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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靡寶 歌盡桃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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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15:48
標題:
靡寶 歌盡桃花 [全文完]
作品關鍵字:主角:謝昭華,蕭暄,宇文弈 │ 配角:耶律卓,宋子敬,謝昭瑛
暗戀了數年的溫柔英俊的鄰居大哥哥即將結婚,失戀的謝懷□同學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借著同乘電梯的檔兒開口表白。可是人生就是那麼奇妙,下一秒,電梯失重了。
當小謝同學再度張開眼睛時,她的世界已經完全顛覆。鏡子裡黑瘦的小女孩是她的新身份。神仙說,命格君系統有誤,你就再等等吧。
這可要等到什麼時候?
百無聊賴的小謝同學,就這樣開始了她啼笑皆非的穿越之旅——
正文: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章 故事是這樣的
某個夏天,我從老媽那裡聽到張子越要結婚的消息。老媽一邊鏟著鍋裡的土豆絲,一邊說:“□□啊,樓下的張子越要結婚了,你知道了嗎?”
我當時正使著全身力氣嚼著一塊牛筋,聽到這個消息,一時沒控制住,狠狠咬在了舌頭上,眼淚嘩地就滾落下來。疼死了!老媽徑自說:“我們和張家這麼多年鄰居,我和你爸當初來這裡工作的時候,張子越才五歲。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懂事,長大了工作也好。他女朋友你見過嗎?聽說是個模特?”
我抹著淚水,大舌頭道:“不是模特,是在廣告公司做事。”
“總之啊,你王阿姨是放下心來了。”老媽挺高興的,“你說我們送什麼的好?光是封紅包不夠意思嘛。”我不壞好意地冷笑:“結婚禮物,那還不容易。我們謝家祖上傳下來的春宮圖卷,拓一份送過去最合適。”
老媽揮舞著鍋鏟要揍我:“小小年紀,不學個好!這話是你女孩子說的嗎?”
我歪著嘴笑,邊笑邊覺得舌頭疼,“都要結婚了,還怕什麼羞?傳宗接代,天經地義的事。咱們是什麼人?咱們可是中醫世家謝氏。”
“謝家百年名聲,我看就要敗在你手裡。”母親大人怒瞪我。
我?我有什麼不好?
當然,不但沒有繼承到老媽的瓷白皮膚和老爸的高挑個子,連謝家人骨血裡學醫天分我接的也不多。當初會學中醫,也是因為文科成績太差,又沒有其他喜歡專業而來的一個順水推舟。
不知情的外人聽說了,都會誇兩句:“懷□志向高遠,是要繼承祖先的衣缽,發揚光大吧?”
到那個時候我們一家都會傻笑。謝家同輩裡六個孩子,三名保送重點,兩名出國,在國內二流重點混日子的只有我一個。老媽就常感歎,謝懷□,你怎麼不給我爭點氣。其實她不該對一個女孩子要求那麼高。雖說不蒸包子爭口氣,但是什麼氣都要爭,早就漲爆了。
我學醫,奉行中庸之道,凡事做到七分好,便自我滿足了。頭名人人爭,不缺我一個,人家有甘願做綠葉來襯托鮮花的犧牲精神。
謝家是中醫世家,傳到我們這兩輩,也有叔伯堂兄學西醫。我爸坐鎮爺爺傳下來的診所,從我出生那年開始,也有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我想,我愛張子越,恐怕也有二十一年了。張家是我們的老鄰居,三次搬家都與我們比鄰,這不是普通的有緣分。張子越大我六歲,我拖著兩道鼻涕的時候,他都已經是少先隊員了。大人都說小孩子沒記憶,我卻清晰地記得正太時期的張子越都已經俊秀高挑,惹人注目。倘若那時候有大人問我,我一定會說,若得子越,必以金屋藏之。可是沒有人這麼問我,我也沒能力造一座金屋子藏他一個大活人。所以我默默暗戀他這些年。
張子越博士畢業後研究核物理,交談後感覺我們芸芸眾生的小命其實全掌握在他們這些知識份子的手心裡。他那時已是榜上有名的精英人士,英俊挺拔,風度偏偏,追求他的女孩子漂亮得可以去選紅樓夢中人,多得可以組成一屆世界杯。張公子似乎還一個都瞧不上,東挑西撿像是皇帝選妃子。
看到這架勢,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了。前面說了,我這個人很容易知足,飯都只吃七分飽。張子越當我是鄰家小妹妹,這獨一無二的身份是用二十年比鄰換來的,別的女孩子還擠不到。我不抱非份之想。
可是晴天一個霹靂,張子越突然決定跟現在交往的這個李嫣小姐結婚。初戀情人終於成了別人的丈夫,鄰家小妹就此是陌路。
這位李嫣小姐我見過,可不是王菲和李亞鵬的千金,而是廣告界一名精英,白皙漂亮,堪比廣告模特,同張子越站一塊,人人稱道。精英配精英,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妖精。張子越肯結婚,張家樂壞了,連我爹媽都跟著高興,好像嫁的是自己家女兒一樣。傷心獨我一個人,還不能表示出來。人們都覺得戀愛失敗是一種恥辱,由個人綜合指數不高導致,其實不知道只是荷爾蒙在作怪。
總而言之,我失戀了。偏偏放暑假,我除了家裡無處可待,還得天天強顏歡笑。晚上關了燈,淚水在黑暗裡流。初戀的甜蜜和苦澀只有自己知道。我無數次期望著突然有一天,張子越敲開我家的門,對我說:“□□,我想明白了,我喜歡的人其實是你。”
可是從來沒有。張子越看著我出生,看著我穿開襠褲,看著我穿胸衣,他老人家甚至知道我月事幾號。我在他面前沒有性別,謝懷□就是謝懷□,而不是一個春心蕩漾的芳齡女孩。
無論如何,他要結婚了。向禿頂、啤酒肚和痔瘡又邁進了一步。而我還年輕,不是嗎?
但是還是傷心。
這年的夏天出奇的炎熱,一向清涼的海邊小城搖身變做長江邊的火爐。家裡診所生意很好,絡繹不絕都是中暑人。老爸樂善好施,效仿古代賢者,在診所門口免費分發降暑的藥茶。
咱家沒兒子,我就是苦力,每天站在門口一邊燒水煮茶,一邊向游客、路人以及乞丐發放降溫神茶。這份工作雖然很高大,但是我的形象卻很渺小。有小男孩對媽媽說:“為什麼乞丐也送我們東西?”我汗流浹背頭發蓬亂眼露紅光,把他給嚇跑了。回去照鏡子,把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知道鏡子裡蓬頭垢面、一臉幽怨的女鬼到底是誰?我捧著水胡亂洗了一把臉,把頭發扎起來,深呼吸。“打起精神來,謝懷□。你不難看,也算能干,還是有很多男人以能娶到你這樣的老婆為目標而奮斗的。讓張子越成為過去吧。”我推開洗手間的門。張子越帶笑的臉躍入我的眼簾。我渾身寒毛倒立。剛才的話他聽到了?那還了得?天殺的,站哪裡不好,干嗎站在廁所門口?
我語無倫次:“我剛才……太熱了,熱暈頭了……”張子越笑道:“□□,你干嗎那麼緊張?我只是下班路過,拿點感冒藥,順便接你回家。”
他溫柔優雅,一如往常。我仔細端詳,沒有看出什麼端倪,稍微放下心來。
我問:“家裡誰感冒了?”我熟練地揀好藥材包起來。張子越看著我的動作,問我:“□□將來畢業,會回來繼承這間診所嗎?”“應該會吧。”我說。其實在我少女式的幻想裡,我繼承了這間診所,而張子越成了我的丈夫。白天我給病人看病,晚上同他在露台一起看星星。我們並不很富裕,但這樣的生活非常溫馨。
可是現在張子越要做別人的丈夫了,我的海市蜃樓崩塌,前途一下又變得模糊起來。
也許我會去考研究生。女孩子沒有出路的時候只有去讀書,書山總有路。
診所離家近,我們倆慢慢走。路燈點亮,將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世界那麼大,我們就像兩個小孩。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和空間能這麼無限延伸下去,直到世界盡頭。
張子越開口:“你最近好像有什麼心事,老是若有所思的。”
我最恨男人這麼問。很多時候他們稍微動一下心思就知道對方是在為自己心碎,可是他們的腦子就是轉不過那個彎來。我問他:“你們日子定好了嗎?”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笑了笑:“酒席定在九月十九號。”“很吉利的數字啊。新房布置好了嗎?”張子越點頭,“都好了。你會來嗎?”
我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好半天擠出一句話:“都已經開學了,恐怕來不了……”
張子越露出失望的表情來。他這個表情真是美麗,我頓時覺得我的缺席是他婚禮上至大的遺憾,差點決定即使洪水台風都要奔赴過來。可是殘留的理智及時地封住了我的嘴巴。
即使來得及,我也不會巴巴地跑去看心上人娶新婦,他們那廂蜜裡調油,我在這頭獨飲苦酒,也太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我們進了電梯。張子越住我家樓下,他卻只按了我家樓層的號,想必是先要送我到家。他這人細心體貼,我越想他的好,越羨慕李嫣的好福氣。電梯裡就我們兩個人,尷尬的沉默彌漫著。我側過頭就看到他被汗水浸濕了的領口,前胸也有一片深色的V字水漬。他方正的下巴帶著一點青色,挽起的袖子下是結實的手臂。還有那寬闊的肩膀和胸膛。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屬於另外一個女人。他們將生活在美麗的花園裡,把我隔絕在外。
我沮喪地歎了一口氣。
腳下突然一晃,燈幾明幾滅,電梯喀啦一聲停住了。我和張子越面面相覷。電梯故障?
張子越經驗老道,立刻按下了所有樓層的鍵。然後按鈴求救。
“我們這裡是B4棟二單元,電梯升到一半卡住了,你們快來看一下。”
我估計了一下,這時候電梯應該正卡在十三樓和十四樓之間。往上走固然好,若是往下掉,我和張子越的小命恐怕是不保了。
諸神啊,我好像沒有許願與張君同年同月同日死吧?張子越安慰我:“□□不怕,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我倒不怕,橫豎有心愛的人做伴。他就不同了,即將做新郎官,人生美好華麗的卷幅才剛剛展開,這就收場,未免太草率。於是我開玩笑,調節一下現場緊張氣氛:“子越哥,你這時候最想念的人是誰?”
張子越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愣住了,“想念?來營救我們的人。”
什麼啊?“你該說,最想念的是李嫣姐。”張子越好笑:“我想念她,對我們被困電梯有什麼用?”我說:“你這人真不浪漫,她看上你哪點?”他說:“我怎麼知道。這問題只有女孩子才喜歡問。”我鼓足勇氣,問:“當初是什麼讓你下定決心要結婚的?”張子越想了想,說:“年紀不小了,希望組建一個家庭。”“僅此而已?”
“那你還要怎麼樣?”
“你應該說你瘋狂愛上李嫣姐,非她不娶,願此生與她共度,天涯海角,永不分離。”
“你倒幫我解決了喜宴上的祝酒詞。”張子越笑看我。我腦子裡的愛情在他看來是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而且即使我老得面若菊花,他仍然會當我是當年拖著鼻涕的小跟屁蟲。
張子越忽然問我:“□□呢?你都快大三了,也該找一個男朋友了。”我臉紅,很不自在:“現在還不想。”“怎麼?難道是有喜歡的人了?”我搖頭,想想不對,又點頭,再想想還是不對,又搖頭。
張子越笑:“怎麼那麼復雜?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我說:“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大概是我聲音太小,張子越沒聽清,“你說什麼?”我憋著一口氣,終於不管不顧地喊出來:“我喜歡一個人,從小就喜歡他,好多年了。但是他不喜歡我,他只把我當小妹妹,他現在就要和別人結婚了。”
喊完,似乎所有的力氣也都用盡了。我坐在地板上,低垂著腦袋,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來面對他。電梯裡悶熱,我的心裡卻一陣輕松,仿佛放下了千斤大石,呼吸心跳,全部暢通了許多。
張子越很久沒出聲,電梯裡彌漫著讓人窒息的沉默。當然,他應該知道我說的人就是他。他只是在思考怎麼拒絕我才不會傷害到我的感情。
我的感情?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的愛慕是在褻瀆他的清雅高華。
“喂!喂!”對講機裡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把我們兩個都嚇了一跳。
“有幾個人在裡面?都還好嗎?”張子越清了清喉嚨,說:“這裡有兩個人,目前都還好。”我在旁邊嚷嚷:“快把我們弄出去,這裡熱死了!”“等著!機器壞了,正在搶修。”
要命,壞得真是時候。
照例來說,女孩子表白完了就該含羞捂著臉以光速跑走,把對方晾在原地好好體會那番意思。可如今我挑電梯裡表白,被困得上不去也下不來,無路可逃。羞到極處反不羞,索性豁出去了。
“子越哥,我初中的時候起就喜歡你了。我知道自己不好看,也不聰明,配不上你,所以從來不說。你別笑我,反正如今你要結婚了,我說說也無妨。說出來我心裡好受多了。你也不用回應我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子越哥,我叫你一聲哥,你永遠是我哥。我願你擁有你要的幸福。”
我說完,迎上他的目光,對他一笑。當然那不是色若春曉的一笑。張子越眼睛裡閃動著我所不了解的光芒,不知道我說的哪一句話讓他動容。他斟酌半晌,慢慢舒展開眉頭,說:“□□,其實……”
電梯突然猛地向下一沉。我咕嚕滾在地上,心裡大叫不妙。“喂,喂……”對講機裡響了兩聲。電梯的下墜停了片刻,然後就直直向下墜去。
飛速下降的過程中,我只感覺張子越緊緊抓著我的手。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2章 一個傻姑的覺醒
當我從失重感造成的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沒有實體。
這一個認知把我嚇得魂飛魄散。感情我這是死了?
四周一片混沌,有一股力量溫柔地牽引著我向著一處飄去。我迷茫中感覺自己變做天使,在雲層裡穿梭。我四處張望,只見我一個人。張子越是否沒事,我無從得知。
“謝懷□?”有人叫我。
那聲音像足了我們輔導員,我條件反射:“到!”
一看,四周雲霧茫茫,哪裡有什麼人影。
那聲音又突然響起,裝模做樣地拉著腔調說:“謝懷□,命格君筆錄有誤,你命本不該絕,現在給你一個重生的機會,你可願意?”
我立刻問:“那張子越怎麼樣了?我的肉身毀了嗎?”
那聲音說:“張子越前世是國光聖僧,這世命格福格都是極好的,你不用替他擔心。至於你的肉身,損壞不大,但是你暫時還回不去。”
我聽到張子越上輩子是和尚的時候還想笑,一聽到我回不去,又想哭了。
“那怎麼行?回去晚了就要給火化了,即使從棺材裡爬出來,那形象也不大好啊。”
那個聲音終於不耐煩起來:“我說謝小姐,你就別挑了。肉身我們暫時幫你看管著,等到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再把你送回去,你先隨便找個軀殼湊合著過吧。真搞不懂你們凡人怎麼對那具皮囊那麼在乎,我八千年了都沒個具形還不是照樣過下來了。要不是看在你第十二代前世有八世都是尼姑,潛心向佛,我們今天也懶得給你找暫住的肉身。”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16:19
八世都是尼姑!?
我可從來不知道我和佛祖這麼有緣分。
那聲音催促我:“快說,你到底願意不願意?”
我就像一個在聖壇前被逼婚的新娘,咬牙切齒字字血淚道:“我願意。”
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氣,念叨道:“你的新身體,是東齊謝太傅四女兒,謝昭華……”
聲音逐漸消散,周圍的霧靄似乎淡去了一些,我透過雲層往下望,不知哪家庭院,整潔氣派,一處假山石,一個小池塘,幾個孩子似乎在嬉戲。奇怪的是,他們都梳著雙髻,衣褲累贅。這打扮,分明是古時候才有的。
我好奇,隨著那股力量下降。這才看清楚是三個小孩在拿石子扔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孩子。女孩蓬頭垢面,雖害怕,但是目光呆滯,口齒笨拙,只會啊呀叫,顯然是智商有問題。
女孩子被石塊打得沒有避處,倉皇中爬上了假山。那三個孩子依舊不罷休,一邊罵著“白癡”“傻丫”,一邊揀石子打她。
我氣得罵這幾個孩子:“都給我住手!哪家的倒霉孩子?****沒教過你不要欺負弱者嗎?”
可是三個孩子壓根兒就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帶頭的那個紅衣小女孩慫恿著個子高的那個男孩爬上去把人拉下來。
大女孩嚇得大叫,腳下沒有站穩,身子一晃,從假山上跌了下來,撲通一聲落進了水裡。
她顯然不會游泳,在水裡撲騰了幾下,身子漸漸往下沉去,很快就不見了。
岸上的孩子們一下給嚇懵了,三張小臉煞白,面面相覷,這才知道闖了大禍。
我正要關切地過去看一下,突然一股力量拽著我,將我向水塘吸去。我嚇得大叫一聲,然後眼前一黑,感覺身子一瞬間被扭曲了起來。
就在感覺快要被這股力量擰成一根天津大麻花的時候,實體的感覺一下恢復了過來。冰冷將我籠罩,水肆無忌憚地灌進了我的鼻子和嘴巴裡。對於一個從小生長在河邊的人,我本能地劃動手腳,努力往上游去。
終於沖破水面,張開嘴巴,努力往肺裡灌進空氣。
這麼一溺,也不知道多少混雜著魚屎的臭水進了肚子,想著就惡心。
喘過氣來,開始感覺到疼痛!
全身沒有一處不疼的。特別是後腦,不知道在哪裡撞了一下,耳朵裡到現在都還是嗡嗡聲。原來重生居然這麼痛苦,難怪孩子落地都要嚎啕大哭。
我四肢並用爬上了岸,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狼狽地就像一只落水狗。
紅衣女孩看到我爬了上來,松了一口氣,對旁邊的男孩說:“瞧,沒死!我娘說了,越是賤的人,就活得越長。她才不會那麼容易就死了呢。”
這哪家的小屁孩放的什麼厥詞?
我坐起身來,冷眼瞪著她。小女孩也就八、九歲,已經學著一副小大人樣,頤指氣使。我似乎隱約記得,她是這個身體主人的侄女。
“既然沒死就行。大馬小馬,我們走吧。今天可真掃興。”
我的腦海裡冒出兩個大字:郭芙。
“郭芙”小姐昂著她高貴的頭顱,帶著兩個木頭木腦的跟班,轉身就走。
“站住!”我一聲令喝。
這個身體,被我的靈魂占據的身體,聲音還很稚嫩。
小籮麗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我冷笑一下,說:“我叫你們站住。怎麼?把我弄成這樣,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
話音未落,三個小孩已經嚇得哆嗦了。紅衣女孩指著我說:“你……你,你能把話說順了?”
我成心嚇他們,嘩地張開五指,做梅超風狀,“我不但能說順,我還是黑山老妖,下山來捉小孩吃,好修煉魔天大法。”
這其實是一個極其粗劣的恐嚇,至少絕不可能唬得我表姐家的囡囡乖乖睡覺。可是那仨孩子愣是被嚇得尖叫一聲,丟兵棄甲,慌忙逃跑。
他們跑走後,我一個人站在這個院子裡,東張西望。
剛才那一幕並不是做夢,我是實實在在地進入了另外一具身體裡。一個年幼的,處境可憐的女孩子的身體裡。
這個所謂東齊的國家,從那幾個孩子的衣著上看,並非我所知道的戰國時期。
我茫然失措,剛才嚇唬小孩子時的精力煙消雲散。我坐下來,抱住腦袋,雖然有了新身體,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這裡正是秋季,風一吹,我冷得直打哆嗦。
剛打完一個噴嚏,院外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那紅衣女孩的聲音特別響亮:“奶奶,娟兒沒說錯,大馬小馬也可以做證,小姑姑確實給妖怪上身了。”
一個中年女人溫柔的聲音:“那是你們小姑姑逗你們玩的。”
“不是不是!小姑姑以前話都說不順啊!”
一個年輕女人插進來:“娘,這孩子說得有道理。四妹平日裡一句話都說不完整,這次口齒伶俐地嚇唬他們,我看真的很怪異。我們還是先找道士來看看吧。”
“什麼道士?”那位夫人不高興,“老爺最討厭那些三教九流之人,那些人一來,總要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
她們邊說著,走進了院子。
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婦人,衣著華貴,保養得很好,不惑之年依舊端莊秀麗如傲陽牡丹,可想年輕時是何等絕色動人。她身旁站著一個削瘦的綠衣女子,二十多歲模樣,容貌清秀,下巴削尖,那紅衣小屁孩依偎在她懷裡,母子倆一齊苦大仇深地瞪著我。此外還有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女,有點膽怯地站在夫人身後。
謝夫人一看到我就叫了起來:“小華,你怎麼濕透了,是怎麼搞的?雲香呢?怎麼不看好四小姐?”
一個瘦小的女孩子急忙跑出來,“夫……夫人息怒。是奴……奴婢沒有把小……小姐看護好。奴婢這就帶小姐下去……下去更衣。”
謝夫人對我倒挺關切,走近來看:“手都蹭破皮了,怎麼搞的?像個小叫花子。”
娟兒和大馬小馬在後面咯咯笑。
我既然已經不再傻,也沒演戲天分,決定不再裝。我清了清喉嚨,盡量柔和地說:“女兒讓母親操心了。”
謝夫人仿佛一下被點了穴,瞠目結舌看著我,渾身哆嗦。她身後的丫鬟老媽子也都個個石化,只有那個娟兒大叫:“看看!我就說了小姑姑被妖怪上身了。”
謝夫人到底是見過大世面人,最先恢復過來,喝了孫女一聲:“別胡說。”然後疑惑地看向我。
我在大腦裡迅速打好草稿,開口說道:“剛才我從假山上跌到水裡,不知道撞到什麼,感覺神智一下清明了起來,仿佛拿去了遮眼布。只是過去多年的往事一幕幕如過眼雲煙,都不大清楚了。母親,我怎麼了?”
這話比西安彩票還假,可謝夫人顯然是相信了我的話,兩眼湧出晶瑩的淚花,一閃一閃。古時候美女都是弱不禁風的,所以老媽子立刻過來扶著她哭。
“蒼天有眼啊,我們謝家盼了十多年,終於是把你的病盼好了。我將來到了地下,見了****,也可以有個交代了。”
原來這個謝夫人還不是我親娘。
謝夫人一哭,大家都陪著哭,連我那大嫂也不得不拿袖子抹眼淚。謝夫人還吩咐管家趕緊把這喜事告訴老爺和兩位少爺。
她回頭看我懵懂的樣子,說:“你很多事都記不得了吧?不怕,我會一一給你說來。”
我先是被那個叫雲香的丫鬟領去沐浴更衣。
謝家宅院很大,我隨著雲香左拐右轉,穿過數處中庭麗景,好不容易才來到一個偏僻的院子,上書“養心閣”。
我笑,小姐閨樓,不是花花草草,而是養心,可見謝家人真拿這個傻姑娘頭痛。
雲香似乎還沒怎麼適應我恢復正常這件事,看我的眼神有驚有疑。我對她笑笑,她就嚇得直哆嗦,好像我真會吃人似的。
我說:“雲香,你不會真信了娟兒的話,當我是妖怪了吧?”
她猛搖頭,“小……小姐不是妖怪。”
我問:“你們以前伺候我,很辛苦吧。”
她一直搖頭,“不……不辛苦,管飽,管暖,不亂跑就行。”看樣子這孩子緊張說話就結巴。
我溫和地笑笑:“你別怕成這樣。我不會為難你。我以後好了,你們也不會再受人白眼了。”
雲香的眼睛一下就紅了,放松了許多,問:“小姐怎麼知道我們受人欺負了?”
還用問嗎?我這做小姐的都被小屁孩們滿院子追打,更何況他們這些下人。
我洗了一個澡,身上的細傷沾了水有些疼,雲香取來膏藥,給我塗上。看她這熟練的架勢,我受傷似乎是家常便飯。仔細看,身上還有以前留下來的痕跡。心想這謝昭華也真可憐,既然我已經借用了她的身子,必當好好愛護才是。
上完了藥,雲香取出一套淺綠衣裙要給我換上。我這時才徹底明白過來為什麼古時候大戶人家的女眷需要人伺候。不說其他,光說這衣服,裡三層外三層,拉住這頭掉那頭,沒一兩個幫手還真折騰不下來。
好不容易穿完衣服,又出了一身汗。這下坐下來梳妝。
銅鏡裡,一個少女稚嫩的臉。
多大?十四?十五?很瘦,濃眉大眼,挺直倔強的鼻子,單薄的嘴唇。有種純樸未鑿之美。只是年紀還太小,尚顯稚氣。臉色倒是紅潤,可見謝家沒有太虐待她。
因?還未成人,雲香給我梳了雙髻。我初來乍道不好發表什麼反對意見,只覺得自己就像年畫娃娃一樣充滿了淳樸的鄉土氣息。
謝夫人見我打扮妥當前來,非常高興,拉著我的手道:“小華真如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
大嫂在旁邊附和:“是啊,我也這時才注意到小華這麼俊秀呢。”
她身邊那個羞澀的少女叫白雁兒,是謝夫人的外甥女,打小就和謝家二公子定了親。她母親新亡,寄住在謝府,等孝期過了就要和謝老二成親。
小姑娘害羞地就像一只蝸牛,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縮進殼裡躲著。
謝夫人將我拉到身邊坐下,開始如數家珍。
我現在由謝懷□變成了謝昭華,由一個中醫學大三學生變成一個年方十五,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
謝昭華的生母是謝夫人的表妹,因為是庶出,在門第等級森嚴的東齊,嫁過來也只能做妾。兩個夫人倒是情同姐妹,相處和睦。謝昭華出生不久,二夫人就撒手人寰,謝夫人很疼愛這個小女兒。可是謝昭華長到兩歲的時候,大家漸漸發覺她腦子有問題,天生癡傻。因為無藥可醫,只有將她看管起來,供養到老。
沒想到,謝昭華自己反而好了。
說話間,忽有一陣異香飄來,似蘭似茉,我驚奇地抬起頭。謝夫人笑道:“是珂兒來了。珂兒,快來看你妹妹!”
一個輕紗紫衣的少女款款步入堂中,房間內似乎亮起一道光芒。
我一見她的容貌,腦子裡自動冒出一句酸詩來:“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我的作文很爛,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直覺告訴我,這姑娘可真是美得和嫡仙一樣,再多的形容詞堆砌在她身上都不為過。
謝夫人說:“你們姐妹見面少,你怕是模糊了,這是你三姐,昭珂。”
謝昭珂小姐那雙似乎浸過泉水般的眼睛看著我,裡面有點點星光閃爍,她的聲音也動聽至極,如出谷黃鸝。
“小華,你大好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配上她動人的表情,我當時就有一種順利低空飛過四六級的激動。難怪導演喜歡找俊男美女來演戲,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一張好皮相勝過千言萬語。
大嫂在旁邊做注腳:“這下我們昭珂不寂寞了吧?終於有個說話的人了。”
謝昭珂對她愛理不理,拉著我的手去一邊寒暄去了。
謝夫人又領著我去見父兄。
謝太傅五十左右,兩鬢冰霜,俊朗清,雙目清冽,是傳統的德高望重的學者形象。我這個傻了十多年的女兒病好了,他似乎也不怎麼熱心,只是客套地囑咐我好生修養,孝順母親。
我上頭還有兩位兄長。大哥謝昭瑜,端的一表人才,據說年紀輕輕已是書法大家。他對我十分親熱,摸著我的頭說:“小華好起來了,這下我們家就和和美美了。”
我的二哥謝昭瑛,我這次並沒見著。該帥哥據說是個走馬章台,千金買笑的主,經常把謝太傅氣得差點中風。後來好不容易定了親,我那害羞怯懦的未來二嫂,也管不住他的風流性子,照樣一味蠻天胡鬧,大肆出入煙花之地。這些事都是我後來從下人那裡聽來的,謝夫人當然不會對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說這些,只是簡單說二哥在外辦事。
謝家四個孩子,除了現在的我,其他都是謝夫人所出,個個都繼承了她的美貌。我看謝家的意思,將來是要把謝昭珂送進宮裡去的。
這事底下的丫鬟也都在談論。雲香告訴我:“皇上自太子故去後,身體就不大好,聽說今年病得厲害。老爺和夫人原本想送三小姐入宮,後來又想先放一下,嫁給合適的皇子也行。”
真可憐,生的美,就成了一件貨物。被父親兄長送上去,以此來換取名譽、金錢以及權利。
我想:“那我呢?”
雲香很難過:“小姐的癡顛之症多年前就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很多人家都……所以不上門來……”
我卻很高興。別人怕娶一個傻子,我還不想嫁呢。
我從床上爬起來,圍著被子對雲香說:“你想不想將來走南闖北,見見世面?”
雲香很迷茫:“小姐,我們女人是該待在屋子裡不可以隨便出門的。”
我拿她沒法,“你就說你想不想?看一看說書人口裡的山川河流,走一走英雄先烈們戰斗過的地方。接受一些愛國主義教育,豐富知識文化,有利於教育出優秀的下一代。”
雲香聽得半懂不懂,想了很久,小聲說,“想。”
我高興道:“我發誓,等我將來自由了,一定要踏遍青山綠水。你可願意跟著我?”
雲香忙不迭點頭:“小姐去哪我就去哪。”我心情舒爽地倒回床裡。反正那位大仙說了,我暫時回不去本來的肉身,那還不如好好過這段日子,全當度假。我穿越到了東齊謝家的第一個晚上,睡得格外香甜。夢裡,張子越手持一大束玫瑰花,深情款款地對我說:“□□,嫁給我吧。”我叫著我願意我願意,興奮地撲過去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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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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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16:40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3章 初遇先生
現代人回到古代,其實並沒有詩意的生活在等著他們。
首先是生活上許多事情會覺得很不方便。比如,沒有電,沒有抽水馬桶,沒有網絡。尤其是最後一項,對於一名大學生來說,簡直如同要他的命。
而比殺了一個人更讓人痛苦的,就是活著受罪,比如說,坐牢。
古時候深閨生活對於一個現代女人來說,就是形同坐牢。早上天亮就起,梳洗打扮完畢,去父母處請安,吃完早飯,回到自己的房間,不是看看書,就是彈彈小曲,繡幾只鴛鴦。總之沒有發生不可抗拒的因素,是不可以出家門一步的。
頭幾天,謝夫人她們對我還有股新鮮勁,會來看看我,同我說說話。我也順便了解一下這個世界。日子久了,謝夫人回到小祠堂裡繼續抄佛經,大嫂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無聊得緊,小閣樓裡沒有消遣,便在雲香的指點下去找三姐昭珂。
謝昭珂住摘月閣,形象得很。她就皎皎如那天上月,也不知將來由誰摘了去。
摘月閣比我的養心閣大一些,也要氣派得多。我還沒進去,就聽見一陣悅耳的絲竹聲。原來謝家請來了專人教導謝昭珂音律歌舞。
謝昭珂的丫鬟寶瓶見我來了,悄悄走過來,“四小姐,三小姐還要練一陣才能休息呢。”
我問:“她天天都要練?”
寶瓶說:“三小姐可不輕松,要習詩詞歌賦史經,要會琴棋書畫,烹飪女工也不能落下。”
我錯了,我一直以為只有現代職業女性才是最辛苦的,不但要會賺錢生孩子,連燈泡都要自己換,卻不知道古時候的才女也不是份好差使,十八般武藝統統都要學上手,而且全為了取悅一個長啥樣都不知道的男人。
謝昭珂正在撫琴。她今日穿一件雪白長裙,淺綠的坎肩,青絲高盤,露出修長皓白的頸項來,整個人清麗嬌嫩宛如一支含苞青荷。
同是一家姐妹,怎麼會有天壤之別?聽說謝二夫人生前也是十分標致動人的啊
我看她專心致志,不好去打攪,只好帶著雲香往回走。
我問雲香:“哪裡可以找些書看?”
雲香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怎麼了?”
“小姐,你……你什麼時候能識字了?”
我這才想起謝昭華瘋瘋癲癲十多年,當然不可能會認字。只好又胡編亂造,借力於鬼神,說:“大概是上天憐憫,讓我恢復神智,又彌補了我的不足。”
雲香實在好騙,立刻就信了,帶著我去謝府的藏書閣。
謝家到底是書香世家,藏書豐富,分門別類排放整齊。書架上纖塵不染,還燃有防蛀的熏香。
我打發走了雲香,自己隨意瀏覽,很快找到了一本《大齊江山志》的書,興高采烈地盤腿坐在木地板上看起來。
如今天下四分,齊國處東,所以那個不知名大仙稱其為東齊。東齊東臨玄海,北臨遼,西臨秦。遙遠的西邊還有一個不交界的離國。這是一個平行空間裡的陌生世界。
四國由一條叫做紅河的河流貫通,紅河流到了東齊境內,就是碧落江。紅河兩岸風景如畫,優秀旅游蜜月療養開會場所無數。東齊尚文,千年來出了優秀文學青年若干個,有重大貢獻的科技發明也層出不窮。大概是因為臨海,人民吃魚多,腦子好使之故。
東齊最大的威脅是北遼,就像宋朝人一提遼國西夏就頭痛一樣。游牧民族,冬天一旦受了雪災,來年春就要南下掠奪,人家的老婆孩子也要吃飯,大家都有大家的不得已。東齊目前沒有出來一個漢武帝,我估計朝廷裡也是主戰主和吵成一鍋粥。
我聽雲香說,皇帝身體不好,太子又死了。我的父親大人是太傅,太子師傅,太子死了他現在不知道在干些什麼。其實整個謝家看來,就是一個非常平凡且正常的上流社會人家。同宮闈斗爭似乎並沒有多大干系。
而我將在這個平靜安全的地方修身養性,等待上仙將我送回原身的那一天。
“誰?”身後有人問。
我一驚,猛回過頭去。
一個男子站在背光處,寬大的淡青儒衫輕垂,陽光勾勒出一個修長的輪廓。
“你是誰?”他又問。
我站起來,說:“我是謝昭華。”
“你是謝家四小姐?”
我點點頭。
他走了進來,拱手朝我一揖,“在下宋子敬,打攪了四小姐,還望恕罪。”
啊,這名字我聽過。家裡請來教“郭芙”和兩個馬表哥的西席。雲香曾經兩眼含春跟我提起過。
宋先生的腰直起來了,頭卻還是低著的,好像我臉上長了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我很好奇,湊過去看他。
宋子敬二十多歲,皮膚白皙,兩道清秀修長的眉毛,單鳳眼微向上挑,鼻梁挺直,嘴唇溫潤,果真是一個俊秀斯文的書生。而且被我這樣唐突地盯著,也是淡定從容,真是君子誠方,品淡如菊。
我這才笑著後退一步說,“宋先生教導小侄辛苦了。先生這是下課了?”
宋子敬欠身,“是。過來尋幾本書看。”
“那正巧了,我也是來找書看,只是不熟,先生知道那些筆記體小說在哪裡嗎?”
“什麼?”他抬頭看我,沒聽明白。
我忙改個說法:“要不,傳奇故事、鬼神傳志也行。”
宋子敬仍詫異地看我。我這才想到,古時候的女人如果不是偷看牡丹亭,就該背誦烈女傳。看雜文異事,似乎並不是我該做的。
可是宋子敬也只是看了看我,然後又低下頭,手一伸,“四小姐這邊來。”
他身形修長,舉止容雅,帶起的風有淡淡茶香。
他帶我上樓。樓上略小,光線明亮,四面有較矮的書架。不起眼的一處,果真擺著幾排傳奇小說,戲曲說詞什麼的。
我高興地選了幾本,抱在懷裡,沖他點頭致謝。
他客套地回我一笑,“四小姐不必客氣。”
我蹬蹬跑下樓,忽然站住,抬頭問他:“先生講課,我可以去聽嗎?”
宋子敬愣了一下,說:“當然可以。”
我說:“那我明天過來。”
雲香知道我見到了宋子敬,臉一下就紅了。
我笑:“那宋先生果真是玉樹臨風的人物。我倒是奇怪,他怎麼不去考取功名,而來給小孩子教書?”
雲香是個干情報工作的好材料,告訴我說:“宋先生原來可是咱們東齊四大才子之一,多少人家為求他為婿,踏破門檻。這個名聲啊,就傳到了京城國舅爺家,讓那趙家小姐動了心。聽說那趙家小姐是又肥又丑,又懶又蠢,偏偏死活都要嫁給宋先生。國舅爺只好上門來求親。可是宋先生是什麼人,他才看不上趙小姐呢,當場就回絕了。這事不知道給誰傳了出去,人人都知道趙小姐的笑話。國舅爺計仇在心,後來宋先生上京趕考,他收買考官,就是怎麼都不讓宋先生考過。宋先生起初不服,連續考了四年,可是次次落第。第五年他干脆不進考場,就在場外牆上作文。我們老爺也是仰慕他才學已久,聽聞後趕了過去,從官兵棍棒下把他救了下來,安置在府裡教書。”
她一口氣說完,我忙遞過一杯茶去。“那國舅爺迫害文人仕子,皇帝不知道嗎?”
雲香把茶咽下,壓低聲音說:“皇帝身體一直不好,在深宮裡養病,國家大事都是李丞相和國舅爺說了算。這些都是我過年時到老爺書房幫手時偶爾聽見老爺和大少爺說的。”
想不到那個斯文溫和的宋子敬倒有一副錚錚鐵骨。
我忽然說:“這樣說來,宋先生還是沒有娶親咯?”
雲香紅著臉說:“他……他雖然沒接那門親事,可是如今一鬧,還……還有誰家敢要他做……他做女婿啊?大家都怕國舅爺呢。”
可憐宋子敬,難怪對我的騷擾眉毛都不抬一下,想必是怕了女人這種生物了。
次日我給謝夫人請安,說我要去私塾聽聽課。謝夫人起先也是很驚訝我識字,然後高興得不行。
謝家私塾是開設來給家裡和親戚的孩子讀書的地方,除了“郭芙”小姐謝靈娟和馬家兄弟外,還有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
謝靈娟小朋友看到我來了,先是很驚訝,然後很不高興,最後又有點害怕。大概是大哥回去教育了她,知道我到底是長輩,不像以前那樣敢跟我造次了。孺子可教。
宋子敬今天穿一身潔白長衫,廣袖博襟,樸素淡雅,纖塵不染。我依照習俗向他行禮,他微微頷首,從容大方。我便坐在末尾,一群小蘿卜頭的後面。
今天先考查了昨天的功課,謝靈娟小朋友人品有問題,功課倒挺好的,看樣子大哥家教很嚴。有幾個孩子偷懶沒做,這時候交不上來。
宋子敬這個人,用流行用語說,是個女王受。看似弱不禁風,整治人的法子又狠又辣。只見他淡若輕柳道:“明天補上來吧。”
那幾個孩子松了口氣。然後宋先生又補充一句:“所有學生都把昨天的功課抄五十遍,明天交上來。”
底下哀鴻遍野,沒交功課的那幾個孩子立刻成了眾矢之的。
知道了吧孩子們,這就叫連坐,封建社會陰暗的代表文化之一。宋先生也是為你們好,早點知道這個社會的非人性化一面。
我舉手。宋子敬問:“什麼事?”
我說:“先生,我也要交嗎?”
宋子敬臉僵住,不自在地說:“四小姐新來,就不用了。”
我竊笑。
開始講課,講的是張淮臥冰的故事。張淮這人我不知道,王祥臥冰求魚為母治病我倒從小就聽過,同宋子敬說的故事相差無幾。
宋子敬講課出乎我意料,非常生動,用詞造句淺顯易懂,稍微帶出典故成語,孩子們一下就記住了。我得說,他是個不錯的教育工作者。
說完故事,便叫小朋友們談感想。孩子們都知道那是教育兒女要孝順父母,只有一個小男孩冒出一個不和諧的聲音,說:“這個張淮真笨。”
歷史就是給這些不和諧的聲音推動進步的啊。我激動地看過去,那個穿著大紅團花服的小少年十一、二歲,面若冠玉,五官精致,眸如寒星,唇若丹朱,宛如一個陶瓷娃娃。
宋子敬臉上微微有笑,問:“小凌你來說說為什麼?”
小凌口齒流利地說:“張淮以自己身體來化冰,沒准冰沒有化,自己先凍死了,得不償失。我要是他,就去鑿冰,省時又省力。”
我與宋子敬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宋先生又問:“還有什麼其他的看法?”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得罪了謝靈娟,她忽然指我,說:“小姑姑有。”
宋子敬居然順水推舟,說:“四小姐也來說幾句吧。”
我一點准備都沒有,這個淺顯的故事也講不出身高深大意。那瞬間像回到了大學課堂,被老師抽起來背誦人體頭部各個穴道名稱,腦子裡烏鴉在飛,忘得連四肢名稱都不知道怎麼說。
謝靈娟就是想看我出丑,噗嗤一聲笑出來。
多虧她這一笑,我回過神來,莞爾回她一笑:“感想沒有,延伸知識倒是有一個。鯉魚是最常見的淡水魚之一,《神農草本經》稱其為“諸魚之長”。從藥用角度說,鯉魚性平、味甘,歸脾、胃經,具有健脾養胃、利水消腫、通乳安胎、止咳平喘等作用。特別是,魚頭中含有豐富的卵磷脂,這對維護大腦營養、增強記憶都有好處。所以說,聰明人愛吃魚或愛啃魚頭,這也不無道理。”
宋子敬驚奇地盯著,仿佛我是外星來客。在座的孩子也都驚呆了,不過我相信那是因為我說的東西他們都聽不懂之故。
謝靈娟小聲嘀咕:“要聰明就要吃魚嗎?”
我點頭:“這是一個方法。”
她表情復雜若有所思,就像蠟筆小新得知追求女聲就得吃青椒一樣。
我笑問宋子敬:“你知先生可對這答案滿意?”
宋子敬倒是沒難為我,說:“雖然答非所問,但也給諸位增長了見識。”
我喜滋滋地坐下。
下課後,我隨著孩子們一同離去,宋子敬出聲喊住我。
“四小姐,你說的《神農草本經》……”
早知道他要文,我已經想好解釋,糊弄道:“我只記得醫書上有寫,不記得是哪本,信口胡編的。”
宋子敬一笑:“原來如此。不過小姐原來精通醫理,在下竟不知道,小姐何時學的?”
他那一笑,可真是月出雲,如玉回光,讓我的小心肝撲通一陣亂條,不由主地色咪咪笑道:“夢裡學來。”
宋子敬錯愕。
我笑,又說:“宋先生,我看你身體似乎不大好,有點血虛乏力的樣子。我教你一個升血養胃的法子,就適用於你這種胃弱消瘦者。雞內金一兩泡三個時辰,加黨參二兩,先煮半個時辰,加入鯉魚一條約一斤,酌加調料,文火清燉約半個時辰,然後吃魚喝湯。今日所講,活學活用,才謂之吸收。先生且去試試吧。”
宋子敬繼續發愣。我笑著沖他揮揮手,轉身蹦蹦跳跳走出院子。
沒走太遠,就見一團金光籠罩著一個仙子走過來。那是我欺貂禪、勝西施的姐姐謝昭珂。
謝昭珂見是我,很吃驚,她吃驚時杏目微瞪、柳眉輕蹙的模樣也是極美的。
我解釋給她聽:“悶在院子裡無聊,母親叫我來跟宋先生學點東西。”
謝昭珂哦了一聲,“宋先生走了嗎?”
“沒,還在學堂裡收拾東西。”
正說著宋子敬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喚了一聲:“三小姐。”
謝昭珂眼波璀璨、剎時流轉,我要是男人,立刻溺死在那兩抹水光裡。只見她欲語含羞,眉角帶俏,腮若粉桃,櫻唇微抿,一副春心萌動扭捏羞澀之態。
“宋先生……近日天涼,我給你縫了一件披風……你夜間讀書時,記得披上。”
乖乖,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恍然大悟,便也不做燈泡,尋了個借口,先行走了。
回到養心閣,雲香急切地迎上來問我:“怎……怎麼樣?小姐,宋先生今天做了什麼?”
我很同情她,摸摸她的頭,“乖女兒,如今局勢嚴峻,競爭激烈,娘恐怕你空望一場。還是好好收心,另尋他人。記住,齊大非偶啊。”
雲香半懂不懂,“小姐,你是不是又傻回去了。你是說宋先生人不好嗎?”
我搖著頭走開。
謝昭珂喜歡宋子敬,毋庸置疑。那宋子敬是否喜歡謝昭珂呢?
不論喜不喜歡,他未得功名前,同謝昭珂也不可能有什麼發展。謝昭珂同宋子敬才貌匹配,謝家也不嫌貧愛富,但是謝太傅未必會為此得罪國舅爺。
說起來我也有危機感。
那位大仙甲只說待到時機合適時再將我送回去,這簡直是廢話,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十天,十個月,還是十年?若是待我成了耄耋老人再送我返回肉身,那兩邊時間差距該怎麼調節?若是真要等那麼久,我在這邊難道任由謝家給我指派一門親事,管他生張熟李都得蓋頭一蒙嫁過去?
我雖不指望嫁心上人張子越,可也不嫁陌生人嘛。
這麼想著,也開始留神周圍,尋找離開謝府的機會。最差出家做尼姑,反正已經做過八輩子了,和佛祖老相熟,大家多多關照。
這樣左思右想著,就快要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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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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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17:01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4章 一個特例獨行的二哥
既然要過年,家人自然要團聚了。
在這裡我要補充一下前文沒有出場的人物,謝昭華的二哥謝昭瑛。
這位千呼萬喚始出場的帥哥並非如我原先所料是個面色無華、萎靡不振、腿散身虛、眼神輕薄之人。相反,謝二公子面若冠玉、精神奕奕、身形矯健、眼神犀利,不但如此,還武功高強。我會這麼說,要看我和他的非正常情況下的初次見面。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黑夜的五指,小嗖風風地吹著。那夜晚飯我多喝了幾杯謝昭珂釀造的桂花酒——這姑娘本事真不少,到了現代也不愁找不到個好飯碗——入睡不久,尿漲醒了。
雲香在外間睡得很沉,我沒有驚動她,自己起來如廁——上馬桶。
當然,謝昭瑛並不是在這時出現的。
我解決完個人問題,習慣性地想洗手,這才發現房間裡沒有水。學醫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潔癖,我這時不洗手肯定睡不安生,於是披了件衣服悄悄出去找水。
古時候的夜晚沒有城市燈光,我摸黑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冷風中忽然聽到嗖地一聲,然後一個不明物體降落在小院裡的花叢中。一個男人哎地哼了一聲。
我腦海裡第一個想法就是:采花賊!
我那時並不認為該賊是來采我的。謝昭珂小姐艷名遠播、獨傲群芳,有判斷力的人都會選擇她。
我選擇原地不動,放慢呼吸,等待著采花賊往正確的方向奔去。當然我也可以選擇不是過一會兒而在這個時候大叫,該賊狂性大發舉刀殺人,我豈不是又要怨死一道。即使他不殺我,等到家丁舉著火把沖進來看我衣衫不整的樣子,我又要如何解釋我的清白?
大腦飛速運轉的時候,采花賊步步往我這裡走來。
我越聽越不對勁。飛簷走壁走家串戶之人,即使不像香帥那樣來去如風不留痕,也該身輕如燕動作敏捷。怎麼這人步伐沉穩有持無恐。
疑惑著,來人已經走到我身後的門邊。門沒鎖,他一推就開了。
我不知是驚是喜。居然是來采我的?
又想不妙,雲香還睡在外間呢。他要沒看清采錯了怎麼辦?
這樣一想,我小心搬起牆腳一個我所能搬起的最重的花盆,屏住呼吸,極輕地跟在那人身後。
那小賊入我閣樓如入無人之境,徑直向臥室走去。我見時機不待人,使出全身力氣,高高舉起了手裡的花盆。
只聽雲香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小姐?”
我重心不穩,撲了一個空,咕嚕嚕地滾到一邊去,摔得那個眼冒金星七葷八素三八二十五。
那個男人還驚奇而鎮定地“咦”了一聲,好像對我的偷襲行為十分不理解。
雲香起來點亮油燈,看到那個男人,“啊”地輕叫一聲。
我爬起來一把拉過雲香,“別怕,我就不信邪不壓正,今天還能便宜了你?我告訴你,我上頭有人!”
男人露出詫異的表情。
雲香在後面扯我的袖子:“小姐,小姐,他……二……”
我打斷她:“別說話!”
雲香急了,猛扯我:“不……不是的!小姐,他……”
“他今天即使跑得出我的院子,也跑不出謝府,跑得出謝府,也跑不出皇天王法!”
“小姐,不是的,他……他是二……二……二……二~~~~~~”
我氣急敗壞地跺腳:“二什麼你說啊!”
“二少爺!”雲香終於把那個詞吐了出來。
“啊?”我回過頭去瞪著這位不名來客,“二哥?”
謝昭瑛沖我友愛地一笑,“四妹,你不認得我了?”
我條件反射地回他一個笑,又覺得不對,板起臉來。
“二哥,你夜半三更進我的房來做什麼?”
謝昭瑛說:“哦。從西城回家,從你這裡翻牆進來是最近的。”
“你可以走側門啊。”
“爹下令,夜禁時間一律不給開門。”
謝府家法那麼嚴,看來不是防賊,而是防他。
我又問:“那你進我屋做什麼?”
“哦,是我忘了。你以前沒好時,晚上都是鎖在樓上的。我有時晚歸,會在樓下找口涼茶喝。”
我一屁股坐下來,雲香立刻披上衣服給謝昭瑛端茶倒水。
謝昭瑛很好奇地湊過來看我。我這才看清楚他。謝家人都長得好,謝老二輪廓分明,英俊挺拔,皮膚光潔,發鬢濃密。尤其那一雙桃花眼,滋滋放電,錦緞衣上有股酒香,果真一副紈褲子弟模樣。
謝老二似乎絲毫不介意看到自家妹子身穿睡衣,興致勃勃拉我聊天。
“小華,我聽說你摔了一交就好了,這可是真的?”
我白他一眼,“若不是真的,我同你口舌半天,是在做什麼?”
他受我白眼,還很高興,“這下可好了。那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我誠實地搖頭。
他更高興:“那更好了。”
這個人,瘋瘋癲癲,言不達意,比當初的謝昭華還要傻。
我不想和他多糾纏,很誇張地打了個呵欠,表示我很困了,他快點走。
謝昭瑛卻是個很不識相的人,反而把屁股挪了過來,對我說:“小華,那我們之前的約定還算數嗎?”
“約定?”什麼約定?
謝昭瑛追問:“你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到底什麼約定?”
謝昭瑛卻不說,倒有松一口氣的樣子:“既然你都忘了,那約定就作罷吧。好了,也不早了,你早些睡,我也回去了。”
我連叫幾聲二哥,他頭也不回地攀上牆頭,手腳麻利得簡直像蜘蛛俠,眨眼就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真是的,在自己家也要爬牆翻院。謝老爺子怎麼教出這麼一個好兒子?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又見著了謝昭瑛。
謝昭瑛今天同昨日有著天壤之別。他金冠束發,身穿一襲皓白雲紋長衫,腰系一條青玉帶,憑地挺拔修長,風度翩翩,有如玉樹臨風。這換了馬甲,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我扶腰屈膝向他致敬,他扶起我,有模有樣地說了一番親厚話。我老實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他的未婚妻白小姐在旁邊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他卻對她視而不見。
謝夫人對二兒子說:“你這次回來,就在家裡好生待著。要過年了,家裡事多,你幫襯著點。”
他應道:“兒子知道。讓母親操心了。”
這時候下人端上來一盤水煮肉片。這菜東齊原先沒有,我來了後指導著廚子做的。謝家人大都口味清淡,並不是不愛吃辣,而是東齊素來沒有什麼可口的辣菜。我做了一回東齊版的大長今,親自下廚做了數道川菜,居然甚得人心。從那以後,家宴上次次都有。
謝昭瑛見我吃得津津有味,驚訝道:“四妹,你口味什麼時候改了?”
謝夫人說:“小華病好後,口味重了許多。她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手藝,桌上這宮爆雞丁,魚香肉絲,還有什麼黃悶鴨,都是按她的法子做出來的,味道挺不錯,你也來嘗嘗。”
謝昭瑛一臉疑惑地夾起一片肉,放到嘴巴裡慢慢嚼,“確實好吃。四妹從那裡學來的?”
老借口:“靈感突發。”
“哪裡來的靈感?”
我惡狠狠道:“有雞夜闖我的院子,吃了我的茶水,宰殺之後,發覺肉鮮嫩無比。故之後我特選喂了茶的雞用來烹飪,才制出了這道千古留名的絕世好菜:茶水雞。”
謝昭瑛撇撇嘴,埋下頭開始老實吃飯。
後來我就常在謝家碰到謝昭瑛。他似乎沒有工作,在家啃老,成日無所事事,謝家二老似乎對他已經絕望,沒有多加干涉。
一次我路過花院假山,就聽見他色咪咪的聲音說:“憐兒,你可知,你若是那風兒,我就是那沙。你我永遠相隨……”
那氫彈般的台詞一下把我炸回了冥王星。
大概是我發出了什麼聲音,一個俏丫鬟紅著臉低頭跑出來,一溜煙地跑不見了。我記得她似乎是謝夫人的丫鬟。好個謝昭瑛,偷吃到老太太身邊去了。
這邊,謝昭瑛整了整衣冠,從容不迫地從假山後踱了出來,看到我,做出一副人生何處不相逢的表情:“四妹,你也來花園玩耍啊?”
“是啊。”我冷笑,“月色如此迷人,又是什麼教人輾轉不能成眠?”
冬日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倆。謝昭瑛笑得蕩氣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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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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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17:52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5章 據說,那是未來
年關將近,全家人去廟子裡上香祭祖。
記得紅樓夢裡描寫賈家人去進香,浩浩蕩蕩全體出動,在公路上排長龍,極盡奢華之能事。謝家不知道是因為太傅簡樸,還是因為家眷簡單,出門進香,只不過轎子五頂,下人幾個,家丁開路,溫和低調地穿城而過,奔赴萬佛山。
萬佛山在城外幾裡遠處,山上有大大小小幾十座寺廟,故誇張地稱萬佛。山川志上寫,該山高萬仞,山上長滿奇花異草,有瀑布溪流,飛禽靈獸。
具體如何神奇,我不知道。古時候的轎子,畢竟不是現代的轎車,我坐在轎子裡,被顛得七葷八素,兩眼發黑,胃裡一陣陣翻滾,就像剛下了海盜船又坐上雲霄飛車。我憋得渾身抽搐仿佛羊顛瘋發作,偏偏那區區幾裡路給古人走起來如同萬裡長征般漫長。
雲香不停地給我打氣:“小姐堅持住,就快到廟子了。”
我堅持不住了,掀開簾子張嘴哇地吐出來,早上吃的稀粥饅頭雞蛋和蘋果統統化做酸水奔流而去。
吐完了,感覺稍微好了點。張開眼睛,看到一灘稀黃的污漬附著在一塊上好的竹青色錦緞上,那塊錦緞有節奏地一晃一晃。
我的目光順著那塊料子往上移,落在謝昭瑛扭曲的笑容上。他握著韁繩的手上青筋暴露,關節發白,可是他還是控制住了沒有撲過來掐死我。
風流的人都愛美,愛美的人都有潔癖。但是我真是無辜的,路那麼寬敞,他偏偏要控馬過來,巴巴被我吐一身,這擺明了是自找的。
謝昭瑛好不容易克制住面部表情,揚手丟給我一個東西,說:“聞一下,就不暈了。”
我接過來一看,是個精致的香囊,散發著一股異香,讓我聯想起了玉蘭油潤膚霜。我湊上去聞了聞,那股清香浸人心脾,令神智為之一清,頭果真不怎麼暈了。
原來他過來是要給我這東西。我抬頭想對謝昭瑛感激幾句,哪知他早就打馬先走,去廟裡換衣服去了。
到了廟子,有一個干瘦的老和尚在門口迎接我們,阿彌佗佛地說了一長串客套話,然後領我們進去。我和謝昭珂跟在謝夫人身後,等男人們都上完了香,我們才過去,給佛祖和謝家祖宗磕頭。
我很有誠心地拜了拜。菩薩和祖宗保佑,我雖不是謝家子孫,但是好歹本名也姓謝,既然占了謝昭華的身體,就一定會老老實實做人,絕不辱沒謝家名聲。求你們保佑我早日回到原身,千萬拜托。
好不容易上完香,接下來又要去聽禪。我在心裡哀號,先前那一吐,肚子清空,現在早已經饑腸轆轆,兩眼發綠,看著香案上供著的白面饅頭一個勁咽口水。
謝昭珂不食人間煙火,依舊亭亭玉立在謝夫人身後,高貴美麗的容顏一片安詳。她看到我的臉色,不解地問:“四妹你是不舒服嗎?”
我苦笑著搖頭。
謝夫人興致勃勃地說:“今天由慧空大師講禪,實在難得,你們都要專心聽講。”
進了禪房,我挑了一個靠邊上的位子,一個穿著白緞青絲繡服的男子坐在身邊,那是換了衣服的謝昭瑛。我有氣無力地沖他點點頭,手裡忽然塞進一個紙包。
我大驚,那紙包還熱乎乎的。小心打開,居然是幾塊黃澄澄的豆油酥餅。
我熱淚滾滾:“二哥……”
“快吃吧。”謝昭瑛憐憫地看著我那苦命樣,“小三子從齋房裡偷拿來的,我吃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怎麼樣?我對你好吧?”
我連連點頭,埋著腦袋一口吞一個,結果立刻噎到,恰點沒給憋死。謝昭瑛的鐵沙掌啪地拍到我背上,我噗地把酥餅渣子噴得前面的謝靈娟一後腦袋。謝靈娟張口就要大叫,卻被我大哥一把捂住嘴巴,原來慧空大師來了。
慧空大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蒼白消瘦但是步履沉穩,且兩眼如炬,精干犀利,一望即知不是等閒之人。只見他站定,兩眼如探照燈一般在人群中一掃,忽然落在我的臉上。
我被那目光一盯,背上出了一層涼汗。心裡嘀咕,莫非高人看出我乃是借屍還魂了?
可是慧空大師又收回了目光,在蒲團上坐下,開始布道講禪。
我本無心向佛,再加之半天勞累,很快就泛起了睡意。老和尚說起佛來,典故生僻,字語晦澀深奧,我聽著猶如一門外語。禪房內燒著碳火,暖烘烘的,我恍惚中靠著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東西,鼻端聞到一股淡雅的氣息,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夢裡一片雲海,仿佛我初還魂時的景象。我盲目地在雲層裡穿梭,就像一艘失去雷達導航的飛機。
飛著飛著,雲層漸漸稀薄,隱約顯出一大片土地。那是一個現代都市,我懸浮在高空中俯視,只見夜晚的都市燈火輝煌,摩天大樓上的霓虹廣告璀璨奪目。忽然看到熟悉的百貨公司,才發覺自己似乎是又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我欣喜若狂,立刻朝著家的方向飛去。家在的小區正是一片初秋光景,桂花飄香,我家那懂棟樓下停著數輛高級轎車,上面裝飾著粉紅色的緞帶和玫瑰花。
我正迷糊,忽然一大群人從樓裡湧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張子越!
只見他春風滿面,喜氣洋洋,手裡正挽著一個紅衣美人,那是李嫣。兩人甜甜蜜蜜,被眾人簇擁著,走向一輛大奔。那亮大奔上貼著大大的紅喜字。
我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大家都看不到我,他們的身體從我身體中穿梭而過,我仿佛是個幽靈。
我記起來了,今天是九月十九,張子越成親的日子。我的肉身還不知道躺在什麼地方,但是他已經無恙,如期舉行婚禮,做了李嫣的丈夫。
我呆呆站著,看著人們坐進車裡,車輛依次離去,很快樓下就已空空。秋風卷著黃葉,熱鬧過後的冷清包裹著我。我望著車隊離開的方向,眼睛刺痛。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別看了,不是你的,注定就不是你的。”
我的情緒被打斷,沒好氣地沖著上方的虛無翻了一個白眼,“你少廢話了,我等了兩個月,這下可以送我回肉身了吧?”
“No。No。”那大仙冒出兩句洋文,“時間還沒到。”
“還沒到?”我窩火,“讓我元神歸體,又不是什麼復雜的技術活,什麼事拖那麼久?”
那聲音很無奈:“我也沒辦法。靈魂歸體這事,不是想歸就可以歸的。任何一個靈魂進入任何一個身體,都是按照調配來的,需要上面下指示。以為上面人辦事效率低,所以每天指標有限。你雖然在名冊上,可是排到你,恐怕還要有些日子去了。”
我氣得把官僚制度臭罵了一通。那聲音勸慰我:“謝姑娘,你也別急了。反正你心上人都已經結婚了,你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不如就在那個世界感受一下另一種生活吧。再說了,你的命中之人,又不是剛才那個新郎。”
我一聽,來了興趣:“你知道我的命中之人是誰?”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也只是好奇地去翻命格君的冊子時看到的,這事算洩露天機,要遭天雷劈的。當然我們倆誰跟誰,一般人我是不告訴他的……”
我急:“到底是誰?”
那大仙嘿嘿一笑:“那人,就是你身邊之人。你用心觀察就知道。”
這說了等同沒說。
我正要再問。那聲音忽然念到:“時間不夠了。”然後一個力量拽起我,像發射火箭一樣把我往高空帶去。我頭暈目眩,緊閉上眼睛,在高空一陣疾飛,然後稀裡糊塗地直線往下落去。
失重感讓我本能地驚恐大叫起來,突然砰地一聲,後背撞到什麼,摔了個四腳朝天。
張開眼,看到粗大的橫梁和屋脊,然後一張熟悉的臉探進視線裡來。
“四妹,你沒事吧?”
謝昭瑛又是擔憂又是無奈地看著我。我傻傻看著他那張俊臉,腦子裡突然冒出大仙的那句話:“那人就在你身邊。”
一陣惡寒。
謝昭瑛疑惑地伸手摸摸我的頭,“不會是睡傻了吧?”
我這才發覺滿堂寂靜,每個人都盯著我,謝氏夫婦臉色不怎麼好看,那個慧空大師一臉深奧地瞇著眼睛。靠背輕顫了一下,我發覺不對,回頭看。宋子敬帶著淡淡笑意溫柔注視著我,原來我跌在他的懷裡。我臉一下紅了。
謝太傅沉著老臉,向慧空大師道歉:“小女教養無方,沖撞了大師。老夫回去一定嚴加管教,還望大師寬恕。”
慧空大師念了聲阿彌佗佛,說:“謝大人不必自責。謝小姐年少活潑,耐不住法課沉悶,也是人之常情。老衲看謝小姐質樸慧真,靈台清明,眉宇間自帶渾然靈氣,隱有雍容之姿,將來必會母儀天下。”
這句話不啻將一枚手榴彈丟進了人群裡,炸得大家頭昏眼花找不到北。
全家人都慢慢把腦袋轉向我,再又轉向謝昭珂。謝夫人張口把大家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大師,你搞錯人了吧?”
我和眾人都點了點頭。
慧空大師雙手合十道:“施主,老衲出家人不打誑語。此乃天機,老衲已經洩露,罪責在身,也恐難逃脫啊。阿彌托佛。”
老和尚,既然知道天機不可洩露,你怎麼不管住自己的嘴巴?
我欲哭無淚。謝家人都像頭天見到一樣紛紛打量我,臉上都寫著:“怎麼可能?怎麼看都不像啊?”幾個字。
我忙說:“我不信的。那和尚瞎說。”我還要回到我原來的肉身呢。
謝太傅怒喝:“放肆!”
不知道他是覺得我不該管那慧空大師叫老和尚,還是不該否認懷疑我的娘娘命。
慧空大師高深莫測地笑著離開了,留下一屋子茫然的人。謝夫人習慣性得一緊張就打哆嗦,對謝太傅說:“老爺,不如再叫大師給珂兒看看相。”
謝昭珂明麗的臉上滿是不情願,幽怨的目光一直鎖在宋子敬身上。而宋子敬則皺著眉頭地盯著我,仿佛在思索我這樣的人究竟怎樣母儀天下。
謝昭瑛笑瞇瞇地湊了過來:“恭喜四妹啊。”
我沒好氣:“喜什麼喜?”
“咱們謝家要出一個娘娘了啊。”
我氣道:“那皇帝四十好幾不說,還是個病癆子,我二八年華如花似玉的,去給他做小老婆,他受得起嗎?”
謝太傅跳腳:“混帳東西,詆毀聖上的話你都敢說!”
我脾氣上來,叫道:“有什麼說不得?女人也是人,先天受制體力不如男人,倒不被男人當成人了?說白了還不是父權夫權的暴力統治,整個社會畸形發展。”
謝太傅這個古人不知道該怎麼招架一個狂熱的女權主義份子,臉氣成豬肝色,差點背過氣去。
謝昭瑛見不妙,趕緊拉著我往外走。
他一直拉著我出了寺廟,我狠狠甩開他的手,自己直直往山下走去。
終於有點生氣了。
假設一個女孩子,犧牲她的青春而奉獻在家族的榮譽上時,別人竟然還覺得她不配。我受不了這個侮辱。他們是什麼東西,一個欺名盜世的老和尚,一個道貌岸然的學究,還有這個見鬼的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
我站在半上腰沖下腳下的一馬平川大喊:“老娘我要回家——————————”
“我帶你回去好啦。”謝昭瑛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追上的我,牽著馬一直跟了老遠,我想著心事都沒有注意到。
他歎口氣:“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爹,同他生氣就是你的不對。”
我冷冷道:“二少爺,我可就是要做皇帝的小老婆的人了,到時候你們一家子都要給我下跪磕頭,我還在乎和爹吵架?”
謝昭瑛苦笑:“別說氣話了。那老和尚的話也做不得准,我小時候他還說我將來要君臨天下呢。”
我大驚,“二哥,這傳出去可是要殺頭的呢!”
“是啊。”謝昭瑛也很苦惱,“可是你看我活這麼大,還是謝家老二,連個官職也沒有。見他娘的君臨天下。”
我笑:“這也說不准。也許我做了娘娘,大力提拔娘家人,我們謝家外戚專權,你最後不耐煩做逍遙侯爺,策兵謀反……”
謝昭瑛一臉黑線。
我打住,擺擺手,繼續走路,“你回去吧,我沒事。”
“你要去哪裡?”謝昭瑛問。
“聽那禿驢念了半天的經,前胸都貼後背了,下山找吃的去。”
我才走兩步,腰上忽然一緊,嘩地被人提到了馬上。謝昭瑛摟我在懷裡,笑道:“我也餓了。廟裡那齋飯一點油都沒有,走,二哥帶你去天香樓。”
他兩腿一夾馬腹,馬兒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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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18:31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6章 鴛鴦蝴蝶夢
天香樓在京城商業街上,是一棟四層高的建築,飛簷高壁,宏偉氣派,來往食客皆乘坐著華麗馬車,衣冠楚楚。真不虧是京都第一的酒樓。
謝昭瑛帶著我走進去,跑堂的一看他就笑臉迎上來,“喲,這不是二爺嗎?您可好久沒來了,快樓上請。”
謝昭瑛輕車熟路,撩著衣擺瀟瀟灑灑地走上樓。
在一個臨街的包廂坐下。謝昭瑛翻開菜單,開始念:“口蘑肥雞、櫻桃肉山藥、鴨條溜海參、燒茨菇、鹵煮豆腐、熏干絲、烹掐菜……”
我忙叫停停停,“我們才兩個人,兩葷一素一個湯就足夠了。”
謝昭瑛顯然是闊綽慣了,滿不在乎道:“不就是幾道菜,你哥哥我還是出得起的。”
跑堂的也立刻在旁邊吹馬溜須:“二爺出手,可是出了名的大方。上次一擲千金,獨占瓊萃樓花魁,連趙小候爺都只有旁邊咽口水的份兒。”
我直瞪著得意洋洋的謝昭瑛,絕非敬佩,而是可憐謝太傅。他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不知怎麼死掙活掙,才供養得起這麼一個敗家子,難怪他要把三女兒賣進宮裡去了。
我問:“趙小候爺是誰?”
謝昭瑛笑說:“趙策,是皇後的侄兒。那廝與我打小認識,以前在太子跟前侍讀的時候,他灑我墨水我釘他板凳,雙雙挨先生的板子;待長大了,我槍他的花魁,他搶我的古玩,回家都挨家嚴的教訓。”
我想起雲香同我說起的趙氏一黨,問:“這趙小候爺想必也是一個紈褲子弟了?”
謝昭瑛說:“也不是,他人雖然潑皮無賴厚顏好色,文采倒是一等一的好。你有空去看看《齊江山志》的《盛京》一章,就是他撰寫的。”
我大驚:“他他,他信基督教?”
謝昭瑛迷惑:“雞肚叫?雞肚怎麼叫?”
我噗地噴了一桌子,“我聽錯了,是我聽錯了!”
謝昭瑛還在思索:“雞從肚子裡叫?”
我忙問:“那花魁如何了?”
謝昭瑛笑:“你以為如何?就此紅帳美人逍遙夜?其實是那柳姑娘是我一個朋友的心上人,我那朋友家境平常,沒辦法給佳人贖身,我便順手幫了一個忙而已。”
我笑:“拿家裡的錢去行俠仗義,怎麼能不出手大方?”
謝昭瑛好奇地盯著我,“你到底是什麼變成的,怎麼這麼刁鑽精怪?”
他看似隨意一句話,嚇出我萬年冷汗。這是封建社會,我這借屍還魂之人,會被當成牛鬼蛇神釘在木頭樁子上被火烤得滋滋響。
好在這時小二把菜送了上來。
我一看,裝菜的小盤小碗都只有我半個巴掌大,也不知是摳門兒還是傳統,反正零零總總地擺滿一大桌子,讓我有種在吃韓國菜的錯覺。難怪謝昭瑛張口就念菜單。
不過菜餚色香味美,又合我的口味,我吃得不亦樂乎。
謝昭瑛斯斯文文地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條斯理地吃著,看我狼吞虎咽,叮嚀一句:“慢點,當心噎著。”
忽聽外面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謝家二少什麼時候伺候起別人來了。”
說著,門打開了。一個高挑的錦服男子不請自入,面容俊秀,笑容可掬,只是大冷天的還搖著一把繪花扇子,一股熏香隨著扇風飄到我的鼻端。他身後緊跟著一個青色儒衫的男子,英俊挺拔,氣度溫和。兩人年紀與謝昭瑛相仿,衣衫考究,舉止有度,顯然受過良好教養。
謝昭瑛笑著站起來,“延宇,正勳,有些日子沒見了。”
這兩人名字頗有韓國味道,非常好玩。走前面的華服男子有一雙單鳳眼,笑容起來像狐狸。走在後面的男子神情沉穩,似一井無波之水。
狐狸男看到我,好奇道:“這位姑娘是……”
謝昭瑛介紹道:“這是韓王孫,這位是車騎將軍郁正勳。這是我四妹小華。”
狐狸男韓王孫一聽我大名,脫口而出:“你癡癲智障,不是瘋子?”
我怒極反笑:“你信口辱人,不是傻子?”
郁正勳一時沒忍住笑了起來,謝昭瑛在桌子底下狠踢了我一腳。
韓王孫倒是知道自己沒說對話,急忙正色,向我道歉:“在下剛才出言不慎,有辱四小姐,實在是平日裡口無遮攔慣了,卻並沒有惡意,還望四小姐原諒。”
我是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他肯如此誠懇慎重的向我道歉,確實不容易。於是我夾了一筷子剛才被我噴過的雞腿肉,放在韓王孫的碗裡,親暱地說:“韓大哥不必自責,小妹剛才也有出口不遜,也還請您別介意。”
謝昭瑛的面孔抽了一下,我用眼神警告他,他識趣地閉緊了嘴巴。於是我愉快地看著韓王孫把那塊雞吃下了肚。
郁正勳這時忽然開口說:“阿瑛,你久沒回來了。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聽這天香樓的步婷姑娘唱小曲,不如今天也叫她來唱幾首吧。”
謝昭瑛笑道:“的確很久沒聽到步婷姑娘的歌聲了,就請她來吧。”
店小二跑去叫人,過了不久,門外響起了一陣細碎的珠翠聲,一股淡雅芳香飄了進來。來人蓮步輕移,坐在外間紗簾後,只隱約可見一個秀美的影子。
只聽手裡古琴清脆幾聲響,一個輕柔婉約的聲音唱:“寒蟬瓊花,輕嵐柳下。一羽北雁,滿江離水。道是別後夢裡逢。年年插柳歲歲春,桃花洲頭飄零愁……”
這曲調優美,如泣如訴,我聽得津津有味。
一曲完畢,身後反而一片安靜。我回過頭去,這才看到謝昭瑛臉色復雜,又是驚訝,又是歡喜,眼裡光芒閃爍。我見慣了他吊兒郎當,突見這麼正經的表情,很是驚訝。
這時才發現,那韓王孫和郁將軍已經沒了蹤影。這兩人忒不厚道,溜走也不叫上我,現在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紗簾那頭的佳人輕幽一歎,道:“六郎,你還記得這首曲子嗎?”
謝昭瑛神情溫柔,含笑道:“怎麼會忘記。”
果真是老情人見面,我成了一盞大燈籠。
佳人語氣憂傷道:“記得那時,我扮做男孩子,同你去街上看花燈。不小心走散了,我一路哭泣,後來給家傭尋了回去。沒想你為了找我,卻在外面尋了一整夜,受了風寒,回去就一場大病。”
謝昭瑛笑:“我那時以為把你弄丟了,嚇得七魂丟了六魄。”
佳人話裡帶著些微哭音,道:“我還記得我在你病床前發的誓,你可還記得?”
謝昭瑛柔情似水道:“自然還記得……”
我好奇地豎起耳朵,他正要說,一轉眼看到我,猛地剎住車。那溫柔得讓人肉麻的表情一時來不及撤,僵在臉上,非常滑稽,我嘻地一聲輕笑出來。
謝昭瑛黑著臉說:“你沒走?”
我無辜地聳了聳肩,說:“他們沒帶上我。”
佳人又驚又羞道:“誰在那裡?”
謝昭瑛忙安慰她:“沒事,是我四妹。我帶她出來玩的。”
我便沖著簾子乖巧地喚了一聲:“姐姐好。”
簾裡佳人輕笑,一只仿佛白玉雕琢的纖手掀開了簾子,露出一張皎潔如明月般的面容來。
那年輕女子身段婀娜,烏發如雲,沒戴珠寶,只別著一朵怒放的芍藥花。青絹繡裙華美精致,肌膚細膩雪白,溫潤如玉。容長臉蛋,目若水杏,瑤鼻檀口,美得仿佛自現代油畫裡走下來一般。
我贊歎的當口,謝昭瑛已經走了過去,親暱地扶著了她。兩人四目相接,深情凝視,愛情的火花在空中劈啪作響。
我輕輕站起來往外走。
沒想美人突然張口喊住了我:“四妹妹且慢。”
我只得站住。
美人姐姐沖我友好微笑,“我已多年沒有見過妹妹了,沒想妹妹的病已經好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原來美人也是老熟人。我客氣道:“多謝姐姐關心。”
謝昭瑛說:“四妹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這是你翡華姐姐。”
咦?不是什麼歌女步婷嗎?
謝昭瑛看向美人姐姐,問:“你這次出來,有誰知道?”
美女姐姐說:“我說進山上香,倒是沒攔著我。你放心,有延宇和正勳幫忙,他們不會知道我同你見了面的。”
謝昭瑛點頭,“那就好。我很擔心你。”
美女姐姐滿懷柔情道:“你不用擔心我。你自己保重,我就會很好。”
兩人緊握著手。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在場,恐怕已經抱在一起親熱起來了。
門上忽然輕響了三聲。那對愛情小鳥回過神來。美人姐姐說:“我該回去了。”
我二哥不捨,問:“什麼時候還能見你?”
“你這次會待多久?”
“我還沒有見到他。”
美人姐姐咬了咬唇,皺著眉頭說:“我會替你想辦法。你先耐心等等。千萬不可冒進,你要知道現在形勢有多險峻。聽說,除了那位,其他人都見不著他。”
“居然已經到這地步了?”
“是啊,而且他身體一直沒有好轉。”
謝昭瑛握著她的手,說:“我知道,我會耐心等的。”
韓王孫探進了腦袋,說:“翡華,時間到了。”
謝昭瑛忽然張開手臂,將翡華抱在懷裡。
我和其他人都自覺地別過頭去。
過了片刻,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翡華抹著眼淚,梨花帶雨地說:“我走了,你多保重。”
謝昭瑛還緊抓著她的手,一臉深情。翡華美人恨下心掙脫他的手,披上面紗,匆匆離去。
我看著這一幕,心裡很是同情。翡華一看即知出身高貴,容貌一點不比謝昭珂遜色,還是謝昭瑛的青梅竹馬,卻不知怎麼不能同他結合。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我覺得很遺憾。
翡華走了後,韓王孫他們也告辭了。我陪著情緒低落的謝昭瑛慢慢走回家。
謝昭瑛一路沒說話,臉上籠罩著一層烏雲,眼裡有種恨恨的光芒,雷電交加,生人勿近。
我斗著膽問:“二哥,翡華姐姐,到底是誰?”
謝昭瑛臉色稍微緩和一點,說:“她是工部尚書的獨生女兒秦翡華。東齊雙姝之一。另一個,就是你姐姐謝昭坷。”
難怪,難怪。
謝昭坷清高幽冷,秦翡華溫柔婉轉,兩位都是絕代佳人。
我又問:“兩邊家長不同意你們好嗎?”
謝昭瑛冷笑一聲說:“秦家有意送翡華入宮。”
巧得很,謝家也是這麼打算。
“難怪人人想做皇帝?”
“皇帝?”謝昭瑛譏諷道,“那個病懨懨的大權不在握的老皇帝?才不是他!太子故世後,還有皇後一手帶大的二皇子蕭櫟。翡華現在已是皇後宮裡做女官,秦趙兩家意圖十分明顯。”
我說:“這麼說,我們家和秦家還是想討好趙家?”
謝昭瑛剛同心上人離別,心情不好,有點憤世嫉俗,張口就說:“蕭氏再這樣不振,這天下遲早就要改姓趙。”
他的聲音大了點,我嚇出一身冷汗,趁這地段人少,趕緊拉著他往家走。
走到家門口,守在門外等我們的下人嚷嚷著:“二少爺和四小姐回來了!”然後從裡面呼啦湧出來一大堆人,為首的就是謝太傅和謝夫人。
謝老爺子哼哼道:“居然還知道回來?”
這句是沖著我來的。
謝夫人勸他道:“回來了不就行了。好在你跟著去了。”
這句是對謝昭瑛說的。
大哥笑道:“我們都擔心小華迷路。回來就好了,開飯了,都進來吧。”
謝昭坷大概因為老和尚預言我會頂替她的位子,很是高興,十分難得地放下矜持挽住我的胳膊。我才吃了回來,沒有什麼胃口,她居然還熱情地為我夾菜盛飯。
飯後,我果然被謝氏夫婦叫去了書房。
書房森嚴,燭燈高懸,謝太傅一張儒雅的老臉被這光從上往下一照,皺紋畢現,我似乎一下又穿越去了解放前。
謝太傅一聲喝:“跪下!”
我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也不管什麼女兒膝下有黃金的廢話。
謝夫人好心提醒我:“不是跪你爹,是跪祖宗。”
我這才看到謝太傅身後牆上掛這一張畫像,前面點著香。只是白天才跪過,現在又來跪,祖宗也會嫌煩吧。
謝太傅語重心長道:“白天慧空大師的話,你都還記得吧?”
我翻白眼。想忘可不容易。
謝太傅說:“我們謝家,出仕為官,已有百年。其間代代忠良,出過一位宰相,三位將軍,還有兩個貴妃三個從妃。可是,絕對沒有出過……”
“皇後?”我接上。
謝太傅狠狠剜我一眼:“沒出過你這樣不知禮數野蠻橫獰之人!”
我沒好氣:“爹,不能怪我,我傻了十五年,突然有人來和我說,我將來能母儀天下,換誰都會被嚇得心律不齊。”
謝夫人倒是站在我這邊,點頭說:“也是啊,老爺。小華還不懂事呢,你該把她當兩歲孩子。”
謝太傅消了一點氣,白天裡給我沖撞時丟的面子又撿回來了些。他老人家板著臉說:“你雖然病了很久,但是也不小了。既然現在你病好了,今天又發生這樣的事,謝家有些事還是讓你稍微知道一點的好。”
哦?什麼?前朝余孽?武林密探?還是謝太傅您老也為國家安全局工作?
謝太傅說:“謝家每代,都有女子與皇室連姻。到我這輩,本來是計劃送你三姐進宮的。”
原來是這事。
“慧空大師向來口無虛言,今日所說,將來必會靈驗。”
開什麼玩笑!我忙說:“爹,凡事都沒有個必定。您瞧我這副模樣,換誰都不會是我做皇後啊。要是我都能做皇後,這皇帝還不指是什麼德行呢!”
謝太傅應該是個死忠的保皇黨,一聽我這麼說,血壓噌地又高了上去:“能入宮伺候皇上,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休要胡言亂語,給謝家惹來禍事!”
幾輩子?
我倒是做了八輩子的尼姑,潛心向佛得很,可是佛祖卻把我丟到這麼一個爛攤子裡。還皇後?等我原來的身體修補好,拍拍屁股就走人,那個皇宮,愛誰誰入去。
謝夫人叮囑我:“關系到謝家百來口人,今日佛堂裡的事,以後誰也不能告訴。還有,從明天起,我叫宋先生給你單獨授課,下午學聲樂女工……”
晴天一個霹靂打在我的頭頂,謝昭珂的遭遇落在了我的頭上?我感覺自己就像被狂喂飼料等待屠宰的豬,痛苦的吸收之後就是必然死亡的命運。
我將五官皺做一堆,膝行過去抱住謝夫人的大腿,慘呼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學啊?”
謝夫人說:“不可以!”
我說:“我能斷文識字,詩也能做幾首,會洋文,數理化稍好,還精……略通歧黃。我已經不需要再學什麼了!”
謝夫人問:“你會刺繡烹飪,歌舞琴棋嗎?”
我不屑:“每個女人都會,我再會有什麼意思?”
謝夫人卻很有哲學:“男人都圖一時新鮮,久了就膩了。還是傳統賢惠穩妥些。”
謝太傅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我暗地裡好笑。
後來我又被叮囑了幾句才給放了出來。雲香在院子外面等著我,我一邊向她發著牢騷,一邊走回自己的院子。
雲香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我閉上嘴,順著她的手看去。
院子牆頭上,蹲著一個孤獨的身影,慘淡的月光把他的背影拖得老長,他就像一只滄桑的大雕,狠狠地面對著人生中的這次寒冷。
我手腳並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也爬了上去,在他身邊坐下。
牆外就是條小巷子,白日裡會有一些無證擺攤的商販在賣一些瓜果鞋襪什麼的,圍牆也不高,以前沒有挨偷,那是謝家運氣好。現在很晚了,到處靜悄悄的,更襯得身邊人的孤苦可憐。
我開口打破安靜:“二哥,你是不是在想著翡華姐?”
謝昭瑛神情肅穆,卻是沒有一點悲春傷秋的愁情,反有一種不耐隱忍寶劍跳鞘的迫切,像是一只對著獵物准備一撲的狼。這時候的他全沒了往日的輕浮散漫,一直很萎靡的形象突然之間高大起來。
我想,能被秦翡華這樣的女子愛上的,應該也不是什麼紈褲子弟。謝昭瑛就由二流男配這麼搖身一變成了苦大仇深忍辱負重的鐵血男主,造化還真是弄人。
正感慨著,謝昭瑛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我以為他要發表慷慨激昂的愛情宣言,結果他滿臉興奮地指著遠處牆角陰影裡一團身影道:“看,有小鴛鴦在偷情呢!”
我無語凝咽。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18:54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7章 懸壺濟世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春節,算是熱熱鬧鬧又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因為憨吃傻睡,我又長了幾斤肉,謝昭華的這張小臉也終於圓潤了起來,皮膚也白了些,整個人煥發出健康生機。
謝昭瑛還欣慰地摸著我的頭誇:“小華長高了啊。”
我亦拍了拍他的手臂:“二哥也長壯實了。”
平手。
還有一件好玩的事,就是下雪了。
我生長的地方偏南,冬天即使下雪,落在地上沒多久就化成了水。可是東齊京都要靠北,臘月裡一場鵝毛大雪,整個世界頓時銀妝素裹,美麗壯觀動人心魄。
於是別的女眷呆在屋子裡烤火搓麻的時候,我則和謝靈娟等幾位小朋友在院子裡堆雪人堆得不亦樂乎。
謝靈娟這孩子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指揮著馬家兄弟像蒼蠅一樣亂轉,一下堆起來一下又推掉,純粹地折騰人玩。
我一個人開辟了一個場地,憑借著以前雕蘿卜花的手藝,精工細磨,一只史努比逐漸顯出輪廓。大概因為沒有夯實,一只狗耳朵嘩啦掉了下來。
我蹲下去捧雪,忽然一雙修長的手伸過來,也捧起一把。我抬起頭,沖著來人笑:“宋先生,新年好啊。”
宋子敬溫和地回了我一個笑:“四小姐過年好。”
因為是過年,他穿了一身嶄新的絳紫色衣衫,沉穩素重,人卻是溫恬和煦,淡若春柳,笑容無暇,如這滿地瑞雪一般。我盯著他清秀面容,一時花癡住了。
宋子敬看到了我的藝術作品,負著手仔細打量。他顯然辨認不出這是什麼怪物,也還聯想不到圖騰崇拜這種迷信的東西,猶豫了半天,才說:“是只鴨子麼?”
我含淚而笑:“先生高明。”
突然一個雪球憑空飛來,直朝宋子敬那顆漂亮的後腦勺砸去。我張口就要呼叫,聲音還沒出來,卻見宋子敬像裝了倒車雷達一樣精准地把頭一偏。然後那顆雪球擦過他的面頰,朝著我招呼過來。
我發出短促而又微弱的一聲“誒?”,然後就被迎面打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腦子還是一片茫然,已經聽到宋子敬焦急的聲音在喚我:“四小姐!”
然後就是謝靈娟他們幾個幸災樂禍的笑聲。
我心地冒火,猛地坐起來,腦袋砰地撞上一個東西,眼前一道閃光,又倒了回去。宋子敬先生也被我撞地跌坐在地上。
可憐宋先生,成功躲過了暗器,卻沒躲過明襲。
這時聽到謝昭珂驚慌失措的叫聲:“這是怎麼了?”
然後她匆匆跑了過來,將宋子敬扶了起來,顫抖著聲音:“宋先生,你怎麼樣?頭痛不痛?那裡摔著了?”
我也好不責備她見色忘義,自己爬了起來。
這時聽到動靜的謝昭瑛也跑了過來,一看到我,手一指,很缺德的暴笑起來。
我陰狠狠道:“桃花洲頭……”
謝昭瑛臉色一變,關切地撲了過來:“四妹啊我的好妹妹,你摔著哪裡了?疼不疼啊?讓哥哥看看!”
我狠掐了他一把,提醒他適可而止。
宋子敬站起來,先過來問我:“四小姐沒有摔著吧?”
謝昭瑛正拿著一塊不知道哪個姑娘的香帕給我擦臉,我的話不停被他打斷:“沒事……就是……後來撞那一下……疼……疼疼疼疼!二哥你擦到撞著的地方了!”
謝靈娟這個罪魁禍首不但不跑,還在旁邊竊笑。
我正打算教訓她幾句,忽然一個老媽子大呼小叫地跑進後院來:“大喜事啊!大喜事!大少夫人又有喜了!”
大家都一愣。我還以為大嫂只是過年貪吃壞了腸胃,沒想到原來是暗地裡又開花結果了。
謝昭瑛拉我一把:“走,給大嫂賀喜去。”
我邪魅一笑,“你等等。”
謝昭瑛被的笑容嚇得冒冷汗。
我樂顛顛地跑到還沒回過神來的謝靈娟小朋友面前,咧開嘴露出我潔白整齊的牙齒:“****就要生小弟弟咯!以後沒人來愛你咯!大家都不要你咯!把你賣給熊瞎子做童養媳咯……”
直到謝昭瑛一臉黑線將我拉走,留下謝靈娟欲哭無淚地呆站在原地。
大嫂的確是懷上了,兩個月,胎很穩。謝夫人高興得老淚縱橫,說是自己年前在佛祖前許的願靈驗了,然後說年過了就進山去還願。
我一聽能出門,立刻來了精神,一臉諂媚地撲了過去,抱著謝夫人的胳膊撒嬌,說我也要去。
謝昭瑛冷笑:“你去湊什麼熱鬧?”
我笑得花枝亂顫:“我求菩薩保佑我早日入主東宮。”
謝夫人很感動:“小華你有這樣的覺悟真是太好了。”
於是年過後,我坐著馬車一搖一晃地往萬佛山出發。雲香坐我身邊,幫我把瓜子剝好,我再一把抓起來丟進嘴裡。
有丫鬟真是好,以前我要這麼吃,都只有自己動手的份。
其實穿越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不大自由。我要是穿成男人該多好,可以自由自在走天涯。不過生理問題怎麼解決,老婆當然不會娶,難道要我收一堆面首嗎?這不正是時下流行的斷背……
正胡思亂想著,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說:“四小姐,前方難民堵了道,咱們要改道走。”
我掀開簾子望出去,驚訝地看到冰雪消融後的地裡有不少衣衫襤褸的人擁擠在樹下草中,個個面黃肌瘦,愁容滿面。
我問:“這都是怎麼了?怎麼有這麼多流民?”
車夫說:“四小姐你不知道。北方鬧雪災,還有好多人給困在了雪原裡的。這些都是逃出來的,進不了城,都擠在外面。”
“天不都暖了嗎?”
“可是家裡牛羊都凍死了,他們回去也沒有吃的。”
我忽然看到一個母親正抱著一個孩子在抹眼淚,那孩子滿臉發青,手腳不時抽搐一下。
我忙叫停車,從車上跳了下去。
“這孩子病得好厲害啊。”
那母親焦急地說:“是啊,突然就病了,一點法子都沒有!”
我伸手去摸孩子的額頭。雲香急忙叫:“小姐!”
我已經摸到了孩子。體溫冰涼。我上下檢查了一番,問:“孩子有什麼不舒服?”
“沒有,就是一大早上吐下瀉的。”
“吃了什麼?”
那母親苦笑:“草根樹皮。這年月,還有什麼可以吃的?”
食物中毒?那都還好。東齊春天來得快,萬物一下就復蘇,細菌開始使勁繁衍下一代。我就怕有什麼流行疾病開始蔓延。
我取出隨身帶著的一點碎銀,說:“大嫂,你孩子是吃錯了東西,不是大病,讓他多喝點水。這錢拿著趕緊帶他去看大夫吧。”
旁邊一個老人說:“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們這些逃難來的,都不給進城。城門口的衛兵見到就要趕呢。”
我叫起來:“那不是有錢都看不了病?”
我這一句話,點起了原原之火。廣大的給貧困和苦難逼迫得無路可走人民群眾們紛紛痛訴起來,那怨懟之聲沸沸騰騰簡直要把我給淹死。什麼十年一遇的雪災,什麼官吏腐敗,什麼種族歧視。
我聽著陣陣心酸,便要來紙筆寫下藥單,叫來車夫:“你騎馬進城去,把這副藥抓來。”
車夫感動:“四小姐心腸真好。”說完打馬而去。
那母親叫了一聲:“活菩薩啊!好人有好報啊!”一下撲在我腳下。
我手忙腳亂扶她起來,“大嫂,別這樣。舉手之勞而已,我受不起。”
勞動人民就是淳樸善良,點滴之恩都記在心頭。我想起別人寒天還缺衣少食,自己卻暖衾高燭錦衣玉食的。畢竟是普通人家出身,心裡沉重,一下沒了出游的心情。
那日上完香回了家,我一直有點坐立不安。
雲香機靈,問:“小姐是不是還掛念著那些災民?”
我說:“雖然立了春,可還是天寒地凍的,怎麼不好生安置?”
雲香說:“不知道。聽說附近縣城也都不讓他們進城。這些都是牧民,很多還是遼國那邊過來的。我們齊國人說他們是蠻子,一直都嫌棄他們呢。小孩子不聽話,爹媽就嚇唬要把他送去遼蠻子那做放羊娃。”
的確,今天見到不少人五官都比較深刻。
我教育雲香:“就這樣放任他們流浪可不是辦法。吃,是人類生存最基本的一項需要,當人民吃不飽飯的時候,必然會對執政機構產生不滿情緒。放任這種情緒醞釀下去,最終會導致爆發。人民就會起來推翻這個機構,打倒富有資產的階級,解決自己的基本生存需要的同時,建立一個有利於己的新社會。用我們的話來說,叫革命;用你們的話說,就是造反。”
雲香嚇得發抖:“造反?”
我拍拍她的肩,“那只是最壞的結局,我只是說說。”忽然來了主意,一把拉過雲香,“好妹妹,不如我們行行善吧?”
雲香不明白:“行什麼善?”
我拍胸脯(如果有的話)道:“當然是懸壺濟世了!我這本科三年級平均70分的成績,不敢說疑難雜症,普通的感冒發燒肚子疼,對付起來還是綽綽有余的。”
雲香摸我的額頭:“小姐,您沒燒著了吧?”
我說:“燒什麼燒?我這是在行善積德。”
“可是您白日裡要學書學琴,哪裡有時間出去?”
我奸笑:“以前,或者以後,有個偉大的文學家和教育家說過這樣一句話:時間是海棉裡的水,只要願擠,總還是有的。”
不過,行動總比計劃難。
我現在的日程滿得可比高考生。
一早起來就要練嗓子,努力把我的破鑼修煉成天籟。私覺得東齊進入四個現代化了,我都未必能得道成仙。早飯後就去學堂,宋子敬遵循謝夫人命令給我開了小灶,專門攻讀各類史籍詩詞。我這人博聞而不廣記,學東西如水過鴨背不留痕跡。好在宋子敬很體諒我,也不勉強,反倒時常同我討論一些醫科知識。
到了下午,就是琴棋書畫。我兩手如雞爪,往琴上一放,琴弦盡斷,那琴師落荒而逃,仿佛我修煉了什麼絕世魔功。圍棋師傅是宋子敬,自我用棋子拼了一個“囧” 後,他就改同自己下棋去了。寫字我還好,小時候被我爹送去少年宮學過兩年硬筆書法。可是畫畫就不行了,每次都要墨淹金山。
宋子敬不得不承認自己教育失敗:“道盡辛酸,不如一聲歎。”
我說:“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度夕陽紅。”
宋驚艷:“好詩!好詩!”
我謙虛:“謬贊!謬贊!”
宋子敬問我:“你想進宮嗎?”
我詩興正上頭,大笑:“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宋子敬皺眉:“不至於吧。”
我收斂了點:“都說深宮似海。我要去投海了,當然要有英雄般的豪情和覺悟。”
“在廟裡,你倒是反應激烈。”
我說:“我不去,三姐就要去。總之我們謝家斗不過趙家,就得捨一個女兒去套狼。”
宋子敬道:“三小姐也不能去。”
我奸笑:“你不想她去,那你趕緊娶她好了。”
宋子敬錯愕:“你說什麼?”
我道:“小宋同志,再裝就太不厚道了。人家姑娘芳心暗許你那麼久了,三伏送湯三九送衣的,你敢說你沒察覺?可別辜負了我姐姐一番好意啊。”
宋子敬一張俊臉染上了胭脂紅,真是秀色可餐,我看得目不轉睛。
其實他和謝昭珂也不是沒希望,大不了來個詐死私奔,干脆利落,就此泛舟江湖,好不逍遙。十八年後風波過,帶著孩子認祖歸宗,親戚同堂齊聲哭。
正遐想著,聽宋子敬說:“我同三小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笑:“可她喜歡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把你調到其他地方去。到時候你就看不到這裡的一閣樓的書咯。”
宋子敬一雙清澈的眼睛盯住我:“你會告訴謝大人?”
我無恥地笑:“不知道哦。我成天高負荷學習,壓力超標,難免胡言亂語。”
宋子敬不笨,他淡淡一笑,“說吧。”
我頓時手舞足蹈:“先生,人家要求不高,把我下午的圍棋和書畫課取消了吧?反正我是土豆做不來玉雕,你教我不會,不教我也不會,不如退一步,大家都輕松?”
他問:“你要這時間來做什麼?”
我笑嘻嘻:“這可不能告訴你。女孩子的瑣事你別猜。我保證不讓我爹娘知道就行!”
宋子敬皺著眉頭思考。他這滿腹才學驚天下的人,委屈來教我這等敷不上牆的爛泥,已經夠委屈。我自動求去,多出大把時間恰好可以繼續他的文學研究,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宋子敬微笑點頭:“好吧。其他功課你也不可廢,當心謝夫人考你。”
我歡呼。
宋子敬補充:“還有,別惹是生非。”
我嬉皮笑臉:“怎麼會讓先生擔心?”
於是第二天就換了一身布衣,帶著雲香翻牆溜了出去。
跑到城外,見到昨天那位大嫂,我過去打招呼:“大嫂,你兒子的病好了些嗎?”
大嫂愣了一下才將我認出來,喜出望外道:“是這位姑娘啊!我兒子沒事了!您又來看我們了?”
我說:“我來給你們看看病。你們買不到藥,我來買。”
大嫂一下激動得和勞苦大眾盼來了解放軍似的,想拉我的手又不敢,只好一個勁兒說:“姑娘你真是菩薩心腸!真是菩薩心腸!”
經她這麼一宣傳,不少有病痛的難民都找了過來。我便在破廟裡擺了一個攤,借了土地爺的香案,給他們看病。
我自稱小敏,取了我原本名字的諧音。他們便叫我敏姑娘。
老鄉們大多都是腸胃病,也有一些較為復雜,我自己也一知半解。到這時候,才開始後悔平時學習不夠努力。如果我上課少睡點覺,如果我平時少看點連續劇,如果……
義氣之下的第一次行善,當然有顧慮不周之處。我身邊銀子不算多,看了二十來個,雲香說:“小姐,錢不夠了。”
我不得不掃興而歸。倒是那些老鄉親,還依依不捨地一直送我到城門口。
雲香問:“咱們明天還來嗎?”
我問:“你知道哪裡搞點錢嗎?”
“月例都是大夫人發,都有明確的數。不過小姐你以前病著的時候,那份錢都省了下來。”
可我也沒本事厚著臉皮再去向謝夫人把錢要回來。
但若是沒錢,什麼事也干不了。這時候才覺得自己的決定既沖動又幼稚可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19:16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8章 謝家兄妹與密室
吃完飯,洗完澡,我同雲香坐在爐子邊烤火,給她講故事打發時間。
今天正講到楊逍勾搭紀曉芙,一個是清心純淨的蛾眉女俠,一個是老謀深沉的邪教護法,一個是青春少艾的花季少女,一個是人過中年閱盡滄桑的大叔。
雲香發問:“怎麼年紀差那麼多?”
我說:“據後人考證,楊逍該比紀曉芙大一輩,起碼大個十幾歲。”
雲香說:“老牛吃嫩草?”
這姑娘跟我混久了,也學了幾套。
我手舞足蹈唾沫橫飛:“而且考據派還得出可靠結論:楊逍當年恐怕和峨眉滅絕師太有過感情糾葛。”
“那不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雲香驚呼。
我忙搖頭:“那是金老爺子不喜歡她。其實她不是大媽!她是御姐!御姐啊!!!”
雲香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她脾氣暴躁,心腸也不好啊。”
“那是被楊左使氣得更年期提前!”
討論得正激烈,忽聽外面院子裡傳來嘩啦匡當一陣響,然後一個男人哀而痛地叫:“嗷嗚——”
我同雲香側耳聽了聽。我問她:“我早上把那兩株刺紅搬到牆角曬太陽,你後來搬回來了嗎?”
雲香說:“沒有啊。”
我說:“哦——”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謝昭瑛灰頭土臉衣衫不整地沖進來,兩眼冒火。
雲香跳起來:“奴婢去倒茶。”腳底抹油跑了。
我嘿嘿笑:“二哥,最近過得怎麼樣?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有困難你可要說,沒有困難制造困難你也要說哦……”
謝昭瑛啪地一丈拍在桌子上,我和瓜果碟同時一跳。
謝昭瑛忽然抱住手叫:“快快!拿根針來!你哥哥我快成刺蝟了!”
這樣鬧了一番,花了半個小時才幫他把刺全挑干淨。
我給渾身散發藥氣的謝昭瑛倒了一杯茶,開始數落他:“你也不能老是這樣。既然喜歡翡華姐,那就好好安定下來找份事做,做出點業績來。沒准人家秦家看你有出息,又同意把女兒嫁你了呢。”
謝昭瑛喝茶:“我的事你別管。”
我冷笑:“爹娘都不管,我干嗎管?你的墮落只能更加襯托出我的勤奮與上進。”
謝昭瑛喝完茶,左顧右瞧:“有吃的嗎?”
我扒了扒火盆,灰裡露出幾個烤紅薯。我也有點餓了,和他一起剝了吃。
謝昭瑛口齒含糊地說:“味道不錯,火候正好。以前我在軍——”他哽了一下,“以前我還上學時,想吃個紅薯都要悄悄自己弄。”
我曬笑:“怎麼說著謝家虐待你似的,吃個紅薯都要偷偷摸摸的。你自己怎麼弄?”
謝昭瑛說:“在學堂裡,趁先生不注意,把紅薯偷埋在火盆裡。放學了再扒出來。”
我無語:“怎麼就沒噎死你?”
謝昭瑛吃飽了,喝光了我的花茶,拍拍手走人。
我喊住他:“二哥,我有事請教你。”
“說。”
“你平時哪裡來那麼多錢?”
謝昭瑛盯住我:“你想怎麼樣?”
我攤開手:“別那麼緊張,誰都有手頭緊的時候。教我幾招吧。”
謝昭瑛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嚴肅地瞅著我,然後他伸出手,一下擰住我的臉,笑得陰險狡詐:“小姑娘啊,水靈靈啊,耍心機啊,差火候啊~~~~”
然後松開,拍了我一掌:“走,劫富濟貧去!”
“啥?”我大驚。
謝昭瑛奸笑:“你不是缺銀子嗎?我帶你找去銀子啊。”
於是,月黑風高夜,翻牆越戶天,我跟著謝昭瑛去自己家偷錢。這是我活了二十一歲所做過的最重大的犯罪行為,可是我卻還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激動興奮與好玩。
謝昭瑛輕車熟路,盡帶我走那些我白天都發現不了的偏僻小路。大概十分鍾後,他將我帶到了一座閣樓下。
我仰頭望:“二哥,我怎麼看著眼熟?”
謝昭瑛說:“你當然應該覺得眼熟,這是咱們家的藏書閣。”
“可是你說我們來弄錢……”
“噓!”他捂住我的嘴,“跟我來就是。”
謝昭瑛抽出簪子在鎖眼裡搗鼓了兩下,鎖咯啦一聲就開了。
我贊美:“Bravo!”
謝昭瑛:“什麼?”
我翻譯:“好手藝。”
謝昭瑛得意。他進了藏書閣,貓下腰,在黑暗中摸索著什麼。我只聽啪嗒一聲,什麼東西打開了,然後謝昭瑛拉起了一塊木版。原來藏書閣還有地下室。
我們順著階梯走下去。謝昭瑛點起了一個火折子,我看到周圍是石頭牆壁,潮濕,生有青苔,有股怪異的霉氣。這地方不像阿裡巴巴的寶藏洞,倒像哈利波特的密室。
大概走了兩分鍾,到了盡頭。謝昭瑛點亮了油燈。
我們身在一個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地窖裡,到處堆著醃泡菜的大壇子(詭異的霉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還有好幾桶酒,和一大堆分辨不出原貌的物質。
我氣得哆嗦:“這……這就是……這就是你說的銀子?!”
謝昭瑛卻在那頭不知道怎麼弄了一下,一面牆壁嘩地滑開,露出一個黑黑的門洞。謝昭瑛把油燈點亮,我就看到了裡面金燦燦的光芒。
一時間我的腿有點發軟。我拉了拉謝昭瑛的袖子:“二哥,咱爹不是貪官吧?”
“什麼?”謝昭瑛問。
我指著那一屋子的金銀珠寶:“他他他,只是一個太傅,月俸才多少啊?”
謝昭瑛恨鐵不成鋼,抓著我的肩像搖篩子一樣使勁搖:“咱爹是文博候!文博侯!是萬戶侯!咱們謝家在外面有御賜的田地和莊園,年年都有上供!”
我差點被搖得四分五裂,忙叫:“知道了!知道了!”
謝昭瑛丟下我去拿銀票。
我揣起了二百兩,然後四下打量那些古玩珠寶。它們大多都蒙了一層灰,結著蜘蛛網,明明價值連城,卻被收在這發霉腐朽。謝老爺子真沒惜香憐玉之心。
我呢喃:“似乎都可以聽到它們在哭泣呢……”
謝昭瑛正忙著斂財,頭也沒回:“正常。謝老太爺的一個小妾犯了錯被老太夫人關到前面那間屋子裡,後來就死在這裡。”
恰好黑暗裡一陣陰風吹來,我寒毛倒立,大叫一聲跳到謝昭瑛背後。
一個東西被我碰掉在地上。我撿起來一看。
“這有一本書。”我念,“秋陽筆錄?”
謝昭瑛猛地轉過身來,從我手裡搶過那本書:“秋陽筆錄?居然真的在這裡?!”
我問:“這是什麼東西?”
謝昭瑛說:“是醫聖張秋陽的筆錄。記載著他的畢生所學,是一本失傳已久的醫經。”
“醫經?”我的眼睛一亮,又把書搶了回來。
那書不知道用什麼材料所做,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損害甚微。書不是很後厚,但紙張出奇的輕薄,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還有大量在我看來透視和比例十分標准的人體圖解。
我口水都要流下來:“這書送我吧?”
謝昭瑛笑道:“反正丟這裡也是暴殄天物,你拿去能看看也好。只是這書你不但要保存好,還不要讓別人知道。外面找這本書的大有人在,有許多人喜歡用搶的。”
我趕緊把書摟進懷裡,又問:“這麼珍貴的書,怎麼會在這裡?”
謝昭瑛說:“張聖手同老太爺有些交情。當年他蒙難的時候,老太爺曾竭盡全力去救過,可惜沒有救下來。我想那時候張聖手就把醫術交給老太爺保管。這些年一直有傳聞說書在我們家,賊來過無數批,都空手而歸,原來是丟這裡了。”
我說:“大概都以為謝家會把醫書珍藏高閣,沒想反而丟棄在地窖裡。”
我聞了聞書,上面果真有股泡菜味。
有了這本醫學聖經,我第一次燃起了對中醫學的熱情,空余時間都捧著書讀,還收集了一大堆相關資料。俺爹——不是謝老頭子,而是原來世界裡的——要是知道我現在這麼勤奮,肯定感動得立刻燒高香感謝祖宗。
這個世界畢竟不是我原處的那個世界,還是有些我的世界裡沒有植物和動物種類。我看到不懂的,就去請教宋子敬。我問什麼他答什麼,他從來不反過來問我原由,是個聰明人。
作者:
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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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19:35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9章 芙蓉表情
有一天,雲香跑來告訴我說:“小姐,城外那些老鄉管你叫‘玉面慈心’敏姑娘呢。”
我噴笑:“啥?”
雲香很得意:“他們都把你當成了仙子,就差給你立廟了。”
我照鏡子。謝昭華模樣清秀,一雙大眼睛顯得很機靈,可是離“玉面”還是有點距離的。不過一個女人被贊美漂亮,總是高興的。我對著鏡子樂滋滋。
雲香說:“我聽廚房的錢大嫂說,二夫人也是個美人,人也好,就是命太薄。小姐,她們說你眼睛長得像二夫人呢。”
我看過謝昭華母親的畫像。古代工筆畫,人物都是比較抽象的,看了半天也沒得出什麼結論,只知道是個弱柳扶風的女子。謝昭華本人身體健壯能吃能睡,顯然沒有繼承到她娘病弱的身子。
次日我又溜了出去。
馬大嫂一看到我,熱情招呼:“敏姑娘,過來坐坐啊,我煮了茶葉蛋。”
我笑:“不錯啊,大嫂最近寬裕了。”
“我家那口子找了個看馬的差使。”
“你們可以找到工了?”我欣喜。
馬大嫂滿臉喜色:“是啊。雖然還是不能進城,但是也不敢我們走了。有工打,這下吃飯就不愁了。”
馬大嫂的兒子金柱一溜煙跑過來,嚷嚷著:“娘,那個先生幫二娃把腿接好了。”
馬大嫂松口氣:“那太好了。”又對我說,“這幾日還來了一位先生,也為我們送食看病。”
我一聽,問:“是誰啊?”
“是我。”一個非常非常熟悉的聲音。
我轉過身去。初春寒風中,宋子敬負手而立,風姿清腴,大有松柳之行梅雪之姿。他笑容和煦,更顯得他容貌清俊秀雅。我的小心肝都顫抖了一下。
宋子敬笑道:“我當那位天仙下凡的敏姑娘是誰,原來是你啊。”
我臉皮再厚,這時也不好意思了。
馬大嫂說:“原來你們認識啊。老人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好人也扎堆。”
我問宋子敬:“你怎麼也來了?”
宋子敬說:“我聽說了城外有難民缺衣少食,居無定所,擔心現在天氣轉暖,會有疫病流行,便來看看。”
學生老師一起逃課。萬一謝夫人挑今天去巡視教學業績,不會以為我們倆攜手私奔了吧?
宋子敬說:“我一來就聽他們在說一位心善闊綽的姑娘。四小姐真讓我大開了眼界。”
我紅了臉,帶著他往土地廟走,“你來了真好。我一個人還不大忙得過來。他們中有些身體弱的人,已經鬧過一次傷寒,我用藥壓制了下來。但是我擔心復發。他們聚居的這裡,狹窄閉塞,飲用水都從旁邊那條小渠裡取。那渠水不干淨,我雖囑咐他們把水燒開了再用,但也不是長久的辦法。”
宋子敬笑道:“你放心,他們不會在這裡長住。官府已經允許店家等雇傭他們,他們找到了活,自然就會離開這裡。你也就不用擔心疫病會傳播下去了。”
我好奇:“不是一直不同意,還要趕人走的,怎麼這就又變了?”
宋子敬還未說話,土地廟裡的人看到了我們,熱情地招呼:“敏姑娘,宋先生。”
這宋子敬魅力無敵,才來一天就把男女老少迷得團團轉。只見他左手牽一個小姑娘,右手牽一個小男生,一下扭頭和大媽說,一下轉身和大伯聊。這裡倒沒我什麼事了。
這時雲香忽然急匆匆地跑過來,大叫:“小姐,宋先生。趙家派人來找宋先生。”
宋子敬皺起了眉頭。
我試探著問:“趙小姐?”
宋子敬凝重地點了點頭。
這位趙小姐也太厲害了,這樣了都還不死心,真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說:“不如你干脆當面和他說清楚。”
結果雲香都比我聰明:“小姐,這樣宋先生就有去無回了。”
也是,趙小姐可以想得開,趙老爺子就未必了。
我對宋子敬說:“你還是快逃跑吧!”
雲香說:“來了十幾個兵,東面西面都有。”
這是絞匪嗎?
我橫下心,命令宋子敬:“脫衣服!”
宋子敬平日裡再是沉穩鎮定,也被這句話鬧得一張俊臉立刻轉了紅。
我跺腳:“我扮成你逃跑!”
宋子敬正色:“不行,不能連累你!”
我干脆動手扒他衣服,邊說:“即使抓到我又如何?我好歹是謝家姑娘,趙老頭也不會這樣得罪我爹的。”
雲香也過來幫忙,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宋子敬的外衣。他紅著一張臉無力招架,連聲拒絕,可憐又可愛。我趕緊把衣服穿上。這身衣服宋子敬穿著很合身,換我身上,長出一大截。他看著挺瘦的啊。
雲香剛幫我把頭發梳好,外面放風的小孩喊:“他們來了!”
我把衣服一提,沖宋子敬拋了個飛吻:“分道揚鑣,書院匯合!”
不等看宋子敬的紅臉,麻利地爬窗而出。
不出我所料,那幫趙家兵果真把我當成了宋子敬,全部都追了過來。在片地我出沒已久,熟悉地形,左轉右拐,他們怎麼都追不上我。
我見距離拉開,便一口氣沖進了城裡。這下可熱鬧開來了。
今日本來就有集市,大街上正熱鬧,賣東西,耍雜耍的,拖兒帶女逛街的,把道路擠得個水洩不通。
這個時候,身材矮小的人就占了大便宜。
我展開我們謝家祖傳“白魚過隙”大法,腳不沾地,在人群裡見縫就鑽,一下溜出老遠。
趙家兵眼見著追不上,氣得大叫:“站住!站住!”
笑話!叫站住就站住,早天下無賊了!
我正洋洋得意地鑽出人群,沖遙遠彼岸的趙家兵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
一個不明物體從側猛地將我打倒在地,我摔得眼冒金星,疼痛無比。沒力了。
然後聽到一個威嚴正義的男聲道:“堂堂盛京,天子腳下,容不得爾等潑皮小盜在此撒野!”
我隔著散亂的頭發努力望著那個優雅踱過來的閒事佬,雖然我頭暈目眩可還依舊可以看清他身長玉立衣著華貴面目英俊人模狗樣。
我憤怒地爬坐起來,沖他叫:“說什麼呢?誰偷東西了?”
白面帥哥看清我,愣了一下:“你是女子?”
我頂著一頭亂發,凶神惡煞,像個復仇女神:“女子又怎麼了?你哪只眼睛看我偷東西了?”
這邊,那幾個趙家兵終於力派眾難穿越人海到達港口,氣喘吁吁道:“宋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
我一手扶臉嬌滴滴作芙蓉姐姐狀:“幾位兵哥哥,你們說什麼?”
趙家兵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你不是宋子敬?”
我手放腰帶上,作勢要解:“要不要證明給你們看?”
“啊不用!不用!”趙家兵像是和尚出身,頓時嚇得捂著眼睛四下逃竄,又打回頭去城外繼續找人了。
這招果真是萬金油。
我猛轉過身去。白面帥哥還作瞠目結舌狀。我把我不是很纖纖的玉指指著他的鼻子:“你!要給我道歉!”
旁邊樓裡奔出來幾個人,為首的一聽我的話,大喝一聲:“不得對二皇子無禮!”
二皇子?
我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那些忠犬趕到,問:“怎麼了?”
我笑:“誤會。都是誤會。”
白面二皇子這時回過了神來,也道:“一場誤會。”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我眼睛忽然一亮,沖著忠犬裡的某人高聲叫:“狐狸哥哥!”
韓王孫本來就快縮離我的視線了,被我這麼當眾一點名,又只好硬著頭皮抬起了頭,慘淡一笑:“四妹妹啊。”
皇子小白說:“你們認識?”
韓王孫痛苦地說:“回殿下,這位姑娘是文博候謝太傅的麼女。”
皇子小白一聽,眼睛放光,道:“你是謝昭珂姑娘的妹妹?”
他念我三姐的名字,就像我三姐念宋子敬的名字一樣,輕軟溫柔,脈脈含情,真是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我恍然大悟,笑道:“慚愧。小女趕不及姐姐的十萬分之一。”
“也……不是。”皇子小白大概想說“也是”,到口了才轉成反義詞,“姑娘天真活潑,純樸未琢,不可妄自菲薄。”
純樸未琢?純樸未琢的女孩子會當眾解腰帶?
我冷笑。
韓王孫過來拉我到一邊,問:“你怎麼在這裡?還弄得灰頭土臉的?你哥知道嗎?走,我送你回家。”
我笑:“狐狸哥哥對我真好,我該怎麼謝你啊?”
“不!不用了!”韓王孫看上去死的心都有了。莫非他知道自己吃了我的“口水雞”的事了?
我們正要走,皇子小白喊住我:“四姑娘可否代小王向令姐問一聲好。”
我諂媚道:“一定一定!我三姐也好得很。殿下一表人才,做我姐夫該多好。”
皇子小白一聽大樂,連聲道四妹妹好乖巧好聰明將來一定能嫁個如意郎君雲雲,還硬塞給我一個似乎非常值錢的白玉佩做見面禮。
我千恩萬謝同他告辭,心想如意郎君?沒准做你小媽呢。
韓王孫帶我回謝府。
路上我問他:“小王爺,那個趙小姐,你認識嗎?”
韓王孫說:“趙舅爺的千金?不認識。你以為別家小姐都像你這樣成天拋頭露面。”
我急於套情報,也就不計較他沖撞了我的聖顏:“那你總聽說過她吧。”
狐狸男笑。此人也是頗有姿色,笑起來色若春曉,就是有點不大厚道的感覺。
“趙家小姐年方十五,排行老三,封了一個惠林縣主,芳名芙蓉。”
“啥?”我問。
“芙蓉。”韓王孫說。
“欲剪芙蓉裁顏色的芙蓉?”
韓王孫說:“原來你會念詩啊。”
我暗罵一句謝昭瑛你這個小人,酒喝高了就出賣親妹子。
“這位芙蓉姐姐——也許是妹妹,真的如傳說中那樣奇丑無比?”
韓王孫說:“這我真不知道。不過我見過她弟弟趙竹修,模樣俊秀,斯斯文文的。我想趙三姑娘不該多丑。”
“可是一個姑娘家,這樣滿城追漢子,她爹就不管管嗎?”
“趙家這輩四房一共生了十四個,只有她一個閨女,全家上下拿她當寶還來不及。怎麼了?你也看上宋子敬了?”
我冷笑,忽然沖他拋一個眉眼:“討厭,看上你還差不多。”
韓王孫一個哆嗦,嚇得不輕。
他沒送我到正門,而是一路拐到偏巷裡。
我開他玩笑:“壞叔叔,你要帶我去哪裡?”
韓王孫面部肌肉抽搐:“我真同情你二哥。”
他指著一堵很眼熟的圍牆說:“自己翻吧,裡面就是你的院子。”
我笑:“狐狸哥哥,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翻過圍牆,才聽到韓王孫有氣無力地一句:“最好無期……”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0:11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1章 煙花三月
謝昭瑛身上只有一個傷口,在左腰側,長三寸,刀劍所致,創口干脆利落,一氣呵成。他運氣好,那把劍再刺深個兩毫米,就會割破動脈血管。那樣就該輪他穿越了。
他一身是血,觸目驚心。我手忙腳亂地給他止血。血一時止不住,從我的指縫裡流出來,我的心髒抽搐似的跳著,強烈的恐慌席卷了我的神智。
那時候謝昭瑛還有點意識,忽然伸手摸上我的臉,說:“沒事。不哭,不哭。”
我罵:“給我老實躺著!誰哭了!”
說完背過頭抹一把臉。
等我給他處理完傷口,謝昭瑛已經昏迷過去。
他問我要贈誰月光,我這時倒希望有人能贈我一點抗生素。
奇怪的是,他的傷口周邊的血污泛著橘色光芒,像是沾了熒粉。我將沾了血的帕子丟進火裡,火苗呼地竄了一下,劈啪作響,像是點燃了煙花。
我記得這個現象。我立刻找來秋陽筆錄,翻到毒經一章:“南嶺異人有毒,名曰‘煙花三月’,取丹棘,鈴蘭,顛茄,鉤吻……配以冥露,蟣子血……藥毒且緩,伏期半年到三年不等,毒發初期,容姿煥然,隨即嘔血、低熱、周身疼痛,四肢乏力、健忘。毒發三月,油盡燈枯而亡。此毒發可抑,方法為……徹解之法,見《天文心記》……”
我氣得罵娘,偏偏這個毒沒寫解毒方法!一條內容分兩半,簡直就像新聞聯播裡插廣告!
好在這毒不是一中即死,謝昭瑛的命還暫時丟不了。但是他的脈搏快得嚇人,張老頭子說這是初中毒的症狀,施針可以緩解。雖然我針灸爛得一塌糊塗,但再這樣下去,我擔心他來個什麼內出血腦出血的,那可就回天乏術了。於是只得硬著頭皮上戰場。
謝昭瑛的身體上有不少舊日傷痕,有的是利器傷,有的好像是箭傷。而且看著似乎年代久遠了,許多只留一點淺白。惟獨肩上,有一條斜過蝴蝶骨的長長劍傷,雖然早已愈合,可皮肉至今還糾結著,十分觸目驚心。
我非常震撼,卻無暇多想,趕緊按照醫書上寫的,動手給他施針。那些穴位十分蹊蹺,還有許多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手裡滿是汗,捏著針不停顫抖,生怕扎錯了直接送他上了西天。
雲香擔憂地叫我一聲:“小姐,沒事嗎?”
我深呼吸一口氣。冷靜!冷靜!又不是沒臨床實習過。
扎完針,簡直汗濕層衣,再把脈,好像穩了許多。我松了一口氣,心道:子啊,上帝保佑你!
謝昭瑛有點失血過多,我條件有限沒辦法給他輸液,只有兌了紅糖水,給他一點一點喂下午。再把熬好的補血定氣千金萬聖十全大補湯給他灌了下去。他還曉得吞咽,問題不太嚴重。
我還不能睡,守在他床邊。我臨床經驗少,也沒碰到過這種毒,擔心還會有變,又怕他傷口感染發燒。
謝昭瑛似乎在囈語,我湊近了,聽到他哼哼:“……華……”
我氣道:“要想不讓翡華姐擔心,你以後就老實一點吧。”
謝昭瑛又在哼哼,我再聽:“……八寶鴨……”
一滴冷汗。
果真,到了半夜,謝昭瑛開始發燒。
我拿濕巾給他敷在額頭上,可是絲毫不起作用。他燒得滿臉通紅,不停囈語,包扎好的傷口又開始滲血,四肢有微弱抽搐。免疫系統和毒素在體內正進行著侵略與保衛反擊戰。
我抓住雲香問:“家裡有白酒嗎?快去弄來!”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我神經質地問:“誰?”
“是我。”宋子敬的聲音響起。
我來不及想他怎麼會來,跳起來沖過去開門。
外面的月光照在我滿是血跡的衣服上,宋子敬的表情有些驚駭。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先生,我二哥……”
宋子敬匆匆走到床前,一把脈,神情凝重,隱有肅殺之氣。
我說:“我去找白酒來。”
宋子敬一把拉住我:“我去,你守著他。”
我慌亂地點點頭。
宋子敬盯著我,忽然捧起我的臉,一字一句對我說:“別怕,沒事的,冷靜點。”
我茫然地點點頭。他松開我,身影轉瞬消失在夜色裡。
幾分鍾後,宋子敬拎來了兩個大壇子。每壇起碼三、四十斤重,他卻如同拎著兩條魚,步履輕盈身形矯健動作迅速,轉眼就進了屋。
我一愣,趕緊把酒倒出來稀釋了。雲香還是小丫頭,被我打發到旁邊幫手。我同宋子敬手下不停地給謝昭瑛擦身。
宋子敬一邊擦一邊問我:“知道是誰干的?”
“不知道。”我說,“他一回來就成這樣,什麼都沒說就倒下去了。還中了毒。”
“什麼?”宋子敬大驚失色。
我指著謝昭瑛的傷口:“是煙花三月。秋陽筆錄上沒寫解毒的法子。我只能施針暫時壓制住。”
宋子敬一臉陰雲,“好個煙花三月!”
我想問是不是秦家人干的,卻又覺得這不是討論這事的時候,便專心給謝昭瑛擦身子,一邊隨時給他蓋好被子。
心驚膽顫忙了好久,謝昭瑛的體溫開始下降,我松口氣,心想不必再把扎他成刺蝟。物理降溫的方法我有的是,燒到40度,就得給他鹽水灌香腸。謝二同學運氣好,我也就不用徹底觀摩他的“玉體”了。
後來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我穿著血衣睡在床上,雲香坐在旁邊打瞌睡。
我叫醒她,問:“人呢?”
雲香揉揉眼睛,說:“宋先生天不亮就帶二少爺走了,說是在你這裡不方便,回書院去了。還說小姐醒了可以去看望。”
我洗了個澡,囑咐雲香把帶血的衣服統統拿去悄悄燒了,然後去看謝昭瑛。
宋子敬住在書院後面的小院子裡,非常簡樸,真正符合他一個文人的清貧風雅的形象。雖然我現在對於他是一個普通文人這點正在表示懷疑。
宋子敬有個照顧起居的小廝叫宋三,見到我,做了一個手勢:“先生出門了,說四小姐來了,直接進屋裡。”
我問:“二少爺怎麼樣了?”
“已經醒了,吃了點東西又睡下了。先生要四小姐別擔心,謝府裡的人都還不知道。”
我走進屋。
春日陽光正斜斜照射進來,謝昭瑛憔悴疲憊地靠坐在床上,俊美的臉上滿是讓人心疼的蒼白,他眼睛依舊明亮,嘴角帶著一絲淺笑,柔聲對我說:“你來啦。”
我凝視著他,目光閃動,眼前浮現出昨夜的景象。一種沖動的感情洶湧而來,讓我心潮澎湃,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噗哈哈哈哈!!!!!你穿紅內褲!!!!!!!!!!!!!!!”
謝昭瑛面如玄壇咬牙切齒:“老子今年本命年!!!!”
我還是大笑,並且結合昨晚的實際情況:“紅內褲啊紅內褲!血染的風采!”
謝昭瑛怒:“你有完沒完?”
我歌唱:“如果是這樣,請不要悲哀……”然後被一個枕頭砸飛。
宋三端來茶和點心,我們倆這才坐下來好好說話。
我問:“你知道了煙花三月的事了吧?”
謝昭瑛點點頭,苦笑一下:“是我太大意。”
我說:“反正一時也死不了,多的時間就當是賺來的。不過,知道《天文心記》在哪裡嗎?”
謝昭瑛搖頭:“大概在他的弟子手裡。他的嫡傳弟子有三個,都行蹤不定。”
我撇撇嘴。天文心記?希望張老爺子在闡述了冥王星實乃矮行星之余,能詳細描述一下煙花三月的解毒方法。
我說:“什麼人那麼陰險,下這種毒,讓你死得看上去像是縱欲過度精盡人亡。”
謝昭瑛面部抽搐:“謝謝你的形象描述。”
我拍拍手上的餅渣子,“總之,你這幾天都得在床上躺著,我開了補血的方子,到時候叫小三熬給你喝。話說回來,你幾天不在家裡出現,爹娘怎麼都不管你?”
謝昭瑛說:“爹娘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正忙著編書,娘正忙著把你嫁出去。”
他一說倒提醒我了,我說:“我不想進宮,二哥,你得幫我!”
謝昭瑛伸手捏捏我的臉:“我知道。我也不願你去那吃人的地方。你可是我的小妹妹。”
我亦親暱地握緊他的手搖了搖。
謝昭瑛承諾一般地說:“我不會讓你過你不願意的生活。”
我心裡一暖,正要開口,忽然聽外面響起了謝昭珂的聲音。
“三兒,你家先生呢?”
宋三道:“先生出去了。三小姐有什麼事,盡管吩咐,等先生回來了,小的一定轉告。”
謝昭珂有些不悅:“怎麼又出去了?”
她的丫鬟寶瓶伶俐地接上:“就是啊,來了十次,倒是有八次不在。我看別人找宋先生,沒見找不著的。別是躲著我們家小姐吧?”
我和謝昭瑛在房裡大氣不敢出。又聽謝昭珂滿含埋怨的聲音道:“他若厭煩我,只需明說一聲,我自不會再來。”
拜托,宋子敬又沒活著不耐煩。
結果聽到謝昭珂說:“我今天就在這裡等他,一直等到他回來為止。”
看來她是鐵了心了。
謝昭瑛湊過來悄聲說:“怎麼辦?”
我說:“這裡有後門嗎?”
“有圍牆,另一面是京都王知府家。王大人沒啥愛好,就是喜歡養狗,獵狗。”
我縮了縮脖子,“那我們還熬著吧。”
謝昭瑛卻說:“可是我想解手。”
我氣得:“給我憋著!”
“什麼聲音?”寶瓶的耳朵比王知府家的狗還靈。
我和謝昭瑛面面相覷,我沖他做口型:/你快藏起來!/
/藏哪裡?/他比畫。
宋子敬的宿捨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人簡直是生活在封建社會,卻過著*員的生活。
外頭謝昭珂在說:“屋子裡有人嗎?”
宋三連忙說:“沒人。宋先生的確出去了。”
“不對,我明明聽到聲音從裡面傳來的。”
“怎麼會?三小姐是聽錯了……”
我急得焦頭爛額,忽然一指床底:/快下去!/
/床底?/謝昭瑛難以置信。
我好像聽到了謝昭珂走近的腳步聲,等不了那麼多,一把拽起謝昭瑛就將他往床下塞去。門吱地一聲響,我恰好來得及一腳將他徹底踹了進去。
“小華?”謝昭珂瞠目結舌。
沖謝昭珂露出友善的笑容:“三姐,好巧啊。”
謝昭珂卻並不友善,她狐疑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眼睛瞟到桌子上的點心盤,急中生智道,“我給宋先生送點心來的。”
三秒鍾後,我就後悔了這個說法。因為我看到我親愛的姐姐眼裡迸射出女人見情敵時才有的刺骨寒冷的光芒。
“你來給他送點心?”
我大概是給她的眼神嚇住了,不知死活地還加上了一句:“你不也經常送嗎?”
寶瓶和宋三看看我,又看看謝昭珂,很識趣地退到了屋子外。
謝昭珂僵硬地笑了笑:“原來如此。”
我終於想到人民群眾常用的一句話:“不是你想的這樣子。”
謝昭珂死死盯著我,笑得傾國傾城,說:“我知道。妹妹只是來感謝宋先生多日來的教導的。”
我順水推舟,連忙點頭:“是啊是啊。就是這麼一回事。”
謝昭珂笑而不語,詭異得很,我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恍然大悟:
“那個,我這就走。不打攪了。”
謝昭珂滿意一笑。
我逃出來,抽帕子抹汗。好險,好險!
我從來沒有把謝昭珂當花瓶。其實像她這種接受傳統仕女教育長大的貴族女子,都是有著圓滑強悍的政治手腕的。她以前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適應宮廷生活,而皇帝老婆則是一份危險系數極高的行業。即將從事這門行業的她,絕對不會像我這樣捧著《齊史》打瞌睡,或是拿著《女經》趕蚊子。女人同女人之間的斗爭就是她畢生研究的課題,以她的勤奮和智慧,她顯然是一名優秀的學者和實踐者。
而且在這個家裡,我們雖然是姐妹,她的地位其實是遠遠高於我的,這也是我一直同她友而不親的原因。這樣的得天獨厚的姐姐,同我有了沖突,誰會是吃虧的那一方呢?
我繼續抹汗,順便祈禱謝昭瑛同志早日從床下被解救出來。
觀音菩薩,哈裡路亞,子啊,請帶我回家吧!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2章 春日宴(上)
果真,謝昭瑛幾日不回家,謝氏夫婦也見怪不怪。但是,別人卻不見得會放他輕松。
我聽雲香說:“城裡戒嚴,說是出了叛國賊。大理寺在到處抓人,腰上有傷的,不管是男是女,統統都抓起來拷問。聽說打死了好多,全部拖到城外亂墳崗。”
一屋子藥草,我正在撥弄天平(自制的),旁邊的火上有湯藥在沸騰。我茫然地抬起頭來:“連大理寺都向著趙家了?”
“哦還有,皇後娘娘請咱家進宮去吃茶。”
“進宮吃茶?什麼茶?廣東茶還是英式午茶?”
雲香板著臉:“小姐,你弄了四個時辰的藥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伸了伸腰,“認真的,干嗎平白進宮吃茶?”
“皇後娘娘以前也常請大臣女眷進宮吃茶看戲。這次可請了好多家,說是要年輕人一起聚一聚。”
我撓了撓頭發,“年輕人?包括你謝二爺?”
雲香點點頭。
知道謝昭瑛受傷的,除了我們幾個,剩下的,該是在他腰上捅了一個窟窿的那位了。皇後是想把所有嫌疑人騙進宮去一一驗身嗎?
或者說,中年無聊的皇後大媽打算組織一次東齊歷史上最盛大的相親會……
我帶著配好的藥去找宋子敬。
宋先生——或者大俠,正在給孩子們上課。稚嫩的童聲正齊聲朗誦著:“鳴鳴葛鵜,依水而居,娉婷佳人,君子期期。”
換湯不換藥。鳥兒輕輕唱,落在河洲上,誰家俏姑娘,青年好對象。
孩子們又念:“佞媚XX,殊以女子……”
我罵:“打倒封資修!”
宋三看到我,一副很緊張的樣子,像在搞地下黨活動:“四小姐來了?”
我也很神經質地問:“三小姐不在吧?”
“上午來過。不過她最近來得特別勤,昨天來了三次。”
“多加小心。對待掃蕩的政策,就是要穩、沉、嚴。”
“放心,先生有他的辦法。”
我把藥塞給他:“四碗水,熬成一碗。趁熱內服。”
宋三翻白眼:“這還用你說。”
他去熬藥,我去看謝昭瑛。
謝二公子斜躺在床上,正在不亦樂乎地嚼著一塊五香牛肉干,床邊矮幾上擺放著瓜子花生果脯麥牙糖和一大堆新巧的點心。這顯然是謝昭珂送來慰問宋子敬的,卻全部進了謝昭瑛的肚子裡。
我一屁股在床邊坐下,抓過謝昭瑛的手摸他的脈。很穩。然後掀起他的眼皮,再捏著他的下巴扳開他的嘴巴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牙口不錯。”
謝昭瑛唾道:“說什麼呢?”
我說:“你知道趙皇後邀請我們進宮赴鴻門宴了嗎?”
謝昭瑛說:“雖然我不明白什麼是鴻門宴,不過宮裡的孜然牛柳和八珍芙蓉魚的味道挺不錯的。”
我冷笑:“說到飲食,你知道有一種迫害方式就是把敵人殺死了烹飪加工制成一道菜嗎?”
謝昭瑛把吃了一半的牛肉吐出來,“還是再說一次那艘滿載著游客初次航行就撞冰山的船吧。”
我拍了他一掌:“嚴肅點!你知道現在是怎麼一個情況嗎?”
謝昭瑛奚笑:“將來兵擋,水來土掩。”
“你真要進宮去?”
“能不去嗎?”
我爬起來往外走。
謝昭瑛拉住我:“你要去哪裡?”
“趕在謝家被抄家前逃出去。”
“冷靜點!冷靜點!這不是什麼大問題。”謝昭瑛把我拉了回來,“他們又沒有證據。”
我指著他有傷的腰:“他們找證據還不容易,脫光了站一排不就一目了然了?”
謝昭瑛敲我腦袋:“你這裡面都裝著什麼東西?他們就是想把事情在暗處解決,不然何必假心假意地請我們進宮去。”
我斜睨他:“你那天是去見那個你一直很想見的人了吧?我不是指翡華姐。”
這是我第一次過問謝昭瑛的私事。他倒不介意,坦然道:“是。”
“見到了嗎?”
“還是沒有。”
“你真沒用。”我往外走去。
謝昭瑛在後面喊我:“你去哪裡?”
我說:“去策劃逃跑路線。”
其實我知道政治傾軋下要做一枚完卵簡直比穿越還難。也許我可以出家。我無不絕望地想。九世尼姑,九九歸一,多吉利的數字,也許這世我圓寂後就可以直接升天成仙。
我的修正主義思想其實挺嚴重的。
“四小姐。”宋子敬喊住我。
我站住:“先生下課了?”
他走過來,問我:“你知道了明天要進宮的事了吧?”
我愁眉苦臉:“今天過來就是同二哥商量這事呢。他卻滿不在乎。”
“他的傷不重,只是毒……”
我問:“你打聽到張秋陽的弟子的消息了嗎?”
宋子敬搖頭。
我垂頭喪氣:“二哥平日看著挺不正經,可是一旦認定的事,絕對要堅持做到底。我呀,我只有捨命陪君子了。”
宋子敬笑,靠近來輕聲安慰我:“別擔心……”他忽然住口,往一處望去。
滿院翠色中,一身水紅月籠紗裙的謝昭珂亭亭玉立,皓白手臂挽著一個小竹籃,絕色面容一片冰霜,冷冷看著靠得很近的我和宋子敬。
我識趣地後退一步,“我……先告辭了。”
說完,在謝昭珂針尖般的目光中狼狽退場。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我就被人雲香從被子裡挖了出來,梳洗打扮。
我對雲香說:“就穿那件素色的,看著清爽。”
“說什麼呢?進宮穿素色那是失禮。”謝昭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嚇出我一身冷汗。
“三姐?”
謝昭珂的笑容秀麗明媚,比太陽還刺眼。她的丫鬟寶瓶跟了進來,手裡還捧著一套衣裙。謝昭珂將它抖開來,我眼睛一亮。
藕荷色的面料上用銀線精心繡繪著蔓籐,絲絲纏繞,天青色的絲線勾勒出青籐的嫩芽,圓潤光潔的珍珠和鑽石點綴其間,璀璨生輝。整條裙子如裁雲細水,流光溫玉,雅而不素,貴而不艷,宛如天成。
雲香已先我贊歎出來:“好漂亮的裙子。”
謝昭珂友愛地對我笑道:“這可是咱們的外祖母東皖王妃送我的十六歲禮。姐姐我一直捨不得穿,如今拿來送給妹妹,希望妹妹穿著,給皇後娘娘一個好印象,也給咱們謝家爭光。”
爭光?我自打十四歲的時候在百米賽跑時為班級爭過光後,就再也沒有為誰爭過光。
我推辭:“三姐,我這模樣身材,穿著衣服太糟蹋了。”
謝昭珂捂著嘴:“那怎麼會呢?妹妹是越長越有姨娘的模樣了,過幾年,絕對是個不輸我的大美人兒。”
雲香單純,也興奮地催促:“小姐快穿上吧。多漂亮啊!”
謝昭珂的目光又要開始殺人了,我還能拒絕嗎?
於是我不但穿上了那件意大利名家手工制作級別的禮服,還由謝昭珂小姐親自精心地給我化上了時下最流行的什麼秋紅妝,然後插滿了一頭金銀珠寶。
雲香捧著鏡子站在我面前,激動地結巴:“小……小姐……好好好……好漂亮!!”
我說是,多虧三姐化腐朽為神奇。
謝昭珂高深的笑容裡有著滿意和嫉妒。我看了看她,突然覺得她其實活得很累,又很可憐。忙忙碌碌為了一點小小的,其實目前看來根本沒有希望的幸福。真的很可憐。
走到正堂集合,其他家人都在。
謝昭瑛正恭順地聽謝夫人訓話,抬頭看到我,一愣。
我狠瞪他。
他卻咧嘴笑了:“好漂亮!”
我臉一紅。
他又湊過來:“感覺怎麼樣?”
我說實話:“頭發好重啊!”
謝昭瑛大笑。
車行大概半個多時辰就進了宮。我們全體下來,換乘宮內的轎子,然後又山路十八彎地走了好久,才終於到達皇後宴客的地方。
我四下張望。青石板鋪地,高大粗壯的朱紅柱子聳立階上,高簷斗角,雕梁畫棟,鳥語花香,仙樂飄渺,最主要的是,還有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的侍衛哥哥們站在一旁。
我滿心歡喜:這裡真是天堂。
謝昭珂拉著走神的我同眾人一起朝著一個貴婦跪了下去。那貴婦聲音和藹地請大家起來。
我這才看清趙皇後。
口碑這麼不好的皇後,卻有一張圓圓的老好人臉,笑起來還有一個酒窩,居然有點像我娘單位裡的一個阿姨。趙皇後年輕時必然也是個絕色美人,只是如今年華老去,又兼有點發體,很難看到什麼昔日的影子,只留一雙眼睛依舊清澈,目光犀利。
皇後身邊站著身著淺綠女官服、釵佩玲瓏的美貌女子,是秦翡華。幾月不見,她似乎瘦了些,不知多少個夜晚對著白海棠泣血,這份憔悴讓她更是美得宛如嫡仙。
她的情哥哥謝昭瑛就站在下方,她卻看著前方,視若無睹。我再看謝昭瑛,他也恭順地低著頭,神色如常。兩人真怪。
趙皇後說:“各家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聚在一起了。今日天氣好,廚子又學了幾道江南菜,我便把各位老兄弟老姐妹請過來,聊聊家常說說話,也讓這些孩子彼此認識一下。”
我笑,莫非真是相親大會。
謝昭瑛就坐我旁邊,靜靜吃茶。我悄聲問:“還好嗎?”
他假裝沒有聽到。
我不大放心:“傷口才開始結疤,別喝酒。”
趙皇後的聲音忽然又冒了起來:“什麼?謝家四姑娘也來了?在哪裡?”
我一驚,謝昭瑛在我背後推了一把,我踉蹌幾步就已經站到了場子中間。
所有人都盯住我,我傻愣愣地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之前教我的那些宮廷禮節早忘得個精光。謝昭珂在旁邊使勁沖我使眼色,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我才大悟,跪下來給皇後行禮。
趙皇後是個外交家,睜著眼睛說瞎話:“謝夫人可真有福氣,兩個姑娘都那麼漂亮。這四姑娘簡直是個玉人兒,嬌柔嫻雅,出塵脫俗啊。”
謝夫人的老臉都紅了,恐慌到:“小女不敏,擔不起娘娘的誇獎。”
趙皇後的目光一轉,道:“你家的昭瑛呢?我都好多年沒見著他了。”
謝昭瑛放下茶杯,優雅從容地走了上來,向皇後行禮請安。動作自然,如行雲流水,絲毫看不出才受了重傷。
趙皇後盯住他笑:“幾年不見,這般高大俊朗了,真不知道惹得多少姑娘掉眼淚。我還記得你小時候,頑皮得不得了,總是作弄宮女,弄些蛤蟆青蟲什麼的去嚇唬她們。”
謝昭瑛苦笑:“慚愧慚愧。讓娘娘見笑了。”
趙皇後又道:“我還記得,你同阿暄長得可像了。一次阿暄闖禍燒了夫子的書,還是你來替他頂的罪。那次可讓先帝罰抄了好幾天的書呢!”
阿暄是誰?
謝昭瑛一臉愧色:“小時候不懂事,給娘娘添了許多麻煩。”
趙皇後一副擔憂的長輩模樣:“後來阿暄去了西遙城,山高路遠,那裡偏僻又寒冷,真是委屈他。他好多年不曾回來,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
謝昭瑛竟然也一臉木訥的表情,說:“小民也挺掛念燕王的。不過自他成親後,我們倆就斷了聯系。唉,想必也是殿下覺得小民空長年歲,無所事事,不樂與小民來往了。”
“是嗎?”趙皇後盯著謝昭瑛,不冷不熱地說,“阿暄這孩子的確聰明伶俐,他母親去世早,皇上最是疼愛這個小弟弟。以前雖然頑皮了些,可他現在多出息,帶兵打仗,守衛北疆。先帝在天有靈,不知該多欣慰。”
謝昭瑛也附和著沒心沒肺地笑。於是大家都跟著笑,像是在看一場情景喜劇。
然後,大家喝茶吃點心看歌舞。除了上來倒酒的小宮女沖著謝昭瑛羞赧一笑,其他的都很無聊。我吃飽了就干坐著,十分懷念我那間散發著藥香的小屋子。
忽然看到那日街上遇到的小白臉二皇子輕袍緩帶地走了過來,給皇後行禮。
我問謝昭瑛:“那是老二?”
謝昭瑛點頭:“二皇子蕭櫟。你看到坐皇後左邊那個娘娘了嗎?就是他親娘李賢妃。”
李賢妃容貌端莊,氣質溫和,看上去十分柔順老實。
不知蕭櫟和皇後說了什麼,皇後連連點頭微笑,然後高聲道:“各位。趁著天色好,不如讓年輕人們賽一場馬球吧。”
我張開嘴巴,把臉轉向謝昭瑛。
他沒看我:“閉上嘴巴轉過頭去。”
我說:“你可以裝肚子痛!”
“哦?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我想:“或者突然天狗吃月。”
謝昭瑛一頭黑線:“謝謝。”
我急了:“你經不起這麼折騰的。”
“我不能退場!”
“命都不要了?”我緊握拳。
謝昭瑛笑:“不是還有你嗎?”
到了球場邊,韓王孫拎著一根球棍跑了過來,招呼:“阿瑛,我們一隊。”
郁正勳牽著一匹毛色黑亮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一貫地寡言少語,只沖我們點了點頭。
謝昭瑛一看到那匹馬,立刻笑了:“玄麒?”
馬兒認得他,親暱地湊過去蹭了蹭。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比我的人還高的馬,連聲贊美。
謝昭瑛憐愛地撫摸著它的毛:“正勳,你將它照顧得很好。”
郁正勳說:“我今天心血來潮騎他進宮,沒想到剛好可讓你騎著它打這場球。”
那一頭,已經換好衣服的蕭櫟騎在一匹皮毛發亮的栗色馬上,正彎著腰,一臉殷切地同謝昭珂在說著什麼。謝昭珂聽後微笑點頭,然後解下了發上的綢帶,為他系在腰結上。
謝昭瑛也換了一身紫紅色短裝,裁減利落的衣服襯得他身體更加修長挺拔。
我擔憂,勸他:“不用那麼拼命,讓他們贏就是。”
謝昭瑛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臉:“對你哥哥這麼沒信心?”
我叫疼:“我是擔心你毒發,又要把你扎成刺蝟!”
謝昭瑛笑,把我的臉揉得生痛。
鑼鼓聲響,旌旗飄揚。
謝昭瑛松開我,翻身上馬。他在馬背上輕微一晃,我的指甲一下掐進了肉裡。
他緩了一口氣,笑得意氣風發:“妹子,把你的綢帶給哥哥系上。”
我解下一根青色發帶,學著謝昭珂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他系在腰間。
謝昭瑛一笑:“第一球是為你進的!”
說罷,揚起鞭子,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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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20:37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3章 春日宴(下)
嘹亮的號角聲響徹整個球場上空,蕭櫟高高揚起手裡的球桿。隨著那道弧線,小小的馬球飛起,落入場中。
謝昭瑛一馬當先沖進場裡,只見那朱紅色的身影一閃,塵土飛揚,他已將球向對方球門擊去。隊員們迅速策馬跟上。
看台上的觀眾爆發出熱情的呼聲,連一向矜持的女孩子們也在歡呼雀躍。
東齊雖尚文,但馬球一直是貴族們鍾愛的體育活動,每到重大節日或者場合,都會有大型馬球比賽。年輕的男兒揮灑著汗水在球場上奔馳,姑娘們春心蕩漾地在場邊歡呼吶喊,揮舞著手帕,荷爾蒙在爆發,這是古今中外司空見慣的一幕。
我是極少數安靜地站在場邊的人之一。
場上的斗爭已十分激烈。滾滾黃塵裡,興奮的吶喊和繁沓的馬蹄聲響成一片,人和馬沖撞著,追逐著,球棍互相擊打出清脆的聲音。
眼花繚亂之中,我的視線緊緊跟隨著謝昭瑛的身影。他目前看起來尚能支持,可是所率領的紅隊已顯出明顯的劣勢。蕭櫟帶著黃隊已經逼近了紅隊球門,兩隊人馬猶如兩道湍急的水流沖撞在一起,激打起澎湃浪花。
謝昭瑛的身影在人群裡時隱時現,我不禁扒在欄桿上探著身子使勁張望。忽然見一紅衣人被沖撞落馬,我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過了一會兒才看清,那是別人,心才回落下來。
“在看誰呢?”謝昭珂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
“看二哥啊!”
