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古龍]三少爺的劍[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2:59:53
標題:
[古龍]三少爺的劍[全書完]
【書籍簡介】
一劍光寒十九洲。
殘秋。
木葉蕭蕭,夕陽滿天。
蕭蕭木葉下,站著一個人,就彷佛已與這大地秋色溶為一體。
因為他太安靜。
因為地太冷。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5 22:12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6:34:44
序
現代的社會越來越復雜,越來越現實。現代人隨時隨地都會遭受到各式各樣的約束。
可是以前不同。
過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這句話我並不贊成。
可是過去的確有過好日子。
在現代的西方,你就算明知一個人是殺人犯,明知他殺了你的兄弟妻子,假如沒有確實的證據,你也只有眼看著他逍遙法外。
因為你若想”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你去殺了他,那麼你也變成一個殺人犯。
“報復”並不是種很好的法子,只不遇那至少總比讓惡人逍遙法外好。
在以前某一種時代里,是不會有這種事的。
那是種很痛快的時代,快意恩仇,敢愛敢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用不著老天替你報,你自己就可以報復。
我寫的就是那種時代。
我寫的就是那種時代中的江湖人。
在那種時代中,江湖中有各式各樣的人。
有大俠,也有大盜;有鏢客,也有刺客;有義士,也有隱士;有神偷,也有神捕;有俠女,也有妓女;有市井匹夫,也有世家子弟。
他們的生活通常都是多采多姿的,充滿了冒險和刺激。
有很多人對他們憎惡厭恨,也有很多人羨慕他們。
因為他們通常都衣著光鮮,出手豪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只可惜這只不遇是他們快樂的一面他們還有另一面。
痛苦的一面。
神捕捉住了神偷,設宴慶功,大吃大喝,喝得半死為止。
大盜撈了一票,分一點給窮人,自己去花天酒地,把錢花光為止。
大俠有名有勢,不管走到那里去,都會受到別人的尊敬和歡迎。
世家子弟們從小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
這種生活確實是值得羨慕的,可是你有沒有看見他們的另一面?
他們也有他們的寂寞和痛苦。
夜深人靜,從大醉中醒來,忽然發現躺在自己旁邊的是個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這種滋味你有沒有嘗受過亍.在歡呼和喝采拜中,一個人回到家里,面對著漆黑的窗戶,只希望快點天亮。
一這種心情你有沒有想到過?
今宵花天酒地,狂歡極樂,卻違自己明日會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甚至連今宵酒醉在何地都不知道。
楊柳飛舞,曉風殘月,這種意境雖然美,卻又美得多麼淒涼,多麼讓人心碎?一逅種歡樂,你願不願意享受亍.假如你要什麼就有什麼,這人生中還有什麼是值得你去追求的?一這種空虛有誰知道亍.我知道。
因為我也是個江湖人,也是個沒有根的浪子,如果有人說我這是在慢性自殺,自尋死路,那只因為他不知道不知道我手里早已有了杯毒酒。
當然是最好的毒酒。
武俠小說中寫的本就是江湖人,可是我現在想寫的卻有點不同。
我想寫一系列的故事,每篇故事都以一個典型的代表人物為中心。
我想寫他們的快樂,也要寫他們的痛苦。
我想讓他們來做一面鏡子,讓大家可以從這面鏡子中看出自己應該怎麼做。
無論如何;他們總是可愛的人。
因為他們敢愛敢恨,敢哭敢笑,因為他們講義氣、有原則。
人生畢竟也是可愛的。
人活著,就應該懂得怎麼去享受生命,怎麼去追尋快樂。
一個人臉上若是髒了,是不是要去照照鏡子才知道怎樣去擦掉亍,我只希望這面鏡子也能做到這一點,能夠幫助人擦掉生命中的污垢。
我真的希望每個人的人生都能變得很快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6:54:51
第一章一劍穿心劍氣縱橫三萬里。
一劍光寒十九洲。
殘秋。
木葉蕭蕭,夕陽滿天。
蕭蕭木葉下,站著一個人,就彷佛已與這大地秋色溶為一體。
因為他太安靜。
因為地太冷。
一種已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卻又偏偏帶著種逼人的殺氣。
他疲倦,也許只因為他已殺過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該殺的人。
他殺人,只因為他從無選擇的餘地。
他掌中有劍。
一柄里包皮鞘,黃金吞口,上面綴著十三顆豆大明珠的長劍。
江湖中不認得這柄劍的人並不多,不知道他這個人的也不多。
他的人與劍十七歲時就已名滿江湖,如今他年近中年,他已放不下這柄劍,別人也不容他放下這柄劍。
放下這柄劍時,他的生命就要結束。
名聲,有時就像是個包袱,一個永遠都甩不脫的包袱。
“九月十九,酉時。洛陽城外古道邊,古樹下。洗淨你的咽喉,帶著你的劍來!
酉時日落。
秋日已落,落葉瓢飄。
古道上大步走來一個人,鮮衣華服,鐵青的臉,一柄長劍斜插在肩後,一雙眸子卻像是出了鞘的劍,正盯在樹下的劍上。
他的腳步沈穩,卻走得很快,停在七尺外,忽然問:”燕十三?
是的。你的奪命十三劍,真的天下無敵?
未必。“一這個人笑了,笑得譏誚而冷酷,道:”我就是高通,一劍穿心高通。
我知道。
是你約我來的?
我知道你正在找我。
不錯,我是在找你,因為我一定要殺了你。”
燕十三淡淡道:”要殺我的人並不止你一個。”
一局通道;”因為你太有名,只要殺了你,就可以立刻成名。“也冷笑著,又道:”要在江湖中成名並不容易,只有這法子比較容易。”
燕十三道:”很好。”
一局通道:”現在我已來了,帶來了我的劍,洗淨了我的咽喉。
很好。
你的心呢亍.我的心已死。”!“那麼我就讓他再死一次。”
劍光一閃,劍已出鞘,閃電般刺向燕十三的心。
一劍穿心。
就只這一劍,他已不知刺穿多少人的心,這本是致命的殺手!
可是他並沒有刺穿燕十三的心,他的劍刺出,咽喉突然冰冷。
燕十三的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刺入了一寸三分。
高通的劍跌落,人卻還沒有死。
燕十三道:”我只希望你知道,要成名並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高通瞪著他也,眼珠已凸出。
燕十三淡淡道:”所以你還不如死了的好。”
他拔出了他的劍,慢慢的從高通咽喉上拔了出來,很慢很慢。
所以鮮血並沒有濺在他身上。
一這種事他很有經驗,衣服若是沾上血腥,很不容易洗乾淨——
要洗淨手上的血腥豈非更不容易。
暮色更深。
劍上的血已滴盡。
劍入鞘時,暮色中又出現了四個人。
四個人,四柄劍!四個人的衣著都極華麗,氣派都很大,最老的一個須發都已全自,最年輕的猶在少年。
燕十三不認得他們,卻知道他們是誰。
年紀最老的成名已四十年,一直在關外,獨創的”飛肛十三刺”名震邊陲。
這次他入關,為的就是找燕十三。
他不信他的飛鷹十三刺,比不上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
年紀最輕的,是江湖中的後起之秀,也是點蒼門下最出類拔萃的弟子。
他有天才,他肯吃苦。
他的心也夠狠。
所以他才出道一年,”無情小子”曹冰的名字已震動了江湖。
另外兩個人當然也是高手。
清風劍的劍法輕靈瓢忽,劍出如風。
鐵劍鎮三山的劍法沈穩雄渾,一柄劍竟重達三十三斤。
燕十三知道他們,他們來,本就是他約來的。
四個人的眼楮都在盯著他,誰也沒有去看地上的尸體一眼。
他們不願在未出手前,就折了自己的銳氣,地上死的無論是什麼人,都踉他們沒有關系。
只要自己能活著,無論什麼人的死活,他們都全不在乎。
燕十三笑了笑,笑容也很疲倦,道“想不到你們都來了。”
關外飛鷹冷冷道“我本來以為你只約了我一個人。”
燕十三淡淡道:”能夠一次解決的事,為什麼要多費事。”
曹冰搶著道:”來了四個人,誰先出手?”
他很急。
他急著要成名,急著要殺燕十三。
鐵劍鎮三山道:”我們可以猜拳,勝的就先出手。”
燕十三道:”不必。”
鐵劍鎮三山道:”不必亍.”燕十三道:”你們可以一起出手!”
關外飛鷹怒道:”你將我們當作了什麼人,怎麼能以多欺少!”
燕十三道:”你不肯?”
關外飛鷹道:”當然不肯。”
燕十三道:”我肯!”
他的劍已出鞘。劍光如飛虹掣電,忽然間就已從他們四個人眼前同時閃過。
他們想不肯也不行了。他們的四柄劍也同時出鞘,曹冰的出手最快,最狠,最無情。
關外飛鷹已縱身掠起,凌空下擊,飛鷹十三式本就是七禽掌一類的武功,以高擊下,以強凌弱。
只可惜他的對手更強。
曹冰霎時間已刺出九劍。他並沒有去注意別的人,只盯著燕十三,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要這個人死在他劍下。
可惜他這九劍都刺空了,本來在他跟前的燕十三,已人影不見。他怔了怔,然後就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
地上已多了三個死人。
每個人咽喉上都多了一個洞。
關外飛鷹、清風劍.鐵劍鎮三山,這三位江湖中的一流劍客,竟在一瞬間就都已死在燕十三劍下。
曹冰的手冰冷。他抬起頭,才看見燕十三已遠遠的站在那棵古樹下。
殺人的劍已入鞘。
曹冰的手握緊,道;”你……”燕十三打斷了他的話,道:”我還不想殺你!”
曹冰道:”為什麼?”燕十三道;”因為我想再給你個機會來殺我。”
曹冰手上的青筋凸起,額上的冷汗如豆,他不能接受這種機會。這是種侮辱。可是他又不願放棄這機會。
燕十三道:”你回去,練劍三年,不妨再來殺我。”
曹冰咬著牙。
燕十三道:”點蒼的劍法很不錯,只要你肯練,一定還有機會。“曹冰忽然道︰”三年後你若已死在別人劍下如何?”
燕十三笑了笑,道:”郡麼你就可以去殺那個殺了我的人。”
曹冰恨恨道:”你最好多多保重,最好不要死!”
燕十三道:”我也希望會如此!
暮色更深,黑暗已將籠罩大地。
燕十三慢慢的轉過身,面對著黑暗最深處,忽然道:”你好。”
過了很久,黑暗中果然真的有了回應,道:”我不好。”
冰冷的聲音,嘶啞而低沈。
一個人慢慢的從黑暗中走出來,烏衣烏發,烏鞘的劍,烏黑的臉上彷佛帶著種死色,只有一雙漆黑的眸子在發光。他走得很慢,可是他整個人都好像是輕飄飄的,他的腳好像根本沒有踏在地面上,就像是黑暗中的精靈鬼魂。
燕十三的瞳孔忽然收縮,忽然問:”烏鴉?
是。”
燕十三長長吐出口氣,道:”想不到我終於還是遇見了你!”烏鴉道:”遇見我並不是好事。”
真的不是。
烏鴉不是喜鵲,沒有人喜歡遇見烏鴉。在很古老的時侯,就有種傳說——烏鴉來時,必有災禍。這次他帶來的是什麼災禍亍.也許他本身就是災禍,一種無法避免的災禍。
既然無法避免,又何必再為它煩惱憂慮?燕十三已恢復冷靜。
烏鴉盯著他,盯著他的劍,道:”好劍!”
燕十三道:”你喜歡劍?”
烏鴉道:”我只喜歡好劍,你不但有一手好劍法,還有柄好劍。”
燕十三道:”你想要?”
烏鴉道:”嗯。”
他的回答率直而乾脆。
燕十三笑了。這次他的笑容中已不再有那種疲倦之意,只有殺氣!也知道自己終於遇見了真正的對手。
烏鴉道;”喜鵲報喜,烏鴉報的卻是憂難和災禍。”
燕十三道:”你是來報禍的?”
烏鴉道:”是。”
燕十三道:”我有災禍?”
烏鴉道;”有。”
燕十三道:”我的災禍就是你?”
烏鴉道:”不是。”
燕十三道:”不是你是什麼?”
烏鴉道:”是你的劍!”
匹夫虹罪,懷璧其罪。這道理茄十三當吠明白,他的名氣和也的劍,就像是麝的香,羚羊的角。
烏鴉道︰“我已收藏了十七柄劍。”
燕十三道︰“不少。”
烏鴉道︰“十七柄都是名劍。”
燕十三道︰“看來你殺的名人也不少。”
烏鴉道︰“高通和老鷹的劍我要。”
茄十三道︰“收殮他們的尸身,四柄劍都給你。”
烏鴉道︰“我只要劍,不要死人!”
茄十三道;“可是你只要死人的劍。”
烏鴉道;“不錯!”
茄十三道;“你殺了我,我的劍也給你!”
烏鴉道;“當然。”
茄十三道;“很好。”
烏鴉道;“不好。”
茄十三道;“什麼不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6:56:41
第二章時來運轉
烏鴉道:”現在我還沒把握能殺你!”
燕十三大笑。
他忽然發現這個人果然是個烏鴉,烏鴉至少不會說謊。
烏鴉道:”尤其是你剛才刺殺關外飛鷹的那一劍。”
燕十三道;”你破不了那一劍。”
烏鴉道:”我也想不出有誰能破得了那一劍。”
燕十三道:”你認為那已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烏鴉道;”七大劍派,四大世家中的高手我都見過。”
燕十三道:”你覺得他們如何?”
烏鴉道:”他們的劍法太保守,對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所以他們不如你。”
燕十三嘆了口氣,道:”你的眼光很不錯,見識卻不廣。”
烏鴉道:”哦。”
燕十三道:”我就知道有個人,要破我那一劍,易如反掌。”
烏鴉動容道;”你見過他的劍法。”
燕十三點點頭,嘆道:”那才真正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烏鴉道:”這個人是誰?”
燕十三沒有直接回答,卻伸出了三根指頭。
烏鴉道:”三手劍金飛?”
據說三手劍與人交手時,就好像有三只手一樣,一把劍也好像變成了三把。他的劍法之快,招式變化之多,只听這名字就已可想而知。
燕十三卻搖搖頭,道;”真正要殺人,用不著三只手,也用不著三把劍。”
真正要殺人,一劍就夠了。
烏鴉道:”你說的不是他?”燕十三道:”不是!”
烏鴉道:”是誰亍.”燕十三道:”是三少爺。”
烏鴉道:”那一家的三少爺..”燕十三道:”翠雲峰下,綠水湖前。”
烏鴉的手握緊。
燕十三道:”他的那柄劍,也是柄天下無雙的寶劍。”
烏鴉的瞳孔在收縮。
燕十三道:”可是我勸你千萬莫要去見他。”
烏鴉忽然笑了。
他很少笑,他的笑容生澀而怪異。
燕十三道:”這句話並不是笑話。”
烏鴉道:”我笑的是你。”
燕十三道:”哦。”
烏鴉道:”你明知我既然已來了,就絕不會放過你。”
燕十三同意。
烏鴉道:”我雖然沒把握殺你,你也一樣沒把握能殺我。”
燕十三承認。
烏鴉道:”所以你就想激我到翠雲峰去,先去踉那位三少爺斗一斗。”
燕十三也笑了!
烏鴉道:”這句話是笑話?”燕十三道:”不是,我笑的是我自己。”
烏鴉道:”哦?”燕十三道:”因為我的心事,被你一眼就看出來了。”
烏鴉道:”現在你不願跟我交手?”燕十三道:”很不願意。”
烏鴉道:”為什麼?”燕十三道:”因為我還有個約會。”,烏鴉道:”什麼樣的約會?”燕十三道:”死約會。”
烏鴉道;”約在那里?”燕十三道:”翠雲峰下,綠水湖前。”
烏鴉道:”你明知斗不過他,你還要去?”.燕十三道:”死約會是不見不散的。”
烏鴉道:”難道你是故意去送死?”燕十三又笑了笑,淡淡道:”難道你覺得活著很有趣。”
烏鴉閉上了嘴。
燕十三還在笑,笑容中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道:練劍的人,遲早難免要死在別人的劍下的,連逃避都無處逃避。”
烏鴉沈默。
燕十三道:”我一生殺人無算,若能死在天下第一名家的劍下,死亦無憾了。”
烏鴉看著他,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好,你去。”
燕十三拱拱手,一句話都不再說,掉頭就走。
他並沒有走出很遠,又停下,因為他發現烏鴉一直在後面跟著。就像是他的影子。
烏鴉也停下,看著他。
燕十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烏鴉道:”哦?”
燕十三道:”我能去,你為什麼不能去。”
烏鴉道;”你不笨。”
燕十三道:”可是你並不一定要跟著我一起去。”
烏鴉道:”一定要。”
燕十三道;”為什麼?”
烏鴉道:”因為我不想錯過你們那一戰。”
他冷冷的接著道:”高手相爭,必盡全力,我在旁邊看著,一定可以看出你們劍法中的破綻來。”
燕十三嘆了口氣,道:”有理。”
烏鴉道:”這一戰你們無論是誰勝誰負,最後活著的一個人必定是我。”
燕十三道;”因為那時戰勝的人必定也已將力竭,你又已看出他劍法中的破綻來,若是想殺他,正是個最好的機會。”
烏鴉道:”所以這機會我怎麼能錯過?”燕十三道:”的確不能。”
他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還是有一點錯了。”
烏鴉道:”那一點?”
燕十三道:”三少爺的劍法中,根本沒有破綻,完全沒有!”現在他們已開始喝酒。
最好的酒樓,最好的酒,他們一直都是派頭很大的人。
燕十王道;”殺過人後,我一定要喝酒。”
烏鴉道;”沒有殺人,我也喝酒。”
燕十三道:”喝過酒後,我一定要去找女人。”
烏鴉道:”沒有喝酒,我也找女人。”
燕十三大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個酒色之徒。”
烏鴉道:”彼此彼此。”
他們喝得真不少。
燕十三道:”看來你也是個酒色之徒,今天我讓你一次。”
烏鴉道:”讓什麼?”什麼十.”燕十三道:”讓你付賬。”
烏鴉道;”不必讓,不客氣。”
燕十三道;”這次一定要讓,一定要客氣。”
烏鴉道:”不必不必。”
燕十三道:”要的要的。”
別人吃飯通常都是搶著付賬,他們卻是搶著不要付賬。
燕十三道:”要殺人時,我身上從不帶累贅的東西,免得礙手礙腳!”
烏鴉道:”哦!”
燕十三道:”銀子就是最累贅的東酉。”
烏鴉同意。
一個人身上若是帶了好幾百兩銀子,還怎麼能施展出輕靈的身法。
烏鴉道;”你可以帶銀票。”
燕十三道:”我討厭銀票。”
烏鴉道:”為什麼?”
燕十王道;”一張銀票也不如經過多少人的手傳來傳去,髒得要命。”
烏鴉道:”你劍上的明珠可以拿去換銀子。”
燕十三又笑了。
烏鴉道:”這是笑話?”
燕十三道;”天大的笑話。”
他忽然壓低聲音,道:”這些珠子都是假的,真的我早賣了。”
烏鴉怔住。
燕十三道:”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客氣,一定要讓你。”
烏鴉道:”我若沒有跟你來呢?”
燕十三道;”那時我當然會有別的法子,可是現在你既然已來了,我又何必再想別的法子?”
烏鴉也笑了。
燕十三道:”你笑什麼?”
烏鴉道:”我笑你找錯了人。”-他也巫低聲音,道:”我也跟你一樣,今天本來也是準備來殺人的。”
燕十三道;”你也討厭銀票?”
烏鴉道:”討厭得要命。”
燕十三也怔住。.烏鴉道;”所以我今天也一定要客氣,一定要讓你。”
燕十三正在嘆氣,掌櫃的忽然走過來,陪笑道;”兩位都不必客氣,兩位的賬,樓下已經有人付了。”
是誰付的賬?為什麼要替他們付賬?他們根本連想都沒有想,問也沒有問,對他們說來,這些都不重要。
能夠白吃白喝,總是件很令人偷快的事。
一個人在很愉快的時候,喝得也總是要比平時多些。可是他們還沒有醉。
就在他們快要開始有點醉的時侯,樓下忽然上來了兩個女人。兩個很好看的女人,打扮得也很好,正是最能讓男人動心的那種女人。
快喝醉的時侯,總是最容易動心的時候。
燕十三和烏鴉已經動了心,正準備想個法子勾引勾引她們。
誰知道她們根本用不著勾引。她們自己就來了。
“我叫小紅。
我叫小翠。”
兩個人笑得甜又媚;”我們是特地來伺候兩位的。”
燕十三看著烏鴉,烏鴉看著燕十三。
死在他們劍下的人,若是看見他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覺得自己死得很冤枉。
現在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名滿天下,殺手無情的劍客。
小紅嫣然道:”兩位是想在這里喝酒,還是想到我們那里去都沒關系。”
小翠道:”反正兩邊的賬都有人替兩位付過了。”
世上雖然有不少好人好事,像這樣的好事倒還不多。
烏鴉道:”這是你的運氣?還是我的?”
燕十三道:”當然是我的。”
烏鴉道:”為什麼?”.燕十三道:”據說一個人快要死的時候,總是會轉運的。”
這是第一天。
第二天也一樣,不管他們走到那里,都有人替他們付賬。
是誰付的賬?為什麼?他們還是連問都不問,想也不想。
他們睡得很晚,起身也不早。每天只要他們一走出客棧的門,外面就有輛馬車在等著,好像生怕他們晚上太累,走不動路。可是今天他們卻想下車走走。
今天的天氣很好。
烏鴉道“翠雲峰遠不遠?”
燕十三道“不太遠。”
烏鴉道“像這麼樣走,我們希望走遠一點,越遠越好。”
燕十三道“我們可以慢慢的走。”
前面有片很大的樹林,木葉居然還很蒼翠。
燕十三道“我們到樹林里喝點酒好不好?”
烏鴉道“酒呢?”
燕十三道“你放心,只要我們想喝,自然會有人送酒來的。”
艷陽天。
他們在陽光昭射的道路上走,車馬在後面跟著,另一方的道路上,卻有輛馬車駛過來,駛入了樹林後才停下。車上走下來三個大人,一個小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6:59:18
第三章千蛇怪劍
大人們走了進去,一個青衣小帽,長得很清秀的孩子,卻走了出來,拿出一根大紅色的絲帶,在外面的樹枝上打了個結。小孩也走入林木深處,燕十三就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去喝酒的好。”
烏鴉道:”這地方不好?”
燕十三道:”很好!”
烏鴉道:”既然很好,為什麼要換?”
燕十三道:”因為這個。”
他指了指樹枝上的紅絲帶。烏鴉道.”這是什麼意思!”燕十王道:”這意思就是說,這地方暫時已成了禁地,誰都不能再進去。”
烏鴉冷笑,道:”這是那里的規矩?”
燕十三遠沒有開口,樹林中忽然有琴聲傳了出來,悠揚悅耳的琴聲,充滿了幸福愉悅。
烏鴉的手卻已握緊。
就在這時,道路上忽然奔來了十一騎快馬,馬上的騎士一身勁裝,剽悍凶猛,每個人背上都有柄大刀,刀上的紅綢迎風飛舞。快馬一沖入樹林,騎士就翻身下馬每個人的動作都很矯健。
江湖中真正的高手並不多,這十一人看來卻都是高手。動作最快的是條獨臂大漢,一沖入樹林,就厲聲大喝,“你們拿命來吧!”樹林里的琴聲沒有停,听來遠是那麼悠揚悅耳,令人歡悅。
十一條大漢已沖進去。
烏鴉道:”這些人是不是太行來的?”燕十王道:”嗯。”
烏鴉道:”太行大刀果然有膽子。”
燕十三道;”嗯。”
烏鴉道;”你看他們是干什麼來的?”
燕十三道;”是來送死的!”
一這句話剛說完,樹林里就有個人飛了出來,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摔在地上就不動了,連叫都沒有叫出來。
這個人正是那最剽悍凶猛的獨臂大漢。
悠揚的琴聲還沒有停。
樹林里卻不停的有人飛出來,一個接著一個,一共是十一個。
十一個人一飛出來,就摔在地上,連動都不會動了。
他們沖過去時,動作都很快。
他們出來得更快。
烏鴉冷冷道:”他們果然是來送死的。”
燕十三道:”想來送死的好像還不止他們這幾個。”
烏鴉道;”還有我。”
燕十三道:”現在還輪不到你。”
烏鴉沒有問下去。
他已經看見兩個人從路上走過來,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大人的年紀並不大,最多也只不過三十歲左右,而且是個女人。看起來很嬌弱,很秀氣的女人,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悲傷之色。小的比剛才出來結絲帶的孩子還要小,一雙大眼楮的溜溜的轉。無論誰都看得出這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又聰明,又可愛。
可是他要做的事卻好像不太聰明。
他們正在往樹林里走。
連烏鴉都不忍眼看著他們去送死,已經準備去攔阻他們。
他們也看見了樹枝上的紅絲帶,那翠衫少婦忽然道:”解下來!”孩子就墊起腳去解了下來,卻拿出根翠綠的絲帶系了上去,也打了個結。
然後兩個人就慢慢的走入了樹林。
兩個人好像都沒有看見地上的死尸,也沒有看見烏鴉和燕十三。烏鴉本來準備去攔住他們的,現在不知為了什麼,已改變了主意。燕十三更連動都沒有動。
可是他們眼楮里卻都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這時,樹林里的琴聲突然停頓。
風吹木葉,陽光滿地。
琴聲停頓後,過了很久很久,樹林里都沒有聲音傳出來。
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撫琴的人是誰?
琴聲為什麼會忽然停頓?
那少女和童子是不是也會像太行大刀們一樣被拋出來?
一這些事無論推都一定很想知道的,烏鴉和燕十三也不例外。
所以也們還沒有走,就連踉在後面的車夫,鄱磴著雙眼楮在等著看熱鬧。
沒有熱鬧看。沒有人被拋出來。
他們只听見了一陣腳步聲,踏在落葉上,走得很輕,很慢。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剛才把紅絲帶系上樹枝的那個人孩子。兩個人慢慢的跟在他身後,一男一女,看來像是對夫妻。他們的年紀都不太大,衣著都很考究,風度都很好。
男的腰懸長劍,看來英俊而瀟灑,女的不但美麗,而且溫柔。如果他們真的是夫妻,實在是很令人羨慕的一對,只不過現在兩個人的臉都有點發白,心里彷佛有點氣惱。
他們本來是準備上車的,看了看樹林外的烏鴉和燕十三,又改變了主意。
兩個人低聲咐了那孩子兩句話,孩子就跑過來,用一雙大跟楮瞪著他們,道;”你們是不是已經來了很久?”
燕十三點點頭。
孩子道;”剛才的事,你們都看見了?”
烏鴉點點頭。
孩子道:”你知道咱們是從那里來的?”燕十三道:”火焰山,紅雲谷,夏侯山莊。”
孩子嘆了口氣,道:”你知道的事看來倒還真不少。”
他的聲音雖然還是個孩子,口氣神情卻都老練得很。
燕十三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板著臉,”你不必問我的名字,我也不是跟你們攀交情來的!”烏鴉道:”你是干什麼來的?”孩子道:”我們公子想要問你們借三樣東酉,每個人三樣!”烏鴉道:”那三樣?”孩子道;”一根舌頭,兩只眼楮。”
燕十三笑了。
烏鴉居然也笑了。
兩個人忽然同時出手,一個人抓臂,一個人抓腿,同時低喝!“飛吧,小子。”
孩子就飛了上去,”呼”的一聲;就像是炮彈般直沖上天。
那位公子背負著只手,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但他的妻子卻皺了皺眉。
這時侯孩子才落下來。
烏鴉和燕十三又同時出手,輕輕的將他接住,輕輕的放在地上。孩子已嚇得兩眼發直,連褲襠都濕了。
燕十三微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道:”沒關系,我小時就常常被大人這樣拋上去。”
烏鴉道:”這麼樣可以練膽子。”
孩子翻了翻白眼,已經準備開溜。
燕十三道:”你要來拿的東西,沒有拿走,回去怎麼交代!”孩子道:”我……”燕十三道:”我可以教你個法子。”
孩子在听著。
燕十三道:”你們的公子,是不是夏侯公子?”孩子點頭。
孩子不停點頭。
燕十三道:”是不是他要你來拿的?”燕十三道:”那麼你就可以回去問他,既然是他想要這三樣東西,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拿?”孩子不點頭了,掉頭就跑。
夏侯公子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他的妻子卻走了過來。她走路的姿態優雅而高貴,聲音也很動听,柔聲道:”我叫薛可人,站在那邊的,就是我丈夫夏侯星。”
燕十三淡淡道:”原來是紅雲谷的少莊主。”
薛可人道:”兩位既然听說過他的名字,也該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燕十三道:”我不知道。”
薛可人道:”他是個天才,不但文武雙全,劍法之高,更少有人能比得上。”
女人們就算佩服自己的丈夫,也很少會在別人面前這麼樣稱贊自己的丈夫,就算稱贊了幾句,也難免會有點臉紅。她卻一點都不臉紅,連一點難為情的樣子都沒有,美麗的眼楮里,充滿了對她丈夫的愛慕和尊敬。
燕十三心里在嘆息——能娶到這麼樣一個女人,真是好福氣。
薛可人又道;”像他這麼樣一個人,兩位當然是不會跟他動手的!”
燕十三道:”哦?”
薛可人道:”因為他不但家世顯赫,自己又那麼了不起,兩位踉他動手,豈非雞蛋踫石頭,所以我勸兩位還是……”燕十三道:”還是乖乖的割下舌頭,剜出眼楮來送給他?”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那樣子雖然有點不方便,至少總比送掉性命的好。”
燕十三又笑了,忽然道:”你這位文武雙全的公子爺是不是啞巴?”
薛可人道:”當然不是!”
燕十三道:”那麼這些話他為什麼不自己來說?”
烏鴉冷冷道;”就算他是個啞巴,屁眼總有的,這些屁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放?”
夏侯星的臉色變了。
燕十三道:”他既然不過來,我們為什麼不能過去?”
烏鴉道:”能!”
燕十三道:”是你去?還是我去?”
烏鴉道:”你!”
燕十三道:”據說他的藕斷絲連,滿天星雨千蛇劍,不但是把好劍,而且是把怪劍。”
烏鴉道:”嗯!”
燕十三道:”他若死了,他的劍歸誰?”烏鴉道;”歸你!”
燕十三道:”你不想要那把劍?”
烏鴉道:”想T,”燕十三道:”你為什麼不搶著出手?”
烏鴉道:”因為我懶得踉這種兔崽子交手,我一看他就討厭。”
一句話沒說完,跟前人影一閃,夏侯星已到了也面前,鐵青著臉,冷冷道:”我要找的卻是你!”
烏鴉道:”那就快拔你的劍!”
夏侯星的劍已出鞘。
藕斷絲連,滿天星雨千蛇劍。
一這的確是把怪劍。
他的手一抖,一把劍就真的好像化成了千百條銀蛇,化成了滿天星雨。這柄劍竟像是突然碎成了無數片,每一片打的都是要害。
烏鴉的要害。
烏鴉會飛,卻已飛不起來,身子一轉,一道劍光飛出,護住了身子。
只听”卡”的一響,千百片碎劍忽然又合了起來,刺向他的咽喉。這柄劍上竟裝著有種奇巧特別的機簧,可合可分,合起來是一柄劍,分開來時就變成了千百道暗器,用一根銀絲聯系。當銀絲抽緊,機簧發動,又變成一柄劍。
燕十三在嘆氣,道:”這一戰應該讓我來,這柄劍我也想要。”
忽然間,一連串”叮叮”聲笞,如密雨敲窗,珠落玉盤。
就在這一剎那間,烏鴉也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劍,每一劍都刺在千蛇劍的一片碎劍上。
千蛇劍就軟了下來,就像是條銀光閃閃的長鞭,烏鴉的劍已卷住鞭梢。夏侯星的臉色變了,身子一轉,凌空飛起,鞭梢已隨著他身子的轉動脫出劍鞘,”卡”的一響,又合成了一柄劍。
燕十三立即搶著道:”這一戰你們就算不分勝負,現在由我來!”
夏侯星冷笑,目光四顧,臉色又變了,變得比剛才還慘。
旭忽然發現少了一個人。
孩子躺在地上,似已被人點住了穴道,薛可人卻已不見了。
夏侯星一腳開他穴道,厲聲道:”這是誰下的手?”
孩子臉色發白,道:”是……夫人!”
夏侯星道:”夫人呢?”
孩子道;”夫人已跑了。”
孩子還坐在地上哭,夏侯星已追了下去,燕十三和烏鴉並沒有攔阻。
一個人的老婆忽然跑了,心里是什麼滋味?他們能想得到。可是他們卻連做夢都想不到,一個那麼溫柔賢慧,那麼佩服自己丈夫的女人,竟會在自己丈夫踉人拚命的時候忽然跑了。看起來他們本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佳偶,連燕十三心里都羨慕得很。
她為什麼要跑?燕十三忽然覺得很悲哀,絕不是為了自己,更不是為了那位大少爺。
他悲哀,是為了人。
人類。
誰知道人類有多少不如意,不幸福,不快樂的事,是隱藏在如意、幸福、快樂中的?
誰知道?
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已走了,另外一個更小的孩子卻笑嘻嘻的跑了出來。他跑得並不快,可是一下子就到燕十三和烏鴉面前。他最多只有七八歲。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夠有這麼樣的輕功,誰都不會相信。燕十三和烏鴉卻不能不信,因為這是他們親眼看見的。
孩子也在看著他們笑,笑得真可愛。
烏鴉通常都不喜歡孩子。他一向認為小孩子就像是小貓小狗一樣,男子漢只要一看見,就應該走得遠遠的。這次他居然沒有走,反而問:”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道:”我叫小討厭。”
烏鴉道:”你明明一點都不討厭,為什麼要叫小討厭?”
小討厭道:”你明明是個人,為什麼要呻烏鴉?”
烏鴉想笑,卻沒有笑。
烏鴉豈非也正是人人都討厭的?這世上喜歡听老實話的又有幾個人?燕十三忍不住道:”你知道他叫烏鴉?”
小討厭道:”廢話。”
燕十三問的倒真是廢話,小討厭若是不知道他叫烏鴉,怎麼會叫他烏鴉。
小討厭又道:”我不但知道他叫烏鴉,還知道你叫燕十三,因為從前有個人叫燕七,又有個人叫燕五,你自己覺得比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還要強一點,所以你就叫燕十三。”
燕十三怔住!這的確是他的本意,也是他的秘密,他猜不透這小討厭怎麼會知道的。
小討厭道:”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老幾,這件事我只不過是听我姊姊說的!”這一點又很出意外。剛才跟他一起走入樹林的少婦,看起來本來像是他母親。
燕十三道:”你姊姊有沒有名字?”
小討厭道:”當然有。”
燕十三道;”她叫什麼名字?”
小討厭道;”你是不是啞巴?”燕十三搖搖頭。
小討厭道:”你有沒有腿?”
燕十三低下頭,好像真的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還有腿。
小討厭道;”你既然有腿,又不是啞巴,為什麼不自己問她去?”
燕十三笑了笑,道:”因為我也不是瞎子,我還看得見。”
小討厭道:”看得見什麼?”
燕十三指了指摘枝上的綠絲帶,道:”這個結既然是你打的,你當然應該明白它的意思。”
小討厭道:”這意思就是說,這地盤已是我們的,不是啞巴的進去也會變成啞巴,有腿的進去也會變成沒有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8:00:43
第四章痴女情恨
燕十三並沒有爭辯,也不想爭辯。這是武林中四大世家的規矩,是江湖中人都默認了的。如果沒有深仇大恨,誰也不想破壞這規矩。
在江湖中混的人,多多少少總得遵守一點江湖上的規矩。連燕十三都不例外。
小討厭道︰“只可惜你什麼事都明白,卻不明白一件事。”
燕十三道︰“哦。”
小討厭道︰“現在你不想進去都不行。”
燕十三道︰“為什麼.”小討厭道︰“因為現在就是我姊姊要我來叫你進去的。”
樹林里和平而寧靜,連腳步踏在落葉上,聲音都是溫柔的。走到林木深處,秋也更濃了。
烏鴉並沒有跟著進來“因為我姊姊只想見他一個人。”
她為什麼要見L?而且要單獨一個人相見?燕十三想不通,也不必再想。
他已經看見了她。
本葉已枯黃的老樹下,鋪著張新席,席上有一張琴,一爐香,一壺酒。
這顯然遠是夏侯星留下來的,他離開這里時,走得顯然很匆忙。
難道他是被趕走的,被此刻坐在樹下的這個憂郁的女人趕走的?
她看來不但憂郁,而且脆弱,彷佛再也禁受不了一點點打擊。
燕十三走過去,輕輕的走過去,也彷佛生怕鷲動了她。她卻已抬起頭,用一雙剪水雙瞳在打量著他︰“你就是奪命燕十三.”茄十三點點頭,道“姑娘是從翠雲峰來的?”
他認得外面那翠綠的絲帶,正是翠雲峰,綠水湖的標志。想不到她卻搖了搖頭。燕十三真的想不到,不是翠雲峰的人,怎麼敢用翠雲峰的標志?
“我是從江南七星塘來的。”
她的聲音也很柔弱:”我叫慕容秋荻。”
燕十三更吃驚。江南七星塘也是武林中的四大世家之一。
慕容秋荻不但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也是有名的孝女。為了照顧她多病的父母,她拒絕了無數次親事,也犧牲了她生命中最美麗的年華。現在她為什麼忽然出現在這里?難道七星塘的主人“江南大俠”慕容正已去世?
七星塘的聲名並不在翠雲峰之下,她為什麼要盜別人的標志?
慕容秋荻竟似已看穿他心里正想什麼,忽然道:”我的父親並沒有死,他雖然多病,三年五載內還死不了的。”
燕十三吐出口氣,道:”但願他身子健康,還能多活幾年。”
慕容秋荻道:”這次我出來,是偷偷溜出來的,他根本不知道。”
燕十三忍不住想問:”為什麼?”
他還沒有問出來,慕容秋荻已接著道:”因為我要殺一個人。”
她憂郁的眼波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傷和怨恨。
她一定恨透了這個人一這個人究竟是誰亍.,燕十三不敢問,也不想問,他並不想管武林四大世家中的事。
慕容秋荻目光仿佛在遙視著遠方,人也枋佛到了遠方,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你們一定都知道我是個孝女。”
燕十三承認。
慕容秋荻道:”這七年來,我已拒絕過四十三個人的求親。”
夠資格到七星塘去求親的,當然都是江湖中名門子弟。
慕容秋荻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拒絕他們?”
燕十三道:”因為你不忍離開令尊。”
慕容秋荻道:”你錯了。”
燕十三道:”哦?”
慕容秋荻道:”我並不是別人想像中的那種孝女,我……我……”她忽然用力握住自己的手,道:”我只不過是個騙子,不但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
燕十三怔住,他不敢再看她,她的眼圈已紅了,眼淚隨時都可能流下來。
他不願看見女人流淚,也不想知道女人們流淚的原因。
只可惜她偏偏要說。
“我拒絕別人的親事,只因為我一直在等他來求親。
他”是誰?是不是那個她要殺的人?.慕容秋荻的眼淚終於流落;”他答應過我,一定會來的,他答應過很多次。”
可是他沒有來。
一個無情的男人,用婚姻作餌,欺騙了一個多情的少女。
——這並不是她獨有的悲劇。
自古以來,這種悲劇已不知發生過多少次,直到現在還隨時隨地都在發生著。燕十三並沒有為她悲傷。
因為只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才是真正的悲劇。別人的悲劇,就很難打動像燕十三這樣的人。
慕容秋荻道:”我是在十六歲那年認得他的,他要我等他七年。”
七年!多麼漫長的歲月。
從十六到二十三,這又是一個女人生命中多麼美麗的年華?
一個人的生命中,有多少個這麼樣的七年?燕十三心里已經開始在嘆息。
他要你等他七年的時侯,就已經是在欺騙你。
他以為你一定不會等得這麼久的,以為你七年後一定早已忘記了他。
燕十三是男人,當然很了解男人的心。可是他並沒有說出來,他看得出這漫長的七年對她是種多麼痛苦的折磨,多麼辛酸的經歷。
慕容秋荻道:”剛才你看見的那孩子,並不是我弟弟。”
燕十三道:”不是?”慕容秋荻道︰”他是我的兒子,是我跟那個人的私生子。”
燕十三怔住。現在他才明白她為什麼要等七年,為什麼恨透了那個人。現在連他都已在為她悲傷。
慕容秋荻道:”我告訴你這些事,並不是要你為我難受的。”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憂郁的眼波也忽然變得利如刀鋒。
她冷冷的接著道;”我要你去替我殺一個人。”
燕十三道:”就是那個人?”慕容秋荻道:”是!”
燕十三道:”我只殺兩種人。”
慕容秋荻道;”跟你有仇恨的人?”燕十三點點頭,道:”還有一種,就是想殺我的人。”
他慢慢的接著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慕容秋荻道:”你說。”
燕十三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殺一個人,就一定要自己去動手,自己打的結,一定要自己才解得開。”
慕容秋荻道:”可是我不能去。”
燕十三道:”為什麼?”
慕容秋荻道:”因為……因為我不想再見他。“燕十三道:”是不是因為你生怕一見到他的面,就不忍下手?”
慕容秋荻的手又握緊。
燕十三嘆了口氣,道:”既然不忍,又何必非殺他不可。”
慕容秋荻盯著他,忽然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燕十三道;”你說。”
慕容秋荻道:”我一定要殺這個人,而且一定要你去殺!”
燕十三道;”為什麼?”
慕容秋荻道:”因為這個人的名字叫謝曉峰。”
燕十三的臉色變了,道:”綠水湖的謝曉峰?”
慕容秋荻道:”就是他!”
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大臨中有一塊很大的橫匾。上面只有五個字;金字。
“天下第一劍”。
這並不是他們自己吹噓,這是多年前江湖中所有聞名的劍客在華山絕頂論劍後,每個人都拿出了一兩黃金,鑄成了這五個金字,送給謝天的。
謝天就是神劍山莊的第一代主人。這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匾上的金字雖然依舊光華奪目,”天下第一劍”的名聲卻不再存在。近百年來,江湖中名劍輩出,已沒有人能被公認為天下第一劍。
神劍山莊的光芒也漸漸由絢爛而歸於平淡,直到這一代——因為神劍山莊這一代又出了位了不起的人,絕艷驚才,天下側目。
這個人在十三年前就已擊敗了華山門下的第一位劍客華玉坤。
這個人一生下來,就彷佛帶來了上天諸神所有的祝福與榮寵。
他生下來後,所得到的光榮和寵愛,更沒有人能此得上。他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劍客,也是在武林中公認的才子。
他聰明英俊,健康強壯,而且是個俠義正直的人。在他的一生中,無論誰都很難找出一點瑕疵,一點缺憾來。
這個人就是綠水湖”神劍山莊”的三少爺。
這個人就是謝曉峰。
樹林里更安靜,涼爽乾燥的空氣中,充滿了木葉的芬芳。
燕十三卻彷佛完全沒有感覺,听見了這三個字,他似已連呼吸都停頓。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我知道這個人。”
慕容秋荻道:”你當然應該知道,你們還有個不見不散的死約會!”
燕十三不能否認:”我的確約好了要去找他的。”
慕容秋荻道:”約好了的事你從不更改丁.”燕十三道:”從不。”
慕容秋荻道:”那麼這次約會,只怕就是你最後一次約會了。”
燕十三道:”哦。”
慕容秋荻道;”我看過你的劍法,你絕不是他的敵手。”
燕十三苦笑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叫我去殺他?”
慕容秋荻道:”因為你遇見了我。”
燕十三道:”你……”慕容秋荻道:”他的劍法渾然天成,幾乎已超越了劍法中的極限。”
燕十三嘆息道:”他的確是個天才,我也看過他出手。”
慕容秋荻道:”你也看得出他劍法中的破綻?”
燕十三道:”他的劍法中沒有破綻,絕沒有。”
慕容秋荻道:”有。”
燕十三道;”真的有?”
慕容秋荻道:”絕對有,只有一點。”
燕十三道:”你知道?”
慕容秋荻道:”只有我知道。”
燕十三眼楮發出了光。他相信她說的不是謊話,世上如果還有一個人能知道三少爺劍法中的破綻,這個人一定就是她。
因為他們曾經相愛過。至少在他們有了那孩子的那一瞬間,他們的心靈無疑是完全溝通的。
只有一個真正和他相愛過的人,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對一個天下無敵的劍客來說,他劍法中的破綻,就是他最大的秘密。
燕十三不但眼楮發光,心跳也加快了。他也是個練劍的人。他也已將自己的生命和愛全都貢獻給他的劍。這已經不僅是種偉大的貢獻,而是種艱苦卓絕的犧牲。這種儀牲並不完全沒有代價的。
得勝時那一瞬間的輝煌的光芒,已足以照耀他的生命。他練劍的目的本是求勝,不是求死。
絕不是!
如果有得勝的機會,誰願意放棄?
慕容秋荻看著他發光的眼楮,當然也看得出他已被打動了。立刻接著道:”所以這世上只有我能助你了敗他,也只有你能替我殺了他。”
燕十三道:為什底只有我?”
慕容秋荻道:”因為你的奪命十三劍中,有一著只要稍加變化,就可以置他於死地!”
燕十三道;”那是第幾劍?”
慕容秋荻道:”第十四劍。”
明明是奪命十三劍,怎麼會有第十四劍?別的人一定不會懂的。
燕十三懂。
奪命十三劍的劍招雖然只有十三種,變化卻有十四種。那一著變化,才是他招式中的精粹,劍法中的靈魂。魂雖然是看不見的,卻沒有人能否認它的存在T..慕容秋荻忽然站了起來。她看來還是那麼嬌柔,那麼脆弱,可是她眼楮里又發出了那種刀鋒般的光。她在看著燕十三,一字字道︰”現在我已是謝曉峰。”說完了這七個字,她眼楮里的光竟似又變成了一種懾人的殺氣!一種只有殺人無算的高手們獨具的殺氣。
難道這嬌柔脆弱的名門淑女也殺過人,她殺過多少人?燕十三沒有間,也不必問。他看得出。
慕容秋荻折下了一截枯枝,道:”這是我的劍。”
這截枯枝到了她手里,她的人又變了,那種無堅不摧,不可抵御的殺氣已不僅在她眼楮,已在她身上。已無處不在!
慕容秋荻道︰”現在你看著,仔細看著,這只是他劍法中唯一的破綻。”
一陣風吹過,風忽然變得很冷。
她的人與劍已開始有了動作,一種極緩慢,極優美的動作,就像是風那麼自然。
可是風吹來的時候,有誰能抵擋?又有誰知道風是從那里吹來的?
燕十三的瞳孔在收縮。
她的劍已慢慢的,慢慢的刺了出來。
從最不可思議的部位刺了出來,刺出時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議的變化。可是在這種變化之間,果然有一點破綻。
狂風卷開大地時,豈非也難免有遺漏的地方?.可是當狂風吹過來時,又有誰能注意到這些地方?
燕十三忽然發現自己掌心已有了冷汗。
就在這時,她的動作已停止。
她冷冷的凝視著燕十三,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看出來了?”
燕十三點頭。
慕容秋荻道;”你能看出來,只因為我的動怍比他出手時慢了二十四倍。”
燕十三相信她的計算絕對正確。
一位真正的高手,對於劍法速度的怙計,絕對比當鋪朝奉怙計貨物的價值還準確十倍。
慕容秋荻道:”我真正出手時,雖然比他慢一點,慢得並不多。”
燕十三也不能不信。現在他已發現這嬌柔脆弱的女人,實在是他平生僅見的高手。
慕容秋荻道:”現在我已將出手。”
燕十三道:”出手對付誰?”
慕容秋荻道:”你。”
燕十三輕輕吐出口氣,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能破這一劍?”慕容秋荻道;”是的。”
燕十三道;”我若破了這一劍,你豈非就要死在我的劍下?”
慕容秋荻道:”這點用不著你擔心。”
燕十三道:”如果我還是破不了這一劍?……”慕容秋荻道:”那麼你就得死!”她冷冷的接著道:”你若還是破不了這一劍,再活著對你我都已沒好處,我只有殺了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8:03:07
第五章獅子開口
人沈默,林木靜寂。
燕十三凝視著她手里的枯枝,彷佛在沈思。
慕容秋荻道:”你為何還不拔劍?”
燕十三道:”我的劍已在手,隨時都可以拔出來,你呢?”
慕容秋荻道:”這就是我的劍。”
燕十三道:”這不是。”
慕容秋荻道:”在我手里,這就是殺人的利器。”
燕十三道:”我知道你能用它殺人,但是它本身卻只不過是段枯枝。”
慕容秋荻道:”只要殺人,枯枝和劍有什麼分別。”
燕十三道:”有。”
慕容秋荻道:”你說。”
燕十三道:”它能殺人,可是它並沒有殺過人,我的劍卻不同。”
他輕撫著他的劍:”這柄劍跟隨我已十九牛,死在這柄劍下的,已有六十三個人。”
慕容秋荻道;”我知道你殺的人不少。”.燕十三道:”這本來也只不過是柄很平凡的劍,可是現在它已飲過六十三個人的血,六十三個無情的殺手,六十三條厲鬼冤魂。”
他仍然在輕撫著他的劍,慢慢的接著道:”似乎現在這柄劍本身已有了生命,渴望再能嘗到別人的血,渴望別人死在它的劍鋒下。”
慕容秋荻冷笑道;”它告訴過你?”燕十三道:”它沒有,可是我能感覺得到。”
慕容秋荻道:”感覺到什麼?”燕十三道;”只要它一出鞘,就一定要殺人,有時甚至連我自己都無法控制。”
他說的並不是虛玄的神話。你若也有這麼樣一柄劍,若是也殺過六十三個人,你一定也會有這種感覺。
燕十三再次凝視著她手里的枯枝,道:”你手里這段枯枝卻是死的,絕不會有殺人的渴望,你自己也並不是真的想殺了我。”
他抬起頭,凝視著她的眼楮,道:”因為你根本也不是謝曉峰。”
慕容秋荻的嘴唇已發白。
一片落葉飄下,她默默的站起來,道:”現在這片葉子是不是也死了?”
燕十三道:”是。”
慕容秋荻道:”可是它剛剛還在樹枝上,還是活的。”
樹葉只要還沒有凋落,就還有生命!
慕容秋荻道:”人的生命豈非也跟這片葉子一樣?”
燕十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慕容秋荻道:”你真的明白?”
燕十三道:”你為了生育那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所以你對他的愛,絕對此不上你心里的怨恨。”
慕容秋荻並沒有否認。
燕十三道:”所以你對自己的生命已毫無留戀,只要我能破得了這一劍,你就算死在我劍下,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長長嘆息,又道:”可是你錯了。”
慕容秋荻道:”我錯了?”
燕十三道:”因為我就算能破得了你這一劍,也末必能破謝曉峰的劍。”
他盯著她的眼楮:”因為你用的並不是殺人的劍,你也不是謝曉峰。”
慕容秋荻的手忽然垂下,殺氣忽然消失,眼淚已流下面頰。
燕十三道;”可是我答應你,只要我有機會,我一定殺了他!”慕容秋荻精神又一振,道;”你自覺有幾成把握?”燕十三苦笑道;”本來連一成都沒有!”慕容秋荻道:”現在呢亍.”燕十三道:”現在至少已有了四五成。”,慕容秋荻道;”你已想出了破法?”
燕十三忽然也折下段枯枝,道;”你看著。”他的動作簡單而笨拙,可是慕容秋荻眼楮里卻發出了光。
她知道他已找到了。三少爺的劍法若是一把鎖,他已找到開鎖的鑰匙。
一劍刺出,有風吹過。
燕十三手里的枯枝忽然變成了粉末,瞬間就被吹得無形無蹤。
他手里拿著的若是一把劍,這一劍刺出,是什磨樣的力量!
慕容秋荻輕輕吐出口氣,慢慢的坐了下來,道:”你去吧。”
燕十三走出樹林時,小討厭遠在外面逛。
,只有小討厭一個人,左手拿著根雞腿,嘴里還啃著個梨。附近根本沒有賣水果鹵菜的攤子,一這些東西也不知他是從那里變出來的。
燕十三一看見這孩子就很喜歡,想到他的身世,更覺得同情。幸好這孩子現在就好像已經很會照頑自己。小討厭正瞪著雙大眼楮在看他。
燕十三走過去拍了拍他的頭,道;”快回去吧,你姊姊在等你。”
小討厭道:”她等我干什麼?”
燕十三道:”因為……因為她關心你。”
小討厭道:”她關心我干什麼?”
燕十三道:”難道你認為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你?”
小討厭道;”從來也沒有,連半個人郁沒有,我是個小討厭,討厭我的人倒不少。”
他又啃了口雞眯,道:”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
燕十三看著他甜甜的小臉,心里忽然覺得有點酸酸的。
附近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又忍不住問:”我那朋友呢?”
小討厭道:”你那個朋友?”
燕十三道:”烏鴉!”
小討厭道:”這樹林里沒有烏鴉,只有麻雀。”
燕十三道;”我是說剛才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呻烏鴉的人!”
小討厭眨了眨眼,道:”你有沒有付我保管費亍請我保管他?”
燕十三道:”沒有!”
小討厭道:”既然沒有,你憑什麼問我!”
燕十三道:”因為……因為我想你一定知道他到那里去了。“小討厭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憑什麼一定要告訴你?”燕十三只有苦笑。
這孩子問的話,竟常常讓他回答不出來。
小討厭又啃了口梨,忽然道:”可是我也並不是一定不能告訴你。”
燕十三道:”要怎麼樣你才肯告訴我。”
小討厭道;”你要問我的話,多多少少總得付我一點問話費。”
燕十三已經在摸口袋,摸了半天,什麼東西都沒有摸出來。
小討厭道:”看你穿得還蠻像樣的,難道只不過是個空殼子。”
燕十三苦笑道:”因為從來也沒有人要收過我的問話費。”
小討厭嘆了口氣,道︰”木頭里既然榨不出油來,我也只好認倒楣了,你就寫張欠條來吧。”
燕十三道:”欠條?”
小討厭道:”你要問話,就得付問話費,現在你沒錢,以後總會有的。”
燕十三道;”這里又沒有紙筆,欠條怎麼寫?”
小討厭道:”你的劍削塊樹皮,再用你的劍把字寫在樹皮上。”
燕十三苦笑:”你倒想得真周到。”
他只有寫!
“寫多少?”
小討厭道:”一個字也是寫,十個字也是寫,既然是欠賬,就得多寫點。”
他眼珠子轉了轉,道:”你就馬馬虎虎給我寫個一萬兩吧。”
燕十三看著他,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
一個七歲的孩子,一開口就是一萬兩,這孩子長大了怎麼得了。
小討厭道:”我知道你現在心里一定在想,現在我就這麼會敲竹扛,長大了怎麼得了?”燕十三道:”你怎麼知道我心里在想?”
小討厭道;”因為這些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問過我了。”
燕十三道;”你怎麼說?”小討厭道;”現在我就會敲竹扛,長大了當然就是大富翁,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你都不憧!”
燕十三笑了,真的笑了,這孩子真的會照顧自己。
一個沒有人照顧的孩子,若是連自己都不會照顧自己,那才真的不得了。
所以燕十三寫的欠條不是一萬兩,是五萬兩。
小討厭也笑了,道:”要一萬,給五萬,看來你的人雖窮,出手倒不小。”
燕十三道;”出手小的人,怎麼會窮?”
小討厭道:”有理。”
燕十三道:”有理的話,你就應該記在心里,你若不想窮,出手就不能太大方,更不能亂花錢。”
小討厭道:”有了錢不花干什麼?那跟沒有錢又有什麼分別?”
燕十三又笑了。他真的很喜歡這孩子,但是他卻沒有想到一點——他也很想去殺這孩子的父親o真的很想。
一這就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想法,常常會讓人莫名其妙的!
五萬兩的欠條,一定可以收得到錢的欠條,小討厭卻隨隨便便的就往衣襟里一塞,就好像把它當做廢紙。
燕十三道︰”我現在雖然沒錢,可是我隨時都會有錢的。”
小討厭道︰”我看得出,否則我怎麼會收你的欠條。”
燕十三道︰”你隨時看見我,都可以向我收錢。”
小討厭道︰”我知道。”
燕十三道︰”所以你就該把這張字條好好收起來,免得掉了。”
小討厭道︰”掉了就算你走運,我倒楣。那也沒甚麼了不起。”
他又眨了眨眼,道︰”就好像你若很快就死了,我也只好自認倒楣J樣,像你這種人,本來隨時都會死的。”
燕十三大笑。他是真的在笑,可是他心里究竟是甚麼滋味?又有誰知道?
人在江湖,豈非本就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
等他笑完,小討厭才說︰“你那個朋友到前面那山坡後去了!”
燕十三道︰“去干甚麼?”
小討厭道︰“好像是去拚命!”
燕十三道︰“拚命十去跟誰拚命?”
小討厭道︰“好像是個叫甚麼冰的小子。”
是曹冰?
難道他一直都在跟著他們,難道這一路上的賬都是他付的?那麼他現在為甚座要找烏鴉拚命?燕十三並沒有為烏鴉擔心,他知道曹冰絕不是烏鴉對手的。可是他錯了。
山坡後的草包已衰,血色卻還是鮮紅的。
是烏鴉的血。烏鴉已倒了下去,倒在山坡上,鮮血染紅了秋草,也染紅了他的女襟。
血是從他咽喉下的鎖骨間流出來的,距離他咽喉只有三寸。就因為差了這三寸,所以他還活著。
刺傷他的人是誰亍.燕十三沖過去:”是曹冰?”
烏鴉點頭。燕十三吃鷲的看著他,道:”是不是你故意讓他的?”
烏鴉搖頭。
燕十三更吃鶿。這明明是真的事,他還是無法相信!
烏鴉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連我自己都不信,我看過那小子出手。”
燕十三道:”可是你……”烏鴉道;”我本來有把握可以在三招內讓他倒下去的。絕對有把握。”
燕十三道:”可是現在倒下去的卻是你!”
烏鴉道:”那只因為我錯了!”
燕十三道:”那點錯了?”
烏鴉道:”我看過他出手,他劍法中的變化我也已摸清,點蒼派的劍法絕對傷不了我的毫發。”
燕十三道:”他用的不是點蒼劍法?”
烏鴉道:”絕不是。”
燕十三道:”他用的是甚麼劍法?”
烏鴉道:”不知道。”
燕十三道:”連你都看不出?”
烏鴉道:”那一招的變化,我非但看不出,連想都想不到。”
燕十三道:”那一招?他只出手一招,你就傷在他的劍下?”
烏鴉冷冷道:”如果是你,你也一樣接不住那一招的。”
他忽又長長嘆息,道;”到現在我還想不出有誰能接得住那一招?”
燕十三沒有再開口。可是他的人已有了動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8:05:02
第六章飛來艷福
——一種極緩慢,極優美的動作,就像是風那麼自然。然後他的劍就慢慢的剌了出來。從最不可思議的部位剌了出來,刺出後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議的變化。
烏鴉吃驚的看著他,忽然大喊︰”不錯,他用的就是這一招!”
口口秋草枯黃,血也乾了。
燕十三默默的坐下來,坐在烏鴉對面的山坡上。
烏鴉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是這一招?”
燕十三道:”因為他只有用這一招才能擊敗你!”
烏鴉道:”這絕不是點蒼劍法,也絕不是你的劍法。”
燕十三道:”當然不是。”
烏鴉道:”這一招是誰的?”
燕十三道;”你應該猜得出。”
烏鴉道:”這就是三少爺的劍?”燕十三道;”除了他還有誰?”
烏鴉道:”至少還有你,還有曹冰!”燕十三苦笑。他想不到曹冰會在暗中偷學了這一招,那時他們都太專心,根本沒有注意到樹林中還有別的人。他更想不到曹冰會拿烏鴉來試劍。
他只想到了一件事曹冰下一個要去找的人,一定就是謝曉峰。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
燕十三在樹林里見到的是什麼人,三少爺的絕劍他們怎麼學會的?這些事烏鴉都沒有問,他已經很了解燕十三這個人。
“你要去神劍山莊就快去,我留下。”
燕十三的確急著想去,曹冰既然偷學了三少爺那一招,當然也同樣偷學了他那一招。
他實在不願意別人用他的劍法去破三少爺的那一劍。這本該是他的光榮和權利。就算破不了那一劍,死的也應該是他。
“可是你已受了傷,一個人留在這里……”他不能不為烏鴉擔心。烏鴉並不是種受人歡迎的鳥,也絕不是個受歡迎的人。
要殺烏鴉的人一定不少。
烏鴉卻在冷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燕十三道;”我自己?”
烏鴉道:”從這里到綠水湖並不遠,這一路上已不會有人再替你付帳了。”
曹冰一定已找到最迅速舒服的車馬,走的一定是最快的一條路。
一個囊空如洗的人,只憑兩條腿趕在曹冰前面,到了神劍山莊時,唯一還能擊敗的人,恐怕已只有他自己。
烏鴉道:”除非你的運氣特別好,很快就能遇見一個騎著快馬的有錢人,先搶他的錢,再奪他的馬。”
燕十三笑了,道:”你放心,這種事我並不是做不出的。”
烏鴉也笑了。
兩個人忽然同時伸出手,緊緊握住。
烏鴉道:”你快去,只要你不死,我保證你一定還可以再見到我。”
燕十三道;”我若死了,一定會叫人把我的劍送給你。”
烏鴉道:”你是不是說過,一個快死的人,運氣總是特別好。”
燕十三道:”我說過。”
烏鴉道:”看起來你的運氣現在好像又要來了。”
來的是輛馬車。
快馬輕車,來得很快。他們剛听見車轉馬嘶,車馬就已從山坳後轉出來。
烏鴉道;”我相信這種事你是一定能做得出的。”
燕十三道:”當然。”
他嘴巴說得雖硬,其實真到了要做這種事的時候,他就傻了。
他宜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動手?他忽然發現要做強盜也不是他以前想像中那麼容易的事。
眼看著車馬已將從他們身旁沖過去,他還連一點出手的意思都沒有。
烏鴉皺眉道;”這種好運氣絕不會有第二次的。”
燕十三道︰”也許我……”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車馬驟然在他們面前停下。
他並且沒有出手,車馬居然自動停了下來。車廂中有個嘶啞而奇怪的聲音道︰”急著要趕路的人,就請上車來!”
烏鴉看著燕十三。燕十三也看了看鳥鴉。
烏鴉道︰”運氣特別好的人,也未必真的就快死了。”
燕十三大笑。
車門已開,他一掠上車,大笑揮手︰”只要我不死,我保證你也一定會再見到我的,就算你不想再見我都不行。”
口車廂里的人究竟是誰?
輕車快馬。乾淨舒服的車廂里,只有一個人穿著件寬大的黑袍,用黑帕包著頭,還用黑中蒙著臉。
燕十三就在他對面坐下,只問了一句話:”你能不能盡快載我到翠雲峰,綠水湖去?
能。”
听到了這個字,燕十三就閉上了嘴。甚至連眼楮都閉了起來。他本來有很多話應該問的,可是他居然連一句都沒有問。他並不是個好奇的人。
這黑衣人對他卻顯然有點好奇了,一只半露在黑巾外的眼楮,一直在盯著他。這只眼楮很亮。
車馬走得很快,燕十三一直閉著眼楮,也不知睡著了沒有。
他沒有睡著。因為黑衣人從車墊下拿出一瓶酒,開始喝的時候,他的喉結也開始在動。
睡著了的人酒香是嗅不到的。黑衣人眼楮里有了笑意,把酒瓶遞過去,道“要不要喝兩口?L當然要。
燕十三伸手去拿瓶的時侯,就好像快淹死的人去抓水中的浮木一樣。
可是他的眼楮還沒有張開來。如果他張開眼來看看,就會發現這黑衣人的一雙手也很好看。
無論多秀氣的男人,都很少會有這麼樣一只手的。事穴上,這麼好看的手,連女人都很少有,縴長秀美的手指,皮後柔滑如絲緞!
燕十三把酒瓶送回去的時候——當然是個已經快空的酒瓶。
他踫到了這雙手。只要他還有一點感覺,就應該能感覺到這雙手的柔滑縴美。
可是他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黑衣人又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問道:”你是不是人?”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嘶啞而奇怪,有這麼樣一雙手的人,本不該有這樣的聲音。
燕十三的回答很簡單!
“我是人!
是不是活人?
到現在為止還是的!”
黑衣人道:”但你卻不想知道我是誰。”
燕十三道:”我知道你也是個人,而且一定也是個活人。”
黑衣人道:”這就夠了?”.燕十三道:”很夠了。”
黑衣人道:”我的車馬並不是偷來的,酒也不是偷來的,我為什麼要無緣無故的請你上車,送你到綠水湖,而且還請你喝酒?”
燕十三道︰”因為你高興!”
黑衣人怔了半天,忽然又吃吃的笑了起來。現在她的聲音已變了,變得嬌美而動听。現在無論誰都一定會知道她是個女人,而且一定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好看的女人,男人總是喜歡看的。
黑衣人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誰?”
燕十三道:”不想!”
黑衣人道:”為什麼?”
燕十三道:”因為我不想惹麻煩。”
黑衣人道:”你知道我有麻煩?”
燕十三道︰”一個無緣無故就請人坐車喝酒的人,多多少少總有點毛病。”
黑衣人道:”是有毛病亍還是有麻煩?”
燕十三道︰”一個有毛病的人,多多少少總會有點麻煩。”
黑衣人又笑了,笑聲更動听:”也許你看過我之後,就會覺得縱然為我惹點麻煩,也是值得的。”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因為我是個女人,而且很好看。”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一個很好看的女人,總希望讓別人看看她的。”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別人若是拒絕了她,她就一定會覺得是種侮辱,一定會傷心。”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一個女人在傷心難受的時候,就往往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燕十三道:”罟如說什麼事亍.”黑衣人道:”闢如說,她說不定會忽然把自己請來的客人趕下車去!”
燕十三也開始在嘆氣。開始嘆氣的時候,他已睜開了眼楮——一瞬間立刻又閉上。就好像忽然見了鬼一樣。因為他看見的,已經不是一個全身上下都包在黑衣服里的人。
他看見的當然也不是鬼。無論天上地下,都找不出這麼好看的鬼來。他看見的是個女人。
一個赤裸的女人,全身上下連一塊市都沒有,羔巾白花布都沒有。
只有絲緞。她全身上下的皮膚都光滑柔美如絲緞。
燕十三本來的名字當然並不是真的叫燕十三,可是他本來的名字也絕不是魯男子,更不是柳下惠。
他見過女人。各式各樣的女人都見過,有的穿著衣服,也有的沒穿衣服。
有的本來穿著衣服,後來卻脫了下來。有的甚至脫得很快。
一個赤裸的女人,本來絕不會讓他這麼樣吃驚的。他吃驚,並不是認為這女人太美,也不是因為她的腰肢太細,乳房太豐滿。
當然更不是因為她那雙修長結宜,曲線柔美的腿。這些事只會讓他心跳,不會讓他吃驚。
他吃驚,只因為這女人是他見過的,剛剛還見過的,還做了件讓他吃驚的事這女人當然不會是慕容秋荻。
這女人赫然竟是夏侯星那溫柔嫻雅的妻子,火焰山,紅雲谷,夏侯世家的大少奶奶。
夏侯星的劍法也許並不算太可怕,但是他們的家族卻很可怕。
火焰山,紅雲谷的夏侯氏,不但家世顯赫,高手輩出,而且家規最嚴。夏侯山莊中的人,無論走到那里去,都絕不會受人輕慢侮辱。夏侯山莊的女人走出來,別人更連看都不敢去多看一眼。因為你若多看了一眼,你的眼珠子就很可能被挖出來。所以無論誰忽然發現夏侯家里大少奶奶,赤裸裸的坐在自己對面,都要嚇一跳的。坐在對面還好些。現在薛可人居然已坐到他旁邊來,坐得很近,他甚至已可感覺到她的呼吸,就在他耳朵旁邊呼吸。
燕十三卻好像已經沒有呼吸。他並不笨,也不是很會自我陶醉的那種人。他早已算準了坐上這輛馬車後,多多少少總會有點麻煩的。
但他卻不知道這麻煩究竟有多大。
現在他知道了。
如果他早知道這麻煩有多大,他寧可爬到綠水湖去,也不會坐上這輛馬車來。
一個赤裸的美女,依偎在你身旁,在你的耳畔輕輕呼吸。
一這是多麼綺麗的風光,多麼溫柔的滋味。如果說燕十三一點都不動心,那一定是騙人的話,不但別人不信,連他自己都不信。
就算他明知道女人很危險,危險得就像是座隨時都會爆破的火山。
就算他能不呼吸,不去嗅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氣,可是他不能讓自己的心不動,不跳。
他心跳得很快。如果他早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他的確是絕不會坐上這輛馬車來的。可是他現在已經坐上來了。
他耳畔不但有呼吸,還有細語;”你為什麼不看我?你不敢?”
燕十三的眼楮已經睜開來,已經在看著她。
薛可人笑了,嫣然道:”你總算還是個男人,總算還有點膽子。”
燕十三苦笑道:”可是我就算看三天三夜,我也看不出。”
薛可人道:”看不出什麼?”
燕十三道:”看不出你究竟是不是個人。”
薛可人道:”你應駭看得出的。”
她挺起胸膛,伸直只腿:”如果我不是人,你看我像什麼?”只要有眼楮的,都應該看得出她不但是個人,是個女人,是個活女人,而且還是個女人中的女人,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燕十三道;”你很像是個女人,可是你做的事卻不像!”薛可人道:”你想不通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燕十三道:”如果我能想得出,我也不是人了!”
薛可人道:”你認為你自己很丑?”
燕十三道:”還不算太丑。”
薛可人道;”很老?”
燕十三道:”也不算太老。”
薛可人道:”有沒有什麼缺陷?”
燕十三道︰”沒有!”
薛可人道︰”有沒有女人喜歡過你?”
燕十三道:”有幾個。”
薛可人道︰”那麼奇怪的是什麼?”
燕十三道:”如果你是別的女人,我非但不會奇怪,而且也不會客氣,可惜你……”薛可人道:”我怎麼樣?”
燕十三道:”你有丈夫!”
薛可人道︰”女人遲早總要嫁入的,嫁了人後,就一定會有丈夫。”
一這好像是廢話,但卻不是。
因為她下面一句話問得很絕:”如果她嫁的不是個人,她算不算有丈夫?”
這句話問得真夠絕,下面還有更絕的;”如果一個女人嫁給了一條豬,一條狗,一塊木頭,她能不能算有丈夫?”
燕十三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只有反問:”夏侯星是豬?”
薛可人道:”不是!”
燕十三道:”是木頭?”
薛可人道:”也不是。”
燕十三道:”那麼他是狗?”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如果他是狗,也許反倒好一點。”
燕十王道;”為什麼?”
薛可人道;”因為狗至少還懂一點人意,有一點人性。”
她咬著嘴唇,顯得悲哀,又怨恨;”夏侯星此豬還懶,比木頭還不解溫柔,此狗還會咬人,卻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我嫁給他三年,每天都恨不得溜走。”
燕十王道:”你為什麼不溜?”薛可人道:”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機會,平時他從來都不許我離開他一步。”
燕十三又在找,找那瓶還沒有完全被他喝光的酒。
他想用酒瓶塞住自己的嘴。因為他宜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8:06:45
第七章禍上身來
酒瓶就在他對面,他很快就找到了,卻已不能用酒瓶塞住自己的嘴。
因為他的嘴已經被另外一樣東西塞住,一樣又香又軟的東西。
大多數男人的嘴被這樣東西塞住時,通常都只會有一種反應。
一種嬰兒的反應。
可是燕十三的反應卻不同。他的反應就好像嘴里忽然鑽入條毒蛇。
很毒很毒的毒蛇。
一這種反應並不太正常,也不會太令人愉快。
薛可人幾乎要生氣了,噘起嘴道:”我有毒?”
燕十三道:”好像沒有。”
薛可人道;”你有?”
燕十三道:”大概也沒有。”
薛可人道;”你怕什麼?”
燕十三道:”我只不過知道一件事。”
薛可人道;”什麼事?”
燕十三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干什麼?”
薛可人道:”你以為我這麼樣對你,只因為我想要你做件事?”
燕十三笑笑。
笑笑昀意思,就是承認昀意思。薛可人生氣了,真的生氣了,自己一仰人生了半天氣,還想繼續生下去。
只可惜一個人生氣也沒什麼太大的意思,所以她終於說了老實話。
她說:”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溜走,我已經溜過七次。”
燕十三道:”哦。”
薛可人道:”你猜我被抓回去幾次?”
燕十王道:”七次。”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夏侯星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只有一樣最大的本事!”
燕十三道:”哦?”
薛可人道:”不管我溜到那里,他都有本事把我抓回去。”
燕十三又笑笑,道;”這本事倒真不小。”
薛可人道:”所以這次他遲早一定還是會找到我的。幸好這次已不同了!”
燕十三道:”有什麼不同?”
薛可人道:”這次他抓住我的時候,我已經是你的人。”
她不讓燕十三否認,立刻又解釋:”至少他總會認為我已經是你的人!”
燕十三沒有笑,可是也不能否認。
不管誰看見他們現在這樣子,都絕不古有第二種想法的。
薛可人道:”他這人還有另外一種本事,他很會吃醋。”
這種本事男人通常都有的。
薛可人道:”所以他看見我們這樣子,一定會殺了你。”
燕十三也只有同意。
薛可人道:”如果別人要殺你,而且非要殺你不可,你怎麼辦?”
她自己替他回答:”你當然也只有殺了他。”
燕十三在嘆氣。
現在他總算已明白她的意思。
薛可人柔聲道︰”可是你也用不著嘆氣,因為你並沒有吃虧,有很多男人都願意為了我這樣的女孩子殺人的。”
燕十三道︰”我相信一定有很多男人會,可是我……”薛可人道︰”你也一樣!”
燕十三道︰”你怎麼知道我也一樣?”
薛可人道︰”因為到了那時候,你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抓住了他的脖子︰”到了那時候,你不殺他,他也要殺你,所以你現在還不如……”她沒有說下去,並不是因為有樣東西塞住了她的嘴,而是因為她的嘴堵住了別人的嘴。
這次燕十三並沒有把她當毒蛇,這次他好像已經想通了。
可惜就在這時候,拉車的馬忽然一聲驚嘶。
他一驚回頭,就看見一只車輪子在窗日外從他們馬車旁滾到前面去。
就是他們這輛馬車的輪子。
就在他看見這只輪子滾出去的時候,他們的馬車已沖入道旁,倒了下去。
馬車倒下去車窗就變得在上面了。
一個人正在上面冷冷的看著他們,英俊冷漠的臉,充滿了怨毒的眼楮。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你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燕十三只有苦笑,道:”是的。”
夏侯星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通常都很有教養,很少說粗話的,就算叫人”滾”的時侯,通常也會說”請”。
可是不管什麼人總有風度欠佳的時侯,現在夏侯星無疑就到了這種時候。
到現在他還沒有跳起來破口大罵,實在已經很不容易。他只不過罵了句︰“賤人,滾出來。”
薛可人居然很听話,要她出來,她立刻就出來。
她身上連一寸布都沒有。夏侯星又急了,大吼道“不許出來。”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你知道我是一向最听你話的,可是現在你又叫我滾出去,又不許我出去,我怎麼辦呢.”夏侯星蒼白的臉色已氣得發紫,指著燕十三,道︰“你……你……你……”他本就不是個會說話的人,現在又急又氣,連話都說不出了。
薛可人道︰“看樣子他是要你滾出去?”
茄十三道︰“絕不是。”
薛可人道︰“不是?”
茄十三道︰“因為我既不是賤人,也不會滾。”
他笑了笑,又道“我知道夏侯公子一向是個有教養的人,如果他要我出去,一定會客客氣氣的說個請字。”
夏侯星的臉又由紫發白,握緊雙拳,道“請,請,請,請……”他一向說了十七八個”請”字,燕十三早已出來了,他還在不停的說。
茄十三又笑了,道︰”你究竟要請我干什麼?”
夏侯星道︰“我要請你去死。”
道路前面,遠遠停著輛馬車,車門上還印著夏侯世家的標志。
那孩子和趕車的都坐在前面的車座上,瞪著燕十三。
趕車的是個白發蒼蒼,又瘦又小的老頭子,干這行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趕起車來,絕不會比任何一個年輕小伙子差勁。
那孩子身手靈活,當然也練過武。但是他們卻絕對沒法子幫夏侯星出手的,所以燕十三要對付的,還是只有夏侯星一個人。
一這點讓燕十三覺得很放心。
夏侯星雖然並不容易對付,那柄千蛇劍更是件極可怕的外門兵器。
可是就憑他一個人,一柄劍,燕十三並沒有十分放在心上。
他只覺得這件事有一點不對。
雖然他對夏侯星這個人也並沒什麼好感,可是為了一個女人去殺她的丈夫……他沒有時間再考慮下去。
夏侯星的千蛇劍,已如帶著滿天銀雨的千百條毒蛇般向他擊來。
他本來可以用奪命十三劍中的任何一式去破解這一招的。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想法——曹冰可以用烏鴉試劍,我為什麼不能乘此機會,試試三少爺那一劍的威力。
就在他開始有這種想法時,他的劍已揮出,如清風般自然,如夕陽般絢麗。
他用的正是三少爺那一劍。這一劍他用得並不純熟,連他自己使出時,都沒有感覺到它的威力。
他立刻就感覺到了。
夏侯星那毒蛇般的攻擊,忽然間就已在這清風般的劍光下完全瓦解,就像是柳絮被吹散在春風中,冰雪被融化在陽光下。
夏侯星的人竟也被震得飛了出去,遠遠的飛出七八丈,跌在他自己的馬車頂上。
燕十三自己也吃了一驚。老車夫忙著去照顧夏侯星,孩子瞪大了眼楮,吃驚的看著他。薛可人在嘆氣,微笑著嘆氣,嘆氣是假的,笑是真的。
她笑得真甜。
“想不到你的劍法比我想像中還要高得多。”
燕十三嘆息著笑道︰”我也想不到。”
他的嘆息並不假,笑卻是苦的。他自己知道,若是用自己的奪命十三劍,隨便用那一招,都絕不會有這樣的威力。
——如果沒有慕容秋荻的指點,他怎麼能抵擋這一劍?
——現在他就算能擊敗三少爺,那種勝利又是什麼滋味?
燕十三的心里也有點發苦,手腕一轉,利劍入鞘。他根本沒有再去注意夏侯星,他已不再將這個人放在心上。想不到等他抬起頭來時,夏侯星又已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著他。
燕十三嘆了口氣,道︰”你還想干什麼?”
夏侯星道;”請。”
燕十三道:”還想請我去死?”
夏侯星這次居然沈住了氣,冷冷道:”閣下剛才用的那一劍,的確是天下無只的劍法!”
燕十三不能否認。這不但是句真話,也是句恭維話,可是他听了心里並不舒股。因為那並不是他的劍法。
夏侯星又道:”在下此來,就因還想領教領教閣下剛才那一劍。”
燕十三道;”你還想再接那一劍?”
夏侯星道:”是的。”
燕十三笑了。
這當然並不是真笑,也不是冷笑,更不是苦笑。
這種笑只不過是種掩飾。掩飾他的思想。
這小子居然敢再來嘗試那一劍,若不是發了瘋,就一定是有了把握。
他看來並不像發了瘋的樣子。
難道他也已想出了那一劍的破法?
而且自覺很有把握。燕十三的心動了。他實在也很想看看世上還有什麼別的法子能破這一夏侯星還在等著他答復。
燕十三只說了一個字:”請。”
這個字說出口,夏侯星已出手,千蛇劍又化做了滿天銀蛇飛舞。
這一劍看來好像是虛招。
燕十三看得出,卻不在乎。
不管對方用的是虛招宜招都一樣,三少爺的那一劍都一樣可以對付。
這次他用得當然比較純熟。就在他一劍揮出,開始變化時,”卡”的一聲,滿天銀蛇已合成一柄劍。
劍光凝住,一劍刺出。簡簡單單的一劍,簡單而笨拙,刺的卻正是三少爺這一劍唯一的破綻。
燕十三真的吃驚了。夏侯星用的這種劍法,竟和他自己在慕容秋荻面前施展出的完全一樣。
連慕容秋荻都承認這是三少爺那一劍唯一的破法。現在他自己用的正是三少爺那一劍。夏侯星卻用了他自己想出的破法來刺殺他。
現在他的劍式已發動,連改變都無法改變了,難道他竟要死在自己想出的劍式下?
他沒有死!
他明明知道自己用的這一劍中有破綻,明明知道對力這一劍刺的就是致命的一點。
可是對方這一劍刺入這一點後,他用的這一劍忽然又有了愛化。
一種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變化,也絕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變化。
那是這一劍本身變化中的變化。
那就像是高山上的流水奔泉,流下來時,你明明看見其中有空隙,可是等到你的手伸過去時,流泉早已填滿了這空隙。
“叮”的一聲芒。
千蛇劍斷了,斷成了千百片碎片,夏侯星的人又被震得飛了出去,飛得更遠。
這一次老車夫也在吃店的看著他,竟忘記照顧夏侯星了。
這一次薛可人不但在笑,而且在拍手。
,可是這一次燕十三自己的心卻沈了下去,沈入了冰冷的湖底。
現在他才明白,三少爺那一劍中的破綻,根本就不是破綻。
現在他才明白,世上恨本沒有人能破這一劍!
