SOGO論壇
標題:
[蕭逸]潘郎憔悴[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1:45
標題:
[蕭逸]潘郎憔悴[全書終]
潘郎憔悴
作者:蕭逸
第01節
管將軍下朝回府,卸下官衣,在涼台上乘涼吹風,見次子照夕,在花園內手彎鐵背竹胎弓,仰首望著天空一群餓鷹,欲發又止,不由皺了一下眉,轉首對太太陳氏道:
「這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走馬射箭,對於今秋的大考,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看他怎麼得了啊!」
太太睨了兒子一眼,卻微微一笑道:
「年輕人,騎馬射箭也不是壞事,我倒挺喜歡這孩子的,你別老說他!」
管將軍哼了一聲道:「你倒說得好,不是壞事,今秋大試要是落榜,我看他有什麼臉見人!」
太太出身杭州,卻在北京長大,說得一口道地京片子,清脆動聽,此時格格一笑,道:
「教你說得我們兒子成了飯桶了,對門江提督兩口兒,就是最疼這孩子,見一次誇一次。昨兒晚上我們斗牌的時候,還一再提,教我跟你說,要收他作乾兒子呢!看樣子,他家的那個閨女,也很想跟咱們攀親!還有方軍門他們,哪一個不誇他,說他允文允武,人家都這麼說,只是你……」
才說到此,將軍已不耐道:
「好了!別說了!」
他把府綢馬褂袖子挽了一下,瞪著虎目道:
「我只要一說他,你就護著他,我真不知道你想些什麼,是愛他呢還是害他?」
將軍吐了一口氣,繼續道:
「你以為你這樣做是愛他?老實說,你真把他害死了!」
太太愣了一下,她真不明白,當下皺了一下眉道:
「什麼……我把他害死了?我怎麼害他了?」
將軍氣得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
「你這還不是害他?成天光看著他玩,他把老師給氣走了;再請,又氣走了!我就沒看見你說過他一句,這麼下去怎麼得了?你說!」
太太嫣然一笑道:
「就為了這個呀!你也值得生氣,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孩子小,哪家小孩子不皮;再說,那先生哪一個是真有學問的,照我看,都是混飯吃的,走了算了。」
太太忽然聲音壓小了,把身子靠近了將軍些,小聲道:
「你都不知道,前個月走的那個周老師就和藍紅……」
「藍紅」是府裡的一個丫鬟,太太已打發她走了。
將軍一皺眉道:「瞎說!」
太太拍了一下腿道:
「哎呀!你一天到晚在外面,知道屁呀!這事情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家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就是你一個不知道!你說,這像什麼話?這都是你找來的好先生,兒子跟他學,能學出什麼好來?」
管將軍這才有些信,用手在石柱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道:
「這事你怎麼早不告訴我?」
太太愣了一下道:
「早?唉呀!叫他們走了不結了,還告訴你幹什麼,你那脾氣,告訴你還得了!」
將軍搖了搖頭,把預先涼好的開水,端起來一口氣喝了三杯。
管將軍自約甚嚴,從來不吸煙不喝酒,數十年東征西討,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生平嗜好圍棋,再就是聽戲。生活很有規律,早起早睡,數十年如一日,但卻有一怕,就是怕熱,熱起來三四個小子扇扇都不夠,有時候乾脆就泡在冷水池子裡不出來了。
將軍雖是武將,卻博覽詩書,知人善任,眼光高超,真不失為標準儒將!
夫婦二人,正談說間,忽聽遠處院中一片嬉叫之聲,管將軍不由探了一下脖子,說:
「你看看,這小子不定又捉弄誰了,也不小了,還這麼淘!」
太太對兒子很瞭解,聞言只是微微一笑道:
「你也不要說他,你自己十七歲比武還殺過人呢!這是你自己對我說的,我可沒屈說你吧?」
將軍一愣,氣得直搖頭,連連喟歎道:
「好太太!你儘管護著他吧!真是氣死我了!」
正說之間,卻見一個丫鬟,頭上梳著兩條小辮子,這丫鬟卻把小辮子打了個結盤在頂頭,夏天天熱,翠綢小衫的小袖,也捲起老高,露出一雙藕也似的小胳膊,她一面跑一面叫:
「太太!太太!看呀!」
說著上氣不接下氣地已進了堂屋,管將軍在涼台上一愣道:
「你看!這孩子又闖禍了不是?」
太太也皺了皺眉道:「不可能吧!」
卻見紗門啟處,那個小丫鬟笑著跑進來了,她手裡卻提著兩隻巨大的蒼鷹,鮮血兀自汩汩滴落不已,一進門先請了個安,叫了聲:「太太!」
眼見將軍也在座,不由怔了一怔,趕緊把兩隻鷹放在身後面,紅著臉,發窘地又叫了聲:「啊!將軍也回來了!」
管將軍點了點頭,哼道:「什麼事呀?以後不興這樣,大嚷大叫的成什麼樣子?有話說就是了!」
小丫鬟被說得眼圈直紅,口中連連道:「是!是!」
太太看不過去,她最疼兒子跟前這個丫鬟,當時笑睥著將軍道:
「你也是!自己家裡有什麼關係?看把她嚇得!」
隨即一笑道:「思雲呀!有什麼事你這麼喜歡?」
小丫鬟看了將軍一眼,一臉為難之色,半天才結結巴巴道:
「哦!沒什麼……沒什麼……」
一面後退著,想往外跑,將軍哼了一聲道:
「拿出來吧,我都看見了,又是那個畜生作的怪是不是?」
思雲這才紅著臉把一雙鷹兒拿出來,放在地下,太太口中叨叨著:
「哎呀!這個該死的……好好的老鷹你打它幹什麼!」
可是她仍然慢慢走到了那兩隻死鷹前,低頭細看了看回頭對將軍一笑道:
「這孩子真是一手好箭法,比你強多啦!」
將軍又哼了一聲,太太才又回過臉來,笑著問道:
「射到哪兒啦?你看還動彈呢!」
思雲見將軍沒罵人,膽子不由大了,這時見太太笑,她也不由笑了,一面小聲道:
「射著脖子了!」
說著還在自己粉頸上指了一下,太太又唸了一聲佛,笑瞇瞇道。
「以後快別叫他射了,老爺剛才還在說他呢!」
思雲笑道:「太太你看呀!兩隻老鷹的脖子……」
太太翻了一下眼道:「傻丫頭,我看那個幹什麼?怪血腥的!」
思雲笑道:「太太看嘛!」
說著低下頭小聲道:「兩個脖子挨在一塊的!太太看!」
太太禁不住仔細一瞧,不由叫開了,回頭向將軍招手道:
「我的老天,你來看看吧!」
將軍也忍不住湊上來,低頭一看,只見二鷹雙頸竟是為一箭所穿,那箭還插在脖子裡呢!
管將軍雖習射多年,可是對兒子這種神技,也不禁驚得目瞪口呆,頓時讚了一聲:
「好箭法,這叫做一箭雙鵰!啊!不,應叫做一箭雙鷹!」
小丫鬟見老爺也不氣了,不由樂開了,當時嚷道:
「真了不起,好高啊!少爺只一箭,乖乖!」
將軍被這小丫鬟逗樂了,回頭看了她一眼道:
「他怎麼射的?」
思雲笑著邁開了一條腿,上身向前一伏,學著樣子,兩手拉弓盤箭,口中道:
「這樣一拉一放,嗖的一聲……」
將軍見她學得滑稽,不禁哈哈笑了起來,太太也格格笑開了,遂道:
「這孩子在哪呢!你把他叫來!」
思雲拍了一下手道:「好!我去叫他去!」
將軍一聽叫兒子來,馬上把笑容收住了,往椅子上一坐,太太忙囑咐道:
「等會兒他來,你別又說他,兒子也不小了!」
將軍沒出聲,須臾就見花叢小道中,出來兩個人,前行的是小丫鬟思雲,後面行的,卻是一身修長,生得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的年輕人,一面走,似聞他道:
「不叫你拿去,你偏要拿去,這一下好了……爹爹要是罵我,你高興是不是?」
前行的思雲回頭笑道:「得了,少爺!這一次管保不會罵你。」
俊公子哼了一聲道:
「不罵?哼!哪一次都說不罵,結果一挨罵,你就溜了!」
小丫鬟抿著嘴笑,將軍在涼台石欄杆裡把二人的話都聽見了,心中動了動,暗忖:
「要說這孩子,也沒什麼錯,就是愛學武,學武也不能算壞事呀!」
他一隻手摸著下巴,思慮了一下,濃眉皺了皺,卻見照夕魁梧的身材已經進來了。
他雙手抱拳,給二老行了一個禮,叫了聲:
「爹爹!娘!」
太太早笑著過去,握住了他一隻手,道:
「來,坐在娘跟前!」
照夕忸怩了一下,兒子大了,有時候對母親的溫情,總會覺得不自然,何況還有人在邊上。
他紅著臉笑道:「我……還是坐在這裡好!」
說著走向一個位子坐了下來,太太嗔道:
「你看你這孩子,坐在娘跟前怎麼啦?」
將軍一揮手道:「好啦!孩子是讓你慣壞了!」
太太正要還嘴,管之嚴卻用手一指地上的鷹,笑道:「這鷹是你射的不是?」
照夕見父親面有喜色,不由樂道:「是孩兒射的,還有兩隻,我叫念雪送到廚房去了!」
思雲、念雪是太太陪房的兩個小丫鬟,都是十七歲,因疼兒子,都撥過去,服侍照夕。兩個小丫鬟在府裡嬌得很,人又機伶,大家都很喜歡她們兩個,兩個小丫鬟更是有恃無恐了!
再和照夕湊上,三個人壞點子比誰都多,府裡面誰一沾上他們,算是該倒霉!
太太聞言笑道:「真是笑話,老鷹肉哪能吃!」
思雲在一旁答腔笑道:「可好吃呢!上回少爺自己烤了一隻,我嘗了一點,和雞肉差不多,就是有一點酸!」
管將軍哼了一聲,小丫鬟嚇得話才停住,照夕覺著不大得勁,目光看著父親。
管之嚴皺了皺眉道:「一個月前,我叫你看的那一部《少儀外傳》你讀得怎麼樣了?」
照夕笑道:「孩兒早已讀熟了,呂祖謙的東西,差不多我都看過了!」
將軍不由一怔道:「啊!你都讀過了?我看你整天玩,怕沒有許多工夫唸書吧?」
說著看了太太一眼,轉過目來,笑道:「這我倒要考考你了!我問你所謂『東南三賢』那時候是指的哪三人?呂伯恭先生生平有些什麼成名之作?你說說看!」
照夕想了想道:「所謂東南三賢,是指宋朝當時的大理學家朱熹、張栻和呂祖謙。」
將軍點了點頭,照夕看了母親一眼,遂又道:
「祖謙先生晚年在金華城中的澤春院廣會文友,著有《東萊集》四十卷,又作《古周易》、《春秋左氏傳說》、《東萊左氏博議》、《大事記》、《歷代制度詳說》、《少儀外傳》、《古文關鍵》等。」
管將軍連連點頭,心中不禁暗驚道:「這孩子學問不錯啊!」
當時含笑道:「你以為呂先生生平為人如何?」
照夕想了想遂道:「要說這個人,孩兒以為他少時個性過於偏急,易喜怒,不免失交於人!」
將軍方自搖頭,照夕卻道:「不過據其小傳自言,一日讀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平時憤怒疾然冰釋,總而論之,此人不失為一可敬的博學之人!」
管將軍不禁拍了一下手道:「一點不錯,你和我看法完全一樣!」
說著連連點頭道:「你這孩子,平日不見你多讀書,你倒有些鬼聰明,倒是難得!」
又笑了笑道:「我請的這位池先生,是進士出身,我好不容易禮聘來的,你要好好敬重他。昨天聽他說,你文思敏慧,只是厭於文章,有這回事麼?」
照夕臉紅了一下,太太卻在一邊擺手,可是照夕點了點頭道:
「是的……」
將軍一怔,不悅道:「這是為什麼?」
照夕喃喃道:「孩子以為文章隨興而發,若強而為之,似乎失去為文之意……」
將軍吐氣道:「簡直胡說八道,你莫非沒有讀過顏之推家訓:『文章陶冶性靈,從容諷諫,人其滋味,亦樂事也!』難道顏之推見解還不如你?」
照夕看了父親一眼,訥訥道:「可是韓愈也曾說『文章之作,恆發於羈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得自滿,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孩子並非厭於為文,只是不喜日日強而為之,昨夜因走馬近郊,適過寒澗,歸後因作《冷泉心曲》,池先生亦贊為上好之作,爹爹如喜看,孩子可呈上請閱!」
管將軍不由一怔,心中雖不以照夕之意為意,只是一時卻想不出辯白之詞,當時眨了一下眼睛,悶哼了一聲道:「好!過兩天你送來給我看看!」又道:「你的見解也並非不對,只是文學之特質,我以為實可慰人、可親人、可感人,我兒如仔細玩味其間,自得其樂也。至於韓愈之言,亦未嘗不對,他是說在上者,肥甘足於口,輕暖足於體,采色足於目,聲弦於耳,無往而不快,是無所用其慰,即或鞅掌有隙,亦為被麗絃歌,取媚泉石,其能寄情於翰墨,染意於松煙者,蓋千百中之一二耳!」
老將軍文興大發,揮了一下芭蕉扇又道:
「你既知道這道理,所以要特別約束自己,萬不可養成腐朽之軀,懶於行有為之業也!」
照夕頗有所感,連連點頭稱是,二人這一掉文道典,一旁可苦了陳氏和思雲,陳氏倒幼讀詩書,書香門第,聽來尚能會意,那小丫鬟聽得直翻白眼兒,小聲問太太道:
「太太,將軍和少爺說些什麼啊?我一句也不懂!」
陳氏笑道:「你自然不懂羅,老爺子又在掉文呢!」
思雲吐了一下舌頭,太太卻大聲笑道:
「好了!好了!有完沒有?我只一叫他來,你就給他來這一套,真煩死人了!」
將軍笑著上下看著照夕,得意地對陳氏道:
「這孩子是不錯,很有見解,差一點兒把我考住了!」
正說話間,忽然一個小丫鬟跑上來,對太太請了個安道:
「對門兒江夫人和小姐來訪,要見太太!」
將軍忙站起道:「快!快!你下去,我到裡面去!」
照夕遂也向二老行了個禮,匆匆而去,小丫鬟思雲跟在他後面嘻嘻笑道:
「少爺!江小姐來了,你不去看看呀!」
照夕臉一紅道:「江小姐來了怎麼樣?又不是找我來的!」
思雲笑轉著一雙大眼睛道:「那可說不定!」
照夕回身瞪了她一眼道:「你不要胡說八道……」
思雲小嘴含著指尖,嬌聲笑道:「喲!少爺!我又胡說八道了!前天打獵時,不是碰著她來著,今兒個就來訪了,真快!」
照夕正要喝斥她幾句,卻見念雪遠遠從後面跑來,一面叫道:
「別走別走!太太叫你呢!」
照夕怔了一下道:「叫我?」
思雲抵嘴一笑道:「你看怎麼樣?我猜的沒錯!」
念雪已跑了過來,笑著對照夕道:「太太在客廳裡,叫我來請少爺!」
照夕劍眉微皺道:「有客人沒有?」
念雪點頭道:「對門江夫人還有江小姐!」
遂又一笑道:「怎麼啦?」
照夕頓了頓,心說娘也是,都是女人,叫我去幹什麼?但是母命又不能不遵,當時把衣服拉了拉,兩個小丫鬟一個為他重新編著辮子,一個用小手巾拂著他紫紅緞子坎肩上的塵土,因為方纔他在後院騎馬來著!
念雪還在他帽子上哈了口氣,又用綢子手巾去擦,卻為照夕推開了,他皺了一下眉道:
「這是幹什麼?我又不是去攀親,瞧瞧你們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1 00:15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2:36
思雲、念雪也不禁格格笑了起來,照夕氣得臉色通紅,逕自邁步,直向內客廳中行去!
還沒進門,就聽見母親的聲音在與來人道:
「我把他叫來,江太太你當面問他,看他願不願意,這孩子呀……」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廳前有紫紅木隔斷遮著,他不由把腳步放慢了些,又聽見另一個吳依軟語口音的女人道:
「這還有什麼話說的!咱們是老街坊了,式威和管將軍也是多少年老交情了,你把他叫來,我當面說!」
照夕靠在隔斷邊上,心中不由奇怪,忖道:
「她們要和我商量什麼?」心中正在不解,卻聽見另一嬌聲小語道:
「娘!有人來了!」
管夫人咳了一聲道:「誰來了?是照夕不是?」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心說這是誰,耳朵真靈,當時臉一紅,咳了一聲,邁步入內,先向母親彎腰叫了聲:「娘,您是叫我麼?」
管太太笑道:「就是叫你,見見你江伯母,還有江小姐。」
照夕側過臉來,見正面檀木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珠翠纏頭,身著淡白大紅兩截小襖,手裡拿著垂珠團扇,正自望著自己微笑。
照夕認識她,這位夫人常來家裡,只是自己很少和她說話。
在她身側,坐著一個少女,約有十七八歲,身材修長,生得蛾眉杏眼,膚色白嫩,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自己。
她嘴角微微向裡彎著,露出一對淺口酒窩兒,似在微笑。
這姑娘,照夕在昨天打獵時,才見過她,知悉她是對門兒的三小姐,新近由杭州回家,傳說她是學藝回來,有一身好功夫,可是自己並沒見過。
只見她身著淺綠綢子汗衫,袖口兒卻微微上挽著,露出半截玉腕,左手腕上帶著一隻翠鐲子,下面穿著折幅馬裙,足下是一雙鹿皮小馬靴,手裡還玩著杏黃的小絲鞭子,滿頭青絲卻挽了再挽,一任它半垂著,顯得一派青春嬌媚之色。
照夕很少見過這種打扮的少女,因為那時女孩子講究不出大門的,像江小姐這種走馬射箭和隨便衣著的姑娘,很是令人驚奇而少見。
可是她那種落落大方的姿態和淺淺的微笑,確能在首次見面時,給人以特別清新的良好印象。
照夕只看了她一眼,忙把目光轉向一邊,同時躬身叫了聲:「伯母!」
他目光轉視了一下江姑娘,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麼。
江夫人已笑著站起來道:「好孩子,我才給你娘說你呢,快坐下……」
照夕落坐後,江夫人笑瞇瞇道:「這孩子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
丫鬟獻上了茶,照夕偶一抬頭,那位江小姐,仍然玩著她手上的絲鞭子,一雙大眼睛正在看著自己,照夕這一看她,她卻笑著把目光轉向窗外去了。
照夕動了一下身子,似顯出不自然的樣子,管夫人笑道:「你的伯母來說,後天是她女兒雪勤姑娘的生日,他們請了很多年輕的朋友去玩。因為江姑娘新由杭州來,又沒見過你,所以想請你也去,人家怕你不去,親自請來了!」
照夕淺淺一笑道:「這點小事伯母打發個丫鬟來通知一聲就是了,怎能煩勞伯母和姑娘千金之軀!」
江夫人笑道:「還是你會說話,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後天一早就過去……」
說著用手一指她女兒,笑道:「你們認識吧!」
江姑娘笑著搖了搖頭,江夫人遂向照夕道:「這是你妹妹江雪勤!」
又一指照夕向女兒道:「這是管公子,他叫管……」
管夫人接口笑道:「管照夕。」
二人各自交換了一下目光,俱把對方名字暗暗記在心中,管夫人笑看著雪勤道:
「聽丫鬟說姑娘也會騎馬射箭,是真的麼?」
江姑娘笑著看了照夕一眼,微微地點了點頭道:「侄女只是玩玩而已。」
管夫人道:「危險呀……以後可別玩啦,摔著了可不是玩的!」
雪勤看著照夕,淺淺一笑,遂把目光視向地面,江夫人歎了一聲道:
「誰說不是?可是說她她也得聽呀!從杭州回來,還練了一身功夫,她父親高興得了不得,我是真為她發愁,一個姑娘家,夫人你說,練這些東西幹什麼?咱們家還用得著她把門護院是怎麼著?」
管夫人一聽,格格笑了幾聲,用眼一瞧照夕道:「妹妹你不說,我也不好說,這孩子還不是一樣?一天到晚不是舞劍,就是玩弓,方纔他爹還在說他呢!」
江夫人笑道:「可是他是個男孩子呀,我們這是姑娘,你看看!」
雪勤聽到此,不禁小嘴一噘,偏是當著生人,不好意思說什麼,一時面現桃紅。偷偷瞟了照夕一眼,卻見他正自忍著想笑,不禁急得嬌哼了一聲,晃了一下身子,逗得兩位太太都笑了。
江夫人笑道:「不叫說也行呀!你想想,你自己練功夫不說,還強迫著丫鬟們練,害得她們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叫苦連天,這是好玩的呀!」
管夫人笑著道:「叫丫鬟也練?」
江夫人一拍腿道:「可不是,每天天不亮,都叫她給叫起來,晚上半夜才睡,說什麼練三五更,夫人你說,這不是作怪麼!」
照夕在一旁聽得忍不住「噗」地笑了一聲,雪勤在她娘跟前,不禁臊得臉通紅,嬌哼了幾聲,直想掉眼淚!
江夫人這才止住了話,一隻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我也沒屈說你,這麼大姑娘,當著你管哥哥還哭呀!」
雪勤噘著小嘴道:「人家也沒強迫她們練,是她們自願的嘛!你就說我,以後我也不教她們了。」
江太太笑道:「好!好!娘屈說你了!」
雪勤抿嘴一笑,又偷看了江夫人一眼,夫人遂也拋開話題,笑問道:
「後天你都請了些什麼人?」
雪勤淺笑道:「除了詩社的幾個朋友,再就是侄女師門兩個姐姐。」
照夕不由一怔道:「全是女的?」
兩位夫人不禁又笑了,雪勤白了他一眼,淺淺一笑道:
「也有男的,詩社裡的!」
照夕這才一塊石頭落地,心說要都是女的,打死我我也不去!
管夫人笑斥道:「瞧你那樣,女的還能吃了你?這麼大孩子了……」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江夫人遂笑道:
「詩社是她父親為她請的,都是一些老朋友的孩子,有男有女,都是年輕人,他們十天見一次面,賞花作詩挺有趣的!」
照夕心中一動,暗想這倒挺好玩,只是怎麼我不知道呢!
想著不由看了雪勤一眼,雪勤淺淺一笑道:
「管兄若是有意,小妹也歡迎你加入……」
照夕看了看母親,遂含笑道:「豈敢!」
江夫人微笑道:「後天正是他們詩社聚會的日子,又是她生日,所以社裡發起要熱鬧一下。要依著我,小孩子生日,怎敢驚動大家!」
管夫人嘻嘻一笑道:「年輕人嘛,叫他們聚聚也好!」
正說話間,跑進個丫鬟請安道:「太太,開飯啦!」
江氏母女忙起立告辭,管夫人留也留不住,只好和照夕親送至廳門口,二位夫人握手道別,那位雪勤姑娘只是用腳尖在地上劃著玩,不時抬頭看照夕一眼,照夕才發現這位姑娘原是一雙天足!只是足尖平窄,看著卻是好看!
她身材十分婀娜,腰很細,尤其是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顧盼之間,透著有情和爽朗,多少還有些少女的嬌羞;總之,那是純潔、嬌嫩、美麗的化身。
照夕在她的輕顰淺笑裡,似乎感到自己的矜持,是多麼多餘。
他不由也爽朗地一笑道:「姑娘再見!」
雪勤揚了一下手中的絲鞭,瞟了這位俊少年一眼,笑道:
「管兄後天一定要來,小妹還想多多討教呢!」
照夕正想說話,她母女已姍姍轉身而去,隨行的小丫鬟本在外廳裡等著,此時向管氏母子請了安,才跑著跟了上去。
管夫人又叫了聲好走,才轉身而回,照夕不由問母親道:
「我們在這住了六七年了,怎麼從不知道江家有個姑娘?」
管夫人笑道:「這位江太太是二房,雪姑娘是她第二個女兒,聽說八歲那年到杭州,隨一位俠女學功夫讀書,她爹倒也真放心!」
照夕心中一驚,暗忖:「怪不得人家都說她有功夫呢!」
他心中忽然又動了動,暗忖:「她臨走時,不是說想多多向我討教嗎?」
想著不由皺了皺眉,忖道:「要是文學方面,我也許尚能應付一二,要是武技,那可糟了……」
「我會什麼呢?除了會射箭,再就是馬師傅教我的兩手劍法,那怎麼敢和她比?」
這麼一想,不禁大大地發起愁來,匆匆和母親進了飯廳,將軍早已在座,笑問夫人道:「什麼事呀?」
管夫人嘻嘻一笑道:「是來找照夕的,後天請他吃飯!」
管將軍怔了一下道:「怎麼請他?什麼事請他?」
夫人這才把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將軍點了點頭道:
「老江早就說他女兒請了一個詩社,很想叫照夕也加入,我也答應了,只是回來就給忘了!」
夫人一笑道:「你呀!這不得罪人麼?」
將軍笑了笑道:「忘了有啥!後天他去了提一聲也就是了!」
管夫人又想起那位江小姐,不由對將軍道:
「你看看人家,女孩子都能騎馬射箭,聽說練了一身好功夫。」
管將軍笑道:「那是傳說,我就不信一個姑娘家,還能練什麼功夫,騎騎馬,射射箭,也許還勉強行!」
夫人也皺眉道:「我也是想,看她那嬌滴滴的模樣,哪會什麼功夫?我也不信!」
一席飯吃了半個時辰,照夕回房之後,看了幾卷書,腦子裡可不像平日那麼寧靜了!
他支著頭,望著窗戶外面,心中反覆想著白日的遭遇……
漸漸,他英俊的面頰上,帶起了一絲微笑。
他想道:「這姑娘太美了,她為什麼老看著我呢?」
於是他不禁又想到了那日打雁時,這位姑娘在馬上飛馳的神情,一時不禁神馳!
照夕伸了一下胳膊,自語道:「江雪勤……好動聽的名兒……」
於是他由筆筒裡抽出一枝筆,飽浸墨汁,在宣紙上振腕揮毫,寫了「江雪勤」三個大字,又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了旁邊,癡癡地看著這張紙。正在意亂神迷的當兒,忽然覺得側窗上,有人輕輕地敲了三下。
照夕不由皺眉道:「誰呀?怎麼不進來說話?」
那人不說話,又叩了三下,照夕由位子上站起,匆匆走到窗前,把窗子推開,卻見眼前空無一人。
這一驚,管照夕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心說:
「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聽見有人在敲窗子的呀?怎麼開了又沒有人呢?」
想著探頭出去望了望,也不見有人,又問了聲也不見有人答理!
管照夕無奈,只好皺著眉返回座位,才坐下,不由驚得又站了起來。
原來方才自己所寫的那張紙,竟不翼而飛,另在那疊素箋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字,仔細一看,那紙上寫著:「不要胡思亂想!」
筆力細草,卻十分蒼勁,細看之,墨跡尚未全干,分明是剛剛書寫上去的。
再看那枝筆,仍舊好好地插在筒內,照夕這一驚,不由嚇了個目瞪口呆。心忖自己只是一轉身的當兒,這人竟能從容來去。
這還不說,居然還在紙上留下了字,這簡直是神乎其技,真不敢令人相信!
想著也不及開門,就由桌前開著的窗子,躍身而出,口中沉聲道:
「何方高人來訪?請示俠蹤!」
茫茫黑夜裡,哪有什麼蹤影,月光灑在庭院裡,花石舒然有序。
他今夜真個是遇到高人了!
多少年來,他一直醉心著能結攀異人,好習武技;可是只聽傳聞。雖訪盡三山五嶽,卻沒見著一個能夠令自己真心佩服之人,所以多年以來,他每想起來,總引以為畢生憾事。
可是這番心思,他從來沒有泯滅,今夜——也就是這一霎時,他的心可又活了!
他抬頭望著皎潔的天,心中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悵然所失!
無奈,癡癡回至房中,雙手捧起了那張紙,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依舊看不出什麼名堂。
突然他想到了,失去的那張箋上自己所寫的字,不由俊臉一陣發紅,暗暗罵了聲:
「真是糟糕!要是這位異人看見了,不笑壞了……」
忽然他搖了搖頭,又道:「不!他根本不認識她……」
也就在他發呆的當兒,一個婀娜的身影,正在屋簷上窺視著他。
只聽她輕輕笑了聲道:「傻小子!」
遂見她以「海燕鑽天」的輕功絕技,陡地撥空而起,嬌軀再一下落,卻用「細胸巧翻雲」身法,滾轉之間,已消失在沉沉黑夜裡!
江府的雪勤小姐,派丫鬟來催請了三次,說是客人都已來齊了,只等著照夕一人,無論如何務請賞光。照夕這才換了衣裳過去。
本來他是不大習慣和女孩子打交道的,尤其是赴少女之筵,還是第一次,所以顯得有些緊張。而第一次赴約,就令人家三請諸葛,可是不大好意思哩!
兩個小丫鬟思雲、念雪,一個為他理著那條油松似的大辮子,一個急著為他找這個弄那個,思雲一面理著照夕辮子,一面笑道:
「對門的小姐,八成許是看上我們少爺了,一會兒功夫就催了三次!」
念雪哼了一聲,翻著眼笑道:「本來嘛,才子佳人……」
照夕俊臉一紅道:「你們不要亂說,參加詩會的人多著呢,也不是只請我一個人!」
無奈兩個小丫鬟更是口不饒人,你一句我一句,照夕簡直無法抬頭,只好匆匆離開了房間。他走了幾步,忽然想道:「對了!今天還是她的生日,我哪能空著手去!」
他想著劍眉微皺,不禁又發起愁來,正打不定主意,忽聽得馬槽內一聲馬嘶,照夕偏頭一看,見是自己那匹心愛的「雪中炭」,正在欄內豎耳掃尾,每逢照夕出門,這馬總是如此!
照夕慢慢走到欄邊,這裡拴著他三匹愛馬,那是「烏雲蓋雪」、「雪中炭」、「老劈靂」,就三匹馬個性來說,「雪中炭」最好,「烏雲蓋雪」也是父親所愛,不敢擅作主張,而「老劈靂」性情太暴,女孩子是不好騎的。
他用手摸著這匹「雪中炭」,歎了聲道:
「莫可奈何,只有把你送人了!」
他把它牽出圈來,這馬本是蒙古木赤千總送給父親的,父親轉贈給了自己,想不到今天竟又把它轉送給人,這也許是「物各有主」吧!
馬僮遠遠跑來,嚷道:「少爺你上哪去呀!我來給你上上鞍子!」
照夕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牽出去遛遛腿。」
這馬僮快腿張心中犯著嘀咕,直朝著照夕翻白眼兒,心說:
「這可稀罕,今兒個他老人家想起遛馬了!」
管照夕牽著馬,往外走,可真有點就應了那兩句唱詞:「店主東牽出了黃驃馬,不由得秦叔寶淚如麻……」
到了江府門前,一個小廝笑著來接馬,一面笑道:「管公子您才來?」
照夕微微一笑道:「這匹馬是我送給你們小姐的,我要面交給她,你去通稟一聲吧!」
這小廝彎腰笑道:「公子您裡面請吧!他們人可多著呢!都在院子裡,您進去就看見了!」
照夕答應著,遂拉馬而入,庭院之中,綠草如茵,紫籐羅一串串地由架子上垂下來,無數的蝴蝶上下飛著,夕陽之下,更顯得綺麗。
照夕牽著馬穿過了一條花徑,果見不遠一泓荷池,池邊上亂哄哄地站著、坐著不少人,笑語如珠,其樂融融。他停住了腳步,心說:「這些個人都在幹什麼?哪一個是江小姐呢?」
正在發愣,忽聽一聲嬌喚道:「管兄才來麼?」
照夕忙一偏首,卻見冬青樹林子裡,站著一個挺俏的佳人,仔細一看,不由俊臉一紅道:「啊……江姑娘,我來遲了。」
江雪勤淺淺一笑,她一面分著花,已走到了照夕的身前,照夕見她穿著一身紫色衣服,小蠻腰扎得細細的,這一行進,愈覺明艷照人,亭亭玉立,忙把目光轉過一旁。卻聽她似笑又嗔道:「那天,我不是請你早點來麼?」
照夕吃了一驚,心說糟了!她竟怪罪我了,當時怔了一下,窘道:「我……現在晚了麼?」
江雪勤笑睨了他一眼,順手抽了一下冬青樹的葉子,她手中玩著那小鞭子,嗔笑道:
「還不晚!你知道人家心裡有多急……」
說到此地忽然頓了一下,臉紅了紅,又小聲接著道:
「一會兒出來看看。」
她那雙黑亮的眸子,在照夕身上轉了轉,卻把頭低下了,管照夕搓了下手,卻不知說什麼好。
雪勤遂又抬頭一笑,看了那匹馬一眼道:
「這麼近,你還騎馬?」
照夕這才哦了一聲,道:「今天是姑娘的生日,我一時想不出送什麼東西,這匹馬如果你喜歡,就……」
雪勤喜得秀眉一揚,叫道:「呀,是送給我……」
忽然似又覺得有些害羞,紅著臉瞟了照夕一眼道:
「這不是你平日騎的那匹馬麼?這麼的貴重的禮物,我可不敢要,你還是牽回去好了!」
照夕急道:「那怎麼行……我已經決定了……我另外還有兩匹。」
其實雪勤心中早已樂意了,只是不得不口頭上客氣一句。
照夕這麼一推讓,她也就收下了,她笑著接過馬韁道:「你不後悔?」
照夕搖了搖頭道:「當然不後悔!」
江雪勤這時上下看著這匹馬,正在高興,忽然亭子裡跑出一個人來,這人二十六七歲,一身黑緞子長衫,外罩天青馬褂,挺亮的一對眼睛,他哈哈一笑道:
「姑娘原來在這裡,讓我好找!」
說著他已走了過來,雪勤微微皺了皺眉,不得已似地笑了笑,遂道: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吧!」
照夕忙一抱拳,那人卻冷冷地點了點頭,雪勤一指照夕道:
「這位是對門的管公子,過來玩玩的……」
那人似微微一驚,因為管照夕的大名他早已久仰了,素日輕財好義,有「小孟嘗」之稱,當時抱了一下拳,道:「久仰,久仰!」
雪勤一指這黑衣少年,對照夕道:
「這位是楚少秋,楚公子。」
照夕也道了聲:「久仰,久仰!」
楚少秋遂問雪勤道:「我們過去吧!那梁厲生向我挑戰,說是要比一陣暗器,請姑娘作個公證人。」
他看了照夕一眼,笑道:「管兄過去看看如何?」
照夕一聽比武功,不由眉飛色舞,他雖沒學過功夫,可是醉心此道已久,此時聞說,連連道好。
雪勤本是皺眉不語,此時見照夕如此高興,便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去把馬拴上,馬上來!」
說著拉馬而去,楚少秋上下又看了照夕一眼道:
「管兄神射,小弟久已聞名,等一會兒卻要表演一手,叫我們開開眼呢!」
照夕搖頭笑道:「我那兩手,簡直是見不得人……倒是楚兄神術,卻是不可錯過。」
說著雪勤已來到近前,微笑道:「你們說些什麼?」
楚少秋眸子一轉道:「我是說,管兄也肯湊趣一番,豈不更佳!」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道:「這可萬萬使不得。」
不想江雪勤卻道:「人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這時三人已來到池邊,照夕見滿池蓮花,開得正熾,池邊草地上擺著兩列長案,十數個少年男女,想是舞文弄墨已過,案上墨跡處處,紙片紛飛。案上有壺簽多具,竹籤滿桌,大約正在玩著「投壺」的遊戲,不時爆出嬉笑之聲。
三人這一來,大家都停下了手,有人說:「主人來遲,該罰酒三杯!」
你喊我叫亂作一團,雪勤笑瞇瞇道:「你們不要怪我,我是迎一個新朋友!」
說著把身邊的照夕給大家一一介紹了一遍,少不得又是一陣寒暄,這時就聞一人尖聲尖氣道:「楚兄要和我比一陣暗器,請姑娘來作一個證人,小弟自知技不如人,無奈各位姐弟是非要小弟獻醜不可……」
照夕側目一看,只見身旁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長得免耳鷹腮,梳著油亮亮一條辮子,還打了個紅絨線的穗子,一雙眉毛卻似有意修得又細又彎,乍看起來,真像個娘兒們。偏又是說的一口吳軟細語,真叫人聽得全身發抖,當時不由皺了皺眉,心說:
「倒看不出,他還是身懷武技之人呢!」
這時楚少秋哈哈一笑,朗聲道:
「梁兄你不要急,現在又有了一個新朋友了,人家是高手,也要和我們一塊玩玩呢!」
這尖聲尖氣的人叫梁厲生,聞言之後對著照夕媚笑了一下道:「就是這位管兄麼?」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搖手道:「小弟一介儒生,對於武技是一竅不通,平日雖喜騎馬射箭,可是真正技擊功夫,卻是見也沒見過,尚請勿要迫令現醜才好!」
不想江雪勤卻噗地一笑道:「管兄高技,遠近皆知,何必如此謙虛,在座也無外人,何不令我們開開眼呢!」
照夕不由紅著臉看了她一眼,至為尷尬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雪勤卻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照夕不由一怔,暗忖:「她是成心捉弄我呢?還是……」
心中正猜疑,不想那楚少秋已朗聲大笑道:
「好,好!管兄就不要推辭,你我梁兄三人,藉著江姑娘這一池蓮荷,來試一試暗器,倒是一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2:55
照夕見已成事實,直急得全身發熱,心說好個江雪勤,你是明知還是故意,我哪會什麼暗器,連玩暗器之名也不過才知道未久。叫我比試,豈不是要了我的命,這玩笑可開大了。
當時真恨不能有個地縫,叫自己鑽下去才好。
想著真是叫苦不迭,正在顧盼著,想找一個解圍之人,不想那楚少秋,卻用手一指蓮池,笑道:「管兄你看,荷花正好,你我三人,就在這荷花上試試手法!」
照夕苦笑道:「小弟萬萬是……」
不想那梁厲生卻尖笑了一聲道:「妙極!蓮花上壽,絕妙也!」
楚少秋這時由腰上解下了一個五彩繽紛的綿囊,他伸手由內中摸了一把笑道:
「小弟要以一掌棗核鏢,在各位面前現醜了!」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什麼!棗核鏢?」
江雪勤這時多少由照夕受窘的情形之中,已看出對方不擅武學,可是梁厲生、楚少秋心中已存下了妒意,有意要逼照夕在眾人眼前出醜,當時微微一笑道:
「管兄連棗核鏢也不知道麼?別開玩笑了!」
他說著張開手掌,照夕見他掌中,是十粒如同棗核也似的東西,通體紫亮,再一磨擦,琤琮不已,當時皺了皺眉道:「我真的沒見過……」
才說到此,江雪勤已笑道:「你就打不好也沒人笑你,大家湊個趣兒又何妨!」
說著嫣然一笑,露出兩排細白的牙齒,楚少秋淡淡一笑道:「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只不過試試手法而已!」
他說著一指自己解下的鏢囊,道:
「囊中暗器尚多,管兄隨便使用無妨!」
那梁厲生這時也笑瞇瞇走了過來,他已把外衣脫下,裡面穿著一身大紅的勁裝,愈發顯得身材細長婀娜,簡直女態十足,有不少人都抿著嘴笑,他卻不自知。當時伸了一下脖子道:「小弟慣使金錢鏢,倒不勞楚兄費心了!」
說著伸出三個指頭,嗲聲嗲氣道:
「楚兄的棗核鏢是五丈見准,而我這金錢鏢用五成之力能打出五丈,可是要五丈見准,可就不行了。」
楚少秋點點頭道:「這是自然。」
他說著也似微微一驚,因為和這梁厲生見過也有十幾次了,平日只知他愛在女子堆裡混,嗲態十足,倒不知他卻還有一身功夫,還真是看不出來!
二人談話之際,在一旁的管照夕,心中可真是有苦說不出。他呆呆地看著池子裡的蓮花,心說:「我怎麼個打法呢?根本也沒學過。」
想著往一邊的江雪勤看了一眼,略帶不悅之色,心想:「你也太愚弄人了,你們不是一定要我比麼,反正我往池子裡亂灑一把就是了!」
想著氣得把頭扭開了一邊,卻見雪勤正抿嘴笑,照夕不由更氣,暗忖:
「看我出洋相,你倒樂了!」
這時那梁厲生笑向照夕道:「管兄使何暗器?」
照夕正在懊惱,聞言氣得隨口便道:「我隨便,反正……」
雪勤卻接道:「人家是行家,使什麼都一樣。」
梁厲生連連點頭,照夕這一剎那,臉都氣白了,當時冷笑著看了雪勤一眼,卻見她正看著天微笑呢!小臉上帶著一對淺淺的酒窩兒,那姿態天真嫵媚已極,照夕看在眼中,不由氣又消了些,心說:「她是個小孩,我又何必跟她認什麼真?」
想著微微搖了搖頭,這時所有在場之人,都圍過來,看三人表演暗器。
楚少秋含笑向梁厲生道:「梁兄請!」
梁厲生似已等不及了,他向楚少秋和管照夕一抱拳道:
「既如此,小弟先現醜了。」
他走近池邊,用手往遠處一指道:「各位看那片荷花開得真好看,小弟這一掌金錢鏢打出,卻要落下十朵來。」
他伸了一下脖子,得意地晃了一下又道:「這還不算,我要他們所斷的部位全一般長。」
照夕這時只是氣惱,望著他直發怔,他說些什麼都沒聽見,旁邊請人,都不由驚呼成了一片,紛紛說道:
「高明!高明!」
楚少秋也是連連拱手,面上帶著微笑,梁厲生說完之後,身形後退三步,已自探掌入囊,隨著他猛然一個轉身,身形半蹲,口中如女子似的一聲嬌叱道:
「打!」
遂見他右掌翻處,一片金光,微聞籟籟之聲,已灑向了湖波之中。
這時一陣叫好之聲,就有人跑到池子那一邊,把折斷的花撿了上來。
照夕細細一打量,不由暗自驚心,果然是十枝荷花一枝不少,最奇的是每枝折斷之處,都是一般長短。這種打法,照夕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當時直驚得心中通通直跳,那梁厲生在歡叫聲中,把地上荷花撿起,向四周打躬道:
「獻醜,獻醜!」
隨後又走到了雪勤之前,雙手捧花道:「這十枝蓮莖荷花,權充賀禮,請小姐收下玩吧!」
雪勤見他說話之時,那副擠眉弄眼的樣子,真叫人看著噁心,無奈這是人家的好意,只好含笑收下,一面恭維道:「難得!難得!」
梁厲生這時手叉細腰,那種得意神情,真是不可形容,他對管照夕和楚少秋一抱拳,嘻嘻笑道:「小弟獻醜已畢,該二位了。」
照夕苦笑道:「還是楚兄請,小弟不敢貽笑。」
楚少秋濃眉一挑,冷冷道:
「好!那麼我先來了。」
四周諸人,早知這楚少秋負一身絕技,人也長得俊,此時見他上場,都不由往前又偎了些,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楚少秋著了雪勤一眼,卻見她一雙眸子正含情脈脈地瞅著管照夕,不由一時怒火中燒,當時哼了一聲,心說:「我倒要看看這姓管的有什麼功夫,令你如此著迷!」
想著不由有意大笑了一聲,面向照夕道:
「管見是真人不露相,等一會兒我們倒要拜賞了……我這裡是拋磚引玉……」
他用手遠遠數了一下荷花的數目道:
「方纔梁兄高技確是驚人,小弟也想在蓮花上湊趣一番!」
他說著,一雙眸子在池內轉了轉,哂然道:
「我這一掌棗核鏢打出,各位請看,那後面一排荷花,共是十二株,卻要叫它們單數全折,雙數半折,倒而不斷!」
眾人不由一陣騷動,照夕也嚇得睜大了眼睛,心想,哪裡會有這種功夫?太不可能了!
這時那半男半女的梁厲生也笑道:
「楚兄這一說,又是透著高明了。」
楚少秋這時把十二枚棗核鏢,分握雙手,一邊六枚,微微一笑道:「著!」
只見他的手如同漁夫撒網似地向外一翻,荷池內立刻起了一陣劈啪之聲。
眾人於驚歎之間,果見那為首一排十二株荷花,有六株全數折倒池內,另六株卻是莖斷皮連半拖著,正如其言。
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說見過,就是聽也沒聽過,此時驚得目瞪口呆,同時內心更是說不出的苦。偶一偏目,江雪勤卻正凝眸看著自己,照夕一看她,她卻又抿著小嘴笑了!
這時四周諸人,無不鼓掌稱絕,紛紛議論不已,因為他們還不知照夕會怎樣呢,自然更是歎為觀止了!
梁厲生紅著臉,嗲聲道:「果然高明,小弟是萬萬不及,甘拜下風了!」
楚少秋呵呵一笑道:「你休要恭維我,好的在後面呢!」
他說轉過身來,對著照夕一笑道:「管兄該你的了,也叫大家開開眼吧!」
江雪勤這時走了過來,道:「管少俠,該你了。」
照夕一聽她喚自己為「少俠」,心裡的氣不由更大了,當時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紅著臉對眾人道:
「我?我真的什麼也不會呀!」
他看了池中一眼,訥訥道:「不要說打荷花了,就是打荷葉都成問題!」
楚少秋又是哈哈一笑道:「管兄也太小氣……今日是為江小姐作壽,你卻不能推辭呢!好歹你也要露一手,要不然大家誓死不走!」
一旁眾人久仰管照夕大名,只是從無交往,今日一見,無不想套套交情,紛紛嚷著,非要他表演一下不可。
這時那梁厲生為他抓了把棗核鏢,笑著塞到了照夕手中道:「得啦!你老兄也太藏拙啦,努!這裡是八粒棗核鏢,你就露一手,我們也死心了!」
他一隻手還抓著照夕的手,媚聲媚氣,秀眉連揚,管照夕實在受不了這股勁,把牙一咬,當時接了過來,他冷笑了一聲道:「既是你們一定要逼我打,我就打給你們看看,你們總會相信了吧!」
江雪勤這時卻依在一棵柳樹下,注目池中,她悄悄問身邊一人道:
「他手中是幾粒棗核鏢?」
那人笑道:「八粒。」
雪勤微微頷首,管照夕這時劍眉斜挑,他心中是又羞又怒,當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突地把心一橫,暗忖:「我本來是不會,又怕人笑什麼,反正是你們硬逼我來的……」
想著竟自拉下了臉,哈哈笑道:「你們看好了,我這一手可是精彩,叫做『亂打蓮花』!」
他說著一背身子,胡亂地把一把棗核鏢,向池中灑去,只聽叮叮咚咚一陣細響,全數落到了水中!
眾人不由一怔,管照夕不由紅透了臉,苦笑道:「你們可看見了?這就是我的玩藝!」
楚少秋呵呵一笑,正想出言諷刺,不想那一邊的江雪勤卻失聲嬌語道:
「呀!……真高明……真高明!」
照夕冷哼了一聲,方想說你也捉弄得我夠了,卻見雪勤滿面驚異地用手指向池中道:「你們快看呀!看呀!」
這時本來不知所以然的人,聽她這麼一叫,都向池中仔細看去,楚少秋和梁厲生也睜大了眸子向水中看去,這一看各人都大吃了一驚!
原來這時水面上,竟自飄起了八條半尺許的魚來,由魚身上流出的血,把水都弄紅了!
那狂傲的楚少秋,這時不由抽了一口冷氣,用驚疑的眸子看著照夕道:
「好一手『海底撈針』,管兄你也裝得太厲害了!」
眾人更是嘖嘖稱奇,只有管照夕呆呆地站著,這一刻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揉了一下眼睛,再向水中望去,已見有人用網子,把魚弄了上來,眾人一窩蜂似地偎了上去,他也慢慢走了過去。
只見八尾鮮魚,每條都是被貫穿雙目而死,水中打魚已是不易,而每一尾都是穿目而亡,這種神技,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直看得眾人怪叫連天。
照夕這時臉上青紅不定,他心中通通直跳,暗忖:「這可真是有鬼了……我隨便丟一把,就是再巧,也不會有這種事呀!」
可是物證就在眼前,又不容他懷疑,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雪勤一眼。江雪勤卻笑瞇瞇地道:「我說你真人不露相吧……管兄有這麼一手神技,以後可要教教我呢!」
梁厲生這時也回過身來,動著秀眉道:
「這一手『海底撈針』,小弟還只是聽傳聞,不怕管少俠笑話,小弟還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真是神乎其技!」
他湊前一步,卻把聲音放低了些道:「請問尊師是哪位老前輩?」
照夕此時可真是如墜五里霧中,人家恭維稱頌他,他卻只是傻笑,可是他心中始終是個疙瘩,怎麼想也想不通。
這時最難受的卻是那楚少秋了,他心中雖是又妒又恨,可是管照夕這一手「海底撈針」,他自問再練三五年,也是不及。
他怔了一會兒,這才行到雪勤身前,淡淡一笑道:
「姑娘,我有急事,卻要先行一步了,姑娘有管公子在側……」
才說到此,雪勤蛾眉一豎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楚少秋歎了一聲,看了左右一眼,聲音放小道:「反正我對姑娘是一番真心,如果有人……哼!」
他哼了一聲,眸子向照夕瞟了一眼,倏地轉身而去,他走得很快,一會兒已走遠了。
江雪勤倏地一驚,她目視著楚少秋憤怒的背影,心中似有所感,黛眉微微一皺。可是她如今全部心力,早已為這個新來的俊美少年吸住了,尤其是看見管照夕那種糊塗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這時就有丫鬟來請,說是請入內用飯,各人也就一哄而進。
飯廳內擺下兩桌席,江老夫人沒有出來,雪勤是主人,她讓各人落坐後,自己卻在照夕身邊坐了下來,一面揮著一塊小手巾道:「今天真熱!」
照夕點了點頭,他仍在為方纔那件事情心存納罕,雪勤微微一笑道:
「你在想什麼?」
照夕皺了皺眉道:「我是在為一件事奇怪,天下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這一定是有人……」
雪勤忍不住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還裝個什麼勁呢!好了,現在吃飯了!」
照夕也遂把這念頭拋開,當時隨著各人有說有笑,一席飯畢,已月上樹梢了。各人酒足飯飽,紛紛向主人告辭,照夕也覺出天色不早,向雪勤告辭,江雪勤一直送他到了大門,才笑了笑道:「你回去還念不唸書了?」
照夕點了點頭道:「考試在即,焉有不讀書的道理?」
雪勤忽然轉了一下眸子道:「這麼說,你還真想中狀元嘍?」
照夕臉色微微一紅道:「這只是家父這麼期盼我罷了,其實我自己並沒有這個願望。」
雪勤抿嘴一笑道:「當然,讀書不是壞事;不過,我卻不贊成一天到晚死啃書本子,譬如說練練武也不妨事……」
說到此,她忽然中止住,露出一對小酒渦兒笑了笑,照夕忽然心中一動,倏地抬起了頭,正想說什麼,不想江雪勤卻眨了一下眸子,半笑道:
「我問你,你晚上不睡覺,卻亂想些什麼?」
照夕怔了一下道:「沒有呀?」
雪勤看了左右一下,走進了一步,她的臉突地紅了紅,遂又笑道:
「我不是說今天,我是說昨天晚上!」
照夕想了想,不由俊臉一紅,訥訥:「昨天……沒有呀!」
雪勤一嘟小嘴,嬌嗔道:「還沒有呢!我問你!」
她一揚小臉,掀著一對小酒渦道:「你昨天趴在桌子上寫什麼來著?」
照夕不由一驚,他紅著臉,退了一步道:「咦!你……你怎麼知道?」
江雪勤含羞笑了笑道:「我幹嘛不知道?你呀!也不害臊!」
說著用纖指在小臉上劃了兩下,這時那邊有人正在叫著江小姐,她一面轉過身子,手中拋出一物道:「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傻子!」
說著就跑了,照夕怔了一下,見地上那東西,竟是一個紙球兒。
他撿起來打開一看,頓時臉就紅了,原來那紙上寫著自己和江雪勤的名字,正是昨夜自己無聊時隨便寫的,卻又如何會到了她的手中呢?
他怔了一下,暗道:「哦!原來是她……真不知道,她竟有這麼一身好功夫!」
想著又驚又奇、又羞又喜,匆匆把這個紙球揣入懷中,返回家去。
到了家中,他倒在床上,心中想道:
「這位江小姐,小小年紀,竟會練出這麼一身好功夫,要是昨晚是她,她那身輕功,真是令人欽佩,真是太了不起了!」
想著忙到書房,把昨夜那人留下的字,找出來細看了看,愈覺其字體清秀,出於女子手筆,當無疑問,一時不禁又呆住了。
暗想自己心事,被她看出,真是不大好意思……又想她一個女孩子,居然學成了這麼一身功夫,而文才也是不弱,真是難能可貴。自己堂堂六尺男子,除了讀了些死書外,又有什麼用?和她比起來,相形之下,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於是他又不由想到了今日的一場比武,所遇的奇事,然後再把雪勤自始至終神情一想,不由倏地跺了一下腳道:
「啊呀!原來是她……一定不會是別人!」
當時愈想愈對,不由又愣了半天,心中又是羞慚,又是費解。
慚愧的是,堂堂一個男子漢,受人家暗助,竟還蒙在鼓中;費解的是,她何故對自己如此?
他坐在椅上想:「別是她故意捉弄我吧!可是也沒有這麼捉弄法的……何況她言笑之間,處處都似對我極為親切……她又為什麼要捉弄我呢?」
他想到了雪勤那種談笑的樣子,不覺又有些神馳,臉也不覺得就紅了,他想:
「也許她很喜歡我……」
想著他又搖了搖頭,暗忖:「像她這麼一個俠女,眼界一定是很高很高的,她所喜歡的人一定得有一身好功夫,像我這種只會騎馬射箭的人,如何會看在她的眼中?」
這麼想著,他又不禁有些懊喪,當時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想道:
「我真是白活了這麼些年了,除了讀了些臭書之外,有什麼用?」
他想:「我能比得過誰?不要說江雪勤了,就那楚少秋也不知比我強多少倍!唉!就是那不男不女的梁厲生,他也比我強多了……」
他緊緊地搓著雙手,緊緊地皺著雙眉,這一霎,他腦中可是亂極了。
於是江雪勤那句話,又在他耳中響起:
「我不贊成讀死書……有時間不妨練練武……」
他睜大了眼睛忖道:「她這話,不是明明指點我,叫我練練武功麼?可是我怎麼練呢?」
「常聽人家說,練功夫,第一要好質稟;第二要有名師指點才行。一個人死鑽,就是白了頭髮,也是沒有什麼用,我要是想練功夫,非得先找個好師父不可!」
這一霎,他可真像是著了迷一般,他本來就對武學醉心嚮往已極,此時再有這麼多因素刺激他,他的想法更堅定了。
這時正巧那馬僮兒快腿張從窗前經過,照夕不由抬了抬手道:
「快腿張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快腿張齜牙一笑道:「我也正想問問少爺呢!」
照夕皺眉道:「你問我什麼?」
快腿張一面進門,一面道:「少爺方才把雪中炭牽出去,還沒見牽回來呢,我來問問是掛在哪了,再晚可就不好找了!」
照夕搖了一下頭道:「你不要找了,我把它送人了!」
快腿張一聽怔了一下道:「什麼?送人了……哎喲!我的少爺,你可真大方,這匹馬全北京城也找不出幾匹來,你竟把它送人了……這是說著玩吧?沒別的,您快告訴我送給誰啦,我去給要回來。」
照夕臉紅了一下,不悅道:「你知道什麼?這匹馬今天才算遇到了真正的主人了。送都送了,哪還能要回來,也只有你才會說得出這種話來!」
快腿張歎了一口氣,一隻手摸著脖子,又道:「你老可捨得?平日連我都不叫騎……唉!」
言下之意,真是心痛已極,照夕見他如此,不由一笑道:
「你也不要難受,我也是沒辦法,好在這馬就在對門,你天天還能看見它!」
快腿張先是一怔,後來皺著眉道:「看見它有啥用?也不是咱的啦!我是說誰有這麼大的福份,原來是她……咳……」
說著咧口一笑,晃了一下頭道:「那就難怪了……不過說實在的,這馬給了江小姐也算值得啦,她一定會愛惜它,要是給了那些野小子,馬也受罪。」
照夕這時笑了笑道:
「我是想問問你,你也老江湖了,你可知道這天下本事最大的是誰?」
快腿張一聽這個可怔了,搖了一下頭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
他翻了一下眼皮子道:「少爺,你問這個幹什麼?」
照夕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他又揮了揮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快腿張默默地退下,照夕暗笑了聲道:
「我真是想糊塗了,問他有什麼用,這完全要看自己的造化才行。」
想著他又不禁發起愣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3:21
第02節
大雪山蒼前嶺下,新近遷來了一位老貢生,據說他是江南一個世家出身,兒孫均已成年離家,他的老伴兒也死了,所以這位老先生,就一個人搬到這裡來了。
他本來的意思,是想在有生之年,到各處去遊覽一番,再回故鄉送終的,可是不知怎麼,卻愛上了這個地方,竟然在這裡長住不走了。
老人家年歲不小了,可是如果你問他多大了,他也不告訴你,只是搖搖頭叫你猜,你說六十他搖頭,說七十他也搖頭,再往上請他還是搖頭,大笑幾聲也就拉倒了!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多少歲,只是看他腦後那條小指細的辮子,其白如霜,再看看他那雪珠似的兩團眉毛,就可知他很有一把年歲了。
老人家姓洗,名字也沒人知道,所以每逢他出來,人們皆以洗老稱之。
他雖是讀書人,可是怪脾多,脾氣也壞,在他住著的那座小獨院裡,是不准任何人進去的,即使有人來訪,他也是在門口和人家說話決不往裡讓。有一次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溜進了他的花園,在他窗口看了看,被洗老看見了,追出來用戒尺把那小孩頭打破了,小孩家裡很不高興,為此還請出當地的幾位老先生來說話,洗老倒是賠了幾個錢,可是他卻對大家說:
「以後請你們自己注意,要是再有小孩如此,我還是要打的;不過,我可是不賠錢了,我是有言在先。」
這麼一來,誰也不敢冒失了,再說也沒有什麼好偷看的,他家裡也沒有花大姐,更沒有小媳婦,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老人家因此落得安靜。
洗老最喜歡花,院子雖小,可是卻叫花給佔滿了。他進進出出,都要在花叢中留戀一陣子,有時候在太陽下面捉蟲,他能捉個把時辰,捉好了,大腳丫子把它們踩得稀巴爛,還要罵上兩句才算出氣。
他話話口音很雜,平常是江南口音,可是要碰著北方人,他也能用道地的北方話和人家聊聊,遇見廣東人,他就傻了,扭頭就走。
離洗老住處不遠的山半坡上,有一所「白雲寺」,寺裡老師父智法和尚,和洗老是好朋友,因此洗老的三餐便解決了,每一頓飯都是廟裡小和尚送來。他門口有一個拉鈴,飯到了,小和尚只一拉鈴,他老人家就慢慢踱出來了。
這位老人家就是這麼一個人,他來到這蒼前嶺,已有半年多了,可是平日決不遠遊,頂多是到白雲寺去聊聊,和老和尚手談一下。他的棋藝很高,每一次都殺得老方丈愁眉苦臉,然後他就笑著出來了。
老和尚請了不少能人報仇,嘿!一樣被他老人家殺得落花流水。
你說他怪,比他怪的人還有!
秋末,從遠處來了一個少年公子,由口音上猜,大概是京裡來的,這公子姓管,也不知他為什麼來,反正他找了半天,於是就在洗老對面搭了一個小草房住下了。
洗老很不高興,認為他這間草房離自己太近了,但也沒有理由攆人家,只好任人家住下來。
這少年公子,人品學識都是頂尖兒;尤其是那份長相,更是英俊儒雅。
因此他一來,這附近的大姑娘都迷上他了,每天洗菜打水,就連淘個米,都藉故由他門前繞上一趟,遞個眼波笑一笑,也是舒服。
這麼一來,洗老爺子可煩了,有時候連門都不開了,一天到晚間在屋裡。
管公子真有一股子磨勁,他找過洗老兩次,被罵出來兩次,可是他仍是笑嘻嘻的,也不急也不氣,反正洗老讀書,他也讀書,好在他帶來的書也不少,要說掉文,他作的詩比洗老還強呢!
日子久了,洗老爺子不由也慢慢注意他了。
少年人奇怪的地方也很多。
第一,他明明像是一個闊家子弟,卻偏要一個人住在這裡受窮;
第二,他像是從北京來的。好傢伙!北京離這裡可遠了,他一個年輕的人,跑到這裡幹什麼?他口口聲聲對外說是應考的舉子,可是入秋了,也該上路啦,他這邊卻連一點動身的意思也沒有;
第三,這姓管的少年,似乎每天都盯著自己,他把房子也搭在這裡,硬守著自己,你說他是安著什麼心?
這麼一想,洗老爺子平日就更小心了,他本來是愛在太陽下面,捉花上的小蟲的;可是有一次,因為那少年多事要幫著捉,洗老爺一氣,就從此不再捉了,弄得少年也很掃興。
這一日,洗老穿了一件黑絲長袍,戴著瓜皮小帽,拿著一把布傘,到白雲寺去玩耍,一進門,就見那姓管的少年,正在裡面,和老方丈交談甚歡。洗老扭身就走,卻為智法老方丈追出來硬給請回去了。
少年由位子站起,對洗老打了一躬道:
「真是幸會,想不到在這裡,又遇到你老人家了。」
洗老點了點頭道:「我是常常來的。」
少年微笑道:「洗老來此是拜佛還是問經呢?」
洗老搖頭道:「我是來下圍棋的,和他。」
說著用手一指智法方丈,老方丈忙笑道:
「洗檀越棋藝太高,我總是敗……」
他忽然笑問少年道:「管公子你行麼?」
少年尚未說話,洗老已搖頭不耐道:
「他們年輕人,就是會也不精,哪能同我下。來!來!我們來手談。」
智法老方丈點著頭,笑著陪洗老到了廟廊下面,那裡設著棋盤,二人坐下,年輕的管公子,卻在老方丈身後站下來了。
小沙彌端上了一碟脆梨,一碟月餅,是翻毛棗泥餡的,這盤棋就開始了。
往常洗老總是要讓幾個子兒的,可是今天那少年卻笑著說:
「不要緊,我幫助你來玩玩。」
洗老嘴角帶著不屑,可是半個時辰之後,他的態度全改了過來。
本來老和尚該輸的棋,經這姓管的少年一指引,馬上就變過來了,洗老反而處處受了困,一局棋下到了日落,竟是不分勝負。
洗老爺子驚於少年高超棋藝,不由大為讚歎,當時擱下棋子道:
「明天再下,今天晚了。」
少年也笑道:「洗老棋藝太高,我今夜要仔細想想,明天好出奇兵制勝。」
智法老和尚更是驚歎不止,對少年讚不絕口,堅留二人在寺裡用晚膳,二人自然都答應了。
飯間老方丈問少年道:「少施主住處離此遠不遠?」
洗老點了點頭道:「他就在我對門,也是一個人。」
少年連連點頭道:「是的!我就在洗老對門……」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巧呀!」
洗老心說:「一點也不巧,他是成心的!」
想著不由一雙深凹在目眶裡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少年,咳了一聲道:「管先生大名是……」
少年受寵若驚道:「不敢,小侄名照夕。」
洗老輕輕念了聲「管照夕」,覺得名字很陌生,自己從沒認識過姓管的人,當時就很放心地笑了笑道:「你的棋藝不錯啊!是和誰學的?」
照夕彎身道:「小侄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從前常和家父下下,膚淺得很,以後老先生要多指教。」
「不敢,不敢。」
飯後老方丈拿出佈施簿子來,照夕在上面寫了紋銀三十兩,老方丈很高興,洗老怕天下雨,就告辭,照夕忙也告辭而去。
老方丈一直把二人送至廟門口,道了聲再見,才回轉身去。
照夕方要和洗老湊湊近,不想他老人卻揚長而去,照夕忙跟上,想不到走了百十步,天上果然下起小雨來了,洗老張開傘,踽踽行著。
照夕忙叫道:「洗老,借傘用用吧!」
不想那老頭子,卻裝著沒聽見,轉過幾棵樹,就往山下走了。
照夕追上,卻見他一隻手拉著長袍,一隻手打著傘,微微彎著身子,走得很快。
照夕又叫了兩聲,洗老已走遠了,他跟著洗老踽踽後影,不由怔住了。
這時他衣服全濕透了,水珠子順著頭髮流在臉上,他緊緊咬著嘴唇想道:
「他也太狠心了……這半年來,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又得到了什麼?」
想著他不禁流下兩行淚,想到自己留信離家,曾發下志願,不學成絕技,絕不返家,可是這異人到哪裡去找啊!
他又想到了洗老,雖然他怪處極多,可是自己搬來這兩個月,日夕觀察他,就沒見過一些本領,自己怎可斷定他是一位身懷絕技的人?
想著一時又愕住了,就連臉上的雨水也忘了擦了,他不由又想道:
「常聞人說,凡是身懷絕技之人,是決不輕易露出來的。半年來我雖是失望了好幾次,可是這一次,我卻要有始有終,不可輕易放棄,我要忍一個時期,把他摸個清楚。」
想著把臉上的水擦了一下,一個人失神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他來到了草房之中,才坐下來,卻見洗老拿了一塊很大的乾毛巾,打著傘走了過來,照夕忙自迎上,洗老只把毛巾丟過來道:
「你淋了雨,要用力把身子擦乾,換上干衣服才不會生病……年輕人要愛惜身子。」
說著轉過身子,又回到他那所小屋中去了。
照夕拿著毛巾,心中又喜又驚,暗忖:
「他可真是一個怪人,既是這麼好心,方才把傘給我合打一下,也就沒事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想著把門關上,脫下濕衣把身子擦乾,換了一身乾衣服,忽然他心中一動,暗道:「有了,等一會兒我可藉故還他毛巾,到他房內看一看,定可看出一點名堂。」
想到此心中很高興,當時拿上了毛巾,又等了一會兒,雨也小些了。
再過一會兒,洗老房中已亮起了燈,琅琅的讀書聲,由他房中傳了出來,管照夕不由又有些失望,心想:「我自己就是一個書獃子,不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找著一個老書獃子,那才真冤呢!」皺了會眉,暗忖:「管他呢,過去看看再說。」
想著輕輕把門關上,走了過去,他輕著步子,慢慢走進了洗老的花園,心中想到這裡平常是不能隨便進來的。忽然他又想道:「我何不輕輕地走到他門邊,看看他屋裡情形,反正他也不知道。」
想著就輕著腳步,悄悄走到了洗老窗前,方要由窗縫向裡窺視,讀書聲忽止。
照夕忙往後退了幾步,卻見洗老已在門口出現了。他看了照夕一眼道:
「你進來幹什麼?」
照夕紅著臉道:「我是來還毛巾的。」
洗老鼻中哼了一聲,伸手把毛巾接了過去,他看著管照夕道:
「以後不可隨便進來,門口有一個拉鈴,你可以拉鈴,知不知道?」
照夕連連點頭道:「是!是!」
他說著方要往前走一步,不想洗老卻點了點頭道:
「我要讀書了,你不要打攪我。」
說著很快地轉身而入,那扇小門遂又關上了,管照夕不由怔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轉身而回。那琅琅的聲音,又由老人房中傳了出來。
照夕徘徊在斗室之內,心緒重重,他想:
「要是這麼等下去,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來。」
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已走路極輕,居然離他窗口甚遠,就被他發覺了,可見此老聽覺極靈,他的心不由又激動了。
暗想來此已兩個月了,如果就此離去,非但前功盡棄,而且心也未甘。
因為他認為,這姓洗的老人,定是一非常人,對於這種非常人,自然要特別不同,尤其是要有耐心。過去他也讀過不少的書,深深知道,要學驚人技,需下苦功夫。當初張良在橋下為老人穿鞋,就是一個例子,他是很明白的;因此他考慮的結果,仍是留下來。
十一月的天,在這蒼前嶺可是很冷了。
洗老院子裡堆滿了落葉,天還未明,照夕已早早起來,他輕輕推開了老人的門,用掃帚,把落葉掃成了一堆,忽然用手捧了出去。
他的動作很輕很輕,生恐吵了洗老睡眠;然後他再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一個月以來,每天都是如此,從不間斷,有時候在廟裡遇到了洗老,就下下棋,可是洗老從不與他多話。
管照夕既已下了決心,要以至誠打動這位老爺子的心,所以也就不如以前那麼急躁了。
這一日清晨,天還不十分明,照夕按照往常的規矩,又早早起來了。
他又輕輕走到了老人花園之中,當他把枯黃的落葉一捧捧送出門之時,忽見老人門前,放著一個錦袋,照夕心中一動,暗想:「這老爺子真粗心,錢袋也不好好收著,掉在外面了。」
隨手撿起來,覺得挺重,打開袋口一看,照夕吃了一驚。
原來竟是整整一袋子珍珠,帶有十來塊翡翠,光華奪目,照夕忙把袋子收好,心想:
「這些東西,洗老竟不小心,真是糊塗透了。」
想著馬上走過去,方要用手敲門,可是轉念一想,不由又把手放了下來,暗忖:
「他是不准人進來的,我又何必自討無趣。算了,還是偷偷給他放進去吧!」
想著見門下有三四寸空隙,照夕就把這錢袋,用手輕輕推了進去,又用棍子往裡送了送,心想洗老起身之後,定會發現的。
想著這才又把枯葉掃盡,一個人低著頭回到了草舍之中,不想他一進門,頓時就怔住了。
原來不知何時,洗老竟坐在了他的屋中,他那雙深陷在眶子裡的眸子,緊緊地看著照夕。
管照夕不由臉一紅,訥訥道:「你老人家已經起來了?」
洗老點了點頭,他用手一指椅子道:「你坐下!」
照夕忙坐了下來,心中猜不透這位老爺子要說些什麼,不由得有些驚慌失措。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洗老的臉色比平常好多了;而且還有一絲笑容。
他點了點頭,對照夕道:「這一個月來,你每天早晨掃地的事我都知道……很是難得。」
他咬了一聲又道:「其實在你起身之前,我早已起來了,我喜歡天不亮出去散步,因為空氣好。」
照夕心中驚異,可是不敢說什麼,他只用驚怔的眼睛看著老人。
洗老忽然站起了身子,在小室裡走了一轉,他那雙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搓了搓,那雪團似的一雙眉毛,倏地皺了起來。
他走了一轉,站住了腳,皺眉道:
「在你初來之時,我就對你很注意;而且很奇怪,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他點了點頭,又歎息了一聲道:「現在,我總算知道了,你定是有所為而來。」
說著他坐在了椅子上,朗聲道:「現在,你坦自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事要求我做呢?」
他又追了一句道:「一定是有事……孩子!你有什麼事要我為你做呢?不要怕!你說。」
照夕心中這一剎那,真不知是喜是悲,當時差一點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猛然往地上一跪,抖聲道:「老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奇人,你老人家定是一個隱姓埋名的武林怪傑,你收我做徒弟吧!」
洗老猛然一驚,接著他哈哈大笑起來,連道:
「哎喲!你快起來!快起來!」
照夕流淚道:「你老人家一定得收下我!」
洗老白眉一皺道:「誰告訴你我會武功?我……我只是個老酸丁,連棍子也提不動呀!你叫我收下你,收你幹什麼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3:41
照夕見他居然還不承認,當時想起自己可能又落了空,不由一時呆住了。
他緊緊地咬著自己嘴唇,幾乎都要咬出血來,可是他仍然跪著沒有起來。
洗老這時皺著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長歎了一聲,道:「再說,你一個唸書人,有這麼好的學問已經夠了,還要學什麼武功?」
照夕一聽,頓時破涕為笑,因為洗老這句話,已似乎說明了,他是會武的了。
當時不由連連叩頭道:
「你老人家不知道,我是自幼就想習武,只是被父親管著讀書。如今我留信而出,遍訪名師,非要學成一身絕技不可。」
洗老皺眉道:「可是,你怎麼會找上了我呢?我一個老人,頭上也沒有寫著字,誰說我會武呀?」
照夕聽他這麼一說,不由笑了,他眨著眼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你老人家定是會武;而且還是江湖俠隱之流。」
洗老呵呵大笑道:「你是劍俠小說看多了。」
他走過去,用力把照夕攙了起來,一面道:
「孩子,起來吧!不要胡思亂想啦!」
說也奇怪,照夕這麼重的身子,洗老人這麼隨便一攙,竟自站了起來。
就在照夕驚怔之間,洗老卻已走出房子去了,管照夕這一霎,反倒是一陣驚喜,他淌著淚想道:「果然不錯,他是一個異人,我沒有看錯。」
想著轉過了身,卻見洗老已進了他自己的房中,門也關上了。
照夕對著門怔了一陣子,心說:
「你別想叫我中途而退,我是守定你了,非拜你為師不可!」
想著把臉上淚擦了擦,一個人靠著門暗暗道:
「方纔他自己說的,他每天起得比我還早,這就對了,練功夫的人,都是早起的。我明天半夜就起來,我等著他起來,跟著他,倒要看看他去哪裡,或是練什麼功夫。只要給我發現了,他就是賴也沒有法子賴了。」
這麼一想,覺得很有道理,當時也就安心了。
他注意到,那洗老,竟是整整一天沒有出門,照夕看著他緊閉著的兩扇小門,心說:
「為什麼他們有本事的人,偏要如此的裝偽,這多不自然呀!」
想著他又歎了一口氣,腦子裡這時極亂,他想到了北京城的父母,又想到了江雪勤……他想道:「他們也許認為我現在早已學了武藝,誰知我卻連門還未入呢。」
這麼一想,心中不禁有些難受,可是轉念一想,眼前這洗老,定是一個極不平凡的人,他所以不敢答應自己,定是對我還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要慢慢觀察我。我卻不可就此懈怠,否則才真是前功盡棄了。
晚上他早早的上床了,明天要早起,一定要窺出一些端倪來。
這時對門琅琅的讀書聲,又傳了過來,那是王勃的《滕王閣序》中的一段: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君子安貧,達人知命,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洗老把這一段書念得有聲有色,管照夕卻不覺浮上了一層莫名的悲哀!
雖然,他並不如這段書中所形容之淒慘;可是自己弧身一人,千里迢迢來此,如今一事無成,思前想後,也不禁有些傷感了。
管照夕在他琅琅的書聲裡,不覺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是大黑著呢,他已輕輕地穿上了衣服,隔窗子向對面望去,果見洗老窗前亮著豆大的一點燈光。
管照夕心中一動,暗忖:「糟了!莫非他已經起來了?」
想著正要出去查看一下,卻聽「吱」一聲,門開處,現出了洗老瘦高的影子。
照夕見他穿著一身短馬褂,也沒罩長衫,他手中提著一個黑布口袋,光著頭也沒戴帽子,出門之後先東張西望了一陣子;然後,輕輕把門帶了上,慢慢踱了出來。
照夕忙退了幾步,其實洗老也看不見他,然而他卻有些作賊心虛。
過了一小會兒,他再趴在窗上看,卻見洗老已順著門前的小路走了下去。
管照夕生恐他走遠了追不上,忙跟了出來,遠遠地綴著他,就見洗老由一條極小的路繞向了山坡,照夕也忙跟隨了上去。
當他才走到山岔口的時候,卻見洗老已經上了十丈有餘,管照夕心驚道:
「好快的身法!」
這時天仍然很黑,尤其是夜裡的小雨,草上水還沒幹,照夕走了一路,兩隻褲腿全濕透了,再加上衣服又穿得少,可真是有些冷得吃不住。
可是眼前那洗老,卻是十分疾勁,他爬上了一個山坡,像是沒事一般。
這時他走向一片平地,就把身子站住了,照夕見他放下了手中的包裹,長長地吸著氣。可是面部卻是朝著東方,也正是朝著照夕這面。
如此一來,照夕只得把身子蹲著不敢動了。
卻見洗老吸了幾口氣之後,身形半蹲了下去,由他喉中發出呼呼的喘息之聲,這種聲音初聽來還不十分吃驚,可是數十喘之後,聲如豹嘯,四周都有了回聲,管照夕不由嚇得臉都白了。心說:「我的天!這是什麼玩藝?哪有這麼練功夫的!」
正自驚異之間,卻見洗老慢慢把聲音放小了;而且一雙眸子,微微閉了起來。
可是卻由他那微閉的眸子之中,射出了凌人的精光,照夕嚇得忙把頭低下,他心中這一霎時,真是欣喜欲狂,差一點兒叫出聲來。只是他還想更清楚一下洗老的功夫,所以藉著長長的草,把臉遮住,只由草縫中向外面看。
這時洗老已站好身子,背著手,在那裡走了一轉,忽見他彎腰,把放在地上的那個黑口袋撿了起來,照夕就更注意了。
洗老很快的由袋中抽出了一口長劍,方要擰把抽出劍刃,忽然他怔了一下,又把寶劍收回到了袋中。
照夕見他把劍一放回,就知不妙,忙把身子向下一蹲,不想才一蹲下身子,就聽得洗老叱了聲:「是誰?」
管照夕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當時哪還敢多耽誤,猛然回頭就跑,不想才一舉步,就覺得頭上一股疾風掠過,照夕嚇得口中叫了聲:「啊喲!」
再一抬頭,那洗老已滿面怒容的站在了自己身前,照夕不由覺得腿一軟,頓時就坐了下來。
洗老嘿嘿冷笑了幾聲道:「管照夕,你的膽子可是愈來愈大了!」
照夕不由嚇得抖聲道:「老先生……我沒有看見什麼……我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此時洗老的態度,和平常就大大不一樣了,他眸子裡射出兩股逼人的奇光,直看得管照夕全身籟籟顫抖。
他嘿嘿笑了幾聲,冷冷地道:「可知我生平最忌諱的是什麼?」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你自然不知道,可是我現在告訴你也不晚。」
這位老爺子,說話之時,面現殺機,他逼近了一步道:「我生平最忌人家偷窺我練功夫……不要說人了,我練功之時,即使是有飛鳥掠過,我也不會輕易饒它們活命。」
他說話之時,竟真的突然有一隻黑鳥掠空而過,洗老說著話,倏地一伸右手,那黑鳥本已飛出數丈,卻在當空打了一個轉兒,直向洗老掌中落了下來。
照夕這一霎那,只嚇得目瞪口呆,卻見是一隻黑身紅足的大鳥。
這黑鳥在洗老掌心之上,幾番振翅哀嗚,卻總似被一股吸力吸住,休想飛起一分一毫。
洗老冷笑了一聲,倏地一翻掌心,那黑鳥已屍橫當地,血肉一片模糊!
照夕嚇得打了個寒顫,想不到素日溫雅的一個老儒生,竟是如此殘忍的個性!
而且他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說眼見了,真是聽也從未聽過。
當時不由直直地看著他,洗老哈哈一笑,隨即一斂笑容道:「你看見了沒有?」
照夕點了點頭,洗老這時目射奇光道:
「你如今犯了我的大法,我雖有愛你之心,卻是饒你不得,這只怪你命該如此,卻怨不得我洗又寒手狠辣!」
他說著一晃身,已站在了照夕身前,倏地一伸手,已按在了照夕天靈蓋上,照夕就覺一股極大內力,由頂門上直貫而下。
當時自認必死,不由叫了聲:「洗老先生且慢!」
洗又寒冷笑一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麼?」
照夕這時反倒不如方纔那麼害怕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既是命該如此,弟子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只請死後能將弟子屍身運回北京,得正丘首,弟子即使是死於九泉,也感恩非淺。」
他說話之時,洗又寒那雙炯炯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來轉去,冷冷地道:「還有話麼?」
照夕忽然張大了眸子,問道:「方纔你老人家掌斃黑鳥,雖是過於殘忍;可是那種功夫,弟子竟是畢生聞也未聞過。你老人家可肯在弟子臨死之前,告訴弟子一下,那是一種什麼功夫?」
他這天真的一問,就見那洗又寒倏地神色一變,他長歎了一聲道:
「罷了!罷了……我洗又寒畢生行事手狠心辣,就從來沒有心軟過,今日為你這孩子,竟破了戒!」
他說著臉色十分難看,同時緩緩把按在照夕頂門之上的右手收了回來。
管照夕不由一怔,同時洗老的手離開了,那股壓力也就隨之而去。他不由拜倒在地,感激道:「弟子多謝你老人家不死之恩!」
洗老這時苦笑了笑道:「管照夕!你算把我的底細摸透了!只怕我不殺你,日後你卻要……」
他忽然把話中途打住,臉上顏色更是一片死灰,他忽然冷笑了一聲道:
「你如今還要拜我為師麼?」
照夕這時喜得連連叩頭道:「弟子夢寐以求。」
洗老臉上彷彿帶上了一絲笑容,他點了點頭道:「可是你知道我的來歷麼?」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又磕頭道:
「弟子不知,可是弟子絕不後悔,只願終身追隨你老至終。」
才說到此,洗老忽然仰天一陣大笑,聲震四野,笑聲一斂,就見他一翹大拇指道:
「好!我老頭子想不到,在此垂暮之年,竟會收下了這麼一個好徒弟。來!」
他說著忽然向前邁了一步,一伸手,已把照夕攙了起來,一面笑道:
「我們回去說話。」
他說著話,身形倏起,在這昏沉沉的早晨,就如同一隻大鳥似的,一路倏起倏落,直向來路上飛馳而去!
照夕這時在他單臂挾持之下,真個是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只覺得兩耳風聲颼颼,身形卻如同星丸跳擲一般。洗老帶著他,在那峭壁陡崖之間,往往只用足尖,在壁面上一點,如飛星下墜似的已縱了開去。
管照夕這一剎那的心情,可真是驚喜到了極點,暗忖自己真是苦心沒有白用,想不到遇此奇人,自己定要學成一身驚人之技。
他這麼一路想著,洗老已倏地停住了腳步,道了聲:「到了!」
照夕再一看,原來已到了自己和洗老住處,當時慌不迭就要下跪,洗老哼了一聲道:
「入內再說!」
說著已轉身走了進去,照夕怔了一下道:
「洗老……我可以進去麼?」
洗老本已入內,此時聞言,回過身來,冷冷哼道:
「自然可以了,你進來吧!」
他這種喜怒不定的個性,很令照夕吃驚,只是他現在完全已醉心著學成驚人的武功,他能忍受任何的冷漠和奚落。只要能達到學武的目的,他一切都可以忍受。
照夕就在這種驚喜的情緒之下,進到了洗老的房中,他立刻怔住了,暗想這房子並沒有什麼奇處。
原來這房子十分簡陋,外間有一個大書架,堆滿了各種書典,還有一個書桌,擦得十分清亮,一塵不染。
另有一間臥室,和外間相接,卻見內中並無床褥,卻是一個極大的蒲團,置於室中。一支高腿白銅蠟台,置在蒲團旁邊。
照夕心中暗想:「常聽佛法高深的和尚,以坐禪代替睡眠,倒不知凡人亦可如此。」
想著不敢多看,這時洗又寒已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照夕往地上一跪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洗老卻沒有說什麼,等照夕叩完了三個頭之後,他冷冷地抬了一下手道:
「你起來,我有話告訴你。」
照夕忙起來恭侍一旁,他頓了一頓才道:「我本來是不打算收徒的,因為我對我的弟子們不敢信任了……」
他略為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卻為你的至誠所感動,我破格收你為徒。我想你也許不會同你的兩個師兄一樣,落得那樣淒慘的下場……」
管照夕只是靜靜地聽著,雖然他有一肚子疑問,但是,他卻不敢問。
洗老又點了點頭道:「你既拜我為師,今後我自然是不會令你失望,定可把你造就成一身驚人絕技……」
照夕不由喜道:「謝謝師父!」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你先不要謝我,我有幾句話說在前頭,你看看是否可以接受。」
他眨了一下眸子,慢吞吞地道:「第一,既入我門,當遵守我任何戒條,違者只有死路一條!」
照夕打了一個冷戰道:「弟子謹遵。」
洗老冷哼了一聲,遂又道:「第二,為師我今後也許有許多奇怪的行動,你卻不可多疑和詢問,自然對你是絕對無害的,你能做到麼?」
照夕點了點頭道:「弟子能做到。」
洗老這時臉上才帶出了一點笑容,他面色變得稍微和善了一點,遂道:
「只要你能謹遵我言,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可是你如果有違我言,那時也說不得叫你血濺我肉掌之下!」
這一番話,不禁說得照夕一陣心驚肉跳,唯唯稱是,洗老往起一站道:
「口說無憑,來!我們立個字據。」
他說著遂返內室而去,須臾,他拿著一個黑色的小布包走了出來。
他此時臉上,更顯得陰森可怕,他把這個布包往桌上一放,滿面威容地道:
「你進來!」
照夕忙應了一聲,小心地走到桌前,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布包道:
「你把它打開看看。」
照夕聞言答應了一聲,依言用手把這黑布包慢慢了打開來,只覺得內中包著軟軟的東西,似乎還有一本書,待打開一看,內中是兩個皮袋子,另有一本厚厚的典冊,同時有一股腥臭之味上衝鼻端。照夕不由劍眉微皺,暗想:
「這是怎麼回事?」
洗老點了點頭,冷笑道:
「你把書翻開……翻到最後一頁!」
照夕不由信手一翻,只見全是一個個血紅的手印,另一邊卻有記栽文字,當時只覺得一陣陣心驚肉跳,也不敢多看,匆匆依言,翻到了最後一頁,見是一張白紙,洗老示意地點了點頭。
照夕忙放下了簿子,垂立一旁。
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筆道:「你把你的姓名、地址以及年月生辰寫下來,要寫得很清楚。」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轉念一想,這也是很平常的事,想著就依言,把姓名年歲住址寫了下來,洗老就立在他身後,冷冷的囑道:
「如違師言,願受本門火炙屍刑!」
他哼了一聲道:「把這句話加上。」
照夕不由仰著臉道:「師父!什麼是火炙屍?」
洗老倏地一瞪雙目道:「我叫你寫,你就寫上,哪裡有這麼多廢話!」
照夕只好依言寫了上去,最後又具了名字,洗又寒把本子拿起,看了一遍,才點了點頭,他又一指桌上的印泥道:「把十指指模打上,慢慢來!」
照夕暗自歎息了一聲,心說:「原來拜師還有這些手續啊!這簡直不就是形同賣身一樣麼?」
可是他此時,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想這些了,洗老叫他怎麼做就怎麼做。
一切就緒之後,洗又寒才點了點頭笑道:
「其實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不過這是我門中的必要手續。」
照夕連連稱是,洗又寒又點了點頭道:
「你把那個皮袋子打開看一看。」
照夕現在是真聽話,叫做什麼就做什麼,當時依言忙把一個皮袋子拿起,將束口的細繩子解開。才一開袋口,只覺一股血腥之味,中人欲嘔,當時嚇得差一點兒把這皮袋子丟了。
可是洗老一雙眸子卻緊緊地盯著他,照夕嚇得忙又收了回來,仔細往袋中一看,不由嚇得手都抖了。
原來袋中竟是一條血跡斑斑的髮辮,尤其是辮根上,尚還連著一塊枯黃的人皮。
管照夕就是再沉著,看到此也不禁倏然變色,他叫了聲:「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洗老呵呵一笑,就手拿過了這皮袋,收上了口,一面笑道:
「你不要怕,我只是叫你來一看,知道一下為師的手段而已。」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這個人是誰?師父怎會……」
洗又寒點了點頭道:「這是你二師兄……他叫谷雲。」
說著不由長歎了一聲,照夕更是大吃了一驚,忙問道:「既是二師兄,你老人家又何故將他……」
洗又寒倏地哼了一聲道:「我方才不是說過麼?他妄敢不遵我言,而且竟敢……勾引外賊,對我加害……所以我……」他冷笑了一下,用手指著另一個皮袋道:「這是你大師兄,他和你二師兄是一樣的下場……我也把他殺了!」
管照夕一時呆若木雞,洗老看了他一眼,收了臉上的笑容,轉為微笑道:
「可是你放心,只要你對我忠心,不出賣我,我不會對你如此!」
照夕翻了一下眼皮,道:「我那兩個師兄,原來是出賣了師父?」
洗老不由一陣咬牙切齒,憤然作色道:「豈止出賣我……我這條命,還差一點送在他二人手中,嘿嘿……」
他冷笑了幾聲,點著頭道:「可是,他們仍沒有逃過我的手去!」
他說著,臉上罩下了一層陰影,看著十分可怕,就見他仰著臉喃喃道:
「可恨的孽障……可恨的淮上三子!」
照夕不由驚問道:「淮上三子……師父……」
洗老忽地一怔,叱道:「不要多問!」
照夕心中這時暗暗想道:「師父真是一個令人敬怕的怪人啊!」
他猜想到,這洗又寒本身定有一件極為隱痛的事情,不為外人所知。可是,因為師父曾經關照過他不可猜疑,所以管照夕一想到這裡,忙岔了過去。
洗又寒這時已把簿子收好,又用黑布包紮了起來,他目光灼灼地注視在照夕臉上,半晌才道:「你那兩個師兄,雖是隨我多年,學成了一身難得的本事;可是到底限於根骨,未能登峰造極……他們死了之後,我也就失去了傳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3:57
他歎息了一聲,看了管照夕一眼道:「這多少年以來,我因收徒灰心,差一點兒死在了徒弟之手,所以抱定寧可把一身絕技失傳,也決不再收一個徒弟了……」說到此,他頓了一下又道:「自從你一來此,我已猜出你安有拜師之心,只是一來我已下定決心不再收徒,再者我取徒條件太苛責……也不知你是否有此資格……」
他微微一笑道:
「這幾個月以來,你固然是在天天留意我,可是我又何嘗不在天天注意你?」
說到此,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洗老笑了笑,又接著說下去道:
「經我仔細觀察的結果,你質稟、根骨、智慧無不是上上之材,我的心就有些動了。」
管照夕不由暗自欣喜,洗老白眉微皺,又道:
「後來又見你誠心可感;而且我為試你是否貪財,故意遺落珠袋在外,你居然見財不昧,誠心難得!」
說著他又獰笑了一下道:「當時如果你一時貪心,可就為你自己造下了殺身大禍了!」
照夕嚇得直打冷顫,洗又寒又接下去道:
「也就是因為以上幾點,所以我才饒你不死,竟破格收你入我門下,在你來說,確實福緣不小!」
他冷笑了一聲又道:「這是因為特殊的事故,才迫使我洗又寒來此窮途,否則青海天沙嶺冷心軒,和江南十二道台,那種勢派和今日又自天壤不同了!」
他像是有無限地感慨,長吁了一口氣,那瘦懼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回憶,這一霎,在他臉上的皺紋裡,蕩漾著悲痛、憤怒和仇恨。
管照夕只是靜靜地聽著,不敢多岔一句,可是聽到此,實在又忍不住,不由問道:
「師父為何不回去呢?」
洗又寒冷峻的目光掃視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了幾聲,低頭自語道:
「總有一天,我會回去的。」
他突然正色道:「今天我對你說的任何話,你都不許對外人洩露一字,否則……」
照夕打了一個冷戰,連連點頭道:
「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守口如瓶。」
洗老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怕你說,只怕你說出來之後,我又要多殺一個人了!」
類似這種的話,真是句句令照夕心驚肉跳,他連連地答應著,洗老又道:
「還有一點,以後你在人前,不可叫我師父,仍稱我洗老就是……至於練功也不必過急,我自會慢慢授你的。」
照夕又連連稱是,洗老提起一把砂壺,倒了兩杯白水,道:
「你喝水!」
照夕恭恭敬敬地端過了一杯,就口呷著,這時洗老完全回復了平靜的態度,他走了一轉,回過頭來問道:「你以前練過功夫沒有?」
照夕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功夫也沒練過。」
「好!好!最好是沒有練過。」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中國技擊之術,可分為內、外兩派,其實殊途同歸,其理則一。」
「內家開派為武當,創自宋徽宗時之武當道士張三豐,他的原理是由內往外,先以養氣而後則動以拳掌,講究的是十八字秘訣……」
照夕不由聽入了迷,洗老咳了一聲又道:
「這武當派動手講究狠,所謂『犯者立僕』,外表上看來,凡屬於內家一脈者,永遠是一派斯文,看不出有何異狀。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觸我,力隨意施……我本身內力,大部分是脫胎於此派的。」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洗老又皺著眉道:
「所謂外家派者,始自魏時之達摩禪師,也就是今日之少林,他們是由外往裡練,可是不論內、外哪一家,都是最注意於內功吐納一道……」
他瞇著眼睛笑了笑道:「為師我六十年來,浸淫吐納一道,卻又收到『澄波返渡』之功,這自然非你如今所能想得到的。不過,我準備第一步,就讓你由『吐納』上著手去練,我有幾種厲害的手法,至今仍可說是絕步武林,只是要看你是否有此造化了。」
照夕不由極為神注,當時點了點頭道:
「只要師父肯傳授,弟子定下苦功夫鍛煉,決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洗又寒閃閃的瞳子注定在照夕臉上,笑了笑道:
「但願如此!」
他又笑了笑道:「跟我學功夫,可是最苦的……我不像一般人一樣只練子午二時,有時候卻要練下夜去!」
照夕這時連連點頭道:「弟子願意受苦。」
洗又寒笑了笑,一揮手道:「那麼你先回去,午夜再來。」
照夕忙躬身行禮,轉身回房而去。
時間真快,轉眼之間已是三度寒暑,而平靜的日子,從表面上看起來,似乎仍然是和從前一樣。
可是誰又知道,那個沒有人注意的少年書生,卻強大了。
三年來,管照夕跟著這個奇怪的師父,學了一身驚人的功夫。
他這種不分日夜地苦練,有時候,連洗又寒都頗為驚訝,因為這個弟子的成就,簡直是太驚人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更令洗老滿意的是,這管照夕果然除了隨自己練功夫以外,別的事,是任什麼也不管不問。這一對奇怪的師生,居然這樣地相處了下去。
照夕到了今天,對洗老一切仍是一個迷,雖然他和這個師父相處了三年,可是他對洗老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了,同時他並不想多知道。
可是有一件事,卻令他始終懷疑,因為洗老的行動太怪了,他總像是在逃躲著什麼似的。這幾年以來,他只是去「白雲寺」走走,別處哪裡也不去,可是時時見他長吁短歎。
而更有一件事令他吃驚,洗老本身有一種極為離奇的怪病,這病差不多五十天發作一次,每發一次總是要數日方才復元。
而發作之前,洗老總是有預感,他一個人遠遠地出門,總是要十天半月才回來。
他對照夕說他是去一個朋友處治病,可是他從不告訴他是什麼病,要怎麼醫治。照夕只知道是一種怪病,卻不知如何個怪法;而老人的功力,尤其是他獨有的一種功夫「血神子」,更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血神子」是一種怪異的內家掌力,運用之時,只需長吸一口氣,凝氣於掌,右手立刻暴漲如箕,而且赤紅似血一般。
這種掌力發出時有紅霧少許,可在五十步之內,制人於死命!
照夕親眼見老人,用這種掌力試打過一隻花豹,那豹子全身腫脹而死!
管照夕對師父這一手功夫,極為嚮往,可是洗老卻不肯傳他,每一次告訴他,總是說不到時候,照夕也就不敢多求了。
洗老的功夫極為混雜,差不多的家數,他都精一點,尤其是傳授照夕的方法特別,有些方法,真是照夕作夢也夢不到的。
可是不可否認的,這三年來,管照夕在老人的悉心教導之下,有了驚人的長進,他的收益,是一般人八十年也難學到的。
這一日清晨,照夕在松坪行完吐納之術,返回住宅,卻見洗老正自一山澗中,縱躍如飛而上,管照夕忙也縱身迎了過去,見老人面有喜色,不由叫了聲:
「師父!你上哪裡去了?」
洗老笑道:「來,照夕!我正要找你。」
照夕很少見他面有笑容,不由很奇怪,問道:
「什麼事你老人家如此高興?」
洗老端祥了他一會兒,正色道:「這三年來,你確實有我意料不到的進步,你的長進,就是你那兩個師兄在世,也是很難和你比的。」
照夕不由垂首道:
「謝謝師父誇讚,只是弟子總覺得還不夠。」
洗老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理由。」
照夕不由大喜,脫口道:「師父莫非要傳我一手新的功夫麼?」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豈止是一套新的功夫!這功夫簡直是你夢想不到的,而且也是你的造化。」
照夕不由一怔道:「這是一套什麼功夫?」
洗老嘿嘿一笑道:「武學一道,實是微妙,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想在武林之中,佔一席之地,你必須要有一手絕技,我是說有一手眾人不會也不知如何練的功夫。」
照夕點了點頭,洗老眉頭深皺道:
「這幾年來由於你功力長進過甚,很令我驚喜,我也考慮到傳你一手功夫;可是,總是沒有適合你練的,今日想不到,卻為我無意中發現了。」
照夕不由又驚又喜,正要說話,洗老已轉身道:
「來!你隨我來!」
說著一路直向一處山澗下飛墜了下去,管照夕也緊緊後隨著縱身而下。
卻見這雖是一處山澗,可是澗內雜花異草,到處都是,蜂蝶成群;尤其是松樹成林,高可遮天,是一處極佳地方。
洗老邊行邊道:「我來此已逾十栽,竟沒有發現這地方,真是奇怪了!」
照夕也甚奇怪,忽見師父倏地縱身躍上一株大松,回身點手道:「你也來!」
照夕忙跟縱而上,他身子才一上樹,耳中已聽到一片「嗡嗡」之聲,同時目光之中,已見無數黑蜂由當空左近穿行飛鳴著。
照夕不由一皺眉道:「這裡怎會有這麼多蜂子?」
洗老倏地用手一指道:「你看!」
照夕順其手指處一看,就在身前不遠一棵大古松枝椏之間,有一個極大的蜂巢,嗡嗡之聲,震得兩耳陣陣發麻!
照夕心中雖吃一驚,可是仍不明師父意思,當時轉過身道:「這不是一個大蜂巢麼?」
洗老這時目光注視著蜂巢,聞言點了點頭道:「這正是……」
他回過頭來對著照夕道:
「這是一個大墨蜂的蜂巢。」
照夕看著天空嗡嗡的墨蜂道:「什麼是墨蜂?」
洗老哼了一聲道:「這是一種極為稀有的蜂類,想不到這裡出現這麼多!」
照夕皺眉道:「師父方才說練一種特別的功夫,莫非與這些墨蜂有關係麼?」
洗老哼了一聲道:「我如今年歲已老,血氣也不如少年人那麼容易恢復了,所以這種功夫,你倒能練!」
他說著眨了一下眼道:「只是你要受些痛苦就是了,好在你如今內功已有很好的根基,倒不怕傷了元氣!」
他說著倏地伸出了一隻手來,就有兩三隻墨蜂落向了他的掌中。
那墨蜂在他掌心欲飛不起,紛紛振翅打轉,最後更掉尾往他掌心上刺來!
洗老咬著牙,連連冷笑道:「我就是怕你們不刺我……愈多愈好……」
那三隻大蜂刺了數十下,眼見洗老一隻瘦手腫了起來,他才一振手,那三隻墨蜂卻掉在了地上。
照夕不由大驚道:「師父這是何苦?」
洗老呵呵大笑道:「這正是我要你練的功夫!」
他用手往地上一指,再看那三隻墨蜂,卻只能在地上爬來爬去,雖舉翅亦飛不起了。
照夕不由驚異道:「師父莫非以內力傷了它們麼?」
洗老注視著地下,慢慢搖了搖頭道:「我何嘗是傷了它們,只是它們全身精力已失,只怕是活不成了!」
說著蹲下身來,用手再撥弄了一下,那三隻墨蜂果然就不動了,他訥訥道:
「怎麼樣?死了吧!」
然後他回過臉來笑道:「這種墨蜂最毒,它卻不知本身精力有限,而每刺人一下,就要消耗不少精力,是以,我雖不殺它們,它們也活不成了!」
照夕只是怔怔地聽著,驚心不已,就見洗老微笑著站起,雙手搓揉道:
「它們身上的精力,現在全在這掌上了,對我是大有好處。」
照夕不由驚道:「難道這墨蜂身上沒有毒麼?」
洗老冷笑一聲道:「誰說沒有?只怕這毒更厲害呢!」
他看了照夕一眼,微微點著頭道:
「蜂刺時,毒汁順血而下,這時卻要以內功暗鎖全身血穴,尤其不可令毒攻心!」
他笑了笑又道:「有一種極普通的毛衣草,這裡也多得是,只需用它的汁全身遍擦,一個時辰之後,蜂毒盡去,那麼留在體內的只有那墨蜂的精力了。」
照夕不由暗暗驚心,洗老說著話,四處找了找,隨手摘下了幾株圓形的草葉。
這種草葉,如指甲般圓圓小小的,其上還有些細毛,洗老摘在手中,在那只腫掌之上,連連搓揉。這種毛衣草漿汁極多,流出一種白色的濃汁,洗老把這隻手擦滿之後.嘻嘻一笑道:「如此,一個時辰之後,腫自然也就消了。」
照夕不由張大了眼睛,像是聽神話一般的仔細聽著,洗老隨手把這毛衣草丟到了一邊,道:「從明天開始,你天天來此如法苦練,只需半年之後,你就可看出,這種墨蜂對你的補益及好處了!」
管照夕打了個冷顫道:「可是如果這種毛衣草要是沒有了呢?」
洗老搖頭一笑道:「方纔我已看過了,漫山遍野全是,你一輩子也用不完!」
照夕一時又怕又喜,洗老卻又道:「你初練之時,可伸一臂,一日之後,可出二臂,再後不妨全身。」
照夕聽來已夠嚇人了,洗老笑了笑道:
「練時,可以皮帽,遮住面部,下著皮褲就無妨了。我們回去吧!」
說著轉身而去,照夕跟了出來,洗老似頗感慨地歎了一聲道:
「要是數十年前,我有此機緣,今日造詣當更不止此了,只是我因練了那『血神子』,對此功卻有如水火而不能相融了,可惜之至!」
說罷,尚自連連搖首不已。
管照夕這時邊走邊思,師父可真是一個怪人,他所教練的一些功夫,無不是聞都未聞過的怪理論,就拿這種墨蜂來說,也是駭人聽聞的玩意。
他邊走邊想:「反正師父這麼關照我,我照練就是。」
他想著一路低頭而行,洗老這時伸出手來道:
「如何?你看腫消了吧!這是因為我內功高深,自然驅毒要快,要是你來,非一個時辰之後才見功!」
照夕再看他手,果然已恢復如前,心中不勝驚異,不由連連點頭道:
「如此弟子明日試它一試。」
自此以後,管照夕就日日依言,前往那松洞之中,引蜂刺體,待腫漲後,才采那毛衣草,以之擦體,果然腫就消了。
他起先只是一臂,隨後二臂,最後全身,雖吃了極大的痛苦,可是竟有想像不到的好處。不知不覺之間,內功、內力、輕功提氣各方面,都比半年之前,少說也增加了一倍有餘。
他因心懷惻隱之心,不忍令蜂群精盡而亡,所以每次只讓它們刺數下,就放它們飛回,另換一批再行動。如此蜂既無害,他本身卻有了更大的長進。
這期間,那洗老卻是連連外出走動,有時十天半月回來一次,歸時匆匆察考他一下功力,總是讚賞有加。照夕也因有了方法,所以也不必天天要師父在他身旁,無形中,就等於照夕獨自苦練了。
這一日照夕又按時來到松澗,把衣服脫下,往草地上一躺,再由一小瓶中,倒出些蜂蜜,遍擦全身,就有無數墨蜂紛紛落在了他身上。
他方欲以內功,把眾蜂吸住,好令它們性急之下用針投刺,不想這時耳中卻聽到咦的一聲道:「哎呀!不得了囉!」
聲調細柔,分明女子,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略一失神,群蜂已離體而去。
他忙自挺身躍起,卻見松樹之後,慢慢走出一個少女,這少女修長的身材,身著一身紫衣,尤其是一雙眼睛,水汪汪透著無限驚恐之色,她張大了眼睛道:
「你……你被蜂子刺了麼?」
照夕這時因沒穿衣服,不由又羞又急,忙用雙手把身子抱住,一時羞得臉色通紅,連連點道:「是……是……」
才說到此,就見那少女猛然縱身撲了過來,照夕方要拿起衣服躲開,那少女卻尖叫了聲:「傻瓜!不要跑啊!」
照夕不由一怔,抖聲道:「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那少女似乎頗為關心的皺著一雙秀眉,滿臉焦急關心之色,她比著手勢道:
「快坐下,快坐下……先不要管我是誰!」
照夕怔了一下,心想:「她到底想幹什麼?」
想著見一邊有一塊大石,忙坐了下來,訥訥道:「姑娘……你要做什麼?」
少女這時匆匆把背在背後的一個小籃子放在地下,嬌聲問道:
「是我們的蜂子刺了你。」
照夕心中一動,暗忖:
「啊!原來這墨蜂,是有人養的呀!」
這麼一想,自然不願照實說出,只傻傻地點了點頭道:「是的。」
少女這時走到照夕身前,輕輕彎下了腰,仔細看著照夕身上,口中嘖嘖連聲道:
「真可憐……刺得這麼厲害。哎呀!你這人怎麼惹了它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4:35
第03節
照夕此時近看這少女,大約有十八九歲的年歲,長身玉立,頭上青絲挽了兩個髮髻,體態極為婀娜,身後還繫著一口長劍,飄著杏黃的劍穗子。
她轉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滿臉痛惜關心之容,尤其是照夕僅穿一條短褲,光著身子,她竟忘了避羞,管照夕紅著臉點了點頭道:
「不要緊……不太重。」
少女翻了一下那雙長長睫毛的眸子道:
「不要緊?你知道什麼喲!今天要不是遇到我,恐怕你命都沒有了!」
照夕搖了搖頭道:「不會,我每天……」
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這種事情,怎可隨便對人家說?只好臨時把話停住,一時偏又找不到什麼說的,只把一雙俊目看著這少女。
那女孩這時匆匆由地上小籃裡,拿出一個瓷瓶,內中盛著半瓶白色濃汁,倒出了些在手上。忽然她臉色一紅,退後了一步,把瓶子往照夕手上一遞道:
「你自己擦……要揉一揉。」
照夕這時真想笑,可是看見這少女那種關心害怕的樣子,他又笑不出來,人家是一番好意,他也不便拒絕,當時小心地把瓶子接了過來,道了聲:「謝謝姑娘……」
他由瓶中倒出了一些在手上,在鼻上聞了聞,才知道原來就是那種毛衣草的汁液,只不過比那個濃些罷了。他慢慢在身上擦著。
這少女始終皺著兩彎秀眉,似乎比他還要痛的樣子,照夕擦完之後,把瓶子還給她又說了聲:「謝謝!」
這女孩臉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小小的嘴巴往兩邊微微分著嘴角,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齒,她問照夕道:「痛不痛?」
照夕自從離開江雪勤後,從來沒見過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尤其像眼前這女孩的姿色,已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他覺得這女孩太美了。
當時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這少女不由抿嘴一笑道:
「原來你也知道痛呀,我方才看你那樣子,就好像沒事一樣的。」
她說著不由又微微皺了一下眉道:「現在好些了麼?」
照夕笑了笑道:「好些了。」
少女把小瓶子又放回籃中,她這時才開始細細朝著照夕臉上看了看,她臉上立刻顯出一些紅暈,照夕不由也臉紅了一下,少女卻把身子背了過去道:
「你把衣服穿上……我不看你。」
「你早都看過了,還說什麼不看我?」
想著也顧不得身上發粘,忙把衣服穿上了,少女慢慢回過身來,照夕窘笑道:
「謝謝姑娘……」
他說著方轉身欲去.那姑娘卻嬌聲道:
「喂!你回……來!」
照夕回過身來,怔了一下道:「姑娘還有事麼?」
少女臉色一紅道:「你姓什麼?這地方我常常來,怎麼從來沒有看見過你呢?」
照夕彎腰笑道:「我姓管,這地方我也常常來,也沒有見過姑娘。」
少女臉色一紅,白了照夕一眼,她輕輕說了聲:「油嘴……」聲音很低。
照夕這時也反問道:「還沒請教芳名,來此何貴幹?怎麼這些墨蜂是你們養的呢?」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竟也知道這些蜂子是墨蜂,倒是難得。」
她扭臉看了那蜂巢一下,微微皺眉道:「這蜂子是師父養的,已有十年了,每日我都來此採蜜一次,這一次想不到碰到了你……你怎會不穿衣服呢?」
照夕不由笑了笑,掩飾了一下他臉上不自然的神色,道:「這附近有個水潭,我每天都來游泳,卻不知會惹上了它們,幸虧你來救我,要不然我恐怕……」
少女格格一笑,她揚了一下秀眉道:「你這人怪有意思的……」
說著忽然又頓了頓,想是在生人之前,這句話說得有點太冒失了,她眨了一下眸子道:
「你大概也練過些武藝吧?」
照夕本來很少跟女孩子談話的,尤其因為師父又管得太緊,今天也湊巧洗老外出未歸,照夕不由膽子大了一點,再說這姑娘實在很風趣,一時他也就不想走了。
他點了點頭道:「我會一點。」
少女似乎很開心,她又問:
「你家離這裡遠不遠?」
照夕用手往山那邊一指道:「不遠,就在蒼前嶺。」
少女點了點頭,她低下頭,一隻手扭著那件紫色的裙邊,照夕遂笑道:
「你一個人,如何能到那蜂巢之中去取蜜呢?」
少女抬了一下眸子,抿嘴一笑道:「所以我才請你幫我一下……不過……」
她又皺了一下眉道:「不過你身上傷未好,恐怕不大方便吧?」
照夕這時不知不覺已為少女風采深深吸引住了,當時竟搖了搖頭道:
「沒有關係.我幫幫你就是了。」
這女孩喜得拍了一下手道:「你真好,只是你不痛了麼?」
照夕笑了笑,道:「不怎麼痛了,還要謝謝你的藥。」
他看了那大蜂巢一下,劍後微軒道:「這蜜如何采呢?」
少女這時想了想道:「其實你也不要幫什麼忙,只請你替我趕一趕蜂子就是了。」
她說著由竹籃內,拿出一條很長的白綢子。順手在一邊折了一根長長的樹枝,把那塊白綢子一邊繫在了樹枝頂尖,然後又由籃子內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內中是一種紅色液體,她笑了笑道:「這是牡丹花神,只要灑在綢子上一些就夠了。」
這突然出現的少女,就像一朵山中的玫瑰花似的,那麼嬌艷,那麼迷人,管照夕不知不覺,已對她發生了深厚的興趣。此時見她把那一瓶紅色液體,慢慢往白綢子上灑去,不由翻著眼睛道:「這是做什麼用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這是一瓶玫瑰精,只要灑一點就夠了,香得刺鼻子!」說著還扇著小手,聳了一下鼻尖。
照夕皺著眉道:「刺鼻子?」
少女不由翻了一下眸子,以為他是逗自己開心,不由低笑嗔道:
「討厭!」
照夕見她這種輕顰淺笑,更添無限嬌媚,尤其是前額上那幾縷散亂的髮絲,小風吹來,吹得它彎彎的,逗人憐愛已極。
那種欲羞還笑,欲笑還顰的神采,令照夕彷彿又回到了昔日江雪勤的身邊;而雪勤以及這個不知姓名的少女,她們總似有很多地方相像。
管照夕數年來兢兢於練功,可謂念無及它,而今日一旦遇到了這可人的姑娘,輕顰淺笑之中,不禁有些飄然之感。
假如說陶醉也是一種「快感」的話,那麼管照夕此刻正沉迷在極度的快感之中。
他癡癡地看著她,那發亮的牙齒,大而有神的眸子,白中透紅的皮膚……
他想到了古人的一首詩:
「由來閨色玉光寒,晝視常疑日下看……」
這兩句詩此時拿來點綴這個姑娘,可謂十分恰當了,少女這時收起了小瓶子,才發現照夕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由低下了頭。
她嘴角動了動,本想笑,可是又帶著幾分矜持翻著那雙大眼睛,應該形容它是「剪水雙瞳」,她微微搖晃了一下身子哼道:「你看什麼嗎?不來了……」
照夕這才大夢初醒似的驚醒過來,也不禁俊臉一紅,趕忙笑道:
「我……姑娘弄好了麼?」
少女嘟著小嘴,淺笑著,看著繫好的綢帶,那是一種女孩兒家的做作。
當她們發覺情緒過於「熱情」或是「上升」時,本能的有一種掩飾,要使自己順應和自然。
現在這個女孩就是這樣的,她用小蠻靴輕輕佻動了地下一粒石子,嘴角微微上彎著,道:「你老是這麼看人家,你到底想些什麼呢?」
照夕不慣說謊,而這女孩直率的語句,單刀直入地刺了進來,他紅著臉,半笑道:
「想不到會認識你……我住在這裡已快四年了,就沒見過一個漂亮的姑娘……想不到……」
少女瞟了他一眼,臉上有點紅,可是女孩子家,有時候卻情願以「羞澀」來換取一兩句適當的贊語,因此她眨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道:
「想不到什麼呢?」
她想笑,可是她仍然抿著嘴,彷彿一笑出來,就顯得有點「明知故問」了。
照夕看了她一眼,心說:「這小丫頭真會逗人,非逼著我紅臉不可!」
當時歎了一聲,低眉下視,道:「想不到會遇到了你!」
少女皺了一下眉毛,嬌聲道:「我怎麼樣呢?你說呀!」
照夕抬起了頭,訥訥道:「你……很美……」
女孩眸子眨了一下,紅暈和笑容同時湧上了她那吹彈得破的小臉蛋上,她心中鬆了一口氣,彷彿是在說:「到底你還是說出來了。」
當靜下來的時候,我偶然也會分析到少女的個性和脾氣,我覺得實在很微妙,我們常常會錯覺女孩子是非常害羞的,這也並非不對。不過我以為,她們只是在很豪爽直率的男孩面前害羞的,如果她們遇到一個本身就有些「害羞」的男孩時,那麼有時候,她們卻不十分害羞了。
這女孩轉動了一下眸子,而照夕那滾動的眼波,就像兩股電流似的,在她臉上看看。她不得不把眼光降低了一下,看到照夕那零亂不整的衣服,覺得也不是好的瀏覽之處,隨著又移開了。
照夕拉了一下衣服,尷尬地道:「我說的是真的!」
少女笑了笑,抬起頭道:「我也沒問你是真是假……」
照夕不由臉又一紅,道:「方纔我問你的名字,你還沒告訴我呢!」
女孩用手把前額的亂髮,往上掠了一下道:「我叫丁裳!」
然後她臉又紅了一下,遂斜眼小聲道:「你呢?」
照夕把自己名字說了,這時東方已出現了紅霞,太陽已快出來了,丁裳忽然啊呀一聲道:「我真糊塗,光顧和你說話,竟忘了師父還在等著我呢!她不罵死我才怪!」
她說著話,倒像是真的急了,匆匆把那捆好綢帶子的樹枝遞與照夕道:
「你快幫幫我吧!」
照夕也忙站了起來,接過了那樹枝,往上搖了搖道:
「是這樣嗎?」
丁裳點了點頭道:「對了,可是你千萬記住手不能停,手一停它們可就要下來刺你了!」
照夕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啦!你呢?」
這時丁裳已由籃內取出一件黑色軟皮衣褲,匆匆穿了起來,話像是一個大猴子,她紅著臉笑了笑道:「你別淨看著我,要是蜂子刺了我的手,我可怪你!」
照夕笑了笑道:「不會!不會!」
說著把那長枝舉了起來,果然有少數墨蜂飛來,數目一多,嗡嗡之聲就大了,眼見那大蜂巢之中,「轟」的一下,彌天蓋地地飛來一片黑雲,圍著照夕的白綢轉來轉去。
照夕雖是日日身受蜂刺,可是那頂多也不過百十黑蜂,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不由嚇得啊了一聲。
丁裳這時正一手提籃,一手提著一柄晶光四射的小鑽子,方要縱上蜂巢,聞聲回頭一看,不由格格笑道:「傻子!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手不停,保險它們不會飛下來刺你的。」
照夕只好雙手用力地搖著,一面笑道:
「這玩意倒蠻好玩呢!你怎麼想出來的?」
丁裳這時身形微矮,猛一長身,已用「金鯉探波」的輕功絕技,躍到了那大蜂巢的面前。
只見她用手中的鑽子,向前一按一撥,已開了一個大可進人的穴門。
照夕這時不由頗為驚異,心想:
「原來這蜂巢也是她們預先特製的呢!」
想著,丁裳已彎身鑽了進去,仍有不少黑蜂撲著她身上飛。
可是她那件看來雖不十分厚的衣裳,卻是不怕蜂刺,只是她卻機靈地防著她的臉面和手,因為這兩個地方是露在外面的!
照夕口中叫著小心,丁裳回頭笑道:「知道了!」
說著就爬進去了,照夕這邊仍是加緊搖動著,那漫天的墨蜂只管嗡嗡地振著翅膀,向那散著奇香的綢帶了上偎去,可是它們始終也沒辦法往綢面上落腳,只管不停地飛著湧著。
看過去,就似一大片黑雲,圍著一條匹練似的長虹,煞是美觀!
約有盞茶時間,丁裳已由巢內探身而出,她飛快地在四面縱著,把跟隨她的少數墨蜂擺脫了,才一路縱馳到了照夕身前,笑嘻嘻地道:
「你就緊搖吧!只要你不怕累!」
照夕聞言臉一紅,方要停手,丁裳忽然驚叫道:
「不要停!用力丟出去,再用力!」
照夕聞言,力貫右臂,一聲長嘯,單臂一振,這條長枝,連著丈許的綢帶,就如同一支箭似的,直穿出了百丈之外。
那漫天的蜜蜂,「轟」地一聲,齊向那擲出的綢帶追了上去。
霎時之間,已消失淨盡,照夕不由感慨地笑了笑道:
「真好玩!」
不想這時那丁裳卻睜著一雙大眸子看著他,臉上帶出一種極為欽佩的表情,道:
「看不出,你有這麼大的力量。真嚇人!」
照夕不由紅著臉笑了笑,他搓著手道:「哪裡……」
丁裳一躍至前道:「真的,有一次我和師叔來採蜜,他用盡了力量,還沒你丟得遠呢!你力量真不小!」
照夕心中不由歡喜十分,他笑了笑道:
「我還沒有用出全力呢!要不然丟得更遠。」
丁裳這時就像審察怪物似的,仔細盯著他看,半天才眨著眼笑道:
「你這人真了不起……」
照夕這時笑著看了看她,只見她全身上下都是粘粘的蜂蜜,不由問她道:
「你採了蜜沒有?」
丁裳這時把籃上的布掀開,笑道:「你看!」
照夕這時往其籃中一看,只見籃中全是如同黃臘似的濃蜜,同時鼻中已可嗅到陣陣清芳,丁裳瞇著眼睛笑問道:「你要不要嘗嘗?」
照夕以手指沾了些,放在嘴中一嘗,不由猛力的往外啐了一口道:
「好苦!」
丁裳不禁格格地笑了出來,直笑得前俯後仰,照夕不由又氣又笑道:
「這有什麼好笑的?」
丁裳忍著笑道:「怎麼不好笑?誰叫你饞嘴的,你以為這是普通的蜂蜜嗎?」
照夕奇怪道:「為什麼它是苦的呢?」
丁裳笑瞇瞇地道:「並不是苦,只不過是太甜了罷了,其實少取一點,用水沖開,你再喝,就覺得很可口了。」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正在說話之時,忽聽得遠處傳來一片當當之聲,聲音細尖刺耳,丁裳不由一驚道:
「啊呀!我師父在叫我呢!都是你!我走了!」
她說著正要轉身而去,此時照夕心中充滿了好奇,暗忖這大雪山上,原來還隱藏著她們一對師徒,我倒要看看她師父,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這麼一想,照夕不由笑道:
「我也和你一塊去好不好?」
丁裳這時已經縱出數丈以外,聞言回身笑了笑道:
「我回去,你幹嘛跟著?」
照夕不由臉紅道:「我很想見一下你師父,我想她一定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丁裳看著他,搖頭一笑道:「她是一個怪人,你還是不要見她為好。」
照夕這時已走到了她身前,聞言更是驚異道:「為什麼呢?」
丁裳似乎急著回去,聞言皺著眉,一面搖著頭道:
「她從來不見生人的,而且最討厭生人,假使她要是知道你和我一塊來的,不但你倒霉,我也要跟著你受連累,你又何必呢!」
照夕不由低下了頭,心想:「聽她這麼說,她師父脾氣,倒和我師父是一個樣子,這倒是奇怪!」
想著不由愈發想見她師父了,當時皺眉道:
「那麼,我就跟在你後面,你可假作不知就是了。」
丁裳低頭想了想道:「那要是師父發現了你呢?」
照夕笑了笑道:「要是令師發現了我,一切由我處理就是了,反正絕對連累不上你。」
丁裳皺了一下眉道:「其實我並不是怕我被連累,而是擔心你。」
照夕笑了笑道:「那你倒不用管,我只是想看看你師父,其實並沒什麼別的意思。」
丁裳略一低頭,然後才歎了一聲道:
「她老人家已走火入魔達十年了……如今形同一個廢人一般,又有什麼好看的?」
照夕不禁吃了一驚,當時怔了一下,正想要問問清楚,卻不想,後山又傳來一陣當當之聲,似乎比方才更形緊促!
丁裳一聽,不禁變色,啊呀了一聲,拔腳就跑,照夕忙追上道:
「什麼事?什麼事?」
丁裳花容失色道:「不好!我師父有急事相召,我回去了。再見!」
她說著倏地腳下加勁,一連幾個縱身,已躍出了十數丈以外。
管照夕這時心中奇怪萬分,又因聽師父急事相召,不由更是心中存了好奇之心,想要看上一看。
這時丁裳在前飛馳,他也就一聲不哼,用輕功提縱之術,緊緊躡著丁裳身後數丈以外,緊逼了下去。
不多時已翻出了百十丈以外,丁裳突然發現身後有人,猛然轉過身來,皺了一下眉,無奈這時雲板之聲又起,較之方才更急。
丁裳用力跺了一下腳道:「你……」
說著又轉過身來跑了,那樣子彷彿是拿他沒有辦法之意。
照夕也就毫不掩飾的一路隨了下去,這時只見不遠處楓林內,似在冒著白煙,並像是有些紅紅的火光,同時空中傳來陣陣枯焦之味!
前行的丁裳這時口中已大哭了起來,她大叫道:
「啊……啊……可憐的師父……怎麼會起火了呢?」
說著已由一道細小的山路上轉了進去,照夕這時心中也吃了一驚,他由路旁奮力拔下來了一株小松樹,撲到了丁裳身前道:
「姑娘,你不要哭,我來幫你撲火,先把火救滅了才好。」
丁裳這時也失去了主張,她一面哭著,一面道:
「你拔樹幹什麼?」
照夕皺眉道:「打火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4:57
這時二人已撲進了起火之處,只見那起火的地方,卻是在山根之下,由於風向,那火苗全是吹著捲向山根,陣陣濃煙彌天蓋地。雖只是局部的火勢,可是也看來卻也是驚人。
這時丁裳已哭了起來,她只圍著這起火之處轉來轉去,卻是無處可人。
照夕這時不由急道:「你住在哪裡呀?」
丁裳用手向山下指道:「在那裡……都被火圍住了。」
說著乾脆更是放聲大哭了起來,照夕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來!我幫著你。」
說著搶動手中小松,撲到火堆中,左舞右掄,一時倒給他打滅了不少。
丁裳見這法子有效,也不哭了,當時放下小籃子,也找了一株小松樹,撲身至前,兩株松樹,啪啪嘩嘩,頗具聲勢。
所幸這時風勢一轉,火勢向反方向燒起來,山根處空出了一塊地方,卻為白色的煙遮住了。
丁裳丟下了小樹,一面用手拂著臉上的汗,半哭道:
「我要過去看看!」
這時火勢雖小了許多,可是因風向的關係,卻向著二人立身處捲來。
照夕不由拉著丁裳道:「你不能過去,火還沒滅。太危險了!」
丁裳尚還哭著,掙著不依,正在推拉之際,忽聽到一聲冷笑道:「這火,是你們打滅的麼?」
二人不由忙一轉身,這才見有三個人站在身側不遠。
這三人一高兩矮,都穿著半灰不白的長衫,長衫下擺,都拉起來掖在腰帶上,歲數都不小了。
三人之中,身材高的人,歲數有六十多了,一條花白的小辮子,盤在脖子上,兩袖高高捲起,正是他在向二人發話。
尤其怪的是,三人背後都背著一個圓筒一樣的東西,用青布包著筒子,一端尚有拉手。其中一人,尚不時彎腰,用手拉著,發出叭叭之聲,同時由筒子內射出一枚枚通紅的火彈子。
這種火彈是以硫磺製成,一落下地,立刻火星飛濺,碰著什麼馬上就可燒起來。
二人不由一怔,丁裳立刻大怒道:
「你們三個人是哪來的?為什麼放火……我師父她老人家還在裡面,你們不知道呀!」
那身高的老人哈哈一陣大笑,遂道:
「她要不在裡面,我們還不燒呢!」
說著猛一晃身,已躥到二人身前,厲叱道:
「你們還不閃開,否則大爺火了,連你們兩個小東西也給燒了!」
說著猛然向丁裳一掌推去,丁裳這時一聽,這三人原來是有心向師父下毒手的,不由又驚又怒,當時尖叱了聲:「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和你們三個鬼賊拼了!」
說著一閃身,已躲開了老人一掌,同時嬌軀下塌,猛然雙掌齊出,用「排山運掌」的掌力,直向這高個老人當胸劈去!
這時那兩個矮子,見同伴居然打了起來,不由各自呼叫了一聲,一齊朝丁裳撲去。
照夕這時既憂心那火勢未滅,更為丁裳著急,此時見三人齊向丁裳下手,不由把手中小松枝往一邊一丟,大吼了聲:「姑娘閃開了!」
這時丁裳已為後來二矮之一,一掌傷了右腿,踉蹌出了五六步之外,此時聞聲,忙向一邊拚命一縱,照夕已躥至三人身前,用手一指三人道:
「你們三個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放火?說!」
三人見少年這一聲吼,真個是山搖地動,不由俱是大吃了一驚,當時已為照夕先聲所奪!
那高個子冷笑一聲道:「你是幹什麼的?莫非你也想死麼?」
那二矮之一也挺了一下胸道:「娘的!小雜種,你也要管閒事嗎?」
照夕冷笑了一聲,使他自己不解的是,這一剎那,他竟會覺得全身血管都暴漲了起來,同時兩掌掌心,陣陣發癢,直癢得連連互搓著。
他抖聲道:「你們不要跑,我來對付你們!」
正巧三人之中,已有一人不耐,騰身而來,在空中施一口劍,直向照夕咽喉上點來。
丁裳這時驚叫道:「當心!」
可是管照夕喉中,已發出了一聲連他自己平時也不知道的聲音,那聲音極為尖厲,如同夜梟也似,隨著他這聲尖吼同時,右掌已張開如箕,猛的向當空擊去。
只聽見一聲慘叫,那空中撲來的人,已如同一個彈珠似的,倏地彈了起來,跟著「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下,眾人低頭看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這種掌力發出後,自己也大大吃了一驚,他做夢也不知道竟會有這種功力,當下怔了一下!
同一霎時,似有一種聲音,在他腦子裡繼續喊道:
「殺得好!殺得好!還有兩個,也把他們幹掉了吧!」
那一旁一高一矮二人,這時見狀,臉都嚇白了,忽見那高個老人,倏地大吼道:
「併肩子!快爬開,這是『蜂人掌』,慢了就沒命了!」
那矮子一聽,面無人色,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可是這時照夕,就如同一隻出籠的猛虎一般,他狂笑了一聲道:
「朋友!你們還想走麼,這火場也就是你們二人埋骨的地方!」
說話之間只見他雙目一張,厲叱道:「回來!」
倏地雙掌平著向外一推,十指箕張,說也奇怪,那一高一矮二人,本已跑出了丈許,竟似突遇阻力,不由震了一下,轉過身來。
這時二人嚇得一陣顫抖,那高個老人發抖著道:
「小朋友……你掌下留情……留情!」
要按平日性情,照夕萬無再殺害他二人之心,可是這時他那發癢的掌心,真恨不能立殺二人而後已,同時也不知一種什麼力,倏地起自丹田,貫之全身,他竟是再也控制不了。
當時他撲前了一步,又是一聲怪嘯道:「去!」
說著掌心向外一推,力發掌心,這一雙掌心向外一展,只聽見兩聲慘叫,再看二人,早已橫屍丈許以外!
同時,二人身上硫磺火筒也爆開了,熊熊的火,燃燒著兩具屍體,一陣腥焦之氣隨風四散。
這種手法可謂是快到了家,三人霎那之間,俱已各自橫屍就野。
照夕那沸騰著的熱血,也不禁慢慢的涼了下來,那雙掌心也不再感到發癢了,他微微笑了笑道:「你們總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那一邊看著的丁裳,這時張大了眼睛,幾乎都要嚇呆了。她真沒見過這麼厲害的掌力,同時照夕殺人時的那種厲雷之聲,也令她膽戰心驚。
她癡癡的看著照夕,正要說什麼,照夕重拾起了地上的那棵小松樹道:
「你還不幫著救火,你師父要燒死了!」
丁裳這時才想起,當時又直想哭,由於那火勢已轉了方向,所以二人只要把附近的殘火打滅了也就行了。那轉了方向的火,燒到了石頭邊,由於無物可燃,也就滅了,只是還往上冒著煙。
丁裳哭著,朝一處地方撲了進去,她手中還提著那個採蜜的籃子。
照夕見她進到一個鑿在山壁上的石洞之中去了,當時也跟著進去。
他猜想著,可能那殘廢的老婆婆,一定是死在洞中了,那洞中集滿了濃煙,把人熏得直咳嗽。
照夕一入洞中,就見正面靠著石壁,坐一個白髮如銀,瘦骨鱗峋的老太太。
她下半身,用一床厚厚的紅毯蓋著,只露出穿著黑色寬大綢衫的上身,一雙眸子更是閃閃放光、炯炯有神。
那丁裳這時正哭倒在她的懷中,她卻面帶冷笑看著照夕,想是因為被煙火熏烤得太久之故,喘得很厲害。
照夕見狀,忙彎腰行了一禮道:「弟子管照夕,叩見前輩,不知前輩受驚沒有?」
這老太太嘿嘿地笑了幾聲,道:「你就是方才在門口,殺死那三個人的人麼?」
照夕點了點頭,方要說話,只見這老婆婆,倏地臉上神色一變,猛然一伸右手,駢二指向照夕隔空點了去,只聽「哧」的一聲,照夕只覺得身上一麻,倏地打了一個冷顫!
當時不由大吃了一驚,只以為被老婆婆隔空點了穴道,不由抖聲說道:
「前輩你……」
方說到此心中一動,暗忖:「不對呀!我要是被點了穴,還能說話嗎?」
想著不由更是驚異不止,正在狐疑費解,老太太已冷笑了一聲道:「洗又寒是你什麼人?」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道:「是……家師!」
這老婆婆忽然冷笑了一聲,遂自語道:「這就是了!」
她說了這句話,才又把一雙眸子回到了照夕的臉上,厲聲道:
「你回去給家師說,就說我老婆子曾經對他說過,這個世界之上,我只容許有一個極惡之人,絕不容許有兩個……」
她叫著,連聲音都有些抖了,遂又歎了一口氣,冷笑道:「不過,我並沒有說不容許有一個半……」
她翻了一下眼皮,哼道:「所以我才能保全你一條活命,可是你要想繼承你師父的秉性,卻是萬萬不能了!」
她說著猛然尖叱道:「快滾!」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心中又疑又氣,暗道:「好個不講理的老太婆,要不是我幫著你把那三個人殺了,只怕你此刻早已被燒死在洞中了。你非但不謝我救命之恩,卻反而對我如此無情!」
當時一怒之下,真想罵她幾句,可是看到旁邊的丁裳哭成淚人似的,他的心就軟了。
當時歎了一口氣,道:「既如此,老前輩大名如何稱呼,弟子也好稟知家師。」
這老婆婆一睜眸子,怪笑連聲道:
「你只一提我姓藍,他就知道了。」
說著手一揮道:「快滾!快滾!」
照夕氣得面色一青,冷笑了一聲,一跺腳道:「好!我走!」
說著頭也不回的,就轉身走了,他耳中彷彿聽到了丁裳一面哭,一面在說:
「師父!是他救你老人家的!」
老婆婆卻陰森森地冷笑道:「下次要是我再見你和他來往,你就休想再入我門中,我決不要你這個徒弟!」
照夕耳中聽著這句話,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一時心中真是又怒又傷心。
當時一句話也沒說,就出去了,他走出洞外之後,仍是憤憤難平。
這時太陽已高高的升了起來,這一帶湖光山色,景致絕佳,只是方纔那一陣大火,燒了數十株松樹,留下半坡焦土,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照夕一個人垂著頭,一邊走著,一邊心中暗自想著,這真是一個世間最怪的老太婆,我對她明明有恩,卻反被她奚落一番,真是豈有此理!
他又想到了老婆婆對自己所說的話,更是心中不解,他想:「聽他口氣,似乎已用隔空點穴之法傷了我,只是我卻為何一點也覺察不出來呢?」
想著不由又站住了腳,皺著眉頭,仔細運行一遍氣,也是通行無阻,運了運力,更是出發由心,他更是費解了,暗忖:「管他的!反正回去見了師父再說吧!」
他猜想那老太太,既知道師父名字,而且只一看我,就知道我的門路,想必和師父認識。說不定他們或許是仇人,否則她又何故如此對我?
他腦中這麼不停的想著,不一刻已到了原先蜂巢的地方,看了看蜂子,也沒有心情再練那功夫了,便匆匆回了家。
誰知才一進門,那洗又寒卻早已坐在蒲團之上了。
他深深的皺著眉,冷冷地道:「你回來了,到哪去了?」
照夕先向師父行完了禮,這才長歎了一聲道:
「師父,原來那墨蜂,是人家養的,哪裡是野生的呀!」
洗又寒不由一怔,他緊張地問道:
「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
照夕見他如此,不由心中暗道:「原來他早知道!」
當時便把才纔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只是不敢把自己和丁裳之事說得太清楚。
那洗又寒聽完之後,一時呆若木雞,他連連點頭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照夕不由忙問道:「師父,這老婆子是誰?她幹嘛這麼不講理?」
洗又寒微微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能自她手中逃了活命,這已是萬幸,你還不知足麼?」
照夕聽師父這麼說,不由更不解,當時又不敢多問,只是翻著眼睛看著他。
洗又寒以一雙炯炯光瞳,注目看他道:
「她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中聞名喪膽的鬼爪藍江!」
照夕對「鬼爪藍江」這個名字,雖十分生疏,可是由師父說話的態度上判來,這「鬼爪藍江」,確是一個駭人聽聞的人物。
當時不由皺眉道:「你老人家莫非和她……」
洗又寒斥道:「不要多問!」
他走下蒲團,伸出了一隻手拉住了照夕的手臂,苦笑道:
「來!我看看她怎麼傷了你?」
照夕怔怔的湊了過來,洗又寒哼了一聲道:
「你坐下來,閉上眼睛!」
照夕如言而行,心中知道師要以本身真元,把自己全身一百零八穴通行一周,看看病在何處。
當時懷著驚懼的心,忙把眼睛閉了起來,洗又寒一隻手已按在了他的頭上了。
由他掌中貫下了一股熱流,就如同是一隻小長蟲似的,一會兒鑽上一會兒鑽下,約有一盞茶的時間,洗又寒才把手放下來。
照夕忙睜開眸子,驚慌問道:「師父,傷在哪裡?」
卻見洗又寒雪團似的眉毛,緊緊的皺著,半天才道:
「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呀!」
他又伸出雙手,在照夕兩膝以及後頸「琵琶大筋」上按了按,搖頭道:
「真怪,她要是把你廢了,除了這幾個地方,又能在何處下手呢?」
照夕不由喜道:「也許沒有什麼,她只是嚇著我玩罷了!」
洗又寒冷冷的笑了笑道:「絕不會,這老婆子個性我最清楚,絕不可能是和你鬧著玩的!」
他皺了一下眉又問道:「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照夕又把那鬼爪藍江的話重複了一遍,洗又寒臉上變色道:
「不錯,這句話她是說過,這……」
他咬了咬牙,到底是忍不住,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來,你跟我出來!」
照夕不知究竟,忙跟著洗又寒出了房子,洗又寒卻直向山裡走去,因為白天,這一帶雖是僻野,到底還住有人家,所以二人都不肯施展輕功。
洗又寒一直把照夕帶到一個無人的山坡邊上,才停住了腳,他憤憤地道:
「我苦心苦意的把你造就出來,要是叫她輕易就把你廢了,我實在是不甘心!」
照夕問道:「師父領我來此做什麼呢?」
洗又寒冷冷地道:「我方才察你奇經八脈,各處穴道,都無異處。只是這老婆子手法高絕已極,有時也許連我也看不出端倪,所以,我要你試試功力才放心。」
他說著用手指著一株四丈以外的松樹道:「你用掌試試。」
照夕答應了一聲,猛力雙掌齊出,劈空朝著那株樹上擊了過去,只聽見「喀嚓」一聲暴響,一時樹斷技揚,連根下的土都翻起了好些。
洗又寒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
他說著又用手指指一座岩石道:「這裡!」
照夕一掄雙掌,只覺丹田起了一股熱氣,直貫雙掌,當時怪嘯一聲,雙掌齊出,那岩石轟的一聲巨響,一時石濺灰飛,竟被照夕掌力,整整打碎了數尺見方的一塊岩石!
洗又寒皺了皺眉,心中暗忖道:「看樣子,這管照夕分明武功未失,只是那藍江既有此說,怎會是一句空話呢?」
這時,一隻羚羊走過,洗又寒用手一指道:「打它!」
照夕又是一掌過去,那羚羊哞了一聲,頓時橫死在地!
洗又寒點了點頭道:「很好……由此可見,你沒有受什麼傷。」
他口中雖這麼說,可內心仍是不無疑慮,原來那鬼爪藍江本和洗又寒是夫婦二人,只因這洗又寒生具怪性,手黑心辣,殺人如芥,動輒制人於死命,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個綽號叫「血魔」,死在他手中之人,簡直是不計其數。
他這殺人的性情,久之已成了習慣,假如每月不殺上幾人,就痛苦已極,所以常常背人而出,殺上幾人才能安心。
如此一來,自然那藍江對他大為不滿,進而夫妻反目,鬼爪藍江論起功力來,實還在洗又寒之上;而心機敏慧,老謀深算較洗又寒亦過之,最驚人的是,這藍江還有一身醫術,擅治任何疑難雜症。
她因見丈夫殺心成性,似乎是先天遺下的劣性,所以幾次想把洗又寒廢了以除人間之害,只是因夫妻之情,不忍下手,所以離去之日,曾告洗又寒道:「我們總算有過夫婦之情,我雖一生除惡無數;可是對你卻不忍下手,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只是我只允許世上有你一人,若是你要再造就出第二人來,也就是你死期到了。」
藍江說完了這句話含憤而去,來至大雪山,立志苦修。
可是有些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想不到這鬼爪藍江,竟會走火入魔,下半身形同癱瘓了一般,十數年來未能復原。
她只想以本身真元,慢慢使半體復元,可是這時間可太慢了;而且並不是一定有把握的事情。
她苦苦的挨著,希望有一天痊癒。
他十數年來,被這種殺人的怪性左右著,可是他內心十分痛苦,他總希望能有一個同樣個性之人,可是他收兩個弟子,都讓他失望了。
那兩個弟子,因發現師父竟是如此一個殺人魔王之後,欲圖逃走,卻不幸,竟先死在師父手中了。
血魔洗又寒雖是心黑手辣,可是怪病不發作之時,卻是溫文儒雅已極,十數年來,他念念不忘離開了他的妻子。
千山萬水,千里迢迢,總算讓他找到了藍江隱居的這個地方,同時他也知道了藍江走火入魔的事情,這癡心的老人,終於想出了一個救她的方法。
他又發現了藍江在附近養的一窩墨蜂,每月以蜂蜜服食,以這種蜂蜜特有之力,活血通脈。洗又寒苦察醫經,走訪江湖各處名醫,總算得知有一種花,是可治癒藍江的癱瘓的。
可是他知道,明面去說,以鬼爪藍江的個性,非但不會採用自己為她想出的方法,很可能會念舊惡,馬上與自己翻臉。
所以這洗又寒不得已之下,想出了一種法子,他找來那種怪花的花種,在後山一處山坡上,廣遍栽種了滿山都是,花開時香氣如霧,中人欲醉。
於是那些墨蜂,都紛紛飛到這些花上去採蜜,又歸回吐出釀蜜,無形之中所釀的蜂蜜之中,已帶了那種花的精華藥力。
如此藍江命人採回蜜去,服用的結果,自然藥力大行。
三年以來,她竟能盤地而起,而且竟可小小的移動了。
藍江又哪裡知道,這會是洗又寒弄的手腳,尚在自喜呢!
她身邊的丁裳,卻是友人薦來,新收不久的門人;而她因癱瘓年久,一些絕功,卻未能詳加面授,所以丁裳並沒學到太驚人的本事,可是比之一般,也是綽綽有餘了。
同時在血魔洗又寒這邊,竟意外的收到了照夕這個徒弟。
洗又寒鑒於照夕奇特的質稟和骨骼,已決心把他造就成有一身驚人功力的人,同時更安下私心,要把照夕變成和自己一樣怪性,這樣師徒才能彼此相容。
所以他才狠著心,把照夕帶至蜂巢之下,傳授他一套可怕的「蜂人功」!
這種功夫,前文已敘,是說以內力,吸取墨蜂身上精力,而充沛自身,人蜂體質自是不同,久而久之,自可使人性有所變質。
管照夕哪知師父是如此用心,尚在日日苦練,一年來,他功力雖是有意想不到的猛進,可是性情卻在不知不覺中大大改變了。
那藍江並不知洗又寒就在附近藏身,可是她隔洞一看照夕這種功力,大大吃了一驚!
她知道普天之下,知道這種「蜂人功」練法的,除了洗又寒之外,並無第二人。
所以在驚奇、痛心之下,這才實踐前言,一方面又不忍見照夕陷入歧途,這才拼著一年苦禪的一點空靈之力,借一點之功,透入照夕體中,隱於照夕「氣海俞穴」之上,把那意志的兩道奇經傷了一根。如此照夕在憤怒之時,可收心平氣和之力,自然可少殺許多無辜。
此舉實在是為了實踐前言,一方也是為了報答照夕救她活命之恩。
只是洗又寒卻發覺不了。
如此他考驗著徒弟的武功,絲毫也窺不出有什麼異端,可是想到了鬼爪藍江的話,又令他實在不解。他看著照夕點了點一頭道:「我們回去吧!」
照夕隨師父回身而去,他不禁暗暗為自己這一身功力而驚喜不已,在以往他是一直不知道的,若非是早晨和人家動手時一施出掌力,他還真不知,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會練成了這麼厲害的掌力。
他睡在床上,反覆地想著這一切。丁裳亭亭玉立的影子,又不禁浮上了他的眼簾……
他暗中想道:「她真是一個天真的姑娘……只怕以後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到此,不由得又聯想到,那在故居的江雪勤,他腦中立刻又充滿了喜悅,他想:
「再過些日子,我也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那時她不知如何了……她一定還在等著我……」
想到此,他微微笑了笑,他憶起那一日雪勤過生日之時,在她家裡,被迫比武時的尷尬場面,和江雪勤暗中相助的情趣……
想著,他的臉不禁就慢慢紅了,一個堂堂男子被一個女孩子暗中幫助,這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5:17
照夕腦子裡重複著往事,他暗想,這一次回去之後,我一定要把那楚少秋和梁厲生找來,再和他們再比一比,即使是江雪勤,也要和她試一試,看一看到底是誰本事大!
這麼想著,他更是歸心似箭,可是暗忖師父對自己的態度,並不似有令自己下山的意思,也不知還要學上多久,真是令人納悶。
晚上洗又寒把照夕喚進,告訴他說,因有事需外出幾日,囑令照夕抓緊練「蜂人功」,不可間隔,要照常天天去練習。並告訴他說,他本人十天後回來,要嚴格察考,同時又囑咐他千萬不可再去接近那鬼爪藍江。甚至連藍江的洞口,也要避免走過,因那老婆婆靜中參悟十數年,聽視之力,已非常人所能意料,如果冒失往探,很可能會遭到那老婆婆毒手!
照夕唯唯稱是,由是心中對那藍江,有了敬畏之心!
洗又寒又令他把劍術練了一回,指點了幾招錯處,這才出門而去。於是,又只剩下管照夕一人了。
管照夕待師父走後,一個人暮晚在嶺前的小鎮上走了一轉,甚感無聊。
村前的杏花,開得正熾,一朵朵都似少女多情的芳唇,又似情人的眼睛,而眼前萬頃春光,無限芳菲,卻給異鄉的遊子管照夕,帶來了無限的相思和傷情。他低低在花前徘徊著,想到自己一意孤行,總算是上天有眼,拜師學成絕技。
可是此後的進展,卻未嘗沒有茫茫之感!
一個人在努力於一件事之前,常常把它想得太美了,可是當你達到一定程度之後,你又會感到「不過如此」而已,甚至似乎還會讓你覺得反不如前的感覺。
而「不知足」卻是每一個人所不能避免的,身在平地嚮往高山的壯觀。可是當你爬到了高山的頂峰,你又會仰慕蒼穹的遼闊,可是那卻是你無法達到的,因此你將會失望、嗟歎和抱怨!
管照夕這一霎,雖不能說已有了這種思念,可是卻有一種茫然莫釋的煩惱感覺;而這種感覺,在他過去認為,是不應該有的。
他在嶺前走了走,遇到了不少的熟人,他們和他親切的招呼著,而他只是微笑的點著頭。
正當他穿過一個小木橋,踏向山路之時,他看見一個女孩子的背影。
那女孩披著一件水紅披風,纖腰細擺,風姿綽約,方由一條小溪邊走過,照夕定目一看,不由叫了聲:「丁裳!」
那女孩正是晨間見面的丁裳,她手中提著一個小竹籃,正要穿山入徑,聞聲向照夕看了一眼,面色似突然一喜,可是馬上又轉過身去,同時足下加快,往那條小路奔去。
照夕不由一縱身來到了她的身後,道:「姑娘,你上哪去?是我呀!」
丁裳依然低頭前走著,照夕不由忙追了下去,轉在她前道:「咦!你怎麼不理我了?」
丁裳這時也站住了,她瞟了照夕一眼,小臉上帶著一層羞紅之色,半天才道:
「管大哥,你不要與我說話,我師父要知道,會罵我的。」
照夕不由愣了一下,遂皺眉道:「為什麼?我又不是壞人。」
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陣子內含著一汪淚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師父說以後不許理你;而且她說,她說……」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她說什麼?」
丁裳納納地道:「她說……你師父是一個殺人的魔王,是世界上最壞的人!而且……」
照夕又驚又怒,當時哼了一聲道:「而且什麼?你說不要緊!」
丁裳偷偷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師父說,你也是一個殺人的小魔王,早晚要和你師父一樣的。」
照夕不由臉都氣紅了,當時冷笑一聲,心想:「好呀!你這個老太婆,我把你從火場裡救了活命,你非但不說一個謝字,反而竟如此辱罵我師徒二人,嘿!我是殺人小魔王,真是見鬼!」
當時幾乎連丁裳也恨上了,他冷笑一聲道:
「她是這麼說我的麼?」
丁裳點了點頭,又瞟了他一眼,好似真有一點畏懼照夕的模樣。
管照夕愈想愈氣,當時緊緊握著拳道:「難道你真的就信了她的話,你認為我是愛殺人的人麼?」
丁裳連忙搖著頭道:「不!不!不是的……我不相信。」
照夕心中這才少寬,道:「那你又為什麼不理我呢?」
丁裳抬起了頭,看著照夕吞吞吐吐道:「你師父是血魔洗又寒,他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您怎麼會是他的徒弟呢?」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從師已四年多了,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師父的綽號,頓時就怔住了,忙問道:「你說什麼?什麼血魔?」
丁裳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師父不是洗又寒麼?」
照夕點頭道:「是呀!他又怎會是……」
丁裳道:「他就是江湖中聞名已久的『血魔』!你莫非不知道?」
照夕低下頭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我師父雖是洗又寒,可是絕不會叫什麼血魔的外號,你們一定弄錯了!」
丁裳張大了眼睛,似乎也有些相信他的話了,照夕馬上道:「我隨師父四年以來,就沒見過他殺過一個人;而且舉止文雅,怎會是血魔呢?」
丁裳點了點頭道:「是呀!我也不大相信……」
她眨了一下眼又道:「可是……我看你殺那三個人的時候手段也真狠,我不由又有一點相信是真的了。」
照夕臉色微微一紅,遂道:「我是為了救你師父,想不到你們還怪我手狠心辣!」
丁裳不由汗顏道:「我應該謝謝你的,可是你不應該把他們都殺死……太慘了。」
照夕不禁低下了頭,心中這一震,似也有一種莫名的感傷,暗忖:「她說的不錯,我當時怎會那麼心狠,把我第一次見面的三個人,全部都制於死命?這也的確太殘忍了。」
想著不由一時答不出話來,丁裳見狀倒笑了笑道:
「好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用不著再為它難受了,只要下次不要再這樣就是了。」
照夕苦笑了笑,丁裳似想再安慰他一番,可是又不好出口,她頓了頓,才輕輕歎了一聲道:「好吧!再見吧!我走了!」
照夕不由忙道:「你真的不理我了?」
丁裳走出不遠,慢慢又回過頭來,輕輕歎了下聲,皺了皺眉道:「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否則師父知道了,對我們彼此不利……」
照夕只是看著她,沒有說一句話,丁裳說完話,又歎了一聲,才轉身而去。
她手中提著那個小竹籃子,是為她師父抓的藥,照夕目送著她走遠了,這才歎息了一聲,返身而去。他心中沉鬱著說不出的感傷,而首次感覺到「冷漠的滋味」。雖然丁裳在他眼中,只是一個不太解事的小女孩;自己對她,也只不過是匆匆一面之交,尚談不到什麼感情。可是她卻給照夕一個很深的印象,絕不似和人初次相交的那種平淡,因此,照夕十分懊喪地感歎著。
尤其是丁裳那句「小魔王」,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同時他也為自己所為而震驚,要是丁裳不提起,他是很難自省而知的。
同時他也懷疑到了師父洗又寒,聽丁裳說,他是一個殺人如麻的人,這似乎也並非沒有一點可能。因為師父的個性,他是瞭解的,有時候確是十分怪異和殘忍。
他想著這些問題,更是不勝感傷,但拚命地搖了搖頭,不願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清晨,他仍然早早地起身,到松澗蜂巢之下,練習「蜂人掌」的功夫。他希望在那裡能夠再遇到丁裳,因為他想由丁裳的口中,更瞭解一下師父;甚至師父和那鬼爪藍江之間的往事,可是他失望了,丁裳並沒有再去。
他一個人,練了一陣子,悵悵而返。
由此一連五六天,丁裳都沒有再出現過,照夕也就把她忘了。他推測,一定是那鬼爪藍江限制丁裳和自己來往,因此也就賭氣不再去多想了。
本來他想去藍江洞中探訪一番,可是他又憶起師父臨走時的囑咐,終於沒有敢冒險而去。
這一天,也就是洗又寒離開的第八天,照夕在蜂巢之下,方自讓群峰上身刺體之時,忽然丁裳在松樹之中款款走了出來。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由地上坐起,那些蜜蜂「嗡」一聲全都飛了。
照夕忙穿上了衣服,丁裳已走到了他身前,她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神色,似乎十分驚懼害怕。照夕不由含笑道:「你來了?」
丁裳忽然退後了一步,嚅嚅地道:「你剛才在做什麼?」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道:「沒有……沒有幹什麼呀!」
丁裳搖了搖頭,冷笑道:「你不要騙我,我都看見了。」
照夕窘笑了笑道:「只是好玩而已。」
不想丁裳忽然秀眉一挑,睜大了一雙眼睛道:
「什麼好玩!這一點也不好玩,簡直是怕人!」
她走上了一步,又道:「你也不要騙我,這七八天,我每天都在松樹裡偷看你,你不知道就是了。」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當時暗忖:「師父曾關照我,練這種功夫,不可對任何人輕易洩露;只是她既然已偷看到了,我也不便再瞞她了。
想著不由笑了笑道:「你既然看見了,我自然不便瞞你,我是在練一種功夫……你不知道。」
丁裳這時睜著一雙大眼睛,仔細的看著他,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是在練蜂人掌……師父沒有說錯。」
她猛然用雙手掩著臉,倏地回身就跑,照夕不由一怔,當時見狀,又驚又奇,忙縱身而上,跟到了丁裳身前,大聲道:「姑娘!你怎麼了?你……」
丁裳這時眼中含著眼淚,聞言站住了腳,帶著氣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好人呢!」
她頓了一下又道:「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仍然認為你是一個好人,誰知你真是……」
照夕不由又驚又怒,當時頗為不悅道:
「姑娘!你這話可是要說清楚,不可隨便誣人!」
丁裳用手擦了一下眼淚道:「你不要再裝了,我什麼都看見了,我師父一點都沒有說錯。」
照夕皺眉道:「你師父說我什麼?你難道相信她說的?」
丁裳這時看了看他,面色微慍道:
「我為什麼不信,我都親眼看見了。」
照夕也不由有些生氣了,可是他極力的容忍著,丁裳遂道:
「你為什麼要練這種功夫?你難道甘心要把自己毀了嗎?」
照夕突地一驚道:「你說什麼?」
丁裳還以為他是有意裝傻,當時心中又氣又難受,她皺眉跺了一腳道:
「算了!我不與你談了……你去殺你的人,不關我什麼事!」
說著轉身就走,這麼一來,照夕真是給弄糊塗了,當時忙又跟上了一步,伸手抓著丁裳一隻衣袖急道:
「姑娘你不要走!」
丁裳猛地轉過身來,正想叱責,可是卻又不忍,只輕道了聲:「你……不要拉。」
照夕歎了一聲道:「姑娘!你方才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我是真的不知道,請詳細說一說好不好?」
丁裳皺了一下秀眉道:「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只是遵從師父的話來練功夫,我又知道什麼呢?」
丁裳轉了一下眸子,面色稍霽道:「這真是奇怪……天下會有你這種人!」
照夕不由更是懷疑,追問道:「你師父說什麼?你怎會知道我練的功夫叫蜂人掌?」
丁裳歎了一聲,反問道:「我問你,這種功夫你練了有多久?」
照夕想了想道:「大概已有七八個月了。」
丁裳聞言臉色大為緊張,她後退了一步,「啊」了一聲,遂又搖了搖頭道:
「這麼久了……這太……太晚了!」
照夕此時真是不明白丁裳說些什麼,當時皺眉道:
「你說些什麼?真把我急死啦……你倒是快說呀!」
丁裳一雙大眼睛,在他臉上轉了又轉,似已相信照夕所說全是實言,不由長長歎了一聲道:「唉……你被你師父害了!」
照夕劍眉一挑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丁裳不禁流下了兩滴淚,她是一個同情心極重的女孩子,此時見照夕那種天真茫然的樣子,不禁觸動傷懷,一時竟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照夕見狀更是莫名其妙,重重歎了一聲道:
「姑娘,你把事情告訴我,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令你如此傷心?」
丁裳不由又氣又笑,當時歎了一聲道:
「你真是個傻瓜……我是為你難受啊!」
照夕怔了一下道:「為我?」
丁裳輕輕歎了一聲:「我們先坐下,我慢慢把事情告訴你,你就知道了。」
照夕忙點頭笑道:「好!好!你再不說,我都要急瘋了。」
丁裳用含淚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心說:
「你還笑呢!等我說出以後,恐怕你連哭都來不及呢!」
她坐在一塊石頭上,又歎了一聲道:「師父雖然再三關照我,叫我不要理你,可是我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受害,今天拼著師父知道以後受罰,我也要告訴你。」
照夕不由十分感動道:「你真好……」
丁裳玉面微微一紅,當時一雙眸子在照夕面上轉了轉才道:
「你師父外號人稱血魔,是江湖上一個極為凶殘的怪人,他一生殺死的人,恐怕數也數不清。」
照夕皺著眉一言不語,丁裳歎了一聲道:
「這話也許你不信,其實連我也不相信,可是師父她老人家對你師父是最清楚不過了,她絕不會騙我,不相信你將來到江湖上一問就知道了。」
照夕懷疑地問:「可是這幾年,我並沒有見他殺過一個人呀?」
丁裳冷冷一笑道:「這話我回去也問過師父了,她老人家說,他殺人是不會讓你看見的。因為這是他一個隱病,誰要是發現了他這隱病,他就會殺誰!」
照夕這時癡癡地聽著,聽到最後,他突然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的……我知道了!」
他說話之時臉色十分難看,丁裳不由問道:
「你知道什麼?」
照夕苦笑著搖了搖頭道:
「姑娘不要多問,反正我相信這句話就是了。」
丁裳見他相信了,似乎更是起了無限的傷心,她低低的歎了一聲道:
「我師父說他連他的徒弟也一樣殺,從前他本有兩個徒弟,也都死在他的手中了。」
照夕點了點頭道:「是的!這是真的,只是並不能怪師父,因為我那兩個師兄,是想叛逆師父,所以師父才先下手,把他們兩個殺了!」
丁裳睜大了眸子道:
「你麼?你居然認為他們該死?」
照夕臉紅了一下,歎了一聲道:
「實在情形我並不知道,只是師父是這麼對我說的。」
丁裳這時心中暗忖道:「他雖是下手狠毒,可是內心尚不失良善,也許不致於如師父所說的那麼嚴重。」
想著又搖了搖頭,照夕這時忙道:「你方才說,師父把我害了,是怎麼回事?」
丁裳眨了一下眼睛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你幫我把師父仇人打死了,救了師父,後來師父才告訴我。」
照夕靜靜地聽著,丁裳看了他一眼,接道:
「你在洞外所用的掌力,師父已看見了,她後來告訴我說,這種掌力叫『蜂人掌』,天下擅此掌力的只有你師父一人。」
照夕不由吃驚道:「這是一種很難練的掌力,可是又有什麼害處呢?」
丁裳皺眉道:「你先不要急,聽我說呀!」
她又歎息了一聲,才道:「師父說,這種掌力,練時要受極大的痛苦。當時我再三追問,她才告訴我說,練時要把全身衣服脫淨,一任這種墨蜂,用尾上毒針來攻。」
照夕點了點頭道:「是的!所以我要脫光衣服。」
丁裳冷笑道:「但是你可知道這種功夫的害處麼?幾百年來,知道這種功夫的人,也不能說沒有人;可是他們從來不敢練,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她老人家就不敢練!」
照夕皺眉道:「她是女人當然不好練。」
丁裳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告訴你吧,凡是練這種功夫的人,練久了性情都會大大改變。」
照夕不禁怔了一下道:「會變性情?怎麼變呢?」
丁裳歎了一聲道:「將來就會變得凶殘之極,所以百年以來,從沒有一個人敢輕易練這種功夫。」
她頓了一下又道:「固然這種功夫,極難練成;而且威力無匹。可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凶殘個性,究竟有違人道,所以沒有一人敢練它,想不到你……」
她哼了一聲,無限傷感地道:「你師父把你害了,他所以要教你練這種功夫,用心是想讓你變成和他一樣……」
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當時他癡癡地搖了搖頭道:「這……不會吧?」
丁裳忽然拉住他的一隻手道:「你千萬要想個辦法離開他,你也不要再練這種功夫了。」
照夕這時心中想著丁裳所言,深深皺著眉頭,他忽然把丁裳的手向外一揮,丁裳臉一紅,遂低下了頭,流淚道:「其實我是要你好……反正,今天我見了你,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不禁伸出手來,握住了丁裳一隻手道:「姑娘,你對我好,我永遠感謝你……只我絕不相信,師父會這麼害我,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問問他。」
丁裳不由面色一變道:「你千萬不要問,只怕一問,連你的命也沒有了!」
照夕這一霎時,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感傷,他只覺得一陣陣發冷,似乎一切的希望都沒有了。
儘管丁裳如此關心他,可是他卻如同處身一個大冰窖裡一般。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冷笑道:
「你還是回去吧!不要再理我了!」
他說著猛然轉身而去,丁裳又叫了一聲:「管大哥!」
照夕回過身來,他臉上似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變得十分陰沉可怕,丁裳跟上了一步道:「我不會不理你的……只是我怕!」
照夕苦笑道:「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他說完了這句話,轉身而去,這一次丁裳沒有再叫他,她癡癡望著他英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松林之中,這才低下頭來,眼淚汩汩的由眸子裡流了出來。
照夕一個人失神落魄地回到了所住的草舍之中,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疑惑。
他仔細地把丁裳方纔所說的話想了一遍,似乎覺得並非全然無理,因此更不禁心驚肉跳,他緊緊地咬著牙齒,暗忖:
「等師父回來了,我一定要問問他,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離開他,這太可怕了!」
可是他轉念一想,想到了昔日師父出示那兩條血跡斑然的髮辮時所說的話,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又搖了搖頭,忖道:
「我是不能問的,要是問了,即便是真的,恐怕我也萬難活命!」
這麼想著,不由又發起愁來,他又想到了師父再次外出的原因,自己雖不知他外出何為,可是如今想來,可能如丁裳所言,又去殺人了!
「這真是一個恐怖的老人……我怎會投到了他的門下,只怕日後要想擺脫地,是大大的不易了。」
他一個人,在靜靜的深夜裡,愈想愈是膽戰心驚,最後他又想到了自己,暗想自己來時的性情,和近來真是大大不同了。
雖然平時和常人一樣,可是發怒時,雙掌發癢,血液發漲,這種情形,卻是往日所沒有的,尤其是那種殺人後變的殘暴性格,更是以往所未有的。如此想來,果然是那「蜂人掌」之害了。
這麼一想,他如同是一具木人似的怔住了,他猛然由床上翻身坐了起來,心想:「我還是逃走了算了。」
可是他又搖了搖頭,覺得事情並未完全證明是真的;何況師父那種嚴厲手段,令他思之心寒,不禁讓他很快的又打消了此念。
他歎了一聲,心想:「無論如何,反正這蜂人掌的功夫,從明日起我是不練了。」
他左思右想在床上輾轉了一夜,到天亮也沒有睡著;而且也無心再練功夫了。
中午,洗又寒由外風塵僕僕地回來了,照夕仍如以前一樣的不聞不問,他卻暗中注意師父的態度,可是並沒有什麼異樣。
到了傍晚,洗又寒忽然把他喚到了身前,含笑問道:
「你的功夫練得如何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洗又寒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不要怕,你已學到不少功夫,也該知足了。」
說著又笑著點了點頭,照夕不由肅然道:
「弟子功力尚差……師父誇獎了!」
洗又寒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客氣……我早已想到了,你的功夫也差不多成了,就是那『蜂人掌』尚不到十分火候。」
他說著,把那一雙雪珠似的眉毛皺了皺,如電的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一下道:
「不過,也差不多了,我預備明日,考察一下你的功力。」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洗又寒又歎了一聲道:
「你來了也快五年了,要是功夫練成,也該下山了。」
照夕聽到這句話,倒不由一喜,心想:
「果真能下山,豈不等於離開他了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5:39
第04節
第二天清晨,照夕早早就起床了。洗又寒帶他到素日練武的地方,他的臉上浮著一層憂慮,使人望之生寒,也許他是為這個即將離他而去的徒弟而所感傷吧。照夕只是默默地隨著他,不發一語。
他雖知道師父是一個個性極怪,又有著特殊隱情老人,他那冷落的態度和孤癖的性情,很難使人有好印象,自己對他也有特別畏懼的心情,可是如今不同了。
從丁裳的口中,得知了這個令他戰慄的隱秘之後,對洗又寒的感觀,可就完全變了,同時也不禁興起逃脫之心。
他一句話也不說,望著洗又寒那張消瘦的臉,心中不由暗自盤算著。
「不知他今天要怎麼來考我?我是不是能通得過?」
同時那雙眸子,也不禁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老人,令他暗自驚心的是,那看來道貌岸然的面孔,竟會是一個殺人的魔王!這真令人不敢相信,可卻又令人不能不信,照夕望著他,腦中不停地思索著。
洗又寒那雙閃爍的眸子,對他注視了半天,白眉緊緊地皺著,他說道:
「你明白我今天帶你來此的目的麼?」
管照夕點了點頭道:「師父是為考察一下我的功夫。」
洗又寒笑了笑,但仍似未能掩飾他面上的憂愁,他道:
「這自然是一個原因,可是……」
他眸子轉了一下,似把到口的話忍住了,極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老實對你說吧!當初我投師門的時候,那情形是和今日一樣的。」
他目不轉睛望著管照夕道:
「我師父紫衣道人當初苦心傳了我一身功夫,讓我繼承了他的衣缽。不獨如此,而且我還繼承了他的事業甚至他的秉性與為人。」
他說到了這裡,面色帶出了些陰森的味道,照夕聽著,不由由背脊骨中直冒冷汗。他仍是靜靜地聽下去,洗又寒冷笑了一聲道:
「這數十年了,紫衣道人也許早已歸天了,可是我卻沒有辜負他對我的期望……」
他目光重新看在照夕臉上,笑了笑道:
「現在,我同樣希望你也是如此,因為我在你身上,是用了很大的苦心的,我把我全身的功夫,也都傾囊傳授給你了。我知道這些年,你也很用功,自然像今天的考驗,你定能順利通過的。」
照夕仍是一聲不哼,洗又寒站起身子,走了幾步,他那沉重的步伐,令管照夕心中懷疑著,不知除了武功之外,師父另外還有什麼交待沒有。
洗又寒倏地轉過身來,沉聲道:「管照夕,與其說今天是對你一種武功考驗,不如說是對你生命的一種生死判決!」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緊張地道:
「師父,你說什麼……怎會是生死的?」
洗又寒仰天一陣狂笑之後,道:
「你自然不懂……可是你也就快要懂了。」
照夕一時有些毛髮聳然,他用驚異的眼光注視著這個語無倫次的怪老人,不知他心中什麼打算。
這時洗又寒卻由提來的一個口袋之中,取出一件黑色長衣,穿在了身上,又由袋中摸出一小塊石灰,遞與照夕道:「這是一塊石灰,你把它捏碎了,抹塗在你右手中食二指之上……」
他又抖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道:「我這件黑衣服,是很乾淨的,現在我們可互相對一陣功夫,你可把你所學的一身小巧功夫,完全施展出來,向我身上下手。」
照夕似乎面上微有難色,洗又寒又笑了笑道:
「你可以放心,我決不會向你下手,可是我卻會盡力躲閃,在三十招之內,看你指上的白灰,點在我身多少。」
管照夕這才知道,原來師父是借此來考核自己的身手,當時點了點頭。洗又寒又道:
「可是,你點中的地方,必須是我身的穴道。在動手之間,我口中會不停的報出各處穴道的名字,每處穴名,我只報一遍,在口中報出的時間之內,你沒有點中,便失去了再點的機會,你請不清楚?」
照夕不由驚恐道:「師父如此身手,只怕我一下也點不中。」
洗又寒冷笑了一聲道:「要是如此,這五年以來,我的心血可就全白費了!」
照夕聞言,不敢再說什麼,只好依言,把那石灰塊緊緊夾在雙指中間。他不敢把石塊捏碎,因怕那麼做,會不太清楚。
這時洗又寒已縱身在草坪間,回身點首道:
「你快點來,要記住我口中所說穴名,不可有錯。」
管照夕到了此時,也只好把心一硬,當時身子往前一縱,已到了洗又寒身前。就見洗又寒身如敗絮殘花似的猛然飄出了丈許,同時由他口中傳出了一聲低叱道:
「志堂!鳩尾!」
照夕這時集中全身精力,聞聲唯恐時光不再,哪敢絲毫怠慢,猛然用「踩雲步」的身法,追到了老人身後,駢指就點!
