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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0:09     標題: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

烈火如歌I

封住她令人窒息的美麗,封住她體內熊熊的火焰。這樣,她或許會更幸福。
火焰般純真活潑的如歌,幽藍孤傲的的楓,寧靜溫柔的玉,風華絕代的雪,一幕幕糾纏入骨的愛與恨,驚心動魄地上演……

烈火如歌II

萬年寒冰碎裂掉。這一刻,他聽到了一個聲音。她永遠不會愛上你。
烈火山莊劇變,如歌彷彿浴火的鳳凰,綻放令人目炫的光彩,晶瑩剔透的雪幻幻重生戰楓雙眸中的冰藍愈發冷酷,溫潤如玉的靜淵王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烈火如歌I》

第一章

洛陽 品花樓

花大娘翹起蘭花指,拈起一串晶瑩剔透的葡萄,閒閒地對面前的五個小丫頭說道:“你們為什麼想進咱們品花樓啊?”

清秀的小丫頭香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眼哭訴道:“我娘前日突然染上惡疾,不治身亡……家道貧寒無錢下葬……求求您收下我吧,我什麼都能做……只要能葬了我娘,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花大娘目光一掃,見另外三個小丫頭皆眼中含淚,神情淒楚,想必都是因為環境所逼不得已才想到賣身品花樓。不過,她們中卻有一個紅衣小姑娘滴溜溜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吟吟地望著她。她心下奇怪,這小丫頭看起來皮光肉滑,沒吃過丁點苦的樣子,純淨嬌憨得像一朵溪邊的小花兒,跟以往的姑娘丫鬟們很是不同。

“你說。”花大娘玉手一指,點中紅衣小丫頭。

紅衣小丫頭笑靨如花,歡快地答道:“我是因為景仰。”

“景仰?!”

“對呀!品花樓被譽為天下第一樓,名氣之大無人可比。凡是成功的生意必有其可取之處,所以我不遠千里來到這兒,希望您可以接受我的加入! ”

“咳!”花大娘險些被葡萄噎住,撫住胸口嗆咳起來。

紅衣小丫頭趕忙走到她身後,不輕不重地幫她捶著後背,清脆地笑道:“這會兒一見到大娘您,就曉得為什麼品花樓可以名滿天下了。”

花大娘怔住:“為什麼?”

“您氣質高雅、美麗而不浮華、端莊而不刻板,有像您這樣的人掌管品花樓,想不成功都不可能呢。”

花大娘忍不住笑出來:“我只是在這兒管丫頭小廝,不是什麼主事兒的人。”

紅衣小丫頭驚詫道:“不會吧!大娘您這等人物都肯屈就,可見品花樓果真藏龍臥虎不容小覷!”

花大娘擺手笑道:“你這個小丫頭一張嘴真能甜出蜜來,好了好了,就收下你吧……碧兒,去支一兩銀子給她。”

婢女碧兒應聲退下。

“對了,你的名字是……”

紅衣小丫頭笑臉盈盈:“我叫做如歌。”

“如歌?”花大娘沉吟道,“日後在這裡你就叫歌兒好了。”

“多謝大娘!不過……”如歌望著其他四個小丫頭,欲言又止。

“說吧。”

“大娘您只要我嗎?她們幾個看起來也很需要這份活兒。”跪在地上的香兒淚如雨下,神情好不可憐,讓如歌心裡有種罪惡感。

花大娘冷淡道:“品花樓是客人開心的地方,如果丫頭們整日里拉長著臉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如歌向香兒使個眼色,微笑道:“大娘,香兒姐姐也是因為剛喪母的緣故才會心情極差,過幾日等她母親下葬後自然會好起來。而且香兒姐姐又漂亮又念情,一定會是大娘您的好幫手的。香兒姐姐,是不是呀?”

香兒先前在集市已經賣身葬母好幾日,卻都沒有找到買主,眼見母親的後事不能再拖,只剩下入品花樓為婢這一條出路了,哪裡還容得她多想,連聲答道:“是!是!”

花大娘挑起眉毛,斜斜望住雙手合十做祈求狀的如歌。這個小丫頭,還蠻有意思的!

******

洛陽 品花樓。

天下第一樓。

品花樓的酒好,上從皇親貴族們享用的名酒,下到鄉村山野裡不知名的小酒,只要您想嚐一嘗,保管能喝得醉醺醺輕飄飄好似神仙。

品花樓的菜好,無論是山珍海味,還是家常小菜,都好吃得讓您想把舌頭吞下去。

但品花樓最吸引人的卻是它的人。

美人。

令人消魂蝕骨的美人。

有風騷入骨型的美女,有清雅高貴型的美女,有純潔嬌羞型的美女,有單純憨直型的美女,還有最近最流行的野蠻率直型的美女。

總之,只要您來到品花樓,總有一款適合您!如果不滿意,包退包換,直到您滿意為止!

呵呵,請不要誤解,品花樓並不是一間普通的妓院。

它是——

這麼說吧,它是一家中介機構。所有到這裡掛牌的姑娘都是來去自由的,可以自由地定下身價,可以自由地選擇客人,可以自由地選擇時間,可以自由地選擇“服務”內容。當然,品花樓也要贏利的嘛,所以每位姑娘每月都要交一定的場面租金。 (這筆錢並不多,這樣才能吸引到更多“優質”的美女。)

那麼,品花樓靠什麼賺得滾滾的黃金白銀呢?

對了!酒菜。

凡是來這裡的客人,哪有乾坐著看姑娘的,誰人不點上幾個菜、喝上一壺酒,在心愛的美人面前,不顯得大方闊氣一點怎麼能贏得芳心呢?大家都知道,這酒菜的利潤是最大的。

如歌佩服極了想出品花樓這種賺錢方式的人。可惜品花樓的幕後大老闆是誰,卻彷彿是個謎,她一直無緣得見。可惜呀,可惜。

如歌邊端著冰糖燕窩羹向風閣走,邊搖頭惋惜。

突然,一個纖纖弱影出現在她面前。

如歌抬頭一看,驚喜道:“香兒姐姐,是你啊,這幾天還好嗎?”

香兒柔婉地微笑,笑容中有說不盡的感激:“我娘已經葬下,事情辦得很體面。”

“那太好了,姐姐你終於可以安心了!”

“歌兒妹妹,謝謝你。”香兒望著她,“可是,你把你賣身的銀子全借給我,真的沒關係嗎?我……”

如歌連忙擺手:“沒關係,沒關係,姐姐你安心用掉好了!我不需要這些銀子,也用不著。如果姐姐覺得這些銀子不夠,我還可以再拿一些給你……”

“不用了。忙完我娘的後事,我也沒什麼可用錢的地方了。”香兒鄭重道,“妹妹,銀子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如歌想告訴她不用還,但心下一想,知道外柔內剛的香兒現在還不會接受她的好意,於是只是笑了笑,岔開話題。

“香兒姐姐,花大娘安排你服侍鳳凰姑娘是嗎?”如歌好奇道,“聽說鳳凰姑娘的性子很是驕橫,你會不會吃苦啊?”

香兒低下頭,半晌沒有答話。

如歌盯著她看,慢慢地,眉頭皺起來。她放下手中的托盤,走近香兒,細細打量她的頸子,倒抽一口冷氣,驚道:“你的脖子上怎會有傷?!好像是讓人用指甲挖出來的!”

香兒慌忙摀住傷痕,眼神淒楚道:“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抓到。”

“你說謊哦,”如歌嘟起小嘴,“為什麼要騙我呢,咱們不是好姐妹嗎?”

“我……”

如歌拍拍她的肩膀:“有什麼事記得告訴我,雖然我只是小丫頭,但是多個人出出主意總是好的。”

香兒泫然欲泣,沉默良久,終於輕輕點頭。

******

風閣。

窗外春日和暖、楊柳青青。

窗內美人如玉、對鏡梳妝。

如歌從珠寶匣中挑出一支素淨的寶藍珠釵,斜斜插在風細細的雲鬢,配著她一身粉藍色輕紗軟裙,清雅簡潔得就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風細細滿意地左瞧右看,喜得合不攏嘴:“歌兒,你真是好手藝,把我打扮得好漂亮!最近客人們都說我好像變了個人,比以前美上七八分呢!”

“小姐就是愛說笑,”如歌笑盈盈道,“你本來就是美人啊,越來越美麗是很自然的啊,跟我有什麼關係。”

“呸,小丫頭,嘴巴甜死人不償命!”風細細喜不自禁,媚眼如絲向她飛過來。

如歌將玉碗端起,道:“小姐,喝點冰糖燕窩羹,可以美容養顏。”

風細細接過來,有些猶豫:“可是,會不會長胖呢?別的姑娘都好纖細好苗條,我似乎有些太豐滿了。”

如歌睜大眼睛,吃驚道:“你這樣就叫豐滿?”她不贊同地搖頭,“我卻覺得小姐的身材纖穠合度,甚至有點偏瘦呢。樓裡的確有些姑娘很苗條很苗條,就像幽蘭姑娘,可是你難道不會覺得她因為太瘦了,所以臉色暗黃無光,搽再多的粉整個人也亮不起來,不好看啊。身體好一些,氣色就會好很多,人也會漂亮十分!更何況,身體健健康康的,這一輩子才能享福呢!”

風細細聽著她這番話,胸口突然一熱,入行幾年早已變得有些麻木的心,因為有人的關懷而溫暖感動起來。她靜靜地喝下冰糖燕窩羹,抬起頭,對如歌笑道:“有機會我一定要謝謝花大娘。”

“……?”

“謝謝她派給我這麼一個貼心的丫頭。”她拉住如歌的手,笑容如春風中的桃花,“我很喜歡你,歌兒。”

如歌眨眨眼睛,頑皮地笑道:“小姐,我也很喜歡你,你對我很和氣很親切,能跟在你身邊是我的福氣好。”

楊柳隨風起舞。

風細細背靠雕花木窗,握住如歌的手,良久沒有鬆開。

她仔細凝視著這個突然來到自己身邊的丫頭,思考著些什麼,終於,她輕聲道:

“歌兒,你知道嗎,我並不想做一輩子青樓女子。”

如歌點頭。

風細細將她的手更加握緊些,道:“所以,你幫我好嗎?”

“……?”

風細細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幫助我,坐進品花樓排行榜的前三甲!”

******

品花樓大堂。

在最顯眼處高高懸掛著一張純金打造的大榜,金光燦燦,吸引著每個進入的客人駐足仰望。

這就是品花樓的“絕色名花排行榜”。

從上往下依次是品花樓當月最受歡迎十大名花的座次。

這會兒還不到迎客的時候,只有身著紅色衣裳的如歌,在金榜下,仰著腦袋,邊看邊讚歎!

精彩!

絕妙!

如歌猜測究竟是個怎樣的天才想出的這個好主意。

世上的人都有種奇妙的心理,越是眾人追捧的名花,越是想摘下來賞一賞。更何況在品花樓這種名滿天下的青樓裡,能夠位列三甲,就當然有了睥睨群芳的地位,誰不想一睹芳容。所以,每次品花樓“絕色名花榜”的榜單上排在前幾位的姑娘的價碼都是高得讓人目瞪口呆。

並且,在排行榜的刺激和排行名次帶來的利益驅動下,各位姑娘也拼了命地出盡百寶,爭奇鬥艷,誰也不敢怠慢分毫。 (因為排行榜的座次可是每月一變哦,稍有不慎便可能連降幾名,甚至掉下榜來。)

姑娘們在競爭中自然出落得越來越美麗,上榜名花們的水準自然越來越高,客人們自然越來越趨之若鶩,品花樓的生意自然越來越好!

“棒極了!天才!”

如歌贊不絕口,腦袋瓜子都快點到地上了。

“你這丫頭在做什麼?”

花大娘從偏廳出來就看見如歌一個人在呆呆地傻笑。

“花大娘好!”如歌轉身對她行禮,然後繼續端詳金榜,詢問道,“大娘,是誰想出來做這張排行榜的?”

“大老闆。”

“大老闆?!”如歌眼睛一亮,扯住大娘的袖子,連聲問,“大老闆究竟是誰啊,為什麼每個人都不肯說?”

花大娘出神地仰望金榜,半晌才道:“不是不肯說,而是不知道。”

“啊?這麼神秘?”如歌很失望。

“你個死丫頭,問這麼多做什麼!”花大娘恨恨地瞪如歌一眼,轉身要走。奇怪了,她怎麼不知不覺跟個小丫頭說起這些。

如歌急忙又扯住她的袖子:“大娘,別走,我還有話想問您呢!”

“沒空兒!”

“大娘最好了……”如歌軟聲央求。

花大娘深吸一口氣,終究硬不下心腸。

“說吧。”

如歌滿臉堆笑:“請問大娘,這'絕色名花排行榜'的名次,具體是怎麼排出來的?”

“姿色、服務和人氣。”

“哦……”如歌恍然大悟,拍手道,“有道理,有道理……不過,不對呀……”她有了新的疑問。

“哪裡不對?”

“所謂各花入各眼,我們小姐本月排行第七,但是她的容貌並不比排行第五的紫蜻蜓姑娘遜色啊,甚至我覺得她比排行第三的幽蘭姑娘還漂亮些呢,燕肥環瘦,誰更美貌的標準怕是很難判斷吧;再說到服務,排行第四的鳳凰姑娘動輒對客人破口大罵,語言尖刻難聽,怎麼也不該排到我們小姐上面啊?”

花大娘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當下最流行野蠻潑辣的調調,鳳凰這樣的小野貓偏偏對上了很多客人的胃口,不服都不行。”

“啊?這樣?”

原來每個行業都要緊緊把握住流行的脈搏啊。

“不過,你說的也不錯,”花大娘讚許地看著她,“姿色和服務的優劣很難公正地評判,所以這張榜主要依據的是人氣。”

“人氣?”

“對。而且這個人氣不僅僅指誰的客人多,更重要的是看客人身份地位的高低。就像曲悠悠,她能坐上第六的位子,是因為一個月前劉尚書看上了她她才竄得這麼快。明白了嗎?”

如歌眨眨眼,展開笑容。

原來如此!

看來要幫助風細細打進三甲,只靠裝扮得出眾些是不夠的,必須要找到有分量的客人才是捷徑!

下一個問題——

到哪裡去找有分量的客人呢?

如歌開始頭痛。

******

正月初一。

剛入夜。

品花樓卻暗暗湧動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風閣。

如歌細心地為風細細攏上面紗,好奇地問道:“小姐,你覺不覺得最近幾天有點不太對勁?”

風細細絕美的容貌被煙霧似的白紗遮住,如夢如幻,神秘而誘人。

她欣賞著銅鏡中的自己,漫不經心道:“每個月都是如此,凡到初一十五,樓裡的很多姑娘和她們的丫頭都會變得像賊一樣,四處偷聽偷看,想打探出別人的方法。”

如歌更加好奇:“方法?什麼方法?”

“自然是吸引男人的方法。”風細細瞟她一眼,見她仍是不太明白的樣子,便耐心解釋道,“品花樓每逢初一十五,客人是最多最集中的時候,也是姑娘們展示自己容貌、才情最好的時機。只要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做到引人注目,身價和名氣會有很大的提升。如果再能趁此良機吸引到一兩位身份崇高的客人,就可以飛上枝頭,傲笑群芳了。”

如歌恍然大悟:“是這樣啊。我明白了!所以各位姑娘都想知道別人做什麼裝扮,是否比自己更出色,想盡一切辦法,要在今晚壓倒眾花,釣得最炙手可熱的客人! ”那麼,她應該就不用再煩心如何找來有分量的客人來抬高風細細的地位了吧。

太好了!

她鬆下一口氣。

可是——

“怎樣才能吸引到客人呢?”

她虛心求教。

風細細苦笑:“這就是最困難的地方。”

如歌豎起耳朵,認真去聽。

“男人心,海底針,真的是很難琢磨。”

嘆息聲悠悠傳來……

咦?這句話一般是用來說女人的呀,男人也是這樣嗎?

“每個客人喜歡的口味都不一樣,有喜歡嬌羞些的,有喜歡放蕩些的,有喜歡冷漠些的……但是,你每次出場卻只能做一種打扮,就好像賭博押寶一樣,運氣好就壓上了,運氣不好就只能眼巴巴看著好客人被其他姑娘搶走。”

“那怎麼辦?”

“也只有賭了。”

風細細忽然一笑:“不過,要賭也不能毫無準備地去賭,我做了些功課。”

“……?”

“今晚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客人,應該是——”

如歌睜大眼睛,等她繼續。

風細細輕撫自己白紗下如煙如霧的美麗面龐,低聲道:

“——天下無刀城的少主,刀、無、暇。”

刀無暇?

只聽名字就讓人覺得一定是個精彩的人物。

風細細沉吟道:“素聞刀無暇品行高尚,應該不會喜歡煙視媚行的女子,但是一味的高貴矜持,又怕他見得多了不再稀奇。所以,我今天這身裝扮,歌兒你看是否合適?”

如歌打量風細細。

她一襲軟綢白裳,配清透白紗,髮髻高挽,簡約無華,只斜插一根羊脂白玉釵,風姿綽約,如朝霧中的清麗仙子。

“小姐,你真是美得讓人驚嘆!”如歌讚美道,接著,又不解地問,“可是,為什麼要用白紗把臉遮住呢?”

風細細嘲弄地笑:“男人生性很賤,越是朦朦朧朧令他看不清你的容貌,他就越想看。我想,這刀無暇應該也不例外。”

是嗎?男人生性很賤? !

如歌震撼中,說不出話。

然而,這會子她忽然也覺得風細細的面容在白紗籠罩下,像霧中芍藥,若隱若現,又是美麗,又是逗人想一探究竟,真真勾人心魄!

風細細見如歌癡癡地望著自己,心中不禁得意,拍拍她的腦袋,道:“時間不早,咱們該出場了。”

“是。”如歌應道,突然,她又有個疑問,脫口而出:“小姐,為什麼每到初一十五客人就會特別多呢?”

******

品花樓大堂正中有一方青竹搭成的閣台。

青竹為欄,幔簾輕垂,古雅香爐,裊裊沁靜之香,竟似能壓倒滿樓的酒菜之氣,讓人的心因之明亮起來。

一張青竹琴案。

一張古琴。

白衣男子長身而坐,靜然撫琴。

琴聲淙淙。

如高山中穿流而出的小溪,清澈見底,水波清亮,溪底的鵝卵石在閃閃發光,彷彿每一個石子都有它小小的歡樂、小小的憂傷……

品花樓所有的客人皆寂靜無語。

客人們的目光皆集中在那白衣男子身上,如癡如醉,身陷在他的琴聲中不能自已,好像墜入了一個如詩的幻境中。

如歌這才明白。

她先前一直奇怪,為什麼大堂中搭著一個竹台,白白佔了很多空間,卻沒有任何用處。原來,這竹台是為這白衣男子特意留著的,不容他人使用。又原來,白衣男子只有初一十五才來這裡獻藝,所以每月的這兩天品花樓的人氣最旺。

他——

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琴聖?

只可惜,以如歌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白衣男子的背影,無法看到他的容貌。但就算是背影,也顯得滌然出塵、雅潔如仙。

風細細告訴她,他的名字叫有琴泓。

而勸說有琴泓,正是如歌必須要面臨的一項任務。這個任務,自然是風細細交給她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也是風細細對她的要求。

可是,看著白衣男子的背影,如歌心中忽然打起了鼓。

客人們聚精會神地聆聽有琴泓的琴曲。

品花樓的姑娘們卻在暗自打量堂內的客人。

大堂內共有三十六張桌子。

其中九張極品紫檀木紅漆大圓桌,二十七張上好雕花方桌。每張紫檀木圓桌由一個小廝加一個丫頭伺候;每張雕花方桌只由一個小廝伺候。訂下一張紫檀木圓桌的銀子,比訂一張雕花方桌的銀子要多上十倍。而且如果只有錢而地位聲勢不足,任你出再多的銀子,品花樓寧可紫檀木桌子空著,也不會讓你坐上它。

夠資格坐上紫檀木桌的客人,財富和身份勿庸置疑。

所以品花樓姑娘們的眼睛絕大部分集中在九張紫檀木桌的客人身上。

尤其是最接近青竹閣台的一張。

那張桌有三個人。

在進場前,風細細大致告訴過如歌他們的名字和特徵。

最讓人矚目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他錦衣玉帶,金冠束髮,面如冠玉,相貌英挺,氣質軒昂。應該就是本場的熱點——

刀無暇。

還不錯,如歌點頭。

天下無刀城是江湖中僅次於烈火山莊的一大門派,隱然有坐二望一的聲勢。刀無暇是天下無刀的少主,未來的城主,武功堪稱少俠一輩的翹楚,再加上相貌不凡,清譽不俗,成為眾花今晚競逐的重心亦在情理之中。

刀無暇右手邊是一個年紀更輕些的男子,他體態微胖,面容白皙,眼神卻有些陰暗。他應該是刀無暇的胞弟刀無痕。奇怪,兄弟兩個相貌上怎麼會相差如此多。

如歌看向刀無暇的左手——

哈,那是個女子。

原則上品花樓是不歡迎女性客人的,然而,如果這個女子身份很“崇高”,或者帶她進來的人身份很“崇高”,還是可以通融的。 (什麼?有人問“崇高”的標準?自己去想好了。)

她的名字好像是——刀冽香,天下無刀城主惟一的女兒。

刀冽香長得不是十分柔媚,五官線條較硬朗,眉宇間一股英氣。她沒有在仔細聽有琴泓的彈奏,只是端起酒杯,安靜地獨酌。

好,觀察完畢。

如歌收回目光,看一看身前坐姿優雅的風細細,暗自希望她今晚能一切順利,得償心願。

不對!

如歌忽然間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猛抬頭,向大堂的一角看去!

普通的雕花方桌。

上面只擺著三道普通的小菜,沒有酒,菜沒有動過。

桌旁兩個人。

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黑衣,淡眉,眼睛細而狹長,神態恭謹地站在另一個男子身後。

那是個玉一般的男子。

一身青色布衣,二十二三歲,容貌清俊,雙目溫潤如瑩玉,眉宇間似有淡淡的光華,初看並不打眼,然而細品下去,卻如著迷一樣,讓人捨不得挪開視線。

青衣男子卻是坐在一輛木輪椅上,雙腿似有殘疾。他的雙手放在腿上,乾淨整潔,左手上有一枚羊脂白玉扳指,雕著花紋,因為離得遠,看不大清楚。

如歌望過去的時候,青衣男子也正在看她。

兩人的目光穿越過賓客滿座的大堂。

碰撞!

青衣男子微笑。

笑容如蘊有日月靈氣的美玉,淡雅而潤澤,一直撞進如歌的胸口!

如歌像受驚的小鹿,急急低下腦袋,不敢再看他,但心中已是慌亂成一團,一時間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

青竹琴台。

有琴泓寬袖輕揚,一曲終了。

餘音繚繞片刻後,滿堂賓客才好似從幻境中緩緩清醒,喝彩聲、讚歎聲像浪潮一樣蕩起,氣氛達到了高潮。

如歌卻還沒有從見到青衣男子的震撼中緩過氣來。

有琴泓退場。

如歌仍在發怔。

風細細有些著急,偷偷回過手,拽拽她的衣角。

如歌眨眨眼睛,哎呀,差點忘了自己還身負重任。她連忙向風細細比個放心的手勢,轉身離開了大堂。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0:37

新月如眉。

繁星點點。

品花樓的後花園中,山水亭閣顯得出奇的寧靜,似乎同大堂內的熱鬧喧囂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月光下。

如歌對著前方的白色清影,提高聲音喊道:“有琴先生,請您等等。”

那白衣背影略微慢些,卻未停下腳步。

如歌只恐被他走掉,連忙拉高裙子,一路快跑追上去,邊跑邊喊:“有琴先生,等等我,有事情請您幫忙!”

有琴泓眉頭微皺,只覺有一團火焰向他衝過來,上氣不接下氣攔在他面前,清水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地盯著他看。

原來是個紅衣裳的小姑娘。

晶瑩剔透的小臉兒,討好的笑容,清脆的聲音:“有琴先生好!”

如歌笑吟吟地瞅著有琴泓。

他很清瘦,眉頭好像很習慣皺起來,已經有了淺淺的褶紋。他的目光疏離,像是不喜歡別人的打擾。他站在那裡,像一泓被世人遺忘千萬年的泉水,無波無痕,無愛無恨。

“有琴先生,我是品花樓的丫頭,我叫做歌兒。”

“不認識。”

“呵呵,現在不就認識了嗎?”她笑得純淨無邪。

“走開。”

如歌的笑容垮下,沮喪道:“先生,你難道不曉得跟陌生人說話是很需要勇氣的嗎?你這樣冷冰冰的,會非常打擊我以後跟人交往的信心。”

“與我無關。”對品花樓的姑娘丫頭來說,每日里接待的不都是“陌生人”嗎?這小丫頭說什麼笑話。

“我是新來的。”如歌擠出“慘兮兮”的表情,希望能爭取到他的同情。不過,好像沒什麼用。

那麼,她決定單刀直入——

“我們小姐請您為她伴曲。”

是啦,這就是風細細的“完美”計劃。

風細細擅長舞蹈,曾有才子題詩,讚她舞姿優美如“清風扶弱柳,彩蝶戲芙蓉”。今晚這種場合,她自然要舞上一曲來吸引眾客目光了。只是,在品花樓舞藝出眾的並不只有她一人,薄荷姑娘、紫蜻蜓姑娘和香桃姑娘也甚為出色。要拔得頭籌,就必須要出奇招!

讓有琴泓為她伴曲!

世人皆知,有琴泓孤傲清高,向來不肯為人伴和。如果能說動他,請他幫忙,風細細就可以趁著他的聲名,成為全場最矚目的亮點。

不過,要說動有琴泓是一件萬分困難的事情。

如歌與有琴泓站在後花園中。

從大堂方向忽然飄來一陣絲竹之聲,有女子婉轉低迴地歌唱,曲意纏綿,撩人心脾。

她知道,現在品花樓內眾姑娘間的爭才鬥藝、展現才貌的角逐已經開始了。風細細肯定在等她的好消息。所以,她必須成功!

她低聲央求:“拜託了,有琴先生,為我們小姐彈奏一段曲子吧,不用很長,很快就可以結束的!”

“做夢。”他繞過她便欲離去。

如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請你答應我!”

她的手心很熱,透過衣衫,熨在他右臂的臂彎。

有琴泓微怔。

然後,甩開她,怒道:“放肆!”

“好不好,答應我嘛。”如歌吐吐舌頭,將雙手背在身後,不屈不撓地繼續做工作。

有琴泓心下一陣煩亂。

她明明已經鬆開手了,為何他還是覺得臂彎處火燙燙一片,像是被她留下了烙印。

“只要你答應我,我可以給你一個心願哦。”

月光柔和地灑下來,如歌笑得像個精靈古怪的仙女,好像在鄭重地等待他許願。

“我沒有願望。”

“不可能。每個人都會有心願的。你肯定也會有。”

有琴泓冷笑。

“即使有,你也實現不了。”

如歌小小地可愛地微笑:“那可不一定。你千萬不要小看世上任何一個人,每一個人的能量都可能是無窮的。”

“成交嗎?”

******

如歌一隻腳剛踏回品花樓,眼珠子就險些掉出來。

天哪,百合姑娘在做什麼? !

只見百合粉臉含春,杏眼微瞇,丹唇微啟,一襲嬌黃薄紗綢裙慵懶地半褪著,飄墜在地板上。她的粉肩赤裸,胸襟敞開,艷黃色的抹胸清晰可見,嬌白的乳溝誘人地顫抖。

這,難道就是風細細告訴過她,而她卻還無緣一見的“脫衣舞”? !

如歌睜大眼睛,看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百合媚惑翩舞著,纖纖細腰搖擺如水中靈魚,一手輕褪著所剩無多的衣裳,一手輕撫著酥乳般的胸口,伴著樂師們的曲子,一路向刀無暇三人的桌子行去!

如歌站回風細細身後,低聲道:“辦好了。”

風細細點頭,輕道:“先看戲吧。”

百合翩翩旋舞如九天飛花,忽然,又如斷翅的蝴蝶,失魂般跌落在刀無暇的身上。

品花樓一陣驚嘆!

幾乎所有的客人都用艷羨的目光盯著刀無暇,恨不得把自己換作他,好一飽如此艷福。

但——

刀無暇面容一板,眉頭緊皺,“嚯”地一聲立起,硬生生將百合甩倒在了地上!

“啊!”

很多客人驚得站起來,不會吧,這樣糟蹋美人兒。

“蠢貨。”

風細細輕不可聞地冷笑。

如歌知道她的意思。在這樣大庭廣眾的場合,天下無刀城又素講體面規矩,百合想用近乎淫蕩的脫衣舞來引誘刀無暇,是不可能會成功的。

也許,這也是百合在賭呢?以百合的姿色,在品花樓頂多中等偏上,排名一直徘徊在二十名上下,要想出名,只能一搏了。成者王侯敗者賊。可惜,百合失敗了。於是,她成了蠢貨。

百合卻仍在媚笑,靈蛇一般又撲在了刀無暇的身上,白蔥似的指尖兒愛撫著他的大腿,緩緩地、柔媚地向上游走。

朱唇呢喃道:“刀公子……”

她既然已經賭了,就要徹底賭上一把!

另一邊。

如歌望著仍在努力爭取的百合,心中忽然一陣淒然。

她想到了遠方的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有著幽黑髮藍的捲髮,幽黑發藍的眼睛,右耳有幽藍的寶石。她忽然很想知道,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裡,他可曾想念過她。

無意識的,她又去看那個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正在凝視她。

他似乎一直在凝視她,眼底有淡淡的擔憂。

這次,刀無暇沒有動。

動的是刀冽香!

她一把揪起百合的長發,劈手兩個耳光打在她的臉上,百合的臉頰頓時腫起來,血絲順著嘴角流出!

“賤人!”刀冽香冷喝,“你很喜歡脫衣服勾引男人對不對?好,姑奶奶今天就讓你脫個乾淨!”

“刷——”

百合的衣裳被刀冽香扯成碎片,頃刻間,只剩下艷黃的抹胸和底褲!

“不!”

百合驚恐地蜷縮起赤裸的身子,嫩白的嬌軀在春日的夜里瑟瑟發抖。

刀冽香冷哼:“還有些零碎,一併脫了吧!”

伸手向百合的抹胸抓去!

如歌只覺有一口熱血向喉嚨衝!

握緊拳頭便要急喝——

空中飛起一件黑色衣裳。

輕飄飄越過眾人頭頂,罩在顫抖恐懼的百合身上。

百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用它緊緊裹住全身,淚水,瘋湧在黑色的衣襟上。

刀冽香震怒!

鳳目圓睜向大堂右邊角落瞪去,見一淡眉細目男子僅著中衣,神情不卑不亢,百合身上的黑衣顯是他擲來的,不禁怒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妹子!”

刀無痕卻突然止住她的呵斥,白胖的臉上露出吃驚的神情,向刀無暇遞個眼色。

電光火石間,他已認出了那淡眉細目的男子正是玄璜!

玄璜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烈火山莊。

當今世上,所有人都聽過一句話。

人間烈火,冥界暗河。

烈火山莊坐穩白道的第一把交椅,暗河組織則是綠林黑道的龍頭,兩股勢力明爭暗斗數年,發生大小戰役七十八起,雙方共死亡七百二十六人、傷一千九百一十八人、失蹤一百四十五人。

然而,十九年前暗河組織卻忽然好像人間蒸發一般,再無任何動靜和消息,一夜間在江湖絕跡。

烈火山莊從此也再沒有對手。

幾年後,烈火山莊就等於天下武林。

烈火山莊莊主烈明鏡共有三個弟子。

其中二弟子玉自寒,甚少在江湖上行走,識得他的人很少,天下無刀城的鴿組收集到有關他的資料並不多。

玉自寒,二十二歲,自幼雙耳失聰,雙腿殘疾,常穿青衫,容貌溫潤如玉,左手一枚羊脂白玉扳指。相傳他有六個隨僕,青圭、赤璋、白琥、玄璜、黃琮、蒼璧,其中,玄璜與黃琮為世人所多見。

刀無痕正是認出了玄璜。

******

品花樓。

靜悄悄。

樂師忘記了奏樂。

賓客忘記了呼吸。

他們或興奮或好奇或擔心地等待著情勢的變化。

刀無暇一振錦袍,玉面露出喜容,幾個大步便行到那雕花木桌前,對木輪椅中的青衣清俊男子,一揖到地,朗聲恭敬道:“天下無刀城刀無暇見過玉公子!”

話未落,他便覺不妥,這玉自寒是個聾子,如何聽得他說些什麼,恐有不敬之嫌。但如何與聾子溝通,一時間又想不出好法子,竟有些怔在那裡。

這時,一股柔和如春風的力道輕輕將他的身子托起,刀無暇不敢違逆,順著這股力道抬起頭來。

玉自寒的雙目。

恬淡而安適,像靈山秀水間沉靜的溫玉。

玄璜道:“刀公子,說話時請面對我家少爺,少爺自會知道你在說什麼。”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紙,和一支做工精細的碳筆,擺在桌上。

刀無暇心道,莫非玉自寒習得唇語,能從口型知曉話語內容,這倒需小心了。邊想,他邊對玉自寒抱拳連聲致歉,道:“在下小妹年少氣盛,行事不知輕重,讓玉公子見笑了,回去必當嚴加管教。”

玉自寒在紙上淡如輕煙般寫道:

“令妹天真,不必多責。”

刀無暇鬆口氣,道:“是。”

玄璜道:“這青樓女子舉止放蕩,確有失禮之處,刀姑娘看不下去亦在情理之中。但凡事應適可而止。”

刀無暇道:“多謝教誨。”

玉自寒微微搖頭,叫他不必如此客氣。

這邊,風細細暗想,這位玉公子不知何方神聖,竟能使得名震天下的無暇公子如此謙恭以待。只可惜,這秀玉般的人兒竟似又聾又啞又殘,可見上天是見不得人完美的。

如歌卻一直注意著被眾人遺忘的百合。

百合徹底失敗了,她嬌豔的臉龐上滿是狼狽的淚漬,十指死死抓緊身上的黑色衣裳,一個勁兒不住地顫抖。終於,她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要離開這個帶給她羞辱的地方,沒有人看她,她希望能靜悄悄地退場。

她低下頭,咬緊牙,不想看見樓裡其他姑娘嘲諷的表情。但是,當她經過時,依然聽到了香桃的譏笑、曲悠悠的冷哼、薄荷飛白眼的動靜、柳絮唾口水的聲音……忽然,一隻腳平空橫出來,絆在她的身前!

百合慌亂間哪裡來得及去躲閃,左腿一彎,身子失去平衡就往地上跌。她伸手想去抓住什麼,卻又被人推了一把,驚慌中忙抬眼,一張跋扈得意的臉,是鳳凰,平日里她與她井水不犯河水,為何要落井下石? !

百合止不住墜跌的勢頭,身子摔下去,她閉上眼睛,胸中一片陰冷漆黑,她恨!每個人都在努力向上爬,可以用各種手段,只要能成功!她無非是選了一個錯誤的方法,為何就要落入被人嘲笑和踐踏的深淵,她恨!

一雙溫暖的小手。

百合沒有跌在冰涼的地上,有一雙溫暖的小手從身後抱住了她的腰,將她用力地扶了起來,穩穩地站在使腳絆她的鳳凰旁邊。

鳳凰惱怒有人掃了她的興,低頭“呸”一口,啐在百合衣角,罵道:“賤貨!”

百合好似沒有聽見,也沒有回頭看一下是誰扶起了她,僵直著身子,徑直走出了品花樓,走入外面的夜色中。

如歌垂首站回風細細身後,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風細細扭頭瞪她一眼,以手帕掩口,輕叱道:“那種賤人,理她做什麼,惹一身麻煩。”

如歌不語。

“你身手倒蠻快,一溜煙就竄到那賤人後面,使的是什麼功夫?”風細細狐疑道,忽然覺得自己對歌兒好像也不甚了解。

如歌向場中望瞭望,道:“小姐,幽蘭姑娘的書畫表演馬上就要結束了,你是否要接著上場。”

風細細連忙整整衣裙,理好面紗,再顧不得追問如歌。

******

品花樓內。

有琴泓正在奏琴。

風細細正在起舞。

沒有人注意到少了個丫頭。

後花園中。

月色淡極。

古琴之聲傳來,悠悠謙和,平淡雅緻。

如歌仰首望著幽藍的夜空,風,吹動她紅色的衣裳,烈烈向後揚起。因為無人,她潔白的小臉上有淡淡的憂傷。

有人經過,驚擾了她。

那人手拿一隻小包袱,背脊挺得極直,面容艷麗而冷峻。

如歌嘆息道:“為何要走呢?”

熱熱鬧鬧的桃花開在那人身邊,花影映在她臉上,映得她左右兩頰被掌摑的痕跡通紅駭人。她瞪住如歌,眼中有凌厲的恨意,半晌,道:“留下來,讓你們侮辱嘲笑嗎?”

“你有勇氣在眾人面前挑逗刀無暇,卻沒有勇氣面對些閒言碎語?”

“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百合冷笑:“我為什麼要對你說!”

如歌凝視她,平靜道:“因為我剛才幫了你,讓你沒有摔倒在鳳凰腳下。”

百合又冷笑:“你以為我會感謝你?”

“你會。”如歌微笑,“如果被鳳凰那種女人侮辱,很丟人。”

百合眼中閃過抹奇異的光芒,唇角扯出譏笑:“不錯,我再下賤也比母狗鳳凰強一百倍。”

桃花樹下。

百合摸著臉上火辣辣的掌痕,恨聲道:“在品花樓,只憑我的姿色想要出眾,難如登天。我不甘心等到人老珠黃再沒生意了,還攢不下可供一輩子花用的金銀。這是次機會,我必須把握住,只要能攀上刀無暇,定能掏出個金山銀礦來,他有權有勢,往後也再沒人敢欺負我。我當然要拼一把!呸,她們都覺得刀無暇定是喜歡假惺惺的大家閨秀,便一個勁兒扮清高。可笑,真喜歡正經人家的閨女還來青樓做什麼,憑他還不一抓一大把?!凡來青樓的都是賤胚,都喜歡看女人脫、看女人浪蕩,我偏偏和她們不一樣!我索性就脫給他看!”

“可是,你失敗了。”如歌提醒她。

百合一怔,閉上眼睛,然後,冷道:“所以我走。”

“去哪裡?”

“換個名字,重新開始。”百合眼光黯然,“今夜一過,品花樓裡百合的名字就會淪為人笑柄,變得臭不可聞。我,不得不走。”

“還做這行?”

“我有別的本事嗎?”

“我認識一些人,他們或許可以幫你找……”

“算了,”百合打斷她,“一朝青樓人,終生青樓鬼,我再也做不了其他的行當。再說,你若真有路子,又怎會進了品花樓?”

如歌望著桃花樹下雙頰殷紅、眼神陰厲的百合,無奈道:

“那,祝你好運。”

百合冷笑:“好運是靠自己爭取的。”

“你說的對,”如歌點頭,從懷中摸出一隻白色小瓷瓶,遞到她手中,“這是治療淤傷的靈藥,抹在臉上,一個時辰後印痕便會消失。這樣,無論你到哪裡爭取到好運的機會都會大些。”

百合凝視她片刻,將瓷瓶收入懷中,轉身離開。

從此,品花樓再無名叫百合的女子。

******

古琴聲止。

品花樓內掌聲、喝彩聲如雷。

如歌悄悄回到了大堂中,知道風細細在有琴泓的幫助下,終於搶得了個滿堂彩,風頭之勁,讓其他姑娘為之側目。

風細細嬌聲細喘,白紗遮掩下的臉頰嬌媚粉紅,她嫵媚的美目飛快地遍巡全場,見眾賓客皆如癡如醉地關注著她,不由喜不自禁,卻立刻坐得更端莊些,擺出天山之雪凜然不可侵犯之姿。

如歌輕聲道:“小姐,恭喜你,今晚的花魁非你莫屬。”

風細細嗔她一眼,心中滿是欣喜。

這時,場中忽然站起一人。

她內著蔥綠團花緊身綢裙,外罩桃紅透明輕紗,杏眸挑眉,五官艷麗絕倫,神態張揚嬌縱,正是品花樓當月排名第四位的鳳凰姑娘。

鳳凰高聲笑道:“怎麼姐妹們今晚這等沒出息,淨是唱歌跳舞作畫的,一點新鮮的東西也沒有,別讓客人們都瞌睡著了!讓我給大家來一段驚險刺激的提提興致,如何啊?”

“好!!”

掌聲四起!

品花樓的其他姑娘們卻都側目瞪她。

鳳凰要表演的是百步飛刀!

為了更加刺激好看,她命丫頭香兒在遠處站好,頭頂放一隻蘋果,來充當靶子。可是香兒以前哪里幹過這種事情,嚇得面如土色,雙腿顫抖,頭上的蘋果也隨之晃來晃去,讓鳳凰無法瞄準。

鳳凰惱了,劈手一記耳光:“沒用的傢伙,不許抖,再抖我射穿你的腦袋!”

香兒的淚珠兒撲簌簌下來,閉上眼睛,不敢說話。

那邊刀冽香卻忍不住了,罵道:“餵,你欺負個小姑娘算什麼,為什麼要打她!”

鳳凰雙手叉腰,嘲笑道:“怎麼,興你大小姐抽人耳光,我就不可以?!再說,這是我自己的丫頭,我愛打愛罵關你屁事!”

刀冽香氣得險些昏厥,怒喝道:“我方才是在收拾賤人,你卻是要一個可憐的小丫頭陪你玩命,怎能一樣?”

“可憐?!”鳳凰伸手擰住香兒的臉蛋兒,擰得煞白,“香兒,你說,你怎麼可憐了,我是不給你吃還是不給你穿?!只是讓你頂個蘋果,就哭得像淚人兒,好像有人虐待你,存心讓我丟臉對不對?!”

香兒咬牙忍住淚花,哽咽道:“奴婢不敢。”

鳳凰白刀冽香一眼,道,“聽見沒有,這是我們主僕間的事兒,與外人無關!”

“你!”

刀冽香哪裡受過這等氣,立時就要出手教訓她,卻被人拉住。用力去甩,甩不開,這才發現阻止她的是大哥刀無暇。

刀無暇含笑道:“這位姑娘,即使她是你的丫頭,隨意打罵怕也不妥。”

鳳凰竟好像對他完全不感興趣,冷哼道:“只要她是我的丫頭,就用不著你管!”

刀無暇望瞭望遠處靜坐的玉自寒,見他神情溫和,目中似有讚許之色,心中不由一喜,搖扇輕笑道:“如果我買下她呢?”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1:24

第二章

那夜。

品花樓眾花各展絕技、爭奇鬥艷想要吸引的天下無刀城大公子刀無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終卻挑選了一個楚楚可憐毫不打眼的小丫頭——香兒。當他將香兒摟在懷中,宣布他的所有權時,眾姑娘皆腦袋一嗡,看到了“失敗”兩個字。

鬱鬱茂盛的榕樹下。

有琴泓一身白衣,盤膝撫琴。

如歌在他旁邊,手托腮,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雙目怔怔發呆,竟似絲毫沒有將那曼妙的琴聲聽入耳中。

有琴泓望她一眼,道:“想什麼?”

如歌回過神來,對他吐吐舌頭,笑得很不好意思。自從那日她出樓買東西,偶爾在這片樹林裡見到練琴的有琴泓,已經有小半個月了。這半個月裡,她經常來聽琴,對有琴泓也逐漸熟悉起來,發現他並沒有看起來那樣的冷淡與疏離。

“對不起啊,我方才沒有註意聽你的琴。”如歌小心翼翼地道歉,希望他不要生氣。

有琴泓平靜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如歌抱住膝蓋,小臉兒仰起來,望著蔚藍的天空,道:“我在想,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

有琴泓等她繼續。

“那一次,刀無暇在品花樓第一次出現,我看到很多姑娘都下了功夫,很努力地想得到他的注意和青睞。幽蘭姑娘書畫一絕,氣質出眾;翡翠姑娘嫵媚風流,歌技出色;鳳凰姑娘施出奇招,想用飛刀來與眾不同;百合姑娘更是大膽出位,勾魂攝魄;風細細也是足足用了一下午的時間精心裝扮,特意戴上了面紗,要扮神秘高貴,為了更引人注目,還請你為她伴琴……”

天空蔚藍如洗。

如歌嘆息:“可是,她們全都失敗了,成功的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香兒。為什麼會這樣呢?不需要努力嗎?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成功嗎?或者說,努力了也不會成功嗎?”

有琴泓撫琴道:“怎會有如此大的感慨。只是運氣罷了。”

“運氣?”如歌忽然悲道,“可是運氣是那麼難以捉摸。”

“各人有各人的命。”

如歌聞言,扭過頭盯緊他,追問道:“努力會有用嗎?”

有琴泓依然撫琴,垂首道:“有時有用,有時無用。”

如歌笑了:“多正確的一句話啊,有時有用,有時無用,但誰人知道何時有用,何時無用呢?”過了一會兒,她搖搖頭,道:“還是要努力,即使不成功,也不會後悔了。”

“你說得有理。”

如歌聽到他的讚同,高興極了,笑道:“就好像你,因為總是在努力地練琴,所以才能成為名揚天下的琴聖!”

有琴泓道:“你錯了,我不是琴聖。”

“什麼?”她震驚地張大嘴,“你不是琴聖?!”

“我只是琴聖的弟子。”

青翠蔭茂的榕樹下。

白衣的有琴泓悠然出塵,清雅絕倫。如歌實在不敢相信,他如果不是琴聖,真正的琴聖又會是何等人物呢?她不禁嚮往起來。

琴聲淙淙。

有琴泓在琴聲中回憶道:“遇到琴聖那年,我十二歲,琴聖一襲白衣,潔白得像天山上的雪,比陽光耀眼,讓人簡直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如歌好奇道:“他的琴藝比你還出色嗎?”

“我連他一分也比不上。”

她不信。

有琴泓笑:“最起碼,他奏琴時你絕對不會走神。”

如歌羞紅了臉:“我已經道過歉了。”

有琴泓笑得寬容。

如歌喃喃道:“琴聖……不曉得我能否有機會見他一面……”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琴聖每年會到品花樓一次,算算時間,也就快了。”

有琴泓的聲音中也似帶著無限嚮往。

******

品花樓除了“麻雀變鳳凰”一夜間身價倍增的丫頭香兒,最讓人艷羨的就是風細細。

風細細也算是因禍得福,沒能抓住刀無暇,卻被烈火山莊的玉自寒看上了。從初一那夜後,玉公子便經常來到她的風閣,她在品花樓排行榜上的名次隨之一路飆升,轉眼坐到了第二的位置。想來,也只有烈火山莊才能讓天下無刀城盡斂光芒,才能讓她成為當下品花樓最當紅的姑娘。

有看官說了,不對呀,這風細細只是排名第二,怎會是最當紅的姑娘? !您不知道,風細細就算再自負也不敢跟排名第一的雪相比,只是雪極少待在品花樓裡。 )

風閣。

玉自寒臨窗而坐,靜靜品茶。

風細細也算是見過場面的女子,可是,因為對面坐著玉自寒,她竟然手足無措起來。

茶氣淡淡輕裊。

玉自寒清俊的面容溫文謙和,薄薄的嘴唇輕觸細膩的青瓷碗,目光清遠而悠長,像在等待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風細細緊張地絞著手,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見過比他俊秀的客人,見過比他闊綽的客人,見過比他威武的客人,見過比他凶悍的客人,她從沒有緊張過。男人嘛,想要的不過是那些東西,給他們就是了。

可是,這位玉公子大是不同。

他眉宇間籠罩著柔和的光華,雖然坐在輪椅上,卻似世間絕美的溫玉;他唇角清淡的微笑,卻給她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在他身邊,風細細忽然覺得自己臟得很,連多看他一眼,同他說句話,似乎都是對他的褻瀆。

玉自寒好像並沒有察覺到她的失措與沈默,只是用指腹靜靜撫摩著青瓷碗,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身後的玄璜垂手靜立。

這時,屋外響起一陣急匆匆的小跑聲,像團火焰一樣直衝進來,門上的簾子“嘩”一聲被撩開!

一身鮮紅衣裳,臉頰粉撲撲冒熱氣的如歌,手中捧著一個紙袋,微微喘著氣,高興地喊:“君山銀針買到!”

風細細扭頭看她:“你回來得倒快。”

如歌笑:“呵呵,我是跑著去跑著回的。”說著,她走到玉自寒身邊,打開茶袋,銀針的清香頓時盈滿房間,她連聲道:“你快瞧瞧,茶坊老闆說這是上等的君山銀針,好喝得不得了,是不是真的啊。”

玉自寒凝視著她,眉心微微皺起,他從懷中取出一方青色的手帕,細心地為她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

如歌一怔,笑著接過帕子,胡亂抹了抹臉,道:“只是跑得急了點。”

玉自寒搖頭,自青花茶壺中斟出一杯茶來,遞到她手中。

如歌一仰頭,咕咚一聲喝下去,道:“好了,別管我了,你要不要嚐嚐新茶?”

玉自寒微笑著順她的意思看起茶葉來,這銀針芽頭肥壯,緊實挺直,芽身金黃,滿披銀毫,果然是上等貨色。

這邊,如歌好奇地對風細細道:“小姐,我回來的時候見大門外擁著許多人,人山人海的,我險些回不來,他們在做什麼呢?”

風細細瞅著她,心裡五味雜陳。她越來越覺得這丫頭不是尋常人,只看玉公子對她的神態又是親近又是呵護,便知她的出身來歷定是有些緣故。胸口一片酸酸的,可她也明白,很多事勉強不來,若歌兒果有大來歷,哪裡是她惹得起的。就算歌兒真是個普通的丫頭,以玉公子對她的親厚,她也不能氣不能罵。畢竟鳳凰的前車之鑑在那裡擺著。

風細細想了想,道:“要算日子的話,應該是雪回樓的時候了。”

“雪?!”

如歌有印像。雪是品花樓排行第一的姑娘,可是從沒見過她。

“雪每次回來都會引起洛陽的轟動,五湖四海哪怕再遠的客人也想來看一看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容。”

“天下第一美人啊——”如歌驚嘆,“不曉得會美成什麼樣子。”

“風華絕代。”風細細嘆息:“哪裡能想到世上會有那樣的美人。”

風華絕代? !

如歌動容道:“所以她常年不在品花樓掛牌,卻仍是穩坐第一的寶位?天哪,我一定要看看天下第一的美人究竟是何等美法兒!”

風細細笑道:“外面那些人跟你的想法一樣,都要來看一看雪。不過,雪只到品花樓一晚,品花樓的地方也就只有這麼大,當然不能誰都進來。所以,想要那晚進來的人,必須事先取得品花樓的進門牌。”

“用錢買嗎?”

“每張進門牌十兩黃金。”

“哇!”

“就算這樣,品花樓的進門牌此刻也正是天下最搶手的事物,錯過這一次,便只有等明年了。”

如歌聽得呆了,立在玉自寒身邊發了好久的怔。

******

月光皎潔。

杏花樹上開滿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彷彿披上了一層晶瑩的華彩。

捲起一陣輕風。

杏花花瓣飄下來,落在輪椅中玉自寒的青裳上,落在如歌出神的眼睫毛上。

如歌眨了眨眼睛,花瓣悠悠滑落。

“昨天品花樓外面打起來了,一個崑崙派的高手和一個鐵劍門的高手為了爭剩下的最後一張進門牌打得很慘烈。”

她笑著問玉自寒:“知道誰勝利了嗎?”

玉自寒搖頭。

“是一個霹靂門的少年。崑崙派和鐵劍門的人打得兩敗俱傷,卻讓他撿了個現成便宜。”

如歌又笑:“我還聽說,這次會是雪最後一次出場。品花樓昭告天下,雪將會在五日後從眾客人中選擇出一個人,作為她今生惟一的主人,從此再不接客。啊,雪究竟會選擇一個怎樣的人做她的主人呢?我都快好奇死了!”

她忽然有趣地上下打量玉自寒,道:“咦,咱們玉公子清雅秀致,人間之龍,不曉得雪姑娘會不會瞧上你呢?”這會兒玄璜把風細細支開了,她同玉自寒說話便隨意了許多。

玉自寒沒有笑。

他凝視著一臉歡快笑容的如歌,伸出手,將她額角微亂的髮絲輕輕理好,然後問道——

“何時回去?”

他的聲音略微低沉,帶點鼻音,有些怪異,卻清遠而好聽。

如果有人經過,聽到烈火山莊的玉自寒開口講話,肯定會吃驚到下巴掉在地上。玉自寒從小又聾又啞又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他,居然會講話? !

粉白的杏花撲簌簌自枝頭跌落在玉自寒青色布衣長衫上。

如歌用手指拈起一朵花。

她的手指潔白,但並不細嫩,指節清瘦有勁。

她苦惱地轉著指間的花,埋怨道:“你明明知道人家不願意去想。”

“大家都擔心你。”

自從她走後,烈火山莊彷彿失去了笑容,連鳥兒都不再歌唱。

如歌仰起臉,問道:“他呢?他擔心我嗎?他想我了嗎?”荷塘邊那個她心心念著的少年,陽光折射在他右耳的深藍寶石上,他的幽暗的眼底閃動著比寶石更令人心動的光芒。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裡,他可曾想念過她。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不語。

如歌心底一片涼,她擠出笑容,笑道:“我又問傻話了,讓玉師兄為難。”

“歌兒……”

“能在這裡見到玉師兄真好,就像有家的感覺。還能聽到玉師兄的聲音,玉師兄的聲音可是只有我一個人才能擁有的寶貝哦!”她一連串快速地說著,不讓自己有一丁點傷心的機會。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師兄,我在這裡的事,你沒有告訴別人吧。”

玉自寒搖頭。

如歌高興地笑:“我就知道玉師兄最好最疼我了,知道我在這裡玩得開心,才不會同別人講呢!”

玉自寒的手指輕輕滑過她晶瑩的笑顏,很久沒見她笑得如此開心了。在烈火山莊,她變得越來越不快樂,如果在品花樓能忘掉煩惱的事情,就留在這裡好了。

他會陪著她。

夜漸漸涼了。

如歌解開手旁的包袱,拿出一床青色緞面的薄被子,疊幾下,蓋在玉自寒腿上。

玉自寒道:“不用。”

“怎麼不用,”如歌瞪他一眼,“是啦,一個大男人蓋床被子是不好看,不過這裡又沒有外人,不用怕丟臉。你看,被子的顏色我還特意選了青色的,不注意看不出來的。”

他微笑,目光溫潤如月光:“好。”

如歌這才滿意,點頭道:“你自小身子就不好,要小心些才行。尤其是你的腿,筋脈已斷,血流不暢,更要當心……”

他的笑容溫暖,那床被子像是蓋在了他的心上:“好。”

如歌摸摸他的腦袋,笑道:“真好。這才是歌兒的好師兄。”

接著,她想了一會兒,蹲下身子,趴在玉自寒的膝上,對他說:“師兄你放心,我不是因為逃避才來品花樓的,也不會因為逃避而永遠待在品花樓,我會回去的。可是,我對即將要來到的雪姑娘很感興趣,讓我看一看她再走,好不好?”

******

夜幕中的品花樓華麗而雍容。

千盞燈籠齊點。

萬束煙花並燃。

絢麗熱鬧的燈火映得洛陽城東面的天空一片紅亮。

品花樓外被裝飾華美的馬車、精緻漂亮的轎子擠了個水洩不通。

小廝們在樓門口忙著查看客人們手中的進門牌,今夜只有拿著進門牌的人方能進入,可急得那些沒有牌子的人團團打轉。這會子,就算想出再高的價錢,也沒有人肯轉讓它。

品花樓內。

原先的三十六張桌子已全被坐滿,樓里新加的十二張桌子也都坐滿了人。

玉自寒預定的桌子位置極好,又僻靜,又可以將大堂正中的玉石閣台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這閣台是由青竹搭成,但品花樓為了雪的出場,特意將其改成了玉石的。)

如歌四下望瞭望。

緊靠他們這一桌的是刀無暇兄妹。刀無暇今晚格外精神,金冠束髮,一襲銀底滾金絲刺花長袍,映得唇紅齒白,風流倜儻。他身邊是像小鹿般楚楚可憐的香兒,怯生生依偎在他懷中,察覺到有人看她,香兒驚慌地抬眼,見是歌兒,便展開一抹似羞似怯的笑容。刀冽香已開始喝酒,兩頰暈紅,眼睛亮得出奇,時不時瞥一眼玉石閣台,像是滿懷心事。

如歌往大堂裡再看一看,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今晚品花樓裡額外地多了些女客,她們或雍容華貴,或嬌媚動人,或清高秀麗,但眼神中都帶著跟刀冽香一般的奇怪神情。

如歌正感到蹊蹺,忽然,她瞪大雙眼,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

有琴泓!

有琴泓自內堂出來,懷抱一張通身紅玉鳳尾形狀的古琴,謙恭地登上玉石閣台,用一方淨帕細心整理調音。待調好後,恭身立於琴旁,似在等待琴主。

如歌喃喃道:“有琴先生到這裡做什麼?不是初一十五啊。”

風細細看她吃驚的樣子,不禁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有琴泓出現很應該呀。”

“弟子?!”

如歌驚得嘴巴合不起來:“你的意思是雪姑娘是有琴先生的師傅?有琴先生是雪姑娘的弟子?天哪,那雪姑娘豈非就是琴聖?!”

賺到了!既能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風姿,又能聆聽琴聖的樂曲,真是太值了!怪不得那麼多人打破頭也要擠進品花樓。天下第一美人……琴聖……是怎樣的妙人可以集二者於一身啊,她的血液興奮得沸騰起來。

這時,卻輪到風細細吃驚了:“歌兒,你為何把雪叫做姑娘?”

“雪……姑娘……”如歌一頭霧水,“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風細細啼笑皆非:“傻丫頭,雪哪裡是姑娘,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男人? !

如歌一口氣噎到,拼命咳嗽起來!

玉自寒見她小臉漲得通紅,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如歌咳了一會兒,剛緩過勁兒,就連聲驚問:“雪,是男人?”

“對呀。”風細細見清玉般的玉自寒面容上滿是對如歌的關切,心中不由得微酸,卻仍微笑著回答她的疑問。

“那為什麼是天下第一美人?”

“哎,男人就不是人了?”

如歌震撼到說不出話。

******

四月的春夜。

漫天飛雪。

晶瑩璀璨的雪花在玉石閣台上飛舞,旋轉著、輕笑著在撫琴的雪衣男子衣襟、袖袍間跳躍出最幸福的笑顏。

雪花在雪衣男子身旁,竟似是有生命的,柔柔依戀,閃亮跳躍在他的眉梢、唇角。

盈雪繚繞間。

雪衣男子彷彿是天地間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耀眼的絕美的光芒。

雪。

琴聲。

忽而清澈透明,酣暢淋漓。

清越如泉水。

忽而古樸渾厚,淡泊高遠,婉轉幽深。

渾厚似松濤。

琴聲中又似有一股幽怨,一股驚艷,一股塵世間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紅塵中最愛最憐的欣喜。

這是一個如花的男子。

他的名字,叫雪。

如歌屏息驚奇地望著雪,不覺間,被他所魅惑。

奪目耀眼的光芒中,雪晶瑩出塵。

但他的眉宇間又有說不出的驚艷和妖異,那種決絕的美麗,簡直撕心裂肺。

有一刻的恍惚,如歌突然覺得自己是見過他的。

但這又決不可能,如果她真的見過雪,怎麼會忘記。

正思緒紛亂。

雪,自紅玉鳳琴間,朝她的方向,微微而笑。

一種韻致就這樣在他的眉目間流連,讓人讀不完、讀不盡、讀不清;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重新再看。

如歌不敢確定雪望的是否是她,因為,她發現在雪的輕笑中,品花樓已經癡了一大片。

******

一曲彈畢。

在所有人的翹首企盼中,今夜的重頭戲終於開場了!

那就是——

雪會在眾人中選擇出他一生一世將會跟隨的主人!

會是誰呢?會如何選擇呢?如歌偷偷猜測起來。

嗯,會不會單刀直入,看誰出得錢多?這種方法很乾脆直接,就怕是俗了點吧,恐怕有辱雪的身份。

正如是想,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中年商賈揮動著雙手上十幾個碩大的寶戒:“雪,只要你願意跟我去,我願出黃金一萬兩!”

如歌傻了,真有人如此直接。

那裡又有人喊道:“我願出十萬兩!”

“二十萬兩!”

“五十萬兩!”

“……”

“一百萬兩!”

一個清亮執拗的聲音越眾而出,喊出的價碼讓眾人咋舌。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那人正是天下無刀城的刀冽香!

刀冽香劍眉櫻唇,眼神深幽明亮,緊緊盯住悠然而笑的雪,又說一遍:“我願出一百萬兩黃金,只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雪聞言笑如臨風之花。

他伸出右手潔玉般的食指,優雅地搖一搖:“不夠。”

刀冽香身子一僵,劍眉深凝,咬牙道:“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

眾人嘩然,好大膽的女子。

這時,一個布衣少年笑出聲來:“你這女子要不要臉,居然拋頭露面出錢買男人,怪不得別人看不上你!”

刀冽香不怒反笑:“哦,興男人花銀子買女人,就不許女人花銀子買男人?”

說得好!

如歌暗暗喝彩。

布衣少年愣了愣,笑罵:“好潑辣的婆娘,少爺我懶得跟你爭辯,將來自有人收拾你!”

刀冽香怒笑:“哪裡來的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這樣同我說話!姑奶奶是天下無刀的刀冽香,今天就站在這裡,看誰敢來收拾我!”

“天下無刀嗎?好臭好臭!簡直臭不可聞!”布衣少年笑嘻嘻地摀住鼻子,“原來是因為有你這個刀冽臭!”

刀冽香震怒,一拍桌子,紅香刀飛入她的掌中,直取那布衣少年的首級!

布衣少年輕飄飄一跳,跳至白衣耀眼的雪身旁,俯首湊到他面前,笑得天真無邪:“哎呀呀,你長得可真漂亮,少爺我喜歡上你了,跟我走好不好?”

刀冽香一刀落空,心有不甘,又想再補上一刀,卻被刀無暇攔住,聽見兄長道:“等一等,這小子似有古怪。”

雪微笑著,打量布衣少年。

布衣少年年約十八,眼睛大而明亮,嘴唇豐滿微翹,像夏日里新剝開的橘子,撲面一陣清香。

他的手指輕撫上少年誘人的雙唇,拋出一個妖嬈的笑:“少年郎,你是誰呀?”

布衣少年被他一撫,靈魂兒飄走了三分:“我……咳,本少爺是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雷驚鴻。”

說著,他一把握住雪的手,笑道:“只要你跟了我,我把整個霹靂門都送給你!”

江南霹靂門。

武林新崛起的門派,近幾年發展極快,在江南一帶隱有霸主之像。霹靂門擅使各種火器,威力驚人,殺傷力強,其他門派輕易不願與之為敵。

霹靂門掌門人雷恨天陰厲狂妄,喜怒無常,在江湖中結下了不少冤家。看來他兒子雷驚鴻的性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雪輕輕反握住雷驚鴻的手,婉然嘆道:“雷郎,你很好……”

雷驚鴻只覺他掌心滑膩,柔若無骨,不禁癡了。

“只可惜……”雪又是一嘆。

雷驚鴻癡癡接道:“可惜……”

雪溫柔一笑,傷感得似深夜中絕美的白花:“……我已經有了心上的人兒,我喜歡她喜歡得緊,卻不知她會否嫌棄我……”

說著,竟似要垂淚。

雷驚鴻被他的憂傷揉碎了心腸,立時拍著胸脯道:“誰敢嫌棄你,我把誰炸得粉碎!”

“還有……”雪幽幽凝視著他,目中似有清泉般的淚珠燦燦生光,“我怕別人不許我和她在一起……”

“誰敢囉嗦你們,我就把誰炸成碎片!”

雪破涕一笑,似千花萬花瞬間齊齊綻放。

他玉蔥般的食指遙遙一指——

“我要她做我的主人。”

******

像深夜中絢麗迷幻的魔法。

雪優美的手指點亮了品花樓大堂中一個紅衣裳的小丫頭。

剎那間。

如歌的頭頂旋轉起十八個紅彤彤的大燈籠!

所有的光亮、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都集中在她所站立的地方!

她的腦袋有點暈。

她的耳朵嗡嗡響。

原來,麻雀變鳳凰的感覺是這樣啊。

有些飄飄然,有些難以置信,有些驕傲,有些想笑,有些緊張,有些滑稽,還有些莫名其妙。

如歌清水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她沒有去理會那些嫉妒的、怨恨的、詫異的視線,只是直直地盯著那個輕笑如花般絕美的男子,慢慢抬起手,指住自己的胸口,問了一個問題——

“是我嗎?”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2:07

夜風帶著香氣襲來。

不是杏花香,不是桃花香,冰清玉潔,清清涼涼,像是從雪的身上沁出來的。

雪笑盈盈地凝望著一臉奇怪的如歌,晶瑩的肌膚被月光蘊染得玲瓏剔透,薄薄的,似乎呵一口氣就會融化掉。

如歌看著這個風姿如花的男子,吸一口氣,問道:“你以前見過我嗎?”

“沒有。”

“我很美麗嗎?”

雪輕輕摸上她可愛的小臉兒,像在斟酌用詞,終於還是惋惜地搖頭道:“你還太小。”

如歌皺皺鼻子。自信受到了打擊,算了,先不理它。

“我在大堂裡有什麼與眾不同的舉止吸引到你嗎?”

“沒有。”

“你對我是一見傾心,莫名其妙地就喜歡我嗎?”

“不是。”

“那麼——”

如歌深吸一口氣,大聲道:“你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捉弄我!”

夜風中。

杏樹開滿粉白的花。

雪瞅著氣鼓鼓的如歌,咯咯輕笑,纖美的身子像風中的柳枝微微擺動,笑得杏花黯然神傷。

他伸手捏住如歌的小鼻子,嗔道:“真是個笨丫頭!”

“我哪裡笨!”如歌忿然。

“人家自然是喜歡你,才選你做人家的主人。”雪飛出一個媚眼,眼波似秋水橫流。

如歌受不了地皺起眉毛:“你剛才說……”

“不是莫名其妙,而是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喜歡你。”雪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柔聲道,“你聽,我的心在為你而跳,每一聲心跳都在對你說——我喜歡你。”

如歌渾身一陣寒意,她拼命將手抽出來:“你以為我真是個笨蛋?”

“你不笨,是我笨。”

“……?”

雪癡情地望著她:“誰讓我一見你,就無可自拔地喜歡上了你。”

啊!

受不了了,再這樣和他左纏右纏下去,她會瘋掉!如歌怒視著他,道:“說吧,你究竟想要什麼?”

雪莞爾一笑:“你有什麼?”

“我……”她噎住,“我什麼也沒有。”

“看吧,那我又會圖你什麼呢?”雪委屈地瞅著她,秋水雙眸中淚光閃爍。

如歌無奈地嘆息:“好,讓我直接地告訴你——”

雪凝神傾聽。

“我不想做你的主人,也不想把你帶在身邊。”她瞪著他。

哀傷的淚水。

伴著七彩的光芒,“嘩”一聲,流下他絕美的面頰。

雪淚眼盈盈,悲聲道:“為什麼?”

如歌覺得自己好像是罪人:“因為……因為我不會在品花樓待很久……我要回家了……”

“我可以跟你走!”

“哎呀,我一個女兒家,不方便帶著男人回家,爹會罵我的!”

雪微嗔:“就為這些?”

“是……是啊!”

“那好辦,我扮做女子好了,”雪笑得嫵媚多情,“你爹絕看不出我是男人。”

這一刻,如歌強烈懷疑起他的身份,她遲疑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雪似笑非笑:“反正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今晚就到你房中讓你好好瞧瞧,好不好?”

如歌慌忙搖手:“算了,算了。”

盈盈月光中。

滿樹杏花下。

如歌皺起小臉,沮喪地望著這個渾身綻放著耀眼光芒的絕色男子。他眉眼間撼人心魄的艷麗,他唇邊似有若無的柔情,恍惚中,她覺得他不是雪,而是一隻翩舞九天中欣喜哀傷的鳳。

雪輕倚樹幹,錦簇的杏花在他頭頂吟唱。

他笑:“讓我同你在一起,我可以幫你。”

“我不需要……”

“你到品花樓為的是什麼呢?”他湊近她,聲音輕如呢喃,“風細細無法教給你,天下除了我,沒有人能夠指點你——”

如歌身體僵住。

雪輕輕吻上她秀美的右頰,啄一口,曼笑道:“——如何抓住一個男人的心。”

如歌拼命擦拭他留下的清涼微癢的痕跡,爭辯道:“我沒有……”

雪充耳不聞,似在綿綿回憶:“一個少年郎,你愛戀的少年郎,他有剛美的身軀,他有堅忍沉默的性格,他有微微捲曲的幽黑發藍的長髮,他有一雙幽黑深邃的閃動藍色光芒的眼睛,他有一隻自出生就嵌在右耳中的藍色寶石……”

“你……”

“在漫天碧葉的荷塘邊,少年郎懷抱著十四朵盛開的嬌紅荷花,臉兒有些羞澀,聲音有些緊張,對他愛戀的少女說……”

“你究竟是誰?!”

如歌大驚,渾身血液“轟”一聲衝上頭頂!

雪輕笑:“我是能幫助你的人。我知道該如何抓住一顆漸漸遠去的心。”

他驕傲地笑著,白衣燦爛如雪,月光灑在他身上有種讓人屏息的耀眼:“普天之下,無論男女,皆為我沉醉,為我著迷。只要讓我幫你,那少年郎絕逃不出你的手心!”

******

夜深人靜。

如歌輕手輕腳摸回自己小小的屋子,一路上她的腦袋亂得很,品花樓各房中傳出的低喃聲、嬌笑聲、呻吟聲都沒能入得了她的耳朵。

門一推開。

她立時發現屋內有人。

一個青衣的背影。

臨窗坐在木輪椅中。

清俊的身影在斜照進來的月光裡淡淡蘊出玉般的光華。

如歌驚道:“玉師兄,你在等我嗎?”

話一出口,她想到背對著自己的他是聽不到的,便走到他前面,蹲下來,面對著他,慢慢道:“你在等我嗎?”

玉自寒凝視著她,似乎有很久沒有見到她似的,目光靜靜地在她臉上流連。

如歌對他微笑:“你有話要問我對不對?可是,在你問我之前,我要先責備你幾句啊。”

玉自寒凝神“聽”。

“你不應該背對著門坐,萬一有壞人進來怎麼辦?是,我知道師兄的功夫高得很,沒有幾個人會比你強。但是,小心一些總是好的,對吧?”如歌摸摸他的腦袋,輕聲說。

不知什麼緣故,打從小時候第一眼見到玉師兄,她就有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即使以他今日的身手和地位已經不需要她的保護了,可還是自覺不自覺地總想要把他照顧得周全。

他點頭,讓她知道他將她的話聽到心裡去了。

如歌滿意地笑了:“好,現在讓你問我。”

玉自寒望住她,目光清越如山:“雪。”

這個字帶著淺淺的鼻音,低沉卻好聽。

如歌瞅著他,尷尬地笑:“呵呵,我竟然被一個絕色的男人'迷惑'了,不知道為什麼,在他面前我表現得像個笨蛋。”真是個笨蛋,明明知道他的笑呀他的淚都是作戲,可是,每一個表情都讓她無法招架。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她苦笑:“雪有問題,對不對?我也覺得他有古怪……可是……”

……

雪輕笑:“我是能幫助你的人。我知道該如何抓住一顆漸漸遠去的心。”

……

如歌仰起臉,眼睛亮得驚人:“我答應他了,我要帶他回烈火山莊。即使會闖禍,我也要賭上這一把!”

玉自寒靜默。

半晌,他輕柔地拍拍她的腦袋,像在告訴她——

不用擔心,他會保護她。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2:25

第三章

清晨。

第一抹陽光照在烈火山莊金碧輝煌的牌匾上。

烈火山莊的大門近在眼前。

如歌整整身上的衣裳,拍打掉頭髮上掛著的露珠,心裡又是高興,又是不安,她扭過頭問玉自寒:“師兄,我看起來還好嗎?”

輪椅中的玉自寒含笑點頭。

那邊,雪撩開軟轎的簾子,慵懶地打個哈欠,掩嘴道:“笨丫頭,一整晚沒睡忙著趕路,氣色怎麼會好?別聽他的,他在騙你。 ”

如歌生氣了,對他怒道:“不許這麼說師兄,他從來不會騙我!”

雪嘟起嬌美的嘴唇,似在傷心道:“人家不過說實話而已嘛,就罵人家,好偏心。”說著,他伸出一根玉指,對如歌勾一勾,“來。 ”

如歌有些猶豫,想一想,還是走了過去。

“做什麼?”

雪對她眨個媚眼,忽然,一把捧住她的臉,雙手又擰又搓她的面頰!

“啊!”如歌吃痛地輕呼,雙手立刻翻上鉗住他的手腕,驚道,“你幹什麼?!”

“好痛!”雪痛得額頭冒出薄薄一層晶瑩的汗珠,眼中噙著楚楚的淚光,哀叫道,“痛死了,人家的手要壞掉了!”

如歌鬆開他的手腕,瞪住他:“你揉我的臉作什麼,我又不是麵團!”

雪淒楚地望著雙腕上的青紫指痕,垂淚:“人家是想讓你的氣色好一些嘛,你看你現在眼睛亮晶晶,臉頰紅撲撲像桃花,這才漂亮啊。”

淚水如珍珠撲簌簌落下:“可是,你卻這樣待人家!人家的手腕痛死了,心也痛死了!”

如歌看著梨花帶雨的雪,嘆氣道:“是不是真的?”

雪哀怨地瞅她,眼神中有百般怨、千般惱,萬種道不清說不明的嗔,彷彿冬日的雪花向她飛過來。

如歌舉手投降:“好,是我錯,請原諒我。”

沒有誠意。雪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見到烈火山莊的大門緩緩自裡面打開了!

朱紅色的大門敞開兩旁。

自烈火山莊內走出三十二人,左右各一列,依次站好,神情恭敬,望著如歌和玉自寒,眉宇間自有說不出的喜悅。

“恭迎小姐、玉少爺回莊!”

眾人的聲音加起來,亮如洪鐘,似朝霞一般,使整個烈火山莊霎時沐浴在歡喜激動的氣氛中!

正此時。

兩個纖纖身影出現在大門處。

一個女子嫻靜溫婉,目中深蘊著動人的光芒,凝視著一路風塵的烈如歌,靜靜站著,唇角慢慢彎起一抹笑容,終於放下了牽掛許久的心。

另一個女子卻耐不下性子,像隻小鳥一樣張開雙臂,向烈如歌衝過去,歡呼著,在興奮的淚花中,緊緊將她抱住:“小姐!小姐!你總算還知道回來嗎?!”

如歌被蝶衣抱在懷中,聞到她身上熟悉的甜香,感覺到她的淚水落進自己的脖子裡。這一刻,她真真正正地感覺到——她回來了。

她不再是品花樓的小丫頭,她終究還是烈火山莊的烈如歌。

******

烈如歌的廂房。

薰衣雙手遞給坐在香幾上的如歌一方濕巾,溫溫的,敷在臉上煞是舒服。如歌閉上眼睛,享受得直想嘆息,啊,還是在家裡好啊。

蝶衣卻像是生起氣來,噘著小嘴道:“薰衣,不要理她,沒有良心的小姐,還回來做什麼!既然你不要我們了,我們也不理你!”

如歌心叫糟了,邊向薰衣使眼色求她幫忙,邊扯住蝶衣的袖子,輕輕搖晃:“蝶衣姐姐,求你不要生歌兒的氣好不好?歌兒這不是回來了嗎?歌兒就算在外面,心裡面仍然惦念著蝶衣姐姐和薰衣姐姐,怎麼會不要你們呢?”

蝶衣一股氣難消,瞪著她:“你竟然說走就走,都不知道大家會擔心你嗎?”

如歌低下頭:“對不起。”

蝶衣白她一眼,稍微平息一下怒火:“我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你想出去散散心,我們也不會攔著你呀。你說要去哪裡,就算天涯海角我們也會二話不說跟隨你,哪怕莊主將來治我們的罪,我們也不怕!可是……”

她臉色蒼白:“你一聲不響偷偷溜走,從小到大你從沒有離開過烈火山莊半步,這一走,叫人可有多擔心……”

薰衣接過如歌手中的巾子,微笑道:“小姐,你走以後蝶衣是吃不下睡不著,她還擔心你會想不開尋死,滿山滿河的去找你。”

蝶衣臉兒微紅,嗔道:“說這幹嘛?”

如歌驚得張大嘴:“我會尋死?蝶衣姐姐,你覺得我會那麼想不開?!”難道,她給人的印像是脆弱到不堪一擊?

蝶衣望著她,無語。

薰衣搖頭道:“蝶衣,小姐遠比你想像中堅強得多。她決做不出尋死的傻事。”

如歌凝視著從小陪她一起長大的薰衣和蝶衣,拉住她們兩個的手,鄭重言道:“兩位姐姐放心,我向你們保證,無論遇到什麼樣的打擊,我都會鼓起勇氣活得很好!像尋死啦,絕望啦這樣的字眼,不要放在我的身上!我是烈火山莊最值得驕傲的烈如歌!”

“好!”

廂房外傳來一個狂笑的聲音,像陣旋風刮開了房門!

屋外的小丫鬟翠衣趕忙恭敬道:“莊主到!”

身高九尺、發須皆白、左臉一道入骨深疤的壯年人踏步而入,目光炯炯注視喜淚盈眶的如歌,大聲道:“有志氣!這才是我烈明鏡的好女兒! ”

“爹!”

如歌“撲通”一聲撲進他懷中,腦袋在他的胸前用力蹭來蹭去,鼻子蹭得通紅,眼淚嘩啦流下來,哽咽道:“爹……爹……”

薰衣、蝶衣靜靜退下。

烈明鏡懷抱撒嬌哭泣的如歌,刀疤的臉上不易察覺地流露出憐愛的神情,濃密銀色的鬚髮無風狂舞。

良久,他拍拍她顫抖的後背,沉聲道:“好了,別哭了。這麼大的丫頭,哭得像個小孩子,丟人!”

如歌不捨地離開他,用力聳著小鼻子故意又抽泣了兩下,撒嬌道:“怎麼了,又沒有外人,在自己爹面前哭有什麼丟人的!再說了,在爹跟前我本來就是小孩子嘛,永遠都是讓爹疼我的小孩子!”

烈明鏡笑了。

他寵愛地又抱了抱她,方才放開,道:“如何,在品花樓收穫得還滿意嗎?”

如歌想一想,應該不是玉師兄告訴爹的,他承諾不通知烈火山莊就決不會失言。她俏笑道:“爹,青火堂的消息的確蠻靈通的。真奇怪,我在品花樓並看不出來誰是莊里的人啊。”

烈明鏡白眉一振:“為何不懷疑玉兒?”

如歌笑:“玉師兄絕不會欺騙我。”

烈明鏡長笑:“好!信人不疑,方可成大事!玉兒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不過,”他略一頓,“有些人,卻不可不防。”

“爹能說明白些嗎?”

烈明鏡搖首:“很多人很多事情必須你自己去發現、去判斷,爹可以在一旁幫你,使你不至釀成大錯。但是,你的一生很長,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的能力。”

“是,女兒明白。”

烈明鏡換了個話題:“你這次離開,是因為楓兒。”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如歌咬住嘴唇,輕聲道:“是。”

戰楓,爹的大弟子,十九歲,曾經是沉默多情的少年,卻突然間變得冷漠殘忍;曾經她是他生命中一切的甜蜜與悲傷,卻突然間他連看她一眼也覺得多餘。

“在天下第一樓習得挽回楓兒的辦法了嗎?”

原來,爹知道她的心思。如歌苦笑,她縱使到了名滿天下的品花樓,見到了眾位傾國傾城的美人,見識了種種吸引男人的法子,可是,究竟怎樣才能收回戰楓的心,她卻越來越糊塗了。

“沒有。”她無奈地承認。不過,這次品花樓之行她也並不是一無所獲的。踏出烈火山莊,她發現這世上原來有那麼多事情,那麼多人,這世界比她想像中大上許多許多。

烈明鏡凝視她:“仍舊喜歡楓兒嗎?”

透過雕花木窗,如歌望到了遠處那一大片荷塘。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陽光射在水面上,蕩起一圈圈金色的漣漪。

“是。”

如歌騙不了自己,她也不想騙自己。

她喜歡戰楓。

從很小開始她就喜歡戰楓,喜歡他英雄的身姿,喜歡他堅忍幽暗的眼神,喜歡他拔刀時微瞇的目光。見到戰楓她會開心,見不到戰楓她會想他,想到心揪成一團,想到手心會微微出汗。

原本她以為她會同戰楓一起在烈火山莊,幸福平靜地度過一生。

誰料到,兩年前,戰楓背棄了她。

他愛上了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瑩衣。

烈明鏡看到傷神的如歌,雙目間驟然暴出一抹決然的光芒:“一個月內,我定會讓楓兒同你成親!”

如歌一驚,然後笑:“爹,你勉強不了楓師兄。”

烈明鏡冷笑:“他會接受。”

她知道爹能說出這話來,自然有一定的把握,可是——

“爹,這是我的事情,讓我自己處理吧。”她不要成為在父親保護下的一條沒用的可憐蟲。

烈明鏡皺眉。

如歌挺起胸膛,微笑,努力笑得驕傲而自信:“我會用我自己的辦法去奪回楓的心!”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2:48

瀑布從崖壁奔騰而下,帶千鈞之力,挾萬馬之狂,捲起滾滾的白霧,陽光中,蒸騰出七色的幻彩。

一個少年站在水瀑中,幻彩將他雄美的身軀勾勒,世人驚怕的衝擊力能將一百頭牛瞬間壓成薄薄一片的銀剎瀑布,在他張開的雙臂間溫柔瀉落。

如歌在瀑布旁,靜靜凝視著他。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晶瑩的小臉嶄放出動人的光芒。她輕輕攥起手心,用力調整突然紊亂起來的呼吸。

瀑布的水流沖擊在他陽光般的肌膚上,也衝擊在她思念欲狂的心上。

一陣強烈的酸楚湧上來。

她發現自己有些想哭。

水瀑下的少年感覺到有人,微微瞇開眼睛,一道目光,彷彿凌空飛去的劍,向她的方向射去!

陽光折射進他的眼睛。

深沉幽暗的眼底,一瞬間,飛快掠起一泓亮藍的火花!

如歌見他不再練功,便將雙手圈在嘴邊,清亮地對他喊著:“楓——我回來了!”

聲音像雨後的彩虹,一層一層在瀑布山間迴盪,喊亮了光芒跳躍的每一顆水珠,喊亮了青翠欲滴的每一根小草。

“歌兒回來了——”

她笑著一遍一遍地喊!

戰楓走出瀑布,深幽黯藍的捲發濡濕地散在前額肩膀,滴答滴答垂著水珠,他右耳的幽藍寶石在凌亂的濕髮間幽幽閃光。

如歌抓起地上的藍布衣衫,跑到他面前,巧笑著對他說:“楓,我回來了!”

戰楓凝望她,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才淡然道:“是。”

如歌吸一口氣,安慰自己不要難過,楓一向就不愛說話。

她仰起臉,笑得像陽光一樣燦爛:“楓,不在烈火山莊的這段日子,我一直很想你!時常會突然想到你在做什麼呢?是在練功還是在吃飯,睡下了沒有,有沒有生病……天空很藍我就會想到你,瞅見藍色的杯子藍色的碗我也會想起你……楓,我想你想到有些走火入魔了呢!”

水珠沿著戰楓赤裸優美的肌肉滑落,落在地上,輕輕濺起幾朵細碎的水花。他眼中的暗黑漸漸褪去,溫柔如天空的藍色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看著他的眼睛,如歌心中柔聲一片。

她曉得,當他眼底的顏色轉淡,藍色澄淨而透明,就是他感到幸福快樂的時候,而顏色越重,暗黑越深,他的憤怒和仇恨就越濃烈。

她貼近他,輕靈如夢地問道:“楓,你想我了嗎?”

她呵氣如蘭,清甜的味道點點沁入他緊繃熾熱的心底,他慢慢舉起小麥色的手掌,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拇指揉弄著她唇邊那朵微微顫抖的微笑。

他手指的溫度灼燙了她的唇。

她閉上眼睛,睫毛在如玉的肌膚上顫動,像風中旋舞的花。

澄藍的天空。

青翠的山。

飛濺而下的銀色瀑布。

耀眼的陽光中戰楓緊緊擁抱住了鮮紅衣裳的如歌,他灼熱的唇吻上了她清甜的嘴!

他抱得她如此緊,她的腰都要折斷!

他吻得她如此深,她呼吸困難到險些窒息!

如歌的世界旋轉起來,無數的星星在她眼前閃爍,在楓熱烈的擁抱和親吻中,她覺得自己活得是那麼鮮活,那麼不可思議。

終於。

戰楓放開她。

亮藍的光芒自他眼中漸漸隱去。

他冷笑:“看來你在品花樓沒有學到多少本事。”

如歌驚住!

“淡而無味,就像你的人。”他殘忍地嘲笑著,冰冷的口吻像刀一般劈開她方才還跳躍的心。

“啪!”

如歌一巴掌摑上他的左頰!

她的掌心火辣,怒意逼得她吼道:“戰楓!你一定要這樣做嗎?!侮辱我你覺得很有趣嗎?剛才你吻我時的感情,你以為我察覺不到嗎?我不再是一個傻呵呵的小丫頭,你不要再騙我!我能感覺到你喜歡我,你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你一直喜歡的只有我!”

戰楓冷漠地站著,彷彿剛才被打的人不是他。

如歌握緊拳頭,強抑怒火:“戰楓,我請求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在兩年前,你好像一夜間變了個人,冷酷、絕情、殘忍,是什麼把你改變得那麼多?!不要告訴我是因為那個女人,我不相信!”

戰楓冷如冰雕。

如歌掙扎著控制住呼吸,低聲說:“你把一切都忘了嗎?那一年,是誰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種下滿塘荷花,是誰懷抱著十四枝粉紅的荷花對我說他喜歡我,是誰說會永遠保護我、讓我開心。難道,從一開始你就是在騙我?”

她握住他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凝視著他:“不要故意傷害我。我會難過,心痛得像被你扯碎一樣。如果你還喜歡我,請珍惜我。”

掌心中他的手,僵硬如冰。

她望住他:“如果你不喜歡我,我會離開你。”

******

長廊外。

朱亭中。

雪白衣裳的男子靜然撫琴。

陽光半明半暗撒進亭中,他的白衣依然亮得耀眼。或許是周圍無人的緣故,他的眉眼間有股淡淡流轉的憂傷,低婉的琴聲將池塘中的水蕩漾得百轉千迴。

忽然。

指尖一挑。

清越的高音迸出,像一聲驚喜的輕呼!

雪笑顏如花,映得亭子似乎金碧輝煌了起來,他對長廊上那個呆呆出神的紅衣小姑娘招招手:“丫頭,來呀,來!”

如歌慢吞吞地走過去,在石凳上坐下:“有什麼事嗎?”

雪瞅著她笑:“見到戰楓了?”

如歌瞪他:“我告訴過你他的名字嗎?”

“他是否惹你生氣了?”

“不要到處打聽我的事情。”他又不是神仙,肯定是東問西問問出來的。

“我可以教給你一些技巧……”

如歌趴在石桌上,心情沮喪,不想說話。

“……使你下一次親吻戰楓的時候,令他如癡如醉,魂不守舍……”

她“刷”地抬起腦袋!

“……絕對不會再說你淡而無味。”

天哪!如歌的頭髮都快豎起來了,她指住雪的鼻子,控訴他:“你、跟、蹤、我!”

雪握住她的手指,飛快地湊到唇邊啄一下,嗔道:“冤枉啊,人家在這裡彈了一下午琴,哪裡跟蹤你了。”

也對,以戰楓和她的功力,如果當時周圍有人,不可能察覺不出。

“那你……怎麼知道我和戰楓……”她臉兒微紅,說不下去。

雪笑如百花盡開:“你的嘴唇紅艷欲滴,還腫了那麼一些,一看就明白了。”

如歌猛地摀住嘴巴,低下頭。

雪轉到她的身前,席地坐下來,仰望她憂傷的小臉,輕聲道:“喂,丫頭,如此不開心,索性不要他算了。”

如歌怔住。

半晌,她苦笑:“我們曾經很快樂過。你知道那種彼此將對方放在心上,一笑一怒都牽腸掛肚的感覺嗎?日子彷彿過得極慢,又彷佛過得極快,一切都是甜蜜而幸福的。我能觸到他的心,我能感覺到他的每個呼吸。”

雪的笑容慢慢逝去。

如歌咬了下嘴唇:“可是兩年前,他突然將他的心藏了起來,不讓我去碰。他還將一個清麗得像露珠一般的女孩子帶回莊里,給她寵愛與憐惜。於是,我變成烈火山莊所有人同情的對像。”

唇上有青白的印痕,她笑:“我一百次一千次地想,不要他算了,我應該是驕傲自豪的烈如歌,糾纏一個不再喜歡我的人,把我的心交給一個不再愛我的人去踐踏,我恨不得將自己撕成碎片!”

“可是!”

她的眼中突然迸射出逼人的亮光,整個人像被烈火燃燒:“我卻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的心!他喜歡我,無論他做了什麼,我都知道他喜歡我!應該是有什麼原因,讓他這樣痛苦,我不曉得,但我知道,我不可以放開在地獄中的他。我不想把我們的感情就這樣地扔掉,哪怕用再多的氣力,我也要把它挽回來!”

雪風姿綽約地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晶瑩的手指托住優美的下巴,像最深沉夜色中一朵柔美的白花。他輕嘆:“想要挽回一段感情,比放棄它要難上百倍。”

如歌長吸口氣,道:“盡我最大的努力,去試一試。”

“所以你去了品花樓。”

“很傻,對不對?”如歌笑得不好意思,“我想品花樓是天下最出名的青樓,那裡應該有很多得到男人的方法。”

“可惜你失望了。”

“是。”她苦笑,“姑娘們花樣百出,但我覺得那樣虛偽做作。”

“於是你選擇了自己的方式——”雪低語如惋惜,“直接捧出你的心。”

如歌身子一顫。

“很直接,卻最容易受到傷害。”這是雪的評語。

“你在賭,”他凝注她的眼睛,“如果他愛你,他不會忍心傷害你;如果他傷害你,他就不再愛你。”

如歌默默看著他,臉色蒼白。

“如果你確信他不再愛你?”他輕柔笑問,一如寒冬臘梅花瓣上的雪。

她閉上眼睛:“我會將他自我的心上剮去。”

******

春天快要過去,夏天悄悄走近。

正值盛午,火球一般的太陽吐著熾烈的熱芒。

如歌從父親那裡出來,同薰衣、蝶衣一起行走在青竹石路上。

薰衣將一把七彩描畫紙傘遮在如歌頭頂,為她擋去火熱的太陽;蝶衣一邊用繡花絹扇輕輕為如歌搖出涼風,一邊抱怨道:“小姐,這麼熱的天,應該坐轎子才對,若是熱著了曬傷了可怎麼辦!”

如歌無奈地看著為她忙碌的兩人,停下腳步,搶過紙傘、奪來絹扇,將薰衣、蝶衣的胳膊挽起來,緊緊箍在自己左右兩邊。然後,她將紙傘遮在三人上方,右手輕盈地搖出足可讓三人皆享受到的陣陣清風。

薰衣、蝶衣掙扎著想離開:“小姐,這不像樣子!”

如歌挽緊她們,笑得悠然自得:“放心,這會兒沒人,如果曬著了莊里最美麗最賢淑的蝶衣姐姐和薰衣姐姐,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蝶衣嗔道:“去,竟然如此取笑我們,我們哪裡稱得上美麗賢淑。”

如歌笑盈盈:“蝶衣姐姐好沒羞,明知道全莊上下無數人為你的美貌傾倒,還非要我說得多麼明白嗎?還是薰衣姐姐大方,跟姬師兄堂堂正正地公開交往,多好!”

薰衣瞅她一眼,似笑非笑:“怎麼又說到我身上,看我好脾氣嗎?”

如歌吐著舌頭,笑:“我可不敢,要是惹惱了你,姬師兄非用他的錘將我砸成薄片不可!”

蝶衣忙點頭附和:“對呀,姬少爺可看不得薰衣受一點委屈。”

一個爆栗!

如歌甚至都沒有看清楚薰衣是如何出手,蝶衣前額就挨著了一記,痛得她哎哎叫。

薰衣微笑道:“話題就此結束。”

如歌同情地望望摸著額頭的蝶衣,沒有說話。薰衣有時候散發出的感覺,很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所以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烈火山莊侍女們的總管。她有時暗自奇怪,薰衣給她的感覺始終不像一個尋常的侍女。但是究竟奇怪在哪裡,她又不能很明白地說出來。

她想著,目光無意間放得很遠。

因為天熱,烈火山莊里走動的丫鬟小廝很少,大多都回到房裡午睡去了。

然而,小河邊。

一個簡樸布衣的纖弱女子正在吃力地洗濯著身邊木桶裡小山般高的衣裳。

她纖白的手指艱難地舉起沉重的木槌,一下一下敲打著石頭上的髒衣,每一下敲打似乎都用盡了身上的氣力,伴著孱弱的低喘,細碎的汗珠綴在她蒼白的額上,她虛弱勞累得彷彿是荷葉上的一滴露珠,隨時會蒸騰幻化掉。

如歌望著烈日下辛苦洗衣的柔弱女子,神情逐漸凝重,她低聲道:“那是瑩衣?”

蝶衣張望著看了一眼,答道:“對,瑩衣。”

瑩衣。

這兩個字令如歌刻骨銘心。

自從她來到烈火山莊的那一刻,戰楓的心中似再也沒有了他曾經視若珍寶的烈如歌,他的所有感情好像都給了輕忽清兮露珠一般淒婉的瑩衣。

此時。

瑩衣孱弱的纖軀似乎頂受不住驕陽的灼烤,她用手支住額頭,喘息著閉上眼睛。

大石上的衣裳悄悄地被水卷扯著。

河面閃亮耀眼的水波。

“我記得瑩衣專門伺候楓師兄,不用做這些粗重的活兒。”手中的絹扇靜止,悶熱的感覺堵住如歌的胸口。

蝶衣冷哼:“她讓你傷心,咱們就讓她不好過!”

如歌驚怔道:“你說什麼?是因為……因為我,你們故意安排她做笨重僕媽的活兒?!”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你們怎麼這麼糊塗!”

蝶衣偏過臉,不說話。

薰衣道:“是我的主意。楓少爺院子裡的丫頭太多,洗衣的人手卻不夠。”

如歌抿緊嘴唇:“楓……”

薰衣靜然而笑:“楓少爺沒有過問。”

陽光篩過竹子的細葉,灑在七彩描畫紙傘上。

傘下的如歌,望著河邊洗衣的瑩衣,眉頭輕輕皺起。

******

水面映著烈日,亮晃晃蕩開去,層層閃爍的漣漪,刺得人睜不開眼。

一件衣裳被河水沖得漸漸遠去。

瑩衣“哎呀”一聲,急忙想起身,卻一陣地動山搖,頭暈得厲害,眼瞅著就要一頭栽進河裡。

“小心!”

有人扶住她。

“坐下來歇一歇,”聲音清甜溫暖,像盛日中的一道涼風,“你一定是熱著了。”

瑩衣覺著似乎有東西遮住了她,陽光不再那麼刺眼,她也可以稍稍喘過氣。待眩暈過去,她睜開眼睛,心中一震——

“小姐!”

華麗炫目的七彩紙傘下,紅色輕衫的烈如歌扶著她的身子,離她極近,晶瑩如琉璃的雙眼擔憂地望著她,滿是關切。

瑩衣驚慌地後退行禮:“奴婢瑩衣參見小姐!”

如歌淺笑,將傘向她移去,繼續遮住她,輕聲道:“這會兒太熱,先去歇著吧,不要累病了。”

這邊,薰衣已經將河中的衣裳撈起來,擰乾,送到如歌手中。

如歌沒有將衣裳遞給瑩衣,瞅了瞅那地上滿桶的髒衣,道:“這些東西太重了,你一個人搬會很吃力吧,我們順路幫你抬回去可好?”

瑩衣怔怔凝望著她,如水霧般的雙眸驚疑不定。

如歌對她笑一笑,俯身去抱那隻笨重的木桶。

瑩衣急忙去搶:“不,小姐,不要……”

蝶衣蹙緊眉頭,也伸手想從小姐手中將髒衣桶接過來。她心目中如九天仙女一般的小姐,怎麼可以做如此卑賤的事情呢?

如歌將木桶抱起來,不理會她們二人,邊走邊笑著說:“你們三個人統統加起來,都比不上我有力氣,爭什麼呢,這裡又沒有外人。”以前只是遠遠地看過瑩衣,沒想到竟是如此一個可憐的女子,想必自己是不如她的吧,那麼讓人憐惜的女子。她心裡有點難過,於是走快些,不想讓她們看到。

“小姐,求求你……”

瑩衣追在她身後,聲音中有哀求的哭音。

“……把衣服還給我好不好……”

她淒楚的哀求像無助的梨花。

如歌吃了一驚,停下腳步,扭頭看她:“我只是想幫你……”為什麼她一副好像受到欺凌的模樣。

淚水哀傷地在瑩衣臉頰上流淌,她泣不成聲:“小姐,我知道楓少爺喜歡我,使你對我有怨恨……可是,不要搶走我的衣裳好不好……沒有在傍晚前將它們洗完……我會被趕出去的……求求你放過我……不要搶我的衣裳……”

蝶衣驚得說不出話,手指指住瑩衣發抖:“你這個賤人!小姐好心好意……”

薰衣的眼底飛快閃過一陣暗光,向身後的竹林瞟了一眼。

如歌像被人咬了一口,臉色頓時蒼白,她的心縮成一團:“原來,是我在難為你嗎?”

