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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將門小藤]博美集[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5:19:52     標題: [將門小藤]博美集[全書完]

【書籍簡介】

      西瓜、醬油、大米、麻袋,香料、瓷器、珠寶、家具,無一不全的集市,世上最大的集市。快來買喲!不論你想要什麼,無論你需要什麼,只有想不到的貨物,沒有找不到的物品,快來,快來買喲!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黃昏時分,朝向夕陽西下的方向,沿路尋去,必可到達!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18 09:45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5:23:04

第一章 賣藥的人

     

    姓名︰周易性別︰女年齡︰不詳

    職業︰藥販住址︰博美集西口街1號

    “快來買喲!上好的布料,極品的絲綢,番邦的貢品,王室的珍藏!”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絕對不能錯過的首飾,大洋底的靈性之石……”

    “槍支彈藥火箭炮,新鮮上市的光線劍,準確率百分之兩百的瞄準器……”

    趙琳吃驚地環顧著四周——這個熙來攘往的集市,在夜幕的映襯下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明明應該是很正常的市集現象,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不協調、怪誕甚至是詭異的感覺!明晃晃的燈光下,各式貨品琳瑯滿目地呈現眼前,交錯的鋪面、櫃台,各式各樣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猶如水中央的海市蜃樓,眩目而缺乏真實感。

    “博美集西口街1號。”看著漼蔽漲W牌,趙琳無暇在其他攤位前多作停留,開始尋找起自己的目的地。老實說,雖然在這個城市生活了這麼久,她卻從來沒有听說過有這樣一個集市存在,若非朋友再三保證,她是怎樣也不會相信在黃昏時分沿著夕陽西下的路徑尋去便可到達這樣一個神秘的集市,更惶論真真正正到達這里——在穿越了城郊一片廢棄的住宅區,幾乎以為無路可走的時候!

    她緊緊攥著手里的名牌,執著地尋找起那家叫做周易藥鋪的藥堂。“48號,49號……”一股恐懼的感覺突然間緊緊地攫住她的心,怎麼會這樣,她至少已經繞了有兩個小時了,卻從來沒有走出過這條街!該怎麼辦?要回去嗎?害怕的心開始打起了退堂鼓,趙琳開始考慮起放棄這次成行的目的。目的……嗎?想到這里,她的眼里重又流露出堅定的神色。不行,絕對不能放棄!膽怯地咽了口口水,她壯著膽子走進跟前的一家鋪子詢問。

    那是一家裝修老舊的店面,黑魅魅的廳堂內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與周邊的燈火輝煌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一個人弓著腰正坐在一把竹椅上一筆一劃地描著什麼。

    “先……先生,請問……”趙琳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顫抖。

    “什麼?”那人抬起頭來,是名戴著黑框眼鏡的老者,“你想要什麼?”冰冷的語音里有著凜人煽H意。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趙琳眼尖地瞥見老者手里拿著的是個紙糊人偶,那五官正象極了前幾日在報上看到的一名無故染疾,至今未有好轉的政要的臉孔,“我……”趙琳駭得說不出話來。

    “想要什麼?”老者再一次以平穩冰涼的語調問道,“本店供應各種棺材、祭品、陪葬品,你若想要特殊服務也盡可以提!”老者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的人偶,“像這種生意,我們也接。”

    “我,我只是想問路。”趙琳硬著頭皮,顫顫巍巍地遞上手中的紙片。

    “周易的店。”老者皺了皺眉頭,“你是下定決心要去了?”他往下推了推眼鏡,露出一雙意外清明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趙琳。

    “是,是的。”趙琳囁嚅著低下頭,那一刻,眼中有東西在滾動。

    “就在對面。”老者遲疑了一會,終于開了口。

    “對面?可是,我剛才曾經經過……”發現老者已然低下頭去繼續專心致志地描繪人偶的五官,趙琳只得悻悻然地走出店去。

    對面,對面明明是一家武器行的。趙琳搖了搖頭,轉身向前走去。

    “藥材,各式各樣的藥材、成藥,阿姨,你要買藥材嗎?”清脆的童音響起,硬生生地止住了趙琳往前邁的腳步。

    “不可能!”趙琳驚訝地轉過身來,瞪大的眼楮里,周易藥鋪四個鎦金大字赫然呈現。寬敞古樸的廳堂內半人高的櫃台後坐在高腳椅上的是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美麗女孩,廳堂外的門柱上“博美集西口街一號”的門牌在紅色燈籠的映照下閃著暗然的紅光。什,什麼時候走到這里來的?趙琳極力思索著,適才分明是四十八、四十九號的……

    “阿姨,你想要什麼嗎?”女孩微微笑地問,露出了兩個好看的酒窩。

    “小妹妹,我想找這家店的店主,周易。他在嗎?”猶豫了一下,趙琳還是走進了這間古樸的店堂。

    “我就是周易啊,趙阿姨!”小女孩微微揚起臉,以著一種清亮柔和的嗓音說話。

    “你,你就是周易?!”趙琳著實吃了一驚,朋友只說店主很年輕,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等等!“你,你怎麼知道我姓什麼?”

    “你是黃阿姨的朋友不是嗎?”周易噌地跳上櫃台,兩只腳在高高的櫃台上晃啊晃,“她跟我提起過你。”

    “原來是這樣。”趙琳釋然地笑了,今天受到的驚嚇已經太多了,然而,只是一會兒,憂愁再次籠上她的眉心,“那麼,我的情況,你都……”

    “嗯,我都了解了。”小小的女孩有些為難地歪著頭說,“如你這般,你覺得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

    “我……”趙琳不自禁地撫上已經爬上了魚尾紋,肌膚不再光鮮、有彈性的面孔。三十七歲了,這已經不再是個有青春,有活力的年紀了,正當壯年的丈夫會喜歡上年輕女孩也是無可厚非吧!“我只是想贏回丈夫的心。”

    “這樣嗎?”周易表情古怪地看著趙琳,突然,跳下櫃台,往里間走去,半晌抱著一截枯木出來,“用這個吧!”

    “這是什麼?”趙琳有些好奇地問,這截枯木不知為什麼外形有幾分肖似一名新生的嬰兒。

    “這是青春之樹。”周易輕聲作答,同時開始切割枯木。那一刻,趙琳無端地感到眼前的女孩有著一種深不見底的壓迫感,像是有一種濃重的死亡氣息團團包圍在周身,那種真真切切的死亡氣息似乎更甚過剛才進過的棺材鋪。甩了甩頭,趙琳暗笑自己的傻氣,這,畢竟是一個小女孩,不是嗎?

    “傳說地球上過去曾存在過一塊神奇富饒的大地——大西洲,在大西洲的盡頭有一棵青春之樹,它開的花能使人容光煥發,結的果能使人重獲青春,枝葉能治百病,我現在配給你的正是青春之樹的果實。”言談間,藥材已被切成片,分成五小包包好,“回去之後像普通中藥一般煎服,一劑分做三次煎服,每天一副,五天之內即可見效,你可得回你二十歲時的容顏。”

    “這,這是真的嗎?”趙琳激動得幾乎語不成句。

    “是!這是博美集,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您走好。”周易將藥包塞到趙琳的手里。

    “錢,我還沒付錢。”趙琳拉開皮包,她不知道這里的藥材有多名貴,所以出門時帶了十幾張金卡和一疊現金,甚至還帶上了支票簿。她有一個有錢的老公,不是嗎?雖然,L不再愛她也是在他有了錢,而她年華老去的時候。

    “我們這里不收現金。”周易笑嘻嘻地說,天真爛漫的神情輕易贏得了趙琳的好感。

    “那金卡……”趙琳開始掏皮包。

    “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周易又是一撐跳回櫃台上,“物質的度量衡在這里並不適用,藥材費,我會自己從你身上扣除,你可以走了。”

    “從我身上扣?”趙琳不禁疑惑起來,但旋即喜悅的心情取代了警戒之心。算了,只要能贏回丈夫的心,她要什麼就由她去吧!哪怕她要的是十年、二十年的壽命,甚至說她的生命只剩一天,只要能贏回自己心愛男人的心,也無所謂了!思及此,趙琳幸福地笑了。輕盈地道了聲再會,轉身離去!

    “老太婆,你又在騙別人啦?”不知何時擠進來的大塊頭肌肉男沖著櫃台內的矮小身影喊。

    “臭小子,再吵當心我敲碎你的腦殼!”蒼老的聲音傳出,櫃台內出現的竟然是一張干癟的臉孔,蒼老、陰森、駭人,“對門的死神似乎有意跟我過不去,如果不是他刻意阻撓,那女人早該找到我的店了!”

    “那也要怪你太缺德了,老是坑別人!”肌肉男樂呵呵地說。

    “坑————”周易拔長音調,尖銳的嗓音古怪而沙啞,“她要青春我給她青春,銀貨兩訖,我怎麼坑她了?”

    “銀貨兩訖?你可沒告訴她你要的報酬是她將來每一世的青春,你也沒告訴她以後無論哪一世她從出生起就只能保持八十歲老人的容顏!”

    “我可是提醒過她,至于她沒有問清楚,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與我無干。”周易懶懶地答。

    “老太婆,你……”肌肉男還Q說些什麼。

    “蒼龍,你不會了解那些愚蠢的人類,”周易低低地說道,“你也不了解人類所謂的愛情!對一個不惜一切代價只想贏回丈夫心的女人,哪怕我告訴她我要的是什麼,也不會有任何更改。”

    “老……”

    周易輕輕揮了揮手,店門吱呀一聲合上,“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蒼龍本還想說些什麼,終于還是閉上了嘴,壯碩的身軀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周易嘆了口氣。燭光中,只見她的外形漸漸佝僂、腐朽,隨後變黑,宛如一截人形的枯木,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開裂聲,枯木猛然崩開,枯木內安然睡著一名十一、二歲的美麗女孩。青春之樹,不是嗎?給予人青春的青春之樹,靠人類的青春延續生命和青春的青春之樹。

    快來,快來喲!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博美集,只要在黃昏時分沿著夕陽西下之路尋去,必可到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5:24:15

第二章 琴心

     

    姓名︰車弦性別︰男年齡︰外貌40多歲

    職業︰琴行老板住址︰博美集東市街52號

    這世界上有許多流浪漢,餐風露宿,沿街乞討,有的作踐自己博取同情,蓬頭垢面亦無謂,有的憎惡社會,仇恨人群,指天罵地才開心;

    這世界上有許多賣藝人,人前歡笑,人後淒涼,有的只求三餐溫飽夜歸有處,匠人姿而不思進取,有的才華橫溢孤高清傲,顏面掃則郁郁而終;

    他算哪一種?

    他是流浪漢,他不會裝可憐博同情,不會扯起嗓子狠狠地罵娘吐口水;

    他是賣藝人,他不甘燕雀小巢,碌碌于上頓下頓,不願抱才求死悔終生;

    他是流浪漢,他也是賣藝人;

    但他看不起流浪漢,也看不起賣藝人;

    他兩種都是又兩種都不是;

    他兩種都不想做,兩種也都容不下他;

    他就是一個懷才不遇的音樂家,他告訴自己,他是音樂家!

    “快來買喲,熱烘烘的包子!潤肺止咳,活血補鈣,益壽延年,返老還童啊!這位先生,您要不要來個包子?”矮矮胖胖的點心鋪老板殷勤地推銷著蒸籠里的食物,那包子冒著香噴噴的熱氣,看得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摸了摸衣兜,只剩一枚一元的硬幣和三枚一角的硬幣。

    “先生,小店的包子不要錢。”老板看著他猶豫的樣子,樂呵呵地解釋著。

    “真的?”他兩眼放光。音樂家?音樂家也是人,是人肚子餓哪個看到食物不流口水?

    “當然,您要點什麼?肉包,菜包,叉燒包,素三鮮包,要什麼有什麼。”店主抄起紙袋,利落地揭開層層的蒸籠。蒸汽浮上來,白胖的包子在若隱若現間帶著種肥嫩的美感。

    “真的不要錢?”他不相信,騙人的事情踫多了,可誰也不會有閑工夫欺騙流浪漢。

    “當然不要。”店主還是那副沒心沒肺地樂呵樣。

    “那我每種都要五個,不,十個,不不不,十五個,肉包再多給五個。”

    “沒問題。”店主快速地移動著雙手不一會兒就在他面前疊起了一摞紙包,“一共是六十五個包子,您走好,歡迎下次光臨。”

    店主雙手下垂,恭送他離開,心里開始打小算盤。

    不要錢。不要錢有兩種解釋,第一,免費;第二,不收取錢財但收取其他等價物品。一個肉包抵一個月生命,一個菜包抵一個月健康,叉燒包、素三鮮……這筆生意他穩賺不賠,小算盤打得不利落可虧了他這塊黑店的招牌。

    “哎,這位小姐,您要來點什麼……”迎來送往,不過一個過客,于他便如路上石子再無別他。

    他啃著香噴噴的肉包子,在心里盤算著之後整整幾星期的餐費。不賣藝,沒錢吃飯,但他不願降低身份當自己做屠夫氈板上的豬頭肉;去賣藝,曲高和寡,不拉喜慶歌曲、不奏通俗歌曲,高山流水無人問津。山也窮了水也盡了,只有壯志猶存。

    我是個不得志的音樂家!我是個音樂家!他自豪告訴自己。

    音樂家,何等了不得的名詞!就這個一個“家”字,身份、格調高下立現,只有他當街賣藝拉帕格尼尼,只有他知道AntonioStradivai,那些匠工知道什麼?勃拉姆斯,貝多芬?他們只知道愛你愛我,膩膩歪歪,是的,他和他們,雲泥之別,也許更遠!

    走南串北考音樂學院,落榜!一次又一次!听听那些考官說什麼?你的技巧很成熟,你的感情很欠缺,你的旋律很冰冷,對不起,請你下次再來!

    他是音樂家!不得志的音樂家!那些盤踞業界高位的不過是過時的老古董,他們不懂,這個世上沒人懂他。梵高死了,愛迪生退學了,哥白尼被燒了,他也是天才,天才注定孤獨!

    “這位先生,您要不要進來看看,本店專營各種中西樂器,檔次高低,樣樣皆有。”中年男子的店主穿得很有品位,舊式的表鏈蕩在筆挺的西裝內,偶爾銀光一閃,仿若時光倒轉,重回30年代,那個年代格里高利-派克英俊瀟灑,奧黛麗-赫本高貴動人,費雯麗飄蕩在南方莊園,多少人尊敬音樂家!可現在呢……

    “這位先生,我看您是位音樂家吧……”店主說著恭維的話,“瞧您那雙手,十足藝術家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柔韌而富有力度,一定是拉小提琴的!”

    他心花怒放,表面裝作不在乎,敷衍著︰“唔唔,差不多,你猜得很準。”不想想自己隨身帶著的破舊琴盒,又有幾人看不出個中來由?

    “那您可來對了,本店剛進到一把舉世無雙、曠古爍金的絕對好琴,多少人來了我都不肯賣,您瞧這門檻磨的。寶劍贈英雄,好琴配好主,這把琴您看看怎樣?”

    櫃台中拿出一把破破爛爛掉漆的琴,看那弦那弓,無一不顯寒磣潦倒。

    他的臉色變得難看︰“店主莫非看在下窮,故意戲弄于我!”琴盒 地砸到桌上,震得鐃鈸一陣嗡嗡。

    “買鞋挑合腳的,選琴難道不拉過就能下定論?”店主遞上弓、琴。

    他將信將疑接過,搭弓上弦,音階滑動,瞬時痴迷。高歌激昂而不尖銳,低吟幽遠而不澀沉,一曲奏罷,兀自深陷而周遭不覺。

    “這琴……”好半晌回過神來,大驚。此等好琴,豈非天價,欲購則無銀,舍之若焚身。

    “人選琴,琴選人,既然您與這琴有緣,敝人自當雙手奉上,分文不取。”說得多好,叔齊伯牙不過如是。

    他滿心歡喜,自以為天賜鴻福,福星高照,今兒個好事多得車載斗量,不絕于身。

    “那,謝過!改日定當備厚禮以籌先生贈琴之恩。”

    “好說,好說。”拱手作揖,讓出門去,幾家歡喜幾家愁。

    琴,是把好琴!拿著這琴的都成了名家,悠悠長河,星光璀璨,誰能猜出背後原委實為提琴一把,甚非活物?

    琴,是把好琴!拿著這琴的榮于舞台,廢于舞台。琴能吮吸出身體中的才能,作一處噴薄,驚艷世人,然才能榨干瀝盡,精氣盡失,或暴斃或瘋癲,終至慘淡收場。那些才,那些情,飽了听者的耳,滋養了琴的心,琴遂成天下第一琴,此地吮干,再尋他處。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不過如此,而已。

    店主放下報紙,黑標題粗體字“今世絕代風華︰帕格尼尼再現”,他拿著琴,裝扮考究,笑容得意。

    三月桃花一時紅,風吹雨打一場空。

    他于他,不過路過而已。

    “這位太太,請問您要些什麼……”整整衣冠迎上前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5:25:24

第三章 槍之魂

     

    姓名︰蒼龍性別︰男年齡︰外貌四十左右

    職業︰武器行老板住址︰博美集西口街3號

    穿黑衣服的男人舉起手中冰冷的鐵器毫不猶豫地扣下去,烏黑的槍管中連續發出幾聲輕微的噗噗聲,地上迅速流出了紅色和黃色的粘稠液體,他冷靜地觀察了一下四周有無遺漏、疏忽,轉身從容地走了。一直走到離那個荒誕的集市很遠的地方他還在想那個倒下去的店主最後的容顏,似乎掛著一抹笑。

    虛掩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探進來一張圓圓的小女孩的臉。偌大的店鋪內亮著一盞忽明忽暗的燈,一副魁偉的身軀躺臥在血泊之中,他的身上開了五個洞,腦袋上兩個,一枚子彈從後腦勺斜穿入又自太陽穴迸出,還有一枚嵌在腦殼里。

    “喂喂,起來!”小女孩跑過去踢那具尸體,手里面晃著一只巨大的塑料袋,“想賴賬是不是?”補上一腳直取尸體的軟肋。

    那尸體“嗷嗚”一聲翻坐起來,拼命地揉著被小女孩踢痛的地方。

    “吶,你要的十瓶番茄醬和五盒蛋麥粥加上上次那七件衣服一共是十五個靈魂。”

    “這麼貴!!”蒼龍急得大叫,“你家可夠黑的。”

    “切,不要拉倒!”小女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轉身就要走。

    “要要要!”蒼龍忙不迭地搶過口袋,爬起來走到一口黑色的鐵櫃前打開門捧出一堆瓶瓶罐罐。

    “我說,我們家的番茄醬和蛋麥粥你就這麼用啊!”小女孩嫌惡地看著一地紅、黃相雜的狼藉,“你的客人都好惡心,喜歡看這種東西!”

    “沒辦法,”蒼龍小心翼翼地打開瓶蓋,用鑷子從一個大玻璃瓶中夾出一團一團暗紅色的光球,“我的客人口味都比較獨到,所以我也只能犧牲自己娛樂大眾。你瞧我又是挨槍子挨刀又是被摔掐撞揍的好歹算便宜些行嗎?”

    “沒門。”小女孩瞥了蒼龍一眼,“十商九奸听過沒有?哎,那把搶回來了?”她指著一長列武器架上一把 亮的檀木握柄點45口徑勃郎寧手槍,“這把槍出去也該有……六十多年了吧,我還記得那個小家伙長得不錯……”她歪著頭努力地回想著關于那個少年的往事。

    “人死了槍當然就回來了。”蒼龍頭也不抬地回答,蓋好瓶蓋將一個玻璃小瓶遞到小女孩的手上,“拿好,十五個靈魂,收據給我,省得你下次耍賴。”

    “那你也收了他的靈魂?”小女孩不情不願地掏出一張收據放到寬大的手掌中,心里暗自咒罵這大塊頭心思倒遠比外貌細膩。

    “抱歉,不送。”蒼龍開了門做個請的姿勢。

    “哼,不告訴就不告訴,下次別買我家的東西!”小女孩跺跺腳,撅著嘴消失在空氣中。

    蒼龍待她走後闔上店門,從鐵櫃的最深處拿出一口鐵皮匣子打開。匣子里是一只晶瑩的白玉小瓶躺在紅綢之上,瓶里面隱約有一團淡藍色的光芒在閃耀。

    “老朋友,我又來看你了。”蒼龍輕撫著瓶身道。

    “我的槍能夠感知未來的危險並在那之前將造成威脅的事物毀滅,我的槍也能夠做到在任何狀況下都能命中你想要打擊的目標,但我的槍必須依靠敵人的血和你的靈魂供給養料才能發揮效用,也許在你實現自己的願望之前你已經被它給吞吃了,就算這樣,你也要嗎?”蒼龍耐心地講解著關于自己商品的一切,眼前這名十五歲的少年是他所有顧客中唯一幾個有耐心听他講完介紹的人之一,多數的顧客,那些殺手、流氓、間諜在听他說到這里之前多半已經將他“滅口”了。

    “我要成為上海灘的傳奇!我要把名字留在歷史中!”少年握緊拳頭,黑色的眼眸中是熠熠神采。那種程度的決心是意志堅定的人才能有的,那種決心也是單純熱血的年輕人才會有的,有了那種決心,人會變得什麼都不怕,哪怕吃苦遭罪也勇往直前!這是人類才具有的特征,也是蒼龍所不明白的東西。

    “好吧,那我就把這槍托付給你。”蒼龍將檀木握柄的手槍交到了那年輕的手掌中。

    “蒼龍,我被杜爺收下了,現在是二十三堂的三代弟子了。”

    “蒼龍,我的槍法越來越被賞識了!”

    “蒼龍,我接到了第一個任務!”

    “蒼龍……我……殺了人,不過不要緊,”他抬起頭來微笑,“死的那個是壞人,老百姓都拍手叫好。可是……為什麼我到現在還會想起他臨死時的樣子?那雙凸出來的眼楮,慘白的臉龐和那一地的紅色……”

    “你如果想收手,我可以破例收回那把槍。”蒼龍看著少年低垂的臉龐突然覺得有點不忍心,和他打交道的多數是血液溫度很低的人,極少少年這個類型。

    “不!”少年搖了搖頭,“我一定要實現我的理想,然後,終有一天,我要讓大家都有好日子過,黑皮、阿毛、丫丫、張大嬸、張大叔……我要讓他們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每天都有好東西吃,再也不用挨餓受凍,再也不用因為搶富人家的狗食被打得遍體鱗傷,我一定要變強!”少年的眼神里比起以前似乎多了一份沉重。

    “蒼龍,我升到堂主的位置了,”年輕俊朗的男子立在槍架前看著忙碌擦拭、調整槍支的魁梧店主,“這雙手已經染滿了敵人的鮮血,”男子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張大叔過世了,黑皮和丫丫快要成親了,不用多久,我一定能夠實現我的諾言,給他們最好的日子過了!”

    蒼龍看著那張年輕卻滄桑的臉龐幾次想勸說卻開不了口。

    “蒼龍……”男子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原本潔白的襯衣上染滿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蒼龍停下手中的動作,等他往下說。

    “我剛殺了三個人,”他歇斯底里地笑,笑得瘋狂,笑得神經質,笑罷又開始哭,“那個男人是來報殺子之仇的,他兒子是天爺手下的一員猛將,我上個月剛結果了他。”他開始拼命發抖,“老頭大概有七十多歲了,拿著槍,手都在抖……”他痛苦地抱著腦袋,眼神恍惚。

    “他罵我……他不停地罵我,我根本下不了手開槍,然後他沖過來……接著就……”

    “我的槍能夠感知未來的危險並在那之前將造成威脅的事物毀滅……”這是蒼龍在多年前對少年說的話,經由無數次地驗證從未出過差錯,這次當然也不會。

    “他死了,咽氣的時候還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他拼命搖著頭想要忘記那張臉龐,“那種悲哀的眼神,後來那個女人帶著孩子沖過來,哭著鬧著向我要丈夫要公公,然後,她也死了……”男子無力地抬起眼楮看蒼龍,“你的槍還真是名不虛傳。”

    嘲諷的口氣卻是悲傷的滋味。

    “那個孩子……你為什麼殺了他?”蒼龍問。

    男子愣了一下︰“那麼小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活不下去,與其像我這樣,我寧願讓他躺在母親的懷里永遠的安睡!”

    在這一連串的敘述中,只有這最後一句是堅定而毫不動搖的。

    “你在後悔!”蒼龍看著燭光搖曳中的年輕臉龐問,“還不肯收手嗎?”

    “怎麼收?怎麼可能收?”男子搖著手,像听到很可笑的事情。

    “我可以幫你,隱姓埋名或者別的什麼……”

    “沒有人幫得了我,沒有人!”他搖晃著好象喝醉酒的人一樣走出店門,消失在夜色中了。

    這一走就是幾十年。

    “歡迎光臨,請問您……”

    青年男子走進來,一身得體的西裝,笑容和煦而斯文,但那張臉那雙眼一如當年那個誓要留名歷史的少年,一瞬間,蒼龍只覺時光倒流幾十年。

    “您就是蒼龍先生吧,”男子掏出紙袋,遞上前來,“家父臨終囑托,讓我一定要將這件舊物交還于您。”

    蒼龍接過,那檀木柄的手槍靜靜地躺在袋中,此刻竟不帶一點殺氣。

    “敢問令尊是怎樣過世的?”蒼龍見得到,那抹淡淡的藍光縈繞在槍體之上,正是這藍光,洗盡了槍本身的凶氣與煞氣。

    “家父是無疾而終,得享高壽八十八。”青年男子和緩地道,“家父生前曾說,此物拜先生所贈,抗戰中數度救命,是以一定要晚輩當面致謝。”他說著恭敬地鞠下躬去。

    “家父還說本該當面奉還,但因相處過久,心中有了感情,幾次想還都沒能成行以至拖到今日,還請先生見諒。”他說著再鞠一躬,告辭離去。談這數十分鐘,竟點滴不問看來不過四十多的蒼龍何以與老父相識,想來是個明白人。

    蒼龍將槍放回陳列架,提早打了烊,關了門,熄了燈,坐在黑暗中端詳那支握感溫和的槍,淡藍色的光瑩瑩纏繞在槍身周圍,照得冷硬的金屬也柔和起來。

    “老朋友。”蒼龍輕喚,那藍光便一下子亮起不少,繞著槍身開始慢慢流動仿佛在答應他一般。

    “我很高興,老朋友,你這樣的回來讓我真得很高興!”

    蒼龍咧開嘴,笑,仿佛又回到那個溫暖的午後,少年仰看天空,眼神清澈而堅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16:31

第四章 醉綺羅

     

    姓名︰戒尺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出頭

    職業︰綢緞鋪老板住址︰博美集南樹墩33號

    “鳳凰的羽毛,飛馬的翅膀,成年獨角獸的角,看一看來,神農架的珍品呵~”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本店新到Undine三只,瞧瞧這美麗的臉蛋絲綢般的長發,買一只回家這輩子再不看俗品啊!”

    “寶石寶石,渤海國的真品,博物館都找不到的好東西啊~”

    荒野中的集市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各色貨品琳瑯滿目,形形色色,叫賣聲不絕于耳,雖然應該是普通市集的表面,然而襯著將暗未暗的深藍天色和荒野中的風聲呼呼卻有種光怪陸離的感覺。

    “夫人……”一直跟在女主人身後亦步亦趨的老管家終于耐不住開口。幾十年來一直服務于N家,夫人的脾氣早摸了個透,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去做,用什麼方式也一定會做成!他深知做人家僕的不該多嘴,但是這樣的集市越走越覺得蹊蹺,連他這見慣了大場面的老江湖都覺得不妥,冷夫人卻一副不達目的誓不休的架勢,再不勸阻恐怕要不妙——雖然,未必有效!

    “到了。”冷夫人停下疾走的步伐,優雅而高傲的抬起頭看面前的店鋪。

    冷夫人今年五十剛出頭,保養有方使得她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肌膚仍然光滑而富有彈性,只在眼角嘴渦少少留有些不起眼的細紋,除非湊近細看否則斷難發現。身段已略有些發福,但由于身材高挑加之一身得體的黑絲緞瑰色牡丹圖紋七分窄袖旗袍的襯托,用婀娜多姿來形容倒也不顯太過,一雙細長的腿配上月白緞面的精致布鞋,加上一套珍珠項鏈、耳飾,頭發利落挽起,冷艷中帶點尊貴,柔美中又兼具幾分威嚴,極之奪人眼球,那種氣勢,怕是只有祖上數代顯赫的門庭才能培養得出。

    “歡迎光臨戒尺綢緞,喜歡什麼隨便看看。”年輕的店主穿著斯文的藍色長衫,招呼了一聲又低下頭去清點帳目,縴瘦白皙的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移動,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這年輕人怎麼忒的沒禮貌!老管家一上來就對年輕的店主起了反感。做生意沒個做生意的樣子,客人上門只草草招呼一聲便不再理睬,要說甦州冷家那是在全國都赫赫有名的綢緞大賈,旗下隨便哪一家專賣店也比這間小小的綢緞鋪氣派得多,想這年輕人有眼不識泰山,老管家的火氣就噌地躥了上來。

    正要發作卻接到冷夫人若有似無的一瞥,就這一瞥已知情達意,老管家垂了雙手退回原位。

    冷夫人隨意地翻看著一室綾羅綢緞,帛、縵、綈、素、縞、羅、紗、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就連她都不得不驚嘆這間小小的綢緞莊藏物之豐甚可蓋過她冷家本部的倉庫。然而,雖然收藏頗豐,卻沒有她要的東西。

    “請問先生,貴鋪是否還有別的貨樣?”冷夫人微笑開口。笑是尊貴的笑,帶著無與倫比的傲氣和貴氣。

    “敢問夫人想要什麼樣的?”年輕店主放下賬簿,問。

    “不瞞先生,犬子下月結婚,我這做人婆婆的想替未來的媳婦做身新衣裳當作見面禮,先生這邊可有適合的料子,不論價錢,盡可以拿來。”冷夫人這番話說得得體,慈祥好婆婆的形象簡直呼之欲出。

    店主凝神思考一會,緩緩道︰“有倒確實有這麼一匹,還請夫人隨我進內堂一觀。”言畢,挑起內堂隔簾等冷夫人過來。

    “你在這里等我。”冷夫人朗聲吩咐管家,略一頷首,走過簾門。

    簾落,隔開兩個世界。

    “你這里真的有那種布料?”冷夫人顫聲道,進了內屋仿佛換了一個人,尊貴的神韻還在卻多了一份急不可待的慌張。

    年輕的店主倒上一杯清茶放到她面前,打開紅木櫥櫃取出一匹牛皮紙包裹的物事,層層打開。

    “夫人請看!”

    牛皮紙蛻盡最後一層,呈現在冷夫人眼前的是一匹閃耀著七彩光芒的鏡花綾,上繪百花孔雀瑞草雲鶴,孔雀梳翎,雲鶴展翅,百花盛放,綠意蔥蘢,或動或靜,無不形肖逼真,攝魂奪魄,冷夫人一時看得愣忡,竟致啞口無言,好半天才問出一句︰“這匹料子真可實現我心中所願?”

    年輕店主微微一笑,利索地將牛皮紙層層裹上七彩綾緞︰“那是自然,夫人所想,夫人所願,只待這匹料子穿上令媳婦的身便可實現。博美集從不令客人敗興而歸,您請拿好。”厚厚的牛皮紙交到冷夫人的手上不覺雙手沉重,心中也似乎輕松起來。

    “敢問先生要價幾何?”冷夫人打開坤包抽出簿子一本,正是支票簿。

    “難得見到名滿全國的冷家當家冷夫人,小店恭迎已是不及,豈敢再收夫人的錢?”

    冷夫人揚起嘴角︰“明人不說暗話,做生意的哪個肯虧本?你是想要我冷家的訂單還是要名要權或者你別有所求?”

    店主仍是微笑,躬身作一長揖,畢恭畢敬道︰“冷夫人,在下並非戲言,此匹布料只當晚輩孝敬,戒尺絕不敢收您分文。”

    冷夫人沉默一陣,取出筆在支票簿上匆匆涂寫後撕了壓于茶杯之下,拿起布料轉身走了。

    年輕店主抽起薄薄紙張,搖了搖頭,隨手丟進了垃圾桶。支票上是冷夫人的簽名,金額那一欄卻是空的……

    “老板,我想扯幾尺布。”一名穿著樸素的婦人怯生生地在門口喊。

    “來了!”戒尺撩開門簾,迎出外堂去。

    冰冷的電視機屏幕中,面無表情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新聞︰“今日午後三點左右,冷家發生離奇自燃案件,死者為冷家下任繼承人冷剛新婚妻子羅玉娟,冷剛為救妻子同被燒傷,因傷勢過重于送醫途中宣告死亡,冷家當家冷宋青蝶已送醫就治,據悉冷宋青蝶傷勢不重但由于痛失愛子,目前情緒很不穩定……據專家分析,羅玉娟自燃或與身上所穿衣物化學成分有關,專家稱近日天氣干燥,化學縴維制品需注意……中國絲綢界將面臨重組……”

    清冷的日光從鐵柵格照進來,灑得不大的房間中勉強有了一絲暖意。

    “冷夫人,吃飯了。”粉衣的小護士推開門,手中托著餐盤和藥盒。

    冷宋青蝶坐在床沿,頭發凌亂、衣衫不整,一匹又一匹的綢緞重重纏繞在她的身上、手上,堆得她如同一具綢做的娃娃,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七彩綺羅之中,眼神空洞,嘴角帶笑,那抹笑還是那麼的高貴,然而,再沒了生氣。

    護士搖了搖頭,放下餐盤,輕輕掩上門出去了。

    “剛兒,我的剛兒……”她撫著手中的布料,輕輕念道,“媽媽在這里陪你,媽媽最愛剛兒,媽媽會永遠和你在一起,誰也不能奪走我的剛兒,誰也不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17:50

第五章 跳舞草

     

    姓名︰花蓿性別︰女年齡︰外貌二十六、七

    職業︰花店老板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33號

    一個人到了老年的時候,通常會因為從繁忙的工作中一下子脫出身來而茫然起來,已有的生活習慣被徹底破壞,年輕時想要做什麼卻沒有時間,現在手中握有了大把的時間卻不知該如何打發了,懷舊,因此便成為了老年人特有的娛樂方式。

    年輕時候喜歡過什麼人啦,有什麼遺憾啦,曾經錯過些什麼啦,一個人坐在庭心澆花曬太陽的時候難免就會將思緒投注到自己走過的一生,每件細微的事似乎都要逐一地回顧、咀嚼一番,而那些甜的酸的滋味在暮年看來非但未曾隨時間遠去而變淡,反而更會深刻地浮現在眼前,所以經常都會听到這樣的話“如果當年怎樣怎樣就好了”,這一種,就叫做抱憾。如果,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會怎樣呢?

    方老太今年七十五歲,身子骨尚算硬朗,家庭和睦,事業有成。回想她這一生,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名牌大學的教授,到了中年取得了國家級的科研榮譽獎章,到退休時不僅在學術上的建樹不可磨滅地成為了里程碑,桃李遍天下的成果也令她的教學生涯劃上了極之圓滿的句號,老伴對她幾十年如一日疼愛有加,子女也十分孝順,家里的生活條件可算小康,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可說是完滿而幸福的人生,但是方老太心中卻總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這個缺憾她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也從未在人前表現出來甚至連她自己都很久沒有想到過了,沒想到這個深埋在幾十年前的遺憾在幾十年後的今天竟然變得越來越凸槌而終于讓她介意起來,以至于方老太的老伴偶爾也會有所察覺進而關心地探詢。當然,方老太誰也沒告訴,這個埋藏在少女方諺舒心底最深最大的秘密,那是關于一個少女時代的夢。

    方老太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當時一所貴族學校的教務主任,母親雖然不是名門閨秀卻也知書達理,可以想見這樣一對父母會教出如何出色的子女來,而年輕時候的方諺舒也確如父母所願般健康、正直地成長為一名內外俱佳的國家棟梁。在十五、六歲少女、少年們最叛逆的時期,方諺舒仍一如既往地听話而乖巧,在父親的引導下她在那一年定下了將來的人生目標︰成為物理學界未來的支柱!沒有人知道少女方諺舒當時心底最渴望的不是國家授予的榮譽而只是一雙一元八角的白舞鞋,最想要成為的不是物理學界的泰斗而是一名芭蕾舞演員,這個小小的心願才剛萌芽就被蒙上了華麗的布罩,這一罩就是六十年,方老太現在最想實現的就是自己心底這個已經為歲月蒙塵的小小的夢想,如果自己當年選擇了跳舞,那麼現在會怎樣?如果,真的有如果嗎?

    方老太很奇怪自己只是到離家不過五分鐘路程的街心花園鍛煉身體,怎麼走著走著就到了這個熱鬧非凡的集市,然後逛著逛著就到了這間玻璃房子的花店來,更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看中了手上這一棵看起來丑丑的黑色種子。

    “這叫做跳舞草。”

    那個大約二十五、六長得挺漂亮的花店老板娘這麼告訴她。

    “如果你肯與跳舞草分享你的生命,那麼它就能與你分享它的身體。”

    那個漂亮的老板娘還一邊澆著水一邊輕快地這麼說。

    “也就是說如果你把你剩下的壽命分一半給它,那麼你就可以借它年輕的身體完成你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

    方老太一輩子從事科學研究從來不信怪力亂神,這一次卻動搖起來,加上老板娘言之鑿鑿,說明這顆種子免費白送,于是,不到一刻工夫方老太就已經捧著叫做跳舞草的奇怪植物種子踏上了回家的路。夕陽晚照,方老太回頭看,奇了,再見不到那個集市的丁點蹤影,惹得她回到家還在嚷嚷不可思議、時空交錯之類的怪話,駭得老伴差點就要打120。

    奇跡很快就發生了!方老太的跳舞草在她的殷勤澆灌之下在第二天發了芽,第三天長出了小葉片,第四天長成了具有四肢軀干的人形,從第五天開始方老太在日間失蹤,少女方諺舒再次登上人生舞台。

    “奶奶,我們班里轉來了一個插班生,長得可漂亮了!”參加業余芭蕾舞班的孫女偶爾來看望方老太提到插班生的話題。

    “老伴啊,最近白天你怎麼老不在家啊?”還在老年大學繼續發揮余熱的老頭子由于打電話回家沒人接而少許有了些抱怨。

    “方老師,最近舞蹈班轉來了一個新學生,那女孩子跳舞很有天分,言行舉止還帶點過去人的貴族氣,真是很希奇啊!”孫女芭蕾舞班的老師是方老太的學生之一,探望方老太的時候也扯到了轉學生的話題。

    “媽,你最近氣色好了很多,有什麼好事嗎?”媳婦替方老太送來年輕女孩子的衣服,心里雖然奇怪,卻仍替方老太的健康而感到高興。

    “老伴,外面雨下得那麼大,你怎麼還把衣服晾在雨里啊?”老頭無奈地提著濕嗒嗒往下滴水的衣服打算重洗一遍。

    方老太笑眯眯地看著老頭,心思卻飛到今天學的芭蕾動作上去了。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大家都覺得方老太變得有些古怪了,白天從來見不到人影,晚上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整天神神秘秘,子女們只當她退休了不習慣,就變著法子逗她開心,花鳥魚蟲送了一堆又一堆,方老太也不介意,每天依舊笑嘻嘻作她的少女方諺舒。

    到了芭蕾舞班畢業公演這一天,方諺舒由于出色的舞技和無以倫比的貴氣獲得了飾演女主角的機會,跳得是《天鵝湖》。方諺舒換了高貴的黑色舞裙,頭上飾著黑色羽毛,整個人顯得高貴而傲氣,散發著魔性的誘惑和少女的純真。黑天鵝甫一出場就得到了觀眾的熱烈掌聲,演到奧吉塔誘惑王子那一段需要30轉的甩柳鞭回旋,方諺舒單足為軸心輕松旋轉,燈光閃耀,台下掌聲雷動,23、24,轉到第25圈少女方諺舒突然晃了一下,這輕微的晃動台下無人發現,此後黑天鵝繼續旋轉,第三十圈奧吉塔停下舞步,掩面、優雅下台,扔下茫然失措的王子和台下數千觀眾。謎一般的美少女自此消失,芭蕾舞界從此多了一段千古不解的奇聞軼事。

    關于謎一般美少女事件的各種敘述方老太是後來才听說的。芭蕾舞公演當天,方家老小都去觀看演出,只因為方家孫女方黎在天鵝群中扮演一只小天鵝,此後主角失蹤,公演取消。方家眾人議論紛紛回到家中卻見方老太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窗台上的植物盆栽被風吹落,盆破泥撒草死。方家子女怕方老太傷心,遂又買了一堆花花草草孝敬老母。

    方老太仍是不介意,笑呵呵地全部收下。此後,方老太變回了之前的方老太,老頭再不用擔心下雨天沒人收衣服,子女也不用為了擔心母親的狀況而每天搜腸刮肚地想樂子,只是當子女和老伴都出去的時候,方老太一個人坐在庭院中澆花曬太陽,偶爾,會拿出一雙白色的舞鞋來笑眯眯地看,那種眼神,如果仔細看,便是少女方諺舒,無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19:05

第六章 戲

     

    姓名︰老壽性別︰男年齡︰外貌六十多

    職業︰戲院門房地址︰博美集南樹墩55~58號

    墜落的盡頭是地獄還是天堂?

    蔣學為覺得自己應該是游移在這個集市之中,如同一抹游魂該做的那樣。他記不清這三分鐘里發生的事,但三分鐘前,他大概確乎已經從那所知名的重點中學引以為自豪的科技大樓上縱身一躍了,但是之後發生了什麼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似乎只是從小寐中猛然驚醒,又或者他其實只是開了一會小差?當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置身于這個人來人往的熱鬧集市中,那些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商人一個個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般吆喝著叫賣一些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特東西,當然,里面也有不少是他認得的,比方說那個胖子身上扛著的一桿火箭炮。

    按照常識判斷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就應該歸結入不正常、非人類的範疇,賣火箭炮=犯法=坐牢、槍斃,所以這里一定是不正常的,加上三分鐘前的自殺事件,結論是這里不是人間!問題在于,這里到底是地獄還是天堂?是應該按照東方人的理念來考慮還是應該照搬西方宗教的模式來判斷呢?

    蔣學為干脆抱著臂,在集市中慢慢悠悠地轉騰起來。說實在的,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冷靜得有點過頭了,畢竟沒有多少人會在跳樓之前開列出私人物品明細及分配以供家人參考,也沒有多少人在進行過死亡旅程後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集市還有閑情逸致到處閑逛!

    蔣學為記得那些教過他的老師對自己的評價“成績優秀,少年老成”,這八個字出現在他的成績報告單上,每年兩次,十八年來毫無例外;他也記得同學家長對他的高度評價“看看人家蔣學為,年紀輕輕已經這麼穩重懂事,成績好、體育也好、工作能力更不用說,你怎麼不學著點!!”;他還記得……糟糕,他拍了拍腦門,忘了在現場的告別書上——他不喜歡稱之為遺書,听起來好像他還漏了什麼東西在三十五層樓的樓頂一樣,對于事無大小絕無遺漏的他來說,這無疑是次敗筆——留下對父母親的可靠辯護了。

    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拿到重點大學重點科目,而且是他志願科目的錄取通知書時卻想到在畢業的高中自殺,想也知道那些捕風捉影的報道會指向哪些層面,學習壓力重導致精神崩潰——範進中舉的例子;性情孤僻最終郁郁寡歡——抑郁癥這個話題最近很流行;愛情失意、友情挫敗?可惜他留下一紙告別書將以上種種統統駁翻!

    壓力重?他每天讀書時間不超過四小時。性情孤僻?他每天笑口常開還時常告訴別人笑一笑十年少。愛情失意?誰都知道他有個標致又乖巧的女朋友,在同輩甚至是社會的標準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友情挫敗?他蔣學為並非死板的老式模範生,他也會打架、蹺課、玩CS,而且似乎這樣反而更受女孩子歡迎,雖然他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去做那些事。所有能寫的都被他卡死了,那麼還剩下什麼?家庭破碎!

    很不巧的,雖然蔣學為對于一星期前父母的離婚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但這恰好可以成為記者們蜂擁而上的突破口。想到這,蔣學為不由嘆一口氣,也罷,他替父母省了這麼多年的心也該讓他們去面對一下子女帶來的煩惱了,要不然也許他們連自己生沒生過孩子都不知道。

    從蔣學為記事起,他那個擁有雙博士頭餃在研究所工作的老爸和他聰明漂亮優雅高貴的商界女強人老媽就從來沒當他作孩子,有的時候他是探討者,面對父親;有的時候,他又是談判對手,面對母親,可見,在他們的心中,他是一直被當作成人來看待的,由始至終!看來,這將成為另一個可供炒作的話題——“精英教育,拔苗助長引人深思”,他在腦海里勾勒出這樣一個標題,咧嘴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那麼,他到底為什麼要自殺呢?他問自己,只有這個問題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擁有了別人所期望得到的一切,擁有無限光明的未來和不可限量的前途,家境優越,愛情得意,他蔣學為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不滿足嗎?他皺著眉想。嗯,確實有因過分滿足而導致通過犯罪、自殺來追求刺激以解決無聊感的可能性,或許這個理由用來說服自己還比較可行。他一手握拳,敲一下另一手手掌,雖不至于豁然開朗,也總算有個表面靠得住的理由。事事尋求精準的答案是他的一貫作風,包括自己的自殺,他也不允許有破例的機會。

    轉過街角,眼前出現一棟二層樓。蔣學為帶著點好奇走近看,門口一個小亭子,里面坐著個老頭,穿漿得筆挺的深藍中山裝,戴紫黑方框眼鏡,手中拿著報紙正聚精會神地看,這樣的人隨便哪家國企門房里都可以找到,蔣學為卻覺得奇怪起來。他的邏輯精密而嚴謹,在一個充滿古怪的集市出現一個貌似正常的人,那麼正常的恐怕就是最不正常的,所以老頭=不正常=未知。

    “咳。”蔣學為清清嗓子,引起老頭的注意。

    老頭放下報紙,用老年人常用的那種從眼鏡上看人的方式打量了他一下,揮揮手示意他進去,蔣學為就真的進去了,懂得進退也是他蔣學為的一項過硬本領。

    穿過有點像廢棄廠房的大廳,蔣學為看到一扇窄小的門,門楣上橫根桿子挑一方厚重的深藍簾布。這種景象應該是很熟悉的,多年來蔣學為的大腦已經養成了對不確定事物進行自動搜索的習慣,半分鐘後他得出結論,大廳+樓房+藍色門簾=八十年代的電影院。

    蔣學為挑起布簾低頭進去,眼前頓時一黑。在眼楮適應黑暗以後,他看到一個空曠的劇院,舞台挺大,上面是深紅色布簾,就像他小學的禮堂一樣,台上現在還沒有人,估計還沒到開演的時候。蔣學為環顧四周,就著台上的燈光可以看到底下稀稀拉拉地坐了些人,年輕人、老年人、中年人,各個年齡層次的都有,但年輕人仍然多些,有人始終看著台上,有人神經質地扣椅子扶手,有人把腿架在前座的椅子上,還有個女孩子借助手電在化妝,蔣學為找了個中間靠後角落的空位坐下來,旁邊是個五十多的中年男子。

    等了兩分鐘,半透明的白色幕布從舞台上方緩緩降下,隔著幕布可以看到里面開始有人活動起來。蔣學為倒是真沒看過這樣的戲,要打比方的話,就像是真人版的皮影戲。演員們在幕布後的舞台上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一聲哨響後,迅速地集合成一排整整齊齊恭恭敬敬地鞠一個躬,代表正戲開始。

    先出場一個男人,穿軍綠布衣,深藍褲子,背一個老式軍包,蔣學為得出第一個結論,這個故事發生在建國初期。再來一個女的,藍花布衣,褐色褲子,和男的坐一張長條凳上,嚴肅地笑,蔣學為得出第二個結論,這兩個人結婚了。按照正常邏輯推理,一開場就出現的人物只是配角,蔣學為猜測這出戲講得是他們的孩子。十分鐘後,配角男抱著孩子在家具簡單的磚房內高興得手舞足蹈,驗證了蔣學為的猜測。

    “小麗,小麗,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好?”

    “老蔣,瞧你樂的,快坐下來別把孩子傷著了。”

    “你看我們的孩子將來是做工人好還是教書好?”

    “不管怎麼樣,希望他將來學有所為吧,老蔣,孩子就叫蔣學為好不好?”

    蔣學為一愣,再仔細端詳兩個演員,眉目間竟然真的有幾分像自己的父母,那麼說這個故事是關于他的?他再想,听說人死後會在眼前快速地閃過自己的一生,那麼他現在就是在死前看自己的人生嘍?他笑笑,竟然覺得蠻有意思的,只是不太明白戲院里其他的人為什麼一起來看他的人生。

    燈光暗一下又亮起來,場景轉到貼著“好好學習,努力向上”字樣的學校。蔣學為看到許多小孩子穿白襯衫,戴綠領巾,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字,只有一個孩子坐在最後一排,脖子上是空的,正忙著把前面女生的辮子綁在椅子上。蔣學為來回掃視,尋找童年時的自己,根據判斷,應該是左起第三列正中的三條杠。

    “蔣學為。”老師放下課本喊,“蔣學為!”語氣再加重幾分。

    三條杠抬起頭看老師,不站起來。蔣學為對于小學時的自己記憶模糊,只記得自己成績優秀,拿了不少獎,老師倒是記得清楚,這一個頭發攏在耳後別黑發卡的是教語文的羅老師,印象中對自己很不錯。

    “蔣學為同學!”羅老師發怒地狠拍一下講桌。

    “到,到,到!”讓蔣學為驚訝的是,站起來的竟然是那個坐在最後一排的淘氣蛋,他兩手烏黑,衣服上還沾著不少泥巴,看起來一臉傻相。

    蔣學為難得臉上現出驚訝表情,三條杠的不是自己?那個一看就是差生的反而是自己?是戲演錯了還是自己記錯了?

    戲再往下演,老師拿著鴨蛋的成績單到家里家訪。

    “你們家蔣學為,實在……”羅老師看起來很頭疼。

    蔣父已經換了人演,出現個清瘦穩重的中年男子,與現實中時常嚴肅的表情不同,臉上還掛著軟軟的笑︰“  ,要麻煩老師您多操心了,我這個孩子其實挺聰明,就是淘氣、不听話!”說著寵溺地揉蔣學為的髒頭發。

    “呀,羅老師來了,”下班回來的蔣母提著菜籃子,里面有些蔬菜和不多的幾個雞蛋,“我們家學為又給您添麻煩了吧,來來來,干脆一起吃個晚飯再走。老蔣,你也真是的,羅老師來一趟怎麼連杯糖水都不沖?”

    “遵命夫人,我這就去。”蔣父敬個禮,和小蔣學為一路打著鬧著進去了。

    蔣學為瞪著眼楮拼命看,這是自己家?那兩個是自己的父母?髒兮兮的小孩子是自己?他的父母不是一直都相敬如賓嗎?什麼時候曾經這樣熱熱鬧鬧?他不是一向品學兼優嗎?怎麼考試得零分,老師還家訪?學生會領導的蔣學為從來不曾看不起差生,但是他也不喜歡差生,自己這個資優生怎麼可能會是那個惡作劇、成績差的笨小孩?純粹亂演!他的情緒再度出現波動,這一次是氣憤!蔣學位打算離開這個劇院。他想從椅子上站起來,怪了,試了幾次卻怎麼都離不開座位。蔣學位有點慌了,他雙手抵住硬板椅座想撐起身來,努力了一陣,仍然沒有效果。

    “放我出去!”蔣學為喊,他的情緒開始轉向恐懼,“不是要死了麼?我不要看了!”

    沒有人理他,那些坐在劇院中的人們黑地隱在黑暗中,只有白布簾透出的光晃到他們臉上,帶著一點青白色。蔣學為挫敗地松手,長嘆一聲,被迫再往下看。

    場景再換。那個被綁辮子的小姑娘穿著少見的漂亮花裙子和小蔣學為一起回家,小蔣學為一個勁地踢小石子,隨手掏出個彈弓瞄來瞄去。

    “蔣學為,”女孩子輕輕地叫,“你能不能不要這樣?”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小蔣學為擦一擦鼻涕,一副無賴樣。

    “因為,因為我爸爸不是這樣子的。”

    “怪了,我干嗎要像你爸爸?”

    “因為,因為,”女孩憋紅了臉,半天才吐出一句話,“因為別人都說我長得像我媽媽,如果你像我爸爸,那,那我就能嫁給你。”

    “我才不要,你丑得要命!”小蔣學為拉一下女孩子的辮子,嘻嘻哈哈地笑。

    女孩子哇地一下哭出來,甩著被弄亂的辮子一路跑回家去。小蔣學為不在乎地扮個鬼臉,趴到路邊看賣飴糖老頭鐵飯盒里粘稠狀的琥珀色飴糖,口水還一灘一灘淌在衣服上。

    這種惡劣的小孩絕對不是他!蔣學為嫌惡地想。

    燈光幾明幾暗,蔣學為的故事到了高中。其間,小蔣學為繼續淘氣,但是慢慢開始懂事;小蔣學為成績還是不太好,不過已經能夠通過努力擠到班級的前十五名;小蔣學為沒有一官半職,不過很熱心替班級做事;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小蔣學為偷偷摸摸地交了個小女朋友,女孩子長得不算好看,但是笑起來讓旁邊的人也覺得很開心。蔣父蔣母還是沿用上一幕的演員,不過用化妝術加了皺紋上去,效果逼真。他們關系很好,有時也會吵架,通常只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吵著吵著就一起出去逛街了,就像兩個老小孩。小蔣學為的家里買了新房,雖然貸了十多年的款,裝修的材料還是自己跑來的,不過搬新房子的時候一家人都笑得開心無比。

    這種平凡的人,怎麼可能是自己!蔣學為不知不覺捏起拳頭。

    “哼,看你到高考怎麼辦!”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盼望舞台上的蔣學為不幸,這種情緒已經醞釀到危險的程度但他既沒發覺也就無法動用他那超卓的頭腦來思考原因了。

    果然,小蔣學為的高考失敗了!他連專科都沒上,他的小女朋友卻考上了名牌大學。

    接下來看你怎樣!蔣學為冷笑看台上那個愣忡的男孩子,等著女朋友的分手和父母的責罵吧,再不然,就是父母親的欲言又止和女孩子的望夫成龍,看那些壓力能不能壓垮你!

    小蔣學為果然消沉了,臉上的笑容少了,蔣氏夫婦對于孩子的態度也開始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觸痛那道傷痕。女孩子來找小蔣學為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直接趕走。

    蔣學為看台上的燈滅了,聚光燈打在正中匍匐的小蔣學為身上,音樂用沉悶的大鼓點穿插大提琴的嘶吼,顯然表示主角悲傷、自卑、自我懲罰的心境,但在他听起來,卻覺得在前幾幕郁積的不快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我懂了,我終于懂了,是我對不起你!”旁邊的中年男子突然大吼一聲,驚得蔣學為一顫,轉過頭去看時,身邊的位子竟然空了。蔣學為揉一揉眼,真的不見了!剛才一直坐在旁邊的中年男人消失得干干淨淨。等到他再轉過頭來看的時候,戲已經演到高潮。

    小女朋友在去外地前來找那個蔣學為攤牌。下雨天,白幕布上的雨水嘩啦嘩啦地倒下來,兩個人各自撐把傘站在雨里。

    “除非我死,不然你別想擺脫我。”女孩子很瀟灑地丟下唯一的一句話,揚長而去。

    台上的蔣學為愣住了,台下的蔣學為也同樣愣住了。這個長得一臉和氣的女演員原來也可以表現出這種氣魄!台下的蔣學為努力將自己的思路導正到學術欣賞的角度,卻有根什麼刺越來越尖銳地梗在了喉口,逼得他想要喊出些什麼。

    在蔣學為努力制止喊叫這種不正常舉動的時候,台上的戲照樣進行。

    那個蔣學為放棄了繼續升學,一面在工地上打工,一面在夜校念他喜歡的建築,他已經搬到了另一個城市獨自生活,但不是女孩子念大學的城市。工作很辛苦,讀書也不太順利,居住環境差,人也一下子瘦了很多。但是女孩子隔三岔五會來看他,幫他洗衣服做飯,還帶很多書和生活用品過來。

    “你一定會成功的,因為你是我看上的人!”女孩子枕著台上蔣學為的肩甜甜地說。

    剛平撫情緒的蔣學為看到這一幕,喉口又是一陣發癢。他想到自己的女朋友,出身好,相貌好,功課沒得挑,隨隨便便都能把台上那個比到地底下去,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心里不舒服?有種情緒,從一開始困擾他到現在,那到底是什麼?

    失敗吧!蔣學為在心里喊,看舞台上那個拿著自己的設計稿站在高檔商業大樓前的蔣學為,他越來越渴望那個蔣學為不幸了!這種感情強烈到他恨不能親自上去搗亂那個蔣學為的人生。

    “這是……我的設計稿。”蔣學為訥訥地道。

    “好,你留下吧,如果錄用我們會通知你的,下一個。”面試官匆匆掃一眼圖紙,開門請蔣學為出去,合上門的一剎那台上的蔣學為看到自己辛苦了幾個月畫出來的圖紙被丟進了垃圾桶。

    再次失敗!台下的蔣學為心內一陣暗喜,接下來該是你的女朋友離開你了。

    女孩子終于到了踏入社會的時候,蔣學為還在這個那個工地打著短期工。女孩子的親戚朋友紛紛開始勸她,要她放棄那個沒出息的男孩,女孩子從一開始的堅決不答應,甚至以死相逼慢慢變到半自願地接受一些相親的飯局,終于有一天,女孩子離開了。

    天塌下來了!台上的蔣學為面臨前所未有的嚴酷現實,他這次受得打擊著實不小,因為支撐他的精神支柱倒了一根,他幾乎要爬不起來了。

    但是,只是幾乎!在台下的蔣學為輕松地吹起口哨的時候,那個消沉了幾個月的蔣學為竟然決定了再次參加大學的考試。台下的蔣學為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弄明白台上那個的想法,哪怕他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在山窮水盡的時候,那個蔣學為還有什麼必要去考大學。給他考上又怎樣?難道女朋友會回來,難道此後就能一帆風順?

    台下的人又消失了幾個,蔣學為並沒注意到,他現在的全副精神都放在舞台上,如同正在與台上那個堅強不屈的人作斗爭。蔣學為考上大學,蔣學為畢業,蔣學為找工作踫壁,蔣學為在一家小公司就職,蔣學為被人陷害開除,蔣學為結婚,蔣學為生子,蔣學為家不富有,蔣學為的孩子也不聰明,蔣學為慢慢地在建築界打響了名氣,蔣學為事業如日中天,蔣學為患癌癥,蔣學為過世。

    “我這一生,回頭看,雖然諸多坎坷,不過總算不虛此行。”他顫抖著雙手,一手握住抹眼淚的妻子,一手握住紅了眼圈的兒子,“至少,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些失敗和成功,那些帶給我傷害和快樂的人都在我的人生中添上了不一樣的色彩,所以我的人生是彩色的,我的人生是幸福的!”

    我的人生是彩色的,我的人生是幸福的!

    台下蔣學為的腦海中反復回蕩著這一句話,一種噴涌而出的情感剎時充盈到他胸膛的角角落落。原來就差這一句,原來就差這一種感受,他蔣學為什麼都有,欠缺的只有情感,他沒有痛苦、沒有挫折,他也沒有真正的快樂,沒有真正的幸福,那一些表象的令人艷羨的東西絲毫打動不了他的心,他的人生只有單一的華彩。

    原來他也想要不完美的父母,不完美的自己,不完美的人生,那種從頭至尾對小蔣學為抱諸的情緒竟然會是“嫉妒”!

    “我懂了,我真的懂了!”蔣學為喃喃著,他的身體開始消失在黑暗的劇場中,他覺得自己的意識漸漸漂浮起來,慢慢升高,在舞台的天頂上他看到白色幕布後的演員,一群並排坐著的木偶……

    老壽坐在長條板凳上,細心地用溫水擦著面前木偶的臉和身體,偶爾抬起頭看看幕布外的戲院內是否又來了幾個人。

    “只有靠你們,我的木偶才能動起來。”他幫木偶穿上衣服,端起水盆走到台後,“沒有人類的喜怒哀樂填充,我的木偶可是沒法演出精彩的戲劇啊~”他哼著小調,優哉游哉地走回他的門衛室去了。

    快來,快來喲!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只要在黃昏時分沿著夕陽西下之路尋去,必可到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20:29

第七章 錯琉璃

     

    姓名︰陸離性別︰女年齡︰外貌三十上下

    職業︰琉璃工房店主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6號

    推開門進去的時候,在少女的耳邊響起很清脆的“叮”聲,她忍不住停下來尋找那聲音的來源。白色圓圓的瓷,就像是小時候嘗過的美味松糕,那下面用一根細細的線系了一張長長的淡藍色紙片,以及,一顆小小的金色的鈴鐺。少女推門而入的時候,和她一起進入的是盛夏黃昏的晚風,那樣柔柔地送過來,紙片便輕輕地打起旋來,叮當叮當,原來是金色的鈴鐺在歡唱呢!

    店的主人上哪去了呢?