可是他才點到了「志堂穴」,尚不及往下再點「雞尾穴」時,洗又寒身子卻緊跟著變了。
同時在他柳浪似的身形變化之中,一連串的穴道名稱,就如同炒蹦更似的脫口而出。那一襲黑色長衫,帶起了唆唆的風聲,獵獵起舞,真似鬼影飄蕩一般。只見呼呼的疾風影中,裹著照夕倏起倏落的身影,約半盞茶之後,那洗又寒一聲長嘯,倏地振臂拔上一聳石尖,高叱道:「好了!」
照夕本已撲上,聞聲不由把去勢一收,這時洗又寒已由石尖之上,如同一片枯葉似的飄了下來,他那枯瘦的臉上,帶著無比的興奮之色,道:
「想不到你的身手,竟有如此進步。」
他一面說著,一面不時低頭,審視著身上那件黑色長衫,只見黑衣之上,白斑點點,他略一注視,點了點頭道:
「我報出了六十三穴,你僅有五穴沒有點中,其它都差不多……實在難得!」
他用手把身上的白粉拍掉後,看著管照夕道:
「你在武功方面,我也不用試了……現在你隨我來。」
他說著回過身來,直向山邊走了過去。管照夕這時心中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這多年以來,總算沒有白費時間;憂的是不知師父下一步又將如何。
當時跟著洗又寒走了有三四里路,來到一處窄道,照夕不由道:
「師父,再走可有住家的人了。」
洗又寒站住了腳步,見道旁有幾塊石頭,他用手指著一塊石板道:
「我們先坐下。」
照夕怔了一下,依言就坐,洗又寒這時臉色鐵青道:
「我們等一個過路的人。」
照夕心中不由奇怪,可是也不敢多問,只低著頭,心中動著心思,洗又寒鐵青著臉,坐在一邊良久,也沒有說一句話。
又過了一會兒,才見一個背著鋤頭的人,由遠遠的山道上走來,洗又寒微微一笑道:
「好了!有人來了。」
照夕不由馬上由石上站起,仔細向那路人望去,奇怪地道:
「他是誰,我不認識!」
洗又寒微笑道:「我們都不認識,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過路農人。」
照夕不由驚道:「可是,你老人家……找他有事麼?」
洗又寒冷笑了一聲,翻著眼皮,慢慢道: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凡人我門中之人,在出道之前,需要當著師父的面,親手殺一人!」
才說到此,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他怔了一下道:「這……這又為什麼呢?」
洗又寒忽然哈哈一陣大笑,他那冷峻的目光,如同是兩道寒電似的在照夕面上掃了一下,道:「不為什麼!這是規矩。」
照夕不由吶吶道:「可是,這人是一個好人;而且和我們又沒有什麼仇。」
洗又寒這時並不理他的話,只用手一指那行將來到眼前的農人道:「用你學成的蜂人掌,往他身上下手。」
這一霎,管照夕心中起了極大的變化,原本是明辨是非的人,可是不知如何,洗又寒這句話,竟在他內心起了莫大的鼓勵。
他猛然跨出一步,右臂向外一探,五指箕張,怒吼了一聲,那農人已在他奇異掌力籠罩之下了,洗又寒看到此,似面有喜色,他笑道:
「快撤掌力!」
管照夕這只麻癢的手掌,每當他欲施「蜂人掌」力時,都似有「殺而後快」的意念。
可是這一霎,竟覺一絲冷冰之氣,由脾肺之間上衝頂門,頓時那股殺人的怒焰冷了不少。
他抖戰著舉著未曾發出內力的那一隻手掌,一時不禁猶豫了起來,這時內心似在遣責著他道:「你不可任意殺人!」
他看到在痛苦掙扎中的那個農人,他的氣焰愈發消失了。他偏過臉向洗又寒看了看,卻見這怪老人,臉上帶著又驚又怒的神色看著自己,他那雙憤怒眸子,似乎都快要噴出火來了,鼻中發聲冷笑著。
管照夕立刻感覺到,如果自己違背了這項命令,恐怕自己將會遭到殺身之禍。
由此更證明了那丁裳對自己所說的話,一點也不錯,這老人確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怪人。
一剎那,他再也沒有時間去考慮許多了,同時也就在矛盾的內心之下,猛的一拍掌,叱了聲:「去吧!」
倏地力貫單掌,一掌擊出,只聽見一聲慘叫,那農人竟被他這種無比的怪異掌力,打向了半天之上,尚未落地,已是血肉橫飛了!
照夕掌力發出之後,身子也由不住向前撲了好幾步,他觸目著那血肉模糊的屍身,內心痛如刀絞。
可是現在他眼中沒有一滴淚,他像是一個麻木的人,在這個凶殘的師父之前,他是不敢有任何舉動的……洗又寒終於滿意地爆出了一聲長笑,他走到了管照夕身前,在照夕肩上拍了拍,朗聲道:「好!畢竟是我門中的弟子,現在你已通過了我的考試了。」
他微微笑了笑,又道:「老實說,方纔我見你那種猶豫不決的樣子,心中真不禁替你擔心,總算你後來又下了決心。」
他狂笑了一聲,又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現在你可以出道江湖了,我們師徒再見有日。」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仍然為著方纔的盲從而懺悔,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洗又寒說完了一句話,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癡癡地看著師父的背影,心中又似乎有些依戀;可是他並沒有追上去,叫一聲師父,直到血魔洗又寒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後,他才歎息了一聲。
突然他像發瘋了似的,撲到了那具死屍之前,低頭看著那無辜屈死在自己掌下的農人,心中湧出了無比的慘痛和懊悔。
他注視了良久,才慢慢地歎息了一聲,心中追憶著方才自己凶殘的舉動,不覺心驚肉跳,他抖索地想道:「啊!我真的是變了……變了……而洗又寒果真是這麼一個怪癖可怕的人物。我如今僥倖脫離了他,又有什麼可值得依戀的?我還不快走,等些什麼!」
想著倏地轉過了身,唯恐回去又遇到洗又寒又生出事端,所以他居然舍下房中的衣物,逕自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了。
傍晚時分,他已遠離了這座山嶺,來到了一處叫做「豐城」的鎮街之上。在一處客棧歇了下來,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到了這六年來的一切,恍如是一個夢。
六年來自己從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搖身變為一個吃盡千辛萬苦的窮小子。所幸六年來,自己鍛煉了一身鋼筋鐵骨,兼有一身驚人的功夫,比之從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麼一想,他又不禁覺得異常欣慰,真恨不能插翅飛到北京的家中。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些久遠的往事,又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之中。尤其是雪勤那娉婷的影子,更令他倍增思慕之情。他仍然記得那一日雪勤過生日時,自己去賀壽的場面,若非是雪勤暗中相助,自己只怕就出了大醜。可是江雪勤那種俏皮的舉動,捉弄自己的神情,至今想來,心中也有一種氣笑不得的感覺。
他想著這幾年又應該對她說些什麼呢?
還有那楚少秋,此人也不知如何了?想到當初他那種驕傲的神態,照夕不由一時熱血沸騰,他心中默默地想道:
「只有機會,我一定要他看一看我如今的功夫,我現在不用雪勤暗中相助,也一定能比過他去!」
想著她更是心事重重,一直到了天快亮,才昏昏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起來,胡亂吃了些東西,匆匆上路。這時午時已過,可是當空驕陽,仍像是一個極大的火球,在每一個路人的頭上懸著。管照夕把一條大辮子由左肩頭攏過,頭上戴著一頂草帽,身上打扮更是古怪,一條青綢的單褲,上身是一件府綢的汗褂,露著一雙結實的膀子。
這本是他在山上學藝時,平日的衣著,因為山上沒有什麼人,也就很隨便;如今匆匆的下山,竟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身上雖有幾兩碎銀子,可是要想添購衣物,卻也不夠。
他一個人匆匆在路上走著,他這種樣子,立刻吸引了許多的路人。
看他這種打扮,又不像士子,更不像出力的苦朋友;尤其是他背上還背著一口寶劍,說他是鏢行裡的朋友,倒有幾分相似。只是卻連一匹馬也沒有,未免太落魄了。
管照夕憑著一時興奮下得山來,並沒有考慮到許多。可是上路之後,他不禁深深地後悔了,暗怪自己,真是走得太倉促了,應該回去一趟,打點一下衣物銀兩再走就好了。
當時愈想愈後悔,可是再回去拿,一來心有未平,二來又怕那洗又寒起了疑心,那時只怕自己再如此從容下山就萬難了。
想了想,仍是狠著心不回去,咬著牙往前走著。如此緊趕了一程,直到晚上,可就到了距離朱仙鎮不遠的一個叫「守口子」的地方。前望開封城門,也不過只有三四十里的距離,照夕又饑又熱又累,到了這裡就不想再走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幾兩碎銀子,就決心在這裡歇息一夜,到明天精力恢復了再說。
太平年間,此地民性敦厚,地方上很富饒,又因這地方靠近開封,所以更顯得十分富足。入晚以來各處都掌上了燈,尤其是飄著青黃布幌子的小飯館,更是顯得十分熱鬧。
照夕把草帽脫下背在背後,走到了一處不十分講究的食店門前,見招牌上寫著「嵩雲閣」,店門一邊還掛著一個葫蘆,表示賣酒的意思。正有兩個堂倌在門外吆喝著,店門左邊大師傅正下著蒸籠,籠裡是香噴噴的肉包子,還有白面卷子。照夕看了看,遂向店內走去,他可是實在餓了。
當時就有一個小二招呼著他坐下,照夕要過了手巾把,在臉上擦著汗,夥計又送上了茶,他就慢慢地喝著,心中暗自算計著今後的一段日子,該如何去應付。
這時卻見一個店伙,慌慌張張由他桌前跑過,驚慌地向櫃上的賬房先生高聲道:
「快看,七小姐來啦!」
那賬房先生大驚道:「上咱們這來了?不可能吧?」
夥計來不及點頭,卻見一匹白馬在店門口站住了,一個全身雪白衣裙的少女翻身下馬,匆匆向店中走來。
那櫃上的先生也走了出來,躬身向那少女叫了聲:
「七……七小姐……你來啦!」
這時所有的食客,似乎都大吃了一驚,慌忙離座而起,就像是恭迎皇帝聖駕也似,卻只有管照夕坐在那動也不動。
他心中十分驚奇,因為想不透一個少女,竟會有這般威風,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想著不由仔細地打量這個叫做七小姐的少女,只見她約有二十二三歲的年齡,一身雪白的衣裳,足下是一雙雙鳳戲水的弓鞋;滿頭的黑髮,長可披肩,卻用一肉色的紗巾在髮根上緊緊紮住。手中挽著一條細皮編就的馬鞭子,雖是不倫不類,可是看起來,卻只是美。她那豐美的姿態,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照夕心中也不禁有些驚異,暗想這地方,竟會有此姿容,只是她一個女的,居然到這個地方來,總是有些不大正道。
想著不由呆呆地看著她,卻見這七小姐往店內走了三四步,停住了腳步,這時她身後跟進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從裝飾上可看出,是她的丫鬟,她追了上來,向裡看了半天,才向那少女道:「小姐!他在裡邊,一點沒錯。」
白衣少女微微瞪了她一眼,小丫鬟立刻停住了話,還伸了一下舌頭。
這時那櫃台上的先生跑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想不到七小姐今天竟會光顧我們這個小店,真使蓬蓽生輝。」
白衣少女含笑走了進來,她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堂內轉著,略微在管照夕身上停了一下,嘴角微向上彎著,帶出了一絲笑意。照夕不由一怔,等到再注視她時,少女的目光,卻又移向別處去了。
那小丫鬟更是在照夕身上盯了一眼,才跟上了白衣少女。
這時那掌櫃的又笑著彎腰道:
「七小姐……是要吃點什麼?請吩咐一聲,小人好親自關照廚房。」
說著搓著雙手,口中嘻嘻地笑著,白衣少女此時已坐了下來,和照夕遙遙相對。
她點了點頭道:「隨便弄點來吧……快一點!」
那小丫鬟也坐在她的旁邊,四道目光,有意無意又向照夕投了過來。
管照夕不由臉色一紅,忙把頭轉向一邊,心中暗自驚奇道:
「怎麼她們一直看我呢?我也不認識她們主婢呀!」
想著不由回頭看了看,身後卻沒有第二人,他又看了看身上,不由恍然大悟道:
「啊!一定是她們見我衣衫不整,光著兩隻胳臂,在笑我。」
想著不由尷尬地把那短過兩腋的袖口,往外拉了拉,又把前衫的扣子扣上,再一抬頭,卻見二女正低頭微笑。那小丫鬟尚似低聲說著什麼,嘴卻向照夕這邊努著,白衣少女卻又似以目止住她如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7:32
她主婢二人這種表情,直把個管照夕看得如墜五里霧中,心中納悶異常。
這時小二上了兩菜一湯,還有一盤饅頭,他吃著,不再去看她們了。
誰知他雖不看人家,人家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注意得很,那白衣少女微微向小丫鬟說了幾句,就見那青衣小丫鬟笑著叫了聲:
「堂倌!」
一個夥計忙彎腰跑了過去,那丫鬟用手中的筷子,向照夕指了指,小聲道:
「這位相公是我們的朋友,你們竟用這種菜去招待人家麼?」
這堂倌一聽這話,不由嚇得兩眼一翻,馬上彎腰道:
「小的們哪知道是七小姐的客人,要是知道,天膽也不敢如此怠慢,只是……」
他小聲道:「只是菜是那位相公自己點的,再說……」
白衣少女似已不耐,只見她秀目一皺,薄嗔道:
「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現在你既然知道了,還有什麼話好說?還不快去給人家換幾樣好菜?你真是想討打麼?」
那小二聞言嚇得面無人色,口中連連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他一面說著一面往後退了幾步,遂附在那掌櫃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並揮手向照夕指了指。掌櫃聞言面色突變,他驚異地看了照夕一眼,匆匆退了下去。
這時照夕正在埋頭吃飯,哪知人家紛紛在議論著他,一抬頭,只見四下目光,全在看他,他就顯得愈發地不安了,心中想道:
「難怪那兩個女孩看我,原來連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呢!看起來,我衣著是相當怪了!」
想著臉紅著又把衣服拉了拉,卻聽得二女已格格笑出了聲來,照夕不由心有氣,狠狠地向二女瞟了一眼,才又低下頭來吃飯。
他心中想著早點吃完了飯走了算了,不想方才咬了一口饅頭,卻見一個店小二手中捧著一個托盤到了他面前,躬身彎腰道:
「適才多有怠慢,請大人不要見怪,小店給你賠個禮。」
他說著遂把照夕案上吃的碗筷都撤了下去,重新換上了一副精緻的瓷器杯盤,由托盤中捧出了四個拼盤,菜餚極有講究,又由酒壺中,為他斟了一杯酒,這才媚笑道:
「相公你老要是吃著不合口味,請隨便招呼一聲,我們再重換!」
說著又乾笑了一聲,才退了下去。照夕不由一怔,他皺著眉向那堂倌點了點頭,那小二忙又跑了上來,賠笑道:「你老有什麼吩咐?」
照夕見眾人目光全看著他,就連那主婢二女,也都在睨著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把到了口的話吞了回去,生怕說出來丟人,但又不能不說,他輕輕的對店小二道:「你們是弄錯了吧?」
小二聞言嘻嘻一笑道:「得啦!相公你就別耍我們啦!要是小的早知道你老的身份,我們又怎麼敢這麼怠慢你老!」
他又乾笑了兩聲道:「你老先喝著酒,廚房這就給你和七小姐弄菜,你老嘗嘗就知道了,我們這店舖門面雖不大,可是師傅手藝很高。」
他又低下頭,用一隻手遮著嘴,小聲道:
「小號最拿手的名菜是『香脆美人』,等會兒上來了,你老一嘗就知道了。」
說著又笑了幾聲,看起來倒像是照夕多年的一個老朋友也似。
管照夕心中怔了一怔,暗想這堂倌一定是看錯了人,定是把自己當成了什麼闊公子之流的人了。
「只是……」
他皺了皺眉,心中又想道:「可是,我這身打扮,哪又像是什麼闊人呢?」
想著紅了一下臉道:「你們不要認錯了人,我管某可不願平白無故受你們什麼!」
方說到此,那店小二又打了個哈哈,彎著腰道:
「你老還說什麼平白無故,能巴結大爺你這種人物,是我們的福分,你老就慢慢吃吧,小的也不多在旁邊麻煩你老了。」
說著彎腰又要退下,照夕不由心中暗暗稱奇,只是表面尚能鎮定。他咳了一聲,把聲音壓低了一些道:「你先別走,我問你,你們是不是知道我會點武功,所以特別……」
店小二彎腰笑道:「誰說不是!衝你老背那玩意……唉!得啦!你老別說了,我們剛才都算瞎了眼了。」
照夕聞言發了一會兒怔,心中著實不解,暗忖道:
「倒看不出,這地方人情如此溫暖,對我如此體貼。」
想著窘笑了笑道:「既如此,就請謝謝你們掌櫃的一聲,還有……」
他紅著臉看了桌上一眼道:
「我已七成飽了,也吃不了多少,再喝點酒也差不多了,用不著再上菜了。」
店小二聞言似有喜色,他眼睛向白衣少女溜了一眼,卻見對方卻在盯著自己,目光之中隱有怒色,似乎像在說:「你敢!」
這小二嚇得馬上賠笑道:「不敢!不敢!你老慢慢吃吧!菜一會兒就來了。」
說著,再也不說什麼,匆匆退了下去,管照夕此時心中真是納悶到了家。
他向四面看了看,卻見眾人目光,仍在看著他,都帶著驚羨之色,他就更不解了。
尤其是那白衣少女,更是瞇縫著一雙眸子,遠遠的瞧著自己笑呢!
照夕忙低下頭,他舉著筷子,心中卻暗暗發急,有心不吃吧,人家卻是誠心誠意送上來的,豈不是傷了人家面子?
可要吃吧,似乎這太荒唐了,自己和他們素昧平生,豈能平白無故受人如此招待?
他舉著筷了發了一會兒急,卻見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似乎都在奇怪他為何不吃似的。
照夕不由心一橫,暗忖:
「管他的,既是非叫我吃不可,我又客氣什麼!我又不是大姑娘,還害的哪門子羞?管他的,吃了再說!」
想著一橫心,就夾了一口菜往口裡一塞,這時聽到少女桌上發出了哧哧的低笑之聲。
他也顧不了許多,一時酒到杯乾,風捲殘雲般地大吃了起來。
這時店小二又陸續上了幾道菜,無不是錦碟玉食,色香味俱佳。
到了這時,照夕也就不再多說了,是來一樣吃一樣,似見對面桌上,也是杯盤雲集,菜餚同自己這邊一樣豐盛。凡是那邊上一樣,自己這桌上也必有一樣,一直上了幾十道,他不禁心中有些憋不住了。
這時正值那店小二又把名菜「香脆美人」端了上來,照夕已有了幾分酒意,忍不住伏案道:「我一個人吃不了……不要再上了……我可是要走了。」
店小二賠著笑道:「你老再嘗嘗這個菜吧,回頭叫人給相公你僱車。」
照夕笑了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說著低頭見所謂的「香脆美人」,原來是用一隻整整的胎羊做成的,煎得全身酥焦,試用筷子往羊身上一扎,滋滋直響,未曾入口,已先聞到了陣陣香味,不由得食慾大動。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這時卻見對面桌上少女已離座而起,全體客人都站了起來。
照夕心中暗道:「一個黃毛姑娘,也有這種勢派,吃個飯卻有如此排場!」
想著仍是坐在位上動也不動,卻見那白衣少女微笑著,用手中小馬鞭,往照夕這邊指了一下道:「不許收他的錢,都算是我的,回頭叫人到我家裡去拿。」
照夕不由一驚,因還不清楚那白衣少女所指的是誰,不由直翻白眼,心中雖是驚異,卻沒有說什麼,卻見二女已走了座來。
那白衣少女又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才帶了那丫鬟走了出去。
掌櫃的狗顛屁股,一直送到了門外,卻見兩匹馬得得的直向南方跑了。
立刻館子裡都談開了,有人說道:
「想不到七小姐會來這個地方,這真是怪事了!她府上十幾個人侍候著,什麼吃不著?居然下館子,真怪!」
又有人輕輕的咬著耳朵,不時用筷子往管照夕身上指劃著。
管照夕不禁大為納悶,當時把碟子一推,站起了身子笑道:
「行了,我也要走了。」
他一面用手摸著他那袋中那幾兩碎銀子,一面紅著臉道:
「你們掌櫃的呢?請他出來,我要當面謝謝他,實在是不好意思。」
店小二躬著身子,就像個大蝦米似的,口中連道:
「是……是……」
說著轉過了身子,那掌櫃的倒是不待請,自己就走了過來,笑道:
「相公還有什麼吩咐?慢說小號有七小姐的吩咐,不敢對相公怠慢;今後就是沒有七小姐吩咐,相公來了,我們也是一樣的侍候著。嘻嘻……」
說著連連搓著雙手,餡媚的笑著。
照夕不由突地一怔道:「什麼小姐的囑咐?誰是……」
他腦中立刻想到了方纔那個白衣少女,大伙都管他叫七小姐,莫非竟是她關顧了這飯店中的人不成?
想著不由皺著眉,又接口道:
「她……我並不認識她啊?她好好的關照你們做什麼?」
這老闆一聽翻了一下白眼,先是一怔,遂又嘻嘻一笑道:
「得啦!你老人是真人不露相,其實你相公不說,我們也不敢多問。」
他一面說著,尚自聳著眉尖,嘻嘻的笑著,照夕這時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他還要問,卻見那老闆已彎腰鞠著躬道:
「相公你請吧,你的飯錢,七小姐已代付了,她是剛走,也許在前面等著你呢!」
照夕雖是一肚子莫名其妙,可是和這掌櫃的也說不清楚。
他怔了一下,心想這少女平白無故請我吃飯,是什麼道理。我眼前雖窮,可也不願受人無故贈食,不由追上去想問個清楚再說。
想著匆匆別了飯店,往外走來,這時天已經黑了,「蒿雲閣」門前,點著三個大燈籠,光射十數丈,各家店門買賣,也都上了燈。
管照夕跑出來四下望了一陣,卻不見先前那主婢二女,他心中暗自歎了一聲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天下還會有這種怪事情,哪有平白無故請客的道理!」
同時他感到又有些歉疚,暗忖自己堂堂男子,受人家一個姑娘的贈食,要是傳出去,也夠自己丟臉的,想著心中又有些生氣。
他這麼想著,一步步的向前走著,過了一座小橋,這一帶燈光可就少了。
照夕小心的看著路,方想找一處較小的店,投宿住下再說。
不想才拐了一個彎,卻聽見前面暗處,一人嬌聲招呼道:
「喂!你先站著!」
照夕不由站住了身子,皺眉道:
「是誰?是和我說話麼?」
這時卻見一匹黑馬慢慢走了過來,照夕又看見了,那馬上坐著一個小女孩,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那白衣少女的隨身小婢。
照夕不由口中「哦」了一聲,忙道:
「原來是你,我正要找你們呢!」
那個丫鬟在馬上微微笑道:
「你找我們?誰是我們呀?」
照夕臉紅了一下道:「我是說你和另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她現在在哪裡?請她出來,我有話問她。」
小丫鬟格格一笑道:「小子!我正要問你呢!」
她說著抬了一下頭道:「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到這裡幹什麼?」
照夕怔了一下,心說這小丫鬟問這些做什麼?但對方既有贈食之恩,似不便太過冷漠,當時笑了笑道:「我姓管,是歸家經過這裡。你問我這些做什麼?再說我們又不認識,你們又何苦……」
說到這裡不由又皺了一下眉道:
「那一位姑娘呢?」
這騎馬的婢女撇嘴道:
「你好大口氣,開口姑娘,閉口姑娘,這開封附近地面上,哪一個不尊我們小姐一聲七小姐,你是什麼人,膽子這麼大?」
她說著話,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照夕,似乎很是不服。
照夕不由有些生氣,哼了一聲道:
「七小姐?我又不認識她,稱什麼小姐,你這小姑娘快告訴我她在哪裡,我要找著她問一問,看看她為什麼好好的請我客?」
這小丫鬟一聽這句話,不由得捂著嘴,「噗哧」一聲笑了,一面嬌聲道:
「好呀!你這人真是蠻不講理,七小姐好好的請你吃飯,你不但不追出來說一聲謝,卻還有怪罪的意思,天下哪有你這種混球!」
照夕方把眼睛一瞪,正要喝叱她一番,令她不可隨便罵人,誰知正要開口,卻聽見身側一聲淺笑道:「文春!不可無理,你退下去!」
那丫鬟聞言,把馬帶向了一旁,笑向照夕道:
「小子!七小姐來了,你說話可要放仔細一點,小心挨打!」
照夕正氣笑不得,卻見樹影裡,走出了一個素服姑娘,正是那白衣少女。
她輕款蓮步,走到了照夕身前,先笑了笑才道:
「小婢無知,冒瀆了相公,尚請海涵才好。」
照夕忙一抱拳道:「不敢!」
他本想找著這少女,便問問她,為什麼無故贈食,誰知對方卻是如此彬彬有禮,一腔悶氣,頓時化解了不少。
他臉色微紅道:「姑娘既出來了就是了,我只是想問問。」
少女一雙眸子在他身上轉了轉,微笑道:
「一桌粗食又算得了什麼?何必如此客氣。」
照夕搖頭道:「一桌酒菜固是所值無幾,可是在下卻不願無故受姑娘示惠,尚請明言賜告才好。」
白衣少女怔了一下,因想不到照夕竟會如此冷漠,她秀眉微顰,卻不想身側的文春,這時卻由馬上飄身而下道:
「你這人太不知趣了,七小姐是看得起你,想和你交交朋友,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莫非請你吃飯,還請壞了不成?」
白衣少女不由用手一拉她,可是這幾句話,已把照夕激怒了。
只見他劍眉一挑道:「咦!你這丫頭說話怎麼這麼難聽?我管照夕豈能無故受惠於人?今日你們要是說出道理,我也不為已甚,否則……」
他這句話才說完,那文春竟一聲嬌叱道:
「否則怎麼樣?」
她說著往前跨了一步,雙手往小蠻腰上一叉,回頭對那少女道:「小姐,你後退一步,讓我來管教一下這野小子!」
白衣少女秀眉微微一皺,笑向照夕看了一眼,微微頷首道:
「也好!可是你不可傷他。」
文春叫了聲:「我知道。」
說著,遂轉過了身子,用手一指照夕道:
「小子!你來試試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敢在我主婢面前張牙舞爪的。」
管照夕此時真是有些啼笑皆非,當時見狀冷笑了一聲道:「好!好!我就見識見識你這小丫頭有什麼本事,等見識完了你之後,再向你們小姐請教請教!」
白衣少女嗤的輕笑了一聲,只見她纖腰微扭,已後退兩丈之外。
她笑瞇瞇地道:「文春!只許你出三十招,要是不能取勝人家,就下來,人家還要見識我的功夫呢!」
照夕這時見白衣少女這種返身之勢,竟是輕如飛絮,落地絲毫無聲,心中也不禁暗自吃驚,忖道:「倒看不出,她一個少女,竟有如此功夫,看來這小丫鬟,也不可太輕視呢!」
想著只是注視著那文春,文春一面捲著袖子,露出一雙細白的胳膊,漫不在意地道:「收拾這麼個小子,還用三十招?小姐你看著吧,不出十招,我就能把他打趴下!」
照夕只是冷笑不語,冷不防,那文春一個邁步,已躥到了他身前,她口中叱道:
「小子接掌!」
這野丫頭,口中這麼說著,一雙纖掌,倏地在空中一分,用「野蟬過枝」的手法,雙雙向管照夕胸肋的「心坎」和丹田的「氣海」兩處穴道上,猛然戳了過來,一旁的白衣少女見狀急叫道:「不可!」
她猛然向前一躥,正想遞雙腕把文春雙手分開,卻不想照夕一聲狂笑道:「你還差得遠!」
他身子猛的向後一弓,凹腹吸胸向內一收氣,文春的雙掌指尖,竟是差著半尺沒有遞上。
文春陡然吃了一驚,身如旋風似的,向後飄出了丈許。
這時那白衣少女,才知道低估了對方的功力,身子也跟著旋了出去。
文春身形方一落地,卻不知照夕已如影附形的逼近了身子,他冷笑著駢二指,向文春氣海穴上就點。
雙指未到,已有一股無形的勁風透體而至,文春不由大驚失色,當時驚呼了聲道:
「啊呀!」
她猛然向後用力一坐,用「浪趕金舟」的身法,向一邊躥出了丈許。
可是身形甫一站定,那少年卻又如同影子似的逼了過來。
文春至此,才發現不妙,當時一沉玉腕,身形「唰」的一個猛轉,左膝微微向下一曲,五指一挑,緊挨著地面,用「海底撈針」的疾招,直向照夕小腹丹田穴上猛力戳來。
這一招可算是用得快、勁、巧,在她認為,魯莽的照夕萬難逃開這一招。
可是這甫入江湖的少年,挾了一身苦學的奇技,他的身手,已是近年來武林中僅見的,確實不同凡響。
文春這一勢來得疾巧異常,眼看已到了他的小腹之上,就見他仍是向後一吸小腹,不閃不讓,文春心中一喜,心說:「傻小子!這一次你可上當了!」
原來這丫頭也曾苦練過內家掌力,此時見機會難得,不由把指尖向上倏地一翹,用劈空掌的功力,把掌力洩出四成。
她因心念著小姐的囑咐,不敢傷了照夕,所以只用了四成掌力,用心只想把照夕打倒在地上,也就出氣了。
她卻又哪裡想到,這個敵手,不要說她這點功夫了,就是她們小姐一齊上,也休想能討得好去。
可笑她口中還低聲笑嗔道:「倒下去吧!」
說話之間,掌力已自發出,可是這股掌力方一擊出,那少年人,已如同正月的走馬燈也似,滴溜溜快如疾風地一閃,已自無蹤。等她覺不妙,再想躲可是來不及了,只覺後腰「笑腰穴」上一麻,連唉呀二字尚未出口,人已「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管照夕輕輕點倒了文春,身形用「倒踩蓮枝步」的身法,一連後退了五六步。
這時那白衣少女,已撲到了文春身前,倏地彎身,把那丫鬟給抱了起來。
她目光之中,帶著無比的驚異,看著照夕道:
「你……你好狠心……」
說著在那丫鬟後背擊揉了一陣,文春幽幽的醒過來了。
白衣少女救醒了文春之後,微一聳身,已來到了照夕身前,她那雙又驚又怒,還多少帶著一點喜悅的眸子,在照夕身上轉了轉,道:
「你好厲害呀!」
照夕這時冷笑一聲道:「現在我要向你請教了!」
說著不怒不笑地一抱雙拳道:「姑娘請!」
少女目光轉了一下,似笑不笑道:「你要和我動手麼?」
照夕略微有些汗顏道:「只要請教了姑娘的身手,在下掉頭就走;還有那請客的銀子,在下也要原璧奉還給姑娘。」
這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啊!你要還我銀子?」
她說著話,在照夕身上轉了一轉,微微笑道:
「我不收,就要和我打是不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7:48
照夕紅著臉道:「還銀子一件事,和姑娘比武又是一件事,因你那個丫鬟太欺侮人了。」
白衣姑娘點了點頭道:「好吧!你一定要還我銀子,就還吧,還完了錢,我們再比一比,看看到底誰強誰弱!」
說著玉手一伸道:「拿來吧!」
照夕突然一怔,心說:「糟糕!我口口聲聲說要還她銀子,竟忘了我此刻身上哪有錢呀!」
想著不由頭上急出了汗,一隻手插在衣袋裡,抽不出來了。
少女目光是何等銳利,此時一看,已知所以然,當時抿嘴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道:
「我知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不願平白受我們女人贈食,既如此,你還我銀子就是了,這頓飯也不貴,一共二兩銀子。」
照夕這時頭上青筋直跳,可是急壞了。人家本是不要,自己非要還不可;現在人家要了,自己焉能再有不給的道理?
想著真恨不能有個地縫,叫自己鑽了下去,口中不禁結結巴巴道:「這……好。」
說著抽出手,掌中是三塊碎銀子,他把這三塊銀子向前一遞,窘道:
「我因出來匆忙,沒有多帶銀兩,這是一兩銀子,暫先還姑娘一半好了。」
少女噗嗤一笑,後退了一步,口中喲了一聲,道:
「哪有這麼還人錢的呀!告訴你!你家七小姐可不是這麼容易打發的,你要還就全部還,不還也……也可以!」
照夕這一霎,真急得想哭,無奈又紅著臉,把手中銀子收了回來,訥訥道:
「還有一半……明天再還你。」
少女哼了一聲道:「我認得你是誰呀?明天?還後天呢!」
照夕碰了個釘子,心中發狠道:「這丫頭真損,先前她明明是不要的,現在我還她,她又嫌少了。」
可是一時卻又說不出口,因為銀子是自己堅持要還的,現在斷斷不能怪人家無理了。
想了想,竟是忍不住氣,不由冷笑了一聲道:
「姑娘話是不錯,可是你我萍水相逢,你好生生又何故要如此捉弄我呢?」
他這麼說著,更像是有了理由,心中暗想:
「真奇怪!那些菜是你給我叫的,也不是我自己點的,我這裡傾囊把錢還你,你卻又嫌少了!」
想著不由微怒道:「何況,我並不要吃那些東西;而且我也吃飽了。」
少女低頭一笑,哪像是要和人打架的樣子?手中小手絹在臉上扇了扇道:
「吃飽了?我看你哪一樣也沒有剩下呀!」
照夕不由臉又是一紅,暗想:「好刁的丫頭!」
當時氣道:「怎麼沒剩下?」
再一想這些話就像是小孩子說的一樣,不由又把話吞了住,他怔立了一會兒,見對方只是伸著一雙玉手,含著微笑向著自己,也不說一句話。
管照夕不由跺一下腳道:「好!我還你錢!一共二兩銀子不是麼?我一個也不少你的,明天上午給你送去,你把你家住址給我留下來吧!」
少女笑瞇瞇地道:「好吧!我家在打磨場紅橋。」
照夕點了點頭道:「好!我記下了。」
少女又一笑道:「你怎麼不問我名字呢?到時候你找誰呢?」
照夕紅著臉道:「你不是叫……七小姐麼?」
白衣少女不由咯咯的笑了,她邊笑邊點著頭道:
「不錯!你既也知道七小姐的大名,怎麼敢如此跟我耍橫呢?」
照夕冷笑道:「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人。」
他忽然上前一步道:「我們先比武,明天再還銀子。」
這時那小丫鬟已走到了七小姐身後,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管照夕。她可是被照夕打怕了,這時不由在少女耳邊,悄悄說了幾句,那白衣少女,忽然笑了,她打了一個哈哈道:「你這人真不講理,不還我飯錢,打了我的丫鬟,現在還要和我打架,天下有這個道理沒有?」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心說這話似也有理,當時不禁有些怒不起來了,他慢慢說道:
「可是,我們方才說好的要比武呀!」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道:「你銀子沒還我,我是不和你比武的。」
她說著笑了笑,低了一會兒頭,遂又抬起頭道:
「這麼好了,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你來還我銀子,順便我們再好好比一下功夫,也叫你心服口服,你說怎麼樣?」
管照夕想了想,不由點了點頭道:「好!就這麼著,明日午後我一定至府討教就是了。」
少女回眸對文春道:「我們回去,帶馬來。」
她一面又回頭向照夕笑道:「不要忘了打磨場紅橋。」
照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著就見文春已把那匹白馬牽了過來,少女扳鞍上馬,用纖指攏著秀髮道:
「不要忘了帶銀子。」
照夕皺著眉道:「知道!」
少女一笑,用手指了指背後道:「還有寶劍。」
照夕連聲道:「知道,知道。」
白衣少女又抿嘴一笑,策馬如飛而去!
照夕目送著二女走遠,這才轉過身來,搖了搖頭道:
「天下是什麼事都有,想不到會有這種事。」
他慢慢走著,心中還再想,我堂堂男子漢,豈能輸給她?明天我非去不可?
當時匆匆往前走著,找了一家店舖,字號是「來順老棧」,門面不大,可是一進裡面,倒也是東西廂房,一進一進的有四五進。
照夕找了一間房子住下,店小二打了一盆洗臉水,照夕不由紅著臉道:
「這附近有當鋪沒有?」
店小二怔了一下,才又齜著一口黃牙笑道:
「正東頭上有一家,西柿子口也有一家正興老鋪子,買賣都很公平,你老是……」
照夕不由將無名指上一枚漢玉扳指脫了下來,遞與那小二道:
「你去給我押些銀子去。」
那小二伸手接過了玉扳指,只覺光華瑩瑩,也看不出什麼名貴來,當時伸了一下脖子道:
「這東西怕……」
他咳一聲道:「相公要押多少兩?」
照夕歎了一聲道:「你就先押它五十兩吧!」
夥計吃了一驚,嚇得吐了一下舌頭道:「好傢伙!相公你是開玩笑吧!這小東西,能當五十兩?」
照夕不由冷笑了聲道:「你知道什麼,你只管當去。」
店小二碰了個軟釘子,才哈著腰出去了,照夕不由心中有些感傷,因為這枚古玉扳指,是父親贈給自己的,卻想不到如今英雄末路,卻把它拿出來當掉了。
他這裡洗完了臉,一個人扇著扇子,天氣熱,蚊子又多,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他一個人扇著扇子,走到了前堂,問清了地方,洗了個澡,在院子裡乘著涼。
只見滿天星斗,靜靜地陳列在當空,一輪皓月斜掛西天,灑下了滿天光雨。
他望著月亮,心中不禁回想到了故居,想到了父母,正應上了那句「看月思故鄉」的話了。
於是他又聯想到江雪勤,那個俏皮挺秀的影子,恍如夢中仙子似的,在他眼前飄著。
管照夕嘴角含著微笑,想到了不久即可回到北京,自己拜見了雙親之後,第一個要找的就是她,我要她看一看我這身功夫,到底配她不配!
想著他心中那份快樂,就別提了,真恨不能立刻插翅飛了回去。
於是又聯想到了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不由有些後悔了。
心想她一個女孩子,我又何必跟她認真?好端端又何故非和她比武呢?這不是自找麻煩麼?再說,因此拖延了回京的時間,才叫不值呢!
想著不由長歎了一聲,深深後悔著,有心想明天不去了,可是又不願對一個陌生的女孩失信,想著不由發起愁來。
這時卻見先前那個夥計,由前廊笑著跑了過來,他手中捧著一個紅綢子小包,老遠就笑道:「相公,給你押來了,一個不少,整五十兩。」
照夕接過銀子,這夥計一面用手在臉上擦著汗,一面咧著嘴笑道:
「還真是一件寶物,聽那櫃上的先生說,還能多押,要緊著數押,可以押一百五十兩銀子。我就說要不了這些,你給押五十兩吧,那老頭子說要明押五十兩,扣去利息,只有四十八兩八錢,我就說要實拿五十兩,當票在這裡,可是不知道他怎麼寫的?」
說著把當票遞了過去,照夕看,他也伸著脖子從旁邊看,口中尚道:
「不錯吧!」
說著又笑了笑,道:「喝!我跑了不少路呢,東頭上正義當鋪死了媳婦兒,今天關了門,我又跑到了西柿子口……那正興鋪裡的馬老頭子是個回子,你相公不知那老傢伙可有多難說話,我……」說到這裡見照夕已有不耐之色,不由忙把口邊的話吞住了,同時又搓一下手,乾笑道:「不過……總算給您押來了!」
他一面說著,兩隻眼還直往那包銀子上溜來溜去,心中卻發急道:
「這小子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怎麼一個錢也不賞呢!」
照夕見他老怔著不走,還沒想到其它,那夥計實在忍不住了,又指了一下銀包道:
「你老把那塊包銀子的綢子給我吧!我就這麼一條,還留著擦汗呢!」
照夕啊了一聲,忙把綢子解下來,遞還給他道:「麻煩你了。」
夥計哈著腰道:「好說,好說。」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也真快,可忍不住,就有些掛在臉上了。這時照夕才恍然大悟,忙取了一塊約有一兩左右的銀子,遞給他道:「我都忘了,這銀子給你做跑腿費。」
店小二臉上立刻又露出了笑紋,腰彎得像蝦米似的道:
「咳!咳!謝謝相公!謝謝!其實跑這麼點路,算不了什麼!」
照夕對這種人物,實在很厭惡,正想揮手令去,可是卻想起一事,不由問道:
「嗯!你先別走,我想問你點事。」
小二笑道:「是買衣服麼?」
說著一雙黃眼珠子,在照夕身上轉了幾轉,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不是……不過等會也要買,我是問你,這附近可有個地方叫打磨場麼?」
店小二點頭笑道:「有!有!由西柿子口出去,往正北走上三里地,也就到了。那是好地方,都是闊人住的,你老找誰?我也許知道。」
照夕又問道:「打磨場是不是有個地方叫紅場的?」
店小二不由一怔,遂驚道:
「有!我的爺!你怎麼問那個地方呢?你認識裡面的人麼?」
照夕笑了笑道:「有一個叫七小姐的,你知不知道?她是不是住在那裡,是幹什麼的?」
這小二聞言,不由臉上嚇變了顏色,當時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才小聲道:
「我的爺!七小姐我能不知道麼?這地方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七小姐的大名,你老就是問她麼?」
照夕見任何人,只要一聽七小姐,都似又驚又怕,心中更是不解,當時皺了一下眉道:「我正是要找她,她一個姑娘,為什麼你們這麼怕她呢?莫非她還能吃人麼?」
這小二在照夕說話之時,連連比著手式,用手在厚唇上直按,可是照夕也不管他,仍是把話說完了。
他嚇得臉又變了色,等照夕說完了話,他忙跑到路口看了看,才回過來道:
「到房裡再說。」
照夕真是氣笑不得,可是為了要聽他說些什麼,只好隨他進屋。
這小二又把窗子關上,才吐了一口氣道:
「哎呀!我的爺!你老人家說話可小聲一點呀,要是給人家聽見了,不要說我一個夥計,就是我們老闆也得吃不下兜著走!」
照夕不由氣道:「真是大驚小怪,這又有什麼關係,那七小姐真是個母老虎麼?」
這一句話又嚇了小二不輕,他直著眼道:
「我的爺爺!你可別再說了,這話要是給錢鄉長聽見了,咱們誰也別想好過!」
照夕這才知道,原來那七小姐在此地竟有這麼大勢力,就連附近的鄉鎮,都為她收買了。
當時愈發想知道她是幹什麼,為了使這小二說出實話,只好裝著吃驚道:
「啊!原來這七小姐有這麼大勢力呀!」
店小二一咧嘴道:「那還能假了?連開封城裡,要是提起了七小姐大名來,也是叮鈴噹啷亂響!」
照夕點了下頭道:「我因是外鄉人,初來這地方,總聽見七小姐的大名,可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幹什麼的?她今年許有七八十了吧?」
店小二噗的一笑,一面抹著鼻子道:「教相公你說的!」
他把頭湊近了,小聲道:「嘿!那七小姐長的別提多麼美了,誰見了她一面,夜裡准睡不著覺。」
照夕點了點頭道:「她到底是做什麼的呢?」
店小二又小聲道:「不大清楚,反正紅場有她的大農場,開封城有她十二處字號。七小姐本人的祖上,也必定是什麼總督將軍的大官,要不哪能存這麼多錢!」
照夕點了點頭道:「聽說她很有本事?」
店小二笑了笑道:「這就更不用說了,你相公是外鄉客,問這個話,我不奇怪,要是問第二個人,人家不笑話才怪!七小姐身上那身本事,可神啦,我看許會掌心雷!」
照夕幾乎想笑,當時皺了皺眉,知道這小二是瞎吹一氣,也就不多問他,只問道:
「這七小姐,她到底姓什麼叫什麼?」
小二壓低了嗓子道:「相公這話是問我,要是問人家,是准保不知道,人家知道,也不敢說……」
照夕點著頭笑道:「是!是!所以我才問你呀!」
這小二揚了一下那兩道禿眉毛,嬉皮笑臉的湊上去,伸出一隻手,用另一隻手的指頭,在掌心上畫了一個字,忽然笑道:
「姓這個,叫這個,知道了吧?」
照夕只看清他寫的一個「尚」,至於叫什麼卻沒有看清,不由皺眉道:
「叫尚什麼?」
那小二又嚇得唉呀了一聲,一面小聲道:
「小聲!小聲!這是忌諱。」
說著又伸出手來,用手指頭在掌心上,又匆匆的寫了一遍,小聲道:
「知道了吧!這是官名,至於外號是這個……」
說著又寫了幾個字,照夕這才看清他寫的是「雨春」和「白雪」,心知那七小姐名叫尚雨春,外號叫「白雪」,心中暗忖道:
「好雅致的名字!」
當時點了點頭,輕輕自語道:「白雪尚雨春。」
店小二急得直咧嘴,一面道:「我的爺!我算服了你了,在這地方上,敢這麼說的,大概只有你一人,得啦!我算是惹了禍了,只請以後闖了禍,不要把我給拖出來就行了。」
說著打了一躬就退下去,照夕見他這副樣子,不由笑了笑道:
「好了,我不說就是了,你去給我買一套衣服去,我這身衣服不像個樣子。」
店小二接過銀子,嘻嘻笑道:「相公這身衣服是真不行了,我這就去。」
照夕待那店小二走了,心中不由回想到方纔那些話,心中默默的念道:
「白雪尚雨春,她是一個什麼人呢?聽那店小二說,她倒似名門閨秀,可是卻又為何自己開著農場,做著買賣呢?」
他走出了房子,心中琢磨著:「我明日去她家看一看就知道了,她要是一個壞人,我就要給她個厲害;要是好人,我也犯不著同她比什麼武,把銀子還她之後就走。」
這麼想著,心中就定下了,隨後小二買來了衣服,是一身很講究的細綢子衫褲,穿了穿也挺合身,把剩下的錢又賞給了那小二。
然後他一個人,到房中盤膝運行了一會兒功夫,正要睡覺,耳中似聽到外面有女子嬌聲道:「店家!小心看著我的馬,找一間上房。」
那聲音頗熟悉,可是一時卻又想不出是誰,心想下床開門去看看。可是一想自己一個男人,開門看人家姑娘幹什麼?
想著也就忍著沒有動,隨後也就沒聽見什麼聲音,他也懶得多想,遂解衣睡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來了,按說他本該早早地上路,可是因有頭天的約會,他只好耐著性子,再等一天了。
一個人閒坐房中耐著性子,硬磨了一上午,吃過午飯之後,他就想去打磨場紅場赴約。可是看一看當空的太陽,火炙炙地,實在是吃不消。
只好又睡了個午覺,喚來夥計打水,洗了一個臉,覺得涼快多了;又吃了兩塊西瓜,這才脫下舊衣,換上了買來的新衣服,把那口寶劍,用原來的的綢袋子套上,緊緊繫在背後。又把辮子盤在脖子上,也沒帶草帽,就出去了。
自己走起路來,也覺得和先前那副土像大大不同了,由一個土佬兒搖身一變為一個翩翩儒雅的佳公子。他又走到一家帽子鋪,買了一頂瓜皮小帽,這才問清了打磨場的路,一個人慢慢地走去。
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到,只見這地方極為空曠,並不是熱鬧的街市,卻是住家的好地方。
有些大莊子,都是門禁森嚴,照夕又問了一個人,才找到了所謂的「紅場」。
原來那紅場一帶地色,全系紅土,因而得名。到了這裡,可就看出明顯的不同了。
這地方只有一幢佔地極為廣大的院落,四周全是高有兩丈許的磚牆,牆內古樹參天,樓台交錯,確實夠勢派。
照夕到了門前,見正門右側邊上一個大銅牌,上面刻著兩個字,「尚寓」。
照夕想了想,知道定是那尚雨春的住處了。
他在門前正要以手扣環,卻聽見牆內喧鬧嘻笑之聲不斷,似乎全是女的。
他不由猶豫了一下,正覺不大妥當,卻見一個皮球自門內飛出,直向照夕身上飛來,他不由輕舒鐵腕,把那皮球接在了手中。
這時那大門側邊,另開了一扇小門,由門內一連跑出了七八個少女來。
她們陡然看見照夕在門前;而且手中拿著球,不由怔了一下,遂又笑了起來,一時紛紛問著: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拿我們的球的幹什麼?」
照夕把手中球向她們一丟,當時紅著臉,拱了一下拳道:
「在下是來此訪尚雨春姑娘的,不知她可在家麼?」
幾個少女聞言,臉上帶出驚異之色,互相交視了一下,其中一個綠衣少女才上前一步,微笑著點頭道:
「不錯!那是我們七小姐,你找她做什麼?」
照夕正色道:「昨天我和她約好了,今天來還她銀子,順便想和她比一下……」
那少女開口笑道:「還什麼銀子?幾百兩?」
照夕搖了搖頭道:「只二兩。」
上一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8:18
第05節
這女孩一聽,先是一怔,又不禁格格笑了,她搖著手道:
「我當是多少呢!原來只是這麼點銀子,不要緊,你就別還了……」
此時那身側幾個女孩都嚷嚷道:「喂!小娟!你到底還打不打球呀?緊著囉嗦個什麼勁呢!」
小娟才窘笑了笑,正要回身,照夕已忍不住道:
「喂!姑娘!你代我去通稟一聲,這銀子雖然少,我也要還;而且……」
他方說到這裡,小娟已為她同伴拉進了門去,隨著這扇側門,也就「碰」一聲關上了,同時由牆內,發出了一片格格笑聲,似有人笑道:
「找便宜找到這來了,這小子八成是欠打……」
照夕聞言,一時不由無名火高三丈,當時一撩長衫下擺,身形一長,已躥上了高牆之頂,隨著往下一飄身,已落在了大門之內。
那群女孩正自嬉笑一團,突見照夕入內,都不由嘩然大驚,同時數聲嬌叱,已有四五人,把他團團圍住,一時眾口齊開:
「小賊!你好大的膽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還有人道:「你想打架是不是?」
最後有一個青衣的矮女,她把眾人分開,向前跨了一步,直著脖子道:「小子!姑娘叫你來一個狗吃屎!」
這矮女可真是蠻橫,說打就打,只見她一晃身子,已來到了照夕身前,那條短腿,貼著地面,「唰」的一聲,直向管照夕雙足上掃了過去。
照夕本就是一腔憤怒無處發洩,想不到這醜女如此欺人,當時見她單腿掃來,只冷笑了一聲,一時運氣雙足,只聽見「叭」的一聲,眾少女都不由驚得「啊喲」了一聲!
卻見那矮女殺豬似的怪叫了起來,東倒西歪,一直退後了十幾步,「撲通」一聲,坐在地上。一時痛得擠鼻子眨眼,口中兀自「啊喲、啊喲」叫個不止。
管照夕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這麼一來,餘下的幾個少女,一時都驚叫了起來,有的去攙那矮女,有的卻向照夕撲了過來。
管照夕方自打起精神,想好好懲治她們一番。正在此時,卻聞紅樓閣簷間一聲清叱道:
「不要打!不要打!」
接著這人用「燕子穿簾」的輕功絕技,三四個起落,已來到了近前。
這人一來近,照夕才看清了,來人就是昨夜敗於自己手下的那個文春,不由向後退一步,一沉雙掌,怒目向她視著!
這時其餘的幾個少女,也都後退了幾步,見文春來到,一時七口八舌的嚷道:
「文姐姐!你來的正好,快收拾這個小子,他傷了人了!」
文春匆匆向照夕點了一下頭,遂回過頭,繃著小臉對姐妹道:
「你們胡鬧些什麼?這是七小姐的朋友,你們竟敢得罪,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她這麼一說,眾少女都不禁嚇得一怔,那個受傷的矮女,口中也不敢再唉喲了。
文春這才收回了怒容,回過頭來,對著照夕福了一下,含笑道:「公子真是信人,說下午來,就下午來,我們小姐早就等著你呢!」
照夕劍眉微皺,心想這個丫頭倒是改得真快,昨日還同自己拳來腳往地廝打,想不到一夜之間,居然變得如此客氣了。
當時仍是不歡不笑,只冷冷道:「那麼就請帶我一見,我只把銀子給她留下,和她比一比功夫,比完了就走。」
文春妙目微合,淺淺一笑道:「這點銀子,幹嘛老掛在嘴上,其實我們七小姐……」
她說著,目光向一邊的幾個女孩轉了一下,遂不多言,只點了點頭道:「公子!你隨我來。」
說著轉身自去,照夕冷笑了一聲,向四周之人看了一眼,也就放步跟去。
他這時才留意到,這院中好大的地勢,亭台樓榭,花池松石,美不勝收,樹枝上小鳥啁啾,伊然深府巨院,他心中更猜測不透這白雪尚雨春是一個何等之人了。
想著已踱過了一條迴廊,眼前草地上聳立著一座紅樓,樓前十數株老松青鬱鬱的十分雄偉,微風過時,發出一陣陣清嘯,十分悅耳。
照夕見大廳門大敞,正有一個紅衣使女,侍於門首,笑著向這邊看著,文春回頭笑道:
「公子請在客廳稍坐,我這就去請我們小姐。」
說著她便由一條小松徑,向一邊側樓走去,照夕點了點頭,向廳內走去。
那門前紅衣丫鬟,彎腰叫了聲:「管公子!」
照夕不由劍眉微軒,心想:「怎麼我的姓,她們都知道了。」
當時懷著驚異,進到了廳內,見廳內一色的黑漆傢具,太師椅上都加著猩紅的坐靠墊子,另有紫籐團椅六張,作梅花狀散於四隅。正廳粉牆上,掛著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喜春圖,兩旁是一副祝枝山的對聯,一筆大草氣派非常。
照夕不耐煩地坐下來,那紅衣小婢已上了香茗,他靠在椅上,暗想道:「我今天來,可不是來做客的,態度上也不能太禮貌。」
想著對那丫鬟一擺手,皺眉道:「不用!你端下去。」
那丫鬟睜著一雙大眼睛道:「幹嘛……這是剛泡的。」
說著還用手摸了摸杯子,轉著眸子道:「太燙了是不是?」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沒有什麼,你放下來好了。」
那丫鬟本來端起了杯子,遂又放下了,只半皺眉頭,看著照夕似笑又顰,道:「公子……」
照夕本是一肚子火,可是卻也不便對她發作,只道:「我不是你們小姐什麼朋友,我只是來找她了一點事情,事情一完我就走。」
說著遂不願多言,把頭一轉,目光卻視向一邊牆上。無意間,卻見壁上交叉懸著一雙連鞘的長劍,劍把上穗子極長,其下卻是一副青絹小聯,寫著一筆疾勁的草書,照夕出身仕子,不由留意向那對聯上一看,見聯上寫的是:
「持劍走天涯
歸後笑武林」
沒有上款,下款落名如龍飛蛇行,是「尚雨春」三字。照夕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想不到這尚雨春,竟寫得如此一筆好字,他望著這副對聯,不禁冷笑了笑。又想,好狂的女人,今日我定要同她比一比了,看看她有什麼驚天動地之能,竟敢寫此豪語。
正想著心事,卻聞身側那紅衣丫鬟低聲道:「小姐來了!」
照夕忙一回身,卻見紗門開處,走進一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照夕忙站了起來。
這時尚雨春秀髮披肩,身著翠色短裙,踏著空紗拖鞋,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玉腿。她一隻手頻頻抖著肩上的秀髮,發上水珠淋淋,就似一朵出水的荷花!
她匆匆走進客廳,略為紅著臉笑道:「我正在後面玩水,文春來說,才知管兄來了,你先請坐,我……」
說著抿嘴一笑,匆匆跑上樓去。照夕心中不由一動,當時又坐了下來,只覺臉上發熱,卻又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得勁兒,卻見那紅衣小丫鬟,正睨著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寒顫,暗忖:「不好!我不要著了她們的道兒。看此處所見全是女人,而且俱都十分撩人,秋波送媚,竟無半點羞澀。我管照夕是堂堂男子,若在此失了禮態,還有何面目出去見人。」
想著不由把心一定,由懷把備好的銀子取出,暗忖著,只要那尚雨春下來,我就把銀子還她,乾脆武也別比了,走了算了。
想著心中稍安,此時那丫鬟退下,亦不見了先前的文春再來,約半盞茶的時間,卻見尚雨春由樓上姍姍而下,微笑道:「管兄久等了。」
她邊說著,已走近照夕,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卻在照夕臉上轉著,透著微微的笑意。
她此時穿著一襲水綠的綢裙,上身是對鈕小汗衫,露出半截雪也似的玉臂;尤其是頭上那一篷烏雲似秀髮,用一條翠帶朝天的攏著。其上仍可見亮晶的水珠兒,真個是秀麗晶瑩不染纖塵。
照夕見她走近,不由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正色道:
「蒙姑娘寵召,管某來訪,這是……」
他雙手把那一小包銀子往桌上一放,紅了一下臉又道:「這是欠姑娘的銀子……二兩……請你收下。」
尚雨春在他說話之時,已把一雙杏眼微斜地睨著他,嘴角上彎著,露出淺淺的微笑。聽完了他的話後,瞇了一下眼,笑道:「怎麼著,你真還我銀子……我可是騙你的。」
照夕怔了一下,遂繃著臉道:「我與姑娘素昧平生,這銀子雖少,也萬無白用姑娘銀子的道理,姑娘還是收下吧!」
尚雨春道:「你這人也太死心眼了,我既誠心請你吃飯,又何想要你的銀子?」
照夕見她不收,不由著了急,當時一抱拳道:
「我既說了要還,萬無再收回的道理,姑娘不必客氣,我這就告辭了。」
說著正要轉身,卻見尚雨春笑道:「慢著,你先別走。」
照夕回過身來,只見尚雨春臉色微紅地道:
「拿你這人真沒辦法,既如此,我收下就是。」
照夕點頭道:「姑娘理當如此。」
尚雨春遂伸臂道:「你倒是坐下呀!」
照夕搖了搖頭,窘道:「我……我要走了!」
尚雨春忽然低下了頭,像十分失望。照夕把心一橫,暗忖這地方定非善處,我還是不要久留的好。想著方一轉身,卻不想尚雨春又道了聲:「喂!你不要走!」
照夕回過身來不悅道:「這是為何?」
雨春臉色微紅道:「你……你不是還要和我比武麼?」
照夕怔了一下,搖了一下頭道:「我已傷了府上二人,實在不願再多惹事了。」
卻不料那尚雨春,由位子上站起,似笑又嗔的搖了兩下頭道:
「不行!就是因為你無故傷了我的人,所以今天不能這麼容易就放了你。」
照夕紅著臉道:「那麼姑娘打算怎麼樣呢?」
說著一雙俊目,翻了一下,炯炯地看著尚雨春。這姑娘笑了笑,她用手輕輕地在椅子背上劃著,一面噘著小嘴半笑道:「我呀……我當然想要看看你的功夫。」
照夕冷笑道:「也好,那麼我們就……」
尚雨春搖了一下手道:「不要慌,我是不會輕易饒過你的,你先坐下,把火氣壓一壓,幹嘛說話這麼厲害?」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遂又坐下來,心想這女人,可真有股磨勁,一時心中也不知她到底安著什麼心。好在自己一身功夫,也不會就怕了她,倒不如耐著性子,看她如何。
這麼想著不由歎了一聲道:「我是路過這地方,不能在此久等,並不是我說話厲害。」
尚雨春見他坐下了,才又恢復了笑臉,道:
「你看天還沒黑呢,而且太熱,你也不用著急,乾脆在我這裡用了晚飯,我們到院子裡月亮下面,好好的比一比,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你說怎麼樣?」
照夕皺了一下眉道:「這……何必要等到晚上呢?」
尚雨春柳眉一豎道:「我不是說過現在太熱了麼?你未免太固執了,莫非……」
照夕不由紅著臉點了一下頭道:「既如此,依你就是。」
尚雨春這才回嗔為喜,當時喚了一聲文春,就見由後面走出了那個俏皮丫頭,尚雨春笑著說道:
「管相公在我們這裡吃晚飯,你去關照廚房,要好好地準備。」
文春笑著答應了一聲,即退下,照夕此時耐著性子坐下,心中實在是充滿了疑端。自己來此本有敵意,卻不料竟成了賓客,聞言後苦笑了笑道:
「姑娘不必張羅了,我也不餓,再說我來此本是還你飯錢……現在你又要請我吃飯……這賬是永遠也還不清了。」
尚雨春嘻嘻一笑道:「這頓飯我絕不收錢如何?」
正說話之間,忽見那文春去而復還,滿臉焦急之色,在門口對著尚雨春連連比著手勢,照夕不由心中一怔,不知究系何事,又不便問,尚雨春秀眉微皺道:
「有什麼話,鬼鬼崇崇作什麼?」
文春窘笑了一下,紅著臉道:「七小姐……你出來一下好不好?這話不便說。」
尚雨春這才站起了身子,對照夕淺淺一笑道:「你先坐坐,我去看看有什麼事,馬上就來。」
說著匆匆出門,遂聽到那文春脫口道:「喬三爺來啦,說金魚巷的買賣今晚過境……」
照夕才聽到此,就見那尚雨春輕叱了聲:「小聲點!」
她匆匆回頭向照夕看了一眼,又往外走了幾步,二女低聲嘰嘰喳喳了半天,照夕彷彿聽到什麼「喬三爺說人手不夠」等語,餘下就聽不清了。
這時管照夕心中雖有些不解,可是還沒有想到什麼別的。須臾,那尚雨春又匆匆地進到房中,她臉上仍然是春風滿面,不帶出一點異態,嫣然一笑道:「讓你久等了!」
管照夕劍眉微皺,道:「如果姑娘刻下有什麼急事,我就回去了,這場比試也就算了。」
尚雨春搖了搖頭,哂道:「沒什麼事,不要緊……我可不能放你……」
說著杏目向他瞟了一眼,帶出無限嫵媚,照夕不由將欲起的身子,又坐下了。
他低頭想了想,暗忖道:「我一向直率豪爽,怎麼今天在她面前,卻如此百般溫柔?反倒不如她一個女孩子家了。」
想著不由把愁容盡去,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我不願與你比武,實在是我急於返家,不想在路途之上,多有耽誤。既是姑娘一再好勝,我也就不再推辭了。」
他又笑了笑道:「我並不怕你呢!」
尚雨春歡喜過望,翻著那雙明亮的大眸子道: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我還真是對你不服氣,今天我一定要……」
她說著話,忽然轉動了一下眸子,似笑又顰道:
「不過……我臨時有點事出去一趟,你是不是肯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呢?」
照夕怔了一下,但對方那雙清澈晶瑩的雙目,正自牢牢的盯視著自己,不容他多作考慮,遂皺眉道:「這樣似不大好。」
尚雨春忽然秀眉一剪,冷笑了一聲道:「如此相公無此自信,也就罷了!」
她那艷若桃李,冷似冰霜的態度,倒使得這甫出江湖道的小雛兒大大為了難。尤其被尚雨春這麼一激,不禁脫口道:「既如此,我等你回來就是。」
他臉色微紅地說出了這句話,心中反倒無限慚愧,暗忖,聽她之言,分明對方是素知自愛之人,我卻反到把她想成淫娃蕩婦之流,卻也是太小看她了。
恐懼之心一去,自然無所警惕,卻見那尚雨春問言又回嗔為喜,呼來小婢,換來香茗,一時二人暢談了起來。
談話之中,管照夕震驚的是,想不到此女小小年紀,居然對武林之中典故,各派門路前後因果,真是瞭如指掌;而武學一道,細細道來,亦如數家珍。照夕也就情不自禁的,由猜疑而對她生出了敬仰之心,心中多多少少也存了接交之意,到了此時,那比武之事,反倒絕口不提了。
相反,尚雨春也深深體會出,對方僅僅是一個甫出師門的少年,而江湖經歷卻絲毫俱無。可是武學一門似較自己尤有過之,幾次想打探一下他師尊何人,奈何照夕卻是守口如瓶,並微有疾憤之色,尚雨春也就不便再多問了。
可是她那水汪汪、圓活的眸子轉動之下,無形中,已似流露出無比的傾慕深思,只是那少年公子,並不能體會罷了!
這時天也黑了,經此一段長談之後,照夕已去了拘束之態,尚雨春並告訴他自己乃是自幼投師,學成絕藝。父親為一鹽商,並經營綢緞,時常往返江南北京,所以這地方雖有家宅,卻極少來此居住。開封地麵店商,悉數交她經營等等。
因此,照夕也就不驚奇了,反倒生出敬仰之心,暗忖她一個少女,有如此能耐,學成一身武功,已是不易;居然還能治理如此一片家業,確是很難能可貴了。這時丫鬟來請吃飯,二人也就進入了飯廳,照夕也就不客氣,隨著落坐。
照夕見滿桌山珍海味,杯盤也很精緻,比之北京故居,似更講究,心中不禁暗驚商人之闊,實較名門巨宦,亦有過之!
尚雨春落坐後,滿面春風的為照夕斟上了一杯酒,微笑道:
「昨天的事,說來都是我不好,我這裡敬你一杯,請你不要生氣了。」
照夕忙道:「姑娘說哪裡話,都怪我太唐突了,還是我敬你一杯吧!」
尚雨春笑著正舉杯欲飲之際,忽見文春匆匆跑來,她臉上帶著無比驚嚇之色,一進門就急道:「七……七小姐!不好了!喬三爺他……」
尚雨春倏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秀眉一剪道:
「你先下去,我馬上就來,用不著大驚小怪!」
文春看了照夕一眼,口中訥訥道:「是!是!」
說著倏地回身而去,尚雨春這時臉上,可不像方纔那麼鎮靜了。這一霎,在她面上,似乎是撒下了一層冰霜,她一隻手重重地按在椅子上,臉色十分沉重。照夕不由問道:
「有什麼事發生了?」
尚雨春這時笑一笑,但那笑容很不自然,她對照夕道:
「我因有急事要出去一會兒,管兄務請等我回來。」
照夕不知如何竟點了點頭,尚雨春不由笑了笑道:
「不知如何,你竟與我一見投緣,你偏急於趕路,我卻有急事不去不行,唉!我很想和你交個朋友……你要是去了,就沒機會再看見你了……」
她說著竟有些雙目發紅,似是語重心長,照夕這一剎那,竟也不禁心中動了動,他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去辦事去吧,我等你回來就是。」
尚雨春不由怔了一下,她確實想不到,照夕竟會對自己改了觀念,不由大喜過望。她壓制住內心的狂喜,眨著眼睛道:
「這麼說你也願意和我交個朋友了?」
照夕臉色微微一紅,遂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姑娘亦非一般女流,能認識姑娘,實是我的榮幸……」
尚雨春低了一下頭,微微一笑道:
「有你這句話,也不枉……」
她說著又歎了一聲,黛眉微顰,又笑了笑道:
「你隨我來,我先把你安置好了,再辦事去,你吃飽了沒有?」
照夕飯才沾口,怎會吃飽了?不過他見尚雨春那種急態,必知定有急事,不便再為她添麻煩,當時往起一站道:
「我吃飽了!姑娘你去辦事吧!我只在院子裡走走,等你回來便了。」
尚雨春笑著搖了搖頭道:「不行!我怕你跑了,我回來再找你可難了。」
照夕不由劍眉微皺,當下真想笑,心想這姑娘也真有意思,居然當我小孩子一般,一時也忍不住笑了笑。卻見尚雨春,正以一雙妙目睨著自己,當時不由馬上又把笑忍住了,尚雨春道:
「說真的我倒不是怕你跑,是怕人家不知道你,萬一得罪了你,我可擔當不起。」
說著轉身出室,回頭抬了抬手道:「你來!」
照夕竟不自己跟著她走了出來,才一出室,卻見文春及另外四五個少女,全集在廳外,一個個都是疾裝勁服,背繫長劍,頭上用紗布紮著頭髮。松樹下還繫著七八匹健馬,月光之下掃尾長嘯,氣氛至為森嚴!
照夕心中暗暗吃驚,心想這麼些人,一個個都帶著兵刃,到底出了什麼大事情?可是人家的事,他又不好意思開口問,二人一出來,那文春已彎腰對尚雨春行了一禮,焦急地道:
「七小姐的馬已備好了……快去吧!」
雨春點了點頭,足下加快步子,繞過了一個荷池,才回過頭來笑道:
「管兄!你看這房子如何?」
她手指著池邊一座小小的竹樓,樓上滿生籐蔓,襯著一輪皓月,益增清趣。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道:「好雅致的地方,看來真如仙境!」
尚雨春這時也似十分焦急,她淺淺一笑道:
「既如此,就請管兄在這仙境裡休息一刻,我現在就去辦事,一待事完,我再來找你。」
她說著走至樓邊,用手推開了門,回身急招道:
「樓內地方雖小,可是尚稱舒適,書籍亦多,你如悶,看看書亦可。」
照夕這時已走進樓中,雨春點亮了壁角的燈,室內散出亮光,照著室內井然有序的擺設,她匆匆笑道:「我去了,馬上有人來,你需要什麼,只管招呼就是了。」
照夕點了點頭笑道:「我不要什麼,姑娘有事還是快去吧!」
尚雨春這才笑了笑,又輕輕地帶了門,忽然她又探頭進來道:「管兄最好不要走遠了,這院中還有別人。」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8:36
尚雨春這才轉身而去,照夕一個人在樓下走了一周,坐在一張椅子上發了一怔,想到有些事情,確非人可料及。自己甫入江湖,想不到誤打誤闖,竟成這尚雨春的座上客了。
面眼前這姑娘,卻又如同一個謎樣的人物,對自己偏又是似有深情,真難以令人過分拒絕她。
他又因此想到了北京的江雪勤,暗忖道:
「如非先認識了雪勤,眼前這尚雨春,亦何嘗不是一個終生的好伴了……」
他只匆匆地一想,遂忙把這個念頭打發到九霄雲外,自己暗笑了笑,想:
「你快把這念頭打消了吧!別說那雪勤尚與我有終身之約,即使沒有,也沒有對一個一面之識的少女,起這種心思……何況那雪勤婷婷嬌姿,也決不比這尚雨春差。」
想到這裡,他不禁由位子上站了起來,方想上樓去看看,忽見室門開處,那文春走了進來,她這時已脫下了那身疾裝勁服,重新又換上了一襲便裝,笑嘻嘻地道:
「相公好!」
照夕欠身為禮,道:「你們不是有事麼?」
文春笑道:「是呀,可是七小姐叫我不要去,叫我來侍候相公。」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問道:「你們這麼多人,騎馬帶劍的是去做什麼?」
文春臉色微微一紅,笑了笑道:「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些江湖上尋仇的事情罷了!」
照夕驚問:「尋仇?莫非你們小姐還與人有仇麼?」
文春這時至一邊幾上倒了一杯茶,端過來,一面笑道:「這……我也不太清楚。」
照夕心中一動,可是知道這也許是對方的一件隱秘,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話到了唇邊,又忍住了。
文春為他倒了一杯茶,又走向門前的一張位子坐了下去,照夕問道:
「這房子平日誰住?」
文春笑了笑道:「這是我們小姐的養心齋,差不多每十天半月,總來住上些時日,所以這房中應用的東西都很齊全。」
照夕點了點頭,他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好奇地問道:「方纔尚姑娘說,這院中尚另外住有別人,是不是?」
文春點了點頭,道:「這院子裡除了我們小姐以外,還住著一個南方來的姓金的姑娘,外號人稱金五姑。是一個女魔王,很是厲害,又最不講理,所以七小姐怕相公不知道,萬一碰上了她,又要多惹是非。」
照夕點了點頭,心中暗暗吃驚道:「怎麼近來江湖上,都是些厲害的女人呢?」
他想著忍不住問文春道:「這女人是幹什麼的?」
文春想了想,咬了一下嘴唇道:「要說嘛,和我們小姐多少也有些交情,所以小姐才把房子租給她住。」
照夕又問道:「她也是買賣人麼?」
文春臉色似乎十分為難,她慢慢的點了點頭道:
「大概是吧……有些買賣是和小姐一塊做的。」
照夕點了點頭,心想這就難怪了,文春這時又撤了撇嘴道:
「金五姑雖然和小姐一塊做買賣,可是我們小姐卻很不願答理她。別人都怕她,買她的賬,也只有我們七小姐不怕她。她們雖住在一個院子裡,可是也很少來往……除非是買賣的時候見見面。」
她口口聲聲說做買賣,更令照夕心中不解,這所謂的買賣,難道是指的「綢緞」麼?正想問個清楚,那文春又皺了一下眉道:
「你今天白天來找,在門口碰上那幾個玩球的姑娘,都是金五姑的使喚丫頭……被你打傷的那個醜鬼,名叫金奴,是金五姑的心愛丫頭,所以很鬧了一點事呢!」
照夕不禁一驚,心中這才明白,怪不得自己來時,在門口為那群少女取鬧,原來竟都是金五姑的丫鬟,莫怪她們如此大一膽呢!
這時間言,也才知道打倒的那矮女,竟是金五姑的丫鬟,不由十分驚異道: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這麼說我倒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了。其實我還真想去找那金五姑理論一番才對,她憑什麼縱婢行兇?」
文春不由皺著眉連連搖手道:
「我的少爺,你就算了吧!你是不知道,自從你打了那金奴之後,五站發了多大的脾氣呢!已經差了好幾個人來找我們理論,都被我好說歹說,才給打發回去了。五姑知道是七小姐的好朋友,才算忍下了這口氣,可是還嚷著要是在外面見你絕不饒你,所以七小姐才為你發這麼大愁,才留著不叫你走呢!」
照夕一聽,這才恍然大悟,當時猛然由位子上往起一站,憤然作色道:
「豈有此理,想不到竟會有這種人?我管照夕豈會又怕了她去?走!你就帶了我去見見這金五姑,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麼本事敢這麼欺侮人!」
文春見照夕竟會生這麼大氣,不由嚇慌了,她連忙搖著手道:「哎呀!我的相公,你可千萬來不得,這可不是好玩的呀!」
照夕一瞪眼道:「什麼好玩不好玩,我是要問問她,憑什麼這般欺侮人!」
文春皺著眉急道:「相公!你可千萬不要急,這位姑娘可不如我們小姐好說話,在這直魯豫一帶,誰不知她是一個殺人的女魔王?」
照夕一怔道:「什麼殺人?她不是一個買賣人麼?」
文春似覺說漏了嘴,不由臉上一陣紅,忙道:
「是……是,她是買賣人,可是她卻有一身厲害的功夫,本事大著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就算她有一身本事,我也不怕她。走!你帶我去見她。」
文春這時急得想哭,全身發抖,她忙跑過來,緊緊拉著照夕一雙膀子道:
「管相公!你千萬不能這麼來,就連七小姐也讓她三分,你可不能得罪她,再說她和七小姐也是朋友呀!」
照夕一聽到這倒似有了些顧慮,他忽然歎了一口氣道:「你這麼一說,我自然不便去得罪她了,總要看尚姑娘的面子。」
文春見這一句話生了效,不覺寬心少許,此時忙加了一句道:「對了,相公就算是恨她,也要看我們七小姐的面子才是呀!」
照夕忿忿地坐在了位上,文春這才算鬆了一口氣,她皺了皺眉,半笑道:
「得啦!現在已經沒事啦!何必再自己找氣生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問道:「這金五姑是怎麼樣一個人?」
文春比了一下手勢,這麼高的個子,三十左右的年歲,也不知結過婚沒有。」
照夕忍下了一口氣,心中暗忖道:
「我現在也不去惹她,免得為尚雨春得罪了人,反正我出去以後,總不能輕易饒她,她不是要找我麼?那倒正合我的意。」
想著也就不提這回事了,文春見他不再多問,也不敢再提,遂勸照夕上樓去歇歇。照夕隨她到樓上一看,見是一間極為雅致的臥室,壁上掛著一箭一琴,長案亦有七弦古琴,另有星椅一具,平陳窗前,竹簾半卷,透來月色如銀,不時有螢兒明滅其間,這景致,真是太美了,照夕不由心神為之一爽。
這時文春在那可上下晃動的睡椅上,加了一個錦枕,把竹簾向上拉了些,透進了習習的涼風,然後笑向照夕道:「相公可在這椅上躺一躺,這裡挺涼快,我想七小姐也快回來了,我再去給你泡一杯蘭花茶來,相公你說好不好?」
照夕不由笑道:「這又麻煩你了!」
文春笑道:「這算什麼!」說著就下樓去了,照夕送往那椅子上一躺,頭枕著那紅錦緞子的錦枕,由枕上透來陣陣溫香,足見這枕頭素日是尚雨春所專用的了。照夕睡在枕上,目光視著窗外沉靜的夜,那些天上的星星,空中的流螢,以及竹梢和松枝上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他的腦中也就不自禁的得了安寧。
須臾文春為他泡上了蘭花香茶,用細瓷碗盛著,他喝了一口,笑道:「謝謝你!」
文春笑嘻嘻地看著他道:「相公真的明天就要走麼?」
照夕點頭道:「是的,我要趕路回家。」
文春歎了一聲道:「為什麼不多在這玩幾天呢?我們小姐對你……」
照夕紅了一下臉道:「我好幾年沒回家了,現在自然是歸心似箭,此時蒙你主僕上待之情,我決不會忘記,以後如有機會再來此地,我一定來看你們。」
文春笑著點了點頭,似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口。他笑著看了一下窗外,用手挑著頭髮道:「今晚上月亮多好呀!要是平常這個時候,我們小姐是最愛吹蕭了,再不就是舞劍。」
照夕哂然一笑道:「你們小姐喜歡蕭了!」
文春瞇著眼睛笑道:「怎麼不喜歡,吹得可好呢!」
照夕忽然動了雅興,遂看了牆上竹策一眼,微笑道:
「你把蕭拿來,我也會吹呢!」
文春不由大喜,當時跑過去摘下了蕭,遞給照夕道:「那你就吹一曲吧!」
照夕接過了這管蕭,只覺入手冰也似涼;而且份量十分沉重,細看了看,才知蕭身竟是上好的雪竹所制,頭尾尚垂著銀穗子,可知十分名貴。
當時就口試了試音,遂就吹奏了起來。普通蕭分凡、六、乙、尺、上、正工、小工七調,照夕造詣頗高,可外吹正花,旁花二音!
在這靜靜的夜裡,他這娓娓動人的蕭聲,如同夜鶯之聲似的,傳了出去,一曲甫畢,竟連那文春也不禁聽入了神,幾乎呆住了。
她長長喘了一口氣,驚笑道:「太妙了……想不到相公竟吹得這麼好……再吹一曲如何?」
照夕含笑湊口,忽地遠處又起了一陣笛聲,隨著夜風,清晰地傳了進來。
照夕方自一驚,正待傾聽,那文春卻皺了一下眉,嘟著小嘴道:「討厭!她又來了!」
照夕忙問道:「這是誰吹的?」
文春忙自照夕手中,把蕭接了過來,一面道:「除了那金五站還有誰!她這人真怪,每天我們小姐一吹蕭,她准也跟著吹笛子,小姐舞劍,她也跟著舞劍,好似成心比似的。」
照夕不由微微搖了搖手,令其不言,當時聚精會神,聽了一會兒,只覺那笛音聲調雖頗為曲折婉轉,可是卻有些失之於柔,暗中忖著,料不到這金五姑也有如此雅趣,只此一端,已透著不平凡了。
他本是興致頗高,經此一攬,卻不便再吹下去了,當時笑了笑道:「你把蕭收回去吧!我可不願和她對吹。」
文春聞言收回了蕭,那笛音因不見蕭聲再起,吹了一曲也就不再吹了。
這時忽見前院之中亮起了一片燈光,隱隱有馬鳴人聲,文春不由笑道:「許是小姐回來了,我去看一看。」
說著自窗前一縱身,已用「海燕穿簾」的身法,猛然竄了出去,照夕也自椅子上站起,方想也下去看看情形,卻見眼前人影一閃,一前一後由窗中竄進了兩條人影。
管照夕雙掌一沉,喝了聲:「誰?」
卻見那先前來人,身形往下一落,已嬌呼道:「管兄不要怕,是我。」
她說著,自已一陣踉蹌,險些栽倒地上,幸而用手中的劍鞘,撐著地,算是沒有倒下,可也不禁嬌喘聲聲。照夕這時退後了一步,才看清了來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只見她下半身,全系斑斑的鮮血,緊緊咬著一口玉齒,嬌軀連連顫抖不已。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身形向前一竄,一伸右手攙住了雨春,驚嚇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那後上來的人影,正是文春,她早已嚇得花容失色,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尚雨春勉強對著照夕笑了笑,咬著牙道:「謝謝你!我一直怕你已走了,見不到你了。」
照夕這時不由十分感動,當時苦笑道:「不會……姑娘你傷在什麼地方了,還是不要多言才好。」
他說著回頭向文春道:「你快去準備刀傷藥和清潔的布來,快去!」
文春領命而去,這時雨春卻對著照夕笑了笑,她整個的身子都幾乎靠在了照夕的懷中,她嬌喘頻頻地道:「謝謝……你這人真好。」
照夕見她身中如此重傷,尚還不以為意,居然還有心說笑,心中卻又不禁生了些感思。當時劍眉微顰,歎道:「姑娘!你這傷不輕,你快躺下,我給你看看。」
雨春這時一條玉腕,勾在照夕頸後,整個身子都在照夕懷中。她聽完照夕話後,仍然笑著道:「你還會治傷呀?」
照夕也不答話,輕輕攙著她走到了椅前,慢慢把她放下,不想姑娘一隻手,卻是緊緊勾著他頸項不放,她嬌喘著笑道:「你真好……謝謝你!」
照夕紅著臉,用雙手把她手拉開,退後了一步,仔細看了看她身上,見血自左腿溢出,已染紅了半面裙子,可見傷勢不輕。當時不由緊張地道:「你快運氣閉住兩處氣海穴,不要再動了!」
尚雨春這時臉色蒼白,她仍然帶著笑點了點頭道:「我已閉住了。」
照夕這時把袖子挽了挽,到了此時,自然不便再有什麼顧慮了,他走上了一步,用手緊緊按在尚雨春左腿上端,雨春口中微微哼了一聲,嬌軀一陣顫抖。照夕低低道:
「姑娘你要忍一忍痛,這是沒有法子的事。」
尚雨春露出兩排細白的玉齒笑了笑道:「不……痛!沒關係!」
她臉上這一霎,竟沁出了一粒粒的汗來,同時喘聲更較先前為甚!
這時文春已和另一個丫鬟上來了,手中端著應用之物,照夕回頭道:「文姑娘你來幫幫我,按著你們小姐的腿,先看看她傷在哪裡,等把血洗淨了再叫我。」
文春答應著忙依言而做,照夕卻走到了另一間房中,這時那另一個姑娘也進來,幫著雨春解裙寬帶。尚雨春一雙眸子,卻目送著照夕離開一邊,她知道照夕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避開一邊,芳心之中,在這一瞬之間,對照夕更不禁又生了不少好感。暗忖這人真不失是一個正人君子,她素日所接觸全是些奸狡的江湖之輩,很難遇到一個如照夕如此正直的青年,更何況照夕又如此俊雅。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愈發感到自己若能和此少年結為連理,才不枉人生一場,想著竟連腿上的傷也忘了,只怔怔地看著那扇門,心中不停地深思著,直到文春一切都置好了,她才驚覺過來。當時輕輕歎息了一聲道:
「你去請管相公出來吧!」
文春喊了聲:「相公!我們已弄好了,你快來看看這支箭。」
照夕忙從另一房中匆匆走出,他走到雨春身前,蹲下了身子,見雨春露著一隻欺霜賽雪的玉腿,其上血跡已洗淨了,只是卻有一支弩箭,深深的紮在她腿肉之中,沿箭身附近,肉色呈出一圈黯黑,不斷的自傷口中,向外沁著紫血。
照夕不由冷笑了笑,憤然作色道:「這人好狠的心,竟以毒藥蛇弩傷人,我今夜為姑娘治好了腿,倒要會一會此人。」
尚雨春此時只是微微地哼著,聽到了這裡時,卻抖聲笑道:
「你不要胡說了!我可不許你……」
照夕這時二指箝著箭尾羽毛,猛出左手在尚雨春肩上拍了一掌,雨春驚得「啊」了一聲,再看照夕右手把那只短箭拔了出來。
這才知照夕竟是以「聲東擊西」的方法,減少了自己的痛苦感覺,儘管如此,她也不禁痛得流出了淚來。那說不盡的柔情蜜意,化為兩道迷離的淚光,在照夕身上轉著,照夕忙揮手道:「姑娘你不要說話了,還要忍一會兒痛,我為你把毒水吸出來就好了。」
照夕說完了這句話,不由微微愣了一會兒,要說起來自己和這尚雨春,也不過是一面之交,可犯不著為她如此盡力。
可是他生就一副急公好義的脾氣,尤其這救人之際,不容他再作多想。何況雨春那楚楚可人的樣兒,實令他不能不為之動心。
只見他猛然張開了口,用嘴緊緊地湊在雨春毒箭的傷口上,一連吸了十數口毒血,直到血色轉為鮮紅,才罷口。這時雨春已痛得全身陣陣急顫,可是那雙充滿了多情感傷的眸子,卻一直沒有離開照夕。等到照夕吸完了毒血,又為她傷口處撒上些消毒的藥粉之後,她不禁感動得流出了淚來。照夕見她如此,生怕她又說些什麼話,令自己難以答覆,同時口中全是污血,也急待洗漱一番,不由笑了笑道:
「姑娘你的傷不妨事了,你好好地躺一躺,我下去一會兒。」
尚雨春這時流淚道:「你小心嘴裡的……毒!」
照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沒有關係。」
這時文春也頗為感動地道:「公子你真好,小姐這條命可全是你救的了……我給你磕頭。」
說著竟真的要下跪,卻被照夕一把給拉住了,他微微皺眉道:「你這算什麼,我們身為武林中人,講究的是行俠仗義,你不要多禮,快快帶我去洗洗臉吧!」
尚雨春也呻吟道:「你快給管相公打水去。」
文春領命而去,這時照夕用杯中的水,把口漱了十幾遍,又用淨布擦了一遍,才算乾淨了,文春打來了水,他又洗了個臉。
這時尚雨春腿上已不像先前那麼痛了,同時那藥涼涼的很是舒服,她就睜著那雙明亮的眸子看著救自己的這個年輕人,嘴角微微上彎著,顯出笑意。
照夕坐在一邊的位子上,本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可是偏又不知如何開口。他望著黑如濃墨的天,暗忖道:「看樣子,我是走不成了。」
他目光再次地轉向雨春,忍不住問道:
「姑娘的仇人是誰?這人心太狠了……請把他名字告訴我,我要會一會他。」
尚雨春不知如何,臉色竟紅了一紅,遂苦笑地搖了搖頭,抖聲道:「這事與你不相干,你還是不要多事的好。再說……」
她說到此略微猶豫了一下,又搖了搖頭,竟自淌下了兩行淚。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不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卻知道對方定有難言之隱,遂也不便再多問,當時笑了笑道:「姑娘不要難受,我只是隨便問一聲罷了!」
尚雨春張開了流淚的眸子,微微歎息了一聲。這時文春走到床前,尚雨春忽然用手指了一下桌上,小聲道:「這東西……你收好了。」
照夕順其手往桌上一看,見是一個裹著青布的小箱子,自己記得這東西,方才雨春進來時是背在背上的,也不知其中何物,文春忙提到了手中,她睜著微喜的眸子道:
「成功了?小姐你……」
雨春卻用目光制止了她的話語,她含著快要流出的淚,揮了揮手道:「你去吧!」
文春拿起那青布包著的小箱子,匆匆下樓走了,尚雨春又看了那床邊的小丫鬟一眼道:「你也去吧!這裡沒什麼事了。」
那個小丫鬟答應了一聲,又對照夕請了個安,才轉身而去。照夕待她走後,對著尚雨春微微一笑道:
「姑娘,你靜心地睡吧!今天我也不走了,我就在這裡照護你。」
尚雨春點了點頭笑道:「我也不睡,我們今天晚上談談話不好麼?」
照夕搖頭笑道:「哪有這麼多話好談,你新傷未癒,還是身體要緊,你要睡覺。」
尚雨春忽然眼圈一紅,道:「可是,明天你不是要走了麼?」
照夕又笑一聲道:「在姑娘的傷未癒之前,我暫時先不走就是了,你好好睡一會兒,我到樓下看書去了。」
雨春不由眸子一張,她笑嘻嘻地道:「這麼說明天你不走了?後天也不走是不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8:54
照夕點了點頭道:「我暫時不走,要等到你傷不妨事了,我再走。其實我並不內行,只是這種『緊背花蛇弩』,我聽師父說過,即使吸毒上藥之後,也要三天之後,才能脫險,所以……我不能走。」
雨春微微笑道:「要是如此,我真情願這傷永遠不好呢!」
照夕也不由搖頭笑了笑,當時不敢在她面前久留,遂把竹簾為她放下,轉身就下樓去了。隱隱似聽得尚雨春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明知對方此時心情萬端,可也不敢再多問,就下樓了。
他坐在書案旁,自己找了一本書,在燈下看了幾頁,奈何心情不定,時而合上了書,閉上眼睛。他那往昔一直不起波紋的內心,似乎已不像以前那麼平靜了。可是自己卻也說不出為什麼來,他確信自己對樓上的尚雨春並沒有起什麼異心;可是確是因她而心亂,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正當他打開書,壓制著內心的煩悶,想要看它幾頁,耳中卻聽到雨春嬌弱的呼聲道:
「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大吃一驚,倒不是這「大哥」二字令他吃驚,是為她的傷!他忙答道:
「來啦!來啦!」
當時飛快地跑上了樓,卻見尚雨春仍是平靜地躺在床上,依稀的月光,正由竹簾的空隙之間,射出幾道皎亮的光,照著這姑娘的臉盤兒,她緊緊地蹙著一雙蛾眉,對照夕窘笑了笑,又忙收住了笑容。照夕忙問道:
「姑娘,你有什麼地方不適麼?」
尚雨春嘟著小嘴,伸出一隻雪腕,指著那只傷腿,微嫌忸怩地道:「這裡……這裡還痛!」
照夕忙把燈移近了些,自己蹲在她床前,皺著眉道:「很痛麼?」
說著正要掀開薄被探視一下,不意偶一抬頭,卻見雨春臉上似帶著笑,並不似有什麼痛苦的模樣,自己一看她,她卻馬上又皺起了眉,口中尚自啊喲道:
「好痛……好痛啊!」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立刻想到了這是怎麼回事,當時又氣又笑,看了看她,半笑道:
「有傷自然會有些痛的,只要不太厲害,就沒什麼關係。」
雨春踢了一下被子,噘著嘴道:「就是厲害嘛!」
照夕有意往她那只沒受傷的腿上一按,問道:「痛麼?」
不想尚雨春竟啊喲叫起來了,照夕一時忍不住笑了,他站起了身子笑了笑道:「姑娘,那是右腿。」
說著回過頭歎了一聲,卻又聽見雨春嬌呼道:「管兄……管大哥!」
照夕本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緊喊,便又回過頭來。卻見雨春正用手在嘴上比著喇叭口的姿態,正要再喊,一眼看見了照夕,忙把雙手收回到了被內,臉也不由紅了。
照夕走到她床前,不言不笑,雨春訥訥道:「這次是……真的!真的呀!」
照夕笑了笑道:「什麼真的?又痛了麼?」
雨春臉紅了一下,半天才吞吐道:「我要喝茶……你可以給我一杯麼?」
照夕忍著笑,點了點頭,見她跟前有杯子,遂拿起來,誰知杯中尚有多半杯溫茶未喝完呢!他低了一會兒頭,遂把杯子裡茶,慢慢倒在痰盂裡,卻見雨春紅著臉小聲道:
「啊……還有呢!我以為沒有了。」
照夕也不說話,倒了一杯,走到她床前,問道:「你自己可以喝麼?」
雨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唇角微微上挑著,似笑又羞,這種姿態,確實迷人已極!
照夕搖頭笑了笑,事實他在無知之間,已多少動了些心。他上前一步,輕輕把她扶起一半,道:「那麼還是我來扶著你喝一些吧?」
雨春慢慢地喝了幾口,就停住不再喝了,她翻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注視著照夕微笑道:「你困不困?」
照夕搖了搖頭,微笑道:「還喝不喝?」
雨春抿嘴一笑,又喝了幾口,照夕見她根本不像是口渴的樣子,當時輕輕歎了一聲,把她慢慢放下,手叉著腰皺了一下眉道:「你還是好好睡一會兒,還有什麼事,現在都告訴我,省得等會兒又叫。」
雨春這時仰臉看著他,微微哼道:「你……不要走。」
照夕正不知如何,卻聽見樓下有人匆匆上樓的聲音,忙回身一看,卻見是文春來了,她臉上帶著極為驚訝的神色道:「七小姐……不好……不好……」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雨春忙問道:「什麼事?你快說!」
文春匆匆看了照夕一眼,當時抖聲道:「那烏頭婆就要來了。」
這一句話,就如同是一聲雷似的,頓時令尚雨春大吃了一驚,她嚇得張口結舌道:
「這……是誰說的?」
文春急得搓著手道:「剛才喬三爺回來說,那烏頭婆已發現東西丟了……並也猜到了是小姐所為,所以……」
雨春這時臉色一陣慘白,她冷笑了一聲道:
「這老怪物也太狠心了,我已中其毒藥暗器,竟尚不死心……也好!」
她又苦笑了笑,目光卻在照夕身上轉了轉,忽然她流下了兩行淚道:「管大哥,你快走吧!」
照夕這時在病榻旁邊,已聽得很清楚了,當時冷笑了一聲道:「這烏頭婆是誰?」
雨春卻搖了搖頭,焦急地道:「你就不要問了,還是快走吧,這人心黑手辣,如見了你,定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對我這番恩情,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
照夕不由哼了一聲道:「姑娘!我已經全明白了,這烏頭婆正是以花蛇弩傷你之人;現在她竟還要來取你性命,她的心可太狠了。雖然我並不知道她和姑娘到底有何仇恨,可是你如今傷在病榻,我絕不允許她如此……」
他這麼說著,一旁的文春,臉上帶著喜色,忙岔口道:「小姐!就讓管公子留在這裡吧!」
尚雨春仍是連連搖著頭,並催道:「你快走……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打不過她的,你留在這裡不過是多賠一條命!」
照夕見他說得如此嚴重,不由也有些驚心,當時皺眉道:「那麼,你也躲一下呀!」
雨春搖了搖頭,冷笑道:「她不見得就會要我的命……我們還有一筆賬好算呢!她的意思是在那箱子上。」
照夕不解道:「什麼賬?那箱子裡到底是些什麼?是誰的?」
雨春這時長歎了一聲,一時頗感這話難以置答,她癡癡的看著照夕,心中想道:
「我還是把實話告訴他吧!遲早他也是會知道的。」
可是偷目一看,那文春卻正在向她搖著手,她立刻又發覺到這種事的嚴重性,只一出口,怕他馬上就許拂袖而去,也許弄不好反倒成仇也未可知。
當時想著,一時竟硬下了心,撒謊道:「箱中寶物,早是我家傳之物,不想被烏頭婆搶去,今夜為我用計盜回,她卻又不甘……」說到這裡,臉色微紅,好在是晚上,否則照夕定可看出她神色有異。
雨春說到這裡停了停,下面的話一時卻難以接下去,照夕早已憤憤道:
「如此說來,這烏頭婆竟是一個賊了!我更不會放過她了!」
他看看尚雨春笑了笑道:「姑娘你好好地睡覺,一切事情都有我,我決不會讓那烏頭婆傷你一毫一髮。」
他這麼說著,尚雨春卻偷偷用手在擦著眼淚,照夕這時回頭看著文春道:
「你方才說她來了,現在到底在哪裡?你帶我見她去!」
方言到此,就聽見庭院之中,有人如同夜梟似的一聲長笑道:
「尚雨春小賊人,別人怕你,我烏頭婆可不怕你,你以為跑得了麼?我老人家已經來了,還不快出來!」
尚雨春倏地一把拉住了照夕的手,管照夕就覺得她那隻手抖得很厲害,可見她是十分害怕了。那一邊的文春也嚇得低下了身子,口中連連道:
「小姐……她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尚雨春抖聲道:「管大哥……你不要出去,她找不到我們的!」
照夕這時憤怒膺胸,本欲衝出,聽雨春這麼說,不由暫時忍著氣,沒有動。卻又聽見那烏頭婆發出一串尖銳的笑聲道:「好丫頭!你以為你不出來就跑得了麼?丫頭!你還是識相一些,快快把我老人家要的東西交出來,我也不難為你;要是你再不知好歹,我老婆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等我進去以後,只怕你再活命就難了。」
文春這時爬到雨春床前,抖聲道:
「小姐!我看就把那……」
雨春這時哼了一聲,點頭道:「你去拿來吧!不要給她看見了。」
不想照夕這時已忍無可忍,他已掙開了雨春的手,冷笑道:
「不用,我這就去會會她!」
他說著一閃身,已來到了窗前,一掀竹簾,用「燕子穿簾」的輕功,竄身而出,身後的雨春吃了一大驚,要留住照夕已經晚了。
管照夕懷著一腔怒火,一出來就冷笑道:
「烏頭婆你在哪裡?」
他這句話方一說完,就見眼前黑影一閃,再看身前丈許地方的假山石下,站著一個身高六尺,滿頭蓬髮的老婆婆。
月光之下,這老太太的那副尊容,可是太嚇人了。只見她發如亂草,一雙短眉平齊,左眉角上生著一顆大黑痣,大如銅錢,一張大嘴,翻著厚有三分的嘴唇,乍看起來,真是驚人已極!
尤其可驚的是,她臉上自天庭以上,黑如濃墨,眉下卻其黃如蠟,莫怪人皆以烏頭婆稱之。
她陡然地現出身形,照夕也不由吃了一驚,他後退了一步,冷笑道:
「你就是烏頭婆麼?」
這烏頭婆乃兩湘最難惹的綠林魔頭,此次京中做案,在大內巧盜玉寶「七十二翠」,收滿一箱。此來河南,沿途震驚了各省綠林,雖有不少知名之士巧取明奪,可全傷在怪姥的「黑氣問心掌」之下,沒有一個討了好去!
不想來到這地面,竟會一時大意,為豫中綠林道盯上,起了極大風波。
說來話長,這時豫省綠林人士亦分黑白兩面,明一面上來說有商椎三老,洛陽五鬼等大盜,此輩人士仗其人多勢眾,占險要山寨,稱一時之雄,官府亦莫可奈何!可是這一類人士,卻是最好防,他們下手對象,只是在一些富商行旅,或是下野的朝廷巨宦,多是硬搞硬取;略微小心的人,不容易為他們得手。可是最可怕的是隱在暗中的黑道人物!
提起這一類人,在河南道上,可就很有幾個驚天動地的人物了,那白雪尚雨春,正是此類人物的姣姣者。自出道以來,真可說是神出鬼沒,聲東擊西取南盜北,可說是從沒有落過空。
此女最棘手的是心機巧智,加以一身軟硬功夫高人一等,人又美若天仙,出沒前後,身份不等。她膽量極大,下手也最狠,所謂「狠」並不是指的手段毒辣,而是眼界極高,非巨金寶玉,輕易不動,一動手就是數目驚人!
這尚雨春在地面上,有綢緞莊作掩飾,誰也不會想到她竟會是如此一個人。
負責那些綢緞莊的人,很有幾個打手為她效命,那喬三爺就是其中之一。此人姓喬名智取,掌中一支鳳翅流金鐺,很有些功夫,被尚雨春倚為左右手!
烏頭婆此來消息,很快就為她打探到了,於是經過周密計劃,由尚雨春定下計,先散出流言,驚動同道,在群圍烏頭婆之際,她們卻背後下手,載寶而歸。可是喬三爺卻險送性命,受了重傷,尚雨春亦中了這怪姥的「花蛇弩」,若非得照夕急中救援,很可能為此送命,這烏頭婆的厲害是可想而知了。
烏頭婆失寶之餘痛心疾首,在細心打探之下,才知為白雪尚雨春所為。
尚雨春在此處名號極大,自然一打聽就知道了。她哪裡肯吃這個大虧;於是當夜就打來,滿打算找到了尚雨春之後,勸她把箱子交出,也就算了。自己來此人生地陌,還是不宜多得罪人為上算。
誰知道進門之後,一片靜寂,且宅中之各人,先得了消息,早就四處掩蔽一淨,竹樓處地極為隱秘,她一時如何能找得到。
她來前也知道,和尚雨春同院住著一個棘手的人物,此人就是綽號人稱紅蜂金五姑的,因此人與自己並沒有怨仇,不宜得罪,所以尚存有戒心,沒有往後院深闖。
正自暴怒火起之際,卻見出來了一個少年,這人一開口就直呼自己烏頭婆!
需知這類出名的江湖之人,最忌的就是別人直呼外號,又何況烏頭婆三字聽來就不順耳。烏頭婆本就是一肚子火無處發,這一來真無疑是火上加油,當時強壓怒火,冷笑道:
「你這娃娃是誰?」
照夕初入江湖,哪知這烏頭婆的厲害,當時大聲道:
「你也不要管我是誰,我只問你三更半夜,到人家家裡來亂叫些什麼?」
烏頭婆怪笑了一聲道:「我問你,那姓尚的丫頭,到什麼地方去了?」
照夕搖頭冷笑道:「不知道!」
烏頭婆又問道:「你是誰?是她什麼人?」
照夕見她說時,兩隻瘦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如炬,炯炯逼人,心中也不禁有些吃驚。當時仗著膽子,也厲聲問道:「烏頭婆!你也欺人太甚了,你搶了人家的東西,又用毒藥暗器打傷了人;如今你居然還想來取人家性命,天下豈有你如此狠心的人?」
他猛然一睜雙目,冷笑道:「來!來!來!今天我倒要會一會你。」
烏頭婆一時連臉都氣青了,只見她仰天長笑了一聲,往起啐道:「這些話,你是聽誰說的?」
照夕這時哪裡再肯多言,當時左腳一劃,矮身而進,用「弓形手」反著向前一崩,一出手就是師傳絕技。
這烏頭婆哪能不知這一勢的厲害,只見她尖嘯了一聲道:「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說著話,她大腳一劃,蒲扇大的手掌往外一分,五指倏地向外一拋,低叱了聲:「去吧!」
管照夕就覺得烏頭婆這一式掌勁極大,身形由不住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差一點兒倒在地。這一驚,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才知那尚雨春之言不假,果然這老婆子不好對付。情急之下,身形已自躍起,往前一飄,雙掌一撒用「正反琵琶」式,連環打出二招。
烏頭婆見自己那麼沉實的掌力,並未傷了對方,心中也不由吃驚不小!
管照夕這種掌式一撒,猝令她腦海之中,倏地想起了一人,當時也顧不得回招,向後一仰身,已飄出了兩丈以外,只見她怪目一翻,沉聲道:
「洗又寒是你什麼人?」
照夕不由暗吃一驚,當時怔了一下,遂把心一橫,冷笑道:「我不認識!」
他說了這句話,猛地向前一聳身,用「三羊指」,駢指往烏頭婆脅下就點。
烏頭婆厲嘯了一聲,身形陡起,如同一隻大鷹似的拔起了空中。照夕只覺得背後疾風過頭,那老婆子已到了他的頸後。
只聽她咬牙挫齒道:「既非洗門傳人,可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照夕這才知道,原來這烏頭婆尚與師父認識,當下不容細想,烏頭婆瘦爪又到,一時身前身後,全是這老婆子肥大的黑衣飄舞,聲勢掌風,端的驚人已極!
管照夕這時也把師傳絕技,一套「大力三合手」施展了出來,和烏頭婆走了十數個照面,居然聲勢相匹,一時難發軒輊。
忽然那烏頭婆再次厲嘯了一聲,身形陡然拔起,她厲聲怪吼道:「洗又寒是你什麼人?娃娃你再不說,可難逃活命了!」
照夕這時只覺得雙掌掌心,陣陣發麻,他的個性在這一霎之間,又有了顯著的變化,一雙眸子裡,隱隱透出了殺機。
聽烏頭婆話後,並不答言,只低吼了聲:「烏頭婆你還想跑麼?」
說著身形已如同箭似的追了上去,烏頭婆這時卻也和他一樣動了殺機。
只見她怪笑了一聲,身形不避反迎,那棋盤大的雙掌交叉著向外一翻,發出了極重的一聲掌風。也正在這時,照夕雙腕齊出,把苦學煎熬成的「蜂人功」施展了出來!這種掌力,就像是一陣極大的旋風,直把烏頭婆震出了五丈以外!
她身子向下一落,不容她黑氣掌力撒出,已被管照夕這種奇異掌力的指風扣住!
烏頭婆不由嚇得怪叫了一聲,這一霎她已知道了這種功夫的厲害!
而那年輕人,已如同鬼魑似的撲了上來,他那平伸而出的雙掌,只要一翻,烏頭婆萬無活理!
人到生死一線之間,常常有失常的表情,有的人因是從容就義,可是也有人醜態百出!
烏頭婆這時就像是一個磕頭蟲似的,大哭了起來,她連連地磕頭,叫道:「小爺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可是管照夕那赤紅的雙目,上衝的頭髮,這一剎那,已彷彿失去了人性。
他低吼了一聲,方欲推掌而出,可是倏地心神一震,似由背脊之間,出了股冷氣,這股冷氣,很快地傳遍了全身。他不由往回一收掌,可是掌力已撒出了一半,烏頭婆一聲慘叫,已翻出丈許,她抖瑟地由地上站起,宛如是一個血人!
而管照夕卻也如同一個木人似的,失神地坐下了,他看著烏頭婆踉蹌地消失於視線之外,心中開始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愉快與痛苦!
他仰天狂笑著,聲震九霄!然後頻頻揮著雙掌,那花石樹木,都如同飛沙破絮似地飄上了當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49:55
第06節
他如此地發洩了一陣,心中真有一陣說不出的愉快,正想返身離去,忽聽見一陣格格的笑聲,起自身側,不由令他吃了一驚!
他倏地回過身子,怒叱道:「誰?」
卻見月光之下,由假山石後姍姍步出了一個女人。照夕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同時打量了來人一下,覺得這女人甚是眼生,自己並不認識。
只見她身著一襲粉紅色長裙,長可及地,約有三十上下的年歲,腰肢扎得極細,人亦顯得十分修長。雖然看不太清楚她的容貌如何;可是仍可由那豐腴的面頰,和淡掃的蛾眉之下窺出面色不惡。
她微微扭動腰肢,一步三搖地走著,像是有意賣弄風姿,卻又顯得很閒散的樣子。
照夕不由臉色一沉道:「你是誰?有什麼好笑的?」
這婦人此時走近到了照夕身前,一雙桃花眸子,上下地轉動著,又抿嘴一笑道:
「喲!你這人幹嘛這麼凶呀!人家也沒惹你呀!」
照夕這時猜不透此女是誰,又不知她與尚雨春關係如何,心中雖十分厭惡,卻也不便發作,當時正色道:「有什麼事?」
這女人嘻嘻又笑了一聲,才道:「我當然有事!我問你,方纔那個老婆到哪裡去了?」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你是問烏頭婆麼?她已經受傷逃了。」
這婦人聞言似頗驚訝道:「受傷跑了?誰有這麼大本事,能把她打敗了?」
照夕挺了一下身子道:「是我!你既然看見了,又何必故意問。」
不想那粉衣婦人,聞言後先是細目一張,卻又瞇了一瞇,上下地睨著照夕笑了。照夕這時似已覺出這女人有些不正,當時冷笑了一聲道:
「信不信由你,我可沒有工夫與你多說,我只問你,你是誰?那尚姑娘又是你什麼人?」
不想那女人本不在笑,聽了照夕這句話,卻把一雙柳眉一挑,一撇嘴道:「什麼上姑娘,下姑娘的,我金五姑可不是她什麼人!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
照夕這時不由一驚,心中暗想:
「啊!原來她就是金五姑!好!好!好!我正要找你呢!你卻是自己送上來了!」
當時反倒堆下了笑臉,微微一笑道:「啊!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五姑!久仰!久仰!」
金五姑斜目睨著他,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好了,我告訴你,我今夜可是怎麼都睡不著……一個人吹了一會兒笛子,後來聽說那烏頭婆來了,知道是尚丫頭惹了禍了,本想看個笑話,偏那烏頭婆來得快,走得也快,也不知那尚雨春怎麼樣了?誰知走到這裡,卻見你一個人在此發瘋,用掌力又打石頭又打樹的。」
說著她喘了一口氣,上下地看著照夕道:
「我看你劈空掌力真不錯。喂!真的,你問了我半天,我還忘了問你呢!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尚雨春的朋友。告訴你,她雖然受了那烏頭婆的花蛇弩毒,可已經沒事了。有我在此,諒那烏頭婆是再也不敢來了。」
金五姑忽然一愕,只見她柳眉一豎,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向照夕身上又打量了一回,卻馬上又鬆了臉色,嘴角向上一彎,又格格地笑了。
她笑著,一面點頭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今天打傷我那個丫鬟的男人,你姓管是不是?」
照夕見她既自己說出,遂也不再做作,當時冷冷一笑道:
「不錯!就是我!」
他說著,一面注目對方,只要她稍有異動,自己定先下手為強,給她一個厲害。
可是哪裡又知道,這金五姑刁鑽淫蕩,在沒見照夕之前,心中卻著實把他恨到了極點;可是如今一見,才發現對方竟是如此一個英俊少年,心中已自有了主張。當時更暗暗咬牙切齒地忖道:「無怪那尚小賊人,一心一力地護著他,原來是安著這種心。哼!我要叫你來個空歡喜!」
想著愈發春風滿面,當時笑了笑道:「那丫鬟回來一說,當時就被我一頓好罵,我說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人家才打你,要不怎麼會呢?你是活該!」
說著向照夕福了一福笑道:「得啦!我這主人給你賠個禮,你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她一個丫鬟家,你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
照夕本以為她一定會頓時翻臉,卻想不到,居然反而向自己賠起不是來了,當時反倒弄了個紅臉。
這時文春來叫,照夕趁機走開,將金五姑晾在當場。
文春緊走幾步把門開了,照夕入內,見尚雨春背後墊著一個枕頭,坐得直直的,一雙大眸子,油亮亮地盯著自己,上下不停地轉動著。照夕不由一笑道:
「你看什麼?」
雨春半笑道:「你好像身上沒有什麼傷嘛!」
照夕遂坐下了身子,那文春也在身邊追長問短,照夕遂把自己和那烏頭婆對敵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只是沒有說出「蜂人功」的名字來。
他這麼一說,直把二女驚了個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少年,竟然把馳名江湖垂四十年的烏頭婆,傷之掌下,這幾乎可說是奇聞。
照夕說完了,卻見尚雨春仍舊張著一雙水汪汪的瞳子,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笑了笑道:「我因一時心存側隱,沒要她的命,可是她已受了重傷。我想非數月之後,那傷不是會復元的,姑娘大可放心了……倒是那箱東西,姑娘要好好收藏著,以免為人再盜了去。」
尚雨春臉色一紅,只搖了搖頭含笑道:「不會的。」
她忽然拉住了照夕一隻手,把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緊緊觸著這隻手,仰著臉道:
「管……相公!你對我這麼大恩,叫我怎麼來謝你?」
她說著把拉著照夕的那隻手,在自己臉上緊緊地貼著,照夕這一霎,但覺全身血液怒漲,弄了個大紅臉!
他抖顫著身子道:「這……姑娘……姑娘……」
一面回過頭來,四處看著,卻不見文春的影子,這丫鬟倒真懂事,早早地就溜下去了。
照夕心才稍放,當時仍顯得有些忸怩不安,只紅著臉道:
「這算不了什麼……姑娘……你睡好……」
不想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那雨春竟緊緊地貼著他的手,嚶嚶地哭泣了起來。
那微微發熱,透明的淚兒,一粒粒渾圓的,都滾在照夕的手面上,他不禁吃了一驚,當時怔道:「姑娘!你……怎麼啦?你……」
雨春鬆了他的手,用流著熱淚的眼睛,抬頭看了他一眼,滾動的淚珠,在燈下閃閃發著晶瑩的亮光,益發顯得她是個十足的可人兒。
照夕不由怦然一陣心弦震盪,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玉腕,訥訥問道:
「姑娘……你不要哭,你有什麼事儘管對我說好了,我一定為你去辦。」
不想雨春似有無限的隱恨和委屈,如今在她心愛的人的跟前,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然翻過了身子,趴在了枕上,香肩起伏著,竟自嗚嗚地哭了起來。
照夕這一霎時,可真是急壞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急得身上出了汗,他用力地搓著雙手道:「尚姑娘……請珍貴玉體,你有什麼憂心的事……唉!你這是何苦呢?你的傷還沒好呢!唉……何苦?」
他一連氣的這麼說著,嗟歎著,可是這位姑娘的淚兒,竟自流個沒完,無奈他也只好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他很想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慰她一番,可是又不敢。不要看他對敵的時候,那麼威風,可是在這種場合裡,他卻是一籌莫展。
在他的意識裡,彷彿只有一個江雪勤在他腦子裡根深蒂固地生著,別的影子,那都是淡得很。
丁裳雖然天真可愛,可是他僅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一般地看待。有時候他雖然也想到她,可是那只是想來心喜的影子,和思慕雪勤時的愁苦情形,自然意味不一。除了這兩個姑娘在他內心,有相當的地位以外,他從沒有思念過任何一個女人,也從來再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進入他的「自我」之內。
可是這兩天以來,這個大膽嬌艷的姑娘,卻在猛力地攻擊他了……
她用力的叩著他的心扉,她使他想起丁裳的嬌嗔喜笑;亦使他念到雪勤的嬌柔多情,而兩者目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眼前這個明艷的姑娘,就似她們兩者之間的化身。
人類的感情是極其微妙的,獲取一個人的感情,也是極其微妙的。也許你用盡了口舌,並不能使一個人動心;可是當你置之不理時,你卻得到了她。也許她可愛的笑容,動人的談吐,並不是最美的;而無情的哭泣,卻是最美的武器,使你無知之間,已種下了情絲孽債!
現在這個少年,仍能保持著他的主見和理智,可是不可否認的,他確實感到有些困擾了!
「同情心」是人類普遍的弱點,因同情而附帶的一切感情用事的媒介,更是多不勝數。
管照夕在她床前立了一會兒,他緊緊地皺著眉,慢慢蹲下了身子,終於用手搭在她肩上;而雨春也就順勢轉過身來,撲入了他的懷中。
照夕緊張地「啊」了一聲,可是他並沒有勇氣把她推開。
而那朵帶淚的牡丹花,卻得勢地攀著他的頸項,她把小臉舒適地枕在照夕寬闊的肩上,竟自破涕為笑地嗔道:「你走呀!怎麼不走了?」
照夕這時心如小鹿亂闖,俊臉通紅,他訥訥道:「我……也沒說要走呀!」
雨春把小臉緊緊地壓在他的肩上,忸怩地哼道:
「你不要笑我……實在是我一想到你要走,心裡就難受,我們雖是萍水相逢……可是我卻一直……」
說著翻仰著小臉,似笑又嗔地看著照夕,那長長的睫毛上兀自掛著亮晶晶的淚珠,微微紅著小臉,半哼道:「你可不可以不走?」
照夕怔住了,一時答不出來,雨春卻猛然回過身來,別轉頭去。照夕此刻經雨春這種輕緩淺笑,並且投懷送抱的,已自有些神情恍惚,見她如此,不由慌了手腳,急道:
「姑娘……你不要誤會……」
雨春仍是趴在被子上,沒有理他,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道:
「我已經說過了……我願意在此多留幾天,等你傷癒後,再走,莫非姑娘還要我永遠不走麼?」
尚雨春聽了這句話,半天沒有出聲,竟自又落了幾滴淚,她偷偷地用手把臉上的淚擦了擦,心中起了一陣莫名的感慨,暗暗忖道:
「是啊……我有什麼資格,把人家留在這裡呢?何況……」
於是,一切的熱念,都在這一時之間瓦解冰消,她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轉過了身子,苦笑了笑道:「你坐下來吧!」照夕遂點了點頭,坐了下來,雨春這時往上靠了靠,她那雙烏油油的大眸子,在照夕身上轉著,愈發覺出對方英傲儒雅,氣宇不凡,似此少年,真是人間少有。
他既和自己款款而談,孤燈對守,足見亦是多情之人,亦算有緣。偏偏卻又是來去匆匆,自己雖有千言萬語,可是他那似熱反冷的態度,卻令自己說不出來。平白辜負這月夜良宵,只待這三天一過,他走了,從此天各一方,豈不是相見還如不見嗎?
這麼想著,那熱淚不自禁地又輾轉欲發,她又怕因此引起對方反感,當時強自含著淚,作出一副笑瞼道:
「人生真是奇妙,想不到我會認識你,並承你如此待我,今後即使你離我遠去,可是你的影子,我是永遠不會忘的了。」
照夕微微一笑道:「姑娘何出此言,即使我走了,但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見面的……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
雨春不由一喜,她笑問道:「真的?」
照夕正色道:「我與姑娘相識雖不過晝夜,可是我們卻談了很多,我很敬佩姑娘的為人。」
雨春不由臉色微微一紅,她本來是笑得很甜的,可是卻突然黯然了。她知道照夕瞭解她的,只是表面而已,如果自己把自己所行所為道出,恐怕對方馬上就掉頭而去,更許翻臉成仇!
因此,她顧慮了一番,終於沒有勇氣說出來,形色上不自禁地帶出了傷感。
照夕還以為她是過於疲累,當時不敢與她多談,微微笑道:
「夜深了,你還是睡吧,有話明天早晨再談。」
他說著把雨春蓋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卻不料手上一溫,雨春竟把他手握住了。
管照夕再一抬頭,對方那微顯蓬亂的髮絲,和惺忪的睡臉,就在自己眼前,相距不過寸許,他感到一陣心神蕩漾。
同時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雨春卻羞得臉都紅了,她趕忙鬆開了握住照夕的那隻手,一時為之木然。
照夕這時才想起了自己的失常,輕輕歎了一聲,用手在雨春肩上輕輕拍了拍道:
「姑娘你好好睡吧!我下去了。」
其實這時照夕也深深感到難以克制,如果雨春再進一步,他是沒有能力再控制自己的。
他頭也不回地走到了梯口,方要下樓,卻聽見樓下文春的聲音在道:
「你回去謝謝五姑,說明天我們姑娘好了,親自去謝她。」
照夕忙走下去,卻見一個小丫鬟正在樓下和文春說話,桌上放著一個綿包,還有一個提盒,照夕一下樓,那小丫鬟老遠就跪下叫了聲:
「管相公你好!」
照夕細一瞧這丫鬟,自己認識,正是早晨來時,在門口問自己的那個丫鬟,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含笑點了點頭道:「不要客氣!」
「早晨小婢不知是七小姐的貴客,多有得罪,尚請相公原諒。」
照夕連道:「哪裡!哪裡!事情過去也就算了。」
這時文春卻笑指著桌上東西道:「相公看五姑也太客氣了,知道我們小姐身體欠安,還特別命人半夜三更送來這些東西吃,這真是……」
那丫鬟口中尚謙虛道:「沒什麼!沒什麼!都是住在一個院子裡,我們五姑和你們小姐,還不是親如姐妹一般……五姑還說了,等明後天,要親自來看七小姐。」
照夕只是微笑,因為這是人家的事情,他可不便插嘴,誰知那丫鬟卻又對照夕笑了笑道:
「我們五姑還說了,要見著了相公,代她問個好,尤其是今天早晨的事,她很不好意思;而且,而且……」
說著一雙眼睛直往一邊掃視著,睨著文春,像是想說又不好意思似的。
文春不由甚是奇怪,笑道:「紅姐!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吧!管相公也不是外人!」
那丫鬟臉紅了一紅,暗忖:你可錯會了意,倒不是怕管公子,倒是忌諱你這丫頭啊!
可是文春這麼說著,她也不好意思再不開口了,當時紅著臉訕訕道:
「我們小姐說了,今天的事,太對不起相公了,所以想……想……」
說到這裡,照夕、文春二人都不由一怔,文春這一會兒,臉色可不像方纔那麼和善了。她瞪大了眼睛追問道:「想怎麼樣?你倒是說呀!」
那丫鬟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由懷中慢慢拿出了一張紅帖子,紅著臉遞上道:
「因此,叫小婢把這個交給相公,還說了,這是她的誠意,務必請賞光。」
照夕接過那帖子,那丫鬟已行了禮轉身而去,文春還把她送到了門口,關上了門,回身冷笑道:
「扯他娘的什麼臊!我就奇怪,她怎麼會突然關心起我們姑娘的傷來了,原來是……哼!」
她放下了燈籠,走到了照夕身前,皺著眉道:
「相公!上面寫些什麼呀?」
照夕這時把那張帖子打開來,就著燈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茲為謝罪,謹訂於本月八日晚,於舍間敬備菲酌。恭候台光
金惜羽謹上」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心說這金五姑花樣也真多,居然又請我吃起飯來了,當時笑了笑道:「金五姑請我吃飯!」
文春只是連連地冷笑著,當時翻著眼睛問照夕道:
「那麼相公去是不去呢?」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去……」
文春冷笑了一聲道:「什麼不想去,根本就是不去!這種人理她做什麼!」
照夕笑了笑,心想這丫鬟倒是和她小姐一個鼻孔出氣的,一聽人家請我吃飯就氣成這樣,等一會兒要是雨春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子呢!
想著只把那帖子往桌一丟,笑了笑沒有說話。文春嘟著小嘴生了會氣,才對照夕道:
「相公睡覺的地方,我已經準備好了,相公還是早一點休息吧,天也快亮了。」
照夕也覺得有些困了,隨著文春進到一間房內,見床上被褥鋪得很整齊,當時道了聲謝,才把門關上。自己脫去了鞋,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尚在朦朧之中,只覺得身子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猛然睜開了眼,卻見床前一個纖柔的影子,往後退了好幾步,用一雙光亮亮的眸子瞪著他。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忙由床上一骨碌坐起道:
「你是誰?」
不想這人竟走上前,冷笑了一聲,嬌聲道:
「我是誰!你認不出來了麼?」
照夕一聽這人語氣不善,語音似頗熟悉,不由又張了一下眼睛道:「咦!你是誰?怎麼好像認識你似的?」
這人聞言竟嗚嗚地哭了起來,她背過了身子,坐在一張椅子上,似乎哭得很傷心,可是聲音很低。
照夕嚇得忙下了床,他先以為是樓上的尚雨春,可是那聲音又不像。不由光著腳走到了這人身前,抖聲道:「咦!你哭什麼?你是……」
這人猛然一個轉身,倏地站了起來,她站得又快又猛,竟差一點兒碰到了照夕的頭。
照夕忙向後一退,這才看清了,這人梳著劉海短髮,一張清水臉蛋,細細的兩條眉毛,還有那烏黑漆亮的一雙大眼睛。穿著一身青布衣裳,一雙布鞋,背後交插背著一雙寶劍,嘴角向後繃著,顯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照夕這時已認出她是誰了,不由又驚又喜地叫道:「啊!原來是你呀!丁裳!」
他不說還好些,這一說那姑娘卻如同炒豆似地說道:
「怎麼樣?想不到吧!你還好意思說話呀?你……你這人真是……」
她一面說著竟又低低地笑了起來,一面卻用手連連地在照夕身上推著,說道:
「好沒羞!好不要臉!到人家女人家睡覺……」
照夕不由臉一紅,遂低聲道:「姑娘!你怎麼這麼說話?」
他的聲音本來很小,可是丁裳的聲音,卻加大了一倍,她笑道:「怎麼說話?你……你不要臉!不要臉!嗚嗚……」
她仍然用手連連地在照夕身上推著,照夕不由有些怒了,可是丁裳這時卻不給機會讓他說話。她的話真是沒完,又連連說道:「人家一路都跟著你,你……你知道個屁!原來你愛上了這個女強盜……」
照夕不由也真有些怒了,當時低叱道:「胡說!」
丁裳為他叱聲止住了哭聲,她退後了一步,睜著那雙黑亮的大眼睛,看著照夕,低低地哭道:「好!你還罵人!我真是看錯了你!」
照夕不禁心中一軟,暗想原來她知道我走了,竟也下山來,一路都跟著我,由此可見對我的好心,我怎好對她發脾氣呢?
想著歎了一聲道:「小妹!你坐下來,你是不懂這裡面的事,我講給你一聽你就知道了。」
丁裳流著淚道:「有什麼好講的,你既然如此,我們什麼都不要再談了。以後你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走了。」
她說著就要由窗口出去,那窗子是敞開著的,可看見外面的竹子,天還很黑,可猜知她定是由窗口進來的。
照夕不由上前一步,拉住了她一隻手,急道:
「小妹!你可不能誤會,我給你說……」
不想那小女孩,卻用力地把他那隻手一甩,又往後退了一步,繃著小臉道:
「你說好了,反正我不聽就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0:14
照夕不由苦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下山了,否則我定在路上等著你,我們一同走,有個伴兒多好……」
丁裳擠了一下鼻子道:「誰稀罕!」
照夕心中十分不得勁,當時皺了一下眉,心說真怪,我也沒有得罪她呀!
當時又笑了笑道:「得了!算我錯了,我點上燈,我們再好好談談!」
丁裳低叱了聲:「不許點燈,誰與你多談,我這就要走了!」
照夕怔了一下,甚為不解道:「你到底是為什麼生氣?你說說看!」
丁裳冷笑了一聲道:「為什麼?我問你,那女賊白雪尚雨春是你什麼人?你和她有什麼關係,剛才在樓上……」
說著又掉了兩滴淚,氣得用腳重重地在桌子腳上踢了一腳。
照夕歎了聲道:「人家不是賊,你不要亂說,我只是……」
才說到此,忽見那丁裳哭著跑上前,她猛然伸手,「叭」的一掌打在了照夕的臉上。管照夕哪會想到這姑娘竟有這一手,一時不由被打了個滿臉花,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卻見丁裳咬著牙,流著淚,又似有些驚慌害怕的樣子道:「你既然和女賊來往,我們誰也不談了,我走了。」
照夕這時不禁大怒,他猛然走前了一步,恨聲道:
「你怎麼打人?不談就不談!」
丁裳一連退了幾步,她臉色蒼白,張大了眼睛,聽了照夕的話後,她點了點頭,抖顫地道:「好……好……我走!」
她說著嬌軀一扭,已穿窗而出,沉沉黑夜裡,頓時失去她的影子。
照夕心中仍然焚燒著怒火,他用手摸著那半邊被打的臉,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丁裳也太欺人了!
他慢慢走到了窗前,夜風由窗口刮進來,令他微微感到甦醒。這一切都令人不敢想像,忽然他似有所悟,猛然撲到窗口,叫道:
「丁裳!丁裳……」
可是黑夜裡,再也看不見那個天真的姑娘了,照夕不由歎息了一聲,慢慢又走回到了房中。正在百感交集,卻聽見門外有人輕輕地敲門道:
「管相公!管相公!」
照夕答應了聲,卻聽見文春的聲音道:「誰到相公房裡來啦?」
照夕懶聲答道:「沒什麼人,你去睡吧!」
文春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道了一聲奇怪,這才悄悄而去。
她去了以後,照夕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他點上了一支蠟燭,仰著首想著心思,不禁又深深後悔不已。他忖道:「我也太不對了,何必和她一個小女孩一般見識?這一下她怕不傷心要死!」
想著又長歎了一聲,又想到了丁裳千里迢迢追隨自己,可見這姑娘內心是如何的愛著自己,如今……唉!
想了一會兒,又不由轉想到了樓上的尚雨春,暗暗忖道:「為什麼丁裳要說她是女賊呢?她不是一個大家閨秀麼?」
想著不禁心中煩亂如麻,暗暗忖著自己出道未久,卻又惹了一身感情債,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呢?
他立刻打了一個冷顫,頓時就好像由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嚇得由床上一翻而起,他暗暗叫道:「好險!管照夕呀,管照夕,如果你真要和這尚雨春弄下了什麼不了之局,將來你還有何臉面,再見那江雪勤?」
他想到這裡,真是如大夢初醒,當時匆匆由桌上筆筒內,抽出了一支毛筆,找了一張紙,蘸了些墨,在紙上草草地寫上:
「雨春姑娘妝次……」
寫到這裡,他又有些猶豫了,想到雨春刻下仍在傷中,我竟忍心拋下她不顧麼?
他緊緊地鎖著一雙劍眉,想了良久,終於一咬牙,暗忖:
「看來她的傷已不妨事了,我如再呆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如若傳言出去,試想我將有何臉見人?我還是當機立斷,快些走吧!」
於是,他再也不多猶豫,下筆如飛的接著寫道:
「旅途適逢其會,得識姑娘,並承不恥下交,善意接待,衷心感慰實深。貴恙已無大礙,至多旬日當可照常行走,愚兄本應親侍病榻,以謝知遇之恩,奈因歸心似箭,家園路遙,不克久留,午夜思及,去意已決,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叨在知心,不敢瑣瑣言謝,匆布
敬請 坤安
愚兄管照夕行午夜夢迴留上」
寫完了這封信後,他又從頭看了一遍,雖覺得有些地方詞不盡意;可是也不敢表明得太清楚了。當時把這封信,用硯台一角,平平地壓在書桌子上,插上了筆,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傷懷。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晝夜,可是在自己一向平靜無波的心井上,似已泛起了一層波紋。
推開了窗,見天上已透出了些微明的顏色,天馬上就要亮了。
到了此時,他也不再猶豫了,當時一按床沿,如同一隻巨鳥似的,已飄身窗外。他抬頭向樓上看了一眼,似有無限的依戀;可是他終於跺腳而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晨風寂然的街道上,管照夕飛快地馳著,他唯恐走不成,所以他行馳得非常快。一個時辰之後,他已來到了市街之上。
這時天還沒有大明,只有幾家趕破車的,拉著青菜往菜市上去。照夕又行了約十二分鐘,才找到先前那家客棧,天還沒亮,也不便打門,他乾脆越牆而入,見店內一片寂然。偏院裡已經有人起來了,一個小夥計在拉著風箱,升著藍焰焰的爐火,另有一個圍著圍裙的夥計在推磨。
照夕輕輕走到自己那間房間,推門而入,想了想此處也不便久留,還是早些離開的好,遂把東西整理了一下,這時耳中彷彿聽到窗外有馬嘶之聲,一少女口音嚷道:
「快算賬!快算賬!」
一個夥計答應著道:「姑娘!這麼早您上哪去呀?」
那姑娘不知又說了些什麼,照夕沒有聽清楚,他暗暗奇怪道:「想不到還有人起得比我早呢!」
當時仍然低頭整理東西,所謂東西,也不過是他脫換下來的幾件舊衣服;還有些銀子。舊衣多已破爛,也不便再穿了,只把銀兩打點一下,繫在身上,把那口劍,用布包纏上,也背在背上,這才開了房門,扯著嗓子大叫道:「店家!店家!」
他叫了十幾聲,才見由前院跑過來一個夥計,這夥計正是替他去當東西的那個夥計,他口中連連道:「來啦,來啦!」等到了照夕身前,不由發著怔,用手摸著脖子道:
「我的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昨晚上上了門,我看你這屋裡還沒人呢!」
照夕含糊答道:「我剛回來,這就要走,你給我算算賬,還有,能找一匹馬不能?」
這夥計翻著眼道:「奇怪!天還沒亮呢!怎麼你就要走?這麼早哪兒找馬去呀!馬房還沒人。」
照夕皺眉道:「那就算了!怎麼方纔我聽見馬叫呢?」
這夥計齜牙一笑道:「我的爺!那是人家丁小姐自己的馬;而且昨晚上就由棚裡牽出來了,就拴在這棵棗樹上。」
他用手指了一下那棵棗樹道:
「你看,拉的到處都是屎,沒辦法,人家是姑娘家,咱又不好說什麼……」
照夕這時怔怔地發著呆,暗想莫非真是她麼?那可真是太巧了,差一步……
當時問那夥計道:「你說的那個丁小姐,是不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挺高的個兒,剪的短髮?」
那夥計咧著一張大口笑道:「可不是,一點不錯。相公!這姑娘你認識?」
照夕當時也不及答話,飛步就往門口跑去,後面的夥計大聲叫道:
「走了!來不及了……」
照夕也不理他,穿過了一進院落,來到門口,只見小街寂然,哪還有丁裳的影子,他不由得跺著腳,連連嗟歎不已。
那夥計還追上來問長問短,照夕不耐煩地付了房金,遂揚長而去。
到了晚上,又到了開封地面,這地方可是熱鬧極了,但照夕也不敢久留,在一家小客店裡住了一夜,第二天花了七兩銀子買了一匹瘦馬,遂又向前疾馳趕路。
他備足了充分的乾糧,放馬在這黃土大道上走著,馬行一日,到了晚上就到了「封邱」鎮城,看看人馬,全成了一色黃色,加上汗水,愈發像是掉到了泥潭中。
封邱地面上繁華得很,因為這地方緊鄰冀省,兩省來往的人很多,從山東菏澤、曹縣等地方來販賣府綢的商人也很多,大街上極為熱鬧。照夕實在走不動了,只好找了一家小店住下。好好地洗了一個澡,一個人走出店外,湊巧這家客店對面就是一戲館子,演唱的是豫省地方戲河南梆子,戲碼貼的是《三騎驢》、《甩大辯》,前來看戲的人極多,他因沒看過這種戲,一時好奇,也就擠了進去。
那時戲館子,可不像如今這種式樣講究,亂哄哄的,抽旱煙的,賣瓜子的,泡茶打手巾把的,滿園子亂吆喝。
整個大廳裡,約有二三十張八仙桌,都坐滿了人,正中還有一層布幔隔開。前面坐的是當地幾個有身份的人物,左面有青布圍開一小片地方,那是專門給女賓坐的地方,坐著七八個當地娘兒們和大妞。
照夕因是單身,見前面一桌有幾個空位子,他就走過去坐下。同席的是兩個上年紀的老頭兒,正在興致極濃地談著,就聽一個道:「這常三妞是白九蓮的嫡傳門人,她唱的是豫東調,咱最喜歡看她的樊梨花掛帥。來到咱這地方,貼三騎驢還是頭一回,不知怎麼樣?」
那另一個留著八字鬍的胖老人,聞言笑得兩隻眼瞇成了一道縫,一面點著頭道:
「錯不了,既是白九蓮教出來的,錯不了。白九蓮當初在開封唱的時候,我常看。三騎驢我也看過,不過要說拿手,還是《三上橋》,身段好,甩大辮也不賴,辮子舞的是真好!」
二人一問一答,談得津津有味,照夕坐一邊,可是一點也聽不懂。
須臾開鑼,也仿照京戲一樣,鬧了一陣台子,然後才啟開幕簾,這時一個檢場的,在台上貼一張紅紙,上面寫著「真驢上台」,一時大家都樂開了。
那胖老人樂得拍了一下桌子,咧著口笑道:
「奶奶的!真行!這戲敢情上真驢,只聽說過白九蓮,想不到如今她徒弟也行了……」
他用力過猛,以至桌上的蓋碗,都被震得往上一跳,茶水濺了照夕一身,照夕不由皺了皺眉。本想發作,可是看了看對方,已是上了年紀的人,也就把這口氣忍下了,只聽見幕裡面一陣吆喝,戲就開場了。
三頭小毛驢慢慢走了出來,驢背上坐著三個大妞,扭著身段,口中「哼阿嘿!伊呀嘿!」的一邊唱著,一邊扭著出來了,台下爆出了如雷的掌聲。
照夕對這種地方戲,本是門外漢,以為看不出什麼名堂來,誰知道一看下去,卻是愈看愈有意思。因為戲中對白極易懂,唱詞也近白話;而且頗為風趣,這又是一出鬧戲,大意是說一個書生路途遇著三個騎驢的女鬼,女鬼愛其英俊,百般糾纏,書生遂不能自持,以致日夕與三女鬼糾纏,久之成疾。後幸有天神哪吒三太子下界剿妖,始救其生。
這齣戲中那常三妞飾一女鬼,唱做加了份量,演出極佳,那媒婆和書僮,演唱也甚滑稽,照夕竟看出了神。
直待這頭一出結束了,他尚沒有走意。於是茶房又開始滿園子甩毛巾把子,各種水果叫賣的聲音也響了起來,真是亂得可以。
照夕正自耐著性子,想接著看下一出《甩大辯》到底如何個精彩法,忽然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照夕不由回過頭來,卻是一個茶房,笑著彎腰道:
「相公是姓管吧?」
照夕怔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這茶房由懷中摸出了黃綢子小包,嘻嘻笑道:
「有一個小姐,叫我把這東西,交給你相公。」
照夕接過小包,覺得入手極重,知道內中定是銀子,不由奇道:「那位小姐呢?」
茶房回過身來,想用手去指,可是他手指了一半,卻指不出去了,不由用手摸著脖子道:「咦!怎不見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動,當時忙由位上站起,道:
「走!你帶我找她去,看看是誰。」
二人一前一後擠出了人層,那茶房口中連連道:
「怪事!方纔她明明坐這裡的,怎麼不見了呢?」
照夕跑出門口看了一下,也不見有什麼人,便問那茶房道:
「那小姐什麼樣?你說說看!」
茶房皺著眉道:「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個子不矮,也是來看戲的。我正在泡茶,她把我叫過來,指著相公說,說你相公是她一個親戚,叫我把這一包東西交給你;還說相公姓管,誰知我過去,她倒走了。」
照夕微微皺了皺眉,心中知道那姑娘所謂的親戚,全系胡謅的,唯恐茶房看著起疑,笑了笑道:
「啊!是她呀!我想起來了,你去吧!謝謝你了。」
這茶房笑著彎了彎腰,卻沒有走,照夕又摸了幾個制錢給他,他在手上翻了翻,才走了。
照夕這時匆匆把小包打開,不由怔了一怔,原來,竟是八片黃澄澄金葉子,每片都有三四兩重,怪不得這麼重呢!
他忙把金葉子包上,卻發現一張紙條,抽出來就燈一看,卻見上面寫的是:
「不忍見你落泊街頭,黃金數十兩,贈為旅金,可另購良駒,無事早日離豫為好!
知名不具」
字跡雖不十分工整,倒也娟秀,他心中動了動,暗忖:「這到底是誰呀?怎麼對我這麼清楚?」
他想到了尚雨春,又覺不對,別說她傷還沒好,即使是傷好了,也不可能。
於是又想到丁裳,可是丁裳不是生自己的氣了麼?她又怎會送我金子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誰,偏偏那茶房也沒記清楚,經此一來,他也就沒有心情看戲了。
當時走出了戲館子,回到了店中,又把那字條取出來,看了一遍,依然猜不出是誰!心想這人對自己竟有贈金之恩,日後總會見面的,我又愁些什麼?只是奇怪這人語氣,像是和自己相熟似的。
他想了半天,就決定照這人的話,換一匹好馬趕路。想到了這裡,他不由奇怪暗中人,居然連自己騎的馬也清楚,可謂是無所不知了。
當時心懷納悶的召來店伙,告訴他,叫他把自己那匹瘦馬給賣了。
那店伙跟著他走到了馬廄,看了看他那匹馬,又用手翻了翻那馬的眼睛,看了看蹄子,不由一個勁地皺眉,只口中嘖嘖有聲道:「這馬還能騎呀?」
照夕紅著臉點頭道:「怎麼不能騎?我騎著它跑了不少的路呢!」
這店伙倒是挺內行,又用手摸了摸馬肚子下面,嘿嘿地笑道:
「我的爺!我有生以來,還真沒見過這麼窩囊的馬,老瘦都還不說,還長了瘡,這馬能騎?簡直是哄人嘛!」
照夕被說得臉色通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反正你看著辦吧!多少總能賣幾個。」
這夥計笑著搖頭道:「我看賣給賣馬肉的,人家都未必要,就剩下骨頭了,肉酸。」
說著又用手把馬嘴翻開道:「大爺你瞧瞧它的牙口,這馬是真不行了。」
他口中這麼說著,到底還是把馬由槽裡牽了出來,又把馬鞍取下來,點頭道:「這鞍子還能賣個三兩銀子,馬我看只有賣給對街的三瘤子殺了賣肉。」
照夕這時見那瘦馬,還一直用頭在自己身上擦來擦去,口中打著噴嚏,似乎還不知自己悲慘的命運即將來臨。
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當時慨然道:
「要是賣肉就不必了,真要是沒人要,你還是把它牽回來,我留著騎算了。」
夥計一聽,似乎發了一會兒怔,皺著眉歎道:
「好吧!我看頂多也就賣個三兩銀子,連鞍子人家能出五兩就很不錯了。」
說著由一邊抽出了幾根枯草,往鞍子上一插,照夕不由奇道:「這是幹什麼?」
這夥計眨著眼皮笑道:「這是賣馬的規矩,要不然人家怎麼知道賣?插上草,人家一看就明白了。」
照夕心中暗笑道:這倒像秦叔寶當年賣黃驃馬了,只是我卻是身上有錢,不像當年秦瓊窮得身無分文。再說秦叔寶那種忠義精神,也確實令人拜服,我是不能和他相提並論的。
想著這夥計已牽著這匹瘦馬出去,照夕也就回房子裡,坐下喝茶。
不想才喝了沒幾口,卻聽見先前牽馬的夥計,在門外大叫道:
「管大爺!管大爺!你在哪間房裡?快出來吧!「
照夕不由一驚,心想莫非又出了什麼事,忙跑出房外,卻見那店伙,手上捧著一個大銀元寶,笑得嘴都合不攏,一見照夕不由叫道:
「真是怪事,這馬還能值這些錢,真是邪門!」
照夕也不由奇道:「這麼快就賣了?」
夥計一面把銀元寶遞上,一面傻著臉道:
「你看這事有多怪,我才把馬牽出去,還沒走幾步,就過來一個小子,問我是不是賣馬的?我說是呀!這人看了看馬,我說你老看著給吧!嘿!你猜怎麼著?真他娘的怪事!」
這夥計一高興,什麼話都出了口,照夕不由心中奇怪追問道:「後來呢?」
店伙笑了幾聲,才道:「這小子!大概是個富家公子,說話怪嫩的,像個娘兒們,他哪懂馬!當時還說這馬不錯,問是誰的,我就實話實說,說是我們店內一個姓管的相公的,這書生聽了就點點頭,由袖子裡拿出這元寶。我一看嚇了一跳,就問他要找多少?誰知他牽過馬,扭頭就走了,一面說不用找了,你看這事怪不怪?」
照夕這時真也被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幾天,連著發生怪事,當時聞聽之後,想了想,又掏出半兩碎銀子,賞給了這夥計。自己轉身入室,想了半天,斷定這買馬之人,定也是在戲院子裡贈自己金葉子那個姑娘,只不過是改了裝束而已。
他想了半天,竟也不敢確定是誰,總之這人定是一個很熟的人就是了。
他早早地就寢第二天起了個早,把身邊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客棧。一個人走向大街,見身上衣服已很髒了,又在一家衣鋪買了兩身衣服。此地有從山東曹州府來的土蠶絲絨的府綢,穿上倒很涼快,他又買了一把折扇,看起來像一個土財主的兒子似的,自己看了看也不禁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0:54
他慢慢扇著扇子,在街上走著,一隻手提著包袱,背後又背了一把劍,雖是用布條纏著,可是看來也知是一件兵刃。
偏偏配上他這一身打扮,顯得不倫不類,他一個人走到了街頭,見正北面飄著一面青旗,上寫一個「牲」字,就知道這是販賣牲口的地方了,不但是賣馬,還賣騾子、驢子。
他邁著方步進去,見裡面地方還不小,正有一個頭上纏著布的馬販子,用刷子在刷馬,見照夕進來,他就問有什麼事。照夕說明來意,他就放下刷子,領著照夕到後院馬廄裡面看貨,對於馬他也不外行,從前小時候就懂,挑了半天都不大中意。最後選了一匹黑馬,個子雖不太高,可是牙口極好,年歲也輕,喂得十分壯,問一問價,馬販子開口就要六十兩銀還不帶鞍,討價還價,五十二兩銀子成交,又花了十兩銀子配了一副鞍韁。「人是衣裳馬是鞍」這話真不假,鞍子一上,這匹黑馬愈發顯得神駿了。隨著就牽出去釘馬蹄鐵,原來還是一匹剛來的新馬,從沒有被人騎過。
費了半天勁兒,才算把馬蹄甲削平,待釘子釘上時,還有用布把馬眼蒙上,就如此這馬還是十分「鬧手」,三四個人費了半天勁,才算一切弄好了。
照夕付了錢,扳鞍上馬,這匹黑馬來自新疆,素日騁馳草地,久已成性,早已不耐眼前寂寞。照夕方一上馬,它就長嘯了一聲,衝門而出,若非是照夕用勁勒著韁,真怕要把街上行人都撞倒了!
馬販子也衝出來高叫道小心呀!照夕無意得此良駒心中大喜,當時回頭笑道:
「你放心!沒有問題。」
誰知說話的工夫,這匹黑馬又怒嘯了一聲,奔馳而出,只聽見哎喲一聲,有人叫道:
「可踩死人了,騎馬的下來吧!」
照夕忙下了馬,用左手扣著馬韁,用勁一帶,這馬在他這種神力之下,才算老實了。
就見一個挑擔子賣燒餅果子的老頭,四腳直伸著被撞到了路當中,臉朝下趴著還一個勁地哎喲不停。同時路上圍了不少人,有的還叫道:
「可別叫這小子走!可出了事了!」
照夕不由氣得直歎氣,心說真倒霉,馬才騎上,就出了事。當時正不知如何,那馬販已跑來,一面道:
「怎麼樣!出事了吧……唉!我來吧!」
他說著過去把那老頭給扶起來,可是老頭卻硬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嘴裡叫得更大聲了。可是看他身上,卻又是什麼傷都沒有。
這時就有和事的好人出來勸解了一番,要照夕賠幾個錢,那老頭還堅持非要十兩銀子不可。
照夕無奈,只好認倒霉,給了他十兩銀子,這老頭就挑著擔子,一拐一拐地走了。
經此一來,他也不敢在這人多的大街上騎了,自己牽著馬走著。
等走過了這條街,人就少了,他就上了馬,操著輕快步子向前跑著,愈走人愈稀,他就抖了一下馬韁。這匹馬長嘯了一聲,雙耳向後一豎,撥開四蹄,疾如星掣電閃,須臾已跑了十好幾里路。
此時人有精神馬如龍,他就不加拘束,任那馬如飛地向前疾馳著,等到了中午,可就到了豫省的邊界了,他看見這邊豎著石碑,一邊是「河南界」,一邊是「河北界」。
照夕下了馬,天可是真熱,人馬都出了汗,不遠處有一片樹林子,都是槐樹,青蔥蔥得十分美麗,林前有一水池。還栽著幾棵柳。
他就牽馬過去,先讓馬喝了些水;然後把馬繫在樹上,自己就靠著樹坐下歇了歇。掏出了乾糧,吃了點,覺得口很渴,偏巧自己身上沒帶水,他就想到附近人家先去討點水喝。
想著就站了起來,正想舉步,卻見由來路上,飛起了一片黃塵,馳來了一群人馬。
這群人馬共為四騎,先還看不怎麼清,一眨眼的工夫已來到了眼前,照夕不知他們是幹什麼的,就直直地看著他們,忽見這四騎馬人倏地齊勒韁繩,為首一人高叫道:
「就是他……就是他!」
照夕正自不解,卻見四馬已向自己身前走來,一直走到了他身前,才勒住了馬,馬上四個人,全都是面相猙獰的傢伙。
四人全用眼瞪著他,卻是一句話也不說,照夕不由怔道:
「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為首一人,身材較為瘦小,穿著身白夏布衣裳,頭上戴著大草帽,聞言手指把草帽向上頂了一頂,嘿嘿一笑道:
「朋友!早上在封邱我見過你,你是姓管是不是?」
照夕見他神色不善,不由也甚為不悅道:
「不錯!我叫管照夕,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那為首之人聞言,回頭向同伴看了一眼,笑道:
「怎麼著?沒錯吧?他一來封邱我就綴上他了,他跑不了。」
說著四人一起翻身下了馬,那瘦子先向照夕抱了一下拳,自我介紹道:
「兄弟姓鮑名剛,外號人稱雙頭虎,這是我三個拜弟。」
說著指著那三個彪形大漢,一一介紹道:
「他叫白頭虎錢七,他叫黑頭虎陶定,他叫花頭虎楚方!我們合起來,朋友們送個總稱叫『豫東四虎』。」
照夕只點了點頭,見白頭虎是個少白頭,黑頭虎面如鍋底,花頭虎卻是一臉麻子,心想這外號也不知是誰給他們取的,倒是相稱。
想著冷冷一笑道:
「在下與各位素昧平生,不知如何見教?」
雙頭虎鮑剛把一雙黃眼,在照夕身上轉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道:
「管朋友!我們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們都是開封金五姑手下的好朋友,嘻嘻!」
說著又搓了搓手,笑嘻嘻道:
「前天五姑差人傳下了話,托我們找一個姓管的外省朋友,說是叫管照夕……朋友!依我們看,你還是快回去吧!」
說著又對著另外三虎擠眼一笑,意態極為輕俏,白頭虎錢七縮了一下脖子笑道:
「我說朋友!你還是快回去吧,別叫人家……」
說著竟自哈哈大笑起來,逗得另外三人也大笑不已,照夕不由又驚又怒,暗忖真想不到,那金五姑勢力還不小,居然想差人把我截回去,豈非是做夢!
當時冷笑了一聲道:
「我和金五姑根本不認識,要去你們自己回去,我可沒工夫。」
他說著就想走,卻被那雙頭虎橫身給欄住了,他伸出一隻手,懶懶地放在照夕肩上,獰笑道:
「怎麼著?你不想……」
才說到此,照夕早已不耐,只一反掌,已反扣住了這雙頭虎鮑剛的手腕,微微向後一帶,口中低叱道:
「去你的吧!」
雙頭虎被他這麼一帶,跑出了好幾步,直撞到了一棵柳樹身上,口中哎了一聲。要不是那棵柳樹,他真要掉到池子裡去了。
這一來,其他三人都不由大驚,同時各自都把兵刃亮了出來,管照夕哈哈一笑道:
「今天不給你們這群鼠輩一些厲害,諒你們不知道我管照夕何許人也!」
說著身形向下一矮,卻見那花頭虎楚方,已竄過自己身前,掌中一口砍山刀,摟頭蓋頂就剁。管照夕向左一閃,斜刺裡又竄上了黑頭虎陶定,一口折鐵刀攔腰就折,照夕右掌掌心向上,用「盤掌」之式,向外一兜一旋,這一掌不偏不倚,正兜在了陶定胸前。只聽見「碰」一聲,那黑頭虎一路踉蹌出去了約十幾步,手中折鐵刀也飛出了手,一口鮮血噴了幾尺高,頓時就昏了過去!
花頭虎楚方一刀未能得勢,又見拜兄受了重傷,不由嚇得怪叫了一聲,正想抽刀回奔,可是照夕這種身手施展出來,哪還能容他輕易走開?
只見他身形向下一矮,用「游身進掌」的勢子,已把身形貼在花頭虎楚方的身側,雙掌一合一開,楚方一聲慘叫,已被蕩出了七步以外。「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手中厚背刀,也自出了手,痛得臉色發青,右臂骨已自脫了臼!
管照夕挺身而立,哈哈一笑道:
「就憑你們這點本事,居然也敢沿路打劫,你們誰不要命就上來!」
說著用手一指那雙頭虎鮑剛和白頭虎錢七,微微冷笑道:
「你們倆一塊上呀!」
這時鮑剛已掣劍在手,錢七是一條蛇骨鞭,二人兵刃雖都在手,可是卻為照夕這種身手先聲奪人,嚇得互相對視著,誰也不敢再動手了。
照夕自然也不便再下手了,經此一來,他的口也不渴了,當時由一邊樹上,把那匹馬解了下來,回頭對鮑剛冷笑了一聲道:
「你們可帶話給那金五姑,叫她速遷地改過,否則我管照夕再來之時,便是她死期到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後,板鞍上馬,才一領轡,忽聽得耳後一股尖風,暗忖:「不好!」
當時在馬上向前一伏,只聽「嗤」一聲,那東西竟擦著自己頭皮過去了。
照夕驚怒之間,才一回頭,只聽見那雙頭虎一聲怒吼道:
「再看這個!」
只見他右手一揚,微聞得「砰」的一聲,由他掌心裡飛出了一片光雨,直朝著照夕全身打來。
這種暗器名叫「五雲洗魂針」,是從彈簧筒子彈崩出來的。一發十數枚,細如牛毛,入體後順血而流,鮮能生還,故而為武林中所戒施!
今日這雙頭虎團感到太受辱,又因對方武功高強,所以才不加考慮的用出。
管照夕哪能不知道這種暗器的厲害,可是對方洗魂針來勢如疾風暴雨,發覺時已至眼前,他怒叱了聲道:
「好鼠輩!」
倏地雙手往鞍上用力一按,身形如同一隻巨鳥似的倏然拔起。
可是仍然慢了一步,只覺得左腿膝蓋關節上突然一麻,同時他右手掌力已自發出,把眼前飛針全數打散,他就覺得身上一陣發冷。
同時身子已然飄落在地,禁不住向前蹌了一步,心知無意之間,自己竟中了針傷,若不快快逼出,只怕有性命之憂!
想著一咬銀牙,彎身就中食二指,在那中針處蓋頂穴上點了一指,自行把血脈封死,這條腿頓時就形同癱瘓了一般!
卻聽那雙頭虎鮑剛一聲狂笑道:
「好小子!你不厲害了吧!中了老爺的洗魂針,小子!你就有八條命,也活不成啦!」
照夕這時只覺全身發冷,連連地顫抖著,那條腿卻是再也不能移動分毫!
他知道這一剎那,自己不能開口出氣,弄不好可就有性命之憂。
當時強忍著心中怒火,置其言於不顧,只是低頭以內功把身內寒氣逼出。
這麼一來,那雙頭虎鮑剛和白頭虎錢七,都不由氣焰大盛。鮑剛一個箭步已竄在了照夕身前,掌中劍「白蛇吐信」,照著照夕左臂就刺。
管照夕猛一抬頭,對方劍刃已到,他目光倏地一張,面現冷笑,身形向前一移,禁不住「噗」一聲單膝跪地。
鮑剛這一劍卻是紮了個空,二次擰劍,劍身繞了個劍花,卻向管照夕後心扎去。
這一劍已堪刺到,管照夕卻半轉了一下身子,仍然避開了他的劍鋒。
那一邊的白頭虎又大叫了聲:
「老大!來!我來收拾這小子!」
說著話,他已竄到了照夕身前,二人都以為照夕此刻不能還手,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又會想到,他這一刻卻正在提氣運臂,預備一擊之下合殲二匪!
可笑二虎卻以為有便宜占呢,白頭虎錢七身形往前一撲,唰啦啦把掌中的蛇骨鞭抖開了,照著管照夕腰上就纏,卻也沒有令他失望。這條蛇骨鞭纏在了照夕腰上,就如同是一條毒蛇一般。
白頭虎錢七大喜,叫了一聲道:
「小子!你過來吧!」
他說話,用力往後帶,卻見管照夕猛一抬頭,右掌倏地一現,錢七就覺得迎頭撲來一股勁風,自己生平從未領受過的巨大內力。不容出聲,身形已自騰起,同時掌中蛇骨鞭也自出了手。
他身子向下一落,忙想往一邊轉身避讓,可是環身竟如同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把他緊緊地束綁著一般,竟是休想移動分毫。
驚慌失措之下,抬頭一看,卻見那跪地的青年人,右手平伸著,五指彎曲如同一把鋼鉤子似的,那束人的內力,竟是由他五指中射出。
白頭虎錢七,素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眼見身受這種奇功怪力,不由嚇了個失魂落魄,口中抖聲叫道:
「管……大爺……」
同時之間那雙頭虎側面掄劍直刺照夕,也和他遭遇到了同樣的情形。
他背靠在樹上,卻為照夕一隻伸出的左手,把他定得死死的,不由他也嚇得失聲叫了起來。
管照夕這時只覺雙手陣陣發癢,再也沒有什麼猶豫了,殺機一起,雙掌同時向外一揮,那怪異的蜂人功,就如同是兩團風柱似地旋了出去。
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帶來了無比的寧靜,管照夕慢慢站起身來。
他拖著那條麻木的傷腿,行到了自己馬前,費力地上了馬背,唇角帶著冷笑,策馬而去。
華燈初上的時候,長垣縣城裡行人如梭,這時由遠處驛道上飛馳來了一匹黑馬。
馬上馱著那風塵僕僕的管照夕,他半伏在馬背上,單手摟著馬頸,一任這馬瘋狂地馳著。街上的人紛紛避向道邊,這馬就如同一條墨龍似的,衝入到了人群之間,霎時間已馳出了數十丈以外。
經過一家「老長興」客棧,這匹馬忽然停住了,馬上的人,勉強直起腰來,叫了聲:
「店家快來。」
說完這句話,竟自馬上墜了下來,這時由客棧之中,飛快地撲出了兩個夥計把他扶了起來,連連問道:
「相……公!你這是怎麼了?是住店不是?」
照夕鐵青著臉道:
「快……給我找一間房子……找個大夫來!快!」
兩個夥計忙把他扶進去,同時又出來一人,把馬也給拉了進去,門口圍了不少人,七言人語正說著話,忽然卻又由街對頭,潑刺刺地奔來了一匹白花大馬,馬上蹬鞍挺坐著一個白淨的少年書生。他飛快地跑到這家客店門前,也是猛力地突然把馬給勒住了,眾人都不由往一旁讓了開來,紛紛嚷道:
「這是怎麼回事?又來了一匹?」
馬上少年卻不理他們,他穿著一身講究的青綢長衫,細眉大眼,看來直如女人。
可是他背後卻背著一口長劍,顯現出英氣凌人。
他匆匆下了馬,牽馬走到店門口,壓低了嗓音叫道:
「店家!給我看馬。」
頓時就出來了一個夥計,把馬給牽了過去,他又問有房子沒有,夥計連道:「有、有。」又翻著眼皮問他道:
「這位小相公,你和方纔那位相公,是一塊的吧?」
少年搖了搖頭道:
「不……我不認識他,你另外給我開一間房。」
這夥計連聲道是,可又一面打量著這少年身上的塵土,知道少年是行了長途,又道:
「小相公……你這是由哪來呀?瞧你這一身土,來!我給你掃掃。」
說著就用手巾,往少年身上打著,卻不想這小相公臉一紅,閃身避向了一邊,道:
「不用!不用!我討厭這一套。」
那夥計乾笑道:
「是!是!小相公。」
少年又一揚長眉道:
「相公就是相公,幹嘛還小相公?討厭!」
這夥計被罵得臉紅脖子粗,嘴裡乾笑著,心中卻想:
「這小相公怎麼這麼女腔?而且這麼漂亮?」
當時在前面帶著路,經過了一層院子,帶到了一間雅房,這年輕的相公停住了腳,問道:「方纔那個人住在哪呀?」
夥計怔一下,用手往前面指了一下,道:
「那位大爺身上有傷,要住個清靜的地方,大概在裡院裡面。」
書生點了點頭,道:「真可憐!」
夥計又怔道:
「小……啊!相公!你認識他麼?」
少年書生又搖了搖頭,遂進入了一間寬敞的房間,夥計送上了茶,自行退下。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把門關好了,這才把帽子往下一摘,那烏雲似的頭髮,隨著落了下來,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閨女!
她洗了個臉,又由衣袋裡取出了一個小便帽,小心地戴在了頭上,然後把條偽裝的大辮子,仔細地別在後面,自己對著鏡子照了照,倒真像是一個翩翩濁世的佳公子了。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暗忖:
「這小子的磨難也真多……看來這一次傷勢是不輕了!」
想著坐在了床邊,手托著香腮,想一想自己下山後一路潛隨著他,又是為了些什麼呢?
尤其是想到了他和那白雪尚雨春,真是不該再理他。可是對方那翩翩英姿,丰神英俊,卻令自己永生不能忘懷,因此不由得又跟了下來。
這姑娘正是丁裳,她低眉道:
「他是回北京城,久聞北京城是個大地方,我也不妨在那裡玩玩……倒要看看他急著回去是幹什麼?好在師父給我一年的時間,就是到一趟北京,也費不了多少時日。」
她想著就把窗戶推開了一扇,卻見一個老頭兒,手中提著箱子,匆匆由窗前走過,一面走一面問道:
「那位公子在哪屋住著呢?是外傷還是內傷?」
丁裳忙由位上站起,匆匆開門走了出來,遠遠地跟著這個老人,一直走到了裡院,才見夥計把他帶到一間黑門的屋裡去了。
丁裳就在門前走了一圈,記好地方,遂又返身回到自己的房中。
這時夥計點了燈,她又問清了地方,叫夥計打水,自己好好洗了個澡。
等到天交三鼓之後,夜已經很深了,她才由囊內找出了一個鐵盒子,匆匆帶在身上。再把燈光撥成一豆,輕輕推開了窗,一晃身,已到了室外;然後飛身上房,身法竟是絕快無比。
這時那隔院室中的照夕,全身麻軟地躺在床上,他已近乎昏迷了。
大夫雖然來了,可是藥石無效,自己這條命,看來是不保了!
他昏沉沉地睡著,那雙無力的眸子,望著几上的燈,暗自感歎著生命的即將結束。
忽然那燈光被一陣風吹熄了,全室變得黯然無光,他無力地翻了一個身,卻覺得一人用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身上。
照夕不由一驚,可是他實在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了,更不要說有所抗拒了。
那人用尖細的嗓音說道:
「想活就不要說話,把腿伸出來。」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慢慢伸出了那只傷腿,這人抖手亮了火折子,低頭細細的看著他腿上的傷,口中驚訝得出聲道:
「你竟是中了這種暗器……若非遇見我了,你想活是不容易了。」
照夕只覺這人雙手在自己那條傷腿上輕輕地按著,似乎找不著暗器入處,他就哼了一聲抖道:
「在……膝蓋……你……是誰?」
他說了這句話,卻不見這人答言,同時耳中卻似乎聽到陣陣抽搐之聲,火折子映在粉白牆上,映出了這人清麗的倩影,陣陣地抖顫著。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又無力的問道:
「你……是誰?」
這人忽然止住了泣聲,卻道:
「你不要管!也不要多問……我不是說過不叫你多說話麼?」
照夕抖聲道:
「可是,朋友……你……」
才說到此,卻為一隻溫暖的手,把嘴給摀住了,那隻手又匆匆離開了,同時發出了一聲輕輕地歎息道:
「你不要動,也不要多問,我這就救你……」
說著話,這人摸索著取出了一個鐵盒,由內中找出了一塊白色的鐵塊,一面摸索著,一面在照夕傷處接來按去。忽然照夕打了一個寒顫,卻聞得那人輕輕歎了一聲道:
「好了……找著了。」
照夕這時已想到了這喬裝的人是誰了,他倏地翻身子,那人似乎想不到有此一著,也不由呆了一呆,她窘得臉色通紅道:
「你……你不許看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1:24
第07節
照夕抖顫著道:
「你……你是丁裳!」
丁裳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她往後退了幾步,已退到了窗口,照夕這時忍著痛坐了起來,他焦急而驚喜地道:
「小妹……果然是你……你不要走,我對不起你,那天我錯了……小妹……」
他這麼焦急地叫著,可是丁裳仍然往後退著,她低低地道:
「你腿上的洗魂針,我已用師父的『吸星簪』為你吸出來了,已經不妨事了。」
照夕點頭道:
「我知道……小妹你對我這麼好,我……」
才說到此,丁裳已飄窗而出,遠處似乎傳來她微微的一聲歎息……
管照夕半倚在床欄上,悵然若失,這沉沉的黑夜裡,早已消失了丁裳影子,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感覺。回想到一路之上,這女孩子是如何地在暗中照顧著自己,贈金、買馬,甚至此刻救了自己的命,她對我的恩可是太大了……可是她又為什麼要如此做呢?她到底要上哪裡去呢?這真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可是卻又沒有機會與她談一下,這女孩簡直是太怪了,令人真想不通。
照夕這麼想著,試著把燈光就近照了一照那只傷腿,只見那原本腫脹加桶的一條小腿,竟回復了原狀,用手按一按傷處,除了還有些酸酸的感覺,並不再如先前那麼疼痛了。
他心中不禁驚喜異常,同時也更加了一層對丁裳的愧疚,心中暗暗想道:
「如果再有機會見到她,一定要好好報答她對我這一番恩情。」
他一個人,這麼想了半夜,才吹燈就寢。在客棧裡,又療養了七八天,才打點上路,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倒也平安。
這一日已到了正定,算一算離北京城已不遠了,天氣已由盛夏而轉入了初秋,秋老虎更是炎熱焚人!
過了晌午,照夕在客棧裡睡了一個午覺,起床之後,愈覺熱氣襲人,他在庭內廊下走了一轉,幾個夥計都坐在廊子下,赤著臂在聊天。照夕又走到前院馬槽裡,看了看自己的那匹馬,心中想著,等天稍微晚一點,再上路也不遲,好在離家已不遠了。
他這麼想著,遂又返過身來,往客房裡走去,卻見迎面走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這青年長身闊肩,衣著華麗;尤其是頭上那條黑亮的大辮子,就像是一條巨蛇似的由前胸直垂至小腹以下,辮梢上用紅線緊緊紮著,還拖著一塊綠光瑩瑩的小翠墜兒,乍看起來,愈覺翩翩風度,風流倜儻。
這青年左肩斜背一個黃包袱,像是銀兩,右肩又繫著一個布袋,像是一些書籍,足下是一雙皂底京靴,一看即知,是一個應考的舉子。
他遠遠朝著這邊走過來,右手一柄折扇張開來,連連地扇著,左手卻搓著一對黑光淨亮的玉膽,愈發顯得風雅可人。
在他身後卻有一個頭梳兩丫角的小廝,十七八歲的年紀,肩上挑著兩個箱子,緊緊隨著這個書生。他們是由這客棧的側門進來的,一面走著,不時地東張西望,那小廝還一個勁道:
「少爺,這裡不錯,就住在這裡吧!我可真是挑不動了。」
那書生回頭一笑道:
「好吧!你這小子在家說得多有勁,一上路才走了十幾里路,就吃不消了,這樣你還是回去算了。」
那小童把兩個箱子放在地下,一面擦著汗,一面笑喘著說道:
「得啦!我的少爺,你沒有挑你是不知道,這兩個箱子可真沉。」
他說著用腳在一個黑箱子上踢了一下,皺眉毛道:
「尤其是這個箱子……少爺!這裡面都是啥呀?」
那書生笑了笑道:
「這是老爺子的硯台,共有七十二塊,是叫我分贈給京裡的同窗好友的,不可摔碎了!」
小童聽後直齜牙,連道:
「我的奶奶……怪不得這麼沉呢!」
這時照夕已和這書生走了個對面,見對方是個讀書人,不由存下了一絲好感,惺惺相借地看了他一眼,愈覺對方長眉星目,氣宇不凡。不免略微停了一下,湊巧這少年也正掉過頭來,四目一對,那書生不由微微一笑,雙手微抱一揖道:
「借問兄台一聲,此處可是正興客棧麼?」
照夕見對方發言,不由也回禮笑道:
「正是正興客棧,兄台要住店,可至前面問問,小弟亦是住店之人。」
那書生又含笑道了聲:
「有勞!有勞!」
照夕卻見他那雙閃閃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幾眼,遂也對他笑了笑,即自行去。
這書生遂又命那小童,挑起箱子,直向前院而去。照夕回到了房中,因室內炎熱,就坐在廊下,店伙泡上了一杯蘭茶,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面乘著涼,一面看著院子裡柳樹,腦子裡想著事情。
他想到了江雪勤,不由帶起了些笑容,暗忖:
「這麼久了,她見到我可能都不認識了,可是我定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正自想得出神,卻聽見身後有人道:
「公子請這邊來,這邊有好房子。」
照夕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店伙前行著,他身後跟著二人,正是適才照夕遇見的那書生主僕二人,不由回過身來。
這時那書生已走近了,遠遠對照夕一笑,抱了抱拳,照夕卻回笑道:
「又碰見了。」
那書生也連道:「真巧!真巧!」
說著已到了照夕身前,站住了腳道:
「兄台就住在這裡麼?」
照夕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道:「就在這裡,你呢?」
這書生忙抬手對前面的夥計道:
「喂!喂!回來!回來!」
那夥計忙跑回來笑問何事,書生遂一指照夕隔壁問道:「這房子很好,我就住在這裡吧!」
店伙皺了一下眉道:
「這房子自然是不錯……只是已被人家先定下了,怕不大方便。」
那書生聞言,似頗失望,長眉一蹙道:
「不能想想辦法麼?」
夥計皺了皺眉,遂跺了一下腳道:
「管他的!公子你就住下吧!他來了,叫他另找房。」
照夕和這書生聞言,都不由一笑,各道:
「幸會!幸會!」
這時店小二已把房門開了,張羅著和那小廝把兩個箱子都抬了進去,書生也進房寬衣洗面。
照夕沿途所遇,全是粗俗之人,難得見到這麼一個文雅之人,不由心存好感,暗想:這人語帶北音,想是離此不遠的世家子弟,此行匆匆至京,可能是進京趕考的。不禁又有些感傷,想到自己往昔終日讀書,尤其是父親更深盼自己能在考場中一鳴驚人;而自己卻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番深意,如今竟棄文學武。雖說是學成了一身武技,可是如此回家,在父親面前,亦是難以交待,說不定還會遭到他老人家一頓臭罵呢!