她的雙手漸漸鬆開,沉重的木桶自她懷中向下滑去。

瑩衣卻彷彿那木桶就是她的命,飛身撲過去想要接住它,她衝過去的力道如此猛,險些將如歌撞倒。

如歌本能地想去扶她——

在她的手接觸到瑩衣胳膊的那一剎,一股氣流好似劍一般刺中她的穴道,她猝不及防,手腕一僵,卻硬生生將孱弱的瑩衣推了出去!

“撲通!”

瑩衣整個人栽進了波光熠熠的河裡!

濺起的巨大水花打濕瞭如歌三人的衣裳!

一切發生得那麼突然!

如歌甚至還沒搞明白究竟怎麼了,瑩衣就已經被她“推”到了河裡。

緊接著——

一個深藍的身影像閃電一般也撲入河中!

那個身影如此熟悉。

如歌靜靜地站在河邊,一霎時,好像什麼都明白了,冰冷將她全身揪緊。

竹林中。

在深藍身影衝出來的方向,一輛木輪椅也慢慢被推出來,玉自寒一身青衣,眉宇間有擔憂,沉靜地望著她。

玄璜在他身後。

夏日的正午悶熱如蒸籠。

瑩衣暈死在地上,渾身濕透,臉色慘白,滿是水珠。

戰楓探了探她的呼吸,眼睛微微瞇起,然後,站起身,冰冷地逼視嘴唇煞白的如歌。

如歌挺起胸脯,回視著他。

一言不發。

蝶衣急得直跺腳:“楓少爺,瑩衣是自己掉下去的,與小姐無關!”

“啪!”

沒有人看到戰楓是如何出手,只見蝶衣臉上驟然凸起一個鮮紅的掌印,她嘴角逸出一絲鮮血,“轟”地一聲跌在地上,昏倒過去。

薰衣蹲下去,將蝶衣的頭放到自己腿上,擦拭她嘴角的血絲。

如歌瞳孔緊縮,瞪著目光森冷的戰楓:“你竟然打我的婢女?!”

她左手握拳,帶著裂空風聲,擊向戰楓面門,這一招毫無章法,只是帶著滿腔的激憤,向他打過來!

戰楓的深藍布衣被水浸濕,尤自淌著水滴貼在他剛美的身軀上,眼見她這一拳打來,不躲不閃,竟似等著被她打到。

拳頭裂空而來——

戛然定住!

不是如歌忽然心軟,而是一枝春天的柳梢。

幼嫩新綠的細細的柳梢。

柳梢纏住了她憤怒的拳頭,阻止了她滿腔的委屈。

如歌當然認得那是玉自寒的隨身兵器——

三丈軟鞭“春風綠柳”。

玉自寒在輪椅中攔住了她打向戰楓的拳,對她搖搖頭,他的眼睛告訴她,此時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衝動地讓局面變得不可收拾。

如歌深吸一口氣。

她放下拳,直直看向眼神幽暗的戰楓:“她不是我推下去的。”

戰楓冷笑:“那麼,你說是誰?”

她急道:“是有人打中了我的穴道,我才……”

戰楓彷彿在聽笑話:“烈火山莊的大小姐,一雙烈火拳盡得師傅真傳,卻輕易被他人打中穴道嗎?”

如歌張著嘴,又氣又惱。

縱然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就算再解釋下去,也只會落個撒潑耍賴的名聲,她用力嚥下這口氣,這一局,算她輸了。

她望住戰楓,低聲道:“好,就算她是我推下去的,也與我的婢女無關,你將她打傷,太沒有道理。”

戰楓俯身抱起昏迷的瑩衣,冷冷丟給她一句話:“你也打傷了我的人,這樣豈非公平得很。”

說著,他決然而去,幽黑髮藍的捲發散發著無情的光澤。

看著他的背影。

如歌心中一片轟然,烈日彷彿灼得她要暈去,但倔強使她不願意流露出任何軟弱。

******

荷塘邊。

如歌沉默地望著荒蕪已久的池塘,三個多時辰,一句話也不說。

玉自寒寧靜地坐在輪椅中,陪著她。

接近傍晚。

夕陽將池面映成一片血紅,如歌依然在默默出神。

似乎是從兩年前,這池塘中的荷花恍如一夜間被抽走了精魂,忘卻瞭如何綻放。

她用盡各種辦法,找來許多花農,卻總不能讓荷塘中開出花來。

那滿池荷花搖曳輕笑的美景,再也無法重現。

就像那個曾經在清晨送她荷花的少年,再也不會對她微笑。

花農說,將所有的藕根都拔去,將所有的淤泥都挖起,全部換成新的,或許會再開出荷花來。

但是,那有什麼用呢?

如果不是他為她種下的,她要那些花做什麼呢?

今年,連荷葉都沒有了。

如歌忽然間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為了什麼。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在珍惜。

會不會顯得很滑稽。

她輕輕抬起頭,問玉自寒一個問題:“我的努力,是有必要的嗎?”

玉自寒望著她。

沉吟了一下,反問她:“如果不努力,將來你會遺憾嗎?”

會遺憾嗎?

如歌問自己。

會,她會遺憾。

她會遺憾為什麼當初沒有努力,如果努力了,結果可能會不一樣。這遺憾會讓她覺得,一切幸福的可能都是從她指間滑走的。

她又問:“什麼時候我會知道,再多的努力也是沒有用的。”

玉自寒溫和地摸摸她的頭髮:“到那時,你自然會知道。”

當一段感情給她的痛苦和折磨,超過了對他的愛,她就會知道,單方面的努力已經毫無意義。

夕陽中。

如歌趴在玉自寒的膝頭。

她慢慢閉上眼睛。

只有依偎在他身邊,心中的疼痛才能得到休息。

******

沒有月亮。

沒有星星。

只有夜風,陣陣吹進如歌的廂房。

如歌將一方溫熱的手巾輕輕敷在蝶衣受傷的臉頰上,緊張地瞅著她:“蝶衣姐姐,還痛不痛?”

蝶衣摀住手巾,俏臉板著:“臉上不痛……”

如歌正想籲一口氣,又聽她道:“……心裡很痛!”

她氣惱地望著低下腦袋的如歌,只覺胸中一股憤懣之氣:“小姐,你究竟還要忍耐到什麼時候?楓少爺的眼中只有那個瑩衣,還值得你對他的用心嗎?你的堅持,除了讓你自己更痛苦,還能得到什麼?”

如歌聽得怔了。

薰衣道:“別說了,小姐心裡也不好過。”

蝶衣白她一眼,又瞪著如歌:“我可以不說,但是你什麼時候可以清醒?!那種男人,不要就不要了,就算你將他的心挽回來,他終究背叛過你。而且,我看你也挽不回來。”

如歌咬住嘴唇。

這一刻,她感到自己動搖了。

她一直無理由地相信,戰楓背叛她是有苦衷的,戰楓仍是愛她的。然而,戰楓那雙冰冷仇恨的眼睛,抱著瑩衣決然而去的身影,就像在撕扯著她的心肝,讓她痛得想哭。

這一刻,她忽然懷疑起來。

莫非,她認為戰楓喜歡她,只是她不甘心下的錯覺?她其實只是一條可笑的可憐蟲,封閉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不肯面對現實。

薰衣溫婉道:“小姐,不管楓少爺是否仍舊喜歡你。他對你的心意,總比不上他自己重要。”

如歌望著她,等她繼續。

薰衣笑一笑:“他不再珍惜你的快樂,我不相信他不曉得你的痛苦。”只怕,她的痛苦,就是他的快樂。

她的話很殘忍。

像一個冰窖將如歌凍在裡面。

不知多久。

有琴聲傳來。

如歌的目光自窗戶望出去。

黑夜裡的朱亭中,一道柔和白光。

雪在悠閒地撫琴。

他的白衣隨風輕揚,像皎潔的月光,照亮了夜空。

琴聲低緩舒揚。

一點一點將如歌從冰窖中溫暖出來。

似有意無意,雪對著她的方向,綻開一朵優美的笑容,眼中閃著調皮的光芒。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3:11

第四章

傍晚。

竹林中的青石路上不時走過烈火山莊的人。

每個人都會看到小河邊那個正在洗濯衣裳的柔弱女子。

她的面孔比紙蒼白。

她的肩膀比紙單薄。

她的身子虛弱到可以被河水捲走。

她旁邊的木桶堆滿了髒衣裳。

汗珠像露水一樣綴在她的額角,讓看到她的每個人都憐惜得心痛。

如歌靜靜地來到她身後,打量她纖瘦的背影。

清純得像荷葉上的露珠,清忽輕兮惹人憐。男人喜歡的都是這一類女子嗎?她忽然想起了品花樓中的香兒。

瑩衣迴轉頭,對她溫柔地笑:“小姐。”

如歌也笑一笑,坐在她身邊,與她只隔著那個髒衣桶。

夕陽金黃。

小河潺潺。

如歌望著粼粼水波,說道:“我的輕功是父親傳授的,雖然未得精髓,但尋常之人絕聽不出我的腳步聲。不曉得瑩衣姑娘居然也會武功。”

瑩衣洗衣裳的雙手僵住。

半晌,她望著如歌晶瑩的小臉,含笑道:“我哪裡會什麼武功,是楓少爺見我體虛傳我一些粗簡的功夫。”

如歌驚訝:“哦,粗簡的功夫就能以氣當劍制住我的穴道,使我助你演出一場讓人同情的好戲,瑩衣姑娘果然天縱奇才,可喜可賀。想必你額頭的汗水也是用那粗簡的功夫逼出來的吧。”

瑩衣眼底暗光連閃。

如歌直直凝望著她。

終於。

瑩衣莞爾一笑:“不錯,你遠比我想像中聰明,只可惜你還是輸了。”

如歌不語。

瑩衣的聲音低如水波:“你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我是命如草芥的下賤丫鬟,可是,你也不過是個失敗的女人,連心愛的男人也被我奪走。不管我使用的是什麼手段,只要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就是勝利者。”

她又道:“就算你告訴別人當日不是你推我下水,除了玉自寒,烈火山莊又有誰會相信?楓少爺早已不將你看在眼中,我才是他要的女人,你只不過是條可憐蟲。”

河水映出瑩衣冷笑的臉。

她柔弱的背影卻擋住了眾人的視線,只有如歌沉靜地凝望著她。

“烈如歌,你在恨我對不對?”瑩衣的聲音壓得很底,彷彿一把銳利的刀子向她刺去,“告訴你,我也恨你。你憑什麼是天之嬌女,受眾人寵愛,除去你是烈明鏡的女兒,你有哪一點比得上我,憑什麼一切好東西就都該是你的。無論是容貌還是智慧,你比起我來都差得多。 ”

如歌吸一口氣。

微笑。

笑如百花齊開。

“謝謝你,瑩衣。”如歌對她笑,“謝謝你幫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瑩衣不料她有這樣的反應,怔住。

“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很讓人憐愛的好姑娘,戰楓喜歡你或許有他的道理。可是,”如歌又是一笑,“沒想到他也不過是個笨蛋白癡,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放心,我決不會去喜歡一個笨蛋白癡的男人,也不會去和你搶,反而要謝謝你。”

沒有見到如歌傷心的表情,瑩衣恍若揮出去一拳打了個空。

小河映著柔黃的夕陽。

水波一圈圈。

如歌的手指撥弄著河水:“我在品花樓住了一個月,想要看一看如何得到一個人的心。那裡的姑娘們出盡百寶,捉摸男人的心思,投其所好,裝扮成他們喜歡的樣子。我一直想,即使她們成功了,男人們喜歡的究竟是她們本身還是她們裝出來的樣子。可是,這個問題對她們無關緊要,因為她們要的是銀子。你呢,瑩衣?”

瑩衣攥緊手中的髒衣裳。

如歌微笑:“對,我是一個幸運的人,一出生就過著衣食無缺的幸福日子,你的出現是我遇到的最大的打擊。可是,我一點也不恨你,你的所作所為也無非是想要得到幸福,雖然你的手段我不敢恭維。如果要恨,我也只會去恨戰楓,他為什麼要用你來侮辱我。”

她站起來。

瑩衣氣得身子顫抖。

如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不用去偽裝,所以我總是比你幸福,如果有人喜歡我,也是喜歡真正的我。希望你好運,可以將笨蛋戰楓永遠欺騙下去。”

瑩衣也站起來,顫抖地說:“你在撒謊!我知道你在妒恨我!”

如歌笑著搖搖頭:

“你錯了。為了證明真的不恨你,我可以送給你一個禮物。”

瑩衣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這時。

“啪——”

一個耳光抽在瑩衣右頰上,火辣辣地頓時腫了起來。

如歌輕聲道:“看,多好的禮物,你又成了世上最讓人同情的女子,可以撲進戰楓懷裡流淚哭訴。唉,因為會被看見,所以不能躲不能還手,好可憐的瑩衣啊。 ”

瑩衣摀住右頰,果然見青石道上有人望過來,她只好眼睜睜看著如歌微笑離開。

如歌將瑩衣甩在身後。

手掌微熱。

心中五味雜陳。

替自己和蝶衣出了一口氣,但那種撕裂般的痛苦絲毫沒有減輕。

******

清晨的朱亭中。

純淨的陽光將撫琴的雪映得彷彿透明。

白衣耀眼。

長發柔亮。

他美麗得好像傳說中的仙人。

紅玉鳳琴在他靈動的指間恍若有著生命,流淌出優美的曲調。

如歌趴在木窗上。

遠遠望著他出神。

看見雪,就想起在品花樓的那一段日子,她滿懷著希望,鼓足了精神,想要知道為什麼從青樓出來的瑩衣可以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戰楓的心。

為了不甘心於失敗,她甚至將雪帶回了烈火山莊。

可是,她的努力顯得那麼可笑啊……

“小姐,”蝶衣站在她身旁,也瞅著窗外發楞,“雪公子美麗得不像凡人啊。”

如歌微笑:“是啊,他真的很美。”

用美麗去形容一個男人,可能有些過分。但是對於雪,似乎這個詞再適合不過。

“他是哪裡人呢?為什麼會來烈火山莊呢?”

蝶衣追問。

如歌怔住,奇怪,這些問題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雪的出現,雪認定要跟隨她,就好像是一場夢一樣,很突然地就發生了。

薰衣聽見她們的對話,沉吟道:“會不會是他知道小姐的身份,才特意跟來的?”

蝶衣睜大眼睛:“你的意思,雪公子知道小姐是莊主的掌上明珠,才有意……”

“不是。”

如歌搖頭,阻止她們再說下去。

“雪不是那樣心機沉重的人。”無緣由的,自見雪第一眼,她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自有奇怪的地方,可是,應該不會傷害她。

薰衣溫婉地笑:“還是小心些好。”如歌對任何人總是毫無戒備地信賴,她不曉得烈火山莊的大小姐在江湖上有怎樣的地位。

“好。”

如歌知道薰衣在擔心,於是對她回眸一笑。

“小姐,雪公子在對你招手呢。”蝶衣輕呼。

如歌望去。

雪的眼中閃爍著陽光的氣息,嫵媚地笑入她的眼底。

他的右手食指對她輕盈地彎曲——

來呀,丫頭。

快來呀。

朱亭。

湖水氾著晨光。

如歌支住下巴,打量自顧奏琴的雪。

他好像忘卻了她的存在,沉浸在琴的世界裡。

終於,她忍不住出聲:“喂,你讓我過來做什麼?”

雪輕輕瞟她,好像她是一塊千年朽木:“如此優美的琴曲,你居然還會分神?”

“哪有人自己誇自己的?”如歌白他一眼。

雪婉然嘆息:“牛嚼牡丹,不解風雅。”世間多少人為聆聽他一曲,可以千里追隨,可以一擲千金,偏偏這個丫頭好像少了根弦。

“你就是為了讓我聽曲子嗎?”如歌站起來,“那我還是回去好了,在屋裡也可以聽得到。”

雪氣結:“臭丫頭,人家是為了讓你心情好一點才大早起就撫琴的!”可憐他睡眠不足,對絕美的的容顏是有損傷的啊!不知感激的臭丫頭!

如歌呆住。

“咦,你是為了我嗎?謝謝你。”

雪滿意地笑,他的苦心啊……

“可是,”如歌接著說,“聽你彈曲子心情就會好嗎?又不是仙曲,怎麼可能嘛。”真可憐,雪一定是被人吹捧習慣了,以為“琴聖”就是神仙吧。但就算真是神仙,也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啊。

雪險些吐血,指住她:“你——”

啊,他耗費的心神!他可媲美仙音的琴曲!

如歌瞅著他,忽然皺起眉心:“雪,你為什麼跟我回烈火山莊?”

食指在琴弦上一撥,雪沒好氣地說:“為了幫你啊。”

“那麼我沒有記錯。”她答應他跟來,是因為他許諾可以幫助她挽回戰楓漸漸遠去的心。可是——

如歌瞪著他:“你幫我了嗎?”他只是每天瀟瀟灑灑地奏琴,好像早把說過的話忘到了腦後。

雪笑嘻嘻。

“沒有。”

如歌臭起臉:“那你當初對我說……”

“我騙你的。”

雪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讓人想打一拳。

多麼無恥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居然連一點羞愧也沒有!

如歌氣不成聲:“你怎麼可以騙我!!”

“不騙你,你會讓我跟著你嗎?”

聽啊,多麼理直氣壯,多麼理所應當!

如歌氣得腦中一片空白。

雪笑如一波碧水,討饒地扯著她的袖子:“喂,你生氣了?”

如歌仰頭看天。無信無義的小人,才不要理他!

“真生氣了?”雪吐吐舌頭,趴到她面前,“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生氣的女人會很醜哦。”

如歌不甩他。

雪嘆息:“其實,你已經不用我去幫助你了不是嗎?戰楓那樣的男人,認准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她心中頓時寂靜。

“戰楓讓你難過,不要他算了。”雪貼近她,呵氣如幽蘭,“你還有我啊。”

如歌推開他的臉,板著面孔:“我用不用你幫忙是一回事,你有沒有騙我是另一回事!”

雪嘟起嘴:“你好小氣啊。”

如歌瞪他:“是,我就是小氣,怎麼樣?!”

雪委屈極了,一雙美目水汪汪落下串串淚珠,眼圈紅紅,聲音哽咽:

“你讓我傷心了……”

“我——”

她欲哭無淚,天啊,怎麼看起來好像是她在欺負他!

雪淚眼盈盈:“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騙你?”

“好,”她吸一口氣,“你為什麼騙我?”

雪破涕為笑:“因為人家喜歡你嘛,如果不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你不會讓人家追隨你的。”

如歌四肢無力,敗給他了,他哪來這麼多歪理。

“你為什麼不問人家為什麼喜歡你?”

她不想問了,拔腿就走。

雪的笑聲像陽光中的湖水:“你不敢聽嗎?是不是怕自己會喜歡上我啊?!”

她一陣寒意。

原來在盛夏也會被冷出一身雞皮疙瘩。

才要踏出亭子,如歌突然怔住。

她看到從南面路上行來一隊神色匆忙的人。

共有十二人,服飾講究,氣勢威武,抬著一輛杏黃軟轎,轎簾為黃色軟緞,質料絕佳。

為首的兩個人,一個少年白頭,面容冷峻;一個中年紅面,又高又胖。

她見過他們三次。

少年人叫白琥。

中年人叫赤璋。

他們每次來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接玉自寒出烈火山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3:39

夜晚。

長廊上。

一掛薄如蟬翼的碧玉鈴鐺。

碰撞著,叮噹著。

隨著風的方向飛舞。

玉自寒一身青衫,沉靜地坐在輪椅中。

他的眼中有凝重的神色。

手掌卻輕緩而溫柔。

紅衣裳的如歌趴在他的膝頭,憂傷地讓他拂弄著頭髮,心中充滿不捨之情。

她的小臉仰向他:“又要走了嗎?”

玉自寒拍拍她的腦袋。

“不想讓你走。”

她低下頭,揪住他的衣衫,攥成一團。

“有你在這裡,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特別害怕。你會保護我,安慰我,你會讓我的心不那麼難過。”她悶悶地說,“我有種很不好的感覺,你這一走,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了。”

玉自寒托起她的下巴。

看不見她的臉,他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如歌順著他的手抬起頭,用力笑得燦爛:“出莊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記得要告訴別人,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裡不講出來。不想說話,可以用寫的啊。還有,不要太累,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你有時候太過要求完美了,那樣會很辛苦的!”

玉自寒的微笑像溫玉一樣光潤。

如歌推推他:“不要笑,快答應我啊。”

他點頭。

“好。”

她鬆一口氣,知道凡他答應的事情必會努力去做到。就像小時候,又聾又啞雙腿殘疾的他孤僻又敏感,對她的任何接近都抗拒排斥,後來,她軟硬兼施再加眼淚攻勢逼他答應學讀唇語、學講話、學著跟大家交流,他允諾了,並且就用心努力地做,連每一個字的發音都要做到準確完美。

“叮——”

玉鈴鐺清脆地飛響著。

在夜色裡透明玲瓏。

如歌笑:“要帶它一起走嗎?”

那是很久以前她買給他的,讓他可以“看到”風的聲音。

每當玉鈴鐺起舞。

就是風在歌唱。

玉自寒微笑:“對。”

帶著這串鈴鐺,就像把她帶在身旁。

“還會回來嗎?”

她問出了最擔心的問題。

玉自寒不語。

他不知道。

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還能再見到你嗎?”

她很憂傷。

玉自寒望著她,眼底有光芒流轉:“會想我嗎?”

聲音比玉鈴鐺的呢喃還輕。

如歌大大地點頭:“會!我會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你!而且——”她好像突然想開了,笑起來,“師兄,如果你不再回烈火山莊的話,我會去找你的!”

她的話是世上最可愛的表情。

這一刻。

玉自寒希望可以聽見她的聲音,那樣,他會是幸福的人。

他從腰間解下一塊雕龍的羊脂玉佩,放入她掌中。

“用它可以找到我。”

她把玉佩收起來:“啊,那我一定要將它放好。”

夜,越來越深。

夜風帶來湖水的涼意。

玉自寒還有一件事情不放心。

他看著笑盈盈的如歌,不曉得怎樣講才合適。

如歌哪裡會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於是站起來,綻放出山花般最俱生命力的笑容:“師兄,你放心,我不會被打倒的!”

她笑得很驕傲:“我可能會傷心,可能會難過,可能會哭,可能氣得想打人!但是,我不會被打倒!每個人都會遇到挫折,我一定要努力活得很好!”

******

烈火山莊。

氣派輝煌的廳堂。

絲竹聲聲。

亮如白晝。

玉石階前,已鋪起了紅氈,盡頭一座玉案,一張錦椅,是莊主烈明鏡的位子。

下面左右兩旁,各有一張長案,案上的杯筷自然都是金盤玉盞,極致華貴。

這是烈火山莊各堂堂主每月一次進莊匯報的日子。

以前這樣的場合,如歌是鮮少參加的,但這次烈明鏡堅持要她出現。

廳堂中的人很多。

從烈明鏡右手邊起。

第一位是烈火山莊的大弟子戰楓。

戰楓一身深藍布衣,微捲的頭髮幽黑發藍,他的眼睛同他右耳的寶石一起閃動著幽藍的暗光。他慢慢喝著酒,身子坐得極直,心神彷彿不在這裡。

第二位是主管刑罰獎懲的熾火堂堂主裔浪。

從沒有人見過裔浪的笑容,他彷彿野獸一般,一雙死灰色的眼睛,面容帶著殘忍的線條。他究竟有多大,什麼出身,為什麼對烈明鏡那麼忠心,是武林中始終破解不了的謎。

裔浪沒有喝酒,目光緊緊跟隨著烈明鏡的一舉一動,好像只要烈明鏡在場,他的心中就不會有第二件事情。

第三位是主管錢財收支的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

慕容一招手,金銀逃不走。他好像陶朱再生,對生意買賣有天賦的才能,在他的經營下,烈火山莊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金銀財富如雪球般越滾越大。除了朝廷和江南龍家,天下再無比烈火山莊的財產更雄厚的。

慕容一招笑瞇瞇地夾著菜吃,笑瞇瞇地同身旁的凌冼秋寒暄。

第四位是主管培養新血的明火堂堂主凌冼秋。

凌冼秋年約三旬,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說不出的可親。烈火山莊各堂新近的弟子都要首先經過他調教,合格者方可加入;他從各地挑選出資質一流的苗子,盡心栽培,源源不斷為烈火山莊輸入新血。

他沒有喝酒,也沒有吃菜,聚精會神地聽慕容一招說話。

從烈明鏡左手起。

第一位是烈火山莊的三弟子姬驚雷。

以前都是玉自寒坐這個位子,但隨著他的離莊,姬驚雷遞補上來。

姬驚雷高大健壯,目若流星,心直口快,正義感極強,在江湖中素有俠名。他的武器很特別,是一雙重約八十斤的流星錘,使起來卻輕盈如風。

他酒量極大,抱著一壇子酒,大口喝著。

第二位就是如歌。

她一身鮮紅的衣裳,映著晶瑩的玉膚,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靈動而俏皮。她的手指捏著玲瓏的酒杯,放在唇間,猶豫著要不要喝下去。

酒很辣。

她覺得併不好喝。

可是,從宴席開始,戰楓就一杯一杯不停地喝。

他喝的速度不快,然而不停喝下去,也喝很多了。

而他平日並不是一個嗜酒的人。

正猶豫中。

如歌的酒杯忽然被一隻水仙般纖美的手奪過去。

雪陶醉地品飲:“好香啊……”

如歌瞪他:“你面前不是也有酒嗎?”

雪笑得嫵媚:“可是只有這只酒杯碰過你的唇啊。”

她不知該生氣,還是該不理他,整日里被他這樣似有意無意地捉弄,神經早已經麻痺掉了。

雪笑盈盈地湊近她:“丫頭,你用的唇紅是桂花香味嗎?好甜蜜。”

如歌氣得兩頰暈紅:“快閉嘴!”

雪笑得打跌:“瞧啊,害臊了呢!”

他的聲音清潤好聽,四周的人都不覺望過來。

戰楓也抬頭。

他的眼神深諳無底,在如歌緋紅的臉頰上掃了一下,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但立時又冷漠地繼續飲酒。

如歌看他的時候。

就只見到他右耳黯藍的寶石。

這二人的神態均落入烈明鏡的眼中。

他拂須而笑,臉上猙獰的刀疤也奇異地慈祥起來。他揮手命樂班停止奏樂,讓舞者全部退下,望著立時安靜下來的烈火山莊眾人,說道:“今晚趁大家在莊裡,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如歌看著父親,突然間——

感覺到他要講的是什麼!

她的心猛地揪起來!

不對!

這個時機不對!

她衝口而出——

“爹!”

如歌的喊聲在安靜的大堂顯得分外突兀!

烈明鏡側目看她,等她繼續。

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在他說話的時候打斷他,那就是他視若明珠的女兒。

裔浪冰冷地盯緊如歌。

沒有人可以在烈明鏡說話時打斷他,哪怕是烈明鏡的女兒。

“爹……”

如歌的心好像被幾十雙手撕扯著,她想阻止父親,但是——

她又不想阻止。

戰楓彷彿無動於衷。

幽藍的捲發閃著暗光。

他在喝酒。

如歌吸一口氣,該發生的,總是要發生,與其拖得時間更長,不如就這樣好了。

她的手握起來。

指甲抵住掌心。

“爹,你接著說吧。”

烈明鏡朗聲大笑,雪白的鬚髮濃雲般揚起:“楓兒和歌兒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如今他們都已經長大了,我宣布——下個月他們成親!”

如歌坐在那裡,忽然覺得寂靜得古怪。

她可以看見父親在說話。

她可以看見姬師兄欣喜地對她祝福。

她可以看見眾人開心地大笑。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右手邊的雪突然將酒灑出了酒杯。

可是,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卻能聽到遠處那個荒蕪的荷塘中此起彼伏的蛙叫。

她覺得靜極了。

她用所有的呼吸去等待對面的戰楓。

戰楓。

在一片恭喜之聲中。

緩緩抬頭。

一雙暗黑的眼睛。

深藍已然褪盡。

幽藍的寶石透出死亡的氣息。

他冷冷望住開懷的烈明鏡,聲音冷硬如刀——

“不。”

如歌聽到了。

她的心——

一直一直向下沉……

她以為她會痛苦,她以為她會被痛苦一寸寸剮掉,可是,她僵冷的身軀居然連痛苦也不再能感覺到。

******

那一刻。

月光下。

青衣的玉自寒輕輕抬起頭,望向烈火山莊的方向。

他在庭院裡,坐在輪椅中,清俊的面容淡若遠山,明淨的眼中染著牽掛。

彷彿有風。

樹木上懸掛的碧玉鈴鐺,叮噹脆響,初而零散,既而狂亂,掙扎呻吟吶喊。

然後寂靜。

“叮——”

鈴鐺中那顆玲瓏的心,似一道寒光竄過,頃刻間炸成碎片,千片萬片,每一片都小如微塵,晶晶閃光,向天際飄去。

玉自寒伸出修長的手,柔聲召喚。

晶光們跳躍、猶豫、躑躅……

手掌憐惜地微攏,將那些碎屑呵護在掌心,流光溢彩的晶芒閃閃流淌,像一曲哀婉的歌。

“他,仍是傷了你的心嗎……”

玉自寒嘆息。

風,將玉自寒的青衣吹向烈火山莊的方向……

******

烈火山莊。

烈明鏡的眼睛危險地瞇起來:“楓兒,你知道你在講什麼?”

人間烈火,冥界暗河。

隨著暗河宮隱出江湖,烈火山莊的命令就是天下武林不可違抗的意旨。

烈明鏡說出的話,沒有人可以違抗。

戰楓冷笑。

笑容帶著十二分譏誚。

“不!”

他重複一遍,聲音不高,但在場每個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色為之變。

烈明鏡的三個弟子中,玉自寒身有殘疾,武功難以練到極致;姬驚雷一雙流星錘威力驚人,獨步武林,但可惜性格火爆易衝動,難以服眾;而戰楓,年紀最輕,卻身為大弟子,一把天命刀使江湖中人甘為臣服,兼之他性格堅忍、遇事指揮若定,莊內眾人皆認為他將是下任莊主。

但是,他居然當眾違抗烈明鏡!

姬驚雷虎軀一震:“楓師兄,你今晚喝得有些多了。”

戰楓好像沒有聽見。

冰冷對視烈明鏡。

烈明鏡雪白的鬚髮烈烈怒揚,臉上的刀疤猙獰入骨。

他橫目道:“知、道、後、果、嗎?”

戰楓冷哼。

裔浪死灰色的眼睛看著戰楓,像看一隻狗:“違抗莊主命令者,廢掉武功,逐出烈火山莊。”

寂靜如噩夢。

戰楓站立於席間,剛美的身軀像遺世獨立的孤煞,幽黑髮藍的捲發無風自舞,亮光中,他的眼睛黯如漆黑的夜,只有右耳的寶石,是唯一的光芒。

如歌看著他。

彷彿置身於一個距離他十分遙遠的角落。

她不認識這個戰楓。

她的戰楓,是那個在漫天碧葉的荷塘邊,懷抱著十四朵盛開的荷花,會羞澀,會緊張,會對他愛戀的少女說“我會永遠保護你”的少年。

烈明鏡強壓下怒火,瞪視孑然傲立的戰楓:“理——由——!”

他的怒吼使大廳內所有的門窗剎那間被震裂!

夜風呼呼地灌進來!

戰楓在風聲中,極輕極輕地望了眼如歌。

如歌面容蒼白。

嘴唇褪盡了血色。

一絲柔亮的黑髮飄在她耳畔。

但她的眼睛。

倔強、毫不屈服!

她直直凝視他,眼睛眨也不眨,她要聽!

她要一個理由!

好挖掉這顆心!

是亙古的悠長……

還是呼吸的急促……

戰楓道:“因為我不喜……”

心,灰飛煙滅……

這五個字……

多麼輕易的五個字……

如歌強忍住突如其來的顫抖。不可以!不可以脆弱!不可以在傷害她的人面前表現出她的脆弱!如果她膽敢哭出來,她寧可去死! !

“因為我不喜歡他!”

一個聲音打斷戰楓。

那聲音有些發抖,有些歉疚。

是從如歌口中發出來的。

她的笑容一開始有些顫抖,但慢慢的,笑容越來越大:“因為我不喜歡戰楓!”

她挺起胸脯,笑著對烈明鏡解釋:“爹,對不起,我原來喜歡楓師兄,可是,現在我不喜歡了。”

她只看著父親:“楓師兄知道我不再喜歡他,所以才說不的。是我對不起楓師兄,我不喜歡他,我不要跟他成親。”

氣氛頓時變得詭異。

這樣一來,違抗烈明鏡的變成了他的女兒。

戰楓的捲發像被夜風吹動,張揚地飛舞,深藍湧進他的眼底,他又望瞭如歌一眼。

如歌紅衣雪膚,臉上有笑容,嘴唇卻倔強地抿著。

她的眼睛比六月的太陽更明亮。

明亮得可以將他的心灼出一個黑洞。

她沒有看他。

她好像再也不會看他。

戰楓眼中的深藍,直欲將暗黑吞噬。

“歌兒”,烈明鏡眉心深皺,一種複雜的神情使他忽然顯得有些疲憊,“你不用維護戰楓。”

如歌笑:“我哪裡是在維護楓師兄,我是在維護我自己。”

烈明鏡仔細打量她。

如歌輕笑道:“爹,不要讓我嫁給楓師兄好嗎?因為我不再喜歡他……”

“她喜歡的是我。”

輕若花語的聲音微笑著揚起。

眾人循聲望去。

一個輕笑的白衣男子,耀眼優美如雪地上的陽光,他似乎是會發光的,一時間令眾人驚艷到睜不開眼。

一種空靈的星光。

一種極美的風致。

像清晨的朝霧,遊走在雪舉手投足間。

雪笑得極慵懶,輕柔地摟住如歌的肩膀,嫵媚地呼吸她身上的甜香,眼波如水飄向烈明鏡:“有了我,她怎麼還會喜歡戰楓呢?”

烈明鏡的眼睛微微瞇起來。

他看著雪,突然好像一驚,想起了很多事情,詭譎的光芒在他眼底閃爍。

雪……

這個歌兒帶回莊的男子,莫非竟會是……

他沉吟不語。

如歌一動不動,任由雪擁著她的肩膀。

她望著裔浪:“裔叔叔,我違抗了父親的命令,甘願接受莊規懲罰。”

裔浪灰色的瞳孔收緊。

他怎會不知道如歌在烈明鏡心中的地位,如果將她逐出山莊,第一個痛苦的就將是烈明鏡。

眾人也面面相覷。

氣氛正古怪中。

雪笑顏如花:“哪裡會有懲罰呢?你只是在跟自己的爹訴說女兒家的心事,告訴他你另有心上人了而已。如果這樣都會受到懲罰,那你爹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慕容一招急忙大笑附和:“哈哈,對嘛,哪家的兒女不會跟父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呢?大哥,你罵她幾句就算了,不要跟小女孩兒家鬥氣了。”

凌冼秋微笑:“大哥,如歌有心事肯坦誠相告,有這般不扭捏造作的孩子,是大哥的福氣啊。”

姬驚雷直視烈明鏡:“師父,不要責怪如歌!”

烈明鏡扭頭看向裔浪:“浪兒,此事由你裁決。”

裔浪面無表情道:“小姐在同父親講話,而不是莊主。”

烈明鏡撫掌大笑:“好!好!”

夜風涼涼吹來。

廳堂中忽明忽暗。

如歌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不由有些虛軟。

一隻手扶住了她。

她輕輕看去——

雪一如既往頑皮的雙眸,卻似乎有種深邃的感情。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4:12

第五章

月亮被雲彩擋住,[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夜空昏黑而無光。

荷塘中聲聲蛙叫。

在寂寥的夜色中顯得分外空曠。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荷塘邊,徑自望著空無一物的水面發呆。

她覺得有些涼。

不由將身子蜷得緊一些潀漅漡漇,皸監盡瞀阻止寒氣向她的胸口竄。

不知過了多久。

一個白色的身影輕輕坐到她身邊。

如歌立時將身子挺直,扭過頭去滹漈漘漙,槌榱榑榎對那個耀眼的如花男子微笑:“多謝你幫我。”

在無月的夜晚,雪的面容彷彿會發光蒨菛萣蒠,蓌蓋蒧蒱輕笑:“如何謝我呢?”

如歌微怔。

雪笑得嫵媚:“說要謝我,不能沒有誠意啊。”

如歌道:“你說輕輎輓輍,骱骰骯髦我做。”

雪張開雙臂,微微摟住她的肩膀:“我要你在我的懷中哭一場。”

如歌僵住。

半晌,她抬起頭笑:“為什麼要哭呢?”

“不行,你答應我了。”雪有些生氣。

如歌嘆息,將腦袋緩緩倚到他的懷中。他的白衣似乎沾染了夜的涼氣,有冰冰涼涼的味道,又似冬日的花香,又似春夜的飛雪。

雪將她摟在懷中,輕輕閉上眼睛。

無論如何,她在他懷中,一切都忽然間那麼美好。

至於那個詛咒。

比不上她在懷中的感覺。

月亮在雲中,透出一點點光亮。

如歌推開他:“可是我真的哭不出來。”

雪沮喪地垂下雙手:“你明明很傷心,為什麼不哭呢?”

如歌想一想,笑:“或許,是疼痛的時間太久了吧,所有的鮮血都已經痛得凝結,等刀子捅上來的時候,血卻流不出來了。”

雪生氣道:“戰楓那麼讓你喜歡嗎?!”

如歌苦笑道:“如今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你不再喜歡他了?”

雪的眼中有一種喜悅的光芒。

如歌盯著荒蕪了三年的荷塘,慢慢道:“等我做完最後一件事情。”

那晚,如歌一夜沒睡。

她守著那個荷塘,似乎在等待它一夜間開出映紅天際的荷花,可是,奇蹟沒有出現,一朵荷花也沒有,甚至連荷葉也沒有蹤跡。

雪在她身邊靜靜睡去。

當第一縷陽光破曉,如歌靜悄悄地離開睡得像孩子一樣的雪,離開了荷塘。

******

清晨的露珠從樹葉滑落到如歌的眉毛上。

她懷抱著一個精緻的木盒子,站在戰楓的屋門外。

敲一敲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

戰楓身上有濃濃的酒氣,深藍的布衣有些污跡,似乎曾經嘔吐過,見到如歌,他的眼睛忽然亮藍得可怕,右耳的寶石發出鮮活的光芒。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是你。”

如歌抱緊木盒子,對他笑得云淡風輕:“可以進來嗎?”

他閃開,讓她走進去。

屋裡還是一樣的簡樸,什麼多餘的擺設和裝飾都沒有。

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條長凳。

還有一股濃烈的酒氣,窗下凌亂地堆著幾隻酒壇子。

她在長凳上坐下,將木盒子放在桌上,眼睛無意中看到了放在床下的一雙鞋。

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為的是能夠更結實些。她知道,在這雙鞋底有一處暗褐色,那是三年前她做鞋的時候他突然進來,為了給他個驚喜,她慌忙藏躲間不小心讓針扎破了手。

鞋上有她的血。

他卻一次也沒有穿過。

如歌將視線收回來,笑容有些單薄:“你還留著這雙鞋?”

戰楓望著那雙一點塵埃也沒有的鞋,沙啞道:“是。”

她笑:“應該把它扔掉了。”

“是。”

沉默。

然後她皺眉,輕輕吸氣:“你知道我來找你做什麼嗎?”

他眼神黯如大海:“你不該來。”

她笑,笑得有點嗆咳:“戰楓啊,難道離開的時候你也要如此冷酷嗎?”

戰楓筆直地站著。

看不出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

如歌輕輕撫摩桌上的木盒。

她的聲音很涼:“從很小開始,我就喜歡你。你站立的樣子,你走路的樣子,你吃飯的樣子,你說話的樣子,你習武的樣子,你安靜的樣子……我喜歡追在你後面跑,你去哪裡我去哪裡……究竟喜歡你什麼呢?喜歡你哪一點呢?我也忘記了。只知道很喜歡你。”

戰楓一動不動。

如歌忽然一笑,瞟著他:“戰楓,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呢?”

戰楓的拳頭在身側握緊,他的指骨煞白。

如歌又問:“你曾經喜歡過我嗎?”

戰楓似乎再也站不住,走到窗前,將深藍的背影留給她。

如歌望著他,覺得好笑極了:“你可以在眾人面前說不喜歡我,現在卻說不出來了嗎?”

她站起來,走到戰楓身後,用力把他的身子扳回來,直視著他的眼睛,怒聲道:“說啊!昨晚你的話並沒有說完,這會兒全部說出來讓我聽聽!”

她的雙手抓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子僵硬如鐵。

“說啊!”

她搖晃他!

戰楓冰冷而執拗,酒氣翻湧著眼底的幽藍,望著她,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驀地,一把抱緊她,僵硬的嘴唇吻住她憤怒的表情!

如歌掙扎!

戰楓卻彷彿將她箍進了骨頭里,絕望放縱地親吻她!

他吞噬著她的雙唇!

他用的力氣那麼猛烈,似乎用全部的感情要將她吻成碎片!

他壓著她的頭,吸吮著她口內所有的汁液!

他的眼睛狂暴如颶風中的大海!

如歌用力去咬他!

血腥衝進兩人的口中!

鮮血——

從他和她交織的唇間滴答著落下……

戰楓卻依然死死吻著她,滿腔的絕望讓他寧死也不肯放開她!

如歌揮拳!

拳頭憤怒地打在他胸口!

他被擊出三尺遠,“哇”的一聲嘔出鮮血,沾染在藍衣上,湧血的嘴唇已分不清哪些是被她咬出的,哪些是被她打出的。

戰楓吐著血,殘忍地大笑:“又試了一次,你還是淡而無味!”

如歌怒吼——

“戰——楓!”

空氣染著血腥凝滯!

藍衣的戰楓,紅衣的如歌,地上是一灘新鮮的血漬……

清晨。

有鳥兒輕唱。

有細風涼爽。

樹葉彷彿新生的一樣,抖動著風的笑聲。

屋裡的如歌,扭轉頭。

她拿起桌子上的那隻木盒子,手指輕輕打開它,裡面是一疊乾枯的荷花。

這些荷花曾經是她的珍藏。

她放在陽光下仔細曬乾,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將它們收藏在盒子裡。

它們是那個少年對她的心意,漫天碧綠的荷葉中,懷抱荷花的少年羞澀地吻上她的臉頰,對她說,他會永遠保護她。

她曾經那麼珍惜這些荷花。

可是,她突然間發現,這些只是荷花的屍體。

暗淡無光的花瓣,沒有了生命,乾枯脆弱,十四朵荷花的干屍,比起窗外勃勃生機的花草,顯得那樣醜陋。

如歌望著戰楓:“我來,是為了將你送給我的這些荷花還給你。把它們還給你,你我之間就再也沒有什麼牽絆。”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她倔強的臉上:“從此以後,你只是我的師兄,我只是你的師妹,除此之外,你我再不相干。”

一陣風從窗戶吹來,呼啦啦將木盒中的荷花卷出來。

荷花輕薄易碎,被揚得漫天飛舞,碎花屑悠悠飄墜在戰楓的臉上、身上,那樣輕,輕得好像不曾存在過,輕得好像可以將戰楓的生命帶走。

在荷花的風中,戰楓幽藍色的狂發翻飛,憤怒掙扎;眼睛被痛苦填滿,洶湧得像大海;痛苦像刀鑿斧劈一樣刻滿他的五官,錐心的刺痛翻絞他的內臟,他咬緊牙,不讓呻吟洩露分毫。

為什麼聽到她的話,他的心會有嘶咬般的痛楚呢?

為什麼他衝動地想瘋狂搖晃她,逼她把方才的話收回去,因為她的話讓他崩潰,讓他痛苦得想去死呢? !

如果此時如歌看他一眼,一定會感到奇怪。

如果她看了他,或許就不會那樣走出去。

然而,如歌沒有看他。

從說完剛才那句話,她好像就永遠不會再看他。

如歌走到床邊,彎腰將那雙白底藍面的鞋撿起來,自語道:“這個也應該拿走。”

就這樣,她拎著一雙鞋,從戰楓身邊繞過去,走出了那間屋子。

走出了戰楓的院子。

走到荒蕪的荷塘邊時,她將那雙鞋扔了進去。

******

“噹噹噹噹!”

刀在案板上飛舞,土豆絲又細又均勻。

如歌滿意地擦擦手,瞅一瞅神情古怪的薰衣和蝶衣,笑道:“怎麼樣,我的悟性蠻高吧,這切菜的功夫都可以到酒樓幫下手了。”

蝶衣皺緊眉頭,小姐是不是被刺激到神經錯亂了,幾天來整日呆在灶房中,央求師傅們教她廚藝。剛開始師傅們哪裡敢當真,只是敷衍她,後來見她果然學得用心,便也教得仔細起來。到如今,如歌居然學得像模像樣了。

只是,她學這些做什麼呢?

薰衣溫婉地笑著:“是啊,手藝很好呢,如果出莊行走,簡直都可以養活自己了。”

如歌心虛地一踉蹌,呵呵笑道:“薰衣姐姐愛說笑。”

薰衣似笑非笑:“希望如此。”

蝶衣狐疑地看著如歌:“小姐,你又準備離莊出走?”

如歌眨眨眼睛,不敢說話。

蝶衣瞪她:“我告訴你,如果你又一次不告而別,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薰衣嘆息:“小姐,我們會擔心你啊。”

如歌的眼睛濕潤起來,她吸一口氣,微笑著:“放心,我不會悄悄溜走的,即使真的要走,也會告訴你們知道。”

蝶衣越聽越不對,眼睛瞪得圓圓的:“你在說什麼?你難道……”

薰衣阻止她,對如歌道:“只要你想清楚,只要你覺得開心,我們都會支持你。”

如歌咬住嘴唇,感動道:“薰衣姐姐……”

蝶衣跺腳:“薰衣,你在亂講什麼!”

薰衣但笑不語。

如歌看看天色,突然想起來:“哎呀,我和爹約好了這個時辰喝茶。”

說著,她急忙跑了出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4:34

竹林中的石桌。

一壺新沏好的綠茶。

如歌為父親將茶端到面前,安靜地看他細細品飲。

烈明鏡放下茶杯,撫著雪白的長髯,朗聲大笑:“好!我女兒的茶藝有長進!”

如歌在石桌另一邊坐下。

她托著下巴,望著父親,低聲道:“爹,都過去好幾天了,你為什麼不責罵我?”

烈明鏡橫目:“我的女兒,是我的驕傲!為什麼要責罵?!”

如歌道:“在宴席中……”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嘆道:“歌兒,是戰楓有眼無珠,你不用傷心。”

“爹!”如歌輕喊,“我當眾違抗你,你如何毫不生氣?”

烈明鏡怔一怔,彷彿覺得她的話十分好笑:“你是我的女兒,我恨不能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又怎會生氣?”

如歌垂下頭。

“可爹是天下霸主,不能有人觸犯了規矩而不受到懲罰,即使是爹的女兒。”

烈明鏡虎目發威:“規矩就是我訂下的,自然也可由我改變!”

如歌搖頭:“不可以因為我傷害到爹的威嚴。”

烈明鏡打量她,忽然大笑:“歌兒,你是否想出烈火山莊?”

如歌的臉騰地紅了,不依道:“爹!”

烈明鏡撫須而笑,右臉的刀疤也慈祥起來:“哈哈,我對自己的女兒又怎麼會不了解!”

她凝視著他:“爹,你允許嗎?”

烈明鏡長嘆:“做爹的怎會捨得女兒離開身邊啊。”

如歌失望地垂下眼睛:“不可以嗎?”

烈明鏡觀察她。

“歌兒,你為何想出莊?”

如歌想一想,道:“沒有人能夠被保護一輩子,想要活下去,必須學會生存的本領。”

“還有?”

如歌一笑:“我在莊里不快樂。”

“一個人?”

“對。”如果跟著一堆丫頭小廝,同莊里有什麼區別。

“你可以嗎?”

“如果不試,永遠不可以。”

“世上遠比你想的複雜。”

“您也是一步步走過來,打下這片基業。”

烈明鏡突然發現女兒長大了,稚氣逐漸消失,眉宇間的光芒強烈得讓人無法忽略。

她不再是躲在他懷裡撒嬌的小丫頭。

她要掙扎著用她的方式生活。

烈明鏡沉吟。

半晌,他終於開口道:“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必須接受一個條件。”

如歌思忖,會是怎樣的條件?但轉念一想,又深知父親總是愛她極深,不是對她好的,決不會提出來,便應道:“好。”

烈明鏡甚是欣慰,從懷中摸出一件火紅的令牌,放進她的掌中。

“記住,你是它的主人。”

******

如歌是傍晚時分離開的烈火山莊。

她只帶了一個小包袱,裡面有兩套衣裳、幾塊乾糧和十幾兩銀子。

她是光明正大從烈火山莊的大門出去的,沒有送行的眼淚和叮囑,只有蝶衣生氣的表情和薰衣溫婉的笑容。

烈明鏡同往常一樣,在大廳中聽著眾人向他禀報各地的情況。只是,在如歌踏出山莊大門的那一刻,振眉笑起來。

他的歌兒正在長大。

夜空很亮。

星星很亮。

如歌走在寬闊的草原上,眼睛很亮。

她沒有去找客棧投宿,一路不停地走才到了這裡。

吹過來的夜風,帶著清冽的青草香,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讓她寧靜地深呼吸。她輕笑著,坐到草地上,放下包袱,躺下去,在青草上滾了兩滾,有草屑沾上她的眉毛,有小蟲撞上她的面頰。

她長吁一口氣,閉上眼睛假寐。

繁星點點的夜空下。

紅色衣裳的如歌枕著雙臂,在青色的草原上,彷彿已然睡去。

在這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忘記。

她是一個新生嬰兒般的如歌,呼吸可以放得很慢,可以安靜地睡去……

月亮露出了皎潔的臉。

滿天星星閃爍。

如歌輕輕地睡著……

忽然。

像一陣飛雪,璀璨的光芒悄悄飄來,悄悄躺在她身旁,挨得她很近,調皮地笑著逗弄她纖長的睫毛。

癢啊!

如歌皺著臉,翻過身去不願意醒,嘴裡咕嚕咕嚕地囈語。

飛雪般的光芒飄過來,繼續呵她的癢。

癢——啊!

如歌哭喪著臉抗議:“討厭!”難道不知道睡覺的人最大? !是誰這樣惡劣? !

睜眼一看。

她的下巴險些驚掉!

雪笑盈盈的像夜的精靈,趴在她腦袋上方,嬌美的雙唇呵著她睡亂的髮絲。

“是你?!”

如歌驚叫!

雪慵懶地白她一眼,手指將她的髮絲繞啊繞:“人家說了要跟著你,為什麼要把人家拋下呢?好沒良心的臭丫頭!”

如歌把自己的頭髮奪回來,無奈道:“我現在一無所有,你跟著我會吃苦的!”

雪笑瞇瞇:“那你就跟著我好了,我會讓你享福啊。”

“跟著你?”如歌的臉皺起來,“要讓你再回青樓掛牌嗎?還是算了吧。”

雪眼圈一紅,淚水嘩啦啦打轉:“我知道!你就是嫌棄我曾經賣身!你看不起我!”

他的哭聲讓如歌覺得罪孽深重,連忙解釋:“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雪抽泣。

“只是——”如歌胡亂說,“只是關心你,不想讓你重操舊業罷了。”

雪忘記了哭泣。

他白衣如雪,笑容有讓人屏息的幸福:“丫頭,你說——你關心我……”

“是啊是啊。”只要他不哭就好,她的頭都大了。

雪仰躺在草地上,望著星星微笑:“好吧,那我就原諒你了。”

如歌苦笑:“多謝。”

天哪,她怎樣才能讓他走呢?

雪彷彿聽到了她心裡的聲音。

他呼吸著她身上的氣息,暗道——

臭丫頭,你到哪裡我就會跟到哪裡。

星空如此美妙。

草原上的兩人卻各懷心思。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4:56

第六章

原來,一切並不像如歌想的那麼容易。

她以為出莊以後很輕鬆就可以找到事情做,可以一邊開心地干活,一邊開心地遊遍天下。其實,她原本計劃得很好,能有很多選擇,比如說,她可以到酒樓客棧給掌勺師傅們打下手,呵呵,她切菜的功夫現在可是一流啊,只不過,為什麼酒樓裡要定下不收女人幫廚的規矩呢?好吧,就算她不去切菜,跑堂送菜斟茶總可以啊,可是——但是——

如歌欲哭無淚。

雪總——是——跟著她!

她在酒樓跑堂,他就打扮得像畫中仙人,白天黑夜癡癡地凝視她,讓所有的客人渾身直打寒戰;她想去給人家做丫頭,管事的一見她身邊硬要跟著一個白吃白喝風姿絕美的大男人,腦袋搖得比波浪鼓還兇;她好歹還有一身力氣,實在不行去幫人扛貨,雪卻用手帕摀住鼻子,哀怨地大聲抱怨環境又髒又差,當他控訴到第九百九十九聲時,忍無可忍的賬房先生請他們走路了。

只有一個地方歡迎他們,沒錯,就是青樓。

青樓的老鴇們一見雪就眼睛賊亮,爭相邀請他掛牌獻藝,卻又被她一口拒絕了。

所以。

現在是山窮水盡、糧斷銀絕!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

吆喝的商販,往來的行人,香氣四溢的饅頭包子,紅彤彤的糖葫蘆,剛出爐的點心糕餅……

“咕咚!”

抱著肚子坐在屋簷下的如歌咽了大大一口口水,啊,她好餓啊,腸子好像絞著一樣,發出“轆轆”的哀叫!她將扁扁的肚子抱得更緊些,用精神力量告訴自己——

我——不——餓!

因為即使餓也沒有辦法,掙不到錢,原來的銀子也花光了,悲慘的如歌只能餓得兩眼發花天旋地轉。

忽然。

她聳聳鼻子。

好香啊……

是誰膽敢在她身邊吃東西,卑鄙地試圖引誘出她想要打劫的罪惡念頭!

她怒瞪過去——

卻見一身白衣乾淨鮮亮的雪,正笑嘻嘻地拿著兩個酥黃的熱燒餅,朝她扇來香氣。

如歌瞪大眼睛:“咱們還有買燒餅的錢?”說著,她一把搶過一個,三下兩下塞進嘴巴裡,她快餓死了!

雪白她一眼:“做夢呢,銀子早沒了。”

一口嗆到,燒餅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如歌噎得面紅耳赤,雪大笑著幫她拍拍後背:“這麼激動做什麼?”

如歌緩過氣,指住他:“燒餅怎麼來的?!”

“偷來的,搶來的。”雪笑得很輕鬆。

她恨不得將吃下去的燒餅吐出來,悲憤道:“雪,我們就算再窮再餓也不能做這樣的事情,人家賣燒餅做小買賣養家糊口多不容易,你偷人家搶人家……”

“是不可能的。”雪俊美的臉皺成一團,受不了,她那什麼語氣嘛,好像三娘教子。

如歌沒反應過來。

“什麼不可能。”

雪當她白癡,搖搖頭道:“燒餅是別人送的。”

“送的?”她好像八哥。

雪笑起來,朝集市東頭賣燒餅的小寡婦黃嫂拋個媚眼,黃嫂被他勾得心潮澎湃,一時間手足無措,給客人包的燒餅滾落在地上。

如歌看看黃嫂,又看看雪:“為了兩隻燒餅,你居然出賣色相?”

“是,怎樣?”

如歌笑呵呵:“這是不對的,為了以示小懲,呵呵……”

雪冷笑著將剩下的那個燒餅也給她:“為了懲罰我,這只你也吃掉好了。”不就是想多吃一個嗎?還要找藉口。

如歌心虛地接過來:“呵呵,你不吃嗎?”只吃一個燒餅是不夠的,她還是餓啊。

雪優美地走開,留下一句話——

“我讓鄭二娘送我幾個肉包子。”

肉包子?如歌咬著燒餅有些後悔,肉包子也很好吃啊,不曉得他還肯不肯分給她了。至於引誘別人送東西,算了,此時窮困潦倒,還是活下去最重要,而且能把東西送人也必是經過考慮的吧。

如歌和雪吃得飽飽的。

兩人坐在屋簷下,陽光暖暖的讓人想睡覺。

如歌努力將瞌睡蟲趕跑,打起精神開始一個嚴肅的話題:“我們要以什麼為生?”

雪懶洋洋的,快要睡著了:“這樣就很好。”

“砰!”

如歌敲他的腦袋:“你正經點行不行?這關係到我們的生死存亡啊!”

雪打著哈欠:“反正你不能拋下我,不管你做什麼我都要在旁邊。”這是他惟一的條件,其他都不管。

如歌的臉開始猙獰:“雪!你已經很大了,不是個小孩子!整天纏住我、黏著我,你究竟想幹什麼?!”天哪,如果跟他形影不離,她什麼活兒也找不到。

雪腆著臉笑,帶著濃濃的孩子氣:“因為我喜歡你嘛,一見不到你就會心慌得要死。”

她握緊拳頭:“那認識我之前呢?你怎麼沒有心慌死?!”撒謊可不可以不要太離譜!

雪輕輕瞟著她:“認識你之前,我一直在找你;找到了之後,我又一直在等你;終於等到了,又怎麼會離開你呢?”

如歌絕倒:“哈、哈、你應該去說書。”鬼才會相信他。

雪很安靜。

她想了想,瞪住他:“你聽著,一、我必須去幹活掙錢,否則會餓死;二、你不許跟著我,否則我找不到活兒。”

雪搖頭:“笨丫頭,我跟著你,並不妨礙你掙錢啊,真是死腦筋。”

如歌聽不懂。

雪望著賣燒餅的黃嫂,悠悠道:“你在後面做燒餅,我在前面賣燒餅,包管生意好到不得了。”

******

雪記燒餅鋪開張了!

燒餅鋪開在平安鎮最熱鬧的大街上,賃了間租錢昂貴的小門臉。如歌原本心疼白花花的銀子想要賃間便宜點的屋子,但雪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做生意第一重要的是選址!第二重要的還是選址!只要地點選得對,哪怕燒餅稍微難吃些,也會賣得好。

如歌沒有多說話。

因為籌措開燒餅舖的錢是雪拿出來的,她從烈火山莊帶出來的銀子早就無影無蹤了。做生意總是要本錢的,雪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了大把銀票,如歌卻直搖頭。不是她懷疑銀票的來歷,而是覺得雪在青樓好不容易攢下一筆錢,她花掉會良心不安。

雪取笑她,他彈一首曲子比她將來賣一個月燒餅賺的錢要多多了。如歌還是不收,如果平白拿別人的銀子,同在烈火山莊做大小姐有什麼不一樣?最後,雪提議他做燒餅舖的老闆,如歌當作他僱的燒餅師傅,於是兩人皆大歡喜。

既然老闆決定要租旺舖,伙計有什麼說話的資格呢?

於是在吉日吉時,雪記燒餅鋪開張了!

如歌緊張地站在一籮筐香噴噴的燒餅後面,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不曉得誰會是她的第一個主顧。

雪掂著一串長長的爆竹,笑顏如花地在街上喊著:“雪記燒餅鋪開張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好吃的燒餅啊!香噴噴讓你流口水!脆酥酥讓你忘不了!”

雪吸引了一大群人。

人們從沒有見過這般美貌的男子,白衣華麗,氣質高雅,他好像是蓬萊仙境中的神人,卻拈著爆竹吆喝著燒餅。

雪見人群聚得差不多了,拿起一根香,笑盈盈地湊近爆竹捻子,環顧一圈道:“雪記燒餅舖新開張,為答謝各位街坊鄉親,今日燒餅特賣,買兩隻送一隻,不要錯過好機會啊!”

“好啊!”

眾人鼓掌!

“等一下!”一個九歲左右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竄出來,衝到雪面前,眼睛望著爆竹發光,“大哥哥,爆竹可不可以讓我點?”

這一聲大哥哥甜得雪心花怒放:“給你!小心點不要炸到手……”

“劈裡啪啦……”

小男孩將爆竹舞得像飛龍一般,驚起滿場喝彩!

爆竹燃完。

如歌笑呵呵地拿了一隻燒餅,蹲下來給小男孩:“小弟弟,謝謝你捧場啊,鞭炮耍得真帥!姐姐送你只燒餅嚐一嘗。”

小男孩將燒餅塞進嘴裡,嚼啊嚼。

如歌看著他,問道:“味道怎樣?”哎呀,她心裡好緊張,才學習做燒餅沒多長時間,不曉得會不會吃起來很奇怪。

雪的笑容像春風一樣明媚,對小男孩眨眨眼睛。

小男孩舔舔嘴唇,把著如歌連聲喊:“姐姐,燒餅好好吃啊,我從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燒餅,恨不得將舌頭也吞下去!姐姐,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個,我好想再吃一個!”

啊? !這麼好吃!

圍觀的眾人蠢蠢欲動。

雪站回燒餅籮筐後,清亮地吆喝:“快來呀!快買呀!好吃的燒餅今日特賣!買兩隻送一隻!抓緊來買呀,動作慢就沒有了……”

呼啦啦人群圍上來,叫嚷著——

“我要兩個!”

“我要四個!”

“再給我兩個!”

……

人群外面。

如歌抱一抱嘴角沾著芝麻粒的小男孩,感激地說:“小弟弟,謝謝你。”

“姐姐,叫我小風好了。”

“小風?”

“我是斷雷莊的謝小風。”

小風歪著腦袋笑。

******

晚上。

當如歌數著滿桌子的銅錢時,彷彿渾身的酸痛被忘到了九霄雲外,現在她才明白為什麼世上那麼多人喜歡錢。

錢,的確可以讓人感到快樂,尤其在經過辛苦的操勞之後!

她感動地說道:“這是我掙到的第一筆錢。”

雪托著下巴看她:“在品花樓呢?”

如歌笑:“不一樣啦,那時沒有想要掙錢。”更何況,那些銀子她直接就給了賣身葬母的香兒。想到香兒,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刀無暇會給她一個好的安排嗎?

望著出神的她,雪笑道:“才賺了五文錢而已,你就開心成這樣。準備怎麼花它呢?”

如歌想一想:“嗯,我要去買更多更好的芝麻和原料,努力將燒餅做得越來越好吃!”

“好像你才是老闆。”

她笑得不好意思:“你說的嘛,要做就做到最好!”

雪很佩服她。

如歌望著自己的雙手,忽然道:“我覺得我很適合做燒餅。”

她仰起臉笑:“揉麵的時候,需要恰到好處的手勁,我的烈火拳雖然練得糟糕,但對於揉麵團還是綽綽有餘的!”

雪絕倒:“烈莊主如果曉得你說烈火拳適合做燒餅,一定會惱怒。”

如歌不以為然:“爹才不會生氣,他是世上最好的爹。能做燒餅總比一無用處強吧!”說到這裡,她有些沮喪,“雪,我好像很笨啊……”

雪挑挑眉毛。

她終於知道了?

如歌皺著鼻子:“從小跟爹學武功,三個師兄都學得又快又好,只有我,再怎樣努力勤奮好像也學不會。有時候,我明明感到領悟了啊,我應該會啊,但是——”

她苦惱道:“就好像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又好像有一隻巨大的手,控制住我的身體,讓我……哎呀,反正那種感覺很奇怪……好像每當我領悟了什麼,它就會咆哮著將我打下去……我也跟爹說過,爹總是安慰我沒關係,但眼神又古怪得緊。”

雪的眼睛也古怪起來。

如歌喊道:“對!就是這樣!爹的眼神跟你一模一樣!”

只是一閃,雪又恢復正常,笑盈盈道:“還不是你自己笨?學不好功夫就亂找藉口。”

她的鼻子氣歪了:“才不是!我沒有!”

雪打個哈欠:“好累啊,我要去睡了。”

說完,起身離去。

如歌在他後面喊:“我還沒有說完呢!”

雪掀起簾子走進內屋,俊美的面容掠過一絲擔憂。

她——

要醒了嗎?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5:23

下午。雪記燒餅鋪生意最清淡的時候。

如歌瞅著半籮筐沒有賣出去的燒餅,眉毛皺成一團。自從結束買二送一的燒餅特賣,每天賣出去的數量好像固定了下來,來買的總是那些個相熟的街坊和偶爾路過的往來客商,掙的銀子只能勉強顧得上溫飽。

或許這樣已經很好,可是,總跟她期望中不一樣。

而且,很多人好像不是為著燒餅而來,似乎都是衝著笑顏如花的雪。這不,上午雪一出去,就剩下了半籮筐的燒餅。

正沮喪中。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搖著一根糖葫蘆鑽了進來:“如歌姐姐,雪哥哥呢?我怎麼沒有看見他?”

又是雪!

他們眼里莫非只有雪,卻看不到她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燒餅嗎?

如歌瞪著謝小風:“你又從斷雷莊溜出來了!當心回去以後你爹打你屁股!”

謝小風舔著糖葫蘆,眨巴著眼睛:

“爹一打我,我就喊爺爺救命,爹最怕爺爺了。”

如歌已經知道,謝小風是斷雷莊莊主謝厚友的寶貝孫子。謝厚友只有一女,後將愛徒曹人丘招贅,其子小風過繼給斷雷莊。謝厚友素日對小風珍若性命,輕易不讓曹人丘責罵他。

“是,你真厲害。”

她敷衍一句,拿起只燒餅來端詳。

是她做的燒餅不好吃嗎?

謝小風拽著她:“如歌姐姐,跟我玩嘛,做什麼老盯著燒餅看?!”

如歌突然一笑:“小風,幫姐姐個忙好不好?”

“好啊。”

“那,你嚐嚐這個燒餅。”人家都說小孩子不會說假話。

啊,又要嘗?

謝小風苦著臉,他已經嚐過很多,多到一看見燒餅就要反胃。

如歌將燒餅塞進他嘴裡,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怎樣?”

謝小風腮幫子鼓溜溜的,聲音“嗚嗚”不清。

如歌兩眼放光:“有沒有感覺到鹹甜適中?”

謝小風努力地吞嚥。

如歌一臉期待:“有沒有感覺到燒餅的勁道是剛中帶柔,柔中有剛?”

謝小風用力一咽,啊,終於吃完了。

如歌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感覺嗎?”

感覺就是——

他快噎死了!

謝小風喘口氣,眨巴眨巴眼睛:“如歌姐姐,要講真話嗎?”

“當然。”

謝小風咧著嘴巴笑:“很好吃啊。”

“真的?!你沒有騙我?!”如歌歡呼跳躍。

“同滿大街的燒餅一樣好吃。”

“啊……?!”

如歌僵住,動作定在半空中。

謝小風不解地看著她:“不就是燒餅嘛,如歌姐姐你幹嘛那麼緊張,天下所有的燒餅味道都差不多啊。”

如歌跌坐在凳子上,發呆。

“小風說得好。”

帶著清涼的花香,白衣耀眼,如同仙人一般的雪輕笑著踏入鋪子。

謝小風看得眼睛直了。

“雪哥哥,你好漂亮啊。”

雪眉開眼笑:“小風嘴巴真甜,”說著,他繞到發呆的如歌身邊,湊近她,“餵,丫頭,失望了?”

如歌有氣無力。

謝小風撓撓頭道:“我說錯話了嗎?”

“你沒有說錯話。只是有人曾經雄心勃勃,想靠一雙拳頭做出名揚天下絕世無雙的好燒餅。”

如歌“撲通”一聲趴在木桌上。

啊,她好失望啊……

謝小風敬佩地望著她,想不到如歌姐姐有這麼大的志向。

雪摟住她的肩膀:“丫頭,不是你的燒餅不好吃……”

謝小風拼命點頭:“如歌姐姐的燒餅很好吃!”

如歌瞪他們兩眼。

她不需要安——慰——!

雪從懷中拿出一個印章模樣的東西,神秘道:“只是缺乏一點逗人的地方。沒有特色的燒餅,就像空氣一樣很容易讓人忽略掉。天下所有事情都需要裝扮一下才會精彩,燒餅也不例外。”

謝小風聽得一頭霧水。

如歌也摸不著頭腦,問道:“你在說什麼?”

雪拿過一個燒餅來,對印章呵口氣,然後,輕盈地印上去!

金黃的燒餅。

淡紅的霧中美人。

美人如月,美人如雪,姿態嫵媚,神情卻端莊。

映著金黃的底色,簡潔優美,使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如歌震撼地望著雪:“燒餅也可以這樣嗎?”

謝小風捧著燒餅流口水:“哇,這只燒餅可以送給我嗎?”

雪笑得很得意:

“這紅色是可以食用的色料,只管放心去用。雪記燒餅鋪出來的東西,怎可不令人嘆為觀止?!”

******

平安鎮近段日子來,街頭巷尾淨是這樣的對話——

“吃過雪記燒餅舖的燒餅嗎?”

“當然吃過!”

“什麼?你居然沒有吃過雪記燒餅?!”

“雪記美人兒燒餅吃了嗎?”

“世上竟然會有那麼棒的燒餅!”

“雪記燒餅……很好吃嗎?”

“沒有吃過雪記燒餅?你到底是不是平安鎮的人?”

“雪記燒餅鋪在哪裡啊……”

“看見沒有,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啊!我今天終於買到了雪記燒餅!”

“什麼?!賣完了?!我又來晚了!”

如歌笑呵呵將“燒餅已售完”的漆木牌子掛在鋪子外面,用手巾擦擦額頭上的汗,把一個個空空的籮筐搬進來,喜不自禁地對雪說:

“哎呀,生意簡直一天比一天好!”

雪悠閒地喝著茶:“是你燒餅做得好吃。”

如歌殷勤地為雪倒上茶,一臉甜笑:“哪裡哪裡,是雪公子絕妙無雙的好點子,讓燒餅賣得又快又多。”

“如今不嫌我跟著你了吧。”

“是啊是啊,雪公子是我的福星,又聰明又漂亮。”

雪滿意了,支住下巴問她:“丫頭,我們賺了很多錢了,出去慶祝一下好不好?”

如歌有些遲疑:“怎樣慶祝啊。”

“嗯,”雪笑瞇瞇,“總是吃燒餅,吃得膩死了,我們去鎮上最好的洞賓樓點些好菜,如何?”

“洞賓樓?那裡的菜據說好貴的!”

“走啦!”雪一把抓起她,“我是老闆都不在乎了,你緊張什麼。”

“可是……”

如歌尤自掙扎。

雪將她拖到了鋪子外面。

如歌低聲叫:“可是,會不會遇到天下無刀城的人啊。”

雪停下,笑:“你選擇平安鎮,不就是想見識一下他們嗎?”

是,不過——

如歌也有點說不清楚。

傍晚的陽光灑在雪的白衣上,有令人屏息的美。

他對如歌道:“很多事情,只靠傳言是作不得準的,需要自己體會一下。”

她不說話。

雪微笑:“何況,他們並不知道你是誰。”

******

天下無刀城。

不是一座城,而是武林世家。

它世代居住在平安鎮的東面,隨著江湖地位和勢力的擴大,儼然有了“城”的感覺。

天下無刀城,所有的弟子使用的武器都是刀,各式各樣的刀。

第七代莊主刀宵嗥一把魚鱗刀,罕逢敵手。

第八代莊主刀絕霸一把紫背金環大砍刀,曾經在武林大會獲得天下第一人的稱號,風頭可謂一時無二。

天下無刀城的人驕傲。

天下無刀城的人狂妄。

盛年的刀絕霸在群豪面前立刀狂笑,將霸刀城改名為天下無刀城,取意天下除刀家外無人再配用刀!

可惜。

兩年後。

烈明鏡同他的兄弟戰飛天在華山之巔挑戰刀絕霸。

刀絕霸敗。

又半年後,新崛起的十九歲少年暗河宮宮主暗夜羅,僅以三招就折碎了刀絕霸的紫背金環大砍刀。

暗夜羅一戰成名。

刀絕霸一蹶不振。

天下無刀城成為武林嘲笑的焦點。

天下無刀,果然無刀。

後來,在烈火山莊與暗河的鬥爭中。

天下無刀城站在了烈火山莊一邊,隨著烈火山莊的神奇勝出,它又一次確立了在江湖中的地位。

現在的天下無刀城,主事的是刀絕霸的長孫刀無暇,人品風流俊雅,做事謹慎小心。在他的苦心經營下,天下無刀城隱然坐穩了天下第二世家的位置。

當然,天下無人可用刀這句話,刀無暇是絕不會再提了。

因為烈火山莊的戰楓,用的就是一把叫做“天命”的刀。

一把無情的刀。

“對不起,兩位客官,”洞賓樓的店小二賠著笑臉,“二樓雅座被天下無刀城的人包下了,你們不可以上去。”

雪好奇地問:“是誰在上面?”

店小二苦笑:“刀小姐大駕光臨。”

天下無刀城的刀小姐,脾氣古怪得很,稍不順心便會大發雷霆,實在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面前的這兩位客官,氣質不凡,衣著鮮亮,特別是那個白衣男子簡直就像仙人下凡一般,若是平日自是待為上賓。可惜,刀小姐已經佔下地盤,說要“清淨”,他們也只好照她的話去做了。

“刀冽香?”

雪眼睛一亮,拉住如歌的手:“走,去見見老朋友。”

如歌沒有意見。雪跟刀冽香好像是舊識啊,在品花樓,刀冽香還曾經想重金買下他。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她很好奇。

店小二伸手攔住:“公子爺!求求您饒了我吧!您要是上去了,我的腦袋就沒有了。”

如歌睜大眼睛:“刀姑娘這麼可怕?”

店小二壓低聲音:“何止是可怕,簡直是恐怖!刀小姐曾經用她的刀,一片一片,足足片了一百八十一刀,將一個看了她一眼的男人片成骷髏!”

如歌左右望望:“喂,小聲點,若是被刀姑娘聽見,當心片你一百八十二刀。”

雪笑彎了腰。

店小二急忙摀住嘴,渾身直打寒戰。

雪瞟一眼樓上:“丫頭,你想上去嗎?”

如歌笑道:“算了,放小二哥條活路吧,若是想見刀姑娘,想必等一會兒她就會下來的。”

店小二千恩萬謝地領雪和如歌來到一個極為僻靜的桌子上。

如歌點了幾個好菜,囑咐道:“小二哥,讓大師傅做得快些。”

“放心好了,一定讓你們滿意!”

店小二腳步輕快地離去,唉,上天保佑後面的客人也都像這兩位客官一樣好說話吧……

******

洞賓樓二樓。

一把娥眉彎刀。

幾隻酒壇。

刀冽香一身勁裝打扮,眉頭深鎖,面容有些憔悴。

筷子擺在桌上,似乎從來沒有動過。

幾個小菜同端上來時一模一樣。

她伸手抓過只酒壇,咕咚咕咚仰脖一飲而盡。

酒喝得越多,她的眼睛越憂傷。

窗外有白影一閃而過。

她僵直了定睛去看!

不是。

那人怎會有他絕世的風華。

她苦笑著,一掌拍開另一壇酒,撲鼻的酒香可以讓她不再那樣清醒。

從來沒有想過天下無刀城的刀冽香會迷戀上一個在青樓掛牌的男子。

第一次見他是在品花樓。

她女扮男裝同江湖上的朋友們相聚。

朋友們說起天下第一美人。

她好奇心起,隨他們前往見識。

白衣耀眼得彷彿天地間最明亮的光芒。

雪。

輕輕望了她一眼。

瞅得萬種風情。

笑得嫵媚風流。

他的琴聲,就像高山中乍開的彩虹,奪去她的魂魄。

於是。

她再也忘不了他。

不應該會迷戀雪。

他慵懶美麗得好像模糊了男女。

她知道有無數的人為他著迷,她知道她為他一擲千金他也不會動容,她知道她四處追隨著他的腳步只會讓他瞧不起。

不,他不會瞧不起。

他的眼中從來沒有她。

她用足足兩年的時間跟隨他,讓他記住了她的名字,她也似乎對他了解得多了些。

雪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調皮和開心。

他有心事。

他彷彿在等一個人。

深夜時分。

黎明時分。

他不眠不休地撫琴。

夜露染濕他的白衣。

朝露綴滿他柔亮的長發。

琴聲哀傷。

他面容蒼白。

站在遙遠暗處的她,覺得好像有種絕望的悲傷籠罩著他。

他想掙扎。

卻始終無用。

這樣的雪,讓她的心痛成一片。

他的絕望不是因為她。

於是。

他的絕望變成了她的絕望。

品花樓那一夜。

雪的手指點中了一個紅色衣裳的小丫頭。

他笑著說——

“我要她做我的主人。”

那個小丫頭彷彿不知所措。

彷彿不知道雪從來沒有笑得那樣快樂過。

絕望的她恨不能一刀將那小丫頭劈成兩半!

她第一次有這樣強烈的殺人衝動!

後來。

雪就自她的視線中消失了。

她回到天下無刀城。

變成失去了魂魄的刀冽香。

這壇酒又飲盡。

刀冽香伏在桌上。

好像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

樓下。

如歌瞪他:“那你為什麼讓我點這麼多菜?”雪的胃口就像小鳥一樣,沒吃多少居然說已經飽了。

雪懶洋洋道:“人家知道你能吃嘛。”

天哪,剩下一大桌子菜,她的肚子無論如何也塞不進去。

如歌忍不住數落他:“你知不知道你很浪費,這頓飯花的銀子可以讓尋常百姓吃上一個月了。”

雪笑道:“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以前的生活很窮困。”

“你在嘲笑我。”

“我只是好奇而已。”雪賠著笑臉。

如歌嘆息道:“是,以前在山莊,我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可是,到了品花樓,我才知道那些丫鬟小廝們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雪喃喃自語:“給他們的工錢並不少。”

如歌搖搖頭:“工錢再多,她們也很少是自願賣身的,在青樓為僕,無論怎樣名聲也不好聽。但是因為生活所迫,她們只能如此。”

雪看看她,點頭道:“好,我往後不再浪費就是了。”

如歌抱歉地笑:“對不起啊,又數落你,其實你已經很好了。”

雪受寵若驚:“怎講?”

“呵呵,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是世人景仰的琴聖,想必過慣了奢華的日子,卻能跟我在小鎮賣燒餅……”

如歌望著他,微笑柔和地漾開。

雪心中一熱,握住她的手:“丫頭……”

“刀——冽——臭——!你給我滾下來!”

正此時,洞賓樓中爆出一聲大喝!

滿樓客人皆嚇了一跳,杯盞傾灑聲、碗筷掉地聲、孩童驚哭聲響作一團!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布衣少年,滿臉怒容,對著樓梯吆喝。

店小二驚慌失色,又作揖又解釋。

布衣少年只是不聽,一個勁兒喊道:“刀冽臭!天下無刀城的刀冽臭!少爺我命令你滾下來!”

如歌和雪相視一笑。

哈,又一個舊識。

這布衣少年可不正是品花樓那夜出現的江南霹靂門少主雷驚鴻!

只是不曉得他為什麼對刀冽香有如此大的怒氣。

看起來不像是僅僅因為雅座的問題。

一個酒壇挾著破空之聲自樓梯向布衣少年雷驚鴻砸去!

若是被這酒壇擊中,只怕他的腦袋會立時開花。

雷驚鴻冷笑,隨手一個“霹靂炮”甩出去!

酒壇“轟”地一聲炸成粉碎!

漫天酒雨!

漫天酒壇碎屑!

洞賓樓中恍若平地起炸雷,桌凳飯菜飛上半空,客人們驚慌地亂作一團,拼命向樓外逃命。

雷驚鴻甩手而立,身上乾乾淨淨,沒有沾上丁點碎片和雜物,他對著樓梯罵:

“刀冽臭,你只有這點本事嗎?太讓少爺看不起了!”

一聲怒叱:“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刀冽香渾身酒氣,英目含威地自二樓慢慢走下,她的腳步略有虛浮,想必是喝得有些多了。

雷驚鴻捏住鼻子,嘲笑道:“臭婆娘,你臭死了,怪不得你看上的男人不要你!”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戳進她的心。

刀冽香握緊娥眉彎刀,冷哼道:“雷驚鴻,你莫非以為姑奶奶怕你?!”

雷驚鴻大笑:“沒錯!天下無刀城的人都是縮頭烏龜,只會窩在陰溝裡算計人,我見到就想揍你們!”

刀冽香怒極!

平日裡大哥刀無暇總是囑咐她不要招惹烈火山莊和霹靂門的人,凡事要忍耐。可此刻,酒勁加憤怒讓她只想一刀將這個狂妄少年的腦袋削下來!

雷驚鴻大喜。

哈哈,終於逼得她要出手了!

“喂,你們要打架嗎?”

一個清甜的聲音插進來。

刀冽香和雷驚鴻側目望去,只見一個紅衣裳的小丫頭眼睛閃閃地坐在一張飯菜完好的桌子旁,笑呵呵地對他們說道:“如果要打架,可不可以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打?雷少爺的武器太驚人,恐怕會把整間樓都拆掉,而我們還沒有吃完飯呢。”她想一想,又笑道,“雷少爺,你走的時候莫要忘記給掌櫃的留下整修店舖的銀子啊。”

刀冽香和雷驚鴻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只呆怔地盯住她身旁的那個人。

他——

不正是魂牽夢縈的雪? !

白衣如雪。

笑顏如花。

眼波盈盈似瀰漫著花香的春溪,輕笑道:“雷郎、小香,要聽這丫頭的話啊。”

刀冽香和雷驚鴻彷彿已不會動。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5:43

第七章

一大早殟毄毃毾,鬿魂鬾魟如歌就在熱火朝天地做燒餅!

麵團要揉得很勁道才好,她擦擦額頭的汗壽夥夤夢,寠寤對屢啊,燒餅舖的名氣越來越大態慞慓愿,摿摡摶摠慕名而來的客人越來越多,她一定也要將燒餅做得越來越好吃彆彯彰徹,褔裻褊褘才不會讓人覺得名不副實,而且可以引來更多的回頭客。

如歌邊揉麵團邊笑踂踊踇踀,聞聚聝肇原來付出努力獲得成功能夠帶來如此大的快樂!

刀冽香撥開內屋的布簾,宿醉的腦袋讓她眩暈得想吐,她倚在門邊,冷眼打量那個臉上沾著麵粉哼著小曲快樂地做燒餅的紅衣裳小姑娘。

只不過是個做燒餅的而已。

有了雪,不在青樓做丫頭,幹的也還是低賤的活兒。

如歌發現了她,笑著招呼道:“醒了啊。”

刀冽香眼神陰暗。

如歌接著揉麵團:“你昨天好像喝了很多酒,吐了整夜,現在腦袋一定很痛吧。桌子上有一碗醒酒湯,你喝下去應該會好些。”在品花樓的時候,姑娘們經常喝醉,做醒酒湯就成了每個丫頭必須掌握的本領。

刀冽香盯著她:“你叫什麼。”

如歌看她一眼,微笑道:“餵,你說話不太客氣啊,還有,我昨晚一直照顧你,你似乎忘記感謝我了。”

刀冽香冷笑:“憑你也配?!”

“轟!”

一團火球在刀冽香身上炸開!

她猝不及防,衣裳被燒出個大洞,不禁怒喝道:“是誰?!”

雷驚鴻施施然走到如歌身旁,取笑道:“怎樣,告訴你不要理這條母狗,任她醉死在街頭好了,你偏不聽,如今後悔了吧。”

刀冽香怒瞪他道:“臭小子,你是否真的想死!”

如歌開始往麵團上抹油:“麻煩兩位可不可以出去說話,這些燒餅是要急著做出來的,否則就趕不上第一撥客人了。”

雷驚鴻大笑:“哈哈,有本少爺在,雪和你怎麼還會賣燒餅呢?”他摸出一把銀票,拍在案上,“這家燒餅店少爺買下了!”

如歌像看怪物一樣盯著他。

忍不住搖搖頭。

然後喊道——

“雪——快起床!”

雪彷彿從床上跌下來……

“快起床!!快起床!!!!”

如歌施展魔音穿耳神功,大聲叫喊著雪。

白衣慵懶地披在身上,長發有些凌亂,雪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懶懶道:“怎麼了?”

雷驚鴻和刀冽香看得癡掉。

破曉的陽光將雪的肌膚映得好似透明,懶洋洋的模樣像晨風中初綻的白花,他美得似乎隨時都會幻化成仙。

如歌無奈道:“雪,麻煩將你的朋友們帶走,我需要安靜地做燒餅。”她可不想砸了雪記燒餅舖的招牌。

雪哈欠道:“哦,明白了。”接著,對雷驚鴻和刀冽香招招手,笑瞇瞇地說,“來呀,咱們到外面去玩。”

那天。

雪記燒餅舖的生意格外好。

因為有兩個高手在鋪子外面賣藝。女子使刀,刀刀致命狠辣;少年用火器,花樣百出,比過節時的煙花爆竹還要精彩好看。兩人過招時毫不留情,比尋常賣藝之人溫吞吞地假比劃有看頭多了,激起圍觀的百姓們陣陣喝彩!

哇,精彩絕倫的表演,撲鼻誘人的燒餅香。

平安鎮的百姓們邊吃燒餅邊賞拼鬥。

好吃啊好吃,好看啊好看!

******

雷驚鴻和刀冽香從此成了燒餅舖的常客。

兩個人還是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然而不曉得雪究竟用了什麼法子,兩人終於不再劍拔弩張地隨時準備決戰了。

這日。

謝小風悄悄地說:“如歌姐姐,那個大姐姐為什麼總是陰沉著臉好像要發怒的樣子,看起來很恐怖啊。”

屋子另一邊的刀冽香突然橫目瞪過來,嚇得小孩子渾身一激靈。

如歌偷笑:“她是心情不好吧。”

謝小風湊到她耳邊,困惑地問:“可是她為什麼心情總是不好呢?”

如歌道:“可能是因為她放不開。”

謝小風更奇怪:“什麼叫放不開?”

如歌想一想道:“比如一件東西不是你的,你怎樣努力也還不是你的,但你寧可死也要把它變成你的,卻無論如何都變不成你的。”

謝小風撓頭:“聽不懂啊。”

如歌笑:“你還是小孩子嘛,可以聽懂的時候就長大了。”

刀冽香的身子僵直,嘴唇抿成一道線。

這時,雷驚鴻走過來,望著謝小風笑道:“聽說你就是斷雷莊謝厚友的孫子?”

謝小風挺起胸脯:“對!我是謝小風!”

“嗯,不錯,”雷驚鴻點頭,“小小年紀就已經很有氣勢……”

謝小風喜笑顏開。

“只可惜,為什麼你會生在斷雷莊呢?”雷驚鴻摸著下巴嘆息。

謝小風雖還不太懂事,卻也聽出他話夾嘲諷,驚怒道:“你說什麼?”

雷驚鴻笑嘻嘻:“小兄弟,我考考你,你知道為什麼斷雷莊能夠在平安鎮立足,天下無刀城勢力雖大卻始終對其退讓三分嗎?”

這個問題哪裡是個九歲的小孩子可以回答的。

如歌將謝小風摟進懷中,忿然道:“有什麼話直接去對刀冽香講,不要欺負小孩子。”

雷驚鴻咧嘴一笑,豐潤微翹的嘴唇像新鮮的橘子瓣,有股清香。

謝小風卻掙脫如歌,昂起頭道:“因為我爺爺和爹一生仗義行俠,江湖中人都很佩服景仰,所以天下無刀城也對我們很恭敬!”

如歌微笑:“小風說得真好。”

刀冽香看向門外,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雷驚鴻跳坐在桌上,拍著巴掌笑道:“多好的回答呀!只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他的眼睛似有意無意地瞟一下漠然的刀冽香:“天下無刀城不是尊敬斷雷莊,而是尊敬烈火山莊。斷雷莊只不過是烈明鏡安放在天下無刀城眼皮子底下的一顆釘子,刀家又打造了多少兵器,來了多少江湖上的朋友,每年的錢財收入有多少,包括新出生了幾個嬰孩,謝厚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事無鉅細全部上報烈火山莊。”

雷驚鴻伸個懶腰:“斷雷莊不過是烈明鏡的一條狗,可憐刀無暇仍舊害怕得恨不能去舔謝厚友的屁股,好笑啊好笑!”

謝小風撲過去,咬牙切齒地痛打他,恨聲道:“你罵我爺爺和我爹,我打死你!!”

他的力道對雷驚鴻連搔癢都不夠。

雷驚鴻捉住小孩子的雙拳,笑得又可愛又可親:“是不是真的,回去問你爺爺就知道了。”

謝小風咬緊嘴唇,憤怒地像疾風一樣奔出去,他要去找爺爺,他會讓爺爺來教訓這個壞人!

如歌瞪著雷驚鴻:“如此欺負一個小孩子,你難道不覺得丟臉?!”

雷驚鴻好似沒有聽見,嬉皮笑臉地瞅著一臉陰沉的刀冽香:“看哪,一個小孩子都比你們有火性,天下無刀城索性改名為天下窩囊城好了!”

刀冽香冷笑一聲。

她的手慢慢放鬆了身畔的紅香刀。

轉過頭,英氣的雙目中有嘲諷。

她低聲道:“雷驚鴻,你莫要以為我真不知道你的打算。”

雷驚鴻挑起眉毛。

刀冽香道:“你爹雷恨天狂妄自負,多年來處心經營想取烈明鏡而代之,可惜兩大世家共進共退,江湖一派和詳之氣,完全沒有你們施展拳腳的機會。你不過是想要挑起天下無刀同烈火山莊的紛爭,好趁機大起風浪罷了。”

雷驚鴻放聲大笑:“是這樣嗎?只怕有人自作聰明!”

刀冽香不理會他,繼續望著門外,等待雪的歸來。

她不會上雷驚鴻的當,也不會再被他激得拔刀相向,大哥說直接把雷驚鴻的話當成屁忽略掉是對他最好的反擊!

雷驚鴻抱住雙臂笑:“哈哈,刀無暇可以忍得住久久臣服在烈火山莊之下嗎?恐怕不久就會有變數吧!”

如歌看著他們。

心裡忽然覺得很亂。

******

澄藍的天空。

潔白的雲。

太陽很燦爛,卻不會太熱。

又正好趕上是上香的日子,平安鎮上的人忽然顯得多了許多。

“香姨娘,您小心些。”

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頭小心翼翼地扶著一個小腹微隆的清秀少婦。

少婦笑得溫婉動人:“沒關係,我一個人不妨事。”

丫頭環兒皺眉道:“如果您出了什麼事情,媚姨娘肯定會得意到天上去!”

一點幽怨染上少婦唇角。

她輕輕撫住小腹,想到曾經對她柔情呵護的夫君,一時間柔腸百結。

這時。

空氣中飄過來一陣燒餅的香氣。

環兒聳聳鼻子,忽然想起道:“咦,好像聽人說起這裡有一家叫做雪記燒餅舖的,做出來的燒餅又好看又好吃,名氣很大呢!”

少婦依然眉心深鎖。

環兒說道:“香姨娘,不如我們買幾個燒餅回去,少爺說不定會喜歡吃呢!”哼,總不能只讓媚姨娘一個人討少爺歡心。

雪記門前來買燒餅的人很多。

環兒護著少婦擠到前面,對高高的籮筐後面一個忙得滿額是汗的紅衣裳女子喊道:“姑娘,麻煩給我們一斤燒餅!”

少婦望著那紅衣少女,恍惚間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但她始終忙得沒有轉過頭來,也看不大清楚。

如歌快忙死了!

臭雪!這幾天不曉得在做什麼,整日里早出晚歸的,把鋪子裡的事全交給她打理,還美其名曰給她鍛煉的機會!拜託,再鍛煉她就要被鍛煉到四肢抽筋了!

她邊麻利地包著燒餅,邊招呼著下一位客人:“好的!一斤燒餅!您要甜的還是鹹的,還是要摻在一起?”

說著,她抬起了頭。

怔住。

眼睛眨了眨。

笑容像突然綻放的花朵,如歌驚喜地喊出來:“香兒姐姐,是你?!”

那小腹微隆的少婦,雙眼像小鹿一般溫順柔美,微笑像小河邊的蘆葦一般楚楚惹憐,可不正是當初為葬母賣身入品花樓,後被刀無暇買下的丫頭香兒!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6:05

我見到了香兒姐姐。”

吃晚飯的時候,如歌對雪說。

雪在吃一根青菜,風姿優雅得好像在做一件世間最美的事情。

“香兒?你記得嗎?”

如歌懷疑地看著他,不曉得他會不會對一個小丫頭有印像。

雪笑得很可愛:“我只記得你。”

果然。

如歌沮喪地垂下頭。

“香兒怎麼了?”看她好像很失落,雪裝作很有興趣的樣子。

啊,終於得到了回應!

如歌開始一五一十地講起來。

雪托著下巴,笑道:“也就是說,刀無暇最終娶了香兒做第五房姨娘。很好啊,不用在品花樓伺候姑娘們了。”

如歌道:“可是,是第五房姨娘啊,刀無暇怎麼已經娶了那麼多姨娘了呢,他看起來似乎特別正經的樣子。”

雪笑得打跌:“多娶幾房姨娘就不正經了嗎?”

如歌瞪他:“笑什麼,是不是男人都喜歡三妻四妾!”

雪作賭咒狀:“對天發誓,我生生世世只喜歡你一個人!”

如歌白他一眼:“我癡呆了才會相信你!”

雪瞅著她:“就算你癡呆了,我也會守著你。”

受不了,她拍拍胳膊上豎起來的汗毛,轉回剛才的話題——

“可是,我看香兒姐姐的神情好像很憂傷。她剛懷了寶寶,應該開心才對呀……而且,她的丫鬟好像提到刀無暇又剛娶了一個新姨娘,怎麼會這樣呢? ”

如歌喃喃說著,抬頭卻發現雪出神地望著窗外,臉上有種捉摸不定的神情。

“雪?你怎麼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彷彿有心事,眉眼間有擔憂。

雪笑一笑。

如歌望住他:“你這幾天總是早出晚歸的,有什麼事情嗎?”

雪搖搖頭,笑道:“別擔心。”

希望一切不會如他預料,希望一切只是他算錯了。

窗戶是開著的。

月亮忽然被烏雲遮蔽。

一道暗紅的光在夜空掠過。

雪的手指驟然一緊!

******

平安鎮。

驚天血案!

兩天前的午夜,素有俠名的斷雷莊莊主謝厚友被刺殺在自己的臥榻之上,一劍貫心!

斷雷莊與烈火山莊向來交好,謝厚友更是烈明鏡的知交之一,往來甚密。江湖更一向認為斷雷莊是烈明鏡特意設在天下無刀城旁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刀家不斷地擴張勢力。

謝厚友被殺。

為何被殺?

被誰殺?

一時間成為武林公案。

平安鎮也頓時成為了江湖人士的聚集地。

雪記燒餅鋪。

如歌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開過。

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小風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不曉得一個小孩子能否吃得消。

“我想,殺害謝厚友的八成是天下無刀的人!”

燒餅鋪旁邊的露天餛飩攤,七八個拿著各式兵器的草莽大漢肆無忌憚地高聲談論著。

“有道理!謝厚友是烈火山莊派來監視天下無刀的,一定是他發現了什麼大秘密,才會被滅口!”

“不一定吧。天下無刀若要下手,為何不做得隱蔽些,這麼招搖地將人殺掉,實在不像刀無暇的作風。”

“對呀!”

“或許是故佈疑陣?!”

“喂,有沒有這種可能,是烈火山莊眼見天下無刀漸漸勢大,找個藉口想要除掉它,於是謝厚友就成了倒霉鬼。”

“哇!太狠了吧!”

“狠?!當年烈明鏡的結拜兄弟戰飛天死得蹊蹺古怪,那才夠狠呢!戰飛天,天神般的人物都死得輕輕鬆松,謝厚友算得了什麼?!”

“噓,聲音小點,聽說烈火山莊青火堂的探子到處都是,小心把你捉回去剝掉皮吃了!”

“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

“據說有人看見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雷驚鴻在這裡出現過。會不會是他殺了謝厚友,嫁禍給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想趁機趟混水!”

“對!不排除這種可能啊!”

“……”

“……”

“哈哈哈哈!!!不管怎樣,江湖中必然會掀起狂風巨浪,兄弟們可以擦亮眼睛等著看好戲了!”

“哈哈哈哈哈——”

“丫頭!”

雪的手在失魂的如歌面前招了招。

如歌慢吞吞眨一眨眼睛:“啊?”

雪將籮筐收到一起,笑道:“呆丫頭,燒餅已經賣完了,還發什麼愣。”

如歌點點頭,一聲不響地從他手裡接過籮筐,向鋪子裡面走。

然後,她坐在凳子上繼續發呆。

雪俯下身子,仔細打量她:“喂,有心事跟我說一說好不好?”

如歌瞅著他。

半晌,終於道:“你覺得,是誰殺了謝厚友?”

雪笑起來,笑得有點怪異。

“你希望是誰殺了謝厚友呢?”

如歌的眉毛擰起來:“這話什麼意思?我希望是誰殺了謝厚友,就是誰殺了他嗎?我希望根本沒有這些事情發生!”

雪凝視她,嘆息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希望是烈火山莊做的嗎?”

“不!”

如歌驚聲。

“希望是天下無刀嗎?”

如歌搖頭。多年的平靜不能輕易被打破。

“那麼,希望是雷驚鴻做的?”