    少女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小小的店鋪。從外面看的時候似乎是很昏暗的鋪子,像尋常的琉璃玉石作坊那樣,用鮮艷的人造光和濃重的嗆紅、蓊綠來裝點那些發燙的玻璃櫃台內昂貴的器物,然而,小小的店鋪讓她著實吃了一驚,玻璃的屋l,開著玻璃的天頂,任由那些絢麗的晚霞和金紅色的日照從頭頂灑下來,那些古樸的家具便如同被工筆的好手捏著小纂悉心地調弄過一般,在被歲月磨得光滑而溫暖的輪廓處分明有了一道細細的金線,忽然地,鮮艷而生活起來。

    沒見過裝飾得這麼干淨的工房,也從沒見過那麼多晶瑩剔透的琉璃!少女在心里感嘆。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就仔細地端詳起那些通透靈致的物事,就像是在看望生命中久違的一位朋友般,發自內心的和暖的笑容和五彩的玉石相比也是毫不遜色的!真是沒有來錯呢!少女在心的某個角落輕輕地告訴自己,因為那種令她恐慌的負面的情緒在面對眼前這些晶瑩剔透的琉璃時又自然而然地涌了出來,就想最初它們降臨的那個夜晚一樣,來勢洶洶。

    少女曾經很不喜歡琉璃,從小時候就出現的那種天生的極度的厭惡!父親就是做琉璃的工匠,最是沉迷于那些窯燒的死物,以至于母親美麗的容顏上始終帶著淡淡的憂愁,直到生下姐妹的那一刻也沒有擦去那些凝滯的印記,然後,臨終。于是,喜歡琉璃的父親替雙生的女兒們冠上了他此生最愛事物的名稱。

    “姐姐是琉顏,那麼妹妹就叫做璃音吧!”父親是手舞足蹈說出那樣的話的,那時,母親過世尚不滿一月。

    最恨琉璃了!五歲的少女雖然還不很理解死亡的含義,但對于琉璃卻有了天性的妒恨,也許這股怨憤是自母親懷孕起便植入小小的胚胎之中,隨著十個月的沉積,一點點地盤蓄起來,一點點地刻入幼小的心靈吧,為了代替死去的母親,繼續恨那些奪走自己快樂和丈夫的美物!

    一模一樣的少女們,但是,姐妹之中只有一個琉顏,當然,也只有一個璃音!所以,有著一模一樣外形的少女並不是一樣的。

    少女討厭那些將自己和姐姐進行比較的話語和容顏,那些大人冷酷無情地說著贊揚姐姐和嘲諷自己的話,最後常常用“要不是長得一模一樣,誰會相信她們是姐妹”那樣的話來總結,少女好恨那些話,比恨琉璃更恨!

    “璃音你大概不知道,琉璃是很難燒鑄的東西,火候掌控得不好,往往就會失敗;也因此,這世間的每一塊琉璃都是不同的,”說著這話的父親用那種深情的眼神看著手中璀璨的物事,這種眼神是少女在父親的小作坊以外的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沒見過的,包括——在少女自己的身上。但是沒關系,喜歡琉璃是正確的,所以至愛琉璃的父親也是可以原諒的。少女自那刻開始喜歡上琉璃,只因為父親的話,父親說“這世間的每一塊琉璃都是不同的”!

    第一個少女是不喜歡琉璃的,第二個少女卻是喜歡琉璃的,所以兩個人是不同的!少女常常這樣告訴自己,喜歡琉璃的璃音和討厭琉璃的琉顏,這樣的區分應該很明顯了吧,所以,應該不會再拿我和姐姐比較了!

    但是,為什麼人們仍在說“姐姐和妹妹比,要聰明得多”那樣的話呢?真的好恨!

    “最討厭……最討厭姐姐了!要是沒有姐姐那該多好!”

    說出那樣殘酷的話,顫抖著嘴唇奔出家門,少女像一只受傷迷路的小貓,在清冷的早春夜晚徘徊,任憑冰冷的雨點打在自己的臉上、身上。

    “也許死了才好呢!”少女自暴自棄地想。

    于是,真的死了,然而,過世的卻不是這一個!如同應證少女的話一般,當天夜里追著妹妹出門的姐姐卻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被車子撞死了,仿佛听到清脆的碎裂聲,一對的琉璃碎了一個。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少女害怕看到琉璃,不知不覺已經兩年,直到今天,禁不住“陸離工房”草書招幡的誘惑,終于踏進來。

    叮~金色鈴鐺又發出好听的聲音,來自通向里間的門口,三十上下的女店主笑顏和煦。穿著工匠的衣服,手上還戴著厚厚的手套,雖然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笑起來彎彎的、極有韻味的丹鳳眼還是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喜歡那顆琉璃嗎?”她指著少女面前渾圓的琉璃珠。小小的珠身乍看起來是沒有顏色的,再仔細看進去卻會看到各種各樣的色彩一層一層地反射出來,像是小時候用三稜鏡反射日光看到的那樣,不過,要漂亮得多!

    少女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那就給你吧。”女店主的小酒窩看起來很可愛,無形中減輕了她的年紀也讓人對她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但是……”少女尚在猶豫是否接受這突來的饋贈。

    “回去以後將它掛在脖子上,”女店主取出青色的絲繩穿起琉璃,親自戴到少女的頸上,“一百天以後再來這里找我。”

    女店主輕輕地揮了揮手,通向內里的金色鈴鐺響了一聲,接著又響了一聲。

    “記住,千萬不要拿下來!”女店主又蹩回來說。金色的鈴鐺再響了一下,便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少女疑惑地接受了饋贈,推門離開了。

    金色的鈴鐺響了一下,松木門打開又闔上。

    “這樣的客人有點少見啊!”女店主看著窯中的光影變換,想。

    少女從那天開始每夜都掉落在過往的回憶之中。三歲的時候和姐姐一起玩泥巴;五歲的時候自己被欺負,姐姐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死命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孩子;七歲的時候一起上小學,外公外婆給買了一樣的新衣服;九歲的時候,自己考了全班第一名,姐姐拿了倒數第一;十四歲的時候喜歡上了琉璃,姐姐說要做璃音工房的第一個客人;十六歲的時候一起上了高中,姐姐是重點高中,自己是普通中學;十七歲的時候自己得了全市鋼琴比賽的第一名,姐姐在普通中學混到中等以上;十八歲的時候在普通中學交了男朋友,姐姐報考了名牌大學;十八歲的早春,為了報考院系的事和姐姐吵架,離家出走……

    少女每次從夢中醒來,總會產生一剎那的恍惚,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在夢里,她仿佛有時是姐姐,有時又是自己;那些慢節奏的電影畫面一般的記憶時常發生著這樣那樣的錯位,有的時候姐姐是重點高中的資優生,有的時候卻夢到自己在那里領取獎學金。到底是姐姐和自己的位置發生了錯位,還是姐姐和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混淆?在現實里,她到底是琉顏,還是璃音?

    琉璃小珠漸漸地產生了變化,掛在少女溫暖的胸口,它的內里慢慢地有了凝結的顆粒,初時只是小小的好像芽胚那樣的一顆,慢慢地,米色的顆粒開始成長,日漸拉長,有了彎曲的外形,到第四十九天的時候那顆粒已經變得形如子宮中蜷縮的嬰兒一般。少女的夢也隨之開始越來越長,越來越清晰,自己看姐姐的畫面變少了,更多的時候,她仿佛在從姐姐的眼楮去看那些往事。

    妹妹真的好可愛!妹妹的體育好棒!妹妹雖然成績不好,但是大家都喜歡她呢,不像自己,雖然每個人對自己都很和善卻也很疏離,只有自己好像是舞台上的,妹妹和他們都坐在下面!妹妹真得很勇敢,妹妹為什麼要推開自己?!!不要!我再也不要做琉顏了!!

    這是第一百天的時候,少女如約來到了熱鬧集市上有一顆榆樹做記號的陸離工房。

    “歡迎光臨。”女店主微笑著說。

    金色的鈴鐺發出好听的聲音,少女走進來,解下頸上的掛件,輕輕地放入對方的手中。

    “告辭了,還有,謝謝。”少女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店鋪。

    叮~門開了,門又闔上了。

    “陸離,剛才走出去那個……”進來的美人以優雅的動作依靠在一邊的案桌旁,那樣的一張精致的臉蛋,听聲音卻是男人。

    “很少見的客人吧。”陸離笑著打量手中的琉璃玉珠。

    “你老是這樣會虧本的!”性別為男的“美人”慵懶地掏了掏耳朵,自說自話地塞了一塊琉璃到自己的嘴里,吐了吐舌頭,“嗚哇,不好吃!呸呸!”

    “用來煉制那塊琉璃的是一個黑道老大的靈魂哦~”陸離含笑地看著“美人”立刻綠了臉,往嘴里猛灌涼水。

    誰說這是虧本生意?她小心地將手中的掛件放入陳列架最高的一隔。晶瑩的琉璃在匣中沉睡,里面是一朵盛開的潔白花朵,層層花瓣包裹著和琉璃一起沉睡的女孩,女孩的臉上有著恬靜的睡顏。是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呢!

    p.s︰陸離是戰國時對琉璃的一種稱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21:50

第八章 金雀子

     

    姓名︰燕香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上下

    職業︰雀閣主人住址︰博美集北墟里20號

    “小姐,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嗚嗚……”

    穿著青衣青裙的年幼女孩抽抽嗒嗒地走在陌生的集市上,睜著一雙腫得像胡桃般的水汪汪的大眼楮拼命找尋自家小姐的身影。

    周圍都是人!今兒個是正月十五,集市上到處都是鬧花燈的人群。農家自制的紙糊兔兒燈,商家精巧的八仙跑馬燈,還有官家碩大繁復的華貴琉璃燈,閃閃爍爍地掛在細巧的金繩上,一路自頭頂蔓延開去,耀得周圍恍若仙境。

    “大叔,請問您有沒有看到我家小姐?”女孩彎下腰,可憐兮兮地問擺攤賣荷花燈的老者。

    老者抬起頭,看看她,指了指街拐角的地方,又低下頭,就萓萛a花燈搖擺不定的光芒心無旁騖地做起骨架來。

    “謝謝大叔。”女孩子膽怯地福了一福,朝街拐角的地方走去。

    小姐是本地鄉紳何員外的獨女,有個好听的名字叫紅酥,年方二八,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兼且出落得標志得體,風韻儀容無不出眾,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加才女;女孩是何小姐的貼身丫環,叫小雀,今年剛滿十三,進府已經七年有余,雖算不上美人,倒也長得清秀討喜,再加上做事勤快,又很听話,因此頗得何員外夫婦的歡心。今兒個正月十五鬧元宵,小姐說要上集市散散心,小雀便陪同小姐一起出府上街,誰想到燈市的人如此多,沒幾下就把主僕倆擠散了,急得小雀一路哭哭啼啼地到處找自家的小姐。

    臨安府雖然大,卻也沒見過哪一次鬧花燈有如此多的人潮,更沒見過那多衣著奇怪的番邦蠻子。小雀害怕地咽了口口水,低著頭匆匆從一名金發藍眼的蠻夷女子身邊走過,轉過街的拐角,眼前不禁一暗。

    就像是兩個世界一般。吵鬧的集市和安靜的街道,耀目的花燈和兩盞樸素的紅燈籠。出現在眼前的是小小的四合庭院,掛著窄小的牌匾,上面是“雀閣”二字。

    “請問有人嗎?”小雀壯著膽子走上前去輕叩門環,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小小的門環扣在散發出木頭清香的門扉上發出好听的聲音。

    “請問有人在家嗎?”小雀見沒有回答,又稍稍提高了嗓音問,像百靈鳥鳴叫一樣的動人嗓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

    小雀嚇得往後一退,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

    “我是何員外家的婢女小雀,想來打探一下我家小姐的行蹤。”小雀硬著頭皮對著黯淡的門內小心地問。

    沒有人答話,門內傳出月下香的淡淡清香。不合時宜的香味啊,盛開于七夕皓月下的夜下香舒展著白色的花瓣在元月十五的朗月下輕輕搖曳生姿。

    “小雀……小雀進來了……”小雀畏畏縮縮地跨過門檻,門吱呀一聲在她身後又闔上了。小雀撫著胸口,小心翼翼地在僅由月光照亮的庭院內前行,青石板的小徑兩側密密麻麻地全部種植了白色的月下香,那些散發出淡淡香味的花朵在十五的朗月映照下像是京城冬日的白雪,有一種冷淡的矜雅。

    “請問……有人在嗎?”小雀輕輕敲有燈光亮著的屋門。

    沒有人回答,就像在正門口一樣,是庭院的主人也出去鬧元宵了嗎?小雀縮回手,失望地轉身要走,那門卻輕吱一聲,開了。

    是名和善的青年男子,穿著像月下香一般雪白的布衫,豐神俊朗的臉上是一雙不可思議的像紅珊瑚一般的清澈眼楮。

    小雀一時看得呆了,是男人嗎?竟然長得比小姐還好看呢,會不會是在做夢?想著竟然就伸出手去想要撫摸那美得不真實的臉孔。手指顫顫巍巍地在月下香的氣味中前進,慢慢地,指尖觸到了溫潤的感覺,是真的,真實的人啊!思及此,小雀的手就像被燙了一下一般,猛地縮回來,臉紅得像熟透的大蝦,自己竟然輕薄了眼前的青年!!這樣想著,整個人都窘得要哭出來了,剛剛止住的淚水又開始在眼眶里不听使喚地打轉。小雀拼命咬住了下唇,不讓那幾顆“恥辱”的淚珠滴下來。

    青年男子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像是夏日的晚風一般,那樣一張精致的臉龐,竟然會有這樣的笑聲,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彎下身來看小雀,比十三歲的年幼女孩長出一大截的身高使得他只能看到不敢抬頭的幼女梳著兩枚可愛小髻的頭頂,但現在,那張快要哭出來的小臉都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簾了。

    好聞的香味……小雀聞著青年身上傳來的一陣陣若有似無的香氣,不知不覺地心情也放松了下來。

    “我叫做……小雀。”最後的兩個字吐得不清不楚,真是又傻又沒教養的名字呢,小雀這樣的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了吧,小雀的臉色又開始變得難看了。

    “小雀?”青年男子像是在唇齒間玩味著這個名字一般,反復地吐出這兩個字,“很好听的名字啊,我叫做燕香,燕子的燕,香味的香,像女人一樣的名字吧!”才說著又放肆地一陣狂笑,像是惡作劇得逞而得意萬分的孩童。

    “燕……燕香大哥,請問您有沒有見過我家小姐?”大概是被青年的爽朗所感染,小雀的膽子也大了不少,“我跟我家小姐走失了,她大概這麼高,穿一身很漂亮的粉綢裙……”小雀努力地比劃著小姐的模樣,然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男子。

    “見過,當然見過啊!”男子撇撇嘴,“是個丑八怪!”說著,嫌惡地擺擺手。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家小姐!”小雀的臉登時紅了,饒是她這樣好脾氣的人,听到外人貶低自己崇拜的小姐也是會氣得不得了的,“我家小姐是最漂亮的,每個人都這樣說,你才是……你才是丑八怪!”

    違心地說出這樣的話,小雀別過頭去不要再看那雙漂亮得似乎能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吸入的眼楮。

    “喂,給你看一樣東西吧。”青年不以為忤地敲著幼女因為氣憤而顫抖的小腦袋瓜。

    “不要!”小雀第一次敢在陌生人,而且是一個陌生男人面前這樣大聲地說話,是有點心虛,但誰讓對方是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呢!討厭的家伙!

    “我不管,就要給你看!”青年竟然耍起賴來,從不知道哪里掏出小小的溫潤的東西硬塞到幼女的手中。

    “啊……”小雀驚叫,那東西,是活物。

    “喂喂,別這樣亂扔我的寶貝啊!”叫燕香的青年像是很傷腦筋似地接住被幼女胡亂丟掉的東西,攤開掌心,是一只有著灰色羽毛嫩黃喙子的小鳥,可愛的烏溜溜的大眼楮靈活地左右打量,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

    “好可愛!”小雀看著青年掌心的小鳥,連生氣都忘了。

    “可愛吧,這只金雀子就暫時交給你保管了,你可得給我好好養著,將來我還要要回來呢。”青年說著,不由分說地將小鳥交到小雀手里,攏了袖口,就往屋內走。

    “噢,對了,”他突然轉過身來對兀自沉迷在得到小小鳥兒喜悅中的小雀說,“這只金雀子也叫小雀哦,還有,你家小姐出了門往左拐,在一棵榆樹下可以看到。”說著,擺擺手,消失在月下香的馥郁中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小雀想著欣喜地打量手中的小鳥,那張嫩黃色的嘴喙一張一合地看起來可愛極了。

    咦?是小姐?還有一個男人,是……張家的大哥。小雀高興得顧不上禮數,提起裙擺就要跑上前去。什麼……小姐和張大哥……

    年幼的女孩躲在離榆樹遠遠的街角的陰影下,看那一雙璧人在滿樹的彩燈下親密地擁吻,看著看著,臉紅了,心卻不知不覺跌到了谷底。為什麼會覺得好傷心好傷心呢?年幼的女孩尚不明白心中那一股鑽心的疼痛是叫作愛情的種子在枯萎,也不知道心中那一股突然產生的對小姐的恨意是叫做嫉妒的東西在作怪。

    那一對璧人,男的儒雅俊朗,女的美麗高貴,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是最適合被羨慕的絕配,但是在小雀的心里,有某個角落希望著他們分開,討厭著那樣深情擁吻的兩人。

    張生走了。小雀看著那抹瘦削的背影遠去才敢從黑暗中走出︰“奴婢見過小姐。”

    何家小姐何紅酥,眯縫著眼楮看了年幼的婢女半晌才從嘴里吐出一句︰“剛才的,什麼都沒看到吧。”冷淡的口氣,雖然是疑問,卻用了肯定的句式。

    “小雀什麼都沒看到,小雀什麼都不知道。”幼女低著頭,喏喏地道。

    “那就好,讓我知道你隨便嚼舌根,小心了你的狗腿。”何紅酥不帶感情地道,輕忽地扔下一方月白帕子,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回去吧。”

    遠遠地傳來何紅酥冷冷的聲音︰“嗤,都什麼身份了還敢來找我,如今的張家豈是當年名貫江南的巨富之家,送這種寒酸的東西……”

    小雀顫抖著手撿起地上的帕子,不是很好的布料,但是看得出繡工的精細,那一排蠅頭小楷題的雖然是她不認識的字,但一定是很美很美的情話吧。三天後,小雀終于知道了寫在那方帕子上的是叫做《蒹葭》的詩,那個春日的早晨,小姐著人將張生的彩禮扔到了門外,張生不肯走,家丁們提了碗口粗的棒子趕他出門,一下一下地打在張生瘦弱的身上,小雀看得心都絞起來了,看張生倒在春雨過後的泥沼中,看張生衣衫爛了、手臂也破了,看他依然用那雙清澈的眼楮深情地望小姐的閨房,听他一字一頓地念“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仿佛多念一句,身上的創痛便會減幾分,直到昏死過去被人丟出何府。

    小雀心里的小姐塌了!那個美麗聰明善良的小姐,從頭至尾原來只是自己的夢想嗎?

    “你恨她嗎,那個惡毒的女人?”有誰在小雀的耳邊問。

    小雀抬頭看,找不到說話的主人。

    “把我送給她。”小雀這才發現是棲息在架上的“小雀”在說話。會說話的——鳥!

    被送給小姐的小雀很快就得到了小姐的寵愛,連婢女的小雀也比以前得到了更好的對待。一日一日,小雀的羽毛已經開始由灰色慢慢轉為白色,漸漸地在白色的邊緣有了金色的雛羽。

    “像鳳凰一樣的金色啊!”每次客人們見到小雀的時候都會發出驚嘆,這個時候何員外和小姐就會露出得意的神色,而小雀,低著頭站在一邊,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麼。

    一個月前,听說張生終于還是,死了……

    “哦,死了啊……”小姐听到這話的時候滿不在乎地往頭上插金知府的兒子送來的鳳釵,圓圓大大的珍珠瓖嵌在金絲盤結的釵上,一晃一晃的,小雀好像看到張生微笑時露出的一口白牙。

    恨,終究慢慢地長大了!

    燕香的小雀也長大了,終于到了還巢的一天。

    灰色羽毛已經褪盡,小雀通身披戴著閃爍金色的華羽,兩根長長的尾翎跳動著火焰一樣的金紅色,變做金色的眼楮,還有那依然嫩黃的喙。

    “鳳凰,真的是鳳凰!”何員外欣喜若狂。

    何紅酥伸出手去摟抱小雀,溫順的小雀,乖巧的小雀,曾經那樣听話地依偎在何家小姐懷里的小雀竟然出其不意地啄瞎了飼主的眼楮,破空而去了,那跳躍著金紅色的尾翎,像是火焰在燃燒呢!

    傳說,何府當日著了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雖然只有幾個家僕傷亡卻從此一蹶不振了。人們都說,何家,是觸犯了神威。

    “小雀,在想什麼呢?”穿著得體西服的“美人”走進來,很沒樣子地往店堂中的沙發上一橫,順手開了電視機看娛樂節目。

    “公子,今天有幾筆帳目……”乖巧的女孩子拿了賬簿走上來。

    “好了好了,我都說生意的事你做主就好,我嫌煩呢!”

    滿室的鳥雀在橫生的枝頭停駐,偶爾撲喇喇地展開雙羽在空廣的廳堂內翱翔。

    果然人老了,就容易懷舊啊!女孩子望著屋外的青空,目光空渺而遙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23:07

第九章 雪女

     

    這是第一次在《博美集》的文章中出現身份是妖怪的顧客,一開始打腹稿的時候並不打算寫成這樣的,沒想到寫著寫著就變成了有些閑聊性質的筆記類文字了,從感覺上來說應該比以前的味道要淡很多吧,故事情節性不重,不過對于喜歡看閑適的文的朋友這一篇可能會比較對胃口,不論怎樣,還是希望大家喜歡。

    ****

    姓名︰言商性別︰女年齡︰外貌十三、四歲

    職業︰超市老板住址︰博美集西口街77號

    “饒……饒了我……”男人驚惶地瞪大眼楮,一屁股跌坐在地抱著頭簌簌發抖。

    已經不敢看了嗎?那雙漆黑如子夜的眼楮,那抹縴細如柳枝的身影,以及那頭在風雪中疊蕩飛舞如同地獄業火般長而烏亮的瀑發。

    絕美的唇揚起向上漫楞蛂A是在微笑嗎,還是,用微笑來哭泣。

    那雪女的手穿破了男人的胸膛,掏出了鮮紅跳動的物事,漂亮的紅色啊,讓唇瓣都相形見絀,雪女張開嘴,那紅色便和生命一起消失在口中了……

    風雪愈見大了起來,打著旋的冰涼的六角形冰晶在嗚咽中滿天飛溢,這是白色的世界,是白色死神的國度……

    “嗚哇,這個故事好可怕!”可愛的綁著馬尾的女孩子一邊很害怕似地叫嚷著,一邊不停地來回搓著自己的雙臂,仿佛真的很冷一般。

    縴細而蒼白的手指合上書扉,繼而按下了手中的空調開關,嗶的一聲後,負責營造滿室清涼的機器便听話地享受起大夏天難得的清閑來,不過,卻換來周圍一片怨聲載道。

    “有沒有搞錯啊,大夏天的關空調,阿晶你不要跟小小一起瘋啦,我听得正過癮呢~”這次說話的是剪著短發的女孩子,濃眉大眼,看起來很是英氣,“繼續講啊,我還是覺得阿晶的故事最好听了!”

    “對啊對啊,我也要听!”懷里抱著枕頭的是看起來有些膽小的女孩子,雖然害怕得要命卻還是興致頗高,女人,真的是天生就對恐怖故事擁有頑強執念的動物啊!

    “今天到此為止,明日請早。”叫做阿晶的女孩子緩緩地站起身,微笑著宣布了這一招來無數抗議的最終決斷。

    “嗯,人家還想听下去嘛,那個什麼《鬼女復仇記》……”

    “是《雪女復仇記》……咦,是復仇記還是悲情記……?”濃眉大眼的女生歪著腦袋想不起來故事書的名字。

    “總之是負心男人悲情女人的故事啦,老套死了~”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唯一的男生不屑地撇了撇嘴,輕蔑地道,“你們女生就是最喜歡那種東西了,膚淺!”

    “膚淺你還听得那麼仔細!”眾口一詞的控訴窘得男生滿臉通紅,嘟嘟噥噥地說不出話來。

    人聲終于遠去了,阿晶摘下挽住披肩長發的草編發帶,走到窗前。遠處碩大無比的是夏日黃昏的夕陽,泛著橘紅色的詭譎的晚霞把天際裝點得華麗異常,她推開窗戶,從二十九樓的窗口一躍而下……

    “這里是博美集,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歡迎您下次光臨,請走好!”嘴里像連珠炮似地丟出一串話,十多歲的小女孩手腳麻利地包裹好貨物交到顧客手中,不理會對方將信將疑的表情,顧自擺個招牌式的微笑,隨即拍拍手,直接將對方丟出門去。

    “媽媽,我們今天的生意也不錯啊~”有著一頭亞麻色鬈發和一張圓圓臉龐的可愛女孩抬起頭對身邊溫柔的女人道,女人慈愛的雙手撫過女孩的發際,唇邊掛著一抹寵溺的笑。

    “咦,是阿晶啊~”

    注意到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白色身影,小女孩歡呼一聲跳起來,雙手用力一撐坐到半人高的櫃台上,穿著鵝黃色涼鞋的小腿就那樣在雪女的眼前晃啊晃。

    “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阿晶沖櫃台後的女子微微頷首,對方還了禮,款步退到後堂去了,未幾,蓮子百合的清香便自後堂漫溢出來。

    “只是突然想來看看罷了。”阿晶撫摸著貨品架上的物品,奇形怪狀的、璀璨奪目的、匪夷所思的,無論怎樣看,都不應該是在一間正常的超市里可以找到的貨物卻在這里堂而皇之地陳列、出售。

    “你還在扮你的高中生嗎?”言商抹抹唇角流下的口水,媽媽的綠豆蓮子百合羹實在是美味中的美味啊!

    “嗯。”阿晶點點頭,有些貪婪地吸吮著博美集的氣味,那是與人類所生活的城鎮不同的被稱之為異類的氣味。十年前來到這里的她並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里的一員,即使仍然喜愛與人類生活在一起,這里的空氣卻像是對于吸毒者不可或缺的毒品一般在她的生活中再也無法丟掉了。

    “你又在想自己的悲情往事啦!”言商不滿意地道,“差一點我就可以多個雪女收藏品了,誰想到最後給你跑掉!”說著很不甘心地叉起腰,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聞言,阿晶輕聲地笑了。秀美的眉頭舒展開來,像和暖的春風一般令人心醉。十年前如果不是言商有意幫她又怎麼會有今天的阿晶?

    誕生于萬年冰晶之中的雪女愛上了人類的男子,為了對方情願犧牲自己的所有,然而,那男人卻最終背叛了她。害怕異類的男子為了擺脫雪女,竟然設下了圈套陷害自己曾經的情人。

    阿晶對很多人講過這個故事,當她用雪女獨有的那種微帶涼意的輕柔的嗓音娓娓道來時,似乎每一個人都沉浸于她的故事中不可自拔。

    故事的結尾是︰悲痛萬分的雪女最終狠下心來殺害了她曾經也是唯一的愛人,並且吞噬了那顆據說可以掏出來證明愛情的鮮紅的心。

    听眾每每听到這里或者感嘆于天網恢恢,報應不爽;或者驚詫于雪女的冷酷無情,殘忍狠心;然而,對于他們來說,這終究只是個故事而已。

    快意恩仇的確實也只是故事而已。

    十年前那個被背叛的雪女就是阿晶自己。但是那個男人卻並不如故事結尾所講的那樣得到了他應得的懲罰。事實上,當初中了圈套幾乎就要形神俱滅的雪女在最後仍然沒能夠狠下心來殺害那名負心的男子,相反,為了救回當時差點死去的男人,雪女散盡了全身的精氣,用自己的雪精魄挽回了對方的性命,如果不是言商之前借給她的一顆心,那麼當時的雪女就會化作一叢沒有生命的冰晶石,再也不存在于天地萬物之間了。

    “說到底,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阿晶微笑道。

    無論得到再怎樣悲慘的對待,在當時的阿晶看來那還是自己深愛的男人啊,所以怎樣也下不了那個手來傷害對方,這種旁人看來不值得的感情卻成了雪女寶貴而唯一的愛情。

    所謂“痴”這種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妖一旦跳進去了還真的很難出來。

    “那個男人听說得了癌癥快死了吧。”言商依然嘟著嘴道,與阿晶不同,她是屬于好惡表現得極為明顯的類型,從頭至尾,她就沒掩飾過對那名男子的討厭。

    “確實听說沒多少時間可以活了。”

    “你不會傻到再去救他吧,千萬不要啊!”言商緊張兮兮地抓住阿晶的雙手,用力地搖晃著,“我也喜歡听你講故事,所以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

    “……”

    “阿晶,小商,過來吃冰凍蓮子羹。”溫柔的女子挑開門簾自後堂步出,手中的紅木托盤上盛放著幾盅清香四溢的蓮子百合羹。

    “絕對絕對不要做傻事哦~”言商鄭重其事地囑咐完,終于抵受不了美食的誘惑來不及听到雪女的回答便跳下櫃台沖向“目標”所在了。

    阿晶看著那對“母女”,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十年了,對于雪女或許是很短的時間,但是對于“人類”阿晶,卻足夠脫胎換骨,破蛹化蝶了,不是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38:05

第十章 盆中景

     

    姓名︰宋培性別︰男年齡︰五十開外(表面)

    職業︰博古軒店主住址︰博美集北墟里71號

    “您可以隨便看看。”老板殷勤地招呼著西裝革履的男子,穿著顯得有些可笑的藍粗布土褂,嘴上還叼著一桿旱煙的他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開出這樣一間博古軒的人。

    在踏進這間古色古香的店之前,即使是韓單這樣的生意人,也不由得對著那古式的廊柱和搖擺的垂幔生出一些浪漫的幻想來,諸如仙風道骨的青衫老者或是帶有舊貴族氣息的遺老之類,不過現實擺在眼前,難得一次的浪漫主義被解構得支離破碎,韓單的眼里遂又恢復到生意人內斂而暗含精光的神容了。

    “這些都是普通商店難以尋到的珍品,我看先生是個識貨的行家,也就不多做介紹了,您這邊慢慢看,小老兒且去後屋一趟,先生若是尋著了中意的,搖這銅鈴即可。”說著,那店家躬一躬身,轉向古景觀花窗的後邊去。

    “啊,對了,”他在重格的木格後面道,“這屋里除了櫃底的那件貨物是本店的非賣品,其余先生盡可仔細賞玩,但這一件因著稀罕的原因,希望先生盡量不要去觸踫,小老兒先此這邊謝過。”

    旱煙的刺鼻味遠去了,有些昏暗的廳堂內便只剩下了韓單一個人。他松了松喉口的領結,放下提包,好好端詳了一番屋內的景致。

    韓單是一名成功的生意人,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已在一家頗具知名度的歐美企業爬到了部門經理的位置,妻子相當的賢惠,雖然在嫁給他之前也曾在某家合資公司供職,但在結婚後卻甘願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專心致志地做起了這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在旁人看來這一段婚姻是完滿而幸福的,韓單自己也這樣認為,雖然,只是偶爾,他會覺得有些無趣。公司里有不少因為事業忽略家人而導致婚姻破裂的例子,那些二道的黃金王老五每每見到韓單都會說上幾句酸不溜丟的話,而韓單在這種時候多半只是一笑而過。禮數周到的背後卻有些不一樣的感情在,磨難這種東西,對于一帆風順的人來說有時反倒像是彼岸璀璨的燈火一般迷離而令人神往了。

    韓單是在拜訪完客戶回公司的路上誤打誤撞地闖入這里的,當時的感受便是驚詫。這個叫做博美集的集市是從未听聞過的地方,人潮洶涌之余還透著那麼些古怪和奇異。無論是突然出現在碩大夕陽下的龐大的建築群落抑或是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珍異寶,即使是集市上的人們也都各自有著奇怪的表情,行色匆匆地擦肩而過時,只是一個微妙的眼神便在韓單的心里產生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像是有些心驚卻又甘甜的滋味,像是——罌粟的味道!

    韓單放下手中的翡翠玉佛,翡翠通體蔥綠,佛像的雕琢則精細而樸實。最好的雕匠往往就能在最平淡的筆觸中孕育出非凡的靈性來,這一尊玉佛顯然不是凡品。其實,又何止是這一尊玉佛,那些完全沒有安全設施保護的看起來只是隨意擺放的物品,每一樣都不是市面上輕易可見的珍品,牆上草草掛著八大山人的花鳥寫意,唐宋八大家的真跡散放于案桌之上,玲瓏剔透的白玉璧歇息在墨色的矮盆中,青瓷的花樽、金絲的唐冠、銅紋的角樽……一個人到底要花多少年窮盡多少財力才能收集到這麼多東西?

    如果從走私或是盜墓的角度來考慮,倒是可以說得通。韓單在心里下了這樣的結論,這個集市之所以存在得如此隱秘,恐怕是貨物渠道所致,換言之,這是一個真正的黑市,這樣一來,所有不可思議的現象都可以解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這樣難見的珍品都僅是這間博古軒內的尋常貨色,那麼作為鎮店之寶的會是什麼樣的東西?韓單登時對店主所說的非賣品起了濃厚的興趣。

    轉頭看了看通往後屋的內門,韓單突然起了偷看的念頭。對人類而言,往往越是被禁止的東西就越能引起好奇心。韓單此刻也放下了大公司經理的矜持,他走到紅木的立櫃邊,蹲下身,輕輕打開合攏的櫃門。原本以為會看到什麼令人眼花繚亂的稀世珍寶,當眼光觸及到的只是一個橢圓的陶土盆時,韓單著實吃了一驚。

    這樣的一個土盆便是所謂的稀罕之物?他探手進去,將那個長方形的土盆取出來置于彤紅的燈籠下細看。土盆樸質而簡陋,絲毫不見奢貴之氣,同樣的,也完全沒有一點可以體現出珍奇之處的地方來。非要說特殊的地方,便只有培滿黑土的陶盆中那一座建于中央的小小的木制城樓,看不出是哪個年代的建築,不過仔細看手工確實尚算精巧,雕花的窗欞、鎦金的牌匾,飛檐斗拱,琉璃淨瓦,無不形肖逼真,惟妙惟肖。韓單試著用手指去推指甲蓋大小的排門,未曾想到那門竟是活的,再往門內看進去,韓單卻是一驚。仿佛間,有人影掠過,再定楮看時,便什麼都不見了。韓單不相信地再往內湊近了看,鋪著細巧石板的廳堂內,案幾、桌椅、屏風、燈籠竟然無一不全,儼然一座古城池的縮小版,最不可思議的是,案幾上堆放的水果食物也同樣栩栩如生,小小的廳堂內甚至可以聞到烤肉散發出的香味。

    韓單不禁拍案叫絕,這等手工,確是巧奪天工了,也無怪乎店家不肯轉讓。腦子里飛快地閃過幾個方案,韓單盤算著該怎樣才能讓老板割愛。片刻的思量後,韓單留下的是一張支票,帶走的是那個土盆。銀貨兩訖,不生干戈,黑市的老板沒有哪個會想到用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生意人韓單吃準的就是這一點,這一個便是那個在商場上無往而不利的他了,當然,這一個韓單並不知道後屋的店家是怎樣微笑著看他抱走那一方陶土盆。

    沒有人知道韓單是因為什麼原因開始對工作漫不經心起來,包括她的妻子。韓單的表象非常正常,並沒有抑郁癥或是生理健康的問題,然而,他卻開始翹班並對工作馬虎起來,甚至連著幾天玩失蹤不去上班。

    妻子淑雖然擔心卻也無法得知丈夫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只知道從某天他帶回一個不起眼的土盆起,這一個丈夫漸漸開始變得陌生而疏遠起來,本就相敬如賓的兩口子現在處得愈發生疏而冷淡。而韓單就從那天起開始徹頭徹尾地變化,一開始只是晚睡早起、寡言少語,到後來干脆每日鑽入書房之中不肯出來,甚至有一次擔心他的妻子在闖入房間的時候看到他狀甚滿足地抱著陶土盆睡倒在冰涼的花崗岩地磚上,怎麼叫都叫不醒,急得淑打了120叫來了救護車,韓單卻在警笛鳴叫的當兒生個懶腰醒來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但變化還在發生並愈演愈烈起來。

    韓單已經將鋪蓋徹底搬入了書房之中,公司的工作也荒廢多時,如果不是淑上下奔走,絕不會得到停薪留職這樣善意的處置。韓單的父母擔心兒子的身體,大老遠地從鄉下跑來,韓單卻連見都不肯見二老一面,整日關在書房之內,除了淑送入的三餐會不定時地享用,其余時候便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眾人的生活之中。然而,在幾個月後,就是淑送入的飯菜也不再見他動用了。

    第一個警覺到的人還是淑。她找人弄破了書房的門鎖,然而門開處除了滿室凌亂卻根本不見丈夫的身影,除了那個陶土盆小心地擺放在書桌上,絲毫看不到一點人生活的跡象。她的丈夫就那樣消失在自己的家里,並且再也沒有出現過……

    第三年春天的時候,淑終于放棄了到處找尋丈夫的念頭,賣了二人的居所另覓了一處小屋獨個居住並且也重新找了一份工作,繼續她婚前的職業生涯。

    那是某天下午,休息在家的淑在打掃房間的時候不經意地翻出了丈夫失蹤前珍愛至極的那方土盆。質樸的土盆內除了那座城樓,奇異的出現了街市,河道等等,璀璨的桃花艷艷地開了滿眼,妖嬈得淑心悸不已,當場便一失手,土盆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雖然舍不得,淑也只能將殘骸掃了丟入了小區的垃圾站。

    這一邊的故事當然是結束了。而另一邊,當博古軒內再次出現一方陶土盆,當有人推開那道雕花的木門走入昏暗的廳堂內,叼著旱煙袋的老農樣店主迎上來時,又將開始怎樣的故事呢……

    嗯,這里是博美集,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義的集市,諸位看官若有興趣,不妨沿著夕陽西下之路尋去,必定可以到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47:12

第十一章 蠟人形

     

    姓名︰紅線性別︰女年齡︰外貌二十七左右

    職業︰紅線蠟像館主人兼蠟人形師傅住址︰博美集東市街62~66號

    “看啊,就是她!”

    “什麼啊,那種又土又肥還不會打扮的女人,不過就是成績好點有這麼了不起嗎?”

    “噓,小聲點,听說她有病,萬一給她听到了發病怎麼辦?”

    “那樣最好,省得我看到這種丑女倒胃口!”

    甦雪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走過那兩個在洗手間的鏡台前一面整理衣冠一面故意大聲說給她听的女生,迅速地沖到洗手間外,關上門。僅僅是門落的一剎那,門外世界的她終于抑制不住難過,蜷縮起身體,哽咽著留下了大滴的淚珠。

    不知道哪位哲人說過,一個好的名字往往能給初次見面的對方帶來好的印象,但是哲人並不知道對于名實不符的人來說,美好的名字反而更容易帶來刺骨的創痛。甦雪的父母給新生的女兒起名字的時候必然也抱著無限美好的遐想,卻並沒有料到這樣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帶給自己這個體重超過120公斤,長相也不漂亮的女兒的卻會是諷刺、非難和艱難的生活。

    事情又往往遵循著惡性循環的定例,自小因為肥胖和丑陋而被人看不起的甦雪為了能在同齡人中抬起頭付出了比常人多上許多的心血來學習,因此取得了極好的成績,在孩子的心中,成績好就等于贊揚等于出人頭地,但甦雪並沒有想到在成績上贏過了所有人的她,看起來仿佛是為自己賺得了自尊,實質上卻因此更受到了眾人的排擠。

    沒有人喜歡她,她常常獨自坐在放學後安靜的課室中看著那些同班的女生結伴一起回家、逛街,偶爾會有人出于同情邀約她一起,她卻每每拉不下面子,用冷漠又驕傲的口氣回絕了對方的好意,事後又後悔得不得了,但卻又會在下一次照樣做出同樣的選擇,慢慢地,便真的不再有人理她了。除了每次考試公布成績的時候,她是抬頭挺胸耀眼的那一個,其他時候,同學們更多的卻是把她當作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隱性人徹底忽略。

    “不想上課了,那種地方回去也沒有意思!”甦雪擦著眼淚站起身,像一縷負荷不了午後陽光的幽魂飄飄蕩蕩地出了校門。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總之當她再度抬起頭注意到周圍的時候,她已經置身于這個人潮洶涌的集市之中了。

    黃昏特有的碩大而明亮的橘色夕陽低低地掛在集市窄小的天幕之上,顯得分外得近,似乎一伸手就可觸及。夕陽余輝下被各式布篷所包裹的形形色色的小攤前人頭攢動,衣著怪異的攤主們賣力地吆喝著,絲毫不受夏日黃昏暑氣蒸騰的影響,稀奇古怪的貨物堆得山一樣高,在初上的老式而簡陋的黃色燈泡灑下的光暈里各自安靜而妖冶得閃耀著迷惑人的光芒,這一個,到底是什麼樣的集市?

    甦雪停步在一棟黑色的木造大宅前,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停下來,但就像是那高大木門內的世界有著一根無形的繩索將其牢牢縛住一般,再移不開半步。猶豫了一下,她終于還是走上前輕輕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木門。

    門內的世界帶給她的驚訝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清的,又或者只用驚訝這個詞便足以概括了吧。那只不過是一座寬廣而深遠的大廳,完全不像在門外時她曾經想過的典型的明清建築,既沒有中庭也沒有回廊,只是那樣巨大的一座大廳,毫無裝飾和器具,除了中間一道寬不過五十公分的狹長甬道,所有的空間內都散布著數不清的人,毫無動靜的、完全沒有生氣的人!

    甦雪嚇了一跳,差點轉身就逃,被那麼多的人用毫無生氣的眼楮盯著自己看那會是怎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件事。

    “歡迎來到紅線蠟像館。”自黑暗中浮出一把略帶點沙啞卻更顯得慵懶而性感的女人嗓音,隨即慢慢自黑暗中走出的是甦雪平生從未見過的風情萬種的嫵媚女子,穿著艷紅繡團紋的無袖插肩開高叉旗袍,肩頭還掛著一根華麗的白貂皮草,涂著暗紅蔻丹的修長十指優雅地拂過鬈曲的長發,無限妖媚的顏容綻放著令人不自覺淪落其中的奇特光彩。

    “這些都是……蠟像?”甦雪終于自對店主驚人的美艷中反應過來,訥訥著開口問道。

    雖然是毫無生氣的眼楮,雖然只是巧手雕琢下的器物,為什麼每一個卻又那麼的精致而完美,無論是男是女,每一個都仿佛在昭告自己的存在一般盛放得璀璨無比,幾乎無法讓人直視。相比之下,她這個真實存在的人,反倒顯得灰頭土臉、斑駁破損!

    “你喜歡我的蠟像嗎?”紅線淺笑著勾起兩個梨渦,一瞬間看得甦雪有些失神。

    多麼令人羨慕啊,那樣的美貌;多麼……多麼……多麼令人……憎恨!

    紅線仿佛是听到了甦雪心底那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小小聲音一般,低著頭,勾起的嘴角里逸出珠玉相擊般好听的聲音︰“你也可以哦,變成像我這樣。”她輕笑著,出其不意地用那只帶著淡淡幽香的左手扣住甦雪的下巴抬起她布滿汗濕和油光的圓圓的臉蛋,另一直手便攏起了她為了遮掩而留的長長的劉海,用一種含笑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甦雪。

    “放開我!”甦雪奮力地掙脫那雙手,喘著粗氣退開幾步,眼楮里翻涌起濕潤的霧氣。她怎麼,她怎麼可以這樣,那樣漂亮的一個人居然來踫自己這種丑丫頭,而且……自己的身上都是汗水和異味,她怎麼可以踫這樣的自己,好討厭!好討厭她踫觸自己!甦雪在心里拼命地想,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幾絲血絲在干渴的口內滲開來,帶點咸澀的味道,細細品味,卻又覺得有一種屬于黑暗的甜美。

    “不用緊張。”紅線仍是不緊不慢地笑著,轉身用目光在左邊的一堆蠟人中搜尋了一陣,最終將目光停在某點,輕抿著嘴角,優雅地揮了揮手。像是裝有什麼機關一樣,周圍的蠟人無聲而迅速地退成兩排,自中間現出一條通路來,紅線款款走過,如同接受萬人敬仰的王後,再回到甦雪面前時,手里已經多了一具半人高的蠟人。

    “這一個算是我的得意之作了。”

    甦雪完全沒有听到紅線在說什麼,在第一眼投注到那具蠟人身上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確實听說過人偶做得好的話會擁有真正的靈魂,那是自匠人身上分出去的東西;也听說過在日本,有些歷史久遠的家庭至今還保留著替全家做人偶,用那些人偶來替家人擋下所有災禍的事情;在她的心中,一直認為那些人工做成的不過是人形的假物罷了,但這一個為什麼會在她從未蕩漾過的心湖內投下那樣沉重的一顆石子,蕩起不間歇的漣漪呢?

    閃耀得如同晨星一般淡金的發澤用華美的緞帶挽在腦後,剛毅的臉龐上嵌著的是一雙漆黑如子夜一般深邃的眼眸,抿緊的雙唇散發著成熟而果決的氣息,華貴的天鵝絨碇藍長外套上攀爬著金線紋繡的高貴花紋,絲綢的襯衫領口繁復的宮廷領巾優雅地垂下,配上一條得體的卡嘰色修身長褲,這具又豈是一個普通的蠟人偶,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俊美男子啊!

    “怎樣?喜歡嗎?”紅線看著甦雪問,眼底眉梢盡是笑意。

    “喜……喜歡……”甦雪如受了蠱惑一般不由自主地回答。好想……好想摸摸他的臉龐,那樣完美的一張臉,隨即心情又黯淡下來,不過是一個人偶而已,怎樣也不會變成真的;不,也許不要變成真的才好,那樣出眾的一個人又怎麼會喜歡自己?所以,還是看看就好,不是自己的終也強求不來。

    出人意料的,紅線輕輕地接了一句︰“試試看,說不定,會變成真的哦?”

    “呵?”甦雪驚訝地抬起頭,看著紅線微笑著由于過于燦爛而有些模糊的臉蛋。漂亮的女人什麼時候都是漂亮的,甦雪在回家的路上想,手中抱著那具蠱惑了她全部身心的人偶。只是,真的好奇怪,為什麼在印象中只記得女店主的美麗,卻完全都想不起來她的長相了呢?到底是……為什麼?

    甦雪失蹤的那天,紅線正坐在高廣大廳頂部的橫梁上的工作間內作著新的作品。身邊的某個小罐子發出一聲刺啦的聲音,隨後便開始劇烈的搖晃,須臾一團煙霧自玻璃瓶身內溢出,結成一團在蠟像館的上空飄蕩了一陣便迅速地沖出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紅線停下手中的筆,摘下眼鏡,出神地看了一陣,隨即嘴角露出一個輕淺的笑。甦雪帶走的是一名早先為愛失意而放棄了靈魂的貴族子弟的軀殼,作為交換,她要走了甦雪的才華。那個女孩,雖然有著出眾的美感和成為設計師的才能卻從不自知,甚至可能就在日復一日的自卑和自怨自艾中將一切性格中的閃光磨損殆盡,現在,失蹤的甦雪喚醒了沉睡在封閉時間中的男子,也許,這兩個不幸的人可以一起找到自己心中的幸福吧。

    啊呀,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做了筆虧本生意啊!紅線嘟起嘴,穿著樸素工作衣的她,這一刻再不是那名優雅妖冶的店主,卻反而像是多少年前那個在博美集外徘徊的年輕女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7:48:33

第十二章 剪影刀

     

    姓名︰絞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出頭

    職業︰剪刀鋪老板住址︰博美集南樹墩二十五號

    “依我看來,這件物品並不適合您。”

    “嗯?”像是如夢初醒一般,長發的女子抬起臉來看向聲音的來源,隨即如同受到了驚嚇一般,倒退了三步,繼之以疑惑而不解的神情,撫著胸口驚魂未定。

    “為什麼初看時會這麼像?”她蹙起好看的眉頭,臉是清秀的瓜子臉,有著現在的年輕女孩少有的沉靜氣質卻那樣蒼白著,使得穿著素白長裙的她看起來便如一縷輕煙,轉眼就要飄散,柔弱而美麗的女子。

    “在下是像客人您認識的某人嗎?”年輕的店主眯起細長的眉眼,薄而漂亮的唇角溢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不不,一點都不像,O我看錯了!”女子咬著下唇回答,眉頭蹙得更緊了。明明是一點都不像的兩個人,自己剛才怎麼會看錯?那人有著清晰而堅定的輪廓,還有一雙閃爍著熠熠光彩的雙眼;雖然和眼前的人一般有著漂亮的薄唇,卻比眼前這個更堅毅得多。思緒不受控制地想到每次那兩片帶著菲薄涼意的唇瓣覆蓋住自己顫抖的雙唇時那種冰涼而甜入骨髓的酥麻感,像置身于煉獄與天堂之間,被那人擁入懷中時自己簡直幸福到就要窒息!她不經意地撫摸著自己的雙唇,回味著在那里曾經留戀地徘徊過的男人的唇瓣和氣息,然後想到了那一天從同樣漂亮的雙唇中說出的果決而不帶色彩的話︰“我不會跟妻子離婚,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不就把孩子拿掉繼續做我的情人,再不然我可以給你筆錢,從此互不相欠。”

    絕對漂亮的說話,干脆利落,正如同他的行事作風。那人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這些年,無論在手腕上還是處事上都精彩到令人嫉妒,是令男人嫉妒,當然,也令女人向往!曾經自己也是向往中的一個,如果他不是發現了自己進而發起進攻,也許到今天她也可以有一個美滿的家庭而不是繼續著所謂情婦的生涯,並且墜落得那樣義無反顧。對他是游戲,對她卻是進退不得的禁忌!

    在走進這間名為“雙蛇”的剪刀鋪之前,她從來也不曾發覺到原來在自己看似平靜的心中已經埋下了恨的種子並且扎根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對著那一排排閃爍著冰冷金屬質感的不同造型的剪刀產生了擁有並做出那種事情來的可怕想法,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才會將根本就不像的年輕店主看成了那人吧。

    確實是一點都不像的兩個人!她再度確認般地看向那溫文而立,身著淺藍長衫的店主,這人長得相當的清秀,以一名男子而言,這種長相未免顯得過于陰柔而寡淡,那張俊秀臉龐上的五官極之淡雅,甚至于淡到有些……模糊!她一驚,用手背揉了揉雙眼,目光所及的依然是俊秀的臉龐和淡雅的五官,為什麼適才會覺得那五官有些模糊而游移起來,甚至在剎那間想到了蒲松齡的《畫皮》以至于害怕了起來,真是可笑,果然墮胎對女人身體的影響不是短短二周可以抹去的,是了,自己終究還是選擇了那條不歸的道路,僅僅為了繼續留在那人身邊。

    “如果您想要留住他的話,可以試試這把剪刀。”年輕的店主淺笑著,用有著修長手指的手輕盈地拂過一列列剪刀從那中間挑出了一把金色的小巧剪子。

    “怎麼會……”她失神地看著那把剪子。驚訝和駭然同時充塞著她的胸膛,不是為了店主如同會讀心術一般神奇地道出了她心中所想——雖然這在平時看來無論怎樣都是詭異而令人害怕的事,卻並不會讓此刻的她多費心思在那上面,也許從莫名地來到這個燈火通明的古怪集市時自己已經有了面對不思議事物的準備——但是,為什麼他會準確地挑出那把剪刀?那把從她初進店時便在鋪著紅絨的木盤中像呼喚著她般牢牢地鎖住她心的視線的那把閃爍著誘惑人的神采的剪刀,事實上只是在剛進來時她曾經看過那剪子一眼,此後再不敢將視線投注到那金色的華彩之上,有種感覺在告訴她,也許她不該擁有那把剪子。

    “這一把叫做剪影刀,如同名字一樣是把鋒利的好剪刀,您可以用它將您想留下的人的影子剪下,此後只要他的影子在您手里,他就不會再產生離開您的念頭。”年輕的店主解說著,在手中把玩著那柄金色的剪子,于是金色的拋物線在她眼前晃動,像是在夜間突然直視了黃色明亮的燈泡隨後閉上眼楮感受到的一般,有些漂亮的金絲在眼前華麗地拉開,一根一根地綻放著最終疊成了那人淺笑的容顏。五年來,幾乎從來沒那樣笑過,最近的一次便是為了自己答應了前面那條道路而釋放出的仿佛就是謝禮一般的笑容。

    “幸好你選擇了前面那條路。”他笑著,那一刻英俊的容顏更顯得奪目而璀璨,“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度過以後的日子呢!”他說著,把她擁在懷中,輕輕地撫她的長發。

    騙人!她在心里那樣說,沒有她他不過是一樣的生活,也許,甚至,他會找到另一個像自己一樣的女孩,傻傻地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甘願生活在一棟華屋之中,放棄自己曾有的凌雲壯志和所有的夢想,就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寄放在他的身上。但是,那樣的聲音是如此的微弱啊,就連她自己都沒有听到,或者說正是她自己刻意地忽略了那個聲音。

    “價格並不貴,只要您將影子的一部分給我即可,您可以自由選擇想要給我的那部分和大小。”誘惑人的聲音開出了似乎並不過分的條件。

    “如果我剪了他的影子會對他有什麼影響嗎,如果把影子的一部分給你又會怎樣?”

    年輕的店主停下把玩剪刀的動作,斜倚著櫃台,帶著玩味的笑容看面前的顧客︰“您還真是細心吶?”

    “你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嗎?”她問,雖然在心里自私地想要將那人據為己有,但終究不可能會作出傷害他的事來,因為那人是對自己最重要的舍棄了一切也要維護的人。

    “不會有任何影響。不過要看您送給我哪部分影子,像是頭腦的部分,也許會稍稍影響到他的記憶力或是判斷力;如果是手或者腳,則可能會在那兩個部位帶來些運動障礙吧;如果您給在下的只是指甲蓋那樣大小的東西的話,那即便是把心髒的部分取來,也不會對他產生多少的影響,最多只是偶爾會有些胸悶吧,您大可放心,在下是不會拿您最重要的人的性命來開玩笑的,畢竟在下的雙蛇是打開店門做生意的地方,賣的也不過是些家常之物,對于人命什麼的,在下可算是整個博美集對此最無奢想的人了。”

    能相信他嗎?她在心里暗暗思忖,听起來條件確實是對她有利,如果面前的店主所說的一切屬實,那麼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實現那個深埋在心底的願望,讓那人永永遠遠地留在自己身邊呢?

    “好,我相信你。”她終于做出了決定,看年輕店主笑著將金色的銳物放入了自己手中。

    男人來過夜的那晚,她沿著他的輪廓剪下了他的影子,小心地收藏了起來。第二天,如約定好的那樣,她交給店主的真是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的影子,那個部位絕對不會產生影響的,因為只是一縷頭發罷了,她在心里那樣想。看到店主仿佛帶點懊惱地搖著頭,連聲說著虧本了虧本了之類的話,那種如釋重負的感受讓她整顆心都輕盈起來,雖然已經不再工作,再怎麼說自己當時也是整個市場部最有潛力的員工,如果時至今日還在公司內工作的話,也許也已經升遷了吧,但是她不後悔,為了最重要的他,放棄所有的一切她也不會後悔,在五年前被父親趕出門的那天自己已經有了覺悟,所以現在當然也不會有絲毫的困惑。

    男人自此天天在她家過夜,絕口不提妻子的事,而她也識相地不再提離婚的事情,兩人相處得如同多年夫妻一般,融洽而甜蜜,甚至連隔壁鄰居都紛紛對她表現出羨慕有加的感慨來︰“你真是好福氣吶,老公這麼出色又疼你,簡直就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啊!”

    “就是啊,之前你老公工作忙不常回來,還有人說你是包養的二奶呢,都是些愛嚼舌根的家伙,瞧瞧,這下都沒聲音了吧,還不都是嫉妒你啊?”

    每當這時,她都會報以和善的笑容。雖然這樣說的兩個人以前也曾經嘲笑過她並從未給過她好臉色看,但她並不介意,現在她的心里只有滿滿的幸福和快樂,旁人怎麼說怎麼看對她都不是重要的東西,以前是,現在更是!

    這一天下午毫無預兆地下起了暴雨,他沒有帶傘,回來的時候自然淋了個濕透,她跪坐在沙發上替他吹干剛洗的頭發,散發著淡淡香味的男人的頭發。她的指尖拂過黑色的發絲,靜寂的室內滿是沉默的溫馨,只有吹風機發出呼呼的聲音。她的眼角突然瞟到了某個部位,像是被電擊一般,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手中的吹風機幾乎就要落到地上。

    “怎麼了,菲兒?”他握住她的手問。

    為什麼從來沒有發覺,他的雙手是那樣冰冷,幾乎不帶有任何的溫度。為什麼?

    “不,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累了。”她眨眨眼楮,雙手圈上他的肩膀,拼命汲取著他身上的氣味。

    “那今天我來下廚吧,你好好地休息一下。”他拍拍她的手,將她輕輕放到沙發上,又去臥室拿了一床被褥替她蓋上,“等我一下,很快就好。”他吻著她的額頭,走入廚房。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廚房的門後,她終于忍不住從眼角內滾落一串晶瑩的淚珠。真的沒有看錯,這個他的左後部發根處整齊地缺了一塊,就像自己當時從影子上剪下的那撮一樣,一模一樣的痕跡!

    絞在店內晃動著,說是晃動,那是因為現在的他就像影子一般薄而輕地在店內浮動,隨著燭光的搖曳,拉長或縮扁著自己的樣子,黑色的沒有五官的樣子,就如同直立的影子。他從這個櫃子漂浮到那個櫃子,從里面挑出各種各樣的黑色的東西來,那些綁著紅線的黑色的扁扁的物體,展開來竟然是各種各樣的影子,有些是手有些是腳也有頭的影子,他用剪刀緩慢而仔細地裁減著、拼湊著,在剪刀的 嚓聲中他的形象慢慢開始變得飽滿而立體起來,然後漸漸地形成了人的模樣,再之後出現的便是營業時那名溫文而俊秀的店主了。

    如果你想要什麼,那麼來博美集吧,那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無論有什麼樣的要求,無論是什麼樣的需要,在這里都可以得到滿足,因為這里是博美集,夕陽沉落之地最後的奇異集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8:22:02

第十三章 回憶簿

     

    姓名︰曲景性別︰無法確定年齡︰無法確定

    職業︰棲影廊老板住址︰博美集南樹墩771號

    在小說中有一種叫做活動相片的奇妙東西,據說被攝入其中的人或物都能擁有自己的意志而真實再現當時的情景,然而,被記錄的真實與人心所感受到的真實又豈是一模一樣的呢……

    銅質的古樸相架是穩妥的暗金色,拉絲工藝勾勒出盛開的鈴蘭垂蕊的清麗之姿在四個邊角處各自柔韌地伸展著,圍攏間中一方湖泊般明淨的藍,有一些令人驚奇的,是那其中的雪景,洋洋灑灑地飄落著六稜形的美麗冰晶,在場地上堆起一叢一叢的松軟。有水汽糊了窗戶的木屋,矮矮的煙囪上漂浮著團團的炊氣,自遠處延伸過來一行足跡,在厚實的雪地上清晰可見,仿佛就能听到一聲雉鳴,披著七彩羽毛的鳴禽自林中飛出,噗啦啦落下一團細碎的雪霧,冷致的空氣便撲面而來,深深地吸入一口,便會不自禁沉醉于那純淨而完全的自然之味中,多麼,奇特的感受!

    封晏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撫摸那方形框中的東西,那些綿軟的雪晶,沁涼的冰稜,野禽的體溫;或者推開那扇粗樸的木門問候一下房子的主人,在那里應該會有一名在等待丈夫歸來的婦人,身邊或許還圍著幾個孩子,小屋內會燃著忽明忽暗的炭火,木柴燃燒的灶上架著舊式的陶皿,炖著飄香的肉湯,孩子們穿著粗糙的棉衣,紅撲撲的小臉上有著屬于山林的健康和天真,他伸出手去推那木門,然而,指尖觸到的是微溫而平實的感受,是……相片。

    “這位先生,您需要些什麼嗎?”

    封晏轉過頭,目光觸及的是裹著厚重棉衣的矮小身影,戴著毛皮襯里的棉帽,臉上架著遮陽鏡,配上中音的聲線,一時還真是無法分辨出男女來,封晏愣了一下,隨即沖對方微微點了點頭︰“隨便看看。”

    “先生是否在尋找一些失去了的東西?”那人說著,將手攏了在袖管中,緩緩地踱過來,信手整理著陳列架上的貨品。

    “很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封晏有些困惑地看向應該是店主的人,雖然已經是初冬季節,在暖適的店堂內這樣的打扮仍是過于古怪了些,同樣古怪的是這莫名其妙的問題。

    “曾經失去了的東西,曾經錯過了的東西,覺得遺憾的東西,想要補全的東西,像這缺了的月一樣,也許在這里您可以拾回來。”那人兀自古怪地說著,用袖口擦著陳列架上一楨瓖嵌著新月鼓樓相片的軟木相架。

    封晏望了望四周,二層的店堂內滿滿地擺放著各種材質各種形狀的相框,然而人只得兩個,除了他便是裹著棉衣的店主,這話真是對他說的。

    “我想您大約是認錯人了。”封晏勉強扯開一個笑容,打算離去。古怪的集市、古怪的店鋪和古怪的店主,人一輩子也許都不會在同時踫到這三種,但是他今天遇到了。

    轉身之後就該是離去,然而封晏停下了。是在轉身的瞬時不經意瞥到了棉衣袖口下的相片。眼花?揉揉眼楮再看,不是眼花,那相片中的新月真在慢慢變化,初時是挑簾的勾月,繼而以半缺的眉月,然後來到的是溫婉釋放著皎潔光輝的滿月,鼓樓中傳來擊更的聲音,驚起寒鴉齊飛,會活動的……相片!