絕對沒有任何人!
他若想去破,就是去送死,曹冰若是去了,也已死定了!
如果能破那一劍,是他的光榮,如是不能破,死的也應該是他。
夏侯星倒在地上,還沒有站起來,嘴角正在淌著血。
老車夫和孩子卻已被嚇呆了。
可是拉車的馬,卻還是好好的,無論誰都看得出那是匹久經訓練的好馬。
他想去搶這匹馬。
他更急著趕到神劍山莊去,就算是去送死,他也要趕去。他絕不能讓曹冰替他死。
因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總有自己獨特的想法。
就在這時,他听見有人在咳嗽亡一個穿得又髒又破,滿身又臭又髒的流浪漢,不停咳嗽著,從樹林里走出來。
剛才他們都沒有看見這個人。
剛才樹林里好像恨本就沒有人,可是現在這個人卻明明從樹林里走出來了。他走得很慢,咳嗽很厲害。
剛才那一場鷲心動魄的惡斗,鷲虹滿天的劍光,他也好像沒看見。
現在這些人他也好像沒看見。
赤裸的美女,身子至少已有一半露在車窗外。
他沒看見。
——絕代的劍客,掌中還握著那柄殺氣森森的劍。
他也沒看見。
他眼楮里好像只看見了一個人——看見了那又小又瘦的老車夫。
老車夫的身子已嚇得縮成了一團,還在不停的簸抖。
這流浪漢不停的咳嗽著,慢慢的走過去,忽然站住,站在車前。
老車夫更吃驚,吃驚的看著他。他咳嗽總算停止了一下,忽然對老車夫笑了笑,道︰“好。”
老車夫道︰”好?好什麼?什麼好?”
流浪漢道︰”你好。”
老車夫道︰”我什麼地方好?”
流浪漢道︰”你什麼地方都好。”
老車夫苦笑,還沒有開口,流浪漢又道︰”剛才若是你自己去,現在那個人已死了。”
一句話還未說完,他又開始不停的咳嗽,慢慢的走開了。
老車夫吃驚的看著他。每個人都在吃驚的看著他。好像都听不僅他在說什麼!
燕十三卻好像似懂非懂,正想追過去再問問他。這個人卻已連影子都看不見了。他走得雖然慢,可是一霎間就已連影子都看不見了,甚至連咳嗽聲都已听不見。
薛可人在喃喃自語︰”奇怪奇怪,這個人我怎麼看起來很面熟。”
老車夫也在喃喃自語︰”奇怪奇怪,這個人究竟在說什麼?”
燕十三已到了他面前,道︰”他說的話別人也許不僅,可是我懂。”
老車夫道︰”哦!”
燕十三道︰”不但我懂,你也憧。”
老車夫閉上了嘴,又用驚詫的眼光在看著他。
燕十三道︰”二十年前,紅雲谷最強的高手,並不是現在的莊主夏侯重山。”
老車夫道︰”不是老莊主是誰?”
燕十三道︰”是他的弟弟夏侯飛山。”
老車夫道︰”可是……”燕十三道︰”可是夏侯飛山在二十年前就已忽然失蹤,至今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一老車夫嘆了曰氣,道︰”只怕他老人家早已死了很久了!.”燕十三道︰”江湖中人都以為他已死了,現在我才知道他並沒有死。”
老車夫道︰”你怎麼知道?”
燕十三道;”因為我已知道他的下落。”
老車夫道:”他老人家在那里。”
燕十三道:”就在這里!”
他盯著老車夫的跟楮,一字字道:“夏侯飛山就是你!”
暮色漸臨,風漸冷。
一這老車夫畏縮的身子卻漸慚挺直,蒼老疲倦的眼楮里忽然發出了光。
一種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發射出的神光。
燕十三道:”遠在二十年前,你就已會過奪命十三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8:38:52
第八章醉意如泥
他又解釋:二十年前,華山絕嶺,你和我先父那一戰,別人不知道,我知道。
老車夫的手握累。
燕十三道:“那一戰你敗在先父劍下,這二十年來,你對奪命十三劍一定研究得很透徹,因為你一直都想找機會復仇!”老車夫忽然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些。”
茄十三道“就因為你對奪命十三劍研究得很透徹,所以你才知道,十三劍外,還有第十四劍,所以你才能想得出剛才那一招破法。”
他嘆了口氣,道︰“除了你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老車夫並不否認。
茄十三道“薛可人無論逃到那里,都逃不過夏侯星的手掌,當然也是因為你。”
老車夫道“哦!”
燕十三道“火焰神鷹夏侯飛山追捕搜索的本事,二十年前,江湖中就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老車夫淡淡道︰“你知道的事好像真不少。”
茄十三道︰“的確不少!”
老車夫眼楮里忽又射出如劍般的寒光,道︰“你也知道我為什麼要忽然失蹤的?失蹤後為什麼還要屈身為奴,做夏侯星的車夫?”
燕十三淡淡道︰“這些事我不必知道。”
這些事他的確不必知道,因為這是別人的秘密,別人的隱私。可是他也並不是不知道。
兄弟間的斗爭,叔嫂間的私情,一時的失足,百年的遺恨。
這本就是一些巨大家族中常有的悲劇,並不止發生在夏侯世家。只不過他們輝煌的聲名和光彩,足以眩亂世人的眼楮,讓別人看不見這些丑陋而悲慘的事。
夏侯飛山昔年的失蹤,是不是因為他和他大嫂間的私情?他失蹤後,再悄悄回來,寧願屈身為奴,做夏侯星的車夫,為的是什麼?難道夏侯星就是他因為這段孽緣而生下的兒子?這些事燕十三都不願猜測。因為這是別人的隱私,他不必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老車夫還在看著他,用那只已不再衰老疲倦的眼楮看著他。燕十三並沒有逃避他的目光。
一個人若是問心無愧,就不必逃避,不管什麼都不必逃避。老車夫忽然問了句很奇怪的話。
他問︰“你現在姓什麼?,”燕十三道︰“燕。燕子的燕。”
老車夫道︰“你就是燕十三十.”燕十三道︰“是。”
老車夫道︰“你真是你老子的兒子?”
燕十三道︰“是!”
一這幾句話不但問得奇怪,問得莫名其妙,回答的人也同樣莫名其妙。問的本來是廢話。
廢話本來是用不著回答的,可是燕十三卻不能不回答。因為他知道這些話並不是廢話,老車夫下面說的一句也不再是廢話。
他說:“你既然是你老子的兒子,我就本該殺了你的!”
燕十三沒有開口。
他了解這老人的心情,在江湖人心目中,失敗的恥辱,就是種永難忘懷的仇恨。
仇恨就一定要報復。
老車夫道:“剛才我就想要用你自己的劍法殺了你!”
他長長嘆息,又道:“只可惜夏侯星的出手太軟,你那一劍的變化又太可怕。”
燕十王道:“他的出手並不軟,只不過他對自己已失去信心。”
老車夫默然。
燕十三道:“我那一劍用得並不純熟,所以剛才出手的若是你,我很可能已死在你的劍下。”老車夫也承認,那流浪漢的確看得很準。
他究竟是什麼人?
風塵中的奇人異士本就多得很,人家既不願暴露身分,你又何苦一定要去追究。
燕十三道:“現在……”老車夫道;“現在已不同了!”
燕十三道:“有什麼不同?”
老車夫道:“現在你對自己用的那一劍已有“信心,連我都已破不了。”
燕十三道:“你至少可以試試。”
老車夫道:“不必。”
燕十三道:“不必?”
老車夫道;“有些事你既然不必知道,所以有些事我也不必再試。”
他不讓燕十三開口,又道;“二十年前,我敗在你父親劍下,二十年後,夏侯星又敗在你劍下,我又何必再試?”
他說得雖平淡,聲音中卻帶著說不出的傷感。
燕十三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所感傷的,也許並不是昔年的那一戰,而是今日的失敗。
因為他終於發兌連自己的兒子都此不上別人的兒子。
一這才是真正的失敗,徹底的失敗,這種失敗是絕對無法挽救的。
他就算殺了別人的兒子又有什麼用?
老車夫緩緩道:“夏侯氏今日已敗了,夏侯家的人你不妨隨便帶走一個。”
他已準備要燕十三帶走薛可人。
他已不想再要這種媳婦。
燕十三道:“找並不想帶走任何人。”
老車夫道:“你真的不想?”
燕十三搖搖頭,道;“但我卻想要……”老車夫的瞳孔收縮,道;“你就算想要我的頭頂,我也可以給你!”燕十三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想要一匹馬,快馬!”
果然是快馬。
燕十三打馬狂奔,對這匹萬中選一的快馬,並沒有一點珍惜。
對自己的體力他也不再珍惜。對這一戰,他已完全沒有把握,沒有希望,因為他知道沒有人能破三少爺那一劍。
絕沒有!他只希望能在曹冰之前趕到綠水湖。
綠水湖在翠雲峰下。
神劍山莊依山臨水,建築古老而宏大。湖的另一岸,是個小小的村落,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姓謝。要到神劍山莊去的人,通常都得經過這位謝掌櫃的轉達。就像大多數別的地方一樣,這酒家的名字也叫做杏花村。
小小杏花村。
燕十三趕到小小杏花村時,馬已倒下。
幸好他的人遠沒有倒。
他沖進去,他想找謝王孫問問,曹冰是不是已到了神劍山莊。
可是他不必問。因為他一沖進去,就看見了答案。一個活生生的答案。
小小杏花村里只有兩個人,燕十三一沖進去,就看見了曹冰。
活生生的曹冰,曹冰已經先來了。
曹冰還活著。他是不是已經會過了三少爺,現在他還活著,難道三少爺已死在他劍下?
燕十三不信,卻又不能不信。曹冰絕不是那種有耐性的人,一到這里,就一定會門入神劍山莊去。
他絕不會留在這里等。無論誰闖入了神劍山莊,還能活著出來,只有一種原因。
他已擊敗了神劍山莊中最可怕的一個人。
曹冰真的能擊敗三少爺?他用的是什麼方法破了三少爺的那一劍?燕十三很想問,卻沒有問。
因為曹冰雖然還活著,卻已醉了。
大醉。如醉泥。幸好酒店里另外還有一個沒有醉的人,正在看著他搖頭嘆息。
“這位仁兄看來一定不是個喝酒的人,只喝了半斤多,就整整醉了一天。”
不是喝酒的人,為什麼要喝醉?
是因為一種勝利後的空虛,還是因為他在決戰前想喝點酒壯肛,卻先醉了。
燕十三忍不住問:“你就是這里的謝掌櫃?”
本來在搖頭嘆息的人,立刻點了點頭。
燕十三道:“你知道這位仁兄是不是已會過了謝家的三少爺?”
謝掌框道:“不知道。”
燕十三道:“他是不是已到過神劍山莊?”
謝掌框道:“不知道。”
燕十三道:“現在三少爺的人呢亍.”謝掌櫃道:“不知道。”
燕十三冷冷道:“你知道什麼?”
謝掌杠笑了笑,道:“我只知道閣下就是燕十三,只知道閣下要到神劍山莊去。”
燕十三笑了。
應該知道的事這個人會不知道,不該知道的事他反而好像全知道。
燕十三道;“你能不能帶我去?”
謝掌怔道:“能!”
綠水湖的湖水綠如藍。
只可惜現在已是殘秋,湖畔已沒有垂柳,卻有條快船。
“這條船就是專門為了接你的,我已準備好三天。”
他們上了船。船中不但有酒有菜,還有一張琴,一枰棋,一卷書,一塊光滑堅硬的石頭。
燕十三道:“這是什麼?.”謝掌肛道:“這是磨劍石。”
他傲笑著解釋:“到神劍山莊去的人,我已看得多了,每個人上了這條船後,做的事都不一樣!”
燕十三在听著。
謝掌框道;“有的人一上船就拚命喝酒。”
燕十三道:“喝酒可以壯膽。”
他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只不過喝酒並不一定是為了壯膽。”
謝掌櫃立刻同意,微笑道:“有些人喝酒就只因為喜歡喝酒。”
燕十三又喝了三杯。
謝掌杠道;“也有的人喜歡撫琴,看書,甚至還有的人喜歡一個人打棋譜。”
這些都是可以讓人心神松弛,保持鎮定的法子。
謝掌杠道:“可是大多數人上了這條船後,都喜歡磨劍。”
磨劍也是種保持鎮定的法子,而且還可以完全不用腦筋。
謝掌櫃看著燕十三的劍,道:“這是塊很好的磨劍石。”
燕十三笑了笑道:“我這把劍一向不用石頭磨。”
謝掌櫃道:“不用石頭用什麼?”
燕十三淡淡道:“用脖子,仇人的脖子。”
水波蕩漾,倒映著滿天夕陽,遠處的翠雲峰更美如圖畫。
船艙里很平靜,因為謝掌櫃已閉上了嘴。他的脖子並不想被人用來磨劍,可是他的眼楮還是忍不住要去看著那柄劍。
上面瓖著十三粒明珠的劍。這不是把寶劍,卻是把名劍,非常有名的劍。
燕十三面對窗外的湖光山色,彷佛在想心事,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回頭道:“你當然見過那位三少爺。”
謝掌櫃不能不承認。
燕十三道:“你知不知道他平時用的是把什麼樣的劍?”
他見過三少爺出手,遠遠的見過一次,可是他並沒有看清那把劍。
因為三少爺的出手實在太快。所以他忍不住想問問,可是一問出來,就覺得是多餘的。
因為謝掌框的回答一定是:“不知道。”
可是這次他居然想錯了。
謝掌框沈吟著,緩緩道:“你知不知道那次華山論劍的事?”
燕十三知道。
謝掌框道:“三少爺用的就是那柄劍。”
燕十三道:“天下第一劍?”
謝掌框點點頭,嘆息著道:“那才真正是天下無雙的名劍。”
燕十三承認:“那的確是的!”
謝掌框道:“有很多人坐這條船去,都還不是為了想瞻仰瞻仰那把劍。”
燕十三道:“每次負責接送的都是你?”
謝掌框道:“通常都是的,去的時侯,哦通常陪他們下棋喝酒。”
燕十三道:“回來的時候呢?”
謝掌恆笑了笑道:“回來的時候,通常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回來。”
燕十三道:“為什麼?”
謝掌櫃淡淡道:“因為他們一去,就很少有回來的。”
夕陽淡了,暮色濃了。
遠處的青山,已漸漸的隱沒在濃濃的暮色里,就像是一幅已褪了色的圖畫。
船艙里更安靜。因為燕十三也閉上了嘴。
現在他這一去,是不是還能活著回來?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不該想的事。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些青春時的游伴。也想起了那些死在他劍下的人。
其中有多少人是丕該死的?
他又想起了第一個陪他睡覺的女人,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她卻已很有經驗。
對他說來,那件事卻並不是件很有趣的經殮,可是現在卻偏偏忽然想了起來。
他甚至還想到了薛可人。現在她是不是又跟著夏侯星回去了?夏侯星是不是還要她?
一這些事根本就是他不用去想,不必去想,也是他本來從不願去想的。
可是他現在卻全都想起來了,想得很亂。就在他思想最亂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人,就站在秋夕暮中,綠水湖畔。
一個人思想最亂的時候,通常都很不容易看見別的人,別的事。
燕十三卻在思緒最亂的時候看見了這個人。
一這個人並不特殊。這個人是個中年人,也許比中年還老些,他的兩鬢已斑,眼色中已露出老年的疲倦。
他穿得很樸素,一縷青衫,布鞋白襪。看起來他只不過是個很平凡的人,就這麼樣隨隨便便的走到這綠水湖畔,看見了這殘秋的山光水色,就這麼樣隨隨便便的站下來。
也許就因為他太平凡,平凡得就像是這殘秋的暮色,所以燕十三才看見了他。
越平凡的人和事,有時反而越不容易去不看。
燕十三看見也,也正如看見這秋夕暮色一樣,心里只會感覺到很平靜,很舒服,很美,絕不會有一點點驚詫和恐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8:40:45
第九章深藏不露
謝掌框也看見了這個人,卻顯得很驚訝,甚至還有點恐懼。
燕十三忍不住問:“這個人是誰?”
謝掌杠反問道:“你知不知道神劍山莊,這一代的莊主是誰?”
燕十三當然知道:“是謝王孫。”
謝掌櫃道:“你現在看見的這個人,就是謝莊主,謝王孫。”
謝王孫並不是那種叱吃江湖,威震武林的名俠。他名聞天下,只因為他是神劍山莊的莊主。
燕十三知道這一點,卻還是想不到這位名聞天下的謝莊主,竟是這麼隨和,這麼平易的人。
看起來他雖然並不太老,可是他的生命卻已到了黃昏,就正如這殘秋的黃昏般平和寧靜,這世上已不再有什麼今他動心的事。
他的手也是乾燥而溫暖的。現在他正握起了燕十三的手,微笑道:“你用不著介紹自己,我知道你。”
燕十三道:“可是前輩你……”謝王孫道:“千萬不要稱我前輩,到了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
燕十三沒有再爭辯,也沒有再客氣。
被這只手握著,他心里忽然也有了種很溫暖的感覺。
可是他另一只手還是在緊緊握著他的劍。
謝王孫道:“我的家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可以慢慢的走過去。”
他微笑著,又道:“能夠在這麼好的天氣里,和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寅在是件很偷快的事。”
夕陽雖已消失,山坡上的楓葉卻還是艷麗的。
晚風中充滿了乾燥木葉的清香,和一種從遠山傳來的芬芳。
夾道的楓林中,有一條小小的石徑。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種他已多年未曾有過的恬適和安靜。他忽然想到了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愛坐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此時此刻,這種意境,豈非就正是詩的意境,走在他身旁的這個人,豈非也正是詩中的人,晝中的人?
謝王孫走得很慢。對他說來,生命雖然已很短促,可是他並不焦躁,也不著急。
遠遠望過去,神劍山莊那宏偉古老的建築,已隱約可見。
謝王孫道:“這還是我祖先們在兩百年前建立的,至今都沒有一點改變。”
他的聲音中也帶著些感觸:“可是這里的人卻都已改變了,改變了很多。”
燕十三靜靜的听著。他听得出這老人心里的感觸,只不過是一點點感觸而已,並不是感傷。
因為他已看破了一切。人本來就是要變的,又何必感傷?
謝王孫道:“建立這山莊的人,也就是這里的第一代祖先,你大概也知道他。”
燕十三當然知道。
兩百年前,天下的名俠聚於華山,談武論劍,那是多麼令入神往的事。
能夠在那時受到天下名俠的尊敬,這個人又是個多麼偉大的人。
謝王孫道:“自然他老人家仙去後,這里已經歷了許多代,雖然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可是謝家每一代的祖先,都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做過些驚天動地的事。”
他笑了笑,接著道:“只有我,我只不過是個很平凡的,本不配做謝家的子孫!”
他笑得還是那麼平靜,那麼恬適:“就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平凡無能,所以我反而能享受一種平凡安靜的生活。”
燕十三只有听著。這老人說的話,他實在沒法子接下去。
謝王孫道;“我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大女兒嫁的是一個很有為的年輕人,只可惜太驕傲了一點,所以他們死得都很早。”
燕十三听說過這件事。謝家的大小姐,嫁的是當時江湖中最剽悍勇敢的少年劍客。他們的確死得很早,就死在他們洞房花燭夜的那一天晚上,被人暗算在他們洞房里。
謝王孫道:“我的二女兒死得也很早,是因為憂郁而死的,因為她心里愛上的一個人,是我的書童,她不敢說出來,我們也不知道,所以就將她許配給另一家人,婚期還未到,她就默默的死了。”
他輕輕嘆息:“其實她若是將心事說了出來,我們絕不會反對的,我那書童也是個好孩子!”
這是他第一次嘆息,也只不過是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而已。
並沒有太多悲傷。.人們又何必要為已經過去的事悲傷?謝玉孫道:“我的大兒子是個白痴,幼年時就夭折了,我的次子是為了要去替姊姊和姊夫報仇,戰死在陰山的。”
一暗算謝家大小姐的陰山群鬼,在那一戰後,也沒有一個活著的。
謝玉孫道:“這是我們家門的不幸,我並沒有埋怨過任何人。”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是幸運?遠是不幸?都怨不上別人,所以這些年來,我也漸漸看開了!”
一個人在經過這麼多悲慘和不幸之後,還能夠保持心境的平靜。就憑這一點,他就已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燕十三很佩服,真的很佩服。
謝玉孫道:“現在我想得真開,造成這些不幸的,也許只因為我們謝家的殺戮太重……”能想到這一點,更令人佩服。但是他為什麼要將這些事告訴別人十這本是他們自己家族的隱私,本不必讓別人知道的。
他告訴我這些事,是不是因為他已將我當做個死人?
只有死人才是永遠不會泄漏任何秘密的。
燕十三已想通了這一點。可是他並不在乎。因為他也想開了,別人對他的看法,他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謝王孫又道:“你當然知道我還有個兒子,叫謝曉峰。”
燕十三道:“我知道。”
謝王孫道:“他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謝家的靈氣,好像已完全於他一身。”
燕十三道;“我知道也少年時就曾擊敗了當時的名劍客華少坤。”
謝王孫道;“華少坤的劍法,並沒有傳說中那麼高,而且也太驕傲,恨本沒有將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看在跟里。”
他慢慢的接著道:“一個人要學劍,就應該誠心正意,絕不能太驕傲,驕傲最易造成疏忽,任何一點疏忽,都足以致命。”
一這的確是金玉頁言,燕十三當然在听著。
謝王孫笑了笑,道:“可是我那孩子並沒有這種毛病,他雖然少年時就已成名,可是他從來沒有輕視過任何人。”
燕十三忍不住長長嘆息,道;“只憑這一點,就難怪他能天下無敵了!”
謝王孫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道;.“可惜這也是他的不幸。”
燕十三道:“為什麼?”
謝王孫道:“就因為他從不輕視任同人,所以他對敵時必盡全力。”
他沒有再說下去,燕十三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個人對敵時若是必盡全力,劍下就一定會傷人。
他早就知道三少爺的劍下是從來沒有活口的。
謝王孫又在嘆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他的殺戮太重了。”
燕十三道;“庭並不是他的錯!”
謝王孫道:“不是!”
燕十三道:“也許他並不想殺人,他殺人,是因為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不殺我,我殺你。
燕十三也在嘆息,道:“一個人到了江湖,有時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主的,殺人也一樣!”
謝王孫看著旭,看了很久,緩緩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他。”
燕十三道;“因為我也殺人!”
謝王孫道:“你是不是也很想殺了他?”
燕十三道:“是!”
謝王孫道:“你很誠實。”
燕十三道:“殺人的人,一定要誠實,不誠實的人,通常都要死於別人劍下。”
學劍的人,就得誠心正意,這道理本是一樣的。
謝王孫看著他,眼楮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你踉我來。”
燕十三道︰“謝謝你!”
謝謝你,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此時此刻,他居然會說出這句話來,就變得很奇怪了。
他為什麼要謝亍是因為這老人對他的了解,還是因為這老人肯帶他去送死?
他本來就是送死來的。
夜。
夜色初臨,神劍山莊中已有燈火次第亮起。
他們走入了大廳旁的一間屋子。大廳里燈火輝煌,這間屋子里燈光都是昏黃黯淡的。
屋子里每樣東西,都蒙著塊黑市,顯得更陰森冷寂。
謝王孫為什麼不在大廳中接待賓客?為什麼將他帶到這里來十茄十三沒有問,也不必間。
謝王孫已掀開一塊里市,露出一塊匾,和五個金光燦燎的字“天下第一劍”。
謝王孫道“這是自古以來,江湖中從來沒有人得到過的榮譽,謝家的子孫,一直都對它很珍惜,也很慚愧。”
燕十三道;“慚愧?”
謝王孫道:“因為自從他老人家仙去後,謝家的子孫就沒有一個能配得上這五個字。”
燕十三道:“可是現在江湖中已公認有一個人能配得上這五個字了!”
只有一個人。
謝家的三少爺。
謝王孫道“所以他老人家當年在華山用的那柄劍,現在也傳給了他。”
他又強調“那柄劍已多年沒有動用過,至今才傳給他。”
茄十三了解。
除了“他”之外,有誰配用那柄劍?
謝王孫道“你想不想看看這柄劍?”
燕十三道“想,很想。”
又一塊里市掀起,露出個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劍。劍鞘是烏里的,雖然已陳舊,卻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黃色的劍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劍鍔卻還在發著光。
謝王孫靜靜的站在這柄劍前,就好像面對著自己心里最尊敬的神祗。
燕十三的心情也一樣。他的心情甚至比謝王孫更虔誠,因為他知道世上只有這柄劍可以殺了他!
謝王孫忽然道“這並不是名師鑄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劍。”茄十三道“這柄是天下無雙的名劍。”
謝王孫承認“的確是的。”
燕十三道“只不過我真正要看的,並不是這柄劍。”
謝王孫道“我知道!”
燕十三道“我要看的,是這柄劍的主人,現在的主人。”
謝王孫道“現在你已經面對著他。”
燕十三面對著的,是置劍的木架。木架後還有件用里市蒙著的東西,一件長長的方方的東西。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寒意,從心頭一直冷到足底。他已感覺到某種不祥的事。他想問。可是他不敢問。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他只希望這種感覺是錯誤的。
可惜他沒有錯。這塊黑市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嶄新的棺材上,彷佛有八九個字。
燕十三只看見了三個字:“謝曉峰……”大廳里燈火雖然依舊同樣輝煌,可是無論多輝煌的燈光,都已照不亮燕十三的心。因為他心里的光華已消失了。
劍的光華已消失了唯一能殺他的那柄劍!
“曉峰已死了十七天。”
那當然絕不是死在曹冰劍下的,沒有人能擊敗他!絕對沒有任何人。
唯一能擊敗他的,就是命運!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也許就因為他的生命太輝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雖突然,卻很平靜。老人的眼中雖已有了淚光,聲音也還是很平靜!
“我並不十分難受,因為他這一生已活夠,他的生命已有了價值,已死而無憾。”
他忽然問燕十三;“你是默默的過一生,還是寧願像他那麼活三年?”
燕十三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願意做流星?
還是願意做蠟燭?流星的光芒雖短暫,可是那種無比的輝煌和美麗,又豈是千萬根蠟燭所能比得上的?
大廳雖然燈火輝煌,燕十三卻寧願走入黑暗。
遠山間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燕十三忽然道:“你剛才告訴我那些事,並不是因為你已將我當作個死人。”
當然不是的。
三少爺已死了,他怎麼會死?
燕十三忽又回頭,面對著謝王孫,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那些事?”謝王孫淡淡道:“因為我知道你是來送死的!”燕十三道;“你知道?”謝王孫道:“我看得出你對曉峰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絕無機會擊敗他。”
燕十三道:“但送死卻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謝王孫道;“是的?”
他在笑,笑得卻已有些淒涼:“至少我就尊敬你,因為我絕沒有這種勇氣,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已低沈如嘆息。
秋風也低沈如嘆息。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閃出了一個人,一柄劍!
,一個人,一柄劍。人的動作矯健如鷹,劍的沖刺迅急如電。
一這個人是在謝王孫背後出現,這柄劍直刺他的後心。
等到燕十三看見時,已來不及去替他抵擋了。
謝王孫自己卻彷佛完全沒有感覺到,只是嘆息著彎下腰,去拾起一片枯葉。
他的動作很緩慢。他去拾取這片枯葉,彷佛只不過是因為心里的感觸。
他的生命已如這片枯葉,已枯萎凋落。可是他恰巧避開了這閃電般的一劍。
在這一瞬間,劍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後心,卻偏偏恰巧刺空。這其間的間隔,只不過在一發之間。
沖過來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勢已來不及,整個人卻從他背脊上翻了過來,手里的劍就變得刺向他對面的燕十三。
這一劍的餘力仍在,仍有刺人於死的力量。
燕十三不能不反擊。他的劍已出鞘,劍光一閃。
這個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鐵青的臉上還帶著醉意。
“曹冰!”
燕十三失聲而呼,聲音中帶著三分驚訝,七分惋惜。
曹冰看著他,眠楮里也充滿驚訝和恐懼,想開口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縷鮮血涌出,然後就倒了下去。
秋風仍在嘆息。
謝王孫慢慢的拾起了那片枯葉,靜靜的凝視著,彷佛還沒有發覺剛才的事。
就在這一瞬間,已有一個人的生命枯葉般凋落了。木葉的生命雖短促,明年卻還會再生。
人呢?
謝王孫又慢慢的別著腰,輕輕的將這片枯葉放在地上。燕十三一直在看著他,眼色中充滿了仰慕和尊敬。直到現在,他才發覺這老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爐火純青,已與偉大的自然渾為一體。所以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酷寒來臨的時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卻在無形中使水變成冰,使人凍死。
“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人……”他這種“平凡”,又是從多麼不平凡中鍛煉出來的?
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這“平凡”兩個字?
燕十三什麼都沒有說。現在他雖然已看出很多事,卻什麼都沒有說,他久已學會沈默。
謝王孫也只淡淡的說了一句話:“夜已很深,你已該走了。”
燕十三道:“是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18:43:07
第十章劍在人在
所以他走了。
夜色更深,謝玉孫慢慢的穿過黑暗的庭院,走土後院中的小樓。
小棲上燈火淒涼,一個衰老而憔悴的婦人,默默的坐在孤燈畔。彷佛在等待。
她等的是什麼人?
謝玉孫看見她,目中立刻充滿憐惜,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的情感。
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夫妻,已歷盡了人世間一切悲歡和苦難。
她忽然問:“阿吉還沒有回來?”
謝玉孫默默的搖了搖頭。
她衰老疲倦的眼楮里已有了淚光,聲音里卻充滿了信心。
她說:“我知道他遲早一定會回來的,你說是不是?”謝玉孫道:“是的。”
口一個人只要還有一點希望,生命就是可貴的。
希望永遠在人間。
夜色深沖。黑暗的湖水畔,只有一點燈光。
燈光是從一條快船的窗戶下透出來的,謝掌櫃正坐在燈下獨酌。
燕十三默默的走上船,默默的在他對面坐下,倒了杯酒。
謝掌櫃看見他,眼楮里就有了笑意。
船離岸了慢慢的駛入淒涼的夜色中,靜靜的湖水間。
燕十三已喝了三杯,忽然問道:“你知道我會回來?”
謝掌框笑了笑,道:“否則我為何等你!”
燕十三抬起頭,盯著他,道:“你還知道什麼?”
謝掌櫃舉杯,道;“我還知道這酒很不錯,不妨多喝一點。”
燕十三也笑了,道:“有理。”
輕舟已在湖心。
謝掌櫃彷佛已有了酒意,忽然問道;“你看見了那柄劍?”
燕十三點點頭。
謝掌櫃道:“只要那柄劍仍在,神劍山莊就永遠存在。”
他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的接著道;“就算人已不在了,劍卻是永遠存在的。”
燕十三掌中也有劍。他正在凝視自己掌中的劍,忽然走了出去,走出船艙,走上船頭。
湖上一片黑暗。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劍,在船上刻了個“十”字,然後他就將這柄已踉隨他二十年,已殺人無算的劍投入了湖心。
一陣水花濺過,湖水又歸於平靜。劍卻已消沈。
謝掌櫃吃驚的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要這柄劍?”
燕十三道:“也許我還會要的,那時我當再來。”
謝掌櫃道.“所以你在船頭刻了個『十』字,留做標志。”燕十三道“這就叫刻舟求劍。”
謝掌框道“你知道這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燕十三道“我知道!”
謝掌櫃道“既然知道,為什麼要做?”
燕十三笑笑,道:“因為我忽然發覺,一個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總應該做幾件愚蠢的事,何況……”他的笑容帶著深意:“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還是明智?常常是誰都沒法子判斷的。”
靜靜的湖水,靜靜的夜色,人仍在,名劍卻已消沈。
人仍在,可是人在何處?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秋殘,冬至,酷寒。
冷風如刀,大地荒漠,蒼天無情。
浪子已無淚。
阿吉迎著撲面的冷風,拉緊單薄的衣襟,從韓家巷走出來。他根本無處可去。
他身上已只剩下二十三個銅錢。可是他一定要離開這地方,離開那些總算以善意對待過他的人。
他沒有流淚。
浪子已無淚,只有血,現在連血都已幾乎冷透。
韓家巷最有名的人是韓大奶奶,韓大奶奶在韓家樓。
韓家樓是個妓院。他第一次看見韓大奶奶,是在一張寒冷而潮濕的床鋪上。
冷硬的木板床上到處是他嘔吐過的痕跡,又髒又臭。
他自己的情況也不比這張床好多少。他已大醉了五天,醒來時只覺得喉乾舌燥,頭痛如裂。
韓大奶奶正用手叉著腰,站在床前看著他。
她身高七尺以上,腰圍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滿了黃金和翡翠戒指,圓臉上的皮膚繃緊,便得她看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心情好的時候,眼楮里偶爾會露出孩子般的調皮笑意。現在她的眼楮里連一點笑意都沒有。
阿吉用力揉了揉眼,再睜開,好像想看清站在他床前的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像這樣的女人確實不是時常都能見得到的。
珂吉掙扎著想坐起來,宿醉立刻尖針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他嘆了氣,喃喃道:“這兩天我一定喝得像是條醉貓。”
韓大奶奶道;“不像醉貓,像死狗。”
姑冷冷的看著他;“你已經整整醉了五天。”
珂吉用力按住自己的頭,拚命想從記憶中找出這五天干了些什麼事?可是他立刻就放棄了。
韓大奶奶道:“你是從外地來的?”阿吉點點頭。
不錯,他是從外地來的,遙遠的外地,遠得已令他完全不復記憶。
韓大奶奶道:“你有錢?”
阿吉搖搖頭。這一點他還記得,他最後的一小錠銀子也已用來買酒。可是那一次他酒醒何處?
他也忘了。
韓大奶奶道;“我也知道你沒有,我們已將你全身上下都搜過,你簡直此條死狗還窮。”
阿吉閉上了眼。他還想睡。
他骨髓中的酒意已使他的精力完全消失,他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問我?,”韓大奶奶道:“只有一句。”
阿古道:“我在听。”
韓大奶奶道:“沒有錢的人,用什麼來付賬?”
阿古道;“付賬?”
韓大奶奶道;“這五天來,你已欠下這里七十九兩銀子的酒賬。”
阿吉深深吸了口氣,道:“那不多。”
韓大奶奶道:“可惜你連一兩都沒有。”
她冷冷的接著道:“沒錢付賬的人,我們這里通常只有兩種法子對付。”
阿吉在听。
韓大奶奶道:“你是想被人打斷一條腿亍還是三恨肋骨亍,”珂古道:“隨便。”
韓大奶奶道:“你不在乎?”
阿古道:“我只想請你們快點動手,打完了好讓我走。”
韓大奶奶看著他,眼楮里已有了好奇之意。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消沈落拓亍他心里是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亍忘不了的傷心往事十.韓大奶奶忍不住問道;“你急著要走,想到那里去?”
珂古道:“不知道。”
韓大奶奶道:“連你自己都不知?”
珂古道:“走到那里,就算那里。”
韓大奶奶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還年輕,還有力氣,為什麼不做工來還債?”
她的眼色漸慚柔和;“我這里剛好有個差事給你做,五分銀子一天,你肯不肯做?”
阿古道:“隨便。”
痹大奶奶道:“你也不問這里是什麼地方!要你干的是什麼事!”阿古道:“隨便什麼事我都干。”
韓大奶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先到後面廚房去倒盆熱水洗洗你自己,現在你看起來像條死狗,嗅起來卻像條死魚。”
她眼楮里也露出笑意。
“在我這里做事的,就算不是人,看起來都得像個人樣子。”
廚房里充滿了白飯和肉湯的香氣,從小院的寒風中走進來,更覺得溫暖舒服。
在廚房里做事的是對夫婦,男的高大租壯,卻啞得像是塊木頭,女的又瘦又小,卻凶得像是把錐子。除了他們夫婦外,廚房里還有五個人。
五個衣衫不整,頭發凌亂的女人,臉上還殘留著昨夜的脂粉,和一種說不出的厭惡、疲倦。
她們的年齡大約是從二十到三十五,年紀最大的一個乳房隆起如瓜,一雙腫眼中充滿了墮落罪惡的肉欲。
後來珂吉才知道她就是這些姑娘們的大姊,客人們都喜歡叫她做“大象”。
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還是個孩子,腰肢縴細,胸部平坦,但卻也是生意最好的一個一這是不是因為男人們都有種野獸般殘忍的欲望?
看見阿吉走進來,她們都顯得好奇而驚訝,幸好韓大奶奶也跟著來了。姑娘們立刻都垂下頭。
韓大奶奶道:“有很多事都只有男人才能做的,我們這里的男人不是木頭,就是龜公,現在我總算找到個比較像人的。”
她又在用力拍他的肩:“告訴這些母狗,你叫什麼?”
阿古道:“我叫阿吉。”
韓大奶奶道:“你沒有姓?”
阿古道;“我叫阿吉。”
韓大奶奶用力敲了敲他的頭大笑道:“這小子雖然沒有姓,卻有樣好處。”
她笑得很愉快:“他不多嘴。”
嘴是用來吃飯喝酒的,不是用來多話的。阿吉從不多嘴。
他默默的倒了盆熱水,蹲下來洗臉,忽然間一只腳伸過來,踢翻了他的盆。
一只很肥的腳,穿著紅緞子的繡花鞋。
阿吉站起來,看著那張皮官繃緊的圓臉。他听得見女人們都在吃吃的笑,可是聲音卻彷佛很遙遠。
他也听見大象在大聲說:“你把我的腳打濕了,快擦乾。”
阿吉什麼話都沒有說。他默默的蹲下來,用啞巴給他的洗腳布,擦乾了她的肥腳。
大象也笑了:“你是個乖孩子,晚上我房里若是沒客人,你可以偷偷溜進去,我免費。”
阿古道;“我不敢。”
大象道:“你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阿古道;“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我需要這份差事來賺錢還債。”
於是他從此就多了個外號,叫“沒用的阿吉”,可是他自己一點都不在乎。
華燈初上時,女人們就換上了發亮的花格子衣服,臉上也抹了濃濃的脂粉。
“沒用的珂吉,快替客人倒茶。
沒用的阿吉,到街上去打幾斤酒來。”
一直要等到深夜,他才能躲到廚房的角落里去休息片刻。
這時啞巴總會滿滿的裝了一大碗蓋紅燒肉的白飯,看著他吃,眼楮里總是帶著同情之色。
阿吉卻從來不去看他。有些人好像從來都不願對別人表示感激,阿吉就是這種人。
因為他既沒膽子,也沒有用。直到那一天有兩個帶著刀的小伙子想白吃白嫖時,大家才發現他原來還有另一面,他不怕痛。
帶著刀的小伙子想揚長而去時,居然只有這個沒用的阿吉攔住了他們。
小伙子們冷笑“你想死.”阿古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被餓死,你們若是不付帳就走了,就等於敲破了我的飯碗。”
這句話剛剛說完,兩把刀就刺入了他身子,他連動都沒有動,連眉頭都沒有皺,就這麼樣站在那里,挨了七八刀。
小伙子們吃驚的看著他,忽然乖乖的拿錢出來付了帳。
大家都在吃驚的看著他,都想過來扶住他,他卻一聲不響的走了,直到走回後院的小屋後,才倒了下來,倒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咬著牙,流著冷汗在床上打滾。
他並不想要別人將他看成英雄,也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痛苦。
可是小屋的門布已被人悄悄推開了,一個人悄悄走進來,反手掩住了門,靠在門上,看著他,目光充滿憐惜。
她有雙很大的眼楮,還有雙很縴巧的手。她叫小麗,客人們都喜歡呻她“小妖精”,她正在用她的小手替他擦汗。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這本是我應該做的事。”
他的回答很簡單︰“我需要這份差事。
可是你還年輕,還有很多別的事可以去做。”
她顯得關切而同情。
阿吉卻連看都沒有看她,冷冷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你為什麼不去?”
小麗還是不肯放過,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傷心事。”
阿古道“我沒有。”
小麗道“以前一定有個女人傷了你的心。”
呵古道“你見了鬼。”
小麗道“若你沒有傷心過,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阿古道“因為我懶,而且是個酒鬼。”
小麗道“你也好色.”阿吉沒有否認,他懶得否認。
小麗道︰“可是現在你已很久沒有踫過女人,我知道……”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奇怪而溫柔,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
她薄綢衣服下的胴體,竟是完全赤裸的,他立刻可以感覺到她小腹中的效力。
看著他的刀傷血痕,她的眼楮在發光。
“我知道你受的傷不輕,可是只要你跟我……我保證一定會將痛苦忘記。”
她一面說,一面拉著他的手,撫遍她全身。她平坦的胸膛上乳房小而結實。
阿吉的回答只有一個字“滾!”一個字再加一耳光。
她仰面倒下,臉上卻露出勝利的表情,好像正希望他這樣做。
“你真壯。”
她說。
阿吉閉著嘴。他身上的刀傷如火焰灼燒般痛苦,他心里也彷佛有股火焰。
他一定要盡力控制自己。
可是她也像是已下定決心,絕不放過他,忽然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腿,另一只手掀起衣衫的下擺。
她低聲呻吟,腰肢扭動。她已潮濕。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她頭發,將她的人揪了出去。
肥胖粗壯的手上,戴滿了各式各樣的戒指。
韓大奶奶走進來時就已醉了,但是手里還提著酒。
“那條小母狗天生是個婊子。”
她用醉眼看著珂吉:“她喜歡男人揍她,揍得越重,她越高輿。”
阿吉閉上了眼楮。他忽然發現這個半老肥胖女人,眼楮里也帶著小麗同樣的欲望。他不忍再看。
“來,喝一杯,我知道酒蟲一定已經在你咽喉里發癢。”
她吃吃的笑著,把酒瓶塞進他的嘴。
“今天你替我做了件好事,我要好好的犒賞犒賞你。”
阿吉沒有動,沒有反應。
韓大奶奶娥起眉:“難道你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阿古道:“我是的。”
等到阿吉睜開眼時,韓大奶奶已走了,臨走時還在床頭留下錠銀子。
“這是你應該嫌的,不管誰挨了七八刀,都不能白挨。”
她畢竟已不再是個小姑娘。
“剛才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會忘記。”
阿吉听到她的腳步聲走出門,就開始嘔吐。這種事他忘不了。
等到嘔吐停止,他就走出去,將銀子留在啞巴的飯鍋里,迎著冷風,走出了韓家巷,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留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3:51:17
第十一章落魄浪子
凌晨。
茶館里已擠滿了人,各式各樣的人,在等待著各式各樣的工作。
阿吉用兩只手捧著碗熱茶在喝。
一這里有湯包和油炸兒,他很餓,可是他只能喝茶。他只有二十三個銅錢,他希望有份工作可做。
他想活下去。
近來他才知道,一個人要活著並不是件容易事。謀生的艱苦,更不是他以前所能想像得到的,一個人要出賣自己誠賈和勞力,也得要有路子。
而他沒有路子。泥水匠有自己的一幫人,木匠有自己的一幫人,甚至連挑夫苦力都有自己的一幫人,不是他們自己幫里的人,休想找到工作。
他餓了兩天。第三天他已連七枚銅板的茶錢都沒有了,只能站在茶館外喝風。
他已經快倒下去時,忽然有個人來拍他的肩,問他:“挑糞你干不干?”
五分錢一天.”阿吉看著這個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因為他的喉嚨已被塞住。
他只能點頭,不停的點頭。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才能說出他此時此刻心里的感激。
那是真心的感激。因為這個人給的,並不僅是一份挑糞的差使,而是一個生存的機會。他總算已能活下去。
一這個人叫老苗子。
老苗子真是個苗子。
他高大.強壯、丑陋.結買,笑的時候就露出滿口白牙。他的左耳垂得很長,上面還有戴過耳環的痕跡。
他一直在注意著阿吉。
中午休息時,他忽然問:“你已餓了幾天?”.”阿吉反問:“你看得出我挨餓?”,”老苗子道:“今天你已幾乎摔倒三次。”
阿吉看著自己的腳,腳上還有糞汁。
老苗子道:“這是份很吃力的工作,我本就在擔心你挨不下去。”
阿古道:“你為什要找我?”.”老苗子道:“因為我剛來的時候也踉你一樣,連挑糞的工怍都找不到。”
他從身上拿出個紙包,里面有兩張烙餅,一整條咸蘿卜。
他分了一個給阿吉。
阿吉接過來就吃,甚至連“謝”字都沒有說。
老苗子看著他,眼楮里露出笑意,忽然問道:“今天晚上你準備睡在那里?”,”阿古道:“不知道。”
老茁子道:“我有家,我家的房子很大,你為什麼不睡到我家里去?”.”珂古道;“你叫我去,我就去。”
老苗子的大房子確實不算小,至少總比鴿子籠大一點。他們回去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在廚房里煮飯。
老苗子道:“這是我的娘,會煮一手好菜。”。”
阿吉看著鍋里用菜和糙米煮成的濃粥,道:“峨已嗅到了香氣。”
老婆婆笑了,滿滿的替他添了一大碗,阿吉接過來就吃,也沒有說“謝”字。
老苗子眠中露出滿意之色,道;“他叫阿吉,他是好小子。”
老婆婆用木杓敲了敲她兒子,道:“我若看不出,我會讓他吃?”.”老苗子道;“今天晚上能讓他跟我們睡在一起?”老婆婆眯著眠看著珂吉,道;“你肯跟我兒子睡一張床?你不嫌他?”
阿古道;“他不臭。”
老婆婆道;“你是漢人,漢人總認為我們苗子臭得要命。”
阿古道:“我是漢人,我比他還臭。”
老婆婆大笑,也用木杓敲了敲他的頭,就好像敲她兒子的頭一樣。
她大笑道:“快吃,趁熱吃,吃飽了就上床去睡,明天才有力氣。”
阿吉已經在吃,吃得很快。老婆婆又道;“只不過上床前你還得先做一件事。”
阿古道:“什麼事?”.”..老婆婆道;“先把你的腳洗乾淨,否則娃娃會生氣的。”
阿古道;“娃娃是誰?”
老婆婆道:“是我的女兒,他的妹妹。”。”
老苗子道:“可是她本來應該是個公主的,她一生下來就應該是個公主。”
後面屋子里有三張床,其中最乾淨柔軟的一張當然是公主的。
阿吉也很想見這位公主。可是他太疲倦,滾燙的菜粥喝下去後,更使他眼皮重如鉛塊。
和老苗子這麼樣一個伏男人,擠在一張床上雖然很不舒服,他卻很快就已睡著。
夜半他驚醒趟一次,朦朧中彷佛有個頭發很長的女孩子站在窗口發呆,等到他再看時,她已鑽進了被窩。
第二天早上他們去上工時她還在睡,整個人都縮在被窩里,彷佛在逃避著一種不可知的恐懼。
阿吉只看見她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絲綢般鋪在枕頭上。
天還沒有亮,寒霧還深。
他們迎著冷風前行,老苗子忽然問:“你看見了娃娃?”阿吉搖搖頭。
他只看見了她的頭發。
老苗子道“她在一家很大的公館里幫忙做事,要等人家都睡著了才能回來。”
他微笑著,又道:“有錢的人家,總是睡得比較晚的。”
阿古道“我知道。”
老苜子道“可是你遲早一定會見到她。”
他眼楮里閃動著驕傲之光:“只要你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我們都以她為榮。”
阿吉看得出這一點,他相信這女孩子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公主。
中午休息時他正在啃著老婆婆塞給他的大饅頭,忽然有三個人走過來,衣衫雖襤褸,帽子卻是歪戴著的,腰帶上還插著把小刀。
他身上的刀創還沒有收口,還在發痛。
三個人之中年紀比較大的一個,正在用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著他,忽然伸出手,道:“拿來。”
阿古道:“拿什麼?”
三角眼道:“你雖然是新來的,也該懂得這地方的規矩。”
阿吉不憧:“什麼規矩?”
三角眼道:“你拿的工錢,我分三成,先收一個月的。”
呵古道:“我只有三個銅錢。”
三角眼冷笑道:“只有三個銅錢,卻在吃白面饅頭。”
他一巴掌打落了阿吉手里的饅頭,饅頭猿到地上的糞汁里。
呵吉默默的撿起來,剝去了外面的一層。
他一定要吃下這個接頭,空著肚子,那來的力氣挑糞。
三角眼大笑,道:“饅頭蘸糞汁,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阿吉不開口。
三角眼道:“這種東西你也吃?你究竟是人還是狗?”
阿古道:“你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他咬了口接頭:“我只有三個銅錢,你要,我也給你。”
三角眼道:“你知道我是誰?”
阿吉搖頭。
三角跟道“你有沒有听說過車夫這名字.”珂吉又搖頭。
三角眼道“車夫是跟著鐵頭大哥的,鐵頭大哥就是大老板的小兄弟。”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車夫的小兄弟,我會要你的三個臭銅錢?”
阿古道“你不要,我留下。”
三角眼大笑,忽然一腳踢在他的陰囊上。
阿吉痛得曷下腰。
三角眼道“不給這小子一點苦頭吃吃,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三個人都準備動手,忽然有個人闖進來,擋在他們面前,整整比他們高出一個頭。
三角眼後退了半步,大聲道“老苗子,你少管閑事。”
老苗子道“這不是閑事。”
他拉起阿吉“這個人是我的兄弟。”
三角眼看著他巨大租糙的手,忽又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兄弟,你能不能保證他一拿到工錢就付給我們?”
老苗子道“他會付的。”
黃昏時他們帶著滿身疲勞和臭味回家,阿吉臉上還帶著冷汗。那一腳踢得實在不輕。
老苗子看著他,忽然問道:“別人打你時,你從來都不還手?”
珂吉沈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曾經在一家妓院里做過事,那里的人,替我起了個外號。”
老茁子道:“什麼外號?”
阿古道;“他們都叫我沒用的阿吉。”
廚房里溫暖乾燥,他們走到門外,就听見老婆婆愉快的聲音。
“今天我們的公主回家吃飯,我們大家都有肉吃。”
她笑得像是個孩子;“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塊,好大好大的一塊。”
老婆婆的笑聲總是能令阿吉從心底覺得愉快溫暖,但這一次卻是例外。因為他看見了公主。
狹小的廚房里,放不下很多張椅子,大家吃飯時,都坐得很擠,卻總有一張椅子空著。那就是他們特地為公主留下的,現在她就坐在這張椅子上,面對著阿吉。
她有雙大大的眼楮,遠有雙縴巧的手,她的頭發烏黑柔軟如絲緞,態度高貴而溫柔,看來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如果這是珂吉第一次看見她,一定也會像別人一樣對她尊敬寵愛。
可惜這已不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看見她,是在韓大***廚房里,也就是在大象身旁,把一雙腿高高蹺在桌上,露出一只縴巧的腳。他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她卻一直都在偷偷的注意著他。後來他知道,她就是韓大奶奶手下的女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生意最好的一個。
她在那里的名字叫“小麗”,可是別人卻都喜歡叫她小妖精。
第二次他面對她,就是他挨刀的那天晚上,在他的小屋里。
他一直都不能忘記她薄綢衣服下光滑柔軟的胴體。
他費了很大力氣控制住自己,才能說出那個字。
“滾。”
他本來以為,那已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面,想不到現在居然又見到了她。
望。
那個放蕩而變態的小妖精,居然就是他們的娃娃,高貴如公主,而且是他們全家唯一的希他們都是他的朋友,給他吃,給他住,將他當做自己的兄弟手足。
阿吉垂下頭。他的心里在刺痛,一直痛入骨髓里。
老婆婆已過來拉住他的手,笑道“快過來見見我們的公主。”
阿吉只有走過來,囁嚅著說出兩個字“你好。”
她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就好像從末見過他這個人,只淡淡的說了句:“坐下來吃肉。”
阿吉坐下來,好像听見自己的聲音正說“謝謝公主。”
老苗子大笑,道“你不必叫她公主,你應該像我們一樣,叫她娃娃。”
他挑了塊最厚最大的鹵肉給阿吉“快點吃肉,吃飽了才睡得好。”
阿吉睡不好。
夜已很深,睡在他旁邊的老苗子已鼾聲如雷,再過去那張床上的娃娃彷佛也已睡著。
可是阿吉卻一直睜著眼躺在床上,淌著冷汗。這並不是完全因為他心里的隱痛,他身上的刀傷也在發痛,痛得要命。
挑糞絕不是份輕松的工作,他的刀傷一直都沒有收口。他卻違看都沒有去看過,有時糞擔挑在他肩上時,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緊牙關挺了下去。
肉體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畢竟不是鐵打的,今天下午,他已經發現有機處傷口已開始腐爛發臭。
一躺上床,他就開始全身發冷,不停的流著冷汗,然後身子忽又變得火燙。
每一處傷口里,都有火焰在燃燒著。
他還想勉強控制著自己,勉強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痙攣,只覺得整個人都往下沈,沈入無底的里暗深淵。昏迷中他彷佛听見了他的朋友們正在鷲呼,他已听不清了。遠方彷佛也有個人在呼喚他,呼喚他的名字,那麼輕柔,那麼遙遠。他卻听得很清楚。
一個落拓潦倒的年輕人,一個連淚都已流盡了的浪子,就像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一樣,連根都沒有,難道遠力還會有人在思念著他,關心著他十他既然能听得見那個人的呼喚,為什麼還不回去,回到那個人的身邊?他心里牙莧有什麼悲傷苦痛,不能向人訴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3:53:38
陽光艷麗,是晴天。
珂吉並不是一直都在昏迷著,他曾經醒來過很多次,每次醒來時,都彷佛看見有個人坐在他床頭,正輕輕的替他擦著汗。他看不清楚,因為他立刻又暈了過去。
等他看清這個人時,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正照在她烏黑的柔發上。
她的眼楮里充滿了關懷和悲傷。
阿吉閉上了眼。可是他听得見她的聲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你。”
她居然顯得很鎮定,因為她也在勉強控制著自己。
“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說不出的痛苦,可是你也不必這麼樣拚命折磨自己。”
房子里很靜,听不見別人的聲音,老苗子當然已經去上工了。
他絕不能放棄一天工作,因為他知道有工作,才有飯吃。
珂吉忽然張開眼,皚著她冷冷道:“你也應該知道我死不了。”
娃娃知道:“如果你要死,一定已經死了很多次。”
阿古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去做你的事?”
娃娃道:“我不去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淡淡的接著道:“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到那個地方去了。”
阿吉忍不住問:“為什麼?”
娃娃忽然冷笑,道:“難道你以為我天生就喜歡做那種事?”
阿吉盯著她,彷佛很想看透她的心:“你什麼時候決定不去的?”娃娃道:“今天。”
阿吉閉上了嘴,心里又開始刺痛。
沒有人天生願意做那種事,可是每個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飯。
她是他母親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讓他們有肉吃。
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她的放蕩和下賤,豈非也正因為她心里有說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踐自己?可是現在她卻已決定不去了,因為她不願再讓他看不起她。
阿吉若是還有淚,現在很可能已流了下來,但他只不過是個浪子。浪子無情,也無淚。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離開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為他已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願傷她的心。
這家人不但給了他生存的機會,也給了他從來末有的溫暖和親情,他絕不能再讓他們傷心。
娃娃看著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吉沒有回答,卻揮著手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大步走出去。
娃娃並沒有阻攔他,她知道這個人身子雖不是鐵打的,卻有股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
她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可是眼楮里已有淚光。
珂吉也沒有回頭。他的體力絕對無法支持他走遠,他的傷口又開始發痛。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陰溝里,像條死老鼠般爛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還沒有走出門,老婆婆就已提著菜籃回來,慈祥的眠楮里帶著三分責備,道:“你不該起來的,我特地去替你買了點肉炖湯,吃得好才有力氣,快回去躺在床上等著吃。”
珂吉閉上了眼。
浪子真的無情,真的無淚?
他忽又用盡全身力氣,從老婆婆身旁沖出了門。有生事既無法解釋,又何必解釋?
竹葉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板計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們?”
竹葉青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叫大牛,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葉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麼樣兩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板微笑,道:“這一手阿吉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里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板平日的教訓!”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現在我們只要先從金蘭花嘴里問出他的來歷,再用苗子兄妹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竹葉青道:“我只怕金蘭花不肯說實話。”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個婊子?”
老茁子又在笑:“誰打傷了我?誰敢打我?”
阿古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難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問!”
老苗子的笑容僵硬,板著臉道:“就算我是被人打傷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去問。”
一直遠遠站在窗口的娃娃道:“因為他怕你也去挨揍。”
阿古道:“我……”娃娃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其實他恨本用不著顧慮這一點,就算他是為你挨的揍,你也絕不會去替他出氣的。”
她冷冷的接著道:“因為這位沒有用的阿吉,從來不喜歡打架。”
阿吉的心沈下,頭也垂下。
現在他當然已明白他朋友是為了什麼挨揍的,他並沒有忘記那雙凶惡的三角眼。
他也並不是不知道,娃娃說的話雖然尖銳如針,話中卻有淚。可是他不能為他的朋友出氣,不能去打架,他也不敢。
他恨自己,恨得要命。
就在這時侯,他听見了一個人冷冷道:“他不是不喜歡打架,他是怕挨揍。”
這是三角眼的聲音。
來的還不止他一個人,兩個腰里帶著刀的年輕小伙子陪著他,一個臉很長,腿也很長的人,手叉著腰,站在他們後面,穿著身發亮的緞子衣服。
三角眼伸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的這個人,道:“這位就是我們的老大『車夫』,這兩個字就算拿到當鋪里去當,也可以當個幾百兩銀子。”
老苗子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道;“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三角眼陰森森的笑,道:“你放心,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這次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他走過來拍了拍阿吉的頭,道:“這個小子是個雜種,大爺們也犯不上來找他。”
老苗子道:“你們來找誰?”
三角眼道:“找你的親妹子。”
他忽然轉身,盯著娃娃,三角眼里閃著凶光;“小妹子,咱們走吧。”
娃娃的臉色已變了;“你……你們要我到那里去?”
三角眼冷笑道:“該到那里去,就得到那里去,你少***跟老子們裝蒜。”
娃娃身子在往後縮,道:“難道我連一天都不能休息。”
三角眼道:“你是韓大奶奶跟前的大紅人,少做一天生意,就得少多少兩銀子?沒有銀子嫌,咱們兄弟吃什麼?”
娃娃道:“可是韓大奶奶答應過我的,她……”三角眼道:“她答應過的話,只能算放了個屁,若不是咱們兄弟,她到今天也只不過還是個婊子,老婊子。做一天姨子,就得賣一天……”娃娃不讓他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大聲道:“我求求你們,這兩天你們能不能放過我,他們都受了傷,傷得都不輕。”
三角眼道;“他們?他們是誰?就算有一個是你的老哥,還有一個是什麼東西?”
兩個帶刀的小伙子立刻搶著道:“我們認得這小子,他在韓大奶奶那里當做龜公,一定跟這小姨子有點關系。”
三角眼道:“好,好極了。”
他忽然轉身,反手一巴掌摑在阿吉臉上。
“想不到你這姨子還有這小子,你再不乖乖的跟著咱們走就先閹了他。”
他又抬起腳,一腳從阿吉雙腿間埸了過去。
可是娃娃已撲過來,撲倒在阿吉身上,嘶聲道;“我死也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先殺了我巴。”
三角眼厲聲道;“臭姨子,你真的想死?”
一這一次他還沒有抬起腳,老苗子已拉住他肩膀,道;“你說她是什麼?”
三角眼道:“是個婊子,臭婊子。”
老苗子什麼話都不再說,就提起碗大的拳頭,一拳打了過去。
三角眼挨了他一拳,可是他自己也被旁邊的人踢了兩腳,疼得滿頭冷汗,滿地打渡。
老婆婆從廚房里沖出來,手里拿著把菜刀,嘶聲道;“你們這些強盜,我老太婆踉你們拚了。”這一刀是往三角眼脖子後面砍過去的。
她當然沒砍中。
她的刀已經被三角眼一把奪過來,她的人也被三角眼甩在地上。
娃娃撲過去抱住她,立刻失聲痛哭。一個嘗盡了辛酸窮苦,本就已風燭殘年的老人,怎麼禁得起這一甩。
三角眼冷冷道:“這是她自己找死……死”說出,老苗子已狂吼著,踉蹌撲上來。他已遍體鱗傷,連站都已站不穩,但是他還可以拚命!
他本就已準備拚命。
三角眼厲聲道:“你也想找死?”
他手里還拿著那把剛奪過來的菜刀,只要是刀,就能殺人。
他不怕殺人,順手就是一刀,往老苗子胸膛上砍了過去。
老茁子的眼楮已紅了,根本不想閃避,這一刀偏偏卻砍空了。
刀鋒剛落下,老苗子已經被推開,被阿吉推開。
阿吉自己也沒法子站得很穩,但是他居然站了出來,就站在三角眼面前,面對著三角眼的刀,道:“你……你們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他的聲音嘶啞,連話都已說不出。
三角眼冷笑道:“你想怎麼樣?難道還想替他們報仇?”阿古道:“我……我……”三角眼道:“只要你有膽子,就拿這把英刀殺了我吧。”
他居然真的將菜刀遞了過去:“只要你有膽子殺人,我就服了你!算你有種。”
阿吉沒有接過這把刀。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三角眼大笑,一把揪住娃娃的頭發,厲聲道:“走!”
娃娃沒有跟他走。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握住,一雙堅強有力的手,他只覺得自己幾乎被握碎。
這只手竟是阿吉的手。
三角眼抬起眼,吃驚的看著他,道:“你……你敢動我?”
阿古道:“我不敢,我沒有種,我不敢殺人,也不想殺人。”
他的手又慢慢松開。
三角眼立刻狂吼,道:“那麼我就殺了你!”他順手又是一刀劈向阿吉的咽喉。
阿吉連動都沒有動,更沒有閃避,只不過輕輕揮拳,一拳擊出。
三角眼本來是先出手的,可是這一刀還沒有砍下去,阿吉的拳頭已打在他下巴上。
他這個人忽然就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破了窗戶,遠遠的飛了出去,又“咚”的一聲,撞在矮牆上,才落下來。他整個人都已軟癱,就像是一灘泥!
每個人都怔住,吃驚的看著阿吉。阿吉沒有看他們,一雙眼楮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沒有表情,又彷佛充滿了痛苦。
一直手叉著腰站在門口的車夫忽然跳起來,大喝道;“掛了他!”
一這是句市井好漢們說的“唇典”,意思就是要人殺了他!
帶刀的小伙子遲疑著,終於還是拔出了刀。這兩把刀曾經在阿吉身上刺了八刀,現在又同時往他脅下的要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都刺空了。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忽然倒了下去,也像是一灘泥般倒了下去。
因為阿吉的只手一切,就切在他們的咽喉上,他們倒下去時,連叫都叫不出來。
車夫的臉色慘變,一步步向後退。
珂吉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淡淡的說了兩個字;“站住。”
車夫居然很听話,居然真的站住。
阿古道:“我本來不想殺人的,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逼我?”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眼楮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因為這雙手上,現在又已染上了血腥。
車夫忽然挺起胸,大聲道:“你就算殺了我,你自己也休想走得了!”
阿古道:“我絕不走。”
他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一字字接著道:“因為我已無路可走。”
車夫看他垂下了頭,突然出手,一把飛刀直挪他的胸膛。
可是這把刀忽然又飛了回去,打在他自己的右肩上,直釘入他的關節。
他這只手已再也不能殺人!
阿古道:“我不殺你,只因為我要讓你活著回去,告訴你的鐵頭大哥,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殺人的是我,他們若想報仇,就來找我,不要連累了無辜。”
車夫滿頭冷汗如豆,咬緊了牙,道:“好小子,算你有種。”
他轉身飛奔而出,忽然回頭;“你真的有種就把名字說出來。”
阿古道:“我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暗夜,昏燈。
淒淒慘慘的燈光,照著床上老婆婆的尸體,也照著娃娃和老苗子慘白的臉。
這是他們的母親,為他們的成長辛勞了一生,他們報答她的是什麼?
阿吉遠遠的站在屋角的陰影里,垂著頭,彷佛已不敢再面對他們。
因為這老人本來不該死的,只要他有勇氣面對一切,她就絕不會死。
老苗子忽然回頭看著他,道:“你走吧!”
他的臉已因悲痛而扭曲:“你替我們的娘報了仇,我們本該感激你,可是……可是現在我們已沒法子再留你。”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他明白老苗子的意思,他要他走,只因為不願再連累他。
可是他絕不走。
老苗子忽然大吼,道:“就算我們對你有恩,你已報答過了,現在為什麼還不走?”
阿古道:“你真的要我走,只有一個法子。”
老苗子道:“什麼法子?”
阿古道:“打死我,把我抬出去。”
老苗子看著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大聲道:“我知道你有功夫,就認為可以對付他們了,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珂古道;“不知道。”
老苗子道:“他們又有錢,又有勢,他們的大老板養著的打手,最少也有三五百個,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叫鐵頭,一個叫鐵手,一個叫鐵虎,據說以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被官家搜索得太緊,才改名換姓,躲到這里來。”他又在吼:“就算你功夫還不錯,遇見了這三個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阿古道:“我本來已無路可走。”
他垂著頭,他的臉在陰影中。老苗子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听得出他的聲音里的悲痛和決心。
悲痛也是種力量,可以讓人做出很多平時不敢做的事。
老苜子終於長長嘆息,道:“好,你既然要死,就踉我們死在一起也好。”
只听一個人在門外冷冷道:“好,好極了。”
“砰”的一聲群,很厚的木柵門已被打穿了一個洞。
一只拳頭從外面伸了過來,又縮回去。
接著又“轟”的一響,旁邊的磚牆也被打穿了一個洞。
這人好硬的拳頭。
阿吉慢慢的從陰影中走出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群人,身材最高大,衣著最華麗的一個正用左手捏著右拳,斜眼打量著阿吉,道“你就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阿古道:“我就是。”
一這人道:“我就叫鐵拳阿勇。”珂古道:“隨便你叫什麼名字都一樣。”
鐵拳阿勇冷冷道:“我的拳頭卻不一樣。”
珂古道;“哦。”
鐵拳阿勇道:“听說你很有種,你若敢挨我一拳,我就算你真的有種。”
阿古道:“請。”
老苗子的臉色變了,娃娃用力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冰冷。
他們都看得出阿吉已不想活了,否則怎會願意去挨這只一下就能打穿磚牆的鐵拳。
可是他們反正已只有死路一條,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死又算得了什麼?.“去他娘的,死就死吧!”
老苗子忽然沖出去,大吼道:“你有種就先打老子一拳。”
鐵拳珂勇道:“也行。”
他說打就打,一個直拳打出來,迎面痛擊老苗子的臉。
每個人都听見了骨頭的碎裂聲音,碎的卻不是老苗子的臉。碎的是鐵拳阿勇的拳頭。
珂吉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拳頭上,反手一拳,猛切他的小腹。
鐵拳珂勇痛得整個人都像蝦米般縮成了一團,痛得滿地直猿。
阿吉看著他後面的人c一群人都帶著刀,卻沒有一個敢動的。
阿古道;“去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想要我的命,就得找個好手來,像這樣的人還不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3:55:33
第十二章 情深似海
阿吉閉上了嘴,心里又開始刺痛。
沒有人天生願意做那種事,可是每個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飯。
她是他母親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讓他們有肉吃。
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她的放蕩和下賤,豈非也正因為她心里有說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踐自己?可是現在她卻已決定不去了,因為她不願再讓他看不起她。
阿吉若是還有淚,現在很可能已流了下來,但他只不過是個浪子。浪子無情,也無淚。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離開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為他已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願傷她的心。
這家人不但給了他生存的機會,也給了他從來末有的溫暖和親情,他絕不能再讓他們傷心。
娃娃看著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吉沒有回答,卻揮著手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大步走出去。
娃娃並沒有阻攔他,她知道這個人身子雖不是鐵打的,卻有股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
她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可是眼楮里已有淚光。
阿吉也沒有回頭。他的體力絕對無法支持他走遠,他的傷口又開始發痛。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陰溝里,像條死老鼠般爛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還沒有走出門,老婆婆就已提著菜籃回來,慈祥的眠楮里帶著三分責備,道:“你不該起來的,我特地去替你買了點肉炖湯,吃得好才有力氣,快回去躺在床上等著吃。”
阿吉閉上了眼。
浪子真的無情,真的無淚?
他忽又用盡全身力氣,從老婆婆身旁沖出了門。有生事既無法解釋,又何必解釋?
竹葉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板計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們?”
竹葉青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叫大牛,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葉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麼樣兩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板微笑,道︰“這一手阿吉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里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板平日的教訓!”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現在我們只要先從金蘭花嘴里問出他的來歷,再用苗子兄妹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竹葉青道︰“我只怕金蘭花不肯說實話。”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個婊子?”
老苗子又在笑︰“誰打傷了我?誰敢打我?”
阿吉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難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問!”
老苗子的笑容僵硬,板著臉道︰“就算我是被人打傷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去問。”
一直遠遠站在窗口的娃娃道︰“因為他怕你也去挨揍。”
阿吉道︰“我……”娃娃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其實他恨本用不著顧慮這一點,就算他是為你挨的揍,你也絕不會去替他出氣的。”
她冷冷的接著道︰“因為這位沒有用的阿吉,從來不喜歡打架。”
阿吉的心沈下,頭也垂下。
現在他當然已明白他朋友是為了什麼挨揍的,他並沒有忘記那雙凶惡的三角眼。
他也並不是不知道,娃娃說的話雖然尖銳如針,話中卻有淚。可是他不能為他的朋友出氣,不能去打架,他也不敢。
他恨自己,恨得要命。
就在這時侯,他听見了一個人冷冷道︰“他不是不喜歡打架,他是怕挨揍。”
這是三角眼的聲音。
來的還不止他一個人,兩個腰里帶著刀的年輕小伙子陪著他,一個臉很長,腿也很長的人,手叉著腰,站在他們後面,穿著身發亮的緞子衣服。
三角眼伸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的這個人,道︰“這位就是我們的老大『車夫』,這兩個字就算拿到當鋪里去當,也可以當個幾百兩銀子。”
老苗子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道︰“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三角眼陰森森的笑,道︰“你放心,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這次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他走過來拍了拍阿吉的頭,道︰“這個小子是個雜種,大爺們也犯不上來找他。”
老苗子道︰“你們來找誰?”
三角眼道︰“找你的親妹子。”
他忽然轉身,盯著娃娃,三角眼里閃著凶光︰“小妹子,咱們走吧。”
娃娃的臉色已變了︰“你……你們要我到那里去?”
三角眼冷笑道︰“該到那里去,就得到那里去,你少***跟老子們裝蒜。”
娃娃身子在往後縮,道︰“難道我連一天都不能休息。”
三角眼道︰“你是韓大奶奶跟前的大紅人,少做一天生意,就得少多少兩銀子?沒有銀子嫌,咱們兄弟吃什麼?”
娃娃道︰“可是韓大奶奶答應過我的,她……”三角眼道︰“她答應過的話,只能算放了個屁,若不是咱們兄弟,她到今天也只不過還是個婊子,老婊子。做一天姨子,就得賣一天……”娃娃不讓他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大聲道︰“我求求你們,這兩天你們能不能放過我,他們都受了傷,傷得都不輕。”
三角眼道︰“他們?他們是誰?就算有一個是你的老哥,還有一個是什麼東西?”
兩個帶刀的小伙子立刻搶著道︰“我們認得這小子,他在韓大奶奶那里當做龜公,一定跟這小姨子有點關系。”
三角眼道︰“好,好極了。”
他忽然轉身,反手一巴掌摑在阿吉臉上。
“想不到你這姨子還有這小子,你再不乖乖的跟著咱們走就先閹了他。”
他又抬起腳,一腳從阿吉雙腿間埸了過去。
可是娃娃已撲過來,撲倒在阿吉身上,嘶聲道︰“我死也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先殺了我巴。”
三角眼厲聲道︰“臭姨子,你真的想死?”
一這一次他還沒有抬起腳,老苗子已拉住他肩膀,道︰“你說她是什麼?”
三角眼道︰“是個婊子,臭婊子。”
老苗子什麼話都不再說,就提起碗大的拳頭,一拳打了過去。
三角眼挨了他一拳,可是他自己也被旁邊的人踢了兩腳,疼得滿頭冷汗,滿地打渡。
老婆婆從廚房里沖出來,手里拿著把菜刀,嘶聲道︰“你們這些強盜,我老太婆踉你們拚了。”這一刀是往三角眼脖子後面砍過去的。
她當然沒砍中。
她的刀已經被三角眼一把奪過來,她的人也被三角眼甩在地上。
娃娃撲過去抱住她,立刻失聲痛哭。一個嘗盡了辛酸窮苦,本就已風燭殘年的老人,怎麼禁得起這一甩。
三角眼冷冷道︰“這是她自己找死……死”說出,老苗子已狂吼著,踉蹌撲上來。他已遍體鱗傷,連站都已站不穩,但是他還可以拚命!
他本就已準備拚命。
三角眼厲聲道︰“你也想找死?”
他手里還拿著那把剛奪過來的菜刀,只要是刀,就能殺人。
他不怕殺人,順手就是一刀,往老苗子胸膛上砍了過去。
老苗子的眼楮已紅了,根本不想閃避,這一刀偏偏卻砍空了。
刀鋒剛落下,老苗子已經被推開,被阿吉推開。
阿吉自己也沒法子站得很穩,但是他居然站了出來,就站在三角眼面前,面對著三角眼的刀,道︰“你……你們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他的聲音嘶啞,連話都已說不出。
三角眼冷笑道︰“你想怎麼樣?難道還想替他們報仇?”阿吉道︰“我……我……”三角眼道︰“只要你有膽子,就拿這把英刀殺了我吧。”
他居然真的將菜刀遞了過去︰“只要你有膽子殺人,我就服了你!算你有種。”
阿吉沒有接過這把刀。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三角眼大笑,一把揪住娃娃的頭發,厲聲道︰“走!”
娃娃沒有跟他走。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握住,一雙堅強有力的手,他只覺得自己幾乎被握碎。
這只手竟是阿吉的手。
三角眼抬起眼,吃驚的看著他,道︰“你……你敢動我?”
阿吉道︰“我不敢,我沒有種,我不敢殺人,也不想殺人。”
他的手又慢慢松開。
三角眼立刻狂吼,道︰“那麼我就殺了你!”他順手又是一刀劈向阿吉的咽喉。
阿吉連動都沒有動,更沒有閃避,只不過輕輕揮拳,一拳擊出。
三角眼本來是先出手的,可是這一刀還沒有砍下去,阿吉的拳頭已打在他下巴上。
他這個人忽然就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破了窗戶,遠遠的飛了出去,又“咚”的一聲,撞在矮牆上,才落下來。他整個人都已軟癱,就像是一灘泥!
每個人都怔住,吃驚的看著阿吉。阿吉沒有看他們,一雙眼楮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沒有表情,又彷佛充滿了痛苦。
一直手叉著腰站在門口的車夫忽然跳起來,大喝道︰“掛了他!”
一這是句市井好漢們說的“唇典”,意思就是要人殺了他!
帶刀的小伙子遲疑著,終於還是拔出了刀。這兩把刀曾經在阿吉身上刺了八刀,現在又同時往他脅下的要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都刺空了。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忽然倒了下去,也像是一灘泥般倒了下去。
因為阿吉的只手一切,就切在他們的咽喉上,他們倒下去時,連叫都叫不出來。
車夫的臉色慘變,一步步向後退。
阿吉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淡淡的說了兩個字︰“站住。”
車夫居然很听話,居然真的站住。
阿吉道︰“我本來不想殺人的,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逼我?”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眼楮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因為這雙手上,現在又已染上了血腥。
車夫忽然挺起胸,大聲道︰“你就算殺了我,你自己也休想走得了!”
阿吉道︰“我絕不走。”
他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一字字接著道︰“因為我已無路可走。”
車夫看他垂下了頭,突然出手,一把飛刀直挪他的胸膛。
可是這把刀忽然又飛了回去,打在他自己的右肩上,直釘入他的關節。
他這只手已再也不能殺人!
阿吉道︰“我不殺你,只因為我要讓你活著回去,告訴你的鐵頭大哥,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殺人的是我,他們若想報仇,就來找我,不要連累了無辜。”
車夫滿頭冷汗如豆,咬緊了牙,道︰“好小子,算你有種。”
他轉身飛奔而出,忽然回頭︰“你真的有種就把名字說出來。”
阿吉道︰“我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暗夜,昏燈。
淒淒慘慘的燈光,照著床上老婆婆的尸體,也照著娃娃和老苗子慘白的臉。
這是他們的母親,為他們的成長辛勞了一生,他們報答她的是什麼?
阿吉遠遠的站在屋角的陰影里,垂著頭,彷佛已不敢再面對他們。
因為這老人本來不該死的,只要他有勇氣面對一切,她就絕不會死。
老苗子忽然回頭看著他,道︰“你走吧!”
他的臉已因悲痛而扭曲︰“你替我們的娘報了仇,我們本該感激你,可是……可是現在我們已沒法子再留你。”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他明白老苗子的意思,他要他走,只因為不願再連累他。
可是他絕不走。
老苗子忽然大吼,道︰“就算我們對你有恩,你已報答過了,現在為什麼還不走?”
阿吉道︰“你真的要我走,只有一個法子。”
老苗子道︰“什麼法子?”
阿吉道︰“打死我,把我抬出去。”
老苗子看著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大聲道︰“我知道你有功夫,就認為可以對付他們了,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阿吉道︰“不知道。”
老苗子道︰“他們又有錢,又有勢,他們的大老板養著的打手,最少也有三五百個,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叫鐵頭,一個叫鐵手,一個叫鐵虎,據說以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被官家搜索得太緊,才改名換姓,躲到這里來。”他又在吼︰“就算你功夫還不錯,遇見了這三個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阿吉道︰“我本來已無路可走。”
他垂著頭,他的臉在陰影中。老苗子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听得出他的聲音里的悲痛和決心。
悲痛也是種力量,可以讓人做出很多平時不敢做的事。
老苜子終於長長嘆息,道︰“好,你既然要死,就踉我們死在一起也好。”
只听一個人在門外冷冷道︰“好,好極了。”
“砰”的一聲群,很厚的木柵門已被打穿了一個洞。
一只拳頭從外面伸了過來,又縮回去。
接著又“轟”的一響,旁邊的磚牆也被打穿了一個洞。
這人好硬的拳頭。
阿吉慢慢的從陰影中走出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群人,身材最高大,衣著最華麗的一個正用左手捏著右拳,斜眼打量著阿吉,道“你就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阿吉道︰“我就是。”
一這人道︰“我就叫鐵拳阿勇。”阿吉道︰“隨便你叫什麼名字都一樣。”
鐵拳阿勇冷冷道︰“我的拳頭卻不一樣。”
阿吉道︰“哦。”
鐵拳阿勇道︰“听說你很有種,你若敢挨我一拳,我就算你真的有種。”
阿吉道︰“請。”
老苗子的臉色變了,娃娃用力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冰冷。
他們都看得出阿吉已不想活了,否則怎會願意去挨這只一下就能打穿磚牆的鐵拳。
可是他們反正已只有死路一條,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死又算得了什麼?.“去他娘的,死就死吧!”
老苗子忽然沖出去,大吼道︰“你有種就先打老子一拳。”
鐵拳珂勇道︰“也行。”
他說打就打,一個直拳打出來,迎面痛擊老苗子的臉。
每個人都听見了骨頭的碎裂聲音,碎的卻不是老苗子的臉。碎的是鐵拳阿勇的拳頭。
阿吉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拳頭上,反手一拳,猛切他的小腹。
鐵拳珂勇痛得整個人都像蝦米般縮成了一團,痛得滿地直猿。
阿吉看著他後面的人。一群人都帶著刀,卻沒有一個敢動的。
阿吉道︰“去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想要我的命,就得找個好手來,像這樣的人還不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3:57:32
第十三章青衣軍師
後園中的楓葉已紅了,秋菊卻燦爛如黃金。
大老板背負著雙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語:“等到洋澄湖的那批大螃蟹送來,說不定也就恰巧是這些菊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也舒舒服服的嘆了口氣,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極了,好極了。”
他身後站著一群人,一個穿著藍布長衫,看來好像是個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離他最近,手上纏著布的鐵拳阿勇,站得最遠。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遠也好,大老板在賞花的時候,絕沒有一個人敢出聲的。
大老板彎下腰,彷佛想去嗅嗅花香,卻突然出手,用兩根手指捏住只飛蟲,然後才慢慢的問道:“你們說那個人呻什麼名字?”
青衫人看看鐵拳阿勇。
珂勇道:“他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大老板道:“阿吉?沒有用的阿吉干.”他用兩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只飛蟲,忽然轉身,盯著阿勇,道,“他叫沒有用的阿吉,你叫鐵拳阿勇?”
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是你的拳頭硬,還是他的?”鐵拳珂勇垂下頭,看著那只包著白布的拳頭,只有承認:“是他的拳頭硬。”
大老板道:“是你勇敢?還是他?”鐵拳珂勇道:“是他。”
大老板道:“是你沒有用?還是他?”鐵拳珂勇道:“是我。”大老板嘆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錯了。”
鐵拳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改個名字,叫廢物阿狗?”