如歌依然搖頭。

江南霹靂門如果真下此毒手,一場腥風血雨勢必不可避免。

雪輕輕坐到她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肩膀。

他的聲音很輕:“放心,有人會處理得很好。”

******

“楓兒,斷雷莊的事由你處理。”

烈火山莊。

烈明鏡背手而立。

傍晚的夕陽將他的白髮映得發紅。

戰楓站在他身後,一雙眼睛幽黑得發藍,右耳的寶石透出森森的寒意;他少年的身軀挺拔而陽剛,像落霞中孤獨的戰神。

“是。”

他回答。

烈明鏡轉身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不要讓我失望。”

戰楓垂下眼睛:“是。”

烈明鏡看著疏離冷漠的他,眼中微微一怔,心底五味雜陳,不由緩聲道:“楓兒,有些事情比看起來要複雜得多。你父親……”

電光火石間,一張張面孔從他腦海中閃過,彷彿有一隻魔手卡住他的喉嚨,讓他再也說不出話。

戰楓冷道:“是。”

他知道很多事情比看起來要令人作嘔得多。

烈明鏡揮揮手:“你走吧。”

戰楓退下。

戰楓身影走遠。

竹林中閃出一道灰色的影子。

裔浪雙目中有殘忍的死灰,對烈明鏡道:“可以放心嗎?”

烈明鏡閉上眼睛。

沉聲道:“相信他一次。”

夕陽中。

戰楓走到了荷塘邊。

這裡已不能再叫做荷塘。

如歌離莊前,命人用泥土將池塘完全填埋起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一片荒廢的土地,看起來似乎荒唐得可笑。

戰楓微微瞇起了眼睛。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6:29

第八章

戰楓,十九歲。

手中一把“天命”刀,刀法狠辣。

性情堅忍、無情。

據說他十七歲時開始殺人,在他刀下不分男女老幼,凡是他認為該殺之人,皆一刀兩斷,死狀極慘。

這次斷雷莊血案,烈火山莊令戰楓出面解決。

人間烈火,冥界暗河。

隨著暗夜羅神秘消失,暗河宮彷彿在人間蒸發。烈火山莊成為了江湖的主宰,它的判斷,就是武林的決定。

沒有人可以違抗。

而戰楓,就要作出一個判斷。

是誰殺了斷雷莊莊主謝厚友。

******

深夜。

天下無刀城。

白胖的刀無痕撫弄酒杯:“戰楓應該知道,他作出的判斷可能會使武林大亂。”

刀無暇錦衣玉袍,手中紙扇輕搖,笑容無懈可擊:“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刀無痕道:“戰飛天的兒子,應該不會差到哪裡。”

刀無暇微笑道:“身為戰飛天之子,他更加不能做錯事情。”

兩人相視一笑。

笑容中有說不出的意味。

刀無痕飲下酒:“那就可以放心了。”

刀無暇搖扇輕笑:“戰楓必定會作出最正確的判斷。”

******

清晨。

如歌打開店舖的門,將一籮筐熱騰騰的燒餅抬出來。

她看看天色,烏雲陰陰地壓得很低,似乎會下雨。或許是陰天的緣故,也沒有陽光,街上的人很少,有種蕭瑟的感覺。

秋天,快來了嗎?

她覺得胸口莫名地有些堵,好像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卻又說不上來。

她吸一口氣,想要把奇怪的感覺趕走。

卻忽然怔住。

好似自煙霧中,街的東面走來兩個人。

一前一後。

前面的人二十五歲年紀,背著一柄造型奇特的古劍,面容帶些憂鬱,眼睛卻很有生氣。如歌知道他,他是烈火山莊排名前二十位以內的殺手,名字叫做鍾離無淚。

後面的少年氣息很冷。

一襲藍色布衣,身子又挺又直,幽黑髮藍的捲發在晨風中輕輕飛揚,一雙暗黑的眼睛冷漠孤寂。

如歌自然也認得他。

戰楓。

陰沉的清晨。

空氣似乎也是灰灰的。

雪記燒餅鋪。

如歌怔怔地站在冒著熱氣的燒餅後面。

一隻白色小鳥撲喇喇飛過。

戰楓——

彷彿沒有看見她。

從她面前走過。

筆直地漠然地從那籮筐燒餅前面走過。

燒餅的熱氣暈染瞭如歌的睫毛,白色的霧珠讓她覺得眼睛一陣濕涼。

她握緊拳頭,忽然朗聲笑著招呼道:“公子,要買燒餅嗎?我們的燒餅又香又酥!”

為什麼要裝做視而不見,既然放下了,他又跟普通的客人,跟滿大街的行人有什麼不同呢?在這裡,她只是一個賣燒餅的,招攬顧客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戰楓站住。

他沒有想到她會叫住他,他以為她恨他。可是,當他轉過身望住她清澈的眼睛時,他忽然間知道——

她已經放下了他。

在她的眼中,他已經和千千萬萬的路人毫無差別,只是一個她認為會買燒餅的人。

戰楓冰冷。

他垂下眼睛,眼底的深藍無人可見。

他伸出手,手指鎮定有力,拿起籮筐最上面的一個燒餅,燒餅很熱,他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如歌望他一眼。

微笑問道:“公子,要我為你包起來嗎?”

戰楓沒有說話,將燒餅握在掌心,繼續向前走;彷彿他從來沒有停下來,也根本沒有買過燒餅。

只是,這燒餅他一直握在掌心。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天很陰。

晨風很涼。

如歌扶住木案,閉上眼睛,只覺一陣金星在腦中飛冒。

這時,雪的聲音淡淡傳來:“笨丫頭,你忘記收錢了。”

如歌想一想,失聲笑道:“是啊,我忘了!”

雪搖頭嘆息:“敗家呀,今天就罰你賣一整天燒餅,不許休息!”

如歌應道:“是!”

雪看她重又精神奕奕了,不由也微笑了。

如歌望著他如花的笑容,心中忽然一陣暖意,脫口而出:“雪,謝謝你。”

白衣耀眼,笑容耀眼,雪瞅著她:“真要感謝我,就永遠和我在一起。”

他的眼中有深邃的感情。

如歌疑惑地盯著他,驀地,感到有些不妥。

******

兩天後。

烈火山莊公告天下——

殺害謝厚友的人是斷雷莊的副莊主,也是謝厚友的女婿,曹人丘。

曹人丘為了謀求莊主寶位,長期在謝厚友飯菜中下毒,所以才會如此輕易得手。

認識曹人丘的人都很驚奇。

曹人丘實在不像是個會殺死自己恩師兼岳丈的人,他總是顯得很樸實仁厚。

但是,從得知烈火山莊公告的那一刻起,江湖上所有的人都認定了,曹人丘就是殺害謝厚友的人。因為,這個結論是烈火山莊作出的。

沒有人會去懷疑烈火山莊。

也沒有人敢去懷疑烈火山莊。

就算是謝厚友自己活過來告訴人們,他不是被曹人丘殺的,也沒有人會相信。

烈火山莊的判斷,永遠是正確的。

那日午後。

布衣少年雷驚鴻拍掌大笑:“哈哈,看來我以前的確小覷了戰楓!”

如歌抿緊嘴唇,盯著他。

雪用一帕雪白的方巾,輕輕擦拭通身剔透的紅玉鳳琴。自從來到平安鎮,他已許久沒有彈琴了。他低頭輕笑:“雷郎,戰楓絕非莽夫。”

雷驚鴻飛身過來,蹲在雪身旁,笑嘻嘻道:“不錯,他居然可以想到找曹人丘做替死鬼。這樣一來,烈火山莊、天下無刀城和咱們霹靂門都能脫身世外,江湖依然一片太平,四兩撥千斤,實在是高明!”

雪微笑道:“是,戰楓作出了正確的決定。”

正確的決定?

一切都只是戰楓的決定嗎?

如歌的臉孔有些蒼白,她盯緊雷驚鴻:“曹人丘呢?”

雷驚鴻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什麼曹人丘?”

“果真是曹人丘殺的謝厚友嗎?”她沉聲道,“戰楓可有證據?”

為什麼,他們只在說誰殺謝厚友能使天下太平,而不關心那被推出來的人究竟是不是兇手。

雷驚鴻笑得彷彿她是個三歲的孩子:“哈哈,多可笑的問題。戰楓既然說曹人丘是兇手,自然可以拿出證據來,可是這證據又有誰敢真正去查一查呢?嘿嘿,烈火山莊是什麼樣的地位!”

“那麼,”如歌的眼睛亮得驚人,“你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怎樣,為什麼又要胡說八道,指責戰楓是找曹人丘做替死鬼?!”

雷驚鴻瞪大眼睛!

這個品花樓的小丫頭、做燒餅的小姑娘居然當面罵他胡說八道!

他彷彿才第一次打量如歌。

她在生氣,倔強的眼底似有火焰燃燒,鮮豔的紅衣烈烈飛揚,她整個人就似一團烈火,強烈逼人的氣勢讓他一時滯怔。

雪撥弄琴弦。

琴音如屋外突然開始飄落的雨。

雷驚鴻忿然道:“曹人丘本來就是替死鬼!我敢用腦袋擔保,殺死謝厚友的必定是天下無刀的人!只是戰楓顧慮到各方利益,才將曹人丘推出來送死!”

“你胡說!”

如歌怒吼。

雷驚鴻氣得大笑:“做燒餅的臭丫頭你知道什麼?!執掌天下武林,靠的不是事實真相,而是局勢的需要!需要曹人丘是兇手,他就只能是兇手!”

雪輕道:“雷郎,夠了。”

如歌氣得身子發抖:“如你所說的天下武林,不要也罷!如果曹人丘不是兇手,誰也不能誣陷他!”

雷驚鴻畢竟年輕氣盛,雖然不想惹得雪不開心,但被如歌一頂,依然忍不住冷笑道:“只怕他已經變成死人了,是不是兇手有什麼要緊。”

“你說清楚!”

如歌聲音微顫。

雷驚鴻抱住雙臂,悠然笑道:“戰楓豈能容他活下去,定是要將他滅口的,只不曉得,那個謝小風是否可以活下來。”

如一盆涼水從頭至足澆下!

如歌驚怔當場。

雪寒聲道:“雷郎,你話太多。”

雷驚鴻見他俊容含怒,像冰層中煞白的雪花,不由心中打鼓,腆著臉笑:“好,好,我就此閉嘴。”

這邊。

屋門像被狂風劈開!

如歌咬牙奔了出去!

天空陰沉得像化不開的噩夢。

烏雲濃密。

街上早已沒有一個人。

紅衣的如歌在雨中奔跑,她已顧不得擔心會不會被人發現在使輕功,她要用各種辦法找到戰楓!

她一定要找到戰楓!

雨,自大開的屋門飄進來。

雪的手指撫弄著琴弦。

沒有曲調,是一聲聲高音的嘆息……

******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太陽燦爛地自云層鑽出來,映照出荷塘金光閃閃。

滿塘碧綠的荷葉在陽光映照下,搖出清香。

曹人丘面色蠟黃,額上淨是豆大的汗珠,他驚恐地望住面前的藍衣少年,聲音顫抖而乾澀:“師父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他!”

只在一夜間,他從披麻戴孝的半子,變成了殘殺師父兼岳丈的兇手。自烈火山莊宣布謝厚友是為他所殺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的生命已經結束了。沒有人會相信他,人人認為烈火山莊是永遠正確的。

可是,他不想死!

他要逃出平安鎮,找一處遠避世人的地方生活下來。原本只想一個人走,但被機靈的兒子發現了,一定要同他在一起。於是,他帶著九歲的小風開始逃亡。

只逃亡了半個時辰。

逃到鎮郊的這個荷花塘。

戰楓和鍾離無淚出現在他面前。

謝小風覺得爹很奇怪。

爹為什麼要那麼害怕地對藍衣男子說爺爺不是他殺的呢?爹怎麼會去殺爺爺呢?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爹要離開平安鎮,為什麼要偷偷地走,使他來不及跟夥伴們道別,也沒辦法同漂亮的雪哥哥和如歌姐姐約好什麼時候再見。

謝小風吃驚地發現爹的腿在發抖,他心目中頂天立地的爹在滿額冷汗地對藍衣男子不停地說,爺爺不是他殺的。

可是,那藍衣男子似乎根本沒有在聽爹的話。

風,帶著荷葉清香,微微吹動戰楓的髮。

戰楓沒有拔刀,高大挺直的身子靜靜站立。

他一身深藍的布衣;頭髮濃密而微微捲曲,幽黑得發藍;右耳有一顆幽藍的寶石,映襯著他幽黑得發藍的雙眼。

他的眼中卻突然有了抹碧綠。

荷塘中碧綠的荷葉,綴著雨珠,透出陽光璀璨的七彩,這晶瑩美麗,讓他的眼睛輕輕瞇起。

鍾離無淚在戰楓瞇眼的一瞬間拔劍。

劍光如荷葉上濺起的一串水珠,直指曹人丘!

曹人丘在戰楓瞇眼的那一刻,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他知道自己必定會死,如果他遇到的是性情溫和的玉自寒或者是剛烈正直的姬驚雷,或許還會有解釋的機會,還會有活下來的希望,可是,他遇到的是戰楓。

戰楓是烈火莊主的大弟子,為人陰沉冷酷,凡是他認定的事情,絕無轉圜的餘地。

曹人丘原本想拔刀。

他知道只要戰楓瞇起眼睛,就是殺人的訊號。可是,他的手剛放在刀柄上,就放棄了。他決不可能戰勝戰楓,甚或是戰楓身後的鍾離無淚,那麼,他還不如用最後這點時間,好好看看自己九歲的兒子——小風。

謝小風看到了那一劍!

他的眼中滿是恐懼,小臉上全是驚恐和慌張,他抱緊父親的腿,眼睜睜看著那一劍刺向父親的喉嚨。

爹……

他想喊出聲,提醒父親當心那一劍,聲音還未來得及沖出嘴巴,就感到一股熱騰騰腥氣的液體,自他頭頂滾落下來,沾在他稚嫩的嘴唇上!

謝小風驚慌仰起臉,向上看。

爹的喉嚨好像一個噴泉,無盡無止地狂湧出鮮血,鮮血染污了爹的衣裳,濺下來也染紅了他的衣裳。爹張著嘴,看著他,目光很慈愛,想是有話要對他說,但是,喉嚨被刺穿的人,任是怎樣努力也說不出話。

曹人丘倒地。

倒在謝小風腳下。

喉嚨處的鮮血在將大地染紅後,終於停止了奔流。

謝小風只有九歲,然而他知道,他的爹死了,被面前的這個男人用劍殺死了;他還知道,命令男子殺人的是那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藍衣男人!

戰楓長身佇立,凝視荷塘裡的一角。

那裡,在重重荷葉的簇擁中,靜靜綻開了一個花苞。

花苞粉白粉白,彷若她白裡透紅的肌膚。

或許是今夏的最後一朵荷花,被風一吹,發出銀鈴般嬌嬌的笑聲。

“你殺了我爹!!我要殺了你!!!”

尖叫著!

嘶吼著!

一個沾著血污的孩童的身影闖進戰楓的視線。

戰楓微微皺眉,一時間,他想不起這個孩子是誰。

鍾離無淚阻住孩子。

謝小風的身子在鍾離無淚的雙手中拼命掙扎,他狂恨地對戰楓怒吼:“你為什麼要殺我爹,他是好人!他沒有殺爺爺!”

戰楓望著那朵荷花出神,半晌道:“殺死你爹的,不是我。”

“就是你!是你下命令殺死我爹的!我全都看到了!你的神態就是殺人的指令!”

謝小風怒目呲裂,他發誓他今生定要親手為父親報仇,所以,他一定要記清楚這個藍衣男子的容貌。

輕風吹皺水面,粉白的花苞在碧綠的荷葉間嬌笑。

驟起的身影像一抹藍天,在荷塘里,飛雲般打個轉。

戰楓低下頭,嗅著指間的荷花,輕聲道:“殺死你爹的,是天命。”

“是你!就是你!我發誓我會殺了你!”

謝小風仇恨地吼著!

戰楓沉默。

然後慢慢走近謝小風,托起他的下巴,打量他。

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大約只有八、九歲,刻骨的仇恨,聰明的腦袋,倔強的性子,假以時日好好培養,應該是會有出息的。

可惜——

鍾離無淚雙眼驀地張大,瞳孔收緊。

雙手中,謝小風的身子猛然軟下來,脖子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著,幾縷鮮血滴滴答答從嘴角淌下,體溫越來越冷,生命在一瞬間被那個手指拈著花苞的藍衣男子抽走。

戰楓望著孩子,聲音很靜:“殺死你的,是你自己。”

鍾離無淚身上竄起陣陣寒意。

他也殺過很多人,但是,像這樣平靜地殺死一個孩子,卻從來沒做過。

夏末的傍晚。

戰楓將塘中最後一朵荷花揣在懷裡,眼底幽黑深邃:“將他們埋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6:48

滿塘的荷葉被風吹得翻舞。

荷塘另一邊。

如歌全身的神經一根根死去。

她死死盯住荷塘對面的藍衣少年,一動不能動!

她剛剛趕到。

她晚來了一步。

她眼看著謝小風的生命終止在戰楓的指間!

荷花在衣襟中吐著芬芳。

戰楓自碧綠的荷葉間望去,似乎看到了一個紅衣裳的少女。

他曾經發誓用一生去保護的少女。

為了保護她,他寧可傷害她,也不願使她生活在地獄中。

戰楓望著她。

她那雙憤怒的眼睛忽然使他明白,她是真實的,而不是夜夜撕裂他的夢。

夕陽暈紅。

荷塘邊。

如歌站到戰楓面前。

她盯緊他的眼睛:“你殺了謝小風。”

戰楓道:“是。”

如歌道:“理由?”

戰楓道:“他將來會是敵人。”

如歌冷笑道:“因為你殺了他的父親。”

戰楓不語。

如歌道:“告訴我,你真的認為是曹人丘殺了謝厚友?”

戰楓面無表情:“只能是他。”

如歌憤怒道:“這算什麼回答!”

戰楓眼中有譏諷:“這是惟一正確的方法。”

“方法?”如歌怒笑道,“在你眼中,別人的生命只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已嗎?”

戰楓沉默。

滿塘荷葉翻飛成碧浪。

如歌斂起面容,沉聲道:“拔刀,我要替謝小風討回公道。”

戰楓搖頭:“你不是我的對手。”

如歌挺起胸脯,笑:“是嗎?那要試過才知道!”

烈——火——拳——

似酷暑的烈焰!

如歌的拳頭擊出,滿塘荷葉好像瞬間被燒焦一般,捲曲著,發黃著。

她已變成一團烈火!

可以將世間萬物焚燒的烈火!

******

那一夜。

雪一直在等如歌。

鋪子的門開著,月光灑進來,有蟈蟈聲,有蛙叫聲。

雪的手指撥著琴弦,目光卻始終望著屋外的街。

白衣如月色皎潔。

終於。

街上傳來凌亂狼狽的腳步聲,像驚惶失措的迷路孩子。

雪輕輕揚起優美的雙眉。

如歌“撲通”一聲撞進屋裡,鮮紅的衣裳似乎被刀氣傷得縷縷飛舞,她像失了魂的豔色蝴蝶,面容煞白,嘴唇卻血紅。

她的眼睛裡沒有雪。

身子一軟,撲倒在冰冷的地上。

然後開始放聲痛哭!

她像孩子般痛哭,哭得渾身發抖,哭得有些乾嘔,哭得四肢開始抽搐。

雪望著她。

這是第一次見到如歌哭。

以往,她無論遇到怎樣的情況,也會去笑,哪怕笑得很勉強。他以為,她堅強的笑容讓他心痛,沒想到,她的哭泣卻讓他心碎。

雪坐在地上,將哭得全身冰冷的如歌抱進懷中。

他愛憐地撫弄她散亂的黑髮,輕聲道:“不要哭了,你不是已經放棄了嗎?”

如歌掙脫他,眼睛紅腫如噴火:“我恨他!”

她恨他!他可以不喜歡她,可以將她扔下,但是,他怎麼可以毫無人性地去殺死一個九歲的小孩子? !那孩子,舞鞭炮舞得像飛龍一般出色;那孩子,吃膩了燒餅喜歡吃糖葫蘆;那孩子,長大後想成為一個英雄。

戰楓,眼睛也不眨地就殺了謝小風。

謝小風的腦袋沒有生氣地垂下來,嘴角的血絲猩紅,再也無法喊一聲——

“如歌姐姐……”

如歌也恨自己。

恨自己為什麼這樣沒用!她五歲開始習練烈火拳,足足練了十一年,卻始終無法練到精髓,她就像一個笨蛋,在戰楓的天命刀下顯得滑稽而可笑。

戰楓就像在逗她,一刀刀挑散她的頭髮,裂開她的衣袖、裙角;她的拳頭就算擊上他的胸膛,他的表情也彷彿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月色如水。

屋內。

雪低語道:“你的恨,就是對他最大的詛咒。”

如歌沒有聽見,她滿腔的只有憤怒!

她握拳大吼道:“為什麼?!難道我只是一個沒有用的廢物!”

第一次,她想要變強!

或許,只有讓她變強,才能使世上少一些悲哀的事情!

這一刻。

雪臉上的憂傷,只有月亮看見了。

於是月亮也開始憂傷。

雪聽到瞭如歌心裡的聲音,他知道,當倔強的她終於決定要去做一件事情時,是他無法阻止的。

她的力量,也不再是他能夠封印的。

******

“咳!”

戰楓摀住胸口,猛咳出一口鮮血!

燭火下。

他的雙頰有詭異的潮紅,右耳的寶石幽藍得彷彿暗光流動。

鍾離無淚離開,為戰楓關上客房的門。

他知道,此時的楓少爺,最不需要的是別人的打擾。月光下,他不由想起那個生命忽然被奪去的孩子。

鍾離無淚的雙眼黯然。

或許,他是不適合做殺手吧。

戰楓的胸口痛得欲爆裂!

如歌的拳頭居然有如此威力,想來以往有些小覷了她,果然是烈明鏡的女兒啊,發怒的氣勢儼然有霸主之風。

他的右手伸入胸襟。

苦笑。

粉白的荷花之苞,早已被如歌的拳打成一團爛泥,指間只餘下一縷幽淡的清香,和透明的花汁。

今夏最後一朵荷花,畢竟還是留不住。

戰楓將殘餘的荷花屑扔出窗外!

這時。

鍾離無淚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楓少爺,天下無刀城刀無暇公子、刀無痕公子到。”

戰楓拭乾唇角的鮮血,淡然的面容如傳說中一般無情。

“進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7:15

第九章

曹人丘死訊傳出。

江湖恢復到昔日的平靜。

已經是初秋。

天下無刀城的後園中,[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亭台流水,綠樹妍花。

石桌上有幾碟精緻的糕點墋墅塿塺,蜩蜸蝃蜘和一壺上好的綠茶。

香兒笑得婉柔:“歌兒,你終於有空到這裡來玩。”

如歌望著她隆起的小腹颮颭餃餌,瘦瘓瘌瘊好奇道:“香兒姐姐,孩子會什麼時候出生呢?”

“大約會是深冬。”

如歌微笑:“好啊綣綩綠綜,夥夤夢奪都說冬天出生的孩子脾氣好,將來一定又孝順又貼心。”

香兒撫住腹部鄯鄰鄲酷,嵷嶊嶉嶄臉上有幸福的光芒:“希望這樣。”她以後的人生全依託在這孩子身上了。

如歌打開手邊的小包袱,拿出一套小衣服小鞋小帽子。

“這是我趕出來送給小孩子的,手工不是很好,但布料很軟和,應該可以貼身穿。”

香兒望住她,心裡一酸,握住她的手:“謝謝你。”

她聲音哽咽住,再說不出話。妾侍們已經為刀無暇生有三男二女,她肚裡的孩子沒有人稀罕,他只是命人多給她燉些補品養身子,便再不關心。兩個多月,只聽說他經常去媚姨娘處,並未見過面。此刻,見到如歌關心的眼神,雖只是幾句話語,已使受人冷落的她百感交集。

如歌拍拍她的手,笑道:“人家都說有身子的女人愛動感情,看來一點也沒錯呢。不過,只可以笑,不可以哭啊,否則孩子一出生就會像個小老頭的!”

香兒“撲哧”一聲笑出來:“亂講!”

如歌拍手笑:“看啊,笑起來的香兒姐姐多美麗。”

香兒被她一攪和,感傷霎時煙消雲散掉。兩人開始說一些品花樓別後各自的情景。

香兒忽然道:“你知道那個媚姨娘是誰嗎?”

如歌疑惑道:“莫非是我認識的。”

香兒笑得有些奇特:“對。她就是——”

“香姨娘!”

環兒從小徑遠處跑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香姨娘,胡大夫來給您開補藥方子了,說需要再給您把把脈。”

香兒為難地皺起眉頭。

如歌笑呵呵:“姐姐只管去吧,身子要緊啊,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香兒抱歉道:“那就怠慢了。”

如歌擺著手說道:“去啊,去啊。”

香兒同環兒走了。

花園中只餘如歌一人。

她站起身,慢慢打量眼前這片景色如畫的園子。天下無刀城,只看這飛簷金瓦的氣派,便已不輸烈火山莊。

忽然。

自樹木遮掩間,她見到一個黑衣男子神情匆忙、手拿信筒向東面奔去。

如歌目光一緊。

******

鬱茂的梧桐樹旁,一個白色亭台。

四面鵝黃竹簾垂下。

隱約三個身影。

談話的聲音壓得極低。

“戰楓果然選擇了曹人丘。”

“他是明智的人。”

“既然如此,一切就按計劃行事。”

“是。”

“另外,京中傳來消息……”

紙扇輕搖聲。

“靜淵王身子越來越弱……”

“哼,只怕離死已經不遠了。”

“沒想到……”

“這樣也好。”

“囑咐他們再小心些,畢竟他是……”

“……”

笑聲低沉地自白亭中傳出。

梧桐樹濃密的枝丫似乎被風吹過,刷啦啦響了一陣。

竹簾一卷。

刀無痕目光如冷箭向梧桐射去!

一顆石子打在梧桐的枝葉上,又一陣輕響……

只見一個粉裳微透、面容嬌媚的少婦抓著幾隻石子,邊朝樹上擲,邊笑著道:“淘氣的鳥兒,藏到樹葉後面我就瞧不見你了嗎?”

一隻翠翅黃身的畫眉兒,振翅從枝葉間竄出,飛到少婦手背,啾啾昂首啼叫。

刀無暇合扇叱道:“你怎會在這裡?!”

美少婦撒嬌道:“這園子難道是我不能來的?!你也恁霸道,連逗隻鳥也不許嗎,人家要生氣了!”

刀無暇面色不豫:“白亭周圍不許雜人走近,這規矩你會不懂?”

美少婦薄怒道:“鳥兒欺負我,你也欺負我,它飛著飛著就到了這裡,可不是我讓它來的。還不是知道你素日里疼它,我才緊張怕它飛丟了,原來又是我做錯了!”

刀無暇只覺跟女人爭辯是天下最無聊的事情,擰眉離開了白亭。

黑衣人跟隨著。

刀無痕走的時候瞟了一眼粉衫女子,果然騷媚入骨,怪不得大哥念念不忘、今次又格外心軟。

白亭裡空無一人。

過了一會兒。

美少婦對梧桐樹低聲道:“下來吧。”

自粗壯濃茂的樹幹枝丫後面,一個紅色身影輕盈躍下。

少女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瞅著美少婦,吃驚道:“是你?”

茂密鬱綠的梧桐樹下。

美少婦嫵媚風流,似笑非笑。

她——

居然是當夜離開品花樓的百合姑娘。

如歌忽然笑道:“終究成功的還是你。”

百合嘲弄道:“男人,無論如何裝模作樣,骨子裡喜歡的還是那個調調。”

如歌又悟道:“原來你就是媚姨娘。”所以香兒的神情才那樣奇特。她微笑道,“恭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

百合斜睨她:“知道我為什麼救你嗎?”

“願聞其詳。”

百合的唇邊有冷笑:“我恨不能讓天下人知道,如今我才是天下無刀城最得寵的女人,品花樓的姑娘們縱出盡百寶扮做清高,也依舊不過是讓人瞧不起的妓女。”

如歌嘆息:“你會一直是刀無暇最寵愛的女人嗎?”

百合譏笑道:“男人,是天底下最喜新厭舊的東西,我怎會做如此打算。只不過,待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天下無刀城亦不過是台階罷了。”

如歌看著她,說不出話。

百合瞟她一眼:“你是否很羨慕我?”

如歌笑一笑:“是啊,羨慕得很。”如果她的羨慕可以使百合開心,那就讓她開心好了。

百合擺擺手:“你走吧,我不會說見過你。”只當還她昔日贈藥之情。

如歌謝過。

畫眉兒在百合的香肩上婉轉啼叫。

望著紅裳少女消失的背影,百合暗暗心驚。

他怎知在白亭會發生這些事情?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間。莫非,那些傳說竟會是真的?

******

傍晚。

歸來的如歌在雪記燒餅鋪外面怔住,她有些吃驚,因為她聽到了從裡面傳出的古琴聲。

曲調那樣憂傷……

在哀傷的琴音中,初秋的風彷彿飄著冬夜的雪,寒冷和絕望使她的手指尖都透出涼意。

她慢慢推開屋門。

優美修長的手指撫撥著琴弦,每一挑,都像驚破了一個美夢;柔亮的長發寧靜地散在耀眼的白衣上,雪的背影顯得出奇的寂寞。

“雪?”

如歌擔心地喊著他的名字。聽過無數次他的琴聲,總是像清晨的小溪流水一般明快歡愉,讓她的心事慢慢化開;而這一刻,她忽然發現,他似乎並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快樂無憂。

她忽然間覺得。

他是世上最憂傷的人。

雪轉過頭。

笑容像春滿大地,百花俱開,燦爛的陽光帶著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時間,簡陋的屋內彷彿有萬丈光芒射出!

“臭丫頭,怎麼回來這麼晚?”

如歌忍不住揉揉眼睛,難道是她眼花了?雪這樣快樂,她居然會感到有憂傷的氣息,肯定是腦袋壞掉了。

吃飯的時候。

如歌用竹筷夾住一塊豆腐,猶豫許久,終於問道:“雪,你有心事嗎?你是否不快樂?”

她剛才的感覺那樣強烈!

雪捉住她的手,一口將她的豆腐吃掉,笑得像個孩子:“只要能在你身邊,我就是世上最快樂最幸福的人!”

如歌望著他。

雪的笑容柔和似夏末的茉莉花香。

如歌的心卻在往下沉。

她悄悄握緊拳頭,強笑道:“為什麼?”

雪微笑道:“因為我喜歡你啊,我說過很多很多次了,你全都沒有留心嗎?”

如歌瞪他:“你總是在逗我。”

雪笑得有些傷感:“哪裡會用這種事情逗你呢?自然是喜歡你,喜歡到什麼也不在乎,只想守在你身邊。”

竹筷跌在木桌上。

如歌驚慌地站起來:“我吃飽了,你慢慢用。”說著,慌張地想離開。

雪抓住她的手。

如歌驚覺,他的手居然比冰雪還寒冷。

雪仰著絕美的臉龐,輕笑道:“丫頭,你說怎麼辦好呢?我想用世間所有的一切換得你對我的愛,可是,你卻想要逃。”

他的手將她抓得緊緊的。

如歌喘不過氣。

他將她拉到身邊,抱住她的腰,將臉孔埋在她香軟的腰腹間,低聲道:“丫頭,我真的喜歡你。”

所以,不要離開我,好嗎?我愛了你那麼久,在這世間,我忍受了那麼長久的寒冷和孤獨。終於,我來到了你身邊。即使不喜歡我,也不要離開我……

雪的腦袋埋在如歌的腹間,像一個撒嬌的孩子,有著執拗的絕望;熱氣從她的腹間升起,如歌失措地張著雙手,不知該擺在哪裡。

良久,她輕輕推開雪。

她輕輕地說:“雪,我不喜歡你。”

很輕的一句話。

就像天地之初的第一片雪花,輕盈盈飄落……

感覺不到寒冷。

只是就那樣落在心尖上,亙古也不融化。

如歌努力去微笑:“不對,不是不喜歡你。和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其實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你了。只是……”

雪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心下一陣淒楚,突然想到,當時戰楓對她說著絕情的話,她的神情是否如此刻的雪一樣呢?

她咬緊了牙。

如果她不能給他相同的感情,那麼,就放他走;她知道,無望的感情,給人的傷害會多麼殘酷。

如歌硬起心腸,接著說:“……只是,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永遠也不會有那種感覺。”

雪笑得有點失措:“你在說,你不會愛我嗎?”

笑聲中有悲愴。

她說,她不愛他;他不相信那個詛咒,可是,為什麼,他覺得噩夢扼住了他的喉嚨,有鮮血的腥氣往上沖!

如歌知道自己是不可饒恕的人。

如果她不是想當然地認為雪只是在戲耍她,如果她當初堅決地不讓他跟隨,或許,就不會如此傷害到他。

可是,不能再錯下去了。

她點頭:“是。我不愛你。”

她聽到聲音從她口中傳出,她看到雪的面容霎時蒼白,在那一瞬,她忽然擔心他會立時死去。

然後,是寂靜。

初秋的夜。

無月亦無風。

蒼白的笑容像暗夜的白色茉莉,雪的眼睛有火苗閃動:“再多一些時間,試著愛我。”

如歌閉上眼睛。

雪站起來,摟住她,輕聲說:“你會愛上我的,因為——”

因為——

我是那樣愛著你。

如歌沒有讓他說完,她打斷了他:“明天,我會離開平安鎮,你不要跟著我。”

雪瞅著她。

眼神古怪而傷心。

“就這麼討厭我嗎?一旦知道我喜歡你,就迫不及待要躲開嗎?你不怕我會難過嗎?我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呢?”

如歌驚道:“不……”

只是一個字。

理智將她拉了回來,她避開他的眼睛,用力深呼吸,道:“雪,你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朋友。”

好似一場夢……

雪,發怒了!

一片、兩片、幾十片、上百片、千萬片雪花旋轉著在他周圍飛舞,白衣如雪,雪花狂飛!

晶瑩的飛雪咆哮著拍打他的長髮、衣襟!

秋夜的雪。

憤怒的雪花將紅衣裳的如歌裹成雪人。

她望著滿屋似有生命般的飛雪。

記得第一次見到雪,是在品花樓,那夜他出現時也有雪花,她卻沒有留意,以為只不過是玩的一些戲法,但此時,她愕然發現,那些雪花竟似從雪體內飛出,流光爍彩,他晶瑩剔透得彷彿冰人一般。

潔白的雪花精靈地旋舞在他唇角。

他的嘴唇,煞美如雪花:“你依然忘不掉戰楓?!”

如歌驚怔,半晌,苦笑道:“是,我忘不掉。”

忘不掉戰楓對她的傷害,忘不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所以,不願意讓雪同她當初一樣,愛上不該去愛的人,不願意讓他越陷越深。那麼就讓她做無情的人,恨,有時比愛來得容易些。

雪冷聲道:“他傷害了你,你卻來傷害我,這樣公平嗎?”

如歌靜靜道:“世間原本就不公平。”

雪凝視她,目光如冰雪:“我會恨你。”

如歌覺得呼吸已然停止,笑容虛弱無力:“如果你一定要如此,那就恨吧。”

只要不再愛她,她負擔不起。

屋裡的雪花漸漸消失。

好像出現一般突兀而安靜。

只有殘餘在她和他身上的雪水,依然留著刻骨的寒意。

她和他相視而站。

兩人的髮梢、眉毛、睫毛綴著清寒的雪珠。

一顆雪珠如淚水一般滾下雪的面頰。

他啞聲道:“如果你讓我跟你走……”

“不可能。”

如歌的聲音冷靜。

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她就絕不會再任事情錯下去。

雪珠落到地面,悄然被吸乾……

他彷彿平靜了,笑得很淡:

“只為了刀無暇一句模糊不清的話,你就要千山萬水地去找玉自寒。可笑啊,在你心中我不僅比不上戰楓,連玉自寒也不如。”

如歌愕然:“你怎麼……”

雪淡淡地笑:“天下哪裡有我不曉得的事情,你以為百合為什麼會出現得那樣及時。”

如歌盯緊他:“你究竟是誰?”

雪坐到紅玉鳳琴旁,手指輕輕將琴弦撥響。

他恍然已忘卻了她的存在。

如歌追問道:“刀無暇講的人果然是玉師兄嗎?他會有危險嗎?”

下午在白亭的梧桐樹上,她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那個他可能會是玉自寒,因為以天下無刀的實力,除非去刺殺像玉自寒那樣身份的人才會如此小心,可是畢竟不能確定,又放心不下,所以想去看看。

一種奇異的神情閃過雪的面容。

他的手指一僵。

一根琴弦“鏘”地應聲而斷!

他打量她,眼神沉黯:“你很緊張他嗎?”

如歌皺眉道:“他是我的師兄,我自然關心他。”

雪輕笑,笑容彷彿初凍的冰河,有說不出的冷漠:“很好。”

她聽不懂。

雪接著道:“所以,他一定會死。”

如歌驚呆了,喝道:“你說什麼?!”

雪幽幽地對她微笑:“因為我恨你。”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7:33

秋夜。

清寒的雨絲落在青石的地面上。積了小小的雨水,地面濕潤而透明。

雨霧中的庭院,金碧輝煌,氣派恢弘。

長廊下。

一掛碧玉鈴鐺。

在細雨中“叮噹”飛響……

這樣的雨夜。

輪椅中溫潤如玉的男子,一襲青衫顯得分外單薄。

他望著鈴鐺。

目光中有悠長的思念。

玄璜抱著一方薄毯,低聲道:“王爺,天寒小心保暖。”

玉自寒淡淡一笑,端起身旁圓幾上的茶杯,輕抿一口溫熱的碧螺春。他只需要一點茶的暖意,至於毯子就不必了。他的雙腿自幼殘疾,就算蓋上毯子也不會感到溫暖。

玄璜不語。

他想起那個紅衣裳的少女,如果她在這裡,毯子必已覆在了王爺的膝上。

他們離開烈火山莊已近三個月。

王爺的身子漸漸清瘦,有時會不自覺地睡去,但御醫們卻檢查不出任何症狀,只說體虛。

玄璜十分擔憂。

當年玉妃難產身亡,誕下的龍兒體弱多病,再加天生失聰,待到五歲時,居然離奇地雙腿被廢,再不能行走。皇上忍痛將他送至烈火山莊,使他遠離宮廷紛爭,也希望他習得武功身體強健,為避人耳目,為他另取一名“玉自寒”。

玉自寒就是靜淵王。

青圭、赤璋、白琥、玄璜、黃琮、蒼璧,他們六人是皇上欽點的靜淵王的侍從。

玄璜,跟隨玉自寒身邊,照顧他一切生活起居。

雨絲飄在鈴鐺上。

像綴在碧玉上的露珠。

玉自寒不知不覺已然睡去。

睡夢中似乎感到有些冷,俊秀的雙眉微微皺著……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7:51

第十章

春風如醉。

滿樹海棠花。

粉紅色的花瓣柔軟地落在地面。

九歲的男孩子孤獨地坐在輪椅中,[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花瓣悠悠落在他青色衣襟上,他的雙手蒼白塴塹塾墐,鄪鄮鄭鄦一隻雕花羊脂玉扳指鬆鬆地戴在左手拇指。

他的神態安靜。

安靜得讓所有人忽視他的存在。

安靜得令人心痛。

他聽不見聲音,也無法行走箖管箜箅,雿需靘靼他的世界只有寧靜。

他可以看到杏樹下正在嬉鬧的兩個小孩子。

六歲的小楓藍色布衣,頭髮微微捲曲滬滎潀漅,斠斡旖旗右耳的寶石閃閃發光,他從樹上溜下來箄箝箔箘,緆綣綩綠手上捧著一把青色的小杏兒;三歲的小如歌晶瑩的小臉粉嘟嘟的,拍著巴掌笑,笑容燦爛可愛。

小楓將小杏兒送到小如歌面前。

小如歌拈起一隻,小心翼翼地嘗,似乎很酸,嘴巴眼睛皺在一起,酸得吐出粉紅的小舌頭。

小楓笑了。

眼睛湛藍湛藍,像萬里無雲的藍天。

小如歌嘟起嘴巴,非要小楓也吃掉一隻青澀的杏兒,小楓躲著,於是她去追。

於是兩人笑鬧著跑遠了。

雖然聽不見他們的笑聲。

但可以看到他們的快樂。

輪椅中,九歲的男孩子輕輕摸著白玉扳指,閉上眼睛,想起他很久未見的父皇。在烈火山莊,雖然他的身份是秘密,但人人對他很尊敬。師父盡心傳他武功,給他最好的照顧,然而他卻羨慕師父對小楓和驚雷的責罰。

因為他是聾子。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同他講話。

這世上,他靜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有人拽他。

一隻軟軟的小手拽著他的衣袖。

他睜開眼睛。

卻是方才跑遠的小如歌。

花團錦簇的海棠樹下,粉白的面頰映著鮮紅的衣裳,小如歌笑得似乎會發光!

她搖著他的胳膊,踮起腳尖,將一顆青青的杏兒湊近他唇邊。

他搖搖頭。

她把杏兒往他嘴裡塞。

他偏過頭。

她瞪著他,忽然,眼睛裡湧滿了淚水——

她開始哭。

他嘆息,拍拍她的腦袋,接過杏兒,慢慢嚼……

好酸!

酸得他彷彿要從輪椅中跳出來!

她笑了,然後嘴巴以大大的弧度扯出一個口型。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唇邊,把剛才的口型又重複一遍;他能感覺到她嘴旁肌膚的震動。

她抓起一個杏兒,塞進自己嘴巴里,酸得渾身顫抖。

然後,又重複那個口型。

他望著她。

那天,她一共吃下十六隻小杏兒。

酸。

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個字。

自那日後。

小如歌就經常找他“說話”。

開始時,他不曉得她在講什麼,她總是趴在他的膝頭,仰著腦袋不停在說。最初她說得慢,日子久了越說越快。而他,居然也可以跟上。

他十五歲時。

九歲的如歌逼著他開口“講話”。

她說想聽他的聲音。

他沒答應。

她哭了一天一夜。

他終於屈服了。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感到干澀的喉嚨在費力地顫抖;他知道那聲音一定很難聽,因為那個從門口經過的婢女,臉上表情難受得彷彿恨不得將耳朵捂起來。

如歌卻歡呼,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告訴他,他的聲音比小鳥的歌聲還動聽。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小鳥的歌聲?

多孩子氣的話。

但是,只要她開心,就可以了。這世上,他的聲音,只說給她聽。

他會說的第一句話是——

“如歌。”

******

靜淵王府。

午後的庭院。

玉自寒靜靜地在輪椅中睡著,似乎覺得有些冷,他的眉心淺淺皺起。青衫的他,在初秋疏冷的陽光裡,好像流淌著光華的寒玉。

睡夢中,他見到了她。

她喜歡鮮紅的衣裳,笑容也像火焰一般熱烈;她喜歡像隻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對他講她的開心和煩惱;她最喜歡笑盈盈比劃著雙手,告訴他戰楓怎樣了,他們去到哪裡玩,那時侯的她快樂得神采飛揚。

後來,她漸漸憂愁,趴在他的膝頭長久也不說話。

他不曉得該怎樣安慰她。

因為她的幸福和悲傷,並不是因為他。

沉睡中,玉自寒的嘴唇輕輕在動。

仔細去看,可以知道那是無聲的——

“如歌”。

秋日的午後。

玉自寒慢慢醒過來,眼睛睜開,卻依然像在夢中。

他看見瞭如歌。

她紅衣鮮豔,趴他膝上,支住下巴,對他眨眨眼睛,笑著:“師兄!”

他搖搖頭。

笑,莫非自己尚在夢裡?奇怪,這次的夢如此逼真。

什麼?

師兄居然不理她? !

如歌生氣了,用力搖著玉自寒的膝蓋,大聲道:“師兄,人家趕那麼遠的路來看你,你一點也不高興嗎?!不管,我要生氣了!你……你要是還不說歡迎,我……”

玉自寒撫住她的手。

一股溫熱的暖意,在初秋乍涼的午後,自她的手背傳入他的掌心。

如歌驚道:“咦,你的手怎麼這樣涼?”說著,將他的兩隻手拉進她的雙手中,揉搓著,溫暖著。

玉自寒望著她。

她抬起頭,瞪他:“離開烈火山莊的時候,你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嗎?為什麼瘦了這麼多!你說話不算啊,還做人家師兄,我都不要相信你了。”

玉自寒微笑:“你怎麼來了?”

如歌對著他的手掌呵出暖氣,靈動的大眼睛閃了閃,笑道:“我想你啊,想你就來了。師兄莫非是不歡迎我?”她拿著師兄給她的雕龍玉佩,很容易就進到了王府。

玉自寒的唇角是滿滿的笑意,他拍拍她的腦袋。

如歌問道:“師兄,你最近有沒有覺得不舒服啊,一切都還好嗎?”

玉自寒的笑容彷彿清爽的秋風:“我很好。”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8:22

烈火山莊。

裔浪道:“宮中傳來消息,皇上近日龍體欠安,敬陽王與景獻王皆有異動。”

敬陽王和景獻王同為皇后所出,敬陽王在眾皇子中排行第二,景獻王排行第五。兩人均對皇位虎視眈眈,十幾年來一直明爭暗鬥,許多臣子與勢力都被攪入其中。

烈明鏡沉吟不語。

裔浪接著道:“敬陽王與景獻王都曾到訪靜淵王府,遊說靜淵王支持自己。”

靜淵王是皇上昔日寵妃玉娘娘的獨子,深受皇上關愛,曾有傳言如若不是靜淵王身患殘疾,恐怕皇位都會傳承於他。

烈明鏡道:“玉兒必是皆未表態。”

“是。”

烈明鏡長嘆道:“可惜玉兒自幼身殘,又非在宮中長大,對權位之爭不感興趣,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

當年,皇上將玉自寒送至烈火山莊,實也有為他培養勢力之念;烈明鏡自然也想藉助玉自寒,加深在宮中的影響。可惜玉自寒心不在此,他只好轉而支持敬陽王。

裔浪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敬陽王有書函到。”

烈明鏡接過放於案上,不看也曉得,此信必是請他勸說玉自寒站到己方陣營。

裔浪灰色的雙眼略微緊縮,道:“戰楓半個時辰前回莊。”

烈明鏡虎軀一震,目中神光四射:“他回來了。”

裔浪道:“戰楓在平安鎮同天下無刀秘密會面兩次,共交談一個半時辰;曹人丘的屍體懸掛斷雷莊三日,謝小風被埋在平安鎮北郊荷花塘內。”

烈明鏡長身而立,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聲音似從黑夜中傳來:“他殺了謝小風?”

“是。”

烈明鏡沉默良久,忽然大笑道:“好!好!果然很像!”

裔浪眼神陰暗,厲聲道:“他很危險!”

烈明鏡轉過身,濃密的白髮有慈祥的味道,只是臉上的刀疤隱隱閃出寒光:“浪兒好孩子,我心裡明白,你不用擔心。”

裔浪垂首,目中似有激動的火花。

烈明鏡問道:“歌兒如今在何處?”

裔浪的情緒又恢復平靜無波:“小姐在靜淵王府。”

烈明鏡振眉。

然後仰天嘆道:“也好!……只是可惜……天命啊……”楓兒和歌兒終究仍是無緣,想到此,他的心頓時像壓了萬鈞大石,再說不出話。

裔浪暗暗心驚。

從烈明鏡口中居然會說出“天命”兩字。

這曾經覆雨翻雲、可以將乾坤扭轉、從不將所謂“命”看在眼中的烈明鏡……

莫非已經有些老了。

******

清早。

冒著熱氣的燒餅。

如歌兩眼放光,看著玉自寒細細品嚐,連聲追問:“怎麼樣?好吃嗎?”

玉自寒點頭。

知道她一大早起就忙著為他做燒餅,額頭上現在還有密密的汗珠,他用衣袖替她拭汗。她的體質,似乎特別容易出汗,彷彿體內有一個火爐。

如歌得意地說:“那師兄你一定要多吃些,我做的燒餅可是有口皆碑呢,平安鎮老老少少都誇我好手藝。”忽然,她想到謝小風,神情一黯,但馬上掩飾過去。

玉自寒微笑道:“好。”

他又拿起第二隻燒餅。

玄璜心中甚是寬慰,自從烈小姐來到王府,王爺每日進食增加了很多。雖然他依然清瘦,但假以時日想必會改善許多。

如歌把茶盞端過來:“燒餅吃多了會幹,喝點水吧。”

玉自寒將一隻燒餅放進她手中,道:“你也吃。”

如歌笑道:“我可不要吃這個了,鋪子生意冷清那段日子,我天天吃剩下來的燒餅,膩都膩死了!”她夾起一塊綠豆糕,滿足地吃著,“啊,還是糕點好吃啊,師兄,你該給做點心的師傅多加工錢,他的手藝棒極了!”

玉自寒品著茶,看她像個貪吃的小貓,桌上的糕點被她香甜甜地吃著,幸福的表情讓人不覺也有了胃口。

如歌抬起頭,詫異地說:“你只吃兩個燒餅就飽了嗎?”記得以前他的飯量不會這樣小。

玉自寒道:“是。”

“是什麼啊!”如歌不滿道,“不管,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燒餅,你只吃兩個,我會傷心的!”

他摸摸她的腦袋。

她閃過去,一臉委屈:“你吃那麼少,肯定是嫌我做得難吃,告訴你,我真的很傷心!”

玉自寒笑得無奈,只好又開始吃第三隻燒餅。

如歌高興地笑起來,也拿起燒餅吃:“師兄,我陪你吃啊……哇,我的燒餅真不是吹哦,香噴噴,很酥很酥,讓人吃一隻想兩隻、吃兩隻想……”

屋裡。

有兩個在快樂地吃燒餅的人。

玄璜靜靜看著,心中有種感動。

忽然,聲音自屋外傳來:“景獻王求見。”

******

“你就是烈如歌?”

一個明黃衣裳的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對呀。”如歌也好奇地打量黃衣少女,眼睛一亮,道:“我猜,你是黃琮對不對?”

少女笑開了:“好聰明,我是黃琮,你怎麼猜出來的?”

如歌笑道:“很簡單啊,你同白琥一併進出,玉師兄的六侍衛中又只有一個女孩子。”更何況,她穿著黃衣。

黃琮道:“一直知道你的名字,卻從未見過,玄璜說你對王爺很好。”她雙手抱拳,鄭重道,“對王爺好,就是黃琮的恩人,以後若有事差遣,只管吩咐。”

如歌也正言道:“聽這番話,便知你對玉師兄也是極好的;待師兄好,便是如歌的朋友。”

兩個少女相視一笑,感覺彼此脾氣相投,如多年老友一般。

如歌與黃琮聊了起來。

“我見玄璜多些,很少見到白琥與赤璋,青圭、蒼璧和你就只聽過名字。”

“是,我一直在王府待命。王爺不喜歡太多人跟隨。”

“你的武功想必很高了?”

“嗯,不曉得我的長河劍同你的烈火拳哪個更厲害。”

如歌有些心虛:“我很差勁。”

黃琮搖頭:“當年烈莊主憑一雙烈火拳,在華山之巔戰勝天下無刀的刀絕霸,初具武林霸主之氣,烈火拳也名揚天下,怎麼會差勁呢?”

如歌暗暗握緊雙手,沒有人知道,她的拳頭沒有力量,好像她的真氣被什麼東西封住了,烈火拳使出來毫無傳說中的威力。

如歌轉開話題:“我來已經兩天了,你並不在府裡。”

黃琮眼神黯然,嘆道:“我和白琥去尋訪神醫。”

“神醫?”如歌一驚:“玉師兄……”

“你應該也察覺了。”

如歌望緊她。

“王爺清減很多,每日只能吃下很少的食物,極為疲憊,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黃琮擔憂道,“宮中幾乎所有的御醫都來看過,卻找不出病因,只說體虛。怎麼會無緣無故忽然體虛呢?我們擔心是怪疾。”

如歌的心墜下去,原來她一直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會不會,有人下毒?”

她想到在天下無刀城聽到的話。

黃琮驚道:“下毒?誰有那麼大的膽子?”

如歌抿緊嘴唇,雖然她不曾在宮中生活過,但民間流散的關於宮廷鬥爭的傳聞也聽說過。

黃琮慢慢搖頭:“我們對王爺的食物一向小心,不至於出這樣大的紕漏。”

如歌笑一笑:“神醫請到了嗎?”

******

邊大夫將手從玉自寒脈上收回,一言不發,收拾藥匣便走出內屋。

玄璜留在玉自寒身邊。

如歌同黃琮、白琥隨在大夫身後。

庭院中。

“王爺情況怎樣?”

少年白頭的白琥低聲問。

邊大夫表情古怪,似乎不知如何說好。

如歌道:“大夫,有話您儘管講,沒有關係。”

黃琮點頭。

邊大夫皺眉道:“王爺年紀尚輕,身體卻彷彿年老之人,有燈盡油枯之相,且體內極寒。這病症……”

如歌望住他:“請講。”

邊大夫沉吟半晌,嘆息道:“如果是七十老人,就應該準備身後之事,縱有回天妙手,對此也無可奈何。”

白琥震怒,額上青筋冒出,怒喝道:“放肆!”

邊大夫哪裡經過這等陣仗,嚇得臉色蒼白。

如歌斥道:“白琥,如果只是要聽寬心的話,就不用聽邊大夫講了,你如此態度,對師兄的情況有幫助嗎?”

白琥握緊拳頭,不再說話。

如歌溫語道:“大夫,可王爺只有二十多歲年紀,怎會出現年老之症?”

“這正是奇怪之處,而且體內的陰寒更是古怪……”

“有方子可治嗎?”

“只能開些滋補養身的藥材,想必王爺也吃過許多了。”邊大夫的神情又古怪起來,望著如歌欲言又止。

如歌心中一動。

******

“師兄!吃飯了!”

傍晚時分,如歌挽著食籃推開玉自寒的屋門,她看起來很有精神,笑容閃閃掛在唇邊。

玉自寒坐在窗邊。

他靜靜地睡著。

“師兄?”如歌望著彷彿睡去就永遠不會醒來的玉自寒,心中忽然有種恐懼,她將食籃放在桌上,蹲下身去,握住他冰涼的手掌。

他真的清瘦許多。

白玉扳指鬆鬆的,蒼白的手指顯得益發修長。

如歌握緊他的手,努力將自己體內的熱力傳過去,一種糾結的情感,讓她的眼中有霧氣蒸騰。

玉自寒緩緩醒來。

似玉般的光華,微笑綻開在他清俊的唇角,他的聲音低啞:“我又睡了?”

如歌瞪向他:“是啊,你又睡了,你都快變瞌睡蟲了!”

玉自寒微笑:“對不起,又讓你擔心。”

如歌咬住嘴唇,突然狠狠掐一把他的手掌,恨恨道:“知道別人會擔心,為什麼不好好保重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說什麼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原來你說那些話都是在騙我!!師兄,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她說得很快,玉自寒不大能看清楚;但她傷心的神情,依然揪痛了他的心。

傍晚的風,吹動玉自寒的青衫。

他的微笑淡定自若。

“我會死嗎?”

如歌一驚,瞅緊他,然後,眼神漸漸黯淡:“是。”

玉自寒笑。

他摸摸她的腦袋,像在摸一隻小貓,笑道:“不要傷心。”

如歌歪著腦袋看他,表情古怪至極:“師兄,你在對我說笑話嗎?”

玉自寒怔住。

如歌悲笑:“如果你死了,我會不傷心嗎?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你,如果死掉了,就這樣死掉了,我會不傷心嗎?師兄,你真的很會講笑話。”

淚水從她的臉上慢慢淌下。

如歌的雙眼,因為淚水,亮得驚人:“知道嗎,自從你離開烈火山莊,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有時候,我難過得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可是,我都撐下來了。因為,我答應你我不會被打倒,我會努力活得很好。烈如歌,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你要死了嗎?”

她流著淚:“我的師兄,一點努力都不去做,就要甘心死掉了嗎?我會看不起你的!”

“如歌……”

玉自寒輕聲呼喚。

他的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心疼道:“不可以哭,我什麼都答應你。”

如歌攥著他的衣袖,將鼻涕蹭在上面,抽泣道:“真的什麼都答應?”

“是。”

他嘆息。

如歌破涕為笑:“那你不能死,起碼要活到八十歲!”

玉自寒凝視她,眉宇間光華逼人。

“說啊,答應不答應!”

她緊張地追問。

良久,玉自寒道:“如果……”

如歌打斷他,兇巴巴道:“如果你膽敢早早死去,我現在就哭死給你看!”

玉自寒哭笑不得。

從小到大,哭泣是她威脅他的製勝法寶。

如歌盯緊他:“快答應我,否則——”

“好。”

玉自寒道。

“成功!”

如歌高興地跳起來,啊,就知道這招對他有效!

玉自寒搖頭笑道:“小孩子,用哭來唬人。”

如歌笑盈盈地打開桌上的食籃,皺著鼻子道:“才不是呢,我只會用這招來對付你,因為——”她將一碗米粥送到他手中,望住他, “因為,我知道師兄不捨得我哭。”

米粥的溫度,透過瓷碗,熨燙玉自寒的掌心。

他微笑著,卻低下了頭。

如歌接著笑道:“有了師兄的承諾,我的心好像也不那麼慌了。你答應了,就不可以死啊!不管你的身體出了什麼稀奇的毛病,我們都一起將它打敗掉!還有,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說,不可以怕別人擔心就不講,知道嗎?”

玉自寒已經把米粥喝完,放在桌上,對她說:“好。”

如歌很高興,摸摸他的腦袋,笑道:“這才是歌兒的好師兄。”

她又盛了一碗飯,在裡面夾了很多小菜,送到他手中:“再吃一點好不好?”

玉自寒有些猶豫,但沒有說話,接了過去。

傍晚。

晚霞自窗子灑進來。

如歌望著優雅地吃著米粥的玉自寒,感到心裡暖暖的。她也拿起一隻饅頭咬著吃,不停將菜夾進他碗中,希望他能吃得更多些,這樣會強健些……

******

可是——

如歌從沒這樣後悔過!

如果她知道勸玉自寒多吃下那一碗飯,會是這樣的後果,她寧可去吞下一麻袋沙子!

那晚深夜。

王府中燈火通明!

二更時,玉自寒突然開始嘔吐,一開始吐出來的是食物,然後是血!

最先發現的是玄璜,宮中的尚御醫慌忙趕到,一番診視後只說是積食之氣,為何會吐血卻說不明白。

床榻上,玉自寒僅著中衣,嘴角餘著幾絲鮮血,他拍拍如歌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白琥怒視如歌:“如此說來,是你硬要王爺多進食?!”

黃琮道:“不要這樣,王爺吃多了會嘔血,如歌並不知道。”

白琥怒道:“這便是藉口麼!不曉得可以問一下,王爺的身子如何經得起這樣糟蹋!”

如歌轉過頭,嘴唇煞白,眼神倔強:“不錯,是我闖下的禍,沒有問清楚,就想當然讓師兄多吃些飯。你說好了,該如何責罰我!”

白琥冷笑:“說出這樣話來,以為你是烈明鏡的女兒,便無人能責罰你嗎?!”

黃琮驚道:“白琥!”不曉得為什麼,白琥好像總是對如歌很看不慣。

玉自寒抬頭。

雖然臉色蒼白,但目光中威嚴的氣勢使白琥和黃琮都閉上了嘴。

他揮一下手,命他們都下去。

白琥狠狠地瞪一眼如歌,少年的臉龐有些氣得發紅,向門口退去。

“等一下!”

如歌出聲喝住!

她閃電般自毫無防備的黃琮腰間抽出長河劍,在眾人的驚詫中,向自己的左臂刺去!

鮮血,汩汩淌落在地上……

如歌煞白著臉,對白琥淡笑道:“用我的血,償師兄的血,你覺得可以嗎?”

她的臉上綻出奪人的美麗,眼睛清拗而毫不躲閃。

白琥表情僵硬地退下。

黃琮、玄璜出去的時候將屋門輕輕關上。

待到無人了。

玉自寒忽然側身吐出一口鮮血。

這口血堵在胸中已經良久,他不願意當著眾人面嘔出,實在不想如歌再多擔罵名。

如歌扶住他,胳膊的血流在他白色的中衣上,顯得分外扎眼。

她輕輕撫著他後背,為他平順氣息,笑道:“師兄,我們算不算有難同當?你的血和我的血流在一起了。”

玉自寒喘口氣,倚在床邊:“讓我看你的胳膊。”

如歌笑呵呵:“沒關係的,只是皮肉傷,我才不會傷到筋脈!”

玉自寒不理會她,輕輕拉起她的左臂,將衣袖捋起,只見一道長長的劍傷,很深,卻果然沒有傷到筋脈。他拿出一瓶隨身的金創藥,灑在傷口上,再從潔淨的中衣上扯下一塊白巾,細心地為她包紮好。

如歌拉拉他的袖子,使他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問:“師兄,你是不是生氣了?”

玉自寒凝視她。

點頭。

清遠的雙目中是擔心和氣惱。

如歌撓頭笑笑:“可是,是我做錯了啊,是我逼著你多吃一些粥,讓你的身子難過……”

玉自寒緩聲道:“不礙事。”

如歌將一個軟枕墊在他身後,然後筆直地坐好,對他說道:“好,我向你倒過歉了,現在你也應該向我賠不是。”

玉自寒望住她。

如歌皺起眉頭:“說好不舒服要對我講,師兄卻只為哄我開心,什麼都不說,才讓我闖下禍。我的傷口很痛呢,心也痛!師兄必須道歉! ”

她倔強地瞪著他。

玉自寒的面容恍若山水間的靈玉,雖然蒼白,卻依然有絕世的光華。

他的雙眼溫柔如春水。

如歌忽然又笑了:“好了,放過你,畢竟你是師兄。但是,從今以後什麼事情都要對我講,好不好?”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

如歌道:“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玉自寒微笑。

夜,越來越深。

如歌打個哈欠:“師兄你睡吧,身子一定很疲倦了。不用管我,我在床邊打個盹兒就好。”

玉自寒搖頭:“不想睡。”

“啊?”如歌伸出的懶腰停在半空,咦,很少聽到師兄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為什麼?你最近不是很喜歡睡覺嗎?”

他的唇角有苦澀:“睡著好像死去。”

如歌的心忽然柔軟。

她握住玉自寒的手,輕聲道:“師兄,你終於肯說了嗎?”驀然放鬆的淚水在眼眸中閃光,她笑,“以為師兄愛面子,怎樣痛也不說呢。”真怕他只是敷衍她。

玉自寒微笑道:“不要取笑我。”

如歌笑得很可愛:“那你要繼續說啊,”她想一下,沉吟道,“師兄,你這樣生病有多長時間了?”

“兩個月。”

“嗯,師兄……”如歌不知該如何說,“你覺得自己只是生病嗎?”

玉自寒知道她必有後話。

如歌輕聲道:“……會不會是中毒?”她將在天下無刀城聽到的刀無暇、刀無痕的密談,一五一十對他說了。 “所以,會不會是他們用某種方法,對你下了毒?那天邊大夫也有這樣的猜測。”可是,在王府這種事情誰不也不敢亂講,否則以靜淵王的身份,勢必又會攪得宮廷大亂。

玉自寒靜靜“聽”著。

如歌傷腦筋道:“不過,也不太像,我知道玄璜對你吃的所有東西都很小心,用銀針仔細地檢查過……”她的臉皺成一團,“但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你好端端的會得上什麼怪疾!太荒唐了嘛!”

玉自寒道:“我會小心。”

如歌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將師兄“生病”的原因找出來!

“師兄,你身上痛嗎?”

如歌擔心地問。

“不痛。”

如歌很懷疑:“嘔血也不痛嗎?你不要騙我。”

玉自寒笑一笑:“只是冷。”

那種寒冷咬噬他的骨髓,彷彿千萬年寒冰凍凝著他的血液。

她撫住他的手,徹骨的寒意凍得她一激靈,她連忙用棉被裹緊他的身子,但寒氣透過棉被逼了出來。

玉自寒被她裹得好似蠶蛹,清俊的面容有淡淡的笑容。

他微笑:“沒有用的。”

寒氣自他體內湧出,棉被再厚也無濟於事,所以,他不願睡去,睡去中的寒意讓他好像死人一般僵冷。但是他昏睡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如歌咬住嘴唇,忽然掀開被子鑽進去,靠在床邊,讓他倚在自己懷中,兩隻胳膊緊緊擁住他的肩膀。她的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運起功力,讓烈火般的真氣源源不斷傳過去。

絲絲暖意……

彷彿沐浴在春日暖陽下……

玉自寒掙扎著想從她懷裡出來,卻被她一掌按下,她笑著說:“幸虧我練的是烈火拳,如果是寒冰掌,師兄你可就遭殃了。”

她用手讓他的眼睛閉上,低聲道:“師兄,好好睡一下吧。”

天色隱約發白。

玉自寒沉沉睡去,眉頭沒有像往日一樣皺起,似乎有一個恬淡的夢……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8:48

第十一章

秋日的陽光,明亮清澈。

陽光透過木窗,灑在輪椅中那青色的身影上,彷彿有玉的光芒,並不紮眼,卻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快樂的如歌端著一碟熱氣騰騰的豌豆黃進來,臉上笑盈盈的。是啊,這幾天她很開心,師兄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呢。以前,每當他沉沉地昏睡,渾身的氣息僵冷如冰,她的心就好像被針扎一樣,非要摸著他微弱的脈搏才能稍稍喘過氣。

玉自寒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盞,對她微笑。

“師兄!你沒有睡啊!”

如歌蹲下來,將碟子放在他膝上,用手指試試點心的溫度,然後滿意地用銀筷夾一塊給他,笑道:“剛做好的新鮮點心啊,要不要嚐一些?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好。”

“怎樣,好吃吧?!我囑咐師傅少放了點糖,就不會很膩,豆子的清香也可以出來。”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

“不過,呵呵,再好吃你也只能吃一塊啊,否則會不舒服的。”如歌坐在小凳子上,從他膝上的碟子中挑一塊放進嘴裡,細細嚼著,猛點頭道,“嗯!好吃好吃!師兄不可以跟我搶啊,剩下的全是我的!”

玉自寒望著她,目光溫柔如陽光下的大海。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的苦心呢?又想讓他多吃些,又怕他會吐血,於是她費盡了心思做各種各樣的食物,讓他一天多吃幾次,每次只吃一點。

如歌抬起頭,碰到他柔和的凝視,驚奇道:“為什麼這樣看我呢?”

她想一想,又笑著說:“是不是你也發現我變得比以前漂亮了!”

玉自寒打量她。

這段日子來,如歌的模樣變了一些。她的下巴瘦削起來,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一潭秋水,肌膚如像牙一樣潔白,似乎個子也長高了些。原本的青澀可愛,在舉手投足間卻有了動人心魄的美麗。

如歌笑嘻嘻:“奇怪啊,我好像一天比一天漂亮呢,爹現在若是看見我,會不會認不出來呢?”

玉自寒笑道:“你本來就美。”

如歌羞紅了臉:“騙人也不是這樣騙的啊,我以前哪裡漂亮了,頂多是討人喜歡罷了。”她吐吐舌頭,又笑,“呵呵,你是師兄啊,不會笑我臭美的,對不對?”

玉自寒笑得很開心。

如歌捧住自己的臉蛋:“我現在照鏡子啊,覺得長得好像越來越不像爹了。我一定是像我娘!那我娘一定是個絕代大美人嘍!”她一出生娘就死了,也沒有娘的畫像。

玉自寒忽然摀住胸口,表情有點痛苦。

如歌驚道:“你怎麼了,痛嗎?”

玉自寒皺眉道:“有些冷。”

“為什麼?”

“聽到你的話。”

如歌怔了怔,騰地明白了,臉漲得通紅:“臭師兄,你竟然嘲笑我!哎呀,剛才你自己還說我美呢,居然……啊……”她撲過去,用拳頭亂打他!

玉自寒笑得胸口震動,低啞的笑聲傳出窗外。

屋外的玄璜聽到了。

淚水暗暗濕潤了他的眼睛。

跟隨了王爺十五年,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

陽光灑在兩人身上。

那麼美好。

如歌靜靜地握住玉自寒的手,仰起臉,微笑:“師兄,你的笑聲真的很好聽。”

她皺皺鼻子,笑:

“有種幸福的感覺啊……那以後,你要常常笑給我聽,好不好?”

玉自寒望住她。

“好。”

只要她想要的,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如歌也望著他。

他眼中的某種神情忽然打動了她的心。

秋日的風將她的髮絲吹亂,粘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指為她攏好髮絲,指尖微微觸到她的唇……

她的唇火熱;他的指尖清涼。

她忽然聞到了他的體味,淡淡的,像茶一樣,有點苦澀,卻悠長,而清香……

她忽然有些緊張,慌忙跳了起來。

面對相處了十幾年的師兄,她忽然覺得心很慌,很燙。

玉自寒寧靜地微笑。

他端起案幾上的茶盞,讓氤氳的茶氣遮住他眼中的悸動。

如歌在屋里胡亂看著,說道:“哎呀,師兄,這裡的書好多啊,你全都看過嗎?好了不起!”她又發現案上有很多公文,驚奇地說:“這是什麼? ”

玉自寒道:“各地的吏政。”

如歌睜大雙眼:“這不是皇上和大臣們的事情嗎?”

玉自寒將茶盞放於案上,沒有說話。

這段日子,父皇的身體有恙,將許多事情交於他處理,引起了兩位兄長的猜忌。他雖對權力皇位不感興趣,但父皇囑咐下來的事情卻想辦得妥當。

如歌皺眉道:“皇上不曉得你的身子很弱嗎?讓你做這麼多事情,會很辛苦呢!”

玉自寒微笑:“沒關係。”

如歌嘆息,走過去摸摸他的腦袋,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為你爹做些事,這是你的一片心,我也不能攔你。可是,你答應我,不可以太累,好不好?”

她瞅緊他。

玉自寒笑如春水:“好。”

如歌輕輕關上屋門。

屋裡只剩下玉自寒一人。

忽然,他摀住胸口,“呃——”地一聲,嘔出血來。鮮血落在柔軟的絹帕上,刺目驚心,他淡淡地將它收好,不願被人發現。

體內胸中撕裂的冷痛,讓他的臉色煞白,輕輕閉上眼睛,笑容在唇邊。他曉得,對她許下的承諾或許只能是欺騙了。這段時日能夠有她陪在身邊,已經是他最大的福氣了。

喘息著將面前的捲宗翻開,頭部漸漸一陣眩暈,他苦笑,知道是昏睡又來侵襲了,可是時間不多了,怎能白白浪費在睡眠上?

一根針。

閃著寒光!

他用力扎在自己的手心!

血珠迸出,尖銳的痛苦使頭腦清醒許多。

玉自寒開始仔細翻看各地報文,如玉的掌心赫然有著許多針尖的痕跡!

原來,這就是他不再昏睡的原因嗎? ! !

如歌渾身冰涼!

屋門大開著,沁涼的秋風呼呼吹進來,如歌背上驟然冒出的冷汗,被涼風一灌,寒冷得讓她顫抖!

“師兄!你騙我!!”

她怒吼著,赤焰般的紅衣映著她憤怒的面容。

方才忘記將點心碟子帶出來,回來取,卻居然看到這樣一幕。

玉自寒沒有“聽見”。

他清俊的背影寧靜如亙古的長夜,任手掌尤自滲出血珠,認真翻閱著公文。

湧進的風,使他的青衫飛揚。

如歌咬緊嘴唇,瞪著他的背影,淚水,開始讓她感到無助。

空氣很怪異。

玉自寒輕輕抬起頭,輕輕轉過來,看到了她。

他微笑:“你回來了。”

如歌瞪著他,滿腔的怒火逼得她大聲道:“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歌兒……”

“你在做什麼?!”她衝過去,一把攤開他的掌心,怒聲道,“傷害你自己嗎?!這樣就可以不用睡了,對不對?!這樣就不會讓我們擔心了,對不對?!什麼疼痛你都獨自忍著,很偉大對不對?!”

玉自寒想要握住她。

如歌甩開他!

然後,她頹然地蹲在地上,抱著腦袋開始哭。

“你知不知道,這樣子的你,讓我的心有多麼痛……是,瞞著我、騙著我,可以讓我開心……反正我也是個笨蛋,我也沒本事治好你的怪病……可是,我真的恨你……你的痛不可以告訴我嗎……只能自己承擔嗎……”

因為她埋著頭,玉自寒聽不見!

只能看到她抽泣的肩膀……

哭泣中的她,身子顯得那樣單薄和柔弱,像秋雨中的一朵小花,憐痛使他的嘴唇蒼白起來。

他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肩膀。

她猛仰起頭,滿臉狼狽的淚水,哽咽道:“我恨你!”

玉自寒將她抱得近些,啞聲道:“不。”

她哭著奮力掙扎:“我真的恨你!”恨你讓我這麼傷心,失去你的恐懼,甚至超過戰楓的背棄。

玉自寒胸口鑽痛,輕咳一聲,幾縷血絲自口角湧出。他握住她的肩膀,搖頭道:“不。”

如歌不敢再動,望著他的鮮血,胸中亦是一陣痛楚。

他唇角有血,卻淡淡而笑,笑容有玉的光華。

“不要恨我。否則,我寧可在你恨我的前一刻死去。”

******

皇宮。

皇上六十壽宴,眾皇子和大臣們皆盛裝出席。

如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玉自寒。

哇,看慣了他樸素的青衫,沒想到換上一身錦袍後,竟然會那樣俊美好看!月白的錦袍,繡著龍的暗紋,雍容華貴,光彩流淌;發上束有玉冠,左手戴著古雅的羊脂白玉扳指,笑容淡雅,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雖然在輪椅中。

靜淵王卻依然如美玉一般,悠然瑩潤,使眾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恭敬起來。

只可惜身有殘疾……

席間大臣們的心中不無感嘆。靜淵王的能力勿庸置疑,每當皇上因故不能理政,總是令他代為打理,他似乎每一件事都可以處理到分寸恰好;皇上對靜淵王亦是青眼有加,各地進貢來的寶物,最好的總是賜予他。

如果靜淵王沒有殘疾,怕是敬陽王與景獻王承繼皇位的機會很小。

可惜啊……

“師兄,原來你長得很美呢!”

如歌托著下巴笑,眼睛亮亮地瞟著他:“奇怪,以前我怎麼沒有發現,我的師兄竟然是翩翩濁世美公子,不對,是美王爺。”

玉自寒搖頭輕笑,靜靜地品茶。

如歌打趣完他,開始觀察席間眾人。對面有兩位王爺特別惹眼,一位年紀稍長,紫面美髯,五官威嚴,身板坐得極直,有凌人的氣勢,應該是敬陽王;另一位面若銀盤,丹鳳眼,笑容很謙恭,指甲修得很整齊,應該是景獻王。

她的目光正好與景獻王的目光碰到。

她點頭示禮。

景獻王恍然怔住。

輝煌富麗的乾陽殿。

酒香四溢。

亮如白晝。

酒杯頓在半空,景獻王的手指捏緊。

劉尚書湊過來:“王爺?”

“她是誰?”

靜淵王身邊的女子,笑容似撒嬌的貓兒,眼睛亮得像星星,她的美麗就如黑暗最深處的火焰,強烈令人窒息,引得人就算被焚成灰燼,也想將她佔為己有。

“她?……哦,她是烈火山莊烈明鏡的女兒。皇上聽說她在靜淵王府,特意召她來的。”

丹鳳眼瞇起來:“烈火山莊?”

烈火山莊的勢力雖在江湖,但近十年來觸角不斷蔓延,在宮廷中也有了說話的聲音;敬陽王那一派,似乎就有烈火山莊的支持。

“如果靜淵王娶了烈明鏡的女兒……”劉尚書也察覺到靜淵王與那紅衣少女神情親密。

景獻王冷笑。

“烈明鏡會不會將莊主之位傳給他的女兒呢?”劉尚書低聲揣測。

酒灑出來,流在修剪整齊的指甲上。

另一邊。

“師兄,我不太喜歡那個景獻王。”如歌聳聳鼻子,難受道,“他好像一直盯著我看。”

玉自寒抬頭。

淡淡的目光中有股寒意,越過寬闊的殿堂,掃在景獻王臉上。

景獻王一驚。

酒杯“啪啦”一聲跌在案上,酒水潑濕了他的華袍,聲音很響脆,眾人都望過來。

劉尚書急忙為他擦拭。

景獻王一把推開他,心底暗自惱怒。只不過是一個殘廢,他剛才為什麼會感到恐懼呢?

“哈哈。”

如歌輕笑,偷偷握住玉自寒的手,眨眨眼睛:“師兄,你真棒!”

玉自寒淡笑。

望著她晶瑩的臉龐,他忽然發現,這段日子她的確一日比一日更加美麗,就好像壓抑了千年終於要綻放的鮮花,那光彩讓人神為之奪。

“皇——上——駕——到——”

眾皇子與大臣們跪地接駕。

只有玉自寒坐著。

在大殿中尤顯華貴出眾。

皇上憐他雙腿不便,自幼就從沒有讓他下跪過。

******

如歌這是第一次見皇上。

她跪在地上,悄悄抬起眼睛,想要看一看皇上長得什麼樣子……

但是——

她沒有來得及去看皇上。

卻被皇上身邊的一個人奪去了呼吸!

白衣如雪。

光芒耀眼。

雖然柔軟雪白的斗篷遮掩住那人的面容,但優美絕豔的雙唇依然勾魂攝魄。

那人彷彿是玲瓏剔透的,強烈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

盈盈飛雪中。

晶瑩璀璨。

那人好像是雪幻化而成,卻有哀愁和傷痛。

如歌驚怔。

腦袋陣陣嗡鳴。

她詫異地望著那人,沒有聽見皇上命眾人平身,沒有發覺大殿中只有她一人還突兀地跪著。

玉自寒俯身將她扶起來。

她怔怔地坐在席間,目光仍盯著白衣人看。

是他嗎?

他為何會在這裡?

皇上眉毛極長,眼神很溫和,臉色紅潤,並不像久病初癒的樣子;他的兩鬢已花白,酒量卻好像很好,轉眼已飲下三杯。皇上身旁並肩而坐的是白衣人,不言不語,靜靜地飲酒。

“他是誰?”

如歌怔怔地問。

在殿堂之上可以與皇上並肩同坐,且不用下跪,神態也未見得有多麼恭謹。究竟是何等的身份,可以讓白衣人儼然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而白衣人給她的感覺,怎麼如此熟悉。是他嗎?看不見容貌。

沒有人回答她。

玉自寒正望向皇上,沒有“聽見”她說話。

“恭賀父皇身體康健!”

景獻王舉杯敬道。

“好、好,”皇上神清氣爽地大笑,側身對白衣人道,“這全是雪衣王的功勞,來,讓朕敬你一杯!”

殿堂上眾人的目光皆投向神秘的雪衣王。

雪衣王一向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會突然在宮中顯身,有時幾年沒有消息;但所有的皇子和大臣都知道,這仙人一般的雪衣王是世上惟一可以左右皇上心意的人,他的一句話,比所有人的進奏都有用的多。

雪衣王是神仙。

這是宮中的傳言。

劉尚書記得二十年前見到的雪衣王,同現在一樣,風姿絕美,只要看一眼就讓人心醉神往。

可是,卻始終沒有人真正見過雪衣王的面容。

他或是斗篷掩面,或是輕紗繚繞,彷若雲中霧裡。有人曾經打賭雪衣王其實長得很醜,命武功高強之人去強行撩開他的斗篷,但雪衣王似乎只是輕輕彈下手指,奉命之人便昏死過去,打賭之人也被皇上嚴加懲罰。

皇上似乎對雪衣王極為敬重,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雪白的斗篷下,優美的雙唇輕輕一笑,有如春夜的海棠花。

“皇上的酒我不喝,我要她敬的酒。”

說著——

晶瑩的手指伸出——

點中了靜淵王身邊的紅裳少女!

亮如白晝的乾陽宮。

眾人詫異。

啊,也只有雪衣王可以公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如歌驚大了眼睛。

在皇宮中,這人居然可以如在青樓一般,隨意點個姑娘來陪酒嗎?她怒氣暗湧,這雪衣王不僅在侮辱她,還侮辱了同她一起的師兄!

她眼冒怒火,向斗篷遮面的雪衣王瞪去!

絕美的唇勾出幽幽的恨意,淡淡道:“皇上,你看,連靜淵王身邊的小丫頭都不將我放在眼裡。”

皇上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是最疼愛的皇子,一邊是他最倚重的雪衣王。

這時——

玉自寒握住如歌的手。

他輕輕褪下左手的羊脂白玉扳指,將它戴到她的左手拇指上,然後,抬起頭,如玉的面容有柔和的光華。

皇上大喜,起身笑道:“哈哈,玉兒終於選定你的王妃了嗎?”

玉自寒含笑點頭。

四下頓時一片賀喜之聲,方才的尷尬似乎都被眾人忘掉了。

皇上大笑道:“哈哈哈哈,這是我收到最好的賀禮!”一直對玉兒懷有歉疚,如今見他亦有了心愛的女人,不由心中大慰。

如歌驚詫地望著玉自寒。

玉自寒只是微笑。

“太好了。”

低沉優美的聲線自雪白斗篷傳出,穿透熱鬧的殿堂,隱隱有著怨氣,使眾人霎時寂靜起來。

美如雪花的手指掂起酒杯,輕笑:“讓我祝二位長命百歲、白頭偕老。”

如歌一陣背脊發涼!

她聽得出那“長命百歲”、“白頭偕老”中的怨恨與詛咒,驚得彷彿置身於冰窖之中!

******

沒有月亮。

沒有星星。

夜色如噩夢一般,透過窗子籠罩住沉睡中的如歌。

她的額上淨是細密的汗珠,眼睛閉得很緊,臉色有些蒼白,腦袋在枕上不安地搖動。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9:09

雪笑得有點失措:“你在說,你不會愛我嗎?”

“是。我不愛你。”

她聽到聲音從她口中傳出,她看到雪的面容霎時蒼白,在那一瞬,她忽然擔心他會立時死去。

一顆雪珠如淚水一般滾下雪的面頰。

他啞聲道:“如果你讓我跟你走……”

“不可能。”

“他一定會死。”

“你說什麼?!”

……

“因為我恨你。”

……

“啊——!”

她“騰”地一聲坐起來,眼睛睜得很大,雙手緊緊攥著被子,如雨的汗珠從煞白的額頭滾下。

慢慢地,她揉一揉眉心。

只是一場夢,或許一切只是她的錯覺,畢竟她沒有看見雪衣王的面容,不過是她的胡亂擔心罷了。

眉心忽然有溫潤的感覺。

是那隻白玉扳指,戴在她的拇指顯得有些大,卻沒有滑落;精緻細膩的龍紋雕花,在漆黑的夜裡,依自有著溫溫潤潤的光華,讓她只是看著,心裡就忽然寧靜許多。

“烈如歌。”

突兀地,一個冷豔的聲音自窗外傳來!

如歌猛望去!

只見木窗外,隱約有一個極淡的身影,美麗孤絕,一身黑紗,彷彿與夜色溶在一起,冰冷的感覺使秋夜如寒冬一般肅殺。

“你是誰?”

她問。

這人如何能在深夜潛入靜淵王府,行蹤又如此詭秘?她的雙拳暗暗握起,挺直身子。

窗外是青竹。

夜色中有竹葉細細的剪影。

黑紗女子冷笑:“我若要取你性命,十個烈如歌也早死了。”

如歌笑道:“哦,那你找我的事情一定很重要,最起碼比十個烈如歌的性命還要重要。”她不會幼稚到認為這女子在此時出現,只是來跟她打招呼。

黑紗女子凝視她。

忽然冷哼:“好,的確是烈明鏡的女兒。”

如歌微笑道:“多謝誇獎。有什麼事情你只管說,我還要接著睡覺呢。”

黑紗女子目光連閃。

原以為她會驚叫,或者發怒,沒想到居然是如此平靜的反應。

“靜淵王中的是寒咒。”

黑紗女子道。

“寒咒?”如歌皺眉,只聽說過有人中毒,沒聽說中咒。她凝望黑紗女子,“如何中的?”

“玄冰盞是皇上賜給靜淵王的。”

如歌目光驟緊:“杯子有毒?”師兄平日裡品茶的杯子不就是玄冰盞嗎?

黑紗女子道:“是咒,不是毒;毒有解,咒無解。”

如歌道:“天下之大,萬物相生相剋,哪裡會有確實無解的東西!”

黑紗女子道:“不錯,只是靜淵王中的寒咒,藥石無能為力。可以救他的只有——”她忽然頓住。

如歌聽著。

黑紗女子詭異地冷笑——

“雪衣王。”

這三個字,冰徹入骨,似乎帶著莫大的恨意。

如歌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下文,才問道:“雪衣王究竟是誰?為何有這麼大的本事?”

黑紗女子冷道:“你的問題太多。”

如歌輕輕一笑道:“告訴我吧。否則,我如何能相信你呢?”

“你……”

“你來找我,必是希望我相信你啊。”

黑紗女子的目光極冷,半晌,終於道:“世人只知道'人間烈火、冥界暗河',卻不知前面其實還有四個字——天、上、銀、雪……”

“天上銀雪、人間烈火、冥界暗河?”如歌喃喃道,眼睛閃亮,“莫非雪衣王就是天上銀雪?”

“正是。”

如歌震驚。

暗河宮她不曉得,但烈火山莊的勢力遍布天下、弟子逾萬,而雪衣王居然可以同烈火山莊相提並論? !

黑紗女子漸漸消失在夜幕中。

“記住,只有雪衣王能救得了靜淵王。”

話語中似乎竟有些惡毒。

如歌輕喊:“等一下!你又是誰?”

夜色中。

竹葉“沙沙”作響。

黑紗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

薄如蟬翼。

瑩白剔透。

只有一抹碧綠,彷彿春天的新芽。

“這就是玄冰盞?”

如歌目不轉睛地瞅著沉香案上的茶杯。

玉自寒點頭。

“皇上是什麼時候賜給你的?”

“兩個月前。”

如歌的眉毛皺了起來,將玄冰盞拿在手中把玩;想一想,她倒進些清茶,用銀針去試。沒有變黑呀,應該是沒有毒的。又或者這種毒是銀針試不出來的?她將盞中的茶水潑在地上,也未見任何反應。

“是不是只有你用這只杯子呢?”

“是。”

玉自寒忽然胸中一痛,嘴唇漸漸蒼白,他側轉頭去,不願她發現自己的異常。

如歌沉吟道:“師兄,你說會不會是這只玄冰盞有問題?”那黑紗女子說是寒咒,雖然古怪,但會不會是真的呢?

玉自寒沒有“聽見”。

體內翻絞般寒冷的疼痛,使緊握的手指青白;他抿緊顫抖的雙唇,克制住欲逸出的呻吟。

如歌輕叩玄冰盞的杯壁,半晌沒有聽見玉自寒的回答。

“咦,師兄,你怎麼……”

她回過頭去——

大驚!

鮮血狂湧出玉自寒的嘴角!

青色的衣衫上滿是暗紅的血漬!

輪椅中,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清遠的眉宇間似乎凝結著冰霜,森冷的寒氣籠罩著他的渾身……

如歌顧不得手上的玄冰盞,驚撲過去:“師兄!”

玉自寒用絹帕掩住嘴唇,啞聲道:“不要怕,一會兒就好。”

鮮血將絹帕濡濕成小小的一團,彷彿噴湧而出的泉水,透過他的指間,滴滴淌下……

“師兄!!”

如歌慌急得只能喊出這兩個字,扶住他的胸口,恨不能讓他的痛都轉到她身上!

玉自寒已經虛弱地說不出話,用沾血的右手拍拍她。

不要怕……

答應了你,就不會那樣輕易地死去……

詭異的寒光!

在如歌和玉自寒之間驟然閃出!

那光芒寒冷到可以刺傷人的眼睛,泛著陰厲的冰芒……

兩人俱是一怔。

定睛看去——

卻是玉自寒的血凝在玄冰盞上,變成了森森的寒冰,猩紅喑啞,有妖異的燦光!

******

是夜。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庭院的青石地上。

秋天了。

夜裡很涼。

寒氣好像從地下湧出,她的胸中一片冰冷。

玉自寒的屋中,燈火已滅。

咳嗽的聲音不再傳出。

他是睡下了吧。

如歌把腦袋埋在膝蓋中,閉上眼睛,咬緊嘴唇。

她沒有守在師兄身旁,因為,她知道,她悲傷的表情會讓師兄更加擔心;她想做快樂的如歌,可是——

她再也偽裝不出來。

夜風沁涼。

幾株桂花樹。

馥郁的花香在空蕩蕩的庭院中飄散。

桂花樹下。

孤單單的如歌。

鮮紅的衣裳彷彿失去了色澤。

不知多久。

皎潔的月亮出來了,又大又圓。

星星也很亮。

有柔和的琴聲,好像月光一般流淌……

柔和而溫暖的琴聲……

像一件輕柔暖和的衣裳,輕輕披蓋在如歌的心上……

如歌怔怔地抬起頭。

一張紅玉鳳琴。

輕笑的飛雪,跳躍在芳香的夜空中。

優美纖長的十指,將銀絲般的弦輕輕撫弄……

柔亮的長髮。

那身白衣比月華耀眼。

他對她笑。

滿樹嬌小的桂花們,驚艷地搖動著黃色的花瓣,馥郁的香氣是對天人的讚美。

“丫頭……”

雪嘆息著。

他的目光中有無盡的感情。

如歌眨眨眼睛,忽然道:“原來,你就是雪衣王嗎?”

雪輕笑道:“狠心的丫頭!好久沒見了,居然劈頭就是這樣一句。”

“你是嗎?”

“我要先聽你說,你有沒有想過我?”

如歌瞪著他。

雪悠然撫琴,笑盈盈地望著她。

如歌深吸一口氣,道:“你好嗎?我很想你。”

雪輕怨道:“就這樣?你有沒有想我想到茶飯不思呢?”

如歌“呼”地一聲站起來!

她轉身要走。

“臭丫頭,那麼大的脾氣!”雪無奈地嘆息,“怕是玉自寒已經很危險了吧。”

她站住。

轉身,又一次問道:“你是雪衣王嗎?”

雪凝視她。

靜靜地,他說:“是,我就是雪衣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2:59:37

第十二章

如水的月光。

滿樹桂花。

嬌小玲瓏的花朵熱烈地吐著芬芳。

“昨夜有人對我說蓊蒶蓏蓀,僦僣僛僖”如歌鮮豔的紅衣在月色中有逼人的美麗,“師兄的'病'只有雪衣王可以治得好……”

雪輕笑碠碣碤碩,颱颯颮颭彷彿迷人的花香:“哦,她這樣說。”

如歌望著他蜧蜡蜛製,綯綻網緄目光漸漸凝重:“雪,我想知道粿粽粻綿,魁鬿魂鬾師兄身上的寒咒是你下的嗎?”

雪輕輕瞅她,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憂傷流轉。

“你說呢?”

如歌沉默一會兒:“希望不是你。”

雪笑得耀眼:“好啊睡碬碠碣,寤對屢屣那就不是我!”他笑一笑,又說,“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會去做讓你難過的事情……”

“雪……”

“說啊……”

如歌揉一揉眉心,道:“好,我相信你。”

雪笑盈盈地將她拉下來,兩人肩並肩坐在桂花樹下,皎潔的月光篩過輕搖的花葉,溫柔地灑在他和她的身上。

他沒有騙她。

寒咒的確不是他所施。

只不過,皇上將那隻玄冰盞賜給玉自寒時,他也在。他怎會不知道玄冰盞中有什麼古怪,可是——

細風吹過,如歌的眼睛怔怔地望著師兄的廂房,雪只看見她潔玉般的耳垂,一小朵黃色的桂花墜在她的肩膀上。

他凝望著她。

夜空中萬千雲氣舒卷。

可是,只要能像這樣留在她身邊,他任何事情都願意去做。

“你怎麼進來的,為何在王府中撫琴卻沒有侍衛出來?”

“我設了結界啊,只有你能看見我、聽見我。”雪將她肩上的花朵拈下來,託在手中。

“哦。”

他的話很奇怪,但如歌已經不想多費腦筋了。

“那黑紗女子是誰呢?”

“暗夜絕。”

“暗夜絕?”如歌扭過臉看他,“是暗河的人嗎?名字跟暗夜羅好像。”

“她是暗夜羅的妹妹。”

如歌想一想:“你認得她?她說話的口氣好像很恨你。”

“你在關心我,對不對?”

雪將桂花湊近鼻間,輕輕吸著芬芳。

“你是我的朋友。”

“所以關心我?”

如歌瞪著他,對這樣孩子般的追問哭笑不得:“是!”

啊,幸福而甜蜜的花香!

雪的笑容閃閃亮亮,他飛快地在她頰邊落下一個清香的吻,笑道:“多好,你心裡有我。”

如歌用力將頰上奇異的感覺擦掉,瞪他:“正經一些說話,行不行?!”

雪微笑不語。

“她說只有你能治好師兄。”如歌俯在膝蓋上,胳膊將腿抱得很緊,“可是,我總覺得她似乎存有惡意。”

“然後呢……”

“會傷害到你嗎?”如歌緊緊望著悠然而笑的雪。

雪靜靜凝視她:“如果會傷害到我,那又怎樣?”

如歌咬住嘴唇,搖頭道:“那就算了。”

彷彿雪地上最耀眼的陽光,他的眼中有閃亮如淚的光芒。

雪屏住呼吸:“我以為……”

原來,在她的心裡,並不是只有玉自寒啊;他,也是她所在意的啊……

夜色中。

桂花香氣如月光一般美麗。

如歌怔怔道:“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沒有權力以另一個人的生命來交換。”

“如果玉自寒真的死掉呢?”

她閉上眼睛:“我不知道。”她的臉色蒼白,幽黑的睫毛微微顫動,“我不能去想……”

“你愛他嗎?”

雪的聲音輕若花瓣飄落。

寧靜。

然後是她的回答:“從小時候,只要在師兄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安全;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只想要講給他聽。我那麼喜歡戰楓,可是他知道的關於我的事情遠遠沒有師兄知道的多。我知道,師兄最愛護我,爹有時候還對我兇,可是在師兄眼裡,我是最好的……”

她輕輕地說:“我自然愛師兄。有他在,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都不會害怕。可是,師兄'生病'了,他雖然一直都在對我微笑,可是我就是知道他身上其實很痛。 ”

淚水靜靜地從她臉上滑落。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用世上的一切來交換,讓他好起來……可以在庭院裡看碧玉鈴鐺、'聽'風的聲音,可以在窗前喝一杯新茶,可以永遠讓我趴在他的膝上、拍拍我的腦袋……”

她的眼睛依然閉著,睫毛在淚水的浸泡下濕濕亮亮的。

“可是,他要死了嗎……”

沒有了師兄的日子,會死寂空洞得彷彿冬日里深深的枯井……

“笨丫頭!”

雪的食指彈上如歌的額頭,清脆的爆響驚落了沉靜的桂花,悠悠飛舞在雪白的衣衫上……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啊,用你的笨腦袋想一想,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為什麼……”如歌額上一塊胭脂般的紅印。

雪笑得很得意:“我在等你求我啊,求我去救你的師兄啊,”指間的花瓣滴溜溜旋舞,“看我對你多好,暗夜絕告訴你只有我有本領治好玉自寒,我就巴巴地跑過來了,都不用你費力氣去找。”

“是你叫她來的嗎?”

“那有什麼關係,”雪笑道,“重要的是,我的確可以讓玉自寒變回活蹦亂跳的樣子。”

雪輕輕伸出手掌。

忽然間,雪花自他的掌心飛湧出,漫天輕揚,或是飄向夜空、或是依戀地在他眉梢唇角跳躍;映著皎潔的月光,滿樹黃色的桂花下,泛著銀光的萬千雪花,將耀眼白衣的他,映襯得像墜落凡間的仙子。

雪花越湧越多。

他的十指輕搖,雪凝成了冰,一朵絕美的冰花,晶瑩剔透,光芒極盛。

他將冰花放在她手心。

如歌驚詫地望著他。

雪開心地笑:“天地之寒氣全為我所操縱,玉自寒身上的寒咒,當然只有我能將它吸出來。”

如歌抓住他的胳膊:“雪……”

“怎樣,是不是要請我幫忙了。”

如歌猛點頭:“是、是、是。”緊張得有點結巴。

******

月亮似乎被雲遮住。

夜色漆黑。

“他會救靜淵王嗎?”

玄衣男子有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哼,銀雪雖然早已是仙人之身,但他的心卻柔軟多情。”

鋥亮的銅鏡中,黑紗女子將面紗慢慢揭開,冷豔的容貌彷彿凝著冰霜的白梅,讓漆黑的夜又多了幾份肅殺。

“如果只是為了得到那紅衣女子,他似乎更應該讓靜淵王死去。”

“你錯了。”

“……”

“如果靜淵王死,烈如歌的心只怕也會死。”

玄衣男子沉默。

暗夜絕的手指在自己美麗的臉龐上拂過,忽然一笑,肅殺之氣卻更重。

“不管銀雪救不救靜淵王,都是好事一樁。”

“是。”

靜淵王死,朝中必定大亂;雪衣王若吸出寒咒,勢必對身子有極大損傷。玄衣男子知道,暗夜絕其實更希望雪衣王救人,因為一個雪衣王比所有的敵人加起來更加可怕。

“十九年了……”

暗夜絕幽幽嘆息。

在他出來之前,她一定要將事情辦好,這樣,在他的眼中,或許會有她的存在吧。

那艷陽下刺目撼人的紅衣……

那驚世絕俗的氣勢……

那萬眾之王的風姿……

突然,她目光一凜!

也是紅衣,那烈火山莊的烈如歌,眉眼神態間居然會那麼像……

******

“你覺得我會幫你嗎?”

雪笑瞇瞇地問。

“當然啊,”如歌將他的胳膊抓得很緊,“不是說,你是為了要幫助我才來的嗎?”