    “這是高科技或是別的什麼?”封晏驚訝地看著那仍在慢慢變化的相片,滿月變成了下弦月,東方漸漸吐露魚肚白,適才是夜景,現在竟變成了晨景。

    “讓先生見笑了,這只是在下的一些不上台面的小招數罷了。”店主邊說著手拂過青鋼材質的相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相片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在一刻間全數綻放,帶著江南春雨清潤的暖濕氣息,淡淡的花香猛地撲入封晏的鼻中,微風掠過樹梢,竟在二人面前下起了一場潔白的花雨。封晏伸出手去接,卻看到花瓣自掌心穿過,掉落在鋪著厚重色彩的波斯地毯之上,須臾便如融化的春雪一般悄無蹤跡了。

    “這……”簡直太神奇了!封晏在心里驚嘆。小說家筆下天馬行空般的故事竟然在現實中得到真實的再現,真是匪夷所思。

    他曾經看過一篇關于活動相片的科幻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小馬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得到了一架可以照出活動相片的神奇照相機。凡是被這架照相機的鏡頭攝入的東西都會被賜予生命而能在相片中真實的生活,如同看一出真人上演的劇集一般,曾經是戀人的兩人也許在生活中已經分手卻可能在相片中發展出不一樣的人生來,又或者在現實中已經死去的人卻因為被攝入了健康時的影象而能在照片中繼續存活。主人公小馬靠著這台相機記錄下了平凡人們的喜怒哀樂並將此寫成了小說,成為了一名大作家,卻在失去相機後陷入到瘋狂與歇斯底里之中,最後在精神病院了卻殘生。故事的結尾揭示的真相是,那架相機其實並不具備特殊的功效,小馬一直以來都是靠著自己敏銳的心思與豐富的想象力編織著筆下的故事,然而才華橫溢卻自卑感嚴重的他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的成功都是神奇相機所帶來的以至于在相機失去後精神全面崩潰。這個帶著一點偏執與憂傷的故事旨在告訴人們世上並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只有相信自己並腳踏實地地去做事才能夠獲得真真正正的成功,而封晏在當時想的卻是如果自己真有這樣一架照相機,那麼他會用它來干些什麼。

    封晏今年四十出頭,職業是一名普通的中學語文老師。回顧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似乎有過失敗也有過成功,但對于他的人生都未曾產生什麼巨大的影響,總的看來還是平淡而安穩的普通人的生活。當然也有過遺憾,像是沒能考上大學或是未能評上特級職稱之類,但這其中最隱秘的一個遺憾卻是關于一段年少輕狂的往事。

    在師專念書時,封晏曾經偷偷喜歡上鄰班的班花。礙于面子和當時的時代環境,封晏一直都沒能開口告訴對方,直到畢業分配的那一天,他才鼓足了勇氣和對方留了一張合影,此後天各一方,再未相見。當然,現在的封晏有妻子有孩子,只是這一個蒙上了微妙色彩的綺麗的少年之夢始終在他心的某個最溫暖的角落靜靜安守,偶爾還會潛滋暗長。如果當時開了口,現在是否會有不一樣的局面呢?也許,有一種可能性是對方成為了自己的妻子。封晏在看到那篇科幻小說時偷偷冒出的想法正是想在那相片中看班花和自己會走上怎樣的人生。

    戴棉帽的店主歪著臉樂呵呵地看封晏,雙手在袖管中摸索像在尋找什麼東西︰“雖然可能和先生想象中的東西不同,我這一本簿子倒也可實現您的心願。”店主說著,像變戲法一樣從雖然寬大卻不足以隱藏大件物品的袖管內抽出一本硬封皮的窄長形本子。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封晏驚訝地望向矮小的店主,莫非自己是走入了小說之中,像班中的學生現在猶為喜歡的那些神怪志異一般?

    “做生意的自然要懂得察言觀色,在下只是由先生的表情貿然推測罷了。”店主說著翻開本子的封皮,露出黑色厚質的紙板和其上覆蓋的半透明薄紙,是一本相冊。

    “先生只需將相片放入其中,那相片中的人或物便會自然擁有生命而開始活動起來。”店主輕描淡寫地說著,像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真的……可以?”封晏半信半疑地接過那本簿子,在手中翻看著想找出與普通相冊的不同之處來,卻失望地發現這本簿子並沒有什麼特殊到可以讓天方夜譚的神話出現的地方,“你該不是騙人吧?”

    店主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剛才那兩張相片你也看到了……”

    “也許是你做的手腳呢?”封晏懷疑地放下相簿又拿起那張瓖著晨景照片的相框來看,相片中已經換了一個暴雨之夜,暴雨隨著封晏移動相架,匯成一股湍急的水流自相框中倒向封晏,漫過他的小腿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先生不相信大可先將其拿回試用,待滿意後再來付款。”店主誠懇地說著將相簿再次遞到了封晏的手里,送其出門。

    封晏的妻子不知道封晏今天為什麼會顯得格外激動,並且還有一點點緊張。從來不喝酒的他,在晚上破天荒地喝了一整瓶啤酒卻一點都沒有醉的意思,在和妻子草草打過招呼以後,他便鑽入自己的書房之中忙碌起來。首先是要找出那張珍貴的相片。這一點並不難,多年來他一直將這張相片收藏得好好的,當相片被放入相簿之後,奇妙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首先出現在封晏面前的是相片中尷尬地離開了一段距離的兩人當時拍攝相片時的實景,一直在旁邊緊張地攥著拳頭以至于面部表情僵硬的自己還有班花抿著嘴笑的樣子都被真實的再現出來,還可以听到兩人周圍嘈吵的人聲,有些人影自兩人身後走過,封晏看到自己手足無措地呆立著直到相片拍完,班花握了握自己的手離開都毫無知覺。

    “其實,我對你挺有好感的。”班花握著自己的手說了這樣的一句話翩然離去。

    封晏驚呆了。原來在當時班花也對自己有意思嗎?是自己那時太緊張了沒有听見還是相簿已經開始創造與現實不同的人生?封晏開始更有興致地看下去,看班花和自己開始相愛,結合,看另一個自己不同的人生。這一宿,封晏都沒有睡,天明的時候剛好是相片中的自己和班花的大喜之日,相片中衣香鬢影,現實中封晏喜不自勝。

    老板果然沒有騙他!封晏打算在下班後去集市將錢付給對方,奇怪的是,在昨日發現那個大型集市的地方現在所看到的卻是一棟廢棄的爛尾樓,封晏在附近又晃悠了幾圈,卻仍然沒有收獲。既然如此,也只有作罷。封晏回到家中,繼續看他的寶貴相簿。

    不僅是那張相片,其他的也想要看看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封晏找出家里的相本,一張一張地往那本奇妙的相簿內塞入各種相片。有自己百歲時拍攝的黑白相片,有兒子滿月時照的彩照,也有父母年輕時的結婚照,封晏看著那些又熟悉又陌生的場景一幕幕地展現在自己眼前,就如同在看一段段逝去的回憶,當時的心情便一點一滴地涌上來。幸福的時刻,哀傷的時刻,每一幕都如此鮮活地展現在他的眼前,在他看來這要遠比電視劇中刻意的虛情假愛有意思得多。

    慢慢的周圍人都知道封晏多了一個攝影、集影的愛好。凡是相片他都要,平日里沒事時他也總是拿著一架相機到處拍照。封晏的妻子知道了他的愛好後相當支持,也經常拿些同事的相片給他。此後封晏開始對妻子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諸如老王和他老婆其實關系很差,小鄭根本就沒有女朋友之類,奇怪的是,沒過幾天老王的妻子真的吵到了老王單位里,而小鄭也被人發現他口中的女朋友其實是他的表妹,凡此種種,都一再驗證了封晏所說的正確性。連封晏本人都開始相信這本相簿中也許演繹的就是現實的人生。

    一周前,封晏的妻子去參加了高中同學的聚會,不久帶回來一沓聚會時照的相片,依照慣例,統統交給了封晏。封晏在相簿中一張一張看著妻子的同學聚會,大家的互敘近況之後,有人提議做真心話的游戲,要求游戲的失敗者將自己覺得有缺憾的事情說出來。封晏笑嘻嘻地听那些都已邁入中年的人們說著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像是高中食堂的肉饅頭當時很想吃卻買不起一直沒能吃到之類,也有人說自己曾經喜歡上教書的老師卻沒能告白,听到妻子的真心話時,他的心里卻咯 一下笑容剎那凝結在臉上。

    打扮得容光煥發的妻子紅著臉說她以前曾經喜歡過別校的一個男生,卻一直沒能開口,最後只敢向他討要了一張過去的照片留作紀念。相片中的人們敲著桌子,興奮地叫嚷著要妻子將對方的名字說出來,看著妻子嬌羞的面容封晏不由一股無名火起。

    對方到底是誰!難道妻子到現在還喜歡著他嗎?封晏氣急敗壞地看相片中的後續發展,妻子卻只是笑了再笑,始終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

    封晏的妻子明顯地感覺到丈夫對自己的態度變了。以前的封晏雖然不是個浪漫的人卻對她非常體貼,而現在在封晏的眼神中她更多看到的卻是冰冷和猜疑。雖然她努力想要找出癥結的所在卻絲毫不見成效,只能眼睜睜看著夫妻之間鴻溝變得愈來愈大,有時候封晏的妻子甚至開始感覺到對于丈夫和維系這個家庭的力不從心。

    听到妻子出車禍的時候封晏正在家中翻找妻子那席話中提到的相片,放下電話後似乎有片刻的愣忡,封晏無法消化電話那端的訊息。

    “封晏,亞萍出事了,現在非常危險,你快點到XX醫院來!”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封晏沖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告訴他方亞萍已經處于彌留階段,要他進去看她最後一眼。

    封晏拖著沉重的腳步,在病房的門口踟躕了好一陣才鼓起了勇氣打開那扇房門。目擊證人的話猶在他的腦海中回響,您妻子是為了保護一名亂穿馬路的男子才被卡車撞倒的,真是可惜吶!是什麼人可以讓妻子連命都不要的去保護他,難道是……他?在封晏的心里隱約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封晏緩慢地走到妻子的床邊冷然地看著她。

    插滿了各種各樣管子的孱弱的身軀,曾經紅潤的臉頰現在是死灰一樣的白,這個渾身是傷面目全非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封晏的心里登時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情,是悲傷,也帶著一點殘酷的幸災樂禍,背叛自己而保護那個男人死去,是……活該!

    “晏……晏……你來了……”

    氧氣面罩下傳出妻子急促而微弱的說話聲,伴隨著大喘氣,听起來尖銳而可怕,然而,本已渙散的眼神卻在看到他的一剎那變得清明起來,封晏知道,這便是所謂的回光返照。

    一邊的護士明白病人已不可救,撤下了氧氣面罩靜靜退出房去,留下封晏和妻子單獨話別。

    “嗯。”封晏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聲,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彌留的妻子。

    “你……你沒事……就好……”方亞萍說著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我……到你們學校去找你……那個人……穿……穿……跟你一樣的……衣……衣服”

    封晏在听到妻子的話時開始凝滯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胸腔之中涌動。一樣的衣服,什麼意思?

    “我……我以為……你,卡車……我就……撲過去了……”妻子的話開始變得斷斷續續起來,“你……沒事……好……好……”

    封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死白,他顫抖著握住妻子的雙手︰“不要說,不要說了,醫生,醫生快來救她!”他拼命地喊。

    “沒……沒用了……”妻子笑著,握他的手,力氣竟出奇地大,“我……不後悔……做你的妻子,我……好……好……喜歡你……相片……我一直留著……”

    “什麼相片,亞萍,你不要說了……”封晏狠命地搖頭,不讓那種可怕的想法有出現的可能。那種可怕的想法!

    “相……相片……”妻子的臉上的紅潤開始退去,心電儀器的嘀聲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晏的……晏高中時的……相片……”

    伴隨著心電儀器發出了單滯的長音,封晏感到了手中一松,而他的心也在那一刻沉了下去。在妻子枕畔滑落的是她最心愛的一只老式皮夾,用了這麼多年卻始終不肯更換,在皮夾中夾著的是黑白的相片,封晏看到年輕的自己在黑與白的世界中耀眼的微笑著,而現在他卻再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只能在喉嚨中發出嘶啞的喑聲。

    “你想清楚了嗎?”戴著棉帽的奇怪店主將雙手攏在袖口中,笑嘻嘻地問面前的中年男子。

    “是的。”男子絕然地點了點頭,將兒子托付給了雙親,自己再沒有多的掛念了。亞萍,我這就來陪你了。

    店主揚起右手,劃出一道光芒,在光芒中,男子漸漸消失無蹤。

    “抱歉,這里的相片都是不賣的,我只賣相框和相簿。”穿著黑色橫條杠好像斑馬一樣還帶著潛水鏡的奇怪店主將客人帶離那幅巨大的合照前。櫟木的相框中,中年男子和妻子正互相微笑著看著對方……

    這里是博美集,無一不全的集市,世上最大的集市,夜色深沉,收市打烊,各位看官還請下回趕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8:23:27

第十四章 死魂燈

     

    姓名︰未明性別︰男年齡︰外貌四十左右

    職業︰冉燃居老板住址︰博美集東市街47號

    羅伯特-霍恩斯閑散行走于人群之中,雙手插在褲兜里,嘴里還嚼著口香糖,雖然那塊膠質物已經被他嚼了一下午,早已索然無味。

    他的外形看起來就是那種最典型的美國人,帶些褐色的金色短發亂七八糟地從遮耳帽沿下滋出,裹著羽絨衫的身體顯得異常臃腫,下身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上面東一塊西一塊地浸染了大灘大灘的污漬,如果不是臉上那雙偶爾閃爍出精明光彩的灰藍色眼楮,看起來落魄而疲憊的他仿佛就是街頭隨處可見的流浪漢,沒有人會知道與他們擦身而過的這名中年男子會是那名三個月前因偵破連環碎尸案而獲頒特別獎章的警界精英,自然也沒有人會注意到看似到處閑逛的他事實上正在追蹤某個目標。

    “這該死的什麼地方!”他警戒地打量著周圍的情狀,腦子有些發懵。

    紐約市的唐人街不屬于他的轄區,但不代表他對那里不熟悉,眼前的這個地方卻讓他感到相當陌生。從初時大得驚人的紅木牌樓開始,縱橫交錯的寬闊街道逐一出現在眼前,各式各樣的商鋪林立在街道兩側,旗幡飛揚,人聲鼎沸,其熱鬧程度決不亞于市中心的時代廣場,然而卻透著莫名的詭異。

    店家似乎都是清一色的東方人,商鋪的建築風格也多是在電影中看到過的那種東方式的木建,奇怪的是每一個門面雖然都不大,望進去卻有種看不到底的感覺,仿佛是被扭曲了的空間整個的被裝入了狹小的容器之中一樣,當然這並不是羅伯特感到詫異的根本原因,他所無法想象的是這個集市之中所販賣的貨物。

    黑市他也去過不少,這樣堂而皇之地販賣違禁物品的集市卻是第一次踫到。無論是國家禁令的重量級武器彈藥,還是文物走私市場也無法找到的古董珍品,甚至連人口都光明正大地擺到了展台上,此外也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動物也在販賣之列。這種集市能在紐約存在而不為警方發現實在匪夷所思!

    目標在前方左拐,羅伯特吐掉口中的“橡膠”,暫時放下對徹查這個集市的盤算跟了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拐過彎後出現于他面前的不再是一條商業街道而是一棟二層商鋪,依照之前的路況判斷本不該出現的商鋪,並且在旁邊奇特的豎起了兩堵圍牆,換言之,這是在死巷盡頭唯一的去處。他訝異地倒退幾步,更震驚地發現本該存在的那條商業大道現在竟消匿得無蹤無影,一條細小的河川自面前流過,其上架設著通向對岸的青石橋梁,遠遠的有人聲從那里傳過來卻無法看清。出于本能的警覺性,他扣緊了褲袋中手槍的扳機,小心翼翼地向那棟建築物走去,一面還暗自責罵自己為了避免曝露身份而將通訊機拉在了車里。

    商鋪的色調是成年原木的暗棕色,在高高的門楣上一左一右挑著兩串長長的燈籠,垂掛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同樣是木質的棕色牌匾上用金漆描著三個異常優美的漢字,可惜羅伯特並不認得。雕花的門扉虛掩著,內里靜寂而昏暗,看起來並不像在營業。羅伯特干脆掏出了愛槍,躡手躡腳地靠近門扇,隨後出其不意地一把推開木門。

    “不許動!”他大喝一聲,緊張地四處尋找著目標。

    “歡迎光臨冉燃居。”與他的聲音形成對比的是在昏暗的店堂內突然響起的一把冷峻的嗓音,隨之滿室璀璨的燈火亮起,僅僅是一瞬間,千百種光芒閃耀在羅伯特眼前,他下意識地閉上眼楮同時在心內暗叫一聲不妙。但預想中的襲擊並沒有出現,他有些遲鈍地睜開眼楮看到一室通明。

    無法言喻的震撼!外表是二層的建築物事實上在內部只是一層的廳室,閃爍著炫目光芒的天花板如同在極其遙遠的高處甚至連目光都無法觸及,同樣的情況也表現在橫向的極限,望不到頭的黑色地磚毫無忌憚地向前一直延伸開去,無窮無盡。羅伯特滿目所及皆是各式造型的燈籠,層層疊疊,造型各異,閃爍著灼目的光彩,令人頭暈,而穿著暗紫套頭毛衫的男子正安靜地站在濃郁的光華之中望著他︰“歡迎光臨冉燃居。”他再重復一次,高聳的顴骨和薄薄的唇瓣使得他看起來像名學者。

    “警察。”羅伯特很快鎮定下來,掏出證件給對方看,“剛才進來的那個女人呢?”

    對方伸出白得有些病態的手,指了指某個地方。羅伯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視線中出現的是一盞素白的燈籠,微微閃著金色的光芒。

    “是盞好燈啊。”那店主說著徑自走過去拿起那盞燈籠仔細地打量著,眉宇間流露出愛憐的味道。

    “根據你的回答我可以將你送進監獄或是精神病院,不知道你更喜歡哪個?”羅伯特不屑地沉聲道,他的耐心是有限的,沒有工夫來應付這種裝瘋賣傻的把戲。

    “您可以坐下來和我一起喝一杯茶,您看,我這里還有一些剛出爐的中國小點心。”對方不以為意地說著,信手從身邊取出了一把細瓷茶壺,又捧出了一個紅木的三層籠龕一並放到不知何時出現的八仙桌上,再從黑暗中拖了兩把紅木椅子出來,比了個請的手勢。

    羅伯特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如同變戲法一般的神奇舉動,拿不準這是中國戲法還是別的什麼。

    “關于那位夫人的事,我們可以一邊喝茶一邊聊聊。”清瘦的中年男子掀開盒蓋,一股清香便自里面散出,羅伯特的肚子咕咕叫了幾聲他這才想到自己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一只熱狗,此外就是抽了整整一包煙。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他重重地做到紅木靠椅上,隨手摘下了頭上的絨帽,露出左眼角上的一道猙獰疤痕。

    店主的眼神似乎在那道疤上停留了一會,很快移開了視線,替羅伯特倒了一杯茶。

    “抱歉,我不太適應中國茶。”羅伯特警覺地望著滿桌的美味卻遲遲不肯動手。

    店主微微笑了一下,自己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隨後將每種款式都取用了一點,並再次比了個請的手勢。羅伯特這才放下心來享用美味,很快便發現自己停不了手了。

    “您要找的是本店的客人瑞斯基夫人吧。”店主用和緩的嗓音說著,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和對方扯上關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就是她。”羅伯特停止往嘴里塞糕點的動作,看向店主,“您應該听說了,兩星期前發生的七人慘死的案件。”

    “是,我看了報紙,听說都是飛車黨,死因是心血管破裂引起的心髒衰竭,據說死狀相當淒慘。”

    “根據警方的調查,那七個人曾經在兩個月前以玩樂為目的殺害了一名無辜的中學生,而那個孩子正是瑞斯基夫人的獨子。”羅伯特一面說著一面注意觀察店主的表情,試圖抓住破綻。

    “那麼說,警方是懷疑這起案件與瑞斯基夫人有關?”

    “至少她具備作案動機。”

    “您不認為一名弱女子是無法做到那種程度的殺害的嗎?”

    羅伯特笑了笑,神秘地說︰“告訴您也無妨,我手頭握有一定的證據。”

    “那就恭喜您又順利了結一樁案件。”店主淺笑著啜了一口手中的茶,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羅伯特有些失望地搔了搔頭發,對方如此平靜的表現看起來仿佛真的不知情。

    “如果真能結案我又何必餐風露宿地跟蹤那女人?”他從羽絨服的內袋里掏出一包被壓得皺巴巴的香煙,從里面抽出一根抽了一半的,塞到嘴里,習慣性地點燃了打火機,隨後才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來問,“您不反對我抽根煙吧。”

    店主搖了搖頭,遞上一只煙灰缸。

    “啊,謝謝。”羅伯特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撢了撢煙灰,“我找到了兩個目擊證人,他們可以證明事發當晚曾親眼目睹瑞斯基夫人去過那幫混蛋聚集的廢棄倉庫,麻煩的是,沒有人可以證明瑞斯基夫人是如何殺害那七個人,既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有掙扎,所有人都仿佛在一瞬間被奪去了生命,您要知道找不到凶器和謀殺方式就算在案發現場抓到了瑞斯基夫人法律也無法定她的罪,老實說,這件案子可真的難倒我了。”

    “您的證人有否跟您提起過,瑞斯基夫人當晚可有攜帶什麼特殊的東西前去?”店主放下茶杯,用清明的眼神望向羅伯特,那一刻他才發現這個東方人的雙眼竟然是金色的,如同那一盞盞閃亮的花燈,是混血兒麼?

    “特殊的東西?”羅伯特收回思緒,從口袋里掏出記事本,翻到記錄口供的那幾頁。

    “特殊的東西,特殊的東西……”他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紀錄間查找著,有了,特殊的東西是……“花燈……”他不敢置信地再看了幾眼,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之前明明看過很多次卻一次都沒有注意到。他疑惑地看向對面坐著的店主。

    “確實是本店售出的物品。”店主說著彎下身子,拿起剛才那一盞素白的燈籠,“就是這一盞了。”他說著將那盞花燈遞給羅伯特。

    羅伯特將信將疑地接過,仔細打量了一番,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這盞燈籠和案子有什麼關系嗎?”

    “您听說過死魂燈這種東西嗎?”店主悠然地說著,臉上的表情一瞬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羅伯特老實地搖了搖頭︰“那是什麼東西?”

    “是收藏著以人類的執念和生氣為養分燃燒的未明火的棲所,如果好好奉養的話,可以實現人願望的奇妙東西。”店主笑著起身,只是微微揚了下手,桌上的食具殘骸便消失不見蹤影,獨留下茫然四顧的羅伯特,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盞燈就借給霍恩斯先生您吧,百日之內,殺害令嬡的凶手必定會……”隨著聲音的遠去,整個店堂一瞬間又暗了下來,只有獨自坐著的羅伯特手中那盞素白的燈籠放射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撫摸著左眼角那道猙獰的疤痕靜靜地坐了一會,隨後站起身帶著那盞燈籠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這里是博美集,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集市,歡迎光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8:25:13

第十五章 咒童

     

    姓名︰冥渡性別︰男年齡︰表面六十多

    職業︰白閣的老板兼大師傅住址︰博美集西口街44號

    “張應貴這個老狐狸!”桑千霖在心里低低咒罵,疾步行走下,雪紡的眉綠裙擺隨著曲線優美的小腿線條作著規律的擺動,引來路人一陣張望。雖然早過了三旬的年紀,保養得當使得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更甚,比起那個年齡的女子三十多的桑千霖反而又多出一份從容的優雅來,即使現在處于盛怒之下,含嗔帶怨的一雙美目依然襯得她美貌出塵。

    早知人心比紙薄,卻沒想到這層紙竟似比蟬翼還消去七分!

    早十年前自己當紅那會,多少紳士名賈擠破了頭來捧場,真金白銀地大把奉上予取予求她還消挑挑揀揀,電影、電視劇、廣告,什麼地方沒有她桑千霖的身影,什麼人听到她桑千霖的名號不會忌憚三分,就是那些掛蛝窶`、自命名流的上層人士還不是說盡好話巴巴地等著自己的青睞,怔怔地盼著自己垂袖麼?怪只怪自己太糊涂,年輕輕地急流勇退,嫁作商人婦,本以為豪門一入萬事足,誰想到嫁了個五全老公,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獨不會賺錢,公公一過世不過幾載光陰家產敗了個七七八八卻不知收斂,盡日里除了鬼混什麼事都不做,反仰賴她托出八成的本底錢來,要不是抽身得早,怕自己要一朝鳳凰變野鳥,不給人笑死自己也要羞死的。

    離了婚分了家財,桑千霖折現了身邊細軟才發現家產籠總只剩十多萬。這點錢,普通人家當然夠過上好一陣子了,若是節儉些,存在銀行吃利息,不事生產倒也能湊活,偏她桑千霖豪門太太一做十載,早習慣了流水樣的花錢,光吃喝一項就少不得多萬的開銷,人參燕窩鮑魚雪蛤,不是福榮齋的極品她還瞧不上眼。桑千霖早年未出道時倒也吃過許多苦,早起晚睡一日只兩頓,就是冷飯剩菜也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大紅之後成了人掌上的寶貝,寵著呵著多時,早養刁了嘴再回不到從前了。是以,她左思右想,唯今之計只有再戰江湖。

    雖說上門求人難免看人眼色,去之前,桑千霖也早作了熱臉貼冷屁股的最壞打算,但是事實的冷酷就連看慣名利場的她也頗決懣悶。富貴那會桑姐長桑姐短的一票人等統統不見了蹤影,打手機不接,找上門裝不在,好容易逮著的不是一副日理萬機甩頭就要走的樣子便是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沒一搭,到頭來連個準信都不給。

    今早拜會的這個張應貴便是娛樂界的新銳天影集團的老總,如今風光無限的他,十年前做生意失敗窮得連個包子都吃不上,要不是她桑千霖看不過去接濟了些恐怕此人早已餓死街頭又豈會有今日這等榮耀?正因著這層淵源,她自信這條線不至十拿九穩總也有個七成準,誰料想人家電話里客氣是客氣,卻接連擺了三回空城計,氣得桑千霖誓天咒地不再理睬此人。可眼見得荷包日漸癟了下去生活卻還要往下過,她才鐵了心厚了臉皮在人門口死守,人是見著了,可結果呢?人家抬抬眼皮,甩過來一個電影劇本,編劇、導演倒都是現今當紅的大腕,攝影、造型之類或多或少也算個角,只不過人給她留的是個超級配角,從頭至尾不過出場兩回,合起來算戲份也就三分多鐘,演的還是個橫死的青樓女子,說白了,這不過是比群眾演員多上那麼幾個正面鏡頭的龍套角色,桑千霖縱橫演藝圈幾載何時受過這等委屈,當下想發作,人先開了口。

    “應貴也知道這樣的角色是斷斷委屈了桑姐的,只是應貴家小底薄,幾年都拍不了一部大戲,要弄些小成本小制作的給桑姐您吧,怕是未免失于不敬;這不,好容易有部像樣些的,偏早半年已經定了角了。本來為桑姐您改弦易轍也不是什麼大事,糟就糟在人家導演還就看上了那女一了,您老也知我們做小老板的是表面風光,背里辛酸啊,應貴力有不逮辜負桑姐早年栽培之恩,應貴……應貴實在是慚愧之至吶!”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是嘆氣又是抹淚,興致之余幾乎就要捶胸頓足表惺惺相惜了,看得桑千霖都開始懷疑張應貴如果今日不從商說不準早捧了小金人成個明星中的腕了。談話的結果當然是,桑千霖心不甘情不願卻還要千恩萬謝地接下了這出劇。當日風華絕代,今日淪落至此,可見世道險惡!

    桑千霖長吁一口氣停了思考,方記起往周邊看看,不看還好,這一看倒困惑起來——自己不知何時走了到個熱鬧集市來!面前是寬不過幾米的青石小路,路左右商鋪林立,人潮涌動,建築一概俱是古色古香,飛檐斗拱,乍一看之下倒恍若進入了哪個武俠劇組的外景地;再看那些商家,莫不是打扮怪異,舉止異常,縱是穿著正常的,在神情中仿佛也透了些古怪出來,這個集市當真怪得可以!

    桑千霖想著倒起了好奇心,便丟開了煩心事索性緩步游逛起來。左手起第一家是樂器行,中西樂器滿滿地排了一鋪子,店主人像是雅士,一舉手一投足無不透著雅痞的韻,老式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倒真似時光倒退回三十年代;再看右手邊,一名穿著石青長袍的十七八少女正在編制精巧的腕飾,木盤的盛具內各色飾品樸質而奪眼,樣樣皆是她桑千霖都未看過的佳品;再過去是一間四合的小小院落,雙開的木門扉內竟植了極大一片月下香,雪白的重瓣舒展在煦日之下,頗是怪異……

    桑千霖看著那嬌嫩的花朵,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當然只是如果,這世界上有一種藥可以讓人恢復年輕的話,是不是自己的復出也會變得容易些呢?才這樣想著,突然就耳邊風聲急轉,周圍的景致似乎一瞬變得有些模糊,再定楮看時四合院落不見了,眼前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間掛黑底鎦金牌的藥鋪,褐色的雕花門扇內,半人高的櫃台上一名梳羊角辮的可愛女孩正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桑千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便沖對方笑了一笑,腦中隨之又轉了一念,說到美貌和青春,這當然是混跡娛樂圈必不可少的要物,但要真正成功,除了自身的實力,最主要的恐怕還是要靠關系和手腕了。只是電光火石的那麼一刻,耳听得轟隆一聲再看時那藥鋪的門扉竟然已經牢牢闔上,連帶那名十一二的女孩兒也不見了蹤影。桑千霖愈發覺得奇怪起來,便起了探究之心。她走上前去剛要扣那緊閉的門扉,卻听身後傳來一把蒼老卻洪亮的聲音。

    “這位夫人,煩請先坐著歇會,您要的東西老朽不可即可完成。”

    桑千霖回過身,當下就嚇了一跳。不知道何時身後的糕餅鋪變作了冥器鋪,黑漆漆的店堂內一名戴著厚框眼鏡的老者正聚精會神地在一盞油燈下便扎著竹簽的架子,看來應該是供喪守靈的左右髻童,再看那滿滿一鋪冥紙金箔木造棺材,雖隔著條窄路,當下一股陰森的冷風便襲了過來,桑千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連接口都不敢緊了緊身上的小洋裝,轉身就要走。

    “夫人,您既然訂了貨又怎可言而無信,做那空口的買賣?”老者也不抬頭看她一眼,只是取了白紙開始蒙皮,一面又鋪開了上好的顏漆擺上了小毫,想是打算描繪五官。

    桑千霖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疑惑兼生氣地道︰“我何時訂了你家的東西又不要了,青天白日的莫要胡扯了與人晦氣。”

    老者像是笑了笑,蘸了艷若桃花的一筆仔細地繪那紙人的唇齒︰“夫人不是對老朽有所求,又豈會來到此地,況那對鋪的本已瞧上了夫人,若非老朽受了夫人的命已著手開始做這物,怕是平白的生意就要叫人搶了。”

    桑千霖听得更是惶惑,心中惴惴的同時竟也添了幾分興趣,便下了那藥鋪的台階小心地來至那冥器鋪的門前向內張望。迎面但見一塊銀字牌匾,上書白閣二字,孔明方燈高懸兩旁,白紙亮芯卻是與內里的昏暗大大不同,讓人不明所以。

    “夫人可曾听過咒縛二字?”老者不悠不急地道,手腕起落,烏木樣的一雙目便在那紙人的臉上顯現出來,炯若星辰,仿若活物。

    桑千霖心中一驚,便老實回答︰“以咒制人的誑言倒也听過些,因疑是坊間流傳,倒也未曾當得真,老先生的意思是……”

    老者描繪完最後一筆,放下手中什物,抬起頭來,意外地露出一雙清明的眸子來。

    “咒者,以口為表,以器為助,灌之以念,是成密語;其力雖不可改天換地,變換往史,唯調改將來,易勢更命卻可做到七八分,想是夫人正有此意,是以人未到念先至,老朽方取了原材作這夫人請托之物,如今其物已成,還請夫人收好。”

    老者說著,便將那不過一個半巴掌大小的紙人遞到桑千霖的手中,自己轉而開始收拾起筆紙來。桑千霖觸到白紙溫潤感受,低頭瞧那紙人,登時大駭。那眉目,初時不覺得不妥,再看時竟無一不形肖自己,再多看幾眼,竟如同比對本人所作肖像一般,就連氣度神韻也絲絲入扣,逼真至極。

    “往後夫人如有所願,竟可向這咒童訴說,語至而意達,念貫則事改,凡本命可承之願皆可順遂,日後必心想而事成,無往不利矣。”老者說著,伸手去移那紅木的門板,似要關店。

    “心想事成……無往不利……”桑千霖怔怔看手中紙偶,不覺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之前的害怕早丟了不知何處。

    “正是,”老者停下動作,沉聲道,“只不過此人偶僅可實現夫人本命可允可承之願,斷不能逾越的。凡一願達則取夫人命之一二,而眉目消淡幾絲,如此往復;倘夫人付之大願,則命之七八去矣,及至眉目寡淡,五官盡失便是夫人命盡之時,是以還望夫人凡事三思而後行,決計不可樣樣依靠這咒童,方不致無故枉死,老朽言盡于此,夫人請。”

    桑千霖尚未及道別,但覺耳旁風聲虎虎,再看時竟已到了家宅附近的車站,當下只覺心中一凜,對這手中的紙人更是多添幾分相信,因而兜了脖上的絲巾圍起,如至寶般捧了回家。此後星途一帆風順,可謂驚世駭俗。

    先是參演的這部片子其女主角莫名病倒,此後接替的備選也統統無故受傷,原打算無奈封鏡的導演在桑千霖的要求之下並不熱衷地給了她一個試鏡的機會,誰想到一試之下便不可罷手,桑千霖的樣貌,桑千霖的演技,活脫脫就是劇中那自青樓出生卻要強能干的奇女子,當下拍板臨陣易角由桑千霖以三十三歲的年紀出演女一,從女主角十五六的年紀開始一路演到八十多歲被人殺害,此中坎坷,桑千霖無不演得入木三分,就是編劇導演都大贊有加。片子殺青之後,不僅囊括大小獎項無數,更將桑千霖重捧上演藝圈的巔峰,自此桑千霖重回星壇,榮光無限。

    倒也有些小報對桑千霖的復出與無往不利提出質疑,像是與其爭奪角色的女演員或傷或病一事,追蹤她的狗仔隊無故出了車禍一事,更有知其重獲富貴而找上門來討要錢物的前夫莫名溺死在河中的怪異之事,請了道士分析之下說是她桑千霖用了異端邪術除去障礙,稱其用心險惡。然凡此種種,不過市井流言,既無憑據也無證言,人們只當是他人妒嫉作祟,胡亂派的罪名,便也一笑付之了,反多出一票人聲援桑千霖,說其天佑神護,命勢富貴,其言之玄,再精彩的小說也不及萬一。

    這一晚,桑千霖正要去參加某電影頒獎禮。打扮停當之後,她忍不住瞧了一眼床頭的白花紙偶。早半年前,那紙偶的眉目已經寡淡而難辨,三個月前更是突然消失不見,嚇得她整整半月不敢出門,以為自己命將終結,然而,這三月來她非但沒有生病遇禍的跡象,反而事業繼續蒸蒸日上,更有跨國集團的老總對其表示好感,放出風聲,揚言非她莫娶,一切一切再怎麼看都只有富貴榮華之勢,不見當日那老者所預測之災禍。再加之請教了一位專替演藝圈人士卜卦算命的大師,說是她桑千霖祖上積德,命中注定大福大貴,之前一劫已過,自此便命途順暢,可平安活至九十九,終生得享安樂,她這才放下心來。然而,每每見著那紙扎的白花人偶,端著沒了五官的平板臉蛋對著她,心頭便涌起一股惡寒,想著她忍不住將伴隨了她多年的咒童胡亂地塞入箱底,再用其他東西壓了方放下心來。做完一切,剛好司機車子備妥,桑千霖整整衣冠,優雅而出。

    桑千霖的死在第二天的報章雜志上被炒得熱火熱荼。各類報刊無一不將其車禍現場的照片大幅放送並附贈離奇報道洋洋灑灑近萬字。據說桑千霖昨晚提前半小時乘車前往位于離其豪宅一小時車程的晚會現場,然而晚會開始近三刻桑千霖卻始終沒有到場,主辦方原以為她是搭架子擺譜,因此也不甚在意,但晚會過半仍不見其蹤影,便發了火致電過去,然而無論怎樣致電桑千霖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听,再打電話去宅邸詢問,僕人說是夫人老早已經出發,這才著了急,報警請求尋找。此後經過一夜的搜索,黎明時分終于在其家不遠的某斜坡旁發現了其翻覆的豪華坐駕,司機和兩名助理均只受輕傷,獨桑千霖當場已告不治。再調查下去,更是疑竇叢生,那斜坡在背離會場方向的偏僻地段,桑千霖本不該出現在那里,而負責紀錄的電子眼也並未在當晚拍到有除桑千霖座駕以外的車輛經過,更絕的是在路面上警方沒有發現絲毫車輛相撞痕跡。再講到桑千霖的司機,此人替有錢人開車數十載,不僅技術嫻熟且風評極佳,事後也未檢測出酒精超標,車輛的狀況也顯示保持著最佳的安全標準,總之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個惡作劇般的靈異故事,引發了日後一場沸沸揚揚萬人參與的大爭辯。

    冥渡起身,將報紙隨手丟到一邊的籃筐里,去拆那門口的木板。差不多已是傍晚時分,也該開業了。

    你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嗎?請到博美集來,這是世上最大的集市,販賣不思議的神奇集市,只要你想,沒有不能實現的願望,任何願望都可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9:41:28

第十六章 妖之丹青

     

    姓名︰丹朱性別︰男年齡︰不詳

    職業︰墨香齋老板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4號

    “啊,野谷先生,您回來了。”我停下手中的掃帚,向匆匆而過的鄰人打了聲招呼。鄰人大約是沒有听到我的問候,只是低著頭徑直走向自己的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屋門。

    “啊呀,立花太太,您怎麼還跟那種人打招呼啊?”隨著殷勤又嗔怪的聲音出現的是街角雜貨店的丸造太太,她挎著滿滿的果蔬籃子,以和她那肥胖的身材不符的速度飛快地奔到我面前,神神秘秘地道,“您還不知道那件事嗎?”

    “那件事是指……?”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到壓低了帽檐的野谷先生的身形在窗邊一閃,隨即重重的褐色簾布便隔絕了我們的視線。

    “您是才搬來沒多久所以不清楚,其實也ㄞ鄔巨戎矷A您也知道,這年頭,誰討生活都不容易,像我家……”

    “那個……您說的事到底是指什麼?”我好容易在丸造太太念苦經中途喘氣的空當插進話去,不解地問,泡沫經濟,裁員和道德素質下降,報上的長篇大論與不能和野谷先生打招呼有什麼直接聯系嗎?

    “啊,您確實是不知道嗎?”丸造太太像是很驚訝似地用粗短的手指按住了厚厚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道。不待我點頭便左右看看,揮了揮手示意我附耳過去,以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清晰地道,“不就是——殺妻嗎?”

    殺妻?!我驚駭地望向有著高大桐樹的隔鄰︰“討厭啦,丸造太太,您一定是玩笑來的吧,野谷先生怎麼會是那種人,您可把我嚇著了……呵呵……是……真的?”

    丸造太太擺出一副八點檔偵探片中警官故作高深的神情,沖著我搖了搖手指︰“您不相信吧,我初時可也是不信的,現在卻越看越像吶!不說別的,野谷太太可都有個把月沒在人前露臉了。”

    這麼說來確實如此。個子小小的野谷太太生得非常標志,為人也和善,早先我家剛搬來時還曾有過一些交往,大概是二個月前開始原本每天打掃院落時都會踫到的野谷太太變得較少出現了,而現在確乎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了。

    “那也許是野谷太太出去旅行了呢?”我伅q尋找著合乎情理的解釋,無論怎樣,僅因為一個月沒見著人家太太就給野谷先生扣上殺妻的罪名也太武斷了。

    “有誰見到野谷太太帶著行李出去嗎?”丸造太太努努嘴,不以為然,“旅行可用不了一個月!”

    “那……興許野谷太太是有事回娘家去了呢?”

    “您是真的不知道啊!”聞言,丸造太太又再次做出了以手捂嘴的動作,驚訝地道,“這一帶誰不知道野谷先生和野谷太太是私自結婚的吶,听說是……”她刻意壓低了嗓音,用沙啞的假音道,“不倫之戀啊!”

    “啊?這麼說是私奔?”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的隔壁鄰居竟然藏有這麼多秘密,反射性地提高了嗓門。

    “小聲點。”丸造太太緊張地拉住我的手,輕聲道,“那人說不定在簾子後頭偷看我們吶……”

    我依眼偷偷地瞟了一眼鄰家的窗戶,不知是不是錯覺,果然感到簾布似乎是動了一下,有個身影從那迅速地退開了。

    “立花太太,您可得當心點啊,那種人住在您家隔壁……”丸造太太意有所指地咂了咂嘴,吧唧的聲音響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那為什麼不報警?”

    “咳,可不是沒有證據嗎,誰願意攬那檔子倒霉事上身啊?不過,這一個多月誰都沒見到野谷先生帶什麼大件物品出門……”

    “您的意思是……”我覺得耳後吹來一股冷風,晚下的夕陽連同白日的溫度都一並帶走了,幾只覓食的烏鴉在空中飛過,周圍的一切瞬間變得冷清起來。

    “尸體八成還在那屋子里呢!”

    丸造太太的定論猶如晴天霹靂,我顫抖著雙手連掃帚都抓不穩了。

    “那……那一定得報告警察!”我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丟掉掃帚,匆匆忙忙地就要進屋去打電話。

    “您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丸造太太死死地拽住我的手,以前輩教訓後輩的口吻道,“您又沒有切實的證據,如果惹怒了對方,可不就給您家帶來災難了麼?”

    “那要怎麼辦?”

    “就裝作不知道唄。”丸造太太附在我的耳邊口述經驗,“您可千萬不要在對方面前表露出絲毫的懷疑啊,當然,如果您有確實的證據就另當別論了。”

    “證據?”

    “我听說,這幾日野谷先生每晚都把燈火開得通明在做一件事吶。”

    “哎?”

    見我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丸造太太很是得意地干笑了兩聲,繼續用她那喑啞的喉音道,“對街的山口太太有晚在牌友家玩得晚了,回來的時候路過野谷先生家,見他屋里燈火通明便好奇去看了一眼,誰想到……”丸造太太突然將音量拔高,嚇得我一陣哆嗦。

    “她……她……她看到了什麼?”我結結巴巴,幾不能成語。

    “野谷先生他啊,在刷、牆、壁!”

    “刷牆壁?”我無意識地重復著這三個字,思緒無法正常運作。

    “電視劇里不是常演嗎,為了掩蓋血跡什麼的所以粉刷牆壁,這種花招可騙不過我丸造花枝的眼楮!好了好了,我也該回去做飯了,今天我跟您說的您可別告訴別人了。”丸造太太說著揮揮手,以和來時一樣的快速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內,獨留下我一個又驚又懼。

    “一彥,那個,剛才雜貨店的丸造太太說隔壁的野谷先生殺了他的妻子,而且還說尸體還留在那房里呢,真的好可怕啊!”我一邊熨燙著衣服一邊向他撒著嬌。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野谷先生……一彥?怎麼,身體還是不舒服嗎,飯菜也都沒動,是不是我的手藝不合你的胃口?

    好吧,你睡吧,明天我會煮你最愛吃的魚米粥。”我收拾好衣物,關上燈,掩上房門出去了。

    丸造太太的話可信度有多少大概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這從她每日精神百倍地走三條街去僅有卷心菜價格便宜三十元的超市購買所有東西並且始終紅光滿面地與人打招呼就可看出,而我卻一直被野谷先生的事所困擾,以至于食不下咽,睡不安穩,人也憔悴了一圈。

    “啊呀呀,立花太太,您最近怎麼瘦了那麼多呀!”大呼小叫著從老遠奔來的自然是丸造太太。

    “多謝關心,最近有些……”我總ㄞ鉬′O因為受了關于野谷先生傳言的驚嚇才弄成這樣的吧,“因為我家先生最近身體有些不適,我可能是過分擔心了吧。”

    “是這樣啊,我還擔心是否因為上次我說的話惹您過慮了呢,不過是些市井流言,您可別太介懷呀,  ,您一定不會介懷的不是?”

    “是是,那是當然。”我忙不迭地應道,趕在她再提些聳人听聞的事出來之前先截住話頭,“丸造太太,您下回有空也過來玩玩吧,我這就不耽誤您了。”

    “啊,哦……”丸造太太有些不滿卻又無可奈何地收住話頭,磨磨蹭蹭地離去了。

    我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胸口,眼神不經意瞟到隔鄰的窗戶處有個人影閃過,是野谷先生在偷看我們!難道說他發現了什麼?

    我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到鄰居家去,也許是丸造太太的話折騰得我有些神志恍惚了,也許是我真的太過在意下午的事了,當我醒悟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野谷家的門口,並且,按響了門鈴。

    現在該怎麼辦?逃嗎?在我作出決斷之前,門意想不到的開了,而在門開處赫然站著的正是野谷先生。

    “有事嗎?”野谷先生冷淡地道,聲音平板而沒有任何驚慌的跡象。

    “那個……我是隔壁的立花,想說過來拜訪一下。”我隨便胡謅了個借口,眼神觸及到野谷先生灰色的毛衣上幾道鮮艷的痕跡,是……油畫顏料?

    本來以為一定會遭到拒絕卻沒想到片刻的沉寂之後,野谷先生竟然淡淡地接了句“請進”,讓開身去。

    這下子換成我進退不得。有尸體的房間!有尸體的房間!我的腦海里不停地播放著恐怖片中的驚悚畫面,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挪一步都困難,難道說他發現了我們的談話想要殺人滅口?這麼想著,我更加不敢往前進了。

    “立花太太。”

    “什……什麼事?”

    “這邊請。”

    “好……”我勉強答應著,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往客廳去。

    想象中的恐怖場面並沒有出現。野谷家的客廳雖然此刻堆滿了便當、隔日報紙等垃圾,卻絲毫沒有凶殺現場的痕跡,只是在正對窗戶的一面牆上掛起了一幅巨大的布幔,看不到那後面有些什麼。野谷先生向我比了個坐的手勢,自己撥開一堆空顏料盒坐了下來,幾上放著各種畫筆和一個調色盤,顏料還是濕的。

    “您是听了什麼傳言吧。”野谷先生慢悠悠地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吐出來。

    “呵?”

    “說我殺害了妻子之類的。”他摘下眼鏡,露出一雙意外清明卻充滿疲憊的雙眼。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清野谷先生的臉,滿臉胡茬,眼角有明顯的皺紋,盡管整個人顯得落魄而狼狽,卻隱約可見年輕時的儒雅風範,這樣說起來,野谷先生似乎是搞藝術工作的,莫非是……畫家?

    “那是假的。”在我能有所回答之前,他先自拋出了結論。

    “哎?”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並沒有殺害她,事實上是她離開了我。”他掐滅煙蒂,把兩手一攤,“她跟別的男人走了,在一個月前。”

    事情的變化超出了我的預計範圍,我訥訥地望著佝僂著身軀一瞬顯得異常蒼老的野谷先生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您應該也听說了吧,我和清子是從家里跑出來的。”

    我被動地點點頭,接過野谷先生遞過來的東西,是張相片。超豪華的別墅面前,野谷太太穿著洋裝笑得極之燦爛,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清子的父親是外交官,母親則是小有名氣的插花家,而我只是個學油畫的窮小子,當然,我本來也並不奢望可以得到清子,”野谷先生望著天花板,不知道是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或是別的什麼,“她答應我求婚的時候我高興得整整一晚都沒有睡著,想當然的,我們的戀情受到了她父母的極力反對,後來我們就私奔了。放棄金錢,放棄親情,放棄一切,真是偉大的愛情不是麼!”他苦笑著搖搖頭,“早知道會變成今日這樣,當初也許我就不該向她求婚。”

    “她……”我小心地挑揀著字眼,生怕觸痛野谷先生的創口。

    “啊,她後悔了。因為我始終沒有成名,只能靠教小孩子畫畫賺點小錢,就連這棟房子都是她租下的,等了我這麼多年她也算不容易,所以我放她咫F。”

    “您听說過博美集這名字嗎?”野谷先生突然岔開話題,站起身來,走到布幔前停下,“是個相當古怪的集市,賣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像是——”他猛地拉開布幔,我一瞬間驚呆,脫口而出。

    “野谷太太!”

    不,這只是一幅畫而已。滿面牆上繪制著一望無際的薰衣草花田,蔚藍的青空下少女時代的野谷太太穿著連衣裙調皮地蹲在一簇花叢前,正試圖去撲面前的一只彩蝶。不,這又不像是一幅畫!我幾乎可以聞到流動在花田中的馨香,有微風拂過耳際送來花葉婆娑的聲音,似乎整個花的海洋便處在微妙的波動之中。

    “很神奇是不是?”野谷先生愛憐地撫摸著畫中野谷太太的臉龐,“那個人跟我說只要用我的心我的情去畫就一定能夠得到我想要的東西,用這些顏料和畫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幾上的那些畫具,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竟然感到金屬的顏料管身上閃爍著妖異的神采。

    “還有一點就能完成了,還有一點!”野谷先生似乎是陷入了幻境之中,他歇斯底里地笑著瘋狂親吻畫中人,“清子,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無言轉身離開,此後竟再也沒有見過野谷先生。

    兩周後,房東太太因為沒有收到房租前來察看。令人驚訝的是,房門打開後,屋內竟然空無一人,野谷先生的所有生活用品都留在屋內,卻唯獨不見了他的人,此外,也沒有發現有野谷太太被害的證據,這整件事情便以野谷先生惡意逃租而告終。

    “房東太太,您是在整理野谷先生的東西嗎?”我微笑著走上前去。

    “可不是嗎,本來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留下來可以還租,誰想到竟都是些破玩意。”房東太太氣呼呼地翻檢著野谷先生的東西,將那些她認為不值錢的畫作丟到一旁的垃圾袋內,“這家人可真沒教養,交不起租就不要租那麼大房子,逃租不算還把牆壁畫成那個樣子,這樣我還得請工匠重新粉刷才行,真是倒霉。”

    “啊,您是說野谷太太的畫像嗎?”

    “畫像?”房東太太皺皺眉頭,“那人還畫了別的圖在牆上?真討厭,客廳的那幅薰衣草花田已經夠我煩的了!”

    驚訝閃過我的臉龐,瞬息即逝。

    “房東太太,如果可以的話,您能將這些顏料和畫筆送給我嗎?我最近剛好對油畫有些興趣。好的,謝謝您。”

    剛進屋子,電話鈴就響了起來,我匆匆地將畫筆和顏料擱到桌上接起電話。

    “這里是立花家,請問您找哪位?”

    “薰,是你吧!我已經查到你的地址了,我老公在你那邊吧,他兩周前說要去跟你談分手的,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喂喂……”

    我輕慢地掛上電話,將發帶松開任由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而下。一彥說過,他最喜歡的就是我這頭長發了。

    “一彥,你老婆好討厭哦,老是打電話來騷擾我們。”我嬌嗔著,圍住男人的脖子,“不過沒關系的,我們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很快哦……”

    夕陽的余暉淡淡地從院門撒進來,將屋內籠罩在一片紅黃的濃重色彩中,在屋子的一角,長發的女人摟抱著男子,那男子蒼白著臉色,儼然,已死了多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9:42:59

第十七章 蝶夢

     

    姓名︰施羅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出頭

    職業︰異寶齋店主住址︰博美集南樹墩2號

    最近我經常都會做同樣的夢。

    在夢里,我穿著不知哪個朝代的古服,披散著一頭如瀑的長發對鏡梳妝。有個男人站在我的身後,他用無比輕柔的動作替我梳理長長的秀發。他的動作溫柔,手指修長,他替我挽起髻來,插上簪釵,他說︰“這支發釵真是再適合你不過了……

    ***

    “哇賽,這個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前世記憶了!”莉莉激動地握緊拳頭,無限憧憬的眼中仿佛就要淌下兩行晶瑩的淚水,由于興奮而紅彤彤的臉上神情夢幻無比,“前世的浪漫悲戀這一世將會得到完美的結果,男主角跨越時空前來找尋永生永世的戀人,天哪,我為什麼就遇不到這麼浪漫神奇的事!”

    她一面說著一面牢牢地握緊林綺非的雙手,一副嫉妒得不得了的樣子完全沒留意到自己的大力使得好朋友皺起了眉頭。

    “你想象力這麼豐富怎麼不去當作家?”一邊的張一臉受不了的樣子,毫不留情地打斷好友的綺思遐想,“別听她的。綺非,你最近是不是神經太緊張了才會做那樣的怪夢?”

    “什麼怪夢!”莉莉嘟著嘴抗議,“那是前世愛戀的悲傷記憶!”

    “前世這種東西你也相信?”張緊緊手中課本,鄙夷地道,“那些不過是無聊的作家編出來糊弄愛情不成功者的玩意罷了。”

    “哈,像小這樣成天只知道念書考試的準資優生哪里會懂得愛情的美妙,我看你再這麼下去連頭腦都會變成機器了。綺非,听我的,你的夢一定是在預示你的真命天子很快就會出現了,你就好好的期待吧!”

    “方小莉,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夢啊!那些不過是白天被本我壓抑的潛意識中的欲望通過化妝呈現在腦海中的組織形式而已,和前世愛情什麼的根本不相干!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不懂愛情!”張氣得滿臉通紅,不自覺地揪著衣服下擺。

    “哦,那就是說你有中意的人嘍,還不給我快快招供!”

    前一刻還糾纏著林綺非的莉莉聞言當機立斷地拔轉矛頭,轉將注意力放到了張身上。林綺非這才松了口氣,看看自己的雙手竟然已經被捏得有些紅腫了。這兩個死黨別的都不錯,就是一個過于冷靜,一個過于……“花痴”,每每斗起嘴來都讓她很頭疼。像今天本來是為了听听她們的意見她才將自己近半個月來一直都作的這個夢告訴了她們,誰想到不僅沒有得到任何意見那兩人反倒先鬧起來了。無奈地嘆了口氣,林綺非閑閑地打量起周圍的景致來,這麼一看,反倒是愣住了。

    不知什麼時候走到的熱鬧集市有著洋溢著濃濃古式風情的建築,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古樸的雕花木門掩映在桃李芳菲之下看起來格外的幽靜而美麗,路上行人眾多卻各自行色匆匆,似乎每個人都有著自己固定的目標。商家打扮形形色色,或古或今卻無一例外的有著令人無法忽略的奇異感受,這到底還是不是在漢天市?

    “小,莉莉,你們覺不覺得……”正要出聲向朋友們求助,林綺非卻在一間店鋪外猛地剎住了身形。老式的穿花廳堂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木架,在那上面是用托盤承裝的各色首飾,從古色古香的玉簪、金步搖、翡翠鐲子到時下流行的鈦鋼戒指,塑料耳環無一不全,在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飾光芒之下,一名美麗典雅宛若從仕女圖中走出的長發女子正小心地穿著紅色珠串,看起來她不僅是店主同時還是首飾制作者。但是令林綺非駐足不前的既不是店鋪中貨物的繁多也非店主的美貌,而是因為她看到了那枚釵子。

    千真萬確!正對門口的木架第三格中間的那個托盤中正放著她夢中所見到那枚釵子。林綺非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入了那間店鋪,走到釵子跟前伸出手摩挲著釵身。如夢中一樣的造型,雖然顯得有些老舊了。不是名貴的金銀所鑄,反倒是帶著黃銅的光澤,如水紋一般的雙股釵支上是硬幣大小的蝴蝶釵頭。鏤空的雕琢,精細的紋路,整只蝴蝶顯得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在眼前飛起來。在那一刻,有一股深深的悲哀流遍她的全身,林綺非從來沒有一刻那麼確定這支釵、這個夢是與自己有著毫無疑問的聯系,她甚至想到夢中那名始終沒有露出臉容的男子或許真的如莉莉所言就是自己前世的情人,那麼,他是回來找她了嗎?

    “這位小姐,小姐?”

    身邊傳來清越的嗓音將林綺非喚回了現實,她有些遲鈍地轉過身去看到那名長發的女子正站在她的身邊,臉上掛著淺淺的笑靨,笑容使得她的美麗更帶上了一種夢境般的不真實,雖然同是女人,林綺非一時還真是看得有些呆了。

    “不好意思,這支釵……”

    “……嗯?”林綺非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將釵緊緊地攥在了手中,如果剛才不是店主叫醒了自己也許她會莫名其妙地做了一次賊也說不定。

    “不好意思,我不是賊……我只是……”林綺非手足無措地解釋著,卻發現自己越描越黑。

    “沒關系,我當然知道小姐不是賊。”店主說話的聲音如同三月的溪水淙淙,有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只是這支釵是朋友寄放在這里的,是本店的非賣品。”

    “這支釵不賣?!”林綺非驚呼出聲,看看手里的釵子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將其放回去的現實。

    “是的,因為這是朋友的私物,只是他最近不在才將釵子托付我照顧,難得小姐喜歡,真是對不起了。”說著,美麗的店主便上來拿那支釵。

    林綺非下意識地退後幾步,牢牢地將釵捏在手中。這個舉動是在她未作思考的情況下自然完成的以至于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後,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對……對不起。”她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這支釵我真的很喜歡,能不能麻煩你跟朋友商量一下把它賣給我?”看到店主蹙起了眉頭,她趕忙又補上幾句,“價錢的話無論多少我都出,真的,只要你肯把釵賣給我,我也知道奪人所愛不好,可是我真的是很喜歡這支釵,它對于我很重要!”

    美麗的店主大約是在考慮該不該做這筆生意,她緩緩走到一邊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一杯茶,放到嘴邊吹了吹,淺啜了幾口,這才放下茶盅,開口道︰“這釵雖然是私物卻算不得愛物,真要轉讓也無不可,只不過……”

    听到店主的話意似乎有些松動,林綺非登時喜出望外,卻突然想到自己剛才獅子大開口說的話,無論多少錢我都出,開玩笑,她不過是一個普通中學生哪里來那麼多錢,如果真的開出天價來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湊。想到這里她的好心情瞬時消失無蹤,臉又重新垮了下來。難道自己真的和這支釵沒有緣分嗎?

    “錢的話不是問題。”店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淡淡地道,“我只是好奇小姐為什麼對這支釵那麼在意?不知道能不能將個中緣由告訴在下?”

    在下?林綺非有些奇怪地看那名店主,如同古代仕女一般的美麗女子會用這樣的稱謂來稱呼自己嗎?但很快地又將這層疑問拋諸腦後了。

    “因為……因為……”她支支吾吾著口不成言,思量著該不該將夢境的事告訴一個素未蒙面的人,更何況對方會相信她的話嗎?

    “因為這支釵……嗯……因為它和我以前丟失的一支一模一樣,那支釵是我……前任男朋友送的,對我是意義重大的東西,所以……”林綺非急中生智隨口編了個故事,前世的情人換作前任男朋友,這個故事應該也不算太離譜。

    店主放下茶杯,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林綺非覺得她的笑容似乎帶著一種通透的了悟,讓她一瞬間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如果是那樣的話,這支釵恐怕不給你是不行了,說不定這就是你丟失的那一支也不無可能。”店主說著從一邊的抽屜中取出一只長形的紙盒,伸手從林綺非手中接過那只蝶釵用薄絹裹了小心地放到盒中交到林綺非手中,“這支釵從現在開始就是你的了。”

    “嗯?”林綺非慢半拍地低頭看手中的盒子,硬物的質感提醒著她東西已經到手她卻還仿若在夢中一般,“錢……多少錢?”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付錢,來不及地掏出皮夾搜索出自己所有的零用︰“不好意思我現在只有這點錢,如果不夠的話,我還有兩個朋友……”林綺非這才發現莉莉和張早就不知了去向,可能是在自己進到店里的時候走散了吧,“沒關系,我還可以寫欠據改天再把錢拿來,你看這是我的學生證。”林綺非手忙腳亂地抽出學生證和錢一並交到店主的手中,卻被她微笑著退了回來。

    “是不是錢不夠,我可以打電話讓我爸媽送來。”林綺非著急地尋找店內電話卻被店主微笑著制止。

    “在下說過,錢不是問題,這支釵既然與小姐有緣就送給你吧。”

    “真的?”林綺非不敢置信地喊出聲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小聲道,“那你的朋友?”

    “沒關系,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由我和他說明就行了,這一點你無需擔心。天色也不早了,你父母一定會擔心你,所以小姐還是快些回去吧。”

    林綺非轉頭看向店外驚訝地發現剛才不過還是黃昏的景致轉眼竟然已星斗滿天,集市中的彩燈跳躍在古式的街道上,燦金耀目得如同令人置身幻境,怎麼會這麼快就到了晚上了。林綺非低頭看表,驚呼一聲,指針竟然已經超過十點。

    “那……謝謝你,還有替我向你朋友說聲對不起,我走了。再見!”林綺非匆匆忙忙地收好書包,捧著釵盒興沖沖地離去了,獨留美麗的店主立在廳堂內望著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施啊,我上次養在你這里那支釵呢?”一面往嘴里丟東西一面翻箱倒櫃好像賊一樣的男子轉過頭來不滿地問,珊瑚樣清澈的紅色眼楮與秀美的五官,他的長相一點都不比正在擦拭玉佩的店主差,卻多了一分不正經少了一份淡然。

    “我送人了,你那支釵老是給我添麻煩,我還巴不得早些送出去。”施羅說著向後退了幾步避開氣得不行的燕香丟過來的一只玉簪,簪子擦過他的耳際掉落在地上竟然沒有碎裂。

    “我養了那麼久打算留著吃的你就那麼輕易的送人了?!!”燕香見一擊不成干脆氣呼呼地撩了袖管沖過來一把揪住施羅的領子,好像要揍人的樣子。

    “你就知道吃。”施羅皺著眉頭撥開兩只沾滿油漬的爪子,懊惱地看自己剛換上的長衫上清晰地印出烏黑的手指引。

    “施羅你也別怪他,燕香對吃有多麼執著你也知道。”一邊笑吟吟地喝著香茶的花蓿不緊不慢地打著圓場。

    “他不是早就對吃靈魂什麼的厭煩了嗎?”施羅憤憤地在領口一抹,油印頃刻消失不見,“他那根釵子成天在那里長吁短嘆地都快把我給煩死了,好不容易有機會送出去我怎麼可能放過。”

    “哎,那個女孩不會就是和釵里的人有淵源的那個吧?”花蓿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盆水晶糕沖著燕香招招手,前一刻還在尋找復仇機會意圖將異寶齋中所有的東西都丟到碎的燕香立刻像條乖巧的狗一般歡天喜地跑過去,釵子什麼的早就被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也許吧,這麼多世了誰知道呢?”施羅漫不經心。

    前世和後世本就是不一樣的個體,多的是彼此互不認賬。

    “連施羅大人也看不透的話,還有誰能夠知道呢?”坐在一邊的小雀掏出手帕替吃相頗為難看的主子抹了抹嘴,這副吃相還真是愧對他那副萬人迷的外貌,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那支釵里的人有什麼故事我沒有什麼閑情去了解,不過既然那女孩能感應到他的記憶,也算是和他有緣了。”

    “沒有身體的釵靈和普通女高中生的故事听起來似乎應該是悲劇吧。”一直在旁邊未發一言趴在地上熱絡地玩著拼圖游戲的言商閑閑地丟出一句。

    “誰知道呢。”施羅依然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

    “你到底有沒有什麼是可以確定的啊,永遠都說不知道!”燕香乘著換盤的空檔嘲笑對方,這個被贊譽為與自己在容貌上平分秋色卻更有知性、理性的男人嚴重打擊了他愛美的自尊,所以逮到機會他就要嘲諷兩句。

    施羅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我可以確定的是,我要開店營業了!”