他這麼想著,不由鎖著劍眉,漸漸發起愁來,卻見那隔室少年此時已換了一身青綢便衣出來,愈顯得文雅俊俏!
他笑向照夕道:
「兩次相遇,可見有緣,還沒請教兄台大名?此行何去?」
照夕微笑道:
「小弟管照夕,世居北京,此行返家,閣下大名是……」
這人笑著點頭道:
「小弟複姓申屠單名一個雷字,舍居本地,此次進京,旨在趕考。兄台既是入京,倒與小弟同路,這倒省得沿路寂寞了。」
說著連連撫掌微笑不已,照夕不由點頭稱善,忽然心中一動,想了想道:
「能與兄台同路,自是榮幸之至,只是小弟因久別家園,歸心似箭,卻不想在此久留呢!」
申屠雷想了想,遂含笑道:
「既如此,小弟也提前趕路就是了。」
他遂拍一下手道:
「這樣吧,我們今日就在此歇上一夜,明日一早共同上路如何?」
照夕見他話意誠摯,儀態不惡,心中雖打算早走,卻不願令對方失望,當時想了想,遂笑道:
「既如此,小弟亦定明晨再走就是了。」
申屠雷長揖一笑道:
「小弟初見管兄,即知是一直率之人,果然不錯,能與兄台同路共店,實在福分不小,真快人也。」
照夕見他雖是文人,談吐亦頗有豪氣,心中又多增了一層好感,暗想旅途得遇此人,亦是難得了。當時連道不敢,隨即落座,呼來茶水,暢談了起來,談到詩書典故,二人都不禁暗自驚訝,深深佩服對方學識見解高超,由是更生敬仰之心。從談話中,他們彼此瞭解了對方身世,可是武功一道,照夕卻是一字不提,申屠雷亦未多問一語,二人直談到金烏西墜。客棧中掌上了燈火,意猶未盡,申屠雷的書僮,卻連連嚷起肚子餓來了。
那書僮名叫青硯,申屠雷對他似頗喜愛,當時喚來命給照夕磕了頭,這才和照夕把臂同出,青硯跟在後面,共出用飯。
一度飯後,二人更是無話不談了。照夕發覺這申屠雷,年歲雖輕,可是閱歷卻十分豐富,各處名勝古跡,都能信口道出,歷歷如繪,他不由暗自忖道:
「這申屠雷,定有不平凡的身世。」
他本想問一下對方可曾擅於技擊,只是又怕問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由是話到口邊,又行忍住。再說看他樣子又似不會,也就沒有多疑。
當晚二人又在月亮下面談笑了半天,申屠雷還擅畫,當時揮毫為照夕畫就一個扇面,畫的是一隻鸚鵡,栩栩如生,照夕遂題詩句為:
「嶺外經季別,花前得意飛,客來呼每慣,主愛食偏肥;
才了憐紅嘴,佳人學綠衣,狸奴亦可怕,莫自戀芳菲。」
各自都讚不絕口,由是更為傾倒,二人直談到夜深人靜,才回房就寢。
照夕進房之後,心中不禁高興異常,想不到沿途得此好友,一時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二更天,尚未能入睡。
他正想坐起來,點上燈,看幾頁書再睡,不想方動此念,卻見窗前人影一閃,一人已面窗而立。身法巧快已極,照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仍不動聲色,倒要看看這夜行人意欲何為?
這人背向窗外,因此看不清他的長相,似看出他自目以下,為一方黑色綢布遮著。
他輕輕飄身,已落在了室內,一雙眸子四下匆匆望了一轉,卻輕輕直向照夕床前走來。
管照夕暗中咬牙道:
「好大膽的小賊,你真是不想活了!」
他想著,雙掌貫足了內力,只要看出不對,隨時可先發制人。
這夜行人走到了床前,低頭看了看,似辨別了一下照夕是否已睡熟了,良久才微微一笑,自語道:
「果然不錯,你瞞不過我。」
他說著竟自伸手,把照夕放在几上的一口寶劍拿了起來,略一把玩,卻向背後插去!
照夕這時實在是請不透來人是誰?有何企圖?此時見他拿了自己寶劍,倏一轉身,已竄上了窗台。照夕見他欲去,哪裡肯依,當時雙手一按床板,口中低叱了聲道:
「何方小賊,還我劍來!」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形卻快疾得如同一支勁箭似的,只一閃,已到了窗台之上。同時雙掌一合一揚,用「推窗望月」的招式,照著這人當胸就打。
可是這夜行人,又豈是弱者?管照夕這一出聲,他似吃了一驚,身形一屈一伸,也竄了出去。管照夕一雙鐵掌落了個空,他不由怒吼了一聲,二次以「飛鷹搏兔」的身法,仍然騰身,直朝著那黑影撲了過去,卻見那人回頭輕嗤了一聲道:
「老兄!我們這邊來,不要驚動了別人。」
這人說著話,竟是手腳齊施,猛地向空一彈,如同一隻大狸貓似的竄了起來,卻直向東首的一堵高牆之上落去。
起落之間,竟是絲毫沒有帶出聲音,他這種身手,照夕只匆匆一見,心中已吃驚不小,自信今夜自己算是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勁敵了。
這時不由嘿嘿冷笑了一聲道:
「既入管某目中,今夜看你還往哪裡逃?」
他說著話,已展動身形,以「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直向那人尾追了去。
那夜行人卻是頭也不回,一路輕登巧縱,兔起鶻落的直向前疾馳而去,身法居然和照夕快慢相差不多。霎時間,已馳出了數十丈以外。
這時萬籟俱寂,明月在天,二人一前一後,不一刻已馳近了一片曠野。
那人身形往前一落,照夕早已是急怒膺胸,二話不說,一提丹田之氣,「嗖」一聲已竄在這人身後,排山運掌,吐氣開聲地叱了聲:
「打!」
他猛然把雙掌向外一揚,掌力已吐了出去,那夜行人口中陡然也喚了一聲:「好!」只見他身形向下一矮,唰的一個疾轉,就勢向外一迎,也是雙掌驟出,四掌相迎,只微微發出了波的一聲,兩條人影,卻各自如同彈珠似的反彈了出去!
管照夕身形一落,右足一句,用「金雞獨立」之式把身形定住。
那人似後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隨著他卻哈哈一笑道:
「果然是了不起!在下見識了。」
照夕卻厲叱了一聲道:
「你是誰?你我素昧平生,何故偷我兵刃?」
這人又笑了一聲,低著嗓音道:
「盜劍只為示警,既是管兄知悉,倒是多餘了。來!接著!」
他說著單手向外一擲,「嗖」一聲,一口長劍,直直地向著照夕面上飛來,勁風十足!
管照夕冷笑了一聲,身形向下一矮,跨出左足,右手前伸,駢三指向空一捏,已把這口劍接到了手中。只是也已暗驚來人好大的臂力,自己雖練有「大力金剛指」之力,亦不禁三指發麻!
當時不由冷笑道:
「朋友!你貴姓?到底是……」
這人哈哈一笑道:
「見識過了,吾願已足。」
他竟不願回答照夕的話,身形一轉,正要騰起,照夕哪裡肯容得,當時低叱了聲道:
「朋友想走可不行!」
他說著話,已陡然撲了過去,身形向下一落,駢右手二指,照著這人「臂儒穴」上就點!
這人一撩手腕子,口中哼了一聲「不敢當」,卻直向照夕手背上按來。
管照夕向下一撤,同時圈右掌,以「右弦彎弓」之勢,直向這人側腰就戳,來人陡然叱了聲:
「來得好!」
卻見他身形呼的一個疾轉,已如同一隻大雁似的翻出了一丈五六,卻又乾笑了聲道:
「果然高明,見識了。」
他說了這句話,竟如同一縷青煙似的,往來路星掣電閃而去。
照夕急怒之下,一點足尖,正欲以輕功提縱之術中的「踏水登萍」緊躡而去,可是轉念一想,不由又臨時把足步定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心中想自己一味死拚,此人卻並無鬥志,更由其行動上看來,似又對我沒有敵意,寶劍既已還我,又緊緊逼他作甚?
他這麼想了一陣,那人卻早已馳得無影無蹤了,管照夕不由歎息了一聲,暗忖:看此人武技不弱,只是自己初入江湖,根本不識此人,他卻又為何有此雅興,來找我作耍呢?
他想了一會兒,確實也不解其中意思,只好懷著一腔惆悵往來路馳去。
他一個人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怔了一下,彷彿覺得先前那人語音似頗悉,好似自己認識一般,可是卻又想不起是誰。
突然他腦中想起了一人,不由啊了一聲道:
「不會是他吧?」
想著他竟自展動了身形,拚命地直向客棧之中奔馳而去,他這麼一鼓作氣地馳回了客房,當時卻不直回房中,卻向隔室那叫申屠雷的書生住處躡足而去,見他房中的兩扇窗子和自己房子一樣地是敞開著。
管照夕既動了疑心,當時也就決心要察看一下,看看自己是否多心,或是這名叫申屠雷的人,果真是一個身懷奇技之人?
他這麼想著,已縱身上了窗台,卻見那房中,尚透出極其微弱的一線燈光。
他不由吃了一驚,猛的向下一伏,用「老猿墜枝」的身法.突地借一臂之力,把整個的身子,掛在了窗欄之上。
似如此稍停了一會兒,細聽房中並沒有什麼聲音,這才慢慢引臂而上,細細向房中一打量,不由暗笑自己是多疑了。
原來目光所見之處,那個叫青硯的書僮,光著上身,已睡著了,他是睡在靠窗的一張小床上。
那叫申屠雷的少年,卻是半身倚偎在床角,半身靠著桌邊,也已睡熟了。
尤其可笑的是,一隻腳在床上,一隻腳在半拖在地板上,地上一卷書,半開著的丟著。
書案上一盞蠟台,紅蠟已盡,燒成了一根禿捻子,依然還在吐縮著豆大的火光,燭淚卻淌了半個燭盞。照夕不由皺了皺眉,心說:
「這位哥兒也真是用功,只是也未免太不小心了,燭火豈是好玩的?」
想著向上一長身,已經飄飄地竄進了房中,他輕輕走到桌前,先把地上那本書撿了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後把申屠雷輕輕放平在床上,手觸處,只覺得他身上似出了不少汗。
可是申屠雷卻轉了個身子,睡向裡面去了,照夕卻沒想到其他,當時揮掌把桌上殘燭熄滅,逕自回房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1:44
第二天,照夕方在濃睡之中,卻聽得門外「啪啪」的敲門之聲,一人道:
「管兄起來了麼?」
照夕聽出是隔壁申屠雷的聲音,不由翻身而起道:
「老兄!你起得早啊!」
申屠雷在門外微微笑道:
「早上天氣涼快,要等著太陽出來,那可就不想動了。」
照夕一面答應著,一面起身開了門,申屠雷遂含笑走進來。照夕讓他坐下,卻見申屠雷已穿得整整齊齊,管紗長衫,外罩天青馬褂,頭上還戴著一頂小帽子,配著寶石結子,顯得一派斯文的模樣。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天這麼熱,你又何必穿得這麼整齊呢?」
申屠雷低頭看了看身上,笑道:
「讀書人走到哪裡,總應該不忘斯文才好。」
照夕點了點頭,自嘲地笑了笑道:
「我可顧不了許多,天太熱了!」
說著遂喚來小二打水淨面,這時那叫青硯的小僮也走了過來,對著照夕叫了聲:「管相公。」請了一個安,照夕見他已把東西都挑到走廊上了,不由笑道:
「你們居然比我還急。」
說著又問申屠雷道:「你們有馬沒有?」
申屠雷含笑道:
「外出之人,豈能沒有馬,連你的馬,我也讓小二備好啦!」
照夕點了點頭道:「好!你們等我一等。」
說著匆匆把東西理了一理,一面道:
「昨晚上,我可沒睡好……到現在頭還有點昏沉沉的感覺。」
申屠雷忽然怔了一下道:
「不是你說,我倒忘了……管兄!你看這件事,可有多麼怪?」
照夕回頭道:「什麼事?」
申屠雷走近了一步,遂小聲道:
「昨夜我本想看看書,誰知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可是今天早晨你猜怎麼樣?」
照夕心中一動,微微皺了一下眉道:
「怎麼樣呢?」
申屠雷臉上變著顏色道:
「今天一睜開眼,我竟是好好睡在床上了,你說這事怪是不怪?」
照夕差一點想笑,當時忍住笑,搖了搖頭道:
「人在半睡之中,常常忘記自己做了些什麼,一定是你自己看累了上床去睡了,這沒有什麼奇怪,我就時常有這種情形的。」
申屠雷低頭想了想道:
「也許是這樣……不過,我還很少這麼糊塗過。」
這時店小二端上了點心,申屠雷又喚來青硯,三人草草用畢,照夕問多少錢,那小二卻道:
「這位公子付過了。」
申屠雷只是微笑著,照夕遂點了點頭道:
「那麼,把我們房錢算一算吧!」
店小二又笑了笑道:
「不勞操心,這位公子也付過了。」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看著申屠雷道:
「你也太客氣了,總要留一點給我呀!」
申屠雷哈哈大笑,道:
「我與管兄一見投緣,今後借重處尚多,區區金錢,何足掛齒,我們走吧!」
管照夕聽他這種笑聲豪氣,不禁怦然心動,暗暗讚許道:
「好一個脫俗的書生,看來這個朋友,我管照夕是交定了。」
想著遂笑了笑道:「話雖如此,可是金錢一項,仍是由你我分擔才好,否則,小弟豈不受之有愧?」
申屠雷嘻嘻一笑,一面點頭道:
「既如此,往下住店,由你支付就是。」
照夕欣然點首,這時小二已把馬牽了出來,照夕見除了自己的馬以外,尚有二馬一騾,都已鞍蹬齊備,尤其是那小騾背上,都放好了箱子;另外青硯那匹馬上,也有些日用什物。
三人下階上馬,由側門而出,直向一條驛道上行去,經過一日休息,人馬都甚有勁,照夕雙足一磕馬腹,那馬長嘶了一聲,向前疾奔而去,照夕一面回頭道:
「來!我們跑它一程。」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使得!」
他把雙腿一夾,坐那匹花斑馬,已潑刺刺猛追上去。二馬這一陣疾馳,霎時間已跑下了十數里之外,身後早已失去了那青硯的影兒。
照夕留心申屠雷的騎術,暗驚對方雖是一讀書人,卻有很精的騎術,他上身挺直紋絲不動,可是雙腿卻能隨著馬波上下起伏。這種本事,看來雖易,可是若非經年老手,斷難至此地步。
再留意那匹馬,個子雖不頂高,可是鼻孔極大,兩耳下垂,馳騁時卻往後緊豎,正是難得的良駒,不由勒馬笑道:
「申屠兄!你這匹馬太好了,我這馬卻是萬萬比不上。」
申屠雷早也在暗中留意了對方,對照夕控馬騎術也是十分佩服,聞言笑道:
「照夕兄你太客氣了,你這匹馬,也是難得的好馬呢!」
管照夕拍了拍坐下馬,見它已經不住長跑,鼻子出息有聲,不由感歎道:
「小弟北京故居,倒有兩匹好馬,比這匹可強多了!」
申屠雷笑道:「改日到了北京,小弟一定要至府造訪,就便看一看吾兄的寶馬。」
照夕微笑不語,二人柳下談笑半天,才見那青硯在馬上汗下如雨,一隻手還拉著一匹馱書的騾子,自身後跑來,遠遠地看見二人,不由大叫道:
「我的少爺,你們可別再跑了,可真要了我的命了,我又騎不好。」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們不妨放慢一點,好在離著北京已不遠了,今兒晚上能趕到保定歇上一夜,明天就可到家了。」
申屠雷連連點頭,同時由頸後抽出了折扇,連連地扇著,一面呼道:
「好熱!好熱!」
這時那青硯才算走到了,由馬上下來,又由馬頸上摘下了水葫蘆,喝了好幾口,嚷道:
「少爺!歇一會兒再走吧!」
申屠雷皺眉道:「不帶你,你非要來,唉……我們要趕路,哪有許多時間等你呢?」
青硯卻坐在樹下直皺眉,又把鞋脫了,用手使勁地捏著腳,二人都看著他,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看樣子他是真走不動了,這麼吧,我們歇一會兒就是了。」
申屠雷歎了一聲,翻身下馬,照夕方才下馬,卻見來途馳來一匹黃馬,在官道上揚起了滿天灰土。其來如風,不多時已馳到近前。
這匹馬本是其快如飛,誰知到了近前,卻忽然放慢了腳步。馬上人是一個黑高的彪形大漢,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的大草帽,身著一件土綢的馬褂,前襟全都敞開著,露出長滿著毛的胸脯。
這漢子扭過頭對著這邊仔細看了幾眼,特別是在那小騾子身上看了幾眼,這才抖了一下韁繩,那匹黃馬復又如飛而去。
青硯不由翻了一下眼道:
「少爺!這小子準不是個好東西,東瞧西看的。」
申屠雷卻瞪了他一眼道:
「不要胡說八道,莫非人家看看咱們也犯法不成?」
青硯不服道:「看人哪有這麼看呀!我看……」
照夕早在那漢子過時,心中已有見地,只是不願多說而已,當時微微一笑道:
「我們走我們的路,出門人最好不要多管閒事。」
申屠雷卻對他笑了笑道:
「管兄所言及是,出門人還是少管閒事的好,小弟就不信,這京城附近,還會有人膽敢下手行劫不成?」
照夕也搖頭道:「我想不會吧!」
這時青硯也由地上站了起來,一面拍著褲子上的土,一面說道:
「我們走吧!別再耽誤了,還有好些路呢。」
申屠雷忍不住笑道:「你還知道要趕路,我看是嚇著了。」
青硯紅著臉上了馬,也不說話,只是催著馬,率先而去,使得二人都不由大笑了起來。
照夕同申屠雷,遂也各自上馬,一路並排前行著,前行約有二里,卻見這條官道分為二股,路邊有指標,一書著「奔無極」,一為「奔新樂」。照夕按馬不動,心中不解,申屠雷卻以手中小馬鞭,指著「奔新樂」的牌子道:
「到了新樂,直上清風店到望都縣,再下去就是保定府了。」
照夕不由大喜,遂問道:「那這一邊呢?」
申屠雷搖頭道:「無極縣下去是深澤,那是冀中的路,不對。」
說著策馬直向「奔新樂」的驛道而去,照夕知道他是臨縣人,所以這一帶情形十分瞭解,遂放心的隨他一路策馬而下。前行十數里,走過一片竹林,一邊是一座不十分高的山。
這時烈日當頭,三人都想快快策馬走進竹林,好涼快一下,時間可也是正午時分了。
展望著這條黃土路上,竟是沒有一個行人,忽見一個擔著擔子的小販,自竹林中走了出來,他遠遠地叫道:
「客人!水蜜桃要不要?」
申屠雷點頭道:「好!我們下馬買幾個挑子吃吃。」
那桃販子笑著趨近,一面咳嗽著道:
「這桃子是京裡來的,個大水多。」
申屠雷已下了馬,一面指著前面那片竹林道:
「那邊涼快,我們去那邊。」
賣桃的販子連連答應著,他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一雙袖子高高的捲著,露出黝黑的一雙胳膊,足下是一雙芒鞋,褲管子亦是高捲過膝。
自他一來,照夕已對他十分注意,這時見申屠雷竟要買他的桃子,已知不妙,但卻未說什麼,只是策馬緊緊跟下,一面回頭對青硯招手道:
「青硯!你看好那頭小騾子,把騾子牽過來。」
那賣桃子的,聞言猛然朝著照夕看了一眼,嘻嘻笑了笑道:
「這位相公,也要買兩個桃子吃吃麼?」
申屠雷卻笑道:「我們是一起的,我買幾個就是了。」
這賣桃子的卻是不聞,仍然朝著照夕走了過去,不想申屠雷卻跺了一下腳道:
「喂!你到底賣不賣呀?」
賣桃子的回過頭來嘿嘿一笑道:
「我已說過,你倒是別慌呀,小老兒只有一雙手呀!」
申屠雷這時走上了一步,一面笑道:
「我已說過買,我要買,你幹嘛還要往那邊走?」
那賣桃之人,年已半百,唇上留著鬍鬚,當他抬頭之際,才發現原來竟有一目失明,露著一個深而黑的窟窿,十分怕人!
他重重地把擔子一放,哈哈笑道:
「賣你賣他,都是一樣,相公!你看這個如何?」
他說著話猛然拿起一枚桃子,向上一揚,可是申屠雷卻猛地往下一按,正按在這賣桃子的手上,一面笑道:
「這個不好!」
那賣桃之人,不由臉一陣紅,他猛然放下桃子,向後一揚手;可是申屠雷卻像是和開玩笑一般,向前一伸手,不偏不倚,正叼在這賣桃之人的手腕之上,只聽那老者抖聲道:
「你……」
申屠雷已鬆開了手,很快的自籃中挑了幾個桃子,丟了十幾個制錢,對著老者嘻嘻一笑道:
「你這桃子哪是京裡來的,我看分明是旗桿頂來的,八成許是金老頭子的買賣,對不對?」
那老者更不由臉色大變,即刻挑起了擔子,回身就走,申屠雷只望著他後影,微微冷笑了笑。
這時管照夕早已日見一切,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申屠雷自知敗露了身手,不覺臉色一紅,照夕已趨前笑道:
「老兄!好高明的一手『游龍探爪』,你可當真把小弟給瞞住了。」
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驚,暗驚這管照夕真是好眼力,自己招式並未施出,只一伸手,他竟看出了是何招式,此人真是了不起。
想著不由窘笑了笑道:
「管兄休要取笑,其實你我原本是一道中人呢!」
照夕不由一怔,那申屠雷卻哈哈笑道:
「閣下身手,昨夜早已拜領過,實在高出小弟百倍,怎麼如此健忘呢?」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一時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來,一面卻搖頭笑道:
「好個申屠雷,原來是你呀!」
申屠雷這時卻一抱雙手,深深向照夕打了一躬,面帶微笑道:
「小弟自一見管兄,已知決非一般常人,是以百般結訥,午夜造訪,看看是否我道中人,卻不想老兄聽視極精,若非掌下留情,小弟哪還會有命在?專此謝罪,尚希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這時樂不可支地笑道:
「申屠兄!你太客氣了,不瞞你說,你那一身武功,小弟才是既敬又佩呢。」
二人這一說話恭維,那青硯在一邊,只是弄了個莫名其妙,他手中拿著桃子,一會看看這邊,一會又看看那邊,這時二人俱已走進了竹林。
林中陰涼十分,竹葉散了一地,倒似鋪就的蓆子一般,照夕笑了笑道:
「現在可高枕無憂了,那廝在你手中嘗了滋味,已嚇破了膽子了。」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
「這人左目失明,年歲也不小了,頗似傳說中的獨眼彫謝羽,要是此人,怕沒有這麼便宜就完了呢!」
照夕對冀省綠林響馬,本就不清楚,對這獨眼彫謝羽更是不知,不由問道:
「獨眼彫謝羽又是何人呢?」
申屠雷看了照夕一眼,微微一笑道:
「管兄是新近入省之人,自是不知,要說起來這謝羽本人並不可畏,可畏的是他一個拜兄,此人也就是方才小弟所說的金老頭子。」
照夕不由甚感興趣道:「誰又是金老頭子?」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道:「你連金老頭子都不知道麼?」
照夕臉紅了一下,搖了搖頭道:
「我只知道有個金五姑,倒不知……」
才說到此,申屠雷已笑了笑道:
「那就對了,你既知道金五姑其人,怎又會不知金老頭子呢?」
照夕仍是不解,申屠雷見他真似不知,才笑道:
「兄弟!金五姑正是金老頭子的唯一愛女呀!你怎麼不知道?」
照夕這才驚奇的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申屠雷一面吃著桃子,一面微笑道:
「聽你口氣,好似和那金五姑認識?」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此女倒與我見過一面,只是我很恥其為人。」
申屠雷不由微微一笑道:
「這還用你來說,這北幾省的人,誰不知這姓金的女人是出名的淫蕩……只是……」
他笑了笑道:「我沒見過就是了。」
照夕約略的把經過說了說,那申屠雷卻聽入了神,最後才哈哈大笑道:
「這麼說起來,這獨眼彫謝羽完全是衝著你來了。哈!卻被我多管閒事了。」
照夕不由皺眉道:「雷兄不要再開玩笑了……我真想不到,這金五姑這麼大勢力,居然從河南到河北都有她的部下!」
申屠雷冷笑了一聲道:「就是到了北京,一樣有他們的人。」
照夕不由看了申屠雷一眼道:
「雷兄既有一身奇技,為何竟容這般東西在近側胡作非為,豈非有失俠義本色?」
申屠雷被照夕這麼一說,並不著惱,只微微笑了笑說道:
「管見所訓極是,小弟也別師不及一年呢!」
照夕由怒而喜,不覺微微一笑,道:
「如此說來,我二人更多了一樣相同之處了。」
申屠雷脫下了頭上的帽子,只見他長眉微挑道:
「這世界之上,該管的事情也是太多了,你方才說得極對,你我既學成了一身武功,理當為眾人做些有益之事。」
他說著回過身來,卻見照夕已伸出一隻手來,臉上帶著微笑,申屠雷遂也欣然地伸出手來,二人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不停地搖著。
申屠雷露出編貝的一口細齒,笑道:
「你我一見投緣,不如就此定交,結為金蘭之好,你意如何?」
照夕大喜,不覺由地上一翻身站了起來,道:
「我也正有此意!」
申屠雷遂起身笑道:
「只可惜這荒林之中,沒有紙燭……你我不妨就免了那些欲套,望空一拜如何?」
照夕欣然點首,於是二人各報生辰年月,照夕較申屠雷大一歲居長,申屠雷次之,二人隨即跪地望空長拜了一下,遂又互拜了一下,發下誓言,永遠立身於俠義道中,除暴安良,甘苦同受,如有一方違言,天誅地滅!
於是立刻改了稱呼,那一旁的青硯,真是弄了個莫名其妙。直到申屠雷說出了真相,他才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當時忙上前給照夕磕頭,口稱大爺,照夕遂賞了他一錠銀子。
一番談笑之後,照夕這才想起前事,不由問道:
「兄弟!你方才說的那金老頭子,住處離此有多遠?他又叫什麼名字呢?」
申屠雷劍眉微微皺道:
「此老外號人稱九天旗,姓金名福老,住處在離此不遠的旗竿頂,那地方我也沒去過。」
照夕想了想,遂道:
「要不是趕路回家,我倒真想去見識一下此老,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功夫?」
申屠雷不由一笑道:
「大哥若想會一會他,還不容易麼?等過幾天入京之後,找一天我們一塊去。」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遂又笑道:
「方纔那謝羽喬裝賣桃之人,不知是何居心,我見他想往大哥那邊走,因恐大哥下手過重,這謝羽難以逃命,所以才略施薄懲,令他驚心而去,此時想來,倒不如把這老兒留下的好了。」
照夕搖頭一笑道:「沒有關係,他只要再敢來,我們兄弟倒要好好地給他一點厲害了。」
這麼一耽誤,天可不早了,同時各人也覺得肚子陣陣發空,遂又上馬向前行去。
這一片竹林佔地頗大,在林子裡走並不覺得炎熱,申屠雷邊走邊告訴照夕道:原來他北京住著一個叔父,官居吏部侍郎,自己本無意投考進取功名,奈何父親和這位叔叔卻是一力促成,非考不可。所以這才上京趕考,並把他叔父家地址,告訴了照夕。
管照夕對於北京城內各地方都熟透了,申屠雷一說即知,他也把自己住家告訴了申屠雷。
管照夕父親原來官居盛京將軍,乃是漢人中赫赫有名的統兵人員,為人剛直,以善戰聞名,申屠雷自是十分敬佩。
二人邊談邊行,不知不覺已走出了這片竹林,眼前復有一黃土驛道,直坦坦地展延著。
三人各自抖韁催馬,連那一匹小騾兒,也不禁都飛跑了起來!
黃土道上有時刮起,陣風,把地上的塵土像黃霧似的吹到了半天,兩旁的旱田,種的是麥子和高梁,葉莖上卻為黃色的泥土染成了黃色。這是此地的特有風景,整個的大地,均似為一個「黃」字所代替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2:02
日落的時候,他三人四騎已到了新樂縣城,管照夕非常失望。
因為他本來打算,能在午夜前趕到保定,可是因為多了一個青硯和那頭馱東西的小騾,無形中慢了下來,就如此那青硯已經是吃不消了。
申屠雷很體諒他這個心愛的書僮,此時見狀,不由笑向照夕道:
「大哥!我們就在這新樂歇一晚吧!好在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
照夕無奈,只好點了點頭,青硯不禁十分歡喜,匆匆由馬背上翻了下來。
街道上行人如織,有幾家店舖已掌上了燈,三人各自牽著坐騎,在街上行著,熙熙攘攘的行人擦肩挨臂,頗為惹厭,照夕見路口有家「新樂老店」,尚還寬敞,不由對申屠雷道:
「我們就在這家店住下吧!」
申屠雷方自點首,三人正拉馬欲走之際,忽見人群之中,一人向著三人揮手道:
「客人!客人!請等一等。」
三人先不知是喚自己,後來見那人已跑過來;而且口中一個勁叫:「三位客人!三位客人!」這才知是喚自己,不由停步不動。
這人已走到了近前,只見是一個四十上下的瘦小漢子,十分黝黑,背後背著一頂草帽,他對著三人請了個安,操著陝音道:
「請問三位客人是要住店的麼?」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卻反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這瘦小漢子嘻嘻一笑道:
「我們是幹什麼的嘛,連要住店的客人都看不出來,還做什麼生意!」
照夕點了點頭,皺眉道:「你是哪家店的,是新樂客棧的嗎?」
這夥計搖頭道:「新樂店算什麼,客人到我們店裡看一看就知道了。」
申屠雷就問道:「你們店房在哪裡?我們實在是累了,不願再多走路了,遠不遠?」
這瘦小的夥計一笑道:「相公,你跟著我來就是了,保險那地方房子大、涼快,風景又好。」
三人一聽涼快風景好,都不由動了心,照夕首先點頭道;
「好吧,你帶我們去看一看吧!」
這夥計縮了一下脖子笑道:「請跟我來,我的馬在這邊咧!」
他說著領著三人走到了對街,在另一個漢子手上接過了一匹馬,一面回頭道:
「我們店是在西頭老菜市,騎馬快得很。」
三人只為他一句房子大、涼快而吸引住了,即使遠一點也無所謂。當時各自上馬,青硯仍牽著那頭小騾兒,一行四人穿過了吵鬧的街道,向前疾馳而去。
那夥計騎著馬在前帶路,不時回頭訴說著,行了約盞茶時間還不到,照夕不由勒住了馬道:
「這麼遠,我們不去了。」
那夥計含笑往前一指道:「呶!相公請看,這不到了麼。」
照夕、申屠雷順其手指處一看,果見有一座頗為精緻的樓房,隱在一片竹林之中;並有一道小溪由樓前流過,溪上架有一座紅木小橋,直通那樓院大門。
申屠雷不由十分驚異道:「這是店房麼?」
那夥計一面徐徐向前策馬行著,一面道:
「我們東家開這店房才三個月,因為地方偏僻,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每天派我們到鎮上去拉客人。相公!你看這地方好不好?」
申屠雷和照夕對視了一眼,都不禁高興十分,他們倒真沒想到,居然這地方,有如此雅致的店房,小橋流水,青竹翠館,即便是一般居家也難找出如此風雅之處,都不禁高興得笑了。
那夥計遠遠下了馬,大聲向對面吼道:
「老張!客人來了!」
他這麼吼了兩聲,才見由竹林對面一破一拐地走過來一個老人。
那夥計高聲道:「客人來了,你把客人們的馬接過去,好好管著。」
那老頭子抬頭向三人看了幾眼,才把各人的馬接了過去,這時那瘦夥計又連聲道:
「請!請!」把各人都讓進去了。
三人過了小橋,夥計推開了一扇門,進了院子,直領著三人向樓內走去。
院中百花齊放,早蘭亦開,兩邊搭著葡萄架子,結著一串串的葡萄,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心說:
「這哪裡像是店?怎麼連一個招牌都沒有?」
申屠雷也是心中不解,但二人又怎麼會想到其他,何況又各懷絕技在身,也就不加深思,儼然擺出一副住店的大相公模樣,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他一走進,才發現內中地勢極大,廳房亦多,光樓房就有三幢之多,院內花石不說,亭台池榭,洞門迴廊,無不具有,放眼過去,竟是琳琅滿目。
那夥計只把照夕等三人,帶至樓前,卻見廳門自開,走出一個瘦高的漢子,彎腰笑道:
「客人裡面請!」
那帶路的瘦小夥計,對著那彎腰行了一禮,就退下了,三人遂自走進,照夕不由重敘身份道:
「我們是住店的!」
那瘦子笑著,眼角露出魚鱗紋道:
「我知道,我知道,客人請坐。」
照夕看了申屠雷一眼,略微顯得有些拘束地坐了下來,申屠雷不在意地坐下,一面問道:
「我看你們這店房很大,後面房子還多,都是客房麼?」
瘦子嘻嘻一笑道:「不!後面是東家住家,就只這一幢樓,才是客房呢!客人你們要住幾間房呢?」
照夕喝了一口茶,笑道:
「我們是一家人,就開兩大間吧!要在一塊兒的。」
瘦子聞言拍了一下手,遂自後面走出一人,穿著一身夏布衣服,對那瘦子叫了聲:
「覃先生!」
這瘦子笑道:「這三位是自河南來的貴客,你給我兩間好一點的房子,好好侍候著。」
穿夏布衣服的夥計彎腰道了聲:「是!覃先生。」
他這種態度與稱呼,立刻令照夕和申願雷感到吃驚和奇怪,不由對視了一眼,因為這是大異於一般店房的習慣的。
而且那店小二穿著打扮,十分整潔,並不像普通的店家一樣。這時他回過身來,對照夕、申願雷道:「客人請上樓來。」
照夕點了點頭,當時和申屠雷跟著上樓,拐向一甬道,地上鋪著一種細草編就的地氈,足踏上去,覺得軟軟的,看看幾間房子,僅是寬敞,二人選了兩套房,就決定住下了。
這時那叫「覃先生」的人,又走上來了,他拿著一支筆和一個本子,請二人各自簽了名字,還細細地打量了二人一會兒,才下去了。
二人至此,雖是滿心狐疑,可是至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不對,也就放寬了心,呼茶喚水忙了一通,天已大黑。那穿夏布的夥計,在他們房中點上了燈,問二人是否要吃些什麼。
三人早已肚子餓了,當時便點了些飯菜,那夥計就下樓了!
這整個一座大樓,樓下是否有人住就不知道了,可是樓上十數間房子裡,除了照夕等三個客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客人,寧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照夕覺得十分沉悶,當時就和申屠雷下樓,在院中隨便走走。
在花園外牆,有一排馬棚,內中拴有數十匹馬,正在仰首怒嘯,一個刷馬的小子,手持馬刷子,正在刷著馬。兩院的洞門,是通著另外二幢大樓,隱約可見洞門之內花台亭榭,那景致,較這院子更不知美上許多了。
要依著申屠雷的意思,是要過去走走的,可是照夕卻說是人家住家,不便擅入。
這座樓佔地頗廣,上階處有一方翠匾寫著「北館」,二人揣摸了半天,也不知道「北館」是什麼意思,因為這並不像什麼客棧的名字。
房中雖早已上了燈,可是西天仍留有薄薄的一片晚霞,襯托得院中暮色蒼然!
管照夕不由嗟歎道:「想不到新樂地面,竟會有這麼一個好地方,這真出人意料之外。」
申屠雷也歎道:「由此可知,這店主人,一定也是一個清雅之士了,只是……」
他不解地指了那遠處的馬棚一下道:
「他們養這麼多馬幹什麼呢?而且這麼大的地方,竟是看不見幾個人。」
照夕正覺奇怪,卻見由那邊洞門內,慢慢踱出了兩個人來,為首之人,是一個身高而微顯隆背的銀髮老人,穿著一件寶石藍的綢子馬褂,一雙袖子挽著,足下是一雙便鞋,一隻手卻拿著一個澆花的水壺。他身後跟出之人,照夕和申屠雷都認得,正是那個賬房「覃先生」。
這覃先生垂手侍立在老人身後前,不時手指著這方樓上,似在說些什麼。
那老者一邊澆著花,一邊聽著,不時一雙雪白的眉毛皺一皺,問上一句兩句,他們說什麼,這方一句也聽不見。
忽然覃先生一抬頭,看見了二人,不由怔了一下,那老頭也停止澆花,向二人看著。
那覃先生哈哈笑道:「二位客人吃過飯了?」
照夕搖頭道:「還沒有,我們隨便走走,這花園太美了。」
這時那覃先生又對老人說了幾句,老人一面點著頭,一面慢慢向著二人走過來,他手中仍拿著那只澆花的水壺。
一直走到二人身前,覃先生才含笑為二人引見道:
「這就是本店的主人金老先生。」
二人見這老頭兒,微微一笑,對著二人點了點頭,道:
「小店新開,老夫又是外行,有什麼怠慢之處,二位萬乞海涵才好。
二人見這老人面相清懼,談吐又甚謙虛,不由對他增加了好感,申屠雷笑笑,道:
「老人家,你太客氣了,我們沿途住店其甚多,就從來也沒住過這麼好的。」
照夕也笑道:「這地方太好了!」
這駝背高大的老人,聞言之後,聲若洪鐘地大笑了兩聲,遂用手在照夕背上拍道:
「小朋友!你們如喜歡這地方,就儘管住在這裡好了,老夫不收你們的房錢就是了。」
二人一聽不由都怔住了,那老人卻又是一陣大笑,把手中的澆花壺遞到那姓覃的手中,搓著雙手笑道:
「來,年輕人!我們來談談。」
他說著話,張著二臂一邊一個,把二人抱在臂下,十分親熱地向前走著,一面笑道:
「我最喜歡交年輕的朋友,來!我們談談。」
二人不由都笑了,因為這老頭說話很風趣;而且很直爽,倒不好意思把他推開,只得任他像多年老友似的拖著走。
老人一直帶著二人走進了大廳,坐下來,瞇著一雙眼睛笑道:
「二位是由河南來的吧?」
照夕吃了一驚道:「咦!你怎麼知道?」
老人點了點頭,卻也沒有解釋,他仍是帶著微笑,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一轉,又在申屠雷臉上看了看,不由笑了笑道:
「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兩位小朋友,你們都有一身好功夫啊!」
二人不由吃了一驚,方自一挑劍眉,那老者卻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接著就搖一條小白辮子的頭,笑道:
「你們不要奇怪,老夫雖是上了些歲數,可是自信這雙老眼不花……小朋友,你們說對是不對?」
二人都不由臉色微微一紅,互相對看了一眼,照夕不由也冷笑了一聲道:
「老先生目光實在厲害,只是恐怕也未必僅僅老眼不花吧?」
說著一雙眸子,精光四射地在這老頭兒身上轉著,老人先是怔了一怔,可是卻又洪聲大笑了起來。他連連搖著頭,大聲道:
「看錯了!看錯了!你完全猜錯了……老夫我可是一塊廢物點心……哈!」
照夕只微微笑了笑,心中暗想道:
「看樣子,這老人定有來路,莫非他真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隱者不成?」
可是卻又不能十分斷定,忽然他吃了一驚,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老人,心中驚道:
「他又姓金……別不是那九天旗金福老吧?」
這麼一想,不禁令他大吃了一驚,可是轉念一想,那九天旗既是一個著名綠林魁首,怎會是一個如此和善的老人?再說也不會在此安家立寨!
他想著不由把本欲探詢的話忍住了,反倒作出一副安祥姿態,和老人又談了許多別的話。
老人談鋒甚鍵,指南話北,頗能吸引住別人興趣,直到有人下樓來請二人吃飯,這老頭兒才含笑站起,他瞇著眼睛道:
「你們去吃飯吧,小朋友!」
說著哈哈笑了幾聲,就出去了。二人對看了一眼,卻見那覃先生正含笑,彎腰道:
「二位相公的飯菜都已擺好,請上樓用飯。」
照夕點了點頭,遂和申屠雷上樓而去,申屠雷微微笑道:
「這老頭子很有意思。」
照夕卻問道:「你方才說,那九天旗金福老,是住在什麼地方?」
申屠雷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了想才慢慢搖了搖頭道:
「不會吧……那金老頭子聽說是在旗桿頂開山立寨,他怎敢到這種地方?」
照夕微微皺了皺眉道:「話雖如此,可是這老頭兒,卻令我有點起疑;而且這地方也太奇怪了。」
申屠雷微微搖了搖頭道:「不會吧,即使有什麼不對,莫非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照夕不由笑了笑,沒說什麼,因知道這申屠雷,和自己一樣,不但毫無世故;而且年輕氣盛,他心中暗暗想道,只好小心,一切隨機應變了。
想著,二人已上了樓,青硯早已把飯盛好了,二人就命他同坐,三人早已肚子餓了,不由大吃了起來,方吃了一半,卻聽門外有人叩門道:
「相公請開門,小的送酒來了。」
青硯忙把門打開,卻見那個穿夏布的夥計,雙手捧著一個銀盤,盤中托著一把銀質酒壺,一面笑道:
「覃先生特叫小的送上一壺酒,為三位客人洗塵,這是自醞高梁。」
說著遂把酒壺放下,申屠雷笑道:
「這酒錢我們照給,你去謝謝那位覃先生。」
那夥計連道是是,遂退了下去,申屠雷把酒壺蓋子打開聞了聞,連道:
「好酒!好酒!」
照夕卻仔細看了看酒色,不見有異,這才各自酌上一杯,對飲了起來。
那酒壺本小,三人略飲一二,已見了底,正要喚他再送些上來,卻見那夥計又自動送上了一壺,並親自為三人斟一杯。
三人因不覺有異,遂也就各自飲下,那夥計見三人喝了酒,就悄悄退了出去。
照夕喝了一杯之後,正要再斟,卻見那青硯忽然往起一站,含糊道:
「大爺……我不行了……我醉了。」
他說著轉身離席,不想才走三兩步,竟自咕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下。
申屠雷皺眉道:「這奴才酒量太小了……叫他在地上呆一會兒好了。」
一言甫畢,他忽然叫道:「大哥快看!」
照夕吃了一驚,忙放下酒壺,只見那青硯口吐白沫,兩手亂抓,心知中計,不由一拉申屠雷道:
「好惡賊!走!我們找他去。」
申屠雷這時也是氣憤膺胸,猛然往起一站,還沒站起,只覺頭一陣昏,咕咚一聲也隨著倒下了。
照夕這時方覺不妙,正想以內功強將酒力逼出,不想不用力還好,這一提力,頓覺一陣頭昏,還沒有吸上兩口氣,也就倒地不起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管照夕覺得透體冰冷,昏迷之中,他用手摸了摸,覺得竟是睡在一塊冰冷的大石之上。他忙坐起身來,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由拚命地搖了搖頭,心中想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來?這又是什麼地方?」
忽然他想起來了,便翻身試著下地,輕輕叫了聲:
「申屠雷!申屠雷!」
可是申屠雷沒有一點回音,而房子裡實在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他摸索著到處摸了摸,只覺得四壁全是極為堅硬的石頭。
這房間地方還不算太小,只是沒有一個窗戶,他想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可是連那鹿皮革囊,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他歎了一聲,又坐在那冰冷的石頭上面,心中大為失望,後悔,暗想道:
「這到底是為什麼?唉!一定是那酒……我太大意了!現在怎麼辦呢?」
他於是又叫了兩聲:「兄弟!青硯!青硯!」
可是沒有一個人答理他,這時他才覺出不妙了,而申屠雷和那書僮,也不是和自己關在一起。
照夕又急又氣,當時運足了內力,力貫雙掌,朝著四壁,用力地擊出,一時碎石飛濺如雨,嗡嗡的回音之聲,幾乎震耳欲聾。可是那堅硬的四壁,並沒有被擊開,他只好歎息了一聲,收住了手,心中恨恨不已,這時他才明白了,暗想道:
「這麼看起來,那姓金的老頭子,定是所謂的九天旗金福老了。」
想著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暗忖自己既和他女兒五姑結了仇,又打死他手下多人,至今更是落在了這老兒手中,只怕是沒有活命了。
想著又驚又怕,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既已為他迷藥酒灌醉,要想取自己性命,豈不如反掌,可是他又為什麼不殺我呢?
這麼想著,他心中似稍微定了定,可是仍不能令他就此安心。
他坐在冰冷的石頭上,又大叫了幾聲申屠雷,依然沒有一點回音。
忽然頭頂一陣石塊磨擦之聲,掉下了不少石末子,照夕抬頭,始見一線天光,敢情外面竟是白天,只是卻只有碗口大小的空處,露出一個人頭,傳出一聲輕笑道:
「小伙子!酒醒了麼?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喲!」
照夕不由厲聲叱道:「你是誰?為什麼好好把我弄到這石頭房子裡來?」
那人搖搖頭嘻嘻笑道:「我是誰?哈……小子!你喝醉了,不給你找個地方涼快涼快還行?」
照夕知道此刻厲害是自找苦吃,當時強忍著怒火,哼了一聲道:
「我的那兩個同伴呢?你們把他們關到哪兒去了?」
這人又尖笑了一聲,操著破鑼嗓子道:
「小子!你放心吧!他們和你一樣,只是給他們另外換個地方涼快去了。」
照夕大聲叫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那人又是一聲尖笑,照夕真想一掌劈去,只是他知道那麼做,自己更吃虧,當時冷笑道:
「你笑什麼?要知道我管照夕可不是好惹的。」
那人尖聲笑道:「這是什麼地方你還不知道?哈!小子!你真是白活了。」
照夕真氣得肚子都快破了,心知從他們口中,也問不出個名堂,只氣得坐在石頭上直生悶氣。那人又咳嗽了幾聲,才嘻嘻笑道:
「小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還不明白麼?真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
照夕冷笑道:「你們想怎麼樣?」
那人尖笑一聲,回答道:「不想怎麼樣,小子!你好好在裡頭呆著吧!你要是再亂叫亂吵,娘的!老爺就要給你罪受了。」
說著一陣石響之聲,又把那洞口給堵住了,照夕真是被氣了個半死,方自狠狠地捶了一下石頭,卻見那才關上的石塊,忽的又開了,露出了臉盆大小的一個空處。
照夕只以為又是那小子找麻煩,理也沒有理他,仍然低著頭,心下納悶。卻聽見上面似有人互相爭論之聲,似聞那先前說話的小子道:
「小姐!這……這我可不敢當家,是老爺子關照的,小的實在不敢當家。」
另一個女人聲音嗔道:
「老爺怪罪有我來當,你不要管,你先下去。」
那人又道:「唉呀!這怎麼行呢?老爺子說這小子本事大著呢!最少要餓他三天,這才多一會兒呀!小姐……老爺子到時候……」
才說到此,那女子卻嬌嗔道:
「你怎麼這麼囉嗦,叫你下去你聽見沒有?告訴你出了事有我,不關你的事。」
這才聽到那人連道:「是!是。」
照夕聽著奇怪,抬頭一看,不由頓時怔住了,原來那洞外,此時正現出一個女人的頭來,似正在向石室內張望著。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開封附近見過的金五姑,也正是那九天旗金福老的女兒。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又驚又怒,心想這女人也真厲害,居然和自己不著先後地來到了河北,想不到自己躲來躲去,快到家門口了,卻仍然落在她的手中。
當時氣得把頭一低,一聲也不出,卻見上面咯咯一陣嬌笑之聲道:
「喲!管兄弟!你在哪兒呀,裡面這麼黑,我怎麼看得見你呢?」
照夕仍是不哼一聲,金五姑卻俏皮地笑道:
「你這個小冤家,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找不到你了麼?」
她說著話,遂見火光一閃,照夕忙抬頭看,卻見她手中拿著一個火折子,伸進石室之內,把洞中照得很清楚。
金五姑單手晃著火折子,略微顧視一下,已看見了照夕的坐處,不由嬌嗔道:
「呆子!我看見你了。喂!我說,管兄弟,你怎麼不答理我呀?」
照夕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把我及我拜弟關到這裡,意欲何為?」
金五姑撇了一下嘴,嬌聲道:
「好沒良心的小鬼,是我把你們關起來的呀?要不是我說情,恐怕你們早沒命了,你不謝謝我,反而還怪我,真是……」
她說著又笑了笑接道:「不過,你放心,有我在這裡,你肯定吃不了什麼苦,只要你聽話。」
照夕不由勃然大怒,當時猛然抬頭厲聲道:
「金五姑,你也太把我看差了,我管照夕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豈能上你這賤人的當。你既然用毒計把我擒住,死活隨你,我要是皺一皺眉,就不算是好漢,再要多話,我可要罵你了。」
金五姑不由被罵得臉色一陣大窘,只見她柳眉一豎,卻又嘻嘻地笑了。
她仍然笑哈哈地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鬼,到了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敢對我這麼說話?你呀……」
她又咯咯笑了幾聲道:「在我面前又充起英雄來了,哼!在那姓尚的丫頭跟前,你不也是很聽話的麼?」
照夕不由臉一陣熱,冷笑道:「簡直胡說!」
金五姑也冷笑了一聲道:
「哼!胡說?你自己心裡明白就是了,不過,我也不去管這些。」
她說著又笑了笑,輕輕地挑著她那一雙細彎的眉毛,道:
「你自己想想看,我好心請你吃飯,你不賞臉也就算了,也該告訴我一聲呀……這還不去說它,你還把我手下的人給殺了,你說說,天下有這道理沒有?」
照夕不由冷笑了一聲,也懶得和她多辨,金五姑揚了一下秀眉,道:
「你殺的那幾個人,都是我父親手下的人,他老人家哪能不氣吧!所以才用計策,把你和你那位朋友給誘來擒住,要依著他老人家,哪還會有你的小命?不是姑娘我……唉!」
她說著歎了一聲道:「算了,這些話也不去說他了,我知道你肚子餓了,特地給你送些東西來吃,你暫時先在裡面忍一忍,我一定能想法子,把你放出來。」
照夕冷笑了一聲也沒說話。
金五姑卻把火折子收了起來,一面嬌笑道:
「這籃子裡有雞有酒,你可以放心,這酒裡決不會再有迷藥了。」
她說著話,果然從上面吊下了一個竹籃子,並喚道:「管兄弟!你倒是接著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2:32
第08節
照夕本想賭氣不去理她,可是轉念一想,暗忖真是是餓死在這裡,那才划不來呢!
想著,很不好意思地把那籃子由繩上解了下來,金五姑不禁咯咯笑了起來,一面道:
「對啦!這才聽話!你還要什麼不要了?」
照夕這時又羞又氣,猛然抬起頭,狠狠地用眼睛看著她,卻又一時不知罵她什麼好。
金五姑眨著眼,笑道:
「我問你呢!等會兒爹爹來看見了……」
照夕笑笑道:「那老頭兒不來就罷了,來了我還要痛罵他一頓呢!你還不走,在這裡囉嗦些什麼呀?」
金五姑哪知照夕對她根本沒有絲毫情意,聞言仍在哧哧地笑著。照夕不禁十分厭惡,當時一陣火起,飛起一腿,把身前那個盛飯的竹籃,踢得撞在了石牆上,嘩啦一聲,內中盤碗全碎。
他憤憤地倒在石床之上,再也不去看她一眼,金五姑不由怔了一下,微微歎了一聲,失意地道:
「你又何必發這麼大脾氣呢?莫非你肚子不餓麼?」
照夕猛然回過身來叱道:
「我餓死活該,你就不要管了!哼……」
金五姑一時真是說不盡的傷心,她緊緊地咬著下唇,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抖聲道:
「好……我走就是了!」
說著就把那石窗關上了,洞室之中,又變成了漆黑的一團,照夕這時不禁又有些後悔,暗忖自己似乎不該對她發這麼大脾氣。
固然她為人可恥,可是對自己,卻是一番好心。
想著他不由長長歎了口氣,說不出的失望和懊喪,他愕愕地坐在那冰冷的石塊之上,盤算著即將面臨的命運,他決心不再向命運低頭了。
時間就如此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反正他此刻肚子餓得很厲害!
石室之中,本是黑得伸手不辨五指,可是由於在裡面停留了太長的時間,目光也能適應了,現在他可清晰地看清這石洞裡任何一個角落。可是並沒有一個可供出入的門戶,他不由長歎了一聲,暗忖,看來自己真要餓死在這裡了。
想著不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憤恨與沮喪,他實在忍不住肚子內的飢餓,偏巧金五姑送來食籃,雖然是被自己踢翻了,可是一陣陣香味,卻由籃中透出來。他嚥了一口唾沫,忍不住走過去,把那打翻的籃子拿起來,打開看了看,籃內懷盤狼籍,菜餚更是濺翻得滿籃都是,還有一把銀質的小壺。照夕提起壺來,覺得沉沉的,內中竟還有大半壺酒,酒香四溢。
他不由一時大喜,當時嘴對嘴的喝了幾口,覺得肚內較以前暖和多了。
再看籃內,尚有幾個包子,雖然浸在菜汁裡,可是仍可食用。
到了此時他可顧不得再賭氣了,因為不知不覺他已在這裡關了兩晝夜。雖說是內功純厚,可是初次絕食,亦不由餓得發慌。
他小心地把四個包子由破碎的盤碗菜汁之中,撿了出來,狼吞虎嚥地吃了下去,立刻精力大增。這時卻聽見頂上似有嗤嗤的石塊移動之聲,空中灑落下來不少的碎石粉末。
照夕忙縱身到石塊之上,盤膝坐定,卻見一線天光自上穿入。
他本來以為,定又是那金五姑來了,如果她再送食物來,自己就是餓死,也不能留下。可笑一分鐘之前,他還在狼吞虎嚥著她送來的東西,此刻卻又硬起來了。
他腦子裡這麼想著,卻連頭抬也沒抬,過了一會兒,才聽見頂上嘿嘿一陣冷笑之聲。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才知來人不是金五姑,當時忙抬頭一看,卻見洞口出現一個老人的頭。他仔細認了認,竟是那一天在花園中所見的老人。現在他已知道,這老人也就是江湖上盛傳的九天旗金福老,當時不由劍眉一挑,正要喝罵,金福老卻先嘻嘻笑道:
「怎麼樣小伙子?還挺得住麼?」
照夕冷笑道:「好一個無恥的老東西,竟用這種卑下的手段來對付我!哼!」
九天旗金福老哈哈大笑了兩聲,那兩道雪白的眉毛,倏地往兩下一分,照夕仍然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見他連連點著頭道:
「你戲侮我女兒,又殺我門下多人,我這麼做,已很算對得住你了。我近年來,火性不如以往大了,否則,嘿嘿……小伙子,你還會有命在麼?」
照夕當時氣得熱血上衝,聞言後厲聲叱道:
「老頭兒,你說話可要清楚些,你女兒自己行為放蕩,你卻反倒說起我來了。」
說著突然覺得,自己不便說這些話,稍停了停,忍不住冷笑了幾聲,道:
「你最好去管管你的女兒吧!」
九天旗被這幾句話,說得面紅耳赤,他一陣怪笑,倏地一探掌,卻又慢慢地把手收了回來,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道:
「好!算你有膽量,這十幾年來,敢在我九天旗面前這麼說話的,大概只有你一人。」隨又沉聲道:「小子,我知道你有幾手厲害功夫,可是此刻你卻是使不開,你乖乖呆在這裡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挺到什麼時候?哼!」
他說著收回了頭,隱隱聽他對外面人叱道:
「把石頭封上,加上鎖,以後任何人不許來,我要活活餓死他。」
遂聽到另一個人答應著,那石塊遂又封了起來。照夕不由大吼了一聲,拚命擊出一掌,只聽見轟的一聲暴響,那巨石也被這股暴力沖得跳到了一邊,一時石末紛飛,餘音震耳,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那奉命封石之人,也不由大吃一驚,嚇得在外大叫道:
「姓管的,你可要放清楚一點,你要是再這麼胡鬧,老爺可要給你苦頭吃了。」
九天旗本已回身而去,此時見狀也不禁心內吃驚,他冷笑了一聲,大聲道:
「小子,你有本事開山,你就試試吧,看看你能出來不能?」
照夕在洞內聽到了這句話,一顆心算是死定了,當時氣得真想哭,暗忖完了,這原來是一個山洞啊,我就是有天大本事,只怕也出不去了。
他想著抬頭看了看,頂上的那個石窗,即便是能為自己掌力震開,卻也只有小小一個洞口,想出去也是不可能!雖然這頂上另有門戶,只是自己找不著,即使找到了,也定是萬斤大石封口,亦是枉然!
照夕一個人,這麼傷心憤恨了一陣,最後也只好把一切都付之命運了。
他重新盤膝於大石之上,往日運習坐功,多是在蒲團或棉墊之上;如今這冰硬的石床,使他感到很不習慣。費半天功夫,才勉強把心定了下來,他想以吐納坐禪的工夫,來抵制今後長期的飢餓。雖然他功力離著辟谷尚遠,可是短日之內,起碼不會有什麼問題。
一個時辰之後,他已氣貫周天,但覺三花蓋頂,五氣朝元,同時由丹田之中,散佈出一片無比的熱氣,令他全身十分通暢。
到了這個時候,也正是坐功一個緊要的關頭,往日洗又寒曾傳他下手採藥的功夫,所以到了這一刻,正是緊要關頭。
忽覺一點真陽,前激生死竅,此時即應拋開一切雜念,下手採藥,不可受任何外音干擾。
誰知也就在此時,忽聞一陣琴弦鳴聲,不知從何而出,聲調極為老澀,聞之不禁心神一動,那真陽亦隨之渙散而開,前功盡棄。
照夕不禁十分懊喪,本想重新再來一遍,待真陽聚齊,再行收采。
可是忽然一個念頭,令他大大吃了一驚,他不由張開了眸子,心想:「這琴弦之聲,從何而來呢?」
想著不由觀望了一陣,細心聽了聽,哪有什麼外音,照夕這一刻不禁發起呆來,暗忖方才自己在要緊關頭,明明為一陣冷澀的弦聲而驚擾,此刻怎會又聞不到了呢?再說這陰冷的地洞之中,只有自己一人,哪又會來的琴弦之音呢?
他想了半天,卻是愈想愈糊塗,最後認為定是幻覺。因念及師父所說,行功到了某一時刻,定會有心魔幻境來干擾,可恨自己一時無察,竟自把半日苦心聚集的真氣又分散了。一時卻無心再定下來,只覺得腹中甚為飢餓。
入定初醒之後,倍覺眼明耳聰,同時腹中又感到了飢餓。他跳下石床,開始在這陰窄冷森的地洞中徘徊著,覺得陣陣的冷風,由兩邊絲絲浸進來,細看之下,才發現洞頂有十數個拳頭大的洞口,那冷風,即由這些洞口,向洞內吹進來。
心想這些洞穴,一定是七扭八拐的曲折著,否則怎會沒有光現出來呢?
他不由覺得這一猜測合理,心想這九天旗金老頭子,設計此洞,也頗費了些心血,定是用來禁強敵之用,否則何致於如此精細呢!
他意會到初秋的日子的炎熱,可是這洞中卻是陰冷得怕人,當可想知這是一個開鑿得十分深的石質地洞了。
人在無聊的時刻,常會想得很多、很亂,管照夕這一刻也是如此。他腦中盡力地分析著這些瑣碎的念頭,卻也只好心平氣和了。
他又想到了申屠雷和那書僮青硯,也不知如何了,也許他們都已經餓死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十分心寒,腹中忍不住咕咕又叫了幾聲。他長歎了一聲,只好又走到石床上,暫時把心收起,想運一會兒功夫,抵禦腹中的飢餓。
忽然,他聽到頂上一陣輕微的鎖鏈聲響,過了一會兒,似見石塊移開了些,只是不見天光外洩。照夕抬頭看了看,似見一個恍惚的影子,原來外面天又黑了,那小洞窗外,可窺見閃爍在天空中的星星。
照夕不由低叱了聲:
「是誰?」
那黑影以手按唇,嗤了一聲,遂小聲道:
「管大哥!是我……」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道:
「你……你是誰?」
那人似乎哭了,一邊小聲道:
「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麼?你!唉!你的魔難,怎會這麼多……這一次,我可真沒法子救你了。」
照夕這時又驚又喜,不由一翻身站起,抬頭道:
「你是丁裳不是?」
那姑娘又歎了一聲,照夕不由頓時忘了此刻的處境,高興道:
「姑娘……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原來你一直都跟著我呀!」
這姑娘果真就是那個癡情的丁裳,她一面流著淚,一面嗔道:
「誰跟了你一路,我只是湊巧和你走順了路。」
照夕不由忙道:「是!是……我說錯了。」
丁裳紅著臉道:「現在不要說這些了,我問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這外面雖然有門,可是我沒有辦法開,再說人很多,就在這附近,只要有一點響聲,他們就會發覺。」
照夕歎了一聲道:「姑娘你走吧!你不要管我了,你已經對我太好了,我不能再連累你。」
丁裳抖聲道:「我一定要救你,只是你不要急。」
照夕歎道:「你是沒有辦法救我的,再說這金老頭子父女,都很厲害,姑娘只一個人。」
丁裳怔了一會兒道:「你是說我打不過他們?」
照夕見她仍還是一副天真,不由又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笑,卻想到這可不是笑的時候,方自收起笑容,卻聽丁裳道:
「你為什麼還笑呢?」
照夕不由臉一紅道:
「沒有呀!我怎麼會笑呢?」
丁裳哼了一聲道:「你不要騙我,我都看見了,反正你一向是把我當一個小孩子。」
照夕不由暗吃一驚,心想這麼黑的地洞裡,她居然連我表情都看得這麼清楚,這倒是奇了。
想著朝著她仔細看了看,雖藉著外面星月之光,亦只可微微辨出她面部輪廓,不由十分慚愧,當時頗為尷尬道:
「姑娘原來能暗中視物,這就難怪了!」
丁裳吸了一下鼻子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從小就和師父在山洞裡練功夫,比這再黑一點,我也能看見。」
照夕點了點頭,頗感到難以回答她的話;而自己確也不知為什麼,總似把她當成一個很小的女孩一般。只要見了她就想笑,也許是從前和她逗鬧慣了。
丁裳這麼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道:
「你才吃過飯麼?」
照夕皺了一下眉,苦著臉道:
「我好幾天沒吃飯了!」
丁裳口中啊了一聲,遂奇怪地問道:
「那你旁邊,怎麼放著菜籃子呢,怎麼盤子碗全都碎了?」
照夕心中一動,暗忖:
「這小姑娘脾氣可是壞得很,如果對她實說,弄不好又把她氣走了,那可是冤枉。」
想著苦笑了一下道:
「這是他們送來的,我情願餓死,也不能吃呀!所以我生氣,把它摔了。」
丁裳點了點頭,遂道:
「哦!所以他們才要餓死你是不是?」
照夕點了點頭,嚥了口唾沫,丁裳很快地掏出了一包東西,一邊道:
「我真猜對了,我知道他們一定要餓你,所以帶了吃的東西來,你接著,這是饅頭,夠你吃的。」
照夕不由大喜,遂見一物當頭落下,忙伸雙手接住,只覺熱熱的,估量著可吃幾頓,頓時就放心了。卻又聽丁裳道:
「還有。」
照夕嚇得忙一抬手,丁裳被他這樣子,逗得也笑了,一面道:
「是一袋水,你不要怕嘛!」
照夕尷尬地笑了笑,遂見一個袋子丟了下來,忙就手接著,丁裳又走到洞口,她瞇著眼睛笑道:
「以後每夜我來看你,給你送東西吃好嗎?」
照夕這時一面吃著東西,一面點著頭,丁裳遂用著輕鬆愉快的樣子,支著頭,細細的欣賞著他吃東西的樣子,她感到了一陣說不出的安慰。
她反而覺得,這種情況之下,才是充滿著新奇刺激和真美的感情交流。
照夕這時只顧得吃著饅頭,丁裳笑了一聲道:
「你看你餓的樣子,紙包裡面,還有好多東西呢!」
照夕對著她窘笑了笑,遂伸手到紙包裡摸了摸,摸出了一隻燒雞,忍不住咬了一口道:「嗯……真香!」
丁裳支著頭,竟自咯咯地笑了起來,照夕不由一驚,忙抬頭道:
「輕點……等會兒給人家聽見了。」
丁裳忙用手捂著嘴,一雙眸子向兩邊瞟了瞟,照夕匆匆吃下了一個饅頭和半隻雞,這才擦了擦手,丁裳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皺著眉毛道:
「你怎麼在衣服上擦呀!多髒!明兒個我給你帶一條手巾和一個臉盆來。」
照夕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歎了一聲道:
「我的小姐!你是要我長住下去是不是?」
丁裳道:「可是,你到底什麼時候出來呢?」
這問題不由照夕一怔,遂歎息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丁裳細細地注視著他,她那張小嘴,就像是崩豆似的,一會兒也不停。總之,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照夕給她談了半天,反而卻儘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一時卻也其樂融融。
二人談了一會兒,惟恐被人發現,照夕催她快走,丁裳卻還有些依依不捨,照夕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急道:
「丁裳!我還有一個朋友和一個書僮,他不知被關在哪裡了,你最好能見著他們。如果他們也是餓著的,就送點東西給他們吃。」
丁裳在上面皺著眉毛道:
「這事你為什麼不早說呢,現在這麼晚了。」
照夕不由急道:「無論如何,你要設法找到他們,姑娘……他是我一個結拜兄弟……」
丁裳歎了一聲,懶洋洋地道:
「好吧!他叫什麼名字呢?」
照夕道:「他叫申屠雷,你記好了。」
丁裳輕聲念了一遍,忽然她低叱了聲:
「不好!人來了。」
她說著話,雙手猛地往回一按,左腳把那大石往洞一勾,人已若飛燕似的竄了出去!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把丁裳丟下的食物和水囊,藏在身後,耳中聽到洞頂一個粗嗓子叱道:「誰!是誰?」
緊接著那塊封石被推了開來,探出了一個人頭,厲聲向下叱道:
「剛才是誰來了?」
照夕冷笑了一聲,忽見黃光一閃,一道黃澄澄的光華,自洞頂射了進來,原來這人手中還持有一盞孔明燈,那道光華轉了一圈,卻照在照夕身上不動了。
照夕不由怒道:「你幹什麼?」
那人大聲吼道:
「幹什麼?小子!剛才誰來看你了?你說!」
照夕想了想,不由冷笑了一聲道:
「你去問你們小姐去吧!」
那人聞言怔了半天,才把燈收了回來,口中輕輕罵了一句道:
「這不是成心找我麻煩嗎?」
說著重重地把石塊封上了,還聽見鐵鏈子穿鎖的聲音。照夕樂得笑了笑;不過他馬上又皺上了眉毛,因為他知道,這一次是真的上了鎖了。
好在此刻有食物和水,他就不怕了。他把那個紙包打開,數了數,把它平分成四份,預算著,即使丁裳不來他也可支持一段相當的日子。反正急也沒用,不如趁這段日子把師父的「內轉三本」功夫,好好過習一番,說不定因禍得福也未可知。
管照夕腦中這麼想著,不由心平氣和,暫時把煩惱拋置一邊,遂又盤膝石上,打起坐來了。
他耳中聽到洞頂有人來回走著的腳步之聲,心知他們是加強了戒備,如此看來,丁裳是不可能再來看自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運過了一陣功夫,覺得渾身上下極為通暢溫適,這是內氣充滿的好現象。知道練功時候已到,遂默念師父心法,自鼻內一吸氣,心意由生死竅一升,鼻內一呼出聲,心意由頂降至生死竅,即是轉法輪。
照夕緊拉著二氣妙用,一起一伏,此刻已到了真正無念境地,心氣已由生死竅升到了真氣穴,又一呼,氣由絳宮降到了真氣穴。如此數次,外陽自回,正自緊要關心,忽又聞得一陣冰瑟琴弦之聲,奏的卻是三音寒調,音雖濁,卻能深深懾人心神。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心念一動,那甫將歸穴的一滴真氣,遂自散開,又化為千縷熱氣,散游週身。
照夕不由打了個冷顫,當時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把心神用「小周天」法歸回本位,這才睜開了眸子,細心聽了聽,那琴弦之聲,亦不再發。
他這一次可是吃驚非小,暗忖:
「怪了,我往日即使是在萬人叫吵聲中,一樣可以靜心採藥,怎麼此刻如此安靜,反倒不行了呢?」
尤其奇怪的是,自己耳中明明聽到似有人弄琴之聲,怎麼一等開目,反倒又是什麼都聽不見了呢?
他想了半天,又沿著四壁走了一轉,卻也什麼都沒有發現,他因而又想到,可能那琴弦之聲,是自洞頂上傳來的。
可是這一假設,立刻又為他否定了。因為他絕不相信,那微微琴聲,能穿透山石。
想著他咬緊了牙,暗忖:
「管他呢!這定是幻覺,我且不要多心,何妨再運一次看看!」
想著二次運氣,舌頂上顎「天池穴」,雙手互點「龍」、「虎」二穴,這次以無比定力,勢要採下一點真氣,不久遂自心定。
這時隱隱覺得由尾閭上升起一陣熱氣,過夾骨,經玉枕,到泥丸,再降下,由玄膺過重樓,到「絳宮」,入真氣穴,各為一周天。
照夕二次用功,以無比定力,定必不使心魔入侵,所以雙手互以中指各點「龍」、「虎」二穴,為恐真氣外游。至此,那琴弦之聲,如九天拋竹也似的,又隔壁穿了過來。
照夕緊咬著牙關,強自提著心神,不使外散,耳聞那冰弦之聲,竟愈奏愈響,幾乎令他由石上倒了下來,這次他已覺出,這種聲音,絕非是自己心魔的幻境,定是人為之音了。
他緊緊咬著牙,真氣上通「泥丸」下抵「湧泉」,決心不為弦音所動。
可是此刻,要想下手採藥,卻是不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3:02
耳聞得那冰弦之聲,卻在有石壁中,一聲聲如金石裂帛也似的傳了過來。
一曲甫畢,照夕已不禁汗下如雨,暗忖:
「好冤家!我和你又有什麼仇?你卻要如此害我?你這是何苦?」
他腦中只這麼想了想,心神已自大為動盪了一下,所幸他馬上又自定了心,元神歸位,抱元守一,那弦聲變幻萬千,卻是理也不去理睬。
似如此心方自定,弦聲忽止,照夕也不由心神為之一輕,卻聽見一聲極為蒼老的歎息之聲。
照夕心雖驚異,卻再也不敢動神,略定片刻,這才伸出一指下點「生死竅」,正預備運功採藥,這時忽聞一種極刺耳難聽的聲音,由石壁傳出,接著似有人以手擊玉之聲,錚鏘之聲,如雷貫耳。
照夕甫聞此音,不由心神大震,暗叫了聲:「不好!」
當時並口,將口中玉液咕嚕一聲,吞入腹中,經「任」脈自入「氣穴」,化為萬千暖紅。心神由是大定,可是他卻不敢再運功採藥了。
當時睜開了雙目,細聽那錚鏘之聲兀自由石壁傳入,每三四拍後,必有一種刺耳怪嘯,隨拍傳入,令人聞之心寒膽戰。
照夕這一驚,不由嚇了個目瞪口呆,這才知道,原來這石壁中間,果真有人。
他驚愕了一會兒,方想開口問一問,可是轉念一想,不知對方是友是敵,冒昧傳語,禍福不定,想著把到口的話不由忍住了。
他心中又驚又怒,當時下了石床,輕輕走到隧道根,當時伏耳壁上,細細聽了一會兒,愈覺那擊節之聲,十分清楚。
先前聞得的怪嘯之聲,此時卻改成了低聲吟哦,照夕細聽了半天,卻也不知他口中念些什麼,總似反覆地叨念著一串八字音節。
到了此時,那聲音非但不覺刺耳,反倒愈發覺得悅耳,同時聲音也愈來愈低了。
照夕不由更是驚異不已,他只是靜靜地聽著,最後那低聲的吟哦,卻化為了一聲歎息。
那聲音,真像是一個待死的老囚也似,歎息之聲,充滿了絕望和寒意。
再後面就沒有什麼聲音了。
照夕聽了一會兒,聽不見什麼聲音,方感不解,卻聽見耳邊一聲極為蒼老的「嗡嗡」之音道:「娃娃!你莫驚奇,還不定神用你的功去?待時辰過後,巽風回臨,你就練不成了。」
接著是一聲低沉的歎息之聲。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當時忙道:
「你是誰?」
可是一連問了兩聲,對方卻沒有回音,忽然想起,隔著這麼厚的山石,他自然是聽不到了,想在忙自提了一口氣再叫大聲一點。卻聽見耳前,嗡嗡之聲又起道:
「娃娃!你不要費力了,你的話我早已聽到了,你的一舉一動,全在我的眼中。」
照夕大吃了驚,戰戰兢兢道:
「可是……老人家你是誰呢?」
那聲音哼道:「我自然是我了……我們是鄰居,不過還是有些距離。」
照夕忙用手敲著牆道:
「可是,我怎麼看不見你呢,你在什麼地方?」
那蒼老的聲音,發出了陰森的一笑,遂歎道:
「你叫什麼名字?」
照夕照實說了,那人又問道:
「他們為什麼把你關起來?」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咬著牙道:
「是他們用藥酒把我灌醉了。」
那聲音又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
「和你同行的還有誰?」
照夕忙道:「還有一個是我拜弟及他的書僮。」
那蒼老的聲音嘻嘻笑了笑道:
「這就難怪了……他二人和你一樣,只是離你遠一點兒罷了!」
照夕不由大喜,一面驚異道:
「老先生……我可以見你麼?」
那聲音由石壁內傳出,嗡嗡道:
「不行,我已經有五年不見生人了。」
照夕大為好奇,當時哀求道:
「老先生……我絕沒有惡意,我只是想能面見你一下,和你談談。」
隔石傳來一聲冰寒的冷笑道:
「自然,我是不怕你對我有什麼惡意的。」
管照夕忙道:「老先生,你也是和我一樣被人囚禁在這裡麼?」
老人發出一聲冷笑道:
「誰?誰有這麼大膽子能把我關起來……娃娃!你不要胡說。」
照夕先前對這古怪的聲音,尚心存畏懼,誰知這麼一談,反倒覺得這聲音十分通情,並沒有什麼可怕地方。當時聞言忙道:
「可是,你老人家,怎會在地下呢?」
才說到此那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尖銳,厲叱道:
「不要多問了,我不是說過了,叫你不要多問麼?」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道:
「是……是……我不問……」
可是他心中充滿著疑惑,腦中轉念道:
「這人真是個怪人啊!我要怎樣才能見到他呢?他又不許我多問!」
他腦子裡這麼想著,正想找些什麼話對這怪人旁敲側擊一下,卻聽見那聲音,發出了一聲長歎,令人聞之心寒,隨後道:
「我是自己把自己關進來的……娃娃,你明白了麼?」
照夕怔了一下道:「自己關起來,為什麼?」
他又忘了對方的囑咐,可是這一次,那聲音並沒有再發怒了,他只長長歎息了一聲。
現在照夕,對他這種歎息之聲,已經非常的熟悉了,因為他已聽到了很多次了。
他已猜知,這石洞內的老人,本身定有一段離奇的隱秘,只是他不便多問。
過了一會兒,那嗡嗡如蜂鳴的聲音又道:
「這麼隔著牆說話太不方便了。」
照夕忙答道:「是啊……可是怎麼辦呢?」
那聲音冷冷的笑了笑,遂又道:
「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只是天下有很多最聰明的人,卻會被愚人們所玩弄。」
照夕臉紅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可是他內心感到一種未有的驚喜和緊張。因為他認為,即將就可以見到這個地洞之中的古怪老人了。
雖然他沒有看到這個人,可是由那蒼老的聲音裡,他已辨別出那一定是一個蒼老的人。
果然,他的希望實現了,那聲音,真如同是一隻迴旋飛著的大蜜蜂,嗡嗡振耳地道:
「娃娃!你可以仔細地看清你那間石洞中的一切麼?」
照夕點頭道:「可以……差不多可以。」
那聲音停了一下,才道:
「很好,你往你身右下方看,可發現了什麼嗎?」
照夕依言仔細看去,不由搖了搖頭道:
「沒有……沒有什麼呀!」
「沒有看到一些很亂的籐草麼?」
「沒有……啊,有點像。」
「娃娃!你的眼力太差了,我是說你夜中視物的能力,太差了。」
照夕不由臉紅道:「是的……我暗中視物的能力是差一點兒。」
那聲音微微笑了笑道:「豈止是一點兒……你師父沒有教過你一種叫做『望雲角』的功夫嗎?」
照夕傻傻地搖了搖頭道:
「什麼叫……望雲角?」
那人又像以前一樣,發出了一聲蒼老而冷澀的長歎,遂道:
「你師父真是誤人子弟。」
照夕不由感到十分慚愧,因為人家罵自己師父不行,也就等於罵自己是一樣的。
可是現在,他卻不願談這些,他馬上抬著前面話題道:
「這些籐草有什麼用呢?我是說,我已經看見它們了。」
那聲音哼道:「很好,那麼現在你可以爬上去,把最上邊的一團籐子拉開……記住,聲音要小,要是驚動了上面的人,就糟了。」
照夕不由又驚又喜,當時道:
「你老人家,莫非也怕他們麼?」
那人冷笑了一道:「包括金老頭子在內,他們都不值我一掌,我又怎會怕他們?只是,這其中有個原因,唉……你就不要多問了。」
照夕忙道:「是是……我馬上就來了。」
他說著,走近壁邊,全身後貼,運用出「壁虎游牆」的功夫,活像是一隻大守宮似的,不一刻已爬到了右上首地方,他已看清了,果然生著不少野籐,都是從石縫裡穿出來的。
那怪異的聲音,就像是個幽靈似的,始終隨著他的身子,此刻又似嘉獎地在他耳邊笑道:
「你的輕功很好,足見你以前是下過一番苦功的,只是切記,壁虎游牆的功夫,上胸和小腹之間,要保持很平的姿態,譬如你,就挺得太高了一點。」
照夕喘著氣,心中暗忖:「你也管得太多了。」
可是這人的話,不得不令他欽佩,尤其是自己的行動,居一絲一毫全在他的眼中,這簡直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莫非他竟能看穿山石麼?
這麼想著,照夕幾乎嚇傻了,這時那聲音又催促他道:
「嘿!你不要休息太久了,再有一個時辰,天可就快亮了。」
照夕忙點頭道:「是……是……我是在想你老人家,怎會能看見我呢?」
那聲音道:「我始終在看著你,可是我已經很累了,你不要讓我太累了……唉!我是不該要你過來的。」
然後又隔了一會兒,才又道:
「你動作要快,知道嗎?」
照夕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些籐子又如何呢?」
「你真是一個很笨的年輕人,你難道不知道,用手去拉一下嗎?我是說小心而且用力地去拉。」
照夕被他罵得心中很不服,可是也不敢得罪,只好依言,分出一手,拉著那團籐草,摸到了其中一根較粗的籐子,還沒有拉,那聲音又道:
「小心呀!不要太大聲了!」
照夕也沒有理他,遂力貫單臂,向外一提一拉,覺得手上拉的那根籐子,竟自連著一塊極大極重的青石。似乎為自己這種力量,已拉得微微搖動起來了,照夕不由暗自戒備著,所幸雙足此刻都打好了穩固的立處;否則,定會為這沉重的濁力,把他身子震下去的。
他二次凝神運力,向外一提,微聽見一陣響聲,遂被他把這塊有三尺見方,二尺多厚的一塊大青石,提了出來。
他吃力地把這塊石頭慢慢提著,一面下來,輕輕地把它放在了地下,已禁不住有些喘了。他低頭看著這塊巨石,估量它的重量,當在兩千斤以上,若非自己自幼內力驚人,要是換一個人來,像這麼大石頭,不要說運氣提下不出一點聲音,恐怕能提得動,已是不容易了。因此他意料到,那怪人定會讚揚他幾句。
誰知,並沒有,只是頻頻地催促他道:
「不要再歇息了,快點吧!」
他作了個苦笑,抬頭看了看,那大石移開處,現出了一個黑窟窿,不由十分興奮的,又用壁虎游牆的功夫,游了上去,那聲音卻讚許道:
「對了,這一次姿式很正確,你這娃娃很可愛。」
照夕被這暗中人,罵一句誇一句,弄得氣笑不得。尤其是自己已是二十好幾人了,竟為他一口一個娃娃地叫著,顯得很彆扭。
他爬到那黑黑的洞口,本以為往裡面一鑽,也就到了隔壁了。
誰知再一細看,竟是黑黝黝的,一眼看不見底,尤其是開口雖大,內中卻是一個極小的曲折石孔,自己是否能鑽進去,都很成問題。
當時不由一陣心寒道:「是要我鑽進去麼?」
那人已不耐道:「當然要鑽羅!難道還叫我鑽不成?」
照夕此刻為新的喜悅好奇所代替,聞言只笑著搖了搖頭道:
「你老人家不要發脾氣呀!我這不是往裡面鑽了嗎?」說著低頭縮肩,遂向那陰沉沉的地道之中鑽了進去,只覺蛛絲網面,寒冷浸肌。他也顧不了這些,就像一條蛇似的,直直地向前爬著。
這條空道可是愈來愈窄了,不小心頭和身上已碰了好幾下。
尤其令他吃驚的是,竟會有這麼長一段路,他這麼爬著,少說有七八丈距離,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同時去路亦愈發得窄了。
他伏在地上喘上歇著,忽然那聲音歎道:
「唉……你真是笨啊……我只閉了一會兒眼,你又走錯了。」
照夕不由急道:「怎麼走錯了呢?只有這一條路啊!」
那聲音嘻嘻一笑道:「誰說一條,你往後退吧!」
照夕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只以為這怪人,是成心拿自己開心。
當時也沒有辦法,只好依言往後退著,退可比進難多了,稍一不小心,不是碰著腿,就是刮著衣服了;而且地道之內,竟是由冷而轉熱。想是空氣不通的關係,照夕身上,竟熱得淌了一身汗來。
他一面後退著,一面道:
「老人家,你指點我一下,不要叫我又走錯了。」
那人嘻嘻笑著道:「這座山,我一共開了二十八條地道,有的成了,有的只通了一半,可是每一條路都能接上。」
照夕聽到這裡,不由嚇一大跳,心想:
「媽呀!他開了二十八條,我怎會知道是哪一條呢,這麼轉著,恐怕到了明年,也出不去啊!」
想著不由大為著急,一面連連叫道:
「老人家,你倒是說話呀!」
那聲音冷冷地笑道:「好了,往右轉。」
照夕馬上依言轉向右,卻見並無去路,他靈機一動,遂用手推了推,移了移,敢情和自己洞中一樣,又有一塊封石堵著。
費了半工夫,才把石頭移開,這才轉入新道,爬了十數尺,那聲音又道:
「再左轉。」
他又依言左轉,仍是封石堵路,似如此右右左左,差不多七八次,才算進了一條平坦寬暢的地道之中,他身上已為汗水浸濕透了。尤其是頭髮上,更被蛛網纏得密密麻麻,都成了灰白色了。
他實在累壞了,不等到頭,就倒下了,可是那聲音已笑道:
「好了,到了。」
他拖著疲乏的身子,又向前爬了數尺,果然眼前似有些光明。
不過,那光線絕非是白晝的光,只是黃昏昏的燈光閃爍著。
他一口氣,往前又爬了六六尺,果然他眼中,又現出了一間陰暗的地室,同時眼前似有人笑道:
「到了,你可以順梯子下來了。」
照夕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當時再向前爬了一點,已把頭伸出來了。
立刻,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驚住了。
他眼前所現出的,是一個昏暗但頗為整潔的石室,四壁雖一樣是青石,可是卻打磨得十分光亮,以致於燈光映在壁上,竟會反射出光來。
這間不大不小的石洞裡,放著一個和自己那邊一樣的石床,只是似乎已經過人的整理,而顯得十分光亮。
石床之上,放著一個蒲團,蒲團之上,盤漆坐著一個黑髮披肩,但是面相十分清懼的老人,看他樣子卻是非僧非道,身上是一件極為寬大的綢長衫。
這人眼睛微微閉著,並不去看照夕一眼。
石床旁邊,有一個石案,案上有一個形式特別的七絃琴,琴座卻也是用青石作成的,七根琴弦,卻磨擦的閃閃奪目。
石案一頭,另有兩盞高腿古燈盤,也是用青石所製,盤內都盛滿了一種青色的油液,各有燈芯一根,正自燃著,微微散出些清芬的香味,並不見有一些油煙上升,光雖不強,卻很清亮。
石案之後,有兩把石椅,也是經人工雕鑿而成的,光滑潔淨。
照夕一時不由把身子的疲累全忘了,他伏在洞口,抖聲道:
「老……前輩,我可以下來麼?」
那坐在石床蒲團之上的人,隨即張開了眸子,他眸子裡,散發出兩道驚人的光。
照夕面對這樣一個怪人,不禁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當老人這種目光看著他時,他竟顯得有些愴惶失態。
所幸老人只笑了笑,點頭道:
「我已經說過了,你可以下來。」
照夕答應了一聲,這才身子又向前移動了一些,見洞口竟有經人工鑿就的石梯,他不敢放肆,只好一級級攀沿而下。
他走下到了室中,只覺得四周空氣極為舒爽,先前的悶熱,竟自立刻消失。
同樣是囚人的地洞,可是這一間,卻比自己被囚的那一間強多了。
他匆匆地看了一周,然後目光才又落在怪人的身上,他心中奇怪的是,由這老人臉上看來,這人歲數已到了耄耄之年,只是他又怎會生著滿頭黑髮呢?
尤其是他的髮式很怪,仍然是前朝的式樣,並沒有結辮子,很長,差不多已可挨到他坐著的石床上了。
他那灰白的眉毛,深凹的眸子,清瘦的面頰,像是一個有道的高僧。
可是,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人,因為他服裝絕不同僧道一般。
照夕心中驚疑不已,不由往地上一跪,對著這老人深深拜了一拜道:
「弟子拜見老前輩,請老前輩賜告大名,以便稱呼。」
老人啟口一笑,原來他竟生著一口細白的牙齒,這也不同於一般的老人。
他笑了笑道:「娃娃!你起來。」
照夕忙站了起來,就見這人一雙深凹的眸子,上下地在自己身上打量著,半天才點了點頭道:「老夫自來此,每日練功以期成功,差不多已十八九年,沒見過生人了。」
他又笑了笑道:「你坐下,不要這麼盯著我看。」
照夕本來想好了許多話,想問這人的,也不知為何,此刻見了,反倒不知怎麼說才好了。
他依言坐在石椅上,老人這才伸出雙腿,下了石床。
當他站起來時,照夕發現,他身材十分高,但是很瘦,腿很長。
他向前踱了兩步,伸出一隻手,用那長有兩寸的指甲,在一盞燈裡,把燈芯向上挑了挑,燈光隨著亮了許多;然後他就空彈指甲,發出「嗤!嗤!」的聲音。
照夕此刻腦中,對這個古怪、新奇、陌生的老人,充滿了極度的興趣,他訥訥道:
「老前輩……還沒有告訴我名字呢!」
老人含笑看著他,點了點頭道:
「已幾十年,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你也不必要知道。」
照夕正想著再問些什麼,這老人已帶著微笑道:
「娃娃!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會一個人囚禁在這陰森的地洞之中,是不是?」
照夕點了點頭,老人不由笑了,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石盤一下道:
「裡面有我新采的桃子,你可以吃,然後我再告訴一些事情。」
照夕不由驚異地順其手指處一看,果見石案之上有一石缽,有蓋子蓋著。
他本已覺得口渴難耐,聽了老人的話,更是忍不住了,當時道了聲謝,遂走到桌前,打開石缽,果見缽中盛著七八個紅大的鮮桃。
他拿了一個就口啃著,心中突然吃了一驚,一時回過頭來看著老人,訥訥道:
「老前輩說這桃子是……」
老人嘻嘻一笑接下去道:
「是我自己採來的。」
照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嚇得張著嘴,半天才訥訥道:
「你老人家身在洞中,又如何能出去採桃子呢?」
老人忽然笑了,他點了點頭道:
「這是我數十年來的成就,娃娃,我告訴你,我住在這裡,是沒有任何人勉強我的。尤其是現在,我本可離開這裡了,可是我卻為了守一項諾言。」
照夕仍不能全部理解他的話,不同驚異得張大了眼睛,癡癡地看著這個神秘的老人。
這瘦高的老人,在室中走了一轉,回過身來,他臉上帶出了一種痛苦的表情,這種表情,似乎只有在追憶著一項以往的痛苦經歷時才會具有的。
隨著他又微微一笑才道:
「我如果說出來,我為什麼會來這洞中,你一定不會相信,即便是相信,也會說我是世上一個最傻而最愚笨的人。」
照夕訥訥道:「怎麼會呢?老前輩,你是為什麼呢?」
老人這才仰頭歎息了一聲道:
「五十年以前,我同一個人打賭,結果我輸了,於是就遵守諾言,來到這裡……」
他簡單的這麼說了幾句,照夕更是感到驚奇不已,不由插口問道:
「啊……你們是打一個什麼賭呢?」
老人長歎了一聲,而這聲歎息之中,似乎已道出了無比的辛酸和委屈。
照夕眼巴巴地看著這個奇異的老人,從他口中即將道出的是一篇類似神話的故事,他靜靜地聽著。老人又走回他蒲團之上,趺坐道:
「五十年以前,我是一派的掌門人,我的武功已是當時一般人很少能敵的了。」
他又歎了兩聲,他似乎已對歎氣有了特別的嗜好,以至於釀成了習慣。
他歎息了這兩聲之後,才搖了搖頭道:
可是我卻由於新掌一派,不免趾高氣揚,江湖上敗在我掌下的人,真是不知凡幾。」
他眨動了一下眸子,目光閃爍不定,遂回憶著道:
「像當時成名的硃砂異叟,淮上三子,以及血魔夫婦,都是我掌下敗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3:34
第09節
管照夕聽到這裡,真是吃驚不小,因為他此時口中隨便說出的幾個人,如今都已是江湖上被推為泰斗的幾個老人了。
尤其是「血魔夫婦」更令他大大吃了一驚,他忍不住接口道:「血魔夫婦是誰?」
老人看了他一眼,那兩道灰白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道:
「我說的這幾個人,如今都不一定在世了,血魔夫婦指的是洗又寒和向藍江二人,你知道有這麼兩個人麼?」
照夕不由突然臉色大變,他萬萬想不到,師父竟也和這怪異的老人認識;並曾敗在這人的手下過,同時師父還結過婚。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可是惟恐老人見疑,他馬上恢復了正常臉色,微微搖了搖頭。
老人笑了笑道:「怎麼樣?你是不會知道這些人的,如今這些人即便還在人間,年紀也都老大了。」
照夕急於再聽下文,不由催問道:「後來呢?」
老人苦笑了笑道:「還有很多人,如今我已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了,總之,那時候,我是一個非常自傲的人,這些人為了想對我報復。曾經想遍了種種方法,可總是敵不過我。」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他們使出多種花樣,用智用功,我總是高出他們一籌。」
說到此,老人臉上帶出了一絲驕傲的微笑,可是這一絲微笑,在他臉上保持的時間太短了,卻為一些怒容所取代了,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道:「有一年,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此人姓應名元三,為了建立威望,以俠義帖,廣招天下俠士好漢以及黑白兩道的知名人物,前往洛陽集會,我也是其中一人。」
老人說到這裡,神態似乎有些顯得慌亂,他緊緊地互捏著雙手的骨節,發出咋咋的響聲。
照夕忍不住問道:「那血魔夫婦也去了麼?」
老人目光向他轉了一下,點了點頭,照夕忙又問:「淮上三子呢?」
老人哼了一聲道:「他們都去了!都去了!」
照夕為了急於要聽下文,也就不再多口,老人遂接下去道:
「去的人很多,各道人士都有,可謂之俠義道上百年難得一見的盛舉。」
照夕不由十分嚮往地聽著,他腦中似可想出,那種熱鬧的場面,不由注目著老人,不敢打岔。
老人面帶著一絲微笑,而有時候,是不容易從他臉上看出喜怒來的,他接下去道:
「應元三請來這麼多武林豪俠,有個原因,原來他新近練成了一種功夫,江湖上鮮有敵手,想借此盛會出盡風頭,嘿……他不行。」
照夕不由插口問道:「結果如何了?」
老人彈動了一下長指甲,繼續講道:「那時人物去得很雜,很多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人物,誰也不服誰。因為人物太多,大家都要互相印證一下,結果沒辦法,只好抽籤決定,共分成九組,分開比試,由九組之中,最後再選出九人。」
老人緊緊皺著長眉,歎了一聲,不耐其煩地道:「總之,那一次比武之後,血魔夫婦以紅花陣大敗川西雙矮;淮上三子中的無奇子以指劍,射瞎了巫山象鼻僧的右眼;硃砂異叟南宮鵬小天星掌力,當場震斃湘江漁人劉小川。」
他說著那雙怪目之中,閃爍著一種異光,良久才又頻頻地歎息道:「太慘了……太慘了!」
照夕不由追問道:「老前輩莫非沒有參加比武麼?」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你聽我說呀,先天無極派掌門人生死掌應元三,也以他極為厲害的『三陰絕戶掌』打傷了赤臂童子,我卻以『無名指』把淮上三子中的第三子飛雲子葉潛護身元氣一指點破。」
照夕不由驚得口中「啊」了一聲,因為他知道,凡是能練成「護身元氣」的人,都有極深的內功,老人既能一指戳破淮上三子中葉潛的元氣,功力可想而知,當時不由驚出了聲。
老人冷冷一笑,隨後才道:「淮上三子,成名武林多年,從此威名打地。當時因有言在先,彼此比武純因印證所學,不許記仇,所以淮上三子雖受此辱,卻沒有動怒。反倒和我交談甚歡,我卻更增慚愧,當時曾當面向飛雲子葉潛道歉,三子因感面子下不來,不等比武結束,先行自去。我當時為了表示追悔,也隨他三人而去,那場比武,卻因少了我四人失色不少。」
老人歎了一聲又道:「我當時回返仙霞嶺後,想起此事,一直引似為憾。雖然事過境遷,可是總覺得淮上三子以武林至尊威望,敗在我手,面子大失,所以我終日也就很少出去,日日以垂釣讀書自娛。」
照夕一直很注意地聽著當年這一段吒叱風雲的往事,他發現老人這時候雙手抖動得十分厲害,緊緊地交叉著,嘴唇也微微動著。
他一連長笑著,最後才點了點頭道:「我那時卻是用心太善了;而且心中一直把這三個老東西看成有道的正人君子,所以每想起來,總似愧對他們一般。」
他說著嘴唇抖動得厲害,以至於連話也不能順利講出來了。
照夕不由在驚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怎麼了?」
老人對著他苦笑了笑,搖了搖手,訥訥道:「唉!這已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每一想起來,還是忍不住氣血往上撞!唉!這又是何苦呢?」
照夕不由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老人顫抖了半天,才算完全恢復正常了。
他笑了笑道:「有一天,我正在仙霞嶺紅溪垂釣,那一天烈日當空,我還記得我戴著大草帽,忽然門下弟子來報,送上一個大的名帖。我取過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原來淮上三子親訪,我當時只以為三子是心懷舊恨,此番前來,定是為雪前恥而來,所以即刻傳諭門下弟子立時聚集。我本人立時趕到大廳,一看之下,原來三子滿面笑容,華服錦履,一見之下親熱十分;而且送來了許多鄉土禮物,我當時真是更增慚愧。」
說著不由又是一聲長歎,照夕這時心中暗暗讚佩淮上三子,果然不失武林大俠威望,只此氣量已是高人一等。
老人從容道:「從此以後,我同淮三子漸漸交密,常有往返,四人幾乎成了密友。因此對他們防範之心,簡直去得一點也沒有了。」
說到此,老人目光倏地一亮,哈哈大笑了兩聲道:「娃娃!我不是方才給你說過麼!有時候,一個聰明人,卻會作出最糊塗的事來……不信,我說出你聽一聽就知道了。」
照夕只是靜靜中聽著,老人這時臉上已沒有先前那麼沉著了,他冷冷一笑,道:「我方才說過的,我一生就喜歡釣魚;而且自負這一方面很有技術,我能一個鉤子,同時釣起兩條魚來。」
照夕不由聽得笑了笑,但老人卻苦笑了笑道:「誰知也就如此,注定了我今後大半生的命運,這豈不是造物者弄人麼……唉!唉!」
照夕愈聽愈不解,不由問道:「釣魚?釣魚又怎能……」
老人歎了一聲道:「唉!你聽呀!那時我已和三子是很好的朋友了。那一日我和三子漫步在他們的莊園裡,園裡有一口大池子,那時是晚秋時分,池上仍鋪滿了荷葉,不由一時興趣,和他們三人談到了釣魚的事。不想他三人,竟會比我興趣還高,馬上就命人拿桿來垂釣,我當時不由笑向他三人道:「我可在一個時辰之內,釣上一百尾鮮魚,他三人竟自矢口不信!」
老人又歎息了一聲道:「都是我一時興起;而且自信太甚,我當時竟毫不考慮地笑向他三人道:『不信我們就賭一點什麼。』他三人竟一口應了下來。」
說到此,老人那灰白色的眉毛,竟自搭了下來,變得十分懊喪……他抬頭向照夕看了一眼,失神地道:「因此……我就到這裡來了。」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愣道:「難道就為了釣魚,你老人家就被關在這裡了?這……」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孩子,武林之中,有很多事情是很特別的。如今我想起來,似乎太沒價值了……我們身為武林中人,最重的是一諾千金。」
他說到此,點了點頭道:「我因為有數十年的釣魚經驗,而在一個時辰之內,釣上一百三十條魚,那是每試不爽的事情。而我視力自信又超人一等,非但能暗中視物,更能水中視物,以當日情形,我已先看出,那池中魚類極多,所以自信於一個時辰之內,釣上一百條魚,那是太不成問題了,所以我才敢與他三人打賭。」
照夕不由驚道:「你們怎麼賭的?」
老人笑了笑道:「我因是客,所以不便說如何賭法,誰知那飛雲子葉潛卻走過來,拍了我一下肩膀,向我笑道:『我們來賭一個夠刺激的可好?』我當時點頭笑道:『好呀!』」
老人苦笑了笑,看了照夕一眼道:「這飛雲子就說:『大哥!我們以今後六十年歲月,作一個賭注如何?』」
老人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他這一句話出口,我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一邊的二子,卻竟連連撫手稱善,唉!我當時被迫,竟自答應下來了。」
照夕不由歎道:「這賭注太厲害了!」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我因自信過甚,當時雖覺這賭注太大了,但卻自信不會輸,再者我多少以為是一個玩笑而已,當時就含笑答應了。誰知我才一答應,那飛雲子葉潛馬上一本正經地由前廳拿來了算時辰的漏斗,這一陣賭就開始了。」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結果呢?」
老人長眉微皺道:「說來真怪,以我往日技術,那池中魚數又多,釣一百條魚,真是用不了半個時辰。可是,那一日,不知為何,那些魚卻是難得上鉤,等到一個時辰到了,我卻僅僅釣上了七十九條……」
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老人又搖了搖頭道:「我們的賭注是,把自己深深鎖在無人的深山裡,面壁六十年。這六十年之中,不許用武,即使是遇敵,也不可任意還擊,不許踏入江湖一步……我當時真嚇得冷汗直流。那時淮上三子,才擺出了本來面目,立時冷笑著迫我守約。」
說到此,他搖頭歎息不已,照夕不由驚嚇道:「所以老前輩,就一個人到這陰濕的地洞來了?這五十年沒有出去一步?」
老人苦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當時除了懊恨之外,對他三人並沒有什麼記恨……因此當面寫下筆約,印了手印,從那一日起,我發誓,決不再出山一步,不見任何人;如果毀約,可受天下人恥笑。」
照夕歎了一聲道:「他們太過分了,可是老前輩,你老人家又何苦,選擇到這麼陰森的地道之中呢?」
老人冷冷一笑道:「娃娃!你知道什麼?」
照夕怔了一下,實不解老人之言,這怪異的老人頓了一會兒,才道:「淮上三子為人陰險已極,他三人自知如今江湖,只有我是他三人最怕之人,所以安心除我,已非一日。想不到,我卻如此容易上了他們的當,那賭約過後,經我細心推敲,才發現寓意甚深且毒……娃娃!你想想,不等於說明了,任人宰割一樣?」
照夕不由恍然大悟,不由面現怒容道:「莫非那淮上三子,竟敢作出那種陰險,而乘人之危用事麼?」
老人冷笑了一下,道:「你把武林中道義二字,看得太重了,事實上,大多數的人,是不顧慮這些的。」
他停了一下,遂又接道:「當我洞悉他們用心之後,可惜為時已晚。我只告訴他三人,我既輸了,萬無不守信諾之理,只是,這筆仇恨,我卻至死不忘。如上天保佑六十年不死,這筆恨,總有解除之一日。」
他咬了一下牙,憤憤接道:「我說完了這些話,馬上反身就走了。」
說著他聲音降低了一些,冷笑道:「我知淮上三子為人陰險,定會在這六十年之中,乘我面壁之時,暗下毒手。即便是被我發現,限於諾言不許還手,我也無可奈何,所以,我竟捨家門仙霞嶺不入,卻單身潛到這冀北地方。」
照夕聽得冷汗直流,這才想到,原來江湖上,險惡到如此地步。
一時想著,不由臉上都變了顏色,訥訥道:「老前輩……這五十年,你老人家,就沒有離開這石室一步麼?」
老人冷冷地道:「我以三個月的時間,找好了地方,開了這間地下室,並引通了山泉,決心不下這山一步……起先二十年,我尚需在山上找些吃食;可是後來我功夫已成功到了辟谷地步,吃不吃東西,也就無所謂了。」
說到此,老人臉上反帶出了一片紅潤之色,他微微笑道:「我是一個守信的人,我一定要以有生之年,把這一項諾言實現,現在已快到了。」
他繼續像夢囈也似地道:「人類的禍福,真是難以令人意料的,我卻為此受了大益……說來,倒應該感謝這三個老兒了。」
照夕不由一怔!
老人目光之中,閃出了極度愉快幸福之色,他微微笑道:「我已把我造就成了一個新人了,孩子,你絕不會想到,這五十年來,我意養成了本命元嬰,不久將來,我也就可以達到所謂道家的『出神』地步了!」
照夕簡直不敢相信老人說些什麼,可是老人這種態度和語氣,所說出的話,卻又不能令他不信。固然他知道,老人所說的「出神」,也就是所謂的「飛昇」,這是極玄的境地,可並不是說不可能。
他以驚奇的目光盯著老人,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老人此刻,顯得更是興奮,他微微地笑道:「你也不要驚奇,天下任何事,人都可以做到的,只要有決心。我現在才相信這句話,你想想,你在地洞之中的一舉一動,我隔你這麼遠,如何會得知?還有——」
說著他微笑著,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桃子道:「這些桃子,我既未出此室一步,卻如何又能摘到手中呢?」
他眼角微微皺著,帶出些笑紋,照夕聽得如同墜入五里霧中一般,他嚥了一口唾沫道:「老前輩莫非已可『身外化身』了?」
老人微微點了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吧……只是,功成不易,我卻不敢令他遠遊。」
這個「他」字,自然是指他所練成的本命元嬰了。他又笑了笑道:「你和你的同伴初來之時,我已得知。那金老頭子為惡偽善,我亦並非不知,本來可以把他就近除去;只是,一來我守約未滿,不得隨便殺人;再者,我功成當在不久,萬一被他們發覺了藏身之處,時常打擾,對我極為不利,所以,只好讓他如此下去了!」
說完他微微搖了搖頭,照夕只是茫然地聽著,因為這些事,令他感到太玄了,可是都是事實。
老人目光此刻上下打量著他,微微一笑道:「你這娃娃,根骨智慧俱是上乘,只是由眉眼印堂之間看來,今後數十年來,尚多殺孽情緣之事,你要時刻小心謹慎。」
照夕不由吃驚不小,躬身領命,老人說完了這句話,微微閉了一會兒眸子,笑了笑道:「你我在此見面,總算有緣,方纔我系以天易數推斷,你和你友,尚有十日囚禁之災,至時自有人來救你們出去,你可以放心。」
照夕不由一喜,老人卻含笑道:「今日破格見你,只是為了一了我塵世緣份,好在早晚俱是一樣,你能保守我們這秘密,不告任何人知道麼?」
照夕忙躬身答道:「弟子定能遵命。」
老人笑著點了點頭道:「好,今日時刻已到,明日此時,你再來此處,我尚有囑於你。」
他揮了揮手,微笑道:「你快回去吧,如果我所算不差,大概你回去之時,主人也該來看你了。」
說著一隻手,連連地揮著,照夕本有許多話想要說,見狀只好作罷,當時行了一禮。見老人眸子已經合攏了,只好轉身,爬上石梯。
忽然老人目光又開,微微笑道:「還有!你既擅打坐採藥之法,卻不知下手的時刻,所以我兩次以琴聲打攪,意即在此。不想你這娃娃,居然定力很強,不受我弦音干擾,不得已我才按先天反易之理,擊玉以擾之,你現在瞭解了,當不會恨我了。」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當時又驚又慚,不由紅著臉道:「如此說來,要何時下手方為適宜呢?」
老人目光已合上,他只短短說道:「明日再來。」
照夕知道這類奇人,性格多是不易捉摸,當時躬身行了一禮,才又由原洞鑽入。
身才入洞,卻似覺得眼前有光華閃動,不由定神一看,卻見眼後丈許青光閃爍處,立著一個小人,穿著打扮,一切外形,俱與那洞中老人一模一樣。只是身高只有尺許,照夕不由大吃一驚,方想到,這或許就是老人所說的本命元嬰了。
卻見那小人在青光環繞中,頻頻向前用手指劃不已,像是在指示路途。
照夕不由蹲伏地下,連道:「老前輩請轉,弟子已記下了。」
他口中說著這句話,再睜眼看時,已失去了那小人蹤影,心中這才深信不疑,不由把老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想不到在囚牢之中,竟會有此奇遇,無意間竟蒙這半仙的老人垂青,看來自己真是造化不淺了。他這麼想著,一路循著舊路,左右轉著,等到到了自己洞中,已又是一身大汗了。
他此刻因心中極度的喜悅,意忘了疲累,返洞之後,仍在陣陣地發呆。
忽然想到,臨行之時,老人所說,自己回來之時,就有人前來的話,不由吃了一驚,當即馬上站起來,費了半天力氣,把那方大石,重新放回洞口。
一切就緒,耳中卻已聽到,洞頂鐵鏈子響動之聲,照夕不由暗暗驚歎道:「老人之言,果然不假。」
方念及此,洞石已開了一口,跟著射下一道燈光,傳下了九天旗金福老的宏亮嗓音道:「怎麼樣!老弟台,還受得了麼?」
照夕抬頭看時,月亮洞口,現出了九天旗金福老的銀白髮首。
他冷笑了一聲,也沒有理他,金福老呵呵一笑道:「老弟台,肚子餓不餓?可想吃點東西?」
照夕冷冷道:「謝謝你的好意,我還受得了!」
金福老冷哼了一聲道:「好不識抬舉的東西……老夫有心開脫於你,你卻自己找死,好!你既如此,就好好在裡面再住上幾天,看看你受得了受不了?」
他說著憤憤地收回了頭,大聲叫道:「把石頭封上,鎖上!餓死他!」
照夕不由在他的罵聲裡,微微發笑了,他腦子立刻也重新回到了方才奇妙邂逅與回憶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4:07
第10節
照夕這時一顆心,已全為那奇異的怪老人所吸住了,他腦子裡存滿了五顏六色的幻想,待九天旗金福老一離開後,他不禁興奮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個看守他的小子,重重地在洞頂石頭上敲著;並且高聲地叫道:「喂!喂!小子!一個人有什麼好笑的?」
照夕不由收住了笑聲,本想回罵他幾句,可是又怕令他們發現了自己不正常的情緒。話到唇邊,又復忍住,耳聞上鎖的聲音,他的心,愈發感到了一陣安全感。
一切都歸於沉靜之後,他不由想起了方纔的一切,這真是平生聞所未聞的事;而竟會令他親眼得見,自然使他一時情緒大亂,充滿著驚喜和敬佩。
在這間小地室之內,他不時的踱來踱去,暗忖老人曾說自己還有十天的牢獄之災,其實十天又算什麼呢!如果這十天之內,能得到老人的一些指教,豈不是塞翁失馬,因禍而得福嗎?
想著,他怔怔地站在當地,緊緊地握著手,輕輕道:「對!我一定不可放過這個機會。」
於是他暗暗下了決心,心想今夜如果再能見到他,自己一定要求他,倘能蒙他隨便加以指引,都是後福無窮的。
他努力地追憶著老人的容貌及談吐,只是想不起江湖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物,老人既有那些吒叱風雲的往事,可見絕非是無名之輩。只是他卻不肯把名字告訴我,這真令人猜不透他是何來路?
照夕一個人這麼思前想後,到了相當的時候,肚子又感到有些餓了。
他把丁裳送來的食物,就著水吃了些,心中只有非常的盼望,那就是天快一點黑。
可是,時間這東西太怪了,你不經意之時,它很快的就消失了;如果你期盼它快一點時,它卻顯得比平常更慢得多。
照夕好容易等到了下午,一會兒坐坐又走走,他勉強在大石上行了一會兒坐功,只覺得腦中幻象太多,百念俱生,勉強坐了半個時辰,卻是不能抱元守一。只好離石而下,心知自己是太興奮的緣故。
興奮和失意,都是可以傷人的東西,所以平靜的生活,才是美的人生,只是人們卻誰也不願意廝守著「平靜」而已。
管照夕十分不耐地下了大石,又在房中一個人練了一套掌法,也是覺得不能得心應手,乾脆也不練了。他算計著也許天已黑了,忍不住用「千里傳音」之法,叫了兩聲:「老前輩……老前輩……」
等了一會兒,並不見老人回音,他可不敢造次再叫。因想到,老人此刻可能是在人定,若為自己打憂了,豈不是不妙!
想到這裡,嚇得立刻又不敢叫了。
過了一會兒了,他又縱身攀住了那些籐草,想把那塊封石取下來。可是,又想到沒有得到老人的允許,還是不要自作主張才好。
這麼想著,管照夕不由歎了一口氣,一鬆手,由頂上飄身而下,啞然失笑,心想:「我今天是怎麼搞的?怎麼顯得一點涵養也沒有了,時辰不到,徒自焦急又有何益?這情形要是給那位老人家看見,豈不要笑壞了?」
這麼想著,不由頓時心情大定,暗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何不再習一次坐功?
於是他二次盤膝坐好,說也奇怪,心情一定,雜念不生,哪消一刻已氣貫周天,不知不覺已到了無人無我境地。
等到運功醒來,只覺得通體舒暢,目光清明,方想下石走走,忽聽到一陣弦瑟之聲,由壁裡傳出,照夕不由大喜。
當時三爬兩爬,上了壁頂,用力把那塊巨石取了下來,又循著那陰森森佈滿蛛網的地洞之中,鑽了進去。
他智力極佳,默念著方才老人的指示,這一次毫不費力的已爬到了老人的洞口。
到了洞口,他探出頭看了看,那黑髮老人,仍是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閉目不動。
他輕輕地叫了聲:「老前……輩……弟子來啦!」
老人連眼也沒有眨一下,照夕猶豫了一下,仍是輕輕由石梯上爬了下來,輕輕跪在地上,對著老人磕了一個頭,默默道:「弟子管照夕,給你老人家問安!」
卻見老人兩眼眼皮連連抖動不已,似乎是欲睜不開的樣子。
照夕不由十分吃驚,仍是呆呆地看著老人,這一霎,卻見他臉上已沁出了汗來。
管照夕正自不解,卻聽見身後似有細聲響動,不由忙回過身子,這一回身,令他大吃了一驚!
原來他見壁角裡,抖瑟瑟地站著一個小人,身高不過尺許,穿著打扮,正和老人無異,也就是昨夜在洞口指示自己去路的那個小老人。
照夕知道這是老人所練本命元嬰,卻暗暗驚疑怎會如此慌張?原來這小老人,雙手捧著不少山果葡萄,堆滿了小小的兩隻手,卻把前襟用手提起,兜在衣兜裡,一張臉已累得紅紅的,還流著汗。
照夕這一回頭看他,他卻嚇得口中吱吱直叫,一個勁向壁邊直退。
照夕不由又驚又怕,忙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有事麼?」
不想那老人仍是吱吱直叫,一會兒跑前,一會兒又跑後,卻似不敢由照夕身前經過。
似此急了半天,照夕愈發不解,再回頭看蒲團上的老人時,只見他只這一刻功夫,已全身汗如雨下,一張臉都成了紫色。
照夕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當忙站起身子,退向一邊。
卻見那小人,在牆角急得雙足亂跳,口中益發吱吱怪叫連聲,照夕不由驚異道:「你老人家是說什麼?請……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不想那小人更是叫得大聲了,而且嚇得比方才更烈更猛了。
照夕不由一時弄得莫名其妙,不由訥訥道:「是你老人家累了?我來扶你一把好不好?」
說著方向前走了一步,只見那小老人似乎大驚,口中叫聲更尖,拚命跑了起來,一不小心還摔了一跤,衣兜中的葡萄灑了一地。
照夕不由嚇得抖聲道:「老前輩,你老是不是不要我接近麼?」
那小人本已跌倒,此刻倉促由地上爬起,正作了一個要跑的姿態,此時聞言,不由連連點著頭,口中怪叫不已。
照夕這才明白,當時忙後退了七八步,遠離老人本體,一面訥訥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放心……弟子方才是不明白。」
他一直退到了牆邊,慢慢坐了下來,這才見那小人,慢慢站直了身子,滿面驚嚇地看著照夕,端詳了半天,才慢慢走到石桌前。一跳,已自上了桌子,走到石缽旁邊,把衣兜中的果子葡萄,一樣樣放了進去。
這種任務在他似乎已累得不輕了,口中就像是小羊也似的呼呼直喘著氣。
老人一隻手在胸口上摸著,一隻手用袖子在臉上擦著汗。
照夕這時心中悔恨十分,想不到自己把他嚇成了這樣,當時悔恨得重重歎了一聲!
小人正在擦汗,照夕這一聲歎息,不由嚇得他向前一栽,口中又「吱吱」地叫了兩聲。只見他倉倉惶惶地跑到了蒲團上老人本體,向前一撲一抱,頓時就不見了。
照夕方自看得目瞪口呆,卻見正在打坐的老人,這時身子抖動了一下,遂睜開了一雙眸子。
管照夕自知得罪非淺,不由嚇得一下跪在地上,一面叩首道:「弟子無知……請老前輩原諒。」
老人目光,本來是帶著極為震怒神色,此時見狀,只長歎了一聲道:「不知者不怪,你起來吧!」
照夕叩了一個頭,才慢慢站起來,卻見只這一會兒工夫,老人就像是走了一千里路似的,看來竟是意態疲倦已極。
照夕不由驚道:「你老人家怎……麼了?可有什麼地方不舒適麼?」
老人這時喘息不已,一面苦笑道:「你哪裡知道……娃娃!老夫半世修為,今夜竟差一點兒喪命在你手中。」
照夕不由嚇得臉色一白,口中啊了一聲,老人這時喘息方止,看著他訥訥道:「你方纔所見小人,那正是我數十年來,苦心所練成的本命元嬰。今日我命他到外山去採些山果,想招待你吃的,不想你突然地進來,我收回已自無及,以至令他受到了如此驚嚇。」
說到此,不由長長歎了一聲道:「看來已吃驚不小,恐怕今後是再也不敢隨便出來了。」
照夕不由臉紅道:「弟子真是罪該萬死……我尚以為仙師元神不會怕我的,誰知……」
老人歎了一聲道:「你說的也非不對,有一天大功成了,這本命元嬰,就和我本人一樣,自然什麼也不怕的。只是如今功力方小成,還沒有練到不畏的地步。」
照夕奇道:「可是,昨夜,弟子還蒙仙師元嬰指示路途呢!」
老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是他決不敢近你身,只敢在一邊指指劃劃,你今日突來無防,自然他會吃驚了。」
說著又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道:「我好容易才練到能讓他出體遊玩,滿以為過些時日,逼他外出見見生人,再試以交談,不久也就養得大成了。誰知會有此一著……看來,十魔九難,誠然不假了!」
言談之下,帶出無比失望傷心之意,照夕只是漲紅了臉,低頭不語,心中好不難過。
老人見他不語,不由又改為笑臉,笑了笑道:「你也不要過意不去了,這也不能怪你。我想凡是練嬰之人,其中驚嚇過程自是難免;只不過我再多費些時日而已。」
照夕這才徐徐抬起了頭來,苦笑道:「這都怪弟子太魯莽了。」
老人這時氣色已定,聞言呵呵一笑,一面搖著頭道:「你不要這麼想了……來!來!吃點東西,這些葡萄山果,雖非珍品,可是採來不易,我亦仗此,才能活至今日呢!」
照夕不由奇道:「每日採摘山果,豈不要跑很多路嗎?」
老人笑了笑道:「自然是了,這旗竿頂山雖不大,但要想跑上一轉,亦非凡人一日所能辦到。」
照夕這時已對老人元嬰起了極大興趣,不由追問道:「仙師元神所化人形,莫非永遠這麼小麼?」
老人搖頭呵呵笑道:「自然不會了,以後練成了,就和我本人一樣大小。只是能到我今日地步,已頗為不易了。」
他說罷挑動著長眉,含著喜悅之情,卻又歎息道:「我為此嬰,真是用盡了心力。尤其出胎之日,如逢雷雨閃電,或是風雨陰暗之日,千萬不可令出,直是要等日麗風和之時,才可小心令出,亦不可遠行。」
他說著,顯得有些眉飛色舞,看了照夕一眼,微微一笑,道:「這些話給你說,你是不會懂的……總之修為之人,苦了半世,到了嬰成之日,也就是苦盡甘來了!」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道:「仙師元嬰,為弟子這麼一憂,恐怕是再也不肯出來了,這豈不是糟?」
老人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這類初成元嬰,膽子極小,可是頗能辨別真偽是非,他已知你非惡人。至我是受了些虛驚,因為這多年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生人呢!」
老人說著順手自幾上取了一個大桃子,丟與照夕:「你吃個桃子,不要再為方纔的事多想了,即使是心存嚮往,亦是多餘之舉。因為這種修練關念,目前對你來說是不許可的。」
他說著又指了一下坐位道:「你坐下!我尚有話問你。」
照夕不由心中十分失望地坐了下來,他原本心中存心,想向老人吐露,乞求老人傳授這種「煉嬰化身」的玄功,卻不料老人竟一口道破,並直截了當地告訴是不可能的事,怎不令人失望?
此時只癡癡地看著對方,欲言又言,老人不由一笑道:「你此刻心情,我全知道,只是天下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我問你,你成家也未?」
照夕搖了搖頭,老人遂然笑道:「這就是了,你可知無後不孝麼?」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老人遂淡淡笑道:「這當然並不是修為所必需,只是一個人,既生於世,是不可能平步登仙的,他必須對他生存的世界,先有合理的交待。於『情』於『理』都有所了結;然後才有資格進取,進一步談修為成道,娃娃!你明白了麼?」
照夕不由恍然似有所悟,當時微微愕了一下;而老人兩道如電光也似的眸子,早已看透了這少年的一切,他不由微微歎息了一聲,暗驚於他的福厚根慧,他年定也是我道中人。
當時不由甚為嘉許道:「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必走的路,娃娃!你又怎會知道你所走的,不是一條康莊大道呢?」
他本想告訴照夕早晚也是同道之人,只是話到唇邊又忍住了,為了怕他先知機宜,心存依賴,反倒違了天道,所以並不多言。
照夕為他這幾句話,已茅塞頓開,此刻眸子裡閃動著異樣光彩,躬身道:「後輩謝老仙師指引迷途,現在弟子已明白了。」
老人不由長長念道:「善哉!善哉!」
他說完了這句話,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轉,微微一笑道:「你既能與我在此相見,我已說過,我們是有緣份,我可以傳授你些功夫,你可願意接受麼?」
照夕一聽,不由喜出望外,當時張大了眼睛道:「老仙師如肯傳授弟子武功,是弟子的造化,怎會不願學呢?」
老人呵呵一笑道:「算你有造化就是了,只是孩子,我老頭子卻不能如此便宜你呢!」
照夕一怔道:「老仙師如有所命,弟子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老人含笑,連連點頭道:「你的話太重了……不錯?我是要你為我辦一件事,你如果答應,我自然傳你幾手功夫;並可贈你一件東西,否則,我仍傳你功夫,只是那東西卻不能送你了。不是我小氣,實在這東西,可能為你帶來殺身的大禍呢!」
照夕不由十分激動道:「老仙師傳授弟子幾手功夫,已是弟子福緣,弟子怎敢再企求厚賜?即使為仙師辦些什麼事,也是應該的,何敢有所收受?」
老人呵呵一笑,猛然拍了一下手道:「好!聽你這麼一說,我這件事也非你辦不可了;而且這件東西也是非你不送了。」
說著臉上笑容滿面,照夕不由正色問道:「老仙師有何使命,請說出來好了,弟子只要能辦到,定不遺餘力。」
老人這時微微搖頭笑道:「這件事倒是小事,你一定可辦到;而且辦不辦到,我倒沒有什麼深求,只是為了出一出我這口氣罷了。至於什麼事,等過幾天再說。」
他笑了笑,招了一下手道:「來,你過來!」
照夕不由慢慢走近,老人笑道:「你不要怕,我是考驗一下你的功力如何。因為為我辦事,功夫不能太差了。」
他說著徐徐伸出一掌,含笑道:「來,你把掌心貼著我的掌心,只管把你本身真力運出來,無妨。」
照夕點了點頭,含笑道:「弟子功力淺得很,老仙師不要見笑。」
老人搖頭道:「不要緊,我只是試試,你不要心存客氣,需知道,我要看清了你現有的功力,才好傳授你新的功夫呢!」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當時慢慢伸出了右掌,把掌心貼在了老人掌心,方還心存猶豫,誰知掌心才貼上,卻覺到老人掌心之內,如同閃電也似的,傳進來一股熱流。
照夕頓時打了一個寒顫,心知厲害,那還敢怠慢,當時忙自丹田提起了一口罡氣,把掌力徐徐貫出,一成二成,最後到了七成內力,才覺得老人掌心傳過的那股熱流,慢慢為自己逼出了體外。
這時偷眼看見老人面帶喜色,隨著又見老人身子抖動了一下,照夕立刻又感到,方才自己逼退的內力,又向自己逼了過來,而且來勢竟是奇猛。
照夕不由一驚,二次用足了內力,向外一登掌心,不由全身陣陣顫抖了起來。
只覺得老人掌心傳出的力量,時進時退,其勢反倒成了互不上下之態了。
是時老人忽然發出了一陣笑聲,遂見他掌心向外一登,管照夕立刻感到,這一次傳過來的內力,簡直是令自己莫可抵禦。
頓時只覺得全身一陣奇熱,由不住汗流浹背,心中一急,正自無法,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那獨特的「蜂人功」。
當時心中動了一下,暗忖不如拿他來試一試,或可敵住老人傳來的內力。
想到就做,當時訥訥道:「老仙師留意,弟子要施出全力了。」
老人本以為照夕即使是內力充沛,也不會有何出奇,誰知這一試之下,自己出了五成力,才勉強敵住,不由心中已自大驚。
此刻聞言,更是一驚,當時一面自丹田之內提起一股所練先天無極的內氣。徐徐貫入掌心,一面含笑道:「你只管使出來,無妨。」
照夕答應了一聲,心念一動,那只右手,霎時粗紅漲大了一倍,他口中悶吼了一聲,頓時把「蜂人掌」功,向外一逼。
這種力量可算是運足了,老人本是眸子微閉著的,照夕掌力這一撤出,他猛然睜了開來,口中「哼」了一聲,全身竟由不住,猛然晃了一下。
遂見他臉色大驚,大吼了一聲:「去吧!」
只見他右掌一抖,照夕只覺得這股內力,像擊在了一個有彈力的球上也似,頓時由不住向後面翻,口中大叫了聲:「不好!」
卻見老人五指向回一拉一拈,照夕不住又向前一栽,這才算是把心神定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4:29
可是儘管如此,亦難免面紅耳赤,氣息咻咻不已,他身子也不由得前後地搖晃不已。
老人這時忽的臉色一青,猛然站了起來,只見目光如炬。
照夕不由嚇得後退了一步,卻見老人面色極為難看地道:「這種蜂人功掌力,你是在哪裡學來的?」
照夕不由嚇得全身一抖,當時吃吃道:「弟子是……是……」
忽然心中一硬,暗忖:我如今日騙了他,日後如被他發現,更是不妙,還不如實話實說好了。想著不由紅著臉道:「弟子是由師父那裡學來的。」
老人目光如炬道:「你師父是誰?」
照夕不由垂下了頭道:「家師洗又寒……」
說著抬頭看了老人一眼,又接道:「請你老人家原諒……弟子罪該萬死!」
說著不住雙腿一軟,朝著老人跪了下來,老人這時冷冷一笑道:「果然是他……我早已猜到了。」
他點了點頭道:「你站起來。」
照夕忙站好了,垂侍一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老人目光注視他良久之後,才微微歎道:「這種功夫,你學了多久了?」
照夕此時目中含淚道:「弟子因不知這種功夫的罪惡,只是師父命我練習,我豈敢不遵?」
老人點了點頭冷笑道:「洗又寒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你先不要說別的,我只問這種功夫,你練了有多久?」
照夕訥訥道:「大概有半年多時間。」
老人目光一亮,哼了一聲道:「這麼久?」
照夕點了點頭,老人又問道:「你可知道這種功夫的罪惡麼?」
照夕又點了點頭道:「以後我知道了,可是功夫已練成了。」
老人這時目光在身上轉瞬不已,低低念到道:「罪孽……罪孽……」
說著步下了石床,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他兩道灰白的眉毛,緊緊皺在了一起,半天才道:「我如今把你這種功夫廢了,你有何意見?」
照夕心中一動,見老人已似面有怒容,當時不由把心一狠,心想:「也罷!這種功夫既是如此毒辣,我又何必再為不捨?就請他為我廢了也好。」想著不由面色一整道:「此功力使弟子痛苦萬分,多造殺孽,老仙師就為弟子廢了吧!」
照夕說完這句話,只以為老人定會即刻動手,當時把目光一閉。老人聞言之後,面容才微帶喜色,他點了點頭,微微道:「好!你坐好。」
照夕睜開眼,依言坐在了石椅之上,這時老人卻嘿嘿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洗又寒這惡魔,如今竟還在人世之上,老夫當初手下留情,倒成了姑息養奸……此人功力智慧俱高一等,只是逆天而行,終究要受天誅。這還不去說他,他最大過錯,卻是不該種毒在你身上。」
老人說著,臉上帶出了難得一見的怒容,如果此一刻洗又寒在他面前,可想而知是一個什麼場面。
他眨了一下目光,憤憤地道:「所幸天道不容,他這種奸險的心胸,畢竟不稱心,想不到,你竟遇到了我。」
說著冷笑了一聲,接道:「這叫他白費苦心!來,孩子。」
說著他指了一下照夕上身道:「你把上衣脫了……這種功夫一日不除,在你身上將一日留下殺機禍根,以後成年累月與日俱增,你將和他一樣了。」
照夕這時聽得心中陣陣發冷,當時慌不迭,把上身衣服脫了下來,露出赤光的上身,訥訥道:「老仙師!你老要如何下手呢?」
老人歎息了一聲,目視著照夕道:「也許這麼做,你會覺得很可惜,其實不然,今後你會覺得為此受福了。」
老人說著陡然伸出一指,平空點了一下,照夕不由打了一個極大的哆嗦。
這種感覺,就和當日隨丁裳至其師父處,為那老婆婆隔空指點時的感覺一樣,只是,比那一次更顯著些而已。
老人點了一指之後,眉頭微微皺道:「奇怪……你那『無畏神樞』好似已先為人點過一般,這是為何?」
照夕心中又驚又佩,當時不敢怠慢,即把為那老婆婆所點情形,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老人聽得連連點首不已,不由詳細問了問那老婆婆長相,才笑了笑道:「想不到這老婆子,如今也還健在,看來,似他夫妻已反目多時了。」
照夕問故,老人才笑瞇瞇地道:「你所遇見的那老婆婆,不是別人,正是你那師父的老伴了藍江,外號人稱鬼爪,想不到他夫妻卻在你面前演起把戲來了。」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不由驚愣得呆了,心中這才想到莫怪那老婆婆要那般說了。
這時老人眉頭微皺道:「要說起來,這鬼爪藍江,卻是為人不差。只是他夫妻一向恩愛,又怎會仳離了呢?」
老人五十年不入江湖,自然五十年內,江湖上所發生的一些離奇事情,他不得而知。本來他對於任何事,也不會再記掛在心上了,只是洗又寒夫婦,對他來說,是往昔極為熟悉的人物,甫聞道來,難免俗念又興,是故問短道長。
照夕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當然不能有一個合理的答覆。
他只是愣愣地看著老人,這時老人歎息了一聲,遂又看著照夕道:「這藍江此舉,雖有救你之心,但仍為他丈夫保留了一半情面。只看她這一指,只在你『無畏神樞』上少少用了指力就可知了……她這又是何苦?還不如不點的好。」
說著又正色道:「如今我已用『無相神功』把你『無畏神樞』內中毒整個點散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所以為了今後長久之計,我不惜費些功力,為你把身上蜂毒去淨,此舉實對你破格了。」
照夕這時不由大喜,忙謝道:「老仙師能使弟子還原如初,弟子終身感激不盡。」
老人微微一笑道:「我是不忍看你如此青年,落成殘暴下場。你此功一失,你那師父如知,將必恨我入骨,只是他也莫奈我何罷了!我卻也正好借此,給他一個警戒,他如再執迷不悟,日後即使我不除他,他亦將自焚其身!」
照夕聽得好不吃驚,當時催道:「老仙師,你就動手吧!」
老人點頭道了一聲好:「好!」
遂見他雙掌平出,十指微彎,在空中,對著照夕身上抓動不已,這一霎時,照夕就覺得全身火也似熱,哪消一盞茶時間,已汗下如雨。
老人這時雙手更是上下抓動不已,愈來愈快,照夕卻覺得全身慢慢由奇熱變成了麻癢不堪,彷彿全身上下,為千百條細蟲鑽行一般。一時忍不住低頭一看,只見膚色,已由紅白而轉成了微微的紫褐之色,正在驚嚇之際,卻聽見老人低叱道:「坐定了!」
照夕方自一驚,只覺得身形向前一蹌,當時慌忙雙手用力扶著椅背,總算沒有倒下。
就覺得週身皮膚千孔俱開,隨著老人手勢,流出了一身如墨汁也似的黑色濃汁,又黑又髒,整個上身全沾滿了。
老人雙手兀自不停地連連抓動著,由是愈來愈多,又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才住了手,他冷笑了笑道:「你自己看看吧!」
照夕這時驚嚇不已道:「老仙師!這些是什麼?」
老人遂冷笑道:「這全是那墨蜂身上奇毒,凡人沾上一點,已恐沒命了。只因你日久冶煉得已不畏蜂毒,才會沒事,你想想一個人身上有這麼多毒,多麼可怕?」
照夕不由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當時真有些手足失措的感覺。
老人遂用手一指壁後道:「你推開那塊石壁,自有一方清池,此為我所引清泉,你把衣服脫光了,好好洗淨了再上來!」
照夕嚇得硬邦邦地轉過了身子,瞧著老人手指之處,一推石壁,果然應手而開,大小恰巧容一人出入。當時忙潛身而入,走了幾步,果見一個大小約五尺見方水池子,兩旁有水道引流一進一出,水聲淙淙,十分悅耳,尤其那水看來十分清澈。
照夕入牢以來,數日未曾洗漱,見此清泉,真如同久旱甘霖一般。當時匆匆脫了下衣,沒身池中,那水竟有些溫熱,洗在身上不冷不熱,卻是適意。
他好好把身子整個洗了一淨,本想連頭也洗一洗,又怕老人等得不耐,所以只把身上洗淨,匆匆上岸。見池邊手巾衣服擺著不少,只取過毛巾,把身上擦乾淨了,仍把舊衣穿上,好在上身衣服本已脫掉,那蜂毒並未沾上,下身只好扔掉一邊,挑了半天,找了老人一件府綢褲子穿上。褲子倒和自己那一件式樣差不多,一切穿好,這才走出來。
一時只覺得,全身上下百孔俱暢,舒適十分,老人這時卻坐在石床上微微發呆。
此時見照夕走出,不由一笑道:「好了,你此刻蜂毒全去,一切和本來的你無異了。」
照夕不由跪地對老人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謝道:「老仙師如此成全,令弟子沒齒不忘,只請仙師賜告大名,以存肺腑,永世不忘。」
老人一面攙起了他,一面微微皺眉:「並非我不肯告訴你名字,實在我這名字也多年不曾提及,不願再說它罷了,你既一定要問,我也不便瞞你。」
他笑了笑道:「今後你如見了淮上三個老兒,或是你師父師母,只提一聲雁先生,他們就知道了。」
照夕對於「雁先生」這名字,十分陌生,只是聽來十分好聽,也好記,不由默默記在心中。
老人道出了姓氏之後,又輕歎了一聲道:「他們如聞我名,定會大吃一驚。只是你我這一段奇遇,卻不可隨便洩露,你要記住了。」
照夕連連點頭稱是,老人這時,似已為眼前這些俗念,把平靜已久的心緒攪亂了。
他開始在這斗室裡,不停地踱著,前後走了一圈,才站定了腳步,道:「這多少年來,我一直希望能遇到像你這麼一個少年,把我幾手功夫傳給他;並且令他為我辦一些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看著照夕,接道:「想不到,竟會遇到你,這可說是天意,只是如此,也為我找來了麻煩。」
他說著又歎了一聲,感觸的又道:「一啄一飲,莫非前定,也就不要再說他了。」
照夕一時也不明白,他是在說些什麼,只是愣愣的看著他。
這位五十年前叱吒武林的雁先生,說完了這些話,對著照夕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奇怪了,現在我已決心把我靜中參悟的幾種功夫傳授給你,我們也談不上是什麼師徒,只算是有緣份而已。」
說完這話後,又命照夕坐下,詳細詢問了一遍他所學的功夫。
照夕自是一一對答,老人有時點頭,有時卻皺眉不語,有時卻連連搖頭不已。可見武功師授一道,各門都不一樣;而且見解也互有參考。
老人把照夕所學不厭其煩地問了一遍之後,才點了點頭道:「要說洗又寒傳授你這一身功夫,也卻是不易。只是此人個性過於偏激,他早年就有殺人的嗜好;如今養成怪癖,不易更改了。只是你既身為其徒,卻不可坐視不管,今後如能設法勸導其歸善,總是要盡力才好。」
照夕連連點頭稱是,老人說完這句話,忽又搖頭苦笑道:「不過,這是不大可能的事了……你要小心行事,否則,恐怕對你亦有殺身之難。」
照夕一面答應著,心中不由得想了自己兩個師兄的下場,由不住心驚肉跳!
老人似已看出他心中驚恐,當時又歎了一聲道:「我既把你蜂毒去淨,也就等於伸手管了這件事情,你也不必驚怕,我現在傳你幾手功夫。即使日後那洗又寒不顧師徒之情,想對你加害,你只要旋出來,他卻也莫可奈你何。」
說完先傳了一首口訣,令照夕念熟了,這才含笑道:「我在這十天之內,要傳你四套功夫,也正是要叫你用來去對付四個極為厲害的人物。只是你不要怕,只要你能虛心學習,多加練習,自會因熟而生巧,對付他等綽綽有餘了。」
照夕細念那首口訣,是:
「躬身如蝦,張翼似蛾,
引頸類鶴,旋身揚波。」
老人把這十六字,用極為簡易的口訣傳授與他之後,又令他背誦了一遍,這才笑道:「你不要小看這十六字訣。」
說著他晃著身子,極為得意地笑道:「你不要忘了,我要令你,用這十六個字,去對付淮上三子中的老大無奇子丘明。」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想不到老人竟會要他去對付這麼厲害的強敵,一時不由嚇得一呆。
老人冷笑一聲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要你辦的事,也就是要去找淮上三子,一一要敗他們於掌下,一雪我多年心頭之恨。」
照夕只是聽著,心中吃驚萬分,老人笑了笑又道:「然後,你可告訴他們說,你是我的記名弟子,看他們老臉往何處放。」
照夕雖然是吃驚,可是少年人好高愛勝之心,自是難免,因此他聽到老人如此的囑咐,不由得眉飛色舞的笑了,不住地點頭道:「好!好!我一定為你老人家出一口氣。」
老人鼻中冷冷哼了一聲道:「可是你卻不要小瞧了這三個老兒……如今五十年不見,自然他們的功力會更高了。」
照夕不由劍眉一皺,老人見狀自信地道:「可是,你只要用心地把我這套功夫學會,他們是打不過你的。」
老人的目光,細細地瞇成了兩道縫,道:「老大無奇子丘明,此人一身功夫,卻可說到了爐火純青地步,自然和你比起來,你是差得太遠了,可是你卻要用這一手功夫巧勝他。」
照夕不由奇道:「這是一套什麼功夫呢?」
老人得意地笑了一聲道:「這只是四式連一的一招掌法。」
照夕不由微微詫異道:「只有一招?」
老人笑了笑,用眸子瞟了他一眼,道:「娃娃,你可不要小看了這一招功夫,這是我多年來靜中參悟出的一套功夫,四種不同的招式,在一式之中同時施出,我看如今天下,能敵這一招的不多。」
照夕心中尚在猶豫,老人已跳下雲床,他點了點頭笑道:「來!來!來!你不妨試一試看。」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笑道:「弟子哪裡行?」
老人笑道:「沒有關係,你且試上一試,我不傷你就是了。」
照夕無奈,只好笑道:「你怎麼個比法呢?」
老人微微笑道:「把你最得意的功夫,施出來就是了。」
他說著身子向後退了幾步,已到一塊空處,雙手悠閒的垂著。照夕心中暗暗想道:「你老人家也未免太以小瞧我了,我就不信一招之內,會敗在你手中!」
他想著也站起了身子,慢慢走到了老人身前,一面笑道:「老仙師既如此說,弟子只好得罪了。」
老人只是點頭微笑不已。照夕猛向下一剎腰,用「浪趕金舟」的招式,已把身子竄到了老人腹胸之前,這種身法可真是快如電光石火一般。照夕身形一近,只見老人仍似前狀不動不移,暗忖:「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他腦子裡這麼想著,已當空舉起一掌,足下「騎馬蹲襠」,右掌卻用了三成內力,突的以「問心掌」劈出一掌。
這一招照夕因胸有成竹,事先已把退路想好,掌力發出亦是旨在投石問路,虛空莫測。可隨時收發由心,可謂之狡厲已極。
可是強中更有強中手,這話真是一點也不假,照夕這一掌方自劈山,陡見老人兩袖一分,居然門戶大開。只當機會難得,當時一咬牙,掌力化虛為實,口中空叱了一聲:「打!」
隨著那「打」之一字,身形倏地向下一塌腰,這種掌力,可說是全部運了出去。
動手過招,可說是疾如電光石火,不容絲毫猶豫怠慢。
管照夕這麼往下一躬身,卻見老人一聲長嘯,他掌力已打虛了,只覺兩肋處「氣海俞穴」上一麻,隨著打了一個冷戰。
再看老人已含笑站在自己身前了,照夕不由驚得臉都青了,以他銳利的目光,幾乎都看不出來,老人這種身手,是怎麼變的?
他紅著臉道:「這種神技,弟子真是見也未見過……你老人家是怎麼到了弟子身後?再請示範一次可好?」
老人呵呵笑道:「自然是好……我就是為了傳授你的……你看好了!」
照夕方點頭道好,只見老人兩袖一分,一聲長嘯,只見灰影一閃,已到了照夕身後,同時兩肋一軟,已為他兩手搭了上。
照夕依然是莫辨虛實,只是皺著眉紅著臉看著老人,這位名為雁先生的奇人,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他才開始一一的講解這一招四式的連環運用,如何現掌,如何旋身。他並且告訴照夕說,這種功夫是因人而施,譬如敵人攻前胸或腹部,那麼受制當在兩肋,如攻後背,受制卻在前胸,要是頂部,受制卻也在頂部。
同時更逼著照夕以身示範,竟是百試不爽,一一如其所言。
最奇的是他對敵,不論你多麼厲害的方法,卻只有這麼一種式子,竟是無法破之。
照夕聰慧過人,不一會兒,已把這一招學會了,老人這時才囑咐他道:「我所傳的這一招,你不可輕用,因為江湖上,明眼人太多,你如不小心收斂,很可能就會在你施展的一霎,被人把要訣領悟。雖不見得為人學會,可是卻失了制人的機宜。」
照夕連連點首稱是,老人才慢吞吞地道:「三子中的無奇子丘明,此人最高傲,他最得意的一套『太乙快波掌』,是我所知數十年來,江湖鮮有敵手。我這一手功夫,也就是為了對付他其中最厲害的一式『撒網過江』,那是在第九招上,如把這手功夫用來對付他,那麼他將受制於兩肩……」
他似乎非常興奮的地接道:「我特別要囑咐你,只許用來對付他這一式;而且事先不可以對任何人,以免失了機宜,你能做到麼?」
照夕點頭道:「弟子遵命,定能做到。」
老人笑道:「好!好!丘明我們對付完了,再來對付他們第二子……」
他笑得嘴都閉不攏了,接下去道:「老二赤眉子葛鷹,此人最擅長的是輕身提縱,以及巧手神拿,暗器上的功夫,江湖上可以說,難得有第二人!」
他頓了頓道:「我要傳你一手功夫,專門對付他的。」
說著遂細細地指點了他一種功夫;然後提到了飛天子葉潛,傳授了一首口訣。
(作者為保守機密起見,在此不事先透露,讀者以後自知。)
二人為了研究各門功夫,費了整整一夜的時間,照夕只覺得他所傳授的功夫,簡直是玄到了家,若非內功功夫有極好的基礎,簡直可說是不得其門而入。
他一直不停地演習著,老人仍是不十分滿意,並定了時間,以後每夜再來。
照夕別老人回到自己室內,天已微明,他唯恐令老人失望,一個人在洞室之中,不停地演習著。直到精疲力盡,才倒在了石床之上,昏昏睡去。
自此以後,夜夜潛往老人室內,不知不覺一周過去了,這七天的時間裡,他真有了驚人的長進。
老人傳授了他七八種功夫;並且口授了他一套內功口訣,這口訣日後幫助照夕內功方面,有了不可思議的長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4:46
這一日,照夕在老人的指導之下,練功已畢,老人對他的成績十分滿意,由不住讚賞有加,遂含笑對他道:「這短短幾天來你也確是難得,居然把我傳你的這些功夫,練得得心應手,這實在是不容易。由此看來,你資質極高。」
他說著收斂了笑容,微微歎了一聲道:「可是……我們也就該分手了。」
照夕這才突然覺出,不由也頓時一愣,這十天來,他和老人之間,真是建立了深厚的友情,雖然他一直是以「老仙師」來尊稱他。
可是老人卻並不像一個嚴師般待他,有時候,二人的相處,就像是二對極好的朋友。
所以照夕甫聞此言,不由吃了一驚,他怔怔地看著老人,現出無比的依戀之容。
老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你也不要難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在想,這幾天我們能夠在一塊……這是天意……我已經非常滿意了。」
他臉上含著適意的微笑道:「你的出現,卻正好為我解決了一些凡世之上的未能遂心之事……在你來說,你也學到了一些在武林中,難以得到的功夫,真可說是相得益彰。」
他微微皺了皺眉道:「至於你那個師父,你卻要時時提防著他才好。此人手狠心辣,江湖上無人不知,你雖是他的弟子,可是他如知道,你背叛了他,他決不會饒你性命。怎麼他都是你師父,所以你要謹慎對他,我已給你說過了,你可從藍江身上下手,如能設法使他夫婦重新和好,那洗又寒自會對你寬容。說不定藍江的力量,能改變他的劣質……這豈不是一件完美的功德?」
照夕點頭稱是,老人遂笑了笑道:「自然,光憑口說,你是難在奏效的,我可以設法幫助你。」
照夕驚疑地看著老人,老人卻慢慢走到了石桌前,拉開了一格石屜,由內中取出一具黑光錚亮的小葫蘆,搖了搖,發出一陣金石之音。
他點頭笑了笑,遞於照夕道:「你收下這個!」
照夕不由驚道:「老仙師!這是什麼?」
老人笑道:「我叫你收下,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照夕驚疑地把這小葫蘆接到了手中,打開了蓋子,看了看,只見是半葫蘆黑亮的小藥丸,芳香之味上透鼻樑,不由奇道:「這是藥麼?」
老人點了點頭道:「這是我練制的名為『小還丹』,因收采不易,僅僅制了這麼一點。我本人因練嬰耗了許多氣神精血,全賴這小還丹滋補,功能起死回生……對你今後用處太大了。」
照夕不由愣道:「可是你老人家今後莫非不用了麼?」
老人笑搖了搖頭道:「我如今元嬰已成,功夫大進,是用它不著了,你收下吧!」
照夕道了謝,放在身上,老人卻皺眉問道:「你不是說那藍江,因走火入魔,半身不遂麼?那麼這種東西,卻是對她大為有益,我想只需七八粒,也就可使她復元了。」
照夕不由又驚又喜,當時笑道:「那麼弟子如見到了師母,豈不是馬上就可令她復元了麼?」
老人笑道:「自然可以了,只是你卻要留意,這夫婦二人,一向都是詭計多端,我贈藥給你的意思,是想你能以它消除你本身的危險,你明白麼?」
照夕不由突然大悟,當時點了點頭,老人這時拉開了抽屜,卻又由其中取出了一口長劍。
照夕只一眼,已覺出此劍非凡,那是一口形式極為古雅的長劍,通體上下約有二尺五六寸長短,一色的墨綠。
老人撫視著這口劍,良久,才歎了一聲道:「此劍隨我身邊,已過了七十年了,如今……」
他歎了一聲,猛然遞過道:「你拿去吧!」
照夕不由大驚,當時跪地道:「弟子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受你老人家如此厚贈,這萬萬使不得,你老人家還是收回去吧!」
老人微微一笑,單手外探,照夕竟被隔空提了起來。他笑道:「你不要過不去,我既贈你,你就收下,否則我反倒不樂意了。」
照夕仍不敢去接,老人長歎了一聲道:「此劍劍名『霜潭』,為我少年時游華山時,無意自一舊石鋪中收購而來。那時此劍隱於一黑綠長石之中,可笑賣石人,不知是件寶物,僅把它當一塊好石頭來賣,我卻以極便宜的代價購得。」
老人笑了笑,又道:「據吾師說,此劍仍是漢朝人莫方子所鑄,一度為大將軍霍去病所有,南征北討,仗它立了不少功勞。後來獻於皇上,皇上視為珍寶,日日懸掛身邊,愛撫不已,故有詩句如:『聖上棄美人,一意撫霜潭』之說,隨後帝死,此劍就沒有下落了。想不到千年之後,此劍竟落到了我的手中,這也是天意。」
他嘴角含著愛憐的淺笑,在談論到此劍過往的歷史時,不由輕輕撫摸著這口劍,好似回憶到昔日漢帝使這口劍的情景。
他以拇指輕輕按動了一下劍匣上的一粒明珠,這口劍「鏘」的一聲脆響,自然地跳出了三寸劍身,一時青光耀目難睜。
照夕不由驚歎了聲:「好劍!」
老人隨著展手,把它抽出了鞘子,微微帶出了一串極為精細的龍吟之聲。
一時這間石室之中,就像閃動著一道青蛇一般,只見青光閃閃,劍氣森森,微一晃動直如青河倒捲,冷氣逼人。照夕幾曾見過這種寶刃,當時直驚得目瞪口呆,老人在掌上把玩了一會,遂插入了匣中。
他鄭重地遞於照夕道:「這口劍,就當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吧,你要好好地保存著這口劍。」
他長歎了一聲,感慨地道:「當初我得這口劍時,自己也曾寫了兩句話,封於鞘中,你不妨遵照而行。」
照夕小心地接過這口劍,真是驚喜得無以復加,聞言問道:「仙師那兩句話,可肯賜告,弟子亦便遵行。」
老人笑著,用手在這劍鞘一面一按,只見翻起一面空鞘,只見他探進二指,向外一抽,抽出了一條黃綢帶子,笑遞與照夕道:「你拿去看看。」
照夕雙手接過,展開一看,只見綢上龍飛蛇舞的書寫著兩行字,細認之為: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照夕不由打了個寒顫,連連稱是,老人嘻嘻一笑道:「我如今功成在即,贈劍於你,另當別論,可是你卻要謹守此言,不可將此劍落於他人手中,否則,你當誓守此訓。」
照夕連連點頭道:「是!是!」
老人這才又把那黃綢子接過,置於劍匣之中,又把劍遞於照夕,才道:「我為了避免外人覬覦此劍,特製了這個綠鯊皮劍鞘,可是外形仍不可掩。明眼人一看即知此劍不凡,所以為慎重計,今後你應再以布套一個把劍套好,這麼就方便多了。」
照夕這時一面答應著,一面小心地把劍繫於背後,老人似乎了卻一樁心事。
他歎息了一聲道:「我本想,這口劍留著,就藏於此洞中,留贈今後有緣人,卻沒想到有緣者即是你……哈!天意真是奇妙萬分咧!」
照夕不由問道:「弟子有何緣分,仙師又怎知呢?」
老人呵呵一笑道:「在你初來之日,這口劍已不像往日一般安靜了,它夜中曾三次驚我。」
說著,瞇著眼笑道:「第一次,是你初被困之時,這口劍無故出匣,響了一聲,是我推算才知;第二次,是你在洞中意欲誤采元丹之時,此劍又無故響了一聲,所以我才以琴音擾你,隨後你不服,竟再次誤采,此劍二次示警,我才專心觀察你至今。」
他笑了笑,道:「你說,這不是天意如此麼?所以自那時起,我才決心,把此劍贈你。」
照夕聽得如醉如癡,由是心中,更把這口劍愛如性命一般。
老人又歎了一聲道:「此劍昔年在江湖上曾飲了不少惡人魔頭的血,只是殺機太重。前數日我私窺劍氣,知道來日尚會層層血腥,只怕這些,都要應在你的手中,你要切記,寶劍雖是殺人利器,卻不可以妄以傷人。」
才說至此,那口劍竟在照夕背後,發出一聲低鳴,無故出鞘半尺。
老人陡然以手掩口,失態的「哦」了一聲,遂張目向照夕道:「你可聽到了?」
照夕嚇得忙把劍解了下來,果見劍鋒已出匣半尺,劍氣眩目。
「這……這是怎麼回事?」
老人搖了一下頭道:「它竟不以老夫之言為是,出聲制止,由是看來,只怕來日江湖中大難不了啊!」
說著連連揮手道:「快收起它來!快收起它來!我真怕看它,這是天意,我也無能為力了!」
照夕傻傻地把劍合好,才又背在背上,心中自是驚奇不已。
他雖聽過古劍通靈之說,卻是只聽傳聞,尚不曾見過,想不到今日,竟自目睹,自然是又驚又喜,由不住心中通通跳動不已。
老人這時顯然為了這口劍,弄得不十分愉快,他那兩道灰白的眉毛,微微向下搭著。默默地坐在石椅之上,停了一會兒,才抬起了眸子,對照夕點了點頭道:「你也該走了……時候不早了。」
他微微說出了這幾句話,目光又合了攏來,照夕不由幾乎想掉淚,他訥訥道:「老仙師,我以後還能來看你麼?」
老人眼睛也沒睜開,只微微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們緣分已盡了。」
照夕不由頓時怔住了,想不到一分鐘之前,尚對自己有談有笑的老仙師,此一刻竟自冷漠至此?不由幾乎冷僵在當地了。
他動了動嘴唇道:「仙師對弟子大恩,弟子今世不能報,來世亦當報之,仙師你……」
老人只是是頻頻地搖著頭,眼睛也不睜一下,以至於照夕的話不得不中止。
他失望地歎息了一聲,老人卻是連連揮著手,意似令去。
照夕不由一陣心酸,當時跪在地上,對他叩了三個頭,抬頭看時,老人竟已垂首不語了。
他安詳地互握著手,出息均勻,已自行功入了定了。
照夕只好含淚站了起來,想到老人這幾天,對自己的不厭教導,以及贈送自己這麼珍貴的禮物,無異是恩同再造,卻在臨別之際,連受自己一聲謝,也掩耳不聞,真是令人感懷傷心。
他默默站了一會兒,卻見老人頭頂青光閃閃,方自驚異,卻見一小人自老人頭頂探出半個身子,正是老人所練元嬰。
這小人對著照夕看了看,這次卻是面現微笑,他舉起一隻小小的手,往地道洞口指著,口中就像初生的小兒般,「吱吱」直叫。
照夕知道是老人令自己走的意思,他雖然心中不捨就去,可是又怕打憂了老人練功,只好重重歎息了一聲,一時淚流滿面道:
「老仙師珍重,弟子去了!」
說著對著那小人深深打了一躬,只見那小人卻也對自己合掌連揖,意似歉讓。
到了此時,照夕也只好走了,他轉過了身子,方走了兩步,卻聞得那小人口中連叫,不由忙回過了身子,奇道:「仙師還有事囑咐麼?」
卻見那小人,很快的由老人頂門一躍而出,再一跳已到了石几之上,雙手卻抱著一物連跳不已。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看清了,原來那小人手中所抱之物,竟是老人所贈的那個葫蘆,不由忙笑道:「謝謝老仙師。」
說著遂走上前去,小人見他走過,忙放下葫蘆跳向一邊,口中吱吱直叫。
照夕取過了葫蘆,突然憶起老人說,內中小還丹有養嬰之功。
當時不由拔開塞子,倒出一粒,雙手遞上小人,誠意道:「老仙師可要受用一粒?」
那小人不由雙手在頭上摸來摸去,似乎又伸手又害怕的樣子,照夕知道他是害怕,遂把藥放在桌上,退後了幾步。
這樣那小人,果然大喜過望,只一跳,已過來,把桌的丹藥取過送到口中。
照夕再看石椅上的老人,臉上卻蘊起了一絲笑容,自知不便多留,遂又跪謝了一番,這才毅然起身走向壁邊,扶梯而上。
回頭卻見那小人,已坐在石桌上,分著兩腿,仰著頭正在看著自己,似乎很新奇的模樣。
照夕笑了笑,才伏身爬入地道而去,他心中這一霎時真是感慨不已。
暗思老人,如今幾乎已煉到了半仙之身,一待元嬰長成,即成仙證道,將立萬年不朽之身。這是何等福分自己,不知哪一天才能有些成就,也許一生一世,仍是一個俗世的凡人而已。
想著真是感傷不已,他一面在地道裡鑽左鑽右,背上的長劍,時常碰擊著青石,發出鏘鏘之聲,他不自禁想到了這口劍,心中禁不住也笑了。
本來他一直遺憾著,沒有一口好的兵刃,聽師父說,兵刃種類雖多,可是合手合意者卻少;而多少年來,自己也只醉心著得一口好劍。
洗又寒雖也贈過他一口劍,可是那是一口較一般為好的劍而已,要是和這口「霜潭」劍比起來,那簡直是有天壤之差。
他一路爬著,腦子裡仍由不住欣喜欲狂,不知不覺已到了自己室中。
一切就緒之後,他又坐在石床之上,心中想道:
「老人曾說過,我有十天的牢獄之災,如今就要出去了,也不知靈也不靈?」
想著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再者他又想到了丁裳,自己只顧夜夜學武,卻不知她這幾天來過了沒有?要是她果然來過,一定奇怪我上哪去了?要是她真要問起來,我卻是如何回答她才好呢?
想著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方在思索應對之話,忽覺得洞頂有一陣細小的鐵鎖響聲,接著又是一陣石塊磨移之聲,照夕不由抬頭注視了一會兒,果見一人影閃動著,遂聽到了丁裳的聲音道:「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忙道:「是裳妹麼?我在這裡!」
丁裳口中哦了一聲,奇怪道:「咦!你怎麼又回來了?」
照夕不由笑道:「我一直在這裡啊!」
丁裳小聲道:「前天我來,怎麼你不在呢?」
照夕因念及老人所囑,不敢輕易洩露,當時只好撒謊道:
「誰說我不在,大概我在石頭後面睡覺吧!」
丁裳聞言,將信將疑的轉著一雙眼睛;不過她確也想不到還會怎麼了,當時只眨著眼睛道:「奇怪……我叫了好幾聲,你沒有聽見麼?」
照夕賠笑道:「都怪我不好,我怎會睡得這麼死呢,所以今天我都不敢睡了。」
丁裳這才相信,遂笑道:「我看你,這十天好似精神還比從前好些了,倒像不當一回事似的,真怪?」
照夕不由心中一驚,暗忖:「我的天,我真太大意了,這哪像一個被關的人哪?」
這麼一想,不由馬上作出了一副苦笑道:「你倒真會開玩笑,我真恨不得想死了算了!」
丁裳才嬌笑了幾聲道:「你不要急,我只是逗你的。」
她說著,忽然聲轉小道:「今天,我就是來救你的,我已和那位申屠雷兄約好了,你怕不怕?」
照夕不由暗驚老人神算果然不假,因笑道:「我怎會怕呢?高興還怕來不及呢!」
丁裳小聲道:「好!我已想好了點子了,等一會兒那負責看你的人就要來了,你只管假裝叫肚子痛,纏著他,我就到他房裡去偷鑰匙,要找不著,乾脆就把他拿下來,逼著他給你開門。」
照夕連連點頭道:「好計!」
遂又想起道:「可是申屠雷呢?」
丁裳嗔道:「傻瓜!你出來了,我們倆人難道還沒有辦法救他們麼?」
照夕遂笑道:「對!還是你聰明,那我而什麼時候開始呢?」
丁裳想了想道:「現在就開始吧!天可不早了。」
想著匆匆又把石頭給合上了,又上了鎖,照夕心中喜道:「這丁裳也不知怎麼弄得,居然能把這封石的鎖鏈子打開,她倒是真能。」
想著時間大概差不多了,這才扯開了嗓子大叫道:「喂喲!哎喲……可痛死了!」
自己叫了幾聲,差一點兒想笑,因想到這可不能笑,遂又雙手捂著肚子,大叫了起來。
他這麼叫了十幾聲,果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走到了洞頂,一人捶石道:「小子!你叫什麼,怎麼啦?」
照夕馬上躺下,雙手捧腹道:「老兄……你弄點藥來,我可是要死了,哎喲!這可是不能活了!」
那人聽照夕吼得如此可怕,也不由吃驚不小,因恐鬧出了人命,擔當不起。
當時匆匆開了鎖,移開了石頭,跟著一道燈光射了進來。
照夕忙在石上滾來滾去,他燈光照也照不清,只聽他大叫道:「小子!你不要光叫呀!到底是怎麼啦?」
照夕哎喲道:「我……我……想死!」
那人嘿嘿冷笑道:「你想死?小子!你可別給我找麻煩,你老實說,是餓的是不是?」
照夕喘氣道:「我也不知……哎喲!哎喲……」
叫到後來,簡直是氣若游絲,連他自己聽來,也是怪怕人的。那人果然嚇得不輕,連連拍石道:「唉!唉!這都是他娘的難事,一到我當班,就他娘的出婁子,喂!喂!我說你就別叫了,這事我也當不了家,我去給你找點東西吃去。」
說著就要起來,誰知身子還沒站起來呢,忽被人一把著脖子了,隨著一口冷森森的劍刃,在他臉邊晃來晃去。
這小子不由嚇得「我的媽呀!」一聲叫了起來,遂聽見丁裳的聲音,低叱道:「不要命你就叫。」
這小子嚇得手中燈也掉下來了,卻為照夕一把接住了,反把燈光往上照著,一面笑道:「對!狠狠地治治他。」
這小子不由直了眼,一面道:「你……你不是肚子痛麼?」
照夕嘻嘻一笑道:「你爺爺才肚子痛呢?小子!你乖乖的領著這位小姐,把這牢門開了,要不然她可是殺人的女魔王,你就別想活了。」
丁裳寶劍再次挨在他臉上,一面叱道:「你說!怎麼開門?」
這人咧著大口道:「我的小奶奶,你老可別拿寶劍瞎比劃,這玩意可是能殺人的呀!」
丁裳嬌叱道:「當然能殺人!你要不要試試?」
說著又在他臉上貼了兩下,這一來這小子嚇得又鬼叫了起來,照夕看得真想笑,當時忙道:「你叫什麼?快開門吧!」
丁裳也嚇唬道:「快點!門在哪裡,怎麼開?」
這人還裝蒜道:「我哪知道呀?」
才說到此,卻又啊喲的一聲,卻見順臉滴下了不少血,丁裳這小丫頭,可真狠,真用劍劃了他一下,這一來,這小子不由嚇得又鬼叫了起來。
好在他頭在洞裡,聲音倒傳不出去,照夕用燈照著他厲聲道:「你說不說?」
這小子一面哭,一面道:「我說!我說!那位小奶奶別紮著我脖子呀!」
照夕忍不住笑了,遂道:「裳妹!他答應了,你就別再制他了!」
丁裳這才一把把他抓了起來,劍尖就挨著他後心,一面冷笑道:「走!你帶我走,你只敢出一點聲,我就給你來一個血窟窿。」
那人嚇得雙腿發軟,連聲道:「是!是……是……」
說著照夕就看不見他二人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左牆角內,一陣轆轆的響聲,跟著卻見平空吊起了大半截石牆,原來另有機關。
照夕正奇怪,卻見丁裝已持劍,正比著一個黑胖的小子在門外站著。
照夕忙含笑跑出道:「好了!沒事了。」
那胖子卻哭喪著臉道:「你自然是沒事了,以後就是我的事了。」
丁裳卻嬌嗔道:「你還說。」
說著手往前動了動,那胖子又殺豬似地叫了起來,照夕不忍道:「算了吧!我既然出來了,就饒了他一命吧!」
丁裳卻冷笑道:「哼!你的心倒軟?」
照夕這時才看清,原來這小姐仍然是男裝的打扮,小帽子上還有一塊翡結子,閃閃發著綠光,一條大黑辮子又黑又粗,再襯上一雙大眼睛,倒真像是一個漂亮的小伙子。
當時不由對她笑了笑,才低頭對那胖子道:「你只要告訴我們,我那兩個同伴關在哪裡?你領我們去,我們就饒了你。」
這胖子方自叩頭,丁裳已冷笑道:「這不要問他,我知道!」
她猛然向回一抽劍,隨著左手玉指向前一戳,這胖子已被點中穴道,啊喲一聲,頓時倒地不省人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5:24
第11節
丁裳以快手法,點倒了這胖子之後,遂對照夕匆匆看了一眼,道:「快跟我來!」
照夕笑了笑道:「你的本事不小啊!」
丁裳皺著兩彎秀眉,一面跺著小蠻靴道:「哎呀!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有心說笑話,我都快急死了!」
照夕不由笑道:「你不要急,他們不出來算了,如若這時候出來,我還要給她們好看呢!」
丁裳見他那種慢條斯理,毫不驚恐的樣子,真是又氣又笑,當時笑顰道:「得啦!你要是能,也不會被人家關在地洞裡了!」
照夕不由臉一紅,還想分辯幾句,見丁裳已順著石級,一層層上去了,不由忙追上道:「你上哪去呀?」
丁裳回過身子微微一笑道:「咦?不去救申屠雷?」
照夕點了點頭,道:「你怎麼會認識路呢?」
丁裳不由臉色微紅道:「我給他送過好幾次飯,怎會不知道呢?」
照夕不由笑道:「那我們可就快去吧,要不然時間可來不及了!」
丁裳這時已嬌軀扭動,嗖地躥上了一座屋簷,回首道:「隨我來。」
稀冷的月光之下,但見兩條黑影,兔起鶻落,疾如電光石火般,一霎時已馳也數十丈以外。
照夕這時約摸才看清,這附近好大的一片莊落,幾乎把整個一個山坡全佔滿了,怪石古樹,更是到處都是。屋角都是隱在林深之處,有高可參天的遼望刁鬥,一看即知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山寨子。
他心中暗暗驚歎著,方自疾馳之際,卻見前行的丁裳細腰猛地向後一折,竟以「金鯉倒穿波」的姿態,倏地一個疾穿,落在了照夕身邊,低叱了聲:「有人!快伏下身子!」
遂聽見「叮咚」的一聲,一件暗器,批在山石之上,擊出了一點火花,跟著一條人影,殞落也似的往下一落,冷笑道:「何方小賊?膽敢擾亂白雲山莊?」
這時丁裳已把身子伏下,見照夕依然站著,不由得輕輕拉了他一下道:「你……怎麼了?」
照夕心中已把這莊中之人,都恨透了,此時一晃身子,已閃一到了這人身前,低叱道:「我看你才是小賊。」
他口中說著,猛然往下一沉胳膊,那賊子綽號青狼,姓姜名維,一身功夫也還不錯,專門負責這山寨中巡更的任務的。不想誤闖著管照夕,只以為是奇功一件,卻沒想到對方是這麼扎手的人物。
此時見照夕一沉臂,就知道有厲害招勢,不由向後猛一仰身子,「臥看天星」,果然把照夕的「進步隨身」這一招讓了過去。
這時丁裳見照夕竟和對方打了起來,心中又急又氣,只怕那賊子出聲喊動,驚醒了別人。自己和照夕雖可逃走,要想救人可是不行了。
所以此時不由急道:「管大哥,快把他給整制了吧!」
青面狼姜維,忽見一邊又冒出了一個少年,和對方彼此呼應,不由心中一慌,頓時只覺後頸衣領處一陣痛麻,身子已為當空舉了起來。
照夕用「雲龍探爪」的快式子,只一把已把他抓托了起來,姜維負痛方想大叫,卻覺得尾閭骨「鳩穴」上一麻,頓時就昏了過去。
照夕輕輕向前一丟,已把這賊子摔到了一邊。動手不過一照面的功夫,就把他料理了。
一旁的丁裳不由十分讚賞道:「你真有一手呀!」
照夕微微一笑道:「對付這種小賊,再要不行,我的功夫可算是白練了!」
丁裳此時辮別了一下地勢,遂用手往一邊一處石崗上一指道:「你那位朋友,就關在那邊,那兒有一盞小紅燈,你可看見了?」
照夕照其手指處一看,果然有一盞紅紅的小燈籠,在夜風裡晃來晃去,不由低聲道:「可有人看守著?」
丁裳點了點頭,遂小聲道:「紅燈處就是一個暗卡,有兩個人,我們一人一個,把他們料理了!」
照夕自然道好,丁裳卻把偽裝為男人的一條大辮子,盤在了頸子上,單手後背,只聽見「絲」的一聲,已亮出了一口劍來,遂笑道:「你不用寶劍麼?」
照夕手才摸劍把,忽然想起此劍光華太甚,難免令丁裳起疑,不由又放下了手,笑道:「對付他們,還用什麼劍?」
丁裳這時卻沒有想到,他既是才由牢中出來,身上怎麼帶著寶劍呢?