謝昭珂依舊那副高深莫測的神仙表情,淡淡說:“總之都會輸的。”
我心裡不快了好些天,現在終於有點忍不住了,“也許是。不過我認為,極少有人能一輩子享受別人讓出來的勝利和榮譽的。”
謝昭珂笑容一僵,“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伶俐的一張嘴。”
我亦冷笑:“我有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一面。”
謝昭珂一雙寒眸注視著我:“你病好後,變化真的很大。”
我笑得燦爛:“姐,從一個白癡變回一個正常人,這本身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謝昭珂笑了笑:“你還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少女了呢。”
我笑,干脆跟她說明白:“姐,如果你擔心我對宋先生起了什麼心思,那大可不必。他對我來說,就是一位良師益友。”
謝昭珂狐疑地看著我。
我聳了聳肩:“有一個說法。愚蠢的女人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對付男人。”
謝昭珂臉上終於有了點微紅。
我最後說:“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溫柔賢惠百依百順的女人,也許你可以換一種方式。”
謝昭珂凌厲的眼神在我的臉上流連許久,這才稍微放心一點。她姿態優雅地轉過頭去望向球場。
觀眾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我急忙搜尋而去。剛才說話間,球已經被人從亂陣中打了出來。謝昭瑛率先收韁勒馬,退出重圍,揚手一擊,小球箭一般向對方球門射去。
馬蹄聲轟然如雷,大地震動。
黃隊一員干將搶先一步攔下了球。謝昭瑛身手矯健,緊隨而上。我只望見馬蹄紛亂塵土飛揚,突然一個小黑點從馬蹄下飛出,射進了球門。
看台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銅鑼璫然。我這才回過神來,謝昭瑛剛進了一球。
場地裡,謝昭瑛控著馬轉過來,視線一下就搜索到我。他嘴角勾起笑意,沖我揮了揮手。看台上的姑娘們紛紛發出醉心的感歎聲。
“他很寵你。”謝昭珂幽幽開口,“他同我和大哥性格不大合,在家裡總是最特殊的一個,小時候還好,長大了,便有些疏遠。沒想到你們兩個這麼合得來。”
我沒出聲。
謝昭瑛神態自然地坐在馬上,緊握著韁繩。男人們都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被打濕貼在背上。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腰,有點慶幸地看到那裡並沒有濕跡。
蕭櫟懊惱的神情一閃而過,重整隊伍再度進攻過來。這次換成韓王孫打前陣,謝昭瑛在後方守衛。我略微放心,這樣謝昭瑛要輕松許多。
那狐狸男小王爺看著繡花枕頭一個,沒想到打起球來,竟然還有點生猛勁。他跨下的馬沒頭沒腦地亂撒蹄子,攪得對方一頭霧水,他卻已經乘亂一杖將球打出重圍,接應的隊員補了一下,球直飛球門。
我歡呼起來:“二哥,打得他們回老……”家字被謝昭珂捂在嘴裡。
我這才看到趙皇後正笑瞇瞇地往我們這裡往。謝夫人一臉“得女若此,不如去死”的表情。她們一干中年大媽都坐在涼棚下,只有我們這些小丫頭才頂著大太陽在看台邊又吼又叫。真是的,她也不是頭一天知道我這德行。
忽聽一個女孩子大叫:“二殿下搶到球了!”
蕭櫟身上的斯文勁已經完全消失,他的隊友分別守住了謝昭瑛等人,讓他有充裕的時間帶球突破防守,終於進了一球。
謝昭瑛臉上一直帶笑,段正勳在他身邊和他說了什麼,他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賽況直往白熱化發展。蕭櫟帶領著黃隊迅速趕超上去,接連攻進三個球,將比分拉開。謝昭瑛退守後方,段正勳打頭陣,又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回兩球。而蕭櫟似乎決意同謝昭瑛一比高下,帶球逼了過來,同謝昭瑛對峙上。
趙皇後已經站了起來,興致勃勃地望過去。四月裡不算很炎熱的太陽下,謝昭瑛和蕭櫟都已汗如雨下。場面似乎是僵持住了。兩方隊員也察覺出了微妙氣氛,圍了上去,卻並不插手。只見謝昭瑛和蕭櫟兩人兩馬攪斗糾纏,你方擊中馬球,他就回棍攔下。兩匹不相上下的駿馬喘著粗氣焦躁嘶鳴。
謝昭瑛已經表現出些微體力不支。按照我的估計,早二十分鍾前他就該到達極限,他能堅持到現在實在是考驗了一把我脆弱的心髒。
蕭櫟突然從旁包抄,謝昭瑛反應機敏立刻攔下。他的身子在馬上晃了晃,轉眼又坐直。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就那一個空隙,我看到了他有些蒼白的臉,和那一道眼神。
我立刻轉向謝昭珂,聲音虛弱:“三姐……我頭好暈……”
說完咚地一聲倒在地上。
“小華!”謝昭珂給嚇得大叫。
台上的人被驚動,紛紛圍了過來。
“怎麼了?怎麼了?”
“好像是中暑了。”
“快掐人中。”
媽的。我怕疼。我立刻哼哼兩聲表示我還沒有徹底暈死。
太監和宮女七手八腳地抬起我。在四月的太陽下中暑並不是什麼很光彩的事,不過我現在是貴族千金,身份允許我孱弱一點。
“小華————”期待已久的聲音終於響起。
眾人驚呼聲中,謝昭瑛策馬而來,然後一把將我從宮女手中搶了過來,搶天呼地:“小華你怎麼了!又犯病了?哥哥來了,你快醒醒啊!”
這家伙力氣沒個准,抓得我生疼,沒暈都要給痛暈了。我還只得氣息微弱要死不死地說:“我……你……”然後我兩眼一翻,表示我徹底暈過去了。
謝昭瑛一把將我抱上馬:“我帶她去看大夫。”
趙皇後擔憂道:“沒事嗎?年紀輕輕的什麼病啊?”
謝夫人也很納悶:“是啊,什麼病啊?”
我使出渾身力氣憋著笑,結果把謝昭珂嚇到了。她驚呼:“啊!她在抽風!”
話一出,圍觀的立刻哇地一聲退了開去。謝昭瑛借機帶著我突圍而去。
一離開了人群,我就張開了眼睛。
“你的傷……”
忽然一個太監打扮的人騎馬斜抄過來,壓低聲音:“孫先生吩咐在下接應公子,請隨我來。”
謝昭瑛一言不發跟著。馬球場本在宮外,那人將我們帶到一處偏僻民房,裡面湧出來幾個男子,一見到謝昭瑛,欣喜道:“公子來了!”
謝昭瑛翻身下馬,腳下一軟,身子沉沉墜去。我急忙抱住他跪在地上,手摸到他腰間一片溫熱濡濕。
我只覺得心裡被什麼東西狠扎了一下,眼淚一下湧出來,緊抱住他:“二哥!二哥!”
“四小姐別慌。”一個中年文士道,“現在為公子治傷才是緊要事。”
我稍微鎮定了一點。其他人趕緊過來將謝昭瑛抬進去。屋裡已經准備好,謝昭瑛被輕放在床上,那個中年文士立刻為他把脈。
我急道:“他腰上的傷裂開了,先給他止血!”
一個高大粗壯的漢子對我說:“四小姐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公子。您先去隔壁等等吧。”
我氣:“我也會醫術!”
“這裡有孫先生在,您請放心。”
“他是我哥!”
孫姓大叔發言:“那就勞煩四小姐幫一把手。”
我抹去臉上的淚痕,瞪了那頭人熊一眼。可是等大叔解開謝昭瑛的衣服,我一看,眼睛又模糊了。
剛結疤的傷口已經全裂開,血肉模糊,染紅了半邊身子。我真不知道這麼重的傷,他是怎麼支持下來的。
孫先生說:“毒沒有發,只是傷裂開而已。萬幸。”
的確萬幸。我松懈下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孫先生經驗老道,麻利地給謝昭瑛處理了傷口,敷上了一種綠色無味的藥,再仔細包扎好。我倒空在一旁瞪眼。
孫先生對我說:“還要麻煩四小姐看住公子,他這下沒有個十天,是不能再亂動的了。”
我譏諷:“誰不喜歡沒事折騰自己?只是上面不放過他。”
孫先生笑:“小姐放心,經此一事,他們不會那麼快又有行動。”
我將信將疑,又問:“他是留在這裡養傷,還是回謝家?”
孫先生說:“當然要回謝家。我們已經備好了車,等公子一醒來,就讓契倫送兩位回去。”
那個人熊向我揖手。
我環視屋子。這裡干淨整潔,家具半新,日常生活之物似乎一樣不缺,任誰進來,都會以為這裡住的是戶普通人家。
接應我們的共有五個人,小太監已經走了,除了孫先生和那個大狗熊契倫,還有一個眉目俊秀的少年,一個身材挺拔面帶風霜的壯年男子,和一個身材精瘦眼神犀利的黑衣青年。
現在他們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在我的身上,我怯怯地微笑,沖他們點了點頭。
孫先生一一給我介紹:“這是阮星,這位是李松齡將軍,這位是唐尋少俠。”
將軍少俠,既有廟堂之高,又有江湖之遠?我恭恭敬敬向各位行了一個禮。那阮星小弟弟和李將軍都欠身回禮,只有唐少俠站無動於衷。
我仔細打量他。老實說我一直覺得他這身裝扮眼熟得很,左思右想,恍然大悟。不正是像饅頭血案裡的劉燁同學嗎?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這樣你很開心?”謝昭瑛有氣無力地哼了哼。
我欣喜:“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謝昭瑛睜開眼:“不就是流了點血嘛。”
孫先生湊了過來:“公子,你醒了就好。”
謝昭瑛見到他挺高興,“孫先生,你們都來了。”
“我們一早到的。進城查得很嚴,我們分開走,還算順利。”孫先生等人對謝昭瑛非常恭敬。
阮星從外面回來,道:“沒有人,現在可以動身了。”
契倫和李將軍半扶著謝昭瑛走了出去,那位劉燁式小唐同志一閃就不見了身影,該是望風去了。而孫先生則攔住了我。
這個老家伙頗有幾分腹黑,笑起來有點像我原來的系書記,每次期末講話,都笑得人毛骨悚然:“同學們!要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這次期末考試學校嚴把紀律關,重點抓作弊代考,一旦落網直接勸退。同學們要珍惜啊!”然後我都會很納悶,勸退是很珍惜的機會嗎?
孫先生對我說:“回去還要麻煩四小姐多多照顧。還有今日的事,如果我沒估計錯,今晚就會有宮裡的人來探望您。您到時候可要小心周旋。”
我腦子一轉,笑起來:“而且應該是二皇子的人。”
事實證明我果真是冰雪聰明舉世無雙得天獨厚等等等等。當天晚上吃完飯,就聽人傳報,說是二皇子親自登門拜訪來了。
我預先吃了點燥熱的藥,臉開始發紅發燙,嗓子也變沙啞了,然後擰張濕帕子搭在額頭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地躺在床上。
雲香贊:“真像!”
外面一陣腳步聲,然後謝太傅說:“殿下,就是這裡了。”
男女有別,蕭櫟不方便進來,便隔著門問話。
“四小姐身體可好些了?”
我答:“好多了,好多了。”
“我帶了御醫,為小姐看看病。希望小姐早日康復。”
我說:“多謝殿下關心。”
“小姐身體好後,可多進宮陪皇後娘娘說說話。”
“一定一定。”
本想再諂媚地喊一聲姐夫,但是那麼多外人在,多不好意思。
蕭櫟這小子來此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見我姐姐謝昭珂,呆了一會兒就尋個理由離開了,據說俺爹設宴款待他,大概叫了謝昭珂在旁撫琴。
御醫給我檢查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是貧血中暑。謝夫人來看了我幾次,還命人燉了好幾鍋高熱量高蛋白質的大補湯,都被我悄悄送去謝昭瑛那裡了。
隨後幾天都平靜地過去了。
下了幾場雨,夢裡花落知多少,我天天百無聊賴地四十五度望天空。兩只燕子在我的小閣樓上築了一個愛心小窩,兩口子成天恩恩愛愛夫妻雙雙把家還。我教雲香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
其實春天已經過了一半。
我驚覺,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年了。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多天。
而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再想起張子越?
一時間,我有點惘然。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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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1-2-23 17:21:08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4章 美麗與陰謀
謝昭瑛的傷稍微好了點後,又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幾次早上起來看到桌子上的點心少了,才知道這家伙半夜又來過。
於是我提筆大書“碩鼠”二字放在桌子上,結果第二天看到下面多了四個小字:“與君共勉”。氣得我哭笑不得。
後來一天,雲香告訴我:“夫人現在不讓三小姐出閣樓了。宋先生好像也要去英王府做記室,要搬出府呢!”
我很驚訝:“怎麼那麼突然?”
雲香道:“才不突然。瞧三小姐對宋先生示好的那架勢,這事現在才讓夫人知道,都已算瞞得夠久的了。聽說寶瓶還挨了通罵,給貶到下房去了。”
我說:“三姐不是都不准備進宮了嗎?人家宋先生人也不錯啊。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看很般配嘛。”
雲香說:“小姐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也是,說著簡單。
我當天下午偷偷去找宋子敬,驚訝地發現書院裡換了一個先生。是個花白胡子說話慢吞吞的老頭。宋子敬呢?
好在宋三還在,他告訴我:“先生已經在英王府做事了,這幾天就要搬出去。”
我問:“你們先生有說什麼嗎?”
“先生說這樣很好。其實謝大人倒是有意等我家先生有了些基業後,將三小姐許配給他。可是先生一口回絕了,說自己過慣了閒雲野鶴的生活,不適合成家。還說三小姐適合更好的男子,自己委實配不上。當時三小姐就在簾子後,聽到了,哭著就跑出去了。”
我搖頭。謝昭珂怪可憐的。不過我的初戀亦不比她好到哪裡去。宋子敬是個獨身主義者,那起碼也沒有別的女人可以得到他,不是嗎?
小王子也說過,時間會撫平一切憂傷,留下的只有快樂。
我希望她能明白。
那天半夜,我熄了燈等謝昭瑛。他如往常一樣翻牆入室,夜風蕭蕭,月色慘淡,我們江湖相見。
謝昭瑛被我嚇了一跳:“丫頭?這半夜了你還沒睡?”
我點起燈,冷笑:“夜半無人私語時,如此良辰美景,用來睡覺太可惜了。”
謝昭瑛一屁股坐下,“不睡正好,來,倒茶。”
我清了清喉嚨:“我們倆該好好談一下!”
謝昭瑛自己倒了杯茶,“也好,是該談談了。”
我開門見山:“你一直想見皇帝是吧?”
謝昭瑛端著茶杯,在燭火中沖我露出一個傾倒眾生的微笑。
我又問:“你一直見不到他?”
謝昭瑛說:“他在深宮。皇後和趙家防范嚴密。”
我說:“一個國家,皇帝已經被軟禁至此,那逆臣居然還能容你們這種人在眼皮底下出入?我得說,東齊真的很民主!”
謝昭瑛斜睨我:“趙家不敢走到最後一步,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兵權。”
“兵權在哪裡?”
“燕王手裡。”
“燕王到底是誰?”
“皇上的六弟。”
“那他哥哥被軟禁,他一點表示都沒有?”
“因為他只掌北軍,而東軍雖歸他督管,但是虎符不在他手裡。若舉事,調動起來非常不便。甚至,局勢若有變動,反而會成絆腳石。”
“那虎符在哪裡?”
謝昭瑛抿了一口茶:“皇帝手裡。”
我大驚:“那趙家不是掌管東軍了?”
“不。”他說,“趙家一直小心謹慎按兵不動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也沒有得到虎符。”
我思索整理一番,贊道:“皇帝真不簡單。”
謝昭瑛點點頭:“皇上英明,只是一直身體欠佳,有心無力。不過趙黨如今勢力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皇上想必也早有准備,這才能在關鍵時刻牽制住他們。”
我笑:“我要是趙老爺子,就想法子逼得燕王舉事。管他自立還是清君側,總之得調用東軍,然後中途使離間計,讓兩軍自己斗。”
謝昭瑛很是欣慰,捏了捏我的臉:“乖,真聰明。”
我輕踢了他一腳,說:“那你要見皇帝,定是為了那虎符了?”
謝昭瑛點頭。
“努力了四個月還沒見到?”
謝昭瑛很無奈:“我可真的盡力了。”
我忽然想到:“你想進宮見他見不到,那你可以讓他出來相見啊!”
謝昭瑛的臉上寫著“你是白癡嗎”幾個字。我想也是,他這幾個月,恐怕就差沒有打地道或者發明飛機了,那點主意怎麼可能想不到。
“他出不來?”
“首要一點,他身體不好。翡華你還記得吧?她的可靠消息是,皇上行走都需要人扶著。這樣的身體,再加上趙氏那婆娘阻攔,他能想去哪去哪嗎?”
我點頭:“所以長輩說,結婚要慎重……”
謝昭瑛煩躁地推開茶杯,“我時間緊迫……”
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趙黨蠢蠢欲動已久,我擔心皇上抗不住。一旦趙黨掌握了東軍,江山易主不說,那更是一場浩劫的開始。”
我嘟囔:“哪次江山易主不是一場浩劫?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
謝昭瑛猛回頭:“說得好!”
我訕笑:“還是毛爺爺說得好。”
“什麼?”
我忽然想到:“不如我去試試吧?”
謝昭瑛再次問:“什麼?”
我跳起來:“總之我得進宮去謝恩,我可以和皇後好好談一談。”
“請她讓我面聖?”
“請她出宮。”
謝昭瑛說:“你別想得很簡單。在你之前,翡華嘗試過幾次勸趙氏出宮,但是根本不管用。趙氏多疑。”
“更年期。”我點頭,“不過我覺得是你想得太復雜。你想想,他們現在最迫切的是什麼?”
謝昭瑛一點即通:“捉住我。”
我點頭:“她很有可能會為了抓住你,而冒險將計就計一次。這可是以前翡華姐勸她時,沒有的前提條件。所以也許我花不了多少口舌,她就會同意。”
謝昭瑛瞇著眼笑:“她即使會出宮,也必然會留大批人手看守住皇上,不讓外人靠近。或者,她會布下一個局,打算聲東擊西,借機抓住我?”
我也笑:“她甚至還會帶著皇上一起出宮。”
謝昭瑛思索:“我們得賭一個。”
我說:“這是後話,首先要勸皇後出宮。”
謝昭瑛負手而立,皺眉思索片刻,著:“的確。時不待人,只有放手一搏。”
我贊歎:“二哥,我忽然發現你形象好高大!”
謝昭瑛得意:“是嗎?”
“是啊。”我補充,“如果嘴邊沒有那顆芝麻粒就更好了。”
次日,我又隆重打扮了一番,隨著謝夫人進宮朝拜薩滿婆婆趙皇後。
趙皇後在一間富麗堂皇的名為釣魚閣的水榭裡親切接見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大臣女眷。趙大媽今天穿一身紅底金花藍邊紫帶裙子,頭上一只鳳凰在開屏,一頭珠翠像散落在天空中的星星。
她身邊還坐著幾個妃子,端莊文靜的是李賢妃,女冠打扮的是劉太妃,保養得挺不錯也穿得挺有品位的是王太妃,還有一位藍衣少婦是懷柔郡主,然後就是貼身女官秦翡華小姐。
今天氣氛比較隨和,我才有機會和秦翡華說說話。
她笑容和煦,卻是問:“你二哥最近怎麼樣?”
我聽她這麼問,就知道她還不知道謝老二受傷的事。現在事已過,也不想讓她擔心,便沒提那事,只說一切都好。
她又問:“他說了什麼時候走嗎?”
“他倒的確說過他時間緊迫。”
秦翡華笑容有點憂傷:“來了不過見幾面,轉眼又走了,重逢遙遙無期。”
我握住她的手,卻也不知道安慰她點什麼。
趙皇後忽然高聲問:“這小姐妹倆在說什麼了,笑得那麼歡?”
我和秦翡華都一驚。她正在情緒中,不知怎麼應答。我趕緊開口道:“回娘娘的話,我正在誇翡華姐姐的手保養得好呢!”
趙皇後笑,對謝夫人說:“你這小女兒,人機靈。”
謝夫人謙虛道:“讓娘娘見笑了。她只會耍點嘴皮子。”
我假裝不樂意:“娘,我可不是只會耍嘴皮子,我可有真本事的。”
趙皇後好奇:“什麼真本事?”
我得意:“美容啊!”
“美容?”趙皇後驚訝。
我站起來走到她座下,“娘娘,小女平日在家無所事事,便潛心研究美容之法,結合醫學,研制出了一套謝氏美容保養法。您要不要聽一聽?”
趙皇後的青春正像黃河兩岸的水土那樣流失,我這話題正中了她的心思。
我站到廳堂中間,開始演講:“單說夏日保養吧。京都夏天炎熱干燥,相信各位女士都感覺到臉上經常油膩膩的。這其實就是面部缺水的明顯表現。女士們,我們的臉,就像花朵一樣,需要水的滋潤。沒有水分的大地會龜裂,失去水分的水果會干皺。如果干燥缺水,我們的臉上不但會分泌大量油脂,我們的皮膚還會加速老化,產生大量的斑點和皺紋。年輕和年老的區別是什麼?沒錯!就是皺紋!所以說,補水,是女性美容養生的關鍵!”
我信口開河天馬行空,大媽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麼,關鍵問題就出來了:如何補水?”我喝了一口茶潤喉嚨,“首先,就是要多喝水。科……我研究出來,女人一天至少要喝七杯水才能達到從內部補水的效果。女人是花,每天都需要澆灌和精心護理。那麼從外呢?其實方法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敷面。不過我說的敷面,和各位平時做的,有點不同。”
趙皇後立刻問:“有什麼不同?”
我笑,分析給她聽:“據我所知,如今東齊的姑娘們日常用來敷面的,多是用珍珠,人參等。但並非只有貴重的才是好的。大家都忽略了皮膚的其他需求,也忽略了普通蔬菜的作用。首先,我們要從洗臉和去角質開始說起。最簡單是蛋清加鹽…………”
一個時辰後,我以一句“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結束了演講。我坐在椅子裡,大口大口地灌著涼茶,一個小宮女給我扇風,一個遞上濕帕子給我擦汗。
趙皇後和一干婦女們聚在一起熱烈討論著。旁邊桌子上堆了一大堆食物:黃瓜,西紅柿(在這裡叫朱榴果),綠豆,蘆薈(在這裡叫仙人須),胡蘿卜,牛奶,蜂蜜,雞蛋……
我肚子餓了,偷偷摸了一根黃瓜在啃。
我還真要感謝原來寢室裡的那些女生。如果不是她們三年如一日地在我耳邊討論各種綠色美容方法,我今天也沒辦法滔滔不絕講上兩個小時。其實我真的考慮過,如果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不如創立一個化妝品的品牌。以我的聰明才智和商業頭腦(如果有的話),不出五年我就能成為東齊首屈一指的女富翁。
正異想天開,忽然聽王太妃問:“這臉上是保養了,可身上怎麼辦?”
我拍手:“娘娘問得好!身體保養,也有許多方面。首先,要飲食規律,多吃蔬菜瓜果,肉類盡量選擇雞魚類。其二,生命在於運動。各位娘娘成日坐在宮中,身體得不到足夠鍛煉,容易生病。一病,辛苦保養的容顏一下就凋零了。所以運動是很重要的。平時多散散步,打點球什麼的……”
“還有呢?”趙皇後不耐煩我的羅嗦。
我笑,忙道:“還有第三,就是保養皮膚。宮中現有方法,是敷牛乳。這的確很好。可是牛乳不頂百用。身體肌膚松弛的最佳解決辦法,就是泡溫泉!”
“溫泉?”趙皇後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非常微妙的表情。
我假裝沒有看到,繼續說:“各位知道熱脹冷縮這一現象嗎?其實人的皮膚也一樣。溫水能讓皮膚松弛,而冷水能讓皮膚緊繃。所以從溫水裡出來再以涼水洗浴,讓皮膚瞬間繃緊,時間久了,松弛的皮膚會慢慢一直保持繃緊的狀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王太妃說:“那一定要在溫泉裡沐浴嗎?”
“當然!”我堅定道,“古有醫書記載:溫泉沐浴,經脈常溫通,可舒筋活血除百病益壽延年。暖水讓肌膚放松,毛孔張開,這時溫泉裡的有益物質能浸入人體。這可是普通溫水達不到的效果。”
懷柔郡主忽然歡喜道:“皇姨娘,我記得那澧泉宮裡,既有溫泉,又有山泉,一冷一熱兩個池子,不正是得天獨厚的好條件?”
趙皇後呵呵一笑:“我怎麼沒想到。”
懷柔郡主說:“澧泉宮離京都又不遠,來回不過兩三天。皇姨娘,我想去呢!”
她拉著姨媽的手搖啊搖。趙皇後慈愛地拍了拍,道:“我知道。可是皇上如今還病臥床踏,我們怎麼能留他在宮裡獨自去享樂?”
就等這個機會。我說:“那就帶聖上一同去好了。”
所有人都盯住了我,表情統一,就像事先彩排過。
我滿不在乎道:“溫泉可治百病,對聖上的身體也有好處。他的確可以去沐浴一下。”
趙皇後的笑容宛如監考老師瞄到作弊的學生,有種既幸災樂禍又怨恨的詭異,又生怕驚動了我,還得做出一副顧全大局的樣子,說:“的確說得有道理。不過出宮一事還得從長計議。”
其實我知道從長不了。再拖幾天,鳥都飛走了,他們上哪裡設網子捕捉去?
所以第三天,我就得到消息,帝後幸澧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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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1:42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5章 星星之火
五月一日,國際勞動節,多雲轉晴,氣溫二十五到三十度,東風二級。宜出行,忌火。
在這個勞動人民都該休息的日子裡,我這樣的勞動人民,坐在馬車裡,一搖三晃地陪同我們的帝後伉儷一同前往澧泉宮度假。
說皇家的車一搖三晃,實在有點不厚道。該車寬敞舒適,裝修高雅,設有錦繡軟塌,酸枝木書櫃和百寶櫃,裡面從暈車藥到炒豆子應有盡有。輕紗流蘇,芳香幽然,乃是專門供女子乘坐的油壁香車。
我和秦翡華坐在車裡,車外一片秀麗的夏日風光,麥田被風吹起陣陣綠浪。可我們倆都無心欣賞。
秦翡華左右看了看,手指沾了茶水,在矮幾上寫:“皇後一有要事就將我遣開。你確定皇上真與我們同行?”
我點頭,也寫道:“二哥很確定。他說,皇後這樣的人,一定會把皇上掌握在最近的地方。”
秦翡華一臉愁容:“我雖然為皇後女官,可其實是皇後為了牽制你哥,將我用做人質。今日隨車服侍我們倆的太監和宮女,都是陌生面孔。”
我安慰她:“你要相信二哥。”
“你說,他們分了三路?”
“有兩路人會假扮侍衛分別潛入宮裡和溫泉,混淆趙氏視線。然後二哥帶人假扮侍衛混進我們車隊,又分三路,兩路掩護,二哥去找皇上。”
秦翡華寫:“這次出宮非常隆重,陪同車輛十二駕,每輛都一模一樣。他怎麼找?”
我笑笑,寫:“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很有自信的樣子。”
秦翡華歎息一聲,抹去水漬,輕愁上眉頭。
車隊依舊緩緩行駛在官道之上,良田漸盡,開始進入山林。這一段路,林茂路窄,車行漸漸慢了下來。林裡的鳥兒在枝頭歡叫著,此起彼伏,宛轉悅耳。
又行了兩個鍾頭左右,我終於聞到了一股奇妙的臭雞蛋味。掀起車簾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山坳間一片華麗樓宇,有山澗如銀帶流淌而下。那想必就是澧泉宮了。
秦翡華皺著秀氣的眉毛捂著鼻子:“若這樣的溫泉能美容,我倒寧願老丑一些。”
她倒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反正她基礎好,這輩子可以芬芳到老。
說話間,車隊停了下來。太監來說,前面有座三皇祠,按照規矩,得去祭拜一下。
我們倆去見趙皇後,問她聖體可金安,旅途可愉快。
趙皇後坐了大半天車,一臉疲憊,向我們含蓄地抱怨:“皇上吹不得風,由我代他去祭拜。這個三皇祠是新修的,剛好可以祭拜一下,求皇上身體早日康復。”
我忙拍馬屁:“娘娘乃是一代賢後,同皇上真是伉儷情深,教人羨慕啊。”
趙皇後厚著臉皮很得意地笑。
因為是路過,祭祀很簡單,趙皇後只是去上香磕頭。秦翡華在旁伺候,我則和一干女眷跪在遠處觀禮。
新建的大殿裡到處還彌漫著木屑和桐油漆的氣息,混合著溫泉裡飄來的硫磺味,刺激著女人們的嗅覺。太太小姐們個個拿著香帕捂鼻子。
趙皇後焚香叩拜,然後按禮去案前點長明燈。按照東齊習俗,這長明燈的多少代表祭祀人的身份的高低,所以趙皇後得點上九盞。
我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盞,兩盞,三盞……
我悄悄將裙角捏在手裡。
五盞,六盞……
一切正常。
一滴冷汗從我額角流下。怎麼會沒反應?
七盞,八盞……
殿外恰好吹進來一陣山風。
九盞。
趙皇後滿意地直起身來。
就在這時,香案後的幕簾呼地騰起火苗,借著風勢,一陣猛漲,轉眼就竄上了房梁。
我的心咚地一聲落回原處。
這火起得詭異,燃得凶猛,就那麼半分鍾就已經燒著了柱子。殿裡女眷們又沒受過逃生訓練,這時都給嚇得不知所措,驚叫連連,亂頭蒼蠅一樣四下逃竄。
我扯開嗓子高喊:“護駕!護駕!”一邊拉起已經呆若木雞的秦翡華往側門跑。
外面的侍衛往裡沖,裡面的貴婦千金往外逃,一下把門堵得水洩不通,呼天搶地聲不絕於耳,像是上演災難片。
秦翡華逃出來,看到這場景,嚇得俏臉又青又白,倒在我懷裡不醒人。
正好,我本來還想叫她裝暈呢。
我趕緊把她往侍女手裡一推,趁混亂鑽到人群裡。
趙皇後還沒出來,外面的宮人全都驚恐地亂竄,膽小的宮女已經開始抱頭大哭。不知道是哭主子,還是怕自己要陪葬。
我力排眾人努力往馬車方向走去,眼睛在人海裡不停尋找。正仰頭張望,忽然感覺到有人拉住我的手,往我手裡塞了一樣東西。我回過頭去,只看到一個侍衛的背影,又立刻被人群擠到一旁。
殿外的侍衛也不笨,三下五除二就拆了殿門,貴人們紛紛逃了出來,然後趙皇後也被人抬了出來。
沒死,只是暈過去了。
趁著太醫給她掐人中的工夫,我已經將手裡的長條事物藏進了頭發裡,然後擠回了秦翡華身邊。
秦翡華已經醒了,花容失色。我對她低語:“趕快繼續暈!”
“什麼?”
“不想皇後醒來後責問你不救駕,就趕緊繼續暈。”
秦翡華不也笨,立刻兩眼一翻倒回去,生動形象極富表現力和說服力,是個金雞獎的好苗子。
我倒沒裝暈,我幫著太醫們給太太小姐們掐人中。那些貴族女人,平時鉤心斗角起來個個剽悍凶猛如金剛,可偏偏一有風吹草動大腦就供血不足,也算得人類學上一個特例。我樂得狠狠地掐,掐得她們慘叫著醒過來,還得對我說謝謝。
如此雞飛狗跳亂了一個小時。大火撲滅了,暈過去的掐醒了,受傷地抬去上藥了。趙皇後給嚇得又多了幾條皺紋,顫抖著說:“回宮!回宮!”
不知死活的太監問:“回哪個宮?”
趙皇後劈頭就是一頓臭罵,罵得天地變色百獸奔逃晴空響雷,真是徹底顛覆了她平日裡端莊聖賢的國母形象。最後還是李賢妃看不下去,冒死上前勸住了她。
大家重新歸隊,狼狽又疲憊地打道回京,結束了這將名載史冊的一次出行。
回程的車速很快,我和秦翡華都被顛得七葷八素。讓我自己都覺得是奇跡的,是我居然沒有暈車。
快到京城時,二皇子蕭櫟帶著大臣前來接駕。眾人跪在龍輦前磕頭稱罪。
三皇祠居然在皇後上祭祀時自燃,如果這不是物理上的巧合,那就一定是一個驚天的陰謀。不過廣大淳樸迷信的勞動人民並不會這麼想,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趙氏是否做了什麼不守婦道的事情,惹得已經升天已久的先皇列祖大動肝火,降下天火要懲罰一下這個妖婦。
允許我同情一下趙皇後,她雖然很可惡,但也沒壞到要被燒死的地步。其實大多時候她也只是家族機器下的一枚零件。
我原以為以趙後的多疑,即使不提我過堂審問,也要留我下來押在宮裡做擔保。可是大概因為她真的被嚇過了頭,只字都沒有提我的名字。可是即使她想不起來,她老大哥國舅爺未必也想不起來。於是我趁著眾人親人相見的混亂場面,找到了正在善後的蕭櫟,甜言蜜語幾聲姐夫,哄得他立刻派了車和親兵送我回謝府。
回到家,正是夜幕四合、炊煙裊繞時,大門緊閉,燈籠高懸,正常得實在不正常。
門衛看到我,大吃一驚:“四小姐,你怎麼回來了?大少爺去接你了呢。”
我跳下車,問:“其他人呢?”
“老爺和夫人去迎接皇上,三小姐在家裡,二少爺嘛,小的不知道。”
我可以想象我那親愛的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對皇上說:“臣罪該萬死!就是臣的小女信口開河妖言惑眾,掇使聖上有此溫泉一行。聖上和娘娘受驚,臣萬死難辭其咎……”
府裡靜悄悄的,點燈的下人還沒走到養心閣所在的角落,我一邊笑著一邊摸黑往自己院子走。
轉過一叢秀竹,我一眼就看到養心閣的院門口,一盞小燈在風中輕搖。
提燈的男子容貌清俊秀,注視著我,一如注視著晚來歸家的親人,有一種心中塌實下來的喜悅。幾日不見,他略瘦了一些,神情卻是越發溫柔了。
我喚道:“宋先生。”
他對我點頭微笑:“我等你許久了。”
我請宋子敬進屋坐。雲香也焦急得等了我半天,見我安然無恙,十分歡喜。
我把臉一板:“不用上茶了,趕緊去收拾東西。”
雲香說:“早已經收拾好了,連枕頭底下的銀票都帶上了。”
我放心:“我們倆這就走。”
宋子敬一直在旁看著,這時開口問:“去哪裡?”
我說:“我帶雲香去咱家的田莊裡躲躲。”
宋子敬笑道:“躲自己家有什麼用?”
“不是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該躲皇宮裡去。”
“若能輕易出來,我還真樂意躲進去。”
宋子敬溫和笑道:“你哥要我告訴你,只需安心待在家裡,不用害怕。即使被招進宮,他也有辦法把你安全弄出來。”
我忽然問:“他有辦法,怎麼不早點把翡華姐弄出來?”
宋子敬說:“秦小姐與你不同。秦大人志在與皇室聯姻。”
我思索:“為什麼可愛的女孩子全有父親?”
宋子敬啼笑皆非:“父母為兒女操辦婚姻大事,是理所當然的。”
我又問:“宋三說你就要搬出府了。”
他點了點頭。
我有點遺憾:“這樣一來,以後再見就難了。”
宋子敬看著我沒說話。
我關切:“你在英王府還習慣嗎?”
宋子敬淡淡道:“在哪裡都一樣。”
我想他原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被趙家弄成現在這樣,肯定滿腹怨懟又不好發作,便換了話題,說:“你同我姐姐那事,我覺得挺遺憾的。說真的,你若能做我姐夫,我就又能天天看到你了。”
宋子敬聽了,笑起來,說:“要想天天見到我,並不是只有讓我做你姐夫一個辦法。”
我天真地問:“那還有什麼辦法?”
宋子敬自昏黃燭光中注視著我,嘴角還帶著淺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那眼神忽然讓我覺得一熱,有點癡了。
忽然一聲:“小華。”
我們兩人都驚醒過來。
謝昭瑛大步邁進屋來,衣角帶風,神情肅穆。
宋子敬站了起來。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謝昭瑛高傲而張揚,宋子敬謙和而矜持,場面氣氛詭異地一緊。男人們在那萬分之一秒的對視中已經接受了對方的意識又表達了自己的意志,氣氛又緩和了下來。
我左右看看,選擇過去拉謝昭瑛的袖子,親切慰問道:“你回來了?還順利嗎?”
謝昭瑛笑了笑,拉住我的手:“沒有被發現。”
我又問:“人怎麼樣?”
謝昭瑛點頭:“見到了,親手交了東西給我。”
他神情有點傷感。
我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宋子敬已經不在了。
謝昭瑛視之理所當然,坐下來喝茶。
我摘下釵子,打散頭發,取出那枚虎符。
虎符由一塊上好的墨玉雕刻而成,形如奔虎,虎眼中空,花紋精致,背後那面起伏凹凸不平,像是刻意做的。
我將這個小東西交給謝昭瑛,“就這麼一樣東西,好模仿得很,管用嗎?”
謝昭瑛鄙視我:“你沒見識。這其中名堂多得很,等見到另一半你就知道了。”
我嗤之以鼻。人都可以克隆了,炸彈都可以摧毀世界了,我還有什麼沒見識過?
謝昭瑛將虎符珍重地收了起來。
我想起白天的事,撲哧笑出來:“你不知道,趙大媽被人從祠堂裡抬出來那樣子,活像一出舞台劇。”
謝昭瑛說:“好在燃起來了。”
我得意。這麼干燥炎熱的天,桐油加木屑,再加上趙大媽的人品,這火不燃起來的可能性,比穿越還小。既然我都已經穿越了,那火肯定能像奧運火炬一樣熊熊燃燒。
我徹底完成了任務,一松懈下來,就覺得很累。
謝昭瑛同情又感激地注視著我,說:“我該怎麼謝謝你?”
我靠著墊子閉著眼睛,呢喃:“等你君臨天下來,封我一個公主,再賜我幾十個面首……”
迷糊中似乎聽到謝昭瑛的笑聲。
我睡著了,然後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
先是夢到在課堂,張子越是我們高數老師,當堂把我提起來,當著教室百多名學生,數落我:“你真笨!我就沒教過你這麼笨的學生,初中生都解得出來的題目你都會錯!”
我羞得滿臉通紅,他又忽然喝一聲:“你怎麼還不回來?那邊那麼好玩?”
我大驚,猛抬頭,卻發現場景已換,我正在泡在溫泉。要命的是,謝昭瑛也在溫泉池子裡,而且只穿著短褲。
天降餡餅砸死人。我只覺得他身材修長健碩,美色逼人,卻沒打死都沒那個膽去消受。
謝昭瑛卻情意綿綿地摟著我說:“小華,隨我一起去西遙城吧。天高地廣多自在,你還不用學高數。”
我心裡猛地一陣歡喜,張口就要答應。西裝革履的張子越突然出現在溫泉邊,冷言冷語道:“難怪不回來。□□,你見異思遷。”
我心想你一結婚人士管我男女關系是否混亂,可是喉嚨好像給什麼堵住了,怎麼都發不出聲。
張子越轉身就走,我起身去追,謝昭瑛忽然拉住我的手道:“別走,我讓你母儀天下,享盡一切榮華富貴!”
我兩頭猶豫,急得滿頭是汗。謝昭瑛忽然痛心道:“你要自由,我便給你自由。”
說罷,將我一推,我往下跌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忽聽雲香大喊:“小姐,宮裡來人了!”
我張開眼,發覺自己正趴在地板上,外面太陽滿窗。
雲香推門進來:“小姐,宮……宮裡來人啦!”
我艱難地爬了起來,抓了抓雞窩一樣的頭發,“是嗎?一大早就來抓我進宮了?”
“不……不是……”雲香結巴,“是二……二……二皇子……來,來向你求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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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22:11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6章 邂逅
我一腳踹開大門,裡面的人都望了過來。謝太傅一見是我,慣性地要訓斥兩句。我兩眼發紅迸射火光,他嚇得閉上了嘴。
二皇子蕭櫟端坐高堂,見到我,露出一個政客臉上常見的樣板笑。我斜著眼,用眼白對著他。
我問謝老爹:“我二哥呢?”
謝太傅說:“他一早就被人叫走了,也不知道又去哪裡混了。”
我的臉又沉了幾分,簡直要掉在地上,“我想和殿下單獨談談。”
謝夫人說:“按禮……”立刻被謝太傅捂著嘴巴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盡了,我重重關上門。蕭櫟做過來,對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
我一臉譏諷:“小女可受不起殿下這一拜。只是不知殿下遇到了什麼事,一夜之間就改變了主意,不想做小女的姐夫了?”
蕭櫟這人,雖然在球場上十分生猛,可是面對女人,是個標准的“女人可以無理取鬧,男人應該堅持微笑”的紳士。我橫眉冷對,他笑容和煦。
他好言細語:“妹妹請體諒,我也有苦衷。”
“哦?”我翹起腿聽他的理由。
他說:“我的婚姻不能自主。母親只許我在幾家中選妻子,謝家就在其中。”
我說:“這不正好,你喜歡我姐姐,她又剛好失戀,正是你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蕭櫟開始躲閃我的視線:“我的確和令姐表白過心意。她昨夜托人給我來了一封信。”
“說的什麼?”我有不好預感。
蕭櫟說:“她說,她同你姐妹情深,不想分開。我若想娶她,就先娶你為妻。她說你也同意。”
我站在那裡,一陣穿堂風,兩耳鳥鳴聲,本來體內洶湧澎湃如海嘯巖漿一般的憤怒,漸漸地平息了下去,只冒一縷青煙。
絕對不是不怒,而是怒到極點,反而冷靜了下來。
“謝昭珂是這麼說的?”
蕭櫟見我沒有燃燒小宇宙,放心下來,微笑點頭。
我冷笑。姐妹倆好到不想分開,共事一夫?她謝昭珂干嘛不直接說我倆同性戀愛?
見她娘的荒唐!
大概笑得太變態,蕭櫟有點慌了,問:“莫非妹妹另有想法?”
我問:“皇後娘娘可知道你來求親?”
蕭櫟說:“母親知道。她首肯了的。”
也是,趙大媽不同意,他也沒膽量來。
我一直冷笑,笑得氣溫下降。蕭櫟忐忑不安,支支吾吾表示該告辭回去伺候家裡老娘。
送走了他,謝氏夫婦才唯唯諾諾地走了進來。我穿越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這麼趾高氣揚地站在他們面前。
我問:“你們想必是答應了吧?”
謝太傅說得很實在:“這不是求親,這是委婉下旨。”
我歎氣。事情是我做的,若牽連到謝家幾十上百口掉腦袋,良心也過不去。
我走開。謝太傅不安:“小華,你去哪?”
我不耐煩:“睡覺。”
我回了院子,先是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然後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來,先穿一件非常普通的仕女服,再在外面穿了一件男短裝,然後將一件艷俗富貴的綢緞裙子和平常不戴的幾樣普通首飾收在包裹裡。然後梳了男士發髻。
雲香也在裙子外穿上男裝。
然後雲香爬上牆頭,同一個比較熟悉的小販道:“張大媽,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張大媽便問:“怎麼啦?”
雲香一臉得意道:“你還不知道嗎?二皇子向我家小姐求親了。我家小姐,就要進宮做皇妃了呢!”
張大媽大驚:“是真的嗎?”
雲香道:“這麼大的事,哪裡還有假?我家老爺現在就在前門向路人發喜禮銀子呢!你還不快去?”
那張大媽平日裡買水果,嗓門奇大,這麼一吆喝,頓時整條巷子都轟動了。一傳十,十傳百,附近的商販路人一聽有人撒錢,爭先恐後朝謝家大門奔過去,簡直就像女人聽說了化妝品店要搬遷甩賣。連隔壁王知府家的狗都在圍牆內猛叫,仿佛不甘心自己分不到。
我和雲香相視一望。人剛走盡,我們倆就翻出了院子。哪裡也不去,跟著那群人跑到了自家大門前。
要錢的人已經把謝家圍得水洩不通。謝家管家正焦頭爛額:“什麼喜禮銀子?你們都聽誰說的?走開走開!”
謝太傅比他聰明,忽然大叫:“趕快去四小姐房裡看看!”
我和雲香躲在人群後頭偷笑。
下人回來,臉色蒼白:“四小姐房裡沒人。”
謝太傅跺腳:“還愣著干什麼?趕快去找啊!”
管家問:“那這些人?”
謝太傅大罵:“沒錢!缺錢向財神要去!”
家丁出來趕人。我們倆便隨著人群散去。
離這最近的是東城門,最遠是西城門,我帶著雲香走的是九流百姓和棺材進出用的南城門。反正我是沐浴著黨的關懷,接受著馬克思主義教育,學習著科學知識長大的新的一代人,我可以選擇性地不迷信。
順利出了城,我們買了兩匹驢子。
雲香問:“小姐,接下來我們去哪?”
我說:“去你家那個村子。”
雲香不安:“萬一老爺想到了,派人來怎麼辦?”
我說:“又不住你家裡。你們村子外有廟嗎?”
雲香說:“有個破廟,不過我小時候就沒香火了,現在也不知道拆了沒。”
我笑。破廟?再好不過。這種地方,除了用來邂逅落魄書生或者江湖人士,還是可以用來遮風蔽雨的。
我們很快就到了那個名叫口子村的地方。不知道這裡百姓釀不釀酒,也許可以起名叫口子酒,名揚南北,遠銷海外……
廟還在,就是果真很破,但是破得恰倒好處。既能漏光漏雨增加野外氣氛,又有一方整齊地可以供人暫歇。
我留在廟裡,而雲香打算回村子弄點吃的。她說村東馬家燒鵝不錯,我決定邊吃燒鵝邊等謝昭瑛。
雲香去了大概十多分鍾,天色開始變了。幾陣南風吹來厚厚烏雲,我正叫不妙,天上一道響雷滾過,大雨滂沱。
廟子開始漏水,滴滴答答,卻並不像首歌。我尷尬可憐地躲在裡面,脫了男裝搭在身上,這下真成了難民。雲香想必也是被雨耽擱在了村子裡,我肚子餓得直叫,也只有死心等雨停,一邊使勁咒罵那該死的謝昭瑛怎麼還不現身。
大雨嘩嘩聲中,我聽到外面傳來人聲。
男人焦急道:“前面有間廟!公子堅持一下,我們就到了!”
雜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傳來,然後幾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半扶半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人進來,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的地方。
那些男子身手敏捷,訓練有素,像中南海保鏢或者美國特工。仔細安置好那個昏迷的男子後,分散開來,兩個站在廟門口,其余的守住幾個角落。個個雙目炯炯有神,仿佛自帶紅外線夜視功能,把廟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放大掃描過一遍,然後透視進雨裡。為首的大叔在進門的時候打量過我一眼,大概看出我的無害,我就在他們眼裡漸漸淡薄如空氣了。
頭頂又是一個響雷滾過。一直昏迷著的男人忽然呻吟了一聲。
大叔忙過去:“公子?”
年輕男人面色蠟黃,嘴唇烏紫,表情痛苦。大叔拿來水壺,喂了那位公子幾口水,然後問同僚:“老葛他們還沒消息?”
被問到的人搖頭:“這裡路口多,又下這麼大的雨,他們一時恐怕找不到。”
他們說話帶點口音,只是我聽不出是哪個地方的。
年輕男子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咳了幾聲,一絲烏血從嘴角溢了出來。他雖然穿著上等的綢緞衣服,可是破了好幾個口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我看到他皮膚上有一塊一塊的紅斑,拇指般大。
我記得我好像在張秋陽的書上看到過這症狀。
“千秋紅?”
眾人都望了過來,我忙捂上嘴。大叔兩眼放光,又是戒備又是興奮地說:“你認識這毒?”
我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大叔的身影像蒙太奇片段一樣一閃而至,抓住我的手:“姑娘可會醫治?”
我缺心眼地又點了點頭。
大叔一把將我拉過去:“快請給我家公子看看。”
我給他拽著撲通一聲跪在那個年輕人身旁,倒像是來哭喪的客人。他們人多勢眾,又有武器,我趕緊給這位公子把脈。
檢查完了,說:“確實是千秋紅,還有點內傷。”
千秋紅是熱性毒,中毒者外熱內冷,有點類似油炸冰淇淋,只是不甜美,反而極其痛苦。那年輕男子容貌普通,眉頭緊鎖,冷汗潺潺,顯然被折磨得厲害。
我說:“解藥好配,只是要施針。”
大叔一臉剽悍,哼哼:“你可得確定能救得了!”
我翻白眼:“那好,我回一邊呆著去好了。”
“慢著!”大叔妥協,“且信你一回。”
我開了藥方子,然後取出隨身帶的銀針,給那個公子施針。
男子身材修長勻稱,肌理分明,想是經常鍛煉的人。胸口一個小小的十子傷口,紅腫糜爛,正是中毒之處。
我一邊努力回憶書上寫的方法,一邊給他扎針引血,灌下保脈的藥。針法共有六套,我一一行完,男子已經吐了很多烏黑腥臭的血出來。胸口的傷也變得烏紫。
我收了針,然後俯下身去。
大叔突然一把抓住我:“你要干什麼?”
干什麼?眾目睽睽之下,還會非禮他少主不成。
我沒好氣:“給他吸毒啊。”
大叔一聽,又犯了疑心病,“不勞姑娘了,讓在下來吧。”
我好笑。我又不是男人,你家公子更不是花姑娘。你家公子若醒著,想也更樂意由姑娘來為他做這事。你一大老爺們趴在人家小伙子身上,那畫面才詭異死呢!
我說道:“你來也可以,不過萬一你也中了,我可沒力氣再救一次了。”
千秋紅的毒不算難解,只是最關鍵的是要給傷者吸毒。千秋紅毒性霸道,吸毒者若是沒有預先准備,自己也會中上。人人都知道珍惜生命,遠離毒品。人家程靈素為胡斐吸毒,那是因為愛情。我為這無名氏吸毒,那是本著國際人道主義精神。如此偉大高尚,你居然還不識貨。
旁邊一個男人也勸道:“大哥,還是讓這位姑娘來吧。我看她並沒有壞心。”
大叔雙眼簡直可以透視我,我坦誠地微笑。
大叔威脅我:“你若暗中動手腳,就休想活著走出去。”
我心想,我若真是刺客,你們早給我毒死化成一灘水了。
外面大雨一點歇息的意思都沒有,狂風掀去了屋頂幾片瓦。我俯身一口一口為那男子吸毒。毒血腥臭,居然有股芥末味,沖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不知情的人肯定會被我這淚流面的模樣感動,以為我捨身救情郎。
這樣辛苦了大半個鍾頭,我脖子都酸了,男子胸口的傷終於不再發黑,體溫也褪了下來。我摸了摸他的脈,說:“命是保住了。以後用藥調理,休息個十來天就沒事了。”
大叔激動道:“公子果真是祥瑞之人。”
我正漱口,聽到這話,噗地一口噴了出來。滿口血水,像周星星電影,又像中了內傷。
大叔繼續感動著,他的屬下只好出面謝我。忽聽大叔喊:“公子你醒了?”
我抹了抹嘴巴,轉過頭去,正見那男子幽幽張開眼。他五官平凡,眼眉卻生得很俊,雙目深邃,眼眸漆黑如墨,注視著我。
我伸手摸摸他額頭:“醒來就好。多喝些水吧。”
他還很虛弱,說不了話,只用眼神謝我。
我對他笑了笑。他閉上眼,又昏睡了過去。
守在門口的人忽然道:“有人過來了!”
大叔正色:“是老葛嗎?”
“不是。”那人聽了聽,“好多人,都不會武。”
我側著耳朵聽了半天,什麼都沒聽到,倒是發現雨快停了。正想著不知道雲香在哪裡,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到:“快快!就在前面的廟子裡!”
王管家?
我錯愕。天地這麼大,他都還會找過來,不知是天賦異秉,還是瞎貓撞到死耗子?
我顧不得那麼多,前門走不了,那就往裡面跑。可是廟子雖破,但是圍牆不倒。那麼高,我沒生翅膀根本就翻不過去。
大叔問:“那些人是來找姑娘的嗎?”
我忙道:“是來抓我的。大叔幫我,翻過牆就行!”
大叔卻問:“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我氣急敗壞,外面腳步聲逼近。這麼一耽擱,王管家已經帶著家丁走進了廟子。
“哎呀!四小姐!你可叫我們好找!”王管家滿腔淒苦地一聲喊,唱戲一樣,“老爺可氣得不輕啊。我們找遍了城裡都沒找到你,後來就想到來這裡看看。”
我盯著他,他自覺得理由不通,又說:“下了這麼大的雨,我們想你或許在這裡躲雨。唉,總之,小姐請跟我回去吧!老爺和夫人都急了!”
“我不回去!”我堅定一如紅軍戰士,“我是絕對不會嫁給那個人的。這親事一日不取消,我就一日不回去。”
王管家苦口婆心勸我:“四小姐,你這不是為難老爺和夫人嗎?你這樣在外面流浪,也是壞自己名聲啊。”
我樂道:“那不更好?”
王管家急得汗如雨下。他身體本就肥胖,那汗水就像是身體融化出來的油。他大概是得了謝太傅的授意,必要時候動用武力,於是一聲令下,幾個健壯的老媽子一擁而上,將我抓住。
我掙扎不開,氣得渾身發抖,回頭沖著大叔喊:“大叔救我!”
大叔算是有幾份良心,站出來道:“不知道閣下抓這位姑娘是為何?”
王管家不耐煩道:“這是我們家四小姐,逃婚出來,我奉我家老爺之命來帶小姐回去的。”
大叔一聽是家事,猶豫了。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們是外地人,是要走的,事當然是少惹為妙。
我暗罵,使勁一咬舌頭,眼淚流了下來:“王管家,可是我剛才為那位公子以身解毒,有了肌膚之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什麼!!”大叔和王管家都大叫。王管家更是一副即將中風的樣子。
大叔顯然不甘心我就這樣占了他家公子的便宜,可是我的話合情合理,他也想不出該怎麼辦法。
王管家只覺得我這芋頭太燙手,他招架不住,唯一辦法就是押我回去讓謝太傅處置。於是不管我大吵大鬧,叫人抓了我塞進轎子裡。
我哀號:“郎君——”
王管家忍著雞皮疙瘩拉上簾子,催促轎夫趕緊走。
我就這樣被押送回了家。
到了家,謝太傅對著我唉聲歎氣好久,滿腹經綸的他這時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同我交談。我自知一時也逃不出去,來日方長,也不急了,坐他對面嗑瓜子,嗑完一盤,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不久雲香也被找了回來,王管家訓斥了她幾句,還是放她回來伺候我。
我安慰她:“這次太倉促,下次不會了。”
雲香卻獻寶似的從包裹裡拿出一個油紙包,說:“小姐,咱們村有名的馬家燒鵝。”
我大樂。雲香這丫頭是越來越機靈識趣了!
吃完了燒鵝,我洗了澡,然後上床睡覺。
半夜起風,吹得窗戶匡匡作響。雲香睡得很死,我只好自己起來關窗戶。
風很大,一粒灰塵吹進我眼睛裡,我急忙抬手去揉。還沒關好的窗戶又嘩地吹開了。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過來,幫我關上。
我反手揮過去,被他一把抓住。
我忙叫:“松手!”
謝昭瑛送開,問:“怎麼了?”
我攤開手掌,裡面一顆白色小丸子。“癢癢藥,差點就浪費在你身上。”
謝昭瑛哭笑不得:“你什麼時候起隨身是藥了?”
我冷笑:“在我知道身邊人不可信的時候。”
謝昭瑛沒說話。他走過去點亮了燈。
我揭開桌上的紗罩:“還留了半只烤鵝,知道你回來會餓。”
謝昭瑛笑:“還是你貼心。”
我冷眼看他啃著鵝腿,漫不經心地問:“你要回西遙城了嗎?”
謝昭瑛停下來,抬頭看我。他眼神澄明,一片疑惑,神情坦然又專注,任誰看了都會當他是君子。只有我知他老底,那就像謝家書閣下的那間老窖,除了珠寶,還有一大堆的鹹魚泡菜蛛絲灰塵。
我雖面不若桃李,卻冷若冰霜。
“還裝嗎?二哥,還是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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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2:51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7章 三分往事,七分未來
謝昭瑛放下鵝腿,擦了擦嘴巴:“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笑道:“皇上如此小心謹慎,虎符又是那麼關鍵的信物,若不是燕王親自來取,他會給嗎?”其實早在第一次見趙皇後時就懷疑上了,一直沒說,是因為時間沒到。
謝昭瑛不語。我還很不習慣他嚴肅的表情,就像看到喜劇演員一本正經地演文藝愛情大戲。老實說,謝昭瑛非常英俊,嚴肅起來有種軍人的沉著穩重的氣質。只是我總覺得這裡面卻有一種凌厲,稍不留神,就會被刺傷。
我問:“爹知道嗎?”
謝昭瑛說:“爹知道,但是娘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的好。”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問:“我以前知道嗎?”
謝昭瑛彎了彎嘴,“你只知道,我常半夜翻牆,有時候會見一些陌生人。”
“於是同我約定,要我不要說出去。”
謝昭瑛點頭微笑:“真聰明。”
我在他身邊坐下,斟酌了很久,還是問出口:“二哥……那,我真的二哥呢?”
謝昭瑛沒有看我,他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復雜的表情,像是雲霧罩著遠山。只是他的眼睛裡,清楚地寫著一種疼痛,似乎我的話,翻起了他什麼痛苦的回憶。
我局促地坐在他身邊,燭火忽然輕爆了一個火花,我聽謝昭瑛幽幽開口。
“我排行老六,上面三個姐姐,五個兄長。我母親是謝夫人的庶妹,比我大哥都要小幾歲,性情活潑,聰明靈巧,一直很得先帝的寵愛。我四歲那年,母親難產去世。第二年,先帝也辭世了。大哥即位。”他停了停,繼續說,“大哥對其他兄弟多有壓制,而對我,大概因為年紀小,卻十分疼愛。”
“皇上原配劉皇後,為人和善,只是多年無出。而趙氏卻生有皇長子。趙氏那時在人前乖巧伶俐,上下逢緣,位子漸漸升了上去。趙氏一家就此發跡。劉皇後病逝,趙氏理所當然地坐上了後位,皇長子也封了太子。我同太子同歲,卻高他一輩,從小一起長大。太子不像皇上沉穩智慧,也不像趙氏奸猾機敏,是個老實溫暾的人。永平五年秋,上林苑狩獵,太子不忍心射殺野兔,被皇上一通訓斥。鮮明對比的,是我設計活擒了一頭豹子。皇上當場對我百般嘉獎,我眼看趙氏變了臉色。”
我聽出端倪:“她怕你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謝昭瑛點了點頭。
“趙家是沒落士族,趙氏原先只是一個侍妾,後來母憑子貴。趙家從平民升至權傾天下,越是得到的多,越是怕失去。她怎麼會容下我這一個變數?”
“她要殺你?”
謝昭瑛冷笑。
“我那時候還年少,她只是打算給我一點教訓,讓我識趣。皇上很快察覺,只是他那時身體已經不大好,國事繁多,趙黨又小成氣候,沒辦法護我周全。我吃了一點苦。”
他輕描淡寫。我卻忽然想起他一身的傷,那怎麼都不像是一點苦就可以造成的。男人總是淡化艱難困苦,是因為他們已經經歷過太多滄桑。
“我本無心皇位,一直退讓,只等成年後封王離京去封地。可就在我十四歲那年,碧落江改道,萬畝良田被淹,數十萬百姓無家可歸。皇上有意讓太子歷練一下,打發他去賑災;又想我遠離趙氏迫害,將我也一並打發了去。到了災區,我查出趙氏親戚連同當地官員私吞賑災糧款,又動用私刑打死揭發上告之人。太子懦弱,我又年輕氣盛欠缺思考,只當是找到了推翻趙氏一族的好法子……”
他頓了一頓,說:“我那時有一批追隨者,韓延宇,郁正勳還有謝昭瑛等人都在內,全是太學裡脾氣相投年輕人。謝二同我交情最好,一起讀書習武。我們是表兄弟,又長得像,小時候我闖禍,總有他扮我去受罰。”說著笑了笑,“只是這件事上,他堅決反對我彈劾趙家。可是我只覺得自己受夠了趙氏婆娘的氣,哪裡聽得了那麼多。可是結局正如他所料,趙家樹大根深,哪裡是那麼容易扳倒的?原本支持我彈劾的大臣,不過是想借機會維護自己的權益,見風頭不對,立刻調帆轉舵,將我拋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血淋淋的失敗,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淺薄幼稚,也是我第一次清楚見識到權利這把雙刃劍的威力。皇上心急,宿疾發作,趕緊一紙詔書提前封我為燕王,將我派去了天高地遠的西遙城,就想我徹底遠離權利旋渦。可是他到底低估了趙氏的陰險惡毒,他以為只要送我走,趙氏就會罷手,我就會安全……”
燭火輕擺,我忽然覺得有些冷,拉緊了披肩。謝昭瑛——蕭暄堅毅的側面鍍著一層金光,我似乎從那凝結著冰霜的眼裡看到一片刀光血影。
“護送我去封地的,一共一百零七人,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大內高手。此外還有郁正勳和謝昭瑛,主動堅持送我出關。我們一路往北,走到定山關時,只剩下十七人。正勳受了重傷,被強留在關內修養。可真正的危險就在關外,趙黨的絕殺部隊正暗伏在道邊,等著將我置於死地。我若在關內死,他們總脫不了干系,我若在關外死,大可賴在遼國人的頭上,與他們無關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幽幽道:“那日只是深秋,可是關外已是冬天。大雪紛飛裡,昏天黑地的撕殺,總有殺不盡的敵人,總有踩不完的陷阱,而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減少。我的劍上糊住了血,被寒風一吹,很快結成了冰,又在兵刃相接時,震碎成片。我不是輕易言敗之人,可也忍不住想到了死亡。到了最後,我的身邊只剩下了謝昭瑛。呵,老二,師傅偏心,多傳授了他一套劍法,他便有了借口要我先走。我怎麼肯讓兄弟為我死?可偏偏就在最關鍵時刻,我手中的劍斷了,老二飛身撲過來替我擋下了一刀。”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蕭暄沖我慘淡一笑,“青龍大刀,開山辟斧,謝老二劍法再精,不過身量未足的少年,怎麼承受得起?左肩至胸,皮開肉裂,血如泉湧。他只用口型說:走。到死都沒閉眼。”
我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胸口猛地一陣窒息,“你的傷……你後背的那道傷……”
蕭暄笑,手撫上肩:“沒錯,就是那次的傷。大刀貫穿他的身體,在我背上也狠狠劃了一道。我滿身是他的血,背著他的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前逃。我想即使我多逃一步,也對得起捨命護我的那些人。我這輩子都記得,我是怎麼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踉蹌著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後跌倒了,也要手腳並用往前爬。身後的人慢條斯理地舉起大刀,正待落下,一支箭翎射入心髒——”
“是誰?”我的聲音尖細得我自己都認不出來,“是誰救了你?”
蕭暄垂下眼簾:“是李文忠李將軍。我之前,是他奉命駐守西遙城。他是前來迎接我的,恰好因為擔心天氣變化提前一天動身,才見那屠殺一幕。拉弓一箭,將我救下。”
我慢慢站了起來,覺得有點頭暈目眩,夜闌人靜,我卻聽到撕殺之聲不絕於耳。謝昭瑛,不不,蕭暄的笑容裡盈著深深的傷痛,滿了,溢出來,流到了我的心上。我眼睛猛地一酸。
他說:“那年我十四歲,未及弱冠,已經死過一回。醒過來後,徹徹底底成了燕王,那個深宮裡天真鹵莽的六皇子已隨著謝昭瑛埋葬在雪原裡。我背負著一百零八條人命,那還只是個開始。十年來,多少暗殺,又犧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願做個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著別人的屍骨在繼續活著,我就得活得更好,絕不能辜負了那些人。我把每條命都記得清清楚楚,發誓總有一天要一筆一筆算回來的。”
“而謝昭瑛,”他的語氣一軟,“他送我出關,只對家人說是游學。他沒再回來,謝太傅一夜蒼老十歲,卻誰也不能說,還得為那婆娘教兒子。我每年回京,總頂著謝昭瑛的名字。有韓小王爺幫忙圓謊,謝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蹤不定,倒也順理成章。只是有時想,他若在天有靈,見我們幾個這樣糟蹋他本來就不大好的名聲,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有一絲變調,立刻停住了,偏過頭去。他的肩耷著,仿佛真的承受著看不見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過去,伸出手,從身後輕輕環抱住他,將頭靠在他肩上。
他輕輕顫抖了一下。
我說:“二哥,士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們都沒睡。
我陪蕭暄坐著,聽他說著一些往事。蕭暄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所以重點說一些軍中生活,順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練博得軍士愛戴信任雲雲。後來也說了很多謝昭瑛的事。謝昭瑛爽朗不羈,不愛舞文弄墨,只愛刀劍。謝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著學藝。當年他們四個,蕭暄,謝昭瑛,郁正勳和韓延宇,恰同學年少,恣意風流,在宮裡和太學了,沒少惹是生非,印為四害。後來謝昭瑛去世後,他每年都會冒險從西遙城回來看望謝家人,帶他盡一份孝心。
“謝夫人就一點沒有察覺?”
“謝夫人只當老二游學不歸。他是次子,無須承擔家族大業,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過我嗎?”
蕭暄瞥我一眼:“你那時候才幾歲,還是個傻丫頭,提你做什麼?”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卻只能從別人嘴裡聽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個故事裡的人物。”
蕭暄道:“老二一生雖然短暫,卻的確是個感人的故事。”
我問:“他葬在哪裡?”
“在西遙城。我給他建了祠堂,卻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托名那些戰死邊疆的戰士。我發過誓,將來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來,要將送他厚葬。”
蕭暄歎息一聲:“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陰。當年莽撞的少年成長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間多少恩怨,卻還沒有了結。
我換了話題:“你已經成親了?”
蕭暄笑了笑:“怡心?她是台州鄭郡守的女兒。皇上給我指的婚,看中的是台州在西遙南方。若將來……朝廷有什麼動靜,能在台州那裡緩沖一下。”
我好奇:“她怎麼樣?”
蕭暄眼神一黯,說:“她去世快三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體不好。大夫勸她不要孩子,她偏不聽。五個月的時候就小產了。我請遍了大夫,個個束手無策,終究沒救回來……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個月,孩子也想必沒有活下來。喪妻又喪子,燕王殿下身邊親近之人似乎總是不長壽,若給他批命,興許就是那種天煞孤星。
我想說幾句體己話,可是閱歷淺薄詞語貧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華姐呢?”
蕭暄轉過頭來,瞅著我笑。我臉一紅,縮了一下。蕭暄一歎,搖搖頭,我以為他又要教訓我,可是他說:“我同翡華,青梅竹馬,是想過要娶她的。”
他輕描淡寫,我卻聽出濃濃無奈。
“現在不想了?”
“我現在根本不考慮這事。現在哪個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與秦大人,勢必兩立,她夾在中間也為難。我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我想說,你是被身邊的人死怕了。可是這話太刻薄,沒說出口。
重新提起舊話:“你什麼時候回西遙城?”
蕭暄說:“天亮之後。”
“啥?”我大驚:“這麼急?”
“我已經在京城裡逗留得夠久的了。”
“可這一堆爛攤子怎麼辦?”
蕭暄狡猾一笑:“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逃跑?”
我大悟:“無恥!”
他回贈:“無賴。”
我怒:“我哪裡無賴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來做二皇妃好了。蕭櫟行情走俏的很,你很快就會混個太子妃當,接下來就可以母儀天下了。”
我聽出端倪:“怎麼怎麼?你要帶我走?”
蕭暄輕罵:“笨得像頭豬。”語氣卻軟軟的。
他終於開始罵人,說明他堅韌的神經又回來了,先前那個憂傷自責陰郁激憤的燕王又暫時地退隱了回去。
我松了口氣,一臉無恥諂媚地掛他身上:“二哥義氣干雲,當然不會撇下我獨自溜了。”
蕭暄笑問:“你叫我什麼?”
我甜甜道:“二哥。”
蕭暄伸手過來,我以為他又要揉捏我的臉,沒想他卻輕輕將我摟住。我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隔著溫熱的胸膛傳遞過來。
他說:“我本替老二活著,自然也會替他照顧你。”
我心裡柔柔一動,伸手摟住他的腰。
蕭暄動身離去。他告訴我:“我有事辦,子敬會帶你走。你們一路北上,過了川江,就是湖州。我們約好在仁善縣匯合。”完了,又老氣橫秋地叮嚀我,“你要乖,路上聽子敬的話,別惹事,少吃點零食。”
我翻白眼:“我會聽話,有什麼好處。”
蕭暄賊笑:“哥哥會給你找個好婆家。”
我將他踢出門去。
蕭暄走後,天已微亮,我坐不住,頂著黑眼圈去找宋子敬。
這正是狗還睡著但是雞已經醒了的時候,謝府裡靜悄悄的,我像個賊一樣溜進書院。結果一看,房門口翩翩而立著的,可不就是宋子敬宋先生嗎?
他穿著簡便利落的藍色家常衣。沒有了往日長袍博袖,這才看清他雖瘦卻不弱,身材修長勻稱,寬肩窄腰,十分舒服。他若真是個俠士,也絕對是大俠中的高級知識分子。都說東齊這氣氛特別出儒將,我看沒准還出儒俠。
他問我:“什麼時候走?”
這話倒像該我問他的。
我問:“你都收拾好了?”
宋子敬爽朗一笑:“有什麼好收拾的?”
佩服!一切不過身外之物。
我摩拳擦掌:“好好!等我叫上雲香,這就動身!”
“現在?天還沒亮?”
我露出牙齒,眼放精光:“私奔自然得在黑燈瞎火時。”
“私奔?”宋子敬一愣。
我大笑:“私奔!私奔!謝四娘春心蕩漾,偕情郎私奔邊疆。還有什麼比這更順理成章?”
宋子敬領悟,露齒而笑,“到底是你機靈。”
我笑得愜意:“先生,以後要喚你一聲哥哥。”
宋子敬低頭笑:“你哥哥可真多。”
我臉有些紅:“多有多的好。”
宋子敬哭笑不得。他輕聲道:“我們走吧。”
他將我的手握住,一把拉過來,抱我進懷裡。我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放開。我發覺腰上多了一條普通的小珠佩。
“這是?”
“珠上有香,常人聞不出來,有鳥卻識得,到時候可互傳情報。”
我贊道:“真有心思。”
宋子敬帶著我和雲香出了謝府。那時候已經可見天邊的魚肚白,樹上有早起的鳥兒開始歌唱,隔壁王知府家的狗起得早,也汪汪叫著。我呼吸著清冽的空氣,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看這個我居住了半年的家。
這個地方束縛不了我,所以我並沒有飛出牢籠的暢快淋漓,倒是有種出門旅行的新鮮感。
我望著北方的天,那朦朧如水暈開般的藍色,心中勾勒一片蒼茫無垠的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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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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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23:42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18章 夢裡身是客
京都以北有個三川鎮,鎮裡有家客棧叫龍門,客棧裡有個老板娘叫……不不,不是金鑲玉,叫徐鳳仙。
徐鳳仙女士今年三十有八,徐娘正半老,風韻是早就不存或者根本就沒存在過。徐女士有著西方人士可望而難求的古銅色肌膚,身上的脂肪同她的資產一樣雄厚。最為突出的是胸前偉大的女性象征,很是不甘寂寞地要擠出前襟一睹外面景色。國人常將此物比擬為木瓜,我如今近距離觀察,覺得水球二字更為貼切。因為木瓜是硬的而水球是軟的,木瓜是僵的而水球是柔的。而且大概因為我盯著看的原因,徐女士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忙惡寒著別過臉去。
徐女士咧開嘴露出一口四環素牙,皺紋猶如高原上被雨水沖刷出來的溝壑,一雙像是後天用刀割開口子才得見天日的眼睛簡直都要掉在宋子敬身上。
她把腰一扭,問:“客官打哪裡來?”
我搶答:“打來處來。”
徐大媽沒理我,又問:“要到哪裡去?”
我又搶:“到去處去。”
“客官真有意思!”徐女士笑得脂肪亂顫,往宋子敬身上倒。話明明是我答的,關宋子敬什麼事。而且她這麼推金山倒玉柱地壓下來,宋子敬還會有氣?
好在宋子敬反應靈活,腳下一滑,身子就移到了一邊。
他保持微笑,道:“老板娘,我們想過江。”
徐鳳仙女士一揮手絹,小眼裡放精光:“你們要過江?那可是找對地方了。”
她扭著屁股走回櫃台,一手隨意翻著帳本。
“咱們這離官道也不遠,就一個時辰的路,可是那些過川江去湖州的人,都牽了線似的往臨清縣跑。他們那裡灘淺水緩是不假,可說咱們三江流急暗礁多,那是扯他老子的蛋!”
雲香小朋友臉紅了一下。
徐鳳仙一臉神氣:“不是我吹,咱們這兒的老慶頭,撐起船來,比那過江的魚都靈快!別是船夫比不上他,就扯謊來編排我們這兒江難過。”
宋子敬問:“那請問怎麼找這位慶大爺?”
徐鳳仙翻媚眼,或者是白眼?“說什麼請呀?咱們都是粗人,可受不起讀書人的斯文。不過這裡一年半載也難得來個渡江的客人,老慶頭有自家事要忙,一時半會兒可找不到。”
宋子敬看我一眼。我領會,從懷裡掏出一顆金珠子放在櫃台上。徐女士的小眼睛猛地瞪得老大,簡直要突破物理上的極限。
我說:“那還勞煩徐老板幫忙找一下。”
“好說!好說!”她一把將金子抓進手裡,又沖我道,“小公子聰明俊秀,將來一定能娶個漂亮媳婦兒。”
我笑瞇瞇地沖小婦人打扮的雲香揚了一下下巴,“不用等將來,已經娶到了。”
徐大媽像才看到雲香似地驚呼:“好俊俏的小媳婦兒啊,公子好福氣!”
雲香愁眉苦臉地看看宋子敬,又愁眉苦臉地看看男裝的我,把一張紅成番茄的臉埋了下去。
等到回了房間,我問宋子敬:“這個老板娘信得過嗎?”
宋子敬坐在窗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說:“道上混的,三分信任七分提防,你不信任她,她也怕你給她帶麻煩呢!”
我上下打量這間所謂的上房。其實也就是空間大點,家具考究一點,被子是緞面的。因為長時間沒人住,連帳子都散發著一股霉味。
雲香看我在床上摸來摸去,問:“小姐你在找什麼啊?”
我誆她:“傳說有家龍門客棧,開在大漠關口上,是家有名的黑店。那家店裡的床下都有暗道機關,專門等晚上客人睡熟了,機關一開,客人掉了下去,喀嚓一刀解決了。”
雲香嚇得立刻摸脖子。
我添油加醋:“殺了還沒完,要的就是那一身肉。剃下來,剁碎了,掐成餡,做成人肉包子……”
門上響起敲門聲:“客官,您要的肉包子送來了。”
我對雲香奸笑:“人肉包子來咯!”
雲香死抓著我的袖子哆嗦。
那當然不是人肉包子,那甚至不能算是肉包子!我一邊啃著面皮和裡面的白菜,一邊詛咒那個摳門的徐鳳仙女士早日患上婦女更年期綜合症。
離開京城已經有六天,謝家不知道鬧成什麼樣了。蕭櫟聽說我跑了,應該會有一種學生聽說四級和學位證不掛鉤的解脫。就是不知道謝昭珂對他的承諾,這下又要怎麼兌現了。
不過謝昭珂知道我同宋子敬私奔,心高氣傲的她不會一氣之下發展成為李莫愁吧?天下最可怕的其實是才子才女。他們安分則好,一旦發狠,世界都可以被顛倒。你以為原子彈是怎麼被發明出來的?
因為宋子敬的叮嚀,我們一個下午都呆在房裡哪裡都沒出去。我從窗戶望到外面一條大江波浪寬,青山農捨分兩岸,心中甚是向往一游,可是不敢冒這個險。
吃了晚飯,我們早早睡下。宋子敬就住隔壁,要我們有事就敲敲牆。
我同雲香睡一張床,她白日裡聽了我說的故事,嚇得睡不著,翻來覆去,問我:“小姐,這不會真的是家黑店吧?”
我困得很,嘟囔道:“黑就黑吧。咱們有小宋。”
“可是宋先生只是一個書生啊。”
我翻了個身,“書生也是男人。你只是喜歡他怕他吃苦受傷。”
雲香害羞:“小姐你真討厭。”
我說:“我的確討厭。你知道為什麼他要我們有事敲牆嗎?”
“為什麼?”
“因為這牆壁很薄,這邊一有動靜他都聽得到。比如我們倆剛才說的話,都一字不漏地進了他的耳朵了。現在他知道你喜歡他咯。”
雲香窘迫地大叫一聲,埋進被子裡。我很滿意地繼續睡覺。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在叫:“謝懷□……”
我繼續睡。
那聲音又響起:“謝懷□!”
我還睡。
聲音在耳邊爆炸:“喂!叫你呢!還睡!”
我張開眼。我不在床上,我在一片虛無之中。
這個場景很熟悉,我想起來了。
“大仙?”
“是啊。”好幾個月不曾聽到的聲音響起,“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好像長胖了。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
我笑:“也沒啥,就是牙好,胃口好。您老最近在那裡發財啊?”又想到,補充一句,“我的事有消息了嗎?”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那個……”
那個什麼?我有不好預感。
大仙說:“那個……出了一點小狀況。”
我問:“什麼狀況?”
雖然看不到,但是我也可以想象大仙抓頭撓耳的表情,“我話說不清,不如帶你去看看。你放心,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被力量牽引著在雲霧裡穿梭,很快就飛回到了原來居住的城市。重新看到高樓大廈,我的心情用激動已不足表達,眼睛一下就濕了。
大仙這次帶著我一直飛進了樓裡,進了一扇窗戶。
屋子挺寬敞,就是亂得很,堆放著小孩的玩具,還有奶瓶和毛巾,一看就是一個有小孩的家庭。沙發上一個男人在睡覺,書蓋著臉,我看著有些眼熟。
這時裡面房裡突然爆發出嬰兒的啼哭聲。男子哼了一聲,從沙發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裡走。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男子還沒走進房,就又有一個憤怒的女聲響了起來:“孩子哭了這麼久了你才來!都干什麼去了?有你這麼做爹的嗎?”
男子疲憊道:“昨天一晚上都給他吵得沒睡。不是說好了今天你照顧他的嗎?你這是要去哪?”
女子冷冰冰地說:“公司中標了,有個慶祝會,我得去一下。你看好孩子。”
男子不悅:“怎麼又要出門?”
“又怎麼了?”女子也不耐煩,“我這不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生寬寬,我都三個月沒上班了。萬一工作沒了,你養我們母子和這套房子?”
男子很是無奈:“我也要工作,不能老請假,這段時候院長已經暗示我好幾次了,特別是評職稱的事怠慢不得。不然,叫我媽來吧。”
女子立刻道:“****?她是來照顧孩子,還是來檢查我的工作的?”
男子抬高聲音:“那你到底要怎麼樣?請保姆,你把她們都辭了;叫老人來,你又和她處不好!孩子也是你的,你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女子大怒:“我什麼都不做?孩子是我生下來的,你還說我什麼都沒做?張子越,你這個沒良心的!那些小保姆給你拋媚眼你看不到,那****對我挑三揀四你總清楚吧!我是職業婦女,我也在養家,孩子的奶粉錢也有我的份!我懷胎十月生了下來,現在要你帶一帶,你居然說得出這麼混帳的話,你真是良心讓狗吃了!”
那小小的孩子一直在旁哭,大人吵得不可開交,竟沒一個去抱抱他。
我震撼:“張子越?”
那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男人怎麼變成現在這樣蒼白憔悴疲憊不堪胡子拉渣和牛奶尿布奮斗的大叔了?這世界上真的再沒什麼可以比結婚生子能改變一個人的。
“看夠了?”大仙說,一邊將我拉了出去。
裡面夫婦還在爭吵不休,我們已經飛出了窗口。景點轉換,我回到了家裡所在的小區。
這次我們沒進屋,只在小區路燈上停著。
路口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是媽媽!
老媽一點都沒變,頭發似乎重新燙染過,提著菜籃子,看起來似乎很精神。奇怪,我應該還在病床上躺著,她怎麼還悠閒自得地買了王記烤鴨?
“媽,等我一下!”
我左右看看,這聲音不是我發出來的。
再一看,“我”匆匆追了上來,手裡還提著一袋水果。
“我”說:“西瓜六毛一斤了,買一點不?”
“家裡還有半個沒吃完。吃完了再買。”老媽說,又很得意道,“今天教你的砍價都學著。****我在這方面,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別人一百塊買的裙子,我去就能砍到二十。這是什麼?這就是本事!”
“我”賠著笑,兩人繼續走。
我指著下面,舌頭都打結了:“這這這……我我我……她她她……那人是誰啊!!!”
大仙長歎:“這就是我不好說只能讓你來看的地方。”
我安靜片刻,問:“您能現個身嗎?”
“啊?”大仙不解我的思維跳躍,“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們沒有固定的形體。”
我笑了笑:“您隨便變一個人就行了。”
大概是覺得虧欠我,大仙這次很溫順地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兩秒種後,風華正茂版的“周潤發”出現在我面前。
我一頭黑線地看著“他”,想了想,說:“咱們要尊敬前輩,你改成黃曉明好了。”
“周潤發”疑惑地照著我說的去做,兩秒後,周潤發版的“黃曉明”出現在眼前。
我上下看看,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猛地一把抓住“黃曉明”的領子,把唾沫星子全噴到“他”的臉上。
“你給老娘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黃曉明”雖然不至於給我抓痛,但顯然也嚇了一跳,連忙叫到:“不關我的事!真不關我的事!不知道他們哪裡弄錯了,搞了另外一個女孩子的靈魂進了你的身體。哎呀你松手,我的阿瑪尼!”
我松了手,可是又不解恨,沖上去對著他就是一番拳打腳踢。黃曉明如此美人是用來欣賞而不是用來蹂躪的,我雖然知道此人是假的,可也沒法狠心下手,打了一陣草草收拳。當下後悔該叫他變成小泉——不不不,那也太惡心了!
大仙整好衣服,委屈地說:“真的不是我的錯。我是聯絡員,這明顯是技術員出的錯。”
我又想沖上去掐他:“那怎麼辦?就讓她繼續占著我的身體?”
大仙說:“要改動,又要重新排隊申請等待處理。目前看來,只有這麼辦了。”
我的身後烈火熊熊,“黃曉明”急忙道:“不過這樣也好。你也不忍心見你父母守著一個植物人吧?”
我一怔,他說得倒很有道理。我在那邊世界裡混得愉快,總不能讓高堂在這邊傷心難過。
大仙不知是好心還是惡意地補充道:“更何況那個女孩子人比你聰明,比你勤奮,比你懂事,比你溫柔,比你孝順……”後話被我的眼神給嚇得沒敢說出來。
我轉而沮喪。父母新得了一個女兒,張子越則在圍城裡摸索著。我不在,可是大家的生活都自然地繼續著。真是突然覺得自己倒像是一個外人。
最悲慘的,莫過於夢裡明知身是客。
大仙安慰我:“你也不錯,在那邊還算能干的。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進了月度收視率前五名了。”
我眉毛一豎:“什麼?我們在凡塵裡痛苦,你們居然把我們當電視節目看?”
大仙忙道:“人生如戲!人生如戲!”
我啼笑皆非。
大仙忽然抬頭看了看,說:“你該回去了。天亮了有好多事要你忙。”
邊說著,“黃曉明”的身體漸漸隱退,我的身體猛地往下落去。
張開眼,是雲香皺著眉毛的臉:“小姐,你怎麼睡得那麼死啊?宋先生都來叫我們兩次了。”
我爬起來,發覺眼睛還是濕的。回想到夢裡老媽滿足的笑臉和張子越無奈的面容,心裡的感情極其復雜,百般思索,想不出個合適的形容詞,只好一歎。
“歎什麼呢?”宋子敬的聲音從外間傳進來。他不方便進內室,便在外面說:“你們快點收拾好。慶大爺已經到了,我們吃了早飯就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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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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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24:13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19章 過江歷險記
慶老頭年過六十,又黑又瘦,佝僂著背,默默抽著旱煙。看到我們下來了,抬眼看了一下,面無表情。
我看他瘦得幾乎一把骨頭,簡直擦根火柴就可以點燃。這樣的老人還能撐船?不是我懷疑他本事,而是覺得這簡直就是在虐待老人嘛。
徐鳳仙像是看出我的疑惑,誇耀道:“別看咱們老慶頭一把骨頭架子,撐船可是沒得說。那些灘啊暗流啊,就和他家門前的路一樣熟。摸不清這些,壯得一頭牛似的也沒用。”
草草用了早飯,我們三人在徐鳳仙女士的熱烈歡送下,跟著慶老頭來到江邊。
昨日只是遠眺,只覺得江水如碧很是美麗。如今近觀,才發覺許多地方浪拍礁石暗流洶湧。那江面上的漩渦就像一張張怪獸大嘴等著把人吞噬下去,水浪聲轟隆作響。
那慶大爺沖著我們打手勢。宋子敬翻譯說:“他叫我們上船。”
原來老大爺不能說話。
我同雲香互相扶持著上了那艘小船,在船尾坐了下來。宋子敬撩起衣襟正打算上船,忽然一頓,側過頭去,似乎聽到了什麼。
我茫然望去,只見幾只鳥兒在山間飛過。
宋子敬神色凝重地轉回頭,身影一閃,就已經穩穩落在了船頭,小船微微一蕩,連慶老頭都露出贊許之色。
“大爺,開船吧。”宋子敬低聲道。
慶老頭微微點了點頭。我和雲香急忙抓住船簷,船身一斜,接著猛地旋了一個大圈,隨後被一個浪頭一推,已離開岸邊十米遠。
我打小就怕過山車這類玩意兒,很快就覺得頭昏眼花。宋子敬背對我坐在前方,身如泰山,側過來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我心裡有數,沒有打攪他,自己忍著不適,緊閉上眼死死抓住船簷。
又是一個浪打過來,小船如急流中的一片樹葉一般連著打了好幾個旋,顛沛起伏。我整個腦子亂成一團糨糊,胃裡的東西全部往上冒。
忽聽雲香一聲驚呼,宋子敬喊:“當心——”
我猛地被一股力量撲倒,只聽耳邊嗖嗖兩聲,什麼東西釘入船板。
正想看,宋子敬的手一下捂住我的眼睛:“別張開,趴好。”
話音一落,他人已經離開,我只聽風中傳來金鳴之聲。又有一個大浪打來,船瞬間被拋到高處。我一顆心都要跳出來,感覺騰雲駕霧起來。身邊雲香嚇得大叫,我一看,她被慣性一甩,兩只腳都蹬了空。我不暇思索騰出手去抓她。沒想下一秒船又落下,雲香被我拉進船裡,我自己卻沒了著力點,往外滾去。
雲香一聲尖叫。電光石火間我拼著命抓住了船尾,可是半個身子都架在了外面,冰涼的江水一下把我打個濕。慶老頭回頭看我們倆一眼,兩眼如炬。可是他忙著撐船自顧不暇,唯有趕快過岸對面才是幫忙。
雲香已經嚇哭了,大叫:“小姐——先生快來救小姐!”
宋子敬根本脫不開身。他正迎風立在船頭,衣袂飛揚,手持一把軟劍,揮舞得密不透風。只聽錚錚響聲一片,我看到無數黑點被擊落在水裡。再看船板上,插著兩支精鋼小鏢,泛著金綠,顯然淬了毒。
我奮力往裡爬,腳卻怎麼都踩不住。雲香想過來拉我,結果船一顛,她又滾去老遠。
大浪打來,我渾身濕透,因為有水,手也漸漸抓不住,只拼命地不停往裡爬。什麼刺客,什麼暈船,全部拋在腦後。我只知道,若是松手掉了下去,那麼多急流暗礁,我會真的屍骨無存。
忽聽宋子敬一聲喊:“小華——堅持住——”
他欲抽身而不能。如果不保護好慶老頭,船失了控,我們反而更危險。
船又是一個顛簸,我的一只手滑脫開去,這下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雲香爬了過來,死抓住我的袖子,喊:“小姐!另一只手!”
我使勁伸過去,接連幾次都夠不著。船一個掉頭,她又跌到一旁。
我心中絕望,想我如花似玉的年華生命才剛剛開始精彩,卻要去做那水鬼,而且死後還回不了本來的身體。怎麼看這宗穿越都是虧本的買賣。
拼命掙扎著,忽然發覺水流似乎緩了一些,再看,原來最湍急的地方已經過了,快到對岸了。
我微微放松,可宋子敬突然吼道:“當心——”
只見一個黑點直直朝我射來。
我松開了那只抓著船簷的手。
“小華——”
急流一下將我沖出老遠,那支箭射入水裡。可我還未慶幸,一個漩渦就將我卷住。我只來得及猛吸一口氣,就被卷入了水裡。
我水性不差,可是水流洶湧,我只有隨波逐流的份。這段沒有大礁石,可是我的氧氣漸漸不足。我奮力往上游,可是無濟於事。
終於,眼前開始發黑,力氣越來越小。再也憋不住的時候,水從鼻子和嘴巴灌了進來。
原來這就是淹死的感覺。拼命想呼吸,可是灌進來的只有水,水,水。
我頭腦昏沉失去知覺……
……
……
一股暖氣猛沖進胸間,逼得我哇地吐出一口水。
聽到一個洪亮的聲音:“行了!死不了了!”
胸腔裡一片疼痛,我接連咳了好幾口,把氣管裡的水嗆出來。頭還暈得很,腦子裡有敲鑼後的回音一直響個不停。衣服自然全濕,被風一吹,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一只大手輕拍著我的背,一股股熱氣從他手上傳過來,烘得我心口很暖和。我大口大口呼吸,然後張開眼。
自己正靠在一個人的懷裡。那人也渾身濕透,頭發還在滴水,卻是緊抱住我,不停幫我順氣。
我張開嘴,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我這是死了嗎……”
蕭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早著呢!”
我又咳了一陣,掙扎著問:“宋先生和雲香呢?”
“有子敬在,他們不會有事的。”蕭暄說,“我們這是在下游,離你們過江的地方有五裡遠了。”
我居然被沖了五裡都還沒淹死,命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大難不死,現在才開始知道害怕,一回想之前的險狀,渾身發抖。
忽然有個稚嫩的聲音問我:“姐姐,你還好嗎?”
我抬頭,前面不知什麼時候蹲了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這孩子粉粉嫩嫩,眉目清秀,怎麼看著有幾分像蕭暄,我大驚:“二哥,你兒子都這麼大了?”
蕭暄提高聲音:“什麼?”
小正太也歪頭問:“什麼?”
我又看清這孩子光著頭,分明是和尚打扮,更驚:“你居然送兒子去做了和尚?”
蕭暄簡直想一掌拍死我。從天而降一聲“阿彌托佛”救了我的命。
穿著袈裟的老和尚,光光的腦袋瘦瘦的身材,精光四射的眼睛,還有老奸巨滑的笑容。這老禿驢怎麼那麼眼熟?
“女施主,別來……呃,許久不見了。”
我失聲叫道:“慧空?”
慧空和尚頷首:“正是老衲。”
我如同看到火星人入侵地球:“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老和尚摸著胡子笑道:“佛祖有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說:“還以為你要說,哪裡有困難,你就到哪裡去。”
老和尚道:“施主有慧根,就是這個意思。”
我看向蕭暄,他說:“大師要跟我們一路北上。”
“他廟子裡的生意不管了?”
蕭暄黑著臉說:“一,那不是生意。二,大師這番同行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仔細打量老和尚,實在看不出他除了一張烏鴉嘴和欺世盜名的工夫外,還有什麼其他本事。
慧空老頭笑瞇瞇地湊過來:“女施主,以後多多關照。”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光頭,“這是我徒孫覺明。”
小和尚出奇懂事,說:“姐姐冷,我們生個火可好?”真是可愛死了。
我們後來還是轉去了樹林裡升了火。男人們(包括小和尚)都暫時去灌木那頭避一下。那個小覺明,今年六歲,兩歲那年父母病死流落街頭,被化緣的慧空和尚揀了回去。小朋友憨厚老實,十分可愛。和尚都吃素,也不知道慧空拿什麼喂他,把他養得這麼白白胖胖,像個小面人。
我隔著灌木問蕭暄:“怎麼沒有侍衛?一個老頭,兩個婦孺,萬一遇到襲擊,你怎麼顧得過來?那個什麼李將軍唐少俠呢?”
蕭暄說:“他們都在仁善縣等我。”
忽然一只鳥兒飛進林子,嚇了我一跳,趕緊裹緊衣服。結果卻是只傳信的鳥兒,蕭暄告訴我:“你的宋先生和雲香都已經平安過了江,現在往湖州方向走。”
“他們都沒事吧?”
“信上沒寫,就是沒事。”蕭暄說,“我已將你的情況告訴了他,我們在仁善縣匯合。”
我放下心來。
烤干了衣服,我們稍微整理,再度出發。川江一過,就是湖州。只是我們遠離官道,人跡稀少。不不不,何止!那參天高樹,那厚實青苔,那腐敗樹葉,那纏繞的籐枝。我們分明是在原始森林裡!
我縮著脖子走,提心吊膽地問身後的蕭暄:“會不會有蛇竄出來咬我一口?”
蕭暄本來就嫌我速度慢,不耐煩道:“怎麼會……”
他話沒說完,我突然感覺到一個冰涼的東西纏繞上我的腳踝。寒毛瞬間唰地全部倒立,我尖叫一聲跳到蕭暄身上。
“啊蛇蛇蛇蛇蛇————————”
蕭暄被我撞得倒退好幾步。老和尚回過頭來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那條腿都已經僵直住了,閉著眼睛叫:“蛇纏上我了!”
小覺明伸手撥弄:“是這根籐嗎?”
我睜眼。腳上的確只纏著一根嫩籐。小覺明把它解下來,疑惑地看了看,又看了看我。
我的臉騰一下紅了。
小覺明還說:“姐姐不怕。我們進山的時候,身上都撒了避蛇藥粉了,你不知道嗎?”
我扭過頭去看蕭暄,這廝正憋著笑,像憋著大便一樣。可惡的家伙,給我撒了藥粉也不說,就等著看我笑話!
大概因為我臉色一直難看,晚上歇下來的時候,他特意捉了兩只兔子三只野雞回來,親自處理。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上有好多細細的新傷,不由問:“這都是怎麼弄的啊?”
蕭大俠還沒說,小覺明就已經搶道:“哥哥跳下水去救你時,給石頭和水草劃傷的。”
我望向蕭暄。活雷峰似乎正因為自己的高尚品德而得意微笑,繼續給兔子剜腸挖肚。
我劈手全部奪了過來,輕罵他:“有傷也不怕感染,趕快洗手去。我來。”
蕭暄開口要說話,我踹了他一腳,他老實走了。
我把雞連毛糊泥裹著埋地裡,上面升火,然後私自用了蕭暄的寶劍,穿了兔子在火上烤。蕭暄看到,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也沒說什麼。
火劈啪響,兔子漸漸開始飄香,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一個王子離家出走最後修成正果的故事,小和尚卻坐不住了,不住往這邊望。
老和尚無奈一歎:“也罷,也罷。心不在佛。”
我冷笑:“若心中真有佛,不必念,佛就能知,又何必成日上香禱告呢?”
老和尚說:“誠心禱告,是為求佛保佑。”
我繼續冷笑:“概率學產生於賭博,藝術起源於巫術。而宗教呢?遠古時候有個人很空虛無聊,於是他拿泥巴塑了一個像,假想它是萬能的上帝,然後開始對他頂禮膜拜。這是一個對自己不斷催眠的過程,很久以後他自己也就相信了這個東西是萬能的神,還對這個泥巴像怕得要死。這純粹沒事兒找事兒。”
老和尚摸著胡子笑了:“你還在記恨我說你要母儀天下?”
我被揭穿,惱羞成怒,自己撕了兔子肉吃。
老和尚也撕了一大塊,分了兔子腿給覺明。
我驚訝:“我以為你是和尚。”
老和尚道:“我當然是啊。我還有朝廷發的金冊呢。”
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硬本子。我打開看,“皇帝奉天之寶”幾個紅字好生刺眼。我感歎:“還是國家認證的呢。”
老和尚得意。
蕭暄已經把雞扒了出來,敲去泥,露出裡面白嫩嫩香噴噴的肉。老和尚獻寶似地遞上一個小包:“鹽。”
我倒。我問:“您袈裟裡還有什麼?”
老和尚摸了摸說:“碗,創傷藥,嗅鹽瓶,藥丸子,小刀,繩子……胡椒面要嗎?”
“要。”我拿來撒一點在雞腿上。
吃完了飯,蕭暄對我說:“跟我來一下。”
我跟著他來到不遠處的小溪邊。
他對我說:“把鞋子脫了。”
我忙把腳縮回去。
蕭暄說:“那好,我不管你腳上的水泡了。”
我只好又把腳伸了出來。
他幫我把鞋脫了,將我的腳放在他膝蓋上。我疼地絲絲抽氣,他歎了一聲,動作放得更輕了。
我們走了大半天路,又是在林裡穿梭。我這個養尊處優的身體可是經受了嚴峻考驗。只是我沒說,他怎麼知道我的腳打起泡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溪水泛著一點殘光。不遠處的篝火邊,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山林不靜,歸鳥正在枝間歡叫。天地間一派祥和。
我輕聲問:“帶著我,方便嗎??”
蕭暄繼續抹著藥,問:“什麼方便不方便?”
“我雖然從來沒有經歷過躲避過敵人追殺的日子,但是我也知道,人越多,目標越大,越是不安全。”
蕭暄停了下來,盯著我說:“你多大一個人,目標能多大?”
我聳聳肩:“我什麼都不會,只會給你們添麻煩。”
蕭暄繼續給我上藥,“很高興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不過能怎麼辦?把你丟在山裡喂老虎?”
“啊呀呀,不要把姐姐丟在山裡喂老虎。”小覺明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童聲童氣道,“姐姐是好人,只有壞人才喂老虎。”說著挽住我的手,把那顆胖腦袋靠在我肩上。
我樂:“聽到了嗎,二哥?人家孩子都比你能辨忠奸。”
蕭暄奸笑:“覺明,你師爺爺還沒和你說,女人就是老虎嗎?”
小和尚歪頭想想:“我問師爺爺去。”
我看著他屁顛顛的背影,忽然問:“他不會是我真二哥的兒子吧?”
蕭暄一頭黑線,“謝昭華,你會算術嗎?”
“怎麼不會了?”我不悅。
“那我問你,你真二哥死了幾年了?”
“十年了啊。”
“那孩子多大?”
“六歲啊。”
“那不就是了。”蕭暄給了我一個三白眼。
我不服氣:“我聰明得很呢。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蕭暄斜睨我:“是嗎?”
我忽然想到,說:“我以後不叫謝昭華了。”
蕭暄笑:“那以後叫你什麼?”
“小敏。”我搖頭晃腦,“謝昭華已經跟著宋書生私奔了。投奔燕王麾下的是‘玉面聖手’小敏姑娘。”
這句話提醒了蕭暄:“張秋陽的書你放哪裡的。”
我說:“家裡。帶出來心裡不塌實,再說我都能背下來了。”
蕭暄道:“看,你能療傷治病,並不是一無是處的。”
我瞇著眼:“你這是誇我嗎?”
蕭暄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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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24:39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0章 夜襲
那一夜我們睡在山腰。雖然背風又是夏季,可是到了後半夜也冷的慌,偏偏簡易帳篷都沒有一個,我只有按著本能往火邊挪啊挪。忽來一陣風,火苗往我身上飄,我又嚇得趕緊往回滾。如此來回數趟,簡直不能入睡。
蕭暄被我吵醒了,迷糊著問:“怎麼了?”
我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蕭暄說:“睡吧,明天還要走一整天路呢。”
我見他實在困。又想這一天他又是跳水救我,又是為食物奔走,還背著孩子走了半天路,想必是累壞了。便說:“我知道了,這就睡,你也睡吧。”
蕭暄躺回去。我移了個適中的位子,也躺了下來。
開始覺得稍微暖和了一些,可是睡著又漸漸冷起來。我迷迷糊糊之中往暖和地地方挪了挪,終於挨不住疲倦,睡了過去。
似乎只是那麼一閉眼,天就亮了。我吸著鼻子張開眼,忽然發現胸前橫了一只胳膊。
我眨眨眼,轉過腦袋,看到蕭暄同志睡得正酣的一張臉。
呆住兩秒,從他身下連滾帶爬逃出來。
蕭暄殿下揉揉眼睛,打著呵欠:“醒啦?”
我在地上找一根粗點的樹枝,硬一點的石頭也行,再不濟就用腰帶。
蕭暄說:“得了得了。又沒把你怎麼。不壓著你,就你那折騰勁,我們全都不用睡覺了。”
我氣得哆嗦,“你這個猥瑣男!”
小覺明問:“什麼是猥瑣男?”
老和尚翻譯:“就是未經女孩子同意摸女孩子手的男人。”
“可是哥哥沒有摸姐姐的手啊。”
“那更嚴重,他都抱了她一晚上了。照理,他們該馬上成親……”
我“噌”地拔出蕭暄的劍,老和尚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吃早飯的時候,蕭暄又收到了一封飛鳥傳書,說:“我們不往東走了,直接往北。”
我問:“有什麼區別?”
“往東是城鎮集市和等待著我們的殺手,往北走是茂密的森林和等待著我們的野獸。”
我說:“聽你的。”
低智商的野獸總比高智商的人類好對付。
蕭暄面如沉水。我想,他大概是想起了十年前那次出逃,百名壯士送他出關,甚至還搭上了好友性命,才換得他平安。這次北行,他擔心會再次付出沉重代價。
往北走,漸漸上山。覺明照舊由蕭暄背。讓我驚訝的是老和尚,看著也一把年紀了,身手敏捷,密林裡穿梭自如,我望塵莫及。再看蕭暄,也是步伐矯健,如履平步。這練過功夫的人就是不同啊。
中午的時候,終於爬上山脊。我累得一身大汗,兩只腳直打顫。
老和尚看著我,怪同情的:“歇一下吧。下午沿著這條山脊走,再露宿一晚,明天中午就可以出山了。很快就到仁善縣。”
大和尚帶著小和尚打坐調息,蕭暄坐到我身邊,鄙視我:“瞧,我就說了,多運動。”
我很狼狽:“如果不是帶上我,你們早就走了大半路了。”
蕭暄捏捏我的臉,給我打氣:“別淒淒哀哀的,一點都不像你。來,唱只歌聽聽。”
“好。”我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蕭暄忙不迭捂住我的嘴巴。小覺明已經聽到,問師爺爺:“小尼姑為什麼不高興啊?”
老和尚說:“因為她不想出家。”
“為什麼不想出家啊?”
我掙脫了蕭暄,笑道:“因為人家小姑娘想嫁你呀!”
蕭暄氣得抓狂,老和尚笑瞇瞇,小覺明有十萬個為什麼:“為什麼想嫁我?”
我繼續誆他:“因為我們的小覺明將來會做大官,女孩子都會想嫁你。”
“可是師爺爺說和尚不可以娶親的啊。”
我笑:“那你不做和尚就得了。”
蕭暄幾乎要掐死我。
我來了興致,一路上教小覺明唱歌。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艷……”
蕭暄在前頭冷笑。
我想蕭暄這次明明是出逃還帶上一個孩子,顯然是這孩子有不能留在齊國的理由,那這個祖國顯然不是這孩子的花園。
只好換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老和尚咳嗽。
也是,這孩子是孤兒啊。
再換:“我是一條小青龍,我有多少小秘密……”
前頭兩人齊聲咳。
這都不行?只好再換:“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老和尚和蕭暄兩人喉嚨都快咳破了。
我哈哈大笑,笑聲在林子裡回蕩。
山脊沒有灌木,樹木也較稀疏,比先前要好走許多。我身上的汗被風一吹,猛一陣涼,打了一個噴嚏。
蕭暄回頭:“怎麼了?”
我忙說:“沒什麼。走你的。”
他皺著眉看著我,然後挽住我的手。這只是個很簡單的動作,可是卻極其有技巧,我頓時感覺有一股力托著我的一邊身子,腳下立刻輕松了許多。
我感激道:“二哥你真好。”
蕭暄理所當然:“我當然好。”
就這樣走走歇歇,傍晚時終於到達最高點。
老和尚十分激動,站在最高峰,像根避雷針,袈裟被風吹得漲鼓鼓的,如同一面張開的滑翔傘。
他感歎:“老衲有十把年未曾登上玉龍山的頂峰了。上次登頂,還是同虛源子那個老道,在這裡品茶對壘論禪說道。”
我聽了,笑道:“不說佛道不相融,光是在這大風頂上喝茶下棋,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若是有心,鬧中亦可取靜,隨便找個茶館不就行了?”
蕭暄恨我恨得牙癢癢:“大師只當她說話放屁,不必介意。”
老和尚卻笑:“小敏施主這番話頗有禪意,不愧是要母……”我臉色一沉,他改口,“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人啊。”
我滿意。私下抓過蕭暄來問:“你到底欠了這老禿驢什麼東西,怎麼突然抱起他的大腿來了?”
蕭暄嗤之以鼻:“我為人寬宏大量,且尊重老人!”
我冷笑。
老和尚在山頭感歎了一番什麼:“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等等我一竅不通的東西。
俯視群山,我想起毛爺爺的語錄,裡面有一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這是這番壯麗景色的寫照。
老和尚感慨完了,道:“下山吧。在山腰上找個林子扎營,好好休息一晚。”
也不知道是我們中的誰人品爆發,居然給我們找到一個山洞。
老和尚似乎很有經驗,看後說:“以前住過野獸,不過已經走了好久了。洞口林子密,升火外面看不到。”
得,還得再在野外將就一晚上。
這晚我學乖了,抱著小覺明睡。六歲的孩子沒性別,他肉嘟嘟熱呼呼的像個小暖爐,我們倆都睡得很香。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忽然被搖醒,蕭暄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用眼神問他:“怎麼了?”
他悄聲說:“你帶著孩子先下山。”
天還是黑的,我半睡半醒,揉眼睛:“這麼急?”
蕭暄的確很急,一把拉起我,又要去拉覺明。
這時老和尚從洞外回來,一見蕭暄,急道:“王爺,你還沒走?”
我這下清醒了,知道情況有變。我說:“二哥帶著覺明先走,我找地方躲一躲,老和尚去對付追兵。”
蕭暄急道:“你說什麼?”
老和尚點頭:“如此甚好!”過來在覺明身上點了一下,孩子繼續熟睡。
蕭暄斷然否決:“我不會把她丟下,要走一起走。”
我說:“帶著我只有大家一起被抓的份!”
蕭暄氣:“躲?他們帶了狗,你能往哪裡躲?”
“就躲這兒。”我說,“洞深,又有野獸的氣息,狗不會來。再說我有藥。”
蕭暄說:“不行!”
老和尚說:“很好!”
蕭暄:“大師!”
和尚:“王爺請以大局為重!敏姑娘聰明機靈,吉人天相,一定不會出事的。”
死禿驢,我要是真的因此犧牲了,你給我修祠堂天天念經超度?
蕭暄痛苦得要死,眉毛糾結在一起,表情猙獰,嘴硬:“不能丟下你!”
我很理解。這局面好比懸崖,我們一起抱著一根籐,籐只能負擔一個人。一個人要放手跳下去,另一個稍微有點良心都接受不了這個犧牲。可兩人抱在一起只有死。
不不,咱們交情還沒好到一起死。
蕭暄忽然說:“不如讓大師帶著你走。”
我笑了起來:“那幫人馬擺明了是來追你們三個的,即使我被抓住了,看在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而我爹又是謝太傅的份上,也不會殺了我,頂多受點皮肉苦罷了。老爺爺一把年紀了,還是不要再拖累他的好。”——我很久以後才想到,即使趙家人不殺我,瀕臨瘋狂的謝昭珂小姐也會親手解決我的。子啊……
老和尚側耳聽到什麼,催促道:“動作快點!”
蕭暄拖著我往外走,我不耐煩,甩開他的手:“私奔又不至於殺頭,你們快快滾,別連累我!”
老和尚拉著蕭暄就要走。蕭暄兩眼冒火,這時他抱著的小覺明忽然動了一下,他一愣,似乎才想起這孩子。
我笑,搖了搖腰上那個香囊:“先帶孩子去安全地方,然後回來找我。”
蕭暄直直盯著我,目光像兩道探照燈一樣照耀出我光輝高大的形象。
我沖他笑。他一咬牙,揚手將那把長劍丟給我。
老和尚叫:“王爺!”
蕭暄道:“拿著這把‘結綠’好防身。”
我哭笑不得。王爺啊,你是要我用這劍來防身還是自盡啊?
蕭暄命令道:“呆在這裡別亂跑,我一定回來接你!”
老和尚終於風風火火地拉著蕭暄走了。我躲進山洞裡,一邊把那些動物骨頭盡量往外扔。洞越往裡走越窄,我最後只得縮成一團蹲在角落裡。被水沖過以後,身上常備的防身藥自然沒了,這幾日揀的草藥還沒機會加工,現在也只得碰運氣。
沒過多久,就聽到樹林裡的鳥兒呼啦啦被驚飛的聲音,然後有狗叫聲傳了過來。果真如我所料,狗聞到了殘留下來的猛獸的氣息,只在洞口叫,並不敢進來。
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凌大人,這裡有山洞!”
“大人,灰還是熱的!”
雜亂的腳步聲和犬吠聲中,一個冷峻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進去搜!”
幾個士兵打著火把進了洞。我躲在最裡面,身體又幾乎嵌在巖石的陰影裡。那幾個壯年男子走到離我還遠的地方就回頭報告:“大人,後面進不去了。”
男人道:“他們帶著女人和孩子,走不快。”
“大人,他們好像往東面去了。”
男人果斷下令:“繼續追!”
我松了一口氣。
人聲漸漸遠去。我縮在冰冷的巖石夾縫中,凍得瑟瑟發抖,卻不敢出去。樹林裡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都要被嚇一跳。
就這樣呆了大概有大半個小時,我終於爬了出來。活動一下凍得咯吱做響的關節,把蕭暄的囑咐拋到腦後,借著稀薄的月色往樹林裡鑽。
那一瞬間一股勁風夾著脆響向我後背襲來,我防備不及,只聽唰地一聲,背上猛地一陣火辣,然後被打趴在地。
劇痛讓我眼前一花,剩余的理智讓我沒叫出聲來。
摔倒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爬起來繼續往林子裡跑。
可是才跑出十多米遠,又是一道勁風襲來。這次我留了心,往邊上一閃,鞭子在我胳膊上掃過,打在旁邊的樹上。這麼昏暗的光線裡我都看到那樹皮被打得飛濺一塊。
這次是真的低估了!
趙家到底派了怎麼一個喪盡天良斷子絕孫的極品來追殺?
不及多想,下一鞭又緊接而至。我只可見不可躲,心裡叫一聲又要死了?情急之下拔出蕭暄給的劍。鞭子打在劍上,只見白色火花漸射,巨大的力量將我往後震去。腳被地上的籐枝一絆,驚慌不及往後倒去。那根鞭尾擦著我的臉頰劃過,我卻跌倒順著山勢往下滾去。
陡峭的斜坡讓我如同一根木頭一樣一溜煙往下滾,我頭昏眼花,身上被灌木和石頭摩擦得一片劇疼。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身體,就直直滾下去老遠。我在慌亂之中拼命想抓住什麼,突然腳下一空,身體失重懸空,手在最後關頭緊拽住了一根蔓籐。
渾身細密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腳底的懸空才讓我所有寒毛都倒立了起來。
懸崖?
不不不,我不需要武功秘籍,我不要掉懸崖!
我的腳在空中亂登,還好踩到一塊突出的樹根,勉強站住。
雲遮住了月亮,黑暗之中,我聽到沙沙的腳步聲走近。有人來到崖邊。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風中傳來一聲冷哼,如一把利劍割破了我的鎮定,恐懼湧了上來,我渾身發抖。
那模糊的高大人影俯視著我,而後從容地抬起了手。那條銀色的鞭子仿佛凝聚著天地間所有的光芒,亮得刺目,劃著優美的弧線,向我飛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忽聽“嗖”的一聲,臉上感覺到一陣風,鞭子被什麼東西打偏到一邊去。
“小華!”
我張開眼,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雲層薄處透露出一絲月光。我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奔過來。
蕭暄?
他身手矯捷,很快就來到跟前,不暇思索就要來拉我。銀色鞭子破空而至又直又狠向他打去。我驚叫一聲,蕭暄身影一閃躲了開去。
山風將雲吹散,夜空蕭涼,兩個男人對峙崖上。
“凌統領。”
“燕王殿下。”這一聲稱呼充滿了挑釁與譏諷。
蕭暄沉著聲說:“放了她,她與這事無關。她若有個萬一,謝家也不會罷休的。”
男子哼了一下:“我當然不在乎她的生死,我得到的命令,是捉你回去。”
蕭暄往前邁了一步。我忽然想到,他的劍早給了我,又被我丟在林子裡,他手上並沒有武器。
對方似乎也想到這點,冷笑起來:“對了殿下,煙花三月感覺怎麼樣?”
蕭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凌統領,我那一劍看來果真是偏了。”
我在風中搖搖欲墜,抓著蔓籐的手已經酸麻不堪,小腿肚也開始微微抽筋。我死死咬著牙,急速喘息,沒有出聲。
沒有絲毫預兆的的,對方先出手了。銀色鞭子如蛇一般向蕭暄襲去,蕭暄敏捷躲閃,鞭子總與他擦身而過,並沒有傷到他。
“燕王殿下拜師周傳鶴,學到的就是閃躲的本事?”
蕭暄卻依舊沉穩,只不住閃躲,步步後退,引得那人漸漸離我遠了。
鞭子打得地上塵土飛濺,蕭暄已經退到林子邊,轉瞬扯起一條長籐,同對方的鞭子糾纏在一起。那人見狀,居然一個轉身,向我襲來。
我緊閉上眼,那鞭子啪地刷在我手邊,我緊攀著的蔓籐猛地一松,腳下一滑,身子一下往下墜。
我嚇得大叫。好在下墜了一小段距離又停了下來。
蕭暄見狀急奔過來,鞭子如影隨形,他不得不抽身退開。
“凌揚!”他怒吼。
對方冷笑:“救己還是救美,殿下快做決定吧。”
我已經掉過邊緣,看不到上面的景象。只聽到山風呼嘯,鞭聲劈啪。我心急如焚,急促喘息,腳下落空,盲目地在崖壁上蹬著。塵土和沙礫滾落下來,打在我的臉上。我被嗆得連連咳嗽。
“小華!”蕭暄在叫我,“堅持住!”
我往下望了一眼,黑暗像張大口等著吞噬我。我冷汗潺潺,尖著嗓子叫道:“我盡量!”
手幾乎麻木,一不留神,又往下滑了幾厘米。我不敢動了,氣都有點喘不上。從來不知道時間會過得這麼慢。
上面打斗更加激烈。我聽到那個男子高聲道:“你們都不許插手。”想必是他的屬下已經趕了過來。
我的兩個手臂已經漸漸乏力,一寸一寸往下滑。冷汗順著我的臉頰滾落。
我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二哥……”
再也支持不住,身體猛地往下墜落。
耳邊風聲呼呼,失重感卻是只持續了一秒。手腕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
我張開眼。
蕭暄一只手抓住我的手,一只手抓住那根蔓籐。
“二哥。”我看到對方人馬圍了過來。
蕭暄沖我一笑:“丫頭,信我嗎?”
我回他一笑:“我信。”
利劍砍向蔓籐之前,他松開了手,將我抱住。我閉上眼緊抱住他,隨他墜進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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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5:12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1章 走向新世界
我們墜落……然後……著地!
誒?
我驚奇地睜大眼,揉揉屁股爬起來。腳下是一片柔軟的草地,頭頂十幾米處,那位凌先生在火把的光亮下黑著臉望著我們。
我沖他打招呼:“嗨——”
上面幾個火把丟了下來,一下照亮我們倆,緊接著就有箭射了下來。
蕭暄一把扯上我就跑。
我邊跑邊問:“怎麼不是懸崖?”
蕭暄唾棄我:“哪裡有那麼多懸崖!”
“不早說,浪費我那麼多表情!”
蕭暄罵:“有力氣發牢騷,不如跑快點!”
上面的追兵也接著跳了下來。蕭暄跑得更快。他手上使了勁,我身子輕了些,可以跟上他的步伐。我們一直跑過草坪,又鑽入樹林裡。對方緊緊跟上,利箭擦著我的耳朵射進樹干裡。
蕭暄忽然拉著我轉了一個方向,往林子西側跑。
跑了一段距離,灌木增多,腳下不便,速度慢了下來。
我磕磕絆絆,焦急地叫:“二哥!”
“別擔心!”蕭暄手一伸,將我摟著,幾乎是抱著我前進。
他像是知道地上有什麼,不走直線,而是走Z字形。我本來就給他增添了負擔,這時緊閉上嘴,摟緊他,老老實實由他抱著。
我們大概又走出五十多米,後面忽然傳來慘叫聲,似乎有人踩中了陷阱。
“凌大人,他們有埋伏!”
然後聽到凌先生怒罵:“蠢貨!是獵人捕獸的陷阱!都小心點!”
蕭暄卻是放輕了腳步,速度更快了。
蕭暄抱緊我,幾個跳躍,又跨過兩道溝壑。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不可聞了。
可是蕭暄還是沒有放下我,一直朝山下跑。我聽到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擔心道:“可以放下我了。我跑得動。”
“別鬧!”他輕喝一聲,手緊了緊。
我摟著他脖子,臉蹭到他,感覺到他臉頰一片濕潤的汗。
“二哥。”我說,“放我下來吧。你體內有毒,不能過度勞累!”
蕭暄置若罔聞,帶著我在林子裡穿梭。月亮露了半邊臉,我看到林子逐漸稀疏。蕭暄腳步輕,一路奔來,都沒有驚起鳥兒。
他的臉很涼,對比之下顯得我的臉更燙。我越來越不安:“二哥,放我下來吧。你身體……”
忽然從樹上落下兩個人影。我神經本就崩得極緊,給嚇得高聲驚叫。
蕭暄連忙安慰我:“沒事,是自己人!”
那兩個人抱拳行禮:“王爺。”
蕭暄道:“後面。”
“是!”兩人迎敵而去。
蕭暄對我說:“是我的親衛。”
我從他懷裡下來,問:“他們那麼多人,我們只有兩個人,行嗎?”
話音剛落,又有三個人影竄來,“王爺!”
蕭暄問:“都到了?”
“白虹留守接應,其他都來了。”
蕭暄問我:“劍呢?”
我說:“被打落在山洞附近了。”
蕭暄吩咐屬下:“盡量把劍找回來。他們人多,小心對付。”
三人齊聲應下,兩人離開,剩下一個護送我們。
蕭暄拉著我繼續走。可是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力氣洩盡,兩眼發黑,兩腿發軟,走著走著就往前倒去。蕭暄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我,又是可憐又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我背你吧。”
他的屬下立刻說:“王爺你也勞累了,還是讓屬下來吧。”
蕭暄置若罔聞,蹲下來背起我。
我有氣無力地說:“該安全了吧?”
蕭暄柔聲道:“安全了。你放心吧。”
我閉上眼睛,嘟囔道:“我……只是……有點失血。我睡一下……”然後我就趴在蕭暄背上昏睡過去。
這一覺無夢,只隱約感覺到自己在船一樣的東西裡,溫柔地起伏波蕩,十分舒服。然後迷迷糊糊地聽到一點聲音。
“……怎麼樣……”
“……疲憊……失血……沒有大妨礙,睡一覺就好了……”
後來睡著睡著又覺得很熱,燥熱讓我半醒了片刻,只感覺到有人拿浸了涼水的帕子溫柔細心地覆在我的額頭上。
我哼了一聲:“媽……”
然後又睡著了。
等我徹底清醒過來,已經過了兩天整。我是被餓醒的。
我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感覺到房間在輕輕晃動,耳邊聽到馬蹄得答聲和肚子裡腸子和胃蠕動的聲音,鼻子裡聞到一股藥味,還有點恍惚。我好像是在一架馬車裡。
我的傷都處理好了,包扎得很仔細。甚至,我的身子都被擦過,頭發都洗過,絲毫沒有發燒出汗後的粘膩。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撩開車簾。一片綠色躍入眼簾。
地平線在天與山的盡頭無限起伏延展。蔚藍的天空中,雲朵如同堆雪,從高山而來的氣流將它們吹拉出長長的尾線,像是在玻璃上拽出一帶痕跡。
“姐姐醒啦!”小覺明軟軟糯糯的童聲響了起來。
我轉過頭去,看到他穿了一件普通衣服,正被大人抱騎在馬上,沖著我揮著手。
我笑起來:“小覺明乖不乖啊?”
小覺明急忙說:“我很乖。姐姐睡覺的時候都出聲。”然後把食指放嘴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我笑著轉向抱著他的人:“宋先生,見到你真好。”
宋子敬穿著素雅的淡藍色便服,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腰身修挺,目光溫潤,對我微笑。
“姑娘醒了?”很久不見的孫先生也控馬過來。
宋子敬對我說:“是孫先生給你看的傷。”
我忙道謝。
孫先生和善道:“姑娘放心,回頭配一副活血生肌的藥擦擦,不用擔心會留下疤痕了!”
想不到這大叔還這知情趣,想必是家中師母調教有方。
我左看右瞧,沒有見到蕭暄的影子。
孫先生看出來,說:“王爺有急事先走一步,吩咐我們好生照顧你。姑娘不用心急,我們下午就可出關。一旦出了關,就是燕王的天下了。”
沒多久我就見到了雲香。她顯然也給嚇壞了,拉著我的袖子掉了好多眼淚。如此真情流露,弄得我的眼睛也濕了。我自到這個世界來,和她相處的時間是最長的,沒有她,我也沒辦法這麼快地適應這裡的生活。說是主僕,其實已把她當姐妹。如今經歷生死磨難,感情又比以往更深厚了一步。
我問她:“我落水之後,你們怎麼樣了?”
雲香一想起臉色都發白:“小姐你落水後,宋先生緊接著也跳進了水裡。那時我們已經快到岸,我還看到了二少爺,啊不,是燕王殿下在岸上,他也跳進水裡救你。對岸還在射箭,慶大爺便扯了我跳進水裡逃生。他水性好,我也會些水,而且水流也不急了,我們倆就游到了岸邊。對岸的人只好作罷。宋先生游去好遠都沒有找到你,又回來找我。我們正擔心,就收到了王爺的信,說他救了你,這才放下心來。”
我聽了心裡很感動:“那我們還得好生謝謝宋先生。”
雲香嬌羞道:“想不到宋先生學問好,身手也這麼好。”
我一聽,樂了,逗她:“喲!臘月裡的蘿卜,動了心啦?”
雲香一張臉漲得通紅,借口給我端補品跑掉了。
下午日頭偏西時,我們到達了定山關。的
巍峨的南天山到此告一個段落,關外還有綿延樹十裡的北天山,以及一望無垠的大草原。定山關就設在山腳,並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但是關內地勢復雜,既有廣袤平地可開戰,又有險峻山林可伏兵,倒是一塊好地。
我忽然想到一點,問宋子敬:“先生,這裡關外其實也算東齊領土,為什麼在這裡設一個關卡。”
宋子敬解釋道:“二十年前東齊領土只到此關卡為止。當年西遙城一役,大司馬大將軍羅勝卿以少勝多,於大敗遼先帝耶律浩,定山關以西的大片土地歸了我們齊國。”
他在地上畫給我看。原來蕭暄的這塊領土,就像是用勺子挖冰淇淋似的在遼國土地上挖了那麼一大塊。雖然面積大,但是有三面都被遼國包圍著。宋子敬指道,這邊是叔慶王,這邊南嶺王,那個是衛都王。蕭暄倒像是生活在敵國大家庭的懷抱裡。
我說:“這關卡保留著,一是防敵人,二是防藩王吧。”
孫先生摸著胡子點頭:“正如姑娘所說。不過,此地郡守是燕王岳丈,也算是燕王的勢力范圍了。”
他一說我才想起來,此地台州,正是蕭暄早亡的那位太太的娘家。
我們從城裡過。台州城乃邊關重地,十分繁華。路上可見不少商賈或是身配大刀的須髯客。還有不少高眉深目像是小亞細亞人種的藝人,男子高大魁梧,女子嬌媚多姿。他們衣服樣式獨特,色彩鮮艷,站在路邊吸引了許多游人駐足。
車離開了鬧市,出了城門,走上山路。半個小時後,一座古樸的堡壘出現在了路的盡頭。堡壘依山傍勢,高大雄偉。車緩緩駛近,我看到了城牆上那些戰火和歲月留下來的痕跡。青籐爬滿了一腳牆壁,細嫩的枝葉在夏日涼爽的風裡輕輕搖曳,城牆上士兵手裡的兵刃折射出來的刺眼光芒與這一片寧靜的綠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忽從城樓上傳來一個清朗有力的聲音:“孫先生,別來無恙!”
雲香拉了我一把,我便依禮放下了簾子。
聽外面孫先生回道:“鄭少將也別來無恙啊!”
那少年人道:“昨日才見了姐夫,說先生稍後就到,我一大早就等在這裡,現在才把先生給等來。先生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樣,一定要小住一晚才能走。家父近日又得了一副珍瓏棋局,等著先生來破呢。”
這年輕人像是蕭暄的小舅子。
孫先生笑道:“多謝少將和鄭大人。只是孫某這次又得辜負你一片心意了。孫某有要務在身,不能停留。少將放心,他日孫某一定補回來。”
那年輕人再度開口,聲音已經近在車外了:“孫先生總是來去匆匆的。姐夫也是,不讓先生休息一下。”
孫先生道:“王爺自己也辛苦勞累,我們做屬下的,怎麼好偷懶?”
“勞累?”年輕人笑道,“真是勞累嗎?”話題一轉,“說起來,這馬車裡坐著什麼人,居然要先生親自護送。”
我正一驚,一只手就嘩地一下掀開了車簾,探進一張年輕的面孔。
小鄭同學二十左右,濃眉大眼,五官英俊,英姿勃發,挺醒目的。就是表情不大友善,斜著眼睛歪著嘴,像是輕度中風。
我禮貌地沖他笑笑。他眉毛擰得更緊了。
“看著很一般嘛,姐夫什麼眼光?”
我額上冒起了青筋。
孫先生急忙咳嗽以表示此行為不妥:“少將,這位是敏姑娘,王爺請來的女大夫。”
“大夫?”小鄭不以為然,“有孫先生在,還需要什麼其他大夫?姐夫也真是的,欲蓋彌彰。”
孫先生急忙道:“哎呀呀,少將此言差矣……”
“這位小哥說得正是!”我朗聲打斷了孫先生的話。
小鄭驚訝地看過來。
我對他笑:“明眼人前不說暗話。妾身的確與燕王殿下暗通款曲已久了。”
“啥?”小鄭打死都沒想到我會這麼粗魯直接,被嚇到了,兩眼瞪得圓溜溜的。孫先生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我的真面目,更是驚駭。
我笑得更歡了:“妾身實在是幸運,姐妹那麼多人,個個貌美如花,燕王殿下偏偏看中了我,對我癡狂迷戀不可自拔。大概是我身上那種含蓄清雅宛若嫡仙的氣質、隱忍而又高雅的品德和閃爍著璀璨光芒的無人能及的智慧再加上淡淡惹人情不自禁疼愛憐惜的哀愁吸引了他吧……”好長一句話。
小鄭臉色發青,估計胃已經承受不了了,還嘴硬:“胡說,姐夫才不會……”
“怎麼不會?我同他在一起已經好多年了。我對他舉案齊眉,他對我如癡如狂。我們倆天天都恩恩愛愛把家還。”
“不可能!”
我把小覺明往前一推:“怎麼不可能?你看兒子都這麼大了。小明啊,快叫哥哥。”
小覺明乖巧地叫:“哥哥好。”
“不對!”雲香忽叫。
這丫頭要拆我的台?
結果雲香慎重其事道:“輩分錯了!”
小鄭少將終於吐血身亡。
孫先生見狀,急忙叫車夫快點趕車走。
我們過了關,忽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嚎叫:“蒼天啊——”
叫聲在山谷裡回蕩許久。
車輪轉動著,通過一段長而幽暗的通道,走出了南天山,漸漸駛向對面的光明。
我撩開車簾期待地望過去。
山的另一頭,是草原。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綠浪連天,蒼鷹展翅翱翔。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廣闊與蒼茫。
大漠,我終於到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5:43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2章 故人安息之地
小鄭,鄭文浩同學,身材高大健碩,目測一米八逼近一米九,大概是從小在北地長大,奶酪全羊宴之類高蛋白質食品吃得多的緣故。小伙子劍眉虎目,頗像傳統連環畫裡的英雄男兒,或是革命宣傳畫裡的抗戰英雄。隨身的武器是一把大到估計只余裝飾作用的刀,他自稱今年有二十,據我目測,頂多十七、八。
男人誇大歲數就和女人減少歲數一樣,都是因為安慰自己又麻痺異性。只是放在小鄭同學身上,似乎要更復雜一些。
這個家伙如今正如同一塊強力膠一樣粘在蕭暄身上,喋喋不休道:“姐夫你好久沒來家裡吃飯了廚子又學了幾道京都裡的新菜你嘗嘗味道正宗不西北邊來了一群野狼聽說狼王是頭白毛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過幾天有空嗎一起去打獵吧現在羊該肥了……”
我悄悄問孫先生:“他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孫先生說:“我們出關第二天他就到了。”
“這家伙一向如此?”
“鄭少將很崇敬王爺的。”
我心算,蕭暄來到西遙城才十四歲多,一年後娶老婆,充頂十六歲。那年的小鄭大概還是個掛著清鼻涕的小屁孩,淳樸未鑿,蕭暄這種會耍小名堂的人贏得他喜愛和崇拜是易如反掌的事。
個人崇拜其實是好事,毛爺爺就說過,赫魯曉夫從不搞個人崇拜,他的倒台是沒有人崇拜它。
這時小鄭想起我的事,問蕭暄:“姐夫,你什麼時候續的弦,怎麼都不通知一聲?”
蕭暄二丈摸不到頭腦:“續弦?”
我想溜,小鄭已搶先指住我,說:“她不就是嗎?”
蕭暄把腦袋轉向我,嘴角抽搐,咬牙切齒道:“謝——”
我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他急改:“——敏!你搞什麼鬼?”
我哈哈笑:“小謊怡情,活躍氣氛,增進感情。”
可小鄭顯然不同意,他大叫:“你騙我!你這個女人……”
我搶白:“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被騙了,不知道反省,反而來責備對方。虧你還是鄭老將軍的兒子!”
單純直率的小鄭居然真的收了聲,開始反省自己的過錯。
蕭暄拉過我,小聲問:“你都胡說了什麼?”
因為有他的屬下在場,為他的公眾形象考慮,我不能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或是胳膊,只好拍著自己的手,說:“不過是說覺明是你我倆的兒子。”
蕭暄不怒,反而皺起眉思考了起來,然後說:“這樣也好。”
“啊?”
“你這樣說也挺好的!”
“好你個頭!”我破口,“我看上去像是能生出覺明那麼大兒子的女人嗎?”
蕭暄一本正經道:“小鄭不是就沒懷疑?”
我道:“那是因為他二百五!”
小鄭在旁反駁:“喂喂!”
我吼他:“繼續反省!”
小鄭又埋頭思考。
我拽著蕭暄走遠幾步,問:“你這什麼意思?”
蕭暄邪惡地笑,露出他的高露潔牙齒:“就讓別人以為覺明是我私生子好了,省得我想法子給他捏身份。”
我說:“你認五千萬個私生子都沒問題,可為什麼我要做那個娘呢?”
“你可是頭一個認的啊!”
“我只是為了欺負小鄭。”
小鄭:“喂喂!”
蕭暄丟他一句:“大人說話別插嘴。”小鄭委屈地縮在一邊。
我指著蕭暄的鼻子:“別說你鰥居這麼多年沒個紅顏知己!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糟蹋我的清白。”
蕭暄笑:“若我真沒有呢?”
我握拳托腮咬牙做震驚狀:“難道你喜歡的是男人?”
“咳!咳!”一旁的孫先生終於看不下去了,出面打斷。他說:“這事還是先放一放,外面坊間的傳言,我們先不辯白就是。”
我不罷休:“那我的名節怎麼辦?”
孫先生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歪。”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我眼放凶光。
孫先生笑著摸胡子:“姑娘路上教過老夫一句:讓事實說話。”
蕭暄哈哈笑起來。我狠狠剜他一眼:“我要為此嫁不出去,一定變成背後靈攪得你這輩子都寢食不安。”
蕭暄摸著肚子顧左右而言他:“餓了。有吃的嗎?”
我叫:“喂喂!”
小鄭說:“我要吃四喜丸子。”
我冷笑:“你長得就像四喜丸子。”
“別拿小孩子撒氣。”蕭暄拍拍小鄭的肩膀,“我們去吃飯。”
他們去吃飯,我當然不能跟去。雖然我生長在女權高漲的現代社會,可是入鄉隨俗,老實遵循男尊女卑的所謂傳統,同男人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他們喝他們的花酒,我回我的院子。
蕭暄在西遙城有所別院名叫百川府。起這名字,類似我高中學校裡那片半個籃球場大的水池子起名叫東海一樣,都是抱著美好到不切實際的願望。大草原上只有一條甘瀾河,我們學校每隔幾年才有學生考上清華北大。
百川府專門用來安置燕王的客人。我和老和尚就住在裡面。芳鄰就是小鄭,鄭文浩同學。
我住進百川院後後,同蕭暄見面次數很少,他每次都一臉風霜疲憊,我看著怪心疼的。他派了幾個下人過來,一個叫依蘭的小姑娘,輪廓較深,眼睛是淺褐色,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少數民族。像她這樣的異族人或是混血兒在西遙城乃至整個齊過邊境地帶都非常多。依蘭說一口流利漢話,自己本族語言反倒生疏。
西遙城的夏夜有點涼,我坐在院子裡吃著地道的水晶葡萄,雲香在一旁陪著小覺明玩。我打了一個呵欠,說:“覺明啊,你明天就別穿袈裟了,以後開始留頭發。”
雲香不放心:“小姐,燕王同意嗎?”
我道:“我以後就是覺明的娘了,自己兒子當然自己說了算。我以後就是要他COSPLAY,都輪不到燕王說話。”
小覺明很高興:“姐姐,那我可以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學嗎?”
“當然可以。”我捏捏他的臉蛋。
小覺明歡喜地拍手:“那我可以找品蘭玩嗎?”
我問:“品蘭是誰?”
雲香說:“是孫先生的外甥女。”
我捧著覺明的臉仔細瞧:“看不出來居然是個風流種子。”
第二天,碰上蕭暄閱兵。一大早起來我就聽到陣陣雷聲,一望外面晴空萬裡,不由納悶,後來才知道那是士兵們的腳步聲。
我帶著小覺明去城牆上觀看。俯瞰下去,只見城外烏胄銀甲,長槍林立,戰馬驃俊。士兵動作整齊劃一,精神抖擻,口號響亮。
蕭暄一身烏甲,肩披厚重紅袍,頭戴王冠,這麼遠望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莊嚴肅穆的。他的身後有十二個黑衣騎士,騎著黑馬,緊跟在他後方。因為服裝統一風格一致,非常顯眼。
孫先生解釋給我聽:“那就是十二鐵騎,是王爺親手訓練出來的死士。”
“死士?”我一愣,“就是叫他去送死亦不眨眼的人?”
孫先生說是。
我不解:“他有那麼多手下,怎麼還會在樹林子裡被人趕著到處跑?”
孫先生說:“王爺是擔心那邊的人察覺,特意把親衛都留了下來。”
這麼冒險,他是考驗對方的智慧還是考驗自己的運氣?
我看那十二個人,黑甲遮面,難見真容,在馬上身姿矯健,估計也是身懷絕技之輩。如此優秀人才,亦為蕭暄所用。蕭暄到底不是那個只知道插科打諢的“謝昭瑛”。
蕭暄策馬經過陣前,千軍將士齊聲高呼:“燕王威武——”聲音響徹雲霄,我感覺到了腳下地面的震動。
而榮譽與歡呼聲中的蕭暄,依舊從容穩重,馬上腰身挺拔,英姿勃發。我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何為皇室風度。只是覺得那身影有點陌生。
小覺明忽然拉拉我的袖子,指著一個金燦燦的東西說:“那是那天那個很凶的哥哥。”
我仔細一看,正是一身黃金甲的小鄭。鄭公子金甲紅袍汗血馬,關公大刀紅櫻綃,往那一站,簡直可以印成燕王軍招募海報——或是征婚廣告。
我忙問孫先生:“小鄭怎麼也在隊伍裡,他不是台州太守的兒子嗎?”
孫先生說:“鄭家,燕王,其實就是一家。”
“這麼說來,台州的兵,燕王也可以用?”
孫先生沒答,只是露出一副別有意味的笑。這個老狐狸。
當今聖上當年真是一片苦心啊。
我一直沒有見到宋子敬,聽說他有事外出了。接下來幾天,我都在默寫和整理醫書,順便找人做了一個踏板車給小覺明玩。孩子蹬著車去約會女孩子。品蘭小妹妹今年六歲,長得眉清目秀,玉雪可愛。她同覺明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年畫娃娃。
我把品蘭抱在膝上:“品蘭乖乖,你喜歡我們家覺明嗎?”
品蘭說:“喜歡啊。”
“那你想以後天天都見到他嗎?”
品蘭又說:“想啊。”
我笑:“那你以後給他做媳婦好不好?”
女孩子懂事早,明白我的意思,一下臉紅了,說:“我不知道。”
我逗她:“你不知道,那我去問你舅舅好了。你舅舅一定答應的。”
小覺明這時急切地拉住品蘭的手:“品蘭你就答應吧。我們可以在一起天天玩了。”
我問覺明:“你想不想討品蘭做媳婦啊?”
小覺明拍著胸脯道:“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建功立業,再娶如蘭美眷。”
我很感動:“雖然你離男子漢大丈夫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不過這個口號真的很響亮。不過說話要算話,變心的臭男人下輩子要做娶側妃做老婆的。”
小覺明忽然叫:“燕王爺!”
我忙否定:“不不,他的人品還沒到這麼不可挽救的地步。”
連品蘭都叫了一聲:“燕王爺。”手往我身後指。
我回頭,看到蕭暄正一臉疑惑地站在院子門口。
“你又在編排我什麼?”
我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怎麼會?什麼時候來的?吃了嗎?渴不渴?是不是悶得慌?你要是悶得慌……”
“跟我走吧?”
“誒?”我愕然。
蕭暄丟給我一個白眼:“我帶你去上墳。”
我恍然大悟。是的,謝昭瑛。
蕭暄帶著我出了城,一直往南走。浩瀚草原,處處是路,我們沒帶隨從,卻是一路無話。大家心情都沉重。
青山依依,綠水長流,謝昭瑛長眠的之處,是在台州和西遙城之間一塊有山有水的地方。東可望到南天山,西可俯視大草原。那裡有一片白樺林,河邊綠草如茵,有白色小鳥在林間跳躍,給這片靜謐帶來一點生機盎然的喧囂。
這地方這麼美,讓我對謝昭瑛的英年早逝有了一點點的寬慰。
謝昭瑛的塚,並沒有名字,恍眼一看,還以為是個土堆,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植被,開著潔白的小花。
“是這裡?”我問。
蕭暄默默點了點頭。
我朝著土丘跪了下來。
沒有錢紙,沒有香燭,只有薄酒一杯。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為我真正的二哥斟滿。
“二哥,我是小華,我來看你了。這些年你一個人在這裡,很寂寞吧。我以後會常來看你的。你放心,我們不會忘記你的,謝家,和天下,都不會忘記你的。”
酒倒進土裡,留下一陣芳香,隨即被風吹散。
蕭暄對著墳說:“老二,你好好休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又看我一眼,說:“我也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我們離開了謝昭瑛的墳,沒有直接回家。我們牽著馬慢慢地在樹林裡走。
我問蕭暄:“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蕭暄說:“你都看到了。”
我問:“會打仗嗎?”
蕭暄說:“如果能避免得了,誰都不願意流血。”
我說:“一個偉人曾經說過: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
“你的腦子裡總有一點奇怪的想法。”
我說:“你是有野心的男人。”
“男人都有野心。”
“也有的男人選擇守著家庭。”
“那是他們退而求其次。”
我笑:“你倒精辟。你想過萬一要是不成功怎麼辦嗎?”
蕭暄踢了踢地上的草,說:“很多時候我們不能去想退路,才會奮勇前進。”
我看著他凝重的側面,不禁輕喚了一聲:“二哥……”
蕭暄轉過頭來,沖我一笑:“想知道現在你家裡人怎麼樣了嗎?”
我忙問:“怎麼樣了?”
“之前接到的消息,都還好。只是四小姐突然發了天花,關在家裡養病。”
我由衷贊歎:“妙啊!四小姐可要小心別毀容了,這下二皇子可就不要她了。”
蕭暄彎起嘴角:“二皇子殿下早就不要她了。”
我驚訝:“怎麼說?”
“殿下獨戀謝家三小姐,人盡皆知。就因為他在大街上公然找禮部尚書公子的麻煩。”
“為什麼呀?”
“因為張公子一天一封情書向謝三小姐表白他火熱的感情。”
我啼笑皆非:“這倒是皆大歡喜。”
蕭暄看看我:“你放心了?”
我老實說:“雖然出逃是為了自由,可是真的擔心家人被連累,寧可不要自己的名節,也要保全他們。”
蕭暄嗤之以鼻:“你的名節早就沒了……”
我冷笑:“你這麼口無遮攔,似乎是不打算讓我幫你解煙花三月了。”
蕭暄腦子一轉,立刻陪笑:“小華乖。”
我給他一個白眼:“我才不乖。我問你,這麼好幾天沒見宋先生。”
蕭暄瞇起眼睛:“原來是掛念子敬了,何不直接說?他有事回家一趟。”
“他家在哪裡?”
蕭暄笑:“九瀾山天階谷。”
“什麼人家住那裡?”
“東原宋家。”
我問:“那宋子敬到底是誰?”
“鳴玉公子。”
我望著蕭暄,蕭暄也望著我。
我說:“沒聽過。”
蕭暄摸摸我的頭:“江湖上的事,沒聽過是正常的。”
“你倒是跟我說說。”我很好奇。
蕭暄說:“是有這麼一個傳說,說子敬出生的時候,嘴裡含了一塊玉……”
我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蕭暄忙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艱難地爬起來:“沒事,你繼續說。”
“哦。說是他出生時嘴裡含了一塊玉。那玉遇風則鳴,悅耳動聽,又能解百毒,是塊寶玉。”
我插口:“那他怎麼不叫宋寶玉?”
蕭暄斜睨我:“我後來私下問過子敬。他說那是傳說,玉是真的有,是他們家祖傳的。他是獨孫,宋老太爺在他出生的時候把玉給了他。”
“原來如此。”我說,“我還以為他是貧寒出身。”
“他也算是。他兩歲時,宋家一夕敗落,滿門遇害,他父親帶著他躲避追殺隱落江湖,過著飄零的日子。直到他十四歲時,他外公靖昌公找到他,暗中助他重振家業。”
“那,你也是助他之人?”
蕭暄淡淡一笑:“既是至交,亦是各取所需。”
“那他進謝府,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沒錯。他一直在京城幫我收集情報。”
我一歎:“每個人身後都有幾個說不得的故事。”
“的確。”蕭暄亦歎。
我問:“尋找張秋陽的弟子的事怎麼樣了?”
“派出的人屢次遭趙黨人的阻止為難,我又不敢大肆聲張。趙黨行事無所不用其極,我擔心他們會對張先生的弟子下毒手。”
我點頭:“煙花三月雖然潛伏期長,可毒畢竟是毒,早點解的好。你平時注意點別運動勞累過度,一旦發作,什麼千秋功業,什麼長遠抱負,全部化成泡影。”
蕭暄應著。我們走出小樹林,我眼前一開闊。原來我們正身處較高處,可以俯視到一望無垠的大草原。
我舒展身體伸了一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口草原上清新的空氣。
蕭暄說:“這幾天你大概也悶壞了,我帶你四處走走吧。”
我說:“這也好。我也休息夠了,想找些正事做。”
蕭暄說:“其實讀書繡花也是正事。”
我說:“其實考取功名為國效力才是男兒本職。”
蕭暄望天:“啊,我想起來了。”
我笑瞇瞇:“想起來了?”
“是是。附近牧民也許需要一個大夫。”
我點頭:“你果真知情識趣,是個妙人。”
蕭暄帶著著我去周圍熟悉環境。草原不是城市,一馬平川,景色相似,很容易迷路。蕭暄送我一個做工精良的指北針和一幅迷你羊皮地圖,然後教我怎麼使用。
指北針我當然會用,我看不懂的,是那幅抽象得像是畢加索後期作品的地圖。經管我在蕭暄的引導下努力想象,卻還是沒辦法將上面一根根蚯蚓一樣的線條構想成山脈。
蕭暄不耐煩:“你就不能用腦子想問題嗎?”
我反駁:“這麼不精確的地形,這麼不標准的繪法,這麼含混的描述,這種超出人類想象的構思。我都能懂,那我早就一統江湖,萬壽無疆了!”
蕭暄罵:“東南西北你總分得清吧!你給我站在這裡,圖這樣拿著。看,東南面是南天山,過去是台州,東面這一大片都是草原。西北邊是西遙城,再北面是遼國,你沒事少往那邊走。中間地帶都是草原,有一些游牧的部落。這一帶不大安全,你也不要去。”
“說起來就只能在南邊活動。”
“南邊也不安全,趙黨有探子潛進來。你一個女孩子,還不是拎小雞一樣拎回去。”
“你們就不知道去抓探子嗎?”
蕭暄問:“你見過哪家除盡了耗子蟑螂的。”
說的也有道理。可是:“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豈不是很沒趣?”
蕭暄罵我:“你是來避難的還是來玩的?”