鐵拳阿勇慘白的臉色已經開始扭曲變形。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邊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經盡了力。”
大老板又嘆了口氣,揮手道:“啡他滾吧。”
青衫人道:“是。”
大老板道:“再弄點銀子呻他養傷去,傷好了再來見我。”
青衫人立刻大聲道:“大老板叫你到帳房去領一千兩銀子,你還不謝恩。”
阿勇立刻磕頭如搗蒜,大老板卻又在嘆氣,看著這青衫人嘆著氣苦笑道;“一出手就是一千兩,你這人倒是大力得很。”
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這也是慷他人之慨。”
大老板大笑,道:“你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會說老實話。”
等他的笑聲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還有幾句老實話要說。”
大老板立刻揮手,道:“退下去。”
所以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
庭院寂寂,楓紅菊黃,夕陽已下,將大老板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
他在欣賞著自己的影子。他肥而矮小,卻欣賞長而瘦削的人。
青衫人瘦而長,可是他彎下腰的時候,大老板就可以不必抬頭看他。
他彎著腰,聲音還是壓得低:“那個沒有用的阿吉,絕不是沒有用的人。”
大老板在听。這個人說話的時侯,大老板總是很注意的在听。
青衫人道;“鐵拳珂勇是崆峒出身的,近年來崆峒雖然已人才凋零,可是他們的獨門功夫仍然有它的獨到之處。”
大老板道:“崆峒不壞。”
青衫人道:“在崆峒弟子中,阿勇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還沒有被逐出門牆時,就已經干掉過少林的四個大和尚,武當的兩把劍。”
大老板道:“這些事我都知道,否則我怎麼會花八百兩銀子一個月用他。”
青衫人道:“可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卻一下子就把他廢了,由此可見,阿吉這個人很不簡單。”
大老板冷笑。
青衫人道;“奇怪的是這附近方圓幾百里之內,竟沒有一個知道他的來歷。”
大老板道;“你調查過?”
青衫人道:“我已經派出了六十三個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靈通的,現在回來的已經有三十一個,都沒有查出來。”大老板本來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頭站著,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青衫人道︰“這個人留在附近,遲早總是個禍害。”
大老板道︰“那麼你就趕快叫人去做了他。”
青衫人道︰“叫誰?”
大老板道︰“鐵頭。”
青衫人道︰“大剛油頭貫頂的功夫,的確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大老板道︰“我親眼看過他一頭撞斷一棵樹。”
青衫人道︰“只可惜阿吉不是樹。”
大老板道︰“他的硬功夫也不錯。”
青衫人道︰“比阿勇的鐵拳功也強不了太多。”
大老板道︰“你認為他也對付不了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青衫人道︰“不是絕對不行,只不過沒有把握而已。”
也慢慢的接著道;“我記得大老板曾經吩咐過,沒有把握的事,絕對不能做。”
大老板微點點頭,覺得很滿意。他喜歡別人記住他說的話,最好每句話都記住。
青衫人道︰“我想來想去,我們這邊有把握能對付他的人,只有一個人。”
大老板道︰“鐵虎?”
青衫人點點頭,道:“大老板當然也知道他的來歷,這個人機智深沈,平時出手,從不肯露出他的真功夫來,卻已經比大剛阿勇高出很多。”
大老板道:“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青衫人道:“他這次差事並不好辦,以我看,最快得再過十來天。”
大老板沈下臉,道:“現在我們難道就沒法子對付那個沒有用的珂吉了?”青衫人道:“當然有。”
他微笑,又道:“我們只要用一個字就可以對付他。”
大老板道:“那個字?”青衫人道;“拖。”
他又補充說明:“我們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錢,他們卻已連吃飯都成問題,而且隨時隨刻都得提防著我們去找他,一定也睡不著覺的,這樣子拖個三五天下去,用不著我們出手,他們也要被拖垮了。”
大老板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難怪別人要叫你竹葉青。”
竹葉青是一種烈酒的名字。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葉青也是種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板忽又問道:“就算我們不去找他,他若來找我們呢?”竹葉青道:“一個人出來找人拚命的時候,能不能帶著個受了重傷的蠢漢,和一個只會賣淫的婊子跟著他一起去?”大老板道:“不能。”
竹葉青道:“所以他若出來找我們,一定只有把那個苗子留下。”
大老板道:“他可以把他們藏起來。”
竹葉青道:“城里都是我們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們家附近布下了眼線,他能把人藏到那里去?”
大老板冷笑道:“除非他們能像蚯蚓一樣鑽到土里去。”
竹葉青道:“這次阿吉肯出來拚命,就是為了那兄妹兩個,他們若是落人我們手里,阿吉還能翻得出大老板的掌心.,”大老板又大笑,道:“好,我們就在這里賞花喝酒,等著他們來送死。”
竹葉青微笑道:“我保證不出三天,他們就會來的。”
黃昏。
娃娃剛端起一碗肉湯,眼淚一顆顆滴入了碗里。
肉湯不會讓人流淚,讓她流淚的,是買這塊肉,煮這碗湯的人。
現在肉湯還在,人卻已埋入黃土。這碗湯又有誰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他們吃下去,因為他們需要體力,餓著肚子的人不會有體力。
她擦乾了眼淚,才將兩碗湯和兩個饅頭用個木盤盛著捧出廚房。
阿吉還坐在屋的陰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湯一個饅頭去,擺在他面前的桌上。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娃娃又將木盤捧到他哥哥面前,輕輕道︰“湯還是熱的,你們快吃。”
老苗子道:“你呢?”
娃娃道;“我……我不餓。”
她真的不餓亍.一個已有兩天一夜水米末進的人會不餓?
她不餓,只因為這已是他們最後的一點食物,只因為他們比她更需要體力。
老苗子抬頭看著她,勉強忍住淚,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這麼多,我們一人一半。”
娃娃也忍住了淚,道:“難道我不吃也不行?”
老苗子道:“不行。”
他剛想將饅頭分一半給她,阿吉忽然站起來道:“這碗湯給娃娃。”
老苗子立刻大聲道:“不行,那是你的。”
阿吉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過去拉住他,道;“你要到那里去?”阿古道:“出去吃飯。”
娃娃道:“家里有東西,你為什麼要出去吃?.”阿古道:“因為我不想吃饅頭。”.娃娃盯著他,道:“不想吃饅頭想吃什麼?是不是想吃鐵頭?”
阿吉閉著嘴。
娃娃的眼淚終於又流下來,柔聲道:況你,可是,...:”,她淚流如雨,黯然道:“可是你也該知道,城里都是他們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
阿古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這里等死好。”
夜色淒涼。
無論多麼美的夜色,在淒涼的人們眼中看來,也是淒涼的。
秋風已起,一個賣糖炒粟子的婦人,頭上包著塊青布,縮著脖子,在窄巷中叫賣。
巷子口外面,遠有個要飯的瞎子,縮在牆角里不停的發抖。
阿吉走過去,忽又停下,道:“賣什麼?”
婦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個大錢一斤。”
阿古道:“不貴。”
婦人道:“你想買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麼樣拖下去,連我都受不了,何珂古道:“一百斤。”
婦人道;“可是我這里一共只有十來斤。”
阿古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連你的人一起買。”
婦人身子後縮,勉強笑道,“我只賣栗子,不賣人。”
阿古道;“我非買不可。”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著她的衣襟。
婦人大呻:“強盜,要強奸女人,…:”她只呻了兩聲,下巴也被捏住。
珂吉冷冷道:“你若是個女人,怎麼會長胡子?”一這人的下巴刮得雖乾淨,卻還是有些胡渣子留下來。
珂古道:“我看你一定是個瘋子,瘋子都應該被活活打死。”
這人拚命搖頭,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沒有瘋。”
阿古道:“你若沒有瘋,怎麼會到這里來賣糖炒粟子,這里的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
這人怔住,跟楮里露出恐懼之色。
珂古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說出是誰叫你來的亍,”一這人還沒開,蹲在牆角要飯的那瞎子忽然跳起來,飛一般的逃走了。
——這里的人自己都窮得沒飯吃,沒毛病的人,怎麼會到這里來要飯?
阿吉冷笑,又問道:“現在你伙伴已溜了,你還不說實話,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樣打死在這里,只怕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一這人終於不敢不說,道;“是.……是竹葉青派我來的。”阿古道;“竹葉青是什麼人?.”一這人道:“是大老板的軍師,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紅的兩個人之一。”
阿吉:“還有一個是誰?”
一這人道;“是鐵虎。他的功夫比鐵頭高得多,和竹葉青兩個人一文一武,誰都惹不起。”
阿古道:“你知道他在那里亍.”一這人道:“听說是到外地辦事了,要過半個月才能回來。”
阿古道:“鐵頭呢?”
一這人道:“他有三個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寵,而且她一樣喜歡賭,所以平時他通常都在那里。”
阿古道:“你的家住在那里?”
一這人吃了一鷲,道:“大爺你問小人的家在那里干什麼?”
阿古道:“我問你,你就得說,死人就沒有家了。”
一這人苦著臉,道:“在芝麻巷。”阿古道:“你家里還有些什麼人?”
一這人道:“有老婆孩子,連丫頭算上,一共六個人。”
珂古道:“現在就要變成八個人了。”
一逅人不懂;“為什麼?”
阿古道:“因為我要替你請兩位客人,到你家去住兩天,你若走漏了一點消息,那麼我保證你的家馬上就會變得只剩下一個人。”
他冷冷的接著道:“只剩下那個丫頭。”
夜。
燈光照在鐵頭大剛的光頭上,亮得就像是個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光葫蘆。
他的頭越亮,就表示越高興。今天晚上來的客人特別多,賭的也特別多,除了“抽頭”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撈進了上千兩銀子。
現在他手里拿的一張牌是“二四”六點,雖然不太好,也不太壞。另外一張牌在他的三姨太手里。三姨太的領子已解開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頸,用一雙春蔥般的縴縴玉手,抱著自己的一張牌,斜眼瞟著他,道:“怎麼?”
鐵頭大剛道:“你要什麼?”
三姨太道:“金六銀五小板凳!.”鐵頭大剛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個金六銀五小板凳!
吧”的一聲響,他手里的一鍘案四痢憊已經被用力擺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飛色舞,吃吃的笑土道;“我要的就是你這只公猴子。”
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張“丁三”。鐵頭大笑案我要的也正是你這只母猴子,咱們倒買是天生的一對。
丁三”擰案四痢憊,猴玉對,至尊寶。
鐵頭大喝;“至尊寶,通吃十.”他雙臂一張,正想把桌上的銀子全都掃過來,突听一個人冷冷道:“吃不得!”
三姨太的公館里,賭局常開,只有有錢可輸,就可以進來。所以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
鐵頭大剛既不是怕事的人,也從來沒有人敢在這里鬧事。可是說話的人,看起來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賭錢的。
他穿得實在太髒太破,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進來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3:59:18
第十四章有恃無恐
鐵頭大剛瞪眼道:“剛才是不是你在放屁?”
這人的樣子雖然不中看,態度卻很冷靜,淡淡道:“我不是放屁,是在說公道話!”
鐵頭大剛道:“你說我吃不得?憑什麼吃不得?”
這人道:“你憑什麼要通吃?”
鐵頭大剛道:“就憑這對猴王!.”這人道:“只可惜這副牌到你手里,就不叫猴王了。”
鐵頭大剛忍住怒火,道;“叫什麼?”
這人道;“叫剃光了腦袋的豬八戒,通賠!”
鐵頭大剛的臉色變了。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每個人都已看出這小子是特地來找麻煩的。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找鐵頭大哥的麻煩。
兄弟們全都跳了起來,紛紛大喝:“你這小王八蛋,你姓什麼?叫什麼?”
這人道:“我叫珂吉,沒有用的阿吉。”
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停頓,城里的兄弟們,當然已全都听過“阿吉”這名字。
鐵頭大剛忽大笑,道;“好,好小子,你真有種,居然敢找上門來!”
阿古道:“我只不過想來看看。”
鐵頭大剛道;“看什麼?”
珂古道:“看看你的頭,是不是真的鐵頭!”
鐵頭大剛又大笑,道;“好,老子就讓你開開眼界。”
一張鋪著整塊大理石的桌子,居然一下子就被他端了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斤的桌子,在他手里,竟好像是紙扎的。
石頭也有很多種,大理石不但是最名貴的一種,也可能是最堅硬的一種,他卻用自已的腦袋撞了上去。
只听“撲”的一聲響,這塊比年糕還厚的大理石,竟讓他一頭撞得粉碎。
他的頭卻還是像個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葫蘆,又光又亮。
兄弟們立刻大聲喝采:“好普!”
等他們喝采聲停下,阿吉才慢慢的接著道:“好.……好,……好一個豬八戒!”
本來正在睥睨自耀,洋洋得意的鐵頭大剛臉色又變了,怒道:“你說什麼?”
阿古道:“我說你是個豬八戒,因為除了豬之外,誰也不會笨得用自己的腦袋去撞石頭。”
鐵頭大剛獰笑道;“我應該撞什麼?撞你?”
阿古道:“好。”
這個字剛出口,鐵頭已虎撲過去,抓住了他的肩,把他像剛才舉石桌一樣舉了起來。
鐵頭不但頭厲害,這幾個動作不但快,而且準確。他知道現在要撞的不是桌子,是個有手有腳的活人,所以他一出手就抓住了阿吉的肩井穴,先讓他不能動,然後再一頭撞過去。
沒有人能受得住他這顆鐵頭一撞,看來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立刻就要變成沒有命的阿吉了。
兄弟們又在大聲喝采。可是這一次采聲停頓得很快,因為珂吉沒有被撞碎,鐵頭反而被打碎了。
被一掌打碎的,無論誰的肩井穴被抓住,一雙手本來都絕對動不了的。
想不到阿吉的手卻偏偏還能動。
鐵頭的惱袋,本來連鐵錘都敲不破,卻偏偏受不了他這只手的輕輕一拍。
慘呼和掙扎都已停止,屋子里悶得令人窒息。
阿古動也不動站在那里,棕黑的眼楮里全無表情,彷佛深不見底。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武器,可是沒有人敢動。
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竟使得這些終日在刀頭舐血的兄弟們,心里產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
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殺人後為什麼還能如此冷靜?
他以前殺過多少人亍現在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沒有人看得出他心里正在吶喊;“我又殺了人,我為什麼又要殺人?”
秋風吹動窗紙,阿吉終於抬起頭,才發現面前站著個女人。一個很美的女人,帶著種說不出的妖嬈誘人的魅力。
他知道她一定就是鐵頭的三姨太。她站得離他很近,已盯著他看了很久,眼楮里帶著種很奇特的表情,既非悲傷,也不是仇恨,卻帶著幾分驚奇和迷惑。
滿屋子的人都已悄悄溜了出去,只剩下她一個人沒有走。
阿吉冷冷道;“我殺了你的男人!”
三姨太道:“你不殺他,他遲早也總有一天會死在別人手里!”
她的聲音平靜得接近冷酷:“像他這種人,天生就是個殺胚!”
阿古道:“我也很可能會殺死你,你本該早就走了的。”
三姨太道:“應該走的是你。”
阿吉冷笑。
三姨太道;“你殺了鐵頭,大老板絕不會放過你。”
阿古道;“我本就在等他!”
三姨太看著他,眼神顯得更奇特,忽然道:“我認得你,我以前一定見過你。”
阿古道:“你一定看錯了人!”
三姨太道;“絕不會。”
她說得很肯定:“我是個婊子,從十四歲就開始做婊子,也不知見過了多少男人,可是像你一這種男人並不多。”阿吉眼楮里忽然也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慢慢的轉身走出去。
三姨太看著他的背影,眼楮里忽然發出了光,大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阿吉已閃電般轉回身,掩住了她的嘴,將她攔腰抱起。
他不想殺這個女人,可是他一定要封住她的嘴。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臥房里燈光柔和。
他將她拋在床上,她就仰面躺在那里看著他,目中忽然有了淚光,黯然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怎麼會變得這麼多?”
珂古道;“每個人都在變!”
三姨太道:“可是無論你怎麼變,我還是認得出你!”
她忍住淚又道:“你知不知道,我這一生中,唯一真正喜歡過的一個男人就是你……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為我只不過是你無數個女人其中之一,而且是個下賤的婊子。”
珂吉沈默了很久,聲音變得很溫柔:“我也記得你,你叫金蘭花!”
她看著他,忽然痛哭失聲,撲上抱住他;“只要你還記得我,我死也甘心”阿古道:“但是我卻希望別人忘了我!”
她緊緊抱住他,眼淚流在他臉上:“我知道,我一定听你的話,絕不說出你的秘密,就算死,也絕不會說出去。”
大老板平生有三件最得意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他有一張世上最大的床。
不但最大,也最奇妙,最豪華,無論到那里都找不出第二張。
這並不是夸張。
現在還是上午,大老板還躺在床上,他最寵愛的九位姬妾郡在床上陪著他。
一個丫頭悄悄的走進來,囁嚅著道:“葉先生說是有要緊的事,一定要見老爺*,”大老板想坐起,又躺下道:“叫他進來!”
他的姬妾立刻抗議:“我們這樣子,你怎麼能叫別的男人進來.”大老板微笑,道:“這個男人沒關系!”
有人問:“為什麼?”
大老板淡淡道:“因為他對我比你們九個人加起來都有用。”
雖然已通宵末睡,竹葉青看起來還是容光煥發,完全沒有一點倦態。
大老板常說他精力之充沛,就好像織布機一樣,只要大老板要他動,他就絕不會停。
他垂苜站在大老板床前,目不斜視,床上九個如花似王的美人,在他眼中看來,竟完全不值一顧。對這一點,大老板也很滿意。
他先讓竹葉青坐下,然後再問:“你說有要緊的事,是什麼事?”
竹葉青雖然遵命坐下,卻又立刻站起,垂首道:“阿吉發現了我在他那里布下了眼線,帶走了苗子兄妹。”
他的頭重得更低:“這是我的疏忽,我低估了那個沒有用的阿吉,請大老板嚴厲處分。”
他先用最簡單的話扼要說出事件經過,然後立刻承認自己的錯,自請處分。這是他做事的一貫作風,他從不掩飾自己的過錯,更不推諉責任,這種作風也正是大老板最欣賞的,所以他雖然皺了皺眉,語聲並不嚴厲:“每個人都難免有做錯事的時候,你先坐下說話!”
竹葉青道:“是!”,等他坐下去,大老板才問:“這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竹葉青道:“昨天晚上子時前後!”
大老閭道:“直到現在你還沒有找到他們?”竹葉青道:“阿吉的行蹤我們已知道,苗子兄妹卻一直下落不明!”
大老板道:“阿吉在那里?”
竹葉青道:“一直都在大剛的三姨太那里!”
大老板沈下臉,道:“鐵頭已經被他?……”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
竹葉青道:“剛過子時不久!”
大老板臉色更難看,道:“他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能將苗子兄妹那麼樣兩個大人藏起來,你們花了一夜功夫,居然還找不到?”
竹葉青又站起來,垂首道:“城里能容他們兄妹躲藏的地方並不多,我已經派人將每一個有可能的地方都徹底查過,卻沒有人看見過他們!”
大老閭冷笑道:“想不到這個沒有用的阿吉,居然連你都斗他不過。”
竹葉青不敢開口。
一這一次大老板也沒有再讓他坐下,過了很久,才慢慢的問道;“鐵頭真是被他親手殺了的?”
竹葉青道:“據當場目睹的人說,他一掌就拍碎了鐵頭的腦袋。”
大老板臉色又變了變,道:“有沒有看出他用的是那一門的武功?”
竹葉青道:“沒有。”
他又補充道:“就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和來歷,可見這個人必定大有來歷。”
大老板道:“最近江湖中有沒有什麼人忽然失蹤?”
竹葉青道:“這一點我也去調查過,最近忽然銷聲匿跡的武林高手,只有大盜趙獨行,天殺星戰空,和劍客燕十三。”
大老閑又在皺眉,這三個人的聲名,他當然也听說過。
竹葉青道:“可是這三個人的體形像貌年紀,都沒有一點和阿吉符合。”
大老板冷笑道:“難道這個人從天上掉下來的亍地下長出來的?”
他忽然握緊拳頭,用力敲在床頭的矮兒上,厲聲道:“不管他是那里來的,先做了他再說,人死之後,就不必再問他的來歷。”
竹葉青道:“是。”
大老閭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不管要花多大的代價,,我都要他這條命!”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的命令,一向要立刻執行,可是這一次竹葉青居然還沒有走。
這是從來末有的現象,大老板怒道:“難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竹葉青遲疑著,終於鼓起勇氣道;“他人單勢孤,我們要他的命並不難,可是我們的犧牲一定也很慘重!”
大老閭道:“那麼你的意思呢?”
竹葉青道:“這個人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就看他是被誰握在手里!”
大老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將這把刀買下來?”
竹葉青道:“他肯為苗子兄妹那種人,只不遇因為他們對他有一點恩情,大老板若是給他點好處,怎知他不肯為大老板效死?”
大老板沈吟著,臉色漸漸和緩,道:“你認為我們能買得到?”
竹葉青道:“每個人都有價錢的,我們至少應該去試試!”
大老板道:“誰去?”
竹葉青躬身道:“我想自己去走一趟!”
大老閭道;“既然他是把已出鞘的刀,說不定一踫上他就會出血的,你何必自己去冒險!”
竹葉青道:“我全身上下,都屬大老板所有,何況幾滴血?”
大老板忽然下床,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沒有兒子,你就是我的兒子,你千萬要小心!”竹葉青低著頭,熱淚彷佛已將奪眶而出,連旁邊看著的人,也都被感動。
等他退出去,大老板才長長吐出口氣,對他的姬妾們道:“現在你們是不是已看出來,他對我是不是比你們九個人加起來都有用?”
一個嘴角有痣,眼角含情的女人忽然道:“我只看出了一點!”
大老板道:“那一點!”
這女人道;“他實在此我們九個人加起來都會拍馬屁!”大老板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
也笑聲忽又停頓,盯著這女人,道:“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肯做?”
這女人開始乘機撒嬌,蛇一般縷住了他,道:“你要我做什麼?”大老閭冷冷道:“我要你從今天晚上開始,就去陪他睡覺!”阿吉還在睡。他太疲倦,太需要睡眠,有太多的事都在等著他去做,他的體力必須恢復。
他醒來時,金蘭花還躺在他身旁,睜著眼,看著他,眼楮里充滿了柔情。
珂吉卻又閉上眼,道:“昨天晚上一夜都沒有人來過?”金所花道:“沒有。”
阿吉全身肌肉放松,心里卻已抽緊。
他知道暴風雨來臨前的一刻,通常都是最沈悶的時侯,那就像黎明前的那一刻通常都最黑暗。
以後會有些什麼的轉變?最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件事現在已黏上了他,他已不能放手。因為他只要一放手,老苗子.娃娃、金蘭花就只有死定的。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知道城里還有無數個像他們這樣的人,都在火坑里等著他幫助。
外面的屋子里忽然有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重,好像故意要讓人听見,然後阿吉又听見有人在咳嗽。
他等著這個人進來,等了很久,外面反而變得全無動靜。
金田花的臉色慘白,她猜不出來的是什麼人,可是這個人既然敢來面對一掌拍碎鐵頭的人,必定有恃無恐。
珂吉拍了拍她的頭,慢慢的站起來,穿上衣服。他已感覺此刻等在外面的這個人,一定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4:00:59
第十五章人事無常
鐵頭的尸體已被收走,他最後拿的那副「至尊寶」卻還留在桌上。
竹葉青就坐在桌子邊,用手輕撫著這副牌,微笑著道:「據說一個人能拿到這副牌的機會只有萬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說,就算你賭了五十年牌九,每天都在賭,能拿到這副牌的機會,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十次!」
他並不是自言自語,他知道阿吉已走出來,正在靜靜的看著他。
他微笑回頭,又道:「所以無論誰能拿到這副牌,運氣都一定很不錯!」
阿古道;「昨天晚上拿到這副牌的人,運氣並不好。」
竹葉青嘆了口氣,道;「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人事無常,又有誰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運氣!」
他抬起頭,凝視著阿吉,緩緩道︰「所以一個人若是有了機會時,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棄!」
珂古道「你還想說什麼!」
竹葉青道「現在閣下的機會已來了!」
阿古道「什麼機會!」
竹葉青道「世人操勞奔走一生,所尋求的是什麼十也只不過是名利二字而已。」
他微笑又道「現在閣下已經有了這種機會,實在可賀可喜!」
阿吉盯著他,就好像釘子釘在牆里一樣,忽然問︰「你就是竹葉青!」
竹葉青仍在微笑,道「我姓葉,叫葉青竹,可是別人都喜歡叫我竹葉青!」
他仍在微笑,笑得有點奇怪。
阿古道「是不是大老板叫你來的!」
竹葉青承認。
阿古道「那麼我也想告訴你一件事!」
竹葉青道「什麼事!」
珂古道「一個人掙扎奮斗一生,有時侯並不是為了名利兩個字。」
竹葉青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阿古道;「還有兩個字,理想!」
竹葉青道;「理想!」
他真的不太懂得這兩個字的意思:「你想要的是什麼!」
阿古道:「我想要每個人都自由自在的過他自己願意過的日子!」
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竹葉青更不會懂,所以又解釋:「雖然有些人出賣自己,可是也有些人願意挨窮受苦,因為他們覺得心安,受點苦也沒有關系!」
竹葉青道:「真有這種人!」
阿古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這種人,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人也一樣,只可惜你們卻偏偏不肯讓他們過自己的生活,所以……」竹葉青道:「所以怎麼樣!」
阿古道:「所以你們要我走,只有一個條件!」
竹葉青道:「什麼條件!」
阿古道:「只要你們放過這些人,我就放過你們,只要大老板自己親口答應我,絕不再勉強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馬上就走!」
竹葉青道:「你一定要大老板當面告訴你!」
珂古道;「一定。」
竹葉青道:「十萬兩能不能改變你的意思!」
阿古道:「不能!」
竹葉青在孝忠,緩緩道:「你真的願意見大老板?」阿古道:「今天我就願意見他!」
竹葉青道;「在什麼地方見?」,阿古道:「隨便他!」
竹葉青道:「韓大奶奶那里行不行!」
阿古道:「行。」
竹葉青道:「吃晚飯的時候好不好?」阿古道:「好。」
竹葉青立刻站起來準備走了,忽又帶著笑道:「我還沒有請教貴姓大名!」
珂古道:「我叫珂吉,沒有用的阿吉。」
看著竹葉青走出去,阿吉又看著那副「至尊寶」沈思了很久,他在想竹葉青剛才說的話。
——機會來到時,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絕不可放棄。
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等他沖回里面那間屋子,金蘭花果然已不見了。
大老板坐在他那寬大舒服的交椅上,看著站在他面前的竹葉青,心里忽然覺得有點歉意。
這個人已為他工作六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卻比任何人都少。
現在他非但通宵末眠,而且水米末進,卻還是看不出一點怨懟之色,能夠為大老板做事,就已經是他最大的光榮和安慰。
——像這樣忠心勤勞的人,現在已越來越少了。
大老板從心里嘆口氣,才問道:「你已見過了阿吉!」
竹葉青點點頭,道:「那個人的確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
大老板道:「你把他買了下來!」
竹葉青道:「現在還沒有。」
大老板道;「是不是因為他要的價錢太高!」
竹葉青道:「我帶了十萬兩銀票去,可是我一見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沒有用。」
大老板道:「為什麼!」
竹葉青道:「我去的時候,桌上還堆滿了銀子,他非但沒有踫過,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又補充:「他本來已窮得連飯都沒有得吃的,卻還是沒有把那麼多銀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見,也要的絕不是這些。」
大老板道:「他要的是什麼!」
竹葉青道:「他只有一個條件,他要我們讓每個人都過自己願意過的日子。」
大老板道:「這是什麼意思!」
竹葉青道:「這意思就是說,他要我們放手,把現在我們做的生意全停下來!」
大老板沈下了瞼。
竹葉青道:「他還要踉大老板見一次面,親口答應也這條件!」
大老板道:「你怎麼說?」竹葉青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約好,今天晚上,在韓大***地方踉他見面!」
大老板眼中現出怒色,冷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可以替我作主的?」竹葉青垂下頭,道:「沒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
大老板道:「你呢?」竹葉青道:「我只不過替大老板做了個圈套,讓他自己把脖子套進去!」
大老板改變了一下坐的姿勢,臉上的神色已和緩了許多。
竹葉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談判時,忽然發現了件怪事。」大老板道:「什麼事?.」竹葉青道:「我發現鐵頭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門縫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著他,顯得又緊張,又關切。」
大老板的手握緊,道;「那個女人是鐵頭從那里弄來的?.」竹葉青道:「那女人叫金蘭花,本來是淮揚一帶的名妓,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做過她的入幕之賓。」
大老板眼楮里發出光,道:「你認為她以前一定認得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竹葉青道:「不但認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
大老板道:「所以她一定知道阿吉的來歷!」
竹葉青道:「一定!」
大老板盯著也,道:「現在她當然已經不在阿吉那里了!」
竹葉青道;「已經不在了!」
大老板滿意的吐出口氣,道:「她在那里!」
竹葉青道:「就在外面,和苗子兄妹在一起。」
大老板眼楮更亮,道:「你怎麼找到他們的!」
竹葉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板計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們!」
竹葉青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叫大牛,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葉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麼樣兩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板微笑,道:「這一手阿吉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里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板平日的教訓!」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現在我們只要先從金蘭花嘴里問出他的來歷,再用苗子兄妹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竹葉青道:「我只怕金蘭花不肯說實話。」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個婊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5:58:04
第十六章 豬狗不如
屋子里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也不知過了多久,大老板忽然問︰“你跟他約的是今天晚上?”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道︰“那麼你現在就應該趕快去將那地方安排好。”
竹葉青道;“大老板真的準備要去?”
大老板點點頭,道︰“我想見見他?”
他又替自己解釋︰“因為我從末想到世上真的有他這種男人,能夠讓一個娘子心甘情願的為他死,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竹葉青閉上嘴。他知道大老板的主意是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的。
大老板卻偏偏要問他︰“你的意思怎麼樣?”
竹葉青沒野艅閬^答。
一這件事的關系實在太大,絕不能有一點疏忽錯誤,他必須詳細考慮。
大老板又在問︰“你認為我會有危險?”
竹葉青沈吟著,緩緩道︰“既然苗子兄妹還在我們手里,他也許還不敢輕舉妄動。”
大老板道︰“這一點我已想到。”
竹葉青道︰“可是一個人如果能讓一個裱子為他死,也許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大老板道︰“譬如說什麼事?”
竹葉青道︰“有些人平時雖然對朋友很講義氣,可是到了必要時,就會不惜將朋友犧牲的!”
大老板道︰“什麼時侯才是必要的時候?”
竹葉青道︰“他決心要做一件大事的時候!”
大老板沒有再問下去。
他當然懂得竹葉青的意思,無論誰殺了他,都必定是件毒動江湖的大事。
竹葉青道︰“在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將所有的好手都集中到韓大奶奶那里去,我們可以用的好手,至少還有三十幾個。”
大老板道︰“有他們保護我還不夠?”
竹葉青道︰“也許夠了,也許不夠,只要有一分危險,我就不敢這麼做!”
大老板道︰“有他們在前面擋著,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竹葉青道︰“可是他目標只有大老板一個人,我們只要有一分疏忽,他就很可能會出手,他的出手一擊,也許沒有人能擋得住!”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如果鐵虎在,情況當然又完全不同了。”
大老板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去?”
竹葉青道︰“大老板一定要見他,當然可以去,只不過……”
大老板道︰“怎麼樣?”
竹葉青道︰“我們卻不一定讓他見到大老板。”
他沒有再解釋,他知道大老板立刻就會明白他的意思。
無論什麼人能夠做到像大老板這樣的大老板,郡絕不是僥幸的,也一定要有別人比不上的才能和機智。
大老板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我,所以我們可以隨便找個人冒充我去會他,我扮成隨從踉在後面,一樣還是可以見到他。”
竹葉青道︰“他如果出手,首當其沖的就是那個人了,大老板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大老板微笑道︰“好,好主意!”
門外忽然有人道︰“不好,一點都不好!”
這是大老板的書房,也就是他和他的高級幕僚商談機密的地方。沒有大老板的允許,誰也不取直闖到門外。
這個人卻已在門外。
大老板的意思,從來沒有人敢反駁,大老板說“好”,就一定是好的,從來沒有人敢爭辯。
這個人卻是例外。
在大老板面前,只有這個人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
因為他能為大老板做的事,也絕不是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听見他的聲音,大老板已面有喜色“鐵虎回來了!”
一大碗執氣騰騰的牛肉面剛端上來,湯是原汁,里面還加了四個蛋,兩塊排骨。看來滋味一定不錯。阿吉心里卻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已有很久未曾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對他來說,這已是種很奢侈的享受。
他很想能與他的朋友們分享。他很想到大牛家里去看苗子和娃娃。可是他不敢冒險。
離開鐵頭的小公館時,桌上還堆滿了昨夜的賭注銀子。他只拿走了最小的一錠。
他一定要吃點能夠補充體力的食物,他一定要勉強自己吃下去。
這是家很小的面館,狹窄而陰暗。阿吉就坐在最陰暗的一個角落里,低著頭,慢慢的吃面。
他不想去看別人,也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只想安安靜靜的吃完這碗面。可是他沒有吃完。
就在他開始吃第二個蛋時,用舊木板搭成的屋頂上,忽然有一大片灰塵掉下來掉在他的面碗里。
接著就是“咯吱”一聲響,屋頂已裂開個大洞,一個人輕飄飄落下,伏在他身後,壓低聲音道︰“不許動,不許開口,否則就要你的命!”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
面館里唯一的伙計更嚇得腿都軟了,因為他已看見這個人手里雪亮的刀。
也看見了這個人一雙像野獸般的眼楮。
一條已經被獵人追捕得無路可走的野獸,眼楮里充滿了恐懼和殺氣。
“你坐下來,慢慢的坐下來!”
一這個人在命令面館里的伙計︰“就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伙計立刻坐到他那張破木椅上,整個人都軟了。
這人又命令阿吉︰“繼續吃你的面,你把它吃完!”
阿吉繼續吃面。
掉在糞汁里的饅頭,他都能吃得下去,面碗里有灰,他當然更不在乎。
他能感覺到背後這人的緊張和恐懼,卻不知這人怕的是什麼?
他也不想知道。但是就在這時侯,他正好看見一個很高大的人昂著頭從門外走過。
看見這條大漢,街上大部分人都立刻彎下腰,垂下頭。
躲在阿吉背後的人呼吸立刻變得更急促,全身都好像在不停的發抖。
他怕的一定就是這條大漢?
一這條大漢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能讓人怕得這麼厲害?
阿吉又低下頭的時候,彷佛看見這條大漢往面館里瞥了一眼,目光就像是厲電。
幸好他只看了一恨,就大步走了過去。
這時阿吉才看見他背後的腰帶上還掛著條繩子,繩子上還系著六個人。
六個人的衣著都很華麗,甚至連腰飾、帽飾、靴子,也都配得很考究。
可是六個人都已被打得鼻青眼腫,有的人連手腳都已打斷了。
每個人都像狗一樣乖乖的被那條大漢用繩子牽著走過去,躲在阿吉背後的人才吐口氣,緊握著刀柄的手也已放松。
阿吉忽然問︰“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這人低叱;“閉嘴!”
阿吉沒有閉嘴,又道︰“既然你能逃出來,為什麼不救救他們?”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刀柄已架在他的脖子後︰“你再開口,我就要你的命!”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已有人冷冷道︰“你不開口,我也一樣要你的命!”
剛才明明已從門外走過去的大漢,忽然間又回來了,忽然間已站在阿吉面前。
他的一雙眼楮閃射如厲電,臉上顴骨高聳,鷹鼻闊口。
阿吉低著頭吃面。
躲在他背後的人,用刀架住他的脖子︰“你一動手,我就先殺了這個人!”
大漢道︰“你殺了他,我就不殺你!”
他的聲音沈重冷酷︰“我至少要讓你多活三年,多受三年罪。”
阿吉還是在低著頭吃面。
躲在他身後的人,卻已飛躍而起,一刀閃電般往這條大漢頭頂上砍了下去。
大漢的身子沒有動,頭也沒有動,只一伸手,就握住了這個人的手腕。
“格”的一響,這個人的手腕就斷了,“當”的一聲,刀落在地上,他的人就跪了下去。
大漢冷冷的看著他,道;“你走不走?”
一這人疼得連眼淚都已流下,不停的點頭,道︰“我走!”
大漢冷笑,拿著他走出去,忽又回頭,瞪著阿吉。
阿吉還是在吃面。
大漢冷笑道︰“你倒很沈得住氣!”
阿吉沒有抬頭,道︰“我餓極了,我只想吃面!”
大漢又瞪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回頭向面館伙計道︰“這碗面的賬我付!”
伙計道︰“是!”
阿吉道︰“謝謝。”
大漢道︰“不必!”
繩子上又多了一個人,七個人被繩子系著,像狗一樣被大漢牽著走。
阿吉終於吃完了他的面。他決心要吃完這碗面,他就一定要吃完,不管這碗面里有荻也好,有血也好,有淚也好。
然後他才站起來,走到面館伙計面前,問︰“那個人是誰?”
伙計驚魂猶未定,頭聲道︰“那個人?”
阿吉道︰“剛才那個請我吃面的人。”
伙計東張張,西望望,才壓低聲音,道︰“那是個惹不得的人!”
阿吉道︰“他叫什麼?”
伙計道︰“鐵虎,鐵老虎,只不過比鐵還硬,比老虎還凶-”
阿吉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譏誚“能夠把七匹狼像狗一樣牽著走的人,當然比老虎還凶!”
伙計的聲音壓得更低,悄悄的問︰“你認得他!”
阿吉道︰“不認得!”
他笑得更奇怪,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我知道我們很快就會認得的。”
“鐵虎回來了。”
現在他就站在大老板面前,腰雖然彎得並不低,神色間卻帶著絕非任何人所能偽裝出的驕傲和尊敬。驕傲的是,他又為自己所尊敬的人做成了一件事。
大老板道︰“你同來得比我們想的還早!”
鐵虎道︰“因為那群狼根本不是狼,是狗!”
大老閭微笑,道︰“在你面前,就算真是狼也變成了狗。”
鐵虎也在笑。
他並不是個謙虛的人,他喜歡听別人的誑美,尤其是大老板的贊美。
大老板道︰“現在那群狗呢?”
致虎道︰“六條死狗已喂了狼,七條活狗我都帶回來了。”
大老閭道︰“連一條都沒有漏網?”
致虎道︰“半路上本來有一條幾乎溜了,我想不到他在褲襠里還衣著把刀。”
大老板道︰“現在那把刀呢?”
鐵虎道︰“現在那把刀已經在他屁眼里。”
大老板大笑。
他喜歡鐵虎做事的方式。
鐵虎做事,永遠最直接,最簡單,最有效。
鐵虎忽然道︰“剛才大老板要見的是什麼人?”
大老板道︰“他叫阿吉!”
鐵虎道;“阿吉?”
大老問道︰“我知道你一定沒听過這個人的名字,因為他根本沒有名,而且總喜歡把自己說成是個沒有用的人。”
鐵虎道︰“其實他很有用□大老板道︰”
不但很有用,而且一定很有名,只不過名聲太響的人有時侯就不願別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鐵虎明白這意思。
他自己也一樣,他已將自己的真名實姓隱藏了多年。
大老板道︰“我們本來約好了今天晚上見面的,可是小葉怕我出事!”
鐵虎冷笑,道︰“小葉的膽子比葉子還小。”
大老問道︰“你不能怪他,一個人做事謹慎些,總不是壞事。”
竹葉青一直在听著,陪著笑,等到鐵虎不再開口,才說︰“那時候我不能不特別謹慎,只因為虎大哥還沒有回來。”
鐵虎道︰“現在呢十.”
竹葉青道︰“現在當然不同了。”
他在笑,可是笑得令人很不舒服︰“現在大老板若是想要見一個人,只要虎大哥一出手,馬上就能把那個人抓回來!”
鐵虎瞪著他︰“你以為我辦不到?”
竹葉青道;“這世上若是還有虎大哥辦不到的事,還有誰能辦得到?”
鐵虎的只拳已握緊。
大老板忽然道;“你累了!”
他是對竹葉青說的︰“現在鐵虎已回來,你不妨先回去睡兩個時辰!”
竹葉青道︰“是!”
大老門道︰“如果你床上有人在等著陪你睡覺,你也不必吃驚,也不必客氣!”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道︰“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一樣!”
竹葉青道︰“是!”
他立刻退了下去,既沒有問那個人是誰,也沒有問別的。大老板說的話,他永遠只听從,從不多問。
一直到竹葉青走出門,鐵虎還在瞪著他,握緊的雙拳上青筋凸起,眼角也在跳。
大多數人看見他眼角跳的時候,都會遠遠的躲走,能夠走多遠,就走多遠。
大老板盯著他跳動的眼角,忽然問“你跟我已有多久?”
鐵虎道︰“五年。”
大老板道︰“不是五年,是四年九個月另二十四天。”
鐵虎的眼角不跳了,眼楮立刻露出佩服和尊敬之色。他想不到大老板能將這種小事都記得這麼清楚,記憶力這麼好的人,通常都能令人佩服尊敬。
大老板又問“你知不知道小葉已跟我多久?”
鐵虎道︰“他此我久!”
大老板道︰“他跟著我已有六年,六年三個月另十三天。”
鐵虎不敢開口。
大老板道︰“你跟著我,已經花了我四十七萬,已經換了七十九個女人,他呢?”
鐵虎不知道。
大老板道︰“我已經通知過賬房,你們兩個人,不管要用多少,我都照付,可是他在這六年間,一共只用了三兩。”
鐵虎忍耐著,終於迫是忍不住道︰“有的人會花錢,有的人不會。”
大老板道︰“他也沒有女人。”
鐵虎又忍耐了很久,又忍不住道︰“那也許只因為他根本不是男人?”
大老悄道︰“可是他替我做的事,絕不此你少。”
奴虎不願承認,又不敢否認。
大老板道︰“他為我做的並不是什麼可以光宗耀祖的事,他既不要錢也不要女人,你說他為的是什麼?”
鐵虎更不敢開口.大老板道︰“這世上除了名利和女人外,還有什麼能更令男人功心的?”
鐵虎知道,可是不敢說。
大老板自己說了出來“權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5:59:48
第十七章深藏不露
一個男人如果有了權力,還有什得不到的?大老板道︰「他什都不要,也許只因為他要的是我這個位子!」
鐵虎眼楮里發出了光︰「只要大老板說一句話,我隨時都可以做掉了他!」
大老板道︰「你有把握?」
鐵虎道︰「我」大老板道︰「我知道你的功夫,也知道你從前做掉多少有名的人!」
鐵虎不否認,也沒有謙虛。
大老板道︰「這六年,我從末要小葉參加過一次行動,因為連我都一直認為他沒有功夫!」
鐵虎道︰「他本來就沒有!」
大老板道︰「你錯了,我也錯了。」
鐵虎道︰「哦!」
大老板道︰「直到今恁A我也才知他也是個高手。」
鐵虎忍不住道︰「什高手!」
大老板道︰「用刀的高手。」
鐵虎道︰「大老板看見過他用刀!」
大老板道︰「今天我才見到,他用刀的手法,遠此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好。」
刀光一閃,就削落了金蘭花的半邊耳朵。
大老板道︰「他出刀不但快,而且準確,可是他一直都深藏不露,也許直到現在他還以為我沒有看出來。」
他微笑,又道︰「可是他也錯了,我就算沒有契過豬肉,至少總看過豬走路。」
他笑得還是很和平,鐵虎卻已開始憤怒「會用刀的人,我也不是沒有見過。」
大老閭道「我知道,五虎斷門刀,萬勝刀,七巧刀,和太行快刀門下的高手,栽在你手下的,最少也有二三十個。」
鐵虎道「連今天的「飛狼刀」江中,整整是三十個。」
大老板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做掉他!」
鐵虎道︰「隨時都可以!」
大老板道︰「可是現在還不必。」
鐵虎道︰「為什!」
大老板道︰「因為我知道他至少直到現在還沒有背叛過我。」
鐵虎道︰「等到大老板知道的時候,也許就已經太遲了。」
大老板道︰「絕不會太遲!」
鐵虎又問;「為什!」
大老板道︰「因為他也是個男人,無論什樣的男人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鄱很難保守自己心里的秘密。」
幾上有花瓶,瓶中有花。
他從瓶中摘下朵菊花嗅了嗅︰「如果那個女人夠聰明,又時常在他枕邊,就算他不說,那個女人也會知道的。」
鐵虎道;「他也有喜歡的女人!」
大老板道︰「當然有。」
鐵虎道︰「誰!」
大老板道︰「紫鈴!」
他知道鐵虎一定不知道紫鈴是誰,所以又解釋︰「紫鈴就是那個我從淮河帶回來,嘴角上有顆痣的那個女人。」
鐵虎並不笨,立刻明白︰「也就是今天在床上等著他睡覺的那個女人!」
大老板微笑。他知道自己已讓鐵虎明白了兩件事。
大老板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絕不容人欺騙。
大老板真正的心腹,只有鐵虎一個人。
他知道就憑這兩點,已足夠換取鐵虎對他的絕對忠心。他微笑著閉上眼楮,鐵虎就悄悄的退了下h,也相信鐵虎一定有法子對付阿吉。而且一定會去找鐵手阿勇,問清楚阿吉出手的方法。
一這個人在做別的事時,雖然會顯得有點粗枝大葉,可是一遇到厲害的對手,他就會變得比任何人都精明仔細。從十年前他初成名時,他殺人就很少失手過。
大老板雖然閉著眼楮,卻彷佛已能看見阿吉在鐵虎劍下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屋子里舒服而乾淨。
大老板從不虧待自己的手下,阿勇也遠沒有完全失去他的利用價值。
只不過他的手還被包扎著,而且痛得要命。
鐵虎進來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希望韓大奶奶能替他找個處女來沖沖霉氣。
可是他知道現在來的一定是鐵虎。敢不敲門就闖進他屋子的,一向只有鐵虎一個人。對這一點他心里雖然很不滿意,卻從末說出來過。他需要鐵虎這樣一個朋友,尤其是現在更需要,可是鐵虎如果死了,他也絕不會掉一滴眼淚。
鐵虎看著這只被白布密密包扎住的手,緊璨皺眉問︰「你傷得很重!」
阿勇苦笑。他傷得當然很重,這只手很可能永遠不能用了,可是這一點他必須保守秘密。他知道大老板絕不會長期養著一個已沒有希望的廢物。
鐵虎道︰「打傷你的人是誰!」
珂勇道︰「他自己說他叫阿吉,沒有用的珂吉」鐵虎道︰「但他卻打傷了你,殺死了大剛。」
阿勇苦笑道︰「也許他在別的地方沒有用,可是他的武功卻絕對有用。」
鐵虎道︰「他是用什打傷你的!」
阿勇道︰「就用他的手!」
他本來想說是被鐵器打傷的,但是他不敢說謊,當時在場親眼目睹這件事的人還有很多。
鐵虎的濃眉皺得更緊。
他知道阿勇的鐵掌功夫使得很不錯,無論誰要赤手打傷他這只鐵掌都很不容易。
阿勇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來問我,他用的是什功夫!」
鐵虎承認,他本就不是來探病的。
珂勇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
鐵虎目中出現怒意,道;「你練武練了二三十年,殺過的人也有不少,在江湖中也混得不錯,現在別人把你打得這慘,你卻連別人是用什功夫打傷你的都不知道。」
阿勇道;「他的出手實在太快。」
鐵虎冷笑,忽然抓起了他那只被打傷的手,去解手上包扎著的白布。
阿勇臉色立刻變了︰「你想干什!」
鐵虎道︰「我想看看。」
阿勇勉強笑道︰「一只手有什好看的!」
鐵虎道︰「有。」
呵勇道︰「章寶堂的大夫說,他們替我包扎得很好,叫我這兩天千萬不能去動它。」
鐵虎道︰「去***屁!」
阿勇閉上了嘴,因為他手上包扎著的布已完全被解開。
看見他這只手,鐵虎的臉色也變了。這只練過二十年鐵掌功夫的手,現在竟已完全被擊碎。
是被三根手指擊碎的,他手背上還有三根紫黑的指印。
––那個沒有用的阿吉,練的究竟是什功夫亍.鐵虎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我們總算是朋友。」
珂勇陪笑道︰「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鐵虎道︰「所以你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說出去的。」
珂勇笑得很勉強︰「什事!」
鐵虎道︰「你這只手已從此廢了。」
阿勇的笑容凍結,瞳孔收縮。
鐵虎道︰「只不過我就算替你保守這秘密,大老板還是遲早總會知道的,所以你最好還是趕快給自己作個打算。」
阿勇垂下頭,忽又大聲道;「找用另外一只手,還是一樣能為大老板殺人!」
鐵虎冷笑,道︰「殺什樣的人?殺比你還沒有用的廢物!」
他忽然從身上取出疊銀票,看也不看,就全都甩給了阿勇︰「這些銀子你遲早總有一天會用得著的,你好好的收著,不要一下子就花光。」
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竹葉青進來的時候,銀票還攤在床上。
阿勇正在看著他發怔。
竹葉青柔聲道︰「我特地來探你的病,剛巧听見你們說的話。」
珂勇道︰「你也听見了,听見最好。」
竹葉青道︰「不管怎樣,他對你總算不錯。」
珂勇道︰「他對我不錯,他對我簡直好極了,所以叫我把這些錢好好收著。」
他忽然大笑︰「收著干什?難道要我用他這點臭錢去做個小本生意?去開個小店賣牛肉面去!」
他瘋狂般大笑,用另一只手抓起銀票,用力摔了出去。然後他就倒在床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竹葉青了解他這種心情,讓他哭了很久,才柔聲道︰「你只管放心,好好的養傷,無論出了什事,我郡會想法子替你應付的!」
大老板閉著眼,從一只溫柔的手里,接過碗參湯飲了。
他慢慢的啜了兩口,才問;「紫鈴呢!」
「已經到葉先生那里去了!」
「葉先生是不是已經跟她」「已經有過一次!」
大老問微笑。
他相信竹葉青一定不敢違抗他的命令,無論大老板要人做什事,都絕沒有人敢違抗。
于是大老板又問︰「鐵虎呢!」
「他出去了!」
「有沒有說是到那里去!」
「他先去看了看阿勇,現在好像是去找韓大奶奶去了。」
大老板皺了眉,但立刻就明白了他這樣做的意思。
他當然不會是去找女人的。
阿吉第一次在城里出現,就是在韓大奶奶那地方,要調查阿吉的來歷,當然要去找韓大奶奶,她知道的至少要比別人多一點。
能夠想到這一點,就證明鐵虎出手前的準備,比以前更精明仔細。于是大老板笑得更愉快。
現在每件事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每個人都已在他掌握之中。無論誰冒犯了他,無論誰欺騙了他,都休想逃得過他的懲罰。他的懲罰一向很公平,也很可怕。
鐵虎坐在韓大奶奶對面,盯著她的眼楮,直等他認為她眼楮的醉意還不太濃,才慢慢的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什來的!」
韓大***眼楮笑得眯成了一條線︰「我知道你這趟差使很辛苦,我這里剛好來了一批新貨,其中還有個是原裝貨!」
鐵虎道︰「我要找的不是女人!」
韓大奶奶道︰「難道虎大爺最近興趣變了,想找個男人換換口味!」
鐵虎瀋下臉,冷冷道︰「你若醉了,我有法子可以讓你清醒清醒。」
韓大***笑容立刻凍結。
鐵虎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夠清醒!」
韓吠奶奶道︰「是的!」
鐵虎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要找的是誰!」
韓大奶奶道︰「你要找的一定是阿吉,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鐵虎道︰「據說他是從你這里出去的!」
韓大奶奶道︰「他曾經在我這里耽過一陣子!」
鐵虎道︰「他是從什地方來的!」
韓大奶奶道︰「誰也不知道他是從什地方來的,他來的時候就已經醉了,一連醉了好幾天,醉得人事不知。」
鐵虎盯著她,直到他認為她並沒有說謊,才繼紅問道︰「你怎會收容他的!」
韓大奶奶道︰「因為他沒錢付賬,而且看起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鐵虎道︰「而且很年輕,長得也不難看!」
韓大***臉色居然有點紅了︰「可是他踉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鐵虎道︰「因為他看不上你!」
韓大奶奶嘆了口氣,道︰「他好像什女人都看不上。」
鐵虎又問︰「他在你這里做過些什比較特別的事!」
他每句話都問得很快,顯然早已經過周密的思慮。
韓大奶奶卻不能不先想想再回答,因為她知道只要答錯一句就很可能有殺身之禍的︰「其實也在這里也沒有做什,只不過替我們洗洗碗,倒倒茶」她忽然想起一件較特別的事︰「他還為我挨了幾刀。」
鐵虎道︰「是誰動的刀!」
韓大奶奶道︰「好像是車夫的小兄弟!」
鐵虎道︰「阿吉殺了也們!」
韓大奶奶道︰「沒有,他根本沒有還手。」
鐵虎的瞳孔突然收縮︰「難道他就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韓大奶奶道︰「他連動都沒有動。」
鐵虎的眼角又開始在跳。
他眼角跳的時候,並不一定表示要殺人,有時這也是他自己的凶兆。
他是在貧苦中長大的,從小就混跡在市井中,當然也挨過別人的刀。他第一次挨刀之前,眼角就在跳。
因為那一次他惹了當地的老大,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現在他眼角跳得就幾乎和那一次差不多。
這次他即將面對的,究竟是個什樣的人?
一個人用三根手指就可以敲碎阿勇的鐵掌,為什要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他為什要忍受這種本來不必忍受的痛苦和羞辱?.韓大奶奶在嘆氣,又道︰「那時候我們連做夢都想不到,他會是這樣一個人。」
鐵虎道︰「以你看,他是個怎樣的人!」
韓大奶奶道︰「看起來他好像真的很沒有用,不管你怎樣欺負他,他都好像不在乎,不管受了多大的氣,他都可以忍下去。」
鐵虎道︰「他本來可以不必受這種氣的!」
韓大奶奶道︰「我也听說他昨天晚上殺了鐵頭大爺。」
鐵虎道︰「你想他那時候為什寧可受氣挨刀,都不肯出手!」
韓大奶奶瀋吟,道;「也許他過去做了些很見不得人的事。」鐵虎道︰「不對!」
韓大奶奶道︰「不對!」
鐵虎道︰「他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為你挨刀,對他有什好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6:01:45
第十八章判若兩人
韓大奶奶道︰「沒有好處。」
鐵虎道︰「因為他不為你挨那幾刀,你還是一樣對他的!」
韓大奶奶道︰「我怎樣對他,他根本也不太在乎。」
鐵虎道︰「他不惜為了苗子兄妹跟大老板拚命,對他又有什好處!」
韓大奶奶道︰「沒有好處!」
鐵虎道;「像也這樣的人,怎會做出見不得人的事!」
韓大奶奶不說話了,因為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判斷錯誤。
鐵虎道︰「他這樣做,一定是受了某種打擊,忽然間對一切事都變得心灰意冷,他不惜忍受痛苦和羞辱,一定是因為他的家世和聲名太顯赫,現在他既然已變成這樣子,就絕不能再讓別人知道他的過去。」
一這些話他並不是對韓大奶奶說的,只不過是自己在對自己分析阿吉這個人。
可是韓大奶奶每個字都听得很清楚。她一直認為鐵虎是凶橫而魯莽的人,從末見到他如此冷靜,更從末想到他的思慮如此周密。
她認識鐵虎已有多年,直到現在才發現他還有另一面。他的凶橫和魯莽,也許都只不過是種掩護,讓別人看不出他的機智和深沉,讓別人不去提防他。
看到他冷靜的臉和銳利的眼,韓大奶奶心里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恐懼。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發現這個人的可怕。
她甚至已經在暗暗地為阿吉擔心。不管阿吉究竟是什樣的人,這一次遇到的對手一定遠比他自己意料中的更可怕。
這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後一戰,他以前的聲名和光榮,都可能從此隨著他永遠埋于地下。
也許這就正是他自己心里盼望的結果。
在這里死的只不過是個沒有用的阿吉,在遠方他的聲名和光榮卻必將永存。
韓大奶奶從心底嘆了口氣,抬起頭,才發現鐵虎的一雙銳眼一直在盯著她。她的心立刻發冷,直冷到腳底。
鐵虎忽然道︰「其穴你用不著為他擔心的!」
韓大奶奶道︰「我」鐵虎打斯她的話,道;「他一出手就殺了鐵頭,毀了鐵手,竟連一點本門功夫都沒有露出來,武功能練到這種地步的,我想來想去都不會超出五個人,像他這樣的年紀的,很可能只有一個!」
韓大奶奶忍不住問︰「是那一個!」
鐵虎道︰「那個人本來已經死了,可是我一直都認為他絕不會死得那快!」
韓大奶奶道︰「你認為阿吉就是他!」
鐵虎慢慢的點頭,道︰「如果阿吉真的就是那個人,這一戰死的就必定是我!.」韓大奶奶心里松了口氣,臉上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她已久歷風塵,當然懂得應該在什時候,用什方法表示自己對別人的關切。她輕輕握住了鐵虎的手︰「那你為什一定要去為別人拚命?為什一定要去找他!」
鐵虎看著她肥胖多肉的手,緩緩道︰「我並不一定要去。」
這次韓大奶奶真的松了口氣,鐵虎接著又道︰「可是另外個人卻一定要去。」
韓大奶奶道;「誰!」
鐵虎道;「你!」
韓大奶奶契了一鷲;「你要我去找珂吉!」
鐵虎道︰「去帶他來見我!」
韓大奶奶想勉強笑一笑,卻笑不出︰「我怎知道他的人在那里!」
鐵虎的銳眼如鷹,冷冷的盯著她;「你應該知道的,因為他現在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韓大奶奶道︰「什地方!」
鐵虎道︰「這里!」
韓大奶奶道︰「他為什一定會到這里來?」
鐵虎道︰「因為他已踉大老板約好了,今天晚上在這里相見,他當然一定會先來看看這里的情況,看看大老板是不是會布下什埋伏陷阱!」
他接著道︰「城里只有這里是他最熟悉的,這里的每個人好像都對他不錯,他可以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大老板的人一定找不到他,如果是我,也一定會這樣做的!」
韓大奶奶嘆道︰「可惜他不是虎大爺,他沒有虎大爺這精明仔細!」
鐵虎冷笑。
韓大奶奶道;「虎大爺若是不相信,可以隨便去搜。」
她勉強笑了笑︰「這地方虎大爺豈非熟得很!」
鐵虎盯著她︰「他真的沒有來!」
韓大奶奶道;「他若來了,我怎會不知?.」.鐵虎又盯著她看了很久,忽然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日色已偏西。
韓大奶奶一個人坐在那里怔了半天,直到她確定鐵虎已遠離此地,才慢慢的站起來,嘆息著喃喃自語;「阿吉,阿吉,你究竟是什人?你替自己找來的麻煩還不夠?為什要替別人找來這多麻煩呢?.」廚房後有個破舊的小木屋,木屋里只有一張床,一張桌,一張椅。這就是啞巴廚子的家,雖然骯髒簡陋,對他們說來,卻已無異天堂。
他們勞苦工作了一天後,只有這里可以讓他們安安靜靜的躺下來,做他們想做的事。就在這張床上,他們度過了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時光。
她的丈夫雖然粗魯丑陋,他的妻子瘦小乾枯,但是他們卻能盡量使對方歡愉。因為他們都知道只有這才是自己真正擁有。他們能有什,就盡量享受什。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現在他們夫婦就並肩坐在他們的床上,一雙手還在桌上緊緊相握。
看著他們,阿吉心里嘆息。
為什我就永遠不能過他們這樣的日子?
桌上有三碟小菜,居然還有酒。啞巴指酒瓶,他的妻子道︰「這不是好酒,但卻是真的酒,啞巴知道你喜歡喝酒!」
阿吉沒有開口。他的咽喉彷佛巳被堵塞,他知道他們過的日子多辛勤刻苦,為了這兩瓶酒,他們很可能就要犧牲一件冬天的棉衣。
卜他感激他們對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滴酒都不能沾唇。他了解自己,只要一開始喝,就可能永無休止,直喝到爛醉為止。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會死在大老板手里,必死無疑。
啞巴已皺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為什不喝?我們的酒雖然不好,至少總不是偷來的。」
她的人看來像是個錐子。阿吉並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樣,有一顆充滿了溫暖和同樣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對他們這樣的人,有些事是永遠都無法解釋的。所以他只有喝。他永遠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
看見他乾了一杯,啞巴就笑了,立刻又滿滿的替他倒了一杯,心里雖然有許多話要說,喉嚨里卻只能發出一兩聲短促而嘶啞的聲音。
幸好他還有個久共患難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啞巴想告訴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當做好朋友,好兄弟!」
阿吉抬頭,他看得出啞巴眼楮里充滿了對友情的渴望。這杯酒他怎能不喝?
啞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滿足的嘆了口氣,對他來說,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難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樣。
他喜歡喝酒,卻很少有酒喝,他喜歡朋友,卻從來沒有人將他當做朋友。現在這兩樣他都有了,對人生他已別無所求,只有滿足和感激。感激生命賜給他的一切。
看見他的樣子,阿吉的喉頭彷佛又被堵塞,只有再用酒才能沖下去,許多杯酒。
就在這時,韓大奶奶忽然闖了進來,契鷲的皚著他手里的空杯;「你又在喝酒!」
阿古道︰「喝了一點!」
韓大奶奶道︰「你自己應該知道今天不該喝酒的,為什還要喝!」
珂古道;「因為啞巴是我的朋友。」
韓大奶奶嘆了口氣,道;「朋友,朋友能值多少錢一斤?難道比自己的命還珍貴?,」阿吉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將友情看得遠比生命更珍貴。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許許多多有價值的事去充實它,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還有多少?韓大奶奶自己也是喝酒的人,她了解一個酒鬼在戒酒多日後再開始喝的情況。在和大老板.鐵虎那樣的人決戰之前,這種情況就足以令人毀滅。她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楮里立刻有了醉意,磴著阿吉︰「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什人來找過你!」
阿古道︰「鐵虎!」
韓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阿古道;「是個很厲害的人!」
韓大奶奶冷笑道;「不但厲害,而且遠比你想像中還厲害得多!」
阿古道︰「哦!」
韓大奶奶道︰「他不但算準了你一定在這里,而且還猜出了你是誰!」
阿吉︰「我是誰!」
韓大奶奶道︰「是個本來已經應該死了的人!」
阿吉神色不變,淡淡道︰「我現在還活著!」
韓大奶奶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她大聲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讓你再死一次!」
阿古道︰「既然我已應該是個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韓大奶奶叫不出來了。
對這樣一個人,她實在連一點法子都沒有,只有嘆氣︰「其實鐵虎自己也承認,如果你真的就是那個人,他也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你卻偏偏要自己毀自己,偏偏要喝酒!」
說著說著,她的火氣又上來了,重重的將酒瓶摔在地上︰「喝的又是這種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燒刀子。」
阿吉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只冷冷的說了兩個字︰「出去!」
韓大奶奶跳了起來;「你知道我是這里的什人?你叫我出去!」
阿古道︰「我不管你是這里什人,我只知道這是朋友的家,不管誰在我朋友家里大吵大鬧,我都要請他出去。」
韓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這個家是誰給他的!」
阿吉慢慢的站起來,面對著她︰「我知道我要你出去,你就得出去!」
韓大奶奶契驚的看著他,一步步往後退。就在這一瞬間,她才發現這個沒有用的阿吉已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得說不出的冷醋無情。他說出來的話,也變成了命令,無論誰都不敢抗拒的命令。因為現在無論誰都已應該看得出,如果違抗了他的命令,就立刻會後悔的。
一個人絕不會變得這快的,只有久已習慣于發號施令的人,才會有這種懾人的威嚴。
直退到門外,韓大奶奶才敢說出心里想說的話︰「你一定就是那個人,一定是!」
只听身後一個人冷冷道︰「不是!」
韓大奶奶轉過身,就看見鐵虎。
他的臉看來就像是風化了的岩石,粗糙,冷酷.堅定。
韓大***臉卻已因恐懼而扭曲發抖︰「你你說他不是!」
鐵虎道︰「不管他以前是什人,現在都已變了,變成了個沒有用的酒鬼7.」韓大奶奶道;「他不是,不是酒鬼!」
鐵虎道︰「不管什人,決戰之前還敢喝酒的,都一定是個酒鬼!」
韓大奶奶道︰「可是我知道江湖中有不少酒俠,一定要喝醉了才有本事!」
鐵虎冷笑,道︰「那些酒俠的故事,只能去騙騙孩子!」
韓大奶奶道︰「可是我每次喝過酒之後,就會覺得膽子變大了。」
鐵虎道;「真正的好漢,用不著酒來壯膽。」
韓大奶奶道︰「我喝酒之後,力氣也會變得大些。」
鐵虎道︰「高手相爭,斗的不是力。」
韓大奶奶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當然也明白這道理。
她根本是在故意跟鐵虎鬼扯,好分散他的注意力,造成阿吉的機會。
不管是想逃走,還是想出手,現在她都可幫阿吉造成了機會。可是阿吉卻連動也沒有動。
鐵虎接著道;「酒卻可以令人的反應遲鈍,判斷錯誤,高手相爭,只要有一點疏忽錯誤,就必敗無疑。」
這些話他已不是對韓大奶奶說的,他的一只銳眼盯在阿吉身上,一字字接著道︰「高手相爭,只要有一招敗筆,就必死無救!」
阿吉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淡淡的問了句;「你是高手!」
鐵虎道︰「既然我已知道你是誰,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阿古道︰「我只知道你是請我契過碗牛肉面的人,只可惜你並沒有掏錢,付賬的還是我。」
他淡淡的接著道︰「我雖然不是什高手,卻也不是契自食的人!」
鐵虎盯著他,全身每一個骨節忽然全都爆竹響起,一連串響個不停。
這正是外功中登峰造極的「一串鞭」,能練成這種功夫的,天下只有兩個人。
縱橫遼北,生平從末遇見過敵手的「風雲雷虎」雷震天。
雄踞祁連山垂二十年的綠林大豪「玉霸王」白雲城。「玉霸王」的霸業已成,足跡已很少再入江湖。
「風雲雷虎」的行蹤本來就極詭秘,近年來更連消息都沒有了,有人說他已死在一位極有名的劍客手下,有人說他已和這位劍客同歸于盡。
傳言中的這位劍客,據說就是天下無敵的燕十三。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是,雷震天已加入了江湖中一個極秘密的組織,成為這個組織中的八位首腦之一。
據說他們的組織遠比昔年的「青龍會」還嚴密,勢力也更龐大。
骨節響過,鐵虎魁偉的身材彷佛又變得高大了些,突然吐氣開聲,大喝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阿吉嘆了口氣,道︰「我只有一點不知道!」
鐵虎道︰「那一點!」
阿古道︰「你本該已死在燕十三劍下的,又怎會到了這種地方來做別人的奴才走狗!」
鐵虎盯著他,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沒有看錯。」
阿古道︰「你有把握!」
鐵虎道︰「放眼天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敢對雷震天如此無禮!」
阿古道︰「你那大老板也丕敢?」
鐵虎不回答,又道︰「近七年來,我時時刻刻都想與你決一死戰,可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也是你,因為我從無把握能勝你!」
阿古道︰「你根本全無機會!」
鐵虎道︰「可是今天我的機會已來了,最近你的酒喝得太多,功練得太少。」
阿吉不能否認。
鐵虎道︰「就算我今日死在你的劍下,我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只不過」他的銳眼中突然露出殺機︰「只不過今日你我這一戰,無論是誰膀誰負,誰死誰活,鄱絕不容第三者將我們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吉的瞼色變了。
鐵虎已霍然轉身,一拳擊出,韓大奶奶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她已絕對不能再出賣任回女孩子的青春和肉體,也絕不會再泄漏任何人的杷密。阿吉的瞼色慘白,卻沒有出手攔阻。
鐵虎吐出囗氣,新力又生,道︰「屋子里的兩個人,真是你的朋友!」
珂古道︰「是!」
鐵虎道︰「我不想殺你的朋友,可是這兩人卻非死不可!」
珂古道︰「為什!」
鐵虎冷冷道;「這世上能擊敗雷震天的有幾個!」
阿古道︰「不多。」鐵虎道︰「你若勝了,想必也不願別人將這一戰的結果泄漏出去。」
阿吉不能否認。只要沒有別人泄漏也們的秘密,他若勝了,擊敗的只不過是大老板手下的一個奴才而已,他若敗了,死的也只不過是個沒有用的珂吉。
阿吉活著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鐵虎道︰「我們的死活都無妨,我們的秘密,卻是絕不能透漏的。」
阿吉閉著嘴,臉色更蒼白。
鐵虎道︰「那你為何還不自己動手?」
阿吉瀋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能去,他們是我的朋友。」
鐵虎盯著他,忽然狂笑︰「想當年你一劍縱橫,無敵于天下,又有誰的性命你看在眼里,為了求勝,有什事你是做不出的?可是現在你卻連這樣兩個人都不忍下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6:05:36
第十九章管鮑之交
他仰面狂笑︰「我知道你自己也曾說過,要做天下無敵的劍客,就一定要無情,現在呢?現在你已經變了,你已不再是那天下無敵的劍客,這一戰你必敗無疑。」
阿吉的雙拳突然握緊,瞳孔也在收縮。
鐵虎道;「其實你是否去殺他們,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殺了你,他們能往那里走!」
阿吉沉默。
鐵虎道︰「你的人雖然變了,可是你的人仍在,你的劍呢!」
珂吉默默的俯下身,拾起了一段枯枝。
鐵虎道「這就是你的劍!」
阿吉淡淡道︰「我的人變了,我的劍也變了!」
鐵虎道;「好!」
「好」字說出口,他全身骨節突又響起。他用的功夫就是外功中登峰造極,天下無雙的絕技。
他的人就是縱橫江湖從無敵手的雷震天。他心里充滿了信心,對這一戰,他幾乎已有絕對的把握。
夕陽紅如止。
血尚末流出。
阿吉的劍仍在手。雖然這並不是一把長的劍,只不遇是彷佛柴捆中漏出的枯枝,可是一到他手里就變了,變成不可思議的殺人利器。
就在雷震天一串鞭的神功剛剛開始發動,全身都充滿勁力和信心時,阿吉的劍已刺出,點在剛剛響起的一處骨節上。
他的出手很輕,輕飄飄的點下去,這段枯枝就隨著骨節的□聲震動,從左手無名指的第二個骨節一路跳躍過去,跳過左肘,肩井,脊椎一串鞭的神功一發,就正如蟄雷驚起,一發便不可收拾。
鐵虎的人卻似被這段枯枝黏住,連動都已不能動。枯枝跳過他左肩時,他臉上已無血色,滿頭冷汗如雨。
等到他全身每一處骨節都響過,停在他右手小指最後一處骨節上的枯枝,就突然化成了粉末,散人了秋風里。他的人卻還是動也不能動的站在那里,臉上的冷汗忽又乾透,連嘴角都已乾裂,銳眼中也布滿血絲,盯著阿吉看了很久,才問出了一句話。他的聲音也變得低瀋而嘶啞?一字字問道︰「這是什劍法!」
阿古道;「這就是專破一串鞭的劍法。」
鐵虎道;「好,好」第二個「好」字說出口,這個就在一瞬間之前還像山岳般屹立不倒的鐵漢,卻突然開始軟癱,崩潰他那金剛不壞般的身子,在一剎那間就變得像是一灘泥。
枯枝化成的粉末,還在風中飛散,他的人卻已不能動了。
夕陽也淡了,阿吉惶惶的攤開掌心,被他手掌握著的一段枯枝,立刻也化成了灰,散人風中。
一這是多可怕的力量,不但將枯枝震成了粉末,也震麻了他的手。而他自己並沒有用一點力。力量盡是由鐵虎的骨節間發出的,他只不過因力借力,用鐵虎第一個骨節間發出來的力量和震動,打碎他自己的第二個骨節。
現在他全身骨節都已被擊碎被他自己的力量擊碎。阿吉也出了力,這股力量很可能就會反激出來,穿過枯枝,穿過手臂,直打入他的心髒。
高手相爭,斗的不是力。
鐵虎明白這道理,只可惜他低估了阿吉。
––你已變了,已不再是那天下無雙的劍客,這一戰你已必敗無疑。
驕傲豈非也像是酒一樣,不但能令人判斷錯誤,也能令人醉。
阿吉喝了酒,也給他喝了一壺––一壺「驕傲」。
珂吉沒有醉,他卻醉了。
––高手相爭,斗的不僅是力與技,還得要斗智。
不管怎樣,勝總比敗好,為了求勝,本就可以不擇手段的。
風迎面過來,阿吉默默的在風中佇立良久,才發現啞巴夫婦正站在木屋前看著他。
啞巴眼楮里帶著很奇怪的表情,他的妻子卻在冷笑。
阿吉沒有開口,因為他也正在問自己︰「我究竟是個什樣的人了!」
啞巴的妻子道︰「你本來不該喝酒的,卻偏偏要喝,只因為你早就算準鐵虎會來的,你也想殺了我們,卻偏偏不動手,只因為你知道我們根本逃不了,否則你為什要讓鐵虎殺了韓大奶奶。」
她說的話永遠比錐子還尖銳︰「你故意這樣做,只因為要讓鐵虎認為你已變了,故意要讓他瞧不起你,現在你怎不過來殺了我們夫妻兩個人,難道你不怕我們把你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吉慢慢的走過去。
啞巴的妻子掏出一錠銀子,用力摔在地上︰「飯鍋里不會長出銀子來,我們也不想要你的銀子,現在你既不欠我們的,我們也不欠你的。」
阿吉慢慢的伸出手。
可是他並沒有去撿地上的銀子,也沒有殺他們,他不過握住了啞巴的手。
啞吧也握住了他的。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很多情感都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男人們之間,也本就有很多事,卻不是女人所能了解的。就算一個女人已經跟一個男人患難與共,斯守了多年,也還是不能完全了解那個男人的思想和情感。
––男人又何嘗能真正了解女人..阿吉終于道︰「雖然你不會說話,可是你心里想說的話我都知道。」
啞巴點點頭,目中已熱淚盈眶。
阿古道︰「我相信你絕不會泄漏我的秘密,我絕對信任你。」
他又用力握了握啞巴的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忍回頭,因為也也知道這對平凡樸實的夫婦,只怕從此都不會再過也們以前那雖刻苦卻平靜的日子了。他又不禁在心里問自己。
我究竟是個什樣的人?為什總是要為別人帶來這許多煩惱?––我這做,究竟是對?遠是錯?看著他走遠,啞巴目中的熱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的妻子卻在嘀咕︰「他帶給我們的只有麻煩,你為什還要這樣對他?」
啞巴心里在吶喊︰因為他沒有看不起我,因為他把我當做他的朋友,除了他之外,從來沒有人真正把我當作朋友。
一這一次他的妻子沒有听見他心里的吶喊,因為她永遠無法了解,「友情」這兩個字的份量,在一個男人心里佔得有多重。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鐵虎的尸體是用一塊門板抬回來的,此刻就擺在花園中的六面亭里,暮色已深,亭柱間的燈籠已點起。
竹葉青背負著雙手,靜靜的凝視著門板上的尸體,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對這件事,他竟似絲毫不覺驚異。直到大老板匆匆趕來,他臉上才有些憂傷悲戚之色。
大老板卻已經跳了起來,一看見鐵虎的尸體他就跳起來大吼︰「又是那個阿吉下的毒手!」
竹葉青垂下頭,黯然道︰「我想不到他這快就找到阿吉,更想不到會死得這慘。」
大老板看不出他身上的傷,所以竹葉青又解釋︰「他還沒有死之前,全身的骨節就已全都被打碎了。」
「是被什東西打碎的?.」「我看不出。」竹葉青沉吟著,又道︰「我只看出阿吉用的絕不是刀劍,也不是鐵器。」
大老板立刻問;「你憑那點看出來的?」1竹葉青道︰「鐵虎衣服上並沒有被鐵器打過昀痕跡,也沒有被劃破,只留著些木屑。」
大老板瞪起了眼,道︰「難道那個阿吉用的只不過是根木棍!」
竹葉青道︰,「很可能。」大老板道︰「你知不知道鐵虎練的是什功夫?」
.竹葉青道;「好像是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外門功夫?」
大老板道︰「你有沒有看過真功夫!」
竹葉青道︰「沒有。」
大老板道︰「我看過,就因為他功夫實在太強,所以我連他的來歷都沒有十分看完,就將他收容下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昔年也曾在遼北橫行過一時的『雲中金剛』崔老三。」
竹葉青道;「我也听大老板說過。」
大老板道︰「雖然他曾經被雷震天逼得無路可走,可是我保證他的功夫絕不比那個姓雷的差太多,也絕不會比祁連山那個玉霸王差到那里。」
竹葉青不敢反駁。
沒有人敢懷疑大老板的眼力,經過大老板法眼□定的事,當然絕不會錯。
大老板道︰「可是現在你居然說那個沒有用的阿吉只憑一根木棍就能將他的全身骨節打碎!」
竹葉青不敢開口。
大老板用力握緊拳頭,又問道︰「也的尸身是在那里找到的!」
竹葉青道︰「是在韓大奶奶那里。」
大老板道︰「那里又不是墳場,總有幾個人看見他們交手的。」
竹葉青道;「也們交手的地方,是在廚房悛面一個堆垃圾和木柴的小院子里,姑娘們都很少到那里去,所以當時在場的,除了阿吉和鐵虎外,最多只有三個人。」大老板道︰「那三個!」
竹葉青道;「韓大奶奶,和一對燒飯的啞巴廚子夫妻。」
大老板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把也們的人帶了回來!」
竹葉青道;「沒有。」
大老板怒道︰「為什!」
竹葉青道;「因為他們已經被阿吉殺了滅口!」
大老板額上的青筋凸起,咬著牙道︰「好,好,我養了你們這多人,養了你們這多年,你們竟連一個挑糞的小子都對付不了。」
也忽又跳起來大吼︰「你們卻為什還不卷起鋪蓋來走路。」等他的火氣稍平,竹葉青才壓低聲音,道︰「因為我們還要等幾個人。」
大老板道︰「等誰!」
竹葉青的聲音更低;「等幾個可以去對付阿吉的人。」
大老板眼楮里立刻發出了光,也壓低聲音,道︰「你有把握?」
竹葉青道︰「有。」大老板道︰「先說一個人的名字給我听。」
竹葉青彎過腰,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
大老板的眼楮更亮了。
竹葉青又從衣袖中拿出紙卷,道︰「這就是他開給我的名單,他負責將人全都帶來。」
大老板接過紙卷,立刻又問︰「他們什時侯可以到?」
竹葉青道︰「最遲明天下午。」
大老板長長吐出口氣,道;「好,替我安排,明天下午見阿吉。」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又拍了拍他的扁︰「我就知道無論什事你都會替我安排好的。」
他瞼上又露出微笑︰「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明天也不妨遲些起來,那個女人」他沒有說下去,竹葉青已彎身陪笑道「我知道,我絕不會辜負大老板對我的好意!」
大老板大笑「好,好極了!」
鐵虎的尸身還在那里,可是他卻連看都不再看一眼了。
大老板剛走,鐵手阿勇就沖了進來,跪在鐵虎尸體前,放聲慟哭。
竹葉青皺起眉,道「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人死不能復生,你哭什!」
阿勇道「我哭的不是他,是我自己!」
他咬緊牙,握累拳︰「因為我總算看見了替大老板做事的人,會有什樣的下場!」
竹葉青道︰「大老板待人並不錯。」
阿勇道︰「可是現在鐵虎死了,大老板至少也應該安排安排他的後事才對!」竹葉青打斷他的話,道︰「大老板知道我會替他安排的!」
阿勇道︰「你?鐵虎是為大老板死的?還是為了你.」竹葉青立刻捂住他的嘴,可是肅立在六角亭內外的二十幾條大漢,臉色都已變了。
誰都知道鐵虎對大老板的忠心,誰都不願有他這樣的下場。
竹葉青卻在嘆息,道︰「我不管鐵虎是為誰死的,我只知道大老板若是現在要我去死,我還是會立刻就去。」
夜色已臨。
竹葉青穿過六角亭的小徑,從後牆的角門出去,走人牆外的窄巷,窄巷轉角處,有扇小門。
他輕敲三聲,又輕敲兩聲,門就開了,陰黯的小院中全無燈光。
一個駝背老人關起門,上了栓。
竹葉青沉聲問「人呢!」
駝背老人不開口,只搬起牆角一個水缸,掀起一塊石板。水缸和石板都不輕,他搬起來時卻好像並沒有費什力氣。石板下居然有微弱的燈光露出,照著幾階石階,竹葉青已背負著雙手,慢慢的往石階上去了下去。
地窖中潮濕而陰森,角落里縮著兩個人,赫然竟是啞巴夫妻。
他們雖然還沒有死,阿吉並沒有殺他們滅口,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怎會到這里來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只記得腦後忽然受到一下重擊,醒來時人已在這里。
啞巴臉上帶著怒意,因為一醒來他的妻子就開始嘀咕︰「我就知道他給我們帶來的只有麻煩和霉運,我就知道這次」她沒有說下去,她已經看見一個人從石階上走下來,臉上雖帶著微笑,可是在這里微弱的燈光下看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詭秘之意。她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緊緊握住她丈夫粗糙寬厚的手。
竹葉青微笑著,看著他們,柔聲道︰「你們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害你們的,只不過想來問你們幾句話!」
他隨手取出一疊金葉子和兩錠白銀︰「只要你們老買回答,這些金銀就是你們的,已足夠你們開間很像樣的小飯館了!」
啞巴閉著嘴,他的妻子眼楮里卻已不禁露出貪婪之色,她這一生中,還沒有見過這多金子––有幾個女人不喜歡黃金?