    “啊,那麼我們也就此告辭吧。”花蓿說著帶頭起身,言商也拍拍手從地上爬起來打算回店里去,只有燕香拼了命地巴住八仙桌妄圖逃避店主的職責,卻給施羅一把倒拖了丟向外去。

    “喂,等等啊,我還沒吃……”隨著哀嚎聲的遠去,整個店鋪剎那暗了下來,美麗的店主靜靜地坐到燈下,重又串起珠串來。

    “到你們再來找我的時候應該就會確認想要付給我的代價了吧,在那之前,請好好地考慮一下自己想要付出什麼吧。”他懶懶地說道,隨即又補上一句,“誰知道呢!”

    這里是博美集,販賣不思議的集市,充滿了未知的集市,現正營業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9:44:38

第十八章 秘密

     

    姓名︰技都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五、六

    職業︰精技坊主住址︰博美集東市街3~5號

    “兩位這邊請。”身著黑色修身西服的僕人恭敬地彎身,作了個標準的請的手勢。金色絲麻樣的中長發隨之微微滑落,掠過一雙如海般湛藍的眼眸,不過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不僅是如此,更令人驚嘆的是他那如十七世紀宮廷侍從般優雅的舉止,濃濃的舊派作風很難令人相信他是生活在現代的人。

    在杜斯蒂夫婦發出這樣感嘆的時候,他們卻看到了僕佣的另外一面。轉身在前引路的少年侍從走路的姿勢雖然優美卻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輕微聲響,不和諧的噪聲令人倍覺厭惡!也許正是因為是在那樣完美的造物身上出現的瑕疵,所以格外讓人不能容忍吧,杜斯蒂夫人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尋找著聲音的出處,腕部、肘部,似乎侍從關節的每一個部位都隨著他的動作而吱嘎作響,好奇怪的現象。

    “我是人偶。”相貌俊美的侍從也許是習慣了客人這樣的好奇,轉過頭露出一個令人極之舒適的笑容,“您看,我的關節是用鋼做的。”他在自己手腕處的某個部位摁了幾下,先是白皙的皮膚層像機器的盒蓋一般向旁邊收縮架起,此後便露出了清爽的鈦鋼骨架,冰冷的金屬質感與密密的紅藍管線很難與他臉上的紅潤光澤匹配,杜斯蒂夫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是主人做出來的,在這里的僕人都是,包括這些花、草。”他重又將腕部恢復原狀,指著那些盛開在小小庭院內的繁花綠茵以及棲息在枝頭的鳥雀,包括三三兩兩在庭院內打掃衛生的女佣們在听到他的話語時也各自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微笑著沖杜斯蒂夫婦行了個禮。

    “這簡直不可思議!”杜斯蒂先生驚呼,沖動地執起侍從的雙手看了又看,又探出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及心跳。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手指上略帶濕意,心跳也相當的規律,皮膚的觸感與真人沒有區別,任何生命跡象都無法與之前所說的人偶聯系起來。

    “在胸腔內裝上自發頻率振動器,采用模擬皮膚配合水路循環系統的類呼吸裝置,人偶也可以造得如真人一樣。”侍從笑笑,知道杜斯蒂先生對他的話起了疑心,“主人交待過不可逾禮,因此很抱歉無法做到像電視上那樣將頭顱取下之類的舉動,那是精技坊的規條中所不允許的。”

    “可是你的意識……”杜斯蒂先生雖然打消了摘下對方腦袋察看那樣粗魯的想法卻仍然對侍從的思想意識產生萌生了興趣。

    “很抱歉,那是商業機密。好了,我們已經到了,請先生和夫人進去吧。”侍從說著輕輕地扣了扣門扇,隨即推開掛著由長短不一的金屬條做成的門鈴的厚重門扉,鞠了個躬離開了,留下杜斯蒂夫婦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驚詫莫名。

    “兩位請進來。”

    門內傳出冷淡的男聲,仿佛是金屬質感的聲線冰冷而準確地直達杜斯蒂夫婦的耳中,兩人同時打了個冷戰,戰戰兢兢地彼此推搡著進入門內。這一進去,便是另一重的驚訝!

    估不到房間應該有多大,放眼望去首先所看到的便是滿牆堆得如山般高的書籍,厚厚的如同磚塊一般的書堆得雖零亂卻相當有秩序,從百科到基礎機械知識入門,大小類別不下百種卻各自標分精細,各種各樣的機械設備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穩穩運作,像是存在已久,久至理所當然!

    頭頂是人工的太陽散發出光熱,懶散的雲朵忽而隨意閑逛,忽而又凝聚、膠結在一起,在盆栽上空翻滾後降下適當的甘霖;底下桶狀的機械打掃機正安靜地清理房內的灰塵,時不時攏攏被主人弄歪的書摞;長著修長雙臂的修剪機快速而精妙地修理著房內的盆栽,並往空中噴射著不知名的馨香劑,使得整個室內彌漫著自然的氣息;一台原始的由導軌、蒸汽閥及活動臂組成的推動裝置正忙碌地沖泡著香茶;幾台不知用途的巨大機器分立在房間的四角默不作聲,只在偶爾發出一陣輕微的隆聲……在這所有機械的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鳥籠,籠內同樣堆放著各種各樣的書籍,一張堆滿了精密儀器的巨大工作台前,一名穿著灰色工作衣的男子正埋首工作。他看起來相當忙碌且聚精會神,以至于杜斯蒂夫婦一度懷疑剛才的聲音是否是幻听而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對方,但那男子很快地放下手中的活,隨即那鳥籠帶同書冊便自動升起,懸吊到空中後不知收到何處去了。

    “杜斯蒂夫婦?”男子一開口便讓人毫無疑問地確信剛才的聲音並非是錯覺,那樣冷淡而精準的表述听過一次很難忘懷。

    “您就是技都先生麼?”杜斯蒂夫人有些不悅地問,對于對方不奉茶不看座的待客之道頗為不滿。

    男子點點頭,算作回答,伸手摘下面部的連頭口罩及戴在左眼上的高倍放大鏡,露出一張令人驚嘆的面孔。同樣是金色的頭發卻泛著淡淡的銀色,整張臉的五官精準而深刻猶如巧手雕鑿出一般,無論是灰色瞳仁還是薄薄的唇瓣都勘稱完美卻到處遺留著冷淡的金屬氣味,技都的面容比起之前自稱人偶的侍從更令人聯想到機器這兩個字。這樣一想,再完美的容貌也無法令人產生絲毫屬于人的感情來,杜斯蒂夫婦甚至在心底產生了恐懼的感受。

    “二位想要什麼?”技都不以為意地接過機械臂遞來的香茗,淺淺啜了一口,就連進食的姿勢都精簡而概要,不浪費分毫體力。

    “我……我們……”杜斯蒂夫人推推兀自發呆的丈夫示意他開口,無奈杜斯蒂先生也許是過分驚訝于面前的一切以至于暫時喪失了基本的反應。

    “我們是紅線小姐介紹來的。”杜斯蒂夫人吞吞吐吐地開口,對于面前渾身放出森冷氣息的男子有種被看透的不舒服感受。

    “我知道。”技都冷冷地打斷杜斯蒂夫人的話,“說重點。”

    “是……這樣的。”杜斯蒂夫人勉強壓下不快的情緒,理了理思路試探性地開口道,“不知紅線小姐有否跟您說過我們的情況?”

    “我們交情不深。”技都依然是冷冰冰的語氣,萬年寒霜般的表情令杜斯蒂夫人直覺地瑟縮了一下。

    “兩……兩年前,我和先生將他的姑父姑母接來家中居住,因為兩位老人家無子無女,所以便由我們承擔贍養職責,一年前姑父突然亡故,姑母也許是受不了打擊從那以後精神變得大不如前,時而神台清明時而又恍恍惚惚,今年年初的時候更被確診換了老年痴呆,真是可憐……”杜斯蒂夫人說著執起手帕似乎泫然欲泣。

    “杜斯蒂夫人,你我都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請將您的來意直接說明。”技都眯起眼楮,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到人靈魂深處,令到杜斯蒂夫人硬生生收住了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窘迫不已。

    “我們家也算富裕,自然不貪老人那點遺產,只是如果家傳的秘寶也隨著姑母的去世而失去下落未免就太可惜了些。雖然不是值錢的東西,但這畢竟是先祖之物,如果至這一輩失傳未免可惜。”杜斯蒂先生終于反應過來,接著妻子的話說下去,一面說一面留神觀察著技都的面部表情。無論這個冷冰冰的男子可不可靠,不該說的話還是不該說,比方說,祖傳之物的真實價值。

    技都淡淡地勾勒起唇角,融化了冰山表情的笑容只在瞬間閃過卻足令杜斯蒂夫人驚艷至連呼吸都忘了。

    “五千?”看著技都伸出的五根手指,杜斯蒂先生猜測著價碼。

    “五萬?”價錢有點貴,不過和祖傳秘寶據說過億的價值相比算是可以接受了。

    “五十萬!!”杜斯蒂先生驚呼,“你的價也要得太過了,就算請全倫敦最好的偵探也用不到這個數。”

    “五年的壽命。”

    “壽……壽命?”杜斯蒂夫婦彼此對望,從對方的眼中皆看到一個滿臉驚詫的自己。似乎從來到這個精技坊,來到這個博美集開始,他們除了驚訝以外再找不出其他表情可以維持了。

    “五年的壽命換過億的財產,價錢很公道了。”技都放下茶杯,蹺起二郎腿,閑閑地瞅著面前陷入矛盾心境的夫妻倆。杜斯蒂夫婦顯然是過于震驚了,以至于漏听了那後半句的過億財產,不然恐怕真會惶恐到奪門而逃了。

    “你……你要我的壽命還是他的?”杜斯蒂夫人抖抖瑟瑟地問,一向人前算得大膽,此刻竟然也覺膽寒起來。

    “你們說呢?”技都難得有心情開玩笑,見夫婦倆人心事重重似要斗個你死我活才補充說明道,“一人兩年半也可以。”

    “我們的壽命……”杜斯蒂先生小心翼翼地問,這一次不是怕技都而是為即將听到的消息而緊張,自己還能活多少年這個問題恐怕誰也無法平心靜氣地去听。

    “二位的壽限都過八十,取掉兩年半並不會有太大影響。”技都輕松回答。不僅不會有影響,恐怕將來你們還會嫌自己的命過長,這後半句話當然沒有說出口。

    “那你要怎麼取我們的壽命?”

    “商業機密。”技都從工作台上取出一只匣子,打開來里面竟是一只毛色鮮亮的金剛鸚鵡,“這只鸚鵡是剛完成的作品,除了具備真實鳥類的一切生理機制之外,眼部是精細攝像頭,胸腔中藏有數據分析系統及定位跟蹤儀,腦部是儲存器,翅膀下則是錄音設備,此外還有人體健康狀況分析及智能調節設施等,可以對老人的言行舉止一切進行記錄並且針對老人的身體狀況調整偵查進度,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探尋到東西的下落了。”

    “另外……”在杜斯蒂夫婦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那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鸚鵡時,技都又懶懶地補充上一句,嚇得兩人手伸在空中不知該進該退,“五年的壽命,租期是一月,一月後這只鸚鵡會自動回收。”

    “一個月怎麼夠!”杜斯蒂夫人急叫,付出了二年半的壽命如果什麼都沒撈到豈不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老太太雖然神志不清明但身體卻硬朗得很,夫婦倆本來還計劃著打長期戰卻沒想到技都只給出一個月的期限。

    “博美集從來就沒有實現不了的事。亞力,送客。”技都的話剛落,門口已然出現了先前的那名侍者躬著身作出送客的姿勢,杜斯蒂夫婦只得跟在他身後離開了。

    “我是真的討厭做廣告。”技都嘆口氣,重又戴上作業用具,伏回工作台了。

    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頭一個星期,杜斯蒂老太太對于佷子夫婦送上的這只寵物似乎不太感興趣,每天仍然獨自在花園、房內晃來晃去,偶爾也鬧鬧小失蹤,但由于鸚鵡精確的跟蹤系統使得杜斯蒂夫婦很快就能找到她。第二個星期開始,老太太似乎再也無法對這只叫聲好听、羽毛鮮艷的寵物視若無睹了,她開始主動地逗它並會對著它說說話了,雖然都是些令人無法了解含義的模糊不清的音節或是一些沒有意義的話,但這依然令杜斯蒂夫婦感到了成功將臨的欣喜。日子在如同間諜戰一般精彩的生活中度過,到了第四個星期,焦急萬分的杜斯蒂夫婦終于在與鸚鵡相連的接收系統中听到了關于家傳寶物的對話。

    “東西在老家的……”

    欣喜若狂的杜斯蒂夫婦當晚便計劃著要回老太太的故居取出寶貝。

    “親愛的,你說老太太該怎麼處置?”杜斯蒂太太披著繡花桌布模擬著自己穿上名貴禮服的樣子,對著鏡子喜不自禁。

    “留著總是不好,老家伙雖然神志不清醒,身體倒是很硬朗,萬一哪天醒過來想到寶物可就麻煩了。”杜斯蒂先生同樣激動不已,吹著口哨翻看名車雜志,搜尋著自己喜愛的型款。

    “但是我們總不能殺了她吧,”杜斯蒂太太坐下來,瞄一眼坐在走廊盡頭抱著鸚鵡哼著走調歌曲的老人,“會被發現的。”

    杜斯蒂先生咧嘴一笑,放下手中雜志︰“方法那麼多,何必要采取激烈的。比方說在姑母的膳食中每天添加一些顛茄,劑量到了就會引發心肌梗塞,八十多歲的老人常犯這種病,就像姑父那樣……”剩下的話在兩人的對視一笑中獲得了一致的通過。

    一夜好眠的杜斯蒂夫婦沒有想到天明迎接他們的不是燦爛的未來而是冰冷的手銬。杜斯蒂老太太在半夜突然死去,在她的飲水中發現摻雜了大量的顛茄,而被棄置在垃圾桶中的顛茄藥瓶上有大量夫婦倆人的指紋。

    “您不能就這樣指控我們,是,這瓶顛茄確實是我們的沒錯,但這只是為了治胃病所買,任何一個家庭都可能有。姑母的水里為什麼會有顛茄我不知道……”杜斯蒂先生據理力爭,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听完這盤帶子如果您還有疑義的話,就請您對法官去說吧。”負責調查的警官不耐煩地按下袖珍錄音機的按鈕,里面傳出夫婦倆人昨晚的對話。

    “……八十多歲的老人常犯這種病……”杜斯蒂夫婦的臉色瞬間死白,能夠記錄下這卷帶子的……恐怕只有那只鸚鵡了!

    “瑞蒙醫生,您下班了嗎,有空的話一起去吃個便飯吧,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紅頭發的警官小跑著過來,樂呵呵地道,“啊,您還在為之前的那個案子費神嗎?案情已經很清楚了,是那對夫婦合謀害死了老人想奪取遺產,真是夠惡毒的!不過這案子可實在夠奇怪的,莫名其妙出現的證物還有那夫婦倆在庭上歇斯底里嚷嚷的博美集什麼的,我還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

    “奇怪的可不只這一點。”瑞蒙醫生合上卷宗,揉捏著酸痛的鼻梁道。算了,反正案子已經結了,再想也沒什麼用。不過這真是他從事法醫這個行當數十年來從未踫上的情形,在死者的心髒里居然發現了一枚標簽大小的合金牌子,上面是如圖騰一般神秘的花紋,簡直和在木乃伊中發現人造心髒一樣神秘……

    “杜斯蒂夫人,令佷夫婦已經如您所願被逮捕了,由于情節惡劣他們將被判處最低五十年以上的監禁,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再出來了。”技都對著話筒淡淡地道,“是,您和令佷夫婦的壽命我也已經到手了,不,您不會死,對,您可以去國外度度假,我知道您的身體還很硬朗……我?我的收獲也很大,我想我的人偶還需要進一步的改進,對,非常感謝您,好的,再見。”

    技都掛上听筒,隨手將某樣金屬物事向上一拋。銀白色的物體在空中利落地翻了個身,劃出好看的弧線掉落到一邊的金屬碟中,里面散布著多個同樣的物體,長形的合金標簽,上面用古體字標著“博美集制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9:47:44

第十九章 時沙漏

     

    姓名︰更刻性別︰男年齡︰不定

    職業︰時荏鋪鋪主地址︰博美集南樹墩67號

    艾加-斯坦福是怎麼走進這家店里的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剛剛離開醫院,她的腦海中所僅存的只有醫生的無情宣告,吸毒毀了她的健康,曾經放縱的結果是如今自己肺部的病變已經嚴重到會危及生命的地步。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無法輕易接受的結果,而對艾加而言,身體的崩潰並沒有精神的重創來得嚴重,誰都不會想到那名曾經被稱作“奇跡艾加”的網球選手會在七年後淪落到這樣悲慘的境地,婚變、貧困、重病,耀眼的一切都被蒙入了黑色的布袋之中,松不開那根可憎的繩子。上天像和她開了個玩笑,曾經那雙手輕易地將榮耀送入她的懷中,如今不僅收回得一干二淨並且還必須付上不菲的利息。

    艾加其實很想嘆氣,可惜她連嘆氣的時間都沒有,從听到死亡宣告開始她的腦海中反復思考的只有一件事,那並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她年僅五歲的寶貝女兒莉莉安。七年之前不顧父母的反對與前夫私奔,同時退出網壇,種種的叛逆行徑原本只是為了張揚自己的青春與自我,如今卻落得投告無門的境地,如果她死了,那麼莉莉安該怎麼辦?父母不是不會原諒她,但是強烈的自尊心令艾加自己中斷了這唯一一條可以走的道路,她拉不下那個臉,無論是離婚後或是現在。

    如果,自己能夠再站在網球場上能有多好!雖然錯過了年初的澳網,但之後的無論是美網還是溫網,每項賽事的獎金都不菲,只要能夠贏得其中一項,至少可以讓莉莉安沒有經濟負擔的成長到十八歲吧,但是這樣的身體不要說是參加高強度的對抗,就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艾加從來沒有那麼清晰地感覺到人生是如此的殘酷,它將她送上高高的山峰卻不及她坐穩便又將她推入深不見底的洞穴。

    “客人,請問您需要什麼嗎?”

    耳邊傳來清越的童音,艾加有些木然地抬起頭來。這是一間不大的一層木室,室內裝修著老舊的櫪木,從地板到裙牆,顏色是渾厚的棕,大概是上了年歲的緣故,那些看起來烏亮的木料踩在上面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四周、天花板、地上,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鐘,應該是一間鐘表店吧,一名穿著艾加不熟悉的衣服的黑發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仰起臉看著她,想必是亞洲人。

    “抱歉,我只是走錯了而已,不需要什麼。”

    時間,呵,真是諷刺!艾加現在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時間,那無形地卻有質地流逝的東西既存在于人類以外也存在于人類之中,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人們生命在流動,一去不回,對于現在的艾加,這樣的流動何其的殘酷。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向您推薦這個沙漏。”男孩子似乎沒有听明白艾加的話,執著地在一排貨物中找到了一枚玻璃沙漏,遞給艾加。

    艾加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接過了那枚由銀色的底座支起的小型沙漏。就看看吧,那樣小的孩子也出來做生意的話,恐怕家里也並不闊綽。

    艾加端詳著手里的沙漏,普通的弧線造型,流動著銀色的細沙,但在底部的支座下卻有個奇怪的刻度盤,有點類似于儀表,刻度盤上的指針可以旋轉,而刻度則標識著5、10、15等的數字。

    “時間總是不停地向前流逝,無法倒回,但時間的速度並不是不可改變的。”少年看著艾加的臉,緩緩地吐出那樣奇怪的話來。

    艾加莫名地望著少年,無法理解少年話中的意思。

    “使用這個沙漏可以幫助您改變時間,無論是延緩或是加速,但是改變的只是你個人的時間而已,外界的時間還是會依照客觀的規律穩步前進。”少年不悠不急地說著。看起來不過是十歲的少年罷了,說得也盡是不著邊際的話,但是不知為何在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艾加,這是真實的!

    “可以改變時間……”艾加努力地思考著這句話可以帶給自己的結果,然後突然恍悟。

    “你還剩下一年半的壽命,請善加利用,當你死亡的那一刻,我將來收取你的靈魂。”少年淡淡地說著,如同談論天氣一般,隨後稚氣地擺擺手,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艾加的復出令所有人都感到驚訝,而她的輝煌成績更是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議。人們爭相歡呼,“奇跡艾加”回來了,她以27歲的年齡再次站在了網球的舞台上並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5月法網,3盤直落前法網冠軍年輕的瑪麗亞-安德維奇,並第一次打出了被人們冠之以“超音速球”的奇異抽球;6月底的溫網賽事上力壓七項大滿貫賽事得主美國網球名將凱羅-阿韋德;到了8月底的美網賽事,艾加已經成為了奪冠呼聲最高的人,即使比起那些年輕的後輩們她的年紀理應會給她帶來麻煩,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奇跡艾加”依然執著地延續著她的奇跡,她那神乎其速的“超音速球”幾乎成為所有選手的噩夢,她們永遠也無法明白她到底是怎樣以那樣看起來並不特殊的揮拍打出如此高速的球來,常常是身體還沒來得及動,球卻已經著地得點了;同樣令對手引為夢魘的是艾加的步法,同樣是毫無特殊可言甚至可以說那種移動應該是緩慢的,而她卻總是能夠在恰當的時候不可思議地移動到恰當的位置接起她們以為必然得點的球。

    “奇跡艾加”現在是真正的奇跡了,人們猜測著這樣那樣的可能,而只有艾加自己才清楚事情的真相。她的身體狀況一直在持續變糟,然而她卻停不下揮動手上的球拍,停不下繼續在輝煌的舞台上表演,也許一開始是為了莉莉安,但到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是真正地想要再次地在這個她曾經熱愛之後卻又放棄的領域繼續地奔跑下去。她使用著那非正常的力量,那枚玻璃的沙漏,它讓對手的球在艾加的時間變得緩慢卻又讓艾加的球以超出常規的速度行動,但艾加知道這並不是免費的午餐,當100公里/小時以上的球在艾加的領域內下降到她那破敗的身體可以接起的速度時,她所付出的代價是外界流逝的一分鐘在艾加的生命中變作了五分鐘、十分鐘甚至是一小時,艾加的生命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流逝,而她卻依然繼續在揮動拍子。

    這是大滿貫賽的最後一盤,比分是3:2,如果贏下這一盤,無疑,艾加將再次創造一個新的神話。賽程正處于白熱化狀態,年輕對手的毅力之頑強完全出乎艾加的意料,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時間一再的撥快卻又必須將球速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時間的拖延對于艾加病重的身體已經造成了不小的負荷。

    “各位觀眾,比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定勝負的一球了,法國選手塞西亞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反手上旋球,速度相當快,球在中途轉向了……”

    心髒跳動得越來越快,與之相對的卻是那一下一下的搏動似乎正漸漸變得無力,艾加覺得自己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在她的世界里,時間是被拉長的,對手的球路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她的腳在顫抖,手也幾乎要握不緊球拍,這是什麼感覺?死亡嗎?艾加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死亡,那可怖的足音被清楚地放大在她耳邊回響,悉悉沙沙,那是細沙掉落的聲音,也是艾加的生命在流逝的聲音,時間,已經不多了!

    艾加揮動球拍,打了一個正手截擊過去,快速、準確、凶狠,觀眾席上爆出一片驚呼,對手居然接起來了!

    “可惡,真是難纏!”艾加看到對方在最後一瞬險險接起了自己的球,歪歪扭扭地打了回來,那張年輕的臉上布滿潮紅,眼神炯炯,雖然處于劣勢,卻那樣深刻地讓人感受到她現在的情緒既不是頹喪也不是緊張,那是一種叫做興奮與喜悅的情緒!

    一瞬間,艾加以為她看到了自己,十五歲的艾加青春飛揚,在球場上肆意馳騁從不言敗;時間快速倒退,十二歲的艾加第一次登上世界比賽的舞台,十歲的艾加打敗了擔任大學網球教練的父親,當時父親用粗大溫暖的手摸著她松軟的卷發,無限寵溺地說︰“爸爸的艾加長大了,艾加是爸爸的驕傲!”

    九歲,八歲,七歲……記憶不停地跳躍,最終停止在五歲那一年,午後的陽光金黃,父母送給小艾加的生日禮物,一枚嶄新的網球球拍……強烈的感情瞬間脫閘,奔涌一如洪水猛獸,她,艾加-斯坦福,史上最年輕的溫網冠軍,大滿貫得主,怎麼可以用卑鄙的手段來贏得比賽?

    艾加握緊球拍,腦中喊下停的同時,對方的球立刻恢復了正常速度,子彈一般向她襲來,所幸這一球對方也只是勉強擊回,艾加倒退兩步,正手擊回。毫無花哨的球,艾加卻覺得自己好滿足,這才是她主導的局面!網球是艾加最可寶貴的財富,無論幾年、幾十年就算她馬上就要死去,至少她要留給自己一份尊嚴。艾加看到觀眾席上的史密夫先生笑了,已過花甲的史密夫先生從她十二歲那年就開始培養她,嚴厲又慈祥,曾經為她的墮落操碎了多少心。她被迫隱退一個月後,他也黯然辭去了ITF主席的頭餃,回鄉養老,那一年她二十歲,他五十四歲。

    時間像一個巨大的魔方體,不停地變換令人無從預料。七年後當她以二十七歲的年齡再次站在世界網球的最高競技場上時,老人來看她的比賽,但是,沒有笑。

    “那不是我認識的艾加-斯坦福。”在記者的再三追問下,老人緊皺著眉頭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沒有人理解他真正的意思,記者們都以為老人是在為早已過了運動生涯黃金時期卻屹立不倒的“奇跡艾加”贊嘆,只有艾加自己知道,史密夫先生在失望!不知道存在著那樣一個沙漏的史密夫先生竟然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了這個不敗的艾加是虛假的,不堪一擊的,所以,他根本無法笑出來,甚至不願意去談及這個自己曾最得意的門生。

    “塞西亞打了一個反手削球,漂亮!啊,艾加接起來了,她會不會再次施展令敵手心驚膽戰的‘超音速球’呢,咦……艾加竟然就這麼打回去了?是不是對手的執著令我們的‘奇跡艾加’起了惜才之心,所以才不願意過早結束這場驚心動魄的比賽呢?”

    “是艾加的反手下旋球!精彩!觀眾們,這可是艾加-斯坦福七年來第一次施展這曾將她送上世界網壇巔峰的個人絕技,艾加,好樣的!”

    全場的觀眾都在沸騰,艾加的心卻平靜不已,像多少年前自己站在這個熟悉的場地上那樣,她告誡自己要鎮定再鎮定。心跳是不是要終結她不知道,胸口的窒息感也仿佛感覺不到了,艾加只知道自己在打球,腳步堅定,動作輕盈,幸福地、快樂地,只有此刻她真正感覺到艾加-斯坦福,那個淘氣的,像小鹿一般的少女回來了!

    “你醒了?”

    耳朵里傳來似乎熟悉的聲音,艾加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楮,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視野中出現高高的天花板,純然的干淨的白,再往下看是牆壁,依然是純白色,艾加想要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渾身上下都像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固著,動一動就如扯裂般疼痛。

    “是你?”艾加看到身旁站著的人黑色的短發,黑色的眼楮,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看著她,手里把玩著那個沙漏。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在那個叫做博美集的古怪集市中賣鐘的黑發小男孩,雖然年齡根本不吻合。

    “我是不是死了?”艾加想了一想,張開嘴問,干澀的唇瓣稍稍翕動一下便有疼痛傳來,喑啞的聲音如同一把破鑼。真是死了也無所謂,艾加想,至少在最後一刻她沒有再玷污自己心目中最聖潔的東西——網球。不知道這里是天堂還是地獄,應該是地獄吧,像自己這種人早就不配上天堂了。

    “天堂我沒去過,地獄的話要比這里好玩多了!”青年男子嬉笑著調侃,“這里是赫姆斯醫院,你在比賽的最後一刻昏倒被送到這里,已經躺了三天了,最後的那場球你輸了,真是可惜!”

    是這樣嗎?艾加緩緩滴露出一個笑容,疲憊卻輕松。

    “沒關系,我已經滿足了。最後這場球,我打得很盡興。”艾加愜意地說,“你是來帶走我的靈魂的嗎?我已經沒什麼可遺憾的了,只要再和我的女兒道個別,我……可以嗎?”

    艾加誠懇地望著青年的臉,直覺告訴她對方是不會拒絕她的,也許是因為青年臉上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吧。然而,青年听到這里卻哈哈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像幾千只放飛的雲雀,它們是如此快活地扇動著翅膀啊!

    “我想你誤會了一些事,”青年眉開眼笑,“對于活人,我可沒有辦法帶走她的靈魂。”

    “活人……”艾加的話被門把轉動的聲音打斷,門還沒開,女兒莉莉安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

    “媽咪媽咪!”

    艾加緊張地看向一旁的青年,用哀求的眼神請求他不要在女兒的面前帶走自己。

    門開了,飛奔進來的是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漂亮的莉莉安和穿著得體西服的史密夫先生,這一刻他看起來既年輕又健康,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位病弱的老人。

    “呀,媽咪真的醒了呢,那個叔叔沒有騙我!”莉莉安的小臉通紅,興奮地撲到艾加枕邊,大大的眼楮撲閃撲閃。

    “叔叔?”

    “是啊,剛才我去接莉莉安在幼兒園門口遇見了一個中國人,他說你已經醒過來了所以我就帶莉莉安過來看看,沒想到他說的都是真的!”史密夫先生慈愛地看著艾加,對他而言,艾加其實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所以當他知道艾加因吸毒而不得不隱退的時候不知有多麼傷心。

    “史密夫爺爺,那個叔叔的眼楮好漂亮,黑色的,像寶石一樣!”莉莉安比手劃腳,逗得老人一陣大笑。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楮……”艾加猛然看向青年男子所站的角落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媽咪,你怎麼了?”莉莉安看到自己的母親愣愣的,趕緊把小手伸上去探她的額頭,“媽咪沒發燒啊,怎麼會呆呆的?媽咪是不是……是不是又要睡了,不要啦,莉莉安不要媽咪再睡了!”小嘴一撇,就號啕大哭起來。

    “莉莉安,媽咪好好的,不要哭了,乖!”

    “哇……”

    “莉莉安,不要哭了!”

    “哇,媽咪教莉莉安打那個……嗚……什麼球……哇,莉莉安就不……不哭了!”

    “是網球,莉莉安!”

    “反正就是那個什麼球……”

    “好好好,媽咪教,媽咪教你就是!”

    “真的?”

    “媽咪說謊是小狗。”

    “耶!”

    “莉莉安什麼時候學會這套的,史密夫老師?”

    “是萊里說的,大人最怕小孩哭了!”

    “這……我這個孫子實在是不象話……”

    年輕的男子雙手插在褲兜,悠閑地穿過醫院走廊。醫生、病人、護士、擔架,一切的一切仿若虛無,從他體內穿過,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得到他,偶爾有一兩個接引亡靈的使者經過,匆匆看他一眼,離去。

    “幸虧你停得及時,艾加,這剩下的一分鐘壽命,我將替你延長十年,好好地活下去吧。”更刻將沙漏翻轉,小心地收入了口袋之中。

    “比起收集靈魂,我果然還是更喜歡看人們戲劇性的生活啊。”自言自語著,黑發的青年消失在秋日的艷陽下。

    十年後,十五歲的莉莉安-斯坦福登上了女網巔峰的寶座,成為第二個最年輕的大滿貫獲得者,一如二十多年前她的母親那樣。

    同年,艾加-斯坦福在觀看女兒最後一場比賽時,在哨聲終了的那一刻,溘然長逝,享年三十七歲,網壇格局就此完成新老更替!

    客人,您有什麼願望嗎?請到博美集來,這里有最珍奇的商品,最不可思議的奇跡,只要沿著夕陽西下之路尋去,必可到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19:49:32

第二十章 夢想者

     

    姓名︰虛空性別︰不明年齡︰不明

    職業︰渡虛小店店主地址︰博美集西口街41號

    北川在街上歪歪斜斜地走著,潔白的襯衫領口松散地掛著廉價的花領帶,襯衫下擺一半在褲子里面,一般在褲子外面,公文包被他甩在背後,散漫地開著口子,從那里斷斷續續地掉一些宣傳紙張下來。他提著啤酒瓶,一面大聲地叫喊著一面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幾口酒。

    “去***……去***王八蛋!”猛灌下最後一口酒,北川咒罵著正想學電視中常見的那些流氓將啤酒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迎面過來一名警察看了他一眼,舉在半空中的酒瓶便不自覺地放了下來。

    “媽的,我他媽就那麼沒用,真是……沒用!”不知不覺地,眼淚便從眼眶中流了下來,北川難以遏制地當街哭了起來。清冷的街頭,偶爾有人走過,看他一眼匆匆離h,東京是個冷冰冰的城市,對于任何人都一樣。

    北川今年34歲,大概十年前,他離開老家熊浦乘上了北上的新干線來到東京,如同大多數那個年紀的年輕人一樣,幻想著在東京這個大都市找到自己的事業與前途,他在餐館打過工,在24小時便利店收過銀,在小公司當過職員,甚至在一小時之前他還是松阪商社的啤酒推銷員,而現在,他已經被開除了。揮舞著手中印著松樹標志的啤酒瓶,北川無法自已,十年了,他終究什麼也沒有得到!

    即使在最困苦的時候,那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那些和生活貧困的老人住在破舊的老式木造里,在仿佛永遠也沖不干淨散發出濃郁臭味的破爛公廁如廁,在除了斷斷續續的冷水便不再提供別的東西的樓層公用洗澡間里洗澡,就是那樣的歲月里他也沒有絕望過,而現在他卻真切地感受到了絕望。

    三十四歲的男人至今還只是做個小小的啤酒推銷員,在一家不過十多個人的公司里每天用一百零一套的西服武裝自己,不停地跑超市,跑賣場,跟各種各樣的社長、科長打交道,忍受他們的白眼,听他們開“推銷員就是靠我們吃飯的狗”那樣惡毒的玩笑卻依然要陪著笑臉說是啊是啊並且往自己那已經潰瘍的胃里繼續灌公司那種廉價而惡質的酒精飲料直到喝得臉色發白,胃痛難忍還要一個個地把那些主送回去,事後還不一定能夠得到訂單。那些被介紹來相親的女孩子明明自己長得丑得要命卻還要裝出高傲的公主樣子,斜著眼說像這種沒出息的鄉巴佬,下次別介紹給我認識,一切的難耐、痛楚、白眼他都忍下來了,只為了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能夠在東京賺到一席之地,而現在,他被已公司經營不善需要裁員的理由開除了。分明的,他看到了那個取代他進來的男人輕視地看著他,嘴角掛著勝利者的笑。

    “科長的佷子又怎麼樣……又怎麼樣……”北川抱住頭,坐在街心公園的長凳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個細微的聲音從長凳後的草叢中傳出,微弱的,仿佛是什麼人呻吟的聲音,但是沉浸于悲傷中的北川並沒有注意到。

    “救……救救我……”這一次是說話聲,音量也比剛才響了一些。北川停止哭泣,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確定沒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才又低下頭去繼續詛咒那些作弄他的人。

    “救……救我……救我……”第三次發出聲音,這次北川確實地注意到了,那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就在自己的身後。該不會是……北川害怕地站起身來,試探著向身後的草叢張望,公園里那些觀賞的蘭草在白天看來矮小而可愛,但在午夜時分卻顯得茂密蓬生起來,難道說那里發生了什麼犯罪事件。

    “是……是誰?”北川有些膽怯地問,雪白的街燈從遠處打過來,高高的林木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可疑地扭曲著,就連風似乎也在那一刻變得詭異起來。

    沒有人回答。草叢中傳出細細簌簌的聲響,大約是幼嫩的枝干被什麼壓到了,靜寂的夜晚傳來啪的一聲斷裂聲,清脆無比。

    “再不說我……我要報警了!”北川哆嗦著道,就算他是個大男人,在半夜時分遇見這樣的事也不可能不害怕。

    細細簌簌的聲音再度響起,並且更大了一些,隨之在忍冬的陰影中伸出一樣什麼東西猛然抓住了北川的腳踝。

    媽呀!北川慘叫一聲跌坐在地,那抓住他足踝的赫然是一只白皙的女人手臂。

    “救……救我……”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從草叢中探出頭來,“我被人搶了……”說完這句話,她便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氣一樣,頭一偏昏了過去,只有抓住北川踝部的那只手依然攥得死死的,怎麼也不肯松開。

    北川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把公園里發現的那名女子帶回家來。在不過10平米的小間里,北川鋪了厚厚的褥子讓那名女子躺著,她在發燒,身上也有不少地方擦傷,但似乎並沒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北川伸手試了下女子額頭的溫度,嘆了口氣,替她換上另一個冰袋。等她醒了就把她帶去警察局吧,北川想。

    仔細看看安靜睡著的女子,她其實長得還不錯。秀麗的瓜子臉上是一雙覆蓋著長長睫毛的眼楮,小巧而俊挺的鼻梁下是一張小巧的薄唇,由于發燒而使得她的臉龐顯得紅潤,烏黑的秀發凌亂地散落在枕頭上,北川不知不覺竟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油煙機發出刺耳的嘀嘀聲他才意識到煮的粥已經溢出來了。

    就在北川手忙腳亂地關爐子,盛粥的時候,那名女子嚶嚀一聲醒了過來。北川從來沒見過那樣漂亮的一雙眼楮,秀氣的,帶著暖暖感覺的微褐眼瞳帶著些許困惑的望著他,隨後卻彎曲了雙眼,沖著他露出一個笑容。

    如果不是因為笑失去了記憶,自v是不會留下她的吧,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忘記了,就這樣讓她回去,留她一個人那是不道德的,北川試圖說服自己。在他的身邊,笑開心地吃著冰激凌,褐色的眼楮彎起來漂亮極了!公園里盡是星期天來野餐的三口之家,可靠的父親,溫柔的母親,可愛的孩子,老人們坐在噴泉邊的長椅上舒適地曬著太陽,這樣美好而寧靜的心情北川已經許久未曾體驗過了,就像是以前在故鄉每到夏天母親親手冰鎮的酸梅湯那樣,甘甜而回味無窮,而這一切,都是笑所帶來的。

    北川溫柔地望著那名出神地看著孩子們放風箏的女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替她撥去被調皮的風所拂到臉上的發絲。笑轉過頭來,吃驚地看著北川。糟了!北川心里咯 一聲,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是自己太造次了,這次真地把事情搞糟了!也許笑,笑她再也不會理自己了!北川想著黯淡地低下了頭。

    “浩不開心嗎?”笑奇怪地看著北川,嘴角還沾著一點冰激凌。

    “對……對不起。”北川喃喃著,只擔心笑會離開自己,這個給了自己生活希望,給了自己人生陽光的女子,總有一天會離開,北川承認,自己是出于私心才會留下她,但那對笑是不公平的。失去了記憶的笑必然在某個地方有自己的生活吧,也許她有情人甚至是丈夫,而自己最終還只是一個人,一個失敗的男人!

    “笑……你其實並不叫笑……”北川訥訥著開口,像吃了多少的芥末一般,嘴中辛辣地滋味四處漫溢直達心里,“我不知道你是誰,我是在公園里見到你……”北川斷斷續續地,艱難地說著之前發生的一切,而笑只是靜靜地听他說著。

    “所以……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話,我們可以等會就去……警察局,把你留了那麼久,真是對不起。”北川每說一句,心都一陣抽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里無可救藥地愛上一個人,而現在這個人卻要離他而去了。

    “我喜歡浩。”沉默許久,在等待最後宣判的北川面前突然降臨了“神跡”,笑微笑著看著他,如同以往那般溫柔的笑容,柔軟的小手覆上他的臉龐,“笑不會離開浩君,笑要永遠和浩在一起。”

    感到女孩子柔軟的唇貼上自己的額頭,北川的心在那一刻深深地醉了。

    “笑,我去上班了,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北川揚揚手里的膜憟],對送出門來的新婚妻子露出一個笑容。

    “嗯,請路上多加小心。”圍著白圍裙的笑溫柔地遞上飯盒,替北川再次整了整衣領,目送著他的離去。

    人生原來可以那麼美好!北川走在路上,步履輕盈,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拖出……地上並沒有影子!

    潔白的天花板,潔白的牆壁,潔白的床單,一堆醫療器械在明亮的燈光下發出機械的嘀嘀聲,在床上躺著的男人身形枯瘦,臉頰深深凹陷,顯然已經失去意識許久。

    “真是好奇怪啊,見過不少植物人,只有這一個在臉上會有那樣幸福的表情。”負責調換床單的年輕護士一邊動作利落地收拾著東西一面向同伴說著。

    “也許,他是在做著什麼快樂的夢吧,呵,誰知道呢?”年長些的那個搖搖頭,推著車離開了。

    南風從窗口吹進來,蕩起床頭的吊牌,那上面是男人的照片和名字,北川浩。

    博美集能讓您得到您想要的一切哦……

    這個夢……您還滿意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0:06:40

第二十一章 變臉

     

    姓名︰顏食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多歲

    職業︰易千居店主住址︰博美集西口街34號

    讓-塞熱爾今年二十七歲,正如同大多數子虛烏有的愛情小說中所描述的那些法國男子那樣,“這個男人不僅英俊並且浪漫”!

    他有一頭蓬松柔軟的亞麻色短發,那些勘可媲美上等織物的綿密發絲總是以一種無法形容的慵懶氣度蜷曲著覆蓋住讓那如同太陽神阿波羅一般陽剛的面容,隨意飄拂的額發下隱藏的是一雙比賽納河更多情的蔚藍眼眸,鼻梁自然挺拔,還有那勻稱結實如同雜志模特一般的完美身材,每一樣都是造物主私藏的珍品,但凡任何一樣都足可引起異性們集體休克的癥狀,何況這一切現在都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

    然而,現在在弗瓦索尼大街上匆匆行走的讓卻失去了與那些在街上頻頻對其行注目禮的異性眉目傳情的興趣,甚至那種曾經經過多次練習而早已習慣並進而融化到他血液里仿佛天生一般的中世紀貴族的優雅風度也暫時被迫拋到了一邊,如今的讓-塞熱爾假使用一個詞來形容他現在的心情的話,那就是氣急敗壞,盡管,這在旁人眼里看來不過是一種紳士般小小的慍怒。

    阿瑪尼的鐵灰西服此刻敞開了前襟,顯得有些零亂,領帶也早已不知了去向,余下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讓麥色的健康肌膚,讓掏出口袋中的東方絲絹手帕像是要擦擦汗,隨即卻又失去了興致,將那上好的絹物胡亂地塞到了西褲口袋里。白色的布料柔韌地在袋口探出半個頭,並不明白為何一向風度翩翩的主人今天竟然會失態至此。

    “媽的!”讓再度吐出髒話,任他怎樣也想不到那個看起來天真單純、輕易就上鉤的所謂酒店大亨的獨生女竟然會是一名警探!他幾乎就被騙過去了!在她那雙綠色大眼楮的請求下,乖乖地跟著去了那個布滿便衣的酒館,如果不是那個下三濫的酒鬼當眾鬧事引起了騷動,現在的他恐怕早已進了警署,盡管現在順利逃脫,恐怕不用多久,通緝令就會下來。

    “真***!”讓又一次咒罵,渾然不覺自己不知何時走入了一條充滿充滿東方風味的市集。一名身形矮小的男人向他迎面而來,兩人幾乎撞了個滿懷。讓忍不住破口大罵,而對方卻只是抬起壓在帽沿下的臉迅速地掃了讓一眼,頃刻又低下頭去,走遠。

    然而,就是這匆匆的一眼已足夠讓讓的心跳停止。這張臉對讓而言絕對是第一次見到沒錯,但卻引起了讓神經的高度緊張。從以前開始就是那樣,對于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讓總是有種莫可名狀的敏感。只要稍微嗅一下,那種屬于黑暗中生物特有的氣息便會濃郁地撲鼻而來,這恐怕也算是讓的一種職業敏感性,作為一名職業詐騙犯的職業敏感性!

    這個世界上總是生活著這樣那樣的人,一些無聊的富人同時也是一些空虛的女人!那些人明明比別人生活得不知幸福多少倍卻總是熱衷于哀嘆自己的不幸,感嘆自己的落寞與不被理解,讓的工作就是接近那些無聊的女人,想法設法取得她們的信任並進而獲取她們的錢財。讓從來不認為自己在犯罪,盡管從法律上來解釋這確實可以歸入被稱作為“詐騙”的行徑之中。

    讓是個孤兒,從小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懂得了自己所擁有的外表將會成為他最有力的武器。在孤兒院中生活的時候,小到撒嬌向修女多要糖果,大到闖了禍轉嫁給別人,讓很清楚地知道,對于美的事物人們總是更容易放下戒備並進而被欺騙,尤其是女人。

    無論是在商場上叱 風雲的女強人還是企業大亨嬌生慣養的獨生女,讓總是有辦法讓那些女人輕易地對他臣服,死心塌地地給他錢任他揮霍,甚至于到最後將自己的全部財產拱手相讓卻還天真地相信他是真心待她們!真是好笑,每當讓看到那些女人們苦苦哀求自己回心轉意時,他總是忍不住想笑出來。要他陪過家家酒的費用可是很貴的,窮人,識相的就趁早滾開吧!

    但是這樣的日子卻被那名叫碧琪的女子輕易地打破了!三個月前讓第一次在某個社會名流的酒會上見到她,當時的第一感覺是這確實是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進一步打探得到的情報是這名女子正是酒店大亨霍華德-普雷斯蒂埃的獨生女。女孩子剛滿二十歲,目前在維也納學習音樂。這幾乎就是上天賜給讓的一份難得的禮物,對于不停更換“主顧”的日子讓也已經過得有些厭倦了,或許這是個轉機也不一定。因此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讓使盡了渾身解數來討女孩的歡心,終于在第三個月得到了女孩同意結婚的回復。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成功的喜悅沖昏頭腦的讓終于發現到了情況的蹊蹺——事情的進展未免過于順利,而今天這種不祥的預感終于被證實,他半只腳踩進了巴黎警署的圈套之中,所幸抽身得早,但今後要怎麼辦?

    讓盤算起身邊所有的財物,除了身上這一套價值不菲的西裝,他的手邊只有四十法郎七十五甦,如果再算上手上這塊西鐵城的表,籠統也不過夠撐一個月,現在已經不可能回家取錢,銀行的戶口也恐怕已經被凍結,讓覺得自己現在就如同一只穿著華麗的落水狗,是遲早要被打回原形的。

    “歡迎光臨易千居。”

    耳邊響起突如其來的男聲,讓這才發現自己似乎是不知不覺走到什麼店里來了。華麗的波斯地毯鋪陳在店堂的中央,在東方式絹白燈籠的映照下現出瑰麗的花紋,店堂並不大,但是在任何一個空隙的地方卻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面具,從復活節的臉譜到東方式的古老花紋面具,讓所看到的幾乎就是一個“臉”的世界,而剛才出聲的顯然就是那名站在一幅巨大面具圖紋下身穿暗藍色錦金紋東方長袍的男子,長長的黑色發絲在他的腦後編成一個辮子,就像讓小時候看過的一部中國電影中所演的那樣,男人的五官應該並不算難看,但臉上自左眉起卻有一道猙獰的疤紋貫穿了整個臉部一直蔓延到右邊的喉部才停下,乍一看,很是嚇人。

    “抱歉,我走錯了。”讓皺著眉頭說道,打算離去。

    “想不想換種身份生活?”那名男子無視讓的意思,慢慢地開口,語調溫吞,“改變自己的身份,讓別人找不到你。”

    讓驚訝地轉過頭來,戒備地說︰“請原諒,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讓一面說著一面打量著對方的神情,揣度著對方的意思。他剛剛從酒館逃出來,警方應該還不至于這麼快發現到他,通緝令也不會那麼快傳遞開來,那麼為什麼這名店主的話就像是針對他說一樣?

    “不用那麼緊張。”有著疤紋的店主像是笑了笑,只是那道可怖的疤紋隨著他的動作扯開來在臉上盤曲得像是一條蜈蚣一樣,這絕對無法讓人理解為是令人安心的笑,因此讓反而是更加戒備地往門口移了兩步,用眼角瞄了下四周,試圖發現是否有埋伏的人群。

    “剛才那名男子,與您擦身而過的那位,”店主繼續不悠不急地說道,“您怎麼看,塞熱爾先生?”

    讓扼住喉嚨,狂涌而來的驚恐幾乎使他驚叫出聲。為什麼!!為什麼這名素不相識的店主會認得他!!讓幾乎要站立不穩,連逃跑的勇氣都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只是個做生意的,與警方沒有絲毫關系。”那名男子依然鎮定自若,將讓的驚惶盡收眼底卻絲毫不為所動。

    “你……你到底是誰?”好半天,讓才從喉口逼出一句話。

    “顏食,易千居的店主。”男子再度扯開一個難看的笑容,“這個名字對于法文來說,發音可能會比較怪,不過這不打緊,我再次重申,我只是個做生意的。對了,您听說過埃蒙蒂區連環殺人案嗎?”

    埃蒙蒂區連環殺人案,發生在一個月前的重大事件,該區的十四名單身女子在晚上回家時被人襲擊殺害,凶犯至今在逃,這幾乎使得整個巴黎人心惶惶。讓被動地點點頭。

    “您剛才看到的那名男子就是在逃的凶犯。”顏食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這種行為已經屬于隱匿罪犯的重罪,輕慢地對讓說出本該隱瞞的事實。

    “你是……整容醫生?”讓稍微放下了些心。埃蒙蒂區連環殺人案的凶手皮埃爾-霍蒙斯奇的臉如今貼滿大街小巷,但是他確信剛才所見到的那個人並不是通緝令上那名長相溫文的中學語文老師。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顏食說著隨手打開擱置角落的紅木櫃子,從里面抽出一個木匣子。

    “這是一些空白的面具。”顏食打開盒蓋,從不大的盒子中抽出一卷乳黃色的柔軟薄片,看起來那就像是醫生所戴的手套用的塑料薄膜,“將它覆在你想要改變的人的臉上,它會將對方的臉復制下來,然後覆蓋到你自己的臉上,你的臉就會改變。”

    顏食說著將那卷薄片遞到讓的手上︰“現在它是你的了。”

    當然,得到的同時你也需要付出一些代價,望著遠去的俊美身影,顏食淡淡地道。

    ****

    “各位觀眾,您現在收看的是夜間新聞。記者巴圖正在美泉宮區為您實況報道,今日晚間23時45分,房地產大亨杜瓦特-加布里被發現在自己的豪宅遇刺身亡,現場已經聚集起了不少人群……據悉,在杜瓦特死後,他的全部遺產將由他的兩位夫人和五個子女平分……”攝像機切換到一間華麗的浴室,穿著絲織浴衣的男人仰面摔倒在浴室正中,胸口插著一枚黃金起瓶器。

    一旁的孫悟空面具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來,吵到了全神貫注看電視的幾個人。

    “啊,新作品完成了。”顏食第一個站起來,踱到水槽邊,撈起里面的東西。

    “你什麼時候給我看你的真面目啊?”言商頗為不滿地道,也起身,隨手一撐跳到水槽邊緣坐著,“我听說你其實長得很英俊咧!”

    “完成度相當不錯,飽嘗了鮮血,就連皮膚的質感都和真的一樣。”顏食沒有答理一旁滿臉好奇心的“小”女孩,臉上的丑陋疤紋由于全神貫注地檢查自己的作品而扭曲得更加明顯。

    “真是個工作狂!”言商噘起嘴,嘟噥著跳下水槽繼續去看她的卡通節目,電視里,白骨精正變成美麗的少女誘惑唐僧。

    “加布里家族的復雜程度看起來遠超您的想象啊,親愛的塞熱爾先生,我當時倒是真該提醒您一下的。”

    對著手中那張猶如太陽神阿波羅一般英俊的面具,顏食微笑著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0:11:08

第二十二章 骨甕

     

    姓名︰重摶性別︰男年齡︰外貌四十多歲

    職業︰媧溯閣店主地址︰博美集西口街12號

    “這個花瓶為白地粉彩器,上繪八桃蝙蝠,熟悉中國瓷器歷史的人應該會知道在瓷器制作工藝上有一種說法叫‘雍八乾九’,也就是說如果繪制了8個桃就是雍正時期的瓷器,9個桃就是康熙時期的制品,而且我們可以看到在瓶身上所繪制的蝙蝠,翅膀頂端下彎有鉤,鉤中還有一點,這都是雍正朝粉彩的特點,所以我判斷該瓷器應是雍正年間所制,但是在瓶身上我們沒有找到官窯的印記,故推測該瓶應該出自民窯,由于瓶口被打破,所以我最後估價這個花瓶價值7000元人民幣!”

    “大師就是大師,說出來的話都那麼令人信服!”負責打掃電視台餐廳的小工停下手邊的工作,手拄著拖把,羨慕地看著電視上衣冠楚楚的學者。

    “吶,你還不知道嗎?楚征宇已經不行了!”旁邊另一名年長些的清潔工不屑地瞄一眼電視上的人,邊拖地邊慢條斯理地說。

    “什麼叫不行了?”被同伴這麼一說,那個年輕些的也來了興趣,干脆放下手中的工具,好奇地問,“他不是被稱作大師的嗎?”

    “那是以前了,我听說啊……”年長的那個也停下手邊的活,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湊到同伴的耳邊說,“听說他好多年燒不出像樣的瓷器了,還有人說他之前的那些作品全部都是他的學生做出來的呢!”

    “有這回事?”年輕的那個驚訝地喊出聲來,隨即又緊張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可不是嗎,前一陣子那個叫李思勤的不是到處宣揚來著,不過看他拿出來的作品還確實有幾分楚征宇全盛時期的風格。”

    “師父真厲害啊,竟然連風格都能區分,我可什麼都不懂!”年輕小工忙不迭地拍著馬屁。

    幾個月前,楚征宇的舊日門徒——被逐出師門後隱匿許久的李思勤突然出現在公眾眼中,公開宣稱楚征宇之前得獎的作品全數是由他所做。這條爆炸性的新聞幾乎令所有報刊雜志電視台樂歪了嘴。前前後後總共三個月,大到市電視台小到八卦雜志,舉凡有點發行量的媒體都在拼命炒作這條消息,形形色色的報道、專訪滿天飛,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李思勤不僅借此一掃過去被曝品行不良而被逐出師門的陰霾,甚至堂而皇之地重返瓷器行業,甚至還成為了紅極一時的焦點人物。

    “過去,楚老師曾央求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因為顧念師徒情誼所以隱瞞了下來,但是現在我覺得如果把這件事就這麼瞞一輩子,不論是對大眾還是對我自己的良心都無法交待,這是對中華浩浩千年文明的一種褻瀆,也是每一個瓷器工藝愛好者都無法原諒的事情,所以我今天冒天下之大不韙站了出來,這並不是為了我自己的聲名,我為的是要還這門古老藝術一個清清白白的顏面!”

    李思勤長相猥瑣,但這番話卻說得堂堂正正,雖然這件事最後並沒有得到任何可靠證據驗證,而楚征宇也並沒有出面對此事表示肯或否的表態,但在公眾的心里,這幾年來始終處于創作低迷期的楚征宇的不予置否無疑是對此事的默認,也因此更堅定了楚征宇確實曾假借他人作品博取聲名的想法。

    “啊呀,我也是听人說的嘛,小機靈鬼,師父哪有那麼厲害啊!”年長些的清潔工听著同伴的恭維話,臉上得意萬分卻盡力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所以說做人不能太過分,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早晚要還的,想想楚征宇當初何其風光的一個人物現在竟然落到到電視台來做這種無聊的節目,實在是……”

    “真是想不到啊……”說到這里,兩名清掃工竟然整齊一致地搖起了頭,仿佛多麼惋惜的樣子。

    “有空在背後搬弄是非的話,還不如多學點東西,也不用一把歲數了還在電視台掃地!”

    憑空里傳來冷冷的聲音,兩名清潔工一怔,同時抬起頭來正看到頭發花白的楚征宇正站在餐廳門口冷冷地看著他們。

    “我的作品還輪不到你們這種人來說三道四!”丟下冷淡的話語,楚征宇推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轉身離去。

    當時實在不該顧念師徒情義,姑息了李思勤這個小人!走在春日溫暖的街頭,楚征宇的思緒不自覺地飄回五年前。

    五年前,尚是楚征宇門徒的李思勤被楚征宇無意中撞破他利用自己的技術替黑市古董商販制作贗品的勾當,在楚征宇的責問下,李思勤非但不知反悔反而倒過來指摘楚征宇不知變通,這使得本來還對李思勤的天賦抱持著愛惜態度甚至想過讓他繼承自己衣缽的楚征宇一氣之下將其逐出了師門。未曾想到的是,李思勤臨走之前,竟將楚征宇嘔心瀝血做完卻未及公開的幾件瓷器統統卷走,自此下落不明。楚征宇顧念師徒一場,思及過去李思勤對他也是尊敬有加,加上生怕此事如果曝露恐怕會徹底毀去李思勤的制瓷生涯,考慮再三,最後還是決定不報案。這件事就此壓下,而不知是因為受到此事的打擊抑或是確實進入了創作瓶頸期,總之楚征宇自那一日起便再未燒出過令自己滿意的作品。而令人覺得諷刺的是,被壓下足有五年的往事在三個月前卻因為李思勤的出現而被迫重新提起。更可笑的是,李思勤重返瓷器制作行業,指證楚征宇過去得獎作品是自己所做的證據便是當年他離開師父楚征宇時所盜走的那幾件楚征宇親手燒制的瓷器。

    “哎……”楚征宇無聲嘆息,摘下眼鏡,掏出口袋中的方格手帕擦拭額頭。春日的午後,不知不覺已經變得這麼熱了。

    “老先生,要不要過來看看。”路邊有人招呼他。

    楚征宇抬頭看發現在行人稀疏的街邊,有個小攤販模樣的男子正坐在幾個木箱子上笑眯眯地看他,在男子的面前擺著一方髒兮兮的紅綢布,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陶器、瓷器,顯然是販賣小工藝品的無證攤販。

    “不……好。”原本想開口拒絕,但楚征宇在中途卻突然生了興致,答應了走過去看。

    “吶,老先生,您可真是好眼光,這口花樽可是宣德青花,您看看這釉層,吶,這里有‘橘皮紋’還有‘鐵銹斑’,不喜歡,那這個青花八寶紋盤怎樣,這個是成化晚期的作品,還有這件,這可是極品,我一看您就是行家,雍正青花釉里紅雲龍天球瓶,早先電視上那個拍賣會里有個穿花壺吧,這個可不比那個差,您看這釉里紅發色……”

    楚征宇一面耐心地听商販介紹,一面仔細地察看著手里的瓷器。沒錯,橘皮紋也好,鐵銹斑也罷都是宣德青花的特征,但是並不是說具備了這些特征就代表是宣德青花了,眼前的花樽釉層偏厚氣泡大小卻相當均勻,無疑是以機器控制燒結溫度達到;而號稱成化晚期的那枚青花八寶紋盤,雖然小巧精致,體現了成化晚期的風格,但在上釉上卻顯得粗糙,不過,一個小小的街邊攤販卻能夠熟知玩瓷家所心喜的器物風格,對楚征宇而言,反倒是件令他高興的事,所以,盡管對于那些器物的年代真實度已經完全推翻,楚征宇依然耐心地傾听著小販不厭其煩地說明。

    “老先生您要是對這些都沒有興趣,我這里可還有一件私藏,本來我可不打算賣的呢!”見楚征宇光是含笑賞玩自己的器物卻並沒有購買的意思,那小攤販似乎是有些急了,祭出了自己最後的法寶。

    “吶,您可別跟別人說我有這件東西啊,這可是我千辛萬苦才弄來的,要不是看老先生您是個識貨的行家,我是怎麼都不會舍得拿出來給人看的。”小攤販神神秘秘地說著,把自己吃到一半的飯盒擱到一邊的板車上,從剛才坐著的幾口箱子中小心翼翼地拖出一口較小的木箱,左右看了看,在確定沒有疑似城管或是工商之類的人經過後才從身後摸出一把髒兮兮的榔頭將箱子上的釘子拔除,撥開稻草,起出內里用層層綢布包裹的器物,打開包裝,是一口長約三十公分,大徑約二十多公分的陶甕,棕黃的甕口蒙著一張油紙用紅繩圍住。

    “這是……”楚征宇眯起眼楮,有些意外地看著面前這口貌不驚人的陶器。胎形不穩,釉層不均,局部有“璺”,甕口缺裂,就算是贗品,也是贗品中的失敗品。

    “您不要瞧不起這口甕。”看出楚征宇的想法,那小販笑眯眯地說,摸著後腦勺的樣子,憨厚一如隔鄰坐在板車上邊吃飯邊聊天的幾名賣水果的農民。

    “沒錯,這口甕既不是前朝制品也不是什麼名家遺作,它的價值不來自于它本身而來自于它所能帶給收藏者的——”說到這里,小販停下來,笑笑,“這個,不好說,不好說。”

    楚征宇愣了愣,隨即有些好笑地吊起了嘴角。小販的舉動在他看來,無疑是個拙劣的騙局。在他對擺出來的那些貨物都表現出不感興趣之後,便以這種差勁的演技和糟糕的台詞試圖向他推薦貨品,這樣的騙子是有點好笑的。

    “既然不好說,那就收回去吧。”楚征宇拍掉手上的灰,打算離去。

    “如果改用這個甕里的土,也許能燒制出好的作品來也不一定。”

    在楚征宇轉身前,小販突然說出那樣的話。楚征宇訝異地看向面前這名身形矮小的男子。之前並沒有仔細打量,只是直覺對方應該就是最普通的那種小商販,貌不驚人,穿著落時,然而此刻,這名剪著平頭的男子看在楚征宇的眼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個人,很深!