我摸摸腦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6:11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3章 風雲悄起的夏末
蕭暄一番添油加醋的連哄帶嚇,簡直將西遙城以南描述成了地雷區,以北則有食人部落出沒。整個地區猶如硝煙彌漫的中東地區,稍不留神就會遇上恐怖份子襲擊。
我還不以為意,結果不到三天,一件事證實了蕭暄並不是在打誑語。
聽雲香說,是有奸細潛伏進燕軍營裡,要給糧食下毒。幸而被及時抓住,沒有釀成惡果。
雲香說書的水平在我沒留意間竟然像戰時物價一樣直直往上升去:“聽說那時正是日出前一刻,駐守的士兵正是最累的時候。大地墨汁一樣黑,火把的光都要被這黑暗吞沒。只見一個黑影搖身竄過牆角,竟然無人發覺。那奸細得了優勢,腳下不停飛一般往糧倉奔去,瞬間躍上房頂,掀開瓦,舉手就要將手裡的毒粉灑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銀光一閃,一支雪翎嗖地一聲破空而來,正中心窩,將那賊人射下房頂。士兵驚醒,只見燕王殿下步履沉穩,淡定從容地走了過來,手裡一只射雕大弓……”
“停!”我叫。
眾人疑惑地望向我。
我說:“連雞都還在睡覺的時候,蕭暄跑去那鬼地方做什麼?”
雲香抓抓頭發,猜測:“也許王爺是去巡視的?”
“巡視?”我惡劣地笑,“沒准是去扮周扒皮的!”
小覺明勤學好問:“周扒皮是什麼?”
我同小朋友們說故事:“從前有個壞地主,老是虐待長工,要他們每天公雞一叫就得起來干活。而他為了讓長工多干點活,每天都跑到雞籠裡學公雞叫。”
覺明摸了摸他頭發尚短的腦袋,說:“難道王爺是去學雞叫好讓士兵早起鍛煉嗎?”
我捧腹大笑:“有可能!極有可能!”
聰慧機靈的品蘭小姑娘卻提出置疑:“他是王爺,他說什麼,士兵就得做什麼。他才不用那麼委婉地叫人干活呢!”
我幾乎笑倒在地上:“小妹妹年紀小見識少。每個人都有他不可告人的一面,很多人都有一點不可共語的嗜好……”
“那你說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嗜好啊?”
“月黑風高,夜奔不歸,想象空間如同這草原一樣廣袤無垠。”
“更具體點?”
“蹲牆角劃圈圈也是一種行為藝術……”
我忽覺不對,扭過頭去。只見英俊偉大的燕王殿下蕭暄同志正玉樹臨風地斜靠在院門上沖著我邪魅地笑。笑得我一身雞皮疙瘩下雨似地落下來。
“二哥,”我強笑,“貴人踏賤地,有何指教啊?”
蕭暄笑得更加和藹可親:“指教不敢,只是請妹妹隨哥哥走一躺。”
一個人無緣無故同你攀親結好,大多非奸即盜。我背後涼風嗖嗖,道:“我要出恭。”
蕭暄拉起我:“先憋一憋。”
蕭暄帶我去了兵營。
我來西遙城快一個月了,這還是第一次進燕軍兵營。只因軍營二字,幾乎等同於“女人與敵人不得入內”這條標語。我迎合形勢遵守婦道,女人遠兵器,亦從不去打探政事。
早就聽說蕭暄治軍嚴格,戰時軍隊裡絕對不准女人進入。現在只是暗中備戰期間,我入軍營尚算合理。這一路走來,我雖然沒見過其他兵營,但是私覺得,蕭暄治的軍,到底不同。
地整路寬、營房整齊不說,就連炊事營裡砍來做柴火的木頭都長短一致,碼放得整整齊齊。蕭暄帶我一路過來,並不避人耳目,可是來往士兵各司其職,沒有一個斜眼看我一下。
這是怎麼調教出來的……?
鼻子猛地撞上蕭暄的後背,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蕭暄眼明手快抓住我,數落道:“眼睛長在前面都不看路!”
我反口道:“難道還有眼睛長在後面的嗎?”
旁邊一個軍士沒忍住,撲地笑了出來。蕭暄兩只眼睛就像兩道激光一樣射過去,那個小伙子一個激靈,嚇白了臉。
我拉拉蕭暄的袖子:“何必呢?自己不鬧笑話,別人自然也看不了笑話。”
蕭暄的眉毛豎了起來:“是我鬧的笑話嗎?”
孫醫生及時地從一個麻白色的大帳篷裡鑽出來,阻止了這場破壞蕭暄政治領導人形象的爭執。
“王爺,敏姑娘!你們可來了!”孫醫生很激動。
我看孫先生穿著素潔的白衣,帶著白手套,那都是我給他弄的工作裝。不由問:“孫先生,誰病了?”
孫先生道:“進來說。”
我正要過去,蕭暄一把拉住我:“裡面有病人,就在外面說好了。”
我啼笑皆非:“我是醫生,不見病人那怎麼治病?一張嘴巴能說得清楚嗎?”
“那病是要過身的。”
“醫生不就是天天和病打交道嗎?”
干脆地甩開蕭暄的手,不去理他,同孫先生鑽進了帳篷裡。蕭暄無奈,也只好跟了進來。
大帳篷估計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裡面隔了幾間,每間裡躺著七、八個士兵。個個臉色通紅,大汗淋漓,有的昏睡,有的捂著肚子在淺淺呻吟。幾個大夫在席間忙碌地照料著他們。
“這是……”我驚愕,“不是說投毒一事並沒有得逞嗎?”
蕭暄說:“糧倉的潛入者是抓住了,其他地方卻有疏忽。這些士兵都是早上喝了水才發的病。”
我過去給一個士兵把脈,邊問:“還有陸續發作的嗎?”
孫先生說:“目前沒有了。最初有人發病時還沒未到早飯時間,發現的及時,水和飯菜全都倒了。現在有幾個大夫在徹查根源。”
我仔細檢查一番,想了想,同孫先生說:“病人舌苔呈桔紅色,不知道先生注意到了沒有。”
孫先生點頭:“一早注意到了。這讓我想到了秦國一種花,叫夕顏。此花顏色桔紅,生長在地熱之處,毒火甚烈,中毒者舌苔呈桔紅色,腹痛痙攣,高燒脫力而死。”
“先生說得對。”我又說,“只是夕顏毒性非常烈,一旦中毒立即發作,極其痛苦。我看這些士兵雖然病發,但是程度並不是很嚴重。按照我的推測,投毒人一定是添加了其他抑制夕顏毒性的藥物,想讓毒遲緩一些發作。只是劑量沒有控制好,讓毒提前發作了。”
孫先生說:“能抑制夕顏毒性的藥物少說都有十幾種。我同其他大夫試了許多,都沒有湊全,所以請敏姑娘一起來幫忙。”
孫先生將我引見給幾位大夫,彼此簡單招呼後,開始研究病情。蕭暄看了我一會兒,轉身同下屬交談而去。
老大夫們頭發胡子都白完了,還堅持在軍營裡發揮余熱為社會和諧做貢獻。遇到科研問題,各執己見,吵得滿臉通紅胡子爆炸。
我一個小姑娘,只得無奈旁觀。忽然看到一個小兵端著一個痰盂往外走,急忙叫住他:“裡面是排洩物?”
“是。”小兵說,“髒得很,我這就去倒了。”
“等等。”我走過去,身子俯了下去。
“敏姑娘!”孫先生誇張大叫。蕭暄不知道怎麼一閃而至,伸手就一把抓住我。
我已經抬起頭來,沖他一笑:“我只是聞聞。”
蕭暄一臉醬色,訓斥:“聞這做什麼?”
我很嚴肅正經地說:“有一股青松子的味道。”
蕭暄把我狠狠拽了過來:“虧你做得出來。”
孫先生被嚇得不輕,抖著花白胡子感歎道:“敏姑娘,你可真是……真是……”
我豎起耳朵等他一通贊美,結果他竟然找不到詞了,只好說:“真想不到是青松子啊。”
我遺憾干笑:“青松子產在北地,十分稀有,遼國不是就有千金買青松的故事?”
有個老大夫在旁點頭:“遼國貴族歷來用青松子制香,以來驅蟲。”
我撓撓耳朵:“好像矛頭都指向北邊呢。”
孫先生看向蕭暄:“王爺,你怎麼看?”
“北邊三王倒了也有一年了,若說時機,是該到了。不過那人,會用這麼拙劣的法子嗎?”蕭暄露出寒光閃閃的牙齒笑,“或是,這本就是一個信號。”
“挑釁?”我猜測,“故意沒把青松子的分量下夠。為的就是警告你,他們要打敗燕軍,易如反掌?”
蕭暄臉上烏雲籠罩,電閃雷鳴。我吐著舌頭縮了縮脖子。
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挑釁,政權受到置疑,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
蕭暄轉身要走,叫上我:“跟我回去吧。”
我搖頭:“我留下來幫孫先生一把。”
蕭暄皺著眉頭:“這裡環境……”
我搶白:“我不能光吃飯不做事。”
蕭暄皮笑肉不笑:“我都被你感動了。”
孫先生出面道:“王爺放心,我會照顧好敏姑娘的。”說得我好像才是病人。
蕭暄這才勉強同意,叮嚀我幾句,終於離去了。
其實留在這裡要做的事也不多。髒活累活都有其他小兵做了,我和孫醫生開了藥方,給病人扎針止痛,並不勞累。
一屋子人,只有我是一個女的。大夫還好,士兵們可不是文雅君子。本來接近沸點的怒火被病痛一加溫,猛地爆炸。稍微好點肚子不痛的,破口大罵遼狗和趙黨,把人家上下十八代女性親屬都問候了一個遍。
我終於聽不下去了:“有完沒完?罵女人算什麼男人?”
那正罵得性起的大漢一愣。我照料他們多日,個個對我還是很尊敬的,如今我一盆冷水潑上去,他雖然不高興,倒不至於頂我的嘴,只說:“敏姑娘,你心腸好,是不知道的。那些人啊,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全不放在眼裡。阮家村一共三十二家兩百多口人,就是因為打兵器賣給我們,就被趙老賊尋了一個理由滿村抄斬了。你若不信,可以去問阮星小哥,他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
我怔怔。
阮星少年能干,靦腆少語,和我很少碰面,我同他不熟。沒想到他沉默的背後還背負這這麼沉重的血債。
那大漢又壓低了聲音說:“遠的不說。咱們李將軍,姑娘一定認識的。他的妹妹入宮為妃,被趙皇後給害死了。趙黨還又特意把他的女兒也招進宮去做宮女,又給害死了。這才逼得他投靠了咱們燕王。”
我驚歎:“真慘。”
“不止!不止!”這位大哥又說,“孫先生你最清楚吧。別看他平時總是笑容滿面的,他的兒子可是被周丞相的兒子活活用鞭子抽死的。”
我背上出了一層涼汗:“這位大哥。”
大漢笑:“姑娘客氣,叫我老馬即可。”
我叫:“馬大哥,這軍營裡還有誰是沒有故事的?”
馬大哥說:“沒有故事的當然也多。很多士兵是西遙城原來的守兵,王爺封了燕王,才歸的燕軍。不過王爺治軍嚴謹,賞罰公明,德高望重,大伙可是真心追隨他。”
我抬頭望帳篷頂,腦海裡蕭暄那張嬉皮笑臉老不正經的面孔怎麼都不可能和德高望重幾個字劃上等號。
雖然夕顏花毒烈,但因為發現得及時,這批中毒的士兵都化險為夷。小伙子們本來身體健壯,修養了七、八天,個個生龍活虎,精神抖擻。
蕭暄將這事隱瞞下來,外人並不知道有士兵中毒一事。不知道他同士兵們說了什麼,那些士兵也也對報仇一事三緘其口。
我圓滿地結束了工作,蕭暄派人送來了一匣珠寶和兩箱子珍貴藥材,說是謝禮。他這麼講禮貌,我自然興高采烈地收下,然後去回謝他。
人到了燕王府,門衛將我一攔,鐵面無私道:“對不起,敏姑娘,王爺有要客,今天誰都不見。”
我掏出蕭暄給我的珍珠,賞了那門衛一顆。門衛立刻笑:“雖然見不了,不過小的可以告訴你,是京城裡來的客人。再詳細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行。”我說,“那我回去了,回頭你告訴你家王爺,就說我謝謝他的東西。”
京城裡來的客人,還這麼神秘,莫非京城裡出了什麼大事?
我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家院子,看到雲香正帶著覺明和品蘭在揉面做東西。
雲香解釋:“今天可是咱們的千秋節。”
“千秋節是什麼日子?”
“是舉家團圓吃酥桃餅的日子啊”品蘭搶答。
我明白過來,就像中秋一樣嘛。
興致一來,我帶著孩子們在院子裡做月餅,並將其偽造成自創的酥桃餅。
覺明自然在向品蘭獻殷情。我最初還以為這孩子乖巧老實,這些日子實地觀察,發現這小家伙蔫壞,外表淳樸天真,內裡心機深沉得很。這表裡不一的品性,倒和蕭暄很是相像。
他們倆模樣相似,德行類似,即便不是父子,也是親戚,總之脫不了八稈子內的干系。
第一批月餅烤好出爐,色澤金黃,晶瑩可愛,有香飄百裡,引人垂涎欲滴。
我得意洋洋地自誇:“我也算是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新時代十佳好女人了。”
“哪十佳呢?”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驚訝地轉過頭去,正見大半月不見的宋子敬笑意盈盈地站在院門口,一身素淨的淺黃儒衫,襯得他更是眉目如畫,俊秀非凡。
我喜出望外,忙迎上去:“先生可回來了!秋水都望穿了。”
宋子敬略微黑瘦了一些,鬢角帶著風塵,可見之前的日子操勞辛苦。
他溫和微笑:“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告訴你一聲,很過意不去。你們都過得好嗎?”
他問的是“你們”,所以雲香通紅著臉小跑進屋裡去了。我樂:“好得不得了,只羨鴛鴦不羨仙。”
宋子敬笑:“到底是山高皇帝遠的好。”
我招呼他進來坐:“來來,一起過來嘗嘗我們新做的月餅。”
雲香靦腆地端著茶出來。
我問宋子敬:“先生這此去,可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
宋子敬說:“家務事不足為外人道。不過一件國家大事,想必已經人盡皆知了。”
我一時還以為是士兵中毒事件,大驚:“難道消息走漏了?”
“走漏?”宋子敬迷惑,“這事可是皇榜布告天下的啊。”
我糊塗了:“到底是什麼事啊?”
“二皇子被封為太子了。”
我很遲鈍地沒反應過來,反而是雲香先叫了起來:“什麼?”
宋子敬點頭肯定:“封立大典都已經舉行完畢。”
我同雲香面面相覷。
“老二?蕭櫟?太子?”
原來太子已經死了,再立一個很正常,可是誰去立,那可大有講究了。
宋子敬說:“還聽說皇上的病又重了,出宮去溫泉療養,留皇後在宮裡坐鎮。”
我譏笑:“坐鎮?她是吼天獅子嗎?她能鎮什麼?”
宋子敬亦笑:“邪不壓正。”
我同他說:“這事這麼大,王爺卻還沒告訴我呢。”
別說告訴我,我一連好多天都見不到蕭暄。收了我好處的那個門衛突然換了,新來的人鐵面無私忠肝義膽,視我如塵土。我想一定是蕭暄交代了什麼?
正要打道回府,忽見多日不見的慧空老和尚從門裡出來。
我驚喜地同他打招呼:“大師,多日不見,最近在哪裡發財啊?”
老和尚笑答:“正從尤倫城化緣傳教回來。”
我驚:“那不是附近的遼城?大師好有勇氣,跑去異教徒那裡傳教,就不怕被抓起來分屍八塊?”
大師道:“佛法無邊,普度眾生。”
“人家可不是佛祖座下弟子。別人的上帝能保佑得了我們?”
大師很有信心:“我祖是博愛慈悲的。”
我問:“佛祖如此神通廣大,那可知道燕王現在何處?”
老和尚瞇著的眼睛裡閃精光:“王爺自當在他該在的地方。”
我掃興,又問:“你知道咱們有了新太子了嗎?”
老和尚點頭:“二皇子蕭櫟,他母親李賢妃是趙皇後的遠房表妹。”
“原來是親戚。”
老和尚笑:“你會發現親人的力量是最強大的。”
我啼笑皆非。可不是嗎?謝家人可給我上了詳細生動的一課呢。不知道現在的謝昭珂日子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很想念我呢。
我同老和尚結伴慢慢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沿途都是進城趕場的商販,賣些廉價珠花糖果等小玩意,姑娘和孩子們圍在一個個攤位前,人人都有一張無憂無慮的笑臉。
老和尚忽然問我:“覺明那孩子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我說,“私塾的先生說他勤學上進,聰明乖巧。他認識了很多新朋友,過得很快樂。”
老和尚側頭望天:“快樂就好。這孩子也該快樂一下了……你是來找王爺的吧?”
我說:“我有好幾天沒有見到蕭暄了。”
“新太子受封,朝中有一番人事變動,許多方面要重新布局,他很忙。”
“我知道。”我說,“政治上的事我不懂。我都不知道我找他做什麼。只是,就是想見見他,問問他還好不好。”
老和尚譏笑:“他有什麼不好的?天高皇帝遠,身邊全是武林高手保護他。”
“可是,”我爭辯,“這樣所謂的逍遙王爺,老老實實地做著,不過十年,就保不了命。他是不得已。”
老和尚扭頭看我:“你倒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麼笨。”
我氣得冷笑:“你也不如我頭次見面那麼德高望重。”
“小姑娘。”老和尚不氣反笑,“你雖聰明,可是閱歷太淺,心腸又軟,最是容易受騙上當了。”
我不服氣:“心腸都是肉,能不軟嗎?鐵石心腸的,那早是死人了。”
老和尚大喜大悅,贊道:“此話頗有禪意。”
這個瘋和尚。
我回了家。孩子們在學堂,雲香一臉春色地在給宋子敬繡荷包,新制的藥正悶在罐子裡發酵。我百無聊賴,騎上馬出城去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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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6:35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4章 草原之歌
西遙城出門以北大約十裡路,就是草原的母親,吉桑河。吉桑河是紅河的一條支流,滋養灌溉了這片廣袤的土地。草原上的牧民們也都逐水而居,將營地扎在河邊。
我最熟悉的,算是多倫克老爹他們一族人。我上個月出門采草藥時碰到了落馬扭到腳的一個小少年,那是老爹的大孫子阿梓。我將他送回了家,又給他治好了腿傷。這本是舉手之勞,卻得湧泉相報,老爹的兒子送了幾頭烤全羊到我府上,隨時歡迎我來玩。
他們會說漢話,熱情好客,豪爽大方。我這人好熱鬧,又得知老爹家傳有他們一族的密藥方子。於是抱著一點不厚道的意圖,時常跑去找他們串門。
秋高氣爽,北國的秋天來得格外早,涼爽的風裡帶著青草的芳香。茂密的草沒過馬蹄。陽光和煦,我心情舒暢許多,隨意縱馬往草原深處去。劉張二人緊張地跟在我身後不遠處。
我往北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翻過一個高高的山坡,遠處一條碧波粼粼的河流呈現在眼前。這就是。
河岸邊立有十來個白色的帳篷,宛如草地上開放的白花。我高興地一夾馬腹,向他們奔去。
離帳篷還有幾十米,我就發覺不對。一間掛了紅旗子的帳篷前圍滿了人。草原習俗,只有族人重病或者婦女生產時,才會在帳篷上掛紅旗。
我趕緊過去。一個瘦高大眼睛的小少年已經先看到我,迎了過來。
“阿梓!”我跳下馬來,“出了什麼事了!”
阿梓看到我,欣喜若狂,上前拉住我:“敏姐姐,你來得可正好!我三姐要生了!”
老爹的三女兒朱依娜是這片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嫁了去年賽馬節上的冠軍,我認識她時,已經挺著九月臨產的大肚子。
“不是說還有半個月才生的嗎?”我問。
“昨天三姐不小心摔了一交,肚子就疼了起來。”
我一聽大急:“那現在怎麼樣了?”
“一直疼到現在,還是一點跡象都沒有。有路過的漢人大夫,可是是男人,爺爺和姐夫不讓他去看。”
他指過去,我看到人群裡正有一個年輕男人在哇哇大叫:“都這時候還顧及這個!還有比人命更重要的嗎?”
那架勢,好像裡面生孩子的是自己老婆。
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那人猛回過頭來。二十多歲,白白瘦瘦的一個文弱書生,不修邊幅,此時正激動,眼睛瞪得老圓,幾乎脫眶。
我笑道:“大哥別激動,還有小妹我呢。我帶你去救人。”
“咦?你是誰?”他納悶。我已經朝帳篷走去。
走進帳篷,一股怪異的腥臊氣撲面而來,沖得我頭腦一陣發暈。裡面悶熱難當,暗不透光,朱依娜正在被褥上有氣無力地呻吟著,身旁圍著幾個女人和孩子,正在干著急。最要命的是,還有一個類似撒滿婆婆的怪異女巫正在又跳又叫地滿帳篷轉圈。
“阿敏啊!”老爹的妻子,古麗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了過來,“還好你來了!你快去看看朱依娜啊!”
我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大娘別急,我這就去看看。”
我雖然學的不是婦產科,可是基本知識全都懂,不至於束手無策。
我高聲一喊:“准備干淨布,燒熱水。巫婆和孩子們都出去!”
女人們愣住。古麗大娘又用本族語言說了一遍,她們才將信將疑地著手去做。
我去看朱依娜。她面色蒼白,一頭大汗,兩眼無神,顯然是已經筋疲力盡了。可是偏偏又渾身僵硬。
我掀開她身上厚重的毯子,一邊用溫水給她擦了擦身子,一邊檢查她的情況。她稍微清醒了一點,呻吟著:“阿敏?”
“是啊。”我柔和地對她說,“你放心,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我可要做干娘呢!”
一陣宮縮,朱依娜痛苦地扭曲了臉,緊抓住我的手。我忍著疼,耐心等她陣痛過去。好半天,她才舒了一口氣,說:“我相信你。”
我點點頭,開始為朱依娜行針。張老爺子的一套針法,本是用來舒緩痙攣。我大膽稍稍變動一下,以適應朱依娜的特殊情況。
我同她說:“已經開了八指,就快要生了。你要堅持住。”
朱依娜喘著氣點點頭。
帳篷雖然通了氣,可是我很快就出了一身汗。施針和按摩之後,朱依娜的情況在慢慢好轉,僵硬的身體放松了,氣息順暢了許多。勉強喝下一碗補湯的她又有了點力氣來應付陣痛。
女人難產最直接的解決辦法是開刀。我不想用,一是自己外科技術爛,二是這裡衛生條件爛。若不到必要關頭,我絕不走這步。
古麗大娘擔憂道:“這樣下去,不說大人,孩子怎麼辦啊?”
我施針的手不停。汗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我根本沒有工夫去擦。憑借著以前選修課上學來的已經模糊的知識,生硬地進行每一個步驟。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又似乎只是幾秒鍾,孩子顫抖著順著我的手力脫離了母體。我看著孩子烏紫的身體和纏在脖子上的臍帶,心裡一緊。
古麗大娘已經先叫了出來。其他女人紛紛露出絕望的神色。
我當機立斷,剪斷臍帶,放平孩子,俯身去做人工呼吸。
一次,兩次,三次……其間下手如飛,迅速在大穴扎下銀針。
朱依娜虛弱地問:“我的孩子怎麼樣了?”
我無暇回答,繼續人工呼吸。
孩子無知覺地躺著,似乎我的努力對她完全起不到作用。
我的汗水糊住了眼睛。古麗大娘拉我:“算了,這都是命。”
我甩開大娘的手,又低下頭去往孩子嘴裡吹氣。
朱依娜嗚地哭了出來。也就是這同一時候,懷裡的孩子也嗚地一聲,小小胸膛起伏,呼吸了起來。
我松了一口氣。
古麗大娘喜出望外:“活過來了!孩子活過來了!”
朱依娜掙扎著爬起來:“給我看看!”
我將孩子包好交到朱依娜手裡。
朱依娜一看孩子,淚水唰地流了下來,用本族語言喃喃著什麼。
古麗大娘撲過來抱住我哭:“阿敏啊,你就是天神派下來的啊……”
我抹了一把汗,這才覺得手腳腰背都累得酸痛,一屁股坐在氈子上。扭頭看到朱依娜幸福滿足的笑容,也不禁笑了。
“是個女兒呢!”
朱依娜深情地凝視著孩子:“女兒好,你們漢人有句話,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喜悅的氣氛,終於放開嗓子大哭了起來。我接過孩子又檢查了一遍,孩子心跳呼吸都很正常。
朱依娜的丈夫在外面等得不耐煩了,高聲叫妻子的名字。女人們喜笑顏開地將孩子抱出去給他看。
我還擔心男人會歧視女孩子,沒想那漢子一看到女兒,激動得泣不成聲。
多倫克老爹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一個大禮。
我惶恐地扶起他:“老爹,你這是做什麼?”
“阿敏啊,你救了我兩個孫子,還救了我女兒,你就是我們族的貴人,是我們族裡永遠的貴客。這天大的恩情,要我們如何回報?”
我笑:“救死扶傷就是為醫者的本分,我不過是盡職盡責而已,談不上什麼恩情,更談不上回報。”
朱依娜的丈夫走過來,用生硬的漢話說:“敏姑娘,你救的孩子,給起個名字吧。”
“我?”我又驚又窘,“可我不懂你們起名字的規矩。”
多倫克老爹笑道:“那就起個漢人名字好了!”
我看著那個皺著小臉正在哇哇哭泣的孩子,又看了看天邊燦爛的夕陽,說:“雖然是傍晚生的,可是歷盡艱險而來,脫胎換骨。夕陽無限好,只是盡黃昏。那你就叫朝雲好了。”
朱依娜的丈夫興高采烈,連聲道謝。
多倫克老爹指揮族人:“快去殺頭羊,今晚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又問我,“阿敏留下來吃晚飯吧。”
我豪爽一笑:“這是自然。我可就當回家,不客氣了。”
太陽還沒落山,篝火就已經點了起來。孩子們在不遠處踢著球。我這個偽球迷之前給他們傳授了新一套的比賽規則和一些膚淺的技法,倒被他們奉若寶典。反而讓我很不好意思。
我在旁邊看著,忽然發覺腳邊有影子移近,抬頭一看,正是先前那位激憤的漢人大夫。他穿著一件不大合身的舊衣裳,頭發有些亂,胡子似乎好些天沒刮了。可雖然這樣,舉止卻還算優雅斯文。
我笑著同他打招呼:“大哥好啊!”
這個白面書生倒也是個爽快人,咧著嘴回禮:“姑娘好啊。”
我問:“大哥也是漢人吧?不知道怎麼稱呼啊?”
書生撓了撓凌亂的頭發,說:“在下姓程。”
“程大哥。”我說,“大哥叫我阿敏就可以了。大哥是路過這裡嗎?”
“算是吧。”小程說,“我游歷在北,住膩了,想南走,十天前碰上老爹他們,便一同南下。本來打算今天就去西遙城的。你從城裡來的?”
“是啊。”我說,“難怪以前沒見過你。大哥打算去那裡呢?”
“一直南下,離鄉多年想回家看看。”
我笑了笑,忽然有點寂寥:“能回家真好。”
“敏姑娘。”程同學在我身邊坐下,自來熟地說,“既然是同行,想問問姑娘是怎麼救的那母女二人的。”
我同他一見如故,如實把行針一事描述給他聽。
程同學聽著非常有興趣,瞅著我問:“不知姑娘師承何處?”
我是學了張老爺子的書,可也不能這樣厚臉皮自稱他的弟子。便笑道:“師出無名。”
程同學置疑地盯著我,他人雖然不修邊幅,胡子拉渣,可是一雙眼睛泉水一般清亮逼人。這樣直視我,仿佛要在我的意念裡鑽一條通道直達真理。我猛地一陣心虛,大腦裡良心的大鍾轟地敲響了。
我一陣緊張。小程正要說什麼,阿梓一聲:“敏姐,過來喝奶茶!”
我安了彈簧一樣跳起來,拔腿就跑。小程微弱的一聲:“你……”我已經跑出老遠。
太陽落山了,篝火熊熊燃燒,架子上的烤羊滋滋響,烤肉和美酒的香氣彌漫四周的空間。歡樂的笑聲和歌聲繚繞。姑娘和小伙子們手拉著手在篝火邊唱歌跳舞。
小程同學離我不遠,正握著一個姑娘的手,笑瞇瞇地說:“看你這手像,將來肯定會嫁一個家裡牛養成群的丈夫,然後生兩個兒子。”
那姑娘又是歡喜又是害羞。
小程松開她,轉向她身邊一個一臉不悅的小伙子:“啊呀呀,大哥你印堂發黑,似乎有血光之災呢!”
“說什麼呢!”那小伙子呼啦站起來。
我忙跑過去,一把拉起小程:“來來,各族人民是一家,一起來跳舞。”
“明明就是嘛。”程半仙還不死心。
我笑問:“半仙,那你看我面相如何?”
小程笑:“一早就看過了。姑娘將來富不可言,母儀天下……”
我手裡的羊肉串啪地掉到地上:“你說什麼?!”
程半仙擺架子:“不說了,不說了。人命在天,道破天機要遭天譴的。”
“等等!”我拉住他,“你這是自己看出來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小程半真半假地笑著,“敏姑娘,我看你似乎不甘心。不論富貴貧賤,都是際遇,日子還看自己怎麼過的。你看著茫茫草原,浩瀚無涯,其實走多了,也會走出路來。”
想不到還會在這裡碰到魯迅先生的知己。我瞠目。
小程擺擺手,又跑一邊給人算命去了。
我正發愣,被阿梓一把拉進人群裡跳舞。這樣一笑一鬧,暫時把先前的顧慮給忘了。跳累了,阿梓呼啦往我手裡塞了一杯酒:“喝!”
我不暇思索仰頭就灌。頓時一股火辣辣的液體順著食道咕咚幾下落入胃裡,那熱力又反沖了回來,我眼睛一熱,丟開杯子嗆咳起來。
牧民們見我這模樣,哄得笑起來。
古麗大娘笑:“阿敏到底是南邊來的女孩子。”
可是那股熱勁過去後,余下的是深長的溫暖和滿口的芳香。我覺得這滋味很不錯,興致勃勃道:“我還要,再給我一杯。”
牧民一聽,覺得很好玩,阿梓便又給我倒滿了一杯。
我這回喝得小心些。慢品之下,更是覺得這酒醇烈之中有種青草清香,非常爽口。喝一口,吃一塊烤羊肉,那滋味可真是美妙無窮。
正高興著,小程同學湊過來問我:“這是第幾杯了?”
“不知道咧。”我嘴巴有點忙不過來,“好喝,你也來點?”
小程扭頭沖其他人喊:“這丫頭不行了。怎麼都不攔著啊?”
阿梓委屈地說:“敏姐看起來酒量很大嘛。”
老爹的聲音有點模糊:“太胡鬧了。去泡點茶來。”
我抱著酒罐子湊在嘴邊喝。小程哎呀呀地叫,連忙過來搶。我不讓,大叫:“不要動我的奶酪!”
小程一頭汗:“你再喝,明天有得你受的。”
我抱著酒罐子不放,看到小程同學那頭亂蓬蓬的頭發下面的臉蛋其實也蠻清秀的,於是伸出魔爪去摸了一把,色瞇瞇道:“還挺嫩的。”
小程大怒,一把甩開我連連後退,臉紅得似猴子屁股。
我哈哈大笑,放聲歌唱:“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雖然歌詞美,可是我沒有一個音符是在原來的線譜上。
老爹還很感動:“姑娘真是知心人。”
我被風一吹,胸中猛生豪邁激蕩之意,頓時覺得自己胸懷天下俯瞰四州。這麼一想,立刻掙扎著站起來,張開雙手要去擁抱這天天繁星的夜空,一瞬間覺得自己要騰飛了起來。
就這麼一折騰,頭暈目眩,咚地倒在草地上。人們關切地呼喚我的聲音似乎像吹過草原上空的風。火光黯淡,人聲漸隱,天旋地轉。
我閉上眼睛,在酒香中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在一間干淨的小帳篷裡,身邊是阿梓的妹妹,睡得正熟。我頭痛得難以用語言描述,恨不能動手術摘除。外面飄來奶茶的芳香。我強撐著爬起來。
古麗大娘看到我,笑道:“阿敏起來啦。頭疼是吧?過來喝點茶。”
我感激地捧著茶,裹了一張毯子在火邊坐下。東方的天空一片嬌嫩的玫瑰色,草原清晨的風很冷,我漲痛的腦袋被風一吹,清醒了許多。
大娘遞給我一張熱烘烘的饃:“吃吧。鬧騰了一夜,也該餓了。不過你倒醒得早。”
我說:“前些日子在制新藥,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加配料,所以晚睡早起,養成好習慣了。”
士兵中毒事件後,我就把全部重心放在毒經上,將那些可以長期存放的解藥全都制作出來。當年看金爺爺的書的時候,最是羨慕武林高手中毒後隨身掏出一點瓶瓶灌灌,倒點藥丸藥水就可以救命。現在自己也做了不少,全都給蕭暄送了一份,他可一直處在高危中。
說起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他的事情處理得如何?這麼大一份事業,他一人支撐著,卻從來沒說過辛苦。
奶茶喝完了,風似乎也大了一點。我站起來,向大娘道謝。
風中似乎有一絲異樣的氣息,我疑惑地望向風來的地方。茫茫草原,地平線呈一道優美的弧線。似乎一切看起來都正常而平靜。
我笑著搖搖頭,宿醉讓我神經不大正常。我拉著毯子往回走。
還沒有走出五步遠,又一股異樣的氣息飄蕩過來,其中似乎夾雜著一絲血腥。
我停了下來,而牧民的馬突然開始騷動。
正在忙碌的人們都停下了手裡的活,男人們警覺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望過去。極靜之中,我似乎感覺到大地在顫抖。
“這……”
“狼盜來了!!!!!”
什麼?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7:10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5章 面具大叔
曠野的風裡夾雜的危險氣息是那麼明顯,女人們驚恐地奔走,男人們立刻拿起了武器。
營地裡的警鍾猛地敲響。老爹從帳篷裡疾步出來,高聲道:“女人帶著孩子往南去西遙城,男人們都跟我來!拖住他們!”
“狼盜怎麼會來?”
“這裡已是燕王領地了啊!”
“看到他們了!大家快跑!”
已經有年輕小伙子放開了馬,女人們抱著孩子跳上馬背。親人幾乎來不及道別,就匆匆分離。四下一片慌亂,喊叫和哭泣聲響成一片。幾個時辰前還是一片歡樂的海洋,轉眼卻要成人間地獄。
狼盜。我聽蕭暄說過。草原強盜,洗劫商隊牧民,燒殺擄掠,無惡不做。他們橫行草原數十年,出沒於三不管地帶,齊遼兩國顧及政治敏感部位,都不曾派兵圍剿,唯有犯境時才武力對抗。兩年的容讓使他們勢力根深,已成為草原裡的一枚毒瘤。
發愣著,突然被人拽住。
小程顯然剛從床上爬起來,衣服還沒系上,露出一大片白嫩嫩豆腐似的胸膛,頭發披散著,只可惜一臉胡渣破壞了整體形象。
小程氣急敗壞:“看什麼看?腦袋都不保了還看不夠。”
他拉著我就跑。小程同學看似文弱,跑步卻厲害,腳下生風,我跟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邊跑他邊問我:“你昨天騎來的馬呢?”
我拉過胸前的口哨吹了一聲,很快那匹機靈乖巧的戰馬就穿過混亂的人群跑到我們面前。
小程把我往馬那推:“你快同其他女人們回城去。”
“哎!”我叫,“你留下來能做什麼?”
小程為我的歧視而憤怒:“我雖武術不精,但是我會毒。”
我沖他一笑:“你又怎知我不會?”
小程一怔。
我已經轉身將兩個孩子抱上馬,一拍馬屁,馬兒撒蹄跑走了。
“你……”小程不相信。
我拉著他朝著男人們在的地方跑去:“老爹就是我的親人。親人有難,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狼盜已經來了,個個身材魁梧,黑巾蒙面,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寒刀刺目。我親眼看到頭領男子幾刀下去已經將不少牧民劈倒在地。那都是昨夜裡和我一起歡歌起舞的朋友。
我眼睛一紅,不及多想就要上前。小程及時拉住我:“我好歹會點手腳。我去幫男人,你去幫女人。”
我躲在帳篷後,看他衣衫飄飄,動作靈敏,藥粉散在風中,一下就迷倒了好幾個。
好家伙,果真人不可貌相。看著像個不得志的文學青年,人家不定是武林高手。比如宋子敬。
我掉頭就去找還來不及逃跑的婦孺。繞過一個起火的帳篷,正見一個強盜正在搶一個女人懷裡的包裹。女人正在死命掙扎不放,男人不耐煩地舉起刀來。我猛地沖上去,一拍他的肩膀。
“嗨,大哥。”
那人疑惑地轉頭看我。我將手裡的藥粉全撲在他臉上。他眼珠畫了兩個圓,然後撲通倒在地上。
那婦人驚魂未定:“姑娘……”
我數落她:“你要財還是要命?還不快跑!”
她趕緊爬起來就跑。
我眼尖看到了握著一把大刀往外沖的阿梓,一把拉住他:“你去哪裡?”
“我去殺了那些強盜!”小少年抱著有他人高的大刀,倔強堅定。
“把刀放下。”我把一小包藥粉塞他懷裡,又在他嘴裡塞了一顆解藥,“藥不夠多,在水裡化了,朝他們潑去。省著點用。”
阿梓冷靜了一些,明白了我的用意,帶著藥跑走了。
我帶著另一部分藥緊跟在撤離的婦孺身後。最後剩下的藥就比較烈,中毒者皮膚潰爛,慘不忍睹。我還是第一次下這麼重的手,可是看到強盜刀下慘死的來不及逃離的牧民,心如刀絞,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動手殺人。
忽然前面傳出驚恐的叫聲。我看去,原來狼盜北面受阻,竟然繞到南面燒殺過來。
女人們慌亂叫喊著奔逃,稍微慢的轉眼死於刀下。跑的快的,卻也逃不過箭羽。一時間身面響徹慘叫。我的心劇痛,憤怒在血液裡燃燒,將所有的恐懼和畏縮都燃燒了干淨。
眼角看到朱依娜抱著新生女兒,被她丈夫扶著。我奔到他們面前,焦急道:“這樣不行。大哥你背著她,我抱孩子。”
朱依娜看我,很是信任地將孩子交到我手上。她丈夫背起她就跑,我抱著孩子緊隨著。
身後卻響起了馬踢聲,血腥的氣息自後撲了過來。手掌裡的小藥丸卻是起不了任何效果。
黑影籠罩,我轉過身去,看到一雙嗜血的眼睛和一道明晃晃的光芒,下意識護住孩子跪在地上。
可等待中的疼痛或者死亡卻並沒有降臨。馬兒受驚一聲長鳴,一個沉重的身體倒落在我身邊。
我被塵土嗆咳了幾聲,張眼看過去。一支藍翎烏桿的長箭直穿狼盜的咽喉,他死不瞑目。
頭頂射來一道刺人的視線。我戰戰兢兢地抬頭望過去,熾熱的日頭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負陽光,俯視著渺小的我。青銅面具下,一雙藍眸冰冷徹骨,青龍馬仰頸高嘶,一人一馬的陰影完全將我籠罩。
這是……
“親娘啊……”小程同學發出一聲不和諧的哀鳴。
“****?”我詫異。
小程雙腿打顫,汗如雨下,說話已經不麻利了:“我我我,阿敏你保重後會無期——”說著人已經跑出老遠。
只見一道黑光閃過,小程同學面前的柱子上噌地釘上一支長箭,箭梢離他鼻子不過兩公分。
小程嚇得面無人色,牙齒打架。我卻發出贊歎。
神秘男子帶來的手下身著黑衣,頭戴青銅面具,精壯矯健。頭領一聲令下,戰士們迅迎戰狼盜。專業人才到底強過烏合之眾,他們下手簡直猶如切瓜削菜,毫不留情。一片刀光劍影之下,痛呼慘叫聲中,強盜轉眼死傷過半。
狼盜首領看到那箭,身軀一震,一聲長嘯,調動人馬轉頭奔逃。
我身邊這位神秘大叔似乎是笑了一下——戴著做工精良的面具看不到表情只能猜,他的屬下頗知他心意地沒有去追。
我這才抱著孩子從地上站起來,腳還有點發軟。危險似乎是過去了,可是這裡已經滿目瘡痍。死人,傷者,燃燒的帳篷,奔走的驚慌的人群。我心裡劇痛,不由抱緊了懷裡的孩子。
老爹受了點傷,被人扶著踉蹌著走過來,“程先生,敏姑娘,多謝你們。”
我想說真正該謝的是這位面具大叔,卻忽然看到小程那一臉表情已經扭曲變形,仿佛遇到僵屍復活或是股票暴跌。
正好奇,就聽到身旁大叔發出的淳厚美妙如天鵝絨般的嗓音,就是語氣譏諷了一點。
“阿生,這就是你的逃亡?”
可小程同學卻不享受這個天籟,他渾身發抖,大汗淋漓,眼珠子一翻,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我大驚,忙撲過去掐人中。小程從嘴逢裡擠出幾個字:“你輕點!”
我立刻松手,向那位面具叔叔把手一攤:“好像昏死過去了。”
面具大叔的藍眼睛迸射寒冰,咬牙切齒:“給我裝。好,抬回去!”
喂豬?
我對小程雖有戰友的情誼,可是面具大叔那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壓迫勢力罩在頭頂,誰人有力反抗?我乖乖讓到一邊。裝死的程同志被兩個大漢抬上馬,像麻袋一樣丟在馬背上。
老爹帶著幸存的族人跪了下來,感激對方的營救之恩。
男人冷淡地回應了一聲,催馬要走。
轉身之際,他轉頭向我,冰藍的眸子把視線定在我身上。
“你是誰?”
霸道無禮的提問。我淡淡答:“一個陌生人。”
大叔似乎又笑了一下:“齊國人?”
我亦笑:“京都人。”
大叔上下打量我:“你會使毒?”
我笑而不答。
大叔道:“你是蕭暄的什麼人?”
我心裡微微一震,笑著反問:“大叔又是什麼人?”
大叔華麗麗地一笑:“你自會知道。”
說罷,帶著手下和包裹小程,揚長而去。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6章 亡命歸來
他們漸漸走遠,身後掀起滾滾黃塵。
我的小心髒還在撲通地亂跳著,懷裡的孩子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朱依娜夫婦急忙過來抱孩子。
大難不死的人們開始尋找親人,一時間到處響起了重逢的歡呼和看到親人遺體的哭聲。我心裡沉沉的,去救治傷者。
阿梓跑來問我:“程先生沒事吧?”
我搖頭,也不知道。
那面具大叔衣著華麗,出場驚艷,氣勢逼人,顯然來歷不淺。可是對小程,雖然氣惱,倒也沒有傷害之意。應該不會太為難他。
狼盜雖然走了,可是營地已經被糟蹋得一片狼籍。帳篷大半被燒毀,牛羊奔散,財物被搶劫,更別說還有很多人死去。
連老爹都流下了眼淚。
我走過去攙扶著他,說:“老爹,繼續呆在這裡不安全,萬一那幫強盜又殺回來報復呢?不如讓鄉親們收拾一下,隨我進城吧。”
老爹抬起頭來:“進城?牛羊怎麼辦?這麼多人怎麼安置。”
我說:“牛羊可以先趕在城外,人嘛,我會去安排。”
老爹想了想,便下令大家收拾東西轉移營地。
事後證明這個決策是正確的,我們往西遙城的方向走了不到一個時辰,遠遠望見一隊燕軍急匆匆往這邊趕。這應該是城裡派來的支援隊。
帶隊的居然是阮星。穿著軍裝看上去成熟幾分的他見到我,眼睛瞪得老大:“敏姑娘,原來你在這裡!”
我看到他,如老區人民見了解放軍,感動得淚花閃爍:“你們來了,謝天謝地!快快快,把受傷的老鄉先送進城治療。”
阮星立刻指揮手下幫助牧民們。他同我說:“剛接到報告說狼盜在吉桑河邊,王爺要我們趕去看看。這邊都已經是燕王領地,他們以前即使進來,也從不敢騷擾居民的。”
“是嗎?”我哼哼,“那這次是中了什麼邪,殺人放火一樣不少!若不是後來有人相救,我的腦袋都已經不在自己脖子上了。”
阮星被嚇住,忙問:“姑娘沒事吧?不然在下不好向王爺交代。”
我想起蕭暄屢不見我,有點恨恨,冷聲道:“向他交代做什麼?關他什麼事?”
阮星有些尷尬,說:“今天的事的確蹊蹺,王爺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敏姑娘辛苦了。在下先派人護送姑娘回去吧,王爺他……”
我把手一揮,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這麼麻煩了。我陪鄉親們一起進城。要麻煩少校妥善安置他們。”
阮星本來沉默寡言,雖然還有話,倒也憋著沒再說。
我便跟隨著牧民們在燕軍的護送下慢慢回了城。牧民們都被安置在府衙後院。我劫後余生,突然分外想念家裡的人,匆匆奔了回去。
雲香正帶著覺明和品蘭坐在院子裡,看到我走進來,三人齊跳,大叫一聲:“啊!”
我淚眼汪汪:“大家——”
雲香激動誇張地撲了過來:“小姐啊!”
我抱著她號:“餓滴雲香啊,你家小姐我今天差點就要埋骨草原了!”
雲香倒是真的哭了:“小姐啊!你這一晚跑哪裡去了啊?你可都急死我們了!”
我只好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覺明湊上來:“姐姐你說得輕松。招呼也不打一聲,我們還以為你被壞人綁走了。”
我哈哈笑:“壞人綁我做什麼?壞人只綁你這種白白嫩嫩的娃娃去給山裡人做兒子。”
覺明不高興:“你又逗我玩。”
倒是品蘭還冷靜些,上前來說:“姐姐失蹤一夜,王爺也急壞了,到處找你,都快把城裡翻一個遍了。姐姐要不要先去見見王爺,報一個平安。”
蕭暄找我?這些日子以來我幾乎天天送上門去他都不見,一夜不歸他倒急了。這個人,做回了王爺,遠沒以前親切可親貼近群眾了,懶得理他。
我打了一個呵欠:“再說吧。折騰了大半天,累死我了。睡一下,都別吵我。”
我倒在床上,渾身都癱軟在棉被裡。只來得及打一個呵欠,然後立刻沉入夢鄉。
這一覺卻睡得很不安生,夢裡刀光血影。一下是馬上凶殘的身影,一下是被砍倒在地的牧民,絕望淒厲的哭喊不絕於耳。我在夢裡頭暈目旋,寒冷又恐懼,不停奔跑,可是那些刀光和慘叫一直緊隨身後。
我急得滿頭大汗,忽見前面出現一道光,趕緊沖上前去。
光線只中,站著一個人,赫然是張子越。
我大叫:“子越哥,救救我。”
張子越淡漠地看著我,說:“你我都不在同一個世界,我怎麼救你?”
我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僵在當場。
張子越轉身,一下匿在光芒裡。我來不及多想,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拔腿追過去。
突然之間,周身一涼,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後方壓了過來,我的腰上一重,整個人被壓倒在地,肺裡的空氣一下被擠光。
我大力掙扎,艱難地扭過頭,蕭暄一張盛怒之下的老臉出現在我上方!
這是夢?
不,這不是夢!他老兄果真闖了我的閨房了。
我又驚又怒:“你你你——”
蕭暄一張俊臉已經氣歪了,兩眼冒火,一手按住我,一手不知道抄起了什麼東西,辟裡啪啦地就在我屁股上一陣狠抽。
我條件反射,哇哇大叫。
這廝居然打我,他居然敢打我屁股!
蕭暄邊抽邊罵:“叫你亂跑!叫你去草原!叫你夜不歸宿!叫你不來見我!”
我頭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自己賭的氣早給嚇沒了,本能地一邊掙扎一邊鬼哭狼嚎:“殺人啦!救命啊!迫害啦!非禮啊!”
蕭暄聽到我這最後一句,愣了一下。我就借著這兩秒的時間一躍而起往外跑。可是蕭王爺到底是習武之人,大手一抓就把我擒了回來又按在床上。這回改用膝蓋壓著我的背,兩手掐著我的脖子想要直接送我去見馬克思。
我拼命蹬他,憋出兩眼淚水。氧氣!氧氣!!
蕭暄手松了點,繼續狠狠訓我:“干嗎不說一聲就跑那麼遠!”
我用變了調的聲音辯解:“人家是去散心。”
蕭暄怒:“干嗎晚上不回來。”
我說:“喝高了……啊不不不!”
蕭暄松開我摸配劍。
我急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倒在他腳下,抱住他的大腿蹭:“二哥我錯了!我上對不起謝家祖宗下對不起黎民百姓。我是想回來的我哪裡知道那酒喝著和糖水一樣其實那麼醉人嘛。要知道在外面的日子裡我對您的思念就像母親河的水一樣滔滔不絕。您就看在我少年無知社會經驗淺薄的份上寬恕我吧!”
蕭暄怒焰高漲,指著我的鼻子罵:“你簡直活得不耐煩了!早和你說過最近草原不安全,你是腦子裡長包了嗎?我知道你夜不歸宿就從台州連夜往回趕,滿城找你。結果你居然膽大包天地跑到城外睡帳篷。狼盜沒把你一刀砍兩半或是抓回去做小老婆那是你祖墳冒青煙,不知天高地厚不逃跑還和他們對著干!回來就算了,我被公務纏得不眠不休還想著你會來我這裡親自報平安。結果你居然給我在這裡睡覺!你居然睡覺!!!”
他老人家是如此痛心疾首聲情並茂,我糊裡糊塗地懺悔:“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睡覺了!”
蕭暄氣急敗壞,領導者的形象全無,插著腰罵:“我簡直要被你氣死!”
我很配合地啜泣幾聲表示懺悔,心裡也覺得這次鬧得是有點過分了。
蕭暄給我下令:“這事還沒玩!以後沒我手令,你休想出城。”
我一聽,不干了:“喂!你不可以囚禁我!我有人權,有人身自由的!”
蕭暄冷笑:“同我說自由?這裡是西遙城,這裡我做主。”
我的頭都要爆炸:“不不不不不!!!!”
蕭暄不理我:“我給你這裡增派了一隊護衛,門外兩個丫鬟以後貼身跟著你。再讓我發現你私自跑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我氣得跳腳:“你這個暴君!獨裁者!墨索裡尼!”
蕭暄置若罔聞:“做夢都念念不忘……”
我只在一旁甩著手大吵大鬧:“不要!不要!人家不要~~~~~~~”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宋子敬似乎是一步就邁至眼前。
我一愣,來不及收聲,那美妙的女高音轉了一圈才落下來。
蕭暄皺著眉看著神情緊張的宋子敬:“你進來做什麼?”
宋子敬看了一眼怒發沖冠的蕭暄,視線落在衣衫不整頭發凌亂的我的身上,嘴唇一抿,拿起在旁的外衣給我披上。
“謝……”話還沒說完,蕭暄人已至,一下從宋子敬手裡搶過衣服,重重搭在我肩頭,用力拉緊,把我嚴實包裹起來。
宋子敬只眨了一下眼,小退了一步,問我:“你還好吧?”
我笑了笑:“都還好。謝謝先生關心。”
眼角掃到蕭暄玄墨一樣的臉,又趕緊把笑容收了起來。
這麼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鬧騰過猛的原因,突然覺得有點冷,頭也在發暈。蕭暄雖然揍了我,可是盛怒之下還是控制好了力道,我並不覺得疼。莫非是內傷?
蕭暄問宋子敬:“那邊的事處理完了嗎?”
宋子敬不冷不熱地說:“都已經處理妥當,就等王爺批復了。”
我在床邊坐下,可是依舊覺得大地在旋轉傾斜,而且有股寒氣一直從後背往四肢大腦灌去。
兩個男人還在說話。
宋子敬說:“還有,李將軍也想問王爺,白日裡呈上的軍帖看了沒。”
蕭暄沉著嗓子說:“我回去看,明天給他回復。”
我怎麼看他們的影子也在傾斜?我疑惑地搖了搖腦袋,打了一個哆嗦。可是眼前卻在發黑。我按住額頭。
蕭暄又說:“今天打退狼盜的那方人,調查得怎麼樣了?”
宋子敬的聲音有點縹緲:“屍體上都是刀傷……根據屬下們呈上來的箭,是遼國官制的……皇家軍……”
實在是頭暈得厲害,我閉上了干澀的眼睛,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迷糊中感覺到他們兩個都圍了過來,有人摸我額頭,有人把我的脈。然後我被放好蓋好被子,身體又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樣。
由內而外升騰的熱度和無休止的暈旋讓我非常難受。我很快就又昏睡過去。
我這次睡過去,沒有再走什麼亂七八糟的夢。迷糊中聽到老大夫說:“她受了風寒……只是累了……”
然後蕭暄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您是說,她只是在睡覺?”
有人噗嗤一聲笑。
我沒聽到下文,睡眠又加深了。
醒來的時候是早上。鳥兒在枝頭唱著歌,陽光明媚。房間裡沒人,我身上蓋著起碼有二十斤重的被子,全身是汗。
雲香居然也不在屋裡,我爬起來,覺得手腳還有點軟,倒也沒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打了個呵欠,披著衣服推門出去。
“站住!”雲香不客氣的聲音隱約傳來。
我好奇地望過去。嬌小的雲香妹妹正把一個高大的家伙堵在門口。那人看著很面熟,原來是許久不見的鄭文浩小同學。
小鄭同學在西遙城的時候,粘蕭暄就像一張貼皮膏藥。蕭暄起初還天真地希望我和他小舅子能處好關系,安排他跟我學點醫學知識。可是這小子不但遲到早退心不在焉,還動不動打親情牌同我講述他早逝的姐姐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我在旁邊看著熱鬧,照舊沒心沒肺地笑。我不是那種神經過敏感性思維可以天馬行空的人。他姐姐死得再年輕,現在恐怕也都已經投胎轉世做了他人了。孟姜女都哭得倒長城卻哭不活自己的丈夫,他小鄭難道還有更厲害的神功?
無非只是想刺激我,挑撥離間罷了。我想蕭暄喪妻後身邊一直沒有女人,應該就是小鄭的功勞。
我同蕭暄開玩笑說:“都說小姨子一般都對姐夫有種曖昧的占有欲,這屬正常。可你小舅子對你這麼深情,也不知道你們兩個哪個有問題。”
蕭暄老實不客氣地給我吃了一個爆栗,數落我:“你滿腦子都是什麼花花腸子不正經的東西,熬你的藥去!”
話雖這麼說,他後來還是尋了個借口把小鄭打發回了台州。
聽人轉述——其實就是雲香線報——小朋友回去地頗不甘心,碎碎念著什麼:“來歷不明的女人也妄想一飛升天做鳳凰,燕王妃永遠就只有姐姐一個人。姐夫也是,那個女人狡猾毒辣陰險卑鄙長得又那麼丑怎麼還看得上。那女人將來一定一口氣生七個陪錢貨個個像她一樣難看……”
雲香給氣得夠戧,跳腳大罵,我卻哈哈大笑。
小鄭這孩子的臆想症不輕,不棄武從文從事文學創作實在太可惜了。
現在他不知怎麼又回了西遙城,還跑到我的院子來。該不是會是來探病的,倒該是來落井下石才是。
他們倆人都沒看到我,我站在轉角柱子後聽他們爭吵。
雲香一改她嬌小文弱的形象,指著小鄭的鼻子罵:“探病?你少黃鼠狼給雞拜年了!誰不知道你心裡暗爽燒香拜佛感激上蒼降病到我家小姐身上?自己命好會投胎就瞧不起布衣百姓當心你下輩子罰做田鼠天天往地下鑽!我家小姐狡猾毒辣陰險卑鄙,就你忠厚善良磊落坦蕩,還兼長得細皮嫩肉惹妖精垂涎。我家小姐將來生七仙女,你鄭大少爺將來生什麼?葫蘆娃?”
鄭文浩給她罵得一愣一愣的,二丈摸不著頭腦。我躲在角落裡卻是熱淚盈眶。
雲香啊,你……出師了!!!!
鄭文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哪裡得罪你了?”
雲香冷笑:“連自己做的蠢事都不知道,只盼你將來上了戰場辨的清手下和敵人。”
鄭文浩嚷嚷:“真是好心沒好報!拿什麼架子?要不是我姐夫命令,鬼才來看望你家小姐呢!小丫頭片子要身家沒身家要姿色沒姿色卻來妄想攀我姐夫……”
雲香啪地一巴掌打散了他後面的話。
我瞠目結舌,鄭文浩也給嚇得不輕,捂著臉,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好雲香,隱忍不發果真不代表膽怯懦弱,其實耐心寬容的人逼急了往往比急性子人更暴躁。
雲香高傲地收回手,插著腰做悍婦狀:“這巴掌是教訓你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太守之子出言粗俗鹵莽猶如市井莽夫你真是丟盡了你家十八代祖宗的老臉。我告訴你姓鄭的,我家小姐不和你計較是她根本當你小孩子在胡鬧。我可沒她那好脾氣。你以後再信口開河或是暗中做手腳讓我們日子不安生,我打完了你左臉就揍你右臉,一直揍到兩邊對稱成豬頭連你親娘都認不出為止,你聽到了嗎?”
鄭文浩完全懵了,稀裡糊塗地點頭。
雲香把手一擺,宣布退朝:“哪兒來的滾回哪裡去吧!”然後碰地一聲把門摔在小鄭鼻子上。
我從柱子後面跑了出來,感動地一把鼻涕一把淚:“雲香,我的好雲香!”
雲香這才開始發抖,哆嗦著問我:“小姐,我是不是甩了鄭少將一個耳光啊?”
我摸摸她的頭,同情道:“你甚至還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呢。”
雲香後知後覺,臉色嚇得煞白:“他他他,他會不會挾私報復啊?”
我笑,寬慰她:“沒事,下次他來我來對付。你剛才那一下可真是力拔山河氣蓋世,女金剛猶不為過。我感激死了,到底是我的好妹妹啊!”
雲香依舊走神:“我居然打人了。”
我笑:“鄭文浩鹵莽但是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在軍營裡邊跑邊喊自己被女人扇了耳光要青天老爺為他做主。男人吃了這種虧都得藏在心裡,打落牙齒和血吞啊。”
可是我顯然低估了雲香盛怒之下的力道。鄭文浩的小白臉上頂著一個嬌小的五爪印走進議事大廳,一下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小年輕皮薄,整個人紅成熟蝦。旁人被他那羞辱憤怒烈火燃燒的眼神給嚇住,誰都不敢前去詢問。
大概心裡都在羨慕還是年輕的好吧。
這事還是宋子敬來看我時告訴我的。他帶來了當地的甜瓜,我們邊吃邊笑。我倒不知道他也有八卦的潛質。
宋子敬說:“文浩全程一言未發,神智恍惚。王爺嘴角一直是抽著的。”
我喜笑顏開:“這孩子就是要挨點教訓才知道收斂。”
宋子敬笑著看我:“口氣這麼老成。他比你還長幾歲。”
我說:“我自認英明睿智成熟老成。小鄭比我差遠了。”
宋子敬說:“你能提刀跨馬上戰場?”
我無賴地笑:“男女分工,各司其職嘛。”
宋子敬頭轉向一邊,對正在旁邊剝豆子的雲香說:“看不出雲香這麼厲害,是不是給你家小姐帶壞了?”
雲香一張俏臉燒得通紅,頭頂冒煙。我急忙幫她說話:“兔子逼急了都咬人,更何況那小鄭欺人太甚。我們雲香溫柔賢惠得很,別壞她形象。”
宋子敬笑:“你們主僕兩人有意思得很。對了,小敏,我昨天在軍營看到有一隊士兵在做一套特殊的訓練,說是你給王爺提的建議。你可真是博聞廣識,才思敏捷的奇女子。”
哦,那個。其實也就是照搬尋秦記裡的特種兵訓練。我當成趣聞說給蕭暄聽,他倒起了興趣,非要我詳細交代。
於是我掌燈惡戰一個通宵,次日遞交上平生第一份策劃書。其中除了我絞盡腦汁回憶推理出來的訓練方案,還附上士兵營養建議書和軍隊服裝改進計劃書。
蕭暄拿了去,將我的“謝體狂草”諷刺了一番後,居然認認真真研究了數遍。其中不少建議很快得到實施。
我其實對軍事一無所知,當年看三國的時候也只是捧著有諸葛先生出場的部分發花癡,國產台產港產的古裝劇,哪部不是英雄美人你儂我儂愛來恨去所有政治立場都成了掛在嘴上的頭號大背景。我還能記得尋秦記裡一點皮毛,都還是托了古小哥那張俊臉的福。
現在被宋子敬點名誇獎,我很誠實地紅了臉。取得他敬佩的是先進的現代文明,我不過是托了一個殼子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7:56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7章
在蕭暄身邊待久了,我認識了他手下大半高層,李將軍司武,孫先生掌文,這位友情協助的宋公子,負責的卻是神秘誘人的情報組織。
所以我可以同李將軍討論如何折磨新兵三百招,或者找孫先生切磋怎樣溫柔的毒死你十八式,卻不可能拍著宋子敬的肩膀說:“喂!兄弟,最近有啥消息說來聽聽?”
那可是犯了大忌。
都知道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碎頭發和八卦。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我同他的下午茶會未免有些無聊。
好在宋子敬容貌清俊,坐著不動也是一幅畫。我雖不能和他討論詩詞歌賦——這東西肚子裡沒貨三五句就會穿幫,丟的是自己的臉——但看著他如玉面容微笑品茶,也是一種視覺享受。
宋子敬溫柔,柔如一江春水,緩緩流淌過少女們的心田。光是我知道名字的養母他的官家千斤就不少於五個,更別說大街上眾多草根少女和灶房裡的灰姑娘。他身邊卻只跟了個小廝宋三,一點也沒有什麼“鳴玉公子”的架子。
我忽然想到:“找張秋陽弟子的事,進展得怎麼樣了?”
宋子敬放下茶:“前陣子找到了他的小弟子,結果告訴我們,那本醫術在他大師兄手裡。”
“那他大師兄芳蹤何尋?”
宋子敬笑:“不知道。那人說他們沒聯系,只是每兩年回師傅的故居一聚。上次聚會才過,要等兩年才聯系得上。”
瞧,這就是沒有電話的煩惱。
兩年一次同學會,他們等得到,燕王殿下未必等得到。而且即使等到了,那位大師兄也未必會老老實實雙手奉上師傅傳下來的寶典。江湖人歷來討厭朝廷人,萬一那位大師兄是位憤青,學黃蓉姐姐偷梁換柱弄本地攤貨糊弄我們怎麼辦?
正胡思亂想著,忽來一陣風,一粒灰塵吹到我眼睛裡。
我急忙伸手去揉,只聽宋子敬道:“別用力,我來給你吹吹。”
他人靠近過來,輕柔堅定地拉開我揉眼睛地說。我另一只眼睛看到他放大的俊臉,清楚得連眼睫毛都數得清。他嘴唇溫潤輕啟,雙眼清澈明亮宛如一塊水晶,與我對望,這實在太刺激,我心跳加速,一張老臉終於紅了。
可宋子敬只沖我眼睛裡吹了一口仙氣就停住了。他抽身收手,慢慢轉過身去。
我這才看見神出鬼沒的蕭暄正站在院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
宋子敬含笑:“王爺來了,怎麼不叫人通報一聲?”宛如在自己家。
蕭暄也扯了扯臉皮:“她又不是已經母儀天下了,見個面還得先通報。”;
我惱羞成怒,你個莫名其妙陰陽怪氣的家伙,又沒得罪你,平白張口噴人一口糞。
蕭暄還不知死活地冒出一句:“打攪你們了?”
我陰冷冷道:“怎麼會?王爺貴人踏賤地,民女倒履相迎還都來不及!”
火藥味一時大盛。
好在這時雲香聽到聲音出來看:“王爺來了?”
我也站了起來:“二哥坐吧。雲香,泡一壺苦丁。二哥你這一嘴泡是怎麼搞的?”
蕭暄順著台階而下,坐在我左邊,宋子敬笑了笑,坐在右邊。
蕭暄喝了一口茶,說:“新太子監國,被一群太學裡的學生一鼓吹,搞什麼變法。本意都是好的,可是太不切實際。官員為著各自的立場,要不極力反對,要不陽奉陰違。落實到實處的,也如蜉蝣撼樹,不驚波瀾。可是這麼一變法,全國上下亂成一團,物價狂漲,到處雞飛狗跳。趙家婆娘給氣個半死,因為按照新法,他們家的地一半以上都得吐回來還給皇帝。”
我驚笑:“這還了得!”
“是啊。”蕭暄說,“我看這新法也推行不了多久,而且還得有人要掉腦袋。”
趙太後不會就此把太子找個什麼台階給關起來吧?
我本來想說太子把天下弄得烏煙瘴氣怨聲載道,你不就可以順水推舟揀個大便宜。可是轉念一想,現在趙家的天下,就是他蕭暄將來的天下。殺雞取卵的事可干不得。於是陪著蕭暄一起愁苦,做知己狀。
可我到底還是低估了蕭暄的臉皮厚度。他立刻以悲天憫人的形象站出來,打這位皇帝分憂解愁的旗號,捐糧獻錢,支援受災群眾。他派出去的托兒更是在災區煽風點火。極力宣揚燕王的賢德慷慨。
我同蕭暄說:“這樣一來,明天得知你被暗殺在床上,我也不會驚訝了。”
蕭暄狠狠白我一眼:“殺我有那麼簡單麼?”
“對啊,你有十二死士呢。”
蕭暄聽到我提起他的愛將,面有得意之色:“他們都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更何況為師的本人了。”
“你功夫到底多高?”我好奇,指著一塊石頭,“能把這石頭打成碎粉嗎?”
蕭暄又好氣又好笑:“我好歹是堂堂王爺,你要我做江湖賣藝人的事?”
“呦,我怎麼給忘了呢?”我譏諷,“燕王殿下公務繁忙,小女子就不打攪你了。”
“站住。”蕭暄叫住我,很是無奈的,“聽孫先生說,你最近在研究什麼打蟲藥。”
這是正經事。
自從蕭暄采取了我的建議,給全體士兵來了一次大體檢。燕兵倒是個個身體強壯,唯一不好,就是不少人有寄生蟲。這病可大可小,臨陣殺敵的時候突然鬧肚子,可不是一個冷笑話。
我便將自己的學識結合張老頭的醫書,打算研制幾種打蟲藥,
蕭暄聽我闡述完,點頭贊賞:“這個想法好。藥可以成批制作。”
我笑:“你又要拿去散到災區,籠絡人心?”
蕭暄斜瞄我,正要反駁幾句,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親兵說:“王爺,唐尋少俠回來了。”
啊,好久不見,我都快忘了那個黑衣冷面俠客。唐尋幾乎腳不粘地的走進來,依舊一身黑衣,神情縹緲,不食人間煙火。
蕭暄面對下屬,立刻恢復了上位者才有的冷靜穩重,問:“辦得怎麼樣?
唐尋並不忌諱我在場,說:“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蕭暄“啊”了一聲,臉上浮現一抹失望。他問:“她有說什麼嗎?”
唐尋搖了搖頭。
蕭暄歎了一口氣。
我看到這,忍不住問:“什麼事啊?”
蕭暄看著我,有點猶豫,還是開口說:“太子大婚,娶了一正一側兩位妃子。”
“哦?然後呢?”我愣愣。蕭暄沉沉地說:“翡華……是太子妃,你姐姐謝昭珂是側妃。”
我的腦子被這句話激得嗡嗡作響,老半天才反應過來。
“啊?”我只發得出這一個聲音,全因這條信息實在太勁爆。把我滿腹錦繡都給炸得灰飛煙滅。
東齊兩大美人都做了太子妻,這天下還有比這更美好的齊人之福嗎?只是秦翡華不是蕭暄的紅顏知己嗎?而我姐姐謝昭珂,明明眼裡心裡只有宋子敬一個人啊。這到底是誰亂點的鴛鴦譜?
我太過震驚,以至於一下口無遮攔,說:“倒是給太子揀了雙倍的便宜。”
蕭暄面色如水,低聲說:“一個不愛自己,一個自己不愛,娶無數個,都不如娶一個和自己心心相印的。”
他心裡不舒服,因為秦翡華嫁了人,新郎不是他。
想到這點,我心裡也跟著一陣難受。說不出的壓抑郁悶,讓人心情沉重。
那天晚上,我用完晚飯,又去了燕王府。
老總管見了我,低聲說:“王爺一個下午都一個人在院子裡。”
唉,果真。愛人他嫁,鐵打的漢子也會有一顆流血的心,這當下對月撒淚借酒消愁不為怪。只是他既然真的這麼喜歡秦翡華,當初干嗎不拼一口氣把她也帶走的好。我想秦小姐肯定是很可以同他攜手私奔的,什麼家族恩怨什麼政治立場統統放屁,只有真愛才無敵,蕭暄賺得美人在懷哪裡還顧及那麼多。
可是他沒有。
我歎著氣,走到蕭暄院門外。
他就在院子裡坐著。夜涼如水,月色照在地上如同籠罩了一層白霜。還好蕭暄披著厚披風,我也就不用學溫柔佳人給他披衣服了,就快冬至了,也只有失戀的人才會在大夜裡坐在外面受凍。
我咳了兩聲,蕭暄怪聲怪氣地說:“別咳了,早聽到你聲音了。”
我沒好氣。
“我來看看你。”我說。
“我有什麼好看的?”蕭暄譏笑。
我端詳他,還好,就是臉色落寞了點,離我設想的雙目赤紅頭發爆炸振臂高呼蒼天無眼還有一段距離。我是來安慰失意人,不是來安慰失心瘋的。
蕭暄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夠了沒?我頭上又沒有長角。”
我忍不住笑,又覺得不厚道,趕緊克制住:“你一個人喝悶酒多沒意思,我來陪你。”
蕭暄雖然嗤之以鼻,還是也給我滿上了一杯。酒帶著桂花的香,光是聞著就讓人心神蕩漾。
“嘗嘗吧。”蕭暄自己先干為敬,“老管家自己釀的陳年桂花露。”我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果真醇甜勁辣,唇齒留香。多喝了幾口,身上暖和了。我放開手腳。
“二哥,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你這樣干坐著喝酒,又不可能把時光倒流回去,也不可能把人喝得飛到你身邊,有什麼用呢?你要是實在放不下,干脆去把翡華姐搶回來。”
蕭暄掃了我一眼:“你說搶就搶得來的?她是太子妃,不是路邊的阿珠阿花。”
我撇撇嘴:“說真的,我不明白,你若真的喜歡她,當初為什麼不帶她一起走。真的,跟你走並不是很難的事,我不就跟過來了嗎?”
蕭暄臉上浮現愧疚之色,自嘲而笑:“帶她走是容易,可是我還是把她留下來。因為需要用她來穩定趙黨。她在名義上是我的女人,趙黨緊抓著她不放,以為抓住了我的性命。如果一天把柄不在手了,他們惶惶不安甚至掀起戰事,現在的我恐怕還招架不住。”
我聽著一愣一愣的。
蕭暄呵呵苦笑:“我真是無恥的男人。她這麼多年來不嫁等著我,我卻生生把她往別人懷裡推。不說愛不愛,就連珍惜都欠奉。她是我穩定軍心的棋子,她自己恐怕也知道,可是從來沒有埋怨過。”
我看著他,心裡糾結成一團,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我知道蕭暄有他的苦,他不是單單自己一個人,他背負的千千萬萬人的性命,他的每一步都要前思後想格外慎重,他也沒有他的自由。帶走一個秦翡華輕易,可是,就如同他說的,結果卻是沉重的。所以他犧牲了這個愛著他的女人。
我當然不能認同這種行為,可是這一刻,看著他臉上的落寞,責備的話也出不了口。
他早早就做了選擇,他現在就在承擔這個後果。他不需要任何責備和安慰,這一切他都承受得心安理得。
我說:“你真的很愛翡華姐姐啊。”
蕭暄笑了笑:“我對她很愧疚是真的。我同她分別時,都才情竇初開,走的時候只覺得挺捨不得她。我都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等我這麼多年。”
我點頭:“是,換我早變心了。”
蕭暄低著頭:“她越這麼做,我越覺得欠她的。我本來一直隱瞞和她的關系,就怕連累她,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是被外人知道了。她爹想把她嫁出去,她寧死不從。趙皇後便將她招進了宮看管住。”
我說:“也許將來,你可以把她搶回來。你知道,失而復得的總是格外珍貴。真的。”
蕭暄笑,苦笑:“那時物是人非,還不知是怎樣的。總之,我欠她良多。”
我長歎一口氣,蕭暄同學肩膀上的擔子可又重了幾分啊。
“往好處想吧,你們終究會重逢的不是嗎?”我借著酒勁拍了拍蕭暄的肩膀,“我念詞給你聽。我不記得開頭了,好像是這樣寫的: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蕭暄歪著腦袋聽了半晌:“倒是好詞。”
“何止是好詞,寫得多感人啊。”我撫著心口,“歌盡了桃花,這是多麼美的景象啊。”
蕭暄皺著眉頭轉過臉來,眼裡迸射火光,張口就數落我:“宋子敬到底是怎麼給你上課的?”
我納悶:“好好的你罵宋先生做什麼?”
蕭暄怒我不爭:“你到底會不會斷句?歌盡桃花扇底風。歌盡、桃花扇!什麼歌盡桃花?你出去不要說認識我,丟臉丟臉。”
大概是喝多了酒,我也不覺得羞,反而厚著臉皮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就是歌盡桃花又如何?桃花雨中說離別,這才是將來夢中的相會嘛。”
蕭暄把頭埋進手裡:“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
我們兩個又笑又叫,你一口來我一杯,很快就把那一壇子桂花酒給喝干了。蕭暄又打開了一壇女兒紅繼續喝。我喝到後來,站起來想放開喉嚨唱一嗓子,結果頭重腳輕,身子一斜,倒在蕭暄身上。
他抱住我,又好氣又好笑,不住拍我的臉叫我名字。他的懷抱可真舒服啊,我當時的腦子裡只有這一個念頭。他的眼睛被酒氣熏得亮晶晶的,平時刻薄地抿著的嘴唇也溫潤動人,在我眼前一張一合。
聖人都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被酒精侵蝕的腦子已經不能做出理性思考,憑著本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去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蕭暄身子猛地一僵。
恩,軟軟的,帶著酒香的。
吃到豆腐的我,滿意地兩眼一閉,倒在他懷裡呼呼睡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8:12
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8章
北國的第一場雪,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了。
早上起來,推開窗戶,忽見一地積雪堆霜,我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雲香搶先興奮地叫起來:“小姐!下雪啦!”
真的下雪啦!
我生長在南方,冬天即使有雪,也都是落地成雨。如今看到鋪天蓋地的白雪,新鮮好奇又激動,帶著雲香和覺明品蘭三個人歡天喜地的玩起來。
堆完了雪人打雪仗,雲香他們以三敵一。我挨了好幾記雪球後終於燃燒了小宇宙,很快就把他們三個打得落花流水滿院子跑。
正玩得興起,燕王府派了人來,遞上燙金帖子,說是瑞雪時節,王爺宴請大家去王府做客。
品蘭一聽可高興了:“以往每年這時候王爺都會請大家去吃飯。我記得有全羊宴,還有好多江南小吃,還有漂亮姐姐們跳舞,可好玩了。”
“是嗎?”我翻來覆去看帖子,腦子卻轉到幾天前。
那天我雖然喝醉了,但是人沒糊塗,酒後亂性都干了些什麼,我心裡清楚得很,記得蕭暄把握軟綿綿的身子抱到床上,立刻腳底抹油地跑了,好像晚走一步我就會饑渴的如狼似虎地撲過去去霸占他的清白。我真是又好笑又好氣。
而後一連好多天,我都沒有見到他,有幾次我找孫先生說事,只要一聽到他聲音或是看到他的背影,立刻撒腿就跑。有幾次他都在後面氣憤得叫我名字,我也硬著頭皮沒理。那種心照不宣的尷尬就像有只螞蟻在心上爬呀爬呀,瘙癢難耐又抓不得。可是做過的事就像潑出去的水,不是我不去面對就會消失的。
總是這樣,連雲香都察覺不對:“小姐,你是不是又和王爺鬧別扭了?”
我沒好氣:“什麼叫又?我以前和他鬧過別扭嗎?”
雲香笑:“你們兩個三天兩頭吵架拌嘴的,別說你自己沒覺悟。”
我不好意思:“那也不過是一種相處方式。”
“可是你們這次十多天不說話了。連覺明他們都察覺了,來問我你們是不會吵架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小孩子多管什麼閒事?他再來問你就罰他抄君子七戒,看他還八卦不!”
雲香很認真:“小姐,你若和王爺有什麼誤會,當面說清的好。我們在西遙城還全靠他庇佑,人在屋簷下,焉能不低頭,這還是你教我的呢。”
唉,連雲香都開始教育我了。
我無奈望天。心結只能心解,等哪天我想通了放開了,自然會坦蕩蕩的去面對蕭暄。
北地的雪,一旦下起來,就沒有了停止的時間。地上薄薄的一成霜就堆積成了厚實的雪層。不過天公也作美,燕王大宴賓客的那天突然放晴了,金色的陽光照耀在雪地上,滿樹掛著晶瑩的冰霜,璀璨奪目。
因為前一晚同雲香他們打麻將,次日起得晚了,眼看要遲到,匆匆梳洗一番就上了馬車。
燕王府前可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來往男女錦衣皮裘,珠光玉潤,香氛的氣息飄在風中,把這個午後也熏得陶醉起來。光是站了那麼一下,就見數名滿頭珠翠,妝容精致的美貌少女婀娜娉婷地邁進了王府大門,更有無數風流倜儻儀態翩翩的英俊公子下馬下轎而來。
蕭暄明明在帖子上寫的是家宴,可誰家的家宴舉辦得跟國際影展小金人頒獎典禮似的?
我往那裡一站,立刻自慚形穢。裡頭是淺藍裙子,外面套銀地紅藍鑲邊的鼻甲,披一條鼠灰色的羊絨披風,發式也簡單,隨便插了兩只簪子。臉上妝也沒化。
雲香氣呼呼地說:“之前追著小姐換件衣服畫個紅妝,你要是聽我的,現在也不會給人比下去了。”
“好啦好啦。”我賠笑,“不過是來吃頓便飯的。穿紅戴綠搞得像唱戲的做什麼?”
我聲音稍微大了點,立刻引來幾道目光。離我幾米遠的一輛格外華麗的香車旁,眾多丫鬟老媽子簇擁著一位一身水紅色的絕代佳人,她大概以為我的話是針對她,一雙美目帶著不悅掃我一眼。這大寒的天,她那身漂亮的紗衣單薄得像蚊帳,我倒佩服她的忍受力。
門口迎賓的王府副總管這時看到我,張開嗓門招呼:“敏姑娘來啦!快快!裡面請啊。”
我忙順著他的話溜了進去。
整個王府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小廝要了我的帖子,帶著我來到大廳。
剛邁進門,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從哪裡急匆匆撞上來。兩方都嚇了一跳,瞪眼一看,喲,這可不是鄭浩文鄭少將嘛。
小鄭一看是我們,眼睛一下睜得老大,再看清我身旁的雲香,表情僵住。
我當下就挺身而出擋在雲香面前,他想要尋我家雲香麻煩,得先過我這關。
可是沒想到的是,小鄭回過神來,臉忽然噌地紅了個透,一聲不吭扭頭就鑽進人群裡了。
雲香納悶:“他這是怎麼了啊?”
我猜想:“也許是內急了吧。”
女客們都安排坐在西側,大半已經有人入座了。那些太太小姐們我不認識她們,她們也不認識我,彼此打個照面,她們就繼續閒話家常去了。
我正覺得無聊,覺明和品蘭也來了,兩個孩子硬是要賴在我身邊。管事只好安排挪位子。
女士們不認識我,卻是認識覺明,我聽到有人低聲說:“那孩子不是聽說是王爺的``````”
“就是他嗎?那女的不會是……”
女人們立刻把視線投了過來,探照燈X光似的把我上下透視了個遍,都是一臉好奇。
瞧,這就是我討厭三姑六婆的原因。素不相識不明就裡就可根據一點道聽途說蛛絲馬跡開始浮想聯翩天馬行空,不去搞原創文學真是屈才了。
覺明正拉著我喋喋不休得說今天先生表揚他的事,品蘭則要我給她拿雲片糕。我兩邊照顧忙得不可開交,那幫女人中終於有一個帶著小臉湊了過來。
“姑娘好生面熟,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
我實在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這話才面熟,古今中外過去未來男女老少皆人口一句,搭訕陌生人時的萬金油。
這位太太年紀不大,有點發福,珠光寶氣地保養得很好。我那麼一笑,她臉色有點掛不住,我急忙說:“我常外出走動,也許以前見過。”
太太表情緩和了一點,還不知足,說:“這位小公子生得俊秀,不知道是你什麼人?”
我還未答,覺明就搶先一步道:“她是我娘!”
眾女賓紛紛倒抽一口涼氣。
我抬手給了覺明一記暴栗,平時開玩笑就算了,正經場合還這麼口無遮攔的。我生得出你這麼大的兒子嗎?
眼看太太姑娘們給予昏厥的樣子,我急忙補充:“干娘!是干娘!”
女眷們才松了一口氣,紛紛拍著胸脯收驚。
覺明委屈地摸著腦袋說:“可是王爺就是要我叫****啊。”
我氣得罵:“那老不正經信口開河你也就跟著口無遮攔,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看女士們又是一副抽風昏厥的模樣,我忙賠笑:“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一個瓜子臉丹鳳眼有幾分像范冰冰的清麗閨秀忍不住好奇,問我:“敢問姑娘同王爺,是什麼關系?”
我指了指覺明:”幫她帶孩子的老媽子。“
眾人恍然大悟,立刻對我沒了興趣,轉向騷擾覺明。我因為這孩子剛才說錯了話,非常無責任的把他推倒了一群急於表現自己母性情懷總愛溫柔時刻准備好上崗做後媽的姑娘懷中,給他一點人生中的初體驗。小笨蛋被羅帕香粉鶯聲燕語團團包圍住,數只保養良好修剪整齊塗著丹蔻的纖纖柔荑在他臉上身上又摸又抓,他是又驚又怕又羞又惱,偏偏掙脫不得。這場面簡直就像是一只肥白小豬落入了蜘蛛精的網裡。
我便嗑瓜子便笑著看。這時不知誰說了一聲:“英惠縣主來啦?”眾女的動作頓時一停。
我順著望過去。只見方才門口給了我一個白眼的那位紅衣美人正姍姍而來。它靜靜褪去了披風,露出一身飄逸精美的水紗裙,真是身子曼妙。這位英惠縣主皮膚白皙,穿一身紅衣更是顯得艷若桃李。近看也覺得她的確漂亮,鵝蛋臉柳葉眉,杏目晶瑩宛如秋水,瑤鼻?口,頸脖修長,整個人就像是一只優雅高傲的天鵝。
雖然覺得比不上謝昭珂或是秦翡華,但也足夠讓她在這些女子中鶴立雞群,獨傲群芳了。
雲香立刻送上一收線報:“這是林州郡王的女兒,英惠縣主,芳名柳明珠。才滿十八,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又擅詩詞,聞歌律,都說她才貌雙絕。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郡王都拒絕了,連太子選妃都替她告病沒去。聽說是一門心思想讓她做燕王妃呢。”
說話間,柳明珠小姐已經走到跟前,一眼就看到了我,立刻微微顰眉。不過她好在知道自己身份,矜持地仰著頭轉過身去,在首席坐了下來。
賓客到齊,蕭暄上台致詞。
蕭暄今天銀衫玉帶,頭上戴著八百年難見的象征王位的金冠,合身的裝扮貼著他英挺而充滿力量的身體,一派君臨天下的風度盡現。真的,說不迷人,那是騙人的。雖然他在我思維裡固定的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形象始終不變,可是我也承認他是有著威嚴穩重氣度從容的領導人的一面的。南國的江水給了他一張好相貌,北國的風霜打造了他一副好身骨。而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即使在他細小無奈的時候,也是深深沉沉的,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
我遠遠望著他,心裡忽然湧上一絲奇異的惆悵,不由輕歎一聲。
蕭暄的一番開場歡迎詞說得流暢響亮回聲陣陣,將到場諸位統統含蓄而體貼地問候抬舉了一遍。客人們自然賣他面子,紛紛舉杯。
宴席開動,鮮美可口的食物端上桌,把我的注意力轉移開。蕭暄在那頭同男人們飲酒談笑,我在這邊伺候覺明和品藍吃東西。雖然一人一桌,可是兩個孩子非要擠到我身邊,一個要吃雞一個要喝茶,空著兩手一定要我喂。我大好女青年平白欠下兒女債,揮汗如雨做老媽子。
在場的女性早在蕭暄出場時就把注意力全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不論年紀大小,都交頭接耳如懷春少女般吃吃笑。柳明珠小姐不肖同流合獨自清高地坐著獨自品酒。
歌舞很快開場。品蘭說的沒錯,果真有俏麗的女孩子扭動著水蛇腰,翩翩起舞。正經場合,天氣也冷,舞女們都穿得比較嚴實。一曲完畢,換上一個翠綠衣裙的年輕女子,彈著琵琶唱小調。
這樣五花八門的節目輪流演完,席上吃得七七八八。天色已暗,王府裡掌起了宮燈。一團團暖黃掛在簷下樹間,映照得姑娘們個個面若桃花,春情蕩漾。
大伙酒足飯飽,轉戰他處,就像現代人館子裡吃完飯就上KTV一樣。
王府設計巧妙,一邊靠水,另外三面有花草有閣樓,中庭一個小戲台。埋怨燈火把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那台子上架著一個精美的木架,上面放著一個二十多厘米高的溫潤剔透碧玉雕成的駿馬。
品蘭很清楚程序,同我說:“估計大人們又要對詩詞了,那碧玉馬就是今天的彩頭。”
哦啦啦,吟詩作對之於我,好比要旱鴨子下水表演水上芭蕾。
我立刻對雲香說:“妹子啊,咱們收拾一下回家啦。睡晚了又有眼袋了。”
雲香卻叫了一聲:“宋先生。”
宋子敬笑意盈盈走過來。他之前一直坐在大廳另一頭,我沒有看到他,還念了幾句呢。他今天一改平日的素雅,穿一身青紫色儒衫,白玉腰帶,頭上也戴了絲冠。盛裝之下,一派溫文儒雅,玉樹臨風,一雙眼睛被這身衣服襯托得宛如墨水晶般深邃又剔透。我和雲香眼裡都流露出欣賞仰慕之色,他被我們逗得笑意加深許多。
“怎麼吃完就走?”他同我說,“重頭戲才開場呢,後面還有游園。”
我縮脖子:“這大冷天的游什麼園,風雪中玩爛漫是要付出代價的。作為一名大夫,我很不贊同這項活動。”
宋子敬笑:“一會兒有斗詩,看個熱鬧也好。”
我擠眉弄眼:“先生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您認為我聽得懂嗎?”
宋子敬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不過他說:“大家難得聚一聚。年前忙,下次見面恐怕是過年了。”
我還想婉轉地拒絕,忽然聽到一個男人恭敬地說:“王爺想必還沒見過小女吧?”
離我們不遠,一個中年官員帶著一位嬌柔清秀的黃衣少女給蕭暄行禮。那少女比柳明珠稍微遜色,但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只見她雙目入水,櫻唇帶笑,一臉儒慕景仰地凝視蕭暄。蕭暄幾分了然,客氣回禮。不知說了什麼,少女眼裡一時光芒大盛,連她身邊湊過來的女孩子們全部都個個春情蕩漾。
我冷哼。他在我這裡吝嗇的口舌,原來都用到別人身上去了。
轉頭對宋子敬一笑,斬釘截鐵:“那好。我就坐坐!”
說罷拉著雲香和孩子們挑了一個視野好的位子坐下。宋子敬有點驚訝,坐在了我對面。
回廊裡擺了許多暖爐,底下也燒了火龍,所以雖然四面透風,但是一點都不冷。不但不冷,還春色橫溢,百花爭艷。
只是一杯茶的時間,就已經見不下五位閨秀覲見過了燕王殿下,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我說難怪各位妹妹今天怎麼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原來是來相親。母親們不知盼白了多少頭發才盼來燕王心上人他嫁的喜訊,怎麼不趕緊憋足勁把自家女兒推銷出去。
柳明珠小姐果真是最後壓軸人物。她身姿婀娜,步出蓮花地走到蕭暄面前,婷婷一拜請安。她同蕭暄已認識,多了一份優勢,兩人很快省過客套閒話家常起來。
我離他們不算遠,可以清晰聽到他們在談論雪景梅花冬茶暖酒以及蕭暄他丈母娘鄭夫人身體好轉的情況。蕭暄不住點頭微笑,親切友好,柳縣主更是笑得嬌艷如花,魅力四射。
身旁不知哪位太太說:“真是一對璧人。”
太太乙則不大高興地說:“你兩個女兒都嫁人了,才有隔岸觀火的資本。”
太太甲笑:“不是我看笑話,能配得上王爺的,可只有英惠縣主那樣的玲瓏標致人兒。”
太太乙壓低了聲音:“我看這次也該來真的了。王妃都故世那麼多年了,現在他那秦家小姐也做了太子妃,他沒道理在不續弦了。”
太太甲說:“只是終究是續弦啊。”
“得了。”太太乙揶揄,“哪怕是做妾都有人爭破頭。”
這時覺明和品蘭猜拳爭了起來,把我的注意力轉了過去。
等蕭暄同所有未婚適齡女性寒暄完。詩話會終於開始。今日逢冬,諸位便已冰雪為題,出對或者詩詞俱可。以時間客人們鋪紙研墨,有提筆行書一推而就如栓水行舟,也有顰眉苦思萬般為難仿佛便秘,更有寫寫停停塗塗改改像我寫英語六級作文,真是姿態萬千繽紛多彩。
女孩子們鼓足了氣都想一鳴驚人搏出位,寫起詩來全神貫注竭盡全力,嬌嫩的臉上很快就出了一層香汗。唯獨柳小姐神情清冷自得,一派游刃有余信手拈來。
宋子敬這般高才,自然屬於第一類人,不出三分鍾就寫完一首七言詩。我好奇地把他的詩拿來看,只見滿卷錦繡,字字珠璣,字又秀挺道勁,讓我驚艷得連連叫好。
宋子敬低聲問我:“你讀懂什麼意思了嗎?”
我很誠實:“沒有。”字面外的意思,我真的不懂。不過他以冰雪來銘志,這點我看明白了。
宋子敬搖頭笑,我吐吐舌,同他笑成一團。
突然一道夾冰帶霜的目光射中我,我一個激靈抬頭望到臉色陰沉的蕭暄。他老人家正捏著筆狠狠瞪著我,不知道我哪裡又得罪他了,惹得他不顧形象怒目而視。
隨著他的目光,已投完稿的柳明珠小姐也把視線投了過來。她看看我,又看看蕭暄,眼神一轉,忽然櫻唇輕啟:“這位可是玉面聖手敏姑娘?”
她居然知道我身份。我只點頭稱是。
柳明珠坐得離我不遠,隔著幾個位子抬高聲音說:“早就聽聞王爺添了一個得力助手,醫術出神入化,可謂醫死人肉白骨。我還以為是個仙風道骨的老學究,沒想到居然是個芳齡少女。真是英雄出少年,巾幗不讓須眉,敏姑娘可讓我這等深閨女子大開眼界。”
不愧是貴族女子,每字每句都像金蘋果落在銀絲絡裡那麼妥帖。我受了她的奉承,還得頷首微笑沒聲價謙虛道謝。
結果柳明珠話題一轉:“姑娘這般慧靈出脫,怎麼不也寫個只言片語應個景,與眾同樂?”
誒?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8:48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9章
我當下就想推脫。開玩笑,你一肚子酸醋熏自己就行了,干嗎往我身上倒。這柳小姐忒地不厚道。
可是我剛張開金口,就聽蕭暄不懷好意的下旨:“小敏你就寫一首吧。你不是也領了牌子嗎?”
這對狗男女!我當時就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沖動,想把眼前的桌子和上面的茶水紙硯全部砸到蕭暄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上。
宋子敬溫柔的聲音及時喚回了我的理智:“大家都看著呢,你隨便寫寫吧。”
我只得灌了一口酒壓怒氣。隨便寫,寫什麼?是胡天八月既飛雪,還是北國風光?我對不起革命先輩對不起初中老師,我承認我真的連毛爺爺的沁園春都背不完。寫詩這事,會者不難難者不會,要我寫詩就好比叫公雞下蛋,擺明了是欺負人。
握著筆滿腥怨懟之時,宋子敬忽然湊近過來。他俊美面龐在我眼前猛地放大,含笑輕聲細語對我說:“別緊張,慢慢來。”
那聲音低沉柔軟微微沙啞,十分性感。我剛才喝下肚的酒立刻發揮作用,臉一下紅了。
宋子敬看了出來,噗地笑了一聲,身子卻還緊湊在我面前,一手撐腮一手在桌子上輕敲,悠閒自得。我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薰香,心跳加速。
垂目避開他灼灼目光之際,視線不由落在他手上,突然眼睛一亮。只見他皓白修長的手指沾了羊脂白玉杯裡的玫紅葡萄酒,手腕一抬一壓,就在我眼前書寫起來。重撥輕送,回轉靈滑,翩巧自如。隨著他一串動作,一行藏鋒蓄氣秀挺遒勁的行書出現在鐵銹色的桌面上,轉以成圓折成方,飄逸竣勁出柔剛,乃是上上成的行家書法。
“疏疏整整。風急花無定。紅燭照筵寒欲凝。時見篩簾玉影。夜深明月籠紗。醉歸涼面香斜。猶有惜梅心在,滿庭誤作吹花。”
這一個個帶著醇厚酒香的端正字體居然正對著我,讓我看得一目了然。那股激動震撼如八級地震讓我一下眼睛發澀。
宋子敬帶著寵溺的笑聲響起:“發什麼呆,還不快抄?”
我回過神來,臉上滾燙,眼睛裡淚水汪汪,連連稱是,手下疾書。
宋子敬直笑:“字好歹寫工整點。”
我立刻放慢速度。不忘抬頭報去感激的一笑,而他的身子還沒退回去,兩張面孔對上,近得連他的睫毛都數得清楚。我大窘,臉紅得無以復加,趕緊埋下頭去。
忽聽柳明珠小姐一聲嬌呼:“呀!王爺您的手!”
大家都被驚動。只見蕭暄面如玄壇,握著筆的手下似乎溢出一縷殷紅。淑女們紛紛驚呼,柳小姐立刻解了香帕要去包扎。
這個笨女人。
我丟下筆,撥開眾人擠到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別急,讓我先看看。”
柳小姐不悅地瞅著我,奈何我是大夫她不是,只好讓步。
我抓過蕭暄的手研究。還以為是中了暗器,原來不過是玉管毛筆斷了割傷了手,流了一點血。
我把他的手一丟,對柳明珠說:“沒事兒了,您繼續包扎吧。”
我轉身就走,才邁一步,聽到蕭暄沒忍住疼地一聲輕哼。我立刻回頭看。
殺千刀的蕭暄,見我回頭,反而笑了起來,原來存心逗我。他這張臉一下陰一下晴,三歲孩子似的,我腦抽筋了才會同他糾纏。
想到這,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離去。那些大驚小怪的女人趕緊擁上來把他團團圍住。
我又怒又羞,腳下不停急匆匆往外走,雲香跳起來跟上。我們倆悶頭快走到王府門口,雲香這才叫起來:“呀!小姐你的披風!”
我還在氣頭上:“不要了!”
雲香委屈:“可是……”
我怒吼:“沒有可是!橫豎凍不死!”
“好好的惹病可不是明智之舉呀。”宋子敬溫潤如玉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閉上嘴,看到他微笑著拿著一件狐皮大麾走了過來。
“使性子也得有個度,再怎麼也不能和自己為難吧。”宋子敬的笑容令我如沐春風,繃緊的神經松懈了下來,心裡的惱火也降了溫。
宋子敬把披風搭在我身上,攏緊了,手指靈活地系好帶子,然後退一步端祥了一下,笑道:“這本是我的,給你是大了點。”
可不是,地上拖著一大截,更加顯得我的矮小。
我不好意思:“先生不用這樣,我叫雲香去取好了。”
“雲香已經去叫車夫備車去了。”
啊?我這才發覺雲香那丫頭已經沒了影子。
宋子敬輕聲對我說:“我送你出去吧。”
我同他慢慢走出王府大門。天上正懸掛著一輪明月,皎潔光華灑落雪地,折射起一層瑩瑩潤涼的冰藍,滿地落雪一下成了璀璨水晶。身後華宇裡人聲喧嘩,絲竹悠揚,酒香混合著冬梅的芬芳把這夜色熏陶得空靈迷人。距離不遠,卻是分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了數月前還在京都裡的那個夜晚,夏風微熏,瓊花向月,在蕭暄沒有血淋淋要死不活地倒我身上前,那個夜晚是非常安詳而美麗的。那時也有這樣皎潔的月色,也有這樣安心的寧靜。
蕭暄那時問我,想要贈誰一握月光。我今天才突然想到,那詩裡還有兩句:“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也不知道後來蕭暄看到這天上明月,想到了他的秦翡華沒有。
唉,關我屁事!
我心裡亂得很,鬼使神差地開口問宋子敬:“先生正當年紀,有過成家的打算嗎?”
宋子敬愣了愣,失笑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覺得失禮,忙窘迫到:“我胡言亂語,先生不用在意。”
宋子敬卻輕柔而堅定地扳過我的身子,直視我的雙眼:“小華,我已經不再是你的先生了,以後叫我子敬可好?”
他這樣深深凝視住我,我的七魂立刻就給他勾去了六魂,傻傻點頭同意:“子敬哥。”
宋子敬滿意而愉悅的一笑:“現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為什麼不願成家。因為我認為成家並不是為了傳承香火繁衍後代,而該是為了尋找一個與自己心心相印情投意合之人,共同走過人生未來路。在我還沒有找到那個人之前,我寧願孤身一人。”
我怔怔聽完,一股麻痺般的感動從心底漫延上來。
“都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低頭笑。
宋子敬的笑聲振動我的耳膜:“你這樣的女子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子敬哥不是在諷刺我吧?”
“怎麼會?”宋子敬伸手親暱地捏我鼻子,我忙笑嘻嘻地躲閃,他說,“你聰明伶俐坦誠大方毫不矯揉造作,為人天真率直又善良寬容……”
我沒等他說完就已經捂著臉叫:“打住!打住!大帽子壓死人了!”
宋子敬爽朗大笑。我羞愧得急忙轉身跑。結果沒想到地上結了冰,鞋底一滑,整個人朝地上栽去。
電光石火之間,一雙手臂有力地摟住我的腰,將我往後一拉,我一陣頭昏眼花腳下一空,人已經被帶進一個溫暖的懷裡。
宋子敬的心跳有點快,輕聲數落我:“怎麼不小心點,這麼大的人了。”
我尷尬嘟噥:“我沒事。”然後從他手臂間脫身出來。
宋子敬還不放心地給我拉緊披風。我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似的,轉過頭去,就看到蕭暄臂彎裡挽著一件披風,站在高高的王府大門口,獵獵風中宛如一尊雕像。兩盞明亮的大宮燈給他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他面無表情,眼睛裡深沉如墨。月亮也就在這時識趣地隱進了雲裡。
好吧,讓我們倒帶一下。蕭暄殿下看到的情形是這樣的:
俺的肩膀上還搭著宋子敬的手,倆人深情對望,俺含情脈脈肉麻無比地喊了一聲:“Oppa~~~”
緊接著宋子敬發表婚姻愛情觀若干,俺聽得熱淚盈眶同他眉來眼去,然後兩人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拉拉扯扯打情罵俏……
雲香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鑽了出來,怯生生地打破冷場:“王……王爺?”
蕭暄如數九寒冰的眼神把她嚇個不輕。我還以為他老人家即使不暴跳如雷也會冷嘲熱諷一番,沒想他只是把手裡的披風丟給了雲香,一言不發轉頭就走了回去。
旁觀的家丁們松了口氣,只有老管家皺著眉頭跟著蕭暄走了。
雲香哆嗦著走過來:“小姐,王爺好像是給你送披風來的。”
我也已經認出了她手裡的那件披風。心裡一沉,剛才難得的一點歡娛也煙消雲散了。
月亮又出來了。我解下身上的披風還給宋子敬,那時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見鬼的“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我猛搖腦袋,月色太好,詩酒太多。
宋子敬什麼都沒說,溫柔含笑著目送我們的馬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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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0章
北地的雪,是越下越大,到了年前幾日,街上的積雪更是如堆雲積絮,人掃都掃不過來。
我的藥房裡常年燒著爐子,倒是暖和,一邊磨藥一邊就想到草原上的牧民和牛羊,這大雪冰封的天,他們該怎麼過冬。
後來還是孫先生含蓄地提醒我,我的真二哥謝昭瑛的忌日快到了。不用猜,肯定是蕭暄背後授意的。他不肯見我,我沒臉見他,兩方拉扯著一根繩子死撐著,一直這麼熬了幾個月,終於出現一點轉機。
連雲香都說:“咱們好久都沒見到王爺了,我都快忘記了他長啥樣了。”
我說:“人家也許把咱們的長相給忘了呢。那什麼英惠縣主,那什麼劉家馬家的小姐,剛剛賽鮮花。我們算個什麼啊!”
雲香抽了抽鼻子,說:“好酸啊。”
“有嗎?”我立刻檢查爐子上的幾個藥罐,“都好好的啊。”
雲香做了個鬼臉:“我是說小姐你的醋勁!”
我眼放凶光:“你看來真是皮癢了。閒得慌就去幫著柳小姐他們給士兵縫棉襖吧。”
雲香忙叫:“才不要!那柳小姐名堂多得很,其他的小姐勾心斗角,手藝又笨,所以活最後還不是丫鬟老媽子做了,卻掛在她們頭上。算來算去,還是幫你熬藥的好。”
我滿意。
其實城裡關於蕭暄和那位柳明珠小姐的閒言碎語可不少。自打冬日夜宴後,柳小姐“偶”染風寒——穿那幾片布站在雪地裡她沒得肺炎死掉已證明她小強般的身體素質了——病了,自然不能千裡迢迢頂風迎雪地回她老家赤水城,蕭暄便盡地主之誼留她在家養病。
可這病就此養到了家,不肯離去了。一下聽說偏頭痛,一下又是夜咳,今天手腳酸軟乏力,明天就是脾胃不振消化不良。我聽給她看病的孫先生抱怨,樂不可支。這可都是言情女主角最常犯的富貴病,柳小姐雖然是古代人,可是卻早就摸清了韓劇的精髓,真是一代世外高人。
我同孫先生說,她的病最好治不過。孫先生附耳過來。我說:“取王爺關心三分,疼惜四錢,噓寒半兩,問暖一片,用柔情水五碗,小火熬成一碗服下。包管藥到病除立刻生龍活虎,而且此藥不但治病還兼美容延年益壽功效。唯一不好就是一旦藥停容易嚴重反彈。王爺好生斟酌啦。”
孫先生回去後如實說了,蕭暄卻是顯然吝嗇施藥,於是柳小姐的這疼那疼的毛病依舊沒完沒了。這病美人總是更惹人憐愛,於是她在坊間的名聲大振,竟有小詩寫她抱病站在雪地裡對著一株枯萎的海棠花垂淚。
我聽了只罵神經病。得了感冒不老老實實在炕上被窩裡躺著反而跑到冰天雪地裡對月流淚對花泣血,四十五度明媚憂傷。她娘的幾百年才生得出這麼一個怪物。她才該穿越時空去同青春傷痕文學派的寫手們結拜。
連雲香都不說我吃醋了,她很同意我的意見:“這柳縣主的腦子小時候是不是被馬踢過啊。",
我們姐妹倆惡毒地挖苦了柳明珠一番,又被自己的幽默逗樂,哈哈大笑。
車夫把車停了下來,敲了敲門道:“小姐,已經到了。”
我掀起簾子看。外面一片白茫茫,車夫能在這樣的環境裡找到路把我們送到謝昭瑛的墳前,實在是相當不容易。
雲香打著傘,我們倆互相攙扶著往山坡上走去,蕭暄派給我的侍衛則走在我們身後一丈遠處。皚皚白雪裡,只有稀疏的冬松和我們幾個身影。
溪水已經結了冰,覆蓋著白雪,不留神還看不到。謝昭瑛的小墳包更是徹底地和這片白雪山路融為了一體。
我和雲香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我說:“象征性地找個地方拜祭一下好了。他在天有靈會知道的——雖然我覺得他早該投胎去了。”
於是在一處背風雪的地方放好香爐,擺上果盤,點上了香。
我問雲香:“你想念家人嗎?”
雲香有點落寞的笑:“我娘早死了,爹爹娶了後娘,就把我送到謝家幫工。我一年才回一次家,爹爹對我愛理不理,後娘和小弟弟假裝不認識我。每到那時候,我還寧願回謝家。至少廚房大娘和小姐妹對我很好。”她停了一下,又加一句,“小姐你對我最好了。”
我笑著摸摸她的頭發:“你再過幾天也就滿十五歲了吧。到時候我要給你辦個隆重的及笈禮,並認你做我妹妹。”
雲香緊緊拉住我的袖子:“嗚……小姐……”
“得啦!”我爽朗一笑,“直接叫我一聲姐吧。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雲香抹著眼淚猛點頭:“姐……”。
回去後我就把這件事托孫先生轉達給了蕭暄,蕭王爺當天就給我回復,同意並十分贊成我的決定,雲香及笈禮他來舉辦,然後又派來一個叫阿喬的丫鬟伺候新的謝小姐。
雲香伺候別人十多年,如今要被人伺候,非常適應不過來。她見過大世面,還不至於手足無措,只是以往的活都被阿喬做了,她無所事事心裡就開始發慌,顯然是個空閒不住的人。
我本來打算叫她來我的制藥坊裡幫忙,可是她卻告訴我說,別院那位深藏不露的老廚師很早就賞識她做家常菜的手藝,打算傾囊相授,她便正式拜師。
我沒辦法,只好放她去學烹飪,改去培養品蘭接我的班。
自那日起,我們的伙食就有了明顯的改變。精致開胃的餐前小點,到豐盛可口的主菜,再到甜美的點心和濃香的羹湯,頓頓不同,日日有別,半個月不重復。這樣吃了不到一個月,我整個人都胖了一圈。好在謝昭華這身體底子瘦弱,有充足的肥胖空間。
雲香由丫鬟升級為主人後,我的貼身丫鬟換了一個叫桐兒的十五歲丫頭。她和阿喬原來都是燕王府的青衣小僕。燕王府的奴僕分紫赭青藍三個等級,各房各院的管事穿紫,大丫鬟穿赭,小丫鬟小廝穿青,粗活穿藍,侍衛有自己的制服。這兩個小丫頭也不知道是誰選出來的,機靈活潑又能干,我非常喜歡。那阿喬也是個喜歡八卦的人,同雲香倒是有許多共同話題聊。
除夕夜,合家歡樂過大年。蕭暄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大概同柳明珠小姐有安排。也不知道柳小姐會不會做出對滿天煙花落淚感歎美好時光易逝這類破壞風景的舉動。不過也許蕭暄就吃她那套呢?秦翡華不是也挺容易自憐自哀的,他就很喜歡啊。
我則和雲香還有覺明一起過,因為天冷,我提議吃火鍋,雲香便熬了一夜的骨頭湯,准備了一桌子好菜。
覺明因為品蘭隨著孫先生回老家過年一事,有點悶悶不樂,桐兒便唱小曲給他聽。小色狼見到漂亮姐姐全心取悅他,立刻把煩惱和品蘭丟到八千裡外,拉著姐姐們的手玩耍起來。
都是女人和孩子,飯吃得很隨和。火鍋湯汁濃香滾滾,羊肉鮮美可口,腐竹柔軟,蘑菇多汁,冬筍新鮮清脆。這一頓真是吃得眾人滿面冒油欲罷不能。
酒足飯飽後,幾個女人拾起了老話題,開始八卦。
先是說柳小姐最近得了什麼胃疼的毛病,天天捂著肚子,顰眉苦相,大概是這個時代第一位效顰的東施。這個縣主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花樣層出絕不重復,居然還在西遙城裡掀起一陣流行風,仕女們愛化什麼顰眉妝,把臉塗成死人白,畫上八字眉。
說完了柳小姐,又說到京城裡的太子同老婆們的生活。似乎太子蕭櫟的齊人之福,並不如外人想象的那麼好享。太子妃秦翡華對丈夫不冷不淡就像一碗忘了放鹽的面條,謝昭珂小姐則是冷若冰霜孤傲疏離如同一塊滑手的寒冰。蕭櫟摸不到謝昭珂,又對秦翡華下不了手。看得到吃不到,那才是天下最大的痛苦。
我想起去年在謝家過的那個大年夜,一大家子坐在一張桌子前,謝太傅難得表情和善,大嫂難得不尖酸刻薄,而謝昭珂還是未出閣閨秀,謝家的金枝玉葉。記得那日我親自下廚做了一道西湖醋魚,謝昭珂吃了很喜歡,誇獎我道:“四妹這手好廚藝,不知道將來被哪個走運的小子享受到。”轉眼經年而去,我隱姓埋名隨著蕭暄遠走他鄉,而尊貴的謝昭坷也做了別人的妾。
唉,雖然大家都覺得給太子做妾已是天大的恩寵,可是我知道以謝昭坷的心高氣傲,怎麼會服氣?她雖然後來算計我,可她畢竟也是個命運不能自主的可憐女子。生得那麼美,避世都避不了。我比起她,命好多了。
而那時候的蕭暄呢?他那時候還叫謝昭瑛,一直同大哥和謝太傅喝酒。謝夫人寵愛地看著他,又鼓勵白雁兒小姐給他夾菜。蕭暄聽了謝昭珂的話,便逗我道:“四妹想嫁怎麼樣的人啊?你哥哥我幫你留意好了。”又說,“不過你這糊塗又急躁的毛病得改改,不然誰敢要你……”
“……都是第五個了,以後誰還敢嫁給他呀!”
我聽到一個尾巴,回過神來,轉向旁邊八卦的雲香她們:“你們在說誰啊?”
雲香她們停下來看向我:“還能說誰,當然是離國的新皇帝。他前陣子死了一個皇後。”
我失笑:“皇帝的妃子幾十上百,死了皇後就再立一個唄。”
阿喬忙說:“大小姐你不知道,他們皇帝之前就那一個老婆。”
什麼皇帝做到只有一個老婆,那他做皇帝干什麼?
桐兒說:“這離國不同咱們,他們那出過好幾任女皇帝,女人也可以出來做生意做官的。所以他們男人的老婆沒咱們這麼多,只娶一個的也不少。”
我聽了駭笑,當初看書不認真,只知道離國有女帝,卻並不知道他們的女權主義居然已經發展到這麼先進的地步了。
我聽她們說下去。原來離國這位上任不到一年的新皇帝當初還是太子的時候,有一妃一妾。兩個老婆的娘家公在朝堂恰好對立,平日最愛在早朝上互相吐口水。黨爭有其好處,鬧得太凶當權者管不住就不好了,於是當時的女皇想著借共事一夫的機會緩解一下兩家的矛盾。沒想到兩家人卻就是那麼不識趣,兩個老婆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過不去。大老婆擺架子小老婆不賣帳,今天你尋我個錯明天我找你一點麻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每月一次哭著回娘家。太子實在受不了,又不能把老婆像不稱心的貨物一樣退回去,干脆尋了差使到外地公干去了。
他還不算笨,臨走時怕老婆們又有恃無恐直接上演六國大封相,便把已經懷孕的小老婆送到別院去修養。沒想到太子妃狂妒之下公然挑戰本國憲法,居然買通人下藥打掉了側妃肚子裡的孩子,側妃沒了孩子發了瘋,沖去把一刀把太子妃刺死隨後自刎。舉國嘩然,兩家岳丈引罪辭官,這倒省去了女皇費勁心機削弱他們的勢力。
太子在外地得知消息,大概是松了一口氣,又暗自慶幸吧。女皇對兒子有愧,又精心挑選了一個書香人家的女子做太子妃。這次只有一個老婆,家庭沒有矛盾,新娘子性情十足溫柔又身輕如絮隨時可以隨風奔月。可是這位飽讀詩書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才女太子妃同一位林姓文學女青年一樣,都是傾國傾城貌,多愁多病身。嫁給太子後不生孩子只生病,病症從頭頂到腳底心一處不缺,柳明珠小姐大概都是拾她的牙慧。這位二任太子妃就這樣病歪歪一年多,熬不住了駕鶴西去了,回了她的天堂。
不知道太子殿下這次有沒有再松一口氣,不過我想不論哪個時代哪個階層的男人,連死三個老婆都不是什麼好事。聽說女皇請來大師給兒子批命,結果是太子大哥的命硬如金剛石,普天之下還沒有哪個女人能配得上他的。
女皇不信愛兒要孤獨終身,又從大臣家中尋找了一位據說也是命硬的女兒,只是這次不敢立為正妃,只是納妾。這位白虎女倒是沒生病,可是人家本來就有心上人,出嫁後還和情郎藕斷絲連,給太子戴了頂香飄十裡的綠帽子。皇長孫出生後沒多久,私會情郎東窗事發,因為擔心連累家人,兩人雙雙殉情,做了梁山伯與祝英台。太子抱著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兒子,真是哭笑不得。
這下女皇終於死心,不再勉強兒子娶老婆,天要打雷兒子要獨身,隨他去吧。
沒多久女皇龍馭上賓,太子即位。一國不能無君,一宮不能無主,群臣上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皇上封個皇後主持中宮。新皇帝被他們煩得要死,決定最後試一把,慎重地把王太宰閨女娶了進來。
王皇後身體健康,感情史清白,皇帝只有她一個老婆她也無從吃醋。連皇帝這下都想,這次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可是天總是不從人願,上帝就喜歡同他做對。上個月離國京都下了大雪,王皇後午睡後突然興起要去御花園看雪,結果走到一半,沒留神踩到一塊滑冰,撲通一聲跌進了水池裡。王皇後被救起來後就發高燒,藥石無醫,應該是轉成了肺炎,在沒有盤尼西林的這個時代,幾天後就辭世了。
皇帝對著妻子的遺體長坐一夜,次日出來,面對跪著的大臣奴僕堅定慎重宣布,既已有太子,此生便不再立後,再有敢議此事者,自己打包回老家去吧。大臣們嚇得猛磕頭之際,也明白了他們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並不如想象中那麼隨和吧。
故事到此告一個段落。我聽完直笑,又覺得替那位皇帝悲哀。不論有沒有感情,看著生命裡五個女人死去,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生命的消逝,親人的離去,這個陌生的年輕帝王獨自坐在高高的威嚴的皇座裡時,大概覺得很孤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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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你們會奇怪章節跟瀟湘的對不上,其實那只是我為了閱讀方便所以大都兩小章合了大章了,飽滿為主,吼吼: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9:11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1章
我們東拉西扯到很晚,覺明本來嚷著要守歲,結果熬不住先睡著了。雲香她們便抱他回房去。
我嫌房裡悶,拉開門獨自出去走走。
入夜下過雪,在院子裡不薄不厚地鋪了一層,我提著裙子踩在上面,留下一串腳印。樹枝上掛著幾盞喜慶的紅燈籠,這時在風裡搖曳,火光微弱。遠處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時不時還有絢麗煙花在天空綻放,將夜色烘托得艷麗嫵媚。
整個世界都沉浸著午夜狂歡即將到來歡娛興奮裡,卻更加襯托出我們這個小院子的冷清寂寥。我站在清雪之中,感覺孤單寂寞猶如寒冷滲入身體裡,不禁打了解個寒戰。
到底是人在他鄉啊。
“怎麼愁眉苦臉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驀地響起,嚇了我一跳。
我轉過身去。不遠的院門處,蕭暄正含笑而立。
夜色很暗,雪光幽幽,他的笑容是真是幻,很不真切。
蕭暄慢慢走過來,看住我,也不說話。我們倆互瞪了好久,我終於先開口,說:“恭喜發財呀。”
蕭暄噗地笑出來,很是無奈地說:“應該恭喜你發財才是。”
我揚眉:“怎麼?王爺莫非是給小女送紅包來的?”
蕭暄真的從懷裡摸出一個紅包遞了過來:“喏,拿著吧。”
我見錢眼開,果真笑瞇瞇地接了過來,滿嘴沒聲價說吉利話:“二哥新年身體健康心想事成吉祥如意百事可樂……”
蕭暄突然說:“我們大概三個月零八天沒見了吧?”
我一愣:“是嗎?這麼久了?”
我這麼悠閒的人天天數日子倒情有可原,他一個日理萬機的王爺記這些日子做什麼?
“三個月零八天,剛好九十九,你有這工夫若折上九十九只紙鶴,很多願望都可以實現了。”
蕭暄笑著問:“比如說呢?”
我不假思索:“比如柳小姐的頭痛少風早日痊愈啊。”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得想咬舌頭,因為我看到蕭暄臉上展開一種得意欣喜自滿自足的笑容,就像獵人看到獵物自己跳進了陷阱裡。
他很高興:“原來你是因為這個才不來王府走動的。”
我干巴巴地回答:“是啊。病人在的地方穢氣重,我大好青年干嗎平白去招惹一身病。倒是王爺你自己要小心,有些病是要過身的,您可肩負著光復東齊的大業,在這之前可千萬別倒下了。”
蕭暄越是聽我這麼刻薄,卻越是高興,又走近了幾步:“我干嗎怕染病,她養她的病,我忙我的事,我又不見她。”
我心裡一陣莫名歡喜,急忙克制住,嘴巴有自己的意識,張張合合:“哦是嗎?王爺這個主人當得真不稱職,人家姑娘獨自病在異鄉,正是孤單空虛時,你怎麼能視而不見,不去安慰幾分呢?”
蕭暄盯住我冷冷笑:“說得有道理呢。你突然這麼懂事,看來你家宋先生把你教得很好嘛。”
我一口濁氣湧了上來,回他一個嬌艷的笑:“是啊,子敬哥教我的事可多了。”
雖然光線昏暗,我還是看到蕭暄的眼睛變得更加深邃,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讓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小小後退一步。
好在蕭暄那道千年寒冰似的眼神一閃而逝,他無奈苦笑:“我們倆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在一起說說話,三句過後就劍拔弩張的。”
我哼哼:“這能怪我嗎?話題可是你先挑起的。你以為我想這大年夜的談論這喪氣的事?”
蕭暄露出壞笑:“你給柳小姐開的方子我看了,代價太高我負擔不起,你還有其他什麼靈丹妙藥?”
我亦賊笑,搖頭晃腦:“怎麼?終於忍受不了要送客了?人家也是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還主動送上門呢。你這年紀身邊總沒女人也不好,從醫學的角度來說,我建議你還是要適當地舒解一下……”
蕭暄已一把抓住我猛地拉到他跟前,慣性讓我一下撞到他身上,身體接觸連同他的鼻息一起撲面而來。我的心髒立刻罷工,渾身僵硬如一塊木頭。
他要干啥?結果蕭暄卻笑了。氣息撲到我的面上,似乎帶著電流,讓我臉上一麻,腦子昏成一團糨糊。
昏暗之中,笑得奸計得逞一般狡猾得意,扣在我腰上的手也松了一些,改成圈住我。
我回過神來,亦瞇著眼笑,突然伸指在他手臂麻穴上狠狠一點,蕭暄一震松了手,我立刻脫身而出。
“你……?”蕭暄又驚又氣,“宋子敬還真教你不少東西!”
我得意地笑:“我可是他的高徒!”
其實點穴我只學了皮毛,手勁不足,效果普通。這次若不是蕭暄疏忽在前,放水在後,我哪裡能那麼容易脫身?
蕭暄無奈地搖搖頭:“罷了,說正事吧。過完年抽個時間來一趟,不論你用什麼方法,只要能把柳明珠打發回她的赤水城,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你。”
我很三八地笑:“不論用什麼方法?那何需我出馬,你直接把她打包送上馬車即可。”
蕭暄給我一記白眼:“那女人猶如牛皮糖,碰一下就甩不脫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說:“你可想清楚了,娶了她,你可就得到了整個赤水那一片地區了呢。得了老婆又得兵,多劃算的買賣。”
“買賣?”蕭暄冷笑,“我可不賣身。”
我本想說很多時候由不得你不賣,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真是,大年夜呢,冬去春來的好日子,多說點好聽的話才是。
“我去看她就是。”我說,“有你配合,送走她不難,我扮次黑臉就是。不過……你來就是為這事?”
蕭暄笑笑,聲音輕柔溫和:“我其實是想來看看你。”
我只覺得左胸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我,你又不是沒見過我。”
蕭暄站定了笑看我:“小說,你變了。”
我不由問:“變怎麼了?”
蕭暄仔細打量我,然後很慎重正經地說:“你胖了!”
“啊?”我張大嘴詫異地發問。就那瞬間,鑼鼓聲響,鞭炮聲轟然大作,這萬炮齊發的轟鳴聲浪剎那間就把我們兩個淹沒住。滿天盛開了繽紛艷麗的花火,激昂的喜樂傳遍西遙城的大街小巷。
也許東齊的其他地方正在經歷寒冷饑餓,也許有人在這一刻死於暴政或貧困。可是在這裡,這座繁華的城裡,安居樂業的人們享受著難得的和平和快樂。
我微笑著望著滿天花火,呼吸著淡淡硝煙味。偶然間轉頭看到蕭暄,他正注視著我,微笑間眸子裡光芒轉動。
隨後的事實證明,上天還是非常眷顧蕭暄的。大年過後沒多久,我還沒去給柳小姐“看病”前,王府就傳來了消息,說英惠縣主柳明珠小說,發水痘啦。
我開始還以為這次又是柳小姐的什麼新招,直到蕭暄宣布王府戒嚴,又派人把覺明送到我這裡避痘,我才知道這次是來真的了。柳小姐嚷了幾個月的狼來啦,這下狼終於真的來了。
我從雲香那裡得知謝家的孩子以前都出過水痘,這才放心地去王府。
燕王府愁雲密布,管家見我來了,幾乎老淚縱橫:“敏姑娘你來得正好啊,我們正要派人去請你呢。”
我安撫他:“李伯你別擔心,我都知道,帶我去看柳姑娘吧。”
李伯卻把腳一跺:“柳縣主她死不了!是我們王爺,他也發熱了!”
我大吃一驚:“你們家王爺也病了?”
這個柳明珠簡直是個瘟神!
李伯拉著我匆匆去了蕭暄的臥室。我一邁進去,濃郁的藥氣撲面而來,熏得我倒退一步。房間裡一片昏暗,隱約看到蕭暄躺在裡面的床上。
“開扇窗戶透個氣吧。”我皺著眉往裡走,一邊吩咐管家。
蕭暄似乎睡著,臉色潮紅,人又瘦了些,又頰微陷。他倔強的唇緊緊抿著,眼皮下的眼珠不停地轉動,顯然在做夢。我看著他睡夢裡顯得有些稚氣和脆弱的臉,心裡不僅泛起一陣柔情,輕輕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呵,還真有點燙呢。
我低頭給他把脈,不經意看到一雙寒潭深澗般的眼睛。
“你醒了?”我輕身說,“你發燒了。”
“我知道。”蕭暄想坐起來,我扶著他的肩又把他按了下去。他笑了笑,沒有反抗。
我低下頭絮絮說:“毒沒有發作,你也不像出水痘的樣子,我看你是太累了。我知道你事務多,可是鐵打的人也要休息。我同你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健康是這世界上最寶貴的事。你現在年輕,加上底子好,很多病挺挺就過了。可是身子到底是虧損了,等到大病來時……”
羅嗦了一大通,那個家伙一點反應都沒有,我狠狠瞪過去,蕭暄正一臉溫存憐愛地凝視著我笑著。
我一愣,猛地縮回握著他的手,“笑什麼笑?小心到時候你打江山別人坐江山,你就在地下哭吧!”
蕭暄笑著拉我:“怎麼這麼容易就生氣,張口就咒我。你說,我的病是不是你背地裡咒出來的?”
我笑罵:“我要咒你,你就該得天花,生一臉麻子。”
蕭暄挑眉:“我成大麻了,你會嫌棄我不是?”
我反應比他想象的靈活,反唇道:“你是麻子還是瘸子,關我什麼事?”
“沒良心的!”蕭暄笑,手卻一直緊抓握著我沒有放。
我們這樣靜靜坐了良久。窗外清冷的風偶爾吹來幾縷,沖淡了濃郁的藥氣。蕭暄體力不支,有點昏昏欲睡,可非要強撐著。我覺得他那樣子可愛極了,一點沒有人前時高傲精明又好強的模樣,耍賴,撒嬌,十足可愛。
我在不知不覺中把聲音放得分別柔聲:“你還是再睡一下吧,我去熬藥。”
“別。”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叫他們去熬藥,你再坐一會兒吧。”
我輕笑,點頭妥協:“那我再陪陪你。”
蕭暄聽到我的承諾,繃著的弦似乎松了點,慢慢的,終於進入夢鄉。我坐在床邊,注視著他的睡臉,心裡感覺到一種非常難得的安定和滿足。他一直握著我的手,手心出了汗,我一直沒有動,沒有動,直到趴著睡著,直到再次醒來。
是蕭暄叫醒的我:“你怎麼在這裡睡,不怕著涼嗎?”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神啊,兩個手臂全部麻痺,好像長在別人身上似的。
蕭暄低聲笑著,幫我揉胳膊。他臉上出了一層薄汗,被燭光一照,折射出柔和的光芒,那輪廓深刻的五官顯得特別精致。我看著,不禁伸手試探了一下他的額頭。微涼,熱度是褪下來了。我松了一口氣。
這才發覺蕭暄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了下來,兩張臉湊得極近,近到我可以從他眼睛裡望到我的影子。然後那雙墨耀石般的眸子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我中了蠱般地閉上眼睛。鼻息拂面那一瞬間,我的心猛地一緊,偏過頭去,一個柔軟的東西輕印在臉頰。
似乎有電流從被觸碰過的地方傳來,電得我渾身一麻,神智恍惚。也幾乎是那一瞬間,我掙脫蕭暄的手跳了起來,匡當一下撞到了床邊的矮幾。
傭人聽到聲,走了進來:“王爺?”
蕭暄臉色鐵青,沒好氣:“什麼吩咐都沒有!該干嘛干嘛去!”
我卻叫起來:“等一下!我,我該告辭了!”
蕭暄看向我:“你要走了?”
我受不了他逼人的目光,別過臉去小聲說:“天色晚了,雲香還等我回去吃飯。你……你好生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蕭暄抿著唇一言不發,這是他典型的生氣的表現。不過他還病著,大概沒力氣吵架,只冷冷地哼了兩聲,說:“路上小心。”
然後被子一掀,翻身又睡了去。
賭氣起來還活像一個小孩子。我看著他的背影啼笑皆非。
結果神情恍惚地回到家,才想起今天自己是去看柳明珠的啊,現在人都沒看就回來了。於是第二天派人把我精心研制的膏藥送了過去。
過了幾天,柳明珠的貼身丫鬟帶著一盒子珠寶作謝禮,說是我送去的膏藥非常管用,擦了就不癢了,而且一點疤都沒留下。柳明珠感激得不行,只是身體弱不能親自來道謝。
我客氣了幾句,收下了那一盒子珠寶。
那叫秋水的丫鬟說:“我家郡主思念縣主,派人來接縣主回去。”
“要回家了啊。”那蕭暄不是大大松了一口氣,終於送走一尊瘟神,還不燒香感激祖宗保佑。
秋水一臉謅媚道:“所以,還有一事求敏姑娘。”
我掂了掂手裡珠寶盒子的分量,果真天下沒有白吃的飯。
“我家郡主年紀大了,患了腿疾,每逢冬時疼痛難忍,徹夜難眠。郡主請了大夫但是久治不愈。如今聽聞姑娘妙手回春,想請姑娘前去看一看。”
我問:“你們家可是在赤水城吧?”
秋水點頭。
“那裡在南天山腳,北臨戈壁,離西遙城有千裡之遠呢。“
秋水到底是大丫鬟,說話拿捏有度:“姑娘是覺得太遠路上又不安全嗎?我們縣主的意思是請姑娘與她同路回去,有侍衛隨行安全上大可放心。而且姑娘用度上一律與縣主相同,絕對不會吃苦的。”
話雖然這麼說,可這雪還沒化的大冬天千裡迢迢旅游,再怎麼也不是享受的事。
秋水是有備而來,看出我的猶豫,笑道:“姑娘想必還不知道吧。我們赤水城的那片山上每年都會有玉龍雪蓮開放。據說那可是解毒療傷的聖藥呢。”
我的眼皮跳啊跳。秋水姑娘笑啊笑。外面風雪大作,天山上的雪蓮悠然綻放。我的心裡沸騰如巖漿。
蕭暄的煙花三月還沒解呢,雪蓮可以抑制毒性吧。
“我去。”我點頭,“你們什麼時候動身?”
秋水喜笑顏開,趕緊給我行禮:“姑娘放心,一切都有我來安排。”
出發時間定在五日後。我去向蕭暄辭行,到了王府,李伯告訴我說,台州一帶有流寇屠殺村民,王爺去視察了,要好幾日才能回來。
正失望著,看到宋子敬下馬而來。
“聽說你要隨英惠縣主去赤水?”他一上來就問。
我點點頭:“我要去采雪蓮。”
宋子敬說:“干嘛親自去?叫人去給你帶回來不就行了。”
我搖頭號,“雪蓮采下三日枯萎就形同廢物,我得親自去,摘到雪蓮後立刻加工制作。”
宋子敬還有話說,我一笑:“子敬哥,你放心吧,我同柳小姐一路很安全的。雲香她們跟著我,生活上你不用擔心。”
宋子敬無奈一歎,伸手輕摸了一下我的頭發:“路上要小心。”
我大力點頭。
宋子敬說:“我等你早日平安回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9:37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2章
我沒見到蕭暄,心裡當然是失落的。柳明珠臨走沒見到她的燕王爺,也是一臉失望。我同她共乘一車,見她整日捧著一本小資詩詞,眼神幽怨,眉頭緊鎖。唉,愛而不得的滋味我早嘗過,這時看她這麼憂傷,也非常同情。古今中外,女人傷情都是一個模式,人人胸口有一堆玻璃渣滓。運氣好的遇到個男人幫你拼湊好,運氣不好的只有自己動手DIY。
我實在受不了柳小姐一分鍾一聲歎息的頻率,同她說:“你若真喜歡他,就直接同他說。他若也喜歡,那皆大歡喜;他若不喜歡,你趕緊收心重新找,別耽擱青春。你有才有貌有家事,完全可以嫁個好男人。”
柳小姐一愣,仔細想了想,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
她小聲說:“我自然覺得我才貌出眾,他身邊的女子就我最出色。可是他總對我敷衍了事,並不回應。男人啊,女人覺得好的他未必覺得好,真是搞不懂。”
我笑:“也許是緣分沒到。”
柳小姐哀怨地問蒼天:“緣分真的等得到嗎?”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因為大雪未化,從西遙到赤水,我們一共走了十天。菩薩保佑,這一路除了一次車□轆陷在地裡外,一切平安。別說土匪路霸,連流民都沒見到幾個。只是野外雪地景色千篇一律非常單調無聊。
我這次出門,本來計劃只帶桐兒。雲香知道了來我這裡大哭一場口口聲聲說我不要她了,我哭笑不得只好把她也帶上。也好在帶了她,柳明珠自從和我談論了愛情觀後,放下了架子願意和我們一起玩了,於是我們這四個女人便組成一桌麻將打發時間。
都說麻將贏新手,柳明珠人又聰明,什麼清一色什麼槓上開花,贏翻了天,我們三個輸的摘頭花。她贏了錢,心情大好,連說:“都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看來不錯呀!”
我無不悲哀地想:可不是嗎?當初張子越結婚的時候我就該去買體育彩票的。
柳明珠經過這一路同我們嘻嘻哈哈地玩耍,人開朗隨和了許多,那些詩詞偶爾也念,見我們沒一個聽得懂,干脆丟去一邊聽我說雜聞趣事。她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老成矜持也是強裝出來的。現在拋去顧及和束縛,漸漸展現她天真爛漫的一面。
就在我輸了精光又慢慢贏回二十兩碎銀後的第三天,我們終於到達了赤水城。
有別於用做軍事的西遙城,赤水城雖然有著高大堅實的城牆和寬深的護城河。但是城市本身依山傍水,山靈城秀,建築都較精致小巧,來往的士兵也沒有西遙城密集。相對的,是滿大街熙熙攘攘的游人和商販,紅發碧眼高眉深目的人也不少,這讓我幾乎有回到了台州的錯覺。
柳明珠告訴我:“赤水雖然不是軍事城,但是往返北遼到盆地做生意的商販都會經過這裡。從我們這裡翻山比較容易。今年我們這邊雪比往年少,路比以前好走,所以比往年還要熱鬧。”
昌郡王是個胖胖的大伯,年輕時的風流影子已經被身上的脂肪排擠得差不多了。他親切接見了我們一行,慎重謝過我後,又叫人送上珠寶無數,然後將我們安置在他女兒的隔壁院子裡。
我隨後就知道為什麼郡王這麼心寬體胖。郡王府家的廚子是南方人,做得一手極好菜。我在京都時是吃過宮宴的,覺得這大廚水平比御廚絲毫不差。
那晚上一頓洗塵宴吃得主賓皆歡。郡王妃已經去世多年,大伯沒有續弦,膝下只有柳明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自然希望她嫁個好人家。所以席間免不了旁敲側擊地問我蕭暄的喜好,身邊是否還有其他女人等等。
我心想你面前不就坐著一個嗎,可是嘴上還是說:“王爺醉心公務,心無旁鶩,也沒聽說他有什麼紅顏知己。“
大伯連連歎氣:“年輕人啊想要干一番事業是好,可是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嘛,就和打仗一樣,有個堅實穩定的後方,才能在前方沖鋒陷陣不是?”
我干笑著說是是。
柳明珠紅了臉:“爹,你少說兩句。這事我想清楚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天下又不是只有燕王爺一個男人了。”
大伯拍大腿:“你知道什麼?天下男人多,可是就連那太子都比不過燕王啊!那樣相貌才情,天底下能找得出幾個?”
柳明珠直著脖子紅著臉:“我管他天上人間幾回聞,我現在只想找一個疼我對我好的。燕王是好,可是他明擺著沒把我放心上,我硬送上門也不過是去受閒氣。爹你忍心?你忍心看我被丈夫冷落獨守空閨?”
大伯頗感無言,想了半天,只有一聲長歎。
柳明珠抹了抹眼淚,堅定地說:“我才不要作踐自己呢!”
這英惠縣主終於有了點英惠的樣子。
次日,我給昌郡王看腳病。其實也不是什麼大病。他年輕時一次打獵摔斷了腿骨,骨折嚴重,接起來後行動雖然不至於不便,但是一旦天氣陰冷就會疼痛。
這種不是吃一副藥就可以治的拉肚子,而是需要好生調理。我看在他贈與重金又派人去采雪蓮的份上,也十分嚴肅對待他的老寒腿,研制了好幾種藥。有用於浸泡,有用於按摩,有用於濕敷,然後每三日扎針走穴一次。
不論行針還是按摩,當然都是我親自伺候。我一個小姑娘給一個大伯揉腿再怎麼也有點不雅,好在柳明珠每次都陪同,在一旁觀摩學習,打個下手。半個月後,我就只用行針,改由柳小姐親自來為她爹按摩盡孝。
昌郡王的腳漸漸好了起來,不那麼疼了,走得跑得跳得了,於是對我贊不絕口,又是送珠寶綢緞又是給我題字寫匾。大伯這麼實在,讓我挺不好意思的,畢竟也不是什麼大病。
昌郡王派去采雪蓮的下人回來報告,說今年到處大雪薄,雪蓮都沒開。
我不由失望,北國的春天就快來了,到時候雪蓮就更不開了。大伯安慰我,又派人再去更冷的地方尋找。
就在這批人出發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一封書信,一封來自燕王的書信。
他居然會給我寫信,哪根筋不對了?我納悶地展開:
“小華,你跑那麼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你最近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誒?
我湊近仔細看,沒錯,是蕭暄這家伙的字。個大飽滿,力透紙背,白紙黑字非常醒目。
“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偏去赤水?那地方今年不安穩。北遼在往那調兵,你趕快給我回來!否則仔細你的皮!”
我瞠目結舌,白癡都想象得出這個家伙寫信時火冒三丈的樣子。
事情真的這麼嚴重了,戰爭要打起來了?
送信來的是阮星小弟弟,他嚴肅地同我說:“那批遼軍前日裡突然在戈壁裡失去了行蹤,王爺非常擔心,要屬下務必把姑娘帶回去。”
我往好的方面猜測:“也許他們在戈壁裡遇到了不幸?”
阮星不由失笑:“那可是十萬大軍。”
我聳聳肩:“我沒打過仗,不過我知道軍隊數目水分有多大。有六萬人就不錯了。”
阮星說:“可是赤水守衛軍不過一萬。”
我忐忑不安地去找昌郡王。他老人家胖得像佛,做事也像佛,凡事都高高掛起,除了嫁女兒外什麼都不大關心。不過他這次也得到了蕭暄的信,終於緊張起來,赤水不是軍事要地,又有天險,多年來一直很和平安穩,如今這戰火要燒到家門口,他連個准備都沒有。
我們倒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可是滿城的百姓怎麼辦?十多萬人在這時代,是個大城啦,全體遷徙你當是冰河時代?
我這顆沒有軍事才能的腦子在這個時候特別痛苦。昌郡王平日裡一副糊塗樣,現在也不得不清醒了,立刻做決定:“還請敏姑娘帶著小女先走……”
話沒說完就聽柳明珠一聲叫:“爹爹,你呢?”
昌郡王苦笑:“我是一城之主,當然要留守這裡。”
柳明珠一愣,繼而掩面哭了起來:“娘親死得早,爹爹和女兒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如今爹爹要女兒捨棄了您獨自去求生。這等不孝不義的事,我做不出來!”
昌郡王渾身一震,同女兒兩個人抱頭痛哭。
我和阮星面面相覷。這父女倆真該去演情景喜劇。
他們哭起來就沒個停,我不得不插口:“郡王,縣主,事情還沒壞到那地步,先別忙著哭啊。與其在這裡哭,不如想個解決的法子。大雪封了東南的道,王爺的援軍一時到不了,咱們可以先自救啊。”
昌郡王回過神來:“是啊!練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這就去部署。”
我又對柳明珠說:“我知道縣主不忍離開父親,可是您留下來,郡王在前方總免不了顧及你的安危,礙手礙腳。你不如同我先走,去山那頭躲一下。”
柳小姐關鍵時刻腦子突然不靈光,革命義士英雄就義一般斬釘截鐵道:“我要同爹爹同生死!”
祖奶奶啊,這是使性子的時候嗎?我同阮星私下達成協議,關鍵時刻她再反抗,干脆一掌打暈扛著走好了。
我們本來計劃當天就動身,結果行李收拾到一半,突然刮起大風,下起了雪。天要留人沒辦法,只好呆了下來,心裡安慰自己這天氣遼軍也走不了路。
沒想這雪一連下了四天都沒停,然後傳來消息,說是進盆地的那段山路發生雪崩,把路給堵死了。昌郡王派出的糧隊正帶著糧食過關口,結果被堵在了那頭,也不知死傷如何。
阮星收到飛鳥傳書,告訴我說:“王爺非常擔心姑娘安危,要我盡早帶你回去。”
我說:“他願望是好的,可是也要考慮實際。我們現在能往哪裡走?”
那是晚上,柳明珠跑來敲我的門。
她憂心忡忡的問我:“如果仗真的打起來了怎麼辦?”
我苦笑:“逃命唄。”
柳明珠愁眉苦臉:“我看過那麼多史冊傳記,破城亡國的女子一旦被擒,等待她的命運真是生不如死。我已下定決心,如果落入遼人手裡,一定立刻自刎。”
乖乖,真是書看太多腦子糊塗了。我忙安撫她:“不要想那麼多,大不了在臉上蒙一張帕子。”
柳明珠煩惱得睡不著,我便干脆叫她抱個枕頭過來同我聊天好了,雲香也過來湊熱鬧。外面大雪紛飛,裡面三個女孩子擠一張被子說悄悄話,嘻嘻哈哈之間,把連日來的擔心憂愁沖散了一點。
雲香問我:“姐,遼國不去攻打西遙城,而來打這裡?”
我想了想,說:“西遙是燕地首府,又是軍事重地,豈日說打就可以打過去的?赤水近邊界,北臨戈壁,沒有其他城池緩沖防御,而南則是一條通往內地的要道。占據了赤水,燕地的邊防告急。”
柳明珠面露贊許之色,連連點頭。
雲香又問:“那為什麼以前不攻打,而城裡防御這麼差。”
我轉向柳明珠。她很無奈地說:“古來自有慣例,炮火不攻通商之城。再說,遼軍要過來得穿越戈壁,那裡環境惡劣險象環生,方圓千裡寸草不生,夏天酷熱冬天大雪。今年巧在偏偏隔壁落雪不多,遼軍既可行軍又可化雪充做水源,所以……”
我接上:“京都權利人事變動,讓王爺忙得焦頭爛額,也沒想到遼軍這次會在冬天來襲。”
雲香想了想,很堅定地對我們說:“姐姐們別怕,我相信王爺絕對不會放任不管的,也許明天援軍就到了呢!”
我笑笑:“希望如此吧。”
我們又閒話了幾句,擠在一起睡著了。
似乎才閉上眼,我就被一聲轟隆巨響驚醒。張開眼,外面天正蒙蒙亮,雲香和柳明珠還擠在一旁熟睡。我披著衣服爬起來,往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又聽到遠處傳來轟隆的一聲,大地在顫抖。
推開門,冰冷徹骨的風猛地灌了進來,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吶喊和驚叫聲似真似幻,只有傳到鼻端的火硝氣息才是最真實的。
我轉身回屋,奔到床前搖醒雲香和柳明珠。
“快起來!仗打起來了!”
雲香迷迷糊糊地揉眼睛,還是柳明珠反應快,臉色刷地一片蒼白,鞋也顧不得穿就跑了出去。
我忙叫:“你要去哪裡?”
“我去找爹!”
“哎你站住!”我趕忙去拉住她,“你爹現在肯定在外指揮抵御,你這一去不是給他添亂嗎?”
柳明珠慌亂無主,眼睛裡盛滿淚水:“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我拉她回屋,給她披上衣服,冷靜道:“先鎮定下來,我們收拾好去正堂。你把家丁都聚集起來,要他們隨時做好撤退准備。我去找阮星。”
“我在。”阮星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他不方便進來。
我立刻問:“外面怎麼樣了?”
“遼軍大概是半夜裡到的,那時風雪未停無人注意到。天微亮時他們已經潛伏的極近了。”
“守得住嗎?”我的心繃得緊緊的,柳明珠也死死抓住我的手。
阮星低聲說:“城牆堅固,目前形式尚好。”
柳明珠大松一口氣,我卻說:“萬一圍城怎麼辦?東邊大雪還要封好久,城裡准備倉促儲備不多,最多支持十多天。”
阮星說:“王爺已經帶軍趕來。”
我大叫:“他派軍還是他帶軍?”
“親自帶軍。”
“這這,”我實在吃驚,“李將軍他們呢?他怎麼親自來了?”
阮星說:“因為這次是遼衛都王帶兵實力不空小窺,而赤水不能失守。”
我心裡亂成一團麻,千裡迢迢萬裡冰封的帶兵打仗,他的身體受得了嗎?
阮星一本正經道:“姑娘放心,阮星受王爺囑咐,會誓死保護您的。”
柳明珠聽了,疑惑地望我一眼。都這時候了我才沒心思同她解釋,趕緊催促大家換衣服。
我留柳明珠布置王府,帶著雲香隨阮星出去看看。
城還未破,可是滿大街盡是驚恐奔走的百姓,丟棄的物件隨處可見,到處有哭喊爹娘的孩子。雪雖已經停了,可是刺骨的寒風依舊強勁,將我吹得搖搖欲墜。
昌郡王帶兵在城牆上抵御外敵,我們只見到了他的一個手下。那士兵對阮星說:“遼軍攻城之勢並不凶猛,其意還在逼我們投降。”
阮星還略帶稚氣的臉上一片成熟高深:“他們遠涉而來,也筋疲力盡,又算准了了王爺趕救不急,想用圍城逼降。”
我冷聲說:“想坐在城外安逸得等待我們開門?是不是也太胸有城竹了。”
“那衛都王歷來自負強悍,這是他的作風。”
我問那個親兵:“城中儲備如何?”
他猶豫了一下,說:“雖然有准備,可現在是冬天,運糧隊又被雪崩阻攔……”
我打斷他的羅嗦:“到底如何?”
那人艱難地說:“最多不過十天。”
我又問阮星:“王爺什麼時候趕得到?”
阮星看了看天:“如果不再下雪,大概也是十天左右。”
我的心在胸腔裡跳動得厲害。
只有十天。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29:57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3章
回到王府,柳明珠正在燒香禱告,我沒有打攪她。王府的書房裡有個砂土制的赤水區域的地形我便請阮星給我說解戰勢。
城三面被圍,南面唯一的生路也被雪崩阻斷,我都懷疑那雪崩是不是遼軍有意為之。赤水以西是秦國。秦國多陵少平原,物產貧瘠,政治又腐敗,積弱已久,生產力發展水平同其他三國遠不在一條水平線上,全靠依附臨國度日。這麼一塊雞肋,周圍三國都有吃的意思,卻沒有吃的動力,一直這麼不鹹不淡地拖著。
如今遼攻燕地,他們肯定是做悶頭烏龜關門不聞不問,南邊趙黨更是恨不能派兵增援遼軍才不會施以援手。離國呢?太遠了,放只鴿子飛過去這滿城的人都看見了。
我想到這裡,不由失笑:“誰想出的炮火不攻商貿之城,我們君子對方就小人。蕭暄啊蕭暄,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阮星不由為上司辯解:“赤水一直有天險守護,今年情況特殊。
我擺擺手:“算了,兵少則圍城,兵多則惡戰,總之這場仗不是一下就能見分曉出勝負的。”
柳明珠來找我:“府裡的人事都已經布置好了,存糧也清點了,除去開倉接濟百姓的外,剩下的支撐半十月沒問題。但是今日起還是盡量節省為好。”
我說:“若運氣好,十天後戰況就有轉機。”
這才過了幾天擔驚受怕的日子,柳明珠就憔悴了許多。她拉著我的手,誠懇地說:“小敏,好在有你在這裡同我做伴。”你做縣令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時候我沒享受到,外敵攻城掠地城內受寒挨餓時我卻來共患難了。我倒寧願希望我不在這裡,可我有選擇嗎’我苦笑,拍了拍她的手。
遼軍果真象征性地攻打了一下,就叫罵著退了回去。昌郡王一直守在城牆上,絲毫不敢懈怠。城裡已經亂做一鍋粥,物價飛漲,人人自危。聽說有不少人試著想從雪崩的那個山坳逃出去,可是都沒了下文。
阮星說如果不下雪,蕭暄十五日後可到。可是天總是不如人願,圍城第三天,天上又下起了鵝毛大雪。
我站在院子裡,看著紛紛揚揚的潔白雪花,那麼晶瑩美麗,又那麼冰冷刺骨。地上一片白色,看不到一點生命的痕跡。
似乎就是一個月前,我還在自己的院子裡,同覺明他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歡樂自在。那時候局勢的惡化,政治矛盾的激烈,都全部與我們無關。
雲香受我囑托出門視察,回來告訴我:“老百姓都還算鎮定,堅信王爺會來救咱們。”可是雪越下越大,連城外的遼軍都被凍住了,沒有什動靜。
第九天,就在我以為局勢會這樣堅持到蕭暄趕朱的時候,城裡爆發了疫情。柳明珠的丫鬟秋水匆匆跑來,看到我們:“敏始娘,叫我好找。縣主請您過去呢!”
