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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36:45     標題: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無憂公主 作者:蕭逸

第01節

  水漲船高,像是起潮了。
  大船搖動得厲害,尤其是那根合抱粗細、高聳當天的船桅柱子,吱吱啞啞地響著,看樣子真像是隨時都會倒下來。
  月亮夠大也夠圓,只可惜才出來不久就被烏雲給吞噬了,江面上浪花洶湧,一個接一個地捲起來拍打在岸上、石頭上、船身上,每一次都澎湃有聲,激發出萬點銀星。
  像是有人吩咐了一聲,大船就悄悄地起錨了。
  大江上蒸騰著白茫茫的霧氣,時見魚群的「潑刺」。
           ※        ※         ※
  「白頭」老金一聲不吭地抽著煙,不時翹起腳來,旱煙袋桿子磕在鞋底上,篤篤有聲地落散著小火星子。把舵的是他兒子「金七」,挺高的個子,頭上紮著布,濃眉毛,大嘴,黝黑黝黑的,看上去像是天生幹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量。
  那一邊灶頭上,小夥計「毛五」正在升火煎藥,一把把的樹枝塞進灶頭裡,發出劈劈拍拍的響聲,火苗子不只一次地穿出來,差一點就燎著了他的眉毛。「嘿!」他嘴裡嘟嚷著:「煎藥就煎藥吧,幹嗎還非得要有這麼些講究?非得用桑樹枝來燒火,怎麼!桑樹枝燒的火是冒藍煙兒?」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
  老金微微咧著嘴笑,一絲絲的白煙,就像小蛇也似地由他黑牙縫裡鑽出來。
  「岐黃譜上說過,桑是屬涼的,用桑枝點火,八成兒是去火吧。」翻著兩隻大腫眼泡,咂了一下嘴:「噢,準是清火氣,清心補肺吧!」
  「清心補肺?」毛五一臉的疑惑:「這麼說,他是得了肺病?年輕輕的……可憐。」
  「別瞎說!」白頭老金立刻又正經了起來:「這話要讓人家聽見,可不答應你,年輕人嘴裡要積德!」
  毛五嘻著一張黃臉,道:「我只是瞎猜著玩罷了,要說人家相公,還真是個好人哪!」
  一面說,他直起腰來,用一根白木頭藥杓子在大罐子裡攪著,濃重的藥氣隨風飄散開來。接著他用一個小小的藥濾子,把罐子裡的藥汁濾出來,不過是小小的半碗藥,又濃又綠的顏色。
  毛五用鼻聞了聞,皺著眉毛道:「這是什麼味呀?怪裡怪氣的!」才說到這裡,他立刻眼睛發直地注視著前方,道:「看!那個難說話的主子來了!」
  白頭老金一怔,趕忙站起來,煙也不抽了,把著舵盤子的金七也伸長了脖子。
  在艙簷前面兩盞桶狀的宮燈照射下,一條瘦長的影子已來到了近前。
  白頭老金緊張地趨前,賠著笑臉道:「唷!這不是史老爺嗎,您有什麼吩咐?」
  來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派頭十足地點點頭:「這是什麼地方了?」
  「噢!」老金向外看了看,這地方他太熟了,當下脫口道:「五里灘,再下去是七星勾子,呵呵,還早呢!要到明天過了晌午,大概就到了漢江了!」
  「哼!」來人不耐煩地聽著,一雙黃焦焦的眉毛,時開又合,兩隻小眼睛頻頻眨動著:「到時候記著告訴我一聲,我要下去一趟買點東西。」
  「是……」老金十分巴結的樣子:「史老爺和貴寶眷……」
  「胡說!」姓史的一下子虎起了臉:「你亂說些什麼,小心我掌你的嘴!」
  「啊!」老金嚇得後退了一步,半天才變過臉來,一面賠著笑道:「是……小人糊塗,小人糊塗!」
  「不要再說了……」
  姓史的抖了一下閃閃有光的黑緞子衣裳,冷冷地打量看面前的三個人:「前艙裡沒你們什麼事,以後不招呼不許進來,只管好好招呼著船,到了鄱陽湖我們走人,錢只有多沒有少,知道吧!」
  倒是後面這句話還算中聽,白頭老金拱著兩隻手連連稱是。乘這機會,他才看清了疑是「官場」上的對面這個人物。
  五十六七的年歲,頭髮雖不像自己那樣的全白,卻也差不多半白了,一對招風耳,小鼻子小眼睛,老金看在眼睛裡,卻是納罕著對方的這副尊容,也不知是哪一點主貴,值得他這麼神氣。
  姓史的交待完了這幾句話,剛要轉身,一眼看見了毛五手裡端著的藥碗,怔了一下:「什麼東西?」
  「這……」毛五結巴著:「是……一碗藥……」
  不知是什麼原因,從第一眼看見這位史大爺起,毛五就對他不順眼,可也真怕他。
  「藥?」姓史的已走了過來。
  毛五喃喃地道:「是藥,這艙裡的一位相……相公……」
  「這艙裡的相公?」姓史的臉上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層霜,擰過頭來,瞪著白頭老金:「這是怎麼回事?」
  老金不安地乾咳了一聲,喃喃地道:「是……這麼回事,船過洞庭時,上了個客人……」話還未完,只見面前人影閃了一閃,緊接著「啪!啪!」兩聲脆響,包括金七、毛五兩個人在內,簡直都沒看見姓史的什麼時候出的手,白頭老金已挨了兩記耳光。
  這兩下子打得還真不輕,老金「啊喲」地叫著,順著嘴角往下面淌著血。
  金七不甘父親的挨打,一下子由舵台上跳下來,伸手就去操一根長篙。
  姓史的好像是一個練家子,好快的身法!
  金七的手還沒來得及抬起來,已被那位史大爺的腳踩了個結實,別看他個子不大,勁頭兒可是不小,沒有怎麼施勁兒,金七已痛得幾乎咧嘴,連聲「啊唷」了起來。
  白頭老金頓時傻了臉。
  毛五更是端著碗,像個木頭人似地怔著。
  史大爺冷笑著道:「怎麼著,還想動傢伙,不要命了!」
  白頭老金哭喪著臉,連連打躬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史大爺你老高抬貴手吧!」
  「哼!」姓史的緩緩鬆下了腳,一臉怒氣地看著老金道:「不是跟你說得好好的,這條船,我們整個包下了?怎麼還搭外客,這是怎麼回事?」
  老金自知理屈地賠著乾笑道:「這……是這麼回事,這位相公一個讀書人,又有病,那間邊艙房空著也是空著,所以就要他上來了!」
  姓史的想發作,卻又忍著,冷笑了一聲:「你好大膽子!叫他下去!」
  「這……」金七一臉為難的樣子。
  「沒什麼好說的,明天船一到漢江,就叫他下去!」
  姓史的還要再說什麼,就見前艙裡款款步出一個細腰長身的姑娘,老遠向著這位史大爺點了點頭,姓史的快步迎了上去。
  細腰姑娘噓一聲道:「小姐關照,叫大叔你別吵,夫人和小主人才睡著了。」
  接著說話的聲音就低了,那位史大爺回過頭看了後艙板上的三個人一眼,就隨著來的那個細腰姑娘去了,緊接著前艙的兩扇艙門也就關上了。
  摸著麻辣辣猶有餘痛的臉,白頭老金緩緩地坐下來。
  金七一臉忿忿地走過去,恨聲道:「他娘的,船是咱們的,咱們愛搭誰就搭誰,他管得著嗎,這個姓史的,也太欺侮人了!」
  老金漠漠地看了兒子一眼,歎了口氣道:「也難怪,收了人家的定錢,原是不該再搭外客的……」
  「只是……咱們怎麼跟那位相公說呢?人家還在病著!」
  毛五插嘴道:「這我可不去說。」
  老金歎了口氣站起來,把旱煙袋桿子插在腰上:「有什麼辦法,小五,把碗給我,我瞧瞧那位相公去。」
  毛五一怔道:「你真……真的要趕他下去?」
  老金也沒說話,接過碗來,獨自個地走了。
  背著身子,那位先生正在寫字,一頭長髮披散著,一襲長衫也披散著,寶藍緞子面閃閃有光,長長地曳下來,上面連一個褶子都沒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匹緞子那麼的平滑光潔。
  船身微微地動盪著,使得懸置在他頭上的那盞銀紅紙燈也在晃動著,是以,他修長的影子被扭曲了。
  白頭老金輕咳了一聲道:「這位相公,你的藥來了!」
  「噢!」長髮人緩緩地擱下了手裡的筆。
  老金把藥緩緩地端過來,正迎著對方回過來的身子。
  「何勞老丈親自服侍,不敢當!」說話時,對方已接過了藥碗,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老金笑道:「大概有點涼了,再去熱一下吧!」
  「不必了!」回答得很乾脆。
  一邊說時,遂即仰首把小小的半碗藥汁喝了個乾淨。
  卷金這才注意到,對方那只持碗的手,敢情與常人有些不同,包括他另一隻手在內,十根手指的指尖,連同指甲,都作暗紅、紫黑的那種顏色,看上去煞是可怖。老金心裡希罕,卻也不便出口詢問……忽然一怔,才警覺到對方一雙眼睛正向自己注視著。
  四隻眼睛交接的一霎,老金下意識又不禁打了個寒顫,白天上船時,他竟不曾注意到,敢情對方這個相公真的病了,而且還病勢不輕。
  蒼白顏色的一張臉,顯示著病魔的入侵,絕非朝夕之事,一雙尚稱靈活的眸子,固然是黑白分明,然而在其下眼泡處,也同他的十根尖指一樣,鬱積著淺淺的暗紅色澤,這番奇異的色澤點綴,使得對方斯文的外表著了幾許陰森、憔悴和病痛。
  白頭老金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若非是緊接著對方臉上所顯現的微笑,他還真有點心裡發毛。
  「金老丈請坐,你有話要說麼?」
  抬起拖著肥大衣袖的一隻手,指了一下艙裡的座位,老金情不自禁地順著他手指處就坐了下來。
  「老丈喝茶。」
  「是……不客氣,不客氣!」
  一面說,老金就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壺,倒了半碗清茶,糊里糊塗地端起來喝了一口。
  「茶涼了。」
  「噢,還好,還好……」
  「今夜的月色不好。」
  口音似嶺南,卻又帶點雲中,又稍摻有一點北地京裡的那種韻味。
  老金自信這一輩子幹船上的活兒,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卻是一時聽不出對方的真正發音所屬,那種低沉卻富有磁性的男音,出自對方斯文冷寂之口,雖是簡短的幾個字,卻是鏗鏘有力,有不聽不可的強迫感。
  說到月色不好,對方已踱向窗前,推開了兩扇臨江的軒窗,一陣江風襲來,懸在艙裡的那盞「八角銀紅雙穗」紙燈,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文案上的紙筆書篇,俱都大有動勢,一霎間,頗有飛沙走石之態。
  老金「啊」了一聲,慌不迭地離座站起來,想去幫著對方關上窗戶。
  不勞費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老金身子不過才站起來的當兒,艙房裡卻已恢復了原有的平靜,那陣風像是只進來兜了個圈子,卻又出去了。
  並非是風停了,眼看著窗外浪花翻飛,其勢不已,這小小邊艙,一瞬間,卻和煦如春。文案上的紙牘書篇,當頂上的八角掛燈……俱都在同一個時候,收住了聳動之勢。
  白頭老金狠狠地眨了幾下他的一雙大眼,心裡透著「玄」,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打量著當空在疾風行雲中的那輪皓月,這個人深邃的目光,卻轉向附近水面,天是波譎雲詭的,水也是波譎雲詭的……連帶著他的臉色也變成了那個樣。
  隨後,他就不再對窗外感到什麼興趣了。關上了窗戶,他發出了幾聲輕咳。
  白頭老金像是忽然警覺起來,打量著面前這個「諱莫如深」的人物:「這位相公,你敢是著了涼吧!」
  搖搖頭,對方臉上含著淡淡的笑:「你還是關心你的船吧!」
  「還沒請教相公貴姓?」
  「我?」
  一霎間,他臉上佈滿了淒涼,在他那雙眼睛再次注視向老金時,後者頓時被一種無可名狀的沉寂氣勢所籠罩住,真後悔自己有此一問。
  「你可以叫我水先生。」