竹葉青笑容更溫和。他喜歡看別人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也已看出自己這方法用得絕對正確有效。
所以他立刻問︰「他們在交手之前,有沒有說過話!」
「說過!」
「鐵虎本來的名字,是不是叫雷震天?風雲雷虎雷震天?」
「好像是的!」
啞巴的妻子道︰「我好像听他自己在說,江湖中能擊敗雷震天的人並不多!」
竹葉青微笑。
這件事鐵虎雖然騙過了大老板,卻沒有騙過他,沒有人能騙得過他。
于是他又問︰「阿吉有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來!」
「沒有!」
啞巴的妻子道︰「可是鐵虎好像已認出他是什人」啞巴一直在皚著她,目中充滿憤怒,忽然一巴掌摑在她臉上,打得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潑婦似的大叫︰「我踉你契了一輩子的苦,現在有了這機會,為什要放過,我憑什要為你那倒楣的朋友保守秘密,他給了我們什好處!」
啞巴氣得全身發抖。現在這女人已不再是他溫馴的妻子,已是個為了黃金不惜出頁一切的貪心婦人。
為了黃金連丈夫都不認了的女人,她並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忽然發現她以前跟著他契苦,只不遇她從末有這種像這樣的機會而已,否則很可能早已背棄了他。
這想法就像是一根針,直刺入他的心。
她還在叫!
「不讓我說,我偏要說,你若不願意享福,可以滾,滾越遠越好,我」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啞巴已撲上去,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竹葉青連一點拉他的意思都沒有,只是面帶微笑,冷冷的在旁邊看著。
等到啞巴發現自己的力氣用得太大,發現他的妻子呼吸已停頓,再放開手時,就已太遲了。
他契驚的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再看看他的妻子,眼淚和冷汗就一起雨點般落下。
竹葉青微笑道︰「好,好漢子,這世上能一下子就把自己老婆掐死的好漢還不多,我佩服你!」
啞巴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亂吼,轉身向他撲了過去。
竹葉青衣袖輕拂,就掠了出去,冷冷道︰「殺你老婆的不是我,你找我干什!」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剛走上石階,就听見「咚」的一聲響。
只有一個人用腦袋撞在石壁上時,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竹葉青還是沒有回頭。對這種事,他既不覺意外,也不感悲傷,他不但早已算準了他們的下場。還有很多別的人,命運也已在他掌握之中。他對自己覺得很滿意,他一定要想個怯子好好的獎勵自已。
他想到了紫鈴。
紫鈴光滑柔軟的胴體,頭動得就像一條響尾蛇,直等他完全滿足,顫動才平息。
她嘴唇還是冰冷的,鼻尖上的汗珠在燈下看來晶瑩如珠。
一個有經驗的男人只要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就應該看出她已完全被征服。
竹葉青是個有經驗的男人,這種征服感總是能讓他感到驕傲而愉快。
他故意嘆了口氣︰「看來大老板還是比我強得多!」
紫鈴的媚眼如絲︰「為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6:07:30
第二十章不祥預兆
竹葉青道︰「因為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是死也舍不得送給別人的。」
紫鈴笑了,用春蔥般的指尖,輕戳他的鼻子︰「不管怎樣,灌米場的本事,你總可以算天下第一。」
竹葉青道︰「別的本事難道我就比別人差了!」
紫鈴媚笑道︰「你若不比別人強,我怎會死心塌地的踉著你!」
她的笑聲如鈴︰「我笑那個老烏龜,居然叫我到你這里來做奸細,他若知道我們的事,不氣得跳樓才怪!」
竹葉青也笑了︰「那也只因為你實在太會做戲,居然能讓他以為你最討厭我,居然能讓他做了活王八還在自鳴得意。」
紫鈴的指尖已落在他胸膛上,輕輕的劃著圈子︰「可是我也弄不懂你究竟在搞什?」
竹葉青道︰「我搞了什鬼?.」紫鈴道;「你是不是又替那老烏龜約了一批幫手來!」
竹葉青道;「嗯!」
紫鈴道︰「你約的是些什人!」
竹葉青道︰「你有沒有听說『黑殺』兩個字?」
紫鈴搖搖頭,反問道︰「黑殺是一個人!」
竹葉青道︰「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紫鈴道;「他們為什要替自己取這不吉祥的名字?」
竹葉青道︰「因為他們本來就像是瘟疫一樣,無論誰遇著他們,都很難保住性命!」
紫鈴道︰「他們是些什樣的人!」
竹葉青道︰「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的出身下五門,也有些是從武當.少林這些名門正派中被逐出的弟子,甚至有些是從東海扶桑島上,流落到中土來的浪人!」
紫鈴道;「難道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身好功夫!」
竹葉青點點頭,道︰「可是他們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他們的武功!」
紫鈴道︰「是什?」.竹葉青道︰「是他們既不要臉,也不要命!」
紫鈴嘆了口氣,也不能不承認︰「這種人的確很難對付!」
竹葉青道︰「所以你才奇怪,我為什要他們來幫那老烏龜對付阿吉!」
紫鈴道︰「嗯!」
竹葉青微笑道︰「你為什不想想,現在連鐵虎都已死了,若沒有這些人來保護他,他怎敢去見阿吉?阿吉若連他的面都見不到,怎能要他死!」
紫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又忍不住問︰「有了這些人來保護他,他還會死!」
竹葉青道;「只有死得更快些!」
紫鈴道;「難道連這些人都不是阿吉的對手!」
竹葉青道;「絕不是。」
紫鈴道︰「所以這次他已死定了!」
竹葉青道︰「大概是的。」
紫鈴跳起來,壓在他身上,忽又皺起眉,道︰「可是你還忘了一點。」
竹葉青道;「哦!」
紫鈴道︰「大老板死了後,阿吉要對付的人就是你了!」
竹葉青道︰「很可能!」
紫鈴道︰「到了那時侯,你準備怎辦!」
竹葉青微笑不語。
紫鈴道︰「難道你已經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竹葉青並不否認。
紫鈴道︰「你有把握!」
竹葉青道︰「我幾時做過沒有把握的事?」
紫鈴松了口氣,用眼角瞟著他︰「等到這件事一過去,你當然就是大老板了,我呢!」
竹葉青笑道︰「你當然就是老板娘!」
紫鈴笑了,整個人壓下去,輕輕咬住了他的耳朵︰「你最好記住,老板娘只有一個,否則」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竹葉青忽然掩住了她的嘴,壓住聲音問︰「誰!」
窗外人影一閃,一個沙啞冷酷的聲音回答︰「是我崔老三。」
竹葉青吐出口氣;「請進來!」
窗外人影子一閃,窗戶「格」的一聲,燈光也一閃,已有個人到他們面前,燈光恰巧照著他鐵青的臉,和殘酷的嘴。
他的一只眼楮,卻藏在斗笠下的陰影里,盯著紫鈴赤裸的肩。
紫鈴大半個人雖已縮進被里,可是無論誰看見她露出被外的一部分,都可以想像到她整個人都一定是完全赤裸的,也可以想像到她整個胴體都一定和她的肩同樣光滑柔軟。
她當然也知道男人們在看著她的時候,心里在想什?可是她並沒有把露在被外的那部分縮進去,她喜歡男人看她。
崔老三將頭上的斗笠又壓低了些,冷冷的問︰「這個女人是誰!」
竹葉青道︰「她是我們自己人,沒關系!」
紫鈴的嘴揚了揚,忽然也問道︰「這個崔老三,就是那個『雲中金剛』崔老三!」
竹葉青微笑點頭,道;「我們多年前在遼北道上就已認得。」
紫鈴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鐵虎不是他。」
一提起鐵虎,崔老三的雙拳立刻握緊。
竹葉青笑道︰「現在不管鐵虎是誰,都沒關系了,我已經替你殺了他。」
崔老三道︰「他的尸體還在不在!」
竹葉青道;「就在外面,你隨時都可以帶走!」
崔老三「哼」了一聲,人死了之後,連尸體他都不肯放過,可見他們之間的怨毒之深。
竹葉青又問︰「我要的人呢!」
崔老三道︰「我說過負責帶他們來,他們就一定會來。」
竹葉青道︰「九個人都來!」
崔老三道︰「一個都不會少!」
竹葉青道︰「在那里見面!」
崔老三道︰「他們也喜歡女人,他們都听說過這里有個韓大奶奶。」
竹葉青微笑,道;「現在韓大奶奶雖已不在了,我還是保證可以讓他們滿意。」
崔老三的眼楮刀一般在斗笠下盯著他,冷冷道︰「你應該讓他們滿意,因為這已是他們最後一次。」
竹葉青娥眉道︰「怎會是最後一次!」
崔老三冷笑道︰「你自己應該知道,他們這次來,並不是來殺人,而是來送死的!」
竹葉青道︰「送死!」
崔老三道︰「那個阿吉既然能殺鐵虎,就一定也可以殺他們!」
竹葉青又笑了︰「看來我好像什事都瞞不過你。」
崔老三冷冷道︰「我能夠活到現在,並不是全靠運氣。」
竹葉青道︰「所以你一定還能活下去。」
崔老三道︰「哼!」
竹葉青道︰「而且我保證你一定會活得此以前逍遙自在。」
崔老三道;「哦!」
竹葉青道︰「所以別人就真不幸死了,你也不必要傷心。」
崔老三又盯著他看了很久,才徐徐道︰「我雖然也入了黑教,那些人卻不是我的朋友!」
竹葉青道︰「他們還不配做你的朋友。」
崔老三道︰「我根本就沒有朋友,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因為我從不相信任何人。」
竹葉青立刻明白︰「所以我說的話,你也不太相信!」
崔老三冷笑。
竹葉青道︰「但是我可以給你保證!」
崔老三道;「什保證!」
竹葉青道︰「你要什都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親筆寫一張字據,說明你要我做了些什!」
竹葉青想也不想,立刻道︰「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把十萬兩現銀存入『利源』銀號我的帳戶里去!」
竹葉青道︰「行!」
崔老三目光又忽落在紫鈴赤裸的肩頭上︰「我還要這個女人。」
竹葉青又笑了︰「這一點更容易,你現在就可以把她帶走!」
也忽然掀起了紫鈴身上的被,冷風從窗外吹進來,她身子又開始像蛇一般顫抖。
崔老三忽然覺得喉頭涌起一陣熱意,這女人身上的其他部分,遠比他想像中更美好。
她的身子顫抖時,雙腿已夾緊。他的咽喉彷佛也已被夾緊。
就在這時,掀起的棉被下忽然有劍光一閃,一柄劍閃電般飛出,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的雙眼立刻凸出,皚著竹葉青。
竹葉青面不改色,佚淡道;「你一定想不到我還會用劍!」
崔老三喉嚨里「格格」的響,卻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活到現在並不容易,死得卻容易極了。
劍尖還帶著血。
紫鈴忽又嘆了口氣,道;「非但他想不到,連我都想不到!」
竹葉青道︰「想不到我會用劍!」
紫鈴道︰「你非但會用劍,而且還一定是個高手!」
竹葉青冷冷道︰「現在你總該已明白了,我不但是高手,而且還是高手中的高手!」
紫鈴目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忽然撲過抹抱住他,用赤裸的胴體緊貼他的︰「可是你一定知道我絕不會泄漏你的嵇密,就好像我早就知道你絕不會把我送給別人一樣!」
竹葉青瀋默了很久,終于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柔聲道;「我知道!」
紫鈴吐出口氣,道;「只要你信任我,什事我都替你做!」
竹葉青道︰「現在我就有樣事要你做!」
紫鈴道︰「什事!」
竹葉青道︰「去替韓大奶奶招呼黑殺的兄弟,想法子要他們一切滿意,他們才會為大老板拚命,拚命去殺阿吉,阿吉就絕不會放過他們了!」
他忽又笑了笑;「只不過這都是明天下午的事,現在我們當然還有別的事要做。」
囗囗
如果你真正征服了一個女人,她的確是什事都肯為你做的。
紫鈴醒來時,只覺得全身無力,腰肢酸疼,幾乎連眼楮都睜不開。
等她張開眼楮,才發現枕畔的竹葉青已不見了,地上的血泊和尸身也不見了。
她又縮在被里耽了很久,彷佛還在回味著昨夜的瘋狂和剌激。
可是等到她能確定竹葉青不在屋里時,她就很快的跳了起來,只披上件長衫,就赤著足奔出。
她推開門就怔住。
一個白發蒼蒼的駝背老人,正在門外看著她,一張滿布刀疤的臉上,帶著種陰森而詭秘的笑聲。
紫鈴失聲道︰「你是什人?.」駝背老人的一音遠比崔老三還沙啞冷酷︰「我是來報訊的!」
紫鈴長長吸一口氣!.「是什事!」
駝背老人道︰「黑殺的兄弟日提早到了,正在韓大奶奶那里等著姑娘去!.」紫鈴道︰「,是不是要陪我去!」
駝背老人笑得更可怕,道︰「葉先生再三吩咐,只要我離開姑娘一步,我這兩條腿就要被砍掉喂狗。」
囗
不是楊柳府,沒有曉風殘月。
阿吉也沒有醉。
昨夜他幾乎已醉了,卻沒有醉。他走過許多賣酒的地方,他有許多次想停下來買醉,可是他忍住。
一直忍耐到午夜,他已將忍不住時,他就去找娃娃和苗子,他相信這時候去找他們一定已經很安全。
因為大牛雖然不是個很正常的人,他的家庭卻是個很正常的家庭。
正當而平凡。
像這樣的家庭,在午夜時,都已應該睡了,都不應該再有訪客。那他就可以悄悄的溜進去,去握一握苗子的手,看一看娃娃的眼楮,縱然驚醒了大牛的妻子,他也可以說一聲道歉再溜走,他見過大牛的妻子,那也是個平凡而拙樸的婦人,只要自己的丈夫和兒女過得好,她就已滿一意。
她們的家,就是她憑著這種愛心節省,和一雙會做針線的手買下來的。那是憧很簡陋的平房子,三間房,一個廳,丫頭住最小的一間,她和兒陪丈夫住最大的一間,剩下的一間讓她的長子和女兒同住。
她的長子才十一歲。阿吉到他們家去過一次,送娃娃和苗子去的,看了他們的冢庭,阿吉心里不但有很多感觸,也很奇怪––為什一個人有了這樣的一個家之後,還會去做那種事。
「我為了養家!」
大牛解釋︰「為了要活下去,讓大家活下去,我什事都做!」
他說的也許是真話,也許不是,阿吉听了心里都覺得有點酸酸的。經過了這一段艱辛的日子後,他才發覺一個人要活下去確實不像他以前想像中那容易,確實要被迫做某些自己並不想做的事!雖然他只去過一次,這個家庭卻已讓他留下很深刻的印像,所以這次他再去的時候,還特地買了些糖果給他們的子女。
可是現在糖果卻已掉落在地上!因為大牛夫妻都不在,他們的子女也不在,甚至連丫頭都不在。事實上,這幢屋子里,只有苗子一個人痴痴的坐在客廳里,面對著一張擺滿酒菜的桌子。兩眼發直。
客廳里布置得也很簡陋,神龕里供著的是兩位無論什地方都沒有相同之處的神祗––觀世音菩薩和關夫子。
神龕就在這張桌子前面的牆上。
一張很破舊簡陋的桌子,現在卻擺著很豐富奢侈的酒菜,絕不是他們這種人家所能負擔的酒菜。二十年陳的竹葉青,再加上從洋澄湖快馬運來的大閘蟹和紅燒魚翅。
苗子正對著這一桌酒菜發怔,一雙眼楮里空空洞洞的,完全沒有表情。
阿吉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已從這雙空洞的眼楮里,看出了某種不祥的預兆和災禍。
苗子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坐。」他對面有個空位,阿吉就坐了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7:02:50
第二十一章恐怖黑殺
苗子忽又舉杯,道;「喝!」
座前有杯,杯中有酒,阿吉卻沒有喝。
苗子板著臉,道︰「這桌是特地為你準備的,酒也是特地為你準備的!」
珂古道︰「所以我一定要喝!」
苗子道︰「一定。」
阿吉遲疑著,終于舉杯,一飲而盡︰「這是竹葉青。」
苗子道︰「竹葉青是好酒!」
阿古道︰「雖然是好酒,卻不是好人!」
苗子的臉立刻抽緊,耳上的銅環也開始在不停的抖。
阿古道︰「你已見到過竹葉青這個人!」
苗子咬緊牙,忽然捻起個大閘蟹,拋到他面前,道︰「契。」
剛蒸透的大閘蟹,滿滿一殼蟹黃,幾乎還是滾燙的。這桌酒菜顯然剛擺上來還不久。
難道竹葉青早已算準了阿吉要來,所以就擺好了這桌酒菜在等他,阿吉忍不住問;「現在他的人在那里!」
苗子道︰「誰!」
阿古道︰「竹葉青!」
苗子拿起了滿滿的一壺酒,道︰「這就是竹葉青,竹葉青就在這里!」他的手也在抖,抖得幾乎連酒壺都拿不穩。
阿吉接下酒壺,才發現自己的手竟比這錫壺還冷。他已發現自己的判斷錯誤,因為他低估了竹葉青。
一這錯誤雖然末必能令他致命,卻已一定害了別人。
又滿滿的喝了一杯酒下去,他才有勇氣問;「娃娃呢!」
苗子雙拳雖握緊,還在抖得很可怕,忽然大聲道;「你還想不想見她!」
阿古道︰「想。」
苗子道︰「挪你就最後听我的,多契、多喝、少問。」
阿吉果然連一句話都不再問。
苗子叫他契,他就猛契,苗子叫他喝,他就猛喝,芳95甘美的竹葉青喝到他嘴里,竟似已變得又酸又苦。可是無論多酸多苦的酒,都要喝下去,就算是毒酒,他也要喝下去。
苗子看著他,一雙空空洞洞的眼楮里,忽然有了淚光。
阿吉卻不忍看也,也不敢看他。
苗子自己也連乾了幾杯,忽然又道︰「後面屋里有床。」珂古道;「我知道。」
苗子道;「契飽了,喝足了,才睡得好!」
阿古道︰「我知道T.」苗子道︰「睡得好才有精神力氣,才能去殺人。」
阿古道︰「殺大老板!」
苗子點點頭,道︰「殺了大老板,才能見得到娃娃。」
這句話說完,他眼中的淚已畿乎忍不住要流下。
阿吉的瞳孔在收縮,他把這句話又重復一遍︰「殺了大老板,才能見到娃娃。」
說完了這句話,他立刻又開始猛契猛喝,苗子喝得也絕不比他慢,契得也絕不比他少。
兩個人一言不發,一矮酒,一桌菜,很央就被一掃而空。
阿古道「現在我已該去睡了!」
苗子道「你去。」
阿吉慢慢的站起來,走入後房,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眼,才發現苗子已淚流滿面。
大老板在燈下展開竹葉青交給他的紙卷,上面有九個人的名字。
白木。武當弟子,被逐出門牆後仍著道裝,佩劍,身長六尺八寸,黃體瘦,眉角有痣。
土和尚。出身少林,頭陀打扮,身長八尺,擅伏虎羅漢神拳,天生神力。
黑鬼。關西浪子,使刀,好殺人,身長六尺,終年著黑衣。為緬刀,可作腰帶。
佐佐木。東滿島,九洲國浪人,所使東洋刀長六尺,殘酷好殺。
江島。佐佐木之弟,擅輕功暗器,本是扶桑忍者「伊賀」傳人。
丁二郎。本為關中豪門,敗盡家財,流浪江湖,好酒色,使劍。
青蛇。機智善變,身長六尺三寸。
老柴。年紀最長,絡腮胡子,好酒常醉,早年即為刺客,殺人無算,近年來卻常因貪杯誤事。
斧頭。九尺大漢,使大斧,粗魯健壯,性如烈火。
看完這九個人的名字,大老板才輕輕嘆了口氣,撞頭;「你看怎樣?.」他問的是垂手肅立在他對面的一個人,這人年紀很輕,可是滿面精悍之色。
平時很少有人在大老板身邊看到他,當然也不會知道他在大老板心目中的地位日漸重要,所以人都叫他「小弟」,他自己似乎也忘記了本來的名字。
他一向很少說話,只有在大老板問他的時侯才開口︰「看來這九個人都是殺人的好手。」
大老板問道︰「他們殺的人都不少!」
小弟道;「是。」
大老板又問︰「你看他們能不能對付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小弟遲疑著,道︰「他們有九個人,珂吉只有一雙手,他們殺的人也一定比阿吉多!」
大老板微笑,將紙卷交給他︰「明天一早就叫人分頭去接他們,只要他們的人一到,就送到韓大奶奶那里去。」
小弟道︰「是。」
大老板道︰「他們一定是分批來的,這樣九個人聚在一起,太引人注意。」
小柔道︰「是。」
大老板道;「要殺人,就不能引人注意。」
小甬道︰「是。」
大老周微笑著,將剛才說的話又重復一次,「你一定要記住,要殺人,不能引人注意!」
凌晨。
早市已開,正是茶館最熱鬧的時候,茶館里也正是大老板的小兄弟們最活躍的地方。那其中有些人甚至連大老板的面都末見過,可是每個人都肯為大老板賣命。
大老板能夠在這里站得住腳,就因為有這些亡命的小伙子做他的基層部屬。
當他們听到有人問起大老板的時候,就全都跳了起來。
問起大老板的這個人看來就像是一桿槍,腰上佩著的卻是一柄劍。
他很高,很瘦,穿著緊身的黑色衣服,行動矯健而剽悍。
他是騎快馬來的,踉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兩個人,看他們臉上的風塵之色,無疑趕過遠路。
快馬一停,他的人就箭一般竄入,兀鷹般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掃,立刻問;「這里有誰是大老板的兄弟!」
當然有。
一听見這句話,茶館里至少有十來個人跳了起來。
黑衣人道;「你們都是!」
一這附近一帶兄弟們的老大叫「長三」,立刻反問道;「你找大老板干什!」
黑衣人道︰「我有點東西要賣結他著!」
長三道︰「什東西!」
黑衣人道︰「我們這三條命。」
長三道︰「你們準備賈多少!」
黑衣人道︰「十萬兩。」
長三笑了,道︰「三條命十萬兩並不貴。」
黑衣人道︰「本來就不貴。」
長三沉下胰,道︰「但我卻看不出你們憑什能值十萬兩。」
黑衣人道︰「就憑這柄劍!.」「劍」字出口,劍已出鞘,只听「刷」的一聲,劍風破空,接著又是「叮」的一響,桌上已有三只茶杯被劍鋒貫穿。
長劍挑起了茶杯,茶杯居然沒有碎,這一劍的力量和速度,就是不會用劍的人也該看得出來。
長三的臉色變了。
黑衣人道︰「怎樣!」
長三道︰「好,好快的劍。」
黑衣人道︰「比起那個阿吉來怎樣?」
長三道︰「阿吉!」
黑衣人道︰「听說這里出了個叫阿吉的人,時常要跟大老板過不去。」
長三道︰「你們就是來替大老板辦這件事的?」
黑衣人道︰「好貨總得賣給識貨的。」
長三松了口氣,陪笑道︰「我保證大老板是個識貨的人。」
只听一個人冷冷道︰「只可惜這三位仁兄卻不是好貨。」
囗囗長三怔住。
一這句話並不是他的兄弟們說出來的,說話的人就在黑衣人身後。
剛才也身後明明只有兩個踉他一起來的伙伴,現在忽然已變成了三個。誰也沒看清楚多出來的這個人是幾時來的?是從那里來的?
一這個人也穿著身黑衣服,身材卻比這黑衣人瘦小些,站在他兩個高大健壯的伙伴之間,就好像隨時郡可能被擠扁。可是他兩個高大的伙伴,卻偏偏連動也沒有動。他們本來並不是那種受了別人侮辱卻不敢出頭的人。他們都已踉隨這黑衣人多年,也曾出生入死,身經百戰。
黑衣人听見背後的人聲,還沒有回頭,人巳竄出,厲聲道︰「拿下來。」
他的兩個伙伴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只不過臉色變了,變得很奇怪,黑衣人回過頭,臉色也變了。
他的兩個伙伴不但臉上的顏色變了,連五官的部位都已變了,變得丑惡而扭曲,然後鮮血就從他們的耳朵.眼楮.鼻子,和嘴里同時流了出來己站在他們中間的這個瘦小的黑衣人,臉上卻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的臉很小,眼楮也很小,眼楮里卻帶著種毒蛇般惡毒的笑意。
毒蛇不會笑,可是如果毒蛇會笑,一定就是他這樣子。
看見他這雙眼楮,黑衣人竟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厲聲問︰「是你殺了他們!」
一這個有一雙毒蛇般惡眼的黑衣人冷冷道︰「除了我還有誰!」
黑衣人道︰「你是誰!」
這人道︰「黑殺,黑鬼!」
听見了這四個字,黑衣人臉色變得更可怕︰「我姓杜,杜力!」
黑鬼道;「黑煞劍杜方!」
杜方點點頭,道︰「我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你....︰」黑鬼打斷了他的話,道︰「那你們就不該到這里來。」
杜力道︰「難道這件事你們已接了下來!」
黑鬼道︰「難道我們不能接!」
杜方道︰「我知道只要是黑殺接下來的事,就沒有人能插手。」
黑鬼道︰「你知道就很好!」
杜方道︰「但是我並不知道你們已插手!」
黑鬼道︰「哦!」
杜方道︰「所以你並一定要殺人。」
黑鬼道︰「一定要殺!」
杜方道︰「為什?」
黑鬼道;「我喜歡殺人!」
他說的是真話,無論誰只要看見他的眼楮,就應該看得出他喜歡殺人。
杜方在看著他的眼楮,兩個人的瞳孔同時收縮,杜方的劍已刺出。
這一劍的力量此剛才貫穿茶杯時更強,速度也更快,刺的是黑鬼胸膛,不是咽喉,因胸膛的目標更大,更不易閃避。可是黑鬼閃開了。
他的人一閃開,兩旁的大漢立刻迎面向杜力倒了下來。
杜方一驚抬手,黑鬼已到了他脅下。
沒有人看見黑鬼出手,只看見杜力的臉突然變了,就像是他那兩個伙伴一樣,不但臉色改變,眼鼻五官的位置也已改變,變得丑惡而扭曲,然後鮮血就從他七竅中同時流出。
茶館中立刻散出一陣臭氣,兩個人紅著臉蹲下,褲襠已濕透。
可是沒有人笑他們,因為每個人都已幾乎被嚇破了膽。
殺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這種殺人的方式,對他來說,殺人已不僅是殺人,而是一種藝術,一種享受。
直到杜方的身子完全冰冷,黑鬼還緊貼在他脅下,享受著另一人逐漸死亡的滋味。
如果你也許感覺到緊貼在你身上的一個人身子逐漸冰冷僵硬時,你才會了解那是種什樣的滋味。
也不知過了多久,長三才能移動自己的腳。
黑鬼忽然捶頭,看著他,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是誰!」
長三垂頭道︰「是。」
他不敢面對這個人,也的衣服已被冷汗濕透。
黑鬼道︰「你怕我!」
長三不能否認,也不敢否認。
黑鬼道︰「我知道你一定也殺過人,為什要怕我!」
長三道︰「因為因為」黑鬼道︰「是因為我殺人的方法可怕,還是因為我喜歡殺人!」
長三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黑鬼忽然問道︰「你見過白木沒有!」
長三道︰「沒有。」
黑鬼道︰「你若能見到他殺人,才會明白要怎樣殺人才能真正算殺人。」
長三的手里又捏起把冷汗。
難道白木殺人還能比他更準確,更冷酷。
黑鬼又問︰「你有沒有見過江島和佐佐木?」
長三道︰「沒有。」
黑鬼道︰「你若見到他們,才會明白要什樣的人才算喜歡殺人。」
他淡淡的接著道︰「我殺人至少還有原因,他們殺人卻不過是為了自己高興。」
長三忍不住道︰「只要他們高興,隨時都會殺人!」
黑鬼道;「隨時隨地,隨便什人。」
杜方也已倒下。.他倒下去後,大家才能看見他脅下的衣服已被鮮血染紅,卻還是看不見黑鬼的刀。
只有長三看見刀光一閃,就入了衣袖。
衣袖上也有血。
黑鬼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血是什味道?,」長三立刻搖頭。
黑鬼伸出手,將衣袖送到他面前︰「你只要嘗一嘗,就會知道了。」
長三又搖頭,不停的搖頭,只覺得胃在抽縮,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
黑鬼冷笑,道︰「難道大老板手下,都是你這種連血都不敢嘗的膿包!」
「不是的。」
說話的人本來在門外,忽然就到了他身後。
黑鬼霍然轉身,就看見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衫少年︰也本來年紀一定還很輕,但面上已因苦難的磨練而有了皺紋,所以看起來遠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大得多。
黑鬼道︰「你也是大老板手下!」
一這人道︰「我也是,我叫小弟。」黑鬼道︰「你嘗過血是什味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7:04:43
第二十二章奇幻身法
小弟別下腰,拾起了杜力的劍,在血泊中一刺,劍尖沾血。他舐淨了,忽又反手,將自己左臂劃破道血口,鮮血涌出時,他的嘴已湊上去,然後才慢慢的抬起頭。
神色不變,淡淡道;「活人的血是咸的,死人的血就咸的發苦。」
黑鬼的臉色卻不禁有點變了,冷冷道︰「我並沒有問你這多。」
小弟道︰「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得確實地道。」
黑鬼道︰「這話是誰說的!」
小弟道︰「大老板說的。」
黑鬼忽然大笑︰「好,能夠為他這種人做事,我們這趟來得就不算冤枉了。」
小弟躬身道︰「那就請隨我來。」
他轉身走出去時,每個人臉上都已不禁露出尊敬之色。
只有長三的眠楮里卻充滿了羞愧與痛苦。
他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上午。
鬧市中的人聲突然安靜,只听見「踢踏踢踏」的木屐聲,由遠而近,兩個人穿著五才高的木屐,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兩個發髻蓬松,像貌獰惡的扶桑浪人,寬袍大袖,其中一個人七寸寬的純絲腰帶上,斜插著一柄八尺長刀,雙手卻縮在衣袖里。
另一人黑袍黑屐,連臉色都是烏黑的,看來更詭秘可怖。
江島和佐佐木也來了。
看見了他們,每個人都閉上了嘴,雖然沒有人認得他們,可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他們身上帶著的那種邪惡的殺氣。連小孩們都能感覺到。
一個體態豐盈的少婦,正抱著她五個月大的孩子從「瑞德翔」的後室中走出來。瑞德翔是家很大的綢布莊,這少婦就是少掌櫃的新婚夫人,本來就是花一樣的年華,剛經過女人一生中最輝煌美麗的時期,就像是一塊本就肥腴的土地,剛經過春雨的滋潤。
一看見她,江島和佐佐木的眼楮立刻發了直。
佐佐木道︰「花姑娘大大的漂亮。」
江島道;「大大的好。」
少婦本在逗著懷里的孩子;看見了他們,一張隻果般的臉立刻嚇得慘白。
佐佐木已沖了進去,店里一個伙計正陪著笑迎上來,刀光一閃,左臂巳被砍斷。
孩子嚇哭了,媽媽的腿已嚇得發軟。
佐佐木手里還握著滴血的刀,獰笑道︰「花姑娘不怕,我喜歡花姑娘。」
他又準備撲上去,這次已沒有人敢來阻攔,可是他的腰帶卻忽然被江島一把抓住,反手一提,手肘一撞,他的人就飛了出去。
江島大笑,道︰「花姑娘是我的,你」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佐佐木已凌空翻身,一刀砍了下來。
一這一刀又狠又準又快,用的正是扶桑劍道中最具威力的「迎風一刀斬」!
就好像恨不得一刀就將他弟弟的腦袋砍成兩半。
一這個人果然是隨時隨地都會殺人,而且隨便什人都殺!
可是江島也不差,就地一滾,從刀鋒下滾了出去,反手打出了三枚鐵角烏星,正是伊賀忍者利用的獨家暗器。
這兄弟倆竟為了一個別人的妻子,就真的拚起命來。
佐佐木長刀霍霍,每一刀砍的都是江島要害,江島的身法更怪異,滿地翻滾,各式各樣的暗器,層出不窮。突听「奪」的一聲,三枚鐵星被削落,長刀也被擋住。
一個又高又瘦的藍袍道人,發髻上橫插著一根白木簪,手里一柄青鋼劍,削落了暗器,架住了長刀,一腳把江島踢出五丈開外。揮手給了佐佐木三個耳光,冷冷道;「要找花姑娘,到韓大奶奶那里去,有孩子的女人不是花姑娘。」
這兩個橫行霸道,窮凶惡極的扶桑浪人,見了他居然服服貼貼,垂頭喪氣的站起來,連屁都不敢放。
人叢中卻突然傳出了一聲冷笑︰「這道士想必就是被人從武當山趕下來的白木了,想不到現在還是這樣的威風。」
另一人笑聲更難听︰「在自己人面前不發威,你叫他到那里發威去!」
白木面不改色,眉角的一顆痣卻突然開始不停跳動,冷冷道︰「看來這地方倒買熱鬧得很,居然連米家兄弟也到了。」
人叢中傳出了一陣大笑︰「這老雜毛好佷的耳朵。」
笑聲中,兩道劍光飛出,如虹交剪,一左一右刺了過來。
白木沒有動。
江島,佐佐木卻退了下去。
可是他們也沒有機會出手,兩道劍光中的人影後,還有兩條人影,就像是影子般緊貼著他們。
米家兄弟仗劍飛出,這兩個人也踉著飛了出來。
只听一聲慘呼,劍光中血花四濺,兩個人平空跌下,背後一柄短刀直沒入柄。
另外兩個人凌空一個翻身,才輕飄馭的落下,落在血泊中,一個人臉色發青,另一人還帶酒一意,正是丁二郎和青蛇。
丁二郎還在嘆著氣,看著地上的兩個死人,喃喃道︰「原米家雙劍也不過如此,我們一直釘在他們後面,他們竟像死人一樣,完全不知道。」
青蛇淡淡道;「所以現在他們才會真的變成死人。」
白木冷峻的臉上露出微笑,道︰「青蛇輕功一向是好的,想不到二郎的輕功也有精進。」
丁二郎道;「那只因為我暫時還不想死。」
在這種行業中,你若不想死,就得隨時隨地磨練自己。
白木微笑道︰「好,說得好,這件事辦得也好!」
眨了眨眼,忽然丁二郎問道︰「最好的是什!」
白木撫長劍,傲然道︰「最好的當然還是我這把劍。」
囗囗臼劍已入鞘。
沒有人敢反駁這驕傲的道人,因為沒有人能抵擋他的劍。他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而且隨時隨地都不會忘記提醒別人。在黑殺中,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
忽然間,人叢中一陣驚呼騷動,四散而開,一條血淋淋的大漢,手持板斧,飛奔而來。
青蛇皺眉道︰「不知道斧頭又闖了什禍。」
白木冷笑,道;「闖禍的只怕不是他。」
看見他們,斧頭立刻停住腳,面露喜色,道︰「我總算趕上你們了。」白木道︰「什事!」
斧頭道;「老柴又喝醉了酒,在城外和一批河北道上鏢師干了起來。」白木冷笑道︰「闖禍的果然又是他。」
斧頭道︰「我看見的時候,他已經挨了兩下子,想不到連我加上去都不行,只好殺開一條血路闖出來找救兵。」
白木道;「哼!」
斧頭道︰「那批鏢師實在扎手得很,大家再不趕去,老柴只怕就死定了。」
白木冷冷道︰「那就讓他去死吧!」
斧頭契了一︰「讓他去死!」
白木道︰「我們這次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被殺的!」
白木居然真的走了,大家當然也都踉著走,斧頭站在那里發了半天怔,終于也趕了上去。
他們當街殺人,揚長而去,街上大大小小幾百個人,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沒有人敢惹他們,因為他們有的不要臉,有的不要命。
還有的又不要臉,又不要命!
直到他們都走遠,又有個胖大頭陀,挑著根比鴨蛋還粗的精鋼禪杖,施施然從瑞德翔對面一家酒樓走了出來。
那少婦驚魂甫定,剛放下孩子,坐在櫃台喘氣,突听「砰」的一聲響,堅木做成的櫃台,已被和尚一禪杖打得粉碎。
這一杖竟似有千斤之力,再反手橫掃出去,力量更驚人。
這家已有三百年字號的綢布莊,竟被他三兩下打得稀爛,店里十二個伙計,有的斷手,有的斷腿,也沒有畿個還能站得起來。
那少婦嚇得暈了過去。和尚一伸手,就把她像小雞般抓了起來,挾在脅下,大步飛奔而去。
看見他剛才的凶橫和神力,有誰敢攔他?和尚脅下雖然挾著一個人,還是健步如飛,頃刻間就已趕上他的同伴,轉過臉,咧開大嘴,對著白木一笑,就越過了他們,走得蹤影不見。
青蛇皺眉道︰「這和尚是不是瘋了?.」白木冷冷道;「他本來就有瘋病,每隔三兩天,就要犯一次。」
佐佐木道︰「他抱著的那女人,好像是剛才那花姑娘。」
江島一句話都不說,撥腳就追。佐佐木也絕不肯落後。
突听前面橫巷申傳出一聲慘呼,竟像是和尚的聲音。等大家趕過去時,和尚一個百把多斤重的身子,竟已被人懸空吊了起來,吊在一棵大樹上,眼楮凸出,褲襠濕透,眼淚.鼻涕.口水.大小便都一起流了出來,叫得巷子外面都可以听到。
這和尚不但天生神力,一身外門功夫也練得不錯,卻在這片刻之間就已被人吊在樹上,殺他的人已連影子都看不見。
白木反手握緊了劍柄,掌心已被冷汗濕透,不停的冷笑道︰「好,好快的身手。」
青蛇皺眉道︰「想不到附近居然遠有這樣的高人,出手居然比我們還毒。」
丁二郎彎著腰,彷佛已忍不住要嘔吐。
斧頭正大吼︰「你既然有種殺人,為什沒種出來,踉老子們見見面!」
深巷中寂無回聲,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佐佐木關心的卻不是這些,忽然問︰「那個花姑娘呢!」
大家這才發現,剛才遠被和尚挾在脅下的女人已不見了,那條用百煉精鋼打成,和尚連睡覺都舍不得放手的禪杖也不見了。
難道這女人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大老板高高的坐在一張特地從他公館搬來的虎皮交椅上,看看他面前的七個人,面帶微笑,不住點頭,顯然覺得很滿意。
竹葉青當然也笑容滿面,只要大老板高興,他一定也很高輿。
白木這些人卻好像有點笑不出,看見了那和尚的慘死,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
––究竟是誰殺了他?
是不是那個女人扮豬契了老虎?還是這附近另有高手。
竹葉青微笑道︰「據說各位一進城,就做了幾件驚人的事,真是好極了。」
白木冷冷道︰「一點都不好。」
竹葉青道︰「可是現在城里的人,已沒有一個不知道各位的厲害了。」
白木閉上嘴,他的同伴已全都閉著嘴,雖然每個人都有一肚子的苦水,卻連一口都吐不出。
他們本來的確是想顯點威風,先給這城市一個下馬威的,想不到自己的同伴反而先糊里糊涂的死了一個,這種事若是說出來,豈非長他人的志氣,滅了自己的威風?斧頭忽然大吼︰「氣死我了!」
竹葉青道︰「斧頭兄為何生氣!」
斧頭剛想說,看見白木.青蛇都在瞪他,土刻改口道;「我自己喜歡生氣,一高興就要生氣!」
竹葉青笑道;「那更好極了!」
斧頭瞪眠道;「那有什好!」
竹葉青道︰「就憑閣下這一股怒氣,就足以令人心寒膽破!」
丁二郎道︰「可是我就從來不生氣!」
竹葉青道︰「那也好!」
丁二郎道︰「有什好!」
竹葉青道︰「平時靜如處子,動時必如脫免,平時若是不發,發必定鷲人。」
丁二郎笑了︰「看來不管我們怎說,你總有法子稱贊我們幾句,這倒也是本事。」
竹葉青微笑道︰「在下既沒有各位這樣的功夫,就只有靠這點本事混棍飯契。」
大老板一直帶著微笑在听,忽然說道︰「各位的人已到齊了!」
白木道︰「到齊了。」
大老板道︰「我卻記得這次來的好像應該是九位。」
白木道︰「嗯。」
大老板道︰「還有兩位呢!」
白木冷冷道︰「那兩個人來不來都一樣。」
大老板道︰「哦!」
白木道︰「有我們七個人來了,無論做什都已足夠。」
大老板道︰「對付阿吉也已足夠!」
白木道︰「不管對付什人都已足夠。」
大老板笑了︰「我知道近來道長的劍術又有精進,其余的幾位也都是好手,只不過有件事卻總是讓我放心不下。」
白木道︰「什事十.」大老板微笑著揮了揮手,門外立刻出現了兩個人,台著根精鋼禪杖大步走了進來。
白木的臉色變了。
黑殺的兄弟們的臉色全都變了。大老板道︰「各位想必是認得這根禪杖的!」
他們當然認得,這正是土和尚成名的兵器,他們已不如親眼看過多少人死在這根禪杖下。
大老板道︰「據說這根禪杖一向和土和尚寸步不離,卻不如怎會到了別人手里?」
白木變色道︰「貧道正想請教,這根禪杖是那里來的!」
大老板道︰「有個人特地送來,要我轉交給各位。」
白木道︰「他的人還在不在!」
大老板道︰「還在。」
白木道︰「在那里?」大老板道︰「就在那里。」
他伸手一指,每個人都隨著他手指看了過去,就看見了一個人站在門外。
一個體態豐盈,柔若無骨的女人,赫然竟是「瑞德翔」綢布莊的少奶奶。
難道這女人真的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竟能在剎那間將土和尚吊死在樹上。
誰也看不出,誰也不相信,卻又不能不信。
江島突然狂吼,就一地滾,撲了上去,揚手發出了三枚鐵星。
少***身子一閃,已縮在門徒,江島卻又一聲狂吼,仰面跌倒,胸膛上並排釘著三枚鐵星,正是他剛才自己打出去的。
白木的臉色慘白,他的同伴們手足都冰冷,門外又有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赫然又是那剛生過孩子的少奶奶。
佐佐木契驚的看著她,喃喃道「這花姑娘果然不是花姑娘,是個女妖怪。」
少奶奶居然對他笑了笑,道「你喜不喜歡女妖怪!」
她的聲音雖然有點發抖,這一笑卻笑得甜極了。
佐佐木看得眼楮發紅,雙手緊握著刀柄,一步步走了過去。
白木低叱道「小心。」只可惜他的警告已太遲了,佐佐木已伸開雙臂撲上去,想去摟她的腰。
他撲了個空。
少***身子又縮到門後,他剛追出去,突妹一聲慘呼,一步步向後退,別人還沒有看見他的臉。已看見一截刀尖,從他後背上露出,鮮血也箭一步射出。
等他仰面倒下來時,大家才看見這柄刀。
八尺長的倭刀,從他的前胸刺入,後背穿出,又赫然正是他自己的隨身武器。
少奶奶又出現在門口,盯著他們,美麗的眼楮里充滿悲憤與恐懼。
這次已沒有人再敢撲上去,連竹葉青的臉色都變了。
只有大老板依舊不動聲色,淡淡道「這就是你特地請來保護我的!」
這句話他問的是竹葉青。
竹葉青垂下了頭,不敢開口。
大老板道「憑他們就能夠對付阿吉!」
竹葉青臉色發白,頭垂得更低。
大老板嘆了口氣「我看他們連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怎能」白木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朋友既然來了,為何躲在門外,不敢露面!」
大老板道「你是在跟誰說話!」
白木道︰「門外的那位朋友。」
大老板道︰「門外有你的朋友!」
他自已搖頭,替自己回答︰「絕沒有,我可以保證絕對沒有。」
門外無回應,唯一站在門外的,就是那位綢布莊的少奶奶。
她剛才還在片刻間手刃了兩個人,現卻又像是怕的要命。
白木冷笑,向他的同伴們打了個眼色。丁二郎和青蛇立刻飛身而起,一左一右,穿出了窗戶。身法輕盈如飛燕。
斧頭掄起大斧,虎吼著沖過去,跟前人影一閃,黑鬼已搶在他前面。
少奶奶不見了。
四個人前後左右包抄,行動配合得準確而嚴密。不管門後是不是躲著人,不管這個人是誰,都很難再逃得出他們的圍撲。尤其是黑鬼的劍,一劍穿喉,絕少失手。
奇怪的是,四個人出去了很久,外面還是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白木手握劍柄,額上已冒冷汗。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響,左面的窗戶被震開,一個人飛了起來。
右面的窗戶幾乎也在同一瞬間被震開,也有個人飛了起來。
兩個人同時落下,「吧」的一聲,就像是兩口麻袋被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赫然竟是剛才燕子般飛出去的青蛇和丁二郎。
就在他們倒下去時,斧頭和黑鬼也回過頭來,可是斧頭巳沒有頭,黑鬼已真的做了鬼。
斧頭的頭是被他自己的斧頭砍下去的,黑鬼手里已沒有劍,咽喉上卻多了個血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7:06:43
第二十三章江南慕容
白木的手還握住劍柄,額上的冷汗卻已如雨點般落下。
大老板淡淡道︰「我早就說過,門外絕沒有你們的朋友,最多只不過有一兩個要來向你們催魂買命的厲鬼而已。」
白木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如盤蛇般凸起,忽然道「好,很好。」
他的聲音已嘶啞「想不到『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居然也到了。」
門外突然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冷笑。
「你錯了!」
白木道︰「來的難道是茅大先生!」
門外一個人道︰「這次你對了。」
白木冷笑道︰「好,好功夫,『以子之弟,攻子之伯』,果妹不愧是江南慕容的親傳嫡系。」
說到「江南慕容」這四個字,門外忽又響起一聲野獸般的怒吼。
門外劍光一閃,白木已飛身而出,劍光如流雲般護佐了全身。
竹葉青不敢跟出去,連動都不敢動,也看不見門外的人,卻听見「格」的一聲響,一道寒光飛入,釘在牆上,竟是一截劍κ接著又是「格格格」三聲響,又有三截劍尖飛入,釘在牆上。
然後白木就一步步退了回來,臉上全無人色,手里的劍已只剩下一段劍柄。
那柄百煉精鋼長劍,竟已被人一截截拗斷。
門外一個人冷笑道︰「我不用慕容家的功力,也一樣能殺你!」
白木想說話,又忍住,忽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倒下去時慘白的臉已變成烏黑。
大老板微笑道「這果然不是慕容家的功夫,這是黑砂掌!」
門外的人道「好眼力。」
大老板道「這一次辛苦了茅大先生。」
茅大先生在門外道︰「殺這樣幾個無名鼠輩,怎能算辛苦,若撞見了仇二,這些人死得更快。」
大老板道︰「仇二先生是不是也快來了!」
茅大先生道︰「他會來的。」
大老板長長吐出了口氣,道︰「仇二先生的劍法天下無雙,在下也早已久仰得很。」
茅大先生道︰「他的劍法未必一定是天下無敵,能勝過他的人只怕也不多。」
大老板大笑,忽然轉臉看著竹葉青。
竹葉青臉如死灰。
大老板道︰「你听見了?,」竹葉青道︰「听見了。」
大老板道︰「有了茅大先生和仇二先生撥刀相助,阿吉想要我的命,只怕還不太容易。」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淡淡道︰「你若想要我的命,只怕也不太容易!」
竹葉青道;「我」大老板忽然沉下臉,冷冷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我若真的要靠你請來的這幾位高手保護,今日豈非就死定了。」
竹葉青不敢再開口。
也跪了下去,筆筆直直的跪了下去,跪在大老板面前。
他已發現這個人遠比他想像中更厲害。
大老板卻連一眼都不再看他,揮手道︰「你累了,不妨出去。」
竹葉青不敢動。就在這道門外,就有個追魂索命的人在等著,他怎敢出去。可是他也知道,大老板說出來的話,就是命令,違抗了大老板的命令,就只有死!
幸好這時院子里已有人高呼︰「阿古來了!」
夜,冷夜。
冷風迎面吹過來,阿吉慢慢的走入了窄巷。就在半個月前,他從這條窄巷走出去時,還不知道自己將來該走那條路。現在他已知道。
是什樣的人,就得走什樣的路。
他面前只有一條路可走,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開了大門,就可以看見一條路,蜿蜒曲折,穿入花叢。
一個精悍而斯文的青年人垂手肅立在門口,態度誠懇而恭敬「閣下來找什人!」
阿古道︰「找你們的大老板。」
青年人只抬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閣下就是」阿古道︰「我就是阿吉,就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青年人的態度恭敬︰「大老板正在花廳相候,請。」
阿吉盯著他,忽然道︰「我以前好像沒有看見過你。」
青年人道︰「沒有。」
阿古道︰「你叫什!」
青年人道︰「我叫小弟。」
他忽然笑了笑︰「我才真的是沒有用的小弟,一點用都沒有。」
小弟在前面帶路,阿吉慢慢的在後面跟著。
他不該讓這個年輕人走在他背後。他已感覺到這個沒有用的小弟一定遠比大多數人都有用。
走完這條花徑,就可以看見花廳左面那扇被撞碎了的窗戶,窗戶里彷佛有刀光閃起。
刀在竹葉青手里。
違抗了大老板的的命令,就只有死!
竹葉青忽然撥起了釘在佐佐木身上的刀––既然要死,就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他反手橫過刀,去割自己的咽喉。
忽妹間,「叮」的一聲,火星四濺,他手里的刀竟被打得飛了出去,「奪」的釘在窗框上,一樣東西落下來,卻是塊小石子。
大老板冷笑,道「好腕力,看來阿吉果然已到了。」
這句話說完,他就看見了阿吉。
雖妹已睡了一整天,而且睡得很沉,阿吉還是顯得很疲倦。
一種從心底深處生出來的疲倦,就像是一棵已在心里生了根的毒草。
他身上穿著的還是那套破舊的粗布衣裳,蒼白的臉上已長出里里的胡子,看來非但疲倦,而且憔悴衰老。他甚至頭發都已有很久未曾梳洗過。
可是他的一雙手卻很乾淨,指甲也修的很短,很整齊。
大老板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手,男人們通常都很少會去注意另一個男人的手。
他盯著阿吉,上上下下打量了很多遍,才問︰「你就是阿吉!」
阿吉懶洋洋的站在那里,一點反應都沒有,根本不必要問的問題,他從不回答。
大老板當然已知道也是誰,卻有一點想不通︰「你為什要救這個人!」
一這個人當然就是竹葉青。
阿吉卻道︰「我救的不是他。」
大老板道︰「不是他是誰!」
阿古道︰「娃娃。」大老板的瞳孔收縮;「因為娃娃在他手里,他一死,娃娃也只有死。」
他收縮的瞳孔釘子般盯著竹葉青︰「你當然也早已算準他不會讓你死。」
竹葉青沒有否認。
骰子已出手,點子已打了出來,這出戲已沒有必要再唱下去,他扮演的角色也該下台了。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著看阿吉擲出的是什點子?現在他已沒有把握賭阿吉一定能贏。
大老板長長嘆皂,道「我一直將你當怍我的心腹,想不到你在我面前一直是在演戲!」
竹葉青也承認︰「我們演的本就是對手戲!」
大老板道︰「是以在落幕以前,我們兩個人之間,定有個人要死。」
竹葉青道︰「這出戲若是完全照我的本子唱,死的本該是你。」
大老板道︰「現在呢!」
竹葉青苦笑,道︰「現在我扮的角色已下台了,重頭戲已落在阿吉身上。」
大老板道︰「他演的是什角色!」
竹葉青道︰「是個殺人的角色,殺的人就是你。」
大老板轉向阿吉,冷冷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將你的角色演下去.」阿吉沒有開口。
他忽然感覺到有股逼人的殺氣,針尖般刺入他的背脊。
只有真正想殺人,而且有把握能殺人的高手,才會帶來這種殺氣。
現在無疑已有這樣一個人到了他背後,他甚至已可感覺到自己脖子後有根肌肉突然僵硬。
可是他沒有回頭。現在他雖然只不過是隨隨便便的站著,他的手足四肢,和全身肌肉都是完全平衡協調的,絕沒有一點缺陷和破綻。
只要一回頭,就絕對無法再保持這種狀況,縱殊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疏忽,也足以致命。他絕不能給對方這種機會。
對力卻一直在等著這種機會,花廳里每個人都已感覺這種逼人殺機,每個人呼吸都已幾乎停頓,額上都冒出了汗。
阿吉連指尖都沒有動。
一個人若是明知背後有人要殺他,還能不聞不動,這個人身上每根神經,都必定已煉得像鋼絲般堅韌。
阿吉居然連眼楮都閉了起來。
要殺他的人,在他背後,他用眼楮去看,也看不見。他一定要讓自己的心保持一片空靈。
他身後的人居然也沒有動。
一這個人當然也是高手,只有身經百戰,殺人無算的高手,才能這樣的忍耐和鎮定,等不到機會,就絕不出手。
所有的一切都完全靜止,甚至連風都已停頓。
一粒黃豆般大的汗珠,沿著鼻梁,從大老板臉上流落。他沒有伸手去擦。
他整個人都已如弓弦般繃緊,他想不通這兩個人為什能如此沉得住氣。
也自己已沉不住氣,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你背後有人要殺你!」
阿吉不听、不聞、不動。
大老板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阿吉不知道。
也只知道無論這個人是誰,現在都絕不敢出手的。
大老板道︰「你為什不回頭去看看,他究竟是誰!」
阿吉沒有回頭,卻張開了眼。因為他忽然又感覺到一股殺氣。
一這次殺氣竟是從他面前來的。
他張開眼,就看見一個人遠遠的站在對面,道裝玄冠,長身玉立,蒼白的臉上眼角上挑,帶著種說不出的傲氣,兩條幾乎接連在一起的濃眉間,又彷佛充滿了仇恨。
阿吉一張開眼,他就停住腳。
他看得出這少年精氣勁力,都已集聚,一觸即發,一發就不可收拾。
他也不敢動,卻在盯著阿吉的一雙手,忽然問︰「閣下為什不帶你的劍來!」
阿吉瀋默。
大老板卻忍不住問︰「你看得出他是用劍的?」
道人點點頭,道︰「他有雙很好的手。」
大老板從末注意到阿吉的手,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手和他很不相配。
他的手太乾淨。
道人道︰「這是我們的習慣。」
大老板道︰「什習慣!」
道人道︰「我們絕不玷污自己的劍。」
大老板道︰「所以你們的手一定總是很乾淨。」
道人道;「我們的指甲也一定剪得很短。」
大老閭道;「為什?.」道人道︰「指甲長了,妨害握劍,只要我們一劍在手,絕不容任何妨害。」
大老板道︰「這是種好習慣。」
道人道︰「有這種習慣的人並不多。」
大老板道︰「哦。」
道人道︰「若不是身經百戰的劍客,絕不會將這種習慣保持很久。」
大老板道︰「能夠被仇二先生稱為劍客的人,當然是用劍的高手。」
仇二先生道︰「絕對是。」
大老問道︰「可是在仇二先生的劍下,又有幾個人逃得了活口?.」仇二先生傲然道︰「不多。」
他驕傲,當然有他的理由。
一這半年來,他走遍江南,掌中一柄長劍,已會過了江南十大劍客中的七位,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在他劍下走過三十招的。
他的劍法不但奇詭辛辣,反應速度之快,更令人不可思議。
死在他劍下的七大劍客,每個人都有一招致命的殺著,尤其是「閃電追風劍」梅子儀的「風雷三刺」,更是江湖少見的絕技。
他殺梅子儀時,用的就是這一招。
梅子儀的「風雪三刺」出手,他竟以同樣的招式反擊。
一個人的劍術能夠被稱為「閃電追風」,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可是梅子儀的劍距雖他咽喉還有三寸時,他的劍已後發先至,洞穿了悔子儀的咽喉。
大老板的屬下,有人親眼看見過他們那一戰,根據他回來的報告︰「仇二先生那一劍刺出,在場的四十多位武林高手,竟沒有一個人能看出他是怎出手的,只看見劍光一閃,鮮血已染紅了悔子儀的衣服。」
所以大老板對這個人早已有了信心。
何況現在還有江南慕容世家唯一的外姓弟子茅一雲和他互相呼應。
就算茅一雲不出手,至少也可以分散阿吉的注意力。
這一戰的勝負,幾乎已成了定局。
大老板高坐在他的虎皮交椅上,心里已穩如泰山,微笑道;「自從謝三少暴卒于神劍山莊,燕十三刻舟沉劍後,江湖中的劍客,還有誰龍比得上仇二先生的?仇二先生若想要謝家那一塊『天下下第一劍』的金字招牌,已不是遲早間的事。」他心情愉快時,總不會忘記贊美別人幾句,只可惜這些話仇二先生竟好像完全沒有听見。
他一直在盯著阿吉––不是盯著阿吉的手,是阿吉的眼楮。
一听見「仇二先生」四個字,阿吉的瞳孔突然收縮,就好像被一根針刺了進去,一根已被鮮血和仇恨染紅了毒針。
仇二先生不認得這個落拓憔悴的青年人,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他想不通這個人為什會有一這種表情?
他也不知道這個人為什會對他名字有這種反應。
他只知一件事––他的機會已經來了!
無論多堅強鎮定的,若是突然受到某種出乎意外的刺激,反應都會變得遲疑些。
現在這年輕人無疑已受到這種刺激。仇恨有時也是種力量,很可怕的力量,可是現在阿吉眼楮里的表情並不是仇恨,而是一種無法描敘的痛苦和悲傷。這種情感只能令人軟弱崩潰。
仇二先生並不想等到阿吉完全崩潰,他知道良機一矢,就永不再來。
囗口囗佐佐木那柄八尺長的倭刀,還釘在窗框上,仇二先生突然反手撥出,拋給了阿吉。
他還有另一只手。
地背後的長劍也已出鞘-,無論阿吉會不會接住這把刀,他都已準備發出致命的一擊。
他已有絕對的把握!
口囗囗阿吉接住了這把刀。
他用的本來是長劍,從劍柄至劍尖,長不過三尺九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7:09:07
第二十四章地破天驚
這把刀的柄就有一尺五寸,扶桑的劍士們,通常都是雙手握刀的,他們的刀法和中土完全不同,和劍法更不同。
他手里有了這把刀,就像是要鐵匠用畫筆打鐵,書生用鐵錘作畫,有了還不如沒有的好。
可是他接住了這把刀。
他竟似已完全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已無法判斷這舉動是否正確。就在他的手觸及刀柄的那一剎那間,劍光已閃電般破空飛來。三尺七寸長的劍,已搶入了空門,八尺長的倭刀,根本無法施展。劍光一閃,已到了珂吉咽喉。阿吉的手突然一抖,「格」的一聲響,倭刀突然斷成了兩截。
從剛才被石子打中的地方斬成了兩截。
石子打在刀身中間。三尺多長的刀鋒落下,還有三尺長的刀鋒突然挑起。
仇二先生的劍鋒毒蛇般刺來,距離咽喉已不及三寸,這一劍本來絕對準確而致命。撥刀、拋出、撥劍、出手,每一個步驟,他都已算得很準。
可惜他沒有算到這一著。
「叮」的一聲,火星,刀已濺斷迎上他的劍,不是劍鋒,是尖劍。
沒有人能在這一剎那間迎擊上閃電般刺來的那一點劍尖。
沒有人的出手能有這快,這準。
––也許並不是絕對沒有人,也許還有一個人。
但是仇二先生做夢也沒有想到阿吉就是這個人。
劍尖一震,他立刻就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震動從劍身傳入他的手,他的臂,他的肩。
然後他彷佛又覺得有陣風吹起。
阿吉手里的斷刀,竟似已化成了一陣風,輕輕的向他吹了過來。
他看得見刀光,也能感覺到這陣風,但卻完全不知道如何閃避招架。
––風吹來的時候,有誰能躲得開?又有誰知道風是從那里吹來的?
可是他並沒有絕望,因為他還有個朋友在阿吉面前等著。
江湖中大多數人都認為仇二先生的劍法比茅大先生高,武功比茅大先生更可怕。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看法錯得多愚蠢可笑,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茅大先生若想要他的命,只要一招就已足夠。
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劍法,沒有人能想像那一招的速度.力量.和變化,因為根本沒有人看見過。
他和茅大先生出生入死,患難相共了多年,連他也只看過一次。
他相信只要茅大先生這一招出手,阿吉縱然能避開,也絕對沒有余力傷人了。
他相信茅大先生現在必定已出手!
因為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瞬間,他已听見了聲低叱︰「刀下!」
叱聲響起,風聲立刻停頓,刀光也同時消失,茅大先生掌中的劍,已到了阿吉後頸。
劍氣森寒,就像是遠山之巔上亙古不化的冰雪,你用不著觸及它,就可以感覺到那種尖針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劍本來就是冷的,可是只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劍,才會發出這種森寒的劍氣。
一劍飛來,驟然停頓,距離阿吉頸後的大血管已不及半寸。
他的血管在跳動。血管旁那根本已抽緊的肌肉也在跳動。
他的人卻沒有動。他動時如風,不動時如山岳。可是山岳也有崩潰的時候。
他的嘴唇已乾裂,就像是山峰上已被風化龜梨的岩石。他的臉也像是岩石般一點表情都沒有。
難道他不知道這柄劍只要再往前刺一寸,他的血就必將流盡。
難道他真的不怕死︰「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這次都已死定了!」
仇二先生長長吐出口氣,大老板也長長吐出口氣,只等著茅大先生這一劍刺出。
茅大先生眼楮一直盯在他脖子後那條跳動的血管上,眼楮里卻帶著種奇怪的表情,彷佛充滿了怨毒,又彷佛充滿了痛苦。
他這一劍為什還不刺出去?他還在等什?
仇二忍不住道︰「你用不著顧忌我!」
阿吉掌中的斷刀,還在他咽喉前的方寸之間︰「可是他掌中還有劍,我有把握能躲開這一刀。」
茅大先生沒有反應。
仇二道︰「就算我躲不開,你也一定要殺了他士這個人不死,就沒有我們的活路,我們不能不冒險一博。」
大老板立刻道︰「這絕不能算是冒險,你們的機會比他大得多。」
茅大先生忽然笑了,笑容也像他的眼色同樣奇怪,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他的劍已刺出,從阿吉頸旁刺了出去,刺入仇二的肩。
「叮」的一聲,仇二手中的劍落地,鮮血飛濺,濺上了他自己的臉。
他的臉已因驚訝憤怒而扭曲。
大老板也跳了起來。
誰也想不到這愛化,誰也不知道茅大先生為什要這樣做。
也許只有他自己和阿吉知道。
阿吉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這變化竟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他的眼楮里偏偏又充滿了痛苦,甚至此茅大先生的痛苦還深。
劍光一閃,劍已入鞘。
茅大先生忽又長長嘆了口氣,道;「我們是不是已有五年不見了。」
一這句話竟是對阿吉說的,看來他們不但認得,而且還是多年的老友。
茅大先生又道︰「這些年來,你日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病痛!」
多年不見的朋友,忽然重聚,當然要互問安好,這本來是句很普通的話。可是這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卻又彷佛充滿了痛苦和怨毒。阿吉的雙拳緊握,非但不開口,也不回頭。
茅大先生道︰「我既然已認出了你,你為什還不肯回頭,讓我看看你!」
阿吉忽然也長長嘆息,道;「你既然已認出了我,又何必再看!」
茅大先生道;「那你至少也該看看我已變成了什樣子!」
他的聲音雖然說得很輕,卻偏偏又像是在嘶聲吶喊。
阿吉終于回過頭,一回過頭,他的臉色就變了。站在他面前的,只不過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而已,並沒有什奇特可怖的地方。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遠比忽然看見洪荒怪獸還契驚。
茅大先生又笑了,笑得更奇怪︰「你看我是不是已變得很多!」
阿吉想說話,卻沒有聲音發出。
茅大先生道︰「我們若是在路上偶然相逢,你只怕已不會認得出。」
他忽然轉過臉,去問大老板︰「你是不是在奇怪,他看見我為什會如此契驚?.」大老板只有點頭,他買在猜不透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關系。
茅大先生又問道︰「你看他已有多大年紀!」
大老板看著阿吉,遲疑著道︰「二十出頭,不到三十。」
茅大先生道︰「我呢?」
大老板看著他滿頭蒼蒼白發,和臉上的皺紋,心里雖然想少說畿歲,也不能說得太少。
茅大先生道;「你看我是不是已有六十左右!」
大老閭道︰「就算閣下真的已有六十歲,看起來也只有五十三四。」
茅大先生忽然大笑。
就好像從來也沒有听過比這更可笑的事,但是他的笑聲听來卻又偏偏連一點笑意都沒有,甚至有幾分像是在哭。
大老板看看他,再看看阿吉︰「難道我全都猜錯了?.」阿吉終于長長吐出口氣,道︰「我是屬虎的,今年整整三十二。」
大老板道︰「他呢?.」阿古道︰「他只比我大三歲。」
大老板契驚的看著他,無論誰都絕對看不出這個人今年才三十五︰「他為什老得如此快!」
阿古道︰「因為仇恨。」
太深的仇恨,就正如太深的悲傷一樣,總是會令人特別容易衰老。
大老板也明白這道理,卻又忍不住問︰「他恨的是什!」
阿古道;「他恨的就是我!」
大老板也長長吐出口氣,道;「他為什要恨你!」
阿古道︰「因為我帶著他末過門的妻子私奔了!」
他臉上又變得全無表情,淡淡的接著道;「那次我本來是誠心去賀喜的,卻在他們訂親的第二天晚上,帶著他的女人私奔了。」
大老板道;「因為你也愛上了那個女人!」
阿吉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冷冷道;「就在我帶她私奔的半個月之後,我就甩了她。」
大老板道︰「你為什要做這種事!」
阿古道︰「因為我高興!」
大老板道;「只要你高興,不管什事你都做得出。」
阿古道︰「是的!」
大老板又長長吐出口氣,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
阿古道︰「明白了什事!」
大老板道︰「他剛才不殺你,只因為他不想讓你死得太快,他要讓你也像他一樣,受盡折磨,再慢慢的死。」
茅大先生的笑聲已停頓,忽然大吼︰「放你媽的屁!」
大老板怔住。
茅大先生握緊雙拳,盯著阿吉,一字字道︰「我一定要你看看我,只因為我一定要你明白一件事。」
阿吉在听。
茅大先生道︰「我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所以我才會將自己折磨成這樣子。」
阿吉瀋默著,終于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茅大先生道︰「你真的已明白!」
珂古道︰「真的!」
茅大先生道︰「你能原諒我!」
阿古道;「我我早已原諒你。」
茅大先生也長長吐出口氣,好像已將肩上壓著的一副千斤掂放了下來。
然後他就跪了下去,跪在阿吉面前,喃喃道︰「謝謝你,謝謝你;」仇二先生一直在契驚的看著他,忍不住怒吼︰「他拐了你的妻子,又始亂終棄,你反而求他原諒你,反而要謝謝他,你你你剛才為什不讓我一劍殺了他。」剛才他的劍已在動,已有了出手的機會,他看得出阿吉已經被他說的話分了心,卻想不到他的朋友反而出手救了阿吉。
茅大先生輕輕嘆息,道︰「你以為剛才真的是我救了他。」
仇二怒道︰「難道不是?.」茅大先生道;「我救的不是他,是你,剛才你那一劍出手,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苦笑,又接著道︰「就算我也忘恩負義,與你同時出手,也末必能傷得了他毫發。」
仇二的怒氣已變為驚訝。
他知道他這朋友不是個會說謊的人,卻忍不住道︰「剛才我們雙劍夾擊,已成了天地交泰之勢,他還有法子能破得了!」
茅大先生道︰「他有。」
他臉上竟露出了尊敬之色︰「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一種法子。」
仇二驟然變色,道︰「天地俱焚。」
茅大先生道;「不錯,地破天驚,天地俱焚。」
仇二失聲道︰「難道他就是那個人?,」茅大先生道︰「他就是。」
仇二先生踉蹌後退,彷佛已連站都站不住了。
茅大先生道︰「我生平只做了一件罪無可赦的事,若不是一個人替我保守了秘密,我也早就已死無葬身之地。」
仇二道︰「他也就是這個人?」
茅大先生道︰「是的。」
他慢慢的接著道︰「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這些年來,我也曾見過他,可是他卻從末給過我說話的機會,從末听我說完過一句話,現在」現在他這句話也沒有說完。
突然間,一道寒光無聲無息的飛來,一截三尺長的斷刀,已釘入了他的背。
鮮血濺出,茅大先生倒下去時,竹葉青彷佛正在微笑。
出手的人卻不是他。出手的人沒有笑,這少年平時臉上總是帶著種很可愛的微笑,現在卻沒有笑。
看見他出手,大老板先契了一鷲,阿吉也契了一驚。
仇二不但契,而且憤怒,厲聲道︰「這個人是誰?.」一這少年道;「我叫小弟。」他慢慢的走過來︰「我只不過是個既沒有名,也沒有用的小孩子而已,像你們這樣的大英雄、大劍客,當然不會殺我的。」
仇二怒道︰「殺人者死,不管是誰殺了人都一樣。」
他已拾起了他的劍。
小弟卻還是面不改色,悠然道︰「只有我不一樣,我知道你絕不會殺我的。」
仇二的劍已在握,忍不住問︰「為甚!」
小弟道;「因偽只要你一出手,就一定有人會替我殺了你!」
他在看著阿吉,眼色很奇怪。
阿吉也忍不住問︰「誰會替你殺他!」
小弟道︰「當然是你。」
阿古道︰「我為甚要替你殺人!」
小弟道;「因為我雖然早沒有名,也沒有用,卻有個很好的母親,而且跟你熟得很!」
珂吉的臉色變了;「難道你母親就是就是」他的聲音嘶啞,他已說不出那個名字,那個他一直都想忘記,卻又永遠忘不了的名字:小弟替他說了出來。
「家母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茅大先生的小師妹」竹葉青面帶微笑,又替他說了下去;「這位大小姐的芳名,就叫做慕容秋荻。」
阿吉的手冰冷,直冷入骨髓。
小弟看著他,淡淡道︰「家母再三囑咐我,若有人敢在外面胡言亂語,毀壞慕容世家的名聲,就算我不殺他,你也不會答應的,何況這位茅大先生本就是慕容家的門人,我這做,只不過是替家母清理門戶而已。」
阿吉用力握緊雙拳,道︰「你母親幾時做了慕容家的執法掌門!」
小弟道︰「還沒有多久。」
珂古道︰「她為甚不將你留在身旁!」
小弟嘆了口氣,道︰「因為我是個見不得人的孩子,根本沒資格進慕容家的門,只有寄人籬下,做一個低三下四的。」
阿吉的臉色又變了,眼楮里又充滿了痛苦和悲憤,過了很久,才輕輕的問︰「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紀!」
小弟道︰「我今年才十五。」
大老板又契了一鷲,無論誰都看不出這少年才只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小弟道;「我知道別人一定看不出我今年才只十五歲,就好像別人也看不出這位茅大先生今年才三十五一樣。」
他忽然笑了笑,笑容顯得很淒涼;「這也許只不遇因為我的日子比別人家的孩子過得苦些,所以長得也就比別人快些。」
痛苦的經驗確實本就最容易令孩子們成熟長大。
仇二看著他,又看看阿吉,忽然跺了跺腳,抱起他朋友的尸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大老板知道他這一走,自己只怕也得走了,忍不住道;「二先生請留步。」
小弟冷冷道︰「他明知今生已復仇無望,再留下豈非更無趣。」
這是句很傷人的話,江湖男兒流血拚命,往往就是為了這樣一句話。可是現在他卻算準了仇二就算听見了,也只好裝作沒有听見,因為他說的確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所以他想不到仇二居然又退了回來,一走出門,就退了回來,一步步往後退,慘白的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卻不是悲傷憤怒,而是驚惶恐懼。
他已不再是那種熱血沖動的少年,也絕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他的確不該再退回來的,除非他已只剩下這一條退路。
小弟嘆了口氣,喃喃道︰「明明是個聰明人,為甚偏偏要自討無趣。」
門外一個人冷冷道;「因為他已無路可走。」
聲音本來還很遠,只廳院子里的石板地上「篤」的一響,就已到了門外。
接著又是「篤」的一□,門外的這個人就已經到了屋子里,左邊一只衣袖空空蕩蕩的束在腰帶上,右腿已被齊膝砍斷,裝著只木腳,左眼上一條刀疤,從額角上斜掛下來,深及白骨,竟是個獨臂單眼單足的殘廢。像這樣的殘廢,樣子本來一定很丑陋獰惡,這個人卻是例外。他不但修飾整潔,衣著華麗,而且還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就連臉上的那條刀疤,都彷佛帶著種殘醋的魅力。他的衣服是純絲的,胖腰的王帶上,還斜斜插著柄短劍。
屋子里有活人,也有死人,可是他卻好像全都沒有看在眼里,只冷冷的問︰「誰是這里的主人!」
大老板看著阿吉,又看看竹葉青,勉強笑道;「現在好像還是我。」
獨臂人眼角上翻,傲然道︰「有客自遠方來,連個坐位都沒有,豈非顯得主人太無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7:10:59
第二十五章拾我其誰
大老板還在遲疑,竹葉青已陪著笑搬張椅子過去︰「貴客尊姓?」
獨臂人根本不理他,卻伸出了四根手指。
竹葉青依舊陪笑,道︰「貴客莫非還有三位朋友要來!」
獨臂人道︰「哼。」
竹葉青立刻又搬過三張椅子,剛擺成一排,已有兩個人從半空中輕瓢瓢落了下來。
一個人不但身法輕如落葉,一張臉也像枯葉般乾疳無肉,腰帶上插著恨三尺長的枯竹,整個人看來都像是根枯竹。
可是他的衣著更華麗,神情更倨傲,屋子里的人無論是死是活,在他眼里看來都好像是死的。
另外一個人卻是個笑口常開的胖子,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上帶著三枚價值連城的漢王戒指,指甲留得又尖又長,看起來就是只像貴婦人的手。這樣一雙手當然不適于用劍,這樣一個人也不像是會輕功的樣子。可是他剛才從半空中飄落時,輕功絕不比那枯竹般的老者弱。
看見這三個人,仇二已面如死灰。
門外卻還有人在不停的咳嗽著,一面慢慢的走了進來,竟是個衣著破舊.弩腰駝背.滿臉病容的老和尚。
看見這老和尚,仇二更面無人色,慘笑道︰「好得很,想不到連你也來了。」
老和尚嘆了囗氣,道︰「我不來誰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說話也是有氣無力,不但像是有病,而且病了很久,病得很重,可是現在無論誰都已看得出他必定極有身分,極有來歷。
大老板當然也有這種眼力,他已看出這和尚很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救星。不管怎樣,出家人心腸總是不會太硬的。所以大老板居然也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陪笑道︰「幸好這里不是地獄,大師既然到了這里,也就不必再受那十方苦難。」
老和尚又嘆了口氣,道︰「這里不是地獄,那里是地獄,我不來受苦,誰來受苦!」
大老板勉強笑道︰「到了這里,大師還要受什苦!」
老和尚道︰「降魔也苦,殺人也苦。」
大老板道︰「大師也殺人?.」老和尚道;「我不殺人誰殺人?不殺人又何必入地獄!」
大老板說不出話了。
獨臂人忽然問;「你知道我是誰!」
大老板搖頭。
無論誰當了他這樣的大老板之後,認得的人都一定不會太多。
獨臂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像我這樣只有單眼、單手、單腱的人,卻能用雙劍的,只怕還沒有幾個。」
他並沒有自夸,像他這樣的人江湖中很可能連第二個都找不出。唯一的一個就是江南十大名劍中排名第三的「燕子雙飛」單亦飛。
大老閑當然也知道這個人;「是單大俠!.」獨臂人傲然道;「不錯,我就是單亦飛,我也是來殺人的。」
那乾瘦老者立刻接著道︰「還有我柳枯竹。」
枯竹劍也是江南的名劍客,江湖十劍中,已有七個人毀在三劍下。
單亦飛冷冷道;「我們今天要來殺的是什人,我不說想必你也知道!」
大老板長長吐出口氣,陪笑道︰「幸好各位要來殺的不是我。」
單亦飛道︰「當然不是你。」這句話還末說完,他的人已躍起,劍已出鞘,劍光一閃,直刺仇二。
仇二也已拾起了他的劍,揮劍還擊。,「叮」的一聲,雙劍交擊,兩道劍光忽然改變方向,向大老板飛了過去。
大老板臉上的笑容還末消失,兩柄劍已洞穿了他的咽喉和心髒。
沒有人能想到這變化,也沒有人阻攔。
因為就在只劍相擊的同一剎那間,竹葉青已被老和尚擊倒。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枯竹劍和那笑口常開的中年胖子已到了小弟身旁。枯竹劍的劍還末及出鞘,一柄劍橫闖小弟左肋。小弟想住前竄,仇二和單亦飛的劍正迎面向他飛了過來。他只有往右閃,一雙貴婦人般的縴縴王手已在等著他,軟綿綿的指甲忽然彈起,十根指尖,就像是十柄短劍,已到了他的咽喉眉間。
他已無路可退,已經死定了。
可是阿吉不能讓他死,絕不能。
枯竹中的藏劍剛剛出鞘,跟前突然有人影一閃,手里的劍已到了別人手里,劍光再一閃,劍鋒已到了他的咽喉。劍鋒並沒有刺下去,因為那中年胖子的指甲也沒有刺下去。
每個人的動作都已停頓,每個人都在盯著阿吉手里的劍。
阿吉卻在盯著那十根和劍般的指甲。這一瞬間的時光過得彷佛比一年還長,老和尚終于長長嘆息,道;「閣下好快的出手。」
阿吉淡淡道︰「我也會殺人。」
老和尚道︰「這件事和閣下有沒有關系。」.珂古道;「沒有。」
老和尚道︰「那閣下何苦多管閑事!」
阿古道︰「因為這個人和我有點關系。」
老和尚看看小弟,又看看那只貴婦人的手,嘆息著道︰「閣下若是一定要救他,只怕難得很。」
阿古道;「為什!」
老和尚道︰「因為那雙手。」
他慢慢的接著道︰「那就是『點鑽成金,點活成死』的富貴神仙搜魂手。閣下就算殺了柳枯竹,那位少年施主也必死無疑。」
阿古道;「難道你們不惜以柳枯竹的一條命,換他的一條命!」
老和尚的回答很乾脆︰「是的。」
阿吉臉色變了,道︰「他只不過還是個孩子,你們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老和尚突然冷笑,道;「孩子?他只不過是個孩子?像這樣的孩子世上只怕還不多。」
珂古道︰「他今年還不到十五。」
老和尚冷冷道︰「那我們就絕不容他活到十六。」珂古道︰「為什?.」老和尚不回答,卻反問道︰「你知不知道『天尊』!」
珂古道︰「天尊?.」老和尚又嘆了囗氣,慢慢的念出了八句偈︰「天地無情。鬼神無眼。萬物無能。壯民無知。
生死無常。禍福無門。天地幽冥,唯我獨尊。」
阿古道;「這是誰說的?好大的口氣。」
老和尚道;「這就是「天尊」開宗立派的祝文,連天地鬼神都沒有被他們看在眼里,何況是人?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就可想而知了。」
仇二道︰「他們勢力的龐大,已不在昔年的青龍會之下,可惜江湖中偏偏還有我們這幾個不信邪的人,偏偏要跟他們拚一拚。」
單亦飛道︰「所以江南十劍和仇二之間的一點私仇,已變得算不了什,只要能消滅他們的惡勢,單某連頭顱都可拋邦,何況一點私仇而已!」
仇二道︰「這地方的惡勢力幫會,就是「天尊」屬下的一股支流。」
老和尚道︰「我們暫時還不可能鏟除他們的根本,就只有先從小處著手!」
仇二道︰「你要救的這孩子,就是『天尊』派到這里來的!」
老和尚道︰「天尊的命令,全都由他在暗中指揮操縱,大老板和竹葉青都只不過是他的傀儡而已。」
他慢慢的接著道︰「現在你總該已明白我們為何不能放過也。」
阿吉的臉色慘白。以江南十劍的名聲地位,當然不會故意傷害一個孩子。他們說的話,他實在不能不信。
老和尚道︰「現在你既然已明白了,是不是還想救他!」
阿古道;「是的。」
老和尚的臉色也變了。
阿吉不等他開口,又問道︰「他是不是天尊的首腦!」
老和尚道︰「當然不是。」
阿古道︰「天尊的首腦是誰?.」老和尚道︰「天尊的首腦,就叫做天尊。」
阿古道;「若有人用天尊的一條命,來換這孩子的一條命,你們肯不肯!」
老和尚道︰「當然肯,只可惜就算我們肯,這交易也是一定做不成的。」
阿古道︰「為什!」
老和尚道︰「因為沒有人能殺天尊,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心神此刻像是忽然飄到了遠方,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也許還有一個人。」
阿古道︰「誰!」
老和尚道︰「三」他只說出了一個字,又停住,長長嘆息道;「只可惜這個人已不在人世了,說出來也無用!」
阿古道;「可是你說出來又有何妨!」
老和尚眼神彷佛又到了遠方。喃喃道;「天上地下,只有這樣獨一無二的一個人,獨一無二的一把劍,只有他的劍法,才真是獨步千古,天下無雙。」
阿古道︰「你說的是」老和尚道︰「我說的是三少爺。」
阿古道︰「那一位三少爺。」
老和尚道︰「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謝家三少爺謝曉峰。」
阿吉臉上忽然也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心神也彷佛到了遠方,過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就是謝曉峰!」
天上地下,只有這樣一個人。他不但是天下無雙的劍客,也是位才子,自從他生下來,他得到的光榮和寵愛,就沒有人能比得上。他聰明英俊,健康強壯,就算恨他的人,也不能不佩服他。無論誰都知道謝曉峰就是這樣一個人,可是又有誰能真正了解他?