    在那一刻,楚征宇的腦海中冒出這個語焉不詳的形容詞——很深!他無法看到這名男子的想法,他的眼神不若一般的商販帶著外露的精明或是狡詭,他的眼神相當簡單,但卻無法讓人看透,黑色的眼瞳深處似乎隱藏著什麼卻完美地被外部的平和所掩飾。

    “您可以不相信我的話,在我所說的被證明之前,因此,我不會先向您索價,甚至在這口甕帶給您想要的一切之後,如果您不願意,您也可以不必為此付出代價,”小販娓娓說著,語氣和緩,神態平靜,“但是,當您有一天想到來找我的時候,您就要做好為您所得到的一切付出巨大代價的時候了——楚先生!”

    楚征宇猛地一驚,清醒過來。

    “這人神經病啊!”一對年輕情侶相擁著從他身邊經過,女的轉過頭白了他一眼,“站在路中間半天也不動彈。”

    楚征宇抬頭看看,不知何時天色已經全黑,溧水街邊華燈初上,一派人潮洶涌的熱鬧景象,幾名小商販正起勁地吆喝著向路人推銷自己的貨品。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楚征宇疑惑,自己應該是下午從電視台錄制完節目出來打算回工作室才對,怎麼不知不覺在路上站了一下午。該不會真的老年痴呆了吧,楚征宇自嘲地笑笑,解開領帶,任春風吹拂到自己的身上,剛要移動腳步,卻冷不丁踢到了什麼物事,那物事發出乒地一聲,倒到地上骨碌碌地滾開了去,是口陶甕。

    “晚上在甕旁邊放一口碗,第二天早上碗里會出現土,將那個添加到你的胎土里,就能燒制出好的瓷器來,但是記住,千萬不要想打開甕口的紙,否則我將收回賦予你的一切。”

    楚征宇的腦海中,在不知哪個角落有誰的聲音在說話。他努力地想要去回想但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他只記得似乎有人告訴過他說這口甕可以為他帶來他所要的,但給他甕的人到底是誰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望著都市璀璨的霓虹燈下,用李思勤的笑臉所作的巨大廣告版,楚征宇猶豫了一下,抱起那口甕離開了。

    “楚老師,今天能夠榮幸地請到您于百忙之中撥冗到我校作報告,實在是我校無上的榮幸!大家鼓掌歡迎楚老師!”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西裝革履的楚征宇登上了大學的講台,向場下觀眾頻頻致意。

    “說到瓷器的歷史,不得不提的是康雍乾三個朝代……”楚征宇清了一下喉嚨開始向台下的天之驕子們介紹起瓷器制作歷史來。

    “楚老師真是了得啊,一年前我還以為他要退出瓷器界了,當時那個叫李……李……李什麼來著的,鬧騰得可真夠嗆。”

    “可不是嗎,拿著幾件瓷器到處宣稱楚老師的作品都是他完成的,真是笑死人了,看到楚老師前一陣子那幾件作品沒,那才叫極品啊,哎,真不知道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有那樣的功力啊。”

    “省省吧,大師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當的。”

    “說的也是啊,哈哈。”

    “對了,我听說楚老師的獨生女前一陣子無故失蹤了,到現在還沒找到呢。”

    “我也听說了,真是難為他遇到那種事今天還能精神飽滿地替我們做演講,這種敬業精神真是令人敬佩!”

    兩名學生在台下小聲地交談著,沒有人注意到現場一名男子的離去。

    “楚征宇——”羅劍看著手中的檔案資料,沉重地嘆息一聲,將卷宗合上。看來暫時什麼都查不出來,還是先回警局再說吧。

    “我听說你前一陣子跑到外面去玩了。”燕香好奇地趴在穿花廊柱的橫欄上,興致滿滿地看重摶擦拭陳列的瓷器,碗、盤、盞、壺、瓶、罐、缸,各種各樣的瓷器、陶器擺滿了整整一屋子,重重的紅木架一路延伸到屋頂,重摶戴著眼鏡,爬在梯子上,拿著絲綢一路仔細地擦過去,每個動作都細致而小心,溫柔如同對待情人,絲毫沒有一點厭煩的情緒,那樣子,就如同他有千百年的時間來做這件在旁人看來應該算是枯燥的事,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做了有千百年。

    “給你講個故事吧。”重摶突然開口,咧著嘴,樣子憨厚,手中的動作卻沒停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燕香抗議,一面卻自己揀了個位子坐下來,倒了茶,拿了糕點,一幅要開茶話會的樣子。

    “听說過景德鎮窯爐的故事嗎?”重摶一面擦一面問。

    “沒有!”燕香答得干脆,往嘴里塞進兩大塊梅花糕,直起脖子,拼了命地往下咽。

    “古時有個皇帝命令窯工們為他燒制一張瓷器龍床,如果期限到了龍床還未造出的話他就要將全部的窯工斬首。然而,窯工們無論怎麼努力卻都無法順利將龍床燒制出來,眼看期限快到了,所有人都無計可施,大家成天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其中有一名窯工的女兒……”

    “是個美女嗎?”燕香舉手發問,另一只手還不忘繼續往嘴里塞東西。

    重摶嘆口氣︰“是不是美女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講故事的嗎,如果不是美女我可不要听!”

    “誰說講故事的就要什麼都知道……好吧,我們就當她是美女。”意識到自己竟然輕而易舉地就被燕香激怒,重摶深呼吸了一口氣,改口。

    “又不是你說是美女她就是美女的,怎麼有這麼不負責任的講故事的人啊!”

    “……”重摶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燕香那種跳來跳去的無邏輯無責任言語。

    “反正到最後無外乎是這個女孩子想到了什麼辦法救了大家吧,中國的傳說一般都是這個樣子滴~”燕香看看苗頭不對,小心地又把話題繞回來。

    “對,她殉爐了。”重摶輕哧了一聲,“人們總是相信,用處子之身殉爐的話便會鑄造出無與倫比的東西來,無論是鑄劍的匠師還是燒瓷的匠人,自古以來就流傳有這樣那樣的故事。”

    他的眼前浮現出那名衣冠楚楚的男人,到最後他還是好奇打開了那口甕,在失去了重摶給予他的奇跡之後,他不願意付出代價,只得犧牲別人。

    “那個其實就是改變晶格構造或者原料成分之類的手段吧,還有往劍上噴血什麼的,我看就是冷作硬化。”燕香抹抹嘴,用絲綢桌布擦了擦油膩膩的手,笑嘻嘻地說。

    “你上哪里學來這麼酸溜溜的詞?”重摶皺眉頭,這小子該不會又放下生意不管溜到外面去玩了吧,就像……像他一樣。不對,他是出去采風的,跟這種成天游手好閑好吃懶做的敗家子可不同!怎麼不知不覺思維就被這家伙同化了?

    “秘密。”燕香樂呵呵地打一個飽嗝,伸著懶腰往外走,“你繼續擦吧,我要回去了,免得又被小雀那丫頭嘮叨,回見!”

    最好還是不要見!重摶看著一桌的狼藉——茶壺翻倒,剛泡的上好毛峰已經見底,糕點也被掃了個精光,桌子上滿是糕點渣,杏黃的絲綢桌布上清晰可見十個烏黑的手指印……

    “隊長,在楚征宇窯中起出的胎土里發現有楚媛的毛發,經過DNA分析,證實那團胎土中含有……楚媛骨肉的成分……這真是太殘忍了!”前來報告的探員小張看著報告書上的鑒定結論,一臉不忍。

    “博美集……”

    “什麼?隊長,你說什麼?”

    “我要出去一下,你們繼續對楚征宇進行偵訊。”丟下命令,羅劍抓起外套,風風火火地跑出了辦公室。

    “博美集,到底是個什麼地方!”緊緊攥住手里那張從楚征宇處搜得的金色名片,羅劍立誓,不惜一切代價他都要查出這個集市的真面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2:04:59

第二十三章 人魚血(上)

     

    姓名︰珝菢邪飽@炅洌和餉捕 br />
    職業︰雀魚苑店主住址︰博美集東市街12號

    姓名︰小碧性別︰女年齡︰外貌八歲

    職業︰雀魚苑小僕住址︰博美集東市街12號

    輝煌的燈火與喧鬧的集市已經在後方很遠的地方,人力車的咕嚕在濕潤的石板地上咯嗒咯嗒地響著,伴隨著車夫沉重的呼吸聲與腳步聲,那些機械的噪音暗啞著在靜寂的秋夜中沉重地撞擊著空蕩蕩的巷道,看不到盡頭的巷子,仿佛一條永無止盡的時間回廊,穿梭在其中的人與那高聳的灰牆比起來是如此的渺小而不堪一擊。

    “客人,您看我們能不能就在這里停下來,最多,我不要您的錢了行不行?”人力車夫哀求著,放慢了腳步。這個寂靜到令人的心髒跳動都清晰得如同擂鼓的a方,看不到一星半點的燈火,周圍盡是靜默的建築物,高高的樓閣,矮小的平房,有門有窗有井有路,唯獨沒有生命!一個生命的存在都看不到,無論是人還是禽畜,如同死城一座。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明明剛才還是燈火通明的集市,不過走過幾步,卻突然轉入完全的沉寂,如同黑夜與白晝的對比一般,那種強烈的感受讓車夫感到恐懼,還有那個客人,那個戴著厚重面紗不讓自己看到臉的客人,也讓他感到畏懼。

    被人力車罩遮蔽的客人沉默了一陣,終于開口︰“你回去吧,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

    ****

    早晨六點,鬧鐘的鈴聲將他鬧醒。他起床,走到盥洗室。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頭發有些長了,得抽空請人理一下,宛玲生平最討厭的就是不修邊幅的男人,為了宛玲,他必須要好好地注意自己的形象。刷牙,洗臉,刮胡須,再洗臉,對著鏡子他一絲不苟地將頭發梳向腦後,不妥帖的地方沾上了水打理,然後用發蠟固定,很好,完美的形象。

    他換上靠背椅上唯一一身體面西裝,仔細地扣好扣子,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這才拿上車鑰匙出門。臨出門前,看到門邊日歷上大大的22號的字樣,忍不住又停了下來。大大的鮮紅色阿拉伯字母下是一排又一排的忌諱適宜的字樣,提醒著人們今天該干什麼不該干什麼,他的眼神在看到宜喪葬那一排字眼時停了下來,臉上不知不覺地扯出一個笑容,他忍不住雀躍地吹了一聲口哨,2年的努力,今天終于要得到回報了,他想,瀟灑地打開門,走出去。

    宛玲看著他的眼神中充滿強烈的情感,那眼神代表著不敢置信、痛恨以及深切的哀傷,她當然會不敢相信,自己的未婚夫竟然會用槍口對著自己;她當然痛恨,因為他承認了自己是為了童家的財產才接近她,她的父親月前就是死在他的手上;她當然哀傷,因為她深深的愛著自己。他得意地笑,雖然對這個女人並沒有太深的感情,但是一個上層社會的千金小姐竟然會對這個街頭混混出身的自己死心塌地仍然還是令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好的滿足,當然更滿足的是他的口袋,從今天以後,童家的錢將全部轉到他名下,他剛剛唆使面前這個單純不知欺騙為何物的女人簽下遺書一份,允諾死後將所有財產托付于他。接下來他只要裝作不知情,裝成一個失去了妻子的可憐男人,這出戲便完美結束。

    她開始咒罵,咬牙切齒,歇斯底里。他興奮不已,多年前在街頭混幫派時那個好勇斗狠的沈函俊仿佛又回來了,那個多麼喜歡聞到血腥味的男人啊!

    “再見了!”他優雅地舉起槍,對著女人的胸口,開槍。

    女人應聲倒下,胸口滲出美麗的朱紅,像一朵宣紙上暈染開的紅梅,那紅色在她鵝黃色的小洋裝上以一種無可遏制的趨勢迅速地彌漫開來,逐漸擴大到整個胸部,流淌到地面,空氣中滿是鮮血的腥味,他翕動著鼻翼,仿若陶醉在那邪惡的氣息之中。

    “親愛的,一切都結束了,你好好地睡吧。”他走過去,俯身看女人最後一眼,雖然她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但她也還是個漂亮的死人。沈函俊向來喜歡漂亮的東西,這一點與對方是死是活無關,然而這一眼卻讓沈函俊徹底愣住了。一股徹頭徹尾的冷感從他的腳底襲上來,或許臘月天被丟到冰河里也不會讓他這樣渾身發冷,他看到那個女人,那個死去的女人臉上竟掛著甜美無比的笑容。

    沈函俊幾乎跌坐到地上,沒有哪個人會在遭受最親密的人背判後還帶著那樣的笑容死去的,那笑容,簡直令他想到所謂的惡魔。沈函俊艱難地掉轉身想要離去,卻在剎那如同雷擊一般定住了,一雙雪白的手臂從他的背後環上他的肩,帶著如同枕鬢廝磨一般的甜蜜低語,他听到那個人說︰“親愛的,你打得我好痛哦~”

    “呃,夫人,請問一下,您發現您丈夫死亡是什麼時候?”羅劍有些不自在地問,一面扯了扯身上那身不合適的軍裝,真是令人不自在的衣服。

    “是今天早上九點過後大概……九點十分左右吧,因為函俊說要接我去公證,所以特意起了早打扮。”著鵝黃色洋裝的死者家屬低低地說著,美麗的大眼楮哭得像核桃一般腫,年輕的遺孀,羅劍想,這可是個好角色。

    “但是怎麼等他都不來,過了約定的八點半,我又等了大概一刻鐘左右,才覺得不妙,讓家僕阿金開車送我去他的公寓,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女人哭泣著幾乎無法言語,古人比喻梨花帶雨大概就是這種景象。

    “那麼,我們再從頭來整理一下,你與死者的關系是未婚夫妻,你們約了今天八點半一起去登記結婚,你等不到他,所以八點四十五分出門,乘家僕……”

    “回長官的話,我叫阿金。”

    “呃,乘家僕阿金的車去死者家,你們到達那里大概是九點,因為你听到了沈函俊家中的座鐘響,之後敲門沒有人應,發現門縫中滲出血液找斧子弄開門,大概花了十分鐘,然後發現死者倒在客廳里,身上還擱著這把槍……”

    女人繼續哭泣,只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阿金,把槍拿去化驗,看上面的指紋是誰的,找法醫解剖尸體,還有……”

    “卡!卡!卡!”大胡子導演氣得臉都綠了。

    “羅大隊長,三十年代的中國是沒有指紋檢驗技術的!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自己在演什麼!!”

    “抱歉抱歉。”一看導演急了,扮演家僕阿金的小金趕緊沖到羅劍前面圓場,點頭哈腰地忙著道歉,一面將羅劍拉到一邊,小聲說,“羅隊,你這是怎麼了,今天光看你一人NG了,那膠卷都是錢啊,你不心疼那大胡子可疼著呢。”

    羅劍無奈地坐到石階上,隨手打開了一瓶礦泉水喝。他也不想這樣啊,誰讓他沒有演戲的天分呢,要不是看在做場務的姑媽面子上他也不想趟這趟渾水,這不,搭上了自己的時間不算還把導演惹急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韓清音脾氣真是好啊,很少有像她那種大牌願意陪你這種跑老套的配戲的,你NG那麼多次她都沒說過一句不滿的話呢,看看,眼楮都哭腫了,羅隊,你可要對人家負責啊!”小金唯恐天下不亂地拍了拍羅劍的肩膀,還生怕別人听不見似的拔高了嗓門說,引得對面坐在遮陽傘下休息的韓清音投過來好奇的一瞥,羅劍尷尬地朝對方點了個頭,韓清音看到了,沖他友善地笑了笑。

    “看看,人家還沖你笑呢,八成是看上你了。我說呢,我們羅隊年輕有為還那麼英俊……”

    “小金。”

    “干嗎,羅隊?”

    “明天開始打掃一周大院。”

    “哈?”小金夸張地哀嚎著,惹得片場中的工作人員一陣大笑,韓清音也笑了。

    羅劍望向尚穿著戲服的韓清音,鵝黃色的洋裝妥帖地襯出她優美的曲線,三十年代的卷發令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一二歲卻依然難掩她逼人的清純。這個年方二十卻已經被外界評論為天才演員的女大學生,早早地就獲得了國內諸多知名導演的青睞,她的身上如同有一種魔力一般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而她的演技更是令許多在演藝圈工作了多年的老演員都深深感到折服。

    羅劍也為她的美所驚嘆,但他更關注的卻是另一件事,那個少女失蹤的案件到底是否與這位聲名在外的年輕女演員有著不可告人的密切關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2:08:21

第二十三章 人魚血(中)

     

    羅劍的面前從左到右放著三份卷宗。最左邊的是前幾天剛從失蹤人口調查處轉過來的案件資料,從上個月的十五號開始到本月的十五號,總共一個月的時間內,失蹤了三名少女,三名相同身份的少女。

    其實,人口失蹤並不是多麼離奇的事情,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繁華都市之中,每一天每一個意想不到的角落都可能發生這樣的事,甚至一個月內失蹤三名少女也並非就是那麼嚴重。然而,促使失蹤人口調查處將這幾起案件轉移到凶殺科的原因卻是由于兩個星期之前的一起事故。

    兩周之前,一名開出租車上早班的司機在秦河路口撞倒了一名女孩,司機很有良知,當時就停車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然而女孩仍然還是死了。令人奇怪的是,在事發現場卻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血跡,之後法醫的鑒定得出了一個更令人震驚的結果,女孩在司機撞到她之前就應該死了,因為在她的身體內百壑坐E十九以上的血液莫名消失,女孩當時已經形同干尸一具。

    這個結論如果是年輕法醫做出的或許會令人覺得可笑,然而從有著幾十年驗尸經驗的老法醫郭醫生口中說出卻只會令人覺得不寒而栗。一個失去了全身血液的人如何能夠再在街上行走,而她身上那些血液又到哪里去了?郭醫生指出在女孩脖子的頸大動脈處有一處細小到簡直無法辨認的傷口,那是一個宛若牙印一般的痕跡,直徑不到0.3毫米的兩個圓洞狀創口。

    “或許血液就是從那里被用某種方式抽離了被害人的身體,但是這也無法解釋,失去了如此之多血液的被害人如何還能夠在街上正常行走,要知道普通人只要失血1夸脫(1.1升)就會產生輕度休克……”當時郭醫生是如此困惑地看著檢驗報告對羅劍說話,以至于羅劍至今還記得他從未表現出過的失態。

    “簡直就像……簡直就像是那種叫吸血鬼的怪物干的!”

    羅劍嘆口氣,將目光又調轉到中間的那份卷宗上。那是從戶籍管理處取得的檔案,韓清音出生至今的所有資料。卷宗上寫得清清楚楚,韓清音,女,1985年3月3日出生,3歲時父親過世,由任小學教師的母親撫養長大,目前在昌南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念二年級。二年多前韓清音以一部廣告短片出道,短短的兩年時間,她橫掃影壇,囊括大小電影獎項無數,被國內演藝圈公認為一顆璀璨新星,許多專業媒體甚至直指其為天才演員。其本人演技出眾,為人卻相當謙和,因此深受好評。想到幾天前客串演戲時所目睹的韓清音本人,羅劍對于這名年輕女孩的印象不禁又加了幾分。然而……

    羅劍拿起右手邊的那一份卷宗來看,這就是他對于韓清音格外關注的原因。比起之前厚厚的大疊紙張,現在拿在羅劍手里的與其說是一份卷宗倒不如說是幾張紙更為確切。這是幾份用工說明,在那上面無一例外都簽署著韓清音的名字。甲方︰韓清音,乙方︰羅娟;甲方︰韓清音,乙方︰張月月;甲方︰韓清音,乙方︰周玉珠;三個名字,三名失蹤的少女,她們統統都是韓清音家聘用的護理。

    大概是三年前,韓清音的母親因為過度勞作導致中風,從此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韓清音開始了她的模特生涯,並以此為契機,敲開了大銀幕的理想之門。由于近幾年工作變得愈發繁忙,本來堅持不假手他人照顧母親的韓清音開始考慮聘用專人護理,這幾名失蹤的少女就是通過韓清音在報上登的招聘啟事先後找上韓家的。最先失蹤的羅娟失蹤于上月十五號,那剛好是她到韓家工作二十天後的事,發現人是韓家的隔壁鄰居,一名姓張的退休教師。由于生怕母親生活不習慣,即便已經積攢了足夠多的錢,韓清音卻一直沒有搬出母親當教師時學校分的老式公房,也因為彼此都是曾共事過的同事,自從韓母出了事以來,韓家的鄰居中有不少人都會經常來韓家小坐,陪韓母聊聊天,免得她一個人寂寞。

    這一天,張老師傍晚到韓家探望,敲了許久的門卻一直無人應答,熟悉韓母生活習慣的她奇怪本該在這個時候用餐的韓母怎麼會無人照料,一面擔心著韓母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張老師急急忙忙地打了電話給韓清音。等到韓清音急匆匆趕回來,兩人開門進去卻發現屋內除了正在小睡的韓母以外空無一人。本以為年輕女孩可能貪玩誤了時間,因此沒有留意。然而直到第二天傍晚羅娟卻依然沒有出現。女孩所有的生活用品和個人物件都被留在了韓家卻唯獨不見了人,意識到女孩可能出了什麼事後,韓清音打電話報了警。然而,警方卻沒有能夠從現場查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此後這件案子便如同大多數人口失蹤案一般被擱置了起來。不久,韓清音錄用了張月月,一名護士學校的在讀生,這一次僅僅是過了十天,張月月也宣告失蹤,目擊證人是小區的保安,上月三十號的早晨張月月出門買菜,路過保安崗亭的時候還和保安打過招呼,但那之後,她卻再也沒有出現過。第三名失蹤者周玉珠于本月三號被韓清音錄用,十多天後莫名失蹤。這一切的巧合不得不讓人女孩們的失蹤與雇主韓清音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然而,警方卻根本提不出證據。直到兩周前的那起事故,那名離奇死亡的女孩事後被證明曾經向韓清音索要過簽名。

    如果這幾名女孩子確實是被害了並且與韓清音有關,那麼,她到底是出于什麼理由這麼做呢?羅劍窩進座椅,失神地望著遠處,他實在不敢想象那樣一名美麗又聰慧的女子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沒有動機也無法解釋手段,羅劍覺得他簡直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之中,前後左右一片混沌。

    “羅隊,會客室有人找!”小金從門口探頭探腦地擠進來,對著羅劍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干嗎笑得那麼賊?”羅劍經過小金身邊的時候敲了下他的大腦門,小金哇哇大叫著跑了老遠,嘴里還嚷嚷著什麼。

    “對不起,羅隊長,因為有點事,所以冒冒失失地就跑來了。”

    看到那抹倩麗的身影,羅劍終于明白了什麼叫做“說曹操曹操就到”,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韓清音。

    ****

    “我……可以進去嗎?”韓清音歪著頭,伸手指指羅劍身後辦公室虛掩的門,調皮的眼神讓羅劍不自覺地感到臉上發燙。

    “請……請進。”羅劍咳嗽一聲,定了定神,讓開身去。

    本來,凶殺科的辦公室不是隨便可以讓人進去的,羅建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說出了準入的話語,所以也只能硬著頭皮讓韓清音進入,但很快,他就發現了自己這樣做的愚蠢之處。

    “這是……”韓清音在羅劍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眼尖地瞄到了羅劍桌上那大摞攤開的卷宗。

    羅劍很快明白了韓清音的所指,她看到了自己正在調查的案件資料和她本人的檔案。難道現在要沖過去把那些卷宗藏起來或者直接趕韓清音出門嗎?羅劍懊惱地嘆了口氣,難怪古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不過是看到韓清音而已,自己怎麼就傻乎乎地失去了判斷能力,造成這樣的後果呢?

    “是不是……我進來不太方便?”韓清音看出羅劍的為難,自己站起身來,“那我還是到外面的會客室里去等羅隊長吧。”

    “不用了。”羅劍走過去,將那些卷宗都收起來,“既然已經來了,不知道韓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噢,是這樣的。”韓清音想起了什麼,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塊手帕,“這是那天在片場羅隊長借給我的,我洗干淨了拿來還。”

    羅劍想起來那天在片場拍攝一場凶殺的戲時,韓清音不慎摔倒,擦破了手,自己曾經借了手帕給她擦拭血跡。這件事在當天的晚報和網絡上也曾經傳得沸沸揚揚,說是韓清音拍片受了重傷,以至于第二天片場聚集了大批媒體記者和韓清音的粉絲,鬧得到最後只能調動保安團來處理,當天的戲分也沒拍成。

    說起來,這次韓清音參與拍攝的片子倒是令羅劍本人心里挺不痛快!原因無他,只因這次韓清音擔當女主角的片子是部恐怖片。羅劍本人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對于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從來都是嗤之以鼻,平時生活中對于恐怖驚悚片一流向來是敬謝不敏,沒想到這次卻為了案子親身參與到了其中。

    《十三月怪談》是香港一位新銳導演林芝菲的轉型之作。在這部片子之前,這位年過三十的女導演一直都以拍攝親情片而聞名,此次卻突然改頭換面放出了要拍攝一部超越恐怖片巔峰作品的豪言,更大張旗鼓地起用了外形清純的韓清音來飾演劇中那個性格復雜的女子黃宛玲。故事的背景被定位在現代,但其前因後果卻牽涉到了幾個時代,其中包括清朝末期,民國初以及三十年代,故事講述了在清朝最後滅亡之前,被勒令殉葬的宮女宛玲接受了替慈禧試長生不老藥的命令,在服用了藥物之後,她失去了生命特征,因此被判斷為藥物失敗丟到了亂葬崗。然而,宛玲卻並沒有真正死亡,或者說她不再是活人卻也永遠成為不了死人,藥物的強大效力,令她失去了一切活人應該具備的特征,包括呼吸、體溫、痛覺、知覺,她可以無限次地被殺死,第二天卻又再度復活,但她卻永遠也不再是個活人。

    從在亂葬崗上甦醒那一天開始,宛玲開始了她長達百年的活死人生涯。每一個時代,她以不同的身份生活,嘗試尋找自己的人生,卻只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由于身體的特殊性,她成了橫跨兩界的人,也因此能夠看到普通人不能看到的異界的生物,在三十年代,她以企業家之女的身份活躍在歷史舞台上,愛上了一個男人,卻最終被他殺害,從那個時候開始,一心想要尋找美好生活的宛玲開始轉變。她變得無情卻又渴望尋找真情,在現代社會,她以女法醫的身份生活在都市之中,卻遇上了一連串離奇凶殺案,而案情的背後卻牽扯到了一個不屬于此界的秘密。

    羅劍在三十年代那一場戲中出現,他飾演調查韓清音丈夫死亡原因的警官,在即將接近真相的時候卻被殺害。不知道為什麼,羅劍無端地覺得戲中的那一幕與眼前的情況竟然有著令人驚訝的相似之處。圍繞在韓清音身邊的謎團和那些離奇的案件以及自己的參與,難道說……羅劍為自己腦中突然冒出的韓清音不是人的念頭而感到可笑,他搖搖頭,感嘆自己最近大約是加班加多了,神經有些太緊張。

    “羅隊長,上次的事情真是謝謝你了。”韓清音將手帕遞到羅劍手上。

    “只是小事而已,韓小姐不用放在心上。”羅劍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避開韓清音得手,將手帕接過來。

    “叫我清音就可以了,老是韓小姐韓小姐的叫,羅隊長不覺得很奇怪嗎?”韓清音似是有意無意地湊到羅劍跟前,烏黑長發上的香味一直傳過來,鑽到羅劍的鼻子中,清香得似乎是花草的味道。

    羅劍後退兩步,尷尬地笑笑︰“你是大明星,這麼叫你的話被人寫到報紙上可就不好了,對了,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我讓小金開車送你回去吧。”

    “羅隊長這是下逐客令嗎?”韓清音望著羅劍,清澈的眼神令羅劍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內疚感。

    “不,我的意思是……韓小姐是名人,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我這兒耽誤了豈不是不太好嗎?”

    “今天我沒排日程。”韓清音狡黠地笑,“其實呢,今天我來找羅隊除了要還手帕還有別的事。”

    羅劍困惑地望著眼前的女子,這個韓清音似乎並不如他想象中的單純,她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為了答謝羅隊長的手帕之恩,今天由我做東請羅隊長吃頓便餐不知可不可以呢?”

    羅劍以為自己听錯了,然而韓清音卻不管他的目瞪口呆,高高興興地上前來挽了羅劍的胳膊,拖著他向門外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2:11:59

第二十三章 人魚血(下)

     

    羅劍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老了,所以才會不理解年輕女孩子的想法。其實也不過就是差個六七歲而已,怎麼就覺得隔著那麼寬的一條江呢?

    “羅大哥,快點擺姿勢啊,我要拍了。”韓清音在身旁開心地叫著,拽著羅劍的袖子在大頭貼機器面前擺出各種可愛的表情。

    “大頭貼……”羅劍無奈地搖搖頭。這種機器他以前也玩過,那是在前女友小丘還沒有離開他的時候。談了五年的戀情,最後卻因為自己工作忙碌而導致分手收場,本來不是不傷心的,只不過羅劍本身性格豁達,凶殺科的工作又總是那麼多,所以即使分手,夸張點說,他卻一直都沒有時間去傷心和回想,只在偶爾看到貼在皮夾中的大頭貼時有些落寞。

    “她真的不怕被人看到嗎?”羅劍望著興高采烈的韓清音,滿腦子都是關于她的問號。這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他對o很了解,因為他有她出生至今所有的記錄和檔案,他甚至知道她小時候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傷,那條傷疤的具體位置在什麼地方他都知道,但是那些只是靜態的、公式化的、不動的韓清音,眼前這個活生生的韓清音,會笑會唱會說話,青春得如同一朵剛剛綻放的花朵,充滿了不可預測的各種可能性,沒有在片場的嫻靜和面對媒體時的老練,此刻的韓清音本人就如同鄰家的女孩一般可親,也正因此更令羅劍對她充滿了疑惑。在前一刻,他們在小飯館吃飯的時候,韓清音就曾經直截了當地問羅劍“羅隊長你最近在調查我吧?”而在羅劍窘迫著不知該怎麼回答的時候,她卻又無所謂地笑笑,說是“既然這樣,那就多和我接觸吧!”就這樣,飯後,羅劍被韓清音拖到集市一角猛拍大頭貼。

    這也算是偵查工作吧……羅劍試圖說服自己,但卻發現這樣的借口實在是太蒼白了。

    “請問,你是韓清音嗎?”羅劍回頭,看到一名高中生模樣的男生拿著大概是簽名簿的東西,兩眼放光地盯著正在擺POSE的韓清音猛瞧。

    “我?”韓清音用手指指自己。

    糟了,又來一次!羅劍暗叫不好,正想躲開,韓清音卻已經興高采烈地撲上來,干脆利落地挽住羅劍的胳膊親密地說︰“劍,又有人說我像韓清音哎,我真的那麼漂亮嗎?”

    “漂亮漂亮。”羅劍無奈地接口,偷偷地想要拉開與韓清音的距離。

    “討厭啦,你夸人家怎麼都一幅不甘願的樣子~~”韓清音嬌嗔著將頭靠在羅劍的肩膀上。羅劍只能尷尬地沖男高中生笑笑,對方疑惑地來回看了兩人幾眼,收起本子離開了。

    “上當了。”韓清音等那人走遠了,才笑嘻嘻地將頭從羅劍肩膀上移開,轉頭對羅劍說,“羅大哥的演技不錯啊!”

    羅劍無奈地看著那張笑靨,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被塑料布圍起來的小小空間內,氣氛在那一刻突然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滴鈴~”突來的手機鈴聲令羅劍一震也拉回了他的神智,剛才,只是剎那,為什麼他會產生離韓清音更近些的想法呢?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回來。”韓清音掛掉電話,朝羅劍擠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家里有點事,我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我玩得很開心。”

    “我送你回去吧。”羅劍果斷地做了決定,韓清音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好吧。”韓清音也不推托,轉身率先離開。

    ****

    “先等等。”羅劍攔住韓清音,戒備地看向門內。

    半小時前韓清音接到家中護理肖蘭打來的電話,說是韓母又在鬧別扭不肯吃飯,還發脾氣砸爛了藥碗,吵著要去死,韓清音掛了電話就急急匆匆地趕了回來,然而現在韓家虛掩著的門內卻不合常理地黑洞洞一片,既沒有爭吵的聲音也沒有人活動的痕跡,著實令人感到奇怪。

    羅劍試探性地推了一下門扇,門在走道燈光的照射下滑開去,無聲地讓進了一片金黃,雖然只是門口小小的一塊卻已經足夠讓羅劍看到讓他震驚的一幕——血!殷紅的血仿佛細細的水脈,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蜿蜒著劃出詭異的曲線。

    羅劍听到身後韓清音含混不清的喊聲,想必她也已經看到了。韓家發生了什麼?入室搶劫?或是韓母真的自殺了?身邊沒有帶槍,假設確實是入室搶劫的話,照現在的樣子看來,劫匪大概也應該已經離開了,但還是要小心點。

    “你先別進去,如果有什麼事發生的話,不要管我,逃跑,然後打電話報警。”羅劍輕聲囑咐韓清音,直到驚慌失措的韓清音點頭表示明白了,才深吸了口氣,一腳踢開門扇,閃身進去。

    沒有任何動靜!羅劍在黑暗中蹲伏了一陣,判斷沒有問題之後,才起身摸到開關打開燈,回頭招呼韓清音︰“進來吧。”

    “為什麼不進來?”看到韓清音臉上露出幾乎要昏厥過去的表情,羅劍這才意識到不妙,他迅速回過頭去,心跳在瞬間仿佛停住了!

    頭頂是金黃的燈光,溫暖的,充滿著生機,將韓家的客廳照得燈火通明,然而在那客廳中央,卻存在著仿佛惡魔一樣的物事。

    “媽……”身後的韓清音發出好似老人一般的沙啞聲音,那代表著她已經驚恐到了極點。

    在客廳的中央,跌坐著渾身浴血的怪物,那怪物正抱著一名年輕女孩的尸體,拼命在她脖子上吸吮著,鮮紅色的液體順著那白皙的頸項流下來,落到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嘀嗒嘀嗒的微弱聲響,漸漸地一滴一滴融合到一起,匯成了羅劍之前看到的血流。

    那個是人還是怪物?有那麼一秒鐘的空白,羅劍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他甚至以為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自己在做夢而已,但是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他想起了那幾起失蹤案,想起那個渾身血液被吸干的女孩,想起了韓清音剛才那低低的一聲。

    “媽!”

    這是韓母!!!

    羅劍想也不想,撥通了110。

    ****

    “從醫學角度來解釋的話,韓母就是所謂的“  癥患者”。”郭醫生從醫院辦公室出來,對羅劍說,見羅劍不明白又補上一句,“就是小說中寫到的吸血鬼病。”

    羅劍這才“哦”的一聲恍然大悟。  癥,血液疾病,它能引起患者懼光、肌肉萎縮、貧血等種種癥狀,古代的  癥患者曾有通過吸食或飲用鮮血來使自己感覺舒服的情況,這或許無意中成為了吸血鬼傳說的起源。

    “想不到一切的事情都是一個可憐的老人做的。”郭醫生感嘆,“韓清音這次也不會好過,年紀輕輕的踫到這種事情,也許連前途都要毀了,何況還是自己的母親作出那種事。”

    羅劍低頭不語,在他的腦袋里似乎有誰在吵鬧,無法讓他安心。曾經,好像有什麼線索落入他的眼中,但他卻沒有注意到。

    “別想了,雖然事情結束得倉促,案子總算是破了,接著只要找到那幾個女孩的尸體就能結案了。韓母還是不肯說出尸體的處理地點嗎?”

    羅劍搖搖頭,他到底在在意什麼?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這一切都是韓母一人所為,雖然听起來有些荒謬。韓母並沒有中風,她得的是  癥,她騙了身邊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女兒,她將家中的護理殺害,吸她們的血,然後把她們的尸體藏匿。

    “郭醫生,那個女孩,你還記得嗎?就是在街上被車撞到的那個,她……”

    “我知道,你想問她為什麼能夠失去了血液還像正常人一樣在街上走是嗎?”郭醫生拍拍羅劍的肩膀,“年輕人,別太執著那些無法解釋的問題,也許司機當時記錯了,那個女孩很可能是一開始就被拋在路上而不是被撞倒的。好了,我要回警局去了,你呢?”

    “我……我還有點事要辦。”羅劍想了想,轉身又折了回去。

    “我沒病,你們都走開!”

    遠遠地就听到韓母歇斯底里的聲音,羅劍走到病房的門口的時候,一個鹽水瓶飛了出來,差點砸中他。病房中,幾個護士手忙腳亂地拉扯著韓母,想讓她安靜下來。

    “快打鎮靜劑,快!”護士長忙碌地指揮著,幾個護工沖進來,也幫著制止韓母。

    “她不是韓清音,她不是!她不是我女兒!”混亂中,韓母不停地念叨著同樣的話。

    “病人有狂躁癥狀,快按住她!”

    “針頭折了!”

    “按住她的腳!”

    拉扯中,韓母的病人服被拉開,羅劍下意識地回避,眼光卻不自覺地落到了她的背部,那里!羅劍倒抽了一口冷氣!

    ****

    “隨便坐吧。”黑暗的放映廳內,韓清音獨自坐在前排,美麗的臉孔籠罩在昏昧不明的光線中,看不出什麼表情。

    羅劍遲疑了一下,坐到了靠邊的位置上。

    熒幕上的黑白膠片正上映著上個世紀的風情,三十年代的上海,人力車夫來回穿梭,身著旗袍的妙齡女子裊裊娜娜,留聲機傳出紙醉金迷的婉轉鶯啼。

    “這是我出演的第一部片子。”黑暗中,韓清音的聲音朗朗傳來,“那一年我十六歲,一個人從甦州到上海,什麼都不懂。”

    羅劍望著屏幕上那個韓清音。穿著樣式樸素的旗袍,頭發挽起,有那個年代的風情和不盈一握的脆弱的美。片子不知道是在講些什麼,羅劍只看到稚嫩的韓清音來來去去,著不同的裳,有不同的美。

    “你已經知道了吧,她才是真正的韓清音。”韓清音懶懶地道,那口氣有一種無所畏懼的絕望,她稍微活動了下身體,把自己窩在了座椅當中。

    “嗯。”羅劍回答。在“韓母”的背部他看到了那條真正的韓清音才有的疤痕,那是韓清音小時候出車禍所遺留下的痕跡。

    “她是韓清音,那你是誰?”

    “我?”韓清音想了想,“我是黃宛玲。”

    “黃宛玲是電影中的人物,不是你。”羅劍不知道韓清音在跟自己打什麼啞謎,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必然有一個身份,沒有一個人是沒有身份而需要竊盜虛構人物身份來成就自己的。

    “也對。”韓清音笑笑,“我不是黃宛玲,我是汪美芬。”

    羅劍愣住了,汪美芬,那是韓清音母親的名字。

    “我不是她的女兒。”微弱的光線下,韓清音有一下沒一下地比劃著,“我是她的母親,她才是韓清音,是我領養的女兒。”

    “領養的?”羅劍詫異。

    “我偽造了出生證明,因為我根本生不出孩子。”“韓清音”笑,話語中似乎意有所指。

    “如果你才是汪美芬,為什麼你還能那麼年輕?”羅劍已經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韓清音到底在說什麼?

    電影似乎是到了尾聲,羅劍只感到眼前的屏幕黑了一下,繼而又亮起來,長排的演職員表被打出來。女主角,白梅,男主角……

    女主角,白梅????羅劍不解,女主角不是韓清音嗎?為什麼會是白梅?

    “羅隊長听說過白梅這個人嗎?”韓清音在一旁悠悠地說,順手開了罐可樂喝。易拉罐拉環被拉開時的聲音和氣泡咕嘟咕嘟的聲音突然讓羅劍神經緊張,就仿佛他即將被告知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羅劍覺得渾身僵硬。

    “白梅,30年代紅極一時的影星,曾經出演過40多部影片,在她最紅的時候因遭人嫉妒被毀容,此後消失。羅隊長,我就是白梅。”韓清音轉過臉來,羅劍倒抽一口冷氣。這哪里是面容清純的韓清音,自己眼前的分明就是一張布滿了扭曲刀疤,糾結可怖的臉啊!

    “我無法忍受自己就這樣被人毀了一生,所以想盡了一切辦法要治好自己的臉。臉是治好了,不過卻也付出了代價。”韓清音嘆口氣,“藥物嘛,總有一些副作用的。”

    “我雖然重新得回了美貌,卻也因為那藥物改變了自己的體質。藥很好,它讓我美麗,也讓我年輕,我差點以為那就是傳說中的長生不老藥,可是很快我就發現它並不是!最早一次發作是在解放後沒多久,之後每過二十年,我的舊疾就會復發,發作的時候四肢百骸都仿佛散架一樣的痛,尤其是臉,就好像有人在用燒紅的刀一寸一寸慢慢地慢慢地割你的肉,而緩解這種痛苦的方法就是……”眼前的韓清音似乎是笑了笑。羅劍很熟悉那種笑容,那是在那個美麗青春的韓清音臉上常見的,而此刻在這張丑陋的臉龐上,即使是一樣的動作卻只令人感到可怕。

    “我必須持續一個月補充年輕女孩的血液,否則藥效就會漸漸褪去,直到恢復我本來的樣子。這就是羅隊長你追查案件的全部真相。”

    “那你母親……我是說真正的韓清音又是怎麼回事?”羅劍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壯起膽來與韓清音對話

    “為了掩飾身份,我在二十年前嫁給了那個久病纏身的男人,後來又領養了她。男人死了以後,我負擔起照顧她的責任,如果不是因為她偷吃了我的藥,也不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你的意思是韓清音也吃了那個藥?但是為什麼她會變成那樣?”一想到真正韓清音那張仿佛比八十多歲老太還蒼老的臉龐,羅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藥不是每個人的體質都適合的,她只是剛好產生了……嗯,排斥現象吧。”韓清音攤攤手,“本來已經很多人懷疑為什麼我的相貌一直都不改變,就算我一直刻意掩飾自己的容貌恐怕也隱瞞不了多久,想想剛好有這個機會我就趁機裝作中風辭去了學校的工作。本來我也不想張揚,沒想到在路上被星探發現,也許骨子里還是對熒幕有感情吧,當他們問我叫什麼名字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說了韓清音,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的身份便調換了過來。”

    “可惜她太愚蠢,她偷看到我喝張月月的血,就以為自己靠吸血也能回復原來的樣子,她跟蹤那個追到家里來要簽名的女孩子,又把她殺了。或許這就是報應吧,如果不是因為她做事招搖,我也不至于被你盯上。”韓清音頓了頓,“不過這樣似乎也不錯,秘密永遠不被人發現的話,保密的人也會很無趣啊。”

    “你要干什麼!”羅劍大喝,韓清音不知從什麼地方拔出了一把刀,刀鋒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隱隱的寒光。

    “同一個游戲會令人生膩,我拒絕再玩下去了,所以,再見!”在羅劍能夠有所反應之前,韓清音已經掉轉刀頭,將那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黑暗中,天花板在自己的眼前升高,韓清音,不,應該說是白梅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當年的景象。秋夜,清冷的店堂,那一對朱、碧瞳仁的主僕將魚身形狀的小巧藥瓶遞給自己時說︰“終有一天,你將會為自己的決定付出對等的代價!”

    刀疤攀附的唇角勉強擠出一抹興味的笑容︰“黃宛玲,我比你幸福。至少,當我想死的時候,我可以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

    “這次的案子真的有夠離奇,沒想到韓清音看起來那麼溫柔的一個女孩子會為了幫助自己的母親而殺人,想想不是不可憐的。”小金嘟噥著,一面把玩著羅劍桌上小巧的魚形藥瓶,一面無限唏噓地咂了咂嘴,“羅隊,我們今天下班去吃燒烤好不好?”

    羅劍起身,走過小金的身邊,停頓,抽出他手中的藥瓶,然後拉開門,木門在他的身後砰地合攏,在空曠的走廊上造成了陣陣回音。

    “又是博美集!”將標有博美集字樣的藥瓶揣入懷中,羅劍套上安全帽,發動馬達,猛地一拉油門,摩托車便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2:44:11

第二十四章 三生鏡(上)


    姓名︰照見性別︰大概是男性吧(一直都在變來變去)年齡︰無法判斷,總之很老

    職業︰見形居店主住址︰博美集東市街34~38號

    在這個地球上目前生存著50億以上的人口,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為女性。生性好奇,喜歡算命,並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不只算過一次,采取的手段可以是看相,稱骨,塔羅或是其他稀奇古怪的方式,不管是采用那一種方法,不管在哪一個國家,身處什麼樣的環境,算命的目的只有一個——了解未知的那部分時間中的自己,我也一樣。

    “聶欣羅,你現在要回去嗎?”

    “嗯,反正也沒什麼事了,干脆早點回去。”我沖韓築擺擺手,“有什麼事情的話打我電話就好。”

    “不麻煩的話,再等一下好嗎?有件東西想托你帶給聶教授。”

    聶教授就是我的父親,全稱是聶天向,今年五十有三,兼職成南文大歷史系的客座講師,算是在這個行業有點小名氣,正體則是一家窮酸破爛盡賠錢的古董店店主,不管外面風光如何,在我這個不孝的女兒看來也不過就是個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的老頭罷了。

    “這是前些時候去西安參加學術交流會的時候當地一名古鏡愛好者贈送的收藏品,托我轉交給聶教授,所以干脆麻煩你帶過去了。”韓築將一口用層層紅布包裹的包袱遞給我,“從年代上來看大概是明朝的用品,不是多麼珍貴,不過听他的說法倒是有點意思。”

    “他說什麼了?”我將包袱接過來,看也不看一眼就塞到包中,我向來對那些古物興趣缺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老頭的逆反心理作祟,總之打小開始我就對那些別人奉若至寶的古董當破爛一般不屑一顧。

    “他說,這面鏡子可以讓人看到自己的前世來生。”韓築憨厚地笑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這個從浙東鄉下考進城的小伙子有著現代人身上鮮少可見的質樸與純真,這也是老頭一直非常中意他的緣故。

    “那可是不得了。”我也笑,如果真有那麼神奇的話又怎麼會舍得隨隨便便送人?

    “我先走了,有空來家里吃飯,老頭一直吵著要見你,我看你干脆過繼到我們家當他兒子算了,一定比我這個不孝的女兒更合襯聶教授子嗣的身份。”

    “沒……沒有的事。”听了我的話,韓築頓時手忙腳亂,臉紅得像個大蝦,“我……我高攀不上的。”

    “說什麼呢,是我們家老頭高攀不上你才對。”我大笑。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們家那個神神叨叨的老頭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培養出這樣出色兒子的有福之人,如果韓築能夠真正被收為養子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雖然,我一直知道他是喜歡我的,只是我的心卻不在他身上。

    “我走了,明天見。”我再度擺擺手,轉身離去,突然間想到一句歌詞,感情說穿了,不過是一人掙脫了另一人去撿。

    “欣羅,我等你很久了。”在家門口的小巷,果不其然地遇到了那個克星,也不知道今天是著了什麼道。

    “讓開,我要過去。”對于那張英俊的臉孔,我絲毫不打算給他任何好臉色看,既然已經分手了也就沒必要再糾纏不休、藕斷絲連,我的性格向來如此,何況當初是他先提出。

    “欣羅,當初是我不好,我不應該一時喪失理智,作出對不起你的事。”張睿臉色憔悴,英俊的臉容上幾綹亂發垂下,有種電影中浪子一般的形狀。這副模樣,早些年我一定叫他吃得死死,可惜現在的聶欣羅早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張睿,如果你再敢出現在我面前說些三流編劇都不屑用的陳詞濫調,小心我打電話報警。”我冷言,“我們已經分手三個月零十四天了,你我早已毫無瓜葛。”

    “欣羅!”他情急,伸手來抓我,被我就勢抓住,一把扭到背後,痛得他齜牙咧嘴,哇哇直叫。

    “看吧,你已經忘了你前任女友學過武術是不是?”我有些自嘲地笑,曾經他說欣賞我就是因為我的與眾不同,分手的時候也是他說我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女人味,正著說,反著說,不過薄薄兩層嘴唇皮而已。

    “欣羅,你,你,你原諒我。”張睿依然執著,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浪子回頭那樣的天方夜譚我才不會相信,何況他拈花惹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找你現任女友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我松手,看他要跟過來,又轉身,揚起拳頭,“如果你再敢出現在我面前,下一次就絕對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說完,掉頭離開,再不願看他那張苦瓜臉一眼。走了很遠,突然覺得眼眶濕濕的,不知道眼淚為什麼竟然流下來。

    “爸,韓築托我帶東西給你。”我將背包卸下來,胡亂地拿出那個紅包袱,遞給穿著小汗背心正很沒樣子地邊喝酒邊看報紙的老頭。

    “噢,是那面鏡子啊。”老頭放下報紙,“丫頭,你,你是不是哭過了?”

    “沒有的事,大概是進了沙子迷了眼。”我強硬地回復,“今天下午在研究室吃了點糕點,現在肚子還不餓,你們不用管我,晚些時候我會自己弄來吃。”

    “丫頭,丫頭!”將老頭的聲音拋在身後,我用力關上門,撲到床上,用力將被子卷到身上,張睿,你這個王八蛋!!

    恍恍惚惚地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大大的花園,一座高高的花閣,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對著鏡中的自己,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小姐,您就不要再哭了,嫁給史部尚書也不是什麼壞事,門又當戶也對,簡直就是天作之合。何況尚書大人他年輕英俊又有才華,京城不知道多少名媛千金眼巴巴盼著望著想要進他的門,難得尚書大人就喜歡小姐您一個,您怎麼還就看不上人家了。”

    “梨香,你不要勸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他啊,我根本就不想嫁給那個什麼尚書大人。”

    “小姐,您真是……唉……”丫頭輕聲嘆息,轉身離開了。

    “葉大哥,為什麼你還不來呢,不是說好了,三月初十,中郎府後院,不見不散嗎?”鏡中的我無力地垂下了螓首。

    “叮鈴鈴~~~~~~~~”鬧鐘撕心裂肺地吼叫著,我迷迷糊糊地從被窩中伸出一只手,將鬧鐘舉到眼前,就著朦朧的夜光,看到鬧鐘上的指針顯示,凌晨十二點。

    有沒有搞錯啊,誰把鬧鈴調到這個時間段的!我趴下,打算繼續睡,肚子卻恰時地提出了抗議,想起來了,我還沒吃晚飯。

    有些不情願地爬起來,我打開燈。算了,干脆去弄點好吃的吧。推開門出去的時候,我並沒有看到,在我的書桌上,一面圓形的銅鏡靜靜地閃爍著詭異的光彩。

    “所以你就那樣把他趕回去了?”王敏問我,一面不忘飛快地將酒精爐上剛燒至沸騰的試管移開,打開碘酒瓶取了一點碘酒滴入試管中,刺啦一聲,試管中冒出難聞的臭氣,其中的液體瞬間沸騰變作桃紅又變血紅。

    “嗯,有什麼高見?”我用手驅逐難聞的臭氣,化學這東西還真是麻煩,還好我念的是機械。

    “做得很正確。”王敏滿意地將已經整個變成血紅的試管擱到旁邊的試管架上,順手抽出一張面紙擦了擦手,“對那種花花公子你這樣還算客氣的,如果是我的話,也許已經潑硫酸上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3:06:33

第二十四章 三生鏡(下)

     
  
    我尷尬地笑笑,看來得罪什麼人都好,就是千萬不能得罪念化學的女人。

    “小姐,明天上山祈福就穿這身衣服您看好不好。”梨香連拖帶拽地抱了一大堆各色衣服出來,她人本就長得較小,再被那堆衣服一遮,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就這……這件……哎喲!”

    我好氣又好笑地看她摔倒在一堆衣服上,狼狽至極的樣子,頭上的發髻東倒西歪。

    “這件鵝黃色的紗裙最襯小姐您的膚色了,穿起來真的就像畫里的仙女一樣呢~”梨香倒是滿不在乎,小丫頭拍拍手,從地上爬起來,又利索地將一大捧衣服挨個撢去了灰塵,抱到一旁桌子上。

    “小姐就穿這件好不好?”她興奮地從那堆衣服中抽出一件鵝黃色挽袖墜金腰帶的長羅裙給我,繡著木蓮花紋的裙衫在初春的陽光下顯得素雅而美麗。

    “就依你的意思吧。”我笑,這丫頭簡直比我還要興奮,不過就是上積香山燒香祈福而已啊。不過話說回來,長這麼大,別說是她就連我都還沒有出過幾回府,想到這,不知怎麼的我的心情也變得雀躍起來。

    “小姐,您,您快逃!這里奴婢替您擋著!”我驚慌失措地躲在梨香身後,小丫頭的手里緊緊攥著一根細細的樹枝,心虛地揮舞著,我知道面對眼前那幾名人高馬大的悍匪,她並不比我鎮定多少。

    轎子翻倒在身後,轎夫們早就逃了個一干二淨,護院的武夫王大和周全也已經被敵人放倒,此刻遠近四下皆無人,整條僻靜的小徑上只剩下我們兩名弱女子面對這一群狼虎。

    “早听說中郎府的小姐生得美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為首的男子走上前來,學文人作一個揖,文縐縐地說。

    “你們想干嘛?”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我知道現在即使逃也沒用,索性從梨香身後走出。

    “小姐,您……”梨香慌忙想要阻攔,卻被我制止。

    “沒關系。”我安慰小丫頭,轉頭對那群人說,“幾位想必是沖著我堇瑟而來,還請高抬貴手放過我的丫環。”

    “小姐!”梨香听到我的話,急得叫出聲來,連連跺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 ,真沒想到堇瑟小姐你竟然還是個性情中人,好吧,我答應你,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做我的夫人,這個小丫頭我包她無事。”匪首像是吃了一驚,隨即趕忙向我允諾,色迷迷的眼楮直往我身上瞟。

    “你做夢!”梨香听了匪首的話氣得幾乎跳起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說,“小姐,我們快走!大不了梨香一死,再怎麼樣也要保住小姐您的名節!”

    “梨香,我們逃不掉的。”我將手從她掌中抽出。真是悲哀,我岳堇瑟錦衣玉食活了十六年,最後竟落得這樣下場,罷罷罷,都是命。

    “你說的,絕不對她動手?”我走上兩步,抬頭勇敢直視匪首。也許是被我的鎮定震懾,人高馬大的漢子蠕動著嘴唇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梨香,你快走!”我頭也不回地喊。

    “小姐!”

    “快走!”我大喝,“听到沒有,走!回去稟告爹娘,說堇瑟我這輩子沒法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了,來世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兩位老人家!”

    “小姐!”我俯身撿起一塊小石子沖梨香丟過去,“走,听到沒有!”

    “小姐……”梨香嗚咽著,提了裙擺向後倒退,直到走出很遠,才咬咬牙轉身跑開。

    “好了,現在我來處理我們的事情。”我說,手心中攥著剛剛從發髻上悄悄取下的發簪,“爹、娘,女兒今日命絕于此,你們一定要替女兒報仇!”想也不想,我將發簪高高舉起,沖著自己的咽喉扎下。

    “隨隨便便放棄生命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雙手突然火辣辣地疼,天旋地轉中我丟開簪子,摔倒在地。金色的陽光從枝縫間灑下來,我看到在滿目的金色之中有張英俊的臉龐沖我微笑。

    “張睿!”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一身的冷汗。黑夜中,枕畔的鬧鐘閃爍著淡淡的熒光,凌晨十二點,又一個凌晨十二點。

    ****

    “也就是說你最近天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王敏抄著勺往天平的一邊小心地添加乳白色的粉末,不動聲色地問。

    “嗯……”我嘆口氣,兩個眼楮幾乎要閉起來,眼圈下深深的黑色眼袋解釋了我為何精神不足的原因,“我已經一個星期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每天晚上都作那個夢,每天都是前一晚夢的延續。”我趴在實驗台上,沒精打采地說,“最可氣的就是,那個白痴竟然也在我夢里!”

    “張睿?”王敏利索地將稱量完畢的粉末倒入擱置在一旁的拉面中,拌了拌,用秀氣的姿勢開始飛快進食。

    “你……剛剛往里面倒了什麼?”

    “味精。”王敏抽個空,一面抹嘴一面回答我。

    “哦……”我沒什麼想法地應了一聲,我這個古怪的死黨,不熟悉她的人都當她魔女一個,就連走路都統統繞離她三米以上。

    “所以你把這面鏡子帶過來了?”王敏的眼神投注到我手邊的圓形銅鏡上,“因為韓築說這面鏡子可以讓人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來世,所以你懷疑自己的夢與這面鏡子有關?”

    “唔,雖然我本來是不相信這些的,但是眼下似乎也只有這麼懷疑了。王敏?”我摸摸自己的臉,“干嗎這麼看我,我臉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欣羅,你臉紅了。”王敏歪著頭看了我半晌,最後做出總結,“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沒有。”我跳起來叫。

    “你看你的反應,沒有才怪。”王敏不懷好意地笑,“你夢到的不只是張睿一個人吧。”

    我倒吸一口冷氣,眼前這個帶著老氣黑框眼鏡看似貌不驚人的女孩子真真是個魔女!我不僅夢到了張睿,我也夢到了……韓築。

    佛說前生因,今世果,來世報。如果這個夢是真的,那麼只能說是造化報應,今世叫我再遇到他們兩個,糾纏其中。

    張睿是葉禁,是劍客,是救了岳堇瑟一命並成功虜獲她芳心的人;韓築是趙恭,是史部尚書,是那個在皇苑賞花會上見了岳堇瑟一面就此對她念念不忘,最後向岳家老爺提親的人。兩個男人,兩種性格,一個奔放不羈,如同烈馬;一個謙恭儒雅,有如皓月,兩個男人,心之所系,就是那個岳堇瑟。

    “敏敏,你說我跟張睿弄成如今這樣,到底還是前世我欠他嗎?”

    王敏冷冷瞥我一眼︰“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我只是想說,如果那個夢是真的……我的意思是……”

    “你是想說,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麼這輩子張睿負你就是命運使然,是來討要你前世欠他的債?”

    “我……”被王敏銳利的眼神注視著,我忍不住低下頭去,“你也知道,岳堇瑟最後還是沒有嫁給葉禁……”

    “岳堇瑟最後為什麼沒有嫁給葉禁?”

    “因為……因為葉禁最後沒有依約來接她。”

    “那這是岳堇瑟的錯還是葉禁的錯?”

    “……”

    “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了一個沒有功名沒有家世連行蹤都飄忽不定的男人,放棄前途光明,人品、家世都令人羨慕的未婚夫,私訂終生不算,到最後還不惜違抗自己的父母,不惜悔婚,甚至威脅說就算一死也要嫁給那個男人,與父母訂下最後那個賭約,這樣的作為,你到現在還覺得是她欠那個葉什麼的嗎?”

    我想到高樓上的岳堇瑟,那一夜臉上絕望孤楚的神情。

    最後的賭約,岳堇瑟與她的父母賭,與趙恭賭,與自己的命運賭,與那個像風一樣的男子賭。最後的一夜,明日出嫁張家。

    提前一個月早早放出了消息,三月十一,岳家嫁女,三月初十,有心人相約中郎府後院,非見即死,天人相絕。

    然而,葉禁最後仍然還是沒有來。

    “也許葉禁是因為什麼事耽……”

    “你現在在干什麼?”王敏放下筷子,嘆口氣,“你看看你在干什麼?聶欣羅,你竟然到現在還沒醒!”

    “我……”

    “你還在為那個人找借口,為他的出軌,為他的不專找借口,你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怪自己,怪岳堇瑟,怪前世的那個自己負了他,老天,我從來不知道堅強如你會有這樣愚蠢無知的時候!”

    我默然,王敏說對了,我至今還沒有忘了那個他。

    “小姐,哦,不,夫人,老爺讓我把這件衣服給您送來。”

    默默睇了一眼梨香手上的輕薄霓裳,素白色的紗裙,繡著月金色的鈴蘭圖紋,雅致、秀美,而我只是別過頭去隨口道︰“就擱在那里吧。”

    “夫人,您試穿一下吧。”梨香見我不搭理,慌慌張張地過來要替我換衣服,“前幾日鄭掌櫃的送布過來的時候,您不是多看了這匹布幾眼嗎?誰想到老爺竟然注意到了,還特別囑咐人偷偷買了下來又邀了京城最好的裁縫替您連夜縫制了這件裳,就為了可以趕在您生辰當天送給您。”

    “那就替我謝謝他。”我冷淡地說,不帶任何一絲感情。身已是張家的身,心卻還是葉家的心。

    “小姐!”梨香急得直跺腳,“您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都已經嫁過來半年多了,老爺對您又是那麼好,吃穿用行,哪樣不是照顧得妥帖周到,絲毫不差,您怎麼就不肯給老爺一點好臉色看?難不成、難不成您還記掛著那個把您拋棄的負心賊子嘛!”