  「水……先生?」
  「對了,江水海水,反正離不開水!」他臉上終於泛出了由衷的笑:「我在嶺南吳家莊設過館,教過書,你要是高興,稱我一聲教書先生,我也不反對。」
  「這就對了!」老金咧著嘴嘿嘿笑道:「我看你相公就是個唸書人的樣子,水先生,你的病……」
  水先生道:「夜深了!」
  老金眨了一下眼,喃喃道:「是這樣……前艙裡住著的客人……」
  水先生輕歎了一聲道:「江上起風,只怕是多事之秋,老丈要注意了!」
  白頭老金皺了一下眉,心裡真納悶兒:這是怎麼回事,不叫我說話。
  「哼」了一聲,老金再次開口道:「是這麼回事,我來看水先生,是……」
  「且慢……」水先生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老金不得不把下面的話吞在了肚子裡,心裡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不用提了。
  隱約間,像似傳過來幾聲琴音,等到老金傾全力再聽時,卻又沒有了。
  經過了這麼一攪和,老金要說的話是一句也說不出口,也沒有興趣再說了。
  對方水先生這時竟然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的樣子。
  白頭老金歎了口氣,站起來道:「天不早了,我走了!」
  水先生連眼睛也沒睜,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        ※         ※
  風浪比先前更大了。
  由於受到了前艙的客人、那位史大爺的囑咐,老金和他兒子金七,以及夥計毛五都不敢隨便走動,沒事的時候,只是在舵旁坐著發愣。
  毛五終於打破了沉寂道:「我就是想不透,住在大艙裡的那幾個人是幹什麼的,說是官面上的人吧,可又不像,說是普通的老百姓吧,更不像,只看看那個姓史的人五人六的樣子就不像,真想不透這一家子!」
  金七冷笑道:「你就少管閒事吧,反正人家坐船給錢,我們管他是誰呢!」
  毛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當然,咱們管也管不了啊,我只是心裡納悶兒,還有邊艙的那位教書先生,也透著有點玄,怎麼怪事都讓我們給碰上了。」
  白頭老金默默無聲地打著了火,點上了紙煤,吸了幾口煙。
  他瞇著一雙佈滿了皺紋的眼睛,正要說什麼,忽然站起來道:「咦!」
  金七、毛五也都發現到了,三人順眼看過去,只見一艘雙桅平頂、模樣新穎的中型快船正由後方快速馳來。
  金七一驚道:「唷!這是幹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是轉念的當兒,那艘快船已來到了眼前。
  三人才看清了,敢情來船備有一座看似尖猛結實的菱形船首,那種模樣大異常船,倒有幾分與洞庭水師的戰船酷似。
  老金第一個發覺不妙,忙叫了一聲:「快!」
  三個人同時行動,以最快速度,一個人操起了一根長篙,猛地向著右舷撲了過去。
  是時,那艘看似戰舟的來船,已風馳電掣地來到了近前,老金等三人三根長篙各自施出了全身之力,猛地向著來船船頭點了過去。
  來船突然的現身,本就有幾分奇特,以如此神速硬撞前船,更給人無限撲朔迷離,一時真摸不清是何居心。
  三根長篙雖說是勁力十足,奈何對方來勢至猛,其力萬鈞,甫一交接之下,只聽見「咋喳」一聲脆響,金七手中長篙首先為之折斷,老金、毛五二人手中篙雖不曾折斷,要想阻住來船至猛的來勢,卻是不能,在甫一接觸之初,已雙雙跌倒在地,摔了個仰面朝天。
  這條看似戰舟的來船,好疾猛的勢子,由於整個船身不曾懸有一盞明燈,黑乎乎一片,更不知是否有人蓄意操縱。總之,以眼前這番猛厲來勢,一旦撞著了,大船必將絕無倖免之理。
  老金啞著啄子叫了一聲,一個骨碌由地上翻起來,正待拚死命,再次以手中長篙向來船迎去。忽然面前人影一閃,一個熟悉的口音道:「閃開!」同時手裡一陣子發熱,手中長篙已被來人搶了過去。
  驚慌中,老金方自看見來到面前的,正是那位史大爺,史大爺手上的長篙,已不顧一切地點向了來船的菱形船首,儘管如此,看來其勢仍然是慢了一點。
  史大爺鼻子裡哼了一聲,眼看著他手中長篙在對方巨大撞力之下,有如弓也似地彎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緊急俄頃之際,耳聽著大船上傳出了一聲女子的清叱,緊接著一連幾聲暴響傳自來船,眼看著高懸來船的四面風帆一齊自空中桅桿上高高墜落下來。
  四面帆,每一面都有兩丈長寬,加上碗口粗細的橫木一齊自空中猝然落下,其勢端的驚人已極。
  一連串的驚人大響聲中,總算阻止住了來船的衝勢,這艘船在猝然失去了主力下,再加上沉重的落帆之力,一時搖擺動盪著,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老金等三人目睹這番情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原以為無論如何難以躲過沉船的劫數,卻萬萬想不到竟會在千鈞一髮之際,對方變生時腋,竟會無故自落風帆,定住了來勢,使得己方轉危為安。
  三個人只是怔怔地看著來船發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雙手持篙的史大爺,想是在先前全力定船的一霎間用力過重,一張尖削的長臉,顯示著沉重顏色,扔下了手上長篙,他一連咳了好幾聲,緊接著怒叱一聲,右手一撩長衣下襟,「嗖」一聲,已自騰身而起,向著對船掠身過去。
  史大爺敢情身手不弱,休看他一大把的年歲,動作裡卻是透著「練家子」的利落。
  來船上雖說是一片黝黑,卻也逃不過史大爺尖銳的目光。他身子甫一落向來船,緊接著再次煞腰,第二次縱身而起,直撲向來船中艙。
  猛可裡兩口鋼刀夾著疾厲的刀風,分向史大爺左右兩側力劈下來。
  姓史的腳尖才一著地,猛地來了一個疾轉快翻,同時借招現式遞出了右掌,「噗」一聲,擊中了右面持刀漢子的前胸。
  這一掌,史大爺實實貫足了內力勁道,對方既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哪裡能承受得住?隨著史大爺的掌勢,痛呼了一聲,球也似地被擲了起來,「撲通」一聲,水花四濺裡,落向江心。
  另一個持刀的漢子,眼看著同伴遇難,哪裡還敢蠻幹,猛然間一撤,遞出了刀勢,一擰身,「撲通」一聲,自躍入水。
  史大爺怔了一下,錯齒出聲道:「小輩!」
  嘴裡叱著,一面壓掌前進,猛可裡一道亮光直射眼前,史大爺猝然吃這道強光一照,只覺得雙目生花,足下禁不住往後打了個踉蹌。久走江湖的人,俱都知道這一手的厲害。
  姓史的雖非江湖中人,可是閱歷豐富,不假思索地向一旁猛的一個疾翻盤滾。
  果然他沒有猜錯。就在他身子方自轉動的一霎,三點金星串成一線,直向他身上招呼過來,總算他見機得早,否則強光射目之下,休想逃得開這一手暗算。
  三點金星擦著他衣邊直落江心。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4 00:23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37:09

  史大爺雖說是技高膽大,卻也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
  暗中人冷哼一聲,手勢一轉,那道匹練般的燈光,又復直射在史大爺的臉上。
  史大爺有了前番見地,倒也不懼他再施暗算,當下身形半矮,雙掌盤錯當胸,一雙瞳子微微收攏,成為小小兩彎月牙形狀。這當口,卻已經把對方打量個清楚。
  矮矮的個頭兒,沉絛色的兩截褲褂,看上去油光水亮,多半是水衣水靠,手裡端著喇叭口樣的一盞長桶子燈,卻在兩手護肘處貼持著白光閃爍的一對鋒利匕首,赤紅臉,萬字眉,燈光晃動時,隱約間還似可以看見臉上七上八下的幾點大麻子。
  就面相論,史大爺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自己印象裡有這麼一號人物。然而,對方身上的那絳色的水衣靠,以及手裡的怪狀長燈,卻使他有所警覺。
  一念觸及,史大爺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自心眼深處打了個寒顫。「你,」史大爺緊緊咬著牙,壓制往心裡的張惶:「午夜劫舟,所為何來,好朋友你報上個萬兒吧!」
  「嘿嘿……史銀周,光棍眼睛裡可是揉不進沙子!」來人咧著大嘴,喝風似地那般笑著,那雙深陷的眸子,原本就聚結著詭異莫測,再給燈光一映,更見猙獰。
  「老兄你扒下了王府的那身號衣,就當我褚某人這雙照子認不得你了……嘿嘿……你也太目中無人了!」
  史大爺猝然被對方呼出了姓名,正如所言,那是「光棍一點就透」,剎那間,呆若木雞,隨著搖晃的船身,他身子打了個踉蹌。
  「褚某人?」史銀周總算認清了對方的身份:「足下莫非是大內當差的人稱『短命無常』的褚氏昆仲之一,史某人眼生了!」
  「好說,好說,閣下好亮的照子!」赤紅臉喝風似地笑著:「不錯,兄弟正是褚傑,家兄褚方來是來了,一時還不及拜候!」
  史銀周乍聽對方亮出了字號,就知今夜絕不能善罷甘休,忖思著此行責無旁貸的重任,一時憂心如焚。
  他久聞這褚氏兄弟在京哉為惡多端,為大內十三高手中之佼佼者,自己雖不曾與他動過手,料想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方纔他出言相探,就是惟恐對方昆仲二人聯手對付自己,現在既知褚方不在面前,總算少了一個勁敵,眼前說不得先把這個褚傑解決在現場,再圖後算也還不遲。
  心念一轉,史銀周兩臂暗聚真力,丹田運氣,外表卻愈發顯得持重。
  「褚兄夜臨江舟,有什麼指教?史某洗耳恭聽。」
  藉著雙手抱拳的當兒,史銀周已把他仗以成名的「一掌飛星」自袖內取到了手上。
  所謂「一掌飛星」,乃是二十四粒大小如梧桐子的八角鋼珠,史銀周此技,得自家學淵源,其祖「巧天星」史功,正是此一暗器的始創鼻祖。二十四粒小小鋼珠,妙在串成一串,平時配戴在兩腕之上、用手捻指可得,一經出手,頓時在空中散開,由於數目多,照顧的範圍極廣,加以施功人充沛的內功掌力,如果存心傷人,對方即使身中一粒,如屬要害地位,也當有性命之憂。
  「短命無常」褚傑似乎不曾覺察到對方的這一手袖裡乾坤,聆聽之下,咧著嘴打了個哈哈:「史老哥這可就明知故問了。」
  褚傑手裡的燈光揚起來,照向遠在咫尺的大船。
  大船上的金氏父子與夥計毛五各人一把長篙,早已把對方船身鉤了個結實。三個人心銜撞舟之恨,狠狠地瞪著褚傑,樣子像是要把對方生吞了下去。
  「史大爺,只要你老招呼一聲,咱們就把這個老小子給做了,大可惡了。」說話的是白頭老金的兒子金七。
  史銀周冷冷地說道:「用不著你們多事,只管攏穩了船,不要讓大船離開了就好。」
  褚傑一聲怪笑道:「鄱陽王大勢已去,立功論罪可全在你老兄一念之間,今夜褚某人單身會你,稱得上仁至義盡,錯過了今宵此刻,只怕又將是一番嘴臉了。」
  史銀周嘿嘿一笑:「食王祿,報王恩,姓史的要是怕死貪生,賣主求榮,也就等不到今夜此刻了。」
  「哼……你的意思,是要與朝廷為敵了。」
  「這,」史銀周冷冷道:「桀吠堯,各為其主,史銀周何許人,當不上褚兄抬舉。」
  「好!」褚傑點了點頭道:「慢說你一個小小護衛營統領,貴主子的兩衛精兵,我主一紙令下,兵不血刃,在洞庭也都繳了械了,如今叛王已押赴晉京,梟首在即,史銀周……你有幾個腦袋,竟然膽敢抗旨,私下裡拐帶罪臣孽子遺孀,哼哼……只此一罪,就足滅你九族有餘……姓史的,怎麼樣,我奉勸你一句話,立功待罪,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這番話,出自褚傑之口,字字清晰,只把大船上的金氏父子等三人嚇了個魂飛魄散,同時也知道了他們彼此的真實身份與來龍去脈。