當時笑了笑道:「當然囉!你本事大嘛?」
說著身形一拱一伸,已如同一隻箭似的,射了出去。照夕緊跟而上,果見一座石質矮屋,隱在山邊上,如不留意細看,真還看它不出。
二人鹿伏鶴行,已掩到了那小屋附近。這時才看清,那石屋內隱隱有一線燈光,石屋的一扇木頭窗子,也高高支起。
照夕對丁裳打了一個手勢,意似前進,他自己首先向前一縱,跟著一矮身,已伏在了窗下,真是輕如落葉,沒有帶出一點聲音來。
丁裳這時也跟上來,二人在窗下交談了一句,照夕慢慢伸出頭來,向室中一看,卻見這石屋內,果然有兩個人。一人約四旬左右的年歲,睡得正香,赤著上身,張著嘴,卻沒有太大的鼾聲;另一人卻是穿好了衣服,桌上放著一口折鐵鋼刀,正自支著頭在桌上打盹兒。一盞油燈閃閃欲滅,照著這間石屋子裡,一會兒明一會兒黑,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丁裳遂用手指了指床上的那人,叫照夕對付,想是忌諱他沒有穿衣服,又用手指了指坐著的那人,意思是留給自己整制。
照夕微微一笑,只見他身形一長,已如同一隻狸貓也似的,竄進窗內,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床前,駢二指在那人「睡穴」上輕輕一點。
那人似發出了一聲歎息似的,又翻了個身子,卻又繼續睡下去了,不過這睡眠可延長他兩晝夜之久就是了。
照夕輕易地料理了這漢子,再看丁裳也已點了那人的後背「志堂穴」,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她蹲著身子還不停地在那人身上摸索著。
照夕忙掩了過來,卻見丁裳自那人身上掏出了一串鑰匙,面帶喜色道:「好了,鑰匙找到了,大哥快隨我來。」
照夕問道:「你知道地方麼?」
丁裳身子已如同一隻怪鳥也似的竄了出去,並還小聲地嗔道:「哎呀!你真是囉嗦。」
照夕才想起這問題已問了她好幾遍了,不由笑著搖了搖頭,忙跟了上去。卻見丁裳兔起鶻落已翻撲過了一座泥崗,突然回過身來,用手指在嘴唇上按了按,輕輕道:「到了,聲音輕一點!」
照夕因急於想見申屠雷,不由小聲問道:「他在哪裡?你告訴我,我去救他!」丁裳一雙大眸子轉了轉,笑道:「你呀!連你自己也是黑牌,見不得人的,還是看我的吧!」
說著正要轉身,卻又回過頭來,吞吞吐吐道:「你那朋友還當我是男的呢,大哥你可不要說破,好不好?」
說著一雙妙目,注定著照夕,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暗忖這個玩笑可開大了。忽又轉念拜弟人甚好強,他要知道是個女孩子救他,定很羞愧,好在此舉只當是開個玩笑,即使以後申屠雷得知,也沒有什麼太了不起的事。
想著不由含笑點了點頭,丁裳這才笑著轉過身,微微伏下了身子,向前走了十幾步,在一塊石頭上站住,回頭對照夕一笑道:「這就是了。」
說著輕輕用手在那石板鐵環上扣了幾下,發出錚琮之聲,果然下面傳出申屠雷的聲音道:「是誰?」
丁裳雙手用勁,把那塊石板拉起現出盤大的一個窗口,一面低聲道:「申屠兄不必驚慌,小弟來了!」
照夕心想她倒裝得挺像的,就聽申屠雷極為興奮地哦了一聲道:「是丁兄麼?小弟等了你半天呢!」
丁裳回頭看了照夕一眼,似乎臉上微微有些不自在,遂又轉過頭道:「小弟已把管大哥救出來了,你不要急,我馬上就來救你。」
申屠雷似大為驚喜,忙道:「管大哥也來了麼?」
照夕忙把頭露向洞口,一面歎道:「二弟!一切出來再談吧!」
申屠雷這時已看清了,果然是管照夕,不由大喜過望,忙由石床上跳了起來,一面道:「只是,這門沒有辦法開呀!」
誰知才說完這幾句話,只聽見一陣轟轟的大石起落之聲,洞中竟吊起了一門,現出了丁裳修長的影子。申屠雷不由大喜,忙挾起了青硯,一晃身縱了出去,照夕才知丁裳乘著他二人講話的工夫,竟自把門開了,也不由驚奇十分。當時忙站起身來,四下看了一會兒,卻不知丁裳由何處潛身下去的,正在左顧右盼,丁裳、申屠雷、青硯三人已相繼走了出來。
申屠雷和照夕情誼深厚,見面不由緊緊互握著手,互相含笑問候,丁裳卻在一邊皺著眉催道:「好了,這不是你們兄弟論情誼的地方,快走吧!」
一言驚醒了申屠雷,他忙鬆了照夕的手,突然轉過身來,朝著丁裳深深一拜道:「小弟多蒙丁兄數日來贈食之恩,此番又蒙救命,二恩加身,如同再造,請受小弟一拜!」
丁裳不由搖手不已,忙伸出手想去攙他,不想申屠雷數日來,已把這位丁兄感銘五內,又見對方亦是翩翩少年,歲數似比自己還更小,卻有如此能耐,心中已存下深交之意。此時見他伸出手來,誤以為要同自己親熱寒暄,忙也伸出手來,一把握住了丁裳那隻玉手,方覺入手細柔,彷彿女子一般,丁裳已嚇得驚叫了一聲,掙開了他的手。一面後退了好幾步,一張臉,已紅透了,好在是夜晚,誰也看不出罷了。
這動作使申屠雷怔了一下,只當是自己太冒失了,不由苦笑著看了照夕一眼,遂吃吃道:「小弟太冒失了!」
這時丁裳才轉過念來,自己此刻要女扮男裝,又怎麼怪人家輕薄。雖然心中不大得勁,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含笑上前道:「申屠兄休要見疑,實因小弟這只右掌,傷了一指骨節,惟恐負痛……倒沒有別意。」
說著一雙杏目,向照夕瞟來,轉了一轉。照夕方看著好笑,心說這可是你自己找的麻煩,看你如何交待,這時見丁裳居然急中生巧,竟以手指負傷應付了過去,不由忍不住笑了一聲。又忙忍住,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位丁兄適才救我,被大石頭壓了手指一下,正巧滾下了一塊石頭,屁股也被砸了一下,恐怕也是不輕。」
丁裳知道他是有意開自己的心,偏又不好解釋,只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急得嘟著小嘴,中居雷不禁也逗得笑了,一面道:「難怪呢!」
這時一旁的小書僮,也向二人跪拜一番,向丁裳謝了救命之恩。丁裳生恐多談露了馬腳,再方面身在虎穴,也不容如此大膽,當時忙向照夕道:「大哥!我們快走吧,這裡可不是談話的地方。」
申願雷也驚道:「丁兄弟說得不錯,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
照夕心中雖想找著金福老,給他一個厲害,出一口惡氣再走。經不住二人一催,心中卻又想到,自己幸脫虎口,雖然十日來又有奇遇,卻也不知那九天旗金福老的身手如何,萬一要是不能勝他,豈不是自尋死路。何況自己新得「霜潭」劍,如落他手中,更是不值。
想著只有長歎了一聲道:「暫時便宜這幫東西了,我們走吧!」
丁裳最怕生事,這時忙轉過身子道:「這條路我熟,三位隨我來。」
說著身形拔起,宛如一隻凌霄大雁,起落之間,已縱出了八丈之外。
照夕對於她身手,早已熟知,申屠雷卻是初次見到,見她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輕功,不禁十分佩服。只是對於這位小兄弟尚為陌生,打算著回去之後,好好問他一問,和他結為金蘭之好。
他這麼心中轉思著,一把已把青硯挾在了腋下,同時照夕輕登巧縱,緊隨著前行的丁裳,不一刻已繞出了這片山莊。
由於丁裳對這一路地勢十分熟悉,所以沒有遇到什麼暗卡,四人順利撲奔到了山下,這時東方卻已微微露出了些曙光,天也就快亮了。
四人經過半夜地奔馳,儘管有一身功夫,卻也難免有些疲倦了。尤其是申屠雷還抱著一人,丁裳前行到了一片樹林,才回過頭一笑道:「好了,到了這裡就不用怕了,我們歇一歇吧!」
申屠雷放下了青硯,那小書僮被挾了一路,早已腰酸背痛,一下地,就躺下了。申屠雷不由笑叱道:「當著丁兄弟,也不嫌難看,還不站好。」
青硯忙要爬起,丁裳卻笑著伸手道:「沒關係,你就睡一會兒吧!」
青硯又躺下了,申屠雷卻對著丁裳一笑,露出編口的一口牙齒,遂道:「小僮無知,丁兄萬勿見笑才好。」
丁裳忙道:「哪裡,哪裡。」心中卻也覺出,這申屠雷似很想和自己接近,偏偏自己女扮男裝,似此行徑,早晚要被他看出,想著不由轉目一邊,卻連正眼也不敢去看申屠雷一眼。
偏偏申屠雷自一見丁裳,就覺出對方翩翩年少,珠玉其中,已對他生了好感;偏又是自己大恩人,由是更生接納之心。
此時好容易有了機會,不知如何,自己只一看他,對方總似有意無意把目光轉向一邊,心中不禁暗覺希罕好笑,只疑對方是一個新出道的少年,稚氣未退,更帶孩提時之羞澀,不由更存了好奇之心。當時目視著照夕道:「此番弟等遇難,若非是這位小兄弟賜食救生,這時怕早已餓死洞中。大哥有此摯友,為何早不見告呢?」
照夕不由展眉一笑,遂看了丁裳一眼,才道:「說起他來,也不是外人,尚是我一個同門師弟呢!他此番前來,也是湊巧,豈但你不知,連我也是毫不知情呢!」
申屠雷不由驚喜道:「這麼說來,當不是外人了。」
說著略微低了一會頭,意存吟哦,卻又抬起頭來,正色朝照夕道:「丁兄對我大恩,沒齒不忘,我既與大哥有金蘭之好,丁兄如不棄,我三人不如再訂蘭譜,何妨加增丁兄一人,大哥及丁兄之意如何?」
說著目光射向丁裳,滿臉真誠之色,這一來照夕和丁裳都不由吃了一驚。尤其是丁裳已驚得臉上變了顏色,方道:「這個……」
卻見申屠雷一雙俊目注定著自己,並似微微有些不悅之色,當時急得頭上已冒出了汗來,知道自己一時好玩,可惹出了大麻煩來了。
無奈對方話已說出,如表示不可,勢必令對方難以下台,一時之間,只好把心一橫,心說將錯就錯,就與他結拜一下又有何妨,日後自己不在時,請管照夕再告訴他實話也就是了。
想著反倒裝成笑臉道:「小弟末學後進,如何能與兄台金蘭論交,如兄台一意如此,小弟遵命就是!」
申屠雷大喜過望,當時就問她生辰年日,照夕見丁裳玩笑開得太大了,有心說破,卻又礙著丁裳情面,怕她害羞,此時聞言不覺大笑了兩聲,道:「我這小兄弟樣樣都好,只是遇事太害羞,你卻不要太逼他呢!」
說著目光向丁裳看了一眼,這句話原意,本是想令她自己說穿了算了。
卻不想了裳一聽照夕說她害羞,反倒生了嬌性,仍不露出真相。當時報了年月,卻只有十七歲,自然是她最小,三人又望空一拜,算是定了金蘭。
丁裳又編了謊話,告訴申屠雷說自己名叫丁尚,和本名丁裳同音。
照夕只是在一旁暗笑不語,忽然他心中一動,暗忖道:「看他二人,一個英俊少年,一個紅顏玉女,如能結為兩好,倒是一樁佳事……」
可是心中卻又有些對丁裳依依之念,轉念又道:自己本已有素心之人,此番回京,就要見面,於情於理,絕無捨江雪勤而就丁裳的道理。雖然她對自己恩重情深,卻也不能喜新厭舊,不如成全他二人,自己也正可落得心安,豈不一舉兩得。
想著不由反倒認為丁裳這一女扮男裝,倒是正好令二人親近了。
這麼一想,不由心中暗喜,更是有了主張。此時丁裳已又催行,照夕忽然想起一事道:「糟了!」
申屠雷問故,照夕劍眉微皺道:「我們只顧得逃走匆忙,卻把馬和東西,都忘了!」
申屠雷也不由啊呀地叫了一聲,急道:「我還有不少書和東西呢!這可怎麼辦?」
二人正在又急又恨的當兒,卻見丁裳笑瞇瞇地道:「你們不要操心,這點小事,兩天以前,我已為你們辦好了。」
二人不由又驚又喜問故,丁裳才含笑道:「我自管大哥失蹤之後,到處找問,總算為我打探出你三人誤投金福老賊巢。是我夜晚潛身找到賊穴,雖沒找到你三人,卻在馬槽內發現了大哥的馬,另有二馬一騾,知是申屠兄及貴僕所騎,我就來了個聲東擊西,把這幾匹牲口一併救出來,一口氣帶返市街旅店之中。申屠兄的東西,卻是沒見,倒怪我一時疏忽,莫非其中尚有什麼貴重東西麼?」
申屠雷微微皺了皺眉道:「三弟既已把坐騎救出,已是萬幸,至於東西,倒沒有什麼貴重之物,全是些書稿之類,倒是有一方家傳古硯,丟了有些可惜罷了!」
說著卻又怕丁裳引為自責,忙又笑道:「好在也不怕老賊能逃上天,日後有機會,我再來追討就是了。」
照夕也連連稱是,申屠雷卻朝照夕看了一眼,奇道:「咦!你的劍怎麼還在身上?莫非沒有被老賊師徒收去麼?」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方想明言,卻記起老人所囑,不可對任何人洩露之言,當時心中好不為難。只好勉強一笑,道:「這或是老賊一時太疏忽了。」
申屠雷心中雖奇怪,無奈這種小事問過了也就算了。當時憤憤道:「我那口劍,雖非是干莫利器,卻也是百煉精鋼所鑄,卻便宜了老賊了,日後見面,定要他加倍還我個公道!」
三人談了一陣,見天已大亮了,不便在此林中久待,相繼起身,好在離鎮上不遠,不一刻也就到了。
丁裳引三人到了自己投身的那個客棧,三人定了房間,洗漱一畢,好好睡了一覺。一覺醒來,天已過午,照夕方喚起申屠雷主僕二人,想找丁裳共出用飯,誰知走到丁裳室前,卻見室門緊閉,才叩了幾下門,卻見一個夥計過來哈腰笑道:「客官是找丁爺麼?」
二人點頭稱是,那夥計乾笑了兩聲道:「這位小爺走了半天了,說是有急事不等您二位了,叫小的轉告二位大爺一聲。」
二人聞言,都不由相繼一怔,相互看了一眼,那夥計一隻手伸在大褂裡摸了半天,才掏出了一封發皺的信,道:「那位小爺走時,留下了這封信,請二位大爺過目!」
照夕接過信來匆匆拆開,見一隻素箋上草草書寫著幾行字體,為:
「二位大哥:小弟因有事,急於至京一行,二兄雖亦同途,卻因日來疲累過甚,宜稍歇一二日再行為是,故此不便驚擾,先行一步,日後在京見面,再圖把握,匆匆布此
敬頌 旅祺 小弟丁尚拜草」
照夕看後,只是一笑,知道她是怕同行不便;再者此女卻是生具嬌嗔怪性,一意縱橫不喜拘束。知道日後在京,仍能見面,也就一笑置之,申屠雷卻是好不失望,歎息了一聲道:「唉!這位小兄弟,也未免太見外了!」
照夕含笑道:「我看他是一向放任慣了,不喜拘束,好在到北京之後,總可見他,你也用不著遺憾。」
申屠雷也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三人,理應時常接近才是,他卻一意孤行,此去北京,萬一遇到什麼歹人……」
照夕搖頭笑道:「那你大可放心,這位丁兄弟可不似我兩個這麼大意,慢說他還有一身武功,即使是沒有,他也能逢凶化吉。」
申屠雷點了點頭道:「這麼說,我到放心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照夕又恐他問起丁裳的事,令自己也難以回答,忙插口笑道:「我們去吃飯吧,下午還要上路呢!」
申屠雷才答應了一聲,當時隨著照夕回到房中,呼來店伙,胡亂叫了幾個菜,和小僮青硯一併吃了個飽,才打點著上了路。
此番上路,各人心情全都不同了,尤其是管照夕,一別家園數年,思念雙親和心上人,真是與日俱增。此刻家園在望,好不興奮,一時奮馬加鞭,到了晚上,可已經看見了北京的城門樓子了。
只見遠遠的高大城門之下,站著幾個兵了,懸著一排氣死風燈。儘管是天已黑了,進出旅客,仍然是絡繹不絕,三人略一商量,被詢時的答話,遂各自下馬。那門官待三人走過時,不免多看了幾眼,問道:「你們是做什麼的?」
照夕微笑道:「我是返歸故里的,他主僕二人是進京趕考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5:48
那小門官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只覺二人英姿颯爽、文質彬彬、器宇不凡,也沒有什麼刁難,立即放行。三人進城後,行不幾步,那門官已喝令關城了。
原來已經是深夜了,照夕與申屠雷並肩放騎,小僮兒青硯遠遠在後跟著。
照夕此刻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滋味,真恨不能插翅飛回家去,不由連連催馬而行,行到西單牌樓,只覺兩旁店面,燈火如晝。申屠雷忽然在馬上抱拳慼然道:「家叔居外已在不遠,我先告辭了。」
照夕忙下馬道:「今夜已晚了,你何妨先到我家去歇上一晚。」
申屠雷笑道:「你家早晚我是要去的,何必忙在一夕,何況我又有小僮隨身,多有不便,改日再向伯父母請安吧!」
說著上了馬,又拱了拱手,照夕此刻急於回家,好在彼此都留有地址,也不過暫時分別,見他去意已決,遂也不再相強。當時竄身上馬,回頭笑道:「如此再見了!」
隨即各自揚鞭,背道而馳,一時蹄聲得得,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豹子胡同的將軍府,依然如昔日一樣的雄峙著,高大的檀木紅門,緊緊閉著,兩座大石獅子,左右各一,好不威風!
紅紙糊的三個大燈籠,高高懸在門簷上,上面三個大字:「將軍府」。夜風之下,這三個大燈籠晃來晃去,更增肅穆之感。
忽然一騎火騮神駒潑刺刺撲抵門前,一公子翻身下馬,他仰視著久別的家園之門,心中真是忍不住的狂喜。看看那兩塊上馬石,左右立著,依然是磨擦得光亮亮的,記得往年馬僮把馬備好牽出來,自己總是在這裡上馬。如今匆匆六年時光,自己再歸故里,卻已學成了一身絕技,他用手中的鞭子在石上抽了一下,不禁得意得哈哈笑了起來。
忽見側門射出一道燈光,一人喝問道:「何人大膽,莫非不知這是管將軍府第麼?」
照夕哈哈一笑道:「不才就是來拜訪將軍的,請你往內通稟一聲吧!」
這人忙由內走出,身著綠營號衣,腰懸倭刀,一隻手提著一盞孔明燈,往照夕身上照了照,又叱道:「你是做什麼的?」
照夕見這人面容很生,知道六年來府中已換了不少人,難怪不認識自己了,當時微微一笑道:「我是找人的,麻煩老兄進去通知一聲。」
說著遂牽馬而上,這門衛不由後退了一步,大聲道:「不要上前,你叫什麼名字?」
照夕笑瞇瞇地看著他,真是氣笑不得,遂道:「我姓管!」
這小兵怔了一下,見照夕笑嘻嘻的樣子,所說姓氏,又和將軍相同,誤以為是存心來找玩笑的,不由把一雙老鼠眼睛,睜得又圓又亮。右手握刀,向外一抖,嗆啷的一聲,已把倭刀撤出了鞘。向前跨了一步,亮了一下手中刀道:「小子!你成心找死是不是?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在此胡說八道?」
照夕見他居然拔出了刀來,不由哈哈一笑道:「好個不講理的東西,你還敢殺人是不是?」
這小兵一面回頭叱道:「老徐!快出來!」
一面把那盞燈往一邊一放,晃了一下刀道:「我倒不想殺你,把你送到提督衙門,叫他們好好整治你。我要殺了你,還得給你抵命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心中不由想道,自己數年不回,居然家裡人都不認識了。
忽然又一轉念,自己何苦逗他們玩,不如實告訴他們算了,想著冷哼了一聲道:「你去把門房的馬侍衛叫出來,看看他敢抓我不敢?」
這小兵頓時怔了一下,這時又由側門走出一人,照夕仍不認識,那小兵回身輕輕說了一句道:「這小子成心是來找麻煩的,這麼晚了,他非要來見將軍,又沒有名片,也不說是幹什麼?」
那另一人一面挎著刀,一面上下打量著照夕,聞言冷哼了一聲道:「小兄弟!你可放明白一點,你是哪一府的?有什麼事要見將軍,天這麼晚了,將軍已快睡了,你又不說為什麼,我們怎麼往裡傳?」
照夕又往上走了幾步,搖頭一笑道:「你們不認識我,我告訴你們去把馬侍衛或是岳侍衛隨便叫出一個來,就明白了。」
二門丁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內中一人點了點頭道:「好吧!你等一會兒。」
說著遂進去了,那另一人還不時上下打量著照夕,手中刀也收回了鞘裡,一面皺著眉道:「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問你怎麼不說呢?」
照夕也不理他,只是微笑,又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有人大聲咳嗽吐痰的聲音,跟著岳侍衛的粗嗓門道:「你們他娘的就會吃飯,一點小事也得叫我,就告訴他天黑了將軍不見就得了。」
那另一小兵暗笑道:「小的都說了,他說要請岳爺出去一趟,沒辦法。」
遂又聽岳侍衛大聲道:「找我出去,還不是一樣……一句話,不見客。」
說著已由側門內,走出了兩個人來,雖只是六年不見,照夕卻見這岳侍衛已老多了,背也有些拱了。他一出來先咳了一聲道:「是哪一位呀!我們將軍這兩天氣喘,晚上不見客。」
照夕冷笑一聲道:「老岳,你連我也不認識了麼?你們是當真不打算叫我回來是不是?」
岳侍衛不由大吃了一驚,他忙往前走了幾步,仔細朝照夕認了認,又把一旁的燈提起來,在照夕臉上照了照,口中啊喲了一聲,把燈向一邊一摔,噗通一聲拜倒在地,喜道:「二公子!你老可回來了……將軍和夫人想你都快想煞了。」
照夕忙上前一步,雙手把他攙了起來,一面笑道:「總算你還認識我,我們進去吧……要不是你,我只怕連門都進不去了呢!」
說著目光向一旁二兵了轉了一下,二兵早已矮了半截,照夕一一把他們攙起,一面笑道:「我一別家園六年,也莫怪你們為認識我了……算了,沒有事。」
岳侍衛還要罵他們,卻為照夕拉了進去,這消息就在老岳的口中,立刻傳遍了全府上下。
立時全府震驚,起了一片歡潮。管夫人正在躺著吸煙,思雲在為她燒著煙,用小銀簽子在挑著,聞訊連煙也不顧得抽了,雙雙從內院裡跑了出來。
太太是小腳,邊跑邊叫道:「你這丫頭,倒是攙著我呀!光顧了自己跑了!」
思雲紅著臉又回過頭來,這時候廳門開處,一個英俊的少年,已經出現在廳內了。他喜極而泣的流著淚,叫了一聲:「娘……」
頓時覺得雙腿一軟,已跪在了太太跟前,管夫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為眼前這個少年人,是那麼結實黝壯,他那眉眼和鼻子,雖然依然如往昔一樣的英俊,但是江湖風塵,已為它染上了一層剛勁的資質,不再是白皙嬌嫩了。管夫人伸出那雙抖顫的手,緊緊握住了少年人的雙臂,只說道:「照夕……真是你……我的兒……」
也許是太興奮的緣故,眶中的眼淚,也撲籟籟地淌了下來,母子二人緊緊擁抱著,就連一邊的思雲,也感覺到鼻子酸酸的。她只張著一雙大眼睛,連續的叫著:少爺……少爺……」
照夕對這個往昔貼身的小丫鬟,倒是記憶很深,他分出一隻手,抓著思雲一條玉腕,微笑道:「思雲你可好?」
小丫頭一時低下了頭,臉紅得像塊紅布也似的,她又羞又窘,只是點了點頭。照夕猛然覺出,她已是亭亭玉立的一個大女孩子了,也知道害羞了,才忙把手鬆開。這時早又有一人,像一隻小鳥也似的跑了進來,一進門就大叫大嚷道:「二少爺……二少爺在哪呀?」
眼看到了照夕,她卻也是羞得低下了頭,照夕朝她也點了點頭道:「念雪……你們都是老樣子。」
念雪這才含笑走上前,一面眨著眼道:「少爺長高了,也黑了。」
思雲捂著嘴,朝念雪小聲笑道:「還帶著寶劍呢!」
管夫人這時已把照夕拉到一邊坐下了,一面回頭對思雲、念雪道:「去喊老爺去!快去!」
二人答應了一聲,方要往回跑,門外已傳進將軍的大嗓門道:「誰回來了?」
接著門簾打起,將軍的光頭已出現在了廳內了,六七年不見,看起來他是老了,兩鬢的頭髮,都變白了,人也瘦了,可是腰幹仍然挺得很直,嗓音仍是和往常一樣的洪亮。
他穿著黃繭綢的馬褂,雙袖捲起一半,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鏡,一進門,目光已盯在兒子身上了。他顯然有些激動,張大了嘴,卻用很小的聲音道:「果然是你……照夕……你回來了!」
照夕忙上了一步,跪在這個老人身前,一時淚如雨下,哽咽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他生命裡,儘管遭遇到許多不平凡的事,也遇到過許多不平凡的人,但他確信真正敬佩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眼前的老人——他的嚴慈的父親。
父親的音容,雖是六年的間隔,在他來說,依然是恍如昨日;父親的威嚴,雖然也是許久沒有領教過了,可是這個大孩子,卻是一樣地謹慎著。老人的影子,就像是一棵聳立的百年大樹,白晝的日光,寒夜的星月,都不能使他挺立的龐大影子稍有偏差,正是「根深不怕風搖動,樹正何愁月影斜!」
照夕只戰兢兢地說了聲:「爹爹……孩兒不孝……」
將軍卻慈祥地歎息了一聲,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肩,微笑道:「你起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管將軍已笑著坐下身子,點了點頭道:「你坐下,不要害怕,爹爹不說你了,只要你回來了咱們就好辦……」
太太這時走過來,摸上摸下,淚光笑容,在她略顯失去年華的臉上,構成了一副難以形容的神采,那就是「母愛」。
她硬把兒子按坐了下,一面回過頭來對將軍道:「你千日盼,萬日盼,今天總算把兒子盼回來了。你已答應我不再說他了,你可記好了。」
將軍哈哈大笑著,拍了一下腿道:「你看看!他進門我說過他一句沒有?兒子大了,怎能像從前一樣,這不用你操心。」
他笑視著這個英俊的兒子,點了點頭道:「看你樣子,大概在外面吃了些苦,你是從哪裡來呀!這六七年都幹了些什麼?」
照夕點了點頭,看了雙親一眼道:「說來話長,容兒慢慢講來。」
夫人歎道:「今天累了,明天再說吧!」
將軍歎道:「唉!年青人走些路算什麼?他哪會累?你叫他說吧!」
太太卻又問吃過飯沒有,還有東西沒有,累不累,照夕不由十分感動。多少年了,從沒有人這樣問過自己,他連連搖著頭,這才開始把別家後的經過,慢慢一點點地道了出來。
這一說出來,把廳中每一個人都聽得呆了,尤其是管將軍他聽到兒子這多年來,竟自拜在異人手下,學了一身驚人絕技,不由十分驚異。等到照夕說完了經過,他才張大了眸子,上下看著照夕道:「你是說,這六年多,你練成了一身功夫?」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管將軍嘻嘻一笑,遂由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他身旁,伸出一隻手,在他膀子上抓了抓,卻搖頭笑道:「我不信。」
照夕見父親如此,不由也笑了,他反問父親道:「你老人家要怎麼才相信呢?」
將軍瞇著一雙眼,笑道:「你不妨顯一手給我看看。」
他話才一說完,就見當空人影一閃,一條疾影由自己光頭上掠過,帶起一陣疾風,老將軍不由啊了一聲,再看兒子已到了身後。他忍不住哈哈一陣大笑,遂一翅大拇指道:「好輕功!」
照夕卻笑嘻嘻地道:「你老人家看看後面的辮子。」
將軍怔了一下,遂用手把腦後的那小指粗的一條小白辮向前一擺,不由大吃了一驚,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原來目視處,那條髮辮文尾,竟像是如刀切也似的,斷了寸許長短的一截。老將軍口中忍不住「啊」了一聲,他抖顫著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照夕含笑打了一躬道:「孩兒該死,令父親受驚了。」
他說著右掌伸處,那一小截髮辮,平平地放在掌心,立刻全房中的人,都驚動了,一齊圍了過來。管夫人口中一個勁地念著佛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孩子,你是會飛還是怎麼地?」
思雲、念雪兩個小丫鬟,也都跑過來,張大了眼睛注視著他的掌心,紛紛嚷道:「是老爺的辮子,一點都不錯。」
管將軍哈哈大笑了兩聲,用手在頭上連摸了兩下,自嘲道:「好傢伙,你還想殺爹爹的頭是不是?」
他邊說邊走到照夕身前,把那小小半截斷辮子拿起看了看,問道:「你是用什麼剪的?我可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照夕輕笑著,伸出兩個手指,比了比道:「孩兒這兩根肉指,可比剪子快多了。」
老將軍瞠目道:「瞎說!哪會有這種事?」
這時眾人的目光都帶著驚疑之色,注視著照夕,管照夕遂伸出二指,把那截髮辮像剪子一樣地剪著,肉指開合之間,髮束籟籟斷散如雨,真是比刀剪還快銳十分,這麼一來,大家才算是看了個心服口服,俱驚叫了起來。管將軍長歎了一聲道:「我沒從軍以前,常聽人說江湖上有的是奇人異事,我還不大相信,今天我算是完全相信了,好孩子!你真是練成了。」
思雲、念雪更是喜得尖叫連聲,紛紛嚷著,要少爺再表演一次。照夕只是微笑不語,後來管夫人也笑道:「你就再飛一次,給我們看看,我剛才根本沒看清楚。」
將軍改正她的話道:「那哪是飛呀?那叫輕功!」
太太笑嗔道:「你又懂了?」
照夕見二老辯嘴,不由忍不住也笑了,他一邊解釋道:「爹爹說得對,那是叫做輕功,人是永遠不能飛的,娘既要看,孩兒就再演一次。」
他說著遊目在這大廳內看看,將軍用手指了對面一扇橫隔斷木下道:「你能上去麼?」
照夕這時氣貫丹田,猛然往起一吸一提,口中叱道:「娘看仔細了。」
只見他雙手,往椅背上微微一按,呼的一聲,已如同一隻大鳥似的,起在半空。大家都呀了一聲,再看照夕已笑瞇瞇地站在兩丈以外的檀木隔斷之上了,思雲、念雪又是尖叫了起來。
照夕目光對兩個小丫鬟掃了一下,笑了笑,往下一哈腰,身形平縱而出,卻直往思雲頭上飛縱了過來,嚇得她尖叫了一聲:「少爺!」
她猛然往下一縮頭,可是照夕右足足尖,已經點在了她的肩上,只是輕輕往上一彈,已如一縷輕煙也似的,陡然又竄了起來,卻又往念雪頭上飛落而來。
念雪本來看著思雲好笑,想不到現在又輪到了自己,方自笑嚷道:「少爺我怕!」
照夕已輕輕用足尖佔了她左肩一下,跟著身形向後一翻,已輕如一片枯葉也似的,落在了地上,意態飛揚地笑了笑道:「爹爹你看如何?」
老頭子早已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了,全室中每一個人都為這種身手震驚住了,少頓了一會兒,才由不住各自驚歎不已。
管將軍呵呵大笑道:「好孩子!爹爹今天總算見識了,從今以後,你儘管練武吧,我再也不說你了。」
照夕含笑走到了父親身邊,道:「這六年多時間,孩兒不但學成了一身武藝,即使經書文墨,亦不曾少怠。」
老將軍聽了這句話,早已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好!好!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想不到你離家這幾年以來,竟會有此收穫,也不枉我老兩口疼你一場。」
父子遂含笑把臂入座,一時談笑風生,天倫之樂溢於言表,一直談了兩個時辰,老太太連煙也忘了抽了,後來實在挺不住了,才囑告照夕該睡覺了。照夕雖是精神百倍,可是因顧及父母年歲已高,不敢再談下去,只好站起了身來,對雙親道了晚安。
管夫人含笑盼了兩個丫鬟一眼,道:「好了,這一下你兩個也別再磨著我了,少爺回來了,你們還是去服侍他吧!」
思雲、念雪一齊低下了頭,可是她們臉上,卻都帶著紅暈暈的顏色,嘴角微微上彎著,似笑又羞,照夕躬身對母親道:「母親春秋已高,叫她們還是服侍你老人家吧!孩兒自己會照顧自己,你老人家不用擔心。」
管夫人瞇眼一笑,目光轉向兩個垂著頭的小丫鬟道:「你們兩個願意不?」
思雲、念雪一齊點頭道:「奴婢願意。」
管夫人呵呵一笑道:「願意?算了吧!」
二女不禁窘得滿臉通紅,各自抬起了頭來,羞澀地看著夫人。管夫人遂歎了一聲道:「我是給你兩個鬧著玩的,要說你們對我這老婆子還會有什麼不好的?不過,你們本來從小就是陪著他的,現在他回來了,還是去服侍他吧!」
二女還想說什麼,太太只是笑著揮手,一面道:「他出門了六七年,在外面吃了些苦,你倆要好好照顧他。」
照夕知道母親愛子情深,扭她不過,好在府內丫鬟婆子多得很,也就不再多說。再者自己還有些話,想要背人問這兩個丫鬟一下。
當時聞言,遂向父母二人請了安。將軍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笑著,他用手分撫著自己唇上的兩撇小鬍子,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去睡吧!」
照夕退出了門,思雲、念雪也跟著出來了,三人對看著沉默了一陣,才各自笑了。她們本來是好朋友,照夕從來沒有輕視過她們,只是名分所在,有時不得不自拘一下,以免惹人非議。
他三人本是孩時良伴,可說從小一塊長大的,後來長大了,仍是生活一塊,在二女來說,雖是芳心早已對照夕傾心已久,可是她們都是很明白的人。儘管私心傾慕,卻不敢存絲毫非分之想,日子久了,照夕在她們心中,已成一座敬愛的偶像。隨著時光的流逝,年歲的增長,這座偶像也愈來愈堅固。儘管平日耳鬢廝磨,形影相隨,可是卻有一道無形的堤牆,隔離在她們主婢之間,她們看照夕如月亮、如天上星星,而平凡卑賤的自己,是無法去攀摘的。
她二人懷著又羞又喜的心,隨著照夕走出了內廳,在廊子裡,互相對視著。月光灑在他們三人的臉上,他們彼此看著熟悉的臉,由不得又憶起孩提時打鬧歡樂的情景,於是也就不再拘束了。
照夕望著她二人微微一笑道:「你們可好啊?」
思雲、念雪在裡面,當著將軍和夫人的面,自然不敢怎麼放肆,此刻只剩下照夕一人,她們也就恢復了本來個性,各自抿嘴一笑。思雲就說少爺高了,念雪卻要重新給照夕梳頭,照夕笑道:「要梳頭也要到房子裡面去呀!在外面不像個樣子。」
於是二女各拉著照夕一隻手,直向後面書房走去,那還是照夕過去住的地方。
進了月亮洞門之後,照夕鼻中聞到了陣陣荷葉清香,池子裡荷花盛開,蓮葉田田,不由使照夕又回想到當年風花雪月的往事。
他不由微微呆了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香!還是家裡好。」
兩個丫鬟相視一笑,念雪就說,自從少爺走後,這房子裡就沒有住人;可是天天我們都去整理,仍然和少爺在時一樣的乾淨。」
照夕微微點了點頭,含笑道:「現在我回來了,這房子就不空了。」
他說著,遂邁步走了進去,在月光之下,在翠草如茵的草坪上留戀了一陣,心中真有一陣說不出的愉快。此時此刻,真像應了那首詩:「風塵三萬里,歸途一身輕!」
思雲不由笑道:「少爺,天不早了,你還是早一點休息吧!」
照夕歎息了一聲,遂回過身來,見思雲已去房內掌燈去了,不由看了念雪一眼,忍不住問道:「念雪,對門兒的江小姐,這些年可好?」
他說著這句話,臉色微微紅了一紅,念雪卻是怔了一下,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道:「我……我不大清楚。」
照夕也怔道:「你怎麼不知道呢?她莫非沒有來過咱們家麼?」
念雪笑了笑道:「她很久沒有來了,少爺真是好,一回來就想到她。」
照夕知道在她口中,也打探不出什麼,聞言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問問又有何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6:05
說著遂回到了房中,思雲早把床鋪好了,照夕見書案上,仍是和當年一樣,擦得不染纖塵,白銅的床架,銀光光閃閃,繡著龍風的緞子被面,更是望之令人生出舒適之感。這位久經風塵的公子哥兒,不由伸了個懶腰。思雲已忙著把他外衣脫了下來,又找出了衣服,告訴他水也打好了。
照夕這才含笑到浴室,洗了個舒適的澡,換上一身湖光色縐綢松衣,對著鏡子一看,自己不由笑了。鏡中人一派斯文,哪像是一個鋼筋鐵骨身懷絕技的人?
他走出了浴室,方往睡椅上一躺,思雲、念雪已笑著走了出來,一個要給他編辮子,一個卻要給他捶腿,弄得照夕甚是不安。
他挺身站起來,紅著臉道:「你們不要這樣,我現在不大習慣。」
禁不住兩個丫鬟左右拉扯,最後還是只好依了她們,照夕躺在椅子上,笑嚷道:「我真把你們沒辦法,不過我卻要告訴你們,只許這一次,以後不可如此。我也不老也不小,你們用不著這麼侍候我,否則,你們還是回到太太跟前去好了。」
思雲、念雪只是笑也不理他,照夕無奈只好閉上眼,任她們在自己身上按摩著,覺得很是舒服,心中不禁感歎道:「莫怪富貴家子弟,容易墜落,原來有這些因素在其中啊!」
他往昔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可是在外面鍛煉了六七年的光景,生活方式也就不同了。此番回家,反倒對於這些豪華的生活,有些不太習慣了,他暗暗警惕著自己,萬不可養成腐朽之軀,不知不覺躺在睡椅上,竟自睡著了。
思雲、念雪為他加了一床單被,輕輕地退了下去,她們看著甜睡的照夕,心中浮上了一股無限的安慰。
二公子回府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全府上下,大清早,由侍衛、聽差、丫鬟、婆子、廚師、花匠、雜役、馬僮,連帶十二個府內的轎夫,共分四撥,到後院書房內,去向照夕請安問好。照夕雖感到很不習慣,可是這是那時候舊式家庭的禮教規矩,卻也忽視不得。
早起,他穿了一身紫綢長衫,外罩黑紗團花坎肩,含笑在書房裡,一一和府裡的這些僕役見過禮,少不得賞了些錢,大家都很開心。
有那沒見過照夕的新人,也都說這位二少爺少年英俊;而且對人特別和氣。
照夕原有一兄,名叫照明,長照夕十歲,自幼飽讀詩書,兩榜進士出身。如今也放外省為官,任居知府,早已成家立業,故此,很少回家,即便是來一次,也是停不了多久,就又匆匆趕回。所以照夕自成年之後,很少和這位兄長見過面,對他的印象,只是童時的影子而已,所以本書中,從未提及,並非筆者疏忽也。
早飯後,照夕入內向二老,重新請安見禮,將軍今天氣色非常好。
他考問了一下兒子學問,覺得較之以往,卻是大為精進,不由十分高興;並且面囑他參加今年的省試,照夕不忍令父親失望,也就答應了。
管之嚴很高興地去上朝了,太太卻又把叫到跟前問長問短,照夕也一一回答。
他心中惦念著久未見面的江雪勤,多少年不見了,可是那姑娘的影子,始終根深蒂固地生長在他意念之中。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拉長而淡忘,如果說「相見使感情甜蜜,離別使感情難忘」是真的話,那麼對於江雪勤之間的感情,如今是很難忘了!
有好幾次,他想開口問母親,可是話到口邊,又復忍住了,總是不大好意思。
好容易憋了一上午,午飯之後,他換了一身衣服,自己寫了一張名貼,懷著一腔喜悅而緊張的心情,出了大門,直向對門江府走去!
到了江府門口,方要敲門,側門自開,走出了一個門差,躬身問道:「這位公子是來找誰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對門管府的,來拜訪府上三小姐,這是我的名貼,你可交了上去!」
說把這名貼遞了上去,那門差怔了一下,接過了名貼,嘴皮動了動,似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遂彎腰笑道:「公子請。」
照夕遂跟著這門差進入門內,心不不禁有些奇怪,一面問那門差道:「你們小姐不在家麼?」
那門差彎腰一笑道:「小的不知,公子入內就知。」
點了點頭,穿過走廊,心不禁想到,這地方正是當初自己送雪勤馬的地方。再看院中的草坪,仍然和當初一樣的青蔥蔥的,那荷花池裡的花,仍是開得那麼熱熾熾的。
想到當初比試暗器的一節,他的臉由不住陣陣發起燒來,即使是到今日為止,他對於雪勤姑娘,昔日暗助他池底打魚的那一手「海底落針」,還是想起來佩服。雖然這種功夫,在今日他施展出來已非難事,可是以江雪勤一個少女之身,能有這種功夫,已確實難能可貴了!
這些往事,怎能令他時刻忘懷?
尤其當面臨舊地,這些往事,卻像春日馳馬過林也似的,一幕幕在他上眼前展開。
他駐足池邊,儘管想著這些可笑的事,嘴角掛著微笑,卻忘了隨著那差人進內去了。
正在心意迷亂之際,忽聽到身後一聲咳嗽道:「是管兄麼?」
照夕這才警覺,忙自轉回身來,卻見身後站著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少年人,一身便裳,意態極為雍容,可是自己並不認識。想著忙一抱拳道:「小弟正是管照夕,日前方自外返家,因與雪勤姑娘多年不見,特來造訪,兄台何人?尚請賜知,以免管某失禮才好。」
這少年哈哈一笑,上前一走,雙手握住照夕腕子道:「如此說來,不是外人,小弟江鴻,雪勤系舍妹,請入內一談如何?」
照夕聞言不由笑道:「原來是鴻兄,我幾乎不認識你了。」
江鴻邊走邊笑道:「我還不是一樣,那時一塊玩的時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說著送進入客廳,照夕落坐,聽差的獻上了茶,二人從新握緊了手,各自上下打量著對方,照夕微笑道:「你不是去湘省讀書去了麼?」
江鴻點頭笑道:「是呀!可是現在回來了,哈!我們真是二十年不見了,想不到,如今你竟出落得如此英俊了。」
照夕不由笑道:「還沒有你帥,你是幾時回來的?」
江鴻想了想道:「有兩年了……」
說著又看了照夕一眼道:「我一回來就去找你,誰知老伯說你失蹤了,我們都為你急……現在你竟回來了……」
照夕微微一笑,也沒多說什麼,他和江鴻本是孩提時玩友,他比江鴻小兩歲,到他八歲那年,江鴻的父親把江鴻送到湖南去唸書,從此二人就一直沒見過面。想不到如今竟會見了,自是有一番親熱。
江鴻忽然長歎了一聲道:「你來得不巧,我妹妹她現在……」
說著齒咬下唇,似有難言之隱,遂又苦笑了笑道:「……她如今已搬出去了,不住在這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但他卻不願過份顯出驚慌之態,只問道:「怎會搬出了呢?」
江鴻用手在頭上摸了一下,兩道長眉往當中又皺了皺,隨即苦笑了笑,道:「我還是回來才知道,舍妹和你十分要好,唉!誰知你又回來了!」
他說著話,呆呆地看著照夕,不由又是長歎了一聲,照夕不由臉紅了一下,笑了笑,未便置答。
他心中開始有些緊張了,因為從江鴻的話中,似乎江雪勤已經遭遇到了某些不順之事,他動了一下身子道:「雪姑娘如今遷居何處去了,她……」
江鴻又呆了一下,才笑了笑,很牽強地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一個很行的人,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天下有些事,的確是很難預料得到的。」
照夕不由笑道:「你都說些什麼呀?」
江鴻才歎了一聲道:「也罷!她如今住在西城紅棗胡同七號……」
說著又歎了一聲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過……兄弟,你還是不去的好。」
照夕此一刻真是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當著江鴻他又不好意思過急地追問,心中雖已預感到,定是很不幸的事,只是卻不好出口去問。遂卻一笑,把江鴻所說雪勤的地址牢牢地記在了心裡,卻問江鴻一些別後的經過,知道江鴻如今有了舉人的身份,很是為他高興。照夕因久未返家,卻請江鴻帶入想見一下江老夫婦,江鴻卻說江提督不在家,夫人也出去串門去了。
二人談了一會,定了後約,照夕才起身告辭,江鴻一直送照夕到了門口,他怔怔地看著照夕,卻在照夕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道:「我只想告訴你一句,不論如何,我們倆的交情是永遠不變的,你肯答應麼?」
照夕吃驚道:「這是什麼意思?」
江鴻才又一笑,遂苦笑著點了點頭,也沒說話,逕自轉身而去。
照夕懷著沉悶的心情,回到了家中,在書房裡坐了一會作,實在是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走出來,招呼馬僮備馬,他就匆匆騎著馬出去了。
他心中默默記著「紅棗胡同」,逕自催馬飛馳,馬蹄之聲得得,不絕於耳。他坐在馬上,心中想著江鴻所說的話,由不住心急如焚。
本來像這種事,江鴻雖沒有直說,可是已經很清楚了,照夕似乎不該再去惹這個無趣。可是在管照夕來說,他絕對不敢那麼想,因為他一直把江雪勤,視同他的靈魂一般的高潔,如果說因為這六年來的疏遠,江雪勤就會有所變更的話,那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
他這麼想著,馬行如飛,一霎時已跑到了西城,下馬問了一個賣西瓜的,遂又上馬徐徐行走了一段,果然就到了紅棗胡同。這是一條很寬大的巷子,胡同的兩側,都栽著高大的榆樹,長得十分茂盛。
他下了馬,步行找到了七號的門牌,只見也是一座大宅院子,兩扇黑漆門緊緊關閉著。
他怔了一下,心中費解道:「怎麼她一個人會搬到這裡來呢?」
想著把衣服整了整,走上前,輕輕叩了一下門環,發出「錚錚」之聲。須臾門開了,照夕見出來了一個穿灰衣大褂的人,不由微微抱了一下拳道:「請問府上貴姓?」
這人上下看了照夕一眼道:「這是楚道台的府第,公子你……是……」
照夕心中怔了一下,但仍含笑道:「有一位江小姐,可曾寄居在貴府上?」
這人聞言搖頭笑了笑道:「我們老爺在江蘇臣海道上任,很少回家,現在府上只有老太太和太太,再就是少爺和少奶奶,另外再也沒有什麼外人了……公子您說是找誰來著?」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道:「是一位姓江的小姐……她怎會不在這裡呢,你不妨進去問一聲看看。」
這聽差的搖頭就像是小鼓也似的,一面道:「不用問,我是管幹什麼的嘛!府裡有沒有這個人,我還會不知道?我看公子爺,你一定是找錯了!」
照夕只好道了驚擾,這才回身來解下了馬,心中未免有些掃興,暗想道:「那江鴻明明告訴我,他妹妹是住在這家的,怎會又沒有呢?」
想著回頭一看,那聽差的還望著自己傻笑,管照夕只好翻身上馬,一路沒精打采地往回家路上走著。他心中一路盤算著,暗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就算了麼?」
回家以後,他一直是悶悶不樂,這件事壓在他心裡,既沒有人可說,又不便去問那江鴻,真是好不惆悵。
晚上,他一個人睡在床上,想到了江鴻所說的一切,愈發感到心情躁然。
他回想當年,和江雪勤花前月下的情景,想到互許婚姻海誓山盟,更令他身體發熱。六年來,自己是如何深深地愛著這麼一個人,滿想到學成一身絕技之後,回京就可與心上人成親。誰知,回來之後,卻是連她一面也未能得見,這如何又能令他安心呢?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推開窗子,暖風輕輕吹了過來,天空雖有三兩顆明星,奈何大地上卻是黑茫茫的一片!
他仰首看著那兩顆星星,愈發懷念著心中的雪勤,那星星時明時滅地閃爍著,宛如故人的眼睛,這惱人的夜,夏日之情,確實令人惆悵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觸,匆匆返回臥房,換了一身黑綢子緊身衣服,把那口「霜潭劍」,緊緊地繫好背後,暗自歎了聲道:「不找到你,我如何甘心?」
身形縱處,輕比揉猿,起落之間已撲到了院中,抬頭看,月亮隱在雲叢深處,更有大片烏雲,時間是午夜,正是夜行人出沒之時!
他腦中記著白日所走的路程,展開身形,不一刻已載馳而至。
他躊躕在紅棗胡同七號楚家在門之前,見宅內一片漆黑,只有兩三處地方,隱隱有些燈光。
現在他再也不猶豫了,身形一弓,已用「野鶴竄雲」的身法,只一縱,已邁過了楚家高大的圍牆,這才是技高膽大。
身形向下一落,如同是一片枯乾的葉子也似,輕飄飄的沒以發出來一點聲音。
這楚家雖也是深府巨院,可是比起管家來,還差一些,顯然是氣派還不夠。
照夕伏身在一堆花石上,打量了一番,心知即便是雪勤住此,也定是在後院裡,我何不往裡面找她一找?
想著不再遲疑,一路翻騰了進去,黑夜裡,真像是一隻極大的怪鳥。
翻進了一層院落,卻見正面有一排七八間花式廳房,窗欞子都雕著各式空花,內裡掛著軟簾,卻是不見燈光外洩,知道這定是主人居處,此時多已入睡了。
他心中不由有些後悔,暗怪自己應早一點來的,此刻人家睡了,總不能一個一個到床上去找吧!
想著不由甚是氣餒,正在自遺的當兒,偶一偏首,卻見右側有一個月亮洞門,格式很像自己住處,門內花石舒然,翠草如茵。
他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暗想雪勤此來是客,定不會住在正房,很可能是住在廂房裡,我既來此,總要探查一下才是。
想著只一縱,已到了洞門之前,卻見那洞門,彷彿新粉刷過,看來十分清潔。
門側左右貼著一副對子,寫的是:
「文窗繡戶垂簾模
銀燭金懷映翠眉」
上面核批卻是「天作之合」四個大宇,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遂點了點頭,知道內中所居,定是一對新婚夫婦,我這午夜不速之客,似不便去打擾人家。」
想著回身就走,不想走了幾步,卻又把足步頓住了。因為方才眼角掃處,這門內似燈光未熄,好容易來此,總應看一看為是。
好在自己只看一看,如果雪勤不在這裡,馬上就走,也沒有什麼。
想著重又轉過身來,邁進洞門以內,只覺得這片偏院佈置得極為雅致,一條窄的花廊,兩旁全是冬青樹夾道,白木柱子一展十丈,上面沉鬱郁地搭著棚架,長滿了籐蘿,老籐糾葛,頗有古意。他不由輕輕歎了一聲,心中輕輕念著王子安的絕句道:
「松石偏宜古,籐蘿不計無……」
想不到這小院之中,佈置得如此雅致,似比外院脫俗多了!由此亦可證明,這對小夫婦不是俗客了。
想著他一長身,已上了籐架,藉著枝葉遮體,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幾間房子。
果見燈光自窗內洩出,窗內翠簾半卷,露出一座案頭,上列文房四寶,銅尺鎮箋,而主人案臨窗前,既可飽覽花石之盛,更可迎風醒倦,只此一斑,已透著大大不俗了!
那書案上,兩支高腳銀質蠟簽,各插著半截紅燭,吐吐縮縮地燃著,室內光線也顯然在動搖之中,照夕作賊心虛,看到這裡,心中已不禁有些通通地跳了。
心中正想算了,不要偷看人家了,方要飄身而下,無意之中,耳中似聽到窗內傳出一聲清晰的歎息之聲,嬌滴滴分明是女子。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暗想原來這房中,住的竟是一個女人,這可如何是好?我到底要不要看一看呢?
心中正在心神交戰的當兒,卻聞到那一聲歎息之後,卻緊緊傳出一陣驕語道:
「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指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這首「憐薄命」的宋詞,照夕並不陌生,昔日雖曾過目,卻並未十分讚賞。可是今夜,由這陌生女子口中道出,竟是如此婉轉動聽,心中浮上了一層莫名的傷感!不由住向前探了一下,想看一下這女詞人的廬山真面。
那女子念完了這首宋詩,又輕輕歎息了一聲,果聞一陣揉紙的聲音,照夕可看到一雙潔白如玉的皓婉。
他方把目光一閉,可是也就在這一霎時,他像觸了電也似的一陣顫抖,欣喜得張大了眼睛,差一點叫了出來,原來窗前現出了那個女人的影子。
她那微嫌清瘦的面頰,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即是隔了這麼長久的時光,照夕能馬上認出她來,她正是自己朝思夜思的心上人雪勤啊!
這一陣出乎意料之外的喜悅竟使照夕在籐蘿架子上,籟籟顫抖了起來。
望著久別的她,這數日來的惆悵,完全消逝了,他忍不住開口想叫她,可是轉念一想,又忍住了。他振奮的內心,不規律地跳著,而這一霎,他似乎感覺到靈魂已上升到天堂了一般。
眼前的玉人兒,顯著已是改了裝束,宮樣蛾眉,鬱鬱秋水,疊螺髮式,身著紅緞子兩截睡祆,愈發顯得冰潔玉瑩,秀色可餐。
只見她把寫滿字的紙,揉成一團,丟向了一邊,一隻手卻是面窗托著香腮,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裡,卻滾動著欲出的淚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
照夕方自一驚,卻見雪勤已微歎了一聲,輕輕站了起來,玉掌輕揮,二燭滅了一盞,她正舉手,欲以前法再滅第二支燭光,忽然窗前起了一陣微風,江雪勤不由倏地一個轉身。她本是久經大敵之人,只一聽這靜聲,已知是來了夜行人,身形一轉,玉掌交錯著已側出了五六步以外,藉著未熄滅的這盞燭光,她看見眼前站立著一個黑衣英俊的長身少年。
這少年用那雙比星星還亮的一雙眸子,盯視著她,癡情顫抖地叫道:「雪勤……我回來……了!」
江雪勤再一細看,口中由不住哎呀了一聲,只見她嬌軀一晃,搖搖欲倒,照夕趕上了一步,伸手緊緊拉住了她的雪腕,總算沒有倒下。
照夕喜極而泣地道:「勤妹……你怎麼了?……我想得你好苦……」
他說著話,由不住眼圈也紅了,實在地,這句話後,正有千萬句癡情、相思的話,等待著傾訴。可是江雪勤這一霎,竟如同一具木偶也似的呆住了,她一隻手雖在照夕的握中,可是照夕感到她顫抖得厲害。
忽然她揮手,把照夕推出了三四步以外,自己卻以手加額,連連後退著。
珍珠串兒也似的淚水,撲撲籟籟跟著淌下來了,她抖瑟地道:「照夕……是你……你還想著回來麼?」
照夕上前了一步,內愧地道:「我回來了……勤妹!我是來找你的。」
雪勤這一霎,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也似的,她臉色蒼白得連連苦笑著,卻又揮了一下手道:「不要走近我……不要走近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6:45
第12節
江雪勤這種動作,不禁使管照夕大吃了一驚,他怔了一下,上前一步,張大了眸子道:「雪勤……是我!你再仔細看看……」
江雪勤這時臉色蒼白,嘴角微微顫抖著,她用那雙含淚的大眼睛,盯著照夕,點頭道:「我知道……可是……你快走吧!」
照夕心中一酸,那數年來的相思癡情,都不由化為晶瑩的淚水,由雙瞳裡流了出來。這一霎,他只是覺得這個姑娘變得太離奇了,同時他腦中也感覺到某些不幸的陰影!
他吶吶地道:「姑娘,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雪勤,我們談一談好不好?」
江雪勤這一陣,臉色更白了,她緩緩地坐了下來,把垂著的頭慢慢抬了起來,輕輕自語道:「天啊……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照夕乍聞此言,又不由一喜,他破涕為笑道:「我已回來兩天了。」
雪勤目光慢慢轉向了他,淚兒如同斷了線的珠串也似的,一點點的都灑落在衣襟之上。她忽然趴在了椅背上,嚶嚶地哭了起來,一面道:「太晚了……你回來得太晚了……」
照夕一時又陷在茫然之中,他連「為什麼」三字都忘了問了。雪勤哭了一會兒,似乎已變得冷靜多了,她冷冰冰地道:「我現在已經結婚了。」
方說到此,照夕突地面色一青,他身形顯著地晃了一晃,可是並沒有倒下。雪勤卻緊緊地咬著下唇,她臉色更是白得可怕,卻顫抖著繼續道:「你不要怪我……我並不是有意負你,實在……」
說到此,她又哭了,她一面用左手的手背,把流出的淚擦了擦,看了照夕一眼,訥訥地道:「實在……」
管照夕這一剎,就如同是一個待斬的死囚一樣的,他只感覺到全身一陣陣發麻,雪勤解說些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聽見。可是那僅僅聽見的一句,已足以可使他生命由三十三天而降至地獄的深處了!
他呆若木偶地看著雪勤,一時也說不出是忿!恨!羞!辱!
總之,他感到自己這一霎那,似乎是一切的希望幻想都消失了;而自己如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分鐘,也就多增加一分鐘的羞辱。
他抬起頭,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姑娘,這個欺騙了他感情的姑娘!紅暈暈的面頰,沾滿了縱橫的淚水,長長的睫毛之下,襯著那雙靈活似會說話的大眼睛,就像新雨初霧後,西天的兩顆小星星,那顫抖著的修長豐腴的嬌軀,就像是微風細雨中的一樹梨花……
世界上儘管有的是美人兒,如果以明珠來比似她們,那麼正是明珠中的一顆夜明珠。如是一串珠串,她就是串中那粒舍利子,別有與眾不同的清芬高貴氣息……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對於照夕來說,都不會再有什麼作用了。
他想哭,可是他倔強;他想罵,可是他懦弱;他想撥頭就走,可是他雙腿顫抖。
這是一副極難形容的畫像,現在一切他都明白了,為什麼家裡人,都瞞著他雪勤的消息;為什麼江雪勤的哥哥江鴻也是那麼吞吞吐吐,為什麼?
忽然一股熱血上衝髮梢,他冷笑了一聲,身子晃了一晃,伸出右手,把欲倒的身子支住了。
雪勤抽搐著道:「是我不對……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現在已經結婚了,這地方你是不該來的。」
照夕冷笑道:「我是來找你的……為什麼我不能來?」
雪勤知道他已是由失望而轉為憤怒了,不由一陣心酸,又落下了些淚,她泣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能怪你;可是這是楚家,我已是楚家的人了。萬一要是少秋此刻回來,你豈不是要背上一個不潔的名譽麼?」
她緊緊地偎上了一步,不安定地顫抖道:「照夕……你聽我的話,快些……走吧!」
照夕忽然哈哈一笑,倏地雙眉一挑道:「楚少秋?」
可是立刻他的聲音又變小了,同時他已想到,憤怒與忌嫉,此刻對於他來說,都是如何多餘的了。
他強自鎮定著,讓憤怒的烈焰,由髮梢至脊骨之中,慢慢地散消,他開始冷靜地點了點頭道:「是的!我該走了。」
他苦笑了笑,而悲哀和失望,都是人類直接的感情意態,它們從不願接受偽裝的,他苦笑道:「今夜我是不該來的,如果我知道你已結婚了,我是不會來的!」
他冷峻地對著雪勤,投下了最後一霎,然後深深地對雪勤打了一躬,微笑道:
「姑娘!現在一切我都明白了……這是天意,人力有時候是不可挽回的。」
他苦笑了笑,極力地忍受著悲傷的情緒,他不願落淚,因為這是他隱藏的弱點。有些男人,是不願過份把弱點在異性面前顯露的。
他勉強地忍受著極度的悲傷,卻偽作出平靜的微笑,繼續道:「我只恨我自己,如果……」
忽然他感覺到,一切都是多餘的了,即使是說這些話,也是太多餘了,當時把出口的話忍住了,只長歎了一聲,顫抖地道:「我走了。」
雪勤見他轉身欲去,不由抽搐道:「照……夕!」
照夕回過身來,苦笑道:「姑娘還有事麼?」
雪勤只是流淚,她抖著聲音道:「你還住在家裡麼?」
照夕點了點頭,雪勤這時竟哭出了聲音,她顫抖著身子,卻揮了揮手道:「你去吧!忘了我吧,我是一個不配你留戀的人。」
照夕這一剎那,真是心如刀扎,他很想過去安慰她幾句,可是,他仍是僵硬地立著。因為他已失去了安慰人的資格,同時,他又能如何去安慰對方呢?昔日的恩情,雖濃如墨,雖甜如蜜,可是……如今只能視為曾經飄過眼前的浮雲,曾經繞膝而過的流水……當任何事物只成了過去的時候,是無法再抓回來的……人類的感情,也是如此的。何況管照夕本人,又是如何的需要別人來安慰呢?
他望著這個,曾經佔有了自己全部感情的人,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曾經思掛著她的心上人……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感觸。
實在地,他是不願再在這裡多留一分鐘,對於雪勤的哭泣,也許他應該感到茫然。可是這時候,卻不容許他去想得太多,他頓了一下,歎息了一聲道:「午夜打攪,實在不當得很……我走了。」
說著話,但見他身形一躬,人已飛縱上了窗欞,正待飄身而出的當兒,忽聽身後一聲冷笑道:「來客留步。」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當時回過身來,頓時他就怔住了,只覺得出了身冷汗。
身後,也就是緊偎著雪勤身邊,站著一個長身少年,這少年一身皂色綢衫,目光如炬,濃眉大眼,十分威武。
少秋!如今正是江雪勤新婚的丈夫。
照夕不得不強作笑容道:「原來是楚兄!小弟失禮了。」
說著飄身而下,楚少秋哈哈大笑道:「別來數載,管兄風采如昔,只不知午夜私訪內子,所為何來?」
他說著話,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視著照夕,好似待機而發。
照夕被他這麼突然的一問,一時只覺得面紅耳赤,當時苦笑了笑道:「小弟與江姑娘原系故交,此番造訪,旨在探望,楚兄不必多疑,小弟尚有事,告辭了。」
他說著,正欲轉身而去,楚少秋忽然冷笑了一聲,叱道:「且慢!」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同是他也不由有些惱羞成怒。可是他到底不便發作,他慢慢地轉過了身子,苦笑道:「楚兄尚有事麼?」
這時江雪勤神色上,已帶出顯著的不寧,她笑道:「少秋!管兄既有事,你又何必留人家?」
楚少秋冷哼了一聲道:「既來寒舍,也就是我楚少秋的客人,卻不能這麼快就走呢?」
照夕心中早已燃著一腔無名怒火,自己本有無限辛酸,卻連絲毫也無從發洩。此刻再為楚少秋盛氣凌人的態度一逼,愈發難耐。
他冷冷一笑道:「小弟午夜來訪,雖是過於唐突,可是江姑娘與閣下成婚之事,並未前知,否則當不致如此冒昧。此刻已感無地自容,楚兄又何必一再見逼呢?」
楚少秋哈哈一笑,他回頭看了雪勤一眼,不屑地笑了笑道:「愚夫婦結婚之事,北京城也很熱鬧了幾日,雖不能說家喻戶曉,倒也市井文傳,管兄竟會不知麼?」
照夕不由劍眉一挑,冷然道:「莫非我還騙你不成?」
雪勤見二人言語不善,心中好不著慌,自己嫁給楚少秋,按理說已對照夕負情;在感情上來說,自己愛照夕之心,更是遠超過楚少秋。只是既已嫁此人為夫,欲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只好對照夕打消情念。她本已痛心疾首,芳心盡碎,正感無以對昔日情人,偏偏楚少秋竟會中途出來,無事生非,一意對照夕刁難。在自己來說,一個是丈夫,一個是昔日情人,自己實在是難以處理。
她戰抖著聲音,對楚少秋道:「少秋!他是真不知道啊……你不要難為他。」
楚少秋聽愛妻如此說,更是嫉火中燒,偏頭朝管照夕看時,卻見對方面色蒼白,一雙眸子,正在愛妻身上瀏覽。管照夕對雪勤的談話,適才他也偷聽到了幾句,雖然他們雙方尚稱理智,可是言詞之間,句句都透著刻骨相思。自己和雪勤如今雖是夫妻,卻終日難得見她一笑,更未聞她一句真情體貼之言;雖說是絕代芳姿,無異蠟人石像,有時想起,於驕傲之中,亦難免期期之感。此時再聽雪勤為他討情,更不禁勃然大怒。
但他為人陰險,雖恨不能當時一掌,斃對方於掌下。可是這麼做,定必會加重愛妻惡感,倒不如故示大方,放照夕回去,自己再借送客為由,待機暗下毒手。
這幾年來,他倒也曾下了些功夫,練成了一種極為厲害的掌力,自信一掌定能奏功,胸有城府,也就表面較方才鎮定多了。
此時嘿嘿一笑道:「你還以為我是故意為難管兄麼?哈!你真是錯了。」
他說著話,又轉過了身子,對著照夕一抱拳,微微笑道:「小弟方才全系戲言,管兄萬勿見怪。」
他笑了笑,看著驚愕的二人,又接道:「慢說管兄是初來不知真情,即使是明知而來,又有何妨?管兄少年奇俠,譽滿京城,又豈會……」
說著他仰天打了個哈哈,臉色青紅不定,可是他臉上浮著笑容,更是莫測喜怒。
照夕此刻早已心灰意冷,萬念俱灰,他只想早一點離開這裡;至於楚少秋對自己用什麼心思,他根本未去深思。當時聞言,不由抱拳苦笑道:「既是楚兄見諒,小弟告辭了。」
他說著身形一躬,二次以「冷蟬滑枝」,嗖一聲已竄上了窗口,上肩水平,一絲不動。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管照夕這種身手,立刻使楚少秋和雪勤二人吃了一驚,尤其是雪勤。
她記得六年以前,照夕可以說尚未入武功門徑,想不到六年以後,竟會練與如此一身功夫,只看他這一手「冷蟬滑枝」,只憑足踝點頓之力,膝蓋不彎,身形不晃。憑自己經驗,只一眼就可斷定,他已練到了輕功之中極難練的「氣游三虛」地步,輕功既已如此,其他功夫當可想而知之。
這麼一想,江雪勤真是又驚又喜,同時也更就暗自神傷,悲愴不已。
反過來,在楚少秋的眼中,更是恨上加恨,當時哈哈一笑道:「管兄此來是客,待小弟送你一程。」
他說著猛一墊步,也朝窗台上飛縱了去,可是管照夕卻在楚少秋縱身之先,已二次騰身,用「海燕掠波」的身手,騰身上了籐蘿花架。只一沾足,又再次騰起,卻向一堆花石之尖梢上落去!
楚少秋不想管照夕身形如此快捷,為洩心中之恨,哪能不追下去?
他二次擰身,也用「燕子飛雲縱」的身法,撲上了花架,冷笑了一聲道:「管兄慢走,小弟送你來了。」
他說著話,實已惱羞成怒,猛一折腰,已如同一隻大鳥也似,緊躡著照夕追了下去。
也就是他身形才起,花架上輕飄飄的又落下一人,這正是雪勤,她驚慌地向前方張望著,她為管照夕捏一把冷汗。
可是當她看到,管照夕那麼疾快的背影時,那一顆緊提著的心,也不由放下了。
她知道,憑楚少秋那種身手,是難以追上的,江雪勤這一剎那,真有說不出的感覺。
她那嬌柔的軀體,站在紫籐花架上,隨著夜風,顫顫地擺動著,多情的眼淚,為什麼總是愛在孤獨無人的時候,偷偷流出來呢?
她歎息了一聲,想到眼前這一段孽情,一時想是不知如何是好?在花架上呆呆地站立了一會兒,晚風吹著她的髮絲,吹著她流出的熱淚。
可憐的女孩,除了悲傷之外,又能如何呢?細細思來,原是自己的不是,又怪得誰呢?空負一身超人的奇技,卻為此一「情」字,而令肝腸繞結,放置不下,傷心飲泣,暗彈珠淚,然而卻又奈何?
照夕羞愧悔恨地縱身而出,聽到了楚少秋所說之言,不由足下更加足了勁,生恐為少秋追上,又說些難以令自己置答的話。
所以身形縱出,倏起倏落,如同星閃電掣,霎息之間,已撲出了楚家圍牆。身後的楚少秋,本想追上照夕,出一口惡氣,斃對方於掌下;卻不想雖施出全力,依然沒有追上,只恨得頓足戟指,大聲厲罵了幾句,這才怏怏返回家去。
且說管照夕一陣疾馳之後,已離家宅不遠,他回頭看了看,楚少秋並不曾跟來,這才稍安了些心。其實倒不是楚少秋沒有跟來,而是他跟不上。
管照夕把身形放慢了,且行且自歎息不已,這個殘酷的打擊,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想不到江雪勤竟會真的變了,她既狠心棄了自己,另結新歡,自己又該如何呢?
夜風吹著他那雙欲哭無淚的眼睛,這濃濃的天,惱人的夜,不時還傳來三兩聲野犬的吠聲,月亮也被一片濃黑的雲遮住了,酷署的夜,也似有了幾分雨意。
風中夾著幾顆細微的雨星兒,這是何等淒涼惆悵的一個夜晚啊!
這獨行的少年,本是多麼英俊活躍的影子,只一日之間,卻變成了如此一個愁人兒。他有滿腔的憤恨仇怒,可是他又能如何發洩?他有委屈傷心的心事,又能向誰吐訴?
悵望著漆黑的前路,他有一步沒一步地邁著,腦子裡一幕幕地過著儘是江雪勤昔日歡笑、嬌嗔、可愛的影子。
而這些美麗的影子,隨著時光的飛逝,和無情現實,或將成為他腦中的一塊化石,一個光亮的泡沫,或是一聲歎息!
數年來的熱心夢想,今夜,也就是這一霎間,全部粉碎了,有人說:
「沒有希望的人生,正像缺乏源頭的泉水。」
照夕的生命之源,在這一剎那,確是乾涸了,兩旁樹林房舍的倒影,匆匆向後馳著。他只覺得兩腿發軟,心中發苦,不留心踏到了路旁的深溝,隨著翻身栽倒了,溝中的臭水濺濕了他美麗的衣裳。
他無力地爬了出來,苦笑著又站了起來,暗忖道:「雪勤!你害得我好苦……你已重重地傷了我的心……只怕我一生一世也不會幸福了。」
他不是一個軟弱的男孩,素日亦不喜流淚,可是這一剎那,淚珠湧泉而出。
在這冷清清的夜裡,他摸索著,一步步地走到了家門,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也似的,身上一陣陣發冷,腦中如同一塊死木也似的,當他走到家門口,竟自倒下了。
門口的侍衛,忽然吃了一驚,叱了聲道:「誰?」
照夕無力地又撐起了身子,勉強走了幾步,不知如何,只覺得頭重腳輕,一陣目眩又掉了下去!那門衛嚇了一跳,口中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一面跑到近前,用手中的燈光照在照夕臉上照了照,這才發現來人,竟是新近回來的二公子,只見他臉色青白,淚光縱橫,彷彿是生了大病一般,不由嚇得叫道:「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他一面回頭大嚷道:「不得了,快來人呀,二公子可是不好了!」
照夕耳中聽他這麼喊,心知自己如此樣子,倒令他疑心得病了,不由一面站前,喊道:「不要叫!我沒有事。」
誰知他才說了一這麼一句,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又倒下了,這才暗暗吃驚道:「我莫非是真的病了麼?」
原來照夕果然是病倒了,數月來日夜疲累,本已種下病因,只因體質素好,一時也發現不出,又加上深思雪勤,夢寢不安。如今的雪勤這一別嫁,對於他來說,真無異是一個晴天霹靂,感情於剎那之間瓦解崩潰,人卻也一分精神也提不起來了,新憂舊癡一併發作,遂成重疾,他卻尚不自知。
這時已由門內,陸續跑出了好幾個人,慌忙亂成了一團。照夕深怕驚憂了父母,連連道:「我沒有什麼,只是太累了,你們把我攙到房中去就沒事了。」
奈何,這消息早已傳至內宅,夫人正在煙床上躺著抽煙,乍聞少爺得了大病,倒於門外,現在已攙了進來,這一嚇,可是不輕。
當時驚慌出來,將軍也得了消息,正由後室內倉促趕出,老夫婦二人,匆匆趕到後院,只見照夕房中,也是一片哭喊之聲。
老人老淚縱橫地撲了進去道:「我兒怎麼了?」
幾個丫鬟婆子,正自圍在床邊,哭叫成了一團。此時見將軍夫人都來了,忙讓至一邊,紛請安叫道:「老爺!太太!」
將軍皺眉道:「你們這麼多人在這裡做什麼!還不下去!」
眾人始紛紛散了下去,只剩下思雲、念雪二人,仍偎在床旁邊,直掉眼淚。
二老上前一看,只見照夕此刻雙目緊閉,臉色鐵青,面上汗漬淋淋,已似人事不省。夫人早忍不住大哭道:「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說著就往照夕身上撲去,卻為將軍一把給攔住了,他緊緊皺著眉毛道:「你是怎麼?沒看見他難受麼?」
將軍說著話,低頭又細看了看,一面重重頓足歎道:「這是怎麼了?昨天他不是好好的麼?」
太太目光轉向了兩個丫鬟,思雲、念雪不由嚇得一齊跪下了,紛紛哭道:「奴婢實在不知道,少爺什麼時候出去的……他得的什麼病也不知道。」
夫人本想罵她們幾句,可是方寸已亂,只揮手道:「你們先起來……他沒事還算了,要有個三長兩短,你二人可小心著。」
說著又偎近床邊,將軍這才瞪著雙眼道:「請大夫沒有?」
兩個小丫鬟一怔,雙雙站起來就往外跑,太太嚷道:「哎呀,去一個就夠了,真是笨東西。」
思雲這才跑回來,二老就坐在照夕身邊,太太愈看愈是著急,眼淚只是個淌個沒完。管將軍也是歎息連聲,見枕邊放著照夕的一口長劍,他歎了一聲道:「一定是出去打架去了,受了傷了?」
夫人更不由哭道:「受傷了?老天!傷在哪裡了?」
將軍頓足道:「你就不要哭了,我已夠煩的了,我這只是猜想,我又不是大夫。」
一面說著,一面回頭看道:「大夫怎麼還不來?」
說著話,果然外面念雪嚷道:「大夫來啦!」
原來照夕一進門,那岳侍衛已看出不妙,已打發人去請大夫去了。這一會兒就見一個老先生,匆匆從前院走了進來,他手裡提著一個小籐箱子,念雪在前面領著他,這大夫匆匆進房,見了將軍及夫人,正要請安問好,夫人已急道:「張大夫,不要多禮了,快看看這孩子到底是得了什麼病了,可把我們嚇死了。」
這張大夫是京裡有名望的大夫,平日多給一般王公大臣看病的,是管府的熟客,這時聽夫人這麼說,也就不再多禮。匆匆走近床前,細細往照夕臉上看了會,又把照夕眼皮撥開來看了看,不由臉色微微一變。將軍見狀不由大吃一驚,忙問道:「怎麼樣?有關係麼?」
張大夫眉毛微微皺了皺,遂含笑道:「晚生要詳細診斷一下才能知道,不過以病情看來,似乎是中了熱暑的樣子。」
將軍瞪著一雙眼睛發急道:「中了暑?怎麼中了暑?你快給他看看吧!」
夫人也急得一個勁的直搓手,連連念佛。這位張大夫一面放下箱子,令念雪用枕頭把照夕扶起來靠坐著,只聽見照夕口中長長喘了一口氣,微微哼了一聲,念雪不由喜歡地叫道:「好了!公子醒啦!」
眾人都不由一喜,果見管照夕全身一陣顫抖,忽地大吼了一聲:「雪勤……你好沒有良心!」
聲如霹靂,把全室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二老嚇了一大跳,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心中自是不解,夫人見兒子醒轉,早已撲上叫道:「照夕!你醒……了?你是怎麼……了?」
那位張大夫,以手按唇,微微噓了一聲,夫人這才止住了哭聲,站到一邊。張大夫這才坐下床邊,照夕此時已睜大了眸子,將軍忙對他搖了搖手,不令他說話,一面皺著眉毛道:「你不要多說,讓大夫給你好好看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7:04
照夕目光向室中各人轉了一轉,只覺得通體發熱無力,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又回想到適才自己的經歷,不禁一陣辛酸,差一點兒又要落下淚來。他長長歎了一聲,卻又把眼睛閉了起來。
這位張大夫,照例檢查了一遍之後,又問了問照夕病情,照夕只把往楚家訪雪勤之事瞞下不言,只說自己去訪友,歸途突地病發倒地,別的什麼也不知道。
張大夫聞言雖覺得有些離奇,可是這種病,他倒是有把握,當時只是點了點頭,含笑道:
「公子,你好好靜養,為是你沿途受了暑,過於疲累,病情來勢雖凶;可是只要好好靜養,能有半個月,也就夠恢復了。」
說著站了起來,用目光向將軍看了一眼,含笑道:「公子的病無什麼緊,大人可放心……」
他說著雙眉又皺了皺,卻直向室外走去,管將軍忙尾跟了出去,一出門就問道:「有關係麼?」
張大夫看了左右一眼,才微微皺著眉,又笑了笑道:「晚生看公子的病,雖說是中暑在先,可是病發離奇,將軍可知他近日有些什麼不對麼?」
管將軍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呀!今天早上還好好的,我還見他騎馬出去呢!難道還有什麼不對?」
這位張大夫笑了笑,臉色十分尷尬道:「晚生私下看來,公子定是眼前遭受了什麼感情上的……上的……」
因為管將軍一雙虎目正瞪著他,所以他反倒接不上了,又嘿嘿地笑了笑道:「公子今年貴庚?成過家沒有?」
管將軍聽大夫問到了這些,不由有些迷糊,當時怔怔地道:「還沒有,這有什麼關係?」
張大夫聞言笑了笑,這才把身子向前靠近些,探出頭小聲道:「以晚生看來,公子也許是有了些麻煩,是關於姑娘那一方面……」
將軍不由又是一怔,張大夫卻又笑了笑道:「大人可聽見,方才公子口中叫些什麼沒有?」
管將軍怔了一會兒,也沒說話。張大夫遂笑道:「病沒有什麼要緊,只消服晚生十貼藥,也就沒什麼事了。只怕公子還有心病,那可就難醫了。」
他一面說著,又朝管將軍看了幾眼,這才到一邊案子上開方子去了。他又關照了些注意事項,開了方子,又向將軍請了安,這才退了下去。
這時太太正坐在照夕床頭上問長問短,親自為兒子脫衣理被,管將軍卻坐在外廳椅子上直發呆,心中不由又有些氣惱,一個人想了半天,才歎了一聲,慢慢走了進去。照夕見父親進來了,忙掙扎著要坐起,管將軍用手按住他,愛惜地歎了一聲道:「孩子!你有什麼心事,你說出來聽聽看,方才大夫說是你有心病,你看這不是怪事麼?」
照夕聞言不由臉一陣熱,當時日視父親,張口無言,只訕訕道:「孩兒沒……有什麼心事……你老人家請放心……我這病,也不過養幾天就會好了……」
管將軍看著兒子,還想說什麼,卻也沒有好出口,只歎了一聲,這時管夫人在一邊,關照兩個小丫鬟,叫她們要好好照顧著他,現在就叫他睡覺,不要吵他,一有事就趕快來通知自己。又回到床前,安慰照夕,囑他放心睡覺,千囑萬囑,這才回頭問將軍道:「大夫是怎麼說的?」
管將軍含糊道:「我們出去再談,現在叫他休息吧!」
說著和夫人走出了房門,夫人不由急問道:「大夫怎麼說呀……你怎麼不說呀?」
將軍見四下無人,這才冷笑了一聲道:「怎麼說?這孩子竟是得了想思病了。」
管夫人不由嚇得站住不走了,當時怔道:「什麼……這怎麼會呢?」
管將軍歎了一聲道:「我也是不信呀,可是張大夫好像是這麼說的。他還問照夕結過婚沒有,我說沒有,他衝我直笑,又說什麼心病。他這麼一點孩子,又哪會有什麼心病?你看不是想思病是什麼?」
管夫人聽得也愣了,只是把眼睛看著將軍,連連道:「這可怎麼好呢?」
管將軍哼了一聲道:「俗語說,心病不需心藥醫,看樣子,還得找到那個他想的人才好……」
說著又重重的歎息了一聲,接著又皺了一下眉,感慨道:「想不到這孩子才回來幾天,竟會惹上這種病,你可知道為誰麼?」
夫人搖了搖頭,將軍忽似想起了一事,哦了一聲,遂道:「對了,我想起來了……方纔他口中像是叫了一聲誰的名字,你可聽見了?」
管夫人經他這麼一提,也不由突然記起,當時也哦了一聲,她忽然拉著丈夫的手,緊張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管將軍忙問故,夫人這才歎息了一聲道:「我真是傻,竟會沒想到是她啊……唉!可憐的孩子,也難怪他會生病了。」
管將軍不由被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忙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不說呀?」
夫人這才搖了搖頭,十分難過地道:「你哪裡知道啊……方纔他口中不是叫著雪勤名字麼?你猜這位雪勤姑娘又是誰呢?」
將軍搖了搖頭,夫人才歎道:「這就是對門的江家姑娘……唉……」
管之嚴乍聞之下,不由又是一怔,他聳動著眉毛道:「什麼?江姑娘不是已經結婚了麼?怎麼會?」
太太一面用小手巾擦著眼淚,一面歎道:「咱們進房去談吧!唉!要是她,這孩子的病是不會好了。」
管將軍急於知道細情,當時忙拉著夫人進到房中,坐下匆匆道:「這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點說吧!」
管夫人這才又歎了一聲道:「你是不知道,照夕這孩子在六七年以前,已經認識了這位江姑娘,那時不是參加過什麼詩社麼?江家姑娘更是天天跟照夕在一塊,他們兩個人,常常出去遊山玩水,騎馬射箭,真是好的形影不分。」
管將軍聽得張大了眼睛,怔道:「啊!原來還有這回事……可是……」
夫人流淚道:「你先別急,聽我說呀……那時候,大概是兩個私下裡已經訂了婚約。」
將軍聽到此,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荒唐!荒唐……」
太太歎息了一聲道:「這事也是由思雲、念雪兩個小丫鬟口中得知的,她們兩個也不知道怎麼知道的……說是照夕因為那位姑娘有一身好本事,自己還不如她一個女的,所以這才外出訪師,練成了本事。」
將軍又重重的歎道:「荒唐!荒唐!就算有這種心,也不能不告而別呀!可是那江姑娘可又怎麼會嫁給別人呢?這也太不對了。」
太太用手巾抹了一下眼淚,抽搐了一下道:「說的是呀……可是,照夕出去六七年,沒有一點消息給人家,連我們自己家裡人,也不知道他的死活,你說人家姑娘又怎麼能等?」
管將軍聽完了太太的話,也不由翻著一雙眼睛,發了半天的怔,張大了嘴道:「這……這可怎麼好?這消息照夕又怎麼會知道的呢?」
夫人搖了搖頭道:「他一回來就問我,我瞞著他沒說;而且還關照思雲、念雪,叫她們也不說,大概是他自己出去打聽出來的,再不就是已經見著那位江姑娘了。」
將軍聽到此,不禁長歎了一聲道:「這真是一段孽緣……唉!唉!」
夫人皺著眉道:「你說心病還須心藥醫,這個『心』,你有什麼辦法?人家已經出閣了!」
將軍歎道:「當然是沒辦法羅!不過!他也是不小了,我們倒也真該給他說一門親了。」
夫人默然點了點頭道:「可不是……不過這孩子眼光很高,以後要是再找像江姑娘那樣好的可就難了!」
不言二老在那裡,為照夕的病及婚事而發愁,且談這位一代情俠,輾轉於病床之上,昏昏沉沉的腦海之中,所能思慮到的,儘是一個江雪勤的影子。他痛苦地搖著頭,歎息著,盡量想讓自己平靜,可是他竟是辦不到。
昏睡中,口裡情不自禁的斷斷續續叫著雪勤的名字,那斷腸的叫聲,使得一旁的兩個丫鬟又驚又怕,她二人對看了一眼,俱知道少爺叫的是誰了。
思雲關切地走到照夕身前,含著淚道:「少爺!那位江小姐已經結婚了,你又何必再想著她?少爺你要想開一點。」
念雪就憤憤不平地道:「天下女子多的是,她既然不顧少爺,又何必再想她?乾脆叫老爺再說一個不是更好麼?」
照夕聞言睜開了眸子,無力地看了二人一眼,臉色更是難看,他苦笑了笑道:「你們是不知道。」
二女眼圈紅紅的,各自都偎在他身邊,她們三人本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情逾骨肉,本是無話不談。此刻二女見照夕病苦至此,自然心如刀割,真恨不能以身代之,好言安慰,體貼入微。須臾下人送上藥汁,二丫鬟又把照夕攙扶坐起,勸他飲下了藥,又為他蓋好了被子,這才轉了出去。
照夕在床上思今追昔,真是愛一陣、恨一陣;甜一陣、酸一陣,壁角的銅漏滴滴答答,不知不覺夜盡天明,好長好難耐的惱人之夜,總算過去了。
這一夜卻使這位多情的少俠,漸漸平靜了,俗謂「哀莫大於心死」,也許管照夕,此刻確是死了心了,當天色微微明亮的時候,他竟進入夢鄉。
白天夫人來看了他兩次,在他床前守了一個多時辰,他都沒醒,夫人很為他高興。因為能睡覺對於病人,總是好現象。
吃藥的時間到了,夫人也不敢喚他,照夕這一覺直睡到申時方自醒轉,他精神好多了,夫人得信又匆匆趕了過來,照夕忙含笑坐起。夫人見他已不像昨天那麼憔悴,心中很是安慰,親自看著他把藥吃了,又守著他吃了些東西,這才問了問他病情。照夕只告訴母親是中了暑了,對於江雪勤之事,卻是一字不提,管夫人雖知兒子病因,可是卻不敢問,因怕由此加重了照夕病情。只想等再過幾天,病情大好之後,再伺機問問清楚。
夫人在床前,和照夕談了一會兒,因見他今日精神好多了,心中暗喜,母子二人談了一會兒,管夫人又令他休息。正待離去,匆見念雪自外跑進,含笑對照夕道:「公子!外面來了一個姓申屠的,要見公子。」
夫人方皺眉道:「他如今有病怎麼能見客,你請他到客廳,待我去見見他好了。」
照夕聞說申屠雷來訪,不由心中大喜,當時在床上猛然翻身坐起道:「母親且慢!還是請他進來吧!」
一面對念雪道:「你快去請他進來,就說我身體不適,不便去接他,請他直接來此就是了。」
念雪領命而去,照夕遂對母親道:「這就是孩兒路途之中,結識的一位兄弟,想不到他今天竟會來找我。」
夫人早已由兒子口中,得悉他在路途之中,結拜了一個兄弟,把申屠雷說得人品如何如何清高英爽,心中也頗想一見。此時一聽來人就是,不由心中也甚歡喜,方想出外迎接,卻聞得室外一聲笑道:「怎麼!大哥貴體不適麼?」
接著念雪先進,她身後跟著出現了一位英俊少年,此人正是申屠雷。
只見他身著寶藍綢衫,外罩地天青官紗馬褂,頭戴玄緞帽,中鑲著一塊朱紅的珊瑚結子,愈發顯得英姿颯爽、氣宇不凡。
照夕此時已靠身坐起,見他進來,忙含笑道:「多謝賢弟來訪,愚兄只是沿途受了些暑,如今引發,沒有什麼大病。」
申屠雷乍見照夕情形,似乎吃了一驚,正待開口,照夕卻為他引見了母親。申屠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稱伯母,夫人忙讓他坐下,又令思雲去端來酸梅湯待客。申屠雷卻是目注照夕,滿臉關切之容,因管夫人在此,卻不便露出吃驚情形,直似欲言又止。夫人又問了幾句申屠雷家居情形,又囑告照夕不可多言,遂向申屠雷微笑道:「小兒沿途多承關照,更蒙結為金蘭之好,如今賢侄也不是外人了,以後尚請時來舍間玩耍才好。等照夕病癒之後,再請其至府上向尊大人問安吧!」
申屠雷忙彎身道:「伯母體要客氣,小侄與令郎一見如故,情同骨肉。令郎人品才學較小侄高出十倍,錯蒙謬賞,敢不盡心結納,你老人家太謙虛了!」
管夫人私觀這申屠雷,果然人品談吐俱佳,兒子能結識此子,心中也代他高興。
因知年青人在一起,自有他們一套說詞,自己不便混在其中,遂略微談了幾句,逕自返房而去。
申屠雷親送管夫人背影去遠之後,才回身進房,吃驚地道:「適才因伯母在座,我不敢說,怎麼別才數日,大哥竟會如此憔悴?看來病勢還不輕呢!」
照夕為他這麼一提,只覺得心中一酸,當時只苦笑了笑道:「你是情有未知,一言難盡,以後我再慢慢給你說好了。」
申屠雷怔了一下,遂接歎道:「我只當你這幾天故人把握,春風得意呢!誰知卻是臥病在床,早知如此,我該前兩天就來看你。」
照夕聞言似有感觸地歎息了一聲,當時目視窗外,卻沒有言語。
申屠雷知他定有心事,只是自己問他,他未必肯吐實情,好在來日方長,以後不難打探出來。自己與他既是兄弟之交,情逾骨肉,決不能目視他如此意志消沉。他想到了這裡,心中有了主張,卻也不急於探詢,遂微微一笑道:「家叔聽說我路上結識了大哥,極為欣慰,也頗想一睹大哥俠容呢!」
照夕含笑道:「我一二日內病好了,理當去叩見大叔。」
二人遂又談了些別的,申屠雷因知他心情不暢,所以盡找些輕鬆愉快的事情,與他攀談。照夕亦是健談之人,不由也暫時拋開愁緒,和申屠雷談笑了起來,一直到晚上,照夕還留申屠雷在房中,一起用了飯,才行告辭。
自此天天申屠雷都來,每日都是到晚上才走,有時帶幾幅書畫,二人床前同評共賞,有時談些趣聞,吟些詩句,氣氛至為清純。
照夕在這種情形之下,心事既能拋置,病情也就一天天的大為轉好了。
到了第八天,照夕已大致康復了,等申屠雷再來訪時,他已早下床了。
申屠雷自是十分高興,照夕因在房中悶了將近十日,心情十分煩悶,見申屠雷來,不由含笑道:「我方纔已命小廝備好了馬,今日我病已全好了,我要與你共騎而出,小游一下,借此開暢一下心性,不知你意如何?」
申屠雷不由點頭道好,卻又微顰道:「大哥久病新愈,騎馬遠行恐不宜吧!」
照夕搖頭笑道:「你也把我看得太嬌嫩了,我們只不要走太遠也就是了。」
申屠雷遂笑了笑道:「話雖如此,還是不可大意,我看再遲一二日,等你大愈了再去的好!」
奈何管照夕意志已決,非要去不可,後來並有怒容,說是申屠雷要是不去,他一人也非去不可。
申屠雷拗他不過,只好歎道:「既是大哥執意非去不可,我也只好奉陪,只是卻要改騎乘轎才好。大哥如同意,我們就去,否則我是不敢從命。」
照夕無奈笑道:「好吧!依你就是……」
遂把念雪喚了進來道:「我要和申屠公子共出小游,你快去前院叫小廝準備兩抬小轎……」
念雪怔了一下,遂笑道:「夫人可知道?」
照夕雙目一瞪,念雪馬上笑道:「好!好!我去!我去!」
說著轉身飛跑而去,申屠雷哈哈笑道:「不只我一人不叫你去吧,你看這位姐兒也怕你身體不行呢!」
照夕臉色微紅笑道:「這丫鬟是同我從小一塊長大的,玩笑慣了,倒令你見笑了!」
說著念雪已笑著跑回來,一面笑道:「少爺!你們要上哪去玩呀?」
照夕皺眉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念雪看了申屠雷一眼,轉著那雙大眸子道:「啊!我想起來了,西四牌樓護國寺,今兒個可熱鬧,聽說有大廟會,各地方人去的很多,少爺和申屠公子去那裡走走豈不是好?」
照夕不由笑道:「好!好!我們就去護國寺看看廟會好了。」
申屠雷聞言也很高興道:「好!去看看廟會倒是挺熱鬧。」
當時念雪遂找出了一套水緞袍綢長衫,照夕匆匆換上,對鏡理了理頭髮,又戴上了一頂小涼帽,覺得十分輕快。申屠雷打趣道:「大哥病了這幾天,如今看來更瀟灑了。」
照夕少不得也回敬了幾句,兩個允文允武的翩翩佳公子,遂把臂而出。
兩乘小轎,已遵命直抬到了花園裡,轎簾打開著,這種東西,一向是婦人女子乘坐,二人都很久沒有坐過了,心中自有一種新奇感覺。
這時思雲又追上來,笑著與照夕送來一個綢子披風,說是夫人令送來的。
照夕不忍拂母親之意,只好收下笑道:「等一會兒冷了,我自會穿上。」
申屠雷卻在一邊微微發笑,他心中不由暗自忖道:「這位照夕哥,原是如此一位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卻能學成這麼一身功夫,可真不簡單。」
照夕接過斗逢,見申屠雷正自望自己微笑,知他所想不由俊臉一紅,訥訥道:「兄弟!你笑什麼?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啊!」
申屠雷歎息了一聲道:「正是如此,所以令我想起家中的雙親……也不知二位老人家近來可安好?」
照夕不由微笑道:「你也不過才離家二月有餘,伯父母大人,怎會不好呢!別多想了,我們走吧!」
說著讓申屠雷上了第一乘轎子,自己上第二乘,抬轎子的小廝,平日是府中的大閒人,難得有點事做,自是抖擻起精神來,對二人請了安,才把小轎抬起,吱吱呀呀的直往門外走去!
二人在轎內上下晃動著十分適意,須臾已抬出了大街,果真街上行人較往常多了不少,熙熙攘攘十分熱鬧。二人綵衣俊貌,吸引了不少目光,見者無不交談,卻猜不出是哪府裡的公子哥兒。
轎夫疾行了一陣,已抵達護國寺門前,只見寺前肩輿如雲,馬車也不少;尤其是各種叫賣東西的,更是較往常多了十倍,來來往往的遊人如同過江之鯽。二人下了小轎,照夕囑咐轎夫把轎子擱至一邊,自去玩耍,等一會兒來接自己二人就是。
這才同著申屠雷隨著人群自向廟內行去,二人本來對這種熱鬧,一向是不感興趣的,但一來久別故京,再方面照夕大病初癒,心情煩悶,借此開心一下,所以上來興致很高。
護國寺是所很有名的大寺院,地方極大,今日適逢廟會的日子,各處燒香拜佛的人極多。尤其是素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們,今天都出來了,多是帶著隨身小婢,穿行於殿內人群之中,指指笑笑,妙語如珠,更為這大廟生色不少。
二人遊玩了兩處大殿,到處只覺亂嘈嘈的,興致不由減了一半,申屠雷遂提議至後殿走走,那裡面是僧人作課的地方,比較安靜多了。
照夕自是同意,二人又轉到了後殿,殿前有一灣荷池,在這酷暑的日子裡,池內荷花盛開翠蓋如雲,偶然吹過一陣小風,也帶著些爽神的清芬。池邊柳樹成蔭,蟬聲高唱,孩子們拿著細長的竹竿,正在粘知了,有的捲起褲管,在水邊上摸魚。
荷池的右邊,聳立著紅牆翠瓦,金碧輝煌的大雄寶殿,規律的梵唱和木魚之聲,由殿內傳出,正是僧人們作課的時間。
這殿內此時是不可隨便進去的,有那興趣高的朋友,也只能在殿外,隔著窗子往裡看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7:23
二人行到池邊,就不想再走了,見樹蔭下,尚空著一個石椅,遂告坐下,摘下帽子,連連揮著折扇,看看水裡的小魚,也是怕熱,只在荷葉莖下打著轉兒,卻不往別處游。
殿外又來了不少人,扶老攜幼,都圍在殿外,聽說是和尚們只要念完了這堂經,就可任人出入了。廟會也就開始了,並且主持大師,還要親自主持盛會,經堂大師也要開講經文,所以人聚得很多。
二人好容易找到了這一處清靜的地方,不想這一會兒又成了熱鬧之區,好不掃興。照夕正要起身喚申屠雷遷地為良,忽見由前院踱進一男一女,衣冠十分華麗,男的在前,女的在後。
照夕先見那男的一個側面,已是吃了一驚,再向後面那少婦模樣的玉人兒一看只覺得雙目一花,由不住又坐了下來。
申屠雷見狀不由一驚,只見照夕雙目發直,如同泥塑也似,不由吃驚道:「大哥!你是……怎麼了?」
照夕才似驚覺,當時把頭一低,咬了咬牙,重又站起道:「兄弟!我們走吧!」
申屠雷見這一陣子照夕臉色,竟變得一片鐵青,不由十分詫異,四顧一番,問道:「大哥!你看到了什麼了……還是想到了什麼?」
照夕苦笑了笑,搖了搖頭,忽悠悠地道:「我們走吧!」
他一面說著遂站起了身子,低著頭,直向殿外而去,申屠雷忙跟了上去。
不想冤家路窄,那一男一女,卻正由對面走來。照夕頭卻低得更低了,申屠雷卻是邊走邊喚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
申屠雷這麼說著,一面追了上去,卻見迎著照夕正面走來一雙少年男女,那男的長得身形魁梧,濃眉大眼,衣冠華美,這麼熱的天,他在長衫之外,另加上一件猩紅的坎肩,看來更是刺目,昂然四顧,舉止高傲,令人望之生厭。
申屠雷乍看之下,對這奇裝異服的男子不由多看了一眼,偏他身邊隨著的那個少女,卻是自己平生僅見的一個嬌滴滴的人物。
這女的高高的個兒,一張瓜子臉兒,宮樣峨眉,盈盈秋水,偏又是愁染相思,輕顰凝視,她那烏雲也似的頭髮,用一串明珠,把它輕輕束起,就像是漆黑的天空裡,閃爍著一串星星,翠袖短窄,露出一雙雪藕也似的玉腕,下著八幅風裙,一色水綠,衣浪輕輕起伏,就像洞庭黎明的煙波……
「哎呀!」
任何人看見她,也會由內心發出這一聲情不自禁的呼聲,這少婦裝束的女人,她的出現,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申屠雷也驚得張大了眸子,暗暗驚歎道:「啊……好美……」
不意之間,這一男一女,已走到了他身邊,申屠雷方覺這麼看人家,不大像話,才把目光一轉。卻覺得肩上為人拍了一掌,那紅衣男子已面己而立,嘻嘻冷笑道:「小子!看紅了眼是不是?」
申屠雷臉色一紅,正要發作,照夕已在前面喚道:「賢弟!走吧……」
眾人目光,幾乎無不為這絕色少婦吸引住,卻只有這個俊公子,他一直是低著頭,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他雖然口中這麼叫著,卻是背朝著申屠雷。
申屠雷聞言,本是羞憤難當,聽照夕這麼一催,不由對這紅衣少年冷笑了一聲,道:「我哥哥叫我,不與你一般計較,否則……」
說著正要舉步自去,不想那紅衣人,卻伸出一隻大手,又向他肩上搭來,一面嘿嘿笑道:「小子!你別走!回來!回來!」
申屠雷向前卸肩,紅衣人大掌落空,他不由氣血上衝,猛地一個翻身,劍眉一挑道:「你要如何?」
紅衣人見申屠雷竟能逃開自己暗中貫力的一掌,口中不由突地一驚,當時後退了一步,上下看了申屠雷一眼,哈哈大笑了一聲。
他用手一指身側那絕色女子,朗聲道:「小子!要看女人,也要打聽打聽,我楚少秋的娘們,是能容你這麼看的麼?」
淡妝少婦聞言峨眉微顰,玉面緋紅,她似乎對紅衣人這種粗俗的話和動作十分不滿,只見她歎了一聲道:「你走不走?我可走了!」
說著遂欲自行而去,不想那紅衣人哈哈大笑了一聲,一晃身,已到了少婦身前。只見他張開二臂,攔著這少婦的去路,一面嘻皮笑臉道:「不行,都不能走,我不是給你說過麼?你是我一個人的!誰要看你,我把他眼珠子挖出來……現在你看看我,看我說話算不算數。」
那少婦聞言,一陣心酸,竟自掉下了兩滴淚水,自感遇人不淑,竟自嫁了這麼一個粗俗輕狂之輩,比起自己那意中人,真是相差一天一地!
當時於眾日睽睽之下,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自己鑽進去才好。
那紅衣人毫無憐香惜玉之心,見狀並不以為意,只向申屠雷點手笑道:「小子!來送終吧!」
申屠雷聽這紅衣人說了這些話,早已氣得熱血怒漲,方自把身一縱,卻為一人拉住了,驚視之下,見拉住自己的正是管照夕。
他臉色極為難看,陣子裡閃爍著悲痛的光采,申屠雷覺得他那只拉著自己的手,微微發抖著。因為他大病新愈,看情形,說不定舊疾又發,這一驚,不由把先前一腔憤怒化了個乾淨,驚道:「大哥……你怎麼了?」
照夕苦笑了一下道:「我們快走!回去再說。」
申屠雷茫然地點了點頭,方想用手去攙扶照夕,就聽得一聲怒吼,那楚少秋已撲了過來。照夕和申屠雷說話之時,因是背朝著楚少秋,所以楚少秋並沒有看見來人是誰。他滿心想在愛妻眼前,表現一下自己的英勇,見申屠雷欲去,如何容得,當時厲吼了一聲,已縱了過來,厲聲叱道:「喂!小子想走麼?」
申屠雷聞言重複恨得牙癢癢的,當時一跺腳,對照夕道:「大哥,稍候,待我會會這廝。」
正想回身,卻又為照夕緊緊緊抓著他一腕,小聲道:「一介武夫,你別與他一般見識,我們快走吧!」
說著拉著申屠雷足下加速而行,不想那楚少秋卻是大有非打不可之意。見二人連頭也不回,更不禁暴怒十分,向前一墊步,猛一翻掌,竟用「百步劈空掌」,雙掌齊出,照著二人身後就打!
他這掌力方一推出,就聽一聲嬌叱道:「不可傷人!」
楚少秋抖出的雙腕,竟為來人一雙玉掌給分了開來,驚怒之下,才發現來人,竟是自己愛妻。不由雙眼一翻,怒道:「你這是為何?」
這少婦並非別人,正是江雪勤,只因丈夫恃強凌人,心中不平,卻因事為自己,本來尚能勉強忍著,只是內心感傷難受而已。
誰知對方少年並不與他一般見識,幾番求去,竟均為丈夫所阻,此刻又一少年,拉了先前少年就走,分明識禮之人,不願多事。卻不想自己丈夫,竟死追不休,更要下毒手,把對方二人全部結束掌下,似此狠毒,真是無異禽獸一般。
因知楚少秋劈空掌力不弱,生恐二少年受了重傷,這才不顧羞辱,眾目之下,奮身上前,把楚少秋魯莽的舉動予以制止。
不想楚少秋惱羞成怒,竟自厲顏相對,要說江雪勤武功,實在高出楚少秋不少,既生厭惡之心,大可反目自去。可是須知那時社會情形,女子一旦出嫁,講求的是三從四德,哪怕所遇非人,也要忍氣吞聲下去,何況江家更是聲威顯赫之大家。雪勤自幼受熏陶,這種婦道觀念,早已根深蒂固,不容少變。
她昔日嫁楚少秋,一半是久候照夕不歸,不知管照夕生死存亡,如何能空守名份?再者是楚少秋之父為官正直,很為父親器重,楚少秋執後輩之禮,出入江府頗勤,加以外貌,武功尚稱不惡。楚父既一再提親,江提督先還支吾其詞,後久候管照夕,非但照夕自己沒有影子,就是管氏老夫婦,也沒有提親之意,因念及「女大不中留」,這才忍痛將愛女嫁出。
江雪勤聞訊之後,很哭了好幾天,對照夕更不由有些失望。俗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再加上那謀有深心的楚少秋,在這一段時日裡,竟是體貼入微,人前人後寸步不離,須知「烈女怕纏郎」,日子久了,江雪勤也就不再堅持己見了。
這時候,那活潑英俊的瀟灑的管照夕,在她腦中,已漸漸成了淡影,那花前月下,共結的海誓山盟,也都由於失望而退了顏色,儘管是猶自常在耳際繞轉,也都成了空谷之音……
感情!真情!哈!我真應笑它們……它們是一具紙老虎,是經不起考驗的。
它們的存在,是由於相聚而甜蜜,分離是它們的致命一擊。世上確有癡情真心之人,短短的時間裡,大家全是癡情之人,可是如以十年的時間加以分判,那真情就微乎其微了,更不要說一生一世了!
江雪勤也就這麼把終生許配給了楚少秋,一朝出閣,就成了楚家的人了!
世上的事,真是太離奇了,想不到那久無音訊的管照夕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
江雪勤如同遇到了一個晴天霹靂,那晚照夕離去之後,她幾乎悲不欲生,一切失去的幻想重又復活了……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似一番滋味在心頭。」整整的十天,她沉醉在悲痛的命運,與大膽的幻想之中。
在舊道德觀念與真情奔放的兩個極端之中,打著漩渦。暫時,她仍是屈服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種觀念之中,但是,她原本平靜的心,這時已起了層層波瀾,再也不安寧了。
在幻想中,她享受到了甜美的愛情滋味,奈何漏短更長,幻想得愈美,現實也就愈醜陋。
照夕挺俊的影子,一天不去,楚少秋也就益發粗俗、惹厭、可憎。
她想到那夜照夕的突然來臨,他那種狂喜的情形,直到得悉真情之後那種悲憤呆癡,那蒼白的面頰,失神的眸子……
雪勤每想到此,心如刀絞,她真想去找到他,投到他懷中,哭訴一個夠。自己把話說完了,任他處置自己好了,如他願帶自己走,自己就拋棄這些虛名假節,隨他遠走天涯海角……
這種觀念雖能使她暫時興奮,可是冷靜之後,她又不這麼想了!
她想到照夕臨去時那種失望冷漠的情形,這種熱念,立刻冷了一半。她知道,管照夕是不會再理她了,只看他臨走時那種表情就可確定。
這麼多日子以來,這可憐的女人,一直是沉痛於這種矛盾的觀念之中。
照夕病了,她自是無從得知,可是每一個夜晚,她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總認為照夕一定會來的,她怕他來,可是她又希望他來。
十天以來,她總是這麼期盼著,可是她失望了,她知道照夕是不會來了,定是恨透了自己了。熱念一消,也就不敢再存著癡想。
楚少秋是何等厲害之人,焉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他每夜都是假裝藉故出門,其實都伏侍在暗側,只以為管照夕定必不會死心,只待他再來之時,定要暗中給他一個厲害,即便是出了人命,諒江府也不敢張揚。
他這種心機畢竟也是自用了,一連七八天過去了,他才知自己竟是猜錯了。
因見雪勤日日愁鎖眉間,對自己直似無往常那麼親近,心中又恨又愁,可是卻又莫可奈何。因知本月十五日,護國寺有盛大廟會,十分熱鬧,就再三約了雪勤同去一遊,雪勤卻因是自己愁悶得厲害,故此一說就成,遂就輕裝而出。
楚少秋本以愛妻總似不願隨己出遊,今日卻想不到一提就成,大是受寵若驚,心中大喜,特地選了一件大紅坎肩穿定,用意無非吸人目光。
夫婦二人乘騎而出,沿途之上,雪勤卻是一言不發,楚少秋雖用了不少心機,奈何雪勤仍是不發一言。殊不知雪勤此刻一顆心,早已不屬於他,即使同出共游,無異視其為路人一般,有時迫不得已,談說三言兩語,也只是迫於無奈,多是言不由心。
她這種心情,令楚少秋心中大是不悅,要是別人,他早就發作了。
無奈他確是愛雪勤太甚,情知自己得此嬌妻,已遭天忌,更不能稍有得罪。心中雖怒,卻還能如自忍著,遇有路人對二人投以目光,他尚要作出一副得意的笑容,顯示自己艷福不淺,沿途更大聲說笑,毫無忌諱。
雪勤知他度量奇窄,性又陰毒,再加以驕橫任性,這些缺點,也都是婚後她一一發現的。因之痛悔十分,奈何木已成舟,也只有徒呼薄命而已。
楚少秋陪著嬌妻出遊,在婚後來說,還算是首次,為了在雪勤眼前逞能,這才有意找申屠雷麻煩,不想雙掌內力眼看撒出,卻為雪勤出身攔阻,心中自是不悅。他本性多疑,又以為雪勤或是愛上對方年少英俊,故不忍令自己傷他。
疑心一起,更是怒不可遏,卻不知江雪勤因丈夫無故欺人,芳心早已不悅,這時見他幾欲對自己翻臉,不由更是氣惱。只冷笑了笑道:「你自欺人,難道說人家生來眼睛,卻連看人的自由也沒有了麼?」
她說著話,愈發觸動傷懷,淚珠兒在眸子裡直轉,方想轉身而去,卻見前行二少年,忽然站住了身子。內中一人倏地轉過身子,冷笑道:「楚少秋!你也欺人太甚了,莫非我管照夕還怕你不成?」
雪勤乍聞這人口音,已似耳熟,她本也沒注意二少年是如何長相,此時聽這人一報名,不由暗中叫了聲:「啊呀……」
目光視處,那前行二少年正自轉身走來,那發話之人正是自己心中夢寐深思的心上人。
只是這幾天不見,卻料不到,他竟是消瘦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這些日子以來,他必是傷心到如何地步了。
江雪勤情不自禁地叫了聲:「管大哥……」
以下的話卻為那泉湧的淚水所取代了,她呆呆地看著這個她所負情的人,一步步地向他逼近著。
楚少秋這時已認清來人是誰了,他真的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到了他,當時又驚又怕又怒。他臉色倏地變了一下,向後遇上一步,驚異道:「啊……原來是你……」
接著發出了一聲冷笑,目光又向申屠雷掃了一眼。這時申屠雷心中更是驚疑,他想不到,照夕竟會早認識他們,談話之間,更是不辨敵友。
因為那少婦曾喚照夕為「大哥」,可見交情不惡,可是少婦又是這楚少秋的妻子,這其中關係,申屠雷又如何能猜知,他越發感到迷惑了。不由側身看照夕一眼,驚問道:「大哥認識他們麼?」
照夕這時並不答話,只看著楚少秋,狠狠地道:「我這位朋友,有什麼不對了,你要如此對他?今天倒要請你還個公道!」
楚少秋哈哈一笑道:「好個管照夕,你當北京人怕你麼?來!來!今天楚二爺倒要好好教訓你一番!」
管照夕聞言後退一步,冷然道:「如此,我倒要領教了。」
申屠雷見照夕竟要與紅衣人動手,只以為他舊病復發,如何能是對方敵手,當下大驚道:「大哥!你病還未好,把這狂傲的小子交給我吧!待我來收拾他也是一樣的。」
照夕方自冷笑道:「無妨,我病已好了。」
楚少秋見照夕出面動武,本就心虛,只想待機冷不防,再下毒手。正自為難,無意間聽到了申屠雷這句話,心下大喜,暗忖道:「好小子!原來你是帶病出來的,今天活該你小子倒霉。」
想著膽子大增,一邁腿,已竄近照夕身前,正要猛下毒手,卻聞得雪勤一聲驚叱道:「少秋!不可……」
楚少秋濃眉一展道:「怎麼?」
雪勤只抖聲泣道:「管大哥有病,你就算勝了他,又算什麼英雄?我們……還是回去吧!」
楚少秋聞言嘿嘿一聲冷笑,正想不起什麼說詞,卻見管照夕目光向自己愛妻轉了一眼,那銳利的目光,立刻化為烏有。他嘴皮微微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只冷笑著道了聲:「要你多口?」
說著卻又重重地往地上跺了一腳,一拉申屠雷道:「走吧!兄弟……」
申屠雷間直被弄了個莫名其妙,這種複雜的感情因素,不要說他一個局外人無從得知,就連當事人的他們自己,一時卻也不可思議。
申屠雷心知定有原因,心中雖然恨楚少秋到極點,巴不得叫他嘗嘗厲害;可是照夕既如此說,他不便不依,只狠狠地瞪了楚少秋一眼,轉身而去。
這時四周早已圍滿了人群,二人本正在憤怒頭上,還沒發覺,這時見狀,不由大吃一驚,愈發無意再鬧下去了。
管照夕拉著申屠雷,很快地鑽出人群,直向廟外而去,身後卻還跟著不少人。
二人匆匆出外,轎夫早已在外面等著了,管照夕臉色悲痛的催促道:「快回去!快走!」
申屠雷遂也跟著跳上了小轎,兩乘小橋遂自抬起匆匆而去。
申屠雷原以為陪照夕來此,可解除一下心中煩悶,卻想不到反倒更為照夕加重了傷情。只見他坐在橋上,臉色青白不定,狀同呆癡一般,不由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待小橋走了個平行時,才苦笑道:「今天都是我不好,為大哥惹了一肚子氣。」
照夕勉強笑了笑道:「這又怎能怪你,那楚少秋太欺人了!」
申屠雷歎了一聲,道:「大哥怎會和他們認識呢?」
照夕歎了一聲,卻搖了搖頭。申屠雷益發不解道:「大哥如有心事,不妨吐出,一個人悶著,總是不大好。」
照夕忽然雙目一動,苦笑著對申屠雷道:「並非是愚兄藏拙不肯告訴你……實在是……這其中有難言之隱!」
申屠雷黯然道:「我與大哥情逾骨肉,還有什麼難言之隱……適才見那少婦似對大哥頗為情深。」
才說到此,照夕長歎了一聲,一時傷心道:「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我與你說起過的江雪勤……她如今……」
申屠雷不由一怔道:「啊……就是她……可是她又怎會?」
照夕神色黯然的苦笑了笑道:「如今她已嫁了楚少秋為妻,就是那穿紅衣服的少年……」
他說著仰目視天,申屠雷仍可見他眸子裡晶瑩的淚水,他心不由也跟著一陣難受,下面的話,卻不便再多問了。遂歎了一聲,勸道:「這世界上的一切事,都不必看得太認真了,大哥還是想開一點的好。」
照夕強作笑臉地苦笑了笑,並沒有說話,申屠雷很明白他此時的心情,卻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
小轎走了一程,他到底忍不住道:「大哥,我看那江雪勤心中仍似愛你,她之所以嫁給楚少秋,怕也有她的難處。」
照夕仍是不發一言,申屠雷正想再找些話來安慰他一番,卻聽得身後一連串鈴響聲,跟著跑來一騎飛快的小驢,驢背上坐著一個青布衣裳的姑娘,老遠就嚷道:「喂!喂!前面的轎子停一停!停一停!」
轎夫聞聲,各自停步不行,卻見那小黑驢響著脖子上的串鈴,已飛快的跑到了轎前。
驢背上的姑娘,大約有十七八歲,她仰著腰道:「你們之中誰是姓管的?
照夕還沒說話,申屠雷已用手一指照夕道:「他就是,你是誰?有什麼事?」
這姑娘忙翻身下驢,先對二人請了個安,站起來笑道:「我是江小姐的陪房丫鬟,名叫小琴。方才二位公子和我們姑爺吵架,我都看見了,出來以後小姐哭得了不得,她偷偷的叫我來找管公子,送一樣東西!」
說著揚手拿來一物,照夕伸手接著,正自發怔,小琴已上驢飛馳而去。
管照夕再看丟來之物,竟是一塊手帕,當時一面令小轎前行,一面把這塊手帕徐徐打開一看,頓時他吃了一驚,原來那方素帕之上,似用炭筆草草寫著幾行字,為:
「心如刀割,一言難盡,明晚請在什剎海茶亭等我。」
其下卻具名一個「勤」字,照夕一時不由心血翻湧,頓時就怔住了,他暗驚道:「你好大的膽子……這如何使得……」
可是,這卻是一針無比的興奮劑,令他大大地振奮了,他把這塊手帕揉在掌心,心情隨著起伏的轎桿,上下波動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7:48
第13節
照夕把這塊手絹,收入袖中,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又驚又喜,暗忖:「江雪勤,你好大的膽子,你莫非忘了,你已是有丈夫的人了,這種事讓別人知道那還得了?」
可是轉念一想,這多年來,自己朝思暮想,甚至於夢寐之中,所念者,亦只此一人,素日只愁難得一見玉人芳容,相思成疾,難得有此機會,如何再能錯過?
這麼一想他心中又是一動,那緊緊皺著的雙眉,也慢慢鬆開了,同時也由不住笑了。
隔轎的申屠雷見狀,也忍不住問道:「大哥!是怎麼一回事呀?信上寫些什麼?」
照夕臉色一紅,本想說一個謊,可是申屠雷那雙眸子,卻似能看透他的心意似的,直直地盯視著他,使他到口的謊話竟是說不出來。,只是尷尬地看著申屠雷,訥訥不能成言,申屠雷不由傻笑了一下道:「怎麼?大哥還有什麼難言之隱麼?」
照夕臉色不禁又是一紅,他本不擅撒謊,再為申屠雷這麼一激,不由窘笑了笑道:「我的事怎會瞞著你?只請不要見笑……再說這件事……」
他一面說著,一面把抽中的那塊小手帕掏出來,遞於申屠雷,遂苦笑了一下道:「你看這姑娘不是胡鬧麼?」
申屠雷接過了那方小手帕,見是白絲細綢,四周圍還繡著藍邊,不由笑道:「好精緻的玩藝兒!」
他一面說著,一面把這方小手帕打了開來,細細地看著上面用黑炭寫的字,頓時他就怔住了。照夕一直注意地看著他,這時見狀,只以為申屠雷定會義正詞嚴規勸一番,誰知道申屠雷卻是重重地往腿上拍了一下道:「怎麼樣,我一看就知道這位姑娘還是對你舊情難忘,你看可不是!」
照夕苦笑了一下,輕聲道:「這話此時也不便談,等回去我們再說好不好?」
申屠雷含笑點了點頭,說話之間,這兩乘小轎子,已出了西單牌樓,照夕正要催他們抬快一點,卻見身前轎夫一連打了兩個噴啶,他這一開頭不要緊,那抬申屠雷的兩個轎夫也跟著打了起來,一時此起彼落,連轎子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照夕不由皺眉笑道:
「你們這是怎麼了?怪不得今兒個出大太陽呢!」
那轎夫聞言,不由回頭笑道:「公子您老可別糟蹋我們,實在……實在……」
他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照夕見他講話之時,竟是眼淚直流,鼻涕也不停地滴流著;而且滿臉倦容,像是疲憊不堪的模樣,不由一驚道:「咦!你怎麼了?」
申屠雷這時也叫道:「大哥!你看這轎夫,不也是一樣麼?」
照夕再一注視,果然四個轎夫,都差不多,滿臉死灰之色,一個個都在打著哈欠,照夕不由怒叱道:「你們是怎麼了?昨天都沒睡覺是不是?」
那轎夫回過頭來,哭喪著臉說:「公子你是不知道……我們哥幾個是犯了癮了!」
照夕怔道:「犯了癮了?犯什麼癮?」
那轎夫流著淚,吞吞吐吐地苦笑道:「是煙癮,公子你行行好,叫我們抽兩口就好了!」
照夕聞言真是又怒又憐,因想到自從外國的毛子,輸入了這種東西之後,中國人受這種東西的害。可是太大了,一般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莫不嗜之如命,弄得人人鳩面鵲首,面如紙灰。尤其病發時,這種涕淚縱橫之態,令人望之生憐,他腦中不禁憤憤地想道:「林則徐為了禁煙,竟發配到新疆去了,看來再找像林則徐這樣的好官可就難了!」
他腦子裡這麼想著,可忘了那轎夫的話了。那轎夫卻停下了轎子,申屠雷的那抬轎子也停了,四個轎夫,竟自由轎座之後,弄出了一桿煙槍,往旁邊草堆裡一倒,拿出一個蛋殼作煙燈,四個人七手八腳,一會兒就弄成了,輪替著吸了起來,看起來真是其味無窮。
管照夕見狀,不由長歎了一聲,只好在轎子裡皺著眉等著,四人各自吸了幾口,已算過了癮,這才呼嘯著,收起了煙槍,把轎子抬了起來。
這一抬起來,可就和先前大不同了,其快如風,其平如水,前後呼應著,叫一聲:「換肩」,小轎同時舉起,把重點由左肩移向右肩,轎中人並不覺絲毫搖動,遂又聞一聲「上坡」、「下坡」,小轎仍是平穩如前,十分舒適,照夕本是一肚子不高興,倒也不好發作了。
一盞茶工夫,已抬到了家門,申屠雷下了轎,微微一笑道:「總算到了,我也不進去了!」
照夕忙道:「你不進去坐一坐麼?」
申屠雷搖了搖頭,又瞇著眼睛一笑,拍了照夕一下肩膀道:「大哥,今天晚上……咳!咳!」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斥道:「你不要亂說,我去不去還不一定呢!」
申屠雷微微笑道:「哪能不去?只是……」
他說著笑了笑,又拱了一下手,就轉身而去了,照夕目送著他走遠之後,才歎了一口氣,逕自往門內行去。說也奇怪,他本來沉重的心情,現在似乎也鬆快多了;可是他仍然是緊緊地皺著雙眉。
他回到了房中,把帽子脫下來,呆呆地往椅子上一坐,心裡想著今天所遇見的事情,真是令自己難以相信,他想到了那楚少秋,禁不住劍眉一挑,星目放光,掄拳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可是當他轉念一想到江雪勤,那股怒氣卻漸漸平下了,她那凝波也似的一雙大眼睛,亭亭玉立的身材……尤其是含情脈脈的對自己一瞥……
「啊!雪勤……」
他低低地這麼叫了一聲,由不住臉又一陣紅,接著他站起了身子,苦笑了一下道:
「我真是快瘋了,莫非沒有她,我就活不成了麼?」
可是馬上一個反應給他道:「她仍是愛你的!你豈能如此無情!」
照夕來回走了一轉,他推開窗,看著西天那一片金紅色的雲彩,正有無數的燕子飛來飛去,呢喃之聲不絕於耳,窗下的新菊,已有幾枝開了,意識到秋天是來了;而人們總是在這個季節裡,引起傷感的!
他感慨的又歎了一聲,心中繼續道:「不論她是否還愛我,我卻是不能再理她了,因為她已是人家的人了!」
想到此,他覺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氣憤,於是他把心一狠,就決心不再想這些問題了!
可是一個人有時候,是不能左右自己的思想的,就像是不能左右自己的感情一樣的道理。
他仍然蕩漾著雪勤窈窕的影子,久久不能去懷,他看見牆上的那口長劍,他才恍然的怔了一下,不由得低下了頭道了一聲慚愧。暗想著當初那雁先生傳自己絕技和贈自己劍,原意是想我能立一番名業,卻想不到自己甫來北京沒有幾天,竟自患上相思病。如今病雖然已好了,可是仍是放不下那個負情的女人,這又能算是什麼樣的英雄俠客呢?
這麼一想,他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也不住伸出一隻手來,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發出了「啪」的一聲。卻聽見一聲嬌笑道:「嗨!這是怎麼的了?沒事自己打自己?」
說著由側面出來了一少女,照夕看是思雲,不由臉色一紅,苦笑道:
「你知道什麼?我都煩死啦!」
思雲瞪著一雙大眼睛,臉上帶著稚笑道:
「怎麼煩啦?煩也用不著自己打自己呀!公子,你有什麼事煩呢?」
照夕搖頭道:「你也就別問了……」
思雲笑了笑道:「你總是一個人有事悶在心裡,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說著又咬著嘴唇笑了,照夕不由一驚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麼?」
思雲翻了一下眼皮,笑道:「我怎麼不知道?我是你肚子裡的腸子,你的心思我還能不知道?」
照夕只以為她是亂說,也就不再注意了,卻想不到這小丫鬟,忽然跳上一步道:「哼!你是在想對門的那個江小姐是不是?」
照夕臉紅了一下道:「不要亂說!」
思雲嗔道:「誰亂說!」說著又撇了一下嘴,哼了一聲道:「少爺你可是不犯不著,為一個女人弄成這樣。」
這小女孩無心一句話,倒像是一根針似的,深深地把照夕刺痛了。他由不住臉色一沉,思雲卻嚇得逃到了一邊,一面笑著擺手道:「你可別發火,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是學人家說的!」
照夕忙問道:「你學誰說的?」
思雲聳了一下秀眉道:「我是學老爺說的!」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道:「老爺說的?他怎會知道?」
思雲不自然地笑了笑,一面翻著眼睛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昨天晚上,我親耳聽老爺是這麼說的!少爺!我猜得不錯吧?」
照夕臉色不由一陣慘白,心中卻暗暗著急道:「糟糕!這事要是叫他老人家知道,那可不大好意思……這可怎麼辦呢?」
思雲見他突然聽自己的話後,竟自發起了愁來,不由抿嘴一笑道:「怎麼啦?」
照夕歎了一聲道:「你這個丫頭簡直是惟恐天下不亂,看著我愁,你就高興了!算了!你請走吧!」
思雲晃了一下身子,紅著眼圈道:「我幹嘛高興呀?我才替你難受呢!我要是你,像那種女人理她幹嘛?憑少爺你……」
照夕忽然搖了搖手煩道:「算了!別說了……」他轉過身來,很生氣地道:「你不能這麼說她,她雖然嫁給了楚家,可也不能全怪她!實在說,應該怪我自己……」
思雲先是一怔,後來又撇著嘴,照夕一看她,她卻又作出一副笑容道:
「本來嘛!她一個姑娘家,又怎麼能拿定主意,到底該嫁誰?」
照夕知道她還沒有懂自己的意思,遂也就不再多說,只冷冷地道:
「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這麼說了!」
思雲含笑點頭道:「好了,我以後不再亂說就是了,倒是太太叫我來請少爺吃飯呢!」
照夕站了起來,隨著思雲就往外去,飯桌子上,管將軍只看了看他道:
「怎麼樣,好一點了沒有?」
照夕忙恭敬地回答道:「孩兒的病已經全好了!」
將軍哼了一聲,又點了點頭道:「我看著是像也沒什麼了……以後要小心身體……」
太太也在一旁道:「熱天就得脫衣服,天冷也要多加……」
將軍也說一聲道:「你也太把他看成一個小孩子了,這些事他還能不知道?我看——」他說著看了管照夕一眼,又加了一句道:「我看真正的病情,恐怕另有文章吧!」
照夕不由臉色一變,夫人卻忙用眼睛去睨她的丈夫,管將軍才沒有再怎麼說下去。他勸說道:「你是一個很有前途和志氣的孩子,眼光要看開看遠一點,尤其不該為一些不值得事情傷情和發愁。要想到留著有用的身子,為國家多做一點事情,知不知道?」
照夕諾諾連聲地點著頭,一面用筷子往嘴裡扒著飯,吃到了嘴裡,真不知是什麼味道,只是發酸。勉強吃了一碗飯,卻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將軍和夫人,卻是很注意他,他怕二老看出來自己又鬧情緒,只好又添上一碗,勉強往口裡劃著,太太就問道:「孩子!你是又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麼?」
照夕忙偽笑道:「沒有!我很好!只是才同申屠雷弟逛廟會,吃了一些東西,現在不覺得餓!」
太太就點著頭道:「那你就別吃了,喝點稀飯算了,等會兒餓了,再弄點心吃!」
一旁侍候的聽差,忙又端上了小米稀飯,照夕勉強喝了一碗,就先離桌而去了。管將軍望著他的背影,怔了一會兒,皺著眉道:「這孩子今天,我看又不大對勁兒,他又出門找誰去了?」
太太搖了搖頭道:「今天出去我知道,是坐咱家裡小轎子出去的,是上護國寺逛廟會去了!」
將軍遂不再言語,只是歎氣。再說管照夕聽了父親的話,心中愈發是感到慚愧不安。
他一個人回到了房中,倒在床上,暗暗想道:「我莫非真是如父親所說,是一個沒志氣的人麼?唉!父親!你是明白的啊!你要是我,恐怕你更不知要如何呢?你怎會瞭解我的感情痛楚啊!」
他這麼說著,不由又把那塊小手巾由身上掏了出來,慢慢打了開,細細又看了一遍。他猛然由床上翻了個身起來,自語道:「去!去!去見她一面,見她最後一面,以後就再也不見她了!」
想著他就要往外走,可是他又似想起了什麼,突然又站著不走了,他腦子裡想:
「既不想見她,又何必再見她這一面呢,乾脆一面也不見她,不是更好麼?」
這麼一想,他又停住腳不動了,由此走一步停一步,心中一直猶豫不決,最後他歎了一聲道:「雪勤啊!你原諒我吧,我是不能再見你了。我從今以後,不但不要再見你一面;而且我還要忘了你,今天晚上我不去了!」
他說著,就把鞋脫了,重重地往地下一摔,把外衣也脫了,表示他不去的決心。隨後就往床上一倒,閉上了眼睛,可是過不了一會兒,他又睜開了。
因為外面天已黑了,他立刻又不像方纔那麼有決心了,最後他仍然翻身下了床,穿上了鞋,穿上了一套黑綢子衣裳,把寶劍背上,就慢慢往門外去了。
他到前院馬棚裡,找了一匹馬,一個人騎上它,就出了大門,直往什剎海騎了下去!
那時的什剎海,冬天雖然也照樣結冰,可那時候,卻不流行溜冰,所以冬天根本沒人去。到了熱天,可熱鬧得很,有說書唱戲的,也有耍雜耍的,沿著池子有一溜極長的茶座,差不多的人,都愛在那裡乘涼,喝茶賞花,尤其是晚上人最多。
管照夕就策著馬,一路直往什剎海趟了來,他心中十分後悔,不停地叨念著:「唉!我是不該來的!」可是他仍然是往前走著,不多時,見前面有一處馬棚,他就牽著馬進去,把馬交給了一個夥計。忽然他眼中一亮,注視著棚內一匹駿馬,這匹馬全身雪白,只是鼻心卻是黑的,四蹄也是黑的。
他不由怔了一下,心想這不是我送她的那匹馬麼?原來她竟是早來啦!
他心中立刻感到了一陣緊張,接著把馬交給了那夥計,就向茶棚走去!
這時候,他心中覺得十分緊張,就好像自己是做賊一樣的,生怕人家注意他。他向前走了十幾步,走到了一棵柳樹下面,正在舉目四盼的當兒,卻聽見身後有一些細碎腳步之聲。
管照夕忙一回身,卻見一個穿黑衣服細腰的小伙子,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著他。
這小伙子頭上戴著一頂小帽子,戴得很低,幾乎都快遮住了眉毛,可是他那一雙眼睛卻是又圓又亮,嘴巴很小。照夕方自心中一動道:「這人是男是女?」
卻見這人動了一下身子,訥訥地道:「是管兄……麼?」
照夕怔了一下,同時已覺得對方是一個女人,聲音也很熟。他就點了點頭,這人只把頭一低,一面回過身來,口中道:「此外談話不便,請隨我來!」
照夕一面在後面跟著,一面問道:「你是誰?」
這人猛地一回頭,她張大了眸子,驚奇地問:「你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麼?」
照夕走近了一步,藉著月光仔細地往這人臉上看了看,在才見那烏黑的小帽簷下,散露著一簇頭髮,隨風飄動著,那雙眸子一閃一爍的也分明是美人的眼睛,那櫻桃新熟的小嘴……柳葉似的眉毛!白而密細的牙齒……他忽然怔了一下道:「啊……雪勤……」
這女在他細看自己時,還只是低眉感傷,眼中噙著熱淚,此時聽他這麼一喚,竟由不住嚶然說道:「管哥哥……」
她就像是一隻乳燕似的,猛然張開雙臂,投向到了照夕懷中,她把那雪藕似的雙腕,緊緊地摟住了照夕的脖子,嬌軀緊緊偎來。
管照夕全身就像被突然浸在冷水缸裡一樣的,猛然驚了一下,那僅有的一點理智,使得他猛然把雪勤往外一推。自己往後退了一步,吃吃道:「這……這怎麼行?」
江雪勤卻哭著又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她大聲哭道:「好哥哥!你可不能不理我!你抱著我,你抱著我……抱著我。」
管照夕這一霎時瞼色蒼白,他往後又退了兩三步;而且很冷靜地、用力地把江雪勤的雙手分開,俊目之中放出冷峻的光芒。雪勤見狀,不禁呆了一呆,她一面流著淚,一面道:「怎麼啦?莫非……」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仍如此愛我,又怎會嫁那楚少秋?」
江雪勤怔了一下,她退了一步,狠狠地道:「你還問我?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告而別的,你一出去這麼多年,毫無音訊,叫我怎麼等你?」
照夕哼了一聲,默然道:「如果你真地愛我,不要說六年,就是六十年也能等下去……」
江雪勤不由側身趴在一棵樹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她一面說:「不錯!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可是我是一個女人,我又有什麼辦法?」她擦了一下眼淚,又抽搐道:「你知道,我根本不愛他……我愛的是你,你要是不嫌我,我們現在就走!」
說著話,她又把頭低下了。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真想不到,江雪勤竟會說出這種話,當時嚇得臉一陣白,他後退了一步,驚恐地道:「不行……你這是胡說!」
雪勤忽然往前走了兩步,她伸出兩隻胳膊,想往照夕身上撲,可是馬上又停住了,淚珠掛在腮旁,吸動的小嘴哭聲地說道:「怎麼不行,為什麼不行?照夕……」
管照夕這時呆同木塑似的,因為江雪勤這種念頭,太使他吃驚了。
他稍微把心定了定,才冷笑一聲道:「我不能做這種事,這種話你也不要再說了,因為……」
他一面說著,一面緊緊用牙齒咬著嘴唇,把星星似的眸子瞟了她一眼,默然地道:「因為……唉!實在告訴你……我對於你的心,已經傷透了。今夜我來,意思只不過是見你最後一面,以後我們是不會再見了!」
江雪勤聽到這裡,口中微微哦了一聲,她身形顯然的晃了一下,差一點兒坐了下來。她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撐著身旁的一棵樹,眼淚可又籟籟地流下來了。
她緊緊地咬著牙齒,半天才冷冷地點了點頭道:「很好!你竟這麼說,那麼,我們什麼也不要多談了……我們就好像誰也不認識誰就是了!」
她說慢慢轉過了身子,直向那一邊黑黑的小路上走去,一面舉起一隻手,似在抹著臉上的淚,照夕這時心中就像是刀扎似的難受,他向前衝了一步,口中方道了一聲:「喂!」
可是他當時又把到口的話忍住了,江雪勤卻馬上轉過了身子,她抽搐道:「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照夕咬了一下牙道:「江雪勤!我並不是你所想的忘情之人,實在是現在的環境已到了這種情形了,我們能如何?所以……」
江雪勤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既是這麼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可為什麼今天白天又故意……」
照夕也冷笑道:「我故意什麼?我和我拜弟是無意遇到你們的……哼!你可以告訴楚少秋,假使他再敢如此橫行,我早晚要對他不留情……」
雪勤這一霎,卻似犯了小孩的性子似的,她重重地往地上跺著腳,一面哭道:「你不要管,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他是我丈夫,我是他的媳婦,你……你憑什麼要多管?」
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那雙眸子內似要噴出火來,可是他仍然忍住了,只冷冷地點著頭道:「好!好!我言盡於此,我真想不到,你這幾年,竟會變成到了這樣……」他又冷冷了一聲道:「算我管照夕瞎了眼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8:13
他說著憤怒地向前走了幾步,江雪勤驚得往後退著,她半哭道:「你想怎樣?你想……」
照夕苦笑著對她深深鞠了一躬,道:「對不起,楚夫人,我現在才真正地認識你了,我沒有什麼好對你說……再見吧!」
他說著這話時,江雪勤全身只是連連地顫抖著,等他說完話時,她的聲音可哭得更大了。
可是這憤怒的少年奇俠,早已如同一隻巨鷹似的,倏地拔身竄了起來。他拔身在一棵樹上,忽然發現這是一處遊人眾多的地方,不便施展輕功,這才又飄下身來。他懷著極度的憤怒,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江雪勤這時,只覺得熱淚如同滾珠似的,由目眶之內籟籟地淌了出來,她雙腿一陣發軟,再也是站不穩了,噗通一聲,跌倒在地下。
在這沉沉的夜裡,陰涼的小風裡,這姑娘就是如此的痛哭著,誰也沒注意到她,也沒有去理她……忽然一條纖柔細長的影子,由對面的一棵大樹後面閃了出來。這影子在月光之下,顯得很窈窕,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江雪勤身邊,微微伸出一隻穿著繡花鞋的腳,在雪勤肩上挑了一下,一面皺著眉毛道:「喂!喂!不要哭了,起來吧!」
江雪勤正在哭得傷心當兒,不由大吃了一驚,她猛然坐起了身子,看了這人一眼,驚道:「你……是誰?」
月光之下,她看清了,來人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高高的個子,頭上梳著抓髻,圓圓的一邊一團,前額是劉海髮式,微風正輕輕地吹動著它,一雙大眼睛又大又亮,正盯視著自己。這對眼睛裡,找不到同情,它只是靈活地轉動著。
雪勤用手揉了一下流淚的眼睛,忙坐了起來,她看著這陌生的女孩皺了一下眉毛道:「我不認識你呀?你找……誰?」
這小女孩皺了一下眉毛道:「你不認識我,我可是知道你……你是江雪勤不是?」
江雪勤不由怔了一下,她由地下站了起來,仔細地又看了看這小女孩幾眼,擦了一下淚道:「你!找我幹什麼?」
這小女孩用一種不屑的眼光,上下看了她幾眼,哼了一聲道:「你不是一個女的麼?為什麼打扮成這種不男不女的樣子?」
雪勤不由臉一陣紅,她本來已是一肚子委屈,傷心欲絕,呼天不應的當兒,想不到這時卻又來這麼一個女孩,自己既不認識她,她卻說話這麼難聽。這時不由心中大怒,她把一雙秀眉,往兩邊一挑,不悅道:「我不男不女,你管得著嗎?我高興!」
小女孩冷笑了一聲道:「我管你幹嘛?我只是看著你可憐!」
她說完了這句話,又撇了一下嘴,江雪勤不由挺了一下腰道:「我可憐,也用不著你來管!再說……」她冷笑了一下又接道:「我為什麼……可憐?」
小女孩聳了一下肩膀道:「誰管你的閒事,我只是來給你談談,你方才跟人傢俬會我都看見了。」
江雪勤不由杏目圓睜道:「你看見什麼了?你不要胡說!」
這小女孩也把眼一瞪道:「我亂說?告訴你,我剛才就在這棵大樹後面,你們說什麼做什麼,我全看見了、全聽見了!」
雪勤更不禁生氣,暗想著,方才自己的諸般醜態,都為她看見了?
想著連羞帶怒,不由得玉面緋紅,她氣得全身發抖道:
「你這小姑娘……你到底是幹什麼的?你為什麼要偷看我們,偷聽我們說話幹什麼?」
小女孩轉著眸子,笑瞇瞇地道:「實在告訴你吧!我和管照夕是好朋友,我們在一個地方學本事的,現在也是一齊來北京的……」
江雪勤不由一怔,她眼睛很快地在這小姑娘身上轉了一轉,緊張地道:「你是……亂說!」
小姑娘微微一笑,她輕輕地搖著身子,眨動著她那雙大眼睛,道:「你愛信不信,不過今天我可是警告你了,從今天以後,你不能再去找他……」說到這裡,她把小嘴一嘟,兩道秀眉往上一揚,哼了一聲道:「你應該知道你已經是結了婚的人了。」
江雪勤微微冷笑了一下道:「這是我們的事,不要你管!」
不想她一句話,卻把這姑娘觸怒了,她猛然往前跨了一步,嬌聲叱道:「我們?哼!哼!誰是我們?」
江雪勤灰心失望之餘,本已是萬念俱灰,想不到竟又會突然出了這麼一個冒失鬼,看她歲數雖是不大,可是說出話來,卻是句句刺耳,令人難以忍受。
江雪勤本想動手給她一個厲害,可是轉念一想,何必與她一般見識,不理她也就算了。
想著氣得臉一陣白,她猛然轉過了身子,正想自己走了就算了,不想這小女孩,竟是厲害得很。她又嬌叱了一聲:「喂!回來!」
江雪勤仍是不理她,她此刻內心,確已是傷心到家了,真是不願再多惹事。雖然要依著她往常的心意,早就想打人,可是此刻她實在不願再這麼多事了;再說,對方又是一個不懂事的姑娘,雖然她自己也是一個女的,可是她卻一向不願找女的為打架對象的。
她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依然往前走著,卻覺得身側一股疾風掃過,一條人影電似的,由自己身邊擦過,江雪勤不由吃了一驚,心想:
「莫非這小女孩,真的也會功夫麼?」
一念未完,已見那姑娘懍然站在了自己眼前,她兩隻手叉在了腰上,冷笑道:
「你的話還沒說清楚,就想走可不行!」
江雪勤這時實在忍不住了,她退後了一步,蛾眉向兩下一挑,冷然道:
「你為什麼一再地找我麻煩,要知道我江雪勤可不是好惹的!」
小女孩冷笑道:「你不好惹,我也不好惹。」
江雪勤勉強忍著怒火,苦笑了一下道:
「你叫什麼名字?是誰叫你來的?我們並沒有什麼仇呀!」
這姑娘本來擺出一副想打架的樣子,卻想不到人家又變客氣了,眼看著這個架又打不成了,她不禁十分氣惱,暗忖:「今天我非要和你鬥鬥不可,你不想打也不行,我倒要看看管照夕憑什麼從前這麼迷你?」
想到這裡,這姑娘不禁一股酸氣,直衝腦門。她冷笑了一聲道:「說沒仇就沒仇,要說有仇嗎?也可以說有仇。江雪勤你不是自認為有本事麼,今天我們就比劃一下,你要是贏了我自然無話可說;要是我贏了你,也放你離開就是,你看怎麼樣?」
江雪勤不由一怔,心說:「看起來,這丫頭是存心來找我打架來的?」她不由很不悅地道:「這麼說你是專門來找我打架來的是不是?」
小女孩臉紅了一下,點了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吧!」
雪勤蛾眉一挑,冷笑道:「這為什麼呢?我連你名字也不知道!」
這姑娘點了點頭道:「好!我告訴你,我名字叫丁裳!」
江雪勤輕輕念了一下這兩個字,覺得很陌生,自己決不認識這個人,不由搖了搖頭,她這時心中煩透了,本想找個地方,好好痛哭一場,卻來了這麼一個十三點似的姑娘,在這裡跟自己瞎纏胡攪,這時她心中也就不由真的動怒了。
偏巧這是一個較為冷靜的地方,左面是一片湖沼,右面卻是一片竹林,當中空出十丈許的一塊草地,倒是一個打架的好地方。
雪勤把眼前地勢打量清楚了,心中也就定了,她後退了一步,仔細地瞪著丁裳,冷笑道:「好吧!既如此,你就過來吧!我倒要看看,你憑什麼要欺侮人?」
丁裳點了點頭道:「這就好了……」
江雪勤雙腕一分,玉掌下沉,同時左足分開半尺,丁裳卻笑道:
「行意掌是恆山派最拿手的功夫,你就不必施展了。」
雪勤不由玉面一紅,忙把左足一勾,右手領了一個訣式,這是一套厲害的功夫名喚蝴蝶散手,她安心要以這一套厲害的功夫,來教訓一下這個狂傲的姑娘。
果然丁裳沒見過,她皺了一下眉,身形向下一矮,左掌虛推半尺,江雪勤輕如鴻雁似的已撲到了跟前,玉指一駢,向前就點。
丁裳把那只虛推出的掌,向一邊一分,卻用「拿穴手」,照著雪勤腕上「腕脈穴」就拿。
江雪勤本以為這個冒失的姑娘同自己動手,還不是三招兩式就敗在自己手下,卻想不到對方竟擅拿穴的手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連驚帶怒,輕視之心已完全去了一個乾淨。
她微微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會幾手拿穴的功夫,就可欺侮人麼?姑娘今天可要教訓教訓你!」
丁裳啐道:「什麼姑娘,婚都結了還是什麼姑娘?」
她這句話,就像是一根極為尖銳的針尖,把江雪勤刺痛了。她不由臉一陣紅,暗中一咬銀牙,氣得冷哼了一聲,嬌軀再轉,玉臂飛掄,這一次卻是以「平沙落雁」的手法,一雙玉掌霍地推出,直向丁裳後腰「志堂」及小腹側邊的「氣海」兩處大穴上猛擊了過去。
丁裳也是一時輕敵過甚,沒想到江雪勤已是恆山派冷魂兒向枝梅的嫡傳弟子,一身絕技,已得乃師真傳,尤其對於拿穴點穴打穴更有深湛的造詣,比之丁裳從師不久,確有過之而無不及。
丁裳見她雙掌勁風疾勁,暗中也自吃驚,對方內功不弱,自己可以騰挪之法取勝,當時不慌不忙,足尖一點,騰身而起。
可是江雪勤這種「蝴蝶散手」施展開來,如影附形,確有鬼神不測之妙。
丁裳身形方自騰起,卻覺得兩隻足踝上一陣奇痛,低頭看時,江雪勤一雙玉掌,已經抓住了自己雙踝,她不由大吃了一驚。
當時就空一彎腰,自己抱定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決心,雙掌上挾著一股勁風,直向雪勤頂門骨上猛擊了下去。
這一招名叫「油錘貫頂」,真要容她雙掌打上了,就能馬上腦漿迸裂。
雪勤乃久經大敵之人,焉能不識得這一招的厲害。當時又驚又怒,她真想不到這丫頭,竟存下與自己拚命之心,暗忖道:「好個丁裳!我與你有什麼仇,你竟然下這種毒手!」雪勤心中這麼想著,把銀牙一咬,當時嬌叱了一聲:「去吧!」
她猛然雙手用力往下一扯,倏地往左一擰一拋,丁裳整個身子,就如同球也似的,被拋了出去。在這沉沉的午夜裡,又像是一隻展翼的大鳥,忽悠悠一出數丈,直向那側面的池中落去!
丁裳哪想到雪勤竟會有這一手?滿以為她自己施了辣手,定會撒了緊拉著自己雙踝的一雙手,自己也可以從容落地。誰知道她竟安心要自己丟個大人,竟把自己用力甩了出去,心正暗笑,這又豈能把我摔著?遂一提丹田之氣,想飄落下去。
氣方提起,身形輕輕飄下,只覺落處很平坦,心方暗喜,誰知再一細視,卻見波光蕩漾,有星月,竟是一波池水。
這一驚,丁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了聲糟糕,奈何身形已墜落下去,離著池水不及一丈,驚慌之下,想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尋踏水面上的任何浮物,卻都來不及了。
只聽見「噗通」一聲,整個身子都下了水了,隱隱聽見岸上雪勤冷笑道:
「這種功夫,還敢如此橫行,真差勁兒!」
丁裳聽在耳中又羞又怒,忙開口罵道:「呸!不要……臉……」
不想不開口的還好,這一張嘴,因她身形是元寶的落勢,咕嚕一聲,灌了一口水!
丁裳被這口水嗆得連聲的咳嗽,這才嚇了一跳,當時也顧不得再罵人了,所幸她還會游兩下,當時連羞帶氣,一面哭著,一面直向岸邊游去。
這麼游了十幾下,見離著岸邊,還有三四丈遠,試著用腳一試地,還不算深,差不多浸到脖子。想到了江雪勤實在可恨,就停住了腳,一面哭一面罵道:「死丫頭,你等著好了……等我上岸我們再好好算賬……」一面口中嗚嗚地哭著,氣得用手拚命地劈水,大罵道:「死水!……臭水……滾你的……嗚……」
似這麼走幾步罵幾步,那水卻也是深幾步淺幾步,淺還好,要是深,她就把小嘴閉得緊緊地,不讓水流到嘴裡,好容易走了十幾步,卻又怕江雪勤走了,忙站定了,嬌叱道:
「姓江的賤人,你可不要走,怕你……不是人!」
罵完了側耳聽了聽,卻是沒有一點回音,她不由心中一動,暗忖:「不好!莫非她真地走了麼?」想著又扯著嗓子叫道:「嘿!我是給你說話呢,莫非沒有聽到麼?」
可是依然沒有一點回音,只有幾隻大鳥,由池邊草裡拍打著水面,突地飛了起來,倒把丁裳嚇了一跳。她本是一個童心並未全退的女孩,先前是仗著一時之勇,並未想到什麼害怕。
這一陣子,可就不同了,一來是吃了虧,弄了一身水,敵人更不知是到哪去了.如此深夜,四顧連個人影都沒有,全是樹林子,再為那幾隻野鳥衝出一叫,她可是有些害怕了。
當時嚇得也不敢哭,忙加快步,往岸上走去,水中行步不比路上,好容易快到了岸邊,卻見眼前伸著一根細竹,她就一手往那竹子上抓去,卻不想手方一挨著那根細竹子,耳中卻聽到了一陣叮叮的鈴聲。
原來那竹枝頂尖,竟繫著一個小鈴子,丁裳手一扶竹,自然那小鈴就搖晃了起來,事出無意,丁裳不由被嚇了一大跳,忙把手鬆了。
耳中卻聽見「哦」的一聲,一人啞嗓子道:「咦?你是幹什麼的……奇怪!奇怪!」
丁裳嚇得出了一身汗,忙向發聲之外看時,卻見蘆葦叢裡似坐著一個頭戴著大斗笠的人,她膽子不由頓時大了。
當時間言不由臉一陣紅,所幸天黑,人家也看不見,她就笑了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摸魚……摸魚的……」
那人本是半倚著樹根睡著,這時忽然坐了起來,啞著嗓子叫道:「摸魚?你摸什麼魚?我老人家好容易等了半天,眼看快上鉤了,你這麼一攪,我還釣個屁呀!真是豈有此理!」
丁裳這時已上了岸,只覺全身衣服濕透了,平平地貼在身子上,頭上還一個勁往臉上淌著水珠子,她的氣可大了,再一聽一個釣魚的居然也對自己發脾氣,她就冷笑了一聲道:「奇怪!許你釣魚,難道就不許我摸魚麼?我看你才是豈有此理呢!」
那人口中咦了一聲,猛然站了起來,把魚竿往旁邊一摔,道:「你這小姑娘是存心搗蛋是不是?我明明看見你由樹上跳下來的,『噗通』一聲,把我魚全都趕跑了,我老人家已經很不高興了……你要不抓我魚竿,我也不說你,你哪是摸魚呀!我看你真是抽瘋!」
丁裳這時才看清了,這釣魚的果然是一個老人,五綹長鬚垂掛在胸前,大蒜鼻子又圓又大,一雙小眼睛雖很小,卻是挺精神。
這老人身穿著一身黃麻布的短衣短褲,因為人本是就瘦,所以更顯得瘦骨嶙峋,看來真是瘦得可憐。他那樣子真像是一個漁翁,因為腰後面還掛著一個魚簍子,內中似有鮮魚跳躍的劈劈啪啪聲音。
丁裳本想發作,這時一看對方情形,反倒不好發作了,何況本是自己理虧,還有什麼好說呢!當時氣得嘟著小嘴,跺了一下腳道:「我跳下來就不行啦?我高興嘛!」
老人瞇著一雙小眼,晃了一下大腦袋道:「咦!你是存心找我麻煩是不是?小姑娘!你說,你究竟打算怎麼辦吧?」
丁裳這時心中急於一會雪勤,想報落水之仇,哪有工夫在此跟這老漁夫瞎聊。
她說了這句話,就一溜煙似的跑了,口中一面大聲叫道:「江雪勤!你不要跑,姑娘跟你可沒有完,你快出來吧,要不然我可是要罵你了!」
誰知道這麼跑著叫著,找了半天,哪有江雪勤一點影子,丁裳的火可大了。
一路忍不住又哭又罵,身上全是水,尤其是兩中鞋子裡灌滿了水,一走噗哧一聲,那滋味可是難受透了。
她正想不起現在該怎麼辦,氣忿懊惱的當兒,忽覺後腰上一陣奇痛,那味兒就像是被人用針紮了似的,痛得她啊喲了一聲。當時忙一回頭,不由頓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怒叱道:「你是想死麼?」
原來回身看時,卻見又是那個老漁翁,他一隻手舉著魚竿。
丁裳所以感到針似的扎痛的原因,竟是為他魚鉤鉤在了腰上的緣故。
那老漁夫一面拉著魚竿,一面嘻笑道:「我叫你跑!你跑呀!」
丁裳劈手把鉤在腰上的魚線抓了下來,痛得一皺眉;然後兩手用力一扯,想把他魚線扯斷。誰知好魚線看來雖是又軟又細,可是丁裳那麼大力量,卻是連扯了幾把也沒有扯斷!
那老漁夫更是嘻嘻地笑道:「你扯呀!扯呀!」
丁裳又扯了兩下,還是沒斷,她這時氣忿頭上,卻沒有想到自己如此內力,怎會竟連一根釣魚的線也扯不斷,豈非是怪麼?
當時恨得把魚線猛力往回一帶,想把老人手中魚竿拉過來給他弄斷出氣。
誰知這一用力拉竿,仍然是紋絲不動,這才不由吃了一驚,忙一看那老漁夫。
卻見他只手持竿,那竹竿雖為丁裳大力拉成了弓一般彎,卻是不斷。
最奇的是,丁裳反倒覺得一股極大的內力,把自己身子,硬往那老人身前拉去。丁裳不由大吃了一驚,哪裡還敢硬扭,慌忙鬆手把魚線放了。
只見老漁人哈哈一笑,手中魚竿在空中連連揮動,線已盤纏在竿子上。
然後那老人哈哈一笑,才把竿子往身後一插,一隻手指著丁裳哈哈大笑道:
「你這女娃好沒來由,平白無故,把我老人家上鉤的魚弄跑了,卻是一聲對不起也不說,扭頭就走,你做得對麼?」
丁裳此刻已知老人決非一般常人,只是氣忿頭上,也沒有什麼好話,當時大怒道:
「老鬼!你一再和我為難,究竟是安著什麼心,要知道我可是要……」
老人嘻嘻一笑道:「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你方才是如何地去欺侮人家,此刻老夫也如何地擺制你,女娃娃,你覺得不對麼?」
丁裳不由臉一陣紅,心說原來方纔的一切,這老鬼都看見了,此刻定是在意來尋自己晦氣的了。
想到這裡真是又悔又恨,暗怪自己今天真是打人不成反被人打,江雪勤把自己已經弄得夠慘的了,卻想不到半路中又殺出了這個該死的老東西,他竟然趁火打劫,也來找自己麻煩,莫非我就這麼容易欺侮麼?
想到這裡,不由冷笑了一聲道:「這麼說,你是那個姓江的丫頭一黨了?」
老漁夫又呵呵一笑道:「我不但和姓江的是一黨,跟姓江的還是朋友,你明白了吧!」
丁裳氣得全身發抖,當時也顧不得再多說,猛然向前一縱,已到了老人身前,一掌直向老人面門打去,口中尚且叱道:「我叫你貧嘴滑舌!」
不想這一掌方自打出,那老漁人忽然呵呵一笑,大頭一晃,丁裳這一掌,竟是打了一個空。
她不由心中一驚,知道不好,猛地一個怪蟒翻身,方自把身形轉過,卻見那老漁人,竟早已坐在身前丈許以外的一棵大樹枝椏之上,正自哈哈大笑!
丁裳這一驚,不由嚇得出一身冷汗,心知今夜自己算是遇到了極為厲害的高手了。
當時不由嚇得目瞪口呆,只是呆呆地看著那老漁人,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這時那老人,在樹枝上甩動著一雙泥足,怪笑道:「女娃娃!我知道你心裡對我,還是一百個不服氣,來!來!來!把你所會的功夫,都使出來吧,看看是否能得逞?」
丁裳這時可真是又羞又憤,對於這個老漁人的突然出現,她實在不知如何應付。可是她生就一副不服人的強脾氣,哪能就如此任人欺侮?
雖然表面上假裝呆癡,可是內心早已打好算盤,一步步慢慢向前湊去,同時口中冷冷道:「倒看不出你這老鬼,竟還有些能耐,你就報一個萬兒出來吧!」
老漁人仍以未覺地嘻嘻笑道:「什麼萬不萬,我可不知道,你這女孩怎麼光問些不三不四的話,叫人聽著就有氣!」
在他說話之間,丁裳已偷偷到囊中,摸出了一大把制錢,暗中把內力貫於掌心。這時見老人只顧說話,竟是無防,不由心中大喜,暗忖:「老鬼!我看你再有什麼辦法,能逃一我這一掌金錢鏢?」
她心中這麼想著,算計著距離已正好夠上了,猛地怒叱了一聲,嬌軀一擰,口中喝了聲:「打!」
雙臂揮外,那預先扣在掌心的十數枚制錢,就如同是一陣風也似的打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8:29
丁裳這種「滿天花雨」的打法,確是異於一般,系自鬼爪藍江的獨門傳授,非但可六丈見准,最厲害的是,能打人體三十六處大穴,一出如雨,簡直是厲害無比!
丁裳在暗器未出手之前,心中多少還存了些顧忌,因對方老人,雖是有意與自己為難,可是到底還說不上什麼仇恨,故不願下手太毒!
所以暗器打出,只是集中在老人上身,暗忖對方如系一有真功夫的人,尚不難躲開;反之,那也說不得,只好令他掛綵了!
也正是她心存一念之慈,反倒因禍得福。這老人,乃是當今武林極為辣手厲害的一位老前輩,其聲望武功,都不在淮上三子之下,丁裳如心存傷害對方之意,只怕逃不開對方掌下了。
俗謂「強中自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丁裳這一掌金錢鏢方自出手,卻聽見老人冷叱了聲:「女娃娃大膽!」
只見他大袖向上一揮,並不見他身形任何移動,卻聞得一陣錚鏘之聲,那十數枚之多的金錢,竟是全部無蹤,掃數都入了老人大袖之中。
看著這老漁那一雙小眼睛,倏地一睜,丁裳只覺打了一個冷戰,方覺不妙,卻見老漁人哈哈一笑道:「著!」
只見他右手倏地向後一探,丁裳方以為定有暗器打到,不由忙往旁一擰身,方自跳出尺許。卻覺得腰上一緊,原來又為老人手中漁竿所制,遂再聞得那老漁夫大笑道:「還不與我快過來?」
就見他手中魚竿猛地向回一帶,丁裳竟身不由己,滴溜溜地一陣疾轉,已到了老人身前。相距不過尺許,直轉得頭昏眼花,一跤跌倒地上。
老人呵呵一笑,一長身,已由樹上跳了下來,啞著喉嚨道:「怎麼樣?小娃娃你服氣了麼?」
這時丁裳福至心靈,已猜知老人決非常人,自己如再不知進退,結局更是不可預料。
當時心中又羞又怕,再加上生氣、難受,不禁乾脆往地上一趴,「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面說道:「我知道你是一位老前輩,有……什麼了不起嘛,我也沒有……惹你,你何必呢……嗚……」
老人先頭還是笑瞇瞇地道:「你不要哭呀!哭有什麼用呢!」
可是經不住丁裳連聲大哭,雙腳亂蹬,哭個沒完,這老漁夫笑臉也變成哭臉了。他急得連連皺眉,一面搓手道:「嘿!你不要哭好不好?我只不過是給你鬧著玩的,也不是存心想找你麻煩……」
丁裳哭聲漸小,一面抽搐道:「人家已經夠受了,你老人家又何必再找我麻煩,再說這哪像是開玩笑呀!鉤子鉤人不痛呀?」
老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算我不對,可是你自己呢?那一把金錢鏢要是打著人了,好傢伙,那還得了!」
丁裳這時已看出,這老漁人確是一武林前輩,對自己絕不似有什麼惡意,一時也就放下心了。這時就停住了哭聲,一面坐了起來,微嗔道:「誰叫你惹我呢!」
老人低了下頭,看著丁裳,半笑道:「本來不想管閒事的,後來見你欺侮人,所以才想伸手管一管。想不到你竟是沒有什麼本事,只為人家一甩,就掉到池塘裡去了,你武功,實在差得太遠了。」
丁裳不由玉臉一紅,不服地道:「哼!那是我沒有注意到,否則怎會為她摔倒?」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可知先前那姑娘對付你,用的是一套什麼功夫?」
丁裳搖了搖頭,老漁人冷笑了一聲道:「莫怪你不是她的敵手,這套功夫,名叫『蝴蝶散手』,是一套極為厲害的掌法。那姑娘定是和冷魂兒向枝梅有關係……」
老漁人說到這裡,禁不住白眉一挑,一連冷笑了兩聲,丁裳不由十分驚訝道:「啊!難怪她有一身好功夫……原來竟是這位前輩的徒弟!」
老漁夫遂又冷笑了一聲道:「向枝梅把這一套蝴蝶散手,認為是生平絕技,素日自傲得很。其實在老夫我看來,她這種彫蟲小技,實在膚淺得很……總有一天……」
說著他又哼了一聲,丁裳這時不由心中一動,因為看這老頭兒臉上這表情,似乎對冷魂兒向枝梅有些怨恨似的。當時也不好直問,只是看著他發愣,老漁人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你的骨格氣質都不錯,很有練武的條件,可惜用功不夠,再不就是學藝不久,你學了幾年功夫了?師父是誰?」
丁裳因週身為水浸透,再在地上一滾,此刻真個成了一個泥人,本想早些回去換衣服,不想這老人偏又是談個沒完,因知他武功了得,定是一有名的人物,因此絲毫不敢得罪。當時聞言耐著性子答道:「弟子丁裳,家師為藍江……」
才說到此,這老漁人似乎怔了一下,不禁又呵呵大笑了起來,一面點著頭道:「原來這個老太婆還在人世上……只是……」他皺了皺眉道:「只是……看你武功卻似未得藍江真傳呢!」
丁裳臉一紅道:「弟子隨家師不及三載,所以武藝膚淺得很,你老人家見笑了!」
「娃娃……六十年前,我曾與令師有數面之緣,那時候令師和你現在長得一樣,連說話聲音全都是一樣……真怪……真怪!」
說著又嘻嘻一笑,丁裳聽說他竟與師父認識,自然更是不敢得罪了。不由皺了一下眉道:「老前輩大名怎麼稱呼?請道出,以免弟子失禮!」
老漁夫雙手連連地搓著,一面嘿嘿地笑道,點了點頭道:「老夫退隱武林,已多年了,你小小女孩,是不會知道的!不過你師父,一定知道的……」他仰首長歎了一聲,遂含笑道:「不是你問起,老夫幾乎把自己名字都忘了。這多年以來,江湖中只稱我無名釣叟,可是數十年之前,我卻是身掌一派的宗師。我名應元三,人人稱我『生死掌』,你聽你師父說過麼?」
丁裳不由一驚,當時點了點頭道:「哦!你老人家就是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以『三陰絕戶掌』聞名江湖的應老前輩麼?弟子真是多有得罪,尚乞老前輩勿責。」
應元三不由哈哈一陣大笑,宏聲道:「想不到你小小女孩,見聞倒是不差。老夫不才,正是你說之人,只是韶光如水,年華不再;如今早已失去當年豪氣,成為一介老朽了!」
想不到如此豪邁的一個老人,回想到了當年的往事,竟也會變得傷感。可見回憶足以消磨豪情壯志,並不是一件過分甜蜜的事呢!
這位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說完了這句話,白眉連聳,似有無限傷感,那雙細小的眸子,卻又視向丁裳,咧開巨口一笑道:「你師父真放心,像你這種功夫,也早放你到江湖上來走動?難道就不怕損及她威名麼?」
丁裳心中不由大不是味兒,當時臉紅了一下,氣得低下了頭。應元三忽然大笑了幾聲道:「你不要聽了不舒服,我老人家向來喜歡提攜後輩,何況與你師父,又是道義之交,交往泛泛,自然不能看見你任人欺侮。譬方說……」他微微冷笑了一下道:「像方纔你和那向枝梅的徒弟打架,輸給她了,我就很為你不高興……」
丁裳聽他提到了江雪勤,重憶起落池受辱之事,自然氣憤異常,當時一鼓腮幫子道:
「哼!早晚我還要去給她碰碰,我才不服氣呢!」
應元三嘻嘻一笑道:「你不去還好,去了受辱更甚,你的武功,比起她來,差得太遠了!」
這句話不禁令丁裳聽得十分不悅,當時明眸一翻,氣乎乎地道:
「照老前輩這麼說,弟子這個仇是一輩子也報不成囉?」
應元三微微一笑道:「何至於如此嚴重,這只是在你了!」
丁裳眨了一睛眼睛道:「老前輩的意思是……」
應元三那雙小眼睛,又瞇成了一道縫,笑嘻嘻地道:「好糊塗的姑娘……我的話你莫非真不懂麼?」
丁裳傻傻地搖了搖頭,應元三拍了一下腿道:「唉!我乾脆問你,你想不想報這個仇呢?」
丁裳點了點頭,皺著眉道:「那還用問麼?她把我弄成這樣,你看!都成了什麼樣子啦?」
她拉了一下衣服,又有點想哭的樣子,無名釣叟應元三哈哈一笑道:
「好!你不要難受,我有辦法給你報仇!」
丁裳不由一怔道:「你老人家要幫我的忙?」
應元三搖頭一笑道:「我一個堂堂長輩,怎麼能幫你忙,去打一個晚輩呢?」
丁裳不由甚為失望道:「那你老人家又有什麼辦法呢?」
應元三笑道:「你好糊塗!我雖不能幫著你去打她,可是卻可能教你幾手功夫,讓你出口氣總是可以辦得到的!」
丁裳不由喜得一跳道:「真的?」
應元三本喜她天真,見她如此,不由又笑了,一面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丁裳忙往地上一跪,對著他磕了一個頭道:
「這麼說,你老人家也等於是我師父了,請受我一拜!」
應元三讓向一邊,搖手笑道:
「我可不敢做你師父,我怕你那師父鬼爪藍江找我算賬,我可惹不起她……」
丁裳也被逗得笑了,一面問道:「你老人家打算怎麼教我呢?」
應元三手拈銀鬚道:「我大約在北京還有半個月的耽誤,白天我可沒時間,這麼吧!從明天起,你每晚上到這裡來,我傳授你一兩個時辰……」
丁裳不禁皺著眉道:「這麼幾天,能學到什麼呢?」
應元三呵呵一笑道:「自然要想學成了不起的功夫是不可能;不過我所傳給你的功夫,旨在專破那女孩的一套蝴蝶散手。你要學成了,和她對敵時,她只要施出那套蝴蝶散手,包你可以贏她,你還不滿意麼?」
丁裳想了想笑道:「好吧!反正我和她也沒有什麼大仇,只是她今晚太氣人了,我只要出了這口氣就算了。」
無名釣叟應元三微微一笑道:「對了!我也是這個意思,只出這口氣也就算了。」
丁裳不由一怔道:「你老人家說什麼?」
無名釣叟搖頭一笑道:「沒什麼!你記好了,從明天起,每夜月上時來此,我可是過時不候!」
他說著一提漁竿,拖著一雙破鞋,吧嗒吧嗒地走了!