“出什事了?”
秋水喘氣:“有個大夫上門來,說是城裡水源被人投了毒。”我拔腿就住外面跑去。到了廳堂外,還沒進去,就聽柳明珠驚恐的聲音:“什麼?那麼嚴重?”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別太慌張,可以挽救的。就是需要大量藥材。”
我一步跨上台階,推開大門。裡面的人紛紛回過頭來。
柳明珠面前站著一個清瘦的年輕男子,鑲皮革的衣服寬大不合身也不大干淨,頭發蓬亂,下巴上冒著青色胡渣。怎麼這麼眼熟!
“程兄——”
“阿敏——”
我倆熱淚盈眶,熱烈握手,情景猶如景岡山大會師。
“你還好嗎?”我問,“那變態大叔抓你回去折磨你了嗎?”
“還好好好!”小程很感動,“他只是抓我回去給他老母治病而已。”
“那你這是治好了?”
“才不呢!那老太婆老而不死是為禍,人肉骷髏都比她好,我救治她簡直就是自損陽德。我是偷跑出來的!”
我驚訝:“你又跑啦!”
小程得意:“我這次跑得遠,他絕對抓不到我啦!”
他這樣一說,我十分愧疚:“可惜當時沒有救得你。”
他忙說:“能力有限不用自責啦!”
我嗚嗚:“能再見你可是三生有幸!”
小程也嗚嗚:“是啊。如果不是在赤水見面就更好了。”
我這才想到正事:“你說城裡水被投毒,這是真的?”
小程亦正色:“是!我來到赤水後就在仁和堂裡做事,今日一大早就有許多百姓上門求醫,症狀都一樣。腹痛,嘔吐,發熱,乏力。我懷疑是水出了問題,前去查著,果真,水井裡被人下了毒。”
我忙問:“什麼毒?嚴重嗎?怎麼解?”
“蛇石草加夕顏,分量都很大。夕顏傷人腸胃,蛇石草則是使人高熱。”
柳明珠驚呼:“這是要削弱士兵的體力呀!”
我立刻對她說:“你趕緊派人去通知郡王,要他派人通知全城百姓今日暫不可用水。王府的家丁挑幾個人上後山去,多選幾處采些雪分開裝罐子裡帶回來給我。”然後轉頭對小程,“我這就跟你去看病人。”
采雪樣是想弄清楚水中毒的來源。赤水臨戈壁,沒有河流會叫赤水是因為這裡N百年前還有一條艱難流淌的小河,砂石赤紅。南邊高山雪水融化後,都固地理原因全轉成了地下河。如果投毒者只是在城中井水裡投毒,那百姓還可以采集雪水度日。那天還未到晚飯時分,城裡發病的百姓已經有兩千人之多,還有不少士兵也中了毒。官府緊急鳴鑼叫百姓停止用水,而山上的雪似於並沒有被投毒,這疫情才沒有惡化下去。可是病人多,而藥材少,被圍之城從何尋求救援?蛇石草是極烈的藥,使人發高燒,我粗略估計平均有三十九度左右。壯年人還好,老人孩子可就吃不消。我們雖然用雪水降溫,可是到了深夜,還是有幾個幼兒擾不住夭折。
我以前也不是沒見過死人,但是沒有一個是自己的病人。父母的哭泣聲中我覺得雙手沉重不堪,失落內疚讓我覺得胸口發悶。
小程走過來拍拍我的肩:“死人巳矣,還是多看看活人吧。這都是敵軍造的孽,不是你的錯。”
我感激地沖他笑了笑,咬咬牙,轉身投入到對其他病人的搶救中去。
我和小程再加上城裡的大夫使勁渾身解數照顧病人,累得兩手發軟兩腳發虛,三九天滿身大汗,都還照顧不過來。好在危難時刻,眾人一心,許多百姓自發前來幫肋,出力出藥,為我們分擔了許多負擔。
一直到次日太陽升起,大多數病人的體溫都降下去了,我們這數名大夫才松了一口氣。
正打算稍微休息一下,昌郡王偏偏好死不死挑這時候來探望受災群眾。我哈欠連天的招呼他:“基本控制住了,王爺您最好派兵看住山上水源。人沒東西吃,可以熬七天,沒水喝,可三天就掛了。說真的,要再來這麼一次,我先英雄犧牲報效祖國名垂青史。”
昌郡王折騰這麼些日子,人黑瘦了一圈,多出來的皮掛著,整個人顯得非常憔悴。他愁眉苦臉道:“士兵守城都不夠呢。發動百姓吧!”
我翻白眼:“這次投毒分明是城內的內奸干的,說不定就混在群眾裡。”
昌郡王也不笨:“那也有可能混在軍中啊。”
我只好退一步:“總有你信任的親兵吧。”
最後昌郡王派了王府裡的家丁和一些親兵去上山。
我就在藥堂找了個地方隨便睡了一下,睡得非常不踏實。被子薄,床又冷,四面都灌風。外面病人的呻吟聲和家屬哭泣聲不斷傳進耳朵裡來,讓我覺得猶如身在地獄一般。雖然閉著眼睛,可是還是眼冒金星,身子仿佛在一個虛無的黑暗空間裡不停旋轉。
好不容易稍微睡踏實一點了,柳明珠也跑來這裡湊熱鬧,一下把我叫醒。
我頭疼欲裂,就像裡面有人拿著鑿子不停的敲,動作一劇烈,就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柳明珠關切道:“敏姑娘,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我給自己把了把脈,只是累了,沒有其他問題。
雲香給我送來早飯,是蒸得香噴噴的糯米蛋黃糕,豆沙板栗粽子和一碗冒著熱氣的牛乳。我喜歡吃糯米。
聞到香氣,腸胃開始蠕動,唾液開始分泌。啊。肚子叫得好響,真不好意思。
我伸手拿起粽子。
咽口水的聲音也好響啊,太丟人了。
我剝開粽子,放到嘴邊。咕咚,又是一聲吞口水。
我放下手,看向身邊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子。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來的孩子,大概五、六歲,髒得像是從煤炭堆裡爬出來的,細細的胳膊仿佛柴棍,破爛的棉襖已經髒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雙大眼睛,如同饑餓的豺狼一樣盯著我手裡的粽子。
我看了看他瘦得凹進去的雙頰,同情之感油然而生,便把手裡的粽子遞了過去。
孩子眼裡頓時光芒大盛。猛地一把搶過粽子,然後立刻轉身就跑。
“耶?”我納悶,只見那小孩子就像是耗子一樣靈活敏捷地竄過人群,跑到角落裡,兩只髒手捧著粽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我和雲香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柳明珠千金之軀,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場景,同情心加母性大泛濫,立刻顫抖著聲音說:“多可憐的孩子啊!他娘呢?他怎麼跑到那麼遠去吃東西?”
我歎一口氣:“你有給野生小動物或者鳥兒喂過東西嗎?那些動物警惕性特別高,一旦得到食物,都會跑得遠遠的,找一個沒有同伴和危險的地方進食。這是他們的生存本能。”
柳明珠驚叫:“可那孩子是人啊!”
“是啊。”我低聲說,“流浪的孩子從小就學會了在大自然裡怎麼生存。”
柳明珠難過地說:“我是知道,城裡已經有不少人家開始斷糧了。雖然開倉放了糧,可是還是救不過全部啊。”
我轉過頭去,看到有人正把病死的人從偏門抬出去,那多是老人和孩子。我眼睛一痛。頭疼也就不算什麼了。我喝了牛奶,拿起蛋黃糕,隨手給了一個正在母親懷裡餓得直哭的孩子。
“姐,”雲香臉色也非常蒼白,“你自己身子也不能不顧啊。”
我沖她笑笑:“我頭疼,吃不下東西。”
我站在院子中間,到處是呻吟著的病人,孩子們恐慌的眼神和老人們無助的歎息將我們包圍,寒風將碎雪吹進我領子裡。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小程叫著我的名字跑進來。他也勞累了一天一夜,整個人憔悴許多,眼睛又紅又腫。
“阿敏,城外的情況怎麼樣了?”
我搖搖頭:“我朋友去打聽了,還沒回來。估計還是老樣子,圍著,等我們自己開門,或者餓死。”
小程苦惱地抓著頭發,不顧斯文地破口大罵:“媽的那些遼狗將來生孩子沒屁眼!”
柳明珠恐怕是第一次聽男人爆粗口,又是驚訝優勢鄙夷,別過臉去。
我歎口氣,同小程說:“小孩生下來沒屁眼,那叫先天性肛門閉縮,遺傳或者在娘胎裡出的問題,並不能和父母道德品質直接掛鉤。不過好好好,希望他們將來老的得痔瘡,小的沒肛門,女的不到二十就胸部下垂,這下可以了吧?”
小程哈哈大笑,柳明珠臉都綠了。
圍城第十天,我們終於又有了蕭暄的消息。阮星告訴我,蕭暄的軍隊遇到了暴風雪。
我的心也跟著一寒,整個人仿佛落到冰窟裡。
“然後呢?”
阮星一臉愁雲地搖頭:“大雪天飛鳥傳書非常不便,而且現在遼軍在城外駐扎,每日有弓箭手專門射殺來往的飛鳥。”
人到這時才深刻意識到CDMA發明者的偉大。
寒冬臘月,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遼國人還屁顛屁顛地跑來打仗,莫非真是吃錯藥腦激素超標了?
阮星解釋給我聽:“敏姑娘知道二十年前的定關山一戰吧?”
我點頭:“就是一位羅大將軍大戰遼國前任皇帝的那戰?”
“正是。”阮星說,“大司馬大將軍羅勝卿以少勝多,於定關山大敗遼先帝耶律浩,定關山以西的大片土地歸了我齊國。那耶律浩中了箭,回去沒有多久就病逝了,還來不及立皇儲。他後宮無數但是子嗣稀薄。當時親王番王多有想爭奪王位者。後來還是皇後聯合二相斬殺了擅自進京的叔慶王,扶持十二歲的皇三子登基。那就是如今的耶律卓。”
提到耶律卓,雲香的情報系統啟動:“這耶律卓外號玉面羅剎,據說男生女相,貌美無雙,很得遼國女子仰慕。”
我失笑:“愛一個長得像女人的男人?遼國女人都是蕾絲邊?”
雲香在我的熏陶下已經知道了蕾絲邊的意思,她大力搖頭:“耶律卓少年登基,輔政大臣把持權政,皇權架空。他從登基到大婚再到清除三大輔政大臣而親政,吃了很多苦頭,簡直是踩著鮮血前進。這番經歷讓他性情暴躁喜怒無常,而且獨斷專橫草菅人命好大喜功窮兵黷武……”
我感動:“雲香你讀的書終於起作用了。”
小程也很感動:“說的太對了啊!”
我驚訝地看他:“程兄你哭什麼?”
小程抹著眼淚說:“我是被那描述給嚇哭的。”
我哦一聲:“你可真感性啊。”
“那麼……”柳明珠勉強插進話:“那麼,他是來報仇的?”
我點頭:“顯而易見。”
柳明珠想象力立刻展開:“他會屠城,會燒殺擄掠……”
我打斷她的話:“這次帶兵的不是皇帝老兒,是那個什麼衛生督察王。”
“是衛都王,敏姑娘。”阮星干笑著給我糾正,“這衛都王雖然沒有耶律卓那麼殘暴,但是他尤好美色……”
我們這群人中最有美色的柳小姐立刻撫胸驚呼。
我拍拍她的肩:“別怕,你家燕王爺會來英雄救美的。”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0:23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4章
圍城第十五天,半夜又地震了一次,這次比以前要震得稍微強烈一點,懸掛著的宮燈來回搖晃很久。我被驚醒,本能地要往床下鑽,可是一震過後大地又恢復了平靜。我提心吊膽地等了好久,又不知不覺睡著了。
天亮後,外面的暴風雪愈演愈烈,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而蕭暄還是沒有消息。我們甚至連他們是凶是吉都不清楚。
連我們王府都吃上了饅頭稀飯,外面早是路有餓死骨了。雖然早有心理准備,可是在阮星告訴我已經有人易子而食時,我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我都沒出門,怕看著傷心。以前又不是沒見過死人,可是看到大好活人、天真孩子,就這樣活活餓死,我怕自己精神分裂。同時又覺得自己到底是自私的。我也大可把自己的口糧分出來給外面的人,可是我想活著,雖然覺得每多吃一口都是罪惡,可是我還是想活著。
我想活著見蕭暄。
柳明珠如今倒不病了,臉色慘白但是始終支撐著沒倒,讓我產生一片敬佩之意。可是隨著稀飯越來越清可以照出人影,饅頭越來越小,我不得不承認饑餓帶來的死亡已經就近在身邊。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電梯事故已經夠小幾率,現在又讓我碰上餓死。我真的不想餓死,包括窒息或者燒死等等,實在太痛苦。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我希望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仿佛一個眨眼,等眼睛再度張開,我的靈魂已經脫離肉體,而餓死是一寸一寸的看著自己的肉體脫形,看著自己靈魂剝離,實在是太殘忍,給心靈造成的傷害簡直可以影響下一世。
唉,想那麼多做什麼?蕭暄還沒消息呢。我們再餓,至少有床睡,有被子蓋。他們軍隊大雪行軍,真正渴飲刀頭血,睡臥馬鞍心,那日子怎是一個苦字了得。我不該抱怨了。
我的焦慮的具體反應,就是失眠。從來是頭挨枕頭就打呼嚕的人,如今也輾轉反側睡不著了。聽著落雪聲,心底一片涼。他們行軍到哪裡了,路上可好走,他身體受得住嗎?那毒簡直就是一個不定時炸彈,我為之整日提心吊膽而他卻總是毫不在乎。
可是我估計遼軍的耐心極限也大概是十五天左右。天寒地凍,他們在外面睡帳篷也不舒服,遠程攻戰供給也不方便。等的蕭暄軍隊趕到,裡應外合他們討不了便宜只有吃虧的。自然是在城裡人餓個半死的情況下將城攻占下來。
戰火燒到門口是什麼感覺?
我同柳明珠一起登上城樓,小心翼翼往下望。
茫茫雪原,遼軍白色的帳篷幾乎隱形在大地裡。我努力辨認,才看出來那密密麻麻的帳篷幾乎鋪到的天際。一處最大的白色帳篷裡據說住的就是主帥。
昌郡王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倒是恢復了一點年輕時的英俊瀟灑,可惜頭發幾乎全白了,柳明珠掉著眼淚給他熬芝麻糊。
大伯看著碗裡的芝麻糊,沉痛歎息:“城裡百姓易子而食,城上戰士也饑寒交迫,我卻還有芝麻糊吃。明珠,我乃一城之主,應為表率,以後士兵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你這些東西,不要再端上來了。”
一番話說得我也眼睛發酸,柳明珠更是哭成一個淚人。
我望著外面依舊紛紛揚揚的雪花,心低到谷地,冷成寒冰,指甲不覺掐進肉裡。
圍城第十七天,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消息,說是蕭暄的部隊遇到暴風雪,全軍覆沒。
柳明珠嚇得面無人色,我果斷否定:“怎麼可能!什麼暴風雪有這麼大的能耐?十萬裝備精良的大軍呢,當是一支突擊小分隊嗎?哪個狗娘養的傳謠言,看我不撕爛他的嘴!”
阮星面色凝重:“可是一直沒有王爺消息……”
“他不會有事的!”我脫口而出,又似在安慰自己。
他可是要君臨天下的,給凍死在雪地裡也太窩囊了。
王府捉襟見肘多日,終於支持不住,白面饅頭終於告別了我們的餐桌去支援前線士兵,女人還好,男人就有點辛苦了。阮星都瘦了一大圈。我真覺得他很辛苦,他這年紀還在長身體呢。
可是,等待的日子才最辛苦。
遼軍每日都有派人到城下叫罵,話語不堪入耳。好在昌郡王也能如老僧入定,充耳不聞。
可也許是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那日午後大地突然猛地一陣劇烈顫抖,頭頂滾過一道響雷,震得我耳朵轟隆直鳴。
我抬頭望天,這是怎麼了?
旁邊一個王府下人忽然驚叫起來:“山上冒煙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城南的群山之間,最高的一座白雪皚皚的山頭正在早著滾滾青煙。
我要是到這份上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就白在現代社會活了二十多年了。
火山爆發?!
我兩腿發軟,差點跌在地上。
柳明珠聽到聲音也跑了出來,瞪圓了眼睛捂住嘴巴。
我問她:“這情況以前也發生過嗎?”
柳明珠顫抖著聲音說:“從來沒有見過啊……只是小時候聽老人說過南天山會冒火,說是山神發怒。我一直以為那是傳說,沒想到……沒想到……”
我欲哭無淚:“你們怎麼不早說。”要是早知道,打死也不來這鳥不拉屎還要火山噴發的鬼地方,留在西遙城喝醋也好過跑到這裡來吃火山灰。
西風正急,我很快就聞到了空氣裡的硫磺味。大地持續微微顫抖,遠山濃煙沸騰,目前還看不到火星,可誰清楚它下一刻不會猛然大噴發把赤水城變成龐貝城?
我急忙委托阮星去打聽城外的情況,尋思逃脫的法子。可福難雙到,而禍總不單行,桐兒匆匆來告訴我,說雲香病了。
我多日來每天無數次擔心受怕,現在已經精神衰弱,可是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覺得一陣涼氣從腳底湧了上來。
雲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滿臉通紅,額頭燙得厲害。
桐兒說:“二小姐不舒服有些日子了,見您成天操勞不想讓您知道,就怕您擔心。”
我別過頭把眼睛擦干,吩咐桐兒:“端幾盆雪來,我們幫她降溫。”沒有抗生素,雲香可千萬不能燒成肺炎了。
雲香的體溫在次日早上降了下來,可人還沒清醒。外面火山噴發還在繼續,空氣裡滿是粉塵,一股臭味,還有稍大塊的顆粒落下來。室外溫度稍微上升了一些,可是我覺得喘不過氣來。王府裡的人個個人心惶惶,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我還聽得到外面百姓恐慌的叫喊聲。可是城已被圍,我們怎麼出得去?
柳明珠雙眼通紅地來找我:“怎麼辦?老人都說,這山神一旦發火,整座城都要被埋在石水灰燼裡。我們……到時候不用遼軍攻城,我們自己就活不過去。”
火山噴發還不猛烈,火山口有微弱光芒。我地理一塌糊塗,只有抱著僥幸心理斗膽猜測,也許一兩日內還不會大規模爆發。萬一熔巖流真的奔過來了,我還留有一點毒藥自行了斷。
死不可怕,熟門熟路了。
我碎碎念著,被桐兒勸去稍微休息一下。反正沒事做,不睡覺能干嗎?等著被灰埋嗎?
我這些天嚴重失眠,即使好不容易睡著,也會做一些混亂的夢,怪人怪事走馬燈一樣晃過,一件接一件簡直讓我應接不暇。這樣如果算睡覺,那醒來反而是休息。只是偏頭痛已經發展到不僅僅是疼痛的地步,而是感覺腦袋脹痛幾乎要爆炸。眼睛干澀,食欲不振。
仔細追究起來,還是之前照顧中毒病人時受寒落的病。
勉強躺了一下,實在睡不著,只覺得比不睡還累。我只好爬起來,再去看看雲香。
走到她的房間外,我伸手要推門,突然聽到裡面光當一聲響,什麼東西落地上摔碎了,然後一個人輕喘了一聲。
我聽出是雲香的聲音,急忙沖進去。
簾子還是放下的,裡面很昏暗,藥香混合著薰香,沉沉漂浮在空氣中,我幾步繞過屏風,看到照看她的老媽子正趴在一邊睡得正熟,而雲香則支著身子想去夠茶杯。
我氣急敗壞:“你才褪燒,怎麼不叫傭人來拿!”說著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雲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沖那個還在睡覺的老媽子使了個眼色,小聲說:“大娘累了。”
我摸了摸大媽的脈搏,倒的確是累了。大媽五十多歲樣子,也不容易。
雲香說:“姐,你怎麼還沒去休息。”
我歎氣:“失眠睡不著。”
她很擔憂:“聽說山神發怒,山頂在冒火了?”
我歎:“天災人禍全湊齊了。”
雲香焦急:“今天都是第十八天了,王爺究竟什麼時候來救我們?
我很是無奈:“我也不知道。火山爆發,可比戰爭要可怕得多了。這場仗,真的不是時候啊。”
火山照舊不鹹不淡地噴發著,似乎還沒有威力四射的意向。可是到了中午,雲香又開始發起了高燒。
我給她仔細檢查了一翻,可是怎麼都檢查不出病因,心裡終於開如慌亂了。
小程被我找來,又檢查了一遍,結果也沒查出來:“應該只是傷風,有點反復。”
我又去給雲香擦身降溫,卻被柳明珠叫住了。她很嚴肅地說:“這話有下人可以做,你得去休息一下。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多嚇人嗎?”
是嗎?我摸摸臉。
小程在旁邊點了點頭:“你體力和精神都到了極限,再不休息,雲香之後就是你倒下了。”
我沒辦法,被小程強行拉走。
回到房間裡,我鞋都沒脫就住床上一滾。
小程幫我蓋好被子,一邊說:“阿敏,這天我都看著你呢,你是好樣的,沒辜負……”
他後面說什麼,我沒聽到。阮星突然推門而入,激動興奮地大聲說:“王爺來了!”
蕭暄率領七萬大軍殺到赤水的消息,讓全城饑寒交迫又被火山嚇得六神無主的百姓都振奮了。
壓抑恐慌了半個月,仗終於打響。城外千軍萬馬的鐵蹄聲、鏗鏘有力的刀劍激鳴聲,還有士兵們撕殺吶喊聲響徹雲霄。
我是女人,上不去城牆,只能看到忙碌運輸物資的士兵和遠處傳來的聲音。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更緊張,心裡繃成一條線。
阮星勸我:“敏姑娘,這仗一時半會兒不會見分曉,你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我瞪他:“休息?這時候連豬都睡不著了你還叫我休息。”
阮星怪委屈的:“你不知道你現在這樣了多憔悴,要是讓王爺看到……
“看到就看到!”我咬牙,“他要能順利看到我,還得等他打贏了先。”
狂風席卷著碎雪,我從空氣裡聞到了血腥氣。一邊是噴發的火山一邊則是金戈鐵馬生死搏斗。
柳明珠同我說:“真是出去是死,等在城裡也是死。與其這樣吊著,還不如沖出去,死在敵人刀下都比被石灰埋了的好。”
她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給這苦日子磨練了那麼久,也生出幾許豪放來。
滿城盡是煙灰,十分嗆人,屋頂地面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黑灰。火山噴發的威力越來越猛烈,今天已可以清晰看到飛濺的火星不斷噴出山口。包括附近山頂的雪都已經融化了,露出黝黑的巖石。城裡的井水全部升了溫,帶著濃濃的硫磺氣。
鄉親們自發把家裡的刀棍鐵器捐獻出來給守城士兵,連婦女孩子都幫忙從山上采集石頭運做打擊武器。我越看越不對勁,雖然大家都衣著簡樸看著是一般百姓,可是有好幾個大漢也在其中,虎背熊腰腳步扎實,裝模作樣地推著車住城門走去。事不疑遲,關鍵時刻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我揚聲高喊:“阮星。”
阮星立刻趕來:“什麼事?”
我指給他看:“是奸細,想乘機去開城門的。你看他們腳步,個個都是高手!”
阮星眼裡閃過寒光:“我這就去通知郡王。”
“兩手准備!”我給他手裡塞進一個瓶子:“恰好是西風,迎風一撒立即倒一大片。”
阮星謝過,抽身而去,身影在樓宇間幾起幾落,就已經出去老遠。我同柳明珠握著手,繃著心弦等待著。運送鐵器的隊伍消失在轉角,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城門方向起了騷動。
柳明珠緊張地死死拽住我的手,疼得我五官糾結……
“怎麼樣?怎麼樣了?”
問我?我又不是千裡眼,我怎麼會知道?
就在柳明珠等得不耐煩鬧著要去看的時候,王府家丁傳來消息說奸細全部都被抓住了。
我和柳明珠都癱在椅子裡。說不緊張是騙人的,萬一城門真的打開了,遼軍直接殺進城來,據城對抗蕭暄。而如果我預料的不錯,遼軍還有一支後遣部隊正等著和同伙一起夾擊燕軍呢。
蕭暄是否支撐得住?
城外僵持一整天,傍晚時阮星一身風雪地回來,同我說:“打聽到遼軍主帥了。”
“是耶律卓?”
小程手裡的茶杯啪得掉到地上摔個粉碎……
阮星點了點頭:“居然是遼帝親自帶軍。”
我冷笑:“他那性格,報仇當然得親手。”
小程已經急得到處找地方鑽:“完了完了!這次再被抓回去,我就死無全屍了!”
我又累又急又氣,忍不住指著他罵:“就是你這個掃帚星,上次見你遇狼盜,這次見你遇攻城,下次是什麼?彗星撞地球?”
小程欲哭無淚十分委屈:“我也不想啊!誰叫你家狗屎王爺到處要找我,結果害我被趙家追殺。耶律老頭救了我,我就得給他那個整天發神經的娘解毒蠱。他二十四孝把他娘當天仙一樣供奉著,他娘說老皇帝死得好不甘心啊,於是他就揮師來報仇啦!”
我要是聽到這裡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就真是一個傻子了:“你,你,你”
小程苦著臉點頭:“我我我,我就是你們要找的張秋陽的弟子程笑生”。
我如狼似虎地撲過去,一把將他抓住:“原來你在這裡!”
小程被我嚇住,用小鹿般的眼神怯怯地注視著我:“那個……你們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你不要打我。”
我立刻揚起手,小程大叫一聲抱住腦袋。
“子啊……”我嗓子一吊,抱住小程:“上天果然還是眷顧我啊啊!這多麼陽春白雪的孩子啊!我怎麼捨得打你呢?快快快把天文心記給我交出來!”
一邊說著,上下其手在小程同學的身上摸個不停,翻衣服掏口袋,外衣沒有就摸內衣,扯開衣服領口腰間袖子一番搜索。小程的臉脹得如熟透的西紅柿,渾身發顫手忙腳亂拼命掙扎力圖在我的狼抓之下維護一點清白。
“快點乖乖交出來,煙花三月到底怎麼解?”我發狠。
“煙花三月?”程大娘一下放棄了掙扎,“誰中這毒了?你嗎?”
我在他細嫩的皮肉上掐了一把:“我看著像中毒的人嗎?”
“不像!不像!”程大娘痛叫,“可是解這毒要……”
“不好了!”桐兒大叫著跑進來,一下打斷我們的話。她焦急道“郡王爺受傷了!”
“爹……”柳明珠臉上的血色刷地褪得一干二淨,站起來就住外沖,沒跑幾步還不等我們去抓,她就軟軟倒在地上。
我們嚇得趕緊去扶她。
小程過來給她把脈:“又餓又累,一下子昏過去了。”他給她掐人中。
桐兒說:“還有,郡王爺中的流箭上有毒呢。”
剛被掐醒的柳小姐一聽這話,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真是百事無一順。我跳起來,頭重腳輕一陣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站穩,“我去給王爺看傷,小程你照頓柳姑娘。”
“我等一下來找你。”小程到底不願放棄上城牆的機會。
我撇撇嘴沒有表示反對。
爬上城牆,我首先看到的不是受傷的昌郡王,而是城外遠處修羅場般的撕殺。那是戰場。
電視劇裡的場景全部洗刷干淨,真正的戰場是硝煙中一個個手持兵器近身肉搏的戰士,是刀槍撞擊起火花,是利刃砍進肉體裡的悶響,是戰馬的嘶鳴,是呼嘯的狂風和遮天蔽目的黃沙。
我的腿發軟,冷風吹得我瑟瑟發抖,搖搖欲墜。眼裡的世界已經成了赤紅色,燕軍朱黑戰旗和遼軍青白戰旗糾結在一起,橫飛的血肉,噴濺的血液,斷裂的肢體,士兵痛苦的喊叫和垂死的掙扎。這才是最最真實的戰爭。不是光榮,不是名譽,而是用鮮血和生命換取來的別人的勝利。
阮星扶住我發軟的身子:“敏姑娘”
我忐忑不安:“我看不到王爺。”茫茫撕殺的人海他在哪裡?
“我也看不到。”阮星說。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強迫自己轉身離開去給昌郡王看傷。
大伯的傷在胸前,幸好被盔甲擋了一下,只傷到皮肉。毒就有點霸道,肌肉腐爛,人也巳經陷入昏迷。
我一邊給昌郡王清洗傷口,一邊慶幸沒讓柳明珠來。
快刀剜去腐肉,然後拔毒,熏香燒碳煮湯藥,再配以針灸,毒霸道,藥也霸道,非常刺鼻。沖得人頭暈目眩,連阮星都受不住,擰著眉頭。
房間裡悶熱如桑拿房,可是我身上的冷汗一直沒有停過,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耳邊則始終能聽見外面的轟隆聲,遙遠的戰鼓一下一下似乎都敲在我的心上。我覺得這裡氧氣越來越不夠,可是施針的手一停就前功盡棄,於是每一針扎下去,手都在發抖。
好不容易穩定住昌郡王的傷,我渾身上下巳被汗浸濕透,整個人如同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0:54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5章
桐兒一臉擔憂地遞帕子給我,我胡亂擦了把臉,坐下來喘氣。
阮星突然猛地推門進來,臉上帶著興奮和欣喜:“看到王爺了!”
我一下站起來。起得太急,眼前一黑,身子往一旁倒去。
有人眼疾手快扶住我。我緩過來,對扶住我的人說:“小程,你來了?柳小姐呢?”
“看她爹去了。”小程皺著眉頭看我,“你怎麼搞的?”
“我怎麼了?”我納悶,“不說了,我要出去看看。”
小程只得扶著我走出去。
不用阮星指,我已一眼就看到了蕭暄。
他穿著青銅色盔甲,騎在玄麒上,手握寶劍,身姿矯健立於人海之中。快兩個月不見,再見竟是這場景下。我不管不顧沖到城牆邊上,俯視戰場。冰冷徹骨的風刮刺著臉,我的面頰和手很快失去了知覺。
蕭暄對面一匹黑色駿馬上的男子一身烏黑盔甲,頭戴青銅面具,北方遼人特有的魁梧體型,配著手裡的雪亮大刀,已然昭示了勁敵的地位。他舉刀朝蕭暄劈砍而去,蕭暄橫劍擋下,兩人糾纏拼殺,難分高下,不知覺就已經過了數招。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個黑馬上的面具大叔我見過:“耶律卓!”
沒錯!除了他,誰還有那樣的氣勢?
蕭暄同他實力相當,兩人比試良久都不見勝負。耶律卓魁梧大力擅使刀法,蕭暄靈活矯健劍走輕靈游刃有余。兩人如同兩只獸,紅著眼睛亮出獠牙伸長爪子,糾纏在一起,撕、咬、抓、撓,血腥徹底激發了男人的野性,刀劍猶如利爪向對方撲殺過去。狠命一擊,躲閃,回身反咬,至死方休。
兩個男人的眼睛都發紅發亮,興奮賞識英雄惜英雄,卻又嫉妒憤恨遺憾相識太晚。大刀長劍鏘地一聲相擊出四濺銀火。
我看到蕭暄臉上煥發的神采和嗜血的狠辣,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光芒,刺目又陌生。仿佛一把出鞘的寶劍,仿佛一只最後沖刺的猛獸,充滿了野心和力量。強大氣勢猶如滔天巨浪向對方沖擊過去。
耶律卓躲閃過他狠辣的一擊,掉轉馬身繞去側面。就這短短的時間,他抬頭往城上我們這裡望了一眼。我眼不好,可是也可以肯定他在看到小程的時候,動作滯緩了那麼一瞬。
隨後蕭暄也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點溫潤。
我張開嘴,冷空氣灌了進來,然後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隆,震得所有的人腳下一晃,帶著惡臭的風席卷過來。
火山口猶如噴氣式飛機的發動機一樣咆哮著,震蕩著,冒出濃烈的黑煙和赤紅的火舌,煙火沖天之際,黑石硫磺如雨紛紛落下,巖漿仿佛一條條赤紅的河流從山口蜿蜒而下,朝著赤水城直奔而來。
赤水,赤水!我怎麼早沒想到呢?!
視線同蕭暄相撞,他的眼裡滿是震驚和擔憂。兩軍士兵全都停下了打斗,連耶律卓都放下了大刀望向火山。
我沖到圍欄邊,順著風朝著下面大聲呼喊:“大漠子民自相殘殺,山神震怒火山爆發!若心裡還存有一絲善念,若還有一點念頭想回家同老小團聚,就快快放下屠刀逃命去吧!”
耶律卓猛地轉過身來憤怒地目光如箭直射而來。
我迎著他的目光繼續喊:“北遼兄弟們你們千裡迢迢來這裡殺別人的親人,搶別人的財物,難道你們還想埋骨他鄉嗎?”
耶律卓已經怒不可遏,反身從身邊副將處抄來一把長弓,提弦拉滿瞄准我。蕭暄驚駭一夾馬腹前沖揮劍吹去,而小程則一把拉過我將自己擋在我身前。
耶律卓看到小程,手下一頓,長弓已被蕭暄的劍打偏。
耶律卓哪裡受得了這挑釁,一把丟開大弓抽出配劍朝蕭暄劈過去。兩人立刻打斗在一起。旁邊將領士兵見上司又打開來,也紛紛重拾刀劍開始廝殺。
我氣得差點吐血,這都什麼時候了?
大地又是一陣強烈地震,火山猶如一個唱到興頭的搖滾歌手一樣聲嘶力竭地喊叫顫抖著,我的頭皮跟著一陣發麻。我求上天不要讓我餓死,上天同意了,於是讓我被火山灰埋死。見他瑤母的鬼。
小程神情肅穆搖了搖我,問:“我師傅的《秋陽筆錄》是不是在你這裡?”
我啊了一聲。小程的眼睛大概是這個渾濁世界裡唯一依舊清澈澄明的事物,我沒辦法對著這雙眼睛撒謊:“是在我這裡。不過我是從我家地窖裡找到的。”
小程皺眉:“你到底是誰?”
我老實交代:“我是文博侯謝太傅的四女兒,謝昭華。”
小程本來想表示驚訝,可是他對這個名字實在沒印象,只好繼續原來的話題:“師傅交代過,誰找到這本《秋陽筆錄》,誰就擁有它了。我當初不是不想治耶律太後的毒,而是解她的毒的法子寫在這本筆錄上。”
我聽了高興,可是還沒高興三秒就高興不起來了。小程抓著我興高采烈地沖著城下打得正熱鬧的耶律卓喊:“喂,三白眼,我給你找到能救你老娘的人了!這是我小師妹!她手裡有我師傅的筆錄——”
等等,這是什麼一個情況?
小程很有階級友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帶我去治耶律老太婆,我就告訴你如何解煙花三月。公平劃算,童叟無欺。快叫我一聲大師兄吧,師妹。”
我怒火沸騰得比火山還劇烈,舉手就想來一招亢龍有悔。小程卻歡喜道:“他們停了!”
男人們果真又停下了廝打。自然災害分分秒秒降臨,有個台階不下就是白癡。
蕭暄眼睛冒火狠狠瞪我,我只得假裝忽略他,對著耶律卓拍胸脯保證:“****中的是蝶雙飛,對不對?是你們遼國皇室的天才先祖弄出來的毒蠱,為了確保外戚不干政,每個皇後受封前都必須服用。毒蠱毒蠱,是毒又是蠱,母蠱就在皇帝體內。帝喜而後喜,帝憂而後憂,皇帝健康那皇後自然也身體好,皇帝若病,皇後也必病無疑。有的皇帝死前會賜解藥給皇後,可是你爹卻沒有。現在你爹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卻還活著,挺不容易的吧?我去治****的病。但是你得立刻退兵!”
耶律卓的面具遮去了他所有表情,可是我可以清晰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氣。
我抓著磚石圍牆的手已經僵到沒有知覺,可是一口氣憋在胸腹之間讓我堅持把話說完。
“你四海求醫這麼多年心裡清楚,現在只有我能救****的性命。耶律卓,你自己好好斟酌吧。是現在就退兵,還是一鼓作氣攻城掠地,然後回去給****收屍,讓你遼國百姓看看你就是這樣以孝治國,看看一國之君就是這樣不孝不義沒有良心,看看你以後午夜夢回會不會見****血淚索魂……”
“太長了。”小程出聲提醒我。
我虛心接受,閉上了嘴。
整個天地間似乎只余火山的咆哮聲。
耶律卓注視著我的目光幾乎要將我燒成灰燼。蕭暄瞇著眼睛,緊握著劍,面無表情。
我清晰地聽到我和小程的激烈心跳。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耶律卓開口出聲,一指小程:“加一條,將他交出來。”
五個字就已經決定了局勢。
小程臉色一下青一下白,渾身發抖。我感慨地拍著他的肩膀,釋然而笑:“為國獻身了,師兄……”
尾聲被火山又一次猛烈的噴發給打斷,隨之而來的是濃密的黑灰還有大如拳頭的石塊。小程眼疾手快拉著我就跑回屋子裡,只聽咚咚聲撞擊在屋頂,瓦礫紛紛破碎。還有滾燙石頭打中窗戶,窗紗立即燃燒起來。
我扭頭朝著已經醒來的昌郡王喊:“王爺下令開城門,放百姓自行逃生吧!”
昌郡王臉色蒼白冷汗潺潺:“可是萬一遼軍大開戒……”
“橫豎一死,被燒死砸死也是死,被刀劍砍死也是死。呆在城裡必死無疑,逃出去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王爺……”
“你都要死了還怕他責備下來?”
昌郡王被我一激,把牙一咬,把心一橫,下令道:“開城門!”
緊緊關閉半月余的厚重城門緩慢打開,早已擁擠在城門口哭喊哀求的百姓迫不及待地蜂擁而出。他們身後是一個殘破不堪烏煙瘴氣的城市,漫天紛降的灰沙黑石,明紅色的滾燙巖漿已經流淌得很近了,所過山林枯木紛紛燃燒。
在最壞的情況裡的最好的解決方式下,沒有被饑餓打倒的百姓們終於逃離了這個城市,奔向城外一切未知的世界裡。
耶律卓居然還真的有條不紊地重整軍隊,收起兵器同燕軍對峙,對逃難出去的百姓視而不見。蕭暄也揮旗收兵立刻派人進城救助百姓。
昌郡王派人護送我和小程先出城去燕軍。我們頂著被石頭砸破腦袋的危險下樓來,正看到柳明珠和桐兒等人匆匆過來。
我心道不對,抓住桐兒就問:“怎麼沒見雲香?”
桐兒直哭:“房子著火大家都亂逃,我們跑出來的時候就沒有見到二小姐。”
我跺腳,丟開她拔腿往王府跑去。桐兒她們在我身後急得驚叫。
滿大街都是奔走逃竄的人,我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只看到裡面熊熊烈火燃燒,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我焦急大叫:“雲香——”又不敢貿然沖進去找死。
阮星從裡面一身狼狽地出來:“敏姑娘?”
“人呢?”
“還沒有找到。也許雲香姑娘已經逃出去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她發燒昏迷著,起了火也不知道,她一定還在房裡!”
“我再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說完阮星又返身回了火場。
我站在門口進退不能干著急,狠狠跺腳,實在忍不住,把他的話丟到腦後,摸索著往裡面走,一邊扯著嗓子喊:“雲香!雲香你在哪裡?你聽得到嗎?”
木頭房子著了火,救都救不及,辟裡啪啦燒得熱火朝天,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在烤箱裡的復活節火雞,一頭一身大汗,又被煙嗆得直咳嗽。
“雲香——”
“……姐……”
右側一棟燃燒著的屋子裡傳來她的聲音。
我激動:“你在裡面嗎?”
雲香的聲音清晰了一點:“姐……我在這裡。我的腳卡住了。”
我叫了幾聲阮星,他卻沒有回應,我當即決定自己進去救人。
先把外衣在融化的雪水裡打濕,再撕了條布罩住口鼻,裹上濕衣服往裡面沖去。
屋子裡有幾處已經起了火,濃煙滾滾,我伏低身子摸索著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看到了她。屋子的窗戶燒垮下,連帶著屏風衣架和書櫃都倒了下來,恰好砸到她的左腿。
雲香啜泣:“對不起,都是我……”
“廢話出去再說!”我把濕衣服披她身上,動手使勁抬木架子。
那衣架一頭被壓在床底,我使勁抬了好幾次都抬不動。屋子裡越來越熱,燒脫落的東西不斷往下掉,灼熱的空氣燒著喉嚨。
雲香一臉淚水:“姐,你放手,你快出去吧!”
“閉嘴!”我吼她一聲,深吸一口氣,再次用力去抬那堆東西。
好不容易松動了,高了那麼半厘米,雲香急忙抽動腳努力要掙扎出來。可是我連日勞累現在已經是筋疲力盡,那口氣一岔,手下一松——
一雙大手及時抓住木架,雲香的腳順利地抽了出來。
我驚愕地轉過頭,煙嗆得我眼淚汪汪,咳嗽讓我喉嚨沙啞:“二哥……”
蕭暄鎮定地沖我點頭一笑,我以為他會如往常一樣火冒三丈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可他沒有,他溫柔而堅定地說:“我帶你們出去。”
離開燃燒的屋子沒有多久,裡面傳出劇烈的坍塌聲。這個時候,我才感覺蕭暄拖住我的手在輕微的發抖。
等待在外面的眾人立刻迎了上來。我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宋子敬,李將軍,孫先生,甚至還有鄭文浩。
小鄭還很關切地主動上來扶住雲香:“你怎麼了?腳受傷了?”
雲香紅透一張臉,看看我,又看看宋子敬,半推半就地由小鄭抱自己上了馬。
我還是頭一次見宋子敬穿戰甲,修長挺拔,一掃書生文溫和煦,強硬決斷的本色充分體現出來。他見了我,似乎放下了心裡一塊大石頭,三步並做兩步走過來。蕭暄一直摟我在懷裡,他伸出手,又尷尬地縮了回去,端詳我片刻,心疼地說:“你吃了不少苦。”
我沖他笑笑。
的確吃了不少苦,神經高度緊張又操勞了這麼些日,現在見到他們,渾身放松,疲倦如潮水一般眼看就要將我淹沒了。我有點站不穩腳。
一直扶著我的蕭暄敏銳地感覺出來,一把將我抱了起來:“都先出城,離開這裡再說。”
他大步流星,抱著我上了馬,披風一揚,將我裹住。
“二哥。”我在他懷裡軟軟地叫了一聲。
他溫柔欣慰的一笑,眼裡滿是愉悅愜意,看著我仿佛看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他低頭在我額頭上吻了吻:“沒事了,以後都交給我來辦吧。”
我長長吁出一口氣,感覺著他溫暖的體溫和堅實的胸膛,心裡一片安寧,周圍的飛沙走石和呼喊哀叫統統與我無關了。飄蕩一個月來的心終於塌塌實實地沉靜下來。
蕭暄抱著我策馬往城外奔去,我被他緊擁在懷裡搖搖晃晃,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
空氣裡漂浮著清香,柔軟的棉被輕輕蓋在我身上,擁抱著自己的懷抱溫暖舒適,讓人忍不住想永遠就此沉醉。
我燒得迷迷糊糊,努力張開眼睛,可視線還是如同蒙著一層白紗。輕柔撫摸我的手細細描繪著我的五官,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我於是也笑了笑,用臉輕輕蹭了蹭那微微粗糙的手掌。
耳邊似乎震蕩著低沉的笑聲,摟著腰的手收得更緊,有什麼溫熱柔軟又濕潤的東西小心翼翼印在臉上和唇上。
我覺得很安心,很舒適,在這個人的懷裡,沒有寒冷,沒有饑餓,也沒有孤單和死亡的危險。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長久以來的疲憊慢慢舒解而去,身上的溫度漸漸褪了下去。我的身體輕飄飄的,仿佛懸浮在不知名的空間裡。
然後漸漸有聲音傳到我耳朵裡。
“燒已經退了……”
“……太緊張疲憊了……”
“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漂浮的身體再緩緩落到實處,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還有外面士兵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屏風另一邊壓得很低的說話聲。
“……怎麼樣?”蕭暄的聲音。
“都已經安置好了,新任命的幾個官員辦事都很盡心。”孫先生的聲音。
“子敬那裡呢?”
“人還在路上。火山噴發堵了山路,他們這次只有繞過天山過來。要晚幾日。”宋子敬說。
我張開眼睛,看到結實的帳蓬頂。身上蓋著厚實的棉被,身下是柔軟皮草褥子,床邊燃著寧神的香。
我的身子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想坐起來未果,只有輕咳一聲。
外面的說話聲一停,人立刻繞過屏風沖到我面前。
“你醒了?”蕭暄說著坐在坑邊,伸手摸我的額頭,“不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人還有點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旁邊欣慰而笑的宋子敬和孫先生。
“我在哪裡?”
“我們已經離開赤水了。”蕭暄說,“現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駐扎著。”
“其他人呢?”
“他們都安置好了,城裡的百姓也有吃有住的。”
“哦。”我說,然後我蘇醒過來的肚子咕嚕一聲響。
蕭暄噗地笑起來,我有氣無力地瞪他一眼,連續發燒讓我體力透支。
宋子敬說:“我去吩咐他們弄點吃的。”他和孫先生走了出去。
帳蓬裡恢復了寧靜,我和蕭暄大眼瞪小眼,半晌過後,我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還有臉笑!”蕭暄佯怒。
我委屈:“男人要打仗,火山要噴發,關我小女子什麼事?”
“你當初就不該跑到這裡來!”
我更委屈:“我怎麼會知道天災人禍滿堂紅?”
“你沒想過我要是趕救不及怎麼辦?”
“怎麼會?”我說,“我知道你會來的。”
蕭暄給我蓋好被子,忽然抓住我被子底下的手,緊緊握住,緊得有點發抖。
我感覺著,一股溫暖快樂從交握的手傳遞到心裡來。我看著眼前英俊的男人,我一看到他就開心,總是很想笑,那是一種抑制不住的快樂。
蕭暄深深凝視我,伸手摸著我的鬢發,然後俯下身,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輕歎了一口氣。
我微笑起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1:24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6章
赤水城已經住不得人,軍隊帶著百姓遷徙到東面五十裡遠的一個山坳裡安置。好在風雪停了,後繼糧草也順利運到,大家還不用餓肚子。只是想到明年開春如何重整家園,赤水的百姓們都有點灰心喪氣。
蕭暄和耶律卓正式會晤。談了什麼我自然不知道,不過看蕭暄回來後輕松的神色,也估計到兩方溝通合作應該還算順利的。耶律卓何樂而不為?蕭暄同趙黨開戰,他只有好處沒壞處,報仇,什麼時候不可以?
柳家父女病歪歪的上門來道謝。蕭暄不讓我起床,自己也就坐我床邊招待他們。柳明珠不是傻子,看到蕭暄對他們禮貌客氣轉臉對我溫柔殷切端茶揉肩的,什麼都明白了。
不知道她是看開了還是忍住了,強笑著倒沒說什麼。我卻很不好意思,有種背叛了朋友的愧疚。畢竟圍城這半月來我們倆同甘共苦還是發展不少戰友情誼的。只是愛情如戰場不能講退讓,自己喜歡的就一定要緊抓在手裡。男人身上有腳自己會走,他要不喜歡你了還不等你讓,自己早跑沒影了。那種因為你喜歡我就把他讓給你的舉動才是多此一舉。
所以我也沖蕭暄溫婉一笑,宣誓領土所有權。柳小姐臉色變得不大好看,我們這朋友日後恐怕是做不成了。有得必有失嘛。
我又好好休息了一日,蕭暄才准我起床。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件銀狐披風,要我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披上。我穿著華麗麗的皮裘,有種黃金紙包水果糖的感覺。
我抱怨說這樣穿是不是太隆重了,鄉親們還挨餓受凍呢,可是蕭暄反而板著臉給我把披風拉得更緊。
雲香還病著,煙傷了肺,一直咳嗽。
我進去的時候,驚訝地看到宋子敬居然也在。雲香臉上兩朵紅霞,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地坐在床上,宋子敬正和煦笑著同她說著什麼。
我真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可是這時候退回去也晚了。
“敏姑娘也來了。”宋子敬已經看到我,站了起來。
雲香有點局促:“宋先生來看看我缺什麼。你病的時候他很照顧我。”
我本來還擔心雲香這裡有疏忽,聽她這麼一說,放心下來。
宋子敬見我來了,便打算告辭:“你們姐妹聊吧。”
雲香聽了,什麼也沒說,只是臉色一黯,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我笑,拍了拍她的手,同宋子敬說:“我只是路過來看看,還要去看柳縣主,你陪雲香多坐坐吧。”
我這麼一開口,宋子敬倒真走不成了,只得點頭坐回去。雲香臉上重放光彩,沖我使了一個歡喜的眼色。這小丫頭漸漸長大,五官比以前好看許多,是個討人喜歡的清秀姑娘。她現在沒了那自卑膽怯的神態,更加顯得嬌憨可愛。
宋子敬以前對雲香親切和藹,但是一直保持距離,這下主動親近非常難得,也不知道心裡想著什麼。我雖然看得到兩人之間的明顯差距,可是總不能不努力一下就承認失敗吧。
可憐的孩子,不論抓不抓得住,至少能快樂一天是一天。
我出了帳篷,有點意外地看到鄭文浩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居然破天荒地抱拳行禮:“敏姑娘。”
我眼珠子掉出眶滿地滾。
小鄭靦腆道:“姑娘在赤水城裡所做,我都已經聽聞了,心下十分敬佩。”
原來是這樣。
我正想客氣幾句,小鄭突然問:“雲香醒了嗎?”
我嘴巴張開,終於明白他剛才表現醉翁之意原來不在酒,而是為了走伯路線。可是可是,他和雲香,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在這頭天馬行空,小鄭等不耐煩,自己往帳篷裡走。人還沒到門口,門簾掀了起來,宋子敬走出來。小鄭臉色微妙的一變,兩個男人打了聲招呼,小鄭進去探望雲香去了。
我問宋子敬:“他喜歡雲香?”
宋子敬笑:“小年輕的想法,我怎麼知道?他小子從小嬌養長大,沒有碰過釘子,跋扈不羈,雲香那一耳光也許正打對了地方。”
我駭笑:“這小鄭倒有受虐狂傾向。”
宋子敬陪同著我慢慢散步,問我:“關於去給遼太後療毒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說:“這不用考慮,只需要定個時間動身而已。遼國皇帝不是一直在邊境等著我的嗎?他也不覺得凍得慌。”
宋子敬干巴巴地笑了兩聲,說:“王爺是一萬個不想放你去。”
我也不想跑去西伯利亞過茹毛飲血的日子,可是總不能失信於人不是?
我說:“我以使節的身份過去就好。”
宋子敬半晌沒有出聲,然後說:“知道你們身陷赤水城,我們真的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大軍遇到風雪,王爺還硬撐著行軍,並且身先士卒走在前頭開路。眼睛都急紅了,晚上睡不了安穩覺,我知道,那都是為了趕去救你。”
我內心陣陣激蕩,低下頭去。
宋子敬感慨:“王爺……阿暄他一心報仇對女人從不上心,看得出他這次是很認真的。”
我訥訥,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臉也開始發燙。
“阿暄本身性格爽朗不羈,做人做事直截了當明確簡單,最煩的就是勾心斗角爾諛我詐,更是憎惡手足殘殺親友反目。可是他不但背負著血海深仇,背負著皇帝對他的期望,還背負著整個燕地士兵百姓的命。三座大山壓在身上讓他不得不拋棄了自我而按照眾人期許的路線走下去,收斂自己的情緒,埋葬自己的感情,一切都為了能成功。當然會付出很多代價,可是也會有收獲的。他會成功的,成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宋子敬說完,滿懷笑意地看著我。我卻覺得他的目光壓得我直不起腰來。
我一直知道宋子敬心思縝密行事老練而且笑裡藏刀手腕強硬,以前深為欽佩,可是親身體驗下來,卻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他話裡的意思我很清楚。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蕭暄的營帳。他正埋頭看公文,見我回來,立刻起身走過來,一把將我的手拉過去捂著。
“怎麼這麼冷?披了那麼厚的披風都沒用。你都去哪裡轉了?”
我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裡疼得很難受,像是用一把鈍刀子在慢慢地割。蕭暄連日勞累瘦了許多,面色蒼白憔悴,可是在我眼裡卻依舊英俊迷人。挺直鼻梁方毅下巴,就是蹙著的眉頭十分礙眼。
來了燕地後,我總是見他焦慮地皺著眉,偶爾舒展大笑,不過三秒光陰。每天都有那麼多事要操勞,有那麼多壓力要承擔,他都不說,全部自己扛著。我卻還不成熟地同他使性子……
這樣想著,抽出手撫上他眉間的川字,想撫平那幾道痕跡。
蕭暄微微錯愕,對上我擔憂的眼神,明了而笑。他繾繕溫柔,捉住我的手,放到唇邊吻了解下。我茫然地凝視他,心裡有千言萬語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蕭暄松開我的手,舒臂抱住我,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光芒,我不由閉上眼睛。他的懷裡帶著皮革和青草的氣息,陳舊又清新,我大口呼吸。心裡有什麼東西決了堤,我的心劇烈跳動,伸手擁住了他。
蕭暄抱住我的手一下縮緊。我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他的眼睛一片深邃,帶著陌生的悸動,朝我低了下來。
/他會成功的,成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我如同被電了一下輕微一抽,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將臉別開。那個吻又落在了臉頰上。
遠行去遼都尚城那日,風雪停歇,太陽暖洋洋地照耀著雪原。遙遠處的火山已經停止了噴發,而山上的積雪也開始融化。春天要來了。
耶律卓的大軍已經退回國內,但是他卻沒走,帶著近衛軍守在邊境,等著押解我回去給他老娘續命。我堅決拒絕了雲香與我同去的提議,同意蕭暄的提議,提前送她回西遙城養病。我只帶著桐兒出關。
蕭暄帶軍送我出關,那金戈鐵馬的護送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一把。小鄭一邊感歎燕王聲勢浩大,一邊為自己即將入狼口的命運而哀歎。
我安慰他:“就當是做無國界衛生醫療志願者好了,多麼偉大,光宗耀祖。”
“你真沒良心。”小程咬著手帕瞪我,“別怪我沒提醒你,那耶律老婆子可是一個千年妖怪,詭異無端法力無窮,除了她兒子和女兒外,旁人近身都得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
我驚駭:“這麼強悍,怎麼像要死的人?你確定需要救命的是她?”
小程翻白眼:“不,很有可能是你自己。”
我現在後悔已經晚了,抬頭看了看在前面領路的蕭暄,心裡想,將來有啥變故,不會發展成為嚴重的外交事件吧?
到了遼軍陣前,我下了車。
對方領頭一匹玉色的高頭大馬剽悍矯健,馬上男子身姿挺拔器宇軒昂,一張俊美若天人的面孔讓我眼前一亮。那可真是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眉飛雙鬢鼻梁挺直,若不是那雙眼睛精光璀璨耀眼逼人,我可真要贊美好一個貌比女兒的俊俏郎了。
只是耶律卓呢,這都不親自來迎接,太失禮了吧?
我問小程:“耶律卓呢?”
小程嘴角抽搐:“不就在那兒嗎?”
他手指馬背上的驚天動地的大帥哥。
我的下巴啪啦掉地上。
小程聳肩:“所以他才戴面具。”
蕭暄走了過來,面色如水,朝我伸出手。我深吸一口氣,看著他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他握住,輕輕一帶,將我攬進懷裡。
我們走到陣前,耶律卓也下馬走了過來。
蕭暄攬著我,緩慢而堅定地朝他走去。耶律卓犀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招架不住那逼人的視線,很快低下頭去。耶律卓對我考究一番,然後轉向蕭暄。
蕭暄輕松地迎著對方的目光,沉著穩得定如磐石。
耶律卓不耐煩地開口:“多謝王爺割愛。”
蕭暄聲音低沉一字一句說:“並不是割愛,只是暫借,本王就此等待陛下將她完好無缺的歸來。”
耶律卓輕微地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王爺放心,聯自當會照顧好敏姑娘。”
話說完,他身後的隊伍分開,一輛暗黃色精致華麗的馬車緩緩駛出隊列,車邊跟著數名宮裝婢女和小廝。
平心而論,這待遇的確不算差。
我的心激烈地跳動著,強烈的不安和依戀湧了上來,想要說的話全部哽咽在喉嚨裡,只好緊緊抓住蕭暄的手。
蕭暄側臉過來沖我溫柔至極地一笑,握緊我的手,摟過我的腰,低頭在我額上輕輕一吻。
“去吧。我等你回來。”
我舒出一口氣,慢慢放開他的手。
登上馬車之際,我回頭南望。只見蕭暄一身天青虎紋袍服,金冠璀璨,發絲在風中輕飄,俊逸的臉上一片脈脈深情,笑著看我。只看著我。
我眼睛酸澀,轉身鑽進馬車裡。簾子一放下,就隔斷了視線。
遼都尚城,充滿了異國情調的國都。厚重樸實的建築,色彩斑斕花紋奇物的裝飾圖案,還有高鼻深目的異族人。
遼皇宮巍峨高聳,雄壯華麗古樸莊嚴,展現著與南國截然不同的風格特色。
這樣粗獷的國度,又是怎麼孕育出這位精致俊美邪惡氣逼人的帝王的呢?我歪著頭思考。
耶律卓漫不經心地說:“敏姑娘,我們到了。我這就帶你去見過太後吧。”
唉,長途跋涉數日,說不上風餐露宿,可是也吃盡了馬車搖晃,大漠風沙之苦。這下連口熱茶都沒得喝就得立刻投入工作,這遼皇帝真不會待客之道。
小程比我精明,離進城還有三天的時候就躺下裝病,這個時候正半昏迷著,清秀的小宮女在服侍他。我被帶著走的時候只看到他對我擠了擠眼睛。
耶律卓這人雖然行事強悍專斷獨裁,但是目空一切不拘小節,所以也沒有什麼上位者的架子,只要別人服從命令,他並不在意禮節是否正確。而且我身份特殊,他始終監視著我,日常相處下我也懶得維持繁雜的禮節三磕九拜動輒祝福他活到一萬歲,他也無所謂。
聖慈太後住的宮殿叫太寧宮,看到這名字我就想起了我還在謝家時住的養心閣,都承載了多麼美好的期望。謝昭華的心的確是養回來了,不知道這個太後是否真的也能寧靜上來。
太寧宮戒備森嚴,耶律卓親自帶著我走進去,侍衛太監紛紛行禮讓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一個穿著考究素雅、容貌端莊清秀的年長宮女腳步輕盈地從裡面走了出來,給耶律卓行禮:“陛下回來了?”
耶律卓看到她立刻停了下來,冰山般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松動,甚至還笑了一下,輕聲問:“夏姑姑,裡面怎麼樣了?”
那女官說:“還是老樣子,不過精神比前陣子好了點,有時候也能認得公主。”
耶律卓點點頭:“我不在的日子,有勞姑姑了。”
那女官溫和一笑,十分清婉秀美:“陛下這話讓奴婢恐慌。太後惦念著您呢,您快進去吧。”
耶律卓點點頭,這才往裡面走去。
裡面光線很暗,宮女們都像鬼魅一樣站在角落裡。寬大華麗的幔簾垂落地上,香煙繚繞,大床上半臥著一個婦人,床邊一個粉紅宮裙的年輕女孩子正在同她低聲說話。
見到我們進來,那個貴族少女一下跳了起來。
“阿哥!”她聲音嬌嫩清脆,動作輕盈如蝴蝶飛舞,一下就撲進耶律卓的懷裡。
耶律卓表情柔和,心情很好,摸了摸她的頭發:“阿瑤。”
少女自他懷裡仰起臉,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明亮。
既然耶律卓俊美若神邸,早該想到他這妹妹也是天仙般的人物。只是美得這麼晶瑩純潔,清華高貴,宛如天庭瑤池裡的一朵白蓮。我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東齊兩大美女都同我稱姐道妹,可是如今一見這耶律瑤,才覺得世間絕色另有定義。
耶律瑤看到我,露出疑惑表情。耶律卓解釋:“這是來給娘看病的敏姑娘。”
我便行禮,身子剛彎下去,耶律瑤就一把扶起我,溫和親切地說:“敏姑娘遠到而來辛苦了。以後家母還勞煩你妙手回春。”
她年紀輕輕看著天真爛漫,人前卻十分成熟穩重,到底是一國公主。
耶律卓向大床走去。床上的婦人年紀理應不輕了,可是看著不過四十不到,非常美麗。可惜神情呆滯,兩眼無神,頭發也花白了大片。
耶律卓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柔聲說:“娘,我回來了。還找到給您治病的大夫了。”
太後迷茫地看了他一下,仿佛不認識一般,又把視線移了回去。她是個美麗的婦人,即使神智失常,也許還有暴力傾向,但是都一點不損她的風姿半分。
耶律卓對我的發呆很不滿,板起臉道:“敏姑娘還要站到什麼時候?”
人在屋簷下,怎麼能不低頭。我忍氣吞聲過去給太後阿姨做全身檢查。
還沒碰到太後的手,她就渾身一顫,驚恐瑟縮,揮舞著雙手大叫:“走開!怪物!走開!”
大媽指甲足有三厘米長,伸出來猶如白骨精的爪子,一下就在我來不及縮回去的手背上留下數條血痕。我疼得抽氣。
耶律卓和旁邊宮女立刻沖過來,拉的拉,拍的拍,哄的哄。太後依舊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拳打腳踢,就是不讓人近身。
緊要關頭那個夏姑姑跑了過來,一邊喊著“娘娘”一邊上床抱住她。太後聽到她的聲音,這才停下了掙扎,一把抱住夏姑姑,發著抖說:“語冰,陛下呢?陛下怎麼還沒回來?他們都是誰?膽敢闖入宮!你快把他們趕出去!”
夏姑姑連聲說好,立刻對我們使了個眼色。耶律卓一臉不甘,但也只好帶著眾人暫退到外面。
我聽到夏姑姑在對太後說:“陛下正在回來的路上,都已經過了長河了。”
太後說:“你上次就跟我說他過了長河了。”
夏姑姑說“娘娘您記錯了,上次過的是阿壩爾。這次才是長河。您要好好休息,聽話吃藥,這樣等陛下回來了,才可以漂漂亮亮去迎接他呀。”
太後將信將疑,平靜了下來。
過了半晌,夏姑姑出來告訴我們:“太後已經睡下了,姑娘現在可以去做檢查了。太後睡覺一般都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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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1:51
耶律卓面如玄壇:“她還是記不起來?”
夏姑姑搖頭:“只記到先帝出征。其實這樣也好,免得她傷心。”
耶律卓寒光刺骨地掃了我一眼。我一個哆嗦,立刻自動進去給太後老佛爺請脈去。
國家的仇恨,家族的恩怨,何時是個頭喲。
隨後幾天我算切身體會到了小程當年的感受。這遼太後的確就是一個千年老妖怪。
普通的失憶加精神失常也就罷了,可是她總有時不時的回光時刻,稍微清醒一點。每到那個時候,她的大腦開始正常運作思考,然後就開始折磨周圍的人。
喂藥的時候突然噴對方滿臉還是最最常見的。把脈的時候使一招九陰白骨爪,按摩的時候突然大小便失禁,甚至行針的時候把針拔下來朝我臉上扎。老太婆已經修煉成精,滿宮幾十個宮女太監都看管不過來。而且如果她不玩盡興,必定大吵大鬧上演六國大封相,潑皮耍賴毫無國母風范。這個時候孝順兒子耶律卓就會沖過來把包括我在內的一干人都罵個狗血淋頭。
雖然每每被這個老巫婆折磨到崩潰邊緣,可是她毒發起來猶如萬劍穿身剜骨蝕心,痛苦掙扎的樣子也非常可憐。老美人也是美人啊。
她倒不愛折磨自己的一雙兒女,可是也愛理不理的,對宮女太監更是全視為鬼怪。偌大皇宮,唯一在她不清醒時還能近身的,也只有那位夏語冰姑姑了。
夏語冰的出身其實也不普通,她是北遼東府夏家當今家主、護國大將軍夏蓁的小姑,母親是天機才女屈清彥。她在進宮前一直默默無聞,只是一名普通的貴族小姐。十三歲那年當今太後當年皇後同先帝有隙,母子二人被送去行宮名曰消暑實為失寵,恰好遇到聰明伶俐的夏語冰。夏小姐連出數條妙計,讓帝後和解。皇後便將她帶進宮廷作為自己貼身女官,多年來權傾後宮。耶律卓對她也是非常尊敬,由她帶大的耶律瑤更視她為姐姐。
後來太後毒發心智失常,只清楚記得自己忠實的女官,其他一概不認。夏語冰十三歲進宮,如今已經二十年過去,青春不再了。可是她氣度雍容加上天生麗質保養得當,看著三十不到,正是女性最迷人的時刻。耶律卓嬪妃不多,夏姑姑獨掌後宮處理諸事,無人不敬不服。我雖然覺得她獨身到老未免有點寂寞,不過在古代做一名出色的職業婦女,總是要付出這個代價的。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7章(修改版)
太後中的蝶雙飛非常霸道,如果不是耶律卓天天拿金子換來的名藥給她續命,她早就死了。這毒最讓人頭痛的就是毒性深,要拔除非常難。不但需要針灸藥浴,按摩氣功,最關鍵的是需要一人服用一味藥,每日放血做藥引。而那味藥本身就是毒,服用後雖然要不了命,可是也會非常痛苦,大大損傷人體各部機能。補藥沒事都不要吃,更何況毒藥呢。
我把治療方案提交給了耶律卓,他深沉思考片刻,告訴我明天給我答復。可是當日夜晚太後發了病,所有人一夜不安精疲力竭。
夏姑姑長歎一聲,對我說:“敏姑娘,我願意做那藥人。”
“不行!”耶律卓當即一聲怒吼,我耳朵一陣嗡嗡響。
耶律卓說:“你身體也不好,不能這麼做。”
夏姑姑說:“太後等我恩重如山,我為她做這點事,是應該的。”
耶律卓一臉怒容:“當年若沒有姑姑,就根本沒有我們母子現在,姑姑談何感恩?”
夏姑姑又說:“其他總是信不過,這事還是我親為的好。”
耶律卓怒發沖冠:“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我終於打斷他們兩個拉鋸,“夏姑姑不用擔心,我們不是有現成的人嗎?”
說著手指著正在旁邊被我拉過來磨藥的程笑生程師兄。小程先前在走神,見我們都看他,這才茫然地歪著腦袋回顧剛才的對話。
耶律卓思考:“他?”
夏姑姑也很不以為然:“他?”
我點頭:“他!”
小程驚駭:“我?”
“就是你。”我笑,“咱們師兄進門的時候,師父就給咱們喝了火龍果釀制的獨門秘藥,終身百毒不侵。這樣的人做藥人,不但對自身無害,他的血液本身也可以解部分毒。”這其實是大實話,我可沒平白欺負小程。
耶律瑤卻急得叫:“我不要阿生哥哥流血!”說著沖過去摟住小程的胳膊。
小程明顯享受不了這飛來的美人福,眥牙咧嘴。當被耶律卓把小程抓回來,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自己寶貝妹妹耶律瑤很喜歡他。可是小程卻是無福消受,每每躲避不及。耶律瑤還小,總有無窮精力去糾纏,讓小程吃足了苦頭。
他們拉扯之際,耶律卓轉頭問我:“那你怎麼不親自來?”
我沒好氣:“我入門晚了,師父偏心沒給喝。”
小程顫抖,欲哭無淚:“師妹,好狠心啊……”
“是啊。”我點頭,“師父重男輕女啊,真狠心。”
“不是,我是說……”
“師兄你這是同意了吧。”我趕緊堵住了小程接下來的話,轉頭沖耶律卓笑,“陛下覺得如何?”
耶律卓瞇著眼睛打量物品一樣仔細看了看小程,“阿生,你覺得呢?”
小程騎虎難下,看看站一旁的柔柔弱弱的夏姐姐,再看看不掩飾一臉期望的耶律卓。他應該明白一旦他做了藥人,耶律瑤就沒機會糾纏他,於是點了點頭。
耶律卓似乎松了一口氣,鄭重地說:“謝謝。”
小程撇撇嘴,繼續低頭磨藥。耶律瑤氣得甩手跑走了。
在程師兄一次次的放血中,太後體內沉積的毒素漸漸消除,病明顯好轉了起來。北國的雪開始融化的時候,她終於開口對我說:“你叫阿敏,是不是?”
我端著藥的手一抖。這位美麗的婦人就像做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夢,現在漸漸清醒了,張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疑惑,欣喜,心潮澎湃。
夏語冰率先沖到她面前,激動道:“娘娘醒過來了?”
太後很高興地看著她:“語冰,你怎麼這麼憔悴?我怎麼了?”
夏姑姑含淚而笑:“娘娘原先病了,不過沒事,您現在已經好了。”
耶律卓和妹妹耶律瑤匆忙趕來。太後自遼先帝去世後就發了病,一直拖到十年前才重到失去神智,所以記憶還保留在十年前,見到兒子成熟這麼多,女兒更已經是個大姑娘,非常吃驚。
人家親人珍重團圓,我們一干外人自然多余,於是自覺地退了出來。
雪融的天氣才是最冷的,我同小程跑到太監們烤火的屋子裡,同大家一起喝茶聊天。
太監們紛紛向我們倆道謝。大家相處一個多月,共事愉快,我和小程都是大大咧咧好伺候的人,現在又把太後的病治好大半,給他們減輕了不少負擔。
太監們說:“這下好了,我們以後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了。太後病好,陛下的心情就好,整個皇宮朝廷以後的日子都好過了。”
我不客氣地吃著他們貢獻出來的好茶好果,問:“我還好奇,來了這麼久了,發覺皇宮裡靜得很,怎麼不見其他娘娘?”
太監笑道:“敏姑娘專心治病都沒注意到吧。咱們陛下只有兩個品級不高的美人、一個良人,還有幾個常侍,並沒有正式立妃,大行皇後之後也沒提過再立後的事。後宮裡的事,全部都是夏大姑姑在管著,大總管只是掛個名,也要聽她調遣。”
“為什麼?”我奇怪,耶律卓也克妻?
太監詭異狡猾地笑,卻不肯說:“貴人們的事,咱們下人怎麼清楚呢?”
接下來幾日,太後的病好得越來越快。毒是早已不發作了,神智一日比一日清醒。耶律卓心情愉悅,我偶爾還能見他笑一下。
太後同我拉家常,問我今年多大,家裡有什麼人,許了人家沒有?
我紅著臉說沒許人家。
太後樂呵呵:“做我們遼國人的媳婦兒好不好,遼國男人英勇強壯又疼老婆。貴族裡優秀小伙子那麼多,改天就幫你挑一個。”
我誠惶誠恐說:“心有所屬,不敢勞駕!”
太後還怪失望的。她友善親切很像鄰居大娘,沒有什麼上位者的架子。
太後病才好,精力差,說不了多久的話就累了。
她睡下後,我同夏語冰退到外面,准備晚上的藥。
夏語冰之前一直面帶愁容,如今太後病好,神色舒展許多,溫潤清麗,看上去十分舒服。她身上散發淡淡的茉莉花香,讓我覺得十分親切。
夏語冰解釋說:“家母是齊國人,獨愛茉莉。她辭世多年,就這香味讓我感覺她還在身邊。”
我看著她柔雅的笑臉,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突兀的想法,又覺得太誇張,急忙搖搖頭。
兩人默默做了好一陣子,夏語冰忽然開口說:“太後同先帝陛下情誼深重,若不是先帝去世突然,一定會賜予解藥。只是,我想到時候太後恐怕也會拒不服用,要隨先帝一起去了吧。太後當初撐著,也是為了少年登基的陛下……”
我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陛下是不是將太後的苦看在心裡,所以才遲遲不立後?”
夏語冰苦笑:“是這樣的。只是一國無後,始終不妥。”
“姑姑沒有勸過陛下嗎?”
“怎麼沒有?陛下登基時立的哀敬皇後病逝後我就勸他另擇良女早立為後,可是陛下不肯聽,我又有什麼法子。”
我說:“不就是因為擔心那個毒嗎?皇上也真是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一國之君,這裡他說了算,把這個規矩取消了不就行了”
夏語冰搖頭笑:“這可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姑姑,老祖宗們還茹毛飲血呢,咱們也照著做?時代是變化的,人類是發展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讓後代過得更好。不然何必男耕女織;何必鼓勵經商,直接回去住山洞好了。”
夏語冰聽得一愣一愣,笑道:“敏姑娘快言快語,說得倒都是理。只是說著容易做著難,朝中食古不化的重臣,冥頑不靈的宗室元老,可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
我只好說:“那如今已有可以解毒的法子,大不了中毒後再悄悄解了。就是要吃點苦頭了。”
夏語冰點了點頭,“好在我們有敏姑娘這麼一位聰慧巧手的大夫。可惜等太好病好了,你就要回去了,我又少了個說話的人。”
“這麼大個皇宮,姑姑怎麼找不到說話的人。”我笑,“姑姑要不干脆嫁人吧。”
夏語冰駭笑:“嫁人?我?”
“怎麼?”
“一把年紀了還嫁什麼人?”夏語冰搖頭直笑,“再說我也不想嫁,就這樣守著太後和陛下,已經很滿足了。我十三歲進宮,二十年來都在宮廷裡,已經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了。”
“可是你的幸福呢?”我不禁問。
夏語冰微笑道:“女人的幸福並不是結婚生子,我以為敏姑娘這麼獨立能干的女子,也是很清楚的。”
這倒是,我連連點頭。
夏語冰釋然一笑:“別老說我,說說你吧。你同太後說有了心上人,是真的?”
我臉微熱,倒也老實承認:“只是很喜歡一個人。”
夏語冰帶著幾分少女天真,追著問:“他是什麼樣的人?對你好嗎?”
“他人很好,對我也很好。”我說得很簡略。
夏語冰敏銳地聽出一點不對勁:“那還有什麼問題?”
“也算不上問題。”不知道怎麼,我很樂意在這位大姐姐面前討論我的感情生活,“我同他身份差距很大,觀念也有很多不相同。即使我們現在在一起,我也可以預見我們將來會困難重重,很可能走不到最後。”
夏語冰笑:“唉,雖然我沒有這樣遭遇,不過敏姑娘,我們最後都是要塵歸塵,土歸土之人,難道因為都要死,現在就不吃飯了嗎?人生在世幾何,為了將來也許不會發生的困難而放棄當下的快樂,你認為值得嗎?”
我頓時覺得醍醐灌頂,澆得我渾身一震,神明頓時清醒過來。
是的啊。
從那以後,我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給太後治病上,就想著能早日把她治好,我也可以早點回去,回到蕭暄身邊。考慮什麼未來,我在這個世界本就是無根之人,他亦政壇拼搏不知明天誰能成王敗寇,相遇就是緣分,相愛更是幸運。瞻前顧後畏畏縮縮,最終難成一事。
我就要試試看,站在他的身邊,陪他一路走下去,究竟會怎麼樣。
夏語冰又是欽佩又是羨慕地看著我:“敏姑娘這一下苦惱一下笑的,年輕可真是好。”
我脫口而出:“姑姑也年輕啊。”
夏語冰錯愕,吃吃笑:“我都三十多的人了,別的女人如我這麼大,孩子都十多歲了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古代,現代職業婦女三十多正是一身干勁的時候,古時候女人一過二十就該退出歷史舞台回家洗衣做飯帶孩子這樣過一生了。
我說:“姑姑不能這麼說。您代替太後操持後宮數十載,讓皇上無後顧之憂,著實功績卓越。您的人生不是通過生兒育女來評價的。在我看來,姑姑你聰穎能干,獨當一面,實乃女中豪傑。您的人生波瀾壯闊豐富多彩,也是其他女性不能相比的。”
夏語冰臉上露出羞赧之色:“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回了房,提筆想給蕭暄寫信。可是臨到落筆,卻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說什麼了?我覺得我愛上你了,你覺得怎麼樣?
娘啊,怎麼看怎麼像搞笑。
掃興,丟下筆,跑出去看雪夜月色。
披著蕭暄送我的狐皮大裘,慢慢在簷下散步,桐兒就安靜地跟在四、五步遠的地方。
我們沉默地走過遼宮長長的回廊,繞到花園,看到前面暖亭裡亮著燈。
耶律卓正和夏語冰面對面站著,似乎在說著什麼。我下意識站住,一把拉著桐兒躲到陰影裡。
偷聽壁角不道德,可是八卦是人類的本性嘛。
只見耶律卓一臉溫柔笑意,深情注視著夏語冰。夏語冰神色比較平靜,一貫低眉順目溫婉隨和,認真地說著話。耶律卓的心思顯然不在話的內容上,一直笑看著她,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耶律卓似乎只比夏姑姑小三、四歲,兩人站在一起,一個英俊挺拔,一個端莊柔美,十分般配。
夏語冰終於有點不悅,抬頭提高聲音:“陛下在聽嗎?”
耶律卓立刻點頭:“當然在聽,你繼續說。”
夏語冰眼睛一瞇:“那你說我剛才說了什麼?”
耶律卓呆了一下,語無倫次:“那個不是……造反……啊不,是東齊南部三郡有饑民造反……”
我在遠處聽得渾身一震。
夏語冰無奈歎氣:“陛下也該上上心了,既然已經和燕王結了同盟,那東齊的局勢變化就該跟緊。南方局勢直接影響到燕王,這下如果國內政權動蕩,那麼燕王是否會……”
我站在角落只覺得渾身冰涼,雖然是南方動亂離燕地還遠,可是局勢變化瞬息萬千,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可是在蕭暄身邊總會感覺塌實很多。
桐兒擔憂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沖她點點頭,兩人悄悄按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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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2:36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8章
我還苦惱思索怎麼找個什麼法子去打聽一下消息,結果次日夏語冰先自己上門來了。
她一如往常落落大方,關心我幾句生活上問題,忽然話風一轉:“雪融天才是最寒冷的,姑娘可不要貪圖月色好,晚上出門著了涼啊。”
我當時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下一直竄到頭頂,心想這個夏大姑姑真是厲害。
這個女子,政權交替血雨腥風一路走過來,屹立不倒,太後重病又一人操持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內斂睿智,舉重若輕,心思縝密,鎮定自若,雖然明明婉約和煦,可總覺得顧盼之間有種隱隱氣勢。真是個奇女子。
我訕訕,不知道說什麼好。夏語冰又如春日陽光一般笑道:“姑娘想必也擔心了一整夜了,不如去同陛下說說吧。”
我大喜,忙謝過她奔出去。
耶律卓知道我為什麼來,開門見山道:“你大概是知道齊南暴亂的事了吧?”
我點頭:“不過只知道大概。”去年蝗災過後,我就料到今年開春會鬧災荒,可是沒想到會嚴重到災民起義大革命。三郡起義可是相當大的范圍,絕不等同於以前的小地方鬧事。看來趙黨腐敗,苛政如虎,終於讓民怨沸騰了。
耶律卓說:“你們的皇帝聽到這個消息,病似乎又加重了。現在朝廷上已經是趙丞相掌管局面。新扶上去的太子,看著年輕干勁十足,也只折騰了那麼一下就敗下陣來。”說著非常不屑。
故鄉情結讓我對他這態度十分不爽,冷冰冰的說:“陛下隔岸觀火自然幸災樂禍。”
耶律卓朝我冷笑,譏諷道:“趙家政權不穩定,受益的還不是燕王。你多情愁苦可憐那些百姓,他不定暗自歡喜摩拳擦掌准備出擊呢。”
我板著臉說:“子民子民,陛下可會視自己兒子如草芥,見其水深火熱而不救?您倒是鐵石心腸,卻不知道殺雞取卵的道理?”
耶律卓被我頂撞,面無表情,渾身上下散發出不悅的寒氣。我也覺得自己太莽撞了。蕭暄將我保護得風雨不透,寵得無法無天,沒大沒小肆無忌憚口沒遮攔,脾氣一上來就冷嘲熱諷或者破口大罵根本不管別人神色面子。但是耶律卓好歹一國之君,又和我非親非故,被我奚落,這口氣怎麼吞?
正尋思著怎麼道個歉,卻聽耶律卓說:“你說的有道理。”
我下巴差點掉地上。這個冷面酷哥居然也會服軟。
耶律卓冷淡地說:“夏姑姑同我說過你生性直爽,卻通曉大義,果真如此。”
他說話的時候,恰好有一陣微風從門縫吹進來。我聞到他身上帶著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不由一愣。
門上響起敲門聲,夏語冰低聲說:“陛下?”
耶律卓並不避諱我,高聲道:“進來吧。”
夏語冰走進來,也不看我,直接將一份折子遞交到耶律卓手裡。
耶律卓低頭看,眉頭漸漸深鎖,疑惑驚訝不解。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耶律卓看完折子,轉身遞回給夏語冰。夏姑姑很快看完,也是一臉驚訝震憾,兩人約好似的齊齊轉頭看向我。
我心裡七上八下,覺得心髒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怎麼了?”
“燕王他……”夏語冰斟酌著說,“他遇刺受傷……”
我當晚就收拾妥當准備連夜起程回國。
衣服,藥材……不知道傷有多重?
《秋陽筆錄》要立刻默出來給小程……也許只是皮肉傷。
耶律卓送我的雪蓮露……萬一他毒發了呢?
小程送我的《天文心記》還沒來得及看……沒事,即使毒發,一時也死不了,我總救得回來的。
不過,不會斷胳膊斷腿吧?
怎麼會?他身邊鐵衛如林呢。
一定是普通的皮肉****……
耶律卓派人送我回去,還贈了我大量珠寶。往日我一定會歡喜萬分,如今也心不在焉謝過了事。心裡一直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撓啊撓,煩躁焦急讓我坐立不安,只有在馬車啟動的時候,這股急躁才稍微得到一點緩和,可是隨後又被更強烈的情緒淹沒。
桐兒擔憂地看著我:“小姐,您不如休息了吧,這已經很晚了。”
我望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身體裡有根刺扎得我一抽一抽的疼。
我對桐兒說:“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覺得很不安。”
桐兒笑著安慰我:“小姐是關心則亂。王爺貴人多福,有天神保佑,不會有事的。”
她其實也忐忑不安,笑得非常勉強。
我說:“為什麼他們那裡一點消息都沒有?”
“也許是信還沒送到,也許是不想你擔心。”桐兒忽然歡喜,“如果是後者,那不就說明王爺的傷不重嗎?”
我歎了一口氣:“我離他真遠。”
日以夜繼,馬車疾速向南駛去,將我和蕭暄的距離逐漸縮短,再縮短。我終於遠遠望到了西遙城巍峨的城牆。
我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冷顫。
官道經過村莊,我睜著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民捨上懸掛著白色幡旗,那高高佇立的桿子將繁密的雪白旗幟支撐在屋頂上,隨風輕揚,連成一片,仿佛新落的雪。
我一下由早春墮如寒冬。
再也忍不住,立刻讓車夫勒馬,然後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農捨前有大娘正在做活,披麻戴孝,腰上系著的白色布條十分刺眼。
我懸著心,覺得每一個字都有千斤重:“大娘,這滿村戴孝,是什麼人去世了?”
大娘抬頭看我一眼,放下伙計,滿臉愁容地歎道:“姑娘外地來的嗎?我們王爺幾天前遭歹人行刺,重傷不治……”
我的耳朵嗡地一陣響,大娘的話在腦海裡不停回蕩,只覺得腳下大地裂開一個大縫,我不停墜落,墜落,被一片黑暗寒冷徹底包圍。
周圍人又說了什麼,我統統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轉身搶過侍衛手下韁繩,翻身上馬,狠狠一抽馬鞭,朝著西遙城疾馳而去。
早春冰冷長骨的風如刀一般刮過我的臉頰,我緊握著韁繩的手已經疼到麻木,心跳如鼓,恨不能生出翅膀飛過去。
到底怎麼回事!?
城門衛兵見我奔來,舉槍要攔,不知誰認識我喊了一聲:“是敏姑娘。”
他們一遲疑,我已經沖過城門而去。
滿眼白幡。城內滿眼白幡。
我幾乎不能呼吸。
這到底是怎麼了?
無數面白幡猶如有生命一樣像張牙舞爪的怪物在上空飛舞,我環視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城市,強烈的恐懼席卷我每一根神經,撕裂我的理智。
我迷了路一般在城裡盲目奔走,胯下馬兒受到感染,亦焦躁不安。我猛然清醒過來自己現在應該干什麼,趕緊拉緊韁繩往燕王府而去。
王府亦是掛滿白幡,已經有人通報,我才到,宋子敬就已經從裡面匆匆走了出來。
“小……敏姑娘?”宋子敬面露驚愕之色。他和性格外向的蕭暄不同,絕對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如今也瞪著眼睛張著嘴。他也穿著一身孝衣,他身後跟過來的王府家丁也全部身穿孝衣。
我顫抖著,問:“蕭暄人呢?”
宋子敬張著嘴,想說什麼,可是卻沒有說出口。
“蕭暄人呢?”我大聲問。
沒有回答。
沒這耐心,我一把推開他們往裡面沖。
宋子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你等等,你不能……”
“不能怎麼樣?”我厲聲道,“我要見他!要不打暈我,要不殺了我!”
“你——”宋子敬非常為難。近看,他人也瘦了很多,兩眼血絲。我心已經涼到快凍成冰,揚手揮開他,繼續往裡面沖。
裡面很多人。屬下,士兵,家丁,還有許許多多不認識的人。大家滿滿擠在大堂裡,白絹素麻,一片觸目驚心的。不少人在流淚,還有人驚愕地看著我。
宋子敬匆匆趕到我身後。眾人什麼都沒說,而是慢慢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道路的盡頭,停著一具玄鐵色的棺槨。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
眾人一步一步讓出來。
雲香撥開人群擠出來,紅著眼睛哽咽:“姐……”
我看看她,繼續往前走。
玄鐵色的棺槨寬大厚實且沉重,棺蓋平放一側,棺槨上覆蓋著一面嶄新的燕軍旗幟,四周白燭如晝,我的眼前一片白花。
那還是離開京都北上的途中。
月色很好,流水潺潺,山林被暮色籠罩,靜靜沉睡著。
我同蕭暄肩並肩坐在溪邊,兩人都脫了鞋,腳浸在水裡。山見清涼的溪水滑過我們的腳背,夏蟲在身後的草叢裡低聲鳴叫。靜謐安逸的夏夜,我們這樣坐著,久久無語。
忽然有一點暖黃的螢光亮起,一閃一閃,飄飄蕩蕩貼著水面低低的飛。很快,又有一個光點加入它,第三個,第四個。星星點點,仿佛有一張串了寶石的網籠罩著我們。
“以前見過嗎?”蕭暄問我。
我點頭,笑著說:“螢火蟲,是螢火蟲。”
小小的蟲子,在夜色中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夢幻耀眼,像一個個打著燈籠夜游的小精靈。
我同蕭暄說:“我很笨,也不用功讀書。但是有幾句詩,我卻記得很清楚。”
我念給他聽:“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蕭暄久久沉默。
我耐不住,扭頭問他:“你倒是評價幾句嘛?”
蕭暄勉為其難地說:“這是詩嗎……”
我掃興,板起臉。蕭暄又很給我面子地補充道:“不過非常感人,情真意切,樸素自然。”
我這才滿意。
我們倆的腳都在水裡輕輕蕩著,螢火伴隨著夜蟲的鳴叫輕輕飛舞。有一只膽大的小家伙居然振著翅膀飛到我衣角上停住。
我歡喜地看著它,卻又不敢去碰,怕驚飛了小客人,於是便轉頭過去招呼蕭暄來看。
可是身旁空無一人。
我一驚,急忙站起來。
月色忽然隱去,偌大山林回歸黑暗,我什麼都看不到,樹林的陰影,溪水的波光,螢火的星點,蟲子的叫聲,全部隱退進黑色之中。陰寒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滲了過來。浸透我的衣服。
恐懼籠罩著我,我大聲呼喊蕭暄的名字,可是沒有回音。
我在虛幻混沌之中奔跑,可是黑暗沒有盡頭。周圍似乎潛伏著不名的生物,都在暗處虎視耽耽。腳下一不留神踩住什麼東西,狠狠跌在地上,什麼尖銳的東西刺到我的人中。
我痛苦地哼了一聲,張開眼睛。
“醒過來了!”
孫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氣。
我只覺得胸腔裡氣血翻湧沸騰,非常難受,不由掙扎著坐起來了。
雲香急忙過來扶著我,輕拍我的背。我張口又往盆裡吐了一大口血。
老天爺,胃出血?
品蘭和覺明兩個孩子還在場呢,被我這一口血嚇得齊聲尖叫。
“沒事,受了刺激一時血不歸經。好好調養就是了。”孫先生並不把這當一回事。
我吐完了,胸口空了,又覺得氣短,無力地倒回床上。左邊胸膛一股蝕心剜骨的疼痛順著經脈蔓延開來,疼得我緊皺眉頭,眼淚從眼角滑落。
兩個孩子撲到我床頭,約好了似的扯著嗓子開始哭。
“敏姐姐你怎麼了?敏姐姐你說話啊!”就像有三千只鴨子在我耳朵邊叫著。
雲香聲音也帶著濃濃的鼻音:“姐,你昏迷一整天了,嚇死我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
桐兒湊過來說:“人參湯已經熬好了,大小姐還是喝一點吧。“
我聽著煩得很,翻了一個身。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我頭昏眼花。
雲香道:“你心情不好大家都理解,可是你病著,藥總得喝吧?“
宋子敬後來也過來了,苦口婆心勸我:“小華,你總得吃點東西。“
我依舊不說話,閉著眼睛裝死。
我緊閉上眼睛,只恨耳朵上沒多生一個開關。
眾人勸了許久見我不應,又不敢強迫我,只好作罷。宋子敬無奈:“讓她先靜一靜,理清一下思緒的好。”
桐兒和阿喬忙把依舊吵鬧不休的兩個孩子哄走了。
我累得很,耳朵裡嗡嗡響,什麼古怪的聲音都鑽進大腦裡,頭暈,惡心,發熱,四肢乏力。肚子當然餓,我又不是機器人。可是什麼都不想做,就想這麼躺著。最好能什麼都不思考,什麼都感覺不到,成植物人或者死掉就干脆了。
我一連兩天不吃東西,終於驚動眾人,引得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輪番上場游說勸說。我這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麼重要的人物。
我不是矯情的人,可是實在覺得疲倦,只想好好睡一覺,實在沒力氣去應付這一系列人和事,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彈動。
累,真的累,從去赤水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勞累,覺得生命已經消耗在奔波上。就在忙著其他事的時候,身邊許多東西已經擦身而過了。
我依舊躺著,時睡時醒。宋子敬按捺不住了,強行給我灌了人參湯。高燒之下喝什麼都是苦澀的,我皺著眉頭還是賣了他一個面子把東西吞了下去。
雲香一直守著我,晚上就睡在旁邊的榻上。她同我說話我愛理不理,她老是唉聲歎氣,弄得我心煩又挺愧疚的。
後來鄭文浩來找她,本是好意想借佳人苦難之際施以關心和援手,結果反被她當成靶子一通炮火狂轟濫炸,灰頭土臉地走了。
宋子敬知道與我雞同鴨講有溝無通,轉而勸慰雲香打起精神,說她這樣我只有更消沉。
雲香聽宋子敬的話,而且剛把積壓的情緒發洩了,愁容未消的臉上已是一片紅暈,點點頭。自那日後,她不再歎息個沒完,而是找了書本在我身邊念給我聽。她知道我的愛好,專挑市井故事八卦新聞,我聽著聽著,也覺得精神好了點。
晚上大家都睡下後,我反而清醒過來。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黑暗,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為什麼成為這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打算怎麼做。
只是明顯感覺到身體裡空了一塊,胸前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呵,低頭一看,五髒六腑,獨獨少了心。
心到哪裡去了?就連自己也搞不清。
麻木,似乎從指尖開始往四肢蔓延,身體失去知覺,等待著連意識也這樣沉浸在虛無空間。當大腦也不用思考的時候,大概一切苦惱就沒有了吧。
黎明來臨時,我才又漸漸睡著。睡著了好,幻覺之中,總有人來到我身邊,輕輕撫摸我的臉頰,親吻我的雙唇,那個擁抱是那麼窒緊而溫柔,那個觸覺又是那麼溫柔而真實,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我原來的想象。
想象中什麼悲傷的事都沒有發生,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快樂。還有那個人,他會歪著嘴笑,帶著孩子般的頑皮。
徘徊了三天,我的高燒終於退下,轉成低燒。胃口稍微好一點,也肯主動吃東西了。雖然不覺得餓,可是看到我多吃一點時雲香等人眼裡的歡喜,覺得這樣也好。
只是還不想說話。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腦子裡空空的,嘴巴除了吃東西外就不想張開。不想對外界有什麼回應,就像一個人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我的低燒反反復復一直好不了。孫先生束手無策。
這其實只是心理原因,雲香可以將鄭文浩一通臭罵,我卻不能也沒這力氣找個對象發洩情緒。憋著,自然只有通過反復發燒來排解。
只是開始掉頭發,洗了頭,一把一把地落,梳子上纏滿。我都覺得這些頭發搜集起來都可以織布了。
雲香大驚失色,忙找來首烏芝麻核桃等等給我大補特補。我體諒她的苦心,配合著吃藥。
宋子敬在我可以起床吃東西後,終於稍微放心了一點,沒有一天來三五趟了,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公事上。這樣一來,雲香又有點失落。
她同我說:“希望宋先生能多來來,可是那意味著姐姐的病加重了。我是不是很沒良心很惡毒?”
這個單純的孩子。
她低聲說:“王爺……還一直沒有入土……”
我看著銅鏡裡的她,無聲發問。
“我也不清楚。聽說查出來是趙黨派來的刺客,軍士和百姓們義憤填膺,都嚷著要報仇。”
我垂下目光,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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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2:59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9章
當天夜裡,雲香睡下後,我悄悄起身,去找宋子敬。
因為有人通報,我才走到王府門口,他就已經匆匆迎了出來。他驚訝:“你怎麼來了?一個人來的?怎麼不坐車?”
我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徑直往裡走。
盡管這樣,宋子敬眼裡臉上的驚喜卻還是十分鮮明的。
“進來說。早春外面冷。你今天都吃了些什麼?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
他本來是個惜字如金的人,現在也被我折騰得羅嗦嘮叨喋喋不休,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宋子敬一見我笑,什麼話都沒有了,有點怔怔然。
我進了屋,見李將軍和孫先生也在,都吃驚地看著我。也好,本來就是公事。
我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寫滿藥方的紙放在桌子上,推到孫先生面前。
孫先生拿來仔細研究藥方,連連點頭:“這個藥,無色無味,溶解於水,服用者四肢乏力,精神上會產生幻覺,記憶力下降,反應遲鈍……而且藥物在三到四個月後會隨著新陳代謝排出體外,不會對人體和後代造成傷害。好好!既可以削弱敵方戰斗力,又不傷我們大齊子民之身。”
李將軍和宋子敬齊齊望向我。
我眨了眨眼,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兩人沒能從我臉上看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失望地收回了視線。
孫先生已經珍重地收起了藥方,對我道謝。
我此行目的已經達到,立即沖各位點點頭,轉謝要走。宋子敬出聲叫住我。
我有點不耐煩,用眼神發問。長時間自閉後現在還是不喜歡同人交流太久,覺得煩躁又勞累。
宋子敬慎重地說:“趙黨得知……之後,已經動手大清洗。京都眾多同王爺有交情的官員都遭牽連,不少人已經下獄。郁將軍已離開京都北上,我們不日就要起兵南下同他匯合。”
我茫然了片刻,明白過來。終於要開始了。
“快了。”宋子敬點頭,似乎在寬慰我,“很快苦難就過去了。你一定要堅持住。”
我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我的苦難會很快過去?打江山,尤其在沒有領袖的情況下打江山,是很容易很迅速的事嗎?
可我現在對他們的統一大計半點都不關心,敷衍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小華——”宋子敬追了出來,“我送送你。”
我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回頭繼續走。
宋子敬叫人備了馬車,扶我上去。我在寬敞暖和的馬車裡尋了一個角落坐下,縮著身子,獨自發呆。
宋子敬在旁邊看了我許久,終於忍不住一歎:“你什麼時候才肯開口講話?”
我冷漠地看了看他,又閉上眼睛。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接受不了那個消息。可是你這樣子,他若在天有靈知道了,一定會擔心難過。你也不忍他傷心吧。”
我終於翻了一個白眼。
雖然我是穿越人,可是我骨子裡還是個無神論者,輪回報應什麼東西,口頭說說可以,實際討論起來全是放屁。蕭暄即使有靈魂,他一不會為這點事傷心難過,二很可能早就投胎去了,管我們是悲傷痛哭茶飯不思還是歡天喜地放炮慶祝。我不想說話是因為我情緒低落不想同人交流不想應付繁冗的人與事,身和心超負荷運轉遭遇大故障後需要停機休整一段時間。我管他蕭暄知道後高興不高興,他丫的都已經死了,人死燈滅沒有思想沒有感情。我照顧一個死人的感受?我雖然自閉可我還沒發神經!
宋子敬訕訕,不再說話。我在搖晃的車中又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床上,天也已經亮了。雲香正在外面囑咐前來看望我的覺明和品蘭,不許哭,不許皺眉頭,不許亂問問題,總之,只能笑,一定要開心地笑。
唉,真難為孩子,從小就教他們撒謊做假,又要他們保持純真童心,這麼兩難。
覺明他們進來,果真臉上帶著笑,圍在我的床邊喋喋不休地說著近來發生的趣事。
我漫不經心地一邊吃早飯一邊聽,並不大回應。覺明說久了,覺得很沒成就感,求助地望向品蘭。
聰明的小姑娘似乎暗自下定了決心,同我說:“姐姐,我給你講現在的局勢吧。”
雲香他們都一愣,急忙對品蘭使眼色。可是品蘭迎上我專心的目光,信心十足地開始說。
“南部三郡的災民起義,現在已經漫延到了四省。朝廷軍隊在南節節敗退,又多有疫病,軍心渙散。而趙皇後協同丞相矯旨清洗異黨,朝中目前已有六、七位大臣去官入獄了。太子反對,卻被皇後軟禁了起來。宋先生他們明日就動身率軍南下了。”
原來局勢真的已經發展到這麼白熱化的階段了。趙黨就等著蕭暄一死,撕掉面紗全面奪權。而現在的燕軍群龍無首前途十分堪憂。
雲香小心翼翼地問我:“姐,你可是想跟著去?”
我看著她期盼的目光,明白她放心不下宋子敬。我也想去,想看看趙黨的江山是如何覆滅的,想看看那個人看不到的一切。
我點了點頭。
當晚宋子敬登門來:“你想跟著我們?”
我點頭。
宋子敬有點為難:“打仗並不是兒戲。”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又不會真刀真槍上戰場。
“我就是當心萬一不能護你周全。將來無顏向王爺交代。”
反正那時候你已經死了,他能把一個死人怎麼樣?
宋子敬無無奈,對雲香說:“你也不勸勸她。”
雲香局促不安:“可是……可是我們都不放心。”
“你也想跟著去?”
“姐去哪我就去哪?”雲香忙聲明。
宋子敬拿我們沒辦法,終於退步:“可以是可以,不過一定得接受我們的安排。我會撥侍衛來保護你們。”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
宋子敬一聲歎:“你終究不肯開口說話。”
我不耐煩,咳了兩聲表示我聲道正常。宋子敬被我弄得啼笑皆非,只好作罷。
男人真奇怪,成天嫌女人話多羅嗦,猶如三千只鴨子或是集市,可是當女人不說話的時候,他們又都比誰都急。真是橫豎不是人,左右都不是,難伺候。
次日,我同雲香登上了王府的馬車,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西遙城。
我本呆呆地坐著,可就在車駛過城門的那一瞬間,猛地直起身撩開窗簾,往回望去。
繁華的西遙城,承載我年輕的夢想和愛情,也記載了我的失落與悲傷。我在這裡長大,成熟,也在這裡隨傷痛和離別。如今我走了,那個人則永遠地留在了這裡。我們的故事就像一朵剛剛開放就凋零的花,永遠留在我的心底。
這個坎,我會走過去的吧。多年之後,我也許會回來這裡,抱著緬懷故人的心情,會去看看他。
失去張子越,我如同孩子失去了心愛的糖果;失去蕭暄,我只感覺身體裡就此少了一個部分了。
還找得回來嗎?
我放下簾子,悠長一歎。
離城沒有多久我又開始發燒,雖然只是低燒,可是整個人的精神很差,非常疲憊,可是頭疼欲裂卻怎麼都睡不著。服了藥,可是效果甚微。這個身體,正被意志操縱著,用來發洩情緒。心已經不在了,本來一概由心來承受的痛苦全部轉嫁到肉體上。
我怕耽誤正事,不讓雲香告訴宋子敬,就這樣一路顛簸到了營地,支撐著進了帳篷,終於松懈下來,倒頭就睡。
這一睡做了好多個混亂的夢,嘈雜,彷徨,感覺到地動山搖。我艱難地張開眼睛,驚愕地看到孫先生都在我的帳篷裡。
孫先生見我醒來,松了一口氣:“你燒了整整一天一夜,把雲香嚇壞了。子敬他們忙不開,只有叫我來看看你。”
雲香擰了冰涼的濕帕子敷在我額頭上。
我仍然很迷糊,現在是什麼時候,外面好吵。
孫先生解釋說:“仗已經打起來了。王爺以‘清君側’之名回兵京師。第一仗就告捷。”
啊,終於打起來了。
可是,“燕王以‘清君側’之名,揮兵京師”,這又從何說起?都已經大張旗鼓地把葬禮辦了,還怎麼打著蕭暄的名義?找個一模一樣的替身?
孫先生回避我的逼視的目光:“老朽不方便說。姑娘還是好好休息吧。”
我更是覺得這事蹊蹺,轉問雲香。雲香自己也有點糊塗:“姐,外面的消息是,王爺是假死,就是為了激趙黨放心出手謀反……”
我掙扎著坐起來。
假死?到底是死是假的,還是找人假裝假死?蕭暄死了,我親眼看到,親手摸到。冰冷,僵硬,沒有脈搏。我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放了那麼久,一個人難道可以控制心跳?或者當初躺著的人就是假的?
我下床往外走,雲香急忙拉我:“姐你要去哪裡?外面可正亂著呢!”
我開口,聲音嘶啞:“我要親眼看看。”
雲香又驚又喜:“姐你說話了!”
我固執地住外走:“他人在哪裡?我要去看看!”
孫先生反應過來,攔住我道:“才剛收兵呢,外面亂得很!”
我扭頭直視孫先生,一直看到他眼睛裡,厲聲問道:“蕭暄到底死沒死?”
孫先生局促不安地躲開我的目光:“敏姑娘,很多事,我說不清楚。”
他的確說不請楚。我繞過他甩開雲香,掀起簾子沖了出去。守在外面的侍衛嚇一跳,立刻攔住我:“敏姑娘,沒有宋先生的命令,你和雲香姑娘都不可以離開帳蓮。”
孫先生追出來:“外面真的亂啊!”
我問侍衛:“是宋先生的命令,還是王爺的?”
侍衛一怔,面露難色。
我急得已經出了一身汗,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他就跑。
侍衛緊張地追過來,可是軍營裡果真正亂著,經歷生死歸來的士兵擠滿了各處,戰勝的喜悅充滿了整個兵營。我聽到他們在說:“太好了,王爺回來了!”
“打得趙狗屁滾尿流啊!”
“好在王爺沒事!當初可嚇死我了!”
“王爺有天神護佑,自然不會輕易被那趙狗謀害死了!”
“這一仗可打得痛快!那趙兵簡直像三年沒吃飽飯的……”
每一句話傳進我的耳朵,我就更緊張一分。我仗著身材矮小在人群裡穿梭,侍衛一時追不上,又擔心傷著我不敢來硬的。
當我沖到主帥的白色大帳篷前,氣喘如牛,肺部尖銳的疼著,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
帳外的侍衛認識我,驚訝道:“敏姑娘,你怎麼來了?你不是還病著?”
帳篷裡本來還有男人們說話聲,這下突然全靜下來了。
不對!
有哪裡不對!
我,我要去看著,好好看清楚!那個混蛋,到底是死是活?
侍衛為難,而又不得不把長槍一架:“敏姑娘,你不能這樣進去。”
“讓開!”我字字擲地有聲。
“可是敏姑娘……”
“讓她進來吧。“
我聽到這個聲音,猶如雷擊,大腦瞬間空白,身子不覺搖晃一下。
我一把推開伸手要扶我的侍衛,渾渾吸了—口氣,往裡面走。
全是人,身著盔甲的將士們,身上臉上沾滿干涸的血跡,粗獷的面容帶著疑惑打量著我,然後有默契地讓開,讓開。就如同一個月前我初回西遙一樣,我的面前讓出一條通道,通向一個人的生與死。
那個人從首座上走了下來,衣服摩擦發出輕微的響聲,泥和血混合著凝結在上面,頭發凌亂,一臉風霜。可是雙眼明亮得似乎在燃燒,躊躇志滿,豪氣萬丈。
是他!
是他!
用不了檢驗DNA,我知道是他!
我像被定了身,一動不動,眼睜睜看他走到我面前。
蕭暄笑:“別擔心我,不是我的血。”
他說不用擔心,口氣輕松得,仿佛描述一件不相干的事。
他肯定地重復:“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忽而微笑,看牢他,一字一頓地說:“你沒死。”
蕭暄點頭,似乎十分得意:“不裝得真點,他們不會動手。皇上這次重病,不清楚能不能撐得過去,我不能冒險。必須在陛下還在世時出手。”
我的笑容漸漸加深:“你沒死啊。”
蕭暄憐愛地注視我,旁人已經悄然退了出去,帳蓮裡只有我和他。所以他放心大膽地朝我伸出手:“不要再擔心了。我沒事。你怎麼穿這點就跑過來了?冷不冷……”
我一直笑:“原來你沒死。”
蕭暄終於發覺不對:“小……敏,你——”
一記清脆的耳光打落了他後面的話。”
我揚著手,氣喘吁吁,用力過猛自己的手掌也疼,可是心裡在這剎那真是覺得暢快無比。
蕭暄錯愣,轉回臉來,目瞪口呆。
吃驚吧?我咬著唇冷笑,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當我是團泥隨便捏嗎?
“玩詐死是嗎?”
我轉身頭也不回沖出帳蓮。蕭暄在身後連聲喊我名字。
外面黑壓壓站著不少人,見我出來都驚了一下,紛紛讓開。我如亂頭蒼蠅隨便抓住一根韁繩翻身上馬,兩腿一夾馬兒就奔跑起來。
“小華——”蕭暄大喊我,“你去哪裡?”
我騎著馬一口氣沖出軍營,胡亂朝著一個方向奪去。身後有隱隱馬蹄聲傳來,回頭一看,蕭暄正騎著玄麟追過來。玄麟乃是馬中之王,奔跑起來四蹄如飛,豈是我胯下的普通戰馬可比。沒多久就追上我。
“小華!你快停下來!你聽我好好說……”
“滾開!”我積壓巳久的怒火終於爆炸,全部向他噴去,“要死就死干淨一點,別回來詐屍嚇人!”
“小華……”蕭暄很無奈,“你先停下來。要我怎麼樣都行……”
“不用停了。我要你去死,你現在就可以行動了!”
我手裡的鞭子朝他甩去,蕭暄忙著躲閃,哭笑不得。
我看著他那張生動的該死的充滿精力的臉,怒火熊熊簡直瞬間把我吞沒。揚鞭狠狠在馬屁股上抽了一記。馬兒吃痛,更加拼了命地奔跑,把蕭暄甩開。
前方地形變化,我拉著韁繩向西朝山坡上奔去。
蕭暄突然大喊一聲:“小華!停下來!立刻!”
我己經紅了眼,他的什麼話都進不了我的耳朵,反而又加一鞭。
“謝昭華!你給我停下來……“蕭暄幾乎是在嘶吼。
我緊閉上眼,置若罔聞,風刮得臉頰生痛。馬兒已徑奔上山坡,蕭暄亦快馬加鞭很快就趕到我身側。
“小華!”蕭暄的聲音突熬充滿恐懼,“停下來……你——”
他聲音一落,我己感覺到他的人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猶如鵬鳥展翅,眨眼就落在我身後馬背上,劈手奪過僵繩,猛地一收。
疾馳的馬匹一聲嘶鳴,驟然立起,我措手不及,被蕭暄扯下馬背,一起滾茫在地。
蕭暄順勢抱緊握就著慣性在山坡上翻滾而下,我頭暈眼花完全分不清楚狀況,一陣天旋地轉,猛地一頓,蕭暄穩住了我倆的身子。
我粗聲喘氣:“你放……”
蕭暄猛地死死摟住我,緊抱著,箍著,壓著,就像要把我嵌進他身體裡一樣。
我很疼,疼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破口大罵:“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
蕭暄翻身整個壓了下來,低頭堵住了我的嘴。
他的氣息瞬間霸占了我所有感官,強有力的身軀牢牢壓制著,我被來勢洶洶的氣勢擊得神智全飛,只感覺到滾燙的呼吸還有口齒間霸道有力的侵占。那種憤怒狂躁簡直要將人撕裂咬碎拆吃入腹的接吻加上強硬蠻橫的態度簡直把我嚇得瑟瑟發抖猶如狼爪下的羔羊。而那從他身上迸射出來的火熱的激情簡直擾如飛濺的巖漿落到我的身上,把我燙得不住瑟縮渾身發軟發熱。我被他狠狠的抓住摁著抱著糾纏著,簡直就像和他捆繞在一個繭子裡,逃不掉,掙不脫,至死方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3:25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40章 很有愛
等到蕭暄意猶未盡地放開我時,我已經癱軟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大腦裡嗡嗡作響話都說不出了。嘴唇疼得很,似乎嘗到了了血腥味,這個混蛋。力氣都在剛才用盡了,所以雖然我還想再給他一個耳光,可是手卻怎麼都抬不起來。
蕭暄低頭看我,深遂的眼睛裡閃爍著憐愛歡喜的光芒。我的心裡的憤怒卻是有增無減,想都不想捏起拳頭朝他揮去。
蕭暄伸手想攔,臨到頭卻不知怎麼又放棄了,硬是受下了我一拳。我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打他也不疼,更是不客氣,撲過去拳打腳踢,恨自己沒修煉過降龍十八掌,一手揮過去就可以把他打飛到外太空。
蕭暄不抵抗,很快臉頰上就紅了一塊,他苦笑著,終於忍不住說:“這裡我來過,再過去兩丈就是個斷崖。你那樣沒命的瞎跑瞎闖,萬一掉下去怎麼辦?”
我停下來破口大罵:“FUCK!管你屁事!你裝死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我怎麼辦?現在來見義勇為管個鳥用!你怎麼不真的死了算了?”
蕭暄被我嘴裡一個個髒字給驚得愣了三秒,忽然噗嗤笑了出來。
“笑?”那簡直是火上澆油,我背後燃起了滔天烈火,伸手在他兩眼之間狠彈一下。
蕭暄嗷地一聲捂著頭叫:“疼!”
“還知道疼啊?”我陰陽怪氣道,“我還擔心是詐屍呢。知道疼就好。”
蕭暄啼笑皆非:“小華,你聽我說……”
“不聽不聽不聽!”我捂著耳朵尖叫,“你沒死那就當我死了好了。當我那口血吐了就當場死了。你滾遠遠的!我不想看見你!”
蕭暄干脆過來拉我的手臂。我狂躁地掙扎,張口就在他手上狠狠咬下去。
蕭暄身子一震,卻沒掙扎。
我紅了眼,咬了好一陣才松口,發覺一嘴鐵銹味。蕭暄赫紅色的袖子浸開星星點點的深色斑點。
我愣住,再看著蕭暄明顯消瘦蒼白許多的臉龐,心裡一酸,眼淚大粒大粒地滾落下來。
“怎麼哭了?”蕭暄慌了,急忙拉我過去,“沒事,不是你咬的!那裡本來就有點傷!沒事別哭了!是皮肉傷。別哭呀!”
我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臉,那生動的表情,溫熱的拂在面上的呼吸,覺得胸腔裡填得滿滿的,滿到從眼腔裡溢了出來。
我湊上去吻住他。蕭暄一震,臉上帶著不敢置信的驚訝,但是很快反應過來,將我緊抱住。
我吻著他干爽柔軟的唇,感受到他細心專心的回應,心潮澎湃,之前堆積著沒發洩完的情緒被這親密接觸激發,猶如火星落到干草堆上,猛地燃燒起來,想都不想就在他嘴上狠狠咬了一口。
蕭暄“嗷”地一聲痛叫,抓起我來:“好好的怎麼變小狗了?”
我瞅著他皺著的眉頭和印著牙齒印的唇,忍不住終於輕笑了一聲。
就這一聲蕭暄如釋重負,不管不顧使勁擁我在懷裡,緊緊抱住。
他在我耳朵邊咬牙切齒低聲道:“你病還沒好,不許生氣,不許運動過量。否則我動手,你只有挨打的份。”
他一說我就有氣:“我活得好好的干嘛沒事自己生氣?你當我是蒸汽機嗎?”
“什麼是蒸汽機?”蕭王爺勤學好問。
我白他一眼,不耐煩:“懶得理你。別抱著我,男女授受不清,放手!”
“不!”蕭暄歪嘴一笑,固執地抱緊我,猶如找回心愛玩具的孩子。
我打鬧一番如今也累了,只好由他抱著。只是一安靜下來,情緒又湧上,我鼻子一酸,眼淚控制不住往下落。恐懼、絕望、傷心、憤怒,還有歡喜。真是百感交集,一言難盡。
蕭暄知道我心裡的感受,什麼也沒說,只是擁抱住我,手輕輕在我背上拍撫。他的臉埋在我的肩窩,嘴唇時不時湊到耳根處親吻一下。漸漸的,我的情緒平復了下來,一種騷動的躁熱卻隨著他一個個曖昧的動作從身體裡升起。背上有點發麻,呼吸有點急促。
我偏過頭,臉蹭上蕭暄的,肌膚接觸的感覺讓我們兩個都微微一顫。我立刻停下來,一動不動。過了片刻,蕭暄就幾不可聞地一歎,低頭又吻住我。
我輕輕嗚了一聲,卻沒動。蕭暄的手臂摟緊我的腰,下一刻天旋地轉,我的背貼著了草地,他的氣息嚴實徹底地籠罩住我。
背著眼光的臉有些模糊,可是一雙盛滿柔情的眼睛卻十分溫潤明亮,深深凝視著我,讓我心底最堅硬的地方都開始柔軟起來。
我伸手摩挲著他的臉,蕭暄垂下眼簾細碎地親吻我,從額角到鼻尖,從臉頰到下巴,從嘴唇到雙眼。
我的唇邊掛著淺淺的笑,覺得很溫暖很快樂,間或回應他一個吻,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靠得那麼近,我終於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我推開他,抹了一把臉,口齒含混地說:“讓我看看你的傷。”
“沒事……”
我冷冷看他,他只好把袖子卷起來。
結實的手腕上兩排弧形牙齒印,不深,但正好印在一道沒有包扎的刀傷上。本來已經結痂的傷口裂開,血又流了出來。
“你的毒呢?”我想起關鍵的問題,給他把脈。
蕭暄忙說:“傷已經不礙事。毒挺險的,還好在赤水的時候耶律卓送了不少雪蓮提煉的什麼藥,我受傷後立刻服下,所以毒沒有發作。”
他的脈象強而有力,十分平穩,我放下心來。
兩人都平靜下來,終於可以好好交談。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
蕭暄有點猶豫,可是接觸到我堅定的目光,終於說:“那時你還在遼國,趙黨派刺客來暗殺。趙賊下了血本,那次一共來了八人,我們勉強應付,連子敬都負傷,我也被刺中右胸,傷了肺葉。”
我握著他的手一震,他安撫地拍了拍,繼續說:“受傷後我昏迷數日,一度非常凶險。好在全都熬過來了。子敬代我全權處理事務,對外宣布我死訊,都是為了麻痺趙黨。我醒來後才知道你已經從遼國回來,又得知你吐了血重病在床,真是悔恨交加,恨不能替你承受病痛。只是子敬所做也是從全局考慮,無可摘指,希望你不要怪他。”
我輕歎一聲。我知道真相後的確憤怒,覺得自己被愚弄。可是冷靜後想想,他們也有不得已之處。苦心經營數年,多少男兒前赴後繼捐軀獻國,好不容易的大好機會可以出師有名,全能因為我吐一口血就喊停的嗎?
“後來呢?”
“我醒後,頭幾日還不能下床。好在品蘭那小丫頭天天來看我,給我說你的事。”
“品蘭知道?”那鬼精的小丫頭在我床邊時可裝得無辜得很呢。
“這孩子聰明。”蕭暄笑著說,“只是聽她說你發燒又不說話,我心急如焚。第二天就半夜潛進你屋子看你。你燒得神智不清,那麼悲傷絕望,我幾乎以為會就此失去你。那時候真的很害怕。小華,修羅戰場血雨腥風一路走過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發自內心的害怕是什麼。”
蕭暄說著,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歪著嘴笑。
我不自覺地跟著笑:“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蕭暄沉重道:“當時我未死一事只有李將軍、孫先生和子敬知情。趙賊多疑,行刺過後還多次派人前來打探虛實確定我是否真死。別急!絕不是利用你,而是這次的探子有我們內部人,我們一直沒能查出來,又不便大肆搜查打草驚蛇。”
我沒想到這點:“內部奸細?”
蕭暄點點頭:“倒是並不在我的周圍。而且對方手段有限,並沒有能打進到核心。當然也絕對不是懷疑你,只是覺得那奸細也有可能潛伏在你周圍。所以反復斟酌,決定暫時不告訴你。只是,只是我沒想到……沒想到你反應那麼劇烈……”
他聲音低下去。
“那現在查出來了嗎?”我關心。
“已經有頭緒了。只是那人……暫不不便告訴你。”
我也不惱。這種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想要活得快樂,就得活得單純。和藥罐子打交道可比和人打交道輕松多了。
我伸手輕捶了蕭暄一下:“你害我那麼慘,總得給個說法。”
蕭暄抓住我那只手,低聲誘惑般地說:“那你要我怎麼賠罪,你只管說好了。”
“這可是你說的!”我大樂,立刻湊過去在他耳邊說出我的條件。
蕭暄聽到一半臉色就變了:“這怎麼行?我是一軍之帥,一國之王。不行不行!”
我譏諷:“不行就算了。哪涼快哪兒呆著去,不想看到你。”說著轉身要爬起來。
“你——”蕭暄文的不行來武的,干脆一把拽過我抓牢固,身子像一座大山一樣壓下來,把我壓在草地上。
我又氣又笑打鬧一陣未果,力氣卻又用盡了,終於放棄,老老實實躺他身底下,
大義凜然道:“隨你便了。得到我的身,得不到我的心。”
蕭暄笑倒在我身上。
我心底一陣陣潮水一般湧動的歡喜,我抬手摟住他的脖子,他將臉埋在我頸項邊。我們這樣擁抱著,久久不語。沉重的身軀,規律的心跑,熟悉的氣息,讓我覺得很安心很舒適。大地已經回春,草地一片嫩綠,兩匹馬兒在不遠處悠閒地吃著草。
氣氛很浪漫,感情很融洽。不過,那是初春,地上很冷。我的氣消了,心跳恢復正常了,開始覺得寒氣逼人招架不住,於是挪動著身子想從蕭暄的身下鑽出來。
才動了兩下,蕭暄突然把手臂猛地一收,壓低聲音沙啞道:“別動!”
我愣了兩秒,恍然大悟。
郎情妾意耳鬢廝磨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春風吹又生,某人類雄性生物順應人類生理學起了反應,證據就是現在貼著大腿的滾燙的東西。
我是學醫的,又是住過大學宿捨的現代女性(鄙人大學宿捨熄燈後的葷笑話絕對可以讓男生都臉紅啊!),對這種事雖然吃驚但是不至於失色,而且光天化日量他也不敢做出什麼過分舉動來。所以這個時候不害臊反而覺得好笑。
蕭暄臉色發紅,幾分尷尬幾分苦惱,我動了惻隱之心,提建議:“不如你在腦海裡想一想你太外婆?”
蕭暄被我徹底打敗,渾身無力倒在草地上,我卻被自己的幽默逗樂了,捧腹大笑。
“你,你到底是什麼變成的?”蕭暄恢復了正常,氣呼呼地抓我。
我躲來閃去大笑:“我是天邊一朵雲,偶爾投影在你心裡。”
蕭暄猛一發力把我拽過去抱住:“偶爾?偶爾?你還要去哪裡?”
我忽然靜下來,一動不動由他抱著,輕聲說:“哪裡都不去了。”
蕭暄默默無語,只是緊緊擁抱住我的手一直在輕輕發抖。
後來蕭暄問我,他那時假若真的死了,我會怎麼辦?
我說你這總是很傻,哪裡有那麼多假如,好生生活著皮癢給自己找不痛快。再說即使你真的死了,你還指望我給你殉情嗎?
蕭暄呆呆看我。
我哼道:“別做夢了!我是你什麼人,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已經死透了,我即使也死了你照樣不能活過來,那我的死有啥意義?河水會因此倒流,太陽會因此從西邊升起?就算我能感天動地以死讓你復活,我也不會那麼做啦。咱倆彼此喜歡是不錯,可交情還沒好到以命換命。你死你的,我還有大把時間去開拓我的新生活,傷心一陣子然後祝你投個好胎啦。所以你不用為這個白癡問題困惑了,有精力多研究一下戰略部署圖才是正事,王爺!”
蕭暄咬牙切齒:“冷血女人。我怎麼會想到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是啊。”我點頭,“我也奇怪,王爺是不是太閒了?”
蕭暄只好逃走看公文去。
燕軍南下,三月克青州、舜州,四月過碧落江,克汪州、晁州、方官、由羅,占平興山。勢如破竹。初夏來臨,蕭暄的勢力已經擴張至原來的四倍有余。
苦心經營十來年,趙黨不得人心已久,再加上南部農民起義,這樣的推進速度本就在意料之中。太子被軟禁,他身邊一群年輕俊彥皆因變法一事在仕途上受到嚴重打擊,被趙皇後下旨入獄掉腦袋者不在少數,僥幸逃脫的也都辭官而去。東齊尚未有科舉制度,選拔官員全憑自薦或上司推薦。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趙相這些年來提拔上來的官員無一不是只懂拍馬溜須的小丑,所謂將軍要不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愚忠者,要不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子弟。以往的良臣勇將,早已在趙黨把持政權的這十多年裡漸漸被沖刷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僅存碩果,比如我親愛的爹謝太傅,比如惜字如金的郁正勳,也是空有一個官職,並不掌握實權。
這樣治軍,縱是早年太祖馬上立國創下的輝煌業績,延續下來的鬼狼之師,如今也散亂敗落如同一盤散沙,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軍中將士大多出身平民,對趙家所作所為也早怨憤深積,又熟聞燕王治軍有道,賞罰分明,更是打著匡亂扶正的名義,哪邊更值得投靠更不在話下。所以燕軍南下眾多新聞裡相當醒目的一條,是兩軍對峙時敵軍臨陣倒戈,人數逾十萬之多。
我是女子,按理是不能進軍營,可是好說歹說,蕭暄終於同意在我身體好點之後讓我去後方。我很快從軍人女眷裡挑選出心靈手巧年輕健康者組建成一只醫療小組,給予適當訓練,又在有限的條件裡建立一套完整系統的搶救機制,然後帶領著娘子軍跟隨大軍搶救傷員。
第一次上戰場時,恰是攻打舜州。守城老將趙長青算是趙皇後一個遠房長輩,但卻不是玩弄權利屍位素餐一族,而是一個響錚錚戎馬倥傯一身的老將。趙老將軍雖然不滿自家堂侄兒把持政權胡作非為被貶在外,可是也無法放棄立場開門迎接蕭暄由他借道。
沒辦法,只得一戰。
這一戰非常慘烈。姜是老的辣,舜州防御不比其他豆腐州城,可謂固若金湯,軍士訓練有素技高膽大,老將軍發號施令底下莫敢不從。只是趙老將軍一邊上陣殺敵一邊淚流滿面。
他不得不為之,雖然亦希望蕭暄攻打過去把趙相拉下馬來,可是連手下留情放人一馬都做不到。老一輩革命家的骨氣。我當時帶著醫療小組在後方搶救傷員,殘缺的肢體,血流不住的傷口,痛苦的呻吟。還有一個少年拉著我苦苦哀求我去救他兄長,我去了才發現那年輕人早已斷了氣。
戰爭還沒結束,私下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水,可是人前還是得板起臉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動作敏捷包扎縫合。我是領頭人,我先崩潰了,手下那些第一次上戰場見死人的姑娘們怎麼辦?
我那可憐的外科知識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小到止血,大到縫肚子鋸手腳,無一不通。一身血污,怎麼洗都洗不去那股味道。晚上輪班休息照顧傷員,眼睛一閉上,白日裡各種血腥場面紛沓而來,睡了比沒睡還累。
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蕭暄攻下舜州花時十七天,最後是趙老將軍重傷不能主持大局,他長子揮淚下令開城門。蕭暄進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老將軍,可是還是遲了一步,只見到老人懸掛在房梁上的身影。
一代良將,渴飲刀頭血,睡臥馬鞍心,轟轟烈烈的一生,最後卻是自盡而不是死在戰場上。老將軍想必是死不瞑目的吧。蕭暄率領眾軍士長跪致敬,又隆重地辦了喪事。
過了平興山,面對的就是膏腴之地,中川平原。蕭暄將軍隊安扎在山下,好好休整,以准備接下來的攻占平原。
我的十六歲生日,就是在這山青水秀的地方度過的。
動蕩的生活稍微安定下來,軍中亦簡陋,在我的堅持下,生日飯非常簡單,不過幾個朋友聚一聚。
雲香下的廚,一桌家常菜,鄭文浩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壇好酒。宋子敬說這酒是什麼竹葉釀,他們男人都露出垂涎之意。
都是熟人,不講客套話,舉過杯之後就開始動筷子。一頓吃下來,非常盡興。宋子敬很是照顧雲香,不住給他夾菜。雲香一臉幸福的笑,看得鄭文浩臉色一層一層暗下去。
我湊到蕭暄耳邊說:“小雲香的春天來咯。”
蕭暄被我在耳朵上噴了一口熱氣,忍不住渾身一震,看著他的眼神有著掩飾不住熾熱。
我嚇一跳,立刻檢討。是我的錯,我不該在男人酒後去挑逗。
蕭暄也怨恨地瞪我一眼,凝神克制住,猛吃蒜蓉青菜。那邊鄭文浩倒是已經擱下了筷子悶悶不樂地喝酒。
這樣情形,本來打算吃完飯撮上幾手麻將,現在也放棄的好。情常失意必然賭場得意。我可不想小鄭贏個大滿貫。
飯後散伙,宋子敬提議送雲香回她的院子,小鄭也回去了。轉眼院子裡只剩下我和喝得有點高的蕭暄。
月色很好,樹叢裡已經有夏蟲在歌唱,夜晚溫馨美好。
蕭暄的眼睛被酒氣熏得格外明亮,帶著明顯的熱度。我亦笑盈盈地看著他。
折騰這麼幾個月,大家都又黑又瘦,他戰場下來就進議事大帳,我則沒日沒夜救死扶傷,兩人即使見個面,說說話吃頓飯,也都一身狼狽滿臉疲憊。雖然是剛確定戀愛關系,可是根本沒時間沒精力卿卿我我,冷靜理智更是猶如銀婚紀念的老夫妻。
如今戰勢稍穩,終於可以喘口氣,一直壓抑的激情終於開始翻滾。
蕭暄笑著對我伸出手,說:“過來。”
我歪著腦袋抿著嘴:“干嗎?”
“讓我好好看看你。”
“站這不能看嗎?頭一天認識我啊?”
蕭暄也不氣:“那麼遠我怎麼看得清?”
我呵呵笑:“才不過去。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才沒喝多少,都讓文浩搶去了。可惜可惜,上好的酒下了他的肚子都全成了醋。”
我哈哈大笑起來,一沒留神給蕭暄抓住手腕拽了過去,略一轉身掙扎就被他從後抱住。帶著酒香的氣息將我籠罩,溫暖的胸膛溫柔包容著我,我將頭靠在他胸前,聽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
“月亮真圓啊。”我仰頭望天,“人圓月也圓。”
蕭暄低頭在我額角吻了吻,沒有說話。
“終於滿十六歲了。”我感歎,“都說忙碌的時間過得快,可是我卻覺得這一年好漫長。”
“是嗎?”蕭暄把頭埋在我的肩窩裡,嗅著什麼,“我卻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想想第一次見你時,你還要拿花盆砸我呢。”
我沒聽出他話裡的不對,沉浸在回憶裡:“我那時以為你是采花賊嘛,誰叫你半夜翻牆的?”
蕭暄很不服氣:“我長這樣,還用專門去采花嗎?”
“是是。”我立刻道,“我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你是送上門來的嗎?”蕭暄還不滿,“我花了多少心思,你一直笨得像頭豬,成天只知道念著你的宋先生。”
他這麼一說,我道想起一個問題:“現在子敬對雲香那態度,你怎麼看?”
蕭暄聳聳肩:“我能知道什麼?我同子敬雖為友數載,但他在私事上極其低調,我也不了解他在這方面的想法。怎麼,你擔心雲香?”
“是啊。雲香還比我小點呢,十六都還沒到,那麼單純的一個孩子。我把她帶出來經風雨見世面,但是她在感情方面,天真執著得很。子敬的確不錯,雲香一直都仰慕他,可是若真的有什麼發展……我絕對不是看不起雲香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他們倆似乎不大合適。”
蕭暄笑著摟緊我:“旁人看我們倆也不大合適啊。”
“是啊。”我擰了他一把,“我大好清白一女青年有才有貌有嫁妝干嘛跟著你個反政府武裝分子混?”
蕭暄佯怒咬了我耳朵一口:“你這張嘴巴最討厭!”
蕭暄眼色驟然加深,已低下頭來吻住我的唇。
梔子花已經開了,空氣裡漂浮著一縷縷清香,蕭暄的熱情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他的嘴唇帶著電流一般讓我感覺陣陣酥麻,本來就激蕩的感情逐漸加溫,混身發熱,開始暈旋。最後終於忍不住從喉嚨深處輕輕呻吟了一聲,抬手摟住他的脖子。
蕭暄卻猛地抬起頭,手臂一收將我霸道地按在懷裡牢牢抱住。我感覺到他清晰急促又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頭發。他渾身都緊緊繃住,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弓,卻只是抱住我一動不動。
“為什麼?”我不禁開口問。
蕭暄激動之下的聲音顯得特別醇和動聽:“對你不公平。”
我抬頭問:“那怎麼又是對我公平呢?”
蕭暄很是認真地說:“等我到了京城,再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顯然對於女人來說,婚姻是一張上床許可證。東齊律法裡未婚男女做那個啥,是要算做奸淫罪的。蕭暄起兵謀反顯然並不是打算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但是他是一個傳統的男人,還是一個認真對待我的男人。所以他堅持認為給了我名分後我倆再攜手上牙床比較按部就班符合社會規律。
我對此沒有異議,還很高興。我認為愛和性就相輔相生的,缺一不可,柏拉圖式愛情口頭說說可以,要實踐就盡可免了。享受性愛沒有什麼可恥,可是性愛的歡娛畢竟是建立在社會道德觀念上的。不要說自己藐視世俗不予苟同,那就該隱居去深山老林裡。既然腳踏實地地生活在這世界裡,那就要順應潮流適當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
我現在是在封建社會,女人是徹底的弱者,即使生得花容月貌才高八斗嫁妝五十車,依舊只是男人的附庸品。我自認我沒有給女性地位大翻身的能力,所以就一定要學會在不利自己的環境中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
我喜歡蕭暄,我知道他也喜歡我。這就夠了。他說將來會娶我,許諾我一個盛大的婚禮,但是我並不當一回事。不要把承諾看得太重了。能害現自己最好,若不能實現,就該當它只是一個美好期望吧。
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們快樂的擁抱在一起,看著夜花在月下盛放,已經覺得生活美麗無比。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3:52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1章(修改版)
燕軍休息調整之後,精神煥發,重整旗鼓雄姿勃勃地向中原開進。
過關斬將,三月之後,大軍終於兵臨豐州。這裡是重要糧食產地,東齊百分之十的糧食就產自這片土地。
蕭暄治軍嚴厲,萬戈如林,腳步劃一,聲如雷鳴。經過農田時,蕭暄一聲令下,全體士兵只准走田坎,踩稻田者剁腳處理。於是幾十萬大軍壓境,竟都是整齊謹慎地穿過已經一片金黃的稻田而不傷一根禾苗。
豐州馬太守在城牆上看得真切,據說當時就老淚縱橫,不等蕭暄到城下叫門就親自跑下來率眾官員開門迎接,猶如淪陷區的人民迎來了八路軍。後來我才知道這馬太守的兒子早先在幫太子變法的時候死在了獄裡。馬太守痛失愛子後對趙家的不滿達到沸點,今日一見蕭暄這樣行軍,只覺得自己今生有幸得見救世主。反正兒子也死了,什麼都不顧了,丟下官帽投奔光明而來。
我因為照顧傷員,隨同醫療小分隊比大軍晚了三天才到達豐州。舜州一役軍中增添許多殘疾士兵,一路帶著自然不方便,蕭暄便提議將他們暫時留在條件較好的豐州養傷,等傷好了再歸隊。我留下部分軍醫,安置好傷兵,心血來潮去見見好幾日沒見面的情哥哥蕭王爺。
蕭暄房裡有客人,我在隔壁等著。茶剛端上來,就聽到燕王爺不怎麼爽的聲音大聲說:“劉大人,您還沒明白。您的心意我領了,可是此事我是堅決不會同意。還請大人收回吧。”
蕭暄平時對我大呼小叫,對下屬外人卻是斟字酌句有分寸得很,我還頭一次聽到他這麼不客氣。
那劉大人忙討好般的追問:“王爺擔心人不好?王爺請放心,那太守千金秀外惠中,精通琴棋書畫,又溫柔賢淑,今年才十九歲,是我們太守的掌上明珠啊。”
咦?說媒?
我立刻湊到門邊偷聽。蕭暄的親兵同我都熟,見怪不怪也沒攔我。
蕭暄的不悅很明顯:“劉大人,我並非瞧不起馬小姐,亦十分敬重馬太守。只是婚姻大事,怎能兒戲?如今大業未成,眾將士隨我浴血殺敵,多少手足屍骨未寒,我卻在這裡大張旗鼓迎娶新婦,豈不讓眾人寒心?”
那劉大人一時語塞,半晌才說:“可是王爺若不嫌棄我們太守千金,又不方便現在成親,那可以先定親啊。”
蕭暄一口回絕:“我這征戰一去不知多少年,怎麼能叫馬小姐青春年華深閨空等?”
我咬著唇悶笑。劉大人還不死心:“可是我們太守……”
“行了。”蕭暄不耐煩了,終於打出亡妻牌,“劉大人,我同你明白說。我同亡妻情深意重互相扶持多少年,如今她先我離去,我心中傷痛,還沒有續弦之意。“
劉大人覺得這個理由夠實在,死了心,遺憾告辭而去。
蕭暄聲音從裡傳出來:“還要聽到什麼時候?”
我摸摸鼻子走進去:“我不是故意的,你們聲音大。”
蕭暄的臉上清楚寫著“我很煩”三個大字。他的案上和旁邊的矮幾上堆滿了花花綠綠的章本折子,一碗已經涼了的銀耳粥擱在角落。
我看著他黑黑的眼圈:“又多久沒睡了?”
“睡不著。”蕭暄火氣很大,“今年新茶太提神了,亢奮。”
“工作量挺大的嘛。”我虛偽地笑笑。
蕭暄也笑笑,像山裡的老狼精見了嬌嫩的娃娃,“來來來,本王賜你一碗清涼銀耳粥,你來幫我看折子。”
我往門口縮:“我的工作量也很大啊,我還要去開優生優育講座,還要給士兵發放打寄生蟲的藥,還要給徒弟上草藥學的課……”
蕭暄忽然手握拳頭放在嘴邊一陣猛咳,聲音沙啞。
我吸了一口氣,牙齒涼颼颼的。
蕭暄抬起頭:“咦?你不是要去做道場?”
我紅著臉踢他:“滾去那邊榻上躺著。我念給你聽。”
蕭暄笑,抓住我的腦袋在額頭上香了一下,說聲“真乖”,把位子讓了出來。
我隨便揀了一張諜報念:“××縣礦山負責人來的,說您老要的貨提前超產完工,已經運去兵工廠了,等待領導驗收。”
蕭暄滿意點頭:“越風找的人做事效率高。”
我又拿起一本折子念:“一個叫王茂的下官給您老磕頭,說某某地今年糧食長勢非常好,有望豐收。但是桑蠶卻受病蟲害損失嚴重,減產在所難免。”
蕭暄皺了皺眉頭:“知道了。”
“一個叫張頤的下官給您老行禮,說在衛涼山區安撫土著居民一事進展順利。他已經見著頭人,送上重禮,頭人甚喜之。當地居民尚未開化卻善良淳樸,多以打獵為生,著皮革而寢竹屋,缺醫少藥,篤信巫蠱。衛涼山物產豐富,地形復雜,夾羊道果真天險,卻不失為一條商賈運送貨物要道。只是被土著占據不肯交付出來。”
蕭暄思考片刻,說:“安撫土著循序漸進,開放夾羊道之事不可操之過急。頭人好利,可在道上設關卡征收賦稅。賦稅度額,自己考慮斟酌。”
我提筆寫下。蕭暄又說:“王印在你右手邊某個盒子裡,自己找來蓋上。”
他可真大方。我翻出燕王印,沾了印泥蓋上。把折子丟到一堆處理過的文件中。
“這張寫的是南部農民起義,首領張偉民已自立為王……”
“蠢貨。”蕭暄輕卻嚴厲地一聲冷叱。
我手抖了抖,繼續念頭:“……在彭羅縣登基,自號天擇皇帝,國號為周,封了皇後太子宰相大臣一共二十多人,儼然一個有規模的小朝廷。而且似乎就打算在那裡落地生根發芽結果了。趙家顯然是許了他們什麼好處。”
“什麼好處?”蕭暄嗤之以鼻,“被玩弄於股掌而不自知,到底是目不識丁的鹵莽漢子。這折子你放一邊,我會同孫先生他們仔細商量。”
就這樣,我做起臨時秘書,蕭王他口授我筆書,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案上的折子漸漸少了。只是蕭暄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我念完一張賦稅的折子,半晌沒聽到回音,轉頭一看,蕭暄躺在榻上,側著身,閉著雙眼,儼然已會周公去了。
我輕手輕腳放下折子走過去。他連月操勞肯定是累,臉都凹了下去,眼下青影,胡渣稀疏。我知道他們練功之人睡得淺,一有風吹草動就要驚醒,如今我人都在跟前他還無動靜,真是累得狠了。
我同所有女人一樣,即使自己的男人醒時號令千軍運籌帷幄風雲天下,睡著了也是一個帶著孩子氣的大男生。心裡柔軟處微微疼。這麼拼命做什麼?
拿來毯子給他蓋上。我回到桌前,繼續閱讀奏章報表。
人事調動、水利維修、農田灌溉、商賈賦稅、各大家族利益沖突……
換我成日與這些東西打交道,不到三十就要白頭。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下人進來點上了油燈,我怕太亮了照醒蕭暄,叫他們換成了蠟燭,又給蕭暄添了一張薄毯。我自昏黃燭光中看著他沉睡著的英俊面孔,心裡泛著柔柔情誼,只願他能多睡一點,再多睡一點,好好休息一下。
回頭繼續看折子:士兵訓練、南方諜報、宮廷動向……
門輕輕推開,越風走進來。
我指了指還在熟睡的蕭暄,沖他打手勢。
他點點頭,揚了揚手裡一本紅錦燙金字的拜貼。
我比手勢:先放著,等他醒來看。
越風卻有點為難。
“什麼事?”蕭暄這時醒了過來。
“王爺。”越風恭敬地應了一聲,“快馬加急的帖子。”
“寫著什麼?”蕭暄一掃睡意,翻身下床。
“屬下還沒看。”越風把帖子遞了過去。
蕭暄接過來打開,看了幾個字,臉上就浮現驚訝之色,然後輕蔑而笑,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再然後開始哼哼,好像鼻子不通,眼裡帶著狂熱。一張不大的帖子他反復看了好幾遍,啪地關上,吩咐越風:“去請李將軍,劉將軍,孫先生,唐大人還有宋先生。”
越風接令出去了。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問:“上面寫的啥?”
蕭暄瞇著眼睛看我。
我擺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想聽。”
結果蕭暄自己主動交代:“趙家請求和談。”
我驚訝:“和談?談什麼?”
蕭暄笑:“是啊,談什麼?”
我說:“難道希望能談和?那你辛苦打了半壁江山算什麼?你是在清君側呢,打到一半就和趙賊苟合了,不是成了天下的大笑話?”
蕭暄很開心地揉我頭發:“我們家小華真聰明。”
我從他爪下狼狽脫逃。這時蕭暄看到案上分門別類整理好的報表奏折,“你整理的?”
“是啊。”我指給他看,“從左往右,軍事、農業、民事、諜報。越往上的是越緊急的。瞧瞧這樣多好,一目了然有條不紊,處理起來效率才高。管理必須科學,科學必須為人類服……”
蕭暄臉上放光,突然捧住我的臉在嘴上啃了幾口。
“嗚……你……嗚嗚嗚……”
蕭暄意猶未盡放開:“乘我睡覺偷吃了綠豆糕是吧?”
我滿臉通紅抹嘴巴:“大尾巴狼。”
蕭暄立刻露出原形還要再撲過來,越風在外面一聲:“王爺,將軍和先生們到了。”拯救了我們清白。
我趕緊整理了一下頭發,跑到一邊。李將軍他們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宋子敬看到我在,沖我點頭打招呼。
我想想:“你們聊,我吃飯去了。”打算避開。
蕭暄道:“也是,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吃了嗎?”大家都搖頭。
蕭暄便說:“那就一起吃好了,小華你也留下來吧,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說著抓著我的手拉著往隔壁走。
我的臉噌地一下紅了,被他溫熱的狼爪子握著,掙脫不得,身不由己跟著走。
飯菜很快擺滿一桌,我坐在蕭暄身邊,捧著碗吃米飯。
蕭暄笑盈盈地給我夾了一只雞腿:“來來,不是說餓了嗎?”
其他幾位都很清楚自家王爺的用意,邊看邊笑。只有宋子敬似乎微微皺了眉頭,或許是我的錯覺。
蕭暄說:“趙家來的帖子,要求相談,這事你們知道了吧?”
孫先生擱下筷子,說:“王爺,關於此事,我覺得不妨去一次,只是我們處於被動,有些不利。”
蕭暄說:“我的看法同你們一樣,的確值得一去。”他一臉興奮,躍躍欲試,一副寶刀急待出鞘的模樣。
李將軍說:“王爺可以去,只是地點不能按照他們的來。”
宋子敬點頭附和:“晉州自然是不能去,我倒知道一個好地方。”
蕭暄問:“哪裡?”
“南竹縣一處酒館。開闊,簡單,雙方都不帶兵士,一目了然。”
宋子敬補充:“那酒館主人是我一舊友。”
蕭暄很滿意:“江湖人,再好不過。”
“王爺,”孫先生說,“雖然對方派的人是王爺舊時同窗,可是趙黨歷來陰險狡猾居心叵測,王爺不可以掉以輕心。”
李將軍也贊同:“王爺還是挑選一隊親兵帶在身邊吧。”
“也好。”蕭暄說,“鐵衛留守一半。子敬,你也選幾個你的人隨我去,不是有幾個孩子正缺歷練?”
宋子敬聽了笑道:“那我先替那幾個孩子謝過王爺了。”
我安安靜靜地在一旁邊啃雞腿邊聽著,忍啊忍,實在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趙家派誰來談判呢?”
眾人望向我這個被遺忘的角落。我厚著臉皮睜著無辜的眼睛無聲地發問。
蕭暄並不介意我插話,他老人家陰笑:“那人你聽我提過的,就不知道還記得嗎?”
我大腦迅速調動內存搜索,一個名字浮出水面:“趙皇後那侄兒,你那什麼酒肉朋友?”
蕭暄滿意而笑:“正是趙策。”
正中。
“他不是才子文人,怎麼也上了戰場了?”
“國家動蕩,哪有不隨波逐流的?別說,他雖然打架打不過我,可是講道理卻如排山倒海,引經據典,洋洋灑灑信手而來完全不用打腹稿。而且字字珠璣,頭頭是道,拿捏恰好分寸得當。以前讀書的時候,先生有時候都說不過他。他們趙家那狡猾的本性倒是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雖然是斗嘴皮子,也是一場惡戰啊。”
我聽得心裡癢癢的,終於斗著膽子問:“那……我能去嗎?”
男人們把臉轉了過來。
我縮了縮脖子,決定死皮賴臉一回:“這可是歷史性時刻啊,缺席多可惜。而且我覺得不會打起來的呀。南竹離咱們這兒又近,隨時可以大軍壓境。我看應該擔心人身安全的是他們才對。”
蕭暄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我膽子又大了一些,繼續說:“而且我覺得你們根本沒啥談的,無非是徹底表明立場。然後各自回家,該南下的繼續南下,該抵抗的繼續抵抗。我今天看一張折子裡說了,宮裡出來的都是皇後懿旨,可見皇帝玉璽趙家並沒有得到手。所以我們南伐名正言順啊。既然這樣,他們就是想殺你,也不會挑著談判的時候動手,這不擺明了落人口實嗎?”
說完了,繼續用幼鹿般的眼神凝視著偉大領袖蕭王爺。
蕭暄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很無力的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會帶你去。”
誒?