  史銀周待對方話聲甫落的一霎,一聲狂笑道:「打!」
  就見他身子陡地向下一矮,右掌已當胸平封而出,作為暗器手法來論,史銀周這種打法可就端的稱得上「高明」了。
  「嘶!」一股尖銳疾風,發自他五指之間,其力至猛,其勢至廣,在他掌勢當前的兩丈方圓內外,這些暗器全都在內力控制之內。
  當然,史銀周絕非是想以單純的劈空掌力傷他,而是配合在掌力內的二十四粒八角亮銀鋼珠,這些暗器,一經出手,迅速地擴散開來,成為扇面式的一片光雨,直向著看來毫無戒備的褚傑全身籠罩了過去。
  「短命無常」褚傑豈能不知道史銀周暗器的厲害,只是卻不曾料到對方竟然會在如此正面相對的近距離之內施展,是以乍見此情,也禁不住吃了一驚。
  他當然不是無能之輩。史銀周暗器方一出手,褚傑整個身子霍地向後就倒,像是「鐵板橋」,其實卻又暗含著「蜉蝣戲水」的招式。
  好漂亮的一式雙招,配合著他的一個滾翻勢子,手裡那盞桶狀百葉長燈,嘩啦嘩啦一聲猝響,竟然迎著當空暗器撥打了過去。
  史銀周這時才忽然警覺,敢情對方手上那盞燈,竟然也能權當兵刃,這一點倒是他當初始料非及。
  果然,隨著褚傑抖出的勢子,手裡那盞桶狀長燈,驀地脫手而出,在嘩啦嘩啦大片響聲裡,化為滿天飛葉,就空向著史銀周所來暗器迎了過去。雖然如此,因為變生倉促,仍然不盡理想,褚傑的身式儘管冉漂亮,仍然是慢了一步。
  「嘶!嘶!」兩縷尖銳的勁風過處,卻在這位當今大內高差「短命無常」褚傑身上留下了不深不淺的兩處記號,一在左胸側,一在右腿胯邊。
  雖然都當不上是什麼要害,可是也夠他受的,隨著褚傑旋風也似的身子「呼」地旋出丈許以外,落在了戰舟左邊船道。他鼻子裡厲哼一聲,怒視著史銀周道:「史老兒,好,你等著瞧吧!」
  史銀周滿以為在自己暗器之下,對方不死必受重創,卻想不到依然是讓他從容逃脫,心裡一驚,正待騰身攻進,卻有人較他快了一步。
  黑暗中傳過來一聲女子清叱,緊接著一條俊俏的纖細人影霍地自大船後側方拔起來,夜鳥騰空般在當空略舒二臂,遂即以飛鷹搏兔之勢,直向著「短命無常」褚傑立身處直撲了過來。
  「短命無常」褚傑先是一驚,卻又一聲怪笑道:「好!」
  「叮噹!」一聲脆響,雙方兵刃猝然接觸,褚傑是一對精鋼匕首,來人姑娘卻是一根打制得十分精巧的「鳩形短杖」。
  由於這個姑娘的凌厲撲身之勢,褚傑不得不向後疾退數步,只覺得右腿胯處一陣發酸,這才想到敢情方才被史銀周暗器傷了不輕。
  不容他多作深思,那姑娘,已經再次地欺身過來,手上銀色的「鳩形短杖」再一次當頭揮落下來。
  同時,另一側的史銀周也由另一個方向猛然襲了過來,史銀周決計不打算讓這個褚傑活著離開,身子一來到,雙掌乍然向下一沉,用「雙撞掌」直擊褚傑後背。
  「短命無常」褚傑驚惶裡,雙手同時撩出,姿態是一上一下,上面的匕首迎向對方少女的「鳩形短杖」,下面的一把,卻反迎著史銀周面門上扎點過去。
  「噹」的一聲,順著褚傑的匕首過處,當空爆散出一片火星,褚傑架是架住了,震得他手腕子發麻。
  那個姑娘,得勢不讓人,「鳩形短杖」猝然向下一壓,翩翩然已轉向褚傑側方,左手猝然遞出,駢二指向著後者肩頭就點。
  史銀周雖是赤手空拳,但是一經進身逼近了敵人,便能發揮出十分威力,況乎還有那個姑娘助陣,情勢更將不同,再者褚傑顯然已為暗器所傷,情勢越發地對他不利。
  果然,在史銀周與那個姑娘聯手攻擊之下,褚傑頓時大現不支。
  霍地,褚傑躍出戰圈之外。
  就在他奮力急躍的一霎,卻著了史銀周凌厲的一式「披掛掌」,順著後者箕開的五指下拉力道,褚傑左肩頭一陣麻辣刺痛,連帶著半個身子俱都為之發麻。
  經此一戰,這位慣以稱狠恃強的大內高手,一時亦不禁為之膽戰心寒,鼻裡哼了一聲,連話也來不及再作交待,當下雙足用力一頓,直向江心躍去。
  「嘩啦」一聲大響,水花四濺中,已然掩沒了他墜落的身軀。
  後來現身的那個姑娘,在褚傑縱水下落的一霎,一連發出了兩口飛刀,卻都失之過慢,雙雙落空人水。望著怒濤波湧的水面,那個姑娘連連跺腳歎息,一副失望的樣子。
  史銀周以最快的速度,一連擊開了兩扇艙窗,摸著黑,在這艘看似戰舟的船艙裡轉了一轉。
  那個姑娘跟進戒備道:「還有別人沒有?」
  史銀周搖搖頭沒有說話,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
  面前姑娘瘦高的身材,細細的腰肢,兩根漆黑的髮辮盤結在頭上,雖然時當黑夜,亦能顯示出她的機靈透剔,正是日間在艙門處與史銀周答話的那個姑娘。
  「我本來早該出來,是小姐要我照顧著夫人和小少爺,」她忿忿地道:「要不然,這個傢伙,無論如何,也別打算能跑掉。」
  史銀週一驚道:「你是說翠公主她不在艙裡?」
  細腰姑娘輕輕嗯了一聲,一雙長長的眼睛向四周瞟了一眼,道:「來,史大叔,咱們回去說話。」
  二人雙雙縱過來船。
  史銀周走向持篙發呆的金氏父子三人,正待說些什麼,卻見以白頭老金率先的三個人,忽地扔下手中篙,一齊向著史氏跪倒在地。
  史銀週一怔道:「咦,你們這是幹什麼?」
  老金一面叫頭道:「老大人,……請多……請多包涵,小人們早先是不知道大人你們的身……身份……多有冒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還請大人多多原諒才好!」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看了一旁那個盤辮子細腰姑娘一眼,冷冷哼了一聲,向著老金等三人道:「你們敢情都聽見了?」
  老金喃喃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史銀週一聲歎息道:「這又與你們有什麼關係,起來吧。」
  三人一齊應了一聲,又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
  史銀周目注著老金道:「船老大,既然你們已知道了一個大概,我也就不再瞞你,方纔的情形你們是看見了,保不定他們還會再來。」微微一頓,他低頭歎息了一聲。
  老金忽然義形於色地道:「老大人請放寬心,鄱陽王……」
  史銀周低叱道:「小聲。」
  老金立刻把話吞住,一臉驚惶失措的樣子。
  「大膽!」史銀周輕聲叱道:「你好大的膽子!」
  老金後退一步,躬身顫驚道:「小人該死……」
  站在一旁那個盤辮子的細腰姑娘聽到這裡,移步過來,小聲向著老金道:「船掌櫃的,你千萬記住,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人前人後,都不能再提起剛才說的那三個字……」
  說「那三個字」時,她的語音帶戚,像是強嚥著滿腹的悲傷,快要哭的那種聲音。
  老金等三人對看了一眼,臉上也都染了悲慼神色。
  「小人該死!」老金垂首道:「小人記住了。」
  史銀周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難得你們三個草野村夫,居然還能有這番心意,也不在……」說到這裡,禁不住仰天長長發出了一聲歎息。
  當空月白風高,不知何時烏雲盡去,一輪明月復出雲表,灑下了如銀月色,將此大江內外景色映襯得一如圖畫,大船上的一切,更是清晰在目。
  白頭老金抱拳躬身道:「小人父子等三人,願以性命,為老大人效死……」
  史銀周哼了一聲,搖搖頭道:「那倒不必,只把船早日靠到地頭就好了!」
  老金道:「小人遵命。」
  他兒子金七看了一下天,道:「月色這麼好,可以加快趕,要是再遇順風,不出三天,一定能趕到鄱陽。」
  史銀周點了點頭,道:「好,不過,行程也許會臨時有些改變,到時候我自然會通知你們!」
  老金等俱都應了一聲。
  史銀周揮手道:「你們去吧。」
  三個人應了一聲,正要下跪,卻被史氏止住。
  「你們這是幹什麼?」
  史銀周臉上罩著一層陰森,冷笑著加上了一句叮囑:「以後人前人後,不許帶出一些特別樣子,要是為此壞了我的大事,你們……」搖搖頭,他情不自禁地又發出了一聲歎息。
  老金喃喃道:「小人知道……小人是因為這裡沒有外人,所以才……才不敢失禮。」
  「沒有外人?」史銀周鋒利的目光,向著船後的邊艙瞟了一眼:「你敢說沒有外人?」
  老金頓時為之一怔,道:「不是,老大人……」
  史銀周哼了一聲,老金立刻改口道:「史老爺……史老爺不提起來,小人卻是忘了,明天船就到漢陽,小人一定請他下船就是了!」
  「那倒不必了,」史銀周冷笑一聲:「錯在當初你不該讓他上來,既然來了,再趕他下去,反倒不好,你們只要嚴防著他,不許他往前面接近就是了。」
  毛五上前一步,接口道:「史老爺放心,那位相公他身上有病,你就是請他出來,他也不出來哩!嘻嘻!」
  老金叱道:「你是怎麼跟老大人說話?」
  毛五一怔,繃住了笑臉。
  史銀周臉上這時才帶出了一絲笑容,連連點頭道:「我就是要他這個樣子。」一轉臉看向老金道:「你們也要學他這個樣子說話,要是帶出了一絲痕跡,落入外人耳目,只怕你三人性命不保!」
  三個人又是一驚,對看一眼,史銀周揮揮手道:「你們下去
  三個人應了一聲,這才轉身離開。
  看看他三人回到了舵房,史銀周才轉過臉向著那個細腰姑娘輕聲道:「翠公主……」
  細腰姑娘輕咳了一聲,翻著兩隻眼道:「怎麼,你自己也忘了?」
  史銀周慼然一笑:「現在無妨。」
  細腰姑娘努著嘴,向著那邊道:「那邊船艙房裡不是還有人麼!」
  史銀周皺了皺眉:「這個人暫時看不出什麼動靜。」
  細腰姑娘道:「哼,那可不一定,不過,小姐已經注意上他了!」
  把「公主」改口「小姐」,顯然有深刻的意義。
  「夫人和少爺呢?」
  「都睡了,」細腰姑娘說:「大叔,我們進去說話。」
  二人邁步入艙。
  大艙裡佈置華麗,兩名青衣長身武士分立在通向內艙的門邊左右,二人雖然是便裝,可是神色持重,立態莊嚴,一副謹慎從命,如臨大敵模樣,各人背後都佩著一口青鯊魚皮鞘的青鋼長劍,劍穗子一色的杏黃,一望即知就是訓練有素的公門劍士。
  望著史銀周,兩名青衣武士一齊抱拳見禮。
  史銀周道:「你二人可曾發現了什麼動靜沒有?」
  左面武士抱拳道:「啟稟統領,這裡很安靜,只是適才小主人啼哭多次,現在安靜了,屬下未敢擅人艙內探視!」
  這名武士寬額頭,濃眉黝黑,三十上下的年歲,和另一位瘦長身材,授著精明幹練,看來白皙的青年,恰恰相反,正是不同類別的兩個典型。
  史銀周聆聽之下,皺了一下眉,一旁那個細腰姑娘早已閃身而入,須臾,又步出。
  史銀周忙問道:「小主人現在怎麼樣了?」
  細腰姑娘微笑道:「沒有」事,宮嬤嬤在一旁服侍著,宮嬤嬤說小主人是吃壞了肚子,兩個時辰不到,已經如廁了三次,所以才會啼哭。」
  史銀周輕歎一聲,落寞地坐下來道:「宮嬤嬤也是太大意了,舟送之中,要特別注意小主人的起居飲食才好!」
  細腰姑娘點點頭,道:「我已經吩咐她了。」
  「她怎麼說?」
  「她,」細腰姑娘挑了一下眉毛:「哼!她說這是她的事,不要我多管。」
  史銀周怔了一怔道:「糊塗,她太任性了,我去說說她去。」
  細腰姑娘一笑道:「算了,大叔。」
  史銀周原要站起來的身子,遂即又坐了下來。
  細腰姑娘道:「宮嬤嬤說,小主人是她從小照顧大的,若有什麼差錯,她用命來賠,你看,她說了這種話,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史銀周無奈地歎口氣道:「這個老婆子。」
  細腰姑娘挑了一下眉,又輕歎一聲道:「不過,要說對於小主人的關懷,這多少年來,宮嬤嬤的確是無微不至,再說她那一身功夫,即使翠小姐也對她讚不絕口呢!有她在小主人身邊,倒是可以放心的了!」