一片雪花調皮地在雪的鼻尖閃耀。

“笨啊,我是在等你求我,可是沒有說一定會答應啊。”

“你!”

“先說好,你要是生氣,我就走了。”

“好好,我不生氣……呵呵,我求你好不好?救救我的師兄好啦……”

“沒有誠意。”

“那——我很有誠意很有誠意地請求你!”

“嗯,讓我想想。”

“……”

“……”

“雪,想好了嗎?”

“我覺得很吃虧啊。”

“啊?”

“只是你的一句話,我就要勞心勞力地去救人,好像很吃虧啊。”

“那——你要怎樣?”

“你什麼都肯答應我嗎?”雪眼睛一亮。

“先說來聽聽。”

雪暗暗瞪她一眼,臭丫頭,為什麼忽然精明了起來。

“呵呵,沒關係,你說啊。”

如歌暗笑,她又不是真的那麼笨。要是讓她去殺掉一千個人,也能答應嗎?不過,他應該不會這麼離譜吧。

香氣四溢的桂花樹下。

雪打量她。

自從平安鎮一別,如歌的模樣變化很大。

彷彿鑿開了外層的寶石,她渾身流溢著讓人炫目的光彩,如果說原本只是一個可愛的小丫頭,如今她的美麗卻可以動人心魄。

雪知道,隨著她的成長,那個封印的力量在慢慢減弱,她體內的火焰會越來越強,她的容貌也會跟那人越來越像。

他曾經想永遠封住她。

保護她。

然而,或許有些事情她必須自己去經歷。

“我要你愛我。”

雪靜靜地說。

如歌怔住。

她慢慢坐直身子,凝視他。

半晌,她輕輕道:“我記得,我曾經回答過你。”

……

她輕輕地說:“不是不喜歡你,……只是”

“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永遠也不會有那種感覺。”

“是,我不愛你。”

……

“用你的愛,來換回玉自寒的生命。”

那朵小小的桂花,終於被雪拈碎了,香氣極濃郁地在他指間繚繞。

如歌望著他,靜靜道:“是在品花樓,我第一次見到了你。為什麼我會去品花樓呢?是想要挽回戰楓的心。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不放棄,就可以將他的感情留在我身上。可是——”

她微微而笑:“你看,我失敗了。”

“你已經不再愛他。”

“對。但我也明白了,對於愛,很多時候努力是無濟於事的。”

雪古怪地瞅著她:“你都沒有去試,你會愛我的,相信我,你會愛上我的!”

如歌靜默。

雪的心中一片淒苦。

那麼漫長寒冷的等待,居然——

真的抵不過一個詛咒嗎?

壓抑的咳嗽聲從玉自寒的屋中傳出。

在寂靜的夜中,聽得分外驚心。

如歌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你師兄的生死就與我無關了。”

如歌一凜,目光轉冷:“你在威脅我。”

“對。”

“如果我答應了你,卻始終無法愛上你呢?”

雪臉色蒼白,透明得彷彿一個呼吸就會融掉。

“我不會怨你。”

“有期限嗎?多長時間?”

如歌聲音很淡。

雪輕輕拿起她放在地上的那朵冰花,冰花映著他如雪山之巔的陽光一般耀眼的容顏。

“三天。”

他對著冰花呵氣。

升起一陣濛濛的寒霧。

三天?

如歌驚詫地盯緊他!

******

“師兄!你醒了!”

床榻上小小的動靜,使趴在床邊的如歌醒了過來。她揉著眼睛,湊過去將玉自寒扶坐起來,替他將被子掖好,然後笑呵呵地問:“想吃些什麼呢?”

玉自寒伸出手,輕輕撫了下她的眼睛,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如歌眨眨眼睛:“怎麼樣,眼圈黑黑的是不是看起來會有種慵懶的美麗,這是宮中最時興的妝容呢!”

“昨晚你一直在這裡?”

“沒有,”如歌搖頭,“我是天快亮了才溜進來的,呵呵,我只告訴你啊,可不能讓玄璜、黃琮他們知道我偷懶。”

玉自寒微笑。

他摸摸她的腦袋,知道她不想讓他擔心,就沒有再問下去。

清晨的陽光灑進來。

如歌忽然說:“師兄,我想要離開三天。”

玉自寒望著她。

如歌扭著手指頭,道:“哎呀,都來京城這麼久了,還沒有出去玩過呢……”

“歌兒……”玉自寒道:“你為什麼緊張。”

“啊?!”

如歌急忙鬆開絞得通紅的手指頭,用力地笑:“呵呵,我不是緊張,我是……我是心虛!”

“心虛?”

“是啊,你看,你身子不好,我還想著要出去玩,是不是很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如歌苦惱地說,臉頰紅紅的。

玉自寒笑了。

“讓黃琮陪你一起。”

“不要!”

如歌大叫。

立時她就發現自己反應過激,不好意思地笑:“呵呵,我是說,有黃琮陪著,很多地方我就不方便去了。”

“你要去哪裡?”

“比如……青樓啊,我要去開開眼界。”

“咳,”玉自寒好笑地輕咳,“似乎你在品花樓待過一段日子吧。”

如歌的臉“騰”地漲紅!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在青樓裡做丫頭,和扮做客人的感覺會是不一樣的!我是想要扮做……而不是……哎呀……”

玉自寒輕輕笑著。

“知道了,你去玩吧。”

呼——

心跳“撲通撲通”,如歌扶住胸脯長出一口氣,天哪,撒謊的感覺居然這麼難受!

“嗯……”如歌想一想,叮囑地說,“師兄,我不在這裡,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玉自寒微笑,點頭。

如歌忽然有些氣惱:“啊,我好像總是在說這句話,重複來重複去,師兄你不可以乖一些嗎,不曉得我有多擔心!”

她的語氣彷彿他是最讓人憂心的孩子。

玉自寒淡淡地笑。

在他心裡,她又何嘗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呢?

“對了,這個還給你。”

如歌褪下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笑道:“這只扳指好像很了不起啊,從小你就一直帶著,在宮裡那天又用它幫我解了圍。”

玉自寒道:“這是母親生前之物。”

如歌一怔,那扳指頓時變得會燙手一般,急忙放進他的掌心,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應該早些還給你才是。”這幾日一直為他的“病”發愁,剛才方想起來。

雕花的白玉扳指。

在玉自寒的掌心淡淡蘊著光華。

“留下它,好嗎?”

如歌驚詫地抬頭。

玉自寒凝視她:“我喜歡它在你身上。”

“可是……戴起來會有些大……”如歌囁嚅道。

“父皇說,母親一向是這樣戴它。”

一根長長的鮮紅的細繩,穿過瑩白的扳指,他修長的手指挽住了一個很精巧的結。

玉自寒輕道:“可以嗎?”

如歌的臉火辣辣的漲得通紅:“啊……你……怎麼會有絲繩呢……”

玉自寒微笑道:“因為我是師兄啊。”

這算什麼答案!

只要是師兄,就可以未卜先知地在身上備根繩子嗎?

如歌不服氣地瞪他!

卻一不小心,望進了他深深的眼底……

清晨陽光燦爛。

小鳥在歌唱。

風吹著樹葉“嘩啦嘩啦”響,像如歌驟然狂跳的脈搏!

玉自寒的眼睛。

溫和清澈……

然而多了些以前從未有過的執拗……

他望著她,眼中有那麼多深深的感情……

如歌揪緊了棉被的青色緞面。

她無措地喊:“師兄?”

玉自寒微笑著,卻執拗地將穿著白玉扳指的紅繩套過她的頭頂。

他清寒的雙手輕輕拂過她的髮絲——

拂過她的耳朵——

拂過她滾燙的面頰——

拂上她的下巴——

然後——

他吻了她。

那年。

滿樹海棠花。

春風如醉。

漫天粉紅色花瓣夢幻般迷離地飛舞。

一隻青澀的小杏兒,酸得他要從輪椅中跳起來!

從此,他心裡就有了她。

一直沒有讓她知道。

因為他有殘缺。

因為她太美好。

因為她心裡另有喜歡的人。

可是——

這一刻,他想吻她。

她有些驚慌的雙唇,在他的唇下輕輕顫抖;像泉水一樣清甜,他輕輕吻著她;他吻著她,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可是,他知道她不會推開他。

因為,她會怕傷害到他。

這一生,就讓他放肆這麼一次。

吻著他愛的人。

然後,他會幸福地死去,告訴自己,他也吻過心愛的人。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0:03

第二天的清晨。

當雪撩開馬車的布簾,將蜷縮著睡成一團的如歌抱出來時,朝霞映在她的鬢角上,輕輕細細的絨毛像鍍著柔和的金光。他含笑地對著她的耳朵輕喚:“懶丫頭,醒來了!”

在他懷中,如歌懶洋洋地動了動。

然後——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臉蛋通紅,騰地一聲,掙扎著跳下來,瞪著他:“喂,為什麼要抱我!”

雪笑道:“快看,我們到哪裡了?”

如歌定睛看去,張大了嘴巴:

“這裡——”

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雪記燒餅舖的招牌上!

一直到走進來,如歌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這麼久沒有人的鋪子,裡面居然一塵不染,籮筐就像嶄新的一樣整整齊齊地擺在牆邊,有一袋新的麵粉,黑黑的芝麻在碗裡盛著,高高的柴火堆在灶台邊,溫暖的火苗在灶裡燃燒。

她瞪著雪,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讓她的鼻子有些酸。

雪微笑道:“傻丫頭,別只顧著發呆,快做燒餅啊,全平安鎮的人都知道我們今天重新開張!”

“雪……”

“做得用心點啊,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如歌吸吸鼻子,大聲道:“放心吧!老闆!我做的燒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金黃酥脆的燒餅。

淡紅如煙的美人兒。

名揚平安鎮的雪記燒餅舖的招牌燒餅!

在鞭炮的“劈裡啪啦”中。

從四面八方湧來的街坊鄉親將鋪子門臉擠得水洩不通。

“我要一斤!”

“給我兩斤!”

“四個甜燒餅!兩個鹹燒餅!”

“哎呀,終於又能吃到你們的燒餅了,自從你們走了,總覺得心裡嘴裡少點什麼!”

“最喜歡吃紅衣裳大姐姐的燒餅了!”

“哈哈,既然又開張了,就不要走了,街坊四鄰都很想你們呢!”

“咦,前些日子你們兩個是不是回鄉成親去了,”裁縫馮大娘忽然嚷嚷道,“在咱們平安鎮要不要再辦一場酒席啊?”

“是啊,兩個年輕人沒有經驗,我們可以幫忙啊!”

賣菜的郭三嫂、販魚的鄭大哥、賣胭脂的李小貨郎都熱情地大聲說著。

如歌包著燒餅,用衣袖擦擦額角的汗,抬眼看了下雪。

雪一身耀眼的白衣,彷彿是無數道陽光幻化而成,站在那籮燒餅旁邊,連燒餅似乎都有金燦燦的光芒。

他笑著,幸福的笑容讓買燒餅的所有人,都好像沐浴在幸福的春風中。

“多謝大家捧場!這是我和娘子回平安鎮的第一天!今天所有的燒餅全部無償贈送!多謝大家以前對我們的照顧!”

“哇!”

平安鎮眾百姓一片歡聲——

“祝你們白頭偕老!”

“永遠恩恩愛愛!”

“早生貴子!”

“多子多福!”

“一輩子不紅臉不吵架!”

“大哥哥大姐姐明天就生一個小弟弟出來玩!”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雪的笑容如此幸福,如此美麗,就那樣深深地烙印在了平安鎮人的心底。

以至於很久以後。

當時的許多人,依然可以清晰地記起他笑時那風華絕代的模樣。

******

傍晚。

如歌將最後一道菜放在木桌上,把竹筷擺在雪面前,道:“吃飯了。”

雪拿起筷子,托著下巴笑:“丫頭,你的脾氣似乎變好了啊,早上說你是我娘子都不生氣。”

如歌扒著白飯:“我答應了你。”

“答應做我娘子了嗎?”雪笑嘻嘻的。

如歌瞅著他:“你很奇怪,總是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可是,有時候又認真得很可怕。”

“這才神秘有魅力啊!”雪笑得很開心。

“沒有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裡……”如歌怔怔地說。

“不好嗎?”

“在這裡最初的時光,真的是無憂無慮。”

“你會永遠記得嗎?”

“永遠不會忘。”

“那多好,你也會一併永遠記住我。”

“雪……”

為什麼他的表情那麼憂傷?卻只是一瞬,快得令如歌懷疑是自己眼花。

雪的笑容燦爛如春歸大地百花齊開:

“丫頭,我們永遠留在這裡,永遠也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

“好不好……”雪小聲地可憐兮兮地哀求。

如歌慢慢吸一口氣,望住他:“你是說認真的嗎?”

雪的眼神漸漸暗淡,沮喪道:“只當哄哄我開心好嗎?我們就在這裡生活一輩子,沒有人來打擾,我只喜歡你,你只喜歡我,快快樂樂地看著你變成白頭髮的小老太婆……”

如歌說不出話。

半晌,她鄭重地抬起眼睛,說:“雪,等師兄的病治好了,我會很用心地試著去愛你。”

雪的表情很古怪。

他低下頭,飛快地將碗裡的飯扒進嘴裡。

“雪,你怎麼了?”

如歌擔憂地問。

雪吃完飯,情緒好像突然好了起來,對她笑道:“明天早上賣罷燒餅,我們去落雲山玩一玩,好嗎?”

“咦,那裡不是很遠?一天可以打個來回嗎?”

“傻丫頭,一夜之間就可以讓你從京城來到這裡,去落雲山又算得了什麼呢!”

“對呀!我忘了問!你怎麼讓馬車跑得那麼快!”當初她趕去京城,可是足足用了四天三夜。

“哈,”雪得意洋洋地笑,“你沒有發現嗎?我是仙人……”

如歌皺起臉:“拜託,撒謊可不可以不要太離譜,哪有你這麼嬉皮笑臉不正經的神仙。”人家神仙都是仙風道骨、很有氣勢的。

雪哭笑不得:“你這個沒見識的……”

如歌收拾好碗筷。

“大仙,讓一讓,我要去刷碗了。”

“不要叫我大仙!”

“半仙……”

“死丫頭!”

“水仙……”

屋外,如歌偷偷笑著刷碗。

屋裡,雪氣得跳腳,但唇邊卻有一抹寵溺的笑容。

******

天空透徹蔚藍。

白雲在山腰海浪般翻湧。

綠茵茵的滿坡青草。

小小的野花迷人地在山石間搖曳,芳香撲鼻。

如歌攤開四肢躺在青草上,鮮紅的衣裳在陽光照耀下,有奪目的光彩。她的呼吸很輕,似乎已經睡去,夢中依然淡淡皺著眉,唇角恍惚有輕輕的呢喃。

一片寬大的雪白衣袖為她遮住太陽。

睡夢中,如歌的臉側過去。

一根青草觸到她的唇瓣,清香而青澀……

像是吻的味道……

……

那時,他吻住了她……

他的唇清涼而緊張,吻著她,微微有些顫抖……

她慌得不知道該怎樣做……

雙手僵硬在身旁……

或許,她應該推開他,她能夠推開他……

她感覺到他的唇輕輕吻著她……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戰楓的吻是激烈而殘忍的,而他的吻,那麼溫暖……

他吻著她時,她悄悄睜開了眼睛……

他清遠如玉的面容,有兩抹羞澀的暈紅,眼睛閉得很緊,像是怕一睜開,一生的夢就會醒來……

她的心砰然變得像棉花一般柔軟……

那樣的他……

她靜靜又閉上了眼睛,雙手扶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她,也輕輕吻著他的唇……

……

刺目的陽光!

啊……

如歌難受地用手遮住眼睛!

終於,她呻吟著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見一身白衣的雪背對著她而坐,背脊挺直,彷彿壓抑著極大的怒氣!

她覺得不對勁:“雪,你怎麼了?”

雪怒聲:“你在幹什麼!”

“啊,我好像睡著了……”

“你夢見誰了!”

“我……”如歌皺眉,坐起身來,“……我夢見誰,有什麼關係嗎?”

雪轉過身,發怒的樣子像疾風驟雨中搖搖欲墜的梨花!

“你夢見玉自寒了,對不對!”

如歌沉默。

“你騙我!”雪氣得臉色煞白,“你答應了這三天會好好愛我!卻在偷偷地想玉自寒嗎?!”

如歌偏過腦袋,咬住嘴唇。

“好!你好!”雪恨聲道,“既然你騙了我,那我也不要去救玉自寒了,你現在就走!”

如歌驚怔,瞪住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去救玉自寒了!我為什麼要救他!他跟我有什麼關係!”

雪憤不擇言,她沉睡時那溫柔憐愛的神情,那嘴裡喃喃的“師兄”,刺激到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經。

山谷中穿過一陣疾風。

潔白的雲海被吹得洶湧翻滾。

如歌握緊拳頭:“你在無理取鬧嗎?我是答應這三天會試著去愛你,可是,在夢裡會夢到什麼,是我能控制的嗎?”

雪憤憤地瞅著她,眼中有委屈。

山中很寧靜。

野花搖擺的響動輕不可聞。

如歌停一下,道:“是,師兄跟你沒有什麼關係,你沒有必須一定要去救他,是我在勉強你。”

她站起來,低聲道:“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愛上你。我走了。”

空氣頓時沉靜得怪異。

她回過身,離去。

心中不是不難過,可是,終究她也無法騙自己。雪對她的感情,她知道,她想回報,可是,卻無法用這種方法。

明知道不愛他,何苦又欺騙自己,又欺騙他呢?

鮮紅的裙角掠過茵茵的綠草,如歌的眉宇間有無奈和自嘲。這一刻,她只想趕回去,回到玉自寒的身邊,哪怕他必定會死,在他去之前,她要一直在他身邊。

然而——

她走不動。

雪輕輕扯住了她的裙角,力道不大,卻讓她半步也挪不了。

“還有一天半。”

聲音柔美低沉。

“不愛我,就假裝愛我好了。”雪的手指蒼白,“只要一天半的時間。”

她心亂如麻。

“我會治好玉自寒。”

天空蔚藍如洗。

野花靜靜芬芳。

雪固執地扯著如歌的裙角,久久沒有放開。

******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第三天的夜晚。

如歌將鋪子裡所有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然後坐在門檻處,托著下巴,望著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明天她就可以回去,不曉得師兄現在怎樣了。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也托著下巴。

他的白衣比月光皎潔。

“丫頭,是我搞砸了一切。”低低沮喪的聲音,“剛來的時候,你還那麼開心,可是,昨天我莫名其妙地對你發脾氣……”

“對不起。”如歌靜靜地說。

“……”

“是我傷了你的心。”她望向他,眼眸柔和安寧,“雪,傷害了你,我會受到懲罰的。”

月光下。

雪的肌膚晶瑩得彷彿透明,他輕輕搖頭,笑容溫柔如水:“不會,我會把一切對你的傷害都背負起來。”

如歌怔住,緩緩道:“雪,你為什麼喜歡我?為什麼當初在品花樓你會選中我?”

“傻丫頭……”

“……?”

雪嘆息:“還是不明白嗎?不是我選中了你,而是我一直在品花樓等你。知道你有一天會來,於是,我開了這品花樓。”

“哦,原來你就是品花樓的大老闆。”如歌想一想,又笑,“我曾經很崇拜你呢。”怪不得,開好一家燒餅鋪對他亦是小菜一碟。

“現在你也可以崇拜我啊。”

“為什麼要等我?你以前認識我嗎?”如歌接著問。

雪的目光漸漸悠長。

月色輕灑在他的白衣上,他沉浸在回憶中的目光,如月色一般悠長。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有多久?”

“自你出生前,我就在等你。”

“哦。”

如歌抱住膝蓋,不再說話。

“臭丫頭!你就只有一個'哦'嗎?”雪凶神惡煞。

“那要說什麼?”如歌皺皺鼻子,“說謝謝你,我很榮幸?”

“死丫頭!!”

如歌笑道:“你看,如果你在騙我,我為什麼要謝你呢,如果你喜歡的是出生前的我,姑且不說這有多滑稽,那也用不著我感激,感動的應該是'她'。”

她扭過頭,凝望他:“雪,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對我好,你對我的好,我都在心裡記著,或許不能用你希望的方式來回報,可是,我真的都知道。 ”

秋夜的風,拂過月下的樹梢。

坐在燒餅鋪門檻上的兩人,就那樣,寧靜地彼此凝望。

他白衣皎潔。

她紅衣鮮豔。

在璀璨的夜空下。

目光靜靜流淌。

良久。

“丫頭,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什麼?”

“讓我躺在你的懷裡,就像你的情人一樣,你用手輕輕撫摩著我,我像孩子一樣睡著。”

******

長廊下。

“叮叮噹當……”

碧玉鈴鐺被風吹得狂亂!

薄如蟬翼的鈴鐺,只恐風若再疾勁些,便要碎去了……

輪椅中。

青衣的玉自寒似已睡去。

眉間的寒氣顯得愈發厚重,清俊的眉上好像結了冰霜。

但,他是微笑的。

彷彿——

他又回到了那個清晨。

輕輕吻著心愛的人。

她似乎也輕輕吻了他。

玄璜將毯子蓋在玉自寒身上,然後想把輪椅推進屋裡。

風越來越大了。

月亮也被烏雲遮擋。

玉自寒搖搖手。

他沒有睡。

他要在庭院裡,如果她回來了,就可以早一些看得見。

******

平安鎮。

燒餅舖裡。

雪像孩子一樣睡在如歌懷裡。

他睜著眼睛,調皮的樣子也像一個孩子。

“你身上很香。”

如歌怔怔地回過神,道:“是嗎?”

“是啊,”他聳聳鼻子,“好像比我還香。”

“哦。”

“丫頭,你可以專心些嗎?不要再去想玉自寒了,”雪委屈地在她懷裡翻個身,“人家只有這一晚上。”

聲音中有涼涼的寂寞。

如歌聽著,忽然皺眉道:“雪,救了師兄,你不會有事情吧。”記得問過他這個問題,而他並沒有正面回答。

雪將臉埋在她香軟的腰間,孩子般悶聲道:“不會有事,我是仙人,不會死的。”

“真的嗎?”

“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當然騙過我,跟我回烈火山莊的時候,你說……”

“還在記恨啊。”

如歌嘆息:“倒也不是,只是,總覺得有些擔心。”

“放心好了……”

夜越來越深。

雪愛困地閉上眼睛,呢喃地說:“我要睡了。”

“睡吧。”

如歌靠在牆上,把被子蓋在他身上。

“你對玉自寒也這樣細心嗎?”雪的唇角有絲苦澀。

“什麼?”

她沒有聽清。

“我說,你可以拍著我的肩膀嗎?這樣,我可以睡得更香甜些。”

“哦。”

如歌輕柔地拍著他,一下一下。

那一夜。

就這樣過去了。

如歌倚著牆,懷裡抱著孩童一般的雪,慢慢地,她睡著了,拍著他的手掌慢慢滑下來。

雪卻沒有睡。

在她懷裡,靜靜地聽著她均勻的呼吸。

她,離他那麼近。

這一夜,他想拉成永恆那麼長。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0:29

第十三章

“今晚?”

“是。”

“消息放出去了嗎?”

“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

“那裡守衛如何?”

“……”

“黑翼?!”

暗夜絕不悅地盯住忽然沉默的男子。

“屬下覺得奇怪,”黑衣男子眼中有猶豫,“靜淵王府的防備比平日好像鬆懈許多。”

“哦?”

暗夜絕暗暗吃驚。雪衣王向有神算,斷不該這般鬆懈大意。

“屬下擔心其中有詐。”

她冷哼:“不管是否有詐,這都是難得的機會,決不可以錯過!”

“只有三宮主跟屬下兩人同去?”

“你對本座沒有信心?!”

“不敢。”黑翼沉聲道,“只是多帶些人把握更大些。”

“哼!”暗夜絕恨恨地一振長袖,“你明知我是偷偷出宮,偏說這些作什麼!”

黑翼垂目而立。

“若是你怕'他'日後責罰你,這次也不用跟著我了!”

“屬下不敢。保護三宮主是屬下的責任。”

“那就少廢話!知道你們從來就沒有將我看在眼裡!”

“屬下不敢。”

黑翼的目光如古井無波。

暗夜絕惱怒地一掌甩翻案上銅鏡,冷豔的面孔裹上嚴霜,大步邁出陰暗的殿堂。

黑翼跟隨。

奇怪,這殿堂如此陰森寒冷,莫非是在地下不成?

******

靜淵王府。

赤璋、白琥、玄璜、黃琮皆神色凝重,站在廂房外的長廊上。

窗上透出搖曳的燭火。

隱約可以看見兩個身影,一人似坐在輪椅上,一人盤膝坐於他身後。

兩人這個模樣已然半個時辰。

庭院中一片寂靜。

只有陣陣帶著寒氣的白煙,從窗中暗暗透出。

樹葉輕動。

白琥低聲冷笑道:“好像要來了。”

黃琮握住腰間的長河劍,顰眉道:“來得好!”

白煙綿綿不斷地從木窗湧出。

赤璋的臉似乎更紅漲了些,他的手掌似乎也比平時大了一倍,像漲滿了血一樣。

玄璜卻好像沒有聽見他們說話,徑直望著那安靜的窗子,淡眉細目間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夜色中傳來一聲清嘯。

像是鷹。

但這裡哪兒來的鷹?

白琥、黃琮、赤璋循聲望去,心中早已打起十二分警惕。

玄璜也緩緩轉回頭。

******

一盞微弱的燈。

如歌用內力護住它,使它不至於像另外七盞燈一樣被寒氣逼得熄滅掉。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玉自寒和雪。

忘記了該如何呼吸。

屋內如嚴冬一樣寒冷。

玉自寒面色蒼白,青衣被薄汗濡濕,體內彷彿有無數道陰寒的氣流遊走,又彷佛正在被一個更強大更森寒的黑洞吸入。

可是他無力抵抗。

因為雪封住了他所有的穴道。

雪盤膝而坐,掌心抵住玉自寒的後背。

裊裊寒氣自雪的頭頂逸出,他的臉色亦是蒼白,卻蒼白得晶瑩通透,映著雪白的外衣,有種驚心的美麗。

時間彷彿靜止。

如歌不曉得這樣過了多久。

燈盞中的油,已經燃去了小半。

雪忽然悶咳一聲,蒼白的臉上透出兩朵詭異的紅暈。

他的手掌有些顫抖。

身子微微一斜。

如歌大驚,手一抖,滾燙的燈油落在她手掌上,險險便驚呼出來。

啊,不可以。

她知道在用功療傷的時候最忌有打擾。

可是,看雪的氣色,她真的很擔心。

雪似乎察覺了她的擔憂。

輕輕側過頭,對她調皮地眨眨眼睛。

丫頭,我沒事……

如歌略微鬆口氣,又望向玉自寒。

玉自寒陷在昏睡中,雙目柔和地閉著,嘴唇已不似前幾日的煞白,面頰也有了淡淡的神采。

希望一切順利。

如歌緊握住手中的燈。

******

漆黑的夜色中。

靜淵王府後院高高的牆頭上,忽然多了黑壓壓一大片黑影。

“噗!噗!噗!”

十幾隻紅翎白箭破空而來!

向靜淵王廂房的窗子射去!

“遠攻?!”

白琥用衣袖之風將射來的箭掃開,怒笑道:“兔崽子們,有膽量下來跟爺爺我好生比畫幾招,藏在牆頭上算什麼本事!”

說話間,飛來的箭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饒是玄璜、赤璋、黃琮用盡全力將它們挑開,但在密密麻麻的箭海中,仍顯得煞是狼狽。

“哼哼,刀無暇那小子倒是蠻聰明!”

靜淵王府東牆邊的角落裡,有兩個淡如煙的黑影,他們似乎在一個詭異的結界中,沒有人能夠看到。

黑紗女子冷笑道:“居然想到放箭偷襲?好主意!若是硬拼,天下無刀來的人再多,四大護衛也不會很怕;遠攻放箭,只要一根箭能射進屋中,必會擾亂心神,銀雪同靜淵王皆會受影響。哼哼,如此便是一個尋常的天下無刀弟子,四大護衛也大意不得。”

“是。”黑翼道。

庭院處箭如雨下,玄璜等四人牢牢將窗子護住。

“哼哼,時間一長,怕他們也支持不住了。”

“靜淵王府只有四個人?”

暗夜絕眼光一閃:“什麼?”

黑翼道:“王府侍衛們去哪裡了?”偌大的靜淵王府,備受皇上疼愛的靜淵王,怎會只有區區四個護衛。

“你是說?”

“怕是誘敵之計。”

暗夜絕一驚,再向庭院望去,只見形勢已變。

廂房外的長廊上,突然放下一張孔眼很密的巨大的網,極是結實,任多少飛箭也無法射穿。

此網一放,護住窗子,牆頭眾箭手頓時毫無用處。

玄璜手一揮,只見幾百名精神抖擻的侍衛從個各角落中現身,另有近二百人居然出現在那些箭手的背後!

可憐眾箭手帶來的箭已經大多射了出去,更要命的是,原本以為的偷襲,結果卻是落入了別人設好的陷阱,頓時手足無措慌成一團。

無人察覺的結界中。

暗夜絕眼睛瞇起來:“哼哼,靜淵王……”

黑翼的目中似有尊敬:“靜淵王雖身有殘疾,但智慧卻遠在眾皇子之上。”

“……”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埋伏在院牆內外的王府侍衛們萬箭齊發,成包圍之勢,向牆頭上的箭手們射去!

沒有了箭。

手腳好像也沒有了力氣。

眾箭手叫苦不迭,縱飛天遁地只怕也無法從這裡逃脫了,不由面面相覷,面露苦色。

這時,玄璜清嘯道:“如果不想死,就將你們的弓箭和所有的兵刃拋下來!”

突然,從牆頭飛起五條身影!

疾撲靜淵王廂房!

只要殺了靜淵王,情勢便可陡然逆轉!

殺靜淵王,便是今晚的目標!

“這就對了,出那麼多花招,不如乾脆殺死敵人!”

暗夜絕冷笑。

******

如歌知道,雪用功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燈火一明一暗。

屋內的寒氣讓她渾身發冷。

玉自寒的面色逐漸紅暈,清俊的面容淡淡煥出玉般溫澤。

在白色的寒氣中。

他卻彷彿沐浴在四月的春風裡。

雪的面容卻驚心地煞白。

他的嘴唇也毫無血色,就如凍在薄冰中的雪花,輕輕一個彈指,就會碎裂。

他的身子輕輕搖晃。

抵住玉自寒背心的雙手,已然僵冷成冰塊。

******

“嘭——!”

屋門被巨大的掌力震成碎片!

濃烈的白煙滾滾向屋外湧出!

隱約可以看見兩人的身影,正在運功……

“好!”

暗夜絕眼光驟閃!

黑翼沉默,他遠遠地發現,玄璜等人並沒有努力阻止那五人,當那五人衝進去時,白琥的嘴邊甚至還有了笑意。

白煙湧到庭院裡!

“有毒!”

屋裡傳出驚呼,然後是“咕咚”幾聲,聽來像是那五人暈倒栽地的動靜!

白煙飄到牆頭,原本還大喜歡呼的眾箭手,不覺已吸入了很多。待到發現那白煙竟是迷魂的東西,早已經遲了,東倒西歪軟成一片。

“哈哈哈哈!”

白琥拍掌大笑,王爺果真神機妙算,事先已命眾人服下解藥。這一場想像中的惡戰,竟然可以一滴血不流地拿下來!

玄璜、赤璋、黃琮亦是相視一笑。

結界中。

暗夜絕恨聲道:“上當了!銀雪他們竟然不在王府!這一場戲卻是為天下無刀準備的!”

“是。”

“閉嘴!你竟敢嘲笑本座!”

“屬下不敢。”

暗夜絕氣得渾身顫抖:“銀雪啊銀雪,莫要以為本座找不到你!只要你果然吸出了寒咒,無論藏在什麼地方,我也能將你找出來!”

******

沁透寒意的白霧,在屋內逐漸散去。

雪輕輕吸口氣。

他對如歌招招手,然後鬆開了玉自寒。

“覺得怎樣?”如歌急切地問著,她扶住玉自寒,感覺他的身子軟綿無力得像剛出生的嬰兒。

玉自寒額頭有細細的汗珠,雙頰有淺淺的暈澤。他虛弱道:“我很好。”

然後,他對雪鄭重地抱拳表達謝意。

雪卻側過身,裝作沒有看見。

如歌道:“師兄,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玉自寒搖搖頭:“有一些疲憊,想睡一下。”方才的療治,他渾身的氣力都像是被抽走了,沉重的睡意讓他的腦袋昏沉。

“那你睡吧。”

“好。”

如歌讓玉自寒輕輕躺平在床上,聽他呼吸漸輕,想他已然睡去。拍拍他的肩膀,她胸中擔憂許久的一口氣終於舒出。

玉自寒拂住她的手,又睜開眼,淡笑道:“不要再擔心。”

如歌瞪他一眼:“師兄你快睡好了!”

玉自寒道:“好。”

然後,他真正睡去了。

雪食指一伸,快如閃電點中熟睡中玉自寒的周身大穴!

如歌驚道:“你做什麼?!”

“他必須不受干擾地睡足三天三夜,否則對身體有極大傷害。我點了他的穴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也不會醒來了。三天後,穴道會自行解開。”

雪的語氣很冷淡。

如歌面頰“騰”地羞紅,急忙向他賠禮:“對不起,雪,剛才我情急之下口氣不好,你不要生氣。”

雪冷笑道:“我哪裡會生氣,原就知道你心裡只有師兄,何曾有過我。”

這樣的雪!

如歌驚得睜大眼睛:“我……”

“你走吧。”雪的聲音極冷極淡,“你給了我三天的時間,我救了你的師兄,從此兩不相欠。”

如歌奇怪極了。

“雪,你怎麼如此古怪?”

雪冷淡道:“我已對你絕望了,一個心裡沒有我的女人,巴巴地守在她身邊又有什麼意思。你快走,帶你師兄一起走,我也要睡了。”

如歌僵在那裡。

“不走嗎?”雪站起身,“好,那我走!”

“等一下!”

如歌叫住他,走到他身前,深深鞠躬道:“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你救了我的師兄,便是我的恩人。他日若有差遣,烈如歌赴湯蹈火絕無二言!”

雪古怪地瞅著她:“那你還這麼多廢話?我讓你走!聽見沒有!馬上走!”

如歌咬住嘴唇,抱起床上的玉自寒,打開屋門,走了出去。

屋門輕輕關上。

燈火的火苗驟然跳動,猛地一亮,然後熄滅了。

燈盞中的油終於燃盡。

屋內一片漆黑。

黑暗中。

雪就那樣站著,聽著外面的腳步遠遠地離去,那腳步的主人似乎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他倚住牆壁,慢慢滑下來,坐在冰冷的地上,抱住腦袋,然後,他像孩子一般開始哭泣。

無情的丫頭!她心裡竟然真的一點也沒有他嗎?雖然是他趕她走,可是她怎麼可以抱著玉自寒,頭也不回地就走出去呢? !她知不知道他的心已經痛得要炸開了!

雪的白衣在黑暗中像脆弱的白花。

抽泣聲越來越大。

他哭得像個絕望的孩子。

她終究還是不愛他嗎?那麼努力地讓她快樂、讓她開心,忍受那樣漫長而寒冷的等待,為了她什麼都可以去做,她還是不愛他嗎?

他知道她沒有關於他的記憶。

其實就算記得,她也從來沒有愛過他。

以前沒有。

如今仍是沒有。

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以為只要守在她身邊,看她幸福,就可以滿足了。但,他是貪心的,他一點也不滿足!他要她愛他,哪怕只有一點點愛他!

可是,她不愛他。

寒氣像魔爪一樣扼住他的喉嚨,淚水在他蒼白晶瑩的臉上凍凝成冰珠……

“看啊,這是天人銀雪嗎?”

陰毒嘲諷的聲音在漆黑的屋裡響起,那人的黑紗與夜色溶成一片。

那人俯下身子盯著他:“你居然會哭?哼哼,這倒是我見過最稀奇的事。”

彷彿有風吹過,雪的淚水痕跡全無。

雪冷冷道:“二十年前,當有人知道兄長另有深愛之人,在暗河邊哭得嘔吐,用髮簪在自己的胸口足足戳了一十六下,不曉得是不是也很稀奇。”

“你!”暗夜絕驚道,“你怎會……”

雪冷笑道:“我還知道,當年是誰放走了……”

“閉嘴!”

暗夜絕恐懼地大喊,踉蹌後退兩步:“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雪悠悠地站起來,輕輕一笑:“你今天才曉得嗎?果然很蠢笨,怨不得他看不上你。”

暗夜絕氣得銀牙欲碎:“銀雪,休要再狂妄,本座用兩根手指頭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哦?”雪輕揚眉毛。

“哼哼,”暗夜絕陰笑,“以為藏在這裡就沒人可以找到嗎?你吸出寒咒,功力極虛,我只要稍一感應就可以找到你的方位。”

“是嗎,所以你去了靜淵王府。”

“你——”

“蠢貨就是蠢貨。”雪譏笑道,“怎麼黑翼沒有陪你,不怕你死在我手裡嗎?”

“哈哈哈哈!”暗夜絕仰聲笑道,“你如今已是廢人一個,只怕連只螞蟻也無法捏死,還用得著黑翼動手嗎?!”她怕黑翼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事情,打發他在遠處盯著。黑翼效忠的主人從來就不是她。

“哦?那你來試試啊。”

雪的笑容淡雅動人。

暗夜絕狐疑地打量他:“你的體質原本極寒,又吸入了寒咒,此刻必定寒毒逼心,有如千萬把冰刀在絞剮……”

“是嗎?那我豈非很痛苦?”雪輕笑。

暗夜絕瞇起眼睛:“你很奇怪。為什麼要救靜淵王那小子,如果是為了得到那個丫頭的心,殺了他不是更痛快。”

“我沒有你那樣卑鄙。”

“哼哼,”暗夜絕冷笑,“果然正大光明的話,你怎會任由皇帝將玄冰盞賜給他。還不是想讓那丫頭來求你?!說到這兒,你倒要謝謝我了。”

雪點頭:“不錯,你確是幫了忙。否則我如何開口說,我知道玄冰盞中有咒呢?”

“哼,景獻王原本想讓皇帝中寒咒,怎曉得愛兒情重的皇帝將它賜給了靜淵王。人算不如天算,不過,靜淵王要是死了也不錯,可惜他們又失敗了。”

“運氣如此差,想必你們不會看好景獻王了。只是敬陽王一向有烈火山莊支持,你們想插進去只怕很困難吧。”

“未必……”話說一半,暗夜絕陡然警覺:“你在套我嗎?”

雪好像聽了笑話:“天下之事,哪裡有我不知道的!”他凝視她,“送你一句忠告,戰楓未必如你所願。”

暗夜絕的眼神驚疑不定,半晌,她終於靜下來。

“那你告訴我,今晚你會死在我的手上嗎?”

雪的白衣在黑暗中依然光彩奪目。

“如果死,也會是因為我愛的人,而不是被你這個蠢女人殺死。”

暗夜羅的手中忽然飄出一條黑紗。

在漆黑的屋中如靈蛇旋舞。

“那我們試一試。”

說著,黑紗疾撲雪的喉嚨!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0:54

屋外,黑翼遠遠地站在僻靜的角落裡。

耳朵輕輕一顫。

他能聽到屋裡隱隱傳來的動靜。

他的面容如古井一般平淡,不見一絲波瀾,似乎那裡面發生的事情與他毫無關係。

只是,如果你仔細去看,能發現他的拳握得很緊。

輕無聲息地——

一個身影自他背後閃出。

一拳擊向他的後腦!

黑翼應聲而倒!

他暈死在地上,臉埋在泥土裡。

偷襲他的人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能得手,一時有些錯愕。想一想,伸手取下他腰中佩劍,又悄無聲息地向屋子行去。

待偷襲之人走遠。

黑翼在泥土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

黑紗扼住了雪的喉嚨!

暗夜絕縱聲大笑:“哈哈哈哈!名震天下的銀雪,現在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方才那麼多廢話,只是在拖延時間是不是?!哈哈哈哈,今天讓你死在姑奶奶手中,也不至於辱沒了你!”

冰寒的氣息窒得雪胸口撕裂般劇痛!

他忍不住“嘔——”地一聲吐出血來,那血帶著森森寒光,濺在黑紗上!雪苦笑。報應來得好快,他使玉自寒承受的痛苦,已經完全轉到了自己身上。方才他只是在勉力支撐,但此刻寒毒洶湧攻來,再非他能阻擋。

暗夜絕收緊掌中黑紗。

“好多情的人,明知我等著取你性命,明知吸了至陰的寒咒後再非我的對手,卻為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賭這一把!你究竟是多情啊,還是愚蠢!”

雪的面容窒息得漲紅,像三月的桃花,有出奇的艷麗。

他咳著血笑:“你殺了我,無非也是想讓他誇讚你。他心裡愛的又是你嗎?”

這聲音雖漸漸微弱,但如刀子般狠狠地捅在暗夜絕胸口。

暗夜絕黑紗狂舞!

她怒喝道:“閉嘴!他愛的是我!他只能愛我!那個賤人,想把他奪走,只有死路一條!凡是妨礙我的人只有死!”

她神態欲瘋狂!

雪忽然目光一閃,輕笑道:“可是,她就算死了,他心裡愛的仍然是她。你只是個荒唐的笑話。”

“我不是!啊——我——”

她狂怒地勒緊黑紗,要將他立時扼死!

然而——

一股冰涼灌穿她的胸膛!

她愕然地低頭看去,只見一把鋒利的劍從她的胸口冒出來!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驚住!

緩緩轉身——

她看到了一個鮮紅衣裳面孔雪白的少女,那少女冷冷地望著她。

暗夜絕驚怒道:“烈如歌!你居然偷襲我!”死也無法相信,她居然會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黃毛丫頭偷襲!

如歌揚手又將劍從暗夜絕身上狠狠拔出來!她一直在等,她知道以她的武功不是暗夜絕的對手,她只能等,等暗夜絕狂亂忘形的那一刻。

雪發現了她。

也把機會給了她。

鮮血從暗夜絕胸口狂噴而出!

如歌忽然覺得雙腿有些軟,這是她第一次殺人。她咬緊牙,一劍斬斷纏住雪喉嚨的黑紗,扶住他,卻喉嚨幹啞得說不出話。

雪凝視著她,嫣然一笑:“丫頭,你又跑回來做什麼呢?”

如歌扶著他向門口走,眼睛緊緊地盯著胸口血如泉湧的暗夜絕,不曉得該不該再補給她一劍,沒心情回答他的問題。

她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丫頭,你終究還是不放心我,對不對?”

雪笑得很輕柔。

如歌的瞳孔猛然緊縮!她發現暗夜絕胸口的血居然漸漸消失,狂舞的黑紗像憤怒的毒蛇!

暗夜絕滿臉恨意,冷豔的五官有些扭曲:“烈如歌,就憑你也想傷得了我嗎?!”

如歌後背一片冷汗!

她暗暗懊悔剛才為何只刺了暗夜絕一劍就收手。

雪委屈極了:“臭丫頭,為什麼只看著那個醜婆娘,卻不跟我說話呢?”

如歌忍無可忍,對他大喝道:“閉嘴!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很危險嗎?!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大的動靜,竟然沒有侍衛過來看一看!”

雪笑了:“笨蛋,那醜婆娘下了結界,沒有人可以察覺到這裡。”

“我為什麼可以進來!”如歌覺得很荒唐。

雪的眼神又是古怪。

一陣劇痛襲上雪的全身,他張口“哇——”地一聲吐出血來,森森的寒血在地上濺了一灘。

暗夜絕桀桀笑道:“銀雪啊,想不到有人會巴巴跑過來為你陪葬!本座就發一回慈悲,將你們葬在一起好了!”

屋子漆黑得像噩夢一般。

如歌臉色蒼白。

她的眼睛憤怒如火炬:“是誰說,救了師兄你不會有事情?”

雪拭乾唇角的血,笑盈盈道:“我騙你的嘛。”

“你——”如歌氣得渾身顫抖。

雪皺皺鼻子,委屈道:“丫頭,人家就要死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不然,人家死了也會不安心的。”

如歌再也不想看他!

雪笑瞇瞇:“你說好不好呢,就讓她把我們葬在一起,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好不好呢?”

怒火燃燒如歌全身,她推開雪,用劍指住暗夜絕:“不管你是人是魔,說話不要那麼囂張,今天是誰倒下去還不一定!”

暗夜絕一怔,笑得如花枝亂顫,似乎眼淚都要笑出來。

如歌冷冷道:“你瘋了麼?”

暗夜絕目光一冷:“你可知道我是誰?”

如歌直視她:“不管你是誰,我只知道,我-是-烈-火-山-莊-的-烈-如-歌!”

她仰起修長的脖頸,如君臨天下的女王。

雪的目光漸漸悠長。

他倚著牆壁,胸口一陣陣寒痛。

獵獵揚起的紅衣,在黑暗中,依舊如烈日下一般鮮豔,一般眩目!

在如歌臉上,稚氣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倔強的堅強!

她的光芒——

終究沒有人可以阻擋!

長劍碎裂在地上!

如歌被黑紗狼狽地捲翻在地,她的長髮凌亂地散開,臉上多了一些傷痕。

暗夜絕冷哼:“憑你也配口出狂言!”

如歌站起來,背脊挺得很直:“你的本事只是震碎一柄劍嗎?!”

她握緊拳頭,沉聲道:“我還有我的拳頭!!”

沖天的火焰——

烈烈的火焰——

熊熊地從如歌背後燃起!

她彷彿在烈火中一般,整個人在燃燒!

她的拳頭,是烈焰中最熾熱的火苗,撕裂開空氣,噴湧著酷熱之火,撲向暗夜絕的面部!

雪輕笑著倚坐在牆角。

他晶瑩的掌心,赫然多了一片薄如蟬翼的冰片。

冰片滴溜溜轉著。

折射出七彩的光。

這冰片原本是他用來封印如歌的。

自她一出生。

他就封印了她。

封住她令人窒息的美麗,封住她體內熊熊的火焰。他想只讓她做一個平凡的人,不要有太美的容貌和絕世的功力。這樣,她或許會更幸福。陪在她身邊,過著平凡的日子,也是他最嚮往的幸福。

可是,她畢竟是烈如歌。

她的命運,即使是他,也無法扭轉。

於是他將那冰片取了出來。

縱使取出它耗盡了他最後一分氣力。

如火海中涅槃的鳳凰!

烈如歌的火焰映亮了整間屋子!

那光亮透過屋頂,隱隱映亮了夜空!

鮮血如流淌的小河,靜靜地從雪的唇角滑落。

他的笑容彷彿是透明的。

他的身子彷彿也是透明的。

透明得就像冬日里的一片雪花。

暗夜絕倒下。

她的面容好似被烈焰焚燒。

她的呼吸斷斷續續,如游魂一般。

烈如歌望著自己的拳頭。

她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像有一把火在燃燒? !是她的拳頭嗎?是她的拳頭在暗夜絕臉上留下惡魔一般的烙印? !

她拼命抑制住澎湃紊亂的呼吸。

飛揚的紅衣漸漸靜止。

像一陣黑煙,一個黑影電光般閃進來。

抱起蜷縮在地上的暗夜絕,似乎望了一眼牆角的雪。

然後消失了。

地上的斷劍也消失了。

******

屋裡很安靜。

沒有燈火。

卻很明亮。

雪輕輕笑著,他的笑容雪花一般美麗,他的身子晶瑩光燦,萬千道光芒自他體內射出,璀璨光亮得似雪地上的陽光。

如歌蹲下來,古怪地打量他:“喂,你怎樣了?”

雪笑一笑:“我要死了啊。”

如歌咬住嘴唇。

雪可愛地笑:“我美麗極了,對不對?你瞧,我非要再驚心動魄地美一次,才肯死去。這樣,你才會記住我美麗的模樣。”

“你知道你會死,對不對?”

“對呀。”

如歌輕輕吸一口氣:“從認識你,你騙了我很多次。”

“對呀。”雪對她笑。

“我討厭你。”

如歌忽然大吼道:“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你知不知道!!”淚水如崩潰的洪水,衝下她的面頰!

雪把腦袋靠在牆上,一邊輕輕咳著血,一邊輕輕地笑:

“多好。那麼我死了,你就不會傷心了。”

如歌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我會傷心!”她屏息望住他,“你看,我會很傷心很傷心,那——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她像一個小女孩兒,眼巴巴地瞅著他。

雪古怪地問:“你愛我嗎?”

如歌的手指驟然捏緊。

雪眼巴巴瞅著她,央求道:“你有一點點愛我嗎?”

淚水落在如歌的手背上。

她以為那淚水是自己的,但等她將淚水眨去,才發現手背上的淚珠是雪的。

雪的淚水那樣憂傷。

“丫頭,我愛你。你知道嗎?我愛你。”雪的笑容在淚光中閃耀,“我騙過你很多很多,可是,我從沒有騙過你。我愛你。”

如歌的嘴唇已然咬出血來。

“你可以只愛我一點點嗎?只要一點點就好。”

雪哀求她。

如歌的心痛成一片。

她閉上眼睛:“如果我愛你,你可以不要死嗎?”

雪溫柔地用手指將她的淚拭去,用舌尖嚐一嘗,笑道:“你的淚有幸福的滋味。”

“回答我!如果我愛你,你可以不要死嗎?!”

如歌吼道。

雪微微一怔:“啊,不可以。”

“為什麼!你不是仙人嗎?!仙人也會死的嗎?!”

“仙人不會死。”

如歌驚喜地輕呼。

雪苦笑:“可是,若是我沉睡一百年。對你而言,跟死有什麼區別呢?”

如歌僵住。

她的身子慢慢冰冷。

鮮血不再流淌。

雪的體內好像已經不再有鮮血。

他透明得像是一根手指頭就可以穿過去。

他的笑容空靈如雪花。

金燦燦的萬千光華……

穿透他的身體……

如歌怔怔地說:“如果喜歡你,而你又要死去。那不如從沒有喜歡過你。”

“殘忍的丫頭!”

雪咬牙切齒。

如歌輕輕地將透明的他抱在懷中,輕聲道:“我答應你,如果你不死,我就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愛你。”

她的懷抱那樣溫暖……

雪輕輕笑了:“會不會,你很努力很努力,卻依然無法愛我呢?”

如歌又怔了怔:“不知道。但是,你如果死了,我要努力都沒有了目標。”

然後是沉默。

雪像是睡著了,在如歌的懷裡,安靜得像個孩子。

他的腦袋枕著她的胳膊。

他的分量極輕,她抱著他,就如抱著一團光芒。

光芒一點一點自她臂彎散去。

雪愈來愈透明。

他絕美的面容已有些看不大清楚。

雪呢喃著在她懷裡動了動。

“丫頭,不要忘記我。”

如歌的淚水“嘩”地落下來。

她抱緊了他。

******

第二天,當太陽升起。

如歌的懷中只剩下一件如雪的白衣。

《烈火如歌I》完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1:09

番外篇

崑崙山。

漫天飛雪。

“你決定要做仙人了嗎?”

“對。”

“要經過一百年的嚴寒,才能使冰成為你的骨,雪成為你的肉。縱使你已有深絕的功力,但這痛楚只怕也承受不住。”

“我可以。”

“即使你變成了仙人,也無法左右天命。”

“但是我可以保護她。從她一出生,就保護她!”

“癡心的孩子……”

白須白髮的老人無奈地嘆息。

“她不會記得你。”

少年笑得像梨花一樣甜:“一百年的嚴寒算得了什麼,反正她還要很久很久才能轉世;她不記得我也沒關係,我會記得她。這一世她已經吃了很多苦,我不要她的來世還很辛苦。我要成為仙人,記著她,等著她,從她一出世就開始保護她。”

“她並不愛你。”

少年沮喪地低下頭:“師父,你不要總提醒我好不好?我覺得……她說不定是有那麼一點點愛我的。”

老人搖頭嘆息。

“傻孩子,你知道成為仙人,究竟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嗎?”

“一百年的嚴寒啊。”師父不是說過了嘛。

“仙人是不死的,不死的寂寞與孤獨,你可以承受嗎?”

少年想了想。

“但是,忍受了寂寞和孤獨,就可以一生一世守候她。”少年微笑,“我覺得很值得。”

老人眼中有憂愁。

“還會有一個詛咒。”

“詛咒?”

“當你成為仙人的那一刻,當你變成不死之身,會有一個詛咒降臨在你身上。”

“為什麼?”

“你想要獲得仙人的神力,也必定要付出一些代價。世間的道理豈非一向如此。”

“會是怎樣的詛咒?”

“只有你成為仙人的那一刻,才會知道。”

少年驚怔。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你再好生想想。”

少年有些恐懼,如果那詛咒會傷害到她,他成為仙人還有什麼意義呢?

“師父,求求你告訴我,那詛咒是對我而下嗎?會不會對她有傷害?”少年哀求老人。

老人望著心愛的徒兒,終於心軟了。

“詛咒只會傷害你。”

少年笑了:“啊,那就沒關係,我什麼都可以忍受,只要不會毀掉我的臉。我可是這世上最美的人啊。”

少年白衣如雪站在崑崙之巔,絕美的容貌靈動剔透如漫天飛揚的雪花。

老人長長地嘆息。

他知道這徒兒是世上最固執的人,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沒有人可以拉回來。

漫長的歲月……

一年年花開花謝,一年年春夏秋冬……

沒有人煙的山洞。

迷路的小鳥偶爾飛來一兩隻,拍拍翅膀,啄些草籽。

山洞很深。

小鳥的叫聲無法傳到山洞深處。

那深處,有萬年寒冰,厚厚的冰層中,有通透流光的雪影。

一年年花開花謝,一年年春夏秋冬……

冰層中的影子漸漸清晰。

他會慢慢動一動,會笑,笑容美麗得似乎連冰都可以融化掉。

一年年花開花謝,一年年春夏秋冬……

萬年寒冰碎裂掉。

冰層中那絕美的人睜開眼睛。

這一刻。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她永遠不會愛上你。”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1:32

《烈火如歌II》

第一章

武林第一盛事!

江湖中沸沸揚揚,[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黑白兩道都在揣測,這樁喜事一結漊滷滵漻,餉餅餂飹天下局勢將會有怎樣的變化呢?但無論是何種揣測,接到喜帖的群豪們都已經準備好了賀禮僬僕僎僦,嫘嫝嫪嫥路程遠些的已然動身起程了。

那時,如歌正倚坐在桂花樹下。

秋日嵷嶊嶉嶄,屣嶂嵷嶊靜淵王府。

落葉金黃。

如歌的紅衣在落葉的風中微微飄揚。

她的手指輕輕觸摸著掌心那朵寒徹入骨的冰花,冰花晶瑩剔透蒪蓐蓊蒶,酺酹酸酵光芒流轉,碰著它的花瓣,會讓她淡淡地想起一個冰雪般美麗的人。

靜靜地,有接近的聲音。

她轉過頭。

一輛木輪椅。

輪椅中,青衣男子溫潤如玉,眉宇間有淡淡的光華。他雙腿似不能行走,但恬淡自若的氣息讓周圍的世界霎時寧靜如恆。

笑容象魔法一般點亮瞭如歌的面容!

她跳起來,扶住他的輪椅,輕笑道:“忙完了嗎?整日在屋里處理公文,對你的身體不好呢!”雖說他體內的寒毒已被吸盡,可是身子依然需要細心的照顧啊。

玉自寒微笑。

她瞅瞅他,又道:“怎麼穿這麼薄?天氣轉涼了,要多穿些才是!”

“好。”

如歌的臉皺起來:“我知道!你在笑我對不對?!像個老婆婆一樣囉嗦……”想一想,她蹲下來,瞪住他,“不過,就算變成個囉嗦鬼,我也要纏住你這個不知道照顧好自己的人!師兄,你認命吧!”

玉自寒低下頭。

唇角的微笑有融雪的溫柔。

然而——

他看到了手中的那封信。

笑容慢慢斂住。

手指在信上收緊。

如歌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玉自寒眼底掠過一絲擔憂。

“有壞消息嗎?”

她望著那信。

他搖搖頭。

“戰楓七日後成親。”

他告訴她。

忽然卷來一陣秋風,焦黃的落葉在庭院的地上旋轉。

如歌眨眨眼睛,笑道:“也就是說,我們需要趕回烈火山莊了。師兄,我們送什麼賀禮合適呢?”

“歌兒……”玉自寒輕道。

“師兄,你在擔心嗎?”她趴到他的膝頭,晶瑩的面頰依偎在他青色的衣衫上,笑道,“以前的事情,我已然全部忘掉;他成親不會困擾到我。”

玉自寒輕輕摸著她的腦袋。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如歌不再是以前的如歌。

自從一個月前,當他昏睡三天醒來後,再見到的如歌彷彿一夜間成熟美麗了起來。她依然對他微笑,依然關心著他,但卻有一種感覺,好像她的笑容再不能通透到眼中。

“歌兒,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她變得不再會開懷地笑,變得不再有單純的快樂。

“什麼也沒有啊,”如歌躲開他的眼睛,笑著說,“師兄好像變得很多疑呢,你看,一切不是好好的嗎?哪有什麼事情發生。”

“雪呢?”

玉自寒終於問了出來。

他的寒咒被雪吸出來,可是雪卻好像在人間蒸發了一般,再無蹤影。宮廷裡也沒有了雪衣王的消息。

雪……

如歌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夜,雪的身子漸漸透明,幻化成萬千道光芒,一點一點自她懷裡消失……

“他走了。”

如歌的聲音很輕,輕得恍若十月的飛雪,不及落地便已融化。

她苦笑道:“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歌兒……”

玉自寒清遠的雙眉微皺。

如歌笑得溫柔,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師兄,你知道嗎?我希望大家可以快樂地生活。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過去了就讓它過去,或許很冷酷,可我真的不想讓過去的事情困擾住我所珍惜的人。”

她微笑地凝望他。

滿天晚霞柔柔照著她和他交握的手上。

玉自寒的青衫被風吹得揚起。

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腦袋,決定以後再不去提起這個話題。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然而,如果這是她所希望的,那他就永遠不知道好了。

她笑著低下頭。

淚水悄悄湧進她的眼中。

深秋的桂花樹下。

沒有花香。

紅衣的如歌靜靜趴在玉自寒的膝頭。

……丫頭,不要忘記我……

如歌的喉嚨裡一片鹹澀的哽咽。

對不起,我不會放縱自己去想你。因為,如果我憂傷,愛我的人們也會憂傷。

她眨眨眼睛,努力屏住混亂的呼吸。她的目光無意地向遠處望去,忽然怔住。

湖的對岸有一個人。

深藍的布衣下,少年挺傲的身軀,有秋天蕭瑟的感覺。他的背脊僵冷、孤絕,卻筆直如劍。
   
那是戰楓。
        
天色已漸漸昏暗。
    
晚霞的光芒不再燦爛。

隔著如此遠的距離,烈如歌依然看到了戰楓的眼睛。

幽藍的雙眸,電光火石間,迸出激動的神采,只一瞬,便黯淡了,深邃的痛苦如漆黑的深夜,沒有一絲亮光。

這是烈如歌回莊後第一次見到戰楓。

突然之間,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忘不了在平安鎮的荷花塘,謝小風稚嫩的脖頸以奇怪的角度垂在戰楓掌下,鮮血滴滴淌落地上。    

她低下頭。

玉自寒似乎有一聲很輕的嘆息。
    
等她將頭再抬起來時。

湖的對面,戰楓已經不見了。


第二章

大喜的日子。

烈火山莊張燈結彩,紅紅的喜字到處都是,紅彤彤的燈籠映照得夜晚的天空像白晝一樣明亮。

酒香伴著菜香,在夜風中濃濃飄來。

賓客們來自大江南北,他們在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的招呼下,於各自的酒席中落座,興致高昂地恭賀著談笑著。每個人應該坐在哪一張酒席,鄰近的酒席又應該坐什麼樣的人,慕容一招都安排得極有講究。否則,如果素來不和的江湖朋友坐在了一起,就算礙於烈火山莊的面子不至於惹出什麼事端來,可也十分沒趣。

慕容一招邊紅光滿面地招呼著賓客,邊暗自吃驚地打量著庭院前方主座上興致高昂的烈明鏡。

十幾年了,他從未見烈明鏡這般開懷過。

烈明鏡坐在白虎皮搭背的紫檀靠椅上,濃密的白髮梳理得很整齊,他拂著鬍鬚笑,那笑容簡直是慈祥的,臉上的刀疤似乎都消失在了笑容中。

如歌也很吃驚,她回頭望望身邊的玉自寒,笑道:“你瞧啊,爹開心得好像他才是新郎倌。”

玉自寒微笑。

今晚師父神清氣爽,的確是難得的好心情。

烈明鏡面孔板起來:“亂說什麼!”

如歌聳聳鼻子,笑得輕鬆:“爹,你不用唬我,女兒知道你這會兒心情好得很,才不會生氣呢!”

烈明鏡瞪她片刻,忽然朗聲大笑:“好!不愧是我玲瓏心肝的乖女兒!爹不生氣,爹今晚真的很開心!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穿破長空,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中激盪。

酒席中。

天下無刀城的刀無暇、刀無痕,少林的流眉方丈,武當的松牙子真人,峨嵋的淨雲師太,皆是微微一怔,循聲向大笑的烈明鏡看去。

烈明鏡稱霸武林幾十年,鮮少在眾人面前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

戰楓的婚事,怎令得他這樣開懷?

莫非真如傳聞所說,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結親後,烈明鏡就會將莊主之位傳於戰楓?

刀無暇與刀無痕對視一眼。

慕容一招若有所思。

姬驚雷笑著拍開酒壇的封泥,仰頭暢飲。

裔浪一身灰衣,在烈明鏡的笑聲中,他低下頭。

灰色的眼睛迸出一抹暗光。

如歌輕嘆道:“爹,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難道,楓師兄在爹心裡就那麼重要?”

烈明鏡揚眉道:“歌兒,你在吃醋?”好濃的酸味……

如歌撒嬌道:“是啊!我要爹心裡只有我!楓師兄成親讓爹這樣開心,我都做不到呢。不行,我嫉妒啊!”

玉自寒的目光溫柔如春水。

他明白如歌。戰楓成親,愛女如命的師父雖然為弟子開心,可是,依然會放不下女兒的心結。她的撒嬌卻能讓師父曉得,戰楓的影子已經從她心裡消失了。

烈明鏡呵呵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背:“乖女兒,你是爹最疼愛的寶貝,爹會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統統給你!”

如歌笑道:“謝謝爹。”

這時。

“新——人——到——!”

一聲喜氣洋洋的宣告,將當晚喜宴的氣氛推向高潮!

樹梢、屋簷的燈籠映得半天火紅。

深秋的楓樹彷彿醉了般艷紅。

鮮紅的楓道上。

戰楓與刀冽香穿著大紅的喜服。

刀冽香的嫁衣上繡著金燦燦振翅欲飛的鳳凰,綴滿珠玉的鳳冠流蘇若隱若顯遮住她英秀的容顏。

戰楓也是紅色的喜袍。

他幽黑得近乎發藍的捲髮,冷漠而不羈地在肩頭翻飛;雙目中亦是一片冷漠的黯藍;右耳的藍寶石,在燈籠的紅光下,卻折出冷凜的寒光。

這冰冷的幽藍色,與他大紅的喜袍看起來那樣的怪異和不搭調。

眾多喜娘、丫鬟、孩子們簇擁著這一對新人,她們笑著鬧著,將小米、花生、花瓣、糖塊向新娘子頭上灑去……

笑聲和恭賀聲在庭院裡潮水一般響起……

烈明鏡朗聲大笑……

刀無暇眼中掩飾不住的得意……

如歌心中一片寂靜。

她看著戰楓與刀冽香之間牽著的那條大紅的綢帶。

綢帶中間,挽了朵花。

紅色的綢帶連著戰楓和刀冽香,在眾人的賀喜聲中,在滿樹搖唱的楓葉下,他和她慢慢走過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1:50

夏日的荷塘邊。

碧綠的荷葉,滿池的荷花。

藍衣的小戰楓問紅衣的小如歌:“你為什麼喜歡穿紅衣裳?”

小如歌笑得很臭美:“因為漂亮呀!”

“為什麼紅衣裳就漂亮呢?”

“笨!”

小如歌羞他。

小戰楓生氣地瞪她。天下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他笨!只是,她“呵呵”又笑起來,笑得比荷塘里的荷花還要粉嫩透明。小戰楓的臉紅了。

小如歌笑著:“你真笨啊!你忘啦,新娘子成親的時候都穿紅衣裳啊!新娘子是世上最美麗的人,一定是因為她們都穿紅衣裳!呵呵……”

“你又不是新娘子……”

小戰楓的腳踢打著荷塘裡的水。

“等我長大了就會變成新娘子啊!”想一想,小如歌苦著臉,“啊,那還要等好久呢,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小戰楓彆扭地說:“那麼想當新娘子啊。”

“是啊!”小如歌用力點頭。

“那……”小戰楓為難了半天,終於說,“……那你當我的新娘子好了……”

“呀!!”小如歌興奮地跳起來,險些撲進荷塘裡,小戰楓扶住了她。她快樂地扯著他的袖子,搖著說,“是你說的啊,不可以反悔啊,否則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戰楓懶得理她。

荷塘里,粉紅的荷花靜靜嶄放。

兩雙小腳盪出一圈圈透明的漣漪。

小如歌歪著腦袋,忽然想到個問題:“為什麼要我當你的新娘子呢?”

小戰楓眨眨亮藍的眼睛:“因為你本來就穿紅衣裳,我可以省下銀子。”

小如歌怔一怔。

然後,她猛地用腳一拍水,水花濺了小戰楓一頭一身!

童年的笑聲蕩漾在開滿荷花的池塘邊……

……

燈籠的光亮映紅了楓葉。

滿樹楓葉。

鮮豔如火。

戰楓和刀冽香已然走到了張燈結彩的庭院最輝煌處。

一片楓葉輕悠悠飄下。

輕悠悠飄落在戰楓的肩頭。

“一拜天地!”

烈明鏡白須飛揚,嘴角含笑,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刀無暇搖扇輕笑,刀無痕飲下一杯酒;玉自寒輕輕覆住如歌的手掌,唇邊清如遠山的笑容是對戰楓的祝福。

賓客們的笑聲,孩子們的起哄,讓夜晚忽然變得喧鬧起來。

戰楓行禮時,看到了一個人。

她於光亮處。

隔著五步的距離。

戰楓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她長大了,稚氣與天真少了很多,模樣似乎也有些不同,眉眼間多了種絕美的氣韻。她只是淡淡站著,卻彷彿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睜不開眼。

“二拜高堂!”

戰楓同刀冽香向烈明鏡拜下。

烈明鏡大笑著揮手,快慰與滿足的神情令在場的所有人有些吃驚。

她,站在烈明鏡身後。

她在微笑。

她依然是鮮紅的衣裳,鮮紅得讓深秋的紅楓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明亮清澈得像清晨泛著陽光的溪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彷彿穿透了他,想起遙遠的童年,一件有趣的往事。

她的笑容平靜美麗,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改變她的心境。

戰楓的瞳孔慢慢緊縮。

一陣冰冷的痛,緩慢地自他心上劃過。

“夫妻對拜!”

孩子們更加起勁地哄鬧,有膽大些的孩子們伸出手去,要把戰楓往新娘子身上推。

冷酷的氣息!

孩子們的手被冰冷的刀氣阻隔,身子好似掉入了冰窟中,一個孩子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哭泣的孩子立刻被抱走了。

剩下的孩子們驚得渾身顫抖。

婚宴的氣氛頓時古怪起來。

原本的熱鬧喧嘩中,忽然竄進怪異的不和諧。

漫天楓葉急墜!

庭院中燈籠的火光驟然一暗!

寒光一凜!

一道秋泓般的刀光逼近刀冽香胸口!

電光火石間。

一條雪白的人影鬼魅般疾撲新娘子刀冽香!

那人出現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

如歌驚——怔——!

然後,一陣冰冷的沉重慢慢灌下來。

雖然還沒有看清那白影的模樣,可是,她已經猜到了那是誰!

倒吸口涼氣……

如歌滿心滿肺都是徹骨的涼意。

愚蠢的行為!這原本應該是她惟一的反應。可是,她忽然覺得悲哀。這種悲哀,不僅僅是為瑩衣,好像也有一部分是為她自己。這一刻,她忽然能感到瑩衣的心。

匕首“當——”一聲,跌落青石地上。

戰楓的右臂滲出血跡。

白衣人狼狽地摔跌在戰楓腳邊!跌倒的身影單薄而孱弱,象深夜裡沁著涼氣的露珠。白衣裹著她嬌小的身子,彷彿一朵稚嫩的小白花。

她掙扎著抬起頭,滿臉淚水,在紅彤彤的燈籠下有驚人的脆弱。

戰楓眼神冷酷:“是你。”

淚水淌過她的下巴,瑩衣淒楚道:“你心中,不是只有我嗎?”

泣聲婉轉,恍如杜鵑涕血。

庭院中。

詭異的死寂。

火紅的楓葉在夜風中搖舞。

大紅的燈籠也隨著搖舞起來。

宴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烈明鏡眉心深皺。

裔浪示意山莊弟子將鬧事的瑩衣帶走。

瑩衣慘笑著,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胸膛,道:“有誰上來,我便自絕於此!”

裔浪冷笑,揮手令山莊弟子繼續。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緣故,她現在就已經是死人一個了。就算她真的血濺當場,見慣殺戮的江湖中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山莊弟子逼近瑩衣……

瑩衣忽然淒聲大笑:“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若死了,這腹中的孩子也要一併去了!”

滿場嘩然!

烈明鏡目光暴長!

刀無暇折扇猛合,眼睛微微瞇起。

戰楓卻好像沒有聽見,孤傲的唇角隱出一抹古怪的意味。

瑩衣的眼中滿是楚楚的淚水,她淒婉地哀求著鳳冠霞帔的刀冽香:“刀小姐,求求你成全楓少爺和我好嗎?楓少爺是我的全部,沒有他我會死的!而且……我已經有了楓少爺的孩子……”

大紅的嫁衣上。

金燦燦的鳳凰振翅欲飛。

珠玉璀璨的鳳冠下。

刀冽香的聲音無比冷漠。

“求我做什麼?孩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

瑩衣萬料不到刀冽香竟會這樣冷淡,不禁有些驚慌,淚水如小河般淌下:“楓少爺並不喜歡你,他只是逼不得已……”

戰楓眼神如冰。

瑩衣尤自低泣道:“你如果不是天下無刀城的三小姐,楓少爺是絕不肯娶你的……我知道……楓少爺喜歡的只有我……和我們將來的孩子…… ”

刀冽香用手指撥開珠玉的面簾,一雙沉鬱的眼睛,淡淡望住戰楓,道:“戰公子,請管好你的女人。”

婚宴變成了鬧劇。

眾賓客都極為尷尬。

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的聯姻,其目的雖然每個人都心知肚曉,可是就這樣當眾被赤裸裸地挑明,卻是誰也預料不到的。

如歌嘆息。

她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了。輕蹲下來,她用唇型對輪椅中的玉自寒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好嗎?”

玉自寒點頭。

縱然在這樣喧鬧荒誕的時刻,他依然是寧靜的,溫玉般的光華在他青衣的身上緩緩流淌。望著他恬淡的笑容,如歌的心也寧靜了下來。

她推起他的輪椅,正準備悄悄離開——

夜色中。

卻傳來戰楓冰冷的聲音。

“殺了她。”

冰冷如刀的三個字。

然後,戰楓對司儀道:“婚宴繼續。”

瑩衣驚呆當場,面孔慘白,手中的匕首搖搖欲墜。

山莊弟子亦是大驚,但楓少爺的命令豈敢違抗,只好狠下心向那個單薄的女子圍去。

歡鬧的絲竹之樂再度奏起!

戰楓的面容平靜無波。

刀冽香唇角閃過嘲弄的意味,珠玉的面簾重新垂下。

恨意從瑩衣眼中迸射出來!

她咬牙飛撲向戰楓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我懷了你的孩子!我腹中已然有了你的孩子!”

匕首怒刺向戰楓的前胸!

這一刻,她恨透了戰楓!她恨不得他死!

如歌閉上眼睛。

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

瑩衣也是真正愛著戰楓的。雖然她的手段很極端,可是她是真的愛著戰楓的。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那麼強烈的愛,就不可能能有那麼強烈的恨。

當如歌睜開眼睛時。

匕首已經到了戰楓的手中。

他抓著瑩衣的頭髮,將她的腦袋怪異地向後拉扯,他的話殘忍冷漠:“懷了我的孩子?”

“是。”瑩衣眼睛乾枯,她的淚水已然流盡。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長大後必定會是個魔鬼,不如現在就讓它死去吧……”

鋒利的匕首刺入瑩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瑩衣絕望恐懼地大叫:“不要啊!我的孩子!!!”

戰楓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個柔軟的腹部刺去! !

烈火山莊的喜宴。

火紅的楓樹上紅彤彤的燈籠。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塊、花生、棗子……

“放開她。”

烈焰般的聲音在死寂的庭院裡響起。

“放開她!”

鮮豔如火的楓樹下。

一個鮮豔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強地抿著,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燒,耀眼的紅衣激揚在落葉的風中。

她扶著瑩衣顫抖的身子,握住戰楓拿著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你、放、開、她!”

匕首刺在瑩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紅了青石的地面。

滿場驚愕。

眾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發的烈明鏡。

烈火山莊的大弟子、與天下無刀城聯姻的戰楓,竟然同莊主的獨生愛女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發生衝突!

烈明鏡神色沉鬱,臉上的刀疤深可見骨。

他凝視著僵持的戰楓和如歌,眼中有著無人能解的複雜。

終於——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好——!”

烈明鏡身姿雄偉,白髮濃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當晚在場的每一個人!

“趁楓兒大喜之日,眾位朋友皆在場,我宣布——”

他望著如歌,朗笑道:“——小女如歌將繼承烈火山莊莊主之位!她年齡尚輕,脾氣又衝,需要大家多包涵!這次喜宴的小麻煩,就交給歌兒處理好了!大家不要掃了興!來,喝酒!奏樂!”

事態的發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莊未來的繼承人竟然不是戰楓!

眾人強按住震驚,跟隨烈明鏡飲酒、歡笑,恭喜祝賀聲從庭院的各個角落響起……

這一邊……

如歌攙抱起暈厥的瑩衣,轉身而去,戰楓和婚宴被她丟在身後。

只有玉自寒陪伴著她一併離開。

寂寞的夜晚。

“禮——成——”的聲音遙遙傳來。

如歌突然覺得很冷。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2:11

第三章

山莊漸漸安靜下來。

紅燈籠依然掛滿樹梢屋簷嘔嘍嘓團,榰榗槎榴熱熱鬧鬧地亮堂著,大紅的喜字也依然燦燦地惹眼銡銅銣銔,塼塽墉塵像在提醒每一個人,今晚是戰楓與刀冽香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寥察寨寠,算箤箄箝卻沒有歡鬧聲。

只有安靜的風。

深秋的夜,象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紅的楓林中。

如歌累極了漺滼漜滌,摻摞摿摡她倚著楓樹,累得似乎都睜不開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碩碞碢碳,銜銧鉽銬跌坐在落滿楓葉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額角沁出細碎的汗珠。

瑩衣的鮮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繚繞在她周圍。

她累極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這楓林裡,她想靜靜睡一覺。

楓林中,有蟲鳴,似乎還有螢火蟲,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

如歌靜靜睡去。

紅裳在寒冽的夜裡顯得分外單薄……

好冷……

她瑟縮著漸漸抱緊身子,眉頭皺了起來。

一團晶瑩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懷中流淌出來……

若仔細看去……

光彷彿來自她懷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著春日的暖陽……

光芒漸漸盛了……

將沉睡的她溫暖暖地裹起來……

她的唇邊有了淺淺的笑。

睡夢裡,她可以回到無憂的往昔。

楓林中。

如歌在做一個溫暖的夢。

荷塘邊。

戰楓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經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荒蕪的荷塘邊。

戰楓一身深藍的布衣,右手邊放著他的刀。他望著那片荷塘,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幽藍的捲髮微微飛揚。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藍點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個夏日,就在這個荷花塘。

滿池碧葉。

滿池粉紅的荷花。

突然間,他和她全都羞澀得不曉得手腳該往何處放,漲紅的面頰似乎可以將湛藍的天空映紅。她的紅衣鮮豔,被他擁在懷中,緊張紊亂的呼吸在他耳邊響起。

她很緊張。

其實,他也很緊張。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

心臟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嚨!

忘記了那時她在他懷裡有多久。

只記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讓時光死掉,就讓這一刻永遠永遠停下來。

……

楓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麼驚擾了,身子一顫,溫暖的夢頓時碎了。

冰花的光輝消失在她衣襟中。

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睜開眼睛,沒來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夢到了什麼,就看到了楓林外荷塘邊那個深藍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將長長的影子投在荒蕪的荷塘里。

孤冷的背脊。

深藍的布衣。

戰楓。

和他的刀。

他背對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裡有多久了。

她醒了嗎?

戰楓滿是刀繭的掌心,忽然湧出一股潮熱。

如歌站起來,紅葉“簌簌”自她衣裳飄落。她想靜靜地離開,裝做沒有看到他。然而,天際那彎皎潔的月亮,和他透著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開口道:“你不應該在這裡。”

戰楓沒有回頭。

等了一會兒,正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為什麼將它填起來?”

他在荷塘邊,她在楓林中,月光淡淡照著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聲音像月光一樣淡。

“你怕我嗎?”

戰楓忽然轉過頭,凝視她,眼底掠過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來:“居然變得如此膽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從我身邊走開。”

如歌驚怔,然後,她道:“不用激我,若想讓我陪你,直說就是。”

戰楓瞳孔緊縮,半晌,他道:“你走吧。”

依然是倔強的戰楓。

那個戰楓,她曾經多麼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紅的楓林,荒蕪的荷塘,許多她想要忘記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頭。

她坐到他的身邊。

望著那個填滿了土的荷塘,她的心也像被堵了起來。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她熟悉眷戀的戰楓消失了;是什麼,讓他變得像惡魔一樣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隱隱發光。

“為了權勢嗎?”她問,“如果為了權勢,你可以娶我,不必用瑩衣將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為什麼會娶刀冽香?什麼是烈火山莊無法給你的,而必須要通過天下無刀城?”

她繼續追問。

“難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厲芒!

“你說什麼?!”

“你恨我爹,對不對?”她苦笑,“自從兩年前,你望著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沒有。”

他的話語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沒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漸漸斂起來。

“那麼,戰楓,請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一個魔鬼。”

她的話象寒冬的飛雪將戰楓的身子凍凝起來!

“能夠將一個九歲孩子的脖頸捏碎,能夠將刀刺入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子腹中,你是一個怎樣殘忍的人。”

她凝視他。

一直望進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戰楓忽然嘲弄地笑。

她皺眉:“怎麼,哪裡不對?”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我的骨肉。魔鬼,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

她聽得疑惑。

戰楓站起來,手中握著他的刀。

月光灑在他深藍的衣上,幽黑髮藍的捲發淡淡飛揚,他右耳的藍寶石閃出詭異的暗光。

他的眼睛突然湛藍如大海:“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變成魔鬼,你會殺了我嗎?”

風,徹骨的冷。

如歌一襲紅裳,滿樹楓葉在身後搖唱,她的面容晶瑩,嘴唇抿著,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會。”

我會殺了你。

聲音彷彿是自如歌體內透出來的,有種絕情的味道。這聲音令如歌亦是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得那樣冷靜。

戰楓彷彿笑了笑。

然後,他離開了荷塘。

荒蕪的荷塘。

在荷塘里,埋著一雙沒有染過塵埃的鞋。那雙鞋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

翌日。

“哇!小姐將會是烈火山莊的莊主?!”蝶衣驚奇地睜大眼睛。

薰衣細心地為如歌梳妝,答道:“莊主是這樣宣布的。”

蝶衣困惑地說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為楓少爺會繼承烈火山莊的……而且,小姐也沒有什麼經驗,會不會有問題啊……”

薰衣淺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嗎?”

蝶衣漲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如歌對著銅鏡,笑道:“或許爹只是開玩笑的。”

薰衣溫柔地梳理如歌的長發,小心地不揪痛她的髮絲,低聲道:“莊主從未在眾人面前開過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說,爹是認真的?”

“莊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面前宣布,應該是十分認真的。”薰衣道。

“那你說,莊主為什麼不選擇楓少爺呢?”蝶衣撓頭,“楓少爺都犧牲了自己同天下無刀城聯姻,為什麼……”

“只有小姐,才是莊主的骨肉。”

薰衣將如歌的長發挽起來,挽成一個清爽的發式。

如歌心裡暗驚,她忽然覺得薰衣的口吻中帶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卻她笑容溫婉,哪裡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顏自己的多疑。

蝶衣猶豫再猶豫,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高興當莊主嗎?”小姐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要成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定會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2:30

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好!歌兒的茶藝越發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後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面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睛,輕笑道:“爹,你總是誇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裡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歌兒,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裊裊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麼?”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歷過無數次戰役,遭遇過無數次危機,承受過無數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次鮮血。然後,才有現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麼不是戰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楓的父親戰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里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裡都有疑問。”

戰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後,妻子也自盡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戰楓。戰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於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於私下流傳。

“並且戰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

如歌暗嘆。

不僅是難以服眾,只怕許多人會認為爹私心太重。

戰飛天……

烈明鏡閉上眼睛,右臉的刀疤隱隱閃光,他心中被洶湧的舊事翻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彷彿頃刻間蒼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驚,急忙扶住他:“爹?……”

她說錯話了。從小,戰叔叔的死就是一個忌諱,在爹面前是決不允許被提起的。

烈明鏡漸漸平靜下來,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異常慈祥:“飛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戰楓性情太過殘忍冷酷……歌兒,你雖然沒有經驗,卻果斷堅忍。這次回莊,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靜了許多,功力也似大有進境……”

她靜靜聽著,紅衣映著青色的竹林,在午後的風中輕揚。

她眼眸深幽。

一股攝人的美麗,流淌著,自她眼底悄悄綻放。這種美麗,是不自覺的,也就更加驚心動魄……

烈明鏡驟然吃驚!

這個如歌,彷彿不再是離莊前的如歌!

稚氣和青澀自她身上剝離了,她恍若浴火後的鳳凰,璀璨的光輝一點點綻放!

她的模樣……

烈明鏡顫聲道:“你的封印……”

“封印?”如歌不解,爹怎麼突然冒出這句話,“什麼封印?”

封印……

怕是已經被解開了吧……

那個白衣如燦陽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鏡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盞,茶已經涼了。如歌想再斟些熱的,他擺擺手,將涼茶飲下。

“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鏡的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覺得不妥。

烈明鏡白眉一振:“歌兒,爹不會現在就讓你接手山莊,慢慢地,你就可以學會如何處理江湖中的事務,江湖各門派也會開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喜歡……”

如歌努力想勸爹打消這個念頭。

“就這樣決定了!”烈明鏡大手一揮,打斷她,“後天你就離開烈火山莊!”

什麼?爹竟然趕她走?

如歌怔住:“爹!我剛回來沒有十天。”

烈明鏡沉聲道:“最近宮中似乎有些亂,玉兒應該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鏡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像天底下所有關心兒女的父親:“玉兒從小就喜歡你。”

如歌驟然兩頰飛紅,喃聲道:“爹……”

“玉兒身有殘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楓兒已然娶親,性情亦大變……”烈明鏡嘆道,“玉兒也是很不錯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談這種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漸漸晚了。

父女兩個在竹林中談笑。

如歌說些離莊後的趣事,笑得很開心……

烈明鏡聽著,不時地大笑……

他的女兒長大了,將來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可以讓她永遠這樣開心地笑著。

不知道還可以保護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戰楓十九歲了……

那個人應該馬上就要來了……

石桌上的茶已涼透。

夕陽照進竹林,光線染著暈紅。

如歌要離開了。

烈明鏡卻說出了那天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戰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

如歌驚駭,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髮,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所以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烈火山莊了。”

如歌抱著膝蓋,皺著臉道。

當她來到玉院的時候,敏感地察覺出一股緊張的氣息。

玄璜與赤璋正在神情嚴肅地同玉自寒說些什麼。玉自寒靜靜“聽”著,從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點波動的痕跡。

見到他們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擾,準備待會兒再過來,玉自寒卻已然看到了她。

見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彷若靈玉的溫華,柔和地自唇角暈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彷彿也溫柔了起來。

他微笑著。

玄璜與赤璋退下。

如歌將他推出來,慢慢走在山莊裡。

天空浩藍高遠,一絲絲風煙一般飄著的雲,鮮豔的楓林好似在天際燃燒,遠處一些樹的葉子金黃燦燦。

如歌忽然很捨不得離開這裡。

於是,她的神情有些沮喪。

玉自寒寧靜地坐在木輪椅中,凝望苦著臉的她,修長的手指拂弄她皺緊的眉頭,道:“你很久沒有回來了。”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離開這麼久,又要再離開,她想必是很不捨得的。

“是啊。”她嘆道,“好久沒有見爹了,總覺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著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一直被爹那樣寵愛著,卻從來沒有為爹做過什麼……”

她的神情更加沮喪起來。

玉自寒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後,低聲道:“我會去同師父說,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覺得心裡不舒服。

她悶聲道:“原來,師兄不喜歡我在你身邊呀。”

玉自寒輕輕笑了,將她抱進自己的懷中。

她賭氣地從他臂彎掙脫,氣鼓鼓瞪視道:“師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陪著你!你是不是嫌我沒有用,所以乾脆把我丟在山莊好了!”

玉自寒笑著。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裡一般。

“歌兒……”

他的聲音略帶些鼻音,因為鮮少說話的緣故,聲調也有些奇異,可是,卻驚人地好聽。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邊,她可以任性不講道理,可以耍賴得像個孩子。

她像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撒嬌:“師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這裡,跟歌兒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著她,眼底一片歉疚:“對不起。”他身上有太多無法放開的責任。如果能夠選擇,他希望可以永遠地守在她身邊。

她皺皺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師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亂,你能陪我回來這一趟,我已經很開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這裡吧。”宮廷太過複雜和陰暗,那無休止的爭鬥,不適合她。

如歌搖搖頭:“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溫柔:“我知道師兄很厲害,很有本領,可是不在你身邊,我就是會不放心。爹也是擔心你吧,所以讓我陪著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搖一搖:“說起來,也都怨你啊!還是我的師兄呢,為什麼總讓人擔心?會擔心你是不是太勞累,是不是太傷神,身子有沒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邊看著你,才不會一直揪著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著他的手,溫暖傳過來,一點點暖熱著他的身子。

輪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風,吹過他和她緊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卻了語言。

她笑顏盈盈,嘴唇嫩嫩地輕紅潤澤。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個早晨……

他吻著她……

她有些慌亂……

如歌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她跳起來,慌亂道:“哎呀,我還有些事情,要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腳亂地推起輪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楓林艷紅似火。

她的面頰紅如楓葉。

為什麼……她會忽然想到那一個清晨……他吻著她……那個吻……青澀而緊張……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無意地向楓林望去——

陡然一驚!

楓林中有人!

漫天紅楓。

紅楓深處——

一襲艷紅得刺眼的紅裳,彷彿盛夏的烈陽,撼得人透不過氣!

妖異的鮮紅!

那鮮紅,既有最燦爛的明亮,又有最頹廢的黑暗。

一隻精美的黃金酒杯。

在蒼白的指尖閃亮。

那紅衣人長髮散肩,赤足而立,肌膚蒼白得彷彿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獄中。

眉間一顆殷紅的硃砂。

透出邪魅的味道。

紅衣人仰天長笑,皓藍的天空,血紅的楓葉急墜飄舞!

紅楓絕美的舞蹈中。

紅衣人的縱情長笑卻是寂靜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實在太詭異了!

如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

待她再望去——

楓林中竟然什麼也沒有了!

只有滿地翻捲的楓葉。

“奇怪!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如歌詫異極了!

難道她大白天在發夢?楓林中怎會有人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而且,那紅衣人的感覺如此強烈!

沒有聽到玉自寒的回答。

她愣了愣,然後啞然失笑。玉自寒是背對她的,自然“聽”不到她的說話。

可能這幾天她確實累了吧。

或許,真的是她的幻覺。

******

當瑩衣醒過來時,已經是這晚的深夜了。

床邊生著一盆火,炭火燒得微紅,屋裡很暖和。瑩衣躺在床上,面孔煞白,額頭滿是虛汗,枕頭被浸得濕透。她顫巍巍睜開眼睛,略怔一怔,突然緊緊摀住她的腹部,失聲驚道:“孩子……”

“孩子沒有了。”

那把匕首刺入了瑩衣的腹部,血流如注,任大夫們盡力施救,也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瑩衣僵住!

忽然間狂湧出的虛汗使她前胸後背冰涼一片。

過了良久,她慢慢抬起頭,眼中滲出恨意:“為什麼不讓我死!”

如歌望著蒼白如鬼的瑩衣,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側過頭,用銅勾撥一撥火盆中的炭火,輕聲道:“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死,我不會攔著你。”

瑩衣怒瞪她。

然後,慢慢地,眼淚自她兩頰滑落……

她哭了,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歌問道。

瑩衣不應該是如此愚蠢的女子。在婚禮上行刺刀冽香,即使成功了,也會搭掉她的性命;那樣大鬧婚宴,她難道真的以為可以改變戰楓的決定嗎?在烈火山莊這兩年,瑩衣不會對戰楓一點了解也沒有。

瑩衣彷彿沒有聽見。

淚水淌滿她蒼白的面頰,嘴唇微微發抖。腹部的傷口依然尖銳的痛著,好像會永遠停留在戰楓將匕首刺入她腹中那一刻。

戰楓的眼神冰冷殘酷,在他的瞳孔裡,沒有一絲她的影子……

如歌將絹帕放到瑩衣手中。

“明天我就要離開山莊,你的事情需要今晚解決。”

瑩衣緩緩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漠然。

“我可以讓你走,”如歌聲音低靜,“只要你告訴我破壞婚宴的真正原因。”

“原因?……”瑩衣笑容苦澀,“因為我恨他。”她的眼中滿是痛苦,“我不要他那樣輕鬆地就丟棄掉我。”

如歌揉一揉眉心:“難道在婚宴上鬧一場就可以報復到他嗎?而且還犧牲掉了腹中的孩子。瑩衣,你決不會是如此蠢笨的一個人……或者你的目的並不在於戰楓,而是為了讓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在天下群豪面前蒙羞。”

瑩衣怔住。

如歌靜靜道:“你五歲時被父母賣入煙紅樓,十一歲開始接客,經常被老鴇龜公鞭打取樂,曾經有四次險些死掉。可是十五歲時,你忽然習得了一身武功,煙紅樓的產業也突然轉到了你的名下,欺負過你的老鴇龜公們一夜間全部'自盡'而亡。”

黑漆漆的夜色透過單薄的窗紙沁進來。

鋥亮的銅盆中,炭火燒得旺紅,噼劈啪啪地輕響。

床榻上水紅的錦緞軟被,映得瑩衣的面孔分外蒼白,黑幽幽的兩隻大眼睛空洞而無神:“你……”

“這是我命青火堂搜得的資料。”如歌淡笑,“可以告訴我,在你十五歲時忽然現身煙紅樓的那個黑紗女子是誰嗎?”

瑩衣的嘴唇猛然煞白。

如歌用銅勾撥撥火盆中的炭火,熱氣熏紅了她晶瑩的面容:“她的名字是否叫做暗夜絕?”她抬眼,瞅著瑩衣道,“你到烈火山莊,恐怕也是精心安排下的。”

瑩衣閉上眼睛,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幽黑。

“告訴我,你的任務是什麼?”

瑩衣苦笑:“我已然失敗了。就算你不殺我,它們也決不會放過我。”暗河是一個殘忍黑暗的組織,自從她加入的那一刻,就再沒有選擇的機會。

如歌凝視她。

“你願意重新開始嗎?”

瑩衣眼神怪異,忽然笑得嗆咳:“你在說笑嗎?”

如歌微笑,笑容裡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不想就這樣死去,你可以選擇相信我。”

第二天清晨。

烈火山莊宣布了瑩衣的死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2:53

第四章

回到靜淵王府將近一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庭院裡的樹木,落盡了葉子鄰鄲酷酴,僕僎僦僣疏落有致的枝幹映著蒼藍的天空。風中飄著一點小雪,飄在人臉上冰涼冰涼。

府外停著幾輛華麗的馬車和幾頂雍容的暖轎搿撤摘摳,瘑瘧瘉皸轎夫們恭敬地守在一邊,馬兒們卻因為等待的時間長了僑僯僓僪,僦僣僛僖不耐煩地用蹄子在地上刨著。

一襲青色的棉簾遮住書閣的屋門,丫鬟們不時送些熱茶、糕點、炭火進去慚慬愻慪,嫛嫟嫡嫘裡面的談話聲透過棉簾隱約傳出來。

“都快三個時辰了,不曉得王爺的身體是否吃得消。”黃琮趴在窗口,顰眉望著書閣的棉簾。

如歌低頭縫著棉氅的衣角:“放心,馬上就要結束了。”

黃琮好奇道:“你怎麼知道?”

如歌眨眨眼睛:“我買通了玄璜啊。呵呵,只要他們談議事情超過三個時辰,就請玄璜對他們說皇上派御醫來為師兄診脈。”

“御醫?”黃琮睜大眼睛,“你讓玄璜騙他們?”

“哪裡是騙,御醫就在偏廳候著,”如歌笑得很可愛,“我只是讓他選擇正確的時間出現罷了。”

黃琮也笑了。

她越來越喜歡如歌,聰慧機靈,善解人意,而且沒有一點小姐的潑辣性子。

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嘆道:“自從皇上將批復奏折的權力和禁軍的調度權交給師兄,他可以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後,玉自寒還要審閱各地送上的折子,經常忙到深夜仍無法入睡。

“是啊。”黃琮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皇上的身體有恙,不能操勞。可是這樣下去,王爺的身子也會受不了的……”

庭院中傳來喧嘩聲。

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們從書閣中出來,繼續談論著,向府外走去。

如歌急忙站起來,道:“我去看師兄!”

書閣中。

茶盞、糕點碟子還未來得及收拾,凌亂地散在案幾上。尚未審閱的奏摺有三尺高,堆在沉香書案上。

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面容染著淡淡的倦容,眼睛閉著像是已然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盞鬆鬆握在他的右手裡,碧螺春已沒有熱氣。

茶盞被輕輕拿走。

一條青色的棉毯蓋上玉自寒單薄的膝上。

然後,輪椅很小心地被推到書閣屏風後的床邊,那人輕手輕腳地抱起他,輕輕讓他睡在床上,拉過被子,覆住他,輕輕將被角掖在他的下頜。這時丫鬟們進來了要收拾東西,那人忙擺擺手讓她們待會兒再來。

安靜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她在床邊托著下巴凝望他良久,終於嘆口氣,準備離開了。

手——

卻被握在溫暖的掌中——

她吃驚地回頭——

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睛,他枕在青緞的軟枕上,唇邊綻開溫潤如珠玉的笑容:

“別走。”

語氣低啞帶些慵懶,莫名的動人。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你在裝睡?!狡猾的師兄!”

玉自寒溫柔地笑著。

他並沒有真的睡著,只是,他喜歡她小心翼翼的呵護。當被她抱在懷裡,當她的手為他蓋著被子,他的心快要被溫暖溢滿了。

如歌搖頭道:“師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覺好不好?等晚膳時候,我再來叫你。”

玉自寒依然握著她的手,含笑道:“好。”

如歌滿意地點頭,準備離開,卻愣住,盯著他的手:“那你放開我呀。”拉著她的手,她怎樣離開呢?

他依然笑得溫柔:“別走。”

她想讓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堅持,他會讓自己離開。可是看著他宛如春水的笑容,心卻一下子軟了。她坐下來,拍拍他的手背,嘆道:“我不走你怎麼休息呢?”

玉自寒淡笑道:“想'聽'你說話。”自從回到府中,他公務纏身,很久都沒有同她好生說一陣話了。

如歌皺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將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興地笑道:“這樣吧,你用手指'聽'我說話,將眼睛閉起來休息。好不好呢?”

玉自寒點頭。

然後,他睡著,她說著。

青紗的床幔微微輕揚,一掛碧玉鈴鐺時而輕響、時而靜止,火盆裡的炭火噼劈啪啪……然而,在他寂靜的世界裡,只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聲音。

“你最近很累,我很擔心。你知道嗎?”她無奈地埋怨著。 “連著好幾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減了些。真是奇怪,當人家的師兄卻一直讓師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閉著眼睛笑。

“不曉得皇上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大好,”她輕嘆,“希望到時候你會清閒些。”

她想一想,搖頭道:“皇上也是奇怪啊,這些事情為什麼不交給景獻王或者敬陽王處理呢?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的。把大權交給你,怕是會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師兄雖受皇上憐愛,然而因為身有殘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儲視為勁敵,明爭暗鬥據說多是在景獻王與敬陽王之間展開的。但這次皇上有恙,卻將重權交於師兄,恐怕……

“師兄,你希望繼承皇位嗎?”

這個問題突然自口中蹦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玉自寒‘聽’到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笑著,笑容極輕:“不想。”

她鬆一口,拍拍胸口,高興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讓我繼承烈火山莊就覺得很煩心了,如果成為皇上,那麼將要煩惱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師兄不要當皇上,以後就陪著歌兒,讓歌兒照顧你……”

忽然,她怔住!

青緞軟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暈上兩抹緋紅,他的嘴唇也奇異地濕紅起來……

她的臉“刷”地漲紅!

因為——

她拍胸口的時候,一時忘記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壓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撲通!撲通!”

心臟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鬆開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來,慌亂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腳一絆,硬生生向床上撲倒去!