是不是有人了解他都無妨。有些人生下來本就不是為了要讓人了解的,就像是神一樣。
就因為沒有人能了解神,所以他才能受到世人的膜拜和尊敬。
在世人心目中,謝曉峰幾乎已接近神。
阿吉呢?
阿吉只不過是個落拓江湖的浪子,是個沒有用的阿吉。
謝曉峰怎會變成阿吉這樣一個人,可是現在他卻偏偏要說︰「我就是謝曉峰!」
他真的是?
老和尚笑了,大笑︰「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謝嘵峰!」
阿古道「我就是。」
他沒有笑。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痛苦,他本來寧死也不願說的,可是現在他說了。因為他不能讓小弟死,絕不能。
老和尚的笑聲終于停住,冷冷道︰「可是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他已死了。」
阿古道︰「他沒有。」
他的眼楮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他許他的心已死了,可是他的人並沒有死。」
老和尚盯著他,道︰「就因為他的心已死了,所以才會變成阿吉!」
阿吉慢慢的點了點頭,黯然道︰「只可惜珂吉的心還沒有死,所以謝曉峰也不能不活下去。」
仇二忽然道︰「我相信他。」
老和尚道︰「為什相信!」
仇二道︰「因為除了謝曉峰之外,沒有人能讓茅一雲屈膝。」
柳枯竹道︰「我也相信。」
老和尚道︰「為什?」
柳枯竹道︰「因為除了謝曉峰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人能在一招內奪下我的劍!」
老和尚道︰「你呢!」
他問的是富貴神仙手。
神仙手沒有開口,可是他那雙貴婦人的手已慢慢垂下,利劍般的指甲也軟了。
這已是最好的答復。
謝曉峰的手一翻,枯竹劍已入了柳枯竹腰帶上插著的劍鞘。
小弟已轉過身,面對著他,看著他,眼楮里也帶著種無法描述的奇怪表情。
富貴神仙手已用那只貴婦人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你是不是忘了做一件事亍忘了去謝謝三少爺的救命之恩。」
小弟垂下頭,終于慢慢的走過去,慢慢的跪下。
謝曉峰拉住了他的手,疲倦而憔悴的臉上彷佛有了光。
小弟忽又抬起頭,問道;「你你為什要救我!」
謝曉峰沒有回答,只笑了笑,笑得彷佛很愉快,又彷佛很悲傷。
他的笑容還在臉上,他的右手的脈門已被扣住。
被小弟扣住,用「七十二小擒拿手」最厲害的一點扣住。
就在這同一剎那間,單亦飛躍起,一腳向謝曉峰踢了過去,只听「錚」的一聲,他的木腳中突然彈出了一柄劍,他的人剛飛起,劍已刺入謝曉峰的肩頭。
這就是他的第二柄劍。
這才真正是他成名的殺手!
謝曉峰沒有避開這一劍。因為這一瞬間,他正在看著小弟,他的眼神中並沒有驚懼憤怒,只有悲傷、失望、和痛苦。
直到劍峰刺入他的肩,鮮血飛濺而出,他的目光還沒有離開。
這時仇二和柳枯竹的劍也刺了過來,還有那雙貴婦人般的手,富貴神仙搜魂手。
謝曉峰還是沒有動,沒有閃避。他右手的脈門雖然被扣住,可是他還有另外一只手。
他為什不動?
這位天下無雙的劍客,難道真的連一個孩子的擒拿手都解不開!仇二的劍,比柳枯竹快。他刺的是謝曉峰左膝,左膝並不是人身要害,卻可以讓人不能行動。他的出手準確而狠毒,如果要傷謝曉峰的要害,絕不會失手。
他們並不想立刻要他的命。
這一劍謝曉峰也沒有躲開,劍鋒劃過,鮮血濺上了小弟的臉。
柳枯竹的劍也跟著刺了過來。
小弟忽然大吼,放開了謝曉峰的手,用力推開了他,卻用自己的臂,擋住了枯竹劍,劍鋒恰巧嵌入他的骨節。
「你瘋了。」
柳枯竹怒喝,撥劍,撥不出。
單亦飛凌空一翻,木腳中的劍台而又分,「燕子雙飛」。
仇二長劍斜掛,削謝曉峰的臉。
三把劍,三個方向,都快如閃電.毒如蛇娼,只听「奪」的一聲,仇二的劍忽然被一股力量打斜,釘入了單亦飛的木腳。
單亦飛重心驟矢,身子從半空中落下,「格哎」一聲,手臂已被拗斷,手中劍也不見了。
枯竹劍被小弟嵌住,小弟的人也被枯竹劍釘死。
富貴神仙的搜魂手又到了小弟的咽喉眉睫。
忽然間,劍光一閃,這雙貴婦人的手尖尖十指,已被一根根削斷,一恨接著一根,血淋淋的落在地上。
劍光再一閃,鮮血又濺出,柳枯竹慘呼倒下時,小弟已飛出門外。
沒有人追出去,因為門囗有人。
謝曉峰奪劍.揮劍.削指.刺入,反手將小弟送出門外,身子已擋住了門。
現在每個人都已知道他就是謝曉峰。他的掌中有劍。
謝家的三少爺掌中有劍時,誰敢輕舉妄動!
就算他受了傷,就算他的傷口還在流血,也沒有人敢動T.直到他退出去很久,老和尚才長長嘆了口氣,道︰「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劍法,果然是天下無雙的謝曉峰!」
剛才已被擊倒,一直僵臥在地上的竹葉青忽然道;「劍法確頁是好的,天下無雙則未必。」
他居然慢慢的坐了起來,臉上居然又露出了微笑。
老和尚居然也不契驚,只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葉先生的劍法當然也是好的,剛才為何不撥劍而起,與他一決勝負?」.竹葉青微笑道︰「我比不上他。」
老和尚道竹葉青道老和尚道「你知道有誰能比得上他!」
「至多還有一個人!」
「夫人!」
竹葉青微笑不答,卻反問道「你見過夫人出手!」
老和尚道︰「沒有。」
竹葉青道︰「那只因夫人縱然要殺人,也用不著自己出手。」
老和尚道︰「有誰能替她出手,將謝曉峰置之于死地!」
竹葉青道︰「燕十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8:05:10
第二十六章久別重逢
老和尚瀋默了很久,又長長嘆了口氣,道︰「不錯,燕十三,當然是燕十三。」
竹葉青道︰「普天之下,除了夫人外,只有他知道謝曉峰劍法中的破綻。」
老和尚道︰「可是他自從在綠水湖中刻舟瀋劍後,江湖中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的行蹤,他怎會替人去找謝曉峰!」
竹葉青︰「他不會。」
老和尚道︰「謝曉峰會去找他!」
竹葉青道︰「也不會。」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保證他們一定會在無意中相見。」
老和尚道︰「真的無意!」
竹葉青拂衣而起,淡淡道;「是有情?還是無情?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享有誰能分得清!」
夜。
院子里黑暗而幽靜,謝曉峰卻走得很快,用不著一點燈光,他也能找到這里的。
就在這個院子,就在這同樣安靜的晚上,他也不如有多少次曾經披衣而起,來靜靜的體味這中宵的風露和寂寞。
今夜星辰非昨夜,今日的謝曉峰,也已不再是昔日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世事如棋,變幻無常,又有誰能預測到他明日的遭遇?
現在他唯一關心的,只是他身邊的這個人。
小弟慢慢的走在他身邊,穿過黑暗的庭院,忽然停下來,道︰「你走吧!」、謝曉峰道︰「你不走?」.小弟搖搖頭,臉色在黑暗中看來慘白如紙,過了很久,才徐徐道︰「我們走的本就不是一條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謝曉峰看看他慘白的臉,心里又是一陣刺痛,也過了很久才輕輕的問;「你不能換一條路走!」
小弟握緊雙拳,大聲道︰「不能。」
他忽然轉身沖出去,可是他身子剛躍起,就從半空中落下。他慘白的臉上,冷汗如雨,再想掙扎著躍起,卻已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挨得住柳枯竹那一劍,現在卻發覺傷口里的疼痛越來越無法忍受。
他已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斗室中一燈如豆,謝曉峰正在燈下,凝視著一截半寸長的劍尖。
枯竹劍的劍尖。
枯竹劍撥出時,竟留下了這一截劍尖在他的肩胛骨節里。
一這種痛苦有誰能忍受。
若不是因為謝曉峰有一雙極穩定的手,又怎能將這截劍尖取出來?
可是直到現在他的衣服還沒有乾,手心也還有汗。
直到現在,他的手才開始發抖。
小弟看著他,忽然道︰「這一劍本該是刺在你身上的。」
謝曉峰苦笑,道︰「我知道。」
小弟道︰「所以你雖然替我治了傷,我也用不著感謝你。」
謝曉峰道;「你用不著」小弟道︰「所以我要走的時候,你也不該留我。」
謝曉峰道︰「你幾時要走!」
小弟道︰「現在。」
可是他沒有走,他還沒力氣站起來。
謝曉峰慢慢的站起來,走到床頭,凝視著他,忽然問;「以前你就見過我!」
小弟道;「雖然人沒見過,卻有見過別人替你畫一幅像。」
謝曉峰並沒有問是誰替他畫的像,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只問︰「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你已認出了我!」
小弟道;「我只告訴過一個人!」
謝曉峰道︰「誰!」
小弟道︰「天尊。」
謝曉峰道︰「所以他就訂下這計劃來殺我!」
小弟道;「他知道要殺你並不容易。」
謝曉峰道︰「單亦飛.柳枯竹、富貴神仙手,和那老和尚都是天尊的人!」
小弟道︰「仇二也是。」
謝曉峰瀋默了很久,才輕輕的問︰「天尊就是你母親。」!一這句話他顯然早就想問了,卻一直不敢問。
小弟回答得卻很快︰「不錯,天尊就是我母親,現在我也用不著瞞你。」
謝曉峰黯然道︰「你本來就不必瞞我,我們之間,本就不該有秘密。」
小弟盯著他,道︰「為什!」
謝曉峰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為什?你真的不知道為什!」
小弟搖頭。
謝曉峰道;「那我問你,既然你母親要殺我,你為什要救我!」
小弟還是在不停的搖頭,臉上也露出痛苦迷惘之色,忽然跳起來,用身上蓋著的被蒙住了謝曉峰的頭,一腳踢開了斗室的門,沖了出去。
謝曉峰若是要追,就算用一千張,一萬張被,也一樣攔不住他的。
可是他沒有追,因為他掀起這張被時,就看見了慕容秋荻。
冷冷清清的星光,冷冷清清的夜色,冷冷清清的小院里,有一棵已枯萎了的白楊樹。她就在樹下,清清淡淡的一個人,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眼皮朦朧。沒有人知道她是從那里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她是幾時來的。她要來的時候就來了,要走的時候,誰也留不住。有人說她是天上的仙子,有人說她是地下的幽靈,不管別人怎說,她都不在乎。
已經有十五年了。
漫長的十五年,在這四千多個長長短短、冷冷熱熱、有甜有苦的日子里,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有多少滄桑亍多少變化?可是她沒有變。十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見她時,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可是他已變了多少?
小院中枯樹搖曳,斗室里一燈如豆。
她沒有走進來,他也沒有走出去,只是靜靜的互相凝視著。
他們之間的關系,也總是像這樣,若即若離,不可捉摸。
沒有人能了解他對她的感情,也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
不管他心里想什,至少他臉上連一點都沒有表露。
他久已學會在女人面前隱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這個女人。
有風,微風。
她抬起手,輕撫被微風吹亂的頭發,忽然笑了笑。她很少笑。
她的笑容也像是她的人,美麗、高雅、瓢忽,就像春夜中的微風,沒有人能捉得住。
她的聲音也像是春風般溫柔︰「已經有很多年了?是十五年?還是十六年!」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比他記得更清楚,也許連每一天發生的事都能記住。
她笑得更溫柔︰「看樣子你還是沒有變,還是不喜歡說話。」
他冷冷的看著她,過了很久,才冷冷的間;「我們還有什話好說!」
她的笑容消失,垂下了頭︰「沒有了沒有了」是不是真的沒有了?什都沒有了?
不是。
她忽又抬起頭,盯著他︰「我們之間若是真的已無話可說,我為什要來找你!」
一這句話本該是他問她的,她自己卻先問了出來。然後她又自己回答︰「我來,只因為我要帶走那個孩子,你以前既然不要他,現在又何必來惹他,讓他痛苦?」
他的瞳孔收縮,就像是忽然有根針刺入他心里。
她的瞳孔也在收縮︰「我來,也因為我要告訴你,我一定要你死。」
她的聲音冰冷,彷佛忽然變了個人︰「而且這一次我要讓你死在我自己手里。」
謝曉峰冷冷道︰「天尊殺人,又何必自己出手!」
慕容秋荻道︰「殺別人我從不自己出手,你卻是例外。」
又有一陣風,她的頭發更亂。
風還沒有吹過去,她的人已撲了過來,就像是發了瘋一樣樸過來,就像是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現在她已不再是那清淡高雅,春風般瓢忽美麗的少女。
也不再是那冷酷聰明,傲視天下武林的慕容夫人。
現在她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情絲糾纏,愛恨交迸,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她沒有等謝曉峰先出手,也沒有等他先露出那一點致命的破綻。她根本連一點武功都沒有用出來。因為她愛過這個男人,又恨這個男人,愛得要命,又恨得要命。所以她只想跟他拚了這條命,就算拚不了也要拚。
對這樣一個女人,他怎能施展出他那天下無情的劍法?
他身經百戰,對付過各式各樣的武林高手,度過了無數次致命的危機。可是現在他簡直不知道應該怎辦。
桌上的燈被踢翻了。
慕容秋荻已潑婦般沖進來,彷佛想用牙齒咬他的耳朵咬他的鼻子,把他全身的肉都一塊塊咬下來,也彷佛想用指甲抓他的頭發,抓他的臉。
他一拳就可以把她打出去,因為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綻。
可是他不能出手,也不忍出手。
他畢竟是個男人,她畢竟曾經是他的女人。他只有往後退,斗室中可以退的地方本不多,他已退無可退。
就在這時,她手里忽然有劍光一閃,毒蛇般向他刺了了過來!
這一劍已不是潑婦的劍,而是殺人的劍!
精華T.致命的殺手!
一這一劍不但迅速.毒辣.準確,而且是在對方最想不到的時候和方向出手的刺,正是對方最想不到的部位。
一這一劍不但是劍法中的精粹,也已將兵法中的精義完全發揮。
這本是必殺必中的一劍,可是這一劍,可是這一劍沒有中。
除了謝曉峰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避開這一劍,因為世上也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慕容秋荻。
他能避開這一劍,並不是他算準了這一劍出手的時間和部位,而是因為他算準了慕容秋荻這個人。
他了解她的,也許比她自己還多。
他知道她不是潑婦,也知道她絕不會有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
劍鋒從他脅下刊過時,他已擒住她的腕脈,他的出手時間也絕對準確。
短劍落下,她的人也軟了,整個人都軟軟的倒在他攘里。她的身子輕盈.溫暖而柔軟。他的手卻冰冷。
長夜已將盡,晨曦正好在這時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她臉上。
她臉上已有淚光。一雙朦朦朧朧的眼楮,又在痴痴迷迷的看著他。
他看不見。
她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我也要殺你,你也奪過了我的劍,就像這樣抱著我!」
他听不見,可是他忘不了那一天––是春天。
綠草如茵的山坡上,濃蔭如蓋的大樹下,站著個清清佚淡的大女孩。
他看見了她對他笑了笑,笑容就像春風般美麗瓢忽。
他也對她笑笑。
看見她笑得更甜,他就走過去,采下一朵山茶送給她。她卻給了他一劍。
劍鋒從他咽喉旁劃過時,他就抓住了她的手,她契驚的看著他,問他︰「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
「你怎知道我是」他反問。「因為除了謝家的三少外,沒有人能在一招間奪下我的劍。」
他沒有問她是不是已有很多人傷在她劍下,也沒有問她為什要傷人。
因為那天春正恰,花正艷,她的身子又那輕,那軟。
現在呢?
十五年漫長艱辛的歲月,已悄悄的從他們身邊溜走。
現在他心里是不是還有那時同樣的感覺?
她仍在低語︰「不管你心里怎樣想,我總忘不了那一天,因為就在那一天,我就把我整個人都給了你,迷迷糊糊的給了你,你卻一去就沒了消息。」
他好像還是听不見。
她又說︰「等到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已訂了親,你是來送賀禮的。」
「那時我雖然恨你,怨你,可是一見到你,我就沒了主意。」
「所以就在我訂親的第二天晚上,我又迷迷糊糊的跟著你走了,想不到你又甩下了我,又一去就沒消息。」
「現在我心里雖然更恨你,可是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再騙我一次,再把我帶走,就算這次你殺了我,我也不怨你。」
她的聲音哀怨柔美如樂曲,他真的能不听?真的听不見?
他真的騙了她兩次,她還這對他。他真的如此薄情,如此無情?.「我知道你以為我已變了!」
她已淚流滿面︰「可是不管我在別人面前變成了個什樣的人,對你,我是永遠不會變的。」
謝曉峰忽然推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還不放棄,還跟著他。
斗室外陽光已照遍大地,遠處山坡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他忽然回頭,冷冷的看著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殺了你!」
她臉上淚猶未乾,卻勉強作出笑臉;「只要你高興,你就殺了我吧。」
他再轉身往前走,她還在跟著︰「可是你的傷口還在流血,至少也該讓我先替你包好。」
他不理。
她又說︰「雖然這是我叫人去傷了你的,可是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開口,我隨時都可以去替你殺了那些人。」
他的腳步又慢了,終于又忍不住回過頭,冷酷的眼楮里已在了感情。
不管那是愛?還是恨?都是種深入骨髓,永難忘懷的感情。
堤防崩潰了,冰山融化了。
縱然明知道堤防一崩,就有災禍,可是堤防要崩時,有誰能阻止?她又倒入他懷里。又是一年春季,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謝曉峰慢慢的從山坡上坐起來,看著躺在他身旁的這個人。他心里在問自己︰「究竟是我負了她?還是她負了我?.」沒有人能答復這問題,他自己也不能。
他只知道,無論她是好是壞,無論是誰負了誰,他只有和這個人在一起時,才能忘記那些苦難和悲傷,心里才能安寧。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種什樣的感情,只知道人與人之間,若是有了這種感情,就算是受苦受騙,也是心甘情願的。
就算死都沒關系。
她又抬起頭,痴痴迷迷的看著他︰「你知道!」
「你想要我解散天尊,帶回那個孩子,安安靜靜的過幾年。」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
她的確說中了他的心事。
就算他天生是浪子,就算他血管里流著的都是浪子的血,可是他也有厭倦的時侯。
尤其是每當大醉初醒,夜深人靜時,又有誰不想身畔能有個知心的人,能敘說自己的痛苦和寂寞。
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忽又問道︰「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
他不知道,女人的心事,本就難測,何況是她這樣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我在想,你真是個呆子。」
「呆子。」他不懂。
「你知不知道天尊是我花了多少苦心才建立的?我怎能隨隨便便就將它毀了?你既然已不要那孩子,我為什帶來給你。」
謝曉峰的心瀋了下去,全身都已冰冷,從足底直冷到心底。
慕容秋荻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笑得更瘋狂︰「你至少也該想想,我現在是什地位?什身分?難道還會去替你煮飯洗衣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8:06:54
第二十七章聚短離長
她不停的笑︰「現在你居然要我做這些事,你不是呆子誰是呆子!」
謝曉峰真的是個呆子?
他五歲學劍,六歲解劍譜,七歲時已可將唐詩讀得朗朗上口,大多數像他那種年紀的孩子,還在穿開襠褲。可是他在慕容秋荻面前,卻好像真的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呆子。
無論誰在某一個人面前都會變成呆子的,就好像上輩子欠這個人的債。
他幔慢的站起,看著她,道︰「你說完了沒有!」
慕容秋荻道︰「說完了又怎樣?難道你想殺了我!」
她的笑聲忽然變成悲哭,大哭道;「好,你殺了我吧,你這對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她哭得傷心極了,臉上卻連一點悲傷之色都沒有,忽又壓低聲音,道︰「喜歡你的女人太多,我知道你漸漸就會忘了我的,所以我每隔幾年就要修理你一次,好讓你永遠忘不了我。」
這句話說完,她哭的聲音更大,忽然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摑了兩巴掌,打得臉都紫了,又大叫道︰「你為什不索性痛痛央央的殺了我?為什要這樣打我?折磨我。」
她捂著臉,痛哭著奔下山坡,就好像他真在後面追著要痛打她。
謝曉峰連指尖都沒有動,山坡下卻忽然出現了幾個人。
一個滿頭珠翠的華服貴婦,第一個迎上來,將她摟在懷里。
後面跟著的三個人,一個是白發蒼蒼的老者,腰肢也還是筆直的,手里提著個長長的黃布袋。
另一個人雖然才過中年,卻已顯得老態龍鍾,滿瞼都是風塵之色,彷佛剛趕過遠路。
走在最後面的,卻是個身材縴弱的小姑娘,一面走,一面偷偷的擦眼淚。
謝曉峰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
「娃娃。」最後走上山坡的這個小姑娘,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擔心著的娃娃。他沒有叫,只因為另外三個人他也認得,而且認得很久。
那老當益壯的白發人,是他的姑丈華少坤。
二十年前,「游龍劍客」華少坤力戰武當的八大弟子,專曾一敗,又娶了神劍山莊主人謝王孫的堂房妹妹「飛鳳女劍客」謝鳳凰,龍鳳雙劍,珠聯璧合,江湖中都認為是最理想的一對璧人。
那時正是華少坤如日中天,平生最得意的時候,想不到就在這時侯,他竟敗在一個乳臭還未乾的十來歲的童子劍下。擊敗他的那個小孩,就是謝嘵峰。
正將慕容秋荻抱在懷里,替她擦眼淚的貴婦人,就是他的姑姑謝鳳凰。
那個身材已剛臃腫的中年胖子也姓謝,也是他的遠房親戚,而且還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
他很小的時候,就常常溜到對草湖畔的小酒店去要酒喝。這中年胖子,就是那小酒店的謝掌櫃。
他們怎也到這里來了?怎會和娃娃在一起?.謝曉峰猜不透,也不想猜,他只想趕快走得遠遠的,不要讓這些人看見他。
只可惜他們都已經看見了他,華少坤正在看著他冷笑,娃娃正在看著他流淚。
謝掌櫃已喘息著爬上山坡,彎下腰,陪笑招呼︰「三少爺,好久不見了,你好。」
謝曉峰很不好,心情不好,臉色也不好,可是對這個在他八、九歲時就偷偷給他酒喝的老好人,他卻不能不笑笑,才問︰「你怎會到這里來的!」
謝掌櫃不會說謊,只有說老實話︰「我們都是慕容姑娘請來的。」
謝曉峰道︰「她請你們來干什!」
謝掌櫃遲疑著,不知道這次是不是還應該說老實話。
謝鳳凰已冷笑道︰「來看你做的好事。」
謝曉峰閉上了嘴。
他知道他這位姑姑非但脾氣不好,對他的印像也不好,世上本就沒有任何女人會喜歡一個把自己老公打敗了的人,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她的佷子都一樣。
可惜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對你的印像好不好,都一樣是你的姑姑。
他雖然閉上了嘴,謝鳳凰卻不肯放過他︰「想不到我們謝家竟出了你這樣的人才,不但會欺負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
她指著慕容秋荻臉上的指痕︰「你已經騙了她兩次,她還是全心全意的對你,你為什還要把她打成這樣子。」
慕容秋荻流著淚道︰「他他沒有」謝鳳凰怒道︰「你少開口,剛才你們在那小客棧里說的話,我們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自己既然一句都不敢否認,你為什還要替他洗脫。」
她又問︰「那些話謝掌櫃是不是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謝掌櫃道;「是。」
謝掌櫃道︰「你說別的女人,我們管不著,也懶得管,可是姑甦慕容踉我們謝家的關系卻不同,就是你不要你的兒子,我們謝家卻不能不認這個孩子,更不能不認這個媳婦。」
謝曉峰沒有開口,他的嘴唇在發抖。現在他總算已完全明白慕容秋荻的企圖。
她故意將這些人找來,安排他們躲在那客棧附近,故意說那些話,讓他們听見,好讓他以後想辯白也沒法子辯白。
現在她已是江南慕容和天尊的主人,可是她還不滿足。她還在打神劍山莊的主意。
謝家若是承認了她們母子,她當然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接下神劍山莊的霸業。
謝鳳凰又在問︰「你還有什話說!」
謝曉峰沒有話說,這些事他雖然已想到,卻連一句都沒說出。
謝鳳凰道︰「謝家的家法第一條是什!」
謝曉峰的臉色還沒有變,謝掌櫃的臉色已變了。
他也知道謝家的家法,第一條就是戒淫––淫人妻女,斬其雙足。
謝鳳凰冷笑道︰「你既已犯了這一戒,就算我大哥護著你,我也容不得你!」
她的手一招,山坡下立刻就有個重髻童子送上了一柄劍。
劍一出鞘,寒氣就已扎人肌膚。
謝鳳凰厲聲道︰「現在我就要替我們謝家清理門戶,你還不跪下來听命受刑!」
謝曉峰沒有跪下。
謝鳳凰冷笑道︰「人證物證俱在,難道你還不肯認錯,難道你敢不服家法?」
她知道沒有人敢不服家法。
誰不服家法,誰就必將受天下英雄的唾棄,現在她手里不僅有一把劍,還有條繩子,用江湖千百年來傳下的規矩編成的繩子,這條繩子已將謝曉峰緊緊捆住。
誰知謝曉峰就偏偏不服。
謝鳳凰臉色變了。她是個很幸運的女人,不但有很好的家世,也有個很好的丈夫,江湖中敢正眼看看她的人卻不多。所以她傲慢、驕縱,一向是大小姐的脾氣,從來也沒有將別人看在眼里。她想到的事立刻就要做。
長劍一抖,已經準備出手。
可是她想不到那位走兩步路就要喘氣的謝掌櫃,動作忽然變得快了,忽然間就已擋在她面前,陪笑道︰「華夫人,請息怒!」
謝鳳凰道︰「你想干什?」
謝掌櫃道︰「我想三少爺心里也許還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就算華夫人要用家法處治他,也不妨先回去見了老太爺再說。」
謝鳳凰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的叫我華夫人,是不是想提醒我,我已不是謝家的人。」
謝掌櫃心里當然就是這意思,嘴里當然不肯承認,立刻搖頭道︰「小人不敢。」
謝鳳凰道︰「就算我已不是謝家的人,這把劍卻還是謝家的劍。」
她長劍一展,厲聲道︰「這把劍就是家法。」
謝掌櫃道︰「華夫人說得有理,只不遇小人還有一點不明白。」
謝鳳凰道︰「那一點!」
謝掌櫃還是滿臉暗笑,道︰「我不懂謝家的家法,怎會到了華家人的手里!」
謝鳳凰臉色又變了,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姑奶奶無理。」
謝掌櫃道︰「小人不敢。」
一這四個字出口,他左手一領謝鳳凰眼里,右手一撞、一托,謝鳳凰掌中的劍,忽然間就已到了他手里。
他的人已退出三丈。
一這一招用得簡單、乾淨、迅速、準確,其中的變化巧妙,更難以形容。
謝曉峰出手奪柳枯竹的劍,用的正是這一招。
謝鳳凰整個人都已僵住,臉色已氣得發青,厲聲道︰「你是從那里學會這一招的!」
謝掌櫃陪笑道︰「華夫人既然也認出了這一招,那就最好了。」
他慢慢的接著道︰「這是老爺子的親傳,他老人家再三囑咐我,學會了這一招後,千萬不可亂用,可是只要看見謝家的劍在外姓人的手捏,就一定要用這一招去奪叵來。」
他又笑了笑︰「老爺子說出來的話,我當然不敢不听。」謝鳳凰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滿頭珠翠環佩,卻在不停的響。
她也知道這一招的確是謝家的獨門絕技,而且一向傳子不傳婿,傳媳不傳女。
剛才她的劍正一瞬間就已被人奪走,就因為她也不懂這一招中的奧秘。
華少坤忽然道︰「閣下是謝家的什人?」
他的人看來雖然高大威猛,說話的聲音卻是細聲細氣,斯文得很。他本來不是這樣子,自從敗在三少爺的劍下之後,這些年來想必在求精養神,已經將涵養功夫練得很到家了,所以剛才一直都很瀋得住氣。
謝掌恆道︰「算起來,小人只不過是老太爺的一個遠房堂佷而已。」
華少坤道︰「你知道這把劍是什劍?」
謝掌柩道︰「這就是謝家的祖宗劍,傳下來的四把賓劍之一。」
劍光一閃,劍氣就已逼人眉睫。
華少坤長長嘆了口氣,道︰「好劍!」
謝掌櫃道︰「的確是好劍!」
華少坤道︰「閣下配不配用這把劍!」
謝掌櫃道︰「不配。」
華少坤道︰「那閣下為何還不將這把劍送還給三少爺!」
謝掌櫃道︰「小人正有此意。」
他說的是老實話,他本來的確早就有這意思了,卻不懂華少坤這是什意思。
可是他看得出謝鳳凰懂。他們是經過患難的夫妻,他們已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現在她的丈夫要人將這柄本來屬于她的劍送給別人,她居然沒有一點懊惱憤怒,反而露出種說不出的溫柔和關切。因為只有她懂得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她懂。
劍已在謝曉峰手里。可是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再去看一眼,只是互相默默的凝視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華少坤忽然道︰「再過幾天,就是十一月十五了。」
謝鳳凰道「好像還要再過八天。」
華少坤道「到了那一天,你嫁給我就已有整整二十年。」
謝鳳凰道「我記得。」
華少坤道︰「我從小就有個誓願,一定要到成名後再成親。」
謝鳳凰道︰「我知道。」
華少坤道︰「我成名時已四十出頭,我娶你的時候,比你就整整大了二十歲。」
謝鳳凰笑了笑,道︰「現在你還是此我大二十歲。」這地方不止他們兩個人,他們卻忽然說起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來。
他們的聲音都很溫柔,表情卻都很奇怪,甚至連笑都笑得很奇怪。
華少坤︰「這二十年來,只有你知道我過的是什日子。」
謝鳳凰道︰「我知道,你你一直覺得對不起我。」
華少坤道︰「因為我敗了,我已不是娶你時那個華少坤,無論到了什地方,都已沒法子再出人頭地,可是你」他走過來,握住了她妻子的手︰「你從來也沒有埋怨過,一直都在忍受著我的古怪脾氣,沒有你,我說不定早已死在陰溝里。」
謝鳳凰道︰「我為什要埋怨你,這二十年,每天早上一醒來,就能看見你在我的身邊,對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事能比得上這種福氣。」
華少坤道︰「可是現在我已經老了,說不定那天早上,你醒來時就會發現我已離你而去。」
謝鳳凰道︰「可是」華少坤不讓她開口,又道︰「每個人都遲早會有那樣一天的,這種事我一向看得很淡,可是我絕不能讓別人說,謝家的姑奶奶,嫁的是個沒出息的丈夫,我總要為你爭口氣!」
謝鳳凰道︰「我明白。」
華少坤握緊她的手,道;「你真的明白!」
謝鳳凰點了點頭,眼淚已流下面頰。
華少坤長長吐出口氣,道︰「謝謝你。」
謝謝你。
這是多俗的三個字,可是這三個字此刻從他嘴里說出來,其中不如藏著有多少柔情,多少感激,汝得連化都化不開。
娃娃的眼淚已濕透衣袖。現在連她都已明白他的意思,連她都忍不住要為他們感動悲哀。
華少坤已坐下來,坐在草地上。草包早已枯黃雖然在少年情侶的眼里,這里還是綠草如茵的山坡,那也只不過因為在情人心里,每一天都是春天,每一季都是春季。
他們都已是多年的夫妻,他們的愛情久已升華。
他坐下來,將手里提著的黃布包擺在膝蓋上,慢慢的抬起頭,面對著謝曉峰。
謝曉峰已明白他的意思,只不過還在等著他自己說出來。
華少坤終于道︰「現在我用的已不是劍。」
謝曉峰道︰「哦!」
華少坤道︰「自從敗在你劍下後,我已發誓終生不再用劍。」
他看著膝上的包袱,道︰「這二十年來,我又練成了另外一種兵刃,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著,能夠再與你一戰。」
謝曉峰道︰「我明白。」
華少坤道︰「可是我已敗在你劍下,敗軍之將,已不足言勇,所以你若不屑再與我這老人交手,我也不怪你。」
謝曉峰凝視著他,目光中忽然露出尊敬之意,臉上卻全無表情,只秩淡的說了一個字︰「請。」
用黃布做成的包袱,針腳縫得很密,外面還纏著長長的布帶,打著密密的結。
一種很難解得開的結。要解開這種結,最快的方法就是一把拉斷,一刀斬斷。可是華少坤並沒有這樣做,這二十年來,他久已學會忍耐。他情願多費些事,將這些結一個個解開。
這是不是因為他知道聚短離長,想再跟他的妻子多斯守片刻。謝鳳凰看著他,忽然擦乾了眼淚,蹲在他身邊,道;「我來幫你的忙。」,布帶是她結成的,她當然解得快。她明知她丈夫此去這一戰,生死榮辱,都很難預測。
她明知她的丈夫這一去就末必能回得來,為什不願再拖延片刻?因為她不願這片刻時光,消磨了他的勇氣和信心。
因為她希望他這一戰能夠勝。他了解他妻子的心意,她也知道他了解。這種了解是多困難?又是多幸福!多珍貴!
每個人都已被他們這種情感所感動,只有慕容秋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卻一直在看著那黃色包袱。
她心里在想︰這包袱里藏著的究竟是種什樣的兵器?是不是能擊敗謝曉峰?
華少坤壯年時就已是天下公認的高手,被謝曉峰擊敗後,體力也許會逐漸衰退,再難和他的顛峰時代相比。
可是一個人有了一次失敗的經驗後,做事必定更謹慎,思慮必定更周密,絕不會再像少年時那任性沖動,也絕不會再做沒有把握的事。何況,謝曉峰劍法的可怕,他已深深體會,要選擇一種武器來對付三少爺的劍,並不是件容易事。
看他對這包袱的珍惜,就可以想像到他選擇的這種武器,必定是江湖中很少見的,而且必定是極犀利、極霸道的一種。他蓄精養神,苦練了二十年,如今竟不惜冒生命之險,甚至不惜和他患難與共的妻子離別,要再來與謝曉峰一戰,可見他對這一戰必定已有了相當把握。
慕容秋荻輕輕吐出口氣,對自己的分析也很有把握。現在若有人要跟她打賭,她很可能會賭華少坤勝。比數大概是?七比三,最低也應該是六比四。她相信自己這判斷絕不會太錯。
包袱終于解開,里面包著的兵器,竟只不過是根木棍!
一根普通的木棍,木質雖然很堅硬,也絕對不能與百煉精鋼的寶劍相比。
這就是他苦練二十年的武器?就憑這根木棍,就能對付三少爺的劍?慕容秋荻看著這根木棍,心里也不知是驚訝?還是失望?也許每個人都會覺得很契驚.很失望,謝曉峰卻是例外。
只有他了解華少坤選擇這種兵器的苦心,只有他認為華少坤這種選擇絕對正確。
木棍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武器,自從遠古時,人類要獵獸為食,保護自己時,就有這種武器。就因為它是最原始的一種武器,而且每個人都會用它來打人趕狗,所以都難免對它輕視,卻忘了世上所有的兵器,都是由它演變而來的。木棍本身的招式也許很簡單,但是在一位高手掌中,就可以把它當作槍,當作劍,當作判官筆所以武器的變化,都可以用這一根木棍施展出來。
華少坤要將這一根普通的木棍包藏得如此仔細,也並不是在故弄玄虛,而是一種心戰,對自己的心戰。
他一定要先使自己對這木棍珍惜尊敬,然後才會對它生出信心。
「信心」本身就是種武器,而且是最犀利、最有效的一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8:08:41
第二十八章身經百戰
慕容秋荻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也很快就想通了這道理。可是她還有一點不懂。
她不懂華少坤為什不用金棍、銀棍、鐵棍,卻偏偏要選擇一削就斷的木棍?
太陽升起,劍鋒在太陽下閃著光,看來甚至比陽光還亮。
華少坤已站起來,只看了他妻子最後一眼,就大步走向謝曉峰。
謝曉峰一直靜靜的站在那里,等著他,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對剛才所有的事都完全無動于衷。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劍客,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冷酷、無情。
尤其是在決戰之前,更不能讓任何事影窖到自己的情緒。
––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旁和別的男人睡覺,你也要裝作沒看見。
這是句在劍客們之間流傳很廣的名言,誰也不知道是什人說出來的,可是大家都承認它很有道理,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才能活得比別人長些。
謝曉峰彷佛已做到了這一點。華少坤看著他,目中流露出尊敬之色。
謝曉峰卻在看著他手里的木棍,忽然道︰「這是件好武器。」
華少坤道︰「是的。」
謝曉峰道;「請。」
華少坤點點頭,手里的木棍已揮出,剎那間就已攻出三招。
這三招連魂,變化迅速而巧妙,卻沒有用一著劍招。
慕容秋荻在心里嘆了口氣,她看得出謝曉峰只要用一招就可將木棍削斷。
想不到卻沒有用她想像中的那一招,卻用劍脊去招華少坤的手。
慕容秋荻眼楮亮了,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華少坤為什要用木棍。
因為他知道謝曉峰絕不會用劍去削他的木棍,謝家的三少爺絕不會在兵刃上佔這種便宜。
既然不肯用劍去削他的木棍,出手間就反而會受到牽制。
所以華少坤選擇木棍作武器,實在遠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聰明。
慕容秋荻忍不住微笑,走過去拉住謝鳳凰冰冷的手,輕輕的道︰「你放心,這一次華先生絕不會敗的。」
高手相爭,勝負往往在一招間就可決定,只不過這決定勝負的一招,並不一定是第一招,很可能第幾十招,幾百招。
現在他們已交手五十招,華少坤攻出三十七招,謝曉峰只還了十三招。
因為他的劍鋒隨時都要避開華少坤的木棍。
––作為一個劍客,最大的目的就是求勝,不惜用任何手段,都要達到這目的。
謝曉峰沒有做到這一點,因為他太驕傲。「驕者必敗。」想到這句話,慕容秋荻心里更愉快,就在這時,只听「拍」的一聲,木棍一打劍脊,謝曉峰的劍竟被震得長虹般沖天飛起。
謝曉峰後退半步,竟說出了這一生從末說過的三個字︰「我敗了!」說完了這三個字,他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上山坡。華少坤既沒有阻攔,也沒有追擊,追上去的是謝掌櫃。
娃娃也想追上去,慕容秋荻卻拉住了她,柔聲道︰「你跟我回去,莫忘了我那里還有個人等著你去照顧他。」
這時飛起的長劍已落下,就落在謝鳳凰身旁,劍鋒插入了土地,劍柄朝上,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撥起來,就好像是有人特地送回來的一樣。
謝曉峰的人已去遠,華少坤卻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
他一戰擊敗了天下無雙的謝曉峰,吐出了一口已壓積二十年的冤氣,可是他臉上並沒有勝利的光采,反而顯得說不出的頹喪。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走同來,腳步瀋重得就好像拖著條看不見的鐵煉。
謝鳳凰既沒有為他歡呼,也沒有去撥地上的劍,只是默默的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她了解他的丈夫,也明白為什他在戰勝後反而會如此頹喪。
華少坤忽然問︰「你不要那柄劍了!」
謝鳳凰道;「那是謝家人的,我卻已不是謝家的人。」
華少坤看著她,目中充滿了柔情與感激,又過了很久,忽然轉過身向慕容秋荻長長一揖,道︰「我想求夫人一件事。」
慕容秋荻道;「但請吩咐。」
華少坤道;「不知道夫人能不能為我在這柄劍旁立個石碑。」
慕容秋荻道;「石碑?什樣的石碑!」
華少坤道;「石碑上就說這是三少爺的劍,若有人敢撥出留為己用,華少坤一定要去追回來,不但追回這柄,還要追他頸上的頭顱,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他為什要為他的仇敵做這種事?
慕容秋荻既沒有問,也不覺得奇怪,立刻就答應;「我這就叫人去刻石碑,用不著半天就可以辦妥了,只不過」華少坤道︰「怎樣?,」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些頑童村夫從這里經過,將這柄劍撥走了呢?他們既不認得三少爺,也不認得華先生,甚至連字都不認得,那怎辦亍.」她知道華少坤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就說出自己的方法;「我可以在這里造個劍亭,再叫人在這里日夜輪流看守,不知華先生認為是否妥當!」
這本是最周密完善的方法,華少坤除了感激外,還能說什?
慕容秋荻卻又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有時我真想不通,不管他對別人怎樣,別人卻都對他很不錯。」
華少坤瀋思著,緩緩道︰「那也許只因為他是謝曉峰。」
山坡後是一片楓林,楓葉紅如火。
謝曉峰找了塊石頭坐下,謝掌櫃也到了,既沒有流汗,也沒有喘氣。在酒店里做了幾十年掌恆後,無論誰都會變得很會做戲的,只不過無論誰也都有忘記做戲的時候。
直到現在,謝曉峰才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我真正了解過什人?慕容秋荻?
華少坤?
謝掌框已嘆息著道;「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個什樣的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完全弄不懂。」
謝曉峰並沒有告訴他這本是自己心里想說的話,只茯淡的問道;「什事你不懂!」
謝掌恆盯著他,反問道︰「你真的敗了?」
謝曉峰道;「敗就是敗,真假都一樣。」
謝掌櫃道︰「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嫁給什人都一樣。」
謝曉峰道︰「你明白就好!」
謝掌框嘆了口氣,苦笑道︰「明白了也不好,做人還是糊涂些好!」
謝曉峰顯然不願再繼續討論這件事,立刻改變話題,問道;「你究竟是怎會到這里來的!」
謝掌櫃道︰「我听說你在這里,就馬不停蹄的趕來,還沒有找到你,慕容姑娘就已經找到了我。」
謝曉峰道︰「然後呢!」
謝掌櫃道︰「然後她就把我帶到山坡下那小客棧去,她去見你的時侯,就叫我們在外面等著,我們當然也不敢隨便闖進去。」
謝境峰冷冷道︰「是不是不敢進去打擾我們的好事!」
謝掌櫃苦笑,道︰「不管怎樣,你們的關系總比別人特別些。」
謝曉峰冷笑,忽然站起來,道︰「現在你已見到我,已經可以回去了。」
謝掌杠道︰「你不回去!」
謝曉峰道︰「我就真要固去,也用不著你帶路。」
謝掌櫃凝視著他,道︰「你為什不回去?你心里究竟有什不可以告訴別人的苦衷!」
謝曉峰已準備要走。
謝掌櫃道︰「你想到那里去?是不是還想像前些日子那樣,到處去流浪,去折磨自己。」
謝曉峰根本不理他。
謝掌櫃忽然跳起來,大聲道︰「我並不想管你的事,可是有件事你卻絕不能不管。」
謝曉峰終于看了他一眼,問道︰「什事!」
謝掌櫃道︰「你總不能讓你的兒子娶一個妓女。」
謝曉峰的瞳孔收縮;「妓女!」
謝掌框道︰「我知道那個茁子兄妹是你的朋友,也知道他們都是好人,但是謝曉峰打斷了他的話︰「你怎知道這些事!」
謝掌悒還沒有開口,楓林外已有個人道︰「是我告訴他的。」
人在楓林,聲音還很遠,謝曉峰已箭一般竄出去,扣住了這個人的手。
冰冷的手,就像是毒蛇––竹葉青是不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種?謝曉峰冷道︰「你還沒有死?」
竹葉青微笑,道︰「好人才不長命,我不是好人。」
謝曉峰道︰「你想死?,」竹葉青道︰「不想。」
謝曉峰道︰「那你就最好趕快走得遠遠的,永遠莫要再讓我看見你。」
竹葉青道︰「我本來就要走了,有份禮我非得趕快去送不可!」
謝曉峰的瞳孔又在收縮︰「什禮!」
竹葉青道︰「當然是那位苗子姑娘和小弟的婚禮,既然有慕容夫人作主婚,游龍劍客夫婦為媒證,我這份禮是重要不可不送的。」
他微笑著,又問道︰「三少爺是不是也有意思送一份禮去!」
謝曉峰的手也已變得冰冷。
竹葉青道︰「夫人憐惜那位苗子姑娘的身世孤苦,又知道她也是三少爺欣賞憐惜的人,所以才作主將她許配給小弟。」
謝境峰的手突然握緊,竹葉青臉上立刻泌出冷汗,立刻改口道︰「可是我卻知道三少爺一定不會同意這件婚事。」
他壓低聲音︰「只不過小弟也是天生的拗脾氣,若有人一定不許他做一件事,他也許反而偏偏非去做不可,所以三少爺如果想解決這問題,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
有種人好像天生就會替人解決難題,竹葉青無疑正是這種人。
沒有薪火,釜中無論煮的是什都不會熟,沒有新娘子,當然也就不會有婚事。
握緊的手已放松,謝曉峰已在問︰「他們的人在那里!」
竹葉青吐出口氣,道︰「大家雖然都知道城里有大老板這樣一個人,可是見過他的人並不多,知道他住在那里的更少。」
謝曉峰道︰「你知道!」
竹葉青又露出微笑,道;「幸好我知道。」
謝曉峰道︰「他們住在那里!」
竹葉青道︰「仇二、單亦飛,和游龍劍客夫婦也在,他們都很贊成這件婚事,總不會讓人把新娘子帶走的。」
他微笑,又道;「幸好他們都很累了,今天晚上一定睡得很早,到了晚上,若是有我這樣一個人帶路,三少爺無論想帶誰走都方便得很。」
謝曉峰盯著他,冷冷道︰「你為什要對這件事如此熱心!」竹葉青嘆了口氣,道︰「那位苗子姑娘對我的印像一定不太好,小弟卻是夫人的獨生子,這件婚事若是成了,以後我只怕就沒有什好日子過了。」
他看著謝曉峰的傷口︰「可是我現在過的日子還算不錯,這城里什地方有好大夫,什地方有好酒,我全知道。」
夜。
華少坤悄悄的從床上披衣而起,悄悄的推開門走出去。謝鳳凰並沒有睡著,也沒有叫住他,問他要去那里。她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他一定想單獨到外面走走。近年來他們雖然已很少像今天一樣睡在一起,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讓她覺得滿足快樂,尤其是今天,他對她的溫柔就像是新婚。
他的確是個好丈夫,盡到了丈夫的責任,對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來說,這已經很不容易。
看著他高大強壯的背影走出去,她心里充滿了柔情,只希望自己也能盡到做妻子的責任,讓他再多活幾年,過幾年快樂平靜的日子,忘記江湖中的恩怨,忘記謝曉峰,忘記山坡上的那一戰。
她希望他回來時就已能夠忘記,她自己也不願想得太多。
然後她就在朦朧中睡著,睡著了很久,華少坤還沒有回來。
廣大的庭園,安靜而黑暗。華少坤一個人坐在九曲橋外的六角亭里,已坐了很久。經過了一次無限歡愉恩愛衽綿後,他還是睡不著。他不能忘記山坡上的那一戰,他心里充滿了悔恨和痛苦。
夜漸深,就在他想回房去的時侯,他看見一條人影從山石後掠過,肩上彷佛還背負著一個人,等他追過去時,已看不見了。
但是他卻听見假山里有人在低語,彷佛是竹葉青的聲音。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相信了,他帶走的那個人,就是娃娃。」
竹葉青的聲音里充滿挑撥︰「他在你母親訂親的那天晚上,帶走你的母親,又在你訂親的晚上,帶走你的妻子。連我都不明白,他為什要做這種事。」
另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怒喝︰「住口!」
這年輕人當然就是小弟。
竹葉青卻不肯住口,又道︰「我想他們現在一定又回到娃娃的老家去了,那地方雖然破舊,卻很清靜,又沒有人會到那里去找他們,你最好也不要去,因為」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假山里已有條人影箭一般竄出。
幸好這時華少坤已躍上假山,伏在山頂上,他認得出這個人正是小弟,也認得出後面走出來的一個人是竹葉青。
但是他暫時還不想露面,因為他已決心要將這件陰謀連根挖出來。
他決心要為謝曉峰做一點事。
L囗囗竹葉青背負著只手,施施然漫步而行,很快就看見他臥房窗里的燈光。
他就住在雉假山不遠的一個單獨院子里,外面有幾百竿修竹,幾畦菊花。
臥房里既然有燈光,紫鈴一定還在等著他,今天每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他有權好好享受一個晚上,也許還要先喝一點酒。
門沒有鎖。住在這里的人用不著鎖門,鎖也沒有用。
他可以想得到紫鈴一定已經赤裸著躺在被里等著他,,卻想不到房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仇二居然也在等著他。
燈前有酒,酒已將盡,仇二顯然已喝了不少,等了很久。坐在他旁邊斟酒的是紫鈴。
她並不是完全赤裸著的,她穿著衣服,甚至還穿了兩件。
可是兩件加起來還是薄得像一層霧。
竹葉青笑了︰「想不到仇二先生也很懂得享受。」
仇二放下酒杯︰「只可惜這是你的酒,你的女人,現在你已回來,隨時都可以收回去。」
竹葉青道;「不必。」
仇二道;「不必!」
竹葉青微笑道︰「現在酒已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你不妨留下來慢慢享受。」
仇二道︰「你呢!」
竹葉青道︰「我走!」
他居然真的說走就走。
仇二看著他,眼楮里充滿驚訝與懷疑,等他快走出門,忽然大聲道︰「等一等。」
竹葉青停下來,道︰「你還想要什!」
仇二道︰「還想問你一句。」
竹葉青轉過身,面對著他,等著他問。
仇二嘆了口氣,道︰「有些話我本該不問的,可是我實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個什樣的人?
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葉青又笑了︰「我只不過是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仇二也笑了。
他的臉在笑,瞳孔卻在收縮,又問道︰「你的朋友還有幾個沒有被你出賣的。」
竹葉青淡淡道︰「你在說什?我一句都听不懂。」
仇二冷冷道︰「你應該懂得的,因為你幾乎已經把我賣了一次。」
他不讓竹葉青開口,又道︰「黑殺本來也是你的朋友,你卻借茅一雲的手殺了他們,單亦飛.柳枯竹、富貴神仙手,和那老和尚,若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及時趕來接應,茅一雲就不至于死,可是你卻故意遲遲不發訊號,因為你還要借謝曉峰的手,殺茅一雲。」
竹葉青既不反駁,也不爭辯,索性搬了張椅子,坐下來听。
仇二道︰「小弟本來也是你的朋友,你卻將他帶給了謝曉峰,就算謝曉峰不忍殺他,他自己只怕也要一頭撞死,看見自己的女人被人搶走,這種氣除了你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人能受得了。」
他的手已在桌下握住劍柄︰「所以我才要特地來問問你,你準備幾時出賣我?把我賣給誰!」
竹葉青又笑了,微笑著站起來,面對窗戶︰「外面風寒露冷,華先生既然已來了,為什不請進來喝杯酒!」
窗子沒有動,門卻已無風自開,又過了很久,華少坤才慢慢的走進來。
四十歲之前,他就已身經百戰,也不知被人暗算過多少次。
直到現在他還能活著,只因為他一向是個很謹恆小心的人。
他冷冷的看著妁葉青,道︰「我本丕該來的,現在卻已來了,那些話我本丕該听的,現在卻已听見,所以我也想問問你,你究竟是個什樣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葉青微笑道︰「我就知道華先生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的,一定還在想著今晨的那一戰,所以早就準備送些美酒去,為華先生消愁解悶。」
他答非所問,好像根本沒听見華少坤在說什,輕描淡寫幾句話就將一個渡燙的熱山芋拋了回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8:15:20
第二十九章患難相共
華少坤撿色果然變了,厲聲道︰「我為什睡不著?為什要消愁解悶!」
竹葉青道︰「因為華先生是個君子。」
他的笑忽然變得充滿譏誚︰「只可惜又不是真正的君子。」
華少坤的手已抖,顯然在強忍著怒氣。
竹葉青道︰「今晨那一戰,是誰勝誰負,你知道得當然比誰都清楚。」
華少坤的手抖得更厲害,忽然拿起了桌上的半樽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竹葉青道︰「你若是真正的君子,就該當著你妻子的面承認你自己輸了。」
他冷笑︰「可是你不敢。」
華少坤用力握緊雙拳,道︰「說下去。」
竹葉青道︰「你若]像我一樣,也是個不折不扎的小人,就不會將這種事放在心上了,只可惜你又不是真正的小人,所以你心里才會覺得羞愧痛苦,覺得自己對不起謝曉峰。」
他冷冷的接著道︰「所以現在若有人問你,究竟是個什樣的人,你就不妨告訴他,你不但是個偽君子,還是個懦夫。」
華少坤盯著他,一步步走過來︰「不錯,我是個懦夫,但是我一樣可以殺人」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含糊嘶啞,收縮的瞳孔忽然擴散。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仇二契驚的看著他,想動,卻沒有動。
竹葉青道︰「你想不通他為什會倒下?」
仇二道︰「他醉了?」
竹葉青道︰「他已是個老人,體力已衰弱,又喝得太快,可是酒里若沒有迷藥,還是醉不倒他的。」
仇二變色道︰「迷藥?」
竹葉青淡淡道︰「這里的迷藥雖然又濃又苦,但若混在陳年的竹葉青里,就不太容易分辨得出,我也試驗了很多次才成功。」
仇二忽然怒吼,想撲過來,卻撞翻了桌子。
竹葉青微笑道;「其實你早該想到的,像我這樣的小人,怎會將這樣的好酒留給別人享受!」
仇二倒下地上,想扶著桌子站起來,剛起來又倒下。
竹葉青道;「其實我還得感謝你,華少坤本是個很謹慎的人,若不是看見你喝過那樽酒,他也不會喝的,卻不如你只不過因為喝得太慢,所以藥才遲遲沒有發作。」
仇二只覺得他的聲音漸漸遙遠,人也漸漸遙遠,然後就什都听不見,什都看不見了。
紫鈴忽然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本來以為你的野心只不過是想拚倒大老板,取而代之,現在現在連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樣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葉青笑了笑,道︰「你永遠不會知道的。」
謝鳳凰從噩夢中醒來,連被單都已被她的冷汗濕透了。她夢見她的丈夫回來了,血淋淋站在她床頭,血淋淋的壓在她身上,壓得她氣都透不出,醒來時跟前卻只有一片黑暗。
他丈夫為她點起的燈已滅了。
屋子里沒有燃燈,謝曉峰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黑暗里,坐在他們契飯時總要特地為公主留下的位子上。
她一生下來就應該是個公主,你若看見她,也一定會喜歡她的,我們都以她為榮。
炊火早已熄滅,連灰都已冷透。狹小的廚房里,已永遠不會再有昔日的溫暖,那種可以讓人一直暖入心底的肉湯95氣,也永遠不會再嗅得到了。
但是他的確在這里得到過他從來未曾得到過的滿足和安慰。
我叫阿吉,沒有用的珂吉。
今天我們的公主回家契飯,我們大家都有肉契,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塊,好大好大的一塊。
肉捧上來時,每個人眼楮里都發出了光,比劍光遠亮。
劍光閃動,劍氣縱橫,鮮血飛濺,仇人倒下。
我就是謝家的三少爺,我就是謝曉峰。
天下無雙的謝曉峰。
究竟是誰比較快樂?是珂吉?還是謝曉峰?門悄悄的被推開,一個縴弱而苗條的人影,悄悄的走了進來。
這是她的家,這里的每樣東西她都很熟悉,就算看不見,也能感覺得到。
現在她又回來了。
帶她回來的,是個胖胖的陌生人,卻有一身比燕子還輕靈的功夫,伏在他身上,就像是在騰雲駕霧。
她不認得這個人。
她跟他來,只因為他說有入在這里等她,只因為等她的這個人就是謝曉峰。,阿吉慢慢的站起來,輕輕道;「坐。」
一這是他們為她留的位子,她回來,就應該還給她。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看見她坐在這張椅子上,她烏黑柔軟的頭發長長披下來,態度溫柔而高貴,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那時他就希望自己以前從末看過她就希望她是一位真的公主。
––你總不能讓謝家的後代娶一個妓女做妻子。
––妓女,婊子。
他又想起他第一次看見她時,想起了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感覺到的那種熱力,想起了她倒在地上,腰肢扭動時的那種表情。
––我才十五,只不過看起來比別人要大些。
小弟遠是個孩子。
––沒有人願意做那種事的,可是每個人都要生活,都要契飯。
––她是她母親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希望,她要讓他們有肉契。
但是小弟才十五歲,小弟是謝家的骨肉。
娃娃已坐下來,像一位真的公主般坐下來,明亮的眠楮在黑暗中發著光。
謝曉峰遲疑著,終于道︰「我見過你大哥。」
娃娃道︰「我知道。」
謝曉峰道︰「他受的傷已沒事了,現在也絕不會有人再去找他。」
娃娃道︰「我知道。」
謝曉峰道;「我怕你不方便,所以請那位謝掌櫃去接你。」
娃娃道︰「我知道。」
她忽然笑了笑;「我也知道你為什要我來!」
謝曉峰道︰「你知道!」
娃娃道︰「你要我來,只因為你不要我嫁給小弟。」
她還在笑。
她的笑容在黑暗中看來,真是說不出的悲傷,說不出的淒涼。
她慢慢的接著道︰「因為你覺得我配不上他,你對我好,照顧我,只不過是同情我,可憐我,但是你心里還是看不起我的。」
謝曉峰道︰「我」娃娃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用不著解釋,我心里也很明白,你真正喜歡的,還是那位慕容夫人,因為她天生就是做夫人的命,因為她用不著出賣自己去養她的家,用不著做婊子。」
她的淚已流下,忽然放聲大哭︰「可是你有沒有想到,婊子也是人,也希望能有個好的歸宿,也希望有人真正的愛她。」
謝撓峰的心在刺痛,她說的每句話,都像是尖針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忍不住走過去,輕撫她的柔發,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卻又不知道該怎說。
她已痛哭般撲倒在他懷里。
對她說來,能夠被他抱在懷里,就已經是她最大的安慰。
他也知道,他怎忍心將她推開。.忽然間,「砰」的一聲響,門被用力撞開,一個臉色慘白的少年,忽然出現在門外,眼楮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充滿了恨。
誰知道仇恨有多大的力量,可以讓人做出多可怕的事來?誰知道真正的悲傷是什滋味?
也許小弟已知道。也許謝鳳凰也知道。
華少坤的尸體,是一個時辰前在六角亭里被人發現的。他的咽喉已被割斷,衣服上、手上.蒼白的須發上都是血。他身旁還有把血刀。
沒有人能形容出謝鳳凰看到她丈夫尸身時的悲傷,痛苦,和憤怒。
在那一瞬間,她就像是忽然叟成了只瘋狂的野獸,得把自己整個人都撕裂,裂成片片,再用火燒,再用刀切,燒成粉末,切成濃血。七、八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直到一個時辰後,她才總算漸潮平靜。
可是她還在不停的流淚。
二十年患難相共的夫妻,二十年休戚相關,深入骨髓的感情。
––現在他已是個老人,你們為什還要他死?
死得這慘!她的悲傷忽然變作仇恨,忽然冷冷道;「你們放開我,讓我坐起來。」
天雖然已快亮了,桌上還燃著燈,燈光照在慕容秋荻臉上,她的臉色也是慘白的。
謝鳳凰已在她對面坐下,淚已乾了,眼楮里只剩下仇恨。
真正的悲傷可以令人瘋狂,真正的仇恨卻能令人冷靜。
她冷冷的看著跳躍的燈火,忽然道︰「我錯了,你也錯了!」
慕容秋荻道︰「你為什錯了?,」謝鳳凰道;「因為我們都已看出,今晨那一戰,敗的並不是謝曉峰,而是華少坤,可是我們都沒有說出來。」
慕容秋荻不能否認。
謝曉峰的挪柄劍,只是真正被震飛的,又怎會恰巧落在謝鳳凰手里。
他借別人的一震之力,還能將那柄劍送到謝鳳凰手里,這種力量和技巧用得多巧妙?
謝鳳凰道︰「謝曉峰本來不但可以擊敗他,還可以殺了他,可是謝曉峰沒有這做,所以現在殺他的人,也絕不會是謝曉峰。」
慕容秋荻也不能否認。
謝鳳凰盯著她,道︰「所以我想問你,除了謝曉峰外,這里還有什人能一劍割斷他的咽喉!」
慕容秋荻瀋思著,過了很久很久才回答︰「只有一個人。」
謝鳳凰道︰「誰?」
慕容秋荻道︰「就是他,他自己。」
謝鳳凰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掌心︰「難道你說他他是自殺的?」
慕容秋荻道︰「嗯。」
謝鳳凰忽又用力搖頭,大聲道︰「不會,絕不會,為了我他絕不會這做。」
慕容秋荻嘆了口氣,道︰「他這做,也許就是為了你。」
她接著又道︰「因為他看得出你也知道真正敗的是他,你不忍說出來,他自己也沒有勇氣說出來,這種羞侮和痛苦,一直在折磨著他,像他那剛烈的人,怎能忍受!」
謝鳳凰垂下頭,黯然道;「可是」慕容秋荻道︰「可是如果沒有謝曉峰,他就不會死!」
她自己是女人,當然很了解女人。女人們在自己悲傷憤怒無處發泄時,往往會遷怒到別人頭上。
謝鳳凰果然立刻又抬起頭,道;「謝曉峰也知道他的脾氣,也許早就算準了他會走上這條路,所以才故意那樣做。」
慕容秋荻輕輕的嘆了口氣,道︰「那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謝鳳凰又盯著跳躍的火焰看了很久,忽然道︰「我听說只有你知道謝境峰劍法中的破綻。」
慕容秋荻苦笑道︰「我的確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用!」
謝鳳凰道︰「為什沒有用!」
慕容秋荻道︰「因為我的力量不夠,出手也不夠快,雖然明明知道他的破綻在那里,等我一招發出時,已來不及了。」
她嘆息著,又道︰「這就像我雖然明明看見有只麻雀在樹上,等我去捉時,麻雀已飛走。」
謝鳳凰道︰「可是你至少已知道捉麻雀的法子。」
慕容秋荻道︰「嗯。」
謝鳳凰道︰「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慕容秋荻道︰「只告訴過一個人,因為只有他那柄劍,或許能對付謝曉峰。」
謝鳳凰道;「這個人是誰!」
慕容秋荻道︰「燕十三。」
小弟已轉身沖了出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就轉身沖了出去。他已親眼看見他們擁抱在一起,還有什話好說?
––就算親眼看見的事,也未必就是真的。
他還不了解這句話,也不想听人解釋,只想一個人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因為他自覺受了欺騙,受了傷害,縱然他對娃娃並沒有感情,但是她也不該背叛她,謝曉峰更不該。
謝曉峰了解這種感覺。他也曾受過欺騙,受過傷害,也曾是個倔強而沖動的熱血少年。
他立刻追了出去。他知道謝掌櫃一定會照顧娃娃的,他自己一定要照顧小弟。
只有他能從這少年倔強冷琵的外表下,看出他內心深處那一份脆弱的情感。
他一定要保護他,不讓他再受到任何傷害。
小弟明知他跟在身後,卻沒有回頭。
他不想再見這個人,可是他也知道,謝曉峰若是決心想跟住一個人,無論誰都休想甩脫。
謝曉峰沒有開口。
因為他也知道,這少年若是決心不想听人解釋,無論他說什都沒有用。
天已經亮了,日色漸高。
他們從陋巷走入鬧市,從鬧市而走入荒郊,已從荒郊走上大道。
道上的過客大都行色匆匆。
現在秋收已過,正是人們結算這一年盈虧利息的時候。有些人正急著要將他們的收獲帶回去和家人分享。有些人帶回去的,卻只有滿心疲勞,和一身債務。謝曉峰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這一年我是否已努力耕耘過?有什收獲?––這一年是我虧負了別人,還是別人虧負了我?有些人的帳,本就是誰都沒法子算得清的。
正午。
他們又走了另一個城市,走上了熱鬧的花衙。
不同的城市,同樣的人,同樣在為著名利和生活奔波。同樣要被恩怨情仇所苦。
謝曉峰在心里嘆了口氣,抬起頭,才發現小弟已停下來,冷冷的看著他。
他走過去,還沒有開口,小弟忽然問︰「你一再跟著我,是不是因為你已決心準備要好好照顧我!」
他停下來的地方就在「狀元樓」的金字召牌下,一轉身就可以看見里面那和氣生財的胖掌框,正在對著他們鞠躬微笑。
「八執炒四葷四素,先來八個小碟子下酒,再來六品大菜,蝦子烏參,燕窩魚翅,全雞全鴨,一樣都不能少。」
這就是小弟點的菜。
胖掌櫃微笑鞠躬︰「不是小人夸囗,這地方除了小號外,別家還真沒法子在倉促間辦得出這樣一桌菜來。」
小弟道︰「只要菜做得好,上得快,賞錢絕不會少。」
胖掌櫃道︰「卻不知還有幾位客人?幾時才能到!」
小弟道︰「沒有別的客人了。」
胖掌櫃道︰「只有你們兩位,能用得了這多的菜。」
小弟道︰「只要我高興,契不了我就算倒在陰溝里去,也跟你沒關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18:17:07
第三十章千紅劍客
胖掌櫃不敢再開口,鞠躬而退。別的桌上卻有人在冷笑︰「這小子也不知是暴發戶,還是餓瘋了!」
小弟好像根本沒听見,喃喃道;「這些菜都是我喜歡契的,只可惜平時很難契得到!」
謝曉峰道;「只要你高興,能契多少,就契多少。」
沒有人能契得下這樣一桌菜,小弟每樣只契了一口,就放下筷子︰「我飽了。」
謝曉峰道︰「你契得不多!」
小弟道「若是契一口就已嘗出滋味,又何必契得太多!」
他長長吐出口氣,拍了拍桌子,道「看賬來。」
像他這樣的客人並不多,胖掌櫃早就在旁邊等著,陪笑道︰「這是八兩銀子一桌的,外加酒水,一共是十兩四錢。」
小弟道「不貴。」
胖掌恆道「小號做生意一向規矩。連半分錢都不會多算客官的。」
小弟看了看謝曉峰,道「加上小賬賞錢。我們就給他十二兩怎樣.」謝曉峰道「不多。」
小弟道「你要照顧我,我契飯當然該你付錢。」
謝曉峰道「不錯。」
小弟道「你為什還不付!」
謝曉峰道「因為我連一兩銀子都沒有。」
小弟笑了,大笑,忽然站起來,向剛才有人冷笑的桌子走過去。
這一桌的客人有四位,除了一個酒喝最少,話也說得最少,看起來好像有點笨頭笨腦的布衣少年外,其余三個人,都是氣概軒昂,意氣風發的英俊男兒,年紀也都在二十左右。
桌上擺著三柄劍,形式都很古雅,縱末出鞘,也看得出卻是利器。
剛才在冷笑的一個人,衣著最華麗,神情最驕傲,看見小弟走過來,他又在冷笑。
小弟卻看著擺在他手邊的那柄劍,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好劍。」
這人冷笑道︰「你也懂劍!」
小弟道︰「據說昔年有位徐魯子徐大師,鑄劍之術,天下無雙,據說他曾應武當第七代掌門之邀,以西方精鐵之英,用武當解劍池的水,鑄成了七柄利劍,由掌門人傳給門下劍術最高的七大弟子,人在劍在,死後才交回掌門收執。」
他傲笑問道︰「卻不知這柄劍是否其中之一!」
冷笑的少年還在冷笑,身旁卻已有個紫衣人道︰「好眼力。」
小弟道︰「貴姓!」
紫衣人道︰「我姓袁,他姓曹。」
小弟道︰「莫非就是武當七大弟子中,最年輕英俊的曹寒玉!」
紫衣人又說了句︰「好眼力。」
小弟道︰「那閣下想必就是金陵紫衣老家的大公子了。」
紫衣人道︰「我是老二,我叫袁次雲,他才是我的大哥袁飛雲就坐在他身旁,唇上已有了微髭。」
小弟道︰「這位呢!」
他問的是那看來最老實的布衣少年︰「彩鳳不與寒鴉同飛,這位想必也是名門世家的少爺公子。」
布衣少年只說了三個字;「我不是。」
小弟道︰「很好。」
這兩個字下面顯然還有下文,布衣少年就等著他說下去。老實人通常都不多說,也不多問。
小弟果然已接著說道︰「這里總算有個人是跟他無冤無仇的了。」
袁次雲道︰「他是誰!」
小弟道;「就是那個本來該付賬,身上卻連一兩銀子都沒有的人。」
袁次雲道︰「我們都跟他有克仇!」
小弟道︰「好像有一點。」
袁次雲道︰「有什冤亍什仇!」
小弟道︰「貸昆仲是不是有位叔父,江湖人稱千紅劍客!」
袁次雲道︰「是。」
小弟道︰「這位曹公子是不是有位兄長,單名一個『冰』字。」
袁次雲道︰「是。」
小弟道︰「他們兩位是不是死在神劍山莊的!」
袁次雲臉色已變了,道;「難道你說的那個人就是」小弟道︰「他就是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
「嗆啷」一聲,曹寒玉的劍已出鞘,袁家兄弟的手也已握住劍柄。
「你就是謝曉峰!」
「我就是。」
劍光閃動間,三柄劍已將謝曉峰圍住。
謝曉峰的臉色沒有變,胖掌櫃的臉卻已被嚇得發青,小弟突然走過去,拉了拉他衣角,悄悄問︰「你知不知道契自食的,最好的法子是什!」
胖掌杠搖頭。
小弟道「就是先找幾個人混戰一場,自己再悄悄溜走。」
小弟已經溜了。他說溜就溜,溜得真快,等到胖掌櫃回過頭,他早已人影不見。
胖掌櫃只有苦笑。他並不是不知道這法子,以前就有人在這里用過,以後一定還有人會用。
因為用這法子來契白食,實在很有效。
正午,長街。
小弟沿著屋後下的陰影往前走。能夠擺脫掉謝曉峰,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興的事,可是他卻連一點這種感覺都沒有。
他只想一個人奔走入原野,放聲吶喊,又想遠遠的奔上高山之巔去痛哭一場。
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為什會這想,也許連他自己都知道。
––謝曉峰是不是能對付那三個眠楮長在頭頂上的小雜種?
––他們誰勝誰負,跟我有什狗屁關系?就算他們全部都死了,也有他們的老子和娘來為他們悲傷痛哭,我死了有誰會為我掉一滴眼淚印?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街上的人全都扭過頭,契驚的看著他,都把他看成個瘋子。可是他一點都不在乎,別人隨便把他看成什東西,他都不在乎。
一輛大車從前面的街角轉過來,用兩匹馬拉著的大車,嶄新的黑漆車廂,擦得比鏡子還亮,窗口還斜插著一面小紅旗。
身上系著條紅腰帶的車把式,手揮長鞭,揚眉吐氣,神氣得要命。
小弟忽然沖過去,擋在馬頭前,健馬驚嘶,人立而起。
趕車的大吼大罵,一鞭子抽了下來。
「你想死!」
小弟還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帶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僵繩,趕車的就一頭栽在地上,車馬卻已停下。
車窗里一個人探出頭來,光潔的發髻,營養充足的臉,卻配著雙凶橫的眼。
小弟走過去,深深吸了口氣,道;「好漂亮的頭發,好95。」
這人狠狠的磴著他,厲聲道;「你想干什!」
小弟道︰「我想死。」
一這人冷笑,道︰「那容易得很。」
小弟微笑,道︰「我就知道我找對了地方,也找對了人。」
他看著這人扶在車窗上的一只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經過長期艱苦奮斗,而且練過外家掌力的人,才會有這一只手,做別的事也許都不適宜,要拖斷一個人的脖子卻絕非難事。
小弟就伸長了脖子,拉開車門,微笑道︰「請。」
這人反而變得有些猶疑了,無緣無故就來找死的人畢竟不太多。
車廂里還有個貓一樣蜷伏著的女人,正眯著雙新月般的睡眼在打量著小弟,忽然契契的笑道︰「他既然這想死,你為什不索性成全了他?胡大爺幾時變得連人都不敢殺了!」
她的聲音就像她的人一樣嬌弱而柔媚,話中卻帶著貓爪般的刺。
胡大爺眼楮里立刻又露出凶光,冷冷道︰「你幾時見過我胡非殺過這樣的無名小輩。」
貓一樣的少女又契契的笑道︰「你怎知道他是個無名的小輩亍他年紀雖輕,可是年輕人里名氣大過你的也有不少,說不定他就是武當派的曹寒玉,也說不定他就是江南紫衣袁家的大少爺,你心里一定就在顧忌著他們,所以才不敢出手。」
胡非的一張臉立刻漲血紅,這少女軟言溫柔,可是每句話都說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曹寒玉和袁家兄弟都到了這里,這少年若是沒有點來歷,怎敢在他面前無禮?
小弟忽然道︰「這位胡大爺莫非就是紅旗鏢局的鐵掌胡非!」
胡非立刻又挺起了胸膛,大聲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有點見識。」
江湖豪杰听見別人知道自己的名頭,心里總難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頭能將對方駭走,那當然更是再好也沒有。
小弟卻嘆了口氣,道︰「我也想不到。」
胡非道;「想不到什!」
小弟道︰「想不到紅旗鏢局居然有這大的威風,這大的氣派,連鎳局一但小小的鏢師,都能擺得出這大的排場來。」
這樣的鮮元怒馬,95車美人,本來就不是一個普通鏢師能養得起的。
紅旗鏢局的聲譽雖隆,總鏢頭「飛騎快劍」鐵中奇的追風七十二式和二十八枝穿雲箭雖然是名震江湖的絕技,可是鏢局里的一個鏢頭,月俸最多也只不過有幾十兩銀子。
胡非的臉漲得更紅,怒道︰「我的排場大小,跟你有什關系!」
小弟道;「一點關系都沒有。」
胡非道︰「你姓什?啡什?是什來歷!」
小弟道︰「我既沒有姓名,也沒有來歷,我我」這本是他心里的隱痛,他說的話雖不傷人,卻刺傷了他自己。像曹寒玉那樣的名門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時,當然不會有他這樣悲苦的表情。
胡非心里立刻松了口氣,厲聲道︰「我雖不殺無名小輩,今日卻不妨破例一次。」
他的人已箭一般竄出車廂,鐵掌交錯,猛切小弟的咽喉。
小弟道;「你雖然肯破例了,我卻又改變了主意,又不想死了。」
這幾句話說完,他已避開了胡非的二十招,身子忽然一輕,「嗤」的一聲,中指彈出,指尖已點中了胡非的腰。胡非只覺得半邊身子發麻,腰下又酸又軟,一腿條已跪了下去。
那貓一樣的女人,道;「胡大鏢頭為什忽然變得如此多禮!」
胡非咬著牙,恨恨道︰「你你這個契里扒外的賤人」那貓一樣的女人道;「我契里扒外干我契了你什?憑你一個小小的鏢師,就能養得起我!」
她看著小弟,又道︰「小弟弟,你剛才只有一樣事看錯了。」
小弟道;「哦!」
貓一樣的女人道;「一直都是我在養他,不是他在養我。」
胡非怒吼,想樸過去,又跌倒。
貓一樣的女人道︰「最近你契得太多,應該少坐車,多走路。」
她用那雙新月般的眼楮看小弟︰「可是我一個人坐在車里又害怕,你說該怎辦呢?」
小弟道︰「你想不想找個人陪你!」
貓一樣的女人道︰「我當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這里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誰呢?」
小弟道︰「我。」
胡非一條腿跪在地上,看著小弟上了車,看著馬車絕塵而去,卻沒有看見後面已有人無望無息的走過來,已到了他身後。
車廂里充滿了醉人的95氣。小弟蹺起了腳,坐在柔軟的位子上,看若對面那貓一樣蜷伏在角落里的女人。這女人要甩掉一個男人,簡直比甩掉一把鼻涕還容易。
這女人也在看著他,忽然道;「後面究竟有什人在追你,能讓你怕得這厲害!」
小弟故意不懂︰「誰說後面有人在追我!」
貓一樣的女人笑道︰「你雖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會無緣無故要搶人馬車的,你故意要找胡非的麻煩,就因為你看上了車上的紅旗,躲在紅旗鏢局的車子里,總比躲在別的地方好些。」
她的眼楮也像狸一樣利,一眼就看出了別人在打什主意。
小弟笑了︰「你怎知道我是看中了車上的紅旗,不是看中了你!」
貓一樣的女人也笑了︰「好可愛的孩子,好甜的嘴。」
她眨著眼,眼波流動如春水;「你既然看中了我,為什不過來抱抱我!」
小弟道︰「我怕。」
貓一樣的女人道︰「怕什!」
小弟道︰「怕你以後也像甩鼻涕一樣甩了我。」.狸一樣的女人嫣然道︰「我只甩那種本來就像鼻涕的男人,你像不像鼻涕!」
小弟道︰「不像。」
他忽然間就已坐了過去,一下子就已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緊。
他的身世孤苦離奇,心里充滿了悲憤不平,做出來的事,本來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測的。
他的手也很不老實。
貓一樣的女人忽然瀋下了臉,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
小弟道︰「我的膽子一向不小。」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人!」
小弟道︰「你是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貓一樣的女人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的,你知道我是誰的女人!」
小弟道︰「不管你以前是誰的,現在總是我的。」
貓一樣的女人道︰「可是可是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小弟道︰「我沒有名字,我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小雜種。」
一提起這件事,他心里就有一股悲傷恨氣直沖上來,只覺得世上從來也沒有一個人對得起他,他又何必要對得起別人?貓一樣的女人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臉已紅了,好像又害羞,又害怕,頭聲道︰「你心里在想什?是不是想強奸我!」
小弟道︰「是。」
他的頭已伸過去,去找她的嘴。
突听車窗「格」的一響,彷佛有風吹過,等他抬起頭,對面的位子上已坐著一個人,蒼白的臉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悲傷。
小弟長長嘆了口氣,道︰「你又來了。」
謝曉峰道︰「我又來了。」
車廂很闊大,本來至少可以坐六個人的,可是現在三個人就似已覺得很擠。
小弟道;「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個風流公子,你的女人多得連數都數不清。」
謝曉峰沒有否認。
小弟忽然跳起來,大聲道;「那末你為什不讓我也有個女人,難道你要要我做一輩子和尚!」
謝曉峰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過了很久,才強笑道︰「你不必做和尚,可是這個女人不行。」
小弟道「為什!」
貓一樣的女人忽然嘆了口氣,道「因為我是他的。」
小弟的臉色慘白的。
貓一樣的女人已坐過去,輕摸著他的臉,柔聲道︰「幾年不見,你又瘦了,是不是因為女人太多?還是因為想我想瘦的!」
謝曉峰沒有動,沒有開口。
小弟握禁雙拳,看著他們,他不開口,也不動。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為什不告訴我,這位小弟弟是什人,跟你有什關系!」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笑什!」
小弟道︰「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人了,又何必別人來告訴我!」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人?」
小弟道︰「你是個婊子。」
他狂笑著撞開車門,跳了出去。
他狂笑,狂奔。
至于謝曉峰是不是還會跟著他?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當作瘋子?他都不管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0:59:13
第三十一章存心送死
他又奔回剛才那城市,「狀元樓」的金字牌仍舊閃閃發光。
他沖進去,沖上樓。
樓上沒有血,沒有死人,也沒有戰後的痕跡,只有那胖掌櫃還站在樓頭,契驚的看著他。
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剛才是根本沒有出手?還是已被打跑了?
小弟也不問,只咧開嘴對那胖掌櫃一笑,道;「契白食的又來了,把剛才那樣的酒席,再給我照樣開一桌來,錯一樣我就抄了這狀元樓。」
酒席又擺上。
八熱炒四葷四素,先來八個小碟子下酒,還有六品大菜,蝦子島參,燕窩魚翅,全雞全鴨,一樣都沒有少。
可是小弟這次連一口都沒有契。他在喝酒。
二十斤一壇的竹葉青,他一口氣就幾乎喝下了半壇子。他幾乎已醉了。
謝曉峰呢干謝曉峰為什沒有來?是不是在陪那婊子?有了那樣一個女人陪著,他為什還要來?