  史銀周愣愣地道:「但願如此,只怕……」
  微微一頓,他輕歎一聲道:「翠小姐呢?」
  細腰姑娘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銀周立時會意,目光一掃那兩個身著青衣勁裝的武士道:「馬裕、杜飛,你們兩個到外面去小心看著,有一點風驚草動,立刻來通知我。」
  黑碩白皙的兩名武士聽聆之下,各自抱拳應了一聲:「遵命!」遂即雙雙步出艙外。
  史銀周還不大放心地特別去到艙門前看了一眼,見馬、杜二人俱在左艙兩舷,距離頗遠處設崗站定,忖思著艙內談話絕不至為二人所聞,這才又轉回來。
  「好了,」史銀周道:「新鳳姑娘,現在你可以說了,其實我手下侍衛營的兄弟,全是忠心耿耿的勇士,足足可以信得過,你也未免太過仔細了。」
  被稱為「新鳳」的那個細腰姑娘微微一笑道:「史大叔多疑了,婢子豈敢對史大叔手下弟兄有所猜疑,只是翠公主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她不願意的事情,誰也不能勉強。」
  史銀周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翠公主是不願意要人家知道她那一身傑出的功夫,其實對於王府上下來說,早已有此傳聞,已經算不上是什麼秘密。這倒也罷了,姑娘還是快說出公主的下落吧。」
  新鳳點點頭道:「翠公主午時以前已出去了,說是去探察一下可疑的敵蹤。」
  史銀週一怔:「你是說,船開了以後,公主才出去的?」
  新風點點頭。
  史銀周臉色一變,喃喃道:「我早知公主一身武技不落凡俗,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會達到如此造詣。這麼說,公主竟然能夠踏波而行了。」
  「這,婢子可就不清楚了。」
  她說話時,臉上帶著神秘的笑,雖未明言,事實上卻也等於承認了。
  史銀周正待說什麼,忽然一陣風過,半掩著的兩扇窗扉忽然徐徐張開了。
  就在新鳳與史銀周同時引目注視之下,一條疾勁纖細的人影,已然掠窗而入。
  大艙內人影閃了閃,一個粉面長軀的俏麗佳人已站立當前。
  史銀週一驚之下,忙自起立躬身抱拳道:「卑職史銀周,參見公主。」
  新鳳也上前行了個萬福道:「小婢參見公主。」
  來人少女敢情正是當今鄱陽王的掌珠,人稱「無憂公主」,名叫朱翠的傳奇人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37:43

第02節  

  宮樣蛾眉,淡淡晚妝,一襲血色短披,襯托著她內裡的湖色八幅風裙更顯得風姿綽約。只是此時此刻,所顯示在她臉上的冰寒氣質,足使原來鬱鬱秋水的一雙眼睛為之黯然失色,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夠令人體會出她的失神與冷寞,更像是眼前遭遇到了極度的困窘與難為。
  「你們不要多禮,請坐!」
  說了這句話,她默默地坐下,史銀周與新鳳嘴裡應著,卻是礙著舊日之禮,尚不敢真的坐下來。
  朱翠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經說過多次,不要你們再稱我公主,史大叔,你老是不長記性。」
  史銀周欠身道:「不是卑職記性壞,人前人後應有一定分寸才是正理。」
  朱翠打量了他一眼,苦笑道:「人前人後都要一樣稱呼,史大叔,新鳳,你們一定要記住,你們也許還不知道,這一次敵人是大舉出動,實力是出乎意外的,唉,我真有點擔心會出意外。」
  新風張大了眼睛道:「小姐是說……大內府的那些鷹爪子……」
  史銀周也怔道:「翠小姐莫非說的是褚氏兄弟?」
  「哼!」朱翠緩緩地道:「真要是那樣倒好了,褚氏昆仲那點能耐,想必史大叔也能對付,這一次看來,所有的鷹爪孫都出動了,包括他們的頭子。」
  史銀周為之一愣:「難道曹老頭自己也出動了?」
  朱翠點點頭,沉吟半天才道:「除了曹羽之外,大概所謂的十三傑也是一個不少。」
  史銀周頓時不發一言。他久聞曹羽其人,乃當今大內第一高手,由於甚得「司禮太監」劉瑾的寵愛,特於東西二廠之外,別立了一個「內廠」,這個曹羽,就是「內廠」的提督,手下一群所謂的「廠衛」無不精通技擊,俱為曹氏就其江湖黑道上一般舊友所甄選充任,論實力實不亞於東西兩廠,由於其本人未入官廷之前,出身子武林中極見希罕的「麻衣教」,曹氏即為「麻衣教主」。既精武功,大別於中原內陸,獨創一格,當年麻衣教士在江湖,原就仗其特殊性質之武功,到處橫行,而今曹羽搖身一變為負責皇族安全的「內廠」提督,做了官了,麻衣教也就無形中水漲船高,在江湖上勢力大增,更加橫行無忌,曹氏以官濟私,用私輔官,兩相運用,相得益彰,實在是當前最最炙手可熱的一個厲害人物。
  正因為曹氏有了這麼一番顯赫的離奇身世,莫怪乎「無憂公主」朱翠與史銀週一經談起,俱都吃驚不已,引為心腹大患了。
  半天之後,史銀周才緩緩地歎了一聲,道:「只可惜,卑職手下的五百名勇土,不在眼前,未能及時效力,看起來……唉……」
  他原本想說出「凶多吉少」,只是當著公主駕前,不敢造次,話到唇邊,又復吞住。
  無憂公主朱翠細長的一雙眉毛微微一分,輕歎了一聲道:「曹老頭子三年前未入宮廷之前,曾與我有過一次遭遇,那一次我雖然並未透露身份,不過以他在武林中的資歷,是不難幹事後猜想出來是我的,我知道,在過去的這兩年,他曾派人到處搜索我的資料,也許這一次才會多少存了戒心。」
  史銀周輕輕地「哦」了一聲:「怪不得曹老頭子既然親自來了,卻只派他手下褚氏兄弟之一前來刺探、行險,自己卻躲在暗處按兵不動,原來他是對翠小姐您存了戒心。」
  「我只是這麼猜想罷了。」無憂公主朱翠轉過了臉來看向新風說道:「我母親可曾安息了?」
  新鳳站起來道:「娘娘……」但她立即又改口道:「老夫人早已安息了,婢子已去看過了好幾次。」
  無憂公主緩緩點了一下頭,燈光下,她那雙微微拉長的眼睛裡,像是隱含著盈盈淚光。
  史銀周忖度著無憂公主這番情景,內心更不禁沉痛萬分,一時慨然道:「公主,」立時改口道:「小姐。」
  「算了!」無憂公主苦笑一下道:「改不了就照原來的稱呼吧,只是當著人前可要千萬注意。」
  史銀周應了一聲,才道:「卑職要說的是,我們只要一到鄱陽,就可以集結二百名侍衛營勇士,我們仍有力量與那般奴才鷹犬一拼。」
  無憂公主緩緩地抬起眼來,打量著這位為自己家族效命了三十年之久的侍衛統領,心裡確是感慨萬干,她只是覺得一向認為深謀遠算的他,何以此刻竟然會變得如此幼稚膚淺,然而現在,她卻懶得再去說什麼。
  冷冷地笑了一笑,她搖搖頭,道:「鄱陽……史大叔,你真以為我們還回那裡去麼?」
  史銀週一愣,半天才喃喃道:「公主的意思是……」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無憂公主轉臉向新鳳道:「我要你觀察這艙裡的那個人,你可察過了?」
  新風臉色微窘道:「去過了,只是當時情形不便,所以婢子沒有久留。」
  「情形不便,為什麼?」
  「因為……」新鳳喃喃道:「因為當時他正在洗澡。」
  無憂公主微嗔地看了她一眼,史銀周卻道:「卑職倒去暗中觀察了兩次。」
  「史大叔你認為這個人有什麼地方可疑麼?」
  無憂公主眸於裡,顯示著過人的精銳,而在她的目光裡,在在含蓄著細緻與智慧。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要說這個人完全沒有可疑之處,也不盡然,卑職只是奇怪,他為什麼偏偏要上這條船?再說,他的病勢看起來很是不輕,為什麼不在陸上養好了再走?」
  無憂公主道:「這些並不值得可疑,你們不必再去觀察他了,就任他去吧,除非他現出了對我們的敵意,我們不可侵犯他!」
  史銀周道:「公主說得有理,卑職心裡也正是這個意思。」
  無憂公主微微把背靠回椅子,顯出了一些疲態道:「天不早了,史大叔你也該休息一下了,一兩個時辰之內,大概不會有什麼動靜。」
  看了一旁的新鳳一眼,又道:「你也去吧!」
  史銀周抱拳告退,轉身向自己住所步入。
  新鳳卻望著朱翠道:「公主你也該休息一下了!」
  無憂公主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向著她揮了揮手,後者不敢再說什麼,遂即請安告退。
  大艙內立刻變得異常的安靜。
  無憂公主斜身倚向著椅背,只覺得船行急速,因為風浪的關係,這艘大船動盪得很是厲害。
  透過敞開的窗扇,可以清晰地看見疾流的水面。一層陰影,居高臨下,自右側方掩遮了過來,大船的船身,頓時被遮蓋住。
  無憂公主立刻有所警覺,感覺到眼前水道的轉狹,這片陰影,正說明了右側方有一座高山。
  無憂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更有透剔玲瓏的心思,一經見此,立刻直身坐起。
  就在這一霎,只聽見「哧!哧!」兩聲細小但尖銳的破空之聲,陡地穿窗迎面而入。
  兩道白影不偏不倚地直向她一雙瞳子上疾射過來,無憂公主手腕乍翻,已把眼前的暗器操在手裡,只覺得份量力道極足,敢情是一雙「蛇頭白羽箭」,一種全靠手指勁道發出的暗器。
  無憂公主朱翠一驚之下,睡意全消,幾乎在手接暗器的同時,她已自椅子騰身掠起,「唰」一聲,穿窗而出直向江心墜落。
  所謂「踏波功」,乃是輕功中最為難能可貴的境界,行功人如無爐火純青的內功境界,加以「閉息」、「提升」等各門傑出精功為輔,那是萬萬難以施展的。
  以此再來觀諸眼前的無憂公主朱翠身法,確是相當的驚人了。
  眼看著她巧快的身子,有如平沙雁落般的輕巧,俟到一雙足尖剛剛一觸及水面時,卻又倏地騰身而起,這一次卻只斜穿出七八尺之外。
  果然,就在她身子第二次轉出之後的一霎,只聽見「唰!唰!」一連兩縷尖風,又是兩道細白光華直向她原來落身之處射來。
  無憂公主朱翠似乎早已經料到了有此一著,她的這一手以身誘敵,果然發生了作用,兩支「蛇頭白羽箭」全數射落入水,發箭人由於一時期功過甚,疏忽之下,非但不曾傷著了對方,反倒暴露了自己身形。
  把握住此一刻良機,無憂公主雙腕倏分,長吸口氣,以「提升」的極上內功,配合著一式「海燕鑽天」身法,倏地自水面斜竄直掠而起。
  眼前大江水面雖然不算寬敞,可是距離岸邊仍有兩丈的間隔,水面上施功,萬不同於陸地,能夠躍起數丈,已殊屬難能可貴,「無憂公主」朱翠竟然能斜穿出兩丈有餘,在一個練習武功的人來說,亦屬不可思議的驚人之事了。
  岸邊窺伺的那個人,想系驚於「無憂公主」的離奇身法,多少驚得有些驚惶失措。無憂公主身子方一顯落河岸之邊,即窺見右前方一塊巨大的岩石之後,「呼」地冒起一條人影,隨著這人躥起的身子,由他嘴裡卻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呼哨之聲,緊跟著這個人已投身子高可過人的大片蘆叢之中。
  朱翠當然放不過他。緊躡著這個人前行的背影,無憂公主再一次地施展出她過人的輕功,一連兩三個漂亮利落的起落,也隨著那人身後投落於大片蘆叢之間。
  驀地,面前蘆叢嘩啦嘩啦一陣脆響,巨浪翻湧般地倒下了一大片,漫天飛舞的蘆花裡,那人出乎意外地竟然滾身而近。
  隨著這個人疾快的勢子,「唰啦啦!」西瓜般大小的一團銀光,連帶著銀蛇似的一條細長光影,直向著無憂公主身上砸捲了過來。不用說,這人施展的兵刃是「流星錘」了。
  此時、此刻、此地,施展這樣的兵刃,足以稱得上「高明」,這就難怪何以這個人一上來就奔入蘆叢了。
  無憂公主朱翠在大片蘆葦倒下的一霎,就已有所警惕,眼前目睹著這番驚險,倒也並不十分在意,冷冷一笑,身子已自拔空而起,「唰唰」流星錘由足下疾掃了過去。