青紗幔簾如雲霧般飛揚。

碧玉鈴鐺丁冬脆響。

風輕輕拍打著窗紙。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裡象溫暖的三月。

玉自寒輕輕抱著如歌。他的雙臂那麼溫柔,就像擁抱著初春綻開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懷裡。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輕快奔跑的小鹿。

“歌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輕輕抬起她羞紅的小臉。

他臉紅如熨……

她臉紅如霞……

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棉簾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進來。

如歌“騰”地從玉自寒懷中跳起來。

玄璜微咳一聲,彷彿什麼也沒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聲道:“景獻王府送來請柬,今晚壽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

夜晚的景獻王府。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

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

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

酒肉奇香撲鼻。

精緻的黃金酒尊,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

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

景獻王坐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瞇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

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

紅衣女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閃耀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

美人他見過無數。

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彷彿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布由她繼承烈火山莊。”

“不是戰楓?”

“恐怕烈明鏡對戰楓存有戒心。”

景獻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

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

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

劉尚書急忙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同她有了婚約。”

景獻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

“對!對!”

劉尚書連聲稱是。

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於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懶懶地吃些精緻的菜餚。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她不想再製造些麻煩出來。

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餚,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

她頓時笑得很開心。

在喧鬧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

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

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

她想著,輕輕笑著。

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曉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只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駕——到——!”

堂中眾人急忙跪倒接駕。

皇上能夠擺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調度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

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

眾人平身後,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之榮幸,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讚許欣慰之辭。

筵席的氣氛達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談笑聲彷彿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

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樣好像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鬆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

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裡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

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裡。

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

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

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

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面似乎刻著精緻古怪的花紋。

他赤足而立。

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

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雜的廳堂裡。

狂肆的眼神!

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恆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

待她掙扎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過輕紗般的窗紙,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國的戰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獻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

倭國原本只佔據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息。可是隨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裡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後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占和奴役當地百姓。最近幾年,倭國越來越狂妄,儼然有取中原霸權的圖謀。朝廷曾數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

景獻王沉聲道:“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

“對。”景獻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

“怎樣的誠意?”

“和親。”

“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

席下眾王儲臣子也松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

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髮,羊脂白玉佩環。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華的氣質使他不怒自威。

“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4:33

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

一頂青色暖轎。

轎夫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

轎內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噼劈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

“天氣越來越冷了。”

玉自寒沒有“聽”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

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間的溫暖使他自思緒中抽離,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

“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

玉自寒凝視她。

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麼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

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

她驚詫地仰起頭。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頓時衝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裡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道:“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

他的聲音很擔心:“歌兒……”

暖轎有節奏地輕晃。

夜風將轎簾吹得微微揚起。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

“對不起……”

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脾氣。”

玉自寒笑了笑。

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製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後,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偎著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喜歡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彷彿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裡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

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

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

******

崑崙山頂,皚皚白雪經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巔之雪。

光芒耀眼純淨。

在鳥兒鮮少飛至的雪境,有一個亙古神秘的冰洞。

相傳這個冰洞中曾經幻出過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絕美的容顏,顰笑間的風華可以令天地萬物為之傾倒……

冰雪燦燦的夜色裡。

一道如閃電的冰芒劃破長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變幻的深處!

千萬年厚厚的冰層。

琉璃般透明美麗的晶體。

那冰芒穿透亙古的寒冷,似乎焦急著,在晶瑩剔透的晶體中流走……

醒來呀……

快醒來呀……

是誰在焦急地呼喚……

醒來啊……

冰花的寒氣令如歌胸口一緊。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玉自寒察覺到了她的顫抖,於是將棉氅更緊地裹住她,左手輕輕搓熱她的臂膀。

“不會有和親。”

她的耳朵輕輕碰觸著他的脖頸,清清涼涼的感覺,象深夜臨水邊的細碎鵝卵石。他的聲音卻如水底輕暖的漣漪。

她驟然抬頭,額頭“碰”一聲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額角立時浮出一塊淡紅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驚疑地望向他,沒有看到他的眼睛,卻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額頭。

他吻著那撞痛的紅暈。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讓她有種窒息般的罪惡感。

只是一怔,她便掙扎著要從他懷裡掙脫。

他將她擁得很緊。

緊得彷彿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樣緊的擁抱卻溫柔得讓人心碎。

青色的暖轎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輕輕顛簸著。

銅盆裡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紅光。

玉自寒溫柔地將如歌擁在懷中,目光清澈而固執,他吻著她的額頭,那輕輕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潔。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錦袍,俊美的他恍如絕世的良玉。

“師兄……”

如歌的心絞成一團,她無助地閉上眼睛。他的吻彷彿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

拇指與食指輕柔地揚起她的下巴,他靜靜瞅著她:“我……一直喜歡你。”

她側過頭,狼狽道:“你要和親了。”同那個什麼倭國的長公主。

“你喜歡嗎?”

“什麼?”

“用我來和親。”他屏息凝視她。

“笨蛋……”

她咬緊牙,聲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說什麼,於是又問了一遍:“你喜歡用我去和親嗎?”

聲音裡有一觸即斷的脆弱。

“笨蛋!和什麼鬼親!”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什麼倭國公主,名字聽起來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獻王的陰謀啦!”

他笑了。

她瞪著他:“你還笑!倭國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鬼才相信和親以後他們就會收手!景獻王真是陰險,你若是不肯和親,倭國攻打過來造成的傷亡就會全部變成你的責任;你若是和了親,日後倭國再起兵,你的立場又會很尷尬。”她其實沒有那麼笨啦,不過,景獻王這一招實在惡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呢?”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沒有陰謀,她會這樣反對嗎?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視著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麼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澀:“是嗎?”

“是啊!”她笑得很輕鬆,“有了師嫂,往後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太累,衣裳是否單薄,都讓未來的師嫂去擔心。 ”

玉自寒沉默了。

他鬆開她的肩膀,臉色有些蒼白。

她飛快地瞟他一眼,悶聲道:“餵……”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神色為什麼好像是受到了傷害,……我騙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著她。

如歌皺皺鼻子,擠出一個苦笑:“我騙你的,笨師兄!只要和親是你不喜歡的,我都反對,堅決反對到底!才不管是個公主還是丫頭。”

“為什麼騙我?”

低低的話語帶著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華。

“因為……”她傷腦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賊亮嘻嘻,“因為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否則我欺負誰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攪蠻纏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轎裡,溫暖如春。

她笑得雙頰紅紅。

她的笑聲彷彿初春的第一縷風。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暈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兒……”

“……?”

“不會有和親。”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決呢?”景獻王怕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句話——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嗎?”

玉自寒擁住她的肩膀,清遠的面容有倔強的鄭重,他凝視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嚨乾澀,胸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我想要這樣抱一抱你,可以嗎?”

在她滾燙的耳邊,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他緊張得就如世上任何一個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氣如醉:“想要永遠這樣抱著你……”

明亮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柔和地灑在暖轎上。

這一刻。

世間寧靜如月光。

******

幾日後。

朝廷下詔,令靜淵王親率十萬威遠軍征伐倭寇。

景獻王府。

畫眉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略微發胖的白皙手指逗弄著它,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

“萬一靜淵王得勝而歸……”劉尚書搓手嘆氣。

原本是很好的計策。將靜淵王的畫像呈給倭國長公主,促成和親之事。待他日倭國再次進犯,靜淵王的王妃便會成為朝臣們攻擊的最好藉口。

可是,萬料不到靜淵王竟會奏請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兇殘好戰、一向對沿海居民虎視眈眈,只不過近段時間因其國內民眾反抗騷亂事件頻發,才提出和親作為拖延之策。靜淵王請求率軍征伐,一舉擊潰倭國的精銳,徹底解除倭國的威脅。

“就憑那個殘廢?”景獻王玩著畫眉,沒有回頭,“他還不如我的鳥兒。鳥兒,唱個曲子聽聽!”

畫眉啾啾地唱起來。

劉尚書滿臉堆笑:“這畫眉真乖巧。”

“同倭國打了十多年都是敗多勝少,那殘廢此一去,保不定連命都會丟下了。”景獻王冷笑。

“是!是!”

景獻王推開鳥籠,打量額角淌汗的劉尚書:“你派到軍中的人可靠嗎?”

“王爺放心!”

景獻王點點頭,用雪白的絹帕擦拭雙手。

“絕不能讓那個殘廢活著回來。”

畫眉嬌聲啼叫。

劉尚書汗如雨下。

他明白,靜淵王必須死去。否則,萬一他戰勝歸來,朝中的局勢就將再也無法掌控。

******

玉自寒離去後,靜淵王府頓時變得有些冷清。

晌午了,庭院中仍舊有一些霧。

陽光清疏。

樹木淡黑朦朧。

屋裡,如歌忙著整理包袱。

她笑著推開欲幫忙的黃琮,將她壓坐在椅中,道:“我自己來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頭。”

黃琮苦著臉:“王爺不放心,讓我今後貼身照顧你,我就是你的丫頭了呀!”

如歌眨眼笑:“我又沒有答應。咱們只是好姐妹罷了。”她想了想,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莊,你不用跟著我,那裡有人照顧我的。 ”

“王爺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麼意思呢?”黃琮捧著腦袋哀嘆。

“你可以追上師兄他們啊……”如歌笑笑地說,“其實我知道,你很希望能像玄璜、白琥他們一樣陪在師兄身邊。”

黃琮眼睛亮了亮。

如歌將包袱紮起來,微笑道:“其實,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師兄身邊,女孩子總是比他們要細心些。”這樣,她也就不用太過擔心在遠方的師兄了。

黃琮有些心動,可是,馬上就搖頭道:“不行!我答應了王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就必須要做到!”她笑得促狹,“在王爺的心裡,你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把你照顧好,王爺最歡喜了。”

如歌臉一紅,正想輕叱她,卻忽然聽見王府的管事在門外通報——

“烈小姐,烈火山莊來人求見。”

烈火山莊?

如歌有些驚奇,是來接她回去的嗎?莫非是靜淵王府的人通知了家裡?怎麼來的速度這麼快。

“請進來。”

她揚聲道。

黃琮已然立身站起。

棉簾一挑。

一陣寒氣捲進溫暖的屋中。

如歌驟然打了個寒戰。

進來的人,卻是鍾離無淚。

如歌眉心一皺。

鍾離無淚隸屬負責暗殺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殺手。他一直跟隨戰楓,那次平安鎮謝小風被殺時,正是他在旁邊。裔浪不應該會派一個殺手接她回去才對。

鍾離無淚一身素衣,眼眶紅腫。

見到如歌。

他忽然雙膝跪地!

晌午的庭院,飄渺的白霧繚繞不散。

霧氣彷彿透過窗紙。

屋裡瀰漫著徹骨的寒意。

鍾離無淚眼睛血紅,聲音沙啞乾澀。

“莊主前夜兩更時刻亡故。”

如歌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刻,彷彿全世界的白霧瘋湧至她的眼前!

她什麼也看不見。

剎那間。

一切都轟然倒塌……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5:30

第五章

江湖風雲突變!

執掌武林十九年的烈火山莊莊主烈明鏡一夜間亡故!

這十九年菃蒿菄萛,瑱瑭瑤瑵隨著暗河宮的隱退,在烈明鏡的努力下漪漵滫漬,劀劃劂劁天下局勢呈現出一片難得的平和之態。而烈明鏡之死,如此突然和毫無徵兆骰骯髦髧,箎箏劄箂不由得令四海群豪矚目。

烈火山莊滿目淨是縞素。

屋簷掛著白色的燈籠,白綾在寒冽的冬風中漫天飛揚銪銋銫銑,銅銣銔銆厚重的霧氣彷彿終日不散,樹上的枝丫結著白霜。

慘白的“奠”字在陰霾的午後透出寒意。

靈堂裡點著白色的香燭。

淡淡燃起的紙燭之氣漂漰漲漞,膌膏膋膃令沉寂的靈堂顯得更加壓抑。

紫檀靈案上,一個靈牌。

“烈明鏡”三字刻在靈牌之上。

前來弔唁的賓客中,有許多曾經參加過一個月前戰楓的婚宴。那時的烈火山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烈明鏡朗聲大笑,滿面紅光……

這樣快,已物是人非。

烈明鏡的大弟子戰楓、三弟子姬驚雷身披麻孝立於靈前。

姬驚雷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隱隱的血絲,他的鬍鬚彷彿突然長了出來,有種頹廢潦倒的感覺。

戰楓卻很冷靜。

如常的冷靜。

他靜靜站著,眸底一片冰冷的深藍,身軀挺直如劍,右耳的藍寶石泛出幽黯的光芒。

裔浪亦在堂前。

他的頭垂得很低,沒有人可以看見他的神情。

慕容一招神情肅穆地接待前來的客人。

凌冼秋和其他的堂主們站在稍靠後的位置。

靈堂中來客很多,有幾百人之眾,武林中各門各派皆有前來。

人雖多,可是堂中寂靜非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當午後的霧氣漸漸散開。

莊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顫抖著揚聲高道:

“小姐回來了!”

眾人向靈堂門口望去!

一個月前戰楓婚宴中,烈明鏡曾當眾宣布——烈如歌將接掌烈火山莊。可是,這樣一個不足十七歲的少女,果真能夠繼任天下第一莊莊主的位子嗎?

這樣一個少女,會將天下武林引往怎樣的方向呢?

雪白的綾幔在冬日的寒風中“呼呼”地揚舞!

那紅衣少女的臉色比白綾還要慘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眼睛睜得極大!

她瞪著靈案上的那個牌位,嘴唇一霎時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這一路上,她在想,會不會,會不會這只是一個可怕的玩笑,是他們在騙她,是爹太想念她了,所以才開的玩笑。雖然爹從來不曾同她開過這樣的玩笑,可是,或許是爹心血來潮呢?如果是那樣,她會撲進爹的懷裡痛哭,責怪爹為什麼要這樣嚇唬她,然後,等她生完氣,她就會答應爹,她永遠永遠不要再離開爹了……

她什麼都不想要了。

她只要她的爹。

慕容一招沉步走到她身邊,將一件麻衣披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說些什麼,終究卻只是嘆了口氣。

如歌的身子顫了顫。

望著靈牌上爹的名字,她的瞳孔漸漸緊縮,眼底僅存的光亮一點點消逝。她向前走了幾步,腳步是虛浮的,像在噩夢中無措的人。可是,待她走到靈前時,背脊已經挺直,不見一絲顫抖。

偌大的靈堂鴉雀無聲,香燭的火光忽明忽暗。無風自舞的白色靈幔下,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靈牌和一個白瓷的小壇子。

“爹呢?為何只有一個靈位?”

她的聲音很靜。

烈火山莊眾人神情皆是一黯。

裔浪依然低垂著頭:“莊主的遺骸盡在白瓷壇中。”

如歌轉過頭,目中透出寒光:“為何?”

旁邊的慕容一招暗暗吃驚。原以為如歌會驚惶失措,或者暈倒當場,但她的自持與氣勢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裔浪垂首道:“爆炸中,莊主的遺骸變為灰燼。”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

靈堂裡寂靜得令人窒息。

如歌的嘴唇煞白髮青:“調查清楚了嗎?是誰做的。”

裔浪微微抬起頭。

他灰色的瞳孔只有針尖般大。

“當夜三更時刻,莊主練功的密室發生爆炸。已查出爆炸是有人引爆了六顆威力極強的火器所致。”裔浪頓一下,眼中閃過尖銳的恨意,“經查證,那些火器是由江南霹靂門秘製。”

靈堂中江湖群豪陡然倒吸口涼氣!

江南霹靂門。

武林新崛起的門派,近幾年發展極快,在江南一帶已有霸主之像。霹靂門擅使各種火器,威力驚人,殺傷力強,其他門派輕易不願與之為敵。霹靂門掌門人雷恨天陰厲狂妄,喜怒無常,曾多次挑釁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

如果烈明鏡之死果然與江南霹靂門有關聯,那麼,天下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如歌的眉頭皺了皺。

她望向爹的靈位,沒有說話。

這時,裔浪的眼睛又閃過一道暗光。

“小姐,在您回莊之前,烈火山莊各堂堂主商議決定了一些事情。”

如歌點頭,表示她在聽。

“莊主曾經宣布您為山莊的繼承者,我等不敢有違。”裔浪道,“只是莊主此去突然,小姐素未有經驗,我等商議——”

如歌看著他。

“裔堂主,有話請講。”

江湖群豪屏息靜觀其變。

裔浪沉吟道:“戰楓身為莊主大弟子,做事果決沉穩。不如由他暫代莊主之職,他日再轉交於小姐。”

猛烈的寒風捲著霧氣沖開靈堂的大門,烈烈地灌進來!

白幔狂烈地翻舞!

香燭驟然一黯!

堂內陰沉得像黑夜。

如歌的眼珠異常沉靜,她靜默著,目光向各堂堂主掃去。

堂主們有的避開了視線,有的面無表情,有的稍有愧色,有的漠然回視。

這時,忽然一個聲音——

“師妹確實需要大家的扶助,不過,戰師兄也不必擔著代莊主之名。”

說話的竟然是滿面鬍鬚略帶憔悴的姬驚雷!

姬驚雷凝視著始終一言不發的戰楓:“師兄,協助師妹接管烈火山莊,師父九泉下亦會欣慰。”

戰楓恍若沒有聽見。

他幽藍的捲發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微微飛揚,右耳的寶石幽藍深諳,冰冷的唇邊卻隱隱有抹冷笑。

裔浪的眼神彷彿是死灰色的:“戰楓只有代莊主之職,許多事情才方便處理。”他又淡淡望向如歌,“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如歌身上披著麻衣。

麻衣下原本的紅裳早已褪盡了昔日的鮮豔。

她筆直站在爹的靈前。

她的雙眸似乎十分的平靜。

可是——

她的手指僵硬發青。

靈堂中,江湖群豪等著烈如歌的回答。

她的睫毛輕輕揚起,在幽暗的燭光下,映出一片美麗的陰影。她凝望著冰冷的戰楓,宣布——“從即日起,戰楓接任烈火山莊副莊主之位,擁有一切事情的處置權。”

那年的冬天異常寒冷。

天空似乎總是灰色,樹木落盡了葉子,淡黑的枝丫在連日不散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地面覆著薄薄的冰霜,踩上去輕微作響。

烈明鏡去世已有半月。

烈火山莊內依然一片縞素,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輕,像是惟恐驚擾到什麼。

每天都有各地分堂分舵的首領趕來,聚萃堂中整日在商議著事情。戰楓鮮少說話,他總是沉默地聽,最後將他的決定告訴眾人。各首領原本極不習慣,因為烈明鏡在時總是談笑著與他們溝通,而戰楓未免太過冷漠陰沉了些。

可是,一向握有重權的青火堂堂主裔浪對戰楓甚為恭敬,對不滿戰楓的言行懲罰極嚴。漸漸地,再沒有人輕易對戰楓有微詞了。而且,名義上繼承莊主之位的烈如歌自回莊後一直身體不適,沒有過問莊內的事務。她的莊主身份,彷彿只是一個名稱。

時日一久,眾人發現戰楓行事作風雖然冷酷獨行,可是也十分有效,烈火山莊在武林中的影響和地位似乎比烈明鏡時期還要強盛。漸漸,一提起烈火山莊,每個人想到的都是“戰楓”兩字。

竹林中。

沒有陽光。

清冷的石桌上,茶的熱氣已經淡淡散去。

如歌的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拂弄,她的目光悠長,好像在想些什麼,唇邊有清茶一般淡遠的笑意。

忽然,她咳嗽起來。

肩膀咳得微微發抖,素白的衣裳裹著她單薄的身子,她咳得似乎連肺都要嗆出來。

蝶衣急得眼淚打旋,她衝過去用厚厚的斗篷包住如歌,連聲急道:“小姐,我們回去了好不好?這裡太冷了,你會受不住的!”

如歌咳著拍拍她的手,微笑道:“總在屋裡很悶。”

“可是……”蝶衣心痛如割。她知道,這個竹林是莊主生前最喜歡的地方,小姐經常同莊主在這裡品茶談笑。

如歌用力忍住咳嗽,道:“蝶衣姐姐,你們先回去好嗎?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蝶衣驚慌地搖搖頭:“不可以!”

薰衣走上來,扯扯蝶衣的袖子,溫婉道:“我們走吧。心裡的傷痛如果不宣洩出來,一直積壓著,恐怕對身子更不好。”小姐這一場風寒,已經持續了十幾天,她的咳嗽日益加重,面色越發蒼白。

幾聲輕咳逸出來,如歌感激地笑:“謝謝薰衣姐姐。”

蝶衣別過頭。她不能看小姐笑。不知為什麼,小姐每每微笑,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底在流血。

薰衣輕輕將蝶衣拉走了。

竹林中只剩下如歌。

冬日的竹林。

竹葉稀疏了很多。

竹子卻依然青翠,如往日一般青翠。

風穿過竹林“沙沙”地響。

……

……那一日……

……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爹的表情。 ……

……烈明鏡已經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髮,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爹。

如歌閉上眼睛,冰冷的茶盞緊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斗篷襯得她恍若冰天雪地裡沒有一絲暖氣的雪雕。

如果她知道那將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爹。

如果她知道那將是她最後一次可以向爹撒嬌。

如果她知道。

為什麼,一切這樣突然……

她將頭埋在胳膊裡,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瑟縮著,整個人彷彿瑟縮成小小的一團。

如果,她變成一個孩子。

爹會不會笑著走出來,告訴她,那只是一個玩笑。

竹林中有響動!

她騰地跳起來,膝蓋撞到了旁邊的石凳,她顧不得尖銳的疼痛,大驚地回過頭,眼睛剎時明亮得可怕,像有千萬隻火把在燃燒!

爹!

帶著哭聲的呼喊卡在喉嚨裡……

如歌的身子一寸一寸冷掉。

素白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那是戰楓。

深藍的布衣,幽暗的寶石,在颯颯的竹風中,他濃黑的捲發閃著幽藍的光澤。他望著如歌,離她有七八步的距離,眼中有一種隱隱閃動的感情,卻看不大清楚。

見到如歌忽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熱地望著他,然後光芒熄滅……

他的雙手驟然握緊。

如歌掩住嘴唇,輕輕咳嗽:“你來了。”

戰楓道:“是。”

“有什麼事情嗎?”

“已經得到了證實,江南霹靂門共制出九枚'麒麟火雷',師父密室外被引爆的正是其中六枚。”

“怎樣證實的?”

“霹靂門專管製作火器的風長老承認了。”

“風白局?”

“是。”

如歌又是一陣咳嗽。

“風白局不是在兩個月前已被逐出霹靂門了嗎?”一個被驅逐的長老,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戰楓凝注如歌,她咳出兩頰病態的暈紅。

“是。”

如歌待咳嗽輕些,抬起頭來,望住他:“爹的死,確實是霹靂門所為嗎?”為什麼她總是覺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戰楓的瞳孔漸漸縮緊。

“你在懷疑我。”

他的聲音冰冷如刀。

風,穿過竹林,竹葉颯颯而響。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盞冰涼。

茶冰涼。

她仰首正要飲下。

戰楓握住了她。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輕輕讓她打了個寒顫。

“你病了。”他的聲音彷彿是僵硬的,“茶冷傷身。”

她和他許久未曾離得這樣近。

他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將茶盞放回石桌,然後微笑道:“不妨事的。多謝你關心。”

疏遠淡漠的口吻。

戰楓眼底的深藍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輕聲道:“我怎麼會懷疑你呢?”她笑著,靜靜瞅他,“難道我還會懷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得好像在說一個笑話,眼眸卻細細打量著他的神情。

戰楓亦望住她。

深藍的身影倔強而孤獨。

如歌扶住額頭,輕嘆道:“霹靂門嫌疑最大。如果你確認是他們,接下來會怎樣?”

戰楓冷道:“徹底摧毀。”

如歌笑了。

“好。”

她的笑容彷彿竹葉上的雪,有說不盡的清煞。

“我也絕不會放過殺害爹的人。”

接著,兩人似乎都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靜默一會兒。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歡的茶具。她站起身子,對戰楓道:“沒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他點頭。

如歌的長發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驚人的單薄。涼風一吹,她禁不住又輕咳起來。

忽然——

戰楓彎下腰,將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撿起,披在她的肩膀。

如歌怔住,腳步微微一慢。

“大夫開的藥方,要按時吃。”他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聲音輕不可聞。

竹林的風吹揚起她的裙角。

她終於還是沒有回頭。

“多謝。”

她離開了竹林。

戰楓的身影在午後的寒風中,深藍孤獨。

翌日,烈火山莊公告天下——

江南霹靂門以秘製火器暗殺前莊主烈明鏡,自此但凡繼續與其有交往的門派均列為本莊之敵,且,霹靂門長期研製殺傷力驚人的火器,為害一方,其野心為武林安寧帶來極大的隱患。故,烈火山莊提請江湖各門派一併攜手清整霹靂門,重還武林安寧。

此公告一出,天下無刀城率先響應。

天下無刀城選派出色弟子三百人供烈火山莊調遣。

江南十八塢、水船幫、崆峒派、青城派等亦積極響應,表示一切行動聽由烈火山莊指揮。

頃刻間。

江湖中大變已生。

是夜。

窗外明月清輝。

窗內一燈如豆。

柔柔的火苗輕盈跳動,將纖細的身影勾勒在淡白的牆上。

如歌沒有睡下。

她披著厚厚的斗篷,手握一卷書,輕輕咳嗽著。她的臉龐日見消瘦,單薄的肩膀彷彿輕輕用手指一觸就會碎掉。

薰衣往暖香爐裡多添些炭,輕聲道:“還不睡嗎?”

如歌笑一笑,眼睛依然看著書:“還早。”

“藥吃了嗎?”薰衣望一眼香案上的紫砂藥盅。

“啊……我忘了……”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

薰衣摸摸藥盅,道:“有些涼了,我重新熱過再送來。”

“不用!”如歌斟出一碗,“涼些也沒有關係。”反正她已經喝了許久的藥,都未曾見好。

薰衣沒有讓她喝,動作很輕柔,卻很堅持:“藥冷傷身。”

如歌搖搖頭。

恍惚間覺得她好像在哪裡聽過很像的一句話……

……

……“茶冷傷身。”……

……戰楓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

薰衣捧起藥盅,忽然臉上閃過抹奇特的神情:“我聽丫鬟們暗地裡說——”

如歌見她欲言又止的,不禁笑咳著問:“怎麼?”

薰衣凝視她:“聽說,這幾天的藥都是楓少爺親手煎的。”

如歌一怔,然後失笑:“亂講,楓師兄那麼忙。”

薰衣輕輕皺眉:“其實,楓少爺他——”

屋門“呼”地一聲被推開!

黃琮興沖衝闖進來,臉頰被寒風凍得通紅,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麼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黃琮喜得張口慾言,然而終於忍住,對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藥碗嗎?”

薰衣溫婉道:“是。我先出去了。”

她走後,將屋門輕輕關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書卷,笑道:“神神秘秘的,還不快說!”

黃琮湊到她的耳邊輕語幾句。

如歌大驚!

她立時站起來,瞪住黃琮,震驚到說不出話。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5:48

寂靜的月光。

淡淡飄起少許夜霧。

乳白的夜霧月光下裊裊如煙。

幾點星光。

在夜空中溫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風中吹揚。

木輪椅上,一雙修長略顯蒼白的手。那雙手雖蒼白,然而映著樹林中灑下的月光,彷彿有玉般的光蘊。

螢火蟲飛鬧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閉著眼睛。

挺秀高潔的鼻樑,染著一路趕來的風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終於來到了這裡。

腳步聲像又驚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來……

他沒有聽見。

依然閉著眼睛,輕皺的眉頭像在思念某個心底最牽掛的人。

她獨自承受了那麼多的傷痛。

他卻沒能陪在她的身邊。

螢火蟲“撲撲”飛起來!

一個雪白的人影風一般衝進他的懷裡,緊緊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臉,眼睛亮得可怕,彷彿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睛裡燃燒!

“你——”

她緊緊地望著他,只覺胸口一片火燙,象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終於找到了家,一時間竟再也說不出話。

他睜開眼睛,眼底一片心痛的憐惜:“我來晚了。”

她竟然消瘦了那麼多,兩頰有著病態的暈紅,嘴唇也有些乾裂。她穿著素白的衣袍,鬢旁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雙眸那樣依戀地望著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淚光悄悄凝聚。

他摸摸她的腦袋:“風寒好些了嗎?是否還咳嗽的厲害?”

她癡癡望著他:“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應該在南方與倭國的軍隊作戰,怎麼可能忽然出現在她的身邊。

玉自寒凝視她:“不放心你。”

這一句話。

她的淚水流下來。

從聽說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沉沉壓住,透不過氣,無法呼吸。可是,在他身邊,她不用扮成那樣堅強。淚水淌過臉頰,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臉刺痛。

她哭著,抓緊他的雙手:“你知道嗎,他們說爹死了。”她慌亂地搖著頭,“我不相信啊,怎麼會那樣突然就死去了呢?!離莊前,爹還是好好的,對我笑,那麼疼我,怎麼會一轉眼就已經死去了呢?”

她的眼淚狂亂:“我一點也不相信!”

玉自寒緊緊抱住她。

她狂亂地盯緊他:“爹沒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壇骨灰,為什麼要說爹死了呢?!!他們都在騙人對不對?!”

她哭得咳起來。

他將她抱得更緊些,輕拍她嗆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顫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臥房、書房、竹林、湖邊、小路、楓林……到處到處我都找了,可是……沒有爹的氣息……我感覺不到爹……”

她眼眶紅腫,淚水驚恐:“我感覺不到爹了!!你知道嗎?我忽然覺得我真的真的永遠再也見不到爹了!!”

樹林中。

如歌放聲大哭。

飛來飛去的螢火蟲點點暈亮林中的他和她。

她在他懷裡放聲大哭!

眼淚和鼻涕在他的衣裳上氾濫成災,她像個恐懼的孩子,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淚水漫過她衣襟裡的冰花……

她悲痛絕望的哭泣沁入晶瑩的冰花……

冰花彷彿也痛了……

憂傷的光芒幽幽自冰花幻出……

******

崑崙之巔。

亙古的冰雪耀眼生光。

月光照在那個冰洞。

刺骨的寒氣,千萬年的冰雪。

世上沒有人可以忍受那樣殘酷的冰冷。

只有一種感情。

聖潔而無暇的感情。

可以使琉璃般美麗的晶體幻幻重生。

夜空中,冰芒彷彿自遙遠的地方而來。

那冰芒凝結著淚水……

穿透厚厚冰層中絕美的晶魂……

冰芒中的淚水……

晶魂痛苦地震動了……

她的淚嗎?

是的。

她為什麼那樣悲傷……

她病了嗎?

是的。

冰層下的晶體掙扎著,令世間萬物屏息的美麗容顏幻幻而出……

你知道代價嗎?

凝淚的冰芒似在嘆息……

冰層漸漸有了一絲裂紋。

可是,她在流淚啊……

月光下的樹林中。

玉自寒抬起她淌滿淚水的下巴:“師父如果確實已然去世,你會怎樣?”

她驚怔。

眼淚怔怔滑下。

他用絹帕擦拭著她的淚:“師父生前最疼愛的是你,看到你如此難過,只怕比你還要傷心。”

“他看不到了。”她別過臉。

他嘆息:“可是,還有我啊。”絹帕溫柔地將她的淚水拭去,“歌兒,你知道當我聽說你生病了,心裡多麼焦急嗎?”

她低下頭。

“師父去世,我也非常難過。”他的聲音沉痛。自他五歲起,就來到烈火山莊,師父對他而言如同另一個父親。

“但是,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他溫柔地擦乾她最後一滴淚水,“方才大哭一場,應該將心裡的痛都發洩出來了。那麼,以後就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

他凝視她,眼底那麼擔憂。

停止了哭泣,涼風一吹,她咳嗽起來。

玉自寒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道:“如果你沉病不起,知道我會多難過嗎?”

她仰起臉。

他用大氅將她裹得緊緊的:“歌兒……”

螢火蟲的光芒跳躍輕盈。

昏黃的熒光。

皎潔的清輝。

他俯身抱起她,憐惜地呵暖著她。

半晌,如歌在他懷裡動一動,望向他,努力去微笑:“我知道。師兄,我會堅強的,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了啊。”

他拍拍她:“哭完就嘗試著不要那麼傷心了。”

“……嗯。”

“病要快些好起來。”

“……嗯。”

“這才是好歌兒。”

他寵惜地又拍拍她的腦袋。

她吸口氣,道:“師兄,我不會讓自己一直生病的……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神態的鄭重令他仔細去‘聽’。

“爹的死,我始終覺得有蹊蹺。”她慢慢道,“楓師兄認為是江南霹靂堂所為,可是……”

“哪裡不對?”

她緩緩搖頭:“我也說不上來,或許過段日子會有些頭緒。而且……”她遲疑道,“裔堂主和楓師兄……”爹在世的時候,她一直感覺裔浪對戰楓是有所敵視的,並且戰楓一向是躲避她的。可是近日來……

玉自寒思忖良久。

然後,他道:“歌兒,同我走吧。”

如歌微怔。

他的目光中有說不盡的牽掛:“烈火山莊情勢複雜,我又無法在你身邊。你雖是師父親命的莊主,但從未插手過莊中事務。”

“你怕我有危險嗎?”

他沉吟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天上的月亮如銀盤般皎潔,淡淡的霧氣彷彿一層裊裊的白紗,螢火蟲不知何時已然飛走。

樹林裡十分安靜。

如歌安靜地思考。

她終於搖搖頭,苦笑道:“真的很想同你走,我從未想要做這個莊主。不過,爹將烈火山莊交給了我。”她咬住嘴唇,眼睛漸漸變得明亮, “烈火山莊已與江南霹靂門正式為敵,武林中即將血雨腥風。這時刻,我無法離開。”

玉自寒似乎早就知曉她會如此決定。

雖然,他想要將她帶走,讓她遠離武林中的紛擾。可是,無論走到哪裡,只要世間有人,便會有無盡的問題需要面對。

他想要保護她,讓她永遠沒有憂愁。

然而,她已經長大。

如歌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一晃,微笑:“不要擔心我,我會保護自己。”

她的笑容明亮:“我是爹最值得驕傲的女兒。”

******

兩個時辰後。

待玉自寒離開樹林,風塵僕僕又趕往回遠方時,已經是那一夜最黑暗的時分。

黃琮扶著如歌,好奇地打量她:“咦?只是這一會子,你的氣色卻像是好多了。”

如歌微咳道:“哪裡有這麼快。”

黃琮笑得慧黠:“我就知道,王爺此一來,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什麼啊,說的她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樣。不過,方才在玉師兄懷中痛哭一番,心中的鬱痛確實舒緩了好多,腦袋似乎也清爽了些。

兩人慢慢走著。

玉自寒此次趕來,實與軍紀相違,所以甚是隱秘。她們出來相見便也沒有乘轎坐車,好在樹林離烈火山莊的後院很近,說話間,便也就到了。

沿莊中蜿蜒小路而來。

小路邊是湖。

湖中的霧氣愈發濃重。

月亮似乎被遮掩住了。

夜色漆黑起來。

黃琮邊走邊搓著手,呵氣道:“太冷了,簡直要把人的手都凍掉了!”

如歌將暖手抄塞給她。

“那怎麼可以,你還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緊些:“我比你穿的厚,不冷。”

黃琮連聲稱謝,把手伸進暖和和的狐皮手抄裡,吸吸凍紅的鼻子,道:“這麼冷,除了咱們,莊子裡怕是沒有人走動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腳步停下。

喃聲道:“不一定。”

夜色中的湖,霧氣升騰。

茫茫的白霧,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詭異。

湖邊,有兩人。

一人藍衣、捲髮、右耳的寶石隱隱閃光。

另一人紅衣、赤足、長發幾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間一隻精美的黃金酒杯,好似在大聲笑著,卻沒有一絲聲音傳出來。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黃琮,向紅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嗎?”

“能啊!”黃琮笑道,“最近戰公子好像總是徹夜不睡,聽丫鬟們說,他經常在那個荒廢的荷塘邊靜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後,她嘆道:“我是問,你可以看到那個紅衣人嗎?”

“紅衣人?”

黃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嗎?那裡只有戰公子,明明穿的是藍衣,怎麼會是紅衣人呢?”

如歌詫異道:“你看不見嗎?”這紅衣人每次出現都如鬼魅一樣。

“什麼都沒有,我看什麼,”黃琮嘟囔道,忽然,“哎呀,戰公子好像看到我們了!”

戰楓自湖邊轉身。

遠遠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著她裹著白色斗篷卻依然顯得單薄的肩膀,微微紅腫的眼眶和臉頰上殘餘的狼狽淚痕。

戰楓走來,離如歌只有一步的距離。

“你哭過?”

他的聲音低沉,目光很緊。

如歌忽然覺得臉上的淚痕微微刺痛。

她避開他的視線:“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裡?”

戰楓問道。

如歌輕咳,拉緊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頭,道:“楓師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戰楓僵住。

半晌,望著她,他的眼底緩緩沁出一抹柔和的藍。

“風寒未癒,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詫異,戰楓向來固執,如果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會輕易放棄的。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卻正好碰觸到他深藍的眼眸。

“多謝。”

她轉身欲走,終於忍不住又向湖邊那個紅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霧裊裊。

紅衣人仰首飲著杯中酒。黃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色中閃閃生光,那酒杯應該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紅的衣裳被夜風吹灌得烈烈揚舞。

“他是誰?”

如歌望著紅衣人。

戰楓的瞳孔驟然緊縮!

紅衣人彷彿聽到瞭如歌的聲音,微微側過臉來。

蒼白透明的肌膚,好像曾經在地獄中與惡魔朝夕相處;薄薄的嘴唇鮮豔如生命中噴湧出的第一縷鮮血。

眉間殷紅的硃砂痣。

眼睛裡恍若蘊滿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細看去,那裡面其實卻是殘忍的冷漠和無情。

小路上,黃琮用力揉揉眼睛。

為什麼如歌總是認為湖邊有“紅衣人”呢?那里分明只有一團白色氤氳的霧氣。

戰楓的聲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見?”那人設下的結界,世間本是沒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邊。

紅衣人亦打量著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麗的臉龐,眼神倔強而明亮,似乎才哭過,頰上有些淚痕。

她不應該穿白色。

紅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遙遙一舉,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我是暗夜羅。”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6:08

第六章

自那一夜如歌的風寒彷彿被舒解開了,幾日後便已痊癒。她不再整日待在山莊里榛榬樆榪,榹榕槍榧而是經常出去散心遊逛,臉色紅潤許多蜲蜢蜦蜿,愬慇慢慱精神也好了,眼睛明明亮亮像是也有了微笑。

黃琮見她漸漸從喪父之痛中恢復蜱蜥蜜蜾,銖銪銋銫心裡不禁歡喜。她將如歌的情況通過馴養的鷹傳給遠方的靜淵王,讓他亦可以寬心。

然而誙誑誓誡,搴摽摋撇病癒後的如歌,似乎對烈火山莊的事務不甚關心,鮮少參與聚萃堂裡眾堂主的商議。當她得到某個消息時,往往已然是戰楓和眾堂主決定好的,只是像徵性的向她報備。

蝶衣原本也無所謂,她只要小姐開心就好。可是,當有一天,莊里議定由姬驚雷率烈火山莊各分舵精英弟子和天下無刀城一百門徒前去增援攻占江南霹靂門時,她終於忍不住了。

“為什麼要派姬少爺去呢?那裡多麼危險啊。”蝶衣皺著臉,“莊裡有很多人可以去,偏偏派姬少爺,會不會是因為姬少爺曾經……”

如歌明白她的意思。

當初,因為姬驚雷的一番話,裔浪提議戰楓出任代莊主受到阻礙。且姬驚雷對她這個“莊主”一貫敬重,凡有事便會與她商議,同其他堂主、舵主甚是不同。

“而且,姬少爺此一去,若是有什麼危險,那薰衣可怎麼好。”蝶衣也是在為薰衣擔心。姬驚雷對薰衣情有獨鍾,是莊里所有人都知道的。

如歌望向薰衣。

當時,薰衣正在將一株暈黃的臘梅插進雪瓷瓶中,她只淡淡一笑:“男兒的霸氣終要經過磨礪才能煉成。而且,我本不是姬少爺什麼人,休要將我與他說在一起。”

轉眼,姬驚雷離開烈火山莊已有半月。莊外武林中的血雨腥風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如歌的平靜生活。

只除了有一個人會常常來“打擾”她。

鍾離無淚。

他原本是幽火堂的殺手,經常跟隨戰楓執行一些任務。然而,爹在離世的三天前,將他提升為幽火堂堂主。爹提升堂主一向極為看重那人的功績和資歷,她不知鍾離無淚究竟做了什麼令爹這樣器重。

鍾離無淚對她甚為恭敬,每日皆向她呈報莊裡莊外的情況變故。

“最近各地皆報,消失已久的暗河宮似乎隱有異動。”鍾離無淚對庭院中賞弄臘梅的如歌道。

“哦?”如歌嗅一嗅梅花的香氣,“暗河不是匿跡於江湖許多年了嗎?”

“十九年。”

“聽說暗夜羅當年睥睨武林、煞是威風?”臘梅香氣清淡,如歌不由嗅了又嗅。

鍾離無淚望著她,忽然低下頭,臉有些紅:“屬下當時只有四歲,未曾見過暗夜羅。只是聽說他桀驁不馴、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嗜穿一身鮮血般妖紅的衣裳。”

……

湖邊夜色中升騰的白霧。

紅衣如血。

閃亮的黃金酒杯。

蒼白的赤足。

倨傲狂笑的神態,長發幾乎散在地上,眉間細碎邪美的硃砂痣。

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勾人魂魄——

“我是暗夜羅。”

……

如歌怔怔撫著臘梅暈黃的花瓣,失神間,一片花瓣被她扯了下來。

她沒有聽到鍾離無淚繼續說著的話。

那紅衣人果然是暗夜羅?他為何會出現在烈火山莊?戰楓同他是怎樣的關係呢?心底暗暗緊縮。爹的死,會不會也同他有什麼牽連呢?

“莊主。”

鍾離無淚輕喚沉思的如歌。

如歌迴轉頭,微笑:“還有什麼事情嗎?”

庭院中,只有如歌和鍾離無淚。

他凝神細聽周圍的氣息,待到確定無人後,方沉聲道:“今晨在苗河鎮發現一人。他的裝扮樣貌同往日有所差異,然而,屬下有七成把握確定,他就是——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雷驚鴻。”

如歌微微顰眉,她望著鍾離無淚:“這件事多少人知曉?”

“三人。”探子、她和他。

“很好,”她微笑,“不過,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鍾離無淚沉默良久。

終於,他道:“屬下始終覺得老莊主死得蹊蹺。”他自幼喪親,流落街頭,是烈明鏡將他收入山莊傳他武藝。老莊主雖去,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老莊主親點的如歌小姐才是他的主人。

如歌靜靜吸氣。

“鍾離無淚,你可知方才的話會生出多少事來?”

“屬下知道。”他神態倔強,“屬下不會在他人面前提起,可是,屬下不願意老莊主不得瞑目。”

如歌站起身:

“爹一直派你監視戰楓的行蹤嗎?”

鍾離無淚的臉又有些紅。對於一個熱血青年,做臥底的事情始終覺得不甚光明正大。

“是。”

“那麼,爹離世前,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如歌緊緊凝注他。

******

冬日的海邊。

海水是一望無際的蒼藍色。

波濤時而平靜,時而洶湧。

朝廷的大軍駐紮在離海邊一里外的漁平。

十萬威遠軍在靜淵王的率領下,軍紀嚴明,並不擾民傷民,漸漸令漁平的百姓寬下了心。一個多月的時間,威遠軍已經同倭國開戰三次。雖然雙方互有死傷,但朝廷大軍勝勢明顯,一時間軍心民心大振,只待一場決戰便可徹底擊潰倭國的精銳。

然而,此時的倭國卻忽然像烏龜一樣縮了起來。

戰局竟似嘎然而僵。

軍中大帳。

商議戰事的副將、統領們起身退下。

玉自寒坐在輪椅中,端起手邊案幾上的茶盞,清香的茶氣暈染著他清俊的眉宇,有淡淡的恬然。

白琥“霍”地一聲站起來,焦聲道:“倭國狗要躲到何年何月?!難道要爺爺們一直陪他們玩不成?!”

赤璋挑眉道:“小子,這是打仗,不像在江湖中幾招幾式就可以分出個輸贏來。倭國先前瞧不起咱們,以為咱們像那些酒囊飯袋一樣沒用,才會直接出來迎戰。等他們吃了幾個敗仗,心下怕了,當然不敢再輕易出來送死。”

白琥橫目看他:“難道咱們就一直耗在這裡?!”

赤璋道:“目前別無他法。”

玉自寒輕輕飲茶。與倭國一戰,若是想要傷其精銳元氣,怕是的確要耗上一段時日了。

這時,帳簾被挑開。

玄璜手拿兩隻小指大的竹筒,走到玉自寒身邊,俯身道:“黃琮、蒼璧皆有信來。”

玉自寒放下茶盞。

他先抽出黃琮的信。薄薄的紙在他指間,字並不多,然而他看了又看,唇邊染上微笑。

白琥、赤璋和玄璜相視一笑。

那人應該好些了吧,否則,王爺的笑容不會這樣溫暖。記得前段日子,每當接到黃琮的飛鷹傳信,王爺便會鬱鬱徹夜不眠。後來甚至連夜離軍,過了十天方才趕回。

玉自寒將黃琮的信放在一旁,又拿起蒼壁的信。

慢慢地,他的眉頭皺起來。

神情愈來愈凝重。

白琥望著玉自寒,問道:“王爺,怎麼了?有什麼事?”

玉自寒將信遞於他。

白琥心頭一暖。他們雖只是王爺的侍衛,可是王爺從來都把他們看做可以信賴的朋友。白琥看完後,驚得抬頭道:“烈明鏡的死或許並不是江南霹靂門所為?那麼……”他想一想,駭道,“難道說……”

赤璋沉吟道:“如此說來,烈小姐的處境豈非很危險。”

蒼壁的情報應該不會出很大的差錯。

玉自寒閉上眼睛。

他,應該不會傷害她吧……

畢竟他曾經喜愛過她……

玄璜卻道:“王爺,上次您離開軍營已經引起一些異議。日後無論烈火山莊發生怎樣的事情,請交給我們去做。”

白琥、赤璋皆是一怔。

他們齊齊望向玉自寒。

玉自寒沒有“聽”到。

睫毛在清遠的面容上微微顫動,他的心神恍然已經飛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武林中,一提到苗河鎮,就會想到烈火山莊。

苗河鎮緊鄰烈火山莊。

從鎮裡最大的君安客棧趕到烈火山莊的正門前,只需要半個時辰。

下午。

苗家鎮的集市裡很熱鬧。

有人搖著撥浪鼓賣胭脂花粉,有人敲鑼打鼓吆喝著當街賣藝兼賣大補丸,有熱騰騰撲鼻的米糕香,有孩童們興奮的尖叫聲,冰糖葫蘆閃著讓人流口水的光澤,三姑六婆們聚在一起又開始唧唧喳喳東家長西家短……

順意客棧是苗河鎮裡一家普通的客棧。

住進來的客人也都是普通人,並不十分尊貴,也並不十分潦倒。

所以,順意客棧一點也不惹眼。

不過在客棧門口的右側,卻有一個餛飩攤子。 “苗老二餛飩”遠近馳名,鍋裡滾出騰騰的白霧,香氣四溢,惹得人邁不動步子。餛飩便宜又大碗,每日都有很多人前來光顧。

此刻,餛飩攤子裡正坐著一位白衣裳的姑娘。

她吃得很慢。

每隻餛飩都要細細嚼好半天才捨得嚥下去。

餛飩好像真的很好吃,她吃得眼睛亮晶晶,臉頰紅得像點了胭脂。

好漂亮的姑娘!

路過的人們都忍不住打量她。

她滿足的樣子,彷彿這家的餛飩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

當她吃到第十二個餛飩的時候。

一個布衣少年坐到了她的身邊。

少年長得很醜,面色蠟黃,右頰有一塊拇指大小的黑斑。可是,少年的嘴唇卻豐盈微翹,好像夏日里新剝開的橘子,撲面清爽的感覺。

“餛飩都涼了,有什麼好吃的。”

少年湊過來,笑嘻嘻地說。

白衣少女瞟他一眼,嘆聲道:“若不是你來的這樣晚,餛飩會變涼嗎?”

少年驚訝道:“你在等我?”

白衣少女接著吃第十三隻餛飩,邊吃邊道:“是呀。”

少年劍眉一挑。

少女慢慢放下筷子,對少年微笑道:“平安鎮一別,雷少爺如今可好?”

******

湖心朱亭。

青色的竹簾四面垂下。

水面微微結冰。

陽光映在薄冰上有些微的刺眼。

透過青竹簾,光線暗淡了些。

暗夜羅站在陰影裡,血紅的衣裳被湖面清冷的風吹得揚起,一雙赤足似乎美得毫無瑕疵。

戰楓在他身側。

他沉默不語,右耳的藍寶石卻異常閃亮。

暗夜羅悠閒地把玩著黃金酒杯,斜睨道:“進展怎樣?”

戰楓道:“有三十七個門派支持我們,十九個門派支持霹靂門,另外二十二個門派仍在觀望。姬驚雷和郭陽雁帶去的莊中弟子與無刀城弟子,已經剷平和接手了霹靂門大半的分舵和產業。只是,我們傷亡的弟子也很多。”

暗夜羅笑得邪美。

“好!楓兒果然出色,不愧我暗夜羅的甥兒!”他拍拍戰楓的肩膀,力道很大,卻很柔和,像一股溫熱的暖流,一下子湧進戰楓的體內。

戰楓偏過頭。

眼底洶湧的蔚藍讓他忽然像孩子一樣狼狽。

右耳的寶石閃出亮光。

暗夜羅的笑容漸漸凝住。

他輕輕拂上戰楓耳垂那塊幽藍的寶石,輕聲道:“楓兒,你可知道,這是你剛出生時,我親手封進去的。”

藍色的寶石。

在暗夜羅蒼白的指尖突然彷彿活了起來。

湛藍色光芒,跳躍流動。

那寶石美麗得就像最深邃的大海。

暗夜羅嘆道:“這寶石本是你娘的。”

戰楓身子巨震:“我娘?”他從小無父無母……娘……不曉得有娘的感覺會是怎樣……

暗夜羅的嘆息如大海般多情:“你娘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

寶石的藍光映著他眉間比相思還殷紅的硃砂。

硃砂細碎恍如舊夢。

…………

……

春日里清澈的小溪邊。

纖纖玉手。

一根鑲著寶石的簪子。

溪水潺潺。

柔靜美麗的面容映在水面,讓溪邊粉紅的野花也羞紅了臉。

她正在梳妝。

忽然一團紅影撲過去抱住她香軟的背。

她扭轉頭,微笑,將那個紅衣的小人兒抱進懷裡:“羅兒,又來撒嬌?”

暗夜羅只有十歲,俊美的容顏彷彿有邪惡的魅力。他賴在那又香又軟的懷裡,眼睛裡閃著得意和狂妄:“我方才打敗了一個武當的長老,只用了五招。”

她香他的額頭一下。

“羅兒好棒!”

小暗夜羅喜得心花怒放,咧著嘴笑:“姐姐,你喜歡羅兒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強大嗎?”

她笑得溫婉:“羅兒長大後必定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那時候,姐姐就會嫁給我嗎?”

小暗夜羅扯住她的衣襟,眼巴巴地問。

“傻羅兒,我是你的姐姐呀。”她彈一下他的額頭,嗔道。

“是姐姐又怎樣?”小暗夜羅不服氣地說,“我就是喜歡姐姐,我要姐姐嫁給我!我要永遠和姐姐在一起!”

“好,好。”她笑著,“姐姐最喜歡羅兒了,也不捨得同羅兒分開呀。”

小暗夜羅突然拔下她雲發上的梅花簪,亮亮的藍寶石映著他執拗的眼睛:“是姐姐答應的啊,這個簪子就留給我做信物好不好?”

她怔了怔。

小暗夜羅將梅花簪小心地收進懷裡,仰起小臉笑:“姐姐,答應了就不許反悔啊。”

那一年的溪水邊。

暗夜冥十五歲。

暗夜羅十歲。

……

…………

朱亭裡。

暗夜羅眉間的硃砂驟然一暗:“……可是她卻嫁給了戰飛天。”

他背過身。

戰楓再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暗夜羅的赤足彷彿冰凍著,纖美的腳趾僵得青紫。

“烈明鏡那個老賊先利用她來誘殺我,接著就殺了她和戰飛天。”

暗夜羅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恨意!

戰楓雙拳握緊。

他的血液凝冷如冰。

當年烈火山莊日漸盛大,烈明鏡忌憚戰飛天的武功智謀,惟恐其將勢力坐大。於是,他便趁暗夜冥生產時戰飛天毫無防備之機,將戰飛天夫婦殺害。

世人卻都道戰飛天自盡而亡。

然而,誰會在自己麟兒初誕之時便忍心離去呢?

暗夜羅仰首飲下杯中酒,幽幽的聲音似黑夜裡悠遠的洞簫:“孩子,這世間,你是我惟一牽掛的親人了。”

戰楓喉中一口熱血。

親——人——

他望著紅衣如血的暗夜羅,激動的黯藍在他眼底洶湧。他的親人,十九年來,他唯一的親人……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孤兒的感覺。

那種孤零零的冷漠,夜裡總是會突然醒過來,恍然間覺得縱使自己立時死了也沒有人會在意。即使那個笑顏如花的少女,也無法填滿他心裡空落落的孤獨……

暗夜羅轉回身,紅衣映得他的面容蒼白高貴。

“楓兒,那夜刺穿烈明鏡的胸膛,你卻為何側過了頭去?!”

戰楓身子僵住!

那一刀刺入烈明鏡的胸膛!

鮮血狂噴!

烈明鏡驟然大睜的雙眼!

眼中竟似有淚……

“烈小姐一別可好?”

順意客棧旁的餛飩攤子。

布衣少年雷驚鴻伸手拿一雙竹筷,在白衣少女的碗裡夾出來最大的一個餛飩,笑瞇瞇送到自己嘴裡。

“不好。”白衣少女看著他,“我爹去世了。”

“真是遺憾。”雷驚鴻耍著筷子,笑得玩世不恭,“為什麼你爹忽然死了呢?”

“有人說是江南霹靂門所為。”

“呵,”雷驚鴻似笑非笑,“剛才我吃的餛飩裡會不會有毒啊?”

白衣少女低頭慢慢吃著第十四個餛飩。

“餵,”雷驚鴻湊近她,在她耳邊呵聲道,“你不怕我將你綁走威脅烈火山莊嗎?烈如歌大小姐……”

如歌抬頭,微笑:“方才你吃的那個餛飩是不是涼了?”

“是啊。”雷驚鴻不明所以。

“餛飩一涼,就不好吃了。”她右手扶住碗邊,只一眨眼,騰騰的熱氣便滾出來,“再嚐嚐,這個攤子的餛飩名不虛傳呢。”

雷驚鴻大笑。

“就你這兩手功夫,我還看不進眼裡!”

如歌笑得很可愛:“可是,就我這兩手功夫,你在半柱香裡也綁不了我去。”

雷驚鴻微怔。

如歌又一笑:“你再看看這周圍的人。”

家長里短的三姑六婆們目光不時掃過來。

十步外的乞丐眼中精光微閃。

連這個餛飩攤子的伙計似乎都跟上午的不是同一個人。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7:22

如歌對臉色驟變的雷驚鴻笑道:“放心,他們並不曉得你是誰,只是在保護我罷了。”

雷驚鴻凝視她:“你想做什麼?”

如歌亦凝視他:“你此次來,又是想做什麼?”

******

竹簾遮住逐漸西下的陽光。

朱亭裡越發幽暗。

暗夜羅的黑髮如綢緞般散在腳踝處,血色的紅衣,邪美的硃砂,他仰首喝下杯中的酒。

“雷驚鴻正在苗河鎮。”

戰楓沒有問暗夜羅是如何知曉的。暗河宮的情報正如地下默默流淌的水源,無孔不入。

暗夜羅笑著搖搖酒杯:“雷驚鴻血氣方剛,此番來怕是要做一件大事。”

“是。”

“機會要把握好。”

“是。”

烈火山莊指責江南霹靂門以密製火器暗殺前莊主烈明鏡,其野心為武林安寧帶來極大的隱患,並為此率各門派共同剿殺牠。

但武林中尚有許多中立和仍在觀望的門派。

其一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誰會是最後的勝出者,其二也是因為烈火山莊指控霹靂門的證據始終不足。風白局早在烈明鏡出事前兩個月就被逐出了霹靂門,他的話是否足信為很多武林同道暗中置疑。

戰楓明白。

只要可以將江南霹靂門的罪名坐實,收剿的行動便可大為便利。

“為什麼不殺了她。”

暗夜羅忽然道。

戰楓猛抬頭!

暗夜羅悠悠然望住他,眼中似有嘲弄:“留著她,終有一日你會後悔。”

戰楓聲音僵冷:“她不會影響什麼。”

“哈哈,”暗夜羅大笑,“癡情的楓兒,難道她還是以前那個單純的少女嗎?你有沒有仔細看過她,她的眼底有執拗和仇恨。”

戰楓的捲發幽黑得透出深藍的光澤。

“她,無關緊要。”

暗夜羅微微瞇起眼睛:“她畢竟是烈明鏡的女兒。如果有一日,她真正成為你的仇人,”他的手指愛撫著黃金酒杯上奇異的花紋,“你會殺了她嗎?”

******

“你要偷襲烈火山莊?”

如歌的目光緊緊盯著雷驚鴻。

快到傍晚,苗老二餛飩攤裡的客人漸漸多了。

如歌同雷驚鴻坐得很近,像一雙親密的情人,聲音也如耳語般壓得很低。

簡陋木桌上的餛飩面已經涼透了。

雷驚鴻笑瞇瞇:“如歌妹妹,你讓我怎樣回答你呢?”

如歌也笑瞇瞇:“如果你說'是',那麼你就是一個豬頭。”

“豬頭?真難聽!”

“偷襲烈火山莊,你以為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雷驚鴻仍舊笑嘻嘻。

如歌挑眉道:“我不知道你帶了多少人來,可是以烈火山莊的實力,你們絕無法攻進莊內的關鍵之地。”

“如歌妹妹可以做內應呀。”雷驚鴻一臉壞笑。

“炸毀山莊的大門和幾堵牆,然後坐實江南霹靂門性好暗殺的惡名,”如歌輕輕拍掌,“這是你爹教給你的好主意嗎?”

雷驚鴻似說不出話來。

他瞪了她半晌,終於道:“你可知道,這一個月,烈火山莊的人殺死了我們多少兄弟!搶光了我們多少錢財!會危害武林的火器?哈哈,現在怕都被搶到了你們的兵器庫裡!你知不知道,這短短一個月,我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我不知道。”

如歌打斷他,聲音很靜。

“我只想知道,我爹的死究竟是不是霹靂門所為。”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7:42

第七章

深夜。

沒有月亮,星光稀疏。

苗河鎮東面的荒山漆黑不見五指。

在山腳下,有一間像是已經許久沒有人居住的木屋,蜘蛛網結滿窗櫺,落著厚厚的灰塵。

但木屋裡卻點著燈火。

若是有人推開門去,必定會吃一驚。因為屋子裡面居然一塵不染,方木桌雖簡陋,可乾淨得像是被洗過十幾遍。

燈芯暈黃跳躍。

照亮木桌上的一枚奇形怪狀的烏色物件。

“這便是麒麟火雷。”

“哦?”如歌將身子微微前傾,打量它。黃琮站在她的身邊,仔細留意著屋外江南霹靂門的人是否有異動。如歌此番是秘密前來見雷驚鴻的。她怕如歌會有危險,本不贊同,但見如歌堅持,就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小心些,你若拉動了它的彈針,咱們全都死光光。”雷驚鴻翹起兩條腿,搭在桌子上,閒閒地說。

如歌慢慢地托起它,果然有一個彈針卡住它的機關,想必引爆它的時候需要拉動彈針。她將麒麟火雷又慢慢放回桌上,抬起頭:“我以為它應該是扔擲的。”

雷驚鴻笑瞇瞇:“麒麟火雷威力是很大,不過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每次用都需要拿線扯著它的彈針,等人走得足夠遠後,再一拉——'轟'!”

“豈非很麻煩?”

“沒錯,所以我們並沒有製作很多,所以——”雷驚鴻冷笑,“不曉得你們怎麼那樣愚蠢挑上了麒麟火雷來陷害霹靂門!”

如歌望著他。

黃琮也忍不住聽他說下去。

雷驚鴻嘲弄道:“六枚麒麟火雷,在不同的地方同時引爆,就意味著要六個人拉著線同時去扯。天下第一的烈火山莊,烈明鏡的練功密室旁竟然會由得六個人同時扯線嗎?豈不滑稽!”

黃琮皺眉道:“或許就是疏漏了呢?”

“哈哈,”雷驚鴻斜睨她,“就算疏漏了,憑麒麟火雷的爆炸力也無法將烈明鏡炸死。”

如歌身子一震:“為什麼?”

雷驚鴻又冷笑:“據說麒麟火雷是在密室外面引爆的。”

“不錯。”

“烈明鏡的密室牆壁中應該是夾有鐵板的吧……”

如歌忽然說不出話。

爹的密室壁中不僅有鐵板,而且鐵板足有三寸厚。

“哼哼,如果霹靂門的火器足以穿透鐵板將人炸得粉碎,那麼天下第一還會是你們烈火山莊嗎?”

如歌怔怔望著他,臉色有些蒼白,她側過頭,慢慢的,一抹驚悸從眼底滑過。

雷驚鴻笑得有些殘忍:“要將烈明鏡的屍體灰飛煙滅,怕是只有一個原因吧——”

他頓住,象貓捉耗子一樣瞅著漸漸顫抖起來的如歌。

荒山中。

荒廢的木屋裡透出昏暗的燈火。

江南霹靂門的弟子隱在黑暗中,等待少主的命令。

黃琮終究性子急,追問道:“什麼原因。”

雷驚鴻瞥一眼這個愛搶話的黃衫姑娘,冷冷地笑:“原因就是,怕烈明鏡身上的刀口被認出來。”

“刀?”黃琮驚道。

“烈火山莊只有一個人的刀最凶狠。”

“你說戰楓?!”黃琮大驚。

雷驚鴻湊近面容蒼白的如歌:“如歌妹妹,你怎麼突然好像啞了一樣?”

他推推她的肩膀,笑裡藏著惡意:“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嗎?怎麼了?知道後受不了了?”

一股烈焰般灼熱的真氣從如歌體內衝出來!

雷驚鴻的手立時自她肩上被震開!

雷驚鴻怔了怔,大笑:“沒想到如歌妹妹的功力竟然如此渾厚,倒讓我小小吃了一驚!”可惡,他暗自恨道,居然被這麼個小丫頭震開手,實在太沒有面子了。

如歌抬起眼睛,黑白分明,清拗倔強。她凝視他,淡聲道:“多謝。無論你的話是真是假。”

雷驚鴻氣惱道:“少爺我會說謊?!”

如歌起身道:“我會將事情查清楚的。若果然不是霹靂門所為,自然會還霹靂門一個公道。”

“就憑你?!”雷驚鴻不屑道。

“就憑我。”如歌靜靜望著他,“我是烈火山莊的莊主。”

雷驚鴻愣了愣。然後,他掏掏耳朵,再掏掏耳朵,眼睛迷茫:“你是莊主?那為什麼天下人都以為戰楓是莊主?”

黃琮怒道:“不要太放肆!”

雷驚鴻大笑:“就算你是莊主,也是天下最窩囊的莊主。”

如歌朝雷驚鴻微微一笑:“你這樣刺激我,同我講這麼多話,總不會因為我只是個做燒餅的小丫頭吧。”

她又笑一笑,笑得很可愛:“我自有我做事的方法。現在我只想知道,霹靂門火器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她微笑瞅著雷驚鴻。

雷驚鴻摸摸鼻子,抓起桌上的麒麟火雷,道:“咱們去屋子外面試試?”

如歌隨他出來。

這深更半夜荒山野地的,怕也不會有多少人來,正可以試一下火器的力道。

漆黑的夜。

山里寂靜無聲。

雷驚鴻將一根絲線穿過撞針的環,把麒麟火雷放在木屋窗腳下,慢慢將線拖長,待離開有五丈左右的地方,對身邊的如歌道:

“我要引爆了。”

“好。”如歌目不轉睛望著麒麟火雷。

黃琮已經將耳朵捂了起來。

突然——

“轟——!!!!!!!!”

沖天的火光! !

滿天血紅! !

足以將人耳朵震聾的巨響! !

彷彿噬血的惡魔們從地獄裡咆哮了出來! !

爆炸將夜空撕裂! !

木屋完整如初。

屋裡的燈芯仍在輕輕跳動。

麒麟火雷安靜地在窗腳下面。

雷驚鴻還沒有引爆它。

爆炸的火光將寧靜的冬夜變得像最驚聳的噩夢一樣可怕!

恐慌的尖叫聲自苗河鎮炸開!

如歌、雷驚鴻和黃琮立時向火光處看去!

爆炸來自兩個方向。

一個是苗河鎮的東面。

另一個,卻彷彿是烈火山莊!

******

第二日。

天下群雄齊聚烈火山莊。

少林、武當、天下無刀城、嵩山、青城、崆峒、峨嵋等各大門派皆有掌門或長老趕來。

聚萃堂裡氣氛凝重。

堂中主位一張紫檀木椅,椅背覆著華麗的白虎皮。如歌素白打扮,斗篷上的白狐滾邊襯得肌膚晶瑩透明,一雙玉手揣在白狐手抄裡。她的眼睛寧靜清澈,美麗的面容上流動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右手邊是戰楓。

戰楓深藍布衣,眼神幽暗,雖坐在椅中,仍透出蕭殺冷酷的氣息。

堂下左右兩排雕花紫檀椅中,分別坐著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和烈火山莊各堂堂主。

裔浪一身灰衣,面色凝重,他立於堂前,將前夜發生的事情敘述。

眾人皆凝神細聽。

裔浪灰色的瞳孔縮成針尖般大。

“昨晚三更,苗河鎮東城發生爆炸,一共炸死十五人,炸傷三十九人;烈火山莊北側亦同時發生爆炸,幽火堂堂主鍾離無淚不幸身役,我莊弟子共有十二人重傷。”

堂中頓時哄然。

刀無暇合起折扇,微微嘆息。

少林普光方丈手捻佛珠,白眉深鎖:“阿彌陀佛。”

崑崙長老無峰子嗔怒道:“知否何人所為?!居然做出這等殘害百姓之事!”

人群中,水船幫幫主鐵大鴻手中的鐵棍猛然頓地,“砰”地一聲火星四濺:“這還用說?!定是江南霹靂門那伙賊人做的!烈火山莊守衛甚嚴,他們難以攻到要害,就拿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撒氣!他奶奶的,不滅掉霹靂門,為武林除害,咱們就沒臉在江湖上混了!”

“對!”

一時間群情激昂,江湖豪傑們怒聲叱罵霹靂門。想那霹靂門仗著自己的火器獨步天下,斂得無數錢財,從不將別的門派放在眼中,囂張跋扈,氣焰高漲得讓人想滅了它。此次居然陰毒到對平民下手,偷襲烈火山莊,正是群起討伐它的時候了。

望著堂下怒聲震天的群豪,如歌的雙手在白狐手抄中漸漸握緊。

鍾離無淚……

那個說話時偶爾會臉紅的年輕人。

竟然已經在昨夜死去了。

她胸口一片冰涼。

喧吵中,武當長老湖明子望向裔浪,沉聲道:“裔堂主,貴莊可已證實此事乃何人所為?”

頓時,聚萃堂靜了下來。

裔浪冷然一笑,彷彿恨極的野獸:“霹靂門少主雷驚鴻於兩天前來到苗河鎮,隨行弟子共十八人,攜帶大量火器。”

“嘩——”

滿場震驚。

雖早已料到是霹靂門所為,然而從烈火山莊這裡得到確認,仍是令他們震動。

“並且,昨夜雷驚鴻偷襲我莊時,曾與戰副莊主交手。”

裔浪接著道。

立刻,所有的目光投向孤傲冷漠的戰楓。

戰楓眼底幽藍陰沉。

右耳的寶石閃著詭異的藍光。

如歌側過頭,凝視他:“哦?師兄昨夜曾與雷驚鴻動手?”

戰楓慢慢看向她。

“是。”

“師兄可看清楚了嗎?果然是雷驚鴻?”

“確是雷驚鴻。”

如歌又問:“昨夜無月無星,師兄怎說的如此肯定?”

“漫天大火,亮如白晝。”

戰楓的眼睛漸漸瞇起來。

白狐手抄中,如歌的雙手僵冷如冰,指骨青白。

堂中群豪有些摸不著頭腦。

聽兩人的對話,烈如歌對戰楓竟似有所疑問。

刀無暇微挑眉毛,紙扇優雅輕搖,目光卻是望向一身灰衣、嘴唇緊抿的裔浪。

裔浪冷道:“將雷驚鴻帶上來!”

雷驚鴻? !

難道說,雷驚鴻已然被烈火山莊擒住? !

眾人大驚,齊齊向聚萃堂門口出看去!

兩扇朱紅色屋門緩緩推開。

冬日的陽光清冷而疏遠,斜斜照進來,空氣中有些灰塵,象失了魂魄般飄蕩著。

兩個烈火山莊的弟子將一個滿身血污的布衣少年拖了進來。

少年的布衣被撕污成襤褸,面容淤血青紫,猛看去竟分不出是人是鬼,唇角印著一口黑血,嘴唇乾裂如風乾的橘子。少年的肩胛處穿著兩道血跡斑斑的鐵鍊,拖在地上,發出“噹噹”的聲音。

少年的眼睛腫得已睜不開了,但凶狠的目光依然如毒箭般射向如歌!

他欲向如歌撲過去!

然而琵琶骨穿過的鐵鍊卻讓他變得連三歲的小孩子也不如。

一個烈火山莊弟子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地上。

“賤人!我做鬼也會殺了你!”

布衣少年雷驚鴻吼聲沙啞乾澀,透出無比的恨意!

如歌驚呆了!

一時間,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一夜間雷驚鴻會變成這等模樣,為什麼雷驚鴻突然彷彿對她有了刻骨的恨意。

白虎皮的紫檀椅中,如歌強迫自己靜下來,努力去想究竟發生了什麼。慢慢地,她的臉色開始蒼白。她向戰楓望去,戰楓的嘴角有冷酷的線條;她又看向裔浪,裔浪灰色的瞳孔中有殘忍的冷光。

徹骨的寒意!

如歌恍然間一切都明白了!

原來,她在荒山同雷驚鴻見面,竟是被人跟蹤的!

當她離開之後,雷驚鴻便被擒住了。呵,所以雷驚鴻會以為自己是被她出賣了,所以戰楓和裔浪可以有恃無恐地撒謊,所以除了她誰也不知道雷驚鴻當時不可能出現在烈火山莊!

而她,不可能揭穿他們的謊言!

如歌周身冰涼。

她忍不住開始發抖。

如果,這次江南霹靂門是被陷害的,那麼,以前呢?

真相究竟是什麼!

灰塵在清冷的冬日陽光中飄蕩。

朱紅的大堂屋門,被風吹得“吱嘎”開合。

聚萃堂各門各派的豪傑們,都在大聲叱罵霹靂門的卑鄙行徑。先前烈火山莊指證霹靂門暗殺烈明鏡,他們將信將疑;而此次,證據確鑿,霹靂門再難辯駁。

“好一個無恥的烈火山莊!”雷驚鴻滿臉血污,被按倒在地上,聲音嘶啞地抬頭吼道,“哈哈,只敢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對付我們嗎?你奶奶個熊!有本事跟少爺我乾一場真刀真槍的!”

他一口唾沫吐向如歌:“你個賤女人!少爺我居然會上你的當!真是瞎了眼!”

唾沫直噴如歌!

快如閃電!

紫檀椅中,如歌正蒼白著面孔發呆,彷彿渾然沒有警覺。

一把刀。

一把幽藍如泓水的刀。

擋住了那口唾沫。

那是戰楓的“天命”。

眾人驚住。

刀無暇的折扇亦忘記去搖。

天下武林人人皆知,戰楓視“天命”刀如性命,除非殺人,決不輕用。

而此刻,他居然會用那把刀為一個女人擋下污穢的唾沫! ?

水船幫幫主鐵大鴻在人群中怒吼:“兀那賊子,你居然不敢承認昨晚做的惡事?!呸!奶奶的,敢作敢當才算條漢子,你恁讓爺爺看不起了!”

雷驚鴻震怒欲罵回去,卻被旁邊的烈火弟子一拳打上,牙齒迸落幾顆,立時巨痛噴血,再說不出話來。

少林普光方丈捻著念珠,慈聲道:“阿彌陀佛,雷施主,昨夜果然是你施放的火器嗎?”

刀無暇搖扇笑道:“方丈大師,像這樣的惡徒怎會承認做過的惡事呢?只是證據如鐵,他無論如何也推脫不了了。”

“對!!”

“滅了霹靂門!”

“一定要為武林除此大害!!”

眾人群情激昂,恨不得此刻便將霹靂門連根除掉。

“不是他。”

恍若清寒的空氣中輕輕飄蕩的煙塵。

聲音很輕。

卻穿透了偌大的聚萃堂。

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如歌眼神寧靜,對堂中所有人道:“昨夜施放火器的人,不是雷驚鴻。因為爆炸時,我同他在一起。”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7:59

當時,你知道那樣做的後果嗎?”

很久以後的一個日子裡,黃琮這樣問如歌。

“知道。”如歌輕嘆。

“戰楓說他跟雷驚鴻過了招。”

“他撒謊。”

“我當然知道戰楓在撒謊,”黃琮無奈道,“雷驚鴻那時候跟我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製造那些爆炸。”

“對。”

“可是你指出戰楓是在撒謊,烈火山莊的處境就變得很尷尬。”

如歌淡笑道:“大家自然會想,爆炸是不是烈火山莊一手炮製的,然後嫁禍給江南霹靂門。”

“對呀。”黃琮不解道,“你畢竟是烈火山莊的莊主,為什麼卻會去幫雷驚鴻呢?”

如歌抬起頭,凝視她:“因為——他是無辜的。”

“他來到苗河鎮,可能也是為了要偷襲烈火山莊。”

“對。他或許只是還沒來得及。”如歌苦笑。

“那你……”

“但,那場爆炸,雷驚鴻是無辜的。”如歌嘆道,“而且,他也不一定會去傷害苗河鎮的百姓。”

“他們定是沒有想到你會為雷驚鴻說話。”

“如果想到,他們必不會讓我參加那天的大會。”

“他們沒有估計到你的善良。”

“不是善良。”

“……?”

“是憤怒。”

“憤怒?”

“這樣卑劣的手段,竟然可以冷血到去炸毀普通百姓的民屋。”如歌閉上眼睛。

“所以你也顧不得烈火山莊了?”

“如果烈火山莊是殘忍狠毒的,那麼還是消失了好些。”

沉默良久。

黃琮又問:“究竟是戰楓做的,還是裔浪做的?”

如歌淡淡地笑:“無論是誰,都絕不會是雷驚鴻。”

******

烈火山莊。

聚萃堂。

時間彷彿凝固了。

如煙的灰塵在清清冷冷的陽光裡,漫無目的地飄散。

眾人怔怔地看著如歌。

好像方才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是這世上最難以理解、最不可思議的。

刀無暇的折扇愣在手上。

普光方丈捻動著佛珠。

鐵大鴻彷彿突然被人打了個耳光,一張臉漲得通紅,可是因為如歌的身份,又不好說出太難聽的話,嘴巴尷尬地張大著。

裔浪的灰衣透出野獸般的氣息。

戰楓凝視著如歌。

他離她很近,可以看見她雖然在微笑,然而身子卻在微微發抖。白狐鑲邊襯著她晶瑩的面龐,黑白分明的眼珠沁出一抹俏殺,倔強得就像寒冬枝頭的第一朵白梅。

他的眼眸漸漸深藍。

他發現自己忽然很想輕輕抱住她。

雷驚鴻仰天大笑,嘶啞的笑聲中夾著不斷湧出的鮮血:“哈哈哈哈哈,聽到沒有!……哈哈哈哈,是不是還沒有串通好!!誣陷本少爺真是誣陷得漏洞百出啊!!……哈哈哈哈哈……”他×的,又在演什麼戲!少爺他上過一次當,難道還會再上第二次當嗎?呸!

如歌淡淡說道:“放了雷驚鴻。”

負責看管雷驚鴻的兩個烈火弟子頓時不曉得怎麼做才好。烈如歌是莊主,按說她的話不能不聽。可是,山莊的事務一向是戰莊主和裔堂主處理的,烈如歌更多地像個擺設。

這時,裔浪恭聲道:“小姐,您是說,昨晚您同雷驚鴻在一起嗎?”

人群中飛出幾聲暗笑。

裔浪的話似乎會給人一些曖昧的聯想。

如歌望著裔浪,聲音很平靜:“昨夜在苗河鎮荒山,我向雷少爺討教麒麟火雷的用法。”

裔浪皺眉道:“會否是小姐記錯了時間?”

“我記得很清楚。”

“是嗎?”裔浪輕拍手掌,只聽大堂的門又被推開,一個穿紫衫丫鬟打扮的少女瑟縮著挪步進來。

如歌認得她。

她正是自己院子裡的丫鬟蘋衣。

裔浪問道:“你平日做什麼活兒?”

蘋衣喃聲道:“我是小姐的丫鬟,每日裡伺候小姐。”

“昨夜你伺候小姐了嗎?”

“是。”

“小姐在做什麼?”

“昨夜小姐一整晚倚著窗子發呆,不住嘆息。”

“是整個晚上?”

“是。小姐沒有睡,我也不敢睡。”蘋衣低下頭。

眾人一片嘩然。

如歌的眼睛漸漸冰冷。

她的身子卻坐得更加筆直。

“小姐為什麼整晚發呆不睡?”

“那個……”蘋衣吞吞吐吐。

“說。”裔浪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小姐在想一個人。”

“誰?”

蘋衣瑟縮地張望如歌一眼。

“小姐在想誰?”裔浪又問一遍。

“……雷少爺。”蘋衣雙腿打抖,額角淨是汗珠。

“哪個雷少爺?”

“雷驚鴻雷少爺。”

“為什麼要想他?”

“因為……因為……”蘋衣的小臉兒蒼白得彷彿隨時會昏倒。

“說。”

“因為小姐喜歡他……小姐常常說,為了雷少爺,她什麼都肯做……只要雷少爺心裡面有她……”蘋衣一口氣說出來,然後搖搖晃晃,癱倒在地上。

眾人看向如歌的目光古怪極了。

刀無暇搖扇輕輕嘆道:“自古女兒多癡情,可惜,可惜啊。”

鐵大鴻鐵棒猛頓地面,氣得滿面通紅:

“只為了區區兒女私情,竟然不顧死掉的幾十條人命嗎?!他奶奶的!氣死老夫了!”

戰楓右耳的寶石藍光連閃。

他握緊“天命”刀,眼中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笑了。

她笑得好似染著冰雪的白梅。

一時間,眾人神為之奪。

她笑著鼓掌:“真是好精彩。裔堂主見氣氛太過嚴肅,特意演齣戲,來給大家解解悶是嗎?”

裔浪的眼神如野獸般凌厲:“小姐喜歡哪家少年,本也與我們無關。只是,殺害了這幾十條人命,卻不是可以輕易將兇手放走的。”

如歌輕輕吸氣,揚聲道:“慕容堂主。”

“屬下在。”

慕容一招躬身應道。

“我隨身的丫鬟是誰?”如歌問道。

慕容堂主沉吟一下,答道:“薰衣和蝶衣。”

如歌又問:“你見我身邊跟過剛才那個丫鬟嗎?”

慕容一招望一眼裔浪,笑呵呵道:“老夫沒有留意過。”

“好,”如歌對裔浪微笑,“既然裔堂主對我的私事這樣感興趣,為何不把薰衣和蝶衣喚出來問一下呢?”

堂中群豪覺得有道理。

裔浪的眼珠彷彿是死灰色:“只怕她們是小姐的心腹,什麼話也不敢講,講出來也未必是真實的。”

堂中群豪覺得也有道理。

如歌輕笑頷首:“那就是說,這個蘋衣並不是我的心腹了?”

裔浪瞳孔一緊。

如歌笑道:“蘋衣只不過我院子裡打掃清潔的小丫頭,又不是我的親近,我為什麼會同她講我喜歡誰不喜歡誰呢?”

如歌笑得很輕蔑:“裔堂主,下次再演這樣的戲,請考慮得周全些。”

“哄”地一聲。

聚萃堂中,群豪亂了判斷,不知道究竟應該聽信誰的。

如歌對大堂門口的烈火弟子道:“去請黃姑娘來此。”

“是!”

烈火弟子轉身下去。

不片刻功夫,一身勁裝的黃琮大步邁了進來,堂中眾人有認得她的,不由驚道——

“靜淵王身邊的侍衛?”

“朝廷御賜金牌的女捕頭?”

黃琮已然明白瞭如歌的心意。

她掏出懷中雕龍的鋥亮金牌,沉聲道:“昨夜我同烈火山莊的如歌莊主前往苗河鎮荒山,調查麒麟火雷的事情。雷驚鴻在爆炸發生當時和我們在一起,不可能同時與戰楓交手。”

如歌自紫檀椅站起身來,走近沉默的裔浪,忽然笑道:“裔堂主,糾正你一個錯誤好嗎?以後請不要稱呼我小姐,你應該叫我'莊主'!”

裔浪對視她,灰色的瞳孔中似乎沒有人類的感情。

如歌手一舉。

一塊鮮紅的令牌眩目在她掌中。

烈火令? !

群豪驚呼。

當年,烈火山莊執掌武林,天下英豪宣誓追隨,以烈火令為信物。

持烈火令者,便是武林之主。

如歌的目光一一掃過群豪,淡笑道:“霹靂門的事,我自然會給大家一個公道。無論是誰,只要做過天理不容的事情,烈火山莊便絕不會放過。 ”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8:38

第八章

夜幕深垂。

新月如鉤。

幾抹煙霧般的雲絲染在寧靜的夜空。

樹影在夜色裡,[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淡如潑墨。

楓院的西廂房裡點著燈。

青花瓷瓶中,一枝暈黃的臘梅。

火盆燒得旺熱。

如歌倚在窗邊靜靜握著一卷書在看監盡瞀瞉,墎塻墏墘薰衣細心擦拭著沉香花架上的灰塵,蝶衣顰眉整理著床榻上的錦被。

屋子裡安靜極了。

然而銕銍鉹銂,塾墐墋墅卻彷彿有一股壓抑的氣息在醞釀。

蝶衣忍不住攥緊手中的錦被,回頭道暟暨暢暡,壽夥夤夢“楓少爺也實在太過分了!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為什麼要同他住在一個院子裡呢?別人知道了像什麼話!”

自從前幾日聚萃堂一事後蜲蜢蜦蜿,摜摴摬摐戰楓便“請”如歌搬進了楓院。

如歌仍舊看著書,微笑道:“即來之,則安之好了。”

蝶衣急道:“小姐你還笑!這算什麼嘛,將咱們囚禁起來了嗎?!整日里被關在楓院,想出去都不可能,也沒有人同咱們說話,連丫鬟小廝見了咱們也如同見了鬼一樣!莫說你還是莊主,就算只是小姐的身份,他們也不可以如此放肆!”

如歌輕嘆道:“只是沒想到你們也被軟禁了。”看來,戰楓和裔浪不想給她一點同外界聯繫的機會。

蝶衣氣憤道:“不僅是我和薰衣,連黃琮姑娘也邁不出楓院的門。”

薰衣溫婉道:“有十多天了。屋子需要添置的一些物件,都是楓少爺另派人買了送進來的。”

“他們買回來的脂粉香得嗆人!”蝶衣抱怨道。

“哦。”

如歌淡淡一笑,將書卷翻過一頁。

屋裡又是一陣安靜。

蝶衣咬緊嘴唇,望著如歌好一陣子,沮喪道:“小姐,你難道真的不生氣嗎?”

如歌抬起頭,笑道:“生氣啊,我也覺得那些脂粉香氣太衝。”

蝶衣跺腳道:“小——姐——!”

如歌只是微笑。

薰衣柔聲道:“蝶衣莫要著急,小姐如此淡定,心中必是已有主意的。”

這時,素緞描花的棉簾被挑開。

黃琮走進來,眉頭微微皺著。

如歌將書放在沉香案上,對薰衣、蝶衣微笑道:“兩位姐姐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待薰衣、蝶衣躬身退下後,黃琮將一個細小的紙團放進如歌手中。

如歌展開它,仔細看著,慢慢吸一口涼氣。

黃琮輕道:“怕是雷公子撐不過今晚了。”

如歌閉上眼睛。

雖然她當日曾以莊主身份下令不得傷害雷驚鴻,可是,如果他是“自然病故”,她也很難說話。雷驚鴻若是一死,便再無對證,縱有她出面為他辯白,很多事情亦難以說清了。

半晌,如歌睜開眼睛,道:“外面安排得怎樣了?”

“人已找好。”

“青圭可會有危險?”

“誰也不會想到他卻是青圭。”

“那麼,就是今晚。”

“好,我去準備。”

“黃琮……”

“……?”

“多謝。”

黃琮輕輕微笑:“我們都曉得你在王爺心中的分量。”

如歌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中匆匆一見……

青衫輕揚……

溫潤如玉……

他的氣息恍若還在耳畔……

而很多事情,卻改變了模樣……

如歌吸一口氣,胸口像是有鮮血在激盪。她不曉得自己將要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會不會成功,如若失敗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可是——

現在的她,只能選擇這樣去做!

******

“為何要這樣麻煩!索性將那個烈如歌一刀殺掉,最是乾脆!”

苗河鎮白鶴樓。

刀無痕憤憤擲下竹箸。

刀無暇輕輕搖扇:“戰楓竟是一個多情的人。”

“多情?”

“把如歌姑娘關在他的楓院裡,外人只道是在軟禁她,孰不知戰楓亦是在保護她。”

刀無痕眼中鬱恨:“戰楓……對香妹卻那樣冷淡,成親後居然另給了香妹一個院子,兩人似乎連句話也沒有說過。”

刀無暇挑挑眉毛:“香妹那裡,將來我自會有所補償。”

刀無痕看了兄長一眼,想說些什麼,終於忍住。

過了一會兒。

刀無痕扼腕嘆道:“原本是多好的機會,卻被烈如歌破壞掉了。”如果可以收下江南霹靂門,那麼威力無比的火器和無盡的財富,會使天下無刀的實力大增。

刀無暇的折扇搖得極是風雅:“如歌姑娘當時若是稍一慌亂,場面便會大不一樣。”

“她非常冷靜。”

“冷靜得十分可怕。”

刀無痕的眼睛瞇起來:“這樣的人,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險。”

刀無暇搖扇輕笑:“縱然危險,亦是戰楓和裔浪的危險。莫要忘了,烈火山莊同天下無刀城畢竟是不同的。”

******

夜空彷彿是幽藍色。

新月的光芒皎潔而溫柔。

靜靜灑在楓院中。

酒香從楓院東廂的一間屋子裡漫出來。

酒氣很濃。

濃得好像一個人永遠也說不出口的痛苦。

屋裡沒有多餘的擺設和裝飾。

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條長凳。

窗下凌亂地堆著十幾隻酒壇。

戰楓抱著酒壇大口喝著酒。

他的面頰已有了潮紅。

眼底卻仍是一片冷漠的幽藍。

有人敲門。

戰楓緩緩將酒壇放在木桌上。

“誰?”

他的聲音低沉。

“是我。”輕如飛雪的回答。

戰楓忽然怔住。

他站起來的時候,居然有些踉蹌,手心微微出汗。窗子是開著的,一陣寒風灌進來,他的酒意彷彿暗暗燃燒的炭火,呼啦啦衝了上來。

他打開門。

如歌站在門外,一身素白的斗篷,繡著極為清雅的白梅。她望著他,眼睛亮如星辰,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可以進來嗎?”

戰楓恍惚間覺得這句話那樣熟悉。

那時應該是夏天。

她敲開他的門,問了同樣一句話。

她穿著鮮紅的衣裳,懷裡抱著一隻大大的木匣,木匣中是十四朵乾枯的荷花……

那次,是她最後一次的努力吧,她追問他是否愛過自己……

荷花的碎屑漫天飛揚……

她黯然的眼睛將他撕裂成碎片……

那次,她走了。

如今的她,笑容很淡,淡得彷彿他只是一個陌生的人。

“我可以進來嗎?”

她淺笑著又問了一遍。

戰楓略側過身,讓她走了進來。

如歌在木桌旁坐下,笑盈盈地打量著桌上的那壇酒:“在院子裡就聞到你這裡的酒香。好香的酒,叫什麼名字呢?”

“燒刀子。”

如歌將酒壇拉近些,嗅一嗅,笑道:“燒刀子?應該是那種最普通的酒了,卻有這樣濃烈的香,可見酒並不一定只有貴的才好喝。”

戰楓望著她。

如歌揉揉鼻子笑:“呵呵,知道我為什麼來嗎?”

“為什麼?”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如歌瞅著他笑:“因為——我忽然很想喝酒。”

屋裡沒有酒杯。

戰楓向來是整壇喝的。

於是,如歌也只能抱著壇子喝酒。

剛喝幾口,如歌的臉便已紅了。

她的眼睛比方才更亮。

笑聲也比方才更加清脆。

“你和姬師兄都很愛喝酒,也都愛整壇整壇地喝,”如歌右手撐住下巴,呼吸中染著酒氣,“然後我就很好奇,究竟你們兩個誰的酒量更大呢?”

戰楓的眼睛忽然藍了些。

如歌呵呵笑著:“後來,你們兩個居然真的比試了酒量,喝了整整一個晚上。”

“是我贏了。”

戰楓記得。那是四年前,他們瞞著師父偷了幾十壇酒,躲在楓林深處痛飲。他和姬驚雷拼酒量,她和玉自寒做公正。他和姬驚雷是同時醉倒的,然而他比姬驚雷多喝了半壇。

如歌聞言笑起來,她伸出食指,搖一搖,眼神有些怪異:“你錯了。”

戰楓望著她。

如歌笑得有些嘲諷:“你並沒有贏。因為有人作弊。”

“作弊?”

“對呀,”如歌醉眼惺忪,“是我作弊了,你知道嗎?”她婉聲輕笑,“喝到第八壇的時候,我擔心你會輸,於是,你後面的酒壇裡我兌進了水。”

戰楓的身子漸漸僵住。

“為什麼?”

如歌趴在桌子上,臉蛋紅得讓人想掐一把,她瞅著他笑:“因為,姬師兄輸掉只會哈哈一笑,你輸掉了,卻會很久都無法釋懷。”

戰楓猛喝一大口酒。

酒水順著壇邊濺濕他深藍色的布衣。

如歌吃吃笑道:“從小時候,你無論什麼事情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內力要最強,輕功要最好,刀法要最快……玉師兄的詩詞比你出色,受到老師誇讚,你都足足有三個月不開心,苦學詩詞直到老師終有一天也誇讚了你……所以,拼酒我也要你贏,呵呵,那時我只想要你開心……”

她歪著腦袋看他:“知道嗎?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英雄。”

戰楓的捲髮幽黑發藍,右耳的藍寶石暗光閃耀。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

如歌輕笑道:“你是一個英雄,所以不可以忍受失敗,也不可以失敗。所以,我曾經那樣喜歡你,喜歡到連我自己也感到詫異。”

曾經……

為何這兩個字,如同一把刀,刺得他胸口如死一般的冰冷。

如歌抱起壇子,“咕咚咕咚”喝下幾口,然後拭一下嘴角,苦笑:“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她的眼神開始冰冷。

“——一個英雄,不會陰狠地從別人身上踩過去!”

她看著他:“而你,只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當別人可能阻礙到你,你便會毫不留情地將他除掉。八歲的謝小風是如此,瑩衣是如此,雷驚鴻是如此,對我,也是如此。”

戰楓的眼眸轉為一片深沉的冰藍。

“或許,我應該多謝你,”如歌淡淡一笑,“你沒有將我殺掉。畢竟將我殺掉會乾脆許多,也不用每日里派這麼多人監看著我。”

戰楓的心彷彿被凍住。

“你很想做莊主,對嗎?”如歌沒有笑,問得平靜。

戰楓的唇邊卻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你不應該是莊主。”

如歌對視他:“我並不想做這個莊主。可是,卻不可以將烈火山莊交在你和裔浪的手上。”

戰楓閉上眼睛。

右耳的寶石黯然無光。

“告訴我,為什麼是江南霹靂門。”如歌冷道,“是因為要給爹的死找到一個兇手,還是因為霹靂門威脅到了烈火山莊的地位,並且它們有令人貪婪的財富和火器。 ”

戰楓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好像體內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的聲音更冷:“亦或,這幾個原因都有?”

戰楓輕輕吸氣:“你不用知道。”

如歌料不到他竟是這樣的回答,失笑道:“呵,原來,我卻是什麼都不應該知道,由得你們攪起一場血雨腥風中嗎?”

戰楓的眼睛慢慢睜開。

眼中有痛苦。

也有一片令人吃驚的淺藍。

“你應該在荷塘邊,笑聲像銀鈴一般甜美,看粉紅的荷花,吃新鮮的蓮藕,用手指去碰觸荷葉上的露珠……那樣,才是你的幸福。”

他苦笑:“你不應該知道那些污穢的事情,你只需要看到世上最美麗的荷花。”

她,是世上純潔的荷花;他,是污垢的淤泥。

如歌望著他,良久說不出話。

終於,她也苦笑:“是誰將我的幸福奪走了呢?”

戰楓撫摸著身旁的刀。

刀叫做“天命”。

他似乎痛得呻吟:“是天命。”

“天命?”如歌淡笑,“世間果然是有天命的嗎?以前,我只相信努力。”

寒風自半開的窗子吹進來。

如歌的酒意被激到,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戰楓的雙眼略過一絲憐惜。他掙扎著站起來,向窗子走去,步履有些踉蹌,好像喝醉的人。他顫抖著將窗子關上,然後,慢慢滑了下去。

他倚倒在牆角,臉色蒼白,像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的體內,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咬噬,疼痛曼延至五臟六腑。

如歌看著他。

他的眼神黯藍。

驟然靜默下的屋子裡,只有兩人的呼吸。

“我下了毒。”

如歌靜靜對他說,素白的斗篷,緋紅的面頰,她的語氣卻那樣冷靜。

戰楓苦澀道:“是。”

很厲害的毒,無色無味。毒,應該是在她摸酒壇的時候,塗在壇口的。

如歌凝視他:“你會恨我嗎?”

戰楓嘴唇煞白,笑容慘淡:“有這句話,我已不會恨你。”原來,她還會在意他的感受啊。

她低聲道:“抱歉。”

“……你會等到我死去再離開嗎?”

她眼神古怪:“你覺得這毒藥會讓你死嗎?”

“如果……死……也好……”此刻,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知道我來的目的嗎?”如歌嘆道。

戰楓的唇角勾出一絲苦澀的笑。他只知道,如果沒有什麼目的,她決不會再看自己一眼了。

如歌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給我令牌。”要將雷驚鴻從地牢中提出來,必須要戰楓的令牌。

戰楓苦笑道:“為何執意要救雷驚鴻?”

她皺眉道:“你不覺得那樣誣陷一個人,很可恥嗎?”

戰楓倚著牆壁,面容蒼白如紙:“不要離開山莊……外面……會很危險……”

雙目中是深沉的痛苦。

他曉得,若是如歌離開烈火山莊,那麼他與她之間的敵對,將再也無法調和,連表面的平靜,也再無法維持。

如歌輕聲道:“而留在這裡,卻會被你永遠囚禁……”如果飛出囚籠,必然要面對危險和艱難,那麼,也是她不能迴避的。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09:01

第九章

寒冬的天空是鐵灰色,沒有一絲雲。風輕輕掠過,寒意徹骨,彷彿極薄的刀子。樹梢上的鳥兒們也冷得沒有了精神,腦袋瑟縮著,蜷成一個個灰黑的小點。

這樣冷的天氣,卻只在初冬的時候下過一場雪。

這個冬天是壓抑而冷寂的。

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著那一場遲遲未來的大雪。

什麼時候才能漫天大雪紛紛揚揚……

或許只有當冬日的雪終於到來時,一切的嚴寒和凝滯才能在激揚飛舞的雪花中釋放出來。

簡陋的屋裡。

戰楓用一方深藍巾帕擦拭他的刀。

刀身幽藍如泓水。

他的手很輕,藍帕下,刀的光芒跳躍而內斂。

他面容冷漠,像是這世間再沒有能夠令他在意的事情。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了這把刀。

裔浪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陰沉的雙眼是死灰色。

“那樣拙劣的下毒手法,也會瞞過你的眼睛?即使你已中毒,仍然可以命弟子們拿下她,以她的性格,怎可能真會將你毒殺。”

戰楓低首輕拭幽藍的刀。

刀,靜靜鳴出清泉一般的吟聲。

他的唇角有抹古怪的淡漠。

那一夜,她笑盈盈,眼睛如星星般明亮,雙頰如荷花般粉紅,她的呼吸輕笑離得他那樣近……

他如何不知,她不會無緣故地再來接近他。

可是,他就像渴極了的人,哪怕她的眼波里藏的是蝕心腐骨的劇毒,只要她再凝望著他,便可以都什麼不知道。

裔浪聲音陰冷:“任她離開,你必會後悔。”

他很清楚戰楓對如歌的感情。

所以才放心讓戰楓監管如歌的行動。

如果戰楓不是蠢人,那麼他應該曉得,一旦如歌離開,他和她之間就再不可能有緩和的機會,敵對和仇恨將會使他和她越走越遠。

可是,他錯了。

戰楓竟然真的這樣愚蠢。

刀身之上,戰楓的手指輕輕一顫。

右耳的藍寶石忽然閃出抹黯然的光。

他的眼底深藍。

……

在山莊大門處,腳步聲接進那輛馬車。他的視線雖然有些模糊,可是仍舊可以看見她美麗的臉龐。她神情鎮靜,對顰緊眉頭的黃琮和滿身血污的雷驚鴻微笑,像是告訴他們不要擔心。

然後,她俯身抱起他,輕聲如耳語:“命他們走,否則……”

那句話,她並沒有說完。

由於中毒的緣故,他的身子癱軟無力,體內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咬噬。他的腦袋靠在她的臂彎裡,她的胸脯離他很近,溫熱的體香染著酒香衝進他的鼻內。她的嘴唇湊近他的耳朵,語氣雖然是冰冷的,可是,姿勢卻那樣親暱。

他的耳朵霎時變得火燙般滾熱。

他感覺到她的雙手。

她的手在微微顫抖,手心有微微的汗。

她抱著他。

她溫溫熱熱的氣息,自四面八方擁抱住他,他的心跳忽然變得緩慢而沉靜,就像在孩童恬靜無憂的夢裡。

他並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她的聲音冰冷。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神情,然後,沒有再說下去。

當他撩開馬車棉簾的一角,看到朱紅的山莊大門處,三十六個烈火弟子神情恭謹地望著他時。

他感覺到的,卻只是腰側她那雙冰涼的手。

她的手,冰涼微顫。

原來,她並不是看起來的那樣鎮靜淡定啊,她在緊張嗎,他的一句話,可以讓她全盤盡毀。

她冰涼的手攥緊他深藍的布衣。

手腕處急促的脈跳,彷彿順著她微顫的指尖,湧進他冷漠已久的眼底。

他,任她離開了。

會後悔嗎?