“王爺!”宋子敬立刻表示反對,其他男士也驚訝地看過來。
蕭暄示意大家少安毋躁,拿出帖子,指給各位看:“趙策那家伙說,他前日子舟車勞頓時,又不知道吃錯了什麼,生了怪病,無人能醫。故請敏姑娘一同前往。”
真是,早說嘛!我立刻樂了。
宋子敬卻把那帖子拿過去仔細端詳,好像要鑒定一下防偽標記似的:“敏姑娘到底是女子,去那兵戈相見的地方,委實不安全。”
“可是,”我說,“也許我去治好了他的病,會有效推進雙方和平進程發展呢?”
蕭暄用眼神示意我:“你閉嘴。”
我識趣地閉上嘴。
孫先生是最最好說話的人,“王爺,既然對方有這要求,倒也可以把敏姑娘帶去。”
李將軍對於是否帶女士上談判席不大關心,見孫先生讓步了,也跟著表示同意。
宋子敬臉色不大好,可是少數服從多數,下屬服從上級,他也沒辦法。只說:“給敏姑娘也撥幾個人在身邊吧。”
蕭暄點頭:“那是自然。”
我笑得春光燦爛,宋帥白了我一眼。我殷勤地夾了個鴨脖子放他碗裡。
結果蕭暄吃醋,桌子下踩我的腳。
我只好又夾了一塊排骨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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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1-2-23 17:34:14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2章(修改版)
其實他們擔心得很有道理,萬一場面控制不住劍拔弩張,不論是打起來還是逃跑,我都是一個累贅。
我回了藥房,立刻撅著屁股鑽進大箱子裡,一翻搗鼓,找出一個大匣子。裡面胡亂放著袖珍的精鋼小弓,玄機奇巧的袖箭,小巧輕薄的匕首等暗器。我把袖箭取出來,仔細檢查一番,機關該上油了,其他都很好。
這一年來蕭暄給我搜集不少書,除了醫學書籍外還有不少機械木工方面的書。我閒時照著書又融合了現代知識,做了幾樣暗器。因為戰爭都是真刀真槍你來我往,這些暗器就一直放在我這裡,也沒想著獻給蕭暄。如今他以身赴險,這些小玩意兒終於可以起一些作用了。
我花了一天的工夫把每個機械都調試了一番,打磨光滑,上油,然後重新配了幾種毒藥和迷藥,用拇指大的小皮囊分別裝好,一並呈到蕭暄蕭王爺面前。
蕭暄識貨,一拿起那個袖箭就愛不釋手。我給他戴著,告訴他用法,他立刻實踐。只見揮手之間,三枚精鋼小箭疾射而出,錚錚三聲,牢牢定在門板上,箭頭深深陷進木頭裡。
蕭暄贊歎:“好家伙!”
我得意洋洋:“科技為人類服務。”
我把藥一古腦掏出來堆在桌子上,分別把用途指給他。完了,有點遺憾:“老爺子書裡寫了如何養蠱,我一直心癢癢也想弄一對,只是忙著耽擱了。等有空了一定養,你一只我一只,以後你要是敢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
話沒說完,蕭暄一張臉已經湊得老近,笑得十分詭異。
我結巴:“你你你……干……干嗎?”
他兩手已經抓住我的頭,在我臉頰上響亮地啃了一口。
“我們小華這麼能干,獎勵你一個!”
我滿臉發燙。這家伙氣力真大,親就罷了,牙齒都動用上,簡直像頭狼,口水糊得人一臉。我不滿地伸手擦臉。
這一擦又擦出問題,蕭暄不知怎麼就生氣了,把手裡東西一丟,將我整個人抓了過去,氣憤地張口就啃在唇上。
等他放開我時,我腳都站不穩了,臉燙得可以煎雞蛋。
蕭暄滿意地笑,摸摸我的嘴,嘴巴湊到我耳朵邊:“下次不許擦我親過的地方,否則……”
他吹一口氣,我打個哆嗦縮進他懷裡。
四日後,我跟隨蕭暄前去談判。他們一行個個嚴陣以待肅穆莊嚴,就我暗暗興奮仿佛參加旅行團。
南竹縣是個小地方,那酒館也果真如描述中一般清涼簡樸通風采風良好——充頂了也只能塞三十個人吧?
難怪選這裡,有啥動靜都一目了然。
酒館主人是個胡子大叔,有著江湖人的身材和神秘感。自己店裡兵戈林立,他無動於衷自己撥著算盤珠子算帳。
然後,趙策先生遲到。
蕭暄倒見怪不怪:“他爹該給他起名字叫守時。從我認識他起,上學,吃飯,聚會,甚至搶女人,無一不晚到。他這次要准時來了才有貓膩。”
蕭王爺慢條斯理地喝茶。外面一個悅耳男聲響起:“數年不見,燕王一如既往牙尖嘴利不饒人。”
趙公子翩翩而來。
的確是翩翩。一身白衣,金冠玉帶,容貌清俊端莊,可惜神情十分飄渺,好像沒怎麼睡醒。都說他是名揚天下的才子,可是同樣是才子的宋子敬身上有那種文雅內涵,在他身上統統看不到。
這樣的人,卻不遠萬裡深入敵軍來談判?
蕭暄歪著嘴笑,站起來:“這次不算遲得太久。”然後轉過頭來同我解釋:“有次詩會,都上飯後水果了他才來。”
他這麼一說,趙公子自然把視線投到我身上。
“敏姑娘?”趙公子給我行禮,“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別扭?
我訕笑著回禮:“聽聞公子身體不適,所以隨王爺前來為公子看病。”
趙策一笑,嘴角居然還有一個小酒窩:“那可要勞煩姑娘了,在下先謝過。”
客氣完了,趙策身後跟著的幾個文武官也走進來。不等介紹,就聽蕭暄笑著打招呼:“王大人,劉大人,馬將軍……”竟然認識大半。
被點名的官員笑得都很勉強,礙於面子也不得不禮貌應答。
兩方入座,熱茶酒水端了上來。
結果趙公子張口說:“餓了,上飯吧。有八寶雞嗎?”
胡子大叔不客氣:“這裡只有茶和酒。”
趙策抱怨蕭暄:“老六你太小氣了,沒有誠意也得有錢。大老遠的被那幫老頭子逼過來同你談判,一口飯都吃不上。”
那幫老頭子站在趙公子身後,臉色不大好看。
蕭暄把花生米的碟子往趙公子那裡推了推:“得了,得了。花生也是糧食。”
趙公子沒辦法,只好揀花生米吃。
我碎了一地的心。這就是我夢想中精英成群華蓋交織威嚴肅穆具有歷史意義的談判?
眼見一碟花生米見了底,酒斟了兩回,茶也添了一次,雙方還是在無關緊要地閒扯著最近天氣不錯秋收很好這酒不錯花生炸得正是火候之類廢話。
蕭暄耐心頗好,依舊笑陪著,趙公子也吊兒郎當全然忘了初衷一般,倒是急壞了趙公子身後的白胡子文官們。他們也都是趙相親信,朝中重臣,這次陪同前來和談肩膀上是背負的任務,恐怕就是督促這位沒什麼責任感的公子履行自己的職責。
於是,有個白胡子老頭忍不住,湊上來輕聲道:“侯爺,你看……”趙策莫名其妙地看他:“看什麼?”
老頭僵硬地笑著:“不是看什麼。而是,您這酒也喝了,花生也吃了,是不是該……”
“該走了?”
老頭臉上的笑快掛不住了。旁邊同僚看不下去,出來幫他一把。
“侯爺,出來時丞相交代的事,你可別忘了。”
趙策不耐煩:“一路上你們都在我耳邊嘮叨,我能忘了嗎?”
蕭暄只淡淡笑著,優雅地端起杯子輕抿一口酒。表情既不是譏諷也不是同情,風輕雲淡似乎對方的爭執同他沒有絲毫干系。
談判桌也是戰場。
趙策擱下筷子,對蕭暄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們都還在太學裡念書時的事。一次校場上練習射箭,樊將軍要求我們百米中紅心。那本就簡單,你練得不耐煩了,鼓吹著謝老二還有小韓他們一起要求射飛靶。樊將軍笑你們年紀太小,拉不動大弓,更射不了那麼遠的飛靶。你卻不服氣,堅持自己能行,於是當場就拉弓練習。次後半個多月,你一得空就去校場拉弓射靶,酷日當空,風雨無阻。不管是汗如雨下,還是雙手血肉模糊,連謝老二都看不過去勸你,你卻咬牙不肯停歇。那些日子我都記得模糊了,卻最清楚後來在樊將軍面前,你拉弓連射三箭,分別射中三只飛靶時,樊將軍的震驚神色。哈哈,他本為了打擊你,還故意叫人把那三個飛靶加快了速度。”
蕭暄輕笑:“都是少年血氣方剛,鹵莽沖動時的往事了,你提它做什麼?”
趙策說:“我只想說的是,我知道你的為人,一旦認定了目標,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他身後的官員神色都一變。現場氣氛頓時緊張。
我只察覺宋子敬不著痕跡地往前邁了小半步,卻是將我同對方一個武將隔絕了開來。
蕭暄放下酒杯,俊逸面容上還是一片祥和,仿佛真在和少年好友煮酒說往事一般。
也正因為是好友,所以不需言語,彼此了解至深心意相通,所謂談判,就成了政治手腕下的一個小小鬧劇,成了兩個男人之間通氣的契機。
談本無可談,他不會為舊友幾句話而改變初衷,他也不會拿出金錢名譽誘惑收買。一個是野心勃勃的復仇者,一個是清高爽落的書生,都有自己堅持的寧死不肯彎折的風骨。
“阿策,還是你了解我。”蕭暄淡然一笑,“你放眼看看如今大齊,冗官浮泛,凌虐下民;機構亦是疊床架屋,屍位素餐。如今又有趙黨當道,上欺蒙陛下,下鞭撻百姓。我是蕭家子弟,自幼鍾鼎祿食,受百姓奉養,如今見此場面若還能繼續呼盧浮白,放浪山水,我不但對陛下不忠,身為臣子不肅厲誆;也是對天下子民的不義,見民於水火而無動於衷。”
趙策臉色肅穆,卻一言不發,並沒有辯解反駁的意思。
趙策身後的官員已經按捺不住了,“侯爺!丞相交代的……”
“你們是說客還是我是說客?”趙策話語依舊清淡,可是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分量,一下讓身後人收了聲。
“爹也真是,明明知道成了不的事,還偏偏丟給我來做。倉促的來,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惹笑話嗎?枉我東齊才子盛名,臉丟到姥姥家了。”
不知道被點了名的趙家老太太會不會在京城裡打噴嚏。不過趙公子顯然才不在乎這個,繼續說:“我姓的是趙,所作所為,自然不會愧對父母養育。趙家的福或是孽,我也自然會一並承擔絕不推脫。而老六,你也有你的立場和責任。你斬奸除惡保家衛國,我孝順父母保全族人,做的都是自己份內的事。你體會不了我的艱難,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抉擇。我們彼此不苛責不要求,待到最後對絕時刻,自有命運做安排。”
蕭暄依舊無言,眼簾低垂表情平靜,我卻看到他握著酒杯的手在發抖。
意氣相同情投意和的好友,終究疏途,甚至有可能避免不了將來揮刀相向。誰都不願意,可是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是笑傲江山建功立業君臨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要得到那個權利集中下的至高點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趙策顯然不是第一個離他遠去的親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蕭暄當然也早就做好了這般心理准備來承受一次又一次撕裂離別分道揚鑣天涯路,他在索取失去後的補償的同時也深深明白有捨才有得的道理。只是,他的心,會在這一次次的捨棄中,變得堅硬,變得冷酷,變得麻木。
而面對這樣的無可避免的傷害,我所能做的是什麼呢?
我可以走過去,給他一個擁抱;我可以陪伴在他身邊,幫他經歷熬過傷痛,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他從這條路上拉走。我只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那至尊之顛,萬朝來賀,同所有人一樣,仰望著他,依靠著他,放棄自我?
趙策已經站了起來,絲毫不理會臉色發白幾欲昏倒的文官,轉身要走。蕭暄一動不動繼續坐著,手裡還捏著早已空了的酒杯。
“公子不忍,我等就代公子行事!”一個武將猛然暴起,拔出長劍躍身刺了過來。
他劍還未近蕭暄身前,整個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掀到一邊,慘叫著捂住前胸。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住,兩方侍衛都拔出劍卻都已經不明情況不敢輕舉妄動。
宋子敬閒閒收回手,袖箭轉眼就被寬大的袖子遮掩住。他人已經完全站到我身前。
“都不許動!”蕭暄一聲大喝,放下酒杯站起來。他俊毅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威儀高華一下就將兩邊人馬震懾住。
趙策笑,不驚也不怒:“宋先生好武藝。趙某錯被世人評為與先生齊名的才子,今日一比,方才覺得才疏學淺,實在是慚愧。”
宋子敬只客氣點頭,並不作聲。
趙公子轉向蕭暄。蕭暄對他疏落一笑,倒是盡在不言中了。
“你這回去,怎麼同你爹和你姑媽交差?”
趙策滿不在乎:“我早說了土豆做不了玉雕,大不了,打發我去偏遠地方做個逍遙侯爺好了,也省得看你揮兵南下,大齊子民自相殘殺。”
蕭暄臉色一暗。
我卻忍不住嘟噥:“攘外必先安內。”
我這句話聲音極小,幾乎是只動了動嘴皮子。畢竟我一個女人在這種場合怎麼都不敢造次。然後趙策的目光還是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嚇得我背上立刻冒出一層冷汗。
只聽趙策對蕭暄說:“本來我家老頭要我告訴你,你若肯收兵,不但送你半壁江山做王,還把秦翡華還給你。不過我看,是完全用不上了。”
他這話刺耳得很,我那心虛害怕立刻變成了怨懟。
蕭暄臉上笑容微微收斂,卻依舊從容不迫,道:“翡華我固然不捨,可是我既然已經捨下的東西,我就不會再留戀。”
趙策同樣臉色一暗。
他借著朋友之名,憑著舊情之便,將蕭暄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實則譏刺責備的教訓。蕭暄是個戀舊的人,而且本來局勢占了優勢,自然在口舌上盡量容忍。但是再好脾氣的人也有個底線,終於是心裡不快了。
方才被宋子敬打飛的人正被人扶著在旁邊呻吟,我又想起了我來的本意。
我問宋子敬:“這樣看來,還要給他看病嗎?”
“看!怎麼不看?”回答我的卻是蕭暄,他陰森森地笑,“這也是我一番心意。趙公子讓我這位女大夫把個脈吧。”
“侯爺,使不得。”有白胡子老爺爺阻止,“當心燕黨使詐!”
趙策瞅著我笑:“別人不好說,這位姑娘顯然不會武。燕王爺帶她來此,就已足夠顯示誠意了。來吧。”
但是總不方便就在這裡擺攤子看病。最後我還是在宋子敬的陪同下,隨趙公子到了他們下榻處。
趙策有點內力武功,但還是大大方方讓我摸他脈門。
我在一群護主心切的大叔們殺人般的目光下把手搭上去,努力排除雜念,專心把脈。
趙公子脈搏強勁有力,昭示著他強健的生命力和良好的生命狀態。本來就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抽煙不嗑煙不縱欲,除了先天不好的,哪個不活蹦亂跳的。病在哪裡?
我很盡責地問:“公子是哪裡不舒服?”
結果趙策就等我這一句話,立刻竹筒裡倒豆子。
“這一路來就沒有舒服過。先是皮膚癢,一抓一道紅印子,又癢又疼;然後是咳嗽打噴嚏,卻不流鼻涕;然後是頭痛,早上和下午分時辰疼;還有骨頭關節不靈便,動作大了就喀啦喀啦地響。自己帶的大夫,找來的大夫,說什麼的都有,但是就沒有一個能治好的!”
我看著他歪著嘴笑的樣子,還搭在他手腕上的手突然就在他皮膚上抓了一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4:37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3章
趙公子大叫一聲,他的下屬立刻跳起來要和我拼命。
“急什麼?”我慢條斯理,抓過趙公子的手來看。喲,果真起紅印子,還真不是騙人。
趙策呲牙咧嘴:“果真人以類聚,那小子心狠手辣寡情薄涼,身邊連個小姑娘都是狠辣角色。”
我笑,也不辯解,命令:“公子請脫衣服吧。”
“什麼?”趙公子反射性地抓緊領口,“你要干嘛?”
“給你全身檢查啊,還會非禮你不成?你三五層裹著要我怎麼看?”
趙家下屬神色驚訝又氣憤,顯然是想阻止我卻又拿不出理由,他們家大少爺又不是女子。
我笑:“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麼?給我看了又不會少一塊肉。大老爺們干脆點,不想我看病那我就回去了。”
趙策神情悲憤,大有烈女受辱之態,“我早就知道蕭暄那廝不會有什麼好良心!”雖然忿忿,還是開始寬衣解帶。
跟著我來的一個侍衛本來悶笑著在一旁看笑話,這時干脆偏過身抽笑。
我也笑,一雙眼睛卻沒離開趙公子的身子,抄著手看他脫。他剛才欺負蕭暄的時候不是挺有底氣的嗎,怎麼現在就蔫了?虧他還是錦衣玉食的公子爺呢,虧他還同蕭暄打架搶過花魁呢,難道青樓美酒花燭紅帳之下,他美人在懷時,也這樣脫衣服?
天氣有點涼,趙公子修長白皙肌肉緊實的身子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雖然瘦,但是挺結實,並不弱不禁風。
我繼續笑:“褲子。”
“啊?”趙公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褲子。”我重申。
趙策終於臉紅,“有……有必要嗎?”
他的鷹犬們也憤怒道:“有必要嗎?”
我很詫異,“趙公子你不是說渾身疼嗎?”
趙策悲憤指控:“你是故意的!”
我更加詫異,“我故意什麼?看您光身子嗎?”
趙策連脖子也紅了。
我聳肩,“真的,不願意就算了。你若是不在乎腿腳不便,我自然樂意工作量少一點。”
鷹犬之一跳出來說:“公子,不過是個女子,讓她看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我奸笑,“我只不過想知道您病在哪裡,治端正理當治本啊。”
趙策碎碎念道都是蕭暄不安好心陰險毒辣其心可誅之類的話,終於拿出勇氣解開了褲子。我在這關鍵時刻喊一聲:“底褲就不用脫了,除非……”
“閉嘴!”趙侯爺終於發飆,“我那裡沒問題!”
宋子敬也不幸落馬,低頭悶笑。
趙策拉拉扯扯半天,才脫去了褲子,然後悲涼淒婉地看著我,大有義士赴死的壯烈。
“別站著嘛,上床吧!”
趙策看樣子已經有了求死的決心。
我終於收了玩笑的心思,告訴他躺下了我才好檢查。他松了一口氣,將信將疑地上了床。
我淨了手,開始順著穴道經脈揉捏,一邊按一邊問他感受,是疼是酸是脹是麻還是癢。我一本正經,趙公子也嚴肅回答。捏到關鍵的地方,換不同的力道和方式反復按壓,再問他感受。除此之外,還詳細詢問了日常飲食,起居生活和近來去過的地方。趙家下屬防備我,趙公子自己倒很坦然地全盤托出。
完了,焚香施針,在病結部位敷藥,配以我特制的熱石進行熱敷。
趙家下屬問:“我家公子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富貴病。”
趙策瞪大眼睛。
我冷笑:“皮膚那是過敏,水土不服加上飲食不調,最近忌酒忌腥葷,青菜水果多多吃,多喝水,洗藥浴。身上這病,一是坐馬車坐的,二是原來就有輕度風濕入骨,再加上這幾日喝多了涼酒;頭痛那是風濕加上風寒。趙公子上半年三、四月不是在川澤之地待了兩個月嗎?那正是川澤之地最為潮濕的季節。你本不是土生人,逗留期間又沒注意保養,常飲涼性酒,導致輕微風濕。”
趙策吃驚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你覺得骨頭肌肉酸疼,容易疲憊,抽筋,都是輕微的風濕症狀。不過普通輕微濕毒即使入體,你離開川澤那麼久,又一直在干燥之地生活,那濕毒自己就可消去。但是你的症狀卻加深了。我懷疑你除了感染濕毒,還染了別的什麼東西。這得詳細檢查才清楚。”
我一口一個毒字,把趙家人嚇得直哆嗦,心驚膽戰地問:“嚴重嗎?”
我很權威很嚴肅很深沉地說:“你家公子還年輕,好好調養就沒有大礙了。只是這病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現在看著只是身體不大舒服,拖久了可是關節腫大渾身疼痛,死不了活受罪。”我一邊說著一邊下筆如飛。
趙策白著臉,不住在自己身上摸著。
我把方子交給下人,又詳細囑咐了一番條理方法和注意事項,順利完工,喝了口茶告退。
趙家人並沒有為難我,還送了一盒珠寶答謝。我很大方地接了過來。待出了門就轉交給宋子敬。
“充軍費吧。小小貢獻。”
宋子敬笑著接過去:“你倒大度。只是這趙公子的病,真的就如你所說的那樣重?”
“還好啦。所有大病都是小病發展起來的。”我沖他擠了擠眼睛。
宋子敬不笨,“你故意把病說得很嚴重的吧?”
我樂得跳,“看出來了!誰叫他欺負我們阿暄的。我們家阿暄只有我能欺負!”
“阿暄?都叫得這麼親熱了。”宋子敬很無奈。
我蹦蹦跳跳跑遠,回頭丟下一句:“先生,你也該娶媳婦兒咯。”
不待看宋公子的表情就趕忙跑走了。
我回去後先去找蕭暄匯報工作。越風站在門口,看到我,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同他很熟了,立刻明白什麼意思。
“裡面又低氣壓?”
越風小聲歎了一下,“要你一來就放你進去呢。臉呀,都是這樣的。”說著比了一個長度。
我噗嗤笑。蕭暄打雷般低沉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的確火藥味濃重啊。
我掀開簾子進去。蕭王爺正一臉陰郁地看折子,頭頂電閃雷鳴。難道是談判席上趙策給他受的氣,現在才發作出來?
我呵呵笑了一下:“吃了嗎?要不我叫越風弄點來,我陪你吃。”
蕭暄丟下手裡的折子,盯住我,“趙策的病怎麼樣?”
“哦,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數症並發要治好有點麻煩而已。”
蕭暄笑了笑,我只覺得雞皮疙瘩刷地掉了一地。
是有哪裡不對啊?
到底是哪裡呢?我努力想。
“你,”蕭暄終於說,“要他脫光衣服?”
啊……
我咧嘴的表情定住,哭笑不得。
“那個……”
“是不是?”蕭暄丹田發力大聲問,震得我一陣耳鳴。
看來真的惹毛了他了。
我摸了摸鼻子,覺得今天的事可大可小,那就萬萬示弱不得,非得東風壓倒西風,反追為打,才可以順利過關。想到這裡,底氣也足了,我也氣沉丹田。
“干嘛大吼大叫的?檢查身體哪有不脫衣服的!他自願脫的!我就是要他好看!什麼人嘛,仗著一點舊情就話語傷人。你忍我可不能忍!大不了他召告開下說我欺負了他啊!”
蕭暄被我沖得一愣。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桌子上,“還有你這什麼態度!我為你出氣你還沖我發火!沒良心的東西!我只不過逼他脫了幾件衣服,你殺他們百萬人的時候心有軟到哪裡去了?”
“反了你了!”沒想蕭暄回過神來,火氣更大了,眼睛瞪得老圓,“這麼說你還有理了?”
我沒想到他這反應,內心也轟地燃起一把火,“我又怎麼沒理了?”
“你尋他晦氣需要用這下三濫的法子嗎?你做什麼不好干嘛要他脫衣服?有什麼好的!”
我氣得眼睛發紅,“你哪根筋不對了?早上不和顏悅色,晚上就大發雷霆,更年期也不是你這樣的!”
蕭暄站了起來,雙眼發射激光,“你倒委屈了?脫別的男人的衣服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收斂一下?”
“不就是逼他脫衣服?”我氣吞山河大喝一聲,“服氣你也脫給我看啊!”
靜默——
黃昏歸巢的烏鴉在外面的樹上叫。
我噗地笑出來,捂著肚子蹲下去。
蕭暄氣得頭發全體倒立,“笑笑笑!你還有臉笑!謝昭華,你給我站起來!”
“不。”我耍無奈,蹲在地上笑著抬頭看他氣得發紅的臉,“我說了,你不爽也可以脫給我看啊。我很樂意的捏,我也相信你的比他的更有看頭的捏……”
“捏你個頭!”蕭暄幾乎是身影一閃就到我面前,大掌一撈把我拎起來。
“野了!簡直野了!不教訓你是不行了!”他拎著我就往後屋走。
我在他手裡哇哇大叫:“不許虐待下屬!不許非禮女職工!”
蕭暄置之不理繼續往裡走。我轉而哀求。
“不要啦!我回去還要做人啊!”
蕭暄轉過頭來怒吼:“你想到哪裡去了?”
“耶?你真要脫衣服給我看?”我詫異。
蕭王爺被我氣得啼笑皆非,“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氣死!”
我見他氣消了點,諂媚著粘上去,“不氣啦!你不知道今天他多丟臉哦。在場那麼多人,大家都眼睜睜地看著他脫衣服。到後來宋先生都笑了……”
蕭暄周身有低氣壓雲集,我識趣地閉上嘴。
蕭王爺拉著我繼續往裡走。我忙掙扎,“不是不罰我了嗎?”
“白癡!”蕭暄拉著我進了後院。
院子裡點著數盞燈籠,桌子上擺著豐盛的飯菜,蠟燭嫵媚地燃燒著。
“不是說餓了嗎?”蕭暄凶巴巴,卻很輕柔地推了我一把,“等你老半天了,吃吧!”
我心裡充盈著激蕩的愛意,轉向他:“阿暄……”
蕭暄已經坐下,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倒酒,“又怎麼了?”
“阿暄你真好!我真喜歡你!”
“我當然好。”蕭暄老大不客氣。他忽然定住,“你叫我什麼?”
“阿暄!”我歡笑著摟住他的脖子,“阿暄!阿暄!阿暄!”
他抬起頭,手放在我後腦,將我的頭朝他按了下來。我的唇上感覺到溫暖柔軟的壓力……
蕭暄拒絕了馬家提親的消息傳了出去,馬家什麼反應,我卻不大清楚。但是後果,我卻是清楚體會到的。
馬太太劉氏出身當地旺族,百年根基,頗有勢力和財力。我為蕭暄制作的解藥缺一味藥遍尋不獲,卻聽說劉女士娘家正珍藏著有。
當初我前去求藥,被禮待上賓,劉女士親切接待我,拉著我的手說了老半天家常話,還拍著胸脯保證回頭就去娘家取藥材。
等到蕭暄推了婚事後,我雖然知道此事八成泡湯,可還是抱著點僥幸心理上門去。
結果不出我所料。我這回連馬太太的臉都沒見著,對方只派了一個副管家接待我,一杯茶都沒有,直接打發我,“沒找到那藥材,姑娘請回吧!”
我又是氣憤又是失望,頂著一鼻子灰回來,找到蕭暄大倒苦水。他兩手一推一身輕松,吃閉門羹的卻是旁人。
蕭暄滿不在乎,“沒有藥就算了。我再派人去其他地方找就是。你也別那麼緊張,老說發作嚇唬我。你看都那麼久了,我照樣生龍活虎的……”
“嚇唬你?”我火冒三丈,“你幾歲?我又幾歲?這毒不發作則矣,一發作就要你小命!我整日除了忙著做軍醫,就是到處找藥給你煉制解藥,累得像只狗。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怪我瞎操心,真是沒良心!”
蕭暄看人臉色,立刻賠笑:“我隨口說說。你別生氣。”
我狠狠拍他伸過來的手:“少來!煩!”
蕭暄這點好,自己雖然位高權重,人前肅穆沉穩一派王者風范,私下卻半點架子都沒有,隨我怎麼撒嬌或者發火,他都笑臉相向。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大的火到這地步都要減低幾分。
“王爺,你的的確確是千金之軀。這百萬大軍還需要您的英明領導呢。出師未捷身先死,那不是英雄情懷,是悲劇。”我口下不留情。
蕭暄溫和地笑,拉住我的手,“我知道你擔心我。別皺著眉,來,笑一個。”
我給他逗得岔了氣,“賣身不夠,還要賣笑。”
他拉近我,伸手抹向我眉間,“別氣了,別皺著眉。你最近老皺著眉頭,我看著就不舒服。”
“能笑誰願意哭?”我白他一眼,自覺沒什麼分量,只好又笑了,“都是給你氣的。”
“我罪過大咯。”蕭暄嬉笑著拉緊我,臉湊過來。
“王爺。”宋子敬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我情急之下一把把蕭暄推開。
蕭暄捂著胸翻了個白眼,表示自己中了內傷。我凶狠地瞪他,他老大不情願地坐正,整了整衣服。
“我先回去了。”我說,“就快拔營了,你別太累。”
蕭暄可憐地看著我,伸手指了指臉。
我臉發燙,左看看右看看,蕭暄拉我衣服不停地無聲催促。
真是的。
終於湊過去在他臉上啄了一口,然後在他低沉的笑聲中跑走了。
宋子敬來找蕭暄商量的事,我是猜得到的。自打那農民革命領袖張偉民先生自封了天擇皇帝,蕭暄這一方情形就有點不利。朝廷方面,雖然沒有繼續圍剿那位天擇皇帝,但也沒下詔書承認。原來一邊倒的局勢弄成三方鼎立。
蕭暄這次拔營後,就要前去同東軍匯合,掌虎符,勢力必然大增數倍。趙家怎麼會眼睜睜看著事態朝不利自己的方向發展。所謂先下手為強,蕭暄一早就派出數名說客去張皇帝那裡游說,一邊闡述趙家兔死狗烹的動機,一邊搖橄欖枝。但是張皇帝不笨,知道自己如今是塊定秤盤的金子,高高掛起不為所動。反正燕王和趙家沒有講和的一天,那他的小皇帝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關於這事,蕭暄私下同我發過牢騷。我當時隨口就說:“干脆把張大叔秘密干掉算了。他三個兒子不是都小,老婆們娘家又不合,正好讓他們爭王位去好了。何必一定要一邊倒,後院起火就夠他們自顧不暇的了。”
孫先生聽了立刻稱贊:“還是小敏想得周到。”
蕭暄眉頭一皺,老大不高興:“別胡說?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這是我的主意。”
孫先生恍然大悟,“王爺可真體貼。”
蕭暄有點不好意思,急忙轉了話題,說:“張偉民有兩個弟弟,大的已經戰死,小的張偉文讀過書。當年起義時一直跟在他麾下出謀劃策。後來封了弘親王,只是因為沒有軍功,一直受到武將排斥,但是很受文臣擁戴。”
宋子敬笑道:“明白王爺的意思了。”
蕭暄點點頭,“借刀殺人。”
“張偉文比他兄長有心機得多。他現在不參朝政閒居京郊就是在韜光養晦。”
“名不正言不順的一個小朝廷。”蕭暄不屑,“先讓張偉文知道我的意思吧。”
“王爺,”宋子敬道,“我知道這張偉文喜歡一個叫青娘的歌女,兩人三個月前在戰亂中失散。張偉文興師動眾地找她,為此推了數樁婚事,還發誓此生非她不娶。”
蕭暄來了興致:“那這個青娘人在哪裡?”
宋子敬苦笑,“難的就在這裡,我的手下在白雲庵裡找到了她。”
“做了尼姑?”蕭暄坐直。
“是啊,不但如此,得知我們要接她回去,她還斷然拒絕。”
“為什麼?”
宋子敬敬佩道:“這個女子深明大義,知道我們找她必是為了牽制張偉文。她已於亂世中失身他人,無顏回到張身邊,卻也絕對不肯因為自己而連累張。”
我聽了,立刻問:“那你可有派人看好她?萬一她擔心自己連累張偉文,干脆自盡怎麼辦?”
“姑娘放心,”宋子敬說,“那青娘曾受過別人恩惠,發誓要古佛青燈一世來報答償還。”
蕭暄說:“雖然這樣,還是要派人看住她,以免讓趙家人下了手。”
等到人散了,我卻流連沒去。
蕭暄收起了王爺架子,一邊摸著肚子一邊說:“餓了嗎?你陪我一起吃吧,叫他們准備晚飯。”
我斟酌片刻,問:“你有把握在張偉文掌權後,將他能籠絡到手?”
蕭暄看著我,淺笑著:“政治結合全為了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自然可以籠絡到同盟。”
“若我能勸得青娘死心塌地地回去呢?”
蕭暄盯住我,“你打算去?”
我聳聳肩,“女人和女人,總是比較好溝通的。”
蕭暄微微皺眉,“你知道,我並不希望你摻和進來。”
我笑著走過去,拉起他的手,“那是因為你想我可以及時抽身。”
“有什麼不對的?”蕭暄順勢摟住我的腰。
我別扭了一下,還是讓他吃了豆腐。
“你不想我牽連進來,是怕自己兵敗如山倒的時候,我可以不受牽連。可是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一,你不會失敗;二,我們兩個同舟共濟,不要再想著把我排除在外。我很不喜歡這樣,很不喜歡看著你發愁困難而束手無策。你如果真的喜歡我,就要尊重我,讓我也出一份力。”
蕭暄拉開我一點,仔細打量我。
“看出我是巾幗英雄了?”我沖他擠眼睛。
“沒看出。”蕭暄歪嘴笑了笑,“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像我當年。”
“那你是答應不答應?”
“我叫越風他們陪你去。”蕭暄歎了一聲,說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把我摟得緊了點。
我悶在他胸口,說:“我要生成男子,你就不用這樣瞎操心了。”
蕭暄身軀微微一振,突然詭異地說:“你是男人,那我可能早就娶了柳明珠了……啊呀呀你干嘛掐我!”
我白癡了才想到這個假設。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5:01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4章
次日就動身,我是小姐,越風和桐兒是我的家丁和丫鬟,十二侍衛偽裝成路人在周圍。我覺得陣容稍微大了點,不過蕭暄一直嘮叨說如今局勢亂人心不古光天化日都有打家劫捨的不法分子,我被念叨得精神錯亂,就從了他的安排。
青娘出家的那座白雲庵離駐地有兩日路程,我假扮成投奔親戚的落魄小姐,在山下的小鎮上投宿上來。休息了一夜,次日刻意同店老板套話,得知山上有尼姑庵,於是順理成章地要去上香。
白雲庵是個小小尼姑庵,屋捨簡陋,秋葉鋪青階,佛堂都灰撲撲的,乍眼一看像間希望小學。
我們來得早,沒有其他香客,裡面傳來嗡嗡頌經聲,想必早課都還沒結束。
院子裡有株楓樹,葉子已經開始轉黃了,風一吹,發出悅耳的沙沙響,襯托著這個小小地方格外清靜安寧,與世隔絕。我站在這樹下,呼吸著山裡清新的空氣,心神寧靜舒暢。
沒等多久,早課結束了,大門打開,灰布衣裳的尼姑們魚貫而出,各忙各的事去。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尼姑前來接待我們去了佛堂。
越風不方便進去,趁那小尼姑沒注意,湊過來小聲說:“青娘還是帶發修行。”
我點點頭,帶著桐兒走了進去。
佛堂其實比普通教室大不了多少,供著三尊佛,右邊觀音像下,有個年輕的俗家女弟子正跪著念經。那女子二十左右,白皙清秀,神色肅落,烏發盤著壓在冠下。
我沖桐兒使了個眼神,她立刻會意,同那個小尼姑說要捐香火錢,把她拉走了。佛堂裡就只剩我和那個姑娘。
我走了過去,在青娘身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有條不紊地按照程序磕頭上香。青娘為我在佛前敲了一下小鍾。
我轉過頭去,沖她微笑:“謝謝姑娘。”
青娘卻沒看我,“這是貧尼份內的事,施主不用言謝了。”
我繼續笑著說:“姑娘還未入佛門,卻儼然已是佛門中人了。”
青娘終於抬起眼看我,隱隱有一絲不悅。我要是個男人,她八成都該賞我一巴掌罵我調戲她了。
我臉皮慣厚,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笑嘻嘻地繼續說:“青姐姐,你不認識我,我姓謝。”
“謝姑娘,”青娘漂亮的眼睛冷冷看我,“你是燕王派來的吧?”
江湖裡討生活的女子,普遍都比深院圍牆裡的良家婦女精明一些,這點果真不假。
我客客氣氣地說:“燕王殿下與我是朋友,這次托我來打攪姑娘,為的什麼,想必姑娘心裡也很清楚。”
青娘雖然不悅,但依舊委婉鎮定,不急不緩地說:“勞煩姑娘走這一趟了。還要麻煩你轉告王爺,青娘雖然未入佛門,但心已是佛門中人,紅塵俗事,權利紛爭,都與我沒有關系。還請王爺垂憐我這出家女子,不要再苦苦相逼。”
話語雖平緩和煦,可是透露出來的卻是深刻的無奈和哀傷。
我輕歎一聲,說:“那麼敢問師父,你口口聲聲說佛,那佛好在哪裡?”
青娘不由又看了我一眼,說:“佛慈悲,普度眾生……”
“那佛慈悲在哪,又是怎麼普度的眾生?”
青娘微微皺眉,覺得這道理太淺顯,“因果輪回,前世種因,今生收果。這些都是……”
我溫和地打斷她的話,“這些我可都沒看到。我只知道,戰火荼原、哀鴻遍野的時候,佛什麼都沒做。我只知道,我的每一份收獲,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得來的,而不是別人給的。而善人往往不得善終,惡人卻常常安康福壽。我更知道,無休止的等待,干做著靠意念想象,那理想永遠只是理想,願望也只不過是願望。佛不過是個精神寄托,自我安慰的時候念一念給自己打氣就罷了,用不了把一輩子都耗在上面……”
我越說到後面越激動,聲音抬高不少。這可是現身說法,鄙人可是據說做了八世尼姑的一代極品人物,天底下還找得出幾個這麼虔誠的主兒?可是最後還不是落得個死得糊塗,穿越得混亂的下場。當然我肯定不能這麼跟青娘小姐說。她這種信佛,也不過是葉公好龍,我要真說神仙安排我八世尼姑一朝穿越,她肯定當我是瘋子拔腿就走。
青娘聽了我一番話,俏臉一陣青一陣白。我立刻收斂了語氣和偏激的話。我是來好言勸人的,不是來傳授辨證唯物主義的。
“謝姑娘,我只是個小女子,不求富貴顯赫,只求平安寧靜。”青娘沒好氣。
我和氣地笑:“那麼請問青姑娘,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青娘一愣,“我已經投身佛門淨地……”
“姐姐是見過世面之人,你真的認為舉國動亂之時,佛門還是淨地嗎?人,生在世中,萬物息息相關,環環相扣。只要還在這環節其中,沒有得道成仙,就不可能完全撇干淨。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佛門裡,又不是你們燒香,天上就會掉餡餅。外面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又哪來香火錢,沒有香火錢,你們佛門子弟又何以為生?”
“這……”青娘也不知怎麼回答。
我加緊說:“吃飯是俗事,可是佛門裡的人也要吃飯。所以姐姐說紅塵俗事已無關,就說不通啊。”
“你……你這都是什麼道理?”青娘臉色由白轉紅,又惱又羞。
我急忙笑呵呵地放軟語氣,“姐姐別生氣,我這只是在和你討論呢。”
青娘脾氣還算好,到這地步都還沒有拂袖而去,“姑娘不必浪費口舌了。我就只求這一方寧靜,安度此生。別人生死,也不是我一個小女子可以做主的,這還不行嗎?”
“當然行。”我說,“可是,姐姐這明顯六根未清,拜佛也就拜得不虔誠了。”
“這話怎麼說?”青娘瞪我。
我溫和笑道:“姐姐情根未清啊。”
青娘秀麗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她唰地站起來。
好像太刺激了點。我暗暗吐舌頭。不過還是得乘勝追擊。
“姐姐若是已經忘了那個人,又何必入佛門?你真要報答救命恩人,那就該去救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行善積德報答社會才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忘也忘不了,恨也恨不下,才會躲到這裡來。你說你是看破紅塵,我卻覺得這是逃避現實。”
青娘像是被電了一下,晃了晃,跌坐在蒲團上。一臉死灰,恍然大悟,震憾至深。
這麼快就想通了?真有慧根。
我小心翼翼觀察她。青娘發了半晌的呆,才輕聲說:“他……他……我到底還是怨恨他。他怎麼可以那樣負我?”
負她?怎麼說?
青娘笑亦像哭,“我怎麼不知道他大張旗鼓地找我。呵呵,當年他拋下我自己逃命之時,我就已經死了。他……他明明知道,那王仁慶垂涎我已久,抓到我後,會對我……可是他還是自顧逃走了……”
原來是這麼一個窩囊廢。我這下倒猶豫了。兩情相悅就罷了,這明明就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窩囊廢男人,怎麼能讓這樣好的女子回去?
青娘說著,兩行晶瑩的淚水落了下來,“我不回去。我早就已經死了,回去有何意義!我也不想見他。我就在這裡,一日一日,終有忘了他的一天的。”
我無語。
把她送回去,張偉文並不是個可托的良人。不送,蕭暄的計劃就要被打亂。
這……
青娘獨自掉了一陣眼淚,發覺我沒說話,倒又主動開了口,“姑娘怎麼沒話了?”
我腦袋都要想破,才想出一個勉強兩全的借口,“當年的事,會不會有誤會?”
青娘冷笑,“什麼誤會?他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同生共死,轉眼就聽從他大哥的話,帶著部下悄悄逃走,把我變相送給了那王賊……”
“可是,”我打斷她,“這前後變化這麼大,聽著是古怪。青姑娘,不是我指手劃腳,難道你自己不覺得不合理?難道你就沒有想到去問一問?”
“有什麼好問的?”青娘不屑,“他背信棄義就是背信棄義,問了不過自尋其辱。”
我啼笑皆非,“為什麼問了是自己丟臉,那個背信棄義的人又不是你?尋求事實真相有什麼好丟臉的。再說,你不肯求證就定了他死罪,也未免太偏激。凡事都有萬一,萬一其中真有誤會,萬一有什麼難言的苦衷?世事可是那麼難料,有心人離間也說不定。你若是真心愛他,又怎麼會吝嗇一個解釋的機會。自己一廂情願認定死理,根本就不聽辯解,對他很不公平。若事實真如你所認為的,你再擺出一副被辜負受背叛的姿態也不晚啊。倘若不是,那可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青娘怔怔出神,一臉茫然。
我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能說的話都說了。青姑娘,我也有心愛之人,情愛之事,我也懂。我認為,如今你那位公子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卻一心只肯要你,這實在是難能可貴。你不妨給他個機會,聽聽他的解釋。這樣悶頭不顧地自憐自哀憂傷終老,耽誤的還是自己的一生。賭賭氣就罷了,何必賭命呢?”
青娘低下頭,淚水滿臉。
我仔細看看。恩,似乎差不多了,等著吧。
佛堂裡靜悄悄,青娘小姐在無聲落淚,不知道她傷心個啥?等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哭不行嗎?
外面有鳥兒在叫,我聞到蒸饅頭的香,肚子有點餓了。
正打算叫桐兒去弄點齋飯,吃飽了打持久戰,青娘卻開口了。
“我……去見他。”
因為太胸有成竹,聽到這句話反而不是很興奮了。但是高興的樣子還是得做的。
“我知道自己一旦去見他,就成了燕王爺的籌碼。”
“可是有王爺的人護送你去,你才能活著見到他。”
青娘臉色發白,垂著頭:“也罷,我一個小女子,管自己活好已不容易,男人怎麼行事,都同我無關了。”
我欣慰道:“姑娘放心,我這就去安排。”
我推門出去。外面正一地陽光,桐兒端著一盤饅頭站在院子裡。
“小姐,成了?”她看我笑得那麼開心,跟著樂了。
我拿過一個香噴噴的白面饅頭啃了一口,“叫越風進來吧。千裡送青娘咯。”
尼姑庵的門打開,越風走進來。但是他又立刻把身子一側,讓出道來。
我瞪著眼,嘴裡包著饅頭,看著那個隨後走進來的高大的男人。
英俊的五官,挺拔的身軀,深遂溫和的眼睛。
蕭暄?
他不坐鎮軍中,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干嗎?
蕭暄風塵僕僕,略帶疲倦的臉上卻是寬慰的笑意。
我努力吞下饅頭,“怎麼了?咳咳!你怎麼跑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嘛!”鄭文浩居然也跟著走進來,“慧空大師昨夜觀星相,算出你這裡有難。王爺一下就急了,八匹馬都拉不住,連夜趕過來了。”
“文浩。”蕭暄的聲音帶著沙啞,“別多事。”
我站在陽光下,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一陣溫暖。
“你呀!”我笑著走過去,“也好。青娘我已經勸動了。你要見她不?”
“不了。”蕭暄眼睛一直看著我,“我看你來的,看她做什麼?”
還有外人在呢!我臉也紅了,小聲說:“看我什麼時候不能看?非得八千裡路雲和月地跑過來……”
“什麼?”蕭暄沒聽清。
“沒什麼。”我不好意思別過臉。
“說啊!”他干脆把腦袋湊了過來。
“你差不多就行啦!”我惱羞成怒,卻突然看到燦爛陽光裡耀眼的光線一閃,什麼東西猛地斜刺了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蕭暄猛地將我撲倒在地,帶著我順勢一滾。那道銳利的白光擦著發梢射進了石階縫隙中。
蕭暄帶來的手下敏捷應變,迅速抽出刀來,將我們團團護住。
我暈頭轉向胳膊磕得生疼,忽然想到什麼,“快!青姑娘還在裡面!”
話間沒落就聽佛堂裡面傳出青娘驚恐的尖叫聲,隨後是一聲清脆的金石擊鳴聲。
我心裡頓時涼了大半截。
小鄭不等蕭暄吩咐就提劍沖了進去。蕭暄拉著我退到牆邊,我嚇得發抖,他在我耳邊說:“別急,越風在裡面。”
青娘若是這樣死了,我罪過可就大了。
蕭暄突然猛地將我一把掀在地上,身子擋在我身前。圍住我們的侍衛齊齊將手裡的劍揮舞得水洩不通。只聽錚錚之聲不絕於耳,什麼東西射過來,又被劍打飛出去。
我心驚肉跳,縮在蕭暄身後一動不敢動。
暗器終於停歇,我微微松口氣,正要探出頭去看看佛堂裡怎麼樣了,蕭暄一聲渾厚響亮的聲音又把我嚇得縮了回去。
“既然已經出手,為何還不現身?縮頭縮尾,只會做暗殺這等見不得人的行徑!”
我猛扯蕭王爺的衣擺。大哥,人家是來殺你的,一擊不中走了正好,哪裡有自己還跳出來纏著打架找死的道理!
蕭暄不理我,蘊了一口氣又要發話,卻突然打住,轉過身來望著頭上的屋頂。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王爺好氣魄啊。”
蕭暄冷笑,“你是何人?”
“我是什麼人,王爺不用管。您只用知道,我是來取你們的命的就是了。”
台詞並不新鮮嘛。我趴在地上翻白眼。
蕭暄的台詞也很老土,“想要我的命,恐怕你還沒這資格。”
我看不到上面,只聽到周圍侍衛紛紛一喝,刀劍劃破空氣的聲音驟然響起,兩劍相激之聲傳來。
“王爺!”
“散開。”蕭暄一人單挑。
兩個侍衛還有桐兒立刻代替他擋在我身前。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感覺到場中風氣游動,聽到呼喝之聲兵器之聲如擊金碎玉,一股巨大的壓迫感逼了過來。
佛堂裡打斗聲和青娘的驚叫聲還不停傳來,我兩邊都顧不上,急得罵:“都呆站著干嘛?還不去幫你們王爺的忙?”
“可是王爺說了……”
我跳腳,“他瞎逞能你們就不知道自己靈動一點?”
侍衛一猶豫,卻是讓開了點位子,我一眼看到蕭暄正同一個一身黑爛布頭的干瘦男子游斗在一起。雖不懂武,可是看那個男子身姿靈活下手又准又狠,剛才的漫天花雨已可知他功力卓越,蕭暄一個鑽研帶兵打仗的武將怎麼招架這綠林武功?
我眼睛都急紅了,“你們到底上不上?”
越風這時抱著青娘從佛堂裡沖了出來,看到這場景,二話不說把懷裡的佳人丟給斷後的小鄭,持劍護主。他這一舉措,猶豫不決的侍衛這才立刻不顧蕭暄命令加入戰局。
那個黑衣隨機應變華麗麗三百六十度大轉身,唰唰唰擋下周遭刺來的劍,放聲道:“王爺出爾反爾……”
我搶先破口大罵:“放****的屁!你哪只耳朵聽到我家王爺要和你單挑?你就一見不得光的刺客,他以王爺之軀和你過招就已經給足你面子了,你還挑三揀四。想光明正大比試就別干刺客這行!”
“閉嘴!”蕭暄等我罵完了才丟給我一句。轉眼他們已經又過了數招。
小鄭很熱血地叫了一聲姐夫,把嚇暈過去的青娘丟給了我,也提劍殺進圍去。我真心招呼著桐兒將青娘扶去旁邊一個房間。
可是沒想到我們剛打開門,房間裡一把長劍就刺了出來。我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一把將青娘一推,身體順時針一轉,長劍擦過我的腰帶狠狠刺過!
一層冷汗冒出,我動作卻沒停,手在袖袋裡一抓,揚手就將手裡的粉末向裡面的人撒去。
青煙彌漫。我連退數步,沖桐兒喊:“你先帶她走!”
“休想!”裡面跳出來一個老尼,捂著鼻子操劍朝青娘捅去。
桐兒抬手,什麼東西嗖地發射出去,老尼姑腦門中招,再加上我剛才的藥發作,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小鄭這時才趕來,“姐夫叫我先帶你們……”
走字未出,他手裡的劍就已經為我擋下兩枚飛鏢。我回頭看正在戰局裡的蕭暄,心裡叫,他的毒喲!小鄭已經口裡說著冒犯手抓起我的領子就把我往外拎。
初顯身手的桐兒也扶著青娘隨我們撤退,可是我們才走了四、五步,就感覺身後一股氣息爆漲,隨即數聲清脆的兵器斷裂之聲。好幾名侍衛慘叫著被震飛出去。
小鄭失聲大叫:“那是烏荀教的斬龍手!”
說話之間又有三名侍衛被打傷,我看到蕭暄面沉如水身形穩重全神貫注在對敵。
我拽過青娘頭也不回往外沖去,可是人未到門口,先行一步的桐兒卻臉色一變,轉身回來。
“有人!”
我只來得及拉著青娘向一旁撲倒,門口暗器從我們身子上放射進來。兵器入肉的聲音,是兩支朱紅長箭。
蕭暄慍怒的聲音響起:“烏荀教什麼時候同趙賊勾結一聲了?真是敗壞你們百年名聲!”
那黑衣男子冷笑一聲:“我們烏荀教的名聲,不勞王爺操心。王爺若是不服,可以下去向我們老教主告狀。”
門口湧進來十多個黑衣人,提刀就砍,下手狠毒,毫不留情。小鄭同兩個侍衛阻擋在我們身前,拼盡了力氣,才勉強阻擋住襲擊。
我把腰間的小口袋裡的東西全倒出來,欣喜地發現那東西居然帶出來了。只是,這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
有總比沒有好。我點燃了焰火,片刻後火花沖天,在明亮的白日天空下綻放一朵不甚明顯的紅色煙花。
蕭暄那邊,身邊護駕的侍衛只剩下了四人,都帶了傷,蕭暄自己身上也有血。他臉色蒼白,顯然應付得極其辛苦。我們面前,小鄭和兩個侍衛勉強支持著,擊退半數黑衣人,卻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撕開包圍。
青娘嚇得瑟瑟發抖,問我:“怎麼辦?”
她好好的佛堂裡念著經,我一登門,就給她帶來血雨腥風,她才是真的倒霉。
小鄭大喝一聲,一劍將一個黑衣人刺了個對穿。青娘干脆啊地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5:27
蕭暄那邊堅持得更加辛苦,剩余的四個侍衛現在只剩兩個。他臉色已經發青,我心提到嗓子眼。
一聲悶叫,同小鄭並肩戰斗的侍衛身子一震,痛苦地倒下。數把長劍緊接著刺過來。我就在那刻跳了起來,和桐兒一起拉起青娘,順著牆往後退。小鄭反手一劍替我們擋了那一擊,可是自己卻避免不了被劃了一劍。
我看在眼裡,卻知道這個時刻停留不得,使出渾身力氣拽著青娘跑。跟看通往後院的柴門近在眼前,顧不得後面是否也有刺客,抬起腳踢過去。
可是踢出去的腳卻突然動不了,什麼東西纏住了腳踝,巨大的力量拉扯著我向後倒去。
跌在塵土之中,三柄長劍已經狠狠刺下,我來不及翻身倒抽一口氣閉上眼,心裡念著這下死定了。
耳邊聽到鏘的一聲,一柄熟悉劍鞘飛過來將劍打歪。我翻過身手腳並用往外爬。
“不是她!”同蕭暄糾纏的那個黑衣男子大喝一聲。本來還要刺向我的長劍迅速轉彎向青娘刺去。
剛恢復了一點意識的青娘瞪著眼看到刺向自己的劍,控制不住高聲尖叫起來。
我想也不想撲過去將她一把拉倒護住。身後有人及時趕到接下了那幾劍。
好小鄭!我心裡喝彩。
可開心不到三秒,另一邊突然湧出巨大的張力。黑衣男子終於不耐煩,暴喝一聲,臉色由白轉紫,突然一躍高達數米,然後如一枚導彈一樣持劍向我們沖來。
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緊迫的壓力逼得我無處可逃,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死亡逼近。
一個身影驀然擋在我和那人之間。
我張開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只有眼看著蕭暄手裡的利劍刺穿對方的喉嚨,而對方的劍,穿過他的胸膛,定在我臉頰邊的木門上。
血,順著劍刃滴在我手背上。
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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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5章
“姐夫——”小鄭怒吼一聲,手中利劍狂揮而出,擋在他身前的刺客人頭落地。
越風也在這時劈開一片血霧沖了出來。
我把懷裡的青娘一推,張開手臂,接住了蕭暄沉沉落下來的身體。
好疼!
好像有什麼東西瘋狂地撕裂著五髒六腑,吞噬著骨髓,敲打著每一根神經。我疼得兩眼發黑,幾乎不能呼吸。
他的血立刻浸透了我的衣服,貼燙著我的肌膚。
侍衛在說什麼,越風和小鄭在說什麼,桐兒和青娘也在說什麼,可是我的耳朵嗡嗡響,什麼都聽不到。
我緊抱住蕭暄,那柄劍還插在他的胸膛,位置離心髒還有點遠,這讓我幾乎斷了的心弦微微一松。
“小華……”蕭暄細若游絲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智。
越風出手敏捷給蕭暄點了穴止血。蕭暄沒有昏過去,他還強撐著,深遂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我,十分不放心的注視著我。
“我沒事。”他的聲音又細又抖,像一張劃花了的唱片,“你……你也不會有事……”
蕭暄沒說話,但是明顯精力不足了。
他的臉慘白得發青,氣息急促,我摸他的脈,混亂如麻,一股詭異的內力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讓他氣血翻湧。
一陣不祥的預感沖上心頭。
“進房裡去!”我的聲音出奇的又尖又細,像一根拔上天的絲。“放床上,燒水,干淨紗布,刀。”
越風和小鄭立刻抱扶起蕭暄,桐兒拉著青娘去准備東西。
劍必須得拔出來。我看向越風他們,無需動口,兩人過來,一人拔劍,另一人下手如飛點穴止血。
蕭暄並未昏迷,痛得悶哼一聲,帶著泡沫的血從嘴角溢了出來。他的呼吸加重,像破風箱一樣。
氣胸?
我扶住蕭暄的頭,看著他已經迷離的眼神,“阿暄,先別睡。我要你深深吐一口氣,把肺裡的氣呼干淨。知道嗎?”
蕭暄強打起精神,忍著疼痛照著我的指示做。我使勁一咬下唇,發抖的手穩定了下來,然後在越風的協助下抓緊時間給他包扎傷口。
條件太簡陋,他的傷太重。
蕭暄面如金紙,明明已經到了極限,卻還撐著不昏過去。
我知道他在擔憂什麼。
侍衛沖進屋來,大喊:“王爺,應援的人到了!”
蕭暄露出放心的眼神,看我一眼,忽然身子一震,一大口烏黑的血沫湧了出來。
“姐夫!”小鄭驚恐大喊,“敏姑娘,他這是怎麼了?”
我從牙縫裡擠出話:“毒發了。”
一聲響雷落在眾人頭頂。
“王爺!”
蕭暄受傷這事絕對不能傳出去。我轉過頭去看驚魂未定的青娘,她被我狂亂的眼神嚇得一個哆嗦。
“要委屈青姑娘了。”我壓低嗓子說,“今天受重傷的是青姑娘,不是王爺,各位記住了?”
青娘半懂半懵的點了點頭。
我對眾人說:“越風和桐兒留下來幫我。小鄭你帶著青姑娘去後院。應援的來了沒我命令不可打攪。我這就給王爺治傷療毒。”
小鄭應了一聲,立刻帶著青娘從後門走了出去。
爐子上的水已經燒開,咕嘟咕嘟地響。我脫下外衣洗了手,然後三下五除二地脫光蕭暄的衣服,露出他修長健美的體魄。
到這關頭,也還是忍不住心裡苦笑。蕭暄啊蕭暄,今天算是對你徹底“認識”個清楚了。
我對越風說:“我沒有內力,點穴不到位。我把穴道指給你,什麼位置幾分力,你來點!”
越風沉穩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從他鎮定和信任裡得到了一點安心,開始指揮。
我口令一聲聲下,越風下手迅捷,准確地在蕭暄身上或點或拍或按,順序和力道都與平常點穴不同。點穴一事需慎重再慎重,稍有差池就可能致命,但是越風對我信任,即使他聞所未聞的點穴方式,依舊照做不誤。
漸漸,蕭暄金紙般的臉色恢復到慘白,而我和越風都已經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七七四十九套穴法施完,越風已如同水裡撈出來一般,喘著粗氣,退到一旁。
我立刻接上,將蕭暄扶著平放在床上,手裡小刀利落劃開他右手食指尖。滴落出來的血呈烏紅色。
我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抬頭對越風說:“我手裡沒藥。其實解藥我也因為缺幾味藥沒煉好。”
越風一聽,急了:“那怎麼辦?”
我伸手輕輕摸了摸蕭暄滿是冷汗的額頭,苦澀地笑著。他早已昏迷過去,聽不到我們說的話,其實這也好。
“本來毒發不會立刻要命。只是他傷太重,兩方消耗,我擔心他捱不過。”
越風唰地跪下來,“敏姑娘,我這命是王爺救的,現在要我為王爺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你有什麼辦法,只管說。”
我點了點頭,“我是還有辦法。不過,接下來的事,你將來不許告訴任何人!用你家王爺的性命發誓!”
越風微微一愣,堅定地說:“是!”
夕陽西斜,秋風送爽,鳥兒歸巢,炊煙裊繞。
我推開院門,就看到這麼一副祥和寧靜的美好畫面。
殘陽若血,天地廣闊。
蕭暄,你是想在這片天地上建立一個你自己的國家,一個四海升平,萬民歡忭,路不拾遺,野無遺賢的國度嗎?
付出多大的代價,你也要達成自己的理想嗎?
現在,又一個束縛你手腳的枷鎖去掉了。
我腳下踉蹌,桐兒過來扶住我。我頭暈得很,口干肚子餓。畢竟勞累了一整天啊,醫生真是一份體力活。
“敏姑娘!”蕭暄手下一員副將過來給我行禮,“姑娘辛苦了。我家王爺……”
“王爺已經沒事了。”我揉了揉空空的肚子,“不過胸口那傷很重,他得好好休息。你們搬動時小心些。”
“在下知道了。姑娘臉色也不好。”
“我只是有點累。”我不好意思說是餓了。
那副將一臉感動,“姑娘要保重身體。青姑娘已經上了車,姑娘您也上來吧。”
“我……跟王爺一車吧。”我看到小鄭帶著士兵小心翼翼像抬一尊水晶一樣,將昏迷不醒的蕭暄抬上了一輛樸素但是寬大的馬車。蕭暄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是不再籠罩著一層黑氣了。
這次來的應援軍人數眾多,一路招搖著回了營地,想隱瞞都瞞不了。
蕭暄沒醒,不過他現在是昏睡而不是昏迷,能有自主意識吞咽東西了。兩天的路我們走了三天,一路上我給他補充糖水藥水人參續命湯,他人雖還糊塗的,脈搏卻漸漸有力起來,到後來甚至開始打呼嚕。
可是問題來了,有吃就有拉,生理常識。即使是英雄,即使是男主角,即使他人前英俊瀟灑卓爾不群氣質出眾驚才絕艷光輝萬丈,吃五谷雜糧,也得拉屎撒尿不是?
所以我還不得不親自洗手為蕭王爺舒解內急。
同車的蕭暄的校尉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脫眶,以為我在褻瀆他們尊貴偉大不可一世的王爺,“敏姑娘!你這是在干嗎?你要對我們王爺做什麼?”
我翻白眼,我纖纖玉手是貼花黃用的,你當我願意拿來這樣服侍你家王爺?
“我在給他導尿。如果你不想你家王爺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尿憋死的王爺,那就給我閉嘴!”
校尉在王爺被調戲和被尿憋死中衡量了一下,聰明的選擇了閉上了嘴巴。
我一邊輕輕拔出管子,一邊苦笑不止。我在這之前還真的打死都沒想到過有朝一日會干這活兒。三字經啊!
離營地還有半天路程的時候,宋子敬一匹快馬帶著數名手下來接我們。我這幾日實在太累,回了家來不及吃雲香做的飯菜,倒頭就睡。
一直睡到次日近中午,餓醒了,饑腸轆轆,眼放綠光,到處找東西吃。
雲香正在熬湯,看到我醒來了,高興地跑過來摟住我。
“姐,你這一行可嚇死我了。好在你沒事!”
我摸摸她的頭,“有吃的嗎?餓死了。你在燉什麼那麼香?”
“給王爺燉的當歸雞湯……哦對了!王爺已經醒過來了!”
蕭暄殿下已經醒了過來,不但醒了過來,而且還精神矍鑠紅光滿面地在罵人。
我端著雞湯探出半個頭,只聽蕭王爺雷霆萬鈞的咆哮著:“你們怎麼搞的!怎麼會把人弄丟!你們知不知道這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人勸到。你們當我胸口這個窟窿是我自己撞來的?”
莫不是青娘出了事?
我忍不住咳了咳。裡面一下沒了聲音。過了半晌,蕭暄悶悶不樂地說了一聲:“都退下吧。”
眾人如獲大赦,臨走不忘贈我一記感謝。
我進了屋。蕭王爺斜靠在榻上,臉色還不錯,嘴巴沒什麼血色,人瘦了,卻很精神,兩眼炯炯有祥,火花四射。我忽然挺佩服自己的醫術的,兩天前還不能自理的家伙,現在就可以禍害人間了。
“怎麼發那麼大的火?”我把雞湯擱下,“好不容易揀回一條命,不知道好好修養。”
蕭暄一聽我提就來氣,“你去問問外面的家伙,都干什麼吃的?眾人眼皮底下,就讓那青娘被劫走了!”
我錯愕,“青娘被劫走了?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半夜裡。”
“趙家人干的?”
“不然還有誰?”蕭暄翻白眼。
“他們會對她怎麼樣?”我很擔憂。
“該不會殺她。”蕭暄皺著眉頭,捂著胸口。
我急忙沖過去,“怎麼了?疼?裂了?讓我看看。”
好在傷口沒裂。張秋陽的傷藥真是聖品,才幾日,傷口就結得很好了。
我松口氣,幫他攏好衣服。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暴跳如雷都沒用,還是好好養****。別因為毒解了就掉以輕心……”
蕭暄握住我的手,向他拉去。我歎了一聲,順著坐在他身邊。
他笑,伸手摸我的臉,“你臉色也不好。”
“自己沒吃飯就來伺候你,當然也不好。”
“嚇著你了?”
我回想當初,這家伙被一下刺個對穿,面無人色倒我懷裡。嚇?那都還是輕的?我差點魂飛魄散。
“毒已經解了?”蕭暄問。
我掃他一眼,“你不信任我?”
“當然不是!”蕭暄笑,“只是早知道這麼容易,當初就別配什麼藥了。”
我聽著心裡就來火,不假思索就給了他一記暴栗!
“藥!要不是我煉好了藥,你現在都已經入棺材了!”
“你藥煉好了?什麼時候?”蕭暄捂著腦袋問。
我愛理不理的,“就出門前。不過要放一放才能用。我就帶在身上,這麼巧你就毒發了,簡直計算過時間似的。”
蕭暄歪著頭想了想,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自然高高興興,“這事終於結了!”
我苦笑。這家伙沒人在時怎麼總跟個孩子似的。
我說:“你也別折騰了。躺下休息吧。你這傷要養半個月呢。”
蕭暄眉頭一皺,“那不行。後天拔營,雷打不動。”
“我不管。”我板著臉說,“拔營可以,你坐馬車走。”
“堂堂一軍之帥,坐著馬車領軍?”蕭暄簡直像遭受奇恥大辱。
我問:“面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面子!”
我氣絕。
蕭暄立刻拉著我的手搖啊搖地,學我撒嬌的樣子。
我渾身冒雞皮疙瘩,“少來這招!對穿!氣胸!你知道什麼是穿螞蚱嗎?”
“沒那麼誇張啦。”蕭暄冥頑不靈,“出城其實就是一過程。出了城我立刻就換馬車,你同我一車,就近監視我。如何?”
我知道勸他不住。他的面子不僅僅是蕭暄這個人的面子,是整個燕軍的面子。
我低頭悶悶說:“我給你配藥……”
蕭暄握住我的手親了一下,抓緊,“別這樣!難關都已經度過了。不過話說回來啊,慧空這老禿驢算命沒以前准了啊。明明說是你有難,為什麼最後遭血光之災的卻是我呢……”
蕭王爺還在思索著,他手下已經來報:“王爺,朱山王來信了。”
朱山王,就是我們幫他找老婆,急著想討好的張偉文先生。
張偉文先生在來信裡跳腳抓頭地追問青娘的下落。
蕭暄嘿嘿笑,“就回信告訴他,說他心上人本來被我們接過來,又被趙家人給擄走了。”
“慢!”我叫,“他會相信嗎?軍營裡擄走一個大活人呢!”
“咱們營裡鬧奸細也不是頭一天了。”蕭暄不在乎,“他愛信不信。他也不是傻子。哪有把功勞給別人送的白癡。”
“青娘在趙家人手裡,這不就可以脅迫張偉文了嗎?”
“你都知道用脅迫這個詞,朱山王難道會情願合作?相比之下,我們就顯得純良多了。”蕭王爺很得意,儼然已經忘了剛才是誰在臉紅脖子粗地破口大罵。
我訕笑,“純良?那當初干嗎那麼急著又去找人家青娘?”
“該做的總得做到。找她,可以是為了要挾張偉文,也可以是為了讓他們一家團圓啊!”
我仔細端詳蕭暄,搖頭。
“怎麼了?”蕭王爺不悅。
我說:“怎麼看都不像慈善家。人家張偉文又不是傻子。”
蕭暄奸滑地笑,“從古自今,都是先政客再慈善家。沒權沒勢,沒這個資本啊。”
我沒心情和他斗嘴,“把雞湯喝了吧。”
蕭暄苦著臉,“才喝了一肚子藥,現在還是滿的。”
我漫不經心地說:“都是水,解個手就沒了……”突然想到這家伙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動手幫他解決生理問題一事,臉瞬間紅成了茄子。
蕭暄瞅著我笑。他應該不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八成以為我是因為解手兩個字而不好意思。
“喝湯吧。”我沒理他,把碗端過去。
“喂我。”蕭暄歪著嘴。
我瞪他。蕭暄立刻捂著胸做愁眉苦臉像。
“傷口疼,動手就牽著疼。”
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兒撒嬌,我很想揍他,又怕真的弄疼他。
“真該讓你手下將士進來看看你這樣子。”
“這有什麼?閨房之樂,個人私事,他們管不著。”蕭暄滿不在乎,“唉,你到底喂不喂啊?”
我沉著臉把湯勺遞到他嘴邊。他低頭喝湯,雙眼卻直勾勾地盯著我。全是桃花在發光。我氣,可是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結果手一抖,湯撒到衣服上。
“看!都是你鬧的!”我給他擦,再仔細看了看傷口。軍醫已經給他換了藥,包扎得也很好。只是到底傷得重,短短幾日人瘦了一大圈,骨頭都明顯了很多。
“怎麼了?”蕭暄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嘴湊到了我的耳邊,噴著熱氣,“看你相公我的身材看呆了?不要緊,隨便摸……咦?”
我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哎呀!這怎麼了?”蕭暄手忙腳亂給我擦眼淚,結果越擦我越流得凶。他六神無主實在沒辦法,干脆一把將我抱住,一手擱在我腦後把我往他懷裡按,一手在我後背笨拙地拍著。
“哭什麼哭啊?我中劍時怎麼沒見你掉眼淚!別哭了!我這不是什麼事都沒了。他也在好,毒也解了!”
他真是瘦了好多,我一靠他懷裡,就感覺得更清楚。心裡這麼一想,眼淚流得更加厲害。之前看他中劍受傷生死一線時的恐懼焦慮這才徹底爆發出來,控制不住,猶如黃河泛濫。
蕭暄仰天長歎:“冤家!你是我的冤家!”
我忍無可忍,終於動手拎起他一塊皮肉,順時針旋轉一百八十度。
蕭暄一聲慘叫,嚇壞了門外的小兵,連聲問王爺你怎麼了?
我張口要叫,蕭暄急忙把我嘴巴捂住,對外面喊:“沒事兒,給貓咬了。”
我立刻在他手上印了兩排牙齒印。蕭王爺這次忍著沒叫,只輕哼了一聲,一把摟緊我的腰。
靠那麼近,我自然而然地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不會吧,胸前的洞還沒合上呢。
我瞪他,他奸滑地笑。我使勁掙扎,他倒順著就放開我了。
我紅著臉拉了拉衣服。
蕭暄本來一臉色狼樣地瞅著我,可是看著看著,目光漸漸柔和,漸漸正常。
他淡淡地笑,說:“小華。”
“干嗎?”我重新盛雞湯。
他說:“願意嫁給我嗎?”
我手一抖,碗又打翻了,湯水淌了我一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5:47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6章
蕭暄立刻扯來帕子給我擦,邊問我疼不疼。其實湯都溫了,哪裡燙,可是我還是不住點頭,一個勁地點頭。
他問我願意嫁給她不。
一個英俊多金溫柔深情出身高貴有追求有抱負目前又單身的男青年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我抬頭望蒼天,佛祖終於顯靈了?
“小華?”蕭暄看我的眼神八成以為我給嚇傻了。
我沖他笑,他也心驚膽戰地回我一個笑。
我說:“不願意。”
“啥?”蕭暄慘叫。
門外的小兵又在嚷嚷:“王爺你怎麼了?”
“又給貓咬了!”我代他家王爺回答。
蕭暄拉過我面對著他,很嚴肅,很認真,問:“為什麼不願意?”
“不願意就不願意。”我聞了聞手,果真一股雞味。
“總有個理由!”蕭暄顯然是不死心的。
“為什麼一定得有個理由。不想結婚就不嫁你咯。”我也很無語,畢竟真正的理由,不好同他開口啊。
古代人定情就等於訂婚,那是他們。對於我來說,目前也就是和蕭暄在戀愛。戀愛一年了(居然這麼久了啊!),雖然感情不錯,可是也還沒到結婚的地步吧。他娶過老婆倒好,我是完完全全沒有半點為人妻子的心理准備啊!要我以後主持家務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我會立刻患抑郁症的。
哦老天!我扶額頭,越想越冒汗。所謂婚姻恐懼症正是如此。
蕭暄還在抓著我問十萬個為什麼。
不喜歡我嗎?
不喜歡你干嗎跟了你天南海北地跑來跑去?
擔心謝太傅反對?
這世上還有人能管得住我?
擔心我戰敗會被連累?
放心我看你要敗了我會先逃跑的。
因為是填房嗎?
我想一巴掌拍死他!
蕭暄很郁悶,無數女人哭著喊著要嫁給他,他都不要。如今鼓足勇氣來求婚,我卻對他說NO。以他的思維方式,他的確想不通我為什麼不樂意嫁他。
我一個頭兩個大,這個道理該怎麼跟他說?
我肯定一點:“我喜歡你。”
“那為什麼不願意嫁我?”蕭暄那表情簡直像我借了他家的豆腐還的卻是沙子。
我斟字酌句地,很怕傷害了他脆弱幼小的心靈,“我是覺得,現在結婚,還太早了點。我畢竟還小。”
“你就快十七了。”蕭暄說,“大齊這年紀的女孩子正是嫁人的好時光。”
我無奈啊,“咱們可不可以不說這人?”
蕭暄閉上嘴,微微皺眉,沒有很生氣,但是也沒有放松下來。他不甘心,不過他尊重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一時間氣氛有點低落,我趕緊招呼小兵上飯。
陪蕭暄吃完了飯,又給他換好藥。藥力發作,他有點昏昏欲睡。
我給他蓋上被子,摸了摸他鬢邊的頭發,輕歎一聲,打算離去。
手卻被抓住。
蕭暄低聲說:“我會等你點頭的。”
我眼睛一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夜,我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
外面月色極好,我躺在床上怔怔望著樹梢的葉子披上一層白霜,心裡五味雜陳。
不知不覺,我來這個世界,已經兩年了。時光飛逝,過去都已像前世,我時常忘了自己是誰。最開始總想著有朝一日會回到原來的生活裡,始終不肯對身邊的人放感情。直到如今,才深刻體會到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真的會在這裡終老。於是也是一定要結婚嫁人,生兒育女,組建家庭,努力和一個人白頭到老。
恣意逍遙的生活充滿了誘惑力,我沉迷不可自拔,但是也終將有走出去的一天。蕭暄今天的求婚無疑是在給我敲響一面警鍾。
我喜歡他,甚至比喜歡還要喜歡,我是愛他的。
可是嫁給他,不僅僅只是嫁給一個男人而已。而是要頂著燕王妃的頭銜生活。而且如果他得登大典,那豈非……
我簡直不敢往下想,懊惱地鑽進被子裡。
失眠,結果第二天掛著兩個黑眼袋出門,碰著雲香,她也兩個黑眼袋。我瞪瞪她,她望望我。
“怎麼了,妹子?”我問。
雲香細聲細氣地說:“宋先生去見朱山王了。”
喲?
“青娘不是都給劫走了嗎?”
“先生說,反正青娘會被送回去的。他和王爺有把握朱山王買我們的好,所以先去談判了。”
蕭暄也是這麼說的。
政治和戰爭,是我很不想思考的事。人生若能吃喝睡就過完該多好。
我沖她壞笑,“捨不得你家先生吧?”
雲香紅著臉。
我同她一起坐下來吃早飯,“你現在同他到底怎麼樣了?”
雲香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沒怎麼樣。”
“總有個程度啊。拉你手了嗎?”
雲香低頭不說話。
我大膽問:“親過你了嗎?”
雲香脖子都紅了,就像一只煮熟的蝦子。
我敲著碗笑,“真拿你沒辦法!你有心也要讓他知道。你為他努力讀書寫字,他都知道嗎?”
雲香微弱地叫了一聲姐。
我說:“你別老這樣。他溫吞,你害羞,哪年哪月才有進展。”
雲香別過頭,小聲說:“我……我配不上他。”
“這什麼話?”我不高興了,“你哪裡配不上了?你同他在一起,只要你能讓他開心,讓他輕松快樂,脾氣性情合得來,相互扶持可以輕松走下去,你就配得上!見鬼的門第那一套,投胎是運氣,哪有人人好運的。”
雲香抬起頭,兩眼感激,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放下筷子,溫和地說:“你和宋先生的事,我是第三人,不想也沒資格在旁邊瞎指揮。是進是退,全看你自己。不過,你也別吊死在一棵樹上,有時候也不妨放眼看看周圍。軍隊裡好小伙子那麼多,我知道的對你有意思的就好幾個。比如說小鄭……”
“姐別說了!”雲香惱羞成怒了,“我不喜歡他。”
“唉,別這樣。”我笑笑,“小鄭原先那是不懂事嘛。他後來不是改正了嗎?你看看他這半年來的表現,可圈可點。對你也是噓寒問暖花盡了心思,你好臉色都不給人家一個,他還照樣一門心思對你。”
雲香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我知道他對我好。我只是……我只是……我不配……”
“我不愛聽你說這話!”我板起了臉,“你一個清清白白溫柔賢惠勤勞善良的女孩子,要不是小鄭後期表現得好,我才捨不得你配他呢。別老這麼自卑!是我妹妹就得挺起胸膛做人!”
雲香抽了抽鼻子,眼看幾乎要哭出來。我沒奈何,只好轉移了話題。
女大不中留啊,說幾句都說不得了。
吃完飯去藥房,還聽到雲香小聲對自己說:“不配就是不配。”
兩日後,燕軍拔營。
馬太守含淚相送。
他差一點就做成了蕭暄的便宜老丈人,如今想必是心情復雜。聽說馬小姐後來和李將軍的侄子小李將軍說成了親,戰爭結束就回來成親。那小李將軍高大英武儀表不凡,是個少年英雄,馬小姐也算有了個好歸宿,馬太守也就沒同蕭暄撕破臉。
蕭暄面龐消瘦,卻神采飛揚精神熠熠,英姿勃發地騎著玄麟率領千軍萬馬朝東北而去。大地在顫抖,趙黨在頭痛。
等出了地界,蕭暄乖乖上了馬車。我立刻如狼似虎地撲過去扒他的衣服。
蕭暄半躺著讓我扒,嘴裡還賤賤地說:“娘子不要心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一針刺在他穴道,他慘叫連連悔不當初。
傷口沒裂,但是有點發炎。我又把一大堆藥丸子塞進他的嘴裡。
蕭暄抱怨:“吃完藥都吃不下飯了!”
我狠狠道:“你死了就更不用吃飯了。”
蕭王爺乖乖吃藥。
我憋了很久,還是沒忍住,問:“下一場仗,什麼時候打?”
蕭暄凝視我片刻,握住我的手,“你擔心我這身子上不了戰場?”
我沒說話。
他低頭笑,將我的手放在他手心裡,“也是。我總是讓你擔心受怕,總是讓你等待。難怪你不肯嫁給我。”
“怎麼又扯到這事上去了?”
蕭暄繼續說自己的,“我總說照顧你,其實反而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幫助我。跟著我,你腥風血雨裡闖,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怕。我的承諾,簡直就像放屁。”
我想了想說:“本來不覺得,這才發現我真是東齊勞動婦女的楷模。”
蕭暄做悲苦狀,“看看看,我虧欠你太多了。”
我挪過去靠著他,“我不想討論什麼虧什麼賺。同你在一起開心就夠了。人生在世,千金難買一笑。還有,同樣幾十年時間,哭著過自然不如笑著過。我想得開的很,一點也不覺得你混蛋。”
“你看,我沮喪的時候,你總能安慰我。”蕭暄的頭搭在我肩上,“我算個什麼?梟雄?你不跟我的好,連累你。”
“別說了。都是氣話。”我伸手捂他嘴巴。他抓住我的手,放在齒間輕輕咬,那細微的癢痛讓我渾身一個哆嗦。
蕭暄抬頭,深遂的眼睛望著我,帶著勾引人的笑。
他說:“來,親親我。”
我陰險地笑,“什麼?”
蕭暄委屈,“不親就算了。”
我哧地一笑,還是低下了頭去。
秋日清爽的微風從車窗外刮進來,蕭暄的發絲拂在我臉上,癢癢的,我忍不住笑。他整個人都倒在我懷裡,我便摟住他,就像摟著一個大熊玩具,一下捏捏他的鼻子,一下摸摸他的臉,給他頭發編辮子。他很老實很乖地由著我欺負。
車輕輕搖晃,細碎陽光照耀著窗下的毯子。外面馬蹄聲和鳥兒的鳴叫聲動聽得就像一首歌。我和蕭暄依偎在車裡,默默品味著這段難得溫情時光。我同我愛的男人擁抱在一起,時不時交換一個輕吻。我們隨著馬車一搖一晃,只希望這樣的路可以沒有盡頭。
後來我每次回憶起這段往事,都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不論生活怎麼變遷,不論距離變得多遠,我都記得那人隔著衣服傳遞來的體溫,也都記得他附在耳邊對我說的話。
他說:“小華,我們就這樣,一輩子。”
六天之後,我們在經歷了兩次有驚無險的小刺殺後(當然是沖著蕭暄來的),終於到達了延平城。蕭暄率領的北軍順利同由東南沿海回到內地來的東軍順利會師,而我也見到了聲名鼎赫的東軍統帥陸懷民。
陸懷民本是北方人,少年南下參軍,追隨當時的東軍統帥張百川,在東南海上風裡來浪裡去,幾十年來打了大大小小幾百場仗,是位實戰經驗豐富,鐵骨錚錚的國寶級元帥。
陸懷民年近半百,面若冠玉,唇若丹朱,斜眉入鬢,目光如炬,身材魁梧,渾身上下透著傲骨英風。他又力拔山河氣蓋世,又足智多謀,用兵有道,既能陸戰,又擅水戰。自他替下張百川後,率領百萬雄師掃蕩東南大陸沿海一帶,將山林土匪海盜倭寇盡數追緝清掃,保了半邊天下太平安寧。他自己也成就了震世威名。
接風宴席,我作為蕭暄的一個小但是不可或缺的幕僚占據了偏遠角落的一席之地。雙方介紹主要幕僚時,因為全場就我一個女官,陸元帥自然多看了我幾眼。陸帥這等在腥風血雨裡,廟堂江湖中數十年拼殺過來的人物,私覺得遠比蕭暄更有震懾力多了。那簡單幾眼就教我覺得背上扛了巨石,直不起腰來。
蕭暄雖然身份比他高,但是對他態度極其尊敬,酒盡兩杯,就已自稱晚輩,並且極委婉含蓄地將陸帥的功績一通歌頌贊美。我還頭一次發現蕭暄竟然如此能將虛偽惡心的官樣文章說得這麼聲情並茂誠摯動人貼切溫和找不出一絲不妥的地方來。若不是宋子敬外出辦事未歸,我真要懷疑是他寫的發言稿。
陸懷民這樣的軍人本身做派強硬,又兼基層出身,心裡或多或少是瞧不起蕭暄這樣憑借出身占據高位的年輕人。只是蕭暄那通馬屁拍得實在是太出色,陸帥原本還有幾分敷衍客套的臉也很快松懈下來,笑著敬酒回贊蕭暄如何年少有為義薄雲天等等。
主賓見歡,吾等陪客大松一口氣,才可以放開手腳吃喝。
蕭暄完全忘記了我之前告誡他的傷口還有點發炎酒要少喝的話,同陸帥兩人你來我往,很快兩大壇子就見了底。喝到興頭上,蕭暄親切地叫了陸帥一聲懷民兄,弄得我一時還以為在點我的名。
陸懷民的年紀都可以做蕭暄的爹了,所以也借著借興笑著說,王爺啊,老夫愧受你這一個兄字,你可把我叫年輕了哦。
蕭暄忙說怎麼會,陸元帥這看著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也就而立之年的人嘛。
陸懷民其實很高興,不過還是謙虛到:“王爺說笑,老夫都快半百了。此生戎馬倥傯,鮮有敗績,也算慰懷。唯一遺憾,就是長子早夭,而立之年得一小女,現已十九,卻是心高氣傲百般挑剔,到現在還沒有人家。“
我才夾起來的肉丸子掉回了碗裡。
蕭暄的視線越過重重人海,投向我的方向。不過我沒看他。我看著碗裡的肉丸排骨,還有一大堆美味可口的飯菜,卻突然沒了胃口。
陸懷民可能真是喝高了,看不清蕭暄的臉色,繼續自賣自誇,說他那位芳名叫陸之穎的女兒可是詩書女紅刀槍棍法樣樣俱全,模樣標致性情爽朗。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我也可以說給蕭暄聽。
他陸懷民以前聽令於蕭暄,那是因為蕭暄彼時還代表朝廷,陸懷民實際上聽的是朝廷的號令,他只有這一個選擇。如今世事變遷,蕭暄與當權趙黨分庭抗拒,趙黨在朝而蕭暄在野,陸懷民面前無數個選擇,聽不聽蕭暄的號令,就變成多選題中的一個選項了。
要怎麼讓他死心塌地交出最終決策權?
最最迅速便捷的,就是結親家。
的確,兩人不論身份容貌還是資質,都十分般配。而且我賭一兩銀子,這陸懷民肯定早就把兩人八字都找權威高人算過了。
蕭暄看我,我一臉無辜地看他。
人家要嫁女兒給你,又不是給我,看我做什麼?
早先喝下去的酒立刻變成醋。我低頭喝茶清口。
聽到蕭暄呵呵笑,帶著濃厚醉意的聲音在說:“陸帥真是捨得。小王功敗垂成都還沒定數,這就放心把千金嫁來,跟著我吃苦受怕。呵呵,陸帥有心,我還怕耽擱了陸小姐呢。”
“王爺這什麼話?能嫁你為妻,可是小女的福分。”陸懷民口齒含糊估計不醉也在裝醉。
兩個主人醉了,下面的賓客自然也非常識趣地跟著醉了。我本坐得偏,悄悄退了席。
桐兒和雲香正在房裡玩牌,見到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雲香消息一如既往地靈通,“姐,聽說陸元帥想把女兒嫁給王爺。”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說:“王爺也不是頭一次被人說親了。”
桐兒說:“聽說那陸小姐文武雙全,十五歲起上門求親的人就踏破門檻了。”
他們的確成功地激發了我微薄的危機感,但是我雖然心裡五味雜陳,卻缺乏動力。
我並不是對自己有信心,我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
人生中很多時候都不得不跟隨大環境,做個隨波逐流的泡沫。只要蕭暄一天是個封疆裂土之士,我們和他之間就橫著很多很多無法逾越的鴻溝。畢竟一個政治家,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要付出許多其他的東西的。
我喝了口茶,轉移了話題:“藥的事有消息了嗎?”
桐兒搖頭:“老樣子,派出去的人還沒回話。”
雲香問:“王爺的毒不是都已經解了嗎?怎麼還要研制解藥呢?”
我說:“他毒解了,可是我的課題卻還沒鑽研完,這解藥一日不研制出來,我心裡不安。
雲香嘟囔:“姐,你也別老把心思放在醫藥上了。王爺都快給別人搶走了。”
桐兒也發牢騷,“就是!我們小姐吃虧,沒有一個門第顯赫的娘家。其實根本不見得比陸小姐差。”
娘家,謝太傅家,夠顯赫了。可是這譜能擺出來嗎?還讓不讓謝家人活命了?
我歎氣,不打算再討論這個問題。
我親手熬好了藥,算著蕭暄差不多從席上退下來了,給他送過去。
越風說:“王爺還沒睡,正和幾位大人在說事。”
“陸元帥在嗎?”
“陸元帥已經回去了。”
我端著藥走進去,還沒進裡屋,就聽到劉大人的一句話。
“王爺,陸元帥今日的提議,還望王爺慎重思量啊。”
我站住。
蕭暄很清醒的聲音響起:“這事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還不打算娶親。”
“王爺,”王大人說,“此事,可由不得王爺想或不想。陸懷民雖然表面示好,認了虎符,可是到底百萬東軍現在只聽他一個號令。王爺若謀大業,就不得不借助於陸懷民!現在陸懷民有意結好,又不圖裂土封王,只願結為親家。這姻親正是最穩妥牢固的關系,王爺又可親掌百萬雄師,何樂而不為呢?”
蕭暄有點煩躁,“我並未打算拿婚姻做交換。”
“王爺此言差矣。”李將軍居然也在,“王爺不是娶鄭王妃在先了嗎?王爺同王妃伉儷情深,夫妻恩愛,若非王妃壽不永年,那樁婚事也是幸福美滿旁人羨慕的。這陸小姐,子敬兄以前就打探過,陸懷民沒有給自己女兒貼金,確實是一位文武雙全的佳人。王爺娶了她,紅袖添香,夫唱婦隨,又可成就一段佳話。”
李將軍居然還是鴛鴦蝴蝶派的。
蕭暄長笑兩聲,“道理都不用說了,我心裡清楚。陸小姐嫁妝就是百萬大軍。呵呵!古往今來,多少男子為了嫁妝而娶老婆,卻又能本末倒置得如此理直氣壯。”
劉大人說:“王爺的心思我們都明白。您若捨不得敏姑娘,回頭再納她做側室便是……”
匡啷一聲茶杯砸碎的聲音斷了劉大人的話。裡面一時間悄無聲息。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6:10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7章
我屏住呼吸。
良久,蕭暄疲憊的聲音傳來:“今天就到這吧,各位也辛苦了,早早休息去吧。”
“明日還有閱軍,王爺也早些休息了吧。”李將軍很識趣地告辭。
那劉大人還不識相:“王爺,那這事……”
“明日再說。”蕭暄已經非常不耐煩了。
幾位大人紛紛行禮告退。我站在屏風後,等他們都走盡了,才端著已經涼了的藥走了進去。
蕭暄散著頭發,敞著衣服,露出雪白的裡衣和一點精壯的前胸。雖然景色迷人,我卻沒心思欣賞。
“我把藥端來了。”我說,“喝了吧,傷還有點發炎呢。”
蕭暄深深注視著我,我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
蕭暄輕聲說:“我該怎麼辦?”
我裝傻:“吃藥啊,難道還要我喂?”
蕭暄眼冒火光,粗魯地端過藥一飲而盡,將碗重重擱在桌子上。
我干站了一會兒,他沒有要說話的樣子,我撇了撇嘴說:“那我走了。”
剛轉過身去,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我,把我拽了回去。我跌進他的懷裡,立刻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
“就走?你就什麼都不說?”蕭暄抓著我的手,我被他抓得很疼。
“說……說什麼?”我把手掙脫出來,“我說好說歹,有用嗎?”
蕭暄扣住我的肩,將我整個人轉過去面對他。他漆黑深遂的眼睛盯住我的眼睛。
“同我說心裡話,小華。告訴我你是怎麼樣的?不要考慮其他,只說你最直接的想法。”
我苦笑,伸手摸上他俊美的臉,“我想,我想你要不是蕭暄該多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我們能快樂。”
“那就嫁給我。”蕭暄手上力氣加大,急切地說,“嫁給我,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們就能快樂了。”
我笑到沒力氣笑,他這話說得,好像炒一盤菜,放點油放點鹽,起鍋就能吃了這麼簡單。
鼻子突然有點酸,這個男人,在外運籌帷幄心思縝密高瞻遠矚世故老練,可是在內心的這個小小角落裡,還單純天真得像個孩子。
“你凡事深思熟慮,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卻想得那麼淺?”還是你不肯往深處想呢?
“小華……”
“你苦惱什麼?”我問,“你只是苦惱我做不了你的正室?”
蕭暄的臉上浮現錯愕之色。
“阿暄,”我說,“我只是不肯嫁你,就已經讓你這麼苦惱。我若是說我不願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那你又更該怎麼辦?”
我說著說著,倒忍不住自嘲地笑起來。
蕭暄臉上的驚愕漸漸轉為慍怒,一把抓住我。
“你……”
我側著頭等他說。
可是蕭暄張著嘴,半天吐不出接下來的話。
他不說,我說。這些話,當初馬太守事件時就存在我肚子裡了,說出來太現實太傷感情,我本來想留著以後逼不得已的時候再說的,之前有多少快樂日子就過多少,別辜負好時光,別提前給自己找不自在。可是老天不同意我這麼逍遙,硬是要把矛盾提前放在我們面前,逼著我們兩個開誠布公洽談溝通,把好好的感情切割來分析清楚,弄得兩手血淋淋。
我表明立場:“我是不會同別人分享你。可是我也希望你快樂。”
問題全部丟給他,我卑鄙。他接受了陸小姐,我肯定和他翻臉,他當然不會快樂;可是如果他拒絕了陸家,兵權到不了手,千秋功業潰於一朝,他肯定也不會快樂。
江山在手,美人在懷,但是愛人呢?
“你愛我嗎?”
問爛了的問題,不過我提問的態度非常嚴肅認真,讓人不覺得多肉麻。
蕭暄也嚴肅認真地回答:“愛。”
我把手一攤,“瞧,真麻煩。你要是不愛,你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蕭暄兩手青筋暴露,受不了我在這麼嚴肅的時刻都要耍嘴皮子。
可是不能這樣怎麼辦?我怕我不貧嘴,會立刻哭出來。
我不肯要他娶那什麼陸小姐或是任何一個其他女人,但我也不忍見他同陸家決裂功虧一簣。如果我更偉大一點,情操再高尚一點,我就該什麼話都不說然後悄悄離去,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可是我這個向來比較卑鄙,自己難過也不讓別人太好過,有包袱大家一起背,有麻煩兩人共同解決。所以才有今天這秉燭夜話說傷心的一幕。
蕭暄一臉痛楚,那是我親手劃的一刀。
良久,他才說:“我明白了。”
一字千金,夜已涼如水。
我回到自己屋子裡,疲憊得就像剛下來一場馬拉松,倒在床上眼皮都張不開。
雲香和桐兒等著八卦,都守在我房間裡不肯走,這下見我這模樣,立刻噤聲,悄悄出去了。
我眨了眨眼。先前宴會上絲竹悅耳酒菜飄香,月夜迷人秋風送爽,轉眼房間裡光線昏暗氣氛沉悶。似乎所有甜蜜的故事才剛開始,就有一種舊歡如夢的凋零惆悵。
我躺著,仔細感覺著胸腔裡心髒的跳動,每跳一下,就痛一下。只要還活著,就要一直痛下去。
茱麗葉站在陽台上愁苦地感慨,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是羅密歐?
我以前一直嫌這台詞惡心,但那只能說明我的認識還沒有到達一定的境界。經典自有它被評為經典的理由。比如我現在,只覺得這句話便可概括我所有的感想。
蕭暄,愛上你很容易,得到你卻太難。
夜風吹進來,我臉上一片冰涼。一摸,果真全是淚。
天亮的時候,我很不情願地醒了過來。
若真的可以,我多想長睡不醒,腦袋埋在沙子裡,逃避一切問題。我想蕭暄在這點上肯定與我心有戚戚焉。
雲香和桐兒沒有我的憂愁,一是因為今天有場面恢宏氣勢干雲的百萬雄師大閱軍,二是宋子敬終於回來了。
這麼多事堆在一起,恐怖陸懷民也忙得沒時間逼婚,蕭暄可以偷得幾日閒了。
桐兒她們見我沒有精神,硬是拉著我去城牆上看閱軍。
滾滾沙場,艷陽高照,天高地闊,曠野風長。東齊男兒血氣方剛,鎧精劍銳,豪邁勇猛,氣吞山河。
這是我第二次看閱軍,也是第二次看到蕭暄烏甲紅袍,高頭大馬,背後飄揚著鮮艷帥旗,將他襯托得豐神俊秀,氣宇軒昂。碧血黃沙連陌天,旌旗卷塵煙,英雄男兒豪氣萬丈。
我一夜沒睡好,風一吹就頭痛,想必蕭暄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頭盔遮住了他的黑眼圈,人前他依舊威風凜凜挺拔於馬上,而我則不得不躲在角落裡避免被熟人問話。
就這麼一躲,聽到幾個女人在八卦。
“聽說燕王要娶陸家小姐了?”
“是嗎?這事不是沒定?”
“王爺又不是傻子,這多好的買賣啊!”
我笑,誰都知道這是樁好買賣。蕭暄賣身陸家,換取問鼎天下的籌碼。黨內劉秀對陰麗華多好,還不是照樣娶了郭聖通。
當然,蕭暄不娶陸穎之因為未必就贏不了這場仗,不過多花十幾二十幾年罷了。到時候英雄見白頭,換成他的兒子繼續打江山。而且他的兒子未必是我的兒子,我才捨不得讓自家孩子刀槍裡討生活呢。
我望著城下密集如雲的士兵,兵器鎧甲折射陽光發出鱗片一般的白光來,那骨子雄發之勁直逼雲霄。我和他的兒女之情在這面前顯得那麼渺小而脆弱。
我曾同蕭暄說,你要不爭這天下,就偏安在西遙城,也活不過十年。我那個時候不想蕭暄死,現在更是不想。
“可是我聽說……”我聽到那個女人提到了我的名字。
她的同伴在笑,“得了,若是喜歡,早就收了,怎麼會這麼不清不楚地拖著。不過一個江湖女子,哪裡比得上陸家小姐?”
“說的也是。啊,那可不正是陸家小姐?”
我一聽,隨著眾人目光望過去。
遠處沙場上,一個雪白的身影。依稀只見是個英姿颯爽的少女,白衣勝雪,騎著棗紅大馬來到陸懷民跟前,然後輕盈矯健地翻身下馬行禮。
“果真是陸小姐呢。”
“到底是簪瓔世家的豪門閨秀。說是她還訓練了一支女兒軍。”
“哦?女人也打仗?”
“好像是負責後勤運輸什麼的。總之是巾幗不讓須眉呢!”
“王爺可是好福氣。”
我轉過身去,悄悄離開了人群。
雲香連影子都不見了,八成去找宋子敬去了。女大真是不中留,宋子敬沖她溫柔笑笑,她的魂就沒有了。鳴玉公子固然好,滿腹珠璣儒雅英俊風度翩翩,可宋子敬清高得猶如天邊一朵雲,從來不肯為誰停留下來,那麼的不切實際,我看她注定了要傷心的。
自己的小院子很靜,我適應了剛才熱鬧的耳朵裡還余留著一片轟隆聲,在大腦裡不停回想。上帝造人時偷工減料,沒有給耳朵安上一個開關,於是人類憑空多出來許多煩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面臨把握不住的愛情的女子都會有這樣的感受,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和悲哀在心裡醞釀,再由心髒通過血液把這感受輸送到身體每個角落裡。
“小華。”宋子敬的聲音。
他怎麼來了?
“你一個人?”宋子敬走進來,風塵僕僕。
我笑了一下,“外面太鬧了。你這一路順利嗎?”
“挺好的。”宋子敬說,“青娘已經回到了朱山王身邊。”
“那真好。”我誠心道。有情人終成成眷屬,真好。人家朱山王也是明言了只願意要她一個的。
宋子敬背著手走過來,看了我半晌,說:“我有點擔心你。”
我噗嗤笑,很勉強,很苦澀。
“擔心我什麼?我有吃有喝有工作的。”
宋子敬搖了搖頭,“小華,王爺他,是做大事的人。”
我冷笑,“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握六合而制宇內,執撲敲而鞭笞天下,多娶幾個老婆,根本不在話下。我的苦惱本來就應該只是我的,他都是被我拖累的。”
宋子敬說:“你別說氣話,我也不是來教育你的。男女之事,沒有對錯,只講情願。你不情願,誰都不能把你怎麼樣。”
“那你來找我,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我自己都不知道。”宋子敬苦笑,“只是,我會支持王爺同意這門婚事。”
我冷眼看著他,幾分無奈,幾分怨懟,幾分薄涼。他是來找我表態的。
宋子敬是個完美的下屬和助手,他自然會選上司朝著最正確有利的方向走。政治和戰爭是容不下半點情長的。
我別過頭,看著簷下一盆開到極至就要凋身的菊花,脈脈無語。
宋子敬說:“王爺也是人,他終會有頂不住的一天,那個時候,即使不是陸小姐,也會是張小姐,王小姐,名門閨秀多的是。他為了權衡各種不同的利益,就需要握住那些送上來的籌碼。小華,到時候,你就是謝小姐,代表了謝家,和那些女子一樣,被放在天平上衡量比較。那時候你們的感情還會單純如初嗎?也許,他一生只愛你一人,但是,他沒有辦法只娶你一人。”
我突然有點恨宋子敬,他做得比我還絕,把什麼都從我的角度講得那麼清楚做什麼?我不需要別人說給我聽,我心裡比誰都清楚,可是我不想聽到別人說。
宋子敬走過來,“小華,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他悄無聲息地走了。我跌坐在榻上,把臉埋進手裡。
之後一連十多天,我都沒有見到蕭暄。越風每日來我這裡取藥,跟我說,王爺忙。
我漫不經心,只顧做自己的事,漸漸的,越風也不同我解釋了。
為東軍士兵檢查身體一事,也讓我忙得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
蕭暄即將娶陸穎之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我同蕭暄的關系,雖然低調,但是有心人還是看得出端倪,這下就跑到我這裡來看熱鬧。
不過我可不是柔弱無依任人欺凌之輩,拿我當笑話看,那就得付出看笑話的代價。於是免費贈予腹瀉生痘長斑禿頂皮膚騷癢等各種藥粉,讓他們充分享受到謝家藥房一日游的樂趣。最後也順便給那位提議讓我做側室的劉大人下了一點通氣散,讓他跑了一宿的廁所。
真是的,我長得很像小老婆嗎?
幾番下來,雖然把人全得罪光,但是耳根徹底清靜了,多日來積壓的抑郁之氣也得以發洩出去。
秋天已經很涼,可是我從軍營體檢隊伍裡奮斗了一天回來,還是滿身是汗,一臉風塵,狼狽不堪。
剛回到醫署,就見手下一干副手干事急匆匆地迎了出來,嘩啦一下把我圍住。
我嚇一跳,“出什麼事了?”
我的得力助手海棠拉著我說:“你不在的時候,有人上門來了。”
居然還有不怕死的敢上門來撒野?
海棠說:“是陸小姐,她說要來看看,到處走,甚至還要進你的藥房,我們可是攔都攔不住……”
我臉色一變。
我的藥房,非請勿入,這是明文規定。即使是蕭暄本人都嚴格遵守,我不同意他就得在門外站著。這陸穎之哪裡來的潑天的膽子?
一個助手冷哼道:“怕是故意這麼干的!”
我派開眾人,先去把那位陸小姐請出我的藥房才是。
眾人簇擁著我來到藥房前,只見門外站著兩個親兵,見到這陣勢,直覺就摸上腰間的配劍。
我沒好氣,醫署女人多,看熱鬧是天分,趕都趕不走,有什麼辦法?
我去推門,兩個士兵唰地把劍一拔,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這是干嗎?進自己房子都不行了?
海棠性子火爆,立刻大叫:“你們要干嗎?闖了我們姑娘的藥房不說,還要殺人嗎?”
這丫頭嗓門大,一通喊下來,兩個士兵尷尬地收回了劍。
“姑娘言重了。”屋裡傳出一陣悅耳的聲音來,“我的士兵不認識敏姑娘,一時護主心切,才有所冒犯。我這就代他倆向敏姑娘賠個不是。”
說著,門打開來,一位個子挑高衣裳華麗的年輕女孩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僕婦。
我微仰著頭看過去。
陸穎之是個美人。鵝蛋臉,肌膚白皙如羊脂凝玉,鼻梁挺直,秀眉帶著英氣,雙目明亮如星,紅唇豐滿鮮艷。她今天一身紅衣,烏黑頭發高束,插著一支碧玉簪,竟是男兒打扮。
的確是個艷若桃李又英姿颯爽的美人。
我笑了笑,“陸小姐。”
“敏姑娘。”陸穎之笑得很親切。只是我感覺得到她目光裡的失望與不屑。
陸穎之說:“我早就聽父親說姑娘您為軍士操勞的事,我一直想見你一面,好當面領略一下慈手醫聖的風范。”
“慚愧。”我把一縷松散下來的頭發挽到耳朵後,“大倉促,沒有什麼准備,讓陸小姐見笑了。”
“怎麼會?”陸穎之笑著說,“我剛才還看了姑娘的藥房,可真是琳琅滿目無奇不有,姑娘真是好才學啊。說起來,我一直對醫學頗感興趣,姑娘可否考慮收我為徒呢?”
我勞累了一天,又渴又餓,只等打發了她就好去洗澡吃飯,沒心思多羅嗦。
“陸小姐說笑了。我徒有虛名,其實才疏學淺,沒什麼可教的。”
陸穎之身後的老媽子立刻不悅地皺了皺眉。
我才對她倆沒有好臉色。你就要搶我的男人了,我還對你賠笑臉,我還沒聖母到這地步。
陸穎之尷尬地笑,打圓場:“看來敏姑娘收徒弟很嚴格呢。”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沒心情應酬。
“陸小姐,我不是不收徒弟,而是您身份太高,我收不起。還有,我這人有條小規矩,不歡迎外人隨意進出我的藥房。所以還請陸小姐移步。”
陸穎之一愣,她身後的老媽子已經跳了出來。
“放肆!有你這麼對我們小姐說話的嗎?我家小姐看得起你才來結交,你別自視甚高還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許嬤嬤!”陸穎之輕喝一聲。下人這樣嚷嚷,她也很沒面子。
我側過身去,恭敬地打算把陸穎之請走。
她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敏姑娘,我以後注意。”
“沒事。”沒以後了,最好再不見你。我這人小肚雞腸很記仇,即使你最終沒搶走我的男人,我也不會同你化干戈為玉帛。
陸穎之走過我身邊,突然踩著一塊松磚,身子晃了晃,我順手扶了她一把。她客氣地道過謝,帶著家丁姍姍離去。
結果當日晚上,蕭暄就上門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6:39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8章
結果當日晚上,蕭暄就上門來。
蕭王爺一襲蒼青色樸素衣衫,腰束銀灰雲紋帶,身材修長挺拔,如玉樹臨風。他不喜歡學時下年輕人把頭發垂下來,而是全都高束,用一根古樸的白玉簪插著。那還是我逛街時買來送他的,不值很多銀子,他卻常常戴著。
如此濁世翩翩佳公子蒞臨寒捨,我正穿著裡衣在剔牙。
我倆對望,然後蕭暄轉身,我滾回屋裡換衣服。
忙了好一通,才把蕭王爺請進了屋。
“我這晚上只有果汁和白開水。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
蕭暄選擇喝橙子汁,“孫先生都仔細看過,說已經沒有大礙了。”
“哦。”我也坐下。
蕭暄喝了幾口果汁,說:“今天陸穎之回去後就上吐下瀉。”
我手一抖,水灑了一點出來。
蕭暄低頭看著手裡的杯子。
我說:“我才不屑干這事!”
“當然不是你。”蕭暄說。
“但是別人都以為是我!”我摔開杯子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
蕭暄歎氣:“大夫看了,說是吃錯了東西。陸穎之身邊的傭人一口咬定自家小姐沒有吃東西,又說你碰過她。”
我猛地轉過身來,冷笑道:“我若能這麼厲害,早就下毒藥了!”
“小華,”蕭暄站起來想拉我。
“別碰我!”我氣急敗壞地甩開他的手,“怎麼?你這就來興師問罪了?陸懷民要把我怎麼樣?打下監獄嚴刑拷打?啊?燕王爺?”
蕭暄面色灰白,雙眼如寒潭一般,整個人散發著凜冽怒氣。
“你不信我?”他低聲怒吼。
我打了一個哆嗦。
“你到底來做什麼?”我直著脖子叫回去,“陸懷民給你氣受了,你就來找我的茬兒?”
“我說了我相信你沒做!”
我冷笑,“你可真信任我?也許真是我干的呢?殺人要償命,不劃算,那我就讓她小病一下好了。”
蕭暄嘴唇抿得沒有一絲血色,眼裡一片無奈和痛楚。
“你不會這麼做。”他堅定地說,“我了解你,你絕對不會去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我哼道,“她無辜,干嘛帶著悍婦闖我藥房?”
蕭暄無奈道:“這婚事是她爹的主意。她那也不過是不想和你把關系弄得太僵。”
我一股怒火燒到頭頂,“這才幾天就開始為她說話了?她要不想嫁你,就該回家尋死覓活威脅她爹去,而不是假惺惺跑我這裡來搖橄欖枝。告訴你,我是女人,女人心裡想什麼,我比你清楚一萬倍!”
蕭暄忽然笑了,“你這醋吃得好凶。”
我卻怎麼都笑不起來,“沒用,蕭暄,你這抬已經沒用了。”
以往有口角,不是他就是我,開個小玩笑退讓一步,頓時海闊天空。但是這次已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了。我同他的關系已經敲響了警鍾。
柳小姐、馬小姐,不過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我從來不放眼裡,可是這陸穎之卻是勁敵。謙讓是中華民族的美德,但是是用來在公交車上給孕婦讓座的,而不是在情場給情敵讓位的。
蕭暄為難地歎息:“小華,我是不清楚你們女人心裡在想什麼。但是你要清楚,我心裡,”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這裡,只有你。永遠只有你。”
永遠?
我當場就想立刻反駁他一萬三千字的論天下無永遠,可是還是忍住了。他說得那麼真切,我也相信他說的每個字,那麼,我的醋火也該有個限度,當收便收吧。
真是忍得氣血翻湧,難怪那些武林高手臨時住手收功都會噴一口血出來,原來不是誇張煽情。
我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那陸老爺子怎麼說?”
蕭暄說:“陸懷民什麼都沒說,但是他希望你能去給陸穎之看看病。”
我揚揚眉。看病?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歡喜,兩軍共歡。蕭暄還需要陸懷民的支持,所以不得不折腰裝孫子。我不能幫他也就罷了,還給他惹麻煩。不論是不是無辜,他都兩面為難不好做人。
心高氣傲如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氣。陸懷民對他怎麼樣我不知道,可是讓一個指揮千軍的王爺被我指著鼻子罵,夠驚世駭俗的了。
不過是去看一個病人而已。我歎息。
陸穎之已經睡了,不過有點發燒。布置得素雅高貴的閨房,紅紗帳低垂,香薰裊裊,睡眠中的陸小姐臉上帶著紅暈,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
我同陸夫人說:“脈相很穩,沒事了。睡一覺調理一下就好。”
陸夫人很年輕,是後媽,聽了對我不住道謝。
我輕輕走了出來。
院子有人。高大魁梧,兩鬢斑白,英武不凡。
陸老爺子。
陸懷民背對著我,正在拭劍。輕細專注,猶如對待至寶。
他喃喃自語:“人總有幾樣珍藏的心愛之物。有人愛字畫,有人愛美酒,而老夫心中至寶,便是小女。手中這寶劍陪伴我沖鋒殺敵二十年,乃是穎之她娘的嫁妝。我早已發誓,若有人膽敢傷害穎之半分,定叫他血洗寶劍來償還。”
我站在他背後五米遠,清楚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洶洶殺氣,那柄劍在幽暗中只散發出冰冷幽森的白光,激得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咬緊牙關,對陸懷民無聲行禮,然後袖手而去。
我走得很快,到後面幾乎是跑的。匡啷一腳踹開門,沒理迎出來的雲香和桐兒,我一頭扎進被子裡。
牙齒咬得太緊,咬肌發酸,眼淚不爭氣地沖了上來。
心裡難受,像是被一張大手狠狠抓住,胸口堵得透不過氣來。
我在黑暗和暈旋中拼命掙扎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過來將我從被子裡挖了出來,使勁搖我,喊我的名字。然後一股熱流從胸前湧進來,順著經脈游走。
我喘過氣來,很快出了一身汗。
扶著我的人松開運氣的手,然後將我緊緊抱住,把我整個人都緊箍在懷裡。
我們兩個人都在發抖,可是誰都沒有說話。
吻細細落在頭發上,額頭上,鼻尖上,我伏在那人懷裡深深呼吸。
良久,蕭暄問:“好點了嗎?怎麼了?”
“沒事,跑得急了點。”我應了一聲。
“王爺?”越風在外面叫。
我身射性地把蕭暄摟住,覺得自己這時候一松手,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蕭暄一愣,立刻摟緊我,柔聲安慰:“沒事。我不走,我陪著你。”
我把臉埋進他的懷裡,呼吸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淺淺熏香的氣息。
“他……陸懷民,對你說了什麼?”
我抬頭看他,他溫柔而關切地注視著我。話說回來,他的確瘦多了,也黑多了,眼睛裡都是血絲……
我搖了搖頭,“他什麼都沒說。”
“真的?”蕭暄有點不放心。
“當然沒事了。”我沖他努力笑了笑。
蕭暄疑惑地看了我好久,才慢慢放下心來。他抱住我,臉頰貼著我發頂。
“王爺?”越風又叫了一聲。
蕭暄皺著眉,手把我抱得更緊。
我無奈,推了推他的手,“你去忙吧。”
“你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我輕笑,“你忙你的事吧,早點休息。”
蕭暄放心下來,伸手輕拂了一下我的頭發,俯身在我額頭上重重吻了一下,“你早點休息吧。”
我微笑著,看他修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帶著一陣淺淺的風。
我慢慢倒回床上,眼睛一片酸澀,覺得燭光刺眼,不由抬起手遮在臉上。
陸穎之本來就是吃壞肚子,調理過後,沒過幾日就活蹦亂跳到處跑了。
雲香說,那陸穎之仗著父親的關系,這幾日一直緊粘在蕭暄身邊,進進出出,毫不避諱。
桐兒更氣道,偏偏別人還說她能為王爺出謀劃策,把她誇得像個神仙一樣!這幫人,我們小姐鞠躬盡瘁時,他們的舌頭都還沒長出來嗎?
“算了。”我打了個呵欠,繼續磨藥,“他們說他們的,你們別去湊熱鬧就好。”
陸穎之可不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些嬌滴滴的閨秀。她是將帥之女,幼承庭訓,精明從容,十作般武藝樣樣俱全。最最主要,她有一個勢力雄厚的好父親。
愛情是讓不來的,我倒是想和她爭,可是我有資本嗎?而且宋子敬說得對,沒有陸小姐,也有什麼張小姐王小姐,我面對的是一整個階層。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我沒那麼大的能耐。
現在誰再和我說陸穎之自己不願意嫁蕭暄,我自己砍腦袋給他當凳子坐。蕭暄回避婚事,陸穎之就主動追纏上去,到處營造流言。當流言流傳一千遍,自然就成了事實,生米也就成了熟飯。她要不想嫁蕭暄,她干嘛那麼勤奮?
雲香和我手下的醫護人員同仇敵愾,結成同盟,而且大概為了激勵我的斗志,天天把陸小姐的最新動向匯報給我,標准的狗仔隊架勢。
陸小姐陪王爺練兵,和某位少將過了招,王爺大為贊賞;陸小姐做了一首詩贊美士兵勇猛殺敵,王爺連聲稱好;陸小姐向王爺推薦了許多年輕俊才,王爺喜出望外。陸小姐長,陸小姐短。
陸穎之真是個精明能干的人。當初柳明珠也纏著蕭暄,哭哭啼啼春花秋月,蕭暄避之如大麻風。陸穎之就很清楚蕭暄喜好,武能提槍上馬,文也能吟詩作對,爽朗干練,從容大體,這才襯得了蕭暄的氣度。
我冷眼看著,蕭暄,看你打算怎麼辦?
這樁八卦倒是讓醫署裡的女人們充分活躍了起來,用以打發戰前閒散的時間。我身不由己做了一回花邊人物,這滋味不好受。
早先說過,我是個小人,自己不爽也不讓別人快樂,於是吩咐下去:未雨綢繆,傷藥庫存需達到原先三倍。眾人哀號陣陣叫苦連天,都扎進藥房做苦工,終於再沒了精力說長道短。
我喜氣洋洋地巡視藥房慰問勞動人民:同志們辛苦了,我們現在的辛苦,換來的是士兵們將來能回家與親人團圓,這是多麼偉大的舉動啊。讓我們共同努力,將最好的藥送給我們最親愛的人吧!
眾人嗷嗷叫。
我在醫署吃了晚飯才回家,燈下,清秀小佳人正在縫衣服。
“誰的衣服?”我問雲香,“別又是鄭文浩的吧?”
雲香雙頰紅暈,點了點頭。
我笑,“你不是不喜歡他嗎?怎麼總見你三天兩頭,不是幫他縫衣服,就是幫他做鞋子。”
雲香咬了咬下唇,說:“他纏得我沒辦法嘛。再說了,他身邊的確沒人能幫他做針線的。”
我倒在床上發懶,“你最近倒同他走得近了。”
雲香臉通紅,“別胡說!”
我笑,“說又怎麼了?許我被人說,就不許我說人?”
“我可沒說你!”雲香急了,“他們在外面說你驕蠻清高,我都還同他們吵過架呢。”
“誒?”我坐起來,“外面都把我傳得這麼壞了?”
“可不是嗎?”雲香氣得兩眼水霧,“姐你做了那麼多好事,幫了那麼多人的忙,救了那麼多人的命,她們還這麼說你!”
我急忙安撫她,“她們?都是太太小姐們吧?我救的都是士兵的命,那些女人又沒受過我的恩惠,嘴碎一下也是正常的。咱們左耳進,右耳出就算了,別放在心上。”
雲香氣呼呼地把手頭衣服一摔,站起來,“我就是不服氣。我一路跟著你從京都走到現在這地步,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委屈,我都看在眼裡的。你到底也是堂堂謝——”
我趕忙捂住她的嘴,“我的二小姐,十條街都聽得到你的聲音了!”
雲香不甘心,真的哭了起來。
我啼笑皆非,“我有那麼慘嗎?我又沒跟著沖鋒陷陣的,兩年下來,事業男人都有了。好吧好吧,現在男人告危。這有什麼辦法?陸穎之太厲害了,她有個能上天入地的老子呢。”
雲香一聽我提就來氣,“王爺都不幫著你!”
“他?”我苦笑,“他自顧不暇呢?陸老爺子老當益壯,可不是好應付的主。”
雲香恨恨道:“姐,你太好欺負了!”
“可不是嗎?”我躺在床上,自嘲而笑。
“王爺會為你放棄江山嗎?”雲香突然問。
我一愣,隨即在床上笑得打滾,眼淚都笑出來。這孩子實在太天真可愛了。
可是一陣大笑結束,余留下來的只有綿長的悲涼。
而就在女人們還興致勃勃地沉浸在這樁八卦中時,最終的戰役提前爆發了。
我押送新制好的藥入倉庫,看到軍營裡的士兵竟都整裝待發。秣兵厲馬,為了什麼?
“演習嗎?”
“不是。”士兵回答,“三十萬趙軍壓境了。”
趙軍垂死掙扎,想在最後時刻先發制人,謀求最後一絲勝利的希望。
或者其他?
我去見蕭暄。還在幾層門檻外,就給一個陌生的小兵攔了下來,問我是誰。
我是誰?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還有,這幾層關卡是啥時候冒出來的?
小兵說:“陸元帥下令重新整頓警備,各處增設關卡,加緊巡邏……”
“好好好。”我打斷他的話,“我求見王爺,還望小哥幫忙通報。”
“王爺怎麼是什麼人想見就可以見的?得先遞名帖,然後會通知你時間。”小兵拽得很。
我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叫越風出來,我同他說。”
“越侍衛?他也不是隨便可以見的!”小兵鄙夷地看著我,“我說姑娘,你沒事就回去吧。什麼人都接見,王爺還不累死。”
我終於有點不高興了。這個蕭暄,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轉身之際,一個熟悉的女聲突然響起:“敏姑娘留步!”
陸穎之?
陸小姐穿著一身改良過的女軍裝,風姿颯爽地朝我走過來,漂亮的臉上是真切動人的笑。
“敏姑娘別介意,這小兵有眼無珠不認得。”
可是小兵顯然認識她,立刻立正敬禮:“陸小姐。”
我看著這滑稽的一幕,艱難地笑了笑。
陸穎之親切地同我說:“姑娘是想見王爺吧。王爺剛午睡,要不你等半個時辰再來,或者我陪你轉一轉?”
流利順暢的一番話說下來,自己儼然已是這府邸裡半個女主人一般。
我的胸口仿佛壓著一塊石頭。
“不用了。”我低頭沒看她的笑臉,“我只是想問問,要打仗是怎麼回事?”
“哦,這事啊。”陸穎之說,“敏姑娘你關心王爺這份心意難得,只是軍機大事我們不能隨便同外人說。所以,還請姑娘諒解……”
我忍不住皺眉。外人?
陸穎之的笑容非常刺目。雖然她已經極力掩飾,可還是遮不去眼裡的得意洋洋。
我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敏姑娘,王爺有請!”越風的聲音及時響起。
我轉過身去,陸穎之依舊笑著,一臉純良無辜。
蕭暄在書房,衣衫整齊,頭發一絲不苟,正在聚精會神地看地圖。
我已經有六、七天沒見著他,現在一看,人又瘦了幾分,可是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寶劍脫鞘的鋒利,像是潛伏黑夜終於要一擊的猛獸一般。
最後的戰役要來臨了嗎?
我癡癡看著,蕭暄已經抬起了頭,沖我笑,“看什麼看呆了?喂?”
我微紅了臉,結巴地說:“那個……要打仗了?”
蕭暄嚴肅地點點頭,“派出去的探子還沒消息。皇上……還不知道怎麼樣?”
啊?
“皇上不行了?”
蕭暄面色如水,緊抿著嘴唇。他擔心焦急時就是這副樣子。
“這一戰已是迫眉睫。”蕭暄說,“我們已是勝利在握,唯一擔心的是……”
“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問。
“倒也令不了。”蕭暄冷笑,“雖然皇上身邊有忠心護主的人,可是趙家無孔不入,防不勝防。怕是最後來個玉石俱焚。”
“不過你來得正好,”蕭暄說,“我早已派出親衛潛伏進京都守護在皇上身邊,那邊把皇上最近的脈相呈遞了進來。你來看看,想點法子。”
我接過厚厚一疊紙,一張一張仔細看。
這皇上怕是有高血壓,冠心病,整個身體亂成一團。要我看,基本上是活不了多久了。
“怎麼樣?”蕭暄擔憂地看著我。
“我開方子。”我說,“不過說實話,情況很不好。”
蕭暄咬緊牙關,眼裡有怒海,也有深深的擔憂。
“大哥……”
我不禁輕撫上他緊握的拳頭,“別心急,你急不得。我盡力,一定讓他堅持下去,好不好?”
他松開拳頭,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他復雜的情緒從交握的手上傳遞過來。
蕭暄恢復平靜,說:“這次出征,陸穎之會跟著我。”
我一僵,什麼都沒說。
“我是不贊成一個女孩子上戰場的,偏偏她爹堅持要帶她,我也管不了那麼多。”蕭暄輕哼了一聲,“她有陸家保護,我倒擔心你。”
“我在後方呢。”我說。
“這一戰,關系成敗。”
我微笑,“你總是會贏的。”
“萬一……”
我打斷他的話,“那也是萬中之一。老和尚說過我很旺你呢,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輸的。”
“老和尚說過這樣的話?”蕭暄疑惑。
我擠眼睛,“當然!”
蕭暄笑,忽然伸手摟住我,大半個身子都壓在我肩上,腦袋也搭下來。真重啊。
“小華,”蕭暄的聲音悶悶的傳來,“我真累啊。”
我心裡發酸,安慰他,“就快了。等打進了京,一切都好了。”
蕭暄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不同意。也是,打了江山,還要治江山呢。談何容易?
我歎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路是他選的,我盡量陪他走,只能這樣而已。
走出書房的時候,又碰到了陸穎之,她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手裡端的茶都沒熱氣了。
看到我,她眼裡的擔憂迅速藏了起來,臉上掛起客套的笑容。
我不及她八面玲瓏,只點點頭便離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7:05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9章
那年天暖,寒露過後,太陽依舊和煦。燕軍借著這個好時節,敲響了戰鼓。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趙黨糾結所有最後的勢力進行最終的反抗,臨死一博是前所未有的頑固。燕軍花費了沉重的代價才撕裂了他們的防線,將整個趙營一分為二。蕭暄率領著北軍,陸懷民率領著東軍,分別包圍對抗。
我率領著醫療隊的精英小組每日往返於戰場和後方,營救搶治傷員。既然不能陪同在蕭暄身邊,那就應該幫他營造一個無須憂慮牽掛的後方。
前方傳來的消息,一直都還算比較振奮人心的。隨著趙軍的步步潰敗,醫療隊一直隨著大軍向京師推進。敵軍的失誤,對方將領的臨陣倒戈,民怨沸騰下的人心所向,無一不在告訴我們勝利在望的消息。每次勝仗的消息都是我們一身污血汗流滿面時最大的安慰。
但是在傳來的消息裡,也有不少陸穎之的事跡。兵分兩陣後,她就一直跟在蕭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殺敵。
我雖同她有芥蒂,但是聽聞這事,對她也不是不敬佩的。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古代女子,能做到這地步,實在相當不易。她的確是女中豪傑。
天氣終於轉冷,我白天都在病區裡救治傷員,夜來又要寫大量書面文件整理傷兵資料病歷,忙得吃飯都沒時間,更別說同蕭暄見上一面。
忙也有忙的好,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就不用老惦記著他現在正在干什麼。不打仗的時候,是在開會還是在看地圖,是在吃飯還是在休息。而陸穎之又在他身邊做什麼?
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啊。
入夜很冷,大概已經下了零度。帳篷裡的火爐讓人搬去病房了,我多穿了一件衣服,伏案狂書。新來幾十名傷員,游擊中受的傷,都中了毒,花了我大半天才全部收拾清楚。其中三個傷得太重,我擔心他們過不了今晚。
在手上呵了一口氣,跺了跺凍得快沒知覺的腳。雖然醫療隊條件比較簡陋,但已經比前線將士們好多了。
“姑娘還沒睡?”海棠看到光,走進來。
“快把簾子放下,冷死了。”外面一陣風灌進來。
“又把火爐拿去病房了?”海棠不大高興,“你也是的,何必呢?”
我笑笑,“總不能讓士兵凍著。”
海棠抱怨:“軍需每次分到我們這裡時,都只有剩貨了。”
“前線才是主要的,照顧他們應該嘛。”
海棠歎氣,“這仗早點打完吧。讓我們王爺早點把你娶回家吧。”
“胡扯什麼呢?”我笑罵。
海棠使眼色給我,“你才是正主,可別讓那姓陸的小娘們搶盡風光。她能舞刀槍,咱們也能救死扶傷,又不比她差。”
我扶額頭,“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
“就知道你不愛聽。”海棠沒趣,“我值夜去了。”
她的確一片好心,我聽她這麼一說,心裡也舒服了很我。的確,我不比人差。只是感情上競爭又不是比工作能力。
歎口氣,繼續低頭書寫。庫裡有好幾味藥告缺,明日還得差人去采購。
簾子又被掀開,風又灌了進來。
我沒好氣,“你又忘了什麼?”
來人不說話。我抬起頭,看到蕭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他微笑著向我走來,簡便的青衫襯得他修長挺拔,他深邃的眼睛裡帶著奇異的柔情,注視著我,像一片海水將我包容住。
“你怎麼來了?”來這裡幾乎要穿越大半個軍營呢。
蕭暄站在我面前,說:“實在是想你了,就來了。”
我耳朵發熱,“好肉麻。”然後低頭笑了。
蕭暄也低沉地笑著,張開手抱住我,臉埋在我的發間,深深呼吸。我的頭開始發暈
“想我嗎?”他微微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中了蠱般點著頭。
耳邊的男人輕笑,擁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
一聲歎息。
“真好。”蕭暄把腦袋埋在我肩頭,“見到你,人都覺得輕松了許多。”
當然,在我這裡,他才可以放下架子,放下責任,放下一切,隨心隨欲,無所顧及。但是在我這裡,他也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叫做蕭暄的男人而已。
“他們都當我是王爺,是領袖,是希望,是未來的明君英主。只有你當我是一個男人。”
我很想說,你能永遠在我身邊做一個普通男人吧?你顯然不能,你終將要回去做你的領袖、希望、明君英主的。
我的蕭暄啊。
我靠在他肩上歎息。
“你這陣子好嗎?”我問。
“很順利。”蕭暄面露喜悅之色,“你也是,怎麼都沒想到來看看我?”
我只笑。我的確有去主動找他,可是一連三次都是遠遠就被攔下,好說歹說,都不放我進去。陸穎之跑馬圈地速度敏捷,這麼快就把人劃在自己勢力范圍內。她聰明,不需要間離,只需要讓我們長久分開,給她足夠時間和蕭暄相處就夠了。
我看著蕭暄等待答復的臉,話堵在喉嚨裡。
算了,難得時間相處,不要浪費在發牢騷上。
蕭暄撫著我的臉,輕皺眉,“你瘦了好多。”
“衣服穿得多而已。”我輕松地笑。
蕭暄環視四周,眉頭皺得更加緊,“這裡怎麼這麼冷,你沒烤火?怎麼都沒人伺候?”
“你小聲點!”我拉住他,“王爺,這裡不是你的王帳,哪裡有那麼多規矩?火和人手都撥到病房去了。我都能忍,你又忍不了?”
“誰說我忍不了?”蕭暄瞪我一眼,握住我的手,“你的手都冰成這樣了!”
我貼上去,“那你給我暖和就行了嘛。”
我總同他嬉笑怒罵,甚少撒嬌,結果發現這招非常好用,是男人都吃這套。蕭暄立刻化怒為喜,將我的手揣他懷裡捂著,又把我抱住。
我覺得好玩,手在他衣服裡亂摸,他被我弄得直發抖,輕喝:“別亂來!小心我揍你!”
“你捨得嗎?”我哈他癢癢。
蕭暄低喝一聲,猛地將我撲倒在榻上。
我被他壓著,他英俊的臉就在我的上方,我清晰感覺到他身上傳遞來的熱量。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蕭暄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淺笑和溫情,倒映著我發愣的表情。他俯身低下頭來。
外面突然傳來兩聲咳嗽。
好像是……越風?
蕭暄一臉黑線地爬起來,我也紅著臉跟著爬起來,整了整衣服。
偷偷看他,他臉上清楚寫著欲求不滿四個大字。我悶笑。
“王爺,有軍報。”越風尷尬的聲音響起。
蕭暄惱火,又不得不去。
“去吧,去吧。”我無奈地笑,推他。
真是遺憾,最近聚少離多,難得見面,處不了一柱香,就得把人往外送。
蕭暄滿腹不爽地走到簾子前,突然轉過身,大步跨回我面前,一把撈過我,重重地吻在唇上。我給他這股狠勁懵住了,傻傻地由他放肆,被抓得生疼也不掙扎。
終於等他放開我,我氣都快喘不過來。他卻滿意地笑了一聲,這才把簾子一撩,疾步走了出去。
我摸著腫痛的嘴唇愣了老半天,臉上滾燙,心裡卻是灌滿了蜜一般。
可是當晚後半夜就出了大事。
雲香幾乎是跌進帳來,喊:“姐!你救救文浩!”
小鄭?
“他受傷了?在哪裡?”我自床上跳起來。
“不是!”雲香猛搖頭,“軍裡情報洩露,我們有分隊受襲損失慘重,查出來問題出在文浩身上。現在大家都以為……以為是他出賣的情報!”
這怎麼可能?我都有可能因為男女問題和蕭暄鬧翻臉,可小鄭這孩子對蕭暄絕對是忠心不二的。
我抱著闖帳的決心去找蕭暄,出乎我意料的,這次層層關卡卻寬松地放我通過。我不及多想就沖到眾人聚集的帥帳之前。
火把熊熊燃燒,讓這一方地方照得通明。幾乎所有高層都在,而鄭文浩正反手被綁著跪在蕭暄面前,他衣服上盡是灰塵,頭發散亂。蕭暄站在他面前,負手而立,火光陰影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看到陸穎之站在蕭暄身後不遠。她看到我,居然還有心思微笑了一下。
宋子敬在說:“王爺,此事應當慎重。我有信心,文浩不會這麼做。”
眾將領連聲附和。小鄭這些年來在蕭暄身前馬後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自然不疑有他。我見狀,心裡稍微好受了些。
蕭暄面沉如水,問:“那東西,真的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宋子敬有點為難,也不得不點頭說:“是。就夾在他腰帶內裡子裡。”
鄭文浩抿緊了唇,臉色蒼白。
蕭暄臉色更加難看幾分,身體繃緊,聲音壓得極厚重,“文浩,我要聽你解釋。你只管說,我和諸位將軍都聽著。”
鄭文浩把牙關咬得咯咯響,說:“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一個面目陌生的將領突然說,“自己身上的東西,哪裡有不清楚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宋子敬很維護鄭文浩,“鄭少將日常器具衣物,也會經過他人之手。他又生性灑脫不拘小節,若有人有心陷害放在他衣服裡,想必一時也不會發現。”
眾人點頭,蕭暄的神色也輕松了一點,吩咐道:“那就傳他的校尉來問問。”
很快,那兩名小校被帶到跟前。
宋子敬沉聲問了話。那兩名小校顯然驚疑又擔憂自家少將,可是蕭暄治軍極嚴,他們也無法袒護什麼,只好如實回答,說他們收拾整理少將衣服時,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蕭暄神色又凝重起來,問:“平日除了你們,還有誰會動他的東西?”
兩個小兵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一個說:“平日就我們兩個在料理少將起居。不過……”
眾人皆凝神傾聽。
只聽那小兵說:“不過少將衣服若有破損,都不讓我們補。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蕭暄不耐煩。
我已覺得通體冰涼,一個不好的感覺猛地竄上心頭。
那小兵說:“而是拿去托一位叫雲香的姑娘給縫補。”
人群裡立刻響起竊竊私語聲。雲香不過是我身邊的人,這裡幾乎沒人認識她。但是宋子敬和蕭暄的目光卻是在第一時刻越過遙遠距離投在我的身上。我雖站在陰影裡,卻猶如暴露在聚光燈下一般。
這,這是……
只聽陸穎之提議:“不如請那雲香姑娘再來問問。她不是敏姑娘的妹妹嗎?”
蕭暄的額角上暴起青筋。
“敏姑娘,你來了正好,剛說到你呢!”身邊有人將我認了出來。火光立刻照在我身上。
有人要來帶我過去,我下意識抬手回避。一個人影閃至我身前。
陸穎之挽住我的手,“姑娘請隨我來。”
我身不由已被她拉著,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近一步,就感覺身上冷了一分。待走到蕭暄身前,已經渾身僵硬。蕭暄渾身散發著冰冷之意,目光盯著陸穎之,幾乎將她撕碎成千萬片。
宋子敬亦惱怒地狠狠掃了陸穎之一眼,轉過來對我細聲說:“這事不關你,我只問問,你知道嗎?”
我怔怔說:“我……知道。”
“雲香為文浩補衣服?”
我努力笑了笑,說:“誰都知道文浩這小子喜歡我們家雲香,死皮賴臉要她給補衣服。不過是小伙子追求姑娘罷了,也沒什麼。”
蕭暄腮幫緊咬。我對上他,深深注視。
宋子敬斟酌了片刻,才說:“那恐怕……”
“找我是嗎?”雲香走出人群。
我心裡叫,完了!宋子敬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鄭文浩瞪大了眼睛,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又被旁人按住。
雲香瘦小的身影同四周高大魁梧的武將們一比,更是瘦弱得可憐。可是她的腰卻挺得筆直,步履堅定走了過來,清秀的臉上全是堅定與無畏。
“我是幫鄭小將縫補過衣服。我……”雲香幽幽看我一眼,似乎下了決心,說,“是我把情報夾在裡面的。”
“雲香!”小鄭大吼一聲,掙脫束縛跳起來,滿臉通紅,青筋暴露。兩個士兵連忙撲過去將他拉住。整片場地都炸開來。
我只覺得一陣天暈地轉,站不穩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暄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我身邊,伸手將我扶住,一把拉過去,大半個身子擋我前面。
宋子敬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聲音卻出奇的平和,說:“你說你放的情報。那我問你,你是如何得到情報,又要將情報傳遞給何人?”
對啊!雲香活動范圍有限,都呆在房間裡,她怎麼弄情報?
雲香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卻怎麼都說不出個理由來。
宋子敬等了她片刻,轉身對蕭暄說:“王爺,此事復雜,不是一時審得清。還請王爺下旨將相關人等暫時關押起來,擇日再審。”
蕭暄就等他這句,隨即點了點頭。
陸穎之突然說:“王爺,決戰在即,若沒有了鄭少將,那誰來領右翼第三軍?”
鄭文浩聽聞,突然恨恨地抬頭瞪住陸穎之。
蕭暄眼神如刀般地掃向陸穎之,其間寒意簡直滴水成冰。陸穎之也有點怯意,低下頭。
鄭文浩出了這樣的事,鄭家人暫時不能用了,那剩下的呢?
蕭暄冷冰冰的問:“那你說呢?”
陸穎之露出忐忑之色,輕輕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堅持說:“我推薦邱老將軍。”
蕭暄面色稍微緩和,揚聲道:“邱老將軍可在?”
一位年過半百,面色紅潤的老將軍步出列。蕭暄當著眾人的面將右翼三軍交到他麾下。鄭文浩本來緊張擔憂,聽了這決定,也放松下來,耷拉著腦袋不再說話。
宋子敬招了招手,屬下將鄭文浩押起,他自己則親自過來,要帶走雲香。
雲香這才知道害怕,喊我:“姐!姐!”
我急得要哭出來,撲過去抓住她的手不放。
“小華,你松一下。”蕭暄拉著我,在我耳邊說,“沒事的,查清了就放她回來。子敬會照顧好她的。”
我不甘心,卻又沒有一點辦法,只有看宋子敬親自扣著雲香的手,將她帶走了。
眾人逐漸散去,陸穎之看了看我和蕭暄,笑了笑,也走了。我忽略了很久,這個時候是真的很想撲上去撕了她那張虛偽的臉。心裡這麼一想,手下使勁,指甲全都掐進肉裡。
蕭暄說:“那個……”
“怎麼?你還要為她辯解?”我火冒三丈。
“不是的。”蕭暄很艱難地說,“你手輕點,哎呀呀!”
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掐的是他的手,“難怪不疼啊。”
蕭暄捧著傷手欲哭無淚。
我終於揪著他的衣服慌張道:“他們會怎麼樣?這是不是陸家對雲香下的圈套?”
蕭暄安撫我道:“陸家對付一個小丫頭做什麼?”
“可雲香是我妹妹,而我是謝家人!”
“你是說陸家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們知道了?”我望著蕭暄,他也望著我。
蕭暄說:“這事發生得太突然,現在瞎揣測也沒用。”雖然他也很煩躁疲倦,還是先勸我,“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我會查仔細,絕不冤枉人。但是,也絕不讓那一千名弟兄這麼白白死了。”
他話裡的狠辣決然讓我打了一個寒戰,心裡的忐忑不安,卻是擴展得更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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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7:28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9章
那年天暖,寒露過後,太陽依舊和煦。燕軍借著這個好時節,敲響了戰鼓。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趙黨糾結所有最後的勢力進行最終的反抗,臨死一博是前所未有的頑固。燕軍花費了沉重的代價才撕裂了他們的防線,將整個趙營一分為二。蕭暄率領著北軍,陸懷民率領著東軍,分別包圍對抗。
我率領著醫療隊的精英小組每日往返於戰場和後方,營救搶治傷員。既然不能陪同在蕭暄身邊,那就應該幫他營造一個無須憂慮牽掛的後方。
前方傳來的消息,一直都還算比較振奮人心的。隨著趙軍的步步潰敗,醫療隊一直隨著大軍向京師推進。敵軍的失誤,對方將領的臨陣倒戈,民怨沸騰下的人心所向,無一不在告訴我們勝利在望的消息。每次勝仗的消息都是我們一身污血汗流滿面時最大的安慰。
但是在傳來的消息裡,也有不少陸穎之的事跡。兵分兩陣後,她就一直跟在蕭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殺敵。
我雖同她有芥蒂,但是聽聞這事,對她也不是不敬佩的。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古代女子,能做到這地步,實在相當不易。她的確是女中豪傑。
天氣終於轉冷,我白天都在病區裡救治傷員,夜來又要寫大量書面文件整理傷兵資料病歷,忙得吃飯都沒時間,更別說同蕭暄見上一面。
忙也有忙的好,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就不用老惦記著他現在正在干什麼。不打仗的時候,是在開會還是在看地圖,是在吃飯還是在休息。而陸穎之又在他身邊做什麼?
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啊。
入夜很冷,大概已經下了零度。帳篷裡的火爐讓人搬去病房了,我多穿了一件衣服,伏案狂書。新來幾十名傷員,游擊中受的傷,都中了毒,花了我大半天才全部收拾清楚。其中三個傷得太重,我擔心他們過不了今晚。
在手上呵了一口氣,跺了跺凍得快沒知覺的腳。雖然醫療隊條件比較簡陋,但已經比前線將士們好多了。
“姑娘還沒睡?”海棠看到光,走進來。
“快把簾子放下,冷死了。”外面一陣風灌進來。
“又把火爐拿去病房了?”海棠不大高興,“你也是的,何必呢?”
我笑笑,“總不能讓士兵凍著。”
海棠抱怨:“軍需每次分到我們這裡時,都只有剩貨了。”
“前線才是主要的,照顧他們應該嘛。”
海棠歎氣,“這仗早點打完吧。讓我們王爺早點把你娶回家吧。”
“胡扯什麼呢?”我笑罵。
海棠使眼色給我,“你才是正主,可別讓那姓陸的小娘們搶盡風光。她能舞刀槍,咱們也能救死扶傷,又不比她差。”
我扶額頭,“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
“就知道你不愛聽。”海棠沒趣,“我值夜去了。”
她的確一片好心,我聽她這麼一說,心裡也舒服了很我。的確,我不比人差。只是感情上競爭又不是比工作能力。
歎口氣,繼續低頭書寫。庫裡有好幾味藥告缺,明日還得差人去采購。
簾子又被掀開,風又灌了進來。
我沒好氣,“你又忘了什麼?”
來人不說話。我抬起頭,看到蕭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他微笑著向我走來,簡便的青衫襯得他修長挺拔,他深邃的眼睛裡帶著奇異的柔情,注視著我,像一片海水將我包容住。
“你怎麼來了?”來這裡幾乎要穿越大半個軍營呢。
蕭暄站在我面前,說:“實在是想你了,就來了。”
我耳朵發熱,“好肉麻。”然後低頭笑了。
蕭暄也低沉地笑著,張開手抱住我,臉埋在我的發間,深深呼吸。我的頭開始發暈
“想我嗎?”他微微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中了蠱般點著頭。
耳邊的男人輕笑,擁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
一聲歎息。
“真好。”蕭暄把腦袋埋在我肩頭,“見到你,人都覺得輕松了許多。”
當然,在我這裡,他才可以放下架子,放下責任,放下一切,隨心隨欲,無所顧及。但是在我這裡,他也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叫做蕭暄的男人而已。
“他們都當我是王爺,是領袖,是希望,是未來的明君英主。只有你當我是一個男人。”
我很想說,你能永遠在我身邊做一個普通男人吧?你顯然不能,你終將要回去做你的領袖、希望、明君英主的。
我的蕭暄啊。
我靠在他肩上歎息。
“你這陣子好嗎?”我問。
“很順利。”蕭暄面露喜悅之色,“你也是,怎麼都沒想到來看看我?”
我只笑。我的確有去主動找他,可是一連三次都是遠遠就被攔下,好說歹說,都不放我進去。陸穎之跑馬圈地速度敏捷,這麼快就把人劃在自己勢力范圍內。她聰明,不需要間離,只需要讓我們長久分開,給她足夠時間和蕭暄相處就夠了。
我看著蕭暄等待答復的臉,話堵在喉嚨裡。
算了,難得時間相處,不要浪費在發牢騷上。
蕭暄撫著我的臉,輕皺眉,“你瘦了好多。”
“衣服穿得多而已。”我輕松地笑。
蕭暄環視四周,眉頭皺得更加緊,“這裡怎麼這麼冷,你沒烤火?怎麼都沒人伺候?”
“你小聲點!”我拉住他,“王爺,這裡不是你的王帳,哪裡有那麼多規矩?火和人手都撥到病房去了。我都能忍,你又忍不了?”
“誰說我忍不了?”蕭暄瞪我一眼,握住我的手,“你的手都冰成這樣了!”
我貼上去,“那你給我暖和就行了嘛。”
我總同他嬉笑怒罵,甚少撒嬌,結果發現這招非常好用,是男人都吃這套。蕭暄立刻化怒為喜,將我的手揣他懷裡捂著,又把我抱住。
我覺得好玩,手在他衣服裡亂摸,他被我弄得直發抖,輕喝:“別亂來!小心我揍你!”
“你捨得嗎?”我哈他癢癢。
蕭暄低喝一聲,猛地將我撲倒在榻上。
我被他壓著,他英俊的臉就在我的上方,我清晰感覺到他身上傳遞來的熱量。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蕭暄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淺笑和溫情,倒映著我發愣的表情。他俯身低下頭來。
外面突然傳來兩聲咳嗽。
好像是……越風?
蕭暄一臉黑線地爬起來,我也紅著臉跟著爬起來,整了整衣服。
偷偷看他,他臉上清楚寫著欲求不滿四個大字。我悶笑。
“王爺,有軍報。”越風尷尬的聲音響起。
蕭暄惱火,又不得不去。
“去吧,去吧。”我無奈地笑,推他。
真是遺憾,最近聚少離多,難得見面,處不了一柱香,就得把人往外送。
蕭暄滿腹不爽地走到簾子前,突然轉過身,大步跨回我面前,一把撈過我,重重地吻在唇上。我給他這股狠勁懵住了,傻傻地由他放肆,被抓得生疼也不掙扎。
終於等他放開我,我氣都快喘不過來。他卻滿意地笑了一聲,這才把簾子一撩,疾步走了出去。
我摸著腫痛的嘴唇愣了老半天,臉上滾燙,心裡卻是灌滿了蜜一般。
可是當晚後半夜就出了大事。
雲香幾乎是跌進帳來,喊:“姐!你救救文浩!”
小鄭?
“他受傷了?在哪裡?”我自床上跳起來。
“不是!”雲香猛搖頭,“軍裡情報洩露,我們有分隊受襲損失慘重,查出來問題出在文浩身上。現在大家都以為……以為是他出賣的情報!”
這怎麼可能?我都有可能因為男女問題和蕭暄鬧翻臉,可小鄭這孩子對蕭暄絕對是忠心不二的。
我抱著闖帳的決心去找蕭暄,出乎我意料的,這次層層關卡卻寬松地放我通過。我不及多想就沖到眾人聚集的帥帳之前。
火把熊熊燃燒,讓這一方地方照得通明。幾乎所有高層都在,而鄭文浩正反手被綁著跪在蕭暄面前,他衣服上盡是灰塵,頭發散亂。蕭暄站在他面前,負手而立,火光陰影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看到陸穎之站在蕭暄身後不遠。她看到我,居然還有心思微笑了一下。
宋子敬在說:“王爺,此事應當慎重。我有信心,文浩不會這麼做。”
眾將領連聲附和。小鄭這些年來在蕭暄身前馬後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自然不疑有他。我見狀,心裡稍微好受了些。
蕭暄面沉如水,問:“那東西,真的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宋子敬有點為難,也不得不點頭說:“是。就夾在他腰帶內裡子裡。”
鄭文浩抿緊了唇,臉色蒼白。
蕭暄臉色更加難看幾分,身體繃緊,聲音壓得極厚重,“文浩,我要聽你解釋。你只管說,我和諸位將軍都聽著。”
鄭文浩把牙關咬得咯咯響,說:“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一個面目陌生的將領突然說,“自己身上的東西,哪裡有不清楚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宋子敬很維護鄭文浩,“鄭少將日常器具衣物,也會經過他人之手。他又生性灑脫不拘小節,若有人有心陷害放在他衣服裡,想必一時也不會發現。”
眾人點頭,蕭暄的神色也輕松了一點,吩咐道:“那就傳他的校尉來問問。”
很快,那兩名小校被帶到跟前。
宋子敬沉聲問了話。那兩名小校顯然驚疑又擔憂自家少將,可是蕭暄治軍極嚴,他們也無法袒護什麼,只好如實回答,說他們收拾整理少將衣服時,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蕭暄神色又凝重起來,問:“平日除了你們,還有誰會動他的東西?”