  這個人身手倒也了得,一記流星走空,緊跟著在蘆叢裡施展了一個倒仰的身勢,卻把手上剩餘的半截長鏈再一次地掄起,「唏哩哩」倒迎著無憂公主落下的背影猛抽下來。
  這一次可不允許他如意施展了。
  眼看這截銀光閃爍的長鏈幾乎已經招呼到了朱翠當頭,忽然間,這位公主的身子,竟然向左面移出了半尺左右,由是,這截勁猛力足的鋼索,再一次地走了個空,等到出手者忽然感覺到招式用老時,再想撤招換式,已經慢了一步。
  冷月下,無憂公主轉動的勢子極其瀟灑,長髮高高甩起,才顯出了半邊臉兒,已把對方掄下的大半截鋼鏈子攢到了手裡。
  「錚鏘」一聲,鋼鏈子繃了個筆也似直。
  來人本可以乘勢擲出手上流星去傷無憂公主面門,然而他卻像是有意要在手勁上面迫使無憂公主就範,那條精鋼長鏈在一陣顫抖之後,隨即穩住。
  然而,這只是很短的一霎。接著,這條長鏈子再一次地顫抖之後,持錘的那一方,顯然已現出了不支。
  月如霜。
  月光下,無憂公主朱翠已把對方這個人打量得十分清楚,一身絳色緞袍,胸背處卻用一根杏色絲條打了個十字結,一排白羽箭,一根根斜插在當胸,紫黑的胸膛,濃眉,由左耳至右耳連腮處,生著一叢濃黑的鬍子,個頭兒甚矮,只是看上去孔武有力,像是有一身勁道。
  饒是如此,在無憂公主純以內氣化為功力的勁道下,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已現出了敗跡。
  「公……主……開恩……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嘴裡說著,一雙閃爍著狡怯的目光,頻頻在四下轉動著。
  無憂公主右腕力帶之下,矮漢子「噗噗噗」一連向前蹌進了三四步,兀自拿不住勢子,連連晃動不已。
  「是誰叫你暗箭行刺的?那個人在哪裡?」無憂公主緩緩地說著:「這裡還有些什麼埋伏,說出來我就饒你不死。」
  「我……說……我說……」矮漢子大聲地喘著氣:「小人周平,隸屬大內,在內廠裡當差。」
  「我不是問你這些!」無憂公主冷冷地道:「你的出身我當然知道,我只問你曹老頭在哪裡,這裡有些什麼埋伏?」
  矮漢道:「這個……小人只是奉令行事,這裡並沒有什麼埋伏……」
  「曹老頭子呢?」
  「他……曹大人的行蹤,小人哪裡知道?公主……開恩!」
  「這麼說你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小人確是不知道。」
  一面說,這個叫周平的矮漢,頻頻打躬不已,無憂公主眉頭輕顰,正思忖著該如何發落對方,卻不知這個周平乃是有名的暗器行家,全身上下皆有暗器的裝置,就在他彎身打躬之際,耳聽「卡!卡!」一連兩聲輕響,一陣黃煙升起,卻有兩顆雀卵般大小的硫磺彈丸直循著無憂公主站立之處發射了過去。
  無憂公主想不到對方生命已在自己控制之中,近在咫尺卻會有此一手,當下清叱一聲,霍地騰身而起,身方掠起,即聽得足下「轟」然一聲大響,激起了丈許高下的大片火光。
  無憂公主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厲害的暗器,起勢雖快,卻亦不免為硫磺彈飛星所濺,一粒極小的硫砂在她敞開的緞披間炸開,立時燃燒起來。
  矮漢周平想不到對方功力竟是如此的高,在如此近的距離之內,竟然能躲過火彈爆射之威,話雖如此,卻也未能完全免於波及。
  把握住這剎那難能之機,周平一不做二不休,迎合著無憂公主騰起當空的勢子,一聲怒叱,霍地揚動右手,把手上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錘直向著無憂公主當頭猛擲了過去。
  周平的流星錘不謂不快,手法不謂不准,念頭也不謂不狠,奈何今晚,他所遭遇的這個敵人,實系出乎意外,身手之高,可以稱得上為他平生僅見。
  流星錘一經出手,還來不及看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對方已臨面前。
  由於無憂公主一領披風已為火焰引著,乍看過去,簡直就像是一個大鳳凰。
  周平猝然感覺到一股平生從來也未曾遭受過的絕大勁風,這陣風顯然是隨著無憂公主襲進的身子一齊逼近過來的。
  在這種風力之下,周平難以自持地向後打了個閃,驚駭之際,彷彿感覺到對方那張美麗面頰上所顯示出來的凌厲殺機。
  事實上,這也是周平今生今世,最後唯一所見的一張臉了。
  隨著無憂公主閃電出手,周平慘叫了一聲,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倒下去。
  當然他並非是僅僅倒下去而已。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雙眼珠。
  周平慘厲地號陶著,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頓時就痛昏了過去。
  無憂公主痛懲周平之同時,已把後領為人勢所燃燒的短披摘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霎間,兩股勁風,一左一右,同時向著無憂公主兩側襲到。
  火光照射裡,來犯者二人,各人都戴著一個娃娃似的面具,兩口雪亮薄刃的鋸齒長刀夾著尖銳的刀風直向無憂公主兩肋劈到。
  然而,當他們所面臨的敵人,是江湖中只聽傳聞而絕少一見的無憂公主時,似乎這番伎倆便屬多餘之事。
  黑夜裡,眼看著無憂公主身上那領起火的披風,火龍似的一個盤旋,「噹啷啷」一連串清脆的金鐵交鳴聲,兩口鋸齒長刀,已被雙雙掄向當空。
  無憂公主緊接著側身振腕,手上短披火勢已熄,卻被她權作兵刃,一片尖銳聲掃過,右面那個敵人慘叫了一聲,喉管已被割開了寸許長短的一道口子,怒血狂噴裡,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左面敵人目睹及此,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一聲呼叫,擰身向外縱出。
  隱約裡,像是傳來尖銳的呼哨聲。
  這人身子方才落下,無憂公主快速的身勢如影隨形地已經附了上來。
  這人原本亦非弱者,只是無憂公主這個敵人武功太過高,上來就挫了銳氣。這一霎,他由無憂公主隨身的風力,已判斷出敵人緊追身後,當下猛地一個快速旋身,吐氣開聲,雙掌齊出,用「雙撞掌」式,直向無憂公主胸前猛擊了過去。
  無憂公主輕哼一聲,身形翩然的一個側翻,右手已輕巧地遞了出去。
  動手過招,主要在於出手的時間與動作是否能配合到好處。這件事說來容易,其實可並不簡單。
  眼前這位公主,的確是箇中高手,一次出手,都能恰到好處地把握住一霎良機。
  「娃娃臉」漢子,雙掌上用的是全身之力,奈何才撤出一半,即為無憂公主纖纖細手捉住了右手的脈門。
  「娃娃臉」用的是實力,無憂公主用的是巧力。
  「側身」、「抖腕」,看來宛若一式,無憂公主施展時顯然是那麼從容輕鬆。
  「娃娃臉」發出了一聲吼叫,整個身子空中飛人般地已被擲了出去。「碰」的一聲,撞在了山壁上,當場濺血而死。
  無憂公主以快速手法一連傷斃了三人,看來兀自餘怒未息。
  她預忖著這片山陌岸邊,一定還埋伏著對方的人,只是擔心著坐舟的走失,不得不從速趕回,遂即施展身法,循著岸邊一徑快速趕下去。
  所幸,這條沿江岸道並不十分難走,河道雖然狹窄,但江面上並沒有別的船,追下去一程,已看見自己乘坐的大船在望,就在她顧盼前望之際,一艘快舟已悄悄涉水,自相反方向遁去。
  無憂公主忽然發覺,正待追蹤上前,可是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不禁使得她為之一怔,驚出了一身冷汗,當下再也顧不得追趕敵船,一徑施展輕功,倏起倏落自岸邊追隨著自己那艘大船快速趕下去。
  以她身法之快,自是不消一刻已追到近前,施展出「凌波虛渡」的極上輕功,趕到了大船,人不知鬼不覺地躡入了大艙。就在她腳尖方一踏入大艙的一霎,已被跟前所見嚇得呆住了。
  原來這間嚴禁外人出入的大艙裡,這時竟然多了兩個持劍的紅衣武士。
  只憑背影一眼所見,即可認出來,來人正是隸屬皇族的「內廠」武士。
  無憂公主最最擔心的事情畢竟發生了,剛才只顧著追傷敵人,卻沒有想到竟然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眼前一家老小,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個陡然興起的念頭,只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以至猝然發覺到兩名持劍武士的背影,徒然驚惶而不知所措。
  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使她緩過了念頭。
  奇怪的是,那兩個大內武士,竟然也同她一般模樣,站著不曾移動,二人雖然手裡都拿著劍.也曾作出了跨步前進的姿態,妙在那只抬起的腳,卻只是停止在半空中,始終不見放下。
  平靜之後的無憂公主,立刻警覺到了事情的蹊蹺。
  再定了一下神,她確定面前的兩個人敢情已不能移動,如非是存心做作,那麼就只有一個結論:被人點了穴道。
  後一個念頭一經興起,更不禁使她由心底打了一個冷顫,當下身軀微閃,已到了二人身側。
  兩名武士敢情真的被人點了穴道:死穴。
  同一個顯明的現象,眼睛睜得極大,臉色微微發黑,更特殊的是那雙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睛,卻是其紅如血,顯然已積有過多的血。
  無憂公主內心的驚詫,自是不在話下,她試著向其中之一推出一掌,用了三成勁力。
  掌風過處,左面直立的武士微微前傾,隨即倒了下去,發出了「碰」的一聲。
  艙門開處,史銀周倏地自內閃出,乍見此情,大驚失色。
  無憂公主手指按唇,禁止他出聲說話,接著轉向第二具站立的屍身前,如法輕推一掌,那屍體一如前狀,也倒了下去。
  史銀周表情更糊塗了。
  無憂公主也不比他清楚多少,她身軀微閃,已進入內艙,一名衣衫深紫,頭戴銅冠的長身武士,一手持著一口「厚背紫金刀」,另一隻手正似在推動迎面臥艙的旁門。這間臥艙正是宮嬤嬤帶著小主人所居住的那一間。目睹及此情景,無憂公主幾乎全身發冷。
  所幸,她的判斷夠明夠快,雖然一顧之間,卻已斷定,這紫衣銅冠武士,也同前艙那兩名紅衣武士一般無二,多半是被人點了穴了。
  「天哪!」無憂公主由不住心裡暗暗吶喊了一聲,也顧不得察看這銅冠武士死活,立時趨向門前,試著椎了一下門,裡面還上著鎖,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當下試著在門上輕叩了一下,輕聲喚道:「宮嬤嬤!」
  門內立時應出了宮嬤嬤警覺的聲音道:「誰?是公主麼?」
  無憂公主輕聲道:「小主人可好?」
  「好得很,睡得好極了。」
  說著房門打開,探出了宮嬤嬤滿頭灰髮赤紅的頭臉:「公主你還沒有睡……」
  才說了這麼一句,一眼看見那個推門待進,手持大刀的銅冠武士,由不住嚇得「哦」了一聲:「公主,他……」
  「哼!」無憂公主冷冷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進去照顧小主人去吧。」
  「這……」宮嬤嬤嚥著唾沫,看著當門的銅冠武士發呆:「這……是怎麼回事呀?……他又是誰?」
  「噓,」無憂公主小聲嗔道:「閉上你的大嗓門,小心驚著了娘娘。」
  「是,是……」宮嬤嬤一面答應著,遂即收回了身子,關門下鎖。