他知道自己會後悔的。他寧可她永生不諒解他,永生恨他,也想要將她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可是,為什麼,他卻放她離開了。

……

裔浪盯著沉默的戰楓,灰色的衣衫透出野獸般的氣息。

“如今,她已是烈火山莊的敵人。”

烈如歌用戰楓的令牌從地牢提出雷驚鴻,連夜離開,一路不匿蹤跡地行去江南霹靂門。整個武林嘩然,烈火山莊“莊主”竟與前些時日被指為暗殺烈明鏡的仇人之子在一起,頓時,戰楓和裔浪的處境情況變得很微妙。

雖然戰楓、裔浪握有烈火山莊的實權。

然而,代表莊主之位的烈火令,卻在烈如歌手中。

“敵人?”

戰楓將藍帕收起,慢慢抬起頭來。他的眼睛幽黑得發藍,凝視著裔浪,聲音冰冷如刀:“如果,你傷害到她一根頭髮。”

一股懾人心魄肅殺之氣,自戰楓深藍的布衣中湧出。他的眼神冷酷,彷彿遺世獨立的戰神,幽藍的捲發無風自舞。

天命刀光芒大盛。

“那麼——你就是我的敵人。”

裔浪望著他。

死灰色的瞳孔縮成針尖一般細。

******

天下無刀城。

“沒有想到……”

“哦?”

刀無痕拿起酒盅:“烈如歌離開烈火山莊,竟然如此大張旗鼓,使得天下武林盡人皆知。”

刀無暇俊眉一挑:“你以為,她應當悄無聲息、隱匿行跡?”

刀無痕沉吟片刻,忽然震道:“哈哈,原來她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

刀無暇輕彈扇骨,笑道:“不錯。如若她同雷驚鴻的出走是秘密的,那麼,即使他們被人殺死了,也無人知曉。世人會以為烈如歌始終是在烈火山莊,而雷驚鴻的消失甚至不需要解釋。”

刀無痕接道:“而她此番行走雖然招搖,卻也使得想要攔阻截殺她和雷驚鴻的人馬,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刀無暇搖扇笑道:“烈如歌再不濟也是烈火山莊名正言順的莊主,烈明鏡幾十年打下的勢力和基業並非戰楓和裔浪這麼短的時日可以完全接手的。而雷驚鴻,是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霹靂門與雷恨天一日未倒,便沒有人敢輕易截殺於他。”

刀無痕飲下酒:“不方便明里阻殺,暗中的刺殺仍不會少了。一向與霹靂門交惡的水船幫、江南十八塢,決不會容許霹靂門再有翻身的機會。然而,最惱恨烈如歌離開的,卻是——”

刀無暇搖扇含笑。

刀無痕將酒盅放於桌上:“——裔浪。”那個野獸一般的人,眼中的死灰色殘忍而冷酷,他有時不得不慶幸天下無刀城還沒有阻礙到裔浪的路。

刀無暇挑眉道:“烈如歌是生是死,對咱們無關緊要。當下最關鍵的一個人,應該是玉自寒!”

“他仍在軍中?”

嫵媚的畫眉鳥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的白胖手指悠閒地逗弄著它。

劉尚書急忙回道:“是。今早收到秘報,靜淵王仍在軍帳中處理日常事務,並未離開。”

白胖的手指在鳥籠邊頓了頓:“是親眼所見?”

“是。”

景獻王轉回身,目有懷疑:“上次烈如歌感染風寒,他都甘違軍紀不遠萬里地趕回烈火山莊。怎麼如今烈如歌出走,他卻氣定神閒?”

劉尚書想一想,賠笑道:“或許他知道上次離軍之事已引起了注意,所以此番只是派玄璜、赤璋、白琥前去保護烈如歌。”軍中主帥擅自離開,論罪當斬。

“玄璜他們不在軍營?”

“是。”

景獻王摩挲著自己白胖的下巴,畫眉美妙的啼聲渾然沒有飄進他的耳朵。

半晌,他忽然道:“她現在怎樣?”

“誰?”劉尚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景獻王掃他一眼。

冷汗霎時冒上劉尚書的額角,他一向自詡最能揣摩出景獻王的心意。用力地去想,他終於“啊”一聲:

“烈小姐一路上共遇襲九次,兩次是水船幫所為,兩次是江南十八鄔所為,另外五次皆是江湖中有名的殺手,被何人指使尚未得知。”

“她可有受傷?”

“據說烈小姐右肩和左臂各被刺中一劍,但並無大礙。”

景獻王繼續逗著畫眉:“哦,那就好。”那一身紅衣鮮豔如火的美人,自從兩次宴會相見,她的美麗似燃燒般強烈逼人,使他無時無刻不曾遺忘。

劉尚書小心翼翼望他一眼,擦了擦額角的汗,他突然察覺到王爺似乎喜歡她。

這下卻麻煩了。

因為裔浪已然準備在今日正午時刻刺殺烈如歌!

******

一條狹窄的碎石道,蜿蜒在陡峭的山腰。

山壁的石縫間,有幾點綠色掙扎著在冬日的風裡輕輕搖擺。

雖然是冬天,陽光仍然刺目而晃眼。

行走在石道上的人們不由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們走得很慢,每個人之間都拉開著一點距離。

如此狹窄的山道,正是伏擊的最好場所。若是突然飛來冷箭,或者墜落巨石,彼此距離太近的話,連躲閃的空間都沒有。

沒有人說話。

氣氛凝重而緊張。

他們知道,只要走過這座山,就可以與自江南趕來迎接的霹靂門高手們在祥陽鎮會合。

而這段山路,是殺手們最後的機會。

一行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騎著黃驃馬,英姿颯颯的白衣女子。

她頭戴斗笠,垂白色軟紗。

雖然看不清她的容顏,然而一路上她指揮若定,令大家避過無數凶險。她挺直的背脊,已成為他們的信心。

雷驚鴻身上的傷勢癒合了很多,但由於琵琶骨受創甚重,內力依然虛弱。轎簾隨著顛簸不時蕩開,他可以看見白衣女子英挺的背影。

他躺在轎中,遠遠看著她,眼睛裡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情。

轉過一道山彎,風大了起來。

白衣女子的裙角被吹得翻飛,斗笠上的白紗也飛揚起來,挺秀的下頜若隱若現。

白花花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睛,側過頭去。

就在——

這!

一! !

刻! ! !

轟的一聲。

一塊巨石自山頂滾下! !

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她砸落! !

“小——心——”

雷驚鴻的驚吼嘶啞欲裂!

山中鳥雀驚飛! !

時間彷彿窒息凝滯!

卻見白衣女子一帶馬韁,黃驃馬一聲長嘶,非但止住前行,竟還倒躍一丈!

心臟從僵痺轉為狂跳——

呼吸從停止到急促地喘息——

石壁中的小小綠色依然在風中輕搖——

巨石落在白衣女子的馬前。

她的背脊挺直如昔。

激起的灰塵四下彌散——

她慢慢轉過頭,望著雷驚鴻的方向,聲音中帶著英氣:“放心,我……”

她扭轉了頭去。

巨石在她白衣飄飄的身後。

她只說出三個字,第四個字還未曾出口——

巨石迸裂! !

巨石迸裂成三道劍光! !

閃電般快!

毒蛇般狠!

晨霧般無聲!

那不是三道劍光,而是三個劍人!

三個劍人從三個方位刺向白衣女子的後腦、後胸、后腰!

劍光已刺向她!

沒有聲音。

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可是,沒有一個人來得及發出呼喊。

只有白衣女子沒有看見。

然而——

她感到了一種氣息——

——

死亡的氣息!

陽光似焚燒般眩目!

但寒風,卻能夠將世間萬物的生命都冰凍!

一把幽藍的刀!

裂空而來!

恍若最深邃的夜幕中燦出漫天星辰!

明亮卻孤獨的星辰!

那滿腔的寂寞使得這山谷驟然幽藍了起來……

鮮血帶著濃濃的腥氣噴湧而出!

幽靜的山中。

風,亦帶著血腥。

三個劍人倒下。

斷成六截。

頭、身異處。

汩汩的鮮血彷彿奔湧的溪水,將路上的碎石浸得濕透。

有人開始嘔吐。

空氣中瀰漫的異味令人窒息。

血珠順著幽藍的刀流淌在地上。

手,握刀很緊。

深藍的布衣沾上了血跡。

嘴唇有殘酷的線條。

幽黑發藍的捲髮在風中輕輕飛揚。

他的眼睛沉鬱。

“跟我走!”

他對白衣女子說。

寂靜。

石壁中的綠色渾然不知世間的一切……

輕輕,搖曳……

只有戰楓自己知道,方才那一刻,他的心已然死去了千百遍。

如果他晚到一步。

如果劍光刺穿她的身體。

如果她倒下。

如果她的血浸滿山路。

如果她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如果她死去。

戰楓將她的手攥得很緊。

他凝視她:“跟我走,我會放過雷驚鴻。”

這一刻,他只想帶她走。

他、要、她、在、身、邊!

縱使她會恨他、縱使要硬生生折斷她的翅膀,縱使她的眼睛再不會快樂地閃亮,縱使痛苦會日夜不休侵蝕折磨他,他也要帶走她!

決不容許她再離開!

原來,再也無法見到她,才是他最無法容忍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放她走。

可是,他這一生都不會再讓她離開!

這時。

忽然煙塵滾滾,馬蹄震天!

一隊人馬自山路另一邊浩浩蕩盪而來!

鑲藍邊的紅旗迎風招展。

上面偌大的“霹靂門”三個字。

原來卻是雷恨天放心不下,命眾人快馬加鞭,趕到了這裡。

“少爺!”

“少爺!!”

霹靂門眾人一路奔波,終於見著了雷驚鴻,喜得紛紛出聲呼喚。

局勢巨變。

山路中間,戰楓緊握白衣女子右手。

眼底深藍暗湧。

雷驚鴻怒笑道:“戰楓,你要不要問問少爺我會不會放你走?!”

戰楓的眼中卻只有她。

白紗輕舞。

她的面容隱在面紗後,所有的喜怒都無從得見。

戰楓忽然覺得有點古怪。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

他伸出手。

雷驚鴻動了動身子,又停住了,嘴邊浮起一個奇怪的笑。

四周很靜。

面紗輕輕撩開——

挺秀的下巴。

英氣勃勃的五官。

那女子朗聲道:“多謝戰公子方才施救,黃琮這廂有禮了。”

******

“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暗夜羅笑得彷彿天際最後一抹殘豔的紅霞,眉間硃砂細細多情,黃金酒杯在他蒼白的指尖旋轉。

四面石壁。

沒有一絲陽光。

黑暗的氣息令這裡顯得分外詭譎。

只在稍遠處有一堆燃燒的火,好似地獄之火,火焰熱烈明亮,逼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條暗暗湧動的河流,自火堆旁蜿蜒流淌。

莫非——

這裡就是傳說中神秘詭異的暗河宮?

裔浪站在暗夜羅身側,面色陰冷。

那白衣女子竟然會是黃琮!

以黃琮御賜金牌捕頭的身份,無論走到何處皆會有官府照應,若想要再動雷驚鴻,就會變得束手束腳。

而烈如歌——

現在卻在哪裡? !

她沒有同雷驚鴻在一起,也沒有投奔霹靂門,霎時間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裔浪忽然不明白烈如歌要做些什麼。

不知道對手在玩什麼把戲,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烏黑的長髮散在鮮豔如血的紅衣上,火光映照中,暗夜羅顯得妖異美麗。愛撫著黃金酒杯上精美的花紋,他扯唇笑道:

“當戰楓發現那是黃琮時,表情一定很有趣。”

可憐的楓兒,千里迢迢去救心上的人兒,卻發現自己原來竟是被騙了,他心裡淌出的會是淚還是血?

多情的人方會為情所傷啊。

暗夜羅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裔浪道:“烈如歌會在哪裡?”

暗夜羅斜睨他,似笑非笑:“你不是她的對手。你還不夠資格。”

裔浪的雙瞳驟然縮緊。

暗夜羅嗅一嗅酒杯中殘餘的酒香,瞇眼笑道:“你已經敗在她手中兩次,這一次,你依然贏不了她。”

裔浪的瞳孔中迸出死灰色的陰芒:“只怕是你也不知她在何處。”

暗夜羅仰首大笑,紅衣飛揚如血霧。

“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我便告訴你她要去哪裡。”

裔浪冷冷看他。

暗夜羅的肌膚蒼白無血,彷彿所有的生命都在那雙似無情似多情的眼眸中燃燒,燃燒如火,卻又偏偏如湖水一般靜謐。

“你是否已是死人?”

他問裔浪。

裔浪身子僵住。

暗夜羅有趣地打量他:

“自烈明鏡死去的那一刻,你似乎已經死了。只是我不明白,你卻為何那樣恨戰楓和烈如歌?”

裔浪像是突然被一種痛苦籠罩住。

暗夜羅笑得有些惡意:“你對他們的恨,不僅僅是為了權力地位,而像是另有隱衷。”

裔浪的身子開始顫抖,這種顫抖透出深邃的痛苦。

“孩子,告訴我。”暗夜羅輕聲勸誘,“你為何這樣痛苦,是什麼在折磨你,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灰色的瞳孔湧滿痛苦。痛苦太多,終於,漸漸冷凝成冰。裔浪吸口氣,灰色的眼睛好像野獸般毫無人類的感情:“是。我現在只是一個死人。”

他回答了一個問題。

現在,應該是暗夜羅告訴他烈如歌在哪裡。

暗夜羅笑了。

他笑得像一個慈祥的長輩在寬容一個頑皮的孩子。

“烈明鏡死後,烈如歌最信任的人只剩下一個,也只有他有能力保護她。”

裔浪目光一閃:“他在軍中。”

暗夜羅大笑。

笑聲魅惑清雅,暗湧的河水在笑聲中奔流向地底漆黑的某處,火堆在笑聲中熱烈燃燒。

然而,他們卻似乎都沒有察覺。

一個陰暗的角落裡,黑紗在仇恨中翻舞,黑紗下竟然是一個女子彷彿被烈焰吞噬過的扭曲醜陋的面容……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0:20

第十章

古舊的驛道。

路邊一個簡陋的草棚銕銍鉹銂,甃甂甀甄褪色的酒旗在寒風中翻飛。酒棚的主人是個鬚髮花白的干瘦老頭,他顫巍巍將溫好的一壺燒刀子送到西邊的一張木桌上。

巨掌一拍瞍瞂睿睡,睡碬碠碣酒壺險些被震翻!

“嘿嘿,他娘的烈火山莊這次丟人可是丟大了!堂堂的莊主居然失蹤了半個多月鄦鄫鄩鄧,菛萣蒠蓌出動全莊所有弟子也找不到!”獨眼漢一把扯開胸口的棉襖,獰笑道暟暨暢暡,嶄嵺嶁嵼“他娘的,咱們要是能找到烈如歌瘖瘕瘋瘔,察寨寠寤不曉得烈火山莊能給什麼價碼。”

禿頂的中年男子斜瞟他一眼:“師弟,連裔浪都找不到的人,你能有多少把握?”

“嘿嘿,裔浪是個蠢蛋!”獨眼漢不屑道,“不就是個娘們嘛,難道長著翅膀會飛?”

白面年輕人看看兩位師兄,道:“那個烈如歌可能易容了,所以他們找不到。”

“易容?”獨眼漢冷笑道,“咱們六扇門裡混,江洋大盜易容變裝的多了去了。凡事都有蛛絲馬跡,一個人的身材、走路姿勢、氣味、可能會去的地方、慣常的舉止都是能將她找出來的線索。”

“可是天下這麼大,哪能每個人都觀察得那麼仔細呢?”

獨眼漢又冷笑:“所以說,烈如歌想要去什麼地方,是找到她的關鍵。”只要有了方向,一切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禿頂男子沉吟道:“似乎裔浪已經有了方向。”

“唔?”

“原本對烈如歌的尋找是在十二個省的範圍,最近幾天卻好像都集中到這附近來了。”

“他娘的!裔浪怎麼突然開竅了,竟然跟……”獨眼漢忽然覺得說的太多了,狐疑地瞟一眼師兄師弟。早知道不該讓他倆跟著,若是找到烈如歌……

白面年輕人不解道:“為什麼烈火山莊那麼著急找烈如歌?是怕她在路上會遇到危險嗎?”

獨眼漢一口酒噴嗆出來!

酒噴得很急。

酒星兒險些濺到旁邊木桌上的客人。

那張桌子上也是三人,他們靜靜吃著飯,彷彿根本沒有註意到別人的談話。只是,他們像是奔波很久了,疲累染在舉手投足間。

一人身著黑衣,淡眉細目。

一人紅褐衣衫,面色紅亮。

另一人青色布衣,眉宇間清若遠山。他沉靜地飲著茶,酒棚裡如此粗鄙的茶具,在他的掌中卻有了一種難以言述的貴氣。

西邊木桌。

“嘿嘿,烈如歌若是真的死了,他們反倒再也沒有危險了。只怕她活得好好的,又不肯當個啞巴聾子,那裔浪他們的麻煩就大了。”獨眼漢冷哼道。

白面年輕人似懂非懂:“哦……那……為什麼他們認為烈如歌會來到這兒呢?”

獨眼漢再懶得理他。

禿頂男子拿起酒壺又倒了一杯酒,對滿臉迷茫的小師弟道:“聽聞有傳言,玉自寒在附近出現過。”

“玉自寒?”白面年輕人睜大眼睛,“烈如歌跟玉自寒有什麼關係嗎?”

“嘿嘿,”獨眼漢又來了興致,“聽說烈如歌跟她的師兄玉自寒有那麼一腿,戰楓跟她的婚約也因為玉自寒橫刀奪愛而取消了。他娘的,這次烈如歌要是又跟玉自寒勾搭在一起,戰楓可就——”

詭異的冰涼!

一股寒徹的冰涼忽然疾擦過獨眼漢的右眼!

鮮血迸湧!

禿頂男子和白面年輕人失聲驚呼!

獨眼漢痛得大吼,手摀住右眼,汩汩的鮮血自手指縫滾落!

禿頂男子和白面年輕人面色驚白,四下看去,是誰竟有這樣的功力,一隻竹筷居然可以快到令他們三人都沒有察覺就飛擦過獨眼漢的眼睛!

旁邊桌上的黑衣男子招手道:“老闆,再拿一隻筷子來。”

白面年輕人衝過去,拿刀指住他,怒聲道:“你這賊人,竟然戳瞎我二師兄的眼睛!走,跟我到衙門說理去!”

紅褐衣衫的中年男子歪頭瞅他一眼,兩根手指握住他的刀,白面年輕人欲閃躲,但那手指彷彿黏在了他的刀上。 “咯嘣”一聲,刀跌落地上,斷成兩截!

禿頂男子驚得立起,心中驟然閃過一個念頭。

黑衣男子面無表情道:“他會很痛,但是眼睛並沒有瞎。”

紅褐衣衫中年男子嘲笑道:“怎麼?還不走嗎?難道你們兩人的眼睛也很癢?”

禿頂男子急忙將白面年輕人拉到身後,恭身道:“我等有眼無珠,竟然冒犯了玄……”

紅褐衣衫中年男子擺手道:“走!若是亂說話,江陰名捕禿鷹獨鷂少的絕不僅僅只是一雙招子。”

禿頂男子渾身一顫,扶起仍在痛呼不已的獨眼漢,疾步離開酒棚。白面年輕人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也只好跟著師兄們離開了。

驛道上。

寒風凜冽,草木蕭殺。

三個人影轉眼變成了三個黑點。

酒棚中。

青衣男子沉靜如恆,茶的熱氣淡淡升騰,映得他的面龐如靈玉一般清俊。他坐在木輪椅中,好似一切紛擾都無法攪亂他寂靜的世界。

黑衣男子恭謹道:“王爺,您再多吃些。連日趕路,您的身子怕會承受不住。”

紅褐男子亦道:“是啊,後日就可以見到烈小姐了,您這樣消瘦,難道不怕烈小姐擔心嗎?”

青衣男子笑了。

那抹微笑就像是一個千山萬水跋涉的人終於可以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

可是,這個微笑只有一瞬。

裔浪似乎已經發覺了她的方向,沿路來烈火弟子的蹤影隨處可見。

兩天,還有兩天的路程方能同她相遇……

青色衣衫被冬日的風吹揚著。

他的眉心輕皺。

為什麼,總有一種擔憂令他夜夜難眠,而越靠近她,這種不祥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

冬日的武夷山依然鬱鬱蔥蔥,滿眼綠色。

山腰處一大片茂密的樟樹林,枝幹遒勁蜿蜒,細密的樹葉映著蒼藍的天空,在疾穿的風中抖動。

林中光線很暗。

樹葉枝丫將陽光遮蔽得如同傍晚時分。

林中異常的寂靜。

沒有飛鳥的聲音,沒有走獸的聲音,只有樹葉細細吹動,只有風在林中穿梭。

林中有一棵巨大的樟樹,自根部生出六根粗壯的枝幹。其中一根高聳入雲的樹椏上,似乎懸吊著一個修長的事物。

仔細看去——

那,竟然是一個人!

而且是一個女人!

她的雙手雙腳被緊緊捆綁著,眼睛閉得很緊,五官溫婉清秀。她面容蒼白,嘴唇乾裂翹皮,呼吸已然虛弱得若有若無。她的身子像是痛苦至極,可是卻沒有一絲呻吟。

她被這樣吊在樹上已經三天,水米未進。

她心中很清楚,在那些人眼裡,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個餌。

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黑翼在陰暗的樹影中彷彿一個幽靈。

“或許,她並不知道你綁了她的丫鬟。”

黑紗翻舞。

如煙如霧的黑紗繚繞一個體態絕美的女子。女子的雙眸美麗無比,卻好像洶湧的黃泉,充滿刻骨的恨意。她的面容被黑紗遮住,但想來,那應該是一張美艷如花的臉龐吧。

“哼,”黑紗女子冷笑,“我已經放出了風聲,她一定可以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曉得薰衣在我手中,烈如歌也一定知道。”

黑翼看她一眼:“你以為她會來嗎?”只是為了救一個婢女,踏入明知的陷阱,世上哪裡有這樣愚蠢的人。

黑紗女子眼神陰狠:“如果她不來,再過兩個時辰,薰衣就會死得很慘。”

黑翼的身子微微一顫。

黑紗女子忽然仰天大笑:“哈哈,烈如歌啊烈如歌,何需到處尋覓你的蹤跡,只要一個丫鬟就能讓你乖乖現身!哈哈哈哈……”

笑聲在茂密幽暗的樟樹林裡迴繞,陰柔得如毒蛇一般。

薰衣的雙腕早已滲出斑斑血絲,她的面色慘白如紙,嘴唇亦煞白煞白。

她被懸吊在空中,彷彿一個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紙偶。

時間在樹葉的細響中流逝著……

素青棉簾的馬車疾馳在山路,馬蹄奔騰如風,馬身上已經有了密密的一層汗。

山間的風將車簾吹揚起來。

“還有兩個時辰。”

恭謹的聲音自顛簸的車廂中傳出。

清俊的眉頭微微皺起,手指收得很緊,指骨有些青白,幾聲壓抑的咳嗽逸出單薄的胸口,青色的衣衫隨著輕咳震動起來。

他倚坐在馬車的窗邊,神態有些微的憔悴,卻依然清遠如玉。握起碳筆,他在紙張上寫道:“再快些。”

“是。”玄璜應著,撩開車簾,對駕車的赤璋道,“王爺吩咐,速度再加快些。”

“是!”

赤璋用衣袖拭去滿臉汗水,用力揮出鞭子,吆喝著汗血寶馬跑出所有的力氣。

馬蹄如飛。

山路旁的樹木如雲影般消逝在馬車身後。

只有兩個時辰了。

玉自寒閉上眼睛,他的手輕輕碰了下懷中的那串碧玉鈴鐺。再過兩個時辰,就可以見到她嗎?

她還好嗎?

可有受傷?可有消瘦?這樣久沒能守護在她身邊,讓她吃了許多的苦,雖然知道她的堅強,可是,她依然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啊。

變故發生得那樣突然,她可能很久都沒有笑容了吧。應該在她身邊的,那次在林中就應該將她接走;無法陪在她的身邊,無法給她以力量,他的心就像被千萬道車輪碾過。

心,沉重的抽痛。

他又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膀抖如秋日的落葉。

玄璜自包袱裡取出一件大氅,披到玉自寒肩上,道:“王爺,小心風寒。”

玉自寒微笑著擺手,想告訴他不必,卻忽然發現那件青緞大氅正是當初她親手縫製的,微微一怔,便任得一陣暖意裹住了全身。

突然——

“唏騮騮——”

一聲驚聳的馬嘶!

車廂劇烈震顫,險些翻了過去!

玉自寒神色一凝。

玄璜立時掀開車簾探身出去。

山路上,他們的馬車赫然已經被包圍了起來!

二十幾個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持各種兵器,每人俱是太陽穴微微隆起,眼中精芒四射,顯然是一流的高手。

玄璜略一思忖,抱拳正色道:“各位兄弟,若是求財,請開個價碼,能力所至必不推辭。”

山風蕭殺。

蒙面黑衣男子們眼露殺機,似乎根本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

為首的漢子將刀一揮——

“殺!!”

蒙面人們衝了過來,兵刃的破空聲響徹山間!

玄璜、赤璋對視一眼。此番他們和王爺出來,為防外人知曉,白琥扮成了靜淵王的模樣在軍營裡深居簡出掩人耳目,他們一路上也是小心謹慎。

然而,終於還是被找到了。

一場血戰終究無法避免!

山路上,刀起刀落,血光四濺。

山鳥驚飛!

走獸躲避!

鮮血的腥氣嗆得山邊野草都要窒息了!

遠遠的一處山尖上。

劉尚書喜形於色。

果然尋到了靜淵王!原以為他尚在軍中,一切難以下手。誰料幾日前忽然得到密信,靜淵王將於此時從此路經過。當時他將信將疑,景獻王卻如獲至寶,稱從“那裡”得來的消息絕不會出錯。

“那裡”是哪裡?

他並不知道。

但如今看來,景獻王如此相信“那裡”,確是有其道理的。

嘿,只有兩個侍從的靜淵王,這次必死無疑! !

******

樟樹林裡依舊寂靜。

風越來越大,樹葉的震響竟似有暴雨之勢!

武夷山的冬天從未有這樣寒冷過。

刺骨的寒風中,薰衣如死一般懸吊在半空。

黑紗女子的眉心漸漸籠上一層黑氣。

她手掌一翻,黑紗如怒蛇般將一棵碗口粗的樹“轟”然纏裂!樹幹倒下的巨響,令身後所有的侍女們不寒而栗!飛揚的樹葉和灰塵立時使得樹林更加陰暗!

三天期限已過!

而烈如歌並沒有出現! !

她陰毒的目光狠狠盯住面容慘白的薰衣,恨聲道:“沒用的賤婢!既然烈如歌根本不在意你,那留你在這裡還有什麼用?!”

黑翼瞳孔一緊:“且慢——”

暗夜絕斜瞪向他,冷道:“怎樣?”

“你要殺了她?”

“不殺她,難道還放了她?!”暗夜絕陰笑道,“不但要殺了她,我還要她死得很慘!烈如歌,你不來救她,我就要她變成厲鬼去找你報仇!”

一絲鮮血自薰衣乾裂蒼白的嘴角湧出。

她的身子在輕輕顫抖。

淡淡的一滴淚水滑落她的眼角,轉瞬被風吹乾。

她的嘴角卻有一抹奇特的笑,像是痛苦,又像是釋然。

黑翼望一眼遠處懸吊的薰衣,默然道:“可能烈如歌正在趕來,你若現在殺了她,豈非功虧一簣。”

暗夜絕打量他,忽然眼神詭異道——

“好,那就再等一炷香的時間。”

******

橙紅的火光像煙花一樣在蒼藍的天空怒綻!

自打那枚信號花從車廂裡放出來,遠處山尖的劉尚書就開始驚疑。

靜淵王雖然身有殘疾,然而素來睿智沉穩、遇事淡然若定,在朝堂中景獻王鮮少能在他面前占得上風。

難得這次靜淵王輕車簡行,是千載難逢的阻殺機會,眼看勝券已握……

這枚信號花,不會有什麼玄機吧。

山路上,赤璋和玄璜守護在馬車邊。

刀影飛舞。

血花飛濺。

赤璋、玄璜沉著應敵,在殺手們的包圍中,硬是沒有讓一滴血染污了那垂著青色棉簾的車廂。

他們並不慌亂。

他們跟隨了靜淵王十幾年,知道他必已有所準備。王爺絕不是一個衝動的莽人。

這次出來,王爺定是全部考慮妥當的。

橙紅的火光還未完全消失在天際。

山彎處忽然轉出一個樵夫!

樵夫扔掉背上的枯柴,輪起鐵斧向蒙面殺手們砍去!

山彎處又忽然轉出一個書生和書僮,他們放下書筐,書生用折扇,書僮用扁擔,也沖向了蒙面殺手們!

接著,那個山彎突然有了魔力,好像一個萬花筒令人眼花繚亂地轉出了貨郎小販、鐵匠、算命先生、官家小姐、牧羊女、化緣和尚、流浪乞兒……

奇奇怪怪的身份。

五花八門的兵器。

所有人的目標只有一個——殺向那些蒙面的黑衣殺手們!

遠處的山尖上,劉尚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靜淵王從哪裡變出這麼多人來,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趕到,而且圍攻進退皆有章法。只在轉眼之間,戰況形勢便已陡變!

他忽然有些懊悔。

為什麼當初自己選擇了景獻王呢?

山路上。

青色的棉簾掀起一角。

淡雅如蘊著天地之間靈氣的微笑,那雙眼睛有些疲倦,雙唇有些蒼白,但是那抹微笑卻恍若將刀劍齊飛的戰場,凝固成了有明月有星辰有花香有微風有鈴鐺脆響的良夜。

寧靜而寂寞的微笑。

所有的人都怔了。

忽然覺得那個寂靜的微笑觸動了自己心底的柔軟,一時間忘記了應該做些什麼。

只有玉自寒知道自己笑容的苦澀。

他的手握得很緊。

胸口鬱痛得要咳出血來!

快要來不及了。

可是卻被耽擱在這裡。

這一刻,他無比痛恨自己是個殘疾!如果他有一雙健全的腿,如果他不是非要依靠該死的輪椅,那麼,他就可以奔向那個樟樹林了!

為什麼他會是一個殘廢!

並不遙遠的樟樹林,對於他卻有著焚燒般痛苦的距離!

樟樹林……

胸口似有烈焰翻湧!

樟樹林,他要趕往樟樹林!

樟樹林。

一炷香已過。

烈如歌依舊沒有出現。

眼眸同樹影一樣陰暗,紛飛翻舞的黑紗象千萬條憤怒的毒蛇,暗夜絕牙齒磨噬,聲音好像毒蛇吐信:“好!烈如歌!本宮居然錯看了你!哼哼,不錯,這才是烈明鏡的女兒!一個丫鬟本來就連草芥都不如,哪裡值得你犯險來救?!”

可惡!

原來最可笑的卻是她自己!

認定了烈如歌會來救薰衣,就呆子一樣在這裡守了三天三夜!結果,烈如歌卻耍了她!烈如歌根本就不稀罕那個賤丫頭!她在這裡守株待兔了三天,烈如歌早不知道輕輕鬆鬆地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啊————!!!”

暗夜絕憤怒地嘶吼,回音撕裂著疾風中的樟樹林!樹葉驚恐地墜落,像一場落葉的暴雨。她身後的侍女們一個個面如土色,深知三宮主一旦狂性大發,被她挑中洩恨的目標將會悲慘至極!

黑翼的雙眼亦開始陰沉。

他的手暗暗握緊了劍。

“給我剜下她的眼珠子!”

黑紗疾揮向林中的薰衣!可惡的賤婢,自從將她綁到這裡,連正眼也沒有看過她一次。暗夜絕怒火攻心!烈如歌都不稀罕的人,她留著也沒有什麼用!

身後一片死寂。

侍女們噤若寒蟬,瑟瑟發抖,卻沒有一個人走出來。

暗夜絕慢慢轉身。

她冰冷的視線狠狠打量著黑紗罩面的侍女們。

“怎麼,你們的耳朵都聾了?”

聲音陰柔得像毒蛇的黏液。

侍女們驚嚇得快要昏厥過去了,終於一個體態玲瓏的侍女顫抖著走出來,顫聲道:“是。奴婢遵命。”

那個侍女拔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慢慢走向樹下懸吊的薰衣。

她越走越近。

侍女們悄悄側過頭,閉上了眼睛。

她越走越近。

黑翼的手握緊了劍,青筋在掌背突突直跳。暗夜絕低笑著湊近他,呵氣聲令他的耳垂如墜冰窖:“不要做傻事。你知道將我惹惱的後果。”

她越走越近。

薰衣的睫毛在慘白的面頰上顫抖著,血絲滲出乾裂的唇瓣。

黑紗侍女站到了薰衣面前。

她舉起匕首。

薰衣的眼珠在薄玉般的眼簾下動了動。

暗夜絕冷笑著盯住僵硬的黑翼。

“先剜右眼!”

黑紗侍女顫抖地應道:“是。”

一陣旋風捲起滿地樟樹的落葉。

漫天灰塵遮掩得樹林如地獄一般幽暗。

匕首劃出寒冽的冷光!

薰衣的眼睛感到了匕首的涼意。

痛徹心脾的涼意。

兩行淚水悄悄滑下她的眼角。

或許,她只有這一次哭的機會了。

一個沒有了眼睛的人,如何去流淚呢?

這一刻——

在匕首飛出的這一刻——

驚天的爆炸聲轟然而起!

火光咆哮著如猛獸一般在樟樹林中炸開!

迅猛的風!

怒吼的火!

風助火勢——

一團團熾烈的巨大火球劈劈啪啪猛烈地向暗夜絕的方向狂捲而去!

火光燃燒了整個樹林!

濃煙滾滾!

樹林如地獄一般陷入火海之中!

******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0:32

山路上。

一輛木輪椅疾如閃電地飛馳。

沒有人能夠想像輪椅的速度可以這樣快。

汗血寶馬已死。

他要輪椅比十匹汗血馬加起來還快!

因為——

他要趕到樟樹林!

手掌原本是整潔修長的。

此刻,卻血肉模糊!

指甲在鐵輪的翻滾間撕裂劈開!

掌心的肉也已磨爛!

鮮血滴下,染滿飛轉的車輪!

輪椅後兩行斑駁的血跡……

所有的人都無法追上他的輪椅。

青色的衣衫被劈面寒冽的風“烈烈”揚起!

絲毫感覺不到雙手的劇痛!

他的心中只有一個聲音——

她在樟樹林!

******

樟樹林一片火海!熊熊噴吐的烈焰,翻騰滾滾的濃煙,樹葉“劈啪”燃燒,漫天飛揚的灰燼,蒼藍的天空被沖天的火光映得通紅!

爆炸是一瞬間發生的!

侍女們驚惶失措,尖叫聲、躲閃聲、呼痛聲像失去了控制,飛滾的火球燒著了她們的頭髮和衣裳。

突然的墜空感!

彷彿從萬丈懸崖驟然跌落!

匕首的破空聲!

被吊綁了三天三夜的雙臂忽然鬆垂下來,刺痛和酸麻令薰衣在急劇的下墜中,全身的感覺忽然活了過來!

風,自她的耳邊呼嘯而過!

她——

落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

薰衣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張被黑紗蒙住的面孔。

可是——

她認得那雙黑紗外面的眼睛!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的眼睛會蘊滿那樣多的感情,只有一個人的眼睛會在如此危險的境況下還會對她俏皮地笑,只有一個人的眼睛可以讓她的淚水毫無顧忌流下來……

雖然,她是小姐,而她只是一個丫鬟。

烈烈的大火中。

濃煙包圍著暗夜絕,飄舞的黑紗被火焰燒得狼狽不堪!

電光火石間!

暗夜絕睚眥欲裂——

原來,烈如歌一直在自己身邊!

黑紗侍女就是烈如歌!

而正是她自己,親手將薰衣送到了烈如歌手中!

烈焰滾滾的樟樹林。

濃煙四起。

挺秀堅毅的下巴。

輕笑俏皮的嘴角。

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英姿颯颯的女子可不正是如歌!

“小姐,你快走……”

薰衣虛弱地欲從她的懷中掙脫。

如歌輕輕放下她,將她的右臂繞過自己的脖頸,用力將她攙挽起來,嗔笑道:

“若只是要逃命,就不會來這裡。”

三日來備受折磨的身體讓薰衣再也說不出話來。

如歌扶住她,足尖一點,向樟樹的枝丫飛身而去。

她只有這一個機會!

趁暗夜絕的侍女們出林籌辦水糧,混進她們之中,然後趁暗夜絕最無防備的時刻,用雷驚鴻給她的幾枚火器阻擋住敵人。

這是惟一的機會!

否則,她不可能是暗夜絕的對手!

樟樹林就在前面!

可是,為什麼林中火光直冒濃煙滾滾? !

發生了什麼? !

滿是血蹟的手掌握緊輪椅的車輪!

他望著烈火中的樟樹林——

怔住——

“咳!”

一口鮮血猛咳出來!

他面色蒼白,心痛得如有千萬把刀在戳絞!

樟樹林就在前面,可是,他卻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不知道該從哪個方位進去!

因為——

他是一個聾子。

他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林中有打鬥嗎?如歌在哪裡?敵人在哪裡?他應該從哪個方位進去! !

為什麼——

他是一個又聾又瘸的殘廢? !

他在眾人之前趕到了這裡。

才發現,原來,他只是一個殘廢!

******

眨眼的一瞬間,可以發生多少事情?

如歌帶著孱弱的薰衣在濃密的樟樹中穿梭。

腳尖下是搖晃的枝丫。

樹葉沙沙響。

濃煙自下面竄上來。

有的樹枝已經開始燃燒,火焰的氣味,樹葉的氣味,樹脂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忽然就像是在不真實的夢境中。

如歌向林外奔去!

那裡會有玉師兄的人趕來!

只要可以和玉師兄相遇,她就再沒有可以害怕的事情;只要在玉師兄身邊,再多的困難她也不怕。

爹離開後。

她就只有玉師兄了。

所以,當她站在最高的一株樟樹上,鬱綠的枝葉在她腳下輕輕盪著時,當她遠遠地望見了林外輪椅中蒼白的玉自寒。

心中的幸福像一朵突然綻放的花。

在那一瞬。

她的眼睛忽然明亮得像夏夜最璀璨的星辰——

“師——兄——”

放聲的呼喊是耀眼的星芒,穿透樹椏,穿透濃煙,穿透火幕,一層一層,在樟樹林中迴盪……

“師————兄————”

她大聲呼喚著玉自寒!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呼喊聲。

林外的玉自寒沒有聽見。

因為,他本就是個聾子,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他也沒有看見如歌。

因為他沒有抬頭,而如歌在濃烈的煙霧中也只是一個隱約的影子。

但是,他當時做出了一個決定。

不管如歌在哪裡,他都要進去找她!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聲音被暗夜絕聽到了!

黑紗驟起,千萬條靈蛇般撲向樹梢的如歌!

暗夜絕的面紗在疾飛中飄落,露出一張可怕猙獰的臉孔!那張臉孔像是被烈焰吞噬過,恐怖扭曲得小孩子見到了會失聲大哭!

這張臉是被烈如歌毀掉的!

她恨得夜夜無法入眠!

暗夜絕如鬼魅一般撲向對著玉自寒呼喊的如歌!

如歌沉浸在初見玉自寒的歡欣中,似乎絲毫沒有察覺暗夜絕的偷襲!

在眨眼的那一瞬。

暗夜絕的黑紗離如歌只有半尺的距離!

扼斷那個喉嚨!

她——要——她——死——!

就在那時……

如歌卻輕輕回過頭。

對暗夜絕笑了笑。

笑意很輕,還帶著些輕蔑。

然後——

火焰般的烈火拳,甩出一個烏黑的事物,打向暗夜絕的胸膛!

世間最霸道剛烈的烈火拳!

江南霹靂門的麒麟火雷!

暗夜絕大驚失色,奮力疾退,麒麟火雷在烈火拳的力道下如影隨形!

如歌微微一笑。

她哪裡會那樣放鬆警惕,只不過,暗夜絕在情緒激動和得意忘形時最容易偷襲得手。那麼,她就為暗夜絕演一場戲好了。

“啊————!!”

麒麟火雷在暗夜絕胸口前炸開!

橘紅猛烈的火焰,皮肉燒焦的糊味,頓時讓樟樹林變得像地獄一樣可怕……

在眨眼的那一瞬。

玉自寒忽然覺得有些異樣。

他抬起頭,望向樟樹林最高的樹梢。

濃煙被風吹得漸漸散去,枝葉顫悠悠地搖擺著,樹梢站著兩個女孩子,一個孱弱,一個挺秀。

她穿著一身黑紗,肌膚被映得出奇的白皙,彷彿是透明的;她的牙齒咬著薄唇,輕輕得意地笑著,像是剛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樹頂的風將她鬢旁的髮絲吹亂了,乍看去,就像七八歲時那個淘氣愛笑的小女孩……

她沒有看到他。

他只看到了她的側面。

但是,他笑了。

她,在樹梢微笑呢,真好。

……

可是——

他為什麼依然覺得異樣? !這種異樣帶有那樣強烈的不安!

他定睛看去!

如絲縷的煙霧中,一把匕首寒光乍現!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開心地扭過頭去,再次望向許久未見的玉自寒。

這一次,她終於看到了玉自寒的眼睛。

遙遠的,她在樹梢,他在林外,混合著燃燒氣味的樟樹林中清冽的空氣,淡淡如夢的煙霧……

她望著他。

他望著她。

她站在高高的樹梢上,拼命招著手,大聲喊著——

“師——兄——!我在這裡!”

薰衣被她救了,暗夜絕受到重創,師兄也已經趕來,呵,一切都那樣完美。

她輕點腳尖,抱著薰衣像小鳥一樣向林外的玉自寒飛去……

……

林間的風將她的髮絲吹拂,她的笑容明亮可愛,翩翩飛舞的黑紗,如夢如幻的淡淡煙霧,她飛在鬱綠的樟樹林中,就像一個快樂的精靈……

******

崑崙山。

陽光下的雪地突然迸出刺目的白光!

亙古寒冷的冰洞。

神秘莫測的最深處。

痛苦的冰芒在琉璃般透明的晶體中瘋狂穿梭!

傳說沒有人可以破開那晶體。

被封印在千萬年冰晶中的靈魂,只有經受千年的蝕骨至寒方能重生。

仙人也不可以。

它必須在冰晶中沉睡千年!

可是——

有一種痛苦……

有一種思念……

有一種生生世世都無法忘卻的愛戀……

一道道冰紋爆裂……

晶體中那絕美的靈魂痛苦地掙扎著……

無數道白光在冰紋中耀眼閃爍!

炫目的白光!

冰紋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光芒在冰洞中撕扯著、咆哮著、怒吼著……

千萬道光芒交織在一起,寒冰的晶體劇烈震顫,光的世界,冰的世界,雪的世界,千萬道冰紋欲將一切撕裂開!

崑崙山上的雪,在陽光下瘋狂地旋舞!

漫天刺眼的飛雪!

濃厚的飛雪遮蔽住清冷的太陽!

一切彷彿都瘋狂了!

亙古寂靜的崑崙山巔。

痛苦的吶喊在瘋狂的飛雪中迸發——

一切變得那樣緩慢……

如歌在樟樹林間飛向林外輪椅中的玉自寒。

她是快樂的。

她想要撲進他的懷中,靜靜趴在他的膝頭,讓他輕輕撫摩自己的頭頂,然後對她說,以後永遠不要再分開。

這麼久,她好累了。

在飛向玉自寒的空中,她閉上了眼睛。沒有看到玉自寒突然間震驚的神色,也沒有聽清玉自寒聲調有些奇異的急喊——

“小——心——!”

師兄在喊什麼?小雞?小溪?那一刻,如歌“噗嗤”一笑,以後還是要糾正師兄的發音啊,師兄的耳朵雖然聽不見,可是他應該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說話……

她沒有來得及繼續想下去——

胸口——

被一種冰冷——

貫——裂——了——! !

奇異的冰冷,那種冰冷不可思議,她的心臟被驟然的冰冷裂開!死亡的冰冷!心臟是冰冷的銳痛! !

空中的急墜中……

如歌的眼睛暴然睜開!

那把匕首,是她方才用來割斷薰衣繩索的!如今,卻在薰衣掌心,閃著粼粼寒光,滴下一串鮮紅的血珠……

薰衣的眼睛幽冷幽冷……

血珠像一串串春天裡殷紅的小花……

自淡煙繚繞的樟樹林梢……

滴落在或深綠或焦黃的樹葉上……

仔細聽去,還有“撲撲”的細響,就像眨眼前如歌唇邊的輕笑……

輕曼的黑紗悠揚飄舞在墜落的半空……

恍如失魂的精靈……

有細不可聞的音樂聲……

是琴聲啊……

曾經有個白衣如雪笑顏如花的人……

那琴聲有著寂寞和憂傷……

而她直到他消失之後,才懂得那種憂傷的深沉……

******

玉自寒在樟樹林外絕望地呼喊!

寒風呼嘯!

他撕裂般的呼喊被狂嘯的寒風吞噬了!

血肉模糊的雙掌用一生所有的氣力撐起殘障的身體,他要接住自空中失魂急墜的如歌,他不要讓她跌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這一刻——

他痛恨自己是個殘廢!

為什麼他沒有一雙健全的腿!為什麼他沒有一雙可以聽見聲音的耳朵!為什麼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鮮血從她的胸口淌落!

他用盡一生的氣力要去接住她!

可是——

筋脈盡斷的雙腿就像千斤的巨石,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

為什麼是一個殘廢! !

胸口巨痛欲裂!

“哇——”一聲,一大口鮮血從他的嘴裡噴湧!

濃煙升騰的樟樹林外。

輪椅跌倒在旁邊。

青衣的玉自寒痛吼著——

“歌——兒——!”

“歌————兒————!!”

“歌——————兒——————!!!”

…………

寂靜如斯的樟樹林啊……

******

樹林裡最陰暗的角落,紅衣如血的身影從地底幽幽幻出。

蒼白的赤足。

飛揚的血衣。

黃金的酒樽。

細細多情的硃砂,在眉間有妖異的邪美。

他彷彿是剛剛來到,又彷佛一直就在這裡。

望著斷翅蝴蝶般在空中悠悠墜落的如歌。

暗夜羅舉起酒樽。

多美的畫面啊……

世上所有天才的畫者都無法繪出如此動人的畫面……

忽然。

眉間硃砂輕輕跳了一下。

那是什麼?

像是一朵冰花在如歌的胸口迸裂!

冰花光芒流轉,在蒼藍的空中炸碎成兩片、三片、四片、五片、六片、十片、百片、千片、萬片……

漫天冰花的飛屑! !

晶芒璀璨。

是雪花。

武夷山的天空忽然紛紛揚揚大雪飄落。

整個冬天沒有下過雪。

積累了一個冬天的雪在此刻爆發了!

千萬片雪花好似有生命般輕輕托起如歌的身子……

跳躍嬉鬧在她的睫毛、手指、足尖……

慢慢地,柔柔的雪花們穿透了她的身體……

大雪紛飛的空中……

她的身子恍若透明起來……

愈來愈透明……

慢慢地……

她恍若透明成一縷空氣……

再無影蹤……

******

那一場雪下的好大。

神州萬里。

白雪皚皚。

雪一直下了五天五夜。

整個世界都快要被雪埋了起來。

老人們說,那是他們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

屋簷掛滿了冰凌。

陽光下,長長短短的冰凌滴溜溜閃耀著調皮的光芒。

小小的院子裡積雪沒有融盡。

小雞小鴨在地上啄食,時不時腳下一滑。

窗櫺上貼著窗花。

是百鳥朝鳳的花樣,紅艷豔的,映著雪白的窗紙,煞是漂亮。

窗下是一張暖炕。

炕上躺著一個昏迷了五天五夜的人,臉龐消瘦蒼白。

屋裡生著一盆火,炭燒得紅紅旺旺。

火旁溫著一鍋小米粥,咕嘟嘟滾著小小的泡。

好香的味道……

突然,炕上人的手指動了動,肚子里傳出一陣“咕嚕”的聲音。

慢慢地,睫毛吃力地睜開。

眼神迷茫毫無焦點。

她呆呆看著房梁,腦中一片空白。

一個人影映入她的瞳孔。

陽光自窗子透進,萬千道光芒照在那人身上。

他彷彿是會發光的。

一身白衣乾淨而耀眼。

他癡癡地望著她,良久,忽然笑了,那笑容絕美如春雪中瞬時齊齊綻放的百花——

“懶丫頭啊,做什麼睡這麼久!不知道人家會擔心嗎?”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0:52

第十一章

天邊一道金色的曙光。

庭院裡,[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如歌穿著厚厚的棉襖,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她托著下巴瑤瑵瑣瑪,粿粽粻綿怔怔打量在門檻處忙碌的雪。他將大紅的對聯貼在門邊,朝陽的光芒斜斜照耀著他的白衣。

雪忽然回頭看她潎漾漸漂,漅漡漇漁笑容明亮而耀眼:“喂,要不要幫忙?”

如歌怔怔地眨眨眼睛:“幫忙……?”

“是啊瘈瘑瘧瘉,塿塺墁境快來幫人家貼對聯!”雪笑得一臉俏皮,對她招手道劀劃劂劁,駃骱骰骯“你來貼剩下的這一張。注意啊,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不要偏左也不要偏右啊。”

這樣啊,好像很困難的樣子。如歌慢吞吞地走過去。

“往上!”

“往下點……”

“再往下一點點……”

“右邊!”

“太靠右了!真是個笨丫頭!”

“左邊左邊,對,再左邊一點……”

“咦……好像又有點偏左了……”

如歌高舉著雙臂,將紅紅的對聯移來移去,胳膊開始酸痛起來,可是好像總是無法將對聯貼在正確的位置上。漸漸地,雪聲音裡的笑意愈來愈濃,她呆了呆,扭轉身子,怔怔望向他——

“你在戲耍我對不對?!”

晨光中,雪笑得打跌,雪白的衣裳盈滿笑的光芒,那光芒恍惚間逼得人睜不開眼。

如歌看得要癡掉了。

雪走近她,忽然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湊近她玲瓏的右耳,呵氣笑道:“丫頭,你比以前笨了呢。”

如歌驚得睜大眼睛,掙了掙卻掙脫不開,他抱得那樣緊。

她無措道:“放開我……”

雪的腦袋窩在她的肩頭,閉著眼睛,輕喃道:“讓我抱你一會兒,只要一會兒就好。”

抱著她,他的聲音極輕極輕:“你……知道人家有多想你嗎?”

彷彿被這句話擊中了,她心中莫名一陣扯痛,終於任由他緊緊地抱著。

半晌,她低聲道:“可以說一些關於我的事情嗎?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她沮喪地瞅著他,“你是誰?我又是誰?什麼都想不起來,就好像傻瓜一樣。”

雪微微僵了下,然後,他將如歌抱得更緊些:“忘了嗎?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啊,咱們是做燒餅的,日子過得很開心……後來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咱們就來到了這裡。那段日子你過得很辛苦,於是有位仙人封住了你的記憶……不要去想過去的事了,只能咱們能在一起,不是比世間的一切都要幸福嗎?”

雪輕輕吻住她的耳垂:“就留在這裡,永遠不離開,好不好?……所有的過往統統讓它們隨風散去……”

太陽從天邊升起。

金燦燦的萬道曙光,照耀著小小庭院中擁抱的雪和如歌。

白衣如雪的他。

厚厚的紅棉襖的她。

地上一群小雞小鴨嘰嘰嘎嘎繞在他和她的腳邊。

如歌的脖頸一陣濕涼,她詫異地抬頭望去,驚住:“你——怎麼哭了?”

雪像小孩子一樣在她肩上蹭了蹭,淚痕將她的棉襖濡濕成銅錢大的斑點,淡淡蘊開。他瞅著她笑,晶瑩的雙眼依然帶著盈盈淚意:“因為,我覺得好幸福。”

她咬住嘴唇,舉起右手,用手背拭盡他眼中閃動的淚光:“為什麼要哭呢?幸福的話,不是應該笑嗎?你長得這樣好看,笑起來就像個仙人一樣。”她輕輕歪起腦袋,對他笑著,“不要再流淚了啊,看著你流淚,我的心痛得好厲害。”

“丫頭,”雪屏住呼吸,忍住忽然間欲崩潰的淚水,“答應我好不好?”

“……?”

“答應我,永遠留在這裡,咱們留在這裡再不要離開。就這樣過一輩子……會很幸福很幸福的……”雪屏息凝視她,“你答應我,好不好?”

如歌望著他。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明;她的目光像春日暖陽下的湖水,靜靜在他的面容上流淌。

過了良久,她皺眉道:“為什麼只要這樣看著你,我的心就會開始抽痛?而且有種憂傷的感覺……”

雪破涕一笑,像山澗邊的白花般柔美:“傻丫頭,那是因為你喜歡我啊。”

如歌怔住。

“你以為我離開了,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到你的身邊,於是你很傷心,滿天下到處去找我,”雪輕柔地笑著,眼睛中有夢幻般的柔情,“你那樣喜歡我,所以才會那樣心痛和憂傷。”

如歌怔怔望住他,腦中一片空白,許多模糊的片段閃過,可是卻抓不住。

“為什麼你要離開我呢?”

雪嗔怒地擰一下她的鼻子:“笨丫頭,你明明知道的!”

如歌吃痛地摀住鼻子,苦惱道:“不知道啊,我想不起來了。”

“好生想想!”

“哦……”如歌冥思苦想,“因為……你有了另外喜歡的女孩子?”

雪怒目而視。

如歌縮縮脖子:“因為……你要掙錢養家?”

雪嘆息。

如歌想了又想,終於懷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我笨,受不了我才離家出走的!”

雪驚奇地拍掌大笑道:“哇!你居然也知道自己笨嗎?”

如歌委屈地扁著嘴,轉過身子不理他。什麼嘛,笨一點就活該被人遺棄嗎?害她的心那麼痛!可惡的人,再不要跟他說話了!

雪吐吐舌頭,自身後抱住她,又湊近她的耳邊,嘻嘻笑道:“笨丫頭,生氣了啊。”

“是啊!我生氣了!”如歌恨恨道。

“你生氣,我覺得好開心啊。”

雪笑得一臉幸福。

如歌擰眉。可惡啊,這樣無恥的人,別人生氣他竟然開心嗎? !一抬腳,她狠狠踩在他的腳上,聽他“哎呀”的吃痛聲,不禁笑如花枝亂顫,笑聲如春風般盈滿整個院子。

她笑得那麼快樂。

就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兒,臉頰紅撲撲的,嘴唇濕濕潤潤。

“我喜歡你,笨丫頭。”

雪輕輕地說,聲音像輕輕的飛雪飄過來,笑得打跌的她怔了怔。她抬起頭,看到了他微笑的眼睛。

“我喜歡你。”他的表情中似有淡淡的痛苦,“所以,只對我笑好嗎?也只對我生氣,只為我傷心……其他的人你全都忘記好嗎?”

她聽不太懂:“什麼其他的人?”

雪閉一下眼睛,睜開時又是燦爛的笑容:“後天就是春節了,要貼好對聯、收拾屋子、準備年貨!不許偷懶!快乾活去!”

“哦。”

如歌乖乖地拿起掃帚準備打掃院子。

雪似笑非笑將掃帚從她手裡拿走,道:“你的對聯貼完了嗎?”

就這樣。

如歌貼完對聯,又貼福;雪卻把整個院子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春節要到了。

冬天應該快過去了吧。

******

陰暗的地底。

熊熊燃燒的火堆旁蜿蜒著一條河,彷彿無波,然而翻湧著淨是湍急的奔湧聲。

詭譎的安靜。

火光妖艷奇魅,映得暗河宮如地獄般神秘。

暗夜羅的紅衣映著火光艷艷飛揚,戰楓瞪著他,眼中佈滿血絲,身子也似在微微發顫。

暗夜羅輕柔似夢地說道:“就像千萬片雪花,她消失在樟樹林中,那畫面真是美極了。”

戰楓的喉嚨驟然抽緊:“什麼叫做消失?”

“傻孩子,消失就是不見了,再也不會出現了,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從這個世上完完全全逝去了……”

一道凌厲的刀光!

戰楓用刀鋒逼住暗夜羅的脖頸,怒吼道:“你答應了我不去傷害她!”

暗夜羅深情地撫摸著手中的黃金酒樽,彷彿根本不在意那把閃著幽藍光芒的刀,依自笑得輕柔:“她怎麼會是我殺的呢?捅進她胸口那一刀的是薰兒。”

戰楓怒聲撕裂:“若是沒有你的默許,暗夜絕能夠阻殺如歌?!沒有你的默許,薰衣會刺殺如歌?!”

暗夜羅輕輕挑眉,斜睨他:“我只答應你——'我'不去傷害她,怎麼,我沒有做到嗎?”

戰楓的手握緊刀柄,怒藍在眼底洶湧:“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暗夜羅仰首大笑,血紅衣裳飛旋出絢麗的波紋,笑意中帶著嘲諷和輕蔑。

熱烈燃燒的篝火猛然一暗!

冰藍的寒光海浪般爆閃!

令人窒息的刀氣!

戰楓的刀揮向暗夜羅的脖頸!

詭異的大笑聲在幽藍的地底迴旋,刀氣下,暗夜羅的紅衣陡然煙消雲散,像鬼魅一般,如血的紅影淡淡凝聚在火堆旁。

暗夜羅細細品著黃金酒樽中的美酒,眉間硃砂多情又冷漠:“你的內力和刀法雖是習自於我,可惜想要殺我卻差得太遠。”

戰楓渾身冰冷。

三年前,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父親戰飛天是烈明鏡的生死兄弟,卻因為娶了暗河宮的大宮主暗夜冥而被白道討伐。烈明鏡為了獨占烈火山莊,設詭計殺死了戰飛天,又利用暗夜冥做餌重創了暗夜羅,從而獨霸武林,無人能與爭鋒。這一切,他是從暗河派來的瑩衣口中得知的,原本他也並不相信,然而經過半年多的暗查,終於證實了她並未說謊。

接著他才赫然發現,雖然暗河宮隱跡江湖,但其勢力早已滲透入烈火山莊,如歌身邊的婢女薰衣竟然就是暗河三宮主暗夜絕的女兒,按輩分卻應該是他的表姐。薰衣將記載有暗夜羅武功心法的秘籍傳於他,使得他的功力在短短兩年間進步飛速。

而他獨步武林的刀法,卻連暗夜羅的皮肉也無法傷到!

火光映著暗夜羅蒼白高貴的面容,一抹妖豔的紅暈在他頰邊淡淡蘊開,他的嘴唇艷紅如血,象情人般輕輕吻著黃金酒樽:“你很愛她嗎?因為她的死,縱然我是你的親人,也要殺了我嗎?”

這聲音很輕。

輕得像十九年前自他眼角跌落的眼淚。

……

…………

嵌著藍寶石的髮簪,是他珍藏在懷中的愛物,每日每夜他都將它貼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那是他最愛的姐姐給他的,她答應過會嫁給他,會永遠和他在一起!

可是——

她嫁給了一個叫做戰飛天的男人!

十九年前的那一夜,她剛生產完,蒼白虛弱地躺在床榻上,額頭淨是細密的虛汗,望著他的眼眸中卻充滿了痛苦和仇恨。他抱住她,拼命吻著她,瘋狂地喊著,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她愛上過別的男人,不在乎她為別人生過孩子,他什麼都不在乎!只要她像以前一樣留在他的身邊,他什麼都可以原諒……

髮簪滴下鮮血!

劇痛自他的眉間爆裂!

她瞪著他,眼中是猙獰的恨意和冰冷,手中握著那根金簪,殷紅的血珠從他的眉心迸落噴湧!

他痛得嘶吼,痛苦中劈手將金簪震落,簪尾的藍寶石飛出去,像閃電般嵌入了床上嬰兒的右耳垂裡。

嬰兒痛聲大哭。

她將嬰兒抱在懷裡,滿臉痛惜憐愛,柔聲哄著,就像當初哄著他一樣。待得嬰兒哭涕聲漸漸止住,她才抬起頭,冰冷地望著眉間湧著鮮血的他:

“你是一個惡魔。只有看到別人痛苦,你才會快樂。”

…………

……

暗夜羅蒼白的手指輕輕撫了下眉間的硃砂。

這哪裡是什麼硃砂,它是十九年來日日夜夜折磨著他的,一道永遠尖叫著不肯癒合的殷紅色傷疤。

他斜睨著五步外的戰楓。

看著戰楓狂亂飛舞的藍髮,看著戰楓眼底洶湧崩潰的黯藍,看著戰楓右耳電光火石般連閃的藍寶石,他忽然感到一種奇異的快感。

暗夜羅低聲笑道:“楓兒,你痛苦嗎?”

戰楓怒視他。

暗夜羅凝注他,多情的雙眼一片冷漠:“這種痛苦會像蠶絲一樣纏住你的心,一天一天一點一點地慢慢抽緊,讓你痛到無處可逃,讓你痛到即使變成鬼也要時時刻刻被心痛煎熬。”

呵,她說的沒錯,他本就是一個痛到瘋狂痛到成魔的人,只有見到別人的痛苦才會開心起來。

******

大年初一。

鞭炮聲噼劈啪啪在村子裡熱熱鬧鬧地響起來,大紅的對聯貼在家家戶戶大門上,肉餡兒餃子噴噴香,鞭炮繚繞的硝煙味兒,來來往往忙著串門拜年的鄉親們,打鬧嬉笑的孩童們,讓這個春節變得那樣快樂。

如歌和雪從鄰居寡婦趙大娘家出來後,已經是晌午時分了。

“為什麼不留在趙大娘家吃飯呢?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可憐。”如歌不解地看著雪。

雪摟住她的肩膀,做個鬼臉:“才不呢!人家好不容易能和你一起過節,才不要讓外人打擾。”

如歌奇道:“咦,以前咱們沒有一起過年嗎?”

雪心虛地吐下舌頭,連忙笑得一臉無辜,埋怨道:“還不是因為你這個丫頭笨,好端端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掉了,所以這次才變成咱們第一次在一起過年啊。”

“這樣啊,”如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對不起,把你忘記了。”

“沒關係啦,”雪把她摟得更緊些,慢慢走進他和她的家,“只要你以後永遠永遠記得我,永遠永遠記得和我在一起有多快樂,人家就會原諒你了。”

“好的!”

如歌用力點頭,紅紅的棉襖襯得她臉頰紅撲撲得誘人。雪見她如此乖巧,忍不住一時情動,吻住了她。

如歌驚得睜大眼睛,一把將他推開!

不知是她力氣太大還是怎的,雪竟然被推得跌坐到了地上,小雞小鴨們“嘰嘰嘎嘎”拍著翅膀閃躲旁邊。

“好痛~~~”

雪指控地望著她,絕美的雙眸霧一般盈滿傷心的淚水,陽光灑在他染上塵埃的白衣,耀眼中帶著些脆弱。

如歌慌忙跑過去扶他:“摔到哪裡了?……我……我沒有用很多力氣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雪委屈地攤開手掌給她看,只見方才撐住地面的手邊一側已經滿是烏黑的淤血。

如歌咬住嘴唇,慌道:“怎麼摔得這樣嚴重呢?你……你痛不痛……”哎呀,這是廢話嘛,傷成那樣怎麼可能會不痛?怎麼辦啊……

“痛死了~~~”雪瞅瞅她,忽然輕笑道,“臭丫頭,親我一下好不好?只要輕輕親一下,人家就不痛了。”

如歌怔道:“那都是騙小孩子的話,怎麼可能親一下就不痛了呢?”

“不管,反正要親一下!”雪瞪著她,“否則我就一直痛下去,痛到你心疼得受不了。”

如歌“噗嗤”笑了:“你真的很像個小孩子啊。”

“小孩子就小孩子,”雪不在乎地閉上眼睛,晶瑩如雪的面龐湊向她,只要能被她愛惜,什麼都無所謂,“要好好親我啊……”

鞭炮聲在村莊的東邊遙遙響起。

飯菜香淡淡飄來。

嘰嘰嘎嘎的小雞小鴨邊啄食著地上的糧食菜葉,邊好奇地張望著他和她。

雪的肌膚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一層美麗的光芒在他周身靜靜流淌,他閉著眼睛,幽黑細緻的睫毛輕輕顫動,彷彿正做著幸福的夢。

如歌的臉頰悄悄紅了。

露珠一般的吻,恍若帶著清晨第一縷陽光,她輕柔地吻在他淤青的手掌上。

唇瓣是溫熱的。

手掌是清清涼涼的。

雪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似痛苦又似幸福的神情。他靜靜睜開眼睛,靜靜凝視她黑玉般的髮絲白玉般的耳垂和緋紅的臉側,然後,他靜靜又閉上了眼睛。

似乎有“啾”的一聲輕響。

她親完了。

慌亂地跳起來,她摀住滾燙的臉頰,連聲道:“好了好了,應該不痛了吧。快點起來了,我都快餓死了,大年初一一定要吃餃子的,可是餃子餡兒還沒有拌,面也沒有發呢……”

雪伸出手:“臭丫頭,還不把人家拉起來!”

“哦。”如歌握住他的手,怕弄痛他,又改握住他的胳膊,輕輕將他扶起來。

雪微笑了。

他彈下她的額頭:“放心吧,餃子餡兒和麵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用包一下就可以。”

“啊?什麼時候弄好的?我怎麼不知道?”

“清早你呼呼睡懶覺的時候。”

“……”如歌羞紅了臉,“那個……下次可以叫我起來幫忙啊……”

“你睡得像小豬一樣香噴噴,哪裡捨得叫你呢?”

“你才是小豬……”

“不是!”

“就是!”如歌兇巴巴。

“人家是白玉豬,美美的那種。”雪臭美地說。

如歌笑彎了腰,羞著臉道:“白玉豬也是豬呀,你真是豬一樣笨啊……”

雪一本正經地對她說:“不要笑了,快用你的肉去包餃子吧。”

“我的肉?”如歌怔住。

“白菜豬肉餡兒的。”

“啊,你又罵我,”如歌惱得臉蛋緋紅,向一溜煙跑走的雪追殺而去,“你別跑!臭白玉豬~~~”

一串串的笑聲灑滿小小的院子,地上的雪已然融化乾淨了,風似乎也染上了抹春天的氣息。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1:10

第十二章

天色漸漸黑了,大年初一的夜晚,家家戶戶都在團圓,村子裡出奇的安靜。

夜風吹動屋門兩邊紅彤彤的干辣椒。

小雞小鴨們已經睡下。

如歌在院子裡洗著碗筷。

洗著洗著,她抬起頭,望著夜空中繁星點點,眉頭忽然皺了起來。一些火花般的閃念在她腦海中掠過,好似有猩紅的鮮血,有悲愴的呼喊,有滾滾的濃煙,有晶瑩飛舞的漫天雪花……

碗從她手中跌落木盆裡,濺起涼涼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膝蓋。

她的心驟然痛得無法呼吸!

“丫頭,洗完了嗎?”雪笑盈盈地從屋裡出來,手上拿著一件鮮紅的衣裳,“洗碗要洗這麼久啊,是不是在偷懶?”

如歌怔怔看著他。

雪打量她,蹲下來仔細打量她:“怎麼了?表情這麼奇怪。”

“我……腦子裡好像有東西一直在閃……然後……心裡覺得很痛……”

雪的眼神古怪極了:“又在想以前的事情?”

“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差一點……差一點什麼……”她用力敲著自己的腦袋,呻吟著說。

“傻丫頭,跟你說不要去想了,過去的事就統統忘記好了,”雪輕輕擁著她,“就這樣生活不好嗎?”

一股冰冰涼涼的清香沁入如歌心脾。

過了良久。

她輕聲道:“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覺得很不安很痛。”

雪怔了怔。

然後,他伸手敲敲她的額頭:“餵,你開心點好不好,今晚是大年初一呀,不要弄得人家心情也鬱悶了。”

如歌努力擠出笑容,抱歉道:“對不起。”是呀,過年應該快快樂樂的。

“這才對嘛,”雪笑了,將手裡的衣裳抖開,“新年要穿新衣裳,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你看喜歡嗎?”

如歌睜大了眼睛。

鮮豔的紅衣,烈火般的鮮紅,這衣裳不知是用什麼質料製成的,可能是真絲雜以其他東西,光輝燦爛,明艷若朝霞。

夜色中。

一身紅衣的如歌自屋內出來,晶瑩靈秀的面容,俏皮愛笑的唇角,清秋潭水般的雙眸,隨風飛舞的衣裳鮮豔如火。她整個人都似乎在發光,輕輕盈盈如一團動人的火焰。

雪拍掌道:“世間只有你能把紅色穿得這樣美麗。”紅色,才是最適合她的色彩。

如歌有點羞澀,可是被人如此直接地誇讚,心裡亦不由得一陣喜悅。她笑道:“謝謝你送我這衣裳,我很喜歡。”

“怎麼謝我呢?”

“……?”她怔住。

雪拉起她的手,向院子外面走去:“來,咱們出去玩,我還準備了很多精彩的玩意兒呢。”

村子外有一座山。

繁星閃爍,星光柔和灑落,月亮很淡,只有淺淺的剪影。雪和如歌坐在山頂的巨石上,仰望浩瀚的夜空,輕輕的星輝映照著兩人如仙人一般出塵。

“好美的星星……”如歌托著下巴,看得入神。

“喜歡嗎?”

“喜歡。”如歌依自望著星空,被閃爍的星辰感動著,“星星這樣明亮,一閃一閃,好像沒有任何煩惱和憂傷,好像可以一直快樂地閃光。”

滿天星斗。

雪的白衣比星的光輝還要耀眼,凝視著快樂的她,他眼中的感情和唇邊的微笑令天際的星星們看得癡掉了。

天上的星。

山頂的雪。

如斯美景啊……

“如果有七彩的星星該多好,”如歌突發奇想,“紫色的星星,金黃的星星,翠綠的星星,鮮紅的星星……在夜空裡繽紛閃耀,一定會美得驚心動魄吧……”

雪寵溺地摟住她:“只要你喜歡,無論什麼我都會給你。”

如歌驚奇地側頭望他。

雪笑一笑,輕輕向天空揚手,彷彿一顆流星飛出他的衣袖,在湛藍的夜空中綻放出一朵小小的菊花。

金燦燦的菊花在星辰間燃燒怒綻。

“是煙花啊!”如歌驚呼。

金菊的花在夜空靜靜熄落,剎那的美麗令她屏息。

停頓了有一個呼吸的間歇。

忽然,清嘯著,幾枚煙花從山腳下高低錯落飛向星辰。

奼紫嫣紅的煙花。

喧囂著,驕傲著,絢爛著,在湛藍的星空熱烈地怒放!

劈啪燃燒的亮銀色流星雨,富麗高貴的紫紅大理花,裹著金邊的綠牡丹,滿天火樹銀花……

煙花此起彼伏,好像從一個夢幻的仙境飛來!

千萬朵盛開的煙花映得夜色瑰麗絕美。

村子中的人們也看到了這場煙花之舞,驚嘆著,歡笑著,老老少少都走出了屋門,在院子裡仰頭望著。呵,他們何曾見過如此美麗的煙花。

“轟——”

一朵巨大的鮮紅牡丹傲然綻開!

流火的煙花直逼而下,彷彿億萬顆星星瀑布般墜落,撼人的氣魄,直直燃燒進每個看者的心底。

村民們被這種美麗震撼到忘卻了驚嘆。

在這煙花燦爛綻開的那一瞬。

山頂上。

如歌卻突然撫住了胸口。

空氣中繚繞的煙火硝煙之氣就像惡魔扼住她的喉嚨,一種痛苦令她的面容驟然蒼白,嘴唇亦失去了血色。

她微顫地站起身。

紅衣在山風中颯颯飛揚,在滿天怒綻的煙花下,她就像一隻浴火的鳳凰。

煙花之舞進入了高潮。

璀璨的流光溢彩的夢幻一般的七彩煙花自山腳熱熱鬧鬧地簇擁著飛竄向夜空,如此的美麗啊,如此的驚心動魄……

煙花朵朵綻放。

雪卻只是靜靜望著如歌驟然蒼白的面龐。

他看見她慢慢扭轉頭,慢慢凝視他——

“是你。”

雪知道,屬於他的幸福已然像煙花一般燃盡了。

夜空中美麗的煙花。

彷彿絢爛的夢境,煙花們一朵一朵優美地次第綻放……

如歌凝望著白衣勝雪的他,心內千般滋味,一幕幕的過往在腦海中閃現,有刺骨的痛,有重逢的喜,有惱意,還有讓她鼻子忽然酸痛的淚湧。

她握緊雙手。

一時間,她失卻了語言。

雪輕輕笑了,笑容比千萬朵煙花齊齊綻放還要燦爛:“終於記起我了嗎?”

如歌道:“是。”

雪嘆息道:“壞丫頭啊,這樣久才見到我,都不會快樂地撲進人家懷裡哭嗎?”

如歌站得筆直。天空中一朵巨大的煙花“轟——”地炸開,炫目的光芒下,她面容雪白,眼珠漆黑。

“為什麼騙我?”她問。

雪輕輕瞅著她:“你……想念過我嗎?”

“你不應該騙我。”

“哪怕只有一點點……”雪的眼中有星光,“……你……可曾想起過我呢?”

“是你封印了我的記憶對不對?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難道你不知道,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嗎?”她的聲音漸漸高起來。

他執拗地盯緊她:“一點……都沒有想念過我嗎?”

她看著他。

終於,她轉過身,鮮紅的衣裳飛揚起清冷的風。煙花映亮夜空,她心內一片愴然,這裡不是她應該在的地方。

雪一把抓住她,用的力氣很大:“說啊,自從我消失,你一點也沒有想念過我嗎?!你將我忘掉了嗎?!”

如歌被他握得手腕生痛。

雪瞪著她,有一股怨意流轉在他傷痛的眼底,良久良久,他閉上眼睛。

淚水閃耀著星芒緩緩淌下。

如歌凝望他,絢爛的煙花在天空喧囂著綻放,他的肌膚晶瑩透明,淚水亦晶瑩透明,彷彿星光可以穿透,彷彿隨時會幻化成千萬道光芒消失在人間。

良久良久,她輕輕伸出雙臂擁抱住他:“知道嗎,我不敢去想你……”

雪輕輕顫抖。

她苦笑:“因為想你是一件太過痛苦的事情。只要我醒著,就會試著用各種方法不去想你。可是,在夢中卻會固執地一次一次見到你……你像空氣一樣從我的懷裡消失,只剩下一件空蕩蕩的白衣……”

雪屏住呼吸,眼中滿是淚水:“丫頭……”

她輕輕問道:“你還會消失嗎?”

“如果會呢?”

“那就把這當做一場夢,只當從沒有再次見過你。”她倔強地瞅著他。

“真是個狠心的丫頭啊。”

“告訴我,你還會不會再次消失?如果會,那我寧願不曾見過你,也不要再經受一次那樣的痛苦。”她瞪著他。

雪笑道:“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會永遠在你身邊。”

“真的?”

“真的。”

“可是你騙過我好多次!”

“傻丫頭,放心啦,這次真的不騙你。”

如歌細細打量他,良久,終於決定再相信他一次。她用力抱緊他,任淚水從眼角滑落,她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口,淚中帶著微笑:

“雪,很想很想你。”

煙花在夜空燃燒完最後一抹燦爛。

村里的人們又回到各自的家。

世間美麗而寧靜,只餘下山頂緊緊擁抱的兩人。

******

大年初二,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裡,如歌推開院子的木門。鮮紅的衣裳如朝霞般燦爛,她的腳步也如朝霞般輕盈無聲,當她又將木門輕輕關上的那一刻,院子裡的小雞小鴨仍在睡夢中。

她攥緊手裡的包袱,抬頭望向雪的窗子。這樣不告而別,他或許是會難過的吧,可是,她只能選擇這麼做。

山村的小路靜悄悄。

昨夜家家戶戶的人們都歡笑到很晚,此刻仍是沉浸在夢鄉里。

路上沒有人。

只有早起的鳥兒和一身紅衣的如歌。

走著走著,如歌漸漸覺得有些餓了,因為怕吵醒雪,她什麼東西也沒有吃,這會兒胃裡空空得難受。她看向路邊,平日里賣包子饅頭的張家大娘還沒有出攤兒。呵,是啊,過年了,張家大娘也該歇歇了。

她繼續往前走。

忽然,她的鼻子皺了皺,什麼味道,好香啊。四下望瞭望,卻什麼也沒有看到,她苦笑,八成是餓昏了產生的幻覺。起步又走,那股食物的香氣又飄過來,勾得她肚中飢蟲咕嚕嚕直叫。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清晨的風中懶洋洋笑著:“好吃的燒餅啊,又香又酥的燒餅,雪記燒餅鋪名滿天下的美人兒燒餅。”

如歌驚怔,仰頭看去。

路邊的大樹上,一個白衣耀眼的人笑盈盈悠坐樹梢,手裡拿著兩隻燒餅,眨著眼睛對她笑。

晨曦透過枝葉暈紅他的笑顏。

一隻白色羽毛的小鳥“撲喇喇”飛到他的肩頭。

雪笑道:“要不要嚐嚐?熱騰騰新出爐的酥燒餅。”

如歌怔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雪從樹梢飄落,笑得可愛:“我在等你啊。知道你要很早起身,恐怕來不及吃東西,於是我就做了燒餅給你吃。而且,我沒有吵醒你對不對?睡得還好嗎?”

如歌再也說不出話。

雪把燒餅放進她手裡:“來,嚐一嘗我做的燒餅好不好吃,”他得意地笑,“說不定比你做的還好吃呢。”

如歌呆呆吃著燒餅,卻一點味道也吃不出來。

雪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摟住她的肩膀慢慢走在村莊路上:“傻丫頭,下次不要不吃飯就趕路,時間長了胃會難過的。如果懶得做飯,可以讓我做啊。”

如歌咬住嘴唇:“好,我知道了。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

雪扭過頭來凝視她。

如歌的背脊挺得筆直,手指捏緊燒餅。

白色小鳥拍拍翅膀飛向晨光中。

雪的笑容象晨光一樣透明:“我要和你一起走。”

“不要。”

“昨晚我答應過永遠也不離開你。”

“……”如歌望向他,“雪,我要你好好地活著。”

雪吃驚道:“難道和你在一起就會死嗎?”他笑著擁緊她,“放心,人家可是仙人啊,仙人怎麼會死呢?”

“是你封印了我的記憶,對不對?”如歌道。

雪咳嗽一聲:“呃,當時你受傷很重,而且……我怕薰衣的背叛會讓你承受不了……所以……”

“我不是想聽你的解釋,”如歌打斷他,“你對我下的封印,為什麼這樣短的時間就失去了力量?”

雪笑得尷尬:“臭丫頭,那是你體內的能量越來越強大的緣故。”

“是嗎?”如歌拉起他的手,沉聲道,“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只是跌了一跤,你的手卻會淤傷到這樣嚴重?”

他左手的淤傷,被手腕處晶瑩的肌膚映襯得益發烏黑淤紫。

“笨啊,那是我用來騙你心疼的。”雪輕輕笑著。

“那如今我已經心疼過了,你讓騙我的淤傷消退掉吧。”如歌凝注他。

“呵,臭丫頭……”他嘆息,為什麼她會如此冰雪細心啊。是的,這次強行破冰而出,他的功力只剩下以往的兩成不到。

“雪,我不希望再次看到你'消失',”如歌輕聲道,“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或許會很危險,或許會有很多困難,可是,那些都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如果有一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會回到這裡找你的。”

“你要為你父親報仇?”

“是。”

“你要去找玉自寒?”

“是。”如歌心裡一陣發緊,她記得當時在樟樹林外看到了玉師兄,在她被薰衣刺殺的那一刻,她彷彿也看到林中有個艷紅如血的影子……

“你能夠活著回來找我嗎?”雪靜靜地問。

清晨的風微微揚起如歌鮮紅的衣裳,她的下巴倔強,眼珠烏黑,眼底似有燃燒的火焰。

她對他說道:“我會努力活著,我並不想死。”

雪笑了:“沒有我,你如何可以活著完成這些事情呢?”

如歌沒有一絲笑容:“如果活著的代價是傷害到你,那麼,就讓我死掉好了。”

當初,為了解除玉師兄身上的寒咒,卻犧牲了雪。眼睜睜看著雪在自己懷裡消失,那種痛苦只有在夜夜的噩夢中才敢被碰觸。

雪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滿是閃耀的淚光:“笨丫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是仙人啊,是不會死的,永遠也不會離開你,永遠永遠都會留在你的身邊。哪怕你厭煩我了,想要趕我走,我都會死賴著不離開。”

如歌苦笑:“我不相信你。”她已經被他騙了很多很多次。

雪舉起手掌,仰望藍天:“若是我此次謊騙烈如歌,便讓我生生世世轉世輪迴都得不到她的任何一絲眷戀。”

“你——”

雪屏息地望著她:“可以相信我了嗎?”

如歌柔腸百轉,真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望著她,雪笑了。

那笑容燦爛得令滿天晨曦失卻了光芒。

“你答應了啊,以後再也不能拋下我偷偷溜走!否則……否則……就罰你生生世世都暗戀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1:33

第十三章

品花樓。

天下第一樓。

為什麼來品花樓漇漁潎漾,銖銪銋銫如歌曾經多次追問雪。可是雪總是輕笑著,只說在那裡她可以見到一個人隤隡雃雒,幔廕廎廗也只有在那裡她才會見到他。待她追問是否玉自寒時,雪卻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在品花樓綧綹緇綝,閡閤閨閣如歌與花大娘、昔日的姐妹們重逢,自然有一番熱鬧光景。談笑中踀跽跼踄,蓌蓋蒧蒱她方才知道風細細已然從良,嫁給一個商賈做續弦厭嘏嘎嗿,蒧蒱蒲蒪聽說日子過得還算順心。鳳凰姑娘也嫁了人,做了鄭大將軍的第九房妾,只是她嫁過去後一直未懷上身孕,大太太潑辣善妒,將軍又喜新厭舊,生活得並不如意。

真是恍如隔世啊。

淡淡月光下,如歌倚著後花園雪閣的雕花木欄,輕聲感嘆。

記得她當時初入品花樓,是那樣天真爛漫,為了留住戰楓的心,她想要知道眾名花是用何等絕技來獵獲世間男子的喜歡。在這裡,她見到了遠尋而來的玉自寒,遇到了風華絕代的雪……

然而,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已物是人非。

發生了這樣多的變故,她也再不是原本那個心心念著只有戰楓的小丫頭了。

月明星稀。

花園中的夜風柔柔吹動如歌的髮梢,一襲紅衣被月光照耀得溫柔如水,她的雙瞳烏黑明亮,仰首凝望新月,眼底滿是堅毅和淡然。

月華皎潔。

她唇邊的微笑亦皎潔。

無論有多少烏雲,無論多麼狂烈的風雨,月亮終究還是會將光輝灑滿人間的。那麼,有什麼可以打倒她呢?

即使,她最近聽到了一些非常古怪紛亂的事情。

在她和雪隱居山村的這段時日里,江湖中爆出一個駭人傳言!

據傳,烈明鏡並非為江南霹靂門所暗殺,而是被他的親傳大弟子戰楓趁其練功不備時,自後心一刀斃命的!戰楓為掩蓋殺師醜聞,將一切嫁禍給江南霹靂門。但烈明鏡的女兒烈如歌並不相信戰楓,一心想要調查清楚父親死亡真相,並為此深夜潛出被戰楓所控制的烈火山莊。然而,烈如歌在離莊途中卻被戰楓阻殺身亡。

此傳聞令武林驚駭!

江湖群豪紛紛向烈火山莊打探傳言的真實性。

可是,烈火山莊的態度曖昧含糊,只宣稱戰楓不在莊內,至於是否殺害了烈明鏡父女仍在調查中。同時,烈火山莊卻懸賞天下,凡能夠“請”戰楓回莊者,必賞黃金千兩!

頓時,天下嘩然!

清雅曼妙的琴聲自雪閣飄揚而出,在夜色裡像一縷淡淡的花香,染著月光的輕盈,縈繞入如歌的心底。

“丫頭,月亮有什麼好看的,怎比得上人家的琴曲美妙呢?快進來啊,聽聽我新作的這首曲子。”

如歌依自仰望夜空中的彎月。

戰楓……

如果真的是戰楓……

她的目光很淡靜,唇角漸漸凝成一抹堅毅。

不過,她心裡最牽掛疼痛的,不是戰楓。

而是玉自寒。

樟樹林外一別,她那般消失在玉自寒眼前……

還有林中的那抹紅影,她一直不安,不曉得那血紅的人影是不是暗夜羅,如果真的是暗夜羅,會不會傷害到落單的玉自寒……

想到這裡,她的心抽緊翻絞。

臉色也變得雪白起來。

一隻晶瑩的手落在她的肩上,呵氣輕笑道:“餵,竟然不理我啊,當心我一生氣也不理你了。”

如歌看著雪,第二十七次問他:“為什麼要留在品花樓?”

“因為只有在這裡你才能見到應該見到的人啊。”同前面二十六次一樣的回答。

“會見到誰?”

“呵呵,見到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十二天,這十二天,原本可以做很多事情。”

“傻丫頭,相信我好了,我是仙人啊。”

如歌瞪著他。

雪笑得一臉無辜。

“最多再留三天,我一定要離開品花樓。”如歌對他說。

雪輕輕掐算一下手指,展眉笑道:“好啊,過了這三天,你無論要去哪裡我都跟著你。”

如歌不再說話。

雪摟住她的肩頭,望著月色滿園,笑顏如花道:“春天快要來了呢,夜風已經沒有刺骨的寒意。呵,快看,”他手指花園中靜僻的一角,懶洋洋舒展的枝條,點點嫩黃的花朵,“迎春花已經開了。”

“春天……”如歌望著悄悄綻放的迎春花發怔,或許春天真的就要來了吧,這一冬實在漫長得寒徹入骨。當百花開滿大地,希望一切都能煥發勃勃生機。

雪偏頭瞅著出神的如歌,忽然問道:“春天來了,你可有什麼打算?”

她想了想,搖搖頭。她想要找到玉自寒,想要為父親報仇,想要重振烈火山莊,但是,這些都跟春天無關。

“真的什麼打算都沒有嗎?”

“沒有。”

“你再好生想想。”

“……沒有。”

“死丫頭,你忘記了曾經答應過我什麼?”雪薄怒道。

如歌疑惑地望住他。

月光下,雪的白衣閃耀著聖華般的光芒,他絕美的臉龐有些嗔怨,瑩瑩淚光在眼底飛旋。

如歌道:“怎麼了?”

雪的淚光如星芒:“你忘記了嗎?你曾經答應過,如果我不死,那麼你就會……”

……

…………

雪透明得像是一根手指頭就可以穿過去。

他的笑容空靈如雪花。

金燦燦的萬千光華……

穿透他的身體……

……

“如果喜歡你,而你又要死去。那不如從沒有喜歡過你。”

……

“我答應你,如果你不死,我就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愛你。”

……

雪像是睡著了,在如歌的懷裡,安靜得像個孩子。

他的腦袋枕著她的胳膊。

他的分量極輕,她抱著他,就如抱著一團光芒。

…………

……

月光淡淡如霧。

星光閃爍。

如歌靜靜凝視雪:“我沒有忘記,我會努力試著去愛你。”

雪屏息,晶瑩滑落的淚水染濕他幸福的笑容。

“會多麼努力?”

“會很努力很努力。”

“萬一,你無論怎樣努力都不會愛上我呢?”哀傷刺痛雪的心底。

如歌微笑道:“春天是蘊滿希望的季節。在春天,百花綻放萬物復甦,有什麼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呢?”

月明星稀。

花園僻靜的角落裡盛開著黃色的迎春花。

絲竹歡鬧之聲自大堂飄來。

酒香。

菜香。

美人香。

此刻的品花樓簡直就是不知人間憂愁的天界。

雪和如歌並肩站在雕花懸廊,一個白衣如雪,一個紅衣似火,相對凝視,目光流轉,月華籠罩中,竟似一雙如畫的仙人。

不知過了多久。

漸漸地,花園中來了三三兩兩的賓客,與樓中姑娘在假山處、小亭裡嬉笑玩鬧。想必是大堂中的歌舞已經散去了吧。

懸廊上。

雪攬住如歌的肩膀:“咱們進去,這裡太吵。”

如歌應一聲,轉身準備隨他進屋——

忽然——

眼角余光處——

彷彿看到——

一個青衣如玉的身影!

她匆忙回頭!

屋簷下、假山旁、湖邊、小亭裡,石徑上、華美的燈籠,嬌嬈的姑娘,神魂顛倒的賓客,喧鬧的絲竹……

可——是——那個青衣的人影在哪裡? !

如歌四下望去,急出滿額細汗。

終於,她找到了!

只見青衣一閃,消失在花園的後門。

如歌低聲呼喊,飛身掠向青衣人消失的方向。

懸廊上。

孤單單只餘雪一人。

他癡癡望著如歌消失的方向,肌膚透明得似乎隨時會幻化掉,白衣耀眼,卻崩潰出絕望而脆弱的氣息。

離開品花樓。

街道上空空蕩盪,家家門戶緊閉,跟方才的歌舞昇平彷彿兩個世界。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歪倒在街角,殘破的碗中只有可憐的一兩個銅板。犬吠自轉彎的深宅中遙遙傳來,襯得夜色更加寂寥。

如歌在街道小巷四處找尋。

那如玉的青衣卻彷彿忽然失蹤了,茫茫然天地之大,她奔走飛掠,轉大街拐小巷,那身影卻彷彿夜露蒸發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找不到那青衣人……

倚在冰涼的牆壁上,她用衣袖拭去額角的汗。

忽然一陣心痛。

眼淚滾燙地滑下臉頰。

她咬住嘴唇,臉色煞白,唇間滿是淚水的鹹澀。是他嗎?如果是他,為什麼不來找她,為什麼不等她,難道他不知道她在擔心他嗎?如果不是他,那麼,他現在哪裡,有危險嗎,他會以為她已經死了嗎?

把淚水擦乾在衣袖上,如歌努力站直身子。

她要去找玉自寒。

三天一過,無論天涯海角,她都要去找玉自寒。

突然,細細的腳步聲從前面傳來。

如歌傾耳去聽,身子微微發抖。她握緊手指,心跳漏掉幾拍,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悠長悠長的小巷。

月光如華。

青衣如玉。

如歌追到了那人的身後,伸出右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手掌停在半空——

忽然——

僵住了——

如歌古怪地笑了起來。

她笑得兩頰的淚痕微微生疼,她笑得好像自己是個絕世曠古的大傻瓜。

呵,她可以想到玉自寒聽不到聲音,怎麼卻忘了他也無法走路呢?

苦澀的笑聲在清冷的夜裡輕輕散去。

穿著青衣的男人轉過身,一臉驚恐,雙眼呆滯地瞪著如歌:“我……我沒有錢。”

“走開。”如歌閉上眼睛。

那男人嚇得腿軟,全身打抖。

“滾!聽到沒有!滾!”如歌忍無可忍地大吼,“快滾!否則我殺了你!!”

男人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淒然。自從爹爹去世,她有許久許久沒有趴在玉自寒溫暖的膝頭。只要在他身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只要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空空落落。

月亮將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斜長。

寂靜的巷子。

寂靜的她。

她慢慢走著,一時間像是沒有了方向,只是毫無目的地走著。

夜,愈來愈深。

紅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著。

直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被風吹捲入她的呼吸!

好駭人的血腥味!

夜風中還夾雜著瀕死前淒厲的慘呼呻吟!

濃重的酒氣!

痛苦的嘔吐!

霎時,如歌的神誌清醒起來,前面的巷中必是剛有一場惡戰,而且死傷的人數不少。她挺直背脊,輕步彎過巷角。

******

新月如勾,冷冷掛在幽藍的夜空,幾顆稀疏的星,照著忽然變得如地獄一般的小巷。夜風捲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呻吟聲,瀕死前的吸氣聲,鮮血在地上緩緩的流淌聲。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屍體依然溫熱;三人在地上兀自掙扎,手指僵硬地摳著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極大。當如歌彎過巷角看到他們時,這三個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十二個人,都是被一刀斷喉!

濃稠的血河將巷子染紅。

“嘔——”

一陣嘔吐的聲音。

衝鼻的酒氣,深藍的布衣上滿是腥臭的穢物和血跡,那人虛弱地倚在牆上,天命刀身血珠滾落,蒼白的月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右耳的藍寶石幽暗深沉。

“嘔————!”

他痛苦地嘔吐,身子彎得像個蝦米,發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燒刀子,喝得一文錢都沒有了,被客棧的伙計拳打腳踢到街上。

胃裡翻絞疼痛,就像被千萬根燙紅的鋼針戳刺撕裂。

那些人為什麼不再來殺他?來啊,把他殺死了,就不用再這麼痛。死了,就永遠不再會痛。他嘔吐著,身子倚著牆壁滑落,虛弱的冷汗讓他陣陣顫抖,終於,他跌倒在血泊裡,藍衣被鮮血浸透,變成一種奇特的顏色。

他幹啞的喉嚨含混著一個聲音。

像是呻吟。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個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綠荷葉的夢裡,才敢微微憶起的名字。

“戰楓。”

突然間,他恍惚陷入了一個最荒誕的夢裡,在夢裡,他居然——

聽見她在叫他。

……

…………

“戰楓、戰楓。”

她喜歡疊聲喚他,落日將滿池盛開的荷花映得比天邊晚霞還要燦爛,粉白暈紅的臉頰,她笑得輕輕盈盈。

那時,她九歲。

小如歌整日整日纏在小戰楓的後面,她愛穿鮮紅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著他,蘋果一樣的小臉蛋紅撲撲。

“不要叫我戰楓。”

小戰楓板著臉,採下新鮮的蓮蓬。

“為什麼啊。”小如歌掀起紅衣,將墨綠的蓮蓬兜起來。

“你應該叫我師兄。”

“可是,我有很多師兄啊,玉師兄也是師兄,姬師兄也是師兄,都叫師兄怎麼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師兄。”

“呵呵,”她笑得憨憨的,“三個師兄裡,你明明最小,什麼大師兄嘛。”

“戰師兄。”

她吐吐粉紅的小舌頭,笑著:“不好不好,戰死兄,難聽死了……歌兒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頭髮眉毛都很白很白了還跟歌兒一塊玩。才不要你戰死呢!”

真是會亂講。

小戰楓傷腦筋地望著笑個不停的小如歌。

“戰楓,戰楓……”

荷塘里,荷花的清香,迎面的夏風,一連串的童聲的呼喚,吹蕩起水面層層金色的漣漪……

…………

……

小巷裡,看著戰楓狼狽地跌倒在血泊和嘔吐穢物中,渾身酸臭污穢,如歌心中有如被銳利的刀片劃過。

她閉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將眼睛睜開時,戰楓正醉眼惺忪地望著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蒼白髮抖。

“歌……兒……”

那身紅衣,鮮豔如火,漆黑明亮的雙眸,可以將他的心焚燒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讓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來,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裡。

如歌咬住嘴唇,一動不動。

戰楓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癡癡笑著,眼角有隱隱的水光閃落:“歌……兒……你終於來接我了……”

******

屋子漆黑。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地上,已經有兩個時辰,她一動不動。雪在她身邊靜靜睡著,均勻地呼吸,腦袋倚在她的肩膀上。

床上的戰楓似乎正做噩夢,面色蒼白,眉心皺得死緊,他好像被人扼住喉嚨,呻吟低沉而顫抖。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痛苦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雪悠悠醒來,他打著哈欠拍拍如歌:“你去睡一會兒,我守著他。”

如歌搖頭。

“臭丫頭,你還真是固執啊。”

如歌望著宿醉的戰楓,她不要睡,她有話要問他。

“喂,為什麼你難過的時候喜歡坐在地上呢?”雪忽然問道。

如歌怔怔地想一想。

“因為地上冷。”

“……?”