    “他有名字!”我猛然咆哮,心頭像被人狠狠扎了一針,痛得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你听好,我不管趙恭給了你多少好處,我這輩子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我岳堇瑟,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只愛葉禁一個,就算他死了,就算他不要我了,我的心里永遠永遠也只會記著他一個人!”

    當啷一聲,門口一聲脆響。我扭頭看過去,是趙恭慘白著臉色站在門口,腳下一個翻覆的盆,新鮮的蔬果滾了一地。突然之間,我感到,內疚!然而,我卻依然狠心對他說︰“你都听到了?”

    看著他點頭,我的胸口莫名堵得慌,但是我繼續說︰“那最好,既然說清楚了,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你本就知道我心中另有所系,現在只不過是說白了而已,反正我已經嫁入你張家的門,往後人前我會給足你面子,人後你卻不必指望我會對你怎樣,我的心早就給了那個人,這輩子陪著你的不過是我岳堇瑟這副空皮囊而已!”

    “啪”的清亮響聲,我驚愕地望著他舉在半空中的手。

    “你打我?”

    他回過神來,看著自己的手,神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反反復復,不知在想什麼,末了,終于說出話來︰“你走,我不要你了。”

    “你說什麼?”我不敢置信。這是那個老好人趙恭,他竟然對我說這種話。

    “休書我會寫完讓梨香帶回,你可以走了。”

    “我……”

    “走吧,我留不住你。”他背過身去,離開。走到門口又停住︰“天冷了,走的時候記得多穿件衣裳。”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本來高大的身形,在此刻竟然顯得無比矮小,矮小而淒愴。

    “葉禁,我自由了,我要找到你,然後,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我的心吶喊著,在藍天下,我奔跑自由,如同一只出籠的鳥。

    “欣羅,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願意回到我身邊嗎?”

    我看著眼前的張睿,英俊、高大,此刻不知為何竟然又多了幾分邪魅。

    岳堇瑟離開了趙恭,岳堇瑟依照自己的心意去找葉禁,哪怕得罪所有人,哪怕負了趙恭,她只不過是尊重自己的心,按照自己的心去走自己的路而已,這樣的岳堇瑟,未必討人喜歡,但是卻倔強得可愛,那麼我呢?我明明知道自己仍然還愛著張睿,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出軌,只是這一次我真的倦了。吵架,分開,復合,再吵架,再分開,再復合,我的心不是鐵做的,我到底能容忍他到什麼時候?我問自己?答案我不敢去想,所以這次我鐵了心要走,但是現在,知道了岳堇瑟的故事,我又該怎麼辦?

    “欣羅,你知道我對你是認真的,我只是無法拒絕那些投懷送抱的女孩子而已。”

    “無法拒絕?”我咀嚼著這四個字,感到莫名好笑。無法拒絕?事情到了這一步,你還要把責任推給別人嗎?我怎麼偏偏就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一個敗類!

    “欣羅,你還不肯原諒我嗎?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怎麼做?我問自己。岳堇瑟是我,我是岳堇瑟,我會怎麼做?岳堇瑟會怎麼做?鏡子告訴我前世,為什麼還沒來得及告訴我今世便就此打住?

    “欣羅,你會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

    我愣住︰“你說什麼,張睿?”

    “我說,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張睿笑,手中黑洞洞的金屬管對著我。

    砰——什麼都沒了。

    醉半山,我的腳步凝住。我看到葉禁坐在靠窗的雅座談笑風生,半年不見,他還是那麼瀟灑,那麼出眾,他的笑容依然明朗而充滿桀驁。

    “葉……”我想叫,聲音卻在那雙玉臂環上他的雙肩時被硬生生堵住。

    “這位客人,您坐這邊可以嗎?客人?”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繞過桌椅,繞過歡宴的人群,朝向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葉禁,真有你的,什麼女人都叫你吃得死死的。”對座的大胡子嚼著雞腿模模糊糊地說。

    “那個娘們,叫什麼來著,岳……岳……”

    “岳堇瑟。”娼娘在一邊拍手叫,“我答對了對不對?葉禁,你要獎勵我。”

    葉禁笑笑,仰頭一口酒嘴對著嘴哺給娼娘。

    我突然覺得渾身發涼,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笑話。我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的袍子,那是臨出張府門時,趙恭替我圍上的。

    大胡子,匪首;俠客,葉禁。腦中一串名詞串成一線,丁冬丁冬,歡快地笑。

    “葉禁。”我整整衣冠,走過去。

    “……堇瑟。”看到我的出現,他只是吃驚了一下,又迅速恢復正常,“張夫人,真巧。要不要一起坐坐。”

    我也笑︰“已經不是張夫人了,夫家剛剛休了妾身呢。”

    葉禁愣住。

    “是為了你哦!”我嬌笑,看到案頭葉禁的劍。一兵雙刃,刃生兩翼,是把好劍。

    “你不該為了我放棄一切的。”葉禁回過神來,像是不好意思挪開幾寸,“過來坐。”

    娼娘想要抗議,被葉禁無聲地制止。

    我,岳堇瑟,姿容出眾豈是煙花之地的女子可比?

    “你們先出去吧。”再一眼,葉禁已是心領神會。

    “葉禁,你現在還肯要我嗎?”看所有人離去,我湊到他近前,問。一吐一吸,近在咫尺。

    “可你已經是他人婦了哦!”葉禁像是為難,摟住我的腰,手點著我的鼻尖。我想起以前,他也曾經溫柔地抱著我,點著我的鼻尖罵我是小淘氣。

    “你是嫌棄妾身的身體不干淨了嗎?”我鬧,撲到他的胸口,听他胸膛中心髒撲通撲通,一下一下又一下。

    “怎麼可能?”他環住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你至深。”

    “那那日你為何不來接我?”

    “我……我到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騙人!一夜天白,從頭至尾,我連眼楮都沒閉過,怎麼可能離開。

    “你出嫁那天,我可傷心了好久。”

    “有多傷心?”我仰起頭來問。

    “傷心得連心都快碎了。”

    “我不信。”

    “小淘氣,要不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葉禁寵溺地揉我的發。

    “好啊,那就掏出來吧。”我冷笑,雙刃劍已出,若不見血必不罷休。

    “你……”他不敢置信地跳離幾步,胸口一道血痕,入肉三分。

    真是可惜,一擊不成,我大概已無機會。

    “臭娘們,對你好點,你別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他叫囂,一張臉猙獰恐怖,尤勝修羅,我怎麼就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把劍拿來!”他一躍而起,向我沖來,劈手就要奪劍。真是好笑,當日他說為了防身教我劍招,卻不想我竟然也有幾分天資,自嫁入張府後依然勤學不輟,小有所成,如今這劍招卻反使了來對付他。

    “兩生花,兩星移!”我一面笑,一面使出劍招。我知道自己敵他不過,且看他氣急敗壞,倒是一件樂事。

    “劍還我。”他一個跟斗躍到我身後,伸手制住我。

    “來世吧!”我笑,倒手將長劍插向腹部。

    “欣羅,你有沒有事。嚇死我了!”王敏匆匆趕到醫院,大吼大叫的,弄得一病房的人都仇恨敵視地看她。

    “我沒事,倒是韓築。”我看向病床上的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雖然已經脫離危險期,要恢復恐怕還要一陣子。

    “有沒有搞錯哦!”王敏一拍額頭癱坐到椅子上,“你還真不是普通的霉,怎麼這麼傳奇的事情都給你遇上了,張睿呢?”

    “抓起來了。”我嘆口氣,遞個削好的隻果給她,“什麼不好玩,玩槍。”

    “他倒還真舍不得你啊,為了挽回你,連這招都用上了?”

    “開什麼玩笑,他不過就是個獨佔欲發作的神經病,你別把我跟他扯上干系,寒死我了!”

    王敏驚訝地看我,一面連連捶胸口,大概被隻果噎住了。

    “你想通了?”

    “切,我這麼瀟灑的人,怎麼可能被個神經病困一輩子。”我鄙夷地看她,“不過張睿老爹朝里當得大,沒準這次還不會被重判,真令人氣憤!”

    “算了算了,反正我看他再也不敢來惹你了!”王敏一副怕怕的樣子,“我听我哥說了,說他們刑警趕到時,你已經把張睿揍得不省人事了!”

    “廢話!有個人拿槍指著你,不反抗干什麼!”我冷笑,“誰讓他動我的人!”

    “趙恭?”

    “你醒了?”

    “嗯。”

    “葉禁已經被關押在大牢中了,他就是刑部跟了很久的那個江洋大盜,這次竟然誤打誤撞讓我抓到。”

    “趙恭?”

    “覺得哪里不舒服?我再晚到一步的話,大概就真的救不到你了……堇瑟?”

    “趙恭?”

    “嗯?”

    “我還能再回來嗎?”

    “傻丫頭,你現在就在趙府啊……”

    ****

    “唔……這個故事還算可以吧。”照見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鏡,關掉一旁的投影儀。

    “嗚哇,誰蒙我的眼楮,快快快,快拿開!”

    “照老頭,你連我都不認識了?”

    “死丫頭,誰跟你說我是老頭了!”

    “那叫你照老太好不好?”言商笑嘻嘻地挪開手,坐到椅背上,“又在收集故事了啊?”

    “廢話,哪個作家不收集故事的。別叫我老太!”

    “你不是作家,你是個妖怪。”

    “去去去,小孩子別亂說話,我哪里不像個作家了!”

    “隨你啦,這次的故事怎麼樣?”

    “還算不錯。”一提到故事,照見就來了興致,“那個人類女孩子想象力還挺豐富的,我不過把幻鏡放出去,又給了她一點小暗示,她竟然能夠編這麼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給我,還真是小說看多了。”

    “噢,你騙人嘍,又拿假三生鏡出去了!”

    “噓噓,別拆我招牌。三生鏡是我鎮店之寶,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放出去。”何況我還要拿它梳妝打扮呢,後半句話在心里滾了一圈,倒是沒有說出口。

    “好了,不跟你瞎掰了。我來是要告訴你,最近做生意當心點,有個警察盯上我們了。”

    “警察有什麼了不起,干嗎這麼緊張。”

    出人意料的,這次言商並沒有笑嘻嘻地反駁。

    “怎麼了?”

    “是他,他回來了!”

    “他?”

    “他!”

    “嗯,是他。”

    “這樣嘛……我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我還要去通知其他人。”言商跳下椅背,躍入一面鏡中,消失無蹤。

    他回來了?那個連三生鏡也照不出過往的男人?

    照見枕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7 23:07:56

第二十四章 三生鏡(下)

     
  
    我尷尬地笑笑,看來得罪什麼人都好,就是千萬不能得罪念化學的女人。

    “小姐,明天上山祈福就穿這身衣服您看好不好。”梨香連拖帶拽地抱了一大堆各色衣服出來,她人本就長得較小,再被那堆衣服一遮,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就這……這件……哎喲!”

    我好氣又好笑地看她摔倒在一堆衣服上,狼狽至極的樣子,頭上的發髻東倒西歪。

    “這件鵝黃色的紗裙最襯小姐您的膚色了,穿起來真的就像畫里的仙女一樣呢~”梨香倒是滿不在乎,小丫頭拍拍手,從地上爬起來,又利索地將一大捧衣服挨個撢去了灰塵,抱到一旁桌子上。

    “小姐就穿這件好不好?”她興奮地從那堆衣服中抽出一件鵝黃色挽袖墜金腰帶的長羅裙給我,繡著木蓮花紋的裙衫在初春的陽光下顯得素雅而美麗。

    “就依你的意思吧。”我笑,這丫頭簡直比我還要興奮,不過就是上積香山燒香祈福而已啊。不過話說回來,長這麼大,別說是她就連我都還沒有出過幾回府,想到這,不知怎麼的我的心情也變得雀躍起來。

    “小姐,您,您快逃!這里奴婢替您擋著!”我驚慌失措地躲在梨香身後,小丫頭的手里緊緊攥著一根細細的樹枝,心虛地揮舞著,我知道面對眼前那幾名人高馬大的悍匪,她並不比我鎮定多少。

    轎子翻倒在身後,轎夫們早就逃了個一干二淨,護院的武夫王大和周全也已經被敵人放倒,此刻遠近四下皆無人,整條僻靜的小徑上只剩下我們兩名弱女子面對這一群狼虎。

    “早听說中郎府的小姐生得美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為首的男子走上前來,學文人作一個揖,文縐縐地說。

    “你們想干嘛?”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我知道現在即使逃也沒用,索性從梨香身後走出。

    “小姐,您……”梨香慌忙想要阻攔,卻被我制止。

    “沒關系。”我安慰小丫頭,轉頭對那群人說,“幾位想必是沖著我堇瑟而來,還請高抬貴手放過我的丫環。”

    “小姐!”梨香听到我的話,急得叫出聲來,連連跺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 ,真沒想到堇瑟小姐你竟然還是個性情中人,好吧,我答應你,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做我的夫人,這個小丫頭我包她無事。”匪首像是吃了一驚,隨即趕忙向我允諾,色迷迷的眼楮直往我身上瞟。

    “你做夢!”梨香听了匪首的話氣得幾乎跳起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說,“小姐,我們快走!大不了梨香一死,再怎麼樣也要保住小姐您的名節!”

    “梨香,我們逃不掉的。”我將手從她掌中抽出。真是悲哀,我岳堇瑟錦衣玉食活了十六年,最後竟落得這樣下場,罷罷罷,都是命。

    “你說的,絕不對她動手?”我走上兩步,抬頭勇敢直視匪首。也許是被我的鎮定震懾,人高馬大的漢子蠕動著嘴唇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梨香,你快走!”我頭也不回地喊。

    “小姐!”

    “快走!”我大喝,“听到沒有,走!回去稟告爹娘,說堇瑟我這輩子沒法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了,來世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兩位老人家!”

    “小姐!”我俯身撿起一塊小石子沖梨香丟過去,“走,听到沒有!”

    “小姐……”梨香嗚咽著,提了裙擺向後倒退,直到走出很遠,才咬咬牙轉身跑開。

    “好了,現在我來處理我們的事情。”我說,手心中攥著剛剛從發髻上悄悄取下的發簪,“爹、娘,女兒今日命絕于此,你們一定要替女兒報仇!”想也不想,我將發簪高高舉起,沖著自己的咽喉扎下。

    “隨隨便便放棄生命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雙手突然火辣辣地疼,天旋地轉中我丟開簪子,摔倒在地。金色的陽光從枝縫間灑下來,我看到在滿目的金色之中有張英俊的臉龐沖我微笑。

    “張睿!”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一身的冷汗。黑夜中,枕畔的鬧鐘閃爍著淡淡的熒光,凌晨十二點,又一個凌晨十二點。

    ****

    “也就是說你最近天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王敏抄著勺往天平的一邊小心地添加乳白色的粉末,不動聲色地問。

    “嗯……”我嘆口氣,兩個眼楮幾乎要閉起來,眼圈下深深的黑色眼袋解釋了我為何精神不足的原因,“我已經一個星期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每天晚上都作那個夢,每天都是前一晚夢的延續。”我趴在實驗台上,沒精打采地說,“最可氣的就是,那個白痴竟然也在我夢里!”

    “張睿?”王敏利索地將稱量完畢的粉末倒入擱置在一旁的拉面中,拌了拌,用秀氣的姿勢開始飛快進食。

    “你……剛剛往里面倒了什麼?”

    “味精。”王敏抽個空,一面抹嘴一面回答我。

    “哦……”我沒什麼想法地應了一聲,我這個古怪的死黨,不熟悉她的人都當她魔女一個,就連走路都統統繞離她三米以上。

    “所以你把這面鏡子帶過來了?”王敏的眼神投注到我手邊的圓形銅鏡上,“因為韓築說這面鏡子可以讓人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來世,所以你懷疑自己的夢與這面鏡子有關?”

    “唔,雖然我本來是不相信這些的,但是眼下似乎也只有這麼懷疑了。王敏?”我摸摸自己的臉,“干嗎這麼看我,我臉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欣羅,你臉紅了。”王敏歪著頭看了我半晌,最後做出總結,“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沒有。”我跳起來叫。

    “你看你的反應,沒有才怪。”王敏不懷好意地笑,“你夢到的不只是張睿一個人吧。”

    我倒吸一口冷氣,眼前這個帶著老氣黑框眼鏡看似貌不驚人的女孩子真真是個魔女!我不僅夢到了張睿,我也夢到了……韓築。

    佛說前生因,今世果,來世報。如果這個夢是真的,那麼只能說是造化報應,今世叫我再遇到他們兩個,糾纏其中。

    張睿是葉禁,是劍客,是救了岳堇瑟一命並成功虜獲她芳心的人;韓築是趙恭,是史部尚書,是那個在皇苑賞花會上見了岳堇瑟一面就此對她念念不忘,最後向岳家老爺提親的人。兩個男人,兩種性格,一個奔放不羈,如同烈馬;一個謙恭儒雅,有如皓月,兩個男人,心之所系,就是那個岳堇瑟。

    “敏敏,你說我跟張睿弄成如今這樣,到底還是前世我欠他嗎?”

    王敏冷冷瞥我一眼︰“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我只是想說,如果那個夢是真的……我的意思是……”

    “你是想說,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麼這輩子張睿負你就是命運使然,是來討要你前世欠他的債?”

    “我……”被王敏銳利的眼神注視著,我忍不住低下頭去,“你也知道,岳堇瑟最後還是沒有嫁給葉禁……”

    “岳堇瑟最後為什麼沒有嫁給葉禁?”

    “因為……因為葉禁最後沒有依約來接她。”

    “那這是岳堇瑟的錯還是葉禁的錯?”

    “……”

    “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了一個沒有功名沒有家世連行蹤都飄忽不定的男人,放棄前途光明,人品、家世都令人羨慕的未婚夫,私訂終生不算,到最後還不惜違抗自己的父母,不惜悔婚,甚至威脅說就算一死也要嫁給那個男人,與父母訂下最後那個賭約,這樣的作為,你到現在還覺得是她欠那個葉什麼的嗎?”

    我想到高樓上的岳堇瑟,那一夜臉上絕望孤楚的神情。

    最後的賭約,岳堇瑟與她的父母賭,與趙恭賭,與自己的命運賭,與那個像風一樣的男子賭。最後的一夜,明日出嫁張家。

    提前一個月早早放出了消息,三月十一,岳家嫁女,三月初十,有心人相約中郎府後院,非見即死,天人相絕。

    然而,葉禁最後仍然還是沒有來。

    “也許葉禁是因為什麼事耽……”

    “你現在在干什麼?”王敏放下筷子,嘆口氣,“你看看你在干什麼?聶欣羅,你竟然到現在還沒醒!”

    “我……”

    “你還在為那個人找借口,為他的出軌,為他的不專找借口,你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怪自己,怪岳堇瑟,怪前世的那個自己負了他,老天,我從來不知道堅強如你會有這樣愚蠢無知的時候!”

    我默然,王敏說對了,我至今還沒有忘了那個他。

    “小姐,哦,不,夫人,老爺讓我把這件衣服給您送來。”

    默默睇了一眼梨香手上的輕薄霓裳,素白色的紗裙,繡著月金色的鈴蘭圖紋,雅致、秀美,而我只是別過頭去隨口道︰“就擱在那里吧。”

    “夫人,您試穿一下吧。”梨香見我不搭理,慌慌張張地過來要替我換衣服,“前幾日鄭掌櫃的送布過來的時候,您不是多看了這匹布幾眼嗎?誰想到老爺竟然注意到了,還特別囑咐人偷偷買了下來又邀了京城最好的裁縫替您連夜縫制了這件裳,就為了可以趕在您生辰當天送給您。”

    “那就替我謝謝他。”我冷淡地說,不帶任何一絲感情。身已是張家的身,心卻還是葉家的心。

    “小姐!”梨香急得直跺腳,“您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都已經嫁過來半年多了,老爺對您又是那麼好,吃穿用行,哪樣不是照顧得妥帖周到,絲毫不差,您怎麼就不肯給老爺一點好臉色看?難不成、難不成您還記掛著那個把您拋棄的負心賊子嘛!”

    “他有名字!”我猛然咆哮,心頭像被人狠狠扎了一針,痛得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你听好,我不管趙恭給了你多少好處,我這輩子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我岳堇瑟,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只愛葉禁一個,就算他死了,就算他不要我了,我的心里永遠永遠也只會記著他一個人!”

    當啷一聲,門口一聲脆響。我扭頭看過去,是趙恭慘白著臉色站在門口,腳下一個翻覆的盆,新鮮的蔬果滾了一地。突然之間,我感到,內疚!然而,我卻依然狠心對他說︰“你都听到了?”

    看著他點頭,我的胸口莫名堵得慌,但是我繼續說︰“那最好,既然說清楚了,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你本就知道我心中另有所系,現在只不過是說白了而已,反正我已經嫁入你張家的門,往後人前我會給足你面子,人後你卻不必指望我會對你怎樣,我的心早就給了那個人,這輩子陪著你的不過是我岳堇瑟這副空皮囊而已!”

    “啪”的清亮響聲,我驚愕地望著他舉在半空中的手。

    “你打我?”

    他回過神來,看著自己的手,神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反反復復,不知在想什麼,末了,終于說出話來︰“你走,我不要你了。”

    “你說什麼?”我不敢置信。這是那個老好人趙恭,他竟然對我說這種話。

    “休書我會寫完讓梨香帶回,你可以走了。”

    “我……”

    “走吧,我留不住你。”他背過身去,離開。走到門口又停住︰“天冷了,走的時候記得多穿件衣裳。”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本來高大的身形,在此刻竟然顯得無比矮小,矮小而淒愴。

    “葉禁,我自由了,我要找到你,然後,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我的心吶喊著,在藍天下,我奔跑自由,如同一只出籠的鳥。

    “欣羅,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願意回到我身邊嗎?”

    我看著眼前的張睿,英俊、高大,此刻不知為何竟然又多了幾分邪魅。

    岳堇瑟離開了趙恭,岳堇瑟依照自己的心意去找葉禁,哪怕得罪所有人,哪怕負了趙恭,她只不過是尊重自己的心,按照自己的心去走自己的路而已,這樣的岳堇瑟,未必討人喜歡,但是卻倔強得可愛,那麼我呢?我明明知道自己仍然還愛著張睿,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出軌,只是這一次我真的倦了。吵架,分開,復合,再吵架,再分開,再復合,我的心不是鐵做的,我到底能容忍他到什麼時候?我問自己?答案我不敢去想,所以這次我鐵了心要走,但是現在,知道了岳堇瑟的故事,我又該怎麼辦?

    “欣羅,你知道我對你是認真的,我只是無法拒絕那些投懷送抱的女孩子而已。”

    “無法拒絕?”我咀嚼著這四個字,感到莫名好笑。無法拒絕?事情到了這一步,你還要把責任推給別人嗎?我怎麼偏偏就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一個敗類!

    “欣羅,你還不肯原諒我嗎?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怎麼做?我問自己。岳堇瑟是我,我是岳堇瑟,我會怎麼做?岳堇瑟會怎麼做?鏡子告訴我前世,為什麼還沒來得及告訴我今世便就此打住?

    “欣羅,你會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

    我愣住︰“你說什麼,張睿?”

    “我說,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張睿笑,手中黑洞洞的金屬管對著我。

    砰——什麼都沒了。

    醉半山,我的腳步凝住。我看到葉禁坐在靠窗的雅座談笑風生,半年不見,他還是那麼瀟灑,那麼出眾,他的笑容依然明朗而充滿桀驁。

    “葉……”我想叫,聲音卻在那雙玉臂環上他的雙肩時被硬生生堵住。

    “這位客人,您坐這邊可以嗎?客人?”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繞過桌椅,繞過歡宴的人群,朝向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葉禁,真有你的,什麼女人都叫你吃得死死的。”對座的大胡子嚼著雞腿模模糊糊地說。

    “那個娘們,叫什麼來著,岳……岳……”

    “岳堇瑟。”娼娘在一邊拍手叫,“我答對了對不對?葉禁,你要獎勵我。”

    葉禁笑笑,仰頭一口酒嘴對著嘴哺給娼娘。

    我突然覺得渾身發涼,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笑話。我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的袍子,那是臨出張府門時,趙恭替我圍上的。

    大胡子,匪首;俠客,葉禁。腦中一串名詞串成一線,丁冬丁冬,歡快地笑。

    “葉禁。”我整整衣冠,走過去。

    “……堇瑟。”看到我的出現,他只是吃驚了一下,又迅速恢復正常,“張夫人,真巧。要不要一起坐坐。”

    我也笑︰“已經不是張夫人了,夫家剛剛休了妾身呢。”

    葉禁愣住。

    “是為了你哦!”我嬌笑,看到案頭葉禁的劍。一兵雙刃,刃生兩翼,是把好劍。

    “你不該為了我放棄一切的。”葉禁回過神來,像是不好意思挪開幾寸,“過來坐。”

    娼娘想要抗議,被葉禁無聲地制止。

    我,岳堇瑟,姿容出眾豈是煙花之地的女子可比?

    “你們先出去吧。”再一眼,葉禁已是心領神會。

    “葉禁,你現在還肯要我嗎?”看所有人離去,我湊到他近前,問。一吐一吸,近在咫尺。

    “可你已經是他人婦了哦!”葉禁像是為難,摟住我的腰,手點著我的鼻尖。我想起以前,他也曾經溫柔地抱著我,點著我的鼻尖罵我是小淘氣。

    “你是嫌棄妾身的身體不干淨了嗎?”我鬧,撲到他的胸口,听他胸膛中心髒撲通撲通,一下一下又一下。

    “怎麼可能?”他環住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你至深。”

    “那那日你為何不來接我?”

    “我……我到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騙人!一夜天白,從頭至尾,我連眼楮都沒閉過,怎麼可能離開。

    “你出嫁那天,我可傷心了好久。”

    “有多傷心?”我仰起頭來問。

    “傷心得連心都快碎了。”

    “我不信。”

    “小淘氣,要不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葉禁寵溺地揉我的發。

    “好啊,那就掏出來吧。”我冷笑,雙刃劍已出,若不見血必不罷休。

    “你……”他不敢置信地跳離幾步,胸口一道血痕,入肉三分。

    真是可惜,一擊不成,我大概已無機會。

    “臭娘們,對你好點,你別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他叫囂,一張臉猙獰恐怖,尤勝修羅,我怎麼就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把劍拿來!”他一躍而起,向我沖來,劈手就要奪劍。真是好笑,當日他說為了防身教我劍招,卻不想我竟然也有幾分天資,自嫁入張府後依然勤學不輟,小有所成,如今這劍招卻反使了來對付他。

    “兩生花,兩星移!”我一面笑,一面使出劍招。我知道自己敵他不過,且看他氣急敗壞,倒是一件樂事。

    “劍還我。”他一個跟斗躍到我身後,伸手制住我。

    “來世吧!”我笑,倒手將長劍插向腹部。

    “欣羅,你有沒有事。嚇死我了!”王敏匆匆趕到醫院,大吼大叫的,弄得一病房的人都仇恨敵視地看她。

    “我沒事,倒是韓築。”我看向病床上的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雖然已經脫離危險期,要恢復恐怕還要一陣子。

    “有沒有搞錯哦!”王敏一拍額頭癱坐到椅子上,“你還真不是普通的霉,怎麼這麼傳奇的事情都給你遇上了,張睿呢?”

    “抓起來了。”我嘆口氣,遞個削好的隻果給她,“什麼不好玩,玩槍。”

    “他倒還真舍不得你啊,為了挽回你,連這招都用上了?”

    “開什麼玩笑,他不過就是個獨佔欲發作的神經病,你別把我跟他扯上干系,寒死我了!”

    王敏驚訝地看我,一面連連捶胸口,大概被隻果噎住了。

    “你想通了?”

    “切,我這麼瀟灑的人,怎麼可能被個神經病困一輩子。”我鄙夷地看她,“不過張睿老爹朝里當得大,沒準這次還不會被重判,真令人氣憤!”

    “算了算了,反正我看他再也不敢來惹你了!”王敏一副怕怕的樣子,“我听我哥說了,說他們刑警趕到時,你已經把張睿揍得不省人事了!”

    “廢話!有個人拿槍指著你,不反抗干什麼!”我冷笑,“誰讓他動我的人!”

    “趙恭?”

    “你醒了?”

    “嗯。”

    “葉禁已經被關押在大牢中了,他就是刑部跟了很久的那個江洋大盜,這次竟然誤打誤撞讓我抓到。”

    “趙恭?”

    “覺得哪里不舒服?我再晚到一步的話,大概就真的救不到你了……堇瑟?”

    “趙恭?”

    “嗯?”

    “我還能再回來嗎?”

    “傻丫頭,你現在就在趙府啊……”

    ****

    “唔……這個故事還算可以吧。”照見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鏡,關掉一旁的投影儀。

    “嗚哇,誰蒙我的眼楮,快快快,快拿開!”

    “照老頭,你連我都不認識了?”

    “死丫頭,誰跟你說我是老頭了!”

    “那叫你照老太好不好?”言商笑嘻嘻地挪開手,坐到椅背上,“又在收集故事了啊?”

    “廢話,哪個作家不收集故事的。別叫我老太!”

    “你不是作家,你是個妖怪。”

    “去去去,小孩子別亂說話,我哪里不像個作家了!”

    “隨你啦,這次的故事怎麼樣?”

    “還算不錯。”一提到故事,照見就來了興致,“那個人類女孩子想象力還挺豐富的,我不過把幻鏡放出去,又給了她一點小暗示,她竟然能夠編這麼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給我,還真是小說看多了。”

    “噢,你騙人嘍,又拿假三生鏡出去了!”

    “噓噓,別拆我招牌。三生鏡是我鎮店之寶,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放出去。”何況我還要拿它梳妝打扮呢,後半句話在心里滾了一圈,倒是沒有說出口。

    “好了,不跟你瞎掰了。我來是要告訴你,最近做生意當心點,有個警察盯上我們了。”

    “警察有什麼了不起,干嗎這麼緊張。”

    出人意料的,這次言商並沒有笑嘻嘻地反駁。

    “怎麼了?”

    “是他,他回來了!”

    “他?”

    “他!”

    “嗯,是他。”

    “這樣嘛……我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我還要去通知其他人。”言商跳下椅背,躍入一面鏡中,消失無蹤。

    他回來了?那個連三生鏡也照不出過往的男人?

    照見枕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8:15:33

第二十五章 姻緣簿

     

    姓名:商瓷性别:呃……狐狸的话……应该用公或者母吧……可是到底是公是母呢????年龄:据其自己称18岁

    职业:求知租书店不当经营小老板地址:博美集南树墩13号

    “喂,老板,我要租书!”熊熊好奇地打量了四周一阵,才将书包卸下来搁到桌上,“你们这里有什么好书没?”

    听到客人的召唤,隐身在大堆杂志报章后的人终于将手中那一大叠《国际金融报》放下来,从半人高的柜台后勉勉强强露出小半个脸来——一只戴着老式夹鼻眼镜的黑色小狐狸,在其眉正中的位置上还点缀着一撮乳白色的毛,好像一朵梅花的形状。

    “欢迎光临。”狐狸咧开嘴,大约是露出了一个职业笑容,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他只是亮了一下自己的小尖牙齿。

    熊熊愣了一下,眼睛无神地上下左右到处飘了一阵,才想到适当的回应:“你们家主人呢?”

    “主人?”小狐狸取下夹鼻眼镜,伸出小爪子似乎是按了按长长前伸的鼻梁,细声细气地说。

    “你不是宠物吗?”熊熊歪着脑袋看小狐狸从高高的柜台后的高高座椅上像个人一样站起来,把前足搭到桌面上,探出身来看她。

    “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小狐狸不紧不慢地说,“小姑娘,你要借什么书?我们这里什么都有的。”

    “噢……”熊熊被动地点点头,大概是吓懵了,有点反应迟钝。

    “那有言情吗?”

    “在东面那系列书架第三个。”

    “BL呢?”

    “要清水的还是带荤的?”

    “呃……都想看看。”

    “在西面那系列书架倒数第三、四、五个。”

    “有漫画吗?”

    “从那个小门进去左转第六个门,里面全部都是,日本、中国、韩国、美国都有,色情暴力的在书架下面的小抽屉里。”

    “有历史书吗?”

    “就你身后左边那一排书架,根据国家区分放在不同架子上,因为书本比较多,按时间来找不方便,你可以先到那边的电脑查询处搜索一下,有书号就比较好找。另外,有些真本需要填索书单,我会帮你找出来。”

    “有……教科书吗?”熊熊还真不相信了,这家店怎么什么都有啊!

    “还是刚才那个小门进去,右转第三个门。国家教委编撰的书全部都有,参考书在右隔壁那一间。”

    “有还没公布的试题吗?”

    “要英语四六级还是高考卷子、研究生考卷?资质认证的也有,会计上岗考,机床工等级考,呐,我右手边这一排都是……”

    “……”

    “你不去借书啊?”小狐狸腾出一只爪子,搔搔额头的白毛,“干吗盯着我看。”

    “你真的是一只狐狸吗?”熊熊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看起来做生意很熟练的狐狸。

    “我长得不像只狐狸吗?”小狐狸生气地抬起前爪,象征性地做了个“凸”的姿势。(狐狸的爪子做这个姿势有先天缺陷哦~)

    “像是像,不过……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熊熊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因为那只小狐狸已经蹭蹭几下蹿到柜台上,全身毛发倒竖,亮出了尖利的牙齿。

    “你到底要不要借,不借就快点走人!”狐狸威胁性地挥舞着小拳头。

    “我要借借借……”熊熊吓得手足无措,一时间竟然脑子短路,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

    “借借借……”

    狐狸的毛竖得更高了,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借……借……就借这个!”危险时刻捞到救命稻草,熊熊在身后的书架上随手捞了一本什么东西出来,拿在手里挥舞。

    “我就借这个!你别咬我。”等了好半天,狐狸发怒的声音没有了,连回应的声音都没有。刚才害怕得低头不敢看人的熊熊这才抬起头来。

    “你要借这个?”狐狸皱起眉头。如果那能算皱眉的动作的话,随着那动作,它额头上的梅花被挤成了一团。

    “对对对,就借这个。”熊熊慌不迭地将书丢过去。轻薄的一本书砸到柜台上,一阵烟雾竟然腾起,天知道这本书多就没给借出去过了。

    熊熊在心里哀嚎,这算倒的哪门子霉啊!!自己也不过就是翘课出来随便逛逛嘛,怎么就莫名奇妙地走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集市出不去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到了这家书店,给只莫名奇妙的狐狸恐吓!呜呜,这就是坏小孩的报应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下次,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翘课了,呜呜呜。

    “老小子居然给我找麻烦。”狐狸看着那本平躺在柜台上蓝色封面的线装书,忿忿地念。脑海中浮起“始作俑者”的音容笑貌。

    “商瓷,这本姻缘簿我就暂时先寄存在你那里了,等王母娘娘蟠桃盛会结束,我就回来拿哦~”

    “回来拿!都几百年过去了,还没回来拿。”狐狸气得一爪子拍在柜台上,吓得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它的熊熊又是一哆嗦。

    “这本书不……不可以借啊?”熊熊害怕地吞口口水,“那那那,那我借这本好了!”随手又从书架上随便抽一本,这一本至少看起来比较新,而且多酷啊,那个黑色的封面上还画着一个银色的骷髅和两枚奇特的令牌。

    “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咬我的袖子!”下一秒钟,那只黑毛小狐狸已经从柜台后蹿出来,咬上了熊熊的袖子,吊在她手臂上不肯松口。

    “我不借,不借就是了,快松口!”

    听到这句话,狐狸才松开口,将熊熊战战兢兢递过来的书叼在嘴里,蜷曲着大尾巴,几个小跳又蹦回到柜台上。

    “开什么国际玩笑,鬼差的勾魂簿,这丫头是专门来找麻烦的是不是!”想到这里,小狐狸暗暗催动天眼,不看看这丫头的真身是不行了。

    “咦,还真的有点古怪,原来这丫头和姻缘簿还有那么点缘分,难怪月老那家伙黄鹤一去不复返。”

    “我两本都……都不借了,我现在就走可以吗?”熊熊胆怯地提议,在她眼里看来,那只小狐狸现在就是在瞪她,非常阴险地瞪她,而且那个眼神简直比贞子的死鱼眼还要可怕!!当然她并不知道,所谓的瞪,在那只小狐狸的眼中,就是将她前世今生的缘、因、果各种密密麻麻的“线”一一具象现形,追根溯源。

    “就这本借给你吧。”好半天,狐狸才开口说话。

    “啊?不能不借吗?”

    瞪。

    “好好好,我借我借,押学生证可以吗,身份证我没带,要不然押钱也可以!”熊熊忙不迭地冲到柜台边,一把抱起自己的书包又奔到离那只可怕的“怪”狐狸尽可能远的地方,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掏出钱包。

    “不用那些。”小狐狸的眼珠子转了转,盯到熊熊身上,“我们这里不用那些租书。”

    “那……那你要什么?”熊熊又开始害怕了,琢磨着该不该拔腿夺门而出。不过,好像,大概,貌似,自己是跑不过一只狐狸的,而且这个位置离门又那么远,呜呜,真倒霉。它该不会要自己的一只腿或者眼珠什么的,像那些恐怖漫画里画的那样。

    “我要你的……肉!”狐狸吸吸鼻子,甩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肉肉……肉肉肉……”熊熊的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妈呀,狐狸,狐狸吃人了!

    “废话,狐狸本来就是食肉动物。”商瓷没好气地接口,“你给不给!”

    “……啊?”

    “我说你包里那个『荤香满溢』的匹萨。”

    “……啊?”

    “你痴呆啊!”狐狸没好气地吼,“是不是真要我咬掉你一条胳膊才满意啊!”说着,又亮出一口白森森的小尖牙来。(呃……狐狸,你干脆拍牙膏广告去得了!)

    “给给给!”第二次抛物,匹萨外卖盒子还飞在空中时,但见一道黑光闪过,那只狐狸已经蹿到空中,准确无误地一口咬中那只盒子,旋体720度后紧接三个团身空翻,稳稳地落回柜台上。

    (9.85,9.75,9.99,9.85,10.0,裁判集体亮分)

    “租期是二个星期,到时候如果不还,小心你的肉!”小狐狸恶狠狠地说完,将爪子举到嘴边,闻了闻,接着长长地哈了一口气,“啪”的一下,将爪子盖到书页上,一个乌黑的梅花印就出现了。

    “好了,拿走吧。”

    “啊?”

    “手续齐了,你可以拿走了!”

    “啊?”

    瞪。

    “我我我,我这就走!”熊熊慌慌张张地冲上来一把抢过那本书看都不看一眼就胡乱塞到书包里,夺路而逃。

    “你说这个事是不是很奇怪?”熊熊一面比手划脚,一面将自己昨天的“书店奇遇记”很详细很详细地描述给好朋友听。

    “嗯嗯,听起来是很奇怪。”

    “而且啊,我回去研究了一下那本书,那个竟然在封面上写着好大的『姻缘簿』三个字哎!”

    “哦,那本书叫姻缘簿啊,是言情小说吧。”

    “什么言情小说啊,那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空白纸,哦,对了,在最后一页有一排小字!”

    “啊?写什么了?”

    “姻缘簿,红线一根,三生续情,罗生三界,普门大众,皆在其内,慎重、慎重、再慎重!”

    “那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说可以把什么人和什么人撮合到一起的说。”

    “不会那么奇吧!”

    “所以啊,我就随便写了两个名字上去。”

    “哈?你写了谁?”

    “刘东亮和黄丽。”

    “什么!!!那两个!”

    刘东亮,宣延高中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全校闻名的打架好手;黄丽,对门市三女中出了名的不良少女,全校出了名的好勇斗狠,这两人平时向来王不见王,否则一定打成一团。前一阵子两所高校联合搞篮球比赛,结果因为一点小事,这两人起了摩擦,结果导致两所学校数百人混战,打到公安局出动,两个学校的学生三分之一进了警察局,三分之一进了医院,还有三分之一受惊过度,统统产生“上学恐惧症”,全跑去看心理医生了。

    “你你你,你把那两个人写上去了?”

    “嗯,越是不可能的越是能够证明这本簿子到底有没有用对不对?”

    “……呃……这倒也是。”

    “你丫的找死是不是!”

    “你他妈才找死!”

    “这两个声音……”熊熊竖起耳朵,耳廓动了动。

    “刘东亮!”

    “黄丽!”

    两个名字同时被喊了出来,接着是一声路人甲的惨叫。

    “王见王了,快逃啊!”

    一阵兵荒马乱,如同龙卷风过境一样,刚才还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两条学校主干道上连蚂蚁都跑了个一干二净,冷风呼啸,刮起几片落叶。

    “哇赛,西门吹雪V.S.叶孤城啊!”熊熊一把拖了好朋友蹿到一丛灌木丛后,偷偷地探出小半个脸来。

    “我们还是逃吧。”一直被作者忽略妄图不给名字就混过去的熊熊同学的好朋友苗苗,终于逮到机会自报家门。

    “怕什么,反正他们又看不、不不不、不见。”

    好可怕啊,明明是背对着这里,那个刘东亮怎么还能将一个杀死人的眼神准确无误地丢过来啊!他们真地看不到自己嘛!熊熊的腿又开始哆嗦了。

    “你丫的上次打得还不够是不是?”黄丽双手叉腰,恶狠狠地说。

    “我看是你还想找揍吧!”刘东亮双手环胸,无所谓地说。

    “哼,既然你找死也别怪我不客气。”黄丽放话。

    “好啊,那你就来吧!”刘东亮接招。

    “啪”,黄丽一拳。

    “咔”,刘东亮抓住黄丽的手腕。

    “唰”,刘东亮把黄丽一把拖入怀中。

    “啥!!!!”熊熊和苗苗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别吵了,这次算我不对,别在公众场合让我下不了台了好不好。”

    “嗯。”黄丽点点头,“你这个人好讨厌。”

    “我讨厌你还喜欢我。”

    “你!”

    “……真的有用。”熊熊喃喃自语。

    “……真的有用。”苗苗重复。

    两人对视一眼。

    “快快快,快把所有帅哥的名字都列出来!”

    “影星、歌星、小说主角,学校帅哥,”熊熊一面乱七八糟地走路一面扳手指,“真麻烦,喜欢的人这么多,到底要选哪个,这红线一牵可是三辈子的事情,牵错了就坏了。”

    “早啊,熊熊。”迎面苗苗走来,春风得意的样子,右手还挽着学校出了名的大帅哥曹凌度,被宣延高中誉为“冷面少女杀手第一人”的零度大帅哥。不过现在,他已经是苗苗的战利品了。

    “早!”熊熊冲两人点点头,看这一对情侣你侬我侬,柔情蜜意。

    熊熊知道苗苗喜欢曹凌度很久,但是曹凌度并不喜欢苗苗,他甚至不认得苗苗,但是现在因为姻缘簿,曹凌度爱上了谢苗苗。看着曹凌度眼角眉梢的柔情,突然间,熊熊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姻缘簿可以将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牵到一起,但是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人们喜欢上一个人通常是因为这样那样表象的因素,但是当真正去接触时,也许就会发现对方并不适合自己,曹凌度和谢苗苗,熊熊不知道这根红线对他们来说会是一种成全还是一种获罪。而那个真正与曹凌度命中有缘的女孩子,如今被硬生生扯断了尾指上的红线,她的将来又该往哪里去。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就没想过这些?

    “怎么了,熊熊?身体不舒服吗?”曹凌度发现到熊熊的异样,关心地问。

    “没什么,我……我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些事情,苗苗,麻烦你帮我跟老师请一下假。”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熊熊便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远远地跑开了。

    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嘛!

    只不过是帮好朋友一个忙而以。

    肯定没什么不好的,反正那个女孩子也一定能够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另一半的。曹凌度有什么好啊,冷冰冰的,没必要一定就吊死在他身上,天下好男人那么多。

    干嘛,干嘛要内疚啊!

    熊熊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思绪哗啦哗啦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好像一台失控的发报机,电报纸涌得到处都是。经过小区警卫室的时候,熊熊连隐蔽一下的欲望都没了,光天化日地从杨老头面前跑过去,倒是一向喜欢告状的杨老头愣住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

    气急败坏地冲回家,熊熊从书橱的底层抽出被藏得好好的姻缘簿,翻开第一页是四个名字。

    刘东亮&黄丽,曹凌度&谢苗苗。

    熊熊想了又想,从笔袋里拿出红笔,用力地在那两个名字上打了两个大叉。

    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但突然之间,姻缘簿上“腾”地窜起一股红色的火焰。熊熊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抓到什么东西就去扑打那团火焰。然而,那火焰却越来越猛,从小小的一团见风就长,直到膨胀成直冲屋顶的熊熊大火。

    报应!这就是报应!

    熊熊可怜兮兮地想,自己就不该逃课,不该去借那个什么书,更不该随随便便就帮人牵红线。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月老还是红娘!”熊熊一面抹眼泪一面含含糊糊地嘟哝。

    明明明天就到期了,还了这本簿子就什么事情都没了,为什么自己就是手痒痒,不能忍一下呢!

    呜呜,熊熊突然想到那间书店里的黑毛小狐狸就开始号啕大哭。

    “太不划算了,吃了我的匹萨,到最后还要我赔上一条命!呜哇——”

    “吵死了!”正在熊熊哭得七零八落的时候,一只狐狸从火墙中钻出个小脑袋来,它左右看了看,大概是在选择着陆点,随后才将前爪小心翼翼地探进来,然后是前半身,后半身,后爪,尾巴……(快来看狐狸跳火圈!!!)

    “要命的天界火,差点把俺这身毛皮给毁了。”尖尖的嘴巴细声细气地吐出埋怨的话来,随后才想到了什么,几个蹦跳就奔到了熊熊跟前。

    “小姑娘,你该还书了。”

    “呜呜,偶要死了,偶没办法还书了。”熊熊哭得神智不清,倒还能回答问题。

    “会死才怪!”狐狸伸出爪子又搔搔额头的白毛,“那个是天界火,只会烧掉你身上不该有的孽缘线。”

    “什……什么是孽缘线?”熊熊抽搭抽搭地问,也想不到问狐狸是哪里进来的。

    “反正就是不好的线啦!”狐狸撇撇嘴,要它解释它还真说不清楚。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身上有多少跟孽缘线,乖乖,吓死人呃,你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啊……”熊熊惨叫,“那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说过你不会死了,最多不得好报而已!”狐狸斜着黑豆豆眼睛鄙夷地看熊熊,这人类还真笨,都说那么清楚了,还一个劲死啊死的。

    熊熊“哦”了一声,刚收住眼泪,继而又“呜哇”一声哭出来:“不得好报还不是一样惨!”

    “反正不管俺的事,俺的任务完成了,你自己多保重!”说着小狐狸拍拍爪子,红色的火焰竟然慢慢地消了下去,直到最后湮灭不见。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火,整个房间竟然什么都没伤着,非但如此,连一丝一毫烟熏火燎的痕迹都没有,熊熊吸着鼻子,一时也忘了哭泣,好奇地打量四周。

    “书俺拿走了,你的债也还清了,以后自求多福吧!”说完小狐狸尾巴一甩就要走。

    “别!”熊熊情急之下,随手拽住对方的尾巴,“呀,好疼,干嘛咬我!”

    “俺才要问你呢,没事干嘛拽俺蓬松美丽的大尾巴。”狐狸恶狠狠地问,龇牙咧嘴。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说的还债到底是什么,还有不得好报什么的。”熊熊畏畏缩缩地问,一面揉着被咬疼的手,手背上一排清晰的牙齿印。

    “你欠那老小子什么债俺不清楚,不过不得好报大概就是说你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吧,就算遇上了也会失去,孤苦一辈子!”

    随着狐狸的话,熊熊的嘴巴慢慢张大直到超过骨骼伸展极限:“孤苦……一辈子!”多么触目惊心的一句话啊!

    “呜哇——”熊熊那刚刚收住的泪水又决堤了,她拼命哭,一面哭一面还捶地板,别提有多难看了。

    “不管俺的事啊,俺走了!”狐狸为难地看看眼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孩子,心烦不已。干什么呢这,怎么自己好像大坏蛋似的,它可是博美集为数不多的好“人”呐!

    小小的背影停顿着,好像在思索什么,终于,它转过身来。

    “喏。”

    “呜呜……”

    “喏,给你!”

    “什……什么?”埋首哭泣的熊熊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

    “把你喜欢的人的名字写上。”小狐狸掉过头去,眼睛看着别的地方,“俺就当没看到。”

    小小的爪子将姻缘簿推过来。

    “真的可以吗?”

    “烦死了!叫你写就写!”

    瞪。

    “呜,谢谢你!”熊熊一把抱住小狐狸小小的身躯,深深地搂在怀里,全然不顾那只黑毛狐狸已经被“熊抱”搂得开始翻白眼了。

    “放……放手,俺要死了!!!”

    “呜……谢谢你!”

    ****

    “嚯,老小子,你终于舍得来拿你的东西了。”狐狸丢下《国际商报》,从抽屉里翻出姻缘簿,丢到柜台上,“赶紧拿走,别碍人眼了!”

    “嗬嗬,老夫不过是多饮了几杯,耽误了几天路程而已,不用说话那么难听吧!”穿着绯红袍子的白髯老翁笑吟吟地捋着长长的白胡须,将手一挥,那簿子便在一道红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夫不在的这几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直视老夫!”

    “俺打小写字姿势不正确,斜视!”

    “呵呵呵呵,谅你也不敢。”老翁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今天老夫就先告辞了,有空再找你饮酒下棋。”

    “不送。”

    呼——可算是送走了,直到老翁的背影看不见,小狐狸才拍拍胸口,长长地出一口气,但愿不会被发现。

    “真以为老夫没有发现啊!”老翁掏出簿子,白花花的纸面上一个字都没有。然而当他的手拂过页面,那些痕迹却又密密麻麻地现了出来,那都是之前在姻缘簿上擅自留下印记的人们的孽。

    “让我看看,那个丫头,哦,这一世,她倒是把债还清了。呵,商瓷那小子果然心软。这次回去又有故事可以说给嫦娥听了……”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月老的老人家去上八洞神仙那里喝酒下棋,结果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把主管人间姻缘的姻缘簿弄丢了。有个人间的小丫头拣到了那本簿子,也许是好奇,也许也有自己的私心,总之那个小丫头把自己的名字和当地两个有名的世家子弟写到了一起,结果,因为小丫头的这个无心之举,却硬生生地拆散了两段姻缘,导致了两对怨偶。

    老天爷知道后很生气很生气,本来已经决定要问小丫头的罪了,但是月老不忍心就这样把小丫头打入阿鼻地狱,因此改罚小丫头在人间七世没有姻缘。第七世,上天会给小丫头一个机会,如果她能够偿还自己的罪孽,她就有重头来过的机会,否则她将会马上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七世,小丫头误打误撞地将那两对怨偶的红线再次接上了,而她自己的姻缘……”

    “老爷爷,你怎么不说下去了呢?”小甜舔着麦当劳圆筒,好奇地问。

    “因为后面怎么样,老爷爷我也不知道啊。”

    “啊,怎么这样,讲故事讲一半!”小甜嘟起嘴,“不听你说了,我要回家看动画片去,拜拜。”

    “小丫头在人间七世没有姻缘,那个男人也陪了她七世没有姻缘,这一笔才是她欠的最大的债,所以今生,她需要花很长时间很大的精力去找到那个人,为了补偿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那些错啊……”穿着时髦的老翁笑吟吟地自语。

    所以,你知道吗?如果你现在不幸福,并不代表将来也不幸福哦~磨折越多,终点一定会越美好呢!

    请务必要相信我啊!

    (感谢熊熊、小狐狸客串演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29:29

第二十六章 松濤若夢

     

    姓名︰、玨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來歲

    職業︰玨閣店主地址︰博美集東市街14~16號

    一、

    早起的時候,大雪已經停了。

    偌大一個庭院,滿目的白色,顏色漂亮得令人目眩。管家老趙正提了鐵鍬要鏟雪,我阻止了他。

    “老趙,這是瑞雪,不能鏟啊。”我對他說。

    “可是,少爺,您總該留條路供人行走吧。”老趙是從小看我長大的人,對我的痴性再了解不過,這個家只有他知道怎麼說服我,也是他,能夠在我癲狂的時候平常地看我,喊一聲,少爺,您該歇歇了吧。

    “那麼,就鏟掉那一點,鋪些稻桿吧。”我笑著妥協。

    已經許多年不見雪了,從搬來這座別院開始,我與家中斷了聯系,身邊少了許多無謂的紛擾,清靜地生活著,獨自作詩,獨自吟詠,獨自賞景,獨自小酌,偶爾下廚做做菜,天氣好的時候,會進城采辦些需要的不需要的東西,我喜歡這樣的生活,雖然有點寂寞,不過比起那深宅大院中的落寞,反而有種無法言明的愜意。

    “老趙,過會我會上山一趟,你替我準備些酒菜吧。”

    “好的,可是,少爺,您又要上那個迎松亭嘛?”老趙直起腰板,沒可奈何地看我。

    這是我和老趙唯一發生分歧的地方。

    迎松亭,是建在這座四壑山最高處的古亭。它是什麼年代建造的恐怕就連本地最老的獵戶也說不上來,獨自地佇立在最高峰的峰頂,只有一顆古老的蒼松陪伴在旁,這個沒有名字默默無聞的亭子便被人喚作了迎松亭。我很喜歡去那里賞景,只有在那座亭中才能看到這四壑山上最美的風景,也只有在那里,才能體會到什麼叫做遠離塵世,但是老趙不這麼想,因為前往那個亭子的道路並不好走。

    “少爺,您看這剛下過雪……”

    “沒事的,老趙,我都在這里住了這麼多年了。”

    “可是,少爺……”

    “老趙,我答應你戒酒一個月好不好。”

    “少爺,您決定戒酒了?”老趙激動得連鐵鍬都丟下了。

    “只是一個月而已。”我按住他的肩頭,“不過,我答應你以後我也不會再多喝了。畢竟,阿喬離開我也已經有三年了,我想我多少也該收斂點了。”

    “少爺……”老趙拿袖子來抹臉,為我一句話感動到淚流。

    我笑笑,轉身離開,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可以提到那個名字而毫無所覺了。

    “松濤,你會娶我嗎?”

    “會。”

    “松濤,你真地會娶我嗎?”

    “會。”

    “松濤……”

    “阿喬,你今天怎麼了?為什麼一直問我同一個問題。”

    “因為我不安,松濤,你不會娶我,我知道的。”

    “阿喬,你這是怎麼了?我說過會娶你,不會負你,就算家里所有人都反對,我也不會離開你。”

    “松濤,我們身份地位相差太遠,沒有人會祝福我們的。”

    “阿喬,成親是兩個人的事,你是嫁給我,不是嫁給我家里人,更不是嫁給那些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人,為什麼你就不能更相信我一些?”

    “松濤,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

    “阿喬,你為什麼……”

    “松濤,我們終究不可能在一起,所以……”

    “阿喬,你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要嫁給別人?”

    “阿喬,到頭來竟然是你先背叛?”

    “阿喬……”

    離開京城,離開傷心,獨自在四壑山居住已經三年多。從一開始的逃避到慢慢習慣這里的生活進而喜歡上這里,如今想來,或許正是阿喬的離開恩賜了我如今這樣平和的心境與安逸的現狀,如今回頭再看當初癲狂發痴的自己,不禁失笑。

    沿著積雪的山路登上山頂,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已經有人在那亭子里。迎松亭向來很少有人前來,就算有人,也多半是山中的獵戶們,住了那麼久,我也大都認識,但是這個人,我卻並不識得。

    背對著我的身影有些矮小單薄,著薄薄的青布衫,看著都叫人覺得發冷。听到我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沖我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後,是我當場愣住。

    那人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雖然是男子,卻和阿喬長得相似,像到我幾乎脫口而出那個名字。或許那個微笑便算是打過招呼,他就此轉過身去不再理我。而我在思考了一陣之後,也決定繼續我賞雪飲酒的計劃。

    這只是一個與阿喬相像的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我喜滋滋地找到自己的固定位置,擺上攜帶的酒菜,天氣很好,風景很好,心情,大概也很好。我知道,現在就算真的阿喬出現在我面前,也不會讓我有任何所覺了。

    二、

    一個奇怪的人。

    晚上大風,我躺在床上听著呼呼的風聲,胡思亂想。

    沒有人會隨便對陌生人微笑卻又一句話都不說。我在旁邊飲酒吟詩,他都不管不顧,只是兀自賞景,眼神投向很遠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日暮時山中氣溫急降,我著裘皮的衣衫都冷得瑟瑟發抖,他卻毫無所感,直到我走,他還依然在那里,佇立著的背影看起來像座沉默的人像。

    一個奇怪的人啊,我想著睡著。

    三、

    晨起竟然又下雪,瞞著老趙去山上。紛紛揚揚的小雪打在臉上冷冰冰的,卻讓我找回孩童時在雪中嬉戲的玩耍。人是越大越不幸福,還是因為不幸而變大,我不知道。

    到了迎松亭,又看到那個人。還和昨天一樣的位置,昨天一樣的衣著,听到我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沖我笑笑,又轉身去看景。

    真是個怪人!

    我想著,也走回自己的位置。真是好笑,這座亭子不知何時竟然已被無言刮分,我一半他一半,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也好。反正這個人不聒噪,就算地方小了一半,我的清靜還是我的,不過我的寂寞,倒是少了一半。

    四、

    這個人每天都早我一步到達,卻又晚我一步離開。見面的時候會對我微笑,一天都用來看風景,從來不說一句話也從來沒有一天不來。偶爾我不去,就會想他今天有沒有去。原來不知不覺間,我竟然已經習慣這個人的存在——雖然我們至今仍然不認識。

    有的時候我會想,習慣這種東西,當習慣物消失的時候,大概會讓人很痛苦吧。

    阿喬,就曾經是我的習慣啊……

    五、

    我其實很想跟他說句話,介紹一下自己或者扯些別的什麼,但是我就是無法開口。

    迎松亭中似乎有種看不見的力量,我能做的不過微笑,沉默。

    不過,也好,君子之交本就該清淡如水。

    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這麼想?

    六、

    有些東西靠微弱的牽絆維系著,人看不見,但是,卻能輕易打破。

    我如果知道結局,就絕不會問他那句話,甚至不會跟他說一句話。

    但是,已經無法挽回。

    “你長得很像我一個認識的人,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

    我的話聲中,他的綸巾散開,黑瀑一般的發絲在風中飛舞著像一場黑色的雪。

    “松濤,你不該問我。”他悲傷地說。

    “你是……阿喬?”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阿喬?”

    “我是,松濤。我回來找你,我舍棄一切,向那人交換了陪伴在你身邊的機會,如果你不問,如果你不說,我或許可以陪你一直到春天……”

    “為什麼?阿喬?”我突然覺得好笑,“是你先背叛我,為什麼如今這麼說,好似我欠了你。”

    “松濤,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你既然可以為了那些門第身份,舍棄我嫁給別人,如今卻又回來干什麼?”

    “松濤……”阿喬哀傷地看我,“原來你從來不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啊,這世上最明白你的心的人就是我了。”

    “松濤……”阿喬嘆氣,“就當我錯,這樣也好,你可以不必再為我傷心,從此以後,不會再有阿喬這個人,你可以快活地生活,找個好妻子,生很多孩子,而我,也可以不必再為你傷心難過,很快我就會什麼都記不起,不,應該說我很快就會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你在說什麼,阿喬,我不明白你的話。”我突然覺得有點心慌,阿喬的話好像有很深的含義在里面。

    “你不用明白啊,松濤,因為,我們不會再見了。”阿喬說著,單薄的身形突然向後,向著四壑山深深的山谷墜落。

    我慘叫一聲,伸手要抓住她,卻什麼都沒抓住。

    為什麼會抓不住?

    “因為我早就死了啊,松濤。”

    突然間,我想起來那個晚上,阿喬告訴我要嫁人,隔天早晨,護城河中飄著她的尸體。

    我那個當大官的父親在書房訓誡手下。

    “不是讓你們隨便給她點教訓就可以了嘛,為什麼會搞出人命來。”

    “可是,可是那個老頭子不听話,老六想給他點教訓,誰想到那個女人會沖過來,我們也是一時失手……”

    原來,讓我真正傷心的事,讓我逃離京城,逃到四壑山來的是阿喬的死,可是為什麼我竟然會遺忘?

    “你拿悲傷的記憶來交換冰凍的心,她用自己的魂魄來交換陪伴在你身邊的短短時光,看起來,用情比較深的還是她啊。”

    耳邊,有什麼人這麼說話,可是我不想看。我知道那個人是誰,那個古怪集市中的店主,在我痛苦得快不行的時候,他拿走我的記憶,給我一顆不會為任何事物所動的心。一顆冰凍的心,既感覺不到喜悅也感覺不到悲傷,就算我每天站在迎松亭看著那麼美麗的景色,我的心里卻仍然是一派蕭索,直到阿喬再次出現。

    “所以,看起來賺到的人是我。”這是另一個人的聲音。

    “好吧,我承認是你比較有眼光。”

    听著兩人的對話,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想,從最開始我就該那麼做了,在那兩間比鄰的店面中,那一對孿生的店主,我早就該挑選那一個而不是這一個來做生意。

    “我要再做一次生意。”

    “什麼?”兩人同時停下討論,一同問我。

    “我用我的生命,換我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七、

    “這兩棵松樹好奇怪啊,明明都長得那麼大,竟然靠得那麼緊密,不怕養分不足嗎?”

    “哈哈,也許他們也像你和我一樣,是一對親密的戀人哦~”

    “討厭,誰答應做你女朋友了啦~~~”

    年輕的戀人們嬉笑著離開,余下空蕩蕩的古亭,還有那一雙古松。

    “松濤,我們不會再分開了吧。”

    “不會啊,你看,我們擁抱得那麼緊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30:49

第二十七章 畫精

     

    姓名:陸白筆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三、四

    職業︰畫匠住址︰博美集中心城區6號攤

    魏長廖一直在跑,拼命地、忽略疲累地、不停歇地跑!

    他記不起來自己跑了有多久,大概有兩個小時了吧。因為從“那里”出來的時候,太陽還是西斜著將墜欲墜,而現在,整片天地都已經被無聲無息的黑所籠罩,都市夜空中少見的星星在蔚藍的天幕中眨巴著眼楮,提醒著他時間,還有,空間。

    這里不是都市啊,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啊,這里是……這里是哪里?