  無憂公主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目光才轉向面前的銅冠武士,只見來人有著一張長長的馬臉,偏偏在長下巴上還留著一絡山羊鬍子,紫色長衣的左前胸處,佩有兩枚閃爍著金光的金星。
  出身王族的無憂公主,自然很清楚這種標誌所代表的意思,那是當今大內的「二品」帶刀侍衛,這種人品的侍衛,連曹老頭在內,全部皇族不過才二十四人,每人無不具有一身傑出的武功,身上所佩金星,各以品級決定多少,星數愈少,品級愈高,一顆星為一品,兩顆星為二品,三顆星三品,四顆四品,似乎只有四品階級。這類有「品」的侍衛是不輕易出走江湖,以其品級大可高居州府發號施令,地方官鮮有膽敢不買賬的。
  正因為有了這番認識,才使得無憂公主心裡格外吃驚,這一剎那心緒顯然亂極了。
  假想之一:來人必然武技高超,可以想得到,他已經奔入內艙,卻沒有驚動史銀周、新鳳、宮嬤嬤,以及外艙馬、杜二衛士任何一人。
  之二:這人手已觸門,一旦入內,小王爺性命休矣,宮嬤嬤看來亦非其敵。
  之三:到底又是誰在此臨危之一瞬,人不知鬼不覺地救了朱家滿門上下,這個人武功顯然高不可測,未免有點出神入化了。
  這麼多的念頭,一股腦地都湧了出來,使得這位一向秀外慧中、冰雪聰明的俏麗公主已有些心裡忐忑,意亂神迷了。
  一旁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來。
  新鳳一隻手扣著鈕子,睡眼惺忪地走過來,倏地目睹及此,嚇得呆住了。
  「公主……這是……」
  「哼,好睡性,差一點命都沒有了。」
  說時,她閃身來到左面艙前,用隨身鑰匙開了房門,向裡面探望了一眼,看見母親高臥銅床,睡態安寧,兩名內侍各居左右,也都睡態安寧,顯然外面這些變故,裡面的人是一個也不知道。
  無憂公主一顆心這時才算是放了下來,輕輕關好了門,她向著新鳳招招手。
  新鳳驚嚇得趨前道:「公主……」
  「噓!」無憂公主小聲道:「到前艙再說。」
  新鳳應了一聲,匆匆向外面步出。
  無憂公主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銅冠武士,移步向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背衣,另一隻手托向他的後腰,把他抬了起來,只覺得這個人身材僵硬,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殭屍」,遂即向外艙步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38:04

  大艙裡,史銀周與新鳳驚嚇欲絕地發著呆,乍見公主步出,俱都自位子上站起來。
  無憂公主把手上屍身放下來,看了史銀週一眼道:「史大叔,你可認識這個人麼?」
  史銀周應了聲「是」,遂立即走向屍身,細看了看,頓時臉色一變,道:「啊!」
  「這個人大叔認識?」
  史銀周面現驚嚇地連連點著頭道:「卑職認得,他是『紫狐』玄化。」
  「『紫狐』玄化?」無憂公主思忖著點點頭:「原來是他,我知道這個人!」
  史銀周大感不解地道:「他是曹老頭跟前四名最得力的高手之一,武功很高,怎麼……怎麼會……」
  無憂公王臉上也不禁現出了訕訕之色,微微苦笑道:「我們部太大意了,尤其是我,只顧一時追敵,卻沒有想到會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要不是暗中這個人插手幫忙,唉,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史銀周更不禁慚愧得低下頭來。
  新鳳納悶地道:「暗中這個人?……公主是說暗中還有人幫著咱們?」
  無憂公主瞪了她一眼,新鳳立刻發覺到自己的失言,這句話,問得大多餘太幼稚了。
  史銀周歎息一聲道:「卑職一時失察,只想在床上養一下神,卻沒想到眼睛一閉竟然睡著了。」
  無憂公主搖搖頭道:「史大叔不要自責,這兩天每個人都付出了大多的精力,過度疲累,自然一倒下就睡著了,新鳳還不是一樣。」
  新鳳剔了一下細細的眉毛道:「可是,外面都打起來了,我們怎麼還睡得著?還睡得這麼死?」
  史銀周喃喃道:「我也是這麼想,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無憂公主冷冷一笑:「沒有什麼好奇的。」
  她的眼神兒在二人臉上轉了一轉,自然而然地就吸引住了後者的目光。
  然後,她才緩緩地道:「第一,這三個人都有一身很好的輕功,他們是乘我出去追殺的時候偷偷進來的,你們當時正在睡覺,他們動作既輕,你們當然不會發覺。」
  新鳳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問道:「可是後來他們動手總應該有聲音……」
  「不是這樣的。」無憂公主冷冰冰地說:「他們根本就沒有動手,以我看,暗中幫我們忙的這個人,武功才是不可思議的高,很可能他悄悄進來,不過是一舉手之間,就分別把這三個人給料理了。」
  史銀周慨然歎息一聲,歎息中包含著無限慚愧。
  無憂公主很遺憾地輕歎一聲,道:「想不到船行大江之內,竟然還會遇見拔刀仗義的高人。」
  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卻被眼前一樣物件所吸引住,身子微晃,翩然躍出,伸手由窗扇上取下一張布絹似的東西,迫不及待地注視之下,才見上面龍飛風舞般地寫著幾行字跡:
  「無憂公主,小王命危,移掉而東,尚有可為。」
  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署名。字是寫在月白色的綢衫一角,一勾一撇俱見功力。看著這張留書,無憂公主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潮。
  這位目高於頂,一向自視極高的王族女劍客,雖然被暗中人首句戲筆所激怒,感到無限羞辱,看著手裡的留字,默默不發一言,遂即轉手把它遞與史銀周。
  史銀周接過來細看之後,轉手又交給新鳳,新鳳看後再雙手送還朱翠。
  「真怪!這個人會是誰呢?」新鳳直直地看著朱翠道:「公主,你知道麼?」
  無憂公主緩緩地把這截布絹收好身上,臉上不著表情地道:「無論如何,這個人對於我們總算是有恩。我們早晚會見著的,倒也不必猜測於一時。」
  「可是,」史銀周含有隱憂地道:「這個人主張我們往東去,公主明察。」
  無憂公主朱翠輕輕哼了一聲,道:「這也正是我的意思,其實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去鄱陽湖。」
  「哦!」新鳳驚愣地道:「我們難道不要回家?」
  朱翠直直的眼睛盯住她,冷冷地道:「只有你這種傻瓜才會想著回家。哼,家?你以為現在我們還有家麼?」
  新鳳臉上一陣發紅,心裡卻觸發起無限傷感,當時低頭不語。
  「可是你記住,」朱翠叮囑道:「這些話可不要在娘娘面前提起!」
  新風點點頭表示知道。
  朱翠心裡簇集著太多的事,想到了父親的生死、母親與弟弟以及自己此行的安危,內心頓時感覺到異常的沉重,她轉過身子來,在一張椅子上緩緩坐下,新鳳忙著去張羅給公主倒茶。
  史銀周打量著地上的三具屍體,請示道:「這三個人……」
  朱翠一雙澄波眸子緩緩地在三具屍體上轉過,徐徐地說:「史大叔先慢著發落,我還沒來得及仔細地看看他們。」
  史銀周應了一聲,立刻把三具屍體仰面朝上地提到了無憂公主身前放下來。
  朱翠仔細地看了三個人的臉面一下,道:「史大叔,請你驗看一下他們三個人的額頭,哼!我想這就是他們致死的關鍵了。」
  無憂公主朱翠這麼一說,才使得史銀周忽然注意到,敢情死者三人有一個共同的象徵,那就是三個人每人前額眉頭都深深地蹙著,以至於形成了深深的一道痕跡。
  當時聆聽之後,史氏遂即動手驗看其中之一,他輕輕分開了這人眉頭,赫然發覺到一道淺淺朱痕陳現在這人兩眉之間,狀若「懸針」。他立即驗看第二具、第三具,三人形狀完全一樣,每人兩眉之間處,俱都有一道淺淺朱痕。
  不需要再告訴朱翠,她已經看見了。
  「我沒有猜錯!」朱翠緩緩說道:「他們果然是死在這種手法下的。」
  「公主說的是……」新風端茶出,也留神聆聽。
  朱翠輕輕呷了口茶,模樣兒顯得有點兒疲倦,看了二人一眼,她才緩緩地說道:「這是一種神秘的功夫,名叫『定海神針夕』。」
  說到這兒,她的神色充滿了驚異,接下去道:「這是一種極為玄奧的內家功力,比內功中的『乾元一陽指』力,更要精進一層,運施這種功力時,並不須直接命中敵人眉心穴道,身上任何一處穴道部可以下手,因為施展的人本身有足夠功力,可以借助本身所練的天磁真力,使對方全身血液聚集一處,炸開血脈因而致死。這種死症,唯一的現象,就只有眉心這淺淺的一道朱痕。」
  新鳳嚇呆了。
  「一掌飛星」史銀周喟歎一聲道:「好厲害的指力,若非是公主見解高超,卑職是萬萬認它不出的。」
  朱翠冷冷地道:「據我所知,如今江湖上,也只有『點蒼』一派的『齊眉老人』會這種功夫,但是老人自從當年被『雷火姑婆』傷了左腿以後,好像已經沒有再聽到過他的消息。莫非這一次他老人家親自下山了?」
  史銀周心裡不勝詫異,他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像朱翠這樣的一個王府千金,竟然全身負有如此功力,一如她久居深宮,卻又對江湖中事瞭如指掌,實在是匪夷所思,心裡想著,一雙眸子便不禁現出了疑惑。
  朱翠微微一笑道:「史大叔是奇怪我所知道的這些武林逸事和典故吧!」
  史銀周抱拳道:「卑職不敢!」
  朱翠輕歎一聲道:「一個拿起劍的人,很難再放下來,也許我一開始便不該習武,一旦我學會了武功,有了一身功夫,便很難再過於寂寞,這個家有時候便留不住我了!」
  史銀周道:「公主這麼說就錯了,這一次如非卑職親眼看見,也萬萬不敢相信公主竟然會有這麼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如非有公主同行,這一趟,可就十分之危險了!」
  朱翠苦笑了一下:「要不是我半年前出遊金華,爹爹也許還不至於……」
  史銀周咬牙切齒道:「這完全是馬永成、谷大用、劉瑾這幾個奸賊的陷害,像王爺這等好人,竟然也會被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真是天理何在?」
  剎那間,他義形於面,眸子裡聚滿了淚水,新鳳也黯然垂下頭來。
  朱翠輕輕一歎道:「這完全是劫數,哼!朱泰這個皇帝想不到昏庸到如此地步,偏偏我爹爹一腦子的忠君思想,直到現在還沒有清醒。」
  才說到這裡,卻聽得裡面艙房傳出一聲輕輕的咳嗽,新鳳立刻警覺道:「娘娘醒了。」
  朱翠示意史銀周道:「快把這些清理了!」
  史銀周以快速手法,匆匆把三具屍體拖到了自己房內,遂見隔斷大艙之間的珠簾撩處,一個身材適中、眉清目秀、雍容華貴的婦人緩緩步出。這婦人雖然實際年歲已四十出頭,可是也許身居富貴,平素又善於調養,看上去不過二十八九,頂多三十歲人。一身湖水色百結長裙,腰繫碎玉絛,想系連日不勝舟車旅途之勞累,再加上心情的惡劣,略嫌清瘦的臉上染著重重的憔悴。
  隨著她身後,一個年輕女侍雙手捧著一碗香茗。
  朱翠忙趨身見禮,史銀周、新風執禮甚恭地各自參見,中年婦人含笑點頭道:「我只當你們都睡了呢,天還沒亮,怎麼都起來了?」
  朱翠道:「風大,船搖得這麼厲害,睡不著,乾脆就起來了,史大叔他們也在,我們商量著這一趟該怎麼走。」
  因為娘家姓沈,在王府裡,人家都稱呼這位娘娘為「沈娘娘」。
  沈娘娘點點頭,看了近側的史銀週一眼道:「這一趟,難為你了,馬裕和杜飛他們兩個呢?」