“地上冷了,心裡的難過就會被凍住。”

“要是被凍病怎麼辦?”雪惱怒道。

“不會的。”

“臭丫頭,你……”

“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前,我不會讓自己生病死掉的。”

她的肩膀單薄如紙,面容卻淡靜堅毅,一種絕色的美麗彷彿是從她的骨子裡透了出來。

雪摟住她的肩臂,股股溫熱輕柔地貫入她體內。他輕笑如花:“不要說什麼死呀死的,有我陪著你,想死都死不掉。”

那邊。

戰楓猛地坐起來!

渾身驚滿瑟瑟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著,眼中佈滿血絲,右耳的藍寶石迸出淒厲的暗芒。

他握緊刀,慢慢從噩夢中醒轉。

等雙眼變回死寂的冰藍時,他掀開錦被,卻發現身上換了件乾淨的藍衣,沒有血漬,沒有穢物。

屋裡漆黑。

然而,戰楓感覺到角落裡有兩個人。

“誰?”

戰楓的聲音冰冷如刀。

雪輕輕彈指,桌上的油燈燃亮,如豆的燈光,在藍衣的戰楓和紅衣的如歌之間暈暈閃動。雪坐在沉香凳上,挑弄著燈芯,風姿優雅出塵。

角落中,站起一個紅衣的身影,衣裳耀眼光華,鮮豔如破曉時第一抹朝霞。她瞅著他,面容晶瑩,神色沉靜。

“嗆————”

天命刀震出一聲驚心的清吟。

戰楓身子巨顫!

“你——!”

幽藍的捲髮張揚飛舞,他瞪著她,這一刻即便是世界將要毀滅了,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因為,他害怕。

怕眨一下眼睛,她便會消失了。

“我沒有死。”

如歌凝視他,語氣平靜。

戰楓的眼底漸漸湛藍,他的手慢慢鬆開了刀,手指顫抖著,像是拼命壓抑著去擁抱某個人。

“你醉的時候,我原本有一百次機會可以殺死你。”如歌淡淡看著他,“可是,我要聽你自己說。”

血液凝固成冰。

戰楓這才明白,他以為自己從噩夢中醒來了,卻不過是從一個噩夢墜入了另一個噩夢。

“我爹是不是你殺的。”

如歌問戰楓。

火苗幽幽暗暗。

暈黃的微光將二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如果是我……”

如歌聽著。

“……你會殺了我嗎?”

“會。”

“會怎樣殺我?”

“你怎樣殺的我爹?”

“我自他的前胸一刀貫入。”

如歌閉上眼睛。

“為什麼要殺我爹?”

“因為他殺了我的爹娘。”

“你怎會知道。”

“烈明鏡親口承認了。”

“我爹怎會親口承認,就算他真的殺了你的爹娘,又怎麼會親口承認?!”如歌怒道。

戰楓沉默。

如歌吸一口氣。

“你的武功,可以殺我爹嗎?”

“他沒有防備。”

如歌抑制住胸口狂亂的氣息,雙拳指骨咯咯作響:“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你不是欺騙我好久了嗎?”

戰楓望著她。

他的眼睛湛藍,唇邊有一抹古怪的笑容:“生,比死還要痛苦。”

“痛苦?你報了'仇',不是應該快樂得無與倫比嗎?!”如歌的紅衣怒揚。

戰楓將刀遞她。

“胸口,心臟處。”他凝望她,“我不恨你,殺了我,無須痛苦。”

如歌握住刀。

“答應我一個要求。”戰楓聲音很低。

“說。”

“將我的屍體埋在那個荷塘。”

“……好。”

“來吧。”

如歌舉起刀。

刀尖閃著幽藍的寒光,對準戰楓的胸膛。

戰楓看著她。

縱然是要殺他的這一刻,她依然是那麼美。她的面頰如荷花般粉紅,她的眼波如荷葉上的露珠般輕盈,飛揚的紅衣,是每日練功後,荷塘邊如醉的晚霞。

屋裡驟然一暗,火光搖曳在牆壁,映出刀的剪影。雪挑弄著燈芯,眉間有淡淡的憂傷。

“不要殺他。”

聲音像深夜的飛雪一般憂傷。

刀,在如歌手裡握緊。

她聽到了雪的話,她看到了戰楓眼中的痛苦,她的心底像被千百把天命刀翻絞撕裂!

但是。

她——要——殺——了——戰——楓——!

縱使以後的日日夜夜都要在痛苦裡煎熬,她也要殺了戰楓! !

她恨他!

他殺死了這世上她至愛的親人。

“不要殺他。”

雪的白衣在幽暗的火光下,像臨風嘆息的白花。

刀如怒浪!

紅衣烈烈飛揚,如歌滿腔悲怒,一刀揮向戰楓的胸膛!

這一刀。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戰楓站得筆直,孤傲的身子沒有一絲顫抖,在她揮刀而出的那一刻,他蒼白的唇角輕輕淡出苦澀的笑。

鮮血迸湧!

刀砍入血肉,令人牙酸的聲音,飛起一叢艷麗的血,濺在牆上。

血,緩緩沿著牆壁淌下。

滴答的輕響,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不要殺他。”

雪緊緊握住幽藍的刀刃,汩汩鮮血,使他晶瑩美麗的右手變得淒慘可怖。

如歌震驚失聲:“你做什麼?!!”

雪笑得溫柔:“丫頭,先不要殺他。就聽我這一次,好不好?”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1:52

第十四章

幽暗漆黑的地底,暗河靜靜流淌,牆壁上的火把悄無聲息地燃燒。在這裡,一切彷彿都是死寂的。沒有生命,沒有未來,沒有希望。

漆黑的石屋裡有一張木輪椅。

一雙蒼白修長的手,指甲殘缺破裂,手上佈滿令人心驚的傷痕。青色的衣裳上有舊時的血跡,斑斑點點。他望著屋中惟一的小窗,窗上有鐵欄,窗外也只是茫茫的黑色。

他咳嗽起來。

胸口的鬱痛使他咳嗽得微微彎下了腰,幾縷鮮血淌落青衫上。然而,如此的他,卻依然有一種高貴內蘊的氣質,寧靜的眉宇間,有淡淡如玉的光華。

血紅的影子在石屋驟然凝聚!

暗夜羅大笑而來:“如何,可考慮好了嗎?”

玉自寒沒有察覺他的到來。

暗夜羅轉到他的身前,搖頭嘆道:“可惜啊可惜,我忘記了你是一個聾子,怎會聽到我的聲音呢?”

玉自寒依然沒有看他。

他輕輕咳嗽著,好像暗夜羅不過是一抹透明的空氣。

暗夜羅笑了,黃金酒杯在指間旋轉閃光,他笑得比血紅的衣裳還要妖艷:“不愧是靜淵王,單就這份沉著的功力,哪裡是景獻王和敬陽王那兩個蠢貨可以相比的?”

玉自寒知道他來做什麼。

暗夜羅是個非常有野心的人,希望通過他來控制朝廷,並承諾他以天下皇位。

“你找錯了人。”

玉自寒靜靜說。如果暗夜羅找的是敬陽王或者景獻王,應該都會一拍及合。

暗夜羅嘆道:“可是,我偏偏看上了你。”輕鬆可以到手的一切,沒有任何困難得到的東西,對他而言,沒有吸引力。

“你是瘋子。”

暗夜羅仰天長笑:“不錯!我就是瘋子!我偏偏要讓整個世界混亂,我偏偏要讓每個人都痛苦,他們越是痛苦,我就越是快樂!!”

他狂笑著,眼中是瘋狂的血紅。

突然,他逼近淡然寧坐的玉自寒,笑容陰毒:“難道,你的心裡就沒有恨嗎?”

玉自寒沉靜。

“你可知道為什麼你的耳朵是聾的?為什麼你的腿是廢的?”暗夜羅眉間的硃砂陰美地跳動,“因為你的母親玉妃是最得寵的妃子,於是在你出生前皇后就下了毒,於是你一出生就是聾子,你的母親剛生產完就死了。你雖然聾,可是你父王依舊疼愛你,於是敬陽王的門人就打斷了你雙腿所有的筋脈,於是你又成了一個不能走路的瘸子。”

玉自寒閉上眼睛,面色變得蒼白。

暗夜羅繼續說著:“所有的事情,你的父王都清楚,可是為了他的皇權,為了不得罪掌權的外戚,他裝聾作啞,只是把你送到了烈火山莊,從此不聞不問。”

他低沉地笑著,艷紅的薄唇離玉自寒的雙唇只有兩寸的距離:“這一切,你不恨嗎?”

玉自寒微微後仰,想要離他遠些。暗夜羅卻箍住他的後頸,使他分毫動彈不得。

曖昧的距離,暗夜羅柔情地呵氣:“多麼優秀出色的靜淵王啊,世間原本不知會有多少人為你傾倒,可惜,如今卻是一個廢人。呵,你真的沒有痛恨過嗎?”

他的聲音像蘸著蜜糖的毒鉤:“因為殘廢的雙腿,你離不開這輛輪椅,無法及時趕到你心愛的人身邊;因為聾掉的耳朵,心愛的人就在林中呼喊,你卻不知道她的方位;因為虛弱的身子,無法練成頂級的武功,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被刺殺也無力去救。”

暗夜羅的話就如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插在玉自寒心上。深刻的痛苦,令他的五官失去了平日的淡然自若。

他劇烈咳嗽。

一大口鮮血噴湧在青色衣衫。

暗夜羅笑得多情:“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你所有的遺憾,我全部都可以幫你彌補。”

玉自寒壓抑著咳嗽,雙眼漸漸淡如遠山:“太遲了。”

她已經不在,一切都沒有意義。

他此刻不過是個活死人。

暗夜羅縱聲大笑,血紅衣裳旋舞如攝魂的殘陽,烏黑的長發閃耀著妖豔的光澤。

“哈哈,你以為烈如歌死了嗎?!”

******

汩汩的鮮血從雪的手掌流淌著。

如歌顰緊雙眉,將金創藥粉灑在他的傷口,傷口很深,藥粉剛灑上就被血沖走了。她咬住嘴唇,將滿滿一瓶藥粉灑上去。

“好疼!”雪呻吟著呼痛。

如歌瞪他一眼,從桌上拿了雪白的布條準備給他包紮:“知道痛,為什麼用手去攔刀?”

“你若是不揮出那一刀,心中的悲苦和仇恨怎麼能化解的了呢?”

“那也不需要你用手啊!”

“若是不傷到我的手,你怎麼會心痛得把嘴唇都咬白了呢?”雪笑得一臉可愛。

如歌氣得說不出話。

雪得意地笑:“很十全十美對不對?你的恨意被那一刀和鮮血沖得淡了些,我也知道原來你是如此心疼我的呀。”

如歌用力包紮他的手。

“哎呀”、“哎呀”的呼痛聲頓時令雪的得意煙消雲散。

窗外的夜空已漸漸發白。

雞鳴遙遙傳來。

如歌沉默半晌,面色凝重:“雪,你說過你是仙人。”

“對呀。”

“那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

“呃……你想知道什麼?”

她盯緊他:“我爹的確是被戰楓殺的嗎?”

雪揉揉鼻子,無奈道:“是。戰楓沒有騙你。”

如歌的血液變冷。

“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殺了他,烈明鏡也活不過來了。”

“難道,就讓我爹那樣死掉嗎?!”如歌的淚水流下,“我是他的女兒,我要為爹報仇!”

雪苦笑。

“為什麼都要報仇呢?如果不是有那麼多仇恨,很多悲劇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歌怔住,去想他的話。戰楓,也說是為了報仇。

“戰叔叔……真的……是我爹殺的嗎?”

雪猶豫著。

她凝視他:“請你告訴我。”

雪輕輕嘆息:“是的,是烈明鏡殺的。”

如歌驚怔,半天才找迴聲音:“為什麼?!”爹和戰叔叔是生死相交的兄弟,而且每當爹提起來戰叔叔,那種深刻的感情絕對不是偽裝得出來的。

雪的聲音有點古怪:“烈明鏡有自己的原因。”

如歌追問:“不可以讓我知道嗎?”

雪望著她,搖頭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用知道。”

如歌又是一怔:“知道的越多,痛苦也就越多。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雪微笑如花:“聰明的丫頭。”

“那你豈非是最痛苦的人?好像所有的秘密你全都知道。”

雪伸伸懶腰,哈欠道:“才不是,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

雪偷親她的臉頰一下:“只要能和如歌臭丫頭在一起,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

如歌怔怔看他。

雪笑盈盈,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喂,再這樣看我,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啊。”

如歌驚呼——

“你的手!”

鮮血浸透了雪白的布條,一滴一滴滲了出來。

如歌捧住他的手,驚得有些失了方寸:“怎麼會這樣,用了這麼多藥粉,怎麼還是止不住血呢?”

雪的笑容有些虛弱:“你真是笨死了,難怪被我騙那麼多次。我是故意讓你心疼啦。”

“閉嘴!”如歌憤怒道,“告訴我,你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你不是仙人嗎?是仙人還會流血不止?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雪笑得甜蜜蜜:“好啦好啦,我不讓血再流就是啦。”他拉起如歌的裙角,扯下一塊鮮紅的布條,換下被血漬濕透的白布,“血是紅的,就應該用紅布來包紮,這叫做以紅克紅。”

如歌懷疑道:“又在騙我?”

雪拍拍她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樣:“放心好了,我去飽飽睡上一覺,明天傷口就會全好了。”

望著走進里屋雪的背影,如歌心底一片揮之不去的不安。

為什麼,她總覺得雪用紅布包紮傷口的目的,只是為了讓滲出的鮮血不再那麼刺眼呢?

******

漆黑的石屋裡。

玉自寒雙手握緊輪椅,胸口狂湧的熱血令他眩暈:“她——”

暗夜羅嗅著酒香,眉間硃砂殷紅多情:“她還活著。就在前一刻,她還在品花樓外的巷子裡急切地尋找你,當四處尋覓不到你的蹤跡,她靠在冰冷的牆上,思念的淚水滾落她美麗的臉龐。”

詩人一般的語言,暗夜羅的聲音像七弦琴般優美。

玉自寒的身子輕輕顫抖,他忽然想用世間所有的一切換得再看她一眼的機會。

暗夜羅斜睨他。

愛情啊愛情,當那人死去時,天地間再沒有意義,然而,若那人還活著,即使變成一縷魂魄,也要守在她的身邊。

當年的自己,也曾如此被愛折磨得成鬼成魔。

玉自寒卻漸漸平靜下來。他知道,任何一點心緒的紊亂和貪念,都會給暗夜羅造成機會。他的面容平靜如恆,可是,青衫衣角的微微輕揚洩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暗夜羅笑道:“你不想見她嗎?”

玉自寒道:“只要她活著,便已足夠。”

暗夜羅撫掌大笑:“不錯,即便見到她又能怎樣呢?你不還是一個廢人?耳不能聽,足不能行,她若再次遇到危險,你依然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玉自寒摀住嘴唇輕輕咳嗽。一股劇烈的痛苦刺入他的心,然後擴散開來,痛得身子冰冷。

暗夜羅眼中閃爍著快意的光芒:“跟我交換吧,我可以給你所有的一切,包括她對你的愛,包括健康的身體。”

玉自寒看著他。

唇角染出淡然的笑意。

“若不是我的,便不奢求。”

暗夜羅驟然捏緊黃金酒杯,眼底是惱怒的風暴,旋即,他卻又仰聲大笑,笑聲誘惑而溫柔——

“凡未曾得到,便不知失去的痛苦。”

暗夜羅愉悅地嘆息——

“好,那就先讓你嚐過幸福的滋味,極至的幸福。十天以後,當這種幸福失去,我再聽你說,你是否仍不奢求。”

陰沉的地底。

暗河靜靜流淌。

暗夜羅陰美如勾魂的修羅,血紅的衣裳彷彿是用千萬人心尖最痛的一滴血染紅的。

戰楓留在了品花樓。

他整日喝酒,喝醉了就大口大口地嘔吐,嘔吐完,再繼續喝酒。深藍的布衣染滿了酒氣和穢物,幽藍深黯的眼中佈滿了血絲,他潦倒落魄的身影,卻偏偏牽動了樓中很多姑娘的心。

自那日後,如歌一句話也沒有跟戰楓說過。

她忽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

於是,她決定離開。

雪拂弄琴弦,清妙的樂曲自他的指尖流瀉,他抬頭看著收拾包袱的如歌,道:

“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玉師兄。”雖然不知他身在何處,可是在品花樓里呆等也不是辦法。

“去哪裡找呢?”

“不知道。”如歌把包袱打好,望望四周有沒有遺漏的東西。

“天下如此之大,沒有方向無異於大海撈針。”

“可是,我有你啊。”如歌對他笑。

雪挑出一個高音,清亮的高音繞樑許久,慢慢散去。他搖搖頭:“我也不知玉自寒在何處。”

如歌瞅著他:“你說過,你什麼都知道。”

雪輕輕嘆息。

“雪……”她央求他。

雪依舊搖頭,肌膚如清晨第一抹露珠般晶瑩透明,美得輕盈,美得像隨時會在陽光下蒸騰而去。

如歌咬住嘴唇:“你是不願意告訴我呢?還是真的不知道?”

雪笑得可愛:“是不想告訴你。”她不可以見到玉自寒。就讓他自私一次吧,他不要如歌見到玉自寒。

如歌眼底有吃驚的光芒:“為什麼,你明明知道師兄的下落,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雪吸一下鼻子,薄惱道:“你答應了要努力來愛我!”

“我去找師兄……”

“你心心念念只有那個玉自寒,以前你就曾為了他拋下我,為了他,你甚至可以讓我去死……”雪的心一陣陣抽痛,淚水閃著星光淌落哀傷的眼眸。

“我沒有。”如歌急道。

“如果我和玉自寒只能活下一個,你會選誰呢……”

如歌沒有聽清,只看見他的雙唇似乎在說些什麼,可是神態那樣憂傷,令她的心也猛地抽痛了。

於是,她走到雪的身邊,輕輕蹲下,細細打量他。

雪的淚水滑落她的唇邊。

淚水有淡淡的鹹味,還有飛花的清香。

如歌用袖子幫他拭乾淚水:“雪,不要像孩子一樣哭,我喜歡像英雄一樣的人。”

雪怔住。

然後,絕美的雙唇綻出一朵令百花失色的笑容。

“臭丫頭,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英雄。”

如歌眨眨眼睛:“英雄,不一定要很魁梧很冷酷,只要有一顆很善良的心,就是英雄。不過,英雄可不會動不動就哭啊。”他的淚水,總是讓她難過得手足無措。

雪屏息:“只要善良,你就會喜歡我了嗎?”

如歌點頭。

“如果玉自寒變得邪惡,你也就不再喜歡他了對不對?”雪閃出古怪的光芒。

“師兄不會變得邪惡。”

“萬一呢?”

“沒有這種可能。”

雪沉默片刻:“我可以告訴你玉自寒在哪裡,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

“讓我親一下。”

如歌的臉頰頓時漲紅。

雪輕柔地抱住她,呵氣如蘭:“是你說會努力愛我的,那就讓我親你一下。否則,我會擔心你喜歡的是玉自寒,然後,我就不願意告訴你玉自寒在什麼地方。”

如歌停止了掙扎。

她輕輕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動:“好。”

下午的陽光帶著幾許初春的暖意,透過雕花木窗,斜斜灑進屋裡。

紅玉鳳琴通身剔透。

白玉香爐裊裊飄著靜香。

雪的白衣燦燦生光,明亮得耀眼。

如歌的紅衣卻出奇得溫柔。

雪吻上瞭如歌的臉頰。

像初春淡淡涼涼的花香,像春水輕輕柔柔的漣漪,一種呵得人心尖微微發酸的感情,在那個接近黃昏的時分細細波動。

戰楓靠在窗外。

他蜷縮著,無聲地嘔吐,胃裡早已沒有絲毫東西,吐出來的只有透明的膽汁。一種痛苦,讓他的身子顫抖如風中的樹葉。

******

漁平大捷!

戰報傳至京城,舉國歡慶!

倭國危害沿海百姓多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朝廷多次派兵圍剿皆無功而返。這次由靜淵王親自率軍前往,待打得幾個勝仗後,倭國卻學了縮頭烏龜不敢迎戰,使得戰勢陷於僵局。

三天前,靜淵王趁海上風浪指揮軍船官兵出襲,攻其不備,打得倭國落花流水,重創其精銳,使其在未來十年裡都無力再對沿海居民形成很大的威脅。

靜淵王成為了天下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有很多傳說在民間流傳,甚至有一個版本說靜淵王是得到了仙人的幫助,所以他不僅打敗了倭國,而且殘廢多年的雙腿和自幼失聰的雙耳也恢復了健康。

這個版本太過神奇,百姓們將信將疑,他們茶餘飯後討論著,當靜淵王班師回朝時,一定要留神看看他的腿是不是真的可以走路了。

蔚藍色的大海廣闊無邊。

夕陽西下,漁民們收網而歸,魚在網中跳躍,笑容在漁民開心的皺紋裡。親人和孩子等候在家中,炊煙生起,燦爛的晚霞映得海浪美麗如畫。

海水拍打著沙灘。

青衣人赤足站在海邊,感受細沙的溫柔,感受海水一波波輕柔地衝擊他的足踝。他閉上眼睛,用耳朵去聽。大海的呼吸平緩而包容,幾隻海鳥振翅飛起,翅膀破空的聲音那樣有力,漁民們的談笑聲,小孩子們的玩耍聲,他甚至可以聽見彩霞在天空流淌的輕響。

他的唇角輕輕彎起。

彩霞滿天,青衣人站立海邊,一種溫柔內斂的光華讓周圍的漁民和跟隨他多年的侍衛都看得癡了。

玄璜、赤璋、白琥遙遙望著青衣人的背影,心中皆是一片欣喜。他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王爺在失蹤將近一個月之後忽然回到了漁平軍營,而他的雙腿居然可以行走了,耳朵也可以聽見了!

白琥曾經問過王爺原因。

王爺卻只是笑一笑,沒有回答。

全軍上下頓時傳開靜淵王是得到了神仙相助。靜淵王仍然沒有去解釋,只用堅毅的笑容告訴官兵,此次同倭國之戰必勝!

軍心大振,於是一戰告捷。

“難道世上真的有神仙?”白琥道。如果早知有仙人可以還給王爺健康,他千山萬水也會去尋找,決不會坐等到今日。

赤璋笑道:“應該是有的。”

玄璜卻在欣喜之外,覺得有一些地方不妥。這種不安在晚上討論起回京問題時,又一次使玄璜感覺到了。

“你們先隨軍隊回去。”

夜色中,碧玉鈴鐺映著海邊的月光,玉色剔透潤澤,玉自寒的手指輕輕將它們撥弄,飛揚的脆響,“叮叮噹當”像一串串輕盈的夢。微笑蘊自他的唇角,他笑著,想必她的聲音也會是這樣好聽吧。

赤璋、玄璜面面相覷,白琥急道:“王爺,您不同我們一起回去嗎?”

玉自寒用耳朵聽著鈴鐺的輕響,眉宇間清若遠山:“我要去一個地方。”

赤璋笑道:“我知道了,王爺要去找那個人對不對?是啊,她如果看到您雙耳能聞、雙足能行,一定會驚喜萬分。”王爺對那人的感情,他們一直都了解。她是一個好姑娘,只是王爺始終沒有對她表露。

玄璜躬身道:“屬下願陪王爺同行。”

玉自寒長身站在樹下。

月光皎潔。

薄如蟬翼的鈴鐺飛舞著,輕響著。

他青衣如玉,恍若靈山秀水間靜靜的美玉,光華靜自流轉,並不張揚,然而溫潤得令人移不開眼睛。

“我想一個人去。”玉自寒凝望夜空,淡淡出神。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2:26

第十五章

武夷山的春天,滿眼綠色,鬱鬱蔥蔥。山間的春風帶著不知名的花香,混合著青草的氣息,令人神清氣爽。

轎夫三三兩兩歇在山腳,期待著踏春的小姐公子們可以坐他們的轎子。當他們看到走來一位青衣公子,便全都圍了上去。這位公子,年約二十二三歲,身材修長,羊脂玉冠束髮,面如美玉,眉若遠山,雖是青色布衣,然而一身貴雅內蘊的風華。

青衣公子微笑搖首,拒絕了轎夫們。

他要用自己的雙腿走上武夷山。

陽光灑在山路上。

柔和的春風,點點花香。

他走得很慢,他的鞋底很薄,可以感覺到細碎的石子和樵夫偶爾遺落的柴枝。他微笑著,凝神聆聽山鳥飛翔的振翅,風吹動細草的沙沙,清澈的小溪緩緩流淌,粉紅的野花在山壁輕唱。

生命原來是這樣的美麗啊。

他輕輕閉上眼睛,讓春日的陽光溫暖全身,如果可以,他多麼渴望就這樣健康地守候在她的身邊。

每個人都會有心魔。

他也有。

這一刻,如果可以看到她,哪怕只是她側面的一個笑顏,也許他就會向那個魔鬼屈服了吧。

玉自寒苦笑。

他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堅強。

來到了樟樹林。

似乎還有淡淡的青煙,燒焦枯黑的樹幹交錯歪斜著倒在地上,幾隻小麻雀唧唧喳喳在啄食,時不時拍動下翅膀。它們渾然不知在這片樟樹林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但是,玉自寒永遠不會忘記。

她自煙霧繚繞的半空墜落,飄飄的輕紗像快樂的精靈。喜悅的笑容還染在她的唇角,然而胸口被刺穿的詫異和難以置信使她的眼睛睜得極大。鮮血像一叢叢猩紅的花自胸口濺落,她無助地墜下……

他就在林外。

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卻無力救她!

就在那一刻,他痛恨自己殘廢的雙腿、聾掉的耳朵和無法清晰發出聲音的喉嚨!

那一刻,他願意用一切去交換!

只要她平安。

彷彿被一隻手扼住喉嚨,玉自寒的胸口滿漲著痛苦。他無意識地走著,直到聞見撲鼻的花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一片杏花林。

雪白的杏花熱熱鬧鬧開滿枝頭。

一陣春風過。

杏花花瓣細雨般飄搖灑落,帶著清淡的香氣,落在他的頭髮、肩頭、衣襟。

玉自寒默默出神。

再過些日子,青澀的小杏兒就會掛滿樹梢。小杏兒是很酸很酸的,酸得讓他險些從輪椅中跳起來,酸得讓她的鼻子眼睛皺成一團。

滿地雪白的花瓣。

他長身而立,青色布衣被春風吹得揚起。

思念著遠方的她。

明知不能見她,不可以見她,可是,他那麼那麼渴盼能夠聽到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一定比漫天飛舞的花瓣還要動聽。

“師兄?”

輕輕的聲音,從杏花深處傳來。

玉自寒微笑。

原來耳朵是可以自己幻聽的啊。她的聲音是這樣嗎,並不嫵媚柔美,然而清朗如山谷的春風。

“玉師兄,是你嗎?”

那聲音又響起,彷彿在冰雪冬日中看到鮮花開滿大地一般不可置信。那人的腳步帶著猶豫和激動,自林中向他走來。

玉自寒忽然無法呼吸!

血液從全身湧出,沖得耳膜轟轟作響。

他,慢慢轉身看去——

陽光明媚清亮,潔白如雪的杏花林,熱熱鬧鬧的杏花開滿枝頭,春風輕柔吹拂,雪白的花瓣雨飛舞在林間。

杏花如雪。

紅裳似紅。

她站在漫天飛舞的杏花花瓣中,烈焰般的紅衣隨風輕揚,恍如最瑰麗的夢中令人屏息的存在。她微張著雙唇,吃驚地凝望他,眼睛明亮似有火把燃燒。

春風如醉的杏花林啊。

片片飄落的花瓣,可曾聽到那兩人狂亂的心跳。

她撲進了他的懷裡,他的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樣緊,那擁抱緊得可以透過她的血肉箍緊她的骨骼。她覺得痛,可是她喜歡痛,只有骨骼都在微微發痛,才能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

當她終於自他的懷中仰起頭時,滿臉奔流著淚水。

她放聲大哭。

她哭得像個孩子,哭的模樣很醜,鼻涕都流了下來,她的哭聲狼狽而號啕,臉上一片片臟兮兮的淚痕。

她大哭:“你還活著對不對?!你還活著!!”

玉自寒又將她抱緊,他再不能忍受她的離開。

“快說啊,你是不是還活著!這不是你的鬼魂對不對?!”

她驚恐地哭。

他吻上她的發頂,喉嚨中有熱熱的淚意:“是,我還活著。”

她的身子開始顫抖,良久才慢慢平靜,忽然,又憤怒地顫抖起來,她一把推開他,怒道:“壞師兄!既然還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遇到了危險,甚至以為你已經死了!你知道那種擔心和恐懼嗎?日日夜夜無法睡下,心像被撕扯得裂開了!我發信鴿到靜淵王府找你、到漁平找你,甚至到烈火山莊找你……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一點音信都不給我呢?!就算你很忙,不想見我,也應該告訴我你還活著你在哪裡呀!!”

連日來的擔憂和焦慮,讓如歌在他面前爆發了。

“歌兒……”

玉自寒緊緊抱住她。

她惱怒地哭泣:“師兄,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抱著她,閉上眼睛:“歌兒……”她的淚水浸透他的衣衫,溫熱的淚使他的心臟滾燙。此刻,無論她是哭是怒,只要她活生生在他懷裡就好。

如歌嗔怒道:“喂,我說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玉自寒微笑。

如歌瞪他:“笑什麼?!”他怎麼都不會害怕呢?

玉自寒用衣袖輕輕擦乾她的淚痕,笑如春水:“你不會的。”

“為什麼不會?”

“因為歌兒永遠不會真的生氣,就像……”

她含淚瞅他:“……就像師兄也永遠不會生歌兒的氣?”

“是啊。”

玉自寒輕輕笑著,眼中的溫柔令飛舞的花瓣癡醉了。

如歌不知該怒該笑,但是望著他的笑容,一顆心再也無法真的氣惱。她咬住嘴唇,吸吸鼻子:“你——你是個壞師兄!但是——”

她帶著淚意破涕一笑:“見到你真好。”那一笑,彷彿有千萬道美麗的光芒將杏花林照耀得如人間天堂。

******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2:42

“是雪告訴我,你今天會來到武夷山。”山腳下,一個簡樸的農家小院裡,如歌邊切菜邊笑吟吟地說道,“原本還有點將信將疑,沒想到果然見到了你。”

玉自寒幫她擇著青菜。

如歌扭頭看他,忍不住問道:“師兄,你為什麼忽然可以聽到聲音、忽然可以走路了呢?”在杏花林初見他,因為他是站著的,使她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而後,又吃驚地發現他竟然耳朵也好了。

“高興嗎?”

“當然高興啊!”如歌興奮地說,“你不曉得,我從很小就在想,如果玉師兄可以跟大家一樣健康,一定是全天下最完美最了不起的人!”

“原來,你遺憾我是殘廢的人。”

如歌用力搖頭:“才不是!在我心裡,不管你的身體是什麼樣子的,都是我最喜歡的師兄。可是,我不希望因為你的身體,令你不快樂。”

他淡笑:“我沒有在意過……”

她低下頭繼續切菜:“騙人,你當然在意。因為聽不到聲音,你就很少跟人'交談',因為不能行走,你總是離大家遠遠的。你看起來那麼寧靜安然,好像什麼也不在意,可是,當你看著其他的孩子們在玩鬧,就會沮喪地撫弄手上的玉扳指。”

玉自寒怔住,胸口的酸脹令他的手指微微收緊。

如歌把切好的菜放到盤子裡,轉身走過來:“青菜好了嗎?”

“好了。”

她笑得眼睛彎彎:“啊,擇得好乾淨啊,果然是最棒的師兄。”

玉自寒笑道:“誇張。”

如歌瞅瞅他,呼一口氣:“真好,師兄沒有生氣。”

“……?”

“我以為剛才那樣講,師兄會不開心的。”她望著他,眼睛明亮,“因為是最好的師兄,所以我不要師兄躲在寧靜的角落裡。可以由於喜歡而寧靜,卻不要由於殘疾而寧靜。”

玉自寒亦望著她,眼底有大海般的感情:“好。”

如歌嗔笑:“好什麼?”

他微笑:“我知道,你都是在為我好。”

一種樸素的感情。從很小開始,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他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

他和她靜靜彼此凝視,笑容像朵幸福的花,在兩人心中綻放。

這樣的感情,沒有一絲嫌猜和距離。

雪推門而入時,正好見到如歌和玉自寒相視而笑。他怔在門檻,春日的陽光暈暈光環般照耀著雪白衣衫,絕美的眼眸閃出抹古怪的光芒。

雪輕咳一聲,將一隻野兔放在桌上,對如歌說:“家裡有客人,我抓了隻兔子來添菜。”

“客人?”如歌不解地問,“誰?”

“你師兄啊,他不就是咱們的客人。”玉自寒對雪抱手行禮,雪卻理也沒理。

如歌笑道:“玉師兄才不是什麼客人呢。”

“不是客人?那他是什麼,是你的哥哥,還是你的情人?”

如歌張大了嘴:“他是我的師兄啊。”

雪瞟了眼沈毅寧靜的玉自寒,似笑非笑:“聽到沒有,你不過只是師兄罷了。”

玉自寒淡淡一笑。

如歌咬咬嘴唇,雖聽出來雪不友好的口氣,可是,剛見到師兄,她不想讓氣氛變得太奇怪。於是,她抓住那隻兔子,笑道:“兔子要怎麼做呢?紅燒好不好?”

雪似乎在賭氣:“問你師兄!”

“那個……師兄只吃素……”如歌輕聲道,連忙她又笑得一臉燦爛,“雪,你喜歡紅燒嗎?”

雪繃起臉,心裡滿是苦澀:“原來,你只知道你師兄吃素嗎?我呢?我有沒有吃過肉?”

兩片紅雲飛上如歌面頰,她手足無措:“抱……抱歉……”

雪氣苦地瞪她一眼,轉身離開灶房,門被關得很響。

如歌站在那裡,胸口亂糟糟堵著,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又覺得陣陣委屈,忍不住眼圈都紅了。

玉自寒揉揉她的頭髮,輕聲道:“去吧,他像是生氣了。”

院外一棵桃樹。

樹葉翠綠,桃花艷紅,明晃晃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照在雪的白衣上,他的神情是氣惱的,然而奪目的光華依然令人目馳神搖。

當望見尋來的如歌時,雪惱怒地偏過了頭。如歌咬住嘴唇,瞅了他一會兒,在他身邊坐下,也不說話,只是抱膝想著什麼。

桃花樹下。

兩人古怪地沉默著。

雪的心裡越來越氣苦,原以為她是追出來道歉的,卻難道她一點也不在意他嗎?

這時,如歌抱著膝蓋,低聲道:“雪,謝謝你。”

他賭氣道:“謝什麼!你師兄又不吃兔子。”

“謝謝你讓我見到師兄。”

雪瞪她一眼:“師兄!師兄!在你心裡只有一個玉自寒對不對?!我呢?我在你心裡又算什麼?!”

如歌扭頭瞅著他,眼珠黑白閃亮:“你——是我決心要努力去喜歡的人。”

雪頓時屏息。

“可是,”如歌苦笑,“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會愛上你。”

她揉揉臉,沮喪道:“雪,我不了解你,你知道嗎?很多時候,你是那樣細心,就像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有時候,你就像一個任性的小孩子,令我不知所措。”

雪沉默不語,半晌,才道:“我就是像個孩子,而且就是最任性的孩子,怎樣?!”

“……?”

“我永遠也變不成像戰楓一樣冷酷,像玉自寒一樣淡定,哪怕再過幾千幾萬年,我仍然還是像孩子一樣不講道理,怎樣?!”

刺目的白光自雪的體內迸射,他晶瑩的面容有不顧一切的倔強。

“我喜歡你,我要永遠留在你的身邊,就算是用什麼惡劣的手段,哪怕就像小孩子一樣撒嬌耍賴,我也再不要離開你。”

雪凝視著如歌,目光深黯悠長:“如果像玉自寒那樣,只能看著你在別人身邊歡笑,我寧可像小孩子般把你搶過來,讓你只能看我,心裡滿滿的除了我再沒有別人。”

如歌怔怔望著他,他熾熱固執的目光一直透過她的眼底,燒著她的心口,又痛又酸的感覺。她握緊了手指,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

樹上的桃花紅艷艷。

在春風裡燦爛驕傲地綻放。

如歌仍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雪,進去吃飯了好不好?你應該也餓了吧。”

“吃什麼?”

“青菜和豆腐。”

“我抓的兔子呢?”

“你和師兄都不吃肉,我一個人吃也沒有意思,乾脆把它放走好了。”

“誰說我不吃肉。”雪斜睨她。

“你……”

“大年初一咱們包的餃子不就是白菜豬肉餡的。”

“你……”如歌指住他,“那你剛才還生氣!”

“哼,我生氣是你對玉自寒記那麼清楚。”雪白她一眼,“我呢,我一質問你,你就連我吃不吃肉都不記得了。可惡啊!”

如歌無力道:“我和玉師兄相處了十幾年啊。”何況雪那時候兇巴巴的,她緊張之下怎麼還能想得起來嘛。

“清蒸。”

“……?”

“少放點薑片,不要蒸太久,否則就不鮮嫩了。”

“哦,”如歌望住他,“你又想吃了?”

“那當然!”雪得意地笑,“哈哈,這兔子是只屬於你和我的,才沒有其他人的份兒。”

桃花樹下,雪終於又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

如歌也笑了。

不管怎樣,他不生氣就好。

******

夜裡,如歌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再次見到玉師兄,雖然抱住了他、聽到了他,他的呼吸和微笑就在她的身邊,可是,這快樂來到的太過輕鬆和突然。她開始惴惴不安,擔心這只不過是一場興奮而狂亂的夢,天一亮,便會散去。

坐起身來,她敲敲自己的腦袋。

不許再胡思亂想,這般患得患失,緊張得都有點像不經世的小姑娘了。呵,她還笑雪像小孩子,這會兒不是跟他差不多了嗎?

笑了笑,她穿上衣裳鞋襪,反正也是睡不著了,不如出去走走。

屋門在寂靜中的夜中“吱嘎”輕響。

如歌走出來。

今晚的月亮圓如銀盤。

她走在院外的小路,春夜的風沒有寒意,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吹得紅衣隨風揚起,路邊有細細的蟲鳴,使夜色顯得更加溫柔靜謐。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白天的那片杏花林。

粉白的杏花在月光中皎潔柔美。

花瓣恍若是透明的。

林中樹梢有一串碧玉鈴鐺,薄如蟬翼,恍若也是透明的。

風過。

鈴鐺飛響。

叮叮噹當響的清脆。

樹下青衣的那人微笑了。

如歌凝望他淡如月華的側影,一時間不知是幻是真,看得癡了。玉自寒聽到聲響,回首而笑,眉宇間的溫柔令得滿樹杏花同樣癡了。

他微笑輕道:“你來了。”

如歌半天才緩過神:“啊,忘記了你已經可以聽到聲音。”

玉自寒笑:“似乎言若有憾。”

“是啊,都不可以偷偷繞到你身後去嚇你了。”如歌皺皺鼻子,偷笑,“好可惜啊。”

玉自寒含笑不語。從小到大,如歌從沒有欺負過他是一個聾子,從沒有像別的孩子一樣因為他聽不見而捉弄他。

待得如歌走到他的身邊,他輕柔地摸摸她的頭頂:“怎麼沒睡呢?”

如歌眨眨眼睛:“你呢?”

“我……”他聲音低柔,“我怕一睡著,便會發覺這只不過是場夢。”

如歌的心猛然一緊。可是,雪的面容立刻出現在她的腦海,於是她把那句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這串玉鈴鐺你還一直留著啊。”

如歌看向樹梢的風鈴。

玉自寒用手指輕觸飛響的鈴鐺:“是。有了它,我才可以'看'風的聲音。”

“'看'到的風聲和'聽'到的風聲是一樣的嗎?”

“是一樣的。”

“怎麼會一樣呢?”如歌睜大眼睛。

玉自寒微笑:“因為送我鈴鐺的人,對我的關心是一樣的。有同樣的心,不管是怎樣的風,'聽'起來都是同樣的好聽。”

如歌的臉微微有些紅:“師兄,怎麼以前沒有發現你如此會說哄人開心的話呢?”

玉自寒怔住,然後笑:“想知道原因嗎?”

“想啊。”

“那是因為,以前我以為自己的聲音很難聽,不想要你的耳朵受罪,於是就說的很少。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的聲音還蠻好聽的。”玉自寒輕輕笑。

如歌驚掉下巴:“師兄……你……你……”

“怎麼?”

“你真的是玉師兄嗎?”

玉自寒笑得開心極了,他用力拍拍如歌的腦袋:“是不是嚇到你了?”

如歌傻呆呆:“天哪,原來師兄也會自大臭屁外加吹牛皮的。”她忽然莞爾一笑,“是啊是啊,師兄的聲音最好聽了,那給我唱個曲子好不好?!”

玉自寒呆住。

如歌扯著他的袖子,巧笑著哀求:“好不好嘛,好師兄,既然聲音都這麼好聽了,就給人家唱個曲子嘛。”

玉自寒苦笑:“我不會唱。”

“唱嘛唱嘛,否則我就生氣了啊。”

“歌兒……”

“快唱嘛,我要是生氣可是會哭的。”如歌嘿嘿笑著威脅他。

玉自寒頭疼地望望她,知道她只要搬出“哭”這個武器,就是一定不會放棄要求的了。

“好吧。”他終於妥協。

如歌歡呼,笑得眼睛彎彎。

杏花林。

月圓。

春風。

皎潔的花瓣紛紛揚揚灑落。

杏花的雨,如夢如幻。

玉自寒輕輕哼唱著沒有調子的曲,荒誕走板,然而聲線低沉溫柔,就如最迷人的催眠曲,令得如歌漸生睡意。

她輕輕打著哈欠:“可惜沒有輪椅了,不能再趴在你的膝頭睡覺。”那個高度最合適睡覺了。

“困了嗎?”

“嗯。”

“回去睡覺好不好?”

“好。”如歌揉著眼睛,掙扎站起來。好睏啊,連雙腿都有了睏意。

“我背你回去吧。”

“呃……?”如歌怔了怔。

玉自寒微微低下身子,把後背給她:“忘了嗎?我的雙腿已經可以走路了。”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淡青的衣裳,有點寂寞,有點清冷。

“讓我背你回去,好嗎?”

記得很小的時候,他常常見到小戰楓背著走累的小如歌,小如歌伏在小戰楓背上笑盈盈地手舞足蹈,小戰楓雖然臉上擺出冷酷的模樣,但亮藍閃光的眼睛卻洩露了他的快樂。

那時,他卻只能坐在輪椅裡。

如歌望著玉自寒的背,她知道,自己或許應該說不。可是,一種酸澀到令她心底抽痛的感情,使她伸出雙臂,圈住他的脖頸。

“好。”

她的聲音很輕。

輕得像一聲呢喃。

月光照耀著山間小道。

玉自寒背著如歌慢慢走著,他依然低聲哼唱著沒有樂調的小曲,她均勻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溫熱的身子熨著他的後背。

夜風襲來點點花香。

蟲兒不再鳴唱。

這世間,彷彿只餘下他和她兩個人。

“真好……”她閉著眼睛,夢囈般說道。

“……?”

“雖然你不肯說為什麼身子會康復,可是,這樣真好。”她輕笑,在他背上,彷彿在嬰孩的搖籃裡,“我喜歡師兄的耳朵、喜歡師兄的聲音、喜歡師兄的腿……”

玉自寒深深吸口氣,沒有說話。

“永遠這樣……好不好……”如歌彷彿已要睡著。

“好。”

他答應她。

如歌滿足地笑了,接著就沉入了美麗的夢境。

玉自寒慢慢背著她走。

只是他的雙腿忽然顯得有些沉重。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飄下小雨。雨絲斜斜透明,雨滴打在樹葉青草上,有默默的輕響。月亮躲到雲彩後面,夜風染上了清新的寒意。

如歌依然沉沉睡著。

玉自寒將外衣抽出來,遮在她的身上。

轉過一道山彎。

突然——

玉自寒眉心緊皺,一股濃重的殺氣迎面撲來!

******

夜幕漆黑,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雨,越下越大。

山路邊,亂蓬蓬的荒草半人高,染滿鮮血,瀰漫腥氣,死屍和呻吟令一切如噩夢般恐怖。

風雨中,有兩人。

一人深藍布衣,渾身酒氣,幽藍的捲發翻飛,眼中佈滿血絲,他右手握刀,刀尖滾珠般滴下鮮血。

一人灰衣,眼珠是灰色,嘴唇是灰色,連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息也是灰色的,野狼一般的灰色。

裔浪知道不可以輕視戰楓。

所以他帶出了莊裡身手最好的十二個殺手,等待戰楓最脆弱的那一刻。

戰楓跟著烈如歌來到武夷山。

他們也尾隨而至。

戰楓在山腳的小酒館喝了十七壇酒,已經醉得不會走路。當他跌跌撞撞走到杏花林,看到玉自寒和烈如歌溫柔相對的畫面時,裔浪明白自己的機會來了。

戰楓踉蹌離開,但極度的痛苦讓他無法走得太遠,終於他跌倒路邊嘔吐起來。

裔浪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戰楓的淚水。

那一刻,天空開始下雨,同時,裔浪打出了“殺”的暗號。

這,應該是戰楓最脆弱的時刻。

可是,裔浪依然低估了戰楓。

當十二個殺手逐一倒下死去,戰楓的眼睛卻越來越亮,幽藍的天命刀發出清亮的龍吟,他右耳的寶石好似夜空中幽藍的閃電。

戰楓用刀尖指住裔浪:“來吧。”

裔浪冷冷打量他:“你的武功,不是烈明鏡所傳。”

戰楓道:“那又如何。”

裔浪道:“暗夜羅是武林之魔,你習得他的武功心法,難怪性格刀法越來越殘忍無情。”

戰楓面無表情。

裔浪仰首,雨打濕他的臉龐:“我不是你的對手,我只是一個'人'。”他,已是一個“魔”。

戰楓道:“那你就滾。”

裔浪道:“你懶得殺我對不對?”

戰楓現在只想再去喝幾壇酒。

裔浪又道:“你也不在乎烈火山莊。”

戰楓起步要走,忽然湧上的酒勁令他身子一顫。

裔浪的眼睛是死灰色:“如今你已是個廢人,可是我仍舊要殺了你。因為是你殺死了烈明鏡!”

戰楓醉眼惺忪:“多麼正義的理由……”他斜睨裔浪,低沉道,“裔浪,那夜你應該就在窗外吧,我一刀揮出的瞬間,聽到你抽氣的聲音。你可以去救烈明鏡,你可以將烈明鏡的死因公佈天下,但是你都沒有做。”

裔浪瞳孔緊縮。

戰楓冷笑道:“因為權力和地位,你用我擋住如歌。當你以為如歌已死,那麼,最後一塊絆腳石就是我了。想殺我就過來,用得著什麼狗屁藉口!”

想必喝了太多的酒,戰楓的話比清醒時多了許多。

雨,冰冷刺骨。

遠處。

如歌已經醒來。她渾身僵冷,嘴唇蒼白,手指腳趾像冰塊一樣僵硬。她靜靜趴在玉自寒背上,他的體溫是她此刻惟一的溫暖。

玉自寒拍拍她的胳膊。

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他都會陪伴在她的身邊。

裔浪的瞳孔縮成針尖般大,他陰狠地盯著戰楓,忽然扯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不錯,我全都知道。但是,我沒有揭穿你的原因,你卻說錯了。”

戰楓沒有興趣去聽。

裔浪道:“以烈明鏡的武功,就算再出其不意,你也不可能那樣輕鬆得手。一刀致命?哼,當年暗夜羅還是用了十招以上才勝了烈明鏡。”

戰楓停下腳步。

裔浪殘笑道:“瑩衣是暗河的臥底,你私練暗河的武功,暗中勾結天下無刀城,將斷雷莊血案栽贓給曹人丘,包庇私藏軍草的刀無暇… …這些,烈明鏡全都知曉。”

戰楓身子挺直。

裔浪的聲音如野獸般殘忍:“知道烈明鏡為何從不怪責你嗎?”

戰楓嘶啞道:“因為他心虛。”

裔浪目中暗光連閃:“沒有人會因為心虛而包容你這麼多。”

戰楓怒道:“他殺了我的父親戰飛天,所以才會心虛!”

裔浪笑了,笑容殘忍而古怪:“烈明鏡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你。而且,就算他心虛,他殺死戰飛天,對不起的也不是你。”

裔浪頓了頓。

就像一隻靜靜等待著獵物步入死亡的野狼。

“當年是烈明鏡親手調的包。烈如歌才是戰飛天的女兒。而你——是烈明鏡親生的兒子。”

這句話很輕很輕。

夜空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

雷聲在遙遠的天際轟轟作響。

如歌所有的呼吸被奪走了。

她腦中白茫茫一片。

玉自寒也驚怔。

裔浪似有若無向他們的方向瞟了一眼。

戰楓仰天狂笑:“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以為我會被你騙到嗎?!”

裔浪道:“為什麼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眼睛怎會是藍色。”

“……”

“戰飛天和暗夜冥的眼珠都是黑色的。惟獨烈明鏡曾經有個女人,是西域的舞姬,她有一雙美麗的湛藍色大眼睛,當年她懷著身孕還可以翩翩起舞,身輕如燕。”

戰楓眼底的暗藍如風暴般洶湧:“不可能!如歌比我小整整三歲!”

裔浪道:“為了怕暗夜羅懷疑到如歌的身份,烈明鏡找來一位仙人封印了她。將她封印了三年,封印住她三年的成長,封印住她體內的能量,封印住她的容貌。想來,如歌的封印已經解除了,因為她的模樣越來越像暗夜冥,而她自幼嗜穿紅衣的喜好更是同她的舅父暗夜羅毫無二致。”

戰楓握緊雙手:“為什麼烈明鏡要這樣做。”

裔浪瞅著他,緩聲道:“因為,合烈明鏡、戰飛天之力再加上烈火山莊所有的弟子都不是暗夜羅的對手,暗夜羅想要滅掉烈火山莊易如反掌。不過,暗夜羅痛恨娶走了暗夜冥的戰飛天,於是他開出條件,只要烈明鏡親手殺死戰飛天,他就可以放過烈火山莊。”

戰楓沉默。他知道這就是暗夜羅的性格,不僅要讓那人死,而且要那人死在他所信賴的人手中,這種死法才會更加痛苦。

“於是,烈明鏡就殺了戰飛天?”

“是的。”

“戰飛天是自願去死的嗎?”

“沒有人知道。”裔浪道,“當時我還小,只記得戰飛天對烈明鏡說,'照顧好孩子',他或許早就明白只要他一死,暗夜冥也不會獨活。”

“後來?”

“那一晚,發生了很多事情。戰飛天死了,暗夜冥和舞姬鳳娘同時誕下嬰孩,烈明鏡調包後暗夜羅就趕來。暗夜冥刺傷了暗夜羅,並且逼他發誓十九年內不得顯身。待暗夜羅離開後,暗夜冥亦撒手人間。”

戰楓再也說不出話。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滑稽。

藍寶石迸射出瘋狂的光芒,他眼底的幽藍像海嘯般翻騰,傾盆大雨淋濕他的衣裳,濕漉漉毒蛇般黏在他的身上。雨打濕他的頭髮,一縷縷彷彿奔騰的河流,冰冷濡濕他的面龐。

戰楓開始發抖。

他的胃像被千萬把冰凍過的刀子翻絞戳刺,劇烈的痛苦使他彎下了腰,他開始嘔吐。

大雨滂沱。

荒草的山路邊,戰楓臉色慘白,他彎曲顫抖的身子像垂死的蝦子,吐出來的只有膽汁。

裔浪望著他,眼中閃出一抹奇特的神情,像是痛恨,像是快慰,還有些嫉妒:“烈明鏡是你親生的爹。而你,親手殺了他。”

他故意說的很慢,好讓每一個字都鑽進戰楓的骨髓。

那一刀——

刺入烈明鏡的胸膛!

鮮血狂噴!

烈明鏡驟然大睜的雙眼!

眼中竟似有淚……

那一刻,戰楓扭過了頭,可是他卻永遠記得烈明鏡的那雙眼睛。

有淚水……

有痛苦……

然而,沒有對他的恨……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3:12

第十六章

雨像是沒有盡頭,一直下了一天一夜。

樹葉被沖洗得濕亮濕亮漵滫漬漃,滴漹滿漊綠色鮮嫩青翠,滿枝的花被打散頗颱颯颮,蒨菛萣蒠花瓣飄散在積起的雨水中,空氣裡帶著青草的氣息。

因為這場雨。

春日頓時變得寒冷起來。

如歌抱著膝蓋榵槃榣榥,滯潃漱漪坐在屋簷下。雨水順著屋簷飛流,傾盆大雨銅銣銔銆,翢耤聜聞轟轟雷聲,一片白茫茫混沌的世界。

她的腦子裡也是白茫茫一片。

忽然就像是場噩夢!

原來,所謂的是與非、對與錯可以如此輕易地被顛覆。戰楓處心積慮的報仇,她對戰楓的恨意,頃刻間,都變得那樣古怪和滑稽。

“裔浪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的。”

“戰楓才是爹的孩子,而我的父親是戰飛天?”

“是的。”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們,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說的,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戰楓對他的恨意?”

“因為——烈明鏡愛你。”

如歌嘴唇蒼白:“爹愛我,難道他就不愛戰楓嗎?”

“也愛,所以他希望你能跟戰楓成親。”

如歌心中一痛。

她知道爹曾經做過這樣的努力,然而,戰楓的恨意超過了一切。

“為什麼不能告訴戰楓真相呢?”為什麼要讓戰楓陷入復仇的痛苦中,讓恨意扭曲他的心,讓一切變得無法收拾。

“如果戰楓果然是戰飛天的兒子,那麼他對烈明鏡的仇恨是理所當然的。戰飛天的確是被烈明鏡親手所殺。”

如歌閉上眼睛:“我相信,爹當年是逼不得已。”

“不錯,戰飛天是為了烈火山莊而自願死在烈明鏡手中。”

“爹應該告訴戰楓真相。”

“烈明鏡擔心,如果戰楓不再恨他,暗夜羅就會懷疑到戰楓真正的身份。暗夜羅是個極為偏執的人,一旦他發現你是暗夜冥的女兒,那麼他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出來。而且,烈明鏡也認為自己應該對戰飛天的死負責。”

“是你封印了我三年?”

雪微笑:“是的,我也不想暗夜羅發現你。”只是隨著上次他功力大損,那封印已從她體內消失,她的容貌越來越像暗夜冥,體內氣息也越來越強大。

如歌身子冰冷。

她明白了,所有的人都是為了她。在戰楓和她之間,她是被選擇保護的,而戰楓是被選擇犧牲的。

雨,無休無止地下著。

白茫茫的世界,一切都不再看得清楚。

******

玉自寒望著戰楓。

從小時候,戰楓就是一個孤傲而沉默的孩子,他的心思永遠固執地藏在別人無法碰觸的地方。只有和如歌在一起時,戰楓才會笑、會手足無措、會羞澀,眼睛才會像天空一樣湛藍。

戰楓練功最刻苦,做事最認真。師父在他們三個師兄弟中,最看重的也是他。玉自寒有時會看見師父望著戰楓的神情,他以為那是對弟子的憐愛和關切,現在回想起來師父的眼神,不由嘆息。

屋外滂沱大雨。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戰楓用巾帕輕輕擦拭天命刀,刀刃幽藍,薄如蟬翼,散發出凌厲的殺氣。

玉自寒道:“你無法戰勝暗夜羅。”暗夜羅的功力已不是凡人可以想像,他就如一抹鬼魂,彷彿隨時可以散於天地之間,又隨時可以凝聚出現。

戰楓將巾帕收進懷中。

他好像根本沒有聽到玉自寒的說話,眼神空洞陰暗,右手握刀,向屋門走去。

屋門開了。

門外屋簷下坐著兩人,一人白衣耀眼,一人紅衣鮮豔。

如歌扭過頭來。

看著戰楓和他的刀,她問道:“要去哪裡?”

戰楓沒有回答,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如歌擋在他的面前。她緊緊盯著他,眼瞳漆黑:“要去殺暗夜羅嗎?”

戰楓聲音冰冷:“對。”

“你不是暗夜羅的對手。”如果連爹和戰飛天都無法戰勝暗夜羅,憑戰楓一人之力,此行同送死有何區別?

戰楓繞過她,直直走進大雨中。

如歌又擋到他面前:“你不能去!”

戰楓看著被雨淋濕的如歌,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不管能不能殺死暗夜羅,就算死掉的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是爹的兒子。”如歌吸氣,“你既然是爹的兒子,我就不能讓你去死。”

戰楓好像聽到了最大的笑話。

他仰天大笑。

嘶啞的笑聲被大雨沖得斷斷續續。

“我不是他的兒子!他也不是我爹!世上哪裡有爹會那麼殘忍!哪裡會有爹殘忍到讓兒子背上弒親的罪名?!”

戰楓眼神狂亂:

“他是你的爹!為了你,他什麼都可以捨棄!我在他的心裡,不過是一堆狗屎!”

“啪——”

如歌咬住嘴唇,劈手給了他一耳光!

戰楓面色煞白。

“住口!”如歌怒道,“你敢說你從沒有感受到爹對你的疼愛嗎?烈火山莊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師兄們裡面爹最疼愛的是你!小時候,你生病了,爹就買各種玩意兒來逗你開心;你吃不下飯,爹就親手做面來餵你;每次你出莊執行任務,都是爹送你到山莊門口,再從山莊門口迎你回來!”

掌痕印在戰楓臉上,鮮紅帶著血絲。

戰楓慘笑:“那就是他對我的愛嗎?讓我殺死他,卻毫不還手,就是對我的疼愛?”

如歌胸口滿是窒息般的疼痛:“爹或許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沒有資格指責他。”

戰楓眼底冰藍徹骨:“我為何沒有資格指責他!他殺了戰飛天,又告訴我戰飛天是我的爹。殺父之仇,如何不報?!是他,親手將我推進地獄之中!”

如歌氣苦:“殺父之仇……口口聲聲殺父之仇……戰楓,你見過戰飛天嗎?”

戰楓沉默。

她悲道:“你沒有見過戰飛天,沒有見過暗夜冥,父母對於你只是概念上的名稱,你對他們究竟能有多麼強烈的感情。可是,你從小就跟爹生活在一起,他為人處世的原則,他對你的愛護和照顧,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會不會做出為了一己私利而出賣朋友的事,你跟了他那麼久,居然還會不了解嗎?!”

“殺父之仇……從你一出生,爹就做了一切父親應該做的事情,只不過他沒有告訴你那個稱呼。”淚水滑下如歌臉龐,“他養你愛護你照顧你,然而,只為了殺父之仇四個字,你就可以將一切拋掉嗎?”

戰楓的身子顫抖。

大雨瓢潑而下,雨是冰冷的,風是冰冷的。

雪望著透明的雨絲,絕美的容顏似有輕輕婉嘆。玉自寒長身而立,凝視雨中二人,眉心深皺,

“戰楓,你真是一個愚蠢的人。”

如歌流淚道。

她恨他,恨他的愚蠢,恨他殺了爹,恨他令自身陷入如此萬劫不復的境地。

戰楓閉上眼睛。

沒有盡頭的冰冷讓他的身子僵硬如鐵。

“愚蠢的人應該去死。”

他提步繼續走。

“你沒有資格去死!”如歌將淚水擦乾,對他的背影說,“我是爹的女兒,只有我有資格為爹報仇!”

她面容堅毅,背脊挺直:“雖然你恨爹,可是我知道爹愛你。你既是爹的血脈,那麼,除非我已死掉,否則我不會讓你去死!”

******

每個人都有弱點。

暗夜羅應該也有弱點。

雪輕輕撫琴:“暗夜羅不是人,他是魔。”

“人和魔有什麼區別?”

“人有喜怒哀樂,魔只有殘忍和冷酷。因為沒有人類的感情,所以也就沒有了人類的弱點。”

如歌搖頭:“世間不會有沒有弱點的事物。”

琴聲流水般淌出雪的指尖。

“你是仙人,有弱點嗎?”她問道。

雪瞅她一眼,眼神帶點幽怨:“明知道我惟一的弱點就是你。”

如歌靜靜思考:“那麼,暗夜羅也一定有他的弱點。”

雪輕笑不語。

“暗夜羅為什麼會成為魔呢?”

雪的笑容帶上抹讚許,果然是聰慧的丫頭,可以快速地抓住問題癥結:“因為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他深愛著,可是卻不屬於他的女人。”

“你是說——暗夜冥?”

“是的。”

“她和他不是姐弟嗎?”

“在暗夜羅的心中,只有他喜歡和想要的,沒有倫理和束縛。暗夜冥卻不同,她雖然溫柔,但是這一點上從未向暗夜羅妥協。於是就有了悲劇。”

如歌出神。

那應該是她親生的母親吧,會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可以讓暗夜羅和戰飛天都為之傾倒。

“你見過她嗎?”

“沒有。我來到烈火山莊時,只見到剛出生的你。暗夜冥已經自盡了,她用一根簪子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如歌怔住。

她一直都知道暗夜冥死了,可是如此清楚地聽到她死去時的情況,心裡仍舊滿是愴然。

不知用什麼材質打造的簪子,隱隱泛出黃金般的光澤。造型是尋常的梅花形狀,但做工精巧,線條圓潤。梅花花心原本應該是嵌有寶石之物的,如今卻只有一個凹陷。

簪子的尖處有些暗色,像是陳年不褪的血跡。

雪將它遞給如歌:“當年我答應烈明鏡封印你三年,索要的報酬就是這根簪子。既然你已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就把它給你吧。”

她的手指微微發顫,食指劃過簪尖,“啊”地輕呼,一串血珠滑落下來。

雪心痛地將她的手指含入唇內,道:“小心點!這簪子怨氣太重,已是凶器,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不要碰觸它。”

“哦。”如歌點點頭。

雪為她的手指止好了血。

如歌忽然道:“你的仙力好像真的減退了啊。不是只用手指一揮就可以將傷口復圜嗎?”

雪笑得一臉驚奇:“好難得,你居然還可以開玩笑。”

“整日以淚洗面對敵人並無功效。”

如歌站起身,走到屋內的銅鏡前。

她端詳著鏡中人。

潔淨如玉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唇角薄薄有些稚氣,鮮豔如火的衣裳襯得她美麗倔強。

“我……長得同她很像嗎?”

如歌撫著自己的臉。

雪仔細看她:“暗夜冥氣質柔弱像臨河的蘆葦,你勇敢堅毅是湍流中的磐石,雖然五官輪廓相似,但沒有人會把你和她弄混。”

如歌輕笑:“她如果真的那樣柔弱,就不會有勇氣刺傷暗夜羅和自盡。柔弱應該只是她的外表吧。”

是這樣嗎?

雪暗自想著。或許也有道理,不過因為他心裡只有她一人,就從未真正體會過別的女人。

春日陽光明媚。

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小溪中的水漲了半尺。清澈的溪水穿流在青山之中,漫過濕黑的石頭,閃著銀色的波紋,嘩啦啦歡快地流淌。

溪水邊有一座墳。

墳是十九年前的,然而像是有人一直在細心照料。沒有叢生的雜草,綠茵茵的細草好似一層輕柔的薄毯,呵護著風吹日曬的墳頭。細草不高也不低,茸茸的非常整齊,打理它們的人必定是十分用心的。

圍繞著隆起的墳頭,開滿了芬芳的野花。

野花很香,蝴蝶翩翩起舞。

野花色彩絢爛,有粉紅色、淡黃色、白色、紫色……無論哪種顏色的花兒,卻都有一種溫柔的風華。

這就是暗夜冥的墳。

如歌跪在墳前,望著那塊木碑。

暗夜冥,她的母親。自從出生,母親這個字眼就離她很生疏,她一向以為只要有爹就夠了,所有的愛爹都會給她。可是,此刻心底默念著“母親”兩個字,一股酸熱慢慢自她的鼻樑擴散到全身。

她用拳頭抵住鼻子,扭頭對玉自寒道:“師兄,我見到我娘了啊。”

玉自寒溫柔地看著她:“你娘一定很開心。”

“希望她不要失望。”

今天,她特意梳妝打扮了下,面容晶瑩如玉,雙唇微施丹朱。春日的陽光下,她清爽的體香撲面而來,紅衣鮮豔得像第一抹朝霞,燦燦生輝。

玉自寒微笑。他知道暗夜冥一定會因為如歌而驕傲。

如歌凝視著母親的墳:“我其實很想問她——丟下我一個人走,她有沒有覺得遺憾呢?不過,這會兒我又不想問了。她決定那樣離開,應該有她的原因吧。而我在爹的照顧下,也一直過得很快樂。”

玉自寒摟住她的肩膀。

如歌輕聲道:“娘,我來看你了,您如今可還好嗎?”

如歌要送給母親暗夜冥一份女兒的禮物。

於是,她開始起舞。

沒有絲竹,沒有樂曲,她在藍天白雲小溪流水繽紛花草中起舞。她優美的身姿是天地間最自然的呼吸,纖柔的腰肢是最動人的春風,她烏黑的頭髮像流淌的泉水,飄飛的衣裳像飛舞的蝴蝶。

天空湛藍。

花兒美麗芬芳,隨風搖曳。

綠茵茵的草地。

溪水歡快地流淌。

如歌靜靜起舞。

這是一個寧靜不被打擾的世界。

暗夜羅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正在起舞的人兒,是——誰——? !

……

…………

“羅兒練完功了?累不累?”

暗夜冥在溪水里洗乾淨兩個野果,放進小暗夜羅手中。

“不累。”小暗夜羅躺到她的膝上,咬一口野果,“我已經練到了暗河心法第八層,很快天下就將再沒有我的對手了!”

暗夜冥溫柔地笑著:“真好。”

“姐姐,你希望我變得很強對不對?”

“是啊。爹娘留下的暗河宮,不要變得沒落才好。”

“姐姐放心,只要有我在,莫說是暗河宮,就算整個天下也是手到擒來。”

暗夜冥繼續溫柔地笑著,她只當弟弟是在說孩子氣的大話。

小暗夜羅癡癡望著她的笑容,只覺為了她能一直這麼對著自己微笑下去,就算立時死了也心甘情願。

“姐姐,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娶你?”

暗夜冥飛紅了臉:“你都長大了,不要再說這種孩子話。”

小暗夜羅急怒坐起來:“你答應過嫁給我的!你難道忘了嗎?!”

他眼中欲毀滅一切的憤怒,令暗夜冥吃了一驚。她怔怔望著他,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的確答應過他,可是那不過是句玩笑話。

小暗夜羅陰鬱道:“我一定要娶你!否則,我會讓你後悔的!”

暗夜冥笑著搖搖頭:“羅兒才不會欺負姐姐呢。”

小暗夜羅沉默不語,終於他瞅著她,哀求道:“姐姐不要讓羅兒難過,羅兒就不會讓姐姐難過。”

“好。”

暗夜冥笑得溫溫柔柔。

“那……姐姐給羅兒跳支舞好不好?”他最喜歡看她跳舞了,她跳舞的時候像仙女一樣美麗。

“好啊。”

暗夜冥在溪邊起舞。

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腰肢的擺動,每一片裙角的飛揚無不美麗溫柔到了極致。

很久以後,暗夜羅聽到了一句話,他覺得形容的最是貼切。

髮似流泉,衣如蝴蝶。

…………

……

此時此刻。

那正在春日的溪邊起舞的人是誰? !

她輕盈地舞著,緩緩轉過身來,眼波如春水,飛揚溫柔的唇角。她望見了他,溪水淙淙流動,白雲在藍天飄過,一朵帶著陽光的笑容在她美麗的臉上綻放。

暗夜羅的雙眼忽然變成血紅色!

他走近她。

耳膜轟轟作響。

她有些吃驚,微微後退。

暗夜羅眉間硃砂殷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滿頭長發瘋狂飛舞,他蒼白著臉,向她伸出蒼白的手。

她似乎想躲,然而好像被攝住了心神,直直站著。

暗夜羅抱住了她!

他的呼吸狂亂,一聲呻吟尖銳地劃破空氣。

“上天啊!”

天空中飄散下千萬片雪花,像一張大網籠罩住暗夜羅,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把銳利的匕首,無數片雪花,向暗夜羅的要害攻擊!

如歌也抱住了暗夜羅!

她運足體內所有的能量,雙掌猛擊向暗夜羅後心!

暗夜冥的生辰,暗夜羅必定會到來。

如歌刻意裝扮得比平時溫柔幾分,更在雪的調教下習得了一隻柔美盪人心魄的舞。

暗夜冥就是暗夜羅的弱點。

在暗夜羅心神紛亂的那一刻,阻殺開始!

如歌驚怔!

她凝聚全身的功力,打入暗夜羅後心竟如泥牛入海一般!

可以將碗口粗的樹幹斬斷的雪花,竟然在距離暗夜羅還有兩寸時紛紛融化!

暗夜羅抱住她的胳膊忽然如鐵一般硬!

她痛苦地睜大眼睛,只覺腰身要被生生斷裂掉!

這時——

暗夜羅邪美的臉龐逼近她,眼中有狂熱的火焰,他的呼吸就在她唇邊,一遍一遍地低吼:“你是誰?!你是——誰——?!”

被他緊緊箍在懷裡,如歌渾身有種火焰般燃燒的痛苦,她奮力想躲開他熾熱的唇舌,然而,她赫然覺得在他的面前自己不過是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孩子。

“你——是——誰——?!”

暗夜羅血紅的眼睛逼視她!

如歌仰起臉,一雙眼睛澄澈透明:“你不認得我了嗎?”

“你——”

暗夜羅的雙臂顫抖。

“我是如歌,我是暗夜冥的女兒。”

萬千道陽光,刺目眩暈,嗡嗡作響。暗夜羅所有的意識和反應在那一刻全部失去了。

她的女兒。

暗夜冥的女兒。

她的眉眼,她的臉龐,她的神態,她的舞姿……

恍惚間,彷彿昨日重現,彷彿一切都回到了昔日美好的時刻,上天終於又重新給他機會了嗎? !

電——光——火——石——!

艷陽下。

溪水中。

一道幽藍的水波飛濺而起!

殺氣裹在水中!

水如箭芒!

刺殺暗夜羅!

如歌能感覺到暗夜羅身子的顫抖,他蒼白失神的眼眸中是激動的情緒。

手心中,她翻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匕首帶著寒光!

刺向暗夜羅後腰重穴!

幽藍的水波襲向暗夜羅後腦!

這一擊!

如歌和戰楓演練了七十九次!

時機的掌握!

默契的配合!

如歌和戰楓將所有力量放在了這一擊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4:05

第十七章

幽暗的地底,終年不見陽光。

暗河靜靜流淌,石壁上火把的光芒將屋裡的擺設染上一層濃重的豔色。紗幔輕柔,銅鏡華麗,床邊雕刻著優雅的花紋,青玉的薰香爐,波斯精美的地毯,這間屋子簡直比皇宮還要奢侈。

“暗夜如歌……美麗的名字……”

透明的酒液在黃金酒杯中輕盪,暗夜羅的雙唇彎起一抹邪美的笑容:“這麼美麗的人,餓死了多麼可惜。”

如歌坐在床邊,背脊筆直,嘴唇倔強地抿著。

自從那日刺殺失敗,她被掠到暗河宮已有四天。暗夜羅宣告全宮上下,她的身份是公主,名字叫做暗夜如歌。暗夜如歌,奇怪的名字,但這並不是她所在意的。她掛心的是,玉自寒、雪和戰楓如今在哪裡,他們的情況怎樣。

她問過暗夜羅。

暗夜羅的笑容裡帶著陰毒,說他們自有應該去的地方。

她的心沉入谷底。

“放了師兄他們。刺殺你,是我的主意,要怎樣都隨便你。”

暗夜羅捏起她的下巴:“怎樣都可以?”

“是。”

他慢慢俯下頭,湊近她的嘴唇,呵氣道:“親吻可以嗎?抱你可以嗎?”

如歌猛地側過頭!

暗夜羅狂笑,帶著不屑和嘲弄:“你以為自己是誰?!只是長著一張和她相似的臉,就可以跟我討價還價了嗎?!”

“你錯了。”如歌直視他,“我不僅有著和她相似的臉孔,還有著她體內一部分的血液。”

暗夜羅的眼睛瞇起來。

“如果你傷害到他們,那麼,我就讓你心愛的女人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一絲血脈也不留下。”

如歌的雙眼帶著凜然的決心。

於是,她開始絕食。

“你死後,我可以將你美麗的身體做成標本。”暗夜羅輕嗅酒香,“放在一個盛滿鮮花的水晶棺中,可以每時每刻地欣賞,也不用交換什麼條件,豈非十全十美?”

如歌的體力在一點一點流失,飢餓和疲憊讓她的聲音變得很輕:“是,十全十美。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不必等我餓死以後。”

暗夜羅手指一緊。

如歌抬頭,眼神淡定:“不想要我死的話,就答應我的條件。”

暗夜羅忽然笑了:“你好像非常在意他們的死活。”

“是。”她無須隱瞞。

“你難道沒有疑問嗎?為什麼我事先就知道你們的計劃?”暗夜羅旋轉著酒杯,酒香在屋裡飄蕩。 “我知道你會用匕首襲擊我的後背,我知道戰楓就藏在溪水中,我也知道雪在遠處的山坡上。”

如歌微怔。

她一直以為是暗夜羅功力太過高深。

“所以,暗河宮的弟子在山坡上圍攻雪,使得他的攻擊力大減;而你和戰楓的突襲,也變成一場拙劣的遊戲。”

暗夜羅的紅衣彷彿帶著血的腥氣。

“你一點也不好奇嗎?我究竟是怎麼知道你們的計劃?”

如歌握住顫抖的手指。

“你想說什麼?”

暗夜羅滿意地捕捉住她聲音裡的顫動,大笑道:“是有人出賣了你們!”

如歌呼吸頓住。

“想知道是誰嗎?”暗夜羅就像一隻玩著老鼠的貓。

如歌閉上眼睛,她深呼吸,讓紊亂的胸口平靜下來。半晌,她道:“我不想知道。因為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暗夜羅搖頭道:“可憐的孩子,你一心一意信賴的人出賣了你,而你還在想要去救他們。你究竟是可憐呢?還是可笑?”

“可憐的是你。大約你從來沒有全心信賴過某一個人,所以才一直是孤單的。”

暗夜羅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的面容有些扭曲,眼瞳漸漸轉紅:“世上本就沒有值得信賴的人!每個人都是自私和殘忍的,為了自己的幸福,多麼親近的人都可以下手去傷害!”

如歌不想和他辯駁這些。

“如果你進食,我就告訴你是誰出賣了你們。”

如歌淡淡一笑:“我說過了,我不想知道,因為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她笑容中的輕視,令暗夜羅的嫉妒狂湧。他忽然想用一切手段撕去她平靜的表情,他要看看面對冰冷和殘酷,她會不會痛得流血。

硃砂在眉間細細跳躍,暗夜羅輕柔地說道:“你知道嗎?世間最殘忍的並不是什麼也沒有得到過,而是曾經得到了一切,品嚐過幸福的滋味,然後再失去。一個人從小聽不到聲音,不能走路,他不會覺得痛苦。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可以聽到風聲鳥鳴花朵在枝頭搖動,可以聽到心愛的人呼喚自己的名字,也可以用自己的雙腿走路,甚至可以背著心愛的人行走在夜間山路……”

如歌瞪著他,血液漸漸凝固。

“他為什麼忽然間健康起來,你真的從來沒有疑問嗎?”暗夜羅笑容輕柔如毒蛇吐信。

凝固的血液彷彿被冰凍了起來,如歌的眼中有一絲慌亂:“不會的!我相信師兄!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你有多了解他呢?”

“我和他從小就在一起!”

“那麼,你知道他愛你愛到多麼深刻的程度嗎?”

如歌睜大眼睛。

“他一直不敢對你表白,是因為自卑於自己的殘疾,武夷山樟樹林一戰,他更加意識到殘廢的自己甚至無法保護你的安全。於是,他答應了我的條件。”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暗夜羅的笑容亦忽明忽暗:“我給他健康的身體,他幫我取得天下。雖然他出賣了你們,但是我答應他不傷害你的性命。”

如歌眼前像有千萬道閃電炸開!

她凍僵在地上,身子不可抑制地發抖:“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玉師兄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

玉師兄,是天下最高潔善良正直的人,決不會為了一己私念而做出這樣齷齪的事情!

她相信他! !

他決不可能那樣做! !

暗夜羅看著她,揚聲大笑:“既然不相信,你的身子為什麼發抖?!玉自寒也不過一介凡人,自然有他的貪念。這樣你就感到痛苦了嗎?!脆弱的人啊,他不過是出賣了你們,還沒有用刀子親手捅進你的胸口,你為什麼就要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呢?!”

如歌胸口像被烈火焚燒:“我不相信。除非他親口承認。”

暗夜羅斜睨她,為她的痛苦而快感:“好,那就讓你見一見玉自寒。”

******

美酒。

美人。

妖嬈的舞蹈,纖細的腰肢,絲竹聲勾人心魄,葡萄酒在水晶杯中殷紅蕩漾。舞姬們翩翩起舞,圍繞著席間那個青衣的男子,她們眼波如絲,柔媚得可以滴出水來。

青衣男子沒有喝酒,只是慢慢喝茶。

他眉宇間似有淡淡的光華,一股溫柔高貴的氣質使得他不怒自威。面容略帶蒼白,修長的身體也未見得有多麼健壯,唇邊更是有著淡然寧靜的微笑,他本應該是十分容易親近的人,但是自那種自體內散發出的威嚴使得舞姬們不敢過於放肆地挑逗。

跟宮主暗夜羅不同,暗夜羅的威嚴來自於深不可測的功力和陰晴不定的性格,他的威嚴卻來自於高華的氣韻,使人自慚形穢。

舞姬將一隻削好的香梨送到他的唇邊,媚聲道:“愛郎,嚐一嘗這梨子可甜嗎?”

茶氣裊裊,青衣男子恍若未聞,他右手輕握茶盞,目光清遠淡靜,像是在牽掛著什麼。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輕盈的腳步。

流動著光芒的珠簾猛地挑開,一襲鮮豔的紅衣奪目而入,她驚呼一聲,奔向被舞姬們簇擁的青衣男子,喊道:“師兄!”

青衣男子正是玉自寒。

他身子一震,抬頭望向她,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他將茶盞慢慢放在酒案上,並沒有應她。

如歌怔住,從小到大,她何曾見過如此冷漠的師兄,不由得慢下了腳步。

暗夜羅走了進來,拍掌笑道:“一對小情人見面,怎麼不親親熱熱擁抱在一起呢?是不是舞姬們美艷誘人,所以靜淵王心有旁騖了啊。”

如歌告訴自己不要去理會暗夜羅的話,可是,玉自寒異於往常的神態讓她心裡無法不起疑。

可是,滿腔的問題首先沖出她唇邊的第一個仍舊是——

“師兄,你還好嗎?”

“很好。”

舞姬們嬌笑著,爭著為玉自寒倒茶,不時用眼睛瞟她一下,讓她知道她的問題是多麼好笑。

“戰楓和雪在哪裡呢?”

“不知道。”淡漠的回答。

“你——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嗎?”

“沒有。”回答中除了淡漠,又帶著些許不耐煩。

如歌的雙手漸漸發抖,她深吸口氣,問道:“你——你的耳朵和雙腿是如何康復的?”

玉自寒低頭品茶,嘴角有淡淡苦笑:“暗夜羅應該告訴你了。”

滿胸的寒意!

如歌如置身在冰天雪地的寒窟中!

她的喉嚨一陣陣地緊縮!

暗夜羅斜睨如歌,道:“還要接著問下去嗎?”

如歌用力吸氣,只覺心肺一片冰冷的刺痛,她緊緊盯著玉自寒,眼神帶著絕望和痛苦:“是你,出賣了我們嗎?”

玉自寒將茶一飲而盡,冷漠道:“是。”

“為什麼?”

“因為,健全的人比一個殘廢要強上幾百倍。”玉自寒苦笑,“如今才發現,原來我可以有很多的選擇,你不再是我惟一在乎的。”一個舞姬坐到他的腿上,在他的脖頸處印上一個猩紅的吻痕,然後得意地瞟著如歌。

如歌呆住良久良久。

終於,她蒼白著臉走過去。

她走到玉自寒面前,伸手扯斷脖子上的紅繩。細韌的紅繩,上面墜著一枚雕刻龍紋的白玉扳指。她將它還到他手中,微顫道:“從此以後,我沒有像你這樣的師兄。”

玉自寒低下頭,望著白玉扳指,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清晨的吻,他嘴唇煞白,道:“是。我是烈火山莊的恥辱。”

如歌最後望他一眼,飛奔出去,在轉身的那一刻,淚水狂湧而下。

看著她的離開,玉自寒閉上眼睛,他的嘴唇蒼白透明得就像被寒雨打濕的杏花花瓣。

他沉默地坐著。

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暗夜羅揮手讓舞姬們退出去,赤足走向玉自寒,眉間硃砂快樂地輕跳:“心痛嗎?”

茶壺已經空了,玉自寒怔怔撫弄茶盞細膩的邊緣。

“她不會知道,你是怕我傷害到她,才對她撒這樣的謊。肯本沒有什麼出賣,雪的功力只剩下昔日的兩成,十個如歌和戰楓的刺殺也費不了我的一根小手指頭,天下再沒有我的對手!”

暗夜羅的大笑震得血衣飛旋:“可是,只是一個小小的謊言,她就相信了。哈哈哈哈,世間哪裡有信任這種脆弱的東西!”

玉自寒依舊沉默。

暗夜羅俯身凝注他,眼神邪魅多情:“今天是約定的最後一天,你有決定了嗎?是否要我收回你的健康,重新變成原本殘廢的身體?”

“最後一天……”玉自寒默念。

“若是換作十天前,你想也不想便會拒絕我的提議,然而現在你猶豫了。”

“……”

“當你嚐過健康的滋味,再變回耳不能聽足不能行的殘廢,確是比死還要痛苦。”

玉自寒苦笑。

暗夜羅眼中閃出奇異的光:“當你助我得到天下,我許諾給你永世不老健康的身體。”

“我需要一副永世不老健康的身體做什麼呢?”如果她對他只有恨意,那麼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意義。

“我還可以把如歌給你。”暗夜羅又道。

玉自寒身軀微震。

“我可以讓她愛上你,心裡沒有別的男人,只是愛著你。”

“你無法做到。”

“如果我能夠做到呢?”暗夜羅柔聲誘惑著他。

玉自寒手指一緊,茶盞應聲碎掉,碎片刺入指尖,鮮血流淌出來。

******

深夜,玉自寒再次見到瞭如歌。

她穿著一襲薄薄的輕紗推開他的房門,火光輝映下,她面若桃花、眼波流動。她就像一陣風,卷來令人迷醉的沉香,輕蹲在他的床榻前,用溫燙的手掌輕撫他的臉龐。

玉自寒大驚。

這不是那個他熟悉的如歌。

他想要推開她。

如歌卻抱住了他,溫柔地依偎在他的腰腹間。

暗夜羅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她現在是屬於你的。”

玉自寒怒道:“你對她做了什麼?!”在她的擁抱中,他只覺一股熱氣從小腹升起。

“她不過是吃了一些藥,沒有你,她會死掉。”

“把解藥給我!”

暗夜羅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大笑道:“你是讓她死呢?還是要了她?”

說完,他消失在無際的黑暗裡。

如歌的呼吸中帶著令人迷醉的香氣:“師兄……”

玉自寒怔住:“你知道我是誰?”被下了迷香的人,一般而言都是神智混沌的。

如歌眼神迷濛而濕潤,面頰緋紅:“玉師兄……你是我最喜歡的玉師兄……要永遠和玉師兄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玉自寒呻吟一聲,擁抱住她。

她的身子火燙,不安地在他懷裡蠕動,呼吸越來越急促:“樟樹林……不見了師兄……好想念好想念師兄……永遠不要離開歌兒……好不好……”

原來,她的記憶保留在了武夷山樟樹林那戰之後。

她難受地舔著嘴唇,喉嚨乾澀道:“師兄……我好熱……好熱……”

“歌兒,”玉自寒試圖拉開她的雙臂,“我去找解藥給你。”啊,被她抱住,衝動尖叫著想要擺脫理智。

如歌難受極了,體內洶湧的烈焰燒得她坐立難安,惟有抱住他,在他懷裡才覺得舒服一點。

“不要離開我!”

她掙扎著呼喊,猛地抬頭,卻正好撞上他關切焦急的臉。

火燙的嘴唇碰到清爽的雙唇!

她彷彿乾渴已久的人,用力吻了上去!

玉自寒被她壓倒在床上!

她呼吸出濃重的香氣,像魔咒般蠱惑了他,甜蜜的粉舌吻得他那樣深,她的氣息充滿他的全身。

“歌兒……”

玉自寒拼命想要找回最後一絲自控力。

如歌的小手將他的衣裳扯裂,滾燙的面頰貼在他的胸脯,呻吟著,難受著:“師兄……”

她含住了他胸前粉紅色的小蕾。

玉自寒低吼一聲,身子弓了起來,手指緊揪住床上的單子……

迷醉的夜。

屋內春意濃。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4:25

第十八章

暗夜羅給如歌服下的是一種叫做“遺忘”的迷藥。

遺忘所有的痛苦,遺忘所有不願發生的事情,只記得玉自寒和幼時無憂無慮的甜蜜時光。

如歌重新變回了當初那個單純快樂的少女,她的眼睛閃亮,快樂跳躍在嘴角,雖然是在陰沉的暗河宮,她的笑聲依然一串串灑在每個角落,彷彿春天撲面的清風。

她每天最幸福的時刻是見到玉自寒的那一瞬,撲進他的懷中,像孩子一樣撒嬌,讓他溫柔的手掌愛撫她的臉頰、髮梢。她喜歡躺在他的臂彎,靜靜聽他的心跳,聽著聽著,會慢慢睡去。

可是,她能夠見到玉自寒的時間越來越少。玉自寒越來越忙,回來的越來越晚。有時候她會望見他眼中疲憊而復雜的神色,問他時,他卻只是微笑。

夜晚,如歌沉沉睡在玉自寒的懷中。

她的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映著粉紅的面頰,唇角彎著,像是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玉自寒將薄被掖在她的下巴。

望著她許久,他閉上眼睛,眉心輕輕皺起。

暗夜羅的勢力遠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北方八省的商業命脈為他所操縱,從銀號、酒樓、妓院、販鹽到鏢局、藥舖,暗河全有涉及,利潤之豐厚影響之大足可動搖天下經濟;武林中,很多幫派都暗中依附暗河宮,自從烈明鏡辭世,暗夜羅更是有著一呼百應的氣勢,連天下無刀城也唯它馬首是瞻;宮廷裡,暗夜羅早已安插進很多暗河弟子,從皇上到景獻王、敬陽王的一舉一動,他事無鉅細瞭如指掌。

暗河宮,正如一條在地底暗暗流淌的河流,因為黑暗,因為無聲,沒有人會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不知不覺間,它已經滲透入每一個縫隙。

只是暗夜羅雖與敬陽王、景獻王都有勾結,但二王素知暗河宮的野心,對他頗多防範諸多小心。暗夜羅想要把握住朝廷軍隊的力量,就必須依靠玉自寒。

玉自寒問道:“為何要取得天下?”

暗夜羅眼神瘋狂:“將蒼生踩在腳下,讓它們掙扎哀求,它們的幸福就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我偏偏要給它們痛苦!讓高尚的人變得齷齪,讓尊貴的人失去尊嚴,讓貞潔的人變得放蕩,讓富有的人窮困潦倒,讓所有的貪婪和自私無限制地放大,讓背叛和血腥瀰漫天空!”

“那樣你就會感到快樂?”

“快樂?!哈哈哈哈哈哈!!”暗夜羅狂笑,“你見到過頭痛發作的病人嗎?痛得用腦袋去撞牆,痛得用手扯掉所有的頭髮,痛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只有其他的痛苦,才可以將頭痛暫時遺忘掉!”

“你瘋了。”

“我沒有瘋!”暗夜羅雙眼血紅。 “我是一個死人。死人怎麼會瘋呢?!”在她背叛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玉自寒寧靜道:“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麼多,你不怕我背叛你嗎?”

“你不會。”暗夜羅笑著搖晃酒杯,“幸福的感覺正如食髓知味,一旦嚐過,再不會捨得丟棄。要么是纏綿的愛,否則是刻骨的恨,你已沒有回頭的機會。 ”一旦他給如歌服下“遺忘”的解藥,那麼,她的恨意是玉自寒無法承受的。

玉自寒沉默。

如歌在他懷裡翻了個身,夢裡呢喃句什麼,窩在他頸邊咕咕笑起來。她的鼻息熨熱他的肌膚,胳膊橫過他的胸膛。

玉自寒擁緊了她。

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

偌大的暗河宮整日裡空空蕩盪,很少看見人影。如歌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看到玉自寒,於是她抱怨無聊。

第二天,她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侍女。

這個侍女沒有用黑紗蒙面,面容娟秀,溫婉嫻靜,她的眼睛幽深,裡面似乎隱藏著千萬種難以言語的感情。

“我叫做薰衣。”

如歌讚歎道:“很好聽的名字啊,我叫你薰衣姐姐好嗎?”

薰衣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不認得我了嗎?”

如歌撓頭道:“我應該認得你嗎?啊,對不起,我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我曾經陪伴了你八年……而且……”而且,我曾經把匕首插進趕來救我的你的胸膛。你真的全都忘了嗎?薰衣的眼底湧起一片淚光,然而她很快用沉靜掩蓋了它。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這樣啊,怪不得我覺得姐姐有種熟悉的氣息呢。”她拉住薰衣的手,笑道,“姐姐坐,陪我說說話好嗎?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好悶的。”

薰衣坐到她的身邊。

“說什麼呢?”如歌想一想,“你是暗河宮的人嗎?”

“是。”

“那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強了!”如歌兩眼放光,“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厲害的,走起路來就像雲一樣輕。”

薰衣笑一笑:“還可以。”

“姐姐你是怎麼來到暗河宮的呢?”如歌好奇道。

“我出生在暗河宮。”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她和暗河宮有這麼深的淵源啊。

“生我的女人是暗河宮的三宮主,所以我的命是屬於暗河的。”

“生你的女人?”如歌皺眉,“你對自己母親的稱謂很奇特。”

薰衣面無表情道:“她不是我的母親,我不配。我只是她一時憤怒下同一個不知姓名的男人生下來的,是她的恥辱。”

如歌驚怔。

半晌,她握住薰衣的手,溫暖傳到她的掌心:“每個母親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也許是因為什麼原因,你的母親忘記告訴你她對你的愛。”

薰衣淡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她的名字甚至都是到了烈火山莊之後小如歌幫她取的,在暗河宮她的身份連最低層的婢女都不如。

“你恨她嗎?”如歌輕聲問。

薰衣的手指抽搐一下,苦澀滑過她的唇邊。恨她嗎?應該是恨的。恨她從來都把自己當作工具來利用,恨她從沒有給過自己一點溫情,恨她看著自己的眼中總是有著厭惡。可是,為什麼她所有的命令自己總是遵從,當看到她的臉被毀掉時自己心裡會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為了她,自己甚至可以將匕首刺進一直關懷著自己的小姐胸膛。

這——是恨嗎?

如歌微笑:“她總是你的母親,你總是愛她的。不要去恨一個人,恨她的時候,你會感到加倍的痛苦。”

薰衣凝視她:“你恨過別人嗎?”

如歌努力想一想:“好像——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了。不過,我不希望有讓我去恨的人。”

“如果是一直陪伴著你,你視為姐妹的人背叛了你呢?”薰衣低聲道。

如歌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既然是我視為姐妹的人,那麼就永遠是我的姐妹。生氣和傷心應該是有的,然而怎麼可能真的去恨她呢?是我如親人一般的姐妹啊。”

薰衣眼中似有淚光。

她低下頭,沒有人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如歌苦惱道:“不知道怎麼了,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除了有玉師兄的記憶,其他什麼都忘記了。”她用力敲敲自己的頭,眉心皺成一團。

薰衣打量她,好像在觀察她是否真的將一切都忘記了。

如歌忽然喜道:“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你陪伴過我八年?那你一定知道很多關於我的事情了。我的親人呢?他們是誰?他們在哪裡?”

“戰楓你還記得嗎?”

“戰楓?”

“你曾經非常喜歡他。”

“啊,有這樣一個人嗎?”如歌努力思索。

“還有雪。”

“雪?一定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是個男人。”

如歌睜大眼睛。她以為女孩子才會叫這樣的名字。

“他是一個很愛你的男人。”

如歌更加吃驚:“為什麼我一點記憶都沒有呢?”

薰衣沉默。

“他們現在在哪裡呢?”如歌追問。

“就在這裡。”

如歌“刷”地一聲站起來:“什麼?就在這裡嗎?”她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

薰衣點頭。

“我想去看看他們。”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他們被關在水牢,情況淒慘,你還是不要去看了。”

如歌驚道:“快帶我去。”

薰衣凝視她,目光似有猶豫。

“求求你,薰衣姐姐,帶我去好不好?”如歌苦著臉哀求,“或許我會想起很多東西來的。”

薰衣深吸一口氣,終於點頭。

穿過一條又長又窄又黑的地道,撲鼻是腐臭的氣息,好像是有成千上百隻老鼠齊齊臭爛。地面流淌著漫過足踝的黑水,黑水里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散發著惡臭,如歌的腳被什麼絆住,仔細看去原來是大團的頭髮,頭髮裡糾纏著蝙蝠的屍體。

如歌強忍住欲嘔的難受,跟在薰衣後面走著。

漆黑的水牢,伸手不見五指,只聽見呻吟聲、慘呼聲、血流聲、詛咒聲……氣氛陰森恐怖,彷彿在最深層的地府中。

走著走著,拐過不記得幾個彎,面前突然火把通明!如歌自黑暗中一時無法適應,只覺有種刺目的眩暈。待她睜開眼睛時,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是一間極寬敞的牢房。

十幾隻石壁上的火把將牢房照得亮如白晝。牢房中央熊熊燃燒著一堆火,裡面的烙鐵被燒得通紅;地上有五六條斷掉的皮鞭,皮鞭上染著斑斑血跡;空氣中有股燒焦的氣味,彷彿是皮肉被烙燙過。

牢房裡有四個暗河弟子,皆用黑巾蒙面,看不清神態,然而透過黑衣的是殘忍和冷漠。

一個暗河弟子正揮舞著皮鞭抽打囚犯。

另三人在喝酒。

那囚犯的雙臂被吊起,幽藍的捲髮凌亂地披散下來,他身上深藍色布衣已被皮鞭抽得襤褸,染滿鮮血,皮肉翻捲可見。他的胸襟被扯開,胸口的烙印還冒著絲絲白煙。

如歌倒抽一口涼氣。

薰衣望著她道:“你認得他嗎?他叫戰楓。”

如歌努力盯著他看,想從他紛亂的髮間找到一點熟悉的影子,可是,她看不清楚。

她走近了些。

黑衣的暗河弟子們厲聲喝道:“什麼人?!”

薰衣比了個手勢,暗河弟子們忽然非常整齊地轉身退下。牢房里頓時寂靜下來,只能聽到火把噼劈啪啪燃燒的聲音。

如歌走到戰楓面前,輕輕撥開他幽黑得發藍的捲髮,好奇地打量他的面容:“你——叫做戰楓?”

戰楓好似被閃電擊中,他猛地抬起頭,直直望著她!

“你認得我嗎?”如歌又問。

戰楓的唇角滲出鮮血,他面容蒼白,深黯的眼睛像大海一般幽藍,他欲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喉頭一顫,一口淤血噴了出來。

如歌連忙扶住他,從懷裡掏出巾帕擦拭他嘴邊的血,扭頭對薰衣道:“他做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呢?”

薰衣道:“是宮主的命令。”暗夜羅的命令,沒有人會去問原因。

“可以將他放下來嗎?”他的雙臂一直懸吊著,一定很痛。

薰衣苦笑:“我沒有放他下來的權力。”

如歌擦乾淨他臉上的血跡和污漬,眼睛閃了閃,訝異道:“如果我曾經見過你,一定不會將你忘記。”他俊美孤獨如九天戰神,冷漠而又脆弱的氣質是每個少女都過目難忘的。

戰楓眼底洶湧湛藍:“你——!”發生了什麼? !她居然不認得他了嗎?她表情中的茫然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你認得我嗎?”

如歌重新問了一遍。

戰楓忽然有股狂笑的衝動!他認得她嗎?她是他體內流淌的血液,是他骨頭里的骨髓,就算將他敲碎揉爛,也不會忘記她的每一個笑容和哭泣。

“我認得你。”

一個笑語如花的聲音從隔壁牢房傳出。

如歌轉身看去。

只見那人白衣如雪,他恍若是沐浴在春日最燦爛的陽光裡,光芒耀眼,絕代風華。他輕輕笑著,像春滿大地百花盛開,因為那朵笑容,陰暗潮濕的水牢霎時變得如仙境一般明亮美麗。如果不是他的腳上戴著鐐銬,她決不相信他會是被關在這裡的囚犯。

他笑盈盈對如歌招手道:“丫頭,終於想到來看我了嗎?”

如歌迷茫地走過去,端詳他:“你說,你認得我?”

“是啊。”

“我叫什麼名字?”