    魏長廖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那些輝煌著閃閃發亮的燈火,終于分了神,冷不丁被地面上高起的土疙瘩絆了一跤,重重地摔了下去。不過,只是過了兩秒鐘,他很快地又從地上爬或者該說是跳了起來,然後,就那麼好_地看著斜下方空地上突兀出現的集市。

    很少有人能夠像魏長廖那樣跑了那麼長的距離還能夠有那麼好的體力又蹦又跳的,也很少有人能夠像魏長廖那樣吃了一次、二次、三次相同的虧依然還會任自己被好奇心牽著鼻子走的,不過魏長廖就是這麼一個人,好奇心重、永遠停不下來,外加腦子總是比行動慢一拍。所以,當他剛剛才吃過那樣一個狠虧後不過兩個小時的現在,對于荒郊野地中如同《聊齋志異》里突兀出現的狐狸精家的房子那樣的集市,他依然能夠毫無畏懼,甚至可說是興高采烈地奔進去閑逛。

    “小伙子,來看看這些新采的珍珠吧,都是上等品啊……”

    “嘿,年輕人,要不要買個座縛童子回家啊,可以開運保平安啊!”

    “喂喂喂,那個是非賣品,別隨便亂摸!”

    其實,如果仔細一點看的話,這個集市還真不是古怪可以形容。那些穿著五花八門,兼具古今中外各式風格的店主暫且不說,光是那些琳瑯滿目,五花八門的珍奇貨物就該讓普通人不僅疑惑甚至感到害怕吧,可是魏長廖偏偏就是那種在這方面缺根神筋的人,比方說……

    “年輕人,這只獅鷲很凶狠,不要隨便摸!听到沒有!”

    “小伙子,你怎麼把我關九頭蛇的籠子打開了?”

    其實,在經歷過剛才那段恐怖又離奇的遭遇後,魏長廖的好奇心理應有所收斂,可惜的是,在這個集市中魏長廖心中被勉強壓下的好奇心卻又再度被喚醒並且史無前例地高漲起來。他一路東晃晃,西逛逛,簡直可說是玩得忘乎所以。一直到路邊似乎是賣茶葉蛋的老太太拿三只森白的眼楮惡狠狠地盯著他看時,魏長廖才反應緩慢地打了一個哆嗦,一股寒氣由腳心升起,隨著周身經脈流了個遍。也就是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跑到這個集市來,想到那雙渾濁的充滿瘋狂的眼楮,想到那另一個老太太……

    說起魏長廖剛才的遭遇,或許對于靈異小說家與恐怖驚悚愛好者們可謂之絕佳素材,不過對于當事人魏長廖來說,就絕對是不願意二度想起的可怕遭遇。

    事情要從四個月前說起。魏長廖今年二十六歲,大學畢業,目前在一家IT公司從事著技術方面的工作。如果不把那異于常人的好奇心算在內的話,魏長廖就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人。長相普通,工作能力普通,性格不好不壞,有女朋友,拿一份中間偏下的薪資,這樣的人,在任何一個中等商業化的城市中隨隨便便就可以撈到一把,壓根就不稀奇。然而,魏長廖又確實是一個與別人不同的人,魏長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沒有人知道魏長廖的過去,也沒有人見過魏長廖的父母。魏長廖念什麼高中,魏長廖小時候長什麼樣,魏長廖家有多少親戚,這一切,就算是跟魏長廖認識最長的小李也不知道。周圍的人們只當是魏長廖在這方面有怪癖,不想別人了解自己,卻從沒有人想過這些事,其實連魏長廖自己都不知道。

    魏長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孤兒,但是他卻又不是一個典型意義上的孤兒。舉例來說,那些流落街頭或者被收納入孤兒院又或者僥幸被收養的孤兒,雖然沒有父母,卻仍然有自己的過去,無論那過去是不堪的、辛酸的又或者曾經幸福的,他們至少知道自己父母的存在,知道自己被無情拋棄或無奈舍棄,然而魏長廖就不知道。魏長廖沒有過去不是他裝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過去。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疾病!”過去,魏長廖曾經在突然意識到自己腦中空缺的時候看過精神科醫生與心理醫生。那些醫生在用各種各樣奇怪的或者可怕的或者讓人匪夷所思的儀器、手段翻來覆去檢查過魏長廖之後往往就只得出這樣的結論。

    根據診斷書,魏長廖的腦子並沒有任何問題,神經也是。他的身體上沒有任何可影響到記憶或者思維的器質性、病理性疾病,甚至現代人常見的輕度抑郁與焦躁之類的時髦病,魏長廖都沒有染上一分一毫,然而就是這樣,魏長廖卻想不起自己大三以前的任何事。

    很奇怪不是?一個人,活到二十多歲,他的過去卻竟然只是一片虛無。他成長的歲月,他走過的痕跡,小學,初中,高中,大一,大二,他自己記不起來,而周圍卻也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見證。小李是魏長廖的大學同學,現在也是他的同事,他對魏長廖的記憶就是從大三第一學期開始。

    “一個轉學生,一個奇怪的轉學生。”對于魏長廖的第一印象,小李歸納出這麼一句話。

    而魏長廖住所的隔壁鄰居則這麼說︰“這小伙子人還不錯,就是有點奇怪,幾年前突然搬進來住,事前可是一點跡象都沒有,結果我們下班回家一看,嘿,隔壁本來空蕩蕩的房子像變戲法一樣一下子就被塞滿了~”

    魏長廖當然也有表征個人身份的各種證件。身份證,簽發日期是大三那年,住址就是他搬進去的那棟房子,據戶籍管理處的人說,魏長廖更換新身份證的申請表中填著因舊身份證遺失補辦;戶口簿,魏長廖家的戶口簿上明明確確只寫著魏長廖一個人的名字;更讓人不可理解的是,每個人,每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或是被取消公民資格的犯罪分子們所必然具備的厚厚的檔案資料——記錄著這個人從小到大一切的表現,壞的、好的、不好不壞的,一步一步的足印,卻唯獨魏長廖一個人只有薄薄的幾張,還是從大三開始。檔案管理處的人私下認為這些資料很可能是在搬遷過程中遺失,反正魏長廖自己沒有權力查看,也不清楚有這麼一檔子事,所以自然就不會去投訴,這個“私下認為”就一直都以私密狀態保持至今。

    所幸魏長廖這個人生來就樂觀向上又隨遇而安,哪怕沒有過去,沒有親人,他依然能夠活蹦亂跳地活下去,磕磕踫踫地畢業,磕磕踫踫地找到一份工作,干到現在已經第三年,還沒想過跳槽。然而這一切的平衡卻在四個月前被打破!

    四個月前,魏長廖下了班在街上閑逛,偶然逛進一條小胡同。胡同也不知是哪一年建造的,外觀看來很有些年份,方磚,青牆,四通八達地伸展開來,有點像蜘蛛的觸手。剛才已經說過,魏長廖這個人是個好奇心非常強的家伙,對于未知又充滿著沉重歷史味道的東西自然不會免疫,所以,就算知道女朋友sherry現在正在Picasso門口等自己,就算手上的腕表已經多次提醒時間緊急,他仍然還是克制不住在那小巷中一探究竟的想法。然後,在魏長廖走到第七條青斑胡同(胡同里的石階上有青斑)與第十三條野花胡同(這條胡同里由一些零星的野花)的轉角口時,魏長廖見到了他在這堆幾乎如同迷宮一般復雜的胡同里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名五十開外的中年婦女,而那女人竟然認、識、他。

    “哎,這不是魏家的小廖嗎?”

    魏家的小廖?

    “不,不對,不可能,我明明听說魏家的小廖早就死了啊。”

    死了?

    “好像還是我家丘達大二下半學期的事情了……”中年婦女思考著什麼,一面嘟嘟噥噥,一面走開。

    “等一等。”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過去可能被揭開,魏長廖想也不想猛地拽住了中年婦女的胳膊。

    “你要干什麼!”中年婦女慌張地看向魏長廖,那眼神中有許多害怕又有一點點好奇。

    “呃,對不起。”魏長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松手,“我想問一下大嬸,您剛才是在說我長得像什麼人嗎?”

    “我有那麼老麼,竟然叫大嬸。”中年婦女對魏長廖的言行顯然極端不滿意,一面大聲抱怨一面揉著自己的胳膊,“看看現在的年輕人,這都什麼樣子,竟然欺負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大嬸,您剛才是不是說我長得像什麼人?”為了這難得的情報來源,魏長廖什麼都不顧了,干脆又拽住中年婦女的另一條胳膊。

    “痛死人啦!”中年婦女齜牙咧嘴地叫,“我我我,我說你長得像魏家的小孩,不過那個小孩听說已經死了好幾年了。”

    魏家的?魏長廖覺得有點蹊蹺︰“大嬸,那家的孩子叫什麼名字你還記得嗎?”

    “叫魏長廖!”

    中年婦女罵罵咧咧走遠的時候,魏長廖還愣在原地,腦子里一片混亂。

    在這個世界上,有50多億人口存在,其中我們偉大的祖國中國就佔了13.6億,在這些人中,男人和男人相像,女人和女人相像,甚至男人和女人相像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兩個人,不僅相貌相同,竟然連名字都一樣,就肯定有些原因了。

    在魏長廖冷靜下來後,他開始將這一切往自己看過的小說上推演。“魏長廖”或許就是“魏長廖”,幾年前,因為某個原因,那個魏長廖被人誤以為死亡,然而他卻只是失去記憶,之後,才有了現在的魏長廖。但是問題在于,那孤零零的戶口簿又該怎麼解釋。

    魏長廖反復思量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去找那名中年婦女打听消息。可惜就可惜在第一次見面時魏長廖沒能想到留對方的聯系方式,而那片巷子群又是如此之大,那天中年婦女的出現地點未必就是她住所的附近,甚至那中年婦女到底是不是住在那片四通八達的巷子之中,魏長廖也沒有把握,但是魏長廖在好奇心旺盛的另一面,卻是個一旦堅定目標就會鍥而不舍為之努力的人。一天等不到就兩天,兩天都不到就三天、五天、一星期……在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守株待兔之後,終于讓魏長廖再次等到那名中年婦女。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他打听到了另一個魏長廖家的住址。

    由于對方的家在離開城區較為偏遠的地帶,魏長廖只能趁雙休日前去拜訪,而魏長廖的公司卻在接下去的整整一個多月中安排了魏長廖多次出差。也因此當魏長廖抱著興奮的心情,踏上前往另一個魏長廖家的路途時,距離他第一次看到中年婦女已經將近四個月。在這漫長的等待中,魏長廖也沒有閑著。他在腦海中設想了無數種的可能性,失散的雙胞胎,失去記憶的自己,許多荒誕不稽的情節被他在腦中排演了一遍又一遍,逐個地分析,排除或是深化。最後,當魏長廖終于如願以償找到魏家的時候,他幾乎已經激動得不能言語了。

    魏家的房子是自己造的小樓,雖然很大,外表卻粗糙而破敗,似乎經歷過什麼經年的劫難。周圍的鄰居多半已經遷徙,房子被拆得七七八八地棄置在陽光之下,顯得有些滑稽。一些老人正坐在曬場中央悠閑地發呆,老式的半導體中傳出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魏長廖站在魏家的門口,滿頭的大汗,胸中心髒別別亂跳。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敲響了魏家的門。

    一下,兩下,三下……

    魏家似乎沒有人在。

    四下,五下,六下……

    魏長廖的心情開始跌落。

    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魏長廖終于听到門內傳出有人下樓的腳步聲,隨著那腳步聲的接近,他的一顆心也剎那提到了嗓子眼。門後的究竟會是他失散的親人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切很快就會有分曉了。

    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終于,老式的木門在他面前吱呀一聲,開了半扇。一名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從門背後遲緩地探出頭來,在看到魏長廖的剎那,老太太瘦小的身形登時晃了一下。

    “小廖,是小廖!”突然之間,老太太就淚流滿面,“小廖回來了!!!小廖回來了!!!!!”

    在目瞪口呆的魏長廖面前,老太太突然就撲倒在高高的門檻上,拼命地哭起來,聲音淒厲,涕泗橫流。

    “我早說你會回來,他們都不信,那個人告訴我,你一定會回來……”老太太一面哭一面說著讓人听不太懂的話。

    “是我不好,那個人早叫我不要把眼楮點上,是我傻,就是我傻,舍不得看小廖眼瞎……”說到末了,老太太突然一下子跳起來,狠狠地拽住魏長廖的手,死命地、用力地,指甲都快摳到魏長廖的肉里去。

    魏長廖一面暗暗叫疼,一面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眼珠東轉西轉,看到老太太家的堂屋正中掛著一幅水墨畫,山山水水的中間空了一塊,似乎過去曾經有什麼東西在那里。

    “走,跟媽進去,這次回來了媽就不會再讓你走了!媽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你,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帶走!!”

    不過分神的瞬間,事態卻又起了變化,老太太強勢地拽著魏長廖就要進屋,那架勢簡直就是要關魏長廖一輩子。

    糟糕!這下該怎麼辦?眼前的老太太顯然腦子有點不正常,道理說不通又不能用蠻力,難道真要讓她關自己一輩子?就在魏長廖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的腳步突然開始發軟,腦子也開始發暈,在他的面前,老太太從一個變成兩個,兩個又變成四個……

    這到底是怎麼了?魏長廖用力搖了搖頭,那幅畫,就是堂屋正中的那幅,怎麼好象裝了什麼磁石似的正把自己拼命往里吸?

    嘶!突然之間,魏長廖的腰部一陣劇痛,原來迷迷糊糊之間他竟然撞到了桌角上。也就是那麼一瞬間,魏長廖的理智重又恢復,此刻他再顧不得許多,一把將老太太甩開就奪路而逃,一跑就跑到了這個集市。

    “喲,你可回來了?”在魏長廖發呆的時候,有個人向他打了聲招呼。

    魏長廖疑惑地打量了面前青山長袍的書生一陣,發出疑問︰“你是……”

    “我是陸白筆啊,你不認得我了?我可等你好久了,跑出去那麼長時間,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叫陸白筆的書生一面說,一面開始在他攤位上那堆亂七八糟的畫軸中找尋起什麼來。

    “我……我不認識你,我先走了。”不知道為什麼,魏長廖突然感到很害怕。他確信,那個書生不可能從那堆破破爛爛的畫軸中找出什麼西瓜刀之類可以威脅到自己性命的東西,可是他就是害怕得不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好了好了,就用這幅吧。”書生自言自語著,從畫軸中抽出一卷空白的展開對著魏長廖,輕松地喊了一聲,“回去。”

    魏長廖剎那感覺頭重腳輕,意識從他的軀體之中輕易地剝離,再看時,眼前已經是一片沒有分界的純白天地。

    這是……畫里?

    魏長廖突然明白,隨後開始大笑,原來是一幅畫啊,自己原來只是一幅畫啊。

    “對啊,你就是一幅畫。”陸白筆對著畫卷上捧著肚子笑的魏長廖說話,“你真的就只是一幅畫。”

    “是啊,我是一幅畫。”魏長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想笑,他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太好笑了,找了那麼久的記憶,原來自己就是一幅畫而已。他想到那個曾經將自己緊緊抱在懷中的悲傷的母親,想到那些和她一起走過的日子,想到小李,想到sherry,想到老板,笑著笑著竟然流出眼淚來。

    陸白筆嘆口氣,將被墨水浸濕的卷軸收起來。

    早就說過,不可以給畫中人點上眼楮,否則他就會有自己的思想,就不能完美地扮演他被賦予的角色,那個女人為什麼就不听呢?付出了幾十年的壽命,到頭來竟然還是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平白毀掉自己一幅好畫。

    陸白筆想了想,終于還是將那幅畫丟入了街口的垃圾桶之中。遠遠地,似乎還能听到垃圾桶中,魏長廖歇斯底里的狂笑之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33:01

第二十八章 蜃女
     

    姓名︰風致玄汐性別︰女年齡︰外貌23歲

    職業︰『超級大蜃』養殖場場主住址︰博美集東郊

    (一)

    “听說那女子每晚都會出現在朱雀門呢!”說這話的時候,源博雅正在安倍晴明宅邸的外廊飲酒。

    時間是水無月的望日。水無月即陰歷六月。

    以現在的陽歷而言,大約是在剛過七月十日的樣子。

    水無月的望日,也就是六月十五。

    在位于土御門小路的安倍晴明的家中,此刻源博雅與晴明正如往常一般在外廊上飲酒。

    晴明穿著白色的狩衣,悠閑地側臥在外廊內。他面朝庭院,右手支肘,左手端著酒杯。

    夏日的庭院內,野草瘋長,幾乎遮蓋了全部的地界。

    “這簡直就是將荒野的一角原封不動地搬進來了啊!”不知多少次,源博雅在心內這麼想。

    晴明家的庭院似乎從來就沒有刻意打理過。春櫻也好,龍膽也好,桔梗啦繡球啦女郎花啦等等等等,一年四時,不同的花草都在這庭院內茁壯而自由地成長,然而,有些時候,博雅又確乎感覺到晴明的意志似乎就貫穿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看似沒有意識的花草沒準就依照著晴明的某種意思在成長吧。

    當然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晴明本身是個陰陽師,恐怕還是當時世上最厲害的陰陽師吧。源博雅常常都為自己能夠成為晴明唯一深交的人類朋友而感到自豪。

    那個晴明啊,絕對不會讓人到他家里去,卻在家中養著無數的式神。人們都說他的家中即使沒有人,到了晚間還是會亮起燈來,板窗也會放下來呢!

    “然後呢?”

    “然後三天前終于有個大膽的人上前搭話。那女子不是一直在朱雀門那一帶走來走去,嘴里念念叨叨著什麼嗎?”

    “她都說什麼了?”

    “這個麼……見過那女人的人大概有十來個吧,卻沒一個人能听清她在念叨些什麼。”

    “聲音不夠清楚嗎?”

    “正相反。那十人每一個都說女子的聲音清脆而響亮,美妙得幾乎讓人忘了自己是誰,要做些什麼,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分辨出她說得到底是什麼。”

    “那麼是他邦語言嗎?”晴明仰頭飲盡杯中酒,一旁著濃甦芳色唐衣的女子便膝行上來斟酒。博雅認得那女子,叫做蜜蟲的美女,她是個式神。

    “應該不是。據說她說的是道地的京城方言,只是……”

    “只是?”

    “就是沒人听得懂她在說什麼嘛!”博雅為難地撓撓後腦勺,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所以那魯莽的人就向那女子搭訕了?”

    “正是。那漢子原是藤原大人家的武士,前不久才調到朱雀門守更。之前其實也見過那女子多次,大約那晚喝高了,竟敢貿然前去搭話。”

    “小姐,你在說什麼吶!”喝得醉醺醺武士搖搖晃晃地走上去向那女子搭訕,“你老是在這里走來走去讓人很煩吶!”

    那女子卻仿佛沒有听到武士的話一般,繼續一邊念叨一邊走來走去。

    “喂喂,小姐!”武士拔高嗓門喊,可那女子卻仍顧自走著,就是不理武士。

    武士本就喝多了酒,經不起那女子的傲慢態度一激,當時便伸手將其拽住。

    “你要干什麼!”

    這一次武士听懂了那女子說的話,聲音簡直動听得像天上仙樂一般,那漢子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想請教小姐芳名”、“請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或是別的什麼搭訕的話在武士的嘴里拼命地打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我問你要干什麼!”那女子說著,轉過頭來。

    “後來呢?”

    “後來?”

    “那武士看到什麼了?”

    “不知道。”

    “……”

    “誰也不知道那武士看到了什麼。那女子回過頭來後沒多久就消失了,而那武士,就那樣呆呆地立在原地,再也沒動過。天亮的時候,來換崗的人發現武士像木雕一樣站著昏過去了,急忙喊人來將武士抬回家去。現在那家伙還在家躺著呢,听說神志一直都沒能恢復。”

    “至于我剛才說的那些則是從那武士的胡話和更夫忠行告訴我的東西里拼湊出來的。更行當時湊巧經過朱雀門附近,所以听到了一些。”

    說到這里,源博雅頓了頓。

    “怎麼樣,晴明?”

    “什麼怎麼樣?”

    “會是什麼鬼怪嗎?”

    “那個還不能確定。”

    “那麼去嗎?”

    “……”

    “去看一下吧。”

    “是那家伙拜托的麼?”

    晴明口中說的那家伙,正是天皇。

    或許有點孩子氣,晴明在私下總是管天皇叫“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每次這麼一叫,博雅就犯頭疼。

    “我說過很多次了吧,晴明,不要那麼稱呼陛下。”

    “那麼,不是那家伙?”

    “……是。”

    “所以,你又被人央求幫忙了吧。”仿佛薄施了胭脂一般的紅唇微微地上揚,晴明似笑非笑地望著博雅。

    “這……因為朱雀門離內里很近嘛,老這麼放著不管可不行!何況……”

    “何況?”

    “沒什麼……”博雅不好意思地岔開話題,總不能說他也很好奇吧。

    “那麼走嗎?”

    “……”

    “走吧。”

    “走吧。”

    “好。”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二)

    安倍晴明與源博雅來到朱雀門的時候正是亥時差一刻。

    淡淡的夏日香氣飄散在空氣中,從清涼殿的方向似乎傳來隱隱的樂音,不知是誰在演奏琵琶。

    根據目擊者的證言,那女子每晚亥時在朱雀門城樓下出現,出現後反復地念叨著什麼走來走去,間或會蹲下來拼命捶打地面,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次日卯時差一刻的時候那女子便會消失。此時距離那女子出現尚有一點時間。

    “怎樣,發現什麼了嗎?”

    “是有點奇怪。”

    “哦?”

    “有非此世的氣味,不過似乎不是什麼尋常鬼怪。”

    “那是什麼?”

    “……”

    “出現了!”一旁值夜的人低呼了一聲,手指向某個方向。

    在幾人面前不遠的地方,一名身著柳枝條紋唐衣的女子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女子低著頭,長長的秀發垂下來遮擋住了大半的臉容,只見她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在城門兩邊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面走一面喃喃念叨著什麼。

    “當真是什麼都听不懂啊!”源博雅感嘆。

    傳聞果然不假!那女子的聲音確實清晰可聞,字也好詞也好,博雅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一旦將那些音節串起來,博雅卻怎樣也弄不懂它們的意思。

    “喂,晴明,你能听懂嗎?”博雅轉而向晴明求助。

    “晴明?”

    安倍晴明向那女子走去,女子似乎是發現了晴明,也停下了腳步。

    “呀,晴明大人在和那女子交談呢。”值夜的人驚訝地喊起來。

    安倍晴明和背對著他的女子,兩人的確正熱烈地交談著什麼,博雅和值夜的人卻完全听不懂。過了片刻,晴明停止與女子的交談,又走回來。

    “走吧,博雅。”

    “去哪兒?”

    “去就知道了。”

    “走嗎?”

    “走吧。”

    “走吧。”

    在值夜人的面前,晴明與博雅還有那女子一前一後地穿過了朱雀門。

    過了許久,值夜人尚不見晴明等人回來,走到城門那邊一瞧,哪里還有三人的影子?女子也好,晴明也罷,竟連源博雅也一起消失了。

    “三人魚貫而出,久未歸。夜值趨而視之,惟茫茫夜色矣。”

    在《今昔物語集》中,據說留下了這樣的記述。

    (三)

    “這……這是何處?”博雅打量著四周,吃驚到說話都結巴起來。

    和晴明跟著那女子從朱雀門穿過,不知不覺竟然來到這陌生的集市,周遭的環境完全令博雅傻了眼。

    “激光劍,魔法杖,熱銷商品大減價!”

    “瞧一瞧來看一看,穿上就能隱身豐胸補鈣美容的最新美體隱身衣啊~”

    “魔戒魔鐲金箍,有魔力的環我都賣啊!”

    “哎,客倌,您要不要買兩個式神回去?很好用的,我練了很久了。”一名穿著奇怪長袍的老者走上前來拉住安倍晴明,身後跟著兩名穿著同樣奇怪衣服的女子。

    “老八,別擋我的路。”一直走在前頭沒說話的女子此刻竟然回過身來,惡狠狠地對老者說。

    博雅愣住了。原來那女子生得極其正常,甚至可說是美貌無比,為什麼藤原家的那名武士只是看了她一眼竟然病倒榻上?

    “呀,是玄汐你的客人嗎?”

    “廢話,沒看我在前頭走著嗎?”

    “可是你長得那麼瘦,老夫老眼昏花看漏了也不稀奇啊……”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老者咳嗽兩聲,對晴明拱拱手,“後會有期了。”說著,老者和那兩名女子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消失了。

    “可惜了兩只好式神。”晴明微微嘆了口氣,似乎有些舍不得那老人離開。

    “你要是知道那老頭開什麼價就絕對不會覺得可惜了。”女子辛辣地反駁,“老八的黑心在這個集市都是出了名的。”

    說完,那女子又繼續向前走去。她熟練地在人群中穿梭,在如同迷宮一般的集市中,夏日的夜晚,仿佛是彼界盛會一般的地方,她將晴明與博雅引領向不知什麼地方。

    “晴明,我們要去哪里?”

    “尚不知道呢。”

    “什麼!”

    “博雅,你害怕了吧。”

    “我沒有!”

    “那就跟上來吧。”

    “走就走。”

    源博雅一撇頭,賭氣般地跟了上去。

    三人在集市中行走著,那個集市,博雅後來知道叫做『博美集』。

    (四)

    “到了!”

    在離開鬧市區沒多久之後,三人來到一處長長短短的籬笆圍就的宅邸前。掛在柴門上的牌匾用遒勁的草體寫著“超級大蜃養殖場”幾個大字。

    “是王羲之的真跡啊。”博雅吃驚得看著牌匾說不出話來。

    “進來吧。”那女子推開柴門,自己率先走進去。

    “走吧,博雅。”晴明招呼著也進入那門內。

    “這是……”

    在兩人的眼前出現的是仿若仙境一樣的所在。

    浩大的一汪湖真實而突兀地逼入了兩人的眼簾。

    寬廣,清澈,浩浩湯湯。

    在湖的上方蒸騰著一層淡淡的水汽,不知是不是日光的金色光芒透過水汽斑斑點點地灑落在湖面上,碎金子一般的光點在晴明與博雅面前跳動。遠處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龐大城樓,隱約似乎還有妙音傳來;七彩的虹就掛在仿佛只手便可夠到的地方,湖中各色游魚自由暢快地游走,水生的各色花朵在湖中心靜靜地盛放,天上間或飛過一群飛禽,總之是人世絕對看不到的奇特的地方。

    “妙啊妙啊!”就連晴明都不由得出聲低低贊嘆,

    “那是什麼!”湖中突然騰躍而起的怪物使得博雅下意識地去拔刀。

    怪物長著巨大的蛇一般的腦袋卻沒有鱗片,長長的脖頸一端翹在空中傲慢地看著博雅等人,另一端則一直延伸到湖的深處。

    “恐龍。”女子回答道,拍了拍手,那怪物便低吼一聲,乖乖地潛入水底。

    恐龍是什麼?

    博雅望向晴明,發現他也皺著眉頭。原來也有晴明不知道的事物啊,博雅在心內暗喜。

    “歡迎兩位光臨我的超級大蜃養殖場!”那女子說著,對晴明與博雅微微行了一禮。並非宮廷的禮儀甚至不是平安朝的禮節吧,看到女子左手握拳僅伸出中指與食指的姿勢,無論是晴明還是博雅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映好。

    “那麼就讓兩位觀賞一下我的養殖成功吧。”女子拍拍手,在三人的耳邊隨即想起了細微的嘶嘶聲,听起來似乎是蠶吐絲一般的聲響。

    “是蜃啊。”順著那聲音找去,博雅突然驚叫。

    果然是蜃!

    在湖底密密麻麻地遍布著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貝殼狀生物,從它們的口中,各種各樣的蠶絲一般的細線正源源不斷地噴向空中,細線在空中相遇,組成了濃濃的水霧,就是之前在湖面上飄蕩的那種東西。

    原來是蜃氣啊!

    博雅恍然大悟,這不似人間的美景竟然都是蜃所制造出來的呀。

    “先帶你們參觀一下巫術工會吧……”那女子說著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枚銀哨,哨子發出清脆聲響的同時,一艘渾身裝飾著金色鱗片的龍舟破水而來。

    “我的客人,請登上去吧,今夜就由我來引領二位參觀一下風致玄汐的世界。”

    (五)

    “听說了嗎?”

    “嗯,听說了啊,那個晴明據說也吹了虧吧。”

    “就是啊,那個在寬朝僧正面前用一片柳葉就壓死了一只百年老龜和蛤蟆的晴明,竟然也著了那女子的道啊,想想就覺得可怕呢。”

    “不過听說從那之後那女子就不再出現了呢。”

    “真是謝天謝地啊!”

    “不過……”

    “不過?”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點沒意思呢,本來以為可以揭開那女子之謎的。”

    “足下也這麼覺得嗎?”

    “是啊,有點提不起勁來的感覺。怎麼說呢,毛利大人不覺得有些無趣嗎?”

    “說得也是啊,今夜似乎無事可做了呢!”

    “二條大橋那里听說在鬧鬼呢!據說每夜子時便會有一輛牛車靜靜地停在橋頭柳樹下,牛車中傳來美妙無比的琵琶聲呢。”

    “去看看嗎。”

    “這……”

    “去看看吧。”

    “哎,叫上大家吧。”

    議論著晴明與博雅的公卿們于是又有了新的事可做。

    據《今昔物語集》記載,水無月望日的次晨,安倍晴明與源博雅被發現于朱雀門下。是時兩人皆站立微笑而于周遭不覺,似是昏睡不醒。二天後,晴明醒來,隨之博雅也醒了過來。而在那之後,始終昏迷不醒的藤原家的武士也終于醒了過來。

    “真是做了個好夢啊!”據說那幾人醒來時,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尾聲

    “真是妙不可言不是嗎?”博雅說著飲盡了杯中酒。

    時間是水無月的二十日,地點是位于土御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外廊。與往常一樣,安倍晴明與源博雅正在對飲。

    “確實。”晴明身著白色的狩衣,他懶散地倚在廊柱上,曲起右膝,右手擱在膝蓋之上,手中拿著一個酒杯,仿佛薄施胭脂一般的紅唇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望向綠意蔥蘢的庭院。

    在兩人的中間是一個酒壺與兩碟撒了鹽的烤香魚,蜜蟲隨侍在側,不時為兩人空了的酒杯斟上酒。

    “那里真是太漂亮了,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建築物還有那些生物,是龍吧,西洋的龍,還有那些巫師什麼的。”

    “西洋的陰陽師,可以這麼說吧?”

    晴明轉過頭來︰“博雅,給你說說咒吧。”

    才听到這話,剛才還談興正濃的博雅馬上就繃起了臉。

    “求你了晴明,別再說什麼咒不咒了。”

    “不想听嗎?”

    “不想。你一說咒什麼的我就頭疼啊!為什麼你總要在我心情不錯的時候說那些東西呢。”

    “好吧,不說。”晴明放下酒杯。

    “說起來,那個B……BL什麼的是什麼東西呢?”

    “這……”晴明與博雅同時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

    《今昔物語集》記載︰

    昔朱雀門下亥時有女現,往復行止,或喋喋絮語或捶地痛之,如是十日余。人聞之,皆語美而不可辨。有武人問之,斥而神出,數日不醒。晴明博雅往之,並其女魚貫而出,久未歸。夜值趨而視之,惟茫茫夜色矣。

    次晨現,二人立而顏喜。喚之,不答。惟不知神出矣?寐矣!遂成迷。

    =v=

    作者語︰

    每一個作者手中都有一個蜃或數個蜃,在那些精心培育的生物之中藏著每一個作者心底寬廣而美好的世界,或溫馨,或壯大,或玄妙,或驚奇,唯有將那蜃中所有皆出于讀者面前,方是那世界存活之理。

    深夜于朱雀門下往復行走的女子玄汐,正是一個擁有許多蜃並不吝展示的人。在寫作的時候,在思考的時候,也許會有痛苦的感情,所以“捶地痛之”,然當作品展示並被認同之時的喜悅卻又是旁人所無法理解的。

    值此玄汐生日之時,謹以此文獻之,願汝鍥而不舍,為吾等寫出更多絕妙的作品來。

    玄汐,生日快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34:46

第二十九章 左手

     

    姓名︰木綾性別︰女年齡︰外貌三十左右

    職業︰塑形坊老板地址︰博美集西口街21~23號

    “听說了嗎,莫當路3號別墅的事情?”

    “听說了听說了,是那個魏子汝教授家吧。真可怕啊,本市怎麼會有這樣的案件發生呢,真是世風日下啊!”

    “就是啊,不知道那個犯人用了什麼方法,听說好端端的一個人,只剩一具白骨了呢~”

    “哇,你別說了,這種事就算我們當警察的听了也會做惡夢啊!”

    “哎,負責這起案件的是哪個倒霉蛋啊?”

    “不就是第一大隊那個閻王羅嗎!”

    “喲,是他啊。那還真是絕了,听說在他手上還有不少離奇古怪的案子呢,像上次那個什麼瓷器家殺了親女兒的事,還有那個女演員……”

    “噓,他進來了!”

    羅劍推開辦公大廳的門,門內的嘈吵在他進入的同時,如同被澆熄了的篝火一般甑匱兔渙訟氯2淮魏偽砬櫚厴  乙恢埽 藿4└筇 約旱陌旃 葉br />
    “呼,真可怕啊!”

    “對嘛,那種表情,簡直像凶殺犯一樣。”

    “我听前輩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不知道為了追查什麼犯人,脾氣竟然越變越古怪……”

    “快別說了,要是給閻王羅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哎,這年頭,老百姓要過點太平日子還真是難啊。”

    難听的議論漸漸平息下去,初夏的風從過道的走廊吹進來,還未來得及追上被喚作閻羅的人的腳步,便被凶殺科的的鐵門冷冷地阻擋在了外面。

    ****

    羅劍關上門,坐回自己的桌前。

    不大的辦公桌上照例堆著滿滿的資料卷宗,一個隔夜的飯盒被丟棄在桌子的一角,內里積滿了厚厚的香煙灰,超過四十枚以上的煙頭陳尸在盒中,顯然其主人已經很久沒有過工夫整理自己的地盤了。

    拿起標有XXS060320莫當3號別墅案的卷宗,羅劍習慣性地點起一只煙,不知第幾次開始察看卷宗。

    發生在本月二十號的莫當路3號別墅凶殺案,被媒體普遍冠名為『斷掌白骨教授案』。被害人魏子汝,男,47歲,系成南美院雕塑系資深教授。其二十日晚在家中遇害身亡,死狀為“斷手白骨。”

    找不到任何外部侵入的痕跡,也沒有發現凶器,在裝備了最先進防盜措施的魏教授家中,其主人被不明手段殺害。令人咂舌的是,犯罪者不知通過什麼方式對魏教授的遺體采取了處理。當第一發現者,魏教授的兒子魏建豫二十一日清晨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只有客廳地上一具失去了左手掌的白骨。

    白骨很快被證實確為魏子汝本人,相反的,警方的搜索工作卻因為幾乎可稱之為零線索的窘狀而被迫停擺。對于如此情節惡劣甚至可稱之為驚悚的犯罪行為,一方面是所有的媒體都陷入了近乎瘋狂追搶新聞的失態之中,而另一方面在本市居民中,各種各樣的傳聞的擴大則無疑使得警方的處境更形艱難。不論是妖術集團的流言還是魏教授其實是外國間諜的傳聞,可信度多麼低的說辭有多少是多少,無一不被廣泛地傳播開來,如坐針氈的警察局長不得不面對其上任以來最艱難的處境。

    一邊是上級的壓力與市民的責難,另一邊則是無數個晝夜相接的勞作卻得不到任何可令人寬心的進展,包括局長本人在內,這半個月來工作在第一線的所有刑警的日子過得真可謂食不香,睡不穩。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是哪個好事者舉薦了朝和區公安分局凶殺科第一大隊的羅劍來承接這個案子,理由是他曾經與多起離奇案件打過交道,而且具備足夠的能力來處理類似事件。

    羅劍閉上眼楮,重溫著那些他早已經熟稔到可以倒背的記錄之中。發現死者的時間是二十一日早晨6:30,發現者為魏建豫,二十四歲,系被害人魏子汝的獨子,目前在中央美院任助教。二十一日晨魏建豫參加完一個藝術研討會從外地趕回家中,打開門的時候發現了客廳中央的白骨,當時白骨的身上還穿著魏子汝平時最常穿的睡衣。因為現場情景過分詭異,魏建豫足足愣了有十分鐘之久才想到撥打電話報警,承接第一現場調查的則是莫當區派出所三名干警,黃民覺,葛意和陳立夏。因察覺到案情重大,三人迅速聯絡了總部凶殺科,一支由法醫、凶殺科干警、新聞公關科組成的大約七人的隊伍聞訊後趕至現場。從第一發現者到達現場至全部公安干警趕到,總共耗時半小時,其中黃民覺等人在接到電話後即趕赴現場,耗時五分鐘。

    根據初步鑒定的結果,白骨證實確為魏子汝本人。此外,對于現場的調查取證卻也證實了莫當路3號別墅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外部侵入的跡象,而對周圍鄰居及別墅區保安的調查則顯示,當晚並沒有任何可疑人員到過魏教授家中。此外,使用化學試劑的結果證實,除了白骨躺臥區中一小塊地方有血液反應之外,整所房子內未發現其他地區有血液反應,基本可以判定陳骨處正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整具白骨除了莫名其妙不見了整只左手掌,也並未見其他傷痕。令法醫大惑不解的是,從斷面來看,魏子汝白骨的左手掌似乎並非為人為切斷,事實上,根據魏子汝那條完好的左臂骨來看,他的這整只左手掌與其說是被人為切斷倒莫若說是自動脫落。

    這樣的結果無疑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且不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白骨,光就一個成年男子死亡卻只在現場發現不到0.5夸脫的鮮血來看就足以令人浮想聯翩。雖然當局一再強調對外界封鎖消息,仍然有本事通天的小報記者將此消息捅出,一時間“吸血鬼”之類的傳聞甚囂塵上,氣得市長差點將警察局長就地革職。

    或許別人無法對此事做出正確的判斷,而對于經過了韓清音和楚征宇案件的羅劍來說,無論怎麼想,這樣離奇的案情只會將他的思考引導到一個地方——博美集!

    這三個字的浮現顯然使得羅劍再度心煩意亂起來。胡亂地翻著卷宗,他將手中抽了一半的煙蒂狠狠地摁滅在飯盒中。

    距離上次韓清音的案子已經過了二年。在這二年中羅劍嘗試了各種辦法去尋找博美集的蹤跡卻一無所獲。博美集可能是一個確實存在的集市,可能是一個隱秘的組織,甚至可能只是某個人的代號,羅劍揣測過各種可能,但無論從哪種可能出發去調查,無一例外沒過多久都會踫壁。而在這二年的過程中,羅劍所在的這個城市卻仍然在上演著各種生離死別的橋段,盡管在那些生死離別的背後,偶爾會露出那麼一點點令羅劍興奮的影子,但是那些令羅劍感興趣的地方卻很快地隨著事情的水落石出而消失,可以說,在這兩年的時間里,“博美集”這三個字似乎已經隨著韓清音的死而徹底銷聲匿跡了。

    平和的城市,人們如此希望的烏托邦,在羅劍的私心里卻存在著與其相悖的陰暗期望。如果再發生一起離奇的案件,或許就能找到通往“博美集”的道路!

    抱著這樣的想法,在這兩年內,為了追尋博美集的蹤影,羅劍如同瘋狂一般地工作,破獲了許多情節離奇,犯罪手段殘酷的案件,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落下了“閻王羅”這個稱號。對于以前認識羅劍的人來說大概是無法想象的吧,冷淡,機械,效率高,這是現在這個羅劍給所有人的感覺。自從小金負傷退居二線以後,願意親近羅劍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對此,羅劍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好。

    然後現在,經過兩年的苦心等待,上天終于讓羅劍看到了一線曙光。“斷掌白骨教授案”的發生讓羅劍重新看到希望,離奇的案情讓羅劍確信博美集又在開始活動,而零線索在讓他確信對手的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無力感之中。

    無法調查,無法推測,無法確認。

    前一任案件總負責人在無法找到凶器與犯罪手法的情況下,選擇了通過動機調查嫌疑人的方法,然而事實讓所有調查人員寒心。魏子汝幾乎從不與人結怨,少數幾個與其有過爭執或是不和的人又全部都擁有不在場證明。雖然警方也曾懷疑過魏建豫“監守自盜”,但卻無法對如此離奇的死亡方式做出合理的推斷,此外,也有至少超過十人以上證實魏建豫當日確實在外地,並且確實乘坐了那日的夜間火車。

    放棄!只能放棄!

    沒有一個人不是這樣想,但是民眾的指責卻逼得所有警員不得不繼續搗騰那些已經調查過無數次的線索,直到羅劍接手。

    羅劍上任的當天下達了三個命令。

    第一、再度調查魏子汝家中所有個人物品,找出任何與“博美集”這三個字相關的東西;

    第二、再度調查所有認識魏子汝的人,問題只有一個——“有無听到魏子汝提起博美集?對其魏子汝都說了些什麼?”;

    第三、調查魏子汝最近是否遇到任何麻煩?

    盡管所有人都羅劍的命令感到大惑不解,但在羅劍的堅持之下,搜索工作依然按照他的想法開展了下去。很快,令人欣喜的結果反饋回來。

    魏子汝曾經無意中對魏建豫提到過“博美集”這三個字。當時魏子汝說︰“如果沒有博美集,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我,但是我實在不知道現在這個我和以前的我依照哪一個活著才會更好一些。”

    而對于魏子汝困境的調查則顯示就在一年之前,魏子汝曾經遭遇一場嚴重的車禍。在那起車禍中魏子汝的左手殘廢,醫生判定其手掌無法再正常活動。然而在八個月後,魏子汝卻在外人的贊譽中“憑借驚人的毅力”與“無與倫比的勇氣”再度站到了雕塑界眾人的眼前,為所有人展示了其神乎奇跡的雕塑技藝。

    事情到此算是初步有了個推斷的方向,雖然包括羅劍在內,仍然沒有人能對此刻的案情得出任何有用的結論。

    殘廢的左掌和失去左掌的白骨之間必然存在聯系,這之間似乎只隔了薄薄一層紙的距離,但卻沒有人能夠想清楚說明白。

    在羅劍的推論中,無論是楚征宇也好,韓清音也罷,全部都是在最落魄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遇到了“博美集”,且不管韓清音自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是假,至少證明,“博美集”選擇了某種手段去“幫助”那些處于困境之中的人,但經過其幫助的人卻無一得到好結果。這也是面對魏子汝案件時羅劍馬上就想到讓人調查魏子汝是否遇到過困境的原因,事實證明羅劍的推斷到目前為止似乎是正確的,但是,全部的推測就至此為止。“博美集”看來幫助了魏子汝復原左手,但知道這點對于現在的案情一點幫助都沒有。這是最令羅劍火大的地方,他鎖定了凶手,但他找不到連接案件和凶手之間的線,他甚至不知道案件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越想越無法抑制越趨惡劣的心情,羅劍拎起頭盔,狠狠地甩上門,他需要的是發泄,而機車顯然是個人類用于發泄的好東西!

    在一陣猛飆暴走之後,羅劍將機車停在身邊,倚靠著車身點起一根煙。

    已經是傍晚時分,橘紅色的夕陽懶散地掛在天邊,黑暗登場,一點一點漫不經心地腐蝕著那些金紅色的光線。

    冷淡的都市喧鬧聲在很遠的地方,羅劍刻意放逐著自己的思想,他需要一點空間,這與關心自身健康無關,他只是不想讓腦子處于太過疲勞的狀態而失去應有的效用。然而,他的耳邊響起了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

    開始羅劍只以為是一些昆蟲之類,然而不久,他又再次听到了那簌簌聲,聲音更大了一些。

    羅劍掐滅煙蒂,警惕地環視四周。

    他停車的地方是郊區一所小型木材廠的木材堆場,羅劍過去來這里查過一起偷竊案件。按說這個時候,堆場里應該已經沒有人在。

    “說了叫你不要跑。”突然,在羅劍的耳邊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然後又是那悉悉簌簌的聲音。

    羅劍繃緊的背放松了,大概是附近的居民來找養的貓狗吧,然而女人卻又往下說了。

    “說過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這麼張揚。”

    隨著她的話,羅劍的耳邊那悉悉簌簌的聲音又改成了仿佛豬哼哼一般的吭哧吭哧聲。羅劍起了疑心,不動聲色地接近聲音的所在。很快他在一堆木材後面看到了女人的影子。

    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子,打扮很普通,長相看不清楚,不過根據輪廓估計長相並不出眾。羅劍把視線移過去,想要看看女子正在交談的對象,然而……

    沒有?!

    羅劍睜大眼楮。

    女子的對面什麼什麼也沒有!!

    不像是在打電話的樣子,這個女人到底在和誰交談。

    “如果讓人發現了怎麼辦?”女子繼續著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談話,“那個人已經起疑心了,好不容易讓他忘記,我不想以前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木老伯已經不在了,博美集經不起第二次……”

    羅劍渾身一震!

    那女人提到了博美集?

    羅劍拼命壓制心頭的狂喜,不行,還不是時候,還要再確定一下情況才能行動。羅劍緊握雙拳,雙膝劇烈地戰抖,這代表著他的興奮已經到了一個快要無法克制的地步。

    慢一點,再穩一點,羅劍深呼吸。

    他的視線不經意地下移,然後——猛地定住。

    震驚、疑惑在他的眼中交替出現,那當中還有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他看到一只手,確切地說,是一只左手掌。

    在女人面前的地上,一只人類的左手掌正在左右移動,羅劍听到的那些聲音顯然就是這只手掌發出的。

    羅劍扼住自己的喉嚨,拼命壓制自己想要叫喊的沖動。

    情況已經超越常識!羅劍徹底感到了身為人類的無力感,巨大的恐懼讓他引以自傲的自制力幾乎潰堤。

    “你為什麼要吃了那個教授?”女人叉起手,“警告過你不可以貪嘴。”

    “好吧好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個教授破壞了約定,至少你也等我來處理。”

    羅劍拔出槍,已經忍無可忍了。顯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魏子汝一案的真凶。

    “不許動!”羅劍跳出去,用槍指著那只蠢動的手掌,想想不恰當,又去指那個女人。

    “呀~”女人驚呼,“你怎麼來了?”

    羅劍拉開保險拴︰“我要以莫當路3號別墅案件的嫌疑人逮捕你……和那個東西……”羅劍為難地看看那只手掌,手掌黃色的皮膚和整齊的斷面讓羅劍頭皮一陣發麻。

    “我沒想到會再見到你。”女人似乎一點都不驚慌,在羅劍慌亂的動作中,她俯下身撿起了那只手掌托在手心,輕輕地撫摸著那兀自蠢動的東西。

    “這是你……給魏子汝的手?”羅劍艱難地問,努力忽略自己想吐的感覺。

    女人點點頭。

    “你就是博美集?”看到女人嘲弄的眼神,羅劍改了想法,“你是博美集那個組織的成員?”

    女人又點了點頭。

    “魏子汝是你殺的?”

    女人搖搖頭︰“是被它們吃掉的。”她伸出手給羅劍看。

    這一次羅劍終于看清,那只手掌竟然是由無數螞蟻一般的昆蟲所組成,它們整齊地聚合,動作,看起來就如同一只真正的手。

    “沒有區別。”羅劍冷冷地說,“我現在要逮捕你,你要是聰明就不要做徒勞的抵抗。”

    女人笑了,她又搖搖頭︰“你不應該抓我,是那個教授自己破壞約定。”

    這次輪到羅劍搖頭︰“你說什麼我不懂?”

    “那個教授,失去了左手來找我,我給他換了這只手掌。交換的條件是,當他發現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時,他就要將那樣東西給我。”

    “那個人一生自私自利,眼中除了雕塑什麼都沒有。所以他一直以為我要的只是個雕塑而已,雖然不甘心卻也沒有提出異議。直到不久前,魏建豫的一場重病讓他終于發現自己最看重的竟然就是這個兒子。”

    女人遺憾地笑笑︰“很可惜是不是?在他產生那個想法的同時,我們的交換條件便成立並開始導入執行中。他怕我奪走他的兒子,卻又想不出辦法來,他曾找過道士、找過保鏢,找過各種各樣的人來阻止無法預料卻必然會實現的我的行動。然而,在我動手之前,它們就因為那個教授的違背條規而吃了他。”

    女人說到這里嘆口氣︰“真是為難啊,約定的人已經死了,我就不能照條件所說的得到那個年輕人了,他的身體和靈魂多麼美麗啊!”

    羅劍傻傻地望著那個女子,她說的一切都是羅劍曾經那麼想得到的真相,但是為什麼現在的羅劍只是感到惡心和……茫然,有些什麼東西似乎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逝,但是他抓不住。

    “算了,我要走了。”女人突然收斂起笑容,用一種冷酷的眼神看著羅劍,“我說過,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不想再見你第二次。我不知道你怎麼找到這里,但是博美集已經不是過去的博美集,希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話,女人轉過身。仿佛與黑暗交融一般,在羅劍的眼前,女人的身影連同那只手掌一起漸漸地變淡,突兀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久到似乎已經過了幾個世紀那麼久,羅劍才終于被地面上閃過的一道光亮召回了神智。

    如同喝醉酒的人一樣,羅劍恍恍惚惚地走過去,撿起了那發亮的東西。

    一把鑰匙!

    羅劍無意識地看著那把似乎是赤銅做的造型古樸的鑰匙,思緒還停留在那女人剛才的話中。

    羅劍不知道,現在他撿到的這把鑰匙對于他自己將會是多麼重要,那正是開啟博美集和他自己過往的唯一而直接的通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36:25

第三十章 鑰匙

     

    姓名︰赤鍵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六、七

    職業︰『骨錯』店主職業︰博美集南樹墩20號

    “這個人看起來好凶啊,感覺像電視里演的殺手一樣!”

    “雖然長相有點凶,不過也算是個帥哥啊~”

    “可是看起來實在太危險了啊……”

    “哇,媽媽,我要吃那個!我要吃那個啦!”

    從食客的中間穿過,羅劍尋找著自己邀約的人的身影,很快就在一扇屏風後面尋到了那個對象。

    “羅隊,這里這里!”小金站起來招呼羅劍。

    “不好意思,來遲了一點。”摘下擋風鏡放到桌上,羅劍說了聲“謝謝”,喝光了服務員遞過來的茶水。

    “沒關系,我知道羅隊你忙!”小金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與退役前相比,現在的小金已經顯得有些發福了。

    大半年前,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小金被子彈擊中,險些丟命。在康復以後,羅劍拜托以前的上司將小金調到了戶籍管理處任職,也算是變相的讓他退役了。

    “羅隊,你還在查那個案子嗎?”點完菜之後,似乎是斟酌了許久,小金開口問了羅劍這個問題,“博美集的……案子……”

    羅劍沉默了。

    跟在羅劍身邊最久的人是小金,陪羅劍一起親身經歷了楚征宇和韓清音案件的人也是小金,對于羅劍執著脾氣最了解的人還是小金,雖然退居二線,他還是能夠時常從別人的閑聊中得知羅劍的消息。

    不要命的閻王羅,凶神惡煞,惡魔,這些稱呼與以前那個雖然執著卻開朗而親切的羅劍是完全沾不上邊的詞藻,但是因為博美集的緣故,羅劍已經變得與以前大不相同。小金很想說服羅劍不要再去查那種離奇的案子,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做過刑警的人都清楚,一旦一個案子將你套住了,在沒有徹底解決之前,人就會像犯了毒癮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調查,就算多苦多累也不會放棄,這可能就是做刑警的魅力也是最大的危險所在。

    “小金,你最近身體怎樣?頭還會疼嗎?”羅劍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小金當時中的那顆子彈正是在臨近太陽穴的部位,由于被顱骨卡住才能保住一條命,但是卻落下了記憶力差和頭疼的毛病。

    “好很多了,羅隊你上次給我介紹的中醫很管用。”小金感激地回答,“如果沒有羅隊你舍命相救,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我家二老就常常掛念著讓你上家里去坐坐呢~”

    “是嗎,那就好。”喝了一口茶水,羅劍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其實今天找你來是有些事要拜托你。”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密封塑膠袋,里面裝著的是一把長約七八公分的赤銅鑰匙。鑰匙的式樣極其古樸,最前端大約三公分左右與匙面呈100度角翹起,上面有幾個矩形齒孔,尾端則可以看到不規整的斜切面,似乎尾部由于某些原因斷裂了一部分。

    “這是……”小金拿起鑰匙來仔細觀看,“羅隊,你這把鑰匙哪里來的,看起來很有些年份。”

    “可以確定嗎?”羅劍關切地問,小金手里拿著的鑰匙,正是他在那名與博美集相關的女子離去後撿到的那把。

    小金在進凶殺科之前曾經在反扒組待過,那時候他面對的犯人就是那些入室盜竊的罪犯,所以對鎖很有研究,何況在這之前,由于小金父親是個老鎖匠,他本人也對古鎖之類很感興趣。羅劍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把鑰匙帶給小金檢查。如果查出鑰匙的來歷,或許就能查到有關博美集的線索。

    “光用看的不好說,這樣吧,如果可以,羅隊你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盡可能地去查一下。”

    “三天!三天行不行?”

    羅劍在心里盤算,距離魏子汝一案的最後期限只剩下半個月,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到足夠多的線索,如果失去這次機會,要再找出博美集,恐怕又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好吧,就三天!”

    ****

    羅劍將機車丟在路旁,從眼前寬不過夠一人通行且坑坑窪窪的路況來看,接下來的路必須選擇步行。

    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有著這樣那樣的怪癖,有的人不喜歡別人找到他們,有的人則是不喜歡與他人接觸,所以選擇一處隱蔽的地方生活便成為一種上佳的處理方式,而這部分人一半是有錢人,一半是擁有稀世才能的人,小金給羅劍的地址的主人,兩者皆是。

    “羅隊,那位前輩脾氣非常古怪,連我爸爸都沒能見著過他一面,但是現在能夠說出這把鑰匙來歷的人或許就只有他一個了,所以……”

    兩個半小時前,小金給羅劍打了個電話,簡短地說明了兩件事︰第一、鑰匙的來歷他判斷不出。

    “這把鑰匙就外形上來看並不特殊,但是細細追究下去,卻會發現與之前所接觸過的古鎖鑰匙完全不是同一種類型,它似乎兼具了幾種鑰匙的特征但又哪種都不是,很抱歉羅隊,這部分,我實在是幫不上忙。”

    當羅劍絕望地以為追蹤博美集的線索可能又要就此卡斷時,小金緊跟著說了第二件事。

    “卞瑞厲,這位收藏古鎖和鑰匙的專家,可能會知道這把鑰匙的來歷,我這里有他的地址,但是羅隊,我實在無法確保他會不會幫助你,甚至我無法保證他肯見你。家祖父與他曾有過數面之交,如果你前去的話,提一下家祖父的名字金縉光或許有點用。”

    于是羅劍開了兩個半小時的車來到了卞瑞厲隱居的地方。

    可以說是完全鄉下的地方!

    抬頭看得到築山的峰嶺起伏,從走勢來判斷,這應該是築山的西脈一支,四周全是一片連著一片的稻田,五六月的田中青綠色的麥苗已經長得頗為壯碩,間或還看得到頭上披著毛巾的農民赤腳從田壟上走過,幾只野放的山羊在路邊悠閑地啃食野草。

    “大哥,跟你打听個事。”羅劍喊住一名挑擔經過的男子,“卞瑞厲卞老先生的家怎麼走知道嗎?”

    中年男子放下挑子,上下打量羅劍一番,道︰“找那人干啥呀?他都不樂意見人,電視台來了多少回了都讓他給轟回去,他脾氣怪,我們都不去惹他。”

    “電視台?”羅劍敏銳地捕捉到了中年男子話中的訊息,“什麼電視台呢,那卞老先生還演電視劇不成嗎?”

    “你連那個都不知道呀!”中年人听了羅劍的話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那你找他干什麼來著?”

    “呃……是這樣的,我是卞老先生朋友的小輩,家祖父這月要做八十大壽,讓我來請他老人家前去喝杯壽酒,也好敘敘舊。因為卞老先生隱居太久了,我也是最近才剛剛找到他的行蹤,所以很多情況都不了解。”

    “噢~”中年男子似乎是相信了羅劍的話,指指遠處說︰“那你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到村口不要進去,只沿著村前的路向左走,見到一顆桂花樹再右拐,沿著那條路走到底,青瓦的老房子就是他家的。”

    “啊,好,謝謝大哥了!”羅劍一面道謝,一面趕緊從兜里掏出半包中華煙遞過去,“大哥,你來幾根。”

    “不不不,這怎麼好意思。”中年男子推托著,手卻沒有離開煙的意思。

    羅劍笑笑,將整包煙塞到中年男子手里︰“甭客氣大哥,兄弟初來乍到,要不是得大哥你指點,少不了要走冤枉路,這麼點小小謝禮應該的!對了,大哥,那電視台……”

    “噢,你問那事啊!”中年男子笑容滿面地接過煙,點了一根。

    “不,不用,我不抽。”

    見羅劍不接,他才將整包煙揣到兜里,吞雲吐霧了一番道︰“那姓卞的家里听說挺有錢,還有一件傳家之寶……”

    “傳家之寶?”羅劍有些意外地重復,那麼電視台想必就是為了那件傳家之寶而來。

    “嗯,沒錯。其實那姓卞的搬來這里都好幾十年了,咱們村就愣沒一個人知道他家里到底藏了些什麼的,只知道他成天躲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以前的大閨女似的,要不是電視台的人說他家里藏了什麼唐朝傳下來的寶貝,咱還真沒人知道原來他是那麼有錢的人。”

    “那傳家之寶是?”

    “不知道,姓卞的不肯說,電視台的人也只知道點大概,來了幾回,給人轟了幾回,現在也不來了。”

    “行,大哥,我知道了,謝謝你!改天要是有空,兄弟再請你喝兩盅去!”向中年男子道過謝,羅劍的腦子里已經有了某種思路。

    鑰匙。傳家寶。會不會自己手中的鑰匙就是開啟卞瑞厲家中傳家寶的寶物,而那件傳家寶當初正是卞瑞厲或其他什麼人從博美集購得?

    然而,同時,另一個疑問卻也在糾纏著羅劍的心。

    “羅隊,真想不到你也對古鎖和鑰匙那麼有研究啊,下次來我家切磋切磋?”電話中,小金興奮的聲音昭示著他的情緒。

    “我?研究?”羅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羅隊,你就別謙虛了,普通人哪能看到那半截破銅片就知道是把鑰匙啊!我要不是見過不少古鑰匙,沒準就當那是破爛玩意了。”

    小金的無心之語卻給羅劍造成了深深的震撼。

    為什麼?

    對,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僅僅看到這半截的造型就能夠毫無疑問地說出這是一把鑰匙,並進一步判斷這是一把古匙而找到小金幫忙?

    又是為什麼當那名女子離去的時候,自己會注意到這把毫不起眼的古匙,並直覺認為它會與博美集相關?

    羅劍一直自詡為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從來不相信任何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然而從楚征宇的案件開始,他卻被迫面對一個又一個無法以科學理論和現實證據解釋的事物,羅劍確實地感到了動搖、迷惑,或許這才是他極力想要追尋到博美集真面目的根本原因!

    站在卞瑞厲家的門口,羅劍惶惑地等待著那位老人的出現。對于他而言,卞瑞厲或許就是一把鑰匙,一把可以打開博美集大門的鑰匙。

    羅劍伸出顫抖的手,敲了敲古舊的木門。似乎很久沒有類似的聲音發出了,羅劍的叩門聲引得一窩築巢在門檐下的麻雀從窩里探出頭來好奇地觀望,但是門內卻沒有傳出相應的回答。

    叩叩,羅劍再度敲了敲門,這次用了些力氣,聲音有些噪,麻雀們反感地飛出老巢,嘰嘰喳喳地用自己的語言控訴羅劍。

    卞瑞厲難道不在家?不,不可能,他應當是討厭別人來訪才故意裝作沒有听見。羅劍打定主意,繼續大力地持久地敲門。

    終于,從門里面傳出了略有些遲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位花白頭發,身形清瘦的矮小老人出現在門口。

    從老式的花框眼鏡後面仔細打量了羅劍一番後,他開口問︰“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呃,我是……我叫羅劍……是金縉光老先生給了我您的地址。”發現卞瑞厲有關門送客的意圖,羅劍趕緊報出了小金祖父的名字。

    “金縉光?”卞瑞厲沒什麼感情色彩地重復了一遍,“不記得了。”說著就要關門。

    “等等!”羅劍一急之下,干脆自己跨了半步進門檻,側過身來用肩膀抵住門扇,“卞老先生,我真的是有事要找您幫忙,請您給我點時間好嗎?”

    “這里沒有什麼卞老先生,你找錯人了!”

    “不可能,您就是卞瑞厲卞老先生,著名的古鎖研究專家,我不會認錯的。”羅劍暗暗叫苦,卞瑞厲雖然年事已高,可能每日與機關之類的東西相對,力氣卻不小,此刻他使出全力關門,竟也卡得羅劍的腳脖子生疼,再這樣下去,或許他的骨頭就不保了,得趕緊想個辦法出來。

    “卞瑞厲已經死了!”老頭冷冷地道,“你不要白費工夫了,如果再不離開,我就打電話報警了。”

    “報報……”羅劍齜牙咧嘴地從口袋里掏出警員證,“卞老先生,我就是警察,您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回答他的卻是卞瑞厲開始更用力地關門,羅劍又是疼又是急,一下子弄得滿頭大汗,下意識地去摸索口袋中的手帕擦汗卻冷不丁摸到了那把古匙。如果給卞瑞厲看這把鑰匙的話,會不會……

    只是一瞬而過的靈光,羅劍將裝著古匙的塑料袋掏出來給卞瑞厲看︰“卞老先生,我只是想讓您幫我看看這把鑰匙,我……”

    禁錮霎那解除了!