  「回娘娘的話!」史銀周抱拳道:「他們兩個在外面小心侍衛,娘娘放心!」
  沈娘娘緩緩坐下來,一隻手輕掠著前額的秀髮,輕輕歎道。」「但願這一趟皇天保佑,能讓我們安全地回到九江,見著了劉健,也好探聽王爺這一次被解晉京的安危下落。唉,這幾天我寢食不安,總覺得像是有大禍要臨頭的樣子。」說到這裡,她語音淒楚,滾動著晶瑩的淚水,側過臉來,看了女兒朱翠一眼。「我一直在擔心,你爹爹的脾氣,谷大用、劉瑾這些小人,早就居心叵測,萬一要是中了他們的計,我們這一家,可又怎麼是好?」
  朱翠強忍著心裡的難受,賠笑道:「女兒想也許還不至於,娘娘還是保重身子要緊。」
  沈娘娘看了一下窗戶,轉向史銀周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史銀周道:「寅時剛過,還有一會才天亮,娘娘還是回房再休息去吧。」
  沈娘娘搖搖頭道:「我睡不著。」轉臉看著新鳳道:「少主人睡得可好?」
  新鳳道:「少主人睡得很熟,宮嬤嬤一直在侍候著,娘娘請放心吧!」
  沈娘娘總算安慰地點點頭,道:「這孩子,這幾天好像也乖得多了,平常也聽不見他吵的聲音,大概他也看出了家裡發生了事情。」
  朱翠道:「娘娘不要想這麼多,天大的事情有女兒與史大叔他們來應付,女兒就不相信谷大用、劉瑾他們還能把我們怎麼樣!」
  沈娘娘默默地注視著女兒,徐徐地道:「那一年你遊湖失散,我和你父王只當你遇見了壞人,被拐騙走了,只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卻沒想到離家八年以後又回來了,卻學會了這一身本事。更沒有想到,我們家會有今天的巨變,你的這一身本事,倒是正好用上了,這一切就好像老天早已經注定了似的。」
  說話之間,就聽見艙外傳來馬裕的聲音道:「報告統領。」
  史銀周立刻向沈娘娘、公主抱拳告退,急步而出。
  沈娘娘一怔道:「什麼事?」
  朱翠道:「不會有什麼事的,我看娘娘您還是回房裡歇著去吧。」
  一面說時一面向新鳳施了個眼色,新鳳立刻會意,站起來趨前道:「婢子扶侍娘娘進去吧。」
  沈娘娘看著女兒微微一笑,道:「你這孩子,想是有什麼事怕娘害怕是吧?好吧,天還早,我就再上床躺一會也好。」
  新鳳及兩個侍女陪著沈娘娘轉回臥艙,她們進去不久,即見史銀周敲門而入。
  朱翠了他一眼,問道:「有什麼事麼?」
  史銀周頭微微一皺,道:「馬侍衛發現有兩艘大型快船迫近,不為道是什麼路數,卑職一時也難以定奪,還請公主決定。」
  朱翠輕佻細眉道:「啊!」
  史銀周已走過去,將接近後方的一扇窗戶打開。
  朱翠道:「慢著!」
  史銀周手扶著窗扇將開之際,聆聽下忙行止住,即見朱翠雙手同時微微揚出,懸掛在艙頂的一雙琉璃吊燈,立刻為她掌風應勢熄滅。
  史銀周睹狀暗暗叫了聲慚愧,自己偌大年歲,半生江湖,竟不及對方一個少女遇事之細心謹慎。心裡想著,遂即打開了側後臨江的兩扇長窗。
  一片大江景色映入眼前,雖系夜晚,但當空秋月皓如銀盤,流光似霜,渲染得大江內外更見俏麗,江水拍岸處另具肅殺。
  不須史銀周的指點,朱翠立刻發覺到那兩艘認為是可疑的船。
  那是時下頗為流行的平頂虎頭快舟,船身頗大,絕不在自己等所乘坐的這艘大船之下,月色雖好,亦難以得窺全豹,只覺得二船左右沿江而馳,卻在船頭部位豎立著一尊高有半人的巨大燈座,還有孔明遠射照燈,只是此刻並未亮起。
  史銀周注視著朱翠道:「公主以為如何?」
  朱翠冷冷地道:「這還用說!不過,我們先沉住氣,看看他們下一步要幹什麼?」
  史銀周應了一聲,剛要抱拳告辭。
  「史大叔!」朱翠眼珠子一轉道:「我忽然想起來了。」
  史銀周道:「公主有什麼差遣?」
  朱翠道:「請大叔吩咐船家,就在這裡下錨!」
  史銀週一愣道:「在這裡停船?」
  朱翠點點頭道:「對,船泊江心。」
  史銀周想了一卜,立刻明白,應了一聲,隨即向艙外步出。
  緊接著「撲通」水響之聲,大鐵錨拋向江心。大船在水上搖晃了一下,打了半個轉兒,隨即定住不動。
  朱翠面向著後窗坐下來,遠遠地打量著那兩艘大船,倒要看看他們採取什麼態度。
  只見兩艘平頂虎頭快舟,悄悄地泊向岸邊,就像是彼此事先早就商量好了的一樣,都不動了。
  時值秋日,沿江蘆花翻白,遠望過去,宛若大片雪野,二舟泊處,正當蘆花深處,如非事先密加注意,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認出。
  「好狡猾的東西!」史銀周直著眼睛道:「果然是衝著我們來的!」
  朱翠點頭道:「很好,我們就在這裡停一會兒再說。」
  史銀周疑惑地道:「公主……」
  朱翠一笑,打斷他的話題:「史大叔不必多問,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目光向遼闊的江水隙望著:「這麼寬的水面,我想就算是曹老頭輕功再好,有踏波而行的功力,也是難以施展,再說他們才在我和暗中那位朋友的手下吃過大虧,這一次絕不敢再輕易冒犯,我們只停上一些時候,對方人多,總會耐不住而顯出一些痕跡的。」
  史銀周道:「還是公主設想得周到。卑職的意思,我們是不是應該過去瞧瞧?」
  朱翠微微一笑道:「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不過,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還是稍安毋躁的好。」
  史銀周應了一聲,抱拳道:「卑職告退了!」
  朱翠站起來道:「史大叔多費心了,我想馬、杜二位也應該休息一下了。」
  史銀周應道:「卑職知道。」遂即告辭退出。
  大艙裡頓時顯得十分寂靜,因為沒有點燈,顯得異常的黑暗,只有皎皎月色映自水面的波譎鱗光,才彷彿有些生機,泛動的光蛇,又似含蓄著無限的神秘,點點滴滴地啟發著人的靈性。
  朱翠默默無聲地倚身在一張籐椅上,盡量地把身心鬆弛,本意只是想練習一下吐納功夫,靜坐片刻,以卻疲意,無如才調息片刻卻自感覺到一陣濃濃的睡意。
  自從家門猝生變故以來,這幾天她根本就不曾好好地睡過一覺,雙眼一合,立刻進入睡鄉。
  然而,像她這種身負奇技的非常人,即使在濃重的睡鄉里,也都保持著幾許的自覺。
  原來大凡一個研習內家功力的人,在其本身功夫達到一個相當水平之後,都自然能形成了一種功能保護自己身體的氣機,內行人稱之為「游潛」,其功用要看本人功力之深淺而決定,這種「護身游潛」,主要在防護猝然加諸本體的攻擊之力迅速地有所反應,也就是某些人所謂的「內力感應圈」。一般練武者,如非精於門檻,有名師指導,即使窮畢生之力,也難以達到如此境界,當然這是一種至高的內家功力境界。
  朱翠顯然具有這種功力境界,雖然在沉睡之中,也可保持著相當的自我。
  隨著她均勻的氣息,本身的那個感應氣圈,漸漸地向外擴大,到了一定的限度,才行自止。
  短時間的酣睡,為她帶來了精力的復甦。
  忽然,一種尖銳的東西,試探性地正自向她護身的「潛力圈」有所突破。
  朱翠驀地一驚,睜開了眼睛。
  一隻肥大的老鼠,正自立在艙中,好奇似地向她打量著,鼠的感應力,在任何一方面來說,都是極具敏銳的,也許它對於發自朱翠本身那種離奇的氣圈感到奇怪,正自試圖突破,想不到卻因此而使朱翠警覺。不待朱翠坐好了身子,那隻老鼠已迅速地逃開一旁。
  朱翠怦然一驚,倒不是驚於這隻老鼠的出現,而是驚於自己的沉睡,大敵當前,些許的疏忽,就足以引發不堪設想的後果。
  心念一動,她正想站起身子來。就在此時,身邊彷彿輕輕響起了一點水花聲,這個聲音,如非她處身極靜,再是所坐的位置過於接近窗口,萬萬難以聽出。
  朱翠本能地把身子向後倚了一下,使自己的身子恰恰遮掩著窗扇內側,如此也就正好對窗外的景像一目瞭然,隨著那片水花之後,一顆人頭徐徐地自水中探出,由於雙方距離過於接近,朱翠甚至於可以清晰地聽見發自那人嘴裡的喘息聲。
  月色下,並不能看清這個人是一副什麼樣的長相,卻能辨出他閃露著炯炯凶光的一雙眼睛。
  朱翠所坐的這個位置,本可一舉發出掌力,置對方於死命,但她卻計不出此,倒要定下心來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
  這人想系受過嚴格的水功訓練,由於外艙上有史銀周與馬杜二衛士的注意防守與觀察,只要略現端倪,勢必逃不過此三人的眼睛,而他卻能一徑地順利接觸來船,如非朱翠及時醒轉,也幾乎為他瞞過。
  兩方船舶距離既是如此之遠,設非這人具有極深的水功,擅於長時潛水,那是萬難接近到這艘大船近側來的,能具有如此長時閉氣功力之人,當然絕非是泛泛之輩,朱翠在未認清對方來意之前,更加謹慎出手。
  隨著水波拍打在船舷的起伏勢子,這人並不忙於行動,一面喘息,一面轉動著那雙機智的眼睛,臉上隨即現出了狡詐的陰笑。
  大概他竊喜於自己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竟然來到了大船,尤其意外的是後艙的窗竟然是敞開著,不啻更予自己有可乘之機。
  經過了相當時間的一番觀察之後,才見這個人自水裡探出了另一隻手,兩隻手輕輕扳著船邊,緩緩把身子升起來,直到整個身子平平地與船舷平貼為止。等到他做好了這個動作之後,如非事先即以注視著他的一切,連朱翠也幾乎分辨不清。
  漸漸地一雙腳由窗外探入,接著雙腿、小腹,進而全身,蛇也似地都進來了。
  現在朱翠所處身的位置,恰恰就在這人的背後,彼此距離伸手可及。
  朱翠在對方現身之始,早已經提聚內力,聚之於雙掌,確信在一舉手之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可置對方於死命,是以,眼前情形雖然大有迫在眉睫之勢,她卻並不驚慌。
  那人一身黑色的油綢子水衣靠,兩腕兩膝處,俱都經過一番綁紮,是以看起來顯得極其利落。
  朱翠心裡正自盤算著如何下手處理對方,卻見那人已蹲下了身子。
  他面前是一張擺設在大艙中央的方桌,正好用以掩身,在他背後緊緊插有一柄薄鞘的細窄長刀。
  這個人自一現身起,即處處顯著機智,可笑他一心全意只是注意著前面的一切,對身後最以致命的煞星,卻是未能顧及。
  朱翠仍然耐心地等待著,倒要看他是什麼居心。
  這人在蹲下少事觀察之後,隨即探手入懷,須臾摸出了一個扁扁的盒子,又拿出了一根細細的管子,裝接以後,即成一個可以口銜的噴盒。
  朱翠禁不住心裡為之怦然一動,暗忖著莫非這個傢伙是想施毒還是用迷香之類的什麼下流手段不成?一念之及,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果然,這個人在裝配好手裡的小小噴匣之後,東張西望了一番,身子微微前聳,一個輕快的前竄之勢,縱身七尺以外,已接近向內艙入口。
  到了這個時候,朱翠自然是再也難以保持鎮定,當下霍地自暗中站起身來。
  雖然是一個不聞聲音的動作,卻足以使前面那個人有所驚覺,一腿前跨,翩然側身,「唰」的一聲,這個人已把身子轉了過來。
  當他猝然發覺到面前的朱翠時,禁不住大吃了一驚,足下一個踉蹌,向後面退了一步,接著腳尖用力一點,猛可裡直向敞開的船艙躍出。
  朱翠一聲輕叱,雙掌同時向外封出。
  她早已蓄勢以待,雙掌推出,雖然未必是十成功力,卻萬萬非比等閒,隨著她遞出的掌勢,整個船艙都為之大大震動了一下。
  這人想是猝然領略到朱翠的掌力,感覺到難當其鋒,身子就空一個倒折,落了下來。
  整個大船再次起了一番震動。
  這人忽然驚覺到朱翠的不可輕侮,發覺到不妙,右手後翻,已把背在後背的那口細長窄刀拔在了手上。
  朱翠冷冷一笑,身子徐徐向前逼近了兩步,即有大股的力道,自她軀體內逼運而出。