丁裳等他走後,略微想一想,心中也想不出,這位應老前輩到底是何用意。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只要能學到些功夫,又何必要顧慮他許多。當時心中不由一寬,重新又憶起方才落水之恥,只氣得小腮幫子一鼓,真恨不能即刻找到江雪勤,再和她拼一場。
她一個人如此又發了一陣子狠,這才半憂半喜地離開了什剎海。
雖然天已很晚了,可是還有不少人來來去去,看到她這種樣子,都停下了步子仔細地看她,她只好加緊了步子走到投宿的一家客棧。
平日她都是女扮男裝進進出出,旅舍之中都當她是個男的,所以這時她卻不能走正門進去了,只好由外翻牆而入,到了屋內,改了裝束,這才喚來店伙打水洗澡洗頭,忙了大半夜,才算洗了個乾淨。
不言丁裳自此每夜都去找那無名釣叟偷學功夫,且說照夕那夜懷著懊悔的心情返家之後,心中真有萬分感慨。
尤其是江雪勤約他私奔的話,當時聽來,雖感不當得很;可是事後冷靜地想想,卻每每令他坐立不安,午夜他輾轉在軟榻之上,腦子更是難定取捨。
他知道自己如不早作決定,早日離開北京,後果恐怕是不堪設想!
可是自己久別家園,如今方始返回,豈有再走的道理?二老面前如何說法呢?
他這麼想了半夜,長吁短歎不已,到了天亮,仍然想不出一個妥善的辦法來處理自己。
整整好幾天的時間他都悶坐在家裡,有時候看看書,可卻也是心不在焉,內心的苦悶,真可說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了。
管老夫人見這幾天照夕日日閉門讀書,也不出門,私下談起來,還都很高興。只以為他已把心定下來了,所以連預先想給他告訴的話,也都為了怕傷兒子的心,都不再提了。誰知照夕此刻內心,已到了最愁苦的階段,壓制得愈狠,本能的反抗也愈厲害,只怕到時一觸而發,即成不可收拾之局。
這一夜月明星稀,照夕洗過澡之後,一個人在院子裡走了一轉,覺得十分煩悶,忽然心中一動,暗忖道:「我何不練他一會兒劍,借此消遣一番,總比這麼閒著好些吧!」
這麼想著,遂返回房中,把那口新得的霜潭劍拿了出來,這偏院的花園廂房之內,只住著他一人,除了一個掃地的小廝,和一個聽差的以外,沒有什麼人了;而照夕住室附近花園內,更是絕無一人。
因此他也就很放心的,把寶劍撤出,一時展開了身形,進退騰翻,點竄伏躍,一時間但見青光閃閃,人影飄飄,這一套「七情劍」得自血魔洗又寒苦心造就,施展出來,畢竟不凡,小院之中劍氣縱橫。
管照夕一時興起,也就聚精會神的一招一式演練了下去。待一套劍法演畢,向回一領劍訣,抱元守一,只覺心平氣和,面不紅氣不喘,心中不由暗自欣慰。因為很久日子沒練,這套劍法仍然如此純熟,因此他又想到了那怪老人雁先生所傳的幾套功夫,很是微妙,不如趁興也練它一回。
想到這裡,方把寶劍插回鞘中,卻見屋脊上似有黑影一閃,這黑影身形十分利落,直向院內一座假山石上飛墜了下去。
照夕不由心中一驚,冷叱了聲:「什麼人?」
隨著這聲喝叱,他自己卻也用「潛龍升天」的身法,猛然拔身而起,直向假山石上猛撲了過去!
可是那先前的人影,似乎已發現了照夕身形,故此照夕身方騰起,這人卻以「怪鳥入林」的絕快身法,二次騰身而起,反又向那洞門暗影之中飛落了下去!
管照夕不由大怒,暗想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眼前如此張狂,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再能逃開我的掌下?」
他心中這麼想著,不由冷笑了一聲,一提丹田之氣,以「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兩起兩落,已撲到了這黑影之後。朦朧之中,似覺前行黑影,十分靈活,腰腹之間頗見功力,心知絕非弱者,故此不敢太以輕敵。身形一落,冷笑道:「何方朋友,請留貴步,管某卻要強留俠駕了!」
他口中這麼說著,猛地一抖雙掌,用「十字手」,相互交叉著,直拍這人兩助上猛然插了下去!
那人背向著照夕,顯得身材修長婀娜,照夕雙掌齊出,才突然領悟到,對方似一女子,不由心中一動,覺得不該下如此重手,慌不迭把內力向回一斂,口中低低地哼了一聲。
可是那女子,卻在照夕未撒雙手前一霎,彎身擰腰,如同一朵蓮花也似的拔了起來。
這一次,她卻直向一棵大槐樹上直縱了上去,照夕不由心中一驚,暗忖:「這女人真是好本事!」
只是她卻似有意躲著自己,似不願意和自己對面,這樣卻更引起了照夕好奇之心。當時雙手一抱,星目注視著那棵大槐樹,朗聲道:「來客如再不發話,可恕管照夕得罪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卻見那樹身靜靜的,沒有一點回音,心中不由十分詫異。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卻似聽到一陣抽搐之聲,由樹上傳來,那聲音雖是十分低,卻是被照夕聽了個清楚,他不由怔了一下,當時退後了一步,劍眉微皺,暗想道:「這真是怪事!莫非我遇到鬼不成?」
他心中這麼想著,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當時提著勇氣問道:「你是誰?怎麼不說話?」
誰知不問還好,這一問,那悲泣之聲,卻是更大了。照夕這時已聽清了,確是人聲,不由膽子放大了,一擰腰「嗖」一聲,已縱至樹身之下。可是樹上佳人,卻是如同一縷青煙也似的拔了起來,管照夕冷笑道:「你想走麼?」
當時因心中存了好奇之心,勢要一探究竟,所以更是窮追不捨,他口中這麼說著,足下更加了十成功力,起落之間,和那前行之人已成了首尾之勢。這一次管照夕是安心想要把她留下來察問一番,所以手下也不再客氣了。
他知道這女人輕功了得,自己如不施出些真功力來,怕是拿她不住,當時見夠上了步眼,冷笑了一聲,一伸右手,駢二指向這人後腰「志堂」穴上就點。
可是他手指挾著一股勁風,眼看已快點到了這女人背上,卻見她猛地向前一踉蹌,乍看像是摔了一跤似的,其實在照夕眼中看來,卻不由吃了一驚。他知道這是一招「馬失前蹄」,為「燕青十八翻」中之第九式。
這一套武林中少見的功夫,卻不想對方一個娉婷女子,竟能施展得如此純熟,可見是一武功極高之人。
心中這麼一驚,那夜行女卻已縱出了七八丈以外,騰翻之間,卻似向大圍牆之外撲去。
照夕這一陣真是又驚又怒,驚的是今夜自己可算是遇到了對手了;而對方竟是一女人,只看她一舉一動,卻都似避著自己,並不想與自己動手。可是既如此,她又何故來此呢?
怒的是既來了,卻又不願和自己對面,只是一意迴避。自己雖三番兩次出言相詢,她卻是理也不理,下手拿她,卻是拿她不住。
他腦中這麼想著,見這夜行女已縱離牆下不及數丈,只要給她竄出了牆,今夜在動手上來說,自己可就算栽了!這麼一想,管照夕可不得不下煞手了!
他探手由腰上採下了一串制錢,前足用「跨虎登山」的身法,大大地踏出了一步,上身一挺,口叱了聲:「哪裡走!打!」
這聲「打」字方一出口,右腕翻出,這一串制錢可是出手了!
他這種金錢鏢打法可又和丁裳不同了,丁裳是以「滿天花雨」的打法,出手就是一大片;可是管照夕卻用是「連珠」打法,十數枚金錢出手,如果由前方看來,像是只有一枚的樣子,其實卻是一整串,一枚接一枚,挨著緊緊的。
他這種暗器打法,可謂之是江湖獨步,是洗又寒隱居後獨家的創作,傳之管照夕後,今夜還是首次施展,果然他這種打法十分厲害!
十數枚制錢一出手,就發出一股尖嘯之聲,又快又疾直向那夜行女後頸上打去
夜行女子,正想騰身的當兒,乍聽到了這種嘯聲,她是久經大敵之人,知道暗器已迫近了,這時是救命要緊,不由把銀牙一咬,心忖:「好冤家,你真下毒手!」
她猛然一個「怪蟒翻身」,已看清了奔頸而來的竟是一枚制錢,不由寬心一放,心想小小一枚制錢,你還想傷我麼?
她想著,不慌不忙,輕直玉掌,同二指以「拈」字功訣,電閃般的,直向那制錢邊沿上捻去,倒是手到捻來。
誰知她才把這枚制錢捻到手中,只聽當空「哧哧哧」一陣亂響,只覺眼前金星亂冒。敢情那一枚制錢之後,竟跳出了十數枚同樣的制錢,一時分上中下,三路直逼了過來。
也是她上來輕敵過甚,更加上自己本是金錢鏢的能手,所以大意了些,否則並非不能躲過。此時見狀,卻是有些驚慌失措,雙手揮動,以「捻」字訣,一連又為她捻下了六七枚。可是管照夕這種打法,大異一般,一排上下十三枚,如若近身,任你神仙也難逃開。這夜行女哪知厲害,方自捻下了七八枚,頓覺雙膝上一麻,不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還算她心中明白,知道管照夕擅長暗器打穴之法,於急痛之下,雙掌自行往雙膝上用力一拍一揉,把穴道解了開來,可是身子卻是再也挺不住了。一跤倒下,這時管照夕疾風似的撲了過來,他十分驚恐地道:「傷著了沒有?你……你到底是誰?」
那負傷的女子這時掙扎地坐了起來,她流著淚仰起了小臉道:「你看看我是誰吧……你打死我好啦……」
照夕痛心之下,細一打量這人,不由口中「啊」了一聲,頓時如同呆人似的怔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9:06
第14節
管照夕本不知來人是誰,既發現是一個姑娘家,怒氣也就消了一半,無形中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只想問她幾句,對方如是一無知女流,也就放她回去算了。
誰知道她這麼一哭,倒令管照夕一時失了主張,他向前趕上了一步,那女孩卻猛然仰起了臉,猶自哭道:「你看看我是誰吧!你乾脆打死我算了……」
照夕甫聞這少女聲音,已自吃了一驚,再仔細向這姑娘細一打量,銀色的月光,正照著她瓜子臉兒,那噙著淚的一雙剪水雙瞳……那如晚風輕輕飄起的髮絲……不正是連日來令自己神魂顛倒的人兒麼?……他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顫抖地道:「姑娘……是你……你怎麼會……」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江雪勤,這時似已痛得花容失色,她一隻手撐著半傾的身子,兀自玉齒緊咬,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照夕慌忙搶上前,伸出手驚恐地道:「姑娘!我不知道是你……傷著了沒有?」
他說著話,目睹著雪勤那種痛楚的樣子,只覺得一陣心酸,差一點兒落下淚來。
江雪勤把他伸出的手向外一推,不想卻因用力過急,她身子本就沒有站穩,再加上兩肋疼痛難當,只覺得雙腿一陣發軟,不由住嬌喘了一聲,卻又噗通的一聲坐倒在地。照夕不由大吃一驚,當時上前一步,雙手一捧已把她抱了起來。
江雪勤這時亂踢著雙腿,一面哭道:「你放下我……放下我……」
照夕面紅過耳,這一刻他心就如同刀扎似的難受,他忍著要流的淚,一面歎道:「姑娘已為我傷了穴道,只待我為你把血脈解開,任你自去,我定不阻你如何?」
他一面說著,也不管雪勤願不願意,就直向自己書房走去。江雪勤本是拚命地掙扎著,可是這一刻,她聽了照夕的話之後,卻是不再動了。
她用那雙浸滿了眼淚的眸子,注視著照夕,冷笑了一聲道:「誰要你給我解穴道?你放不放下我?」
照夕見她自從那晚之後,對自己態度,竟是完全變了,知道是恨自己薄情,其實又怎能怪自己?她既忘情於前,如今名花有主,又何能再敘舊情於後?當時心中不由感傷地忖道:「你不怪你自己無情,反倒恨起我來了,真是好沒來由!」
可是這多年以來,晝思夜夢,僅此一人,雖說她已寒透了自己的心;可是面對著她如花的面容,再聽到她嬌嫩的聲音,又怎能令他不為之心動?何況照夕又傷了她,豈有讓她帶傷而去之理?
當時心念及此,一任雪勤冷嘲熱譏,卻是不發一語,一徑住室內行去。
雪勤一連罵了他好幾句,對方卻似直如未聞,她也就不再罵了。
只是睜著那雙大眼睛,注視著照夕,月光之下,只覺對方星目之中,亦似含著滾滾欲出的熱淚,分明已為自己的話,深深傷了他的心。江雪勤本是氣頭上的話,其實內心,這一刻,真恨不能永醉於照夕懷中。
此刻目睹照夕難受情形,不由芳心一軟,由不住忖道:「我不罵我自己,卻如何反倒去罵他?人家又哪一點錯了?千里迢迢地回來找我……我既忘情嫁了旁人,如今已是有夫之婦,又何能怪他薄情呢?」
這麼一想,不由頓時覺得身上一涼,心中一酸,由不住眼淚又淌下來了,再也不想罵照夕一句了。
這時照夕已雙手捧著她,來到了自己房中,他輕輕地把她住床上一放,臉色蒼白地道:「姑娘請勿要驚怒,實在都怪我下手太辣毒了……我現在就給你瞧瞧……」
說著長長歎息了一聲,為了表示他心跡光明,他把門和窗子都打開來,把桌上的燈光撥到很亮。他心中這一刻真有說不出的滋味,既感傷於這份孽情如何終了,復因下手傷了雪勤,令自己懊恨終生。自己傷她本是無心,可是也許她倒誤以為自己是存心的了!
他面對著窗口,想到了傷心處,不禁又長長地感歎了一聲,暗把銀牙一咬,轉過了身來,心說:
「我已對她問心無愧,也就是了,如何期艾至此,也未免太以情癡了!」
想著強作笑容道:「方纔愚兄因一時魯莽,傷了賢妹,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好在賢妹自擅解法,已開了穴道,此刻待愚兄略施活血之法,與賢妹推拿一番,略釋前罪,尚希賢妹不要過於見罪才好!」
他說著話,真是連看雪勤一眼也不敢,一時眼觀鼻,鼻觀心,一步步走近了床邊。江雪勤倏地由床上翻了一個身,一隻手撐著床,勉強坐起訥訥道:「不用……我已……不痛了……我要走了,要是給外人看見了,如何得了?」
照夕苦笑了一下道:「我們之心可鑒天日,又何怕外人得見?再說此處也沒有什麼外人!」
他目光如兩道炯炯的炬光,逼射著雪勤,似有一種磅礡正氣。江雪勤在他這種目光之下,反倒顯得有些畏縮了!她嬌喘著又躺下了,一時閉上了雙目,那說不盡的癡情、感傷,早化作了無窮的淚水,一粒粒卻滑向了照夕的衾枕之上!
照夕見她似已默允,不由歎息了一聲,伸出雙掌,在雪勤兩肋上,隔著衣服輕輕揉撫了一番。
雪勤遂覺得兩股熱流,由照夕雙掌掌心內,直貫進身來,一時全身大熱,她心中不由暗暗讚歎不已,暗忖道:「想不到他今日,竟學會了如此一身絕藝,這種內力,分明已是練成了內家罡氣勁功,聽師父說,這是內功到了極點的功力。卻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能達此地步,真是難以令人相信。」
想到這裡,一時忍不住張開了雙目,正觸著心上人那英俊的面影,只離著自己面前不及一尺。由於他身形半傾的緣故,那條黑油松枝也似的大辮子,卻由他頸前直垂下來,辮梢已觸到了自己頸邊,只覺得癢癢的十分受用,她的臉在這一霎時,喜地紅了,一顆芳心,更是通通跳不已。
她本是一心地純潔,極為公正開通的女孩子,試想在本卷首集裡,和照夕的言笑舉動,是如何的大方天真?可是如今卻又如何會改變至此?
說來這也難怪,如果我們由她的青春年華,相思刻骨,久別重逢等等因素上去著想,她的態度也就是很自然了,並不足為奇,倒是照夕的老成持重,反倒似與情理不合了!
他幾乎連床上雪勤,看也不敢看一眼,只是運用著雙掌,在她兩處穴道上來回運轉著。約半盞茶之後,他後退了一步,紅著臉道:「姑娘感覺如何?是否好些了?」
江雪勤猛然坐起了身子,照夕尚怕她摔倒,忙伸手想去攙她,不想卻為雪勤一雙玉臂緊緊地抱住了。他不由大吃一驚,卻聽見雪勤熱情地說道:「照夕……照夕……」
照夕本想把她推開,可是不知如何,那只伸出的手,卻是用不下勁,一時只覺得陣陣傷心,他輕輕地在她背上拍著,歎息道:「姑娘……不可如此……我……」
江雪勤這時把臉,整個都埋在照夕心窩裡,眼淚已濕透了照夕的衣服,此時聞言後,抬起臉,苦笑道:「我知道……我如今已不配你了……可是!我不能離開你……我真後悔……」
照夕強笑地睜著眸子,他內心的痛苦,決不低於雪勤,可是他卻比較理智,他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也沒有錯,這只怪我們的命……」
他輕輕地拍著雪勤的肩道:「姑娘!你要放理智些……」
江雪勤依然緊緊地偎在他懷裡,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收回以雙腕,輕輕離開了照夕的身子。她輕輕地歎息了一下,道:「今天能看到你就夠了……我回去了!」
照夕一時愕然,他怔怔地看著雪勤,見她抖顫顫地站了起來,亮晶晶的眼淚,一滴滴都落在足下,可見是傷心到了極點。照夕急促茫然地緊緊搓著雙手,他心中想讓她即刻就走,又想令她多留一會兒。
雪勤說完了這句話,遂自行向門外走去,照夕緊隨其後,不自禁地歎道:「姑娘你……身上傷可好了?」
雪勤忽然停住步,慢慢回過頭來,她張大了眸子,似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照夕不由苦笑道:「姑娘有話請說。」
雪勤目光怯弱而羞澀地投了他一眼,訥訥道:「你此次回京,是單身一人麼?」
照夕怔了一下道:「我沿途上,結識了一個拜弟,也就是那日與你相遇的申屠雷,怎麼?」雪勤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卻翻了一下眼皮,又道:「另外呢?」
照夕不明她言中之意,茫然道:「另外……啊?還有申屠弟的一個書僮……」
才說到此,雪勤已含著淚,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
照夕不由又是一怔,當時劍眉微微道:「那麼!又是誰呢?」
雪勤抬起了頭,流著淚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難受,其實現在我又有什麼理由管你……你也不用騙我了,我都知道;而且我已經見過她了。」
這幾句話說得照夕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當時張大了眼睛道:「你都說些什麼?到……到底是誰呀?」
雪勤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淚,接道:「是誰?姓丁的……」
照夕不由一驚,這才恍然大悟,當時「哦」了一聲,苦笑道:「你是說的丁裳?」
雪勤點了點頭,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道:「你完全誤會了,她只是我一個小師妹……路上雖見了幾次面,可是並不每日在一起的!」
雪勤只笑了笑,當然這種笑容,是極為痛苦和不自然的。照夕不由心中一動,他緊張地問道:「你怎麼會認識她呢?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雪勤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這些你都不要問了,總之!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而且很愛你……」
照夕不由臉一紅,正想問個清楚,雪勤已轉過身來,向門外行去,照夕忙叫了聲:「姑娘你請留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江雪勤頭不回地就出去了,管照夕不解地追到了院中,卻見她身形已縱出了數丈遠以外,自是不便強留,不由感歎地道:「姑娘你多多保重,我不送你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目送著雪勤不十分輕捷的影子,消失於視線之外,心中真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只悵悵地看著當頭那輪皓月,不自覺地口中輕輕念道:「雪勤……雪勤……」
他用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正自悲傷難遣,忽然一聲冷笑自身後傳來,照夕不由大吃一驚,倏地轉過身來,卻見丈許以外,由花園草坪中,慢慢踱出一個人來。
照夕不由退後了一步叱道:「你是誰?」
這人依然向前走著,他眸子內,似像要噴出了火來,狠狠地逼視著照夕。這時照夕也看清了來人是誰了,他不由冷笑了一聲道:「原來是楚兄,午夜蒞臨,不知有何見教?」
雖然他口中這麼說著,可是楚少秋此時此刻的光臨,也使他意料到決非善事。
果然楚少秋憤怒地在他身前站住了,他那一雙發紅的眼睛,即使是在月夜之下,亦可看到現出的是一片殺機。他冷冷一笑道:「我來做什麼?你還不知道麼?」
照夕心中一驚,暗忖道:「莫非雪勤來的事,他看見了麼?那可難免要令他誤會了……」
想到這裡,依然不動聲色,沉著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楚少秋冷笑了一聲,倏地面色一沉道:「你們做的事,我都看見了,到現在你還裝不知道?」
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心想果然這廝誤會了,當時不由冷笑了聲道:「你又看到了什麼?你可不要含血噴人!」
楚少秋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在我面前,你還要抵賴,我且問你,方才是誰由你房子裡出來的?」
照夕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既然看見了,又何必多問,不過,你可不要誤會,我們什麼事也沒有……」
誰知才說到此,卻見楚少秋一抬右腕,寒光一閃,他手中已抽出了一口寒光耀眼的長劍,隨著一聲低叱道:「管照夕你納命來吧!」
他口中這麼說著,已揉身而進,身形向前一縱,已到了照夕身前,掌中劍向前一式「白蛇吐信」,直往管照夕咽喉上就點。
管照夕想不到他下手如此毒辣,竟然不容分說,下手就刺,當時也吃了一驚,足下倒踩蓮枝步,向後一連退了五六步,避開了楚少秋劍尖;跟著身形下塌,「半空鞦韆」已蕩出了丈許以外。他冷叱了一聲道:「楚少秋!你且住手,等我話說完了,你再動手亦不為遲。」
可是楚少秋這一霎那,就像是一隻憤怒的狼,哪裡還會容他分說?
他冷笑了一聲道:「姓管的!今夜我看你又怎能逃開我的劍下?你還想活麼?」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形再次一矮,用「花樁七跳」的身法,已把身形接近了照夕,掌中劍「春水試寒。」化成了一片寒光,直向管照夕雙腿上捲去。
管照夕此刻為楚少秋逼得不由大怒,只是想到了這項誤會,不得不給楚少秋解釋清楚一下,因為事關著自身的英名;尤其對於江雪勤……簡直是不堪設想的糟!
因此他強忍著心中的暴怒,仍然不思還手,雙臂一振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把身形拔起了五丈有餘,直向一堵假山石尖上落去!
他這種快捷的身手,果又使楚少秋這一劍,又落了空招,楚少秋冷笑了一聲,一壓劍鋒,身形向下一矮,正想以「旱地拔蔥」的身法,跟縱而上,管照夕卻冷叱了聲道:「楚少秋你且慢動手,我有幾句話交待一下……」
可是,那瘋狂的楚少秋,哪裡又還會聽他解釋,他厲吼了一聲:「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小子,你納命來吧!」
管照夕不由暗歎了一聲道:「好冤家,你既如此,蠻橫不講道理,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麼本事!」
他腦中這麼想著,隨即飄身而下,心想略給他幾分顏色殺一殺他的威,然後再向他分說也不為遲。
誰知他身才飄下,楚少秋卻正縱身來,二人仍是上下之勢,楚少秋身形一定,只以為照夕有意避他,不禁更加暴怒。管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道:「楚少秋!我可並不是怕你,只是這事情你要弄清楚,不可含血噴人……」
楚少秋這時血液怒漲,雙目赤紅,哪裡還會聽管照夕說些什麼?殺心一起,何能制止?當時在石尖之手,劍交左手,右掌已自囊中摸出了一簡「散花毒釘」。這是他近年來練的一種極為厲害的暗器,一筒十九枚,出筒如雨,且釘上喂有劇毒,見血封喉,可謂歹毒已極。因心恨照夕過甚,此刻不暇深思驟然取出,當時以右手大拇指一頂筒前鐵鼻,口中一聲不發,只聽見「嗡」的一聲,一時大簇銀星霍然噴出!
管照夕正自朝上發話,乍見楚少秋劍交左手,心中已知不妙。
果然見他右腕一抬,月光之下,似見一筒形物件晃了一晃,已知有厲害暗器到來,不由吃了一驚,慌忙探手摸了一大把制錢!
他這裡方自摸錢在手,那大片銀雨,已夾著空哨音,直向他全身上下,如同電閃星掣似的猛襲了過來!
管照夕不暇思索,叱了聲:「來得好!」
隨著口叱之聲,右掌已用「翻天掌」式向外一翻一揚,掌中制錢,已用「滿天花雨」手法打了出去。金光銀雨,乍一交接,只聽得一片叮叮咚咚之聲,當空就像是下了一陣暴雨似,紛紛落於塵埃。
他這種「滿天花雨」的打法,果然與眾不同,舉掌之間,已把對方暗器全數打落,轉眼煙消雲散。假山石尖的楚少秋不由怔了一下。
他本就對管照夕又忌又恨,苦思著一有機會,定要置之於死地,方洩心中之恨,今夜竟活該事又湊巧。原來雪勤自見照夕之後,回家神色已不能自制。素日雖對楚少秋已甚厭惡,但卻還偶有言笑;自得悉照夕歸來之後,她的一切都改變了。
這些因素更令楚少秋恨上加恨,因對雪勤畏之已久,雖明知錯在愛妻,卻仍把一腔憤怒發在照夕身上,恨不能殺之而快。
他為人陰險,且又多謀,詭詐成性,心中愈是疑心,卻反倒作出一副茫然不知神色,只於靜中觀察雪勤舉動。也就是今夜,雪勤的煩燥與不寧,更令他起了疑心,晚飯之後,他藉故外出,悄悄出門,其實他並未遠離,只在附近轉了個圈子,又悄悄潛回家去,偷窺雪勤舉動。
果然雪勤意亂情迷,企圖至管照夕處,與其私晤一吐辛酸,她匆匆換了一身夜行衣,對鏡理了番妝容。楚少秋看在眼中,暗暗冷笑,已意料到雪勤要去的地方了。
當時不動聲色,偷偷潛回書房,帶了一劍及鏢囊,依然遠遠地窺視著雪勤的舉動。
江雪勤這時充分顯出不安的情緒,欲行又止,欲止又行,似如此六七次才決心走出來,楚少秋見她四下看了一會兒動靜,竟自施展開輕功穿房越脊而去。
楚少秋依然不聲不響地隨後跟蹤,果然不錯,江雪勤直向豹子胡同管府而來。
這條路對他二人來說,本都是輕車熟路,行追之人都費不了什麼力氣,不消一刻到了管宅門前。
楚少秋見江雪勤果然在管府牆外駐足不行,心中本存萬一的想法,也化為烏有了。當時仍然不露出身形,卻暗暗算計著下手的步驟,江雪勤翻牆而入,他也翻牆而入;雪勤伏身,他也伏身,後見雪勤穿房越脊直入後院,輕車熟路如同自己家宅一般,他心中更是大大起了疑心,恨得緊緊咬著牙根,忖思道:「看眼情形,她來此已非一次……」他心中這麼想著,對於管照夕更是恨之入骨,只待見到照夕之後,再暗下毒手制其死命。
他原以為愛妻此來,定是早和照夕有約在先,誰知事實竟會出人意料之外,雪勤卻只是隱身在一邊偷窺著照夕散步舞劍。楚少秋這才突然明白,原來愛妻竟是癡戀對方,並非有約在先,心中更有說不出的忌妒忿恨。本想當時現身而出,給管照夕一個厲害,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此刻現身,定必羞辱了愛妻,即使殺了管照夕得以洩恨,可是愛妻又何能依?一個不好反倒把事情弄糟,不如待機而發,待雪勤去後,自己再下毒手,一來可使雪勤不知情;再者亦可永絕後患,何樂不為。
他這麼一想,才強自忍著心中的妒恨,後見雪勤露了身形,管照夕誤以為賊,竟自苦苦見逼,只因知道雪勤輕功了得,當可無慮,心雖提掛,亦並未十分在意,只暗中緊緊隨定二人。誰知事情竟大非如此,等到雪勤為照夕點穴手法點倒,楚少秋已急得由樹尖撲下,可是隨接著的一幕幕又使他縮手不前,安心想看一個究竟。
他的憤怒,直到雪勤由照夕房中出來為止,可以說是已到了沸點了,好容易等到雪勤離去之後,照夕隨後發話,他是再也按奈不住了,這才驟出發難。
不想管照夕武功竟高超至此,自己一連幾招殺手,竟是連對方衣邊也沒有摸著一下,那一筒散花毒釘,本有十分把握可以奏效的,卻在對方滿天花雨的打法之下,全數石沉大海。
這一霎,楚少秋才覺得不妙,站在假山石尖之上,幾乎怔住了。
這也就應上了一句俗話「羞刀難入鞘」,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略一鎮靜之後,楚少秋把心一狠,因想到對方手無寸鐵,自己還有長劍在手,怕他何來。
心念及此,膽力大增,當時劍交右手,足下用勁一點,以「海燕竄波」的輕功絕技,掠身而下,掌中劍「撥草尋蛇」照著照夕肩頭就刺。
可是管照夕又如何會把他放在眼中,方才只是恐其誤會,想把話交待清楚再動手。並非是怕他,此刻一再為他逼迫,也不由把心一橫,決心先折其銳,再行定奪。是以楚少秋劍到,他絲毫不慌,左肩一晃,閃開了楚少秋劍尖,就勢右掌向前一抖「浪趕金舟」,掌上挾著一股勁風,直向楚少秋肩窩就劈。
楚少秋「倒踩古井步」向後緊退了一步,可是管照夕這種手法施出來,卻是非同一般,楚少秋身形方自後退,照夕已如影附形地逼了過來,二次殺腰,改掌由劈而打,容指尖已堪臨到楚少秋身邊,倏地指尖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揚,這種內家的小天星掌力,果然是非同不小可,楚少秋竟為他這種掌力通通通一連震退了七八步,方自拿樁站穩。
他的臉色一陣慘白,只覺得右臂火燒也似的一陣疼痛,差一點兒站立不住,這還是管照夕掌下留情,只想叫他知難而退,所以只施了六成掌力。打是更不是要害之處,否則楚少秋焉有命在?
管照夕掌力發出,身形絕不少緩須臾,驀地側身,足尖點地,輕輕向外一旋,已飄出了丈許以外,劍眉一挑冷笑道:「管某承教了!」
楚少秋此刻臉色一陣鐵青,身形猛地晃了一下,嘿嘿冷笑道:「姓管的,生死未分,你就想罷手了麼?看劍!」
他此刻可是忿怒到了極點了,一擰腰到了照夕身前,月光之下,似見他面目極為猙獰,頭晃處,那條大髮辮唰唰一陣疾盤,緊緊地纏在頸項之上。這一次他是安心要和管照夕見一個死活,足尖一點地,用左手一托右腕,掌中劍「笑指南天」,霍地向外一點,點出了一點銀星,直往照夕天庭上點來。管照夕見他竟是如此不知進退,自己連番讓他,他竟不知,反倒惱羞成怒,要和自己拚命,心中不禁也動了真怒,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管照夕手狠心辣了!」口中這麼說著,用「推肩旋首」之法,把頭硬硬向肩後錯開了半尺許,楚少秋可就走了空招了。
可是也休要輕視了楚少秋,原來他於連次落敗之下,已試出了對方確有驚人絕技,自己如不施出生平絕學,只怕眼前就大大出醜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9:22
他因有見於此,這才把師父的一套「影子劍」施展了出來。這套劍招厲害的是,每一招都連帶著一虛一實二式,實中虛,虛中實,確實令人莫測高深。當初師傳時,曾告以這套劍法過於毒辣,非遇深仇大惡,生命垂危之時不可輕用,以免受武林正道以口實!
此次若非心恨照夕過甚,也不會就施也這種救命絕學,這種劍招一撒出來,果然是厲害萬分!
他這一招「笑指南天」原是一誘招的虛式,旨在掩飾其下一招「金蜂戲蕊」,管照夕一時疏忽,竟是沒有料到,見他劍到,方自吸肩推首。不想那楚少秋獰笑了一聲,並不把掌中劍收回,只見他就空一擰劍把,掌中劍就著原式,從上至下,繞起了一片寒光,劍身如星丸跳擲,點中胸,掛兩肩,這一招施得可是厲害萬分了。
管照夕驚心之下,才知對方竟施了殺手,一時大有措手不及之態,驚慌中想以「金鯉戲波」的身法,來躲他的劍招。
可是饒你閃身再快,因是無意之間,已顯得慢了一步,右肩雖閃了開來,左肩卻因收肩慢了一步,當時只覺一冷,心知不妙,當時也顧不得察看傷勢如何,驚怒中冷哼了一聲道:「你竟敢下毒手?好!」
隨著楚少秋劍光吞吐之勢,管照夕已如同秋風掃落葉似的飄身而出,就手一摸那只左肩頭,只覺得十分酸痛,側首一看,見中衣已為劍尖劃開了三寸許的一道大口子,鮮血彌彌浸出。雖說傷得不重,可也算掛綵了,想到自己一時心懷仁厚善,卻反倒險些喪命,一時間,不禁怒上髮梢。
當時也顧不得傷勢如何,身形一矮,怒叱聲中,已自騰身而起,直向楚少秋當頭罩下。
楚少秋想不到一劍奏功,見對方既已負傷,心中大喜,此刻見他不但不逃,卻反倒向自己迎來,不由正合心意。獰笑聲中,掌中劍「舉火燒天」,倏地向上一舉,管照夕此刻心情,可不似先前那麼大意了,見他劍到,已心料到怕另有別招,不待身形降下,倏地就要吸胸挺脊,滴溜溜在當空打了個螺旋轉了,如同四兩棉花也似的,直向一邊飄落了下來。
果然楚少秋劍已變「舉火燒天」為「撩星摘斗」,於丈許空中點出了三朵劍花。管照夕此刻已不存絲毫容讓之心,把師父的一套「燕青十八般閃避」施展了出來,處上進身,竟是反退為進,改守為攻,雖然空手對招,可是卻絲毫不露敗象。
二人這一動上手,只見寒光閃閃,人影飄飄,緊急處可真有一羽不能加,蟲蠅不能落之勢,剎那之間,已對了二三十招。
倏地往裡一合,楚少秋走中鋒,是分心就刺,管照夕卻是沉身下掌,直劈楚少秋小腹,二人都是施的殺手,誰也不肯相讓。
動手過招如同電光石火,誰也不能少緩須臾,二人招式一撒,已知用了老招,不待撒出,俱已收回。楚少秋是「黃龍剪尾」,管照夕卻是「怪蟒翻身」,各自把身形一個疾轉,二次往裡一合,又打作了一團。
這一次管照夕卻施出了「貼」字一訣,空手入白刃間,處處逼身進掌,已呈了勝狀。
楚少秋一套影子劍已到了強弩之末,看看猶不能取勝,心中不禁陣陣焦急,氣喘咻咻、汗如雨下,已犯了武者之大忌,勝負已在剎那之間。
果然這時楚少秋劍勢由下而上,是一勢「秋夜流螢」,帶起一溜白光,直向照夕胸腹刺去,劍勢逼得煞是緊湊,同時他足上也乘勢以「鐵犁耕地」的狠招,直掃管照夕下盤。
管照夕身形上騰,楚少秋劍光已幾乎挨在了他衣服上了。
任何人見此狀況,也定會以為管照夕是非死即傷不可了,楚少秋更以為得勢,口叱了聲:「去吧!」
掌中劍用上了十成功力,猛劈劃了上去。可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他是萬萬也想不到,管照夕這是一招極險的誘招。
等到手法撒出,忽見眼前人影一閃,頭上疾風掠過,已知不妙,奈何足方掃出,劍又遞前,想閃、想轉、想進都不能了!
照夕身形向下一落,驟出雙掌,快如電閃地已雙雙按在了他兩處後肋上,冷笑了一聲道:「去吧!」
遂見他十指指尖向上一挑,只用了七成功力,那楚少秋啞嗥了一聲,偌大的一個身子,隨著照夕掌式,竟自直直地竄出丈許以外,「噗」的一聲,摔在了地上。他猛地一個「鯉魚打挺」,把身子坐了起來,不容他開口說話,一口鮮血,「嗤」的一聲,竟噴出了尺許以外,管照夕身形一縱已竄到了他近前,同時自覺左肩頭,這一刻也是麻癢不堪。對於楚少秋,他反倒覺得自己下手太重了,方想舉手把他扶起來,入內調製一番,不想一聲清叱道:「手下留情!」
隨著這聲清叱之聲,直由三丈以外那棵老松之尖,怪鳥也似的撲下一人。
這人身形向下一落,不偏不倚,正落在管照夕與楚少秋之間,身形一彎,已把楚少秋抱在了懷中,隨著一轉身,似怨似悲的說道:「你……你饒了他吧!」
這月下佳人,娉婷的倩影一回身,管照夕不由一連後退了兩步,他臉色鐵青地苦笑道:「很好!雪勤,原來是你,你來得正好,你快快送他回去吧,你要原諒我,這並非是我手黑心辣,實在是尊夫太欺人……」
他說著,一隻手捂著那只受傷的肩頭,鮮紅的血,由他的指縫裡,一滴滴地往下滴著,他那雙星星也似的眸子,也似乎黯淡無光了。
江雪勤抽搐道:「我知道……我都看見了……這不怪你……可是,你能饒他一命麼?」
管照夕冷冷一笑道:「我原無傷他之意!姑娘你說得我也太殘酷了,他雖傷在兩助,諒還不致有性命危險,你可告訴他,他如不服,我隨時候教就是了……」
雪勤這時只是緊緊地咬著下唇,悲傷地泣著,聽了此言,只是連連地搖著頭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她低下頭,懷中躺著的楚少秋,嘴角仍掛著鮮血,似已氣息奄奄。
雖然自己並不曾真心的愛過這個人,可是他卻是真心愛著自己。也許他是一個卑鄙的小人,可是感情的本身,卻是至上高潔的……何況他仍是自己的丈夫?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同情與憐憫是遍佈人間的,一個窮凶極惡的罪人,在臨死前的剎那,也會換得某些好人的眼淚,其理由是一樣的。
江雪勤緊緊地抱著這個她並不愛的丈夫,目睹著他的痛苦姿態,心中禁不住陣陣辛酸,那真情的淚,並不接受她的偽裝,一滴滴一顆顆,都滴在楚少秋的臉上。
可是那只是極為短暫的,當她目光接觸到眼前那個失神的影子時,她的淚再也淌不下去了。正因為上天注定讓她愛照夕的心,遠遠超過了愛她丈夫,這雖是極不幸的,可是竟是殘酷的事實,平凡懦弱的她,除了接受上天所賜給她的命運之外,又能如何呢?
為了環境、事實、道義……我們也許要偽裝我們的感情,我們有偽裝感情的理由。可是偉大的感情,卻是出於發自內心的真情,並不是掩藏在虛假言談之後的醜陋東西所能永遠掩蓋的……
我恨「虛假」,更恨一切不屬於「真」的東西,一個人如果染上了虛假,正像一杯走了味的烈酒,我不知道那和白水又有什麼分別?
「坦白」、「真誠」是人類的良知,如果人們公認這兩者也是美德的話,為什麼不能坦白真誠一下?
可憐的江雪勤,她正是那時代裡一個典型的夾縫兒人物,她既無絕大的能力,跳出她所認為拘縛自己於不幸愁苦的漩渦;可是更沒有勇氣,制止她發自內心真美的感情,她就是這麼的折磨著她自己。
所以當她委屈不寧的目光,接觸到另外那個同自己一樣不幸的年輕人管照夕時,她的不寧情緒,更是難以抑制了……
她抽搐道:「照夕……你看你的肩膀,你也受傷了……」
照夕苦笑了笑,道:「無妨……」
他那鋒利的目光,在這一霎時之間,幾乎已洞悉了雪勤的心,當然雪勤所給予楚少秋那有限的溫情,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像是一種感情的虐待。可是這種「虐待」,他卻是無權予以干涉的;甚至於他連表示在臉上的權力也是不該的!
他這一剎那,內心的痛苦感受,幾乎可以說是已到了飽和的地步,同時更似有一種羞辱的感覺。如果說去侵佔一個奸詐如楚少秋之類的妻子,對於自己,那正是一種羞辱。
這種莫名其妙的憤怒,幾乎令他牽恨到雪勤,如果她還知什麼是羞恥的話,她又怎能在這地方,多停留一分鐘?
秋夜的涼風,戰瑟著他幾乎癱軟的身子,他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身體搖搖欲墜,對於這種本不該屬於他的痛苦,他也是沒有能力去抗拒。可見「痛苦」之於人,只要它選擇了你,你是沒有權力去拒絕它的,一如剛強英勇的管照夕,也不能例外。
朦朧之中,他似乎聽到雪勤的泣訴,可是那娓娓動聽的聲音,再也不能打入他的內心了。在撲面的夜風裡,他覺得自己太軟弱了,對付眼前的局面,他似乎應該堅強些,可是又能如何呢?
當他重新把目光回到原處時,原來竟失去了二人的蹤影,他微微怔了一下,隨即踉踉蹌蹌走回房去,肩上的鮮血,把整個半面衣服全都染紅了。他走到燈下,把燈光撥亮了些,可是這只左手,竟是酸痛得抬也抬不起來了,他奇怪著,方纔仍能和人動手,想不到這一會兒,竟是連舉手都難了。
費了半天勁,總算把衣服脫下來了,一個人坐在床頭上,只是發呆。忽然門開了,探出念雪微嫌蓬亂的頭,睡眼惺忪地向內望了望,一隻小手揉了一下眼睛道:「少爺!你怎麼不睡?這都什麼時候了呀?」
照夕不由一驚,方想掩飾肩上的傷,不想卻為念雪發現,她猛然嚇得呀了一聲,全身顫抖道:「少爺……啊……不好了呀!」
照夕見她竟嚇得叫嚷了起來,不由忙縱身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子道:「念雪!不許叫!」
念雪忙用手捂著嘴,睜著骨碌碌的一雙大眸子,驚嚇地道:「好……好……可是少爺,你這是怎麼了?可嚇死我了……啊喲喲……」
照夕遂放開了她的手,微微皺了一下眉道:「沒有什麼,只是一點輕傷,你可不要大驚小怪,等會兒驚動了老爺太太可不大好……」
念雪只是連連點著頭,皺著兩道眉毛,一面咧著小嘴道:「你怎麼也不找大夫看看呢?這不要痛死了?」
她說著眼圈也紅了,還直想哭,照夕不由微微一笑,道:
「你不要怕!我沒有什麼事,來!你幫著我,給我敷上藥纏些布也就沒事了!」
念雪連連點頭道:「好!你等著我,我去拿布和棉花。」
說著轉身就跑,照夕一囑咐道:「記住!不許叫外人知道!」
念雪口中答道:「我知道!」說著一溜煙就跑了,照夕微微歎息了一聲,找出了一些刀傷藥,心中默默想道:「想不到回家之後,竟是兩次三番的出事,病才好了,又受傷了……唉,莫怪古人云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啊!」
他這樣想著心思,卻見室門開處,由外匆匆跑進來兩個女孩,正是思雲念雪這兩個丫鬟。她倆幹什麼都在一塊,倒是從不分家。
照夕狠狠地瞪著念雪,還沒說話,她卻先道:「我把雲姐叫起來了,就我們倆知道。」
思雲早不待吩咐已跑上前,趴在照夕肩上邊看邊嘖著嘴道:「我的媽呀!流這麼多血呀!」
照夕望著二人道:「你們幫我包紮一下,沒什麼關係,你們看還會動,沒什麼了不起!」
邊說著還抬了一下左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思雲卻抖著聲音道:
「少爺也真可憐,回來才幾天,又生病……現在差一點兒連命也叫賊殺了。」
照夕本還想不出一個什麼受傷的理由,此時為思雲這麼一說,不由馬上歎了一口氣,接口道:「這賊真可恨,他偷我的寶劍,被我搶回來了,卻想不到被他刺了一劍。」
兩個丫鬟信以為真,各自睜著一雙大眸子,滿臉驚恐之態地聽著,思雲嚇得捂著心口道:「哦!趕明瞭幾個叫老爺多派幾個人護院打更,人一多,那賊就不敢來了。」
照夕搖頭道:「這件事你們兩個千萬不許對任何人說,我自有處理辦法,你們聽到了沒有?」
思雲傻傻地點著頭,念雪卻扯了她一下道:「你不要光顧了說話,我們快給他上藥吧!」
兩個丫鬟本是同照夕一塊長大的,素日親如手足,看著照夕傷成這樣,自然由不住心裡難受。二人邊洗紮著,尚自罵不絕口,念雪嘟嚷道:「這該死的臭賊心真狠,這一劍刺得可真不輕啊!」
思雲也聳著小鼻子道:「要是捉住他,往他鼻子裡灌水,把他吊在樹上揍他!」
念雪哼一聲道:「哼!沒這麼便宜!往他鼻子裡灌尿、灌辣椒油……」
思雲還紅著眼圈道:「灌尿那多臭呀?」
念雪聳了一下秀眉,氣憤地道:「就是教他嘗嘗臭嘛!」
照夕聽二女一答一問,天真畢現,不由忍不住笑了,一面道:「你們亂說些什麼?也不嫌難聽?」
念雪紅著瞼半笑道:「誰叫他壞呢!他壞,我們就這麼擺佈他!」
思雲也笑道:「要不怎麼叫他臭賊呢!」
照夕被她們這一說笑,倒暫時忘了疼痛,隨著傷口已為二女包紮好了,只覺得傷處涼涼的,並沒有什麼痛苦。當時看了看窗外,夜濃如墨,離著天明,約還有一段長久的時間,不由對思雲、念雪道:「你們兩個可以回去睡了,現在沒事了!」
念雪搖了搖頭,皺著眉道:「我不走,要是賊又來了呢?」
照夕也笑道:「不會!不會!就是賊來了你們又能管什麼事?不怕被賊給殺了?」
二女嚇得各自一縮脖子,照夕又連連催促,她二人才挺不願意地離開了。
照夕待二女走後,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到方纔所發生的事情,不由長長吁了一口氣,感傷不已。他腦子裡想著江雪勤方纔的影子,愈是輾轉榻上不能入睡,忽然他想到了雪勤所說的有關丁裳的事,不禁心中一動,暗忖:「聽雪勤口氣,似乎已經見過了丁裳,可是她們兩個怎麼會認識呢?這可真是怪事!」
一想到丁裳,才又想到來到北京已達月餘,竟是沒有再見到她了。這女孩心直口快,別是她在雪勤面前說了些什麼吧?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又有什麼值得她在雪勤面前講的呢?何況雪勤今日已是有夫之婦,難道我還能再對她有什麼企圖麼?
他心裡愈想愈煩,愈煩愈想,不知不覺天可就漸漸亮了,竟是整整一夜沒有合眼。起床之後,在書房行了一個時辰的坐功,勉強把心思定了下來,可是那只左肩,竟比昨夜更加疼痛,彷彿腫了好些,舉動一下都感到十分不方便。
如此一來,他也不便出門了,一連在家養了好幾天,天天換藥,好在僅僅傷及皮肉,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養幾天也就好了。
可是他的心情,也就更愁苦了,同時距離著省試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父親對於這個考試很重視,照夕因不願讓老父失望,所以空閒的時間,也常把些經史子集看看,以備能金榜題名。
其實他內心深處,何嘗會有一些名利之心呢?回北京只是短短月餘的時間,已令他感到厭倦了,他決心一待考試之後,自己就束裝遠行,遊俠江湖。尤其是那地洞中的雁先生,他囑咐自己好幾項工作,也是不容忘懷的事情,要趕快完成!
想到這裡,他似乎又能立刻把眼前的愁雲慘霧暫時忘了,想到未來江湖中吒叱風雲的事跡,也頗能令他振奮,試想如「淮上三子」之類的武林奇人,如能敗在自己掌下,那是一份什麼樣的光榮呢?
這麼想著,他似乎心情開朗了許多,長日漫漫,一個人關在屋中也不是味兒,他想到了申屠雷。這麼多日子了他也不來,趁今日無事,不如到他那去一趟,順便拜見他叔父一下,自己返家後,還沒有去拜訪過人家,也是太失禮了些。
他決定了之後,遂換了一身輕綢衣裳,戴了一頂細草編織的小便帽,把頭髮理了一下,叫思雲到內宅去備了小盒點心,用講究的紅紙包上。又招呼馬僮備好了馬,喜孜孜地上了馬,馬僮兒快腿張遞上小馬鞭,咧著嘴笑問道:「二爺!你老可別跑遠了,要小的跟著不要?」
照夕搖了搖頭道:「你跟著算幹什麼的?」
他說著方自帶過馬首,卻見念雪由內揭開簾子跑出來,邊跑邊道:「少爺!太太關照說不要跑遠了,還問你是上哪去?」
照夕含笑邊行道:「你告訴太太,就說我去申屠相公家,晚上就回來,不要等我開飯了。」
他說著抖動馬韁,徐徐出了大門,只見當空的驕陽仍是十分火熱,雖然已是初秋的日子了,可是也只有早晚才能令人覺得有些涼意。像現在這個時候,還是熱得了不得,馬路上人也不多,做生意的店舖,門口都搭著席棚,有幾個掌櫃的,也都是手搖著芭蕉大扇,挺著個大肚子站在棚下,東看看西瞧瞧,生意也稀淡得很!
照夕單人獨騎,人英馬駿,在馬路上這一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出了東四牌樓,路面加寬,他就把馬加了一鞭,那就行得愈發快了。
他在馬上坐著,迎面的風吹著他的臉,覺得很是舒服。多日以來,心情還沒有像今日這一刻,這麼舒暢過,兩旁的柳樹、鋪子,向後面飛快地疾馳著。正北面有座酒樓,還飄著杏黃的酒旗子,上面寫著詩句,諸如「李白鬥酒詩百篇」、「勸君一醉解千愁」等的句子,很代表著一些古意!
照夕看著酒旗上的詩句,心情很是得意,轉眼之間,已到了西城,申屠雷住的是「大娘胡同」,一問也就知道了。
照夕找到了門口,見是一座很舊式的房子,但佔地很大,門前有兩塊上馬石。大門是紅色,可是油漆多已脫落,現出斑斑點點的痕跡。
大門左右有兩棵老大的楊槐樹,枝葉很茂盛地挺生著,象徵一些勃勃的新生之意,可是那褪了色的大門,又似乎給人以消極悲哀的感覺。
照夕在門前下了馬,走到門前,輕輕叩了兩下門環,朗聲道:「府上有人在麼?」
就聞有人在裡面咳嗽著,用蒼老的聲音道:「誰呀?我們老爺不在!」
照夕忙笑了笑道:「我是來拜訪一位申屠雷相公的,請開開門吧!」
過了一會兒,門就打開了,走出了一個七十左右的老頭子,彎著腰,還有一條腿不大得勁,他一面扣著上身衣裳的扣子,一面上下打量著照夕,道:「你不是前門大街錢莊子上來的人,找我們老爺要賬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9:41
照夕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是!不是!我不認識什麼錢莊上的人,我和申屠相公是好朋友,今天是特意來拜訪他的!」
老人臉上這才露了些笑容,一面抱著雙手笑道:「罪過!罪過!這位公子你快請進吧!侄少爺正在家唸書呢!老爺不許他出門,聽說要考試了!」
照夕含笑進門,那老人又出去把馬牽進來,一面上下看著那匹馬,口中道:「這馬是大宛的青老虎吧?」
照夕想不到他還是行家,就回頭笑道:「老人家,你眼力不差啊!」
老頭嘻嘻一笑道:「過獎!過獎!想當初我們老爺在雲南做道台的時候,什麼名馬我沒見過?那時候要什麼有什麼,唉!誰想到他老人家當了這個窮侍郎,官是不小,可就是不見有銀子,如今退休了,愈發得緊了。一大家人連吃帶用,哪一個月不得超支一二百銀子?」
說著還連連地歎著氣,似乎有些「不堪回首話當年」的感覺呢!
照夕也不敢多問了,怕把他的話匣子打開了沒完,當時笑著把手中點心盒子遞上,還有自己的名帖也一併附上,抱拳道:「麻煩你往裡傳一聲吧!」
這老人把名帖拿得遠遠地,擠著眉毛看了看,忽然含笑道:「哦!你老是豹子胡同的管公子?我是久仰了。你老請!請!」
照夕含笑道:「不敢!不敢!」
那老人才把馬拉到一邊,又跛著腿過來,帶著照夕往內院走去。照夕見庭院中名花甚多,紫紅墨黃不一,多已開放,牆邊的夾竹桃更是紅如落日的晚霞。廊子吊著八九個鳥籠子,有畫眉也有八哥,咭咭呱呱叫得甚是熱鬧。一座葡萄架子,葡萄籐子卻已枯死,主人倒似能將就材料,改種別物,垂著十來根絲瓜。
這是一副新秋的圖畫,人們在秋日裡似乎總有些怠倦的莫名的感覺;而這敗落中衰的大戶,更把一副蕭條悵惆的秋景,寫露得太實在了!
看門的老人,帶著照夕進了一進院子,在客廳前站住腳笑道:「管相公請稍待,容小的進去通稟一聲!」
照夕含笑點首,老人就一拐一顛地掀開了簾子進去了,這時卻有一陣朗朗的書聲,直由內室傳出,聲調主吭,音韻分明,念的卻是那篇眾所周知的《岳陽樓記》,十分動聽。似乎把當初范太守為文的心意,也全由書聲之中發洩了出來,這雖是當時仕子無所不精的文章,而這讀書人卻似兒是能體會其菁!
照夕正自聽得入神,書聲忽止,過不一會兒,卻見右面廂房竹簾突地捲起,走出申屠雷來,滿面驚喜道:「難得!難得!今天是什麼風把大哥你這貴客給刮來了!快請進!請進!」
照夕微微笑道:「好好的一篇《岳陽樓記》卻讓我給你打斷了,真乃罪過!」
申屠雷哈哈笑道:「市井俗音,豈能入大哥之耳?快請進吧!」
二人相見把臂問安,一同進廳落座,申屠雷一面扣著上身的扣子,一面細細地打量著照夕道:「怎麼幾天不見大哥,你又瘦了?唉!你也是太想不開了……」
照夕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一言難盡,你是局外人,如何得知這其中的滋味?」
說著遂一笑道:「不過今日我兄弟不談這個,我今日一來是看看你,再者還想向令叔大人請安……」
申屠雷搖了搖頭,眉頭微皺道:「大哥心意,我一定代為轉稟,只因家叔近日來心緒頗惡,終日為市井惹厭,日前又不小心,宿疾發作,現正在後室靜養……還是……」
說著笑了笑,照夕點了點頭,面現關切地道:「令叔大人不是一向很安康麼?怎會……」
申屠雷長歎了一聲道:「他老人家自去官之後,心情一直不好……日前大概是多食了幾塊西瓜,以致鬧了肚子,須知秋後西瓜多不見佳,他老人家……」
說著臉色微紅地笑了笑,照夕安慰道:「這也是常有之事,暑天西瓜人人貪食,又何獨令叔大人一人?只是老年人體力較差,比不得你我年輕人而已!你帶我入內瞧瞧他老人家可好?」
申屠雷不禁臉色微紅,窘笑道:「大哥美意,自不便拒絕,只是……」
照夕含笑站起,拍著他肩笑道:「你也未免太見外了!廢話少說,快領我入內拜見去吧!」
申屠雷遂笑了笑道:「好吧!你等我一下!」
他說起身入內,照夕就打量著這壁上懸掛的字畫,一幅鄭板橋的竹子,畫得蒼勁有力,卻只是一個條幅,要是一個中堂就好了;一幅文征明的小楷,寫的是諸葛亮的《出師表》,可是卻因保存不佳,失之過舊,邊角都被書蟲子咬了;另外有一幅大中堂是唐伯虎畫的工筆美兒,倒是一件精品,上面有本朝先皇乾隆的玉璽。總之,主人能收集這些玩意兒,也很不容易了,壁角有一副對子,寫的是:
「由來淡泊明遠志,一生低首拜梅花。」
沒有上款,下款卻落著「甲戌危亡之際,冀北申屠書生」
照夕猜知這定是本宅主人的親筆,正在看那字體的筆路,申屠雷已由側室走了出來,原來他竟是入內換衣服去了。
可見那時大家裡的規矩,在下者對於長輩所執的禮節,卻是一點也疏忽不得的!
照夕隨著申屠雷穿堂入室,直向後房行去,廊下花圃內有幾棵梅樹,光禿禿地挺立著。申屠雷推開一扇風門,導著照夕入內,卻見一個婆子正自端著一盤西瓜,往室內行去,見了二人怔了一下,對著申屠雷笑了笑,叫了聲:「侄少爺!」
申屠雷不由奇道:「給誰送西瓜去?」
那婆子端了一下盤子道:「還不是老爺!」
照夕不由差點想笑,心說已經吃壞了還吃呢!申屠雷不由怔了一下道:「他老人家還能吃西瓜?」
那婆子咧著口道:「沒辦法,不給他他罵人呀!已經鬧了半天了!」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由那婆子手中接過西瓜,一面道:「不要緊,你交給我,我去看看去。」
才說到這裡,卻聽見內室有人大吼道:「周媽!周媽!我叫你拿的西瓜呢?你死了呀?」
那婆子作了個苦臉,一攤手道:「侄少爺你聽見了吧?老爺子這幾天火可大著呢!」
申屠雷看著照夕搖頭苦笑了笑道:「家叔就是這個脾氣,倒叫大哥見笑了……大哥稍立片刻,待我入內通稟一聲再請進去吧!」他說著把手中西瓜放在一邊,遂向前走了幾步,揭開了竹簾,叫了聲:「大叔!」遂自探身而入,照夕在門外負手站著,似聽到內中一老人口音怒道:「小雷!你去給我瞧瞧去,看看我要的西瓜來了沒有?我等了半天了。」又聞申屠雷低聲解說了半天,老人似還不依,與申屠雷爭辯著,過了一會兒才不聞有聲音了,遂見竹簾揭處,申屠雷含笑點頭道:「大哥請進,家叔有請。」
照夕忙摘下帽子恭敬地走入,才一進室,鼻中嗅到一股異味,目光同時接觸到一個朱漆的大馬桶,心中也就瞭然了。
卻見房中擺著一個書案,案上堆著不少的書,另有書架一個,也是放滿了書。正對窗列著一個大銅床,床上擁被坐著一個白皙枯瘦的老人,倒是一臉書生氣息,上身脫得精光,露出瘦如雞肋也似的一身骨頭。
想是因照夕來得太快,不及穿衣,正自隨手抓著一個黑紗團花馬褂,往上身穿著。
照夕忙彎腰叫了聲:「申屠老叔!」
老人連連點頭笑著,打著一口冀北鄉音道:「請坐!請坐!唉!不成個樣子……」
照夕告了謝,隨申屠雷二人一併落坐,老人兩隻瘦手交叉在胸前放著,一面道:
「你就是管照夕麼,我是聽小雷說過你了,令尊之嚴兄,我也見過……」
照夕忙欠身道:「如此說來,大叔更不是外人了,小侄返京後,本應早來府上請安,只是……卻不料病倒了多日……」
老人驚怔道:「現在好了沒有?」
照夕忙道:「已經痊癒了,大叔貴恙是……」
老人赫赫一笑,兩隻瘦手在肚子上拍了拍,搖著頭道:「一點小病,說不上什麼!嗯!」
他說著猛然對著申屠雷道:「小雷!去叫周媽端西瓜來,客人來了,怎麼一點招待都沒有?真是……」
申屠雷微微一笑,遂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照夕忙道:「雷弟不要客氣!」
老人擺了一下手,皺眉道:「一點西瓜算得了什麼?不要客氣!」
他一面說著,卻伸手把一個茶几,往自己面前拉了一下。這時申屠雷已自外面把那盤西瓜端了進來,老人緊張地指著那個拉近的茶几道:「放在這!放在這裡!」
管照夕看在眼中,心中暗笑,知道是老人自己饞,卻假裝推在自己身上,當時也就不說破。申屠雷把西瓜放在几上,卻含笑對照夕道:「大哥請隨便用,家叔因肚子不好,醫生囑咐禁食西瓜,不能吃的!」
床上的老人,本是一副興致勃勃的神色,聽了申屠雷話後,立刻露出一副極為失望的神色,目光注視著西瓜,嚥了一口唾沫,卻又對照夕勉強地笑了笑道:「其實我看大夫的話,也不見得全對是吧?」
照夕不由忍著笑道:「不過按常理論之,還是不食為妥……」
老人苦笑著點了點頭,順手由枕邊抽出一本李夢陽詩集打開來看看,面上神情失望已極。
申屠雷對著照夕擠了一下鼻子,二人都忍著想笑,照夕心中暗暗想道:
「人老了,有很多地方,確是和孩子很類似的,這位申屠老先生,不正是如此麼?」
老人西瓜沒有到口,似乎一切興趣都失去了,照夕談了片刻,遂起身告辭。老人又囑咐他回家問候他父親好,照夕就同申屠雷一併走出,行了四五步,忽然想起,帽子還忘在房內,不由對申屠雷道:「我帽子竟還忘在房內,你代我去拿一下吧!」
申屠雷忙轉身往回走,當他手方揭開門簾時,卻意外的發現,那位老叔父,正以一副狼吞虎嚥的姿勢,在啃食著手中的一塊西瓜。申屠雷的突然介入,倒令老人一時為之木然,他紅著臉把西瓜猛然掩向背後,訥訥道:「什……麼事?」
申屠雷真是氣笑不得,當時走到床前,伸出手歎了一聲道:「拿出來吧!我都看見了!」
老人怔了一會兒,才把西瓜拿出來,往申屠雷手上重重一放,一面嘻嘻笑道:「只吃了一點點……唉!你這孩子……」
申屠雷見一塊西瓜,已去了一大半,只得笑著搖了搖頭道:「你老人家這麼不聽話?怎麼行呢?」
說著拿起了照夕的帽子,把那剩下的半盤子西瓜,也一併端了出去。
心中想著卻是好笑,照夕見他笑著走出來不由問道:「什麼事呀?」
申屠雷搖了搖頭,走出了十幾步才悄悄對照夕道:「老爺子在偷吃西瓜,被我看見了……」
照夕也不由笑了,二人走向前廳,照夕遂問申屠雷道:「考試日子可近了,你功課都準備得如何了?」
申屠雷笑道:「我與大哥所想完全相同,讀書乃在自樂,志又不在功名,又談得上什麼準備?」
照夕點了點頭道:「話雖如此,可是既入考場,總要榜上有名才是,否則豈不失笑於人?」
申屠雷笑了笑道:「我可沒想到這許多……只是……」
他皺了一下眉,道:「那位丁尚兄弟,來京已有一月,如何一直沒有見到他?大哥可知他下落麼?」
照夕聽到他提到了丁裳,不由心中一動,本想把雪勤所說之事道出,可是轉念一想,如果道出,申屠雷少不得又要問上一大堆。自己對於這件事,實在是不願再多說了,想著搖了搖頭道:「我也一直沒有見到過他,不知他還在北京不?」
申屠雷淡淡一笑道:「我看這位丁兄弟,想是因為歲數還小,仍脫不了孩子氣,他一個人行走江湖,我還真有些替他擔心呢!」
照夕忍不住笑了笑,他心中暗想,申屠雷倒是特別掛念著丁裳,一旦他知道,那丁尚是個姑娘化身,恐怕就不好意思了,我不如將錯就錯,也不去說破他,看他們往後如何發展就是了。
這麼想著,也不去說破,當時隨著申屠雷,進到他書房之內,二人談論了一些經文詩句,按前幾年的試題,作了一篇文章,互相著觀摩、批評,都覺對方文闡情文並茂,各有獨見之處。
蓋當時八股取士,下筆為文著重音韻對稱,字字均須推敲,今日觀之似太古板,弊在限定文思,可是並無深實國學根底,於詩詞深有研究,決不易為之,一篇好的八股文章,即令讀之,猶令人讚賞有加,感人至深。
二人在書房之內詩文相會,不覺日落西山,照夕在他書齋內共用了晚飯,又在院中涼亭閒話了一番,直到月上中天,這才告辭回家。
他這裡單人獨騎,踏著如銀的月色,不一刻已抵家門,把馬交到了馬房,方自往自己書房行去,卻見迎面思雲興沖沖地跑來,笑道:「少爺才回來呀!人家等你半天了!」
照夕不由一怔道:「哪個人家?」
思雲臉紅了一下,又笑道:「是少爺的朋友嘛!」
照夕忙問道:「在哪裡?」
思雲回手一指道:「在少爺書房裡呢!是個小相公……」
照夕不由心中甚異,遂怪道:「你為什麼不請他到客廳裡去坐呢?讓人家在書房裡多沒禮貌?」
思雲晃了一下手道:「哎呀!你聽我說呀!我怎麼沒請?可是這位相公像個姑娘一樣的,動不動就臉紅,他說不去客廳,要到書房,我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照夕心中一動,暗忖道:「這是誰呢?莫非是丁裳來了麼?」
想著不由足下加快,直向自己書房行去。才走了幾步,卻見念雪正笑瞇瞇地端著一個蓋碗茶杯,也正往書房而去,不由喚住她道:「你是給我那朋友送茶嗎?」
念雪睜著大眼睛笑道:「可不是,問他什麼都不要,是我自作主張,沏杯茶給他送去……」
照夕心中已猜知了八九,遂含笑道:「我這朋友有多大了?什麼樣子?」
思雲卻在一旁道:「大概十八九歲……瘦瘦高高的,兩個眼睛挺大挺亮,不大愛說話。」
照夕心中暗道果然是她,想不到今天正說她,她卻來了,當時微微一笑,從念雪手中所茶杯接過道:「這是我一個小兄弟,他還是首次出門,很怕羞,來,我自己把茶送去吧,你們下去好了。」
思雲、念雪各自點頭笑著回身自去,照夕接過了茶杯,想了想,見書房內似微微燃著燈光,暗想道:「她一個在裡面弄什麼鬼?我不如輕輕進去看看嚇她一下好玩!」
想著遂放輕了腳步,輕輕走向了書房,見房門輕輕掩著,遂自側身而入,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待入內之後,果見書桌上趴著一個少年儒生,細一打量,卻正是分別月餘未見的丁裳!
只見她身著官紗人字紋長衫,外罩天青小團花馬褂,間上戴著一頂中鑲孩兒紅寶石結子的黑緞便帽。那條改梳成的男人髮辮,卻是又粗又長,又黑又亮,居然在髮辮梢還加繫了一個翡翠的小虎,襯上她那月亮也似的圓臉,微垂著長眉,松針似的長長捷毛,確像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佳公子!
想是因久候照夕不歸,此刻竟自伏在案上睡著了,案上列著一盞高腳燈台,分點著三支長蠟,已燃了一半,蠟淚在燭盞上堆了厚厚的一層。
桌上還散著一本書,想她是先看書,後來看疲了不覺地睡著了。
照夕輕輕走到她身後,把茶杯放下,低頭又看了看她,卻見她左手半握著一個紙團,似松又握,案上青硯內墨跡未乾,像是她也曾寫過字來。
照夕不由好奇,輕輕把那紙團,從她手心裡拿了過來。丁裳微微哼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又睡著了,照夕含著笑後退了一步,慢慢把那紙團打開,就著燈光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幾行字道:
「夕哥:久候不歸,也不知你上哪去了?我都想睡了……我因此間事了,不日就要回山覆命,走前特來一見,不想……」
寫到這裡就沒有下文了,字跡也潦草得很,首句稱呼原是「照夕兄」三字,卻被塗去,改為「夕哥」,其它字句也是大黑圈小黑圈塗得一塌糊塗,想是自覺不雅,所以寫了一半就揉了。
照夕看到這裡,心中十分感動,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暗聲:「原來她是向我告別來了。」
想著伸手想把她拍醒,不想手已伸出,卻又縮了回來,暗想:「她睡得如此熟,我又何必叫醒她,不如任她睡醒了再說吧!」
想著非但不叫她,卻另取了自己一件披風,輕輕與她蓋上,自己卻在一邊怔怔地對著燈坐著,腦子裡這一時不由想得很多。想到丁裳她一個小小女孩居然也敢遠走風塵;而且一路之上,對自己諸般照顧,你要說她是對自己有情吧,她可是處處透著天真,頗有點俠女那種行俠仗義的味兒;你要說她對自己沒情吧?可是一舉一動,都對自己關切十分。而且由豫省起至回家為止,這麼長的路途,她可是始終也沒有離開過自己,一路上贈金療傷,要不是她,自己這條命是否能保持到今日,真是很難說,她又為什麼對我如此呢?
這麼想著,愈發覺得她給自己的太多了;而自己對她,卻似乎太冷漠了。
照夕想到這裡,心中有些愧疚,不由長歎了一聲,目光重新又轉到了丁裳身上。
只見她兩道秀眉,微微彎向兩邊,那雙閉著的大眸子,就像是微合著的兩朵百合花,高尖的鼻樑,象徵著這女孩是如何的任性,那弧形略彎的嘴角,卻又說明了,她只不過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就以這沿途各項經歷來說,贈金、買馬、夜訪、出入賊穴……各項事實看來,這些又豈能是她一個天真的少女所能獨為勝任的。然而事實證明,確都是她一手而為的,照夕這麼想著,心中不覺對她有了一番新的估價!
他又想到,丁裳來京已有月餘,平日卻不見她來訪,直到好要走了,才來看自己,這麼看起來,她確又是一個莊重明理的女孩子。即使她有一份濃蜜也似的感情,卻能緊緊地壓制在心裡,而表面仍極從容,比之自己,終日憂憂形諸言行卻又理智得多了!
由於心中對於丁裳的觀感,又改了許多,在以往他一直是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雖然發現她諸多可愛之處,只是這些可愛之處,只是這些可愛之處,一旦和「幼稚」或是「女孩子」發生了連帶關係之後,他就不會為成人所重視了。因此丁裳在照夕的心中,一直只是一份「小妹」的感情。雖然她的天真活潑曾帶給了照夕往昔日子裡無限的樂趣,可是嚴格說起來,那種感情,在照夕單方面來說,確是和兄妹之情,沒太大分別的。
今夜,也就是此一刻,他竟會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倒令他顯得心情有些不安了。
因為漠視忽略第三者,善意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正如拒絕對方的感情是一樣殘酷和無情的。
酣睡中的丁裳,她那豐腴的軀體,修長的身材,雖是在熟睡之中,仍自散發著少女青春獨具的成熟的氣息。
「這些,你能說她還是一個無知幼稚的孩子麼?」
照夕想到這裡,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他首次感覺到這事情的嚴重性;而自己竟是一直沒有加以深思過,這確是太荒唐了。
忽然丁裳動了一下身子,鼻中微微哼了一聲,那披在身上的一襲披風,竟自滑落在地。照夕走過去,彎腰撿了起來,一抬頭,卻見丁裳臉上帶著甜甜的微笑,那微微啟開的小嘴,露出編貝也似的一口玉齒,照夕不由一怔,只以為她是醒了。
可是再一細觀,她仍然閉著眼睛,那美麗細長的睫毛,一根根微微地彎曲著,那是畫家筆下所不能表達出來的氣質的美,閨閣的美,古人云:
「由來閨色玉光寒,晝觀常疑月下看。」
這是形容大家小姐氣質膚色的美,試問這種美,如何又能在畫筆之下表露出來呢?恐怕即使令「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大詩人王維重生,像眼前丁裳的這種美,他也是無能描繪的。
照夕不由心中一陣疾跳,那張俊臉,卻也由不住紅了,他茫然地後退了一步,才知丁裳竟是夢中微笑。忽然丁裳開口道:「大哥!你不要走……不要走……」
照夕吃了一驚,方道:「我……我沒有走……」
突然才想到,丁裳所講,竟是夢中囈語,不由把話止住了,可是他這句話,已把夢中的丁裳驚醒了,她猛然張開了眸子。
當她目光和身前的照夕甫一接觸時,這姑娘似怔了一下,她馬上坐正了身子。可是隨著她也就明白地想起了是怎麼一回事了,頓時不由臉色一紅,似羞又笑,結結巴巴地道:「大哥……你回來了……」
照夕本來對她一向是很大方的,可是這一剎那,竟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微笑地點著頭,訥訥道:「嗯……我回來了……我回來很久了!」
丁裳看了一下身上的披風,忸怩了一下道:「我是……睡著了麼?」
照夕這才點頭笑道:「我本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的,卻不想一時說話,倒反而把你給吵醒了!」
丁裳窘笑了笑,翻著那雙大眸子,看了照夕一眼,微微嗔道:「你幹嘛不叫我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0 23:59:58
第15節
照夕微微一笑道:「看你睡得正好,如何好叫你?倒是你卻為什麼到今天才來找我?」
丁裳低頭微微一笑,她把那雙明亮的眸子向照夕瞟了一下,現出無比情意,嬌哼了一聲道:「難得,你倒還會想到我?現在我不是來了麼?你該沒話說了吧!」
照夕歎了一聲,實在他像似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一時卻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望著丁裳怔了一下。丁裳的天真無邪,似乎更刺激了他敏感痛苦的心,他想:「為什麼人們都看來是很快樂的?莫非只有我一個人才是痛苦的麼?」
想著他也就暫時把內心的一些惘悵陰影,努力除去了些,現出很愉快的情緒,笑道:「的確不錯,這一個多月,我們一直都在想你,想不到你今天才來!」
丁裳轉了一下眼睛道:「我們?什麼我們?」
照夕一面坐下了身子,淺淺笑道:「還有申屠雷,那是你的二哥,怎麼,你莫非把他忘了麼?」
丁裳由不住玉面緋紅,不自然地笑了,接著她又皺著眉毛,抿了一下小嘴道:「這位申屠兄太酸溜溜了,他不像大哥這麼開通,我可真怕他多話!」
照夕忍著笑,看著她道:「人家也不知道你是個姑娘,要不然恐怕一句話也不給你說了,你這麼胡鬧,有一天要是他知道了,恐怕大家都不好意思!」
丁裳由不住抿嘴一笑,她目光向窗外一瞟,嘴角向兩邊一收,遂正經地道:「我只顧眼前,反正以後是大哥的事了,我可管不了這麼多,誰叫你們是難兄難弟呢?」
照夕搖頭歎道:「你還是和在山上一樣地皮,我真替你擔心,以後在江湖上一個人……」
才說到此,卻見丁裳低頭一笑,他不由停住話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麼?」
丁裳抬起頭看他,笑道:「我笑你自己才過了幾天平安日子,居然忘了你是誰救出來的了,還擔心我呢!我還不知如何擔心你呢!」
照夕不由被說得俊臉一紅,尚想分辨幾句,丁裳卻連連搖著小手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今天來看你,是給你談正經事來的。」
照夕劍眉微皺,丁裳卻斜著眼波哼了一聲道:「怎麼?我在你的眼睛裡永遠只是個小孩子?連正經事都不能談麼?」
照夕心中暗驚,這女孩真聰明,她能把人家心裡想的事都說出來。當時不便分辨,只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來向我辭行來的,是不是?」
丁裳猛地從位子上,往起一站,驚奇地道:「你怎麼會知道?噫……」
照夕笑嘻嘻地道:「你不要奇怪,先坐下。」
丁裳依言落座,但她仍然半皺著眉毛,照夕慢條斯理地道:「你先不要問我如何知道,我只問你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丁裳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道:「這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照夕遂歎道:「你這麼來匆匆去匆匆的,到底是為了什麼事,自然這是師命,我不便問你。只是你如果能在北京多留幾個月豈不是好?」
丁裳苦笑了笑道:「好什麼?一個人跟孤鬼也似的,誰理我?」
她說著目光又向照夕身上望了一下,眼圈微紅,卻假作笑容道:「你理我麼?我看你腦子裡只有一個江……」
照夕不由心中一驚,可是丁裳已看出了他的神色,遂把到口的話忍住了,痛苦地笑了笑,她伸了一下手,作了一個悵惘而失望的姿態,輕輕歎息了一聲。照夕不由臉色紅了一紅,遂窘笑道:「這是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她?」
丁裳冷冷地道:「那你就別管了;而且我今天來,主要也是要告訴你,我和她已經結上了仇了。」
說到這個「仇」字時,她似乎還咬了一下牙,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他卻不願把這過於吃驚的樣子,暴露在丁裳面前。
良久,他才裝著淡然地問道:「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一下經過呢?雖然江雪勤現在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他最後加了一句,顯得他心情的不安,丁裳這一刻臉上帶出些微笑,這並不見得她就是愉快的,因為她一直是嘻笑慣了,任何大事也似無所謂的。
她含笑地瞧著照夕,輕輕點動著足尖,欣賞著照夕的表情,照夕裝得很自在,可是丁裳那尖銳的目光,早已洞悉入微。只是她曾親眼目睹過照夕對江雪勤絕情的表示,自然她不會懷疑到照夕其他各方面。
可是照夕對那個已嫁別人的女人,仍有眷念之情,那卻是不可否認的。
雖然「眷念」只是平空的浮影,並不會發生什麼作用的,可是對於丁裳來說,仍是一種可擔心的威脅。她雖然沒有權力去恨人家的相愛,可是她卻以為照夕去眷戀一個已婚的女人,那是極為不值得;而且不智的。
同時,她也不原諒雪勤的行為,因為她心中老是想著:「她已是結了婚的女人啊!」
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又如何再能去暗戀別人呢!在她的印象裡,那是無恥、失節。
一個女人,如果不幸為人扣上了這兩個大帽子,那是很悲哀的。因為人們恨「無恥」的心,幾乎是全體一致的,可是卻很少有人去分析「無恥」之成因,「失節」的本源。
他們那幾千年流傳下來的道統,決不容忍於以上的問題,有申訴解釋的餘地。正因為這些憤怒的人,本身都太幸運了,因為他(她)們有一個理想可愛的配偶。如果一旦這問題面臨到他們自己身上的時候,他們才會突然想道:「莫怪他(她)們會如此啊!要是我,我又和他們有什麼兩樣呢?」
那時候,就會有一批新的人去嘲笑你,唾棄你,你除了自期自艾,暗自流淚之外,又能如何呢?
人們應該永遠記住一句話,今天你笑人家,可能明天人家也會笑你,因為你也是人,和他一樣的人!
在丁裳那天真無邪的心裡,她所能直接體會的,是對雪勤一千二百個不滿,她甚而輕視她的人格,「輕視」帶給她對雪勤的敵意!
她反襯著當時社會的一般民心,自然我們也不能說她不對!
同時更可原諒她的是,她也一樣地愛著照夕,只是這份愛和雪勤唯一不同之處,是她並未直率地太明顯地表示過而已。
照夕在她良久微笑的注視之下,顯然覺得不安了,他臉色紅了一下,勉強鎮定地道:「你……為什麼笑呢?」
丁裳忽然歎了一口氣,她眨動著眸子,這一霎時,她像是很陰沉,她突然問照夕道:「大哥!我只問你一句話,希望你能真心的告訴我……」
照夕作一個肯定的姿勢點了點頭,丁裳苦笑了一下,她仰著臉問照夕道:「你能告訴我,今後你和江雪勤之間的關係麼?我是說你們之間可能發生的事……」
照夕不由臉又一紅,丁裳這一問,正問到了他最頭痛;而感到難以答覆的問題,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冷笑了一聲道:「我和她之間已是過去的事了……姑娘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丁裳眉尖一聳,並不臉紅地笑道:「這麼說大哥是不會幫著她了?」
照夕怔了一下,劍眉微皺道:「我不懂你說的意思。」
丁裳微笑道:「我是說,有一天我要是和她成了敵人,大哥你也不會幫她了?當然我意思不是說要請你幫我!」
照夕接口道:「我為什麼要幫她來欺侮你……不過……」
他心中存著蹊蹺,可是丁裳卻俏皮地拍了一下手,笑道:「好!大哥,這可是你親口說的,這才是我的好哥哥!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照夕愈發不解其中原因,他皺著眉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又為什麼要打架呢?再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丁裳收斂了笑容,搖了搖頭,她又想到了那晚上,自己落水的情形,不由氣地繃著小嘴,哼了一聲道:「她太欺侮人了,我一定要報這個仇!」
照夕微微一笑,可是很不自然,他更茫然了,他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丁裳抿了一下小嘴道:「反正不關你的事就是了!」
照夕見她不說,心中雖極想知道,也不便再多問了,只歎了一聲,道:「你今天來,就是為告訴我這件事麼?」
丁裳笑著點了點頭,又道:「還有就是為向大哥辭行的事!」
照夕皺了一下眉道:「你決定要走麼?是什麼時候?」
丁裳手中玩著一條小手絹,用兩手拉著手絹的二角,俏皮地問道:「你希望我什麼時候走呢?」
她這種百分之百的女人的姿態,十分迷人,可是卻與她身上那身男人的衣服不大協調,看著十分好玩,照夕微微一笑道:「等我與申屠弟決定好日子,與你餞了行再走如何?」
丁裳想了想,點頭道:「既是大哥的盛情,我自然也不便推卻,這麼吧!明天如何?」
照夕看著她新月也似的面頰,想到了她天真的笑話,而這麼可愛的一個影子,明天之後也就失去了,今後年月裡,是否仍能常和她在一起,殊難料定。而人世滄桑,失去了丁裳,似乎就如同失去了自己一面鏡子一般,莫非相識的進一步,必定就是分離麼?
雖然自己對她,並沒有存下一絲的異心,只把她當個小妹一樣地看待,可是也正因為如此,這份感情,似乎更值得留戀!
再想想自己吧!一個雪勤,已負了自己,嫁別人為妻,是謂覆水難收,一個丁裳,也即將要離開自己而去,這僅有兩個在自己內心佔有份量的女人,在轉眼之間,都將失去了。
他內心浮上了一層悲哀,一時竟忘了說話,只怔怔地注視著丁裳,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道:「怎麼樣?明天好不好?」
照夕這才驚覺,當時苦笑了笑道:「好!明天晚上就在我家秋亭裡為你餞行,你可一定要來!」
丁裳含笑站起了身子,道:「好!那麼我走了!」
照夕看著她道:「來了這麼一會兒,就要走了?多坐一會兒如何?」
丁裳笑了笑道:「我來了很久,只是你沒回來就是了,本來我以為有很多話要給你說的,誰知見了面,反倒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真奇怪!」
說到最後,她臉色微紅地低下了頭。照夕感慨地歎了一聲,他是很瞭解了裳此時的這種心情的,可是「多情總為無情苦」這句話的滋味,他實在是已經真實的體會到了,他不願再把這種痛苦的滋味加諸在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身上。
他裝作不懂丁裳的意思,卻微微一笑道:「你明後天走後,我在北京也沒有多少天的耽誤了,我也要遠行了!」
丁裳到是出乎意料之外,她不由秀眉微顰道:「你也要走了?為什麼呢?」
照夕盡量不讓傷感浮上面頰,他吁了一口氣,看了一下窗外,淺淺一笑道:「男兒志在四方,何況北京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雖然我愛這個家,和家裡所有的人,可是一個年輕人,如果對家太存著依戀心,前途是很悲觀的!」
丁裳還不大能想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因為她的想法和照夕不同。
她眨了一下眼睛道:「我明白了,你是要出去打天下是不是?」
照夕被她這句話逗得笑了,他心中想道:「誰說她不是一個孩子呢?聽她這句話!」
想著對著丁裳點了點頭道:「對了!我是要去打天下,你說不應該麼?」
丁裳皺了一下眉道:「你這就要去麼?」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和申屠弟約好了去參加省試,一待考過了,我就想走了!」
丁裳驚奇地道:「你們是考狀元是不是?」
照夕搖了搖頭笑道:「我們只是會試,要殿試才是考狀元。」
丁裳點了點頭,含笑道:「我還不知,你們兩位已是舉人老爺了,真了不起,可惜我不能等著給你們賀喜了!」
照夕苦笑道:「還賀什麼喜?我們只是應個景兒,目的是讓二老高興一下而已。因為他們老人家的見解不同,希望兒子能揚名聲、顯父母,我們作兒子的,也不能太令老人家失望了,所以才有此決定,說起來,這正是我們這一代的悲哀。」
這無意的幾句話,卻引起了照夕無限地感慨,他繼續道:「可是人,每一個人都有他們生來具有的個性與特長,為什麼不能讓他們獨自有所發展呢?有學問的人,又為什麼一定要去作官?」
他說著,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雙手,像是對這個時代,這個社會,有極度地憤恨。
丁裳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極度的堅毅之力,她崇拜這個年輕人,她一直認為他是不凡的的。
照夕站起身子,恨恨地道:「所以!我決心要打破這個無形的束縛,我要把我這麼多年練的武功,貢獻在風塵武林之中,貢獻在大漢風沙裡,我要作一些真正偉大的事。也許這些偉大的事,別人是不會注意到的,也許別人認為是很渺小的!」
他憤憤地說到這裡,卻見丁裳正自以那雙黑白分明的瞳子,盯視著自己,她面上帶著笑容,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笑了笑道:「我都忘了是在說些什麼了,你也不要笑我,我真是常常這麼想著,有一天,你會知道,我不是平口白說就是了!」
丁裳向前走了一步,深深地朝著照夕一拜,照夕不由一怔道:「這是為何?」
丁裳笑態可掬地道:「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大哥的壯志,令我十分佩服。今後大哥如有事遣召,定當追隨驥尾,永不後人。」
照夕不由大笑了兩聲,道:「想不到你也掉起文來了,好!以後一定會有事找你,你不要怕麻煩就是了!」
丁裳嬌哼了一聲,笑道:「那可也要看什麼事就是了;要是光叫我跑腿,我可是不幹!」
二人正說到此,卻見簾外似有人影一閃,照夕忙問道:「是誰?」
卻聽得一聲咳嗽道:「少爺!我是念雪。」
丁裳不由臉一紅,秀眉微皺,因為方纔她和照夕說話,完全是返回了本來面目,嗓子也沒壓粗,樣子也沒注意,要是被外人看見和聽見,又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時照夕接道:「進來!有什麼事?」
念雪這才推開了簾子進來,她兩隻手各自端著一個小盤子,一盤子脆梨,一盤子鮮桃,都削過皮,切成了瓣用牙籤一塊塊的插著。
她紅著臉,對著丁裳笑了笑,丁裳耳根子都紅了,卻也對她笑了笑。
念雪擱下盤子,照夕笑道:「是太太叫送來的麼?」
念雪搖了搖頭,臉色微紅笑道:「不是!是我自己送來的,還有,天不早了,公子是不是要弄點什麼點心,我也好去關照廚房一下!」
說著有意無意,眼波可又向一旁的丁裳瞟了一下,丁裳臉可就更紅了。心說:「小鬼!老看我幹嘛?討厭。」
她把頭轉向一邊,偏偏念雪心中對她已有了疑心,丁裳這一偏頭,她不由心中更是一動,當時不由抿嘴一笑。照夕不由心中奇怪,遂問道:「你笑什麼呀?」
念雪又向著丁裳掀了個眼波,才笑瞇瞇地道:「這位相公是姓什麼來著?」
說著還忍不住直笑,照夕自幼和這兩個丫鬟廝混慣了,見狀就知道丁裳的化裝,定是為她看破了,本想喝叱她幾句,令她下去。
可是偶一側臉,卻見丁裳漲紅的小臉,正咬著嘴唇生氣呢,不由也樂得逗她一逗。當時裝作不知道:「這是丁相公!怎麼?有事麼?」
念雪口中長長地「哦」了一聲,點著頭道:「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
她含著笑端起了一盤梨子,走到丁裳身前道:「公子!請吃梨!」
丁裳只欠了一下身子,伸出手就盤中拈了一塊,念雪對她那隻手,可十分注意了,不由彎下了身子,細細地看了一下她的手。只覺其白如玉,指尖上還留著寸許長的指甲,亮晶晶的,怎像男人呢?
丁裳不由發覺了,嚇得馬上收回了手,她猛然回過了頭道了聲:「你……」
念雪嚇得伸了一下舌頭,照夕半笑道:「念雪你幹什麼?對丁公子怎麼如此沒有禮貌?還不賠個禮,想受罰麼?」
丁裳聽照夕聲帶笑音,知道他是有意縱容,不由氣得狠狠瞪了照夕一眼。念雪這時卻蹲下身子,學著旗人請安的姿態,行了個禮道:「小婢無知冒犯,丁相公不要見責才好!」
丁裳卻紅著臉道:「算了!」
念雪還要說什麼,照夕怕把這位姑娘給惹火,那可不是玩的,當時忙對念雪一揮手笑道:「你快下去吧!以後再這樣,我可是不為你說情了,這位丁相公可厲害呢!」
念雪用手一捂嘴,咯咯地笑著走出去了,照夕見丁裳仍氣得嘟著小嘴不言,不由假作氣道:「這丫鬟太不像話,姑娘……」
方說至此,丁裳卻也學道:「這丫鬟太不像話了!」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這也不關我的事啊!怎麼連我也給恨上了?」
丁裳仍低著頭生悶氣,照夕又說了兩句,她仍是沒有答理,照夕這才有點慌了,心想她後天就要走了,不要今天把她給得罪了,那可是不大好。
當時含著笑,走下位來,來到丁裳身前,打了一躬道:「算了,都怪我不好,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丁裳翻著眼,看了他一眼,似想笑,卻仍是忍著,重又低下了頭,還是嘟著嘴生氣。
照夕信手拿了一塊梨,遞到她口邊笑道:「好了!吃了這塊梨就好了!」
卻不料丁裳猛然一張嘴,竟連照夕的兩個手指都給咬住了,她翻著眼俏皮地看著照夕,只是就不放口,照夕痛得呀呀直叫,連連嚷道:「啊喲喲!不得了,快咬斷了……」
誰知卻在這時門外一人笑道:「什麼快咬斷了!這孩子!」
跟著思雲的聲音叫道:「太太來啦!」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忙回身一看,果然母親已含笑站在門口,不由臉一陣大紅,忙道:「啊!娘……你老人家來了!」
丁裳嚇得早已鬆了口,再一聽照夕喊來人為母,不由更是一陣緊張,慌忙由位子上站了起來,一面紅著臉看著照夕小聲急促地道:「不要說……」照夕怔道:「說什麼?」丁裳低頭道:「我咬你的事!」
照夕差一點想笑,當時丁裳已訥訥地叫了聲:「伯……母!」
照夕忙紅著臉對母親介紹道:「這是兒一個小……小朋友,他名叫丁尚!」
管夫人卻是只管上下打量著丁裳,臉上帶著微笑,丁裳只好又彎腰叫了聲:「小侄丁尚,與伯母叩安!」
管夫人連道:「不敢當!不敢當!快請坐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0:16
她說著,又含笑看著照夕道:「你這孩子,朋友來了也不請到客廳裡坐坐,也不好好招待一下,你……」
說著又笑了笑,照夕在母親的笑容裡,似感到一些神秘的意味,他的臉立刻紅了,心說:「娘這是怎麼了?她老人家從沒有這麼管過我的事啊!莫非丁裳的事她老人家知道了?」
想著往四週一看,正見念雪在母親身後,對著自己縮脖子笑呢!
立刻他就明白了,心知定是這丫頭,發現了這個秘密,在母親面前多口。
她老人家聽後,哪能不來?想著狠狠瞪了念雪一眼,那丫鬟卻閉著嘴,忍著笑把頭轉向一邊去了,照夕無奈,只好不再去看她。
只這一會兒,就見母親把丁裳讓在一邊坐下了。尤其是她老人家那雙眼,骨碌碌在人家身上轉上轉下,看得丁裳面泛桃紅,粉頸低垂。
這時兩個小丫鬟換上了茶,管夫人把這位偽裝男子的姑娘,上下看了一個夠,心中暗暗高興。因為這位姑娘太美了,雖是易釵而弁,可是那種天生秀麗的氣質,是瞞不過這位夫人的眼底下的。
這兩天他們老兩口子,正在為著兒子的婚事而發愁,卻想不到,他自己倒是早已尋著了朋友。雖不知他們感情如何,可是私下裡忖量著,似乎差不離,要不然兩個人關在一個小房裡算是幹嘛呀?
再說夫人明明還記得,剛才自己進屋時,這位了姑娘正咬著兒子的手指,兩個人哼哼唧唧的!嘿!那股甜勁兒真是夠受的!
管夫人想到這裡,不由又瞇著眼樂了。
她笑瞇瞇地望著丁裳道:「你是那裡人呀?家在什麼地方?」
太太心裡,壓根兒已經認定了她是個姑娘,所以才這麼說話,偏偏丁裳尚不自知。
她張惶地看了夫人一眼,咳了一聲,訥訥道:「小侄是湘省人,家是在……是在……」
她自幼無依,原是大戶千金,只因家庭不幸,父親早逝,妻妾分居,她又是小室所生,是以分居後貧不能生。母親改嫁,她因不願隨母認人為父,這才偷跑離家,於生命垂危之際,卻為鬼爪藍江路過,憐其身世,愛其秀麗,再加上她骨胳清秀,卻是難得上好質秉,鬼爪藍江這才攜其往大雪山蒼前嶺授藝至今。
所以當管夫人這一問到她家園時,她倒一時答不出來了,照夕對她身世,倒也知道一些,此時見她猶豫,唯恐觸及其傷心處,當時忙代其答道:「她家在大雪山!」
太太怔了一下道:「大雪山?」
丁裳點了點頭道:「是……是的!」
念雪見狀,早忍不住在一邊笑了,卻為照夕凌厲的兩道目光給制止住了。
管夫人溫慈地笑道:「大雪山離北京,可遠著吧!你怎麼來的呢?」
丁裳心中此時已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夫人老是看她的帽子,看她的辮子,還看她腳上的男人靴子,她心裡哪能不急呢!
當時笑了笑,尷尬地道:「小侄是騎馬……騎馬……」
太太又怔了一下,驚奇道:「你會騎馬?一個人?」
丁裳羞澀地點了點頭,管夫人又含笑看了兒子一眼,心說「這好!不用說,又是一個會耍寶劍的,這孩子是專找會武的姑娘!」
她心裡真是奇怪,又是迷惘;而且不敢相信,因為像這麼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她能騎馬,能單身跑幾千幾百里路?
想著她又叫思雲去端糖、端瓜子,丁裳只紅著臉道:「伯母……不要!不要!」
太太笑了笑道:「你大老遠來,哪能一點招待都沒有?在北京你有親戚朋友沒有?」
丁裳搖了搖頭,道:「沒……沒有!」
太太一怔道:「那你住在哪呀?」
丁裳哪知夫人的意思,只照直答道:「在旅館裡。」
她這句話還特別把嗓子壓低了一下,挺了一下腰,顯出自己是個男的,一個男的住旅館怕什麼?
可是太太一聽可又怔住了,她是不贊成一個大姑娘家,單身住在外面的,所以笑了笑道:「那多不方便,我們家空房子還多,你趕快搬來,我叫這兩個丫鬟給你作伴,你不要怕!」
太太的話,已經太明顯地表示出來,她已知道丁裳是個姑娘了,聽得照夕是又驚又怕,因為母親這意思,分明是已看上人家了,他哪能不驚呢?
照夕聽得都急出汗來了,生怕母親再往下說出話來,叫自己掛不住臉。
當時忙岔嘴道:「這……這……她……她後天就要走了。」
丁裳也急得直點頭,窘笑道:「是的……是小侄後天就要回去了,謝謝!」
太太先不答理丁裳,只罵兒子道:
「人家沒說話,你急的是哪門子呀!後天不能走!」
照夕心中一怔,幾乎傻了,因為母親的話,就像命令一樣,倒是替丁裳當了家了。
丁裳更是驚得頭上冒汗,太太才回過瞼,微笑道:「你今兒個才來咱們家,我怎麼能放你走?你也別多說了,回頭叫車跟著你到店裡去拉行李,你安心在我們這住幾天,好好玩玩再走。」
丁裳急得直想哭,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此刻已化裝成男的了,一個男的哪能哭呢!
想著兩手合著,對夫人打了一躬道:「謝謝伯母……小侄實在……」
才說到此,夫人已上前一把攙起了她來,一面笑道:「得啦!別小侄小侄了,誰還看不出你是個姑娘?好孩子你這邊坐……」
說著硬把丁裳拉到自己跟前坐下,還拉著丁裳的手,這一來,把旁邊的人都逗笑了。
照夕也忍不住紅著臉笑了,丁裳還想掙扎,可是太太握住她的手很緊,再說她也不能硬掙開,當時急得嬌聲叫道:「伯母你……」
當她眼睛和太太慈祥的目光接觸時,太太臉上的笑容,竟使她無法裝著了。她的臉愈是紅上加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急也不行,不急也不行,她只有把頭低下了。
管夫人不由呵呵地笑了,她一隻手輕輕拍著丁裳的背道:「好姑娘!我是逗你的,你可不許急,好好女孩子家,幹嘛要學小子?唉!你們這些小孩子,真會胡鬧!真會鬧……」
丁裳忸怩了一下,也跟著微微地笑了,可是她還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在母親的「愛」前,人人都是小孩,這是一點不假的。雖然管夫人並不是丁裳的母親,可是她那長者的風度,慈祥的笑語,給丁裳的感覺,是和自己的母親幾乎是完全一樣的!
女孩子天生的是「嬌」和「羞」,身為俠女的丁裳一樣也不例外。別看她夙日風塵裡劍氣縱橫,飲馬江河,可是這一霎那,卻如同繞指柔也似的乖和聽話。
她依附在夫人的懷裡,那種欲笑還羞,欲羞還顰的姿態,卻都是十足的女兒身啊!
照夕此時見狀,自然不能再為隱瞞了,他笑嘻嘻地對丁裳道:「這都怪你裝得不像,可怪不得我呢!」
丁裳羞羞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還說!」
說著眼波又向一邊的念雪瞟了一眼,念雪卻捂著嘴一笑,逗得管夫人又呵呵地笑了。
夫人看著照夕點了點頭道;「你這孩子,你說你是不是胡鬧?好好的你叫人家姑娘化妝成這個樣!」
照夕不由臉一紅,半笑道:「這也不是我叫她的,是她自己……」
丁裳卻笑著哼道:「怎麼不是你?哼……」
太太回頭又看著照夕道:「你看看!我一猜就知是你的點子,怎麼樣?」
照夕見丁裳正低著頭直笑,不由暗忖這丫頭真壞,自己不好意思了,竟往我身上賴。想著看著丁裳道:「好!好!你記好了……你記好了!」
管夫人笑道:「記好了怎麼樣?你還能把人家怎麼樣?」
照夕半笑道:「好嘛!你老人家也幫著她吧!現在我是沒辦法了!」
才說到此,一旁的念雪也笑道:「少爺可真會作怪!」
思雲也學著樣道:「哼!他點子可多呢!」
照夕不由又氣又笑,當時臉色通紅道:「好!你們兩個丫頭也來欺侮我,你們等著瞧好了!」
思雲卻往丁裳跟前一站,俏皮地笑道:「我們不怕!你要欺侮我,我請丁小姐幫我們忙,看看誰怕誰?」
照夕連連點頭道:「好!好!算你們厲害……」
丁裳這時紅著臉站起來,對管夫人行了一禮道:「小侄!啊……侄女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管夫人站起來道:「你才來會有什麼事呢?現在就叫思雲、念雪兩個跟著你回客棧裡去,把你行李搬回來吧!」
丁裳忙搖手道:「那……那怎麼行呢?」
照夕也點了點頭道:「母親既如此說,你也就不要再客氣了,你反正明天也不走,住在我們這裡不是一樣麼?」
丁裳笑著,為難地皺著眉道:「那……可是,可是……」
夫人笑道:「你不要心裡過不去,你一個單身姑娘家,無親無友,來在北京,我們怎能不照顧你呢?再說你們還是好朋友,你就不要客氣了!」
管夫人溫和的拍著她的肩,丁裳想了想,才紅著臉道:「伯母既這麼說,我搬來就是了,只是……我晚上還有一點事,必須要去辦一下才行……」
照夕怔了一下道:「你有什麼事呢?」
丁裳訥訥道:「我……還有一點事……」
夫人笑了笑道:「好吧!現在就叫她們跟你去吧!你就快去辦你的事,辦完了事就回來……」
丁裳這才點了點頭,說著又給管夫人行了禮,夫人一直送到了走廊,還再三囑咐思雲、念雪,要好好地跟著她,這才回去。
照夕和兩個丫鬟一直陪丁裳往大門口走去,照夕看了念雪一眼道:「一定又是你這丫鬟多口是不是?」
念雪嘻嘻笑道:「誰說?才不是呢!」
思雲卻岔口道:「不是你是誰?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聽見你跟太太說什麼來著!」
念雪卻格格笑道:「要你多口,沒人把你當啞巴賣!」
思雲卻笑道;「我不說,他們要疑心我嘛!」
照夕只看了她們一眼,也沒有理她們,遂向丁裳道:「你今天是晚上有事嗎?」
丁裳一面走一面想著心思,聞言點了點頭,照夕又問道:「什麼事?現在天已經很晚了,明天辦不行麼?」
丁裳卻微微冷笑了聲道:「這件事就是晚上做才好……」
她又問照夕道:「大哥!現在是什麼時刻了?」
照夕看了看天上的星,思忖道:「大概是戍時吧!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丁裳這時已走到了門口,思雲已招呼著門房,叫他們去套車,丁裳卻攔阻道:「兩位姐姐不要送我了,我店裡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有一個隨身包袱。等會兒我自己帶回來就好了,你們用不著跟我回去,也不要套車。」
念雪道:「那怎麼行呢?太太還特別關照我們呢!」
丁裳微笑道:「你們放心,我說回來就回來,三更天,你們兩個在院子的亭子裡等我就是了。」
照夕暗吃一驚,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是想去幹什麼呀?而且她臉上帶著一股氣沖沖的神色,像是要找誰打架似的,問她她又不說,這麼想著,他心中不由十分納悶。
當時丁裳已笑了笑道:「我的馬呢?」
三人才知道原來她還是騎馬來的,卻見馬僮快腿張,正牽著一匹白馬由側邊走出來。照夕就接過馬,交到丁裳手中道:「姑娘!你可要早些回來!」
丁裳接過了馬韁,微微一笑道:「知道了!再見!」
只見她身形一矮,嗖一聲已上了馬背,杏目向四人瞟了一眼,雙腿一蹴馬腹,那匹馬唏聿聿一聲長嘯,撥動四蹄飛跑而去!
照夕一直目送她走遠了,才歎息了一聲,對於丁裳這種俠女姿態,很是佩服。今夜不知她又是幹什麼去了,他怔怔地看著前面,心中想著心思,卻為思雲推了一下,笑道:「別看了,走遠了!」
照夕微微一笑,向二女交待道:「你們兩個自己找的麻煩,今晚上不要睡了,到三更天,在亭子裡等著人家吧!」
說著轉身而去,念雪卻追上叫道:「少爺!少爺!我怕……」
照夕回頭笑道:「那你是活該,你們兩個商量著辦吧!想叫我陪你們,那可是辦不到!」
他說著遂自去,念雪遂跺腳道:「少爺壞死了……」
二人在一塊咭咭喳喳了一陣,決定兩個一塊到亭子裡去,這才去為丁裳預備房子,等時間差不多了,二人打了個小燈籠,直向院中走去。但覺秋風習習,蟲聲唧唧,漫空的流螢,一明一滅地飛著,就像是一天小星星也似。思雲念雪兩個人,你偎著我,我偎著你,用燈籠照著路,抖顫顫地直向亭了裡走去!
原來早有人,比她們先在亭子裡等著啦,兩個丫鬟嚇得「啊喲」一聲,轉身就跑。卻聽人叱道:「不要怕,是我!」
二女一聽是照夕的聲音,不由又轉過身來,就向他道:「你不是不來麼?」
照夕歎了一聲道:「心裡悶;睡不著,所以乾脆出來坐坐,就便陪你們等丁姑娘!」
二女各自一笑,也不說破,就進了亭子,卻見照夕目注當空,似作深思之狀,兩道劍眉,緊緊湊在一塊。思雲抿嘴一笑道:「有了這位丁小姐,恐怕就不想對門的那位江小姐了吧?」
照夕苦笑了一下,對她看了一眼,那意思似乎是在說你知道什麼啊?可是他的心,卻為思雲這幾句話,帶入了另一番境地!
雪勤的影子,又重新回到了他眼前,他微微打了一個寒顫,自惕道:
「你曾經發過誓,今生只愛她一人的啊!莫非因為她的負情,你竟也有違初衷麼?」
想著心情十分沉痛,按理說,丁裳在各方面來說,都應不在雪勤之下。可是自己對她的感情,在內心上,總不能拿來和雪勤相比,只要一想到雪勤的一切,那丁裳的一切,無形中就似乎淡得多了。
他又暗想到,母親似乎對於丁裳的印象極佳,看來已甚有意,其實她又如何得知我如今的心情,我是不會再去屬意誰了。
想到這裡,心中十分沮喪,一任思雲、念雪在一旁說笑,他卻是一言不發,腦中浮浮沉沉的,全是那江雪勤和丁裳二人的影子!
他又哪裡知道,此刻所思念的兩個人,正在作一場生死之爭呢?
原來丁裳自從那晚落水之後,心中已把雪勤恨到了家,偏偏又遇到了那位多事的生死掌應元三,竟暗中教授了她一套功夫,這是一套專門對付江雪勤「蝴蝶散手」的厲害功夫。
丁裳自然心喜萬分,由是夜夜隨著應元三苦練,十天之後,果然把應元三這一套厲害的「拿月追星掌」練熟了。應元三何故如此垂青她?又為什麼這麼要與江雪勤為敵呢?
這其中有一段宿仇,筆者為使讀者明瞭起見,不得不把筆頭暫時調一下,略敘一下其中奧秘。原來在五十年前,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應元三,初接掌門職司,尚在中年,他因眼界太高,雖屬中年,尚無配偶,故此在志得意滿之際,偶思及此,亦難免悵悵然。
一日路過黃山,因慕黃山鐘靈峻秀,偶然興發,遂獨自登山,意圖飽覽峻秀山色,山行不知遠近,不覺遂入內山之「五雲步」澗谷。這時已是入暮時分,山路險峻尚且不說,且這「五雲步」乃全山最險惡之處,太陽只一下山,這「五雲步」地方,即有大片雲霧湧出,初起時,尚能略辨遠近景象,霎時之間,彌山蓋野,有如千頃雲海,真有伸手不見五指之感。
所以這地方,一向絕少有人跡能到,即使有那附近大膽獵戶到這地方射獵,也只敢午後進谷,日落前退出,一絲也大意不得!遇上颳風陰雨的天,更是請他們也不敢來!
如此一來,這地方無形中就成了一個禁區,從沒有人敢大膽來的。因雲霧一來,漫空蓋谷,要到第二日午時才散,且霧來時,各中毒蛇蟲蠍俱都游出,覓物而噬,真是防不勝防,端的厲害無比!
最厲害的是五雲步內,亂石崩雲,深澗四伏,有如百井,星散四列,多是百丈深淵,一不小心踏下便粉身碎骨,所以附近山民,談起五雲步來,沒有不談虎色變的!
生死掌應元三,哪裡知道這地方有這麼厲害的隱伏?一個人前後山轉了一周,已是天將幕色了,待到了「五雲步」正趕上落日時刻。
他獨自抱膝坐在一石峰頂上,前望著日落的紅霞,但見白騖成群,那味兒倒似應了王勃的「落霞與弧騖齊飛」,而黃山秀麗至此,亦可謂之至極了。正在醉心的當兒,驀地刮起一陣山風,遂見萬鳥升空,鳴聲啾啾,卻向後山繞去,隱隱中更聞獸吼聲聲。那狐兔之類,成群竄出,四散逃逸,像是大難將臨之兆,應元三不由吃了一驚,暗自驚疑道:
「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它們都跑些什麼呢?」
念未完,但覺當空萬馬奔騰也似的,馳來一大片雲霧,霎時之間彌山蓋野,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道聲:「不好!」身方立起,遂覺白霧如帶,只一卷,自己已入雲霧之中,應元三隻覺得全身陣陣發冷,這才知道不妙。但仍仗著自己一身輕功了得,尚未覺得如何嚴重,等到身子縱出之後,才發現所望之外,竟全是一片白霧,以自己目力,僅不過能視出尺許範圍,這一急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身形竟不由己地直向一處深澗落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0:33
應元三這一驚,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可是身在霧中,竟連攀抓一旁的山石樹枝也是不能,自忖必死無疑了。
就在這驚魂剎那之間,忽覺自己身子似落在一面有彈性的繩網之上也似。
更怪的是,自己身子方一落下,那籐網也似的東西,卻由四面八方一併包了起來,一任應元三有一身功力,竟是不能掙開,卻反倒是愈掙愈緊。
生死掌應元三這一會反倒不怕了,他自忖必死無疑,卻想不到竟會絕處逢生,半澗之中,竟會有如此一張生出的籐網;而自己竟這麼巧,正好落在網上面,只要睡著不動,等到霧退了,還愁自己不能脫身不成?
他想得倒是很好,也就在這霎時之間,應元三全身竟為那環身的亂籐纏了一個緊。
這時候他已覺出不妙了,遂覺那籐網,竟自慢慢的往上升了起來,就像是有人在提動一般。應元三這一嚇不由連怕也忘了。
似如此一直上升了十來丈左右,才聽見一個少女的音喘道:「師父!這不像是野豬,野豬比這個重!」
應元三這一聽,簡直又氣又喜,暗忖道:「這可好!原來這網子是捕獸的,我成了野豬了!」
想著又掙了兩下,卻又聽原先少女口音道:「喲!還動呢!師父你來幫著我一下,不要叫它咬著我了!」
生死掌應元三氣得方要開口,卻又聞得另一老人口音哈哈笑道:「傻丫頭,你可走了眼了,你拉上來再看看,是野豬不是?」
應元三心中一驚,暗想道:「啊!這老人好純的目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之中,莫非他竟看出網中是人麼?」
想著又聞那少女嬌聲道:「不是野豬,是頭狼我也吃不消呀!我又看不清楚它!」
說著像是雙手交換著用勁往上拉,應元三方要開口,只覺得背上「砰」一聲,一陣疾痛,像是著了一棒,卻聽那少女道:「先打死它再說!」
不容應元三開口,第二棒又自打下,這一次那少女想是加了幾成勁,應元三又正想坐起來,少女這一棒,無巧不巧,卻正打在他頭上,只聽見「砰」一聲,應元三就是練有「汕錘貫頂」的功夫,疏忽之下,對這種勢子也是吃不住。
頓時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口中「啊」了一聲,卻聽見先前發話的老人叱了聲:「施不得!」
跟著身子似已為人提開,卻聽見那少女咦了一聲道:「師父!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是個人呢?」
那發話的老人呵呵笑道:
「誰說不是人?這小子要不是練有內功,你這一棍子,早把他頭打開了!孩子!你的差事可來了!」
生死掌應元三絕處逢生,卻料不到,竟會遇見這麼一對師徒。雖然他目光並不能看清這師徒二人容貌如何,可是只由這師徒的對話之中,他已意識到,這一對師徒決非常人。
尤其是那發話的老人,他竟能目視雲霧,把自己行動形成看得一清二楚,以此判來,這老人決非一般練武之人所可比擬。
應元三耳聞得這師徒二人對話,只因自己這條命,總是為人家所救,雖是說話難聽,自己又如何能與她一個小女孩一般見識?
想到這裡不由翻了個身,雙手想把環身的籐索解開,卻為一隻手按住了。卻又聽得先前發話的那老人道:「老弟!你忍耐一會,這網子內還有機關,一個弄不好,可要夾斷了你的手指頭!」
生死掌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當時訥訥道:「尚沒清教老先生及那位姑娘貴姓?這是什麼地方?小可應元三有禮了!」
卻聽見老人呵呵一笑道;「你就是新出道的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麼?老夫倒是久仰了你的年少有為!你先不要管我師徒是誰,總之,你這條命,算是僥倖保住了。」
說到這裡,又嘻嘻一笑,遂大聲喚道:「梅兒!你怎麼又進去了,這都是你惹的麻煩,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著又哈哈大笑了兩聲,應元三不由臉一紅,卻聞得那叫梅兒的少女在裡面應道:「我不管……我不管……他是個男的!」
那老人又呵呵笑道:「傻孩子!男的又怎麼樣?你方纔那一棍子差一點把人家打死,你卻連個禮也不賠,天下哪有你這麼不講理的人?還不快來把這勞什子弄開,你當真想把人家當野豬給弄死麼?」
生死掌應元三又羞又氣,暗想道:「好個老兒,你明知我是先天無極派掌門人,卻仍然如此戲耍與我,你也太小瞧我了,等會霧散了,我要你還我個公道!」
只因此刻身子尚對方籐網之中,雖是一肚子不高興,卻是奈何不得!
當時不由氣得長歎了一聲,把雙目一閉,心想任你們耍笑吧,反正霧散之後,恩仇我都要清一清!
想到這裡,卻聞得那少女格格笑著走近來,她口中微微笑道:「對不起尊客,方纔那兩棍,我可不是有意的。因為我以為是野豬呢!這五雲步地方險惡,莫非尊客你還不知道麼?」
應元三氣笑不得地長歎了一聲道:「沒有什麼,姑娘不必多禮了……在下因系首次游黃山,並不知道這地方如此險惡……」
少女又笑了笑,一面用手摸索著籐網,似聞有鐵物相擊開鎖的聲音,一面卻噓著氣道:「並不是黃山所有地方,都如此險惡,實在只有五雲步這方圓十里是這樣的!」
說著話,鎖已開了,應元三忙往外鑽身子,那少女卻也正往裡彎腰,不注意,只聽「砰」一聲,兩個頭碰在一塊了。
少女口中啊喲了一聲,應元三也啊喲道:「對不起!對不起……唉!」
那一邊的老人卻是連聲大笑不已,他吐了一口痰道:「梅兒往左,應老弟往右,這次就碰不到一塊了!」
二人依言站起,果然左右錯開,那女孩對這地方早已熟悉,雖是在濃霧之中,亦瞭如指掌,錯開身子之後,一面揉著頭,嘟著小嘴,已走到了老人身前。應元三卻似瞎子一般,兩隻手摸索著,足下踉踉蹌蹌,簡直是一步也看不清,老人哈哈笑道:「好一個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來!老夫引導你過來吧!」
應元三不由被這野老頭說得羞愧無地,苦笑了一下道:「老前輩休要取笑,在下已無地自容了!」
遂覺得肩上被一物一敲,忙用手去一摸,原來是一枝竹管旱煙,知道是老人遞來接引自己之物,只好用手抓住煙管,隨老人走了過去。約行了數十步,老人才放下煙管笑道:「好了!客人可以坐下了!」
應元三用手一摸,果然身前有一截尺許高下的大樹根,甚為平滑,當時落坐,帶愧歎了一聲道:「在下幸蒙賢師徒救命之恩,否則此刻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老人哈哈笑道:「這不關我的事,都是我那徒弟淘氣,每日在懸崖撒網,用以捕捉大霧中走失的野獸,卻料不到今日竟把尊客你老弟給捉上來了,哈!真好笑!」
應元三低頭道了聲:「慚愧!」
老人敲了一下旱煙袋道:「你也不用慚愧了,看你面色蒼白,不用說你是受了霧寒了,給你弄碗薑汁喝喝吧!」
說著喚道:「梅兒!快端碗紅糖生薑水來!」
卻聞得那少女嬌應了一聲,生死掌應元三心中暗暗驚異不已,奇怪的忖道:「這對師徒,倒是奇怪,怎會在這險惡地方落居呢!要是一個不小心,掉下山澗裡那還了得?」
他心中這麼想著,卻聽到瓷碗相擊之聲,又有開水壺倒水的聲音,他不由擔心地道:「這位姑娘,小心開水燙著了你!我吃不吃倒不要緊!」
那姑娘噗哧一笑道:「你不要擔心我,還是小心點自己吧!」
應元三不由臉又一紅,那老人呵呵又笑道:「丫頭!你是怎麼說話的?小心人家可是一派掌門人,所練三陰絕戶掌,豈是你能對付的?」
應元三心中一驚,暗想道:「這老人真厲害,居然連我的拿手功夫,他都清楚得很,他到底是誰呢?」
那姑娘口中哼了一聲道:「三陰絕戶掌有什麼了不起?我才不在乎呢!」
老人和應元三都不禁哈哈笑了,說話之間,姑娘已走近在應元三身前,她口中笑道:「掌門師父,你的薑湯來了!」
應元三尋聲探出雙手,接過了碗,一面道:「姑娘不必取笑,在下實是慚愧萬分!」
少女遞過了碗,含笑道:「這算什麼呢?我師父這麼大本事,有一次還難免摔到山下了呢!後來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
才說到此,老人已大笑道:「好徒弟!你儘管把師父丟人的事往外抖吧!你這孩子!」
應元三也不由笑了,微笑之中,他已把先前對這師徒二人的一些敵意,全數掃除了!
他接過了這碗薑汁,就口喝下,果然由丹田內升出了一些暖意,再加上他內功本厚,略一調息,也就恢復了體力,這時老師徒二人尚在一邊調笑玩樂!
生死掌應元三隻是坐在一邊不動,等了一會兒,見霧色非但沒有減退,卻反倒似比以前更濃了,他不由心中奇怪,當時咳了一聲道:「老人家,這霧何時可退呢?」
問了兩遍,那老人才笑道:「還早呢!你今天想走是不能夠了,要到明天早晨霧才散!」
應元三不由大急,站起了身子道:「那!那怎麼行呢?在下還有急事待辦呢!」
老人嘿嘿笑道:「那可沒有辦法了!」
應元三卻向著老人發聲處抱拳一揖道:「有煩老人家指引明路,在下這就告辭了!」
那小女孩驚道:「這怎麼行呢?你會摔死的呀!」
應元三方自皺眉,老人已微笑道:「我們不能強留人家,來!梅兒,你去點一隻火把來送客!」
生死掌應元三大喜道:「如有火把照路就好了!」
老人只冷笑了一聲,也沒說話,須臾,那姑娘已打著一枝油松火把過來了!
漸漸走近了應元三身前,應元三在模模糊糊的火光裡,略微看了一下這姑娘,頓時不由怔住了。因為眼前這位大姑娘簡直是太美了,留著劉海發,大大的一雙眼睛,雖是一身青布衣裳,可是那身段,那膚色,那輪廓,簡直是無一不美到了家!
他心中不由大為驚歎,想不到這地方,竟會有如此國色佳人!
一時,他竟是呆住了。
那姑娘把一雙蛾眉一分,微笑道道:「拿去吧!這火把算送給你了,你可小心了,出門往右拐,順著那條小路直走就沒錯了。」
應元三這才驚覺,不由臉色一紅,當時自責道:「你也太失禮了,人家是大姑娘,怎能這麼瞧人家?算了,走吧!」
想著接過火把,那火光燃著霧氣,發出哧哧之聲,約摸可看清丈許遠近。
他接過了火把,又照了照,才見身前丈許,坐著一個枯瘦的老人。
這老人一身灰布衣裳,禿頭白眉,頷下留有三菱羊須,一雙眸子,卻是深深陷在目眶之內,可是開合之間,精光四射。
老人手中玩著一枝花竹旱煙桿,不時抽上幾口,只是睜著那雙眸子注視著自己,並不發一言。
應元三看到此,料定此老決非常人,自己受人師徒救命之恩,臨走怎能不稱謝一聲。
想著走上一步對著老人深深打了一躬道:「還沒請教前輩大名如何稱呼,救命大恩銘記在心。」
說著又看了身邊的少女一眼訥訥道:「還有這位姑娘……」
老人卻是直如未聞,仍自狂吸著旱煙不理不問。應元三方感有些下不了台,那少女卻似看不過笑道:「我叫向枝梅,人家都叫我冷魂兒。這是我師父,人稱黃山異叟,你該知道了吧?」
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心道:「哦!我真是該死,竟把這位老前輩忘了,久聞此老乃天下有數奇人,垂名武林已有六十年之久,掌中一對離魂子母圈,大江南北真是罕有敵手,卻想不到今日竟會在此見到了,此人姓葉單名一個彤字,是一個極為難纏的人物!」
生死掌應元三當時驚異的上前,行了一禮道:「原來是葉老前輩,弟子真是冒失了,老前輩和向姑娘救命之恩,弟子永留肺腑,來日再圖報答吧!」他說著又深深鞠了一躬。
卻見黃山異叟葉彤,仰天一陣大笑,他一面手中揮著那支旱煙桿道:「應老弟!你要去,我自然不能留你,你請吧!不過老夫可要警告你,不可勉強,真要不行你再回來,你去吧!」
他又揮了揮那支旱煙桿子,應元三躬身退出,這時手中火把尚在劈劈啪啪地燒著,冷魂兒向枝梅一直送他到了門口,她用手往前面指道:「順著這條小路一直走,不過這條路很難走,你決不可能走過去……」
應元三不由吃了一驚,卻見冷魂兒向枝梅對他笑了笑,應元三隻覺得從全身各處汗毛孔裡都覺得舒服,當時吃吃道:「姑娘的意思……」
向枝梅把身子一轉,一面往回走著,一面笑道:「我不管,反正師父說了,你如走不通,記住回來就是了,霧要明天上午才能消呢!」
說著她就跑了,生死掌應元三怔怔地目送著她,消失在濃霧裡。只感到這姑娘,就同霧一般神秘,她深深地誘惑了他,誘惑了這位中年無偶的掌門人。
這時他真有點不想走了,若非是自己堅持欲行在先,此刻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走了。
無可奈何之下,歎息了一聲,一隻手打著火把,有一步沒一步的往前行前,腦子裡可對向枝梅這個姑娘,存些綺麗的非分之想,他忖道:「如果我能娶到這麼一個媳婦兒,該多好!」
可是一想到黃山異叟葉彤,他的這些熱念,馬上就冰消了。
因為他知道這個怪老頭子,是絕不會允許他心愛的門徒,去和外人結婚。
他不由重重歎了一聲,踽踽的獨自行著。
可是「情念」這兩個字之與人,確實有著不可思議的作用,這並不是想和不想的問題,一旦在偶然的機會裡,你只要種下了這個情念的「因」,必定你就會去想得到這個「果」!甚至你會不惜一切,甚至失去生命也要去獲取這個「果」。
生死掌應元三錯在入迷太深,尤其是他更誤會了對方的感情,他想到冷魂兒向枝梅,對自己的那種笑,是含有深情的。
否則,她又為什麼對我笑呢?而且笑得那麼迷人,一個女孩子是不會隨便對人笑的啊……
他想到這裡,真是足似拖有萬斤的鐵,再也走不動了。
回頭望望,那小茅屋,早已為濃霧深鎖住了,再也看不見那美麗姑娘的臉!和美麗的眼睛了。
生死掌應元三不由坐在塊大石上,看著手中的火把,劈劈啪啪地燒著,他的心,也正和那燃燒著的火把一樣熱熾,一樣地激烈。
現在他已決定不走了,他往前又走了幾十步,把火把插在地上,只等到火把燃燒到某一限度時,他再往回走。
如果他師徒問,自己可說是路上太險,只好被迫而返了;然後、然後……
他用手托著頭,沉重地想道:「我是應該有一個妻子,我可以誠實的當著葉彤向他徒弟求婚……也許他會答應我也不一定。」
然後他又想到自己,三十二三歲的年紀,已是武林中一派的掌門人了,在任何一方面來說,都不能說是不夠資格。雖然冒昧了一點,可是在我如今的立場,我不這麼自己推薦,又有什麼辦法呢?況且那向姑娘年已至標梅之年,本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古訓來說,自己此舉,並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這麼想著,他的心立刻活了,而先前原有潛在的一些矜持觀念,此刻已不復存在了。
勉強地又耗了一盞茶的時間,看那火把已燃了一大半,再不回去,恐怕火把就不夠用了。
想著他就站起來,把火把抽出,回過身子,往回路上走去,走了一程時間,算計著已差不多該到了,可是手中的火把,竟還有一截。
忽然他心中一動,乾脆把火把的火頭,在地上一陣插抹,把火弄熄了;然後用力把它擲了出去,現在他眼前已又是一片白茫茫,不分東南西北了。
又等了一會兒,他才出聲喚道:「葉老前輩……葉老前輩……」
誰知才喚了兩聲,就聽見向枝梅的聲音噓道:「不要叫!不要叫!我已經等了你半天了。」
應元三不由又驚又喜,他臉一紅道:「哦……是姑娘……好極了……你快來領我回去吧!我一點路也看不見……」
接著眼前火光閃動,向枝梅已舉著火把走近了,應元三不由笑道:「姑娘你怎麼會知道我要回來呢?」
向枝梅只笑了笑道:「你才一出去,師父就叫我拿枝火把在這裡等你,他說你一定會回來的,果然沒錯!」
應元三不由一怔,吃了一驚,暗忖道:「奇怪!怎會知道我要回來的?莫非……」
可是轉念一想,他又放下了心,暗笑道這是我心裡的事,他如何會知道?不要瞎想了,我還是隨她回去吧!
想著就裝著笑,對向枝梅道:「你師父真會算……」
冷魂兒一面在前邊打著火把,一面回頭笑道:「我早就說過,這條路危險得很,沒有霧尚且難行,何況這麼大霧呢!你不聽嘛!」
應元三心中慚愧,連連點頭道:「是,是,我真笨……還麻煩姑娘來接我!」
向枝梅接口笑道:「接接你倒無所謂,誰叫你是客人呢!」
應元三跟在姑娘的後面,目睹著她窈窕的身材,長長的髮辮,一身青布衣裳,一雙青緞子弓鞋,洗得也很乾淨,這一切雖是那麼平凡,可是穿在這姑娘的身上,只能以一個「美」字來形容!
他腦子裡更是有些迷亂了,偏偏向枝梅見他沒有答話,心中奇怪,回頭看時,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心中好笑,不覺嗔道:「你這人眼睛像賊一樣的,看什麼嘛?」
她說的語句雖惡,可是由於臉上的笑,嘴角的俏,無形中又在應元三心內,起了一陣極大的波動。須知心懷感情的人,多半是有些敏感的,向枝梅的隨口話兒,卻又給了他無比信心和鼓舞。
他遂大著膽子問道:「姑娘你十幾了?」
向枝梅笑道:「你猜!」
應元三幾乎迷惘了,他陶醉的忖道:「我猜?哈……這句話多夠味啊!」
他於是不假思索地道:「十八了,再不十九!」
大姑娘回頭搖了搖頭道:「不對!不對!我已二十二了……你想想……我十四歲隨著師父練功夫,已有八九年了,哪能只有十八歲呢?」
應元三點了點頭,因為他到底不是輕浮一類的人,他很清楚,對於初見面的少女,應起碼保持的界限。所以儘管他內心是如何地激動著,他仍能控制著自己的嘴,不要說出有失身份的話!
二十二歲,就像二十二朵花,在他眼前飄舞著,他想:「這應該是更適合接近自己的年歲啊!」
他拉了一下衣服,暗忖道:「這姑娘方纔已說我的眼睛像賊了,雖然這是一句玩笑話,可是由此看來,一定是我的眼睛有些失態了。我現在必須要老成一些,不要讓她看輕了,等會兒提親就討厭了!」想著不由恭誠地跟在她身後,一句話也不再多說了,枝梅打著火把走得過快時,她總是回過身子,把火把照著,等應元三過來了再走。
小小一段路,二人卻是走了半天,看看已到了門前,枝梅把火把插在門口,向內叫了聲:「師父,客人為您接來了!」
這時黃山異叟葉彤,卻微笑著已由內踱出,他微笑地看著應元三,又看看向枝梅。
前者面色已不自然地紅了,因為太怕老人的目光了。
果然這老頭兒哈哈一笑對向枝梅道:「他不是我的客人,啊……哈哈!」
冷魂兒天真地轉著眼睛道:「他不是我們的客人麼?」
老人收住了笑,點了點頭道:「是!是!他是我們的客人,既是客人,我們怎能不招待一下人家呢!你去好好弄幾個菜,昨天那隻鹿腿,還沒吃完,味道還不錯,你也炒一盤來!」
枝梅對師父前面的話,還不大瞭解,可是聽到後來,她又笑了。
她小聲問師父道:「我去看看樹上籠子裡,捉住山雞沒有,要是捉住了,拿來煨湯好不好?」
黃山叟笑著點頭道:「好!好!隨你,你快去吧!」
向枝梅馬上轉身走了,應元三略微有些失望,因為他以為枝梅會向自己再笑笑的,起碼也應該看自己一下,可是竟然都沒有!
他不由有些失意地發著果,黃山叟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如果老夫猜的不錯,老弟!你是應該有話要對我說的!」
生死掌應元三不由吃了驚,他的臉霎時之間又紅了,望著這怪老人,他有些張口結舌。葉彤憑著數十年的處世經驗,用著他那光華閃爍的一雙眸子,幾乎洞悉了應元三的滿腹機密,看著這年輕人的緊張情形,他內心真有些好笑,他點了點頭道:「對不對?老弟!」
應元三「唔」了一聲,他想著這些話應該如何的對他說才能不失之冒昧?他的臉更紅了。
黃山叟又笑了笑道:「我們武林之中,講究的是心懷坦白,有什麼就說什麼。老弟乃雄掌一派之人,為何期艾至此,未免有失威議,你說出來,無妨!」
應元三被黃山異叟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心中十分羞愧,當時一咬牙,苦笑道:「老前輩既如此說,弟子斗膽放肆了……」
他看了一下旁邊,向枝梅並不在身側,黃山異叟既這麼開門見山地問,自己若不吐實,試問要等到什麼時候再說呢?
可是!這種話,自己又該怎麼出口呢?
想著他不由吞吐道:「弟子實因……實因……」
葉彤微微一笑道:「是有關小徒向枝梅吧?」
生死掌應元三心說好精的老人,他紅著臉點了點頭,訥訥道:「正是……弟子有心……有心……」
葉彤狂笑了一聲,朗聲道:「應老弟!你不必為難,你要說的我全明白了,這事情好辦!」
應元三不由一陣驚喜,他真想不到這老人如此豪爽,居然一口就答應了。當時真是驚喜得有點失措,慌忙站起,對著黃山異叟深深一拜道:「一切全仗老前輩玉成,弟子感銘五內!」
可是他的話,卻為這老人一陣更大的狂笑之聲給中止了住了,應元三在他刺耳的笑聲裡,不由吃了一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1:03
第16節
生死掌應元三話未說完,即為黃山異叟葉彤這陣狂笑之聲所中止,他不由頗為吃驚的注視著這位怪老人,不知將生何事?
卻見這老兒收斂了笑聲,一雙細目神光爍爍地在應元三身上轉著,點了點頭道:「應老弟!你是想向小徒求親是不是?」
應元三為他這陣笑聲笑得實在有點迷惑,可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對方既如此問,不容自己再多作猶豫,當時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道:「老前輩明察秋毫,弟子不敢隱瞞。」
黃山異叟嘻嘻一笑,他臉上的表情不喜不怒,令應元三莫測高深,遂見他頻頻點首道:「也幸虧你說了實話,否則我老人家,可沒這麼容易叫你出去呢!」
應元三方自驚疑,葉彤已冷笑道:「我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說謊!其實你的心意我全知道,現在你意說出,可見你尚是一個誠實的人!」
他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才臉色較溫和地道:「小徒向枝梅出生伶仃孤苦,幸賴老夫撫育至今,對她來說,雖屬嚴師,稱之嚴父也並不為過,這孩子確是一個好孩子!」
應元三摸不著頭腦地也點了點頭,葉彤長歎了一聲,繼續道:「說起來,我真喜歡她!可是姑娘一天天大了,這問題總是免不了的!」
生死掌應元三心中暗喜,卻不便置詞,只是靜靜地聽下去,黃山異叟滿臉戚容地向他看了一眼,應元三不由有些發窘,他心裡十分緊張,因為他知道,下面的話,對於他來說,是很重要;而且有決定性質的。
他不自然地動了一下,想擺脫老人直視不動的目光,可是黃山異叟仍然直直地看著他,他那雙細小但閃爍的眸子,確有一種懾人的威力,令人不敢逼視。應元三雖是被他看得心慌面赤,可是亦不自逃,黃山異叟顯然的對他的初試,感到滿意了。
因為只有心懷坦率的人,才敢這麼直接地迎接人們的逼視的,他微微笑了笑,翹起了一隻腿,手中的旱煙袋,在鞋底上敲了敲。
氣氛是如此的安寧,更顯然的,老人是在作一項重大的決定了。
應元三不由得默默祈禱著,他注意看黃山異叟臉部表情,想先尋出一個答案來。可是葉彤仍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樣兒,他們上了年紀的人,總愛在心窩裡,決定一件事的。
良久,葉彤笑了笑,他倏地站起了身子,道:「好!老弟!我佩服你的坦率直爽,我也就不再和你拐彎抹角了!」他正色道:「在兩年以前,我曾對小徒說過,有一天一個人要想娶你,他必須是一個武功精湛,正直的青年,我別的沒有要求,只有一件……」應元三張大了眼睛,黃山異史看了他一眼道:「……那人必須要勝過你!」
應元三心中,才算一塊石頭落下來了,他內心暗暗想道:「看她那嬌滴滴的樣子,怎會是我的敵手?我何不放大方一些!」
想著點了點頭,黃山異叟見他首肯,不由呵呵大笑了兩聲,朗聲道:「這話雖說了兩年了,可是至今並沒有改變,老弟!你肯一試麼?」
應元三作了一個誠懇的態度道:「前輩既有此言,弟子願斗膽一試,只請姑娘掌下留情!」
葉彤又笑了笑道:「這個情是不能留的,應老弟!你我年歲雖差著一大截,可是全系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最重信用,千金一諾,你如勝過小徒……」他笑了笑,從容接道:「乾脆,多一天我也不留你們,馬上你就帶她走,從此她也就是你應家的媳婦兒!」
應元三聽到此,不禁有些心花怒放的味兒,他的臉覺得很熱,那是興奮的關係。黃山異叟依然笑容滿臉的接下去道:「可是,萬一你要是不幸敗在我那徒兒的手下……」
應元三霍然作色道:「弟子知趣,拔頭就走!」
葉彤用手拍了桌子一下道:「好!一句話!」
二人對視一笑,這個默契也就這麼決定了,話題也由之轉開,黃山異叟手持長鬚道:「當今武林,老一輩的退隱的退隱,物化的物化,剩下少數浪跡風塵,也多無什麼作為,如今天下也就是看你們這一代了!」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傷感,又似憧憬著昔日那些叱吒風雲的英雄事跡!
應元三微笑道:「老前輩春秋雖高,但卻寶刀未老,以弟子看來,只是在為與不為之間,發此感歎,卻未盡然呢!」
黃山異叟呵呵笑了幾聲,對於應元三的這種恭維,卻覺得並不十分過之。因為至今,他並未曾服過老,只是在下一代面前,不得不如此說而已,他頓了頓道:「話雖如此,可是當今天下,確也有幾個年輕人,令人可畏!」
應元三不由心中一動,問道:「老前輩指的是……」
黃山異叟一笑道:「仙俠嶺的那位雁先生,淮上三友,以及洗又寒、藍江夫婦,這些人,雖均屬中年人物,可是以老夫私下觀之,他們沒一個是好惹的!」
應元三面上不禁有些訕訕,所幸葉彤又接了一句道:「當然老弟台也其中之一!」
應元三這才心中釋然,他眉頭微皺道:「要說仙俠嶺的雁九先生,此人倒是一個奇才,可稱當代之傑,只是老前輩莫非不知,他已封劍深山多年了麼?」
黃山異叟怔了一下道:「啊!有這種事,他年紀並不大啊!」
生死掌應元三慨然點了點頭道:「這位仁兄,卻真正是一條漢子,他之如此,全系與淮上三友(那時之稱謂,後稱淮上三子)一句戲言,不想三友以此要挾,迫令他退出武林,至今十年來,已不見這位奇才人蹤影了!」
葉彤感慨道:「武林中人最重信義,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應元三怒形於面道:「老前輩你是有所不知,這完全是三友的圈套啊!哼!有一天,我要把這隱秘向武林中宣佈,叫大家都知道一下,叫大家都知道淮上三友是卑鄙的,他們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僅有虛名而已。」
黃山異叟白眉皺了皺,遂笑了笑道:「淮上三友為人我並不深知,只是和他們倒有一面之識,要說起他哥三個的武功來,雖不夠深湛,可是也非易與之輩。老弟,你怎說他們是僅有虛名呢?」
生死掌應元三臉色一紅道:「老前輩所說極是,只是弟子因替那雁九抱不平故出此言。他三人功夫,弟子也曾見過,亦不過和弟子在伯仲之間!」
黃山異叟點了點頭道:「我幾乎忘了,在幾年前,老弟你似乎還曾經廣撒了一次俠義貼子,所約俱是年輕一輩的少年英豪,老夫還一直遺恨未能參與,廣會高人呢!」
提起了那次盛會,應元三臉上蕩出了興奮的微笑,他方想細寂一下當年的盛會,卻聞得身後向枝梅的聲音,笑道:「師父,吃飯了,菜可要涼了!」
二人一起轉過了身來,卻見冷魂兒向枝梅,正婀娜地走過來,那雙平窄的弓鞋,踩踏著地上的枯葉,發出喳喳之聲。
她並不知道二人對她作決定,倒是應元三乍一見她,反倒有些面紅耳赤了。
黃山異叟呵呵笑道:「梅兒!你這裡來!」
枝梅眨著眸子笑道:「什麼事?」
葉彤等她走近,輕輕地拉住她一隻手,含笑道:「你的功夫練得怎樣了?」
向枝梅揚了一下秀眉道:「幹嘛!這會當著人考我呀?」
葉彤嘻嘻一笑道:「不是的!是你應大哥不服氣你,說等會兒要給你比武呢!」
向枝梅聞言不禁笑了,她瞟了應元三一眼,應元三有些緊張地吃吃道:「不是……是這樣……」
向枝梅卻抿嘴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服我,因為我打了你兩棍子,可是我也不是有意的!」
應元三急得搖手道:「姑娘不可誤會,愚兄豈敢!唉!」
他急得頭上直冒汗,臉也紅了,枝梅格格笑道:「我是隨口說的,你不要見怪。你和我要比武,我絕對奉陪就是,不過要請你手下留情。」
應元三尷尬地道:「愚兄並無實學,姑娘你才要手下留情呢!」
向枝梅向著師父笑了笑,因為她覺得這位大哥說話有點顛倒,既如此謙虛,又何故要約我比武呢!
她咬著下唇,轉著眼珠,把那口平窄的足尖翹了翹,微微笑道:「我們是怎麼個比法呢?」
生死掌抱拳道:「愚兄願聽姑娘指示……」
向枝梅看了她師父一眼,臉色微紅道:「現在就比麼?」
應元三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
他一面說著,心中暗恨黃山異叟這個辦法真缺德,既稱比武,少不得彼此拳腳相加,要是我傷了她,於心何忍?再說女孩子都好勝,真要贏了她,恐怕就許惱上了我,可是這種比武,可不比平常,這是只許勝不許敗的玩藝兒。我要是手下留情,婚事卻又成泡影,這可真是一件討厭的事!
想著不由緊緊地皺著兩彎眉毛,臉上是黃一陣白一陣。黃山異叟這時含笑道:「現在自然不能比,霧太大,一不小心翻落山澗,你們誰也別想活命,只有等明天早上霧散了再說。」
冷魂兒向枝梅隨師苦練了多年武藝,卻是從沒有與人動過手,素日只是同師父打坐玩玩。雖然屢蒙師父誇讚為難得的奇才,總是似信又疑,難得今日上門的這位應先生,居然想和自己比武動手,她不禁又驚又奇,滿心想拿他試試身手如何。
再者應元三儀表不凡,人品不惡,雖然對他還談不上什麼深厚印象,可是決無惡感,能和此人動手過招,也是自己樂意的事。
她含情脈脈地看著應元三道:「應兄之見如何?」
這一句「應兄」,聽得應元三心中一喜,他不由暗忖道:「啊!改了稱呼了。」
當時幾乎有點茫然,不禁連連點首笑道:「只要姑娘認為好,愚兄是沒有意見的,老前輩說得極是,此刻霧是太大了!」
黃山異叟吸著手中的旱煙,看著這雙小兒女說笑形態,他心中不由想道:「這二人如果真能結為美眷,倒是很相配,雖然應元三大了一點,可是一個男孩子大一點也無所謂。只是不知他武功如何,是否能配上我這徒弟,明晨我倒要好好考察他一下……可不能委屈了梅兒!」
想著含笑道:「比武是明天早晨的事,吃飯是現在的事,還是吃飯要緊,我們先去吃飯吧!」
應元三不由微微一笑道:「弟子打擾了!」
葉彤揮手一笑道:「談不到,老弟你請!」
應元三也知道這種武林奇人,最忌諱的就是世俗客套,當時一抱拳,遂率先而行。
黃山異叟隨後而行,不想才一舉步,卻為枝梅把他袖子拉住了,他怔了一下,卻見徒兒做紅著臉,抿著小嘴小聲笑道:「師父,他幹嘛要跟我比武呀?」
葉彤微微一笑道:「明天你就知道,還是先不告訴你!」
枝梅喜上眉梢地道:「你老明天看吧,我不給他幾手狠的,看看他還敢小瞧我不?」
黃山異叟心中一動,正想出言,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把到口的話頓住了。他只含笑地點了點頭道:「好吧!這是你的事,我不管。」
枝梅哪裡想到師父這句話含有深意,當時叉著腰笑道:「我要拿他試試我所學的這套蝴蝶散手,看看是不是如你老人家所說的這麼有威力。」
黃山異叟身子本已轉回,聞言不由怔了一下,他回頭微微皺了一下眉道:「這是一套很厲害的功夫,你……」
枝梅翻了一下眼珠子道:「你老人家放心,我和他又沒冤沒仇,幹嘛要傷他?只是叫他嘗嘗味道就是了!」
說著笑了笑轉身而去,黃山異叟看著她背影,不由長歎了一聲,暗忖道:「應元三!你雖是一時英豪,只怕你那三陰絕戶掌火候不夠,難以在我這蝴蝶散手下討得好去!這也怪不得我,實在是你命該如此……」
想著又歎了一聲,慢慢走向家門,卻見枝梅正指著漫天大霧,在與應元三談話,樣子很親熱,葉彤不由又是怔了一下,心想她以前並不是如此的啊!怎會對這陌生的應元三變了呢?
他想把實話先透露給枝梅知道,可是轉念一想,一來她一個姑娘家,怕羞了她;再者她知道是為此比武,就許不比了,或是存心讓了他。
當然,黃山異叟是決不希望她會存心讓他,因為他認為,一個作丈夫的,就應該比妻子強些,這是一種不成理的定論。
雖然在他下意識的感覺裡,又想應元三能勝過他徒弟,可是再一想到,向枝梅的所學,也就是代表著自己的一切,自己苦心造就出來的徒弟,一開頭就輸在人家手上,那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他內心為著這件事很懊惱,這是一種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祟。
他輕輕由二人身旁走過,進到房內,室中已點著三支松油火把,火光把室內的霧氣蒸發了,顯得很光亮。桌子上擺著豐盛的菜餚,那是徒兒為著這位新來的客人所作的,葉彤微微一笑,自己坐上了位子,瞇著一雙眼,看著仍在侃侃而談的一雙青年,不知如何,他心中有一些說不出的酸酸的感覺。
他忽然認為平日最親密的徒弟,今天似乎已經不再是屬於自己的了。
他又想到了蒼老,才感覺到自己的確老了,一個可憐的老人!
一個老人是不能沒有依靠的,在枝梅天真的笑聲裡,自己打發了無數春秋,也從未曾想過老字。可是今天枝梅只對別人稍作親近,卻令他突然意會到一個數年來未曾想到過,而確是現實的問題。
這位一世奇人,武林怪老,這一刻竟有些傷感了,有一種自私的意念,作祟著他,令他突然想到,自己是需要這個徒弟侍奉身側的,萬一要是失去了她,那麼今後的歲月,將是不堪設想的。冷漠、孤獨、彷徨與流浪在街頭的異鄉老人是一樣的!
想到了這裡,他不由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恐慌,幾乎坐不住了,他迅速地用竹筷敲著碗,發出叮叮之聲,一面笑道:「吃飯了!吃飯了!」
二人這才驚覺,一齊轉過了身子,相繼走入,枝梅臉色微紅地笑道:「師父真壞,進來也不叫我們一聲。」
這「我們」兩個字,聽在二人的耳中,各有不同的反應,正是一喜一愁,可是在外表,誰也看不出來。應元三連聲讚歎著枝梅的手藝高明,樂得枝梅眉開眼笑,一筷子一筷子往他碗裡夾菜。
這席飯在夜色蒼茫之中結束了,飯後枝梅把杯盤撤下,黃山異叟葉彤微笑道:「寒舍地方太小,老弟今夜只好在這裡委屈一夜了!」
應元三長揖道:「弟子實在太打擾了!」
於是,他就在這房子裡留了下來,枝梅為他用木板臨時搭了一具床,道了晚安,遂回到她自己的房中去了。
她是住在和應元三側對面的一間小房間裡,除了扇門以外,還有一層厚厚的簾子。
夜晚,由那房中,傳出輕盈的歌聲,雖是山歌小調,可是聽在應元三耳中,不啻是仙女之歌。他輾轉床榻,心中想著明天的事情,憂一陣,喜一陣,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尚有些昏黑的時候,三人都已起來了。
應元三洗漱完畢,見向枝梅早已打扮好了。
她身上穿著一套緊身的紫綢子衣褲,用青絹緊緊地紮著雲發,顯得更是俊秀,亭亭玉立。
黃山異叟葉彤,穿著一身黃葛布的肥大衣衫,手中拿著他那支從不離手的旱煙袋,對著應元三點頭笑道:「早啊!」
應元三忙躬身為禮,他顯得有些緊張,目光不時瞟向枝梅,向枝梅這時姍姍地走過來含笑道:「你不是要跟我比武麼?我們現在走吧!」
應元三點了點頭,臉色微窘道:「我們怎麼比法呢?」
枝梅笑著拉著葉彤的袖口道:「你老人家給我們做一個公證人如何?」
黃山異叟點頭笑道:「使得,只是你們要如何個比法呢?」
枝梅目光向元三一轉,笑道:「還是應兄你說吧,是你約我的嘛!」
應元三想了想,點頭道:「以愚兄之見,既為比武,總要在內外輕各種功夫上印證一下,方可窺得武功全貌,不知老前輩及姑娘以為如何?」
向枝梅不由笑道:「這樣最好,就請應兄你劃下道兒來吧!」
黃山異叟不由眉頭皺了皺,但他仍然含笑地點了點頭道:「老弟!你要如何個比法呢?」
應元三這時微微一笑,他就說道:「我想同姑娘比一陣掌法,比一陣兵刃,另外再比一陣輕功,姑娘可有異議麼?」
向枝梅暗想這三種功夫,自己都很自負,今天倒真要給他一個好看的了。
想著笑睨了師父一眼,遂看著應元三點頭道:「好!就是比這三陣,你等著,我還得去拿寶劍呢!」
說著轉身進房而去,應元三這時卻對葉彤微微一笑,道:「老前輩以為如何?」
葉彤噴了一口煙,笑道:「難得你想得如此周到,這倒是怪熱鬧的事,只是……」
他笑著伸出了一隻巴掌,點著頭道:「一切都照昨夜所說,我們擊掌為誓。」
應元三毫不考慮地在他掌上拍了一下,卻不想他這一掌方自擊出,卻覺得一股極大的潛力,自黃山異叟掌中傳出,頓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再看對方,仍然是臉上含笑,像無事一般。
他怔了一下,並沒覺出什麼不適的感覺,只以為是自己神情緊張的緣故,當時並未怎麼放在心上,遂也就置之一笑。
這時向枝梅已自房內興沖沖地走了出來,她手中拿著一把劍,笑瞇瞇地問應元三道:「你的兵刃呢?」
應元三方要開口,黃山異叟已呵呵笑道:「人家是用的軟兵刃,大概是籐蛇槍吧?」
應元三不由心中一驚,暗想這葉彤好厲害的眼力,我藏在衣內的東西,他居然都以看得出來。當時不覺怔了一下,遂點頭笑道:「老前輩好厲害的目光,只是在弟子衣中之物,你老人家何以得知呢?」
葉彤哈哈一笑,遂伸出手中煙袋,往應元三腰上點了幾下,發出錚錚之聲,他就笑道:「籐蛇槍和鏈子槍不同,纏在身上是很扎眼的,在你彎腰拱背之時,我早已看出來了,哈!」
應元三不由帶愧道:「老前輩高見!」
枝梅卻揚眉毛笑道:「喲!籐蛇槍!那玩藝可厲害得很呢!」
說話時,睜著圓圓的一雙大眼睛,應元三不由也被逗得笑了。
三人步出了草舍,只見當空濃霧,皆已消失,代之是青瀠瀠的天,小鳥在樹枝椏上啁啾著,蟋蟀鬧耳地叫著,那些樹葉上,滾著如同珍珠一般的露水,圓圓的、亮亮的,十分可愛。這景色令人有些雨後之春感覺。
生死掌應元三來時大霧,並不知這一帶情形,此刻才發現,原來這附近景致竟是如此的美,這所茅舍佔地約有十丈方圓,正是一座小峰的頂頭,環繞在房舍四周,有些空地,都生著極多野生的花卉,在這新秋的日子裡,並沒有凋零,粉紅黛綠十分可人。
茅屋之前,有一條羊腸小道,曲曲折折,伸展出去甚遠。兩旁是高有一人的長草,看來就像一條婉蜒的巨蟒,黃山異叟用手指了一下對面道:「對面有一塊草坪,倒是一個很好動手的地方,我們到那地方去如何?」
二人都點了點頭,葉彤把那支旱煙桿子,往背後一插,身形向一矮,對著應元三齜牙一笑道:「來!老弟,先試試腿!」
他說著猛然向上一伸二臂,身形騰處,就像是一隻巨大的蒼鷹也似,驀地拔空而起,身形向下一落,足尖已點在一棵樹梢之尖。
偌大的身子,落在那僅有小指粗細的樹梢上,只不過輕輕顫抖了一下,卻如同釘在樹尖之上一樣,動也不動一下。只這一手輕功提縱功夫,已把生死掌應元三驚出了一身冷汗。
黃山異叟葉彤這種騰身勢子,初看來,並不十分驚人;可是如果仔細觀察一下,只要看他那一雙茫鞋,踏在樹梢尖上,就像是粘在上面一樣的,一任那樹梢為風吹得左右搖動著,他身形依然還是原來式子,不偏不倚,紋絲不動。
在應元三的眼中看來,捨開輕功不談,只這種穩固的下盤功夫,已達到了內功中極難練的「粘」字訣,這種身手,如非有數十年輕功造詣,何克臻此?
所以他心中暗暗吃驚,遂見樹尖上的葉彤朗聲大笑道:「老弟,你也上來,上面涼快得很!」
應元三不由暗忖道:「莫非他是想考驗我的輕功麼?這也不難!」
當時不由回身向枝梅一抱拳道:「姑娘請先行!」
枝梅笑道:「還是應兄先請!」
應元三樂得在她面前表演一下身手,當時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要見笑,愚兄現醜了!」
他說著話,一提丹田之氣,雙掌往下一按,已施出「一鶴沖天」的功夫,拔起有五丈左右,在空中看準了落足之處,身子向下一垂,已筆直地落在葉彤身邊三尺以外的另一棵樹上。誰知足尖方一著樹,竟覺得兩處大筋上,猛然一陣奇酸,身子竟是站不住,這一驚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驚慌之間,一翻右手,用「老猿墜枝」的輕功絕枝,攀住了一節樹枝,整個身子忽悠悠蕩在當空,看來真驚險到了極點,可是卻也美觀到了極點。
這一霎時,黃山異叟口中也叱了聲不好,身形一旋撲到了近前,他一隻足點在了枝上,彎身笑道:「怎麼?沒有事吧?」
應元三驚魂甫定,又驚又愧,當時反身騰起,落向一邊,他臉都青了,自己驚疑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傷了筋呢?」
想著試著又顛了幾顛,並沒有異樣感覺,心中不由愈發不解,暗忖道:「好險!這要是掉下去了,哪還有命在?」
想著正自驚心,卻聽到身邊嬌笑道:「應兄好高明的一手老猿墜枝,小妹真是自愧不如!」
元三回身一望,不知何時,這位姑娘,竟已站在自己身邊,頸後的杏黃劍穗子,被風吹得嗖嗖飄著,看來真是英姿颯爽、嬌態可人。
應元三心中又是一驚,因為人家什麼時候上來,自己都不知道。雖然自己心有別念,但由此可見,這姑娘的身手也是不凡了,決非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差勁。
想到此,他不由怔了一下,臉色不由紅了一紅,當時尷尬地笑道:「愚兄適才突覺不適,差一點兒身落深谷,殆無葬身之地,豈敢以此炫耀?姑娘真是見笑了!」
向枝梅怔道:「怎麼會呢?」
應元三搖了搖頭苦笑道:「現在總算好了,我們走吧!只等和姑娘比過三陣,如不幸落敗,愚兄拔頭就走,決不……」
說到此,忽然想到此中本末,對方尚不知情,怎可事先透露?不由又把話忍住了,只用眼去看一邊的黃山異叟,葉彤這時也是深深地皺著兩彎白眉,顯然的,他在受著內心的譴責。
因為,只有他最清楚應元三到底是是怎麼一回事,他輕輕歎息了一聲。向枝梅不由驚愕道:「應兄!你要是不舒服,我們改天再比如何?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非比不可。」
應元三暗怪自己說錯了話,所幸枝梅並沒聽出來,當時微微笑道:「得識姑娘三生有幸,愚兄因事,至遲明日就須告辭,也許……」
說著不由臉一紅,葉彤卻在旁邊笑道:「你們倒是還比不比呀?我這旁觀的人,可是等急了!」
應元三不由笑道:「老前輩休急,現在就請老前輩作證,從這裡到那草坪為限,我就和姑娘先比這一陣輕功!」
黃山異叟點頭微笑道:「好得很!」
他說著用力向前方一指道:「老弟!你看那邊有一棵大黃果樹,你們就以那裡為終點,現在就開始吧!」
向枝梅眨著眼睛,興奮地笑道:「這麼遠呀!好吧!」
她偏過臉對元三道:「應兄以為如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3:05
應元三點了點頭,二人各自一抱拳,倏地同時騰起了身子,一路倏起倏落,快如電閃星掣,直向對面那棵大樹飛馳而去!
元三這一展開身形,才發覺到兩處足筋,每於提氣猛縱之時,就隱隱作酸,無形中似已較素日慢了許多,心中不由憂急十分。自己把心一橫,一任腳筋作痛,也不去管它,同時更把不常施展的「雲中捕影」輕功絕技,施展出來,一連五六個起縱,如同流星趕月也似,直向那大樹撲去!
他這裡方自慶幸佔了先著,看看那棵大樹已在眼前,不想就在霎時之間,卻聞得當空一聲嬌笑道:「應兄承讓了!」
應元三驚心之下,不由身形少定,也就在同時之間,只覺頭上冷風疾掃面過,再看向枝梅已含笑站自己眼前。二人雖不差先後抵達終點,可是向枝梅卻快了一步,她微笑道:「這一陣我贏了吧?承讓!承讓!」
她明明知道對方為自己聲東擊西之法分了心,才得僥倖佔先一步,可是女孩子家,總愛爭個面子,當時大聲招呼葉彤道:「師父快看,我快了一步!」
黃山異叟這時自後趕上,呵呵笑道:「傻孩子!人家是讓你呢!」
應元三這時面色如土,如同一座泥塑的佛像也似的站在樹前,他只覺得全身發涼,那滿腔的熱望,幾乎全都冰消瓦解了!
當時苦笑了一下,對著葉彤一抱拳道:「這頭一陣,弟子輸了,弟子已盡全力,並未稍存相讓之心。」
說著他懊喪地看著枝梅,頻頻苦笑不已,向枝梅見她如此重視輸贏,心中微覺奇怪,暗想道:「比著玩玩,竟值得如此麼?」
想著正想自己認輸,卻見他又含笑道:「三陣姑娘已勝其一,我們再來比這下一陣,早早作個結束也好!」
向枝梅這才又回笑道:「第二陣比什麼呢?」
葉彤這時卻點首笑道:「第二陣比掌法吧!老夫有一個小小建議,不知二人同意否?」
應元三抱拳道:「老前輩但請吩咐!」
葉彤這時含笑指著眼前這塊平茸的草地道:「掌功一道,妙在粘帖進退,如此大地方,太易閃躲,老夫以為不妨就地劃一方圓丈五的範圍,你二人只許在界限之內動手,誰要是出了範圍,就算誰輸了!」
向枝梅聽得眉開眼笑,她差一點高興得要叫出來了。因為這是她素日常常隨師父練的功夫,自信很有把握,所以聽得心花怒放,當時眼光瞟著元三,似等他的答覆。應元三低頭想了想,才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好吧!」
黃山異叟微微一笑道:「如此待老夫為你們劃一個界限。」
他說著身形已快如飛隼地竄了出去,伸出一足,在草坪上飛快的轉了一圈,元三見他足尖圈地,很快地把地面翻了一道深溝,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跟著他身子一騰,又已到了二人身前!
應元三心中暗暗忖道:「這一陣,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勝她,要是再輸了,一切可都完了!」
他想著一面含笑道:「姑娘請!」
一面卻把長衫下擺迅速地撩起,掖緊腰上,跟著身形一轉,輕飄飄地已落身在圈子以內,身方站定,向枝梅也已笑嘻嘻地擰腰縱起,輕如一片枯葉似的落在圈內,二人成了對面之勢。
應元三冷眼只看她縱身的勢子,已知道今日勝負,正不知鹿死誰手,想不到自己身為一派掌門人,來到黃山,竟敗在一個未出名的女孩子手上,傳揚江湖,豈不令人引為笑談?
再者眼看到手的嬌妻美眷,也將成為泡影了,這一切全在這一陣輸贏之上決定。
想到此,他心中顯然些緊張,向枝梅見他目注自己,似乎深思模樣,不由玉面一紅,笑嗔道:「喂!你倒是……」
應元三這才驚覺,不由後退了一步,臉紅道:「姑娘請!」
枝梅向前一邁腿,一雙玉掌,用「金剪手」交叉著,猛然向前遞出。應元三不由大吃一驚,心說她倒是真不客氣,當時用「閃手」向外倏地一撥手腕子,身形隨著一矮以觀動變!
可是他卻忽視了,向枝梅此刻所施展的這套「蝴蝶散手」,正是黃山異叟葉彤,在黃山深居十年,日夕與山林野鳥為伍,細觀蜂蝶各種姿態,演變創造的一套極為別緻厲害的功夫。
這套功夫共分為十三招,每招卻又分為不同的三式,所以算起來一共是三十九式,姿態之怪,運用之奇,卻可說是近年武林中僅見的功夫,厲害之極!
應元三要是能潛下心來,小心應付,雖說是不能取勝,也不至於就此落敗。因為他拿手的「羅漢七式」卻也是極為厲害的功夫。
所謂「羅漢七式」,是取七種不同的手法,用七種不同的步法,夾雜著輪流循環地施展,看來無奇,可是由於步法不同,招式也顯得迥異不類,極易給人以錯誤的感覺。
應元三所以施出這羅漢七式的原因,是因自一開始,就不敢對她輕視的緣故,可是沒想到,對方身法竟是如此迥異。
向枝梅把遞出的雙腿,向回倏地一收,已如穿花蝴蝶也似的飄出了丈許以外,她身形落處也正是圈子邊沿地方,應元三心中一喜,暗忖:「這一次我看你怎麼躲法?」
想著輕叱了一聲道:「勝負未分,姑娘可不能逃呢!」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形已用「騰霄鶴」的式子,霍地拔空而起,在空中雙掌倏開,一提丹田內力,用「活佛嘯天」的招式,把內力自掌心猛然逼出,發出了「哧哧」兩聲疾嘯,直向向枝梅全身擊去。
隨著這巨大掌力,他身子如同是一隻大鳥也似的,倏地往向枝梅身子撲去。在他以為,向枝梅是萬萬不能招架這麼猛烈的勢子的。
可是事情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這裡掌力方自發出,倏見向枝梅嬌軀向下一弓,如同一支勁駕也似的倏地射起,應元三暗道聲:「不好!」
當時一咬牙,把擊出的雙掌猛然向後一收,一個雲裡翻身,身子由於用力過猛,雖是收住了去勢,竟自滴溜溜打了一疾轉,足尖著地時,僅僅離著劃出的圓圈不及一尺。
他這裡驚魂未定,突然腦後一絲冷風襲到,應元三向前一儲身,突地把身子轉過,足下緊貼著地面,用「佛陀掃雷」的疾勢,右腿上挾著一股勁風,直向身後地向枝梅下盤揮去。
要說起來,他這一招施得不能不說是很厲害了,可是他這一腿方掃出,只見向枝梅兩腕一分,竟於萬分危險之下,伸出兩隻纖纖玉指,雙向應元三兩處「肩並穴」上戳來,勢子更是較他的尤猛。
動手過招可是眨眼之間的事情,二人這一出手,就都知道,如不撤回來,兩方可都討不了好去,尤其二人旨在比試印證功夫,卻也犯不著為些傷人。
各人心意相同,招式方一用上,不約而同,倏地又同時撒回,應元三足下用「跪樁」的步法,一連點出三個步眼。
他身子尚未站定,向枝梅再次如影附形地撲過,這一次卻是雙掌突用出「小天星」掌力,上下打出,可是她掌力並不實打,掌勢方一遞出,身軀倏地一塌,卻以「翻掌托天」的式子,一正一反,直向應元三前心小腹兩處要害上逼來。
應元三心中吃了一驚,暗道:「好厲害的姑娘,我算是看走了眼了。」
想到此,已把求勝之心完全去了一個乾淨,雙掌一合,單足勾起,用「童子拜觀音」的式子,向外一抖,倏地向兩下裡一錯。
這一招在「羅漢七招」中名叫「燕雙飛」,直向向枝梅遞出的手腕上反切了出去。
二人在場子內這麼一動上手,霎時之間,但見掌風呼呼,人影飄飄,莫說二人自己心內緊張情形無以復加,就是那場外的黃山異叟葉彤,也看得頻頻動心,白眉連聳。
他心中暗暗驚異,因為他自信這套蝴蝶散手,絕非能容應元三走過一半,定必就會落敗下陣,卻想不到,他竟能一連破了十數招。尤其驚異的是,方才自己暗中所煉「有相神功」,於和他擊掌一剎那之際,透入他體內,已傷了他神經中樞。雖只是輕輕一震,可是自信他在三天之內,也難以施展充沛內力,卻想不到他仍有如此神威。如此看來,此子素日功夫,也實非泛泛之流!
不言黃山異叟在一邊感慨不已,只這一會兒功夫,場內已現出勝負之分。
應元三竟會露出敗象,尤其令元三驚怕的是對方這一套功夫,他不要說是見,竟是連聽說也沒有聽說過。只見輕飄飄閃蕩蕩滿空的人影,極難測出虛實,有時候招式封去,對方卻無故撤招,等到認為她是虛式時,卻往往發是實招,直把這位少壯的先天無極派掌門人,弄了個頭昏眼花、氣喘吁吁。
到了這時,他才是真把這位姑娘服氣到了家,那先前的娶妻想法,早化為烏有,心中一涼,又何來鬥志?
應元三此刻於灰心失望之際,只想早早抽身為妙,否則難保可就要出醜了。
想到此,向枝梅正以「輪翅舞秋風」的招式,左腕呈弧形,向外一展,五指齊並著,如同一把利刃也似的,直向應元三前胸劃去。
應元三身形向後一坐,雙掌用「摩雲手」向前交叉著一分,就勢身形騰起,往下一落,方苦笑道:「姑娘掌法實在高明!」
才說到此,向枝梅卻如同電光石火也似的湊到近前,她嬌笑道:「勝負未分,應兄又想如何?看掌!」
只見她嬌軀向下一彎,玉臂一沉,用「海底針」直向元三小腹猛貫了去。
應元三不由面色一沉,心說:「好姑娘,你也太過欺人了,莫非非要我出醜不可?」
轉念之間向枝梅掌勢如梭而至,應元三鼻中哼了一聲,突地探三聲,以拿穴手中之「拿蛇頭」招式,直向向枝梅右手「分水穴」拿去。
向枝梅不由也吃了一驚,女孩子家性嬌,又因她在師父面前誇過大話,誰知和人家動起手來,非但未能取勝,幾次還差一點敗在人家掌下,不由動了幾分嬌性,安心要把對方敗於掌下才肯甘心。
這時見應元三拿穴手來得疾快,小心眼內己有主張,看他掌到,仍是裝著毫不知情,待應元三指尖幾幾乎已經接到了她的脈門之一的剎那,她竟猛然把指尖向上一挑,突現掌心,用足了內力,霍地向外一登。
這種突然現掌的打法,名叫「巧打如意樁」,簡直是令人沒有防避地餘地,可謂之厲害之極。向枝梅掌力一現,應元三不由長歎了一聲。
當然這時候,是不容許他有歎氣餘地的,於萬分危急之下,他倏地向後一個竄「金鋰倒穿波」,身形反穿而出。
等到往下落,他的臉色一陣鐵青,全身竟氣得籟籟一陣急抖,這時向枝梅早已含笑縱身而出,她口中笑嘻嘻地道:「應兄又承讓了。」
一旁的黃山異叟也呵呵笑道:「老弟!你手下太忠厚了……」
應元三此時一陣心寒,從頭到腳只覺得一陣冰冷,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落腳外,竟是遠遠超出所劃的圈子以外。想到了自己半生英名,竟會輸在一個小姑娘手中,這個臉可往什麼地方放?再說還有什麼臉去向人家求婚?這一剎那,他所感覺到的真是羞、忿、氣、怒、失望……差一點兒滴下淚來!
雖然他相信自己兵刃上的功夫,定可為自己找回臉面,可是三陣輸贏,自己已輸其二,還有什麼臉面與人家比兵刃?想到此,他強忍著內心的傷痛,對一旁的向枝梅,抱拳正色道:「愚兄不知自量,尚乞姑娘不要見笑……」
他頓了一下,臉色更是一片灰白,遂又道:「姑娘可肯把才纔賜教的那套掌法的名字,告訴愚兄麼?」
向枝梅臉色微紅道:「小妹一時逞能,應兄千萬不要介意……實在說你的功夫比我純多了!」
應元三苦笑了笑道:「姑娘再如此說,愚兄真無地自容了!愚兄實在是羞慚無地,只求姑娘把才纔那套掌法賜告,愚兄當永記心肺。只祈他日再會姑娘時,能雪今日之恥!」他緊緊咬了一下牙又道:「當然……我是沒有什麼別的意思的……」
向枝梅見他如此,心中益發難過,眼圈一紅,差一點兒要哭了,她顫抖地道:「你這又是何苦……是你要和我比著玩的呀!」
應元三看了一旁的葉彤一眼,訕訕道:「姑娘不知我內深意,等一會兒可問令師,便知愚兄比武……只是,現在什麼也不必談了,我真是癡想。」
說著冷冷一笑,向枝梅此刻真似身墜五里霧中,她挪近身子怔怔地看著黃山異叟,這老頭子只是微微地笑著,他點了點頭道:「你不要急,等一會兒我再告訴你!」
說著他目光又轉向一旁木立的應元三,點了點頭道:「老弟台,你不要灰心,武功一道,是永遠沒有止境的。你能記住今日之恥,日後才有驚人的造就,老夫師徒一時半會兒,尚不至離開黃山;即是遠離,日後在江湖總不能沒有見面之日,老弟……」他說著不由嘻嘻笑了幾聲,又接道:「小徒所施展的那套功夫,正是老夫半生精心獨創的一種掌法,名喚「蝴蝶散手」,當今武林,尚無人知,老弟!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他說著又微微一笑,就手抽了一口煙,露出一副極為趾高氣揚的得意神態!