兩個小兵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一個說:“平日就我們兩個在料理少將起居。不過……”
眾人皆凝神傾聽。
只聽那小兵說:“不過少將衣服若有破損,都不讓我們補。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蕭暄不耐煩。
我已覺得通體冰涼,一個不好的感覺猛地竄上心頭。
那小兵說:“而是拿去托一位叫雲香的姑娘給縫補。”
人群裡立刻響起竊竊私語聲。雲香不過是我身邊的人,這裡幾乎沒人認識她。但是宋子敬和蕭暄的目光卻是在第一時刻越過遙遠距離投在我的身上。我雖站在陰影裡,卻猶如暴露在聚光燈下一般。
這,這是……
只聽陸穎之提議:“不如請那雲香姑娘再來問問。她不是敏姑娘的妹妹嗎?”
蕭暄的額角上暴起青筋。
“敏姑娘,你來了正好,剛說到你呢!”身邊有人將我認了出來。火光立刻照在我身上。
有人要來帶我過去,我下意識抬手回避。一個人影閃至我身前。
陸穎之挽住我的手,“姑娘請隨我來。”
我身不由已被她拉著,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近一步,就感覺身上冷了一分。待走到蕭暄身前,已經渾身僵硬。蕭暄渾身散發著冰冷之意,目光盯著陸穎之,幾乎將她撕碎成千萬片。
宋子敬亦惱怒地狠狠掃了陸穎之一眼,轉過來對我細聲說:“這事不關你,我只問問,你知道嗎?”
我怔怔說:“我……知道。”
“雲香為文浩補衣服?”
我努力笑了笑,說:“誰都知道文浩這小子喜歡我們家雲香,死皮賴臉要她給補衣服。不過是小伙子追求姑娘罷了,也沒什麼。”
蕭暄腮幫緊咬。我對上他,深深注視。
宋子敬斟酌了片刻,才說:“那恐怕……”
“找我是嗎?”雲香走出人群。
我心裡叫,完了!宋子敬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鄭文浩瞪大了眼睛,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又被旁人按住。
雲香瘦小的身影同四周高大魁梧的武將們一比,更是瘦弱得可憐。可是她的腰卻挺得筆直,步履堅定走了過來,清秀的臉上全是堅定與無畏。
“我是幫鄭小將縫補過衣服。我……”雲香幽幽看我一眼,似乎下了決心,說,“是我把情報夾在裡面的。”
“雲香!”小鄭大吼一聲,掙脫束縛跳起來,滿臉通紅,青筋暴露。兩個士兵連忙撲過去將他拉住。整片場地都炸開來。
我只覺得一陣天暈地轉,站不穩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暄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我身邊,伸手將我扶住,一把拉過去,大半個身子擋我前面。
宋子敬臉上一絲血色也無,聲音卻出奇的平和,說:“你說你放的情報。那我問你,你是如何得到情報,又要將情報傳遞給何人?”
對啊!雲香活動范圍有限,都呆在房間裡,她怎麼弄情報?
雲香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卻怎麼都說不出個理由來。
宋子敬等了她片刻,轉身對蕭暄說:“王爺,此事復雜,不是一時審得清。還請王爺下旨將相關人等暫時關押起來,擇日再審。”
蕭暄就等他這句,隨即點了點頭。
陸穎之突然說:“王爺,決戰在即,若沒有了鄭少將,那誰來領右翼第三軍?”
鄭文浩聽聞,突然恨恨地抬頭瞪住陸穎之。
蕭暄眼神如刀般地掃向陸穎之,其間寒意簡直滴水成冰。陸穎之也有點怯意,低下頭。
鄭文浩出了這樣的事,鄭家人暫時不能用了,那剩下的呢?
蕭暄冷冰冰的問:“那你說呢?”
陸穎之露出忐忑之色,輕輕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堅持說:“我推薦邱老將軍。”
蕭暄面色稍微緩和,揚聲道:“邱老將軍可在?”
一位年過半百,面色紅潤的老將軍步出列。蕭暄當著眾人的面將右翼三軍交到他麾下。鄭文浩本來緊張擔憂,聽了這決定,也放松下來,耷拉著腦袋不再說話。
宋子敬招了招手,屬下將鄭文浩押起,他自己則親自過來,要帶走雲香。
雲香這才知道害怕,喊我:“姐!姐!”
我急得要哭出來,撲過去抓住她的手不放。
“小華,你松一下。”蕭暄拉著我,在我耳邊說,“沒事的,查清了就放她回來。子敬會照顧好她的。”
我不甘心,卻又沒有一點辦法,只有看宋子敬親自扣著雲香的手,將她帶走了。
眾人逐漸散去,陸穎之看了看我和蕭暄,笑了笑,也走了。我忽略了很久,這個時候是真的很想撲上去撕了她那張虛偽的臉。心裡這麼一想,手下使勁,指甲全都掐進肉裡。
蕭暄說:“那個……”
“怎麼?你還要為她辯解?”我火冒三丈。
“不是的。”蕭暄很艱難地說,“你手輕點,哎呀呀!”
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掐的是他的手,“難怪不疼啊。”
蕭暄捧著傷手欲哭無淚。
我終於揪著他的衣服慌張道:“他們會怎麼樣?這是不是陸家對雲香下的圈套?”
蕭暄安撫我道:“陸家對付一個小丫頭做什麼?”
“可雲香是我妹妹,而我是謝家人!”
“你是說陸家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們知道了?”我望著蕭暄,他也望著我。
蕭暄說:“這事發生得太突然,現在瞎揣測也沒用。”雖然他也很煩躁疲倦,還是先勸我,“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我會查仔細,絕不冤枉人。但是,也絕不讓那一千名弟兄這麼白白死了。”
他話裡的狠辣決然讓我打了一個寒戰,心裡的忐忑不安,卻是擴展得更加大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7:51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0章
那日晚回去,就開始發燒。本來以為是太累了,又受驚受涼,沒想到病來洶湧,度數燒到很高,徘徊不降。
迷糊中察覺桐兒在我床邊唉聲歎氣,我問她雲香呢?她哭著說都三天了還沒放回來。又說我這病怎麼老不好她很擔心。
我安慰她說沒事,又問她外面怎麼樣了。
桐兒說仗又打起來了,王爺說既然情報遺失就應該先下手為強什麼的。她托人轉告王爺說我病了,可是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苦笑,怕是陸穎之又攔下來了。即便她不攔,戰事緊急,蕭暄也沒辦法分身來看我的。
“算了。”我有氣無力道,“我這病沒事,燒過了就好。”
桐兒說:“海棠姐姐給你打了脈,說你脈象怪呢。”
我心一驚,嘴裡說:“海棠那丫頭,懂什麼脈,別聽她瞎說。”
“可是……”
“你連我都不信了?”
桐兒無法,只得不停給我擦身降溫。
次日我溫度稍微退了點,轉成低燒,可是全身乏力,一起床就頭朝地,根本什麼事都做不成。我趕緊口述了方子熬成藥,吃下去,效果似乎也不大,人還暈,反倒吃不下飯了。
這日只聽到前方戰事激烈,王爺坐鎮指揮,各將軍勇猛克敵這樣的官方消息。雲香還是沒回來,宋子敬更是連影子都找不到。
夜半燒得迷糊了,我就會做夢,感覺像真的一樣。
似乎有人就坐在我床邊,我可以感覺得到那人身上鎧甲的冰冷,那帶著血腥味的沉重而疲憊的呼吸。常年握劍的手生著繭,摸著我的臉,粗糙的感覺、疼惜的感覺、不捨的感覺。
有人俯身下來,把灼熱的吻印在我的額頭。
醒來時,身邊只有清冷的月光,額頭卻是滾燙。
到了五日,大早就有人來通知拔營,說是打了勝仗,要攻克京都去了。
我恢得了一點力氣,不顧眾人反對,帶著醫療隊跟隨大軍前進。眾人心血如潮,奮湧澎湃,可是我卻茫然得很。勝利似乎就在眼前,可是我卻看不到曙光,反而覺得有什麼巨大的陰影在前方等待著我。那到底是什麼?
海棠陪我坐車,不住抱怨:“病成這樣都不安分。王爺也是,人來不了,捎個口信也成啊。男人啊,打起仗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擔心的卻是雲香,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她到底是為什麼承認自己是奸細?
心裡越來越不安,想著怎麼都要見蕭暄一面,好好商討一下才行。
一時沒注意,想了太多問題,大腦負載過重,轟地當機,一直暈暈沉沉到新的營地。然後半夜似乎溫度又升上去了。
朦朧中聽到桐兒和誰在說話。
“……吃了藥,可是沒用……”
“……什麼時候……這麼嚴重?”
“她不讓說!”桐兒嗓門真大,“說是戰事要緊!”
那人低聲應了幾句,然後一個柔軟冰涼的東西覆蓋在額頭上。我在心裡歎氣,真舒服。
有個人在哄我:“小華,把嘴巴張開。”
那聲音真熟悉,真溫柔。我張開嘴巴,一塊清涼溫潤的東西放了進來。圓圓的,光滑的,帶著芳香的。是什麼?
“含著,含好了。”那人清涼的手撫摩著我滾燙的額頭,然後把住我的脈。
我又沉沉睡過去,突然被一聲茶杯破碎的聲音驚醒。我張開眼,視線裡一片模糊,我只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
“太胡鬧了!”那人在說,很生氣的樣子。
桐兒慌張地忙問怎麼了。那人卻沒說話。因為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華?”那人立刻俯下身來。
我嘴裡含著那塊清涼的東西,含混地說:“雲香!”
那人怔了怔,說:“她很好。她關起來反而是安全的。”
我聽了他的保證,知道這個人雖然高深莫測計謀多端,但是也從不騙人,於是放下心來。
“你的病……”
我別過頭去,“睡一覺就沒事了。”
嘴裡的東西似乎真有奇效,那股清涼持續不斷地傳來,持之以恆地,一點一點撲散了我體內的高熱。
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身邊有人。並不是桐兒。
我微微笑,“你怎麼來了?”
“你醒了?”是宋子敬的聲音,帶著欣喜。
我愣了一下。
他清涼的手撫上我的額頭,“好很多了。你感覺怎麼樣?”
我張開眼看他,半晌才說:“你……外面怎麼樣了?”
宋子敬輕言細語說:“一切都很好,你放心。”他目光溫柔,帶著微笑,注視著我。
我喝完一大杯,喘了口氣,“讓你擔心了。”
宋子敬的笑容褪去,他臉色陰郁地看著我,說:“你本身體質不大好,又沒有內力護身,壓制不了毒性,所以身體才會越來越差。”
我耳朵嗡嗡一陣響,被子裡,手緊抓住衣角。我不敢看他。
“你……別告訴他好嗎?”
宋子敬沒吭聲。
我吃力地撐起身子,“至少現在別告訴他!等仗打完了,再告訴他好不好?反正現在說,除了給他增添煩惱,什麼都做不到!”
宋子敬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表情很復雜。
“你真的什麼都為他著想。”
我靠在床頭,苦笑,“你說的,他是做大事的人。要做他身邊的女人,就要懂事。”
“陸穎之一直在他左右。”
我被刺疼了,皺了皺眉,別過臉去,“這事以後再說吧。”
宋子敬說:“不要把問題推給王爺。我是男人,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把這類問題交由男人來解決,那麼結局,往往會讓你非常傷心。”
宋子敬這麼高深、從不談私生活的人這都找我現身說法,闡述男人的劣根性,我怎麼能不聽,聽了怎麼能不上心?
可是,如果我自己解決,恐怕自己也會很傷心啊。
宋子敬告訴我,我們已經逼近京都了。趙黨兵敗如山,而且樹倒猢猻散,大小官員,豪門望族,紛紛舉家遷徙,京都方圓數百裡,已經亂作一團。這倒方便了燕軍兩路順利會師之余,徹底掃蕩零散殘余趙部,等待一舉攻進京城。
謝家先前還被監視著,現在趙家自顧不暇,也放松許多了。我那做了太子妃的姐姐還和我的太子姐夫不知被軟禁在何處。其實這樣也好,沒有摻合到那堆亂七八糟的事情裡。
宋子敬說完了局勢,話題又轉回了我身上。
“好在這毒有解藥。”苦笑一下,他又說,“我就覺得王爺那毒解得蹊蹺,沒想到你真的破釜沉舟,捨身相救。”
他長歎一聲。
“我那不也是沒辦法。”我笑笑,說,“他又是毒又是傷,而解藥又沒有制成。稍微遲疑,就錯失最佳救治時機。我怕他到時候毒也解不了,傷也好不成,必死無疑。書上寫的,用藥時可以配合內力逼出毒素,藥雖然是半成品,可還是逼出了大半的毒。他現在身上還殘留著一點余毒,對他一時不會有什麼影響,我抓緊時間再做解藥就是。”
“那你身上的毒,又怎麼解釋?”
“唉。”我歎氣,“這倒是意外。”
“書上的確寫了,說這煙花三月是蠱毒。既然有蠱,就可以動身的。其實醫書上寫的解毒辦法,就是用藥性來催活體中的蠱,借以內力逼出毒素。我給王爺服用的藥雖然不是成品,但也已足夠催活蠱。而我當時沾了不少毒血,大概身上有個擦傷口子什麼的……我也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想或許不會有事。可是,到底還是沒有逃過……不過,”我急忙補充,“我事後立刻服了沒做完的解藥,還是起了作用,可以抑制大部分毒性的。”
宋子敬眉頭緊皺著,帶著隱隱怒氣,一字一句異常堅定地說:“待戰勝後,我親自去尋那缺的幾味藥,無論如何,都要替你把毒解了。”
我感激而笑,“有勞先生了。”
“你不是早就答應改口不叫我先生了?”宋子敬突然說。
我望著他儒雅的笑臉,這才恍惚想起,“子敬哥?”
他甚是欣慰的樣子。
我說:“子敬哥,雲香的事……我只求你查清事實,還她一個清白。”
宋子敬臉上的笑意收了去,重歸一片高深。他只點了點頭。我心裡很不安,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宋子敬說:“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看起來很簡單,但其實會很復雜。”
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他了。
太寧十二年冬至,百萬燕軍兵臨京師城下。
那是最後一場戰役。蕭暄臥薪嘗膽苦心經營十數載,燕軍全體將士浴血奮戰兩年余,今天綞同最終的敵人面對面。趙黨居然發動滿城未逃脫的百姓以血肉之軀阻擋燕軍道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又驚恐交加悲傷絕望的人民被驅趕著擁擠在城門之前。
誰看到這一幕,都震驚無比。
“當權者應以百姓福邸為謀,以萬民生計為己任,這樣驅逐鞭撻黎民百姓者,真當豬狗不如……”
蕭暄朝著陣前百姓的一番提前了的就職演講,淺顯易懂,聲情並茂盛,誠摯動人,正是喊出了老百姓的心聲。
軍中不知哪個士兵突然喊了一聲:“三叔!是我啊!是柱子啊!”
對面人群裡一個老人撥開眾人沖出來,“柱子!你還活著!”
“活著!還活著!”那年輕士兵跑到陣前來,“王爺收留了我,讓我跟著他打仗!打倒那該死的趙賊!給我爹娘報仇!”
老人被攔著跑不過來,卻是激動得嗚嗚地哭,“老天有眼,王爺厚德,讓我們張家留了後啊!”
就這期間,呼親喚友的聲音由小變大,竟此起彼伏。
“爹——”
“大哥,我是四弟啊!”
“二舅——”
“王老二,我是對門的李子啊!”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轉眼成了認親大會。是不是太誇張了。即使八稈子內皆親戚,也不至於熟成這樣?可是老百姓們不論有沒有親戚在軍中的,無一不被現場氣氛感染。手裡的兵器早就丟棄在地上,不論認識不認識的,統統抱在一起。在一片“好日子來了”的寬慰聲中,淚水橫流。燕軍輕易地將他們緩緩引離開了城門。
我望宋子敬,宋先生挺得意地笑。他說:“王爺早知道趙老頭會來這招,特囑咐我在暗中部署了這麼一出戲。”
蕭暄坐在馬上,意氣風發地笑著,一揮馬鞭,率領部隊逼到城下。
城上已沒士兵,卻有一個烏紫官袍高且瘦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名官員,站在最顯眼處。
宋子敬壓低了聲音,告訴我:“這就是趙謙。”
是趙相。一切紛爭戰亂的源頭?
趙謙朝著蕭暄拱手行禮。
“臣,趙謙,特奉吾皇萬歲之名,在此等候逆賊蕭暄。萬歲聖諭在此,逆賊還不下馬受擒?”
蕭暄身軀挺拔坐於馬上,面容俊朗剛硬,清削瘦。從容不迫,沉穩干練,波瀾不驚。他臉上帶著譏諷的輕笑,微瞇著眼睛望著城樓上的人。
“趙大人,聰明人不打誑語。皇上重病沉痾,被你們軟禁起來不見天日,對你們怨憤交加。你們從哪裡弄來的聖旨,欺君枉上,愚弄天下。還以為這江山是在你們趙家股掌之間嗎?”
隔得太遠,看不到趙謙的表情。只見他收回了擺樣子的手。他身後有人走上前,大聲喊道:“蕭暄!你與北遼勾結,禍國虐民,升平國土一變而為罪惡淵藪,此亂臣賊子,當為天地所棄,為神人百姓所共憤,你可知罪?”
蕭暄的笑意加深了,胸膛震動,甚是愉悅,似乎對方將他贊美一番似的。
他手一揮,宋子敬離開我,翩翩走至軍前,展開手裡卷軸,朗朗讀了起來。
那是檄文,字字珠璣,鏗鏘有力,宋子敬不大也不算渾厚的聲音回響在空曠戰地上,被城牆折射回來,竟然給人振聾發聵的感覺。大地仿佛都在顫抖,無聲應和。
“一是,貪官污吏遍布國中,欺上惑下,結黨營私,攪亂朝綱;二是,賦稅徭役沉重,私飽中囊,與民奪利,民不堪負擔;三是世族豪門,巧取豪奪,大肆兼並,不顧民生苦困。……”
宋子敬洋洋灑灑念下去,趙謙在城門上,原先還沉得住氣。待念到“黨羽暗插各地,行謀殺暗刺之事”時,終於爆發,一掌拍在城牆石磚上。
這趙丞相看上去不像練過功夫之人,不知道這一掌下去,手疼不疼。
宋子敬倒很配合地停了下來。
蕭暄道:“怎麼了趙大人?可還要我舉例?”
趙謙渾身一震,抬頭瞪住他。
蕭暄說:“把她帶上來!”
誰?
我好奇,望向宋子敬。可是宋子敬突然別過了臉,沒有看我。
我看到士兵分開一條道路。兩個人被押了出來。
在我看清其中一張臉時,我只覺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凍結住,心髒停止了跳動,周遭的聲音瞬間都離我遠去。
雲香?!
那個清秀的女孩,微微低著頭,衣服整潔,表情安詳,平靜得就向等待死亡的天鵝。
雲香曾很認真地同我說:“我配不上。”
我到現在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我踉蹌一步,卻被一個士兵架住,那是宋子敬的親兵。
猛然一股怒火燒上我的心頭:他們是早就計劃好的!
“你可認得這位姑娘?”蕭暄問,“這位姑娘在我身邊潛伏了有三年多了,模樣卻是一點都沒變化,您老不該忘才是。”
趙謙渾身發抖,慌忙回頭同身邊人交談。
蕭暄的聲音就像破碎的堅冰一般刺耳,“趙大人,你可不會忘了自己的女兒吧!趙小姐可要傷心了!”
我雙腳一軟,幾乎跌坐在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雲香成了趙家小姐?為什麼他說雲香三年來容貌都沒有變化?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出?為什麼之前都沒有人告訴我?
雲香終於抬起了頭,淡漠地看了蕭暄一眼,然後望向城樓。
“爹……”她的聲音很輕微,卻傳入了眾人耳朵裡。
趙謙卻並沒有因為看到自己的女兒被抓而表現出驚恐害怕,他只是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和****一樣都是賠錢貨!這麼小的事你都做不好!養你有什麼用!不要叫我爹!我才不是你爹!誰知道你爹是哪個鬼男人……”
他身旁幾個人急忙拉住他。
很早以前,有人告訴我,趙家只有一個女兒,就是那個愛慕宋子敬的趙芙蓉。一個本來一文不名的妾生的女兒,沒有人見過她。
雲香?
我搖搖欲墜。胸口有一團氣在翻滾,沖得我呼吸不過來。
大軍就在城下扎營,我沖去找蕭暄。陸穎之這次卻沒有派人阻攔我。
我沖進王帳,裡面只有蕭暄一個人。
他看起來就像專門在等我。
我看著他,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我問:“為什麼?”
蕭暄說:“你先冷靜點。”
“我要沖動,就直接沖去找她了!”
蕭暄輕聲說:“你同她感情那麼好,我不忍心告訴你。我不想看到你現在臉上這種表情。”
我驚且怒:“你不忍心告訴我,那你就挑今天這場合讓我知道這一切?”
蕭暄帶著無奈,說:“你總該知道。”
我啞然。
“你……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蕭暄輕皺了一下眉,說:“你還記得你隨子敬離開京城,在過江的時候受襲吧?”
“那麼早?”我錯愕。
“那時候你們分開。子敬帶著她來找我們。路上一些細節,讓子敬起了疑心。雲香是在你病好前不久賣身來的謝家,從來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妥。可是當我們回頭去找她的親戚時,那所謂的家人早就不知所蹤。”
我愣愣聽著,每個字都像冰雹一樣砸在我的頭上。
“不止這些,還有很多蛛絲馬跡。以前還在謝家時,她總同院子外的小商販很熟悉,時常送點心瓜果吧。”
“她那是心腸手。”我急忙說。
“她是在把線報交給接頭的人。”蕭暄鐵著臉更正,“你逃家出去,因為她留了線索,謝家才那麼快找到你。”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江遇襲,也是她透露了行蹤。子敬干脆將計就計,讓你隨我走;到了西遙城後,她總是和雜役多有來往。不,不要說她親近下人。今日被綁上來的另外一個,就是軍中雜役!雲香得到情報,總是通過那些人傳送出去。”
我打斷他,“可是雲香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她從哪裡弄來的情報?”
“為她弄情報的那個人,是我帳下的一個校尉。此人在獄裡咬了舌頭。你可要見屍?”蕭暄聲色俱厲。
“我……你……”我渾身哆嗦,“她,她要有心害我,我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蕭暄長長吁了一口氣,“她不會害你。我說過,你同她感情深厚。正因如此,赤水時,她在水裡下藥,本應連王府裡的也不放過,可是她不想害你,才沒有這麼做。而後她被困火海,本來是想求死的……”
我仿佛被一道雷電劈中,“她……她……”
“你救了她。”蕭暄說。
眼睛裡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湧了出來。
“我不信。”我喊,“她明明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啊!她明明是!”
蕭暄抓住我的肩膀,“小華,你冷靜點。你好生想想,如果她真是普通女子,宋子敬要抓她,何用費那麼大的力氣?”
我定住,想起宋子敬押雲香走的時候,緊緊扣住她脈門的手。
我腳發軟,蕭暄扶著我坐下。
怎麼會這樣?
“我想見她。”
蕭暄說:“我帶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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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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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8:17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1章
關押犯人的帳篷裡有個小火爐,可是那微弱的溫度阻擋不了從四面八方的縫隙裡灌進來的寒意。雲香情況還好,裹著一件半舊的披風,在榻上坐著,臉上沒有血色,但也沒有受什麼身體上的傷害。
我和蕭暄走進去。她看到我,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那不是平時那種溫和親切又天真的笑,而是一個愧疚無奈又帶著成熟氣息的笑。她原本已經給我看得熟悉無比的五官似乎陌生了起來,人本身一下比原本年紀大出好多歲。
我茫然。沒見她時想見她,見了她,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姐,”倒是雲香先開了口,她說,“對不起。”
三個字就肯定了蕭暄所說的一切。
我想說話,可是喉嚨堵住,無法言語。
這個女孩,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就陪伴在我身邊,用她的友善、體貼、勤勞,讓我慢慢適應了這個時代,開展出我的新生活。可是到頭來,我卻發現,我根本就不認識她。
雲香卻平靜得可怕。
“姐,我罪有應得,你不用為我傷心。我辜負了你的信任,這害死了好多人。赤水城病死的百姓,戰場上被出賣的千名士兵。這都是我的罪孽。是我欺騙了大家,是我的錯。”
我猛地掙脫蕭暄抓著的手,跑到她面前。
“你這個傻丫頭!你……你為什麼!為什麼!”
雲香抬起臉來,沖我溫和地笑。
簾子掀開,陸穎之和宋子敬也走了進來。
雲香沒看他們倆,徑自說:“我本名,叫芙蓉。姓不姓趙,卻是不確定。正因如此,我和我娘在趙家,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直到我十五歲那年,趙謙將我同數名到處搜集來的男孩女孩聚集在一起,教我們輕功夫、藥理等。那時我才知道,我做了趙家的一枚棋子。”
她眼睛望著帳篷的一角,“他們給我們服了一味毒,每六個月發作一回,只有他們才有緩解之藥。中此毒者,身體成長老去,容貌卻變化不大。”
我打了一個寒顫。
“沒錯。”雲香點頭微笑,“我這三年來,雖然極力掩飾,容貌始終是十五歲未變。細心的人自然會看出端倪的。”
“什麼毒不能解?”我叫。
雲香搖了搖頭,“這毒,那本秋陽筆錄上記載著無解,你可是讀給我聽過的。”
我張口結舌,也隱隱想起這麼一件事。
“我受訓四年,然後被派到謝家。後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雲香低下頭去。
“你……”我訥訥,不知道該說什麼,“你……不必……聽從他們……”
“我娘還在他們手上。”雲香說,“我只能聽他們的。”她苦笑,繼而淚流滿面。
她抬頭轉向宋子敬,極其溫柔地一笑,“我不恨你。我早知道你不會看上這個平凡無奇的雲香,只是我捨不得這個機會,捨不得一個可以接近你的機會。你恐怕早就忘了,五年前在綠水橋下,你從水裡撈上來的那個小姑娘了。”
宋子敬從來淡定的臉上浮現恍惚之色,而後轉為驚愕。
“那是……”
“那是我。”雲香此刻一舉一動,都顯示出實際年齡沉著穩重,“我受訓出任務,中途生變,差點溺死在水裡。你救我上來,治了我的傷,不嫌棄我因為中毒而面目全非,認我做小妹。我後來不辭而別,可是萬分不捨。你可知道,那是第一次感受到娘親以外人的關心疼愛。”
宋子敬呆呆看著她。
雲香忽而俏皮一笑,說:“還有一事,一定要告訴你。你後來同楊城郡主做了知己,你可知道,她寫給你的書信,都是由誰代筆?”
宋子敬終於臉色大變。
雲香笑得無比苦澀,“那時我正奉命潛伏在郡主府邸監視,做她房中丫鬟。那楊城郡主才智平庸,偏愛爭強好勝,一心要結識你。聽說我是秀才女兒出身,就要我代筆寫信作詞,來結交你。”
宋子敬臉色先是微紅,而後轉成一片青白,輕輕後退一步。別說他,連我聽了這番話,都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雲香語氣歡喜起來,“想不到你回信,大為贊賞我的詩詞樸質無華字字真切,清爽純真讓人刮目相看。那些書信,我到現在還收著呢。”
她朝宋子敬展顏一笑,竟然十分嫵媚動人。
“現在想來,雖然你這些日子裡來接近我,對我好,不過是就近監視我。你根本就不會喜歡上我。可是我也覺得值得了。有那些真切語句的書信,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值得了。”
宋子敬臉色灰敗,張口想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來。
似乎雲香並不知道宋子敬曾愛慕過那位與他通信的女子的事。
我急忙道:“雲香……”
“姐!”雲香轉向我,“我雖實際比你還大幾歲,可是你一直照顧我,保護我,教我好多東西,待我那麼好,是除了我娘和宋先生外,第三個無保留地對我好的人。我就叫你一聲姐也無妨。”
我淚水不停滾落,又擔憂又著急,“你說什麼……”
“我對不起你,辜負了你的信任。你到最後一刻都還相信我,若沒有你,我的罪孽還不知道有多深。我每次想到你對我的好,我都內疚痛苦得生不如死。你放心,我從來沒有跟趙家說過你的身份,我說謝昭華在過江的時候淹死了,他們深信不疑,所以才沒有為難謝家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抓住她冰涼的手。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覺得有點怪異。她怎麼一口氣把什麼都說了。
雲香也握緊我的手,抬起頭來看向蕭暄,還有站他身後的陸穎之。
她冷笑起來,“王爺算盤打錯了,趙謙若會顧惜我,當初就不會把我當棋子安插到謝家。”
蕭暄臉色陰沉,倒也鎮定回答:“我很清楚會有這個局面。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我一愣,這話怎麼那麼怪?
雲香說,“你也算個英雄人物。我姐姐為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你一定要對她好。”
我驚訝,“雲香?”
蕭暄板著臉,聲音裡透著刺骨的冰冷,“什麼人做了什麼,我心裡全都有數。”
陸穎之隨即不安地望了他一眼。
雲香點點頭,看向我,“姐,我可以求你最後一件事嗎?”
我急忙點頭:“你說!”
“我娘,還在趙家。你能幫我把她找到,代我孝順她嗎?”
“沒有問題!”我立刻答應,“到時候我帶你去找她。”
雲香苦澀地笑著,“這都是為了我娘。我已經保不住了,那就要保住她……”
話音一落,她的手在我腰間一摸,身影如箭一般射向蕭暄。一道銳利的寒光驟然閃過,我眼前一花,她敏捷矯健的身影已經逼到蕭暄面前,手裡匕首直直朝著蕭暄心窩刺去。蕭暄立刻抽身後退,卻一腳踩上幾根碎柴火,腳下打了個滑。
宋子敬本來先前心緒大亂,這一刻應變不及,想要沖上來卻已來不及。
我張口,驚呼聲還未沖出,一個水紅色的身影斜沖過來撲在蕭暄身上。那道寒光刺進了她的背裡。
宋子敬就在這時趕撲過來,想也未想一掌出手。雲香瘦小的身子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的腦袋像是被重錘敲過,好一陣暈旋,才爬起來撲過去抱起雲香。
她面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嘴角一絲烏黑血跡宛然。
我憤怒地瞪向宋子敬,他一臉灰敗,震驚至極,怔怔看著自己的手。
“穎之?”蕭暄則一把抱住身上的陸穎之。
他這一聲呼喊,讓我已經疼麻木的心又被利刀狠狠一下劃過。
我一手按著雲香的脈,一手在身上摸裝藥的瓶子。出門倉促,身上只帶了傷藥,可是雲香分明服了毒。她急促喘息抽搐起來,牙關緊緊咬住,身體僵硬。
她服的毒,應該是從我這裡偷來的。我配的毒藥有限,但都是發作迅速,毒發身亡,並沒有什麼痛苦。所以雲香臉上還帶著笑,就像心願實現了的孩子一樣。
我慌亂如麻,口袋裡的瓶子嘩啦滾了一地,竟都沒有可以起作用的。
雲香突然停止了抽搐,軟在我懷裡。
“不!雲香,不!”我抱起雲香,使勁搖她,“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回去!”
我使勁想抱起她,可是我自己大病初愈四肢乏力,根本就抱不動。
宋子敬還呆站在一旁。
我沖他吼:“你還愣著做什麼?”
他猛地一震,往前邁了一步。
雲香又咳出一口烏血,然後一動不動了。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
“你這是做什麼?這是為什麼?”
她只笑著看向木偶一樣站在旁邊的宋子敬,幸福而滿足,就像所有心願都實現了一般。
宋子敬踉蹌後退一步,一臉震驚錯愕,痛苦悔恨。
雲香一直笑,一直笑著。我再去摸她的脈,已是一片平靜了。
“不——”我哀號一聲埋下頭,渾身哆嗦。
蕭暄在叫我的名字,我沒有理會。他只好抱起了陸穎之沖出帳篷而去。
我則抱著我已經逝去的朋友,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不復存在。
這個女孩子,善良,無辜,身不由己,掙扎著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可是到底有誰懂她,又有誰能真正疼愛她?
到最後,她雖然含笑死,卻是沒瞑目。
“雲香——!!!”
鄭文浩猶如一頭失了心的獅子沖進帳篷裡,看到我手裡的雲香,想沖過來,卻不知怎麼,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抬頭看他。
少年失了魂。
他是個好小伙子,只是來晚一步,錯過終生。
鄭文浩搖頭。
我冷笑:“她解脫了,你搖什麼頭?”
鄭文浩的身子搖搖欲墜。
我低頭輕輕抹去雲香嘴角的血,然後合上她的眼睛。
“這丫頭,實心眼。何必呢?有我在,誰都不能動你的。”
鄭文浩發出痛苦嗚咽,像一頭受了傷的獸。
我說:“也好。沒人能再傷害她了。”
鄭文浩爆發出低吼,臉上一片水光。他一抹臉,轉頭猛地沖了出去。
宋子敬從始至終一直站在帳裡一角,宛如石人。他一直當雲香是個奸細,是個仰慕他的小丫頭,卻不知道自己當年傾慕之情居然有內幕重重。宋子敬啊宋子敬,聰明睿智,清醒冷靜,到頭來卻叫偏見害了一生。你可後悔嗎?
我的心中一片悲涼。
我說:“我要把她帶走。”
宋子敬似乎還在夢裡沒醒,瞪著眼睛一言不發。
我徑自招來兩個小兵,將雲香帶回了家。
她既然都已經以死謝罪了,那應該可以入土為安。
我和桐兒為她換了色彩鮮艷的衣裙,給她梳洗打扮。她平靜躺著,就和睡著一樣,施過粉的臉還是紅潤的,只是手已經冰冷慘白。
海棠她們也都來了,在一旁看著,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雲香到底是奸細,到底害死了人。她們同我交情再深,這條原則都是不可動搖的。
我一直哭個不停,為雲香入殮的時候,才終於停了眼淚。只是心裡疼得很,壓抑而扭曲,是怎麼都舒解不了的。
雲香為她做的事付出了代價,那她遭受的痛苦,誰又能來賠償她呢?
我坐在她身邊,趴在床上,覺得力氣流失殆盡,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外面突然響起女孩子們的驚呼叫罵聲。
桐兒驚慌地跑進來,叫道:“小姐,是王爺派了人來,把院子圍起來了,還要把閒等人等趕走。”
我略為思索,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裙子。
“圍了院子?”
桐兒焦慮不安道:“就是因為雲香小姐刺殺王爺一事。他們連小姐您也懷疑上了。”
我問:“來了多少人?帶兵的是誰?”
“是越侍衛。”
我推門出去,外面果真寒光閃閃,盔甲重重,火把連成一片。士兵已經將我這個小小院落圍得水洩不通。
越風正率領著燕軍部下,同另外一陣人劍拔弩張,僵持在門口。
“陳中將,”越風語氣十分嚴厲,“末將是奉王爺之命,查封刺客所住院落,並且將相關人等收押待審。你阻我辦差,就是抵抗王爺的命令!”
對方將領亦理直氣壯道:“越侍衛,在下也是奉了陸元帥之命前來捉拿刺客同黨。你不將人交出來,莫非你要包庇那奸細不成?”
好毒的口氣!
越風從容不迫,回道:“末將這裡,只有嫌疑之人,沒有刺客同黨。恕末將交不出陳中將要的人!”
對方被頂回去,火冒三丈,“在下要提的醫師阿敏,刺客之姐,就是同黨!”
越風慢條斯理地問:“哦?兩個時辰前王爺被刺,這連堂都沒過,審也沒審,你們就知道誰是刺客同黨了?莫非陸元帥早有所查?”
那陳中將被堵得啞口無言。陸元帥若是沒查,那就沒資格提我,若是有查,那又怎麼不保護王爺讓他遇刺?不論他怎麼回答,都已經被繞了進去。
越風冷笑,把手一揮,手下立刻將我的小院子團團圍住。
“在下奉王爺之命,調查這次刺殺事件,封鎖嫌疑人居住之處。所有未經許可不得進出。閒雜人等,”他加重語氣,“不可靠近院子兩丈以內!”
“你!”陳中將氣得滿面通紅。他的下屬生怕他做出過激行為,急忙拉住他,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陳中將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雖然還極其不甘,可是越風理由充分,態度強硬,他也沒奈何。最後只好忿忿地帶著陸家軍掉頭離去。
越風轉過身來,看到我,立刻行禮。
我很不自在,趕緊回他一禮,“越侍衛無須如此客氣。”
越風卻一本正經道:“局勢逼人,才不得不讓小姐在這裡呆一陣子。還請小姐不要埋怨王爺,他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撇撇嘴,“當然。當然。”
陸家。
陸穎之傷了後心,我親眼看到,那是重傷。陸家這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雲香已死,拿死人無用,那麼,我還活著。而且,我還阻擋在陸穎之的皇後之路前面。
陸家會花這麼大力氣來對付我,恐怕已經知道我是謝昭華了,是謝家人。
當事情牽扯到一個家族,那影響就徹底不同了。
陸穎之命倒是救回來了,不過要落下心口疼的宿疾,這些日子一直臥病在床。
外面突然響起了騷亂聲,有人在大聲呵斥著什麼,然後門被猛地一腳踢開了。
我們跑出去,看到臉色蒼白的鄭文浩踉蹌著走進來。
我為雲香守靈。為了保存她的遺體,房間裡也沒生火。我們不能出去,只好找來白蠟燭,然後自己剪紙錢。剪一點,燒一點,在這煙灰輕揚的光線裡,一點一點回憶過往。
她造成的影響這麼大,可是她的一生卻是那麼渺小。
一個默默無聞的侍女,派去伺候白癡小姐,遇到我,帶她離開謝家,帶她接觸到大千世界,讓她有機會接近她心裡愛戀的人。她的存在一直很微弱,她即使出聲說話也沒什麼人能注意到她。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那些事出自她手,不相信最後拼著全身力氣刺殺蕭暄的人是她。
即便是我,也不過當她是個軟弱無能需要照顧的妹妹。朝夕相處幾年下來,我察覺她的為難了嗎?如果我有足夠關心她,我至少應該發覺出一點點蛛絲馬跡,而不是到最後的時刻才知道由別人告訴我一切真相。
而我若能早點發現,為她做點什麼。比如營救她母親,比如幫著她向蕭暄坦白,比如……那麼今天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我就不會失去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心疼得厲害,懊惱、後悔、遺憾、自責,交織在一起,燒灼著,化成淚水滾落下來。既是為雲香悲痛,又是為蕭暄冷酷的政治手腕而心寒。
就這樣一直到後半夜,外面忽然起了輕微的騷動。桐兒打探回來告訴我:“營裡有變,越侍衛接到令,立刻上馬走了。”
這半夜的,會出什麼事?
我也是三日後才知道,就是這天晚上,鄭文浩誰都沒有告知,調撥了一支鄭家精英兵,偷偷潛入京師,刺殺趙謙。嚴峻慘烈,九死一生,全憑雲香悄悄給他的一份趙家地圖,找到老巢,親手砍下趙謙的頭,提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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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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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8:42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2章
趙謙一死,京城大亂。
次日天剛明,蕭暄率領大軍逼至城門下。正待下令撞門,城門卻微顫顫由裡而開。那滿頭銀絲的禁城老太監,正是皇上身邊禁宮大總管,燕王幼時大伴,李順昌。
李公公滿面老淚,顫抖著跪倒在蕭暄馬前,率領著身後百官、內侍,恭迎燕王入京勤王。
我一直被陸家軟禁在城外營地,無人問津,而且收不到一點外界的消息。桐兒是蕭暄派到我身邊來的人,他們對她也一樣辭嚴色厲,不賣面子。海棠她們多次想來見我,都被攔了下來。後來官員調動,她們不得不隨醫療隊去了他處。
我很鎮定地待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天一日比一日冷,蕭暄進京第五天,下起了雪。
寂靜壓抑的小院裡,落雪堆積,一夜過去,大地換妝。我站在院子裡,回想起兩年前在謝家院子裡玩雪的情景。
那時我真的無憂無慮,還以為自己不久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那裡有父母朋友,還有一個我暗戀的男人。現在我站在這裡,孤寂無援,曾經以為是永遠的姐妹的人,冰冷地躺著;曾經以為徹底屬於我的男人,其實能給我的實在有限。這個世界變化太快,我有點適應不過來。
桐兒領了飯菜回來,臉拉得老長。
“這也太不像話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她忿忿。
“怎麼了?”
“小姐你看看這飯菜!越侍衛一起,他們就越來越過分了!我看啊,我們不等被陸家害死,就先被王爺的人餓死了!”
兩道素菜,幾個豆餅,一碗已經涼了的清湯。
“大冷天的,不由分說把咱們關起來,還給我們吃這種東西!王爺怎麼派了這種人來?”
“算了。”我笑著接過飯菜,“以前打仗的時候,士兵們恐怕還吃不到這麼好的東西。”
“可是……”
“我也不願意。只是人在屋簷下,焉能不低頭?我們現在可是奸細同伙,沒關大牢就已經不錯了。“
桐兒氣得臉發紅,“王爺也真是,說關起來就關起來,這麼多天都不過問一下。即使是審犯人,也要過堂的吧?”
我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低聲說:“男人,總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搶先派人來保護住我,就已經和陸家鬧僵,若再急著為我洗刷冤屈,只有給兩方關系雪上加霜。最好的做法,就是將此事放一下,等待熱度過去,塵埃停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
“有陸小姐的消息嗎?”我問。
桐兒說:“我聽看守我們的士兵說,陸穎之命倒是救回來了,不過要落下心口疼的宿疾,這些日子一直臥病在床。”
外面突然響起了騷亂聲,有人在大聲呵斥著什麼,然後門被猛地一腳踢開了。
我們跑出去,看到臉色蒼白的鄭文浩踉蹌著走進來。
我等了他六天了,聽說他受了很重的傷,看得出來,他能來並不容易。
他一步步走過來,“雲香……在哪裡?”
我歎了一口氣,和桐兒扶著他進了屋。
雖然做了防腐措施,可是屋裡的氣味並不是很好聞。鄭文浩兩眼赤紅,身體顫抖,跪在床前,想要說什麼,可是最後還是把腦袋埋進手裡哭了起來。
我說:“我希望你能將她下葬。還有,她的母親……”
“她娘……”鄭文浩抬起頭來說,“她娘,已經去世有大半年了……說是癆病……”
已經去世了?
我頹廢地坐在一旁,半晌才產:“也好……她們母女倆,在地下也可以團聚了。”
鄭文浩抹了一把臉,站起來,“我要帶她走。敏姑娘,你也隨我出去吧。”
我搖頭,“算了。我還是聽王爺吩咐吧。”
鄭文浩一聽我提就來氣,“姐夫還不是給陸老頭子逼的!仗持著自己手握兵權,又有擁立大功,就想掌控姐夫。他做夢!”
“擁立?外面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鄭文浩說:“姐夫進宮見到了皇上最後一面,皇上當著眾大臣的面,把位傳給了姐夫。敏姑娘,現在,姐夫正在准備大喪和登基之事,忙得焦頭爛額,陸懷民這老賊趕緊乘機為自己撈權,鞏固勢力。姐夫看在眼裡,可是一時也沒有辦法。”
我幽幽說:“他就要登基做皇帝了啊。”
雖然老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私下也常把此事掛在嘴邊。可是真的等到原本身邊親近的人搖身變做九五之尊,站在萬眾之上,才發覺距離是可以在一夕之間拉得那麼遠。
鄭文浩氣憤道:“陸小姐一下發熱一下氣短,三天兩頭出狀況,陸老頭子最愛當著眾人對著姐夫掉眼淚抹鼻涕,說自己夫人去得早,只有一個女兒,又說願意獻出身家以求姐夫照顧好陸穎之。姐夫拉不下面子,想拒絕也不能。”
桐兒咳了一聲,鄭文浩閉上了嘴。
我忍不住冷笑道:“陸老頭空口白話做文章,也沒見他真把全部身家獻出來!”
鄭文浩氣道:“他當然不過是說說!沒了兵權,陸家父女就什麼都不是,又拿什麼來要挾姐夫?”
兵權。
我沒有吭聲。
東軍百萬雄師,就算有三分之一死忠陸家,就可以叫這片江山再度來個顛覆。北遼袖手旁觀,是因為押准了蕭暄不敗,而不是賣我救他們太後的面子。如果看著這邊兩敗俱傷,我賭一兩銀子他們隔日就揮兵南侵。
鄭文浩抱起雲香,大步走了出去。越風不知道何時趕了回來,見他這架勢,衡量片刻,還是揮手遣退了士兵,放他離去。
我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裡默默同雲香道別。
越風護送我們回房。屋裡沒有火爐,只有一盞煤油燈,飯菜都還擺在桌上沒有收。
我把手一攤,“沒有茶水,也就不招待你了。”
結果越風把臉一板,轉身走了出去。
不至於吧,不就是一杯茶!
“怎麼回事?”越風在外面厲聲訓人,“怎麼連個火都沒有,給的又是什麼飯菜?”
“越侍衛,是屬下們不服氣。那女人害死了我們那麼多弟兄,難道還能在這裡吃香喝辣?”
“荒唐!”越風怒,“道聽途說,胡思妄測!”
“可是外面都這麼說……”
“你們是王爺的兵,別人怎麼傳,你們干嗎跟著信?”
“可是她若沒有嫌疑,王爺干嗎把她圈禁起來?”
我聽了半天,忍不住走出去,問:“外面都說了些什麼?”
那些士兵們這下反而吶口無言了。
我問:“那是不是全軍將士也都認為我也是奸細,呼吁要懲治我?”
越風很尷尬,斟字酌句地說:“外面的確有很多不利於姑娘的……傳言。請姑娘不用擔心,只要是謠言,時間一久,自然不攻而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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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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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9:00
我忍不住苦笑。只是無意的謠言好消散,有意散播的中傷,卻不那麼容易擺平啊。
越風鐵青著臉說:“無非是些造謠生事,姑娘不用放在心上。你一路救死扶傷,大伙都是看在眼裡的。”
下面幾個似乎受過我恩惠的士兵連忙點頭。
我不過是個小女人,房間制造謠言中傷我,有這個必要嗎?
越風親自帶人送來了火爐熱水和飯菜,解了我們的急。雖然有了火爐,我還是睡得很不塌實,做了無數混亂的夢,醒來卻一個都記不起。
正在賴在溫暖的被子裡捨不得起來,忽然聽到遠處城裡響起炮聲。
“是禮炮。”越風送早飯來的時候告訴我,“今天舉行先帝殯天第七日。七天後是天祭,然後就將先帝送入皇陵。”
“然後就是新帝登基了?”我問。
“是。”
我靠在門上,我長長吁出一口氣。
那個人,就要登基為新帝了。
我突然覺得這個眾人口裡的燕王是那麼的陌生,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我心裡最原始最美好的蕭暄,我的二哥,瀟灑、坦白、樂觀、自在。
可是現在這個人,那些榮耀、光環、至尊,還有陰謀、斗爭、犧牲,讓好好的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顯然是他已經走出我們之間的小圈子,走向另外一個復雜的、成人的世界。而我還躑躅不前,畏懼地畏縮在原來的簡單純淨的世界裡。
我問自己,我真的有勇氣嗎?我真的有能力,有決心和毅力,去站在他的身邊,面對接連而來的其他女人,面對一個暗流洶湧的朝廷,面對一整個需要安撫治理的天下?
我把自己縮成一團,可是我知道除了我自己,沒人能給我這個答案。
愛情熱烈而浪漫時,什麼事看起來都簡單且容易,可是一旦稍微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其中的困難矛盾就會浮出水面。我恐懼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男人有可能被搶奪而走,我更恐懼生活變得我難以招架。
我也突然在這個寒冷而寂寞的清晨,分外地想念以前的蕭暄。
次日清早,我被轟隆如雷般的馬蹄聲和嘈雜的人聲吵醒。冬日天亮得晚,現在外面還是一片錯暗的藍色。
我惱火地爬起來,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大冬天從溫暖的被窩裡被吵醒換誰都想罵娘。
我匆匆穿上衣服,披著頭發打開房門。幾乎是同時,外面大門再次被人轟地一腳踹開。
最近訪客怎麼一個比一個暴力?
我氣急敗壞地走出去,只見侍衛開道,蕭暄大步邁了進來。
我永遠都記得這天清晨發生的事。
許久不見的蕭暄身穿插莊嚴華麗的黑底金線雲龍袍,腰纏軟緞玉帶,頭戴明珠金絲冠,豐神俊朗,散發著王者千鈞之氣。
他看到我,緊繃著的臉上揚起愉悅的笑容,長久都壓抑陰沉著臉上帶著輕松和急切。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一件鮮艷的紅底金鳳祥雲圖案的披風披在我的肩上,然後將我拉進他懷裡。
他的手在發抖,克制不住興奮。
與此同時,跟隨他來的士兵們紛紛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人群裡爆發出洪亮的歡呼聲:
“吾皇萬歲——娘娘千歲——”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蕭暄擁抱著我,意氣風發地笑了。
我被接進京都,送至謝府,見到了兩年未見的父母和兄嫂。一時感慨良多。
我隨著蕭暄在西遙城瀟灑快活的時候,他們卻滯留在京城裡,受趙黨的壓迫監視,過著心驚膽戰的生活。謝太傅原本花白的頭發已經如雪,謝夫人也蒼老憔悴了許多。大哥臉上多了滄桑,大嫂也變得內斂穩重。謝靈娟居然已經出落成了娉婷小少女,那新生的小弟弟也已經會滿地跑了。
謝夫人拉著我的手,掉了不少眼淚。謝太傅倒是挺高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這孩子性子倔強,以前旁人可以讓你,可以後進了宮,那可不比家裡輕松自在。你可要多當心。”
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怎麼覺得這其中兩年時間似乎只是一夢,我逃家前的課題還沒解決?
謝夫人被提醒了,同我說:“你姐姐和姐夫都已經被接了出來,你明天就去太子府邸拜訪一下吧。”
我木木地點了點頭。
提到這個話題,謝夫人又更愁苦了幾分,“朝中眾臣已商量出結果,你姐夫會改封幽山王。”
“幽山那地方雖然富饒,可是在西南偏遠之地啊。”
謝夫人唉聲歎氣:“還能怎麼樣了?這樣已經再好不過了。只可憐你姐姐,也得跟著去,日後不知還能再見面不。”
謝太傅也跟著長歎,“所以,小華,你可要為我們謝家爭氣。難得王爺這麼喜歡你。”
我臉發紅。
謝老爹很是得意地說:“當年慧空大師說你要母儀天下,我們都還不信,現在看來,大師果真高人啊。世事真是難料。陸家仗持擁立有功,一心要王爺立自家女兒為後。王爺硬抗了數日,不但為你洗脫奸細罪名,還對臣子說你幾年來與他相互扶持,出謀劃策,貢獻卓越,理當母儀天下。說到動情處,王爺雙眼含淚,幾乎不能自持。那陸家只好退而其次。”
我這下連脖子也跟著紅了。簡直不能想象蕭王爺在朝堂上演話劇的效果。
“所以啊,以後你為後,那陸家小姐只是妃而已!”謝老爹得意洋洋,“不過女兒啊。陸家勢力雄厚,又手握兵權,非我們謝家這種讀書人家可以抗衡的。雖然將來你為後,她為妃,但是你對她,還是不得不忍讓三分……”
謝太傅絮絮叨叨不知道又說了多少,可是再沒一個字進了我的耳朵。我所聽到的全都是嗡嗡的怪聲音,在大腦裡回響。一股陰森寒意沿著脊梁骨爬上來,再順著經脈蔓延到軀體的每一部分。
“爹,”大哥終於開口,“小妹累了。”
我茫然地笑了笑,但是窒息的感覺卻始終存在。
當夜,我睡在自己的閨房裡。
兩年沒有回來的地方,變化很大,謝家想必花了心思收拾過一番。新種了花草,漆了門窗,室內擺設都換了精巧名貴之物。
桐兒心情愉快,“小姐,這都是應該的。您將來可是要做中宮娘娘的人,閨房怎麼能寒酸!這下可好了,陸穎之爭來爭去,也不過給您伏低做小。以後啊,有的是顏色給她瞧!”
我笑她真是天真可愛。
即便真的做了皇後又如何?謝老爹不是才特意叮嚀我要退讓隱忍。將來宮裡,誰是真正的主事人,還說不定呢。
那夜月色好。我半夜做了一個夢,輾轉醒來,怎麼都睡不著,干脆披上衣服出去看月亮。
十五的月光,高高懸掛在天上,銀輝灑滿大地。我攤開手,接住一片月光。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是不是這兩句?”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身影。中間那兩年多的時光,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
蕭暄穿著一件深藍色便衣,滿地積雪,他似乎一點都不冷的樣子,蹲在牆頭沖我咧嘴笑。那張俊逸的臉又恢復了當年瀟灑恣意的神態。
我回他一個溫柔的笑,“二哥。”
蕭暄跳下牆頭走過來。
“把手伸出來。”
“什麼?”
他干脆抓過我的手,往我手裡塞了一樣東西,是個緞面小盒子。
莫非還是求婚戒指不成?
我笑著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龍眼大小的水青色玉璧,色澤溫潤,光潔可人,中間幾絲翠綠纏纏繞繞,組成了一只鳥的圖案。放在手裡,還能感覺到一股溫和的暖意。
“是塊暖玉?”
蕭暄笑著把玉掛在我脖子上,“冬暖夏涼,可護體養氣,又可避毒驅邪,是塊祥鳳玉。”
“很貴重?”我問。
蕭暄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歷代皇後都要佩帶的,你說呢?”
我一下覺得脖子好沉。
蕭暄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說:“我同你發誓,我的這塊祥鳳玉,此生只屬於你。”
我的手感覺到他胸膛的振動。他的聲音低沉穩重,一字一句都落進了我的心裡。
蕭暄是言出必行之人,是重承諾,有擔當的漢子。我信他。
“這些天,你也不容易吧?”我看著他青色的眼圈問。
蕭暄疲憊而笑,“我趕進宮就接到皇兄病危的消息,他堅持著最後一口氣,就是等我來的。”
“沒想到他那麼干脆就傳位於你。”
“皇兄到底是最了解我的人。”蕭暄的表情忽然轉尷尬,“不過,獨處時,他到是說了原因。說是對我娘有承諾。”
“誒?”我大叫,蕭暄趕忙捂住我的嘴。
我撥開他的手,壓底聲音說:“你其實是他兒子?”
“別胡說!”蕭暄漲紅了臉,“他愛慕我娘這是不假,不過我娘不會做這種事的!”
我笑,“干嗎那麼緊張。即使是,也沒什麼啊。相愛不能相守,有個孩子也是補償。”
蕭暄臉色轉黑,我忙投降,“好好,不說這個。你登基大典准備得如何了?”
蕭暄這才笑起來,“明天就給你量身做衣服。”
“你登基和我做衣服有什麼關系?”
“傻丫頭。”蕭暄又捏我的臉,這是當年他很喜歡做的動作,“封王立後,當然同時舉行。以前我大業未成,你不願與我論婚嫁,現在總該樂意嫁給我了吧?”
我注視著他洋溢著幸福的笑臉,那雙眼睛裡寫滿了對未來婚姻生活的憧憬,所有要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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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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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39:20
“怎麼了?”他發覺我的異樣,“有什麼不對的?”
“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原先不肯嫁給你,是因為我還沒有做好准備面對婚姻。而現在更是升級了。我覺得我……太突然了……你真的認為我適合做一國之後?”
“小華?”
“我從小就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教育,我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我所能做的,你都知道,無非是做點藥,在自己的小圈子裡生活。而將來,不說其他,一整個皇族女眷需要我調度治理。我治病行,治人,卻是萬萬不行!”
“小華!”蕭暄深呼吸,握住我雙肩,直視我的雙眼,“一切有我在!你如果不喜歡,什麼都不做就是了!我只是希望你以後在我身邊,可以悠閒、快樂、自在地生活。你為我付出那麼多,你值得我用一頂後冠來報答你……”
“後冠不是報答,阿暄。”我掙脫他的手,煩躁地說,“那是責任,是義務,是重量。我……我……”
“小華!”蕭暄認真地說,“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你吃的苦,我都知道。陸家做的那些事,我現在動他們不得,但遲早是會要他們償還的。我不會讓你白白受了欺負。我要你做我的皇後,我要天下人都跪在你腳下。”
震撼的語句,嚴肅的神情。我的心跳得很快。
“不過,”我斟酌著說,“我並不在乎什麼尊榮,什麼富貴。我所想要的,不過是和我愛的人快樂的過一輩子。”
蕭暄笑著摸我的頭發,“我們當然會快樂地過一輩子啊。”
我譏諷道:“有陸穎之插一腳,你會不會快樂我不知道,顯然我是肯定沒辦法樂得起來的!”
場面一時凍結住。
蕭暄凝視我半晌,歎氣,“她才是症結所在,是嗎?”
我垂下目光。
“你對她,有點誤會。”
我嗤笑道:“我以為你是先皇的兒子,那才是誤會。而陸穎之要同我搶你,這是事實!”
“小華,”蕭暄拉住我的手,仔細地說,“穎之她是軍人之女,行事風格當然比那些書香閨秀要強硬一些。她或許冒犯了你,但是她沒有惡意。她同我說過,她十分欣賞你。”
“我感謝她的賞識。”我甩開蕭暄的手,“不過我沒辦法接受她的好意。”
“小華!”蕭暄說,“她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壞……”
“你會娶她嗎?”我打斷他的話。
蕭暄歎了一口氣,敷衍地點了點頭,又立刻急切地說:“她永遠都不會超越你,小華。你是我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女人,是我心甘情願與之共度一生的人。而我也絕對不會允許陸家坐大,讓發生在先帝身上的事情在我這裡重現。我既然已經滅了趙家,就不會再弄出一個陸家來。”
我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她……還有其他人吧?”我說,“娘說了,張偉民有意把妹妹嫁給你。還會有選秀,征集各地官員之女,替換現在宮中侍從,進行一場大換血。”
蕭暄沒有否認,“這是必不可少的。我不能讓宮裡還留有隱患,我也必須有掌握臣下的籌碼。他們有心拋出提線,我自然會握住。江山我還沒有坐穩,這片山河再也經不起又一次動蕩。小華,你……”
“我理解。”我低聲說,“我並沒有說你做錯了。”
蕭暄捧起我的臉,逼我看他。他深深凝視著我。
“你要我發怎麼樣的誓都行。我這一生有很多願望,但是最美好的,就是你能陪我身邊。”
我輕聲說:“我可不想讓你發一些你將來會後悔的誓。”
蕭暄焦急而痛苦,抵著我的額頭說:“我發誓以後只愛你一人,你的兒子會是將來的皇帝,你的家族——”
我捂住了他的嘴。
有些話,真是越說越錯。我該怎麼向一個生長在這樣環境中的男人解釋一夫一妻制。或許本身跟一個帝王要求雙方平等的愛情和婚姻,就是天下最最愚昧可笑的行為。
“我不要這些承諾。”我沖他笑笑,“你從來沒有騙過我。你所能做到的,你都做到了。你做不到的,只是你能力不到,那並不是錯。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但是也並不後悔愛你一場。”
“小華?”蕭暄有點不安。
我聳聳肩,“我累了,明天還要去見姐姐。你也回去休息了吧。”
蕭暄沉默,目光灼灼,我別過臉去。
他伸手抱住我,似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擁住,臉埋在我肩窩,很久很久,都沒有松開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39:44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3章
次日,我隨謝夫人去了太子府邸,見到了謝昭珂。
出乎我意料的,她居然懷孕了,大概有六個多月。生理變化一點都沒有折損她的容貌,她依舊清艷美麗,高貴優雅,還添了許多為人母者才有的安詳溫柔。已經改頭銜為幽山王的蕭櫟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一臉幸福的光芒。這兩人的狀態之好,倒出我意料。
謝昭珂看到我,露出平和友善的笑,再也沒有了以前高高在上的姿態,“小妹終於回家了,我們一家算是團圓了。”
謝夫人神色一下黯淡下來。她想到了再也不能回家的謝昭瑛。
謝昭珂同我說:“王爺慈悲,允許我生產後再起程去幽山。那裡雖然遠,可是沒有紛爭,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我會喜歡上那裡的。”
我對蕭櫟說:“姐夫,以後姐姐就托你照顧了。”
蕭櫟說:“照顧妻子兒女,本就是男人們的責任。”
謝昭珂看他的目光很滿足,很溫柔。
我沒有看到秦翡華。聽說她早在太子被幽禁時就自請出府修行,做了女冠。秦家勢力大,趙家人也並沒有為難她。倒是幽禁歲月讓謝昭珂對蕭櫟終於產生感情,兩人這也算有了個好結局了。
謝昭珂同我在暖廊裡散步時,拉著我的手說:“果真,最後母儀天下的人,是你。”
她語氣平緩,並沒有過多的感情。
我卻有自己的看法,“母儀天下,不是說說而已。”
“的確,皇後不僅僅代表著榮華富貴。”謝昭珂說,“四妹,我看得出你很不安。”
我望著外面院子裡的白雪,忽然說:“姐,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即使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謝昭珂笑了笑,“你是個很灑脫又倔強的人。當初一說要把你嫁出去,你不顧阻撓就逃走了。可是將來做了皇後,就不可這麼隨性了啊。”
“我很清楚,所以我很不安。我感到很迷茫,一方面清楚自己會面對什麼,一方面又不清楚自己將會面對什麼。我知道,後宮並不只是一個女人們生活的地方,它反映的是整個朝堂局勢,整個政治走向。而在這之前,我所接觸的無非是傷病和對我影響不大的戰火。”
“你是對的。”謝昭珂說,“那裡對於你來說,的確不是一個熟悉的地方。我知道你擔心陸家。不過王爺已經許諾立你為後,你無論如何都比陸穎之高一籌。那陸穎之我見過,是個極之圓滑精明的女子,想必不會輕易同你為難的。”
“你也覺得她若有心同我為難,我必然沒有辦法?”
“也不是。”謝昭珂說,“你自然有辦法對付她。可是你會用嗎?之前滿城都傳你是奸細時,我們都十分擔心你的安全。其實稍微了解一點內幕的人,動腦筋一想,就知道那是陸家做的手腳。好在王爺及時將你保護了起來。四妹,經此一事,你該知道,那陸穎之是腥風血雨裡拼殺過來的人,她心腸比你硬多了。你下不了手的事,她做起來會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心軟、善良,這就已比她差了一大步。”
她說得很對,我啞然。
謝昭珂握住我的手,“雖然你能入宮為後,是謝家榮譽。可是作為你姐姐,我卻很擔心你。王爺登基後,遲早會動手削除陸家等大黨派勢力的,那會是一場朝堂裡的惡斗。到時候皇上在外同陸老爺子斗,你在後宮同陸穎之斗……”
我聽到這裡已經冷汗潺潺。
“若斗贏也好。若不贏,那你不是……”謝昭珂歎息,“說真的,我捨不得你去那種地方。你不像我還算學過點手段,你真的是,什麼都不懂啊。”
我簡直無語問蒼天。活了那麼多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是處。
謝昭珂不停歎氣。她倒是好意,因為擔心我這樣天真單純心慈手軟的小丫頭進了宮,不出多久就給啃得只剩一副排骨送出來。
我小聲地說:“他還會有很多女人……”
謝昭珂撲哧一聲笑出來,“難道你擔心的只是這個?”
我沒吭聲。
“傻丫頭!”謝昭珂理了理我的頭發,“普通有錢男人都三妻四妾,更何況一國之尊?你姐夫尚且都還有兩個大丫鬟呢。只要他把你放在心上,只要你永遠是皇後,不就行了?要不你還求什麼?”
我啼笑皆非,覺得這場面滑稽不已。
是啊,我居然嫌棄皇帝老婆多,這真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我笑,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笑自己不死心。笑完了又覺得無限的悲涼,無限的憂傷。
再清楚不過,那不會是我想要的生活。
謝昭珂問我還求什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現在這樣的人就擺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卻握不住他的手。
那日下午,謝府來了許多人,說是宮裡尚衣局的人要給我量身做衣服。衣服弄到一半,皇宮裡有差人來請我進宮去,說是去看看皇後住的中宮還差什麼東西,吩咐下去好置辦。
我被這一撥又一撥人鬧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挑完了布料,然後就被一車送進了宮裡。
皇後的中宮不是頭一次來,只是,上次是客,這次卻是主人了。
趙皇後已經被廢,打發去了皇陵。現在無主的中宮,富麗堂皇中透露著寂靜陰森,華貴精致的家具帶著沉實凝重的歷史感,香爐散發著濃郁陳舊的氣息。寬敞寂靜的大堂裡,華麗堆砌,卻始終感到空曠。大白天的都還點著燭火,影子投映在壁畫上,搖搖晃晃,宛如鬼魅。
我打了一個哆嗦。
以前來還不覺得,現在才發現這裡真大。一個房間連著一個房間,也許牆的後面還藏著暗室秘閣。莊嚴富貴的顏色和圖案充斥著視線,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盲目地在裡面亂走著,發覺每一處都差不多一樣,沒有多久就迷了路。因為早把隨從遣散的原因,我只好獨自摸索著尋找回去的路。
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一個暖閣裡。
那是一間布置得較為簡樸的房間,兩面牆壁上掛滿了身著正裝的仕女像,下面侍奉著牌位香案。仔細一看,原來這些都是東齊歷代皇後。
開國的敬孝皇後,艷名遠播的賢懿皇後,只做了十三天後座的賢肅皇後,念了一輩子佛的獻穆皇後,兩次被廢,又三次被立的恭穆皇後……
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那些已經做古的女子在煙火縹緲中隔著百年歲月靜靜凝望著我,似乎要對我述說她們的故事。只是那些繁華榮耀背後的悲涼、寂寞、委屈、痛苦,都已經清清楚楚地寫在她們眼裡。
我一張一張看過去,最後一張畫像,是蕭暄的母親嘉穆皇後。
還很年輕的女子有著一張美麗動人的面孔,蕭暄的眼睛很像他的母親,眼瞳濃似墨,又清似水,笑起來顯得很親切。只是蕭暄臉上雖然總帶著玩世不恭的輕笑,就像江湖裡飲酒縱馬恣意尋歡的瀟灑公子,卻也有著睥睨天下、縱橫捭闔的王者霸氣。
我看著牆上還空余下來的大片地方。也許將來有一天,我的畫像也會掛在這個地方吧?那也是好的。我所知道的,廢後是沒資格掛在這裡的。而陸穎之的終極目標就是在這個地方爭奪一席之地。
我一想到陸小姐就同學習不用功的學生聽到要考試一樣,又煩躁又頭痛。
搖著腦袋轉過身去,驚訝地看到蕭暄正站在門外。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我,擔憂、焦慮、害怕,那都是幾乎不可能出現在他眼裡的情緒,讓我很費解。我們靜靜凝望彼此良久,誰都沒想到打破這寂靜。共同度過的歲月就在中間穿梭,喚醒了塵封的記憶,讓我們回到最初認識的時光,又一點一點追述回來。
“阿暄?”我輕喚了他一聲。
他回過神來,走進來拉住我的手。
“怎麼這麼涼?”蕭暄皺著眉說,“我一早才新得了件上好的白狐裘,回頭叫他們拿來給你。”
我問:“你怎麼來了?”
蕭暄笑著說:“我聽說你在,就過來找你。房間都看過了吧,覺得怎麼樣?”
我語塞,想了半天,才挑了個折中的說法:“還不錯。”
“真的?”蕭暄話裡帶著不同尋常的認真。
我只好說:“就是……能再明亮一點就好了。”
“我會吩咐他們把房間弄亮一點的。”蕭暄松了口氣,又興致勃勃地說,“你去後面看了嗎?我叫他們給你騰出了一個很大的藥房,爐子,藥池,什麼都應有盡有。到時候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
他很興奮,像是得到好東西要獻寶的孩子一樣。
“是嗎?”我臉上掛著笑,“真好。謝謝你!”
蕭暄繼續說:“這宮裡,你想怎麼布置都可以。正堂是不是很威風,你將來就在那裡接受命婦大臣們的朝拜。”
我也順著他的意思說:“都很好!”
“真的很喜歡?”蕭暄不放心。
我肯定,“真的很喜歡。”
蕭暄捧著我的臉,看我的眼睛,“要同我說真心話,要開開心心的,我不希望你把心事藏在肚子裡,知道嗎?”
我聽話地說:“知道。”
“真乖。”他親了親我的鼻尖。
“王爺,”太監怪異的聲音一下破壞所有氣氛,“陸元帥求見。”
蕭暄一臉掃興,沒好氣道:“知道了。”
他手還半摟著我,“我得去一下。你別走了,今天留下來吃個飯。我叫廚子做你愛吃的菜。”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溫柔撫摸著我的臉,轉身離去。
他穿過長廊,邊走邊回頭,最後高大挺拔的背影被隨從遮擋去,於是我也轉過身往回走。還沒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叫我的聲音。
我詫異地轉頭望,蕭暄不知怎麼的又跑了回來,神情有點慌張和急切,等他的視線找到我,那絲異樣才散去。
我不解地看他大步走回我身邊,還沒回過神來,就已被他一把抱入懷中。
“阿暄?”
“噓——”
我閉上嘴,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檀香氣息,很獨特的清幽芬芳。
半晌,他才松開我,捧起我的臉,仔細凝視我。
我莞爾,“怎麼了?我又不會突然不見了。”
蕭暄無奈而苦澀地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沒什麼。”
他低頭吻在我額頭上,良久才放開我。
“等我回來。”他堅定地說,“乖乖等我回來,知道嗎?”
“知道啦!”我覺得莫名其妙,笑著推他,“快去吧,不然陸老頭子又要哭堂了。”
蕭暄很是無奈歎了一聲。這次他走得很干脆,帶著浩蕩的隨從,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身旁一個女官感歎:“王爺待小姐可真好。小姐將來做了皇後,一定能和陛下譜就一曲帝後佳話。”
這馬屁也拍得太早了點吧。我尷尬地笑。
“不過,”那女官語氣一轉,“小姐就是性子太隨和了。”
“隨和不好嗎?”
那四十多歲的女官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小姐待人親切隨和,是咱們做奴婢的福氣。可是將來後宮裡會有其他多位娘娘貴人,哪個不是出身高貴,哪個又不是想著出人投地。宮裡人事繁雜,管理起來,可不是靠好脾氣就行了的,那必須得有威儀才行。小姐可別捨不得做惡人,讓別的娘娘騎到頭上來。”
我訕笑。
又有一個年輕一點的女官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說:“小姐也別怕,咱們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了,看得多了。只要能抓住陛下的心,後宮就是你的。那陸家,”她壓低聲音,“陸家能囂張到什麼時候?小姐你將來可要比陸小姐先生下兒子才是……”
“停!”我啼笑皆非,“別扯得沒邊際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女官卻誤會了我的意思,“哎呀!小姐您為後,陸小姐為妃,可是王爺和陸元帥說定了的。還有李家的大小姐……”年長的女官猛地拍了她一下,她識趣地閉上了嘴。
我勉強笑了笑,揮手讓她們退下。
那晚蕭暄回來得比預計的早,也沒讓人通報,走進來正好抓到我在偷吃雞。
我笑嘻嘻站起來,把手在身上蹭了蹭,“回來啦?”
“回來了。”蕭暄瞅著我笑,“正看到小狐狸在偷雞吃。”
我走過去幫他脫下披風,“傍晚起了北風,老太監告訴我說明天還要更冷。”
蕭暄溫熱的手握了一下我的手,“我明天還得出門一趟,看看皇陵和城外百姓。希望不要下雪。”
我想起一個人來,“很久沒有宋先生的消息了。”
蕭暄在桌子邊坐下,“上次那件事後,他消沉了幾日。後來雖然恢復了,但是我看他比以往陰沉了許多。子敬滿腔抱負,一直嚴於律己,全身心撲在公事上。我同他多年知交,也希望他生活裡能有個伴。只是我看挺難的。”
我想起雲香,一時也很落寞。
蕭暄摸了摸我的頭發,輕身說:“她不過是求仁得仁。”
我別過頭去,“如果你當初沒有那樣逼她,她或許不會死。”
蕭暄收回手,“她做了那樣的事,很難逃一死。即使是我,也不能維護她什麼。而且你覺得對於她來說,活著就更好?”
我不悅:“你早就可以告訴我的。”
“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同子敬商量後,覺得你一旦知情,必定勸服雲香,救她母親。”
“這不是很好?”
“可是這樣我們也失去一條線索……”
“於是你們只想著利用她!”我怒,拍案而起。
蕭暄竭力解釋:“小華,戰場上搏的是命!他們不仁我們就不義,一枚棋子他們用來,我們也可以反用……”
“雲香是你們的棋子,可是她是我的姐妹!”
“可是我們不能感情用事!”蕭暄亦站了起來,“你只有一個雲香,我卻有百萬士兵。”
我心涼了半截。
也是。他們對雲香這個小丫頭,不過當一枚棋子用罷了。若不是因為我,雲香的下場還不定多慘呢。
我說:“她……她是個人。她有良心的。她一直掙扎得很痛苦。本來我們是可以給她機會讓她解脫的……”
“小華,我是一軍統帥,我考慮的是多數人的利益。救了她一個,我們失去機會誤導趙方,就有可能讓更多的士兵失去生命。你可以恨我逼死雲香,但是我不後悔這樣做!”
蕭暄神情嚴肅,語氣決絕。
我別過臉去,不想看他,“她居然自盡……”
蕭暄咄咄逼人,“宋子敬不會原諒欺騙過自己的人,鄭文浩和她也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你同她的友誼也不可能再繼續。她一個女人要背負數千條命債,永遠活在愧疚和恐懼中。你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值得繼續?”
他說的有道理,雲香自己也明白,所以她偷了我的毒。
蕭暄語氣放軟道:“別說這些了好嗎?這些日子來,我從來沒有一天不被這些事煩擾。我現在只想和你安安靜靜地吃頓飯,什麼雜事都不提,什麼旁人都不想,只有我們兩個在一起。好不好?”
可是事情發展到這份上,我哪裡還有心情吃飯。我被動地被蕭暄拉過去坐下,握著筷子無聊地戳著碗裡的米飯。
蕭暄看在眼裡,歎息著,給我夾來一塊排骨,“嘗嘗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看著他殷切的目光,終於順從地張開口。
“……讓我進去……王爺!”外面突然傳來模糊的吵鬧聲。
還沒到口的排骨落進碗裡。蕭暄慍怒道:“外面怎麼了?”
“王爺,陸家有人求見。”越風小心翼翼地在門外答復。
“怎麼又是陸家!”蕭暄厭煩懊惱的情緒嶄露無疑,“有什麼事明天說,把人打發走!”
“王爺!王爺!”那個淒厲的女聲倒是越來越響,我們想不聽到都難,“王爺,我們家小姐現在都已經神智模糊了!將軍不在,奴婢斗膽拿了小姐的腰牌闖進宮來。奴婢請王爺去看看小姐吧!”
“這麼嚴重?”蕭暄站起來,“昨天看著不是還好好的?”
“小姐傍晚開始發熱,晚上都已經很重了,可是她不讓我們告訴你。”
蕭暄為難地轉過頭來看我。
我無動於衷地伸筷子夾菜吃。
蕭暄猶豫間,陸家丫鬟已經快哭成淚人,不知情的還當她家小姐已經咽氣了呢!
我吃著炒腰花,默然地看著他們兩個。
蕭暄終於說:“小華,你看看怎麼辦?”
這話就如一點星火掉到澆了油的干草堆上。
我冷笑:“我能做什麼?陸家可不放心我去給他們寶貝女兒看病呢。不過也許你不同,你人一去,陸穎之就立刻生龍活虎了。”
“小華……”蕭暄辯解。
我繼續嘲諷:“還記得當年我給柳小姐開的醫方嗎?王爺照著做一副,保管藥到病除!”
蕭暄急切地想要握住我的手,我敏捷地抽開,狠狠瞪住他。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陸穎之這三天兩頭的插手插腳,到底有完沒完?哄著她籠絡住陸家是你的任務,不是我的,我沒必要一味容忍她。王爺你呢?你是要她還是要我,你自己看著辦,我不奉陪了!”
“小華!”
我躲開蕭暄伸出來的手,一把拉開房門。
冰冷徹骨的寒風迎面吹來,我猛地打了一個哆嗦。院子裡一個丫鬟正被侍衛抓住,看到我,她停止了掙扎,將怨恨的目光向我投來。
我冷漠一笑,忽略蕭暄追過來的腳步,跑了出去。外面是狹長的宮道,昏暗的宮燈在風在搖晃,看不到一個人影,聽不到除了風聲外的其他聲音。我在這迷宮一樣的地方奔跑著,幾乎是盲目的,尋找著。那不是蕭暄,不是出口,那是一個我也不知道的東西,是我心裡缺失的一塊。
夜晚的皇宮那麼深幽那麼大,我的面前有數不清的道路和入口,轉來轉去,卻始終被高牆圍繞著。我被冷風吹得手腳都失去了知覺,終於停在一個道路的盡頭。
那裡有一扇大門緊閉,只點了一盞宮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讓我看到門上脫落的紅漆和生銹的大鎖。
眼前的景象突然開始扭曲,宮門如一張血盆大口拉伸著向我撲過來,要將我吞沒。我驚慌地連連後退,腳下一滑,摔倒在雪地裡。
“小華——”蕭暄奔過來將我抱住,厚重暖和的披風裹住了我。
“怎麼了?摔著了?你說話啊!”他焦急失措地抱住我,摸著我的臉和手,不停地問。
我漠然地別過臉,看向那扇門,“那是哪裡?”
“是哪裡?”蕭暄也不知道。
一個太監答道:“回王爺,門那邊就是冷宮了。”
“都跑到這麼遠了。”蕭暄把我抱緊,輕笑道,“你動作可真快,我差點追不上。宮裡又大又復雜,以後安生待著別亂跑了。”
我過了一會兒,才說:“對不起。我……不該亂發脾氣的……讓你很為難……”
蕭暄忽然把臉埋在我頸項裡,歎息著說:“沒事!是我不對,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以後不會了,你不要離開我身邊了!真的不要了!”
我感受著他身上傳遞來的火熱的溫度,閉上了眼睛。
那夜,蕭暄親自將我送回謝府,然後驅車離開。我轉身回去問門房:“王爺走的哪個方向?”
“往西去了。”
回宮是往北,他還是去陸家了。
造化有多弄人,你在當時永遠都不清楚。那時候看著平靜,回頭看其實暗流洶湧;那時候覺得雋永,回頭看發覺其實已經淡然。那時候你以為可以永遠把持住的事,往往會擦身而過;而那時候你想念的刻骨銘心,回憶起時已成過眼雲煙。
東齊京都永遠留給我深沉壓抑的印象,大概也是緣自我的這些經歷吧。在我自己定義裡,早就已經給她籠罩上了一層藍灰色,憂郁得像是總不放晴的天空。快樂不過是天空裡絢爛一瞬的花火,卻在我視網膜裡留下了永恆的艷麗色彩。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0:04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4章
我再次見到陸穎之,是在數日後的先帝葬禮之上。
先帝龍御上賓,滿朝文武及家眷都要護送靈柩至皇陵。女人們不能進皇陵,就只有等在冰天雪地外。
我同謝夫人坐在轎子裡,厚衣重裹,又有暖爐在手,倒不覺得冷。今天天氣不錯,出了太陽,輕風和煦,我們可以聽到很遠處的皇陵裡傳來的禮炮聲。那些炮聲和號角聲在這片寂靜的山谷裡反復回響良久,就像故人離去前的躑躅徘徊猶豫不決。晴空下,我們可以看到極遠處群山之顛上的皚皚白雪折射著刺眼的日光,風從山脊上刮過來,歲月沖刷大地。
隔壁不知道是哪家的馬車,裡面斷斷續續傳出女子咳嗽的聲音。丫鬟焦急地勸那女子喝點水。
我的醫生本能使然,沖著那邊喊:“你家主子是傷的肺,不是喉嚨,喝水沒用的。這裡天冷干燥,還是將她送到暖和潮濕的地方比較好。”
隔壁靜了片刻,一個熟悉但是氣弱的女聲響起:“可是謝小姐?”
陸穎之?
我掀起窗簾,看到對面半米遠的車窗裡,露出一張蒼白消瘦的面孔。她看來的確傷得不輕。
我倆尷尬冷場,謝夫人不知道腦子裡哪根筋突然不對,對我說:“小華,你醫術好,不如去給陸小姐看看?”
老娘啊,整個皇宮的太醫現在都圍著她打轉,有必要還多我一個嗎?
可是她這麼一說,我騎虎難下,只好出馬去給自己的情敵看病。
陸穎之的確是傷了肺,倒不是很嚴重,只是現在天氣冷又干燥,她的傷好得慢。我給她開了消炎潤肺的藥。
陸穎之原本是個充滿活力的女子,身著白麻孝服的她看上去柔弱無力盡顯小女子嬌態。她氣息不穩地同我說:“謝姑娘這份恩情,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報答。”
我心道:很好報答,離我男人遠一點便是。
陸穎之做了個手勢,丫鬟捧來一個精致的木匣子。
“謝姑娘,我知道你視金銀珠寶如糞土……”
誰說的?我明明很愛錢的啊!
“所以這匣子裡的東西,並不是那些世俗之物。”陸穎之笑道,“姑娘為王爺的毒勞神傷力,穎之看在眼裡,十分敬佩感慨,顧傾所有之力,找到了這兩樣東西,希望能對姑娘有所幫助。”
匣子緩緩打開,一陣馥郁的芳香溢了出來,令人頓覺得心脾舒暢,神清氣爽。
我眼前一亮。匣子裡深色絲絨布上,放著兩樣東西。一個是一朵花,花瓣重重疊疊,似有百層多,片片晶瑩溫潤,仿佛是由漢白玉雕刻而成,剛才聞到的芳香就是它散發出來的。另外一樣東西是塊黛綠色圓石,半個巴掌大,光潔圓潤,石面上紋路深淺不一,纏纏繞繞,呈現詭異的顏色。
我呢喃:“碧血珀,和醒靈花。”
陸穎之點頭笑道:“謝小姐果真一眼就認了出來,真是見多識廣。穎之佩服。”
我其實從來沒見過這兩樣東西。我會認得,是因為書裡記載這兩樣東西舉世珍貴,萬般難求。一個結在深山老林裡最陰暗潮濕之處,一個開放在溫暖明媚最清淨純潔的地方。特別是這醒靈花,格外嬌貴,采摘之人若不是心靈純淨者,它被摘下來會立刻枯萎。
“我們特意在當地找了一個六歲的小尼姑去摘的這朵醒靈花。這匣子與絲絨布,也都是佛前供奉過的,純淨且有靈氣。於是千裡運送,才可以保持花朵不敗。”
陸穎之笑盈盈地將匣子放在我手上,“謝小姐可千萬不要推辭。我這也是想為王爺盡一份力。”
匣子沉沉落在我手上。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謝家馬車裡,也不記得謝夫人都同我說了什麼。手裡的匣子被我緊抱在懷裡。
葬禮結束之後,我們回了謝府。我借口身體不適不想吃飯,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這時,我才把抱了一天的匣子放了下來。
“什麼寶貝東西?”
蕭暄的聲音突然響起,把我嚇了一大跳。
“王爺啊千歲!你就要做皇帝的人,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不要翻牆了?謝家院子一共五個門呢!”
蕭暄已經換了一套平常的衣服,現在滿城百姓都戴孝,他這身白絹衣雖然華麗精致,倒也不突出。
他笑嘻嘻把我往他那邊拉,“都餓了一天了,上你這來討點吃的。”
我把手甩開,他也不惱,伸展開手腳躺到了我的床上,長長吁了一口氣:“天下這麼大,就在你這裡才可以放松一下。”
我笑看著,覺得這情景像極了他還假扮謝昭瑛時的樣子。我倆親厚無間,無拘無束,每天都瀟灑快活。
他翻了個身,還是賴在床上,“聽說你給陸穎之看了傷,怎麼樣?”
又是這個女人。我沒好氣道:“她好得很,完全可以活到抱曾孫,你就不用擔心了。”
“別這樣。”蕭暄說,“她受傷,是因為救了我的命。”
“我也救了你的命呢!”我尖銳地頂回去。
蕭暄無辜地聳聳肩,“所以我以身相許啊。”
我喉嚨裡那句“需要你以身相許的對象多如過江之鯽,我還不知分得到幾兩肉?”卡在那裡,掙扎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吐出來。
這話說出來,肯定要把他惹毛,到時候免不了一頓爭吵。最後兩敗俱傷不歡而散。我們這段時間每次見面都少不了口角沖突。再深的感情都有限度,經不過一傷再傷的。
蕭暄說:“尚衣局來人說,你的衣服已經好了,明日進宮試一試吧。”
“什麼衣服?”我糊塗。
“傻丫頭,”蕭暄笑,“自然是鳳袍了。”
“啊!”我感歎,“真快。”
蕭暄握著我的手,“我倒覺得時間過得真慢。”
桐兒端著晚飯進來,我們三人坐一桌吃了,這情景像是回到了兩年前。只不過坐在桐兒那位子上的人,是雲香罷了。
聽蕭暄說,鄭老將軍身體很不好,似乎時日不多。小鄭這孩子能干可靠,是個將才,可是耿直機智有余,狡猾陰險不足,鎮守疆土可以,留在朝廷反而會害了他。現在局面,顯然陸家獨當一面。
蕭暄寬慰我說:“不要緊,還有你們謝家。”
“我們家?”我不明白。家中就大哥一個壯丁,也是個老實書生。
“我同太傅商量過。你的堂表兄弟中凡是年輕有才學者,我都會盡量提拔上來。你有幾個堂兄其實都資質出眾,是可塑之才。”蕭暄很有信心,“當然也不能就這樣把謝家推去陸家的槍頭之下。江南世族,西北各部,我都要多多提拔。以前你同我討論過改良科舉制度,選拔多方面人才,創建學校,推廣基礎教育……”
他興致很高,說起未來的治國計劃滔滔不絕,一掃多日來的壓抑。我很是懷念他這眉飛色舞的神情,懷念他意氣風發瀟灑自在的笑容。他兩眼璀璨,配著俊逸容顏,威儀氣勢,已具有十足的帝王風范。
說到興頭,蕭暄站起來,在屋裡踱步。我抬頭仰望著他,就像今天白日裡和眾人一起在台階下仰望未來的帝王一樣。
高大、威武、光明。比較下我是那麼渺小而普通的存在。我不通詩詞,我不精歷史,我不懂權謀策略。所以我真不奇怪陸穎之看向我時眼中的納悶和不屑。
生活就是無數道關聯的選擇題,每一個選擇都關系到將來的生活。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就是我對婚姻的選擇,而交卷時間已經迫在眉睫,我卻還混亂如麻毫無頭緒。手中的籌碼,不知道該放在天平的哪一端。
這樣想著,背上居然出了一層涼汗。而蕭暄依舊沉浸在自己將來的宏圖大治裡,並沒有注意到。
次日我被接進宮去試衣,結果等待我的是個大驚喜。在場的除了宮人,還有好幾名身份高貴的夫人也在場。
身份最高的,是蕭暄的姑姑,很快就要升做大長公主的永寧公主。
永寧公主有著一張依然艷麗但是嚴肅的臉,頭顱一直高傲地抬著,貴族式的禮貌、優雅、冷漠。她的亡夫是陸穎之的大伯,我不奇怪她給我臉色看。
她的身後跟著幾名命婦,還有兩個年輕嬌美的少女,都是重臣女眷。
永寧公主吩咐那兩個漂亮的女孩子說:“快去給謝小姐見禮。以後就要她對你們多加管束教導了。”
我瞪著眼睛,先前還真不知道居然有這麼一出。
永寧公主解釋:“這是我侄女祝城郡主,那位是楊中丞家的千金。”
純潔美麗的小姑娘們,揚著比花朵都還嬌嫩的臉,帶著對生活的憧憬和對我的討好,跪在我腳下。
我看著她們,輕聲問:“都多大了?”
“回娘娘,”小姑娘們嘴巴非常甜,“民女十五。”“民女十六。”
我啼笑皆非。高中一年級女學生,吃零食看漫畫偷偷喜歡隔壁班的小男生,在這裡就要嫁人伺候丈夫了。
永寧公主繼續說:“謝小姐回京不久,京城裡的閨秀,想必都沒見過吧,改日我辦個茶會,介紹大家認識。”
我看看兩個女孩子,又看看趾高氣揚的永寧公主,笑容就像一張膏藥貼在臉上。
永寧見這個下馬威已達到了效果,滿意地笑著點著頭,“就讓這兩個孩子幫著給你換衣服吧,讓她們也沾一點這喜氣。”
皇後的鳳袍。
華麗繁復無比的衣裙,金絲銀線繡出的精美圖案,珍珠寶石點綴的花紋,長長的裙擺,還有沉重得幾乎可以壓斷脖子的鳳冠。
我像個木偶一樣被宮女們擺布,穿戴上這套簡直讓我無法行走轉頭的裝置,站在鏡子前,只看到一個滑稽的面目全非的女人。管她是誰,反正不是我。
我覺得我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使勁翻白眼。
永寧公主說的話非常微妙,“果真是人要衣裝啊!這下一身皇後風范。”
我這個皇後風范就是漲紫了臉拼命扯領子。
楊家小姐大驚:“謝小姐且慢,這要扯壞……”
啪嗒一聲,珍珠扣子嘩啦散了一地。
我喘過氣來一看,暗叫糟糕,急忙俯下身去揀。不料裙子太長,我一步跨去踩著裙擺,身體失重,順應地心引力往下倒。
偏偏其他宮女也圍過來揀珍珠,我眼疾手快抓著一個穩住身體,無奈這衣服太重,慣性太大,那個嬌滴滴的宮女被我一下撲倒。
我們兩拉扯著轟地撞到旁邊的石英屏風上。精美華麗的屏風喀嚓一聲被撞倒,連著帶翻了後面擱置珍寶古玩的架子。而架子旁還放置著香爐和點著蠟燭的燭台……只聽轟隆嘩啦霹靂喀嚓一連串斷金碎玉之聲,我狼狽地爬起來,發覺自己已經置身在一片昂貴的狼籍之中。
宮女太監們已全部面無人色,呆若木雞。公主貴妃們更是目瞪口呆。
我尷尬地笑了笑,他們驚恐地抖了抖。
“我真的……很抱歉……”我走過去想安慰他們,結果腳下踩著珍珠,仰天一滑,在眾人驚呼聲中啪地摔了個四腳朝天,鳳冠終於脫離了我的腦袋光鐺落地,一咕嚕滾去老遠。
我摔得眼冒金星,屁股都要成四瓣。嚇得魂飛魄散的宮人們急忙沖過來扶起我。
“這裡怎麼了?”蕭暄驚訝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終於找到竅門,一把將衣服扯了開來。
蕭暄眼珠快掉出來,回頭對身後侍衛怒吼一聲:“都在外面呆著!”然後幾乎是一步就沖到我面前,大手一揮將披風蓋在我身上。
楊家小姐捧著鳳冠跑過來,“謝小姐,你落了這個。”
蕭暄轉頭看她,她嬌羞地低下頭,轉身跑回自己母親身邊。
我捧著碩大的鳳冠,感覺自己真像個傻子。
永寧公主走過來,眼神古怪地看了看我,對蕭暄說:“王爺別急,只是一個意外。”
“姑姑怎麼在這?”
“幾位夫人在我那裡閒聊,說到了謝小姐,都好奇得很,想見識一下。”
這下可見識到了吧?大開眼界了吧?
蕭暄眼睛掃過那幾位貴婦人,視線在兩個小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什麼都沒有說。
永寧公主終於覺得不好意思,找了個借口,帶著女人們溜走了。
蕭暄這才問我:“你這是在干什麼?”
“你姑姑帶了兩個你將來的老婆來見禮,給我一個下馬威呢。”
“我不是問這個。”蕭暄皺眉,“我是說你的衣服。”
我很委屈,“這不是我的錯,是這衣服!你看這都是什麼東西,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蕭暄啼笑皆非,幫我換衣服,“這衣服本來就是這樣的。你忍忍就好了。”
“哦!”我譏笑,“我才不想做東齊第一個沒冊封就被衣服窒息而死的皇後!”
“胡說!”蕭暄很迷信,“這麼不吉利的話不要亂說!”
我冷笑著嘀咕:“不吉利?好像做皇後是件很吉利的事似的。”
蕭暄很是無奈的,“都要做皇後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我本來就不夠成熟。陸穎之夠成熟了,你怎麼不去封她?”
“怎麼又扯到這個問題上了。”蕭暄也不高興了,“我愛的是你,該吃醋的是她!”
“吃醋?”我火上心頭,“我這不是吃醋!我這是憤怒!”
蕭暄提高聲音,“小華,我們最近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總是吵個沒完?”
“你問我怎麼了?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們是怎麼了?”
“小華,你到底還想要什麼?”
我的忍耐也終於到了盡頭,“我想要什麼?我想要一個人一心一意對我!”
“難道我還不是嗎?”蕭暄揉太陽穴,“你難道非要我把心剖出來給你看才放心?”
我心酸,“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那你為什麼總是不快樂?”蕭暄其實根本不明白。
我很坦白地叫了出來:“我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你!我討厭陸穎之!討厭她的笑容她說的話,討厭她看我的眼神她做的事!我更討厭你嘴裡說出她的名字!”
蕭暄愕然無語半晌,才說:“她不可能超越你。你才是將要母儀天下……”
“夠了!”我捂住耳朵尖叫著跳腳,“我最最討厭聽到這句話!我討厭你不問過我就擅自主張!我討厭你以為自己給我最好的安排!我討厭這什麼見鬼的母儀天下!我更討厭看到你自以為給了我天大的恩惠的樣子!我愛你是我的事,我又沒有叫你這樣報答我!”
蕭暄臉色轉為鐵青,“謝昭華……”
“沒錯!我姓謝!我是謝家人!謝家也不過是你政治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可是我是一個大活人,我不會讓別人來操縱我的人生!”
蕭暄一把拽住我,氣息粗重撲上面來,“我說過,你不是一枚棋子。你是我愛的女人!”
我悲涼一笑,“你若愛我,忍心我身陷棋局嗎?”
蕭暄錯愕,手松開。
我掙脫出來,苦笑道:“我知道當初關於我的謠言都是陸家造出來的,陸懷民鼓動得滿城輿論風雨搖曳,借此要壓倒謝家。你同大臣們達成協議,他們支持謝家女兒為後,你會納他們的女兒入後宮。三方勢力才能協調,你的政權才能穩定。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我不會權謀也不夠狠毒更沒有野心。我在這個後宮裡,即使有你的維護,也適應不了這個生活!我好怕!你知道嗎?我好怕我有一天會恨你,我更怕你有一天會恨我!我好想保留住我們之間美好的東西,不想讓它被現實消磨掉!”
蕭暄急切地辯解著:“難道這都做錯了?”
“不。”我說,“我從來沒說你做錯了!我只是不接受你要我走的這條路。做皇後,責任太重大了,我只會給你壓力拖你的後腿。我不想以愛的名義和你互相折磨下去!”
“小華。”蕭暄抓住我搖,“你難道甘願向陸穎之屈膝?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讓這一幕發生你給我記住這點!”
我鼻子發酸,眼睛發熱。
是,我知道。陸穎之做了皇後,陸家勢力更會一發不可收拾。誰做皇後都好,惟獨不能是陸穎之。
我深呼吸,說:“我不願意做皇後,我也不會向陸穎之或是任何一個女人屈膝。我說過,我不適合這頂鳳冠。”
我把手裡沉重的鳳冠塞到他手裡,“如果你還想讓我保留這份純潔真摯的愛情的話……”
蕭暄臉色蒼白灰敗,額頭滲出汗水來。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不……”
可是話總有說破的一天。
“你曾經說過,你只希望我可以悠閒、快樂、自在地生活。但是如果生活在這裡,”我指著腳下,“我永遠都不會悠閒、自在和快樂。你願意看到那樣的後果嗎?”
蕭暄深深注視著我,目光幾乎要把我戳穿一般,渾身都在發抖,“不要說下去了!”
我搖搖頭,慘淡一笑,眼裡堆積許久的東西終於滾落下來,“到時候了。”
“不要說!”蕭暄大吼一聲,內力使然下聲音振聾發聵,整個宮殿都在顫抖。
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撫上他痛苦到扭曲的面孔,“真的該有個結論了……”
“求求你……求你不要說出來!”蕭暄哀求著,猛地抓住我的手,將臉埋了下來。他的面孔冰涼,我卻感覺到一陣滾燙打濕了我的手心。心疼得絞了起來,呼吸都要停止。
我愛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愛我。我們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經歷了風風雨雨走到今天,努力維持的東西卻眼看著不能保全。所有的悲傷和快樂都要化做歷史,我覺得好痛,痛到活生生從身上撕下血肉骨頭一般。可是如果注定要經歷這痛楚分離,與其等待將來別人施手,還不如我自己親手揮刀割斷。
我把身上剩余的首飾統統摘了下來,丟給他。他沒接,珠寶嘩啦散落一地,就像兩顆破碎了的心。
我說:“蕭暄,我只能陪你走到這裡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0:27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5章
我走出皇宮。
天空很高,藍天白雲,大地很空曠,積雪已掃盡。我深深呼吸。嚴冬清冷的空氣刺痛著我的氣管,讓我頭腦一陣暈旋。
接下來,該怎麼辦?
“謝小姐?”
我轉過頭,陸穎之詫異的面孔出現在馬車簾子後。
“你怎麼就這麼走回去?你家下人呢?”
我平靜地看她,以往的嫉妒、厭惡,還有一點點羨慕,現在也全部煙消雲散了。
我走了,她卻留了下來。如果我們之間在競爭,到底誰才是贏家呢?
我沖她笑了笑,平靜地說:“你知道你將來道路充滿風險與寂寞,你還會堅持下去嗎?”
陸穎之微微一愣,立即反應過來。她了然笑道:“謝小姐,我父親沒有逼我,我喜歡王爺,所以我才選擇這樣做。他是英雄男兒,也會是千古帝王,所以我必須足夠的強大,才能有資格站在他身旁。”
可不是嗎?
“的確,你已經證實了你的能力。”
陸穎之笑著搖頭,“這話由你說出來,可真是諷刺。的確,別人看我,身份高貴,風光無限。王爺寵愛你,把你保護得滴水不漏,讓你可以有工夫坐在那寧靜安詳的小藥房裡不知今夕何夕還要抱怨王爺冷落了你。你可知道,那舒服生活都是因為有我替你擋在前面。大齊貴胄幾何多?誰家不想自己的女兒得到王爺的青睞?我的風光,你的安逸,都是我經受了多少明槍暗箭換來的!”
我忍不住反駁:“我又沒求你擋在我前面!”
陸穎之臉上立刻有點掛不住。
呵,你搶我男人,還反過來希望我有愧疚感,什麼荒唐邏輯?
我笑道:“我雖然沒有一個手中兵權滔天的老子,可我也不是一個嬌滴滴一碰就碎的女人。京都、西遙、赤水、遼國,最後再到這裡,兩年多的時間,可不是在小藥房裡熬熬藥,發發牢騷就可以度過的。”
陸穎之虛偽地笑著說:“謝姑娘何苦?忍一口氣,海闊天空。王爺是戀舊的人,就連已為他人婦的秦翡華,他都接去別院照料。將來不論不來多少新人,對你想必自是不同的。”
秦翡華?她同我提這個名字顯然不是什麼好心。
我不賣她的帳,“坐在後宮等男人寵幸,我可沒那麼低賤。”
陸穎之臉色唰地發青,“若是嘲笑我,能讓你走得輕松一點,那就隨你吧。”
“損你得不到任何樂趣,陸小姐。”我惡趣味道,“更何況,走了我一個,還有千萬人。你的苦惱何須我來制造?”
早就該撕破臉了。維持冷漠和客套是教養,可是憋久了也會生癌。做人何苦總同自己過不去。若能選擇,當然是寧願讓別人不舒服。
我們倆,一個車上,一個車下,深深對視,火藥味逐漸加重。
陸穎之僵硬地笑了一下,“我當然知道他還會有很多女人。你只不過是一個過客,你不停留,多的是人為他停留。走得瀟灑。將來後宮佳麗無數的時候,他會記得你多久?”
我淡淡說:“你思維邏輯有問題。我人都走了,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他記不記得我,關我什麼事?”
陸穎之抿緊唇。
我說:“我同你人生觀,價值觀有太大不同,和你交流真困難。”
陸穎之直直盯住我,一字一頓道:“謝小姐,願賭服輸。”
我朗聲道:“我沒有同你賭!蕭暄不是你我斗爭的籌碼。你我目的不同,根本就沒賭的必要。”
陸穎之譏諷道:“是。你要的是愛情。”
我亦笑,“我要的愛情,我已經得到了。而你要的權利與榮華,真的到手了嗎?”天下還有那麼多貴族女子會奔赴這裡,爭斗搶奪,舊人退場又有新人登台,永無止息。她今日能得手,又能堅持多久?
陸穎之驕傲地抬著頭,說:“你或許不屑,但這是我選擇的道路。”
驕傲要強的陸小姐,鋼硬、好勝、過分自信、唯我獨尊。這可是你犯下的大錯。追求男人,靠的可不是強硬的手腕。
“希望你,”我斟酌著說,“希望你,不後悔。”
陸穎之嫣然一笑,別有深意道:“我也希望你不會後悔。”
我轉過身去,一步一步離開。離開這個恢弘的宮殿,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就在這時,身後宮門轟隆一聲突然大開。我轉回頭,看到裡面沖出一匹高頭大馬,直直沖我而來。
我發呆之際,蕭暄已如旋風一般策馬到我面前,俯下身來。我眼前一花,腰上一緊,被一雙大手猛地拽上了馬背。我倒抽一口氣。蕭暄緊抱我在懷裡,喝了一聲,玄麒揚蹄長嘶,狂奔出去。
“你要干什麼——”我轉頭大喊。
蕭暄用力將我擁住,急切而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臉頰。他那時說的話,我這一輩子都記得。他在我耳邊說:“我們逃吧!”
天地之間,風聲,人聲,統統消失。
過往景物,陽光白雪,全部化作無形。
我有那麼幾秒徹底失卻了知覺。然後,像是冰雪在烈日下融化一般,感覺到一股溫暖包圍著我,身體、靈魂,都被一個人用盡力氣擁抱住。
洶湧火熱的感情在胸口沖撞,激得眼淚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我覺得自己這一生已足矣。
伸手擁住這個人,頭埋在他的懷裡,閉上眼睛,由他將我帶去天涯海角。
玄麒一路狂奔,我倆又衣著華麗,沿途路上紛紛回避。經過城門時,士兵也根本不敢阻攔詢問。蕭暄一手抱我,一手握韁繩,對下屬的驚呼聲置若罔聞。
他帶著我沖出了城,風馳電掣,一秒也不停息,急切地就像在逃亡一樣。
我們的確是在逃,逃離這繁華的都市,逃離這繁冗的人事,逃離這糾纏不解的感情,逃離沉重壓抑的命運。
田園農捨漸漸出現在視野裡。
冬雪覆蓋著田野,路上人跡稀少,身後也並無跟蹤。可是蕭暄還是依舊快馬加鞭。
風在耳邊呼嘯,我緊抱著他,感受著他身上傳遞來的溫暖。
我們又繼續走了兩個多時辰,玄麒腳力快,已經離開京師幾百裡。蕭暄這才收了韁繩,讓馬兒慢了下來。
我依舊依偎在他懷裡,一言不發。
蕭暄低頭吻了吻我額前的碎發,“累不?”
我搖搖頭。
郊外滿地積雪,天氣寒冷,我被蕭暄包裹在披風裡,卻是十分暖和。
蕭暄的聲音裡帶著輕松和快樂,“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
我抬起頭來,沖他露出笑容。他的眼神沉醉溫柔,低下頭來吻我。
天色見晚,前面山坳裡有個村子,我們就在那裡停了下來。小村子不過二十來口人,蕭暄帶著我投宿民家。
一個中年大媽打開門來,戒備地上下打量我們,“你們是……”
“大娘,”蕭暄遞過一個金葉子,“我們南下走親戚,錯過了客棧,想在您這裡借宿一晚行嗎?這是我內人。”我伸手悄悄捏了他一把,他忍著不為所動。
那大媽見了金子,表情立刻緩和下來,讓開門把我們請了進去。
她家的兒子媳婦都在京城裡做生意,家中只有她和兩歲的小孫子。那塊銀子足夠他們一家好幾個月開銷,大媽喜笑顏開,立即將兒子媳婦的房間收拾出來,又殺了一只雞,做了幾道可口的家常菜。我同蕭暄折騰了一整天,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一頓飯吃得狼吞虎咽。
吃完了,看著彼此一嘴的油,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多久沒有這麼逍遙自在了?
我洗完澡回了房,蕭暄正敞著濕漉漉的頭發,穿著雪白裡衣,在看一份小地圖。他半濕潤的頭發搭在肩上,燭光下,面容俊朗,姿態瀟灑。很長一段時間籠罩在他身上的低沉壓抑的氣氛似乎一掃而光,現在整個人都開朗輕松了起來,似乎散發著一層光芒。
我輕輕走過去,從身後摟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
他笑著側過臉來,溫柔地吻我。
我說:“我在想,這樣出來,沒問題嗎?”
“不用你擔心。”蕭暄說,“一切都有我。你只用跟著我走就是了。”
“可是沒有告訴家裡人一聲,他們會擔憂啊。”
蕭暄翻白眼,“娘子,我們倆是私奔!你知道什麼叫私奔嗎?行而不宣才為私!”
說得倒有道理,我湊過去看他手裡的地圖,“在看什麼呢?”
蕭暄說:“覺明那孩子已經走到青橋城了,後天大概就可以到京城。”
“你終於把他接來了。”
“本來沒想那麼快。現在京城裡不算穩定。只是蕭家長輩,白石王等老人家知道了他的存在,一定要求見他。”
我問出老問題:“他到底是誰?”
“他是先前歿的元敬太子的兒子。”蕭暄說,“他母親是趙氏的宮女,因為和元敬有私被趕出了宮,嫁給一個小官吏,生下了覺明後沒過兩年就病互了。這女子還算聰明,到死時才向兄長透露了兒子的身世。她的兄長就是越風。”
“啊?”這我可一點都沒想到還有這層關系在。
“覺明兩歲,長得同那小官吏一點不像,坊間有了傳言。越風擔心趙氏察覺後會對這孩子不利,同我商量決定,捏造了孩子落水身亡的假象,將孩子悄悄送到了慧空大師那裡。”蕭暄笑笑,“這孩子溫順敦厚有余,機智不足。希望宋子敬能護得他周全……”
他話沒說下去。因為再繼續下去,就要提到我們倆都努力回避的現實問題。哪怕現在只是一個夢,哪怕我們都知道這個夢不會長久,可是在現在這個寧靜夜晚,我們誰都不想打破它。就讓這個夢能做多長,就多長吧。
“不說這些了。”蕭暄轉話題,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往南走好不好?我總聽人說江南物產豐饒,景色優美。我們倆去看看可好?”
我許久沒見他這麼輕松的表情,心裡軟軟的,他說什麼我都點頭。
他說:“我想明白了。我什麼都不要了。你說要離開,我心裡難過得簡直比死還難受。如果以後都要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那還不如同你攜手天涯。你才是最最重要的。快樂,要和你分享,才會是快樂。以後,就我們兩個,沒有其他人,就這樣永遠在一起。”
暖黃色的燭光裡,我靜靜看著他,然後喜悅地笑了。我走過去,捧起他的臉,低頭吻了上去。
蕭暄微微一愣,自然地開始回應我。蕭暄帶著急切不安的吻迅速感染了我,我的心跳加快,軟軟地靠在他懷裡,任由他用力擁住我。他的唇由最初的輕柔轉為狂野,又漸漸柔和下來,細細地吻過我的鼻尖、雙眼、額頭,最後沿著下巴滑至頸項上。
一點點麻,一點點痛。我張開眼,看到他得意笑著,長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撫摸過那個地方。我的臉開始發燙。
我手擱在他腰上,隨著身子晃動,滑進他松散的衣服裡,觸摸到他光華而滾燙的皮膚。蕭暄身子一震,松開我喘氣。
我閉上眼,摟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頭。
蕭暄一把將我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我張開眼睛迎上他灼熱的視線,笑了一笑。他眼睛驟然加深,粗重地呼吸著,俯下身來。
滾燙沉重的堅實軀體覆蓋上我的,吻一個接一個落下,衣服被解開,丟棄到地上。肌膚相親,緊密貼合在一起,感覺到彼此的溫度,脈搏的跳動,還有肌肉的動感。我在激動中抱住他的身體,感覺到他努力克制下的顫抖,還有滲出來的細密的汗水。
他的動作很溫柔,極其有耐心,每一步都照顧到我的感受。我稍有不適他就立刻停下來,輕柔詢問。我柔順地跟隨著他的動作,那感覺猶如沐浴在陽光下的海水裡,溫暖的潮水撲上來,一波一波地拍打著我的身體。
當動作變得激烈時,我張開了眼。眼前那張英俊的臉上掛著汗水,深情地注視著我,帶著滿足的笑意。我的心猛烈地跳動著,感情奔騰流淌,忍不住緊緊抱住他的身體,張口咬在他的肩頭。
蕭暄渾身一震,輕哼著如豹子一般撲下來用盡全身力氣摟住我,臉埋在我頸項間。我大口喘息著,眼角有淚水悄然滑落。
蠟燭燒到最後,火光轉小,不甘地掙扎了幾下,最後還是熄滅。室內回歸一片黑暗。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0:51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56章
我們安靜地依偎在一起,蕭暄的手輕柔地在我背上撫過,我們時不時交換一個吻。氣氛很好,誰都捨不得松開手。
蕭暄的手指劃過我的眉眼,他輕聲問:“在想什麼呢?”
我笑,“陸穎之看到你帶我走,不知……”
“噓——”他點住我的嘴,“我們不提她。”
我靠在他肩上,問:“你捨得放下那一切嗎?”
他的臉貼著我的額頭,“什麼都不要說。我有你,就夠了。”
我的手指描繪過他肩上的齒印,很深,但是沒破皮,過幾日就會消失得什麼都看不到。或許我的存在也同這齒印一樣,讓他疼,讓他掛念,但是終有一天,會淡出他的生活,不復記憶。
蕭暄又壞笑著慢慢欺身過來,雙眼熱切地盯著我,充滿著愛戀和歡喜,還帶著懇求。我溫順地淺笑,伸手摟著他的脖子,覺得這樣抵死纏綿,直到世界末日,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次日我們告別大媽,繼續往南走。沒有確切的目的,沒有確切的時間,也沒有了身份責任負擔,我們兩人相識以來頭一次這麼無拘無束,像一對江湖閒客。
中午經過一個縣城,我們上酒樓點了飯菜。蕭暄雖然出來匆忙,身上倒是銀子銀票帶了不少,起碼我們不會餓肚子。
酒樓素來人多事雜。飯吃到一半,鄰座幾個男子的談話聲傳入我們的耳朵。
“新皇帝這月初九登基,聽說要大赦天下呢!”
“皇帝大赦天下不過想著討好人心,那牢裡冤屈之人也就罷了,可是我和兄弟們費盡力氣花了四年多時間才捉回來的江洋大盜,這轉眼就又要放出去危害人間。好事也都變成了壞事!”這個大漢似乎是個捕快。
旁邊人歎了一聲,“東南地今年冬天突然流行起一種怪異疫病,病人高燒不止,身上流膿,沾之即過身,現在已經死了不少人了。也不知道新皇帝會怎麼處理?”
另外一桌人聽得感興趣,湊了一句:“嗨!不說遠的,就說京城裡。四大家族正忙著打幫結派,聽說連咱們劉縣爺都收到了京城裡大人的好處呢!”
蕭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旁人哈哈笑道:“張大力,你一個賣布的,哪裡知道那麼多大人們的事!”
“我家婆娘的兄弟就在劉縣爺身邊做事,可是他親口告訴我的!”張大力急忙申辯。
又有人說:“聽說新皇帝要立陸家小姐做皇後?”
“怎麼聽說是謝家?”
“那陸家據說持掌著近半的兵權呢!”說話人尖著嗓子,“皇帝不立他家女兒,他服氣嗎?”
蕭暄臉上已經烏雲密布。我不禁握住他的手。他忙對我擠出一個安撫的笑來。
一個中年文士說道:“這位大哥,正因為陸家權重,皇上才不立陸家女兒為後啊。不然陸家權傾朝野,可不又成了第二個趙家了?”
我忐忑不安。蕭暄握著筷子的手已經關節泛白。
那些人還在繼續說:“自古外戚是一患。希望新皇帝可要當好,別再弄出一個陸相陸後鬧得來了。”
那中年文士道:“聖人有言,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無道無德所以才會喪家亂邦,中土不寧,則四方勃興,天下不靖,便盜賊蜂起。如今新帝以神功武德,驅胡虜,逐叛逆,四海鹹安,天下升平,萬分難得。可千萬不要讓天下人失望啊。”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然後話題又轉到當地名流嫁女兒和油米價格上去了。
我和蕭暄都已吃不下飯,匆匆結帳離去。
蕭暄買了馬車給我乘坐,他親自駕駛,玄麒就聽話地跟在車後。
走了兩個時辰,轉進山裡。山林裡樹枝上掛著晶瑩的冰條,有紅嘴白羽的寒鳥在梢頭鳴叫。忽然聞到一陣清香,大片深綠雪白中,出現一樹嫩黃,竟然是臘梅。
我的欣喜蕭暄看在眼裡,他沖我帥氣一笑,突然縱身一躍,身影敏捷,摘了一枝梅花,又反身躍了回來。其間馬車依舊悠閒地行進著,絲毫不受影響。
“給。”他笑著一把擁住我在懷裡,將花遞到我手上。
我激動歡喜,轉過頭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真乖。”
“喜歡梅花可好說。現在季節正好,帶你去梅縣看香雪海。”
我說:“梅花有傲骨頭,香自苦寒來。”
蕭暄突然大笑,“我還記得你那斷句斷得亂七八糟的歌盡桃花扇底風!”
“你不得不承認我的分析有道理嘛。”我笑道,“桃花落了,人離別了……”
蕭暄捂住我的嘴,“我們不說離別。”
入夜投宿客棧,我們緊緊擁抱著,糾纏著,多想就像兩根籐蔓,纏繞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離。那些焦慮、痛苦、愛戀、不捨,全部都發洩在這個沒有月色的夜裡。昏暗中我只能看到蕭暄的一雙凝視著我的眼睛,濕潤深邃,帶著讓我心酸的感情。
我說:“緣分是一條紅線。從你的手,連著我的手。不論將來我們分別多遠,它都牽系著我們。就像放上天的風箏,只要你拉線,它還是會回來。”
蕭暄深深吻我。
我問:“你快樂嗎?”
“當然!”蕭暄溫柔摸著我的頭發,“有你在,我當然快樂。”
我在黑暗中微笑,“我也很快樂。這兩天,前所未有的快樂。”
蕭暄笑著吻著我的臉頰,聲音充滿柔情。
“謝昭華,我蕭暄何其幸運,遇見了你。”
是啊。我笑,“三生有幸。”
蕭暄摟緊我,慢慢墜入了夢鄉。我卻沒睡著,一直睜著眼睛,看著這一片黑暗。
我回憶一切,從當初翻牆越內的身影,到今天依偎溫存的情人,從一個天真快樂的小女孩,到今天憂郁惆悵的女人。他在蛻變,我也在蛻變。到底是現實最能磨練改變人。
但是我總結走過來的每一步,都沒有後悔過,付出的感情,都是值得的。西方有句話,叫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中國人也有個更加激烈的詞叫至死不渝。我同蕭暄,還沒有至死不渝,但是已經足夠蕩氣回腸讓我們回味終生了。
夫復何求?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幾聲梆子響。我輕輕挪開蕭暄擱在我身上的手,從他懷裡鑽出來,給他蓋好被子。我點上燈,穿好衣服鞋子,又梳起了頭發。
一切整頓完畢,我才開口說:“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宋子敬走了進來。
宋子敬走到床頭去看沉睡著的蕭暄。
“他沒事。”我說,“我給他下了點藥,他大概明日中午就會醒過來。”
宋子敬轉過身來看向我。雲香死後就沒有近距離看過他,這才發覺他瘦了很多,眼神卻變得十分犀利,以往收斂深藏的鋒芒,漸漸展現了出來。
我說:“你比我想象的來得晚了點。”
宋子敬歎息一聲,“我見你們很快樂。”
即使是不停趕路,可是一路輕談笑語,依偎溫存,他不是即將君臨天下的帝王,我也不是執掌後宮的皇後,我們單純、普通,的確快樂。
可是在籠子裡關久了的鳥兒,即使飛出籠去,也會因為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而轉身回去的。
所以即使快樂,也不過是短短兩天不到而已。只比一個夢稍微長一點點。
宋子敬問:“為什麼要留下記號讓我們找過來?”
“即使不留記號,以你的本事,找來也不過是遲早的事。一國之君翹家,可是多大的問題。”我笑笑,“如今完璧歸趙,快把他認領回去吧。哦對了,解藥我已經做好,你問桐兒要便是。到時候想法子哄他吃下就行了,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宋子敬仔細聽完,憐憫一吧,問:“那你呢?”
我老實同他說:“我……一直都很想到處走走看看。以前的日子總是很忙碌,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總是不停的打仗、死人、斗爭。我想換一個環境,想開闊視野,見點世面,也學點東西。人情世故也好,風土民俗也好,體會一下這個世界的其他面。”
“你要離開。”
“我以為你早猜到了。”
“自己猜到,和聽別人親口說出來,畢竟是不一樣的。”
他語氣憂傷不捨,喜怒總是不形於色的他,能做到這份上,已十分不易了。
我說:“子敬哥。王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容易感情用事。以前你一直在他身邊規勸他,希望你以後也能繼續。”
宋子敬慎重地沖我點了點頭。
我遞過去一個小瓶子。
“這是?”
我冷笑,“你知道嗎?其實暴飲暴食,一樣可以致命的。”
宋子敬一愣。
“最精妙的謀殺,不是讓對方死於意外,就是讓對方自然死亡。”
宋子敬了然,仔細地收下了瓶子。“你也……”
我看向沉睡著的蕭暄,“為了他,我也走到了這步。”
宋子敬說:“不要怪他。”
我點頭,“我知道。所以我讓你接他回去。你們,還有這個天下,比我更需要他。他是天下的帝王,不是我一個人的蕭暄。”
“小華……”
我深呼吸,“我沒有什麼遺憾。”
宋子敬低頭沉吟半晌,終於打了個響指,越風帶著兩個侍衛走進來,小心翼翼地將蕭暄抬了出去。我一路跟著,直到看到他安置在舒適的馬車裡。
他的睡顏帶著些許不安,或許是在擔憂朝綱和百姓,或許是在擔憂我們未來的生活。我撫摸著他的頭發,低頭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淚水落在他臉上,看上去,就好像是他因為這離別而哭了一樣。
馬車緩緩啟動,在夜幕中漸漸遠去,隱沒在黑暗和濃霧之中。
我別過頭去。
這個離別,悄然無聲。
宋子敬牽著馬說:“我送你一程。”
他趕的馬車很穩,我竟然睡著了,而且一覺無夢。
被叫醒時,發覺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天邊正露魚肚白。
“我得趕回去了。”宋子敬說著,然後遞給我一個布袋,“這裡面是銀票和身份文書,還有路引、通關文牒。我會派人一路護送你,你若不喜歡,他們不現身便是。不過若有需要,一定要告訴我們。”
我道謝接下。
宋子敬又遞來一樣東西。這東西我認得。
“你的玉?”
宋子敬將玉塞到我手裡,“我知道陸家給你的藥只夠一人份,你給了王爺,自己的毒必然解不了。這玉雖然解不了煙花三月,但是你毒性不烈,足可以用它來抑制住。我已派人繼續尋找那兩味藥,一旦找到就給你送來。”
我知道這時也推托不成,只好誠心道謝,接了下來。
分別在即,宋子敬長長歎息,“你……要保重!”
我感歎,“你也一樣要保重。一入官場深似海。扶持君王,治理國家,任重而道遠。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未來的路途更艱難,你們要多多辛苦了。”
宋子敬說:“既然已經選擇這條路,自然會堅持走下去。”
這話陸穎之也說過。
宋子敬終於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輕柔地說:“你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說:“多幫襯著小鄭一點,就當看著雲香的面子。”
宋子敬手一顫,垂了下去。他說:“你一直是我不能碰的人。”
我溫和地說:“我們都已經做了選擇。”
宋子敬笑,“的確。終身的選擇。”
我跳上馬車,在車頭坐好。
宋子敬沖我揮了揮手,身影寂寥。
我一揮鞭子,馬車向南繼續駛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1:13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57章
三年後,離國,建中四年。
早春三月,正是冰雪消融,萬物復蘇,候鳥南歸,蛤蟆出洞的大好時節。有道是一年之計在於春,國之新策,也往往多從一年之春開始發布實行。
前一年的離國,發生了許多事。比如隆壽郡王的麻臉女兒終於嫁了出去,比如平樂長公主沒了附馬,比如劉太宰貪贓國庫一事被人揭發,讓皇帝罷了官。總之過去的一年十分熱鬧。
新上任的李太宰是元平二十一年的進士第七名,現在四十不到,看起來面善斯文老好先生,做起事來卻雷厲風行手腕強硬說一不二,不但麻利地收拾了劉太宰留下來的爛攤子,又圓滑地安撫了因劉太宰事件被驚嚇的諸位豪門望族。
李太宰大人新官上任的最後一把火,就是向皇帝陛下提了一個建議。考慮到離國自先帝以來一直注重人民的教育事業發展,幾十年來還是為國家培養出了不少優秀的人才。可是人多職位少,讓無數大好有志之士閒置在一旁。建議陛下增添職業崗位,以滿足知識分子的職業需求。
英明神武的離皇陛下欣然同意,過完年後發布的第一條詔書,就是增添各部基層崗位,並且很文明地在全國舉辦考試,選拔人才,競爭上崗。
一時間,離國上下轟動了起來。各部的中級官員們也顧不上和老婆孩子們過年,紛紛回到辦公室開始准備公務員考試。而從學堂或師父家裡畢業的年輕人們得到消息後,無一不摩拳擦掌,准備著一展身手,博取功名,邁出輝煌仕途的第一步,一求早日過上有房有車的小資生活。
離國立國五百多年,出了五任女皇,攝政監國的皇後太後亦有四位,是個女權相對高漲的國度。婦女工作,也屬正常,只是職業范圍狹窄,多從事教育文書、醫藥農桑等方向的工作,而且職位不高。前任離皇芳名宇文珈蘭,就是一位鐵腕錚錚的女皇帝。在位三十四年,離軍掃蕩踏平了各地割據部落,徹底結束了近一百年來的地方小分裂狀態。然後大力加強中央集權,勸農桑、修水利、清吏治、嚴軍紀,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飛速發展。也是她,將離國女性就業范圍擴大到各方面,一改離國長久以來重武輕文的局面,大力支持文教事業發展。
只是所有辛苦努力,都不敵晚節不保。宇文女士進入更年期之後,性情大變,迷上聲色犬馬。她徹底實現了吾等讀者畢生的美好理想——不但大肆搜羅俊美青、少年入宮伺候,還一擲千金修建宏偉宮殿、奢華樓閣。其王夫是離國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子、文學家、畫家,以及教育家。讀書人受不了這刺激,干脆離宮做了道士。女皇陛下破罐子破摔,寵信侍君柳隨意,整日紙醉金迷,不問朝政,導致一批新貴崛起,好好的江山頓時被搞得烏煙瘴氣。
女皇生育兩女一子,太子就是現在的離皇宇文弈。也多虧了那時太子率領一批大臣努力同昏了頭的母親大人分庭抗衡,幾大家族的勢力才沒有過度膨脹,國家的根本沒有被動搖。
大亂之後而有大治,從此以後天下歸一。新帝登基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高宰相叫來,對著胡子雪白一臉皺紋的老宰相和顏悅色地說:先皇在幼沖,公為宰相,現在已是朕登大寶,公仍在其位。公為宰相,理當清楚國朝會典,朝廷職官年七十而致仕?公年七十有八,奈何不去?
高大爺心裡雪亮,嘴裡還強硬辯解道:臣雖然年紀大了,可是天天補鈣,身子骨還很硬朗,更何況陛下御宇之初,百姓躁動未定,臣怎麼能放心離去,甩手不顧?
宇文弈冷笑一聲,不客氣道:朕監國已有五年之久,先皇都放心朕為帝,公有何不放心的?您老明日就上表乞休吧!朕允你回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高大爺知道自己的時代終於過去,無奈照辦,離開了京城回了老家。皇帝第二天就提點了中間派的東河郡王曹家樹做了個悠閒宰相,事務卻分攤在了他提拔上來的新秀頭上。所有權貴豪族自然都接收到了新帝發出的信息。
而變革,那還只是一個開始。
文昌縣,大榕村,幾十戶的小村子,依著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河。田捨井然,雞犬相聞。村頭一株百年大榕樹,枝葉茂密,粗壯參天,村人將它奉為神樹,村裡凡有重要活動,都在樹下舉行。
現在正是農忙時節,村裡的人都下田干活去了,圍場裡只有幾個年幼的娃娃在和狗玩耍。
榕樹下圍著幾個人。
撒下藥,包上紗布,扎好,擦干淨旁邊的血跡,然後拉下褲管。
年勁的姑娘下手麻利,動作輕柔,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好了傷口,然後拍拍手直起腰來。
“瞧,我說的沒錯,不疼吧?”
摔傷了腿的小男孩瞪大眼睛,驚訝得哇哇叫:“不疼!不疼!真的不疼呢!”
孩子們都咋呼著圍了上來。
“小謝姐姐!小謝姐姐好厲害!”
那姑娘雙十左右,容貌清麗,粉白皮膚,尖下巴,笑起來嘴角有個淺淺酒窩,十分親切討喜的樣子。
她得意地揉了揉幾顆探過來的小腦袋,“好了,去玩吧。當心著點!”
孩子們又呼啦一聲散開了,只有一個黑得像塊木炭的小子站在原地不動。
“連城?你怎麼不去玩?”
黑小子背著手,圓圓的小臉上有著大人般的成熟,“小謝姐,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
小謝把用剩的紗布收進隨身的工具箱裡,漫不經心地說:“這問題我答復過你很多次了。不行!”
“為什麼?”黑小子追問。
“這我也答復了很多次了。我到處走,如果收你做徒,就要把你帶離父母身邊。而你還這麼小……”
“可是戲文裡高人收徒弟,都要把徒弟帶走到深山裡修煉啊。”
小謝翻白眼,這戲文小說,自古都是最害人,多少少男少女沉淪。
“連城,戲文畢竟只是戲文。你從來沒有離開過父母生活,你不知道那種沒有人關心照顧的日子有多麼艱難。”
“可是小謝姐姐你人就麼好,你不會照顧我嗎?”
小謝邪惡地笑,捏小連城的肥臉,“你雖然很可愛,可是姐姐我不是你親娘,我干嗎要對你那麼好?”
小連城摸著被捏疼了的臉,努力思考。他好崇拜這個又漂亮又能干的大姐姐,好想學她那一手醫術。這樣,以後娘身子不舒服的時候,就不用變賣家裡的東西去換錢請大夫了,他就可以給娘看病了啊。
可是,要離開娘很久很久,他也捨不得啊。爹早死,家裡只剩他和娘相依為命了。
小謝歎氣,拍拍他還稚嫩的肩膀,“小小年紀別學大人唉聲歎氣的。我多留一段時日好了,走之前多教你一些,給****開好方子。”
連城這才展顏,歡喜地笑著拉住小謝的手直跑,“小謝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最最好的!”
小謝笑盈盈地看他。這孩子年紀還小,虎目劍目已經十分清晰,將來長大了必定是個英俊小生,要讓多少女孩子碎了心。那眉眼裡的威武架勢,哪裡是個普通的農村小子有的氣勢?
去村裡給寡婦王大媽看完了眼傷,天已經不早了,婉言謝絕了王大媽要留自己吃晚飯,小謝背著藥箱慢慢往家走去。
正是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整個天空都被雲彩渲染得一片輝煌,遠遠鋪陳開來,從金到紅到紫,最後回歸蔚藍。而田裡放滿了水,才插上秧苗的田,如一面面鏡子一樣倒影著漫天的彩霞。
小謝站在田坎上,怔怔看了半晌,這才摸著咕咕響的肚子往回走。
回到臨時落腳的屋裡,灶上已經放著做好了的菜,想必是連城他娘送來的。小謝笑著把菜熱了,切了一點臘肉,草草解決了晚飯。
村裡的夜晚很靜,屋外只聽得到草叢裡的蟲鳴聲。
小謝撥亮油燈,打開筆盒,取出羽毛筆,沾了沾墨水,開始動筆。
“阿暄,見信如晤:
我一切都好,你呢?
我一個月前就離開了西泰,隨著藥販的商隊翻過了紫雲山,來到了離國。所以這個月的信遲了十天,讓你擔心了。
紫雲山不愧是西南地最大的山脈,海拔估計有三千多米,無數山峰上積雪皚皚,終年不化。山腳春暖花開,山腰風寒地凍,氣候差距很大。而且山裡植被茂密,多種奇花異草,珍稀動物。我逗留的時間很短,但是也都找到了好多味珍稀藥材。有一種草藥只開在懸崖邊,采摘的時候十分艱險,不過別擔心,領我們過山的當地向導養有小猴,訓練有素,最後還是靠那個小家伙幫我采到了藥草。
紫雲大山裡散布著大大小小幾十個山寨部落,頭人蓄養著奴隸和猛獸,各自占山為王。秦離兩地官府都從不過問插手他們的事。於是紫雲山成了三不管地帶,兩國許多不法分子都會逃進山裡尋求庇護。他們不事生產,依靠搶劫過往商隊來獲取財富。我這次跟隨的只是藥販專門來往於各個山寨間,收購珍稀藥材。我跟著他們走了八個山寨,大開眼界。
紫雲山區雖然危險,但是景色十分壯麗。天塹、飛瀑、深潭、淺溪,讓我十分流連忘返,真希望那時你也在身邊,陪我看孤霞峰的落日,那該多美好!呵,不說了,不然你又要抱怨了。
寫到這裡,女子清秀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暖的笑來。
“有件事或許你該知道。沒想到紫雲山竟然盛產鐵礦石。我路見秦國勞工在深山開采礦石,就地冶煉成鐵,運輸到國內。他們行徑十分嚴密,還買通了當地頭人,大肆砍伐森林。我覺得這事很蹊蹺。秦王久病成痾,太子監國已有半年,表面上看來一切平常,但是私下小動作不停。從地方無品級小官開始更換,大量田地合並形成了新的豪強,今年兵役人數增加。我覺得秦國將有一番大動蕩。
我現在暫時定居的地方,是離國一個小村。這裡有一株百年老榕樹,高大茂密。我當初一看到它,就想起了小時候外婆家村口的那棵大榕樹,覺得十分親切,便在這裡住了下來。
村裡的人都十分淳樸友善,對我也很照顧。離國同我們大齊一樣,北種小麥,南種水稻,現在正是插秧時節。村民勤勞,相比之下我倒有些游手好閒。我發現當地婦女養殖桑蠶時有一些非常獨到的辦法,能將桑蠶的繁殖率提高,產出的絲也比較好。我現在正在研究,希望能總結出來,提高我們大齊桑蠶養殖質量。
到了離國,他們也在推行改革,廣納賢士,我恰巧趕上最熱鬧的時候。聽說今天放榜,遠近的讀書人都趕去縣城。離國歷來尚武,文人們受了百多年的壓抑,如今終於得以機會揚眉吐氣,一展身手。我想這次離國領導人必定會招收到許多人才。
阿暄,你當政已經有三年多了。大齊雖然軍備強大,壯士驍勇,可是我知道以軍治國並不是你的最終目的。但是國內現在局勢僵硬,某家勢力雖然在這幾年內一直受到壓制,但是其深植在軍中的根系依舊堅固。你登基時便在東齊開創新的科舉制度,這三年下來想必碩果累累,是該收獲的時候了。另外,說到教育和醫療,我又有了幾點新的想法,就是……”
又是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頁多紙。油燈輕爆了一個火花,光線稍微暗了點。
小謝甩了甩發酸的手腕,提筆繼續寫道:
“我在這裡跟村民學會做一種很好吃的酸甜湯,是當地特色菜。我把食譜寫上,你或許可以叫御廚做一下。子敬哥說你最近為開春的事總是每天忙到很晚。勞逸要結合,身體是本錢。說多了你也嫌我囉嗦。對了,秦國南方有種東齊沒有的花,他們叫它火龍花,我叫它罌粟。它的果實提煉後能讓服食者上癮,使人身體漸漸虛弱,最後死亡。可是這花卻鮮艷似火,非常艷麗奪目。適當使用,它可以用來緩解疼痛,但是過量會導致死亡。當地人只知這花有毒,並不知道它還有藥用。
天氣轉暖了,容易傷風。你這幾年天天坐朝堂,缺乏鍛煉,可得小心別生病了。來到新地方,什麼都是新鮮的,不覺寫了很多。天晚了,我要去睡了。願能夢到你。”
小謝寫下落款,又不自覺笑了笑,這才停下筆,把信仔細折好放進信封裡。
她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吹滅了油燈,歇息下去。
夜深了,雲層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散,露出一片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稜,照在屋內安詳沉睡的面容上。
次日是個晴朗天氣。小謝大夫非常難得地沒有睡懶覺,而是很早就起了床。
沒有煤氣,生火做飯很麻煩。她把昨天的冷饅頭在還沒冷盡的灶上熱了熱,就著粗茶吃下。養的狗老黑打著呵欠慢條斯理地從外面踱進來,沖主人漫不經心地搖了搖尾巴。小謝雖然養了它,可是喂活它的卻是左鄰右捨,所以也不能說它對主人不夠尊重。
小謝邊啃著饅頭邊說:“昨晚回來都沒見著你,跑哪裡去了?又看中誰家狗妹妹了?別人家的狗晚上都是來看門的,瞧瞧你呢!”
老黑無視地叼著骨頭轉了個頭,用屁股朝著她。不能怪它,這擺著破桌爛椅還堆滿了干草的高危易燃的地方裡,唯一能吸引賊的,也就是秀色可餐的謝小姐。不過自從她一把藥粉就讓調戲她的東街流氓頭子滿身長遍膿包後,這文昌縣遠近百裡就沒有男人敢垂涎她的白嫩小手了。
小謝吃完了饅頭,收拾好屋子,換了一身整潔的衣服,然後拿著信走出門。
只過了片刻,一個打扮普通的路人悄無聲息地從林子裡走出來,走到小謝面前,鞠躬行禮。
小謝回禮,將信交給了他。
“麻煩你了。”
那人不語,又欠了欠身,轉身回了林子,很快就不見了。
小謝像往常一樣,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後背著藥箱出了門。
我同縣裡廣義堂的陳老大夫有約,向他請教一些學術問題,老人家原來是離國宮中太醫,多年前受政治牽連被貶出宮,回了家鄉開醫館,倒過上平靜安詳,子孫繞膝的生活。
今天縣裡很熱鬧,到處酒樓都人滿。小謝陪著老大夫在醫館廳堂裡坐了兩刻鍾,就看到一撥一撥的人跑進來要醒酒藥。
“酒廠倒閉啦?”
老大夫的大兒子一邊手腳麻利地包藥,一邊說:“昨天放了榜,那榜上有名的都趕在今天擺酒慶祝呢。瞧,天都還沒黑,就都醉成這樣了!”
老頭子倒挺開心的,“好好,下午起醒酒藥都上漲一文。”
小謝提醒他,“老爺子,您這是詐騙!”
“是嗎?”
“是啊!”小謝很肯定,不過又補充說,“您得說那是新配方,專解頭疼的,這樣人家才買得甘心。”
陳家大兒子人老實,忙說:“可是不解啊!”
“每份各加半錢的米草嘛!”小謝笑。
老爺子摸著胡子笑,“還是小謝機靈。小謝啊,你怎麼不去考一考。醫局也在招人,待遇還不錯。”
沒人知道看似很清貧的小謝大夫其實腰包裡隨時揣著幾百兩的銀票,因為她衣著樸素,也因為她生活很摳門。而眾人最關心她的也是兩個問題:生活是否過得去;以及,怎麼還不嫁人。
也沒人知道看似普通的小謝大夫,其實正在創作一部偉大的醫學著作。
離開齊國後,謝小姐花了三年的時間周游列國。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踏遍青山綠水,走過千溝萬壑。量了一下四國的土地,看過了人情冷暖,領略了一番各地風土人情。而收獲最大的,是她沿途搜集采納到的各地醫學技術,奇方珍藥。她將之整理學習,不但豐富了自己的知識,提高了專業素質,而且還有了充足資料以供她著作成書,以求將來以一個知名醫學家、作家而名留史冊。
不但如此,游歷行醫還大大磨練提高了她的外科技術。如今的小謝大夫針炙時已經可以下指如飛,切皮割肉時更是爽快利落,刀功細致到自稱可以把一斤豬肉均勻分成一毫米厚——這一項技術後來屢次在大伙吃涮羊肉時發揚光大。再恐怖再血污的場面,她看來也眉頭不皺鎮定自若,做完截肢手術照樣吃紅辣辣的水煮牛肉。這也是她雖然模樣標致卻一直乏人問津的另一個原因。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1:42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58章
“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扯著嗓子沖進來,把所有人都嚇一跳。
“曲家少奶奶難產,快不行了!現在正到處找大夫呢,說是最好是女大夫!”
陳家父子齊齊向小謝望過去。小謝摸摸鼻子,說,“我可以去試試……”
那人已經撲過來一把拉起她就狂奔。小謝只覺得自己已經對抗了地心引力,兩腿離地,呈飄離狀像一只風箏似的被人一路拽到了曲府,然後被一群婆婆媽媽大呼小叫地迎到了一個房間裡。
房間裡又潮濕又悶熱,曲家大少奶奶躺在床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一群丫鬟老媽子都慌了神,哭哭啼啼個沒完。
小謝把袖子一挽,大喝一聲:“都給我讓開!”
這一聲喝開天辟地,如一道驚雷打下,眾人收聲,都被這個年輕女大夫秀氣面容上的肅殺之色給鎮住了。
小謝走到床邊,一手切脈一手翻曲少奶奶的眼皮。昏厥過去了,不過也挺危險的。
她嘩地掀開蓋在孕婦身上的多余的被子,拉開她的衣服,開始給孕婦按摩。
房間裡一時靜得很,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那女大夫手法純熟,有板有眼,十分盡力。窗戶開後房間裡溫度降低了許多,可是女大夫臉上很快就起了一層薄汗。
小半柱香後,曲少奶奶哼哼著終於轉醒了過來。女眷們齊齊松了一大口氣,忙道菩薩顯靈。
小謝菩薩卻絲毫沒有放松,仔細淨過手,探了下去,“已經開了十指了,夫人使勁!”
曲夫人只有力氣哭,“我使……使不上勁……”氣若游絲的樣子。
她先生在外面很配合地撕心裂肺地叫:“如月啊——”
小謝額掛冷汗,厲聲道:“沒勁也要使!不然孩子要憋死在你肚子裡了!”
曲夫人給嚇得臉色由白轉青,猛地咬牙捏拳頭,額頭青筋暴露,力氣下沉。小謝就看著孩子那濕漉漉的腦袋通過了產門落到自己手上。
她小心翼翼地托著,順著產婦的用力,一點一點將孩子接出來,最後輕輕一拉,娃娃落到自己手裡。
還沒等自己朝那小屁股上拍一巴掌,娃娃就已經搶先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聲音嘹亮,一點也不比她娘差。
曲夫人撐著一口氣問:“是不是兒子?是不是兒子?”
她運氣好。
“恭喜夫人,是個大胖小子!”
曲夫人氣一松,咚地倒回床上昏了過去。
小謝把孩子交給旁邊的女人們。一直等到產婦胎盤脫落,沒有其他危險了,這才算完成了任務。
等她收拾完,天都已經黑了,肚子也餓了。曲家把她當做上賓,擺了滿滿了一桌子酒菜招待她。
曲家的老爺子臉上笑得像開了一朵花,“姑娘義手雲天,救了我家少奶奶和孫少爺,是我們曲家的大恩人啊!你有啥要求都只管說。”
小謝突然想起來,這曲老爺辭官前,似乎管的就是地方科舉一類的活。
天底下沒有不腐敗的官僚,就是不知道離國官僚腐敗到什麼程度。
她說:“我的要求也不高。”
曲老爺子聽了很高興,他當然也沒打算真的啥要求都答應。
小謝說:“我想進醫局。”
曲老爺的辦事效率並不因為他已經退休而有所滯慢,才第三天,待在曲家好吃好喝的小謝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上面自己的名字那三個大字,十分醒目。
我們的小謝——小謝,也就是原來的謝昭華小姐。在終於能用回自己的爹娘欽賜的本名時,她心中那股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春朝夢露雖如幻,電光石火見永恆。過去不過短短幾年,倒像又經歷了一世似的。如今煥然新生,猶如重新投胎一回。
她在曲家滿門熱情的道謝聲中坐上小車,離開了縣城。
才到村口,就發覺不對勁,本來應該在地裡忙碌的人們都在村子裡路來跑去。
小謝跳下車,抓著一個孩子問:“出什麼事了?”
“連城他家起火了!”
“什麼?”小謝大驚,“人呢?”
“連城不見了。她娘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小謝拔腿就往村裡跑。趕到連城家時,火都快撲滅了,兩間土磚房如今只剩一點焦黑的殘垣。屋前空地上的席子裡,躺著的就是連城那溫婉漂亮,一點都不像農家婦女的娘。小謝不死心,親自去檢查。這個善良溫柔的婦人的確是已經死了。唯一安慰,大概是她死於窒息,遺容還完好。
小謝怔怔的反應不過來。她記得自己出門前還吃過連城娘送來的飯菜,轉眼就已經陰陽相隔了。
“有誰見到連城了?”小謝焦急地問。
“這孩子自出事起就沒見著!”鄉親們回答。
“這火起得怪,一下就把房子全燒了。連城娘都還是劉大哥拼死沖進去搶出來的,那孩子如果還在屋裡面,現在怕都已經成了灰了吧?”
幾個村婦和孩子都在哭。大家情緒十分低落。連城母子是外來人,在村裡呆了有四年了,一直和大家相處融洽。突然天降大禍,把好好的一個家給毀了。
小謝走到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的屋子裡,努力在一片狼籍中尋找一點蛛絲馬跡。沒人看到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只是懷疑是灶裡的火星掉到了柴堆上。
小謝揀起一根木棍,撥開廚房地上的堆積物,發現堆放柴火的那面牆上被火燒出一個明顯的V字痕跡。
沒有助燃劑,小小磚房怎麼會起這麼大的火?
可是又是什麼人,要殺這母子倆?
村長出面,大伙湊了點錢,先把連城娘給裝殮了。村裡幾個人出去找連城,一直到太陽下山都沒有一點消息。
那日小謝一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家。連城娘已經裝殮進了一口薄棺材,停在村裡一間空屋裡。連城那孩子還是沒找到,生死不明,雖然去官府報了官,可是這年頭丟個把孩子算個什麼事。衙役也只是敷衍。
小謝又累又餓,進了房,燈也沒點,直接倒在床上。
黑暗中突然響起哎喲一聲,一個什麼東西滾了出來。
小謝跳起來。
微弱月光下,一個黑衣人拎著一個孩子站在屋裡。
“連城?”
黑衣人把孩子一丟,沖小謝點了點頭,身影一閃又不見了。
小謝視若無睹,卻趕緊點亮燈,把孩子扶起來。
小連城一身的灰,頭發凌亂,臉上的黑灰被淚水沖出兩條印子。他瑟瑟發抖,眼睛裡滿是恐懼和憤怒。
小謝將他拉到桌邊,仔細看他,“你跑哪裡去了?在家都急死了,怎麼都找不到你!你傷著了嗎?讓我看看!”
連城抽了抽鼻子,兩行淚水無聲滑落。
“娘……他們把娘……”
“噓!”小謝捂住他的嘴,“****……村長他們會安置好****的。你沒事吧?”
連城抹了一把臉,說:“我沒事!我娘把我藏在床下。那有個狗洞,以前用箱子堵住了。我把箱子搬開逃了出來。可是我娘她……”
這孩子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小謝心疼得很,忙把他摟在懷裡。
“你先別哭。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你們家是為什麼惹來這殺身之禍,我也不想知道。現在外面亂得很,那些要害你的人肯定還沒走遠。你不能輕易出去,知道嗎?”