    卞瑞厲的表情充分說明了羅劍的目的已經達到。他瞪大著雙眼,死死地盯著羅劍手中的鑰匙,一副見到了鬼一樣的表情。

    “這……這鑰匙你從哪里得來的?”卞瑞厲顫抖著聲音問,表情與剛才的冷靜判若兩人。

    “我……一個朋友送給我的。”羅劍撒了個謊,他總不能說這是他從嫌疑犯那里揀來的。

    卞瑞厲再度細細看了羅劍一番後,這才長嘆了一口氣道︰“你跟我來。”

    跟隨著卞瑞厲,羅劍穿過小小的天井,進到了卞瑞厲家中。顯得略有些昏黑的客廳中放置著一張四角方桌,兩把木椅,此外什麼都沒有。卞瑞厲示意羅劍坐到其中一張椅子上後,自己挑開廳旁的簾子,進到里間不知做什麼去了。好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樣東西從里屋出來。

    “這是……”打量著卞瑞厲放到桌上的四方古木匣,羅劍疑惑地問。

    “是我們卞家世代相傳的東西,也就是你們說的傳家寶。”卞瑞厲坐下來,不慎唏噓地撫摸著那口匣子,“為了這件寶貝,卞家上上下下經歷了多少變故,手足相殘,血流成河,就連我這一支也是在犧牲了無數人後才終于奪得這件寶貝,卻又不知何時會再度被人奪去。可笑我守著這麼件寶貝那麼多年,卻始終未能得見其中真容,真是可悲可嘆!”

    大家族中爭權奪位,搶寶奪財歷來多得是腥風血雨的內幕,但羅劍並沒想到眼前的老人之所以選擇隱居原來竟是生怕被族中別支找到後奪去寶物,不知這匣中寶物到底是何物,他又為什麼干守著寶物這麼多年而始終沒能打開看看,而卞家的傳家寶與羅劍來拜訪的目的又有什麼……鑰匙!

    羅劍恍然大悟。

    “卞老先生,莫非這支鑰匙……?”

    “沒錯。”卞瑞厲看了羅劍一眼,緩緩道,“我們卞家自東漢卞靈道先祖初識鎖具起,代代皆以造鎖配鑰為家業,及唐後,家業愈發鼎盛。是時卞家鎖鋪遍布中原,堪稱長安一富,而若論到卞家族中歷代手藝最精者則當推卞求解卞先祖。家族傳聞卞求解先祖雖為庶出,又是女兒之身,卻具備卞家人數代均不及之才能,早在她十三歲時就曾以一口精巧絕倫『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而名震天下,而在她十六歲那年,竟然在長安城外偶遇仙人……”

    “仙人?”

    “對。據說卞求解先祖在出城采集制鎖原料時,在途中偶然進到了一個集市之中。”

    “難道是……博美集!”羅劍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然而卞瑞厲卻搖了搖頭。

    “集市的名字先祖並沒有交代,家族記載只說先祖在那里遇到了制鎖的仙人,傳授于她多樣技藝。自那集市歸來後,卞求解先祖的鎖技愈發精進,到她十八歲那年,已然曠古爍今,然而,不知為何,先祖的身體卻也在那日遇仙之後開始變得虛弱,據族譜記載,她的身體差到未過雙十年華便撒手人寰,而記錄了她畢生所學及仙人所授技藝的書冊便是我族中傳家之寶。”

    羅劍激動地望著那口木匣,對于他來說,卞瑞厲的這番話已經足以解釋他心中始終存在的疑雲。

    沒有錯了!

    絕對是博美集!

    那並不是什麼組織或者人的代稱,而是一個確實存在的集市!一個從古時延續下來,傳承至今,賣于人奇特事物而又從人處獲得特殊交換物的虛幻之集!!

    在那個集市中,楚征宇、韓清音、魏子汝、卞求解,這幾個存在于不同時間或空間的名字被緊緊串聯到一起,他/她們都曾在博美集付出不同的代價,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羅劍在心中吶喊,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他的心髒此刻正在怦怦地撞擊著他的胸膛,告訴他迷解開了,但是……

    想到後面的部分,羅劍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但是就算知道博美集的存在與其中的勾當,他又能如何?看起來這個集市並不是客觀存在于中國的某個省某個市,他又要怎麼去找到它?就算找到了它,自己又能采取什麼行動?

    那些販賣離奇物品的人想必擁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自己如何說服上級逮捕他們?又要怎麼才能逮捕他們?

    一瞬間,羅劍的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卻每個都指向不利的終點,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卞瑞厲沒有留意到羅劍的表情變化,還在繼續說下去︰“卞求解先祖死後,她所寫的手稿被她的弟子,當時卞家的另一位先祖卞是一遵照其臨終囑托收藏到這口木匣之中,並用卞求解先祖死前不久親手打制的這把『無名』落了鎖。之後,卞是一先祖不知何故攜『無名』之鑰離開,再無半點消息,而卞求解先祖留下的這些秘技也因此千年來未曾有人再見過。”

    “既然卞家有那麼多能人巧匠,難道這千年來竟沒有一個人能作出一把開得了這把鎖的鑰匙之人嗎?”羅劍問,心中無法釋然自己對于卞求解這個名字的莫名關注。不知道為什麼,對于卞家唐時的這位先祖,自己似乎很難去忽視。

    “不能,卞求解先祖的『無名』可說是難倒了卞家無數代人!曾經有人根據無名的外形推測其內部構造並做出相應的鑰匙,然而奇怪的是,明明事先計算過無數次,當鑰匙真正要插入鎖孔時卻被拒之門外。”

    “連插都插不進去?”

    “沒錯,連插都插不進去!這是任何一個普通鎖匠都不會犯的錯誤,而事實就是那樣。那位作出鑰匙的前人受此打擊就此金盆洗手,終身不再觸踫鎖鑰,而之後,終于有人證實,『無名』會變!”

    “所謂變的含義是……”

    “會自己變更鎖孔及內部的結構!”卞瑞厲淡淡道,“不必驚奇,如果單是這一點我也能做到。普通的中國古鎖其實皆是簧片式結構,與如今普遍采用的傳自西洋的彈子鎖不同,古鎖由鎖拴與鎖體組成,鎖拴上往往有數片彈簧片,當鑰匙進入鎖體後,能通過擠壓鉗制張開的彈簧片,使得鎖拴與鎖體分離以達到開鎖的目的。平心而論,這種構造相當簡單,也因此,很多古鎖的區別僅僅在于外部造型的不同或是簧片的構形不同等,在安全性上有一定的缺失,這就要求造鎖者從別的角度動腦筋。密碼鎖、七巧連環鎖等都是由此應運而生的產物,而卞家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曾經想過如果一把鎖能夠自變更鎖孔位置、大小及相應的更改內部結構,那麼無疑將會使安全性得到很大的提高。

    基于這一理由所作出來的最簡單的例子便是名為『百變鎖』的這種東西。”卞瑞厲說著從桌子的抽屜中掏出一把類似翻蓋手機大小的鎖給羅劍看。

    “從表面上看這把鎖只是一把擁有三個孔的普通鎖而已。”

    “那就是說需要三把鑰匙來開啟嗎?是不是需要按照一定的順序依次插入,否則就無法打開?”羅劍問。

    這次換成卞瑞厲露出了吃驚的眼光,他打量了羅劍幾眼,贊嘆道︰“如果是普通的機關鎖,確實如你所說。我這把『百變鎖』雖然采用了與你所說類似的原理,但是作了一定的變通。鑰匙只有一把,但是開鎖的順序不同,得到的結果也不同,必須按照口訣,按一定的順序及方位將鑰匙插入不同的鎖孔……”卞瑞厲又取出一根圓柱形的金屬棒,在金屬棒上端的不同面紋刻著長短造型各不相同的花紋。

    “以這個側面插入這個孔將會使得鎖體內部的鎖拴轉換一個方位,進入第二道鎖位,再按照這個方位,按另一個側面將鑰匙插入別個孔,鎖拴又會轉換方位,這把鎖內部有兩根鎖拴,每根鎖拴則各自存在上下左右四個方位,根據不同的開啟方法,鎖拴會做出不同的方位角度變化,而以這把鑰匙的任何一個面都可以插入這三個孔中開啟一種變化,所以相對于只要知道順序而不用判斷何把鑰匙插入何孔的普通機關鎖而言,如果不知道口訣順序來開啟這把鎖將會相當困難,是以有『百變鎖』之稱。但是,『無名』不同!『無名』只有一副鎖拴,一個孔,但是奇怪的是,它就是會自己產生變化,對此,窮盡卞家人數代的心血亦無法查明原因,只能說是卞求解先祖確實得仙人真傳做出了俗世所不得之鎖了。”

    “為什麼不嘗試將鎖破壞呢,這樣一來……”

    “不可。卞家祖訓,鎖鑰為卞氏活命根本,善待亦不及,又豈能隨意破壞!何況此鎖精巧至此,沒有哪個卞家人是會見了此等手藝還能下得去手的。”說到這里,卞瑞厲滿含深意地看了羅劍一眼道,“想不到卞家數代尋找千年不得的鑰匙竟然會被你尋得,真正應了卞求解先祖臨終前留下的遺言。”

    “卞……那位先人說了什麼?”

    “她說︰『此鎖一落,須待有緣人開啟,吾族中人,無論何輩何人,得遇其人者,須將……』”說到這里,卞瑞厲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沉吟一陣,方才繼續,語氣中仿佛不情不願。

    “卞求解先祖說,要我們將匣中之物贈予持鑰之人。”

    羅劍恍然大悟,跟著趕緊擺手︰“我不會收的,那種秘籍什麼的對我又沒什麼用處……”

    “既然先祖這麼說,卞瑞厲就會那麼做!”也許是被羅劍的無所謂態度激怒,卞瑞厲拔高了嗓門嚴厲道,看羅劍的眼神中滿是憤怒。

    這畢竟是卞家先祖留下的智慧結晶,卞家多少人千年來做了無數的努力,小心待之不算更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卻未能獲悉內情,如今一個外來人隨隨便便地就取得了先人之物的擁有權還擺出一副要了也沒什麼用的態度,換成任何一個卞家人,估計都不能接受。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羅劍趕緊補救︰“我的意思是,這麼好的東西,對我這個根本不懂鎖的人是太浪費了一點……”

    “可那是先祖遺訓!”卞瑞厲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念。

    “那……那不如我收下了之後再轉贈于卞老先生,您看如何?”看到卞瑞厲舒了一口氣,表情由怒轉喜,羅劍才放下心來。

    剛才卞瑞厲的表現已經充分證明了他對于這口木匣中那份卞求解手稿的貪戀程度,羅劍想,如果自己真的收下了那本秘籍,恐怕連卞家的門都出不去了。

    人心由來一個貪字,貪念一起,如若再與執著連到一塊,恐怕就算殺人放火類的事情都能輕易做出。

    “那麼,就請你現在打開這口木匣吧。”卞瑞厲忽然整肅顏色道,隨後恭恭敬敬地將袋中的半截鑰匙取出,交到羅劍手中,自己反垂手立在一旁,只等羅劍開啟木匣。

    “現在……嗎?”羅劍有些遲疑地問,之前追查博美集的急切心理如今因為疑雲已消而得到暫緩,現在反而是他有些拿捏不準是否需要這樣繼續下去。匣中的東西應該確實與博美集有一定的關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讓他開啟他直覺有點不安。

    “對,現在。”卞瑞厲道,氣勢迫人。等了那多年,也難怪他不肯再多等一時半刻。

    “好……好吧。”意識到再勸說也沒什麼用,羅劍拿起那半截鑰匙,找到鎖孔,對準,輕輕地插了進去。

    鑰匙滑入得相當順利,羅劍甚至還未來得及考慮這古鎖開時是否需要扭轉匙體,但听“ 嗒”一聲,那一口赤色『無名』鎖已然開啟,徑自落到桌上。

    “打……打開它……”卞瑞厲的語音中已經帶有明顯的顫抖,羅劍甚至有點擔心卞瑞厲會否因為情緒過度亢奮而暈厥過去,而他自己……似乎也有些情緒激動。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羅劍想,但是,自己激動的原因似乎跟卞瑞厲不同,到底為什麼,自己會那麼激動呢?

    羅劍想著,顫抖著雙手,緩緩地打開了那口被卞家數代相爭,裝盛有稀世珍寶的木匣。

    “這是……”

    羅劍取出匣中的絲絹,抖落開來……

    如同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卞瑞厲淒厲的慘號聲從羅劍身旁傳來︰“為什麼!為什麼是一幅畫,秘技、秘技的手稿到底在哪里!”

    他瘋狂地喊叫著,將那口空空的木匣翻來覆去地看,翻來覆去地看,末了,狠狠地丟在地上,開始號啕大哭。

    沒有一個老者能哭成這個樣子,聲音淒厲,形容可怖。

    但是羅劍沒有听到,他的耳中此刻嗡嗡作響。在他手中被展開的白絹遇到空氣後已經迅速變黃,但仍然可以看出這是一幅畫,一幅人物畫,在畫的左下角寫著兩行蠅頭小字。

    『赤鍵』。

    『卞求解貞觀十五年常夏』。

    那畫中是一名年約二十六、七的男子,形容姿態無比活靈活現,而那男子的相貌,與羅劍如出一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39:00

第三十一章 鎖痴

     

    姓名︰赤鍵性別︰男年齡︰外貌二十六、七

    職業︰『骨錯』店主職業︰博美集南樹墩20號

    長安的春天總是來得那麼早,往往只是一夜之間,青瓦朱門之上尚還積攢著皚皚的白雪,滿城的春花便已然盡放。這是貞觀十五年,在太宗李世民的清廉統治之下,一個充滿幻想與生機的年代,一個似乎一切都有實現可能的年代……

    “求解求解!”遠遠地從小路上奔來一名身著青羅布裙的女子。這是一名年約十三、四的少女,她那圓圓的臉龐此刻因為奔跑而顯得通紅通紅,看來相當可愛,臉蛋上一雙晶亮的大眼楮,更使得她整個人洋溢著一種天真的嬌憨,然而,與她那形于外的可愛氣質所不相符的是,此刻雖然那少女一手再正常不過地提著裙擺防止那些垂下的絲絛阻礙到自己的行動,而另一手上拿著的卻是……嚇!竟然是一柄精巧卻鋒芒畢露的小斧!

    “是一,我在這里!”在小路的盡頭,一匹毛色光亮的棗栗色駿馬上,有人對那少女招呼道。

    那是一名勁裝的少年,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稚嫩卻清秀的臉龐上洋溢著少年人獨有的風發意氣。少年的臉型是標準的瓜子臉,皮膚也相當白皙,因此第一眼看到或許會讓人產生過于陰柔的感覺,然而當你再度仔細審視他的面容,卻不免會為了少年人臉上那一雙閃爍著奪目晶輝的黑眸所深深吸引!那一雙璀璨奪目,宛若上等黑瑪瑙精雕細琢而成的眼瞳里閃動著的是這年齡的普通少年們所不具備的堅毅與沉穩,雖然也帶著一點點的張揚,卻顯見是在深厚的可自夸基礎上常年積累而成的形于外的氣勢。

    “求解,你要的小金斧我給你拿來了。”氣喘吁吁的圓臉少女在少年馬前停下,一面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面單手將那看起來份量未必很輕的斧子遞給馬上的少年——光就這點來看,少女的臂力顯然非平常女子可及。

    “是一,多謝了,還讓你特地跑一趟。”少年彎下身接過斧子,小心插到身後背負的皮囊之中。除了這把小金斧,那皮囊之中赫然還收納了弓、箭、鋸等物,一看就很沉的皮囊,少年卻背得很輕松的樣子。

    “哪里的話,你可是我的師父啊。師父的命令,別說是取把斧子這樣的區區小事,就算是要是一赴湯蹈火是一也在所不辭哦!”圓臉少女揚起臉來甜甜的笑。

    “咳……你又給我貧!”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自然流露的笑容卻掩飾不了他對圓臉少女的關愛之情,“我再說一次,你算起來可還長我幾個輩分呢,按理,我該喚你一聲姨,所以別再管我叫師父啦。”

    “不管啦,”聞听此言,那少女嘟起嘴道,“姨也好,叔也好,既然你答應了教我制鎖,你就是我的師父,輩分什麼的我可不愛听,何況你還長我三歲呢!”

    少年單手撐著額頭,一副拿少女沒辦法的樣子。

    “好好,都隨你啦~我離開的時候記得替我看好家中那群傻瓜,別再讓他們把不成氣候的東西拿出去賣。”

    因為知道少年口中說的那群傻瓜正是譽滿長安的“卞家鎖鋪”這一代的幾位年輕才俊,也就是少年的哥哥們,同樣系出卞家的少女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求解求解,我求你別再這樣說他們了,每次你這麼一說,我就想到那幾個被當朝天子召見過的道貌岸然的家伙每天纏著你要你傳授他們技能的糗樣子,他們好歹也算是這一輩中頗被人看好的杰出人才,你實在不該盡叫他們傻瓜呢!”

    少年听到此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聲如同銀鈴一般清脆,帶著二分哭笑不得、三分自豪與整整五分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連我做的三環密碼鎖都解不開的人,我實在很難給予他們比傻瓜更好听的稱呼啊,再這樣下去,莫非真要我這庶出的女兒來繼承卞家的家業嗎?”少年,不,應該說是穿了男裝的少女唉聲嘆氣。

    “怎麼?求解你原來不想繼承家業嗎?”圓臉少女驚訝地道,“我听族中長老公議,似乎頗有傳位于你的意思,如果你擔心自己的……身份問題的話……”說到這里,少女頓了頓,似乎是有些擔心自己的發言是否不妥,然而那馬背上的少女只是靜靜地听著,並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不快的情緒,所以圓臉少女停了停,很快地又繼續說了下去。

    “你應該知道,卞家向來不是固守刻板教條的大家族,所以才會在這些年中發展到如今這般名滿天下的地步,我相信,以求解你的天賦與今時今日的功力,就算此刻便推舉你為卞家族長,恐怕也不會有人反對,而且,我一直認為你很喜歡制鎖……”

    馬背上的少女揚手打斷了圓臉少女進一步的言論︰“是一,你這不是很了解我嗎?我喜歡制鎖,但是僅僅是喜歡制鎖這項技藝而已,而當了卞家長的話,我卻需要管理整個家族的產業,打點各地分號的營運,不僅是生意,就連各方各處的應酬我都不得不悉數納入日常之中,這樣一來,能夠留給我卞求解本人制鎖的時間又有多少呢?你只需看我爹每日操勞便可知這大家長之位實在不是什麼好差事,我可不願意為此荒廢了我的手藝。啊……已經過了辰時了,瞧我這人,一說起來就沒個完,家中萬般都拜托你,我這就走了!”少女說著雙腿一夾,那棗栗馬得了主人的令長鳴一聲,便若離弦之間,瞬間沖出幾里地。

    “求解,你這次出去幾時回來啊!”圓臉少女攏著手高聲問。

    由馬匹疾馳而去的方向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回答︰“十日後……”

    ****

    卞求解,也就是之前所說的男裝少女,此刻下馬步行于她突然闖入的集市之中。

    這是一個有點奇怪的情況!

    本來,長安以西三百里有座落霞山,山不高而山勢陡峭,然那山上多產礦藏,此外亦有各種珍奇樹木花卉,為了制造出不同平常的鎖,卞求解經常會孤身一人帶上武器工具在那落霞山上一待就是數日,為了尋找制鎖的原料,也為了尋找可能突生的靈感。

    大莫大于自然!在動物、植物甚至是風雨雷電各種自然現象之中,卞求解總是能不期然地悟到許多制鎖的原理,譬如在她十三歲那年那口令她揚名天下鎖界的『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其真正來源卻是落霞山燕巢的構造,所以,從那之後,卞求解總是會每隔一段時間便去一趟落霞山,尋找新的制鎖靈感。

    一般而言,從長安往西,快馬奔馳將近一日,便可看到落霞山脈,續行一個時辰即可到達上山主道。這一條路,卞求解少說也走了不下百個來回了,然而,這一次,迎接卞求解的卻不是氣象萬千的山嵐霧靄,反是一座燈火輝煌的集鎮。

    卞求解將馬拴在集鎮外的大樹墩上,步行入集鎮之中。

    可能是遇到了游集廟會之類吧!卞求解這樣想。

    民間自發的市集,每隔一段時間選擇一個地方舉行一次,為期不超過十日,這在本地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只是按照之前的路線來看,這市集的存在點似乎有點奇怪,因為按照卞求解的記憶,這里原只有一條崎嶇的小路通往落霞山,兩旁則是斷續的樹林,雙人行尚有些困難,何況憑空生出如此大的一座集市來?

    再觀那集市兩側雕梁畫棟,旗幡招搖,點得雪亮的燈籠高高掛起,無數樓閣一路延展出去不下幾十里,各色打扮店主或于門前招呼生意,或于店中引領顧客,集市之中穿梭往來,男女如織,還可看到那番邦打扮之人來回穿梭,如此繁華,似乎就連長安市集也不能相比,自己莫不是來到了狐精鬼怪之所?

    想是這麼想,卞求解卻一點都不感到害怕。荒山遇狐這種事可不是誰人都能踫到的,何況,卞求解相信,在那些非人族類之中或許還流傳有許多人力所不及的精巧技藝,打個比方來說,制鎖!

    卞求解停在一座店面門口。那是一棟二層的臨街鋪面,一枚散發出乳黃色光暈的燈籠被斜伸出門楣的竹竿挑了高懸在門外,門口一把巨大的赤色靜靜地盤踞在門口,卞求解抬起頭,剛好看到草書的招牌,『骨錯』二字瀟灑飄逸,這顯然是一座鎖鋪。

    “請隨意挑選。”卞求解跨入店鋪的時候,一名坐在燈下忙碌的男子站起身來招呼她。

    卞求解愣愣地盯著那男子看了一陣,笑了。

    “你臉上沾到鎖油了。”她笑著指出男子臉上的不妥之處。

    “啊?”男子顯然是從身旁工具的反光中瞥到了自己此刻的樣貌,低低叫了一聲,便要找布來擦。

    “用這個吧。”想都沒有想,卞求解取出自己隨身的絲帕遞給那男子。

    “這……”

    “沒關系,用吧。”卞求解將絲帕塞到男子手里後開始細細觀賞起店內的物品來。

    一開鎖、二開鎖、七巧鎖、龍鳳鎖、迷宮鎖、倒拉鎖、暗門鎖……這間鎖鋪的鎖具種類之多似乎就連長安卞家總鋪也無法相比,小到指甲蓋大小的鎖,大到如那門口所示的鎮門鎖(卞求解剛才已經仔細打量過,那赤鎖並非裝飾之物,反而可能是用于鎖住店門的可能性更大),每一件都體現著打造鎖具人的特征,簡樸,但卻精巧。

    卞求解每看一鎖便愈發驚嘆,末了,她抬起頭來問那男子︰“這都是你做的?”

    男子微笑著點點頭。

    剛剛因為臉上有油污所以沒看清楚,當那男子擦干淨了臉上的污垢後,映入卞求解眼簾的卻是一張完全可以用英俊來形容的臉。他看起來大概二十多歲,二十二三或者更大一些?卞求解判斷不出。很斯文的五官,眉眼唇鼻都有種淡定的味道,說淡定是因為雖然他的年紀應該不算大,但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韻卻讓卞求解隱隱有種遇到了世外之人的感覺,淡然,縹緲,還有一點疏離。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是因為那男子謙恭有禮的態度,卞求解覺得有些生氣了。

    “我是卞家鎖鋪的卞求解。”卞求解說著,將自己的背囊取下來,擱到櫃台上。

    “久仰。”男子仍是客氣地回了一聲,算作回答。

    “你……”卞求解一下子氣得說不出話來。莫說是長安城,便是這天下之間,只要唐土之境,那制鎖的人有哪個不知道卞家鎖鋪,又有哪個是不對卞家這一輩最被人看好的大小姐卞求解之名如雷貫耳的?平時多少人求她卞家小姐賜教她都吝于理睬,更惶說是主動與人搭話了,怎麼這山野之地偏有那不識抬舉之人?

    卞求解到底年歲尚輕,又年輕得志,雖然平時自詡並非恃才生驕之人,相反的,她其實很注意听取別人的意見建議,“一個人思考總會有不周到之處,所以要集思廣益”,這是她平素說得最多的一句話,然而此刻,她的自尊心卻被那陌生的男子完全地刺傷了。

    “別人跟你說話自報家門,你就那麼沒禮貌,哼哼一聲算做回答,難道沒人教過你要還禮嗎?”

    “呵……在下赤鍵,是這『骨錯』的店主。”盡管不明白卞求解為什麼生氣,男子還是禮數周到地回報了自己的姓名,“不知卞家小姐看中些什麼,赤鍵可以替您取來,價錢方面當然也會酌情降低。”

    卞求解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樣子讓她那英氣勃發的臉容帶上了一絲小女兒獨有的嬌羞,看起來格外動人。她眼珠子一轉,忽而收斂怒容,笑道︰“便宜倒是不用,我跟你打個賭,只要你能解開我這口鎖的構造,我就把你鎖鋪的所有貨品都買下來。”說著解開衣扣,自頸上取下一根紅繩,那繩上吊掛著的是一枚大約一顆山核桃大小的翠玉小鎖,仔細看,那鎖竟然被雕鑿成了趴伏的龍螭之姿,龍與螭各自盤踞一側,互為顛倒,極之精巧。這正是卞求解十三歲那年窮盡十月打造成的迄今為止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也是令其名動天下的所謂『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

    赤鍵皺起眉頭,有些好笑地看著眼前一副要與他較真叫板的年輕女孩,無可非議,她長得很美,但是脾氣卻實在是令人有點哭笑不得。

    “卞大小姐,您是堂堂卞家鎖鋪最被看好的繼任人,又何必要與我這山野村夫計較呢,如果赤鍵適才有何得罪之處的話,赤鍵在這里給您陪個不是,這賭局還是……”

    “怎麼,你不敢?”卞求解得意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如果你願意認輸承認自己技不如人的話,就請趁早關門,改行做別的營生去吧。”

    赤鍵搖頭︰“這個不行。赤鍵生就為制鎖之人,所以只有這一點,絕對不能退讓。”

    “那你就跟我打賭啊!”卞求解昂起頭道,她本來就不想要逼到這男子放棄鎖技,因為就店中陳列貨品來看,卞求解幾乎可以肯定,這名叫作赤鍵的男子擁有的實力似乎並不下于她,當然,要她輕易承認這男子比她的手藝更高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設下了這個賭局。小部分是為了出口男子對她不理不睬的悶氣,更大部分則是為了確認那男子的制鎖技能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好吧。”男子嘆口氣,接過了卞求解一直托在手上的碧玉鎖,“不過在下要事先聲明,如果在下能解開這口鎖的奧秘,卞大小姐您也無需購買本鋪所有貨品,但相反的,如果在下無法解開的話,希望大小姐您高抬貴手,不要過分執著于賭局的結果了。”

    “哼,這可由不得你。”卞求解雙手一撐跳到櫃台上坐下來,“我就在這里看著你弄,你可別想給我耍什麼花招!”

    赤鍵再度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坐回自己的位置,開始研究那口碧玉小鎖。

    ****

    兩個時辰後。

    “解開了。”赤鍵抬起頭來,將已經分為兩截的碧玉鎖交到卞求解手中,“確實是構思精巧的極品,卞大小姐似乎是從燕雀之類的鳥巢中產生的構思吧,能從身邊的細微處窺到制鎖可資采納的部分,這一點,赤鍵真的佩服!但是容赤鍵直言,這口鎖卻有個缺點,這龍螭雖然互為鎖栓,彼此連動,要分開需要借助巧妙地抽芯移位,但是由于填充其間充當連接軸的簧片因鎖身細小而不得不打造得過于輕薄,失去了一定的韌性與延展度,初期或許沒什麼,但當使用到一定程度時,簧片就會失去彈性而卡死,就像這樣……”赤鍵將已然拆開的鎖具正中的簧片搬到一個特定的位置,本來可以互相移動的龍螭卻奇妙地糾纏在一起無法再分開,“雖然你使用了三疊簧片,從材質上看,似乎還加入了粘土來增加柔韌性,但是卻無法完全彌補這一缺憾,然而如果鎖身過大,龍螭的移位操作卻會顯得困難,這可說是個兩難的問題,依赤鍵的意思,不如……”

    “不……不可能……”赤鍵在一旁緩緩道來,卞求解卻壓根沒有仔細听他在說什麼,只是兀自沉浸在震驚之中,震驚到甚至忘了生氣!僅僅是兩個時辰而已,她在打造這口『龍螭圖尤七絕連環鎖』之前可是整整花了六個月的時間構思,其間畫下無數構造圖不算,最後,在實際打造過程中,她還曾為了發現了赤鍵如今所說的問題而苦苦思索數月,雖然最後始終因苦于沒有對策而將鎖就此完成,但就是這樣一口鎖卻引起了全天下鎖界的震驚,沒有一個人能夠解開這口鎖的奧秘,當然更沒有一個人能夠發現這口鎖的缺陷,然而,眼前的這名男子僅僅花了兩個時辰就解開了這口鎖的奧秘,甚至找到了缺陷不算還想出了對策,這個人是神嗎?

    卞求解震驚無比!

    “師……師父……”在卞求解意識到之前,她已經翻身跪倒在赤鍵面前,“師父,請您收求解作徒弟吧!”

    卞求解顫抖著聲音道。從小到大,因為誰都沒有想過卞求解身上可能具有的天賦,所以卞老爺從來沒有為卞求解請過教制鎖的師父,當然自己更不曾親授技藝,卞求解所學到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看書與觀摩幾個哥哥們的現場打造,此外就是研究家中鎖鋪的貨品所得到的知識,所以卞求解可說是個無師自通的天才。

    沒有拜過一天老師,技藝卻比任何人都精湛,是以卞求解對于天下間是否還有能傳授她技藝的鎖師一直都持著一種不信任的態度,然而這一刻,她卻真正為了眼前的男子所折服了,她誠懇地、無比真誠地希望這名男子能收她為徒。不管是要花多少代價,吃多少苦,她都決心要跟著這名男子,只有拜在他門下,自己的鎖技才能進一步精進,而制鎖,是卞求解一生最大的追求和目標。

    “卞大小姐,您這是……”看著翻身倒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女,難得流露出感情波動的赤鍵這一次真的是有點慌了,“您快起來,有話慢慢說。”

    “如果師父不肯收弟子為徒的話,弟子這輩子就長跪不起了。”卞求解低著頭,咬牙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倔脾氣的卞求解一直都信奉這句話,所以,就算說要她真的跪一輩子,她也義無反顧。

    “我不能收你為徒啊。”赤鍵頭疼地道,他只是想要做生意而已,用不同的鎖換取人們身上不同的東西,愛情、壽命、靈魂等等等等,怎麼知道這博美集今天竟然引進來這麼一個固執的客人?

    “為什麼不能?”卞求解昂起頭問,晶亮的黑眼瞳中閃耀著執著的火花,“弟子從來沒有拜過師學過藝,師父可以不用擔心師門傳承這件事,而且,弟子從來都沒想過要繼承卞家,所以就算師父要弟子現在馬上離開卞家,弟子……弟子也絕對不會有二話!”

    “你知不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知道。”卞求解堅定地道,“師父是神也好仙也罷,就算是妖是怪是鬼魅魍魎,這些都不能動搖求解一心向師的決心!”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每教你一樣東西,我就要從你身上取得一點代價,比如,十年的壽命,二十年的健康,甚至是你的命,你難道還願意學?”

    卞求解遲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隨後卻用比以前更為堅定的聲音義無反顧地說︰“朝聞道,夕可死也。”

    赤鍵拍了一下額頭,老天,他到底給攤上了一個什麼人啊……

    “起來吧。”他無奈地道,“我不會收你為徒的……”

    “師父!”

    “但是……我可以每次給你一把鎖,你帶回去,如果能破解就再來找我……”

    “師父!”卞求解驚喜地叫道,“謝謝師父!”

    ****

    “听說,最近經常有個人類女孩子出入你的店鋪?”白發蒼蒼的老者放下手上的茶壺,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道。

    想到卞求解那張充滿求知欲望的笑臉,赤鍵不由得也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隨後卻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張地整理起手邊的東西。

    “嗯……一個……一個客人。”

    “赤鍵,”老者語重心長地開口道,“你應該知道,我們不能與人類有除了生意往來以外的交集,槊菊為什麼會離開博美集,又是為什麼會形神俱滅,你應該都知道吧……”

    “知……知道。”想到那曾經的故友在整個世間徹底消失的原因,赤鍵眼中的光芒黯淡了。

    “我們是什麼?”

    “我們是……魔物。”

    “還是不見容于三界的魔物!!”老者肅然道,“那個小女孩不能再來了,否則她的命很難保住,你應該察覺到她的身體已經開始虛弱,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因為跟你過于接近而失去本性,死亡不是終點,我恐怕她會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

    赤鍵的手抖了一下,一截精巧的珊瑚色小鎖從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輕巧地彈跳了幾下,縮到了櫃台的陰暗角落中,如同一朵無聲無息凋零的山茶花。

    “對不起,求解,我不能再見你了。”赤鍵緩緩蹲下身,撿起了那口他打算送給少女的小鎖。

    ****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卞求解在山道上瘋狂地策馬疾馳,為什麼無論她怎麼找都再也找不到那市集的入口?

    明明來過那麼多次,明明記得那麼清楚,那寫著『博美集』三個字的高大牌樓,那顆她總是用來拴馬的大楠樹,還有那些她都已經熟悉了的店鋪……為什麼……為什麼要像出現時一樣突兀地,不打一聲招呼地就消失?

    卞求解伏在馬背上,風聲在她耳邊呼嘯,座下的駿馬撒開四蹄在落霞山下奮蹄疾馳,然而眼前所見除了山景還是山景,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求解,下次你來的時候,我有東西要給你。”

    “真的?是不是……是不是禮物?”

    “……咳……可以算是吧,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師父,我好喜歡你!”

    “………………………………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說話!”

    “可是我就是喜歡師父啊!”

    “咳咳!”

    “求解求解!”遠遠地,從卞求解的身後傳來呼喚她的聲音,是卞是一。

    “求解,我求求你,你快回來吧。你已經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你不要休息,馬也要休息啊……”

    “求解,听我一句勸,昨日種種譬若昨日死啊!”

    昨日種種譬若昨日死……

    卞求解憤而抹去臉上的水珠,是汗珠,抑或是淚珠?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在她亂哄哄的腦子里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赤鍵不要她了!

    赤鍵……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愛你……愛你勝過愛鎖……

    連續奔跑了兩日兩夜卻一刻未休過的棗栗馬終于因為疲勞過度,雙腿一軟,翻倒在山路之上,連同那馬上的人,一人一畜頃刻陷入了昏迷之中……

    ****

    羅劍猛地從床上坐起,一頭一臉的冷汗。

    這里是……

    他茫然環顧了一圈,不大的房間,床頭櫃,點滴架,椅子,月光從拉了一半窗簾的窗外射進來,皎潔的月光,這是一個晴好的夜晚。

    這里是……醫院。

    羅劍終于撿回了理智,在卞瑞厲家發生的種種在他撿回理智的同時也一起復甦在腦海之中,那口木匣,那張畫,畫中人與他一模一樣……

    羅劍掏出自己脖頸上懸掛的紅線,紅線上是一口精巧的珊瑚色小鎖。

    “阿劍,這是你親身父母留給你的唯一東西,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也許將來有一天你能靠著這個掛件找到他們呢。”

    “是的,老師。”

    “現在,跟那邊的叔叔阿姨一起回家吧,以後有空記得回來看看大家哦~”

    “嗯,我一定會的,老師。”

    原來,在自己關閉了博美集的通道之後,求解還是死了……元神俱滅的死……

    從此之後,普天之下,芸芸眾生,窮盡碧落黃泉也再不會有一名少女對自己親切地叫“師父”,不會挽著自己的胳膊嘰嘰喳喳,更不會有人對自己的衣食住行噓寒問暖……

    這就是自己這麼恨博美集的原因嗎?盡管在一千年前的那次爆發中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記憶,被打入輪回之中,冥冥中卻還是對博美集充滿著如此刻骨的仇恨嗎?因為它奪走了……奪走了自己最深愛的人!!

    羅劍重重地倒回床上,手中緊緊攥著那口小小的珊瑚鎖。

    求解,等我,我要把所有人都帶入地獄來陪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44:14

終章 散集

     

    今天是星期一,羅劍起了個大早,他特意翻出自己半年前參加同學婚禮時買的那套名牌西裝穿上,對著鏡子好好地整理了一番。

    “喲,小羅,今天有什麼好事嗎?打扮得那麼瀟灑?”樓下的大媽正要出門,看到羅劍難得打扮得山清水秀不免發出驚嘆,要知道平時羅劍可是怎麼方便怎麼穿,除了制服,多半就是常年跑鞋t恤的模樣,如果不是有結婚之類的大事一年也見不到他穿一次西裝。

    “嗯,有點事。”羅劍微笑著點頭。

    “什麼,有點事?要請假?!!”接電話的年輕干警激動地吼叫起來。

    “噓~叫什麼叫!”被年輕干警吵到的凶殺科其他干警們無不對那冒失人的大嗓門投以了不滿的眼光,這一大清早的鬧騰個什麼勁?

    “不是啊……”接電話的人小心地摁住話筒部分,轉頭對身旁的人說,“請假!!他要請假!!”

    “這有什麼好激動的,不就是請個假嗎?反正最近也沒什麼大案子……”一名年長些的干警端起茶杯,放到嘴邊。

    “是……是羅……羅隊要請假……”年輕干警結結巴巴地說。

    噗——

    年長干警的一口茶全部噴到了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你說什麼!”其他人也大叫起來。

    “凶殺科,吵什麼呢!”在外面辦公的盜竊科派了人過來提抗議。

    “羅劍……閻王羅說他今天家里有事,要請一天事假……”

    “嗷——”盜竊科的人發出一聲如狼似虎的吼叫,腳下生風,急匆匆地奔回自己的辦公室去傳播消息。

    “閻王羅今天請假。”

    “閻王羅今天請假了!!”

    “天吶……不敢相信!!”

    于是,一時之間,整個朝和區公安分局上至局長副局長下至看門的老張頭掃地的黃大嬸就連那些正處于拘留期內的嫌犯們只要是認識羅劍的听到這個消息都震驚了,那個……那個從來不請假,干活像玩命的羅劍今天竟然請假了?!

    難道……地球要爆炸了………………

    羅劍將車停在路邊,左右看了一下。這里是朝和區東郊,原先有一家建築公司老板收購了這里的地皮打算開發一系列商業住宅區,可惜的是,公文剛拿到,那老板自己卻因為意外事故一命嗚呼。由于老板有好幾個兒子,老婆的,情婦的,女朋友的,一時之間,每個人都在為爭奪遺產而忙碌,這塊早就被購置下來的空地反而因此無人問津,成了附近居民散倒垃圾的場所。

    就選這里吧。

    羅劍在確定四下無人後,蹲下身子,將右掌輕貼在地面上。不知道這樣做還能不能打開博美集的大門,他心中有些忐忑,雖然,從博美集存在的那一天開始,打造了開啟閉合博美集大門的人就是他——赤鍵!

    早晨八點的太陽在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中懶散地播撒著光線與熱力,一只又髒又瘦的老鼠膽大地鑽出垃圾堆,它的嘴里上一刻還拖著一塊爛掉的魚頭,下一秒卻因為眼前突然閃過的紅光而驚嚇到連魚頭掉了都沒發現。

    不……不會吧……

    老鼠的小豆子眼眨巴了幾下,大板牙嗤嗤  地顫抖。

    “媽……媽呀,大……大變活人了啊!!”

    老鼠用自己獨特的語言對著遍布于神州大地高山平川乃至江河湖海的所有同胞姐妹們發出了高喊!

    ****

    這里就是博美集?

    羅劍睜開眼楮。

    離開人界的時間是早晨八點,最多不超過八點半,而這里,卻儼然已是一派午後景象,相信不久,夜的羽翼將會覆蓋這整個地區。

    博美集,這個存在于三界之外的虛妄空間,在這里時間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向前進,而是在不停地重復從傍晚到夜間的過程,只有短暫的空隙,存在于那集市之中的“人”們能夠享受白日的休閑,羅劍來的正是時候。

    這里也造起了房子嗎?啊,這里也是。

    羅劍漫步在此刻還算空寂的街道之中,根據自己的記憶對比著眼前的博美集作出評判。眼前的博美集與他一千多年前離開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集市的規模被擴展出去幾十里地,建築的風格也不再顯得單一而簡樸,根據商店門口的招牌似乎就連販賣商品的種類也增加了不少,真是……與時俱進啊!羅劍感嘆,改革開放的春風尾似乎就連博美集也掃到了呢。

    寬闊的街道上,有一些人正在做著開店的準備,他們其中有一些臉孔羅劍似乎認得,更多的則是完全陌生的臉。

    “赤鍵,回來了?”一名彪形大漢一面拆門板一面熱情地招呼羅劍,“這麼多年了,也不記得回來看看。”

    羅劍苦笑。看?看什麼?看一千年前自己幾乎毀了的這個地方?

    “好久不見,蒼龍。”他想了想,還是打了個招呼。

    “回來就好啊,我這正忙著準備開店,過會上你那去看你。”彪形大漢豪爽地笑著,沖羅劍神秘地眨眨眼楮,“一會有驚喜給你。”

    “驚喜?”羅劍疑惑地重復。

    “啊……”彪形大漢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顯然是為了自己說漏了嘴而懊惱萬分,“慘了慘了,這下要被言商罵死了!!完了完了……”

    “言商?”羅劍想了想,“噢,是槊菊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吧。”

    “唔唔,就是她,現在可凶呢!!大家都怕她!”

    看著眼前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羅劍突然間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陌生。蒼龍,這個從兵窯之中誕生的魔物,在他還在博美集的時候似乎從來沒有展現過如此豐富多彩的感情,而眼前的他,感覺與一千年前已經完全兩樣了。在歲月的流逝中,不管是人還是魔,終究還是會變化啊,唯一不變的卻只有所謂的欲望,這才是博美集能夠存在到現在的原因。

    “我先走了,去看看老朋友們。”羅劍感慨著,抬手打個招呼,算作告別。接下來去看誰呢,那個棄冥府而逃化身為紙材鋪老板的冥渡?

    羅劍到的時候,老人正坐在黑黝黝的店堂內,戴著一副老花眼鏡專注地看報紙。羅劍敲敲半開的門板,隨後走進去。

    “回來了?”老人只是抬頭短暫地看了一眼羅劍,復而又埋下頭去。

    “回來了。”

    “最近……生意還好嗎?”

    “馬馬虎虎。”

    羅劍找不到話說了,堆滿紙偶棺材花圈的店鋪內一下子沉寂下來。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啊,他和冥渡從來都說不上超過三句話。正在羅劍手足無措的時候,從對門卻傳來一個甜得不能再甜的聲音。

    “赤鍵哥哥,你回來了怎麼都不來看看我嘛!”

    羅劍回過頭去看,隨後“ ”地站起來。完了,忘了先去向周易請安。

    “老爺子,我先走一步。”

    冥渡點點頭。

    “赤鍵。”

    羅劍走到門口的時候,冥渡喊住他。

    “昨日種種譬若昨日死,有些事過去了就放下吧。”

    羅劍不置可否地笑笑,跨出了門檻。

    “赤鍵哥哥赤鍵哥哥~”梳著公主頭,穿小丸子卡通服的十一、二歲小女孩對著羅劍張開雙手。

    “周老前輩……”羅劍才開了個口,小女孩瞬間變了臉色,一抬手一件鈍物便破空飛來。羅劍頭一側,那鈍物便發出“哎呀”一聲劃過羅劍的耳側重重地撞到羅劍身後的牆上。好險啊!羅劍大口喘氣,幸虧多年供職警局又整日與重案大案犯罪分子打交道,否則自己肯定不能及時回避那件暗器。不過……說是暗器嘛,其實也不盡然,羅劍回過身去,將插在牆上的一顆千年何首烏拔出來。

    經年累月通了靈性的何首烏此刻正在神神叨叨地檢查自己掉了幾根觸須。

    “哇哇,死老婆子,你想廢了我啊!”何首烏發出虛弱的抗議,接著卻被叫做死老婆子的小女孩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似乎是脖子的地方而只能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響,本來就土黃色的臉孔瞬間變作了墨黑。

    “我還很年輕呢~”小女孩笑眯眯地道,笑容里顯而易見的威脅逼迫向羅劍,“女人的年齡可是禁區哦~”

    “呃……是,周……美女。”羅劍想了半天,叫前輩吧,肯定挨揍,叫小妹妹吧,按照周易的實際年齡肯定還會挨揍,最後只能用美女這個人畜無害的通稱來糊弄過關。

    “算了,勉強及格。”小女孩丟掉那只倒霉的何首烏,拍拍手,“你可算回來了,老婆子等你好久了。”

    “有勞……美女費心了。”

    “喲,人間走了一趟,嘴巴倒是變甜了,有長進啊!那這次還走嗎?”

    “還沒想好。”羅劍笑笑。

    “那就留下吧,就算要走,可也要多玩幾日?”難得的,小女孩用無比真誠的口吻道。

    “是,赤鍵領命。”羅劍拱拱手,“在下先告辭了,趁還有時間想再多拜訪幾位舊友。”

    周易揮揮手︰“去吧。”

    掛著鎦金匾額的藥鋪隨著她的揮手在羅劍眼前如同被一匹看不到的時間之駒迅速載向遠處,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劍跨入久違了的印象中應該是非常整潔的店鋪,雖然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那些擺放了許久的銅鏡、玻璃鏡還都在以前的位置,可是記憶中本該很干淨的店鋪此刻卻在各個角落堆滿了飯盒、廢紙、過期報紙等雜物,有個人影在一面大玻璃鏡子中奮筆疾書。

    羅劍走過去敲了敲鏡面。

    “吵什麼,沒看人在忙嘛!”那人頭也不抬,大聲吼叫。

    羅劍又敲了敲鏡面。

    “都說別吵了!沒見過作家趕稿嗎……啊,是你!”鏡中人抬頭看到羅劍,嘴巴剎那攏成個o型。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張開雙臂,飛也似地奔向羅劍。

    砰——

    羅劍眼睜睜看著面前一張妖怪一樣被壓扁的臉,有個人貼著鏡面緩緩往下滑。

    “x的,我忘了自己還在鏡子里。”

    羅劍哭笑不得。

    “什麼時候回來的?”照見用滾雞蛋揉著自己的臉,問坐在對面的羅劍。

    “就剛才。”

    “那……這次還會不會走?”

    羅劍笑了笑,怎麼每個人都問他這個問題。

    “我改進過三生鏡了哦,我敢打賭這次肯定能照出你的前世來。”

    前世?我已經有一個了,我的前世是赤鍵啊,那個痛失愛人幾乎毀了整個博美集的赤鍵,怎麼你忘了嗎?羅劍在心內想。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像回答周易一樣的回答︰“我還沒想好呢。”

    “哦哦,不管怎樣,最好是多呆幾天啊,大家都很想你。”

    “我會考慮一下的,先走了,我還要去看看燕香他們。”

    “燕香今天出門了!”照見追著羅劍的腳步喊。

    “這麼不巧?更刻呢?”

    “也不在。”

    羅劍想了想,他離開博美集已經一千多年了,老一輩的人他認識的也就是這幾個,此外還有未明和木綾,那兩個人對他千年前的所為十分痛恨想必並不樂見他,雖然他今日來的目的絕對不會是探親訪友,倒也不必要自己去找麻煩,至于老壽和車弦,這兩人的脾氣過于古怪,自己當初也未曾與他們有深交,自是不便再去打擾。對了,還有一個人。

    “陸離在嗎?”羅劍想到那個容貌秀氣的女子,當她第一次來到博美集的時候,自己曾經替她張羅過住所,之後他們還成了鄰居。

    “在啊,你去看她好了。”照見在他身後喊,“回來了也別忘了去自己的地盤看看啊,這幾年陸離還是會定期清掃你的『骨錯』噢。”

    羅劍愣住了,原本以為這博美集之中已經不會再有自己生存過的痕跡,原來赤鍵存在的一切證明都還保留著嗎?

    “不止是陸離,燕香有的時候也會過去……雖然是在和小雀玩捉迷藏的時候。”

    “小雀是……”

    “燕香的侍女啊,哦,她來的時候你已經……已經離開了。”照見的聲音低了下去,“有空你還可以再來看他們,小雀很厲害啊,只有她才能制住燕香。”

    “我知道了,謝謝。”羅劍朝身後擺擺手。好吧,去『骨錯』看看,去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看看。

    繞過南樹墩的標志性大樹墩,羅劍看到了自己曾經擁有的店鋪。赤色的大鎖一如往昔把守著大門,鋪面緊閉著,寫著『骨錯』二字的招牌依然干干淨淨端端正正地高掛在門楣上方,仿佛這間店鋪的主人只是暫時離開了而已。

    羅劍彎下腰,輕輕地撫摸著赤色的大鎖,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麼情緒。在他的撫摸下,赤色的大鎖發出清脆的 噠一聲,鎖拴移位,羅劍走上前去,輕輕地移開幾塊門板,一股鐵器的味道剎那撲面而來。

    他抬腳邁入店堂,已經帶點橘色的日光從卸掉的門板外照進來,照亮了店鋪的一隅。羅劍點燃了櫃台上方的燈,一剎那,滿架滿屋的鎖具鑰匙呈現在他的眼前,頃刻之間,時間仿若倒轉千年。

    “我是卞家鎖鋪的卞求解。”著男裝的少女說著,將自己的背囊取下來,擱到櫃台上。

    “師……師父……師父,請您收求解作徒弟吧!”

    “師父,我好喜歡你!”

    空蕩蕩的室內,仿佛響起當年少女的聲音。羅劍閉上了眼楮,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當他再度張開雙目的時候,臉上已然看不出感情的波動。去後院看看吧,羅劍穿過店堂。

    在『骨錯』的店鋪後面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看起來很干淨,顯然是經常有人打掃。庭院中盛開著各種各樣星星點點的花朵,一旁的葡萄架上嫩綠的葉子已經爬了滿架,除了庭院中所有人看到後大概都會驚訝無比的深深坑洞,相信不會有人反對這個庭院是個令人賞心悅目的所在,然而在有了這個坑洞後,庭院的面貌卻不得以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羅劍蹲下身子察看那個坑洞,直徑三米之內,洞壁幾乎垂直,深不見底,從坑洞中還吹來一陣陣涼風。他順手撿起一塊小石子試圖沿著坑洞壁丟到下面測試一下坑洞的深度,石子只滾了一會便因為接近垂直的洞壁而筆直掉落,很久都听不到到底的聲音。

    好家伙,這比炸藥還厲害!

    對于自己在一千多年前弄出來的這個坑,羅劍由衷地發出了贊嘆。

    一千多年前,痛失愛人的赤鍵喪失了理智,將滿腔的悲憤轉化為了對博美集的仇恨,引爆了自己的元神,企圖毀掉整個博美集。

    “我痛恨這里,痛恨這個身份,痛恨你們所有人!”雙眼變作赤紅的赤鍵露出了森森的獠牙,對著趕來阻止他的所有人咆哮。當時是整個集市最德高望重的長老木老伯出手阻止了他,他保住了陷入瘋狂狀態的赤鍵的元神,但是作為代價,木老伯自己卻承受了元神俱滅的結局,化作了一堆散沙。

    “猜猜我是誰?”一把好听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羅劍的身後,隨之一雙香香的手便捂上了羅劍的眼楮,接著只听嗷嗚一聲,羅劍充分地發揮了自己那不容小覷的中國刑警格斗技巧實力,不明物體如同一顆流星一般被他砸過了坑洞,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一團煙塵騰起。

    “公子公子!”一名打扮成……羅劍在腦海中努力捕捉與那女孩穿著打扮相符的印象,rikku!對,是rikku,ff10當中的rikku……話說回來,這里怎麼會有個cosplay游戲人物的女孩子?羅劍疑惑地想,自己也是因為曾經負責過某屆漫展的安全警戒才認識了所謂cosplay這項年輕人喜歡玩的活動,怎麼博美集里面也會有。

    “555555,小雀,我被赤鍵打了,55555555”煙塵散去後,一名穿著婚紗的高個女子……不,應該說是男子哭哭啼啼地爬起來,“你看,我的衣服都弄髒了,5555555。”

    “公子不哭不哭,小雀替你罵他!”那打扮成rikku的女孩子深吸一口氣,勇敢地走上前來,伸出小手指著羅劍罵,“你怎麼可以欺負我們家公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給他做這套yuna穿的婚紗嗎!現在全給你毀了!我知道我們公子是性格惡劣,好吃懶做啦,但他也不是什麼優點都沒有,你看他……”女孩一把拖過還在哭的“新娘子”,“這張臉至少還有點用是不是,多麼漂亮的一張臉啊,你怎麼能差點讓他毀容。”

    羅劍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因為他似乎隱約認出了眼前這張被淚水和泥污弄髒的臉。

    “燕……燕香……”羅劍挫敗地道。下一刻,那高個新娘立刻掙脫“rikku女孩”的手,激動萬分地奔過來,一把抱住跟他差不多身高的羅劍。

    “赤鍵,赤鍵,想死我了,5555555555”一面哭一面還在羅劍的衣服上蹭蹭。

    “啊?這……這位就是赤鍵大哥嗎……”“rikku女孩”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赤鍵大哥。”

    “死公子臭公子,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明明說了是被赤鍵打了啊……”

    “你說得太輕了啦!”

    “燕……燕香……”羅劍努力拉開粘在自己身上的人,“你不是出遠門了嗎?”

    “人家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你看!”燕香擦擦臉,打了個響指。

    剎那之間,四周皆亮起了各色花燈,在羅劍眼前出現的是一座無比寬敞的庭院,院中各色花朵繁茂盛開,花映燈,燈照花,奼紫嫣紅,甚是好看,似乎是用了空間延展的方式吧,在不遠處,還有一群人圍著桌子坐著。

    蒼龍、更刻、陸離、老爺子、照見、言商……

    羅劍一個一個叫著那些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還有許多不認識的人也在笑咪咪地望著他。

    “過來吃團圓飯。”冥渡咳嗽了一聲,招呼羅劍,“大家都在等你。”

    “等了一千多年啊。”周易感慨。

    “那叫千年等一回。”言商補充。

    羅劍笑著點點頭,快步走到席上坐下。

    “來,為了赤鍵的回歸,大家干杯!”

    “干杯!”

    幾十個杯子舉到了半空中,發出清脆的踫撞聲。

    “赤鍵,我記得你說過,生生世世,除非為了毀滅博美集不會再踏進這里一步。”端著大號酒盅,蒼龍一面拍打著羅劍的背一面說道。

    “對,我是說過。”羅劍笑笑,淺飲了一口杯中酒,“好酒!”他贊嘆。

    “那是當然,是米姑娘的手藝啊,誰人能比?”

    在蒼龍的大嗓門中,一名羅劍未曾見過的年輕女子對他淡淡地笑了笑。

    “那麼,你現在改變主意了嗎?”坐在對席的冥渡似乎是很隨意地問道。

    “暫時還沒有。”羅劍回答。

    席間有了片刻的安靜,隨後人們又開始嘈吵起來。劃酒拳的,猜謎面的,比喝酒的什麼都有,羅劍的回答仿佛只是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湖心,撲通一聲便沒了蹤影。

    “那就多喝幾盅,以後可能喝不到了哦~~”燕香湊過來往羅劍杯子里倒酒,“喝,赤鍵!”

    羅劍舉杯一飲而盡,隨後倒轉酒杯扣到桌上。

    啪——

    輕微的聲音,但是一剎那,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那些劃拳的吵鬧的猜謎的無一不停止了自己的動作,緩緩地放下了酒杯。

    羅劍從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本簿子,開始念︰“1999年5月13日,昆田市著名戲曲演員姜林子不明原因倒斃舞台,同時尸體迅速腐敗,經解剖確認,姜林子死因為惡性腸癌,但令人不解的是根據對其身體狀況的檢查,姜林子早該在一個月前已經死亡,據姜林子好友稱,姜林子死前曾多次提到博美集三字;2002年11月5日著名瓷器大師楚征宇報案聲稱其女楚媛于3日前失蹤,通過將近一個月的調查,根據目擊證人的口供,最後在楚征宇常用的胎土甕中檢測出了血液反映並發現了含有楚媛dna成分的毛發骨肉,在楚征宇家中發現博美集字樣名片,成為案情突破口,順便說一下,包括本起案件在內以下所有案件的負責人都是我……”

    羅劍翻過一頁,繼續往下念︰“2004年7月22日,影壇新秀韓清音因助其母殺害多名少女而畏罪自殺,根據犯罪人臨死前的證詞,確認其根本不是韓清音,而是三十年代紅極一時後遭人毀容消失的著名影星白梅,白梅稱自己是因為服用了博美集提供的藥物才恢復了容貌,卻因此也不得不承擔每過二十年必須服用年輕少女鮮血的嚴重後遺癥;2006年3月20日,莫當路3號別墅凶殺案,著名雕塑家魏子汝在其家中倒斃,渾身血肉被啖盡,只剩枯骨一具,缺左掌,根據調查,魏子汝曾于一年前遭遇車禍,左掌殘疾,八個月後卻突然復出,據證人魏建豫證實,魏子汝曾在生前提到過博美集對其有再造之恩……”

    羅劍合起本子︰“以上是我調查到的全部案例,相信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也存在著其他由于博美集而引起的案件。”

    “喝口水。”重摶遞過來一杯清茶。

    “謝謝。”羅劍接過啜了一口,“好茶。”

    “你想說什麼呢?”燕香叼著一只大螃蟹問,“你要逮捕我們。”

    “沒錯,我要逮捕你們。”羅劍站起身來,“好酒好菜招待很感謝,很可惜,我並不是你們要等的那個人,我不是赤鍵,我是羅劍,朝和區公安分局凶殺科第一大隊的刑警隊長!”

    “赤鍵就是羅劍啊!”

    “不,我只有赤鍵的記憶而已,但那個人並不是我。”羅劍回答了言商的提問,“就像我知道你小時候經常纏著槊菊講故事……”

    言商的臉紅了。

    “但是事實上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和槊菊。”

    羅劍想起自己剛剛恢復記憶時候的感受,劇烈的情感充斥著他的胸臆。

    “求解,等我,我要把所有人都帶入地獄來陪你!!”赤鍵的話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那種因為痛失愛人而發狂的男子的情感沉重地撞擊著羅劍的心,但是不論是卞求解也好,赤鍵也好,當羅劍靜下心來卻發現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其實都是陌生的。

    “根本沒來過沒經歷過嘛,你要我怎麼熟悉?”羅劍兩手一攤,“所以我才想過來看看,現在我確定了,你們所有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但是你們是罪犯,是罪犯就要抓這是中國人民警察的天職!”

    “羅劍,你在給學生上政治課嗎?”老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對啊,哪里有你這麼白痴的警察,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們嗎?”燕香吃完螃蟹,又開始啃雞腿。

    “人民警察都是不畏艱險的,怕死不當人民警察!”羅劍豪氣干雲天。

    “嗤,在你搏命的時候,恐怕有不少官員正在收受賄賂,投機倒把,包二奶養情婦,上拉斯韋加斯豪賭吧。”一名羅劍不認識的老者一面吃一面不屑地道,“人吶,就是那個樣子,看多少年都是那副惡心的德行!”

    “不許侮辱我們人類!”羅劍直著嗓子吼,“不是所有人都這麼無恥的,那些人遲早都會有報應!”

    “報應?報應是什麼?你這個曾經生活在這里的人還相信報應?如果真的有報應的話,那麼我們就是制裁那些人的上一級別,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神的使者。”

    “不,我說的報應並不是虛無縹緲的天理循環,能制裁犯罪者的也絕不是所謂的神的使者,我相信能夠鏟除邪惡的只有人本身,這是我羅劍的正義,而你們只是在制造犯罪而已。”

    “羅劍,你看了什麼書把你教成這樣,你以為自己是正義使者嗎?”木綾冷冰冰地嘲笑他。

    “你們盡管嘲笑我,總之這就是我羅劍人生二十多年的信仰,人的事只有靠人自己去解決,不需要你們插手。”

    “我們沒有插手啊,我們只是做買賣而已。”更刻微笑道,他今天所使用的是三十歲成熟男子的外貌,只有一點沒有改變,黑發黑瞳,但是看起來依然豪爽而俏皮。

    “你們連工商執照都沒有申請!”

    “我說你倒是替我們申請看看啊!”

    “那就麻煩你們給我資料,只要是正當買賣,商品渠道也正規的話,我當然能替你們申請。”

    “你這是找茬!”

    “我是按照法律條文辦事。”

    “法律是什麼,是為統治階級訂立的武器,只有愚昧的人民才會相信法律。”

    “法律的存在必然有其合理性,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我們會不斷做得更好!”

    “不要在這里做廣告!”

    “你們還不是在每章結尾都替博美集做廣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18 09:44:45

人民警察與一群妖怪還是魔鬼的爭吵不知何時已經進展到了完全不被人理解的範圍之內。

    “好啊,你講法律,我就跟你講法律,你要抓我們倒是拿出證據來啊。”

    “我正在搜集證據,你們給我等著!在我搜集到證據之前,你們都給我注意點,不要隨便誘惑人進來。”

    “什麼叫誘惑,那些人都是自己要來的!”

    “你們不講理是不是,那我就把博美集和人界的大門關掉。”

    “你以為現在還是只有你能控制楔門嗎?我們早就造了其他的門出來了。”

    “哎呀呀,這到底是在干什麼啊?”年紀最大的周易撐著額頭,頭疼地叫喚。

    “管他們呢,我們喝酒。”難得的,冥渡與周易踫了一下杯。

    “喲,今天怎麼不討厭我了?”

    “只限于今天而已,今天心情好。”

    “嗯,因為沒打起來嗎?”

    “對,因為沒打起來……”

    另一邊,人民警察還在繼續與他的辯手們爭吵,聲音響徹夜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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