小弟又笑了,大笑。
樓外忽然響起一陣「隆隆」的車聲,一行鏢車正從街上走過。
有鏢車,就有鏢旗。
鏢旗是走鏢的護符,也是鏢局的榮譽,這行鏢車上插的是紅旗。
比鮮血還紅的紅旗。
第一輛鏢車上的紅旗迎風招展,正面繡著一個斗大的「鐵」字。
反面繡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利劍和二十八枝穿雲箭。
這就是紅旗鏢局總鏢頭的令旗,有這面旗在,就表示這趙鏢是威鎮匹湖的「鐵騎快劍」親自出馬押送的。
有這面旗在,大江南北的綠林豪杰,縱無不望風遠遁,也沒有人敢伸手來動這趟鏢的。有這面旗在,才有遍布大江南北一十八地的紅旗鏢局。所以這已不僅是一個人的榮譽,也是十八家鏢局中大小兩千余的身家生命所系。無論誰侮辱了這面鏢旗,紅旗鏢局中上上下下兩千余人都不惜踉他拚命的。
小弟又笑了,大笑,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極有趣的事。
大笑聲中,他已躍下高樓,沖入鏢車的行列,一拳將前面護旗的鏢師打下馬去,身子凌空一翻,摘下了車上的鏢旗,雙手一拗,竟將這面威震大江南北的銀劍紅旗一下子拗成兩段。
車輪聲,馬蹄聲,趟子手的吆喝聲,一下子忽然全都停頓。
一片烏雲掩住了白日,烏雲里電光一閃,一個霹靂從半空中打下,震得人耳鼓嗡嗡作窖。
可是大家竟似已連這震耳的霹靂聲都听不見,一個個全都兩眼發直,皚著車頂上的這個年輕人,和他手里的兩截斷旗。
沒有人能想得到真的會有這種事發生,沒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這種不要命的瘋子,敢來做這種事。
被一拳打下馬鞍的護旗鏢師,已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這人張姓名寶,走鏢已有二十年,做事最是老練穩重,二十年來刀頭舐血,出生入死,大風大浪也不如經歷過多少,同行們公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實心木頭人」。
那並不是說他糊涂呆板,而是說他無論遇上什事,都能保持鎮定,瀋著應變。可是現在連這實心木頭人也已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個不停。
這件事實在是意外,太驚人,發生時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發時每個人都亂了方針,否則小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末必能一連得手,就算能僥幸得手,現在也已被亂刀分尸,剁成了肉泥。
看見這些人的臉色神情,小弟也笑不出來,只覺一陣寒意自足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又是一聲霹靂連下。震耳的霹靂聲中,彷佛听見有人說了個「殺」字,接著就是「嗆」的一響,數十把刀劍同時出鞘,這一聲響實在比剛才的霹靂遠可怕。
刀光一起,前後杠右,四面八方郡有人飛奔而來,腳步雖急促,次序卻是絲毫不亂,霎時間已將這輛鏢車圍住。
就憑這種臨危不亂的章法,已可想見紅旗鏢局的盛名,得來並不是僥幸。
張寶也漸漸恢復鎮定,護鏢的四十三名鏢師趟子手,都在等著他,只要他一聲令出,就要亂刀齊下,血濺當地。
小弟反而笑了。他並不怕死。他本就找死來的,剛才雖然還有些緊張恐懼,現在心里反而覺得說不出的輕松解脫。
––世上所有的榮辱煩惱,恩怨情仇,現在都已將成過去。
––我是個瘋子也好,是個沒有爹的小雜種也好,也都已沒關系了。
他索性在車頂上坐了下來,大笑道︰「你們的刀已出鞘,為什還不過來殺了我。」
這也是大家都想問張寶的,在鏢局中,他的資格最老,經歷最豐,總鏢頭不在時,鏢師們都以他馬首是瞻。
張寶卻還在猶疑,緩緩道︰「要殺你並不難,我們舉手間就可令你化作肉泥,只不過」他身旁一個手執喪門劍的鏢師搶著問道;「只不過怎樣。」
張寶瀋吟著道︰「我看這個人竟像是存心要來送死的。」
喪門劍道︰「那又怎樣!」
張買道;「存心送死的人,必有隱情,不可不問清楚,何況,他背後說不定還另有主使的人。」
喪門劍冷笑道︰「那我們就先廢了他的雙手雙腿再說。」
他的長劍一展,第一個沖了上去,劍光閃動,直刺小弟的環跳穴。
小弟並不怕死,可是臨死前卻不能受人凌辱,忽然飛起一腳,踢飛了他的喪門劍。這一腳突然而發,來得無影無蹤,正是江南慕容七大絕技中的「飛踢流星腳」,連流星都可踢,其快可知。
可是除了這柄喪門劍,還有二十七把快刀,十五柄利器在等著他。
喪門劍斜斜飛出時,已有三把刀.兩柄劍直刺過來,刺的都是他關節要害。
刀光飛舞,劍光如匹練,突听「叮」的一響,三把刀、兩柄劍,突然全都所成兩截,刀頭劍尖憑空掉了下來,兩顆圓圓的東西從車頂上彈起,的溜溜的稂在地上,竟是兩顆珍珠。
車頂上已忽然多了一個人,臉色蒼白,手里還捻著朵婦人鬢邊插的珠花,眼尖的人已看出上面的珍珠少了五顆。
五件兵刃被擊斯,聲音卻只有一響,這人竟能用小小的五顆珍珠,在一剎那間同時擊斷五件精鋼刀劍。在鏢局里混飯契的,都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了,可是像這樣的功夫,大家非但未聞末見,簡直連想都不敢想像。
又是一望驚震,大雨傾盆而落。
這怛人卻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臉上也彷佛全無表情。
小弟冷冷的看著他︰「你又來了。」
這人道︰「我又來了。」
大雨滂沱,密珠般的雨點一粒粒打在他們頭上,沿著面頰流下,他們臉上的表情是悲是喜?
是怒是恨?誰也看不出。
大家只看出這個人一定是武功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一定和這個折斷鏢旗的少年有密切的關系。
張寶先壓住了他的同伴,就連滿心怨氣的喪門劍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問︰「朋友尊姓.」「我姓謝。」
張寶的臉色變了,姓謝的高手只有一家︰「閣下莫非是從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來的!」
這人道「是的。」
張寅的聲音已發抖︰「閣下莫非就是謝家的三少爺!」
這人道「我就是謝曉峰。」
謝曉峰!這三個字就像是某種神奇的符咒,听見了這三個字沒有人敢再動一動。
忽然間,一個人自大雨中飛奔而來,大叫道「總鏢頭到了,總鏢頭到」二十年前,連山十八寨的盜賊群起,氣焰最盛時,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一人一騎,獨闖連山,以一柄銀劍,二十八枝穿雲箭,掃平了連山十八寨,身負的輕重傷痕,大小竟有一十九之多。
可是他還沒有死,居然還有余力追殺連山群盜中最凶悍的巴天豹,一日一夜馬不停蹄,刺巴天豹的首級于八百里外。這個人就是紅旗鏢局的總鏢頭,「鐵騎快劍」鐵中奇。听見他們的總鏢頭到了,四十多位鏢頭和趙子手同時松了口氣。他們都相信他們的總鏢頭一定能解決這件事。
謝曉峰心里在嘆息。他知道這件事是小弟做錯了,可是他不能說,他不願管這件事,可是不能不管。他絕不能眼見著這個孩子死在別人手里,因為他在這世上唯一對不起的一個人,就是這孩子。
雨珠如廉。
四個人撐著油布傘,從大雨中慢步走來,最前面的一個人,白布襪,黑布鞋,力力正正的一張臉,竟是在狀元樓上,和曹寒王同桌的那老實少年。
鐵中奇為什不來?他為什要來?
看見了這年輕人,紅旗鏢局旗下的鏢師和趙子手竟全都穹身行禮,每個人的神色都很恭謹,每個人都對他十分尊敬。
每個人都在恭恭敬敬的招呼他︰「總鏢頭。」
難道紅旗鏢局,竟換了這看來有點笨笨的老實人!
紅旗鏢局上下兩千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也曾縱橫江湖的好手,也曾有過響當當的名聲,就憑這樣一個老老實實的年輕人,怎能服得住那些鏢悍不馴的江湖好漢。
這當然有理。
鏢旗被毀,鏢師受辱,就算張寶這樣的老江湖,遇上這種都難免驚惶失措。
可是這少年居然還能從從容容的慢步而來,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居然連一點驚惶憤怒的神色都沒有,這種喜怒不形于色的修養和鋇定,本不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所能做到的。
大雨如注,泥水滿街。
這少年慢幔的走過來,一只白底黑布鞋上,居然只有鞋尖沾了點泥水,若沒有絕頂高明的輕功,深不可測的城府,怎能做得到。
謝曉峰的心瀋了下去。他已發現皂少年可能比鐵中奇難對付,要解決這件事很不容易。
這少年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明知鏢旗被毀,明知折旗的人就在跟前,竟好像完全不知道,完全看不見,手撐著油布傘慢慢的走過來,只淡淡的問道︰「今天護旗的鏢師是那一位。」
張寶立刻越眾而出,躬身道;「是我。」
這少年道︰「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紀!」
張寶道︰「我是屬牛的,今年整整五十。」
這少年道;「你在鏢局中已做了多少年!」
張寶道︰「自從老鏢頭創立這鏢局時,我就己在了。」
這少年道;「那已有二十六年。」
張寶道︰「是,是二十六年。」
這少年嘆了口氣,道︰「先父脾氣剛烈,你能跟他二十六年,也算很不容易。」
張寶垂下頭,臉上露出悲傷之色,久久說不出話來。
听到這里,小弟也已听出他們說的那位老鏢師,無疑就是創立紅旗鏢局的「鐵騎快劍」鐵中奇,這少年稱他為「先父」,當然就是他的兒子。
父死子繼,所以這少年年紀雖輕,就已接掌了紅旗鏢局,鐵老鏢頭的余威仍在,大家也不能對他不服。奇怪的是,此時此刻,他們怎會忽然敘起家常來,對鏢旗被毀、鏢師受辱的事,反而一字不提。
謝曉峰卻已听出這少年問的這幾句家常話里,實在別有深意。
張寶的悲傷,看來並不是為了追悼鐵老鏢頭的恩愛,而是在為自己的失職悔恨愧疚。
這少年嘆息著,忽又問道︰「你是不是在三十九歲那年娶親的。」
張宜道︰「是。」
一這少年道︰「听說你的妻子溫柔賢慧,還會燒一手好菜。」
張寅道︰「幾樣普通家常菜,她倒還能燒得可口。」
一這少年道︰「她為你生了幾個孩子!」
張寅道︰「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一這少年道︰「有這樣一位賢妻頁母管教,你的孩子日後想必都會安守本份的。」
張實道︰「但願如此。」
一逅少年道︰「先父去世時,家母總覺得身邊缺少一個得力的人陪伴,你若不反對,不妨叫你的妻子到內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張寅忽然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對這少年的安排彷佛感激已極。
一這少年也不攔阻,等他磕完了頭,才問道︰「你還有什心事!」
張頁道︰「沒有了。」
這少年看著他,又嘆了口氣,揮手道︰「你去吧。」
張宜道︰「是。」
一這個字說出口,忽然有一片血沫飛濺而出,張寶的人已倒下,手里的一柄劍,已割斷了他自己的咽喉。
小弟的手足冰冷。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這少年為什要問張買那些家常話。
紅旗鏢局的紀律之嚴,天下皆知,張寶護旗失職,本當嚴懲。
可是這少年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能要一個已在鏢局中辛苦了二十末年的老人立刻橫劍自刎,而且還心甘情願,滿懷感激。
這少年心計之深瀋,手段之高明,作風之冷酷,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地上的鮮血,轉眼間就已被大雨沖淨,鏢師臉上那種畏懼之色,卻是無論多大的雨都沖不掉的。對他們這位年輕的總鏢頭,每個人心里都顯然畏懼已極。
這少年臉上居然還是全無表情,又淡淡的說道;「胡鏢頭在那里?」
他身後一個人始終低垂著頭,用油布傘擋住撿,听見了這句話,立刻跪下來,五體投地,伏在血水中,道︰「胡非。」
一這少年也不回頭看他一眼,又問道︰「你在鏢局已怍了多久!」
胡非道︰「還不到十年。」
這少年道︰「你的月俸是多少兩銀子。」
胡非道;「按規矩應該是二十四兩,承蒙總鏢頭恩賞,每個月又加了六兩。」
這少年道;「你身上穿的這套衣服加上腰帶靴帽,一共值多少。」
胡非道︰「十十二兩。」
這少年道;「你在西城後面那棟宅子,每個月要多少開銷!」
胡非的臉已扭曲,雨水和冷汗同時滾落,連聲音都已嘶啞。
一這少年道︰「我知道你是個很講究飲食的,連家里用的廚子,都是無價從狀元樓搶去的,一個月沒有二、三十兩銀子,只怕很難過得去。」
胡非道︰「那那是別人拿出來的,我連一兩都不必負擔。」
這少年笑了笑,道︰「看來你的本事倒不小,居然能讓人每個月拿幾百兩銀子出來,讓你享受,只不過」他的笑容慚漸消失︰「江湖中的朋友們,又怎會知道你有這大的本事,看見紅旗鏢局里的一個鏢師,就有這大的排場,心里一定會奇怪,紅旗鏢局為什如此闊氣,是不是在暗中與綠林豪杰們有些勾結,賺了些不明不白的銀子。」
胡非已听得全身發抖,以頭頓地,道;「以後絕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一這少年道︰「為什?是不是因為替你出錢的那個人,已給別人奪走!」
胡非滿面流血,既不敢承認,又不敢否認,這少年道︰「有人替你出錢,讓你享受,本是件好事,鏢局也管不了你,可是你居然眼睜睜的看著你的人被奪走,連仇都不敢報,那豈非長了他人的威風,滅了我們鏢局的志氣。」
胡非眼楮亮了,立刻大聲道︰「那小子也就是毀了我們鏢旗的人。」
這少年道︰「那你為什還不過去殺了他!」
胡非道︰「是。」
他早就想出這口氣了,現在有總鏢頭替他撐腰,他還怕什,反手撥出了腰刀,身子躍起。
忽然間,劍光一閃,一柄劍斜斜刺來,好像並不太快。可是等到他閃避時,這柄劍已從他左脅刺入,咽喉穿出,鮮血飛濺,化作了滿天血雨。
他甚至沒看見這一劍是誰刺出來的。
可是別人都看見了。胡非的人剛躍起,這少年忽然反手抽出了身後一個人的佩劍,隨隨便便一劍刺出,連頭都沒有回過去看一眼。
這一劍時間算得分毫不差,出手的部位更是巧妙絕倫。但是真正可怕的,並不是這一劍,而是他出手的冷酷無情。
小弟忽又笑了,大笑道︰「你殺你自己屬下的人,難道還能教我害怕不成,就算你將紅旗鏢局上上下下兩千多人全都殺得乾乾淨淨,也跟我沒有半點關系。」
這少年根本不理他,直到現在都沒有看過他一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鏢旗是被他折段的,又問道︰「謝曉峰謝大俠是不是也來了!」
一直站在他身後,為他撐著油布傘的鏢師立刻回答︰「是。」
這少年道︰「那一位是謝大俠!」
鏢師道;「就是站在車頂上的那一位。」
一這少年道;「不對。」鏢師道︰「不對!」
一這少年道;「以謝大俠杓身分地位,若是到了這里,遇見了這種事,早該仗義執言,評定是非,怎一直不聲不響的站在那里?謝大俠又豈是這種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人!」
謝曉峰忽然笑了笑,道;「罵得好。」
鏢車遠在四丈外,中間還隔著十七、八個人,可是等他說完了這三個字,他的人忽然就已到了這少年跟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
一這少年臉色雖然變了變,但立刻就恢復鎮定,腳下居然沒有後退半步。
謝曉峰道︰「總鏢頭也姓鐵!」
這少年道︰「在下鐵開誠。」
謝曉峰道︰「我就是謝曉峰。」
鏢師們雖然明知這個人武功深不可測,雖然明知謝曉峰也到了這里,可是听他親口說出這三個字來,還是不禁聳然動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01:43
第三十二章胸有成竹
鐵開誠躬身道;「先父在世時,晚輩就常听他老人家說起,謝大俠一劍縱橫,天下無敵。」
謝曉峰道︰「你的劍法也不錯。」
鐵開誠道︰「不敢。」
謝曉峰道︰「能殺人的劍法,就是好劍法。」
鐵開誠道︰「可是晚輩殺人,並不是要以殺人立威,更不是以殺人為快。」
謝曉峰道︰「你殺人通常都是為了什!」
鐵開誠道︰「為了先父開創鏢局時,就教我們人人都一定要記住的六個字。」
謝曉峰道︰「六個字!」
鐵開誠道︰「責任、紀律、榮眷。」
謝曉峰道︰「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難怪紅旗鏢局的威名,二十六年來始終不墜。」
鐵開誠躬身謝過,才肅容道︰「先父常教訓我們,要以鏢局為業,就得要時刻將這六個字牢記在心,否則又與盜賊何異!」
他的神情更嚴肅︰「所以無論誰犯了這六個字,殺無赦!」
謝曉峰道︰「好一個殺無赦!」
鐵開誠道︰「張寶疏忽大意,護旗失責,胡非自甘墮落,操守矢律,所以他們雖是先父的舊人,晚輩也不能枉怯徇私。」
他目光灼灼,逼視著謝曉峰︰「神劍山莊威重天下,當然也有他的家法。」
謝曉峰不能否認。
鐵開誠道︰「神劍山莊的門人子弟,如是犯了家法,是否也有罪!」
謝曉峰更不能否認。
鐵開誠道︰「無論那一家的門規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視江湖道義,破壞武林規矩!」
他的目光如刀,比刀鋒更利︰「鬧市縱酒,無故尋事,不但傷了人,還折毀了鏢局中譽□復命所系的鏢旗,這算不算破壞了江湖規矩!」
謝曉峰的回答簡單而直接︰「算的。」
鐵開誠目中第二次露出驚訝之色,他手里已有了個打好了的繩圈,正準備套上小弟的脖子,謝曉峰應該明白他的意思,為什不將小弟的脖子擋住?不管怎樣,這機會都絕不能錯,他立刻追問︰「不顧江湖道義,無故破壞江湖規矩,這種人犯的是什罪!」
謝曉峰的回答更乾脆︰「死罪。」
鐵開誠閉上了嘴。
現在繩圈已套上小弟脖子,他也已明白謝曉峰的意思。
小弟的生命雖重,神劍山莊的威信更重,若是兩者只能選擇其一,他只有犧牲小弟。
現在張寶和胡非都已伏罪而死,小弟當然也必死無赦。
紅旗鏢局的鏢師們,無一不是目光如炬的老江湖,當然也都看出這一點,每個人的手又都握緊刀柄,準備撲上去。
鐵開誠卻又揮了揮手,道;「退下去,全都退下去。」
沒有人明白他為什要這樣做,可是也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鐵開誠淡淡道;「罪名是謝大俠自己定下來的,有謝大俠在,還用得著你們出手!」
小弟忽然大聲道︰「誰都用不著出手!」
他盯著謝曉峰,忽又大笑,道︰「謝曉峰果然不愧是謝曉峰,果然把我照顧得很好,我心里實在感激得很。」
他大笑著躍下車頂,沖入人群,只听「喀叱」一響,一名鏢師的手臂已被拗斷,當中的劍已到了他手里,他連看也不再去看謝曉峰一眼,劍鋒一轉,就往自己咽喉抹了過去。
謝曉峰蒼白的臉上全無表情,全身上下好像連動靜都沒有,大家只听見「嗤」的一聲,「格」的一衿,小弟手里已只剩下個劍柄,三尺的劍鋒,已憑空折斷,一樣東西隨著劍鋒落下,赫然又是一粒明珠。
謝曉峰手里珠花上的明珠又少了一顆。
小弟的手雖然握住了劍柄,整個人卻被震退了兩步。
他身後的三名鏢手對望一眠,兩柄刀、一柄劍,同時閃電般擊出。
這二人與那手臂折斷的鏢師交情最好,本就同仇敵愾,現在謝曉峰既然又出了手,也就不算違抗總鏢頭的命令了。
三人一起擊出,自然都是致命的殺手。
只听謝曉峰指尖又是「嗤」的一響,接著「格」的一聲,兩柄刀.一柄劍,立刻又同時折斷二二個人竟同時被震退五步,連刀柄都握不住。
鐵開誠瀋下了臉,冷冷道︰「好強的力道,好俊的功夫!」
謝曉峰瀋默。
鐵開誠冷笑道︰「謝大俠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謝大俠的言而無信,江湖中只怕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謝曉峰道︰「我言而無信!」
鐵開誠道︰「剛才是誰訂的罪。」
謝曉峰道︰「是我。」
鐵開誠道︰「訂的是什罪!」
謝曉峰道︰「死罪。」
鐵開誠道;「既然訂了他的死罪,為什又出手救他!」
謝曉峰道︰「我只訂了一個人的罪,有罪的卻不是他。」
鐵開誠道︰「不是他是誰?」謝曉峰道;「是我。」
鐵開誠目中第三次露出驚訝之色,問道︰「為什是你!」
謝曉峰道︰「因為那些不顧江湖道義,破壞江湖規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
他眼楮又露出了那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悲傷,慢慢的接著道︰「若不是我,他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我服罪當誅,卻絕不能讓他為我而死。」
鐵開誠看著他,瞳孔漸慚收縮,忽然仰面長嘆,道︰「狀元摟頭,你以一根牙筷,破了曹寒玉的武當劍法,你的劍法之高,實在是當世無雙。」
直到現在,小弟才知道狀元樓上那一戰是誰勝誰負。
他雖然還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眠,心里卻忽然在後悔了,只恨自己當時沒有留下來,看一看謝家三少爺以牙筷破劍的威風。
鐵開誠又道︰「當時袁家兄弟就看出了,就算他們雙劍合璧,也絕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才知難而退,在下兩眼不瞎,當然也看得出來,若非逼不得已,實在不願與你交手。」
謝曉峰道︰「很好。」
鐵開誠道︰「可是現在你既然這說,想必已準備在劍法上一較生死勝負。」
他冷笑,接著道︰「江湖中的道理,本來就是要在刀頭劍鋒上才能講得清楚的,否則大家又何必苦練武功?武功高明的人,無理也變成了有理,那本就算不得什!」
謝曉峰凝視著他,過了很久,忽然長嘆,道︰「你錯了。」
鐵開誠道︰「錯在那里?」
謝曉峰道︰「我既已服罪,當然就用不著你來出手。」
鐵開誠雖然一向自負,能喜怒不形于色,比刻臉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江湖中替人受過,為朋友兩脅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可是以謝曉峰的身分武功,又何苦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謝曉峰已走過去,拍了拍小弟的肩,道;「這里已沒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小弟沒有動,沒有回頭。
謝曉峰道︰「我一直沒有好好照顧你,你小時一定受盡別人侮辱恥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人,酒色兩字,最好」他下面在說什,小弟听不見。
想到自己童年時的遭遇,想到娃娃擁抱著他的情況,小弟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上來,忽然大聲道︰「好,我走,這是你要跟著我的,我本就不欠你什!」
他說走就走,也不回頭。沒有人阻捫他,每個人的眼楮都在盯著謝曉峰。
大雨如注,沿著他濕透了的頭發滾滾流落,流過他的眼楮,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地間已只剩下他一個人。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身,面對鐵開誠。
鐵開誠沒有開口,也不必再開口。有謝家的三少爺抵罪,紅旗鏢局上上下下,還有誰能說什?
謝曉峰卻忽然問了句很奇怪的話︰「據說鐵老鏢頭近年一直很少在江湖走動,為的就是要自己教導你。」
鐵開誠幔慢的點了點頭,黯然道;「不幸他老人家已在兩個月前去世了。」
謝曉峰道︰「但是你畢竟已經成器。」
鐵開誠道︰「那只因為他老人家的教訓,晚輩時刻不敢忘記。」,謝曉峰也幔幔的點了點頭,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他將這兩個字也不知說了多少遍,聲音越說越低,頭也越垂越低。
他的手卻已握緊。.長街上擠滿了人,有的是紅旗鏢局屬下,也有的不是,每個人都看得出這位天下無雙的名俠,心里充滿了內疚和愧恨,已準備用自己的鮮血來洗清。
就在這時,人叢中忽然有人大喊;「謝曉峰,你錯了,該死的是鐵開誠,不是你,因為」說到這里,聲音突然停頓,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斷。
一個人從人叢中沖出來,雙楮凸出,磴著鐵開誠彷佛想說什?他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出來,人已倒下,後背赫然插著柄尖刀,已直沒至柄。
可是另一追的人叢中卻有人替他說了下去︰「因紅旗鏢局的令旗,早就已被他沾辱了,早已變得不值一文,他」說到這里,聲音又被割斯,又有一個人血淋淋的沖出來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並沒有嚇住他們。
西面又有人嘶聲大喊︰「他外表忠厚,內藏奸詐,非但鐵老鏢頭死得不明不白,而且」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叢,忽然間,刀光一閃,穿出入他的咽喉。
北面立刻又有人替他接著說了下去︰「而且西城後那藏嬌的金屋,也是他買下的,只因老鏢頭新喪,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里,才被胡非乘虛而入。」
這次說話的人顯然武功較高,已避開了兩次暗算,竄上了屋層,又接著道.「剛才胡非生怕被他殺了滅囗,所以才不敢說,想不到他不說也難逃一死!」
他一面說,一面向後退,說到「死」時,屋脊後突然有一道劍光飛出,從他的後頸刺入,咽喉穿出,鮮血飛濺出,這人骨碌碌從屋頂上滾了下來,落在街心。
長街一片死寂。
片刻間就已有四個人血濺長街,已令人心驚膽裂,何況他們死得又如此悲壯,如此慘烈。
鐵開誠卻還是神色不變,冷冷道︰「鐵義。」
一個健壯高大的鏢師越眾而出,躬身道︰「在。」
鐵開誠道;「去查一查這四個人是誰主使的,竟敢到這里來顛倒黑白,血囗噴人。」
鐵義道︰「是。」
謝曉峰道︰「他們若真是血口噴人,你何必殺人滅口!」
奴開誡冷笑道︰「你看見了殺人的是誰十.」謝曉峰忽然躍起,竄入人叢,只見他身形四起四落,就有四但人從人叢中飛出來,「砰」的一響,重重落在街心,穿著打扮,正是紅旗鏢局的鏢師。
鐵開誠居然遠是神色不變,道;「鐵義。」
玟義道︰「在。」
鐵開誠道︰「你再去查一查,這四人是什來歷,身上穿的衣服是從那里來的。」
他們穿的這種緊身衣,並不是什稀奇珍貴之物,紅旗鏢局的鏢頭穿得,別人也一樣穿得。
鐵義口中道;「是。」卻連動都不動。
鐵開誠道︰「你為什還不去!」
鐵義臉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于,大聲道︰「我用不著去查,因為這些衣服都是我買的,謝大俠手里的這朵珠花,也是我買的。」
鐵開誠的臉色驟然變了,他當然知道謝曉峰手上這朵珠花是從那里來的。
謝曉峰當然也知道。
他從那貓一樣的女人頭上,摘下了這朵珠花,當作殺人的暗器。
鐵義大聲道︰「總鏢頭給了我三百兩銀票,叫我到天賓號去買了這朵珠花和一雙鐲子,剩下的二十多兩還給了我。」
「鐵開誠買的珠花,怎會到了那貓一樣女人的頭上!」
謝曉峰忽然一把提起鐵義,就好像提著個紙人一樣,斜飛四丈,掠上屋頂。
只听急風騾*,十余道寒光堪堪從他們足底擦過,謝曉峰出手若是慢了一步,鐵義也已被殺了滅口。
但是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腳還末站穩,屋脊後又有一道劍光飛出。
直刺謝曉峰咽喉。
劍光如鷲虹,如匹練,刺出這一劍的,無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劍。
現在他們想殺的人,已不是鐵義,而是謝曉峰。
謝曉峰左手挾住一個人,右手捻著珠花,眼看這一劍已將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劍鋒,只听「波」的一聲,一顆珍珠彈起,飛起兩尺,接著又是一顆珍珠彈起,去勢更快,兩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飛向左,直打使劍的黑衣人右腮。
這人一偏頭就閃了過去,卻想不到第二顆珍珠竟是下墜之勢,已打在他持劍的手臂曲池穴上,長劍落下時,謝曉峰的人已去遠了。
雨絲如重廉,眨眼間連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見o.鐵開誠站在油布傘下,非但完全不動神色,身子也紋風不動。
一直站在他身後,為他撐著傘的鏢師,忽然壓低聲音道︰「追不追!」
鐵開誠冷冷道;「追不上又何必去追?.」這鏢師道︰「可是這件事不解釋清楚,只怕再難服眾。」
鐵開誠冷笑,道;「若有人不服,殺無赦!」
雨勢不停,天色漸黯。
小小的土地廟里陰森而潮濕,鐵義伏在地上不停的喘息嘔吐。
等他能開口說話時,就立刻說出了他所知道之事。
.「被暗算死的那四個人,全都是老鏢頭的舊部,最後在屋頂上被刺殺的是鏢師,其余的三個都是老鏢頭貼身的人。」
「兩個月以前,有一天雷電交作,雨干得比今天更大。」
「那天晚上,老鏢頭彷佛有些心事,契飯時多喝了兩杯酒,很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了他老人家暴斃的消息。」
「老年人酒後病發,本不是什奇怪的事,可是當天晚上在後院里當值班的人,卻听見了老鏢師房里有人在爭吵,其中一個竟是鐵開誠的聲音。」
「鐵開誠雖是老鏢頭收養的義子,可是老鏢頭對他一向比嫡親的兒子還好,他平時倒也還能克盡孝道,那天他居然敢逆離睢犯上,和老鏢頭爭吵起來,已經是怪事。」
「何況,老鏢頭的死囚,若真是酒後病發,臨死前那里還有與人爭吵的力氣!」
「更奇怪的是,從那一天晚上一直到發喪時,鐵開誠都不準別人接近老鏢頭的尸體,連尸衣都是鐵開誠自己動手替他老人家穿上的。」
「所以大家都認為其中必定另有隱情,只不過誰也不敢說出來。」
听到這里,謝曉峰才問︰「當天晚上在後院當值的,就是那四個人!」
鉸義道︰「就是他們。」
謝境峰道︰「老鏢頭的夫人呢!」
鐵義道︰「他們多年前就已分房而眠了。」
謝境峰道;「別的人都沒有听見他們爭吵的聲音!」
蝕義道︰「那天晚上雷雨太大,除了當值的那四個人責任在身,不敢疏忽外,其余的人都喝了點酒,而且睡得很早。」
謝曉峰道︰「出事之後,鏢局里既然有那多閑話,鐵開誠當然也會听到一些,當然也知道這些話是那里傳出來的。」
蝕義道︰「當然。」
謝曉峰道︰「他對那四個人,難道一直都沒有什舉動!」
鐵義道︰「這件事本無證據,他若忽然對他們有所舉動,豈非反而更惹人疑心,他年紀雖不大,城府卻極深,當然不會輕舉妄動,可是大殮後還不到三天,他就另外找了個理由,將他們四個人逐出了鏢局。」
謝曉峰道︰「他找的是什理由!」
找義道︰「服喪期中,酒醉滋事。」
謝曉峰道︰「是不是真有其事!」
知義道;「他們身受老鏢頭的大恩,心里又有冤屈難訴,多喝了點酒,也是難免的。」
謝曉峰道;「他為什不借這個緣故,索性將他們殺了滅口!」
絨義道︰「因為他不願自己動手,等他們一出鏢局,他就找了個人在暗中去追殺他們。」
謝曉峰道;「他找的人是誰!」
賊義道;「是我。」
謝曉峰道︰「但是你卻不忍下手?」
致義黯然道︰「我實在不忍,只拿了他們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謝曉峰道︰「他叫你去買珠花,送給他的外室,又叫你去替他殺人滅口,當然已把你當作他的心腹親信。」
鐵義道︰「我本是他的書童,從小就跟他一起長大的,可是」他的臉在扭曲︰「可是老鏢頭一生俠義,待我也不薄,我我穴在不忍眼見著他冤瀋海底,本來我也不敢背叛鐵開誠的,可是我眼看著他們四個人,死得那悲壯慘烈,我我實在」他哽咽的聲音,忽然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個頭︰「他們今天敢挺身而出,直揭鐵開誠的罪狀,就因為他們看見了謝大俠,知道謝大俠絕不會讓他們就這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只要謝大俠肯仗義出手,我我一死也不足惜。」
他以頭撞地,滿面流血,忽然從靴筒里撥出把尖刀,反手刺自己的心口。
可是這刀忽然間就已到了謝嬈峰手里。
謝曉峰凝視著他,道︰「不管我是不是答應你,你都不必死的。」
鐵義道;「我我只怕謝大俠還信不過我的話,只有以一死來表明心跡。」
謝曉峰道;「我相信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04:15
第參十參章血洗紅旗
陰森的廟宇,沈默的神祗,無論听見多悲慘的事,都不會開口的。
可是冥冥中卻自然有雙眼楮,在冷冷的觀察著人世間的悲傷和罪惡,真誠和虛假,他自己雖然不開口,也不出手,卻自然會假一個人的手,來執行他的力量和法律。這個人,當然是個公正而聰明的人,這雙手當然是雙強而有力的手。
鐵義忽然又道;「可是謝大俠也一定要特別小心,鐵開誠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他的劍遠比老鏢頭昔年全盛時更快、更可怕。」
謝曉峰道︰「他的武功,難道不是鐵老鏢頭傳授的。」
鐵義道︰「大部份都是,只不過他的劍法,又比老鏢頭多出了十參招。」
他目中露出恐懼之色︰「據說這十參招劍法之毒辣鋒利,世上至今還沒有人能招架抵擋。」
謝曉峰道;「你知道這十參招劍法是什麼人傳授給他的!」
鐵義道︰「我知道。」
謝曉峰道︰「是誰!」
鐵義道︰「燕十參。」
黃昏,雨停。
夕陽下現出一彎彩虹,在暴雨之後,看來更是說不出的寧靜美麗。
故老相傳,彩虹出現時,總會為人間帶來幸福和平。可是夕陽為什麼仍然紅如血?
鏢旗也依舊紅如血。
十參面鏢旗,十參輛車,車已停下,停在一家客棧的後院里。
鐵開誠站在淌水的屋後下,看著車上的鏢旗,忽然道;「折下來。」
鏢師們遲疑著,沒有人敢動手。
鐵開誠道︰「有人毀了我們一面鏢旗,就等於將我們千千萬萬面鏢旗全都毀了,此仇不報,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看不見我們的鏢旗。」
他的臉還是全無表情,聲音里卻充滿決心。他說的話,仍然是命令。
十參個人走過去,十參雙手同時去拔鏢旗,鏢旗還沒有拔下,十參雙手忽然在半空中停頓,十參雙眼楮,同時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特立燭行,與眾不同的人,你不讓他走時,他偏要走,你想不到他會來的時候,他卻偏偏來了。
這個人的發髻早已亂了,被大雨淋濕的衣裳還沒有乾,看來顯得狼狽而疲倦。可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頭發和衣服,也沒有人覺得他狼狽疲倦,因為這個人就是謝曉峰。
鐵義是個魁偉建壯的年輕人,濃眉大眼,英氣勃發,可是站在這個人身後,就是像皓月下的秋螢,陽光下的燭火。因為這個人就是謝曉峰。
鐵開誠看著他走進來,看著他走到面前「你又來了。」
謝曉峰道「你應該知道我一定會來的。」
鐵開誠道「因為你一定听了很多話。」
謝蹺峰道「是。」
鐵開誠道「是非曲直,你當然一定已分得很清楚。」
謝鐃峰道「是。」
鐵開誠道「你掌中無劍.」謝鐃峰道「是。」
鐵開誠道「劍在你心里-」謝劈峰道「心中是不是有劍,至少你總該看得出。」
鐵開誠盯著他,緩緩道「心中若有劍,殺氣在眉睫。」
謝撓峰道「是。」
鐵開誠道「你的掌中無劍,心中亦無劍,你的劍在那里-」謝曉峰道「在你手里。」
鐵開誠道「我的劍就是你的劍.」謝曉峰道「是。」
鐵開誠忽然拔劍。
他自己沒有佩劍,新遭父喪的孝子,身上絕不能有凶器。可是經常隨從在他身後的人,卻都有佩劍,劍的形狀真實,有經驗的人卻一眼就可以看出每柄劍都是利器。
這一劍並沒有刺向謝曉峰。每個人都看見劍光一閃,彷佛已脫手而出,可是劍仍在鐵開誠手里,只不過劍鋒已倒轉,對著他自己。
他兩根手指捏著劍尖,慢慢的將劍柄送了過去,送向謝曉峰。
每個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掌心都捏了把冷汗。他這麼做簡直是在自殺。只要謝曉峰的手握住劍柄向前一送,有誰能閃避,有誰能擋得住?謝曉峰盯著他,終於慢慢的伸出手柄劍。鐵開誠的手指放松,手垂落。
兩個人互相凝視著,眼楮里都帶著很奇怪的表情。
忽然間,劍光又一閃,輕雲如春風吹過大地,迅急如閃,凌空下擊。沒有人能避開這一劍,鐵開誠也沒有閃避。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向他,劍光一閃,忽然已到了鐵義的咽喉。鐵義的臉色變了,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只有鐵開誠仍然聲色不動,這鷲人的變化竟似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鐵義的喉結上下滾動,過了很久,才能發得出聲音。
聲音嘶啞而顫抖︰「謝大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曉峰道︰「你不懂?」
鐵義道︰「我不懂。」
謝曉峰道︰「那麼你就未免太糊涂了些。」
鐵義道︰「我本來就是個糊涂人。」
謝曉峰道︰「糊涂人為什麼偏偏要說謊?」
鐵義道︰「誰……誰說了謊?」
謝曉峰道︰「你編了個很好的故事,也演了很動人的一出戲,戲里的每個角色都配合得很好,情節也很緊湊,只可惜其中還有一兩點漏洞。」
鐵義道︰「漏洞?什麼漏洞?」
謝曉峰道︰「鐵老鏢頭發喪參天之後,鐵開誠就將那四個人逐出了鏢局亍再命你去暗中追殺?」
鐵義道︰「不錯。」
謝曉峰道︰「可是你不忍下手,只拿了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鐵義道︰「不錯。」
謝蹺峰道;「鐵開誠就相信了你!」
鐵義道︰「他一向相信我。」
謝曉峰道︰「可是被你殺了的那四個人,今天卻忽然復活了,鐵開誠親眼看見了他們,居然還同樣相信你,還呻你去追查他們的來歷,難道他是個呆子亍可是他看來為什麼又偏偏不像?」
鐵義說不出話了,滿頭汗落如雨。
謝曉峰嘆了氣︰「你若想要我替你除去鐵開誠,若想要我們鴣蚌相爭,讓你漁翁得利,你就該騙個更好一點的故事,至少也該弄清楚,那麼樣一朵珠花,絕不是參百兩銀子能買得到的。」
他忽然倒轉劍鋒,用兩根手指夾住劍尖,將這柄劍交給了鐵義。
然後他就轉身,面對鐵開誠,淡淡道;「現在這個人已是你的。」
他再也不看鐵義一眼,鐵義卻在盯著他,盯著他的後腦和脖子,眼楮里忽然露出殺機,忽然一劍向他刺了過去。
謝曉峰既沒有回頭,也沒有閃避,只見跟前劍光一閃,從他的脖子旁飛過,刺入了鐵義的咽喉,餘力猶未盡,竟將他的人又帶出七.八尺,活生生的釘在一輛鏢車上。
車上的紅旗猶在迎風招展。
這時夕陽卻已漸漸黯淡,那一彎彩虹也已消失。
院子有人挑起了燈,紅燈。燈光將鐵開誠蒼白的臉都照紅了。
謝曉峰看著他,道︰「你早就知道我一定會再來的。」
鐵開誠承認。
謝曉峰道︰「因為我听了很多話,你相信我一定可以听廿其中的破綻。」
鐵開誠道︰「因為你是謝曉峰。」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可是說到「謝曉峰」這參個字時,聲音里充滿了尊敬。
謝曉峰眼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不是準備請我喝兩杯?」
鐵開誠道;「我一向滴酒不沾。」
謝曉峰嘆了目氣,道︰「獨飲無趣,看來我只好走了。」
鐵開誠道︰「現在你還不能走。」
謝嘵峰道;「為什麼?」
鐵開誠道︰「你還得留下兩樣東西。」
謝曉峰道︰「你要我留下什麼亍.」鐵開誠道︰「留下那朵珠花。」
謝曉峰道︰「珠花?」
鐵開誠道︰「那是我用參百兩銀子買來送給別人的,不能送給你。」
謝曉峰的瞳孔收縮,道;「真是你買的亍真是你呻鐵義去買的。」
鐵開誠道︰「絲毫不假。」
謝曉峰道;「可是那麼樣一朵珠花,價值最少已在八百兩以上參百兩怎能買得到?」
鐵開誠道︰「天寶號的掌櫃,本是紅旗鏢局的賬房,所以價錢算得特別便宜,何況珠寶一業,利潤最厚,他以這價錢賣給我,也沒有虧本?」
謝曉峰的心沈了下去,卻有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
難道我錯怪了鐵義?鐵開誠要他去追查那四人的來歷,難道也是個圈套。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判斷實在缺少強而有力的證據,冷汗已濕透背脊。
鐵開誠道︰「除了珠花外,你還得留下你的血,來洗我的鏢旗」他一字字接道︰「鏢旗被毀,這恥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
冷風肅殺,天地間忽然充滿殺機。
謝曉峰終於長長嘆了氣,道︰「你是個聰明人,寅在很聰明。」
鐵開誠道︰「聰明人一文錢可以買一事。」
謝曉峰道︰「我本不想殺你。」
鐵開誠道;「我卻非殺你不可。」
謝曉峰盯著他,道;「有件事我也非問清楚不可。」
鐵開誠道︰「什麼事!」
謝曉峰道︰「鐵中奇老鏢頭,是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鐵開誠道︰「不是。」
謝曉峰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鐵開誠若石般的臉忽然扭曲,厲聲道︰「不管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都跟你全無干系T.」他忽又拔劍,拔出了兩柄劍,反手插在地上,劍鋒入土,直沒劍柄。
用黑綢纏住的劍柄,古拙而實。
鐵開誠道︰「這兩柄雖然是在同一爐中煉出來的,卻有輕重之分。」
謝曉峰道︰「你慣用的是那一柄?」
鐵開誠道︰「這一爐煉出的劍有七柄,七柄劍我都用得很乘手,這一點我已佔了便宜。」
謝曉峰道︰「無妨。」
鐵開誠道︰「我的劍法雖然以快得勝,可是高手相爭,還是以重為強。」
謝曉峰道︰「我明白。」
他當然明白。以他們的功力,再重的劍到了他們手里,也同樣可以揮薩自如。可是兩柄大小長短同樣的劍,若有一柄較重,這柄劍的劍質當然就比較好些。
劍質若是重了一分,就助長了一分功力,高手相爭,卻是半分都差錯不得的。
鐵開誠道;「我既不願將較重的一柄劍給你,也不願再佔你這個便宜,只有大家各憑自己的運氣。」
謝曉峰看著他,心里又在問自己。
這少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在天下無敵謝曉峰面前,他都不肯佔半分便宜,像這樣驕傲的人,怎麼會做出那種奸險惡毒的事?
鐵開誠又道︰「請,請先選一柄。」
劍柄是完全一樣的。劍鋒已完全沒入土里。究竟是那一柄劍質較佳較重亍誰也看不出來。看不出來又何妨?
有劍又何妨十無劍又何妨?
謝曉峰慢慢的俯下身,握住了一把劍的劍柄,卻沒有拔出來。
他在等鐵開誠。劍鋒雖然還在地下,可是他的手一握住劍柄,劍氣就似已將破土而出。雖然弩著腰,弓著身,但是他的姿勢,卻是生動而優美的,完全無懈可擊。
鐵開誠看著他,眼楮前彷佛又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一個同樣值得尊敬的人。
荒山寂寂,有時月明如鏡,有時淒風苦雨,這個人將自己追魂奪命的劍法傳授了給他,也時常對他說起謝境峰的故事。這個人雖然連謝曉峰的面都末見過,可是他對謝曉峰的了解,卻可能比世上任何人都深。因為他這一生最大的目標,就是要擊敗謝曉峰。
他說的話,鐵開誠從末忘記。
只有誠心正意,心無旁的人,才能練成天下無雙的劍法。
謝曉峰就是這種人。
他從不輕視他的對手,所以出手時必盡全力。
只憑這一點,天下學劍的人,就都該以他為榜樣。
鐵開誠的手雖然冰冷,血卻是滾燙的。能夠與謝曉峰交手,已是他這一生中最值得興奮驕傲的事。他希望能一戰而勝,揚名天下,用謝曉峰的血,洗清紅旗鏢局的羞辱。可是在他內心深處,為什麼又偏偏對這個人如此尊敬?
「請。」這個字說出,鐵開誠的劍已拔出,匹練般刺了出去。他當然更不敢輕視他的對手,一出手就已盡了全力。
鐵騎快劍,名滿天下,一百參十二式連環快劍,一劍此一劍狠。他一出手間,就已刺出參七二十一劍,正是鐵環快劍中的第一環「亂弦式」。因為他使出這二十一劍時,對方必定要以劍相格。
只劍相擊,聲如亂弦,所以這一環快劍,也就叫做「亂弦式」。
可是現在他這二十一劍刺出,卻完全沒有聲音。因為對方手里根本沒有劍,只有一條閃閃發亮的黑色緞帶。
本來紅在劍柄上的黑色緞帶。
謝曉峰並沒有拔出那柄劍,只解下了那柄劍上的緞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07:30
第三十四章鐵旗快劍
是緞帶也好,是劍也好,到了謝曉峰手里,都自有威力箭已離弦,決戰已開始,鐵開誠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緞帶上竟似有種奇異的力量,帶動了他的劍。他已根本無法住手。
又是參七二十一劍刺出,用的竟是鐵騎快劍中最後一環斷玄式」o這正是鐵騎快劍中的精粹,劍光閃動間,隱隱有鐵馬金戈聲.戰陣殺伐聲。
鐵中奇壯年時殺戮甚重,身經百戰,連環快劍一百參十二式通常只要用出八九十招,對方就已斃命在他的劍下。若是用到這最後一環,對手一定太強所以這一環劍法,招招都是不惜與敵共歸於盡的殺手。
所以每一劍刺出,都絲毫不留餘地,也絕不留餘力。
因為這二十一劍刺出後,就已弦斷聲絕,人劍俱亡。
劍氣縱橫,轉眼間已刺出二十一劍,每一劍刺出,都像是勇士殺敵,勇無反顧,其悲壯慘烈,絕沒有任何一種劍法能比得上。
可是這二十一招刺出後,又像是石沉大海,沒有了消息。等到這時,人縱然還沒有死,劍式卻已斷絕,末死的人也已非死不可。曾經跟隨過鐵中奇的舊部,眼看著他使出最後一招時,都不禁發出呼嘆息聲。
誰知鐵開誠這一招發出後,劍式忽然一變,輕飄瓢一劍刺了出去。
剛才的劍氣和殺氣俱重,就像是滿天鳥雲密布,這一劍刺出,忽然間就已將滿天烏雲都撥開了,現出了陽光。
並不是那種溫暖煦和的陽光,而是流金鑠石的烈日,其紅如血的夕陽。
剛才鐵開誠施展出那種悲壯慘烈的劍法,謝曉峰竟似完全沒有看在眼里。
可是這一劍揮出,他居然失聲而呼,道︰「好,好劍法。」
一這四個字說出口,鐵開誠又刺出四劍,每一劍都彷佛有無窮變化,卻又完全沒有變化,彷佛飄忽,其賈沉厚,彷佛輕靈,其實毒辣。
謝曉峰沒有還擊,沒有招架。
他只在看。
就像是個第一次看見裸女的年輕人,他已看得有點痴了。
可是這四劍並沒有傷及他的毫發。鐵開誠很奇怪。明明這一劍已對準刺入他的胸膛,卻偏偏只是貼著他的胸膛擦過,明明這一劍已將洞穿他的咽喉,卻偏偏刺了個空。
每一劍刺出的方式和變化,彷佛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鐵開誠的劍勢忽然慢了,很慢o一劍揮出,不著邊際,不成章法。可是這一劍,卻像是道子畫龍的眼,雖然空,卻是所有轉變的樞紐。無論對方怎麼動,只要動一動,下面的一劍就可以臨他的死命。
謝曉峰沒有動。他們有的動作,竟在這一剎那間全都停頓,只見這笨拙而遲鈍的一劍慢慢的刺過來忽殊化作了一月花雨。
滿天的劍花,滿天的劍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練般的飛虹。
七色飛虹,七劍,多采多姿,千變萬化,卻忽然被烏雲掩住。
里色的緞帶。
烏雲如帶。
鐵開誠的動作忽然停頓,滿頭冷汗,雨點般落了下來。
謝曉峰的動作也停頓,一字字問道「這就是燕十參的奪命十參劍.」鐵開誠沉默。沉默就是承認。謝曉峰道「好,好劍法。」
他忽又長長嗅息「可惜可清。」
鐵開誠忍不住問「可惜.」謝曉峰道「可惜的是只有十參劍,若還有第十四劍,我已敗了。」
鐵開誠道「還能有第十四劍.」謝曉峰道「一定有。」
他在沉思,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第十四劍,才是這劍法中的精粹。」
劍的精粹,人的靈魂,同樣是虛無縹緲的,雖然看不見,卻沒有人能否認他的存在。
謝曉峰道「奪命十參劍中所有的變化和威力,只有在第十四劍中,才能完全發揮,若能再變化出第十五劍,就必將天下無敵。」
他的手一抖,里色的緞帶忽然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柄劍。
劍揮出,如夕陽,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烏雲,如動又靜,如虛又實,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後,如快又慢,如空又實。
雖然只不過是一條緞帶,可是在這一瞬間,卻已勝過世上所有殺人的利器。
就在這一瞬間,鐵開誠的冷汗已濕透衣裳。他已完全不能破解,不能招架,不能迎擊,不能閃避。
謝曉峰道;「這就是第十四劍。」
鐵開誠不能開口。
謝曉峰道︰「你若使出這一劍,就可以將我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鐵開誠在悔恨,恨自己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想出這一著變化。
謝曉峰道︰「現在你已看清楚這一劍?」
鐵開誠已看清楚。他從小就練劍,苦練。在這方面本就是絕頂的天才,而且還流過汗,流過血o謝曉峰道︰「你再看一遍。」
他將這一劍的招式和變化又重復一次「現在你是否已能記住?」
鐵開誠點點頭。
謝曉峰道︰「那麼你試試。」
鐵開誠看著他,還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謝曉峰道︰「我要你用這一劍來對付我,看是否能破得我的劍。」
鐵開誠眼楮里發出了光,卻又立刻消失;「我不能這麼做。」
謝曉峰道;「我一定要你這麼做。」
鐵開誠道;「為什麼?」
謝曉峰道︰「因為我也想試試,是否能破得了這一劍。」
因為這一劍雖然是他創出的,可是其中的精粹變化,卻來自奪命十三劍。
這一劍的靈魂,也是屬于燕十三的。
鐵開誠已明白他的意思,眼中又露出尊敬之色︰「你是個驕傲的人。」
謝曉峰道︰「我是的。」
鐵開誠道︰「可是你實在值得自傲。」
謝曉峰道︰「我是的。」
一劍揮出,森寒的劍氣立刻逼人而來,連燈都失去了顏色。謝曉峰在往後退。
這一劍已將他全有的攻勢全都封死,他只有向後退。他雖然在退,卻沒有敗勢。他的身子已被這一劍的力量壓得向後彎曲彎如弓。可是弓弦也已抵緊,隨時都可能反彈出去,壓力越大,反擊之力也越強。,等到那一刻到來,立刻就可以決定他們的勝負生死。
誰知就在他的力已引滿,將發末發時,鏢車後.廊柱旁.人叢間,忽然有四道劍光飛出。
他已全神貫注在鐵開誠手里的劍上,所有的力量,都在準備迎擊這一劍。已完全沒有余力再去照顧別的事。
劍光一閃間,三柄劍已同時刺入了他的肩胛、左股、後背。
他所有的力量立刻全都崩潰。
鐵開誠的一劍也已迎面飛來,劍尖就在他的咽喉要害間。
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再招架閃避,他終于領略到死的滋味。
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一個人在臨死前的一瞬間,是不是真的能回憶起一生中所有的往事?
他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歡樂?多少痛苦?
究竟是別人負了他,還是他負了別人?
一這些問題,除了他自己外,誰也無法回答。
他自己也無法回答。冰冷的劍尖,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能感覺得到那種刺骨的寒冷,冷得謝曉峰終于倒了下去,倒在鐵開誠的劍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甚至沒有看見在背後突□他的那四個人是誰。
鐵開誠看見了除了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外,還有一個長身玉立,衣著華麗的陌生人,看來卻又顯得說不出的悲傷、憔悴.疲倦。
袁次雲在微笑,道︰「恭喜總鏢頭,一擊得手,這一劍之威,必將名揚天下。」
鐵開誠臉上居然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掌中的劍已垂落。
袁次雲道︰「這一次我們雖也略盡棉薄,真正一擊奏功的,卻還是總鏢頭。」
鐵開誠道︰「你們四劍齊發,都沒有傷及他的要害,就是為了要我親手殺他?,」袁次雲並不否認。
鐵開誠看著那衣著華麗的陌生人,道︰「這位朋友是……」袁次雲道;「這位就是夏侯世家的長公子,夏侯星。」
鐵開誠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彷佛也很疲倦,一種勝利後必有的疲倦。
袁次雲道︰「現在他的血還末冷,總標局為何還不用他的血來為貴局的紅旗增幾分顏色十,」鐵開誠道︰「我正準備這麼做。」
最後一個字說出口,他低垂的劍忽又揮起,向袁次雲刺了過去。
袁次雲一鷲,揮劍迎擊,只劍相交,聲如亂弦。
鐵開誠大聲道︰「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鐵開誠絕不是這種無恥的小人,這恥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不是他們的血,就是我的。」
這些話好像是說給謝曉峰听的,可是死人又怎麼能听見他的話。
夏侯星一直在盯著地上的謝曉峰,目中充滿悲憤怨毒,忽又一劍刺出,刺他的小腹。
誰知謝曉峰忽然從血泊中躍起,竄了出去。
夏侯星大呼︰「他沒有死,他沒有死.…︰」聲音激動得幾乎已接近瘋狂,劍法也因激動而變得接近瘋狂,瘋狂般在後面追殺謝曉峰,每一劍刺的都是要害。
謝曉峰卻已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柄劍,反手一劍撩出。
他沒有回頭,但是夏侯星劍法中每一處空門破綻,他都已算準了,隨手一劍揮出,夏侯星劍法中三處破綻都已在他攻擊下,無論夏侯星招式如何變化,都勢必要被擊破。可是他舊創末愈,又受了新傷,他反手一揮,肩胛處就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苦。
一這一劍的劍雖已勝十.力卻敗了。
「叮」的一聲,雙劍相擊,他的劍又被震得脫手飛出。
劍光如流星,飛出牆外。
看著自己的劍飛出,謝曉峰只覺得胃部忽然收縮,就像是忽然發現自己的情人已□他遠去,又像是忽然一腳踏空,墜下了萬丈高樓。他從末有過這種經驗,這本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
冰冷的劍鋒,已貼住了脖子,幾乎已割入他頸後的大血管里。
夏侯星的手卻停頓,一字字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十.」謝曉峰道︰「你的內力又彷佛精進了,可是你本來從不會在背後傷人的。」
夏侯星身子一轉,已到了他面前,劍鋒圍著他脖子滑過,留下了一條血痕,就像是小女孩脖子上系著的紅線。
剛才被鐵開誠刺傷的地方,血已凝結,就像是紅線上系著一粒珊瑚。
謝曉峰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淡淡道︰「想不到夏侯家也有這麼利的劍。」
夏侯星冷笑道︰「這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就有很多。」
謝曉峰嘆道︰「的確有很多。」
夏侯星忽然壓低聲音,道︰「她的人在那里十.」謝曉峰道;「她是什麼人亍.」夏侯星道︰「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誰。」
謝曉峰道︰「為什麼我一定應該知道。」
夏侯星咬緊了牙,恨恨道︰「自從她嫁給我那一天,我就全心全意的待她,只希望能跟她終生相守,寸步不離,可是她.…︰她....︰」說到這里,他的聲音突然顫抖,過了半晌,才能接下去道︰「她只要一有機會,就千方百計的要從我身邊逃走,去賭錢,去喝酒,甚至去做娘子,好像只要能離開我,隨便叫她去干什麼她都願意。」
謝曉峰看著他,已有同情之意,道︰「那一定是因為你做錯了事。」
夏侯星嘶聲道;「我沒有錯,錯的是她,錯的是你!」
謝曉峰;「是我十,」夏侯星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她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謝曉峰道︰「為什麼!」
夏侯星道︰「因為……因為……」他咬了咬牙,身子忽又圍著謝曉峰一轉,劍鋒又在謝曉峰脖子上留下道血痕,看來更美,卻又顯得那麼淒艷,那麼可怖。
夏侯星道︰「這是柄利劍。」
謝曉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只要我再圍著你脖子轉三次,你的頭頂就要落下來。」
謝曉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那麼你就該知道她為的是什麼?」
謝曉峰道;「我不知道。」
夏侯星大吼,道︰「她為的是你。」
他的聲音抖得更厲害,連手都在抖︰「她雖然嫁給了我,可是她心里只有你,你知不知道你這一生中,毀了多少個女人亍拆散了多少對夫妻!」
謝曉峰的臉忽然也開始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一個男人,若是被女人愛上了,這是不是他的錯?
一個女人,若是愛上了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是不是錯?
他們若沒有錯,錯的是誰?
他無法回答,也無法解釋。
袁氏兄弟雙劍聯手,逼住了鐵開誠。
紫衣袁氏傳家十余代,聲名始終不墜,他們家傳的劍法,當然已經過千錘百煉,無論誰要想破他們的連璧雙劍,都很不容易。
鐵開誠卻有幾次都幾乎已得手了。他的奪命十三劍,彷佛正是這種劍法的克星,只要再使出「第十四劍」來,袁氏兄弟的雙劍,就必破無疑。可是他始終沒有用出這一劍。
他太驕傲。這一招畢竟是謝曉峰創出來的,他和謝曉峰之間還有筆帳沒有算清。他雖然不能眼看著謝曉峰因為被這一招所逼而遭人暗算,卻也不能用這一招去傷人。
他一向是個有原則的人。
只可惜奪命十三劍,缺少了這一劍,就像是畫龍尚未點楮,縱然生動逼真,卻還是不龍破壁飛去。他和謝曉峰決戰時,已使出全力,現在氣力已剛剛不支,出手已倒,劍被袁氏兄弟封死。
曹寒玉冷笑著,看著他們,已不屑再出手,奇怪的是紅旗鏢局的鏢師,也都在袖手旁觀,沒有一個人來助他們的總鏢頭一臂之力。
劍光閃動,謝曉峰頸上又多了條血痕,這次劍鋒割得更深,鮮血一絲絲泌出,染紅了他的衣領o夏侯星盯著他,道︰「你說不說!」
謝曉峰道︰「說什麼!」
夏侯星道︰「只要你說出她在那里,我就饒你一命。」
謝曉峰目光注視著遠方,彷佛根本沒有看見跟前的這個人.這柄劍,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她心里既然沒有你,你又何必再找她?找到了又有什麼用!」
夏侯星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冷汗一粒粒落下。謝曉峰道;「何況,我也不想要你饒我,要殺我,你還不配。」
夏侯星怒吼,忽然一劍刺向他的咽喉。
可是這柄劍剛一動,就听見「拍」的一響,劍鋒已被謝曉峰只掌夾住。
夏侯星想拔劍,拔不出。他也知道自己內力和劍法都有進步,自從敗在燕十三劍下之後,他的確曾經刻苦用功,只可惜他還是比不上謝曉峰,連受傷的謝曉峰都比不上。
他已發現自己永遠都比不上謝曉峰,無論那一點都此不上。
要一個人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不是件容易事,到了不能不承認的時候,那種感覺已不僅是羞辱,而且悲傷,一種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的悲傷。他臉上已不僅有汗,也有淚。
他身旁還有個人在嘆息。
曹寒玉已緩緩走過,嘆息聲中充滿了同情和惋惜;「若沒有這個薄情的浪子,嫂夫人想必能安守婦道,夏侯兄也就不會因為心中氣惱而荒廢了武功,以夏侯兄的聰明和家傳劍法,也未必就比不上神劍山莊的謝曉峰。」
他說的是實話。一個男人娶的妻子是否賢慧,通常就是決定他一生命運的大關鍵。
夏侯星咬緊牙,這些話正說中了他心中的隱痛。
曹寒玉又笑了笑,道︰「幸好這位無情的浪子也跟別人一樣,也只有兩只手。」
他掌中也有劍。.他微笑著,用劍尖逼住了謝曉峰的咽喉,道;「三少爺,你還有什麼話說!」
謝曉峰還能說什麼?
曹寒王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松開你的手!」
謝曉峰知道自己的手只要一放松,夏侯星的劍就必將刺咽喉。
可是他不放手又如何?一個人到了應該放手的時候還不肯放手,就是自討無趣了。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做這種事。謝曉峰絕不是個愚蠢的人,現在已到了他應該放手的時候。
到了這時侯,他還不能忘懷的是什麼人?
是他的父母雙親?
是慕容秋荻亍.還是小弟亍,忽然間,鐵開誠掌中的劍光暴芒,袁氏兄弟立刻被逼退。
他終于使出了那一劍亍.奪命十三劍的第十四劍。
劍光如飛虹,森寒的劍氣,冷得深入骨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09:36
第三十五章
一朵珠花忽然已到了曹寒玉和夏侯星的眉睫間。
沒有人能招架這一劍。他們也只有向後退,退得很快,退得很遠,夏侯星掌中的劍已撤手。
鐵開誠眼楮盯著他們,嘴里卻在問謝曉峰,你還能出手?
謝曉峰道︰「我遠沒死。」
蝕開誠道︰「剛才那一劍,是你創的劍法,我使出那一劍,只因為要救你。」
謝曉峰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為了要救謝曉峰,他寧死也不會使出這一劍的。
鐵開誠道︰「所以你不必謝我,救你的你的劍法,不是我。」
曹寒玉忽然冷笑,道︰「現在你救了他,一等誰來救你!」
鐵開誠轉臉去看他的鏢師。那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經他共過生死患難的伙伴,有很多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可是現在他的目光從他們臉上看過去時每一張臉都全無表情,每個人都好像變成了個木頭人。
鐵開誠的心沉了下去,心里忽然充滿了憤怒與恐懼他終于明白了一件事,他旗下所有的鏢師都已被人收買了。
他的紅旗鏢局早已名存實亡。
看倒他臉上的表情,曹寒玉大笑,揮劍,用劍尖指著他︰「殺!」
「誰殺了他們都重重有賞。」
「鐵開誠的頭顱值五千兩,謝曉峰的一萬。」
鏢師們立刻拔刀。紅燈映著刀光,刀光如血。
謝曉峰.鐵開誠,並肩而立,冷冷的看著刀光向他們揮舞過來。如果在平時,他們根本就不會將這些人看在眼里,可是現在他們一個身負重傷,一個力氣將盡,就算他這些叛徒全都刺盡殺絕,也絕對無法再對付曹寒玉和袁氏兄弟的三柄劍了。
一個人到了自知必死時,心里會想些什麼?
謝曉峰忽然問︰「你在想什麼十.」鐵開誠道︰「我不服氣,你的頭顱,為什麼要比我貴一倍。」
謝曉峰大笑。
大笑聲中,牆外忽然有個人凌空飛墜,沖入了刀光間,兩根拇指豎起一指朝天;一指向地,大聲道︰「天地幽冥,唯我獨尊!」
「天地幽冥,唯我獨尊!」這八個字就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在一瞬就令揮舞的刀光全都停頓。
這個人是誰?
幾十個人,幾十只眼楮,都在吃驚的看著他。
他的臉也像謝曉峰一樣,蒼白.疲憊憔悴,卻又帶著種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
「是你!」
謝曉峰.鐵開誠.曹寒王.袁氏兄弟,五個人同時說出這兩個字,可是音卻不同。
鐵開誠的聲音里充滿驚奇。
曹寒玉和袁氏兄弟不僅驚奇,而且憤怒。
謝曉峰呢?
誰也無法形容他說出這兩個字時心里是什麼滋味。
什麼感覺。
因為這個人竟是小弟。
又有誰知道小弟心里是什麼滋味?什麼感覺。
曹寒玉已經在大聲問︰「你來干什麼!」
小弟道︰「來要你們放人。」
曹寒王道︰「放誰?是鐵開誠?還是謝曉峰!」
小弟道︰「是他們兩個人。」
曹寒王冷笑,道;「你憑什麼要我們放人?你知道這是誰的命令?」
小弟也在冷笑,忽然從懷中拿出根五色的絲絲,絲滌上結著塊翠綠的玉牌。
曹寒王的臉色立刻變了。
小弟道;「你認得這是什麼!」
曹寒玉當然認得,只要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認得。別人臉上的表情也跟他一樣,驚奇中帶著畏懼。
小弟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的後退,退到謝曉峰身旁︰「我們走。」
謝曉峰轉過臉,看著鐵開誠;「你也走?」
鐵開誠沉默著,終于點了點頭。
他只有走。
要在一瞬間斷然放棄自己多年曹斗得來的結果,承認自己徹底失敗,那不但困難,而且痛苦。
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要人眼看著一條已經被釣上鉤的大魚再從自己手里脫走,也是件很痛苦的事。
可是沒有人敢阻攔他們,沒有人敢動。
那塊結在五色絲滌的玉牌,本身錐然沒有追魂奪命的力亡,卻代表著一種至高無上,生殺予奪的權力。
門外有車。
快馬、新車。那當然是小弟早已準備好的,他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侯,事先一定準備得極仔細周密。
車馬急行,車廂里卻還是很穩。
謝曉峰斜倚在角落里,蒼白的臉已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更疲倦.更憔悴。可是他眼楮里卻在發著光。
他興奮,並不是因為他能活下來,而是因為他對人忽然又有了信心。
對一個他最關心的人,他已將自己的全身希望寄托在這個人身上。
小弟卻盯著鐵開誠,忽然道「我本不是救你的,也並不想救你-」鐵開誠道「我知道。」
小弟道「我救了你,只因為我知道他絕不肯讓你一個人留在那里,因為你們不但曾經並肩作戰,而且你也曾救過他-」鐵開誠道「我說過救他的並不是我。」
小弟道「不管怎麼樣,那都是你們的事,跟我全無關系-」鐵開誠道「我明白-」小弟道「所以你現在還是隨時都可以找我算帳。」
鐵開誠道「算什麼帳.」小弟道「鏢旗」
鐵開誠打斷了它的話,道︰「紅旗鏢局早已被毀了,那里還有鏢旗?」
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滿了悲痛和感傷︰「鏢旗早已沒有了,那里還有什帳?」
謝曉峰道︰「還有一點帳。」
鐵開誠道︰「什帳!」
謝曉峰道︰「一朵珠花。」
他也在盯著鐵開誠︰「那朵珠花真是你叫人去買的!」
鐵開誠毫不考慮就回答︰「是。」
謝曉峰道︰「我不信!」
鐵開誠道︰「我從不說謊。」
謝曉峰道︰「鐵義呢?他有沒有說謊。」
鐵開誠閉上了嘴。
謝曉峰又問道︰「難道那個女人真是你的女人?難道鐵義說的全是真話!」
鐵開誠還是拒絕回答。
小弟忽然插嘴,道︰「我又看見了那個女人。」
謝曉客道︰「哦!」
小弟道︰「她找到我,給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給你,而且一定要我親手交給你,因為信上說的,是件很大的秘密。」
他一字字接著道︰「紅旗鏢局的秘密。」
謝曉岑道︰「信呢!」
小弟道︰「就在這里。」口口口信是密封著的,顯見得信上說的那件秘密一定很驚人。
可是謝曉峰並沒有看到這封信,因為小弟一拿出來,鐵開誠就已閃電般出手,一把奪了去,掌一揉,一封信立刻就變成了千百碎片,被風吹出了窗外,化作了滿天蝴蝶。
謝曉峰沉下臉,道︰「這不是君子人應該做的事。」
鐵開誠道︰「我本來就不是君子。」
小弟道︰「我也不是。」
鐵開誠道︰「你」小弟道︰「君子絕不會搶別人的信,也不會偷看別人的信,你不是君子,幸好我也不是。」
鐵開誠變色︰「那封信你看過!」
小弟笑了笑,道︰「不但看過,而且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鐵開誠的臉扭曲,就像是忽然破人一拳重重的打在小腹上,打得他整個人都已崩潰。
信上說的究竟是什秘密,為什能讓鐵開誠如此畏懼?
我不是鐵開誠的女人。我本來是想勾引他的,可惜他太強,我根本找不到一點機會。
幸好鐵中奇已老了,已沒有年輕時的壯志和雄心,已開始對奢侈的享受和漂亮的女人發生興趣。我一向很漂亮,所以我就變成了他的女人。只要能躲開夏侯星,比他再老再丑的男人我都肯。
天下最讓我惡心的男人就是夏侯星。
有紅旗鏢局的總鏢頭照顧我,夏侯星當然永遠都找不到,何況,鐵中奇雖然老了,對我卻很不錯,從來沒有追問過我的來歷。
鐵開誠不但是條好漢,也是個孝子,只要能讓他父親高興,什事都肯做,在我生日的那天,他甚至還送了我一朵珠花和兩只鐲子。只可惜這種好日子並不長,夏侯星雖然沒有找到我,慕容狄荻卻找到了我。
她知道我的秘密,就以此來要脅我,要我替她做事。我不能不答應,也不敢不答應。
我替她在暗中收買紅旗鏢局的鏢師,替她刺探鏢局的消息,她還嫌不夠,還要我挑撥他們父子,替她除掉鐵開誠。
鐵中奇對我雖然千依百順,只有這件事,不管我怎說,他都听不進去。
所以慕容秋荻就要我在酒中下毒。
那天晚上風雨很大,我看看鐵中奇喝下了我的毒酒,心里多少也有點難受,可是我知道這秘密一定不會被人發覺的,因為那天晚上在後院當值的人,也都已被天尊收買了。
鐵開誠事後縱然懷疑,已連一點證據都抓不到。為了保全他父親的一世英名,他當然更不會將這種事說出來的。
可是現在我卻說了出來。因為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天尊的毒辣和可怕,我雖然不是個好女人,可是為了你,我什都肯做。只要你能永遠記住這一點,別的事我全不在乎。口口口這是封很長的信,小弟卻一字不漏的念了出來。
它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听完了這封信,鐵開誠固然已滿面痛淚,謝曉峰和小弟的心里又何嘗不難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曉峰才輕輕的問道︰「她人呢!」
小弟道︰「走了。」
謝曉峰道︰「你有沒有問她要去那里!」
小弟道︰「沒有。」
鐵開誠忽然道︰「我也要走了,你也不必問我要去那里,因為你就是問我要去那里,我也絕不會說。」
他當然要走的。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不去做的事。
謝曉峰了解他的處境,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話都沒有說。
鐵開誠卻又問了他很讓他意外的話︰「你想不想喝酒!」
謝曉峰笑了。
是勉強在笑,卻又很愉快︰「你也喝酒!」
鐵開誠道︰「我能不能喝酒!」
謝曉峰道︰「能。」
鐵奴開誠道︰「那末我們為什不去喝兩杯!」
謝曉峰道︰「這時候還能買得到酒!」
鐵開誠道︰「買不到我們能不能去偷!」
謝曉峰道︰「能:」鐵開誠也笑了。
誰也不知道那是種什樣的笑︰「君子絕不會偷別人的酒喝,也不會喝偷來的酒,幸好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口口口夜深,人靜,至少大多數人都已靜。
在人靜夜深的晚上,最不安靜的通常只有兩種人––賭得變成了賭鬼的人,喝得變成了酒鬼的人。
可是就連這兩種人常去的消夜攤子,現在都已經靜了。
所以他們要喝酒只有去愉。真的去偷。口口口「你有沒偷過酒?」「我什都沒有愉過。」「我偷過。」
謝曉峰好像很得意:「我不到十歲時侯就去偷過酒喝。」
「偷誰的!」
「偷我老子的。」
謝曉峰在笑︰「我們家那位老爺子雖然不常喝酒,藏的卻都是好酒,很可能比我們家藏的劍還好。」
「你們家為什不叫神酒山莊!」
鐵開誠居然也在笑。
「因為我們家除了我之外都是君子,不是酒鬼。」
「幸好你不是。」
「幸好你也不是。」
夜深人靜的晚上,夜深人靜的道路,兩個人卻還末靜。
因為他們的心都不靜。口口口車馬已在遠處停下,他們已走了很遠。「我們家的藏酒雖好,只可惜我只偷了兩次就被捉住了。」
謝曉峰還在笑,就好像某些人在吹噓他們自己的光榮歷史︰「所以後來我只好去偷別人的。」
「偷誰的!」
「綠水湖對岸有家酒鋪,掌櫃的也姓謝,我早就知道他是個好人。」
「所以你就去偷他的!」
「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偷好人不偷壞人。」
謝曉峰說話的表情就好像老師在教學生︰「這是偷王和偷祖宗傳留下來的教訓,要做小偷的人,就千萬不可不記在心里。」
「因為就算被好人抓住了也沒什了不得,被壞人抓住可就有點不得了。」
「不是有點不得了,是大大的不得了。」
「可是好人也會抓小偷的。」
「所以我又被抓住了。」
謝曉峰在嘆息︰「雖然沒什了不起,卻也讓我得到個教訓。」
「什教訓!」
「要偷酒喝,最好讓別人去偷,自己最多只能在外面望風!」
「好,這次我去偷,你望風!」
鐵開誠真的沒有偷過酒,什都沒有偷過,可是不管要他去偷什,都不會太困難。
他的輕功也許不能真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你有兩百壇酒藏在床底下,他就算把你全偷光了,你也絕不會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36:37
第三十六章欣逢知己
很少有人會把酒藏在床底下。
只有大戶人家,才藏著有好酒,大戶人家通常有酒窖。要偷酒窖里的酒,當然比偷床底下的酒容易。
鐵開誠偷酒的本事雖並不比謝曉峰差多少,酒量卻差得不少。所以先醉的當然是他。
不管是真醉?還是假醉?是爛醉?還是半醉,話總是說得要比平時多些,而且說的通常都是平時想說卻沒有說的話。
鐵開誠忽然問︰「那個小弟,真的就叫做小弟!」
謝曉峰不能回答,也不願回答。小弟真的應該姓什?叫什?你讓他應該怎說?
鐵開誠道︰「不管他是不是叫小弟,他都絕不是個小弟。」
謝曉峰道︰「不是!」
鐵開誠道︰「他已是個男子漢。」
謝曉峰道︰「你認為他是!」
鈹開誠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他,很可能就不會把那封信說出來!」
謝曉峰道︰「為什!」
鐵開誠道︰「因為我也知道他是天尊的人,它的母親就是慕容秋荻。」
謝曉峰沉默著,終于長聲嘆息︰「他的確已是個男子漢。」
鐵開誠道︰「我還知道一件事!」謝曉峰道︰「什事!」
鐵開誠道︰「他來救你,你很高興,並不是因為他救了你的命,而是因為他來了!」
謝曉峰喝酒,苦笑。酒雖是冷的,笑雖然有苦,心里卻又偏偏充滿了溫暖和感激。
感激一個人的知己。
鐵開誠道︰「還有件事你可以放心,我絕不會再去找薛可人。」
薛可人就是那個貓一樣的女人。
鐵開誠道︰「因為她雖然做錯了,卻是被逼的,而且她已經贖了罪。」
謝曉峰道︰「可是」鐵開誠道︰「可是你一定要去找她。」
他又強調︰「雖然我不去找她,你卻一定要去找她。」
謝曉峰明白他的意思。鐵開誠雖然放過了她,慕容狄荻卻絕不會放過她的。
連曹寒玉、袁家兄弟、紅旗鏢局,現在都已在天尊的控制之下,還有什事是他們做不到的?
謝曉峰道︰「我一定會去找她。」鐵開誠道︰「另外有個人,你卻一定不能去找?」
謝曉峰道︰「誰!」「燕十三。」
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謝曉峰邊說邊注視著遠方,燕十三就彷佛站在遠方的黑暗中。彷佛已與這寂寞的寒夜融為一體。他從未見過燕十三,但是他卻能夠想像出燕十三是個什樣的人。
一個寂寞而冷酷的人。一種已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他疲倦,只因為他已殺過太多人,有些甚至是不該殺的人。他殺人,只因為他從無選擇的余地。
謝曉峰從心底深處發出一聲嘆息。他了解這種心情,只有他了解得最深。
因為他也殺人,也同樣疲倦,他的劍和他的名聲,就像是個永遠甩不掉的包袱,重重的壓在他肩上,壓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
––殺人者還常會有什樣的結果?
是不是必將死于人手?他忽然又想起剛才在自知必死時,那一瞬間心里的感覺。在那一瞬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
燕十三。說出了這三個字,本已將醉的鐵開誠酒意似又忽然清醒。
他的目光也在遙視著遠方,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這一生中,見到過的最可怕的一個人是誰!」
謝曉峰道︰「是個我從末見過的陌生人。」
鐵開誠道︰「陌生人並不可怕。」––因為陌生人既不了解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弱點。
––只有你最親密的朋友,才知道這些,等他們出賣你時,才能一擊致命。
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他知道謝曉峰一定會了解。
謝曉峰道︰「但是這個陌生人卻和別的人不同。」
域品誠道︰「有什不同!」
謝曉峰說不出。就因為他說不出,所以才可怕。
鐵開誠又問︰「你是在那里見到他的!」
謝曉峰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見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個他最親近的人在一起,在論劍。
論他的劍。
––他最親近的那個人,是不是慕容秋荻?
鐵奴開誠道︰「你想那個陌生人會不會是燕十三!」
謝曉峰道︰「很可能。」
鐵開誠忽然嘆了口氣,道︰「我這一生中,見到過的最可怕的一個人也是他,不是你。」
謝曉峰道︰「不是我!」
鐵開誠道︰「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那也許只因為現在我已改變了。
這句話謝曉峰並沒有說出來,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何會改變的。
鐵開誠道︰「燕十三卻不是。」
謝曉岑道︰「他不是人!」
鐵開誠道︰「絕不是。」
他沉思若,慢慢的按著道︰「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雖然對我很好,傳授我的劍法,可是卻從來不讓我親近他,也從來不讓我知道他從那里來,要往那里去!」
因為他生怕自己會跟一個人有了感情。
––為要做殺人的劍客,就必要無情。這些話鐵開誠也沒有說出來,他相信謝曉峰也一定會了解。.他們沉默了很久,鐵開誠忽然又道︰「奪命十三劍中的第十四種變化,並不是你創出來的。」
謝曉峰道︰「是他!」
鐵開誠點點頭,道︰「他早已知道這十四劍,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劍中有一處破綻。」
謝曉峰︰「可是他沒有傳授給你!」
鐵開誠道︰「他沒有。」
謝曉峰道︰「你認為他是在藏私!」
鐵開誠道︰「我知道他不是。」
謝曉峰道︰「你也知道他是為了什!」
鐵開誠道︰「因為他生怕我學會這一劍後,會去找你。」
謝曉峰道︰「因為他自己對這一劍也沒有把握。」
鐵開誠道︰「可是你也同樣沒把握能破他的這一劍。」
謝曉峰沒有反應。
鐵開誠盯著他,道︰「我知道你沒有把握,因為剛才我使出那一劍時,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會遭人的暗算。」
謝曉峰還是沒有反應。
鐵開誠道︰「我勸你不要去找他,就因為你們全都沒有把握,我不想看著你們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謝曉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問道︰「一個人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想的是什事!」
鐵開誠道︰「是不是會想起他這一生中所有的親人和往事!」
謝曉峰道︰「不是。」
他又補充著道︰「本來我也認為應該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間,想到的卻不是這些事。」
鐵開誠道︰「你想的是什!」
謝曉峰道︰「是那一劍,第十四劍。」
鐵開誠沉默著,終于長長嘆息,在那一瞬間,他想的也是這一劍。
一個人若已將自己的一生全都為劍而犧牲,臨死前他怎會去想別的事!
謝曉峰道︰「本來我的確沒把握能破那一劍,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心里卻好像忽然有道閃電擊過,那一劍本來雖然的確是無堅不摧無懈可擊,可是被這道閃電一擊,立刻就變了!」
鐵開誠道︰「變得怎樣!」
謝曉峰道︰「變得很可笑。」
本來很可怕的劍法,忽然變得很可笑,這種變化才真的可怕。鐵開誠什都不再說,又開始喝酒。
謝曉峰喝得更多、更快。
鐵開誠道︰「好酒。」
謝曉峰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鐵開誠道︰「今日一別,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再醉。」
謝曉峰道︰「只要你真的想醉,何時不能再醉!」
鐵開誠忽然大笑,大笑著站起來,一句話都不再說就走了。
謝曉峰也沒有再說什,只是看者他大笑,看著他走。
––鐵中奇雖然不是他親生的父親,可是為了保全鐵中奇的一世英名,他寧可死,寧原承擔一切罪過,因為他們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謝曉峰沒有笑。想到這一點,他怎能笑得出。他又喝完了最後的酒,卻已辨不出酒的滋味是甘?是苦?
無論是甘是苦,總是活,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絕沒有人能反駁。那豈非也正像是父子間的感情一樣?