連城問:“那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
來歷神秘的母子兩人隱居村間,終有一日仇人尋上門來,殺人滅口,斬草除根,偏偏野火燒不盡,總會留一根獨苗苗。這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少年忍辱負重奮發圖強,練就絕世武功,征奸除惡,終於血洗冤仇,抱得美人歸。
這情景熟悉得都要爛掉了。小謝本來想自嘲,可是看到眼前小少年一臉悲痛憤怒和迷茫恐慌,看到他稚嫩的臉和柔弱的肩,所有的話都吞回了肚子裡。
還是個孩子呢,還沒滿十二歲呢。小學五、六年級,玩游戲看電視的年紀吧。他卻沒了親人,身臨危機裡。
坎坷的命運鍛煉造就人的成功,可鍛練的過程總是艱辛痛苦的。
小謝說:“我要去州府醫局做事,你跟我去吧。”
連城眼睛一亮。
小謝摸摸他的頭發,“至少你跟著我,是安全的。其他的事,咱們以後再說。”
仇總是要報的。小謝歎氣,好在讓她遇見了他。
孩子就藏在了家裡。經歷家變,讓本來就懂事的連城更加成熟了許多。關於那天晚上把藏起來的他抓出來的黑衣人,他就從來沒問過小謝一個字。小謝也像忘了還有那麼一個環節一樣絕口不提。
表面上看起來一切正常。尋找連城的村民一無所獲地回來了。村長做主將連城娘下葬。
那夜小謝帶著連城悄悄去了墳頭。因為怕驚動村人,他們沒有燒香,連城掉著眼淚給娘親磕了九個響頭。
“娘,我跟小謝姐姐走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和爹失望的。”
小謝也低聲說:“大嬸,我會照顧好連城的。”
次日一大早,小謝就趕著一輛小馬車,在村人的祝福聲裡,往州府青陽城駛去。
原本應該快樂的充滿希望的旅途,因為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而帶上了一點沉重。
連城不方便拋頭露面,一直呆在車裡,老黑體貼地一直陪著他。小謝歇息的時候進去,總看到他偷偷擦眼淚。小小少年很要面子,人前裝著一副剛毅的模樣,睡夢裡總是翻來覆去地呢喃。有時喊爹娘,有時喊著不要快放手,有時就是哭個不停。
小謝又是同情,又是被他吵得沒法睡,後來干脆把孩子抱在懷裡輕聲細語地哄。這招很管用,連城漸漸放松下來,塌實睡過去。只是次日早上醒來的時候,都要鬧一個大紅臉。
小謝開他玩笑想開解他,“小可憐,半夜哭鼻子呢。”
結果連城臉色漲成茄子色,又窘又怒像是要抹脖子自盡似的。小謝嚇得再也不敢取笑他了。少男情緒是一杯化學試劑,處理稍微不當就會引起大爆炸,當心,當心。
從文昌到青陽,花了五天,一路都很平靜。連城起初十分擔驚受怕,一點風吹草動就要跳起來,可是看到小謝總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淡然模樣,也放了一點心去相信這個姐姐也許真的可以給自己一點保護。
青陽城,整個南洋州的首府。無奈因為地區經濟整體發展低下的原因,它也並沒有其他州府那般繁榮。不過南洋少數民族混雜,青陽城裡的建築多帶有各族文化特色,雖然不華麗精致,卻也別具風格。
離國官僚機構等級分明。就醫局來說,一局之長,稱太醫監,總管全國醫局,其下各州有醫史,是一州的衛生局長。醫史之下是醫正,分上下,上醫正管是市區級干部,下醫正就是縣級小干部了。醫局之中,大夫官職稱為醫行,亦分許多級別,都以顏色區分,朱黃白青藍褐。
曲老爺的學生張醫行,就是他們這個部門的總負責人。張大人四十左右,白面長須,小眼睛,人有點病態的瘦弱。
他很親切地對小謝說:“曲大人都告訴我了。小謝你技藝出眾,由他做保推薦,來我這裡做事,還要我多多關照你。”
天下當然沒平白的關照,小謝自然有見面禮要送。曲家厚道,主動幫她准備了,是一根老參。
張大人說:“太客氣了!太客氣了!”滿臉歡喜模樣。
他只當她是恩師家走後門親戚。
小謝在醫局宿捨安頓下來。一根老參作用大,換了兩間房。於是連城小朋友有了自己的房間,老黑也有了自己的狗窩。
連城現在姓了謝,做了小謝的弟弟。內向、老實、勤快的謝小弟。父母雙亡,跟著姐姐生活。姐姐在醫局裡做個藍衣小醫官,他就在藥房做學徒。
小謝親自帶他,從辯識草藥開始學起。連城很聰明,又勤奮,學得極快。唯一小缺點,就是有點急躁。
連城小子把手下刀具一推,“我都已經切了半個月的草藥了!你要我干到什麼時候?”
小謝修著指甲說:“哪個學徒都是從這一步做起的。你切的草藥你全都認識嗎?”
連城很驕傲的說:“差不多全認識了!”
“差不多?”小謝笑了笑,“那你知道他們的產地,生長規律,藥用,怎麼存放,怎麼搭配會產生怎麼樣的藥效嗎?”
連城語塞。
小謝冷笑,揚手把一本書丟給他。
“別以為學這個簡單。所有學問一旦鑽研進去,都深奧得很。你若不想學這個,我不勉強你,若想學,就先把基礎打結實了再說。”
“喲!好凶的口氣!”
謝家姐弟齊抬頭,朝外望去。
門外站著一位年輕公子,一身白晃晃的綢衣,離夏天還有幾個月,就已經搖起了扇子。人長得十分普通,眉眼平淡得仿佛一杯水潑過去就可以沖掉,可是一雙眼睛格外有神,像是內置了一盞一百瓦白熾燈。
小謝扶著腦袋,“哦,NO,怎麼是你!”
“別來無恙啊。”白衣公子笑盈盈,“老黑也在啊,好像又長肥了一圈了。”
“誰?誰?”連城問。
白衣公子唰地收了扇子,“請容在下自我介紹。鄙人出身江北吳家,排行十三。”
連城繼續問:“是誰?”
小謝噗嗤笑。
白衣公子面子掛不住,“我是吳十三!”
“是誰?”連城還是問。
吳十三怒:“你重聽嗎?”
“喂!”小謝跳起來護短,“干嘛沖我弟大呼小叫的!你和孩子較什麼真?”
吳十三叫:“好好好!我收回不行嗎?”
連城問:“姐,你朋友?”
“算是吧?”小謝說,“吳十三。不認識不要緊,就叫他十三好了。”
“喂!我好歹是長輩!”吳十三抗議。
連城比較懂事,“吳大哥。”
吳十三笑了,“這孩子真乖。小謝,你啥時候多了一個弟弟?”
小謝反問:“你怎麼來了?”
吳十三說:“哦。我聽說你來青陽了。”
“你在哪聽說的?”
“霽月樓。”
“花樓?”
“不然你以為會是哪?”
小謝再度扶著腦袋,“我就知道不該對你的品行有過高的指望。”
吳十三笑道:“我爹要也這麼想就好了。”
小謝問:“你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逼婚啊!”吳十三瀟灑地坐了下來,動手翻桌上的東西。
小謝走過去啪地打開他的手,“這不是一件好事嗎?恭喜你啦!”
吳十三戚戚哀哀地說:“我怎麼會犧牲自由去娶一個寡婦?那個老女人有什麼好的?”
小謝背書:“她的頭發比智慧多,她的錯處比頭發多,她的財富比錯處多。”
“咦?你怎麼知道?”吳少爺驚愕。
小謝聳聳肩,“我不知道。不過事情多半都是這樣。”
吳十三抱著手,語氣哀婉地說:“小謝你語氣也太沒良心了。虧我對你一片真心。”
連城警惕,問:“姐,這人是你相好?”
小謝笑,“呵呵!朕的後宮佳麗何止三千,他算個老幾?”
吳十三大驚:“小謝,說這話是要殺頭的!”
“是嗎?”小謝不以為然,轉頭對連城說,“怎麼辦?讓他聽出咱有謀反之意了。”
連城操起切草藥的刀,“那我只好勉為其難殺他滅口了。”
“不要!不要!”吳十三大叫,“我相信他是你弟了!”
小謝很滿意。
“十三,我們也有陣子沒見了,今天就在我這吃飯吧。”
吳十三摸摸肚子,又看到神情不友善的連城手裡的寒刀,斟酌半天,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吳十三,離國江北名門望族吳家的十三少爺。顯然他娘是一位英雄媽媽,吳十三之下還有一對雙胞胎弟弟。吳媽媽產量太高,質量未免有點跟不上。吳家其他孩子和爹娘一樣生得端正漂亮,惟獨這吳十三卻長得十分抱歉。五官平凡,性格跳脫、好逸惡勞,不大受父母待見。
小謝並不是以貌取人之輩。她同吳十三江湖相識,場面十分戲劇化:那時還在秦國,十三少春日游江,畫舫美人絲竹醇酒,得意忘形之際,施展高難度吃水晶蝦凍,因為技術不過關,一塊點心堵進了氣管裡。
武功這種東西,強身健體是可以,搶救意外時卻是毫無施展余地。眼看十三爺白臉抽搐沒有進氣也沒出氣,花姑娘們紛紛嚇得花容失色,吳少爺的江湖好友段長風也滿頭大汗又是點穴又是捶背,可是絲毫用處都沒有。
就在段長風欲哭無淚之際,有人驚呼隔壁船上有大夫。小謝就那麼被他凌空掠水地拎到了畫舫上,丟到了已經快休克的吳十三面前。
小謝大夫也不愧是見過風浪之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問清原由後立刻虎撲上去,下手如飛幾根銀光閃爍的長針轉眼扎進幾個敏感的穴道,將人翻過來當胸一擊,她本人張口低頭湊上了吳少爺的香唇。
段長風事後回想起來還心肝脾肺一陣顫抖。這一船的花姑娘也就罷了,怎麼抓來一個大夫也會飛身撲過來非禮男人?他當場抽搐心想十三啊,哥們我對不起沒能守住你的清白,還沒念完吳十三渾身一震緩過氣來,從嘴裡吐出那塊要命的點心。
小謝大夫收回手,抹了一把嘴,十分淡定地說:“十兩銀子。”
段長風幾乎跌進河裡。那廂,十三少叮嚀一聲轉醒,爬了起來,發覺自己沒死成,又看到對方是個俊俏的姑娘,本能使然地文酸酸道:“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如何報答?”
段長風氣得幾欲吐血,一句話沖出口:“人家摸了你也親了你,你干脆以身相許算了。”
小段低估了自己哥們的臉皮厚度,吳十三白揀了這借口,正式地纏上了小謝。而小謝的臉皮只有更厚沒有最厚,當場惡心叭啦地管他叫娘子,把他當冤大頭逗著玩,敲詐了五十兩救命金。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2:08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59章
吳十三就這麼和謝懷□對上了胃口。非關曖昧,完全是氣味相投肝膽相照的異性好友。十三少有名字,同謝懷□提過一次,這名字肯定拗口難記,因為謝小姐聽完了就丟到腦後去,還是一口一個十三地叫他。
吳十三的朋友不是像他這樣的閒散貴公子,就是出身優越的江湖俊才,成日聚在一起,除了吟作畫喝花酒,沒做過一點對社會生產總值有貢獻的事——唯一貢獻大概就是一擲千金進而推進了離國服務業的發展吧。
小謝大夫卻是一個有追求有抱負的新時代女青年,雖然有錢,但是沒閒,最開始不大愛搭理這幫紈褲子弟。不過吳十三是塊牛皮糖,山不轉水轉,率領眾人找上門來。謝懷□的廚藝在幾年生活磨練裡有了質的飛躍,尤其擅長做齋菜,豆腐青菜可以做出一桌吉祥如意。十三黨都是饕餮主義者,貪口腹之欲,來謝家蹭了不少飯。謝懷□月末算帳驚覺自己做了月光女神,遂大怒。好在十三黨有良心,以後登門都自己帶材料。
謝懷□後來離開秦國去了離國。吳十三流連西秦的溫柔鄉,兩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絡。等吳少爺終於厭倦了軟玉溫香,懷念祖國母親的懷抱之後,回了離國,在離邊卡最近的青陽逗留著。也就這麼巧,聽姑娘們說醫局裡新來了一個女大夫,不但肯為她們看病,態度還特別好。他當時就猜是謝懷□。結果給他猜中了。
雖然拌嘴,可是有朋自遠方來,謝懷□還是挺高興的,於是當晚的飯菜十分豐盛,甚至還開了一壇自釀的桂花酒。
“去年最後一壇了。到了青陽,才安頓下來,也沒有時間釀新的。”
吳十三忙著吃菜,嘴巴含糊地說:“你放心,以後有我的地方,我全罩著你。”
謝懷□做了香酥雞,吳十三和連城同時朝著雞腿下筷子,兩雙筷子在盤子裡打架。
謝懷□一人腦袋上給了一下,然後把雞夾到連城碗裡。
“小謝你偏心!”吳十三控訴。
謝懷□白他一眼,“連城在長身子呢,營養得跟上。你跟他爭個什麼啊?”
她轉身去盛飯。連城啃著雞腿,沖吳十三得意挑釁地笑。吳十三氣得牙疼。
連城突然大叫:“姐!他瞪我!”
謝懷□狠狠剜了吳十三一眼,“你成熟一點!”
吳十三真是有口莫辯,“這個小毛孩說什麼你都信嗎?”
“什麼小毛孩?人家都快十二歲了。”謝懷□得意得像在說自己兒子,“在離國,這都夠服兵役的年紀了。”
“我要去服兵役?”連城忙問。
“當然不!”謝懷□安慰他,“你是家裡唯一男丁。”
吳十三嘲笑,“說是當兵打仗就怕了吧?”
謝懷□把盛著米飯的碗狠狠頓在他面前。
吳十三屈從於淫威,伸筷子夾菜,“這辣嗎?”
謝懷□說:“不辣。”
吳十三放心地將菜送入口,三秒過後,嗷嗷慘叫著從凳子上彈起來,滿屋子找水喝。
謝懷□立刻給他倒了一杯茶,他接過來一口灌進去,緊接著又一口噴出來。
“燙!燙!”
“哎呀真抱歉!”謝懷□大夫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趕緊又端來另外一杯水。
這下沒問題了,喝了很清涼。吳十三緩了過來,哎喲喲地叫喚,“小謝,這玩意兒味道真怪,是什麼?”
謝懷□說:“漱口水。”
吳十三奔去外面吐。
水當然不可能是漱口水。可憐吳少爺同謝大夫認識一載多,還不熟悉她信口開河天馬行空的說話習慣。
不過吳十三也不是頭一次吃這個虧。謝懷□這種歹毒之人,時常乘吳公子前來蹭飯之時,借著做飯菜之便,行下藥之事,以達到新藥人體實驗的目的。吳十三對謝氏制藥也算是做出了不小的貢獻,什麼七日纏綿散,什麼百裡飛霜,都少不了吳少爺的功勞。
一頓飯菜下來,盤子都見了底。連城年紀小,被謝懷眠打發去睡了,剩下兩個大人在喝酒。
吳十三越喝反而越清醒了,人也正經了許多。
“小謝,你打算把這孩子一直帶在身邊了?”
謝懷□嚼著花生米,說:“帶著了。跟著我他安全。”
“他可不像老黑,揀來隨便養養就行了。”
“他當然不是老黑。他是一個大活人呢!”謝懷□說,“這孩子的娘在世時,很照顧我,時常送吃的,還幫我補衣服。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再說,他無親無故,我還能把他趕到大街上不成?”
吳十三看了臥室一眼,說:“誰說他沒親沒故了?他還有外公,他爹的部下還在東北邊陲守國門呢。”
謝懷□嗤笑,“他外公要肯認他,他們母子會落到那田地。他爹的故人肯收留他,他會選擇投靠我?”
吳十三抿了一口酒,“你性子倔強,我是說不動你的。那你打算怎麼辦?”
謝懷□搖頭晃腦道:“工作啊。做我的本行。”
“過膩了流浪的生活了?”
“哦,我只是想有朝一日憑借自己的真本事親眼看到國庫珍藏的醫學書籍而已。”
“你還真沒追求。”
“彼此,彼此。”
兩人一直喝到月上中天,都有點醉。
謝懷□笑嘻嘻地哼蘇三起解,哼完了又唱畢業歌,然後又指著頭頂圓圓的月亮念詩,什麼“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什麼“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吳十三聽著好笑,“好好做你的大夫,當什麼詩人嘛。”
謝懷□一把揪住他的臉皮,仔細打量,說:“二哥,你怎麼長丑了?”
“誰是你二哥?”吳十三打開她的手,“我是你十三爺。”
謝懷□拍著吳十三的肩,說:“阿暄,我好想你哦……”
吳十三猛地打了個激靈,酒全醒了。“你說啥?”
謝懷□半邊身子都趴了上去,“阿暄……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不要生氣了,我只喜歡你一個……”
“喜歡,喜歡。喜歡就好。”吳十三忙不迭掩著自己的衣襟,生怕被她吃了豆腐。
謝懷□嘿嘿笑,“阿暄……我們逃吧……”說完壓著吳少爺,兩人咕咚一下倒在地上。
吳十三背上不知道壓著什麼,把他硌疼得臉都綠了,拼命拉著衣服要從已經睡著的謝大小姐的壓迫下逃出來。
屋裡忽然起了一陣輕風,燭光飄忽了一下,謝懷□睡夢裡嘟噥一聲,翻了個身。
吳少爺終於被解放了出來,嗷嗷叫著扶著腰站起來。
低頭看謝懷□。那丫頭皺著眉頭,又是歡喜又是愁的,不知道為的是什麼。
阿暄是嗎?
吳十三歎口氣,把謝懷□抱上床,蓋好被子。她喃喃自語著翻了個身,面朝裡睡去。
謝懷□第二天醒來,完全不記得自己昨天晚上非禮過吳少爺。
她同吳十三說:“你關系面廣,認識的人多,幫我找個師傅教連城一點功夫吧。他以前學過,底子也很好,不堅持下去可惜了。”
吳十三看著在院子裡洗碗的連城。個子比同齡人要高些,身板也結實,手腳靈活,誰都看得出這孩子有點潛力。
“我認識一個人,不過他收不收這孩子,不是我說了算的。”
謝懷□點點頭,“我對連城有信心。”
吳十三這才想到問:“你在這裡工作怎麼樣?”
“挺好的。又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我。”
“那還混著穿藍衣。”
“這顏色好看嘛。”謝懷□扭了扭,“再說我不想太招搖了。”
“照你這速度,有生之年能混到中央嗎?”十三少鄙視,出主意說,“不如你來賄賂我吧。我給你通關系,保證你一路遷升,年中就可以調去內醫監。”
謝懷□似乎很感興趣,“那我該怎麼賄賂你?”
小吳拋媚眼,“以身相許如何?”
謝大夫撥了撥他的眼皮,拉開他嘴巴看了看他舌頭,然後又切了一下他的脈。
“熟附子三兩,生姜半斤,蒜瓣適量,狗肉兩斤。將生姜煮熟切片,狗肉洗淨切碎,起油鍋,先炒蒜瓣片刻,加適量水,入狗肉、熟附片,煨姜片煮一個時辰,酌量分餐熟食。”
吳少爺迷惑,“你背食譜做什麼?”
小謝大夫道:“此乃藥膳。專對命門火衰,對治療陽痿不振、頭暈目眩、精神萎靡等,有良好功效。”
連城噗地一聲笑。吳少爺臉綠了。
“謝懷□——”
小謝背上公文包,揮揮手,上班去了。
吳少爺流連花叢的時候,也沒忘了朋友的囑托,為連城找來師父。
該中年大叔身材高壯,五官硬朗,眼神犀利,面有刀疤,渾身上下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簡直像剛從武俠小說裡走出來的人物。而他偏偏有個和他本人很不和諧的名字,叫溫陽。
謝懷□說:“溫師父……”
吳十三咳嗽。
謝懷□忙改口:“哦,溫大俠。”
溫大俠冰冷地點了點頭。
謝懷□拉著連城說,“我弟弟就托付給您了。這孩子聰明又吃得苦,您一定會喜歡他的。您不覺得他根骨奇佳嗎?”
吳少爺扶著腦袋,心裡暗罵:謝懷□你可真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溫大俠把連城叫過來,切了他的脈,又在他身上東捏捏,西捏捏。謝懷□簡直都要懷疑他猥褻男童了,他才說:“的確不錯!”
連城迷茫和恍惚,謝懷□抬腳就在連城膝蓋彎上踢了一腳,連城撲通一聲跪下來。
吳十三提醒他:“快叫師父啊!”
連城鼻子一陣發酸,磕頭拜了師。
自從連城拜師學藝後,早出晚歸,吳少爺也回雪了溫柔鄉,謝懷□又覺得日子挺寂寞的。
青陽醫局並不是一個人才輩出的地方,特別是去年一批老大夫退休回家養老後,新來的小大夫們就和所有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熱情多過實際技術。謝懷□並不是自誇,多年磨練,她的本事,在這裡絕對是首屈一指。只是深諳韜光養晦的道理,謝懷□做人一如既往地低調。份內的事,她一定做好,多余的時候就用來編撰自己的書。她由藍衣換到了青衣,工作量比以前大了些。她最近書寫到草藥一欄,借著工作之便一頭扎進藥庫裡。
謝懷□逗留藥房,還是為了找一味藥。解煙花三月的醍靈花。
碧血珀已經在兩年前由宋子敬悄悄送到了自己手上,可是醍靈花卻是一直沒有再找到。此花長在離國北地高原上,可是當地人都數年才可采摘到一朵。
沒有解藥,毒也解不了,就像一個定時炸彈一樣困擾著謝懷□。煙花三月中後三年發作,所以三年大限快到的時候,謝懷□也非常擔憂,一邊密切關注著自己身體的變化,一邊在回去找老情人還是寫一封情真意切催人淚下的遺書寄回去中猶豫著。可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謝懷□照樣能吃能睡,甚至連月事都十分准時順暢,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一點要死的樣子都沒有。
謝懷□這樣提心吊膽過了半年,再不相信,也該認為自己一時是死不了了。這樣想著,一邊念叨著宋家那塊玉真是無價之寶,一邊充滿活力地投入到生活中去。
可是忽略不表示不存在,死亡陰影始終籠罩頭頂的感覺並不好。所以謝懷□一頭扎進離國醫藥庫裡,力圖尋找可以替代醍靈花的草藥。她就不信了,這古人發明的毒藥,還是毒得過現代的?
青陽這裡天氣暖得很快,春秋兩季非常長,三月出頭,就只用穿兩件單衣了。
謝懷□一早啃著包子來到藥庫。今天要新進一批藥材,庫房管理的王大夫帶著幾個徒弟已經在裡面忙著搬運和統計。謝懷□打過招呼往裡走,忽然眼角瞟到一樣東西。
王大夫正皺著眉頭打量著桌子上一個漆盒裡裝著的黑色膏藥一樣的東西,顯然以前並沒有見過。
可是這東西謝懷□並不陌生。
她當即走過去,取了一塊放在手心。
鴉片膏?
“這是……”到嘴的那個名詞突然打住了,謝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大夫。
老王搖頭說:“這東西我也是頭一次見。他們說這叫如意膏,功效類似麻沸散。張大人挺感興趣,進了不少呢。”
謝懷□把那塊鴉片膏放回盒子裡,抽出手絹仔細擦手,簡直要擦掉一層皮。
“王大夫,這東西從哪裡來的?”
“走西秦的藥商帶來的。”老王指了指謝懷□身後。
那裡坐著兩個一胖一瘦的中年商人,有著西秦人特有的褐色皮膚。胖的那個在指揮學徒們搬運,瘦的那個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一臉精明樣。
謝懷□過去打招呼:“兩位大哥才從西秦過來嗎?現在過山還好吧。沒人攔嗎?”
胖大叔很好說話的樣子,“怎麼沒攔路的?老子給了幾十兩銀子才過的路呢!”
瘦大叔突然插道:“以前沒見過姑娘啊。”
謝懷□笑得很和善,“我是新來的。”然後特意加了一句,“是張大人的恩師介紹來的。”
兩個商販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會意地笑了。
謝懷□說:“我以前就在西秦朋友家住過一段日子。兩位大哥是哪裡人?”
胖大叔說:“南崗的。所以過來挺方便的。”
謝懷□點頭,指著鴉片膏說:“不過我在西秦可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啊。”
瘦子笑容別有意味,說:“姑娘不知道是當然的。這可是獨門秘方提煉出來的膏藥,哪裡是尋常市面上可以見得到的啊!”
謝懷□裝得天真又好奇,“真的嗎?這藥到底有什麼作用?”
胖子得意地說:“這藥膏說是類似麻沸散,可比麻沸散功效要好得多,止痛、舒緩、放松。病人服用了通體舒暢。而且沒病沒傷時也可服用,延年益壽,強身健體,而且那滋味簡直就是快樂似神仙!”
“哦……”謝懷□模稜兩可地應了一聲,“這麼神奇啊……”
瘦子慫恿,“姑娘要是不信,嘗一下就知道了。”
開什麼玩笑!謝懷□額頭掛汗。中國人民都擺脫東亞病夫幾十年了,毒品都已經更新幾十代了,她不嗑白粉搖頭丸,卻穿越回來吃鴉片,簡單是穿越黨的恥辱。
胖子多嘴又補充一句:“城裡不少大老爺們也跟我們買這如意衷腸。這可是養生的藥!在這之前,都只有有錢人才買得起這如意膏。所以你們不認識。不過現在好,這藥做得多了,價格自然也降了下來,不久以後,人人都用得上了。”
謝懷□背上一層冷汗,僵硬得幾乎笑不出來,“這膏分明是富貴人用的東西,便宜了我也享受不起呢。”
兩個商人哈哈笑,繼續招呼學徒搬運藥材。
謝懷□悄悄問老王:“他們真的是西秦的藥商?”
“是啊。”老王說,“我們跟他們買藥,也有兩年多了吧。”
他的注意力都被盒子裡新奇的膏藥給吸引去了,並沒有注意到身邊謝懷□大夫那冷若冰霜的臉,以及如出鞘寶刀一般銳利的眼神。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2:29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0章
謝懷□去找張醫正。
一走進門,她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這氣味她以前從來沒有聞過,但是她可以猜得出來那是什麼。
張大人不在辦公室裡,旁邊有個休息用的小閣間,他就正在裡面吞雲吐霧。
謝懷□大夫是絕對不會相信他是在為了廣大人民群眾的身心健康而以身體驗新藥的功效。因為張領導的臉上分明帶著極至享受的笑容,神智魂魄顯然已經飛升九天而去了。
難怪她第一次見他,就發覺他瘦得十分病態。以前還以為他老人家鞠躬盡瘁為人民,現在才知道是嗑藥嗑的。
而一介州府醫正都染上毒癮,那其他政府官員呢?
春暖花開之際,謝懷□卻覺得手腳冰冷。
那日,吳十三被一封飛鳥傳書急召回去叩見謝女王陛下。
吳十三很詫異,第一是他當年送謝懷□的那只鳥居然還沒死,第二是謝懷□居然有用到這只鳥的一天。
到了謝家,只見謝懷□面色冷峻地坐在書桌前。吳十三從來沒有見謝懷□這麼嚴肅過,感覺她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逼人的寒氣,不由肅穆。
“怎麼了?被同僚排擠了?連城書事了?”
謝懷□冷靜嚴肅,“你天天混青樓,我問你,你知道有種膏藥叫如意膏嗎?服用了後整個人飄飄欲仙的那種。”
吳十三驚訝,“你怎麼知道?”
謝懷□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你服食過?”
吳十三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時候還是說實話的好,“用過一兩次。”
謝懷□一把拽過他的領子,每個字都像是從地獄裡提煉出來的,“以後要是再讓我知道你碰了那個見鬼的如意膏,我就把你兩條腿都敲斷,毒瞎毒啞了直接丟到街上去討飯!你要找死我不攔你,幫你一把還快一點!我說到做到!”
吳十三牙齒打顫,“我……我……”
“知道了嗎?”謝懷□咆哮。
“知道啦!知道啦!”吳少爺急忙大叫。
謝懷□丟下他,正色道:“那東西碰不得,會上癮,讓人身體衰竭,意志消沉,用過量會死人!你雖然不務正業一事無成,可也不能徹底毀在這東西上。”
吳十三摸著脖子喘氣,選擇性忽略最後一句,“賣東西的人可不這麼說。”
“你信他們還是信我?”
“當然是你!”吳十三立刻表忠。
他忐忑地問:“那玩意兒真的像你說的這樣?可是有錢公子哥兒哪個不服的?”
謝懷□問:“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這半年吧。”吳十三說,“這東西貴,是新鮮玩意兒,服用後又舒服,很快就流行開來,我是不屑的,只是有時候一幫人在一起,挨不過勸,也用了兩次。你說的上癮,我想也是,用過後的確就還想再用。”說著自己也怕了,抹了抹汗。
謝懷□在房裡不安地踱步,“這是由一種花的果實提煉出來的,那花在西秦才有。”
吳十三說:“我們倆在西秦的日子都不短,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事?”
“應該是有人暗中專門種植,制作藥物。”謝懷□說,“今天醫局來了西秦藥販子,就送來這藥,價格卻是很便宜,普通人家也可以負擔得起了。”
吳十三神情漸漸嚴肅,“這就是說,這藥會散布到普通百姓手裡?”
謝懷□眉頭緊鎖,坐在桌前,“說了或許你不信。但是要是老百姓也大量服食這所謂的如意膏,這個國家就完了!男人喪失了勞動力,年輕人喪失了斗志,傾家蕩產,依靠這玩意來獲取片刻的快意!十三,我知道毒品的後果有多嚴重,它破壞家庭,毀滅人生,甚至毀滅國家!”
“小謝,”吳十三把手按在她肩上,很認真地說,“這事牽扯太大,你先別急,我這就回家一趟。家兄在朝任職,這事應當讓他知道,你一個女孩子,沒有背景,千萬不要亂來,知道嗎?”
謝懷□點了點頭。
吳十三略微放心,立即告辭。
那日連城如往常一樣,回來得比較晚。謝懷□房裡亮著燈,身影投在窗戶上,正是伏案疾書的樣子。
連城敲門進去,“姐,還在忙?”
謝懷□抬頭看了他一眼,“晚飯還在灶頭熱著,給你燉了湯。洗澡水也燒好了。趕緊吃了洗了就睡了吧。”
連城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謝懷□沒再理他,埋頭繼續寫東西。連城摸了摸饑餓的肚子,退了出去。
謝懷□面色沉如水。
“阿暄。我上次同你提起的罌粟花,你可還記得。我原本以為這植物在西秦不過野生野長,當地人並不知道它的價值。可是最近我才知道,秦國已有人將它的果實提煉制作成膏藥,販賣到離國。藥販稱其為如意膏,鼓吹它的神奇,只字不提這藥的毒性。如今離國南部有不少官員富商、公子名流,都以服用此膏為樂。我再是遲鈍,也嗅出其中陰謀。西秦當地百姓對這花十分忌諱,若不是有權勢的人專門栽種經營,再惡意地在別國推廣,就絕對不會有現在這情況。阿暄,西秦太子監國之後,表面上風平浪靜,可是如今看來,其私下的動靜卻是十分大。這簡直可以用罪惡陰謀來形容。毒品乃萬惡之根源,剝削民力,損害健康,消磨意志,種種罪惡,罄竹難書!如今離國已經被陰影覆蓋,我希望我們大齊還來得及。你務必嚴肅對待此事,派遣官員從與西秦交界地區開始查起……”
寫到最後,筆都要將紙戳穿。匆匆簽下名,疊好信紙,謝懷□推開門走出去。
連城的房間亮著燈。謝懷□站在院子裡等待片刻,一個黑衣人從陰暗角落裡走近來。
謝懷□將信遞給他,低聲說:“請務必快馬加急,交到你們主上手裡!”
那黑衣人恭敬地接過信去,又說:“主上要屬下代問姑娘一聲,是否要幫忙?”
謝懷□搖搖頭,“謝謝你家大人。這裡的事,我都還可以應付。”
黑衣人行禮,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院子裡恢復平靜,連城邊洗澡邊哼著歌,牆角的蟲子在鳴叫著。屋簷下的燈籠被夜風吹得輕輕搖晃。
謝懷□享受著早春夜晚的靜謐安詳,舒了一口氣,忽然看到一抹粉紅色。
隔壁院子裡的桃花正開得爛漫,還不甘寂寞地將枝頭伸出牆外來。粉紅粉白的花朵簇擁在枝上,輕風將花瓣吹落飄零,有幾瓣正落在謝懷□攤開來的掌心裡。
縈繞在鼻端的,是清淡的花香。
謝懷□仰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這樹桃花看了半晌,垂下了手,臉上淡淡看不出表情。
她轉身回了房。
巨大的青銅古獸香爐裡,香已經快焚盡,銅燭台下也積了厚厚一層蠟淚,沿著桌子邊緣流下,凝成滴狀,就像女子的眼淚。
深夜的皇宮總是籠罩著一層憂郁的死氣,壓抑低沉,那是積累了數百年的怨氣都在這三更時刻洶湧。
榮坤打了個呵欠,抽著鼻子坐直腰。跟班的小太監早已經靠著牆睡得不省人事,沙漏也不知道倒過幾輪了,可是裡面的人還一點休息的意思都沒有。
榮坤皺著眉頭,抓過一個果子砸向打瞌睡的小太監。那孩子一嚇,咕嚕滾到地上。
“小聲點!”榮坤狠狠瞪他一眼,“驚擾了陛下和幾位大人,你的腦袋就得搬家!”
小太監一個哆嗦爬起來,又趕緊把其他同伴叫醒。
榮坤側著耳朵聽內堂傳出來的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又看了一眼沙漏,搖了搖頭。
每年開春都特別忙。不過對於陛下來說,哪天又不操勞到後半夜?鐵打的身子也不能這麼沒命的操勞,可是陛下並不愛聽勸。後宮裡就陸妃還算有分量的了,這兩年陸公身子越來越不好,她的底氣也越來越不足。以往還會自己找上來拉著陛下去休息,現在也只敢派人在門外小心翼翼地問一聲了。
榮坤喝了一口濃茶,動了動手腳。
裡面幾位大人今天肯定要宿在外庭了,宋大人都快把外庭當家了。唉,這天又快亮了。
蕭暄將杯子裡最後一口濃茶一飲而盡,揉了揉太陽穴,兩眼已經布滿血絲。一張輪廓分明的臉,英俊剛毅中透著淡淡儒雅,疲倦讓他身上的書卷氣比往昔更濃郁了一些。
“新稅的事不能再拖了。”他看了看坐下面的幾位重臣,翻著手裡的幾個已經處理過的卷宗,“朕提了楊涵做太宰,看重的就是楊涵那股牛勁。楊公算帳不行,但是絕對不會給他們鑽空子。可惜到底低估了鹽州幫的勢力。朕把楊嬪提成了楊妃,可是還是壓不過陸家。”
宋子敬說:“不如讓臣去一趟?”
蕭暄搖了搖頭,“這朝中缺不了你,刑部片刻放松不得。禁軍及京師四營也是,才將白英德他們換下來,現在軍心還不穩,正勳你要多加安撫監管。”
郁正勳欠身應下。
戶部少卿謝陌陽道:“陛下,雖然食鹽的監制運營已經收歸國有,可是東海本是產鹽之地,地大海寬,總有不法之士投機鑽營。鹽州幫的私鹽之所以能運得到內地,就是靠著昌渠,而監管漕運的,是陸顓之弟陸銘。自從陸公留京養病之後,他的這兩個侄兒一個代理東軍,一個把持地方財政,已呈占地為王之勢。”
“總會扯回陸家頭上!”蕭暄煩躁地從丹陛上走了下來。
宋子敬起身說:“陛下,斷掉王友煥的路,就得先拿下陸銘。而要動陸銘,就要定住陸顓。而要定住陸顓……”
蕭暄擺擺手,“不了。”
宋子敬有點不解。
蕭暄沉沉道:“這些年,一直玩的從上到下的把戲。一條計謀好,可是不用總是同一套。”
謝陌陽問道:“陛下是想直接動陸銘嗎?”
他是謝皇後的遠房堂兄,少時家境貧寒,雖然精明聰穎,寒窗苦讀十多載卻無處施展才干。若非謝昭華得封中宮,皇帝大力提拔謝家年輕才俊,他還不知何時才有出頭之日。
蕭暄修長的手指在案上輕輕敲著,原本就深刻的五官被案上的燈光照得猶如刀削成一般,整個人宛如潛伏暗處等待撲食的獵豹。多年馳騁沙場跨馬橫刀的歲月給他渲染上的洶洶殺氣只是被這個刻板壓抑的宮廷給壓抑住了,但是並沒有消逝。
“我記得陸銘有個兒子,最近要成親?”
宋子敬想了想,“是有此事,要娶的是當地望族羅家的大小姐。”
“羅家是什麼樣營生?”
“糧食。”
“鹽糧?”蕭暄揚眉冷笑,“真要玩大了。”
“陛下有何看法?”
蕭暄背著手,自言自語道:“陸公的身體最近時好時壞……海寇一直沒有剿清,張家小朝廷還靠著東軍看守。仲元他們雖然現在已在東軍中建立不少功績,可是火候還是不夠,朕還等著他們今年將倭寇打個落花流水給朕掙面子,也在軍中立立威呢!東軍始終是朕心中一塊心病啊。”
郁正勳道:“臣對仲元和恕之有信心。”
蕭暄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也對他們有信心,正勳你不用急。建立功勳不能急在一時,倉促之下基礎也不扎實。所以……”
他轉過身往回走,“子敬,這事你派人去辦。陸羅兩家的婚事,怕是結不成了。”
宋子敬俊雅的臉上揚起清冷的笑,“陛下,如果兩家成了親家,而恰好種子糧出了問題,百姓告狀。可以將陸羅兩家一舉拿下。”
蕭暄猛地轉過去,眼神銳利,“種子糧?那些今年種不出糧的農民怎麼辦?”
宋子敬不慌不忙道:“改農為桑,這事陛下不是也考慮了很久了嗎?這就是個機會。陛下放心,只要有個百戶告狀,就可以小事化大。只要時間抓緊,這百來戶趕種桑苗,陛下再免他們一年稅,百姓只有感恩戴德的。”
蕭暄慢慢走回丹陛,思索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改農為桑之事,陌陽你要處理妥當,不要讓百姓受委屈。做得好,東南一帶推廣桑蠶之策就有了榜樣。”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臣子們都站起來,准備告辭。
這時,宮門被輕輕推開,榮坤用漆盤托著一樣東西匆匆走進來。
能讓榮坤不報而入的,只有少數幾種情況。當蕭暄看清漆盤裡的信時,猛地站了起來,放在桌角的茶杯摔到地上,嘩啦一聲粉碎。
“怎麼了?”他大步走了下來。
“陛下,”榮坤托起漆盤,“娘娘有急信,說是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蕭暄已一把搶過信來。
謝陌陽和郁正勳彼此使了一個眼色,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宋子敬留了下來。
信不長,蕭暄看了三遍,微松了一口氣,把信遞給了宋子敬。
“你也看看吧。”
宋子敬越看眉頭越緊,“陛下,這事的確很嚴重。臣今日就派遣手下南下。”
“加急信,難怪。”蕭暄的擔憂溢於言表,“如果離國真如她所說,她現在又在醫局,那麼容易卷進是非裡,十分危險。”
宋子敬道:“陛下,臣再加派人手過去?”
蕭暄搖頭,“保護得了她人身安全,卻也保護不了她不被牽連進政治裡。”
宋子敬斟字酌句,勸慰道:“陛下也說過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充實自己和認識自我,讓她去歷練見見世面,那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陛下,人有時候,非要吃了虧,撞了南牆,才會成熟成長。娘娘聰靈慧敏,又跟隨陛下兩年風雨,是個識大體,又小心謹慎的人。在這件事上,陛下不用過分擔心。”
蕭暄慢慢轉過身去,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宋子敬。他每一個字都沉重如金,“子敬,看好她。我不要她受到絲毫的傷害,稍有不對就接她回來。如果必要,我會親自去把她接回來,知道了嗎?”
迎面而來的壓迫感讓宋子敬躬下身,“臣,謹記在心!”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2:50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1章
蕭暄點點頭,往後書房走去。宋子敬和榮坤彼此看了一眼,跟了過去。
那堆滿了宗卷的書架非常高,抬頭只能望到黑暗。齊國年輕的皇帝的修長身影被飄渺的燭火投射在層層書卷之上。
榮坤極輕地歎了一聲。又是一個不眠不休的夜。以前每個月信快要來的那幾天,陛下都會整日心神不寧地,空閒時總愛靠在窗邊,凝視著一個方向。上個月信晚了十天來,陛下簡直要急瘋了,整個後宮和朝廷都感覺到他壓抑著隨時要爆發的憤怒。後來信抵達的時候,宮人大臣們全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氣。
蕭暄打開書架上一個格子,從裡面取出一個精致的檀香木匣子。他臉上的表情隨之而變得柔軟且溫和,眸子深處閃爍著碎銀般的光芒,像是夜空裡的幾點星光。
他低頭用手指點劃著匣子,那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撫摸愛人的臉,無限珍愛。
一個黑色的影子閃進房內,朝宋子敬點了點頭,然後屈膝跪在蕭暄身後。
蕭暄抬眼看了那人一下,問:“她怎麼樣?”
男子答復道:“娘娘一切良好,氣色紅潤,生活舒適,工作也並不勞累。”
“她收養的那個孩子,你們查出來了嗎?”
男子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雙手遞上,“那孩子經查,證實是離國鎮平大將軍雲松齡的遺孤。”
“雲松齡?那個七年前因為珠角涯一役戰敗而被斬於陣前的離國大將軍?”
“是他。雲將軍死後,雲夫人帶著獨子突然消失。後來一直隱居鄉間,同娘娘相識。月前有仇人突然上門,殺害了雲夫人,雲公子躲到娘娘房中才逃脫一劫。娘娘便將他收留。”
蕭暄笑了,眼裡浮現一抹柔情,“她就愛管閒事。”
男子假裝沒聽到,繼續說:“娘娘到了青陽後,還托朋友給這孩子找了個師傅,是離國首屈一指的劍師溫陽。”
“溫陽?”對這名字蕭暄不算陌生,“他這樣名聲顯赫又清高孤僻的江湖人,怎麼會去給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子做師父?那個吳十三,你還沒查出來嗎?”
男子頭幾乎埋到地上,“屬下辦事無能,望陛下責罰!”
蕭暄雖然不悅,但也沒很生氣。他看著宋子敬,說:“你們一直做得很好。吳十三這個人來歷不是一般的深,而你們在離國的根基還淺,查不出來也不怪你們。這倒可以看出一點,他顯然不是表面上的公子哥兒。”
宋子敬問道:“陛下覺得此人可信?”
蕭暄撫摩著手裡的匣子,“皇後信任他。我也會給他一點信任。”
宋子敬沒再說話。
“你們都下去吧。”蕭暄說,“榮坤,朕就在這裡休息一下,時辰到了你來叫朕。”
等到臣子內侍都退了出去,蕭暄將匣子的銅扣輕輕撥開,掀起蓋子。
匣子裡整齊碼放著一封封信件,紅色小箋按照日期將它們分得清清楚楚。從最初的第一封,到上個月遲到了十天的那一封,全部都折疊好,排在一起。
蕭暄將剛剛收到的信按照原來的痕跡疊好,輕輕放進匣子裡。
他的嘴角一直帶著愉快的笑容,方才眼裡的肅穆嚴厲已經不在,他臉上的疲倦也淡了許多。
抽出最開始的第一封信。信紙都有些發黃了,邊角和折痕都磨損得厲害,那是時常展開閱讀留下造成的。
打開信,娟秀的蠅頭小楷展現在眼前。
“阿暄:
對不起。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那場分離。作為我所做的一切,全都銘刻在我的心裡,隨著我心髒的每次跳動,提醒著你有多少愛我,而我有多麼愛你。離開你就像凌遲一般痛苦,我不忍心讓你看著我遠走的身影,那麼,就讓我看著你走也好。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在都美好得像在天堂。我回憶起來,永遠充滿了感激和快樂。遇到你,是我這一生的緣分。那種真摯、無私的付出,那種寬厚和包容,是我這一生的財富。我願用我一切來回應這份感情,來握住你的手,同你白首偕老。
我的愛,我的離開並不是一個結束,這只是一個嶄新的開始。我開始我的新的旅程,你也開始你的帝王之路。我多願能留在你的身邊,看著你,陪伴著你,能每天擁抱著你。可是我的原則性的倔強總會讓你痛苦兩難。我的離開,給我們兩個都留下了喘息的空間。
讓我們暫時把愛情放在一邊,保存起來,時間停在離別前的時刻。你,經營你的王朝,指揮你的士兵,建設你的江山。我,走遍我想去的地方,熟悉各地人文,學習醫學知識,認識更多的人,經歷更多的事。阿暄,同樣是磨練和成熟,我寧願在廣闊山水之中學習,而不是困守在深宮內院。我選擇退開一步,留出一個空間,你不用再為了維護各方面利益而害怕傷害到我,而我也不用再為了不讓你為難而痛苦地遷就。愛情不用再被消磨,大家彼此都可以順暢呼吸。
阿暄,雖然將你留在那冰冷陰森的宮廷裡,但是分別的日子再輕松快樂,也絲毫比不過同你在一起廝守的片刻。我希望你明白,我並沒有離開你。你心髒的每次跳動,你胸膛的每個起伏,我都可以感覺得到。請不要責怪我的這個決定。我會用實際來證明這是正確的。
我現在已在南下的路上,天氣京城稍微暖和了一點,大年將近,百姓們都忙著准備過年。大業初定,戰爭初歇,百廢待興。對於你來說,新的一年,將是無比忙碌的一年。我很遺憾不能陪伴在你身邊,請你一定要保重好身體。讓我用我的眼睛代替你去看這個世界,去看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吧。
阿暄,我將永遠屬於你的臂彎。
昭華字”
蕭暄輕輕摩挲著信紙,手指描繪著上面細細的筆跡。他還記得他以前老是嘲笑她的字難看,她氣呼呼地說因為用的是毛筆的緣故。後來她自己做了一種羽毛筆,換了稍厚的紙張,立刻寫了流利清秀的一張字給他看。
那個人,平時說話都隨意得很,難得寫了這麼一篇斟字酌句又工整的信來。
他把信放了回去,又隨意地抽出一封。
“阿暄,你好嗎?
我已經到達了和順,張家小朝廷的領地了。
這裡同外界比起來,並無什麼不同。商業稅收稍微高些,城市稅收稍微高些,城市居民和鄉下百姓日子過得平淡緊湊。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可就這個狀態,就可以讓張家在此地維持數十年吧?
張家用的基層官員,多由當地儒生提拔而來。這些人飽讀詩書,迂腐刻板,不知變通,沒有野心也無大抱負。我在這裡旁觀過當地縣官判案,基本是非到也清楚,可是當官的做事拖泥帶水,效率又慢,效果又不好,腦子似乎小時候被驢踢過……”
蕭暄輕笑,這個笑聲在空曠幽暗的書房裡回響著。
他又抽出一封信來。
“……為李家老太太治好了病,被李家盛情挽留,小住了幾日。李家兩個公子都是讀書人,家中時常有文人聚集,今日詩會明日酒會。年輕人擊箸唱詩,抨擊時政,略有輕狂的言語,但是多是真知灼見。看來江西這一代書禮昌盛不是虛話。這些年輕人有干勁,有抱負,但是多因為出身普通而沒有機會展示身手。李家小姐比我小一歲,不愛詩書,精於手工,可以做出木制的上發條就會跑的小狗!這真讓我大開眼界。
阿暄,關於修改我大齊科舉制度,不屈一格降人才,我同你早就提過了。我還有一個想法,是否可以再開一條路,讓我國女子也有機會走出深庭,一展手腳呢?
當地有種紡織技術,我覺得很值得推廣開來……“
……
“……阿暄,我在海邊一個名叫平來的小鎮上給你寫信。
這個漁港是東軍鎮守的地界。我得說,陸懷民或許在其他方面罪該萬死,但是他管理一方土地一方民時,堪當得起領袖二字。一路過來,這裡官吏清廉,百姓安居樂業,街道干淨整齊。人民雖然知道當今皇帝姓蕭,可是說到真正感恩之人,都會感激陸家東軍守衛東海,給了他們安寧生活。
不過我聽說,前些年被打回老家的倭寇,近來似乎有回來之意……”
……
“……秦國山水好風光!正是初秋,夏景還未謝,果實正熟。這裡的葡萄可好吃了。我托他們帶點種子給你,可以試著種一下。不過相比會變味道吧。什麼東西,都是原生地的好,離了家,就變壞了。
寫到這裡,突然很想你。你的傷風好了嗎?夏天傷風特別難受,你有好好休息嗎?子敬兄領了刑部,大概忙得沒空在你耳朵邊嘮叨了。你那內侍是誰?做事可麻利?京城秋天干燥,你多喝水。什麼清補涼補,都沒有喝水和休息的功效好……”
……
“秦國的國力,比我們大齊起碼落後二十年。官僚腐敗,教育落後,自然資源匱乏,人民生活很辛苦。我聽說他們的太子先前一直在離國游學,如今海歸回朝,倒像是要有一番大作為的樣子。
我昨天在茶樓聽說了陸懷民病重的事。這倒和我預先估計的無差。我想你應該早有准備了吧……”
……
“……西秦京城的桃花開了,可惜比咱們齊國的要瘦許多。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麼呢?我摘了許多桃花,打算試著釀酒。呵,我來這邊跟著鄰家的大爺學了不少釀酒的本事。大爺誇我在這方面有天分。不知道這酒,長途跋涉的運給你,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了……”
……
“我終於見到了一代藥師孫恕。大師居然知道我,說我在齊國內亂的時候救治了不少百姓。我被他老人家誇獎得十分不好意思。孫大師十分親切,沒有一點架子,喜歡我的酒。他的小孫女才十歲,就已經聰穎出眾,我很喜歡她。
今天是你二十八壽辰。我不能在你身旁。舉杯邀明月,天涯共此時。我很想你……”
一張一張,細細小小的清秀字體,寫滿了旅途見聞,所思所想,還有深深的眷戀。這都是他每個月的期盼。從最初的一封讓他欣喜若狂,到每月等待來的歡喜,就像一份固定的禮物一般,牽扯住了他的所有感情。
她說她人走了,心卻沒走。他卻覺得,她人走了,他的心也跟著走了。空間廣闊飄渺,就在這小小薄薄的信紙上相遇,融合在一起。
榮坤走進來的時候,年輕的皇帝正靠在案上小眠,似乎在微笑。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咳了一聲。蕭暄張開眼,看到是他,眼裡的柔情轉瞬收斂起來,迅速得讓榮坤覺得那只是一個錯覺。
“陛下,時辰到了。”
蕭暄站起來,活動著手腳,由宮人服侍著梳洗,換上朝服。
榮坤恍然一眼,視線從御案上掃過,極品的貢宣上,“昭華”兩個秀麗不失勁道的行書,那墨黑得似乎還未干一樣。
謝懷□打了一個飽嗝,把吃剩的飯菜倒進老黑的盆子裡,然後朝屋裡喊:“連城,出來洗碗!”
連城正趴在床上,每一塊肌肉都在疼,整個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姓溫的師傅不溫柔,把他每天當狗一樣訓練。回到家裡,本該體貼賢惠的姐姐也根本不會照顧人,把他當下人使喚。這日子可怎麼過?
“怎麼了?”謝懷□終於探了半個腦袋進來,“這麼一下就蔫了?”
“被訓練的又不是你!”連城少爺正在鬧脾氣,悶悶地把臉轉向朝裡,“沒吃過苦不知道難受。”
謝懷□笑嘻嘻地走過去,推了推他,“這麼大的人了,還使什麼性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對了,我看到你和柳兒在說話,她怎麼不理你?”
連城的臉一下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裡。
謝懷□樂,“得啦!誰不知道呢!你也別洩氣,你才多大啊?學人家鬧失戀!那小丫頭和她娘一樣,勢力得很,等將來你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時候,給她們瞧瞧。”
連城悶在被子裡說:“你別說好聽的安慰我。”
謝懷□拍拍鼓起來的被子,“專心學習吧,小子!還沒發育呢就知道談戀愛了!”
連城一聽,猛地從被子裡跳了出來,“誰說我沒發育了!你看看我胳膊!”說著把鼓著小肌肉的胳膊亮給謝懷□看。
謝家姐姐噗地一聲哈哈大笑,差點掉下床去。
“小東西,懂個屁!”她掀起被子捂住連城,在上面狠狠捶了,“不干活就去看書寫字!”
連城悶聲嗷嗷叫。
謝懷□丟下他,卷起袖子出去洗碗。
雨季已經來了,天氣悶熱而潮濕,城裡的花都謝了大半,植被上覆蓋著厚厚一層的新綠色。空氣裡濃郁的花香淡了許多,混雜著飯菜的香,左鄰右捨隱隱穿來別家的說話聲。夜晚降臨的城市平和安詳。
謝懷□輕輕哼著歌,動作麻利地洗好碗,一個個擦干,放在自制的碗架上。燒的洗澡水已經開了,她朝對面的房間喊:“連城,來洗澡!”
大門上突然響起呯呯敲門聲。
“小謝姐?你在嗎?快開門!”
她聽出那是醫局裡小林的聲音。這姑娘平時說話聲音不比蚊子大,今天跑來拍門大叫,一定出了大事了。
打開門,林秀差點跌起來。
謝懷□立刻關好門,扶著她問:“出什麼事了?”
林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是京城醫局來人了!封了咱們的藥庫,扣起了張大人和好幾個醫官,又說要提你去問話。藥庫的王師父要我先來告訴你一聲,讓你有個准備。”
謝懷□心裡卻有數,“是不是為著如意膏的事?”
“你知道?”林秀驚訝,“上面還帶了好多兵,一下就把藥庫裡的如意膏都給搜了出來,堆在院子裡……”話還沒說完,巷子裡就響起了零碎的腳步聲,門上又傳來敲門聲。
謝懷□握了握林秀的手,要她不要驚慌。
打開門,四個陌生的兵差站在門口,穿著朱紅色的兵服,雖然神色嚴肅,但是並不凶惡。領頭的那個很有禮地對謝懷□行禮道:“可是謝大夫?請隨我們回醫局一趟!”
“怎麼了?”連城披著一件衣服走出房,驚愕地看著院子裡的人。
“沒事,醫局裡的人找我。”謝懷□輕松地說著,一把拉住林秀,“小林,麻煩你就先留在我這裡,幫我看著我弟弟。我去去就回來。”
小林雖然嚇得哆嗦,可還是點了點頭。
“不!我也要去!”連城敏銳的直覺讓他不安,“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你一個孩子湊什麼熱鬧!”謝懷□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她麻利地脫下圍裙,整了整頭發,對兵差說,“我們這就走吧!”
“姐!”連城驚慌地大叫著沖過來。一個兵差立刻攔住。連城下意識地就要抬手去打。
“連城!”謝懷□喝了一聲。那孩子收起了手,茫然地望著她。
謝懷□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是叫我去問個事,你別想多了。我很快回來!”
連城只得擔憂地看著她被人帶走。
謝懷□趕到醫局時,那裡已經亂作一團。門大開著,燈籠和火把將整個前院照得通亮。局裡的同僚大半都在,個個都驚慌疑惑地坐在一旁,院子中央堆著高高一堆東西,正是十天前進的一大批如意膏。一個兵差正在往上面淋著油。謝懷□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一個模樣斯文的中年文士走到面前,“這位可是謝大夫?”
謝懷□忙行禮,“正是民女,大人是……”
那大叔笑道:“在下不是大人,大人在堂裡等著謝大夫呢!”
謝懷□整了整衣服,隨他往裡走。
裡面大堂燈火通明,兵甲在側。謝懷□驚訝地看到太守和好幾個州府高官都在座,人人心神不寧,臉色蒼白渾身哆嗦,活像見了鬼。他們身後各站著一個兵差,不像保護,倒像是看守著他們。
大堂上座,光線反而十分幽暗,一個男子正坐在陰影裡,低頭看著公文。絳紫色儒袍,暗銀雲龍紋,頭帶紫烏發扣,插著一只白玉簪。從這身打扮上,倒看不出他是多大的官。
他們一步步走近,男子聽到了他們的聲音,抬起頭,放下手裡的案卷。
閃動的燭光下,謝懷□看清了他的模樣。三十不到的年紀,挺直的鼻子,眉如刀裁,光線加深了他本就分明的輪廓。是個極之英俊的男人。
那人眉眼如畫,眼角微微上挑,眸子漆黑如淵,看來似乎平和定泊,可是抬眼輕掃時,目光卻是清冽犀利銳氣逼人,教人心裡一陣發慌。謝懷□就在他的注視下立刻垂下視線,欠身行禮。
“謝懷□?”那個男子的聲音低沉醇厚,宛如一杯美酒。
謝懷□的耳朵一陣麻,腦袋依舊低著,“正是民女。”
沒想帥哥挑刺道:“你是我大離醫局在編從事,有公職在身,怎麼還以民女自稱?”
他聲音不大,語氣也說不上多嚴厲,可是聽在耳裡,就是讓人背上一涼。
謝懷□機靈地立刻改口,“是下官疏忽了。”
男子站了起來,“抬起頭來吧,我有話問你。”
是不是離國的京官都有這麼大的架子,仿佛一方為王似的氣勢,可是在齊國沒體會過的。
謝懷□抬起頭來。
男子已經走下上座。他身材修長挺拔,肩膀寬闊,動作沉穩不失輕盈,蘊含著力量。謝懷□看得出來,這人雖然是文官,但也是個練家子。
男子經過她,一直走到門口,負手望著院子裡堆成小山的如意膏。夜風把這藥特有的氣息吹進人們的鼻子裡,謝懷□不適應地打了個噴嚏。
大不敬?
男子置若罔聞,說:“聽說是你先發現這膏藥有毒的?”
謝懷□恭敬地站在他身後,答道:“回大人的話。下官以前游歷秦國時就見過這藥膏的原材料。也研究過,有一定的了解。”
男子點了點頭,俊美的臉上一片高深莫測的冷漠。
“你做得很好。”
明明是在誇獎,可是被誇獎的謝懷□卻並不覺得很高興。
男子繼續說:“堂堂大離的官員,竟由一種小小膏藥,從中腐蝕,潰敗不堪,後果嚴峻。你發現和匯報得很及時,阻止了災難的擴大。”
謝懷□頭埋得更低,謙虛的答道:“大人過獎了,這都是下官的職責,是理所當然的事。”
坐在一旁的官員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倆。謝懷□心裡暗歎,這下可得罪了不少人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3:11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2章
兵差小跑到那個男子跟前,恭恭敬敬道:“大人,都已經准備好了。”
男子抬起了手,做了一個向下壓的手勢。
幾名兵差將手裡的火把丟到已經淋滿油的毒品上,火轟地一聲燃燒了起來。
謝懷□卻是大驚失色,條件反射地伸手拉住男子的手臂往後拖。
“大人,小心——”話音未落,那只手一陣劇痛。她哀叫一聲連退數步,抱住受傷的胳膊。
還沒回過神來,就感覺身邊幾道風過,有人重重抓過自己的手,扣住了肩膀。肩關節又是一陣劇痛,幾乎要脫臼似的。
“慢!”男子聲音抬高了點,扣住謝懷□的力量松了幾分。
“你剛才要做什麼?”男子沉聲問。
謝懷□心裡早將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表面上還得打著官腔耐心說:“大人,這膏藥燃燒起來有毒。還請您和各位兵差大人回避遠點的好。”
男子揮了揮手,施加在謝懷□身上的力量突然撤離而去。小謝大夫忍著疼揉著胳膊直起身來,大廳裡原來多少人,現在還是多少。仿佛剛才抓住她的那幾雙手,都是鬼變出來似的。
差役正忙著關上門窗阻擋毒煙。男子轉過身去,漫不經心地掃了在坐的幾個官員一眼。所有人都像被電了打哆嗦。
文士大叔笑呵呵地說:“大人,毒藥也燒了,接下來的事,就該是挨個審問了。這是下官們的活,您一路勞累,還是早日歇息了吧。”
“高大人這幾日也辛苦了。”男子彎了彎嘴角,對一個兵差頭領道,“那這幾位大人都請下去。明日我親自提審。”
愁眉苦臉的州官們被趕小雞一樣的趕了出去,那位高大人也行禮告退。謝懷□沒接到指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原地干站著。
男子仿佛完全遺忘了她,走回座上,又埋頭看起卷宗來。
謝懷□暗暗翻了一個白眼,悄悄地一點一點地往後退,打算退到陰影裡去找個地方歇歇腳。
“你過來。”
謝懷□抬頭望。
其實根本用不著尋找,這屋子裡就她和那位目前還不知名的帥哥上司大人。人家自然是叫她過去。
於是小謝大夫聽話地又走了過去,卑躬屈膝聽候差遣。
男子看也沒看她,指了指一旁成堆的卷宗,“你從中把和如意膏相關的卷宗挑出來給我。”
就知道沒好事。
謝懷□揀了一張軟墊子,在角落裡尋了個光線好的地方,開始干活。
這等文秘工作,倒早已經是熟手的話。以前跟在蕭暄身邊,每天都要幫他篩選整理文件,輕重緩急分門別類,代筆批文也不是一次兩次。
想到這裡,手停了停。
如今深夜閱奏折時,不知道是誰在他身旁紅袖添香了。
想這些做什麼?謝懷□搖了搖頭。
一道凌厲的視線落在身上,謝懷□小心翼翼地抬頭看。
男子看著她的眼神裡帶著明顯的探索。
謝懷□縮了縮身子,把手裡的卷宗遞過去,“大人,這裡有記載,那花名叫火龍花,不過當地人管它的果子叫麻子果。”
男子接過卷宗仔細看,“七年前?那藥這麼早就流入我國境內?”
謝懷□提出自己的看法,“大人,那果實如果使用得當,可以做麻醉劑用。各國醫書裡對此用途都有記載。不過我們通常使用的都是別種材料,很多人便不知道火龍花的果實還有這種用途罷了。大人您手上卷宗裡的記載,火龍花的果實應該是當作麻醉用藥而收購來的。離如意膏這種成品還很遠。您看,收購分量才十斤,十分少。”
男子點了點頭。
謝懷□又說,“大人,您來之前,我去城裡走訪過,看到許多吸食過如意膏的人。從他們的症狀上來看,吸食歷史該不長過兩年。也就是說,秦國太子監國後,那些藥膏才流傳到境內……”
趕緊咬住嘴巴,可是似乎還是慢了一步。
謝懷□心虛冒冷汗。給蕭暄寫信時暢所欲言成了習慣,見了誰都關不住嘴巴,又不長心眼,真是遲早要壞事的。
男子臉上沒有表情,好像沒有聽到剛才最後那句話一樣。
差不多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他才問:“有什麼辦法戒了那癮?”
謝懷□解釋說:“這主要靠本身意志力,再輔以一些藥來緩和痛苦。只是,身體上的癮好戒,心理上的癮卻難戒。許多人明明身體已經恢復,可是挨不住心理的渴望,才復去吸食的。
男子終於轉過頭來,看向她。那雙漆黑如深潭的眸子看著似乎有點眼熟。
謝懷□下意識地又搖了搖頭。
男子忽然不著邊際地問:“謝大夫是哪裡人?”
謝懷□覺得莫名其妙,嘴巴已經主動答道:“是齊國人。”
“哦?”男子輕揚了一下眉,“怎麼想到不遠萬裡來離國謀生?”
謝懷□早就為此准備了一套說詞,“受師父影響,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多多見一下世面。”
男子掃了一眼謝懷□的手。那雙手雖然能做家務切草藥,可是保留著白皙和修長,是一雙靈活的勞動人民的手,也是一雙千金小姐的手。
“謝大夫不想家嗎?”
上司下屬的深夜談心節目?
謝懷□虛偽地笑著說:“想啊,不過父母有大哥照料,不用我擔心。”
男子露出一個幾乎算不上是笑的笑來。
“很少有女子能做到像你這樣。”
謝懷□厚著臉皮說:“謝大人誇獎。”
男子喉嚨深處終於傳出兩聲笑來。
謝懷□窘迫地埋下頭。
男子語氣溫和了一些,“你下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謝懷□不太明白他的語意,但還是立刻站起來行禮道別。這種怪異的地方,還是少呆的好。
從側門出去,外面依舊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士兵,鴉片燃燒後的怪味道還沒怎麼消散。謝懷□不舒服地皺著鼻子。
身後大門關上,她倉促回望,只看到那個男子低頭看卷宗的身影。
那個身影同記憶裡另外一個遙遠時空裡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同樣的在堅韌上帶著孤獨和疲倦,同樣的專注地沐浴在燭火之中,同樣的總是鎖著的眉頭,同樣的總是埋得很深的憂愁。
她仰頭看著星光疏落的天,長長舒了一口氣。
第二天,陽光燦爛,東風二級。謝懷□上午沒有排班,於是有時間使喚著連城把家裡的褥子被子枕頭大棉衣全部抱了出來,攤在院子裡曬曬。
她坐在躺椅裡,嗑著瓜子,悠閒地哼著小曲。這次事情鬧這麼大,聽說整個東南地區三省都轟動了,皇帝在朝堂上震怒,邊防軍官立刻換了一輪,和海關有關的所有部門都要來個大清檢。
門上傳來敲門聲,連城放下手裡的活去開門。
謝懷□卡嚓咬了一顆瓜子,看到走進門的那個人,一個鯉魚打挺,從椅子裡跳了起來。
“高大人!”
高大人一臉友善慈愛地看著她,“恭喜啊,謝大夫!”
謝懷□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何喜之有啊?”
“大人已經下了調令。小謝你這次揭發毒藥有功,升到京城內醫監從事,著青衣。這能不恭喜你嗎?快快准備吧,我們下午就動身回京城。”
連城張大嘴巴,謝懷□更是懵了。她當然想到自己會升,可是想不到自己會升得這麼快,坐著直升飛機往上竄。一步登天不為過吧?
謝懷□感激的泣不成聲之時,心裡自己在對自己說,這就是官運來了也擋不住的表現嗎?
**
陸穎之停在湫泓殿的台階下,扶了扶發上的絹花,這才拾步往上走。
湫泓殿裡燈火通明,一陣陣女子衣角發鬢上的清香隨著夜風吹散到外面來。夜宴還沒開始,只有一點平和的絲竹聲在殿裡回響。
宮中女子的私語輕笑聲在一聲“陸貴妃到!”中驟然停了下來,像是被一刀切斷似的。
陸穎之臉上掛著笑,從容地走了進去,後妃們齊齊向她行禮。她如往常一樣,溫和客套地回應著,一番寒暄,然後走到御座左下的位子坐好。她今天穿著紫紅色蘇紗宮裙,襯托著她肌膚雪白如脂,頭發上每個發釵簪花也是精心挑選過的,既精致又不過分照耀。同階下其他妃子比起來,的確非常醒目出眾,獨冠群芳。
宮裡的老規矩,每逢初一十五,是皇帝和後宮眾妃及子嗣團聚用餐的日子。齊帝新登基,國事繁忙,本來就不怎麼親近後宮。每月這兩天,倒被後妃們當成了得見聖顏的節日一般。
蕭暄登基三年多,除了皇後外,總共納了五個妃子。皇後進宮前就在生病,這些年天天養病,都沒有在外人面前露過臉,其他妃子也一直沒有生育。大長公主和嵩親王等長輩早都耐不住了,一直想法子地主張著選新良媛,又催太醫給皇上調養。皇上倒干脆,一律用先帝駕崩,國之大喪,三年不嫁不娶做借口,送到手邊的人都給退了回去。
大長公主會使心眼,又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一個模樣清秀動人少女送進來。皇上看到她,臉色大變,愣了良久,就在大長公主暗喜之際,皇上突然憤怒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出去。
想到這裡,陸穎之拿起一個李子送到嘴邊,來掩飾她又譏諷又苦澀的冷笑。
三年了,她進宮已經有三年了,怎麼感覺像三個月一樣短呢?
蕭暄今天遲到,這是常有的事。皇上好靜,不喜歡這種鬧哄哄的場面,有時間還不如去中宮陪皇後坐一坐。
想到這裡,陸穎之又忍不住冷笑。
什麼皇後?什麼身體不適終年不見人?真是一個假透了的幌子。
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好?連大長公主都想到去找個模樣相似的替身來,期望皇帝轉了念頭。
不過是個庶出,模樣也不千嬌百媚,性格也不柔順。不過是跟了他沙場兩年,可是她自己也為他出生入死啊。到底好在哪裡呢?
“姐姐什麼事那麼開心?”許嬪湊過來討好地問。
許嬪是去年入的宮,四妃裡進宮最晚的一個。之前的幾個妃子,張嬪是南方附庸國張家小朝廷的公主,卻是個悶葫蘆,膽小怕事,平淡無聊,一直融合不到人群裡。楊妃天真活潑、機靈調皮,蕭暄喜歡她倔強的性子,十分寵她,她也高傲得意,有些驕橫。羅嬪整天只知道吟詩作畫,對月歎息對花落淚,蕭暄對她幾乎是避之不及。這許嬪為人老實中透著一點精明,很知道投機取巧,一直跟在陸穎之身邊奉承有道。
陸穎之是去年末進的貴妃。無子卻能進到這個品級,已是極大的恩寵了,可是她卻並不怎麼高興。再多的恩寵,也不過是做給陸家和天下人看的樣子。宮裡其他女人本來都比她差得很遠,她升得再高,那人對她依舊是老樣子,有什麼意思?
許嬪見她一直不答話,也沒打攪她,倒是楊妃,正和羅嬪猜字贏了一回,高興地過來湊話。
“娘娘一定是想到陛下快來了吧?”楊妃聲音清脆,話又多,像一只小鳥,“我都好幾天沒有見著陛下了。聽說陛下正在為漕運的事忙著呢!”
許嬪自進宮後就沒有被招幸過,這麼一聽,嫉妒得眼睛發熱,急忙低下頭去。
陸穎之抬起眼簾,冷冷掃了楊妃一眼,“國家大事,怎麼容得你我後妃多嘴的?”
她話語輕輕,語氣卻十分森嚴,楊妃再是嬌縱傲慢,也膽怯地縮回了身子。
氣氛有點僵,笨拙如張嬪都有點發覺陸貴妃今天心情似乎不怎麼好。
這時榮坤那一聲:“皇上到!”打破了僵局。女人們紛紛整衣起身,朝著那個尊貴的男人行禮。
年輕的帝王邁著大步意氣風發地走進殿中,俊美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已出落成少年模樣的康親王蕭肅緊跟在他的身後。
皇帝沒有子嗣,卻一直把前元敬太子的兒子帶在身邊撫養,這也是讓皇族長輩們十分頭疼的事。康親王今年十二歲了,聰穎好學,謙和有禮,性格淳厚,唯一可惜他不是蕭暄親生的。
流言很多,從皇帝其實不能人道,到皇帝生不出兒子,到康親王其實是皇帝的私生子,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皇帝當然聽說過,也只是付之一笑,壓根沒往心上去。
今天這頓飯,和以往家宴沒有什麼差別。皇帝心情不錯,時不時同貴妃和康親王交談幾句,問了蕭肅的功課和陸公的身體情況。
陸穎之終於愁上眉頭,“家父幾天前又鬧了胸悶病,一直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朕不是差了太醫過去了?”蕭暄一臉關切。
陸穎之道:“太醫是看過了,可是說辭還是老樣子,要家父忌口,多休息。可是家父就是不聽勸,還是喜歡吃那些又甜又膩又肥的東西,酒也不戒。妾身真是……真是不知道怎麼辦的好了!”
蕭暄便安慰道:“貴妃也不用太擔心了。國公他早年沙場艱苦,如今難得悠閒享福也是應該的。不過是好吃,又不是什麼大病。”
陸穎之臉上的擔憂十分真切,“可是家父這變化也太大了。他就是因為一向艱苦,過去作風簡樸,從不好美食名酒的。如今怎麼會……”
沒心眼的楊妃脆生生道:“也許就是以前憋久了,現在才會大吃大喝的嘛!”
陸穎之的臉色一時變得十分難看。許嬪嚇了一跳,使勁扯楊妃的袖子。楊妃這才反應過來,白了臉。
蕭暄歎了口氣,語氣輕緩地責備道:“可兒,這裡怎麼容你胡言亂語,還不道歉?”
楊妃揀了台階,急忙給陸貴妃賠罪,只是陸穎之的臉色始終沒再緩和回來。
許嬪左右看了看。皇帝維護楊妃之意再明顯不過。她心裡衡量的,沒去寬慰陸貴妃,倒趕緊沖楊妃露出一個體貼的笑來。
陸穎之沒看到這個笑,即使看到了,怕是也上不了心裡去。
家父陸公的身體,是兩年前開始壞起來的。原先只是留在京城後,各方應酬,大吃大喝,身體開始發福。他這年紀的人,身上長點肉,倒也是正常事,誰都沒在意。後來變本加厲,突然喜歡吃甜食和大魚大肉,越是肥膩越是愛吃,毫不忌口。可是一位堂堂國公,吃點肉也無可厚非。她也想著父親辛苦大半輩子,現在享點福是應該的。
就這麼吃著,什麼毛病都吃了出來。胸悶氣短,肝衰脾弱,堂堂一個戎馬倥傯的老將軍,成了一個酒肉大胖子。入宮後她每次見他,他都比前胖幾分,她的憂愁也多幾分。
雖然家裡兩個堂兄一個執掌東軍,一個把持當地漕運,可是她很清楚這兩個堂兄資質如何。皇帝從來沒有一天斷過動陸家的念頭,以前陸公還可以出面應付,如今他病得起不了床,而偌大的一個陸家,只能靠她這個不得寵的女人來給他們遮風擋雨嗎?
想到這裡,看到正饒有興趣地聽著楊妃說話的蕭暄,陸穎之只覺得嘴裡的苦意有增無減。
一頓家宴吃到近尾聲,一直只見楊妃在說話。她不知從哪裡聽來哪些民間故事,又講得繪聲繪色,逗得大家都哈哈笑。蕭暄近來重用她父親,又晉了她的級,她現在宮裡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不知道多少人就等著她能生個一兒半女,來打破陸家半邊天下的局面。
吃得差不多,時間也不早了,蕭暄放下筷子。
楊可兒嬌媚地依偎在他手邊,蕭暄果真順著她的意,說:“今晚你來陪陪朕吧。”
楊可兒喜上眉梢,連聲謝恩。陸貴妃一臉無動於衷,羅嬪哀怨地低下頭,張嬪依舊縮頭縮手地吃著東西,只有許嬪趕緊附過去給楊妃道喜。
看著楊妃歡喜地跟隨著蕭暄而去,陸穎之不再掩飾,精致的面容上浮現一抹譏諷的笑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3:34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3章
楊妃住的飛羽宮並不大,但是楊妃喜歡講排場,把不大的地方布置得富麗堂皇,到處可見精美的珠寶古玩。
蕭暄走了進去,對那些亮得晃眼的擺設看也不看,徑直走到窗前的書桌後坐下。桌上已經堆放好了奏折諜報,都是榮坤在他還沒到時先送過來的。他大致看了看,先挑出幾份下午沒解決完的那幾份重新開始看。
楊可兒抱起小貓,在旁邊揀了一張軟凳,坐了下來。她十六歲入的宮,兩年時間已足夠讓她明白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安靜了。皇帝寵她,給她地位和榮耀,那她就該盡她的本分配合皇帝的一切。
她一邊順著小貓的毛,一邊注視著皇帝。專心辦公的蕭暄渾身散發著穩重平和的儒雅之氣,硬朗的五官被明亮的燈火柔化了,看上去十分俊美。
楊可兒著迷地凝視著,甜蜜地笑,可是依舊不敢出聲打攪他半分。
蕭暄一直忙到深夜才停下來休息片刻。抬起頭,就看到靠在屏風邊呵欠連連的楊可兒,不由笑了。
“可兒?”他過去抱起她,“累了就睡吧。”
楊可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說:“陛下也休息吧。”
蕭暄嘴裡應了一聲,將她放在床上。宮女立刻過來為她寬衣蓋被。楊可兒舒服地又打了一個呵欠,翻了個身,安穩地睡了過去。
蕭暄在她床邊坐了片刻,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笑著搖了搖頭,還是站起來走回書桌邊,繼續剛才未完的工作。
後半夜下起了雨,春雨,淅淅瀝瀝地打著芭蕉葉,滋潤著大地。
清涼的風人窗縫裡刮進來,蕭暄放下筆,疲憊地眨了眨眼。守在一旁的榮坤立刻遞過一杯濃茶,他卻搖了搖頭,走出屋去。
雨不算大,淋在臉上,一陣清涼,連帶著人也清醒了一點。天空黑得如同化不開的墨,人間的燈火總也不能將它照亮。
春雨一下,江湖水漲,萬物復蘇,多少蟄伏了一個冬天的故事又要重新開始了。
蕭暄自言自語道:“還有……七天吧……”
榮坤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皇上是指,皇後的信,還有七天就要來了。
每個月的念想啊。
早春天亮得比較晚,可是陸穎之打小就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到了時辰就自動醒過來,怎麼也睡不著。
明明這三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可是不知道怎麼的,今天卻覺得特別低落。
深藍色的黎明裡,早起的宮人小心翼翼的腳步聲細得就像是雨打樹葉的沙沙聲。宮裡長廊下一盞盞螢火般的宮燈隔著雨簾看來,分外的模糊。
陸穎之今天沒打算出門,也懶得打扮,只穿了家常的衣服,隨意挽了頭發,在窗下閒坐著。她這樣看上去,顯得十分年輕,還有一種人前決不會顯示出來的柔弱和倦怠。
貼身宮女寶蓮一邊布早飯一邊說:“陛下昨天宿在楊妃那兒了。不過聽徐公公說,西廂的燈火一晚上都沒熄,怕陛下又是忙著國事沒歇息。”
陸穎之喝了口奶子,冷淡的說:“哪次不是這樣?等哪天有了例外,你再來和我說吧。”
寶蓮落個沒趣,又換了個話題,說:“今天不是國公夫人進宮看您的日子嗎?娘娘想好午膳吃什麼?”
陸穎之依舊興趣缺缺,“翻來覆去都那麼幾樣,山珍海味吃了三年,也和青菜蘿卜沒什麼區別了。”
寶蓮到底伺候了她三年,最明白主子的心思,“娘娘,婢子斗膽說一句。您老這麼消沉也不是辦法。您看這宮裡,也只有您和楊妃入得陛下的眼。楊妃那還是個沒長成的小丫頭,陛下寵她也是圖個新鮮,最終心思還是會回到您身上的。”她壓低了聲音,“上次國公夫人來時就說了,她會在外頭搜尋民間生子秘方,娘娘早日生下皇子。到時候,取低皇後都不是問題。”
陸穎之呵地一聲笑了,無比的刺耳。
她沒有告訴繼母的是,如果沒有寵幸,她又怎麼去懷上孩子呢?
她是堂堂定國公陸懷民的獨女,是大齊的皇貴妃,是整個後宮最為權威的女人。這要她怎麼去和別人說,那個男人,從來都沒有碰過她?以她的驕傲自負,以她的高貴尊嚴,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入宮三年,蕭暄從來沒有給過她臉色,更沒有刻薄過她。不論人前還是人後,他對她總是文雅有禮,溫和體貼。該說的話,該關心的地方,該賞賜的東西,他從來沒有吝嗇過。這個樣子,誰看了都相信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連陸國公都寬慰她嫁對了人。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公式化的客套和刻意疏離的背後,是無數次賞賜和晉級都掩飾不去的提防戒備。
記得新婚之夜,蕭暄似笑非笑地問她:“你如願了嗎?”
簡單五個字,如同雷一樣打在她耳邊,把她震懵了。所有對生活的美好計劃通通都在這句話裡震得粉碎。
她的確是費盡了心思才擠了進來,她的確是排擠走了謝昭華。可是她不是都已經甘願為妾了嗎?以她的身份,這該是多大的退讓犧牲。
可是,他一點都不稀罕。
滿意了嗎?
怎麼會滿意?
他們倆就這麼在婚床上湊合了一宿,兩人都一夜未眠。天亮時,蕭暄割了手,將沾了血的白絹丟在床上,然後慢條斯理地整理衣冠,走了出去。她僵在床上,只聽到他聲音溫柔地吩咐宮人不要來打攪她。那種刻意的惡毒的溫柔,就像一條蛇一樣纏繞住了她的心。
年輕帝王的反擊比陸家想象得要早許多。父親身體開始變壞,皇帝的人手開始插進東軍裡,整頓科舉大量新血湧入朝廷。謝家迅速的崛起,謝昭華的長兄謝昭瑜年紀輕輕就做了禮部尚書。甚至,謝昭華明明不在宮中,卻可以遙控一切事情。以她的名義,齊國官府辦了女子學堂,孤獨有特指的寺廟收容,皇帝聽取她的意見,在災荒地區慷慨雇傭當地勞力來大修水利……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察覺到了危機。
她也有比謝皇後好的,她在皇帝身邊。
後宮女人邀寵的那幾套,沒人教自己也知道。所以國公夫人悄悄往她手裡塞了一個藥瓶子的時候,她心照不宣地將那東西揣進了袖子裡。
那天夜裡,當蕭暄端起那杯酒時,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結果蕭暄放下了杯子,語氣平淡到近乎冷漠地說:“你就這麼想我碰你?”
陸穎之永遠不會忘記那種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的滋味。她這個沙場裡來去的天之嬌女,也終於知道了恐慌和害怕的滋味。
就是那種不喜不怒的平淡眼神,就是那種無所謂的生疏語氣,讓人覺得輕微渺小到塵埃一般無足輕重。
蕭暄輕笑著說:“我不會讓其他女人為我生孩子的。你大可放心,你永遠都是宮裡地位最高的妃子。”
其他女人?這個其他,是之於她陸穎之,還是之於謝昭華?
想到這裡,陸穎之重重歎了一口氣。
當年還太年輕,沉不住氣,想來真傻。他不碰她,也不碰其他妃子。她不能生育,別的女人也不能,皇後又只是一個空位子擺設,她又緊張什麼?大不了真的讓康親王即位。那孩子善良敦厚,大臣們喜歡他,就是因為覺得他好控制。可是蕭暄會這麼做嗎?
陸穎之甩甩頭,不打算再在這問題上花心思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叫寶蓮布置紙墨,打算趁國公夫人還沒來之前,給東邊兩個堂兄寫封信去。家裡在外支撐的只有這兩個堂兄,無奈兩人不但資質平凡,而且嬌縱狂妄不愛聽她的勸告,真是十分麻煩。
外頭陰翳的天空裡滾過一個悶雷,雨漸漸下大了。
陸穎之頓了頓筆,心想,中宮承天宮後那一院子由皇上親手種下的桃樹,想必正花開熱鬧吧?
***
謝懷□一路小跑著沖到屋簷下。
這離國的春雨怎麼這麼大,一顆顆打到人身上還怪疼的。她甩著衣服上的水珠,一肚子牢騷。大前天洗的衣服,今天還沒干,還真不如拿去烘藥房借個方便烘干了的好。
現在已經四月中了。離京城在北方,青陽城可以穿單衣的季節,這裡還得穿三件。謝懷□來到京都的時候,城裡的樹木都發芽了,看上去滿城一片繁榮春意。配上到處高大華麗的建築,和路上衣衫整潔的百姓,她對離京都的印象非常好。雖然因為一時不適應鬧了感冒,可是還是在給蕭暄的信裡將這個地方狠狠誇獎了一番。
她現在是內醫監青衣。內醫監的青衣大夫可比地方的醫正還多值幾個錢,謝大夫現在住職工宿捨,兩房一廳,每月除了生活補助外,還有十兩銀子。謝懷□算過,折合成人民幣,也有七、八千,她現在也是年收入十萬族了。
連城隨著她來的京城。那位神秘的溫師父也跟了過來。但顯然溫大俠是不情願的,臉色很臭,每次看到吳十三,都像對方於他有滅門大仇似的。
內醫監就在皇宮後圍牆外,靠著冷宮,鄰居就是太監和宮女的集體宿捨。雖然有點偏僻,可是皇宮裡誰出了毛病,大夫們都可以及時趕過去。
謝懷□雖然是越級提拔上來的,可是因為是婦女同志,模樣又好,並沒有受到同事的排擠和嫉妒。她一來就自請去書庫整理案卷,說是先學習後實踐,態度十分謙卑,長輩還將她好好誇獎了一番,覺得這姑娘做人很踏實。
其實謝懷□也沒那麼偉大,她的副業就是寫作,去書庫正是方便了她編撰自己偉大的醫學著作,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嘛。老爺子張秋陽寫了一本《秋陽筆錄》,轟動整個江湖和醫學界。她將來出版一套《懷玉寶典》,不但要震撼朝野,以後考醫務的公務員,還都得拿她的著作做復習參考書。
書庫的地理位置,應該屬於皇宮前庭范疇。皇家圖書館,建築高大莊重,收藏豐富。天文地理人文藝術科學非科學,應有盡有,光醫學類書籍就占據了一整層樓。
為了方便公事繁忙的政府官員,外庭門禁比較晚,所以謝懷□總在圖書館泡到快半夜了才回家。
夜來極靜,只聽得到雨打樹葉聲和遠處荷塘裡的蛙鳴聲。油燈到底不比電燈,不亮,久了眼睛也很累。謝懷□終於定下了毒經篇的大綱,丟下筆,伸手按著太陽穴。
潮濕的夜風吹到面上,居然帶出了一點尿意。四下無人,謝懷□很沒形象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抽著鼻子下樓去解手。
結果等到她哼著小曲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房間裡多了一個人。
挺拔勻稱的背影,冰冷如霜的氣質。不正是那位不知名的帥哥上司?
男子正低著頭,手裡捧著的是謝懷□才理好的卷宗。謝懷□進退兩難,他卻忽然抬頭回望過來。
“謝大夫,”男子還記得謝懷□,“原來是你啊。”
“正是下官。”謝懷□趕緊躬身行禮。雖然不知道他官有多高,禮多人不怪,小心駛得萬年船才是真理。
男子的語氣比上一次要柔和了一些,“這麼晚了還沒休息?你這是在寫什麼?”
謝懷□老實交代:“下官打算將各國從古至今的草藥學編撰成一部醫學書籍。”
“哦?”男子感興趣地翻了翻案上的卷宗,“想不到你挺博學多識的。”
謝懷□紅了臉,誠實地解釋到:“大人過獎,下官的學識也都是來自各方前輩的教導,凝結的都是人民的智慧。那些看似簡潔的話語,其實都是前輩們探索實踐數十年才得出的經驗。下官只是將這些知識整理融合在一起,附上一點自己的見解而已。”
男子彎了彎嘴角,放下書,問謝懷□:“內醫監怎麼樣?可還習慣?”
謝懷□愣了愣,趕忙說:“謝大人關心。內醫監裡無數學識淵博的前輩,下官需要學的東西十分多。而前輩對下官也是非常照顧,生活上也很好。”
男子仔細看她快要縮到陰影裡的謹慎模樣,笑容不自覺加深了些,語氣輕緩道:“你不用那麼拘束。這不是辦公時間,只當我們在閒聊好了。”
謝懷□聽了這話,也不得不往前走一步,抬起頭來,表示配合領導發揚他的親民風度。
男子今天穿著一件暗銀色的儒衫,粗看很素淨,走近了就著燈光看,謝懷□才注意到那衣服上用銀色絲線細細密密地繡著精美的花紋,竟然十分華美。
男子氣度高華,舉手投足,都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尊貴,真不知道是幾品大員。
謝懷□胡思亂想之際,男子已經坐了下來,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
“關於如意膏流入我國境內一事的調查,最近有了一個清晰的眉目。”
謝懷□微微驚訝,他的確是在同自己說話。
“如今東南三省境內都已經發現有人販賣如意膏。值得慶幸的是,這藥目前還只在高層人士之間流通,並沒有蔓延到民間。雖然我大離官員都被這膏藥腐蝕,著實令人心痛憤恨,可是發現及時還可以保我大離子民不受毒藥侵害。謝大夫,你的確立了大功!”
謝懷□最禁不起這類領導誇獎,這下都羞愧得要鑽到地裡去了。
“大人這番誇獎真讓下官惶鞏。下官只是發現得早而已。真正阻止這藥流通,還是大人指揮得當。”
男子輕笑了一下,“來京城不過半個月,倒是學會了打官腔了。”
謝懷□忙低下頭,“下官惶恐。”
男子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扶手,突然轉了話題,“在京城還住得慣嗎?”
謝懷□放松了點,“挺好的。只是吃不習慣這邊的菜,沒鹽沒味的。”
“哦?齊國人口味重?”
謝懷□笑了笑,“我喜歡麻辣酸,是個人口味。我弟弟就不愛吃,他喜歡吃清淡點的。”
男子起了興趣,“你還有個弟弟?”
提到自家弟弟,謝懷□來了精神。
“今年十一了,聰明伶俐又好學。他不愛學醫,我就送他去學武,這孩子根骨好,將來一定能成大氣。”
男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模樣,一直微笑著,“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謝懷□這才有點不好意思,“就快滿二十了。”
男子倒沒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一個大老爺們問人家女孩子怎麼這麼大了還沒嫁人,似乎有點不大合適。
外面梆子敲了三下,雨聲沒有轉小,反而更大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4:02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4章
謝懷□望了望黑洞洞的窗外,不禁小聲說道:“這雨這麼下著,青江水又要漲得厲害了。往年春末也是這樣嗎?”
男子站了起來,也望著外面的黑夜,“說是十年不遇的大雨。西南已經有三處大堤告急。皇上已經派出官兵前去保堤。”
“我看光是加固河堤不夠用。”謝懷□說。
男子凝神看了她片刻,才說:“你有什麼看法?”
謝懷□笑,“我一個大夫,能有什麼高深看法?只是每次洪澇災害之後,總有瘟疫橫行。生石灰,各類藥材,都得及早開始准備齊了。我這幾年來鑽研藥經,對各類瘟疫倒有些研究,興許派得上用場。”
“也好。”男子點了點頭,“希望那些大堤能保得住,希望今年不會有百姓流離失所就好。”
謝懷□敏銳地聽出了他話裡的疲憊,心裡跟著一動。
那語氣,可真是太熟悉了啊。
深夜的帥營裡,孤燈的長案上,有個人總是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溫柔地笑著。所有的擔憂顧慮和疲憊,全部都掩藏得深深的,就是為了不讓她擔心。只有在勞累到極至時,才會從心底湧現出來。
“大人,”謝懷□不禁柔聲說,“夜很深了,您還是回去休息吧。”
男子這才從沉思裡回過神來,臉色的憂慮與疲憊一掃而空,恢復了剛硬內斂的樣子。
他看著始終站得離自己遠遠的女子,她清秀的臉上寫著單純善意的關切,雖然姿態同他十分生疏,可是總有感覺很親切自然,感覺很熟悉。
宇文弈走出藏書閣,宇候在外面的侍衛立刻迎了上來。貼身太監常喜急忙將一件火鼠皮的大麾披到他肩上,然後撐起傘。
雨水嘩嘩打落在傘面上。常喜關切道:“陛下趕緊回去吧,著涼了可不好。”
宇文弈走了兩步,忽然站住,轉身回望。
樓上的燈火還亮著,卻是十分微弱,像是隨時都要被這雨水打熄滅似的。
他忽然接過紫玉竹傘,遞給一旁的一個小太監,“等下裡面的女大夫出來,你就把傘給她,別教她淋著回去。就說是門房裡准備的。”
小太監愣愣的接過去。常喜哎喲一聲,空著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宇文弈不等他發話,轉身帶著侍衛冒著雨大步離去。
雨是越下越大了。不過四、五天,南方果真傳來幾處堤壩危機的消息。宇文弈緊急召集工部開會,反復斟酌後,還是決定毀一處堤壩來保障下游的萬頃農田。當地的三萬多居民得緊急疏散,大部分都撤到臨近的縣市裡。緊要關頭只有犧牲少數人的利益來保全大局了。
內醫監也接到通知,趕緊准備人手和藥材,做好南下安撫災區的准備。賑災這種事,工作量大,危險系數高,補貼卻不多,若是沒有身懷一顆偉大的公僕之心,還真沒多少人願意去干。所以內醫監派的都是下級大夫,青藍褐三個級的大夫選了大半,我們的小謝大夫很幸運地被選在其中。
因為已經有瘟疫在局部蔓延,時間緊張,謝懷□早上接到任務,第二天就得出發。
恰好吳十三來串門,只見家裡雞飛狗跳,就像剛被搶過。一臉不情願的連城正在把處理好的草藥用油紙裹好,而謝懷□則正忙著把衣服往箱子裡塞。
吳十三很困惑,“你這是要去逃難嗎?”
“差不多了。”謝懷□抹把汗,“我明天就跟著隊伍南下賑災去。娘的,才北上沒幾天又跑回去,早知道當初就留在青陽不走,路還近點。”
吳十三自動忽略那句髒話,“你要去賑災?”他臉立刻掛下來了,“你是女人啊!”
“謝謝!”謝懷□黑著臉,“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別,不用你提醒!”
吳十三叫:“一個女人跑那裡去做什麼?”
“去救命啊!”謝懷□白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我南下去干嘛?度假嗎?”
吳十三突然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沖過來扯下她手裡的東西,嘩地丟到一邊,一臉稟然正氣,“我去和我哥說!怎麼可以讓你去那種地方!”
謝懷□正要發怒,聽他一提,立刻一臉花癡樣,很興奮地問:“你哥是不是長得挺高,氣質出眾,人也非常帥,就是面部表情有點缺失,不苟言笑?”
吳十三聽了她的描述,一下僵住了,“你見過他了?”
謝懷□點頭,“在青陽就見過了。是他來處理的那如意膏的事啊。”她眉飛色舞地比畫,“不過你哥真是長得好啊!那相貌,那氣質,八百米外看就知道是一精英!我說你也真倒霉,都是同樣爹媽生的,怎麼就區別那麼大……”
話丟出去,半晌都沒有回音,回頭一看,哪裡還有吳十三的影子?
連城進來說:“吳大哥風一樣地跑走了。”
謝懷□抓抓頭,這十三少又哪根筋不對了?
連城不安地問:“姐,瘟疫可怕嗎?”
謝懷□好笑,“死人的東西,你說呢?”
“吳大哥的話有道理,干嗎去那麼一個危險的地方?”
謝懷□一邊忙著,一邊說:“每個人在這個世上,都有他的社會責任。醫生的責任就是救死扶傷,軍人的責任就是保家衛國。大人的責任就是創造價值,撫養後代,而你呢,小伙子,你現在的責任就是好好學習,將來建設祖國。”
連城冷笑,“我知道你有那麼多現成病例可以給你搞研究了,你就連命都不顧了!”
謝懷□被點中心事,有點不好意思,嘴硬道:“我又不是科學怪人,救人當然是最重要的!”
連城冷笑不止,最後謝懷□惱羞成怒給他腦袋上來了一巴掌。
吳十三一去不回,謝懷□收拾好東西,又給溫大俠寫了一封信拜托他在這段時間裡多照顧一下連城。吳少爺是靠不住的。
這般折騰到深夜,終於躺下。
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估計皇帝和江南受災的群眾都睡不好覺。鴉片一事還沒結束,這又鬧水災。天下這麼大,通訊這麼不發達,生產力還有那麼大一個等待提高的空間。做皇帝,做一個有責任心的皇帝,真是一份苦差啊。
謝懷□翻來覆去睡不著。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原來住青陽時的鄰家的桃花,恐怕都謝完了吧。
同樣一個夜,不知道蕭暄此刻在做什麼?
夢裡那個英俊的人正對自己笑,溫柔的懷抱,沉穩的心跳。小華,小華地叫著,柔軟的吻落在臉上,唇上。擁抱越來越緊,氣息越來越熱,她渾身發軟地靠在他懷裡……
謝懷□張開眼,臉上發燙。
呀!怎麼夢到這個?
她捂進被子裡,歎息。
又是一年春過去。
次日依舊是個淫雨天,謝懷□最痛恨這種半死不活的雨天,情緒不好,煩躁,大早起來臉色就很難看。
內醫監的大院裡,全是要出遠門的大夫和前來送行的家屬。謝懷□的家屬就是連城。
小少年一半是不捨她遠走,一半是對即將而來的自由生活的向往,兩種矛盾的情緒在臉上表現無疑。
謝懷□擰他肥肥的臉蛋,“聽著小子,我不在的時候給我好好讀書,不許勾引別家妹妹,吳十三要帶你出去玩你要堅決拒絕,把我寫的那本謝氏百草經背到第五章,回來考你!”
“知道啦!輕點!”連城捂著臉嗷嗷叫。
“出發啦!”帶隊的長官喊到。
謝懷□歎了一口氣,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她拍了拍連城的肩,跳上馬車。
馬車隊伍緩緩駛出內醫監的大門。連城小小的身影在一群送行的人裡十分不起眼,很快就被擁擠的人群蓋了過去。
一聲道別聲中,謝懷□覺得眼睛有點熱。
突然的,連城從人群裡鑽了出來,朝著馬車奔來。
“姐!”那孩子大聲喊,“姐!這個給你!”
謝懷□忙探出身去,連城往她手裡塞了一個冰涼的東西。是一塊碧綠的玉佩。
這東西見過,當初連城沒了母親,夜夜哭泣時,總是將它握在手心之中。
“不行!這太貴重了!”謝懷□急著要塞回去。
“姐你拿著!”連城卻很堅決,“你代我保管著,等回來還我!”
謝懷□捏緊手裡的玉,貼在心口,溫柔地笑著。
連城停下來。孤單站在路中間的身影越來越小。謝懷□沖他揮了揮手,終於放下了車簾。
車隊在兩旁百姓圍觀之下,駛出了城門。
雨比先前下得密集了許多,沖散了街上圍觀的群眾。站在京城的雲照酒樓最高層俯瞰下面,只見無數樓台都沉浸在煙雨之中,是一片繁華下的冷清寂靜。
車隊已經走遠,街市如常。
“還在鬧脾氣嗎?”高挑挺拔的青衣男子話語裡帶著親切。
被問話的男子抱著手,撇了撇嘴,平凡無奇的臉上寫滿不悅,“你知道她的身份,還把她往那裡派。出了什麼事,那可就是國際糾紛。”
宇文弈輕呵一聲,“國際糾紛?這詞也是跟著她學的?”
吳十三使勁翻白眼,“你要真戒備她,就應該把她圈養起來。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麼?”
宇文弈手指習慣性的輕敲著欄桿,目光越過重重樓宇,穿過滿城風雨,似乎飄得很遠很遠。
“那樣,未免太折辱她了。”
吳十三聽到這句話,反而松了一口氣。
他扭頭望了一眼車隊遠去的方向,眉頭擰緊,終於跳了起來,手一撐欄桿,身影如燕般飛躍出去,幾個起落,已經從高高雲照樓跳落到地上。一聲響亮的口哨,一匹矯健的馬兒從巷子裡竄出來。他翻身上馬,沖樓上的人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追隨著車隊而去。
宇文弈無奈地搖了搖頭,眼裡,卻有一點羨慕之色。
“兩位大夫,走這邊。”
大嬸提著油燈在前面引路。
雖然沒有下雨,但是天氣還是十分悶熱潮濕。空氣裡彌漫著植物腐敗的味道。夜幕下的苑城靜得連蟲叫聲都聽不到,十分詭異。
瘟疫蔓延的災區就在苑城以西不遠的鄉野裡,圈出一塊地來,切斷了往下游的水源,由當地軍隊把守。謝懷□他們這半個月來就一直在裡面工作著。
好在瘟疫雖然蔓延得廣,但是都不嚴重,是及時發現就可以醫治的腸胃疾病。所以半個多月來,病情明顯控制住了,死亡並不嚴重。
謝懷□結束一天的工作,剛吃了兩口飯,帶隊的張大夫過來找到她。說是苑城裡接連兩天都有人生病,張大夫擔心是疾病傳染到城裡去了。謝懷□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便叫她同自己一路去看看。
苑城不大,總共八千多戶,因為發源自紫雲山的天江流經該地,木材總是順水運來這裡再轉運到內地,所以城裡居民商家多做的是木材生意。正因為如此,城裡房屋也都是木頭建築。遇到這種淫雨天,木頭受潮發霉,那味道可委實不好聞。
大嬸引著兩個大夫走到內院,憂慮地說:“我家公公前天就有些不舒爽,昨天開始發熱起不了床。請城裡大夫看了,說是傷風氣悶,可是藥吃下去不見好。今天更是燒得厲害啊。”
她推開門,屋裡光線昏暗,一個女孩子正從水盆裡擰了帕子給床上的老人冷敷。
謝懷□聽到黑暗的角落裡有什麼東西在動,忽然一個黑影竄出來逃出門去。
大嬸尷尬地笑了一下,“是老鼠。木頭房子就老鼠多。”
張大夫問:“聽說城裡最近也病了幾個人?”
“是啊。”大嬸憂愁道,“馬家和老王家的兩個老人都病了,馬家媳婦聽說今天也病了。”
“都是一樣的病嗎?”
“差不多吧。都是發熱發虛。大夫,不是聽說城外的瘟疫已經在好轉了嗎?難道是轉到城裡來了?”
謝懷□笑著安慰她:“大嬸您別擔心,外面的瘟疫傳不到城裡來。我看你們這可能是別的什麼引起的病。”
張大夫已經坐在床邊,開始給老人檢查。
“老人家,聽得到我說話嗎?您哪裡不舒服?”
老人不稍微保留了一點神智,氣若游絲,哼了哼:“疼……”
“疼?哪裡疼?”
大嬸代替說:“公公剛發病的時候就說覺得身上到處都疼。”
張大夫解開老人的衣服,謝懷□舉著油燈湊近。當她看清老人身上的東西時,手不禁一抖,油差點濺了出來。
老人頸項下顎附近的淋巴結全都腫大如銅錢,紅腫潰爛,皮膚上也布滿了血斑。
“這……”張大夫見多識廣,心裡有數,手也開始發抖。他立刻站起來,卷起袖子,又解開老人下身衣服。只見腹股溝的淋巴也腫大潰爛,景象十分可怕。
謝懷□立刻問大嬸:“別家生病的人,也是這樣嗎?”
大嬸驚慌道:“聽說好像是。可是這病……咱們從來沒見過啊。”
張大夫給老人蓋好被子,看謝懷□一眼。謝懷□點了點頭,張大夫臉色蒼白,額頭冒著冷汗,也點了點頭。
謝懷□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心想,這可真是鬧大了。
張大夫拉她到旁邊,問:“你怎麼看?”
謝懷□果斷道:“全城戒嚴,燒!能燒的都燒掉!隔離!至於病人,我想想辦法。”
“這能有什麼辦法?”張大夫冷汗潺潺。這個世界裡面對鼠疫,除了隔離和死亡,還能有什麼其他辦法?
“現在干急也沒用。”謝懷□緊張過後,很快冷靜下來。“第一,趕緊通知陳都尉,要他帶兵封鎖這個地區。水源是要封鎖的,一定要通知到下游的百姓。第二,通知官府,上報朝廷,安撫百姓和配合我們的工作。第三,選一半的大夫,我給他們緊急培訓告訴他們該怎麼做。這病是通過飲食和跳蚤傳染。”
張大夫也冷靜了下來,“你說得對。我這就去官府。你回去召集人來。”
老張匆匆走了,謝懷□則拉住大嬸說:“你們家誰接觸過大爺?”
大嬸已經被嚇得去了半條命,哆嗦著說:“只有我和我家姑娘。我家男人上個月去外城做生意去了。”
“好!”謝懷□眼神極其嚴肅,“大嬸,你趕緊把身上穿的,床上蓋的,能燒的燒,不能燒的就拿滾水煮一遍。家裡的老鼠,全部打死燒了!如果有樟腦之類的驅蟲藥,統統找出來。這病許多是通過跳蚤傳染,您也知道該怎麼做!”
大嬸腿發軟,“這這……我們是不是已經染上了?”
“大嬸您別慌。”謝懷□硬著頭皮安慰她,“不會那麼容易染上的,趕快照著我說的去做!”
苑城的高太守今年三十出頭,是行政干部裡的年輕份子。年輕人的好,就是膽子大,干勁十足,行動效率高。聽了謝懷□的匯報後,高大人一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正義之色,當即指揮手下開始行動。立即統計病戶,劃分隔離區,動員全城滅鼠,搞清潔衛生。
此時天黑不過一個時辰,許多人家正准備上床睡覺,卻被猛烈的敲門聲驚動了。而與此同時,當地駐軍已經接到張大夫的消息,帶領士兵將城門全部圍住。信差兵分數路向中央和附近各地通報疫情。
自告奮勇要進城的醫護人員有十多人,不多,其實也夠了。這病放在現在這種醫學水平下,大半靠天,小半靠人,過不過得去,還都是命。
謝懷□給他們宣布紀律。首先,進去的人不到疫情結束是不能出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然後是為了防止自己染上病,如何保護好自己。三是關於治療方法以及如何照顧病人。總之一句話,這活生死攸關,要有犧牲精神才能干得了。
結果這十多人居然一個沒退出,還有十幾個曾經是謝大夫手下的病人聽聞了要求加入幫忙的。謝懷□不敢拿人命開玩笑,只帶了受過訓練的醫護人員,當晚就收拾好藥材和行李,進駐苑城。
城門轟隆關上。
正是夜半三更時,可是整個苑城的居民都沒有入睡。本以為遠去的瘟疫卷土重來,更加凶險恐怖的籠罩在人們頭頂。
就在整個苑城都在雞飛狗跳地打老鼠燒東西的時候,謝懷□將她的家當搬進了苑城醫局的一間藥房裡,然後系上圍裙,卷起袖子,點燃了爐火。
她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半舊的荷包,裡面除了放著連城給她的玉佩,宋子敬給她的玉佩外,還有一塊象征著齊國女性最高身份的玉璧。
她露出溫柔的笑來,將玉湊到唇邊,吻了吻。
“阿暄……”
事發的第三天中午,宇文弈用過午膳,靠在塌裡,翻著新貢上來的民間詩選。
窮酸文人淒淒哀哀、長篇累犢地傷感著春花秋月,詞語間盡是不得志的怨懟不滿。整本書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就像一塊半干的糨糊。離國素來重武,宇文弈平日也最討厭看那些文人無病呻吟。這次不知道是哪個新來的不懂事,獻了這麼個怪東西上來。
他煩躁地丟下書,閉目養神,心裡卻在飛快地盤算著。
雨季終於過了,洪峰也都過去了,該保的堤壩都保住了,該砍腦袋的貪官也都掉了腦袋。夏蟬已經飛上枝頭,聲聲叫著夏天來了。一個皇帝也只有在這個時刻才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休息片刻。
派去賑災的內醫監的大夫們,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常喜微微緊張地聲音響起。
“陛下睡了嗎?”
宇文弈早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就已經下了塌。
常喜進來,雙手把一份加急報遞上。
宇文弈拆了開來,臉上微微迷惑的表情迅速轉為震驚。
急報被他一把捏皺在手裡。常喜輕抽了一下。他從宇文弈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伺候在旁,見他情緒失控的次數卻是少得可憐。
宇文弈很快松開手,將急報丟在地上,臉上已經籠罩上了一層冰霜。
“叫右相、太醫監、副太醫監和林尚書立刻來見朕!”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叫送這信的隱衛進來。”
常喜躬身,小跑出去。
宇文弈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然後把剛才那份急報拾了起來,用鎮紙壓平。
隱衛在簾後出身:“聽從陛下吩咐。”
宇文弈問:“吳王人到哪裡了?”
“在忱州,離苑州還有三日。估計也快知道了。”
“傳我的令,攔住他,絕不可以讓他闖苑城。他要反抗就把他打暈了運回來!”
“是!”隱衛應下。
宇文弈的手指輕敲著桌沿,猶豫片刻,才問:“謝大夫在城裡?”
“是。”
他手上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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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4:25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5章
第五日,苑城最近的兩個城市都有急報發現疑似鼠疫病例。離帝下令江中一帶全區戒嚴。由於禁藥而在上流社會產生的波動,現在已經開始轉移到了百姓生活中間。
上書房的門打開來,郁正勳急切激動地邁了進來。
“陛下,打起來了!”
蕭暄丟下手裡的折子站起來,“打起來了?”
“是!剛接到的消息。”郁正勳紅光滿面,“仲元已經率領一千水軍出了海,文龍坐鎮後方。陸顓還在床上下不來。”
“他手下怎麼反應?”蕭暄問。
“兩個中將陣前鬧事,被仲元當即斬了祭旗,就此無人再敢反對。”
“好!”蕭暄眼睛發亮,渾身充滿壓抑不住的興奮,“傳朕的話給他們兩個,要他們好好打,打得漂亮!把海寇統統打回老家去!給朕,給大齊王朝立威!”
“陛下放心!”郁正勳笑道,“家父帶出來的兵,臣又和他倆多年知交,臣最清楚。他們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很好!很好!”蕭暄走下去拍了拍郁正勳的肩,“朕一直相信你的眼光!這次海戰關系重大,是否能再立軍威進而取代陸顓在軍中影響,全在這一役。如果此戰告捷,不但海防危機化解,東軍也已基本就在朕的手中。以後削東軍就是順理成章之事。正勳,這事你要多加關注,一有消息就要立刻通知朕。”
“陛下放心,臣一定辦好!”郁正勳高聲應道。
宋子敬出現在門口,聽到裡面的討論,卻是站住了。
蕭暄正是高興,立刻招呼他:“子敬來得正好。正勳,你給他說說!”
“陛下是指海戰一事?”宋子敬笑了笑,還是走了進來,“臣正是聽說了有動靜才來的。恭喜陛下,心裡擔憂的事終於落實了。”
蕭暄道:“只是落實了一部分。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了。陸銘那裡有什麼消息?”
宋子敬低下頭去,“一切都按計劃進行中,桑苗都已經劃分好了,隨時可以分派到戶。估計海戰結束前後,就能有結論了。”
蕭暄爽快地出了一口氣,掩飾不住意氣風發的笑。
三年了,三年謹慎小心地步步鋪墊,多方顧及,生怕一處不平衡就毀了全局,每落一顆棋子都要再三思量。他是縱橫沙場的過來人,恣意瀟灑豪放不羈,如今做皇帝卻做得這麼束手束腳,已經憋得不行,就等這放手拼搏的時刻。
宋郁兩人告退時,蕭暄喊住宋子敬。
“離國那邊有什麼消息?”
宋子敬的表情十分冷靜平淡,“一切都好,陛下請放心。”
蕭暄面有欣慰之色,語氣不自覺就柔和了下來,“等這邊結束了,就可以叫她回家了。”
宋子敬點頭稱是。
他走出大殿。外面太陽有點晃眼,撲面而來的風是溫熱的。
他的手心裡全是汗,這時被風一吹,反而產生一陣涼意。
袖籠裡的那張輕薄細絹抖落出來。他重新展開,上面蠅頭小楷寫著簡短的一行話。
“鼠疫,後困苑城。”
宋子敬只覺得周身發涼,感覺不到半絲暑意。
空曠的場地裡,他獨自站著,若有所思。一個執事公公正帶著太監匆匆走過旁邊大殿的長廊,看到宋子敬,猶豫著是否要見個禮。
立時宋子敬忽然抬起了手,似乎下了很大力氣似的,握著什麼東西。
白花花的太陽下,一切都有點模糊。公公努力睜大眼睛,只看到碎紙一樣的東西從宋子敬的手裡散落出來。
是朵花嗎?
困惑間,宋子敬已經收回了手,神色已經恢復正常,漠然而從容地負手離去。
陸穎之此刻正坐在堂上,不耐煩地看著下面哭哭啼啼的女人。
入夏了,天氣熱多了,知了在外面樹上沒完沒了地叫著,空氣很潮濕,開了窗子也不見涼快。就這麼坐了一盞茶的時候,她都出了一層汗。
“嫂嫂還是別哭了。”陸穎之不冷不熱地說,“這事也都怪二哥自己。我早勸過他,那羅家是商賈之家,怎麼配得上瀾兒,怎麼配得上我們陸家?可是他偏偏不聽,貪圖小便宜非要結這門親事。現在出了這種問題,百姓告狀,文人寫書,太子監的那些酸儒這陣子可沒消停過,聯名信一封一封往上書房遞。皇帝壓制我們陸家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今得了這麼好個機會,能不給我們當頭一棒嗎?”
下面坐著的陸銘夫人一聽,更是哭得厲害。
“娘娘,您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連您都這麼說,您都沒有辦法了?那你二哥不是完了?”
陸穎之被那個“紅人”刺得渾身一疼,煩躁道:“何止二哥,整個陸家都危險了!”
陸夫人臉色蒼白如紙,渾身發抖,“娘娘啊!好妹子!您也姓陸!陸家的事也就是您的事!您可不能不管啊!國公這身體如今都這樣了,宮外也就大伯和你二哥在撐著。大伯現在受了傷,你二哥又遇上這事……這這……這日子可怎麼辦啊?”
陸穎之嘴唇抿得緊緊,眼神陰冷。
“是啊,這日子怎麼過?”她站了起來,“三年了,到頭了嗎?”
陸夫人被她話語裡的絕望愣住,停下哭泣抬頭看她。
陸穎之美艷的臉上帶著滄桑和疲憊,還有不甘、失望、痛苦。她也並不是無情之人。
陸國公上個月跌了一跤,救起來後就不能說話了,如今癱瘓在床全賴人服侍。陸顓雖然接管了東軍,可是為人貪生怕死又急功近利,並不是領兵的料。原來陸國公帶出來的大將,這幾年裡陸陸續續被分派到別的地方,不是拜在皇帝腳下,就是逐步被削弱。而皇帝自己的人卻不斷插進東軍裡。陸銘這次的種子案,也想得到會是誰做的手腳。誰有這麼大的權利這麼做。
陸穎之覺得很恨。恨自己不是男兒身,恨自己得不到蕭暄的心。
蕭暄重感情,看他對待謝昭華就很清楚。如果這份感情給的是自己,那麼陸家就會……
陸穎之覺得心裡一陣痛。
不甘心。
陸夫人又在絮絮說著什麼,陸穎之勉強回過神來。
“嫂嫂別太擔心了。爹爹有一個副將,現在珠州做欽查使,掌一方兵權,還算說得上話。我這就給他修書一封,請他幫忙從中調解。你先回去吧。”
陸夫人就這麼哭哭啼啼地被送走了。陸穎之臉上厭惡煩躁之情再也不掩飾,轉身進屋就把案上的琺琅花瓶、玉碟銀盤統統一把掃到地上。
一時間宮裡太監宮女都跪了一地,也無人敢出聲,更沒人敢上前來勸幾句。陸貴妃雖然在外待人謙和客氣,可是回了宮,卻是辭晉嚴色厲之人,大懲小戒從不手軟。這一年來皇帝寵了楊妃後,陸穎之的脾氣更是陰晴不定,所以現在誰也不敢出頭打破這緊張氣氛。
陸穎之見他們個個窩囊的模樣,想到山河日下的陸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拿起珍玩架上的東西輪著往地上砸。
她甚少體罰宮人,因為外人看得出來。而東西砸了就砸了,管它多貴重,蕭暄日後還是會定期把新的送進來。
砸了滿地狼籍後,留下的只有一片蕭索。
碎金裂玉,片片折射著她失落的面容。
陸穎之苦澀地笑。她不想承認,在一開始,這步棋就下錯了。
“娘娘!”一個外庭小太監跑了進來,看到這景象,一時怔住。
“什麼事,說!”陸穎之喝道。
小太監心驚膽戰地走過去,湊到陸穎之耳邊道:“海戰打起來了。”
陸穎之渾身一震,腳下發軟,跌坐在椅子裡。
天邊滾過一個悶雷,馬蹄急促如飛,一行十幾騎正疾速奔馳在原野裡,遠遠地朝著這邊奔馳過來。
陳都尉推開小兵站在高台上望過去。那行人衣著普通,帶頭一個男子胯下騎著一匹矯健的黑馬。
來人速度如電馳風疾,不多時就來到圍欄外。馬兒被勒住韁繩,暴躁地噴著氣。
陳都尉向下喊:“來者何人?”
一個副使回道:“吳王親臨,命爾等速開門放行!”
陳都尉其實等的就這句話,抱拳向天道:“下官不知吳王大駕,不周之處還望寬恕。只是陛下日前有特令,瘟疫過去前,任何人不得進出苑城,特別是吳王殿下。所以下官今日不能遵令,望殿下體涼。”
吳十三氣得一鞭子刷過去,被掃的士兵急忙躲避。
“陛下的特令?你騙誰?”
陳都尉早有准備,大手一揮,城下小兵捧上了皇帝的密旨。
吳十三不得不趕緊下馬來接,一看這黃紙黑字紅璽印,差點把這道聖旨給撕了。
他的手下急忙過來拉住他,“王爺使不得!”
吳十三氣急敗壞,大叫:“讓本王進去!咱們不告訴皇帝就行了!”
陳都尉哭笑不得,“殿下就別為難下官了。陛下什麼事不知道啊?”他邊說邊下了高台,“陛下也是為殿下好。這城裡鬧瘟疫,死之過半,殿下是千金之軀,若有什麼閃失,下官所有士兵的腦袋都賠不了。”
吳十三的眼睛都紅了,可是也知道皇帝的態度強硬起來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他只好退一步。
“好,我不進去。你們給我朝裡面喊話,找一個叫謝懷□的女大夫,我要見她的人!”
“小謝大夫?”陳都尉驚訝,“這女大夫下官認識。說也巧了,她昨天上城牆來匯報的時候說是研制出了什麼藥,效果很好能救人。今天要把方子送出來呢!”
吳十三一個箭步搶過去,抓住陳都尉的胳膊,“她人沒事?她什麼時候上城牆來?在哪裡?”
陳都尉疼得皺眉,“就是午時,也快了。”
恰好謝懷□像是救世主一樣提前了一點出現在城牆上頭,陳都尉忙激動得大叫:“來了!人來了!”
吳十三回頭望,城牆上多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謝懷□。
他丟下陳都尉,手腳並用往高台上爬去。
謝懷□其實也看到了這邊,可是沒有把吳十三給認出來,還以為是一只大猩猩在爬高架,差點興奮得叫同事來看。
這時大猩猩朝她喊話:“小謝——”
十三?
謝懷□喊回去:“十三——?”
可惜一陣風過來就把她的聲音吹散了。
急死人了,這家伙怎麼跑災區來了?
吳十三也急得雙止赤紅,只恨爹娘沒有給自己生一雙翅膀出來。
還是謝懷□靈機一動。他們這些日子來和城外傳東西用的繩索。她立刻拿炭筆寫了張便條,又把藥房和做例份的草藥壓在上面,拉動繩子把籃子滑了過去。
吳十三只等東西過來,一把搶過籃子,翻出便條看。
上面寫著:“我很好。情況在好轉。你快回去別添亂子!”
抬起頭號,謝懷□隔著遙遠的距離沖他笑著擺手。她瘦了些,可是人很有精神。吳十三的心放下一點點。
陳都尉倒是捧著藥熱淚盈眶,念著百姓有救了,立即叫手下醫官去置藥。
吳十三捏著紙條,沖著謝懷□喊:“我不回去!我等你出來!”
他用了點內力,謝懷□聽得一清二楚的,身邊的同事也聽得很清楚,都暖昧地笑了。
謝懷□惱羞。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家伙,這裡是在鬧鼠疫,不是鬧流感,沒缺過食就不知道餓,沒快死過就不知道命值錢。
她事情很多,懶得和他羅嗦,只草草揮揮手,表示趕他走,然後和同事下城樓。
吳十三急了,大吼:“小謝!你要好好地活著出來!知道嗎?”
他底氣十足的那個“嗎”字在空曠的空間裡產生了回響,於是謝懷□頭頂不斷回蕩著“嗎——”“嗎——”“嗎……”,像是有烏鴉排隊經過。
小謝大夫雖然很黑線,可是心裡卻是暖暖的,她也沖著十三大聲喊:“我知道!我一定沒事的!大家都會沒事的——”
吳十三貪婪地看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城樓上,久久不動。
巍峨的宮門緩慢打開,一人一騎迫不及待地沖了進來,馬蹄聲如雨點一般,那個身影轉眼就飛馳過去,驚得內監和侍衛們紛紛張望。
“捷報——”
“捷報——”
“東海大捷——”
榮坤抬著老腿小跑進上書房。蕭暄聽到聲音,早就迎出來,差點把榮坤撞翻在地。
“陛下,是東海捷報!”
“讓朕看看!”蕭暄幾乎是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捷報,展開來。
年輕帝王的眼裡迸射出興奮的光芒,仿佛猛獸見到獵物終於進入狩獵范圍之內一樣,又仿佛是經過漫漫長夜等待的狼,終於等到了全力一撲的時刻。
“恭喜陛下。”榮坤帶著宮人跪在蕭暄腳下。
郁正勳也得到了通知,帶著副將急忙趕過來道喜。
蕭暄站在殿前高高台階之上,迎著夏日清晨溫和的陽光,爽朗暢快地笑著,腳下是他臣服的子民,是他逐漸穩定的江山。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往後看。
可是身後空蕩蕩的。
幽暗的書房大門洞開著,穿堂風輕吹過,平靜中帶著不會錯過的寂落。
他獨自站在階上,身邊少了那個人。
那個他承諾過要同她分享勝利和榮耀的女人,那個他發過誓要給她一切的女人。
蕭暄嘴角原本得意的笑變得苦澀。
她平時愛念叨,道理總是很多。她說過一句話:“人常說,我們總是拿我們所有的,來換我們所沒有的。所以得到的時候,喜悅的同時,也會失去和難過。
他用和她的分離換來了天下肅清。值得不值得,他自己都說不清。只是三年時光,孤寂如影隨形,這從來沒有改變過。
宋子敬這時才同謝陌陽等在外廷辦公的幾個大臣趕到。
蕭暄已經收斂了臉上的落寞,笑著對他們說:“朕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謝陌陽上前奉承道:“東海告捷,還全賴陛下英明決策,用人得當。這可真是我們為臣者之福,更是大齊子民蒼生之福啊!”
蕭暄嗤地一聲笑出來,倒忘了憂愁。
這謝家小子驚才絕艷,和宋子敬有得一拼,做事也穩重妥當,是值得信賴托付之人,唯一不好就是太爭強好勝兼愛拍馬屁,人就失之了輕浮。謝家到底是後族,總得有點勢力和威信。謝昭瑜就是一個書呆子,將來謝家主事,恐怕還要落在這謝陌陽頭上。就希望他吃點虧,磨一磨稜角,將來也能堪當大任了。
不過他這冒失的性格,倒和他皇後堂妹、自己老婆,像得很。
想到這裡,蕭暄心裡倒有了主意。他遣散了宮人,叫了親信大臣進了書房。
“東海那邊,現在陸家怎麼樣了?”
宋子敬執掌刑部後,執掌東齊情報機構,事無巨細都在腦中。
他立刻答道:“陸家還未自糧種一案中回過神來,東海告捷,他們回響不大。倒是沿海百姓皆出街歡呼祝賀,口口聲聲稱贊魯仲元二位將軍英武勝戰。這次海戰連連告捷,兼使用了新型戰船以及皇後改進過的火藥,我方損失甚小,這前所未有。所以仲元、恕之二人在軍裡威信大力,連帶著陛下和娘娘也在軍裡倍受贊譽。”
蕭暄一邊招呼他們用茶點,一邊說:”朕是個念舊情的人。陸家畢竟幫助過朕,朕不想來兔死狗烹這一招將他們趕盡殺絕。他們自己不爭氣,敗壞朝綱不可原諒,但是也罪不至死。”
謝陌陽到底年輕氣勝,又兼家庭利益沖突,忍不住道:“陛下說的好。一畝三分地也可活人呢。”
“你呀!”蕭暄私下很隨和,這也不生氣,只拿著書卷敲他的腦袋,“你這樣遲早要壞事!皇後不在宮中,約束不了謝家,你也不替她省心!”
謝陌陽雖然沒見過這位皇後堂妹,可也知道謝家的今天的輝煌騰達都離不開她,心裡倒是十分敬重的。
蕭暄說:“陸家的事也不可逼得太緊。倒是陸家現在這一倒,之前被約束的張家現在無人看管了。東府的許太守一年前就向朕遞了折子請辭老歸鄉。朕起了私心,東府也需要他這名長老坐鎮調劑,才將他強留了一年。如今海戰告捷,許老身體也不好,這東府太守的位子就空了出來……”
謝陌陽機靈,立刻出席跪在皇帝跟前,“臣自請調東府為陛下分憂!”
蕭暄笑,“你倒機靈。”
“謝陛下誇獎!”謝陌陽也不客氣。
蕭暄語重心長地說:“坐鎮東府不容易。那裡張、陸和朝廷三股勢力糾結,外有倭寇侵犯,內有百姓等待安撫,江湖上還有鹽州幫。陌陽,你可想好了?”
“臣想好了!”謝陌陽語氣堅定,“臣若有心有力,在哪裡都能為陛下分憂,能為皇後娘娘做後盾。”而且他日皇後回朝,謝家不再孱弱,才能為其後盾。
蕭暄點了點頭。
“好好干!”
那天傍晚,彩霞滿天,映照著皇城的琉璃瓦宛如一汪汪流金,朱紅色的宮牆上投影著變幻莫測的色彩。
謝陌陽滿懷壯志地走出皇宮,登上車前,回首眺望西天,一派意氣風發少年得志。
也許他還不知道,深宮裡的陸貴妃,這下又要有一夜不能眠。
也許他也不知道,他家的謝皇後,正布衣荊釵,疲憊卻欣喜地隨著人流走出了苑城。同一片天空的夕陽也照亮了她甜美的笑臉。
經過了半個月等待的吳十三早已經按捺不住,推開攔住他的侍衛沖了過去。
謝懷□暖暖地笑,張口想說話,卻是被吳十三一把抱在懷裡。
她微微一愣,感覺到吳十三在輕輕顫抖著的肩膀,心裡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十三,我沒事。對不起。”
吳十三這才松開她,然後揚手就朝著謝懷□的後腦袋拍了一巴掌。
“你這女人做事都不動腦子的?”
謝懷□不爽了,“你對我動手動腳在前,暴力在後。虧你還知道我是女人啊?”
吳十三跳腳,“你差點死在裡面了你知不知道?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奇怪,你怎麼會認為我不知道裡面很危險呢?”謝懷□很拽,“我可是大夫,救死扶傷是我的義務。吳少爺,換你會怎麼做?”
吳十三氣得頭發倒立,“你總是有理由的!我說不過你!”
說完轉身就走。
謝懷□啼笑皆非,“真生氣了?哎呀呀!我也是很感激你的關心的嘛!十三?吳十三?吳少爺?”
苑城的百姓們全都沉浸在脫離死亡陰影的狂喜之中,親人們擁抱啼哭在一起,沒人注意到一個正在鬧別扭的公子哥兒和一個正在追著他道歉的姑娘。
謝懷□和吳十三笑鬧了一陣,兩人都餓了,暫時停戰,找地方吃東西。
吳十三財大氣粗,來苑城半個月,就在周邊買田置業。那家地主因為瘟疫的事年初就帶著家眷搬去別處,故房子又大又便宜,青瓦白牆,一派江南風格。
吳十三給謝懷□專門安排了一間別院。那小院名叫君蘭院,估計以前是給小姐住的,小巧精致,花木扶疏。一盆盆夏花正開得鮮艷,石榴樹上卻是已經結著小青果子了。
謝懷□之前兩個月都過得是難民般的生活,如今從貧困線下一下躍到了小資之上,視覺差異太大,兼給這微薰的風一吹,頓時覺得腦袋發暈。
她用過晚飯,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哼著小曲出門納涼。才剛剛繞過薔薇架,看到了站在矮竹下的那個天青色背影,所有的輕松愜意立刻煙消雲散,潑了冷水一樣清醒了過來。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過這並不重要。
謝懷□定了定神,然後走過去,拂衣下跪,“下官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4:52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6章
宇文弈轉過身來。他英氣的眉正不愉快地皺著,眼睛裡帶著嚴厲和不解。
在他眼裡,地上那個跪著的身影有種說不出來的刺目。
謝懷□穿著藕荷色的家居衣裙,倒顯得不那麼瘦了,梳洗過還半濕潤的頭發搭在肩上,垂在臉龐邊,襯得臉只有巴掌大,象牙白的皮膚晶瑩光潔。雖然低頭順眉,可是眼珠子卻在睫毛下轉個不停。
那一刻,他一直有點躁動的情緒終於得到了一點安托——看到她的確是安然無恙的。
“起來吧,地上涼。”平淡的語氣。
“謝陛下。”謝懷□站了起來,頭卻沒抬起來。
“你知道是朕?”他很好奇。
謝懷□答道:“陛下曾賜下官一把傘遮雨。雖然公公沒說,可是臣見傘是內廷後宮之物,料不是一般官員可以用的。由此推理下去,不難猜出陛下的身份。”
宇文弈不由淺淺一笑。
“你很聰明。”
“陛下過獎。”謝懷□不卑不亢地謝道。
宇文弈從竹林陰影裡走了出來,走到她面前。
“這次江南瘟疫一事,謝大夫功勞甚巨,尤其鼠疫一事,可稱中流砥柱。你,又立一偉功!”
謝懷□卻欠身道:“臣下的功績是由百姓的性命換來的,臣寧可不要這功名,只求百姓合家安康,安居樂業。”
宇文弈的笑意加深,盯著她已經低到只看得到頭頂的腦袋。
“你說得很多。不過謝大夫立了功,就應該論功行賞。”
謝懷□眨了眨眼睛。再謙虛,這時候耳朵也豎了起來。只聽皇帝說:“今天起,你就領內醫監朱醫,五品太醫侍官,殿上行走。”
謝懷□終於抬起腦袋。
連跳四級直接由原來的普通科室員工升做了副廳級干部,天上掉金子也不為過。鑼鼓轟鳴,鮮花禮炮。小謝大夫諂媚一笑,立刻要下跪磕頭行大禮。
只是這膝蓋還沒挨著地,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說過不用了。”雖然是帶著命令的語氣,可是話卻很溫和。
謝懷□愣愣地站直,看了看被宇文抓住的手,又看了看高貴的皇帝,一時有點糊塗。
下一秒,宇文弈松開了她的手,神態冷漠,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謝懷□下意識地撫上手腕,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後來還是宇文弈清了清嗓子,繼續說:“說你功勞甚巨,還因為你發明的湯藥在治療鼠疫上,功效明顯。醫局裡諸位老太醫對此交口稱贊。秦國前些日送來國書,千金求藥方,還請你去秦國一趟。”
謝懷□驚愕,“陛下沒同意吧?”
“同意什麼?”皇帝裝糊塗。
謝懷□忙說:“就是去秦國的事。臣可不想去他們那裡啊。上次如意膏一事估計他們都恨死我了。這次鼠疫地都是順水而發,我總覺得也和他們離不了關系。我要去了秦國,怕是要被挫骨揚灰。陛下看在我有功的份上,可憐可憐我吧!”
宇文弈聽她這番話覺得十分有趣,不由破天荒地想作弄她,“可是如果不同意,兩國交惡,戰亂生起,生靈塗炭,那又該怎麼辦?”
可是謝懷□到底不是吃素的,她理直氣壯地說:“國家興亡是全民責任,不能推到我這一個友邦人士頭上吧?更何況堂堂大離國力昌盛軍備齊全,怎麼會叫秦國阿三占了便宜。陛下與其在這裡無限假設,還不如把精力放在如意膏事上。這次江南受了重創,一時半會兒很難恢復生機,若秦國乘機在民間推銷如意膏,騙百姓吸食來短暫忘卻痛苦,這市場前景很大。大離可就危險了。”
宇文弈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謝懷□忐忑,急忙道:“臣說錯話了?”
“不。你沒說錯。”宇文弈聲音低沉,“你想得十分周到。朕沒有看錯你。”
謝懷□見縫插針地拍馬屁,“陛下英明。”
宇文弈輕輕笑了笑,“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後日隨朕一同回京去。”
“是。”
宇文弈往外走去,臨要出院門了,忽然停下腳步,轉身說:“你的功名,並不是已死百姓的命換來的。而是因你而幸免的百姓賦予你的。”
謝懷□驚訝地望著他。離帝卻從容轉身,大步離去。
謝懷□抓了抓頭。領導的心思真是很難猜啊。
吳十三在圍牆外探頭探腦,不留神被謝懷□瞅到。
“姓吳的!你給我滾過來!”小謝咆哮。
吳少爺很委屈地一點一點蹭過來,“那個……人家……其實,不姓吳!”
“管你姓吳還是姓楚。”謝懷□陰森森地笑著,“你給我老實交代,到底怎麼回事?”
吳十三覺得很郁悶。在他完美的計劃裡,他的身份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揭露的。他的計劃裡有英雄偉業,有佳人傾心,有紈褲子弟搖身一變成壯志男兒。到時候小謝充滿夢幻地問,十三,你究竟是誰?他這才開口娓娓道出身世來。
而,不是像現在,被謝懷□這丫頭毫無風范地指著鼻子逼問:“你到底說不說?”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吳十三揉著太陽穴。
“你讓我想想。”
謝懷□譏諷:“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瞧你這日子過的。”
吳十三沮喪,“都配合了一年了,怎麼就不再多配合一下?”
“我倒想啊!”謝懷□丟他一記白眼,“其他倒罷了,你把皇帝都招來了,我還能裝聾作啞嗎?你說,要是我哥是皇帝,那我是什麼?”
吳十三白癡得無可救藥,“是什麼?”
謝懷□爆走。
吳十三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終於不再猶豫,大叫起來:“我說!我說!我是津陵府吳王,宗室裡排行十三!先皇是我姑媽!”
“哦。”謝懷□恢復正常,“原來是吳王殿下。”
吳十三問:“聽說沒?”
謝懷□搖頭,“從來沒。”
吳十三倒地,“津陵啊!姑娘美,小伙兒俊的津陵啊!”
謝懷□摸著下巴端詳他,“還真看不出來。把你臉上那層皮揭了讓我瞧瞧。”
吳十三這次是真的給嚇到了,哆嗦,“你你你……你知道我易了容?”
“我還看得出你打了粉呢!”謝懷□嗤笑。
她自吹自擂:“吳王爺,不瞞你說,我可是醫聖張秋陽的閉門弟子,什麼世面沒見過。你臉皮上那點小伎倆,還入不了我的眼呢!”
但事實是,兩人認識大半年後,一日吳十三醉酒跌到地上,謝懷□去扶,看到他的臉擦著桌角起了一層皮,這才發現這小子臉上覆蓋了一層東西。當然這事謝懷□這輩子都不會說的了。
吳十三被鄙視過後,去卸妝。
程序還挺麻煩的,專門的藥水倒在洗臉盆裡兌開,雪花膏似的東西塗臉上,泡軟了,再用盆子裡的藥水洗去。
弄了半天,終於得見天日,謝懷□好奇地湊過去仔細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立刻悲從心中來。
“十三……”謝大夫的聲音都在發抖了。
吳十三克制不住的得意,“怎麼樣?帥不?不是我自吹,皇家那麼多孩子,就我和皇帝的長相可一較高下。”
“的確。的確。”謝懷□一臉悲晾憐憫,伸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臉皮,忽然信心百倍地一掌拍在吳王爺的肩上。
“放心好了,十三!看在我們哥們兒情誼的份上,我今天不睡覺都要給你配好膏藥,保管藥到痘除,不過敏,不復發,見效快,沒有任何副作用!你明天好好睡一覺,後天就是一條好漢了!”
吳十三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啊?”
謝懷□找鏡子,“自己看看吧。”
鏡子一張小白臉,眉飛目明,高鼻薄唇,嘴帶風情眼帶桃花,是副好模樣。只是……
“這鏡子沒擦干淨?”
“白癡!是你臉上的痘!”
鏡子掉地上,嘩啦一聲,好在是銅鏡子摔不破。
“小謝——”吳王爺撲過去,“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沒法見人了——”
謝懷□耐心問他,“你多久沒卸妝了?”
吳十三說:“卸妝很麻煩啊,我十天半個月才洗一次臉……”
謝懷□的臉也跟著抽搐,考慮不做那藥膏了,直接把這個家伙敲死了事。
吳十三不甘心,花癡地問:“雖然如此,可是你難道不覺得我還是很帥的嗎?”“是啊,是啊!”謝懷□敷衍地笑,“如果痤瘡、粉刺和暗斑也是流行的話。”
吳王爺又捧著鏡子哀叫個不停。
吳十三寫在護照上的名字叫宇文燁,謝懷□提議改叫他小葉子,遭到當事人強烈反對,最後還是叫他十三。
吳十三臉上的痘痘們十分有戰斗精神,並不甘願退出舞台,雖然在節節敗退,但是始終有不少頑固分子占據著根據地不撤退。
謝懷□沒了耐心,以一句青春期荷爾蒙分泌失調為理由打發了早過了發育期多年的吳王爺,要他吃素多喝水,就此不再配新藥。
她這麼做也是有理由的。如今他們一行人正在回京城的路上,旅途漫長,隊伍裡還有一個不肯透露身份的皇上。跟領導出門是非常麻煩的事,要把他侍候好,伺候開心。國家領導,還要提防刺殺。謝懷□每天提心吊膽的跟在皇帝身後,自然沒那麼多心思給吳王爺治痘了。
宇文弈還算一個好伺候的主子。他話少好靜,生活上沒有過多講究,也不挑剔下人。只是他這次出宮,本來有意考察民情,所以原本十天就可以回到京城的路途,被一拖再拖,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
天氣已經很炎熱了,水稻田裡已經可以看到青色的穗子,沒有經受天災瘟疫的百姓安靜平和地生活著。
今日正逢集市,大街之上來往游人如織,商販們的叫賣聲,百姓呼朋喚友的聲音,不絕於耳。特意打扮過的小姑娘們結伴而行,流連於胭脂首飾攤。孩子站在賣糖人的鋪子前不肯走,哭得一臉鼻涕,母親好說歹說,最後還是無奈地掏了銅板。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都不禁發出善意笑聲。一個買胭脂的小姑娘也望過來,忽然看到人群裡幾個人,臉突然紅了,急忙拉了拉同伴。
人流之中,那幾個人倒是十分顯眼。
宇文弈高大英挺,氣宇軒昂,雖然一身藍色儒衫十分簡樸,可是王者千均之氣卻不是那麼容易被掩飾住的。一路走來,兩旁姑娘少婦都紛紛側目,交頭接耳。
宇文弈長這麼大,一直是人上之人,卻也從來沒被這麼盯過,漸漸有點招架不住。只是他表情溫和一點,姑娘們就吃吃笑;他表情冷酷一點,姑娘又齊齊抽氣,真是有點左右不是,簡直莫名其妙。
比起一本正經的皇帝陛下,吳十三和謝懷□兩個人簡直像剛從山上下來的猴子。
集市熱鬧,到處有賣吃的,謝懷□毫不客氣就拉著吳王爺掏腰包。吃完了羊肉串又吃煎餅果子,吃完煎餅又要買炒豆子。
謝懷□這幾個月支援災區,自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沒有睡過一天好覺,“經常飯吃到一半就有人來叫我去辦事,我還不得不把嚼了一半的飯吐出來啊。”謝大夫描述得繪聲繪色。
吳十三縮脖子表示太惡心,“你說的這事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有嗎?”謝懷□哈哈笑,忽然又大叫,“啊!糖炒板栗!是糖炒板栗!十三十三我要吃!”
吳十三這個冤大頭只有繼續掏錢,結果一摸,只剩兩個銅板了。
他這倒高興了,“看!剛才給你買那個簪子都把錢花完了!我就說那塊劣玉有啥好的,你非要買!現在沒錢了,今天你啥也甭想買了!”
謝懷□把臉掛起。
這時一塊碎銀子遞到眼前。
謝懷□驚訝地轉過頭去,嘴巴一下張得老大,“皇……大人!”
宇文弈平淡刻板的表情此刻看來頗有幾分黑色幽默,他慢吞吞地說:“拿去用吧。”
“謝……謝大人!”謝懷□心驚膽戰接過銀子,今天是不打算再買東西了。
老大,皇帝賜的銀子,是擺家裡高案上上香供著的,誰敢拿來花啊?
吳十三嘟噥:“真是的,都把你寵壞了。”
謝懷□膩歪過去:“十三爺,都是您在寵奴家啊!”
吳王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旁邊賣胭脂頭花的一個大娘倒是很三八的湊過來,“姑娘,剛才那個是你家大人?”
謝吳兩人齊轉頭看她。
大娘那個熱心喲,“你們是外地人吧?哎喲!你們家大人長得那個俊喲!大娘我大半輩子了還從來沒見過生得這麼好的人!你們家老太公老太太得積了多少福氣才生得這麼一個兒子啊!”
是啊。謝懷□心想,普通人可當不起皇帝的啊。
大娘繼續眉飛色舞地說:“你們家大人是做什麼的?成親了嗎?我有個表侄女正當年紀呢!”
“啥?”謝吳兩人異口同聲。
大娘自顧自地說:“成親了也沒關系,嫁這樣的男人做夫君,當妾也值得了……”
謝懷□艱難地打斷她的話,“大娘啊。咱家大人的妾,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啊!”
吳王爺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大娘很得意地說:“我那表侄女娘家做木材生意,家世雄厚,人也是百裡挑一的漂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別說你家大人,就是送去宮裡做娘娘都夠格啦!”
那您倒是送啊。
謝懷□的眼角已經看到宇文陛下走得有點遠了,那些便衣侍衛也都跟了過去了。於是她開始壞笑。
她每次這麼笑,吳少爺就緊張。
“大娘,”謝懷□不緊不慢地說,“其實你不知道,咱們家大人,他克妻!”
大娘驚,壓低聲音,“比皇帝還克妻?”
吳十三又開始冒汗。謝懷□反而更加興奮,很三八地也壓低聲音,湊過去說:“比上頭那位要厲害多了!”
“啊?怎麼個克法?”大娘很八卦。
謝懷□擠眉弄眼,“娶一個就沒一個,到後來連沒過門的妾,只是定了親,都活不下去呢。”
吳十三笑得比哭都還難看。
大娘瞪眼張嘴,“乖乖隆地冬,有這麼厲害?你家老太爺就不叫人來破破?”
“有啊!”謝懷□繼續胡扯,“可是那半仙說我家大人這是命。他前世犯了月老,這輩子沒有長命紅線。是命就改不了啊。”
大娘哎喲喲地叫著,一臉惋惜。小吳在那頭猛咳嗽。
謝懷□講起了勁,停不下來了,“好在我家某一任夫人給生了兒子,所以也不愁沒後。我們家大人也不想娶親了。”
吳十三喉嚨都要咳出血。
謝懷□置若罔聞,最後結案陳詞:“所以啊,大娘你侄女來晚了,下次請早吧。”
大娘卻忽然一愣,訕訕地低下頭去。
這種情形往往只說明一個狀況。
謝懷□轉過身去,只看到依舊面無表情的宇文陛下,和旁邊臉紅脖子粗的吳少爺,以及幾個臉色發青的便衣侍衛。
謝懷□眨了眨眼,緩慢地轉過頭去,掏出銀子遞給小攤販,“老板,二兩炒板栗。”
就在謝大夫借口買東西吃而溜走的時候,大概只有吳王爺不經意間發現,宇文弈又輕淺卻溫柔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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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45:15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7章
宇文弈當然不可能為這種小事和一個女人計較。謝懷□擔心受怕幾天,見領導沒反應,也漸漸放下心來。只是從那以後,嘴巴嚴謹了許多,這倒讓吳十三的耳根賺得了幾日寧靜。可是小吳這人也是賤命,謝懷□羅嗦的時候嫌人家吵,人家現在不說話了,又認為她心理有問題悶在肚子不坦白,反而總跑去逗她玩。
雖然在往北走,可是天氣卻一日比一日炎熱。謝懷□自從身中煙花三月後——沒錯,雖然她自己有時候都會忘記這回事——體溫一直偏低,冬天有點難過,可是到了夏天,卻比旁人耐得熱。所以吳十三等人滿頭大汗大口飲茶的時候,她卻一身清爽地挑著花生米吃。
還有一個例外,是英明偉大的宇文陛下。
陛下如端坐皇位一般坐在簡陋的飯館裡,喝著侍衛倒的茶水。一杯粗茶能被他喝成龍井雨前之屋。
忽而想起蕭暄。
多年軍旅生涯,養成了他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習慣,瓊漿玉液喝起來也和白開水無異。
謝懷□想著笑起來。她想到兩人逃離京都去西遙城的路上,那恣意快樂的歲月,簡直不像在逃亡。爬山,打獵,烤野味,露營。夜裡她冷,他悄悄過來抱住他。兩人整天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有點像現在她和十三一樣。
吳十三喝飽了水,提起筷子要夾菜,忽然感覺到一股怪異的視線投了過來。他抬起頭,只見謝懷□女士兩眼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他的心靈震撼了,身體顫抖了,夾到手的雞腿又滾了回去。
謝懷□收起那美妙而詭異的眼神,趕緊一筷子將那雞腿夾進自己碗裡。
宇文弈低下頭,嘴角微彎,似乎是在笑。
又往北走了兩日,大概是近首都,熟人多了,宇文弈很少出去逛,大伙趕路的進度也快了些。
謝懷□惦記著家裡的連城小弟弟,早就歸心似箭,可是又不能擺臉色給領導看,只得痛苦地享受著這旁人求不來的陪同首長的公費旅游。
那夜後半夜下起了雨。客棧院子裡的芭蕉葉被打得沙沙響。
謝懷□之前治病救人,身心負荷太大,身體虧損厲害。現在雖然輕松趕路,可是還是時常覺得疲憊,整日沒精神,有時候在馬車上一睡就是半天。吳十三常笑她發了懶骨頭。
白天睡多了,半夜醒來就睡不著,於是她披上衣服,打算去夜聽風雨,吟詩作詞,以抒胸臆。
沒想,居然碰到宇文弈。
宇文弈獨自一人坐在欄邊,靜靜望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俊雅容貌被昏黃黯淡的燭光渲染得十分柔和,只是過分蒼白了一點。
桌上一個酒壺,一個酒杯。
難怪,雨夜獨酌,是有點冷清。
謝懷□進退兩難,回想上次遇到的相同情況,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大人,夜深了,怎麼不休息?”
宇文弈轉頭看她,“你不也沒休息?”
謝懷□聳了聳肩,“白天馬車上睡得太多了,晚上睡不著。”
宇文弈笑了一下,指了指對面的位子,“那就坐吧,陪我聊聊。”
謝懷□領旨入座。
這麼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她雖然和宇文弈一直不親近,但以她自來熟的性格,現在面對他早已不如以前那樣拘束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冷空氣,提了提神,以有足夠謹慎陪首長深夜聊天。
話說宇文陛下似乎很喜歡這個節目呢……
謝懷□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宇文弈開口說:“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悶?”
謝懷□打了個激靈,立刻回應:“不!一點都不!怎麼會呢?”
宇文弈顯然不過是問問,並不相信她的答案。他笑了笑,說:“我是一個很悶的人。從小家母就嫌我話少陰沉。她比較喜歡我大姐。大姐八面玲瓏,又爭強好勝,很像她。”
謝懷□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嘛。”
宇文弈笑了。不是以往的拘束的笑,而是隨和輕松的笑,讓他原本冰冷的氣息掃去許多。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只是隨便聊聊而已。”宇文弈說著,動手要倒酒,謝懷□急忙上前代勞。
“大人厚愛,讓下官感動。不過下官的確不覺得大人很悶。一個人說他該說的話,不說他不該說的話,這便足夠。天下知道這個進退度數的人可沒幾個。大人您金口玉言,不說多余的話而已。”
宇文弈應該很滿意這番馬屁,因為謝懷□感覺他又放松了一些。
他說:“倒是羨慕你,想說什麼,想做什麼,瀟灑得很。”
謝懷□笑,說:“大人不覺得我沒心機,那倒是好事。我打小就糊塗,從來搞不清楚不該說什麼,不該做什麼,闖了不少禍。”
宇文弈笑道:“這也沒什麼。你說的話自然是你認為該說的。”
謝懷□不好意思,“家裡大人總叫我體會,體會。我腦子笨,體會不了。其實沒有撞過南牆,沒有吃過虧,很多人情世故都是體會不了的。”
宇文弈便問:“那你現在體會得了嗎?”
也許是這飄零雨夜,也許是這溫暖燭光,謝懷□神情恍惚,答的是肺腑之言。
“當然體會得了了。恐怕天下最體會不了的事,都可以體會了吧。”
宇文弈有一陣子沒說話。
謝懷□聽到此,便知道她只能聽到這麼多。
這已經是這個帝王吐露心聲的極限了。
懼怕和憐憫糾結在一起。謝懷□不是普通小大夫,她是切切實實和權貴打過交道之人,天下聽了王者柔弱心聲之人,誰有好下場?