應元三想不到葉彤,竟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當時只氣得長眉一挑,正想反唇相譏,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連人家徒弟都打不過,還有什麼臉再與他鬥口?想到此,不由長歎了一聲道:「既如此,弟子告辭了!」
他目光不自然地又向一邊秀眉微顰地向枝梅看了一眼,後者那婀娜的嬌軀,多情的目光,令他益發感傷不已,只是這個地方,他再也不能停留了。
他對著黃山異叟深深一拜,又朝著向枝梅拜了一下道:「愚兄去了,姑娘救命之恩,愚兄永世不忘!」
他說著身形顯得搖搖欲倒,確是不勝傷心,向枝梅朝他訥訥地道:「你!這就要走了麼?」
應元三點了點頭,他眼睛幾乎不能再多看這姑娘一眼,因為她太美了,太能誘惑自己了。
想到此,應元三把心一狠,倏地騰身而起,在這黎明的早晨,他就像一隻怪鳥也似,倏起倏落,直向山崗之下翻去。
孤峰上的師徒二人,目送著這失意的青年走遠了,他二人表情不同。
黃山異叟是拈著長鬚微笑著;而冷魂兒向枝梅,卻是微微地低著頭,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陌生的青年人的離去,彷彿帶走了她一件極為心愛的東西似的,她說不出為什麼這麼難過,只覺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失意籠罩著她,令她想哭。
自從隨師父在黃山學藝以來,這漫長的七年,她一直是一隻活潑天真的小鳥!
她從來不曾與任何陌生人接觸過,在她那純潔的心靈裡,並不曾知道人生有一個「情」字,這個字的意思,是要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拉到一塊去的!
她只是天天過著小鳥也似的生活,黎明看日出,傍晚看日落,颳風、下雨、下雪、打雷……這些天籟,這些自然的交響樂,曾伴著她過了一段長久的少年時光。她的腦子裡,除了這個「師父」之外,她不曾認識另外一個異性人,什麼是愛,什麼是兒女之情,在她來說,這是分不清的!
今天,這個並不算太年輕的青年,來到了黃山,他闖進了她一直封鎖著的心畦裡。起初那像是很微妙地,因為她並不能深切的瞭解,瞭解到這是為什麼?
可是當離開了這個青年之後,她感到內心有了波動,可憐這孩子,她在無知無覺之間,已落入到了感情的陷阱裡面了!
也許生死掌應元三並不是一個所謂的「美男子」,可是在向枝梅接觸的範圍之內,他的確稱得上是一個英俊忠實的青年。
今天這個英俊忠實的青年走了——一個在她看來,那是因為她的關係才走的,這在她來說,又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因為當她目送著他背影完全消失之後,她的心酸了,她真不明白。試想:突然而來,突然而去,他那親熱加上冷漠的舉止,這又是為什麼呢?
想著想著她翻了一下那美麗的大眸子,看著一邊的黃山異叟,她不解地問道:「師父,那是為什麼呢?」
黃山異叟葉彤,長歎了一聲,也許他認為,現在已失去了再隱瞞她的必要了。
他微微笑了笑道:「孩子!你知道,這姓應的好好的為什麼要和你比武呢?」
向枝梅茫然地搖了搖頭,葉彤苦笑了笑道:「老實給你說,那是來向你求婚啊!」
冷魂兒向枝梅不由臉色一紅,她嘴唇微微顫抖的,羞澀地道:「求……求婚?怎麼會呢?」
黃山異叟葉彤哈哈大笑道:「怎麼會?好糊塗的孩子……」他閃爍著那對光亮的眸子,恨聲道:「孩子!我不是早就對你說過麼?江湖上像他這種人多得很,他們看見漂亮的妞兒,就想追,就想弄到手,嘿嘿!這應元三就是這種人。」
向枝梅不由羞得低下了頭,雖然她以為應元三並不是這種人,可是師父這麼說,她卻不便置詞,她內心這一霎那,可又有另一種微妙之感了。
她羞、她喜、她失望、她……總之!那是一種極為複雜的感情因素。
一個女孩子聽到這種話是很害羞的,人家以為她美,以為她漂亮,這不是很值得可喜麼?可是他到底走了,又為什麼不失望呢?
葉彤冷笑了一聲道:「他居然膽敢在老夫面前,直言向你求婚。」
向枝梅不由猛然抬頭,向他看了一眼,她嘴唇動了動,可是並沒有說什麼。她於是又低下頭,葉彤頓了一下,卻又接著道:「我因見他居然有此膽量,所以才給了他個難題。」
他揚了一下那兩彎禿眉,帶出了些笑容,顯然他對於自己的處置,是認為很滿意的,可是向枝梅卻顯得不安極了,她忍不住小聲問道:「師父怎……怎麼說呢?」
葉彤哈哈大笑了兩聲道:「你還不明白麼?是我的意思叫你們比武的啊!」
向枝梅呆了一呆,現在她一切都明白了,她看著師父,臉上強作笑容道:「師父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葉彤哈哈笑道:「我要早告訴你,一來怕羞了你;再者……」
說著他笑了笑,並沒有把話接下去,向枝梅臉不由又紅了,她內心這一瞬間,真是有說不出的感覺。真想哭,可是師父在面前,她的淚是掉不下來的,她茫然地用手掠了一下散在面頰上的頭髮,欲笑又愁地看了師父一眼道:「這人真是何苦?」
葉彤笑了笑道:「你這丫頭應該慶幸,我還有一件事瞞著你呢!」
枝梅翻了一下眼睛,遲遲地道:「還有什麼事?」
黃山異叟微微一笑道:「你以為這個應元三的功夫真不如你麼?」
向枝梅怔了一下道:「方纔不是已經比過了麼?」
葉彤笑著搖了搖頭道:「那你可完全錯了,實在告訴你吧!孩子……」
他微微把身子彎在枝梅身前,聲音放得低了一些,雖然四周並沒有任何人,可是他仍是顯得有些虛心地道:「事情是這樣的,今晨我在和他擊掌盟誓時,暗以『有相神功』把他陰脈傷了,是以功力減了三成,否則……嘿!孩子!那一陣輕功你勝得了麼?雖然掌功你仍可勝他,可是兵刃之上,以我看你還是稍差一籌。」
向枝梅不同吃了一驚,她臉上仍是帶著一絲微笑,道:「這麼說,我不能算得是以真本事勝他的了?」
黃山異叟詭笑地點了點頭,向枝梅不由全身一涼,她忽然覺得師父太卑鄙了、太下流了!
這種感覺還是她從師以來,第一次對師父有的感覺。她氣得身子有點發抖,那表面矜持的一點笑容,也隨之消失了,她往前走了兩步,輕輕歎了一聲道:「回去吧!」
黃山異叟愛徒心切,可說是無微不至,卻不知道,這無意之間的一句話,卻失去了這個徒弟,失去了這個徒弟原有的感情。雖然他破壞了應元三的幸福和希望,原本是想建立起更穩固的師徒之情,可是他又怎知,從這一天開始,他竟是失去了這份原有的感情,在枝梅的印象裡,這個一向為她尊敬愛戴的老人,在她心中的偶像地位,完全崩潰了!
她在回家的路上走著,緊緊地低著頭,想起來,她真想哭。她想:「師父這麼作又是何苦?他為什麼要反對人家愛我呢?這是為什麼?」
她腳下加快了步子,自己很快地往家裡走著,葉彤不由眉毛皺了皺,他心中想:「奇怪,看樣子這小妞兒,似乎挺不得勁似的,她為什麼呢?」
就在他師徒二人腦中都存著一個「為什麼?」的時候,那位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應元三,卻正飛也似地往山下疾馳著。
他滿胸腔積著失望、羞恥與忿怒,這些因素,在前一日上山來時,是絲毫沒有的,他是輕輕地來,卻是重重地回去。
一個江湖中人,是很愛惜自己的名譽的,更何況是一個已成名的人物。雖然他敗在向枝梅手中,除了黃山異叟一人以外,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可是這到底總是一項羞恥;而且這種羞恥將與日俱增。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這位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失蹤了,他躲到一個無人的深山裡,日夕苦練著功夫。他腦中天天回憶著那天與向枝梅比武時的情景,尤其是對於向枝梅用來致勝他的那一套「蝴蝶散手」,他下定了決心,誓要自己手創一套功夫,這套功夫要用以對付向枝梅的蝴蝶散手;而且要取勝她。
他的苦心終於實現了,可是那卻在五年之後,這套新創的功夫,也就是五十年之後傳授丁裳的這套「追星拿月手。」
也就是在他潛隱閉關創功的時候,江湖之中出現了一個嶄亮亮、飄忽忽的女俠客。
各位定不難想到,這位女俠客,正是冷魂兒向枝梅。提起她來,也會叫人鼻子酸酸的,為什麼呢?原來她自應元三走後,勉強又在黃山住了一年多,這一年多的時間,對於她來說,那真好像是監牢生活一樣,因為她失去了對葉彤的愛戴和信仰。
同時她內心偷偷地戀著一個人的影子,那人只是和她一日之交,可是卻佔據了她的一生。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葉彤遠行關東,囑她看守門戶,可是她違背了這個教養她半生的師父,她竟偷偷留下了一封信自己去了。
那封信是這麼寫的:
「師父:也許我這麼做是不對的,也許我不該離開你;可是請原諒我,因為我將永遠不會回來了。
世上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也都有自己的生活領域,我也不例外,我不願一輩子偎依在你老人家的膝下。因為我已大了;而且承你教了我一身驚人的武功,我要把你教我的武功,用來造福人群,這樣才不負你老人家對我的期望。
也許你看了這封信會很傷心,可是我的心意已決,你老人家也不要找我,因為你是找不到我的。有一天冷魂兒向枝梅的名字在江湖上為人敬仰時,我想第一個值得高興的應該就是你了。那時就是我對您老人家的報答,否則,就讓你老人家對我永遠失望吧!
弟子向枝梅拜上」
她留下這封信後,就飄然地離開了黃山,這姑娘倒也是說得到做得到,她首先把太原府的惡紳劉一州剪除,外號鐵脖子的莊大鵬,在她手下,那脖子就好像是豆腐做的一樣。
她除了這兩人之後,心情十分暢快,一連又除了幾個貪官惡霸,一年之中,冷魂兒向枝梅這幾個字,果然傳遍了江湖。
這姑娘從江南跑到江北,從江北又跑到西南西北,用了足足有三年的時光去找一個人,可是她真是失望了。生死掌應元三這個人,就好像是為人們所淡忘了一樣,她在青城山的先天無極派門戶裡,也去找了好幾次,可是掌門人不在家,代理門戶的是應元三的師兄鐵肩兒佟羽。對於應元三的事,他們似乎比向枝梅更不清楚,一問三不知,到了這個時候向枝梅才算是灰心了。
她一個人於失意之下,竟遠走大漠,在新疆的大草原上,蒙古的戈壁大沙漠裡,冷魂兒三字可是叫得比天還要響……可是她來去如風,人們都喊她向小王爺,如果讀者看過王度廬所著的《鐵騎銀瓶》那部書的話,這位向枝梅就如王君所描敘的春雪瓶姑娘是一樣的。可是她卻是一個失意的人,在心情上應和玉嬌龍差不多。
「陰錯陽差」這四個字,往往給人們帶來的是悲劇,也就是四個字,把這兩位不可一世的俠客阻隔斷送了。在冷魂兒向枝梅是已灰心了,她一遇見俊美男無計其數,可是鍾情者,仍是那個第一次見面的應元三,除了這個人以外,她不留戀任何人。
另一面應元三,挾奇技遊俠江湖,無非仍是企圖能一會向枝梅。
他找她的目的,一來是心愛此人過甚,再者他要把新練成的功夫,拿來和她比一比,要把過去丟的臉再拾回來。當然如果他能勝她,那項諾言仍可有資格履行的。
他無數次上黃山,又無數次下黃山,冷魂兒三字確實也讓他有些「冷」了。
一在天之角,一在水之涯,兩個人即使是各自心存嚮往,可是以彼時交通之困難,以吾國山河之遼闊,要想見面,套一句俗語那是「談何容易」啊!
何況先天無極派因掌門無故失蹤,已無形中散亂了,亟待整頓,生死掌應元三,也就接受了這頂使命,花了三十年,把這個呈散亂流離的武林宗派,完全使之整頓改觀。這時候他才再交位於師兄鐵扇子佟羽,自己四處飄流,他偶然聽到了風聲,沙漠中有冷魂兒向枝梅的風聲,他單身孤劍用了八個月的時間,找到了大沙漠,嘿!又是陰錯陽差。
原因是向枝梅靜極思動,且已暮年,想到自己半生埋沒在大沙漠裡,已把整個青春浪費了,如今年歲大了,也就較以往想開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3:58
對於年輕時候的那些事,想起來固然仍多感慨,可是已不會那麼傷感了。因為一個老年人的心情,和少年時代的心情,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有時候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情,她常會這麼想道:
「唉!我當時也是太癡心了……這一生葬送得似乎太不值得了。」
因為她有了這種感想,所以無形中,也就不再把中原放在她心中的禁區之地了。
她就這麼離開了沙漠,重入中原,在年齡上來說,她已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婆了。
可是由於她擅駐顏之術,所以人們乍看起來,她似乎僅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沙漠的風沙使她膚色變黑了,可是那並不有損她的嬌柔和艷麗……
她在杭州一處不出名的小山上,出資興建了一所庭園,佔地極大,又由各處移來了些奇花異草,點綴其間,自己給這座宅子取了一個名字叫做「翠園」。她喜歡讀書、養魚、散步,因此附近人們都叫也翠園軒主,她在這裡,生活是如此的愜意,不知不覺又是十幾年過去了。
這期間,她收了兩個徒弟,可是都不太得意,因感一身絕技沒有傳人,太可惜了,也就在這時候,由當地士紳推薦來了一個女學生。
這女學生是京裡的提督的掌珠,到杭州是來投娘舅習畫來的。因她這位舅舅素仰向枝梅是本地最負才名的女學士,這才托人代引入門。
這個被引進的女學生,正是本書的女主角之一的江雪勤,她隨舅習畫已有根底,改投翠園軒主以後,立刻蒙這位軒主許為奇才。
於是明裡習文,暗中習武,十年之後,把江雪勤造就成了一個允文允武的奇女子!
尤其是冷魂兒向枝梅,把那套「蝴蝶散手」,也傳給她了。
那時候江湖中,擅此掌功的,僅有她師徒二人,黃山異叟雖是這套功夫的首創者,可是那個時候,聽說已經物化了!
向枝梅就像是根本忘了這個師父一樣,雖然她是他一的造就出來的人,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她的心很硬,正當上了她那「冷魂兒」的綽號。
再往後的歲月,似乎更容易打發了,甚至於她連當初令自己遠奔大漠,守身一世的應元三,也忘記了。她曾經告訴她徒弟江雪勤說:「純潔無知是最快樂的,有一天你有了知識,你就不如以前快樂了;再如果有了感情,你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人……」她又說:「永遠不要去接近男人,那會令你痛苦和傷心或是失望的。」
可是她的徒弟並沒有聽她的話,以至於落得今日下場,她的遭遇似乎比她師父更淒慘、更可悲!
生死掌應元三,老年到了北京,他一直像一個老漁夫似的,其實他並不是以此求生,捕魚對他不過是一種興趣和打發寂寞的一種玩藝兒而已。卻想不到,為此卻得了一個「無名釣叟」的綽號。
他倒也樂得因此逍遙,後什剎海等地,經常是他垂釣的地方。
卻想不到竟會遇到了管、江、丁三人,三個少年心情,他雖不能說清楚,可是多少也看出了些,對於這三個俊秀少年的一段情,他挺感興趣。
起先他並沒有發現丁裳,只偷聽了些江雪勤和管照夕的對話,對他們兩人,他覺得很同情,正想設法促成他們這一段姻緣,卻不想照夕突然拂袖而去。對這個年輕人的定力他很佩服,因而心中又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管人家閒事作甚。
想著遂也就平下了心來,想不到卻在這時,又發現了丁裳,二女的一番對話,令他大大地發生了興趣。起先他覺得丁裳有些蠻不講理,誰知二女一動上手,等到江雪勤施出了那套蝴蝶散手之後,他這才突然怔住了。
因為這套功夫,在他來說,那是至死也不會忘記的,所以雪勤一施展出來,令他大吃了一驚,他知道如今武林之中,除了冷魂兒向枝梅以外,是沒有別人再會的,那麼這個小女孩既會擅此掌法,無可疑問,那定是冷魂兒向枝梅的弟子無疑了!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把那些已逝去的往事,都又重新復甦了。
於是向枝梅的一切,重新不停的在他腦中轉憶著,他覺得這正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正可借此看一看,自己苦心創造出來的功夫,是不是能勝過向枝梅的「蝴蝶散手」;而且或可由這方面,令自己能見到向枝梅,六十年前的一面之交,六十年後的今天,卻並不有褪色,這份感情,應該是很珍貴的了。
生死掌應元三有了這種想法,所以這才假作池邊垂釣,戲耍了丁裳一番,最後才激其和雪勤為敵,把自己苦心創造的一套專為對付「蝴蝶散手」的「追星拿月手」,傳給了丁裳!
丁裳正愁敵雪勤不過,想不到來了這位老前輩,居然傳授了自己如此一套絕技,心中自是狂喜,由是夜夜隨著應元三苦心練習,居然福至心靈,把這套功夫練了個爛熟!
隨後生死掌應元三不告而去,丁裳因在北京耽誤時日過久,生恐歸後師父見責,這才化裝成男子模樣,至管府造訪,卻想不到途中出來了一個管母,說穿了她的廬山真面,死勸活拉,非要她搬到府中去住些時不可,丁裳也就半推半就的答應下來了。
她心中埋著一個秘密,沒有敢告訴照夕,因怕他從中干預,你道是一個什麼秘密呢?
筆者為使讀者瞭解前情,所以拐了這麼一個大彎子,到了這時,可又該書歸正傳了。
丁裳匆匆離開管宅,一個人想著心事,胯下坐騎可是疾行如風,不一刻已馳到了北海公園門前。她翻身下馬,往前走了幾步,把馬繫好了,這才大步往公園之內趟去,拐了一個小彎,找到了一個小亭子,她不由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心說:「我當你是守信的人呢,原來竟是一個小人!」
想著她走到亭子裡,一隻腳放在石蹬子上,愈想愈氣,暗想:「你不來就行了麼?我不會找你去呀?哼!」
想著,正要離去,忽聽到亭外一人冷笑道:「來人可是丁裳麼?」
丁裳不由猛一回頭,原來身後柳樹下面坐著一個人,想是因為身子一半為柳樹枝子遮住,所以丁裳初來時未曾發現。
此刻這人一叫她,她才注意到,當時仔細向這人看了一眼,一面點頭道:「不錯是我,你是……」
這人冷笑著,款動蓮步由柳樹下步出,一面嬌聲道:「哼!我還以為你忘了呢,我等你半天了!」
丁裳這時才看清,這人正是江雪勤,她穿著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肩下披著一襲黑綢披風,為風吹得與肩水平,頭上紮著一帕黑綢,打著蝴蝶結子,月光之下,真是如同月裡嫦娥也似。
丁裳看了,也不禁心中動一下,她羞得臉色紅了一下,恨聲道:「我約你來,怎會不來?你來了很好,我們把那一段過節,今天好好算一算。」
雪勤也不說話,一步步走近到了她面前,此時看了她幾眼,冷笑道:「你到底是男還是女的?怎麼打扮成這種鬼樣子?」
丁裳不由臉又是一紅,暗忖道:「好呀!我當初怎麼罵她,現在她竟原樣的罵起我來了,真是死丫頭……」
當時也冷笑道:「我高興!怎麼,只許你化妝就不許我化妝?哼!你真是想得好啊!」
雪勤一雙眸子翻著她直看,眉頭半皺著道:「我真是想不懂你,你小小年紀,幹嘛有舒服日子不過,專門來找麻煩,你這是何苦呢?我又和你到底有什麼仇呢?」
丁裳冷笑道:「仇?仇可大了!你忘了,我可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只要也掉一下池子,嘗嘗味道就好了。」
雪勤仍是皺著眉道:「那是你自己要找著我鬧,又怎能怪得了我呢!算了吧!你快回去吧!我真沒心給你瞎鬧!」
丁裳雙手一叉腰冷笑道:「哼!你說的比唱的還好,算了吧?除非你跪在地上給我磕個頭,自認服輸,我就饒你。要不然,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雪勤倏地秀眉往兩下一分,嗔道:「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不知好歹?難道我還會怕了你不成?嗨!真是莫名其妙。」
丁裳一撇嘴道:「喲!開口小孩,閉口小姑娘,你到底又比我大多少,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呢!」
雪勤氣得也一叉腰道:「那麼你到底打算怎麼樣呢?」
丁裳一挺胸道:「怎麼樣?我還得要領教你那套蝴蝶散手,看看有多厲害!」
雪勤不由吃了一驚,她後退了一步,張大了眸子,心道:「怪了!這小女孩子,居然會認識我師父的獨門秘功,這不是怪事麼?」
想著冷笑了一聲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師父的功夫?你師父是誰?」
丁裳見她吃驚,暗裡得意,當時晃了一下身子,笑了笑道:「你那點玩藝兒,還想瞞過我的眼睛,我非但看出了你那套功夫的家數,連你來路也早看得清清楚楚,你還當世上就只你能呢!」
雪勤不由愈發驚異,因覺對方稚氣未退,說話猶帶鋒芒,覺得有些氣笑不得之感,當時莫可奈何地翻了一下眸子道:「那麼我是什麼樣來路呢?」
丁裳冷笑了一聲道:「你師父是冷魂兒向枝梅是不是?哼!向老太婆有什麼了不起!」
雪勤不禁怔了一下,微停才又怒道:「你是聽誰說的?」
丁裳冷笑道:「我聽我自己說的,怎麼樣?」
雪勤這時微微皺了一下眉道:「這麼說,你倒是有為而來,那我可也不能放過你了!」
丁裳因嘗過她手中味道,知道她功夫確比自己高明,自己所以敢再找她,完全是想把新學的那套「追星拿月手」來試試手。
但是無名釣叟曾指明了,要叫自己用這套功夫來對付她的「蝴蝶散手」;並囑自己萬萬不可用出來對付她別的掌法,以免讓她先看出徵兆。此時見她為自己激得已動了真怒,不由心內有些情虛,當時冷笑道:「你不放我,我也不會放你,正好!你快把你那套蝴蝶散手施展出來吧!」
雪勤微微冷笑道:「對付你這種人,還用得蝴蝶散手麼?來!我到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膽敢欺人!」
她說著話,纖腰一擰,已如同一隻鳥也似,突然竄了出去,向地上一落,回首叱道:「丁裳你來!」
江雪勤身形向下一落,回頭又道:「丁裳你這裡來!」
丁裳冷冷一笑,嬌軀遂自騰起,在空中玉臂一分,翩翩如一隻夜鳥,已落在了雪勤身前,並沒帶出一些聲音來。雪勤見狀,暗自忖道:「這姑娘也並非軟弱之流,這身功夫也確實不容易!」
丁裳身子站定之後,冷冷地道:「我是專門來會一會你那套蝴蝶散手的,你施出來看看是否能夠勝我?」
雪勤心中動了一下,暗想這女孩真奇怪,怎麼專門要逼著我施出這套功夫呢?我偏就用別的掌法來對付她,看她又能如何?
想著冷笑了一聲道:「哪來這麼多廢話,看掌!」
她猛然向前一縱,身形一彎,用「弓形手」,暗以少林家數的「觀音掌」力,霍地向外一掌打出,直往丁裳小腹打去。
丁裳猛一族身,用「單掌伏虎」的招式,玉掌向下一按,直往雪勤脈門捺去。
江雪勤倏地一個轉身,唰地一聲,飄出了丈許以外,她臉色莊正地道:「丁裳,你可是真心與我為敵麼?」
丁裳怔了一下道:「誰給你開玩笑,你還不快把你那套蝴蝶散手施出來等什麼?」
雪勤輕輕地冷冷一笑,身形一旋,又到了她的面前,出中食指二指,照丁裳「靈台穴」上就點,丁裳一撥她伸出的手,就勢「順水推舟」,朝著雪勤肩上就劈。
雪勤反扣四指,想抓丁裳腕子,因為那裡有一處穴道名叫「分水穴」。
丁裳焉有不識厲害之理,身子向下一矮,唰地掃出一腿,可是卻為雪勤輕描淡寫的躲過了。
雖只是三招兩式,可是打得卻十分緊湊,丁裳心內暗暗發急,暗想:「她怎麼不施出那套蝴蝶散手呢?這麼打下去,恐怕我還是佔不了便宜!」
想著不由有些發了急,當時叱道:「姓江的,你到底施不施你那套得意的功夫,莫非不敢承教麼?」
雪勤冷笑道:「你只能勝我這套掌法,已是好的了,何必心存遐想?」
她說著雙掌由兩側,突地往當中攏來,直向丁裳前胸兩側抓來,這種招式,要是由男的施展出來,就有些下流了;可是雪勤因是個女的,所以沒有這項顧慮,儘管如此,丁裳仍自羞了個面紅耳赤,杏目一睜道:「好賊婢!」
她身了跟著一旋,雙掌合著,猛然向外一推,內力貫足了,竟把「小天星」掌力施了出來。
雪勤是存心戲耍她一番,殺一殺她的銳氣,此時見掌力如此深厚,不由也吃了一驚。因見她掌勢迫近,想避已恐不及,當時把心一狠,暗提真力,雙掌霍地向外一挑,雙掌指尖一挑,現出掌心,內力也自發出,四裳相擊,發出了「砰」的一聲。
丁裳內力不如雪勤深厚,頓時為她內力震出了四五步以外,一時只覺得雙臂齊根酸痛,差一點兒連眼淚也流出來了,她心中由是更把雪勤恨到了極點,嬌叱了聲道:「江雪勤,我們沒有完,你別想走!」
雪勤昂然立著,冷冷地道:「你還不服輸麼?丁裳,我看你也不像是個普通的人,你何苦這麼與我過不去呢!如果你願意,我倒很願意和你交個朋友……你看……」
丁裳氣得眼淚在眸子裡轉來轉去,啐道:「誰希罕,姓江的,你太欺侮人了,你有本事,就施出那套蝴蝶散手來,看看能勝得過我麼?老實告訴你,我這一次就是專門來會一會你那套功夫的,你要是真怕我,乾脆說一句,我馬上就走,用不著這麼婆婆媽媽,我就是見不得這個……」
雪勤不由臉一紅,當時柳眉倒豎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會我這套功夫呢?」
丁裳道:「上一次你就是以這套功夫,取巧勝了我嘛!」
雪勤想了想,哼了一聲道:「好!我就用這套功夫對付你,可是如果贏了你,你可不許再耍賴。」
丁裳不平道:
「我什麼時候耍過賴?哼!你想贏?」
雪勤歎了一口氣,實在這些日子以來,自從她由照夕處返家之後,心情可謂之惡劣透了。楚少秋傷勢重極了,固然這個丈夫對自己來說,是沒有什麼感情可言;可是既嫁給他了,道義上就有一種責任。
這種「責任」就像鉛塊也似,重重壓在她的心裡,只要一想起來,就似乎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偏偏這個時候,這無聊的丁裳,竟會投書約期與她比武,對於丁裳這個陌生的姑娘,她實在沒有興趣;再說也沒有精力,想去和她周旋。可是人家既點著名約自己,在武林規矩上來說,就是刀山劍樹,也沒有不去的道理,左思右想之下,這才依言到了丁裳約晤的養心亭,原想見面善意開導她幾句,彼此沒有事算了,誰知這丫頭,倒是存心來打架的,居然非打不可。
雪勤無可奈何之下,這才和她動手,可是內心仍是極為茫然。
對於雪勤來說,她真是一個謎。她的一切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此時心情,哪有閒心再去與她胡打亂鬧,再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罪一個人,尤其得罪像丁裳這麼一個討厭的小孩,實在是很麻煩的事。
有了以上這些原因,所以她更無心再想多與丁裳打鬧,只想早一點打發她去了算了。
所以聽她一再要自己施展那套蝴蝶散手,心中固不無懷疑,仍存下早一些打發她走之心,所以竟點頭答應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4:12
她自知這套師傳的功夫,威力極大,她絕不相信,丁裳這個女孩子,能有能力勝過。
當時冷笑了一聲,對丁裳道:「我們可先說好,我們只是比這一陣掌法,不管誰勝誰敗,可都不許再無理取鬧。你要勝了我,我自然沒有話說,回身就走;可是我如果勝了你,希望你也不要再找我麻煩了。」
她說著看了丁裳一眼,很愁苦地接道:「我不像你,一天到晚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這些時候,很多事煩我……」
她幾乎帶著要求的口吻道:「我求求你好不好?」
丁裳翻著眼睛道:「喲!這是幹嘛呀!求求我?」
雪勤目光在丁裳身上轉著,心中真想不透,這位姑娘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來路,她只是發著怔。
丁裳催問道:「你到底還打不打?我看你是有點病吧!」
雪勤苦笑了笑,實在也是懶得再去答理她了,她只求早一些了事,當時隨意一分雙手道:「那麼你就請吧!這可是你自己要找的,不要打輸了又說我欺侮你!」
丁裳哼了一聲,早已迫不及待地竄身而進,雙掌往前胸一合,道了聲:「我可不客氣了!」
遂見她身子向下一彎,倏地雙手一分,各出二指,分點雪勤兩處「氣海穴」。江雪勤見她這一招式子特別,果然不像是尋常家數,由不住心內一驚,當時不敢怠慢,遂也把師父那套得意的蝴蝶散手展了開來。
三招之後,雪勤立刻驚覺出,對方奇特的招式,彷彿是專為對付自己這蝴蝶散手的功夫,她不由心中一動,當時竄身外出。丁裳見她突然停手,不由也一怔,雪勤閃著那雙智慧的眸子,在丁裳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眼,她搖搖頭忖道:「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在短短幾天時間之內,創造出這麼一套厲害的功夫。不要說她,就是她師父,恐怕也不行的……」
丁裳轉著眸子道:「怎麼又不打了?」
雪勤冷笑了一聲,身形一閃,又已到了丁裳身前,玉掌翻處,「秋扇揮螢」直向丁裳面上掃去,丁裳用「撥雲見日」去分她的腕子。
可是雪勤冷笑了一聲,她不容這一招打實了,倏地向下一沉腕子,改「輪翅手」,下劈丁裳前胸。可是丁裳卻似胸有成竹的霍地向外一擰腰,蓮足飛踢而出,直向雪勤「心坎穴」上點去。
江雪勤見這麼厲害的招式,仍然為她避過,心中不由又驚又奇!
她明明記得,十數日之前,自己用這套功夫,和她對敵時,她那種手忙腳亂的樣了,卻想不到今日竟如此鎮定;而且所施招式,更是奇異無比。自己出道以來,也會過不少知名之士,可是像丁裳今天所施展的招式,自己竟是生平僅見!
驚怒之下,不禁把先前輕視對方之心,去了個乾淨,當時抖擻起精神,和丁裳霎時之間打成一團。二人拳來掌去,此騰彼伏,只聞得掌風呼呼,衣衫獵獵,一時間幾乎分不出二人面影人形,即天上星月,身側花草,也為之失色不少。
這一陣疾戰,真可說是險到了極點,只看那呼呼的勁風,已可猜忖,二人掌上內力的充沛,要是一方不小心吃上一掌,那可是不敢想像之事。
到了此時,雪勤更證實了,她先前的猜測並沒有錯,因為丁裳這一套掌法,正是專為對付自己這一套蝴蝶散手的專門功夫。每一招每一式,都湊合得又巧又妙,而於巧妙之下,總是別有殺手,令自己防不勝防,二十招之後,江雪勤已發覺出,如不改換招式,恐怕是敵不過對方了。
可是她一生要強過甚,因先前曾說過大話,此刻不容反悔,心中正自著急,可是動手上已有了勝負之分,丁裳身形半躬,正用「倒甩菩提」的掌勢,玉掌如梭直打雪勤小腹,雪勤用「彩翅映日」的式子,驀騰身而起。
按理說丁裳這時正是回身發掌力的時候,可是她卻猛地向地上一伏!
可歎雪勤哪會想到,她這一招是招誑敵的招術,即以為是一個漏式,心中大喜,暗道:「我看你這一次怎麼辦!」
她腦中對種概念,只不過是一閃即過,卻不容仔細思量,當時以為機會難得,在半空中嬌叱了聲:「看掌!」
她身形就如同是一隻當空巨鷹也似,驀然向下一驚,雙掌一前一後,先後推出,發出哧!哧!兩般勁風,分打丁裳背後兩處「肩井穴」。
同時間左足尖,由上至下,疾點丁裳第七節背脊之「桑前穴」。
這一手功夫,在「蝴蝶散手」整個過程之中,是一招十分特殊的招式,有極大威力。數十年來,黃山異叟這一手功夫,不知敗過多少武林中成名的英雄。
今宵在雪勤施出來,也是充滿了極大的信心。因為她與丁裳,到底無怨無仇,自不忍對她有所傷害,所以內力都減了三成,打在對方身上,只不過稍感痛楚呈露敗象而已。
她這裡用心良苦,哪裡又想到,情勢完全兩樣,動手過招講究的是「狠」、「快」、「准」,一動開手來,決不容對方少緩須臾。
江雪勤這裡身子方自落下,雙掌一足,已堪堪臨到了丁裳背後,就在這一瞬之間,忽見那蜷伏的丁裳,倏地一個翻身,四肢齊出,反崩了出去。
這種功夫,名叫「爬天」,是采自蒼鷹搏兔;而兔子反抗時最棘手的一招。雪勤怎會料到有此一手,當時驚叱了聲:「你敢!」
她驀地一振二臂,勉強把身子騰起了些,可是仍然為丁裳右腳在後胯骨上蹬了一腳,頓時只覺得後腰一陣火熱,身子也跟著如球也似地朝當空猛地騰了起來,足有一兩丈高下。
等到往下落,她身上那襲披風,卻掛在了突出的一段樹枝之上,偌大的身子向左右忽悠悠地蕩著,看來真是駭人已極!雪勤自出道以來,幾曾吃過這種大虧,只是這一霎時,也不禁嚇了個魂不附體,她身子垂在半空,即不能上,又不能下,一時手舞足蹈,偏是無從著力,那樣子可真是好笑極了。
丁裳見狀不由笑嘻嘻地抬頭道:「江雪勤!味道如何?」
雪勤不由冷笑道:「臭丫頭,這又算什麼?我……」
忽然那領披風劃破了一道口子,她身子下垂了些,不由嚇得她打了個哆嗦,丁裳得意地笑道:「你也知道不是味兒了吧?哼!你再想想我那天晚上掉在池子裡的味道吧!」
雪勤這一霎正是又羞又氣,想不到竟會敗在一個沒有名姓的小女孩手上。如今高高吊在樹枝上,雖有一身功力,卻是莫能為力,有心想撕破披風落下去;可是那猛力墜地,又恐摔傷了自己,一時真是又氣又惱,不由長歎了一聲道:「丁姑娘!你快把我接下來吧!這一陣算你勝了就是……你又何必這麼缺德呢?」
丁裳見她竟自開口向自己服輸了,心中不禁十分暢快,老實說,對於雪勤的一身功夫,她是由衷的欽佩不已,她知道如論功力,自己是不如她的。此刻見她開口服輸,氣也就消了一半。
她仰著頭笑道:「上面怪涼快的不好麼?」
雪勤原本對她並無惡感,且愛她慧心秀口,和她動手,亦只不過形同遊戲一般;並且心中還有些話,想和她談一談,此刻四下又無一人,就算自己丟個大人,也無所謂。
因此,無形中也就不再認真計較,當時微微皺了皺眉道:「你不要再說這些風涼話了,要是你願意,你把我放下來,我們再比比看,看看誰贏誰輸?」
丁裳張口笑啐道:「別沒羞了,你方才自己不是說好了麼?只比這一陣,誰也不許賴皮,現在你怎麼又不服氣了?莫非你說話不算數麼?」
雪勤見她儘管說笑,也不設法把自己弄下來,雖是四下無人,可是這麼半吊著,也頗感不是味兒。也不由杏目一睜道:「你倒是放不放我下來?」
丁裳這時真是樂不可支,在下面笑得前俯後仰,不時走來走去,完全一派孩子作風。
雪勤真是看得又氣又笑,心忖這種小孩,與她生氣才划不來呢!
丁裳走同幾轉,才抬頭微笑道:「你先不要急,到時候我自會放你下來,不過現在可是不行!」
雪勤皺著眉毛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呢?我承認輸了還不行呀?」
丁裳格格一笑道:「你不是本事大得很麼?現在你怎麼不能了呀?」
雪勤不由柳眉一豎,冷笑道;「你當我自己就下不來了麼?」
丁裳忽然大笑了幾聲,她對著樹上的雪勤深深鞠了一躬道:「對不起夫人,我本來想幫忙你下來的;可是你既然這麼說,那還是你自己下來吧!我走了!」
說著轉身而去,雪勤被她這「夫人」兩個字,深深刺痛了心,不由臉色一陣紅,見她竟真的揚長而去,不由焦急喚道:「喂!喂!丁姑娘!」
可是丁裳卻是頭也不回地走了,雪勤一直目送著她消失在視線之外,一時連羞帶氣,不禁淌下淚來,她心內詛罵道:「這丫頭心可真狠!」
想著正思拼著受些輕傷,用千斤墜的身法,把樹枝折斷墜下,不想就在這一霎時之間,忽聽得一聲輕笑道:「江姑娘不要著急,老夫來放你下去就是!」
雪勤不由吃了一驚,當時尋聲望去,卻見就在身下不遠的小亭之內,走出了一個人來。這人頭上還戴著一個大斗笠,自己方才和丁裳打鬥近在咫尺,竟是沒有發覺出,亭子裡竟還有人,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自己都不知道,這可真是怪事了!
想著不由一時呆了,她怔怔地看著這個人,見他一步步踱下了亭子,直向自己這走來。
雪勤才發現出,原來是個很老的人,因為他留著三股很長的鬍子,為風吹到一邊,就像是三條白色的綾子一般,看起來,就如同是畫上的仙人一般。
他個子並不很高,但是瘦得很,好像背後還插著一條像魚竿也似的東西。
雪勤不由訥訥地道:「你……你是幹什麼的?用不著你多事,我自己會下來。」
那老人呵呵大笑了兩聲,雙手向前互握著,站定了身子,他看著樹上的雪勤道:「你不要好強,在我老人家面前丟臉是沒有什麼的,唉!丁裳這丫頭也太惡作劇了。」
他喃喃地自語道:「我只叫她讓你嘗嘗味道就夠了,想不到她這麼作怪,這要吊一夜還吊死了呢!」
雪勤這時聽了他的話,更是大吃一驚。由他言中聽出,分明這老人和丁裳是一路之人,他們可能對自己是有計劃的行動,當時不由愈發氣惱。因為從這老人口中聽出,似乎丁裳的無理取鬧,還是受了這個老人的指示後才做的。
這叫她心中如何又能不怒呢!當時把牙一咬,拼著下地摔一下狠的,也不能當著對方如此丟人。
想著暗中提氣,向下猛地一墜,只聽得「卡嚓」一聲,那樹枝果為她內力折為兩截,人也直墜了下來。可是也就在這一霎時之間,忽然一條黑影,如燕子也似的掠起,驚慌之中,雪勤似覺自己領子上一緊,似為人抓了領子,她嬌叱道:「你放開我!」
可是身子卻為這人帶得竄出了五六丈之外,輕飄飄地已落在了地上。
雪勤猛一回身,見站在自己身前的,正是那個清懼長鬚的老漁人!
他含著微笑對雪勤點了點頭道:「還好!沒有摔著,否則,我可就對不起你師父了!」
雪勤驚魂乍定之下,她向後退了一步,盯視著這個老人道:「你!你是誰?」
這老人嘻嘻一笑,「你先不要管我是誰,我只問你,冷魂兒向枝梅是你什麼人?」
雪勤怔了一下道:「那是家師!你……」
老呵呵一笑,他點了點頭,目光之中,閃爍著興奮,痛苦……總之,是種鬱沉不易為人猜透的光芒,他注視著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他真不敢想,這姑娘竟是六十年前,在黃山頂上,在那草蓬中,那個同樣或還要小一點姑娘的弟子,這真是比做夢還要給人以離奇神秘的一種感慨!
六十年了,六十年來,應元三由一個中年人,變為一個老人。也可以說,他是在走生命最後的一段路程了,就好像是窗前的一盞燈似的,不知什麼時候,只要刮一陣小風,他的生命之燈,就可能會熄滅了!
一個人的生命到了這個時候,如果說還有什麼值得興奮或是留戀的話,那只有回憶了。老年人的生命,是生活在回憶之中!
生死掌應元三,這一剎那,他的感慨又是如何呢?
他此刻面對著雪勤,他想得很多,他想到了她那年輕時代的師父,自己也就是為了這麼一個人,葬送了一生。在這時候,在他生命疲累到了極點的時候,才算第一次聞到了故人的氣息,他看著眼前的雪勤,由於她代表著故人的某些特殊身份,彷彿她就是當年的向枝梅了。
應元三這一霎時,內心翻湧著六十年前,黃山大霧中的一瞬間,不要小瞧了那匆匆的一瞬,它卻影響著他們彼此今後的一生。
他張大了瞳子,頻頻地苦笑著,他鼻中的出息之聲極大,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雪勤簡直是莫名其妙,因為應元三這種表情,幾乎近於癲癡模樣,她訥訥道:「你……你到底是誰啊?你怎麼認識我師父呢?」
應元三才從遙遠的回憶之中,清醒了過來,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孩子!我太失禮了!可是,你要原諒我,這都是……都是你那狠心的師父!」
說著他幾乎覺得喉頭有些咽哽,鼻子也有些酸酸的感覺,他知道這是要哭的前奏。
可是「哭」或是「流淚」,對於他來說,那是多麼陌生的一種感覺。他一生之中,並不曾落過幾回淚,這是一種困難和羞澀的動作。也許他早就應放聲大哭了,因為六十年來,每一天或是每一時每一秒,都是他慘澹痛苦生命之淚的結晶,為什麼不值得他大聲一哭呢?
他忍著要流出的眼淚,因為他已強硬了六十年,那是應該堅持到底的,他接著道:「你不要吃驚……我是你師父的老朋友,我名字叫應元三,當然這名字,你是聽你師你說過的!」
雪勤先是一驚,可是後來她又搖了搖頭道:「原來是應老前輩,你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可是我並沒有聽我師父說過你!」
她好奇的審視著眼前的這個老人,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因為她認為一個超奇的人,無論如何是應該具有超奇的特徵的,而眼前的人,似乎是太平凡了!
應元三前進了一步,重複他的話道:「難道向枝梅從來沒有向你提起過我?提起過六十年前的一個老朋友……啊!」
他中止住了他這句話,也許他覺得這「老朋友」三個字,似乎用得太牽強,太自作多情了!他傷感地搖了搖頭,自語道:「是的!她是不會對人說的,我……我幾乎忘了。」
雪勤只是好奇地看著他,應元三苦笑了一下,他的興奮時刻已經過去了。
雪勤心中充滿了疑慮,她問道:「我師父過去曾和你有仇是不是?」
應元三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要亂說,我們沒有仇!我們沒有仇!」
雪勤怔了一下道:「那你老人家,為什麼要這麼欺侮我呢?」
生死掌應元三,像是很累地坐在了一塊石頭上,他頻頻苦笑道:「孩子!你不明白……不明白,這事情一言難盡,我沒有功夫給你多說。總之,你千萬不可誤會我,我對你是沒有惡意的。」
雪勤由他失意傷情的臉上,體會出他的話也許是真的,因為他外貌很和善!
只這一會兒時間,這老人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他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可是他卻如此傷感,他睜著那雙看來惺忪疲倦的眼睛,無力地道:「你師父如今還在麼?」
雪勤不解地點了點頭,他於是也點了點頭:「她在哪裡?」
江雪勤遲疑了一下,應元三歎了一聲道:「我沒有惡意的!」雪勤於是道:「杭州西子湖邊翠園,你只問翠園軒主就知道了!」
生死掌應元三重複了一遍,就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他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土,點點頭道:「謝謝你姑娘,我這就找她去!我已經找了她許多年了!」
他轉過身來,踽踽的行著,雪勤心中還有很多疑問,不由追上了一步,輕輕喚道:「喂!老前輩請轉!」
那漁翁慢慢轉過了身來,他揚了一下微禿的眉毛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雪勤欠了一下身子,訥訥道:「那位了姑娘,和你老家是……」
生死掌應元三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他「嗯」了一聲道:「不是你提我倒忘了!」
他又慢慢轉過了身子,給人一種很難想像的意態,你不會想到他是成名武林的一個風塵奇人,因為他是如此的老朽了。
他臉上帶著微笑,很感興趣地點了點頭,只要一想到丁裳,他總會情不自禁地要笑的。
他擺了一下手道:「她不是我什麼人!不過這孩子師父,和你師父,想必也認識的。」
雪勤皺眉道:「她師父是誰?」
應元三微微笑道:「她師父是個很難惹的人,你可曾聽過鬼爪藍江這個人?這人就是她師父!」
江雪勤不由吃了一驚,因為這個老婆婆,師父倒是一再提起過的。此人除了個性奇特以外,倒是一個生性良善的人,只是她有個丈夫,人稱血魔,姓洗叫又寒的人,這個人卻是一個大大的魔頭,為人亦在善惡之間。師父一再關照自己,如果遇上了這一對夫婦,自己要特別小應付,想不到丁裳竟會是那老婆婆的門人,這麼想起來,怎麼不令她大驚失色?
她又哪裡知道,她心上人照夕,正是那個魔頭的得意弟子呢!
她看著應元三,冷笑道:「鬼爪藍江的大名,後輩自是知曉,只是後輩並沒有什麼地方開罪她師徒,何故如此欺人?」
應元三連連搖頭道:「所以我剛才叫你不可誤會,你還是不聽。唉!叫丁裳和你比武的是我不是鬼爪藍江,你要弄清楚,至於丁裳她和你並沒有仇,只是……」
他歎了一聲道:「唉!你莫非真不明白麼?」
雪勤茫然地搖頭道:「到現在為止,我始終不知道!她是為什麼老找我麻煩?你老人家知道麼?」
應元三歎了一聲道:「你和管照夕固是世交深厚,可是他們也是比鄰多年的朋友呢!」
江雪勤不由心中一動,到了此時,她才恍然大悟,她很緊張地問道:「怎麼會呢?」
應元三微微一笑道:「這我可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丁裳很愛那個姓管的……」
江雪勤微微顫抖了一下,應元三頓了頓,仍然繼續說下去道:「感情這種東西真是怪,那姓管的小子,我也真想不懂他,我看丁裳對他是真夠癡心的,可是他表情很冷淡。也許他心裡是愛你的,可是……」
他說著笑了笑,搖了搖頭,下面的話,想是礙於出口,卻沒有說下去。
雪勤心碎了,她低下了頭,眼淚直在眸子內打著轉兒,她急於想聽下文,可是她卻羞於出口,不由把那雙噙著淚的眸子,向應元三瞟了一下。生死掌應元三長吁了一聲道:「我雖與你素不相識;可是我很同情你的立場。你的情形,我也很清楚,我很擔心你……」他接著道:「一個人一生,最不幸的就是為感情所束綁住,你們目前,都是很不幸的!」
雪勤心中暗自驚疑,因為這種論調,和當初師父告訴自己的論調完全一樣。
她靜靜地聽著,不置一言,應元三苦笑了笑道:「我很慚愧,因為我並不能幫助你們,我只能奉勸你多考慮。如果在你每作一事之前,你都要詳細地考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走了。」
他說著歎了一聲,又慢慢轉過了身子,逕自頭也不回地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4:31
第17節
雪勤看著他的背影,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滴滴都滴在了地上。並不是傷感應元三的離去,而是應元三的話,又把她帶入了痛苦殘酷的現實裡。本來她是決心不再去想這件事情的,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去想它了!
其實她又有什麼能力不去想它,在感情上來說,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有人說,女人是為了感情而生存的,這句話如細思之,確也有它的理由。
江雪勤也好,丁裳也好,一任你是多麼了不起的少年俠客,在感情這一方面來說,一樣是一個弱者。任何人如果選擇了這個敵人,那他結果必定是會要落敗的。
她勉強把心定了定,暗忖道:「原來丁裳是為了這個恨我啊!唉!丁裳你也太不必了,我已經夠可憐了!」
她暗暗想著那一晚上,自己曾用話暗探了一下照夕,似乎照夕對她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也許真如方纔那應元三所說,照夕對丁裳,是很冷淡的。
這麼想著,她內心似乎舒暢了一些,雖然她已認為自己是沒有什麼希望,可是她們女人都是一樣的,哪怕是自己丟下的東西,也不願人家去拾起來,更何況是她內心深深愛的……
她慢慢地往前走著,小蠻靴踐踏著地上的枯葉,吱吱喳喳地響著,月色如銀,很冷,四周的瓦爍裡,蟋蟀也在叫著……
月亮把她窈窕的影子,拉得更長了,她真想趴在地上大哭一場,如果哭能夠解決事情的話……
她覺得眼睛酸酸的,想到未來,她腦中不時重複問自己道:「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辦呢?」
一方面是丰神俊儀的管照夕,他那看來似乎已清瘦的面頰,那像當空寒星似的一雙眸子,沉鬱憂愁地歎息之聲,唉!多麼能把一個人的感情,完全消蝕啊!對他的感覺,那是自卑、自憐;或是高攀,他永遠像是穹蒼裡閃爍著最明亮的一顆寒星,給人的感覺是羨慕與憐憫。你似乎覺得它太孤獨、太可憐,可是是你卻不配去慰藉它……
這調調兒,正合上李後主的那首《相見歡》:「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她想到了那多情固執的管照夕,真是歎一陣,恨一陣,歎造化弄人,恨情郎軟弱,她緊咬玉齒,憤憤地想道:「江山無限,大地至廣,如能和他比翼天涯,又何嘗不樂?偏偏他又為了顧全仁義道德,什麼是『仁義』?什麼又是『道德』?呸!你們這些紙老虎,假虛偽……
想到恨處,淚珠點點滑腮而下,說來可笑,她本來一向看重道德仁義的,甚至是它們忠實的信徒,她也曾去恥笑過那些失節的女人,也曾憤恨過那些不顧道義之徒,可是等事情臨到她自己的頭上時,她卻失去了理智。
可是她所憤恨的只是狹義的、不平的、虛偽的道德束縛;而不是人人自內心敬服的仁義道德。因為前者是「紙老虎」,只是道德的幌子,而後者才是至大至剛,人人需敬守的準則,這兩者是不可混為一談的。
江雪勤——這個淡裝的少婦,徘徊在思想線上,她恨管照夕,恨他太軟弱。其實對方較她更痛苦,只是他們的人生哲學不同,在照夕認為堅忍才是最高的美德,和江雪勤的追尋至上,卻是背道而馳,那是兩個極端,不幸他們合在了一塊,真不敢預料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結局。
江雪勤漫步在月夜之下,她惆悵、她悲傷,那是一種極難排遣的感覺。
另一方面,她又看見了高趴在楠木長榻上,身受重傷的丈夫,老實說,她對他的感情很淡的。那是施捨,一個靠施捨來過日子的人,是很可憐的。
可是不可否認,楚少秋是愛她的,不管他為人如何陰險毒辣,可是他對自己的情意,卻是很真切的。如今他為照夕重傷至此,又何嘗不是為了自己。
江雪勤想到此,不禁又油然生出了些愧疚的感覺,她苦笑了笑,暗忖道:「我還是等他傷好了,再……總之!楚少秋,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到此為止了。」
她噙著淚,慢慢地往回家路上踱著,腦子裡繼續想道:「管照夕要是肯,我就跟著他走;他要是不肯,我就一個人跑,反正天涯海角,我一個人也不怕餓著了。就像當初師父一樣的,她老家一個人在新疆住了幾十年,還不是挺好?也沒聽說過她愛了誰?」
這麼想著,不禁愈發覺得自己師父,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其實冷魂兒向枝梅早年的傷心往事,以後顛沛流離之苦,又怎是她所能想到的。
她就這麼一路上昏昏沉沉地想著,不知不覺到了楚家大門,當時縱身而入,先到前面書房,看了看楚少秋,見他已睡著了。
燈光映著他那張青白的臉,現出他那凸出的兩腮,兩道垂搭的眉毛,雖是病中,亦顯得十分猙獰。在平日還不覺得他如此難看;可是這時仔細端詳起來,愈覺其面目可憎。他那凸出的一雙瞳子,在睜開時佈滿了紅絲,閉起時卻現出青色的筋,江雪勤不禁呆呆征在他的床前,她像是大夢初醒似的,自己問自己道:「奇怪,我怎會嫁給了他?怎麼會呢?」
「我對他並沒有感情啊!可是我怎會嫁給他呢?這莫非就是姻緣前定麼?」
她立在榻前,良久良久,直到眼淚從她臉上滑下來,才不禁驚覺地輕歎了一聲,用手背把臉上的淚痕擦了擦,暗想道:「我真傻,要是人醒了,看見我這身打扮,不知又如何疑心我了。」
她放輕了腳步,一步步向屋外走去,誰知才走了幾步,卻聽見一聲:「站住!」
雪勤猛然回過身來,卻見楚少秋正自睜著一雙眸子,怒視著自己,她不由吃了一驚,才知原來他並沒有睡著,不由笑了笑道:「你還沒有睡著麼?」
他獰笑了一聲道:「你上哪去了?剛才我叫了半天。」
雪勤賠笑道:「有一個人約我去比武,很是無聊,我已打發她走了。」
她皺了一下眉道:「你的傷勢好些了沒有?」
楚少秋忽然狂笑了一聲,可是馬上為一陣咳嗽和疾喘之聲代替。雪勤不由吃了一驚,她擔心地偎近床前,吃驚地道:「你……你怎麼了?」
楚少秋咳了半天,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指著她冷笑道:「你也不要再騙我了……你上哪裡去我都知道……你是看我這傷好不了了是不是?」
他掙扎著坐起,雙目赤紅,那只顫抖的手,仍然指著雪勤抖動不已。
雪勤一陣心酸,差一點兒流下淚來,她歎道:「少秋!你不能這麼說我,我並沒有作對不起你的事……你怎能……」
楚少秋哈哈大笑了兩聲,那起伏有胸脯,顯示他確實是受了重傷,他緊緊咬著牙齒道:「你胡說!你……你現在想謀害我是不是?哈……告訴你,我不會死,我永遠不會死……」
他疾喘著道:「江雪勤!你這淫婦……我告訴你,只要我活一天,你就是我楚少秋的女人,你不要想……」
「那姓管的小子……你們不要想……」
雪勤忍著滿腔的淒楚,轉身就跑,可是一聲可怕的尖叱:「回來!」
接著有重物墜地之聲,把她嚇了一跳。她猛然回過身子,卻見楚少秋身形前翻,他胸襟上沾滿了鮮血,唇邊也沾滿了血跡,雪勤不由嚇了一跳。
她趕快跑過去,把他抱上床,一時急得淚如雨下,她泣著道:「你……你這是何苦,我並沒有作什麼呀!你難道不想活了?你……」
她說著一時悲泣了起來,楚少秋仰臥床上,他一隻手緊緊握住雪勤的膀子,半天,他才睜開了眼睛,他嘿嘿地獰笑著,臉色真是嚇人。
江雪勤用枕旁的白綢汗巾,小心地把他臉上的血擦乾淨。
楚少秋口中沙啞地道:「水……拿水來!」
雪勤答應了一聲,她想去桌子上拿水,可是楚少秋抓住她不放,她流淚道:「你放手……呀!」
楚少秋獰笑著看了看她一眼,才鬆開了手,雪勤過去用瓷壺倒了一杯水,小心地送到他面前。忽然楚少秋掄起一掌,把那杯子打到壁角,摔了個粉碎,江雪勤不由嚇得後退了一步,她睜大眼睛,不解地道:「你……你瘋了麼?」
楚少秋霍地翻身坐起,他緊緊抓住她兩隻手,用力喘著,他獰笑道:「果然不錯……果然不錯,你好狠的心……」
雪勤本可把他掙開,可是目睹著他傷重至此,卻是於心不忍,她驚慌失措地道:「我怎麼……了?你……簡直是變了!」
楚少秋厲聲道:「不錯,我是變了,好賤人,你想害死我,你想害死我,你好狠的心……」
雪勤有些莫名其妙,同時她為楚少秋這麼辱罵著,也不禁動了些怒,她張大了眸子。
「你不……不能這麼欺侮我……你怎麼能這麼冤枉我呢?」
楚少秋嘿嘿冷笑。
「你明明知道我才吐過血,是不能喝水的,可是你卻要倒水給我喝,你……你好狠的心!」
雪勤秀眉一挑道:「是你要喝的呀,你不是要水麼?」
楚少秋惡狠地冷笑道:「我那是故意試試你,不想你竟想乘此機會害我,哼!你害不死我的……」
雪勤不由杏目猛然一睜,可是轉念一想,他如今重傷至此,我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呢?當時不由歎息了一聲,黯然道:「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我真想不到,你竟會這麼想,那你當初又何苦要娶我呢?」
楚少秋仍然緊緊緊地拉住她的兩隻手,他頭上暴露著一條條的青筋,顯示他確是怒到了極點。他獰笑道:「我……我是可憐你,我要知道你這麼浪,呸!你倒貼我也不要你!」
雪勤只覺得頭一陣昏,只氣得全身顫抖,她真想舉掌向楚少秋劈去,她也知道,只要這一掌,就能把這一條醜陋的生命結束掉。
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她下不了這種毒手,她忽然咬緊了銀牙,點了點頭。
「好!這是你說的話,你永遠記住,你一輩子不要後悔!」
楚少秋嘿嘿笑著,唇角尚帶著血,他雙目像血似的紅,他冷笑道:「我只問你,你剛才上哪去了?你說!」
江雪勤繃著臉。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
楚少秋啐了一口,兀自大聲嚷道:「臭婊子!你說,你說,你是不是去找那姓管的小子?你說呀!」
江雪勤哼哼地笑了兩聲,冷冷道:「你叫吧!你爹你娘來了都沒關係,你簡直不是人,我真是瞎了眼了!」
才說到此,卻為楚少秋一掌打在臉上,因為不注意,楚少秋這一掌又打得很重,直把她打得向前一栽。她不由猛地撲上前,伸手向楚少秋就抓,一面哭道:「好!你打人,我給你拼了……我們都不要活好了!」
可是當她緊緊抓住楚少秋雙臂時,卻為楚少秋噴出的第二口血,濺了一身。
她打了一個冷顫,嚇得「啊」了一聲,當時忙鬆開了手,楚少秋跟著躺了下來!
他仍然含糊地罵道:「臭女人……賤人……你好!你好!……」
雪勤一時悲憤得趴倒在地大聲哭了起來,良久,她覺得一人輕輕地搖著她肩膀道:
「少奶奶!少奶奶!你不要哭了!」
雪勤抬起頭,才見自己陪房的丫鬟小琴。不知何時她進來的,兩隻眼睛哭得和水蜜桃子也似,尚自不住吸著鼻子。
雪勤看著她,不由更傷心了,她抽搐道:「小琴!趕明兒個,我們回家去吧!這地方我實在是夠了!」
小琴落著淚。
「到底為什麼啊……小姐!我扶你回房去吧!」
雪勤坐起來,見楚少秋雙交手插著放在胸前,一雙怒目直視著天花板,唇角兀自帶著不謝的笑紋,看著她。想到自己這一段可悲的命運,她的熱淚又不自禁地淌下了,她暗忖道:「我是非要走不可了!」
她徐徐站起了身子,擦了一下淚,對楚少秋道:「你是在重傷之中,你要注意你的身子,等傷好了,我們再慢慢談,反正,你也不能這麼侮辱我,可是現在我要讓著你!」
在她說話之時,小琴一直在拉她衣服,對她擺手,可是她仍然把話說完了。
楚少秋只是連連地冷笑著,他此刻也似乎冷靜了些。
雪勤轉問小琴道:「少爺的藥呢?」
小琴一指几上。
「已經端來了。」
雪勤點了點頭。
「你侍候著他喝下去。」
楚少秋冷笑道:「你放下,我還沒有死,我自己會喝。」
他說著又對著雪勤冷笑了笑。
「難為你,居然還會想著我的傷,我們真是恩愛夫妻。不過,你可知道我是傷在什麼地方了?」
他說著,竟自雙目一紅,語音顯得有些哽塞,江雪勤對他可說是已容忍到了家,根本不理他。她低著頭,楚少秋落了幾滴淚,他心情至為矛盾,他忽然發覺在他生命裡,是不能離開這位妻子的。因此他流淚,流淚的目的,只是想換取雪勤的同情罷了。
這一霎那,他很後悔方纔的暴風雨,也許這將導致一項嚴重的破裂行動。雖然江雪勤從來也沒有真心愛過他,可是他也並沒有作過多的苛求;如今,可能這虛假的場面也不能維持了。
這儒夫想到這裡,如何不為之顫驚?一切的憤怒,頓時瓦解冰消,他暗暗恨自己。
「我把事情弄糟了!我怎能離開她呢?我必定要留住她啊!」
想著他忽地大哭。
「雪勤……雪勤……你不能走……你要原諒我,我!我真該死……」
他忽然左右開弓地用雙手,拚命往自己臉上打著,那雙凸出的赤紅雙目,卻盯著雪勤,只等對方說一句赦免的話,他就好住手了。
可是雪勤並沒有理他,這一霎時,她心靈上得了一個可笑的啟示,望著他,她微微皺著雙眉。
「這簡直是戲台上一個小丑……而我的生命,竟付託給了這麼一個人……這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
想到此,她真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一時只聽見「啪、啪」有耳光之聲,震得室內的油燈光蕊閃來閃去,她不由歎了一聲。
「你這是何苦打自己呢?」
楚少秋放下手,漲紅了臉訥訥道:「那你……你是不生我的氣了?」
雪勤只覺得心裡一陣難受,差一點兒淌下淚來!
她長歎了一聲,對著楚少秋苦笑了笑。
「天不早了,你好好地休息吧,我也累了!」
楚少秋緊緊地揉著她一隻手,又在臉上挨了一下,這才躺下去。小琴在一旁道:「少爺!你吐這麼多血……怎麼辦呢?」
楚少秋搖了搖頭。
「不要緊,你快扶著少奶奶回房去吧!」
雪勤心中似乎動了一下,由此可證明,楚少秋愛自己是如何真切,她以含著淚的目光,向丈夫瞟了一眼,那只是愧疚,可是並沒有什麼別的成分。因為一個女人,只會對她深愛著的人存體貼之心,她的角度,絕不及於第二人。在愛情裡,她們沒有什麼道義可言,她們只知道敬忠於自己所愛之人!
她很想再說幾安慰他的話,可是她倔強的嘴,天生不適宜去諂媚別人的!更何況這個她很厭惡的人。
她轉身離開了這間房,而楚少秋卻緊張地張望著她二人背影,直到她們消失在視線之外,他才緊張地由日中吐出了一塊棉花。
這棉花是深紅色的,他把它藏在口腔的邊側,必要時,他只需用力咬一下,就會有血似的濃汁,自棉中搾出;然後再由口中噴出,和所謂的「吐血」,似乎沒有什麼兩樣。
他慶幸瞞過了雪勤的眼睛,可是卻比他預期的效果小得多,他用綢巾,把這些「血汁」擦乾淨了,睜著那又可怕的眼睛,暫時也陷入了深思之中:
「看樣子,這女人存有深心,只要看她那雙眼睛,就知她是存有異心,我要加緊防備她一下才是。」
同時他知道,管照夕這一掌,實在傷得他很重,只要試一運氣,全身麻軟不堪;尤其是五臟,更是疼痛不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4:51
他想到了,可能是為管照夕五行真氣所傷,所謂五行是指心肝肺脾腎,施功人如此五行真力傷人,被傷者必定是傷在此五臟,因此是一種極為厲害的掌力。
管照夕如用這種掌力傷了自己,那可是不堪設想的糟。據自己所知,海內外,能治此傷的藥極為有限,除了兩三種失傳的丹藥以外,還真不知道,有什麼藥,能有此功效。
想到這裡,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時陷於茫然之中。這個驕傲卻懦弱、虛偽但迂腐的人,在他想到了真正的「生命」遭受「存」和「亡」的威脅時,他內心激起的恐惶和憂慮,簡直是無與倫比的。這時候如果把雪勤「愛情」力量,放在眼前,和他的生命來比擬的話,那愛情之力,直如秋螢尾芒,簡直是微乎其微了。
楚少秋這時深深為著他的傷勢而焦憂,而隔牆的小婦人,亦何嘗不陷於悲痛之中,想到眼前的命運,想到了未來的結局,她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可是又不得不想。
放下了素帳,望著帳頂,亮晶晶的眼淚直在眸子裡打轉。雖只是短短的幾天,可是她已感覺到自己消瘦了,對著銅鏡理妝時,她也曾注意到自己那雙剪水的眼睛,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充滿了憂鬱。她似乎已能透視出,眼角的皺紋,頸項的鬆弛,雖然看來仍是一樣的白嫩,摸來亦如凝脂般的滋潤,奈何藏在它們裡面的「靈」已感到累了。說得可怕一點,那是老了。
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初次有了「老」的感覺,這是多麼可怕而怪誕的一種思想?
這一切都是心靈的作祟,一個樂觀的人,即使七老八十,因為他有活潑愉快的內心,他一樣感覺到自己是年輕的。相反,一個心中隱藏著憂鬱思想的人,雖少壯年華,那只是表面的裝飾,無異於真正老了的人,那是一塊行屍走肉。
我們慣常以「幾家歡樂幾家愁」這句話,來反襯兩種心情的對照,我們卻也慣常以「家家有本難唸經」來比擬人人都有不如意的苦衷。不信,筆者試把筆鋒轉過,我們且看看,別的人,是否如她一樣淒楚可憐?或是較愉快,或是……
戰勝了的丁裳,笑得如同一枝微風中的百合花,仰視著吊在樹上的江雪勤,她內心充滿了喜悅,真是樂不可支。
「這一下,我可算消了氣了,好好把這女人吊一下才好。」
所以雪勤雖然向她說了軟話,她仍是不依。當然,她並不是所謂的「心毒」,在她來說,只是洩忿。因為那一次落水之恥,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件隱恨的事情,能夠快意地懲罰雪勤一下,在她來說是求之不得的。
因此她決心吊她一個更次再說,可是當她去而復返之後,才發現已失去了雪勤的蹤影。她微微怔了一會兒,暗想她怎麼下去的呢?後來仔細看了看那根折斷的樹枝,才知道,雪勤是運功自墜而下。她望著那節斷了的樹枝,心中微微有些後悔,她擔心江雪勤由這麼高摔下來,怕不要摔傷了。
可是這種追思的悲傷,馬上就被她忽略了,她仍然帶著稚氣的欣慰,喜孜孜地找到了她的馬,一路打馬直到了她投宿的小店之中。這時店伙正忙著上門板,見她回來了,都彎腰叫了聲:「丁爺!」
她伸出一隻手,往唇下摸了摸,一方面怕這些討厭的夥計看她沒有鬍子;再方面略微裝作些氣派,她咳了一聲,壓低了嗓音道:「剛才有人來找我沒有?」
「沒有!爺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丁裳點了點頭,隨口道:「我去逛了街。」
那夥計一縮脖子笑了笑,瞇縫著小眼。
「要說逛,還是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好,那裡都是姑娘,聽說是蘇州、杭州來的,腳小皮膚白,盤兒也長得俊,嘿!有這麼一手……只是聽說價碼大,光打茶圍沒有百八十個子兒也下不來。」
他又擠著眼笑了笑。
「爺!你老是去那地方不是?」
丁裳無意的一個「逛」字,想不到卻讓他誤會這麼遠,先時還不明白,這些男的,可真沒有一個好東西,說這種話,居然面不改色,真不要臉。
當時氣得秀眉一挑道:「不要胡說八道!」
那夥計本意是想充行家,因見丁裳年輕,衣著華貴,出手也闊,誤為登徒之流,想討個好,說不定他一高興,就許叫自己帶他去,那不正好弄他幾個花花。卻想不到會碰這麼一個釘子,一時腰彎得跟大蝦米也似,口中連連賠笑道:「是……是……小的滿口都是胡說八道。」
丁裳冷笑了一聲道:「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快給我算賬,我這就走……」
那夥計怔了一下,一隻手摸著脖子道:「爺!這可犯不著……小的說錯一句話,你也犯不著就往外搬呀……這……」
另外那個夥計也含笑道:「公子,你老就算了,給他兔蛋生氣犯得著嗎?他小子狗嘴裡還能長出象牙來麼?唉!你老就算了,快請,快請,我這就給你沏茶。」
說著還用手去拉丁裳的膀子,丁裳後退了一步,嗔道:「不許碰我,你們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快給我算賬,我是真有事,誰有工夫給你們生氣。」
這夥計也被說得面紅脖子粗,直往上翻白眼。
「這……這是怎麼說的,你老就不能高抬貴手一下麼?給他兔蛋犯得著麼?」
先前那夥計,被他糟蹋得橫鼻子豎眼,就頂了他一句道:「你他娘才是免蛋呢!罵人還行!」
另外那個夥計就回過頭給他瞪眼,他哈著腰道:「你想打架是不是?你會不會做生意?」
先前那個夥計也不服。
「我怎麼不會做生意,我開買賣的時候,你兔崽子還在喝風吐沫呢!」
這一鬧,眼看著就要打架了,丁裳氣得匆匆上了樓,到自已房中,把簡單的幾件衣物打點一包,再下樓時,兩個夥計已經打成了一團。旁邊雖有幾個拉架的,可是都不怎麼賣力,光是皺眉咂嘴,一任二人打得鼻青眼腫。
丁裳丟下一塊銀子,本想自己走自己的,可是轉念一想,他們打架,也是為著自己,不由歎了一聲,走過去,抬腿一腳,把一個小子踹到了牆角,另外又是一腳,把另一個也踹到一邊趴下了。
她這種隨便的動作,一般人看來,也是神乎其技了,都不禁驚嚇地看著她。
她又用手中的小馬鞭,指了一下桌子。
「銀子在這裡,多的算小賬!」
說著她轉身走出去,馬上就過來一個穿大褂的,給她開門,還有人去給她牽馬。
她很神氣地上了馬,點了點頭,很有點大俠客的味道,在眾人彎腰行禮的當兒,她的馬已經走出去了!
這一霎時,她的心情很開朗,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而且初次感到一個行俠仗義人的豪氣。
她慢慢帶馬,踏著月色,不一會兒已到了豹子胡同,看門的人,白天已經認識她了;而且公子又有交待,不敢怠慢,忙把她的馬牽了進去。她就紅著臉道:「你們不要進去通稟,我已同他們約好了!」
她說著把長條形的行囊,往兩肩上一搭,一擰嬌軀「嗖」一聲已竄上了中院圍牆,直把幾個看門的,嚇得目瞪口呆。
她熟巧地騰縱著身子,直向和思雲、念雪約好的秋亭馳去,果然她看見亭子裡有人影晃動,暗想這兩個小丫鬟果然有信用,只是她們白天看穿我行徑,令我出醜,我又豈能甘心。
相著不由遠遠掩在石後,暗想道:「我得想個點子嚇她們一嚇!」
想著慢慢朝那秋亭掩去,彷彿聽到亭內似有人在談著話,像是思雲的口音,正在說道:「少爺!你這麼說,這位了姑娘,是去找江小姐去了,她們怎麼會認識的呢?」
丁裳不由心中一動,這才知道,原來照夕也在亭中,同時似乎正在談著自己的事,她就很注意去聽,想聽聽管照夕到底說些什麼。
她輕輕往前偎近了一些,藉著一棵小松樹,把自己身子擋住了些,就側耳去聽亭中的談話。
她心中很奇怪;而且驚佩照夕的先見之明,他居然知道自己是去找江雪勤去了,她的臉有些紅紅的,心裡不禁暗暗地想道:「我再聽聽著,看他怎麼說?」
想著,果聞得照夕歎息。
「她們怎麼認得,我固然是不知道,可是我敢斷定,丁裳出去找她去了!她們兩個……唉!」
念雪嬌笑道:「瞧你!又歎氣了,到底有什麼事這麼想不開呀?」
思雲在旁岔道:「那位江小姐不是已經嫁給楚家了麼?那你就乾脆娶那位丁姑娘不結了!」
她又加一句:「好在太太也挺喜歡她!」
丁裳不由臉一陣熱,心說小丫頭欠打,可是她仍想聽聽照夕怎麼回答。她的心跳得很厲害,目光由松枝空隙間射出去,瞧著亭子裡的人。
她看見照夕端正的坐在石凳上,痛苦地苦笑著,她心中不由很不解。
「他幹嘛苦笑呢?莫非不以那丫鬟的話為然麼?」
想著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由她內心的深處,潛升了上來,照夕在這時才長歎了一聲道:「丁裳是個小女孩子,你們不要亂說!」
丁裳的心不禁一涼,暗恨道:「哼!原來他還是把我當個孩子!我再聽聽看他還說我些什麼!」
想著仍然偎在松邊不發一語,卻見照夕站了起來,他看了一下月亮,道:「怎麼她還不回來呢?天已這麼晚了!」
念雪也在伸著胳臂直打哈欠,倒是思雲,像挺為這事情關心,她又問照夕道:「少爺!這麼說,你心裡還是一直愛著那位江小姐是不是?」
照夕就歎了一聲,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多說;可是丁裳可看出他沉重的心意,自然那是一份不忍說出的感情,顯示著他矛盾的內心。聽到此,丁裳真有些不敢再聽下去了。
因為他覺得,在他們無意對話之間,很可能會把自己的理想夢境完全粉碎了,這是一種自欺的心理,但是多少人,都是生活在「自欺」的夢境之中。也許他們明明知道是假的,但仍然不希望這假夢為人揭破粉碎。
丁裳這時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她盡可編織著美麗的一切幻想;只是,如果這個幻想,一旦從照夕口中道出,這只不過是「幻想」而已,那將是殘酷悲哀的來臨,對那種心情的崩潰性的喪失痛苦,丁裳簡直是不敢想。
因此,當她耳聞到照夕和思雲、念雪的談話,已經頻頻接近到了她自己的「幻想」時,他內心有一種本能的戰瑟。她真怕照夕會說出讓她受不了的話;可是她的耳朵卻是由不住不去聽,好奇心更迫著她冒險想去更瞭解一下,這是一種微妙不可理喻的心理!
照夕走了幾步,幾乎已走到了丁裳藏身的松樹之前;然後他緊緊地捏著他十指的骨節,丁裳可清晰地聽到那「格格」的骨響之聲;然後他回頭對思雲痛苦的說道:「我真不該回來,早知道她變了心,我是不會回來的!」
這個「她」字,當然指的是雪勤,丁裳很明白,她緊緊地咬著牙齒,暗忖道:「想不到他愛她愛得這麼深!」
思雲又問道:「那麼少爺今後打算如何呢?難道說一輩子就不娶了?那可不行咧!」
照夕怔怔地道:「今後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也不要多問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一輩子,我只愛一個人。她既然變心了,我也絕不能去愛別人!也許有一天,我一個人走得遠遠地。」
思雲退下亭子道:「那麼丁姑娘呢?」
照少重重地歎道:「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麼?那是不可能的,太太實在是糊塗了,我對丁裳只是同自己妹妹一樣,我喜歡她天真純潔,她也敬我如兄,我們根本什麼也談不上!所以,希望你能把這意思轉告她老人家!再說人家丁姑娘也不過幾天就走了!這時候怎能給人家談這個,豈不把人家笑壞了麼?」
他匆匆說到這裡,可是忽然他張大了嘴,下面的話,卻是一句也接不上了。
就見由松後直直走出一個人來,她眸子裡流著淚,如同一個木人似的,一步步向著照夕走來,那是丁裳!
照夕的話,每句她都聽見了,而每一句話,也都如同是一支尖銳的針,深深地刺進了她的內心,這一霎時,她都明白了,那是多殘酷的致命一擊!
她徐徐走到了照夕身前,含著淚,微笑道:
「不必再等幾天了,我現在走就是了!」
照夕緊張地拉著她的手。
「裳妹!你……你聽見了?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我的意思是……」
丁裳苦笑著掙開了他的手,後退了一步,她用著抖顫的聲音道:「大哥!請你原諒我,我忽然覺得心裡難受,我這就要走了,請你代我謝謝令堂大人!」
照夕這一剎那,如同本人似的呆住了,他口中低低道:「你……你不能走!你……」
思雲、念雪這時也都跑下來,都拉住她,念雪還一個勁地喚道:「姑娘你不能走,房子我們都收拾好了!」
丁裳回頭看著她,偽裝地笑道:「謝謝你了!」她的淚再也忍不住,籟籟地都落下來了,她傷心地看著照夕。
「大哥!你不要難受,我瞭解你的內心,一個人愛一個人,這是不能勉強的!只怪……只怪……」
她說著幾乎又想哭,當著思雲、念雪,她不得忍著一點,她這一會兒,彷彿置身在飄渺之中,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照夕這時也冷靜了一點,他苦笑了笑。
「既是姑娘都聽見了,我也不必隱瞞了,老實說我是非常敬重和喜歡你!」
才說到此,丁裳已痛苦地笑道:「你不要說了,我心裡都明白!這只怪我一向太……」
說著她又想流淚了,照夕心如刀割,他咬著自己的下唇,幾乎都要咬出血來了,他心中自責。
「天啊!我都作了些什麼啊!」
丁裳用手絹擦了一下淚,她癡癡地看著照夕,在她來說,確實是作一個夢,一剎那,她腦中想著:「我這是為什麼?千里迢迢隨著他,隨著這麼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她幾乎有些憤恨了。
「我用這麼真誠的心,去對待他,就是一個木頭人,也該會動心的啊!狠心的人,他的心難道是鐵作的不成麼?」
「可是這一切都完了……我還留在這裡作什麼?難道真的做他妹妹麼?管照夕!你明明知道我不小了,可是你仍然口口聲聲說我是小孩子,我對你的愛情,是何等的高尚純潔,難道你真有感覺不出麼?而你竟敢愚弄我,玩弄我的感情!」
「我的生命只是供你消遣,供你踐踏,你能不感到慚愧嗎?好個君子!好個君子!」
想到這裡,她幾乎要倒下去了,她知道自己是不應再在這個地方停留了,哪怕是一分鐘。
她那哭得如同核桃似的一雙眸子,向眼前這個少年瞟了一眼,她的銳氣似乎馬上消了不少,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弱點。
思雲、念雪二人很懂事地離開了,亭子裡,這花園裡也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當真是離人的眼淚。天空灑下了露水,弄濕了他們的頭髮。
他們默默地對視著,不發一語,照夕苦笑道:「我雖得罪了你,可是你連申屠雷也不見一面麼?」
丁裳搖了搖頭。
「不見他了!」她又道:「你沒有得罪我,如果有緣分的話,我們還會見面,因為這一生,我只認識你一個人!大哥!我不能忘記你!」
照夕真也想哭,他緊緊地握住丁裳一隻手,搖撼著。
「我也不會忘記你!我們以後會見面的。」
丁裳抽回了手,又擦了擦淚,她歎了一聲。
「江雪勤還是很愛你的,如果你有勇氣,就應該去找她,你們兩個天涯海角,還是很幸福的!是不是?」
她笑了笑,但是睫毛上掛著淚。
照夕苦笑道:「請不要要再提她了,我求求你!」
丁裳覺得自己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似乎沒有理由再在這地方多停留了。
她想到如果今夜沒有偷聽到照夕說的話,那麼自己還是要離去的。只不過離開的心情不一樣,可是離開總歸是要離開的,那些美麗的如長篇故事、短篇詩歌的往事,就把它當成上一個夢吧!而我還是我,我總是要活下去的!
天真的丁裳,她怎知這種堅決的意念,並不能持久,那只是雨後天空的一道虹,雖是一時五彩繽紛,可是過後也就消失了。
她最後望了照夕一眼,含著淚,點了點頭:
「大哥!我走了!」
照夕茫然點了一下頭,也許外表看不出這個姿式的,那男性獨有的喉結,向下動了一下,這是一種綜合很多因素的動作,他沒有送她,只訥訥道:「保重了!」
丁裳走了幾步,卻又慢慢回過頭來,她歎了一聲。
「你要特別注意,不要施展你的『蜂人掌』,那是一種危險的功夫,我一直很擔心你!」
她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我走了以後,你自己更要小心克制,千萬不要……」
管照夕這才突然大悟,原來她始終在自己身邊,是為了怕我濫殺無辜。當時感動得差一點淌下淚來,他上前一步,誠摯地道:「謝謝你姑娘!我一定深深記住你的話。」
當然他不能把雁先生已為自己去毒的話告訴她,那是一件機密,雁先生曾再三囑他,不可輕易外洩的。
丁裳淺笑了笑。
「你能記住就好了!」
然後她又長長喘了一口氣,把手中的長形衣袋,掄了一下,心中想道:「唉!這真是一個夢!」
然後她黯然轉過身就走了,照夕跟在她身後道:「你的馬呢?」
丁裳沒有回頭,她裝著輕鬆地笑道:「在大門口呢!你為我牽出來好不好?」
照夕答應了一聲,就往大門走去,丁裳就站著不動,她看著他的背影。
「她好像希望我走快一點似的!唉!男人啊,只有你們才瞭解你們自己!」
想到這裡,她的心更冷了,同時又有些悲哀,她似乎感覺到自己有一點被人拋棄的感覺,她又想道:「你的感情,在我來說一直是如春天裡的晨曦一樣的神聖,可是我就要離開你了。」
「漫漫的長夜,請你伴著我,支持我,引導我吧!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有勇氣離開他,可是真的我就要走了,哦!現在、將來,我都是一樣的痛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5:17
第18節
命運有時雖會給人帶來極度的創傷,但,這些創傷往往是會醫好的。只有那些由於心和心作對,或是自己和自己作對而造成的創傷,就教人束手無策了!
管照夕這個不幸的少年,正是這麼為自己生命上打下了第一個死扣。
他目送著丁裳的背影,在馬行如波浪地漸漸消失之後,他苦笑了笑,然後自嘲似地道:「走吧!走了好!」
可是他不能忘記丁裳臨行前的悲傷神情,那些思想,就像是蠕動著而會咬人的蛆,一條條附在他的身體上,令他那麼地感到不安。
他而且知道,如果這個可愛的姑娘,今後有任何不幸的遭遇的話,都將是自己的賜與,那是莫辭其咎的。一個人如果僅僅負擔自己的痛苦,有時候尚堪為力,可是如果再加上別人的痛苦,就會感到不堪負荷了。
管照夕卻是背負著三個人的痛苦,他真不知如何來打發它們,當排遣和振作都無能為力時,也只有默默地領受了,也許時間能沖淡一切,可是舊愁如去,又難免新愁感。如果你現在是一個不快樂的人,你又怎能預感將來會快樂呢?
照夕在門前小立了一會兒,夜風似給了他一點渙然的感覺。
「到了這時,似乎痛苦已到了極點了,而我也還並沒有像懦夫般倒下去,我是有相當潛力的人。」
他又想:「一個男子漢是應該拿得起放得下的,對風流淚,那是婦人女子的行為,我管照夕豈可為之?」
想到這裡,他振抖了一下雙肩表示出一付振作的樣子,轉過身子,直向門內行去。在門口遇到了思雲、念雪,那兩個丫鬟都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似乎也意料到有些不如人意的事發生。
思雲就問道:「丁小姐呢?」
照夕淡然一笑。
「走了!我們進去吧!」
念雪在後面跟行著,一面皺著眉道:「她還回來不回來啦?」
照夕搖了搖頭,他走得很快,兩個丫鬟本有很多話想問他,看他走這麼快,也只好不問了,二人咭咭喳喳交換著意見,心中都感覺到費解。
她們不明白,照夕為什麼會不愛丁裳?因為在她們眼中,丁裳的一切,似乎都不在雪勤之下;而後者如今已出嫁了,於情於理,照夕似乎都不該再對她垂念,應該全心全力去愛丁裳。
她們也不明白丁裳,因為丁裳這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行為,似乎太突然了。她們認為丁裳是生氣了,可是生氣僅管是生氣,卻應該給少爺一個解釋的機會,結婚的小倆口兒,有時候還鬥口呢,何況還沒有結婚呢?
而且他們這種鬥氣,看來也奇怪,表面都是客客氣氣的,可是「瞎子吃扁食(餃子)——肚裡有數」。
「唉!他們是俠客,我們真想不通他們。」
不言思雲、念雪二人心中奇怪、傷心,卻說管照夕匆匆回到了房中,他邊走邊自笑道:「好了!我這一下可輕鬆了,嫁人的已嫁人,走的也走了,剩下我一個人,豈不是輕快了!」
他說著話,又放聲大笑了起來,足下腳步,更像是失了控制,踉踉蹌蹌欲倒還行,這麼走了幾步,他才又停住了笑聲。
「不好,這麼下去,我可能又要病了,我是不能再病倒了哦!」
想著他鎮定了一會兒,才回到房中,自己勉強克制著自己,絕對不去想這件事。江雪勤也好,丁裳也好,只要一上眼簾,一股腦就把她們趕出去,這麼悶坐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好了些。可是心裡卻煩得厲害,他暗自想道:「我如再在這個家裡呆下去,真是要瘋了,我一定要離開這裡,到外面去散散心。」
他煩悶地走到窗前,默默地想。
「可是,總要等到考過之後,否則父親他老人家一定很失望。」
他想道:我已經傷過他一次心了,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令他老人家失望了。至於能否榜上有名,那就不管它了,想到這裡,勉強到書案前坐下來,把燈撥到很亮,心中不禁想道:「古人頭懸樑,錐刺股的經驗我雖沒有過,可是寒窗夜讀在昔日倒是經常之事。學藝時功課也沒有丟下,慚愧的是回京之後,卻是一直傷感兒女之私情,大好光陰,未曾讀書,此番考試,固然不在得失;可是父親期望過殷,似不應令他老人家失望才好。」
再說,日來每見申屠雷伏案讀書,雖然是暑天,中午連午睡也不曾睡過,他又何嘗是為了名利,亦在能安長上之心。此番考試,如果他高考得中,我卻榜上無名,想形之下,也未免汗顏吧!?
他本是聰慧之人,而向來也很冷靜,只是日來傷心於二女感情,惶惶終日,不曾深思。此番丁裳已去,反倒激起他向學之心,面情場無邊,惱人傷人,只在本身是否能善運慧劍,斬斷情絲罷了!
照夕有見及此,恍然大悟,如似冷水澆頭,那些惱人費解的情緒,在慧劍之下,一斬斷,剎那之間,但覺身心為之一快,彷彿再世之人。
照夕這霎那,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的安心服貼了,這種心情,在他感覺裡,似乎已是十年以前的舊相識了。因為那時候,自己還是個孩子,根本沒體會到煩惱的滋味,故能專心讀書,心無二用。
自從結識了雪勤之後,雖說是在內心起了極大的波動,可是愉快的歡笑,卻一直停留在他的內心和表面。平靜固喪失,卻為歡笑取而代之,這並不是划不來的事。
可是再往後,他的感情也就沒有這麼單純了,他久嘗到離別之苦,感情變得十分尖銳,在追憶的悵惆之中,又接觸了許多事物和感情,這些後來所接觸的感情,竟然沒有一份是平凡的。
於是,他的不幸就來臨了,他開始飲嘗到所謂的感情波折,文學家把它形容為「一種快樂的痛苦」,到底快樂和痛苦二者哪一種占的份量多,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管照夕彷彿又回到了早年無牽掛的自我環境裡,他以一種欣然的姿態,打開了書,孜孜埋首於燈下。
有些事情很奇怪,儘管你疏遠了它;可是見面仍會很親熱的,這就像一對原來很好的朋友,好幾年不見了,見面非但並不陌生,卻會顯得更親熱,這道理是一樣的。立刻書中的一切,把他帶到了興趣之中。
一連半個月的時間,他一直把自己鎖在花園和書齋之中,有時候申屠雷來了,二人於談經論典之餘,互相印證印證手法,月下吟詩舞劍,其樂也自融融。
申屠雷本來為這位拜兄擔心得很,可是這數十日和他相處以來,他也就大放寬心了。
因照夕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掃前些時日那些沮喪頹唐的樣子,他臉上常常帶著愉快的微笑,對於雪勤的事一字不提。
可是申屠雷卻常常問他關於丁裳的事情,每當照夕聽到這些話時,他卻只是不由自主的苦笑,有時候就是皺著眉毛搖搖頭。他固然不願再談到她,可是卻也不便向他拜弟撒謊,他想把丁裳女扮男裝的真相告訴他,卻有兩個顧慮!
第一,他怕勾起自己情緒的不安,因為這事情他一想起來,就感到很虧心,總似對丁裳不起。人們對於慚愧的事情,總是不希望人家再提起來的。
第二,他又怕申屠雷明白真情後,從中多事,硬為二人拉攏,扯起不必要的風波。
有以上兩點理由,所以他不敢把丁裳一切真相說出來,申屠雷雖然心中有些奇怪,可也沒有懷疑到其它方面,問不出個名堂也就算了。
時光很快也就過去了,到了殿試前一天,兩位舉人各自打點了一番,筆墨紙硯,準備齊全。
管將軍特地備酒一桌,囑兒子約上了申屠雷,在家預先為二人祝賀,祝賀二人能高榜得中。席飯之間,這位老將軍豪性大發,他對兒子及申屠雷舉懷道:「你們都是允文允武的好青年,此次考試,照說你們兩人,都能一甲及第……」
二人忙躬身起立,各自干了懷中的酒,老將軍的話,令二人各自一呆,互相對看了一眼,心中都不自禁苦笑。
將軍又發話道:「你們雖各人有一身武功,可是如今國家太平,朝廷也不用兵,在你們來說,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所以你們以文場進身。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如此次你二人都能高考得中,我盼望你們能好好為國家做些事情。」
二人唯唯稱是,落坐之後,不由互相對望了一眼,各自心中叫不迭的苦。
老將軍把習武和國家用兵安在了一塊,更令二人頻頻苦笑,當然這種笑容,不能讓他老人家看見,照夕心中對父親很失望。
因為他以為父親對自己習武已經改了觀點,誰又想到他老人家骨子裡還是輕視習武。將軍喝了一杯酒之後,目光炯炯地看著照夕。
「不錯,爹爹我不錯也是武人出身,如今官至一品,在武人出路上來說,也可以說是到了頭了。可是,唉,孩子!我並不希望你再走我這一條路,一將功成萬骨枯,拿刀動槍總不是好事。」
他注視著杯中的酒,一時想到了往事,想到了戰場上那些流血傷亡的袍澤兄弟,他臉上帶起了一處愁雲慘霧,彷彿那大紅的寶石頂帶,都是為那群兄弟們的血染紅的,他決不願兒子再走自己這條路。
他用手按著酒杯,只是連連搖首歎息,申願雷正要發話,照夕卻對著他微微搖了搖頭。他很瞭解父親的個性,在他傷感發愁的時候,最好誰也不要理他,否則他老人家很不愉快。照夕因是親身經驗,所以不敢讓申屠雷發話,這席飯,二人彷彿是做了個啞巴。
可是老將軍仍然興致很高,席筵將盡時,他老人家為了測驗二人文思是否敏捷,還出了一個酒令,令二人對答。二人很快答上了;而且很對老人家胃口。因為明天早晨就要考試了,他囑二人早早歇息,這才散席,二人離開了飯廳,申屠雷搖頭苦笑。
「令尊好厲害,這頓飯真吃得我膽戰心驚!」
照夕微笑。
「他這還算好呢!這是當著你生客,他還是嘴下留情,否則考題還要多呢!我過去是天天嘗這種滋味,至今想起來,過去那些日子也不知怎麼能順利過去的。」
「老大人倒是對你期望很深,按理說,你不應讓他老人家失望的。」
照夕長歎了一聲。
「賢弟,奈何你也會說出這種話來,你看我像是作官的人麼?」
他冷笑了一聲。
「老實說,我最恨的就是這一行,要我去做官,真比殺了我還難受,不說別的,給你一套七品官服叫你穿上,我不說,你看了也會笑壞了。再叫我每天來一次三跪九叩!嘿!算了吧!」
申屠雷也含笑道:「可是,當今天下,除了萬歲一人,哪一個又能免去跪叩之禮呢!要知道位極人臣啊!」
照夕不由一怔。
「唉!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這種論調?莫非你……」
申屠雷嘻嘻一笑。
「我飯也會吃,莫非這幾句話都不會說麼?」
他說時臉上帶著笑容,照夕不由搖頭。
「你倒會作違心的玩笑,我都煩死了!」
申屠雷哈哈一笑。
「大哥,老實說,我對你這種期期艾艾,拿不起放不下的胸襟,實在看不慣,有什麼值得你煩的?終日長吁短歎,我看你已把男兒豪爽本色忘了!」
說著劍眉向兩下一挑,現出一付英雄氣概。照夕看在眼中,不由暗道了一聲慚愧,他相當欽佩申屠雷這種胸襟。
「我要是你,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照樣也不愁,你說得好輕鬆。」
申屠雷噗地一笑。
「好!好!教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一塊廢物了!」
照夕也笑道:「我們也不要爭了,你也該快些回去了,也許你那叔大人,還等著你祭祖呢?」
申屠雷不由一怔,點點頭。
「你不說我倒真忘了,我今日出來時,家叔還真是關照過我,還叫我回去時帶點香燭呢!」
照夕拍了拍他肩膀。
「那你就快回去吧,我這也少不了。」
申屠雷笑問道:「怎麼!你也來這一套?」
照夕笑道:「沒辦法,方才丫鬟已告訴我,說母親已備好了香燭,囑我飯後就到後院詞堂去上香呢!」
原來那時風俗如此,學子每逢考試,由進學起,直至秀才、舉人等,每試前,都要於考前考後,家祭一番,意似求祖上陰德保佑。如師在邊側,中試後,還有謝師一節,尤不可馬虎,表示尊師重道之意,因習成風,所以人人如此。
申屠雷去後,照夕至內房換了衣服,把那擱置已久的舉子衣服找出來,穿戴整齊,這才必躬必敬至後院,先向父母大人行過大禮,叩祈托福,這才由父親親陪至祠堂,向祖宗牌位上行了跪拜上香之禮,這才退下。
他心情真覺得不自在,因為這一套由祖宗傳下的老古董玩意,他是壓根討厭,可是由於禮教如此,他卻也不得不如此!
他已成年了,而且有很好的學問,這種「為父母讀書」的痛苦,確實令他苦惱,凡是不感興趣的事,勉強為之,總是痛苦的。
他痛苦的是,父母雖生育了自己,但是在思想上,像似隔著一層天一樣的遙遠,他們不明白自己,不瞭解自己內心的抱負大志。
那種抱負是,不想為大官,卻想為大事,不願為一套儀式習慣所拘束,卻願隨心所欲去作一些事,當然是指的為人群做一點事,那是一種清泊的志向,卻像天邊的彩霞一樣的美麗,那是清高的。
尤其是這幾天,每當他看到了牆上的那把長劍時,他總會這麼想。
「我是有一身武功的,莫非我就這麼埋沒在家裡麼?埋沒在這軟紅十丈的北京城麼?我就這麼把我的意志消沉下去麼?」
想到這裡,他總會長歎一聲,這內心的鉛塊,壓得他太厲害了。
拖著疲倦的身子,他回到了房中,見思雲、念雪正在為他整理著應考的東西,把它們放在一個小籐箱子內。白銅的墨盒,用布擦得光可鑒人,水晶鎮紙,水晶扁壺,筆筒筆台,一樣樣往小箱子裡擱,念雪見他進來,就抿著小嘴道:「少爺,你要考上了,該怎麼賞我們?」
照夕往床上一倒。
「賞你們一人一個丈夫!」
念雪「啊喲」了一聲,和思雲一併竄起來,就向照夕撲過去,就要哈他的癢。
照夕哪有心情給她們鬧,忙擺手。
「得啦!得啦!算我說錯了話,你們不要給我鬧了!」
二女還是站在床前,嬌聲哼哼著不停,思雲嘟著小嘴,她忽然臉紅了一下。
「說老實話,你打算怎麼安置我們吧?」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
「怎麼安置?什麼……安置?」
念雪撇了一下嘴。
「最會裝蒜,不要我們算了!」
照夕不由臉一紅,心說:「媽呀!她說些什麼呀?」
想著一時緊張得冷汗直流,念雪見他如此,知道他是錯會了意,不由噗地一笑,用手一推思雲。
「你怎麼說話的?什麼要不要,看把他嚇的,他還當是哪個要呢?」
思雲紅著臉。
「哪……哪個要?」
念雪哎呀了一聲,當時轉眸子,睨著思雲。
「不給你說了。」
這才又回瞧照夕。
「我們是說,少爺你馬上要到別的地方做官去了,我們兩個怎麼辦?帶不帶我們去?」
照夕這才恍然在悟,原來這個「要」,是指的這個,他怔了一下。
「我去做什麼官?怎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們是聽誰說的?」
思雲笑道:「你可真是的,你想呀!明兒個你不是考試去了,考上了還不會大小派一個官麼?那時候少爺當然要走啦?那時候我們怎麼辦?」
念雪身子靠了一下床,怪媚人地問道:「帶不帶我們兩個去?」
照夕心中一動,暗忖道:「我真糊塗,這一點竟是沒有想到過,這可麻煩了,真要是……」
他想到這裡,一時不禁愣住了,思雲推了他一下。
「哎呀!說嘛!」
照夕就苦笑了一下。
「真要是當官去,當然要帶著你們,只怕不會……」
二丫鬟都不由高興得跳著直拍手。
念雪安慰他道:「可不要說喪氣話,你一定能考上的,昨夜我還作了夢,夢見少爺你考了個探花郎,穿了一身紅……」
思雲笑著一跳,又推了了她一下。
「你真是,幹嘛不夢個狀元哪?」
念雪皺了一下眉。
「狀元不好,狀元都被皇帝留在京裡,在翰林院裡當個編修,多沒勁呢!」
思雲點頭笑。
「嗯!那就沒什麼意思了,北京我早就住夠了,最好能把少爺分到江南去,蘇州、杭州啦,那多好。」
照夕聽在耳中,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他很奇怪兩個丫鬟居然對官場裡的事怪瞭解,當時任她二人說笑,他只是微笑著,也不插嘴,可是他心裡卻在想:「你們太會夢想了……」
於是,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自己一人的決定,將會使多少人為之失望,連思雲、念雪兩個同自己一塊長大的丫鬟,都會傷心失望。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可是他不會動搖他原來的決定,他的遠大的志向,不是與黃雀比翼,而是與鵬鳥爭威;不是用筆,而是用劍!
天亮了,照夕早早起來,他精神很好,當他穿戴著藍衫,準備去應考時,申屠雷已帶著書僮早早來訪了。兩個書生聚在一塊,興致很高。
前院太太打發來一個書僮,名叫「小蔡」,說是叫他侍候照夕去應考的。
可是照夕嫌麻煩,又把他打發回去了,他就把書箱背在背上,笑向申屠雷道:「我們去吧!」
那種感覺,就像當年他參加省試時一樣,他依稀記得那天去考試的神情,也是背負著這個小箱子,那時的心情也和今天是一樣的。
早飯後,二人入內拜見了管氏夫婦,二老興致特別高,老將軍告訴他二人道:「聽說朝廷欽命文華殿大學士瑞大人,親自主考,劉侍郎和方侍郎副之。這三個人,一向是嚴緊周密,瑞大人最討厭的是行書,你們要好好的寫字,可能聖上要親臨考場。」
他又說:「今年不比往前,應考的人特別多,文和殿考棚就搭了一個多月……臨場不要心慌,你們去吧!」
二人行禮辭出,隨即上路。那石板的垂楊道上,滿是青衣彩帽,出沒於紅牆綠瓦的官道之間。這些來自各處的舉子,一個個都懷著緊張愉快的心情,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他們指望著一鳴驚人,其中不乏貧家子弟。
他們更期盼著,十年寒窗下的苦讀,今日要出人頭地,他們要為「人上人」;他們要「揚名聲」、「顯父母」,那是和今日的教育不同的。
今天的學子,是不應為「人上人」,而要為「人中人」,要做到社會中堅的一分子,在那裡發智慧展抱負;否則,都要為「人上人」,誰願意在下面呢?至於揚名聲顯父母這種心思,今日想之,就更落伍了。作者似不必把話扯得太遠,因為那時候還是「那時候」啊!
進門後,那些隨行的家人和書僮,都被留在外面的敞棚裡了。
你看吧!有那親善的老人、老娘,用手巾為少爺、兒子擦著頭上的汗,扇著扇子,輕輕地囑咐著。照夕和申屠雷,也就暫時坐這「候考棚」內,有那臨時抱佛腳的,還捧著書念呢!須臾鈴響了,考生都站起來,循著秩序進場,按著號碼入座,陪考的卻不能進來了。
照夕和申屠雷因報名在一塊,所以位子距離很近,緊跟著磨墨潤筆,就等著監考的到來好發卷子了。這時候就聽見大炮響了三聲,全場可都靜了下來,一陣沙沙的鞋底之聲,進來了一群人。
為首一人,頭戴大紅寶石頂帶,身著官服,外加黃馬褂子,足登朝靴,圓臉長髯,一臉正氣。他身後一左一右兩個全是紅頂子的二品大員,這是欽命監考的正副三位大員,他們身後才是禮部的一群小官們,手中捧著卷子,考試這就開始了。
一陣陣展卷子聲音,全場連個咳嗽的都沒有了,一個四品官宣佈了考場規章,等到二次鈴響,考試就開始了,一時只聽見毛筆在紙上寫字的聲音,唰唰之聲,十分悅耳,至於考的是什麼題目,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6:06
秋後小涼天,北京失去了酷暑。
看那枯黃的梧桐葉子,由樹枝上無聲無息的凋零而下,象徵著生命的一聲嗟歎!
百樹凋零之中,獨見院中的菊花,粉紅墨紫爭奇鬥艷,它們並不向寒冷的秋風低首,冬青樹仍綠油油的,松柏挺著驕傲的枝葉,很像一個偉人的樣子。再就是書房邊的那百竿修篁了,那細而尖,如悲翠一般的葉子,尤其在秋風裡,發出和諧的音律,窸窸窣窣,多少文士騷客,老愛形容它們。
兩三隻鵓鴿鳥由竹內拍翅而出,飄落在廊下,咕咕地叫著走著,秋風把草地裡的一種絨球似的小花,吹得彎腰拱背,唉!這調調兒是如何單調和蕭條啊!
管照夕獨自一人,無聲的負著雙手,用禮部制定的學子方步,在半枯黃的草地裡走著。
他身上穿著一襲灰色的綢子長衫,被風吹得前後擺盪,看來有些個「飄飄欲仙」之感!
雖然太太早就命丫鬟開箱子給他拿出了袷袍子,那是青面絨裡講究的衣裳,可是他很討厭穿它。這麼多衣服,他卻獨獨愛上了這襲半舊的單綢子大褂,他不獨喜歡它的顏色,更喜愛它的瘦弱飄逸。
現在風把它揭了起來了,露出了公子灰綢的褲管,和深灰色的鞋面,他皺著眉,一隻手微微地按著衣服,幾片樹葉沾在他的頭髮上,他不得不伸手把它們拍下來,他口中猶追念著一些詞句,那是什麼?
「落花流水仍依舊,這情懷,對秋風,盡成消瘦……唉!……盡成消瘦!」
他念著小王安石(王安石之子)的名句,足下不自覺地涉入一叢花苑,看著迎風晃著的海棠,他就順手折下了一朵,就口嘗嘗還有些澀,他又把它隨手丟了。
這閒悶的日子真是無聊,他真是有些厭倦了,尤其是這快到黃昏的時候,似乎更顯得惆悵,這個家,好像真呆不下去了,他真懷疑那長久的歲月,自己又是如何地度過了呢?
正當他順著這條花道,要進入書齋的時候,一陣吹叫吵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聲音,把這靜的氣氛,完全打破了。
他心中微微奇怪,因為這府第裡,一向是靜得可憐,真有點「隔花小犬空吠影,勝宮禁地有誰來」的感覺,那麼這陣亂囂之聲又是從何而來呢!
想著他就回過頭來,那歡嘯之聲更朝著他這邊來了,還沒見人呢,就先聽見思雲、念雪二人搶著叫的聲音。
「少爺!少爺!」
「啊!恭喜!恭喜!」
照夕先是一怔,可馬上他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莫非是我考中了!報喜的來了?」
一念未完,卻見一大群人擁了進來,思雲、念雪在前,她們身後跟著一個四十許的漢子,一手拿著一面小銅鑼,還不住敲著,再後面少說有五六十個,全是府中的下人,一窩蜂似的全跑進來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喜,可是馬上他又皺了皺眉,他轉過身來,高聲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到底是……」
這時兩個丫鬟把手中的紅紙遞到了他手中,一面還嚷道:「看吧!什麼事?」
思雲尤其樂,跳著道:「真叫我猜著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那敲鑼報喜的人,更是齜著牙笑道:「恭喜二爺,您老高中了!高中了探花郎!哎呀!這可是天大的喜呀!」
照夕又驚又喜地把手中紅紙打開來,上面寫的是:「一甲三名探花,管照夕。」
他就含笑道:「是你親眼看的不是?」
這漢子彎腰笑道:「一點也錯不了,二爺您老這可要發財了!嘻!」
照夕遂向思雲道:「你去支十兩銀子賞給他!」
思雲道:「太太已賞過了!」照夕見那報喜的人,仍是笑著不走,遂笑道:「再賞他十兩。」
那報喜的人,彎腰高叫了聲:「謝二爺!您老真是福大量大。」
思雲笑著跑去拿銀子,念雪就道:「太太叫你趕緊去呢!哎哎!探花郎!我可高興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照夕雖並不重視這個探花,可是能夠考中一甲三名,卻也是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想當初自己胞兄,考上了個進士,已把父親喜了個了不得,自然這一次,二老的興奮程度,可想而知了。
當時忙向眾人笑道:「各位都先回去,等一會兒我都有賞。」
大家這才又說了些恭喜的話,散開了,這時思雲捧著銀子跑過來,一面叫道:「太太過來啦!」
照夕忙拉了一下衣服迎上前去,卻見母親在兩個丫鬟攙扶之下,含著笑直向這院內走來,照夕快步上前,叫了聲:「娘!您怎麼來了?孩兒正要去向您老人家請安呢!」
夫人扶著兒子的手,笑得眼都睜不開了。
「好孩子,這可真難為你了,你爹剛才也派人回來通知家裡了,他高興得了不得,大概馬上就回來了,來!我們到裡面去……」
她摸著照夕身上。
啊唷!你這孩子,天涼了,你怎麼還是這一身呀!怎不穿上袷袍子?」
照夕笑道:「我一點也不冷,您就別操心了!」
太太又道:「不行!快給我換上,這多寒酸呀!等會兒還不定有多少人要來賀喜呢!」
她對小丫鬟笑道:「你去告訴門上,把大門開了,叫岳侍衛換上衣服在門口,凡是來賀喜的人,都說少爺出去了,留下帖子就得了。有老爺的朋友,實在沒法的再往裡讓。」
小丫鬟答應著跑了,照夕見母親喜成這樣,心中也自快樂,他暫時不想以後的事,為了給雙親討個快樂,自己也討個吉利。
當時把母親攙進書房,一面笑道:「您老先坐一會兒,我去換衣裳。」
夫人笑瞇瞇道:「我前個就夢見你考中了,醒後給你爹說,你爹還挺不高興,他說夢本相反的,誰知道真中了……唉!這就好了……你爹一輩子領兵打仗,卻養了你們兩個讀書的兒子,這一下,你可用棉花把他嘴給堵上了。」
她說著,還一個勁地笑,照夕換上了衣裳出來,太太還要他加上坎肩,照夕無奈只好又加上了,思雲又要過來給他梳頭理辮子,照夕卻搖頭道:「不用!不用!真麻煩人!」
思雲後退了一步,半笑道:「唷!今兒個可不許發脾氣呢!」
太太叨叨道:「好了,他不梳就別給他梳了,你們也該去換件衣服了。」
說著就站起來,思雲、念雪都喜孜孜跑去換衣服去了,照夕和母親進了後院,一面很關心地問道:「我那申屠兄弟也不知中了沒有?」
夫人笑道:「這要等你爹回來,他一定知道。」
才說到這裡,管之嚴已興沖沖開門進來了,他一身官服,哈哈大笑著,把帽子摘下來交給隨身跟班的順子,一面走到照夕跟前,重重地在照夕雙肩上拍了一掌,雙挑拇指。
「好!探花郎!」
然後他又哈哈地大笑了,照夕肅然道:「這全是托二位大人的福分,其實孩兒並沒有什麼真學問。」
將軍收斂了笑聲,大聲道:「得了!你就別客氣了,你的文章,我今晨在瑞大人那也見了。」
他笑道:「來!坐下談,坐下談。」
照夕落坐後,正想問問申屠雷的情形,管之嚴已笑道:「申屠雷這孩子也不錯,中了二甲第五名,他叔叔在禮部我也見著了,那老傢伙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我已約好了他叔侄後天來家吃飯。」
照夕不由大喜過望,心中確實為申屠雷高興,幫將軍脫下了黃馬褂子。
「你猜是誰領榜?說起來,我還真氣,要不然你是榜眼。」
他說著,一雙虎目睜得圓圓的,太太就問道:「誰狀元呀?」
將軍嘿嘿笑道:「我不是在說麼!是個姓及的,叫及聞雨,這小子可真走運,其實他文章並不怎麼樣,你猜怎麼著?說來真好笑。」
照夕點頭。
「哦!這人我也認識,他是和我一榜中舉子的,是河南人。」
管之嚴笑著點頭。
「不錯就是他,他文章並不如你,你知道吧?」
照夕微笑不語,將軍就放低了聲音。
「事情是這樣的,瑞大人說呈上去的名次,你本是第二的,及聞雨該是第四,是傳廬。誰知聖上因這幾年北幾省鬧旱災,就討了個吉利,把他給擺到頭裡了,你說該他走運不是?」
太太張大眼睛。
「竟有這種事?」
管之嚴笑著搖了搖手。
「你可不要對外面嚷嚷,活該他走運,再說照夕能中探花,也很不錯了,我明天上朝時看看,可能聖上要傳見他們三個也不一定。」
他說著話,一面用手摸著唇上的短鬚,神情至為高興,說話之間,已見一聽差的在門口。
「回將軍!對門的江提督夫婦和公子來了,還有內務府的錢大人也來了。」
將軍忙站起。
「快請!」
他笑嘻嘻地點著頭。
「他們消息可真快……」
然後他就看著照夕,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看多體面?人家是來賀你的,可是我這爹爹也沾了你的光!」
他的話才說完,一夥人已走過來了,管氏父子忙迎了出去,江提督倒是不常見照夕,見了面很誇了幾句,江夫人和管夫人在一塊更笑語如珠,照夕卻和江公子握手彼此寒暄,內務府的錢大人也走來了,老遠抱拳道:「哪位是管世兄?恭喜!恭喜!」
管之嚴忙迎上去,笑著為照夕引見,照夕忙行了禮,一夥人就到房中來了。
緊接著又來了一撥人,江氏夫婦心中很有些感慨,坐了一會兒,就面約照夕過幾天過去吃飯,這才告辭回去了。將軍這邊客人多,就由照夕親自送他們到大門口,江鴻與他握手告別時,卻笑了笑道:「有點小事,你忙完了過來談談。」
照夕忙問什麼事,江鴻只搖頭笑笑。
「不慌,這裡不便談。」
說著就搖撼著他的手,又恭賀了幾句,就回去了,照夕眉頭微微皺了皺,可是這時卻不容他去深思,進進出出的客人,忙得他團團轉。
過去的同年舊友,來了很多,一來就泡著不去,鬧著他請客,他也只好讓大家進來,一齊帶到自己住處。
這時思雲、念雪都打扮得新娘子一樣,活潑得像一對小鳥,周旋在照夕的這些同年之友間,送茶送果,笑得像兩朵百合花。
照夕私下叫住思雲,叫她關照廚房,多預備酒菜,思雲笑道:「太太早關照了,今兒個廚房七八個人忙,唉!這種日子好久沒過過了。」
熱鬧氣氛,一直到了午夜,然後才遂漸談了,最後只剩下了管氏一家人。
太太打著哈欠,上了煙榻,將軍也想早早睡覺,明天好辦事情。
照夕一個人坐在書桌前,仰望著當空的一輪皓月,他不由長吁了一口氣。
興奮對任何人,都是極為短暫的,而「曲終人散」後,那種冷清寂寞,卻每每令人益覺惆悵和單調。
照夕苦笑了笑,他自語道:「探花!人們視你多麼尊貴!可是我卻視你如糞土,如果沒有選中我,又該多好呢!」
他於是又想到道:「眼前我的任務,似乎已經達到了,我也該去了,莫非我還真等著要做官麼?」
想著他不自主又扭回頭來,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那口長劍,他不由率直地笑了。
「我要仗著這口劍,作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情,家是不能久留住我的,我的家是江海湖山!」
他多麼羨慕那種生活,這種思想在多少年以前,在他腦中已醞釀成熟了。記得唐朝大詩人張志和曾對人說過:「太虛為室,明月為燭,與四海諸公共處,未嘗少別,何有往來?」
他當時讀到這一段時,曾有一種說不出的欽慕之感,他常常想著,我如果有這麼一天該多好!此刻,他認為實踐的時候來臨了。
他內心慢慢盤算著,一待這些瑣事完結之後,自己就離開北京,去作江湖壯游一番。當然雁先生交代他的使命,他是一刻也沒有忘懷的。
整夜,他都在床上翻轉著,那是因為白天的心情影響的緣故,一直到了東方有些亮光,他才濛濛睡著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由窗外射人的陽光,使他眼皮很不舒服,他忙翻身坐起,卻聽見一陣格格的笑聲。
「我的爺,太陽都照著屁股了,還不起來?」
照夕忙尋聲一看,卻見母親不知何時也來了,坐在椅子上,正看著自己微笑。思雲、念雪各人一身大紅,侍站在母親兩側,方才說話是念雪,正看著自己笑,照夕忙翻身下床。
「您老人家什麼時候來的?怎不叫我一聲呢?」
陳氏微笑。
「讓你多睡一會兒,昨天你也是真累了。」
思雲就跑上來給他疊被子鋪床,念雪笑:「水都給你打好了,怕都涼了,我再去給你換一盆去。」
照夕搖頭。
「不用換了,我湊和著洗洗算了。」
這時太太就笑道:「你爹一早就走了,他到禮部去拜會方侍郎去了,大概是打聽一下,怎麼安置你。」
照夕怔了一下,他沒說話,就去洗臉去了,這時就聽見窗外申屠雷聲音。
「探花郎,早啊!」
照夕不由忙轉過身來,卻見申屠雷穿著一身淺紫綢子袷袍,喜孜孜站在窗外,滿面春風地笑著,照夕忙跑出去。
「好!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去呢!你也不要賀我,我們都差不多。」
說著皺了一下眉,小聲道:「這一下麻煩可來了呢!」
申屠雷微微歎息了一聲。
「我還不是一樣,今天來找你,正是想給你研究一下對策,你不知道我那位叔大人,高興得不了得,一大早就上禮部去了,大概是托人去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意似未盡,正還要說,照夕朝裡面母親努了一下嘴,申屠雷就把話中止住了。二人相繼入室,申屠雷向管夫人彎腰。
「伯母!」
管夫人含笑。
「真該恭喜你了,賢侄你可真不容易啊!」
申屠雷微微笑。
「照夕哥比我強多了,我又算什麼!」
夫人搖頭笑著。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管老伯也看過你的文章,說你作得比照夕還強呢!只是各人的看法不一樣罷了。」
申屠雷回頭對照夕一笑。
「有伯母這句話,我就高興了,老實說,我真恨我什麼都比不上他。」
照夕一笑。
「這個探花郎如你喜歡,我就奉送如何?」
說著二人都笑了,管夫人本來想問問那位丁姑娘的事,因為丁裳在她的印象裡極佳,這些話她忍了好幾天了,到現在兒子高考得中了,馬上就是大小一個官了,如果照夕願意,這門親事,馬上就可成了。
可是丁裳的一切,她都不太清楚,譬方說,門戶是不是相對?其實這一方面,在管夫人眼中,並不十分重視的,他認為貧富那是另一回事,只要是個正經人家的姑娘,兒子喜歡就行了。
現在申屠雷來了,她只好暫時把這些話壓在心裡,當時笑著又問了申屠雷幾句,留他多玩一會兒,就回裡面去了。照夕看了思雲、念雪一眼,兩個小丫鬟也翻著白眼看著他。
念雪就說:「怎麼啦?是想叫我們出去不是?」
她又看了申屠雷一眼,笑瞇瞇的。
「申屠相公,你來得正好,我們注意好久了,少爺這個人不知怎麼搞的!」
她說著微微皺了一下眉,眼睛瞟了照夕一眼,申屠雷也早和這兩個丫鬟熟了,當時就問:
「他怎麼了?」
念雪嬌哼了一聲。
「這麼大的喜事,全家都為他高興死了,他卻一天到晚板著個臉,好像一點也不高興似的。只有一看見你,他才笑。申屠少爺,你問問他,看他到底是為什麼呀?」
申屠雷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他目光向微皺著眉的照夕看了一眼,就答應道:「好吧!我問問他,只怕他不肯告訴我呢!」
思雲正要再說,卻見照夕一雙眸子正自緊緊地盯視著自己,就把話忍住了,當時嘟著小嘴,一拉念雪。
「人家計厭我們,我們還是下去吧!」
念雪也發現照夕面有不快之色,當時嚇得也不敢再說什麼,就和思雲轉過身子去了。
「可憐的丫鬟!你們怎會知道,你們少爺就要走了呢!」望著她們的背影,申屠雷微微嗟歎著。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驚喜地抓著他一隻手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你的心事,我怎麼會不知道,只是……」
申屠雷顧視了一下左右,劍眉微軒。
「這事情,我勸你要三思而行!」
他長歎了一聲,搖了搖頭,繼續道:「莫非你能眼看著全家人對你失望?所以……」
他看著照夕沉默地走到了一邊,就把這句話暫時說了一半,接著長歎了一聲。他知道,要想移動一個像照夕這種有著堅強意志的人,那是很不容易的;何況他本心,原本也是和照夕在一個立場的。他緩和了一下口氣,繼續道:「你想什麼時候動身呢?」
照夕跺了一下腳,他目光異常堅毅。
「不管你如何,我反正是不能去做官,至遲三四天之內,我就要走了。」
申屠雷怔了一下。
「沒有考慮的餘地了?」
照夕看他面上傷感的神色,不由搖了搖頭,苦笑。
「我是不會再考慮了,北京我實在也呆不下去了,你呢?」
申屠雷長吁了一聲,也苦笑了笑。
「今天我來的目地,原是想來遊說你一下,可是我失敗了。」
他嚥了一口氣:「但……我不想再勸你了,我知道人各有志,這是不能勉強的,唯一使我遺憾的是,我不能和你一塊!」
照夕驚疑。
「那是為什麼?我們本來志趣不是一樣麼?」
申屠雷低下頭,微微歎了一聲,他又抬起了目光,傷感地道:「我本來和你想法是一樣的,可是現在卻不得不改變了,我是不比你……」
他感慨地道:「申屠門中,僅我獨子,這中衰的家道,我不能不振興起來。我那叔叔對我希望太深了,萬一我要是棄官而去,那簡直是不堪設想,所以,我決心留下來了!」
他苦笑了笑,抬起頭,照夕顯然有些失望,可是他立刻理解了對方的立場,他點了點頭。
「你是對的!」
他說著伸出一隻手,申屠雷就緊緊地握住他,二人心中都明白,這一握之後,將是長年的別離。可是,他們處理事情,是斬釘截鐵得乾脆,不會讓已經決定了的意志,有左右妥協的餘地。
江府公子的書房裡,來回走著兩個人,前者是管照夕,後面的是這書房的主人江鴻,他苦笑著。
「你看,這事情如何是好?那楚少秋萬一要是傷重死了……唉!」
他目光炯炯地注定著照夕,眉頭緊緊皺著,照夕怔怔地注視窗外,良久他才回過頭來,冷冷一笑。
「大哥你不必為此事擔心,那楚少秋既是我所傷,我自然要保他一條命。我並不希望他死,對於令妹,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從前的事,就當它是個夢了!」
江鴻長歎了一聲。
「你們的遭遇,也是太慘了,千不怪萬不怪,只怪舍妹一念之差,鑄成如今大錯。當然,這是不能怪你的,只怪她命薄罷了!」
管照夕苦笑了笑。
「你找我,就是為告訴我這件事麼?」
江鴻點了點頭,又歎了一聲。
「我知道,只有你能救他活命的!」
照夕爽然地點頭。
「好!我決定作到,我走了!」
江鴻拉著他一隻手,微微顫抖地道:「只是,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照夕爽朗地問道:「什麼事?」
江鴻臉色微紅地道:「賢弟,你坐下來,我們慢慢談談!」照夕順從他的話,坐了下來,他用一雙眼睛盯視著江鴻,江鴻作了一個很為難的笑容。
「萬一要是楚少秋死了……你還肯……」
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指,不自然地又笑了笑,照夕不由臉一陣紅,他馬上站起了身子,冷冷說道:「楚少秋不會死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6:20
他匆匆走出了江鴻的書房,頭也不回,江鴻不由慚愧地歎了一口氣,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於門外。
照夕心中有些氣憤,因為他認為江鴻說出那句話,是不對的,不論對雪勤或是對自己,那都是一種侮辱。
他記住了江鴻的話,暗中想著要去救楚少秋的事。可是他又怕再見雪勤,即使是見不到雪勤,單獨對楚少秋,那是很難堪的事。
他心中慢慢有了決定,遂回到自己書房內,抽出筆來,在紙上草草寫下:
「此藥為救尊夫性命,務要侍其服下,一切重傷大症均可無慮。字呈
雪勤女士知名不具X月x日」
他寫完了這幾行字,看了一遍,遂小心地打開一小箱,把當初雁先生贈自己的那半葫蘆丹藥,倒出了三粒,小心地包在紙內。
當初雁先生贈藥時,曾囑咐過,這種藥的名貴程度,任何疑難大症,一粒足矣。照夕自身臥病,尚不忍食一粒,此刻為救楚少秋性命,竟不惜一贈三粒,可見他居心確實仁厚十分。
一切就緒之後,他等到夜靜更深,就一路往楚家而去,這條路他也很熟,所以不費什麼工夫,就潛到了楚家的偏院之中。
管照夕心跳得十分厲害,因為雪勤就在邊側,這個女人,實在是他命中的魔星,甚至於對她想一想、也會令人心跳不安的。
他輕輕縱身上了花架,記得在若干時日之前,曾在這花架上,偷看過雪勤,可是那時的心情,又和今日是如何的不同啊!
雪勤房中仍亮著燈光,可是有一層幔簾子遮住,他只能看到那靜靜的書案。他心跳得實在厲害,跟著他用手輕輕敲了兩下窗沿,發出「突、突」的兩聲;然後他迅速地竄身上了一棵大樹,果然那窗子猛然打開了,由內中「嗖」一聲穿出了一條人影。
這人往院中一落,環目四視,皎月之下,照夕已看清了,正是雪勤。許多日子不見,她瘦了許多,一張清秀臉兒,已似乎失去了往昔的愉快。
她往四下看了幾眼,纖腰擰處,直向牆外飛縱而去,身形矯捷十分。
照夕望著她背影不由歎息了一聲,可是時間不容許他多有猶豫了。
他猛然由大樹上飄身而下,一長身竄窗而入,探手入懷,想把那預先包好的小藥包摸出來。可是摸索了半天,才在革囊中摸了出來。
想著忙回身,由窗口縱出,誰知他身形方一落地,忽覺眼前人影一閃,一個人已落在他眼前。驚惶的管照夕一抬頭,四隻眼睛對在一塊了,他的臉上霎時就紅了,他惶恐地後退著道:「雪勤姑娘……請看你桌子上!」
江雪勤這一霎時,更是怔住了,她抖顫著聲音:「照夕是你……你……」
照夕後退了一步,他十分尷尬,他想早一點脫身。
「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我是好意來……再見了!」
「照夕……你等一等……」
追出去的雪勤,驚愕地看著年輕人的背影,後者這時已經消失於沉沉黑夜之中,她癡癡地站在那裡,月光又帶給她一份多餘的傷感!
新中的探花郎,特准以大名府府丞任用,那是五品的實缺官兒,一時羨煞多少讀書人,莫怪人人都在背後前咕道「朝中有人好作官」了。
管府再次揭起了歡潮,入夜後,那醉眼昏花的管照夕,在兩個丫鬟挾持之下,醉醺醺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口中發著含糊的語句,足下是步履踉蹌,那是酩酊大醉的姿態,雖然席面上少了他,是很掃興的事;可是,他確是不勝酒力了。
進房之後,思雲為他脫鞋,念雪就擰手巾,在他頭上撫著,兩個丫鬟都怪他不該喝這麼多,可是他喉中已發出了酣睡的聲音。
思雲、念雪互相望了一眼,就悄悄退下了,她們還特別把門帶上,那隱隱傳來的酗酒猜拳之聲,仍在斷斷續續的傳過來。她們想:「他們鬧得也實在太不像話了。」
這是很有意思的事,思雲、念雪不是走了嗎?床上的探花郎卻慢慢坐起來了。
他把撫在頭上的冷巾,順手丟在了一邊,翻身站了起來,劍眉一展,側耳聽了聽,這附近起碼是安靜的,他也就放心了。
然後他翻身下了床,才發現自己身上不太得勁,原來是一身簇新的官服,桌子上,端端正正放著那頂五品的頂戴。
那是水晶的頂子,正中還鑲著一塊小藍寶石,後面拖著一截尾巴似的東西,他厭惡它透了,就手一巴掌,把這朝廷的威儀,打到地下去了。
然後他把身上的官服脫下來,什麼官靴之類的東西,一股腦把它們丟到床下了。
然後,他以快速度,換上了一身柔軟輕便的衣服,把事先備好的一個小箱子,由床下提出來,那是挺沉重的一個小箱子。
他把它背在背上,還有一個行囊,裡面是衣服。
然後,他又把牆上那口「霜潭」劍繫在子身後,目光如電似的在房子裡又轉了轉。
「大概沒有什麼東西再要帶了吧!」
然後,他傷感地歎息了一聲,低低自語著。
「二位大人,請恕孩兒不孝,我這就要去了,創我自己的天下。」
「你們不要再想著我了,我實在是……」
他有點傷感,然後,他就把早已寫好的信,一共兩封,一封是給父母雙親的,另一封是請轉交給申屠雷的,他把兩封信用鎮紙壓在桌子上,就口吹熄了桌上的燈。在黑暗之中,他在室內默立了一會兒,讓心情正式和這個家告別。
現在他耳中彷彿聽到有一陣腳步聲,往這邊來了,時間已很急促了,他推開了窗,一彎腰,箭頭子似的射了出去。
幾個翻騰之後,他已是不屬於這個院中的人了,他鬆弛了一下心情,辨別了一下方向,就一徑往眼前大道上馳去。
路頭上有幾棵垂柳,他就在這裡站住了腳,捏口吹了一聲,回應是一聲唏聿聿長嘯,跟著他那匹「老霹靂」就跑過來了。
它親熱地用脖子,在主人身上擦著,月光照著它身上黑亮亮的毛,顯得格外神駿。
照夕親呢地撫摸了它一會兒,才把行囊置好鞍上,騰身上馬,這匹馬不待領韁,就踏著月色,向前慢步跑了。管照夕興致極高,抖開韁繩,這匹馬就如飛似地向前馳著,跑了一陣之後,他才覺悟到自己的糊塗,因為天已這麼晚了,九城城門早都關了,自己帶著馬,又能有什麼辦法躍城而過?
想著只好把馬行放慢,眼前可是來到最熱鬧的前門大街,只是天這麼晚了,鋪子都打烊了,除了幾外旅舍還掌著燈以外,幾乎是一片黑暗;再有幾個賣面茶、硬面餑餑的,還推著小車了,點著個小紙燈籠,用沙啞的喉嚨嘶叫著。
照夕下了馬,在一處叫「如意老客棧」的門前望了望,裡面還寬敞,馬上就有夥計出來招呼著,他就把馬交給夥計,大步走了進去。
客棧內華燈多盞,房子也講究,進進出出的人物很多,一陣陣胡琴之聲,由裡面傳出來,拉的是西皮二簧。
還有花不溜丟的姑娘們進進出出,給客人叫條子的小廝更是此進彼出。照夕雖感到不習慣,可是既來了也就沒辦法,他就向那夥計道:「你給我找一間靜一點的房子,我怕吵。」
店伙擠著一張紫茄子臉直笑。
「好!好!往後院去,後院靜。」
找了半天,照夕勉強在西邊對頭上那間房子住了了,可是還是很吵,洗了臉,往床上一躺,嚇!你聽,那可熱鬧了,隔壁是一個小妞在唱蹦蹦戲,聲調很嬌柔,唱的是「妓女悲秋」中的一段。
「……小妓女沒有客呀,兩眼發了神兒,一個人兒呀!手托著那個腮幫了呀!牙咬著下嘴唇兒……」
那調子很是動聽,似乎立刻令人想到,那思春妓女的樣子。照夕翻了一個身子,可是另一隻耳朵,卻又模模糊糊地聽到對門房中傳出另一種調門,那是天橋常有的玩藝,名叫「對花」。你聽吧,兩個姑娘一人一句對唱著,什麼:「正月裡來……咿得喂呀!什麼花兒開唷嘿,叫聲妹妹你過來唷,細聽我道白,七不隆冬咿呀嘿,咿得咿呀嘿!八不隆冬咿呀嘿,咿得咿呀嘿!」
唱聲之間,還加陣陣粗俗男人的鼓掌叫好之音,真可說是「市井俗音」,照夕氣得真想就走,可是想想,什麼地方都是一樣,只好把這口氣忍下了。
好容易等到半夜,這些聲音才算慢慢靜下去了,照夕也就沉沉睡著了,他作了一個夢,很精彩的一個夢,夢見了「淮上三子」,雖然他並沒有見過這三個人,可是夢為他描繪出來了。
他夢見三個老人是如何一一敗在了自己手下,當自己宣告是為雁先生復仇時,三個老人那種驚嚇的樣子,很令他振奮,不覺哈哈大笑了起來,待睜開了眸子,才發現原來竟是南柯一夢。
他愣愣地坐在了床上,想著這個夢,心中甚是奇怪,而窗外天還沒有十分明,瓦上浙浙瀝瀝的響著,竟是下著小雨了。俗謂「細雨綿綿倍增愁」,午夜夢迴的管照夕,更是感到傷感了!
忽然瓦上「叭」地響了一聲,很像是夜行人失足踏瓦的聲音,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
「怪了!這客棧之中,怎會有夜行人來去呢?」
他們有本事的人,對於「閒事」是最感興趣的,當時輕輕用手一按床褥,整個身子,已竄到了窗外。他身子方臨窗下,卻聽見一陣「喵、喵」的貓叫之聲,由瓦上滾了下來。
照夕暗笑,自己真是多疑了,想著正要轉回,不想目光向窗外一掃,卻意外地看見了那隻大貓。
他拱著背趴在地上,口中兀自「喵、喵」地叫著,一雙賊眼四處亂標,哪裡是什麼貓,簡直就是一個大活人!
管照夕不由冷冷一笑。
「好狡猾的賊!我倒要看看你是搗什麼鬼!」
想著忙回去穿上了鞋,把枕下的長劍繫在背後,再輕輕地竄到了窗前。見那賊已站起了身子,卻是輕手輕腳地向前走著,口中仍是「喵、喵」地叫著,直向裡院走去。等他背朝著窗子的時候,管照夕已飄身而出,他那種輕身的功夫,和這個賊可是有天壤之差!以至於貼在了他身後,他竟絲毫沒有發覺。
照夕不明究裡地盯著這個賊,見他一雙賊眼在東瞧西望,一直穿過了四五間房子。忽然他在一間很講究的門前站住了,伸著脖子看了半天,才輕輕地往窗上趴著看,不想他的手卻把窗門弄響了。
立刻,這個賊向後一縱,隱在一塊大石之後,管照夕卻比他更快地已先上了房了。
就在他二人先後藏好身形剎那,那扇窗子忽然開了,由內中「嗖」地縱出了一條黑影,不容照夕看清他是什麼長相,這人已縱身上了房。身形之輕快,確是不常見,他也落身屋瓦之上,竟是沒有帶出一點聲音,只聽他微微冷笑了一聲,身形一晃已縱了出去,也就在這霎時之間,那先見小賊,卻猛地竄身投窗而入。照夕心方一驚,暗罵道:「賊子!你好大的膽!」
他忙也向前,縱到了窗前,安心想要看看,這人到底意欲何為,如是一竊物小賊,自己可不容他就此得手。想念之中,目光卻往房內望去。
只見那人張惶地在一堆箱籠之間盤繞著,他慌張的由身上取出些東西,一一往箱上貼著,想是不敢久誤,匆匆貼完,馬上回身縱去,跟著一溜煙似地跑了。
照夕在他縱出之前已側身避開,只見先前那房中主人,此刻已返回,帶著驚異之色匆匆趕回室內,仍是越窗而入,過了一會兒窗子就關上了。
照夕心中不由十分納悶,可是轉念一想,他立刻也就明白了,當時暗想道:「啊!這一定是那裡采盤子的小賊,採到了這宗大買賣,用了記號,好下手開扒……想必這是天子足下,匪人心存忌諱,便事先做下手腳,一待離開了京城,再動手行動,這賊的膽子也太大了!」
他又想著方才回房之人,看來有一身極好的功夫,這是什麼人大膽,竟敢在他身上下手呢?而且此人回房,像似並未點查失物,他也未免太大意了些吧。
這時天上的雨,仍是不停地下著,東方也微微有些明瞭,照夕悄悄回到房中,把發上的水珠擦了擦了,他不由淺淺地皺了一下眉毛。
「我管照夕此番出來,為的是行俠江湖,眼前這事,看來似有蹊蹺,如果這人今日也是離京的話,我何妨順道跟他一程,也許能幫他一個忙,豈不是好?」
他這麼想著,似乎覺得頗有道理,當時就躺在床上,候著天亮,那雨卻是下了一陣就不下了,他也就閉上了眼,想再睡一會兒,不一刻又睡著了。
等到那陣陣的叫囂之聲,把他由夢中驚醒時,天可已經大明了。他不由心中一驚,忙漱洗了一番,匆匆走到昨夜夜行人出沒的那間客房,卻見室門大開,房中客人早就走了,那些大箱小籠之類,也自搬得一空。
他不由暗恨自己貪睡誤了事情,想著忙回房,喚來了店伙,囑他算賬,並裝著無意問道:「那西邊頭上大房中,住著我一個朋友,本來我還有事要給他商量,想不到他倒是先走了!你們可知道他是到哪去了麼?」
那夥計張著在眼睛道:「是那個姓朱的不是?帶著好些個大箱子的?」
照夕不由心中一喜,連連點頭。
「不錯!不錯!就是他!他上哪去了?你們知道不知道?」
這夥計笑道:「一大早,我就去給他僱車,我怎會不知道呢!他出城了,車子是往保定去的,相公,你快追去吧!還來得及!」
照夕匆匆付了錢,夥計送到門口,給牽出了馬,照夕就上馬飛馳而去。
等到出城之後,這條驛道上車子真不少,尤其是保定離著北京不遠,來往的商旅極多。照夕就催騎疾馳,一連找了十數輛大車,最後果然為他找到了。
那是一個帶油布棚子的騾車,昨夜見的那漢子,卻騎在一匹紅馬上,緊緊護著車子行著。他頭上戴著一頂風簷便帽,一身緞子衣裳,很像個講究的旅客,肩上還披著一件披風,背部隆起,像背著一個和自己近似的箱子。這人不高不矮的個子,黃焦焦的一張臉,唇上還有兩撇鬍子,除了偶然抬頭向前路看看以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低著頭。
他像是懷有滿腔心事,押著這麼一輛大車,有時候也會左顧右盼一番。
管照夕在他車後約十丈左右,遠遠地跟著他,一直走了一上午,才見那人招呼著趕車的,在一家客棧門前停下來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才翻身下馬,手指著車子與店伙說話,似乎是關照不要下箱子,他馬上還要走的意思。趕車的把騾子卸下來,就在路邊上料飲水,那漢子本人卻坐靠門口的窗子邊,要了幾樣菜在吃著,眼睛卻是不時注意著車子。
照夕這時也是下了馬,裝著行路的客人,一進門就嚷道:「快給我弄點吃的,我要趕路呢!」
說著就在另一個桌上坐下了,那人聞言似向照夕這邊看了幾眼,照夕卻裝著沒有看見,匆匆要了些吃食吃著。這一會兒工夫裡,門前馳過了兩騎快馬,馬上兩個黑衣漢子狠狠向騾車上的箱子盯了兩眼,一徑向前馳去。這時那人可有些沉不住氣了,等那兩匹快馬走遠之後,照夕就見他匆匆站起。
「算賬!算賬!喂!快套車,我們趕路。」
說著就站起來往外走,照夕自然不好馬上跟著,有意坐著不動,聽到那騾車已套好了上了路,他才站起來付賬離開,仍然是遠遠跟著那前面那輛車。
忽然身後一陣鸞玲響聲,不待照夕轉頭,一匹白馬已貼身擦過。馬上是一個勁裝麗服的女子,一襲青綢披風,頭上也戴著青綢風帽,看來十分颯爽。她的馬跑得太快了,又是低著頭,照夕沒有看清楚,僅由側面看了她一眼,可是這一眼,已令他吃了一驚!暗想這女子怎麼這麼面熟呢!像似在哪裡見過她,奇怪!
想念之間,那匹白馬已向前直馳而去,她經過前面騾車,卻是頭都不抬,一閃即過,翩若驚鴻。
可是她走遠之後,前面押車的那漢子,卻似顯得更緊張了,他把馬帶住,怔怔地向前行女子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策馬前行。
照夕心中也不由疑雲頓生,又繼續策馬前行。
「好呀!看來今天是有好戲看了,好像還不止一撥呢!車上就算是有幾箱銀子,也不值如此惹人覬覦呀!我既跟上了,總要看個水落石出才好!」
於是他仍然不動聲色遠遠地跟著,同是腦子裡盤算著方才馳過的那個少女,他忽然心中一動,頓時劍眉一軒。
「文春……不錯,的確就是她……可是,她怎麼會到這裡來呢!她既然來了,那白雪尚雨春一定也到了。」
他邊走邊想,遂即釋然,暗忖道:「這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她既是作綢緞生意的,自然是常來北京接洽生意,只是那白雪尚雨春……」
他微微歎息了一聲,想到了尚雨春,他心中總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歉疚感覺。其實這個女孩子對自己並沒有什麼恩惠,怎會令自己有這種感覺呢!
於是他苦笑了笑,暗想道:「我已是一個不幸的人了,誰要同我接近,必定也會受我連累。雪勤、丁裳,再看這尚雨春,她們都是一樣的……我可不必再找煩惱了。」
他想著不由十分慶幸,因為方才文春並沒有看見自己,否則可又要惹麻煩了。
傍晚時分,已來到了一片村莊,四周儘是旱田,有幾家小鋪子客棧,管照夕很想在這時安歇一下,可是前面騾車,並不停止,仍然吱呀呀地向前行著,他也只好仍然跟著。
漸漸人愈來愈少了,那騾車卻向一個池塘旁邊的一條小路趕了進去,隨車的那中年漢子,不時左顧右盼,催著車子,很快趕到一排柳樹弄道之中,又走了一陣子,才現出了一座破廟。
那騾車直趕到廟裡去了,照夕跟到這裡,自然不便再跟了,遠遠下了馬,叫馬在池塘邊飲水吃草。他卻是很留意那間破廟,過了一會兒,才見那趕車的拿了一把鏟子出來,順著這條路,把車輪壓的印子剷平了,還不時用眼瞧著管照夕!
照夕笑了笑,心說這可好,我是保護他們的,他們反倒疑心我是賊了!
想著忙上馬往回走了百十丈,找了一家小店住下了。糊糊塗塗跟了人家一天,想起來自己也很好笑。這小店裡髒得厲害,睡的是炕,只是這種季節還用不著生火,四壁都是黑黝黝的顏色,夥計掌上了燈,照夕一個人要了一壺酒,一隻燒雞,就著酒吃著,心中卻想著今天晚上一定有事,自己可不能先睡覺,要小心去探一探,就便看看他們是爭些什麼東西。如果那些東西,真是那人的,自然不能讓別人得手;要是那人也是搶人家的,說不得還要叫他把東西留下來。他這裡一杯杯酒往肚子裡灌,天可就愈發黑了。
又等了一個時辰之後,外面很靜了,他匆匆換上了夜行衣,背好了劍,出得店來,就覺得今夜天似乎比往日更要黑沉。秋風嗖嗖地吹著,這正是夜行人出沒的好時候,他加快了足步,直向那破廟趕去。
當他遠遠尋著那座破廟時,外面卻是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管照夕就用「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十數個起落,已撲上了頂,真是身輕如燕。
當他穿脊走瓦了十餘步,立刻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猛然把身了伏了下來,目光前視著,心中冷笑。
「果不出我所料,他們已先來了!」
他看見廟牆內,靠裡殿的門前,站著三個人,其中之一,正是那押車的瘦漢,在他身前約兩丈以外,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一男一女。
那男的是一個身高背拱的老人,滿頭銀髮,一身雪白衣裳,態度甚是從容,面上不怒不笑。他身旁是一個一身黑緞子緊身衣服的少女,她手中持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正滿臉怒容地注視著那瘦漢。
照夕仔細向這二人一注視之下,不由又驚又怒,原來正是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九天旗金福老和金五姑,想不到他父女二人,竟會來此。
當時愈發沉住了氣,靜觀動變,這時就見那金福老呵呵大笑。
「鄧江,我父女話已說完,莫非你就這麼打發我父女回去麼?你也未免太不夠朋友了!」
金五姑也冷笑了一聲,對金福老道:「爹爹哪來這麼多閒話給他說?他既不講朋友,我們就下手拿貸,很簡單,誰功夫不行誰走路!」
那叫鄧江的人鐵青著臉,向後退了一下,嘿嘿一陣低笑,一雙陷在眶子裡的眸子閃閃放光,可見此人也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因為他在金氏父女面前,並沒有一些畏懼之色,此時他點了點頭:
「金老爺子,你父女的意思我全明白,你們是想毫不費力地從我鄧江手中,把這幾箱東西拿走!」
他忽然抬頭大笑了兩聲,語調淒愴地道:「金老爺子,你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不錯!你九天旗是名滿北幾省的有名人物,可是我飛蛇鄧江,在江湖上也不是無名之輩。我如把辛苦到手的這幾箱東西,拱手讓你,只怕天下綠林恥笑於我……金老爺了,話已說完,你父女若顧全江湖道義,放過我鄧某人今夜,我鄧江也非不知好歹的人,往後……」
他才說到此,卻為九天旗一陣長笑之聲制止住了,金福老臉色極為難看地點點頭道:「夠了!夠了!鄧江,你不要多說了,我老頭子早知道,你是沒有把我老人家看在眼內,也罷,我老頭子就叫你心服一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6:51
第19節
九天旗金福老說著話,臉神可是十分難看,跟著向前一伏身子,已到了飛蛇鄧江身前,嘻嘻一笑道:「來!來!來!對朋友!你儘管把你那十三節亮銀鞭的招術施展出來,看一看是不是我老頭子的對手?」
他這一番搶白,不由令飛蛇鄧江十分震怒,他只冷冷一笑,道了聲:「好!」
遂見他身形向前一塌,右手向懷中一探,跟著出手直腰,勢子可是同時的,只是再看他手上,已多了一條亮光奪目的十三節亮銀軟鞭。
飛蛇鄧江軟鞭出手,身子一個盤旋,這條軟鞭卻半搭在他的左肩頭上,他目閃凶光冷冷道:「足下既如此說,鄧某只得候教了,請!」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子卻是紋絲不動,尤其是注意著九天旗金福老下盤動作,他知道眼前這父女二人,各有一身不凡的功夫,今日自己竟碰在了他二人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可是若要讓他把費盡心血到手的買賣拱手讓人,他也是不肯甘心的。
原來飛蛇鄧江也是一成名巨盜,一向出沒於兩江一帶,可他卻從不在兩江作案,三年五載也不定做案一宗,可是下手頗狠,非千金不動。此番訪得鎮江巨商李大元來京辦一批珠寶生意,這才悄悄尾隨下來,等到李商元購妥了東西之後,他卻毫不費力地到了手。
可是他為人慣用心機,知道這宗買賣已驚動了北道綠林;而且他素知北幾省很有幾個匿居的黑道人物,這才用下心計,另置大箱十口,內中滿盛石頭,沿途招搖,用心只想誘使綠林注意。萬一下手不敵,為對方所劫,自己也可以金蟬脫殼之計逃脫;而那箱細軟金珠,卻在他背後緊緊繫著,極宜攜逃。
想不到果然驚動了旗竿頂的金氏父女,昨夜那采盤子的小賊在箱上留標,飛蛇鄧江豈能不知?只是他不動聲色,非但如此,沿途更是做作十分,有意停車破廟,並在廟前剷去車輪印跡。心中早知有人夜訪,可是他並知道來的卻是這麼棘手的人物,本想贈箱而去,又知金福老生平最是疑詐,自己這麼慷慨難免為他疑心,若是看出破綻,反倒不美。所以無奈之下,這才不得不佯怒偽作動手,好在真要不行,再跑也不晚,如此就可免去了他父女二人疑心。他這番用心,可說是相當毒了,可笑金氏父女,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只以為飛蛇鄧江珠寶已到了手,帶回這些大箱儘是銀兩,自己父女正可一勞永逸,原車載回。而飛蛇鄧江一番做作極為逼真,也愈發令九天旗金福老認為他那些大箱子之中,全是金銀了。
此刻二人交待既畢,金福老勝券在握,當時冷哼了一聲,只見他驀地騰身而起,向鄧江身前一落,右掌半握著向前一探,口中哼了一聲:
「打!」
這一掌挾著勁風,直向飛蛇鄧江前胸兜去。飛蛇鄧江一帶手中亮銀鞭,唰拉拉直向金福老手腕子上捲去,他心中著實吃驚,因為這老兒既敢空手向自己進招,當知不是好兆。亮銀鞭一帶過,雙手抱拳,就勢向外一抖右手,「笑指天南」,亮銀鞭鞭梢抖出了一朵銀花,直向金福老眉心點去。
金福老大袖霍地向外一揮,嗆的一聲,二人各自挪開了數尺,金福老回頭對五姑叱一聲。
「你還閒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套車上貨。」
金五姑嬌應了一聲,騰身而去,飛蛇鄧江正中下懷,卻仍裝著大喝一聲,直向金五姑背後撲去。可是九天旗金福老焉能讓他稱心,冷哼了一聲,排山運掌,雙掌齊出,直向飛蛇鄧江後心擊去。
飛蛇鄧江向前一嗆身,用「鷹翻」之勢滾出了丈許,金福老雙掌內力,竟是震起了一天砂石,聲勢好不驚人。
照夕在瓦上看到此,不由心驚不已,這時也才知道飛蛇鄧江原也是一匪人,這叫做「黑吃黑」,他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暗怪自己不應多管閒事。可是轉念一想,卻為此見著了金氏父女,正可一了當日仇恨,所以依然伏身瓦面不聲不動。
只這一會兒工夫間,那二人已打成了一片,鞭光掌影,帶起了一天飛石;而另一方面的金五姑卻早把那趕車的喚起,套上了車,正督促著往外走。照夕正想現身而出,卻聽見場內一聲低叱,只見飛蛇鄧江騰出了丈許以外,他往地上一落,踉蹌了四五步,噗通一聲坐倒在地,他抖聲道:「姓金的!你好!我鄧江只要有三分氣在……」
金福老卻呵呵一笑道:「鄧江,這是你自不量力,老夫貨已到手,暫且掌下留情,你自去吧,老夫告辭了。」
他隨即騰身直向那騾車趕去,那騾車此刻在金五姑操縱之下,已出了廟門,廟內此刻只剩下那飛蛇鄧江一人,照夕方想尾隨金氏父女而去,無意間卻見那戰敗的鄧江,面色極為興奮地忽由地上跳起,像是一點沒事模樣。照夕心中不由一動,由不住也就趴在瓦上沒有動,卻見那飛蛇鄧江呵呵一笑。
「老王八蛋,饒你詭計多端,此番也是著了我的道兒,叫你父女空忙一場!哈!」
他笑著驀地飛身上房,直向廟後空曠處逸去,照夕正不知自己是追哪一邊好,不由心中略一猶豫,也就是這一霎間,卻見對房瓦脊上拔起一條黑影,如同一縷青煙似的直向那飛蛇鄧江追去。
照夕又是一驚。
「怪了!這又是誰?今夜倒真是群英會了!」先不去追金氏父女,展開了身子,直向後來那人影追去,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前面黑影追著飛蛇鄧江,照夕又追著前面黑影,一剎那已馳出了十丈以外。
眼前是一片收割了的旱田,地勢十分空曠;而照夕此刻已看清了那前行的黑影,身材婀娜,腰肢很細,極像是女人,他心中更是佈滿了疑雲。
這時那飛蛇鄧江似乎已覺出身後有人來了,倏地一個轉身。
「誰?」
照夕忙把身子往下一伏,卻見那輕盈身材的夜行人,也站住了腳步,風把她頭上的一塊紗巾吹得飄飄的,再襯上她亭亭的身材,更顯得婀娜多姿。
照夕此刻才證實了,她果然是女人;而且是一個少女,只是因她背朝著自己,看不見她的容貌罷了!
這時卻聽她格格一笑。
「鄧朋友!你且慢行,我問你討一樣東西!」
飛蛇鄧江不由仔細看了這少女幾眼,臉色突變。
「姑娘與我素昧平生……這話是怎麼說法?」
那少女淺笑了一聲:
「鄧江你果然聰明,金氏父女著了你的道兒,可是我白雪尚雨春招子還不空呢!」
這少女一報名字,飛蛇鄧江和暗中的照夕,都不禁大吃了一驚。
尤其是管照夕驚得內心一陣疾跳,再看那飛蛇鄧江,他口中「啊」了一聲,後退了三四步。
「原來是名滿洛陽的尚姑娘,在下失敬了。」
尚雨春伸出一隻手來,微微一笑。
「那麼你就拿來吧!鄧江,你要知道,我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飛蛇鄧江怔了一下,才戇笑一聲。
「姑娘你可走了眼,我苦心得的一點玩藝兒,早已變賣了金錢,都已落在了金氏父女手中,你方才莫非是沒有看見麼?」
尚雨著冷冷一笑,她伸手把那口寒光耀眼的長劍撤了出來,向前一指。
「姓鄧的,你少在我跟前鬼吹燈,好!我只要你背後那個小箱子,你只給我就沒事了!」
飛蛇鄧江不禁臉色一陣大變,他忽然哈哈大笑了兩聲,變著聲音道:「尚雨春,你果然高明,只是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想要我的這箱東西也很簡單,你要拿出一些功夫來給我看看!」
白雪尚雨春嗤的一笑。
「姑娘我做案,向來講究的是乾淨利落,老實告訴你,我若沒有十分把握,也不會來自討沒趣了。」
飛蛇鄧江只是連聲冷著,也許他認為一個少女即便是再厲害,對於自己,也是構不成威脅的。當時抖手撤出亮銀鞭,面現殺機,白雪尚雨春這時後退了一步,她用掌中劍一指鄧江。
「姓鄧的,話先說在頭裡,你想要和我拚命,也很簡單,只是令郎性命,可就保不過今夜了。」
鄧江怔了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我兒子……又如何了?」
尚雨春哂道:「我如子時不歸,我那丫鬟可就要下手取令郎性命,你忍心麼?」
飛蛇鄧江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道:「胡說……小兒遠在江南,你又如何……」
尚雨春晃了一下劍,冷笑道:「老實告訴你吧!自你動身來京,你那現世兒子鄧小車,已落在我得力丫鬟手中,此刻我已把他帶來了。我不妨對你說,如果我子時不回,你那兒子性命不保,鄧江!你是要這箱東西呢,還是要你兒子的命?你自己想一想吧!」
她說著話,慢慢把寶劍插回到了鞘子裡,滿面春風地看著鄧江,不再多話,飛蛇鄧江不由大吼了一聲:
「好賤人!」
他猛地向前一殺腰,已竄到了尚雨春身前,掌中鞭「橫掃千軍」正欲打出,卻見尚雨春一聲嬌叱。
「住手!」
她此刻心理上,對於鄧江確實有極大的威力,一聲清叱之後,飛蛇鄧江果然怔了一下,他厲聲道:「尚……尚雨春!你所說的可都是真的麼?你好狠的心。」
白雪尚雨春格格一笑,她再次伸出了手,冷冷道:「拿來吧!你鄧氏門中僅此獨子,何必呢!」
飛蛇鄧江漸漸萎縮,他慢慢垂下了掌中的十三節亮銀鞭,如喪考妣地歎息了一聲。
「人道你足智多謀,今日倒是令我心服口服……可是……」
他淒然地看著尚雨春,以悲愴的聲音道:「我分你一半如何?」
尚雨春淺笑著搖了搖頭,再次伸出了手,鄧江忽地跺了一下腳,狠聲道:「也罷,我飛蛇鄧江終日打雁,今日卻叫雁啄了眼了。尚姑娘,我確信你的話是真的……你能確保我那兒子性命無憂麼?」
雨春淺淺一笑。
「那就要看你是否合作了!」
飛蛇鄧江又皺眉道:「可是……我那兒子怎麼回來呢?」
雨春笑道:「你的東西拿過來,我再告訴你不遲。」
她說著話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瞪視著飛蛇鄧江。昏夜之下,這姑娘是那麼美,美得令人著迷。飛蛇鄧江看在眼內,恨在心中,他幾乎想哭;可是他知道,那是無濟於事的,當時長歎了一聲,用手把胸前麻花扣解開,把隱在披風內的一個朱漆小箱子取出就手往地上一扔,憤然道:「好!你拿去吧!」
尚雨春皺了一下眉。
「摔壞了我可是不答應呢!」
飛蛇鄧江忙由地上又撿起來,雙手捧上,他雙目內幾乎要噴出火來。尚雨春往箱子上吹了幾口,拂了拂上面的土,才用雙手接過,後退了一步。她伸出一隻玉手,在那小箱暗鎖上按了按,倏地往上輕拍了一掌,箱蓋立啟。飛蛇鄧江不禁心中更加欽服,因為當初自己為了要開這鎖,曾花了半日時間,想不到人家姑娘舉手之間,就打開了,在這一方面自己真還差得遠!
尚雨春開了箱蓋,就手撥弄了一下,點了點頭,把箱蓋合攏了起,淺笑了笑。
「大體不差,只是還有一串珠子,你怎麼這麼不乾脆呢!譬方說,我把你那兒子還給你,弄掉一隻胳膊,你願意麼?」
飛蛇鄧江不由又羞又怒,他知道自己要是在她面前鬧鬼是鬧不通的,當時又長歎了一聲,由懷中摸出了一串晶光四射的珠子,抖手打出。
「算你厲害,你都拿去吧!」
尚雨春一伸手,接入袖中,這才微微一笑。
「你現在馬上就去二十里外鐘樓那裡,只往樓上三呼『快釋我子』!自有人交還你兒子,可是要到子時才行,早不得晚不得,過時不至你子性命不保,快去吧!」
飛蛇鄧江重重跺了一腳。
「尚雨春,我鄧江只要不死,誓必報今夜之仇!」
他猛然轉身如飛而去,因為二十里並不是太近的距離呢!白雪尚雨春目送他走後,才把小箱往背後背好,倏地騰身飛馳而去。
這一切落在了照夕的目中,他幾乎呆了。他作夢也想不到尚雨春竟是一個賊,一個出了名的獨行女賊。他只覺得又驚又憤,對雨春的一腔熱念,頓時瓦解冰消。他伏在地上,只覺得陣陣昏眩,首次令他感到,自己被人欺騙了,他幾乎有些憤恨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美的一個姑娘,竟是一個賊!由此證明當初丁裳罵她是賊的話,果然不是空穴來風了。
此刻雨春飛馳欲去,他不由自主緊緊跟上了。他想見機現身,當面說破她的偽裝,看她有何面目再見自己,可是離奇的事情,竟是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照夕目視著白雪尚雨春,那嬌捷的身影,方自撲上一座小橋,倏地由橋頭左右各自閃出一條人影,正正擋住了尚雨春的去路。
管照夕卻縱身上了一棵老樹之上,居高臨下,把三人情形看了個逼真。
那閃出的二人,正是去而復轉的金氏父女,尚雨春不由「哦」一聲,她含笑叫了聲:「五姑是你呀!真嚇了我一跳。」
金五姑冷笑了一聲。
「雨春,現在不是套交情的時候,我們父女可是問你要那個小箱子來的,你知道,那東西本來該是我們的!」
九天旗金福老赫赫冷笑。
「老夫我今夜是陰溝裡翻船,叫那飛蛇鄧江小子把我冤苦了,倒是七姑娘你卻是不費吹灰之力撿了現成。」
尚雨春不由冷笑。
「老前輩此話是怎麼說的?我怎叫撿現成呢?」
金老頭子目閃凶光。
「我不知道什麼現成不現成,反正我剛才看見,那鄧江親手交給了你一箱東西,你把那箱東西交給我,我也顧全你與小女過往有些交情,任你自去,否則……哼!」
白雪尚雨春知道此刻賴是賴不掉了,當時冷笑。
「堂堂一個前輩,說出這種話來,不覺可恥麼?」
金老頭子嘿嘿一笑。
「武林之中,本是弱肉強食,又有什麼可恥不可恥;不過你既這麼說,我也不好乘你勢孤……」
他看了金五姑一眼。
「五姑你對付她,只要傷她,不要取她性命,我們要的是東西,犯不著殺她。」
金五姑早就縱身而前,冷笑一聲,掌中劍分心就刺,尚雨春此刻自知對付她父女二人,絕不能取勝;可是其勢也只有一拼。當時嬌叱了一聲,纖腰一擰,已縱出了二丈以外,無巧不巧,正落在了照夕藏身的樹下,那金五姑也是持劍撲到,尚雨春這時劍已撤出,金五姑用「流星劍手」的招勢,舉劍就扎。尚雨春繞劍環身,「嗆」的一聲,雙劍相激,爆出了一陣金星。
金五姑塌身抽劍,二次以「秋風掃落葉」的招式,劍上帶起了一彎秋水直向尚雨春腰上捲去,尚雨春甩臂回首以「孔雀剔羽」的招式,直刺金五姑右肋。
這種招式施出來,二人可都是捏著一把冷汗,就在這剎那之間,忽然大樹頂上,劈出一股凌厲掌風,金五姑本是往後塌身;而這股勁風,卻由她身後硬把她向前猛力一推,她身子再也挺不住,不由向前一蹌,在她來說,這可是險到極點了。
而這股怪風,更令她大吃了一驚,一時再想從容迴避,卻是不可能了,只聽見「哧」的一聲,尚雨春長劍由她右助邊刺了過去,她口中「啊」了一聲,鮮紅的血,立刻染濕了她的衣裳。
只見她身形向後一連退了六七步,一跤坐到地上,頓時痛昏過去。
這時一邊的金福老長叫了聲:「好賤人!你竟敢下毒手。」
他猛地撲向女兒身前,一把抱起看了看傷勢,雖沒有性命危險,可是也非數日所能痊癒。父女情深,這老頭子一時差一點流出了淚來,他匆匆在她傷處附近點了止血的穴道,又由一個小瓶之內倒出了幾粒藥放在五姑口內,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一邊的尚雨春冷冷地道:「賊人!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手狠心毒了!」
其實白雪尚雨春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因為金五姑的功夫她是知道的,雖比自己差一點,可也決不至於一上手就會敗在自己劍下。她心中很奇怪,可是又沒有什麼好懷疑的。
這時九天旗金福老已撲身而上,雙掌用「漁夫撒網」式,倏地往尚雨春雙肩上抓去。
尚雨春一聲不哼地把掌中劍繞了一圈劍花,直朝金福老雙腕上斬去。
金福老向回一收手,身形微微向後一坐,驀地一個縱身,真是輕似猴猿,向下一落,已到了尚雨春背後,突地吐氣開聲「嘿」了一聲。
尚雨春頓時就感覺到一股極大的潛力,向自己背後猛然撲到,不由吃了一驚,心知金福老這種掌力不是「金煞」就是「紅印」。其實她又哪裡知道,九天旗金福老所練的這種掌力名喚「一氣」掌,更較金煞紅印厲害得多,九天旗因愛女負傷之恨,所以一出手,就把自己看家的掌力施了出來。在白雪尚雨春來說,既已感到背部著力,再想逃開他的雙掌,可就是萬難了!
她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的霎那之間,忽聽得頭頂大樹上一聲冷笑,跟著似有勁風由自己頭上掃過。
微聞得「波」的一聲,那九天旗金福老,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同時之間,由大樹上,飄悠悠地落下一人。
這人越過了尚雨春頭頂,飄落在九天旗金福老身前,冷笑道:「姓金的別來無恙,今夜可是我們分生死的時候到了吧?」
九天旗金福老和白雪尚雨春,同時吃了一驚,後者雖沒有看見來人相貌,可是那熟悉的聲音,令她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她猛然回過了身子。
「管……你是管……」
可是照夕連頭也不回一下,不要說答理她了,因此她說出了個「管……」往下卻接不下去了。
她一時呆若木雞地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四肢冰冷顫抖不已。
在另一方面的金福老,此時藉著稀薄的月光,才把眼前這個青年看清了,他皺了一下眉。
「足下是……朋友你報個萬兒吧!因何與老夫認識?須知我九天旗金福老可不是好相與呢!」
照夕又上了一步。
「你再看個仔細,你倒是貴人多忘事。」
金福老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可就是記不起如何認識的了,當時臉上帶著不解的怒容,只是嘿嘿冷笑著,照夕冷叱了一聲:
「該死的老狗,你當真連我管照夕都忘記了麼?」
金福老這才白眉一挑,後退了一步,嘿嘿笑道:「原來是你!嘿嘿!管照夕你好不識趣,你也不想想你今日這條命是如何保全的,卻膽敢為人家撐腰,你真是旗桿上綁雞毛,好大的膽子!」
照夕此刻見他,心蘊舊恨,哪裡還給他說許多,當時一伸右掌,分雙指照著他雙目就點,金福老一晃頭,用「白猴獻果」向前一捧雙掌,直擊照夕面首。管照夕旋身抽掌,倏地躍起,用「金鯉三波」,快如電閃星馳地已偎在金福老背後,不容老人收招換式,運用雁先生所授的「帖」字一訣,中食指駢著輕輕向外一戳,金福老喉中「吭」的一聲,頓時咕嚕一聲栽到就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總共不過幾個照面,已把這極負盛名的冀東巨盜降伏掌下,非但白雪尚雨春驚嚇得狀同泥塑一般,即照夕本人,也微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想不到雁先生所傳手法,竟是如此神妙不測。
當時冷笑了一聲,才微微回過身來,看著尚雨春,苦笑了笑。
「久違了,尚姑娘!」
雨春大眸子裡,閃著淚光,可是她臉上仍努力作出笑容。
「謝謝你!管大哥!」
照夕冷冷一笑。
「這你倒不要謝我,真想不到……」
雨春幾乎有些站不住了,她訥訥著。
「大哥!這些年你到哪裡去了?我找得你好苦……我……我……」
照夕冷冷一笑。
「得了!七小姐,我可沒有什麼錢呀!」
雨春不由後退了一步,一時淚流滿面,顫聲道:「你……你說什麼?你……」
照夕臉色極為憤慨。
「尚雨春!你也不要再裝了,你的一切,現在我都知道了,我真恨我當初……」
他冷笑了一聲。
「你不要誤會,今夜我並不是救你才傷她父女二人,那是他二人和我原本有仇;至於我和你,我實在也不想再說什麼了。」
說到此,尚雨春已嚶嚶哭了起來,如同是一枝帶雨的梨花。照夕略微皺眉,才又接下去道:「我實在想不到,你會是一個這樣的人。」
哭聲音更大了,可是照夕仍然接下去。
「你不要哭,事實上我並不會要你怎麼樣,因為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沒有一些關係。你還是當你的賊,我決不管你。可是有一天,一定有人會制服你;不過,那也就不關我的事了。」
雨春哭著道:「管大哥……你不能!不能這麼對我……我可以改過自新……」
照夕心中略有些軟了,可是由於他對她的突然改觀,這種突然失望的情緒,並不是馬上可以恢復的,所以看來,他仍像無動於衷。
他冷笑了一聲。
「那是你自己的事,在以往我一直把和你的那段友誼,引以為榮,可是今夜之後,那是一種羞恥,我是不會放在心裡了,現在你去吧!」
雨春緊緊地咬著下唇,她臉色蒼白仍然站在那裡,全身顫抖著,這一剎那,她感到一種生平莫大的羞辱,面對著照夕這些正義嚴辭,她又能說什麼呢?照夕又揮了一下手,冷冷地道:「你走吧!」
雨春忍不住又哭了,可是照夕並沒有理她,卻往金福老身邊走去。尚雨春立了一會,覺得臉上的眼淚被風吹得涼涼地,腿都麻了,可是那狠心的人兒,連看她一眼也不看,四周的蟋蟀鳴聲,天上的星星,也都像是在笑她,她實在受不住,就慢慢轉過了身子走了。
狠心的管照夕,他一直是把背朝著尚雨春,他知道她哭,也知道她傷心,可是他並不回頭,其實他內心早已為她動人的哭聲軟化了,他那看來無情的手,也很想為她拭去臉上的淚,可是他並沒有。
一個人有時候,確會逆已而行事的,事後自己常常會很後悔,自己也不能很有理地去分析這種心理,這是每一個人都有的經驗,並不是只有照夕一人。
一切都寧靜之後,照夕才回過頭來,已沒有雨春的影子了,他長歎了一聲,心中很是懊喪,對於白雪尚雨春,他確實很失望,但是還有些說不出的感覺,總是想起來就煩人。
在月亮底下,他站了一會,方想自去,無意之間,卻瞧見了地上的兩個人,他吃了一驚,劍眉微頻道。
「這兩個寶貝,該怎麼處置呢?」
想著他就走到九天旗金福老身前,先想了想,才蹲下去。一隻手扣在了金福老左手脈門之上,為他解開了穴道,這老頭子打了哈欠,就像是才睡了一覺似的,在地上翻身坐起,可是他立刻接觸到另一張冷峻的臉,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同時也使他立刻憶起了是怎麼一回事,同時右手脈門一麻,幾乎又把他送到癱軟的來路上去了。他冷笑而吃驚地道:「你,你想怎麼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7:21
照夕微微笑了笑,露出了潔白美麗的牙齒,他輕輕道:「你放心,我不殺你,不過你一生為惡太多,我卻不能再叫你去害人,你明不明白?」
金福老搖了搖頭,茫然地表示了一個「並不明白」的姿式,可是立刻他就明白了。
因為照夕另一隻手,正在他背後第七節骨筋處摸索著,凡是練功夫之人,沒有不知道這處地方的特殊效能的。他嚇得挺了一下身子,可是照夕扣在他脈門上,使他全身軟綿綿地,他顫抖著。
「你不……不能把我功夫廢了……我求求你,喂!喂……」
就在最後的一聲「喂」餘音尚未完結之前,他已變成了另一個人了。
由地上跳起的金福老,其實只覺得手腳有些笨重,別的並沒感到如何。
他已經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了,於是他咆哮著用掌和拳,往照夕身上打著,後者的體會,就像是接受一個盲者的按摩。
他根本就不理會他,他走到了金五姑身前,照樣伏下了身子,可是當他指尖已伸出來,預備也同樣地把金五姑功夫廢了時,他的心竟感到有些不忍下手,再怎麼這個女人,當初對自己曾有過恩惠。雖然她是無恥的女人,可是自己到底不忍親自這麼對她下手,他猶豫了一陣,才長歎了一聲,目光炯炯地看著金福老。
「你女兒已受了傷,我也不忍心再廢她功夫了,你快背她回去吧!」
然後他又冷笑。
「今後諒你也不能為惡了,不過你可要傳話給你女兒,她如果再不痛改前非,再次落到我手裡,可就沒有她的活命了。」
九天旗金福老只坐在地上發愣,張著嘴沙啞的低低嘶著像哭又像叫。
照夕說完了話,覺得這麼處置,並沒有什麼不當,遂展開身形,一路飛馳而去。
這寒風嗖嗖的冷夜裡,他疾疾地行著,心中並不曾因為這種義舉而感到鬆快;相反地,卻似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緊緊地偎著他。
他知道那是因為尚雨春的關係,想到了雨春,似乎也覺得方才自己也太殘酷了。
「為什麼我拒絕和一個自新的人來往呢?我的心也太狠了。」
他又想到方纔她那悲痛傷心的樣子,心裡也就更覺得煩悶不安。這麼跑著想著,不一刻已到了自己住宿的那一間小客棧,正當他要竄身越牆而過的當兒,似覺得身側樹梢上拔起了一條黑影,直向客棧頂上落去。他不由吃了一驚,當時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也騰身到了房頂,四下觀望了一陣,靜悄悄的哪有什麼人跡?