天亮了。車馬仍在,小弟也在。謝曉峰走回去的時侯,雖然已將醉了,身上的血腥卻比酒味更重。
小弟看著他上車,看著他倒下,什話都沒有說。
謝曉峰忽然道︰「可惜你沒有跟我們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小弟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這正是謝曉峰剛說過的話。
謝曉峰大笑。小弟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傷。」
不管是身上的傷?還是心里的傷?都一樣冶不了。
謝曉峰卻還在笑︰「幸好有些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小弟道︰「什傷?」謝曉峰道︰「根本就治不好的傷。」
小弟看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醉了。」
謝曉峰道︰「你也醉了。」
小弟道︰「哦!」
謝曉峰道︰「你應該知道,天下最容易擺脫的是那種人!」
小弟道︰「當然是死人。」
謝曉峰道︰「你若沒有醉,那你一心要擺脫我,為什偏偏又要來救我!」
小弟又閉上了嘴,卻忽然出手,點了他身上十一處穴道。
他最後看見的,是小弟的一雙眼楮,眼楮里充滿了一種誰都無法了解的表情。
這時陽光正從窗外照進來,照著他的眼楮。
謝曉峰醒來時,最先看見的也是眼楮,卻不是小弟的眼楮。
有十幾雙眼楮。
這是間很大的屋子,氣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張很大的床上。
十幾個人正圍著床,看著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輕,服飾都很考究,臉色都很紅潤,顯出一種生活優裕,營養充足的樣子。
十幾雙眼楮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銳利,每個人的眼楮都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軌好像一群屠夫正在打量著他們正要宰割的牛羊,卻又拿不定主意,應該從什地方下手。
謝曉峰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運站都站不起來。
就算能站起來,這十幾個人只要每個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堆,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們究竟是些什人?為什要用這種眼光來看他?
十幾個人忽然全都散開了,遠遠的返到一個角落里去,又聚到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議。
謝曉峰雖然听不見他們在說什,卻看得出他們一定是在商議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件事一定跟他有很密切的關系。
因為他們一面說,一面還不時轉過頭來,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他們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法子來對付他?折磨他?
小弟呢?
小弟終于出現了。前些日子來,他一直顯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現在他卻已換上一身鮮明華麗的衣服,連發髻都梳得很光潔整齊。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
是什事讓他忽然奮發振作起來的?
是不是因為他終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終于將謝曉峰出賣給天尊,立了大功?看見他走進來,十幾個人立刻全都圍了上去,顯得巴結而陰沉。
小弟的神情卻很嚴肅,冷冷的問︰「怎樣!」
「不行。」十幾個人同時回答。「沒有法子?」「沒有。」
小弟的臉沉了下去,眼中現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衣襟。
這個年紀最大,氣派不小,手里拿著的一個鼻煙壺,至少就已價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來簡直就像是只被貓捉住的耗子。
小弟道︰「你就是簡復生!」
這人道︰「是。」
小弟道︰「听說別人都叫你「起死復生」簡大先生。」
簡復生道︰「那是別人胡亂吹噓,老朽實在不敢當。」
小弟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又笑了笑,道︰「你這鼻煙壺很不錯呀!」
簡復生雖然還是很害怕,眼楮里卻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這方煙壺是整塊碧玉雄成的,他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就連睡著了的時候,都壓在枕頭下面。
他听見有人稱贊這身煙壺,簡直比听見別人稱贊他的醫術還要得意。
小弟微笑道︰「這好像還是用整塊漢王雕出來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兩銀子。」
簡復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爺也是識貨的人。」
小弟道︰「你那里來的這多銀子!」
簡復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診金!」
小弟道︰「看來你收的診金可真不少呀!」
簡復主已漸漸轉出話風不太對了,已漸漸笑不出來。
小弟道︰「你能不能借給我看看!」
簡復生雖然滿懷不情願,卻又不敢不迭過去。
小弟手里拿著鼻煙,好像真的在欣賞的樣子,喃喃道︰「好,真是好東西,只可惜像你這樣的人,還不配用這樣的好東西。」
這句話剛說完,「吧」的一□,這價值連城的鼻煙壺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簡復生的臉色立刻變了,變得比剛死了親娘的孝子還難看,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小弟冷笑道︰「你既稱名醫,收的診金比誰都高,卻連這樣一點輕傷都治不好,你究竟是***什東西!」
簡復生全身發抖,滿頭冷汗,嘴里結結巴巴的不知在說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41:05
第三十七章看破生死
他旁邊卻有個華服少年挺身而出,抗聲道︰「這絕不是一點輕傷,那位先生傷勢之重,學生至今還沒有看見過。」
小弟瞪著他,道︰「你是什東西!」
少年道︰「學生不是東西,學生是人,叫簡傳學。」
小弟道︰「你就是簡復生的兒子!」
簡傳學道︰「是的。」
小弟道︰「你既叫簡傳學,想必已傳了他的醫學,學問想必也不小。」
簡傳學道︰「學生雖然才疏學淺,有關刀圭金創這方面的醫理,倒也還知道一點。」
他指著後面的人,又道︰「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個中的靳輪好手,我等冶不好的傷,別人想必也治不好。」
小弟怒道︰「你怎知道別人也治不好!」
簡傳學道︰「那位先生身上的傷,一共有五處,兩處是舊創,三處是這兩天才被人用利劍刺傷的,雖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劍都刺得很深,已傷及關節虛的筋骨。」
他歇了口氣,又按著道︰「病人受了傷之後,若是立刻求醫療養,也許還有救,可惜他受傷後又勞動過度,而且還喝了酒,喝的又太多,傷口已經開始在潰爛。」
他說的話確實句句都切中要處,小弟也只有在旁听著。
簡傳學道︰「可是嚴重的,還是那兩處舊創,就算我們能把新傷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臉色變了︰「七天!」
簡傳學道︰「最多七天。」
小弟道︰「可是那兩處舊創看起來豈非早已收了口!」
簡傳學道︰「就因為創痕已經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道︰「我不懂:」簡傳學道︰「你當然不會懂,懂得這種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卻偏偏認得一個,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小弟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簡傳學道︰「他受傷之後,就恰巧遇見了這位朋友,這位朋友身上,恰巧帶著最好的金創藥,又恰巧帶著最毒的化骨散。」
他嘆了口氣︰「金創藥生肌,化骨散蝕骨,劍痕收口時,創毒已入骨,七天之內,它的全身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將化為膿血。」
小弟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緊︰「沒有藥可以解這種毒!」
簡傳學道︰「沒有!」
小弟道︰「也沒有人可以解這種毒!」
簡傳學道︰「沒有。」
他的回答簡單、明確、肯定,令人不能懷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小弟相信這種事,又是多痛苦,多殘酷。
只有他知道簡傳學說的這位朋友是誰,就因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沒有別的。因為他甚至連根都不能去恨。
應該愛的不能去愛,應該恨的不能去恨,對一個血還沒有冷的年輕人來說,這種痛苦如何能忍受?
他忽然听見謝曉峰在問︰「最多七天,最少幾天!」
他不敢回頭面對謝曉峰,也不想听筒傳學的答復。
但是他已听見!
「三天。」
簡傳學的回答雖然還是同樣明確肯定,聲音卻也有了種無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可能只有三天。」
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約三天時,會有什樣的反應?
謝曉峰的反應很奇特。他笑了。
死,並不是件可笑的事,絕不是。
他為什要笑?
是因為對生命的輕蔑和譏誚?還是因為那種已看破一切的灑脫?
小弟忽然轉身沖過來,大聲道︰「你為什還要笑?你怎還能笑得出!」
謝曉峰不回答,卻反問︰「大家遠路而來,主人難道連酒都不招待。」
簡傳學的手一直在抖,這時才長長吐出口氣。
「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簡傳學的手才恢復穩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經松弛,情緒穩定。
可是終年執刀的外傷大夫,卻不該有一雙常常會顫抖的手。
謝曉峰一直在盯著他的手,忽然問︰「你常喝酒!」
簡傳學道︰「我常喝,可是喝得不多。」
謝曉峰道︰「如果一個人常喝酒,是不是因為他喜歡喝!」
簡傳學道︰「大概是的。」
謝曉峰道︰「既然喜歡喝,為什不多喝些!」
簡傳學道︰「因為喝太多總是于身體有損,所以」謝曉峰道︰「所以你心里雖然想喝,卻不得勉強控制自己。」
簡傳學承認。
謝曉峰道︰「因為你還想活下去,還想多活幾年,活得越久越好。」簡傳學更不能否認生命如此可貴,又有誰不珍惜。
謝曉峰舉杯,飲盡,道︰「每個人活著時,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卻不敢去做的事,因為一個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難免會有很多拘束很多顧忌。」
簡傳學又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芸芸眾生中,有誰能無拘無束,隨心所欲!」
謝曉峰道︰「有一種人!」
簡傳學道︰「那種!」
謝曉峰微笑道︰「知道自已最多只能再活幾天的人。」
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還有誰忍笑?誰能笑得出?
在人類所有的悲劇,還有那種比死更悲哀?
一種永恆的悲哀。
酒已將足。
仍末足。
謝曉峰忽然問︰「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幾天,在這幾天里,你會做什!」
這是個很奇妙的問題,奇妙而有趣,卻又帶著種殘酷的譏誚。
也許有很多人曾經在夜深人靜,無法成眠時問過自己!
––如果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這三天里,我會去做些什事?
但是會拿這問題去問別人的一定不多。
他問的不是某一個人,而且在座的每一個人。
座中忽然有個人站起來,大聲道︰「如果是我,我會殺人!」
這個人叫施經墨。
在西河,施家是很有名的世家,他的祖先祖父都是很有名的儒醫,傳到他已是第九代,每一代都是循規守矩的他當然也是個君子,沉默寡言,彬彬有禮,現在居然會說出這一句話來,認得它的人,當然都很契驚。
謝曉峰卻笑了︰「你要去殺人?殺多少人!」
施經墨好像被這問題嚇了一跳,喃喃道︰「殺多少人?我能殺多少人!」
謝曉峰道︰「你想殺多少!」
施經墨道︰「我本來只想殺一個的,現在想想,還有兩個也一樣該死!」
謝曉峰道︰「他們都很對不起你!」
施經墨咬著牙,目中現出怒火,軌好像仇人已經在他眼前,他隨時都可以將他們的頭顱砍下。
謝曉峰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還有許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看著他們逍遙自在的活下去,很可能活得比你還快活。」
施經墨痴痴的怔了很久,握緊的變拳漸漸放松,目中的怒火也漸漸消失,黯然道︰「不錯,就因為我還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有讓他們活下去。」
他的聲音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能夠活下去,對他來說,竟似已變成種負擔。
他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
––一個人要繼績活下去,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謝曉峰忽然轉過臉,盯著簡傳學,道︰「你呢!」
簡傳學本來一直在沉思,顯然也被這問題嚇了一跳︰「我!」
謝曉峰道︰「你是個很有才能的人,出身好,學問好,而且剛強正直,想必一直都受人尊敬,你自己當然也不敢做出一點逾越規矩禮教的事。」
簡傳學不能否認。
謝曉峰道︰「可是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會去干什!」
簡傳學道︰「我我會去好好的安排後事,然後靜靜的等死。」
謝曉峰道︰「真的!」
他目光如利刃,彷佛已利入他心里︰「你說的全是真話!」
簡傳學點下頭,忽又抬起,大聲道︰「不是真話,完全不是。」他一口氣喝了三杯酒,可大聲道︰「如果我只能再活三天,我會去大契大喝,狂嫖爛賭,把全城的姨子都找來,脫光了跟她們捉迷藏?」,他父親契驚的看著他,道︰「你你怎會想到要做這種事!」
謝曉峰道︰「這種事本來就很有趣,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說不定也會去做的!」
簡傳學道︰「我我」謝曉峰道︰「只可惜你們都還要活很久,所以你們心里就算想得要命,也只能偷偷的在心里想想而已。」
簡傳學終于嘆了口氣,苦笑道︰「老實說,我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一個二十八、九歲的俏娘姨,正捧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紅燜鴨子走進來。
謝曉峰忽然問她︰「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了,你想干什!」
這娘姨也被問得契了一驚,遲遲的說不出話。
小弟沉著臉,道︰「謝先生既然在問你,你就要說老實話。」
這娘姨又害羞,又害怕,終于紅著臉道︰「我想嫁人。」
謝曉峰道︰「你一直都沒有嫁!」
這娘姨道︰「沒有。」
謝曉峰道︰「為什不嫁!」
這娘姨道︰「我從小就被賣給人家做丫環,能嫁給什樣的男人,有什樣的男人肯娶我!」
謝曉峰道︰「可是你若只能活三天,就不管什樣的人都要嫁!」
這娘姨道︰「只要男人就行,只要是活男人就行。」
她臉上因此已發興奮的光,忽然又大笑︰「然後我就殺了他。」
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要嫁人並不奇怪,後面這句話,卻叫人想不通了。
大家又契了一驚︰「你既然已經嫁給了他,為什又要殺了他!」
這娘姨道︰「因為我沒有做過寡婦,我還想嘗嘗做寡婦是什滋味!」
大家面面相覷,想笑,又不能笑,誰都想不到這樣一個女人,會有這荒唐,這絕的想法。
這娘姨道︰「只可惜我還不會死,所以找非但做不了寡婦,很可能連嫁都嫁不出去。」他低著頭,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飯,低著頭走出了門。
過了很久,座上忽然有個人在喃喃自語︰「如果我只能活三天,我一定娶她。」
這個人叫干俊才,也是位名醫,卻偏閑生得奇形怪狀,不但駝背瘤腿,而且滿臉麻子。
就因為他有名氣––不但有才名,還有丑名,所以做媒的雖然想盡千方百計去為他提親,對方只有一听見「麻大夫」的大名,立刻就退避三舍,有一次有個媒婆甚至還被人用掃帚趕了出去。
謝曉峰道︰「你真的想娶她!」
于俊才道︰「這女人又乾淨,又標致,能娶到這樣的老婆,已經算是福氣,只可惜」謝曉峰道︰「只可惜你既然還不會死,就得顧全你們家的面子,總不能把個丫頭用八人大轎娶回去。」
于俊才只有點頭、嘆氣、苦笑、喝酒。
謝曉峰又大笑。大家就看著他笑。
謝曉峰道︰「剛才你們都想問我,一個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人,怎還能笑得出?現在你們為什不問了!」
沒有人回答,沒有人能回答?
謝曉峰自己替他們回答︰「因為現在你們心里都在偷偷的羨慕我,因為你們心里想做,卻不敢去做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一個人若能痛痛快快,隨心所欲的幾天,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人會在心里偷偷的羨慕。
于俊才已經喝了兩杯酒,忽然問︰「你呢?在這三天里,你想干什!」
謝曉峰道︰「我要你要她。」
于俊才又一驚︰「娶誰!」
謝曉峰︰「我義妹。」
于俊才道︰「你義妹?誰是你義妹!」
謝曉峰忽然沖出去,將一直躲在門外偷听的俏娘姨拉了進來。
「我的義妹就是她。」
于俊才怔住。
悄娘姨也怔住。
謝曉峰道︰「你姓什,叫什!」
這娘姨低下頭,道︰「做丫頭的還有什姓,主人替我取了個名字,叫芳梅,我就叫芳梅!」
謝曉峰道︰「現在你已有了姓,姓謝!」
芳梅道︰「姓謝!」
謝曉峰道︰「現在你是我的義妹,我姓謝,你不姓謝姓什!」
芳梅道︰「可是你你」謝曉峰道︰「我就是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峰。」
芳梅彷佛听過這名字︰「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峰!」
謝曉峰道︰「不管誰做了謝家三少爺的義妹,都絕對不是件失人的事:」他指著于俊才︰「這個人雖然不是個美男人,卻一定是個好丈夫。」
芳悔的頭垂得更低。
謝曉峰拉起它的手,放在于俊才手里︰「現在我宣布你們已經成夫婦,有沒有人反對!」
沒有,當然沒有。
這是喜事,很不尋常的喜事,完全不合規矩,甚至已有點荒唐。
可是無論什樣的喜事,都能使人的精神振會些,只有施經墨,還是顯得很沮喪。
謝曉峰慢慢的走過去,忽然問︰「那個人是你的朋友!」
施經墨道︰「那個人!」
謝曉峰道︰「對不起你的人!」
施經墨握緊雙拳︰「我我一直都拿他當朋友,可是怕謝曉峰道︰「他做了什對不起你的事!」
施經墨閉緊了嘴,連一個字都沒有說,眼楮里卻已有淚將流。
這件事他既不忍說,也不能說。
無論多大的仇恨,多深的痛苦,他都可以咬著牙忍受,卻無法忍受這件事帶給他的羞辱。
謝曉峰看著他,目中充滿同情︰「我看得出你是個老實人。」
施經墨垂下頭︰「我只不過是個沒有用的人。」
老實人的意思,本來就通常都是沒有用的人。謝曉峰道︰「可是你至少讀過書。」
施經墨道︰「也許就因為我讀過書,所以才會變得如此無用!」
謝曉峰道︰「有用。」
施經墨笑了,笑容中充滿自嘲與譏誚︰「有用?有什用!」
謝曉峰譏道︰「有時用筆也一樣能殺人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45:29
第三十八章口誅筆伐
施經墨道︰「用筆也能殺人!」
謝曉峰道︰「你不信!」
施經墨道︰「我」謝曉峰道︰「那邊桌上有筆墨,你為什不過去試試!」
施經墨道︰「怎試:」謝曉峰道︰「只要你去寫三個字,就可以將一個人置之于死地。」
施經墨道︰「那三個字!」
謝曉峰道.「那個人的名字。」
施經墨抬起頭,契驚的看著他。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垂死的人,全身都帶著種神秘而可怕的力量,隨時都能做出別人做不到的事。
謝曉峰道︰「快去寫,寫好了不妨密封藏起,再交給我,我保證這里絕沒有人會泄露你的秘密。」
施經墨終于站起來,走過去,提_了筆。
這個人的力量,實在令他不能抗拒,也不敢抗拒,這個人說的話,他也不能不信。
密封起的信封,已在謝曉峰手里,里面只有一張紙,一個名字。
謝曉峰道︰「除了你自己外,我保證現在絕沒有人知道這里面寫的是誰的名字。」
施經墨點點頭,蒼白的臉已因興奮緊張而扭曲,忍不住問︰「以後呢!」
謝曉峰道︰「以後也只有一個人能看到這名字!」
施經墨道︰「什人!」
謝曉峰道︰「一個絕對能為你保守秘密的人。」
他轉過身,面對小弟︰「你當然已猜出這個人就是你!」
小弟道︰「是。」
謝曉峰道︰「你看到這名字後,這個人當然就活不長的。」
小弟道︰「是。」
謝曉峰道︰「他當然是死于意外的。」
小弟道︰「是。」
他伸出手,接過謝曉峰手里的信,他的手也和謝曉峰同樣穩定。
每個人都在,他們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敬畏?還是恐懼。
一封信,一張紙,一個名字,一瞬間就已鐵定了一個人的生死!
他們究竟是什人?為什能有這種權力?
施經墨額上冷汗如豆,忽然沖過去,一把奪下了小弟手里的信,揉成一團,塞入嘴里,嚼碎,咽下,然後就開始不停的嘔吐。
謝曉峰冷冷的肩著他,並沒有阻止。
小弟臉上更全無表情,直到他嘔吐停止,謝曉峰才淡淡的問道︰「你不忍讓他死!」
施經墨拚命搖頭,淚水與冷汗同時流下。
謝曉峰道︰「你既然恨他入骨,為什又不忍讓他死!」
施經墨道︰「我我」謝曉峰道︰「那邊還有紙,我還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施經墨又拚命搖頭︰「我真的不想要他死,真的不想!」
謝曉峰笑了︰「原來你恨他恨得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深。」
他微笑著,從地上拉起了幾乎已完全軟癱的施經墨︰「不管怎樣,你總算已有機會殺過他,卻又放過他,只要想到這一點,你心里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屋子里很黯,他瞼上卻彷佛發著光。
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在看著他,瞼上的表情已只有敬畏,沒有恐懼。
––一封信,一張紙,一個名字,一剎那間就化解了一個人的心里的怨毒和仇恨。––他究竟是什人,為什會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杯里又加滿了酒,每個人都默默舉杯,一飲而盡,每個人都明白這杯酒是為誰喝的––也許只有三天了,在這三天里,他還會做出些什事?
謝曉峰長長吐出口氣,笑得更愉快,對這一切,他顯得都覺得很滿意。
他喜歡好酒,也喜歡別人對他尊敬。這兩樣事他雖然已摒絕了很久,可是現在卻仍可使全身都漸漸溫暖起來。
「該走的,遲早總是要走的。」
他看著這些人︰「現在你們還有沒有一定要把我留在這里!」
小弟再次舉杯,一飲而盡,然後再一字字道︰「沒有,當然沒有。」
每個人都再次舉杯,喝下了這杯酒,每個人都在看著謝曉峰。
只有簡傳學一直低著頭,忽然問︰「現在你是不是已經該走了。」
謝曉峰道︰「是。」
他站起來,走過去,握住簡傳學的臂︰「我們一起走。」
簡傳學終于抬起頭︰「我們一起走?你要我跟你去那里!」
謝曉峰道︰「去大契大喝,狂嫖爛賭。」
簡傳學道︰「然後呢!」
謝曉峰道︰「然後我去死,你再回來做你的君子。」
簡傳學連想都不再Q,立刻站起來!
「好,我們走。」
看著他們並肩走出去,每個人都知道謝曉峰這一去必死無疑。
可是簡傳學呢?他是不是還會回來做他的君子?
已經走出了門,簡傳學忽又停下來︰「現在我們還不能走。」
謝曉峰道︰「為什!」
笛傳學道︰「因為你就是謝家約二少爺,謝曉峰。」
這不成理由。
所以簡傳學又補充︰「這里每個人都知道,謝家三少爺的劍法,是天下無雙的劍法,卻沒有一個人看見過。」
謝曉峰承認。他的名聲天下皆知,親眼看見過他劍法的人卻不多。
簡傳學道︰「三少爺若是死了,還有誰能看見三少爺的劍法!」
沒有人,當然沒有。
簡傳學道︰「大家不遠千里而來」要看的也許並不是三少爺的痛,而是三少爺的劍,三少爺總不該讓大家徒勞往返,抱憾終生。」
這是老實話。三少爺的痛並不好看,好看的是三少爺的劍。
謝曉峰笑了。
他微笑著轉回身︰「這里有劍!」
這里有劍,當然有。
有劍,不是古劍,也不是名劍,是柄好劍,百煉精鋼鑄成的好劍。一柄好劍是不是能成為古劍使用,成為名劍,通常要看用它的是什人?劍能得其主,劍勝,得其名劍不能得其主,劍執、劍毀、劍沉,既不能留名于千古,亦不能保其身。
一個人的命運豈非如此?
劍一出鞘,就化做一道光華,一道弧形的光華、燦城、輝煌、美麗。
光華在閃動、變幻、高高在上,輕雲飄忽,每個人都覺得這道光華彷佛就在自己眉睫間,卻又沒有人能確實知道它在那里?它的變化,幾乎已超越了人類能力的極限,幾乎已令人無法置信。
可是它確實在那里,而且無處不在。可是就在每個人都已確定它存在時,已忽然又不見了。
又奇跡般忽然出現,又奇跡般忽然消失。
所有的動作和變化,都已在一剎那間完成,終止。就像是流星,卻又像是閃電,卻又比流星和閃電更接近奇跡。因為催動這變化的力量,竟是由一個人發出來的。
那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等到劍光消失時,劍仍在而這個人卻不見了。
劍在梁上。
大家痴痴的肩著這柄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長長吐出口氣。
「他不會死。」
「為什!」
「因為這世上本就有這種人。」
「為什!」
「因為無論他的人去了那里,那必將永遠活在我們心里。」
夜。
華燈初上,燈如畫。
他們都已有了幾分酒意,簡傳學的酒意正濃,喃喃道︰「那些人一定很奇怪,我怎會忽然想到要做這些事,我一向是個好孩子。」
謝曉峰道︰「你是不是人!」
笛傳學道︰「當然是。」-謝曉峰道︰「只要是人,不管是什樣的人,要學壞都比學好容易,尤巽像契喝嫖賭這種事根本連學都不必學的。」
簡傳學立刻同意︰「好像每個人都天生就有這種本事。」
謝曉峰道︰「可是如果真的要精通這其中的學問,就很不容易。」
簡傳學道︰「你呢!」
謝曉峰道︰「我是專家。」
簡傳學道︰「專家準備帶我到那里去!」
謝曉峰道︰「去找錢。」
簡傳學道︰「專家做這種事也要花錢。」
謝曉峰道︰「因為我是專家,所以才要花錢,而且花得比別人都多。」
簡傳學道︰「為什!」
謝曉峰道︰「因為這本來就是要花錢的事,若是舍不得花錢,就不如回家去抱孩子。」口口口這的確是專家說出來的話,只有真正的專家,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又想玩個痛快,又要斤斤計較,小里小氣的人,才是這一行中的瘟生,因為他們就算省幾文,在別人眼中卻已變得一文不值了。
專家當然也有專家的苦惱,最大的苦惱通常只有一個字––錢。因為花錢永遠都比找錢容易得多,可是這一點好像也難不倒謝曉峰。他帶著簡傳學在街上東逛西逛,忽然逛進了一家門面很破舊的雜貨鋪,隨便你怎看,都絕不像是個有錢可以找的地方。
雜貨鋪里只有個老眼昏花、半聾半瞎的老頭子,隨便怎看,都絕不像是個有錢的人。
簡傳學心里奇怪!
––我們既不想買油,也不想買醋,到這里來干什?
謝曉峰已走過去,附在老頭子耳朵邊,低低的說了幾句話。
老頭子的表情,立刻變得好像只忽然被八只貓圍住了的老鼠。
然後他就帶著謝曉峰,走進了後面掛著破布廉子的一扇小門。
簡傳學只有在外面等著。
幸好謝曉峰很快就出來了,一出來就問他︰「三萬兩銀子夠我們花的!」
三萬兩銀子?
那里來的三萬兩銀子?
在這小破雜貨鋪里,能一下子找到三萬兩銀子?
簡傳學簡直沒法子相信。可是謝曉峰的確已有了三萬兩銀子。
老頭子還沒有出來,簡傳學忍不住悄悄的問︰「這里究竟是什地方!」
謝曉峰道︰「當然是個好地方。」
他微笑著補充︰「有錢的地力,通常都是好地方。」
簡傳學道︰「這種地方怎會有錢!」
謝曉峰道︰「包子的肉不在摺上,一個人有錢沒錢,往外表也是看不出來的。」
簡傳學道︰「那老頭有錢!」
謝曉峰道︰「不但有錢,很可能還是附近八百里內最有錢的一個。」
簡傳學道︰「那他為什還要過這種日子!」
謝曉峰道︰「就因為他肯過這種日子,所以才有錢。」
簡傳學道︰「既然他運自己都舍不得花錢,怎會平白送三萬兩銀子給你。」
謝曉峰道︰「我當然有我的法子。」
簡傳學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什法子?是不是黑契黑!」
謝曉峰笑了,只笑,不說話。
簡傳學更好奇,忍不住又問︰「難道這老頭子是個坐地分贓的江洋大盜:」謝曉峰微笑著道︰「這些事你現在都不該問的。」
簡傳學道︰「現在我應該問什!」
謝曉峰道︰「問我準備帶你到那里花錢去。」
簡傳學也笑了。
不管怎樣,花錢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立刻問︰「我們準備到那里花錢去!」
謝曉峰還沒有開口,那老頭子已從破布廉子里伸出頭,道︰「就在這里。」
這里是個小破雜貨鋪,就算把所有的貨都買下來,也用不了五百兩。
簡傳學當然要問︰「這里也有地方花錢!」
老頭子眯著眼打量了他兩眼,頭又縮了回去,好像根本懶得跟他說話。
謝曉峰已笑道︰「這里若是沒地方花錢,那三萬兩銀子是那里來的!」
這句話很有理,簡傳學還是難免有點懷疑︰「這里有女人!」
謝曉峰道︰「不但有女人,附近八百里內,最好的女人都在這里!」簡傳學道︰「附近八百里內,最好的酒都在這里!」
謝曉峰道︰「在。」
簡傳學道︰「你怎知道的!」
謝曉峰道︰「因為我是專家。」
雜貨鋪後面只有一扇門。又小又窄的門,掛著又破又舊的棉布廉子。
酒在那里?
女人在那里?難道都在這扇掛著破舊棉布廉子的小破門里?
簡傳學忍不住想掀開廉子看看,廉子還沒有掀開,頭還沒有伸進去,就嗅到一股95氣。
要命的95氣。
然後就暈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謝曉峰已經在喝酒,不是一個人在喝酒,有很多女人在陪他喝酒。
酒還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酒,女人卻個個都不錯,很不錯。
簡傳學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過去,先搶了杯一飲而盡。
果然是好酒。
女孩子們都在看著他笑,笑起來顯得更漂亮。
簡傳學看看他們,再看看謝曉峰︰「你有沒有嗅到那股95氣!」
謝曉峰道︰「沒有。」
簡傳學道︰「我嗅到了,你怎會沒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47:57
第三十九章賭劍決勝
謝曉峰道︰「我捏住了鼻子。」
簡傳學道︰「為什要捏住鼻子。」
謝曉峰道︰「因為我早就知道那是什95。」
簡傳學道︰「那是什95!」
謝曉峰道︰「迷95。」
簡傳學道︰「為什要用迷95迷倒我!」
謝曉峰道︰「因為這樣才神秘。
他微笑︰「越神秘豈非就越有趣。」
簡傳學看看他,再看看這些女孩子,忍不住嘆了口氣︰「看起來你果然是專家,不折不扣的專家。」
「為什大家總是說「契、喝、嫖、賭」,為什不說「賭、嫖、喝、契」!」
「不知道。」
「我知道。」
「你說是為什!」
「因為賭最厲害,不管你怎契,怎喝,怎嫖,一下子都不會光的,可是一睹起來,很可能一下子就輸光了。」
「一輸光了,就契也沒得契了,喝也沒得喝了,嫖也沒得嫖了。」
「一點都不錯。」
「所以賭才要留到最後。」
「一點都不錯。」
「現在我們是不是已經應該輪到賭了!」
「好像是的。」
「你準備帶我到那里去賭!」
謝曉峰還沒有開口,那老頭子忽然又從門後面探出頭,道︰「就在這里,這里什都有!」
這里當然不再是那小破雜貨鋪。
這里是間很漂亮的屋子,有很漂亮的擺設,很漂亮的女人,也有很好的菜,很好的酒。
這里的確幾乎已什都有了。可是這里沒有賭。
賭就要賭得痛快,如果你已經和一個女孩子做過某些別種很痛快的事,你能不能夠再跟她痛痛快快的賭?
除了這種女孩子外,這里只有一個謝曉峰。
簡傳學當然也不能跟謝曉峰賭。朋友和朋友之間,時常都會賭得你死我活,反臉成仇。可是如果你的賭本也是你朋友拿出來的,你怎能跟他賭?
老頭子的頭又縮了回去,簡傳學只有問謝曉峰︰「我們怎賭!」
謝曉峰道︰「不管怎賭,只要有賭就行。」
簡傳學道︰「難道就只我們兩個賭!」
謝曉峰道︰「當然還有別人。」
簡傳學道︰「人呢!」
謝曉峰道︰「人很快就會來的。」
簡傳學道︰「是些什人!」
謝曉峰道︰「不知道。」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知道,那老頭子找來的,一定都是好腳。」
簡傳學道︰「好腳是什意思:」謝曉峰道︰「好腳的意思,就是好手,也就是不管我們怎賭,不管我們賭什,他們都能賭得起。」
簡傳學道︰「賭得起的意思,就是輸得起!」
謝曉峰笑了笑,道︰「也許他們根本不會輸,也許輸的是我們。」
賭的意思,就是賭,只要不作假,誰都沒把握能穩贏的。
簡傳學道︰「今天我們賭什!」
謝曉峰又沒有開口,因為那老頭子又從門後面伸出頭︰「今天我們賭劍。」
他眯著臉,看看謝曉峰︰「我保證今天請來的都是好腳。」
武林中一向有七大劍派––武當、點蒼、華山、昆侖、海南、峨嵋、崆峒。
少林弟子多不使劍,所以少林不在其中。
自從三豐真人妙悟內家劍法真諦,開宗立派以來,武當派就被天下學劍的人奉為正宗,歷年門下弟子高手輩出,盛譽始終不墜。
武當派的當代劍客從老一輩的高手中,有六大弟子,號稱「四靈雙玉」。
四寮之首歐陽雲鶴,自出道以來,己身經大小三十六戰,只曾在隱居巴山的武林名宿顧道人手下敗過幾招。
歐陽雲鶴長身玉立,英姿風發,不但在同門兄弟中很有人望,在江湖中的人緣也很好,自從巴山這一戰後,幾乎已被公認最有希望繼承武當道統的一個人,他自己也頗能謹守本份,潔身自好。
可是他今天居然在這種地方出現了,謝曉峰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他。看來那老頭的確沒有說謊,因為歐陽雲鶴的確是好手。
崆峒的劍法,本與武當源出一脈,只不過比較喜歡走偏鋒並不是不好,有時反而更犀利狠辣。劍由心生,劍客們的心術也往往會隨著他們所練的劍法而轉變。所以崆峒門下的弟子,大多數都比較陰沉狠毒。
所以崆峒的劍法雖然也是正宗的內家功力,卻很少有人承認崆峒派是內家正宗,這使得崆峒弟子更偏激,更不願與江湖同道來往。
可是江湖中人並沒有因此而忽視他們,因為大家都知道近年來他們又創出一套極可怕的劍法,據說這套劍法的招式雖不多,每一招都是絕對致命的殺手,能練成這種劍法當然很不容易,除了掌門真人和四位長老外,崆峒門下據說只有一個人能使得出這幾招殺手。這個人就是秦獨秀。
跟著歐陽雲鶴走進來的,就是秦獨秀。秦獨秀當然也是好手。
華山奇險,劍法也奇險。
華山的弟子一向不多,因為要拜在華山門下,就一定要有艱苦卓絕、百折不回的決心。當代的華山掌門孤僻驕傲,對門下的要求最嚴,從來不許它的子弟妄離華山一步。
梅長華卻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走動江湖的一個。因為他對梅長華有信心。梅長華無疑也是好手。
昆侖的「飛龍九式」名動天下,威鎮江湖,弟子中卻只有一龍。
田在龍就是這一龍。
田在龍當然也無疑是好手。
點蒼山明水秀,四季如春,門下弟子們從小拜師,在這環境中生長,大多數都是溫良如玉的淳淳君子,對名利都看得很淡。
點蒼的劍法雖然輕雲飄忽,卻很少有致命的殺者。
可是江湖中卻沒有敢輕犯點蒼的人,因為點蒼有一套鎮山的劍法,絕不容人經越雷池一步。
只不過這套劍法一定要七人聯手,才能顯得它的威力。
所以點蒼門下,每一代都有七大弟子,江湖中人總是稱他們為「點蒼七劍」。
二百年來,每一代的「點蒼七劍」,都有劍法精絕的好手。
吳濤就是這一代七劍中佼使者。
吳濤當然也是好手。
海南在南海之中,孤懸天外,人亦孤絕,若沒有致勝的把握,絕不願跨海西渡。
近十年來,海南劍客幾乎已完全絕于中土,就在這時侯,黎平子卻忽然出現了。
這個人年紀不過三十,獨臂、跛足、奇丑,可是他的劍法卻絕對完美準確,只要他的劍一出手,就能使人立刻忘記他的獨臂跛足,忘記他的丑陋。
這樣一個人,當然是好手。
這六個人無疑已是當代武林後起一等高手中的精英,每個人都絕對是出類撥萃,絕對與眾不同的。
可是最獨特的一個人,卻不是他們,而是厲真真。
峨嵋門下的厲真真,被江湖人稱為「羅剎仙子」的厲真真。
峨媚天下秀。
自從昔年妙因師太接掌了門戶之後,峨嵋的雲秀之氣,就彷佛全集于女弟子身上。
厲真真當然是個女人。
自從妙因師太接掌門戶後,峨嵋的女弟子就都是削了發的尼姑。厲真真卻是例外。
唯一的例外。
當代的峨嵋掌門是七大掌門中年紀最大的,拜在峨嵋門下,削發為尼時,已經有三十左右。
沒有人知道她在三十歲之前,曾經做過些什事,沒有人知道她以前的身世來歷,更沒有人想得到她能在六十三歲的高齡,還接了峨嵋的門戶。
因為當時江湖中謠言紛紛,甚至有人說她曾經是揚州的名媛。
不管她以前是個什樣的人,自從她拜在峨媚門下後,做出來的事都是任何一個隨便什樣的女人都做不到的。
自從她削發的那一天,就沒有笑過––至少從來沒有人看見她笑過。
她守戒、苦修,每天只一餐,也只有一小缽胡麻飯,一小缽無恨水。
地出家前本已日漸豐滿,三年後就已瘦如秋草,接掌峨嵋時,體重竟只有三十九公斤,看見過它的人沒有一個能相信如此瘦小孱弱的軀體內,能藏著如此巨大的力量,如此堅強的意志。如要她門下的弟子也和她一樣,守成、苦修、絕對禁欲、絕對不沽葷酒。
她認為每個年輕的女孩子都一定會有很多正常和不正常的欲望,可是她如果經常都在半饑餓的狀況中,就不會想到別的了。
她對厲真真卻是例外。
厲真真幾乎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人限制過她。
因為厲真真雖然講究飲食,講究衣著,雖然脾氣暴躁,飛揚跳脫,卻從來不會做錯事,就好像太陽從來不會從西邊出來一樣。
武林中一向是男人的天下,男人的心腸此女人硬,體力比女人強,武林中的英雄榜上,一向很少有女人。厲真真卻是例外。
近年來她為峨嵋爭得聲名和榮耀,幾乎已經比別的門戶中所有弟子加起來都多。
厲真真還真是個美人。今天她穿著的是件水綠色的輕紗長補,質料、式樣、剪裁、手工,都絕對是第一流的,雖然並不很透明,可是在很亮的地力,卻還是隱約看得見她縴細的腰和筆直的腿。這地方很亮。
陽光雖然照不進來,燈光卻很亮,在燈光下看它的衣裳簡直就像是一層霧。
可是她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她喜歡穿什,就穿什。
因為它是厲真真。
不管她穿的是什,都絕對不會有人敢看不起她。
她一走進來,就走到謝曉峰面前,盯著謝曉峰。
謝曉峰也在盯著她。
她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
她說︰「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不是經常陪男人上床!」
這就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與眾不同的,無論在什時侯,什地方,總喜歡說些驚人的話,做些驚人的事。
厲真真無疑就是這種人。
謝曉峰了解這種人,因為他以前也曾經是這種人,也喜歡讓別人契驚。
他知道厲真真很想看看他契驚時是什樣子。
所以他連一點契驚的樣子都沒有,只淡淡的問道︰「你是不是想听我說老實話!」
厲真真道︰「我當然想。」
謝曉峰道︰「那我告訴你,我只想知道要用什法子才能讓你陪我上床去。」
厲真真道︰「你只有一種法子。」
謝曉峰道︰「什法子。」
厲真真道︰「賭。」
謝曉峰道︰「賭!」
厲真真道︰「只要你能贏了我,隨便你要我干什都行。」
謝曉峰道︰「我若輸了,隨便你要我干什,我都得答應!」
厲真真道︰「對了。」
謝曉峰道︰「這賭注倒真不小。」
厲真真道︰「要賭,就要賭得大些,越大越有趣。」
謝曉峰道︰「你想賭什!」
厲真真道︰「賭劍!」
謝曉峰笑了︰「你真的要跟我賭劍!」
厲真真道︰「你是謝曉峰,天下無雙的劍客謝曉峰,我不跟你賭劍賭什?難道要我像小孩子一樣跟你蹲在地上挪骰子!」
她仰著頭︰「要跟酒鬼賭,就要賭酒,要跟謝曉峰賭,就要賭劍,若是賭別的,贏了也沒意思。」
謝曉峰大笑,道︰「好:厲真真果然不愧是厲真真。」
厲真真又笑了,道︰「想不到名滿天下的三少爺,居然也知道我。」
這次她才是真的在笑,既不是剛才那種充滿譏誚的笑,也不是俠女的笑。
這次它的笑,完完全全是一個女人的笑,一個真正的女人。
謝曉峰道︰「就算從來沒有看見過珍珠的人,當他第一眼看見珍珠的時侯,也一定能看得出它的珍貴。」
他微笑著,凝視著她︰「有些人也像是珍珠一樣,就算你從來沒有見過她,當你第一眼看見它的時候,也一定能認得出它的。」
厲真真笑得更動人,道︰「難怪別人都說謝家的三少爺不但有柄可以讓天下男人喪膽的劍,還有張可以讓天下女人動心的嘴。」
她嘆了口氣︰「只可惜女人們在動心之後,就難免要傷心了。」
謝曉峰道︰「你知不知道一個總是會讓別人傷心的人,自己也一定有傷心的時候!」
它的聲音雖然還是很平靜,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哀愁。
厲真真垂下頭︰「一個總是讓別人傷心的人,自己也一定會有傷心的時候。」
她輕輕的跟著他說了一遍,忽又抬起頭,盯著他︰「這句話我一定會永遠記住。」
謝曉峰又大笑,道︰「好,你說我們怎賭才是。」
厲真真道︰「我也常听人說,三少爺撥劍無情,從來不為別人留余地。」
謝曉峰道︰「三尺之劍,本來就是無情之物,若是劍下留情,又何必撥劍!」
厲真真道︰「所以只要你一撥劍,對方就必將死在你的創下,至今還沒有人能擋得住你三招。」
謝曉峰道︰「那也許只因為我在三招之間,就已盡了全力。」
厲真真道︰「三招之內,你若不能勝,是不是就要敗了!」
謝曉峰道︰「很可能。」
他微笑,淡淡的按著道︰「幸好這種情況我至今還未遇見過。」
厲真真道︰「也許你今天就會遇見了。」
謝曉峰道︰「哦!」
厲真真轉過臉,歐陽雲鶴、秦獨秀、梅長華、田在龍、吳濤、黎平子,一直都默默的站在她後面,她看了他們一眼︰「這幾位你都認得!」
謝曉峰道︰「雖然從未相見,也應當能認得出的。」
厲真真道︰「我賭他們每個人都能接得住你的出手三招:」謝曉峰道︰「每個人!」
厲真真道︰「每個人!只要有一個人接不住,就算我輸了。」
她也淡淡的笑了笑︰「這樣賭,也許不能算很公平,因為你既然在出手三招間就已盡了全力,戰到最後一兩個人時,力氣只怕就不濟了。」
謝曉峰道︰「高手相爭,不是犀牛,用的是技,不是力。」
厲真真眼楮里發出了光,道︰「那你肯賭!」
謝曉峰道︰「我今天本就是想來大賭一場的,還有什賭法,能比這種賭得更痛快!」
他仰面而笑,道︰「能夠在一日之內,會盡七大釗派門下的高足,無論是勝是敗,都足以快慰生平了。」
厲真真道︰「好,謝曉峰果然不愧是謝曉峰。」
謝曉峰道︰「你是不是準備第一個出手!」
厲真真道︰「我知道三少爺一向不屑與女人交手,我怎敢爭先?何況」她微笑,按著道︰「高手相爭,雖然用的是技,不是力,還是難免要契點虧的,這些位師兄怎會讓我契虧!」
謝曉峰笑道︰「說得有理。」
厲真真嫣然道︰「女人們在男人面前,多多少少總是有點不講理的,所以就算我說錯了,大家也絕不會怪我!」
歐陽雲鶴、秦獨秀、梅長華、田在龍、吳濤、黎平子,還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要說的話,都已被厲真真說了出來。
謝曉峰看著他們,道︰「第一位出手的是誰!」
一個人慢慢的走出來,道︰「是我。」
謝曉峰嘆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這個人當然是歐陽雲鶴。
武當畢竟是名門正宗,在這種情況下,他怎能畏縮退後?
謝曉峰又嘆道︰「第一個出來的若不是你,我也許會很失望,第一個出來的是你,我也很失望。」
歐陽雲鶴道︰「失望!」
謝曉峰道︰「據說崆峒近來又新創出一種劍法,神秘奇險,我本以為崆峒弟子會跟你爭一爭先的。」
無論誰都听得出它的話中有刺,只有秦獨秀卻像是完全听不出。
歐陽雲鶴道︰「崆峒武當,本屬一脈,是誰先出來都一樣!」
謝曉峰慢慢的點了點頭,緩緩道︰「不錯,是誰先出手都一樣!」
說到「出手」兩個字時,他已經先出手了。
吳濤本來站得最遠,他的身子一閃,已撥出了吳濤腰上的佩劍。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已到了秦獨秀面前,忽然側轉劍鋒,將劍柄交給了秦獨秀。
秦獨秀怔了怔,只有接過這把劍,誰知謝曉峰又已閃電般出手,撥出了他的劍。
劍光一閃,已到了秦獨秀眉睫間。
秦獨秀居然臨危不亂,反手揮劍,迎了上去。
只听「嗆」的一聲龍吟,一柄劍被震得脫手飛出,沖天飛起。
劍光青中帶藍,正是以緬鐵之英練成的青雲劍。
這種劍一共只有七柄,是點蒼七劍專用的,只不過現在卻已到了秦獨秀手里,又從秦獨秀手里被震飛了出去。
等到劍光消失時,這柄劍居然又到了謝曉峰手里,秦獨秀的劍,卻又回入了秦獨秀自己腰畔的劍鞘。每個人都看得怔住了。秦獨秀自己正是面如死灰。
對他來說,剛才這一剎那間發生的事,簡直就像是場噩夢。
這場噩夢卻又偏偏是真的。
謝曉峰再也不看他一眼,走過去,走到吳濤面前,道︰「這是你的劍。」
他用兩只手將劍捧了過去,吳濤只有接住,接劍的手已在顫抖,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黯然道︰「不必出手,我已敗了。」
厲真真道︰「你真的承認敗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50:40
第四十章頇謀在先
吳濤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們的約會,我絕不會忘記。」
厲真真道︰「我相信。」
吳濤面對謝曉峰,彷佛想說什,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謝曉峰道︰「好,勝就是勝,敗就是敗,點蒼門下,果然是君子。」
黎平子忽然冷冷道︰「幸好我不是君子。」
謝曉峰道︰「不是君子有什好!」
黎平子道︰「就因為我不是君子,所以絕不會搶著出手」他的獨眼閃閃發光,丑陋的臉上露出了詭笑︰「最後一個出手的人,不但以逸待勞,而且也已將你的劍法摸清了,就算不能將你刺殺于劍下,至少總能接住你三招。」
謝曉峰道︰「你的確不是君子,你是個小人。」
他居然在微笑︰「可是真小人至少總比偽君子好,真小人還肯說老實話。」
梅長華忽然冷笑,道︰「那最契虧的就是我這種人了。」
謝曉峰道︰「為什!」
梅長華道︰「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雖不願爭先,也不願落後。」
他慢慢的走出來,盯著謝曉峰︰「這次你準備借誰的劍.」謝曉峰道︰「你的。」
對某些人來說,劍只不過是一把劍,是一種用鋼鐵鑄成的,可以防身,也可以殺人的利器。
可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劍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他們已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他們的劍,他們的生命已與他們的劍融為一體。
因為只有劍,才能帶給他們聲名、財富、榮耀,也只有劍,才能帶給他們恥辱和死亡。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對他們來說,劍不僅是一柄劍,也是他們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劍的本身,已有了生命,有了靈魂,如果說他們寧可失去他們的妻子,也不願失去他們的劍,那絕不是夸張,也不太過份。
吳濤就是這種人。他認為無論在什情況下失去自己的劍,都是無法原諒的過錯,無法洗雪的恥辱,所以他失劍之後,就再也沒有臉留在這里。梅長華也是這種人。
有了吳濤的前車之□,他對自己的劍,當然防範得特別小心。
現在謝曉峰卻當著他的面,說要借他的劍。
梅長華笑了,大笑。他的手緊握劍柄,手背上的青筋已因用力而一根根凸起。沒有人能從他手上奪下這柄劍,除非連他的手一起砍下來w他對自己絕對有信心,但是他低估了謝曉峰。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謝曉峰已出手。
沒有人能形容他這出手一擊的速度,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著的巧妙和變化。他的目標卻不是梅長華的劍,而是梅長華的眼楮。
梅長華閃身後退,反手撥劍。撥劍也是劍術中極重要的一環,華山弟子對這一點從未忽視。
梅長華的撥劍快,出手更快,劍光一閃,已在謝曉峰左脅下。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的肘忽然被人輕輕一托,整個人都失去重心,彷佛將騰雲駕霧般飛起。
等他在拿穩重心時,他的劍已在謝曉峰手里。
這不是奇跡,也不是魂法。這正是謝家三少爺的無雙絕技「偷天換日奪劍式」。
看起來他用的手法並不復雜,可是只要他使出來,就從未失手過一次。
梅長華的笑容僵硬,在它的臉上凝結成一種奇特而詭秘的表情。
忽然間,一聲龍吟響起,彷佛來自天外。一道劍光飛起,盤旋在半空中,忽然閃電般凌空下擊。這正是昆侖名震天下的「飛龍九式」,劍如神龍,人如臥雲,這一劍下擊之力,絕沒有任何一門一派的任何一劍可以比得上。
可惜他的對像是謝曉峰。
謝曉峰的劍就像是一陣風,無論多強大的力量,在風中都必將消失無蹤。
等到這一劍的力量消失時,就覺得有一陣風輕輕吹到他身上。
.風雖然輕,卻冷得徹骨。他全身的血液都彷佛已被凍結,它的人就從半空中重重的跌在地上。
風停了。
人的呼吸也似乎已停止。也不知過了多久,歐陽雲鶴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厲真真冷冷的接著道︰「只可惜出手並不正,以謝家三少爺的身分,本不該如此取巧的。」
簡傳學忽然道︰「他受了傷,在你們七位高手的環伺之下,當然要速戰速決,出奇制勝!」
厲真真道︰「你也懂得劍!」
簡傳學道︰「我不懂劍,這道理我卻懂。」
他忽然也嘆了口氣,慢慢的按著道︰「其實他本來並不一定要勝的,只可惜他是謝曉峰,只要他活著一天,就只許勝,不許敗!因為他絕不能讓神劍山莊的聲名,毀在他手上。」
厲真真忽然笑了,道︰「有理,說得有理,謝家約三少爺,本來就絕對不能敗的。」
簡傳學道︰「他若不敗,你就要敗了,你高興什麼!」
厲真真道︰「你不懂!」
簡傳學道︰「我不懂。」
厲真真嫣然道︰「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你不懂的事。」
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黃梅月的天氣般陰晴莫測,笑容剛露,又扳起了臉︰「你既然不憧,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黎平子忽然大聲道︰「我告訴你!」
厲真真的臉色又變了,搶著道︰「你們說過的話,算數不算數!」
黎平子道︰「我們說過什麼話?我早就忘了。」
歐陽雲鶴道︰「我沒有忘。」
他的態度嚴肅而沉重︰「我們答應過她的,勝負未分前,絕不說出這其中的秘密。」
厲真真松了口氣,道︰「幸好你是個守約守信的君子。」
黎平子冷冷道︰「他是君子,他要守約守信,是他的事,我只不過是個小人,小人說出來的話都可以當做放屁。」
他的手已握緊了劍柄︰「我有屁要放的時候,誰想攔住我都不行。」
謝曉峰目光閃動,微笑道︰「放屁也是人生大事之一,我保證絕沒有人會攔住你。」
黎平子道︰「那就好極了。」
他的獨眼閃閃發光,按著道︰「這次我們來跟你賭劍,都是她找來的。」
謝曉峰道︰「我想得到。」
黎平子道︰「但你絕對想不到,她跟我們每個人也都打了個賭。」
謝曉峰道︰「賭什麼!」
黎平子道︰「她賭我們六個人全都接不住你的三招。」
謝曉峰道︰「所以她若輸給了我,就反而贏了你們。」
黎平子道︰「她只輸給你一個人,卻贏了我們六個人,她嬴的遠比輸的多得多。」
厲真真又笑了,嫣然道︰「其實你們早就知道,吃虧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謝曉峰道︰「她跟你們賭的是什麼!」
黎平子道︰「你知不知道天尊。」
謝曉峰苦笑,道︰「我知道。」
黎平子道︰「近來天尊的勢力日益龐大,七大劍派已不能坐視,老一輩的人雖然多已閉關不出,我們這一代的弟子,就決議要在泰山聚會,組成七派聯盟。」
謝曉峰道︰「這是個好主意。」
黎平子道︰「在那一天,我們當然還得推出一位主盟的人。」
謝曉峰道︰「你們若是輸給了她,就得要推她為盟主。」
黎平子道︰「一點也不錯。」
厲真真柔聲道︰「就算你們推我做了盟主,又有什麼不好!」
黎平子道︰「只有一點不好。」
厲真真道︰「那一點!」
黎平子道︰「你太聰明了,我們若是推你做了盟主,這泰山之盟,只怕就要變成第二個天尊。」
厲真真道︰「現在昆侖、華山、崆峒、點蒼,都已在片刻之間,慘敗在三少爺的劍下,你難道有把握能接得住他三招!」
黎平子道︰「我沒有。」
他冷笑,按著道︰「就因為我沒有把握,所以早已準備對這次賭約當放屁。」
厲真真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早就知道你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幸好別人都不是的。」
歐陽雲鶴忽然道︰「我也是的。」
厲真真這才真的吃了一鷲,失聲道︰「你?你也像他一樣!」
歐陽雲鶴臉色更沉重,道︰「我不能不這麼做,江湖中已不能再出現第二個天尊。」
他慢慢的走過去走到黎平子身旁。
黎平子大笑,拍他的肩,道︰「現在你雖然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君子,卻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歐陽雲鶴嘆了口氣,喃喃道︰「也許我本來就不是君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出手,一個肘拳打在黎平子右肋上。
肋骨碎裂的聲音剛響起,利劍已出鞘。
劍光一閃,鮮血四濺。黎平子獨眼中的眼珠子都似已凸了出來,瞪著歐陽雲鶴。到現在他才知道歐陽雲鶴和厲真真站在一邊的。到現在他才知道誰是真正的小人。
可是現在已太遲了。
劍尖還在滴著血。
秦獨秀、梅長華、田在龍,臉上卻已完全沒有血色。
歐陽雲鶴冷冷的看著他們,緩緩道︰「我歐陽雲鶴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只恨不得要他們一個個全都死在我的劍下,各位若認為我殺錯了,我也不妨以死謝罪。」厲真真柔聲道︰「他們都知道你的為人,絕不會這麼想的。」
歐陽雲鶴道︰「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各位都是君子,當然絕不會食言背信。」
田在龍忽然大聲道︰「我不是君子,現在我只要一听到這兩個字,就覺得說不出的惡心。」
歐陽雲鶴沉下臉,道︰「那麼田師兄的意思是──」田在龍道︰「我沒有什麼意思,只不過泰山我已不想去了,你們隨便要推什麼人做盟主,都已經跟我沒關系。」
秦獨秀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梅長華道︰「我更不會去。」
田在龍精神一振道︰「好,我們一起走,有誰能攔得住我們︰」三個人並肩大步,走了出去。田在龍走在中間,梅長華、秦獨秀,一左一右,忽然往中間一夾。等到他們再分開時,田在龍的左右兩脅,都已有一股鮮血流了出來。他掙扎著,想拔劍。
劍未出鞘,他的人已倒下。
「你們好狠!」
這就是他說的最後四個字,最後一句話。
沒有聲音,很久都沒有聲音。
每個人都在看著謝曉峰,每個人都等著看他的反應。
謝曉峰卻在看著自己手里的劍。那本是梅長華的劍。
梅長華忽然道︰「這是柄好劍!」
謝曉峰道︰「是好劍。」
梅長華道︰「這柄劍在華山世代相傳,已有三百年,從來沒有落在外人手里。」
謝曉峰道︰「我相信。」
梅長華道︰「你若認為我剛才不該殺了田在龍,不妨用這柄劍來殺了我,我死而無怨。」謝曉峰道︰「他本就該死,我更該死,因為我們都看錯了人。」
他的手輕撫劍鋒,慢慢的抬起頭︰「現在點蒼的吳濤已經負氣而走,海南的黎平子也被殺了滅口,田在龍一死,昆侖門下都在你們掌握之中,泰山之會當然已是你們的天下。」
歐陽雲鶴沉聲道︰「這麼樣的結果,本來就在我們計劃之中。」
謝曉峰道︰「你們當然也早已知道我是個快死了的人。」
歐陽雲鶴道︰「我們的確早已知道你最多只能再活三天。」
厲真真嘆了口氣,道︰「江湖中的消息,本就傳得極快,何況是你的消息。」
謝曉峰道︰「你們當然也看得出,剛才我一出手,創口就已崩裂。」
厲真真道︰「我們就算看不出,也能想得到。」
謝曉峰道︰「所以你們都認為,像我這麼樣一個人,本不該再管別人的閑事。」
歐陽雲鶴道︰「但是我們還是同樣尊敬你,不管你是生是死,都已保全了神劍山莊的威名。」
厲真真道︰「至少我們都已承認敗了,是敗在你手下的。」
謝曉峰道︰「我知道,這一點我也很感激,只可惜你們忘了一點。」
厲真真道︰「那一點!」
謝曉峰道︰「有我在這里,田在龍和黎平子本不該死的。」
厲真真道︰「因為你覺得你應該可以救他們!」
謝曉峰道︰「不錯。」
厲真真道︰「所以你覺得你雖然沒有殺他們,他們卻無異因你而死!」
謝曉峰道︰「是的。」
厲真真道︰「所以你想替他們復仇!」
謝曉峰道︰「也許並不是想為他們復仇,只不過是想求自己的心安。」
厲真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反正要死了,就算死在我們劍下,也死得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慢慢的按著道︰「只可惜你還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謝曉峰道︰「哦!」
厲真真道︰「你只不過看見了這件事表面上的一層,就下了判斷,內中的真相,你根本就不想知道,你連問都沒有問。」
謝曉峰道︰「我應該問什麼!」
厲真真道︰「至少你應該問問,黎平子和田在龍是不是也有該死的原因。」
謝曉峰道︰「他們該死!」
厲真真道︰「當然該死!」
歐陽雲鶴道︰「絕對該死!」
謝曉峰道︰「為什麼!」
厲真真道︰「因為他們不死,我們的七派聯盟,根本就無法成立。」
歐陽雲鶴道︰「因為他們不死,死的人就要更多了。」
厲真真道︰「黎平子偏激任性,本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
歐陽雲鶴道︰「我們要成大事,就不能不將這種人犧牲。」
厲真真道︰「我對他的死,還有點難受,可是田在龍……」歐陽雲鶴道︰「田在龍就算再死十次,也是罪有應得的。」
謝曉峰道︰「為什麼!」
厲真真道︰「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奸細!」
謝曉峰道︰「奸細!」
厲真真笑了。
她在笑,卻比不笑的時候更嚴肅︰「你不知道奸細是什麼意思,奸細就是種會出賣人的人。」
謝曉峰道︰「他生賣了誰!」
厲真真道︰「他出賣了我們,也出賣了自己。」
謝曉峰道︰「買主是誰!」
厲真真道︰「是天尊。當然是天尊。」
厲真真道︰「你應該想得到的,只有天籃,才有資格收買田在龍這種人。」
謝曉峰道︰「你有證據。」
厲真真道︰「你想看證據!」
謝曉峰道︰「我想。」
厲真真道︰「證據就在這里。」
她忽然轉過身,伸出了一根手指。
它的手指縴細柔美,但是現在看起來卻像是一柄劍,一根針。
她指著的竟是簡傳學。
「這個人就是證據。」
簡傳學還是很鎮定,臉色卻有點變了。
厲真真道︰「你是謝家的三少爺,你是天下無雙的劍客,你當然不會是個笨蛋。」
謝曉峰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個笨蛋,也不能承認。
厲真真道︰「那麼你自己為什麼不想想,我們怎麼會知道你最多只能活三天的!」
謝曉峰不必想。
──這件事遲早總會有人知道的,天下人都會知道。
──可是知道這件事的人,直到現在還沒有太多。
──有什麼人最清楚這件事?
──有什麼人最了解謝曉峰這兩天會到那里去?
謝曉峰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54:36
笫四十一章看輕生死
他在笑,可是任何人卻不會認為他是真的在笑。
他在看著簡傳學。
簡傳學垂下了頭。
「是的,是我說的。」
「我是天尊的人,田在龍也是。」
「是我告訴田在龍的,所以他們才會知道。」
這些話他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
「我看錯了你。」
「我把你當做朋友,就是看錯了。」
這些話謝曉峰也沒有說出來,更不必說出來。謝曉峰只說了四個字。
「我不怪你。」
簡傳學也只問了他一句話︰「你真的不怪我!」
謝曉峰道︰「我不怪你,只因為你本來並不認得我。」
簡傳學沈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說︰「是的,我本來不認得你,一點都不認得。」
這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有很復雜的意思。
──不認得的意思,就是不認識。
──不認識的意思,就是根本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謝曉峰了解他的意思,也了解他的心情。
所以謝曉峰只說了三個字!
「你走吧。」
簡傳學走了,垂著頭走了。
他走了很久,歐陽雲鶴才長長嘆了口氣,道︰「謝曉峰果然不愧是謝曉峰。」這也是很簡單的一句話,而且很俗。
可是其中包含的意思既不太簡單。也不太俗。
厲真真也嘆了口氣,輕輕的、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如果我是你,絕不會放他走的。」謝曉峰道︰「你不是我。」
厲真真道︰「你也不是我,也不是歐陽雲鶴、梅長華、秦獨秀。」
謝曉峰當然不是。
厲真真道︰「就因為你不是,所以你才不了解我們。」
歐陽雲鶴道︰「所以你才會覺得我們不該殺了黎平子和田在龍的。」
厲真真道︰「我們早已決定了,只要能達到目的,絕不擇任何手段。」
歐陽雲鶴道︰「我們的目的只有八個字。」
謝曉峰還沒有問,厲真真已說了出來!
「對抗天尊,維護正義。」
她接著又道︰「也許我們用的手段不對,我們想做的事卻絕沒有什麼不對。」
梅長華道︰「所以你若認為我們殺錯了人,不妨就用這柄劍來殺了我們。」
歐陽雲鶴道︰「我們非但絕不還手,而且死無怨恨!」
厲真真道︰「我是個女人,女人都比較怕死,可是我也死而無怨。」
謝曉峰手里有劍。無論是什麼人的劍,無論是什麼劍,到了謝家三少爺的手里,就是殺人的劍!
無論什麼樣的人都能殺,問題只不過是在──這個人該不該殺!
黃昏。有霧。
黃昏本不該有霧,卻偏偏有霧。夢一樣的霧。
人們本不該有夢,卻偏偏有夢。
謝曉峰走入霧中,走入夢中。
是霧一樣的夢?還是夢一樣的霧?
如果說人生本就如霧如夢?這句話是太俗,還是太真?
「我們都是人,都是江湖人,所以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是厲真真說的話。所以他沒有殺厲真真,也沒有殺梅長華、秦獨秀和歐陽雲鶴。因為他知道這是真話。
江湖中就沒有絕對的是非,江湖人為了要達到某種目的,本就該不擇手段。
他們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往往連他們自己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沒有人願意承認這一點,更沒有人能否認。
這就是江湖人的命運,也正是江湖人最大的悲哀。
江湖中永遠都有厲真真這種人存在的,他殺了一個厲真真又如何!又能改變什麼?
「我們選她來作盟主,因為我們覺得只有她才能對付天尊慕容秋荻。」
這句話是歐陽雲鶴說的。這也是真話。
他忽然發覺厲真真和慕容秋荻本就是同一類的人。
這種人好像天生就是贏家,無論做什麼事都會成功的。
另外還有些人卻好像天生就是輸家,無論他們已贏了多少,到最後還是輸光為止。
他忍不住問自己︰「我呢?我是種什麼樣的人!」
他沒有答覆自己,這答案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霧又冷又濃,濃得好像已將他與世上所有的人都完全隔絕。
這種天氣正適合他現在的心情,他木就不想見到別的人。
可是就在這時候,濃霧中卻偏偏有個人出現了。
簡傳學的臉色在濃霧中看來,就像是個剛剛從地獄中逃脫的幽靈。
謝曉峰嘆了口氣︰「是你。」
簡傳學道︰「是我。」
他的聲音嘶啞而悲傷︰「我知道你不願再見我,可是我非來不可。」
謝曉峰道︰「為什麼!」
簡傳學道︰「因為我心里有些話,不管你願不願意听,我都非說出來不可。」
謝曉峰看著他慘白的瞼,終于點了點頭,道︰「你一定要說,我就听。」
簡傳學道︰「我的確是天尊的人,因為我無法拒絕他們,因為我還不想死。」
謝曉峰道︰「我明白,連田在龍那樣的人都不能拒絕他們,何況你!」
簡傳學道︰「我跟他不同,他學的是劍,我學的是醫,醫道是濟世救人的,將人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
謝曉峰道︰「我明白。」
簡傳學道︰「我投入天尊只不過才幾個月,學醫都已有二十年,對人命的這種看法,早已在我心里根深柢固。」
謝曉峰道︰「我相信。」
簡傳學道︰「所以不管天尊要我怎麼做,我都絕不會將人命當兒戲,只要是我的病人,我一定會全心全力去為他醫治,不管他是什麼人都一樣。」
他凝視著謝曉峰︰「就連你都一樣。」
謝曉峰道︰「只可惜我的傷確實已無救了。」
簡傳學黯然道︰「只要我覺得還有一分希望,我都絕不會放手。」
謝曉峰道︰「我知道你已盡了力,我並沒有怪你。」
簡傳學道︰「田在龍的確也是天尊的人,他們本來想要我安排,讓他殺了你!」
謝曉峰笑了︰「這種事也能安排!」
簡傳學道︰「別人不能,我能。」
謝曉峰道︰「你怎麼安排!」
簡傳學道︰「只要我在你傷口上再加一點腐骨的藥,你遇見田在龍時,就已連還擊之力都沒有了,只要我給他一點暗示,他出手。」
他會搶先按著道︰「無論誰能擊敗謝家的三少爺,都必將震動江湖,名重天下,何況他們之間還有賭約。」
謝曉峰道︰「誰殺了謝曉峰,誰就是泰山之會的盟主。」
簡傳學道︰「不錯。」
謝曉峰道︰「田在龍若能在七大劍派的首徒面前殺了我,厲真真也只有將盟主的寶座讓給他,那麼七大劍派的聯盟,也就變成了天尊的囊中物。」
簡傳學道︰「不錯。」
謝曉峰輕輕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並沒有這麼樣做。」
簡傳學道︰「我不能這麼樣做,我做不出。」
謝曉峰道︰「因為醫道的仁心,已經在你心里生了根。」
簡傳學道︰「不錯。」
謝曉峰道︰「現在我只有一點還想不通。」
簡傳學道︰「那一點。」
謝曉峰道︰「厲真真他們怎麼會知道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的?這件事本該只有天尊的人知道。」
簡傳學的臉色忽然變了,失聲道︰「難道厲真真也是天尊的人!」
謝曉峰看著他,神情居然很鎮定,只淡淡的問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也是天尊的人!」
簡傳學道︰「我……」謝曉峰道︰「其實你應該想得到的,高手著棋,每個子後面,都一定埋伏著更厲害的殺手,
慕容秋荻對田在龍這個人本就沒把握,在這局棋中,她真正的殺著本就是厲真真。」
簡傳學道︰「你早已想到了這一著!」
謝曉峰微笑,道︰「我並不太笨。」
簡傳學松了口氣,道︰「那麼你當然已經殺了她。」
謝曉峰道︰「我沒有。」
簡傳學臉色又變了,道︰「你為什麼放過了她!」
謝曉峰道︰「因為只有她才能對付慕容秋荻。」
簡傳學道︰「可是她……」謝曉峰道︰「現在她雖然還是天尊的人,可是她絕不會久居在慕容秋荻之下,泰山之會正是她最好的機會,只要她一登上盟主的寶座,就一定會利用它的權力,全力對付天尊。」
他微笑,按著道︰「我了解她這種人,她絕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的。」
簡傳學的手心在冒汗。他並不太笨,可是這種事他連想都沒有想到。
謝曉峰道︰「慕容秋荻一直在利用她,卻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慕容秋荻,她投入天尊,也許就是為了要利用天笠的力量,踏上這一步。」
他嘆了口氣,又道︰「慕容秋荻下的這一著棋,就像是條毒蛇,毒蛇雖然能制人于死,可是隨時都可能回過頭去反噬一口的。」
簡傳學道︰「這一口也能致命!」
謝曉峰道︰「她能夠讓慕容秋荻信任她,當然也能查出天尊的命脈在那里,這一口若是咬在天尊的命脈上,當然咬得不輕。」
簡傳學道︰「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若想一口致命,只怕還不容易。」
謝曉峰道︰「所以我們正好以毒攻毒,讓他們互相殘殺,等到他們精疲力竭的時候,別的人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簡傳學道︰「別的人是什麼!」
謝曉峰道︰「江湖中每一代都有英雄興起,會是什麼人?誰也不知道!」
他長長嘆了口氣︰「這就是江湖人的命運,生活在江湖中,就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往往都是身不由主的,我們只要知道,七派聯盟和天尊都必敗無疑,也就足夠了,又何必問得太多。」
簡傳學沒有再問。他不是江湖人,不能了解江湖人,更不能了解謝曉峰。他忽然發現這個人不但像是浮萍落葉那麼樣飄浮不定,而且還像是這早來的夜霧一樣,虛幻、縹緲、不可捉摸。
這個人有時深沉,有時灑脫,有時憂郁,有時歡樂,有時候寬大仁慈,有時候卻又會忽然變得極端冷酷無情。簡傳學從未見過性格如此復雜的人。
也許就因為他這種復雜多變的性格,所以他才是謝曉峰。
簡傳學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道︰「我這次來,本來還有件事想告訴你。」
謝曉峰道︰「什麼事!」
簡傳學道︰「我雖然不能治你的傷,你的傷卻並不是絕對無救。」
謝曉峰的臉上發出了光。
一個人如果還能夠活下去,誰不想活下去?
他忍不住問︰「還有誰能救我!」
簡傳學道︰「只有一個人。」
謝曉峰道︰「誰!」
簡傳學道︰「他也是個很奇怪的人,也像你一樣,變化無常,捉摸不定,有時候甚至也像你一樣冷酷無情。」
謝曉峰不能否認,只能嘆息。
最多情的人,往往也最無情,他究竟是多情?
還是無情?
這連他自己也分不清。
簡傳學看著他,忽又嘆口氣,道︰「不管這個人是誰,現在你都已永遠找不到他了。」
謝曉峰一向不怕死。每個人在童年時都是不怕死的,因為那時候誰都不知道死的可怕。
尤其是謝曉峰。他在童年時就已听見了很多英雄好漢的故事,英雄好漢們總是不怕死的。
英雄不怕死,怕死非英雄。就算「卡嚓」一聲,人頭落下,那又算得了什麼?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這種觀念也已在他心里根深柢固。等到他成年時,他更不怕死了,因為死的通常總是別人,不是他。
只要他的劍還在他掌握之中,那麼「生死」也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雖然不是神,卻可以掌握別人的生存或死亡。他為什麼要怕死?有時他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嘗一嘗死亡的滋味,因為這種滋味他從未嘗試過。
謝曉峰也不想死。他的家世輝煌,聲名顯赫,無論走到那里,都會受人尊敬。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點。他聰明。在他四歲的時候,就已被人稱為神童。他可愛。在女人們眼中,他永遠是最純真無邪的天使,不管是在貴婦人或洗衣婦的眼中一樣。
他是學武的奇才。別人練十年還沒有練成的劍法,他在十天之內就可以精進熟練。
他這一生從未敗過。
跟他交過手的人,有最可怕的劍客,也有最精明的賭徒。可是他從未輸過。賭劍、賭酒、賭骰子,無論賭什麼,他都從未敗過。像這麼樣一個人,他怎麼會想死?
他不怕死,也許只因為他從未受到過死的威脅。直到那一天,那一個時刻,他听到有人說,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那一瞬間,他才知道死的可怕。雖然他還是不想死,卻已無能為力。
一個人的生死,本不是由他自己決定的,無論什麼人都一樣。他了解這一點。
所以他雖然明知自己要死了,也只有等死。因為他也一樣無可奈何。
但是現在的情況又不同了。
一個人在必死時忽然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希望「這希望又忽然在一瞬間破人拗斷,這種由極端興奮而沮喪的過程,全都發生在一瞬間。
這種刺激有誰能忍受?
簡傳學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彷佛已在等著謝曉峰拗斷他的咽喉。
──你不讓我活下去,我當然也不想讓你活下去。
這本是江湖人做事的原則,這種後果他已準備承受。
想不到謝曉峰也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站著,冷冷的看著他。
簡傳學道︰「你可以殺了我,可是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說。」
他的聲音已因緊張而顫抖︰「因為現在我才真正解了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謝曉峰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簡傳學道︰「你遠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無情。」
謝曉峰道︰「哦!」
簡傳學道︰「你連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當然更不會看重別人的生命。」
謝曉峰道︰「哦!」
簡傳學道︰「只要你認為必要時,你隨時都可以犧牲別人的,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一樣。」謝曉峰忽然笑了笑,道︰「所以我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簡傳學道︰「我並不想看著你死,我不說,只因為我一定要保護那個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1:57:40
笫四十二章絕處逢生
謝曉峰不懂︰「為了保護他!」
簡傳學道︰「我知道他一定會救你,可是你若不死,他就一定會死在你手里。」
謝曉峰道︰「為什麼!」
簡傳學道︰「因為你們兩個人只要見了面,就一定有個人要死在對方劍下,死的那個人當然絕不會是你。」
他慢慢的按著道︰「因為我知道你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認輸的,因為謝家的二少爺只要還活著,就絕不能敗在別人的劍下!」
謝曉峰沉思著,終于慢慢的笑了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可以死,卻絕不能敗在別人的劍下。」
他遙望遠方,長長吐出口氣,道︰「因為我是謝曉峰!」
這句話很可能就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因為現在很可能已經是他的最後一天了。
他隨時都可能倒下去。因為他說完了這句話,就頭也不回的走了。雖然他明知道這一走就再也不會找到能夠讓他活下去的機會。
可是他既沒有勉強,更沒有哀求。就像是揮了揮手送走一片雲霞,既沒有感傷,也沒有留戀。
因為他雖然不能敗,卻可以死!
夜色漸深,霧又濃。簡傳學看著他瘦削而疲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濃霧里。
他居然沒有回過頭來再看一眼。
──一個人對自己都能如此無情,又何況對別人?
簡傳學握緊雙拳,咬緊牙關︰「我不能說,絕不能說……」他的口氣很堅決,可是他的人已沖了出去,放聲大呼「謝曉峰,你等一等。」
霧色淒迷,看不見人,也听不見回應。他不停的奔跑、呼喊,直到他倒下去的時候。
泥土是潮濕的,帶著種淚水般的咸。他忽然看見了一雙腳。
謝曉峰就站在他面前,垂著頭,看著他。
簡傳學沒有站起來,流著淚道︰「我不能說,只因為我若說出來,就對不起他。」
謝曉峰道︰「我明白。」。
簡傳學道︰「可是我不說,又怎麼能對得起你。」
他絕不能看著謝曉峰去死。
他絕不能見死不救。
這不但違背了這二十年來他從未曾一天忘記過的教訓。
他全身都已因內心的痛苦掙扎而扭曲︰「幸好我總算想到了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
「只有這法子,才能讓我自己的心安,也只有這法子,才能讓我永遠保守這秘密。」
他的刀剌入懷里。
微弱的刀光在輕輕濃霧中一閃。
一柄薄而鋒利的短刀,七寸長的刀鋒已完全刺入了他的心髒。
一個人如果還有良心,通常都寧死也不肯做出違背良心的事。他還有良心。
濃霧、流水。河岸旁荻花瑟瑟。河水在黑暗中默默流動,河上的霧濃如煙。
淒涼的河,淒涼的天氣。
謝曉峰一個人坐在河岸旁、荻花間,流水聲輕得就像是垂死者的呼吸。他在听著流水,也在听著自己的呼吸。
流水是永遠不會停下來的,可是他的呼吸卻隨時都可能停頓。
這又是種多麼淒涼的諷刺?
有誰能想得到,名震天下的謝曉峰,居然會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河岸邊,默默的等死?
死,並不可悲,值得悲哀的,是他這種死法。
他選擇這麼樣死,只因為他已太疲倦,所有為生命而掙扎奮斗的力量,現在都已消失。
按說一個人在臨死的時候,總會對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很奇怪的回億,有些本已早就遺忘了的事,也曾在這種時候重回他的記億中。
可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現在他只想找個人聊聊,隨便是什麼樣的人都好。他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有時候寂寞彷佛比死更難忍受,否則這世上又怎會有那麼多人為了寂寞而死?
有風吹過。
濃霧迷沒的河面上,忽然傳來一點閃動明滅的微弱火花。
不是燈光,是爐火。
一葉孤舟,一只小小的紅泥爐火,閃動的火光,照著盤膝坐在船頭上的一個老人,青斗笠、綠□衣,滿頭白發加霜。
風中飄來一陣陣苦澀而清冽的芳香,爐上煮的也不知是茶、還是藥?
一葉孤舟,一爐弱火,一個孤獨的老人。對他說來,生命中所有的悲歡離合,想必都已成了過眼的雲煙。他是不是也在等死?
看著這老人,謝曉峰心里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感觸,忽然站起來揮手。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搖過來!」
老人彷佛沒听見,卻听見了。「你要干什麼?」謝曉峰道︰「你一個人坐在船上發呆,我一個人坐在岸上發呆,我們兩個人為甚麼不坐在一起聊聊,也好打發這漫漫長夜。」
老人沒有開口,可是「款乃」一聲,輕舟卻已慢慢的溜過來。
謝曉峰笑了。
在這又冷又潮的濃霧里,他們相見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爐火上的小銅壺里,水已沸了,苦澀清冽的香氣更濃。
謝曉峰道︰「這是茶?還是藥!」
老人道︰「是茶,是藥。」
他看著閃動明滅的火花,衰老的險上帶著很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著道︰「你還年輕,也許還沒懂得領略苦茶的滋味。」
謝曉峰道︰「可是我早就已知道,一定要苦後才會有余甘。」
老人回過頭,看著他,忽然笑了,臉上每一條皺紋里都已有了笑意。
然後他就提起銅壺,道︰「好,你喝一杯。」
謝曉峰道︰「你呢!」
老人道︰「我不喝。」
謝曉峰道︰「為什麼!」
老人眯著眼,緩緩道︰「因為世上各式各樣的苦味,我都已□夠了。」這本是句很淒涼的話,可是從他嘴里淡淡的說出來,卻又別有一番滋味。
謝曉峰道︰「你既然不喝,為什麼要煮茶!」
老人道︰「煮茶的人,並不一定是喝茶的人。」
他眯著的眼楮里彷佛也有火光在閃動,慢慢的按著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你還年輕,當然還不明白。」
謝曉峰接過已斟滿苦茶的杯子,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他沒有笑,他也不想爭辯。
被別人看成是個年輕人也並沒有什麼不好,不好的是這個年輕人已經快死了。
茶還是滾熱的,盛茶的粗碗很小,他一口就喝了下去。無論喝茶還是喝酒,他都喝得很快,無論做什麼,他都做得很快。這是不是因為他早已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也一定會結束得快?