“你叫如歌。”他一臉哭笑不得。

哦,不錯。 “那你叫什麼名字?”她繼續問。

“臭丫頭!”他隔著鐵欄伸手擰她的面頰,“你任何人都可以忘記,但是決不能忘記我!否則,我就傷心給你看!”

如歌怔怔道:“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愛的人啊。”他笑得理所當然。

如歌非常困惑。她愛的人應該是玉師兄才對,什麼時候多出來這麼一個美得像仙人的男人。

“你忘記了很多事情對不對?”

“對!對!”她連忙應道。

“來,把耳朵湊過來,我會幫你把所有都想起來的。”他眨眨眼睛,像孩子一樣調皮。

她聽話地將耳朵湊近鐵欄。

突然,他傾身上來,吻住她小巧的耳垂,帶著清涼的花香,他在她耳邊低喃:“死丫頭,好想你……”

如歌驚得跳起來,耳朵羞得赤紅,她急怒道:“你這個——”

“雪。”

“什麼?”

“我叫做雪。”他的笑容像雪花般晶瑩透明,“如果你忘記了我,那麼就重新認識好了。”

******

次日,薰衣對暗夜羅說,除了玉自寒,如歌確實將過往的一切都忘記了。

暗夜羅很滿意。

當他讓如歌喝下新的“遺忘”後,她就把到水牢見過戰楓和雪的事情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從那以後,薰衣便成為瞭如歌的侍女,陪伴在她的身邊。

銅鏡照出一張扭曲猙獰的臉。

暗夜絕黑紗怒揮,鏡子摔在地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我要殺了她!!”

烈如歌不僅毀了自己的容貌,幾次三番從自己的掌心逃脫,而且,她居然是暗夜冥的女兒!

暗夜冥——

從小到大,在父母、在暗夜羅的心裡眼裡就只有暗夜冥的存在,而沒有她。暗夜冥美麗、溫柔、善良、聰慧,她就像一個仙女,讓無數人癡迷傾倒。暗夜冥是她的噩夢。

當發現摯愛的兄長深深迷戀著暗夜冥時,她徹底崩潰了。跪在暗河邊,她哭了三天三夜,哭到嘔吐,哭到昏厥。她準備去殺掉暗夜冥,暗夜冥卻告訴她,她愛的不是暗夜羅,而是一個叫做戰飛天的男子。

暗夜絕知道戰飛天。

他是一個天神般英偉的男子,有剛毅的眼神和寬厚的肩膀。

可是,她難以置信暗夜冥居然會捨棄暗夜羅而選擇別的男人,暗夜羅比幾千幾百個戰飛天加在一起還要出色!

不久,暗夜羅將暗夜冥關在了水牢裡。

看到瘋狂而痛苦的暗夜羅,她開始相信暗夜冥真的愛上了戰飛天。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暗夜冥,她再次決心殺死暗夜冥!

暗夜冥卻一點也不慌張,她雖然消瘦但是笑容依舊嫻靜。她說,死掉的她只會讓羅永遠懷念和痛苦,不如放她離去,在戰飛天的身邊,羅或許會恨她,但恨比愛容易承受。羅會有機會遇到他命中真正的女人。

她被說服了。

她偷偷將暗夜冥從水牢放走。

她以為暗夜冥的離去,會使得自己成為暗夜羅生命中惟一的女人。

然而——

她錯了! !

暗夜羅徹底瘋狂了! !

在烈火山莊的那一晚,暗夜冥和戰飛天最終還是死了,暗夜羅也受了重傷,獨自一人幽閉了十九年。

寂寞而漫長的十九年啊……

悔恨日日咬噬她的心。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她會選擇在暗夜冥十歲時就殺死她。即使在水牢中殺死她也好,那樣的話,最起碼暗夜羅的身體不會受到傷害。

她在暗河宮等了十九年。

終於等到暗夜羅重新出關。

可是,暗夜羅已不是當年那個跳脫飛揚狂傲不羈的暗夜羅,他長發垂地、面容蒼白,眉心的傷口凝結成一顆殷紅的硃砂,他的眼中好像已經沒有感情,只有無邊無際的痛苦。

不管是怎樣的他,她都會永遠陪伴他。

然而——

那個叫做烈如歌的女孩子卻毀掉了她的臉!她變成了一個醜陋恐怖的女人!這樣的臉,她如何能出現在暗夜羅面前! !

又發現,原來烈如歌竟是暗夜冥的女兒!

噩夢……

沒有盡頭的噩夢……

暗夜絕淒厲地狂吼:“我要殺了她!暗夜冥,你無法再毀掉我的一切!!”

她奪門而出,衝向如歌居住的方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4:46

透明的液體,微微帶些粉紅的顏色,像是用三月桃花的汁釀成的。暗夜羅在如歌的杯中滴上兩滴,對她笑道:“你現在快樂嗎?”

如歌想一想:“快樂。可是……”

暗夜羅挑起眉毛,詢問地看她。

“可是……總覺得這種快樂是偷來的,是預支的,將來必須要償還,或許償還的代價要比現在的快樂還要多。”如歌苦惱地將水晶杯中液體喝下。能夠在玉師兄身邊,自然是甜蜜幸福,但心中總有惴惴不安的感覺,就像在做著一場虛幻的夢。

“將來會是痛苦還是快樂?”

“不知道。”

“既然未來是不可知的,那麼為什麼不先享受幸福和快樂呢?”暗夜羅的聲音低深柔雅,穿過空氣,蠱惑著如歌全身每一個細胞。

如歌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是又覺得很是荒謬。她一時間思維有些混亂,水晶杯停在唇邊,映著嬌嫩的雙唇,彷彿帶著露水的桃花花瓣。

暗夜羅雙眼忽然閃過一抹奇異的神情。

如歌搖頭道:“不對。如果先享受快樂的代價是造成以後更大的痛苦,那麼我寧可趁自己還年輕時去承受一切。太過輕易的幸福會使人軟弱,而只有堅強的人才配得上真正的幸福。”

終於想明白了這一點,她笑得十分開心。

暗夜羅凝視她。她的笑容非常像一個人,只不過她的笑要樂觀和開朗很多。

薰衣站在旁邊。

在她的眼中,如歌和暗夜羅驚人地相像。兩人的輪廓眉眼,笑起來的神態,喜歡紅衣的嗜好,低頭時脖頸都會微微向左傾斜一點。最相似的是兩人的氣質,明明沒有刻意張揚,然而一種霸道的存在感充滿空間,讓人無時無刻不被吸引。

但差異也是很明顯的。

暗夜羅的紅衣彷彿殘陽中的晚霞,有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帶著血的腥氣,恍若當他的紅衣飛揚時,將會遮天蔽日,血流成河。

如歌的紅衣鮮豔奪目,好像初日第一抹朝霞,帶著勃勃生機,鮮紅得令人心折,彷彿無論發生什麼都無法阻擋太陽的升起。

薰衣沉默地看著。

如歌與暗夜羅談笑著,有種難以言語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走。陰暗終日不見陽光的地底,因為她和他而突然美麗得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一陣殺氣驟然襲來!

如歌手中的水晶杯應聲而破!

薰衣立時揚袖去擋,然而黑影如一團急奔而來的烏雲,她的長袖毫無著力之處。在她驚疑間,黑影已撲向如歌!

凌厲的殺氣向著如歌面門而來!

黑紗如毒蛇!

如歌沒有理會它,俯下身子輕輕將水晶碎片撿到掌心。映著火把的光,水晶碎片晶晶閃閃,幻出炫目的光彩。好美的杯子,碎了實在可惜。

事後,暗夜羅問如歌:“你沒有看到她的攻擊嗎?”

如歌道:“看到了。”

“為什麼不閃躲?”

“閃躲了啊,我蹲下去撿水晶片就是閃躲。”她笑得可愛。為什麼閃躲就一定要做出驚慌的樣子呢?

“當時你應該恐懼。以你的功力,她要殺你易如反掌。”

“不會的。”她依然笑得可愛。

暗夜羅挑起眉毛。

如歌道:“你在我的身邊,她無法傷害到我。”

暗夜羅瞇起眼睛:“我未必會保護你。”

“直覺告訴我,你會的。”

“如果你的直覺錯了呢?”

如歌微笑:“反正我現在還活著。”

所以,她的直覺並沒有錯。

只在眨眼間。

黑紗卻綁在了暗夜絕自己身上。

她掙扎怒吼:“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是她毀了我的臉!是她讓我生不如死!”暗夜羅對如歌的出手相救,讓她的憤怒和恐懼達到了頂點。

薰衣低下頭。

她不願看到暗夜絕如此失態,寧願她冷酷狂妄,也不願看到她如瘋人一般歇斯底里。

“生不如死嗎?”暗夜羅旋轉著黃金酒杯,血紅衣裳透出冰冷的味道,“那就去死好了。”

暗夜絕瞪大雙眼,面容更顯猙獰醜陋:“你說什麼?!你讓我去死?!我是你親生的妹妹!”

暗夜羅厭惡道:“如果不是有那麼一點血親,早在你放她走的時候,就該殺了你。”

暗夜絕渾身顫抖:“哥……”她一直以為他是不知道的!怪不得他對她的態度那樣無情和淡漠,怪不得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憎恨!哈哈,原來他全都是知道的!

暗夜羅冷道:“愚蠢又醜陋的女人,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暗夜絕已說不出話,淚水帶著殷紅的血絲,滑下她扭曲變形的醜面。

“將她關進水牢。”暗夜羅命令道。

“是。”薰衣悄悄咬緊嘴唇,走到暗夜絕身前,“三宮主,請。”聽到這一句,如歌吃驚地望過來。她是三宮主?那她豈非就是薰衣的母親。

暗夜絕瘋狂流淌著眼淚,大喊道:“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是你的姐姐,而我是你的妹妹啊!她並不愛你,而我愛你愛到什麼都可以為你去做!當年,你要得到霹靂門火器的配方,我就用自己的身體去換,甚至不惜生下一個雜種!哥——,我從沒有怨過你,我那麼愛你呀!你為什麼不可以看一看我呢?!”

暗夜羅冷笑著捏起她的下巴:“為我做一件事情,或許我會考慮看你幾眼。”

“只要你說,多少件我都會去做!”

希望點亮了暗夜絕的眼睛!

“去死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這張令人作嘔的臉。”暗夜羅輕柔地說,話語裡的殘酷讓如歌不寒而栗。

淚水像河水般從暗夜絕眼中流淌出來。

“我死了,你心裡就給我一點位置嗎?”

暗夜羅仰首飲酒:“或許。”

“好。”暗夜絕醜陋的臉上綻開一朵淒慘的笑。

“不要!”如歌急呼。

暗夜絕的臉漸漸變成灰色。

薰衣偏過頭,她的牙齒已經將嘴唇咬出血,滿嘴都是血腥氣,她握緊雙手,胃劇烈地翻絞。她以為自己不會哭,但流血的嘴唇一陣陣感到了淚水的鹹澀。

如歌拉過薰衣,對著暗夜絕大喊:

“你看看她!她是你的女兒對不對?!你死了,丟下她一個人嗎?就只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就要拋下自己的女兒嗎?!”

暗夜絕的身子滑倒癱軟在冰冷的地上,她的眼神開始渙散。望著薰衣,她的臉上閃過恍惚的神情。

“女兒……”

“對!她是你的女兒啊!而且……”薰衣的手指僵冷如冰,如歌用力握緊她,想要把力量傳遞給她,“而且……她愛你!”

“愛……”

暗夜絕呻吟著,汩汩鮮血滲出她的嘴角,她吃力地望向面無表情的暗夜羅,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哥……記得你說過的話……我死了……愛我……一點點……好……不好……”

尾音被黑暗吞沒。

暗夜絕瞳孔已經渙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想是要永永遠遠望著暗夜羅。

薰衣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如歌胸口一片冰冷。

只有暗夜羅平靜如昔地嗅著酒杯中的酒香,紅衣如血霧般飛揚,他的唇邊似乎還有一抹嘲弄的笑意。

******

暗夜羅已經瘋了。

深夜,如歌躺在玉自寒臂彎,怔怔打了個寒戰。她想起暗夜羅的那雙眼睛,沒有感情,沒有震動,只有冷漠的嘲弄。那已經不再是人類的眼睛,甚至連野獸也比它有溫情。

“明天清晨你就要走嗎?”如歌低聲問,心裡有種莫名的不安和擔心。

“是的。”玉自寒輕撫她的頭髮,寧靜道。

“要去多久?”

“……不知道……”

如歌撐起身子,俯看他,擔憂道:“要去多久都不確定嗎?”

他微笑道:“不用擔心。”

“師兄,我擔心的是暗夜羅。他會不會讓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呢,或者讓你陷身於危險之中,你知道,他真的瘋了。”

他依然微笑,眼眸如春水般溫柔:“我會回來的。”

如歌的手指拂過他清俊的眉梢,嘆道:“可是,我很擔心,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而且,你這幾天的神情也不太對,雖然還是微笑得像什麼心事也沒有,但夜裡睡著時,你的眉心總是皺得很緊。”

玉自寒捉住她的手指,放到唇邊,輕輕一吻:“會想念我嗎?”

他凝視她,她的手指留在他溫暖的唇上。

如歌的臉悄悄紅了,嗔道:“你明知道的。”

他閉著眼睛,吸氣:“會很想我對不對?”

“不對。”

他微怔,忽而微笑:“那就是說,會很想我很想我對不對?”

“答對了!”如歌笑著重又窩進他的懷裡,伸出胳膊緊緊抱住他,“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這句話一出口,她忽然覺得有陣強烈的不安,就好像她說錯了什麼一樣。

玉自寒安撫地拍拍她的後背,淡笑道:“不用擔心。……歌兒,等我回來,我們……在山林建一間小屋好嗎?”

“嗯?”

他臉上有淡淡紅暈:“你喜歡木屋還是竹屋呢?”

如歌的臉“騰”地也紅了。

玉自寒手足無措,輕咳起來。

她垂首道:“屋裡……都有誰?”

他眼底盈滿溫柔:“你和我……將來……還會有孩子……”

她臉紅如霞。

終於,她嗔道:“等你回來再說啦。”

玉自寒溫柔地擁抱住她。

良久沒有人出聲。

兩人擁抱在黑暗中,體溫互相傳遞,呼吸在彼此耳邊。他和她的氣息都是滾燙的,彷彿有熱烈的火焰在兩個身子之間燃燒。

玉自寒努力平息體內的躁動,他從懷裡取出一件東西。雕刻著龍紋的羊脂白玉扳指,一條細細的紅繩將它串起。

如歌吃驚道:“咦,這個扳指我一直是貼身戴的啊,怎麼會在你身上。”

他沒有回答她。

他將紅繩輕輕套上她的脖頸,白玉扳指在黑暗中發出柔和的光芒。他低聲道:“它是你的。”那一日,當她將扳指還給他,臉上的決絕將他的心化為灰燼。

如歌點頭:“好。我生時戴著它,死了也戴著它。”

玉自寒深吸口氣,用力將她摟緊懷裡:“歌兒……”

歌兒,只要有她,他甘願走入無間的地獄。

在暗河流淌的地底,兩人的呼吸忽然又變得急促。

溫柔的體香瀰漫在空氣中。

******

陰暗的水牢。

戰楓的雙臂懸吊半空,深藍的布衣已撕扯破爛,他身上佈滿觸目驚心的鞭痕烙傷,鮮血汩汩浸透出來。他臉色蒼白,嘴唇乾裂,捲曲的頭髮黏在痛出冷汗的雙頰。

鼾聲傳來,深夜時分,看守水牢的暗河弟子都睡去了。

戰楓忽然睜開眼睛!

他的眼中閃著幽藍的火光:“就是明天?”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這個牢房中除了他就再沒有別人了。

“是的。就是明天。”

一個花香般動人的聲音從隔壁牢房飄來,雪慵懶地打個哈欠,彷彿他正是被戰楓吵醒的。

戰楓的瞳孔收緊:“他……會成功嗎?”

“何謂成功,何謂失敗呢?”雪枕在自己的雙臂上,望著漆黑的壁頂嘆氣,“如果我是他,或許會選擇就這樣繼續下去。能夠有一個健全的身體,能夠守在她的身邊,能夠被她愛著,縱是世間毀滅幾百次,又有什麼關係呢?”

戰楓沉默,半晌,他閉上眼睛。

是的,只要能被她愛著,縱是世間毀滅幾百次,又有什麼關係呢?年少的荷塘,是他一生中僅有的幸福,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他會留在荷塘邊永世不離開。

“她……會將一切永遠遺忘,生活得單純快樂嗎?”上次她來到水牢,眼底一片澄靜,笑容可愛得就像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如果真的可以,那就讓她永遠忘記好了。

“暗夜羅最大的嗜好,是讓別人痛苦。”雪知道戰楓指的是如歌。因為只有在提到她時,他的聲音會有微微的顫抖。 “別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快樂。”

戰楓眼底的深藍凝固成冰:“我會殺了他。”

“你遠不是他的對手。”雪抱膝而坐,這個姿勢是如歌喜歡的,跟她的姿勢一樣就可以假裝她就在他的身邊。沒有失去功力之前,暗夜羅或許會忌憚他的仙人之力。然而此刻,暗夜羅將他也看不在眼裡。

“人無法打敗暗夜羅。只有魔才能消滅魔。”戰楓身上迸出冰冷的殺氣。

雪抬眼瞟他:“你欲成魔?”

“我需要你幫我。”

雪挑高眉毛,眼神古怪地望著他,“我為什麼要幫你?”

“因為你愛她。”

“嗯,這是個好理由。”

“那麼,告訴我成魔的方法。”

雪打量戰楓良久,唇邊忽然浮現一個奇異美麗的笑容:“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魔。不過你可以,因為你本來就有一顆魔心。”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5:17

第十九章

自從烈明鏡去世烈如歌、戰楓相繼離開,烈火山莊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影響力大不如前。沉寂十幾年的暗河宮彷彿一夜間甦醒嫛嫟嫡嫘,艵蒞蓍蓁其勢力遍布大江南北,隱然有另一個朝廷的氣勢。民間暗暗流傳著一個說法慳愨慒慟,蜮蜷蜞蝕暗河宮將會奪取天下,一場血雨腥風迫在眉睫。

江湖中人都敏感地察覺到了局勢的變化馽馹駂駁,牄牓犖犒暗河宮彷彿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控制著,極為迅速地膨脹。昔日兩大門派——裔浪掌控下的烈火山莊和刀無暇掌控下的天下無刀城皆已依附到了暗河宮羽下蒠蓌蓋蒧,蒟蒺蒙蒔宮廷裡朝臣的起用任免也進行著微妙的變動。

一種強大黑暗的力量在醞釀。

這力量似乎是無可抗拒的,當它積蓄到一定的程度,便會如暴風雨中的雷電般炸開!

然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暗河宮的勢力好似一個搭得很高的高台,不知被誰從最低層輕輕抽了一下,整個轟然倒塌了。情勢發展之快,令天下人來不及眨眼,只見暗河所有的商號全部關閉,與暗河有牽連的朝臣紛紛入獄,就連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也被朝廷的大軍佔據了。

預計中的一場血戰,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化為烏有。

******

靜淵王府。

“王爺現在人在何處?”白琥焦急地在議事廳走來走去,“暗河宮的勢力被清除,暗夜羅肯定不會放過王爺的,他會不會有危險呢?”

玄璜望住慕容一招,道:“王爺最後一道命令是下給你,你可知道王爺的情況?”

慕容一招皺眉道:“王爺是用的信鴿,紙條上用密語命我控制住烈火山莊的局勢,但王爺處境如何我也一無所知。”原來,名聞天下的烈火山莊金火堂堂主竟然就是靜淵王府侍衛之一的青圭。

雙腿翹在椅背上的雷驚鴻突然喊道:“討論這些有什麼用!乾脆殺進暗河宮,將靜淵王救出來!諒那暗夜羅有多厲害也不是咱們所有人的對手!”

黃琮白他一眼:“就你聰明,大家都想不到嗎?莫說傳聞中暗夜羅的武功深不可測,暗河宮的具體位置在哪裡咱們也不知道啊!說這些有什麼用?!”

雷驚鴻滿臉堆笑,不敢反駁。自從黃琮一路護送他從烈火山莊到江南霹靂門,兩人情愫暗生。雷驚鴻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性子,單單看不得她著惱生氣。

玄璜沉思道:“暗河宮在什麼地方,真的無跡可尋嗎?”

慕容一招道:“烈明鏡在世時曾經追查過暗河宮的位置,從各地也捕獲了一些暗河弟子,但是根據這些線索找過去,卻發現暗河宮新近將所有可能暴露的地道入口都填埋了。他們應該是轉移到了更為隱蔽的地方。”

雷驚鴻插話道:“也可能還是在原處,只不過封了些暴露的通道。用我們霹靂門的火器炸下去,管他們躲在什麼地方,一定炸得他們灰都剩不下!”

黃琮怒道:“胡說!萬一傷到王爺可怎麼辦?”雷驚鴻想想也是。

赤璋道:“暗河宮此番元氣大傷,暗夜羅應該會先躲避一段時間。”

玄璜凝望窗外漆黑的夜色:“暗河宮勢力究竟有多大,一直是一個謎。十九年前暗河宮匿跡江湖,所有人都以為暗河已然消亡,但這幾個月暗河宮的迅速崛起就如一個奇蹟。如果暗夜羅得到喘息的機會,重新反撲的他會比現在更加可怕百倍。”

“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白琥驚道,“王爺是為了徹底摧毀暗河,才沒有及時抽身回到我們身邊。”

眾人沉默。

議事廳中的空氣凝固得彷彿一個呼吸就會繃斷。

雖然沒有人出聲,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下落不明的靜淵王只怕處境十分危險。

沒有了靜淵王。

再多的勝利又有什麼意義呢?

******

深深的地底。

陰暗的水牢。

“計劃多麼完美。”暗夜羅輕嗅酒香,指間的黃金酒杯熠熠閃光,他的聲音柔雅平靜,“從一開始你們便設計好了對嗎?從刺殺我到失敗後被擒入暗河宮一直到我以為控制了玉自寒,全部都是你們計劃中的,對嗎?”

雪笑容燦爛,拍手道:“是的。你就像一隻乖乖的麻雀,一步步走進我們為你設好的陷阱。”

暗夜羅眼睛瞇起,眉間硃砂快速地跳動幾下。他環視一下牢房,戰楓倒懸雙臂吊在牆壁上,身上遍布血痕,發出一股冷凜的氣息;雪盤膝坐在地上,輕輕靠著牆笑,白衣耀眼像一朵清新的白花;如歌離雪很近,她抱膝而坐,眼睛澄澈透明。他們三人的生死仍舊被他掌控,可是,卻沒有一絲恐懼流露在他們臉上。

暗夜羅走近如歌,蹲下,托起她的下巴:“你的表演很出色,我一直以為你真的失憶了。”

如歌笑一笑:“你並不是容易被騙過的,最開始喝下'遺忘',我的確遺忘掉了很多。”

“什麼時候‘遺忘’失效了?”

“你不該讓薰衣來試探我,她更不該帶我來看戰楓和雪。”那一日,當雪吻住她的耳垂,'遺忘'的解咒便已到了她的體內,她再不受藥水的控制。所以,無人的時候她可以和玉自寒商議很多事情,而單純無知的外表使得沒有人起疑。

暗夜羅挑高眉毛:“你不恨玉自寒?”

“我為何要恨他?”

“他出賣了你們。”

如歌微笑:“我說過,我一點也不相信。玉師兄絕對不是那樣的人,就算有再多的證據,就算玉師兄親口承認,我也不會相信。玉師兄是天底下最高潔正直的人。”她對玉自寒的信任,是任何事情也無法動搖的,那種信任深入骨髓。她不過是當著暗夜羅演了一場戲而已。

暗夜羅的臉頰閃過一抹惱怒的神色,他從未見過這般固執的信任:“只不過,高潔正直的玉自寒卻在你神誌不清時佔有了你的身子!”

雪渾身一震,容顏失色:“丫頭……”

戰楓的身子陡然僵硬!

如歌雙頰緋紅,連脖頸也透出粉紅色。

雪握住她的肩膀,顫聲道:“玉自寒……他……他果然對你做出了那種事情嗎?”可惡!他發誓他一定會殺了玉自寒!

如歌羞澀道:“沒有。他只是做了做樣子。”灼熱的喘息,交纏的軀體,野性而狂放的律動,肌膚滾燙的愛撫,那一夜,玉自寒只是用一種奇妙而笨拙的方法騙過了暗夜羅,也安撫了她躁動的身體。

她沒有說出來的是,在那一夜,她體會到了一種奇異的激情。

雖然身體還是原本的。

可是,她已經變成了女人。

暗夜羅蒼白的腳趾在冰冷的地上緊縮,血紅的衣裳起伏飛揚。他發現自己真的不了解他們,他們好像跟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在他們之間有種難以理解的信任。

他忽然揚聲大笑:“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打敗我嗎?你們可知道,真正失敗的不是我,而是你們!”

雪抿嘴一笑:“失敗的人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沒關係,我們理解你。”

暗夜羅冷笑:“人生就像一場賭博,這一局我輸了,大不了推倒重來,只要我還活著!可是,你們卻要死了!死了的人,什麼機會都不再擁有!待到幾年後,天下盡在我的掌握,而你們只不過是一堆腐爛的黃土!”

如歌霍然抬頭。

戰楓依自閉著眼睛,他似乎已經沒有了喜怒哀樂,沉浸在一個冷漠的世界中。

雪問道:“你要殺了我們嗎?”

暗夜羅覺得他的話好笑極了,笑得紅衣如血霧般飛揚:“你們還有活下來的價值嗎?”

雪用手托住下巴,憐憫地望住他:“可惜呀,原來你真的這樣愚蠢。”

暗夜羅震怒:“你說什麼?!”

“我一直以為,你會要求我去做一件事。”雪閒閒地說,“沒有想到你竟然愚蠢到連提起都沒有。”

“笑話,有什麼事情是你可以做而我做不到的呢?!”暗夜羅不屑道。

“我是仙人。”

“你的功力連昔日的兩成都不到。”如果是十九年前的銀雪,那麼或許他未必是對手。然而此時的銀雪,連他的十招都無法接下。

“但我畢竟仍舊是仙人。”雪笑盈盈。

“你想說什麼?”

“殺了我,你就真的再也無法見到你深愛的女人暗夜冥了。”雪笑盈盈地說著,笑盈盈地看著暗夜羅的臉“刷”的一下蒼白如紙。

暗夜羅瞪著他,眼睛變成血紅色:“你說什麼?”

雪搖頭道:“小羅,莫非你確是老了嗎?'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這句話你一會子說了多少遍。”

蒼白的手扼住雪的脖頸,暗夜羅收緊指骨,雪嗆咳得面如桃花:“不要用她的名字來戲耍我!否則,我會讓你死得其醜無比!”

雪白他一眼:“如果你以為我在戲耍你,那你現在就殺死我好了。”他的口氣那麼有恃無恐,好像看准他不會動手。

“她……如今已是白骨。”暗夜羅決不相信世間會有肉白骨起死回生的事情。

“她的魂魄還在。”

“在哪裡?”暗夜羅身子巨震。

“她是否經常入你夢中?”雪瞅著他笑。

暗夜羅漸漸鬆開他的脖頸,眉間硃砂殷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是的,她會入他的夢,只是看著他,並不說話,任他如何哀求,她也並不說話。她的眼神那樣複雜,冰冷,仇恨,還有不知是否是他幻想出來的憐愛。天知道,他想要用一切去換,只要能聽到她對他說一句話!

“她的靈魂就在你的心中。因為你的意志力太過強烈,所以十九年過去了,她的魂魄也未得以徹底的消散。”

暗夜羅體內的血液在暗暗沸騰:“然後呢?”

“需要的只是一具軀體。一具和暗夜冥的磁場、感覺都十分近似的軀體,最好還要有親近的血緣關係。這樣,將暗夜冥的魂魄轉移進來才不會受到太大的排斥。你要清楚,暗夜冥的魂魄能量已經越來越脆弱了。”

暗夜羅知道他指的是誰。

如歌緩緩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是好笑。 “雪,別唬他了,說這些荒誕不稽的話做什麼?”

雪的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他扭轉頭,對她說:“你錯了,丫頭,並不是荒誕不稽。我曾經封印過你三年的靈魂,用那三年的時間,我將我愛的人的靈魂放入了你的身體。因為你的軀體如此純淨和簡單,幾乎所有外來的靈魂都可以在你的身體裡自由地呼吸。烈明鏡被我騙過了,你體內原本的魂魄早已被我趕走。”

如歌彷彿迎面被人打了一拳!

她咬住嘴唇,臉上的血色緩緩褪掉:“不,我不相信。”雪騙過她很多次,這次一定也是在騙她!

“抱歉。”

雪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

如歌用力搖頭:“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她苦笑,“那樣說,你喜歡的並不是原本的我,而是你愛人的魂魄?”

“抱歉。”雪重複道,眼中有羞愧和歉疚。

如歌抱緊膝蓋,她努力讓自己不去理會忽然狂湧而上的憤怒和傷心,縱使胸口像是有千萬把刀在戳絞!

一時間,她沒有氣力再說話。

她所有的氣力都消失了。

“她——可以復活嗎?”黃金酒杯被蒼白的手指捏得幾乎要變形,暗夜羅的嗓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復活的只能是她的魂魄,而且是寄居在別人的身體裡。”

“需要多長時間?”

“可能幾個月,可能幾年。她的魂魄需要一點一點進入別人的身體,那人體內原本的魂魄需要一點一點飄散出來。如果進程太急,兩個人的魂魄都會立時消散。”

暗夜羅瞇起眼睛,血紅的瞳孔發出針芒般詭異的光芒:“我如何可以知道,你不是因為想要拖延死亡的時間,而撒謊欺騙我?”

雪調皮地笑道:“不過就是一場賭博。相信我的話,就令暗夜冥復活;不相信我的話,現在就將我們全部殺死。多好啊,選擇的權力就握在你的手中。 ”

雪說錯了。

選擇的權力並不僅僅只握在暗夜羅手中。

如歌也可以選擇。

她可以選擇讓自己去死。

一個想死的人,即使你可以阻止她一千次自殺,也無法阻止她第一千零一次自殺的嘗試。

如歌若是死了。

世上再不會有一具軀體與暗夜冥如此契合。

於是,如歌有了與暗夜羅討價還價的籌碼。

她提出兩個條件——

一、玉自寒、戰楓不能死。他們中只要有一個死了,她也會馬上去死。

二、她要見玉自寒一面。

暗夜羅答應了。

不過他也有一個條件,如歌與玉自寒的見面要放在十天之後。十天的時間,暗夜冥是否可以重生應該有一些端倪可見了。

******

花瓣灑在水面。

幽幽的花香,裊裊的熱氣,夜明珠的光輝溫和柔亮。一隻纖細的腳伸進來,試探著木桶中的水溫。好舒服的溫度,她輕輕嘆了口氣,拉緊身上的鮮紅薄紗,滑進瀰漫著香氣的水中。

熱水將她渾身每一個毛孔舒展開來。

花香沁進她每一寸肌膚。

熱氣蒸騰中,她的面容白裡透紅,帶著濕潤的光澤,彷彿樹椏上新鮮甜美的水蜜桃。

“好美。”

雪癡癡看著她,笑容透明可愛。

如歌原本不想理會他,然而他的目光似乎眨也不眨,一直一直盯著自己看。雖然在他的目光裡並沒有淫褻的意味,但不自在的感覺使得她往下縮到幾乎水面要淹過嘴唇。

“你出去好不好?”她有些惱了。

“不好。”他想也不想。

“你出去!我在洗澡!”她臉燙得比水還要熱。

雪伸出食指搖一搖,道:“錯了。你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放鬆軀體的肌膚。人家要在旁邊看著,這樣功效才會達到最佳。”

如歌望住他:“雪,你是在哄騙暗夜羅對嗎?”

雪趴在她的木桶邊,晶瑩的手指撥弄水面上的花瓣:“抱歉。”

“'抱歉'兩個字,你已經說了三遍。”如歌苦笑。

“人家真的覺得抱歉嘛。”雪低下頭。

“難道,對我也不可以講真話嗎?”

雪揉揉臉,眼底一片茫然:“丫頭,你知道嗎,我不能再一次死掉了。”

如歌凝視他。

“上一次的消失,我應該用一百年才可以重新凝聚成形,可是我強行破冰而出,這個軀殼變得脆弱不堪。如果再次'死'掉,我就會真正的魂飛魄散。”

淚水閃耀在他眼底:“我不想死,我想要永遠守在她的身邊。”

如歌的心緊縮成一團:“所以?”

“所以,將暗夜冥的魂魄換進你的體內,將她的魂魄換出來留在我的身邊。”他越說聲音越輕。

“他日,再將她的魂魄換到別人的身上是嗎?”

“抱歉。”

如歌吸一口氣,道:“對一隻口袋用得著說抱歉嗎?口袋裡面的東西,你喜歡便塞進來,不喜歡便拿出去,理會口袋的感覺做什麼呢?”

雪的臉蒼白起來,他抓住她的手:“丫頭!”

她把手抽走,在水裡搓洗,搓掉他的痕跡,搓得手心手背都火辣辣的痛。半晌,她抬起頭,眼珠漆黑如深洞:

“雪,你真的對我感到抱歉嗎?”

雪似乎再也說不出話來,臉孔雪白如紙,他點點頭。

“那麼,麻煩你照顧玉師兄和戰楓好嗎?”她說得很慢,像是要肯定他聽入了心裡。

雪微微發怔:“你關心的仍舊還是他們兩個。”

如歌苦笑:“在不會傷害到你的前提下,盡力保護他們,好嗎?你也要保重自己,希望你和她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擔心,如果自己的意志變成了暗夜冥,那麼她會不會忘記了去保護他們呢?

他瞅著她,牙齒咬得嘴唇雪白:“你不會嫉妒嗎?希望我和她幸福地在一起……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對不對?”

“你喜歡的也並不是我。”

“我……”雪握得手指咯咯作響。

如歌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背,正色道:“不管如何,都非常感謝你。你為我做了很多事情,也吃了很多苦,我都還沒有好好地謝過你。”無論她在他的心中是否只是一隻口袋,這一刻,她只想記著他對自己的好。

“謝我,就吻我!”

雪看起來非常委屈,眼底的淚花孩子氣地飛閃。

“好。”

如歌長跪起身,伸出雙臂,抱住雪的腦袋。她輕柔地吻過去,吻在雪的額頭。

空氣中飄散著花香。

熱水淡淡蒸騰出裊裊白霧。

這個吻。

溫暖而濕潤。

這個吻,從眉心燙過他的喉嚨、燙過他的五臟六腑,燙過他的指尖,燙過他的腳底,燙過他的每一分血液,熨燙進他的心底。
深夜。

如歌在床榻上熟睡。

她睡得很香,臉頰粉紅,身子蜷縮著,像嬰兒般呼吸均勻。在睡夢裡,她彷彿是沒有憂愁的。

暗夜羅坐在床邊,他凝視她,眉間的硃砂轉成陰沉的暗紅色。幾根髮絲粘在她的唇上,粉紅的唇,烏亮的發,一種奇異的誘惑力。

他伸出手,指尖觸到她柔軟的唇瓣。

如歌驚了下。

她“霍”地睜開眼睛!

黑亮亮的眼珠,起初有些茫然和錯愕,然後她望瞭望暗夜羅,又躺回枕上,閉上眼睛,道:“我是烈如歌。”

她還不是暗夜冥。

“我知道。”

暗夜羅蒼白的手指上纏著她烏黑的發,用力一扯!如歌痛得身子震起來,鮮血從她指縫間沁出,一縷頭髮就那樣硬生生被他扯下。

“啊——!”

她痛得額角冒出冷汗!

“你幹什麼!”她怒道,眼中欲噴出火來。真的很痛,而且她一點防備也沒有。

暗夜羅的聲音陰柔傷感:“我很害怕。”

如歌怔住。以前她見到的暗夜羅都是殘忍冷漠無情的,可是這一句話卻有點撒嬌的感覺,就像下雨天孩子對大人說他怕打雷。

“你害怕,為什麼就要扯掉我的頭髮!”

暗夜羅嗅著指間她的髮絲:“我在害怕,為什麼你卻可以無動於衷睡得甜美呢?這不公平。”

如歌道:“如此就叫不公平嗎?那你一念之下就殺害無數條人命,又公平嗎?”

“當然是公平的!”暗夜羅振臂,血紅衣裳烈烈飛揚,“世間給我痛苦,我回報世間以痛苦,這豈非是最公平的!”

如歌駭笑。

她沒有想到一個人可以將這種話說得那樣理所應當理直氣壯。

“你的痛苦是什麼?”

她問道。

暗夜羅沉鬱下來,眼底彷彿沉澱著最沉痛的血。他凝望她,聲音低得只有將頭微微側過去才能聽得見:“你應該知道的。”

他蒼白如鬼,手指微微顫抖:“為什麼……為什麼……你避我如蛇蠍呢?”一滴血淚從他眼角滑落,鮮紅如春天最艷麗的花汁。

突然——

暗夜羅用力扯住她的長發,將她的身子扭曲成一個極端痛苦的姿勢!他吼道:“你只能對我笑!只能為我哭!你所有的感情,所有的一切只能因為我!你以為你可以逃得掉嗎?!我要把你抓回來!我要你嚐嚐我所受的痛苦的一千倍一萬倍!!”

暗夜羅瘋狂地吼叫!

地底將他的吼聲一聲聲放大,就如厲鬼在嘶吼!

如歌痛得喘不過氣,有一刻,她覺得自己的身子會生生被他掰斷掉。

“我是烈如歌!我不是暗夜冥!”

她掙扎著喊!

不,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就這樣死掉!

暗夜羅突然又靜了下來。

他沒有呼吸,靜得像個木偶,靜靜地凝注痛苦喘息的如歌,他靜得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好害怕。”

暗夜羅靜靜環住如歌的腰,將腦袋埋進她的腰腹。

他開始抽泣:“姐姐,萬一你無法重生,羅兒要怎麼辦才好呢?羅兒真的好害怕……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6:21

第二十章

每日裡熆熒熀熁,踇踀跽跼薰衣服侍如歌的梳洗起居,如歌舉止神態每一個細微改變她都可以察覺得到。

如歌好像不是以前的如歌了。

一股嫻靜溫柔的感覺在她眉宇間流淌榾榜槊槔,綩綠綜綺她的雙眸沉靜如秋水,臉龐綻放出珍珠般瑩潤的光澤。微笑總是輕輕染在她的唇邊摽摋撇搿,蒗蓖蒸蒻聲音變得曼妙,她的目光很輕柔雿需靘靼,殠殞殟毄然而卻好似可以一直看入你的心底。

她的美就像大海。

風平浪靜的海面下有驚濤駭浪般的漩渦。

薰衣望著她發怔。

同樣的容貌,為什麼如歌會忽然間美得驚心動魄呢?

雪的食指點住如歌眉心蒲蒪蓐蓊,蜙蝀蝁蜳約有兩柱香的功夫,一縷淡淡白煙自她眉心逸出。她臉上浮出痛苦的表情,右手摀住胸口,臉頰透出潮紅。

雪急忙鬆開手指,關切道:“如何?很辛苦嗎?”

如歌咳道:“胸口有些悶。”

薰衣將茶盞捧來,裡面沏的是雨前龍井,茶湯翠綠清香。雪讓她放在桌案上,輕輕咬破食指,一顆晶瑩的血珠滴入茶中。

“喝下它會好些。”雪將茶盞湊近她唇邊。

如歌側過頭:“不。”為什麼他總是要她喝下他的血呢?混著血的茶淌過喉嚨時有股奇異的滾燙。

“乖丫頭,”雪笑盈盈地哄她,“好乖,喝了它啊。我的血一點也不腥,好香的,喝了它胸口就不會難受。”

“我不想喝,胸口已經不悶了。”如歌將茶盞推遠。

“撒謊可不乖啊,”雪笑得一臉可愛,“你知道我脾氣的,終歸是會讓你喝下去。你是想用一個時辰喝呢,還是想用一下午的時間來喝呢?”

“為什麼必須要喝?”如歌皺眉。

“呃……你想聽真的理由還是假的理由?”雪呵呵笑。

如歌無奈:“居然還有兩個理由。”

“一個理由是,用我的血可以加快魂魄的轉移;另一個理由是,我喜歡在你的體內有我的血,只要想一想它在你體內流淌,就會覺得好幸福。”

“哪一個理由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雪眨眨眼睛,調皮地笑:“你猜呢?”

“我猜都是假的。”

如歌瞪他。他喜歡捉弄自己才是真的。

雪一臉驚奇:“哇!喝了我幾天血,果然變聰明了啊!好神奇!”

如歌氣得笑起來。

雪趁機哄她將茶喝下。

兩人在屋裡笑鬧,渾然沒有註意門口多了一個人。

薰衣躬身退下。

暗夜羅斜倚石壁,血紅的衣裳映得他分外蒼白,他仰頸飲下杯中的酒,雙眼微帶些醉意望著如歌。

她在笑。

笑的時候右手輕輕握起,食指的關節輕輕抵住挺秀的鼻尖,笑容從眼底流淌至唇角。

這個笑容他如此熟悉。

只有“她”,才會笑得如此溫柔動人。

“你——是誰?”

一個低啞的聲音驚擾瞭如歌和雪。

她和他轉頭看去。

暗夜羅紅影般閃到如歌面前,他捏緊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陰鬱地問道:“你究竟是暗夜如歌還是她?”

如歌痛得微微吸氣,她的下巴快要被捏碎了。

“我不是暗夜如歌。”

暗夜羅臉上掠過狂喜:“你——”

“我是烈如歌。”看著暗夜羅驟然狂喜驟然憤怒的面孔,她心裡忽然有種報復的快感。

雪笑得打跌:“小羅真是笨啊,她怎麼會姓暗夜呢?就算不叫烈如歌,也應該是戰如歌才對嘛。”他笑如花顫,摟住如歌的肩膀大笑,暗夜羅捏住她下巴的手像被一陣花香拂開了。

暗夜羅收緊瞳孔,眼睛變成血紅色:“銀雪,你在耍我?!”

雪把腦袋靠在如歌肩頭,瞅著他,吃吃笑道:“哇,居然都可以耍到暗河宮主暗夜羅,我好了不起啊。”

暗夜羅的面容頓時變得扭曲煞白:“沒有人可以欺騙我!”莫非,所謂的魂魄轉移只是一場騙局? !長袖一揚,紅霧中他的手蒼白如鬼,指骨發青。

他知道銀雪最在乎美麗的容貌。

那麼,他就要很慢很慢地毀掉那張絕美晶瑩的臉。

空氣中飄浮起一個艷紅的氣層。

氣層如琉璃透明。

漸漸收緊,氣層像一隻琉璃桶將雪和如歌箍在裡面,動彈不得。

手指拂上雪的面頰。

暗夜羅笑容邪美:“在你臉上刻一朵雪花,會不會很美?”

雪沮喪:“還是不刻比較美。”

“那就刻兩朵雪花好了。”暗夜羅手指輕動,一道深深的血痕已劃破雪的面頰,串串血珠鮮紅滴落在雪白衣裳上。

“指甲太長了。”

如歌怔怔望著暗夜羅的手,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脫口而出。

手指僵住!

血痕徑自淌血,傷口卻沒有再擴大。

她搖頭,笑容溫婉:“男孩子的指甲不要太長,羅兒,去拿小刀來,我幫你修一下。”

暗夜羅彷彿忽然被點中了穴道,他身子僵硬,緩慢地看向她,眼中佈滿驚疑和顫抖。

…………

……

秋日溪水邊。

暗夜冥剛洗完頭髮,柔亮的長發在晚霞中湧動著暗香。她穿著一件松袖寬大的袍子,衣襟繡著繁複美麗的花紋。

“指甲不要留得太長。”

她低頭,用一把小刀為他修指甲。

小暗夜羅躺在她的腿上,伸出手任她擺弄,嘴裡嘀咕道:“你的指甲不也是很長。”修長圓潤的指甲,透出貝殼般的粉紅,有時染上一點鳳仙花汁,她的手好美。

她細心地打磨他的指甲:“你是男孩子啊,整日里不是練武就是跟人比武,指甲長了很不方便。萬一指甲劈裂掉,會干擾你的心神,而且也不干淨,看起來臟兮兮的。”她輕笑道,“姐姐就不一樣了,有羅兒在,姐姐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所以可以留起指甲來玩啊。”

“是這樣啊,”小暗夜羅抓起她的頭髮用力嗅,咧嘴笑道,“我好喜歡姐姐的指甲,然後就覺得姐姐一定也會喜歡我的長指甲。”

“傻羅兒。”她微笑,握住他的手打量,“你看,男孩子的指甲要短而有力才清爽好看。”

他每個指甲都被修得很短。

指甲邊緣的毛刺也被她打磨得十分圓潤。

小暗夜羅睜大眼睛:“哇,我的手變得好漂亮!”

“是啊。”

“這麼漂亮的手,今晚不要練功了好不好?”他賴在她懷裡撒嬌。

暗夜冥笑容溫婉如霞光:“好啊。羅兒的手這麼漂亮,今晚也不要吃飯好了。”

“姐~~姐~~!”

小暗夜羅沮喪地大叫。

暗夜冥抿嘴而笑,食指關節輕輕抵住挺秀的鼻尖。秋日里,晚霞下,溪水邊,她溫柔的笑容和散發著香氣的長發將他包圍……

……

…………

小刀細緻地修磨他的指甲。

長發滑過她的肩膀。

她唇邊一朵寧靜的微笑,似乎在她的世界裡再沒有比暗夜羅的指甲更重要的事情了。

暗夜羅手指僵直。

雪盯住如歌,一種難以言語的神情讓他的笑容消失。

“指甲雖然長,可是蠻乾淨的。”她微笑,“羅兒長大了啊,不再像以前一樣指甲縫裡臟兮兮。”

她抬頭。

眼底是秋水般清澈流淌的感情,她望著暗夜羅,眼波如秋水般靜靜流淌。

半晌——

她的手指拂上暗夜羅的面龐,眉梢輕輕皺起,像秋水的漣漪。

“羅兒病了嗎?為什麼如此蒼白憔悴?”

******

火把在石壁燃燒。

地底的空氣潮濕又帶著股發霉的味道。

她半躺在床榻上,眉心微顰:

“羅兒,究竟發生過什麼?為什麼……我好像是做了很長很長的夢,而夢裡的內容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暗夜羅道:“你生病了,昏迷了十九年。”雪告訴他,暗夜冥的魂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將往事全部記起。

“十九年……”她重複道,搖頭苦笑,“怪不得我覺得四肢酸麻,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很快你就可以康復。”他會讓銀雪將那個女人的魂魄早些驅走。

她凝注他,擔心道:“羅兒,你也病了嗎?”

“沒有。我很好。”

她的手掌輕輕撫摸他的面容:“怎麼會這樣蒼白?怎麼會這樣消瘦?我的羅兒應該是神采飛揚的俊美少年。”她的掌心滑膩溫暖,她的撫摸帶著滿滿的愛憐。

暗夜羅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他呼吸急促:“告訴我,你是誰?”

她詫異道:“羅兒?”

暗夜羅喘息:“快點告訴我,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她搖搖頭,笑道:“壞孩子。”見他如此固執堅持,她終於妥協了,伸手捏一下他的鼻尖,無奈道,“那好吧,我是杯兒。”

杯兒……

暗夜羅的天靈蓋彷彿被巨掌擊中!他五官顫抖,邪美的容貌亦開始扭曲!喉嚨一甜,胸中一口熱血“哇”地噴湧而出!

她是杯兒。

她是他的杯兒!

…………

……

晨曦中。

她在溪邊旋舞。

草尖上露珠被她的裙角飛揚成晶瑩的薄霧。

他躺在草地上,嘴裡銜著根青草,手指把玩著一隻黃金酒杯。杯身映出她翩翩的舞姿,襯著黃金的光芒,美得盪人心魄。

“喂,我不想喊你姐姐了!”

他抱怨地喊道。

她徑自舞著,融化在朝霞、青草、溪水、野花、蜻蜓交織的美麗世界中,沒有理會他孩子氣的話。

“你聽到沒有!我往後不喊你姐姐了!”他苦惱地飛旋酒杯,低聲道,“喊你姐姐,就好像永遠也長不大。”她越來越美麗,江湖中越來越多的人為她的美麗傾倒。

他害怕在她心中自己永遠只是一個弟弟。

她停下舞蹈,坐到他身邊。捏捏他的鼻尖,她的聲音就像哄一個孩子:“怎麼不開心了呢?”

酒杯在空中輕盈旋轉。

他兩眼放光道:“我往後叫你'杯兒'好了!”酒杯飛舞就如她的舞姿,有燦爛的光芒,有纖細的腰身,有細潤的肌膚。而且,酒杯就在他的掌中,可以讓它舞,可以讓它靜,也可以讓他用嘴唇細細地品嚐。

“多奇怪的名字。”她笑著搖頭。

“好不好?你作我的'杯兒'。”他逼近她,目光執拗。

在他的目光下,她忽然驚怔。

她知道他已經殺了許許多多的人,暗河宮的名號在江湖里也已經重振聲威,但是在她的心裡,他一直只是一個孩子。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帶著噬人的野性!

或許,羅兒真的長大了。

她笑容溫婉:“我是你的姐姐。”

“杯兒,作我的杯兒!”他央求。

“這個名字不好聽啊。”

“好聽!”

她依然搖頭。

他生氣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快說!你答應作我的杯兒!”

“羅兒,好痛。”她呻吟道。

“答應作我的杯兒,就放開你。”他手指更加用力。

“不。”

他怒火上沖,突然將她拉近!滾燙的呼吸,他的嘴唇離她只有一寸!喘息著,他貼近她殷紅的雙唇!

“作我的杯兒!否則,我就將你變成我的女人!”

那一天。

她終於還是妥協了。

……

…………

暗夜羅的淚水是血紅的。

他抱住她,淚水自緊閉的雙眼滑落。血紅的淚水,蒼白的面頰,他不可抑止的悲傷像詭異而淒美的圖畫。

她愛憐地撫摸他:“羅兒,對不起。”

他抱緊她。

“我生病昏迷這十九年,你一定很辛苦對嗎?”她嘆息,努力笑著,將自己的淚水趕走,“放心啊,現在我病好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暗夜羅只想將她抱在懷裡。

其他的事情,他什麼都不要去想。

“十九年來,你一直都在暗河宮底嗎?”她輕聲問道。

“嗯。”

“一直在地底,見不到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使你的身體不再健康,神情那樣憂鬱。”她撫摸他的長髮,“都是我的錯。”

她的手如此輕柔。

暗夜羅血紅色的淚輕緩地奔流。

“不想讓你再練功了,不想讓暗河宮再稱霸天下了,”她抱緊他,“羅兒,姐姐只想你快樂幸福地生活。”

******

第二天早晨。

如歌睜開眼睛。

她覺得四肢酸麻,好像是被人捆住睡了一晚,腹部沉甸甸的,有些透不過氣。

看過去——

她霍然大驚!

只見暗夜羅趴在床邊睡著,左手握著她的右手,腦袋枕在她的腰腹。他睡得很安靜,蒼白的面容也彷彿有了些血色。

“你幹什麼?!”

如歌瞪著暗夜羅,用力起身將他甩開。

暗夜羅盯緊她,眉心硃砂漸漸由鮮紅轉為陰暗。他長身而立,眼底迸出無情的光芒,好似她是他刻骨銘心的仇人。

“你為什麼回來。”

他的聲音沉痛得如詛咒一般。

如歌怔住。有一瞬,她以為自己會被他狠毒的目光殺死。

“等一下!”

她喊住拂袖盛怒而去的暗夜羅:“你不要走!”

暗夜羅沒有回頭,他像是已無法容忍看到她的臉。

如歌道:“今天是第十天。我要見玉師兄。”

暗夜羅冷笑道:“見到他,你會後悔。”

如歌驚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暗夜羅挑眉道:“欺騙背叛我的人,等待他的只能是地獄。”

如歌咬住嘴唇,努力克制身子的顫抖。

“我要見他。”

******

暗河的水在地底緩緩流淌。

四周盡是黑暗,只有石壁上幽暗的火光映在水面。暗河的水似乎也是黑色的,偶爾閃動的一絲漣漪,像烏雲鑲的金邊。

死寂的黑暗裡。

如歌的心慢慢下沉,一種窒息般的恐懼令她的喉嚨幹啞。她想要飛奔過去的雙腿忽然像灌滿了重鉛!

她看到了玉自寒。

他坐在木輪椅中,青衣如玉,微笑寧靜。或許因為許久未見陽光,他的肌膚蒼白而透明,身子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單薄。

他正在咳嗽。

劇烈的咳嗽使他的肩膀顫動,似乎肺都要咳了出來。掩住嘴唇的絲帕上,是斑斑的血跡。

這樣的玉自寒,恍惚間給如歌一種感覺——

他隨時都會死去!

如歌驚怒攻心,對暗夜羅喝道:“你對他做了些什麼?!”

暗夜羅低笑道:“他原本就是一個病弱的廢人,如今不過是回到原來的模樣罷了。”

不——

不對!

如歌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事情絕不像暗夜羅說得那樣簡單!

如歌走向玉自寒。

她喚著他的名字:“師兄……師兄?!”她把聲音逐漸放大。可是,他卻好像一點也沒有聽見!

玉自寒咳嗽著。

他彷彿一點也感覺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歌開始發抖。

暗河的水漆黑死寂。

暗夜羅笑得無比得意:“不僅他的耳朵重新失去了聽覺,他的腿也再次無法走路。”

如歌摀住嘴。

這一刻,她恨極了暗夜羅!

她沒有想到一個人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先讓玉自寒可以聽到可以走路,讓他和正常人一般無異,然後再硬生生將這一切全部奪走!

暗夜羅揚聲大笑:“這樣就叫殘忍嗎?你未免太小覷了我!”

如歌渾身冰冷。

恐懼和不祥的感覺如冰窟般將她凍僵!

暗夜羅笑得那樣多情:“你看看他的眼睛,清俊的雙眼,如春水般溫柔的雙眼……”

玉自寒咳嗽著,他向如歌的方向抬起頭,他好像感覺到什麼,眉頭輕輕皺起。

但是,他沒有看到她。

他的雙眼俊秀如昔,然而,卻沒有了焦距!

如歌的手輕輕晃了下。

終於——

淚水瘋狂地流下她的面頰。

他看不到了。

暗夜羅把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

暗夜羅嗅著黃金酒杯中的酒香,遺憾道:“很奇怪,為什麼像他這樣渾身殘疾的人,依然會有一種近乎完美的氣質呢?如果他不曾背叛我,那將會是多麼迷人的男子。”

如歌蹲下來。

她蹲在玉自寒面前,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她努力微笑。

“師兄,我來了。”她輕聲喚著,“我是歌兒啊,我來看你了……你……怎麼又咳嗽得厲害了呢?”

玉自寒沒有動。

他聽不見。

他看不見。

如歌輕輕握住他的手,趴在他的膝頭:“你真是一個壞師兄。每一次都答應會好好照顧自己,卻每一次都沒有做到。”她的面頰在他膝頭蹭著,讓他的衣裳吸乾她的淚水,“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生你的氣,生氣到再也不想理你了。你為什麼總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呢?”

玉自寒的手動了動。

他面容有疑惑。

他努力想要說話,喉嚨顫動,發出來的聲音卻只是“啊——”的嘶啞。

他的聲音也被奪去了。

他再不會說話。

……

那日。

暗夜羅瘋狂地大笑:“一個殘廢居然也會背叛和欺騙我?!哈哈哈哈,你不在乎耳朵和雙腿對嗎?那麼,就連你的眼睛和聲音也一併失去吧!”

玉自寒的功力已然被暗夜羅散去。

他沉默著。

他用最後一刻時間,感受雙腿的站立,感受河水和風的聲音,感受他能看到的世界。他還想用他的聲音再喚一次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選擇,他不想再回到殘廢。

在感受瞭如此美麗的世界和如此美麗的她,他不想再變回一個無用的殘廢。

淡然的光華如美玉般流淌在他眉宇。

他寧靜得彷彿渾然不知要降臨在他身上的將是怎樣的災難。

最後的意識是暗夜羅瘋狂鮮紅的雙眼——

“你將失去雙腿、失去耳朵、失去眼睛、失去聲音、病痛日日夜夜侵襲你的身體。然而你卻無法死去,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都會活在生不如死的煉獄中! ”

……

悲痛將如歌的胸口硬生生撕裂!

她從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

她恨暗夜羅!

她想要將玉自寒所受的痛苦千萬倍報復在暗夜羅身上!

她知道了什麼是仇恨。

仇恨就是不惜一切手段,讓傷害你愛的人的惡魔感受到加倍的痛苦!

如歌把臉埋在玉自寒的掌心。

她哭了。

淚水將他的掌心沁得冰涼。

玉自寒動容,他身子前傾,手指顫抖著去摸索她的輪廓。他摸到她滿臉的淚水和悲慟冰冷的肌膚。

如歌哭著喊:“是我啊!師兄,是我啊!”

她害怕。

她怕這是同他最後一次相見。

而他,卻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到來。

玉自寒劇烈地咳起來。

鮮血從他的唇角淌落,他努力想要說些什麼,換來的只是更加猛烈的劇咳。

“我是歌兒……”她哭著,緊緊抱著他的腰,“師兄,你知道是我對不對?我好害怕……師兄,我真的好害怕……”

她哭得滿臉淚痕:“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好聽你跟我說說話……師兄……你不要嚇我……”

他的鮮血滴在她的身上。

恐懼讓她語無倫次,惶恐無措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哭得渾身冰寒。

一隻溫柔的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然後,他將她抱了起來。

他將她抱在自己胸前,溫柔地拍撫她的後背。他的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含糊沙啞的聲音,但仔細聽來,那是一首失去了曲調的歌。

他拍撫著她。

清瘦的手指在她背上畫出奇異的線條。

被他抱著,她放聲大哭。

他在她的背上畫著什麼。

忽然間,她屏住呼吸——

他在寫——

“歌兒”。

在他的懷裡,她拼命點頭:“是我!我是歌兒!”上天啊,他知道是她了!

玉自寒安撫她,在她背上繼續寫道:

“不要怕。”

她又哭又笑,拉過他的左手,貼在自己唇邊,讓他“摸”自己的聲音:

“嗯,我不怕。”

“你還好嗎?”

“我很好。”

“為什麼哭?”

“只是見到你太開心了。”她把他的手貼得離唇更近些,凝視他,“師兄,我想你……”

玉自寒微笑,一抹溫柔從他沒有焦距的眼底暈染開來。

他的手指如春風般輕柔:“喜歡你想我。”

如歌淚眼盈盈。她凝視著他,握起他的手指,她低下頭,吻過他的手指,吻上他的手心。

她久久吻著他的掌心。

玉自寒先是怔住,然後,他閉上眼睛,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

她在他掌心寫下:“竹屋。”

******

第二天。

雪欣喜地撫弄著心愛的紅玉鳳琴,輕輕將琴弦上的灰塵吹去,他的手指撥響美妙的樂符。

雪撫琴笑道:“突然這麼好心將琴還給我,小羅必定是有所求吧。”

暗夜羅也笑,低聲誘惑道:“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助你恢復以前的功力,重塑永生的仙人之身。”

雪瞅著他,笑若花開:“你想得到什麼?”

“讓她回來,讓她徹底離開。”

雪當然知道兩個她指的是誰:“你的心未免太急。她在那個軀體裡住了十幾年,豈是輕易可以被驅走的?”

暗夜羅冷道:“驅不走,就讓她死。”

雪咋舌道:“好殘忍啊。”

“只要能做到,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真的?”

“是。”

“那我要暗夜冥作我的女人呢?”雪笑得一臉壞意。

暗夜羅勃然大怒,蒼白髮青的手指扼緊雪的喉嚨。

雪嗆咳著笑道:“開個玩笑而已。”

“她不是可以供你玩笑的女人。”暗夜羅指骨咯咯作響。沒有人能夠褻瀆她。

雪揉揉自己的脖頸,哈欠道:“是。”

“我要她回來,不再離開。”

暗夜羅眼神陰暗。

其實十九年來她不在身邊,思念已經變成一種習慣。然而,當她的音容笑貌再次出現,幾天幾個時辰的分離卻變得如死亡般不可忍受。

雪撫琴,搖頭道:“我沒有辦法。”

“你說什麼?!”

“如歌那丫頭是關鍵。如果她不願意離開身體,就算誰也無法輕易將她驅走,否則會使軀體一併毀滅掉。”

暗夜羅眼睛瞇起。

“如果她答應離開呢?”

雪吃驚道:“她怎會願意?”

暗夜羅不語。

眉間的硃砂殷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我無法信任你。”

如歌直接回答暗夜羅。

雖然暗夜羅許諾,只要她離開自己的軀體,那麼他會放走玉自寒、戰楓和雪,並且讓玉自寒恢復健康。

但是——

她早已不信任暗夜羅所說的任何話。

暗夜羅道:“我可曾失信於曾經允諾的事情?”

“沒有。”

“那麼,為何無法信任我?”

“因為你是一個瘋狂的人,”如歌答道,“只要你感到快意,隨時會改變你的決定。哪怕讓他們離開,以後你仍然會去傷害他們。欺騙背叛過你的人,你永遠也不會放過。”

暗夜羅挑眉。

她似乎還蠻了解他。不錯,放他們走,然後再將他們抓回來折磨,並不會違背承諾。

他冷笑:“你以為,你有同我談判的資格嗎?”

如歌望住他。

她的目光澄澈,帶著不屈服的意志。

暗夜羅道:“就算以後再將他們抓回,畢竟有一次逃離的機會。否則,他們立時就會死在你的面前。”

如歌臉色漸漸發白。

暗夜羅眉間硃砂一跳,眼底閃過奇異的光芒:“或許,你喜歡留在我身邊。”

如歌一驚。

暗夜羅箍住她的腰身,令她動彈不得。他俯首朝她的耳垂呵氣,氣息濕潤冰冷,他笑得邪惡:“你是否想做我的女人,因為不知不覺已經愛上了我,所以不介意和她共同分享我的身體。”

如歌一陣噁心。

她嘔吐。

吐出來的是黃水,將暗夜羅的紅衣染得污穢。

暗夜羅舔弄她的耳垂:“吐吧,盡情地吐吧,我一點也不在意。你與她合而為一,嘔吐的穢物也是我珍惜的珠寶。”

呻吟著,他將她箍得更緊:“看啊,我的身體在為你燃燒。”他腹下灼熱堅硬,緊緊貼住她女性的線條。

“放開我!”

如歌羞憤地大喊。

暗夜羅斜睨她:“怎麼,你不是不捨得離開這具軀體嗎?”

如歌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

她厭惡道:“若是你傷害到他們,我發誓,儘管暗夜冥是我的母親,我也會毫不心軟地折磨她給你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6:48

第二十一章

經歷了三天三夜的睡眠。

雪餵她喝下崑崙之巔的雪水,[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用雪蓮的汁液擦拭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先是發青,然後煞白透明得彷彿可以透過肌膚看到血脈的流淌碪碴硾碨,碲碥碭碧緩慢地,一種貝殼般的粉紅色透出來。

她的面容粉嫩紅潤。

恍若新出生的嬰兒般綻出奪目的生命之力。

她醒了。

當她睜開眼睛時豨豪豩貌,蜩蜸蝃蜘暗夜羅握得她的手發疼。他喘息著盯緊她,眼底滿是血絲蓇蒴菿萉,蜺蜲蜢蜦殷紅殷紅。

她溫婉地抬起手,吃力地愛撫他的臉龐:“羅兒蜧蜡蜛製,鉶鉼鉿鉺你為何如此疲憊。”

暗夜羅將臉埋在她的手裡,喘息滾燙:“告訴我,你再不會離開。”

她顰眉:“我又病了嗎?”

暗夜羅顫抖道:“每次看不到你,我憤怒痛苦得恨不能將世界摧毀一千次一萬次!”

她微笑,溫柔如大海上的陽光:“傻羅兒。”

暗夜羅低吟道:“我什麼都可以原諒,只要你再不離開。”

她輕嘆:“傻羅兒啊,我為何會離開你呢?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弟啊。”

“不——我不是你的弟弟!”暗夜羅驚栗。他不要歷史再重演一次。

她怔住。

暗夜羅吼道:“我不是你的弟弟!你答應過要嫁給我!”

她苦笑:“姐弟如何成親呢?不要說孩子話。”

“姐弟又如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為何不能成親結為夫妻!”紅衣狂怒地飛揚,暗夜羅面容扭曲,低吼聲在地底層層震蕩開來。

“那是亂倫的罪名。”

“罪名?!”他狂笑,“所謂罪名不過是世人強加的稱謂,待我將世人盡數殺淨,看看有誰會來嘲笑指責!”

她胸中滿是疼痛:“我們畢竟是姐弟。”無論怎樣說來,她和他都是血親的姐弟。

“如果我們不是姐弟呢?”

暗夜羅突然問。

她搖頭苦笑:“不可能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熾:“不是姐弟的話,你就會接受我,嫁給我對不對?!”

她微震,眼睛漸漸濕潤。

“你在意的,不過是我和你之間的血緣。”他緊緊盯著她,“那解決起來,其實也很簡單。”

他伸出右腕。

一股血箭自腕部動脈急射而出!

鮮血衝上石壁頂端,然後又濺落下來,滿地鮮血,血花迸碎,血的腥氣頓時瀰漫充斥,濃重令人窒息。

她撲過來,驚駭地喊道:“你瘋了!你在做什麼!”她抓住他右腕血脈,汩汩殷紅的鮮血滲過她的指縫流滿床榻。

血流得過多,暗夜羅虛弱微汗:“讓體內的血流乾,這樣,你我再沒有血親的關聯。”

“你——”

淚水在她臉上奔流。

暗夜羅用淌血的右手捧起她的臉龐:“嫁給我。”

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的手腕針扎般疼痛。蒼白的面容,殷紅的硃砂,暗夜羅邪美而多情。

“嫁給我,作我的娘子。”

******

“明天宮主成親,今晚賞你們些酒菜!”

水牢中,暗河弟子將菜碟碗筷扔在地上,互相談笑著即將的婚宴,對宮主突然宣布成親無不感到興奮好奇。

戰楓盤膝而坐。

他背脊筆直,右耳的藍寶石透出森森寒意,肩上的頭髮幽黑微捲,隱隱掛著幽藍的冰霜。

他聽到暗河弟子們談論婚宴。

他聽到如歌的名字被提起。

然而,他漠然得好似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

雪扔給他一個饅頭:“吃飯。”

戰楓沒有動,身邊的天命刀卻清吟一聲,在空中劃出一道泓藍的弧線,將饅頭接住。

他睜開眼睛。

眼底是一片駭人的幽藍,帶著結冰般的殘忍冷漠。

他吃著饅頭。

動作極慢,彷彿他吃的不是熱騰騰的饅頭,而是一塊生鐵。

雪打量他半晌:“你進境蠻快,魔功很適合你。”

戰楓道:“給我最後的口訣。”

雪道:“已經給了你。”

饅頭里夾著一張紙條。戰楓展開來,他默念一遍,然後,紙條在他手心燃起黯藍的火苗,變成灰燼。

兩人再無對話。

雪開始撫琴。

地底陰暗,他卻彷彿崑崙之巔燦爛的雪光,晶瑩耀眼。他的白衣潔淨如新,似乎人世間沒有任何污垢可以將它沾染。

優美的十指。

飛舞在通透的紅玉鳳琴。

樂曲漸漸低迴,漸漸高亢,漸漸無聲。

突然——

琴弦斷!

雪的指尖沁出血珠。

望著那顆血珠,雪怔了良久良久,絕美的容顏露出憂傷的表情。

******

婚宴沒有在暗河宮舉行。

已是初夏,天空蔚藍如洗,潔白的雲絲淡如煙霧,山間開滿芳香的野花,青草茵茵綠綠。左邊有一掛瀑布從山頂奔騰而下,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氣勢磅礴,白霧翻滾,氤氳升騰。右邊卻百轉千迴蜿蜒成一條小溪,溪水明澈歡快,鵝卵石在潺潺的溪底閃耀光芒。

這條小溪不是昔日的溪。

這裡沒有暗夜冥的墳,沒有無盡的痛苦和思念,沒有任何過往的回憶。

一切都是嶄新的。

暗河弟子們在遠處的山腰有屬於他們的筵席,所以婚宴中的賓客很少。

草地上有六張酒案。

一張豪華闊大,上面擺著兩副酒盞,從酒杯、菜碟、筷具、羹勺無不華美精緻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另有五張酒案依次排開。

黑翼獨自飲酒,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沉寂如古井無波。薰衣亦沉靜地坐在席中,只是挑些清淡的素菜來吃。

戰楓一身深藍布衣,肅殺孤傲的氣息令他看起來彷彿結冰,右耳的藍寶石詭異地閃動黯光,隱隱透出血氣。他右手握住天命刀柄,酒菜對他如同空氣般透明。

雪面前的案幾上很簡單。

一張紅玉鳳琴,一隻酒壺,和一隻酒盅。

雪卻笑得很開心。

琴聲淙淙。

美妙如白雲在藍天流淌。

他深呼吸,笑容陽光般耀眼:“多好,夏天來了,花朵會更加艷麗,樹木會更加茂盛。”

他喜歡夏天。

夏天會讓人感覺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剩下一張酒案前並沒有人。

直到暗夜羅和“如歌”出現的前一刻,那人才被人推了出來。

他是被暗河弟子推出來的。

因為他無法行走。

他一身青衣,坐在木輪椅中,四肢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連手指也鬆軟地搭在輪椅扶手上。

薰衣微微吃驚。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瞎了的,空洞沒有焦距。他原本就十分寧靜,而此刻,他的寧靜卻彷彿這世間再無法被感受到。

薰衣嘆息。

玉自寒畢竟是玉自寒。

就算殘弱如斯,但唇邊一抹淡靜的微笑,依然使他尊貴如君臨天下的王者。

紛紛揚揚的花瓣,蔚藍的天空忽然飄散起粉紅色的花瓣雨,花瓣如羽毛,輕盈舞在半空,美得人目眩神迷。

雪十指飛揚。

琴聲歡快起來,樂曲伴著花瓣,讓青山綠水的山間唯美浪漫宛如仙境。

花瓣飄飛中——

樂曲酣暢時——

暗夜羅攜著“如歌”大笑而來!

他依然是紅衣如血,她依然是紅衣鮮豔。與往日不同的是,他胸口扎著一朵綢緞的紅花,映得他蒼白的面容多了幾分遮掩不住的喜氣;她雲鬢高挽,一方鮮紅薄紗垂下,透過若隱若現的輕紗,只見她頰紅如醉、眼波盈盈。

兩人在酒案前落座。

暗夜羅振眉大笑,左手摟住她纖腰片刻不曾放開:“今日是我與冥兒大喜之日,繁文縟節不必理會它,大家盡情喝酒!”

說著,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暗夜羅的笑聲仍在山谷迴盪,然而,席間卻無人附和歡笑。

黑翼、薰衣沉默地將酒飲下。

戰楓身上冰寒之氣益發肅殺冷酷。他閉目而坐,右耳藍寶石透出猩紅血氣。輪椅中,玉自寒寧靜如恆。再熱鬧的婚宴對他而言也如深夜一般漆黑。雪揉弄琴弦,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暗夜羅在說些什麼。

暗夜羅震怒!

然而,一隻溫柔的手撫住他的手背。她望著席間眾人,聲音透過輕紗,溫婉低柔:“我曉得,羅兒曾經做過一些對不住你們的事情。若是請求你們諒解,怕是並不容易。”暗夜羅手指霍然僵硬,他不能容許她的語氣如此謙恭!她握緊了暗夜羅的手,阻止他打斷自己。

她繼續歉意道:“往日種種恩怨,不敢要求你們一筆勾銷,只是從今日起,我和羅兒會盡力對大家做出一些彌補。”

這樣的語態和聲音……

戰楓雙目微睜,幽藍黯光緊緊盯住她:“你是誰?”

她不是如歌。

她怔了怔,道:“我是暗夜冥。”

戰楓忽然縱聲狂笑!

這個世界太荒謬,那個笑容明亮紅衣鮮豔的少女竟然有一天會對他說,她叫暗夜冥!

暗夜冥——

十九年來,他一直以為暗夜冥是他的娘親!

她被戰楓的狂笑驚嚇,手指在暗夜羅手背顫抖了下。暗夜羅眼睛瞇起,一股凌厲血紅的殺氣迸出!

雪撫琴,搖頭笑道:“婚宴上若是見紅,實非吉兆。”

暗夜羅瞳孔收緊,他生平從未相信什麼吉兆凶兆!不過——她怕是會不安吧。

戰楓收住狂笑,眼底漸漸凝固成詭異的冰藍:“忘卻仇恨,並不難。”

她欣喜:“如何可以做到?”

“只要——”

冰藍在眼底暴風雨般迸裂!

“他——!死——!!”

天命刀破鞘而出!

這一刀,幽藍幽藍,天空變得蒼白失色,天地間所有的藍化成一道閃電!

這不是刀!

是人世間最憂傷悲憤的藍!

這不是刀!

是戰楓仇恨入魔的精魂!

電光火石間。

巨變已生!

玉自寒雖然看不到聽不到,可是,他依然能夠感覺到那令天地變色的殺氣。他握緊輪椅扶手,雙唇抿緊。無聲的漆黑中,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雪抬眼望去,琴聲頓止。

黑翼和薰衣卻並不動容。他和她都深知暗夜羅的武功,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就算十個戰楓,也不會是暗夜羅的對手。

暗夜羅揮袖,長袖如血霧飛揚。他冷笑,戰楓的攻擊實在不足以被他看在眼裡。

然而,暗夜羅錯了!

戰楓的功力相差暗夜羅甚多。

縱使他投身入魔,捨棄日後二十年的陽壽,捨棄擁有兒女的權力,捨棄以往習練的功底,在最短的時間內冒險將功力提升為原本的十倍,他依然不會是暗夜羅的對手!

可是——

戰楓不怕死。

死,反而是他想要的。只有死,才能洗去他所有的痛苦;只有死,才是他惟一的解脫。

一個不怕死的人,他的攻擊力難以想像!

暗夜羅卻不同。

他不想死。

這是他的婚宴,懷裡有最心愛的女人,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剛剛展現在他面前。

長袖揮出的血影擊中戰楓的身體!

致命的攻擊!

雷霆轟裂般的劇痛!

血霧瀰漫出猩紅的暗影,將山谷中的陽光遮蔽!

戰楓情知自己無法避開暗夜羅的攻擊。

所以他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

全力往前衝!

任何人遇到這種驚神泣鬼的功力,這種毀滅般的劇痛,也會為之心魂俱裂,至少會為思應對之策而稍作猶豫。

但戰楓沒有。

因為他要的就是死。

遮天蔽日的血霧中。

戰楓化身為刀!

刀就是戰楓!

刀——

幻成一道長長的藍芒。

暗夜羅錯了。

他可以殺死戰楓。

但是戰楓死之前也可以將刀送入他的胸膛!

暗夜羅急退!

已!

晚! !

暗夜羅長袖揮出第二波血霧!

也——

已! !

晚! ! !

幽藍的刀芒裂空而至!

血霧在山谷淡淡散去……

陽光透進來。

初夏的風帶著青草和花的香氣。

一串血沫嗆咳著從她嘴角湧出,血沫越湧越多,她的面容漸漸蒼白如紙,鮮紅的喜袍襯得她更加淒艷。抱住暗夜羅的雙臂顫抖無力,但她依然抱得很緊。

“羅兒……羅兒……”

她吃力地仰頭端詳暗夜羅,見他無恙,寬慰的笑容緩慢地扯動她湧著血沫的唇角。她的腿再沒有力氣,身子向地面墜去,一把幽藍的刀插在她的後心,如注的鮮血浸滿紅裳,血紅鮮紅,分不清楚哪是衣裳哪是血。

暗夜羅喉嚨裡發不出半點聲音。

喉部“格格”痙攣,手指“格格”痙攣,望著她嘴裡血沫噴泉般湧出,極度的恐懼令他面孔漲紫。他仰天大叫,悲憤的氣流驚散了空中所有的飛鳥,可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在那一刻——

她撲身抱住暗夜羅,用她的背擋住了戰楓的刀!

戰楓大驚!

他認出了她,他想要將刀氣收回!然而,他用所有的仇恨練就的這一刀,只有死,沒有生,他已經把將近二十年的生命揉進了這一刀裡,他要與暗夜羅同歸於盡!

當刀插入她的後心。

戰楓可以感受到刀刃裂開她的骨血。

當刀插入她的後心。

劇痛在戰楓體內迸裂,暗夜羅的攻擊,她狂湧而出的鮮血,讓他身子還在空中時就已痛得死去。

那一瞬,他想要再看她一眼,不管她是“誰”,他都想要再看她最後一眼!可是,他只看到血霧中她淡淡的背影,她的身子滑落地面,她吃力地抬起頭……

她望向的卻是暗夜羅!

身下是茵茵的草地,鮮血在她的後心和嘴角靜靜湧流,依偎在暗夜羅懷中,她顫抖著伸出手撫摸他的面龐,眼中有大海般的深情。

“羅兒……”

她輕喚他的名字。

“羅兒……”

她望著他,淚水滑落臉頰。

她的聲音如此輕婉,像是怕嚇到他。

暗夜羅用力搖晃她的肩膀,怒吼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就讓戰楓的刀刺入他的胸膛好了,他不會死!只要有她,他不會死!縱是千萬把刀齊齊刺入他的胸膛,為了她,為了跟她在一起,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死!

這是他的婚宴啊。

她要嫁給他做他的娘子,一切都美好得讓他不敢呼吸,生怕一呼吸驚覺不過是場夢。

他恨她!

她為什麼要擋那一刀,他不會感激她,他只會恨她!他恨她!他要搖散她,讓她永遠永遠不要在他面前死! !

她嘴唇蒼白,手指冰涼,吃力地拭去他臉上的血淚:“羅兒……對不起……”

暗夜羅悲憤道:“我不會原諒你!”

她的手指輕撫過他的臉,聲音虛弱如絲:“姐弟……終究是無法成親的……”她唇邊慘淡的笑容,“不要傷心……記得啊……姐姐愛你……”暗夜羅身體顫抖,心痛如焚,血淚淌滿他的面頰。

她撫上他的眉心,那顆殷紅色硃砂。她的眼神哀憐不捨,纏綿著萬般柔情,血沫從她的嘴裡大口噴出。

暗夜羅狂亂嘶吼:“不——!!”用什麼,用什麼可以留住她? !他恨不得蒼天變色日夜顛倒生靈塗炭!只要她不走!用什麼來交換都可以!

然而,詭異地——

她的眼神忽然一變。

冰冷。

異常冰冷。

像熱水中忽然溜進一條冰凍的魚。

狂亂悲慟已入瘋癲的暗夜羅被她忽然冰霜般的眼神錯愕,那眼神,那仇恨的眼神……

待他有意識時,眉心硃砂處已被刺入了一根簪子!

她將一根簪子刺入他的眉心!

鮮血自眉間狂噴!

暗夜羅巨吼!

她急退,身輕如燕,絲毫不似身受重傷垂死之人!鮮紅如朝陽的衣裳,她迎風而立,初夏陽光燦燦生光,紅衣颯颯飛揚。

那眉眼!那神態!

她怎會是暗夜冥……

她明明正是烈如歌!

雪笑了。

他把琴弦撥響,美妙的樂符跳躍在初夏的山谷間。對如歌眨眨眼睛,他晶瑩絕美的臉上綻開調皮讚許的笑容。

戰楓掙扎著從草地撐起身子,望著好似渾然無傷的她,一抹狂喜自他幽藍的眼底蕩開。

黑翼和薰衣大驚失色,一切發展得如此之快,彷彿一瞬間情勢已急轉直下。

玉自寒在輪椅中坐直身體,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

那一日。

雪告訴如歌:“眉心是暗夜羅的重穴。”當年暗夜冥正是重創了暗夜羅眉心,才使得他閉關養傷十九年。

“但是,沒有機會。”如歌皺眉。她和雪、戰楓就算加起來,也無法攻擊到暗夜羅近身,更別說碰觸到他眉心。

雪往她的木桶裡加些熱水。只有在如歌洗浴的時候,四周才沒有暗河宮的人。

花瓣在水面飄蕩。

“只有一個機會。”

如歌凝神細聽。

“有一個人可以令暗夜羅心神大亂,在她面前,暗夜羅會脆弱無助得像個孩子。”

“你是說暗夜冥?”

“是。”

“可是她死了。”

雪撥弄花瓣,輕笑。

如歌凝視他,目光澄靜:“我以為,你說的所謂魂魄轉移不過是權宜之計。”

雪眨眨眼睛,笑道:“臭丫頭,越來越難騙到你了!那上次你因為這個難過,是作戲給暗夜羅看的嗎?”

“他一定會監視你我的。”如歌苦笑,“不過,一開始聽你那樣說,你把別人的魂魄放入了我的體內,確是很難過。”

“為什麼難過?”雪緊張地望著她。

如歌瞪他:“當然會難過啊,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哦……就只有這些嗎……”雪很沮喪,憤憤地拍打水面,激起小小的水花。

如歌想了很久:“你是說,她雖然不在了,但我們可以讓暗夜羅以為她在我體內復生?”

雪拍掌:“好聰明。”

“暗夜羅怎會分辨不出暗夜冥呢?”他和她那樣熟悉,怕是每個動作每個神態都熟捻於胸。

“當一個人狂熱地沉浸在期盼中,縱有些疑點也會被他視而不見。”雪輕笑,“暗夜羅對她的愛早已癲狂。”

如歌沉思。

“我並不了解她,如何才能扮得像?”

雪嘆道:“她是一個溫柔的女子,世間所有的溫柔本就是相似的。”玉自寒亦是一個溫潤的人,如歌雖不了解暗夜冥,可是她對玉自寒的溫柔體會至深。

“有些往事我並不知曉。”

“你只需知道一點即可,暗夜羅恐怕也不願她將所有的往事統統記起。”

如歌點頭。她知道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

薰衣。

自從暗夜絕死去,薰衣在暗河宮再無牽掛。以往薰衣雖然背叛過她,可是她相信這次應該不會再被出賣。

木桶中的水漸漸變涼。

如歌的眼睛也漸漸染上涼氣,她面容俏殺,嘴唇抿緊:“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她會用所有的力量去誅殺暗夜羅!

哪怕——

這種方法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隨後的日子裡,雪每日餵她喝下自己的血,他用那些血在她體內積聚起一種能量,來抵抗住戰楓致命的一擊。

戰楓必定會刺殺暗夜羅。

可是,縱使入魔後戰楓功力大增,也只不過能給於暗夜羅輕創。

只有“暗夜冥”瀕死那一刻。

真正的暗殺開始!

******

眉心巨裂!

烈焰焚燒般的劇痛,自眉心重穴撕裂而下!

暗夜羅大痛,震身而立,血紅衣裳激烈怒揚,他面色慘白,反手拔下刺入自己額中的利器!

一根梅花簪,泛出黃金般的光澤。

梅心原本應該是嵌有寶石之物的,如今卻只有一個凹陷。簪子的尖處有新鮮的血,有陳年不褪的暗紅血漬。

他認得這梅花簪!

……

小暗夜羅將梅花簪小心地收進懷裡,仰起小臉笑:“答應了就不許反悔啊。”

……

她將簪子刺入他的眉心,眼中是仇恨的血紅,彷彿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她最恨的仇人:“你殺死了飛天!!”

……

她唇邊慘淡的笑容:“不要傷心……記得啊……姐姐愛你……”

……

眉間,鮮血狂噴如注!

暗夜羅驚痛巨吼,他渾身顫抖,像重創瀕死的野獸:“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是一場騙局!

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渴盼、所有重新開始的希望都不過是踏進了一個荒誕的騙局!

血流淌暗夜羅滿臉,斑斑血跡將他蒼白的腳趾也沾染,他痛吼道:“你究竟是誰!!!”

如歌紅衣鮮豔,雙眼亮如火炬:“我是烈如歌。”

一年前的她,會覺得用這種手段襲擊暗夜羅非常可恥。然而,如今她對暗夜羅的恨早已使她不在意任何手段。

有時她想,或許在她的體裡流淌的也是黑色冷酷的血。

暗夜羅痛瞇雙眼:“你居然假冒她!!”

如歌道:“縱使暗夜冥真正復生,她對你的恨未必比我少!”

“不————!”

暗夜羅厲聲嘶吼,眉心血柱如箭般急噴:“她不恨我!她愛我!我才是她最愛的人!”

紅玉鳳琴自中間裂開!

七根琴弦竟然是完整的一根!

銀色如飛龍,帶著閃耀的空靈,劃破天際,箍扼住暗夜羅的脖頸!

雪的攻擊正如樂曲般美妙。

他不准備給暗夜羅任何喘息的機會。

這一次——

暗夜羅必須要死!

猩紅的血衣,蒼白冰冷的腳趾,眉間噴湧的血河,淒厲殘豔的雙唇,掌中尖銳血污的梅花簪,暗夜羅瘋狂痛呼旋轉如陀螺,血花飛濺茵茵青草地,滿山滿谷皆是血腥。

銀色琴弦收緊。

暗夜羅的功力急劇消散中。

劇痛撕裂他的身體,視線已是一片血紅,暗夜羅失去控制地旋轉。他看到了黑翼,黑翼沉默如古井,他收養他,傳授他武功,將他派到銀雪身邊化名為有琴泓,他一直以為黑翼是最忠心於自己的,然而此刻黑翼的眼中只有漠然;他看到了薰衣,從小他將薰衣送到烈火山莊,並且讓她的母親死在她的面前;他看到了眼中滿是仇恨的戰楓,看到了輪椅中失去眼睛聽覺聲音和雙腿的玉自寒,看到了十指收緊琴弦的雪……

山谷中的風自他耳邊呼嘯而過。

暗夜羅覺得那樣冷。

原來,他是如此寂寞啊……

生命流逝中,暗夜羅看到瞭如歌。

她紅衣鮮豔如初升第一抹朝霞,俏麗地站在初夏陽光裡,嘴角有血跡,可是活潑的生命力讓她的面容燦燦生光。

暗夜羅恨極了她!

是她一手毀掉了他所有的幸福!或許暗夜冥已然重生,是她扼殺了她的生機!她讓他陷入狂喜,然後又給他致命的一擊!

暗夜羅張開雙臂,縱聲狂笑:“來吧!用我的死亡毀滅一切!!”

這聲狂笑驚破天際!

暗夜羅的身體伴隨猩紅血衣炸飛四分五裂!

這是——

暗夜羅最後的攻擊!

血霧漫天,凌厲如鬼的殺氣,向山谷中所有的人殺去!他縱然要死,也要讓他們全部死去!

黑翼、薰衣飛身急退!

雪揮出雪花,晶瑩飛舞,舞出一尺見方的雪盾。

如歌也可以急閃躲避暗夜羅最後的一擊,因為體內有雪的靈血,她並沒有受多麼重的傷,應該可以躲得過去。

可是,她知道玉自寒和戰楓無法躲過這一擊!

玉自寒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行,全身的功力早已被暗夜羅廢去。而戰楓,方才那一刀和暗夜羅的反擊使得他五臟重創,也完全沒有離開的氣力。

輪椅中,玉自寒感覺到攝人的殺氣正在向自己噬來。

他輕輕咳著。

清遠的眉宇間有淡定的光華,雙肩雖然單薄孱弱卻沒有驚惶和畏懼。咳嗽著,他唇邊有淡然的神情。不畏懼,但他並不想死,只要她還活著,哪怕他全身廢去雙臂亦癱軟無力,也想要和她呼吸同樣的空氣。

血泊中,戰楓卻閉上眼睛。只有死,可以洗清他一身的罪孽。

玉自寒和戰楓相距甚遠。

如歌只能選擇一個。

那一瞬,其實她並沒有進行選擇的時間!她飛身撲向玉自寒,這是她大腦中的第一個反應!

然而——

不!可!以!

她的身子戛然僵住,望向戰楓。他仰面躺在草地上,深藍布衣染滿血污,右耳的藍寶石黯淡無光。鮮血從他嘴角汩汩流淌,天命刀依然緊緊握在右手,五官是等待死亡的冰冷漠然。

戰楓。

冷酷無情又愚蠢莽撞的戰楓!

可是,他的命運原本是應當由她來承受的啊。

還有那樣愛她的爹……

……

“如果戰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烈明鏡已經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髮,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13 13:17:16

當如歌用身子護住戰楓時,淚水滑落她的面頰,緊緊抱住戰楓,緊緊閉上雙眼,她不能讓自己去看玉自寒。

山谷裡濃重窒息的血霧。

無邊無際的猩紅。

如歌緊緊抱住戰楓,用她的背為他抵擋一切攻擊。她失去了逃離的機會,她也不打算逃離。

對不起,玉師兄。讓我陪你一起去死好嗎?對不起,我要救戰楓。等我們到了天上或者地府,我會去找最好的竹子,為你建一間最好的竹屋。

望著如歌,雪晶瑩美麗的面容變得哀傷,血霧中,白衣依舊耀眼,卻彷彿閃耀著無盡的淚光。

她愛的終究也不是他啊。

他輕揚十指。

雪花悲傷地飛舞,像漫天的淚在勸說著什麼。

雪執拗地搖頭。

雪花悲慟地飛入他的身體,他的身子瞬間透明,嘴唇亦透明,長發亦透明。

然後——

轟然飛散! !

如暗夜羅一般。

雪的身體飛散開來。

飛散成漫天雪花……

寂靜的山谷,猩紅的血霧,晶瑩的雪花,交織著,糾纏著,如一波一波透明的海浪,如一陣一陣呼嘯的山風……

激烈。

終於靜止。

山谷中沒有人死去。

只是——

人世間消失了暗夜羅和雪。

******

就像一個悠長悠長的夢……

時間和空間自她身邊抽離,可以聽到小溪歡快的流淌,可以聽到瀑布雄美的飛濺,可以聽到陽光在草尖輕輕舞蹈,可以聽到風撫弄野花的花瓣……

一個悠長悠長的夢……

如歌什麼也看不到,眼前一片白色。

漸漸變淡,漸漸透明,草地上漸漸幻出一個晶瑩剔透的人影,初夏的陽光中,那身影七彩奪目光華璀璨。

他輕輕躺在草地上,瞅著如歌,笑容透明而憂傷:“嗨,丫頭……”

如歌怔怔望住他,冰冷一點點一點點自心臟傳到指尖,又從指尖傳回心臟,她的聲音輕得像飛雪:“你說過,永遠不會再離開。”

雪笑得那麼美麗:“傻丫頭,我騙你啊。”

如歌輕輕歪過頭,目光怔仲:“你騙過我很多很多次,你知道嗎?”淚水怔怔落下,她閉上眼睛,“騙我,很好玩是不是……”

雪有些慌了,他伸手想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如歌避過他的手,嘴唇抿得很緊,良久,她睜開眼睛,眼中有悲憤:“你的生命跟戰楓和玉師兄的生命有什麼不同!你以為,犧牲掉你而大家活下來,會生活得很快樂對不對?!”

雪苦笑:“我不想死啊,臭丫頭……”可是,若是她死了,他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呢?

忽然,他嗔目瞪她:“你也騙了我啊!答應要好好愛我,用力愛我的,可是你何曾真正抽出一天的時候來愛過我呢?!死丫頭,恨死你了! ”

光華穿透他的身體。

他悲傷得彷彿隨時會消散掉。

如歌搖搖頭:“我沒有騙你。你看,現在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愛你了……只是……你一定要消失嗎……”

雪哭了。

他像小孩子一樣哭了。

“恨死你了!死丫頭!為什麼現在才有時間愛我呢?!來不及了啊,怎麼辦……”

如歌抱住他,她彎下腰,把他的腦袋抱進自己懷裡,輕聲道:“來得及啊……讓我和你一起消失,你消散在什麼地方,我也消散在什麼地方,你在什麼地方重生,我也在什麼地方重生……我會用以後所有的時間來努力愛你……”

“如果努力還是無法愛上我呢?”他最傷心的問題。

“那就再努力。”

“再努力還是不行呢?”

“那就再再努力。”

在她懷中,雪笑容苦澀:“直至現在,你依然沒有愛上我嗎?”

如歌心痛如絞,淚水浸疼她的面頰。

“一點也沒有嗎?”

雪吃力地撐起身子,屏息端詳她的神情。

“一點點……一點點……都沒有嗎?……”

如歌恨不得立時殺了自己!她咬住嘴唇,痛得嘴唇煞白,十指握得死緊,心中陣陣刀絞的痛:

“我……”

雪晶瑩的手指摀住她的雙唇,微笑,像一朵絕美透明的白花在春夜飛雪中盈盈綻放。

“那多好……這樣,我離開了,你也不會太過傷心……”

漫天飛雪。

雪花盈盈飛舞。

燦爛的雪光,明亮耀眼,通透無暇,雪的身子就如一團光芒,沒有重量,光華萬丈。

雪輕輕笑著:“把一切都忘了吧……”

如歌的淚水漸漸風乾:“讓我和你一起消散。”

“玉自寒呢?”他問她,心,抽痛得麻痺。

如歌仰望天空,蔚藍的天,一絲白雲,盈盈飛雪。她的聲音輕如山谷中的風:“就讓我和你一起消散吧。”

那是她答應過的,是她虧欠他的。

雪凝望她良久良久。

終於,他笑如百花盛開:“好,那就讓咱們永遠不分離。”

雪花自他體內飛出。

優美地旋舞空中。

幾千幾萬片雪花飛入她的體內,她的身子亦漸漸透明,她微笑著握住他的手,兩隻晶瑩剔透的手握在一起,美如仙人的畫。

慢慢地——

她“睡”去了。

雪長久長久地凝視草地上紅衣鮮豔的她。

他俯下身。

在她雙唇印下一個吻。

萬丈光芒穿過他的身子,閃耀,跳躍,滴溜溜旋轉出七彩的霞光。光芒愈來愈盛,刺得人眼發痛,“轟——”地一聲,光芒在寂靜中散成無數絕美的碎片。

遠處輪椅中的玉自寒震了下。

喉嚨輕“啊”出聲。

丫頭……

沒有騙你……

就算消散了,也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尾聲

白霧終年繚繞的山中。

有一間竹屋。

竹屋青翠鮮綠,屋邊開滿星星點點白色粉色的野花,黃綠翠羽的鳥兒在林間飛來飛去。

“要進去嗎?”竹屋外茂密的樹林裡,黃琮輕聲問玄璜。他們找尋了十一個月,才找到這裡。

此時天下初定。

皇上將皇位傳於敬陽王,暗河宮徹底自人間消亡,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亦遭到重創,江南霹靂門反而以驚人的速度在武林崛起。但隨著戰楓回到烈火山莊,情勢有了新的變化。

戰楓比以前更加可怕。他幽藍的捲髮彷彿掛滿冰霜,眼瞳冰冷陰厲,渾身上下的冰寒之氣令人窒息。在他回到烈火山莊的第一天,裔浪就神秘地消失了,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戰楓執掌下的烈火山莊勢力迅速復蘇,與江南霹靂門一北一南互相對峙。

江湖,沒有永遠的平靜啊。

竹屋升起裊裊炊煙。

有輕輕的笑語從裡面傳出來。

玉自寒微笑著坐在輪椅中,望著灶台前忙活的如歌。

她的額頭滿是汗珠,臉頰紅撲撲,陽光照在她稍許凌亂的髮梢,有種金色透明的美麗。她吐吐舌頭,轉身看他:“你餓不餓?馬上就好了啊,再等一下!”

他笑著搖頭:“不餓。”說著,他對她招手,讓她來到自己身邊。如歌在他膝邊蹲下,仰起頭,關切地問:“怎樣?是身子不舒服嗎?”

那日山谷一戰,待她醒來後發現雪已消失不見,地上只餘一件雪白的衣裳。她原本想隨雪而去,但是輪椅中失去了武功、沒有了視力、聽力、聲音和雙腿的玉自寒使她最終留了下來。

玉自寒當時病得極重。

有無數次,她以為他再也堅持不到第二天。

然而,漸漸地,他卻好轉了起來。並且,他的眼睛、耳朵和聲音都奇蹟般地恢復了。

應該是奇蹟吧,如歌感恩地想。

玉自寒掏出一方絹帕,淡笑著擦去她額頭的汗珠:“不要太累。早飯就算不吃也沒關係的。”

如歌瞪他:“亂講!怎麼可以不吃飯!真是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的人!”

他輕咳一聲,微笑。

“還笑!待會兒要罰你!”她惡狠狠地瞪他。

“好。”

“罰你吃四個燒餅!”

“好。”

她想一想:“罰你跟我一起做燒餅!”

“好。”

這麼容易就答應?不好玩。 “罰你唱歌給我聽!”

“……好。”

玉自寒苦笑,他唱歌很難聽的。如歌拍手大笑,就是嘛,看他為難的樣子才有趣啊。

聽到竹屋裡歡樂的笑聲。

黃琮不由得也微笑了。

玄璜轉身向樹林深處走去,低聲說:“回去吧,不要打擾他們。”

熱騰騰的燒餅出爐了!

如歌深吸一口燒餅的香氣,得意地笑:“我做的燒餅可是天下無雙哦,又香又酥,師兄你好久都沒有嚐到了呢。”

玉自寒溫柔地笑:“果然好香。”

“是吧,呵呵,”她放一隻燒餅到他手中,“快趁熱吃啊。”

他低頭打量燒餅:“不過,只是燒餅的話像是少了點什麼。”

“咦?”她一頭霧水。

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朱紅的東西,捏在手指,輕輕勾描幾筆。金黃的燒餅,淡紅的霧中美人。美人如月,美人如雪,姿態嫵媚,神情卻端莊。映著金黃的底色,簡潔優美,使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唇邊的笑容輕靈優美:“丫頭,這樣燒餅才漂亮嘛。”

如歌驚疑地瞪住他:“你——究竟是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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