他心中微微動了動。
「莫非我看錯了?今夜的怪事也太多了。」
想著又看了看,確實不再看到什麼可疑之處,他才飄身下地,由窗子回到自己房內,見燈光仍明著,他把燈光撥得小如螢尾;然後和衣上床,把寶劍壓在枕下。心中想著,離家第二天,竟會發生了這件令自己掃興不愉快的事。
遠處的梆子,叭、叭的敲著,似乎已到了四更天了,天上又下著小雨了,他就微微閉上了眼睛,似乎有了些昏倦的睡意。
可是一聲很清晰的瓦響,令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立刻發現了一個黑忽忽的影子,在窗口探視著,他不由吃了一驚,那睡意立刻消失了個乾淨。定神再看時,果然他看見一雙手抓在窗台上,慢慢升上了一個人的影子,那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
照夕心中冷笑。
「好大膽的東西,我倒要看看你意欲何為?」
想著他微微閉上了眼睛,僅留一線的目光,注視著這人的動作,他雙手緊緊地按著床面,這姿態可以應付任何突來的局面。
然後他就更注意地觀察這個人,果然這老婆婆全身都進來了。
昏暗的油燈,照著老婆婆那一張馬臉,尤其有一半的顏色,就像是被墨染了一般。管照夕立刻認出了,她正是若干年以前,自己掌底遊魂烏頭婆,想不到在這裡居然又遇到了!
烏頭婆進室之後,略微定了定神,就見她陡然自懷中抽出了一口短刀,雙手握著向外一抽,暗室之內,立刻閃出了一道青光,竟是一口青光閃爍的利刃,照夕不由驚心。
「好個烏頭婆,你莫非還要行刺我不成?」
一念未完,就見烏頭婆猛地向前一哈腰,已如同疾風似的撲到了床前,掌中劍照著照夕心窩就扎,只聽見「喳」的一聲,短劍實實地全沒入石灰的床面去了。烏頭婆倏地旋轉身子,卻在身後,發現了那怒容滿面的青年,她大吃了一驚,當時二次回手,掌中劍「順水推舟」猛然朝照夕腹部就扎。
管照夕冷冷道:「烏頭婆,今夜可是你自來送死,怨不得我了!」
他口說著,身子已如同正月的走馬燈,滴溜溜轉到了烏頭婆身邊,用「粘」字訣向內一湊身。雁先生絕學果然不凡,那烏頭婆幾乎還沒有看清,他是怎麼湊進來的,頓時覺得那只持劍的手一麻,短劍「噹」的一聲已落在地下。
她不禁嚇了個魂飛九天,大腳向外一劃,用「過橋問府」的招式,把身子竄了出去。可是她卻沒想到這是室內,哪裡有許多地勢給她施展,只聽見「碰」的一聲,她整個身子撞在牆上。別看她頭硬,這一頭撞了她個頭昏眼花,口中「啊唷」了一聲,噗通一下栽倒地上。方想翻身起來,卻被照夕上前一腳踩在肩上,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比在她的胸前,嚇得她又是一聲鬼叫,只是翻著一雙怪眼看著照夕。那張馬臉上,更是帶著無比驚嚇之色,照夕哼了一聲:
「烏頭婆!你好大的膽子,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沒有?」
烏頭婆陰森森地一笑。
「管照夕,你就算今夜把我殺了,也並不會顯得你是多了不起的英雄……因為比我厲害的人還多得很,你能制服他們麼?」
照夕冷笑了一聲。
「你這說的簡直是屁話,別人和我並沒有仇,我又為什麼要制服他們?倒是你這老東西,今夜我卻是饒你不得!」
他一面說著,劍尖微微向下一扎,烏頭婆已嚇得鬼叫連天,她怪叫道:「管照……管照夕!你可知道,我是去赴淮上三子的約筵去的,你要是把我殺了,三子是不會與你甘休的,你可要小心一點!」
她大著膽說了這些話,牙關喀喀顫抖不已,自問是活不成了,想不到管照夕聽了這話之後,果然把欲刺下的劍往回一提,他後退了一步,劍眉一豎。
「你說什麼?」
烏頭婆不由心中一鬆,當時膽子立刻大了許多,她冷笑道:「我是說淮上三子,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死在你手上,他們三人一定會為我復仇的。你要曉得,他們三人是如今武林中最厲害的人物。」
管照夕哈哈大笑了幾聲,烏頭婆不由嚇得馬上閉嘴,她確實被管照夕打怕了,當時抖顫顫地看著照夕,又加了一句:「這是實話。」
照夕呸地啐了一口,烏頭婆又怪叫了一聲,照夕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既然這麼說,我倒是真的不能殺你了!」
烏頭婆大喜,當時皺著那一雙禿禿的眉毛說:「這是你聰明的地方!」
照夕厲叱了聲:「住口!」
烏頭婆嚇得馬上又不敢多說了,管照夕用手中劍一指她。
「我不殺你,並不是怕淮上三子,相反地,我是叫你給我帶個信給他們,你明白麼?」
烏頭婆迷糊了。
「帶信……帶什麼信……信?」
照夕冷冷地道:「我這次出來,目的正是要去找他們三個老東西,你既是他們約去的朋友,那就再好不過了。你去告訴他們,說我管照夕多則二月,少則……這麼吧,你乾脆告訴他們,就說中秋午夜,我一定拜訪,叫他們三人等著我。」
烏頭婆怔道:「這……我一定為你把這個信帶到,只是,他們認識你麼?」
照夕一時氣血上衝,脫口道:「你就告訴他們說,雁先生嫡傳弟子管照夕,要與他們一清師門舊仇。」
這個「雁先生」三字甫一出口,烏頭婆不禁嚇得打了一個寒顫,她結結巴巴道:「哦……你原來是雁……雁老……的弟子……啊!怪不得!怪不得……」
照夕話說出口,心中微微有些後悔,可是轉念一想,也覺乾脆了當,當時冷冷一笑道:「你可聽清楚了?」
烏頭婆此刻可真是柔若綿羊一般,她連連點頭。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然後她眼睛就偷看著照夕手中的那口寶劍,只覺青光刺目,冷氣逼人,正與傳說中的當初雁先生那口「霜潭」寶刃,一般一樣。她心中更相信照夕所說是真的了,當時那張黑臉上怪態萬千。照夕說完了話,胸有成竹,當時又走近了一步,冷笑道:「可是,我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你!你得留一點記號才行!」
烏頭婆方自害怕,只覺人影一閃,同時左耳一涼,似有一物由面前落下。低頭看時,竟是一隻血淋淋的耳朵,再用手一摸自己左耳,不由嚇得「啊呀」了一聲,這才感覺左耳痛楚難當,那熱血一滴滴地從臉上流了下來。管照夕劍尖指著她鼻頭:
「這是我給你的一點小小警戒,你見到淮上三子,告訴他們說,八月十五夜請他們候著我這不速之客,你快給我滾吧!」
說到這個滾字,只見他腿一抬,烏頭婆偌大的身子,就像是一個大皮球似地滾了出去,跟著嘩啦啦一陣瓦響,連帶著烏頭婆怪叫的聲音。她啞著嗓子道:「好小子!你小心點,老娘要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小子,你等著我吧!」
照夕哈哈一笑,晃身而出,卻已失去了烏頭婆的蹤影,他又縱身回室,卻聽見不少住客都被吵醒了,有的還開窗子問什麼事。照夕回到房內,忙吹了燈,合衣上床,想著今夜連續發生的事,雖是一波接一波;可是自己這麼處理,似也沒有什麼不當之處。尤其是借烏頭婆為淮上三子傳活一節,更為自己省了不少事情。八月十五距離今天還有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自己又該做些什麼呢?
漫漫長夜,他想著這些事情,忽然他記得當初雁先生贈藥自己時,曾希望自己能用這個藥,把鬼爪藍江的半身不遂治好,那麼何不乘著這個時間,到四川大雪山去一趟!
這麼想著,他覺得很有道理,當他想到鬼爪藍江時,他又不自主地想到了丁裳。如果能藉著這個機會,略微向她解釋一下,也是好的。
不過,以丁裳的個性來說,這女孩很可能為此恨上自己也不一定。
想到了丁裳,又不由令他想到了今天晚上的尚雨春,他就更睡不著了,不時的長吁短歎著。雖然在表面上來說,他似乎和江雪勤、丁裳、尚而春三個人,都沒有什麼牽連了;可是事實上。他仍是常常記掛著他們,尤其是夜靜更深的時候,那些甜蜜的往事,都會一一浮現在眼簾。
江雪勤一一這是他瘋狂熱愛著的一個人,他幾乎不敢想到她,偶爾想到她時,他總會盡一切的可能,把她的影子遂出念外。因為他自己把這一項感情,規置在不可能的範圍之內了,他願意為她終身不娶,借此表明他矢志愛她的決心!
丁裳——這是一個可愛而飄忽的影子,她純潔天真的言笑,大方的儀態,在照夕的感覺裡,那是完美無疵的,可是照夕並不想佔有她。因為他以為,他自己已經是一個失去快樂和理想的人,這種失去快樂理想的遺憾,並不是丁裳所能挽回的。
尚雨春呢?雖然他只是在一人偶然的機會裡認識她的,可是那種極為短暫的時間裡,卻給予他生命裡一種幾乎不能抗拒的力量。她那股風塵女兒的味兒特別重,給照夕也是另一種不同的感覺;可是對她美麗的憧憬,卻因為她是一個賊,而在照夕的心目中,已大大打了一個折扣。
無論如何,在失望傷心的管照夕來說,她們的影子,只能給他一些傷感和歎息,另外是不會再發生什麼旁的作用了。
現在,在這冷瑟的寒夜裡,他不勝唏噓和嗟歎著,年輕的管照夕,他彷彿感覺自己是老了,對於這些只有開始沒有結果的感情,他實在是有些厭倦了。因為那只能帶給他悵惆和懊喪。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決不是一個所謂「玩世不恭」的人,他更不同意自己是一個玩弄感情的人。因為感情這種東西,確實是很微妙的,那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是怎麼真誠地去運用它的,旁觀者有時候很不容易去瞭解真偽。事實上即使是當事人自己有時候也很難去分析清楚。譬方說,一個知心人的會心微笑,固然是極其甜美,可是陌生者的投眸青瞇,也不能說是一種痛苦吧?
總之,這是一個很惱人的問題,最瞭解自己的還是只有自己。如果自己相信這一份感情是真誠的話,似乎別人沒有懷疑的理由。
「失望」並不可怕,「絕望」才是真正的絕症,在喪失了雪勤之後,管照夕常常會以為自己已是一個絕望的人,是無藥可救了!
窗外的夜雨愈下愈大,無情的秋風吹著那兩扇牛皮紙糊的破窗戶,叭嗒叭嗒地響著,一兩聲野犬的吠聲,只給這雨夜帶來了些淒涼和無情。
本來照夕常以為,環境和時間,可以醫治一個人感情的創傷的;可是現在他覺得並不盡然,那只是適合一些普通的創傷,對於一份「至情」,卻是正好適得其反。
天明,他拖著疲倦的身子起床,他須要早早離開這裡,因為他不願意昨夜那批人再來糾纏。雖然他們不會再來的,可是照夕卻這麼預防著。
雨仍然是繼續地下著,照夕下了樓,算清了房錢,在樓下茶座叫了一杯茶,一面慢慢地喝著,一面等著雨小一點再走。
這時候座頭上人很少,卻見一個老人,手中拿著一把破雨傘,正由樓上下來。他看了照夕一眼,把雨傘夾在腋下,另一隻手,還提著一隻魚簍,背後還插著一支魚竿,很是怪相。照夕就多看了他一眼,他卻坐在照夕對面,叫了聲:「小二泡茶!」
店小二送上了一杯茶,他端起來,先把一縷鬍子在熱茶裡燙著,一面卻皺著眉,問小二道:「我說小二哥,你們店裡是鬧狐狸是麼?昨天夜裡,可是整整鬧了一宵,弄得我老人家一夜沒閉眼,這可是怎麼回事?」
他一面說著,眼睛還向照夕瞟了一眼,管照夕不由心中一動,再看那店小二卻是摸著脖子直笑,他齜著牙道:「不瞞你老先生說,昨晚上小的我也沒好睡,房上是有東西,今早上看看,瓦碎了一大片,許是野貓打架,鬧狐狸大概不會,你老可別亂嚷嚷,要叫人家聽見了,以後誰還敢再住咱們的店呢!」
那老漁翁嘻嘻笑了笑,連連點頭。
「有理!有理!喂!給弄五個錢的豆汁,拿些麻花燒餅來,要熱的。」
小二連說有有,說著忙回身出去了,這老人吩咐完了話,把燙過鬍子的茶一飲而盡,狠命地咂了兩下嘴,目光衝著照夕掃了一下。照夕忙把頭偏過一旁,心中微微有些奇怪。因為這老漁翁,倒是一付好相貌,一部五柳長鬚飄灑胸前,衣著也較考究,所著衣褲,也都是綢質,本想多看他幾眼的,老人這一看他,他卻不好意思地忙把頭轉過一邊。這時小二端著燒餅麻花上來,他就關照讓店小二照樣的來一份。
那簷前的雨,仍是漸漸瀝瀝地下著,天空佈滿了烏雲,照夕憂心著想早早上路,偏偏天公不作美,那雨卻是老下個不停。小店有幾處破瓦,雨水漏下來,他們用破鍋和臉盆接著,打得叮叮咚咚,看起來真是狼籍得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7:42
只為一時走不成了,照夕也就捺下了性子,慢慢吃著早點,卻見那座的老漁人,這一會兒已脫下了襪子,用手捏著腳指,口中吃吃哈哈,像是無窮受用。兩隻腳交換著捏了半天,才穿上了鞋襪,問小二要了個熱手巾,狠命地擦著手,看得照夕在一邊皺眉,心說誰要是用這個手巾,那才算倒霉呢!
老頭擦乾淨了手,站起來看了看外面的天,口裡嘟嚷著道:「這位小哥,你也是要出門上路麼?」
照夕只好點了點頭,微笑道:
「正是!」
老漁人歎息了一聲。
「這雨也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弄得我的買賣也作不成了!」
照夕很不願與陌生人答腔,當時只笑了笑,仍然喝自己的茶,老人又咳一聲。
「小哥你是上哪去呀?」
照夕覺得這老人家很是饒舌,順口答道:「上四川去!」
說著話,把頭有意偏向窗外看雨,卻不再去看這老人,那老漁人卻連連點頭。
「四川是好地方,天府之國……那地方真不錯!」
照夕也不去理他,見外面雨漸漸停了,他就站起身子,老漁夫道:「怎麼小哥雨已停了麼?」
照夕笑道:「雨小多了,老人家你再歇歇,我可是要走了!」
說著召來小二,指了一下老人桌上道:「這位老先生的賬也算我的,一塊算一算吧!」
那老人嘻嘻笑著站起來,用手摸著鬍子。
「這……這……好吧!謝謝你啦!小哥!要是有緣,咱們四川再見!」
照夕人已出去了,聽到了這句「四川再見」,心中不由微微一怔。可是轉念一想,這也許是人家一句順口的客氣話,當時也沒有放在心上。此時小二已把馬牽出來了,管照夕就先把革囊搭在馬背上;然後翻身上馬,一路踏著泥濘,出了這小小的莊子。
當他繞過一條小溪,步上驛道時,卻聽見身後一陣嘩楞楞的小鈴子響動之聲,隱隱聽到一人喚道:「小哥!你等等我!咱們一塊上路!」
照夕回過頭來,就見方才店中的老人,戴著一個大斗笠,跨在一頭小黑驢的背上,那小黑驢脖子上,捆著一串黃銅的鈴子,跑起來嘩楞楞的亂響。
北方人騎驢的並不是沒有,可多半是大姑娘小媳婦兒,很少有男人家騎驢的。照夕看看也覺得有些新鮮,當時就拉著馬韁,一會兒這老人就跑近了。那黑驢一身黑毛,油光發亮,可是肚皮卻是白毛如雪,四隻蹄子也是奇白如雪,白眼圈兒,耳朵極長,看起來十分神駿。再加上老人長胡飄拂,更是如同畫上仙人一般。
那小驢一刻工夫就跑近了,照夕微微笑道:「你老人家也緊著趕路麼?」
驢上老人赫赫笑道:「我有好幾簍子魚在船上還沒弄下來呢!」
照夕就點了點頭,一面策馬行著。老人一面行著一面道:「這位小哥,還沒有請教你貴姓呢。」
照夕在馬上欠身道:「在下姓管,老人家是……」
老漁翁點了點頭,神秘地笑了笑,然後才道:
「小老兒姓應,應該的應!」
照夕禮貌地點了點頭,實在是他心裡很急;而這老人卻是一直給他瞎聊,問東問西,照夕因不好給人家難看,也只有耐心地應付著。好容易同行了一大段路,到了一個岔口,老人才笑嘻嘻地道:「小哥!我們四川再見了!」
他說著夾了一下胯下黑驢,那小黑驢如飛而去,照夕目送他走遠之後,心中不禁又有些悵惘,隨之也就一笑置之。
「平靜的江湖,很像溫柔的沙漠」,你會這麼想,可是一夕之間的變化,卻又令你拍案驚奇,因為你馬上認識了它們的另一面;於是,你又會另外再加上一句:「哦!它們真是難兄難弟,甚至連發怒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在澎湃咆哮著的江湖潮裡,那是所謂「後浪推前浪」的,真的,多少大英雄大豪傑,在這大浪花裡,氣也不出一口的都消失了。可是卻又有多少新生的力量,如同星羅棋布的礁石一般,挺出了水面,他們在滾滾的江流裡,形成了「中流砥柱」,如同蒼松聳立於狂風暴雨之中。你會很驚奇,甚至嗟歎,可敬可愛的新生命,是他們把武林香煙一代代接下去的。
昔日縱劍風塵的那些老俠客,那些英野奇人,那些武林名宿們,在談論到這個問題時,總會發出一兩聲歎息,他們也常常想:
「唉!如果我再年輕幾十年就好了!」
「如果我再年輕十年,像『灰衣鬼見愁』,恐怕也不是我的對手啊!」
「灰衣鬼見愁」管照夕的大名,幾乎是在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裡,傳到他們耳中去的。可是緊接著的卻是驚奇讚歎,那是一聲迅雷,令他們不及掩耳。
對於這個幾乎是傳奇的人物,他的初起只緣於作了幾件驚人的事,剪除了幾個霸地之雄而後,他那「灰衣鬼見愁」的綽號,卻是不脛而走。尤其是四湘一帶,這些時日以來,提起他的大名來,真有「談虎色變」之感。朋友!你會很奇怪麼?這就是所謂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啊!
灰衣人管照夕,振抖了一下他身上的那襲灰衣,仰首向蒼前嶺上望去,往事一一憶起,當然這地方,對他來說,那是再熟悉不過了。
他在嶺下已徘徊很多日子了,因為他心存顧慮著一個人,這人就是他受業的師父洗又寒。對於這個個性詭異的怪老人,他不願和他見面。因為風言他正在搜尋自己,欲殺而後甘心,詳情如何,照夕自己也並不知道。雖然照夕自信今日自己的功夫,足可和他周旋一番;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造就出自己的恩師,不管當初他用心如何狠毒,自己今日能有一身功夫,未嘗不是他的苦心栽培之力。所以他很怕和他見面;然而雁先生交待他的話,仍然時刻系繞在他心頭。他這幾天也正是苦心思索著這個問題,他要想出一個辦法,能使洗又寒和鬼爪藍江和好如初;可是這兩個都是怪人,一個弄不好,自己可就得把命賠上。
同時他也算計著洗又寒離開的日子,也正是今天,他才敢在暮晚在嶺前出現。
洗又寒每月外出的時間,都是這一天,以管照夕侍候他數年來的經驗,那幾乎是一天也不會差的,所以他才放心大膽徘徊嶺前。他腦子裡想:「那藍老太婆也是半身不遂,她是不能離開洞中的,我倒可以放寬了心,關於她的情形,我可以先去問問丁裳,也許她很清楚!」
「只是丁裳!唉!這個女孩,現在也不知對我是存什麼心了,也許已經恨死我了!不論如何,還是先去找她一下比較恰當些。」
這麼想著,他就漫步往嶺上走去,對面來了個砍柴的,直對著他翻著白眼,半天才道:「來的是管相公麼?」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那樵子驚笑道:「唷!是發了財回來啦?我可都不大敢認呢!」
照夕惟恐認出的人多了,風聲傳出去,萬一要是洗老沒有走,那可就討厭了,當時只打了招呼,忙向嶺上走去。這蒼前嶺地方他是熟悉透了,很容易的,他就找到了往日那個練峰人掌的地方。見那蜂巢,仍是在老地方,無數的黑蜂此出彼進,似較昔日更多了些,嗡嗡之聲,震得雙耳麻癢癢地。
想到了往日早晚在這地方練那「蜂人功」的情形,真是有點不寒而慄。
這無數的黑蜂,只在他頭上打圈,好似還認得他這個人似的,他就慢慢地走到一棵樹下坐下來。從前他老是在這個地方,等著丁裳來的;而每當這個時候,丁裳總是拿著一個小籃子,來到這個地方採蜜,現在他仍然期盼著她能來!
可是,一直到了天黑,她也沒有來,照夕掃興的下了山。第二天天尚微明,他又到那個老地方,靠著樹根坐下來,當東方紅紅的太陽,才露出半圓的時候,果然他聽到了一陣清脆的山歌聲:
「採蜜的姑娘好命薄,
北京歸來淚籟籟。
竹籃兒舞,綢帶兒飄。
蜂哥哥!蜂兄弟!
往後別理管照夕!」
照夕先還沒聽清楚,她嘴裡唱些什麼,可是從枝縫裡,看見丁裳一身青布衣裳,仍是和當初一樣的打扮,遠遠走了過來。
她一隻手搖晃著一個小竹籃子,另一隻手,卻是抓著一把野花,在紅紅的陽光照射之下,她信口唱著這支她自己編的歌。
照夕只幾個月沒有見她,可是今天看起她來,似乎比從前消瘦多了。她微皺著兩道眉毛,邊唱邊走,已來到了這蜂房附近。
照夕這時才聽清她唱些什麼,不由心中大大地動了一下,暗道:「糟了!『往後別理管照夕』,這不是明明在罵我麼?她原來這麼恨我啊!」
想著反倒不敢出聲招呼她了。仍坐在老地方不動,就見丁裳走進谷來,她先把竹籃放在一塊大石上,由籃子裡拿出一條長長的綢帶,灑上些花精,捆在一條竹枝上,把竹枝一頭插在地上。和從前一樣,略一搖動,無數的墨蜂傾巢而出,全向那綵帶上飛去,她卻乘機縱身上了蜂巢,照夕不由微微傷感地歎息了一聲。
這時丁裳已進了蜂巢,照夕見已搖動著的竹枝,慢慢靜止,已有很多墨蜂都停在了綢帶上,他就很快的走過去.把竹枝搖動著,於是那些墨蜂又開始嗡嗡不停地飛繞著,等了一小會兒,才見丁裳由蜂巢中出現,縱身下來,提著籃子往這邊走來,照夕很緊張地叫了聲:「裳妹……我來了……」
丁裳本是低著頭往這邊走來,照夕的聲音,立刻令她吃了一驚,她突地抬起頭來,口中「哦」了一聲,照夕就遠遠地笑了笑。
「你已采好了蜜了麼?」
丁裳櫻口半開,本想要說什麼,可是卻沒有說,她抿了一下小嘴,仍然往前走著。
照夕見她如此,心中也很難受。
「我是來看看你的,這幾個月你可好麼?」
丁裳仍然繃著小臉,一句話也不說,一直走到了照夕跟前才站住,她伸出手由照夕手中把那竹枝接了過來,很快跑到山邊,才用力把這帶著綵帶的竹枝擲了出去,就像是投擲標槍一樣的。
然後她就回這頭來,板著一張小臉,一點沒有笑容。
「謝謝你……再會!」
她說著回過頭就走了,照夕不由忙追上。
「裳妹……我……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麼?」
丁裳卻是理也不理,她走得很快,一會兒就到山那邊去了,照夕又追著叫道:「裳妹……丁姑娘……丁……」
丁裳乾脆就跑起來了,照夕似乎還聽到她在哭,他不由紅著臉就站住了,心中十分奇怪。
「她為什麼會這麼恨我呢?我並沒有什麼地方得罪她呀?為什麼我好心給她說話,她卻是理也不理我?」
想著一個人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松樹邊緊緊地皺著雙眉,心情十分沮喪,他又想了方才丁裳所編唱的那首歌,不由更是愈發不解。
一個人恨一個人,總是有理由的;而一個被人恨的人,尤其不是一個快樂的人。照夕想了一會兒,終於硬了一下心,暗忖道:「我就到她住的地方去,無論如何,要她告訴我清楚,她到底為什麼這麼氣我?順便看一看她師父身體如何。好在雁先生曾囑我見機行事,我如能把她師父陳年舊疾醫好,豈不是功德一件,就是對於師父洗又寒,及丁裳來說都是可喜之事!」
照夕這麼思忖著,覺得甚是有理,當時不顧深思地就直向丁裳師徒所居住的谷內走去。
這地方,他也去過,自然不費什麼事就找到了,卻見兩扇厚厚的石門緊緊閉著,門前長滿著各色奇花異草。雖然現在已是深秋的日子了,可是谷內卻是溫暖如春,另有一條清溪,繞著這石洞右邊靜靜地流著。
照夕慢慢走到了洞關,在門前小立了一會兒,才仗著膽子,輕輕地在門上敲了兩下,低聲道:「弟子管照夕求見,叩請前輩賜示。」
裡面卻沒有一點回音,照夕心中奇怪。
「不會沒人呀!丁裳不是才回來嗎?」
想著就又敲了兩下,照前面的話又說了一遍,這一次果然傳出了一聲冷冷的回音:
「你進來!」
照夕不由把帽子正了一下,用手一推門,那石門吱的一聲就開了,他慢慢走進去,只覺得洞中陰森森的十分怕人。壁邊雖然鑿了兩個小窗,可是射進來的陽光,仍然顯得太薄弱了。
他四下張望了一下,才見丈許以外,壁根下坐著一個枯瘦的老太太,那正是鬼爪藍江,她仍和從前一樣,下半身蓋著一床鮮紅的毯子,這些時日沒見她,她似乎比以前變得更瘦削了。一雙眸子,深深地陷在目眶之內,直直地對人注目時,閃閃地放著鋒芒。
管照夕恭敬地向她行了個禮。
「藍老前輩……」
藍江臉上毫無笑容。
「你就是過去那個洗又寒的徒弟麼?」
照夕怔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鬼爪藍江忽然咧嘴哈哈一陣怪笑,卻又點了點頭。
「看樣子,你功夫是練成了……好孩子……你這裡來,來!」
藍江一邊說著,一隻鳥爪般的瘦手向照夕招了招,露出罕見的笑容。
照夕不由心中一動,暗想這老婆子,倒是真變了?他一時真有些莫名其妙,聞言後就往前走了幾步,惘然道:「前輩有何教益?」
鬼爪藍江仍微微笑。
「你走過來些,我有要緊的話告訴你!」
照夕疑惑地走到了藍江身前,尚未發話,卻覺得右手腕脈上一麻,竟為鬼爪藍江死死扣住了穴道,照夕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一時冷汗直流,他大為驚疑。
「老前輩這是為何?」
鬼爪藍江的一隻枯爪,死死地扣在他穴道上,這才哈哈地怪笑道:「好小子!你才出道幾天,居然敢目中無人,我老婆子今天要好好整制一下你這個狂徒!」
照夕在完全不在意之下,被鬼爪藍江抓住了穴道,不由甚是氣惱,現一聽她如此說話,不由頓時大怒。當下劍眉一挑道:「老前輩此話從何而起,休得血口噴人!」
鬼爪藍江頭上白髮,顯然聳動了一下,她怪聲笑道:「含血噴人?好!好!好!今天我可要你心服口服;然後我再找來你那老鬼師父,我還要他還我一個縱徒欺人的公道呢!」
照夕愈聽愈是不解,偏偏穴道又在無備之下,為藍江扣了個死。雖然他護身游潛,已足可預防外力的襲擊,但藍江竟乘他說話分心之下,突然得手,此一刻只覺全身麻軟無力,搖搖欲墜,聽了鬼爪藍江的話後,他更是莫名其妙了。就聽見藍江尖叫了聲:「丁丫頭你出來!」
她一連叫了兩聲,才聽見裡面答應了一聲,走出一個人來。照夕側頭看時,見丁裳臉上淌著淚,像似無限委屈的低著頭,一直走到了藍江身前,卻是不看照夕一眼。照夕心中這才有點明白了,不由怔了一下:
「姑娘……你……」
藍江厲叱了一聲:
「你不許說話!」
隨著她這聲厲叱,那只抓著照夕脈門的手,用力緊了一下,照夕頓時又打了個冷顫,全身幾乎要癱了。丁裳斜著眸子瞟了他一眼,面上微微帶出不忍之色,可是她還是沒有說話。
鬼爪藍江冷哼了一聲。
「丁裳!你說,他怎麼你了?……說出來當面給他聽。」
丁裳只用手絹揉眼睛,照夕卻用目光盯視著她,他倒要聽聽這個小姑娘到底是怎麼編排自己。
丁裳只是抽搐著,半天才訥訥道:「他……他……」
一面說著,一面又瞟了照夕一眼,照夕不由冷笑。
「姑娘可不要亂說啊!」
藍江叱道:「你不要多口!我不是說過了麼?」
說著又逼著丁裳道:「你倒是說呀!不要緊,一切都有我呢!」
丁裳在師父逼迫之下,再一想到往日委屈,她又哭了,照夕不由大是不解。
「她這一哭,我可是要糟了!」
果然鬼爪藍江見徒弟一哭,不由對著照夕只是嘿嘿地冷笑著,口中連說道:「好小子!好小子!」
照夕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當時只得頻頻苦笑。藍江另一隻手摟著丁裳的肩膀,低低慰問道:「好徒兒!你告訴我,他到底怎麼你了?」
丁裳在師父跟前,本是嬌嫩得很,藍江這麼一哄,她就更傷心了,只斷斷續續道:「師父……他……他欺侮我……」
照夕大驚,當時皺眉。
「裳妹……你……」
不想話未說完,只覺藍江一隻瘦爪,幾乎要陷到了自己肉裡,他不由痛得「哦」了一聲,接著藍江陰冷冷地笑道:「小子!你可是聽見了?」
照夕被她緊緊地扣住穴道,只覺得上下牙齒喀喀的戰抖,哪裡還能說出一句話來。就見鬼爪藍江凌厲地對丁裳道:「你去把我的那根紅繩拿來。」
丁裳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就進來了,須臾持上了一根看來丈許長短,粗如小指的一根紅色繩子。藍江用手一指洞頂,道:
「穿一頭在鐵環子裡!」
丁裳抖聲。
「師父!你老人家要……」
鬼爪藍江不耐的一搖手。
「快!我這是給你出氣!」
丁裳只得縱身,玉手輕輕抓住一支深鑲在石內的鐵環,把紅繩一端緊緊捆好,才飄下身來。老婆婆哼一聲:
「把繩子拉過來!」
照夕口中雖已不能說話,可是心中不由已有些氣惱,方自暗忖:「如此細的一根繩子,又能奈我何?還不是一掙就斷了!」
誰知卻見丁裳雙手拉著另一端,似用了全身之力,才拉到藍江身前。尤其可怪的是,那條紅色繩子,就像是可伸可縮,有彈性似的,先是長不過數尺,此刻丁裳這麼用力一拉,竟自長了丈許。鬼爪藍江接過,在照夕右手上繞了一圈,冷笑道:「那隻手過來!」
照夕見事已至此,一隻手更難受,反不如放大方一些還好些。
當時只好動了一下左手,原來他身子早就軟了,幾乎連舉手的力量也沒有,藍江冷笑道:「你現在怎麼不厲害了呀!來!丫頭,你把他那隻手給拿過來,我們叫他上去涼快涼快去!」
丁裳偷偷看了照夕一眼,嘟著嘴小聲道:「這可是師父叫我這麼做的,你也不要恨我。」
照夕是又氣又笑,當時只看著她,翻著白眼。丁裳也就老實不客氣,把他一隻手舉了過去,藍江很快的在他這隻手上繞了一圈,一鬆手,照夕立刻高高吊了起來,在空中如同鞦韆似的蕩來蕩去。鬼爪藍江嘻嘻一笑:
「你身體很好,足可在上面支持幾天,你就這麼等著你師父來把你帶回去吧!」
照夕這時脈門已解,已能說話,當時在空中憤然:
「藍老前輩,弟子來好意執後輩之禮,你卻如此待我,未免令人失望……」
藍江嘻嘻笑道:「就是要叫你失望一下,好小子,我且問你,我那徒兒又哪一點不好了,你竟看不上她?」
照夕不由一怔,當時嗤嗤道:「前輩這話是從何……說起?」
他說著偷偷一看一旁的丁裳,見她面色緋紅地低著頭,又像是在流淚。不由一時心如刀割,由不住閉上了眼睛,長歎了一聲。
鬼爪藍江冷冷一笑,恨聲道:「你不要以為我老婆子,猜不透你們年輕人的心思,其實你們想些什麼,我沒有不知道的!」
說到這裡,丁裳也微微吃了一驚,一時臉色更是紅透了底,她驚疑地看著師父。鬼爪藍江眸子仍然注視在當空的照夕身上,她冷然道:「我這個寶貝徒弟,愛上了你,我也不是不清楚,所以才有意讓她至京辦事,其實無非是想暗中成全你二人一段姻緣……」
她咬了一下牙齒,繼續道:「按說你這娃娃,有些賢淑嬌娃自願委身於你,這是多麼榮幸之事?豈是一般少年所能夢求之事,想不到,你卻自命不凡,居然還看不上她。」
她說著嗓音愈發加大了,幾乎是震耳欲聾。丁裳已羞得抬不起頭來了,同時藍江的話,更觸動了她的傷心之處,一時早就淚如雨下,她淒婉地道:「師父!你老人家別再說了……」
不想這怪老婆子怪笑了一聲,尖叫道:「我為什麼不要說?我就問問他,我鬼爪藍江的徒弟,哪一點配不上他?」
「論容貌、論身份、論武功,怎麼著?我們姑娘是比人家差是怎麼?」
照夕被她說得幾乎想掉淚,實在他心裡這一霎那,確是難受得很,他勉強地苦笑。
「弟子此次來,也正是要向了姑娘解釋一下誤會,弟子決不是不知情義之人……」
鬼爪藍江怪吼。
「解釋,解釋個屁!」
照夕被罵得臉色通紅,訥訥不能成言。鬼爪藍江冷冷怪笑道:「我知道,你是自命一身功夫不得了啦,臭美!你還差得遠呢!就連那老鬼師父,也差得遠,你又憑什麼這樣臭驕傲?你說!」
照夕真是有苦說不出,只得頻頻苦笑。
「弟子怎敢臭……驕傲?你老人家……」
「放你的屁!」
這老太婆這一霎就像瘋狗一樣,什麼話都罵出來了,照夕反倒是怔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反是一邊的丁裳聽見師父這麼罵人家,覺得臉下不來,才忍住傷心道:「師父!你老歇歇吧!算了吧!這都是弟子命薄,怪不得他。」
照夕忍不住也流淚。
「裳妹……」
鬼爪藍江冷笑。
「裳妹?呸!誰是你的裳妹,小子!你也會哭呀!你那眼淚還流得下來呀?」
照夕被罵得簡直是抬不起頭,偏又是自己滿腹辛酸,都不能吐出一字。
他知道,如果當著這老婆子的面,不解釋還好,再要解釋,更得挨罵。當時只一滴滴淚往肚子裡流,吊在半空中一言不發。
空氣稍微冷靜了一會兒,鬼爪藍江才冷冷一笑。
「管照夕,我給你一個反省的機會,並不是我老婆子以大欺小,這件事,你實在太不對了,現在……」
她大聲道:「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想好了,你自己說,你該對我這徒弟怎麼樣?等到我認為滿意了,我再把你放下來,否則!哼!就等著你師父來好了!」
她又加上一句:「你師父聽說這幾天找你找得很急,你可要小心著點。」
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他可素知洗又寒對付徒弟的手段。他要是找到了自己,那可是不堪設想,雖然以自己今日功夫,並不見得不如他,可是師恩如山,身為弟子的自己,怎能對師父不恭?
所以他著實地吃了一驚,再者藍江所要他答覆的問題,事實上,那也是不能令她滿意的。
雖然丁裳無一不好,只是自己心已別屬,勉強和她結合,一生痛苦,更不如自己一生不娶,來得乾脆。他想到了這裡,不由往一邊的丁裳看了一眼,丁裳卻也正以一雙流淚的眼睛看自己,二人目光一對,不由馬上轉開了,各人都是臉上一紅。
照夕只急得全身戰抖,當時真恨不能一頭撞死,反倒乾脆。可是他身在半空,就是想死也是不能,只急得又喊了一聲:「老前輩!弟子實有不得已之苦……」
還要往下說時,鬼爪藍江一擺手。
「我不聽這些,你想好了再說!」
照夕只好長歎了一聲,當時閉上了眼睛,丁裳這一會兒在一邊也坐不住了,尤其是看著這人小冤家,她心裡就由不住傷心,她站起來,低著頭進去了。
鬼爪藍江目注著徒弟背影,心中更生出一種憐惜之心,這一腔怒,無形中卻又種在了照夕身上。當時哼了一聲,怪眼向照夕身上翻著。
管照夕嚇得馬上把眼睛閉上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睜開眼來,卻見鬼爪藍江已自雙目下垂,狀如老尼入定,對他卻是望也不再多望一眼。
照夕運勁掙了一下雙手,那紅繩也不知為何物所制,不掙還好,這一掙,卻是深深陷到了肉裡。他不由痛得直皺眉,卻聽見入定的藍江陰沉沉的聲音。
「你如能把這繩子掙斷,我便任你自去,你試試看行不行?」
照夕不由苦笑道:「你老人家已捉弄我夠了,還是放我下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8:14
第20節
照夕高高吊在空中,聞鬼爪藍江言後,只是頻頻苦笑,可是暗中卻試圖著,把內力集中雙臂,猛地向外一掙,只覺一陣奇痛,那紅繩竟似緊緊陷於肉內一般,一時痛得冷汗涔涔而下,這才知道果然厲害。由不住把斷繩逃走之心,丟了個乾淨。
再看鬼爪藍江,似已看出他方才舉動,只是望著他連連冷笑不已。
照夕在灰心懊惱之餘,只長歎了一聲,把雙目緊緊閉上,不再去看鬼爪藍江一眼。藍江也自行把雙目閉上,就此入定了過去。
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照夕只覺得雙臂陣陣發麻,實在是有些受不住了,這才睜開了眼。卻見那老太婆仍是四平八穩的坐著,看樣子似已入定了過去,他不由氣得直咬牙,本想罵她幾句,卻有顧慮。第一,她是長輩,又是丁裳的師父,於禮上說,是不能對她撒野的;第二,自己此刻在她掌握之中,俗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惹惱了她,對自己只有更糟。
基於以上兩點理由,他只得強自忍著心中這口氣,仍是不哼一聲。自己暗中把內力蓄於雙臂,用內功替換著全身血脈流通,似如此約有盞茶之久,才覺得兩臂酸麻情形減輕了不少。他在空中思索著這一段離奇的遭遇,真是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真應上了那句俗話「天上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本來是一點事沒有的,自己偏偏要來多事,解釋什麼誤會,好!這下可好了,似如此老吊著,就是不吊死,久了怕也要餓死,我這是何苦呢?
這麼想著,他不由連聲地歎著氣,又想到:「丁裳這小女孩,也真壞,她居然在她師父面前告我的狀,現在害得我如此狼狽,她就連一句好話,也不幫著我說,自己也不知躲到哪去了。」
想著不由運用目光,四下搜索著,只看見那滿臉皺紋的鬼爪藍江,仍是在入定之中,四壁悄然,哪有丁裳的蹤影?算計著時間,自己是早上來的,由外面射入陽光的高度判斷,差不多該是午後時分了。
照夕雖說是內外功夫已臻上乘,可是整整吊了好幾個時辰,他也有些吃不消了。只覺得全身無力,雙腿也有些發麻;而且肚子也有些餓了。
他在空中咳了一聲。
「老前輩!我……」
卻見藍江眼皮也沒抬一下,他不由加大聲音。
「老前輩!」
這一聲是用力過大,那正入定到好處的藍江,為他這一聲吼,驚得全身猛晃了一下。她忽然張開了眸子,厲吼道:「好小子!你還想害我不成麼?」
這老婆子說著,忽然凌空一掌劈來,把照夕半空中的身子,如同鞦韆似地蕩了起來。照夕身在半空,雙手又縛著,真是想躲也不能,只得運氣護著全身,任身子在空中蕩來蕩去。
他真想不到老婆子脾氣如此大,當時氣得直想大罵,終認為她是師輩人物,到口的話又忍了回去,似如此在空中蕩了半天,才慢慢靜止住了。
藍江才冷笑道:「你有什麼事?」
照夕把心一狠,當時冷然道:「沒什麼事!我只是問問你老人家,到底想把我如何?與其這麼凌辱我,還不如一刀殺了我來得乾脆。」
鬼爪藍江一雙碧眼突地一瞪。
「我不早對你說過了麼?你考慮過了沒有?」
照夕冷哼了一聲。
「士可殺而不可辱,弟子即使是吊死在這裡,也不會開口向你求饒的。」
藍江如鬼叫似地笑了起來,她尖聲道:「好小子!算你有種,好!好!看看是你硬還是我硬!你不求饒,不照我的話做,我就是不放你下來,我們來拚一拚看看誰行!」
照夕氣得臉色發青,只是連連冷笑不已,卻見藍江由身邊摸起了一根朱漆枴杖,支著身子,由地上站了起來,她冷笑道:「我也到裡面去,免得你惹我生氣。你如果想通了,明天早上我再問你,吊你一天一夜,先煞一煞你的威風。」
她說著以杖點地,慢慢轉了進去,照夕恨聲道:「你老人家放心好了,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藍江倏地回過了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會兒,才又回過身子入內。
照夕一個人吊在空中,真是愈想愈氣,暗想天下竟有這麼不講理之人,我即使吊死,也不能向她低頭。想著氣得又閉上了眼,一任四肢酸麻,肚內飢餓,也不去管它,似如此一直耐了三四個時辰,眼看著陽光消失了,又眼看著天色慢慢黑了,直到月光由窗口射入時,他才體會到,差不多已是半夜了。
這時他可真有點挺不住了,肚子餓不說,口也幹得難受,尤其是一雙胳膊,完全失去了知覺,休想再掙動分毫。他心中忖量著,這麼吊下去,再有一天,也就差不多完了。
於是,他想到家中父母,又想到了雁先生所托之事,不禁長長歎息了一聲,自問必死無疑。死倒無足為憾,只是有負雁老所托,更愧對父母撫養之恩……想到這些,不禁悲從中來,不自覺淌了幾行淚,暗自唏噓不已。
忽然一個人影,輕輕出現在他眼前,那是一條纖瘦輕盈的倩影。
她走到了照夕足下,慢慢抬起了頭,用著極為低細的聲音喚道:「大哥……」
照夕忙止住淚,低頭細看了看,才看出竟是丁裳,他不由歎了一聲:
「姑娘……你還來作甚?」
丁裳悲聲。
「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大哥!你恨不恨我?」
照夕本來心中對她有些不諒,此刻見她傷心至此,也不忍加以怪罪,當時苦笑。
「這也怪不得你,只怪我自己命運不濟,姑娘!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忘情之人,我一直以為你很瞭解我的處境,誰知你還是……」
他忍不住又長歎了一聲,丁裳卻哭道:「我都知道了……可是,可是……」
照夕輕輕噓道:「輕一點……小心給你師父聽到了,連你也要受累。」
丁裳點了點頭,她抽搐道:「大哥!你放心,我現在放你下來,先歇一會兒,吃一點兒東西,等一會兒再吊你上去。」
照夕一喜,卻又搖頭苦笑。
「姑娘,你也想得太天真了,令師又不是聾子。」
丁裳搖了搖頭。
「不要緊,她現在在地室內運功,以先天地火去骨中寒毒,差不多要到四鼓天,才能上來。你只要小聲點,沒有關係的。」
照夕想了想才點頭。
「好……吧!」
丁裳就吸了一下鼻子,笑了笑,縱身而上,單手懸身;另一手把繫在鐵環上的繩結解開,手一鬆,照夕就落了下來。只聽見「通」的一聲,直摔了個好的,二人都大吃了一驚,丁裳忙跑上俯身問道:「摔傷了沒有?」
照夕因吊懸太久,全身已絲毫提不起力量,丁裳一鬆手,自然摔了下來,摔得太陽穴直冒金星,有氣無力地望著丁裳。
「還好……還好……」
丁裳小心地把繫在雙手上的繩子解開,照夕活動了一下筋骨,皺眉道:「要是你師父聽到了可就糟了!」
丁裳回視了一下,搖著頭。
「不會!她老人家全神貫注在用功上面,是耳不旁聽的。」
照夕這才愁苦的長歎了一聲。
「想不到你師父,竟會是這麼一個不講理的人。」
丁裳低垂著剪水雙瞳,訥訥道:「其實她老人家,人是很好的,就是脾氣壞一點。」
照夕冷然。
「豈不止是壞一點,簡直是蠻不講理,我活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
丁裳用眼睛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照夕仍在憤怒之中,她就遞過了一個極為肥大的柑子,半羞半笑道:「得啦!你就別再恨我師父了,快吃點東西吧!其實都是因為我……」
照夕餓了整整一天,水米未曾打牙,尤其是口乾舌燥,當時接過了柑子,因已剝好皮,他就一瓣瓣送到口中,順臾吞食一盡,頓時覺得精神抖擻十分。不由問丁裳道:「這柑子真好吃,還有沒有?」
丁裳遂笑著,由小口袋中又掏出了一個,一面遞過道:「吃了這個就沒有了,這是從大巴山象婆婆那裡要來的柿橘的種子,在山後種了,總共三棵樹,今年才開始結實。帥父因說它對身體有益,尤其有順血補氣之功,所以很寶貴,一人只吃一個,連我都不許吃。我因看你吊了一整天,想你一定渴得不行,我才專門去偷採了兩個回來。」
她頓了頓,涎著小臉半笑著。
「好吃吧!是什麼味?」
照夕不由深為感動,就把手中半個柑子,含笑遞過去。
「既是這麼名貴,我也不忍獨享,你也吃一半吧!」
丁裳卻是連連搖頭,硬逼著他把這一半也吃了下去。照夕又問道:「你師父要是發現橘子少了呢?」
丁裳笑著搖頭。
「不會!她也不能自己出去,都是我每天去給她摘,我不說少,她怎會知道呢!」
照夕微笑著點了點頭,他這一會心中不禁感慨很多。暗忖丁裳小小年紀,如此尊師重友,確是不易;尤其她和鬼爪藍江之間的師徒之情,竟是這麼親密,試想這多年以來,她天天為師採蜜,從未間斷,就拿這柑子一節小事來說,她竟未自己偷食一枚,對師如此忠實真是難得。可是她卻背著師父,偷給自己吃,這麼說來,她對自己,又是如何的一份情呢?
想到這裡,他不由有些黯然的感覺,面對著這個癡心的小姑娘,他真有說不出的愧疚感覺。自己一定是辜負了她很多,只是這種「虧負」卻是無法予以補償。
照夕站起來活動著筋骨,丁裳瞅著他,微微笑道:「你還算身體好,要是別人,怕不要吊死了。」
照夕歎了一聲。
「我也差不多了!」
丁裳撫著嘴笑了笑,以手掠發。
「按說我可以放你走的,只是……」
照夕苦笑。
「我知道,我走了你師父定會怪你。」
丁裳嗔笑。
「算你聰明,可是卻委屈你了;不過,頂多一天,師父也會放你下來的,其實你……」
她說著臉色微微一紅,把到口的話又忍住了,照夕長歎了一聲,他很清楚鬼爪藍江所要自己回答的問題,只要自己允許了和丁裳之間的婚事,那麼立刻就可博得藍江的歡心。
但是,這是照夕最感頭痛的問題,他的固執幾乎令人聽來可恨;可是他的鍾情,卻也是令人可敬的。他常常這麼想:「雪勤固然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可是我卻不能對不起她,我要用真實的行動,來證實我對她的真誠!」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想法,常常把自己變得堅強起來,甚至有時候會逆已行事。也因為如此,使他深深對丁裳抱著慚愧之心。
因為一個只是「受」而不「給」的人,內心是不會平安的。
照夕癡癡地看著丁裳的臉,淡淡的月光,似乎把她的臉映得更白更嫩了。他痛苦地道:「裳妹!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可是我心裡很痛苦,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能給你安慰。」
丁裳微微笑著。
「你現在不要再想這些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怪你,我也不再抱怨我自己,因為我知道你的內心,遠比我更痛苦!」
照夕欣慰地點著頭。
「是的!是的!」
丁裳怔了一會兒,才道:「光顧得給你說話,竟忘了給你吃東西了,你肚子一定餓壞了。」
她說著掏出了個油紙包,內中是溫溫的荷葉裹著的幾個包子。照夕也不客氣,遂即狼吞虎嚥地吃著,丁裳又把身上一個裝水的皮囊給他;然後雙手環挽著,仔細地欣賞著他吃東西的樣子。
照夕把包子吃完了,又喝了十幾口水,精神這才恢復了過來,不由給她閒談了些別後情形。丁裳聽得津津有味,又把自己別後情形,也講了些,二人正自喁喁私語,談得來勁的時候,卻聽得一陣隱隱的鈴聲,像是由地下傳出來一般。
丁裳忽然站起身子,急道:「糟糕!師父練完了功夫了,在叫我呢!怎麼辦呢?」
照夕怔了一下,又苦笑了笑。
「還能怎麼辦呢?我只好再吊起來吧!」
說著自動地把兩隻手伸出來,丁裳皺了皺眉,現出又憐又借又不安的樣子,照夕就笑道:「沒有關係了,我精神已恢復過來了,吊一夜絕無問題,好在天也快亮了。」
丁裳眼圈紅紅的。
「那麼!只好委屈你了!你放心,明天我一定求師父放下你來。」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丁裳才抖開紅繩子,替他把雙腕按前狀捆了上,身子縱起來把另一頭綁好,照夕就又吊了起來。
這時候地下鈴聲,較方才響得更厲害,丁裳慌忙忙地向他招了招手,就跑進去了。
照夕等她走了之後,心情較從前更不安定,他真不知道怎麼處理眼前局面,可是也不能一輩子吊在這裡呀!他很擔心鬼爪藍江現在就來,可是等了很久,也不見她師徒出來。
四周的環境是那麼的靜,這荒山古洞之中,尤其是靜得可怕。
管照夕在空中思潮起伏,想到未來,更是心煩氣燥。尤其是年紀輕輕,負了一身的感情債,什麼債都好還,這種債可是償不清。愈想愈傷心,愈傷心可又由不住愈要想,正是「剪不斷,理還亂」!窗口飛進了數點流螢,一閃一滅地在他眼前流動著,秋蟲的鳴聲,更給這冷清的秋夜,帶來了單調!照夕感傷之餘,不禁又是長歎了一聲!
忽然一個黑影出現在窗口,照夕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留長鬚的老人。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那老人彷彿對著他擺了一下手,叫他不要出聲,跟著似用縮骨術,猛地向內一翻,輕飄飄已經落在了地上。
照夕不禁吃了一驚,暗忖道這老人好純的功夫,這時那老人已站在了他的身下,照夕身邊立刻響起一陣蚊子鳴叫似的聲音。
「小哥!你不要急,我救你下來。」
照夕乍聽這人口音,覺得甚是耳熟,不由仔細向他盯視了兩眼,頓時大吃了一驚,心道:「哦!怎麼會是他?」
原來這人正是月前,他在冀省旅舍中,曾有一面之緣的那個騎驢的老人,他不由一時怔住了。
這老人向他齜牙笑了笑。
「老弟!你不要說話,要是給藍江老婆子聽見了,連我也是惹不起她。」
照夕見他說話時,只嘴皮微微動著,心知他是用的「傳音入秘」的功夫,聲音只及於自己,第三者是無法聽到的,不由放了些心,同時更可知老人內功之高了。當時也用傳音入秘功夫,對老人道:「你老人家是怎麼來的呢?怎麼會想到來救我?」
老人搖了搖頭:
「現在不是談這些話的時候,讓我先放你下來再說。」
他說著,猛一長身,已騰身而起,單手一托鐵環,以二指輕輕一拔,已把繩扣解開,管照夕一提丹田之氣,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老人隨之而下,又把照夕雙手解開,連連揮手。
「你快走!快走!」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
「老人家,你老大名是……」
老人急道:「我是生死掌應元三,同你師父都是老朋友,你快走吧!」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慌忙行了一禮,生死掌應元三急急揮手。
「你們的事,我都清楚,我很愛惜你一身功夫,也很同情你,所以才伸手管這個閒事,你放心走就是了!」
照夕仍然訥訥。
「可是……可是丁……丁……」
應元三忽然笑了笑。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丁裳,怕她為此受連累是不是?」
照夕點了點頭,應元三很高興地用手拍了他肩一下。
「丁裳也等於是我的記名弟子,你放心,我不能害她,你走之後,我自給藍老婆子說,你是我放走的,那就不關丁裳的事了。」
照夕不由大喜,方想就走,忽又心中一動,忙又向生死掌應元三道:「前輩請稍等,弟子有一事相托。」
他一面說著,遂用手在身上摸著,突然大驚失色。
「糟了!我的東西丟了。」
生死掌應元三嘻嘻一笑。
「什麼東西丟了?」
照夕臉色慘白。
「是一個葫蘆,裡面有藥,唉!一切都完了!」
應元三忽然由身上摸出了一黑光淨亮的葫蘆,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是這個不是?」
照夕忙一把拿了過來,一面張大了眸子。
「怎……會到你那裡去了?」
應元三縮了一下脖子。
「哼!自和你北京別後,我又何嘗一日離你左右。要不是我老頭子先給你收著,早給藍老婆子搜去了。」
照夕面色一變,頓了頓才道:「弟子正是要托你老人家,轉贈藍老前輩此『小還丹』十粒,此藥是雁先生所賜,藍老前輩如果服下,宿疾立可痊癒。」
應元三本不在意,聞言後忽地張大了眼睛。
「什麼?你說什麼?」
他緊緊地抓住照夕一隻手,拉到了一邊。
「雁先生?小還丹?這是真的麼?莫非你對那烏頭婆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照夕點了點頭。
「雁先生雖不是弟子授業恩師,卻也對弟子有授藝之恩,這小還丹,也是他老人家親手所賜。」
應元三張了嘴,輕輕地念道:「天啊!天啊!」
照夕也不管他驚異的樣子,當時由葫蘆中倒出十五粒丹藥,收下葫蘆,雙手送上。
「老前輩如此厚愛,弟子無以為謝,這小還丹素有起死回生之效,今贈上五粒,尚乞笑納;另十粒,請代為轉贈藍老前輩,略釋前瀆。」
應元三嘻著大嘴,接過了藥,搖頭笑著:
「好小子!我要早知道是小還丹,我乾脆就留下不還給你了。」
他又拍了照夕肩膀一下:
「你放心走吧!保險她對你感恩不盡,你快走吧,這邊都有我呢!」
照夕本想再見丁裳一面,可是一來當著應元三面,這話不好意思出口;再者,見面只有令她傷心。他想了想,只把牙一咬,對應元三道:「既如此,弟子去了!」
應元三含笑道:「你快走吧!你還要辦大事呢!」
照夕當時也沒有想到,應元三所謂的大事,是指的什麼;只朝他行了一禮,轉過身子,輕而易舉地翻出了石窗之外。
應元三看著他的身子,不由感歎了一聲,他驚異這個少年的一身功夫,看來絕不在自己之下,由是益增愛賞之心。
等到一切安靜後,生死掌應元三才大大咳了一聲,朗聲道:「藍老婆子快出來,你吊的人跑了!」
果然他的大嗓門驚動了屋裡的人,只聽得藍江一聲怒嘯:
「何人大膽!徒兒!快扶我出去。」
生死掌應元三口中這麼說著,其實內心,對這個老婆婆,真是存有畏心,此時聞言,哈哈大笑。
「藍老婆子休得口出不遜,是老朋友拜訪你來了!」
話未說完,已見暗淡月光之下,走出了兩個人影,一個年輕的姑娘,睡眼惺忪地攙著一個形容憔悴的老太太。那姑娘正是生死掌熟識的丁裳,至於鬼爪藍江,應元三卻因為數十年未見,乍看起來,已有些不認識了。
他依稀記得當初的藍江,尚是中年時候;而今日的藍江,竟會變得如此瘦削可怕。乍看之下,生死掌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後退了一步,見藍江也正以一雙既驚又怒的眸子看著他。他不由呵呵一笑:
「藍老婆子,用不著這麼厲害地看我,莫非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麼?」
藍江本自暴怒,聞言之後,強忍著怒氣,冷笑了一聲:
「什麼人大膽,敢在我老婆子面前油嘴滑舌,再不報上名字,我可要無情了!」
這時丁裳才認出來人是誰,不由忙上前一步,彎身道:「我當是誰那!原來是你老人家!」
應元三嘻嘻笑道:「好孩子,你可比你師父有禮貌多了!」
藍江怒目視向丁裳:
「他是誰?你怎麼認識他?」
丁裳驚訝道:「師父,他就是你老人家曾告訴過弟子的一位前輩,他老人家就是生死掌應元三啊!」
藍江身形震了一下,口中「哦」了一聲,臉色立刻緩和了些,可是仍然不帶笑容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應大俠,幾十年不見,我們都變了樣子,莫怪我老婆子都認不得你了。」
說到這裡才淡淡一笑:
「請恕方才失禮了。」
應元三也笑道:「好說!好說!都怪老夫來得唐突。」
藍江馬上皺了一下眉:
「應大俠午夜來訪,可有何指教麼?老身這幾年身子可不大得勁,招待不周,尚希見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8:45
說著一雙閃閃瞳子,連連眨動著。應元三知此姥為武林中最為難惹人物,一生之中,從未見她說過一句軟話,今日突然向自己如此客套,決不是好兆。
「藍姥姥,你就少挖苦我幾句吧,老夫就是天大膽子,也不敢午夜到貴府撒野,實在只是為了我一小友,托辦一件事。」
他笑著搓了下雙手,鬼爪藍江立刻嘿嘿一陣冷笑,她把手中鐵杖,重重往地上一頓,冷冷道:「應鬍子,你這句話,還算回得知趣,我正要問你,我吊的人,可是你放走了?」
應元三聳肩一笑。
「藍姥!你先別急,聽我說了仔細,你就知道了。」
他才說到這裡,忽聽得藍江一聲沙吼,跟著她人已如同疾風似地捲到,同時覺得當頭「呼」地一聲,藍江鐵杖已當頭掃下,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
鬼爪藍江盛怒之下,只以為應元三有意上門欺人,所以不分青紅皂白,猛地撲到,舉杖就打。
她雖然身體不靈,可是這多年坐練之功,已使身子可略為行動,這一撲進,竟是快如旋風。生死掌應元三不由大吃一驚,因無防之下,想跑也來不及了,慌忙之下,倏一伸雙手,噗地一聲,抓住了藍江的杖頭,一面大聲道:「好傢伙,咱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你這一下要是打死了我,豈不問心有愧?」
藍江冷笑道:「你若以為我老婆子好欺侮,應元三,那可是你大錯了。我今日雖是筋骨不便,可是咱們不妨來較量一下身手,看看我怕你不怕?」
應元三嘻嘻一笑。
「姥姥!這你可錯了,老夫豈敢如此放肆,唉!你先請放下傢伙,好好坐下來,聽我說一說可好?」
藍江冷笑。
「那管照夕小畜生,究竟是你放走的不是?」
應元三歎了一聲,結巴道:「你先坐下好不好?」
他又看了一邊丁裳一眼。
「你這孩子在一邊看熱鬧是不是?還不把你師父攙過去坐下來。」
丁裳心中正想著照夕的事,聞言後,忙去攙藍江歸坐,鬼爪藍江哼了一聲,才鬆了手。
「誰要你送人情,我自會坐下,你只把實在情形詳細說來,若有一字虛言,應元三,你可……」
應元三把鐵杖向地下一丟,一邊擺手道:「你放心,一定叫你們師徒都滿意。」
這時藍江已就坐,狠狠盯著他,生死掌才又咳了一聲。
「事情是這樣的,老夫和我那位小友管照夕,乃是路上交的朋友。因為這小朋友,很在一身武功,人又正直,老實說可比你我當年厲害得多了。」
藍江厲聲插口道:「我也不是問你這個,你也太囉嗦了。」
應元三皺了一下眉,做出一付忍氣的樣子。
「好!好!姥姥!你的脾氣可是得改一下,這不是對付老朋友的態度呀!」
藍江正要發作,應元三已接道:「我就直說吧,我那小友因與人有約,事不宜遲,非去不可,所以我放他去了。」
才說到此,見藍江頭上白髮向上一聳,應元三忙怪叫道:「喂!你先別發脾氣,他與你徒弟的婚事,可包在我老頭子身上,一待他那事情辦完了,我決可令他們結合,這一點你就不要急了。」
藍江冷哼了一聲:
「我才不希罕呢!」
她口中雖這麼說著,臉上神色卻大大和緩了,丁裳也半羞半喜地低下了頭,只是用腳尖在地上劃著。生死掌應元三把師徒二人這種樣子看在眼中,不由寬心大放,當下嘻嘻一笑:
「藍姥!要說這孩子,可是用心真好!」
他邊說邊自探手入懷,鬼爪藍江哼了一聲:
「小畜生太放肆了,我豈能輕易饒他。」
應元三這時已伸出了手來,他嬉皮笑臉道:「姥姥!這是我那小友,臨走之時,托我贈給你的一點小意思。」
他說著遂張開了掌心,立刻這石洞之中,散出了一股異香。藍江倏地雙目一張,猛然伸手就抓,生死掌收手更快,藍江抓了個空,不由微怒。
「這是為何?」
生死掌應元三瞇縫著小眼一笑。
「姥姥!這可是雁先生獨有的『小還丹』,可不是一般丹藥呢!」
藍江猛然一呆,她訥訥道:「小……還丹……雁先生……」
應元三嘻嘻笑道:「藍老婆子,這小還丹是雁先生親煉之物,我那小友更是雁老生平唯一傳人,這藥亦是得自雁老手賜。他因知你患有半身不遂之病,所以臨去留下此藥十粒,托我轉贈與你,誰知你卻如此恨他,依我看我這小友此人情不送也罷!」
話尚未完,藍江幾乎笑得連眼角的魚尾紋都開了,聽到後來,她大喜道:「哦!應元三,我想此藥已有十幾年了……你快給我……」
她又笑道:「想不到管照夕這小子,竟有這份好心,我老婆子,倒是落得不對了。」
應元三心中一動。
「我此來路上已聞洗又寒正在找尋管照夕,欲殺而甘心,洗又寒生平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這老婆子一人,我何不趁此時機,與之化解一番,也算助我那小友一臂之力!」
想到這裡不由笑道:「藍姥!這小還丹可是萬金難求的東西,尤其是我們老一輩的人,難道好意思要人家的東西麼?」
藍江臉上一紅。
「那……那又如何?」
生死掌應元三微微一笑。
「我聽說管照夕因跟雁先生學了幾手功夫,他那原先的老鬼師父洗又寒為此吃味兒,聲言要找到他這個徒弟碎屍萬段。」
他的眼睛往鬼爪藍江身上瞟了一眼,又繼續接道:「這種手段可是太毒辣一點了!姥姥!你說是不是?這……」
鬼爪藍江冷哼了一聲。
「這事情你可轉告那管照夕放心,包在我身上,那老鬼絕不敢對他怎麼樣。」
生死掌應元三不由大喜過望,當時仍裝皺眉:
「這事情,你能當家麼?」
藍江一瞪雙目。
「你也太婆婆娘了,我既然說過包他沒事,自然是能當家了,喂!小還丹!」
她說著伸出手,到生死掌應元三面前,滿臉渴望之容,生死掌應元三見計也得逞,這才欣然把十粒丹藥放在藍江掌心裡。
鬼爪藍江接過,在鼻子上聞了聞,眉開眼笑。
「果然是雁老親手煉的東西,有此丹藥,我鬼爪藍江可馬上要恢復昔日功夫了。」
她高興得一雙瘦手,在空中連連抓舞著,那意態,簡直是興奮已極。丁裳在一邊也代師父高興不已,生死掌馬上加了一句:「可是你要想到,這藥是誰送你的……」
鬼爪藍江怪目一睜。生死掌應元三嘻嘻一笑: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藍江這才長歎了一聲:
「應師傅,你是應該很清楚我的,我生平一向不喜受人恩惠,可是如果一旦受人點水之恩,我也會永銘肺腑,更何況這種重生的大恩。老實說,管照夕已是我天大的恩人了,你不必再提醒我了。」
應元三大笑了兩聲,一挑拇指:
「好!這才不愧是武林名宿,老夫深夜打擾,任務已達,我這就告辭了。」
鬼爪藍江「小還丹」在手,早已心花怒放,此刻見他要走,不由哈哈一笑。
「慌什麼!我們也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你匆匆而來,我還沒有怎麼招待你呢!」
應元三呵呵一笑。
「姥姥不必客氣了,你那象婆婆送的柑子,我已自己搞了兩個吃了。」
他說著話,目光卻是向一旁的丁裳掃了一眼,微微一笑,丁裳不由玉面一紅,頓時低下了頭,心中驚疑。
「這老東西一定是什麼都看見了!討厭!」
她再也不敢抬頭了,藍江哪知個中隱情,當時尚自十分驚異地笑了笑道:「你這老饞嘴,不過你能看出來是象婆婆的東西,眼力已是不差了。」
應元三呵呵大笑著,拱了一下手。
「好了!告辭了!」
他說著正要騰身而出,忽似又想起一事,頓時回過身來,哈哈一笑。
「我差一點兒把一件大事忘了。」
說著忙伸手入懷,摸出了一份大紅的帖子。
「這個熱鬧,你們一定是樂意看看的。」
鬼爪藍江怔了一下,應元三已把帖子遞了過來,她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似的,寫著幾行字,寫的是:
茲訂於本年八月中秋夜,在寒舍敬備水酒,恭候台駕闔第光臨。此請
血魔洗又寒
鬼爪藍江 丘明
淮上三子 葛鷹 謹啟
葉潛
鬼爪藍江不由一怔。
「怪了,這三個老怪物,居然還會想到請客?這可真是怪事了。」
她望著生死掌應元三。
「你可知為什麼?」
應元三搖著頭嘻嘻笑道:「這……這……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這三個老東西一向是小器成名,我們到時候要好好吃他們一頓.聽說他們是約了一個人比武,那人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鬼爪藍江點了點頭。
「帖子是誰給你的?」
應元三笑道:
「是我在四川親自遇到飛雲子葉潛,這老兒就托我把貼子轉給你們。」
鬼爪藍江皺了一下眉:
「我一定到。」
丁裳驚喜地在一邊道:「師父,到時候我也要去。」
應元三插口笑道:「當然,當然,你一定得去。」
丁裳不禁高興得跳了一下,鬼爪藍江見應元三胸前鼓膨膨的像是藏有這類請帖,不由好奇問道:「另外還請了些誰?我看你身上還有不少呢!」
應元三臉色一紅,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厚疊請貼。藍江驚道:「啊!這麼多!」
就拿過來,翻著看看,有硃砂異叟南宮鵬、冷魂兒向枝梅、象鼻僧、西川雙矮婁亮婁飛、大熊嶺癡上人……另外還有些自己不知名之人,堪稱琳琅滿目。她不由興奮地道:「這可真熱鬧,都是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了,淮上三個老兒一輩子都沒有幹過這麼得人心的事情,真是難得!」
說著她又奇怪的問應元三道:「可是這麼些帖子,為什麼都交給你一個人呢?」
生死掌應元三嘿嘿笑道:「這……這……都是些老朋友,去看看大家不是很好麼!」
他說著拱了拱手,就要由窗子裡出去。藍江笑道:「丁裳,你去把洞門開了,哪有叫應大俠鑽窗戶的道理,不知道的還當他是賊呢!」
應元三不由紅著臉傻笑了笑,心說好個老太婆,你這是成心罵我,還當我聽不出來呢!
當時也只好吃了個啞巴虧,匆匆出去。丁裳送他出了門口,就悄悄問他道:「應老前輩,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麼?」
應元三笑道:「當然是真的了!好孩子,到時候你一定得去,不要忘了。」
丁裳眨著眸子,連連點頭。
「我要去!我要去!」
應元三回頭望了一下,又縮了一下脖子。
「再要有柑子,給我老頭子也留兩個。」
丁裳頓時面色緋紅,一時扭著嬌軀,嬌哼道:「你老人家壞死了,我不給你說了。」
她說著轉過身子就跑了,生死掌應元三望著她的背影哈哈大笑了幾聲,這才展開身形,一路兔起鶴伏的直向山嶺下飛馳而去。
他是在做一件驚人的事,而初步的計劃,看來似乎已經完成了,我們還是不要老去說他吧。
現在展在各位讀者面前的,是一付清爽美麗的畫面。
蒼翠的松樹,夾著石板的小道,羊腸似的曲曲折折,直向深山內展延出去。西方的太陽,早已爛醉如泥,臉紅得像是染了胭脂一般,懶懶地,倦倦地。
山坡上吹下來的風,由松樹枝椏之間穿過,就像是幾十個哨子一起吹著一樣,嗖嗖之聲十分悅耳。石板路上的枯葉,在地上翻著觔斗。
一匹健馬,馱著一個青年,由路的那一頭慢慢走過來。這青年瘦削削的一張臉,一雙佈滿紅絲的眼睛凸出眶外,兩邊腮骨橡皮球一樣的鼓著,一看即知是一個滿腹奸詐險惡之人。也許他臉上有肉的時候,人們還不會太清楚的發現這些「給人以惡感」的缺點,可是不幸得很,他從來也沒有胖過。
他緊緊地坐在馬鞍上,腦子裡想著心事,這正應了那句古語:「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
自從他與江雪勤成婚之後,老實說,他也沒有真正幸福過,勉強娶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在精神上來說,確是很痛苦的。他又是一個愛打腫臉充胖子的人;而且是一個絕頂自私的人,「虛偽」和「自私」,常常因為不滿而給他帶來了更大的痛苦。於容貌之外,更加上了醜陋,那是醜中丑。
天下不少人,雖然面相醜惡,可是因為內心良善,人們同樣高興去接近他們,他們仍不失為一個「美好」的人。可是最怕的是這種內外全醜的人,如果他再不知道羞恥地去罵別人是「人面獸心」的話,那麼他自己為什麼不會想到,「人面獸心」這四個字?奇怪!
這麼美好的風景,突然加上了這麼一個人,真有點「焚琴煮鶴」,煞透了風景,可是他既然來了,誰又能把他攆出去呢!
自從得到了管照夕的贈藥之後,他很快的身體恢復了原狀,「仇恨」激動著他,迫使他離開了家,迫使他去找管照夕,他要盡他的一切手段,誓必殺了他才肯甘心。
可是對於他自己的本事,他知道得很清楚,那兩手功夫在照夕跟前是耍不開的。因此,他又不得不想到,改投名師,可是這並不是他主要離開家庭的原因,原來雪勤自從照夕離開之後,她的心也傷透了。
她把照夕留下的藥,給楚少秋之後,自己也打點了一番,就此遠去,誰也不知她是上哪去了。
楚少秋只以為他是同管照夕一齊走了,這才於氣憤之下,也離家出走,一方面尋找雪勤,再方面也是想改投名師,學成絕技,好一洩心中仇恨!
他在江湖上飄遊了數十天,也沒有找到雪勤的蹤影,更沒能找到一個所謂有本事的能人。
他內心充滿著極度的失望,這一日來到了點蒼山,就是現在這個地方,對於山上住著的三位老人家,他是素來就很敬仰的。
當然淮上三子的大名,幾乎是無人不曉,對於這三個怪老人的一生傳奇,江湖上久已風風雨雨,令人如同神話一樣地去猜疑著。
楚少秋找到了這裡,暗忖道:「如果能夠蒙這三位怪人,傳我一身功夫,那麼我的仇,是不會有什麼問題,我何不去碰碰運氣呢!」
於是他才一路上山而來,馬鞍上掛著四色講究的禮物,那是預備送給淮上三子的。半山裡他問過了一所寺院,裡面的和尚似乎也知淮上三子這三個人,住在山上,可是對他們三個確實的住處,卻是說不清楚。
楚少秋耐著性子,又行了三四里,來到了眼前這個地方,意外地發現了這條人工整理的石板小道;而且道路兩邊的松樹,井然有序地排列著,令人一望即知是經過人工種植的。
他不由心中一動,當時翻身下馬,向遠處張望了一下,發現不遠處有大片松林,隱隱似有樓角交插著,頗似有一片大宅莊院。他就又上了馬,直順著這小石道,向上行去,才行了約百十尺左右,忽然嗖的一聲,一支白羽短箭,直向他頭上射來。
楚少秋也是有相當身手之人,怎會為這支箭射中,當下在馬上,輕起右手,駢二指向那箭身上輕輕一點,只聽見「叮」的一聲,已把這支小箭,點到了一邊石壁之上,擊起了一點火星。
楚少秋大吃了一驚,未及發話,就見由一邊樹叢中「嗖」一聲,縱出了一條人影,向他馬前一落,一聲問吼:
「何方小子,不想活了麼?看刀!」
這一刀挾著一股勁風,直向楚少秋當頭砍下,楚少秋情急之下一帶馬首,就手一按馬鞍,用「旱地拔蔥」的輕功絕技,倏地把身形拔起了丈許以外,輕飄飄落在一塊凸出的青石之上。他吃驚地道:「喂!朋友!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人一刀沒有砍著人家,再回身看對方已在丈許之外,似乎吃了一驚,當時也怔了一下,只是上下打量著楚少秋的形態。
楚少秋也看了看他,見是一個四十左右的矮小漢子,雙腿上纏著青布綁腿,一身青布衣服,背後還背著一個草帽,完全一副野漢子的味道。
他直著眼睛道:「你是來找……來找誰的?」
楚少秋本是一腔疾怒,可是恐這漢子,是淮上三子的身邊人,不敢輕易得罪,當時抱了一下拳道:
「這位仁兄請了,在下是來訪淮上三子三位老人家的,仁兄可知三老的住處麼?」
這矮漢子聞言,更是臉色一陣大變,當時口中「哦」了一聲。
「果然不錯!」
遂又點了點頭道:「朋友,你是北京城來的吧!專門來找我們三位老當家的可是?」
楚少秋不勝驚疑點頭道:「咦!你怎會知道?仁兄是……」
這矮子臉色又自一變,一面低頭尋思:
「果然是這小子,前些日子烏頭婆來到莊子裡,和三位老爺說的那個小子,不就是這人麼!」
他腦子裡想著,一雙眸子朝著楚少秋又打量了半天,愈覺得所料不差,當時黃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含笑:
「三位老人家正在府內,在下正是他莊內門丁,相公請隨我來。」
楚少秋不由大喜,當時連連笑道:「勞駕!勞駕!仁兄請。」
這矮子遂轉過身來,一面用刀砍著道邊的青草,就往上慢慢行著。楚少秋牽著馬,緊緊在後跟著,上行了約有二里多路,果見眼前開展出一片極大的山莊,丈把高的青石砌的牆,環牆栽種著數百棵巨松,那松嘯嘯之聲,較方才更大了好幾倍。
此時山風把二人身上的衣服,吹得飄蕩不已,真有飄飄羽化之感。
楚少秋打量著眼前形勢,暗自驚心,再回首往山下看時,那村田房舍,小若棋盤雞籠一般。他也念過幾年書,很能體會「登泰山而小天下」這句話,所差別的不過是「點蒼山」而非「泰山」而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9:07
矮子回頭又看了他一眼,聳肩笑了笑:
「相公,你老先把馬交給我,請先在門口等一會兒,待我進去通稟一聲。」
楚少秋連道:「好!好!」
他由馬上把那四色禮物拿下來,矮子就牽著馬由一邊的側門進去了。
楚少秋十分欣慰,因為並不如何費力,就找到了這個地方。他慢慢走到了大門口,大門口是用雲南大理石砌建成的,打磨得十分光滑,高有一丈七八,兩旁有四座燈架子鑲在牆內,可想像到,夜晚插上了燈,是十分光亮的。
門右側一塊紅的雲母石上刻著四個極大的字,那是「點蒼山廬」,十分蒼勁有力。
大門左側,是一排千丈的陡峻石坡,石質青硬。由尖峰垂掛下來三道青泉,匹鏈似的,直向山澗下垂去,想是因為離著山底太高,那水濺之聲,聽來已甚微渺。只是那當空三道山泉,給甫將西墜的夕陽一映,閃出七彩光華,就像雨後日出的彩虹一般。只可惜楚少秋沒有領會的意念,他只能感到很美而已。
他正自忖念著見了三子後的說詞,忽聽身後一聲冷笑:
「小子!你走不成了。」
楚少秋心內一驚,忙回身看時,原來不知何時,身後竟一字排開了十五六個壯漢,那領他來的矮子,也是其中之一。此時正用手指著他,對四下眾人道:「這就三位老太爺,交待我們要對付的人,哥兒們!還不快下手把他給拿下來。」
楚少秋不由大吃一驚,當時擰腰竄過一邊,濃眉一展: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是來看三位老當家的,你們怎麼這……」
那矮子啐了一口。
「誰不知你是來幹什麼的!小子,你真他娘的吃了虎肝豹子膽啦!憑你那兩手功夫,居然還敢找我們三位太爺的霉氣?娘的!今天叫你在我們哥兒幾個手下栽個好的再說。」
楚少秋一時又氣又怒,如同身墜五里霧中一般,他真不懂這矮子說些什麼,當時望著他直發愣。
那矮子見他如此,更是心無疑慮,一揚手中刀,回頭招呼道:「哥們!上呀!」
立刻就縱過來了三四個大小伙子,話也不說,舉刀就剁,楚少秋驚怒之下,馬上撤出了劍,一時和眾人殺在一團。
自然以他的劍術,要對付這幾個看門的漢子,還是綽綽有餘的,不到三四個照面,已被他用劍刺傷了兩個。這麼一來,那本來旁觀的七八個人,基於「同仇敵愾」之心,各自吼了一聲,紛紛挺刀而上。
楚少秋一劍周旋於十數口鋼刀之間,雖不見得落敗;可是要想一時取勝,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七八個照面之後,又為他刺傷了一人,可是那喊殺之聲,搖山動地,卻也令他膽戰心驚!
正值難分難解的當兒,忽然當空一聲長嘯,但見一點星丸,自一旁瀑布尖峰之上,飛墜而下。往人群之中一落,現出一個銀髮皓面的白衣老人,這老人一雙大袖向外一揮,疾叱了一聲:「一群蠢才,還不退下!」
隨著他這大袖一揮之力,那八九個未傷的壯漢,紛紛倒翻了出去,楚少秋也為老人抽管上的一揮之力,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七八步,才得拿樁站穩。驚心之下,一打量眼前,卻見那老人五尺左右的身材,一襲白綢肥大衣衫,為山風吹得呼嚕嚕直響,足下是高筒白襪絲履,背後卻背著一個橄欖形的小竹簍子,簍內露出一柄鴨嘴鋤的鋤柄。
老人臉色紅嫩如嬰,一雙長眉,卻是又白又細,斜搭出來很長。一雙細小的三角眼,卻是神光十足,滿頭白髮,卻未結辮子。觀其衣著亦仿前明,不似當朝服飾,楚少秋一打量老人容貌,已猜出定是三子之一。正不知如何開口,卻見那老人白眉微顰,用著奇異的目光,打量著他。
「足下莫非就是盛傳的『灰衣鬼見愁』麼?」
楚少秋看了一下自己衣服,正巧,他今天穿著是一身灰色衣服,可是「灰衣鬼見愁」這五個字,他卻是不知道指的是誰。
當下結結巴巴道:「灰……衣……誰是灰衣鬼……」
老人哈哈一笑,回頭向那群壯漢冷笑一聲,這才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足下身手,老夫方纔已經見識了,確不似盛傳的少年,只是……」
他皺了一下眉,又接道:「只是,來此究系何為?需知我這點蒼山廬,卻容不得足下如此撒野呢!」
楚少秋這才弄清楚,原來他們是認錯了人,把自己錯當了什麼灰衣人,這可真是笑話了,當時朝著老人抱拳一揖:
「老前輩請了,晚生楚少秋,因久慕三位老前輩大名,故此不遠千里來謁。不想為貴門差錯認,若非老人家即時趕至,後果不堪設想!尚請老前輩賜告大名,弟子亦好稱呼見禮。」
這老人微微皺著眉。
「嗯!原來是這樣的。」
他回過頭對身後的門丁道:「你們都進去,開大門延客。」
楚少秋不由心中一喜,那十來個漢子,彼此攙扶由側門進去,稍後那大門轟隆隆地開了,老人嘻嘻一笑,單手延客。
「小老弟請!」
楚少秋微微愣了一下,又喜又疑,當時只得硬著頭皮由正門進去,他走到門口,就手把事先放置的四色禮物拿起來,雙手奉上。
「晚生略備了些土產,請老人家轉呈三老。」
那老人伸手接過去,笑嘻嘻提起看了看:
「綠豆糕、雲片,嗯!不錯!」
楚少秋又欠身道:「老前輩大名是……」
老人呵呵一笑。
「老夫正是葉潛,楚相公請裡面說話,我那兩位老哥哥,不知在家也未;不過,足下由北京大老遠來訪,定有非常之事,我們入內再細談。」
楚少秋吃一驚,忙行禮道:「原來是葉老俠客,弟子真是大大失敬了。」
葉潛瞇著一雙細目笑了笑。
「不要客氣,裡面請吧!」
楚少秋這才恭恭敬敬站起來,隨著他一直進了大門。門內好大地勢,松石修竹,栽種得井然有序,有一條圓石鋪成的小道,直通著一幢頗為雅致的竹樓,環樓皆為合抱粗細的古松,石道上全系松子、松針,令人望之頓生出塵之感!
葉潛一面行著,一面手指前面那棟竹樓道:「這就是我們老兄弟三個下榻的地方,莊內房舍雖多,我兄弟只佔此一樓;而且和他們各不往返。」
楚少秋唯唯稱是,他也不清楚,葉潛所說的他們是指的誰。當下二人已行到了那座竹樓,飛雲子葉潛由肩上把那小簍子摘下來,放在門口;然後扯開嗓子喊了一聲:「司晨!客人來了,倒茶。」
就見樓後應了一聲,倏地人影一閃,二人身前已多了一個十六七歲,頭梳著丫角的小童。他對著葉潛彎腰叫了一聲:「三爺爺!」
遂又翻著一雙小眼直看著楚少秋,楚少秋笑著對他抱了抱拳,小孩也點了點頭。葉潛就問他道:「兩位爺爺可在家裡?」
司晨想了想道:「大爺爺在前面釣魚,二爺爺在樓上睡覺,新來的那個黑臉老婆婆在樓下打坐。」
葉潛瞪了他一眼:
「什麼黑臉老婆婆?」
那小童伸了一下舌頭,忙改口道:「不是黑臉,是烏頭……烏頭婆婆。」
飛雲子葉潛微微皺眉一笑:
「你去把那烏頭婆婆請出來,就說有客人,要請她出來一見。」
小童司晨領命而去,楚少秋吃驚道:「烏頭老前輩也在此麼?」
葉潛望著他笑了笑。
「你們認識麼?」
楚少秋忙搖頭道:「不認識!」
飛雲子葉潛最是險惡,他仍有些疑心楚少秋正是江湖中傳說的灰衣人管照夕,所以才假作客套虛與委蛇,一直把騙到內宅。暗忖著,那烏頭婆是認識他的,只要認出是那灰衣人管照夕,自己兄弟等再放手對付他,諒他已至甕中,插翅難飛。
此刻他仍裝著無事一般,領著楚少秋直接進至樓下客廳,楚少秋見廳內佈置極為別緻,一切桌椅几案,均繫上好青斑黃色竹子剖編製成,形態盎古,色澤鮮明,青竹編製的椅上,放著幾個球狀錦墊,亦顯出一派高雅氣致。
葉潛請楚少秋入座之後,自己對面坐下。
「家居山野,無以待客,楚相公不要見笑。」
楚少秋尚未答話,已聽見身後一人笑道:「何方高人來訪,老三!你這主人也太怠慢了!」
楚少秋忙回身看時,卻見樓梯口大步上來一個極高的老人,一身古銅繭裰,腰緊絲絛,足下一雙絲質拖鞋,頭上尚戴著一頂黃色小便帽,看來真有點像前朝文士模樣。
偏偏這老人留著稀薄的兩撇白鬍子,臉色清懼,帶有幾分病容,愈像是一個腐儒酸丁模樣,可是奇怪的是額上雙眉,竟是挺出如戟,色作朱紅,看來極為刺目。再看他那一雙瘦白手,留著兩寸許長的指甲,實在難以令人想到,此老就是名噪當今武林中的淮上三子之一。
來人正是三子中行二的,綽號人稱赤眉子,姓葛單名一個鷹字,在淮上三子中,此老最擅長的是輕身提縱功夫,七十二手巧打神拿,一袋金錢鏢,當今江湖上,可說是無出其右。
這時飛雲子葉潛已哈哈笑道:「二哥!這是北京來的客人,他是專門來訪咱們哥兒三個的。」
說著嘻嘻笑了笑,赤眉子葛鷹,本是面帶微笑,聽了葉潛話後,他猛地退後了一步,赤眉一挑,注目著楚少秋冷然道:「你就是灰衣人麼?」
葉潛哈哈大笑:
「二哥不必緊張,烏頭婆子來了,一切也就清楚了。」
赤眉子葛鷹仰天大笑了兩聲,一斂笑容,自發狂語:
「任何人如不量力,想找我淮上三子霉氣,那可是他自尋死路了。」
說著引手對楚少秋道:「小兄弟請坐,請恕老夫狂語冒犯。」
楚少秋又幾乎被弄了一個沒頭沒腦,當時癡癡地又坐了下來。赤眉子落坐之後,笑向楚少秋道:「山居簡慢,請多包涵。」
楚少秋欠身笑道:「老前輩何出此言,弟子冒昧來訪,尚乞不以唐突見責為是。」
赤眉子葛鷹,雖未說出名字,可是楚少秋由他的那雙紅眉毛上判來,已知此老正是淮上三子中的赤眉子葛鷹。正自盤算著如何把投師習技的話,說出來才妥當,卻見竹簾啟處,走出一個身如巨塔,黑面大腳的老太太來。葛鷹呵呵大笑道:「老妹子,你才醒呀!」
飛雲子葉潛忙招手:
「來!黑臉婆婆,看看這可是你的老朋友?」
楚少秋驚疑之下,站起身來,由他二老對話之中,已知道這老婆婆,是兩湖有名的巨盜烏頭婆。只是她又怎會成了淮上三子的座上客呢?這真有點令人想不通。
當時只得欠身向烏頭婆行了一禮,烏頭婆卻直眉豎眼地看著他: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呀!」
楚少秋心說:你不認識我,我也沒說認識你呀!至此那飛雲子葉潛才算去了疑心,不由呵呵大笑。
「這是一位北京來的小朋友,他叫楚少秋,是特別來拜訪我們的。」
烏頭婆這時也落了座,還在上下打量著楚少秋,飛雲子葉潛嘻嘻一笑,對楚少秋道:「老實說,我一直把足下當成了灰衣人,我正自暗笑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哈……現在才知,竟是錯疑你了。」
烏頭婆這時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時大聲道:「不是!不是!灰衣人是管照夕,他姓楚,不是!不是!再說那管照夕和三位老哥約見的日子是八月十五晚上,今天才幾號呀!」
一邊的葛鷹也含著笑直點頭。
「老三這次可走了眼了,這豈不叫人家小朋友好笑麼?」
楚少秋從二人對話之中,才知道所謂的「灰衣人」竟是指管照夕,這正是他深深痛恨之人,當下怒容滿面。
「原來葉老前輩所指灰衣人,竟是這個人,此人弟子認識。」
飛雲子葉潛怔了一下。
「你也認識他?」
楚少秋陰陰地一笑:
「此人與弟子有奪妻之仇,不共戴天,弟子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豈能不認得他?」
葉潛和葛鷹互看了一眼,赤眉子葛鷹呵呵一笑:
「這麼說,我們是同仇敵愾了!」
楚少秋見時機已至,不由離開座位,朝地下一跪,對著二老叩頭如搗蒜。二老慌張站起,葛鷹目視著拜弟,葉潛皺眉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葉潛單手平伸,暗發內氣真力,楚少秋就覺得一股絕大真力平胸而至,再想彎腰已是不能,他漲紅了臉,訥訥道:「弟子不遠千里來訪,只請三位老前輩破格收為弟子,尚乞老前輩體念弟子一番真誠,列入門牆才好。」
葉潛不由冷笑了一聲。
「你我一面之交,怎可信你至誠,更不敢受你如此大禮,還是起來說話吧!」
楚少秋胸有城府,知道此刻只一鬆手,要想拜師可就沒有指望了,當時淚如雨下:
「弟子自知此舉太冒昧了,但奈何仇人武技太高,非三位老前輩親傳武功,絕不能與之為敵。二位老前輩如是不允,弟子寧願跪死在此。」
他本擅作偽,哭笑對他來說,真是家常便飯,此時這一哭起來,真是淚如雨下,聲色俱佳,任何人看起來,也難辨其真假。
赤眉子葛鷹與飛雲子葉潛,倒為他這一哭,整個心有些軟了。再一想對方千里來訪,本是誠意,自己竟把他當成了仇人,內心本就不無愧疚之心;再加以同仇敵愾之心的促使,不由俱都動了些心。
飛雲子葉潛皺了一下眉:
「你不妨起來,拜師之事,並非一言可成,我們當盡可能不令你失望就是。」
楚少秋這才又叩了個頭,站了起來,當他用手在擦著臉上的眼淚時,內心何嘗沒有一種自我鄙夷的感覺;只是由於他過分的一再掩飾良知,而習於作偽,本末倒置,早已麻木不仁了。
葉潛笑向葛鷹道:「二哥,你意下如何?」
赤眉子微微低頭吟哦了一番,才目視著楚少秋。
「我點蒼山廬,造就武林弟子,二十年來已逾百人,無一不是根骨上乘,以你根骨質秉看來,到也說得過去,只是想入我門中,卻非簡單。你因情形特別,這麼吧……」
他稍微頓了頓才又接道:「按往例,凡有志入我門中,首要根骨入選;次卻要為我門中進一項功德;最後還要留待山廬,經我兄弟考察二月才可。你麼!倒可一切便宜行事,由今日起,你暫入我廬中居住,一月後如真見你言行合一,我兄弟自會引你入門,傳你絕技。你是帶藝入門的,我們亦會另眼待你,你只要刻苦勤學,定可達到你來時的願望,這樣做,你意若何?」
楚少秋聽後,心中固然大失所望,可是仍有萬一的指望,當下只好唯唯稱是。
飛雲子葉潛見他答應後,才笑道:「如此你已可算我門中一半人了,你坐下來,我有話問你。」
楚少秋仍是肅立一邊。
「在二位師尊之前,哪有弟子的席位?老前輩有話請問,弟子洗耳恭聽。」
這幾句話,說得二子十分受用,那飛雲子葉潛,不禁點頭笑道:「好!好!那麼我就問你,你既和那管照夕相識,自然對他很清楚了?他的功夫如何呢?」
楚少秋低頭想了一會兒,遂道:「以弟子看來,這管照夕臨敵只在以巧取勝,並無有什麼實學,雖較弟子高一些,可是在老前輩面前,卻是不足掛齒。」
赤眉子葛鷹不由哈哈一笑,朗聲道:「如此說來,這管照夕只不過是一個薄有虛名的沽名釣譽之流了!」
楚少秋欠身:
「弟子以為如是!」
飛雲子葉潛卻微微一笑:
「此話或不盡然,否則烏頭婆婆,怎會落至如此慘敗地步呢?」
楚少秋目光忙向烏頭婆望去,卻見她一張黑臉,卻漲成了深紫顏色,正自嘿嘿笑著。楚少秋這才發現她原來沒有左耳朵,只是一塊暗紅色有疤痕,像是新傷方愈的模樣,不由心中動了一動。
這時烏頭婆望著楚少秋微微冷笑了一聲。
「你又知道什麼,那管照夕確係有一身罕世的武功,並非我老婆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當今武林少年輩中,確是無一人可與他相提並論。」
她說著遂轉目向赤眉子葛鷹,苦笑道:「前輩休信他話,心存輕敵之心,這灰衣人管照夕確是一不同凡響的人物,萬萬不可大意。」
葛鷹赤眉微皺:
「誠如你所說,這管照夕定是一不凡之輩,只是若說他是雁老的高足,卻斷斷令人難以置信,我看這裡有些蹊蹺。」
飛雲子也搖頭:
「那雁老人,自從六十年前,與我弟兄打賭輸後,已遵約隱名面壁深山;至今風聞早已物化,他這個人是否尚存,已是問題了,要說他還能傳人功夫,卻是太奇怪玄妙了!」
烏頭婆訥訥道:「這是他親口說的,至於詳情如何我卻是不知;不過他用來對付的幾手功夫,卻是我生平僅見的怪招,令我懷疑,他可能真是那個雁先生的弟子。要不然他的功夫,就是另外有高人傳授。」
飛雲子葉潛緊緊皺了皺眉:
「這倒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我兄弟三人,這幾十年來,也未結過什麼仇人,更沒有這麼一個少年人物,這真是奇了……」
赤眉子葛鷹冷冷一笑。
「他不來算他聰明,真要是不知好歹,那可是他自不量力,我倒希望見識一下,這位出奇的少年到底有什麼本事,居然敢和我三人為敵。」
說話之間,但見廳門開處,走進了一個身著玄色衣服的紅面老人。
這老人大大的臉膛,濃眉大眼,頦下留著長鬚,色作蒼白,卻是根根見肉。他一手提著一根青竹魚竿,進門後,把魚竿向壁邊一豎,大聲笑道:「今天我釣了兩條大鯉魚,叫司晨拿到廚房裡去了,一條弄糖醋的,一條豆瓣魚,咱們喝他兩蠱。」
他說著換上軟鞋,往廳內走來,一面看著楚少秋。
「聽司晨說來了客人,就是這位嗎?」
飛雲子葉潛笑道:「方纔是客人,現在卻是你我的門人了。」
無奇子丘明忙問故,葉潛這才把楚少秋的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丘明聽罷,細細朝楚少秋看了一陣,卻是沒有說什麼話。
楚少秋忙至其前,跪地行了大禮,無奇子丘明用手扶他起來,卻對他正色道:「楚少秋!你如真是志在習技,倒還罷了,如是存心別圖……」
他冷冷一笑,楚少秋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丘明那雙灼灼的瞳子,在他身上轉了一轉:
「哼!那可是你打錯了算盤了。」
楚少秋嚇面色蒼白。
「弟子天膽也不敢如此存心,三位老前輩,萬不可如此見疑。」
無奇子丘明淡淡一笑。
「這還罷了,我只是把話先說在前頭而已!」
他那雙目光在楚少秋面上轉了半天,又招了招手。
「你走前一步。」
楚少秋戰戰兢兢往前走了一步,心中不知丘明意欲何為,心正忐忑,不想丘明已伸出雙手,緊緊把他雙臂抓住。楚少秋渾身戰瑟。
「老……前……輩!」
丘明遂鬆開手,眉頭微皺,看著他道:「你印堂發暗,目光外散,不日當有橫禍加身,這……是怎麼回事?」
楚少秋不由大吃一驚,訥訥道:「求前輩指示迷津。」
這時那赤眉子葛鷹也皺眉:
「大哥所言不差,方纔我也看出來了,此子煞氣上衝天靈,印堂已開,確像有大難將臨之兆。」
楚少秋更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當時幾乎要跪下了。那飛雲子葉潛聞言,皺眉道:「他如今既入我點蒼山廬,就是我淮上三子的門人,哪一個大膽之人,還敢上門加禍於他?」
丘明輕輕歎息了一聲:
「老三!命運定數所限,非人力所可變易,你怎還會發此偏論呢!」
葉潛臉色微紅,但仍不服氣:
「這麼說,莫非在我淮上三子這蒼山廬之中,還會有什麼大災降臨不成?」
這一句話,就像電似的令無奇子丘明吃了一驚,他目光很快地在在座各人臉上轉了一轉,面色突變,全身籟籟抖了一下,遂即直直坐在了椅上。
葉潛大驚道:「大哥……你怎麼了?」
無奇子丘明臉色慘變:
「二位兄弟……我等也將是大難來臨了!」
此言一出,非但葛鷹、葉潛二人嚇了一跳,就是一邊的烏頭婆和楚少秋也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葛葉二子面面相覷,那無奇子丘明忽地長歎了一聲:
「昨日我午睡方起,似覺右眼已有不祥之兆,當時並未在意,此刻看你二位各人俱是玉門大開,青筋橫岔,只怕眼前亦是大禍將臨了!」
二子不由臉色一變,那葉潛哈哈大笑一聲: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命運之一說,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我等實無此必要,效庸人以自擾。」
葛鷹卻是緊緊顰眉低頭不語,無奇子丘明臉色灰白地由位子上站起,冷然道:「三弟之言極理,命運之說,亦不可全信,今夜我破出一夜不睡,以先師所傳,『正反相剋先天易理』,細細推算一番,明日當可確實知道吉凶。」
他說著又歎息了一聲,面色黯然離座自去,經此一來,各人都神色黯然。只有那葉潛,比較看得開些,他看了葛鷹一下,嘻嘻一笑:
「二哥!你我都是將近百歲的人了,生死之念很可以拋得開了,慢說大哥之言不見得是真的,即使是不幸言中,只要是死得其所,又有何懼?何故如此『楚囚對泣』,真是好笑。」
葛鷹為拜弟說得臉色一紅,不由苦笑了笑。
「老三!你的話固是不錯,只是我兄弟莫非就如此甘心受禍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9:35
第21節
死亡本身也許並不痛苦,痛苦的是等待死亡,那就等於是對死亡的預支。古往今來,多少聖賢豪傑,依我看能夠真正把「死」字看得很開的,也並不多。「死」這一個字,實在對人是一項很好的考驗,人們往往在生前偽裝自己;可是在死亡來臨前,一切的真面目,也都會顯現了。這是你的人生舞台上,最後一次,也是最真的一次表演,你能不賣力表演麼?
點蒼山廬的淮上三子,在突然意識到自己即將有大禍將臨時,顯然是無比的恐懼,那素來鎮定高傲的赤眉子葛鷹,尤其感到不安。因為他很知道拜兄無奇子丘明料事如神,尤其是麻衣神相之術,更是金口斷言,從來沒有錯過,那麼這一次,又怎會錯呢!
他緊緊地互扭著雙手,在大廳內來回地走著。烏頭婆見狀,不由插口安慰道:「兩位前輩不要驚恐,丘前輩雖是料事如神,依我看來,這所謂的災難,只不過是一場虛驚而已。」
飛雲子葉潛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何以見得?」
烏頭婆赫赫一笑。
「老哥你請想,當今宇內,有誰又敢和你們三位為敵,除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管照夕,我看另外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正在踱著的葛鷹,忽然站住了腳,赤眉微皺:
「這麼說,莫非這步劫難,竟會應在他的身上不成?這倒是奇了。」
葉潛冷冷一笑,楚少秋本是侍立一旁,未發一語,此時聞言後憤然道:「二位師尊也太以高看他了,此人固是如烏頭前輩所說,以兩式怪招惑人取勝,可是要想與三位老前輩動手,那真是無異以卵擊石。」
葛鷹頓了頓才道:「話雖如此,可是俗語云『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只憑他小小年紀,居然敢單人獨騎來此赴約,此人……」
他搖了搖頭,眉毛皺得更緊了。葉潛此人最是高傲,目無餘子。
在他眼中,他是絕對不相信,一個弱冠的少年,居然敢和自己兄弟為敵的,他對拜兄葛鷹的多慮,實在很不以然,當時聳眉一笑道:
「二哥,你也太庸人自擾了,他一個毛孩子,即使他下苦功學了十年功夫,又能奈你我何?我看他真是太不自量了!」
他冷笑了笑,又接道:「以我看來,八月十五之約,只不過是個幌子,到時候他才不會來呢!」
赤眉子葛鷹雖然覺得葉潛太過自信,可是想一想,也確實不信,這個陌生的少年,竟會給自己這淮上三子,帶來什麼大劫。
當時也就不願對這飄渺的問題再與深究。他歎息了一聲:
「且待大哥明日算定後再說吧!總之,我也絕不信相,那灰衣少年,竟能瓦解我點蒼山廬。」
本來極輕鬆的氣氛,為這臨時的恐懼心理,破壞得一塌糊塗,幾個人再也沒有什麼心情來隨便談笑了。飛雲子葉潛注視著楚少秋道:「你今夜起,就住在這裡,你也不必為命運之事發愁,有時候人力勝天,這也是常有之事。」
楚少秋連連稱是,葉潛就高聲叫了聲:「司晨!」
那童子答應著由後面走來,葉潛親自關照他,囑他在這竹樓內,整理出一間房子來,供楚少秋住宿;然後他就和葛鷹、烏頭婆上樓去了。
楚少秋本來著實為自己的命運吃驚的,可是淮上三子既如此照顧他,他也就很心安了;再說命運之一說,到底是很虛空的玩藝,他並不真地去太相信它。
而使他驚奇的是,那管照夕到底是有什麼出奇的本領,居然膽敢和淮上三子為敵?
這一點他真是想不通,而三子口中的「雁先生」其人,楚少秋對他也是很模糊的。
想到了管照夕,他實在難以掩制自己內心的仇恨,他恨這個人,恨得莫名其妙,恨得沒有理由。現在他可以歸恨為雪勤的變心,可是當初呢?因為在第一次和管照夕見面的時候,他已種下了恨苗,「妒忌」和「仇惡」,實在給他更帶來了醜惡。
夜深的時候,他輾轉在床上,腦子裡兀自憤憤地想著,他要想出一個足以能制其死地的方法。他認為他和管照夕之間,是絕不能並存的,那是「不共戴天」,可是他卻以為自己必須要生存著。如果二人之中要死一人的話,那必定應該是管照夕。
他對他自己預先鋪好了美麗光明的未來之路,卻為照夕準備著應用的喪鐘。
現在他認為,再沒有什麼時間,能比如今的時間,再適合於自己的報復行動了。因為淮上三子既已和他有約在先,不是正等於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麼?
「心懷仇恨的人,是得不到心安的!」
楚少秋在床上,為著他的殺人計劃,絞盡腦汁,他要想出一一條殺人毒計,那是一條殺人不見血的計謀。
如何能致管照夕於死地,而移罪於淮上三子……如何能使雪勤不疑自己?
這一是條很毒的計謀,也正是他不久就要執行的。對於這種殺人的勾當,親愛的讀者,我們真的似乎不應該太去瞭解它,好在不久,也就會知道了。聖經裡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上帝要毀滅一個人之前,必先令其瘋狂。」
楚少秋正在踏上他自我毀滅之路,他的下場可預期是很悲哀的。
一代情俠管照夕,在離開了大雪山之後,一路僕僕風塵,馬不停蹄的直向雲南點蒼而來。
生死掌應元三的及時出現,倒為他擺脫了一段難以解脫的糾紛。當然他內心深處,對於丁裳這個可愛的姑娘,自始至終都相當愧疚的。
在他來說,時間也許可以幫助他解脫這些所謂的感情煩惱,江雪勤、尚雨春、丁裳……這些可愛娉婷的影子,也許都將成為自己記憶中的名字;而自己最終結果,仍將是一無所有。
當然他抱定的獨身主意,只是表示對雪勤的一種忠心,也是給她一個永生的諷刺。
在這個諷刺裡,他要讓雪勤真正體會到,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愛情,是一定能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真正的愛情,不是會有借口的;真正的愛情,是能夠為所愛者而犧牲的,可是雪勤卻嫁了別人。
他已經為自己確實想好退路了,他想一待自己點蒼事了之後,再和拜弟申屠雷見上一面,把握些時日,自己就遠走高飛,把世上這些煩惱,一股惱全部都拋開。假使如此仍然不能擺脫的話,最後削髮為僧,亦是在所不惜。
他這麼打算著好了,也就暫時把一切的情絲通通斬斷,一路曉行夜宿,直向點蒼山而來。
八月十五這一天終於到了,點蒼山廬,外表上仍然和昔日一樣平靜,午後不久,無奇子丘明,已令莊奴,把整個山廬內行道、花樹,掃剪得清潔井然;然後他們又像辦喜事一樣的在大門上插上了四個大燈籠,留待入夜後點起來光明氣派。
燈籠上大書著「歡迎光臨」四個大字,隨風晃著,看來確是威風凜凜。
淮上三子各人換了一套整齊的衣服,面色很莊重地坐在大廳內,因距離和管照夕約晤的時間還早,他們就彼此閒聊著,討論著那個無知的少年如來時如何去應付他。
由於無奇子丘明,運用先天易理推算的結果,淮上三子眼前有一步劫難;而更怪的是,這步劫難,竟是非應不可。由卦上看來,竟似無法化解,淮上三子為這一卦,確實內心緊張不已。
所幸卦上出現的,僅是一步無法迴避的劫難,卻並不礙及生命,這才令三人稍微鬆了一下。
他們苦思的結果,認為這劫難,必是要應在將來赴約的管照夕身上,因此他們再也不敢輕視這個少年了。
晨起之後,他們就研究這個問題,他們討論的結果是,決定用最厲害的手法,來對付這個少年。那是先禮後兵,必要的時候,他們不惜合力對付來人。當然淮上三子這麼做,是很丟人的,可是並沒有他人知道,他們也就無所謂了。
他們聚集在客廳內,喁喁地談著,烏頭婆為了避免這波折,晨起後就搬到另室去了。
楚少秋午飯之後,背劍而出,淮上三子也不願他參與其間,所以並沒有管他。
現在,離著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他們耐心地等候著。忽然司晨由外面匆匆趕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張大紅的帖子,直向大廳走來,飛雲子葉潛口中「哦」了一聲。
「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丘明、葛鷹也不禁倏地站起,那司晨進廳後鞠躬道:「稟三位爺爺,有客人來訪,這是名帖。」
丘明伸手接了過來,葛、葉二人湊上一看,只見那名帖上正正的寫著一筆梅花小字,三子仔細看,見是「向枝梅攜徒赴約」七個小字,筆力十分功勁。丘明不由長眉一挑,口中「哦!」了一聲:
「向枝梅!這不是冷魂兒麼?她……她怎麼會突然來訪呢?」
赤眉子葛鷹也吃驚地道:「赴約?她是來赴誰的約?咱們並沒有請她來呀?」
葉潛接過了帖子,臉色沉重地問那小僮司晨道:「這人你看到了麼?」
司晨點頭:
「看到了,是兩個女人。」
丘明又問:「另外還有人麼?」
司晨茫然搖頭。
「另外沒有什麼人了。」
赤眉子葛鷹冷冷一笑。
「這冷魂兒向枝梅也是當年名噪武林的人物了,她突然攜徒來訪,其中定有深意,莫非她師徒竟是有意來助那管照夕與我三人為敵麼?這可是很討厭之事。」
無奇子丘明倏地冷冷一笑。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說,我就不相信她膽敢與我們為敵。」
他揮手對司展道:「有請!」
司晨彎腰說了聲「是」。飛雲子葉潛卻皺眉道:「且慢!」
司晨又慢慢回過身來。他向兩位拜兄道:「這冷魂兒為人素來高傲,一身功夫確是不凡,她既是是投帖來訪,按理說我三人似應親自出迎為是,二位之意如何?」
丘明長眉皺了皺。葉潛又接道:「大哥不用發愁,俗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你二人不必多口,且待我應付她就是了。」
丘明、葛鷹二人素知這位拜弟,一向是足智多謀,便也不再多言,三人出廳,直向大門而去。
他們三人尚未出門,卻已見大門左首,立著兩個淡裝女子。那為首之人,看來只像有四十左右年歲,風華絕代,不染纖塵,一身淡青衣裳,長髮拂肩,頭系風綢,此女正是數十年來名噪江湖的冷魂兒向枝梅。她和三子也系舊交,故此三子只一眼已看出是她來,可是內心無不驚歎她那獨擅的駐顏之術。
她身側立著一個妙齡少婦裝束的女子,淡淡春眉,明眸皓齒,肩下飄著一領青綢披風,肩頭露出青絲密纏的劍柄,也是長髮拂肩,更是儀態出塵,宛如畫上仙子一般。她手中平平捧著一口黑鞘短劍,三子都認得,那是冷魂兒向枝梅仗以成名的兵刃「銀河」劍。
她師徒像是因久候主人不來,面上都帶出不愉之色。淮上三子忙加快了步子走近,丘明趕上一步,抱拳道:「向俠女別來無恙?有勞久候!」
冷魂兒向枝梅師徒微微欠身答禮,於抬身之際,向枝梅微微一笑。
「枝梅久居西湖,數十年不問外事,得蒙寵邀,何其榮幸,今攜小徒江雪勤專程赴約,想是三位高朋滿座不及分身,卒令敝師徒久立門外,飽嘗點蒼風寒,主人待客,也太別緻了。」
她這幾句話,不由說得淮上三子各人面色通紅,相互對看了一眼。尤其令三子心奇的是,冷魂兒之言,分明是受請而來,到底是誰請她來的呢?
三子雖是心中不悅,可是對方也是當今武林中,極有身份的人,人家來了,怎能饗以閉門羹。
無奇子丘明於萬般不悅之下,仍然裝著笑臉,哈哈一笑:
「向女俠多年不見,仍然是舌劍唇槍,口不饒人,快請裡面用茶吧!」
冷魂兒向枝梅微微一笑,目光上瞟了一下那「歡迎光臨」的四個大燈籠一眼,丘明更是覺得有些委屈。
「這不知是何人惡作劇,把她給約了來,這『歡迎光臨』四個字,倒像是用來歡迎她一樣的。」
冷魂兒這時款步入內,又向赤眉子葛鷹、飛雲子葉潛見了禮,並為三子引見了她這得意門人,那徒弟正是北京失蹤的江雪勤。
一行數人魚貫入內,進廳落坐後,飛雲子葉潛忍不住深匿一笑。
「賢師徒沿途風沙,又勞久候,實是我兄弟不當。只是閣下如把愚兄弟所發請帖取出,諒門下也不敢怠慢,定會早來通知,愚兄弟即會出迎,也不會遭致賢師徒久站不快了。」
冷魂兒向枝梅微微一笑,遂向一旁的雪勤道:「三位前輩的邀函請帖,你莫非沒有遞與門上麼?」
雪勤臉色一紅,匆匆由身邊取出一樣鮮紅的請貼,窘笑道:「這是弟子疏忽……了。」
淮上三子六隻眼睛,一齊盯向了那張紅帖,這時雪勤拿著這張帖子,有些進退維谷之意。冷魂兒有意令三子難看,微哂道:「你呈上與三位老前輩過目一下,看看我師徒是否來此訛食的。」
飛雲子葉潛更是暗暗驚疑,當時笑道:「向女俠說笑話了!」
這時雪勤已走上,雙手把請帖捧上,按規定,主人哪有查看所請客人請帖之理?可是淮上三子根本沒有發什麼請帖,此刻見向枝梅居然拿出了請帖,自然心中不勝猜疑。飛雲子葉潛也就厚著臉,伸手把帖子接了過來,那無奇子丘明和赤眉子葛鷹,也不禁都偎了上來。
葉潛接過貼子,見面上端端正正寫著:
「專陳
西湖翠園軒主
向女俠枝梅 親啟
點蒼山廬拜干」
三子都不由各自皺了一下眉,葉潛遂打開帖子,只見內中好一筆字體,寫的是:
「謹訂於本月十五,中秋佳節夜,恭備菲酌,敬乞故人準時攜徒光臨。
葉潛
淮上舊友 葛鷹 謹啟」
丘明
淮上三子一時眼都直了,再看那筆跡筆路,端的好一筆宋徽宗的瘦金體,那筆路絕非三子中任何一人所書,三人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相互觀了一下,當然這種動作,作得十分技巧,不易為冷魂兒師徒所覺察,葉潛赫赫一笑,把那請帖放置一邊,冷魂兒此刻春風滿面地道:「三位老友也太客氣了,莫非有事相遣麼?」
三人心中又是一怔,這才知原來她果是接帖,誠心來吃飯來的;井不是和那管照夕一路來的,一怔之下,心中也就隨之一鬆。
丘明咳了一聲,於笑道:「愚兄弟與女俠多年未見……多年未見……」
他是一向不擅辭令,說到這裡接不下去了,因為對方又是個女的,一時愈發緊張得吶吶不能成言。葉潛見拜兄如此,忙接口道:「閣下不必多疑,我兄弟實是自感未來歲月不久,頗想與當年故人一一把晤,是以先後發出請貼,今日所請只閣下師徒,另約有一少年來此印證武功,如閣下能作一合理證人,實是再好不過,不知閣下可肯遷就麼?」
冷魂兒師徒俱是一驚,向枝梅顰眉微笑:
「承三位老友寵召,敢不聽令,只是以淮上三子大名,怎會約一少年印證武功呢?這少年是何許人,竟有如此大膽?」
那久未開口的葛鷹,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向女俠所言極是,只是尚有所不知,這少年因自恃武功,目無餘子。說來可笑,這約會並非愚兄弟約他;而是這陌生少年約愚兄弟,只等他來了,賢師徒就知一切了。」
向枝梅不勝詫異地笑了笑:
「當今少年,沽名釣譽者多,以此不自量力之輩,三位老友到時給以教訓,以戒其狂做無知才是。」
淮上三子聞言,不由內心甚喜,因為很確定的,向枝梅非但不是對方助手,卻明顯地站在自己這邊了。他們暗忖今夕因系中秋,本來備有美酒佳餚,即令多上她師徒二人也無所謂,此刻聽她如此說,也就一掃方才猜疑,遂自談笑起來。
司晨陸續擺上干鮮果點,送上香茗,也就弄假成真的真算請客的樣子了。
此刻天可就慢慢黑了,淮上三子心中惦記著那來赴約的管照夕,不由時時向窗外看望。葉潛方自拿起一片脆梨往口中入時,卻意外的又放下了。
原來見一門差大步跑來,他的手中拿好幾張紅紅的帖子,葉潛忙站起來,司晨已迎出去,接過了帖子,和那門差談了幾句,匆匆進來。臉上變色道:「老陳說門口來了一大夥人,都是三位爺爺的老朋友,這是他們的名帖。」
三子面色不禁突地一變,可是當著冷魂兒師徒,他們怎能丟這個臉?無奇子丘明口中嗯了一聲,把那一疊帖子接了過來。冷魂兒不由哂笑:
「三位老朋友原來還請了許多朋友啊!」
三子只是頻頻苦笑不已,再看丘明手中名帖,只第一張「洗又寒」已令他三人大大吃了一驚;第二張是「藍江攜徒」,三子又打個冷戰;再往上看無不是武林老前輩名宿,每一人也是素日不常一見的人物,想不到幾乎都來齊了。
淮上三子,這才知情形不是那麼簡單了,看完了名帖,丘明呵呵一笑,目間精光:「愚兄何德何能,竟請動這許多武林名宿,真是使蓬蓽生輝了。」
他向赤眉子葛鷹一笑:
「二弟你留此招待女俠師徒,我和老三出門迎客人去,哈!真難得,連血魔老夫婦也來了。」
他的聲音很悲壯激昂,餘音迴盪,不知者如向氏師徒,只以為他是感懷舊誼,故此有豪邁感慨。可是在葛鷹二人耳中聽來,他們這位拜兄,可是憤怒到了極點;只是這是一種沒有對象的恨怒,你說他的氣又能往誰身上發呢?
當時丘明、葉潛二人匆匆出去。赤眉子葛鷹乾笑了笑,對向枝梅道:「這些老朋友真是很難請到的。」
冷魂兒笑瞇瞇的:
「藍老婆子也來了,我們很久沒見,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那一陣沉默站在師父身側的江雪勤,這時顯然的動了一下,驚奇地問道:「師父,藍師伯的弟子來沒有?」
向枝梅看了她一眼:
「怎麼!你莫非認識她徒弟?」
雪勤點了點頭,訥訥道:「在北京的時候,我們見過面……」
才說到這裡,已為一陣歡笑的人聲所擾亂,二人忙尋聲望去,就見無奇子丘明和飛雲子葉潛,陪著一大幫人往廳內走來。
向枝梅忙站起來,往人群中細看一遍,除了洗又寒夫婦是她多年舊交以外,其他諸如硃砂異叟南宮鵬、象鼻僧等,也無不是多年故友。她不由異常興奮地走出位來,鬼爪藍江卻老遠的也看見她了,慌忙走上幾步,高聲道:「老妹子!你也來啦!哎呀!咱們可是多少年不見了呀!」
向枝梅笑著打量她道:「我還以為你死了呢!誰知還挺結實。」
鬼爪藍江哈哈一笑:
「本來已離著死不遠了,誰知意外為人救了,這條命真是撿回來的。」
她瞟著向枝梅笑道:「老妹子!你是愈長愈年輕了!唉!我是老得不像話了。」
她緊緊地握住枝梅一隻手,兩個人很親熱地談著,那惡魔洗又寒卻帶著笑,站在藍江身側,現出無限欣慰之態。向枝梅就打趣道:「你們老夫婦還是這麼恩愛,真叫人羨慕呢!」
藍江老臉一紅,斜了洗又寒一眼,冷笑道:「你別說了,說來可氣死人了,你是不知道,我們鬧了幾十年了,也是這幾天才……」
洗又寒只是在一邊傻笑著,藍江不由停住話,薄怒道:「你是怎麼了?一個大男人家,怎麼老愛聽我們說話,你也不去給主人見見禮去。」
洗又寒才似突然驚覺,又赫赫笑了兩聲,才向向枝梅點了點頭轉身而去。雪勤正看著這一對老夫婦好笑,忽覺身後有人推了一下,一人嫩著嗓子道:「喂!你怎麼也來啦?」
雪勤忙回過身來,卻見竟是丁裳,不由怔了怔,才微笑道:「你怎麼也來了?」
二人神秘地笑著對看著,可是眼睛不由往四下瞟著,她們都惦念著同樣一個人,可是誰也不願出口問對方。跟著雙方師長召喚,互相見了長輩之禮,各人又仍然退到師父身側。二人還是誰也不給誰多話,可是她們內心,已經都先有了友情的交流,有時一方被對方盯久了,忍不住一笑;那另一方也跟著笑笑,卻又各自把頭扭向一邊,現出一番小女兒嬌羞態度。
她們的矜持並不能維持多久,因為淮三子已過來寒暄,隨著一湧而進入的大廳之內。
淮上三子各人都明白,這是有人成心給他三人搗蛋;可是他三人幾乎已可說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物。如果當眾說明,這個臉他三人可是丟不起,只好將錯就錯,一面命人通知廚房,準備豐盛筵席;另一面卻還不得不裝成笑臉,周旋於從賓客之間,一時忙了個不亦樂乎。
須臾酒筵排開,眾人魚貫入座,因大家皆系成名武林多年舊交,一時縱聲談笑,飛觥宴飲,其樂融融,無不盛讚淮上三子功德無量。
酒筵之間,唯獨藍江師徒心中奇怪,因為不見生死掌應元三到來。他既系三子所邀貴客,似不應不來,藍江幾次都想問一聲,卻為向枝梅別的話扯開了,在她心中一直是個疙瘩。
江雪勤是靠著師父坐著的,她始終是落落寡歡,桌上山珍海味,她也不過是略略沾唇而已,除了偶爾和對面的丁裳交換一下目光以外,大多數時間,都是低著頭。丁裳也是一樣,她們兩個都因為不是快樂的人,別人的熱鬧,也提不起她們多大的勁兒。
忽然,一個差人模樣的人,走到了雪勤身邊,吞吞吐吐道:「請問!有一位江小姐是不是……在這……裡?」
雪勤不由微微一怔,遂點了點頭,面色略紅地道:「我就是,有什麼事?」
冷魂兒向枝梅也停下筷子,側頭問道:「什麼事?」
這差人緊張地道:「門口有位老先生,要小的請江小姐出去,有一件事情給她說!」
雪勤不由皺了皺眉,冷魂兒向枝梅也皺了皺眉,自語了聲「奇怪」,才對徒弟道:「既如此你出去看看什麼事,快回來!」
雪勤答應了聲,匆匆隨著那差人離席而去,酒筵正酣,除了同席少數人之外,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小小行動。江雪勤心存驚異的一直走到大門口,那聽差在門口張望了一下。
「咦!奇怪,他剛才還在這裡呢!」
話尚未完,已見自牆角閃出一個老人,這老人長歎了一聲:
「江姑娘你這裡來,我有話告訴你。」
雪勤朝這老人一看,不由驚喜道:
「哦!應老前輩,原來是你。」
她說著忙跑了上去,匆匆向老人行了禮,生死掌應元三隻歎了一聲。
「姑娘!你快去山下,也許尚能……見你丈夫一面!他如今……」
雪勤不由一驚,她訥訥地道:「老前輩你說什麼?楚少秋他也來了?」
應元三頻頻揮手:
「姑娘!你快去吧!都怪老夫一時下手太重,不過……唉!我也是為營救管照夕這孩子一命!總之,你快去見他一面吧,再怎麼他也是你丈夫……」
雪勤一時臉色蒼白,聽了他的話,她幾乎嚇昏了,現在她沒有時間再問一切了,她那美麗的眸子,再也不能控制和煦的神采了。她疾疾戰瑟了一下,倏地回過身來,飛快地直向山下馳去。
明月照著崎嶇的山道,她忘命似地向下疾馳著,忽然她鼻中聞出一些泥土燒焦的味道,眼前也就看見了一叢叢燒焦了的枯樹,那些樹,有的還在冒著煙。她就站住了腳,她似乎有些預感,這是一個不祥的地方,她覺得喉嚨裡有東西塞著一樣,那可怕、煩躁的因素,促使她咳嗽了一聲,低低道:「照……夕……照夕!」
忽然她發覺自己是昏了頭了,忙又改口道:「少秋!少秋你怎……麼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09:59
她的腿真有些軟了,就在此時,就在眼前,一個俊美的少年挺起了腰了,長歎了一聲道:
「姑娘!你快來,楚兄怕不行了。」
雪勤看著這少年,她怔了一下,她認得他就是管照夕,她就慢慢移著腳步走過來,月亮很亮,照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楚少秋,她不禁怔了一下。她不是一個狠心的女人,她的淚流下來了。
那人動了一下,由喉中吃力地道:「雪勤……你!來了……麼?你……」
江雪勤含著淚蹲在他的身邊,只默默地點了點頭,楚少秋沙啞地叫道:
「你聽著!你聽著……」
雪勤飲泣道:「少秋!你說吧!」
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上,楚少秋竟拉著她一隻手猛然坐了起來,一邊的照夕不由緊張地道:「少秋兄!你小心身體!」
楚少秋血紅的眼睛瞧了他一眼,竟自微微一笑:
「管照夕,你不要擔心我,讓我死了好!」
雪勤大哭道:「少秋!你不能死!你不……」
楚少秋哼了一聲:
「你不要哭了,你從來也沒有愛過我……我早知道……」
雪勤用一隻手撫著臉,哭得更傷心了,照夕這時歎息了一聲:
「你也不要哭了,方纔我已給他吃了一粒小還丹;不過他為我傷中頭頂『百匯』,恐怕……」
雪勤不由一怔,可是楚少秋卻大吼道:「不是你……是另一個老頭子……」
照夕不由低頭歎了一聲,雪勤流著淚:
「我都知道……方才應老前輩已經告訴我了……來!少秋!我背你上去。」
楚少秋獰笑:
「我要死在這裡,你不要動我……」
管照夕在一邊站著,他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裡,實在是多餘的。回想到方才一剎那,若不是生死掌應元三暗中救自己,此刻怕早已葬身在楚少秋預先佈置的火海裡了,他的手段實在是太毒了,按說自己是不該同情這種人的。
可是,一切的仇恨結果又是什麼呢?你能去再和一個垂死的人計較麼?
照夕想到此,覺得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山風把他那襲為火燒得千瘡百孔的灰衣撩動著,看到了雪勤,看到了垂死的楚少秋;再聽到秋蟲的鳴聲,望著那冒著煙的枯樹,他忽然浮上了一層灰色的念頭,那是一種很悲觀的念頭。
他不願強迫自己去接受這種悲哀,於是他悄悄地離開這裡,他沒有忘記自己來此的任務——去參加一個自己訂下的約會。
月亮很明,夜風很冷,他展動著身形,飛快向山頂上馳去。
他暫時把這痛心的一幕忘記,他想到方才雪勤尚未來時候,少秋沙啞的聲音:
「你如真的愛雪勤……我死之後,你就娶她!」
他那堅強的意志,顯然有些動搖了,他邊走邊自想著:
「江雪勤將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你將怎麼對待她呢?不理她?還是娶她?」
老實說對於楚少秋那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順水人情,他並不十分感動。卻是楚少秋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他的責任觀念。如果說自己對雪勤,仍有愛情的話,那麼似乎應該責起她今後的生活責任來,可是……
這實在是一個一時難定取捨的問題,這一會他的已心亂透了。
點蒼山廬已在望中,大門上「歡迎光臨」四個斗大的燈籠,再襯以當空的皓月照得這附近山林,都像是灑下了一層霧似的。門首左右,各立著兩個青衣差人,管照夕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著那大燈籠,心中暗笑。
「這三個老兒,倒是有意譏笑我……」
雖然他有些懷疑,為什麼生死掌應元三和江雪勤,都會先後出現在眼前點蒼山上;可是,他畢竟作夢也不會想到他們也都是淮上三子的客人。
他昂首闊步一直走到門前,那四個看門的差人,都好奇地瞧著他,其中之一就皺了一下眉:
「請問你是幹什麼的?」
照夕冷冷一笑:
「請你們往裡面通稟一聲,就說我管照夕遵言來此拜會三位前輩來了!」
那差人吃了一驚,後退了一步。
「怎麼?你就是……灰衣人?」
照夕冷笑:
「我可不知道什麼灰衣不灰衣,你快去為我通稟一聲吧!」
那差人怔了一下,飛快地轉身跑進去,另一差人就臉上變著顏色道:「喂!你既是赴約來的,何故如此衣冠不整?」
照夕哈哈一笑,道:
「你們主人若是只重衣冠不認人的話,我就回去換過;否則你還是閉上口歇歇牙吧!」
這差人碰了個釘子,臉上通紅,就想動武;可是他們看見這少年背後那口長劍,再看他那種偉岸的儀表,他們也真的什麼都不敢多說了。
須臾,那前去差人,跑了出來。
「三位老太爺說了,他們因高朋滿座,不便出迎,請你自己進去。」
照夕哼了一聲。
「如此怒我放肆了!」
他說著邁開大步就往裡走,那差人又追上去:
「喂!喂!你別瞎闖呀!請隨著我走呀!」
照夕冷笑:
「淮上三子在哪裡宴客?」
差人又怔了一下,這些年,他還真是第一次聽人當面這麼叫三位太爺的外號的,當時小眼翻了翻,用手朝前面指了一下。
「宴客是在前面露台,可是三位太爺是請你先去後面竹樓客廳裡坐,他們一會兒就到。」
照夕撒開大步,就往前走,一面道:「既如此,我肚子也餓了呢!」
那差人聽得忙跑上去抓他袖子,卻為照夕一甩手,把這小廝摔了個斤斗。
他冷笑著,直接向前行,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這一霎時,他膽子會變得這麼大?也許是他內心想到了雁先生的仇恨。
為雁先生辦事復仇的人,不應是一個弱者,那是應該有些勇氣的。
他往前走了十幾步,果然看見十丈前,有一伸展出的露台,台前種植著一圈參天的古松,沿著這條甬道兩邊,是兩溜花盆,都開著挺盛的菊花。陣陣酒香,隨風飄過來,傳出些男女歡笑之聲,這正是酒酣耳熱的時候。
照夕見那明月把這一塊地方照得十分明亮,那酒香更似乎刺激著他的怒火。
但是,他不得不把它強壓著,他知道,這是他要緊的時候到了,那必須要特別的冷靜,一個弄不好,這三子之中,任何一人,都將可能致自己於死地。
兩桌鋪著白色台布,擺著銀質器皿的講究酒筵在他眼前,他已走得很近了,他那銳利的目光,只一眼,已看出那三個傑出的老人。
雖然他更驚異地發現了其他的一些人,可是到了此時,他也沒有再退後的餘地了。
他慢慢地走到了席邊,淮上三子中的葛鷹,首先發現了這個陌生的青年,他猛地由位子上站起來,皺了一下眉,口中咦了一下:
「足下是……」
照夕滿面春風的長揖垂地:
「小可管照夕,向淮上三位老前輩叩請俠安!」
葛鷹口中哦了一聲,無奇子丘明正在和川東五矮舉懷敬酒,聞言猛地放下了杯子,長眉一挑,走下位來,上下看了照夕一陣。
「失敬!失敬!小俠客請坐,老夫等未出遠迎,實是怠慢得很。」
管照夕哂然一笑:
「小可此來已是冒昧,怎敢勞動三位前輩遠迎,倒是來時匆忙不及用飯,前輩既不見外,小可就放肆了。」
無奇子丘明愕了一下,臉色一陣紅,遂之哈哈一笑。
「小俠客快人快語,不失俠義本色,既如此快請入座吧!」
那飛雲子葉潛、赤眉子葛鷹,卻不禁怒容滿面,因為這個青年的談吐太狂太豪邁了。
他二人匆匆交換了一下目光,卻因丘明已說出請他入座的話,一時卻也無話可言,就見管照夕含著微笑向他們一桌走來。
此刻兩桌的所有賓朋,無不大大驚奇地注視著這個青年,因為這個青年人太奇怪了。
座中最驚奇的不外洗又寒和鬼爪藍江師徒,他們三人幾乎連眼睛都直了。
照夕早已看見師父在座,在洗又寒面前,他是不能托大的,他恭恭敬敬地走到洗老身前,跪地叩頭。
「想不到師父你老人家也來啦!弟子真是大大失敬了,你老人家一向可好?」
洗又寒自從由藍江處獲悉一切,已對他改了觀念;可是見面亦免有些不快,不想藍江感激不盡。此刻深恐洗又寒說出什麼令他下不了台的話,忙插口笑道:「好孩子!你起來吧!」
照夕又叩了個頭,才站起身來,淮上三子臉上各自帶著驚異之色,看著洗又寒,他們暗暗想到,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小子竟是洗又寒的徒弟,並非如外傳說的,是雁先生的門人啊!
他們三人俱都寬心大放,一時戒心大去,自信今日之會有勝無敗,各人怔了一下,臉上帶著微微笑,這時洗又寒上下看了他身上一眼。
「既來赴前輩筵席,為何狼狽至此?你不覺太失禮了麼?」
照夕哼了一聲。
「師父有所不知,弟子沿途若非蒙應老前輩援手,差一點葬身火海,此刻逃得活命已是萬幸了。」
此言一出,全座俱是一驚,照夕亦不願深說,只是苦笑了笑,他偶一舉目,不由怔了一下,原來發現丁裳也在座中,正自用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他看。他就把目光轉向一邊去了,他心中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這一大群人,都會到這裡了?
可是他馬上有一個新的啟示。
「這正是我對付三個老兒最好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要他三人出一個大醜,豈不是更佳?」
想到此,他似乎立刻又感應到無可控制的忿怒,因為他們當初,對付那隱埋於地洞中的老人雁先生,那種手段大卑鄙狠毒了。
他特別警惕自己。
「你是來為那個含恨六十年的老人復仇來的,不是來吃飯的,你不要忘記你的使命!」
他幾乎有些沉不住氣了,這時葉潛已拉出一張椅子,含笑道:「請坐下,我們老兄弟,正有話要請教呢!」
照夕也就老實不客氣坐下了,可是他立刻皺眉。
「應老前輩莫非沒有來麼?」
飛雲子葉潛皺眉:
「哪個應老前輩?」
方言到此,一陣宏亮的大笑聲,發自松後,跟著一個白髮老翁拍打著身上塵土,走了出來,他呵呵笑道:「葉大俠這種稱呼,老夫可不敢當。」
飛雲子葉潛面色一變,冷冷一笑:
「原來是閣下,愚兄弟倒是失敬了,只是既蒙光臨,何故屈就樹後,豈不顯得我兄弟太失禮麼?」
生死掌應元三心知淮上三子,無一個是好惹的,他雖遊戲成性,可是倒也分得出眼前情形,一個不妙,招翻了這三個老兒,自己可難免當眾出醜。
當時彎腰一拜,笑嘻嘻地道:「葉大俠不必見怪,小弟實是路上有事小有耽誤,故而來遲。主人若不以疏慢見責,也就此落座了。」
葉潛冷笑了一聲,他實在對這些惡作劇,感到有些怒不可遏了,可是到底是誰請來這批怪人,對他三人仍是一個迷。
他氣得面色蒼白,一句話也不說坐下了,赤眉子葛鷹雙手抱拳,臉色極為不悅。
「應大俠別來無恙,快請就坐吧!這可是高人滿座,不是你我逗笑的時候,應大俠你莫非不怕這麼多朋友見笑麼?」
生死掌應元三,目光向一邊的管照夕瞟了一眼,卻見他正像無事人一樣,只管自己吃著,他暗暗一笑,心忖道:「好小子!你倒跟沒事人一樣,我要不為你拉來了這一大批人,看你等會如何一人能夠對付這三個老兒!」
他心中也著實欣賞照夕這種坦然不在乎的勁兒,當時哈哈笑了笑,一面坐下來,心中可在盤算著,等一會兒如何設法幫他個忙!
自從應元三一來,那隔桌的冷魂兒向枝梅,顯然現出了極度的不安,她不時打量著應元三這個人。雖然他已是一個古稀老人了,可是在白髮和銀鬚的後面,她仍能找出一些熟悉的面影。
那是她一直刻在心版上的影子,雖然她幾乎忘了這個人,可是這見面的一剎那,她仍能立刻認出了他是誰。她再把這個「應大俠」的「應」字,加在回憶裡一想,立刻她斷定了這個人,正是自己苦苦追尋了數十年的生死掌應元三。她這一剎那,真是無法控制她自己了,她覺得神智有些恍惚,視線也迷惘不清。
試想,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慨呢?
她自己苦笑道:「你老了……你原來沒有死,我到底找到了你,你……」
偏巧,生死掌應元三的目光,有意無意間,也正向她瞟著,那是多麼深情的一瞥。你們會很奇怪,老年人比年輕人更害臊,因為他們臉色都紅了。
這一瞥之下,交融著是五十年的至情,他們內心都不禁浮上了極端的悲哀和辛酸,可是也包含著火一般的熱情,那絕對和年輕人的感情是沒有什麼分別的。應元三本是迴避著和她的目光交接,可是偶然的一觸之下,卻是再也沒有勇氣把視線移開了。
他來時在暗處,早已把向枝梅看了一個飽,因為向枝梅仍然是那麼美。在他眼中,看向枝梅,還是那麼年輕,所以那一霎那,他已經決定令自己死了心,絕不再找她去糾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竟是太老了,他想:「她一定不會認出我來了,我也不必再去認她了,我們之間,就算是自始至終都是一場空就是了。」
可是當他發現,向枝梅也在看自己時,他內心卻起了極大的波動,良久之後,他對著她痛苦地笑了笑,遠遠地對她點了點頭,用著像蚊子一般的聲音道:「你好!姑娘!」
那聲音幾乎連他自己也聽不見,自然隔席的向枝梅是不會聽見的;而「姑娘」二字,又叫得多麼奇怪,多麼可笑。可是所傳播的感情卻是多麼真摯動人啊!向枝梅也像傻子似的,對著他點了點頭,也許她內心也在叫著:「啊!應大哥!果然是你?」
這種無言的感情交流,有時候較之有言的交談,更能傳遞彼此的真情。
他們之間的話,也許應該是暢談一年也談不完的,可是也可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在他們那強硬的生命里程裡,過去的事是不堪回首的,因為每一句話的後面,必定會帶出一聲歎息,每一聲歎息之中,又包含著多少辛酸!
作者一枝禿筆,實在是太難把這麼大的場面裡,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鏡頭,同時描敘在讀者眼前。而可惜的是,每一個人,都有盡力描敘的必要,就在這一對五十多年來,第一次見面的一對戀人,他們正在傳遞著他們癡情時候,我們再另外換上一幅畫面吧!
江雪勤伏在楚少秋身上放聲悲哭著,而楚少秋的肢體早已冰冷了。
這個已死的人,在他生前最後的一句話是:「快去嫁給管照夕去……因為你們才是真正相愛著的一對……而我……我耽誤了你的青春,現在我終於在你眼前認錯了!雪勤,我對不起你!」
他說完這幾句話,就離開這個世界。這是他一生以來,所說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忠於良心的好話,雪勤怎會不為之感動呢?
她伏在屍身上,直哭得聲盡力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傷心,因為她確信自己對於他,是沒有一些感情的。可是現在她連自己也迷惘了,當初和楚少秋結合,是一個解不破的「謎」,現在這個謎更加深了。
在嗖嗖吹著的夜風裡,她感到有些冷了,同時觸目著這可怕死人的臉,楚少秋那一雙怒凸的眼睛,更似狠狠盯著她,要向她索命一般。她不禁有些怕了,她用衣服,把他的臉蓋上,然後回過身來,才發現照夕已不在了。
這是她的責任,她就在附近用劍平出了一塊空地,挖了一個不太大的坑,暫時把這個曾經是自己丈夫的人埋了。當一堆堆黃土,整個掩住了楚少秋的身子時,她放下劍,心中似有感傷。
「他的屍體,是應該運回北京城去的!」
於是,她就埋下一根木樁,在這坯新土前面,作下了標記,以便日內托那專運送死人生意的人,把他送回故土,通知他的家人把他埋葬。
一切都安置好了,她也累了個夠,老實說,她實在也沒有心情再去點蒼山廬了。可是師父在那裡,她不得不回去;而且管照夕的這時出現很令他驚奇,她也想清楚一下;再者,自己和他……
想到這裡,她的臉就紅了,她低低歎息了一聲,暗自嘲笑自己。
「你真無恥,不要忘了你的丈夫屍骨還未寒呢!」
想著她就擦了一下眼淚,把心情冷靜了一下。
「我不是還是我嗎?這也沒什麼值得傷心的,人總歸都是要死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0:18
她是一個把生死看得極開的人,她也是一個極力追求現實主義的人。老實說,她的確很不適合生存在那個古板的時代裡,可是她卻並不向那個時代低頭。唉!她也並不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對於她真心所愛的人,她能付出一切的,她不會偽裝自己的感情,也不怕人們對她的談論,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她回到點蒼山廬的時候,那裡酒筵,還沒有結束,她輕輕走到了師父座位旁邊坐下,冷魂兒向枝梅悄然看了她一眼。
「是誰找你?」
雪勤拭了一下淚:
「是應……應老前輩!」
向枝梅怔了一下:
「哪個應老前輩?」
雪勤眼睛轉了一下,用手往應元三指了指,向枝梅臉色顯然的紅了一下,她訕訕道:「他可……是叫生死掌應元三麼?」
雪勤點了點頭,向枝梅緊張地道:「你……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雪勤這時內心已夠難受了,偏偏師父還要找著她問這些閒話,她一時真不知該怎麼說,只短短道:「師父!他死了!」
向枝梅不由怔了一下:
「誰死了?」
雪勤咬了一下嘴唇,忍著流出的淚:
「楚少秋……」
冷魂兒向枝梅由徒弟口中,也早已知道了這麼一個人;而且也知道這楚少秋是雪勤的丈夫。對於楚少秋這個人,她也由徒弟口中,對他認識很清楚了。此刻突然聞言,不由大吃了一驚,正想仔細地問故,卻為另外的一件事震驚住了。
原來那另一桌上的青年管照夕,踉蹌離座而起,想是沒有注意,把凳子弄翻了,一時響聲震動四座,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杯筷,凝目注視著他,雪勤更是暗暗吃了一驚。
「他怎麼會醉成了這個樣子?」
淮上三子更是連連互視,同時眉目之間已見怒容,赤眉子忙下位來,單手去攙他。
「少俠客,你莫非吃醉了麼?」
他邊說邊用一隻手,想往照夕腋下攙去,可是那借酒裝瘋的管照夕,又何嘗真的是吃醉了,他正是藉著這個「醉」字,來辦事情的。
赤眉子葛鷹一隻手方臨他腋下,這衣衫襤樓的青年,忽的一個旋身,赤眉子竟攙了一個空,正自一怔,那青年已哈哈大笑。
「葛老頭……多謝你的好意,我還不曾醉倒呢!」
赤眉子葛鷹紅眉一挑,哼了一聲,目光向一邊的血魔洗又寒瞟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暗示:
「你這師父莫非不管麼?」
血魔洗又寒心中亦是大驚,方要開口,卻為臨座的藍江重重掐了一下。他皺了一下眉,藍江已低聲囑道:「你不要管他,這孩子別有用心。」
洗又寒對於這位老伴兒的話,是不敢不依的,心中雖是奇怪卻又不便多問,只怔了一下,也不再言語。
赤眉子看了洗又寒一眼沒有發生什麼效果,他不禁十分暴怒,嘿嘿冷笑了一聲,正想出言譏諷,卻為拜兄呵呵笑止。
「二弟休要多事,管少俠喝多了酒,走走豈不是好。」
葛鷹這才轉回到原位,卻見那酩酊大醉的管照夕,舞著雙袖,已踉蹌走到了這露台中央,他忽地向二桌上十數位高人俠士一揖到地,遂後朗聲道:「後輩管照夕,今夜蒙淮上三子三位老前輩待為上客,不勝榮幸之至……」
兩桌上有人紛紛細語:
「這青年是誰?他就是外傳的灰衣人麼?」
淮上三子如岩石一般坐在位子上不聲不動,管照夕目射精光。
「各位在坐除少數一二人以外,可說俱是小可師輩人物,集天下南北英雄於一堂,真可謂群俠盛會,小可得以敬陪末座,亦感無上光榮!」
除了那張著嘴傻傻的應元三心中有數以外,其他在位之人,懼感丈二和尚,有些摸不著腦袋,你看我,我看你,俱不知這青年說些什麼。
洗又寒也側頭低低問藍江道:「這小子是瘋了麼?」
藍江也有點莫名其妙,她就回頭看著丁裳,皺了皺眉:
「他是怎麼回事?」
丁裳聳了一下眉毛,臉色微紅:「我……怎麼知道?師父!你老人家快叫他下來吧!他真醉的不成話了。」
冷魂兒向枝梅是坐在丁裳旁邊的,她此刻對這個冒失大膽的青年,起了極大的興趣;而且她也早知道,管照夕和她徒弟雪勤之間那一段戀愛的經過情形,她是非常同情他們的。聽了丁裳的話,她微微笑了笑:
「小姑娘,你不要替他擔心,我看他還不很醉呢!」
丁裳臉不由紅了一下,就斜眼瞟了她一眼,她嘴裡雖不曾說什麼,可是她心裡卻暗道:「你怎麼知道?要你多口!」
可是向枝梅到底是她師父的朋友,她卻不敢開口,心裡只是為管照夕著急,因為他知道淮上三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物,深怕照夕說出什麼得罪他三人的話來,以至觸怒了三子。
四座稍微亂了一陣,空氣隨之靜寂。管照夕復朗聲道:「各位不要見疑,小可此來,實在是要請教三位老前輩一個問題,只請三位老前輩,在眾高人面前賞答小可一個公道,不知三位老前輩可肯賜答麼?」
這幾句話,復又使群俠臉上變色,因為他們覺得這個青年人簡直膽子是太大了,由不住都把目光,向淮上三子面上投去。
就連淮上三子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們也料想不到管照夕在眾目睽睽之下,膽敢對自己如此放肆。無奇子丘明至此也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呵呵大笑了幾聲,目閃精光。
「管照夕!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老夫可當面一一回答你;不過,等你問究問題之後,愚兄弟有話要請教令師一下。」
他說著目光向一邊洗又寒瞟了一眼,洗又寒硬著頭皮嘻嘻直笑,其實他內心頗不以徒此舉為然,他暗自恨道:「小子!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如此放肆?淮上三子是好惹的麼?連為師我也得怕他們三分,你竟敢如此放肆。」
孰料管照夕臉上絲毫沒有畏懼之色,他聽了無奇子丘明話後,長揖落地。
「老前輩如此謙虛,足見高明,只是此舉與家師毫無相關,小可願一力承當。」
丘明冷笑了一聲:
「你有什麼問題,老夫洗耳恭聽。」
照夕目射四方,憤然道:「各位都是武林成名的英雄,當可知在六十年以前.武林中有一位奇人名叫雁先生的吧?」
四座在甫聞此言之後,不禁全是一驚,因為「雁先生」三個字,他們太清楚了;而且他們之中,過去都曾經瞻仰過雁先生的丰容,對於這位傳奇似的人物,他們一直是如偶像似的放置在他們心中,可是對於此老的突然失蹤,除了極少數的二三人知悉以外,他們大都是蒙在鼓中,那麼!管照夕的話,怎會不令他們大大吃上一驚呢?
淮上三子此時在聞知管照夕話後,不由各人全是臉色一變,顯然吃了一驚。
無奇子丘明於眾目之下,不得不故示坦然,他微微冷笑。
「自是久仰,又如何呢?」
照夕哈哈大笑。
「無奇子,你還問我麼?好!我問你,此老現在到何去了?」
丘明嘿嘿笑了兩聲,這問題倒一時難以令他回答,他本來是不擅口齒,再加上這個難以置答的問題,只一剎那,他的臉已漲得比血還要紅,那一雙細小的眼睛,更是怒凸而出,幾乎要噴出火來。
飛雲子葉潛見拜兄如此,不由暗自著急,他對照夕這種問題十分暴怒,當時猛地站身而起。
「這又有何難?誰不知道雁老是與我兄弟打賭負輸,從此六十年不入江湖;至於他現在到底在何處,我兄弟也是不得而知,小朋友!你這問題問得太也無聊了。」
座中已有喁喁私語之聲,可是淮上三子裝作聽不見。
管照夕想不到這葉潛(在酒筵之中,他已對三子的姓名弄清楚了)竟敢當面承認,不由微微一怔,他點了點頭,哼了一聲。
「怒小可再多問一句,那位雁老前輩,到底是與三位老前輩,打的是什麼賭呢?」
葉潛哈哈一笑:
「小朋友!你自孤陋寡聞,老夫卻不願此無味的口舌,高朋滿座,愚兄弟哪有工夫聽你說笑。」
他嘻嘻一笑,遂自舉杯,向四座諸人笑道:「老朋友,咱們乾了這杯酒,就好吃飯了。」
可是大家動也不動,除了兩三個怕事的舉了一下杯子,飛雲子葉潛不由於笑了笑,有些下不了台。卻見對座的生死掌應元三,忽地站起抱拳:
「三位老友請了,這位小朋友所問的問題,以小弟看來,倒非是孤陋寡聞。我想在座各人,對於那位雁老前輩與三位兄台的打賭往事,都甚為渺茫,兄台你何不就依了那位小友,把這多年未洩的謎底,說出來供大家一笑,豈不是一樂。兄台以為小弟之言若何?」
飛雲子葉潛臉色一變,可隔席的冷魂兒向枝梅也含笑起立道:
「應大俠之言極是,小妹也是在迷惑之中,我想在座多半也想聽聽這段有趣的往事,葉大俠還請說出,我們洗耳恭聽。」
飛雲子葉潛苦笑了笑,點了點頭:
「既是二位老友也如此說,要老夫若再不說,似乎太藏拙了。」
冷魂兒向枝梅目光向隔席的應元三,輕瞟了一眼,淺笑了笑才坐下。生死掌應元三幾乎又像是回到了當年的黃山一樣,有些暈暈然之感!
他幾乎不敢再看向枝梅一眼,忙把頭低下了,飛雲子葉潛看了二位拜見一眼,莫可奈何地冷冷一笑,回過身來,對著管照夕點了點頭。
「我淮上三子自來點蒼山後,數十年來未有一人,敢如此失禮於我,小朋友!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他呵呵放聲地笑著,豪氣縱橫,在座很有幾人,對於他這幾句話不滿意;可是暫時也都忍在肚子裡,他們都靜靜地以觀後情。
「我現在把這打賭經過說出來,不得不小小給你一個警戒,因為你師似乎是太懶了,我為他管教管教徒弟,似乎並不為過。」
雪勤、丁裳,都不由吃了一驚,心內都為照夕暗中捏一把冷汗。
應元三也微微閉上眸子,內心盤算著等一會兒營救照夕的法子,洗又寒卻是眼皮也不撩一下。這個怪老頭子,今天好像比往日更陰沉。
照夕絲毫不現出畏懼之色,他嘴角倔強地抿著,星目倍感光亮,直直地盯著飛雲子葉潛,他很清楚,當初害雁先生的主凶,就是此人。
飛雲子葉潛說完話後,才幹笑道:「其實這本是一個玩笑,雁老兄也太認真就是了,各位全知道那位雁老哥,最喜釣魚不是嗎?可是這一次他老兄卻是打賭輸了。」
「雁先生大言一個時辰之內,能釣起鮮魚一百尾,我兄弟不信,遂以今後六十年面壁深山不入江湖為賭注……」他頓了頓,不自然的接道:「很不幸,雁老哥在一個時辰之內,只釣起了七十九條魚,他輸了……就是這麼一回事,武林之中重的是一諾千金,雁老哥就如此失蹤了。」
全座都不禁嘖嘖稱奇,因為這種賭注,實在說也是太新鮮了,幾乎是聞所未聞。正在他們彼此低論的當兒,那膽大的管一照夕卻冷笑一聲:
「葉老前輩,你所說的都是慌言,據小可所知,事實絕非如此。」
葉潛冷叱了聲:「胡說!管照夕!你也太放肆了。」
包括丘明、葛鷹二子在內,他三老都是面上青筋暴跳,大有動武之勢,管照夕嘻嘻一笑道:「葉潛,你先不要發怒,等小可把話說完之後,正要向名震武林中的淮上三子一一討教,只是眼前且容我把話說完。」
那久不開口的無奇子丘明哈哈一笑。
「好!好!好!我兄弟一定奉陪,這可是你親口所說,就是你師父洗又寒也不能怪我們以大壓小。」
洗又寒仍是連眼皮也不撩一下,他內心也正自盤算著,必要的時候,自己也只有同這三個老兒一拼了。如果一旦發生爭執,鬼爪藍江是自己有力的幫手,那應元三看來也很可能幫自己這邊;另外冷魂兒向枝梅和自己老伴,是多年好友,當然不會幫著三子與自己這邊為敵。那麼對付三子的力量已經相當厚了。
洗又寒這麼默默地想著,不出一點聲音,他一方面注意地聽著,照夕到底說些什麼。
管照夕這時一掃對三子恭敬的神色,神采異常跋扈,他長笑了一聲。
「我如把實言宣佈,淮上三子,我看今後武林之中,你們三人有何面目立足?」
無奇子丘明面色青紫:
「你說!你說!」
他那長著極長指甲的手,緊緊交盤在胸前,全身都陣陣顫抖著,顯然是忿怒到了極點。
照夕嘻嘻一笑:
「我當然要說的,各位前輩!你們可知詳細的情形麼?淮上三子因在應老前輩所召集的武林盛會中,敗於雁先生掌下,心存不忿,這才想出狠毒計謀,暗害那位雁老前輩的!」
生死掌應元三心中一動:
「這些事情,他又怎麼會知道的?」
照夕一口氣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又接道:「他三人虛與雁老前輩交往,其實無時無刻不在打著暗害雁老前輩的念頭。」
赤眉子葛鷹猛地站起身子,厲聲道:「小子!你休要血口噴人!」
照夕哂然道:「赤眉子!你以為你們那作好的圈套我不知道麼?你們先用魚餌,把你們池子裡的魚餵飽了;然後才再約雁老前輩打賭。可憐他老人家一時失察,竟自中了你們的圈套,把六十年歲月,葬送在黑暗可怕的地洞之中!」
管照夕說到這裡,真有些聲色俱厲,目光之中淚光閃閃,全座之人,在聽到這些話後,無不大吃一驚,禁不住起了一陣微微噪動。
這種情形很令淮上三子驚恐,因為他們擔心他們在武林之中固若磐石的地位;可能在這青年人短短的幾句話裡,霎時瓦解了。
無奇子哈哈一笑,抱拳向四座道:「老朋友們,你們會相信麼?這是不可能的,那雁先生又不是一個三歲孩子,他就這麼聽話,任我兄弟這麼擺制他麼?」
他說著還笑了兩聲,可是全場沒有一點回聲,這種情形,更是令淮上三子有些下不了台。無奇子丘明轉過頭來,狠狠地瞪著照夕。
「娃娃!你好一張利口,我且問你,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莫非你看見了雁老兄了?還是信口雌黃?我們心事都要有個憑據,怎可無故欺人?」
照夕爽朗的一笑,憤然道:「我如說出是雁老前輩,親口對我所說,諒你也是不信,我只問你我所說的,可是真的?」
無奇子丘明冷哼了一聲:
「簡直是含血噴人,你這麼敗壞我兄弟名譽究竟是何用意?你到底打算如何?管照夕你實實在在說出來,老夫一定不令你失望就是。」
管照夕知道,要想令三個老兒當眾承認暗害雁先生經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到了此時,似乎一切都是多餘的了,唯有「武力」一途!
他歎息了一聲:
「想不到名震武林的淮上三子,竟是如此無恥虛偽之輩……」
淮上三子各自由位上挺身而起,照夕並不結束他的話,他繼續道:「到了目前,我亦無話可說了,我願親手向你們三位一一領教。」
在座之人無不嘩然,只有應元三、藍江二人,目光始終注定著他,他們似乎已經領略到,這青年定有一身特殊的功夫。
雪勤、丁裳二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心中緊張情形可想而知,雪勤甚至探手入囊,輕輕摸出了一把棗核鏢。無獨有偶的丁裳,卻也用手緊緊箝住一支「蛇頭白羽箭」,這種厲害的暗器,原本就藏在她袖管之內,她用手指緊緊地箝著它,必要時只要向外一翻手腕子,這種暗器就可立時打出,是一種極為厲害的暗器。
她二人各有各人的打算,卻是誰也不願叫對方知道,管照夕說到這裡,目光炯炯地向淮上三子看著,態度極為從容,葉潛這時狂聲大笑著走下位來,打量著照夕,哼了一聲。
「小子!你以為你的想法我不知道麼?可是你到底錯了,你想揚萬兒的對象可是找錯了,憑我們淮上三子,怎能與你一後生小輩對手?你不要作夢吧!」
照夕想不到葉潛竟會有此一說,當時不由怔了一下,他面色微微一變,咬著下唇冷笑一聲。
「我如果是為雁先生復仇呢?」
葉潛怒斥道:「我兄弟和雁老哥只有友誼,無有仇恨,你如一再打著雁老哥的招牌,卻要拿出憑證來。」
照夕心中微微一喜,當時仍不露神色,有意微微一歎。
「這麼說,非要有雁老前輩的證物,你們才相信,才肯賜教麼?」
葉潛憤怒地點著頭:
「也可以這麼說吧!」
照夕冷哼了一聲:
「如此,你們三人可看清楚了!」
淮上三子早已為這青年在眾人面前,弄得狼狽十分,內心真恨不能立時斃對方於掌下。只是在這麼多高人面前,又怕被嘲為以長欺幼,是以再三忍耐,到了此忍無可忍地步。管照夕此言出口,他們三人又不禁心中一陣暗驚!
遂見管照夕抬腕,向身後劍柄上一按,拇指已按開了劍上的「啞簧」,這口「霜潭劍」發出「嗆」的一聲,聲同鳴金。
隨著一口青光閃閃,冷森森的劍刃,自劍鞘內抽出來,照夕提劍在手,略一晃動,「唏伶伶」發出一長串的龍吟之聲,劍氣倒捲,如青蛇展軀,真是好一口利刃。舉座許多高人,也都是玩劍的老行家,名劍見過不知多少;可是像管照夕抽出的這口劍,他們卻是沒有一人見過。可是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口罕世的寶刃,由不住都吃了一驚,紛紛走下位來,就近細細觀賞,讚不絕口。
這其中洗又寒夫婦、硃砂異叟、應元三、向枝梅,這幾個人,對這一口劍是相當瞭解的。淮上三子更是清楚得很,一看之下,已知道這正是當初追隨雁老人身邊,寸步不離的那口「霜潭劍」。
雁先生曾仗此劍,大江南北,作了多少俠義之舉,自從此老失蹤後,這口劍已六十年不為外人道及了,想不到今日竟會突然在這青年手中出現,自然令他們都難免大大地吃了一驚,紛紛議論不已。
這時淮上三子也走近了來,細細看了看這口劍,臉色十分沉重,可是他們內心不勝詫異。
照夕冷笑:
「你們看,這口劍可是當年不離雁先生身側一步的那口霜潭劍麼?」
他說著把劍遞於一邊的應元三,凜然道:「老前輩當年與雁老原系舊交,請一公正鑒定,看看這口劍可是真的麼?」
應元三嘻嘻一笑,咧口道:「正要拜賞!」
說著就由照夕手中,把劍接了過來,他一手握把,另一手曲二指點向劍尖之平面,先敲了兩下,寶劍「錚、錚」響了兩聲。他就嘻嘻一笑,又用手把它輕輕彎過來,隨之一放,發出「鏘」一聲脆響,劍上光華,愈發如一泓秋水,動盪得更厲害了,他皺了一下眉,口中道:「唔!好劍!好劍!一點也不錯,這正是雁先生當年的心愛兵刃『霜潭劍』,一點不錯,這劍我見過,不錯!絕錯不了。」
赤眉子葛鷹伸手冷笑:
「拿來我看!」
應元三嘻嘻搖手:
「不行!不行!我是一手交一手!」
說著把劍還到照夕手中,葛鷹不由臉色通紅,對應元三冷笑著:
「怎麼!你還不相信我麼?」
應元三連連搖手:
「我的老友,你千萬可不要誤會,這口劍也不是我的,這是規矩。」
照夕冷笑。
「你看也無妨,拿去!呶!」
他說著把劍真遞了過去,在場之人無不又驚又佩,暗讚這青年度量超人,葛鷹微微一怔,似乎也想不到,這青年竟不所自己據為己有。
當時略微一怔,遂伸手接了過來,對於這口劍,他們三人是認識得太清楚了,那幾乎是不須特別觀察的。葛鷹接劍在手,只看了看把手中的「霜潭」兩個古篆,還有劍身上細如毫髮的一道暗槽,他就把劍又送了過去,隨之點了點頭。
「正是雁兄故物,你是由何處得來的?」
照夕還劍於鞘,反問道:「這可算得物證麼?」
葛鷹頓了頓,那無奇子丘明冷笑一聲:
「不論此劍他是自何處得來,總之,見劍猶如見人,這口劍可當是最好證物。」
他接著慢慢道:「所以,我們願意向你領教幾手高招。」
葛鷹也笑了笑:
「你既佩此劍,又口口聲聲揚言為雁老的門人,如系真言,可見你武功必得雁先生真傳。既如此,我們就不能小看了你,管照夕你儘管劃出道兒來吧,當著在座如許高人為證,軟、硬、輕,各門功夫,隨便你挑,好不好?」
照夕哂然一笑,道:「由此足見三位大量超人,這麼說小可也就不再客氣了……」
葉潛嘻嘻一笑道:「好呀!管照夕。我們還賣個便宜給你,三個人隨便你挑,你說給誰比什麼,咱們就比什麼。」
照夕長揖垂地,抬起頭來正色道:「小可有一要求,不得不說在前面,三位看看可有磋商餘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1:12
第22節
酒筵前來了十數個小子,各自撐著明亮的燈籠,再加上中秋明月,看來這一片地方,真就像是白晝一樣的光亮;可是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是那麼嚴肅,其中尤以淮上三子更甚。
襤褸衣衫的少年,說出了一段驚人的話,全場更是鴉雀無聲,目光全集中在這少年人的身上。無奇子丘明眉頭一皺:
「你說什麼?商量……什麼?」
管照夕自己也覺得很緊張,對付這三個武林怪人,他自己可是始終沒有把握,他搓了一下微微出汗的雙手。
「小可的意思……認為,我們也不妨來下一個賭注,為這場較量增加一些興趣!」
「哽!」
無奇子吃了一驚,一旁的飛雲子葉潛哈哈大笑。
「妙極!妙極!」
丘明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反問:
「你的意思是要賭些什麼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他回頭走了幾步,猛然轉過身來,劍眉微軒:
「賭命!」
無奇子丘明和葛鷹葉潛,都不由一驚,丘明哼了一聲,沉沉地笑道:「管照夕說話可是要算數的啊!」
照夕慨然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豈有說了不算之理!」
無奇子丘明立刻臉色一沉:
「那麼好吧!你就說怎麼個賭法吧?」
這時那一邊的應元三大聲咬了幾聲,管照夕不禁掃了他一眼,應元三一個勁擠鼻子動眼的,意似阻止照夕如此賭法,管照夕胸有成竹,裝作不懂,仍然淺淺笑著。
淮上三子愈怒,他也就愈高興。
他慢條斯理地道:「我如是輸給了你們三人,自動面壁深山,不問外事六十年。」
三子及舉座諸人,全是一驚,因為這賭注和當年雁先生是一樣的,他們各人都睜大了眼睛:
「可是你們三人要是輸給了我,卻只好交出命來了!」
葉潛不禁哧地輕嘲了一聲,環目四視:
「各位聽到了沒有?這個賭注可是真公平呀!哈!難為他怎麼想出來的。」
照夕沉聲道:「公平得很,甚至你們還佔便宜。」
無奇子再次厲聲道:「你話說清楚些,這可不是給你開玩笑。」
照夕哂然道:「我可沒有時間給你們玩笑,我說你們佔便宜,莫非你不信麼?」
三子怒目外凸,就像要活吞了他似的,狠狠盯住他。他卻是不慌不忙地道:「你們想,我今年才不過二十幾歲,再有六十年,也許還能撐下去,而你們呢?」
三人一怔,照夕笑了笑,接下去:「你們要論年齡來說,我實在不敢想你們能活多久,六十年你們能活麼?既然活不了六十年,不是等於和『死』一樣麼?你們還說不佔便宜?」
淮上三子氣得面紅耳赤,不過照夕的話,說得雖然太刻薄了些,可倒也是實情。
在座之人,不由都發出一陣笑聲,三子臉上,可就愈發掛不住了。
赤眉子恨聲道:「管照夕,你少賣口舌,既如此,我們就這麼定下了,你快快說要如何比吧?」
照夕躬身問:「你們同意了?」
無奇子真恨不得一掌劈死他,他厲聲道:「囉嗦!」
照夕搓手一笑道:「對付淮上三子,不得不先小人而後君子!」
他抬起頭來,星目放光:
「各位前輩,請怒弟子在前輩們尊前,過於放肆,實在是弟子為雪雁老前輩冤恨,不得不如此。」
他緊緊地咬著一口玉齒。
「諸位前輩,都是眼前的證人,弟子方纔已說,願今後六十年歲月為賭注,和淮上三子印證一下武學。弟子即使是明知以卵擊石,為了雁老前輩,也是在所不惜的事情。」
說到後來,聲調高亢悲憤,一字字都如同鳴鐘似的震動著每個人的心。這時洗又寒也不再低著頭了,他那閃爍的眸子,在徒弟身上轉著,他懷疑照夕為何如此自恃?可是到了這時,似乎已沒有什麼退路好走了。
管照夕遂把那一襲破衫脫了下來,露出了灰綢緊身衣褲,猿臂蜂腰,更顯英俊。
他轉過身來,腦子裡清晰地回憶著雁先生當時的聲音:
「躬身如蝦,張翼似蛾。
引頸類鶴,旋身揚波。」
「孩子!你不要忘了,用這十六字,去對付淮上三子中的老大,無奇子丘明。」
「他最得意的是一套『太乙伏波掌』……我這功夫是為對付他其中的一式『撒網過江』,那是第九招……受制於其兩肩!」
雁先生的話,一剎那在他腦子裡不停地繞著,他立刻有了靈感,當時對著無奇子丘明一抱掌:
「久仰丘老前輩,以一套『太乙混元掌』稱雄武林,小可斗膽,要向你老爺子請教一下這套掌法,不知可肯賜教麼?」
他這一句話,使在座好幾個人為之吃驚,因為他們知道,無奇子仗以成名的是「太乙伏波掌」;而非「太乙混元掌」,管照夕既對這套掌法,認還認不清,如何敢來討教呢!這不等於送死嗎?
無奇子丘明心中暗暗冷笑:
「好小子!太乙混元掌,我還沒聽說有這麼一種掌法呢!」
當時微微一笑:
「老夫只知太乙伏波掌,不知何謂混元之一說?」
他揶揄地笑了笑,照夕卻忙改口:
「啊!怒小可說錯了,正是太乙伏波掌,不知可肯承教?」
無奇子哼了一聲,遂掃了身側眾人一眼,冷冷地道:「各位老朋友,這可是他點名要會一會我這玩藝的。各位俱知,我這掌法是一施展出來,可就極難收手,萬一要是失手傷了他……嘿嘿……」
他看了洗又寒一眼,冷笑道:「你這師父,卻不能說我下手太毒呢!」
洗又寒哼了一聲,慢吞吞道:「老哥你只管下手,禍福由他自找,怪得誰來?」
他說完這句話,又垂下了頭來,無奇子丘明,見他師父都如此說,不由更放心大膽,暗存下心來,要給這青年一個厲害!
當時舉手一按桌沿,只憑這一按之力,他偌大身形,已如同鬼影,一閃已到管照夕身前。照夕淡淡笑道:「丘老前輩,我們似乎還應交待清楚一下,這輸贏如何定呢?」
丘明怔了一下,這一點他倒疏忽了,他隨之一笑:
「我三子之中,只要有一人輸給了你,就算全輸!」
照夕星目一轉,微笑道:「如此說,足見承讓了!」
他這句話方一出口,身形已跟著向右邊一塌,雙掌向前一伏,「平沙落雁」,遂一長身,合抱雙拳道:「請賜招!」
無奇子丘明一聲冷笑,他認定了管照夕是以卵擊石,休想逃得開自己的掌下!