他終于忍不住笑了,忽然道︰「有句話我若說出來,你一定會大吃一驚。」
老人看著他充滿譏誚的笑容,等著他說下去。
謝曉峰道︰「我已經是個快要死的人。」
老人並沒有吃驚,至少連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露出來。
謝曉峰道︰「我說的是真話。」
老人道︰「我看得出。」
謝曉峰道︰「你不準備趕我下船去!」
老人搖頭。
謝曉峰道︰「可是我隨時都會死在這里,死在你面前。」
老人道︰「我看見過人死,也看見過死人。」
謝曉峰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願讓一個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
老人道︰「你不是我,你也不會死在我的船上。」
謝曉峰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你遇見了我。」
謝曉峰道︰「遇見了你,我就不會死!」
老人道︰「是的。」
他的聲音很冷淡,口氣卻很肯定︰「你遇見了我,就算想死都不行了。」
謝曉峰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我也不想讓一個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
謝曉峰又笑了。
老人道︰「你認為我救不了你!」
謝曉峰道︰「你只看見了我的傷,卻沒有看見我中的毒,所以你才認為你能救我。」
老人道︰「哦!」
謝曉峰道︰「我的傷雖然只不過在皮肉上,毒卻已在骨頭里。」
老人道︰「哦!」
謝曉峰道︰「沒有人能解得了我的毒。」
老人道︰「連一個人都沒有!」
謝曉峰道︰「也許還有一個人。」
他拍了拍衣裳站起來,慢慢的按著道︰「這個人卻絕不會是你。」
老人道︰「所以你想走!」
謝曉峰道︰「我只有走。」
老人道︰「你走不了的。」
謝曉峰道︰「難道我遇見了你,運走都不能走了!」
老人道︰「不能。」
謝曉峰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你喝了我一杯苦茶。」
謝曉峰道︰「難道你要我賠給你!」
老人道︰「你賠不起的。」
謝曉峰又想笑,卻已笑不出。
他忽然發覺手指與腳尖都已完全麻木,而且正在漸漸向上蔓延。
老人道︰「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什麼茶!」
謝曉峰搖頭。
老人道︰「那是五麻散。」
謝曉峰道︰「五麻散!」
老人道︰「那本是華佗的秘方,華佗死後,失傳了多年。」
他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有個人卻決心要將這種配方的秘密再找出來,他花了十七年的功夫,□遍了天下的藥草,甚至不惜用他的妻子和女兒做試驗。」
謝曉峰道︰「他成功了!」
老人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不錯,他成功了,可是他的女兒卻已經變成了瞎子,他的妻子也發了瘋。」
謝曉峰吃□的看著他,道︰「這個人就是你!」
老人道︰「這個人不是我,只不過他在跳河之前,將這秘方傳給了我。」
謝曉峰道︰「他已跳了河!」
老人道︰「你的妻子女兒若是也因為你而變成那樣子,你也會跳河的。」
他冷冷的看著謝曉峰,冷冷的問道︰「像這麼樣一杯茶,你賠不賠得起!」
謝曉峰道︰「我賠不起。」
他苦笑,又道︰「只不過我若早知道這是杯什麼樣的茶,也絕不會喝下去。」
老人道︰「只可惜現在你已經喝了下去。」
謝曉峰苦笑。
老人道︰「所以現在你的四肢一定已經開始麻木,割你一刀,你也絕不會覺得痛的。」
謝曉峰道︰「然後呢!」
老人沒有回答,卻慢慢的拿出了個黑色的皮匣。
皮匣扁而平,雖然已經很陳舊,卻又因為人手的摩擦而顯出一種奇特的光澤。老人慢慢的打開了這皮匣,里面立刻閃出了一種淡青的光芒。
刀鋒的光芒。
十三把刀。
十三把形式奇特的刀,有的如鉤鐮,有的如齒鋸,有的狹長,有的彎曲。這十三把刀只有一樣共同的特點刀鋒都很薄,薄而銳利。老人凝視這十三把刀鋒,衰老的眼楮里忽然露出比刀鋒更銳利的光芒。
「然後我就要用它們來對付你。」
老人終于回答了謝曉峰的話︰「用這十三把刀。」
謝曉峰又坐了下去。那種可怕的麻木,幾乎已蔓延到他全身,只有眼楮還能看得見。
他也在看這十三把刀。他不能不看。
河水靜靜的流動,爐火已漸微弱。
老人拈起柄狹長的刀——九寸長的刀,寬只七分。
「首先我要用這把刀割開你的肉,」老人說︰「你那些已經腐爛了的肉。」
「然後呢?」「然後我就要用這柄刀對付你。
老人又拈起柄鉤刀︰「用這柄刀撕開你的血肉。」
「然後呢!」
「然後我就要用這把刀挫開你的骨肉。」
老人又另外選了把刀︰「把你骨頭里的毒刮出來,挖出來,連恨都挖出來。」
有人要把你的血肉撕裂,骨頭挫開,謝曉峰居然眼楮都沒有眨一眨。
老人看著他,道︰「可是我保證你那時絕不會有一點痛苦。」
謝曉峰道︰「就因為我已喝下了那碗五麻散!」
老人道;「不錯,這就是五麻散的用處。」
謝曉峰道;「只有用這種法子才能解我的毒!」
老人道︰「到現在為止,好像還只有一種。」
謝曉峰道;「你早就知道我中了這種毒,所以早就替我準備好這種法子?」
老人道︰「不錯。」
謝曉峰道︰「你怎麼會知道的亍.」老人道︰「我一直都在盯著你。」
謝曉峰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我要用你的一條命,去換另外一條命。」
謝曉峰道︰「怎麼換!」
老人道︰「我要你去替我殺一個人。」
謝曉峰道︰「去殺什麼人!」
老人道︰「一個殺人的人。」
謝曉峰道︰「他殺的是些什麼人!」
老人道︰「有些是該殺的人,也有些是不該殺的。」
謝曉峰道︰「所以他該殺!」
老人道︰「不該殺的人,我絕不會要你去殺,你也絕不會去殺!」
他眼楮里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我保證你殺了他絕不會後悔的。」
謝曉峰沒有說話。
他忽然覺得那種可怕的麻木,已蔓延他的腦,他的心。
他還龍听見這老人在間︰「你想不想死?」
他也听見了他自己的回答「我不想。」
他最後听見的聲音,是一種刀鋒刮在骨頭上的聲音。
是他自己的骨頭。
可是他已連一點感覺沒有。
天亮了。陽光普照,大地輝煌。
天黑了。
月光皎潔,繁星在天。
不管是天黑還是天亮,人生中總有美麗的一面,一個人如果能活著,為什麼要死?
又有誰真的想死?
謝曉峰沒有死。他第一個感覺是有雙手在他心口慢慢的推拿。
這雙手很乾燥,很穩定,手心長著粗糙的老繭。然後他就听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由微弱漸漸變得穩定。他知道這雙手已救了他的命。
老人正在看著他,一雙疲倦衰老的眼楮,竟變得說不出的清澄明亮,就像是秋夜里的星光。
他忽然發現這老人遠比他想像中年輕。
老人終于吐出口氣,道︰「現在你已經可以活下去了,只要你願意,你一定可以比任何人都活得長些,現在你的骨頭已經變得像是根剛摘下來的玉蜀黍那麼樣新鮮乾淨。」
謝曉峰沒有開口。他忽然想起了簡傳學說的話。
一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救你。
可是他若救活了你,就一定要死在你的劍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2:00:19
第四十三章了若指掌
簡傳學一定錯了。他絕沒有任何理由要殺這老人,就算有理由,他也絕不會出手。
簡傳學說的一定是另外一個人,也許他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樣一個老人存在,更不知道華佗的秘方已留傳下來。
謝曉峰松了口氣,對自己這解釋很滿意。
老人道︰「有種人好像天生就比別人走運些,連老天爺都總是會特別照顧他。」
他看著謝曉峰︰「你就是這種人,你復原得遠比我想像中快得多。」
謝燒峰不能否認這一點,任何人都不能否認,他的體力確實比別人強得多。
有些事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就是奇跡,卻隨時可以在他身上發現。
老人道︰「只要再過兩三天,你就可以完全復原。」
謝曉峰道︰「然後我就要替你去殺那個人!」
老人道︰「這是我用你的一條命換來的條件。」
謝曉峰道︰「所以我一定要去!」
老人道︰「一定。」
謝曉峰苦笑,道;「我殺過人,我並不在乎多殺一個。」
老人道;「我知道。」
謝曉峰道︰「可是這個人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
老人道︰「我會讓你見到他的。」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詭秘︰「只要見到他,你也非殺他不可。」
謝曉峰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他該死!」他的笑容已消失,眼楮里又露出悲傷和仇恨。
謝曉峰道︰「你真的這麼恨他!」
老人道︰「我恨他,遠比任何人想像中都恨得厲害。」
他握緊只手,慢慢的接著道︰「因為我這一生就是被他害了的,若不是因為他,一定會活得比現在快樂得多。」
謝曉峰沒有再問。
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他這一生是幸運?
還是不幸?
他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我這一生,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窄小的船艙里,窗戶卻開得很大,河上的月色明亮。
老人看著窗外的月色,道︰「今天已經是十三。」
謝曉峰道︰「十三!」
他顯得驚訝,因為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昏睡了兩天。
謝嘵峰道︰「他會到這里來!」
老人道;「他不會來,可是你會去,你一定要去。」
謝嘵峰道;「到那里去!」
老人順手往窗外一指,道︰「就從這條路去。」
輕舟泊岸,月光下果然有條已漸漸被秋草掩沒了的小徑。
老人道︰「你一直往前走,就會看見一片楓林,楓林外有家小小的酒店,你不妨到那里住下來,好好的睡兩天。」
謝曉峰道︰「然後呢!」
老人道︰「等到十五的那天晚上,圓月升起時,你從那酒店後門外一條小路走入楓林,就會看見我要你去殺的那個人。」
謝曉峰道︰「我怎麼認得出他就是那個人?」
老人道︰「只要你看見了他,就一定能認得出。」
謝曉峰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他也是在那里等著殺我的人,你一定可以感覺到那股殺氣!」
謝曉峰不能否認。殺氣雖然也看不見,摸不到的,可是像他這種人,卻一定龍感覺得到。也只有他這種人才能感覺得到。
老人道︰「他看見你時,也一定能感覺到你的殺氣,所以你就算不出手,他也一樣會殺你。」
謝曉峰苦笑,道︰「看來我好像已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老人道︰「你本來就沒有。」
謝曉峰道︰「可是你怎麼會知道他在那里!」
老人緩緩道︰「我們本就約好了在那里相見的,他不死,我就要死在他手里一這其間也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的聲音低沉而奇怪,眼楮里又露出了那種悲傷的表情。
過了很久,他才接著道︰「這就是我們的命運,誰也沒法子逃避。」
謝曉峰明白他的意思。對某些人來說,命運本就是殘酷的,可是這老人卻不一這種人。
難道他也有一段悲傷慘痛的回憶?
他過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現在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謝曉峰想問,卻沒有問。他知道老人一定不會說出來的,他甚至連這老人的名都沒有問。
姓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老人的確救了他的命。對他來說,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已足夠。
老人一直在凝視著他,忽然道;「現在你已經可以走了。」
謝曉峰道︰「現在你就要我走!」
老人道︰「現在我就要你走。」
謝曉峰道︰「為什麼亍.」老人道︰「因為我們的交易已經談成了。」
謝曉峰道;「難道我們不能交個朋友!」
老人道︰「不能。」
謝曉峰︰「為什麼?」老人道;「因為有種人天生就不能有朋友。」
謝曉峰道︰「你是這種人!」
老人道︰「不管我是不是這種人都一樣,因為你是這種人。」
謝曉峰也明白他的意思。有種人好像天生就應該是孤獨的,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老人慢慢的接著道︰「沒有人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你一定想改變他,結果只有更不幸。」
他眼楮里又閃出了那種火花的光芒︰「你一定要記住這句話,這是我從無數次慘痛經驗中得來的教訓。」
夜並不完全是漆黑的,而是一種接近漆黑的深藍色。
謝曉峰走過狹窄的跳板,走上潮濕的河岸,發現自己的腿還是很軟弱。
老人道;「你也一定要記住,一定要好好的睡兩天。」
他的語氣中彷佛真的充滿關切︰「因為那個人絕不是容易對付的,你需要恢復體力。」
一這種真心的關切總是會令一個浪子心酸。
謝曉峰沒有回頭,卻忍不住問道︰「我還需要什麼!」
老人道︰「還需要一點運氣,和一把劍,一把很快的劍!」
老人的輕舟已看不見了。
暗藍色的流水,暗藍色的夜。
謝曉峰終于走上了這條已將被秋草掩沒的小徑,一直往前走。他心里什麼都不再想,只想快走到那楓林外的小酒店。只想快看見圓月升起。
在圓月下,楓林外等著他的,會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不是能得到他需要的一點運氣?和那柄快劍?他沒有把握。縱然他就是天下無雙的謝曉峰,他也一樣沒有把握!
他已隱隱感覺到那個人是誰了!
只有虎豹,才能追查出另一只虎豹的蹤跡。也只有虎豹,才能感覺到另一只虎豹的存在。因為他們本是同一類的。
除了它們自己外,這世上絕沒有任何另一煩的野獸能將它們吞噬!
這世上也絕沒有任何另一類的野獸敢接近它們,連狡兔和狐狸都不敢。
所以它們通常都很寂寞。
「我這一生中有過多少朋友?多少女人?」謝曉峰在問自己。他當然有過朋友,也有過女人。可是又有幾個朋友對他水遠忠心?又有幾個女人是真正屬于他的?
他想起了鐵開誠,想起了簡傳學,想起了老苗子。他也想起了娃娃和慕容秋荻。
──是別人對不起他?
還是他對不起別人十他不能再想。他的心痛得連嘴里都流出了苦水。
他又問自己-「我這一生中,又有過多少仇敵.」這一次他的答案就比較肯定了些。有人恨他,幾乎完全沒有別的原因,只不過因為他是謝曉峰。恨他的人可真不少,他從來都不在乎。也許他只在乎一個人。這個人在他心目中,永遠是個驅不散的陰影。
他一直希望能見到這個人,這個人一定也希望見到他。他知道他們遲早總有一天會相見的。
如果這世界上有了一個謝曉峰,又有了一個燕十三,他們就遲早必定會相見。
他們相見的時候,總有一個人的血,會染紅另一個人的劍鋒。
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現在這一天好像已將來臨了!
楓林。楓葉紅如火。
楓林外果然有家小小的客棧,帶著賣酒。
旅途上的人,通常都很寂寞,只要旅人們的心里有寂寞存在,客棧里就一定賣酒,不管大大小小的客棧都一樣。
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酒更容易打發寂寞?
客棧的東主,是個遲鈍而臃腫的老人,卻有個年輕的妻子,大而無神的眼楮里,總是帶著種說不出的迷茫和疲倦。黃昏前後,她總是會疑疑的坐在櫃台後,疑疑的看著外面的道路,彷佛在期望著會有個騎白馬的王子,來帶她脫離這種呆板乏味的生活。
這種生活本不適于活力充沛的年輕人,卻偏偏有兩個活力充沛的年輕伙計。他們照顧這家客棧,就好像一個慈祥的母親在照顧她的孩子,任勞任怨,盡心盡力,既不問付出了什麼代價,也不計較能得到什麼報酬。
他們看到那年輕的老板娘時,眼楮里立刻充滿了熱情。也許就是這種熱情,才使得他們留下來的。謝曉峰很快就證實了這一點。
他忽然發現她那雙大而迷茫的眼楮里,還深深藏著種說不出的誘惑。
就在他進這家客棧的那天黃昏時,他就已發現了。
他當然還發現了一些別的事。
黃昏時,她捧著四樣小菜和一鍋執粥,親自送到謝曉峰房里去。平時她從來不做這種事,也不知為了什麼,今天居然特別破例。
謝曉峰看著她將飯菜一樣樣放到桌子上。
雖然終年坐在櫃台後,她的腰肢還是很致細,柔軟的衣裳,在她細腰以下的部份突然蹦緊,便得她每個部份的曲線都凸起在謝曉峰跟前,甚至連女人身上最神秘的那一部份都不例外。
謝曉峰好像背對著她的,他可以毫無顧忌的看到這一點。
她是有心這樣的?還是無心?不管怎麼樣,謝曉峰的心都已經開始跳了起來,跳得很快。
他實在已經太久沒有接近過女人,尤其是這樣的女人。
開始時他並沒有注意到,直到現在他還是不太能相信。
可是這個庸俗的、懶散的,看起來甚至還有點髒的女人,實在是個真正的女人,身上每一個部份都散發出一種原始的,足以誘人犯罪的熱力。他遠記得她的丈夫曾經叫過她的名字。
也叫她︰「青青!」
究竟是「青青」?
還是「親親!」
想到那遲鈍臃腫的老人,壓在她年輕的軀體上,不停的叫著她「親親」時的樣子,謝曉峰竟忽然覺得心里有點難受。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回過頭,正在用那雙大而迷茫的眼楮看著他。
謝曉峰已不是個小孩子,並沒有逃避她的目光。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通常都不會掩飾自己對一個女人的欲望。
他只淡淡的笑了笑,道︰「下次你到客人房里去的時候,最好穿上件比較厚的衣裳。」
她沒有笑,也沒有臉紅。
她的目光往下移動,停留在他身上某一點已起了變化的地方,忽然道︰「你不是個好人。」
謝蹺峰只有苦笑︰「我本來就不是。」
青青道︰「你根本不想要我去換件比較厚的衣裳,你只想要我把這身衣裳也脫光。」
她實在是個很粗俗的女人,可是她說的話卻又偏偏令人不能否認。
青青道︰「你心里雖然這麼樣想,嘴里卻不敢說出來,因為我是別人的老婆。」
謝曉峰道「難道你不是!」
青青道「我是不是別人的老婆都一樣。」
謝曉峰道「一樣!」
青青道「我本來就是為了要勾引你來的。」
謝曉峰怔住。
青青道「因為你不是好人,長得卻不錯,因為你看起來不像窮光蛋,我卻很需要賺點錢花,我只會用這種法子賺錢,我不勾引你勾引誰-」謝曉峰想笑,卻笑不出。他以前也曾听過女人說這種話,卻末想到一個女人會用這種態度說這種話。她的態度嚴肅而認真,就像是一個誠實的商人,正在做一樣誠實的生意。
青青道「我的丈夫也知道這一點,這地方嫌的錢,連他一個人都養不活,他只有讓我用這種法子來賺錢,甚至連那兩個小伙計的工錢,都是我用這種法子付給他們的。」
別的女人用這種態度說出這種話來,一定會讓人覺得很惡心。
可是這個女人不同。
因為她天生就是這麼樣一個女人,好像天生就應該做這種事的。
這就好像豬肉,不管用什麼法子炖煮都是豬肉,都一樣可以讓肚子餓的人看了流口水。
謝曉峰終于笑了。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男人如果笑了,通常就表示這交易已成。
青青忽然走過去,用溫熱豐滿的軀體頂住了他,腰肢輕輕扭動摩擦。可是謝曉峰伸出手時,她卻又輕巧的躲開了。
現在她只不過讓他看看樣品而已︰「今天晚上我再來,開著你的房門,吹滅你的燈。」
夜。謝曉峰吹滅了燈火。
他身上彷佛還帶著她那種廉價脂粉珀香氣,他心里卻連一點犯罪的感覺都沒有。他本來就不是普通人,對一件事的看法,本來就和普通人不一樣。何況,這本來就是種古老而誠實的交易,一這個女人需要生活。
他需要女人。
大部份江湖人都認為在決戰的前夕,絕不能接近女色。女色總是能令人體力虧□。
謝曉峰的看法卻不一樣。他認為那絕不是虧損,而是調合。
酒,本來是不能滲水的,可是陳年的女貞,卻一定要先滲點水,才能勾起酒香。他的情況也一樣。這一戰很可能已是他最後一戰。
這一戰他遇見的對手,很可能就是他平生最強的一個。在決戰之前,他一定要讓自己完全松弛。
只有女人才能讓他完全松弛。
他是謝曉峰。
謝曉峰是絕不能敗的!
所以只要是為了爭取勝利,別的事他都不能顧忌得太多。
窗子也是關著的。窗紙厚而粗糙,連月光都照不進來。
月已將圓了,屋子里卻很里暗,謝曉峰一個人靜靜的躺在黑暗里。他在等。他並沒有等多門開了,月光隨著照進來,一個穿著寬袍的苗條人影在月光中一閃,門立刻又被關起,人影也被里暗吞沒。
謝曉峰沒有開口,她也沒有。
夜很靜,她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發出來,彷佛是提著鞋,赤著腳走來的。但是謝曉峰卻可以感覺到她已漸漸走近了床頭,感覺到那件寬袍正從她光滑的胴體上滑落。
寬袍下面一定什麼都沒有了。
她不是那種會讓人增加麻煩的女孩子,她也不喜歡麻煩自己。
她的胴體溫熱.柔軟.縴細卻又豐滿。
他們還是沒有說話。
一言語在此時已是多余的,他們用一種由來已久的,最古老的方式,彼此吞噬。
她的熱情遠比他想像中強烈。他喜歡這種熱情,雖然他已發現她並不是那個叫「青青」的女人!她是誰呢?她不是那個女人,但她卻確實是個女人,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女人中的女人。
她是誰呢?
床鋪總是會發出些惱人的聲音,他們就轉移到地上去。
無聲的地板,又冷又硬。
他得到的遠比他想像中多,付出的也遠比他想像中多。
他在喘息。
等到他喘息靜止時,他又輕輕的嘆了口氣。
「是你。」
她慢慢的坐起來,聲音里帶著種奇特的譏誚之意,也不如是對他?還是對她自己。
「是我。」
她說︰「我知道你本來一定連做夢都想不到會是我的。」
月已將圓。她推了床邊的小窗,漆黑的頭發散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在月光下看來,她就像是個初解風情的小女孩。
她當然已不再是小女孩。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要個女人,每當你緊張的時候,你都會這樣子的。」
她一直都很了解他。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要我。」
她輕輕嘆息︰「除了我之外,什麼樣的女人都不會拒絕,可是你一定會拒絕我。」
「所以你才會這麼樣做!」
「只有用這種法子,我才能讓你要我。」
「你為了什麼!」
「為了我還是喜歡你。」
她回過頭,直視著謝曉峰,眼波比月光更清澈,也更溫柔。
她說的是真話,他也相信。他們之間彼此都已了解得太深,根本沒有說謊的必要。
也許就因為這緣故,所以她愛他,所以她要他死!
因為她就是慕容秋荻,但卻並不是秋風中的荻花,而是冬雪中的寒梅,溫谷中的罌粟,冬日中的玟瑰,倔強.有毒,而且多刺!
蜂針一樣的刺。
謝境峰道︰「你看得出我很緊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2:02:47
第四十四章奪命之劍
慕容秋荻道︰「我看不出,可是我知道,你若不緊張,怎麼會看上那個眼楮像死魚一樣的女人!」
她又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可是我想不到你為什麼會如此緊張。」
謝曉峰道「你也有想不到的事!」
慕容秋荻輕輕嘆了口氣,道「也許我已經想到了,只不過不願意相信而已。」
謝曉峰道「哦!」
慕容秋荻道「我一向很了解你,只有害怕才會讓你緊張。」
謝曉峰道「我怕什麼!」
慕容秋荻道︰「你怕敗在別人的劍下。」
她的聲音里帶著譏誚︰「因為謝家的三少爺是永遠不能敗的。」
雖然墊著被褥,地上還是又冷又硬。
她移動了一下坐的姿勢,將身子的重量放在謝曉峰的腿上,然後才接著道︰「可是這世上龍威脅到你的人並不多,也許只有一個。」
謝曉峰道︰「誰!」
慕容秋荻道︰「燕十三。」
謝曉峰道︰「你怎麼知道這次就是他!」
慕容秋荻道︰「我當然知道,就因為你是謝曉峰,他是燕十三,你們兩個人就遲早總有相見的一天,遲早總有一個人要死在對方的劍下。」
她嘆了囗氣︰「這就是你們的命運,誰都沒法子改變的,連我都沒法子改變。」
謝曉峰道︰「你十.」慕容秋荻道︰「我本來很想要你死在我手里,想不到還是有個人救了你。」
謝曉峰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慕容秋荻苦笑道︰「如果我早就知道世上有他這麼樣一個人,我早就殺了他。」
她又嘆了口氣︰「現在我雖然知道了,卻已太遲了。」
謝曉峰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他是誰!」
慕容秋荻道︰「他叫段十三,他有十三把刀,卻是救命的刀。」
謝曉峰道︰「我怎麼從來沒有听說過這個人。」
慕容秋荻道;「因為燕十三要殺他,只要燕十三活著,他就不敢露面。」
謝曉峰忽然長長吐出口氣,就好像放下了一副很重的擔子︰「現在我總算放心了。」
慕容秋荻道;「放什麼心?」謝曉峰道︰「我一直在懷疑他就是燕十三,他救我,只因為要跟我一較高下。」
慕容秋荻道︰「可是他偏偏又救了你的命,你怎麼能讓他死在你的劍下!」
謝曉峰道︰「不錯。」
慕容秋荻道︰「你擔心的若是這一點,那麼你現在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她輕撫著他胸膛;「我知道燕十三絕不是你的敵手,你一定可.以殺了他的。」
謝曉峰看著她,忍不住問︰「你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要讓我放心!」
慕容秋荻柔聲道︰「我到這里來,只因為我還是喜歡你。」
她的聲音里真情流露︰「有時候我雖然也恨你,恨不得要你死,可是別人想踫一踫你,我都會生氣,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她說的也是真話。
她這一生,很可能也是活在矛盾和痛苦中。
她也想尋找幸福,每個人都有權尋找幸福,只不過她的法子卻用錯了。謝曉峰嘆了囗氣,輕輕推開她的手。
也許他們都錯了,可是他不願再想下去,他忽然覺得很疲倦。
慕容秋荻道︰「你在想什麼!」
謝曉峰道︰「我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去。」
慕容秋荻道︰「你不睡在這里。」
謝曉峰道;「有你在旁邊,我睡不著!」
慕容秋荻道︰「為什麼十.」謝曉峰道︰「因為我也不想死在你手里,至少現在還不想。」
慕容秋荻本來絕不會留他的。她當然很了解他的脾氣,他要走的時候,無論誰也拉不住。
如果你拉他的手,他就算把手砍斷也要走,如果你砍斷他的腿,他爬也爬著走。
可是今天她卻拉住了他,道︰「今天你可以安心睡在這里。」
她又解釋︰「就算我以前曾經恨不得要你死,可是今天我不想,至少今天並不想。」
謝曉峰笑了︰「難道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慕容秋荻道︰「今天的日子並不特別好,卻有個特別的人來了。」
謝曉峰道︰「誰!」
慕容秋荻慢慢的坐起來,將烏雲般的長發盤在頭上,才輕輕的說道︰「你應該記得我們還有個兒子。」
謝曉峰當然記得o.在這段日子里,他已經學會要怎麼才能忘記一些不該想的事。
可是這些事他並不想忘記,也不能忘記。
他幾乎忍不住要跳了起來︰「他也來了。」
慕容秋荻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是我帶他來的。」
謝曉峰用力握住她的手,道︰「現在他的人呢!」
慕容秋荻道;「他並不知道你在這里,你也絕不會找到他的。」
她忽然輕輕嘆息︰「就算找到了又有什麼用?難道你不知道他恨你,恨你從來沒有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從來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她盯著謝曉峰︰「難道現在你已有勇氣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謝曉峰放松了她的手。他的手冰冷,他的心更冷。
慕容秋荻道;「可是你只要能擊敗燕十三,我就會帶他來見你,而你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她眼中忽然露出痛苦之色;「一個男孩子如果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不但他一定會痛苦終生,他的母親也一樣痛苦。」
謝曉峰道︰「所以你也一直都沒有讓他知道,你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慕容秋荻承認︰「我沒有!」
她的神色更痛苦;「可是現在我年紀已漸漸大了,我想要的,大多數都已得到,現在我只想能夠有個兒子,像他那樣的兒子。」
謝曉峰道︰「難道你已決心將所有的事全都告訴他!」
慕容秋荻道︰「我甚至還會告訴他,你並沒有錯,錯的是我。」
謝曉峰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他忍不住要問︰「既然,你已下了決心,為什麼又要等到我擊敗燕十三之後才告訴他!」
慕容秋荻道︰「因為你若不勝,就只有死。」
謝曉峰不能否認。只有戰死的謝曉峰,沒有戰敗的謝曉峰。
慕容秋荻道︰「你若死在燕十三劍下,我又何必讓他知道自己有這麼樣一個父親,又何必再增加他的煩惱和痛苦。」
她一字字接著道︰「我又何必再讓他去送死!」
謝曉峰道;「送死!」
慕容秋荻道︰「他若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死在燕十三劍下的,當然要去復仇,付十三的敵手亍不是去送死是什麼?」.謝曉峰沉默。他不能不承認她說的話有道理,他當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去送死。
慕容秋荻又笑了笑,柔聲道︰「可是我相信你當然不會敗的,你自己也應該很有把握。」
謝曉峰沉默著,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道︰「這一次我沒有。」
慕容秋荻彷佛很驚訝;「難道連你都破不了他的奪命十三劍!」
謝境峰道︰「奪命十三劍並不可怕亍可怕的是第十四劍。」
慕容秋荻道︰「那里還有第十四劍!」
謝曉峰道︰「有。」
慕容秋荻道︰「你是說他的奪命十三劍,還有第十四種變化!」
謝曉峰道︰「不錯。」
慕容秋荻道︰「就算真的有,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謝曉峰道︰「就算他以前不知道,現在也一定知道了。」
慕容秋荻道︰「可是我相信這第十四劍,也末必能勝你。」
她對他好像永遠都充滿信心。
謝曉峰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回答︰「不錯,他也末必能勝我。」
慕容秋荻又高興了起來︰「我想你說不定已有了破他這一劍的方法。」
謝曉峰沒有回答。他又想起了那閃電一擊。
燕十三的第十四劍,本來的確是無堅不摧,無懈可擊的,可是被這閃電一擊,立刻就變了,變得很可笑。這是那天他對鐵開誠說的話,他並沒有吹噓,也沒有夸大。
一個人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想的是什麼事亍.是不是會想起他這一生中所有的親人和朋友,所有的歡樂和痛苦?他想到的不是這些。
他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還在想著燕十三的第十四劍。
他的這一生都已為劍而犧牲,臨死前又怎麼會去想別的事?
就在那一瞬間,他心里好像忽然有道閃電擊過!那就是靈機。
詩人們在吟出一首千古不朽的名句時,心里也一定有這一道閃電擊過。
只不過這種靈機並不是僥幸得來,你一定要先將畢生的心血全都奉獻出來,心里才會有這一道閃電般的靈機出現!
看到謝曉峰臉上的神色,慕容秋荻顯得很愉快︰「我想你現在就已有了破他這十四劍的方法。」
她看著他,微笑道︰「你用不著瞞我,你瞞不過我的。」
謝曉峰道;「不錯,我可以破他這一劍,只可惜……」慕容秋荻道︰「還可惜什麼!」
謝曉峰道︰「可惜這一劍還不是他劍法中真正的精粹。」
他的表情嚴肅而沈重,慕容秋荻也不禁動容︰「這一劍還不是!」
謝曉峰道︰「絕不是。」
慕容秋荻道;「那麼他劍法中真正的精粹是什麼!」
謝曉峰道︰「是第十五劍!」
慕容秋荻道︰「明明是奪命十三劍,怎麼會又有第十五劍!」
謝曉峰道;「他這套劍法精深微妙,絕對還應該有第十五種變化,那就像是.…︰像是……」慕容秋荻道︰「像是什麼!」
謝曉峰道︰「就像是一株花。」
他的眼楮里發著光,因為他終于已想出了恰當的比喻來。
他很快的接著道︰「前面的十三劍,只不過是花的根而已,第十四劍,也只不過是些枝葉,一定要等到有了第十五種變化時,鮮花才會開放,他的第十五劍,才是真正的花朵。」
好花固然要有綠葉扶持,要有根才能生長,可是花朵不開放,這株花根本就不能算是花。
謝曉峰道;「奪命十三劍也一樣,若沒有第十五劍,這套劍法根本就全無價值。」
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了第十五劍又怎麼樣。」
謝曉峰道;「那時非但我不是他的對手,天下也絕沒有任何人會是他的對手。」
慕容秋荻道︰「那時你就必將死在他的劍下?」
謝曉峰道︰「只要能看到世上有那樣的劍法出現,我縱然死在他的劍下,死亦無憾!」
他的臉也已因興奮而發光。只有劍,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目標,才是他真正的生命!只要劍還能夠永存,他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存在都已變得毫不重要。慕容秋荻了解他,卻永遠無法了解這一點。
她也並不想了解。
要了解這種事,實在太痛苦,太吃力了。
她只關心一件事︰「現在燕十三是不是已創出了這一劍!」
謝曉峰沒有回答。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也沒有人知道。
夜已漸深,月已將圓。
雖然是不同的地方,卻是同樣的明月,雖然是不同的人,有時也會是同樣的心情。
月下有河水流動,河上有一葉扁舟。
舟頭有一爐火.一壺茶.一個寂寞的老人。
老人手里有一根木棍.一把刀──四尺長的木棍.七寸長的刀。
老人正在用這把刀,慢慢的削著這根木棍。
他想把這根木棍削成什麼,是不是想削成一柄劍?
刀鋒極快,他的刀極穩定。無論誰都看不出像這麼樣一個衰老的人,會有這麼樣一雙穩定的手。
木棍漸漸被削成形了,果然是劍的形狀。
四尺長的木棍,被削成了一柄三尺七寸長的劍,有劍鍔,也有劍鋒。
老人輕撫著劍鋒,爐火閃動在他臉上,他臉上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誰也看不出那是興奮?是悲傷?還是感慨?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眼楮,你就會看出他只不過是在懷念。
懷念以往那一段充滿了歡樂輿奮,也充滿了痛苦悲傷的歲月。他握住劍柄,慢慢的站起來。
劍尖垂落著,他佝僂的身子,卻突然挺直。他已完全站了起來,就在這一瞬間,他整個人都變了。
這種變化,就像是一柄被裝在破舊皮鞘中的利劍,名然被拔了出來,閃出了光芒。
他的人也一樣。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人好像也發出了光。這種光芒便得他忽然變得有了生氣,使他看來至少年輕了二十歲。
一個人怎麼會因為手里有了柄木劍就完全改變?
這是不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閃閃發光的人。
河水流動,輕舟在水上漂湯。
他的人卻像是釘子般釘在船頭上,凝視著手里的劍鋒,輕瓢瓢一劍刺了出去。
劍是用桃木削成的,黯淡而笨拙。可是這一劍刺出,這柄劍也彷佛變了,變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
他已將他生命的力量,注入了這柄木劍里。
一劍輕飄飄刺出,本來毫無變化。可是變化忽然間就來了,來得就像是流水那麼自然。
一這柄劍在他手里,就像魯班手里的斧,羲之手中的筆,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靈氣。
他輕描淡寫,揮塵如意,一瞬間就已刺出了十三劍。劍法本是輕靈流動的,就像是河水一樣,可是這十三劍刺出後,河水上卻彷佛忽然有了殺氣,天地間里彷佛有了殺氣。
第十三劍刺出後,所有的變化都似已窮盡,又像是流水已到盡頭。
他的劍勢也慢了,很慢。
雖然慢,卻還是在變,忽然一劍揮出,不著邊際,不成章法。但是這一劍卻像是道子晝龍點的晴,雖然空,卻是所有轉變的樞紐。
然後他就刺出了他的第十四劍。
珂上的劍氣和殺氣都很重,宛如滿天島雲密布。這一劍刺出,忽然間就將滿天烏雲都撥開了,現出了陽光。
並不是那種溫暖和煦的陽光,而是流金鑠石的列日,其紅如血的夕陽。這一劍刺出,所有的變化才真的已到了窮盡,本已到了盡頭的流水,現在就像是已完全枯竭。他的力也已將竭了。
可是就在這時候,劍尖忽然又起了奇異的震動。劍尖本來是斜斜指向爐火的,震動一起,爐火忽然熄滅!劍鋒雖然在震動,本來在動的,卻忽然全都靜止。絕對靜止。就連一直在小河上不停搖湯的輕舟,也已完全靜止。就連船下的流水,都彷佛也已停頓。
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字,一個很簡單的字──死!
沒有變化,沒有生機!這一劍帶來的,只有死!只有「死」,才是所有一切的終結,才是真正的終結!流水乾枯,變化窮盡,生命終結,萬物滅亡!這才是「奪命十三劍」真正的精粹!這才是真正奪命的一劍!這一劍赫然已經是第十五劍!
「啪」的一聲,木劍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2:05:26
第四十五章相逢對手
河水又復流動,輕舟又復漂湯。他卻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滿身大汗如雨,已濕透了衣裳。
他臉上帶著奇怪之極的表情,也不如是驚?是喜?還是恐懼!一種人類對自己無法預知,也無法控制的力量,所生出的恐懼!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劍並不是他創出來的。
根本沒有人能創出這一劍,沒有人能了解這一劍的變化的出現,就好像「死亡」本身一樣,沒有人能了解,沒有人能預測。這種變化的力量,也沒有人能控制。
大地一片黑暗。他木立在黑暗中,整個人都好像在發抖,怕得發抖。
他為什麼害怕?是不是他知道就連自己都已無法控制這一劍?
河水上忽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一個人嘆息著道︰「鬼為什麼還沒有哭亍神為什麼還沒有流淚!」
河水上又出現了一條船,看來就像是煙雨湖上的晝舫。船上燈火明亮,有一局棋.一壺酒.一張琴.一卷書,燈下遠有塊烏石。
磨劍石!。
一個人站在船頭,看著這老人,看著這老人手里的斷劍。他眼楮里也帶躇種說不出的悲傷和恐懼。老人慢慢的抬起頭,看著他。「你還認不認得我?」
「我當然認得你。」——
翠雲峰,綠水湖上的晝舫,晝舫上有去無歸的渡人。
這些都是老人永遠忘不了的。就在這條晝舫上,他沉下了他的名劍,也沉下了他的英雄歲月。就是這個人,曾經嘆息過他的愚蠢,也曾經佩服他的智慧。他那麼樣做,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
「謝掌櫃。」
「燕十三。」
他們互相凝視,黯然嘆息︰「想不到我們居然還有再見的一日。」
謝掌櫃的嘆息聲更重;「倉頡造字,鬼神夜泣,你創出了這一劍,鬼神也同樣應該哭泣流淚。」,老人明白他的意思。這一劍的確已泄了天機,卻失了天心。天心唯仁。這一劍既已創出,從此以後,就不如要有多少人死在這一劍之下。
老人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這一劍並不是我創出來的!」
謝掌櫃道︰「不是?」老人搖頭,道;「我創出了奪命十三劍,也找出了它的第十四□變化,可是我一直都不滿意,因為我知道它一定遠有另一種變化。」
謝掌櫃道︰「你一直都在找!」
老人道︰「不錯,我一直在找,因為我知道只有將這種變化找出來,才能戰勝謝曉峰。」
謝掌櫃道︰「你一直都沒有找到!」
老人道︰「我費盡了心血都找不到,謝曉峰卻已死了。」
神劍山莊中漆黑的布幔,漆黑的棺木。
老人黯然道;「謝曉峰一死,天下還有誰是我的對手?我又何必再去尋找!」
他長長嘆息,道;「所以我不但沉劍,埋名,同時也將尋找這最後一種變化的念頭,沉入了湖底,從那天之後,我連想都沒有再想過。」
謝掌櫃沉思著,緩緩道︰「也許就因為你從此沒有再想過,所以才會找到。」
一這一劍本就是劍法中的「神」o「神」是看不見,也找不到的,他要來的時候,就忽然來了。可是你本身一定先達到「無人、無我、無忘」的境界,他才會來。這道理也正如禪宗的「頓悟」一樣。
謝掌櫃又道;「現在你當然也已知道三少爺並沒有死。」
老人點頭。謝掌櫃道︰「現在你是不是已有把握能擊敗他十,」老人凝視著手里的斷劍,道︰「如果我能有一柄好劍。」
謝掌櫃道︰「你是不是還想找回你的劍?」
老人道;「我還能找得到。」
謝掌櫃道︰「只要你找,就能找得到。」
老人道︰「到那里去找!」
謝掌櫃道;「就在這里。」
船舷邊的刻痕仍在。
謝掌櫃道︰「你應該記得,這是你親手用你自己的劍刻出來的。」
當時的名劍已消沉,人呢?如今人已在這里。
有些人也正如百煉精鋼打成的利器一樣,縱然消沉,卻仍存在。
老人忍不住長長嘆息,道;「只可惜這里已不是我當年的沉劍之處。」
謝掌櫃道︰「刻舟求劍,本就是愚人才會做出來的事。」
老人道︰「不錯。」
謝掌櫃道︰「你卻並不是愚人,你刻舟沉劍,本不是為了想再來尋劍。」
老人承認;「我不是。」
謝掌櫃道︰「你那樣做,本就是無意的,無意中就有天機。」
他慢慢的接著道;「你既然能在無意中找到你劍法中的精粹,為什麼不能在無意中找回你的劍!」
老人沒有再說話,因為他已看到了他的劍。漆黑的湖水中,已經有柄劍慢慢的浮了起來,已經能看見劍鞘上的十三顆明珠。
劍當然不會自己浮起來,也不會自己來尋找它昔年的主人。劍的本身並沒有靈性。如果劍有靈,只不遇因為握劍的人。這柄劍能夠浮起來,也只不過因為是謝掌櫃將它提起來的。
老人並沒有吃驚。他已經看見了系在劍鍔上的線,也已看見這根線的另一端就在謝掌櫃的手里。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事發生,就因為每件事都有這麼樣一根線,而人們卻看不見而已。
在經過許多次痛苦的經驗之後,老人總會已漸漸明自了這道理。
謝掌櫃卻還是在解釋︰「那一天你走了之後,我就已替你撈起了這柄劍,而且一直在為你保存著。」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謝掌櫃道︰「因為我知道你和三少爺遲早還會有相見的一日。」
老人忽然嘆息,道︰「我也知道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命運。」
謝掌櫃道;「不管怎麼樣,現在你總算己找回了你的劍。」
劍已在他手里,劍鞘上的十三顆明珠,依然在發著光。
謝掌值又問︰「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擊敗他的把握!」
燕十三沒有回答。現在它的劍已回到他手里,還是和以前同樣鋒利。
他憑著這柄劍,縱橫天下,戰無不勝,他一向無情,也無懼。何況,現在他已找到了他劍法中的精粹,必定已將天下無敵。可是他心里卻反而有了種說不出的恐懼,他自己說不出,別人卻能看得出。
甚至連謝掌櫃都已看了出來,忍不住道︰「你在害怕?怕什麼!」
燕十三道︰「奪命十三劍本來就像是我養的一條毒蛇,雖然能致人的死命,我卻可以控制它,可是現在……」謝掌櫃道︰「現在怎麼樣!」
燕十三道︰「現在這條毒蛇,已變成了青龍,已經有了它自己的神通變化。」
謝掌柢道︰「現在難道連你都已無法控制它!」
燕十三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恐懼。
謝掌櫃彷佛已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同時凝視著遠方,眼楮里同樣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又過了很久,燕十三才問道︰「你特地為我送劍來,是不是希望我能擊敗他!」
謝掌櫃居然承認︰「是。」
燕十三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謝掌櫃道︰「我是。」
燕十三道︰「你為什麼希望我擊敗他:」謝掌櫃道︰「因為他從未敗過。」
燕十三道︰「你為什麼一定要他敗!」
謝掌櫃道︰「因為敗過一次後,他才會知道自己並不是神,並不是絕對不能敗的,他一定要受到過這麼樣一次教訓後,才能算真正長成。」
燕十三道︰「你錯了。」
謝掌櫃道︰「錯在那里。」
燕十三道︰「這道理並沒有錯,只不過用在他身上就錯了。」
謝掌櫃道︰「為什麼!」
燕十三道︰「因為他並不是別人,因為它是謝曉室,謝曉客只能死,不能敗:」謝掌櫃道︰「燕十三呢!」
燕十三道︰「燕十三也一樣。」
燕十三又回到他的輕舟,輕舟已湯開。
謝掌櫃默默的站在船頭,目送著輕舟遠去,心里忽然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和悲傷。
這世上永遠有兩種人,一種人生命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存在,而是為了燃燒。燃燒才有光那怕只有一瞬間的光亮也好。
另外一種人卻永遠只有看著別人燃燒,讓別人.的光芒來照亮自己。那種人才是聰明人?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悲傷並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自己。
還沒有到黃昏,夕陽已經很紅了,紅得就像是已燃燒了起來。
慕容秋秋遠遠的看著他,已經看了很久,現在才走過來。
她走路的樣子真好看。
就算你明知道它是過來就要殺了你,你也一樣會覺得很好看。
「一個女人天生下來就是為了要讓別人看的。」
不管在什麼時候,她都不會忘了這句話,只要她覺得有道理的話,她就永遠不會忘記。
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忽然問︰「就是今天?」
謝曉峰道︰「就是今天。」
慕容秋秋道︰「就是現在。」
謝曉峰道︰「就是現在。」
他要等人,現在已隨時都會來。
慕容秋秋道︰「那麼你手里至少應該有把劍。」
謝曉峰道︰「我沒有劍。」
慕容秋秋道︰「是不是因為你的心中已有劍,所以手里根本不必有劍!」
謝曉峰道︰「學劍的人,心中必當有劍。」
若是心中無劍,叉怎麼能學劍?謝曉室道︰「只可惜心中的劍,是絕對殺不了燕十三。」
慕容秋秋道︰「那末你為什麼不去找把劍!」
謝曉峰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替我送來的。」
慕容秋秋道︰「你想要把什麼樣的劍!」
慕容秋秋又道︰「不能夠隨便。」
謝曉室道︰「為什麼!」
慕容秋秋道︰「因為劍也和人一樣,也有很多種,每把劍的形式、份量、長短、寬窄,都不會絕對相同,每把劍都有它的特性。」
她嘆了口氣,又道︰「所以一個人要選擇一把劍,就好像是在選擇一個朋友,絕不能馬虎,更不能隨便。」
謝曉峰當然也明白這道理。高手相爭,連一點都不能差錯,他們用的劍,往往就是決定他們勝負的因素。
慕容秋秋忽又笑了,很得意的笑了︰「幸好你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你心里最想要的是那柄劍。」
謝曉峰道︰「你知道!」
慕容秋妖道︰「我不但知道,而且已經替你拿來了。」
她真的已經替他拿來了。烏黑陳舊的劍銷,形式古雅的劍銬,甚至連劍柄上那一道道已因時常摩擦而發的光黑綢子,都是謝曉室永遠忘不了的。
對他來說,這柄劍就像是一個曾經與他同過生死患難,卻又遠離了他的朋友。雖然他永遠難以忘懷,卻從未想到他們還有相見的時候。客棧里那個年輕的伙計,輕輕的將這把劍放在一塊青石上,軌悄悄的走了。
謝曉峰忍不住伸出手,輕觸劍鞠。他的手本來一直在抖可是只要一握住這柄劍,就會立刻恢復穩定。他緊緊握住了這柄劍,就像是一個多情的少年,緊抱住了他初戀的情人。
慕容秋秋道︰「你用不著問我這柄劍怎麼會在我手里的你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因為我不想讓你的心亂。」
謝曉峰沒有問。
慕容秋秋道︰「我也知道如果我留在這里,你也會心亂所以我就要走了。」
她輕輕一握他的手,柔聲道︰「可是我一定會在客棧等你,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會回來。」
她真的走了,走路的樣子還是那麼好看。謝曉室看著她苗條的背影,卻忍不住要在心里問自「這是不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在這一瞬間,他對她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依戀,幾乎忍不住要將她叫回來。但他沒有這麼樣因為就在這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一股逼人的殺氣就像是一陣寒風,從楓林里吹了出來。
他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他沒有回頭去看,也用不著回頭,就知道他等的人已經來了。
這個人當然就是燕十三十夕陽紅如血,楓林也紅如血,天地間本就充滿了殺氣。
何況天地間又有了這麼樣兩個人!滿山紅葉中,已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黑色所象徵的,是悲傷.不祥.和死亡,黑色也同樣象徵著孤獨、驕傲、和高貴。它們象徵的意思,正是一個劍客的生命。就像是大多數劍客一樣,燕十三也喜歡黑色,崇拜黑色。
他行走江湖時,從來都沒有穿過別的顏色的衣服。現在他又恢復了這種裝東,甚至連他的臉都用一塊黑巾蒙住。他不願讓謝曉峰認出他就是藥爐邊那個衰弱佝僂的老人。他不願讓謝曉峰出手時有任何顧忌。
因為他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和天下無雙的謝曉峰決一死戰。
只要這願望能夠達到,敗又何妨亍死又何妨?
現在他確信謝曉峰絕對看不出這身子像標槍般筆挺的黑衣劍客,就是腰弩得像蝦米一樣的衰弱老人。可是謝曉峰認得出他就是自己平生最強的對手燕十三!因為他的手里握著劍,漆黑的劍鞘上,瓖著十三粒晶瑩的明珠。這柄劍雖然並不是削鐵如泥的利器,卻久已名傳天下。在江湖人的心目中,這柄劍所象徵的,正是不祥和死亡!謝曉峰一轉過身,目光立刻被這柄劍吸引,就像是尖針遇到了磁鐵。他當然也知道這柄劍就是燕十三的標志。
燕十三忽然道;「我認得你。」
謝曉峰道︰「你見過我!」
燕十三道︰「沒有。」」他露在黑巾外的一雙眼楮,銳利如刀︰「可是我認得你,你一定就是謝曉峰。
謝曉峰道︰「因為你認得這柄劍!」
燕十三道;「這柄劍並沒有什麼,它若在別人手里,也只不過是柄凡鐵而已。」
他慢慢的接著道︰「上次我見到這柄劍時,它彷佛也已經陪著它的主人死了,現在一到了你的手里,就立刻有了殺氣。」
謝曉峰終于長長嘆息,道︰「燕十三果然不愧是燕十三,想不到我們總算見面了。」
燕十三道;「你應該想得到的。」
謝曉峰道︰「哦十.」燕十三道︰「天地間既然有我們這麼樣兩個人,就遲早必有相見的一日!」
謝曉峰道;「我們相見的時候,是不是就必定有個人死在對方的劍下!」
燕十三道︰「是的。」
他緊握著他的劍︰「燕十三能活到現在,為的就是要等這一天,若不能與天下無雙的謝曉峰一戰,燕十三死不瞑目。」
謝曉峰盯著他露在黑巾外的眼楮,道︰「那麼你至少也該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燕十三道;「你為什麼要看我的真面目,你幾時讓別人看過你自己的真面目!」
他冷笑,接著道;「謝嘵峰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江湖中從來就沒有人知道。」
謝曉峰閉上了嘴。他不能不承認,他自己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麼樣子,連他自己都已淡忘了。
燕十三道︰「不管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重要,因為我已知道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2:07:41
第四十六章大惑不解
謝曉峰道︰「所以……」燕十三道︰「所以你只要知道我就是燕十三,也已足夠了。」
謝曉峰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其實我只要能看到你的劍,就已足夠了。」
他看見過「奪命十三劍」。對這套劍法中的每一個細節和變化,他幾乎都已完全了解。但是這並不足以影響他們這一戰的勝負。因為這套劍法在鐵開誠手里使出來,無論氣勢、力量、和適度,都一定不會用完全。所以他希望能看到燕十三手里使出來的奪命十三劍。
可是他也知道,真正最重要的一劍,是永遠看不到的。
最重要的一劍,必定就是決生死、分勝負的一劍,也就是致命的一劍。如果奪命十三劍已經有了第十五種變化,第十五劍就是這致命的一劍。
他當然看不到。
因為這一劍使出時,他已經死了!只要有這一劍,他就必死無疑。所以他這一生中最希望能看到的一劍,竟是他這一生中永遠看不到的。
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運?
造化弄人,為什麼總是如此無情亍,他不願再想下去,忽然又道;「現在我們手里都有劍,隨時都可以出手。」
燕十三道;「不錯。」
謝曉峰道︰「可是你一定不會輕易出手的。」
燕十三道;「哦!」
謝曉峰道︰「因為你一定要等,等我的疏忽,等你的機會。」
燕十三道;「你是不是也一樣會等?」
謝曉峰道︰「是的。」
他嘆了口氣,又道;「只可惜這種機會絕不是很快就能等得到的。」
燕十三承認。
謝曉峰道︰「所以我們一定會等很久,說不定要等到大家都已精疲力竭時,才會有這種機會出現,我相信我們一定都很沉得住氣。」
他又嘆了口氣,道︰「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像兩個呆子一樣站在這里等呢!」
燕十三道︰「你想怎麼樣!」
謝曉峰道;「我們至少可以到處看看,到處去走走。」
他的眼楮里閃出了笑意︰「天氣這麼好,風景這麼美,我們在臨死之前,至少也該先享受一下人生。」
于是他們開始走動,兩個人的第一步,幾乎是同時開始的。他們誰也不願佔對方的便宜。因為他們這一戰,爭的並不是生死勝負,而是要對自己這一生有個交代。所以他們不願欺騙對方,更不願欺騙自己。
楓葉更紅,夕陽更艷麗。
在黑暗籠罩大地之前,蒼天總是會降給人間更多光采,就正如一個人在臨死之前,總會顯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這就是人生。如果你真的已經能了解人生,你的悲傷就會少些,快樂就會多些。
楓林中已有落葉,他們踏著落葉,慢慢的往前走,腳步聲「沙沙」的響。他們的腳步越走越大,腳步聲卻越來越輕,因為他們的精神和體能,都能漸漸到達巔峰。
等到他們真正到達巔峰時的一剎那,他們就會出手。
誰先到達巔峰,誰就會先出手。
他們都不想再等機會,因為他們都知道誰也不會給對方機會。
他們幾乎是同時出手的。
沒有人能看得見他們拔劍的動作,他們的劍忽然間就已經閃電般擊出。
就在這一瞬間,他們肉體的重量竟似已院全消失,變得像是風一樣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動。
因為他們已完全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他們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劍光流動,楓葉碎了血雨般落下來。
可是他們看不見。在他們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連他們的肉體已不存在。
天地間唯一存在的,只有對方的劍。
堅實的楓樹,被他們的劍鋒輕輕一劃,就斷成了兩截。
因為他們眼中根本就沒有這棵樹。
茂密的楓林,在他們眼中只不過是片平地,他們的劍要到那里,就到那里。
世上已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他們的劍鋒。
楓樹一棵棵倒下,滿天血雨繽紛。流動不息的劍光,卻忽然起了種奇異的變化,變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劍光忽然消失,劍式忽然停頓。燕十三盯著自己手里的劍鋒,眼楮彷佛有火焰在燃燒,又彷佛有寒冰在凝結。他的劍雖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變化都已到了窮盡。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四現在他的劍已經死了。謝曉峰的劍尖,正對著他的劍尖。
他的劍若是條毒蛇,謝曉峰的劍就是根釘子,已釘在這條毒蛇的七寸上,將這條毒蛇活活的釘死。這一戰本來已該結束。
可是就在這時侯,本來已經被釘死了的劍,忽然又起了種奇異的震動。
滿天飛舞的落葉,忽然全都散了,本來在動的,忽然全都靜止。
絕對靜止。
除了這柄不停震動的劍之外,天地間已沒有別的生機。
謝曉峰臉上忽然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劍雖然還在手里,卻已經變成了死的。
當對方手里這柄劍開始有了生命時,他的劍就已死了,已無法再有任何變化,因為所有的變化都已在對方這一劍控制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這一劍奪去。
現在這一劍已隨時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絕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為這一劍就是「死」。
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世上又有什麼力量能攔阻?
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出來。
燕十三的眼楮里,忽然也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甚至遠比謝曉峰更恐懼。
然後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的事。他忽然回轉了劍鋒,割斷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沒有殺謝曉峰,卻殺死了自己!可是在劍鋒割斷他咽喉的那一瞬間,他的眼楮里已不再有恐懼。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澈而空明。
充滿了幸福和平靜。
然後就倒了下去。
直到他倒下去,直到他的心跳已停止,呼吸已停頓,他手里的劍還是震動不停。
夕陽消逝,落葉散盡。謝曉峰還沒有走。
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他不懂,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他不能相信一個人,怎能會在勝利的巔峰殺死自己。
但是他非相信不可。這個人的確已死了,這個人的心跳呼吸都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死的本來應該是謝曉峰,不是他。
可是他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心里卻絕對沒有恐世怨恨,只有幸福平靜。他並沒有瘋。在那一瞬間,他已經天下無敵,當然也沒有人能強迫他。
那麼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為什底?
為什麼?
為什麼?…夜已經很深了,很深很深。
謝曉峰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
他還是不懂,還是不明白,還是想不通,還是不明白。這個人在倒下去的時候,臉上的黑巾已經翻了起來。
謝曉峰已經看見了他的臉。這個人就是燕十三,就是藥爐邊那個衰老的人,就是救過他命的人。
這個人救他的命,只因為他是謝曉峰。
若不能與謝曉峰一戰,燕十三死不瞑目。
謝曉峰並沒有忘記簡傳學的死,也沒有忘記簡傳學說的話。
那個人一定會救你,但卻一定會死在你的劍下。
長夜漫漫。漫漫的長夜總算已過去,東方第一道陽光從樹林缺的枝煦照進來,恰好照在謝曉峰臉上,就像是一柄金劍。
風吹枝葉,陽光跳動不停,又彷佛是那一劍神奇的震動。
謝曉峰疲倦失神的眼楮里忽然有了光,忽然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身後也有人長長嘆了口氣,道︰「我卻還是不明白。」
謝嘍峰霍然回頭,才發現有個人跪在他後面,低垂著頭,發衣衫都被露水打濕,顯然已跪了很久。
他心神交瘁。竟沒有發覺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這人幔慢的抬起頭,看著他,眼楮里滿布紅絲,顯得說不出疲倦和悲傷。
謝曉峰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肩,道︰「是你?你也來了!」
這人道︰「是我,我早就來了,盯是我一直都不明白!」
他轉向燕十三的尸身,黯然道︰「你應該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也能再見他一面。」
謝曉峰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他從末忘記鐵開誠說的話。
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雖然對我很好,傳授我的劍法,卻從來不讓我親近他,也從來不讓我知道他從那里來,要往那里去。
因為他生怕自己會跟一個人有了感情。
因為一個人如果要成為劍客,就要無情。
只有謝曉峰知道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感情,因為他知道燕十三不是真的無情。
他長長嘆息,又道︰「他一定也很想再見你,因為你雖然不是他的子弟,卻是他劍法唯一的傳人,他一定希望你能看到他最後那一劍。」
鐵開誠道︰「那一劍就是他劍法中的精粹?」
謝曉峰道︰「不錯,那就是「奪命十三劍」中的第十五種變化,普天之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招架閃避。」
鐵開誠道︰「你也不能!」
謝曉峰︰「我也不能。」
鐵開誠道︰「可是他並沒有用那一劍殺你。」
謝曉峰道︰「那一劍若是真的擊出,我已必死無疑,只可惜到了最後一瞬間,他那一劍竟無法刺出來!」
鐵開誠道︰「為什麼?」
謝曉峰道︰「因為他心里沒有殺機!.」鐵開誠又問道;「為什麼十,」謝曉峰道︰「因為他救過我的命!」
他知道鐵開誠不懂,又接著道︰「如果你救過一個人的命,就很難再下手殺他,因為你跟這個人已經有了感情。」.那無疑是種很難解釋的感情,只有人類,才會有這種感情。就因為人類有這種感情,所以人才是人。,鐵開誠道︰「就算他不忍下手殺你,也不必死的!」
謝曉峰道;「本來我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死!」
鐵開誠道︰「現在你已想通了。」
謝曉峰慢慢的點了點頭,黯然道︰「現在我才明白,他實在非死不可。」
鐵開誠更不懂。
謝曉峰道;「因為在那一瞬間,他心里雖然不想殺我,不忍殺我,卻已無法控制他手里的劍,因為那一劍的力量,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只要一發出來,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劍下。」
每個人都難免會遇見一些連自己都無法控制,也無法了解的事。這世上本就有一種人力無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鐵開誠道;「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毀了自己。」
謝曉峰道︰「他想毀的,並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一劍。」
鐵開誠道︰「那一劍既然是登峰造極,天下無雙的劍法,他為什麼要毀了它!,」謝曉峰道︰「因為他忽然發現,那一劍所帶來的只有毀滅和死亡,他絕不能讓這樣的劍法留傳世上,他不願做武學中的罪人。」
他的神情嚴肅而悲傷︰「可是這一劍的變化和力量,已經絕對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養的蛇,竟是條毒龍!雖然附在他身上,卻完全不听他指揮,他甚至連甩都甩不脫,只有等著這條毒龍把他的骨血吸盡為止。」
鐵開誠的眼楮里也露出恐懼之色,道︰「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毀了自己。」
謝曉峰黯然道︰「因為他的生命骨肉,都已經和這條毒龍融為一體,因為這條毒龍本來就是他這個人的精粹,所以他要消滅這條毒龍,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毀滅。」
這是個悲慘和可怕的故事,充滿了邪異而神秘的恐懼,也充滿了至深至奧的哲理。
這故事听來雖然荒謬,卻是絕對真實的,絕沒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存在。
現在這一代劍客的生命,已經被他自己毀滅了,他所創出的那一著天下無雙的劍法,也已同時消失。
謝曉峰看著他的尸身,徐徐道︰「可是在那一瞬間,他的確已到達劍法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巔峰,他已死而無憾了。」
鐵開誠凝視著他,道︰「你是不是寧願死的是你自己!」
謝曉峰道︰「是的!」
他目中帶著種無法描述的落寞和悲傷;「我寧願死的是我自己。」
一這就是人生。
人生中本就充滿了矛盾,得失之間,更難分得情。
鐵開誠脫下了自己被露水打濕的長衫,蒙住了燕十三的尸身,心里在問「如果死人也有知覺,他現在是不是寧願自己還活著,死的是謝曉峰。」
他不能答覆。他輕輕扳開燕十三握劍的手,將這柄劍收回那個瓖著十三粒明珠的劍鞘里。
名劍縱然已消沉,可是如今劍仍在。
人呢?旭日東升,陽光滿天。謝曉峰沿著陽光照耀下的黃泥小徑,走回了那無名的客棧。昨天他沿著這條小徑走出去的時候,並沒有想到自己是否還能回來。
鐵開誠在後面跟著他走,腳步也跟他同樣沉重緩慢。
看看他的背影,鐵開誠又不禁在心里問自己!現在他還是謝曉峰,天下無雙的謝曉峰,為什麼他看起來卻好像變了很多?
客棧的女主人卻沒有變。
她那只大而無神的眼楮里,還是帶著種說不出的迷茫和疲倦。
她還是疑疑的坐在櫃台後,疑疑的看著外面的道路,彷佛還是在期待著會有個騎白馬的王子,來帶她脫離這種呆板乏味的生活。
她沒有看見騎白馬的王子,卻看見了謝曉峰,那雙大而無神的眼楮里,忽然露出種曖昧的笑意,道︰「你回來了!」
她好像想不到謝曉峰還會回來,可是他既然回來了,她也並沒有覺得意外。世上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早已習慣了命運為他們安排的一切。謝曉峰對她笑了笑,好像也已經忘了前天晚上她對他做的那些事。
青青道;「後面還有人在等你,已經等了很久!」
謝曉峰道︰「我知道!」
慕容秋荻本來就應該還在等他,遠有他們的那個孩子。
「他們人在那里!」
青青懶洋洋的站起來,道︰「我帶你去。」
她身上還是穿著那套又薄又軟的衣裳。她在前面走的時候,腰下面每個部份謝曉峰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走出前廳,走進後面的院子,她忽然轉過身,上上下下的打量鐵開誠。鐵開誠很想假裝沒有注意到她,可是裝得一點都不好。
青青道︰「這里沒有人等你。」
鐵開誠道;「我知道!」
青青道︰「我也沒有叫你跟著來」鐵開誠道︰「你沒有!」
青青道;「那末你為什麼不到前面去等!」
鐵開誠很快就走了,好像不敢再面對她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神。
青青眼楮里卻又露出那種曖昧的笑意,看著謝曉峰道︰「前天晚上,我本來準備去找你的。」
謝曉峰道︰「哦!」
青青輕撫著自己腰肢以下的部份,道︰「我連腳都洗過了。」
她洗的當然不僅是她的腳,她的手已經把這一點說得很明顯。
謝曉峰故意問︰「你為什麼沒有去!」
青青道︰「因為我知道那個女人給我的錢,一定比你給我的多,我看得出你絕不是個肯在女人身上花錢的男人。」
她的手更明顯是在挑逗;「可是只要你喜歡,今天晚上我還是可以…」謝曉峰道;「我若不喜歡呢?」
青青道;「那麼我就去找你那個朋友,我看得出他一定會喜歡的!」
謝曉峰笑了,苦笑。
一這個女人至少還有一點好處,她從來都不掩飾自己心里想做的事。她也從來不肯放過一點機會,因為她要活下去,要日子過得好些。如果只從這方面來看,有很多人都比不上她,甚至連他自己都比不上。
青青又在問︰「你要不要我去找他!」
謝曉峰道︰「你應該去!」
他說的是真心話,每個人都應該有找尋較好的生活的權力。
也許她用的方法錯了,那也只不過因為她從來沒有機會選擇此較正確的法子。
根本就沒有人給她過這種機會。
「等你的人,就在那間屋子里。」
那間屋子,就是謝曉峰前天晚上住的屋子。
青青已經走了,走出了很遠,忽然又回頭,盯著謝曉峰,道「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不要臉的女人!」
謝曉峰道︰「我不會。」
青青笑了,真的笑了,笑得就像嬰兒般純真無邪。
謝曉峰卻已笑不出。他知道世上還有許許多多像她這樣的女人,雖然生活在火坑里,卻還是可以笑得像個嬰兒。因為她們從來都沒有機會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麼可悲。他只恨世人為什麼不給她們一些比較好的機會,就已經治了她們的罪。
黑暗而潮濕的屋子,現在居然也有陽光照了進來。
無論多黑暗的地方,遲早總會有陽光照進來的。
一個枯老憔悴的男人,正面對著陽光,盤膝坐在那張一動就會「吱吱」作窖的木板床上。陽光很刺眼,他那雙灰白的眼珠子卻連動都沒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22:10:28
第四十七章淡泊名利
他是個瞎子。
一個女人,背對著門,躺在床上,彷佛已睡著了,睡得很沉。
慕容秋荻並不在這屋子里,小弟也不在。
一這個可憐的瞎子,和這個貪睡的女人,難道就是在這里等謝曉峰的十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
他已經走進來,正想退出去,瞎子卻喚住了他。
就像是大多數瞎子一樣,這個瞎子的眼楮雖然看不見,耳朵卻很靈。
他忽然問︰「來的是不是謝家的三少爺!」
謝曉峰很□訝,他想不到這瞎子怎麼會知道來的他。
瞎子憔悴枯鏟的臉上,又露出種奇異之極的表情又問了句奇怪的話。
「三少爺難道不認得我了。」
謝曉峰道︰「我怎麼會認得你?」
瞎子道︰「你若仔細看看,一定會認得的。」
謝曉峰忍不住停下來,很仔細看了他很久,忽然覺得有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他的確認得這個人。
這個可憐的瞎子,赫然竟是竹葉青,那個眼楮比毒蛇還銳利的竹葉青!竹葉青笑了︰「我知道你一定會認得我的,你也應該想得到我的眼楮怎麼會瞎!」
他的笑容也令人看來從心里發冷「可是她總算大慈大悲,居然還留下了我這條命,居然還替我娶了個老婆。」
謝曉峰當然知道他說的「她」是什麼人,卻猜不透慕容秋荻為什麼沒有殺了他,更猜不透她為什麼還要替他娶個老婆。
竹葉青忽又嘆了囗氣,道;「不管怎麼樣,她替我娶的這個老婆,倒買是個好老婆,就算我再割下一雙耳朵來換,我也願意。」
他本來充滿怨毒的聲音,居然真的變得很溫柔,伸出一只手,搖醒了那個困睡的女人,道︰「有客人來了,你總該替客人倒碗茶。」
女人順從的坐起來,低著頭下床,用破舊的茶碗,倒了碗冷茶過來。
謝曉峰剛接過這碗茶,手里的茶杯就幾乎掉了下去。
他的手忽然發冷,全身都在發冷,比認出竹葉青時更冷。
他終于看見了這個女人的臉。竹葉青這個順從的妻子,赫然竟是娃娃,那個被他害慘了的娃娃。
謝曉峰沒有叫出來,只因為娃娃在求他,用一雙幾乎要哭出來的眼楮在求他,求他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說。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甘心做她仇人的妻子。
可是也終于還是閉上了嘴,他從來不忍拒絕這個可憐女孩的要求。
竹葉青忽然又問道;「找的老婆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謝曉峰勉強控制自己的聲音,道︰「是的。」
竹葉青又笑得連那張枯鏟憔悴的臉上都發出了光,柔聲道︰「我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可是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這麼樣一個好心的女人,絕不會長得丑的。」
他不知道她就是娃娃。
如果他知道他這個溫柔的妻子,就是被他害慘了的女人,他會怎麼辦?謝曉峰不願再想下去,大聲的間︰「你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夫人」要你等我的!」
竹葉青點點頭,聲音又變得冰冷︰「她要我告訴你,她已經走了,不管你是勝是負,是死是活,她以後都不想再見你。」
這當然絕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要他留下來,只不過要謝曉峰看看他已變成了個什麼樣的人,娶了個什麼樣的妻子。
竹葉青忽殊又道「她本來要小弟也留下來的!但是小弟也走了,他說他要到泰山去。」
謝曉峰忍不住問「去做什麼!」
竹葉青的回答簡單而銳利「去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的聲音又變得充滿譏誚「因為他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父母兄弟,就只有自已去踫一踫運氣,闖自己的天下。」
謝曉峰沒有再說什麼。該說的話,好像都已說盡了,他悄悄的站起來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相信娃娃一定會跟著他出來的,她有很多事需要解釋。
一這就是娃娃的解釋「慕容秋荻逼我嫁給他的時候,我本來決心要死的。」
「我答應嫁給他,只因為我要找機會殺了他,替我們一家人報仇。」
「可是後來我卻沒法子下手了。」
「因為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害了我們一家人的竹葉青,只不過是個可憐而無用的瞎子,不但眼楮瞎了,兩條腿上的筋也被挑斷。」
「有一次我本來已經下了狠心要殺他,可是等我要下手的時候,他卻忽然從睡夢中哭醒,痛哭著告訴我,他以前做過多少壞事。」
「從那一次之後,我就沒法子再恨他。」
「雖然我時時刻刻在提醒我自己,千萬不要忘記我對他的仇恨,可是我心里對他已經沒有仇恨,只有憐憫和同情。」
「他常常流著淚求我不要離開他,如果沒有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現在我也一樣離不開他了。」
「因為只有在他身旁,我才會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女人。」
「他既不知道我的過去,也不會看不起我,更不會拋棄我在乘我睡著的時候偷偷溜走。」
「只有在他身邊,我才會覺得安全幸福,因為我知道他需要我。」
「對一個女人來說,能知道有個男人真正需要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也許你永遠無法明白這種感覺,可是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他。」
謝曉峰龍說什麼士他只說了三個字,除了這三個字外他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什麼?他說︰「恭喜你。」
冷月。新墳。「燕十三之墓」。
用花岡石做成的墓碑上,只有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因為無論用多少字,都無法刻劃他充滿悲傷和傳奇的一生。這位絕代的劍客,已長埋于比。他曾經到達過從來沒有別人到達過劍術巔峰,現在卻還是和別人一樣埋入了黃土。
秋風瑟瑟。謝曉峰的心情也同樣蕭瑟。鐵開誠一直在看著他,忽然問道「他是不是真的能死而無憾?」
謝曉峰道︰「是的。」
絨開誠道︰「你真的相信他殺死的那條毒龍,不會在你身上復活?」.謝曉峰道︰「絕不會。」
鐵開誠道;「可是你已經知道他劍法中所有的變化,也已經看到了他最後那一劍。」
謝曉峰道︰「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能同樣使出那一劍來,那個人當然是我。」
鐵開誠道︰「一定是你。」
謝曉峰道︰「但是我已經終生不能再使劍了。」
鐵開誠道︰「為什麼!」
謝曉峰沒有回答,卻從袖中伸出了一雙手。他的兩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斷。
沒有拇指,絕不能握劍。對一個像謝曉峰這樣的人來說,不能握劍,還不如死。
鐵開誠的臉色變了。謝曉峰卻在微笑,道︰「以前我絕不會這麼做的,寧死也不會做。」
他笑得並不勉強︰「可是我現在想通了,一個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靜,無論犧牲什麼,都是值得的。」鐵開誠沉默了很久,彷佛還在咀嚼他這幾句話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問︰「難道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亍.」謝曉峰道︰「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平和安詳;「我只知道一個人心里若不平靜,活著遠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當然有資格這麼樣說,因為他確實有過一般痛苦的經驗,也不如接受過多少次慘痛的經驗後,才掙開了心靈的枷鎖,得到解脫。
看到他臉上的平靜之色,鐵開誠終于也長長吐出口氣,展顏道︰「現在你準備到那里去!」
謝曉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已經應該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沒有回去之前,也許我還會到處去看看,到處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現在我已經不是那個天下無雙的劍客謝三少爺了,我只不過是個平平凡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麼樣折磨自己。」
一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究竟要攸個什麼樣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決定。
他又問鐵開誠︰「你呢?你想到那里去!」
鐵開誠沉吟著,緩緩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應該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沒有回去之前,也許我還會到處去看看,到處去走走!.」謝曉峰微笑,道︰「那就好極了。」
這時清澈的陽光,正照著他們面前的錦繡大地。
一這是個單純而簡樸的小鎮,卻是到泰山去的必經之路。他們雖然說是隨便看看,隨便走走,卻還是走上了這條路。有時侯人興人之間的關系,就像是你放出去的風箏一樣,不管風箏已飛得多高,飛得多遠,卻還是有根線在連系著。
只不過這條線也像是系在河水中那柄劍上的線一樣,別人通常都看不見而已。
這小鎮上當然也有個不能算太大,也不能算太小的客棧。這客棧里當然也賈酒。
鐵開誠道︰「你有沒有見過不賈酒的客棧!」
謝曉峰道︰「沒有。」
他微笑︰「客棧里不賣酒,就好像炒菜時不放鹽一樣.不但是跟別人過不去,也是跟自己過不去。」
奇怪的是這客棧里不但賣酒,好像還賣藥。
隨風吹來的陣陣藥香,比酒香還濃。
鐵開誠道︰「你見過賣藥的客棧沒有!」
謝曉峰還沒有開囗,掌櫃的已搶著道︰「小客棧里也不賈藥,只不過前兩天有位客人在這里病倒了,他的朋友正在為他煎藥。」
鐵開誠道︰「他得的是急病」掌櫃的嘆了口氣,道;「那可真是急病,好好的一個人,一下子就病得快死了。」
他忽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又陪笑解釋︰「可是他那種病絕不會過給別人的,兩位客官只管在這里放心住下去。」
但是一下子就能讓人病得快要死的急病,通常都是會傳染給別人的。
久經風塵的江湖人,大多都有這種常識。鐵開誠皺了皺眉,站起來踱到後面的窗口,就看見小院里屋活下,有個年輕人正在用扇子扇著藥爐。替朋友煮藥的時候,身上通常都不會帶著兵刃。這個人卻佩著劍,而且還用另一只手緊握著劍柄,好像隨時都在防御著別人暗算突襲。鐵開誠看了半天,忽然喚道︰「小趙。」
這個人一下子就跳起來,劍已離鞘,等到看清楚鐵開誠時,才松了口氣,陪笑道︰「原來是總鏢頭.」鐵開誠故意裝作沒有看見他累張的樣子,微笑道;「我就在外面喝酒,等你的藥煎好,也來跟我們喝兩杯如何?」
小趙叫趙清,本來是紅旗鏢局的一個趙子手,可是從小就很上進,前些年居然投入了華山門下。那雖然是因為他自己的努力,也有一半是因為鐵開誠全力在培植他。
鐵開誠對他的邀請,他當然不會拒絕的。他很快就來了。
兩杯酒過後,鐵開誠就問;「你那個生病的朋友是誰!」
趙清道︰「是我的一位師兄。」鐵開誠道︰「他得的是什麼病?」趙清道︰「是…,;是急病。」他本來是個很爽快的年輕人,現在說話卻變得吞吞吐吐,彷佛有什麼不願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鐵開誠微笑著,看著他,雖然沒有揭穿他,卻比揭穿了更讓他難受。他的臉開始有點紅了,他從來沒有在總鏢頭面前說謊的習慣,他想老實說出來,怎奈總鏢頭旁邊又有個陌生人。鐵開誠微笑道︰「謝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絕不會出賣朋友的。」
趙清終于嘆了口氣,苦笑道︰「我那師兄的病,是被一把劍刺出來的。」
被一把劍刺出來的病,當然是急病,而且一定痛得又快又重。鐵開誠道︰「病的是你那一位師兄」趙清道︰「是找的梅大師兄。」
鐵開誠動容道︰「就是那位「神劍無影』梅長華亍,」他的確吃了一□。梅長華不但是華山的長門弟子,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劍客。
以他的劍術,怎麼會「病」在別人的劍下?
鐵開誠又問道︰「是誰讓他病倒的。」
趙清道︰「是點蒼派一個新入門的弟子,年紀很輕。」
鐵開誠更吃鷲。華山劍殺的威名,遠在點蒼之上,點蒼門下一個新入門的弟子,怎麼能擊敗華山的首徒?
趙清道︰「我們本來是到華山去赴會的,在這里遇見他,他忽然跟我伏師兄沖突起來要踉我大師兄單打獨斗,決一勝負。」
他嘆息著,接著道︰「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他瘋了,都認為他是在找死,想不到.…︰誰也想不到大師兄居然會敗在他的劍下。」
鐵開誠道;「他們是在幾招之內分出勝負的。」
趙清臉色更尷尬,遲疑了很久,才輕輕的道︰「好像不滿十招。」
一個初入門的點蒼弟子,居然能在十招內擊敗梅長華。
這不但令人無法思議,也是件很丟人的事,難怪趙清吞吞吐吐,不想說出來。
何況梅長華一向驕傲自負,在江湖中難免有不少仇家,當然還要防備著別人來乘機尋仇。
趙清又道︰「可是他的劍法,並不完全是點蒼的劍法,尤其是最後那一劍,不但辛辣奇詭,而且火候老到,看來至少也有十年以上苦練的功夫。」
鐵開誠道;「你想他會不會是帶藝投師的。」
趙清道︰「一定是。」.謝曉峰忽然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清道︰「他年紀很輕,做事卻很老練,雖然很少說話,說出來的話卻都很有份量。」
他想了想,又道︰「看樣子他本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會跟別人決斗的人,這次一定是為了想要在江湖中立威求名,所以才出手的。」
謝曉峰道︰「他叫什麼名字!」
趙情道︰「他也姓謝,謝小荻。」
謝小荻。這三個字忽然之間就已名滿江湖。
就在短短五天之內,他刺傷了梅長華,擊敗了秦獨秀,甚至連武當後輩弟子中第一高手歐陽雲鶴,也敗在他的劍下。這個年輕人的堀起,簡直就像是奇跡一樣。
夜。桌上有燈有酒。
鐵開誠把酒沉吟,忽然笑道「我猜現在你一定已經知道謝小荻是誰了。」
謝曉峰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卻嘆息著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急著想成名,因為只有成名之後,他才能驅散壓在他心上的陰影。」
甚麼是他的陰影。
是他那太有名的父母?
還是那段被壓制已久的痛苦回憶?
鐵開誠道︰「他故意找那些名家子弟的麻煩,我本來以為他是想爭奪泰山之會的盟主。」
「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因為他知道他的聲望還不夠,所以他還是將厲真真擁上了盟主的寶座。」
「那已是前雨天的事。今天的消息是,也已經娶了新任的盟主厲真真做老婆。」
鐵開誠微笑道︰「現在我才知道.,他遠此我們想像中聰明得多。」
厲真真當然也是個聰明人,當然也看得出他們的結合對彼此都有好處。
鐵開誠道︰「我一直在想,不知道慕容夫人听到他的消息時,會有什麼感覺?」
謝曉峰也不知道。
他甚至連自己心里是甚麼感覺都分不出。.鐵開誠忽又笑道;「其實我們也不必為他們擔心,江湖中每一代都會有他們這種人出現的,他們在掙扎著往上爬的時候,也許會不擇手段,可是等到他們成名時,就一定會好好去做。」
因為他們都很聰明,絕不會輕易將辛苦得來的名聲葬送。也許就因為江湖中永遠有他們這種人存在,所以才能保持平衡。因為他們彼此間一定還會互相牽制,那種關系就好像世上不但要有虎豹獅狐,也要有老鼠蚊蚋,才能維持自然的均衡。
謝曉峰忽然嘆了口氣,道︰「一個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父母可倚靠的年輕人,要成名的確很不容易。」
鐵開誠道︰「但是年輕人卻應該有這樣的志氣,如果他是在往上爬,沒有人能說他走錯了路。」.謝曉峰道;「是的。」
就在他這麼樣的時候,忽然有群年輕人闖進來,大聲喝問︰「你就是謝曉峰!」
謝曉峰點頭。
有個年輕人立刻拔出劍,用劍尖指著他;「拔出你的劍來,跟我一分勝負。」謝曉峰道;「我雖然是謝曉峰,卻已經不能再用劍了。」
他讓這年輕人看他的手。
年輕人並沒有被感動,他們想成名的心太切了。
不管怎麼樣,謝曉峰畢竟就是謝曉峰,誰殺了謝曉峰誰就成名。
他們忽然同時拔出劍,向謝曉峰刺了過去。
謝曉峰雖然不能再握劍,可是他還有手。他的手輕斬他們的脈門,就像是一陣急風吹過。
他們的劍立刻脫手。
謝曉峰拾起劍柄,用食中兩指輕輕一拗,就拗成了兩段。
然後他只說了一個字!
「走。」
他們立刻就走了,走得比來的時侯還快。鐵開誠笑了。
他們都是年輕人,熱情如火,魯莽沖動,做事完全不顧後果。可是江湖中永遠都不能缺少這種年輕人,就好像大海里永遠不能沒有魚一樣。
就是這群年輕人,才能使江湖中永遠都保持著新鮮的刺激,生動的色彩。
鐵開誠道︰「你不怪他們!」
謝曉峰道︰「我當然不怪他們。」
鐵開誠道︰「是不是因為你知道等他們長大了之後,就一定不會再做出這種事。」
謝曉峰道︰「是的。」
他想了又想,又道︰「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別的原因。」
鐵開誠道︰「什麼原因!」
謝曉峰道︰「因為我也是個江湖人。」
生活在江湖中的人,雖然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他們雖然沒有根,可是他們有血性,有義氣。他們雖然經常活在苦難中,可是他們既不怨天,也不尤人。因為他們同樣也有多姿多采、豐富美好的生活。
謝曉峰道︰「有句話你千萬不可忘記。」
鐵開誠道;「什麼話。」
謝曉峰道︰「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鐵開誠道;「我也有句話。」
謝曉峰道︰「什麼話!」
鐵開誠道︰「只要你一旦做了謝曉峰,就永遠是謝曉峰」他微笑,慢慢的接著道︰「就算你已不再握劍,也還是謝曉峰。」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