宇文弈卻輕笑出來,“我把你嚇到了。”
謝懷□在跪與不跪之間猶豫著,宇文弈又說:“倒是羨慕你和十三那樣。”
謝大夫苦著臉,干脆坦白說:“大人別再逗我了。”
宇文弈看著她愁苦地皺著清秀臉龐,笑意越來越深。
謝懷□心漏跳一拍,急忙低下頭去。
夜更濃了些,雨漸漸小了,細密的沙沙聲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風吹得燭光晃動,對面謝懷□不安又羞赧的臉,倒同記憶裡那個機靈刁鑽,膽大包天的影子沒辦法重合到一起。
酒全喝下了肚,可是那熱量並不能驅散腿上酸澀的疼痛。那伴隨他多年的宿疾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勢。
本以為天氣暖和,應該不這麼容易復發的。宇文弈皺起眉頭。
謝懷□敏銳地發覺他的不對,“大人不舒服嗎?你臉色越來越不好了?”
宇文弈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謝懷□站起來,“大人,您還是回去休息吧。我看您是累著了。”她四下張望,找侍衛。
可是侍衛在被他遣散得老遠了。
疼痛不久就演變成為了劇痛,宇文弈咬緊牙關扶著桌子站起來,額頭滲出汗水。
“大人?大人?”謝懷□的聲音很慌張。
她伸手過來攙扶。宇文弈潛意識地將她推了開去。
“沒事。”他低聲說,“我這就回去。”
謝懷□又說了什麼,可是宇文弈沒把那些話聽進耳朵裡。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那一雙劇烈疼痛又不聽使的腿上。
他一步一步往裡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這個注定會伴隨他一生的病痛。
他緊握著拳,感覺到汗水從臉頰滑落下來,身體緊繃如滿弓。
謝懷□一直在耳邊說什麼,他現在是一點都聽不到了。疼痛已經占據了他全部的神智。唯一感受得到的,是她執著地握著自己的手,給自己一點微薄的支持。
腿部的抽筋讓宇文弈沒辦法再走下去,他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上,連帶著似乎也把謝懷□拉倒了。陰冷劇痛這時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整個人像浸在寒冰之中。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每一處肌肉,都在一點一點剝離身體。
痛苦和寒冷之中,他不由牢牢抓住那只一直緊握著他的手。柔軟而溫暖的一雙手。仿佛那是他所有溫度的來源。
鼻端聞到湯藥苦澀的氣息,身體已經暖和了,躺在被褥之中,柔軟的被子蓋在身上。
屋裡有人。他是習武之人,聽得很清楚。
她在看書,時不時看看爐子裡的火,或是往藥罐子裡添加一點東西。
吳十三輕輕推門進來。
“怎麼樣?”
“還睡著。”謝懷□輕聲答,“水燒好了嗎?”
“可是陛下還沒醒。”
“不礙事。我來。”
侍從抬來一盆水。謝懷□輕手輕腳地倒進藥水,搗鼓了好一番,然後走過來,掀開被子。
宇文弈感覺到身上一涼,然後衣服也被解開了。他略微覺得尷尬,可是身子沉重如鉛,他沒辦法說話動作。
微燙的帕子覆蓋在腿上,皮膚傳來刺痛。原先幾乎已經麻木的腿漸漸恢復了感覺。當那雙柔軟微涼的手接觸上肌膚的時候,宇文弈心裡不由動蕩片刻。
那溫暖的感覺很舒服。宇文弈雖然一直堅持著,可還是漸漸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馬車裡。
寬大舒適的馬車正在平穩行駛著。
試著動了一下,手腳都已經恢復知覺,雖然氣力還十分微弱,但這已比他往常發作時恢復得要快了許多。
“我們到哪兒了?”
在旁邊看書的人立刻丟下手裡東西俯下身來,“陛下,我們還有兩日就可抵達京城了。吳王爺已經通知了葉將軍,他率領禁軍前來迎接陛下。我們今天下午就可同他匯合。”
宇文弈張開眼睛,看到眼前女子眼裡滿布的血絲。
“謝懷□?”
“正是下官。”謝懷□欣慰地笑了,嘴角浮現淺淺酒窩。
她捏了捏被角,“陛下覺得怎麼樣?還冷嗎?腿還疼不疼?”
宇文弈輕聲說:“很好!沒事了。”
謝懷□拉出他的手,為他把脈。
她指尖的冰涼讓宇文弈不禁輕輕顫了一下。察覺出來,立刻抱歉地笑著,把手湊到嘴邊輕輕呵氣。
“對不起,我手一直比較涼。”謝懷□繼續切脈,“陛下的確是好多了。您體內這寒濕積累太久,我倉促之間也只能暫時把它壓制住。只有等回宮了,我再為您慢慢拔除。”
她收回了手,將宇文弈的手輕輕放回被子裡。
宇文弈緊閉著唇。
謝懷□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端來藥服侍他喝下,完了又順手地往他嘴裡塞了一個蜜棗。
宇文弈愣住了,一時不敢相信自己嘴巴裡的東西。他都有二十多年沒有吃過這玩意兒了吧?而且很顯然這蜜棗是謝小姐的旅途零嘴,此刻正有一大盤子擺在小桌上呢。
謝小姐卻絲毫不覺得有啥不妥。她完成了作為一個大夫和下屬的任務後,十分爽快地回到原來的位子,捧著那本傳奇小說繼續看。
宇文弈就看著她表情愜意地看著書,時不時偷著樂,像個孩子一樣。
他自己也跟著莞爾。
“謝謝。”
謝懷□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老人家剛才在說什麼?
宇文弈重復:“謝謝你!”
謝懷□心跳加速——當然是給嚇著的,她斗著膽子,問道:“陛下,能問一下,您這宿疾,是怎麼得上的嗎?我弄清楚了,也好對症下藥。”
宇文弈沉默,閉著眼睛沉默,讓謝大夫發冷汗的沉默。
謝懷□在沉默中滅亡,再次後悔自己多嘴多事多此一問,惹得領導不高興。不過宇文弈看起來似乎是睡著了,也許他不答話並不是因為自己問錯了話吧?
就在謝懷□幾乎後悔得要嘔血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她不確定地抬起頭望過去。
平靜地躺著的宇文弈重復了一遍,聲音低沉磁性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謝懷□心想這不是廢話,不然怎麼叫宿疾?
宇文弈繼續說:“十歲的時候,在行宮出了點意外,冬天,摔斷了腿,在雪裡埋了半宿……後來治療不得法,這才落下的宿疾。這些年來好生調理,已經好了很多,沒想到會在這麼暖和的天裡復發。”
他語氣平淡,說得似乎十分輕松,那麼大一個變故,似乎真的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
謝懷□想了想,還是緊緊閉上了嘴巴,聰明地保持沉默。
宇文弈開了個頭,倒覺得容易了一點,繼續說:“後來宗族長輩和大臣奏請立太子的時候,大姐就以我腿腳不便為由,唆使母親立她,可是大臣和宗族長輩卻擁護我。母親本來對我極其不信任。父親已經搬出了家裡,在外面過自己風流雅士的生活,對我們兄弟姐妹不聞不問。我的枕頭下,藏著我奶娘塞給我的匕首,即使我身旁睡著我的妻子。”他尖銳地笑了笑,“知道這事的人很少。”
謝懷□背後陰風陣陣,起了一層冷汗。
那時候他多大?算一算,不過十八九歲,大學新鮮人。放在現代,天天打游戲的年紀,他卻睡在刀尖上。
宇文弈轉頭看她蒼白的臉,眼色一沉,卻隨即笑了起來,“把你嚇怕了?”
謝懷□很窘迫,“陛下……過去再不愉快,可畢竟都已經過去了。眼睛長在腦袋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的。”
“你這話倒說得真有趣。”宇文弈臉色溫柔許多。
他還有沒說出口的話。比如,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向人說起往事,描述他心裡的感受。
即使是他那幾位與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宇文弈換了話題,說:“我這腿,治不好也沒什麼,朕早知道這病是擺不脫的了。”
謝懷□淺笑道:“陛下別洩氣,這病靠的是調養,宮人那麼多,照顧您這點是不成問題。”
宇文弈聽了,倒也跟著笑了笑,“是啊,幸好是皇帝。”
車行到下行,外面傳來馬蹄轟隆聲,是葉將軍率領禁軍到了。謝懷□等人終於松了一口氣。皇帝用了藥還睡著,葉將勞和常公公等人預先准備的眼淚和演講詞都無用武之地,只好趕緊將這尊佛先運回宮再說。
皇帝順利回了宮——雖然是走著出去,抬著回來的——謝大夫也就可以卸任休息了。
連城早在家裡等著她。
兩個月不見,這小子長高了一大截,袖子褲腳都嫌短了。
謝懷□見了他很高興,帶著他上館子好好吃了一頓,又去成衣店給他定做了幾套衣服。
回了家,天才黑,可是人已經累得不行了,草草洗了澡就上床睡覺。
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暗,渾身乏力像給卡車碾過一樣。睡了一覺,怎麼反而比打仗還累?
謝懷□花了點力氣才爬起來,一邊哼哼著一邊穿衣服,心裡覺得奇怪。這半個月來她總是覺得很疲倦,精力明顯不夠用。
謝懷□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皇帝犯了老寒腿,她連想請個年假休息幾天都不可能。誰說公務員的日子好混的?高級公務員,比如她,首長的家庭醫生,二十四小時待命,活兒才不輕松呢!
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哪裡有點不對?
天色很暗,空氣裡有飯菜的香,外面傳來母親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最最關鍵的是,太陽在西邊。
連城不在房中,那是因為他一大早就出門去溫師父那裡學武去了。而現在這個時候,他都快回來了吧?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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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45:38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8章
黑影悄無聲息的來到她的身後。
“姑娘睡了一整天,可是不舒服?”
謝懷□心裡一緊,忙道:“沒事……只是累了。”
那黑衣人又說:“姑娘這個月的信已經晚了五天了。”
謝懷□這倒有准備,“已經寫好了,在我房裡桌上。”
黑衣人轉身要去拿,謝懷□喊住他,“這位大哥,你們……我聽說家裡東面前陣子打了勝仗,你們主上這兩個月是不是一直在忙著這事?”
黑衣人點頭道:“的確是。”
謝懷□想了想,問:“那你們大人該是沒有把鼠疫之事告訴主上吧?”
黑衣人立刻有點訕訕。
謝懷□笑,倒不介意。以她對宋子敬的了解,他才不可能冒著攪亂蕭暄精力的危險在那麼關鍵的時刻告訴他自己以身涉險的事。
回了房關上了門。
房間裡很安靜,她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她抬起右手,手指切在左手脈上。
“姐!”連城充滿活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姐你在嗎?我餓死了!今天吃什麼?”
謝懷□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揚起一個平常的笑,轉身開門出去。
離皇宮,永和殿,宇文弈斜靠在榻裡,腿上蓋著一張柔軟輕薄的棉毯,榻上堆著高高幾摞奏章,矮幾上的一碗銀耳羹早沒了熱氣。他一本接一本地看著,朱砂筆細細批注,神情十分嚴肅認真。
雖然已是盛夏,可是永和殿裡還是很涼爽,時時有清風自窗戶徐徐刮進來。午後的皇宮特別安靜,常喜年紀大了,坐在柱子邊已經打起了瞌睡。
宇文弈輕輕下了榻,也沒打攪他,自己往旁邊隔間走了過去。
推開半攏著的門,一股熟悉的藥香飄了出來。
屋子裡中擺著一個精巧的爐子,上面正滾著一罐藥。那個本來該看著火的人卻不在旁邊。
宇文弈很快在簾子後的矮榻上找到了她的身影。
謝懷□側臥著,腦袋枕著靠墊,眼睛緊閉。宇文弈走近,看到她眼下一圈陰影,不由瞇了瞇眼睛。
她比先前瘦了許多,下巴尖了,眼睛微陷,臉色也是不健康的白裡帶黃。
以前的她雖然也不結實,可是臉色始終是紅潤的。
宇文弈眉頭鎖著。
是太累了嗎?
為了賑災抵御鼠疫而操勞兩個多月,一路北上旅途奔波,回來也還不得休息要治療他的腿疾。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操勞。
值班的管事太監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到這一幕,還以為皇帝動了怒,急忙要上去叫醒謝太夫。
宇文弈一把將他拽住。管事公公嚇得立刻匍匐在地上。
宇文弈壓低聲音說:“你,去拿張薄毯來。”
公公急忙照辦,捧了薄毯回來,所見一幕又是讓他差點眼睛脫眶。
離帝正半跪在榻前,小心地給謝懷□脫下鞋子。然後他從公公手上接過毯子,動作輕柔地給她蓋上。觸摸到謝懷□冰涼的手,眉頭鎖得更緊。
公公還愣著,就聽皇帝吩咐道:“把藥端出去熬,動作輕點。找個人過來,等她醒來了仔細伺候著。”
公公急忙點頭。
宇文弈神情復雜地凝視了謝懷□半晌,這才走了出去。
常喜已經醒了,等在外面。宇文弈同他說:“等謝大夫醒了,就同她說,朕放她十天假,要她在家好好休息,調理身體。”
常喜急忙應下。
宇文弈想到,“父王留下的那些老參,挑一只百年的,拿給謝大夫補一補。”
常喜微微一愣,立刻應下來。
謝懷□睡到日頭偏西才醒過來。她還是覺得渾身乏力,肌肉酸痛,像是剛跑了馬拉松一樣。手腳雖然冰涼,可是動作一大,渾身冒虛汗,頭立刻發暈。
真是糟糕。
她扶著腦袋下床穿鞋。
穿鞋?
謝大夫清醒過來,看著鞋子,看看毯子,再看看空空的房間。
守在門口的宮女聽到裡面有動靜,正打算去開門,結果裡面的人卻先沖了出來。
“藥呢!爐子呢?”
宮女急忙攔下她,“謝大夫,藥早就熬好了。陛下都已經服用了!”
“陛下呢?”
“早就用膳去了。”宮女笑道,“您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謝懷□這才留意到外面已是黃昏光景,一時很傻眼。又是好長一覺。
宮女帶著討好笑道:“謝大夫這覺睡得可好?陛下吩咐了不可以吵您,還說等您醒了,放您十天假好生休息。哦對了!陛下還賜了老參呢!”
謝懷□看著那根白白胖胖的參寶寶,笑得十分僵硬。
宮女語氣怪異道:“恭喜謝大夫了!”
謝懷□納悶:“何喜之有?”
那宮女但笑不答,一臉你明明知道何必多問的表情,十分八卦。謝懷□不由得又出了一層虛汗。
她無奈地扶著腦袋。
唉,頭更疼了啊。
此時萬裡之外的齊皇宮,榮刊正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皇帝寢宮。蕭暄正半靠在榻上,頭上按照傳統綁著一條傻兮兮的布巾,身上蓋著絲棉薄被,滿榻滿案都是奏折。他在看奏章,時不是抽抽鼻子,咳一兩聲,然後大口灌涼茶。他面色因發燒帶著潮紅,臉也掛得老長。
榮坤搖搖頭。
這傷風也來得怪,好好的睡下,早晨起來喉嚨就沙啞了。太醫開的藥也服用了有好些天了,好的卻很慢。皇帝勤政過了頭,怎麼勸都不肯休息。這個月皇後的信又晚來了,皇帝這幾天動不動就大發雷霆,連帶著發起了熱,反反復復都不退。
蕭暄抬頭掃了他一眼,張口說話,只是聲音十分沙啞,“什麼事?”
榮坤道:“平遙侯世子到了。”
“文浩到了?”蕭暄兩眼一亮,臉上冰霜融化,“快宣!快宣!”說著跳下榻來。
儼然已成長為成熟青年的鄭文浩昂首闊步走了進來,剛要下身行禮,被蕭暄一把托住,拉去坐下。
“一家人就別客氣了。”蕭暄興致勃勃地拉著他仔細端詳,“變化可真大,不愧是成了家的人。你爹的病好點了嗎?”
鄭文浩被誇得挺不好意思的,“謝陛下關心,家父用了陛下送去的藥,整個春天宿疾都沒再發。”
蕭暄點頭,“藥好我就叫人多送些去。那都是皇後配的。”
“臣謝皇後隆恩。”鄭文浩立刻說。
“文浩成家了就是不同了。”蕭暄甚是自豪地看著小舅子,“你姐姐若是在世,見你現在這樣子,也該十分欣慰。”
鄭文浩有點傷感,“臣也十分想念姐姐。”
蕭暄拍拍他的肩,笑道:“聽說你夫人出身書法世家,能書會畫,尤擅畫彩蝶。怎麼,有沒有往你這只知道刀槍馬匹的腦袋裡灌進幾滴墨水去?”
鄭文浩有點尷尬,“臣是粗枝大葉的人,臣有幸娶得如此佳婦,真是有點牛嚼牡丹之意。”說著,臉上卻笑著十分溫柔。
蕭暄看著他洋溢著幸福的笑臉,不由十分羨慕。
朝夕相處,恩愛相伴,說著簡單,做到卻難。
喉嚨又是一陣癢,蕭暄低下頭狠狠咳了幾聲。
鄭文浩關切道:“陛下還是要保重身體,舉國上下還全賴陛下呢。”
蕭暄無所謂地笑笑,“小病而已,不礙事。”
“小病不治,易成大患。聽說上兩個月離國的鼠疫,就是由普通瘟疫惡化而至……”
玉牙瓷杯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亮晶晶的碎片像撒了一地銀粉。
榮坤聽到聲音匆匆跑進來,看到蕭暄,只覺得一陣酷寒從腳底猛然升起,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去叫……”蕭暄的聲音更如數九寒冰,“去把宋子敬給我叫過來!”
宋子敬整了整衣袍,在一眾宮人瑟瑟發抖膽怯目光中,從容地走進大殿,朝著那個負手背立的身影跪了下去。
一個東西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正是直接從情報部門調過來的離國鼠疫卷宗。
“好!好你個宋子敬!”蕭暄似怒似笑,雙目赤紅。
宋子敬波瀾不驚。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蕭暄沒把東西往他身上砸,已是幸運了。
鄭文浩早就回避了,偌大的殿堂,只有君臣二人。蕭暄因病而變得沙啞粗糙的聲音在大殿裡不斷回響著,震撼著宋子敬的耳膜。
“你這麼做,叫我以後怎麼信你?叫那些大臣們怎麼看你!你……你居然敢!”
“陛下,”宋子敬不緊不慢道,“皇後確實安然無恙,您盡可放心!”
這句話猶如火上澆油,蕭暄氣得渾身發抖,沖過去指著他的鼻子,“好!好!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又要怎麼瞞?”
宋子敬平靜答道:“臣絕無不忠之心。倘若皇後遭遇不測,臣當自戮就罰。”
“你死了她就能回來?”蕭暄將桌子上的東西猛地掃在地上。守在門外的榮坤一陣心驚膽顫,他顯然感覺得出來皇帝這場火明顯不同於以往。
“這麼大的一件事,我還真的一點消息都沒聽到!你竟然能將我瞞到如此地步!”
如此地步——如此地步——如此地步——
這聲音大得,都快把屋頂給掀了。蕭暄用力過度,嗓子承受不住,又捂著嘴不住咳嗽。榮坤急忙跑進來給他端茶,卻被他粗暴地一把推開。
宋子敬面色依舊,平靜鎮定得仿佛此刻不過是例行匯報公務。蕭暄一時也罵不出來其他更重的話,只有猛灌茶,才能勉強把怒火按捺住。
宋子敬看他面紅耳赤,兩眼充血,終於歎了一口氣。
“臣這樣做雖然是為了不讓陛下自東海之戰中分心。但是此罪影響惡劣,臣望陛下憑空責罰以服眾。”
蕭暄聽著,血氣上湧,頭暈得有點站不住,不由扶住桌角。
他心裡怒、驚、恐、怨交加,即怒宋子敬知情不報,又恨如此一來,不得不削了他的權和他離了心,恐是不知道謝昭華現在情況怎麼樣,心裡亂如麻。
“罰?”蕭暄壓抑住怒火,冷冷一笑,“你手下情報部從今天起就轉交給韓延宇。等我接回了她,再來商量怎麼處置你!”
宋子敬這才面露驚色,“陛下你要去接她?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一國之君遠涉異國,這於國於民都……”
可是蕭暄已經走出了大殿,背影轉眼就消失在外面白晃晃的太陽光裡。
宋子敬皺眉搖頭,抬起袖子拭了一下鼻尖的汗水。
可是蕭暄到底還是沒有去成離國。
一封密報快馬送進京,交到他的手上:附庸國張家的順天王,張偉文,突然薨了。
據說是,張王爺突發其想要吃一種肉湯圓。於是廚子苦心研究做了數種端上來,王妃纖纖玉手喂給他吃。結果一整個湯圓沒有進胃,卻是堵了氣管。眾人手忙腳亂了一番,還是沒有把他救過來。張王爺就這麼拖著他雖然年輕卻因為酒色而有點發福的身體離開了這個讓他無限留戀的人世。
張偉文的兒子今年五歲,線報裡寫他憨厚老實。蕭暄雖然允了他繼承他爹的王位,可是隨即又頒布一道聖旨,封了張偉民的大兒子安南王,二女兒位平南郡主,順天一分為三。
這事剛剛處理完,謝陌陽就來了奏章。
他人已到任職地,開始著手安置因海戰而流連失所的百姓,因為涉及到瓦解陸家勢力,許多事需要中央調度。而當地改農為桑一事,又因陸家人暗中破壞,生了許多波折,蕭暄不得不又派遣兩名得力官員下去幫助謝陌陽。
東軍基本已經被蕭暄掌握在手,雖然仍有將領顧念舊主,甚至在軍中鼓動士兵喧嘩。蕭暄下鐵令,該驅逐的,該斬殺的,都毫不留情。
一番清洗,軍隊領導走向已十分清明,天下權勢歸向也人人可見,文人就此又唧唧歪歪寫了不少文章酸詩,諷刺朝政,兼懷才不遇自憐自哀。蕭暄充耳不聞,只當他們在放屁。
皇帝鐵腕,國家政權統一,軍權回落,到了那年秋天,糧食豐收,改農為桑的農民也嘗到了甜頭。新科舉選拔了一大批才子能人,沿邊貿易也因為絲綢業的發展而開始紅火。
陸家接連經受多次打擊,已經元氣大傷。蕭暄卻沒如許多人所料,對他們趕盡殺絕。
皇帝說,陸國公當年鐵馬金刀為朕打江山,貴妃操持後宮辛苦,不能因為子孫族人不義而以偏概全。
話雖這麼說,可是陸家的敗落和謝家的崛起,已無須任何表面文章的掩飾了。只是蕭暄吸取教訓並沒有讓謝家涉足軍事,政事上亦有楊家等挾制均衡。世人只是道,皇後沒有生育,謝家也怕走不長。
等到蕭暄終於忙得差不多的時候,炎熱的季節已經過去。這幾個月來,謝昭華的信倒是沒斷過。她只字未提自己曾南下賑災的事,更別說鼠疫。她只用大量的筆墨寫她在太醫監裡如魚得水的生活,書已經快寫完,又學了什麼新菜,認識了什麼新人。生活過得倒是挺滋潤的,總之是一片太平,看得蕭暄是又氣又擔心又嫉妒。
當然,她也有寫到離帝宇文弈。
“我召集是太醫侍官,每日要去為皇帝請平安脈。離帝十分勤政,每天但凡有時間都在處理公文。我更了一個健康作息時間表,即是掂量著沒膽量讓他照著實行。我把這表給你,你照著做吧!
離帝這人挺奇怪的,明明相貌堂堂十分出眾,又是一國之君,居然沒有後宮。我倒不清楚他有沒有暖床的小老婆啦。不過看他勤政的程度,估計每天有那點時間,睡覺都來不及吧?”
蕭暄看到此,啼笑皆非。
“我倒是聽說雖然他克妻的名聲在外,可是照樣有無數貴族女子傾心於他,個個都不信邪,一心想嫁進來做墊腳石的。觀月節那天,皇親國戚都聚在一堂,我是大夫在旁待命,就見那些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一下就想起了你當年。聽說柳明珠都已經當媽了吧?那個馬小姐也嫁了?
你當時說,她們都沒我好。那現在呢?還是同一個想法沒變過?”
蕭暄哼了哼,帶著寵溺的笑繼續看。
“秋天又到了,這邊天涼得比較快。這些天我看著天氣逐漸干爽,樹葉依次變黃,候鳥從我的院子裡往南飛去,頓時有一種時間飛逝一去不返的憂傷。
阿暄,我很想你。其實我是真的明白了一點,最大的快樂就是能和自己心愛的人長相陪伴。這也是我這三年來到處走到處尋覓可是始終覺得內心缺失一大塊的原因。
我愛你,從來沒有改變過,不論健康還是疾病,不論生還是死。我不斷地回味過去歲月裡我們經歷的快樂,那青蔥的歲月,飛揚的愉悅。是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願生活閱歷給我足夠勇氣去面對一切。願你分我一點勇氣,願我多看你一眼。”
蕭暄皺起了眉頭。信上筆鋒直轉而湧現的悲觀和眷戀讓他頓生不安。
他放下信,叫來榮坤,“你去把韓小侯爺叫來……把宋大人也叫來。”
榮坤出去,只過了片刻又打轉了回來。
“這麼快?”
“陛下,”榮坤一張老臉糾結著為難之色,“那個……唉!陛下,陸國公家裡來人,說國公老,半個時辰前,薨了。”
蕭暄怔怔地站起來。
良久,才問:“陸貴妃呢?”
“娘娘人正等在殿前。”
“她來了?”
“是。”
蕭暄輕歎了一聲,“請她進來吧。”
陸穎之一改往常永遠不變的紅色,一身孝白分外刺目。她的表情刻板得仿佛戴了一張面具,精致的容顏沒有半點生氣,只有眼睛裡的憂傷和絕望,才讓她還像一個活人。
蕭暄看著她,當年初見她,也是一個活力充沛,熱情干練的女孩子,總用崇拜的目光跟隨著他的身影。就男性自尊心來說,已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那麼一個充滿精力的女孩子,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一個死板、哀怨、心機深沉的女人的呢?
這個後宮,太可怕,不怨昭華她當年怎麼都要逃離而去。
蕭暄歎了一口氣。
陸穎之動了動,低下頭去。
“陛下,”她的聲音也猶如一潭死水,“家父已經不在了。”
蕭暄語氣十分恰當的表達了他的惋惜和哀傷,“朕剛才也得知了,聽說是夢裡而逝,十分安詳。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此時去世,當為喜葬。貴妃還需節哀。”
陸穎之被刺了一下似的皺了皺眉頭,忽然緩慢而優雅地跪在了地上。
蕭暄不解,彎腰去扶她,“貴妃這是做什麼?你若有什麼要求,說便是,朕自會答應。”
陸穎之笑得倒有七分像哭,“陛下,妾身也是來恭喜陛下的。”
蕭暄疑惑,“恭喜什麼?”
陸穎之猛地抬起頭來,“恭喜陛下終於除去心腹大患了!”
蕭暄不覺松開拉著她的手。
陸穎之那悲傷哀怨又充滿譏諷的臉蒼白得十分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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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49162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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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46:10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69章
陸穎之那悲傷哀怨又充滿譏諷的臉蒼白得十分刺目。
“陛下,難道這不值得恭喜您嗎?”她冷笑著,“三年就除掉這麼大一支外戚勢力,陛下真不愧是千古名君。您的江山穩定了,妾身和陸家,就再也沒有了利用價值了吧。秋扇見捐,不就是如此?”
刺耳的話裡充滿了怨恨和責問。
蕭暄卻並不氣惱。
他對陸家狠,他知道。他被指責冷血,他不意外。陸家妨礙了天下勢力均衡,又威脅到皇權的趨勢,他就要防范於未然,在毒草蔓延前斬除干淨。現在的陸家,至少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會恢復原來景象的五分之一。
陸穎之看他沉默不語,未有惱色,心裡的估計中了八分,臉上的絕望也多了兩分。
“妾身還該謝陛下,沒有滿門抄斬趕盡殺絕,只是不許陸家五代出仕。這也好,安安分分過日子,那種金戈鐵馬政壇風雲的日子,睡著也不塌實。人活一世不過是為了瀟灑快樂,日子都過不安生,又有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越發低,語氣越發哀婉。
蕭暄長歎,“你還是起來說話吧。”
陸穎之固執地搖了搖頭,“陛下,妾身入宮三年,有許多話,今日不吐不快!”
蕭暄無奈,“你怨我,我不怪你。我做的事,的確傷害了你家族的利益。”
陸穎之淒涼地笑,“只是我家族的利益嗎?”
蕭暄望著她,“穎之,我確實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恕我無能為力。”
陸穎之眼睛濕潤了,聲音輕柔充滿驚喜,“你叫我穎之?你……有好久好久沒這麼叫我了。”
蕭暄重重歎了一口氣,強行扶起了她。
陸穎之順著他的力量,投進他的懷裡,將他緊緊抱住。
蕭暄一直皺著眉,伸手在她顫抖著背上輕輕拍著。
陸穎之是真的哭了。
三年堅持和努力,結果是一朝潰敗。父親死了,陸家徹底完了,打入深淵,幾十年內都沒有翻身的希望。父親當初經年的謀劃,多年經營,又算個什麼?
都是因為低估了這個男人,他的看似溫柔厚道下的堅韌和狠辣。父親看錯了他,押錯了寶,陸家才落得如此田地。
想到這裡,陸穎之抖得更是厲害,抓著他衣服的手,關節慘白。
蕭暄不得不扶她坐下,要她喝先茶鎮定下來。
陸穎之捧著茶杯,被那熱氣一熏,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
蕭暄掏出手絹來給她擦:“你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國公在世,做了那麼多,也是希望你能幸福快樂。你這樣子讓他見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陸穎之楚楚可憐,保養得宛如白玉雕刻而成的手指絞著腰間絲結,眼淚怎麼都擦不盡。
“爹的確是希望我幸福。可是,我又幸福嗎?”
蕭暄眉頭緊鎖,“穎之……”
陸穎之抬起頭來,微微嘲諷道:“你告訴我,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好,到底哪裡讓你不滿意了?我不夠大方得體?我不夠體貼寬容?我管理後宮無方?”
蕭暄歎氣搖頭,“你都做得很好。”
“那你為什麼,就不能稍微喜歡我?”陸穎之終於狠狠問出壓抑在心中多年的話,“為什麼不多看看我,像看一個女人一樣看著我!為什麼始終不肯碰我?”
蕭暄卻是神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她有此一問。
他也答得很是從容不迫:“因為我已經有心愛之人。我的心,在這方面,其實很小,裝下了一個,就裝不下第二個。”
這不是完整的答復,但至少是完整答復裡的其中一條。他還是想給兩人留點情面。
陸穎之偏過頭苦笑。
“我只是來晚了嗎?”
蕭暄卻沒有回答。
陸穎之輕聲說:“你本來就喜歡她,我橫插一槓,我們陸家又這麼討厭。你不喜歡我,倒是可以理解的。我不怨你,我誰都不怨,是我自己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錯。”
蕭暄只是拿憐憫的目光看她,始終不說話。
陸穎之握緊了一下拳頭,站了起來,整衣正冠,跪在蕭暄身前,匍匐在地,額尖接地,行了一套後妃見皇帝的正式大禮。
“何必呢?”蕭暄這次沒有去扶她。
陸穎之含淚道:“請陛下……請陛下,廢了妾身吧!”
蕭暄臉上的敷衍之色終於消失了。
“你在說什麼?”
陸穎之字字清晰道,“請陛下,廢了妾身吧!妾身為陛下妃子,三載有余,無德無能,內不能為陛下生育子嗣,外不能幫陛下分憂解患,如今家族犯事惹天怒,妾身自覺無顏再服侍君側。還請陛下為大局考慮,廢了妾身吧。妾身願布衣粗糧祭掃宗祠,以求得內心一片安寧。”說完,淚流滿面地不住磕頭。
蕭暄退了一步,面色十分難看。在一旁的榮坤看到,立刻過來要扶起陸穎之。陸穎之卻將他一把推開,繼續哭著磕個不停。那副哀婉絕望走投無路的可憐模樣,配上她一身熱孝白衣,眼紅淚流的模樣,惡人怕都會動了惻隱之心。
蕭暄已是不知道歎了多少口氣,上去扶起了她。
陸穎之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一雙大眼睛裡寫滿無數未說出口的話。
蕭暄說:“你不必如此。你到底是朕的貴妃,陸氏千金,怎麼能這樣委屈你。你叫天下人怎麼看待朕?”
陸穎之眼猛地燃起光芒。
只聽蕭暄說:“我本來已有安排,你出宮後可回陸氏本家,起居視郡主,嫁娶隨意,我不干涉。”
陸穎之輕微地晃了一晃,眼裡的一線火光就這麼被掐滅。
蕭暄假裝沒有看到,別過臉去繼續說:“至於陸家,你盡可放心,只要他們能安生,我自然不會再做什麼。”
陸穎之牽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陛下……一言九鼎?”
“那是當然。”蕭暄道。
陸穎之又淌下兩行熱淚,再次拜倒,“妾身,謝陛下隆恩。”
蕭暄沒再去扶她。
陸穎之慢慢走出大殿,外面蕭索秋風襲來,吹干了她臉上的淚痕,那股寒冷讓她止不住地打顫。
拒絕了寶蓮遞上來的披風,她恢復了來時的肅穆和冷漠,仿佛剛才的哀怨可憐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般。她高傲地揚著頭,從容地往回走去。
楊妃正和許嬪坐在花園的葡萄架下說話,遠遠看到陸貴妃被宮人簇擁著經過,彼此都沒打招呼。
許嬪看了冷哼道:“如今局勢都這樣了,她也不知道收斂一點,還這麼招搖,做給誰看呢?”
楊妃吃了葡萄,笑了笑,“姿態都是擺來給人看的,內裡什麼模樣什麼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裡子都掏空了,光剩個架子,這個架子顯擺的時日也不多了,那招搖一日,就算賺得一日嘛。”
許嬪聽了,立刻稱贊道:“還是楊姐姐你聰明,看得透徹。陸貴妃執掌後宮的日子沒多久了,陛下即便不廢了她,也不會再寵幸她的。如今這宮中,就只有姐姐了!”
楊妃聽了笑,“只有我,那你呢?張嬪羅嬪呢?”
許嬪到不介意自打嘴巴往腳下踩,“我們?皇上可是看都不看一眼,話都不說兩句,哪怕就是死在跟前了,陛下恐怕也不動一動眉毛吧。倒還是姐姐你,獨攬陛下的寵愛啊。”
楊妃依舊悠閒地吃著葡萄,半晌才淡淡說了一句:“夏天可是真的過去了啊。”
陸穎之回到了她那住不了多久的宮殿。
屋簷下的鸚哥看到她,歡快地叫著:“娘娘金安!娘娘金安!”
陸穎之冷笑,“安什麼安?很快就不是了娘娘了?”
寶蓮忐忑,“娘娘,陛下說了什麼?”
“他?”陸穎之慢條斯理地伸出手,撥開了鳥籠上的扣鎖,把鸚哥抓了出來,“他呀,可說了很多呢!”
鸚哥早被馴服了,乖順地停在她的手上。
她原本輕柔地順著它的羽毛,眼裡突然迸射出凶狠的光芒,雙手緊抓住鳥兒,扯著它的羽毛。
鳥兒吃疼,大叫著拼命掙扎。終於一個不留神,啄了她的手,掙脫開來,呼啦一聲飛了出去,越過屋簷很快不見了影子。
宮人們立刻訓練有素地跑去捉鳥兒,一時宮裡亂成一團。
只有寶蓮這時看到陸穎之臉上陰冷透露著殺意的笑,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這是什麼?”宇文弈看著碗裡材料不明的湯水。
謝懷□很恭敬很耐心地給他解釋:“陛下,這是青龍翡翠湯,當然,我們一般管它叫蛇肉綠豆湯。”
“蛇和綠豆?”宇文弈不解地看她,“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當然是吃的啊。”謝懷□理直氣壯。
宇文弈無語兩秒,問:“我吃這個做什麼?”
“哦,”謝懷□笑道,“這湯清熱解毒又明目。下官是見陛下這些日子以來為處理公務過度操勞,又加不注意用眼衛生,眼睛生了炎症,紅腫不適。雖然用了外用藥,可是要求最好的效果,還是要……”
“知道了!”宇文弈有點哭笑不得地打斷了她的羅嗦,“我吃就是。”
謝懷□趕緊狗腿地遞上勺子。
常喜在旁邊看著宇文弈一會微笑一會兒皺眉,他深沉的老臉也有點掩飾不住驚訝,光是他以“我”自稱,就足夠讓常喜對這個謝大夫刮目相看的。
宇文弈吃著蛇湯,閒閒地問謝懷□:“你的書最近寫得怎麼樣了?我聽劉太醫說,他看了你的書中前三冊,贊不絕口,又十分慚愧,覺得不配再領太醫監。有這樣的事?”
謝懷□扭著臉笑,“陛下您這不是折煞為臣的嗎?我可誇不得,一誇就得意地飛上天去了。”
宇文弈問:“你最近見著十三了沒?”
謝懷□搖頭,“好些日子沒見著了。陛下都找不到他?”
“你以為皇帝就是萬能的?”
謝大夫茫然,“雖然不是萬能的,但起碼也是全能的吧?”
宇文弈莞爾,“你倒說說,我都能做什麼?”
謝懷□想想,道:“陛下除了不能上天入地和生孩子外,也沒啥不可能了的吧。”
常喜一口氣沒喘順,猛地咳了起來。
宇文弈歎著氣,笑也不是,氣也不是,“這你算是誇獎嗎?”
謝懷□訕訕,“我這人很老實,不大擅長拍馬屁。”
常喜又是一陣咳。
謝大夫出於職業本能很關心,“常公公嗓子不舒服?秋季天干物燥的,注意多喝水。”
又轉去對宇文弈說:“什麼良藥,都比不過三樣東西養身,就是合理膳食,作息規律,和多多運動。陛下現在年輕還不覺得,等上了年紀,各種病痛一來,才知道後悔年輕的時候過度損耗身體。”
宇文弈摸了摸他還年輕的下巴,突然說:“我最近發現你很容易疲倦,時常睡著。我放你那十天假,你到底有好好休息嗎?”
謝懷□一時有點尷尬。
她當然是不能同他說真話:自己身體裡攜帶某罕見病毒,本來依靠藥物以治,結果該藥被她用來煉制鼠疫藥上,她疲勞過度無藥可依以至毒發?
這是宮廷劇,又不是武俠片。而且說出a來還得跟著解釋b,為了b又要提到c,那這一番故事是又長又臭沒有七十集演不完。宇文皇帝願意看,她還沒那耐心說呢。
信是早去了齊國,是給宋子敬的。她還不敢告訴蕭暄,怕那後果。宋子敬不可能不管她,怎麼也得再想一個辦法。
不過鼠疫的事瞞不了蕭暄那麼久,一旦他知道了……謝懷□打了一個寒顫。她想到了蕭暄那種痛苦的眼神。
或者,他已經不再像過去那麼愛她,但也會擔憂而焦慮吧。
三年了。她月月寫信,告訴他她愛他,卻是不敢去想,他還愛她嗎?
反正他也從來沒有回過信呢。
宇文弈看著謝懷□自己都沒發覺地在走神。他放下碗,沒有出聲打攪。
謝懷□這個角度看過去,顯得十分美。輪廓柔和,因瘦弱也顯得尖尖的下巴,深深的若有所思的眼睛,抿得有點薄的唇。文雅秀麗的臉上始終帶著一股倔強和堅強,笑容豁達卻有些寂寞和憂傷。
“謝大夫,”宇文弈輕喚了一聲,“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謝懷□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陛下,有卸得了的責任,也有一輩子卸不了的。”
宇文弈坐在那裡。
他有她不了解的過去,她有也他不知道的故事。他們之間離著不過五、六步,卻是覺得隔著有千裡遠。
那一刻,他在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先是治腿,後又日日請平安脈,兩人比以前熟了很多。
謝懷□發覺宇文弈也並不如眾人口中那般冷酷寡言。自從知道她去的地方多後,他總抽空小半個時辰,聽她說說五湖四海的趣事。
謝懷□說:“秦國東北山區裡某地的百姓,土地貧瘠,物資貧乏,生活十分困難。這也倒罷了,那裡的人,個個都有一個大脖子。”
“大脖子?”
謝懷□比著自己白細的脖子解釋,“就是這裡非常粗大,像是長了一圈瘤子。不但如此,眼睛還往外鼓,像金魚一樣。得了這病,連子孫都受影響,多半又癡又傻。村子裡的人口也就這麼漸漸凋零下去。”
“有這等奇病?”宇文弈驚奇,“這病能治嗎?”
謝懷□點頭,“其實就是吃的東西裡,缺一種叫碘的東西。我們平時攝取碘都是通過鹽。那個村子裡的人本來就在深山,又窮,沒有錢買鹽,又沒有從其他途徑攝取這個成分,這才致的病。”
宇文弈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秦國民生如此,當政者卻還沉迷發展軍備,激進冒犯鄰國。”
謝懷□笑:“窮兵才會要黷武。倒也不能怪他們,越是生活沒保障的人,才越不安分,才特別具有攻擊性。他們一無所有,所以他們不在乎失去。”
宇文弈卻反問:“那權勢之人強取豪奪,又算什麼?”
謝懷□應答道:“那是人類丑陋的貪欲。豪強們擁有特權,他們不知道克制欲望幾個字該怎麼寫,隨心所欲。但其行徑只能導向一個結果,那就是滅亡。”
豪強階級之首的宇文皇帝卻是笑得十分滿意,“克制欲望,人生在世,也少了許多歡樂。”
謝懷□今天特別感性,“陛下,一個人得到多少,失去多少,都是平等的。比如您,嚴於律己,犧牲睡眠犧牲娛樂,甚至犧牲和家人享受天倫之樂的機會,來換取了一個太平繁榮的盛世。雖然我覺得您不用犧牲那麼多同樣也可以做得到現在這樣一個名君——您得分清貪婪的欲望和享受生活的不同。”
宇文弈任由她這個小小大夫指點自己的生活,“那你呢?”
謝懷□想了想,歎了一口氣,“我看得懂別人,卻看不懂我自己。要知道,天上的神仙不通人意,我們主動捨棄了一些東西,卻不一定就能恰好換回來我們想要的。”
她秀麗的面容上一時又寫滿了憂慮和失落。
宇文弈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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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46:43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70章
溫大俠家中長輩去世,要離開一段時間,放了連城的假。謝懷□見他無聊,便帶他到太醫院裡來打雜做事,自己掏薪水,支付他每日五個銅板買零食。
從小教育孩子勞動創造財富,謝懷□不指望連城成為舉世偉人,若能成為社會有用之人,她就功德圓滿了。
這當口,消失了一陣子的吳十三又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謝懷□趴在桌上人偷懶睡覺。
吳十三嗤笑:“日頭西斜,春睡未醒?”
謝懷□閉著眼摸著一本書就扔過去,“少說一兩句你就會死?”
吳十三端詳她,“你瘦了,呀呀呀,還變丑了!”
謝懷□有氣無力地罵他:“一張嘴就沒一句好話!”
吳十三不樂意,“同皇上就可以滿口錦繡地討論風土人情人生哲理,同我就只有吵吵吵!”
謝懷□氣得樂了,“你這口氣,活脫脫一個小媳婦!”
吳十三哇哇叫:“看!還侮辱我!”
謝懷□沒管他發神經,她湊過去看,“臉上的痘倒全消了。你以後注意飲食,酒少喝,肉別吃多了。”
吳王爺不高興,“干嘛來看痘痘,你不覺得我現在更帥了嗎?”
謝懷□笑道:“帥,國家認證的第二帥。”
吳王爺滿意,拉著連城問功課去了。
謝懷□笑盈盈地搬了凳子坐在門口看他們。她現在不但精力不好,身體也酸軟無力,站久了容易頭暈。
吳十三和連城兩個鬧了一陣,都餓了,又齊齊出門找吃的。謝懷□沒力氣跟著去,要他們帶個蔥油燒餅回來。
他們走了沒有多久,門上傳來敲門聲。謝懷□打起精神去看門。
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女子,她看到謝懷□,很是驚訝,問道:“這裡住的人家姓王嗎?”
謝懷□溫和友善地說:“不,不姓王,大嬸你或許是走錯了。”
那中年婦女卻不罷休,“可是明明就是這裡啊!姑娘,你什麼時候住進來的啊?”
“年初就搬進來了。”謝懷□說,“前家也不姓王啊,大嬸你一定是走錯了。“
“沒錯!沒錯!”中年婦女一口咬定,激動地伸手抓住謝懷□的胳膊,“姑娘,這可怎麼辦?”
謝懷□啼笑皆非,她又不是居委會大媽,她怎麼知道。
就在這一笑之間,眼底閃過一道雪白刺目的光芒,謝懷□渾身的寒毛瞬間倒立,本能地往後退去。
可是對方緊抓住她的手讓她沒有退路。
那道白光即將沒進她胸前時,隱衛也將刺客一掌打飛出去。
謝懷□往後倒去,雖然覺得胸口被扎了一下,卻並不覺得疼。但是渾身的力氣,卻全從傷口瀉了出去。
一個隱衛接住了她,驚慌地叫她。
她無力地張了張嘴,視線暗了下去,最終回歸黑暗。
醒來時人在自己屋子裡,有個高大身影背窗而立。
謝懷□心猛地一陣跳,不禁抽了一口氣。
那人轉過身來。
謝懷□又輕輕呼出那口氣來。
宇文弈走到床邊凳子上坐下,看牢她。
“等人?”
謝懷□有氣無力地笑。顯然是沒掩飾住那失望的目光。
宇文弈說:“這裡只有我。”
可不是嗎?這年頭又沒有火車飛機,那人就是有心,也沒辦法夜轉萬裡的趕過來。
謝懷□試著動了動身子,胸口微微刺痛。
宇文弈伸手按住她,“傷口不大,沒有刺進去,但是你身體不好,需要好好養一下。”
謝懷□苦笑,“我流年不利,永遠不停的操勞,生病,受傷。”
“話少說一點吧。”宇文弈道,“太醫說你身體裡有毒?”
謝懷□撇了撇嘴,“陳年舊事了。”
“問題是毒發了。”
“毒不發,中它有什麼意思?”
宇文弈拿她沒有辦法,他說:“我會想辦法。”
謝懷□轉過頭去望向他,“陛下,這藥不好配,我是大夫,我自認醫術超群,可是我還不是一樣沒辦法。”
宇文弈說:“那是因為你是一個人。”
“啊?”
宇文弈溫和地笑了一下,“你放心好好休息吧。”
謝懷□忍不住問:“陛下,您對每一位優秀員工都這麼關切體貼嗎?”
宇文弈微微皺眉,說:“你不是優秀員工。”
謝懷□驚異地抬起眉毛。
宇文弈起身,輕擾袖袍,說:“你是東齊皇後。”
他轉過身去,優雅從容地離開。
謝懷□躺在床上,半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身邊又總是跟著數名暗衛,有心人稍微一查,都不難找出她的背景吧。
只是為什麼,覺得他,有點失望呢?
疲倦又來襲,謝懷□很快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地方。
寬大華麗的房間,沉沉的老木家具,景致的絲綢幔簾,巨大的青銅熏香裡飄著如絲白煙。
謝懷□有點恍惚,覺得腦子裡空蕩蕩的,好像缺失了什麼,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呼啦啦一串響,幾個陌生的宮女太監來到床前,一個大宮女恭恭敬敬地問候:“姑娘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要喝點水嗎?”
謝懷□想坐起來,可是身子沉得像灌了鉛一樣,胸口還隱隱發疼。
“我這是在哪裡?出了什麼事了?”
宮女答道:“這是京郊的長樂宮,是陛下吩咐您在這裡養病的,還囑咐我們好生照顧您。婢子名叫綠袖,姑娘有事就吩咐。”
“病?我怎麼了?”謝懷□不明白。
綠袖有些驚訝,說:“姑娘病了,自己不知道嗎?您還受了傷呢!”
謝懷□努力回想著,“好像……的確是……我是怎麼受的傷?”
綠袖眼神一閃,忽然笑道:“姑娘是不小心跌著才受的傷,養一陣子就沒事了。姑娘既然已經醒了,就讓婢子們梳洗用藥吧。”
謝懷□昏昏沉沉地任由他們擺弄,忽然想起,問:“連城呢?”
綠袖道:“小公子在吳王府,被照顧得很妥當,姑娘不用擔心。”
謝懷□扶著頭,“奇怪得很,我睡了多久?”
綠袖笑道:“沒有多久。”
謝懷□覺得腦子裡有人拿著錘子在不停地敲打著,耳朵嗡嗡作響,周圍一切都恍恍惚惚,落不到實處,眼前更是金星亂舞。
煙花三月?
還真貼切!
這病發一年而亡,可是她才發作一月多,怎麼已經這麼嚴重了?
等她睡下,綠袖帶著宮人們輕聲退了下去。
外面院子裡的一株柳樹下,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綠袖連忙過去行禮。
“她怎麼樣了?”宇文弈轉過身來。
綠袖恭敬地回答道:“謝姑娘她嗜睡,這一覺都睡了七個時辰,用了膳又睡下了。而且,我覺得她開始忘事了,都不記得怎麼受的傷。”
宇文弈眉頭深鎖,英俊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翳。
他已經派了人馬去找尋缺失的那一味藥,返回的消息很不好,那草藥幾乎已經滅絕,不論是重金懸賞,還是親自進山尋找,都沒有收獲。
吳十三這時匆匆跑進來,草率地沖宇文弈行了禮就往裡面沖。
宇文弈喝住他,“做什麼呢?她已經睡下了!”
吳十三急躁地跳起來,“她到底怎麼了?那是什麼毒?誰下的?老子這就帶人廢了那家伙!”
“夠了!”宇文弈聲音不大,卻帶著萬鈞霸氣。
吳十三閉上嘴,可要不了三秒,又耐不住地嘮叨起來,“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陛下知道她是誰,那邊也肯定知道她在哪裡。現在出這麼大的事,怎麼交待。”
宇文弈說:“太醫說了,這毒她中了起碼三年了。”
吳十三愣住,“三年?”
宇文弈點點頭。
吳十三吶吶。
三年多前,齊帝登基,即封謝氏為後。
如今那位謝皇後正躺在屋裡,身上帶著毒。她說她周游列國三載多,最後陰差陽錯流在離國,官還越做越大。
三年多前,發生了什麼?
吳十三說:“我守這兒,我得和她談談。”
宇文弈不置可否。
吳十三問:“陛下會去國書或是密信嗎?”
宇文弈挑起一邊眉毛。
“陛下會嗎?告訴齊帝他內人在咱們這裡病倒了。”說到這裡,吳十三做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小謝要是醒著,恐怖又要調侃一番,哈哈大笑了。”
宇文弈可欣賞不了這種黑色幽默。他緊抿著唇,冷冷瞪了吳王一眼,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吳十三果真信守承諾,守了一宿,等到謝懷□再度醒來。
“十三?”謝懷□看到他很安慰,“真好,我還記得你。”
“什麼記得不記得?”吳十三不明白。
“我不大好,十三,我開始忘事了。”謝懷□指了指腦子,“我若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你可要記得提醒我。”
吳十三臉色一片鐵青。
謝懷□反而笑了,“不過是健忘而已。”
吳十三數落她,“腦子有毛病。”
“的確啊。”謝懷□滿口承認。
吳十三拿她沒辦法,“怎麼有你這樣的……”
“皇後?”
吳十三現在也來不及把那句話收回來了。
謝懷□卻笑得很自然隨和,“十三,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吳十三只好說:“我認識我沒多久就發覺了你身邊的隱衛,不過我一直以為你是江湖某家的千金出門游離,帶著護衛也不稀奇。”
謝懷□噗嗤一聲笑出來,扯著胸前傷口疼,“想象力可真夠豐富。”
“是不夠豐富吧?”吳十三白她一眼。
他後來查出來謝懷□真實身份的時候,呆坐了足足一刻,腦子裡一群烏鴉哇哇叫。
他不稀罕權貴,他自己就是離國排行第一的小霸王。齊國皇後,雖然陌生又遙遠,可好歹是個皇後。以前宇文弈還有皇後的時候,他還是很清楚一個皇後應該有的樣子的。可是看看謝懷□,翹著二郎腿磕瓜子,瓜子殼丟一地,動不動和他搶東西,大大咧咧,豪爽大方,怎麼都不可能和皇後那個詞劃上等號。
“喂!”謝懷□等他發呆等得不耐煩,“皇後也沒怎麼不不起吧,你又不是沒見過。”
吳十三辯解:“我見的皇後可多了,哪個像你這樣的?”
“對哦。”謝懷□很三八地笑著,而且人一八卦精神就好了很多,“你大堂哥的皇後那可多了。”
屋裡沒外人,吳十三也很三八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哦,也就皇帝他有耐性忍,換做我,早就跑得沒影了。”
“那麼誇張?快說來聽聽!”
“沒問題!”吳十三喝口茶開始擺龍門陣,“最開始兩個,就是先皇做主給他娶的,簡直是兩只斗魚。”
謝懷□噗地笑。
“別笑!就是這麼回事!而且鬧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三天一小掐,五天一大掐,和市井潑婦沒什麼區別,臉都丟盡了。皇帝那時候很少回家,根本就不想管這檔子事。先皇以前待皇上不好,她給自己大女兒找的女婿倒是兵持一方的大將軍,卻把兩個潑婦塞給了皇上,借他的地方來解決那兩個家族。”
“怎麼有這麼做娘的?”謝懷□搖頭。
吳十三認同,“先皇一心想立大女兒做女王,皇帝的太子,都是大臣和王夫支持才當上的。不過有些事,你越想他順心,他就越不讓你順心。長公主人討厭,高傲、刁蠻又毒辣,都是被她娘寵出來的。駙馬不喜歡她,寵上了一個書香人家的女兒,養在外面。結果長公主趁駙馬出兵不在家,把那個女子雙手砸成爛泥,再用鞭子活活抽死了。”
謝懷□瞪大眼,“老天!”
“精彩的還在後面!”吳十三聲音更低,“駙馬回來知道了,不吵也不鬧,一如往常。長公主很是得意,但是沒多久就開始生病,精神也出了問題,說是見到了鬼索命。她越病越重,渾身起紅斑,潰爛,拖了兩年,前年才死的。”
謝懷□立刻想到,“毒?”
吳十三點點頭,“對外頭說是惡疾上身。反正早就改朝換代了,誰去查這事?唉,跑題了。後來兩敗俱傷那事,也有很多疑點。比如先皇明知道徐妃懷孕了還把皇帝派出門辦事,比如太子妃到死都一口咬定自己沒毒害那個孩子。”
謝懷□身上發寒,“怎麼有這麼狠心的娘?”
吳十三鄙夷道,“這才剛開始呢!那時候長公主出嫁,轟轟烈烈無限風光,先皇偏偏又給皇帝指了一個普通文官的女兒。那時候不少大臣見風使舵,投到長公主門下。皇帝那時候沉得住氣,不涉朝政,終日和王妃下棋做詩。我倒挺喜歡這個董王妃的,可惜人薄命,過門一年就去世了。”
“真可憐。”謝懷□說,“那然後呢?”
“那時候政局不穩,先皇多次起了要廢太子的打算。皇帝簡直就是在風尖上過日子。”
“就那時候娶的第三個啊,啊不,第四個老婆的?”
吳十三點頭,“這個馬王妃鬧的事,你也知道了。皇帝娶了她後受皇命到處奔波,還去過他國,馬王妃才有後面那一出。有陣子還有流言說孩子不是皇帝的,先皇也十分不待見那孩子,後來孩子長到半歲,五官像足了皇帝小時候,眾人這才沒了話。”
謝懷□發自內心地感歎:“太不容易了。”
“好在這個時候長公主那事發了,開始生病。先皇也懷疑到是駙馬做的手腳,可是駙馬地公主照顧得可是無微不至,又到處為她求藥。這樣一來,本來打算廢太子的計劃也一擱再摘,最後不了了之。”
謝懷□問:“最後那們呢?”
“王皇後的事,我都不怎麼清楚。皇帝只說是意外。不過,王皇後死後不久,延慶公主的駙馬,也就是皇帝的妹夫犯了事,舉家被貶出京去了。”
說完,吳十三聳聳肩,並不同情那延慶公主的樣子,“這個延慶做事喜歡使陰招,人又暴戾,我小時候進宮隨侍挨過她不少鞭子,她最喜歡拿針扎人,又疼又看不出傷。”
謝懷□心裡嘀咕,這延慶公主講不定還看過還珠格格呢。
“難怪皇帝現在這性格。”她輕歎。
吳十三也點頭,“皇上挺不容易的。”他語氣一轉,“唉,都是過去的事了,說來也是打發時間。總之你好生休息,毒的事別放心上!”
謝懷□很坦率地說:“我本來就沒有放心啊。”
吳十三黑線,“也是,從來沒見過你這種身懷巨毒還到處活碰亂跳的人。”
謝懷□慚愧,“聽說你在照顧連城?”
吳十三正經了點,說:“他是雲將軍的遺孤,我自當好生照料他。”
“他家到底怎麼回事?”
“他父親鎮平大將軍雲松齡,八年前在戰場上被故友出賣,以至戰敗,含冤而死。雲夫人知道內情,帶著連城躲了起來。皇帝和我們這些年來不斷尋找,都沒找到過,沒想到竟被你救了。”
謝懷□半自嘲道:“我這輩子還真不知道已經救了多少人,可是就是沒有好報,拖著這破敗的身子,還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
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吳十三堅定地發誓:“你會沒事的!我發誓!你一定會沒事的!”
謝懷□溫柔微笑,“我知道,十三,謝謝你。”
她也緊緊回握住他的手。
吳十三又坐了好久,知道謝懷□看出他累了,幾番催促,他才不捨地離開。
天色又晚了。謝懷□一邊吃著不知滋味的飯菜,一邊感歎,自己現在這日子過得可真是不知今夕何夕。
吃完了飯,又用了一大堆其實起不到什麼作用的藥,灌了一肚子的水。
人又開始犯困,雖然並不願睡,可是上下打架的眼皮卻不容她做主。
謝懷□恨恨一歎:“見鬼的煙花三月!”然後在綠袖緋紅的臉皮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認命地躺回床上。
她不想做病美人,而且其實病人很少有美的。而且好睡也就罷了,她睡著了其實並不能得到休息,夢裡她始終能感覺得出大腦其實還在興奮地活動著,夢紊亂詭異,令人神經高度緊張,睡了比沒睡還累。除此之外,她還覺得渾身酸痛,頭痛,發暈,眼冒金星,幻聽,健忘。
最後這點很糟糕,她現在就怎麼都想不起來晚飯吃的什麼。長此以往,她怕把自己名字都給忘了。
一點一點沉到夢裡,那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就像魚兒找到餌食一樣圍了過來,環繞著她上下跳躍著。雜亂無章的往事在腦海裡穿插而過,或尖銳或低沉的聲音此起彼伏,一下刺激著耳膜,一下敲擊著心髒。呼吸變得混亂,氧氣不足,她大口喘氣,可是空氣還是進不到嘴裡。
她拼命掙扎著想從夢中醒過來,可是全身被束縛著,明明意識在恢復,感覺到自己躺在柔軟的棉被裡,可是手腳卻沒有辦法挪動半分。
她用盡全身力氣呼吸,可是稀薄的空氣根本不能維持生命,她痛苦地,卻是連張口呼喊都做不到。
就在窒息感要滅頂的時候,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掀開,一股力道將她拉了起來,身上數個穴道被點,然後雙掌重重拍在背後,一下沖開了那股窒塞,空氣湧進她的氣管。她咳嗽喘息,終於開始呼吸。
那人坐在床邊,停了片刻,突然伸出手來,一把將她緊緊擁抱在懷裡。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7:20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71章
謝懷□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間,然後她猛地轉過身去,撲進那人的懷裡,將對方死死抓住。
眼睛一熱,滾燙的液體溢了出來。
這人的懷抱如記憶裡一樣溫暖、寬厚、堅實,將她完全包容住,與外界的一切紛爭,一切傷害,都隔絕開來。那股熟悉的氣息,那熟悉的心跳,都比夢裡所見真實一萬倍。
兩個人都激動得渾身發抖,卻都一言不發,只是用盡力氣去擁抱對方。
謝懷□抬起頭,在黑暗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輪廓。
一雙深遂的充滿熾熱感情的眼睛注視著她。謝懷□抽著鼻子,伸手去摸他的臉。圈在腰上的手猛地一緊,那張模糊的面孔壓了下來,她的唇上感覺到熟悉的壓力。
滾燙的觸感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那力氣大到幾乎把骨頭都折斷的擁抱,那既狠又溫柔的侵犯,霸道的舌頭沖了進來,用力地噬咬著,吮吸著,快要把她的魂都給吸走,像是把她整個都要拆吃入腹一樣。她覺得天暈地旋,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只得抓住一枝浮木一樣抓著他的衣服,任由他帶著愛和懲罰的動作施加到身上。
終於分開的時候,嘴唇都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了。灼熱的吻隨即又落在額頭、眼睛、鼻尖,最後又落回唇上。
這次是一個溫柔繾綣的吻。
舌輕輕的描繪著嘴唇的形狀,小心翼翼地啄著,舌尖在口腔裡輕掃,帶著她的一起,糾纏著。然後含住下唇,溫柔細致地吮吸,一股電流般的感覺順著蔓延到脊椎上,整個身子跟著一麻。
什麼時候倒回床上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糾纏成一團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也在細致而溫柔地回吻著,捧著那個人的臉,吻他染著風霜的鬢角,吻他多年未展的眉心,吻他布滿血絲的雙眼,還吻著他顫抖的唇。
呼吸混合在一起,唇緊緊膠合著,沉浸在巨大的重逢的歡喜裡,捨不得片刻的分離。
一直緊繃著的身體在那人手裡舒緩伸展開來,帶著薄繭的大手撫摸而過,激帶起一連串顫栗的快感。伸出手去抱住他寬闊的胸膛,身體纏繞著,緊一點,再緊一點,直到不留一絲縫隙,直到緊密地像從來沒有分開過。
男人的唇離開了她的,沿著下巴,一路劃到頸項間,隨著一次次微麻的感覺,留下一個個印記。因為削瘦而突出了許多的鎖骨,還有因為虛弱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他的心像是被揪住,狠狠地拉扯著,劇痛讓他渾身發抖。
她疑惑地撫上他的臉,他猛地俯身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
謝懷□的眼角浸出淚水來,抱住他,手輕輕在他背上拍撫著。
良久,兩人都冷靜了下來,這才稍微分開。
蕭暄拉過被子將謝懷□嚴嚴實實裹住,壓實,只准她露出一張下巴尖尖的小臉。
“悶死了。”謝懷□細聲細氣地抱怨。
蕭暄張口就在她鼻子上咬了一下,“再說!再說看我怎麼收拾你!”
謝懷□不樂意地撇了撇嘴,然後笑了。
“你怎麼來了?”
蕭暄一手摟著她,一手摸著她的頭,挨著她躺下。
“家裡事情處理完了,就過來接你,走到半路知道你出了事。”
謝懷□枕在他頸窩處,蹭了蹭,貓兒一樣,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好,“我真高興你來了。”
蕭暄心裡還是有氣,又捏了捏她的臉,“你不回來,我還能不來找你嗎?”
謝懷□咯咯笑,仰起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阿暄我愛你。”
蕭暄的手一抖,翻過身去,低頭看她。
謝懷□那雙清亮的大眼睛柔柔地注視著他,她的臉還因剛才的激動帶著醉人的粉紅,嘴唇也濕潤而柔軟,彎著柔媚的弧度。
“謝懷□是我本名。”她輕聲說著,“那天謝昭華被孩子們欺負,失足掉到水塘裡,我就是那麼進到她的身體內的。”
蕭暄愣了一愣,把她抱住,讓她枕到自己胸前,慢慢講故事。
“我本來以為,我待上一陣子過度,就很快可以回去的。可是日子卻是一拖再拖,後來又遇到你。又過了一陣子,他們跟我說我回不去了。我當時還很傷心,很想家。可是後來,我自己也不想走了。”
蕭暄把她越抱越緊。
謝懷□問:“我知道這說法很怪,你信我嗎?”
蕭暄笑道:“我不管你是怎麼來的,我只在乎你走不走。”
謝懷□把臉埋他懷裡,“不走了,這次是真的不走了。”
蕭暄抱著她,輕歎了一聲。
“不要再讓我擔心了。”
“好。”謝懷□在被子裡應了一聲。
“答應得輕巧。認識你快六年了,你沒一天不讓我發愁的。”
謝懷□呵地笑了,“還記得當初,你翻牆那次,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蕭暄低頭在她發項吻了吻,“可是我覺得你那時候很動人。”
謝懷□一怔,呼啦推開他坐起來,“我那時候是個沒滿十五歲的小蘿莉!你這個猥瑣大叔老變態!”
蕭暄捂著她的嘴巴把她扯回懷裡,重新用被子包好。
“叫什麼叫,生怕別人不知道嗎?”他朝著她屁股的位子拍了一下,“我猥瑣,我就猥褻你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謝懷□悶叫一聲,在被子裡咯咯笑。
“還笑!”蕭暄氣。
謝懷□抬起頭來,“你怎麼進來的?”
“翻牆唄。”蕭暄不以為意。
“這是離國皇帝行宮!”
蕭暄不屑,“什麼行宮,我原來還以為是地主家大院。”
“你呀,”謝懷□不放心,“你這樣進來沒問題嗎?這裡到底是別人的地盤。如果有人不軌,你也十分危險。”
蕭暄冷冷一笑,“我既然來了,自然也就做了萬全准備,不把你帶回去是不會罷休的。”
謝懷□啼笑皆非,“你真是不要命了,宋了敬怎麼不攔著你?”
“哦,他呀。”蕭暄有點不大好開口,“他嘛……”
“你把他怎麼了?”謝懷□追問。
蕭暄只好說,“我還在氣頭上,沒讓他管情報了,他現在只在刑部,我愛去哪裡他管不著。不過我看他也在生氣,故意沒理我。”
“就是因為我南下的事?”
蕭暄一聽她提就氣不打一處來,連著被子狠狠抱住她,使勁用上氣,“你還好意思提!你和他狼狽為奸,先是把我藥倒,又把我偷偷運回宮去。沒良心的東西!你氣死我了!”
一邊說著,一邊不輕不重地在謝懷□身上掐著。
謝懷□不疼,想笑又不敢把聲音鬧大,只有悶在被子裡憋著笑,邊笑邊躲著。蕭暄沒耐性,把她從被子剝了出來,捧住她的臉,狠狠吻上那還在呵呵笑著的唇。
糾纏良久,幾乎都缺氧了,才不捨地分開。
謝懷□輕喘著,說:“你也不用怪他,他人就這樣,一心想的就是全局,是天下,是最大利益。”
“那你呢?你滿腦子想的是什麼?”蕭暄臉色很臭。
謝懷□察言觀色,知道當前形勢之下該做的就是盡一切辦法安撫這個男人。於是她輕撫著他的胳膊,聲音軟軟的說:“現在,全心全意都想著你。”
話其實是馬屁,可是享受,於是蕭暄也自我催眠接受了,心裡十分愉悅。
他低頭吻了吻謝懷□的額頭,“你就放心養病吧。我已經派人去遼國接你師兄去了,他說他能給你解毒。”
“他能?”謝懷□兩眼放光,興奮道,“他真的能?”
蕭暄愉悅地看著她的笑臉,摸著她的頭發,“我不會騙你。”
謝懷□知道自己不用死了,一身的力氣好像又回來了,歡喜地摟住他的脖子,“阿暄,你放心,我才不會死。我們兩還要快快樂樂過日子,將來給你生兒子。”
蕭暄的眼睛濕潤了。
謝懷□哦一聲,“你還真容易感動。”
蕭暄怒,翻身過去壓著她使勁欺負。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怪鳥叫。嬉鬧著的兩個人停了下來。
“什麼東西?”
“是隱衛,有人來了。”
謝懷□坐起來,頭一陣發暈,“這大半夜的誰會來。”
蕭暄冷笑,“人家可不覺得晚。”
謝懷□莫名其妙。
外面已經傳來敲門聲,“姑娘睡下了嗎?陛下帶人來看您了。”
宇文?
謝懷□張著嘴巴,急忙看蕭暄。房間裡光線暗,蕭暄的臉很模糊。
她急忙舉手發誓,“清白的,絕對清白的!否則……”
蕭暄捂她嘴巴。
門外已經聽得到腳步聲。
蕭暄穿好鞋子跳下床,謝懷□催他:“趕快啊!”
“干嗎?”
“床下躲著!”
齊帝怒,“我乃堂堂齊國君主,你要我躲床下?謝昭華你給我搞清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們又不是在偷情,我躲什麼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倒是你們,深更半夜跑來看你,孤男寡女的,他抱的什麼心思?”
謝懷□連連點頭,“是是我知道,咱倆是合法偷情!萬歲爺,到時候你怎麼解釋您老會出現在這裡?有這樣的國事訪問嗎?”
蕭暄理直氣壯地反問:“他認識我?我怎麼不知道?我也不認識他呀!”
謝懷□汗如雨下。
這時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宇文弈帶著吳十三等數名隨從站在門口。
看到屋裡多了一個男子,又還沒點燈,所有人都驚了一下。識相的宮人們齊刷刷把頭低了下去。
謝懷□張大的嘴巴還沒來得及閉上,呆呆地一動不動。
“你是誰?你怎麼在小謝的房間裡?”吳十三率先反應過來,跳起來要沖過去,被宇文一把攔下。
蕭暄從容而立,忽然看到老婆大人衣服松散有走光嫌疑,於是不管宇文弈犀利的目光,走過去用被子裹好謝懷□,把她按在床上躺好。
宇文一揮手,身後宮人訓練有素刷地立刻退得一干二淨。他走進屋裡,吳十三也緊跟著走進來。
“你到底是誰?再不說話,休怪本王不客氣了!”吳十三兩眼冒火,手裡已經捏著了什麼東西。
蕭暄卻是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把注意力放回宇文弈身上。
謝懷□倒是不擔心十三會傷到蕭暄,可是萬一打起來,兩國的面子上都過不去。
情急之下,她突然大喊:“慢著!”
三個男人都看了過來。
謝懷□擠出一個虛情假意的笑來,“誤會!都是誤會!”
她丟給吳十三一記白眼,吳王爺哼了一聲,後退了一步。
謝懷□賠著笑道:“他是……他是我一個朋友,聽說我病了,來看我的!”
蕭暄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是啊,專程來看你的!”還把專程兩個字咬得很重。
謝懷□額頭發汗,瞪他一眼。
宇文弈聲音冰冷道:“既然是友人來訪,為何翻牆入室,不走正門?”
謝懷□搶在蕭暄之前回答:“他是江湖人士,不想和官府打交道。陛下您別介意。”
吳十三嗤笑道:“原來啊。”
蕭暄臉色一冷。
謝懷□趕緊搶先道:“我來介紹一下!”
三個男人都掃了她一記白眼。
謝懷□厚著臉皮,假裝沒看到。
“這位是我朝萬歲,這位是吳王殿下。這位是……”
她看著蕭暄。怎麼說?
蕭暄抱著手,就等著看她怎麼說。
謝懷□張口結舌,男人們等著看她如何周全,倒是沒一個開口幫腔的。
電光石火之間,她的大腦裡閃過一個念頭:吳十三,吳王,排行十三。
“小六!”謝懷□脫口而出。
眾人驚,蕭暄錯愕。
謝懷□深吸一口氣,不慌不忙面帶微笑地說:“小六,他叫燕小六。”
蕭暄已經震驚到忘了抽搐。而他太太謝懷□女士則笑意盈盈地沖他道:“小六,大家要和平相處哦。”
宇文弈到底知不知道蕭暄的身份?
謝懷□笑,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表面上,總是要繼續維持下去的。
還有,她實在病得有點厲害,也沒精力管那麼多。政治是男人的事情,哪裡輪得到她在這裡瞎操心?
謝懷□那夜折騰了半宿,一時熬不下,說著說著話就靠著床頭昏昏睡了過去。
吳十三還不了解她的病,大驚失色要沖過來。蕭暄搶先一步將謝懷□摟進懷裡抱住,擺出占有者的姿態。
吳十三生生剎住腳,恨恨地看著蕭暄為她把了脈,理順了頭發,安置在床裡。
“她是累了。”蕭暄低聲說,“讓她好好睡一下吧。我們出去說。”
宇文弈從頭到尾惜字如金,一臉高深莫測,現下也只是點了點頭,率先帶頭走了出去。
門外林立的兵甲看到帝王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紛紛收起了刀槍。
“陛下手下果真精兵如雲。”蕭暄跟出來,贊了這麼一句。
宇文弈微微點頭,“陛下過獎。您不遠萬裡敢只身趕來接謝後,亦讓朕欽佩。”
兩個帝王的視線在黑夜裡摩擦出冰冷的火花。兩個人都在笑,一個輕衣簡袍,一個勁裝短打,看著都不像帝王打扮,可是身上散發出來的萬鈞王者之氣,那睥睨天下的豪邁自信,卻絕對是尋常人不可比擬的。
吳十三別過臉去。
宇文弈道:“陛下到訪匆忙,朕一時沒有准備,若陛下不嫌棄,就暫時在這長樂宮住下來,也好就近照料皇後娘娘。”
他那皇後娘娘幾個字,念得十分平淡。
蕭暄笑,拱手道:“如此甚好。突然到訪,為陛下和貴國帶來諸多不便,還望見諒。”
“不敢。”宇文弈回禮。
兩人目光相交,彼此露出會意的淺笑。
最後蕭暄就在謝懷□隔壁暫住下來。宇文弈知道他帶來不少近衛,更不知道有多少衛兵喬裝打扮潛伏進了京城,所以他也沒說給長樂宮增加守衛之事,蕭暄也心照不宣的提都沒提。
安置好不請自來的貴賓,宇文弈起駕回宮。吳十三跟著他離去。
宇文弈表情一片漠然。
吳十三催馬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問:“陛下何時寫的信?”
“朕沒有。”
“沒有?”吳十三驚。
宇文弈不悅地皺眉,“你不信?”
皇帝心情不好,吳十三也不敢像往常一樣耍耍嘴皮子,“臣不敢。臣是吃驚。那這齊帝短短數日就趕赴過來,還丟下國事不管。真是讓人吃驚。”
宇文弈抿緊唇,半晌才說:“他既然能來,自然就有平安回去的決心。”
“陛下的意思是……”
“沒什麼。”宇文弈的表情卻輕松了一些,“謝……皇後的身體不好,經不起長途跋涉,我想他們會留在這裡治病。這事就由你來負責,好生接待,不可怠慢了。”
吳十三還是有點想不通,“到底是多大的自信和勇氣,才能讓一個君主這樣奔來。”
宇文弈俊秀的雙目愈加深邃,比頭頂的夜色都要黑。他輕歎一聲:“不止自信和勇氣。”
吳十三一愣,宇文弈已快馬加鞭奔去前頭了,侍衛們立刻策馬跟上去。深夜寂靜的京城大道上,鐵掌踏在石板路上的踢踏聲分外響亮。
次日,謝懷□倒是十分難得的早早醒了過來,稍微一動,便感覺到那個環繞著自己的結實的手臂,身後還貼著一具溫熱的胸膛。那個人以保護和占有的姿態摟著她,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溫暖了她發病以來一直冰涼的身體。
謝懷□愜意地輕輕歎了一聲,擁著她的手臂隨著收緊了三分。
她轉過身去。那人還閉眼睡著,因為沐浴又休息了一夜,臉色不再憔悴疲憊。可是明亮的光線下,卻也看清楚了他額頭上的紋路和睫毛下的陰影。同記憶裡的不同,這張臉已經刻上了歲月的風霜,少了青春,多了成熟。
謝懷□輕輕撫摸著,感覺到手下傳遞而來的溫暖,還有皮膚下血液的脈動。
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呼吸著,安睡著。
並不是一個夢。
謝懷□松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抱住那個人,依偎進他的懷裡。
大口呼吸著熟悉的氣息,感覺著夢裡才體味得到的溫暖,渾身的酸澀疼痛漸漸淡去,所有不舒適感也暫時消失,時光美好一如從前。似乎所有的隔閡、分離都不存在一般。
她不忍不住越抱越緊。
那個人被她弄醒了,動了動,雙手將她圈住,摟進懷裡,牢牢抱住,下巴擱在她頭頂,像抱著一個大枕頭。
謝懷□在他懷裡吃吃笑。
蕭暄把她拉出來,扣住她的下巴,湊過去吻她。
他的唇清爽而柔軟,下巴下新長出來的胡渣子刺得她的臉又麻又癢,反倒讓她笑得更厲害了。
蕭暄不滿意地哼了一聲,翻身壓住她,加深了這個吻。
謝懷□這下笑不出來了,被親得迷迷糊糊,渾身發軟。一大清早就來這麼刺激的,還真受不了。
等到兩人分開,謝懷□只有閉著眼睛喘氣的份了。
蕭暄憐愛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使壞!”
“明明是你使壞。”謝懷□嘟囔,“是你欺負我!”
蕭暄撲過去又在她脖子上咬了幾口,謝懷□哎喲一聲又叫又笑。
鬧了一陣,忽然聽到一陣咕嚕聲傳來。
謝懷□紅了臉。
蕭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們小華肚子餓了。綠袖。”
早就帶著下人等在外面的綠袖聽到這一聲喚,松了一口氣,應聲進來,為兩人更衣。
蕭暄卻不假他人之手,親自擰了帕子給謝懷□擦臉。
謝懷□覺得不好意思,可是又架不住他的熱情,只得接受他的全套服務。綠袖等人在旁邊看著,又是驚訝又是羨慕,不住的笑,笑得謝懷□臉紅透了。
蕭暄心情許久不曾這麼暢快過,根本不在乎周圍人的目光。他溫柔細致地幫她擦臉穿衣,然後拿起梳子要為她梳頭。
謝懷□心裡一驚,忙說:“不用你來了!”
可是蕭暄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捧起她的頭發就梳下去。
謝懷□提了一口氣。
蕭暄抬起手,看到梳子上密密纏著一團斷落的頭發。
室內一時充滿死寂。
謝懷□大氣都不敢出。
蕭暄嘴裡一陣血氣翻湧,卻生生忍住,“什麼時候的事?”
謝懷□平和地笑笑,“身體不好,自然要落頭發,也不是什麼奇怪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蕭暄不語,眼神深沉似海。他慢慢抬起手,似乎手裡的梳子有千斤重一般。謝懷□提心吊膽地看著,怕他發火。而他只是繼續為她梳頭。只是那動作,變得無比的細致輕柔。
謝懷□從銅鏡裡看著,還是歎了一口氣。
吃了早飯,又用完了藥,看著天氣很好,蕭暄便帶著謝懷□出去坐坐。
好在綠袖她們識趣,做完事就退得老遠,給兩人留出足夠大的空間來。
長樂宮是行宮,修建得精巧別致,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一花一草,無不透著詩意。秋高日爽,微風和煦,陽光照在人身上十分溫暖。頭項樹間有鳥兒在鳴唱。
謝懷□靠在蕭暄懷裡,抓著他的大手握住,開始仔細詢問這些年來的事。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7:44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72章
謝懷□靠在蕭暄懷裡,抓著他的大手握住,開始仔細詢問這些年來的事。
吃的怎麼樣,睡得如何,朝中有些什麼變動,哪些人上來了,哪些人又徹底離開了政治舞台。
謝懷□問:“我去的信,你都看了?”
“那是當然。”
“覺得如何?”
蕭暄簡單回答:“如晤。”
謝懷□笑容柔軟,良久不說話,然後才低聲說:“我曾經有一陣子很害怕,怕你變心了。”
蕭暄好笑,“怎麼會呢?”
謝懷□撇了撇嘴,“你不回信,我知道你在氣頭上。其實我知道你不會,可是總是害怕。我們分開那麼遠,聯絡那麼不方便。在你身邊陪伴你的是別的人,和你一起歡笑一起憂慮的也是別的人。感情也是會轉移的。可是我雖然擔心,卻還是不敢回去。我覺得不論有什麼變化,我回去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唉,我也說不清楚,很混亂。”
蕭暄給她輕輕揉著太陽穴,聲音溫柔而低沉,“雖然我們分開得很遠,可是我一直感覺你沒有走一樣。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謝懷□眼睛發熱,伸手抱緊了他。
“陸穎之現在怎麼樣了?”她提起這個名字,倒是十分坦然輕松,沒有絲毫芥蒂。
蕭暄便也坦誠道:“關起來了。”
謝懷□這倒很吃驚了,“為什麼?”
即使陸家敗落了,也用不著把陸穎之關起來,畢竟陸家犯的事表面上還牽扯不到陸穎之身上。
蕭暄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是她派人來殺你。”
謝懷□愣了兩秒,居然噗嗤笑了,“我不信。”
“為什麼?”
“她要想干掉我,三年前我打單時她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大局已定的時候才出手?陸穎之可不是那麼笨的女人。”
蕭暄眉頭輕皺,“這點我也不理解。可是線報裡寫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也親口承認。”
“她承認了?”謝懷□不解,“真是奇怪。我知道她討厭我,我也很討厭她。可是,殺我,沒有任何好處,還給自己找來一身麻煩。”
“怎麼沒有好處。”蕭暄說,“我得到消息就立刻趕來了,現在國內無人坐鎮。”
“這不是問題。”謝懷□很有把握,“你若不是已經安排妥當,有人監督朝政,你也不會這麼快趕來,還陪我在這裡等小程。我看,監國的肯定是宋子敬吧。他瞞下我南下的事不報,倒是讓你更加信任他了。”
蕭暄聳肩,“你還真是一點都不介意他隱瞞不報一事。”
謝懷□呵呵笑:“你才是他上司,該我管他才是,我怎麼好指手劃腳?而且我很同情他,你給他一份俸祿,卻要他干數個人的活,你以為這是享受?有你這種上司,才是大不幸。”
蕭暄笑:“宋子敬歷來擅長從工作中尋找快樂,也許我這麼做也許正如了他的意了呢。”
“狡辯。”
謝懷□轉過頭去,看著一只開在假山邊的小花,微微有點走神。
蕭暄起初笑看著她,忽然發覺她神情有點不正常。
“小華?”
謝懷□猛然驚醒似地轉過頭來,“阿暄?”
她的語氣很是驚異和恐慌。
蕭暄心裡一痛,急忙把她抱在懷裡,“是我!我在這裡!別怕!”
謝懷□睜大眼睛,苦惱疑惑,“我剛才怎麼了?我們說到哪裡了?”
“沒什麼。”蕭暄溫柔地順著她的頭發,“你剛才走神了。”
“哦。”謝懷□神情緩和下來,又問,“現在什麼時候了?用過飯了嗎?”
蕭暄抱她在懷,下巴輕擱她頭頂,謝懷□看不到他傷痛的眼神。
“你又忘了,我們才吃過的。餓了?”
“沒。只是……很多事一下清楚,一下模糊的。”謝懷□打了個呵欠。
“累了?”蕭暄體貼地攏著她。
“再坐一會兒吧。”謝懷□不捨這好天氣。
蕭暄順著她,“好,好。你休息吧,我陪著你。”
謝懷□的疲倦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張不開眼了。她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在蕭暄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子,很快沉沉睡去。
蕭暄細致輕柔地拉過雲絨毯將她裹住,緊抱在懷裡,側過身子為她擋住風。屋外陽光很好,謝懷□缺乏血色的臉被照耀得仿佛半透明,淡色的唇角帶著笑,天真而快樂的。
蕭暄的臉色卻是一點一點沉下來,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秋風依舊靜靜刮著。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懷裡人良久,才稍微動了動身子。
一個侍衛走過來在他身後跪下。
“程笑生到哪裡了?”
“回陛下,程大夫已經過了涼城,還有八、九日就可以抵達了。”
“過了涼城就是秦國地界了。”蕭暄沉吟著,“你再多派些人手去迎接護送,當心秦國人半路偷襲。”
“是!”
秋風輕搖樹影,陽光和煦,金桂飄香。蕭暄抱著謝懷□坐在樹下長椅裡,他低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睡顏,臉上帶著平和的笑。
吳十三帶著連城找到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記憶裡昨天那個高傲的男人,原來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蕭暄抬頭看到他們兩,臉上溫情消退下去。
吳十三帶著連城輕輕走過去。
連城看到蕭暄懷裡的謝懷□,紅了眼圈,小聲地叫了一聲:“姐……”
蕭暄把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像是怕她消失不見似的。
他問:“你就是雲連城?”
連城點點頭。
蕭暄說:“她常提起你。等她病好了,我要帶她回去,你有什麼打算?”
連城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
蕭暄沒什麼耐心,“你是要留下來,還是跟著我們去齊國?”
連城這才明白,十分吃驚,他看了看吳王,又看了看還在昏睡的謝懷□,一臉兩難。
吳十三拍了拍他的肩。雲將軍已經昭雪,皇帝已經賜回了府邸封號,當初那個鄉下小子,現在人人見他都要恭敬地稱一聲少將。其實他身上的功名,都是亡故的父親的。
他說:“我留下來,我已決定從軍,繼承先父大業。”
蕭暄贊許地點了點頭。
他又轉向吳十三,“吳王爺,多謝你一直照顧我家昭華。”
這話聽在吳十三耳朵裡,格外的刺耳。吳王客套地笑了笑。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遇。可惜小吳道行不及宇文,還沒打出一點火花,他就別過臉去,敗下陣來。
接連兩天,謝懷□都沒再見著宇文弈。她曾經好奇地問過綠袖,回答是皇帝忙著接待齊國使節無暇分身。
可是所謂的齊國使節,現在不正在自己房間裡坐著喝茶嗎?
蕭暄也是夠囂張的了。這樣大搖大擺闖了人家皇帝的行宮,帶著老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指揮人家的僕人,還在人家的地盤上看自己國家的密報。
謝懷□感歎:“宇文皇帝真的很大度啊。”
“是啊,”蕭暄刻薄地說,“死了五個老婆的男人,自然什麼事都看得開多了。”
謝懷□黑線,“人在屋簷下,說話注意點。”
“放心啦,”蕭暄就著燈火把密報燃了,“這附近都是自己人了。你給我在床上躺好,發燒的人別說那麼多廢話。”
“對著病人還大呼小叫的。”謝懷□抱怨地蓋好被子,“阿暄我想回家了。”
蕭暄無奈地坐過來,“你現在身子不好,旅途奔波很累的。等等吧,小程再過兩天就能到了。”
綠袖敲門,端進來了熬好的藥。蕭暄拿來輕吹了吹,試過溫度,扶起謝懷□。
苦澀散發著怪味的藥灌下肚,喉嚨被燒得火辣辣的。謝懷□五官全皺在一起了,蕭暄急忙給她嘴巴裡塞了一顆蜜棗。
這藥還是她自己配的呢。其實心裡也知道這東西只能稍微拖延她的病,起不到什麼實際作用。
綠袖又說:“陛下今天又為謝姑娘送來了三根百年老參和靈芝,其他滋補聖藥更是不計其數,都堆在前廳裡呢。”
謝懷□笑起來,含混不清地說:“給那麼多做什麼?吃到老死都吃不完。”
“胡鬧!”蕭暄輕聲說了她一句,對綠袖道,“代姑娘謝謝貴主了。”
然後教育謝懷□:“太不禮貌了,我平都有這麼教你說話的嗎?”
謝懷□笑嘻嘻,“我錯了。我為離國做出了那麼大的貢獻,幾根人參靈芝根本就不算什麼嘛。呵呵,我還要一顆棗子!”
蕭暄拿她沒辦法,看她笑臉,心裡無限滿足,要天上的星星都會摘給她,更何況一點小吃食。
這兩天謝懷□一直在發燒,溫度並不高,可是一直不降下來。謝懷□病得太久了,倒不覺得特別的不舒服。而且蕭暄來後她的睡眠好了許多,夢裡再沒了鬼魅,身體雖然還是非常難過,但是精神好,反而還覺得病好了點。
她依舊掉頭發,自己倒不覺得怎麼,可是每次看蕭暄眼睛通紅的模樣,自己心裡反倒疼得不行,干脆把梳頭這道工序給省了下來。
她開玩笑:“我要是成了禿子,你還要不要我?”
沒想到現在的蕭暄偏偏最開不得玩笑,一聽就跟她急了,吼道:“不論你是丑了殘了,還是老了病了,我永遠都不會嫌棄你!你聽到沒有?”
謝懷□被他吼得腦袋發暈,只得收斂了黑色幽默,再也不敢拿自己的病來逗他玩。
想起來也是又氣又好笑,自己才是病的那一個,怎麼常常反而是自己在安慰他呀?
什麼我一定會好的,小程絕對能治好我,我們倆將來日子還長著呢等等。
還得想辦法分散蕭暄的注意力,免得他一糾結到她到底是怎麼染上這毒的問題上,又開始沒完沒了又沒有任何建設意義的自責上來。
但是有時候半夜氣短被救醒,或是做了噩夢驚醒過來,看到那個人擔憂悲傷的眼神,自己也心如刀割。
於是只有抱住他,一遍一遍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在我身邊,我已經很幸福了。”
蕭暄逼問:“做了什麼噩夢了?”
謝懷□老實交代,“我夢到這幾天的事,都是……都是我的夢。”
蕭暄長長歎了一聲,謝懷□聽著心裡酸楚。
蕭暄看著她抓著自己袖子的細瘦手指,目光一片溫柔,他俯身下去吻了吻她滾燙的額頭,“好好休息。我的的確確趕來看你了,你不是做夢。睡吧,我不走,就在你身邊。”
謝懷□安心地閉上眼。
蕭暄注視著,仔細聽著她微弱綿長的呼吸,突然生成一種感覺,擔心她就會這麼睡下去,再也醒不過來。
想搖醒她,聽她說話,可是也知道她精力疲憊,需要休息。
所能做的,不過是把她抱緊一點,再抱緊一點,生怕她消失一般。
宇文弈由綠袖帶路走到後花園裡時,就看到謝懷□和蕭暄正站在假山台階上說著話,蕭暄手扶在她腰上,把她半摟在懷裡,姿態十分親密。
謝懷□比上次見時又瘦了些,眼眶深陷,臉色蒼白,發色無光。她原本不是絕色女子,現在重病之下,容顏憔悴,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可是齊帝始終帶笑凝視著她,無比耐心地側頭聽她說話,偶爾回一句,逗得她真笑。
她同那個男人在一起時,毫不拘束,灑脫自在,猶如飛翔在天的鳥,或是暢游大海的魚兒一般。
陽光明媚,照耀在兩人身上,掩飾去了謝懷□憔悴的面容,看上去兩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蕭暄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然後走下兩級台階,謝懷□歡笑著伏在他背上,摟住他的脖子。蕭暄將她一把背起,往下走。
兩人完全沉浸在那個幸福的小世界裡,根本沒有留意到旁人。
走得近了,聽到對話,“你有沒背過別人?”
“從來沒有?”
“真的沒有?你的鄭王妃呢?哦,現在是鄭皇後了。”
“你呀!她怕我,我要背她,她肯定嚇得打哆嗦。”
“她干嘛怕你?你有家庭暴力?”
“胡說!我人可好了!都沒對她大聲說過話!”
“那她干嗎怕你?”
“唉。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她來軍裡探我,撞到我抽刀砍了趙黨奸細的腦袋。”
“哎呀呀!”
“她回去就病了一場。她性格和文浩不同,膽子很小,螞蟻都捨不得踩。”
“好吧……那陸穎之呢?你背過她嗎?”
“我背她干嗎?”蕭暄不樂了,“我要背她?她下一腳就會踩著我的臉去登天吧。”
謝懷□哼,“有那麼誇張嗎?”
“我同她打的交道可比你多。早兩年陸家還硬氣的時候,她在宮裡是絕對的女霸王。可是管不了我,可是管別人卻有權。各等級的宮人穿什麼衣服,下級妃子見上級有什麼禮節,早上不可吃什麼晚上又不可吃什麼,犯了錯該受什麼刑罰。”
“聽起來倒是好事。”
“若一切都以她自己的喜好來呢?”
“那還了得?”
“她喜歡吃羊肉,不喜歡鴨肉。前幾年宮裡,除了我自己的菜外,其他人的飯菜裡,三天兩頭都是羊肉,後宮池塘裡的鴨子都給趕絕了。”
謝懷□哈哈笑起來,“她上輩子和鴨子有仇啊?”
“你知道她喜歡穿紅衣服吧?宮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可以穿這顏色。有人頭上別了一朵紅花都要挨耳刮子。”
“你不是故意損她?”
“你當我是小人。”做勢要把她從背上丟下來。
謝懷□急忙手腳都纏在他身上,一邊笑著一邊不住道歉。
他倆話語聲又低了下去,嘀咕著,時不時輕笑。蕭暄的腳步很慢,顯然是不捨快樂時光,就願這麼背著她一直走下去。
宇文弈見他們走近了,往後退去。
這時蕭暄抬頭望過來,站住了。
謝懷□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到了宇文弈,立刻捶了捶蕭暄。他不情願地把她放了下來。
“陛下來了。”謝懷□笑著招呼,“怎麼不先說一聲,我們好出去迎接您。”
儼然已經把這大離的長樂宮當自己家了。
宇文弈道:“幾日未來,想看看各方面是否還妥當。”
謝懷□立刻說:“都好得很,多謝陛下關心。”
“你現在身體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不過精神好很多了。您呢?您的腿好些了嗎?”
宇文弈微微一愣,點頭道:“也好多了。”
綠袖在旁聽著,忍不住道:“陛下前天才發過一次病呢。”
“綠袖!”宇文弈輕喝一聲。
綠袖委屈地閉上嘴。
謝懷□擔憂地問:“陛下又發病了?這幾日降溫,晚上沒注意防寒?”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陛下,請你不要掉以輕心。病雖不大,您現在又年輕,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拖著不治好,等到年紀大了,那可有得苦吃。咱們又不是神仙,總有老的一天嘛。俗話說……”
蕭暄忽然猛地咳了兩聲。
謝懷□停下來轉過頭去,“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蕭暄黑著臉瞪她。
謝懷□茫然而無辜地回瞪他。
宇文弈終於開口打斷了兩人的大眼瞪小眼,“謝大夫不必擔心,我一定會注意的。”
謝懷□還想說什麼,蕭暄打斷了她的話。他寵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乖,外面風大,回屋去吧。我和陛下聊一聊。”
謝懷□看了看兩人,無奈一笑,由綠袖陪同著離去。
蕭暄待她走遠了,才走過去向宇文弈行禮,“陛下,打攪多日,還未曾言謝。今日天氣不錯,就借貴地一用,邀陛下小酌。還望陛下賞臉。”
宇文弈微微一笑,“陛下客氣。”
蕭暄爽朗道:“你我二人這樣稱呼未免別扭,不知小弟可否稱一聲宇文兄?”
宇文弈眼睛一眨,亦爽快道:“如此甚好,就以兄弟稱之,蕭暄,請。”
“請。”
謝懷□其實並沒有走遠,她站在轉角看那兩個大男人假惺惺地打著招呼互相恭維著往後院走去,撇了撇嘴,很不以為意地笑了。
男人的政治嘛。
穿過假山後的鏡湖,玲瓏八角亭裡,早有機靈的宮人已經擺好桌椅。桌上擺著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器,還有各類瓜果點心,准備得十分周全。
蕭暄請他坐下,從隨從手裡接過一個酒壇,一掌拍開封口,“這酒宇文兄想必是不陌生的吧?”
他捧起酒壇,些微傾斜,酒就流了出來,倒入白玉杯中。
宛如潑翠灑玉,杯中兩汪晶瑩溫潤的綠色。酒香氤氳在風中,花香忽然變得分外濃郁。
“請。”蕭暄親手遞過來。
宇文弈接過,輕抿一口,笑贊:“西秦名酒,名不虛傳碧潭春。”
蕭暄道:“這碧潭春在東齊,還有個動聽的名字,叫翠絕。當年的齊王蕭霆飲了此酒,盛贊其入口之清冽,下腹之暖厚,色澤之生動,氣息之馥郁。遂將之比作山中仙草奇葩的翠絕。”
宇文弈當然知道這個典故。
百年前的東齊正值繁盛,如日中天。西秦北遼每年必向東齊進貢大量牛羊皮革和美酒,碧潭春自然也在其中。
可以想象那年輕華貴的君王手持名酒,睥睨天下,殷紅的朝服上,金色聖獸望日踏月。
百年歲月已過,眼前的齊國新主年輕而充滿著野心。他是否能將那個經歷多年動蕩的國家真的帶領向新的輝煌呢?
蕭暄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也為這美酒發出贊歎之聲。
“宇文兄,昭華她性子灑脫,喜歡自由,卻又愛惹麻煩。給你添了許多不便,多謝你包容和照顧。”
宇文弈轉動著手裡的杯子,“蕭兄客氣了。謝皇後在我要救死扶傷,貢獻卓越,特別是江南瘟疫一事,更是奮不顧身。這份勇氣和情操,令我十分敬佩。”
蕭暄不住得意地笑,“是啊,她就是那樣的人。以前隨我征戰時,帶著軍醫就那麼穿梭在戰場搶救傷員。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大的膽子?”
他說著,又給宇文弈和自己斟滿酒。
“這壇翠絕還是我皇兄酒窖裡的珍藏。我空手不報而來,給宇文兄添了那麼多麻煩,所以趕緊叫人快馬從國內運來名酒,向宇文兄賠罪。”
宇文弈笑道:“蕭兄太過見外。你我雖然之前從未謀面,可是早已聽聞你諸多事跡,心中敬佩,如今得見,一償夙願。你我一見如故,接待你本是份內之事,無須太過客氣了。”
蕭暄這人虛偽客氣起來更要肉麻,“宇文兄這副胸襟真是令小弟敬佩。你我兩國之間隔著秦國,多年以來交通不便,一直少有聯絡。如今一見,大為欣賞,只後悔不曾早些認識。”
宇文弈老沉,表情始終很穩重,“蕭暄亦是一代英雄豪傑,愚兄欽佩有嘉。不知蕭兄對前些日子裡秦國的多項舉措,有何看法?”
蕭暄放下手裡杯子。
話題終於回到正題上來。
“西秦太子監國後,一直蠢蠢欲動,十分不安分,這一兩年來,往周邊三國制造無數隱性侵略,利用麻藥和疾病,造成不少混亂。”
宇文弈眼裡一片冰冷,“江南一疫,死亡數萬,若不是謝皇後關鍵時刻施藥,我大離不知道還有多少子民死去。”
蕭暄亦道:“齊國西南境內這兩年也興起一個拜月教,蠱惑教唆無知百姓無數。據調查,也是起源於秦國。宇文兄,私覺得,共同應對秦國,已經是你我迫在眉睫的責任了……”
宇文弈抿了一口醇香美酒。兩個帝王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看到對方眼裡的贊同和較量之色。
謝懷□遠遠站在長廊下望著亭子裡的動靜,只看到兩個男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怪沒意思的。她不屑地聳聳肩,回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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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3 17:48:12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73章
那夜蕭暄召集下屬開會,謝懷□獨自入睡。
夜來有雨,淅淅瀝瀝,清涼的風從沒關嚴的窗戶縫刮進來,吹到謝懷□的臉上。昏睡著的她醒了過來,聞著這清新的空氣,原本的頭暈不適倒是消散了些。
她沒叫人,呆呆坐著,覺得腦袋裡空空,顯然又有什麼東西想不起來了。
屋外風吹芭蕉葉,嘩啦啦地響著,她聽著,覺得心裡一片寧靜。
蕭暄只知道她嗜睡,卻不知道她在睡眠裡其實也得不到片刻寧靜。耳朵永遠不停地聽到怪聲音,閉上眼睛都是光怪陸離的畫面。睡著了有時候比不睡還累,可是不睡的時候,那種仿佛半個月都沒有得到休息的疲倦又總讓她支持不住閉上眼。
她光著腳下了床,坐在梳妝台邊。
就著微弱的燭光,看到銅鏡裡的女子面容枯槁,眼眶臉頰深陷,頭發凌亂披散著,伸出手來,瘦骨嶙峋,青色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這樣,扮鬼都不需要化妝了。
真可憐蕭暄。她相信他不會因為自己這樣就嫌棄她,可是天天看著愛人憔悴枯萎,心裡怎麼一個難受法?
小程還有三日就可到離京都,若是到時候他也拿不出個有效的法子來救他,怎麼辦?
謝懷□無不絕望地想到,她原來的身子也早有別的靈魂占據了,她現在若要死了,不知道有沒有立場跟閻王討價還價,給她就近新挑一幅身子,讓她留在蕭暄身邊。
雖然很狗血,謝懷□想著,無所謂地歪了歪嘴巴。求的不過是一個結果,管他過程和形式是如何?
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顯然並不是蕭暄等人。
來人小心翼翼地敲門,“姑娘睡了嗎?”
綠袖起來開門,“常公公?出什麼事了嗎?”
“陛下的病又發了。劉太醫施了針,可是效果不好,只得來請謝姑娘去看看。”
“這個……”綠袖為難。
“我去看看好了。”謝懷□已經下了床,披上衣服走過來。
綠袖道:“姑娘,這雨天的,又這麼晚了,若是燕公子知道……”
“他會理解的。”謝懷□穿好衣服,用帕子包起頭發,隨常喜走了出去。
綠袖沒有辦法,丟給旁邊的宮人一個眼色,自己拿起傘和大衣跟了出去。
離宮的皇帝寢宮裡燈火通明。謝懷□的到來,讓無數人松了一口氣。
這時謝懷□看到了聽聞已久的離太子。
五、六歲大的孩子,比同齡人略高,五官果真和宇文弈驚人的相似,特別是那雙漆黑的眸子。小太子皺著眉,正趴在床邊,雙手拉著父親的衣服。宇文弈半躺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神情卻是十分的溫柔慈愛,正在摸著孩子的頭。
人前嚴厲冷酷的帝王,私下也是慈愛獨子的父親。
謝懷□不禁微笑。
宇文弈抬頭看到謝懷□,一愣,隨即嚴厲地沖下人喝道:“誰去把她叫來的?朕說了不用打攪她!”
常喜抹了一把老汗,謝懷□搶先開口:“陛下別要強了,還是自己身體重要。”
宇文弈眉頭緊鎖,“你也病著,外面天氣又這麼壞。”
謝懷□一笑,“我的病沒你的來得急。好了,什麼話以後再說,先讓我看看。”
劉太醫急忙把位子讓出來。
謝懷□坐到床邊檢查一番,“還好,需要發一下寒氣。我為陛下施針,很快就好了。”
宇文弈低頭看到她瘦得骨節分明的手打開針盒,眉頭已經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聲音忽然十分輕柔,“你……要不就叫劉太醫來吧,你別太累了。”
謝懷□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陛下,我也不是吝嗇這點醫術。只是這套針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耽誤了時間,受苦的也是你。所以還是我親自來吧。”
宇文弈心裡一急,手已經按在她的手上。
謝懷□驚訝地抬起頭。
宇文弈對上她那雙不因容顏消瘦而變化的眼睛,怔了怔,手松開了。
謝懷□莞爾,柔聲道:“陛下要相信我的技術。”
說罷吩咐醫童燃起香爐,點燃香艾。
宇文弈坐在床上,沒再動過。他看著她挽起袖子,露出蒼白瘦弱的手腕,看著她如以往一樣手法敏捷,精確地將針扎進皮膚。
包頭發的帕子有點松,露出裡面微枯的頭發。室內因為為了驅散寒冷和潮濕,火龍燒得很旺,所有人都大汗淋漓,謝懷□也很快就出了一層汗,沒有血色的臉上漸漸浮現了一層嫣紅,可是嘴唇卻還是一片粉白。
她一直專注手下動作,而宇文弈一直專注著她。
所有宮人都在這個嚴肅的時刻沉默著,巨大的詭異的氣氛蔓延,可是謝懷□全神貫注,絲毫沒有知覺。
汗水終於順著她的鼻尖滴下,落在宇文弈腿上。冰涼的。
“謝大夫……”宇文弈張口,“你,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不。”謝懷□簡短拒絕,目不轉睛,手下輕捻著針。
陣陣刺痛帶著酸麻慢慢轉成是焦熱,代替了原有的寒冷。失去的知覺漸漸回來了。
又是一滴冰冷的汗滴落下來。滴答一聲,像是落在宇文弈心上,冷得他一顫。
“夠了!”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
謝懷□一驚,指尖的銀針掉落到地上。
“陛下……”
常喜機靈地使了一個眼色,宮裡的下人全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小太子雖然不情願,也被帶了下去。
謝懷□抽出手,重新拿起一根銀針,扎進穴位裡。
“一套針法行起來,就不可斷,不然效力就大打折扣。”她娓娓地說,“陛下不用擔心,我不過是行一套針罷了。”
宇文弈的眼眸比外面的夜色還要黑。
“你……”他斟字酌句地開口,“我從來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皇後。”
謝懷□呵地一聲輕笑,“我是不像個皇後。原本也沒想去當,是那人擅自給我封的。”
“可是,”宇文弈說,“有你這樣的一國之母,卻是百姓之福。”
“陛下過獎了。”謝懷□看了他一眼,手下不停,“這個位子,只要稍微有責任心的人去坐,都可以對百姓很好。”
宇文弈搖了搖頭,卻不說什麼。
謝懷□想到他那幾任傳奇又剽悍的太太,很想笑,又覺得拿人家過世的太太開玩笑實在太不厚道,只好咬著嘴巴忍著。
腿上施完了針,謝懷□自己也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了。
“休息一下吧。”宇文弈要叫下人。
他起身坐起來,原本輕攏著的袍子隨著動作忽然松開,露出裡面的胸膛來。
謝懷□直覺先是一驚,然後急忙把視線往其他轉,可是就在那瞬間,她看到了他胸膛上一個不陌生的疤痕。
“那是……”
宇文弈低頭看到敞開的衣襟,萬年冰山的老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一種叫做尷尬的表情。
謝懷□沒看他臉色,反而還指著他胸前一處,問:“這個傷口形狀,很眼熟。”
宇文弈的衣服,掩也不是,不掩也不是,手僵在那裡。
謝懷□注意力全在另一邊,“陛下,我記得這是某種毒發作後留下的特有的疤痕。”她人還靠得更近了,手都快點到宇文弈的胸上,“就您這情況來看,應該是醫治得很及時,只有傷口處留了疤。我想想,那是什麼毒來著。”她最近大腦不夠用。
宇文弈趕緊把衣服掩上,代她作出回答:“是千秋紅。”
謝懷□恍然大悟,想了起來,“就是千秋紅!陛下你怎麼樣中的這個毒?”說著湊過去儼然一副還打算把衣服扒開看個究竟的架勢。
宇文弈是經歷過大風雨的人,可是這個時候也不禁十分緊張,兩手緊抓住衣襟,笑得很是勉強。
謝懷□一本正經地分析:“陛下,看那傷疤,你中這毒絕對不超過十年。”
宇文弈往床裡面縮了縮,啼笑皆非,“你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謝懷□問,“我現在記性壞得很,才吃的飯轉頭就忘。陛下問的是什麼?”
宇文奕歎了一口氣,終於提點道:“六年前,齊國京都郊外,破廟。”
謝懷□眨了眨眼。
宇文奕耐心等她想起來。
謝懷□終於啊了一聲,抽了一口氣,“原來……原來……”
“難得你還記得。”
謝懷□一臉驚喜,“我記得!這事我還記得!我逃婚跑出來,躲在廟裡。後來你們來了,我還記得你是給抬進來的,還有一個人熊大叔。”
“那是赫叔。”宇文弈說,“他在護送我回來的路上,為了保護我,重傷不治。”
謝懷□聽了不由覺得遺憾,那位大叔雖然反應遲鈍了點,可是人應該非常好。
“你那時怎麼在齊國。”
宇文弈簡單地說:“也是為了國事。我並沒有公開身份。”
“誰要害你?”
宇文弈苦笑道:“也許是我大姐,也許是我小妹,甚至有可能是我母親。”
謝懷□知道又觸了他的禁。
“你救了我。”宇文弈抓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松開,深邃雙目牢牢注視著她。
謝懷□有點不自在地低下頭,“義不容辭的。您……一直知道?”
“我記得你的模樣。”
“可是那個時候,你……”
“我那時改變了容貌。”
“像十三一樣?”
宇文弈微笑,“我同他曾師從同一個師傅,學到不少東西。”
“這麼說,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的。”謝懷□覺得有點受傷。
宇文弈承認道:“我回去後就派人調查,查出你是謝家四小姐。後面的,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之前……”
“之前,你把自己當作一名普通大夫,我尊重你自己的選擇。”
謝懷□感激而笑,“謝謝你。”
“謝我什麼?”
“信任我。”
宇文弈把緊握著她的手的手慢慢放開,他的聲音平靜中帶著深沉的力量,“這份恩情,我不會忘的。”
“陛下能感激就已經很好了。”謝懷□難得地謙虛道,“如果您想回報,我想您已經做到了。在您手下,我得以盡情施展我的才華,做我喜愛做的事。我終於看到了我想看的書,寫完了我想寫的醫籍。這半年過得,比以往三年都要快樂。”
“你亦救了我國無數百姓。”
謝懷□說:“應該的。”
宇文弈還想說什麼,常喜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陛下,燕公子求見。”
“啊,他來了。”謝懷□轉身望過去,“我就知道。”
蕭暄帶著一身水氣,邁著大步走進宮殿裡。他看到了謝懷□,眼裡的擔憂這才消褪了一點。
謝懷□沖他愉快地微笑著,站起身來。不料起身太急,頭猛地一陣暈,身子往下倒去。
宇文弈一驚,立即伸手將她扶住。
幾乎就是同時,蕭暄疾步趕到。謝懷□還未倒進宇文弈的懷中,就被他一把搶了過去,抱進自己懷裡。
謝懷□忙說:“我沒事,起來太急了。”
蕭暄只把她摟得更緊,顯然是很不高興。
謝懷□只得同宇文弈告辭,“陛下身上的針,再過一柱香就可起了。劉太醫會照顧好您的。”
“今天謝謝你。”宇文弈默默收回了手,神色已恢復了原來的冷漠,仿佛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一般。
蕭暄沖宇文弈點了點頭,一言不發,抱著謝懷□走了出去。
宇文弈一直靜靜注視著。
程笑生終於在那天過後的第三天傍晚到達離國京都。
然後眾人的眉頭並沒有因此而有所舒展。因為謝懷□自前一天中午睡下,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
脈搏和呼吸都很微弱,身體溫涼。不論是輕聲叫她,還是搖她吼她,她都沒有醒的跡象。
蕭暄慌了,面對亡命追殺,面對敵軍千軍萬馬時都沒有過的恐慌,此刻籠罩著他。
小程滿面風塵地趕到行宮,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被拉到謝懷□的床前。小程哎喲喲地叫,一肚子怨氣,可是看到謝懷□那一臉青白,也不由咦了一聲,急忙給她把脈。
“怎麼樣?”蕭暄追著問。宇文弈坐在一旁不說話,視線卻是一直望著窗外一株開始發黃的楓樹。
小程收回後,猛地灌了一整壺茶,才用沙啞的聲音說:“她這是積勞成疾,所以毒一發,身體根本就無力抵抗,才會惡化地這麼迅速。”
蕭暄立刻就把箭一般的目光投向宇文弈。
宇文弈依舊神色凝重卻不為所動,倒是吳十三看不下去,在旁邊哼了哼。
蕭暄問:“你有把握給她解毒嗎?”
小程看他那副要吃人的樣子,簡直是自己說半個不字,就要給當場拖下去活剜了。他把嘴巴裡的茶吞下肚,底氣不是很足地保證道:“能。不過……”
領子又給拽緊了三分。
小程心裡破口大罵,表面上還得哆嗦著說:“不過,我需要有人幫我,我內力不夠,她體內的毒需要逼出來。”
“這個我來。”蕭暄立刻道。
小程又說:“我還需要人做藥引取血。”
“我來。”蕭暄又說。
小程搖頭,“王爺……啊不,皇上,只能二選一,你做了藥引後就絕對沒力氣再幫她逼毒了。”
蕭暄臉色沉下來,手下更加用力。小程翻白眼吐舌頭,偏偏掙扎不動。
在旁邊許久沒有說話的宇文弈終於站起來,“我來做藥引。”
“開什麼玩笑!”吳十三跳起來,“皇上你是千金之軀,這怎麼能行!我來!我身體棒,絕對沒問題!”
“我來。”宇文弈重申,堅定如磐石一般。
蕭暄詫異地看著他。
宇文弈卻看著床上昏睡著的謝懷□。
“她救我一命,我自當,報答她。”
吳十三張了張嘴,這次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蕭暄伸手摸著謝懷□的頭發。她依舊無知無覺地睡著,臉色雖然蒼白,但是神態卻是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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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74章
小程終於得到許可,洗澡吃飯,然後休息了一宿。蕭暄一直陪在謝懷□身邊,按照吩咐把糖水參湯什麼的用盡法子灌到她的嘴裡。
謝懷□還在睡著。
蕭暄無奈而心疼地摸著她的頭發。
“你倒好,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如果謝懷□這個時候能聽到這句話,睡醒了能做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扇他一個大耳刮子。
誰說睡覺就是一種享受了?
她睡覺極其痛苦,以至後來她病好後很長一段時間精神衰弱時常失眠多夢。此刻她在夢裡就根本沒有半點享受,混亂的物體和聲音,不斷變化的場景,扭曲的人和故事,驚悚的,詭異的,震撼的,許多宏大場景直逼好萊圬電影——魔幻恐怖的那種。
另外一間房裡,小程同宇文弈說:“陛下,那藥下腹,很傷身體的。”
宇文弈淡淡道:“無妨。”
小程搖頭,“您身上有宿疾,兩症集合,真的對身體很不好。”
“會死嗎?”宇文弈問。
“這倒不會。就是需要調養許久……”
“那就行了。”宇文弈不以為然。
小程搖搖頭。
他把自己關在藥房裡整整一天一夜,終於配好了藥。
藥顏色褐紅,聞著有股草藥香。
小程把藥端過去,說:“陛下要忍住,服用後半刻鍾就會難受。但是我得等到兩個時辰後才能取您的血。取完血,我才能給你服其他藥消除那疼痛。”
藥遞過去,卻被吳十三一把扣住。
吳王眼睛通紅。
“阿燁。”宇文弈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信。
吳十三不甘心地把手松開了。
宇文弈接過冒著熱氣的湯藥,表情平靜如常,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口氣喝了下去。
謝懷□在凌亂的眼眠中一直感覺到陰冷和疼痛,那是自從這該死的煙花三月發作以來就一直伴隨著她的不適感。並不是很劇烈,可是綿綿不斷,非常折磨人的耐性。她一直忍著不說,因為知道即使抱怨了,也解決不了什麼。每到忍不下的時候,就會想著法子抱緊蕭暄,指望著用他身上的溫暖來驅散自己的寒冷。
可是現在她昏睡著不能動彈,偶爾有點意識,知道自己躺在床上,有人——應該是蕭暄,在照顧自己。可是痛苦難受卻不能言語。
越睡下去,就越覺得難受。呼吸不再順暢,變幻的畫面加快了速度,鬼魅一樣的東西繞著她旋轉。
她覺得很痛苦,精神都快要崩潰了。不論是死是活,能給她一個痛快都好。
可是沒人能聽到她的呼喊,在他們看來,她依舊是沉靜地睡著,像個嬰兒一樣。
一股冰冷的氣息盤旋在她胸口,堵塞住她的呼吸。她在夢裡這個異度空間裡掙扎起來。
空氣,她需要空氣。誰能來幫幫她!
阿暄!阿暄!
生命隨著力氣在消逝。眼看絕望就要沒頂了……
有人撬開了她的牙關,一口真氣灌進來,給了她一點緩和的時間。
她的知覺變得靈敏了一些,聽到細微的說話聲。
“給她含住。”
一個藥丸塞進嘴裡。
“照我說的來……穴位和力道……聽清楚了……”
身子被扶起來。
不陌生的程序。
周身穴道按照特定的方式被點被拍被敲被打,酸、脹、麻、癢、疼,各種感覺混合交織著,隨之而來的,是冷暖兩股氣息在身體裡四下游走。
那感覺非常的難受。
氣息又開始紊亂,她的呼吸急而短促。身上忽冷忽熱,然後身體開始微微抽搐。
可是即使這樣,點穴的手還是沒有停下來,按照指示,堅定地一步一步執行著。
疼!
好難受!
她咬緊了牙關。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很久,久到她幾乎都要徹底失去神志,陷入黑暗深淵之中去了。
然後她感覺到體內混亂的氣息在漸漸歸一,暖流將冷寒驅趕著,從身體各處往兩只手上匯去。
兩手經脈處疼痛,被利刃劃過那種。
液體流了出來。那股陰寒也隨著一點一點流了出去。
體內奔騰幾乎爆炸的氣息沒有了,她重新呼吸到了空氣。
旋轉閃爍的畫面消失了,鬼魅不見了,轉移扭曲著的人和事也退隱了。夢裡的世界恢復了黑暗。
安詳平和的黑暗。
這才是真正的夢境。
隨後還有人捏著她的下巴,一口一口給她灌著各種味道的湯藥和補藥,往她的嘴裡塞著大大小小味道不同的藥丸。最後頭上身上插滿了針,估計此刻像個刺蝟一樣躺在床上吧。
沒有了噩夢,覺便睡得舒服了許多,這才是真正地得到了休息。
陽光照在眼光上,暖暖的。
試著睜開眼睛。
一片白花花的,陽光,樹影,秋花。
原來窗戶開著。
不禁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再度張開。
慢慢適應了光線。
還在原來那間屋子裡。擺設也並無變化。只是這才發覺,屋外的楓樹葉子,怎麼一下就紅了大半了。
謝懷□動了動手腳。雖然還是很虛弱無力,可是那股陰冷和酸澀已經沒有了。手腕處包扎著白布,是當初放毒血之處,也不疼,不知道上了什麼藥,散發著一股清香。
她慢慢地坐起來。
風從窗外刮進,吹拂著窗簾和紗帳如夢幻一般蕩漾著。
她看到床腳臨時放置的一張床榻上,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的臉上綻開一個柔軟的笑。
支撐著虛弱的身子,一點一點走過去,坐在床邊。
那個人沉睡著,許久沒有修剪的胡渣,憔悴疲憊的容顏,一直緊鎖著的眉頭。散亂的頭發裡,竟然可以看到幾根白絲。
謝懷□怔怔,眼睛濕潤,終於俯身下去,輕輕伏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地不給他增加一點重量的摟住他。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摟住他。
身上人動了動,然後那雙堅實的手臂抬起抱住了她,窒息的,用力的,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裡一般。
的確再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倆分開。
蕭氏夫婦進宮,去向宇文弈辭行。
常喜來說:“陛下在暢春閣等著二位。陛下這些日子身子有點不舒爽,未能親自相送,還請陛下和娘娘不要介意。”
“皇上的病還沒好?”謝懷□覺得驚訝,“這次有這麼嚴重嗎?”
常喜不便多說,只請二人進去。
宇文弈穿著一身暗銀色便服,坐在榻上。他氣色不怎麼好,瘦了許多,倒也看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不妥。
謝懷□關切地問:“皇上的腿好些了嗎?我留下方子,叫劉太醫照著做。相信以後復發幾率一定會很小的。”
宇文弈動了動腿,無所謂地笑了笑,“腿是早就沒事了。只是前陣子公事緊了點,有些累罷了。賢伉儷打算何時動身?”
蕭暄道:“近日天氣不錯,我們打算今天就出發,趕在天冷之前回到家。”
他沒說回宮,他說回家。
謝懷□溫柔笑著看了看他。
宇文弈眨了眨眼睛,客氣禮貌地祝福道:“恭喜二位苦盡甘來。”
謝懷□道:“陛下也要多保重身體。”
她病才好,人還瘦得厲害,不過精神好了很多,臉色有了一點血色,整個人隱隱恢復了過去的活力。
宇文弈對蕭暄說:“二位回去路途經過秦國,以防萬一,還是多帶些兵馬有點保障。如蕭兄不介意,我派三百輕騎護送你們直達齊關,如何?”
蕭暄知道這個時候客氣也並無意義,便爽朗地答應下來,誠懇道謝。
宇文弈臉上難掩倦怠之色,這副樣子,同謝懷□記憶裡強硬果敢銳不可擋的氣勢真有極大的區別。
所以臨別時,她忽然松開了蕭暄的手,走了過去。
一聲唐突了,手指搭在宇文弈的脈上。
宇文弈錯愕,本來可以收回的手就那麼僵在哪裡,回過神來要收手,謝懷□已經把完脈了。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8:40
陛下不是普通風寒吧?”她一本正經道,“就脈象上來看,倒像是內腑受損傷,真氣行滯。雖然不多嚴重,可是身體之本受了損,體質虛弱,需要好好調養才是。冬天又要到了,天冷氣寒,陛下可得多加注意,不要染上其他的病,不然很容易落下宿疾。”
宇文弈聽了,笑道:“那是,光是一個腿疾,就已經讓我招架不住了。”
“陛下,我這次回去,以後相見就難了。陛下照顧我良多,懷□心存感激。陛下以後要多多保重。”
宇文弈注視著她清亮的眼睛,緩緩說:“你也保重。”
蕭暄耐心等他們說完,這才拉住謝懷□,帶著她往外走去。
臨出門那一剎那,謝懷□忍不住回頭望過去。
距離有點遠,光線有點暗,看不清楚宇文弈的神情。只是覺得,他的那雙子夜般的眼睛,那麼銳利清亮,一直,凝視著她。
出了宮,離國三百輕騎已經跟在馬車後面,整裝待發。那馬車也寬大豪華,想必也是十分舒適的。
蕭暄笑:“這樣招搖,不是擺明了就是要招秦國人來暗殺嗎?”
他大手一揮,所有人卸甲更衣,三百輕騎兵分兩路,扮做商隊,又把換了一輛外表普通、稍微小一點的馬車。
轉過頭,看到謝懷□正在同吳十三和連城道別,小程要回遼國,這次跟著他們一路北上。
連城拉著小謝的袖子,悶著不說話。謝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說:“等你再大一點,可以來齊國看我。你是東齊謝皇後的義弟,以後風光著呢,給我好好干,別丟我的臉。”
“我才不會呢!”男孩子倔強地嚷道。
謝懷□笑,對吳十三說:“十三,有空來看我。”
吳十三苦笑,“方便嗎?”
“我說方便就方便。”謝懷□掃了蕭暄一眼。
吳十三神情黯淡,轉瞬又打起精神來,“是啊!得了空,一定去看你!我可一定要在齊國好生住上一段時間,看看那大好山河,領略一下東齊美女的溫柔。”
謝懷□笑著說:“照顧好連城。”
吳十三直直看著她,“你的囑托,我從來不敢忘。”
蕭暄站在馬車下等著謝懷□。看她抱住了連城,眉頭一皺,忍住了。然後看她放開連城,起身又朝吳十三張開手臂。
蕭暄趕緊大步邁過去,一把扯著她就走。謝懷□哎哎地叫,他假裝沒聽見。
侍從機靈地打開馬車的門。
“走吧。”蕭暄說著,拉緊了謝懷□的手。
謝懷□微微笑,點了點頭。
“我們回家。”
謝懷□打著呵欠,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扭著脖子坐起來。
臥室裡的簾子還合著,只有幾束耀眼的白光從縫隙裡透射了進來,照在深紅色華麗的地毯上。
她抓了抓頭發,還有點不適應這個陌生的環境。
一只大手伸過來,摟住她的腰,又將她拉回到床上,拉進一個溫暖的懷裡。
她笑了笑,翻過身去,趴在那人懷裡拱了拱。
“小狗。”頭上響起寵溺的笑。
“不上朝嗎?”謝懷□問。
“上什麼上?”蕭暄聲音裡睡意濃厚,“才回來,一個好覺都不讓睡了?誰來催就把誰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謝懷□咯咯笑。
他們是前一天深夜到的。半個多月的旅途,所有人都累得像牛。因為皇帝是私下出門,倒是省去了百官相迎的麻煩場面,但是榮坤仍然帶著宮裡大大小小的總管嬤嬤們在宮門前候著。蕭暄統統沒理,拉著謝懷□就回了寢宮,洗澡的時候都快睡著了。
倒是謝懷□精力比他好點,舒服地吃完了夜宵,這才心滿意足地爬上床去。
蕭暄半夢半醒中摸到她,抓過來抱住。只聽謝懷□在耳邊滿足地感歎道:“回家的感覺真是好。”
他卻心想:大半夜的還吃什麼麻辣涼粉,一股蒜味。
然後堵住了她滔滔不絕地發表著回家感想的嘴。
榮坤一大早就帶著宮人守在門外,豎著耳朵聽動靜。一直到日上三竿了,才聽到皇帝低沉著聲音叫人進來。
榮坤帶人進去,帝後二人都已經起床了,皇帝正在給皇後穿鞋子。
謝懷□看到榮坤,呵地笑出來:“這不是榮總管?幾年不見,您發福不少了啊。”
榮坤急忙彎腰,“娘娘金安。娘娘的病終於好了,真是得上天眷顧,下人們都為娘娘高興呢。”
謝懷□笑,說:“聽皇上說,我不在的這幾年,宮裡大大小小的事少不了你的操勞,你也辛苦了。賞你一百兩銀子去喝酒吧。”
榮坤忍不住抬頭仔細看了看謝皇後,然後跪下來高聲謝恩。
謝懷□湊到蕭暄耳朵邊問:“是不是這樣說?”
蕭暄笑道:“沒錯!你學得還像那麼回事!”
“廢話!”謝懷□得意地笑。
跪得很近的榮坤一字不漏得都聽去了,知道自己以後在兩人跟前時,恐怕得時常做聾子了。
早膳端了上來,都是謝懷□愛吃的菜。她現在身體正在恢復階段,飯量奇大,吃成了人生一大樂趣。蕭暄很快吃完,也不收筷了,就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她吃,時不時幫她夾點菜。
通信的小太監跑進來,附在榮坤耳朵邊說話。
“什麼事?”蕭暄問。
榮坤說:“陛下,宋大人知道您回來了,要求見。”
謝懷□笑:“先生的消息果真靈通。你不是不讓他管情報了嗎?”
蕭暄瞪她一眼,“吃你的飯。”起身走出去。
榮坤跟著,走到外面,猶豫了片刻,又壓低聲音對蕭暄說:“陛下,那個,楊娘娘想見陛下,說是想回娘家一趟。”
蕭暄轉頭看他,“她想回娘家?”
榮坤冒冷汗,“還有……陸貴妃也想見陛下。”
“她?”蕭暄聲音更低了,“她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回來了?”
“她應該不知道,只是她一早就囑咐老奴,等陛下回來了就這般相告。老奴是覺得,她應該是有要緊事。”
蕭暄眉頭鎖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我去吧。”
兩人驚愕地轉頭,謝懷□站在隔欄邊。
她一邊用手帕擦著嘴,一邊輕言細語道:“我去看看她。她有什麼話,對我說,也是一樣的。再說,我也有話想問問她。”
榮坤渾身冒冷汗。
蕭暄終於妥協,“好。”
他同陸穎之,該說的都已經說完。只有她們兩個女人之間,還有一場戰爭需要一個結尾。
鏡子裡的女子依舊很消瘦,好在雙目明亮有神,彌補了氣勢上的不足。謝懷□深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身正式的衣服,去見情敵。
陸穎之被關押在外廷鎮撫司裡。蕭暄人真的厚道,給她的待遇很不錯。獨門小院,三間房,一個丫鬟,一個粗使老媽子。
謝懷□見到她時,她正坐在窗下看書。
三年多的時光過去,她比以前成熟了許多,更加美艷了。雖然衣衫素雅,雖然被囚禁在這個小地方,可是眉宇間那抹凌厲的氣勢,卻是一點都沒有消減。
謝懷□輕咳了一聲,陸穎之抬起頭來。
“是你?”
她放下書站起來,“你回來了?”
她仔細打量謝懷□,謝懷□也仔細打量著她。
陸穎之譏諷地笑了,“你還真回來了。”
“是啊。”謝懷□很平和,“聽說你有事找皇上,我便過來看看你。”
陸穎之驕傲地仰起頭來,“我要見的人是他。”
謝懷□呵地笑了,“陸小姐,我人都回來了,你覺得你還有機會見到他嗎?”
陸穎之瞪大了眼。她從來沒想過會從眼前這個女人嘴裡聽到這樣的話。
謝懷□卻並不是來炫耀的。沒什麼好炫耀,勝負早早三年前就決出來了。她今天來,只是來劃一個句號的。
“陸小姐,我今天來,還是有事要問你。”
“問我為什麼想要殺你?”陸穎之冷聲問。
謝懷□點了點頭,“為什麼,過了三年了,才想到要殺我?”
陸穎之冷傲地注視著謝懷□,一如自己才是皇後一般。謝懷□看著,心裡也不由贊賞三分,難得身陷囹圄卻還能保持這等逼人的氣勢,堅持用鼻孔看人。
“三年前,我不殺你,那是因為我看低了你,也看高了自己。”陸穎之聲音冰冷,“我那時太幼稚,真的以為分離就是結束,以為我的時代到來了。我以為我可以挽回他,可以讓他再度看到我。”
謝懷□笑著搖頭,“再度?”
陸穎之的臉色立刻沉了幾分。
謝懷□歎了一口氣,“你也不用太自責,你輸的,是運。我離開,那不過是一個賭,贏了,我還可以贏回他,贏回一切。若是輸了,他忘了我了,我就什麼都不是了。你賭政治,我賭愛情。人生不過如此。”
陸穎之的臉色已是一片蒼白。她呵呵地笑,“是啊,愛情。他對你,始終是有情的,不論我做得再好,他總是防我是陸家人。”她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指著謝懷□,“你知道嗎?我同他說我自請廢黜出宮,你猜猜他是怎麼回答我的?你猜猜!”
謝懷□垂下視線。
“他居然早就為我安排好了下場!”陸穎之大喊,壓抑許久的怨恨和不甘全部噴薄而出,“他一點挽留都沒有的,一點憐惜都沒有!三年夫妻,他天天對我溫柔地笑,卻從來不碰我一下!我說要走,他敞開大門送我走!這是簡直就是我的臉上扇耳光!從來沒有人可以這麼對我!從來沒有!”
謝懷□閉著嘴。守在旁邊的榮坤卻是沖暗處的侍衛使了一個眼色,侍衛們戒備地握緊手裡的劍。
陸穎之卻是很有自制力地收住了感情,聲音冰冷刺耳,“我現在是什麼都沒有了。家庭,已經敗落,輝煌不再;婚姻,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一廂情願。”
謝懷□終於再度開口:“所以你想殺我,也不過是殺得一個是一個,賺得一點算一點?你要報復他,讓他痛苦,讓他後悔。”
陸穎之冷笑,“可惜你真的是命好。”
謝懷□搖了搖頭,“可憐。”
陸穎之咬牙,“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比人比不過命,我輸了這輩子,還有下輩子等著掰回來。”
謝懷□笑:“你之輩子才活了三分之一,那麼早講下輩子做什麼?”
陸穎之淒涼一笑,轉過身去,“你走吧。以後任殺任剮,都隨你們的便。我不想見他了,我也不想再見你了。不要再來打攪我。”
謝懷□輕歎一聲:“你怨,是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陸穎之的背景僵硬。
“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可是你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和他較勁,從他手裡為陸家分得勢力。你說恨我,你恨的不是我占有了蕭暄,你只是恨我的生活比你的順暢成功。陸穎之,你是天之嬌女,才華出眾,有頭腦有魄力有手段,我承認你比我優秀許多。只可惜你眼高於頂,看不到自己真正該走的路。你什麼都想要,最後只會什麼都抓不住。你學不會放手,最後只有全部都失去。”
陸穎之的肩膀顫抖得厲害。
謝懷□最後說:“陸穎之,你的人生還長。好好張開眼睛,看一看將來要走的路。別再往牛角尖裡鑽了。我們的確以後不會再見,各自的人生,各自負責。好自為之。”
陸穎之一直站在那裡,聽到謝懷□離去的腳步聲,聽到內宮太監們跟著而去的聲音,甚至還聽到了守在暗處的侍衛們離去的聲音。
最終,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她一個人。
頭頂一片藍天,任鳥飛翔,她可還有這樣的壯志?
張開眼睛,看到自己該走的路。
從小到大,都被父親教育著,爭取最好的東西,為家庭奪得最大的利益。可是最好的,卻未必是適合她的。她得到的一切,又失去一切,正是做了一場愚蠢的夢。
她無力而笑。
她還能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不尋常的響動。
“誰?”她敏銳地轉過身去。
看到來者,不禁瞪大了眼睛,“是你……
歌盡桃花 第四卷 離國篇 第75章
章節字數:3224 更新時間:08-05-30 21:18
謝懷□往中宮走去。她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仔細看著這個已經變化很多的宮廷。她以前來的次數並不多,不知道那一座又一座的宮殿都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那一條又一條的長廊通往哪裡。
不過不要緊,從今以後,她有的是時間,來摸索這一切。
走到皇後的中宮,這才發現裡面的裝潢已經變了。華麗張揚的東西全部都搬走了,留下來的全是素雅而精致的古玩詩畫。
榮坤在旁邊充當解說員,“宮裡的擺設都是按照皇上吩咐地改動的,娘娘您看有什麼不喜歡,下人們立刻照著您的意思改。”
“不用了,我看都挺好的。”
“娘喜歡就好。”榮坤又說,“老奴也想您會喜歡。中宮後院裡,皇上還親手種了好多桃樹呢。等到春天的時候,那可開得熱鬧了。娘娘您一定喜歡……”
謝懷□這時正站在窗口,望著院子裡還是一片綠意的桃樹,眼光迷離,嘴角揚起一個繾綣的笑來。
“娘娘。”多年不見的桐兒走進來,儼然已是婦人裝扮。
“桐兒?”謝懷□吃了一驚,你都嫁人了?
桐兒含著淚水,很是激動,“皇上去年做主將奴婢許配給了御廷侍衛。”
謝懷□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日子過得可好?”
桐兒笑得很開心,“好得很,謝娘娘惦記了。奴婢這些年可想您了,天天盼著您回來。您都瘦多了。奴婢現在是外庭管事,若是娘娘不嫌棄,奴婢就自請調回內廷來伺候您。”
謝懷□笑道:“你還是留在外廷吧。每日可回家,總比日日呆在宮裡的好。明年生個胖兒子,多好!”
桐兒羞紅了臉。
蕭暄正埋在堆得快有半人高的奏折裡,愁眉苦臉地一張接一張地看著。
宋子敬理所當然地說:“臣一直遵照陛下的旨意,在家閉門思過啊。”
“叫你思過你就真的思過?”蕭暄所得摔折子。
宋子敬一臉詫異,“皇命怎麼可違?臣就是因為之前擅做主張,犯下大錯,才受陛下懲罰的啊。”
蕭暄氣得捏碎了玉管狼毫筆。
“陛下要愛惜民力,”宋子敬繼續說教,“一張紙,一支筆,雖然都是小物,可是都凝結著勞動人民的汗水啊。”
蕭暄額暴青筋,“你跟著謝昭華那丫頭到底學了多少怪東西?”
宋子敬一片紅心地說:“謝皇後睿智博學,臣對她是十分敬佩,平時自然有多多請教。”
謝懷□走到外面,剛好聽到這段對話,差點沒笑趴下。弄得榮坤提心吊膽地急忙來扶她。蕭暄翻了一個白眼。
“宋先生在啊!”她笑盈盈地走進去,“數年不見,先生可好?”
宋子敬微笑:“臣下見過皇後,娘娘金安。”
“我安得很。你呢?娶親了嗎?”
宋子敬一愣,“回娘娘的話,尚未……”
“還沒有啊?”謝懷□很三八地關切道,“先生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成家了。有中意了的嗎?”
宋子敬望了一眼蕭暄,蕭暄埋頭看奏折,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還……沒。”
“也還沒有啊。”謝懷□來勁了,“要我給你介紹不?我來給你把關,找來的姑娘保管你滿意。”
宋子敬又望了一眼蕭暄。皇帝仍然在勤政。
他歎了一口氣,“娘娘,臣暫時還不想成家。”
謝懷□掃興。蕭暄這才開口問她:“都還好嗎?”
“很好啊。”謝懷□笑,“宮裡變化有點大,我得多花點時間去熟悉一下。中宮改得也很喜歡。”
蕭暄很高興,“你喜歡就好。”
謝懷□看向宋子敬,“今天多難得,宋先生中午留下來吃飯吧。”
“也好,”蕭暄說,“再把康親王也叫來。”
“覺明?”謝懷□眼睛發亮。
蕭暄笑道:“都說了他現在叫蕭肅了。”
“管他叫什麼?怪想他的,都不知道長多大了。”謝懷□拍了拍手,“好了,你們男人先聊著,我去御膳房看看。”
待她的背景消失在宮門後,蕭暄才對宋子敬說:“楊妃要求回娘家,朕准了。”
宋子敬挑了挑眉毛,“陛下覺得妥當,那就行。”
蕭暄說:“楊妃聰明,早就清楚朕的心思。朕打算再過個一年半載的,為她找個如意郎君,以公主之禮嫁了。其他幾個妃子若是願意,也這麼照辦。”
“到時候恐怕御史又要喋喋不休。”
蕭暄冷笑了一下,“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才沒那麼多時間同他們耗在這等小事上面。”
宋子敬點頭,“皇後知道嗎?”
蕭暄笑道:“她?她可比三年前精多了。你別小瞧了她。”
“臣不敢。”宋子敬道。
蕭暄說:“我算是明白,做夫妻,有時候也要學會裝聾作啞。我同她能有今天這結局,實在太難得,以後路還長著,不知道還有多少困難等著克服。為了不讓她受委屈,我這次就做一回惡人又如何?過些日子太後忌日,楊妃自會上表請求入道觀修行,其他那幾個,也讓她們跟著一起去了吧。既然不要,何必關在籠子裡呢?”
宋子敬起身行禮,“陛下聖明。”
蕭暄笑歎道,又翻開一本奏折,心裡念著:“明年這個時候,會有兒子了吧?或者是女兒?”
這麼一想,折子也看得格外輕松起來。
那夜謝懷□不但見到了已經長成少年模樣的康親王蕭肅,還見到了一點變化都沒有的老怪物慧空大師。
國僧一邊喝酒一邊吃肉,說:“娘娘命相好啊,老衲一早就看出來了,遇事總能逢凶化吉的。而且看娘娘這命相,將來一定多子多孫,好福氣啊!”
蕭暄搶先樂了,“大師您看看,會有幾個孩子?”
謝懷□冷聲道:“你想要多少個,就能有多少個。組織一屆世界杯都沒問題。”
蕭暄正色道:“培養一個優秀的人才,比生十個庸才有用百倍。還是皇後深明大意。”
謝懷□滿意,笑著給蕭肅夾紅燒肉,詢問太學裡讀書的情況去了。
那夜蕭暄喝了個半醉,洗澡時還止不住哼著歌。謝懷□也不知道他怎麼那麼開心,跟中了足球彩票似的。
倒在床上,蕭暄意猶未盡地說:“明天上朝,我就和大臣們說,皇後的病好了。我要給你補辦一場封後典禮。“
“別!別!”謝懷□大叫,不領他的情。
蕭暄不樂了,“為什麼?”
“那一個行頭就有幾十斤重,規矩儀式多得嚇死人,一折騰就是一整天,拷問犯人都沒這麼痛苦。”謝懷□很是不屑,“你要真覺得缺個儀式,咱們倆補個拜天地就得了。少去搞個那些有的沒的,省點錢好生過日子才是真的。”
蕭暄趴進被子裡,“傷自尊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夠了。”謝懷□笑嘻嘻地俯身過去,“蕭娘娘聽話,來來,給朕笑一個。”
蕭暄埋著腦袋不理她。
謝懷□奸笑著,冰涼的手指順著松散的衣襟探了進去,撫上他光滑緊實的胸膛,輕輕的來回撫摸。
蕭暄身子顫抖了一下,沒其他反應了。
謝懷□才不死心,又把身子蹭了過去,手在他胸前擰了一把,同時對著他被子下露出來的耳朵輕吹了一口氣。
下一秒世界已經顛倒過來。蕭暄掀開被子翻身壓住她,眼睛赤紅,喝下去的酒都變成了酒精在燃燒。
“你給我使壞?”
“我就使壞,你能把我怎麼著?”謝懷□挑釁地笑著。
蕭暄壓住她,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帶著酒氣的啃噬又癢又痛,謝懷□驚喘起來。
“怎麼著?不收拾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夫權!”
驚呼夾雜著笑聲響起,厚重的錦簾放了下來,合上,遮住了裡面的春意盎然。榮坤笑著,帶著宮人們退了出去。
作者:
z1491625z
時間:
2011-2-23 17:48:57
大結局
夜已過半,歡愉早已停歇。深宮寂靜,只能聽到彼處的呼吸聲。
榭懷□身體設有恢復完全,早就枕在瀟暄懷裡沉沉睡去。瀟暄輕摟著她,卻是沒有睡著。
他敏銳地聽到了外面西南方向傳來的細微的喧嘩聲。
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人,皺著眉,還走不忘將她小心翼翼地移到枕頭上,拉起被子蓋好來。謝懷□睡得香甜,渾然不覺,徑自翻了個身,推續做夢。
蕭暄笑意溫柔,摸了摸她的頭發,起身下床。
榮坤正等表外面,見瀟暄出來了,急忙上前,跪了下來。
“什麼事? " 榮坤一頭冷汗,嚇得直哆嗦。
“到底怎麼回事?”蕭暄不耐煩地喝道。
榮坤說:“陛下息怒。走陸妃 … … 陸妃住的院子走水了。”
蕭暄眼裡銳光閃過,大步往外走去。榮坤急忙抱著袍子跟在後面給他披上。
外廷這間小院子已被持著火把的侍衛團團圍住,火光犯這個院子照得通明。火已行撲滅了,可走房子幾乎已行塌完,焦黑的磚瓦和家其到處都是。
“人呢? "
禁軍優領答道:“發死一其燒焦的女屍,有點像陸妃,可是不能確認。人也已經清點了,一個都沒缺,只有陸妃失蹤。”
蕭暄這時也看到了那具屍體。正被人抬出來,只燒得看得出一個大概人形了。
伺候陸穎之的佬媽子和丫鬟正跪在旁邊,嚇得渾身發抖,臉上黑灰被淚水刷得一道走一道的。
“怎麼起的火? "
那老媽子顫抖地說:“走燉夜宵的爐子,不小心打翻了。當時放得靠近床,就把幔帳給點著了。娘娘在床上歇息著。。。”
蕭暄掃了她們一眼,什麼都設說。
榮坤問:“陛下,這陸妃 … … ”
“就按 … … ”瀟暄想了想,“就按貴妃之禮厚葬吧。”
禮部官員應下。
蕭暄冷笑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宋子敬正在外面等著他。兩人走得近了,蕭暄輕聲說:“想不到讓她搶了個先。”
宋子敬低聲道:“要去追嗎?”
蕭暄沉默片刻 。“算了。”他似乎歎了一聲, " 讓她走吧。你盯牢能是。”
回到寢宮,榭懷□還在睡著,睡眼安詳無邪,讓人望之即心情平和哥舒暢。
蕭暄溫柔微笑,脫鞋上床,把她又摟進懷裡。
謝懷□半醒,在他懷裡深吸了一口氣。
“大半夜的跑哪兒去野了?弄了一身什麼味啊?
" 蕭暄不答,只是憐愛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陸穎之的消失,只激起了一個小小的波浪,很快就消散而去。一個失了勢的記子,也的確得不到更多人的關心。朝中大巨們更加關心的,是皇帝的復朝,和皇後的病愈。
太後忌日那天,他們總算遠遠地看到了聞名已久的皇後謝氏。倒是沒有傳說中的那般絕色傾城,卻走端莊和藹,十分親切。
也就是那日,楊妃同其他幾個嬪妃上了表,乞求出宮入冠修行,為帝後和天下祈福。一片議論聲中,皇帝惋惜一句,也同意了。
楊可兒謝恩退下,從眾臣面前援援走過,忽然看到站在人群裡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原本肅穆的臉突然帶上驚怒之色。
這個討厭的家伙,居然還真混進來了!
那英俊的青年反而還沖她咧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楊可兒一悵俏臉漲得通紅,也不顧什麼禮節,在眾人注視下疾步而去。
這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日子就這麼浙漸他過了下去。
秋天結束,冬天來臨,謝皇後念叨著,說什麼她來這個世上已有六年了,如今有車有房有男人,對得起謝家祖宗雲雲。
皇帝只得皇後一個妻子,於是民間又多了一出戲文,開始唱說帝後之間的愛情傳說。
什麼為難之間定終身,什麼千裡相隨奪江山,什麼三千寵愛於一身,什麼一人一心永不離。
謝皇後聽了直笑。她人很好,沒有什麼架子,宮人也罷,朝廷命婦也好,都很喜歡她。
不過也有人說皇後善嫉,逼著皇帝休了其他妃子,又干涉朝政。這話讓皇帝聽到了,要辦了那幾個文人。
後來還是皇後出面攔了下來。
“文人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掉腦袋。你殺了他們,不論他們以前做過什麼錯事,都會成全了他們忠勇敢諫的名聲。對付文人,咱們自然得用文的法子嘛。”
皇後說,他們不是想為國家盡一份力嗎?咱們現在不是正表全國普及教育嘛,讓他們去支援一下教師力量就好了,這叫物進其值。
後來又言有人說皇後歹毒迫害文人,不過那時候帝後兩人早就不把閒言碎語放在心上了。
新年許多新政,其中一條就是改革科舉,文武之外,又多了一理一工兩類,今後東齊每年就有四個狀元了。朝廷新辦大學之外,又還新辦了中學,皇後說,等將來成熟了,就可以把束修都免了,這樣人人都可以讀書了。
紛紛擾擾地,年過完了,雪融化了,春天來了。桃花,也開了。
中宮那片桃林,現在真是美不勝收。
皇後時常邀請新進的那些才子進宮喝茶清談,他們中還落不少是女子。聽說,就這樣,還促成了不少好事。
謝媒宴多了,皇後倒吃胖了幾分。
皇帝大悅,重賞了廚子。
開春還有一件事,就是孀居多年的長寧公主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駙馬,遠嫁去西邊了。才人說走皇後不喜歡大長公主,才把她打發出京的。只是宮裡下人也都不喜歡長寧公主,她離京了,大家都慶幸呢。桃花開到現在,都落得差不多了,留下一個個青色的小果子。等到夏天,就是一個個飽滿多汁又甜美的桃子了吧?
謝懷□嘴巴了的唾液由再分泌了,可是胃裡犯著惡心。
在經歷了幾天以為吃多了而引起腸胃疾病的緊張之後,她終於後之後覺地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蕭暄正在房裡看奏章。
謝懷□推開門走了進去,笑容裡洋溢著歡樂和希望。
“親愛的,我有一個好消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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