這時連長衣都不脫,一雙大袖用「舉火燒天」的招式,向上一舉,霍地向兩下一分,雙履微微朝兩邊「八」字式一分,輕啟薄唇,道了聲:「請賜招!」
在座之人,見了他這種起式,無不暗吃一驚。不知道的,看來他真像是玩笑一般,其實他這一式「如意圖」,是以不變而應萬變的一種姿勢。看來雖是門戶大開,可是前後左右,那是不容你遞進一指。而此老更有護身游潛,全身上下,除了「天」、「地」二眼之外,幾無傷他之處,管照夕要想傷他,真是「談何容易!」
雪勤和丁裳早已嚇得目瞪口呆,江雪勤不由回頭看了她師父一眼,冷魂兒向枝梅,似乎已知道徒弟心事;可是在強者如淮上三子面前,她也確實不敢輕舉妄動,此女智慧過人,妙目一轉,已有見地。
就在場上這一觸即發的剎那之時,她忽然嬌笑了聲:
「二位請稍停!」
無奇子丘明和灰衣人管照夕都不由一驚,雙雙翻身而出,四隻眼睛,同時向場外的冷魂兒向枝梅望去。就見這頗具風韻的女人微笑道:「二位印證武功,本無我這旁觀者什麼閒事,不過今夜月色甚好,只是掌來掌往,似嫌有些單調,亦免有些煞風景。」
大家都投以奇異目光,冷魂兒向枝梅遂抿嘴一笑,玉手入袖內略一抬腕,已抽出了一枝翠光瑩瑩的洞蕭來。鬼爪藍江立刻笑道:「妙呀!向家妹子,你莫非要吹一曲,給他們湊湊趣麼?」
冷魂兒嫣然一笑:
「小妹正有此意,不知各位肯賞耳賜聽麼?」
眾人連連道好,淮上三子也沒想到其它,都不由點頭稱善。冷魂兒向枝梅遂向著場中的管照夕瞟了一眼,微微笑道:「管少俠莫非不以為意麼?」
照夕忙躬身:
「前輩高見,弟子豈敢置喙!」
向枝梅微微一笑,心說:「傻孩子,我這是救你呢!」
當時湊口蕭上,立刻興起了娓娓清脆的蕭聲,在座有半數以上,都精擅這種樂器,冷魂兒才一起調,他們都不禁暗暗點首。
向枝梅這一曲「陽關三疊」吹奏得高低迴旋,起伏柔纖,動聽已極。無奇子丘明當時對照夕冷笑了一聲:
「我們不要辜負了向女俠的好心,來!把你那身得意的功夫施展出來吧!」
照夕也想早一點把這事情解決,內心才得輕鬆。當時一言不出,向前塌腰延臂,用「黑虎伸腰」的招式,打出了雙掌,直奔丘明的一雙膝蓋上打去。無奇子丘明一聲長笑騰聲驚起,大袖漫天,帶起了一陣疾風,往照夕背後一落,快慢速度,都是恰恰到了好處。這怪老頭子自問這一式已得了手,鼻中哼了一聲,倏地出右掌,五指箕開,向外一抖,「金豹露爪」,五指尖已把練就的內力逼了出去。
可是管照夕何嘗沒有想到敵人厲害,前一式「黑虎伸腰」本是虛式,才一發出,雙手同時向後一揮,身形已平射而出,無奇子丘明這一招即打了一個空。
他一提長衫下擺,雲履飛點,快如星丸跳擲似的,已向照夕身側撲去。
這長方形的露台,長有十五六丈,寬有五丈,西頭有一個瓜架子,兩側有百十樽石椅,照夕身形向下一落地,已距離那絲瓜架子不遠了。
他心中惦記著雁先生所關照自己的那式怪招;而且雁先生特別關照過他,要在第九招上方可施出。而無奇子這「太乙伏波掌」實在較照夕想像的更要厲害,自己勉強對付了一招,已感有些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以輕身功夫,來彌補功力之不足,不想無奇子身形展開,如影附形,幾乎不容他少緩須臾,管照夕這裡身形方定,突覺背後勁風猛然襲到。
那風力似還距離自己尺許之外,照夕已感到內臟一陣劇烈震盪,身軀更由不住,大大晃動了一下,他不由嚇了個面色蒼白。
當時向前一伏,銀牙一咬,正想暗中以「掃鐵塔」的硬功夫,往對方下盤掃去,最不濟也拼一個兩敗俱傷。他口中悶哼了一聲,倏地轉過身來,右腿風捲殘雲似緊貼著地面已掃了出去。無奇子的箕開右掌,距離著他的前胸,頂多還有半尺左右。
只見他五指指尖如劍似的平伸著,這種掌力只須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登,內力就可發出。以無奇子這種超人功力,莫說是半尺之內,就是丈許左右,只要他內力發足了,如中人要害,也是非死即殘,端的可怕!
管照夕冒著生命的危險,掃出這一腿,可是有點失算了。
他這裡腿才掃出,就見無奇子面色極為猙獰的一笑,他左掌往下虛按一掌,雙腿向上一拔,整個身子竟自凌空而起。管照夕那麼疾勁的一腿,竟會掃了個空;可是他右掌仍是不變原式的,直向照夕當胸打去。
全場諸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那洗又寒、藍江、應元三,三人竟由三處不同地方,騰身而起,另一面的赤眉子葛鷹、飛雲子葉潛,也自騰身而來。
不過他二人的來路,卻是為阻洗又寒等三人的式子,雙方都是一閃而至。
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也正是丘明正欲上挑指尖的霎那,忽然有一絲極為尖細的冷風,直向丘明後腦襲來,那種感覺,也除非有丘明這身功夫的人,才能體會得出來。
他不由吃了一驚,慌不迭,向後一挫右掌,大袖向上一翻,用「拔雲見日」招式,想把當空暗器打落。可是,當他頭抬起時,卻意外的什麼也沒發現,只似耳邊有一般極尖銳的風聲,一間即逝。
無奇子丘明足步向外一劃,已側出了三尺以外,照夕驚魂甫定之下,也用「輪翅舞秋風」的身法,蕩出了五尺左右。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無奇子,心中正自不解,他何故猛然撤招?
丘明身形飄出,猛地回過頭來,卻見自己兩個拜弟,和洗又寒、藍江、應元三等一群人,正自驚奇看著自己及管照夕二人,滿面驚恐之色!
無奇子丘明鏡目一轉,只冷冷一笑,他實在不敢斷定方才到底是暗器呢?還是自己的錯覺?
總之,這個啞巴虧他是吃定了。
二次一偏頭,卻見照夕依然星目閃閃地看著自己,月光之下,並不現出懼怕之色。
丘明心一狠,一句話也不說,雙腕一翻,長嘯了一聲,用「正反琵琶手」,隔空直向照夕胸下腹兩處要害打來。照夕這一對招,才知道淮上三子果然名不虛傳,驚魂初定,心中盤算著,自己要如何對付他。
忽見丘明這一招撒出,他倏地向地面一伏,這一招是雁老人親授的「鼠息」式。
他這種姿態,慢說是丘明不曾見過,就是舉座十數位高人,竟無一人看出他這是一種什麼招式。
尤其可怪的是,他隨便的一趴,四肢全隱腹下,就連肘腕也是沒有現出一些,活像一隻拱背黑貓。
無奇子身在空中,雙掌之力全都掃空,他看到了管照夕這種招式,心中大吃一驚,迫不及待的大袖向外一揮,足下以「浪子踢球」猛地向照夕伏著的背脊上踢去。這種一招雙式,正是照夕等待著制勝的招式。
丘明足方踢出,管照夕就如同球似地跳了起來,無奇子只覺眼前一花,目光望處,似見對方滿空全是拳掌腳腿,他心中正吃驚,雙袖已用「撒網過江」的招式,猛地揮出。
那當空的管照夕,猛然長嘯一聲,身形就空一挺,無奇子雙袖落空。
他不由大吃了一驚,也就在這剎那之間,無奇子遂覺兩處琵瑟大筋上一麻,跟著全身一麻,噗地一聲跪倒在地。
他全身籟籟抖成一團,原來不知何時,管照夕一雙手,各以中食二指,正搭在他兩處大筋上,一絲絲透體的內力,令無奇子丘明上下牙關喀喀交戰,休想說出一句話來。
這一剎那,全場震驚!
幾十隻眼睛現出了驚、玄、奇、憤、狂喜,各種目光的眼睛逼視著他,在座如許高人,竟沒有一人看出來,這青年人,到底是如何到了無奇子的背後的。
尤其是雪勤和丁裳,更是驚得目瞪口呆,恍似身在夢中一般,丁裳竟驚喜地跳了起來,雙手重重一拍,發出了「啪」地一聲。
雪勤不由盯了她一眼,丁裳不自然地又放下了手,心中暗道:「討厭!幹嘛老注意我呀?」
儘管如此,她二人仍以喜悅欣狂的眼睛,注意著照夕。
冷魂兒向枝梅的蕭也不吹了,她秀眉微顰,實在想不透,這個青年人到底施展的是一套什麼功夫。他那分臂伸頸一旋身,騰掠的閃電身法,幾乎是一招之內同時展出來的,就連自己也看不出竅奧所在。她不禁驚異地歎息了一聲,暗笑自己的假借吹蕭,是如此多餘了。
原來方才在照夕和無奇子對招的第五招時,丘明眼看得手之一剎那,感到腦後的一絲尖風,正是向枝梅翠蕭中巧藏的獨門暗器「紅雲散花針」。
這種暗器體積極小,真和牛毛差不多,通體深紅,只要中人,立能在血道之中順血而行,真是厲害無匹。向枝梅因其過於狠毒,所以平時輕易不用。
她把它巧設計在翠蕭的第九個洞孔之下,用時只須用手輕按洞口一極小白點,機鈕自開,再運氣一吹,這種紅雲散花針,就會如電而出,可真是令人防不勝防。因其體積過小,平日置於掌心,尚不易看出來,更何況疾馳於空中。
向枝梅此刻想來,認為方才自己是「多此一舉」,其實她哪裡知道,不是她那「紅雲散花針」暗驚了無奇子丘明一下,管照夕不死必傷。
這時場上大亂,赤眉子葛鷹、飛雲子葉潛,見拜兄受制於人,驚魂落魄之下,一左一右往管照夕兩側飛來。管照夕雙手在無奇子肩頭上一按,身如怪鳥似地騰身而起。他因得有雁老秘授,在騰身之剎那,雙手各以食指在無奇子主筋氣眼上,輕輕戳了一下,無奇子只覺身子一軟,由不住兩手往地上一垂,藉以支著身子,他全身抖得更厲害了,冷汗涔涔而下。
葛鷹和葉潛,各伸一臂去扶他們這位大哥,可是丘明這一霎那,竟連話都不能說了,他只是吶吶道:「不行……不要動我……」
葛葉二人嚇得忙鬆開了手,再低頭一看丘明,竟連衣服都汗濕透了。他兄弟二人不禁更是大吃了一驚,才知拜兄竟為對方點了筋了。
武功的拿穴、點穴,固是厲害,可是能者往往都擅解法,算不上什麼太厲害的威脅;可是獨有一種「點筋術」,卻是極少為人知道的手法。
這種功夫厲害的是各門手法不同,譬方說,武當的點筋術,傷了少林門下,少林非得擅武當獨門解法不治,同樣少林傷了武當門下亦然。
淮上三子屬北派天竺,他三人都點筋高手,可是管照夕這種點法,他們竟是無法解開。
赤眉子葛鷹十分暴怒,厲聲道:「小輩,你僥倖勝了,我兄弟絕不食言,你何故欺人過甚!這豈是俠義本色?」
照夕哂然一笑:
「你們淮上三子也太驕傲了,我只是煞一煞你們的威,叫天下英豪都看一看,一向以武林盟主自居的淮上三子,今夕折在一個青年的手中。」
他哈哈大笑著,神態跋扈萬分。
要在方纔,他這種話,勢必會引起眾人嘲笑,可是這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葛鷹和葉潛兩張臉都成了紫醬顏色,赤眉子葛鷹怒目一轉。
「你只把我拜兄解開了,我兄弟少不得還要一一請教幾手高招。」
管照夕有意令他三人今夜丟一個大人,他胸中實有十分把握,勝券在握,不禁冷笑道:「赤眉子,你莫非還不服氣麼?老實說,今夜我要是沒有制服你們三人的把握,也不來此現醜了。葛鷹!你這裡來!」
這狂傲的青年說著話,一塌腰,已把身子竄了起來,直向那絲瓜架子上落了下去。
赤眉子葛鷹在眾目之下,哪能丟這個臉,他見管照夕騰身向花架子上落去,心中不由一動,暗忖道:「好小子,要在輕功騰縱上和我較量,你還差一手!」
他猛地怪嘯了一聲,雙抽一拂,用「疾追浪」的輕身功夫,「嗖!嗖!」起伏之間,已竄上了瓜架,身子向下一落,可正趕上了步眼。
這位淮上三子中的赤眉子,在羞忿盛怒之下,頓起殺機。足尖一點架樑,雙掌齊出,他口中悶哼了一聲,那絲瓜架竟自喀喀一陣顫抖,他那石破天驚的重掌力,已自發出。
這怪老人落身、摔身、塌身、運力、推力、發力,幾乎是同一個勢子。
在座高人,都不禁暗暗叫了一聲:「絕!」
他們同時也都為這個青年捏一把冷汗。可是那胸有成竹的管照夕,早已有了準備,他的騰身上架,也正是他一種誘式。
身後勁風一響,他並不回首,只把雙掌向前一伏,全身大車輪似的掄了一圈,單手一提用「白猿墜枝」的絕頂輕功,把整個身子都懸了下去。
赤眉子的大掌力,呼地蕩了過去,就如同是起了一陣旋風,把瓜架子的葉子捲起了一大片,隨空飄舞。赤眉子本人卻是因為用力過猛,收不住去勢。「吱!吱!吱!」連跑了三根架子,才算拿樁站穩。
管照夕不由暗自驚心,他們淮上三子,果然沒有一人是好惹的。
動手過招,講究的是「快」、「狠」、「准」,三者缺一不可。赤眉子葛鷹一招撲空之下,已知不妙。果然那半空中的管照夕,又是一個大車輪,不過這一次卻是往上面翻過來的。
身似狂風飄絮,掌如浪打礁石,兩股勁力,直向葛鷹背後兩外「玄機穴」上打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1:39
葛鷹數十年來,在武林中以輕功見長,他那一身出奇超眾的騰縱功夫,確實在武林中,無出其右者。
此時陡聞背後風聲,憑直覺已可知道是奔何而來,他足尖一點,用「潛龍升天」的招式,霍地拔身而起。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默默念著昔日雁先生傳授自己武功時,囑咐自己對付赤眉子的方法,那是無論如何要逗對方上騰時才好下手的煞手功夫。
此刻葛鷹身子雖是上騰,可是吃虧的是,自己卻是背朝著他,那雁老人所傳的一招「鷹愁翅未落」,卻是用它不上。
管照夕倏向前一伏,他已意識到赤眉子在空中必有極厲害掌力發下來。
千鈞一髮之間,照夕雙足一跺架上橫欄,用「癲驢打滾」的閃身招式,咯吱吱翻出丈許以外,身形未定,已雙掌齊出,把內家掌力發了出去。
果然赤眉子在空中用「五雷轟頂」的掌功,直直地劈出了一掌。
這兩種掌力在空中甫一交接,只聽見吱吱一陣響,那五丈見方巨大瓜架子,就像大風中的柳樹一樣,左右搖了好一會兒。
可是動手的管照夕,只覺前心一陣陣發甜,雙眼金星亂冒。他長吸了一口氣直壓丹田,總算這口血沒有吐出來,可是已不禁通體炎熱如焚。
好在是夜晚,又離著眾人這麼遠,誰也沒有看出他的臉色。他確實知道,自己掌力較諸赤眉子葛鷹,實在差著一段距離。
另一面,那空中的赤眉子,在施出最拿手的掌力而未見功時,他內心的驚嚇情形,卻也是不可自己。他身形向下一落,冷笑道:「小子!你還打麼?」
驚恐、失望的管照夕,何肯如此甘休?他雙手一按架欄,反竄而起,用「野鳥出林」的輕功,反由赤眉子葛鷹頭上掠了過去!
赤眉子冷哼了一聲,單膝微屈,出右手用「上天香」的厲害手法,駢四指直插管照夕下腹,整個身子卻用「犀牛望月」的式子,向前俯去。
這種姿態,確是美觀十分,而赤眉子大袖飄然,做來更是翩翩若仙。
管照夕身在空中,出一足尖,用足尖點赤眉子「天靈穴」,見他掌來,突施出「按臍力」,分一掌直向下按去。赤眉子是久經大敵之人,自然知道這一式的厲害,慌忙向前一蹬,瓜架上立刻喀喳一聲暴響,狠狠晃了一下。管照夕身形,早已大鳥似地掠了過去。
照夕身子乍一下落,已知道時機不再,此刻的赤眉子正是背朝著自己。
他猛地大吼了一聲:「你還想逃麼?」
猛然見他身形下塌,雙掌平推而出,這種「排山運掌」的力量,看看實在是驚人。
赤眉子陡然一驚,不及思索之下,本能的用「一鶴沖天」身法,倏拔起有五丈七八。
午夜月色之下,他這種身勢,就像是一隻極大的怪鳥,身形是快捷無比。
可是管照夕掌力並未發出,赤眉子這一騰身可算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暗歎道:「雁先生神算真是如神,此刻再不傷你,怕是沒有機會了!」
他把推出的雙掌,向後一帶,整個身子跟縱而起,一雙手臂,卻是大開,活似一隻大鷹。
可是他騰起的高度,較諸赤眉子,卻是差多了。赤眉子身形如流星下墜,以為正好下手,不由猛出雙掌就打。
就在這時,那騰身的照夕,忽然變腳疊起,倏地又上竄了丈許。
一上一下之間,管照夕反倒升在葛鷹之上,就見他雙臂忽一交叉,也不知他是怎麼著向外一分。那赤眉子口中倏地哼了一聲,就如同隕星似的,猛地墜了下來。在場之人,只以為他是落勢,誰也沒想到,身在空中的他,已為照夕「分筋錯骨手」,點傷了腋下氣岔二門。赤眉子現在感覺,就和他拜兄,完全是一樣了。
管照夕搶前墜下,霍地一抖手,就像接西瓜似的,把老人身子接在了手中。
他凜然直立著,對著手中的赤眉子微微一笑。
「葛大俠受驚了!」
赤眉子怒目赤紅地看著他,全身連連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照夕把他輕輕放在他拜兄無奇子丘明身邊,赤眉子自知氣岔二門被對方點中,如一個時辰之內,不能以內功重新封鎖,一輩子都將會落成殘廢之身。所幸他內功深湛,雖如此,尚能勉強坐起。
赤眉子當時一句話不說,只緊盤雙腿,垂目運氣調息,全身也汗跡淋淋。
座上十數人,連眼睛都直了,這麼多人,竟沒有一個人出一點聲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臉上表情,更是驚嚇離奇。就連洗又寒也看得陣陣心驚,心說:「看起來,這孩子確實得了雁老頭的真傳,否則哪會有這種本事。」
而且方才照夕用來制服丘明及葛鷹的幾手功夫,洗又寒不要說看,真連聽也沒有聽過。
鬼爪藍江何嘗不看得目瞪口呆,她小聲問洗又寒道:「想不到這小子這麼厲害,他這手功夫,是你傳給他的麼?」
洗又寒茫然地搖了搖頭,臉色很紅,實在的,這是他作師父的悲哀。徒弟本事比師父大,並不罕見;可是奇怪的是,照夕離開他不過年把時間,這麼短時間裡,竟會有這些奇遇,這真是太令人驚奇了。
鬼爪藍江不由苦笑了笑:
「你我還算聰明的……要不然……」
她那雙老松皮的眼睛,向洗又寒一瞟,「哼」了一聲,洗又寒更不禁羞得臉色通紅。
他們隔壁的冷魂兒向枝梅,這時也悄悄向雪勤道:「這孩子哪來這麼大本事,你知不知道?」
江雪勤睜大著眼睛,驚喜得連連搖頭,她一隻手不自覺地抓住向枝梅的手,緊緊地搖撼著,她實在掩不住內心的狂喜……
她太高興了,冷魂兒冷眼旁觀,心中洞悉一切,暗暗歎息著。
「一個人愛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這丫頭丈夫才死了一會兒,方纔還怪傷心的,這會兒見了管照夕,又高興成這樣……」
想著心裡已暗暗有了主張,暗想著等酒筵之後,自己要把管照夕留下。江雪勤不好提這個事,自己不妨為她探聽一下,如能把這門親事定下豈不是好?
她心裡這麼想著,不由微微笑了笑,她偶然看了藍江一眼,卻發現那老婆子,也正在微微笑著。她並不知道,那鬼爪藍江,正像她一樣,也為徒弟打著如意算盤呢!
管照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無奇子、赤眉子二人制服掌下,全場真是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不對他從心眼裡佩服的。
飛雲子葉潛,也是心裡陣陣吃驚。他再也不敢那麼狂了,當時走前一步,臉色鐵青,全身微微顫抖著。
「管照夕,今夜你鋒頭也算是出盡了,你這一身功夫,老夫也真是拜服了,可是……」
他臉色愈發難看了,身上抖得更厲害了,可是他仍然接下去道:「可是我兄弟向來是這麼一個硬脾氣,不見黃河心不死,管照夕你有本事,乾脆連我也一塊料理了。我淮上三子要丟人就丟一個大人,以後江湖上也就永遠沒有我兄弟的份……管照夕!你說好不好?」
這老兒邊說邊抖,邊抖邊往照夕身邊湊。那股勁可真像有點是耍賴皮臉,依老賣老樣兒。照夕不由後退了一步,淮上三子已除其二,對付最後一人,他更有必勝的把握。
他當時臉色微沉,苦笑了笑道:「葉老前輩,我看不必了。」
葉潛此刻眼見自己兩個拜兄,一舉手之間,竟敗在對方一個青年手中,當著這麼多人面前,這個人他如何丟得起?想到了淮上三子一世的英名,飛雲子葉潛一時真想失聲大哭,他跺了一下腳,顫抖著聲音道:「不行……姓管的小子……你要折辱我們,就辱一個夠,你劃出道兒來吧!我老頭子要拼就給你拼到底,你……」
說著話,這老頭臉上的淚唰唰地一直往下流。硃砂異叟南宮鵬和三子素來不錯,當時忙上來用手拉了他一下,一面歎道:「葉老哥,何必呢……唉!算了!算了!」
南宮鵬一面說著,一面對著管照夕苦笑:
「小俠客手下留情,算了吧!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俗雲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老弟威風也夠了!」
照夕不自然地歎道:「南宮老前輩……你是不知情……」
才說到此,那飛雲子葉潛已大聲吼道:「什麼手下留情,誰要他手下留情!沒有你的事,你不要管。」
他猛然把南宮鵬推到了一邊,睜著紅紅的一雙眼睛向著照夕冷笑著,那樣子真是怒到了家。
南宮鵬本是一番好心,想不到反倒弄了一個無趣,一時頻頻苦笑,連連搖頭歎息不已。
管照夕不由正色道:「飛雲子,你要知道,我今夜來,完全是為雁先生復仇來的,我有十分的把握能勝你們,你……」
葉潛跺了一下腳:
「你說怎麼打法吧?」
管照夕由雁先生處,得悉此老最擅長的是一身小巧功夫,巧打神拿、暗器都有極深的造詣,為人也最氣傲,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氣。
所以雁老特別傳授了他一手「二指燈」的小巧功夫,及「指劍」的暗器打法。
這兩種功夫,都是雁老人別出心裁發明。傳授照夕時,更是細心已極,務使管照夕手法爛熟後才止。他相信這兩種功夫,定能叫飛雲子葉潛心服口服,所以管照夕此刻才會如此神色泰然。
飛雲子既一再見逼,照夕不得已冷笑了一聲。
「葉潛!你口口聲聲要與我比試功夫,莫非此刻你竟不知道你已經輸了麼?」
葉潛怔了一下,嘿嘿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你們管門比武的規矩麼?哈?」
照夕冷笑了一聲,伸出一隻握住拳的手。大伙的眼睛都完全集中在他這一隻手上。葉潛變色道:「這是作什麼?」
照夕慢慢張開了掌心,吶吶道:「你自己看看再說。」
眾人看時,照夕掌心是一截兩寸多長的白色髮辮,尾梢上還繫著一圈紅線。
飛雲子立刻臉色一陣慘白,他口中「哦」了一聲,猛然後退了一步。
照夕啞然道:「飛雲子!你看看,我要是取你性命不是易如反掌?你還要給我拼麼?」
葉潛本能的往後摸了一下,果然腦後的小髮辮少了一截,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眼都直了,他真不曉得照夕是怎麼得的手。
他抖瑟地叫了一聲:「天……」
只聽見「撲通」一聲,他就坐下了。管照夕又笑了笑:
「如果你仍不服氣,請看一看你的帽邊,飛雲子,我對你確實是夠客氣了。」
葉潛一隻手慢慢摘下了帽子,在帽沿兩邊,發現兩口銀光閃閃的小劍,左右各一,都是一半插入帽內一半露出帽外。那小劍體積極小,長短不足一寸,看來卻是尖銳十分。飛雲子認識這種暗器名喚「指劍」,用時藏於指甲之內,只一彈即出,可是能施這種暗器之人,非要眼力、指力都要有相當功夫者,才能開始著手練習,是一種極不易練成的厲害暗器。
這種指劍,是專打敵人身上穴道的暗器,可彈指間制人於死命!
想不到這管照夕,竟也練成這種功夫,自己是暗器老手了,中了人家的暗器,居然還不知道,只這個臉,看往哪裡放?
到了這時,飛雲子葉潛實在沒有狡辯的餘地了,他面色如土長歎了一聲:
「我飛雲子一生傲骨,今夜算是服氣你了。管照夕,從今以後,江湖上永遠沒有淮上三子這三個人了……」
他一邊說著,眼淚籟籟流個不住。
管照夕確實沒想到,他居然會哭,當時倒失了主張。洗又寒這時見徒兒任務已達,不由走下了位來,冷冷笑道:「三位前輩,既都敗在你的掌下,你也莫為己甚,莫非還讓丘葛二兄在一邊坐一輩子麼?」
照夕直到如今,對於自己這位師父,還是怕得很。洗又寒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那是從很早以前,就深深的種在照夕的心中。他聽了師父的話,不由躬身向師父行了一禮,遂自走到無奇子丘明的身前,伸一掌在他命門上微微輕撫了一會兒,連接三掌,只見無奇子丘明身子向前一栽,口中微微叫了一聲。
一旁請人見狀,都不則驚叫道:「啊!他醒了!」
照夕這時又轉到了赤眉子葛鷹面前,依法炮製,葛鷹也是打了一個噴嚏,遂自轉醒。
照夕後退這五六步,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三人。此刻二人相繼醒轉,其實他們內心都是很清楚,只是全身軟麻不堪,不能著力而已。
方纔照夕對付葉潛的事,他們心裡都清楚,此刻三人對望了一眼,都輕輕歎息了一聲。
無奇子丘明由地上慢慢站起來,把沾滿了灰塵的一襲秋衣抖了一下,以對著管照夕苦笑了笑,道:
「從此以後,我淮上三子在江湖上永遠除名……」
照夕很想安慰他們幾句,可是一想到雁先生當年所受到的委屈,他的心立刻變得跟石頭一樣硬。他仍然是一句話不說,臉色也是不喜不怒。
丘明這時雙手抱拳,對著四下眾人連連揖著,臉色更是難看。
「各位朋友都看見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今夜竟會敗在這個少年手中,我三人方才與他已有言在先,此後六十年內,我們三人再不復出,要找一深山古洞面壁靜坐了此殘生。各位老朋友同我三人今夜一別之後,將永無再見之期了……」
他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赤眉子葛鷹和飛雲子葉潛,也都面如死灰似地低下了頭。
丘明忽然望著照夕笑了笑:
「少俠客一身功夫,確是令我兄弟衷心拜服,我們自認輸得心服口服……可是有一事,不知少俠可肯通融麼?」
照夕躬身道:「弟子只是受命而來,如今任務既了,老前輩有言請說無妨!」
丘明仰天長歎了一聲:
「今夕中秋,又當高朋滿座,愚兄弟此一別,今後和各故友無異永決,不知少俠可否容我兄弟添酒回燈,與各老友盡情歡光一宵,明日把家中事稍事托咐,後日一早,定當遵約潛入深山面壁終身,不復外出。少俠客以為可行否?」
照夕微微一笑:
「老前輩言出必行,後輩尚有什麼不放心的,家中瑣事眾多,老前輩只在本年內遵言而行,即算守信矣,何必急在一二日。」
無奇子丘明不由歎了一聲:
「少俠客能出此言,足見高明,不過我兄弟也實在用不著耽誤這麼久,十天足矣!」
照夕慨然點了點頭,後退了一步,苦笑著抱拳:
「既如此,後輩走了。」
丘明趕上一步,喚道:「少俠稍待!」
照夕劍眉微皺:
「後輩實已不勝酒力,要轉回客棧休息了!」
無奇子吶吶道:「老夫有一事心中不明,尚請少俠見告,我兄弟也好心安。」
照夕淡淡笑道:「只要我所知,無不奉告。」
丘明老臉通紅:
「少俠客果是親眼見著了那位雁老哥麼?」
照夕不悅:
「自然是真的!」
這時一邊的葛鷹卻冷冷一笑:
「管照夕,你這話實在叫人難以置信。不錯,我弟兄當初實在是太不對了……所以今日才會落此報應。管少俠,你可否親自領我兄弟同去一見那位雁先生,我們要當面向他謝罪!」
大家的目光又都轉在了照夕身上,管照夕不由微微怔了一下,他低頭想了想。
這時赤眉子面上已帶出微微冷笑神色,照夕不由肯定地點頭歎道:「我如不領你三人去,你們定會以為我管某是假傳聖旨,無中生有……」
他鼻中哼了一聲:
「這麼吧!後日清晨,請在府候我,我自來此領你三人去見雁老前輩就是了。」
他說著朝三子深深一拜,遂走到洗又寒身前,彎膝一跪,洗又寒不由退後了一步,只見照夕目合痛淚:
「弟子背師之舉,務請恩師恕罪。實是雁先生再三關照,囑弟子不可輕易露出。今弟子此間事了,只待領淮上三子三位前輩面謁雁老後,定當至大雪山拜見恩師,侍候些時,當面領罰。此刻師父尚有何囑?弟子也好一一拜領遵行!」
洗又寒想不到他如今對自己,仍是如此恭敬,又因藍江托囑在先,不由盛氣全消。
當時忙伸臂把他拉起來,微微歎道:「這都不能怪你……唉!雁先生與淮上三位老友,昔日那一段過節,卻沒想到今日仍有餘波,更想不到居然會應在你的身上……這真是天意……」
他揮了揮手,又歎道:「你自去吧!」
照夕躬身行了一禮,又向一邊的藍江、向枝梅、應元三等一一行了禮。最後對雪勤、丁裳看了一眼,尤其是江雪勤,他幾乎不敢和她目光相接觸,他怕看到她目光之中那種憂鬱的情焰。
二女卻是用深情的眸子,牢牢地向他注視著。他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只抱了抱拳道:「二位師妹多多保重,後會有期,愚兄去了。」
他說著猛然轉身就走,二女見他要走,都不禁內心焦急,偏偏眾人面前,她們一句話也不敢說,一時都不禁黯然神傷,花容變色。
忽然,一個粗啞的喉嚨大叫道:「慢著!老弟!」
照夕回過身子,見應元三正朝自己微笑,他目光由二女身上溜向了自己,嘻嘻道:「老弟!你現在住在哪呀?有工夫,找你聊聊去!」
向枝梅和藍江都不由豎起了耳朵,照夕不疑有他,遂笑道:「應老前輩如有雅興,今明兩日請至『安平客棧』找我就是。」
應元三目光向江丁二女一掃,嘻嘻一笑道:「知道了!你去你的吧!」
照夕雙手一抱,朝四下一揖,遂向淮上三子一抱拳:
「三位老前輩請自重,後日弟子再來,再見了!」
淮上三子各自哭喪著臉,抱了抱拳。就見這年輕人,身形如箭頭子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起落之間,已消失不見。
眾從目送著照夕離開之後,想起來這少年一身武功,都不禁嘖嘖稱奇。
這時幾個小廝果真又添酒回燈,重新備上了幾個菜。無奇子丘明不由朝眾人抱拳笑道:「對酒當歌,人生有幾何。來!老朋友們!我們來開懷痛飲它一番。」
他又回過頭,對兩個拜弟一笑:
「兄弟!想開一點,我們已這把子年歲了,還圖些什麼?今夜乘著好朋友都在這裡,我們不能叫人家笑話咱們!來!喝酒!」
葛葉二老,俱都知道大哥表面如此,內心其實比自己二人更傷心,他們各自苦笑了笑,都不忍再提這事情,眾人相繼落座,一時杯觥交錯,好不開心。
這些老朋友們,都知道淮上三子心情,誰也不願多提令他們傷心的事。雖然各人都已喝得差不多了,也都打起精神來陪他三人作最後之樂。
直到月上中天時候,仍沒有一些散意。最可憐的是雪勤和丁裳二人。
二女到了此時,哪裡還有心情吃喝?一顆心早就跟著照夕跑了。
她二人的師父,也早都看出了她們的心情,冷魂兒向枝梅不忍見徒兒如此,遂盈盈自位上立起,向著淮上三子淺笑道:「小妹師徒,都不勝酒力,因為與友人相約有事,此刻不得不向主人告辭了。」
淮上三子各自由位上站起,想要勸阻一番。雪勤早巴不得如此,立刻走下位來,向枝梅亦連連彎身道:「三位老兄請留步,我師徒自去便了。」
這時各人也一一與向枝梅寒暄話別,丁裳見雪勤走了,心中更是再也忍不住,當時輕輕拉了藍江一下,紅著臉道:「師父!我們也走吧!」
鬼爪藍法正有此意,只是不好立刻就走,等到向枝梅師徒二人走遠了,淮上三子送客回轉後,藍江才呵呵笑道:「三位老朋友,我老婆子也不行了……要帶著徒兒先走了,我們住的地方太遠了,還要趕好一大段路呢!」
無奇子丘明搖手:
「不要緊,我們這裡有地方住,你們師徒就不要回去了。」
鬼爪藍江還沒說話呢,丁裳已急得脫口而出道:「不行……」
立刻發現人家正用眼看著她,她不禁把頭低了下去了,臉也紅了。藍江遂又向淮上三子點頭笑道:「不要客氣了,我們不敢打擾,三位老朋友多多自重!」
三子又一起把她們送到了門口。洗又寒本來也想走的,藍江卻用眼睛盯著他道:「你慌什麼?跟著我們作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1:54
洗又寒嘻嘻一笑,再為其他人一拉,就留了下來。鬼爪藍江帶著丁裳出了大門,丁裳一出門就催道:「快!快!師父咱們走快點!」
藍江呵呵一笑:
「走這麼快幹嘛呢,也不是去說親家!」
丁裳不由一時玉面通紅,羞得連頭都不敢抬了,藍江不由放聲大笑起來,她拍了拍丁裳的肩膀。
「好孩子別急,這事情師父一定給你辦成功,他是住在個什麼……店裡呢?」
丁裳小聲道:「安平客棧!」
藍江怪笑了一聲:
「對!安平!安平!還是你腦子好,記得清楚。走!我們現在就去安平客棧!」
丁裳為師父說破了心思,一時又喜又羞,當時還裝迷糊道:「去那兒幹嘛呀?」
藍江心裡說:「好個丫頭,你還給我裝傻!」
當時咯咯笑道:「你要嫌煩,咱們就別去了!」
丁裳忙道:「不煩!不煩!」
一抬頭,卻見鬼爪藍江一雙眸子正盯著自己,滿臉笑容,丁裳不由嬌哼了一聲,舉起手就要打師父。藍江邊退邊大笑道:「好姑娘!你自己不害臊,還要打師父呀!快走吧!天可不早了。」
她說著身形陡拔起,直向山下馳去,丁裳遂也展開了功夫,緊緊隨著師父而去。
她們去得快?嘿!還有比她們更快的呢!
「安平客棧」的夥計老張,正把門板往門上按的時候,看見那個年輕的客人遠遠的回來了,他就放下門,哈著腰老遠地叫道:「相公你才回來?過節好!」
這公子只撩了一下眼皮,神色黯然地進了店門。老張打著燈籠在前面領著路,一面叨叨著道:「今晚上月亮可比往常亮多了,剛才『快我頤』送了百十個月餅,托我們櫃上賣給客人吃,相公要是喜歡……」
他發現這年輕的客人臉色不善,就臨時把話止住了,頓了頓又接道:「有五仁、蛋黃,還有棗泥餡的;有蘇式、廣式,還有道地的北京翻毛、提漿……」
青年人擺了一下手,他也就不再接下去了;而且他才發現,這相公一件挺漂亮的長衫上,竟被火燒得前後左右都是窟窿眼兒。他心裡就更奇怪了,大節期的,也不好開口問,把這相公帶到了後院那間講究的房裡,心裡犯著嘀咕!
管照夕進房之後,老張招呼著別的夥計打水泡茶,他就又打著哈欠去上他的門板了。
想到方纔的一切,他就像做了一個夢似的。
他本來應該很高興的,因為他已經完成了心願,可是他又為何如此不開心呢?說起來主要的還是因為楚少秋的死,想不到江鴻(江雪勤之兄)一句戲言,今日倒成了事實。他不是為自己悲哀;而為著江雪勤今後而傷感,他真不知雪勤往後該如何。
他把外面長衫脫下來,推開了窗子,從這裡可以看見中秋的光明月亮。
他心裡對這個問題,一時真是不知如何。其實這並不關他什麼事,可是如果往深的地方想,又似乎對自己很有關係。
他只是心裡發著怔……
對門一間突花的小窗子,開了一小半,一個女孩,正瞇著眼睛,偷偷瞧著他。
這女孩一身大綠緞子衣裳,頭上梳著一條大辮子,一雙青緞子繡花鞋,很像個大府裡的丫鬟。
在她身後一張大繃子床上,一個全身紫衣的姑娘,正支著頭皺著眉,盤著一雙腿發愣呢!
那小丫鬟看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喜道:「七小姐,一點不錯,是他回來了,他一個人在看月亮呢!」
床上的姑娘,眨動上下密密的睫毛,半喜半憂地歎了一口氣道:
「有什麼用呢!他已恨透了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理我了……」
她說著,真有點想哭,那小丫鬟就走到她跟前,輕輕皺著眉毛道:「不會的!管公子絕不是這種人,小姐忘了,他從前對你可好著呢!」
紫衣少女下了床,用手攏了一下散亂的雲發,搖了搖頭:
「文春!從前是從前,這一次他已對我寒透了心,是不會再理我們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輕輕走到窗前,隔著窗子,看著那個正在賞月的青年。想到了昔日那一段膩情,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印象。
看著他,白雪尚雨春,不由淚兒籟籟流了下來。她輕輕地咬著下唇想:「他一定不會再理我了,只看那一天他對我的樣子就可知道了……可是我怎能捨他而去呢?」
「我的心,是已依附著你的心而存在……我的影子離開了你的影子,只怕也會為風吹散了……照夕,你真的就這麼不理我了……」
她低下了頭,又想到自己,是如何變散了偌大的家財,如何洗心革面解散了組織。如今,除了隨身有限的旅資之外,自己主婢二人,可說是一無所有了。
「這些!又是為了什麼呢!又為了誰呢?」
望著照夕英俊的面影,她真有說不出的感慨,她歎息了一聲。
「文春,把窗子關上吧,別給他看見了,怪不好意思的……」
文春慢慢關上窗子,也歎了一口氣。
「七小姐,不是我說你,這幾天你真的變了,想一想過去……那是多麼英雄呀!現在呀……唉!算了,我都不忍心說下去了……」
雨春玉臉一紅,當時用手抹了一下腮上的淚,強作笑臉:
「你知道什麼?我們現在可不能比從前。說句不好聽的話,從前那是強盜,現在我們怎麼能再耍橫呢!就說稱英雄,又去給誰稱呢?」
文春眼圈紅紅地,雨春遂又歎息了一聲!
「文春,以後你跟著我,可不能再和以前比了。以前人家看咱們一眼,咱們就許把他眼珠子挖出來當泡兒踩;可是以後就是人家打咱們,咱們也不能隨便還手。」
文春翻了一下眼皮,很不服地道:「那是為什麼?」
雨春苦笑了笑:
「不為什麼,就是為我們要變一個好人。」
文春挺了一下腰,插口道:「可是,好人也不能挨揍呀!」
尚雨春心裡惦記著那窗的管照夕,可沒有心情給她多說,只皺了皺眉:
「我這是譬方說,誰還真的揍咱們呀!你就別再煩我了,我已經夠受的了!」
文春咬了一下指甲,吶吶地道:「小姐,我知道你全是為管相公。我想他不能這麼沒有良心,我們主婢大老遠找來了,他不見咱們可不行。小姐你等在這裡,我這就去找他。」
尚雨春忙拉住她:
「你可不能瞎亂鬧,要是他知道了可不好。」
她臉色微微紅了一下:
「現在還不到見面的時候,他要是不理咱們,可是丟臉。」
文春怔了一下,才又歎了一口氣坐下了。尚雨春黛眉微顰:
「你是知道的,我這一生只愛他一人。要是不能嫁給他,我是不想活了……我有我自己的主見,你可不要給我……」
她說著眼淚在眼圈裡直轉。文春不由十分同情地點著頭,她跟著七小姐也有七八年了,平日主婢之間情如姐妹。雨春作案,她算是最得力的助手;而且這小妞腦子靈活得很,點子也多,要是給她看上一宗買賣,怎麼也逃不了。
飛蛇鄧江的那宗買賣,就是她踩的盤子,扣鄧江的兒子,也是她出的主意。
想不到雨春竟會突然遇到了管照夕。那夜雨春回去之後,哭了個昏天黑地。文春再三詳問,她才把遇到照夕的經過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文春當時也不由懊喪不已。二人細商之下,這才決定把所有資產變賣一空,完全救濟了窮人,決心洗手不再為盜。一切停頓之後,尚雨春這才帶著隨身小婢文春,到處找訪照夕,她要找到他,向他表明心跡。
此時灰衣人管照夕的大名,在江湖上誰人不知;而且風傳他和點蒼山淮上三子定了約會,江湖上更把這捕風捉影的事,形容得天花亂墜。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聽到了這些傳說,商量之下,風塵僕僕直奔點蒼。
果然,她二人很容易找到了照夕的蹤影,主婢二人暗暗隨著照夕住店,那粗心的管照夕,竟沒有發現她們一點蹤影。
尚雨春本來是心懷滿腔熱望,暗想著只要一見到他,定要向他表明心跡,把自己如今的立場向他吐訴一番,看看他如何處置自己。
誰知見面之後,她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情虛,反而不敢現身與他見面了。
望著他那挺俊消瘦的面頰,尚雨春真有說不出的委屈。其實,她千里迢迢來此,好容易找到他,又豈能當面錯過?她有她的想法。
第一,她要想知道,照夕住在這店裡的原因,如果自己冒失現出身來,照夕如念舊情,相見歡晤自是不說;否則豈不令其不快。如果為此破壞了他的好事,更令自己不安。
第二,當著文春,她多少有點害羞,萬一要是人家不理自己,那可有多麼丟臉?
有了以上兩個理由,所以尚雨春暫時壓制著內心的激動,強制著文春不要冒昧。她自己卻想好了,一待夜靜更深之後,自己再親自潛到照夕房中,好歹也要給他談個明白。
在雨春來說,已是非他不嫁,可是他呢?尚雨春要把這一點特別表示清楚,萬一對方真要是對自己沒有意思,只要他真正的表示一句話,自己也就死了這條心了。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翻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几上的殘燭,文春坐在床邊上一針針繡著花。遠處鐘鼓上鐺鐺響了三聲,雨春翻了個身子:
「睡吧!天可不早了!」
文春擱下活了,伸胳膊打了個哈欠,就問小姐還有事沒有,尚雨春搖了搖頭,文春也倦了,就躺下睡了。
這客棧裡,漸漸都靜下了。
看門的夥計老張,把門上好了之後,在櫃上幫著賬房算賬,尤其注意的是客人賞下的小賬,因為那是有他份的。
櫃台上一隻大紅燭,照著他的影子,在粉白的牆上晃來晃去。
前院裡,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再也沒有別人了。雖然有打算盤的聲音;可是聲音很低,這是前院,後院可就更靜了。唱小曲的大姑娘,喝酒的客人,也都靜下了。
整個客棧完全是一片死寂,只有明亮有月光,灑在院子裡,灑在瓦上,就像染上了一層雪似的。
忽然——
牆頭上冒起了兩個人影,俱是青巾扎頭,略微往牆內望了望,飄身而落。那是冷魂兒向枝梅和江雪勤,難怪身子輕得就像兩隻翩然的燕子一樣。
她們輕著腳步,向前行了幾步,冷魂兒向枝梅悄悄道:「你去看看,他是住在哪一個房裡?」
江雪勤微微點了點頭,嬌軀騰起,很靈巧地落在一處窗口,向內窺視了一下。她用指甲,輕輕在一個窗戶上點了一個月牙形有小口,湊目其上,立刻她臉色緋紅,暗暗啐了一口:「晦氣!」
跟著縱開一邊,望著師父只是扭著身子,向枝梅騰身過來。
「是這一間麼?」
雪勤搖了搖頭,臉色更紅:
「師父,還是你老人家去找吧,我不去了!」
向枝梅立刻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她不由臉色也是一紅,當時皺了皺:
「那麼,我們就要一間間看了,想他此刻定還未睡。來!待我來招呼他出來!」
雪勤正在奇怪,不知師父要怎麼喚他出來,只見向枝梅彎腰從地上拾起幾粒黃豆大小的石頭,微微對雪勤笑道:「他的耳朵靈,聽見聲音一定會出來的。」
雪勤認為師父這種想法很是高明,只見冷魂兒玉指彈處,小石子如同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似的,在每一間房瓦面上,都落下兩粒,發出「得、得、得」小而清脆的聲音!
她們這麼一間間找下去,果然把床上的照夕驚動了。他猛地由床上翻身而起,由枕下拿出了長劍,一個縱身已來到門前。倏地一開風門,身形如同一片雪似的飄了出去。立刻兩條纖影,一左一右落向了他的身前,管照夕身形向外一擰,用「潛龍升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把身形拔了起來。卻聽見一聲輕笑道:「管少俠休要驚嚇,是我師徒來了!」
照夕身形本已騰起,聽到這句話,在空中「細胸巧翻雲」(按:細胸為鷹之一種),倏地折了一個個兒,又飄飄地落了下來。
他仔細向二人一端詳,不由面上訕訕地彎腰道:「原來是向老前輩和江姑娘來了,後輩多有開罪!」
雪勤只是脈脈含情地注視著他不發一語。冷魂兒卻以手按唇:
「管少俠休要多禮,此處不是講話之處,少俠可容我師徒人內一談麼?」
照夕躬身道:「正要懇邀,二位請!」
他縱身過去,把門打開,冷魂兒淺笑著點點頭,率先入內,雪勤也跟著進房。
照夕把桌上油燈擰得十分光亮,又倒了兩杯茶,雙手奉上:
「前輩及姑娘請用茶,實在簡慢得很!」
冷魂兒接過了茶杯,淡淡笑道:「少俠不要客氣,我們也談不上是什麼客人,不必見外。老身正有事要與少俠奉商……」
照夕內心通通直跳,他似乎已體會到,這話定與雪勤有關,他真連眼皮也不敢撩一下,當時吶吶道:「前輩有話但請無妨,弟子只要能為,無不盡力。」
向枝梅嘻嘻一笑。
「真不愧是雁老高足,好爽快。」
照夕臉色一紅,卻見向枝梅面色漸漸嚴肅,她稍稍頓了頓才道:「管少俠,我們全是武林中人,我們說話用不著遮遮掩掩……這件事在我心裡,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今夜難得有此機會,我師徒也就不避羞恥,專來造訪……」
照夕心膽皆戰,他連連點頭:
「是……是……」
冷魂兒哂然一笑,鳳目向一邊粉頸低垂的徒弟瞟了一眼,又向照夕轉了一下眸子。才道:「管少俠,我今夜來,是為我這徒弟說媒來了。」
照夕俊臉一陣發熱,雪勤更把頭轉到椅子後面去了。冷魂兒看到這裡秀眉微舒,遂道:「你們本是青梅竹馬,當初又有海誓山盟,後來雖然她嫁給楚家……」
她歎了一聲,接道:「可是……老實說,那並不是她的真心,也有她的苦衷……」
照夕不禁有些悲從中來之感,他顫抖了一下:
「老前輩不要再說了……我明白……」
一邊的雪勤更是禁不住珠淚滾滾,香肩連聳。冷魂兒看到這裡,不禁長歎了一聲,一時反倒默然,她暗暗感慨:
「這真是一對情癡,孽緣……我一定要成全他們……」
她由位子上站起來,淺笑道:「我今夜此來,為你們正了名份,只待擇日完婚,我也了了一樁心願。」
照夕猛地抬起了頭,可是他目光接觸到那哭得如淚人兒似雪勤,他再也不能說什麼了。
「老……前輩……」
冷魂兒笑了笑,探手袖中,摸出了一串明珠,淡淡笑道:「這就算是我徒弟的一件信物……」
方說到此,窗外破竹似的一聲啞笑:
「好呀!向家妹子,你腿倒快啊!」
眾人不由大吃了一驚,向枝梅倏地收珠於袖,後退了一步。
「誰?」
卻見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太,滿面慈容的立在窗前,一隻腿正跨進來,向枝梅不由臉色一紅:
「原來是藍老婆子!嚇了我一跳……」
鬼爪藍江嘻嘻冷笑道:「向家妹子,你不是和朋友約好有事麼?怎麼來這裡啦?」
向枝梅一攤手淺笑:
「是呀!這不是正來談事情麼?你來幹嘛呀?」
鬼爪藍江嘿嘿朝著一邊的照夕冷笑。她忽然回過頭叫道:「丁丫頭,幹嘛不進來呀?」
外面傳來丁裳抽搐的聲音:
「師……父……我們回去……吧……」
鬼爪藍江啞著嗓子:
「胡說……回去?我還要問個清楚呢!進來!快!」
照夕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才好,當時真是有苦難言。只見一個纖細娉婷的影子,慢慢推門進來了,正是丁裳。
藍江好像來到自己家一樣,一指椅子道:「坐下,不要怕!也不要害羞,這不是害羞能解決的事情!」
冷魂兒秀眉微顰:
「你們是來打架還是怎麼著?」
藍江道:「你先不說話行不行?」
她說著轉過身子,看著管照夕,嘻嘻一笑:
「管少俠,這就是你不對了!」
照夕真有點發毛,他怔怔地道:「怎麼是……我不對……」
藍江沙啞著喉嚨,怪笑了一聲。
「你還裝傻!我問你,你預備把我們丫頭怎麼樣?快說!」
照夕抽筋似的動了一下:
「這……這……」
藍江由椅上跳起來。照夕只以為她定是撲過來打人,不由嚇了一跳。
出乎意料之外,這老婆子卻滿面笑容的指著他:
「得了!你也不要再為難了。」
「丫頭!快過來!」
她朝著丁裳一伸手,丁裳卻低著頭,慢慢伸手遞過去一件東西,也是一串珠子。
鬼爪藍江笑著接過,一面遞向照夕道:「拿過去,就這麼點事,月底我送徒弟過去,你請不請喝酒都沒關係。」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當時身子像觸電似地往後縮了一下。藍江方一瞪眼,另一隻其白如玉,春蔥似的玉手,也伸在照夕眼前。
這隻手也是一串明珠,向枝梅的聲音,笑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老奶奶你還得退後一步。不!管少俠快收下,月底以前,我送徒弟過去。」
藍江不由一翻怪眼:
「咦!老妹子!你打聽清楚沒有?到底是誰先?我在一個月以有,就和他定下了。」
冷魂兒不由怔了一下,可是她立刻爽朗一笑:
「那你太遲了,我們丫頭從小就和他後花園私定了終身的。」
藍江不由一張醜臉成了豬肝顏色,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口中結結巴巴道:「不……不可能吧……」
兩個姑娘都哭成了淚人兒似的,心中也都恨照夕薄情。雪勤咬了一下牙,流淚道:「師父!我們去吧!沒什麼好說的了!」
丁裳也揉著眼,
「人家是老資格……我們走吧……嗚嗚……」
向枝梅和藍江更是你看我我看你。那串珠子更是收起不好,不收也不好,為難之態不亞於她們徒弟!
向枝梅轉了一下眸子,收回珠串,微微一笑:
「老奶奶!這是他們小孩的事,我們也不能硬作主。這麼吧,我們問問他自己,讓他自己作一個決定好了。你看如何?」
鬼爪藍江冷笑了一聲:
「好!就是這樣。」
她二人目光一起盯向照夕,空氣就這麼沉靜了下去。管照夕這一霎那,真如同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苦笑著由位上站起來,雙手朝著藍江以及向枝梅深深一拜:
「二位老前輩請不要逼迫弟子了,我……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二人都不由一怔,向枝梅巧笑頻頻:
「這有什麼呢?你放心說好了,愛情是不能勉強的……你說沒關係。」
藍江深恐對她不利,馬上接口笑道:「是呀!如果有的愛情已成了過去,而不能彌補的話,還是忘了它好。那麼!我徒弟……怎麼樣?」
照夕吃吃道:「這……這……我實在不知道……」
冷魂兒向枝梅對藍江這種當面刻薄的話,十分不滿。她翻了一下眼皮:
「老姐姐,你這話怎麼說呢?」
藍江冷笑:
「你那句愛情不能勉強,又是什麼意思呢?」
向枝梅陡地一挑秀眉:
「愛情不能勉強就是不能勉強,這還用得著解釋嗎?」
鬼爪藍江頭上白髮鶴立而起,用著更大的聲音叫道:「過去的愛情就是這去的愛情,你莫非也聽不懂麼?」
向枝梅數十年沒有對任何人動過真怒,此一刻她竟感到有些受不住了。她一整面容,目間精光看著藍江,半天才淡淡一笑:
「老姐姐!你是想與我打架麼?小妹我倒是無所謂的……」
她說著雙手相互著一抱,退後了一步。藍江大腳進了一步,氣得全身直顫。
「你無所謂,莫非我就有所謂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2:19
第23節
最溫柔的人,也可能就是最暴躁的人,只是在平時,很不容易為人發現而已。
冷魂兒向枝梅,外表是個最溫柔和藹的人,事實上,她本性非常任性煩躁的。只不過幾十年的邊疆生活,把她錘煉成另一典型的人物;可是這並不是說她已經把先天所具有的那種個性改變了。
老年人很不願意發怒的,可是老年人的怒火往往是最厲害的,一發即不可收拾。
鬼爪藍江、冷魂兒向枝梅,這兩個老一輩的人物,本有深篤的交情,可是這一剎那,卻各自為著自己的徒弟反目了。
向枝梅聽到藍江這句更具有挑撥性的回答之後,竟感到勢非動武不可了。
她倏地作色:
「這麼說,你是要同我動武了?」
藍江豈甘示弱,只見她黑牙一錯,哈哈怪笑:
「好!好!這是你先說的。我老婆子久仰你以一手蝴蝶散手打遍武林,今夜我老婆子倒要領教領教你這手功夫。」
向枝梅哂笑:
「我們到院子裡去如何?」
藍江冷笑:
「奉陪!」
然後,兩條比箭還快的影子,一齊穿窗而出,她們兩個人的徒弟,也不禁大吃了一驚,各自對看了一眼,互相跟縱而出。
管照夕真急得想哭,當時重重跺了一腳:
「使不得……」
他慌忙縱窗而出,月光之下,已見二老打作了一團。但聞掌風呼呼,衣襟獵獵,這種身手,真可說是當今江湖上罕見的!
雪勤和丁裳二女,都急得圍著場子轉。他們二人是誰也插不上手,口中都不禁低低地叫著師父!照夕無可奈何之下,身形往場中一縱,用「雁翅手」向外霍地一分,口中道:「二位前輩請住手!」
向枝梅和藍江俱身形向外一展,沒有被照夕手臂擋住。她二人對這少年,實在是不敢輕視。只看他掌伏淮上三子的那幾手功夫,實在是高出自己多多。此刻照夕這一出手,二人立刻擔心是幫助對方,心內全是一驚,身形騰開,目光全向照夕望去。
管照夕深深一拜,幾乎要哭地道:「這全是弟子之罪,二位前輩若要動手,請儘管打我就是了。」
藍江哈哈一笑:
「好小子!你倒說得好,那這事情如何解決呢?」
向枝梅也是哈哈地像是沒事人一樣的,遠遠地睨著他,倒看他如何處置。
照夕對於二人這種大笑的樣子很是驚異,因為一剎那之前,她兩人尚還拳來腳去,這一會兒倒現出一副不相干的樣子。
他尷尬地搓著雙手。
「二位前輩,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而定,弟子需稟明父母之後才能決定……請暫先寬容幾日如何?」
藍江和向枝梅眉頭都不禁皺起來。
照夕苦笑:
「弟子何德何能,竟蒙二位前輩如此垂青,更蒙二位姑娘錯愛,敢不盡心結納。只是……」
他說著稍微頓了頓,卻見一邊的雪勤和丁裳,四隻剪水瞳子直直視著自己。
他口中的話愈發說不下去了,一時只急得汗流浹背,頻頻苦笑。向枝梅晃了一下身子:
「只是怎麼樣呢……說呀?」
老實說他愛雪勤的心是一直沒有變的,雖然江雪勤已是嫁過人的女人了,可是那實在也影響不到他對她的愛情。因此在鬼爪藍江師徒未來之前,在向枝梅和他談到雪勤和他之間的婚事時,他內心早已應允了。
唯一令他還有一點猶豫的是,雪勤夫死未久,此刻定親,難免受人物議;再者自己似乎應該稟明父母及師父一下。誰知就在這時,想不到丁裳師徒竟來了。
看到了丁裳,想到了她素日的恩情,他的心大大起了愧疚。如今姑娘竟避羞拋恥,親自來委身自己,自己怎能使她傷心?自己有什麼理由不要她?
「不愛她?哦……是的……不是的!」
他自己真也搞不清楚。他承認他和丁裳之間有感情,但似乎距離著婚姻還有一段距離,其實也不能這麼說……總之!他對丁裳從來沒有存著「佔有」之心。相反地,對雪勤卻早在數年以前,就一直把她列為理想的終生伴侶。
可是因為「陰錯陽差」、「造化弄人」的結果,雪勤的感情凍結了;而丁裳的尖銳攻勢,卻有「勢如破竹」之勢。現在,他絕不敢大聲說一句「我不愛丁裳」,因為那也是違背良心的。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兩個佳人都是蛾眉杏目的赳赳英雄,要想同效英蛾,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這種話,他也說不出口。
另外,他還有一個極大的秘密,一直在內心醞釀著,那也是阻止他不敢存如是之想的因素之一。
面對著二老二少四個女人,他實在是不知如何才好。因為一句話雖可引一方進天堂,一句話卻也能帶另一方入地獄。而在照夕來說,任何一方的痛苦,也是他自己本身的痛苦,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心內陣陣發急。最後他心一硬,暗想:「我寧可一世不娶,也不能對她們任一方羞辱。」
他又想到自己本已抱定決心一世浪跡,不作娶妻之想的,此刻卻為何又期艾至此,難以決定呢?
想著他把心一狠,悲聲道:「二位姑娘,一個春蘭,一個秋菊,都是國色天香……」
雪勤、丁裳不由都紅著臉低下了頭,她們也急著要聽下文,就連鬼爪藍江和向枝梅,也都睜大了眼睛。
照夕內心歎息了一聲,暗忖道:「你們不要看著我,我已狠下心了……」
他硬下心,目視著地面,斬鐵削釘地道:「只是,弟子自漸形穢,早已不作婚姻之想……」
「他抬起頭,與向、藍的目光接觸……」
「請二位前輩,及二位姑娘原諒……」
他說了話,再也不在這院中多停留一會兒,深深朝著四人拜了一拜,頭也不敢抬的轉身向房中走去。
他這一句話果然令她們大吃一驚,相繼一怔,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
兩個姑娘,早忍不住珠淚暗彈,她們確實也沒有臉,再在這個地方站著了。
雪勤抽噎道:「師父!我先走了……」
她說著猛地騰身而起,直向牆外飛縱而去了。丁裳抹了一下眼淚,慘笑道:「師父!你老人家也該死心了吧!人家壓根兒也沒把咱們看在眼內……」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又哭了。
鬼爪藍江大腳朝地上狠命的跺了一腳,怪叫了聲:「好小子!我……」
向枝梅卻苦笑著對她擺了一下手,藍江不由臨時住口,茫然地看著她。
「老姐姐!我們走吧!本來這種事,也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年輕人的事,叫他們年輕人自己解決吧!」
藍江冷冷一笑:
「你是說,我們回去?」
向枝梅點了點頭,苦笑了笑:
「否則,又能如何呢?」
藍江猛然地抓緊了一雙鬼爪。
「算了吧!老姐姐!你比淮上三子如何?」
向枝梅揶揄地笑了笑,藍江的雙掌,不禁又慢慢鬆開了,她恨聲道:「走!我們誰不走誰是孫子!」
她說著憤憤地看了丁裳一眼,騰身上房,丁袋也忙跟縱而去。向枝梅長歎了一聲,面窗而道:「管少俠,你要三思而行……我師徒走了,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吧!」
她說完話身形遂自騰起,一路翻縱了出去。這庭院之中,轉瞬之間歸於平靜。
管照夕在燈下雙手緊緊地抱著頭,現出沉痛無比之色。他的臉色蒼白,全身微微顫抖著。
他勉強令自己心裡安靜下來,可是江雪勤的楚楚可人,丁裳的亭亭玉立,這兩個飄忽的影子,怎麼都在他腦子裡轉著。他低低自語道:「天啊!我都說了些什麼話啊……我……我怎會這麼說呢?」
外面的聲音靜下來了,他知道她們走了,這才悵然立起,慢慢走到窗前,心中真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忽然他耳中聽到了一陣低低的飲泣之聲,很像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他不禁大吃了一驚,暗想:「這是誰?莫非雪勤和丁裳還沒走麼?」
想著,他立刻縱身而出,卻見一條纖細的影子,正由自己房簷上騰身掠起。
照夕吃驚地道:「誰?」
他立刻展開身形,向那條纖細的人影緊緊躡去。
那夜行女身形很快,一剎那已縱出了這客棧的高大圍牆;可是照夕愈發不放她逃開,起落間,已緊緊躡至前行少女身後。由背影上看來,極像雪勤,照夕的心也就跳得更厲害了。他猛地騰身,已到了少女身側,出聲道:「姑娘請留雲步,我已看見你了!」
邊說邊伸出一臂向前一擋,那少女見前面跑不成了,突地又轉過身來向回跑。照夕身形一長,又到了她身前,仍是擋住了去路。他訥訥道:「雪勤……你這是何苦……我……」
那少女忽地用雙手摀住了臉,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退後了一步,微微歎了一聲:
「我知你此刻定恨我薄情……其實……姑娘,你是不明白我內心的苦楚……」
他微微頓了頓,又重重歎息了一聲,接道:「總之!雪勤你要知道,我愛你的心,仍是和從前一樣的……」
他說著苦笑地看了她一眼,對方仍是緊緊地捂著臉,頭垂得很低;可是由她微微抖動著的肩膀看來,她像是在輕輕地哭泣。
管照夕手足感到有些失措,他想把她臉上的雙手輕輕拉下來,為她拭去臉上的淚。可是對方的哭聲,似乎包含著更多的委屈,他不得不更進一步,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安慰她一下。於是他走進了一步,輕聲歎道:「你要原諒我方才說的話……我實在……姑娘!總之,你是我這一生第一個心愛的人,至於丁裳……」
他咬了一下唇:
「她對我思重如山,我一直看她和我妹妹一樣。我想不到她師父會對我提出這個問題,你又叫我怎麼回答呢,我不能傷她的心!姑娘!我這麼作是不得已的,你要諒解我的苦衷!」
那少女邊哭邊點首:
「我明白……管大哥,你回去吧……不要管我!」
照夕輕輕歎息了一聲,到了此時,他似乎什麼也不能說了,自己心意已表明了,雖然心中尚有千言萬語,可是如果再說出來,似乎有些超出立場之外了;而且,那樣也等於欺騙了丁裳。
他頓了頓,才苦笑道:「那麼!我走了,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以我為念,等明天我與淮上三子同至雁先生住處,完了任務之後,我將遠走天涯。姑娘!我會永遠記掛你的。」
那姑娘也抽搐道:「管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
照夕幾乎要淌下淚來,因為這姑娘太令他感動了。他微微點了點頭,忽然他劍眉一挑,後退了一步,詫異道:「你……你是誰?」
那姑娘仍然用手捂著臉,可是眼淚已由指縫中流了出來,她顫抖道:「管……管大哥……你……」
照夕猛然上前,伸手把她二臂拉開,立刻他看清了這姑娘的廬山真面目,那是白雪尚而春。他口中「哦」了一聲,一時呆若木雞。
尚雨春掙開了他手,回頭就跑。
管照夕突然趕上一步大聲道:
「站住!」
雨春倒是真聽話,抖顫顫地站住不再跑了。管照夕劍眉微皺,臉色很窘,他口中訥訥道:「尚姑娘!對不起!你一直不說話,我竟把你當錯了人……可是!你這又是何苦呢!」
雨春低著頭,眼淚籟籟而下:
「大哥!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來找你……」
照夕歎息了一聲,他怔怔地看著她,一時真不知如何開口。他內心真是叫不迭的苦,事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一個雪勤一個丁裳,已經夠自己受的了,卻想不到平空又跳出了一個尚雨春。
他紅著臉:
「你找我有……事麼?」
雨春點了點頭,目光注視著他,吞吐道:「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
這多情的人,為了少找麻煩,不得不把心硬起來,他點了點頭:
「那麼,我走了!」
雨春抬眸瞟了他一眼:
「我已經不住在洛陽了……而且已把所有家產都賣了,那些錢都救濟了窮人!」
照夕怔了一下,口中「唔」了一聲,他生怕自己又會說出令對方動心的話,當時不發一語。雨春斷斷續續地又道:「現在我已不是一個賊了……我決定聽你的話改過自新,做一個好人!」
照夕紅著臉點了點頭:
「姑娘能如此,我的心也安了!」
雨春情緒漸歸正常,她深情地注視著照夕,櫻唇微微地抖顫著道:「管大哥!你還會看不起我麼?」
照夕心中早已感動了,只是他卻強令自己不為之心動。因為有些癡情的女孩子,是受不得一兩句真情的挑逗的。他如今已深深地受過「情」這個字的痛苦,不願再為此一字害已害人!
他裝著微笑道:「不會,我一向都是很看重姑娘的!」
雨春不禁面色一喜,她張大了眸子,現出一付「驚喜欲狂」的樣子,可是立刻她又黯然了。
她有滿腹的心事,想一一吐露,可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她感到有點「難以啟齒」。有些話,需要男方先開口,自己才能說的;而且照夕方纔的話,已實在冷了她的心。
她知道真正令照夕著迷的人,只有那個江雪勤,這只要聽方纔他說的話就知道了。
女孩子的生命,是生活在愛情之中,如果她們理想的愛情,一旦粉碎了,那實在是太殘忍、太可怕了。尚雨春淚眼迷漓地看著照夕,用著試探性的語氣道:「管大哥!你真的決定了,即將遠行;而且……而且一輩子……一輩子……也……」
下面「不結婚」三個字,她卻是說不出口。照夕慨然點了點頭。
「是的!我已經決定了。」
雨春嬌軀顫動了一下,下面的話,她是再也接不下去了。可是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她必需要表明心跡,因為她一向並不是一個忸怩的姑娘。她知道此時的羞澀,可能就會導致她終身的遺憾。
這一霎時,她把一個女孩子最起碼具有的條件——羞澀拋棄了,她用最心碎、最動人的聲音以最大的勇氣向照夕道:「可是……管大哥……我……我……」
照夕注視著她,她的聲音發抖了,頭也垂下去了;可是到底她說出來了,她說:「我愛你……管大哥!我愛你!」
照夕大大吃了一驚,他真想不到她竟敢這麼坦白。他幾乎有些懷疑,如今的女人變了,變得如此坦白率直,坦白得令人可怕!
他慢慢後退著,用著幾乎哀求的聲音道:「不!不!姑娘!你千萬不能如此!我是不值得你如此的……」
雨春大聲哭道:「為什麼……為什麼?」
她向前進了幾步,她的感情奔放得令人吃驚,因為她的「羞澀之極」已經過去了,再沒什麼話,會再令她感到更羞澀了。
四周沒有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她要在她心目中的愛人身前爭取!爭取!
那只是一份純真的感情吐露,有什麼可恥呢?
管照夕在她的正面攻勢裡,又後退了一步,他常常是採取被動的。
他咬緊牙根,慨然道:「姑娘,我曾經愛過別人,我的感情不會穩固的!」
雨春抽搐道:「這……這不要緊,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照夕你要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話!」
照夕長歎了一聲,他對感情實在膩了。他認為它們緊緊地束縛著自己,一刻也沒有放鬆過,當它們緊緊地壓著自己的時候,那種痛苦,是莫可比擬的。雖然失去它們時,痛苦更加倍,可是眼前他已感到不勝負荷。他理智的對雨春道:「姑娘!你不必這麼想,因為我本人已是一個痛苦的人,所以我實在不願意再連累人家。我已經決定了我的志願,請你不要再使我為難。」
雨春怔了一下,淚眼迷漓的似還想要說些什麼,照夕卻狠著心,向她拱腰一揖。
「姑娘,夜深了,你回去吧,對你的友誼,我將永世也不會忘記。」
雨春這一剎那,就像喪失了靈魂一般,她像泥塑一般的站立著,紋絲不動。她沒有哭,沒有流淚。
照夕再也不敢在這裡多留了,他很明白自己的感情,眼前如不運用慧劍,斬斷情絲,即成不了之局,那麼對雪勤和丁裳,更是無法交待了。
他苦笑了笑:
「姑娘請多珍重,今後也許我們還有見面的日子,那時候姑娘也許會感到,今夜的一切是多麼可笑……而渺小的我,又是如何不值得你如此傷情……」
「再見了!姑娘!」
他說完這句話,猛地擰身飛縱而起,驚忙中,似聽到雨春的一聲呼喚:
「管大哥!」
可是狠心的管大哥,這一次是真的硬下心了。他身形展開,捷如星丸跳擲,不一刻已返回客棧之中。
管照夕踉蹌地進到了自己房間,他把門和窗一起都關上。想到了這接連的情債,真是不勝唏噓。他自信自己不是一個玩弄感情的人,可是為什麼,對於三個不同典型的女人都有感情呢?
更令他百思不解的是,這散落在三個不同地方的姑娘竟會突然湊在了一塊,同時都在今夜,和自己見了面,她們同是都提到了這個「婚姻」的問題。這真是太奇妙了,奇妙得近乎於不可能!
「好了!一切都完了!」
他對自己嘲笑著,揮掌把桌子上燭光扇滅,他就這麼暈暈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他想他自己,二十多歲的年紀,可是生命裡卻是飽經憂患,尤其在愛情裡,他嘗盡了酸甜苦辣。
那麼現在自己脫離了她們,眼前是一條遙遠彎曲的道路,那是要憑自己的勇氣和決心走下去的。
這條路是要自己獨自去走的,沒有人援手,也沒有女孩子再來糾纏自己了!那是幸福嗎?誰能肯定說,以後又比現在更幸福呢?誰能說沒有女孩子的愛情是幸福的呢?
想到這裡,他沉重地翻了一個身,竹板床吱吱地響了一聲,這午夜的愁思,不是味兒。他想起來徘徊,可是又怕天上的月亮,因為傷感的人,是最怕看月亮的,那銀色的光,對愛情固然是頗具歌頌之力,可是對傷感更是極盡諷刺的能事。
這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多少人在賞月之後,含著甜蜜的微笑,進入到夢鄉。可憐的管照夕,卻在紗帳之中長吁短歎著,看來似乎他是自作自受,其實那是不然的,那是上天早注定了的。渺小的他,除了領受之外,又能如何呢?
男人的愛情是一部分,女人的愛情卻是全生命,她們三個姑娘是不會甘心的,除非她們存了厭世之心,否則她們將會在最後的情場之中,相互的角逐著,決一勝負!
一輛風馳著的篷車,在直奔冀北的一條驛道上飛馳著,在黃昏的斜陽道上,帶起了一大片塵土。兩旁田裡種的莊稼,是麥子、高粱還有玉米,多半都收成了。由於整個黃淮大平原,久旱不雨,田地龜裂得十分厲害,高粱玉米勉強收成了,那後期種的麥子,卻顯得先天不足,一根根垂著穗子,黃焦焦的,就像老太太的臉……
篷車在一處小岔道拐彎了,道邊有一棵老樹,樹上刻著一個箭頭,指著「旗竿頂」三個彎彎扭扭的字體。
在疾馳了整整一下午之後,到了此時,才真正令人體會到微微有些涼意。於是,車窗內探出了一個白首的老人,向車把式招呼道:「喂!趕車的,把篷子放下來涼快涼快吧!」
車把式吆喝了一聲,把飛跑的牲口拉住,這才走下車座,張羅著卸下了篷子。
車座中三老一少各自站起來,抖擻了一下身上塵土,篷車又繼續向前馳去。
無奇子丘明聳動了一下白眉,向著對面的管照夕苦笑了笑:
「看樣子大概是快到了吧?」
照夕微微張開眸子,點了點頭。沿途之上,他很少和淮上三子說話,他認為和上了年歲的人一起旅行,的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赤眉子葛鷹顯得情緒很不安寧,他望著照夕,長歎了一聲。
「管少俠,你能肯定,雁老先生如今還健在麼?」
照夕只得又睜開了眸了,他點了點頭:
「他老人家身體一向很好的!」
赤眉子臉上露出了微微失望之色,飛雲子葉潛立刻接口道:「當然,我們希望他老人家還健在人間,因為那樣,才可多少減去一些我兄弟心中的愧疚!」
葛鷹立刻附和地點頭:
「是!是!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2:43
照夕不由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對淮上三子不安的情緒,早在前三天,他已經洞悉了,他一直欣賞著他們這種不安的情緒,因為這是他們應得的報復!
無奇子丘明又歎息了一聲:
「管少俠,其實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兄弟自一開始,對於他老哥,心中就存著抱愧之心。這一次所以不遠千里來此,主要是想向這位老哥哥問安……當然……」
他紅著臉笑了笑:
「我們的誠心,你是會為我們轉達上去的!」
照夕點了點頭,感慨地道:「其實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會有錯的。三位老前輩的誠心,我一定代為轉達,只怕……」
他說著劍眉微微一皺,赤眉子立刻緊張道:「你的意思是雁老哥仍不肯饒恕我們?」
照夕歎了一聲:
「實在說,他老人家一直把六十年前仇恨記掛在心內,只怕一時不易化解吧!」
葉潛苦笑了笑:
「老弟,並不是我兄弟耍賴,實在六十年時間是太長了。再說我兄弟三個,如今都已是這麼一把子歲數了,還能在人世上活幾天?」
他愁苦的眨了一下眸子:
「雁老哥就是再恨我們,這種手段也是太毒了一點!」
照夕冷冷一笑:
「葉老前輩,你還沒有弄清楚。此次弟子帶三位來此,只是證實弟子不是虛語,並不是為你們求情而來。再說,六十年的賭注,是你們承諾在先,莫非你們堂堂武林先進,竟能說話不算麼?」
葉潛汗顏:
「小兄弟你說不錯,我們既已承諾了,君子一言如白染皂,豈能不遵?只不過……」
他搓了一下手,吃吃道:「只不過……想請雁老哥於可能範圍之內,高抬貴手,不念舊惡而已!」
照夕頗為不快:
「這賭注是弟子所定,又與雁老前輩何關?」
他又冷笑了笑,接下去道:「不過,他老人家如果親口說出不念舊惡的話,我也不為己甚;只是……天下群雄俱知此事,只看你們怎麼交待!」
葉潛不由怔了一下,丘明卻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老三,事到如今,你怎麼還存著這種念頭?武林中重的是一諾千金,我兄弟不幸敗於他的手中,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又有何憾?你說這種話,豈不令管少俠見笑?」
飛雲子葉潛更不禁面色羞慚,當時吶吶答不上話來。丘明斬釘截鐵地接道:「只要見著了雁老哥,證實了他的話是真的,我們撥頭就走,從此面壁六十年,江湖絕跡,生死聽天由命。這又有什麼好怕的?」
照夕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只是他表面上仍是一片冰冷。飛雲子葉潛長歎了一聲,用手一拍車座:
「罷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竟會有今天!」
言下不勝唏噓。
篷車停了下來,照夕四下看了一眼:
「不錯,就是這個地方,我們下去吧!」
三老各自站起身來,陸續下車。赤眉子葛鷹開了車錢,照夕率先向一條半斜的山道上走去。淮上三子各自無語,踽踽地在後面跟著。
順著一條小溪走了約半里路,就看見了那聳峙在竹林之中的高大別墅,照夕想到年前和申屠雷投店被困時情景,不禁仍還有些憤憤之感。可是再一想到自己卻因禍得福,再說那九天旗金福老,如今已落是那種下場,他的氣也就消了。反倒覺得自己當時下手廢了金福老的功夫,那種手段,未免太狠了一點。如今有事再來訪他,這老兒是否肯幫忙就難說了。
一行四人,已走過了紅木小橋,來到這別墅似的巨宅門前。
管照夕用手拉了一下門鈴,過了一會兒,才出來一個夥計,把門開了。
照夕微微一笑:
「我們是來拜訪金老先生的,請去通稟一聲!」
那夥計怔了一下,前後打量著這一夥人:
「我們這沒有什麼金老先生呀?四位是要住店還是……」
照夕面色一沉:
「金氏父女,是我們老朋友了,你還有什麼好瞞的?我們找他有事……」
這夥計臉紅了一下,一面彎腰道:「既如此,小的也就實說就是,老爺子兩個月以前回來了,卻是叫人把功夫廢了;現在已帶著女兒到江南去了,這地方交給覃先生經營……」
他哈著腰道:「各位請稍等,我去請覃先生來一趟,你們有事儘管同他說就行了!」
照夕想了想,知道此言不假,就笑了笑:
「那就不用了,你給我們開兩大間房子,我們明天就走!」
這夥計忙閃身笑道:「那麼快請進來吧,房子有的是!」
四人魚貫而入,淮上三子對這麼優雅的環境,很感驚奇。至於九天旗金福老的名字,他三人倒是知道,可是並沒有把這麼一個人放在眼睛裡。
開好了店房之後,照夕眉頭微皺,對三子道:「雁老前輩面壁處是在白雲山莊,那裡離這裡還有一段山路。過去九天旗金福老是在那白雲山莊開山立寨,這地方,只是虛設的行號,欺騙一般商旅的。」
赤眉子冷冷一笑:
「螢火之光,也敢放威!」
他幾乎忘了自己,不久前才敗在管照夕掌下,儘管如此,像金福老之流,還是不在他眼睛裡面的。
飛雲子葉潛道:「既如此,我們為何不直接到白雲山莊去呢?」
照夕搖了搖頭:
「一來是為恐白雲山莊匪人太多,我四人雖是不怕,到底惹厭。再者雁先生面壁,最忌外人干擾,要是為他們發現了,日後豈不要惹厭?所以弟子以為,乾脆,我四人到午夜之後,私自探訪,豈不是好,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無奇子丘明冷然道:
「但憑管少俠吩咐,我三人沒有什麼意見,總之,只要能見到雁老哥就好!」
當下夥計端來酒食,照夕因上過一次當,把酒壺拿過來,仔細端詳。丘明怔了一下道:「這是何故?莫非這酒不對麼?」
照夕冷笑:
「弟子初下山時,和一友人在此曾著了道兒,所以不得不小心些為是!」
丘明哈哈大笑:
「這個無妨,把酒壺拿過來!」
他說著由懷內摸出一個扁玉盒子,用手一按,盒蓋自啟,內中是一支晶光四射的玉簪。他把玉簪取在手中,一隻手打開壺蓋,置一端入壺內,過一會兒取出看了看,微笑著搖頭:
「放心!沒有東西。」
如是依法在各菜餚中試了一遍,俱無異狀,這才把王簪收起,各人放心大膽地進食。淮上三子到了此時,也都改了觀念,開懷暢飲,談笑自若,絲毫不帶出憂愁神色。
四個人分兩間住,照夕和丘明一間,葛鷹和葉潛一間。照夕一直都很小心預防著,好在四人都有高深的內功,入夜後盤膝榻上,運功調息,睡不睡覺倒是無所謂的事。
三更天,照夕和淮上三子輕輕出了客棧,照夕在前,三子在後,一路直向旗竿頂山峰上翻去。
這一馳開腳,照夕才暗暗驚歎不已,心中忖著自己的輕功提縱之術,要是和三人比起來,卻是差得太遠了!
白雲山莊,自從金氏父女離開以後,雖然仍蹯聚著不少匪人,可是那聲望比起金氏父女在時,差得太遠了。
入夜雖有幾個小賊值更,可是在他們四人眼中看來,那簡直是不值一笑,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當初禁閉照夕的那個石洞。啟開石門之後,照夕率先入內,淮上三子跟著入內之後,四下打量著。
葛鷹問道:「那雁老哥就在這裡麼?」
照夕微微一笑:
「三位前輩,說不得委屈一下,雁老前輩面壁之處,還要爬行一段距離才能到呢!」
三子不禁面帶驚奇,照夕當時縱身附壁,用手把一窩籐草一拉,帶起了一塊千斤巨石,頓時現出了一個漆黑的地洞。葉潛接下了那塊石頭,照夕就率先把身子鑽了進去,三子也各自隨後鑽入。
這條地道,照夕因是輕車熟路,所以並不費事,很熟悉的前面爬著,三子卻是第一次來,他們跟著爬行了一大段之後,無不心內暗暗吃驚。
因為他們已發現這條地道竟是按先天正反易數相剋之理開出來的,要是不精此數之人,即使是爬進來了,要想再出去卻是萬難。
淮上三子,看到此不禁暗暗吃驚,已相信那位雁先生,定是在此面壁無疑了。
想到了當年自己兄弟設計害他的經過,三人都不禁內心十分愧疚。
這條地道前文敘述過,在此不再多介紹。那是一條四通八達的地洞,沿途極多暗門,彎七扭八,只要行錯一門,就可能把自己永世埋葬在這山石之內。
好在照夕既熟前路,三子又精此術,不一刻已發現了眼前似有黃光閃爍著。
照夕回頭輕聲道:「到了,請三位略候,容弟子通稟之後再進內見他老人家吧!」
丘明苦笑著點了點頭,淮上三子此一刻真是噤若寒蟬。照夕於是伏地朗聲道:「弟子管照夕隨同淮上三位老前輩面謁,請老前輩賜予接見。」
他說完話,良久,不見一點回音,於是又重複了一遍,仍是沒有回音。照夕就大著膽子向前膝行了幾步,爬到了洞邊,伸頸向洞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慌忙回頭道:「不好了!三位前輩快下去看看,雁老前輩不好了!」
他說著首先飄身而下,淮上三子也不由吃了一驚,相繼縱身洞內。只見一黑髮披肩,面黃如蠟的老人,跌膝坐在蒲團之上。
雖然事過數十年之久,可是淮上三子一眼仍能認出,這老人正是當年的雁先生。他們口中都不由驚得哦了一聲,照夕早不禁撲倒老人座前大哭失聲。
原來雁先生頂門天靈蓋上,開了一個三角形的黑乎乎的窟窿,皮肉早已乾枯,看來像死去很有一段時間了。
照夕想不到千里迢迢來此,只拜見到老人一具屍體,因念到老人傳藝之情,一時失聲大哭不已。
淮上三子也是面色頗為嚴肅,他三人一齊彎腰,朝著雁先生屍體深深一拜。
無奇子丘明長歎了一聲道:「老朋友!我兄弟的罪名,今生再也難以洗清了……」
他忽然往地上一跪,流淚滿面地道:「雁老哥……當年我們害了你,今日你的弟子照樣也對付了我們……你也可以安息了。我兄弟今日在你靈前發誓,今生今世不出山一步……」
飛雲子葉潛及赤眉子葛鷹,也都跪下身來,一種無名狀的悲哀,深深籠罩著他們。本著「死者為大」的心理,再加上他們原有的愧疚之心,一時他們都感到天良受到了遣責,在這個已死的老朋友靈前,他們深深懺悔著。
良久他們才抬起頭來,飛雲子葉潛無意間目光向雁老面上看了一眼,他忽然口中「咦」了一聲。
「你們看雁兄鼻下……哦!哦!」
他驚忙站起了身子,這時無奇子丘明和赤眉子葛鷹也都注意到了,頓時都吃了一驚。三人先後站了起來,照夕本在悲哭,聞聲抬頭問道:「什麼……事?」
這時飛雲子葉潛已走到了雁老屍身之前,他彎腰仔細著了看,面現異色。
「啊!大哥快看!」
無奇子丘明這時也走了進來,低頭仔細看了看。只見雁老鼻下正中,微微垂下約有三分長短一根軟玉似東西,若普通看來,就像小孩流的鼻涕一般。
可是淮上三子已是世外高人,見聞至廣。無奇子丘明端看一辨之下,頓時後退了一步,面色大驚。
「玉莖出竅,天頂目開……雁老哥,莫非竟是出胎了?哦……這……這可能麼?」
赤眉子葛鷹這時細看了老人天庭後,也大驚:
「大哥快看……雁老哥真是出胎了!」
他邊說邊還用手指著雁老頂門,三人都不禁探首一看。只見老人頂門那三角窟窿,竟深有半尺許,幾乎佔了老人整個頭顱面積一半。其黑如墨,最奇是不帶一些血腥,光澤紅潤。照夕看得如墜五里霧中,可是無奇子丘明和飛雲子葉潛,都不由連聲歎息不已。
照夕驚嚇地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丘明看了他一眼:
「我們應該為他老人家賀喜。想不到他竟在六十年之中,煉成了元嬰,已出胎了……唉!我們應該早來幾天就好了!」
葛鷹也歎道:「如蒙他老哥指點幾句,受福不淺……」
照夕這才突然想起,大喜道:「啊!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葉潛看了他一眼:
「小俠客有何見地?」
照夕笑道:「我幾乎忘了,當年雁老前輩傳授我武藝時,我曾親眼見過雁老前輩所煉的元嬰……」
葉潛立刻驚喜道:「哦!你看見了?什麼樣子?是由什麼地方出來的?」
照夕比了一下手勢:
「這麼高,長相和雁老爺一模一樣,由雁老前輩頂門出來的。不過,那時候頭頂並沒有開就是了。」
淮上三子立刻面色大喜,葛鷹忙問道:「出胎時,雁老哥口中念了些什麼沒有?」
照夕茫然點了點頭:
「好像說了些什麼,只是我已記不得了。」
三子立刻大失所望,葛鷹仍追問道:「你是否可以想出來呢?想一想吧!」
照夕笑了笑搖頭:
「那怎麼想得出來觀?我根本就沒有注意……」
赤眉子葛鷹立刻長歎了一聲:
「老弟,不瞞你說,這道家證仙之說,我兄弟醉心已非一日,其實早已可以下手修煉了,只是最後出胎口訣,苦求不得,白白耽誤大好光陰,至今仍徘徊於凡塵之中。如尋得出胎口訣,像雁老哥今日之成就,並非不可能……」
他一面搓著雙手,獨自連聲歎息不已。
丘明這時面色也似十分懊喪,望著雁先生軀殼,又似無比的羨慕。他冷笑了一聲道:「自古仙人不易修為,雁老哥能有今日成就,正不知費了多少心血……二弟,你也把仙業看得太簡單了!」
葛鷹歎道:「現在還有什麼好爭的?我們都這麼一把子年歲了……只不過說說罷了!」
葉潛似有所啟示地道:「不然,我兄弟如能真心於靜中體悟,那最後的出胎口訣,又焉知不能悟出……」
丘明呵呵一笑:
「老三!你可又說外行話了。那出胎口訣,是在已養成胎兒待出之時的撒手功夫。你我區區一介凡人,有何智能得以悟出……須知,如今留下的口訣,俱是當年成道的人在道成之前留下來的,並非先有口訣而後成道飛昇的……你這一點還沒弄明白!」
葉潛失望地點著頭。
「唔……這麼說,我們只是在妄想罷了!」
丘明同色蒼然地望著照夕,點了點頭:
「少俠客所說不假,雁老哥雖已飛昇,可是軀殼仍在,足證少俠所言屬實。如今我兄弟已心服口服,此刻就想告辭。今後六十年定遵守諾言,面壁深山,決不出江湖一步……少俠請放心,我兄弟這就告別了。」
他說著向二位拜弟看了一眼:
「二位兄弟,在此久留何益,我們去吧!」
葛葉二人方一點首,正要轉身,照夕忽然驚訝地道:「三位前輩且慢……這是……」
他說著走向雁先生床邊的石案旁,更吃驚地道:「啊……快看!」
淮上三子不由忙踱了過來,只見白石長案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幾行字,那似老人以手指書寫在石面上的,字字入石三分。三子合攏來,細細讀著,只見上面寫的是:
「恩也休!仇也休!但把塵事一筆勾。走元嬰笑九洲,混混人世又何留?六十年面壁,伏先天正氣。於清道光丙子年,仲秋月二十一日子時出胎。
苦修寒士雁南天指寫」
四人看畢,不由赫然變色,見另一旁,有數行小字,寫著:
「淮上三友二十三日子夜來訪,余特留焰候之,往事已矣,不必過於自責,如喜洞居,可留此修為,三十一年後,余定援以撒手出胎功夫,希不自誤!」
三子不由大喜欲狂,赤眉子葛鷹首先大笑。
「哦!太妙了!」
丘明瞪了他一眼,葛鷹再往下看,才見另有幾行字,寫道:「照夕小友塵緣未了,不可逆己過甚。今贈汝詩一首,以之處世,後福無窮:
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照夕看後不由微微皺眉不語,淮上三子不由相繼笑了。丘明用手在他肩上拍了兩下,赫赫笑道:「老弟!這首詩你記好了,以之處世後福無窮呢!」
照夕又低低念了一遍:「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他注目著丘明:
「老前輩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丘明手托下巴「嗯」了一聲:
「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這!我也不大清楚!」
赤眉子葛鷹扣了一下頭:
「春江嘛就是春天的江水……夕陽嗎?就是黃昏時候的太陽!」
丘明擺了一下手:
「你算了吧!」
照夕也忍不住笑了,他把這首詩句默默記在心裡,遂含笑向三子一拜:
「恭喜三位老前輩,不久就可和雁老先生一樣了。」
淮上三子一時笑得眼都睜不開了,葛鷹手舞足蹈地道:「老弟!這都是你的大功,以後我們不會忘記你的,嘻!」
葉潛輕歎了一聲:
「想不到雁老哥如此仁厚,如此更增我兄弟慚愧了!」
葛鷹不願使眼前氣氛轉變,忙岔口道:「雁老哥已經說過了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再提起來呢!真是……」
葉潛搭垂著眉毛道:「這是他可敬佩的地方,可是我們怎能沒有愧疚之心呢?」
葛鷹抬頭道:「老三,我們從今天起,要把那不痛快的事忘記,重新為人。」
丘明也點了點頭:
「二弟說得對,那麼我們就留在這裡吧!」
葛鷹葉潛俱都點頭稱善。他三人一剎那之間,頓掃愁戚之色,紛紛在這石室之內走踱著。照夕因以前來過,遂領三人看了一邊的流水室,室內各物都齊,有一個大青石臼,內中是滿滿的一臼燈油,色呈碧綠,淮上三子一看即知是「松子油」,估量著最少也可燃數年。至於一切炊具都散放在另一間室內,只是雁先生辟谷術成後很長的一段時日,從未舉炊,石缸內陳米都生了毛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3:04
三子預計著須整頓一番,並且在道胎未成之前,飯還是要吃的,每幾個月,尚需出外採買一回。總之,他們對這新環境十分滿意,略為商討之後,葉潛同葛鷹都留在這裡,丘明外出採辦,照夕也含笑向葛葉二人告別,遂和丘明循前路而出。
葛鷹和葉潛,反倒像主人似的,直把照夕送到出口地方,才握手作別!
他們翻回到了山下,東方已經微微有一點曙色了。丘明笑問照夕道:「老弟台!你此番到哪去呢?」
經他這麼一提,照夕不禁突地怔了一下,他笑著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反正走到哪算哪,我如今是四海為家!」
丘明雙手按在他兩肩上,端詳著他的臉:
「老弟,你此刻紅鸞星動,看樣子不久就有喜事上身了呢!」
管照夕臉一陣紅,苦笑道:「前輩不要取笑了,我還會有什麼喜事?只怕這一生也不會……」
說到這裡,他無意中又想到了雁先生所留的話,「莫逆已過甚」,一時卻也接不下去了。
他爽朗一笑:
「弟子今夜在此留宿一宵,明日即將遠行,前輩是……」
丘明呵呵一笑:
「那我們就此分手吧!老弟!好自為之!」
他說完這句話,大袖揮處,人已如同怪鳥似的騰空而起,瞬息已消逝於黎明的薄霧之間。照夕望空悵歎了一聲,遂一路騰翻,回到了客棧之中。
他已經了卻了一件心事,現在,他想到自己真是一無牽掛了。
他一向是醉心於古來的遊俠的,可是現在他對這種作風,似也感不到什麼特別的趣味。偶然他想到自已,似乎該有個家了!
當然這個「家」是他自己的家,那麼構成一個家,起碼的人數呢?
衣錦還鄉的申屠雷,在甫自接獲外放「新樂」縣的正堂任令之後,少不了緊張一番。略事逗留,便即帶著他那個隨身的小書僮青硯,走馬上任去了。
本來他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可是奈何他申屠門中僅此獨子,破碎的家門要待他來重整。申屠歷代書香的官宦之家,也要他繼續下去。他只好委屈地去上任去了,其實他內心的理想,和管照夕完全一樣的。
「新樂」縣地方仕紳,聯合歡宴這個新知縣,在南大街「快活林」擺下了盛筵,席開三桌。原知縣林大人,外調河南上蔡縣,也在邀請之列,那表示送舊迎新的意思。
既要為官,官場裡的一套例行公式,不得不應付。申屠雷雖然很厭惡這一套,可是循於舊習,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周旋一二。
俗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申屠雷倒也不例外,只是他這三把火燒的方式不一樣。
舉一個例子說,他出發點不是為錢,更不是為權,他是真正的為民。
以一個貴為一縣之主的父母官的他,在第一個月中,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深入民間,深入衙門內的基層組織。一月之後,他開始整頓,把那一群衙門裡的老油子,官場裡的混混,悉數的給解了差,換上些真正青年有為的人,真正有魄力的人。他以為地方上是需要真正干的人,那是一個賢才,而不是需要一個奴才。
他的這種作風,也是遭遇到某些困難的,有些人是有後台的,有些人是有錢的,用人情去說動他,用錢來誘惑他,可是他對這兩種手段,都置之不理。
他雷厲風行的作風,雖然為下屬帶來了一陣恐慌,可是卻博得了地方上萬千人民的大聲歌頌喝彩。
於是,「鐵面正堂」的綽號,在新樂一縣,叫得震天價的響。使遠近的鄰縣,也都敬仰他的聲威,時常走動過來拜訪他。
按說,申屠雷這麼一個青年的官兒,有些聲望,也應該很知足、很快樂了。
其實卻恰恰相反。
每當他下堂回府,一個人在書房裡,或是處理公務完畢的時候,他總會歎上兩三聲,他腦子裡一直惦念著那位探花郎的拜兄!
他常常想,這位拜見如今不知上哪去了,而彼此兄弟,是否還能見著面?想到這裡,他真恨不能也脫下這身衣裳,到江湖裡去找照夕去,可是事實上,他仍不能離開這個任所。
不幸他穿上了這身衣服,隨著這身官衣之後的是責任是名譽,那是不能輕易拋得開的。
有時候他看到牆上掛著的劍,他也會愣愣地遐想一陣,他認為他已與風沙草原、江海湖山解了緣分了。
可是他這個父母官卻是大大異於一般的,他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因此在他任內,有時候三班捕快感到棘手的大案不能了結時,這位鐵面正堂,卻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深夜裡,親自下手把案子結了。短短三月任內,這新樂一地,真可說是能做到「夜不閉戶」,申屠雷三字,更是在冀西遠近馳名。
隆冬時候,大雪紛飛,尤其是北地酷寒,真是滴水成冰。在無情的大風雪之下,街上行人寥寥可數。
新樂縣城內大街上,馳來了一騎高大的黑馬,馬上挺坐著一俊秀的青年,在這麼嚴寒的氣候裡,他身上只穿著一襲灰色秋衣,雖然還披著一領披風,可是看起來,仍是單薄得可憐。
可是這青年,眉目之間,並不帶出一些寒意。大雪飄在帽子上,衣服上,已積下了厚厚的一層,他卻懶得把它們弄掉。
這青年來到大街的時候,已是晚飯時分,冬季天,天黑得快,鋪子裡都已掌上了燈,可是門都關得緊緊的,多半都打烊了。有那做酒肉生意的,雖還開著門,門前卻掛著極厚的棉門簾子,簾子下面穿著竹子,怕風把它揭起來。西北風吹著桑皮紙糊的窗戶,噗嚕、噗嚕的聲音,更給這風雪的夜,帶上了恐怖的氣氛。
年青人在一家回回牛肉館前下馬,想進去喝兩蠱,卻又臨時改變了計劃。他興孜孜地又上了馬,心中想道:「等見了我那申屠兄弟,再吃一頓痛快的豈不是更好麼?」
這麼想著,他就抖了一下馬韁,這匹黑馬繼續得得地直向路東跑過去。
屋簷下有一輛破馬車,趕車的穿著翻毛的老羊皮筒子,兩隻手袖著,頭上戴著破呢氈帽,低著頭座在打盹兒。
馬蹄聲令他睜開了眼,他看這個青年在馬背上向他含笑點頭。
「借問一聲,申屠縣太爺的府第,是在哪一條街上?」
趕車的用插在袖筒裡雙手,向路北指了一下,啞著嗓子道:「往前走向右拐,有個高牆,門口插著燈籠的,就是太爺的府上!」
這青年人抱了一下拳:
「多謝!」
撥過馬頭,飛馳而去,那馬後蹄子,帶起了大塊的雪,打在那趕車的臉上,他不得不伸出手抹著臉,嘴裡低低地道:「他娘的!小野種!」
所幸那騎馬的青年沒聽見,否則以他素日個性,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黑馬在高牆有燈籠的門前停下了,灰衣人下了馬,就一徑拉著馬,向前走去。門前掛著一列四盞氣死風燈,燈籠上都寫著「新樂正堂」字樣,在風雪之下晃來晃去,看起來很夠氣派。
這青年不由爽朗地笑了:
「申屠雷倒真有點威風氣派呢!」
他走過去,正想敲門,忽然心中一動,又把手收回來了,隨後他把馬牽到牆邊,四下看了看,跟著一長身,已竄上了高牆,輕輕飄身而入。
這座大宅子,本是前任林正堂的住家,申屠雷上任後,房子也移交了,只是林正堂家人連大帶小有四五十口子,所以住在裡面並不嫌太大。如今這位新正堂上任,不但沒有家眷,父母也沒有跟著,只有一個隨身書僮。因為沒有夫人,所以連丫鬟都沒用一個,除了一廚一差,再就是兩個看門的人,偌大一所宅子,只這麼幾個人,看起來真是太冷清了。
到了夜晚,也只有三四盞燈火,看來是一片靜寂。年輕人用著超群拔類的輕功提縱術,起落之間,已撲上了正廳的風簷,然後輕輕飄身而下。
廳內燃著兩隻巨燭,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這青年面上帶著輕鬆的微笑,輕輕拉開了風門,探頭看了看,很大方的走了進去。
穿過了大廳,仍不見一人,再走幾步,見一小僮手端香茗,正向室內走去。
這小僮偶一抬頭,和青年目光交接,先是一怔,隨後不由驚喜道:「啊……管大爺,您……」
這人忙向他搖了搖手:
「青硯!你不要叫,他在哪裡?我偷偷去嚇他一下!」
青硯縮脖子笑道:「大爺你幾時來的?我們老爺天天都在想您,您可是來啦!」
灰衣人管照夕哂然一笑。
「我這不是來了嗎,要住些日子才走呢!他在哪一個房裡呢?」
青硯朝前面一間亮著燈的房子指了一下。
「老爺還在批公事……大爺!我去通稟一聲,他真要喜壞了!」
照夕由他手中接過了茶,一面笑道:「還是我自己進去,你到大門口去看看,我的馬還在外面呢!好好牽進來餵它吃點料吧!」
青硯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往外就跑,照夕這才輕輕向那間亮著燈光的房子走去。
他走到門口,輕輕推門進去,室內冷颼颼地,這是一間大書房。房子裡不但沒有生火,反而軒窗四開,冷風貫進來,就和院子裡一樣。
那位七品的正堂大人,此刻穿著一身便衣,正坐在書案邊,聚精會神的在批改公事。書案上文房四寶井然有序,一盞帶罩子的琉璃燈,放著青亮的光。
照夕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悲傷的感覺,他輕輕向前走了幾步。
申屠雷仍在低頭凝神地閱著卷宗,他只隨便地道:「放在茶几上,招呼廚房開飯!」
照夕真有點想笑,他把茶放下了,然後彎腰道了聲:「是!」
申屠雷仍在聚精會神地改著公事,照夕就慢慢走到他身後,低下身子看他寫些什麼!
申屠雷這時縮回筆桿輕輕地搖著,他眉頭微微皺道:「青硯!」
照夕就在背後應了一聲,申屠雷問道:「一個瞎了眼睛的七十歲老頭,會親手殺死他的兒媳婦麼?我看這案子別有蹊蹺!」
照夕咳了一聲:
「這也不一定,這要從這個老人個性及素日為人情形方面去分析,才能確定!」
申屠雷點了點頭,他忽然「咦」了一聲,猛然一回頭。照夕含笑叫了聲:「兄弟!」
申屠雷先是一怔,這才「啊呀!」地大叫一聲,由位上一躍而起,緊緊地握住了照夕的手,用力搖撼著:
「大哥,是你呀!可想死我了!」
照夕笑笑。
「我要是不想你,這麼大風雪,還會來找你?」
申屠雷此刻真有點欣喜欲狂的樣子,他拉著照夕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
「大哥,你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唉!唉!我一直把你當成青硯了!現在你來了,要想再走,可是不行了!」
照夕見到這情逾骨肉的兄弟,一時也不禁熱情奔放,他微微歎了一聲:
「兄弟!我已經累了,我要在你這裡好好住一段日子!」
申屠雷大笑:
「好!好!你就住一輩子也好……唉!大哥!這年來,我可真夠了,這個芝麻官,我也真夠了。大哥!我真想跟你一塊去闖江湖!」
照夕苦笑:
「我也夠了!」
青硯這時已揭簾子進來了,跪下向照夕請安。申屠雷一瞪眼:
「你愈來愈膽大了,管大哥來了,你怎麼連通知我一聲也不?居然還敢叫大哥給我端茶?看你是討打了。」
青硯嚇得臉上變色,照夕忙笑道:「好個縣太爺,當真是鐵面無私。不過,你可是太冤枉他了,這都是我叫他這麼做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申屠雷微微一笑:
「既是大哥自己甘願,也就不去怪他了!」
說著笑對青硯道:「還跪著幹嘛?還不給大哥去倒茶去,再關照廚房,多弄幾個菜,給大哥接風!」
青硯爬起就跑,照夕這才含笑看著他:
「兄弟,你可好?」
申屠雷一隻手端起了燈,另用銅尺把公文鎮往了,聞言微微笑道:「倒不曾病過,大哥!你來了,我們要好好細談談,走!我們到後面去,這裡冷。」
照夕搖頭:
「我可不怕冷,只是,你為什麼也穿得這麼少呢?」
申屠雷拉了一下衣服:
「我們練武之人,用不著穿這麼多。大哥!你是一個人來的麼?」
照夕一笑,不明白地問:「怎會還有別人呢?」
申屠雷笑了笑:
「我是說大哥還沒有成家?」
照夕哈哈一笑,略帶著傷心的意味搖了搖頭。申屠雷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聽說那江姑娘失蹤了,楚少秋也出走了,這事情鬧得北京城人人俱知,我還以為……」
他說著頓了一下,才又窘笑了笑:
「原來你沒有見著她?」
照夕點了點頭:
「見是見著了!唉!兄弟!一言難盡……等會兒飯後我再慢慢給你說……還要你為我擔憂呢!」
申屠雷長歎了一聲:
「我看大哥什麼事都好,都放得好,只有這情之一字,大哥,你也太……」
照夕經申屠雷這麼一提,不禁悲從中來,悵望了一下窗外,苦笑著搖了搖頭。
「兄弟!你是不明白!」
申屠雷又擱下燈,正想詳問經過,青硯卻自內跑了進來,向二人請安開飯了。二人把臂而出,偌大的飯廳裡,平日只申屠雷一人用飯,今日雖只多了一個管照夕,可是看來竟是熱鬧多了。
照夕見桌子上,擺了四個拼盤,還有一個白銅火鍋,爐火正熾,煮得鍋子卡卡直響,香噴噴的煞是好聞,一時不由食慾大動。
他二人也不客氣相讓,彼此對面坐下。三杯酒下肚,這位一世情俠,不禁觸動了傷懷,一時把盞向申屠雷道:「兄弟啊!我這一腔心事要是再不對你吐一吐,我可要悶死了!」
申屠雷誠摯地道:「大哥!你慢慢說吧!時間長著呢!」
說著他遂招呼聽差道:「你去熱一壺花彫,把凍雞糕切一大盤來,叫廚房切一盤兔子肉來,好下火鍋!」
照夕淺淺一笑:
「兄弟這是為何?」
申屠雷笑了笑:
「不為什麼,只是和大哥久別重逢,大哥興濃,我們就暢談一宵,也未嘗不可!」
照夕說:「好兄弟!今夜我真高興,我這些牢騷是要發一發了!」
他說著長歎了一聲:
「兄弟,你還記得那個丁裳麼?」
申屠雷點了點頭,馬上又皺眉:
「是丁……尚吧!丁三弟!」
照夕搖了搖頭,臉色微紅:
「兄弟!她真正的名字是丁裳,衣裳的裳……」
申屠雷一愣:
「那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啊!怎會?」
「是的!她本來是個姑娘啊!」
照夕苦笑著點了點頭。
申屠雷張大了眸子,咦了一聲,注視著照夕,半天才道:「什麼?她是個女的!」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驚異的又重複了一句:「你說是救我們出來的那個小兄弟,他是個女的?」
照夕笑了笑,點頭:
「是啊!她是個姑娘……只是你一直不知道就是了!」
申屠雷捶了一下桌,張著眼睛道:「那!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再說大哥,你又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呢?」
照夕歎了一聲:
「這是她的主意,再三關照我,叫我不可對你說,另外……唉!」
申屠雷眨了一下眼睛:
「另外又為什麼?我還一直不知道呢!唉!大哥!你可是叫我丟大人了,我還一個勁拉她手呢,這可真是……」
他說著,一時連臉都急紅了。照夕也不由笑了,他搖了搖頭:
「兄弟!你不要急,其實當初,我是懷有深心的……唉!不過,現在什麼都別談了。」
申屠雷皺眉:
「你就別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可是急壞了!」
照夕又長歎了一聲,舉了一下杯子:
「兄弟!乾了這杯酒,我們再說,反正是一言難盡。」
申屠雷一仰頭,咕嚕一聲,乾了杯,照夕這才由自己如何離家,如何投洗又寒為師這一段說起,說到興奮時,眉飛色舞,悲傷時,也不禁嗟歎聲聲!
申屠雷也聽呆了。一會兒菜來了,二人又吃了些飯。申屠雷連連追問下情,照夕苦笑了笑。
「再往下,可就言歸正傳了,只是兄弟!你可不要笑我。唉!說起來,我也是有些自找的!」
申屠雷連連點著頭:
「你快說吧,大哥!」
照夕這才又把如何練蜂人功;如何邂逅丁裳;如何隨丁裳回去,救其師鬼爪藍江;藍江如何以玄功點傷了自己無畏神樞,事後丁裳才告之;洗又寒之心懷叵測。談到此申屠雷不禁嚇得臉上變色,他一直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也不打岔。
倒是照夕這一談開了,直如滾滾江水,一發即不可收拾。他把自己和丁裳之間的純潔感情,一點也不隱瞞,句句真誠,就連申屠雷也不禁為之一灑同情之淚。
於是話鋒一轉,由洗又寒如何試其功夫,令其下山;自己怎麼狼狽下山;以後丁裳也偷偷後隨而下;如何又在河南開封附近住店吃飯;如何又遇到了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
聽到此,申屠雷微微一笑:
「這真是愈來愈精彩了。唉!大哥!你真是走了桃花運了!」
照夕重重歎了一聲:
「兄弟!你再往下聽,你就知道桃花運是不是福氣了!」
申屠雷笑了笑:
「那我們快些吃飯,今夜,我們來個秉燭夜談。我倒要聽聽,什麼事把你愁成這樣?大哥!俗語雲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你正是如此啊!」
火鐵都快煮干了,發出「吱吱」的聲音,照夕忙挑開了蓋子,加了些湯,把粉絲白菜加下去,看來更是愈發的好吃了。
二人就著鍋子,吃了一飽,這才回到申屠雷臥室之內。一張大床上,青硯早鋪好兩副枕被。申屠雷迫不及待地追短問長,照夕說了一半,更如骨鯁在喉,非一吐為快了!
於是又接下去,把認識尚雨春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個清楚。申屠雷聽入了迷,聽到好笑時,更不禁縱聲大笑了起來。可是一轉到丁裳的再次出現,他的眉毛立刻皺起來了,不禁歎了一口氣:
「這姑娘真癡心,她太可憐了!」
照夕也歎息了一聲,苦著臉道:「兄弟!可憐的是我啊!」
於是,他才又接下去,如何至尚雨春處還錢;如何為雨春退敵;尚雨春不幸中箭,自己如何救治;怎麼在她那裡過夜;丁裳又如何午夜來訪,至生不快。說到此,笑的時候就慢慢少了,反而是一字一歎,現出滿淚愁苦之態。申屠雷倒真是他的兄弟,照夕笑他也笑,照夕歎息他也歎息。有時候到了最傷心處,他流淚,他跟著唏噓不已!
再接下去就說到,自己因恐對雪勤不起,才半夜留條而去。
說到此,非但照夕連連搖頭傷感不已,申屠雷也不勝歎息,深深感到感情之弄人。照夕一口氣說到這裡,只是望著窗外苦笑不已。
申屠雷忍不住又問:「大哥!以後呢!以後又見著她們沒有?」
照夕點了點頭,淡淡地一笑,看著他這拜弟:
「賢弟!我過去曾略略告訴過你,認識金五姑的經過,那就是在尚雨春家中遇到她的。」
申屠雷摸了一下頭:
「怎麼這些事,全叫你一人碰上了?當然金五姑這種女人,是不能和丁、尚二女相提並論的。大哥!我看你如何才能報答她們兩個對你的恩情!唉!這真是也難怪你。」
照夕歎了一聲:
「你往下再聽就知道了!兄弟,我把這所有經過告訴你之後,大小你還得給我拿一個主意才好,我此刻真要瘋了!」
申屠雷微微皺眉:
「這事……唉!好吧!」
他急於一聽下文:
「後來又如何呢?」
照夕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走了麼?那丁裳倒真是一片癡心,非但不恨我,反倒沿途照顧,贈金、買馬;我為賊傷了腿,他竟夜半喬裝為我療傷。也就是那時候,她就把她自己一直化裝成一個男的!」
申屠雷長長歎道:「好一個癡情的姑娘!這姑娘太好了……太令人感動了!」
照夕看著申屠雷,心中微微動了動:
「只是兄弟!你可知我一直是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啊!」
申屠雷冷笑了一聲:
「大哥!這不是我說你,你這種作風,可有點偏差了。說得不好聽一點,你這就是『始亂終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3:40
第24節
管照夕慷慨敘往,在說到昔日丁裳的癡情時,申屠雷很不客氣的指責這位拜見,說他是「始亂終棄」。
照夕痛苦地搖了搖頭:
「賢弟!人類的感情,是不能以常理來衡量的。在不知不覺之間,你也許就會做錯了事。不過,我尚不能同意你的這句話,因為我直到如今,並沒有把這份責任卸下去。我自信我也沒有做錯什麼事……」
他低下頭,低低又歎息了一聲:
「如果一定說我不對,那只是我不該認識她。如果當時我知道認識之後,會有這些惱人的發展,我也就不會認識她了。」
申屠雷不由苦笑:
「方纔我說錯了話,大哥不必介意,我只是太同情丁裳,其實大哥的困難,我應該知道。」
照夕欣慰的一笑:
「你也不必太為我的事傷感了,俗謂『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事情不久總要有一個結束的。只是賢弟……」
申屠雷奇怪地翻著眸子看著他,照夕神秘地笑了笑:
「只是到時候,只怕你也脫不了干係呢!」申屠雷並沒有瞭解到照夕言中深意,只點頭微笑:
「大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這一點我到沒顧慮到,你還沒有說完呢!」
照夕點了點頭,注視著他:
「你有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卻不能半途而退呢!」
申屠雷哂然搖著頭:
「不會!大哥你快說下去吧!」
照夕知道他尚不明真意,當時也不去說破,只笑了笑,他內心的鉛塊,並沒有移開。因為這些都是他內心的痛苦往事,那裡面包含真情、煩惱、痛苦,婚姻之事一日不解決,這種痛苦也就一日存在;而且還是「與日俱增」。他黯然地看著申屠雷:
「再往後就是遇到了你,至於丁裳再次喬裝救我們,這都是你目睹之事,我也就不再說它了。」
申屠雷連連點首:
「這事我知道,大哥與江雪勤姑娘的事,我也知道了。莫非你這次離京之後,又遇到了她們麼?」
照夕歎息了一聲:
「唉!有些事你還是大不清楚,我再細說一回,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於是,他又把丁裳在北京,如何向自己告別;和母親見面至生風波;再次負氣而去;接著自己又如何暗中贈藥予楚少秋。
說到此,又把和楚少秋動武經過說了一遍。申屠雷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歎息,直聽到照夕贈藥,他才點了點頭,感動地道:「大哥真君子也!」
照夕苦笑著搖著頭:
「你先不要誇我,你可知楚少秋現在已經死了麼?」
申屠雷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死了!什麼時候?」
照夕站起來走了一轉,他內心充滿著傷心與悲憤,雙手緊緊地互捏著。
「說起來話又多了,你不要急。」
他看著申屠雷,略微想了想,遂下決心道:「有一件秘密,按說是不應該告訴你的;只是這件事不說,往下的話,可就沒有法子說了……」
申屠雷劍眉微軒。
照夕看著他直想笑,就問道:「我們不是被金老頭子關在山洞了麼?這秘密也就是從那裡而起……」
申屠雷愈發不解,照夕也就不再隱瞞,把如何認識雁先生的經過,從頭到尾詳說了一遍。聽得申屠雷眉飛色舞,又高興又歎氣,更為自己深深遺憾不已。不過他也知道這類奇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彼此無緣分,即便是找上門去,也是無用。
當時除了自身微感遺憾以外,更不禁代照夕狂喜。還把照夕那口受贈於雁先生的「霜潭劍」,索來仔細把玩觀賞了一番。
一時讚不絕口,照夕見他如此,不由笑道:「如果你喜歡,就帶著它用吧!只是卻不能贈你,因為……」
申屠雷哈哈大笑:
「大哥何出此語,這麼一說,我成什麼了。」
說著把劍還到照夕手中:
「你有這麼多奇遇,再加上本身的條件,莫怪這幾個女孩子都醉心於你了。」
照夕痛苦道:「你還要打趣我,我如果像你就好了。」
申屠雷一笑:
「那也不一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之處,我也不見得就是一個快樂的人;不過沒有這一方面的煩惱就是了。」
他看了一下窗外,又把燈光的捻子向上撥了撥。
「夜靜更深,正是多情人午夜夢迴的時候。大哥!你就把以後的經過再慢慢道來吧!我真都聽迷了。」
照夕站起來走一轉,在一張靠椅上坐下來。這一次他滔滔不絕地把以後之事,一口氣說完。如何遇尚雨春,才發現她是一女賊,怎麼令自己失望;上大雪山如何訪丁裳;藍江又如何吊自己強迫婚事;應元三怎麼救自己;又如何約淮上三子比武。
至於上點蒼山與三子較技一節,描敘得十分清楚,申屠雷聽在耳中,就好像「身歷其境」一般,也不禁連連驚喜不已。
比武過去了,他仍脫不了煩惱,向枝梅、藍江如何帶愛徒強迫訂婚。照夕如何在兩難之下,應付這種局面,最後又如何狠下心回絕二女;這時候卻又發現了屋簷下暗泣的白雪尚雨春。
他怎麼把雨春誤為雪勤,最後白雪尚雨春斷腸而去這一節直說到天光透曙。悲傷時,真個是聲淚俱下,申屠雷也跟著頻頻頓首。
一席夜話,那燈油都干了;最後照夕才站起來,苦笑道:「兄弟!我的話全完了,你看我如何不傷心呢?要是你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以手支額,沉靜了良久,才歎了一聲。
「這事可真有點棘手,千不怪萬不怪,只怪這是天注定的緣分……」
照夕冷笑:
「你還說這種話,我真想跳河死了算了!」
申屠雷這時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哈哈大笑:
「好一出精彩的夜戲。」
他看了黯然的照夕一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大哥,你不要急,這事情雖棘手,可是也並不是無藥可救。」
照夕皺了一下眉,申屠雷伸手道:「你先不要說話,我只問你,你自然是對江雪勤感情最深了,可是丁裳和尚雨春,因對你癡情一片,更令你左右為難。」
照夕黯然不語,申屠雷就笑了笑:
「你對她二人,也不能說沒有情……」
照夕正想解釋,申屠雷卻比他快,搶先笑道:「我明白你矛盾的心情,你是很重恩情的。因感三女都對你好,所以才一時失了主張,你不願讓任何一方受屈,是也不是?」
照夕訕訕地點了點頭:
「是的!不……是的!」
申屠雷噗的一聲笑了:
「得啦!在我面前,大哥,你也就別不好意思了。你不說實話,我怎麼好給你出主意呢?」
照夕歎了聲:
「就算是吧!」
申屠雷笑了笑,搓著雙手:
「是就好辦了,我這計策,保險最靈;而且叫你們彼此都心甘情願。」
照夕怔了一下:
「還有計謀?你別……」
申屠雷眨著一雙黑亮的眸子:
「你聽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雪,回過頭來,面色從容地說道:「要說這三位姑娘,可都是一時之秀,實在是難分軒輊,那尚姑娘我雖沒見過,不過聽你口氣,也決錯不了。像這麼三個姑娘,也實在是沒有再考慮的必要了。可是……唉!你的情形因為不同,那也只好這麼作了。」
照夕皺眉:
「你是什麼計劃呢?」
申屠雷坐下來,笑了笑:
「你不結婚也不是一個辦法,可是更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只不知你肯不肯這麼作?」
這一下該照夕急了,他皺著眉:
「什麼辦法你快說吧!」
申屠雷笑了笑:
「我這個辦法看來無情,其實有情。這樣才能試出來這三個姑娘之中,到底那一個真正愛你;然後你就和那最愛你的一個結婚……」
照夕也不由一振,他脫口笑道:「好!可是是什麼辦法呢?」
申屠雷望著他笑:
「辦法是殘忍一點,可是你只要肯做,一定能收效。」
照夕張大了眼睛,渴望著一聽下文。申屠雷卻慢條斯理,不慌不忙:
「你現在是不知道她們誰最愛你,所以你才猶豫不決!」
照夕搖頭歎道:「兄弟!她們都很癡情的!」
申屠雷冷冷一笑:
「大哥!你現在所看到的愛情是表面的,並沒有經過考驗。如果加以考驗,可就分出深淺來了!」
照夕有點茫然:
「你的意思是……還要考驗她們一下?」
申屠雷點了點頭。
照夕疑心地道:「怎麼考驗?」
申屠雷笑了笑,卻正色道:「大哥!你只要死……」
照夕一怔,申屠雷忙笑著解釋道:「只要裝死……你不要急,不是真死……」
照夕忙搖頭。
「那怎麼行?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申屠雷喚了一聲:「你不要急,聽我說你就知道了。」
照夕還在搖頭,申屠雷就低聲道:「我從明天就發消息出去,說你病危……不一定說你死,那麼三個姑娘聽後,一定會來看你的,那時真情假情就可看出來了!」
照夕微微皺了下眉:
「這辦法不太……」
申屠雷重重歎了一聲:
「大哥!你的心太軟了,現在是要你硬一下心的時候到了,否則你永遠也沒辦法……」
照夕吶吶道:「她們要是來了,看出我沒病,那不是笑話麼?」
申屠雷擺手:
「這你大可放心,只要你照我話做,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得意地進一步解釋道:「我這辦法太妙了,定可給你選出一個理想夫人來,就是沒選上的,也不會怪你,只有怪她們自己……」
他笑著問:「你明白不明白?」
照夕茫然搖了搖頭:
「不大……明白!」
申屠雷嘻嘻一笑:
「大哥請想,她們來了以後,大哥你可裝成病入膏肓的樣子,她們之中誰真誰偽,立刻就試出來了,大哥就可與最愛你的那個結婚。至於其他二人,事後即使知道是個騙局,卻也怪不得他人,只怪她們自己表現得不夠。」
照夕舒眉道:「計倒是好計,只是我覺得太殘忍了一點。兄弟!你是不知道,她三人都是很癡情的,到時候恐怕分不出高下呢!」
申屠雷點了點頭。
「這一點你盡可放心,就是她三人都癡情,才好分出上下咧!到時候,我是評論官……你只管睡在床上不動就行了!」
照夕心內有些活動了,愣愣地看著他。申屠雷又道:「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需要裝得像;而且不能說話。不論你心裡怎麼傷心,都不能說話,她們就是神仙,也看不出了!」
照夕皺了一下眉,暗忖好缺德的法子,可是他只好點了點頭。
申屠雷又說:「因為你一說話,感情的表達就有了偏差,我們評判的人,就很難分出真偽來了,所以這一點你必需要作到。」
照夕自己摸了一下臉,窘道:「可是我的臉,哪裡像是有病的樣子呢?」
申屠雷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嗯!這倒是一個大問題了!」
忽然窗外哈哈一聲大笑:
「這不要緊,我有辦法!」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申屠雷一擰腰,已用「浪趕船」的身法,撲到窗前,口中叱了聲:「誰?」
他身形方抵窗前,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蓑衣大笠的老人,當面而立。申屠雷用「金龍抖甲」手法,倏地向外一抖雙手,直貫老人雙肩。口中怒道:「去吧!」
照夕本也吃驚,因見申屠雷縱身過去,知他武技不凡,自己也就沒有再動。老人一現身,他不由大叫道:「賢弟且慢,是自己人!」
可是申屠雷招式已出,老漁翁呵呵一笑,口中道:「縣太爺手下留情,小老兒可擔當不起。」
他口中這麼說著,雙手順勢向外面一推,在室內把身子挪出了五尺許,幾上燈光閃閃欲滅。
申屠雷這麼快的身手,竟為老人輕描淡寫的這麼一推,身子撲了個空,險些蹌了出去。此時耳中聽照夕這一喚,不由猛地把身子轉了過來,卻見那老漁翁,正雙手向自己揖著,口中嘻嘻笑道:「申屠少俠休要見責,老夫失禮了!」
此刻照夕已向著老人一拜,謙虛道:「不知前輩駕臨,有失遠迎,尚請恕罪。」
這老人連連擺手:
「不敢當!不敢當!老夫來得魯莽,你們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此刻笑著向申屠雷介紹:
「賢弟!這位前輩正是我與你談到過的那位生死掌應老前輩,快快見個禮吧!」
申屠雷大驚,忙彎腰行禮:
「原來是應老前輩,晚生申屠雷方才多有開罪,尚請原諒為幸。」
應元三忙雙手扶他起來,一面上下打量著他。
「好一個文武知縣。申屠老弟!你不要客氣,方才都怪我,怎能怪你?老弟!你快坐下吧!」
申屠雷忙道:「既是前輩光臨,此處不是待客之所,請前輩移至外廳用茶吧!」
應元三呵呵一笑:
「不用!不用!老弟,你千萬不要張羅了,要不然我可馬上就走。」
他看了一人一眼,按手笑道:「坐下!坐下!」
照夕知道此老個性,不由笑向申屠雷道:「應老前輩亦非外人,賢弟!你就不用客氣了。」
申屠雷這才又親自倒了一杯茶雙手送上,這才含笑就坐。
「既如此,晚生簡慢了!」
應元三目光轉向照夕,點頭笑道:「我綴著你已經好幾天了。」
說著一面把大斗笠摘下來,放在一邊,衝著照夕直齜牙笑。照夕不由臉色微紅:
「啊!可是有什麼事麼?」
應元三目光在二人面上掃了一轉,傻笑了笑:
「怎麼會沒事呢?唉!老弟,你受罪我知道,我受的罪,你可就不知道嘍!」
言下不勝歎息,照夕自然明白,他所指自己的「受罪」是指感情方面;可是他的「罪」又是什麼呢?當時不由窘笑了笑。
「你老人家可否說出聽聽呢?」
應元三用手在頭上摳了一下。
「老弟!你只顧一跑就算了,你可知道我老頭子,卻跟著你受了大苦了。」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有些奇怪,也有些發窘:
「這是什麼……意思?老有輩又受了什麼苦?」
應元三苦笑了笑,看了申屠雷一眼:
「好在申屠雷老弟也不是什麼外人,我這話就不妨直說了。」
他又歎了一口氣:
「老弟……你的苦惱,我也聽了大半夜了,我現在當然一切都明白了。」
照夕和申屠雷二人對看了一眼,都不由面上有些訕訕,照夕臉色就更慚愧了。應元三嘻嘻一笑:
「老弟!你別害臊,我要不聽明白了,我還真生你的氣。現在我明白了,不但不氣你,倒是很同情你。這事情我們等會兒再談,我先說我為難的事吧!」
他用舌頭在嘴唇上舐了一下:
「你不是跑了嗎!可是給我留下難差事了,那鬼爪藍江可找上我了。唉!這都怪我當初對你不明白,所以暗地裡替你作了主,現在不能兌現,我可是受了罪了。」
申屠雷看著他那付愁眉苦臉的樣子,一時忍不住笑了。應元三看著他,齜牙咧嘴一笑:
「唉!你看我這不是自找麻煩麼?藍老婆子可不是容易對付的咧!這幾天我被罵得焦頭爛額!」
他又歎了一口氣:
「其實藍老婆子倒沒有什麼,可是那姑娘兩隻眼睛,哭的跟水蜜桃似的……看著她,我倒是怪難受的。」
照夕不由低下了頭,雙手在兩膝上一拍,重重歎息了一聲。
應元三伸了一下脖子:
「老弟!好戲還在後頭呢!你再往下聽吧!藍老婆子事情是這樣的,可是那冷魂兒向枝梅那邊也是一樣。」
他談到了向枝梅,不由顯得神色十分黯然。因為這個老情人,隨時隨刻都有左右他情緒的力量。
「一月前她發了一張帖子給了我,我只當……」
生死掌應元三說到此,微微頓了一下:
「二位老弟!你們應知道,我和向枝梅是數十年以前的舊友。」
這一點他並不認為有細說的必要,所以略提即過,二人也沒有追問。於是他又接下去:
「我只當她只是請吃飯呢!唉!誰知她也交下了這個難題。」
申屠雷緊張地問:「什麼難題?」
應元三一翻眼睛:
「還會有什麼難題?還不是為她徒弟江雪勤的事。」
照夕不由低低歎了一聲,應元三嘻嘻一笑:
「當然,你和江雪勤之間一事,我早知道了,你實在也有你的為難之處;而且這姑娘命也真薄。」
照夕差一點流下淚來,江雪勤影子,立刻就浮上了他的眼簾,他仍是默默無語,應元三赫赫一笑,一攤雙手。
「老弟!你說說看,我是幫誰?我又能幫誰?再說你影子也找不著,這事情也不能就這麼擱著呀!我可急壞了,好容易在前三天才算綴上了你,我就一直跟著你,你騎馬、我騎驢,我總算沒叫你跑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長長吁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叭嘰著嘴。
「我可是不知道,另外還有一個尚雨春……這事情更難辦了,就是諸葛亮也沒辦法!」
照夕臉色微紅,抬頭對著他苦笑了一下:
「老前輩既是什麼都聽見了,尚請不要笑我,我實在是不得已才一溜了之!」
應元三頭搖得像小鼓似的:
「嗯!溜不是辦法。」
他猛地拍了一下腿,瞇著眼一笑,看著申屠雷:
「你的辦法確是高明,真是好極了……我看只有那麼做了……」
申屠雷搖頭笑道:「這也是狗急跳牆的辦法,老前輩不要見笑!」
應元三搖頭笑道:「不會!不會!這辦法太好了,如果管少俠同意,我們就照樣行事。這麼一來,我的責任也可以交待了。好!好!實在太好了!」
照夕紅著臉半笑道:「只是細節上還得仔細研究……我總以為這種惡作劇太過火一點了!」
應元三搖頭歎道:「老弟呀!不這麼辦,你怎麼交待?三個姑娘,都不錯,你到底要誰?就算你狠下心一輩子不娶,可是你有沒有為人家想一想?不行的,老弟!所以我說你們青年人做事,都欠考慮。跑!跑能解決事情麼?」
他揚了一下眉毛:
「你就別再三心二意了,就是這個辦法,我們還是事不宜遲,說辦就辦……」
申屠雷想起了方才話題,就插口笑道:「可是他這樣子……」
應元三擺手:
「這你不用擔心,我老頭子一輩子什麼都不行,卻是最精化妝這一行。我只給他一打扮,活神仙也看不出來,保險叫他像要斷氣的樣子。」
申屠雷拍手笑道:「那太好了!」
照夕苦著臉,歎息了一聲:
「可真是活捉弄人……」
應元三咧嘴道:「那有什麼辦法咧!老弟!就這麼辦了。我今天下午就出去找人散佈消息去。我還得親自給藍江和向枝梅一人寫一封信,信上就說,你傷了六陰脈道,性命不保,她們拜託我的事恕難從命。這麼一來江雪勤和丁裳一定能聽到了,那尚姑娘,我想外面一傳,她也定會知道,事情就好辦了。」
照夕歎了一聲,也只好默認了。申屠雷哈哈大笑:
「好!有了老前輩這幫手,這事情就好辦了。到時候我和前輩二人就充當評判的官員,看著她們三個哪一個錄取為我的大嫂!哈哈!」
應元三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兩個要絕對公平;而且也要裝得極像。要知道這幾個姑娘都精得很,到時候,要是被她們看出來了,那可就貽笑了。」
申屠雷滿有把握地道:「這事我大概還行,你老人家就放手去辦事情去吧!」
應元三倒是說走就走,他拿起了桌上的斗笠,往頭上一戴,笑道:「我現在就去了,晚上再來。晚上弄一桌菜來,咱們好好吃一頓,就開始工作了。哈!哈!」
他一邊笑著,一邊已越窗而去,茫茫大雪裡,立刻失去了他的蹤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4:01
和煦的陽光,由窗子裡射進來,這在冬季天,是很少見的。在前幾天,這間房子裡,還是充滿了青年人對話的聲音的,不管那是不是一種愉快的聲音,總之,顯得是有生氣的。可是今天呢……
陽光由窗格交織著射進來,照著一架古銅的大床,床上擁被睡著一個瘦弱的青年,他那深陷的目眶,黃蠟的面皮,蓬落的頭髮,淡黑色的眼圈,無力的一雙眸子……
唉!誰看見也會搖搖頭。
「這人只怕是回生乏術了啊!」
管照夕翻了個身,由枕下摸出了鏡子,照了一下自己這副尊容,不由嚇了跳。
真的,如非是他親自經歷,這只是一種完全化妝的話,連他自己也幾乎要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而且是「病入膏肓」。
望著自己這種樣子,他苦笑了笑。
「唉!這可真是活出洋相,好好的打扮成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唉!唉!」
想著忙把鏡子放在枕下,自己對自己有點「慘不忍睹」的感覺。
尤其是直直的這麼躺著,和殭屍差不多。應元三還再三關照過,不許翻身;並要時常保持著急促的呼吸,要給人以「氣息奄奄」的感覺。
這種活罪,目前只是在演習階段,現在正是在實習,應元三和申屠雷相繼而入。
他飛快地撲到了床前,照夕忍不住「噗」地一笑。應元三立刻大聲叫道:「不行!不行!這還像話嗎?你是要死的人了,怎麼能笑呢?」
申屠雷也笑道:「我的老天,她們人說不定馬上就來了,你可不能笑呀!」
照夕翻著眼睛,無力地點了點頭,應元三立刻一挑拇指道:「對了!這一手不錯。你只要記住,不論聽到什麼話,你都不能回答。就是說,張口無音,還有不能笑,若是非笑不可,改成苦笑。」
他說著由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紙盒。
申居雷忙問道:「這是什麼?」
應元三一努嘴:
「先把病人攙起來坐好了……」
申屠雷忍著笑過去,把照夕扶著坐了起來。
照夕吃驚道:「還有什麼花樣?我可真受不了啦!這可比真病還難受。」
應元三以指按唇「噓」了一聲,微笑著打開了盒子,走近床前。
「這是最後一次了,小伙子,耐心一點,要挑好老婆,不受點罪怎麼行呢?」
他說著由盒子裡挖出些黑黑的油,然後就像抹鼻煙似的,橫一道豎一道在照夕臉上抹著。
照夕皺著眉道:「這是什麼玩藝呀?粘粘的。」
應元三嘿嘿一笑:
「這一上裝,你再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他說著用兩隻手,把照夕臉上的黑油慢慢揉散開來,立刻現出一副灰青色面孔,真和死人一模一樣。就連一邊的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驚,他低低讚美著:「妙呀!這就一點毛病也看不出來了,老前輩這是什麼油呀?」
應元三揣起紙盒,聳肩笑了笑,端詳著照夕:
「對街有家唱直隸梆子的戲園子,昨晚上演的是『大劈棺』,我進去看了看,那個扮莊周的扮相真和鬼差不多,他臉上就搽的是這種油,我靈機一動,就到後台給他要了些來。」
他轉過臉,得意地看著申屠雷:
「怎麼樣,不賴吧?」
申屠雷搓手樂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老人家怎不找那個扮二百五的也要一點來。」
應元三搖頭:
「胡說!那不成曹操了。」
二人說著各自不由大笑不已。照夕苦著臉:
「反正我是洋相到家了,你們就樂吧!到時候畫虎不成反類犬,那可是大家都丟臉。」
他說著用鏡子往臉上一照,不由嚇得一哆嗦,口中「哦」了一聲。
應元三忙把鏡子拿了過來,一面揮手笑道:「快躺下吧!你說的一點兒不錯,弄不好大家都丟人。你只要記好了,千萬不要露出馬腳就是了。」
照夕歎了一聲就躺下了。應元三和申屠雷二人,忙著佈置這間房子,把一邊窗戶簾子拉上一半,幾個熬藥的罐子,散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天色就慢慢暗了。
忽然,青硯匆匆跑了進來,臉上變了顏色:
「門口來了個大姑娘,說是來找管相公的,小的告訴她管相公病重不能見客,她硬要往裡闖,現在八成已進來了。」
三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應元三忙比了個手勢,申屠雷忙跑到照夕床邊位子上坐好,管照夕只得歎息一聲,微微閉上眼睛。
應元三推著青硯急道:「快!快!我們快出去。」
說著二人三腳兩步跑出去了,申屠雷在床邊上小聲道:「你要注意了。」
照夕方點了點頭,已聽見一個姑娘哭叫的聲音:
「那可不行,我這麼老遠跑來,不見著他,我死也不肯甘心……」
接著應元三的聲音:
「唉!姑娘!並不是老夫不通情理,實在是管少俠此刻……此刻……萬一姑娘見著他再一傷心,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申屠雷不由小聲問:「這是誰?」
照夕苦笑了笑道:「尚雨春!」
尚雨春哭的聲音更大了,她哀求道:「老人家……你只叫我見他一面,我一定不哭,我……只要見他最後一面……老人家!我求求你,你答應我吧!」
照夕不由眼圈都紅了,心中暗恨:
「這都什麼事,好好地捉弄人家成這樣……」
可他到了此時,也只好假戲真唱了,心裡一傷心,愈發表演逼真了。
申屠雷卻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輕輕揭開了簾子,就見應元三正和一個妙齡少女在花園裡說話,那姑娘一身翠綠風襖,足下是一雙帶白絨球的弓鞋,長身玉立,右手挽著一件銀狐的披風。
「好一個標緻的姑娘,大哥可真是艷福不淺!」
想著他就走了過來,並皺著眉小聲道:「老前輩,請你們說話小聲點,我大哥只怕……」
他說著一咬下唇,帶出幾乎要流淚的樣子,尚雨春不由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大顆的眼淚,就像是決了堤的河水,撲撲打打落了一身。
她顫抖著聲音,看著申屠雷:
「管……管大哥怎麼了?」
申屠雷歎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就見這姑娘猛地向前一蹌,差一點兒摔倒地上,嚇得應元三忙用手把她扶住。這一霎時,這老頭子也深深被她感動了,不勝唏噓地道:「姑娘,你可不要這樣……你……」
他一直看著申屠雷,滿臉苦相。申屠雷也想不到,這姑娘竟會這麼癡情,一時也感動得淚眼模糊的。尚雨春忽然掙開了應元三的手。她猛地朝地上一跪,面色蒼白:
「二位只請帶我進去見他最後一面,我決不……多留,我這裡給你們磕頭了!」
她說著真把頭往地上碰,嚇得二人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應元三一跺腳啞著嗓子道:「罷!罷!姑娘既如此癡情,我們就帶你進去看看他,可是請不要同他說話。」
尚雨春頻頻點頭,淚珠滾滾:
「謝謝你老家,我一定不說話。」
申屠雷低低歎了一聲:
「既如此,姑娘請隨我來!」
說著就往前走,雨春墊著腳在後面跟著,應元三走在最後。申屠雷邊走心中邊自歎息,心中想道:「這一個考試是及格了。」
他大聲咳了一聲,一面道:「姑娘請進!」
照夕抽空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都是你的好把戲,你還貓哭耗子假慈悲!」
申屠雷乖巧地把目光避向一邊,這時尚雨春卻冷笑道:「對不起你們二位,我方纔已經想過了,侍候病人是女人的事,你們男的是多餘的。現在我決心留在這裡了,你們不要再逼我,我可以拼出一死!」
她這番話,倒真是出乎三人意料之外,一時都不禁一怔。尚雨春卻擺出一副決心已定的姿態,走過去挨個看了那些藥罐。
應元三心說:「好丫頭,幸虧我早想到了這一點,要不然豈不要露馬腳!」
她看了一遍藥罐子,又向二人看了一眼,從容道:「我過去也侍候過我娘,很內行,等會兒煩請這位哥哥弄個小爐子在外面,我親自給他熬藥。」
申屠雷皺了一下眉:
「這……個……」
尚雨春把手中的銀狐披風,向地上一鋪,一攤雙手,露出小小一對酒窩。
「這不很好嗎,我晚上就睡在這裡了!你們也不必張羅我,這屋裡有火盆很暖和。」
她抹乾了淚,把小手搓了搓,在嘴上哈了一口氣,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應元三和申屠雷都不由又是一怔,床上的照夕,看到此,也不由吃了一驚。他用眼睛向二人瞟了一眼,心說看你們有什麼辦法,不能了吧?
申屠雷不由大為著急,心想還有人要來,她不走豈不糟了?
可是尚雨春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他自信是沒有辦法動搖的,一時只急得臉色通紅:
「這……這……怎麼行呢?」
尚雨春玉指輕輕按唇,又搖了搖手。申屠雷真弄得哭笑不得,應元三更是頻頻皺眉。正在這時,青硯揭開了門簾,又擠鼻子又弄眼,還連連往地上裝著跺腳的樣子。二人不由吃了一驚,一起出去:
才一出門,青硯就小聲道:「不好!又來了一個騎馬的小姐,她指名要見老爺,現在客廳裡!」
申屠雷對著應元三苦笑了笑,只好三腳兩步,忙向客廳裡趕去,應元三匆匆在後面跟著。
才進客廳,就見一個姑娘,來回在客廳走著,一條小馬鞭,嗖、嗖的在空中抽著,現出十分急躁的樣子。
這姑娘因是背朝著二人,申屠雷就咳了一聲,她一回頭,才看清來人正是江雪勤,他過去在「護國寺」是見過她一面的,所以一眼就認出來。
「哦……你是……江……江……」
雪勤苦笑著點了點頭:
「申屠兄不必多疑,小妹正是江雪勤,和閣下在北京時見過一面,所以才敢冒昧登門。」
申屠雷欠身含笑:
「姑娘不要客氣,有話只請吩咐。」
這時應元三也走了進來,雪勤一眼看見,不禁玉面一紅:
「啊!老前輩也在此!」
說著正要下拜,應元三忙上前把她拉住,一面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禮……唉……」
雪勤望著二人眼圈一紅,但卻強自忍住,反而笑了笑。眸子向申屠雷一瞟,極為大方地道:「聽說照夕哥在此欠安,所以……」
申居雷不得不哭喪著臉,又長歎了一聲:
「真想不到,姑娘,他恐怕是沒有……沒有……」
應元三極力留意著她的臉色,可是他仍然發現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心中不禁暗暗想道:「這位江姑娘可就不如尚雨春來得那麼真情了!」
他心裡未免有些失望,就見雪勤聽後,微微怔了一下,復含笑道:「申屠兄!我要去看看他,請你帶我去吧!」
申屠雷不由臉紅道:「姑娘!他的病很重;而且不能說話,姑娘還是不要去的好!」
雪勤微笑著搖了搖頭,她的鎮定功夫,很令申屠雷吃驚。可是他卻和應元三的見解不同,他深深知道,這個姑娘和照夕之間,是有極深的感情的。在她此刻表面的微笑裡,正不知包含著多少眼淚,多少碎心的歎息,那也許是絕望的微笑。
很奇怪,她自有一種女性的尊嚴,那是不須說話也能令人體會出來的,就像她此刻搖頭微笑一樣,這輕微的表示,立刻否則了申屠雷的原意。她幾乎認為不需要得到對方的同意,而她自己是可決定自己在這所房內的一切行動。
「他在哪一間房裡呢?」
雪勤默默地翻著眼皮,申屠雷在她這種風度語氣裡,不自然的回頭指了一下,訥訥道:「在……在……」
江雪勤不等他說完,就直接往他手指處走去。
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忙上前一步,紅著臉:「姑娘……那房裡還有……還有……」
雪勤嘴角彎了彎:「沒關係。」
說著仍然姍姍移步,直向那間房子行去,這一來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由都急了。
試想那房子裡還有一個尚雨春,雪勤見到了,豈不要大大的誤會?那可真是糟透了。
可是雪勤的行動,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一路穿堂而入。她用表面的歡笑,掩飾她內心的斷腸,她是一個能經受極大的打擊的人,因為她已經經驗過無數次了。
然而,她確信這一次的打擊,遠比她這一生之中任何一次都來得大,來得突然,她似乎覺得在聽到申居雷的話後,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了,腿也軟了!
可是「微笑」,微笑永遠是代表她痛苦一面的,她有理由自己承擔任何的痛苦;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與憐憫,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在來到照夕臥病的房門之前,她的腳步放輕了,她的臉上似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那是蒼白顏色,她那紅如櫻桃似的唇,也微微顫抖了。
申屠雷吃驚地趕上一步:
「姑娘!還有一個尚姑娘也在裡面,她也是來看大哥的病來的。」
雪勤猛地一怔,可是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神色,也許她認為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可是事實上,她並不是一個如此大方的人。
她眼圈一紅,可是她卻偏偏要裝成大方的樣子:
「不要緊!」
接著門被推開了,申屠雷一隻手揭起了簾子,江雪勤慢慢走了進去。隨後是申屠雷和應元三,他們二人臉上帶著無比淒苦之色。
床上的照夕在厚厚的被子裡,出了一身冷汗。當他看見進來的人是江雪勤時,他顯然顫動了一下,真恨不能有個地洞讓自己鑽下去才好。
雪勤驚怔地看著他,這一剎那,她似乎再也無法控制她自己了。
手上的小馬鞭,由她手中掉了下來,她全身籟籟抖著,抖動著嘴唇:
「照夕……」
照夕對著她點了點頭,「雪勤」兩個字差一點衝口而出。可是雪勤身後的應元三,在這一霎時,作了一個顯明的手勢。這手式,令激動的照夕,很快想到了自己的立場,於是只張了一下口,又閉上了!
雪勤也似感覺到自己太激動了,而這種態度,是不應該在一個病人,尤其是一個垂死的病人面前顯露的。
她微微笑了笑,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鞭了。這時另一個姑娘,正睜著一雙充滿了好奇、羞澀、酸酸的眸子瞧著她。
可是雪勤卻毫不以為意,她甚至明明看見了雨春在一邊坐著,她的目光也不向她瞟一下。
她回過身來,用噙著熱淚的微笑,看著應元三和申屠雷:
「他的臉色……很好……不要緊!」
申屠雷先是一怔,可是立刻他明白了對方深切的涵意,他不得不裝著點頭。
「哦……是的……尤其是這幾天好多了……」
他注意到了,雪勤頭上有一朵素白的緞花,他明白這是為她丈夫帶孝。
對於這個充滿了神秘感情的女人,申屠雷還摸不著頭腦。雪勤這種感情的表達,尤其很難令旁觀者去評論和理解的。雪勤對著他點了點頭,遂轉身出了門,申屠雷知道她有話說,忙跟了出來。
雪勤輕著聲音:
「申屠兄!你看他……還有救麼?」
她說著聲音都抖了,申屠雷內心真是叫不迭的苦,自恨這種辦法,也實在是太毒了一點。看著江雪勤這種樣子,他的眼圈也由不住紅了:
「我看恐怕……恐怕很危險了……」
江雪勤低下了頭,她喃喃自語:「我的命好苦……好苦……」
這聲音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申屠雷正在聞言感傷自責的當兒,忽見雪勤對著他笑了笑,像是已拋開了方纔的愁苦,他心中不禁一動。
「申屠兄!請你不要笑我……我。」
她說著抬手把頭上那朵花摘了下來,申屠雷正自驚疑不解,卻見她用力把這朵花丟了出去道:「從今天起,我已是管家的媳婦了……申屠兄!我不怕你笑我,我也不怕任何人笑我……」
申屠雷感動得直想哭,可是他知道自己所扮的這個角色,是需要完全的冷靜的。他訥訥道:「可是,大哥是否還能……」
雪勤苦笑了笑:
「所以我才請你出來,我已經決定了。那女人是誰?你請她出來好不好?」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窘笑道:「這!姑娘,這個尚姑娘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只怕……」
雪勤冷靜地點了點頭:
「申屠兄你放心,我並不是一個不明道理的人,我只要把我的立場,向她表明一下,你能請她出來一下麼?」
申屠雷無奈地搓了一下手,低低歎了一聲,回過身來,走到照夕門前,把簾子微微揭開了一點,尚雨春一雙大眼睛正往這邊看著。申屠雷就輕輕點了點頭,雨春先是一怔,才慢慢走了出來。
她悄悄的問:「什麼事?」
申屠雷苦笑著,回頭示意。
「這位姑娘有幾句話,想同你談一下。」
尚雨春對江雪勤,倒是在不久以前背地裡見過她一面,可以說認識她很清楚。當時秀眉微微一顰,小嘴一嘟:
「什麼事呢?我並不認識她。」
申屠雷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她說有話要對你說。」
尚雨春就慢慢走了過去,她的眼睛,還紅得像個大蜜桃似的,一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
雪勤微微笑了一下:
「我叫江雪勤,也許你並不認識我。」
雪勤開門見山的這麼說著,雨春輕輕點了點頭。
「嗯!」
雪勤用手掠了一下頭髮,仍然保持著笑容。
「小姐你的芳名是……」
「尚雨春!」
「嗯!」
雪勤不自然地又動了一下身子,現在她需要勇氣和鎮定,尤其在這個時候,她要把她的立場表示清楚。
「你也許不知道,我已和他訂過婚了,我現在已是他的……」
她笑了笑,又接下去。
「尚小姐!你又何苦……」
雨春咬著唇,珠淚一點點淌了下來,她猛然抬起頭,直直看著雪勤,悲傷地道:「不!不!你騙人……我知道,他並沒有和你訂婚,你已經另外嫁了別人……你不要哄我。」
雪勤不由面色一陣慘白,她抖顫道:「你……」
接著她又點了點頭: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心跟他了!他如死了,我就是管家的寡婦。我很慚愧,因為我一直沒有盡過心,現在……現在我決定要親自服侍他,尚姑娘,請你給我這個最後的機會……」
她苦笑了一下:
「我服侍他歸天之後,再送他靈柩回北京;然後還要服侍公婆。我這麼做,只是表示我對他的懺悔……我……」
她的淚一滴滴掉下來了:
「尚小姐!你又何必呢!莫非我這最後幾天的懺悔機會,你都不給我麼?」
旁邊的申屠雷和應元三對看了一眼,心中都不禁暗暗讚歎了一聲:
「好貞節的姑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1 00:14:38
他二人眼光一齊投向了雨春,倒要看看她在這種情況下說些什麼。
尚雨春低著頭,盡自滴淚。一隻小弓鞋挑著地氈,良久她才抬起了頭。
「江小姐!你的話按說我是應該答應的……可是……這只是你一番心意,你完全沒有想到人家……」
她抽搐了一下道:「你要盡心,我為什麼不能盡心呢!照夕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莫非在他臨死之前,我不應該侍奉他麼?江小姐,你太自私了。請原諒我,我不能答應呢!不過你可以放心,萬一照夕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決不搶你什麼管家媳婦的名份。我自然有辦法來處置自己……要是叫我現在離開,那是辦不到!」
她說著看也不看雪勤一眼,轉身而去。雪勤怔了一下,癡癡看著她的背影。申屠雷、應元三這時內心不禁又是一聲喝彩。只是如此一來,這個品評的分數,就更加愈發地難打了。
一個真正因「病」而病的病人,固然是痛苦;可是一個無病而裝病的好人,味道也不見得好受。而且我相信那種煩躁的痛苦,較真正的病人更有過之,何況這其中尚有更多別的因素呢!
管照夕如同殭屍一般直直睡在床上,他那雙眸子無力的往上翻著,身子不能動一動;而且不能說一句話,鼻息要短暫且急促……也真難為他,幾點他居然都作到了;而且表演逼真。
室內的陽光斜射在病床上,照著病人那一張冷青的、可怕的、垂死的臉。
時間已到了午飯時間了,可是房子裡其他的兩男兩女,像都沒有一點飢餓之意,反倒是床上的病人,肚子咕咕響了兩聲。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不禁臉色一紅,所幸這種紅色,在厚厚的油彩之下,是無法表現出來的。申屠雷到底年輕,當時差一點兒想笑,卻為應老頭子狠狠瞟了一眼。這老頭子倒真有股磨勁兒,而且一直很鎮定。
雪勤靠著床最近,她不由秀眉一展,甜甜地笑道:「哦!聽!他肚子叫了哩!一定是餓了!」
說著馬上笑問照夕:「你是餓了不是?」
可憐的照夕,從早起就被按在床上,水米不曾沾牙,他怎麼會不餓呢?
雖然他多麼想點頭,可是不知如何,到了後來,卻又變成了搖頭,雪勤不由心裡一陣難受。應元三卻在一邊添油加醋道:「唉!他已半個月沒有吃一點東西了。」
雪勤站起來:
「那我扶他喝一點兒水吧!」
照夕生恐失去了這個機會,事實上他也很渴,既不能吃,喝一點也是好的!忙點了點頭。
尚雨春忙用個厚厚的枕頭,把他背墊了一下,申屠雷假作吃驚道:「小心!小心!他不能坐啊!」
照夕本來已借勢坐了起來,聽見這一句話不得不又往後一躺,讓尚雨春吃力的托住他,雨春的淚一點點都滴在他的前額上。
管照夕瞟了一邊的申屠雷一眼,那意思是:「看見沒有,這都是你的好辦法。」
申屠雷忙一塊綢巾,把他額上的淚,輕輕沾了沾,他真怕把他臉上的顏色洗掉了。
此時雪勤輕輕用一個瓷匙,一匙匙餵著他喝水,喝到第三口的時候,應元三卻咳了一聲。
「行了……再喝他要吐出來了……」
照夕水到了嘴裡,不得不照著話,吐了出來,雪勤急得「啊」了一聲,應元三歎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照夕狠狠地瞪著他,心說:「好個老兒,現在是讓你們耍著玩吧!等以後有機會,我們再算賬。」
可是那口水,卻吐得自己滿臉都是,濕糊糊的煞是難受,雪勤忙把自己手絹抽出來,小心地在他臉上擦著,申屠雷和應元三都不由心中一驚。申屠雷忙過來道:「姑娘還是讓我來吧!」
雪勤苦笑道:「我也是一樣……」
她說著輕輕在照夕唇邊擦了擦,覺得十分粘膩,不由用些力,立刻她眉頭微微一皺。
申屠雷忙又要來接她的手巾;並且面上帶有訕訕之色。雪勤不禁心中一動,她仔細低下頭,在照夕臉上端詳著,一雙大眸子轉來轉去。
照夕此刻尚不知究竟,仍無力的上翻著眸子。雪勤回頭對申屠雷看了看,申屠雷訕訕道:「讓他躺……躺下吧,當心他吐髒了你的衣裳。」
雪勤也不說破,就笑向雨春道:「快扶他睡下吧!」
雨春仍然淌著淚,慢慢把他放平了,在一邊抽搐著。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禁各自出了一身冷汗,暗說好險呀,差一點兒叫她看穿了。
雪勤凝眸望著照夕,微微笑了笑,這一笑令在場各人都吃了一驚,雪勤用手掠一下秀髮,目光源向申屠雷。
「小妹來時匆匆,未曾淨面,申屠兄可否命人打一盆熱水來我洗洗臉呢?」
申屠雷看了應元三一眼,遂微笑道:「姑娘關照,自是照辦,請稍候。」
他說著出室而去,江雪勤自己咬著唇兒,忍不住「噗哧」一笑,目光遂又向照夕臉上轉了轉:「照夕,你好些了沒有?」
照夕無力地搖了搖頭。一邊的應元三更是弄了個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當時訥訥道:「他怎麼會好呢?」
雪勤收斂了笑容,點了點頭,須臾,申屠雷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
「姑娘請這邊淨面。」
雪勤雙手接了過來,笑道:「謝謝你了。」
她說著把盆子放在照夕床邊,申屠雷和應元三一時都直著眼看著她,只見她伸手盆中,一面擰著手巾,唇角似還帶著神秘的微笑。
按說江、尚二女,到了此刻,在申屠雷和應元三的觀念之中,早已合乎了標準,本來很可以不必再瞞下去了,無奈還有一個丁裳,到此刻還未曾出現,他們不得不仍然裝下去。
此刻雪勤這種笑容,很令二人吃驚,但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見雪勤站起身子,巧笑倩兮地對照夕道:「對不起,我要給你洗洗臉。」
照夕不由一時怔得瞠目結舌,應元三卻急得直搓手:
「唉!姑娘……這這可不行呀!他是不能……不能……」
申屠雷這一剎那也傻了,只管睜著眼睛,卻忘了去接過雪勤手中的手巾。
江雪勤把諸人面相一瞥,已全部瞭然,當時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了一聲,逕自走到床邊,把手巾往照夕臉上一按,狠擦了兩把。尚雨春正自不解,方皺眉道:「雪姐你輕點啊!」
原來,經過半天的患難相處,她二人已改了稱呼。雪勤聞聲也不理她,只管用力的擦著。
立刻病人現出了原形,一張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雨春不禁驚得「哦」了一聲。
雪勤一聲不哼,把擦髒的手巾又在水盆裡搓了幾把,寒著臉又往照夕臉上擦著,一張白中透紅,英俊、清秀的臉,立刻現了出來。
這舉動,就連應元三、申屠雷也不禁失去了主張,一時呆若木雞的只管在一邊站著。可是他二人臉色,可比紅布還紅。
管照夕呢?到了這時,他可再也不能在床上躺著,只好苦笑著坐了起來。
雨春咦了一聲,忙轉到照夕面前,張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大哥……你……你……」
雪勤憤憤地把手巾往窗外一擲,一時熱淚奪眶而出,她哭著問照夕:「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照夕一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是……姑娘……你們……」
雪勤哭得更傷心了,她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她認為這個騙局太殘忍、太無情了。
她退後了幾步,冷笑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這麼對付我們,是什麼居心?」
照夕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暗罵:「申屠雷,你可把我害苦了。」
當時愈急愈是答不上話,正自發窘。忽見雪勤退到了牆角,她苦笑著,流著淚。
「管照夕!我一片赤心愛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其實你直截了當和丁裳結婚,我又能如何?你何苦這麼來傷我……我的心……」
她說著忽然拍出了劍,劍尖向後一轉,直向自己心窩上扎來。
這舉動使室內之人,無不發出一聲尖叫,尤其是床上的照夕,到了這時,是再也病不下去了。他猛然雙手一按床繃,快如飛隼似的竄到了雪勤身前,右手向上一穿,以空手入白刃手法,把雪勤的寶劍搶了過來,就手一擲,已釘在天花板上。
同時他一雙手,緊緊地抱住了雪勤,一時熱淚紛紛而下:
「雪勤……請你原諒我……你千萬不能誤會我……我實在是愛你的……這都是……」
他重重地歎了一聲,一面回頭看了申屠雷和應元三一眼,滿臉愁苦之色。
申屠雷到了此時,不認錯也不行了,當時一手拉袖,紅著臉,朝著雪勤深深一躬;然後再轉過身,對著發怔的尚雨春也鞠了一躬,吞吞吐吐道:「二位姑娘請不要傷心……這全是小弟的意思,怪不得我大哥。」
雪勤本在痛哭,聽了申屠雷的話,她哭的聲音立刻小多了。照夕這時也更覺出,自己這麼抱著人家,也太不像話了。
當下鬆了手,忙退到了一邊,連連歎氣悔恨不已。
應元三此刻呵呵一笑道:「好了!謎底揭穿了,老夫也就實說了吧!唉!兩個姑娘也就別傷心了……」
他一面笑著,遂略略把這麼做的原因說了一遍。二女相顧之下,面色各自一紅,俱都低下了頭。
應元三不由又是呵呵一聲大笑:
「管少俠,我和申屠老弟,忙可是只能幫到這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笑了笑,又接道:「兩個姑娘對你的癡心,你也是看見了,實在是無法……無法……嘻嘻!老弟……你說該怎麼辦呢?」
照夕於此刻,不由把臉一老,當時汗顏道:「照夕一介凡夫俗子,令二位姑娘如此垂青,尚有什麼不知好歹……」
他臉色紅如烈酒,在地上跺了一下腳:
「二位賢妹,天香國色,一時瑜亮,實難分高下。在我來說,求一尚不可得,怎敢再存……」
才說到此,應元三咳了一聲道:「老弟!膽子可得放大些了!」
照夕不由把到口的話忍住,一雙明眸,復在二女臉上轉了轉,愈覺得一個春蘭,一個秋菊,得一固是消魂,棄一又何嘗不令人斷腸。再為應元三這麼一打氣,不由把心一硬,訕訕道:
「照夕不敢有所取捨,如蒙青睞,願與二妹共效于飛……」
說到此,只覺得出了一身汗,再也接不下去了,一張臉更是紅透了頂。
尚雨春和雪勤也是一樣,頭低得不能再低了。這時應元三拍了一下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呀!妙呀!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
他說著收斂笑容,正色道;「二位姑娘俱是一代女俠,我們武林中人,做事要幹脆了當,不要效小兒女之態。今日之局已成如此,老夫尚要說一句不知進退的話,除此也無別法,二位姑娘還有別意麼?」
二女仍是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應元三就對著照夕伸著手,作了一個要東西的樣子,照夕立刻會心,把早已備好的一枚漢玉指環,遞了過去。應元三皺了皺眉,又比了一下手式,照夕不由暗責道:「唉!我真笨,兩個人拿一件聘物怎麼行呢?」
想著一隻手在身上一陣亂摸,偏偏什麼也摸不著,只摸出一張發皺的紙,申屠雷卻在身後送上了枚翠玉板指,微微一笑。
照夕忙接著遞了過去,應元三復以接過,含笑走到二女身前,嘻嘻一笑:
「我這個紅線老人,給男方送聘禮來了!」
他說著把那枚漢玉指環遞到雪勤手中,江雪勤紅著臉看了他一眼,生死掌應元三嘻嘻一笑:「收下吧!姑娘!」
雪勤緊緊把這枚指環握在了手內,又低下了頭。
應元三又走到尚雨春跟前,把那枚翠玉板指遞了過去,也是咧著嘴笑道:「恭喜你,尚姑娘!」
雨春卻羞澀地笑了笑,把身子扭到後面去了,逗得應元三呵呵大笑不已。
他拍了一下手道:「好了!我的大功告成了……」
忽然看見照夕,正看著手中那張紙條在發怔,他不由忙過去,接過來一看,口中低低念著:「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他翻了一下眼皮:「管少俠,這首詩是誰寫的?」
照夕紅著臉笑了笑道:「是雁老前輩賜給我的,到了現在我明白了!」
應元三呵呵一笑道:「啊!啊……我明白啦!我明白啦!春江夕陽暖!只是這個雷音馳南天,又是什麼意思呢?」
照夕揣起了紙條,春風滿面的走過去,對著二女深深一拜,二女同時襝衽還禮。
照夕得意地笑道:「愚兄何德何能,得能與二妹結為連理,從此當形影不離,供二位賢妹驅使……只是婚姻大事,須待愚兄返家稟明家父母,擇日親迎。二位賢妹,如無事遠離,就在申屠弟府上,候愚兄就是!」
申屠雷也是大喜過望,連連道:「二位姑娘都不要走了,就住在寒舍吧!」
不想二女一起抬起了頭,面現桃紅,各自都想說話,應元三呵呵笑道:「你們是有事要回去一趟麼?」
江、尚二女對看了一眼,各自紅著臉點了點頭。應元三不由笑著點頭:
「當然!當然!你們也是要回去一趟的……」
二女都不由嬌哼了一聲,這時申屠雷拉了照夕一下:
「大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照夕微微一笑,忙隨著申屠雷一併走出外室,一直走到了書房之中。申屠雷見照夕滿面春風,不由微笑道:「大哥,怎麼樣?你是不是該謝謝我這諸葛亮?」
照夕笑罵道:「還謝你呢!剛才我真想咬你兩口!」
申屠雷一翻眸子道:「怎麼,你這人沒良心!不謝謝我,還要咬我?」
二人方言到此,就見應元三笑著進來道:「好了!人家要走了。」
申屠雷忙笑問道:「你們談妥當沒有?」
應元三嘻嘻一笑,道:「準備花轎接人吧!」
照夕微微臉紅地笑道:「謝謝老前輩玉成,只是怎麼個接法呢?」
申屠雷嘿嘿一笑道:「大哥,這事你就別管了。總之,大年三十,我負責把一雙麗人送到府上。大哥!你這就快回家去稟明父母,準備喜事去吧!」
照夕一時又喜又驚,不由微微一怔,生死掌應元三就拉著他袖子道:「快去吧!她們兩個可要走了,你們不再說幾句體已話麼?」
照夕正自發窘,忽見申屠雷臉色一變,兩眼發直,不由吃了一驚。再順其目光一看,他不由口中「啊」了一聲,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正站在門前。
當然他們立刻認出來,這少年是誰了。
這亭亭玉立的少年,姍姍走到了照夕身前,低低叫了一聲:「管大哥……恭喜你了!」
照夕面色蒼白道:「丁裳……你來……了。」
丁裳紅著眼圈道:「大哥!我來晚了一步,可是,我很為你們高興……」
照夕這一剎那,真是心如刀割,他訥訥道:「裳妹你坐……」
丁裳苦笑了笑:
「我不坐了……大哥!我永遠為你們祝福。到今天我才明白,緣分這兩個字是多麼奇妙……大哥!我羨慕你們,我也祝福你們!」
她說著彎腰朝照夕鞠了一個躬,又向申屠雷苦笑了笑:
「二哥!我不該騙你……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應元三一直沒說話,這時不由汗顏十分。因為他曾經當面許過她與照夕之間的婚事,到了此時卻變了卦,他覺得很不好意思,這時尷尬地笑了笑:
「姑娘!你等會兒再走,我還有話告訴你!」
丁裳搖了搖頭:
「不必了……謝謝你老人家的關心……」
她說著又彎腰鞠了躬,對照夕微微笑道:「年三十我準定來喝你的喜酒,那時候再見吧!」
說著她就轉身走了,照夕不禁呆若木雞。申屠雷忙跟上了去,丁裳在前走得很快,申屠雷追上道:「丁姑娘!丁姑娘!」
丁裳緩緩回過身來,微微一笑:
「二哥!你不用攔我了……我留下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不由臉一陣紅。丁裳雙手微微一攤:
「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應走的路,我現在總算想明白了……現在,我是去走我自己的路……」
申屠雷自初見面後,就對這位姑娘,生了無限好感。彼時雖不知他是一個姑娘,等到由照夕口中知道以後,雖然想起來有些尷尬,可是不知如何,這姑娘的影子,愈發印在了他的內心,想起來就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此刻見她傷心而去,心中更是難受不已,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當時訥訥道:「姑娘,你要到哪裡去呢?」
他說著情不自禁現出一片依依之色,丁裳秀眉微微一皺,她俏皮地笑了笑。
「怎麼,二哥你……」
申屠雷低頭歎息了一聲:
「我……一直是很惦記著你的……」
丁裳微微笑了笑,她面色現出了一片緋紅。她遠遠端詳著這個清秀的青年人,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她忽似突有所悟,輕啟朱唇淺淺一笑。
「可是,我就要回四川去了……你……唉……再見吧!」
她說著轉過了身子,直向大門行去。這時照夕匆匆由內室而出,忽然他止住了腳步。應元三也正出來,照夕伸手阻住他,微微笑道:「不要出來,我們進去!」
說著忙轉身進去,應元三糊里糊塗地道:「丁裳走了,你不送送她麼?」
照夕搖頭微笑道:「用不著我送,有人送……」
應元三突明白了,不由驚喜道:「啊!你是說申屠老弟……」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應元三一時張大了嘴,傻傻地叫道:「啊!啊!妙呀!妙……」
二人正談笑著,卻見申屠雷如喪考妣地走了進來,對二人苦笑了笑道:「她走了!」
照夕哈哈一笑:
「那你卻為何還在這裡呢?」
申屠雷怔了一下,皺眉道:「大哥,你說什麼?」
照夕過去拍了一下他肩膀:
「傻兄弟!你還不跟著她?你莫非不喜歡她麼?」
申屠雷想不到照夕有此一說,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正不知說什麼好,生死掌應元三在一邊哈哈大笑道:「好糊塗的小子,你莫非還真捨不得你這個七品的前程麼?」
申居雷這才突有所悟地後退了一步,笑道:「大哥的意思……」
照夕歎道:「兄弟!不要猶豫了,衙門中事,我等會兒為你交待請一個月假,你再不追上去,可來不及了!」
申屠雷劍眉一挑,一手摸著帽子,驚喜欲狂地笑道:「啊!謝謝大哥!謝謝老前輩!」
他說著猛然轉身就跑。照夕哈哈笑道:「兄弟且慢,接著銀子。」
申屠雷忙回過身,接住了照夕丟過來的銀包,正要轉身,應元三又大聲叫道:「喂!可不要忘了,大年三十,我可是等著吃你們兩個人的喜酒呢!」
申屠雷根本沒聽見他們說些什麼,口中只是應著,一路風馳電掣地奪門而出。照夕看著他背影哈哈大笑了起來,誰知才笑了兩聲,忽覺雙耳一陣奇痛,驚瞥之下,不知何時,自己左右亭亭玉立著一雙佳人,正是江雪勤和尚雨春,二人各伸一腕,用春蔥似的玉指,捏著他一隻耳朵。一個輕顰淺笑,杏目蕩波,一個櫻唇半啟,玉齒如貝,俱都側著似慍似喜的眸子睨著他。管照夕這一剎那不由得一陣銷魂,由不住伸出一雙鐵腕,一左一右,把一雙麗人,雙雙摟入懷中。
這位不可一世的大英雄,到了此時,也不禁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室外寒風凜冽,室內春光無限,生死掌應元三含著微笑走出了大門,他拉了一下領子,自言自語道:「向枝梅!你等著我,我也來找你了……」
西北風,大雪,彌蓋了整個的大地,可是在這寒冷的世界裡,畢竟還有溫暖和真情,否則人何以堪呢?
全書終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