  來人顯然不是弱者,正因為不是易與之輩,才會在一接觸朱翠身上所傳出的無形力道之後,立刻發覺到大為不妙,那張原本就十分白的臉上,更形蒼白。
  「你!」說了這個字,他忽然口銜噴管,用力地吹出了一口。
  黑暗中看不清他到底是噴些什麼,總之,有大股煙霧由那個小小的匣子裡噴出來。
  也就在同一個時候,新鳳恰恰由內艙奔出。
  朱翠一驚道:「新鳳注意!」
  她原本想提醒新鳳,要她暫時閉住呼吸,只是還來不及說出下文,新鳳已著了道兒,頓時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朱翠心驚之下,足尖飛點,快速把身子欺過去,那人卻伺機把握注此一刻良機,身子再次騰起,直向窗外掠出,朱翠一個擰身,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心存厚道,右手撩出,竟然運施出久已不曾施展的「乾坤翻雲手」來,掌勢一翻,勁力十足,轟然大響聲中,連帶著那人一聲凌厲的長嘶,「撲通」墜人江水。
  朱翠趕向窗前,但見浪花滾滾,再也看不見那人的蹤影,忖思著他必已沉屍江心,萬萬不會再有活理,心裡未免有些悻悻。
  她原意是想擒住對方一個活口,好問知敵方一切以及父親真實下落,卻想不到一時情急,仍然是送了對方性命,未免有些懊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38:56

第03節

  艙門開處,史銀周急奔而入。
  朱翠來不及出聲呼止,雙掌抖處,直向史銀周猛擊了過去,史氏大吃一驚,面對著朱翠充沛的掌力,還本知道是怎麼回事,已被朱翠逼出門外。他身子一個踉蹌,倒撞在艙板上。
  面前人影一閃,朱翠雙手托著新鳳直挺的身子當門而立,叱了聲快,隨即率先向另外一間艙房轉入。
  史銀周莫名其妙地被朱翠掌勢逼出,這時見狀更著了慌,快步跟隨著朱翠進入,後者已把新風的身子平平地放在床上。
  燈光下,新風面如金錠,牙關緊咬,全身兀自簌簌戰抖不已。
  朱翠試了一下她的鼻息,又翻開她的眼皮細看了看,輕歎一聲道:「好險!」
  說話之間,右手飛點,一連在新鳳正側面七處穴道上各點了一下,新風忽然身軀一長,就不動了。
  史銀周驚道:「噢!」
  朱翠轉過臉,輕吁一聲道:「她中了毒,大艙裡遍佈毒氣,剛才我來不及告訴你,只好用掌力把你逼出。」
  史銀週一怔道:「毒氣?」
  朱翠道:「放毒的人已被我打落江心,多半是死了,史大叔先在這裡代我看好新鳳,她雖然已為毒氣所中,幸好吸進尚少,毒氣還未攻心,我已把她全身七處主要穴道封住,只候所中餘毒排出,才可以恢復知覺。」
  史銀周憾恨兼具地重重歎息了一聲,心裡卻是想不透,敵人是怎麼潛進來的。
  朱翠道:「我現在要趕回前艙,把散留在空中的毒氣處理乾淨,新鳳如果有什麼動作,史大叔只須待機點她的兩處『氣海穴』,她就又會回復平靜。」
  史銀周愧疚地道:「卑職記住了,公主快去吧。」
  朱翠這才匆匆趕回前艙。
  她生怕毒氣厲害,所以未進艙前先自閉住了呼吸,候到推門進入之後,卻不禁為眼前的另一景象驚得呆注了。
  原來她記得清清楚楚,離開大艙前,僅僅只有後面面對江心的窗扇是敞開的,其他中間的幾扇窗戶都是嚴密地關著,然而現在那幾扇窗戶全已敞開,由於空氣暢通,不見先前散置當空的毒氣雲煙。窗外月白風清,時見魚兒躍波。這一切,根本就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
  朱翠下意識地感覺到,一定有人進來過了。這個念頭驀地使她驚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迅速轉向內艙,經過一番觀察,證明母親弟弟一切安好,這才鬆了口氣。
  當她再次回轉前艙,燃起了燈,才發覺到桌上有人以指沾水寫的幾行字跡:
  「九品紅,劇毒,再棄母弟子不顧,二失也。」
  朱翠心中一駭,情不自禁地坐下來,暗忖道:原來那人所噴的毒,竟是聞名已久的人間至毒「九品紅」,怪不得這麼厲害。
  她知道,所謂的「九品紅」,乃是薈集了世間九種最厲害的至毒,加以提精研粉相互參合,或溶於水,或搓為丸,只須芥子般大小,投以飲水湯食,即可置數十人於死命,倒不曾想到,竟然被用以為吹散散播空氣之間。
  留話人並無絲毫誇大其詞,朱翠果然又犯下了個極大的疏忽,設非是暗中這個留話的異人代朱翠作了必要的現場消毒工作,自己雖或將倖免,時間一久,毒息難免不會自關閉的門縫,滲入內艙,那時,母親與幼弟的生命,豈非大是可危?這麼一想,朱翠由不住再次驚得怔住了。
  桌上水寫的字跡,經過比較之下,正與她懷中所藏的、方纔那張留書的絹字一模一樣,證明是一人所寫,那是毫無疑問的。
  船泊江心,水面至寬,又有什麼人會來自岸上?
  朱翠自信她本人一身內外輕功造詣已是當世罕見,如果要她不借助任何浮物,僅憑踏波之功,想要橫渡遼闊十數丈的江面,她實在還沒有這個把握,當今武林她也實在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有如此功力?
  那麼,剩下的這個問題是……
  這個人是從哪裡來的?
  或許他原本就在這艘大船上吧!
  其實朱翠早就懷疑住在邊艙的那個陌生人了,只不過自己還保持著一份自尊,不便無故登門拜訪,現在有了眼前這番變故,她便不能再保持緘默。
  把大艙幾扇窗戶反鎖結實之後,她先走向新鳳臥身之處,察看了一下她的情形。
  史銀周皺著眉頭道:「剛才她曾睜開了眼睛,雙眼血紅,卑職只當她醒轉過來,只是過了一會又閉上了,與她說話也無反應,現在又沉沉睡著了,看來她所中的毒還不輕呢。」
  朱翠本想說出她所中的毒為「九品紅」,只是想到史銀周難免又是一番驚嚇,是以話到唇邊,又復吞往。
  她與新鳳雖是主婢,只是這個丫環卻是她自小親自挑選來服侍自己的,愛她的伶俐機智,朱翠倒死心塌地地傳授了她不少功夫,幾年的深閨相處,很為她解除了一些寂寞,也為她辦了些江湖上的瑣碎事情,名為主婢,其實論及私誼卻是大有過之,現在眼看著她在痛苦中的掙扎,生死尚還不知,朱翠心裡的傷感,自是可想而知。
  史銀周道:「她的傷勢可要緊麼?」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眼睛裡一霎間聚滿了淚水。
  「記住,千萬不要給她喝水!」她關照史銀周道:「我所知道的僅此而已,是活是死,也只有看她的命了。」
  史銀周面上也不禁浮起了一些戚容。
  朱翠沉寂了一下,臉上忽然閃出了一些希望:「現在我要去拜訪一位朋友,也許這位朋友或能有辦法救她一條命,一切只有看她的造化了。」
  史銀周心裡一怔,正想詢問,朱翠已閃身步出。
  無憂公主朱翠一徑地來到艙面之上。
  這時天將透曙,黎明之前反倒更顯得黑暗。大船在浪潮裡不時地上下起伏著,深深寒氣透著兒許入秋的寒意。
  馬裕、杜飛二侍衛各立一邊船舷,嚴密地向著江面上注視著,不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一見朱翠現身而出,二侍衛立時垂手見禮。
  走在馬裕身前,朱翠頷首微笑道:「辛苦你們了,可有什麼動靜?」
  馬裕肅手道:「啟稟小姐,一切平靜,看不見有什麼不對。」
  朱翠眼波在大船上一轉,舵房裡雖點著燈,但是已經下錨了,船家等三人樂得趁機睡上一個好覺,隔著這麼遠,尚能聽見他們所發出的沉重鼾聲。
  另一側,那間邊艙,門窗緊閉,並不見絲毫燈光。
  朱翠決計要去會見一下這個人,卻不願驚動任何外人。
  「天快亮了,你和杜侍衛也該休息一會兒了。」朱翠小聲關照馬裕道:「你們下去睡覺去吧。」
  馬裕抱拳一禮,道:「卑職遵命,只是……」
  朱翠道:「上面有我在,你們下去好了。」
  馬裕等早已震於這位無憂公主的種種傳聞,敬之如神明,既然公主有令,自然無話可說。
  二人相對打了個招呼,遵命退下。
  頓時,艙面上再也不見閒人。
  朱翠略微整理了一下儀容,一徑直向著那個被稱為教書先生所居住的邊艙走過去。
  她雖非有意放輕自己腳步,事實上仍落步輕微,在這起伏波動的船身上,可以說毫無所覺。
  然而,對於某些所謂的「敏銳」人士來說,情形可就另當別論了。
  朱翠一邊前行,心裡正自盤算著如何驚動對方,才不謂之失禮的問題。這個問題卻立刻為之解決了。就在她前行到快要接近對方艙門前兩丈左右的距離,那間邊艙立刻現出一片燈光。
  朱翠頓時站住了腳步。
  「夜深露重,公主何來如此雅興,小心受了風寒,還是下去休息吧。」
  話聲傳自艙內,聲音不大,卻是每個字都聽進了朱翠耳內。
  這句話也就證明了此人的身份。
  朱翠一聽聲音,立時也就可以斷定出對方是用「傳音入秘」的內家功力向自己發話,這麼做的目的,顯然是不預備驚動第三者。
  「先生太客氣了,兩次相助,特來向閣下請教,面謝大恩!」朱翠同樣施展傳音入秘功力,幾句話一字不漏地回送到對方耳中。
  話聲方落,只聽見「吱呀」一聲,兩扇艙門無風自開。
  透過敞開的門扉,對方艙房內一切擺設,包括主人,那個教書先生在內,一目瞭然。一幾、一燈、一椅,另有一張書案,案上置有文房四寶,那個人,披著一頭散發,背案半倚而坐,拖著半截長軀,遠遠地向著自己這邊注視著,長長的藍色緞質長衣,竟連他的一雙足踝也幾乎掩了。
  朱翠倒不曾想到對方如此乾脆,倒使她本來心存的一番顧慮,誠為多餘了。
  然而,這位雍容華貴的俏麗公主,自有她風華氣質,眼看著這番異於常人的情景,她卻絲毫也不顯得意外慌張,唇角輕輕牽起一絲微笑。
  對方雖然不曾再次發話,房門無風自開,自然旨在納客,這一點是無可疑。
  朱翠輕輕說了聲:「多謝!」輕移蓮步,隨即直向對方室內行進去。
  這番舉止,顯然不若表面上所看來的那般輕鬆。
  雙方距離,原本是兩丈左右,容易接近於一丈左右時,朱翠立刻就感覺出有異一般的非常情形。
  一種無形的阻力,明顯地由對方敞開著的門扉傳出來,起先不過是微有所感,而每當朱翠再前進一步,這種無形的阻力,相對的也就益形加大。
  如是,三數步之後,已是「舉步維艱」了。
  朱翠免不了心中的驚訝,當然她瞭解得到對方的居心。
  當今武林之中,她所知道的,並沒有幾人,能夠練有這等功力,「聚氣成罡」,那是極不同凡響的內家極上功力造詣,面前人霍然有些能力,這番「驚訝」,其實也未必,倒不如說「驚喜」來得恰當,驚喜的是,朱翠果然沒有看錯了這個人。患難之中,能夠結識到如此一個能人異士,自然是可喜之事。
  朱翠一經證實到來自對方的這股無形阻力之後,立刻站定了腳步。
  少停片刻,她才又繼續舉步,一步步向對方艙房步入。
  不可置疑的,朱翠所遭遇到的阻力必然驚人,這一點只由她後甩的長髮,以及向後垂直立起不動的衣裙可以得到證明。
  然而,朱翠依然不疾不徐地走完了這短短丈餘的距離,輕輕道了聲:「打擾!」她的一隻腳,已跨進了門扉,接著全身進入。
  艙房裡顯然由於充滿了這種不可思議、過於強厲的氣機,使所顯現於表面原本屬於「靜態」的現象,都有了甚多的偏差。
  譬如說,那盞燈的燈焰,原本在紗罩裡,只是圓圓的一團,此刻卻變得又細又長,高聳的火苗,甚至於已經超出了燈罩的表面,看過去長長細細的,就像是一根針那般的細,黃閃閃地懸在空中。
  書桌上的書本紙張,原本應該是平鋪在桌面上的,現在卻像是著了魔術似地紛紛直立起來,薄薄的紙箋,以及硯邊狼毫,更不禁倒懸空中,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
  朱翠已經進來了。
  她面色看起來較先時顯得有些紅潤,除此之外,別無絲毫異態。
  背倚長案坐著的主人,依然是動也不動地向她注視著,他的這種見客方式,的確是前所未聞,透著新鮮。
  朱翠雖然進來了,實在難以壓制住內心的驚駭,正因為她身懷絕技,才更能領會到對方這番施展之傑出驚人。
  四隻眼睛注視之下,朱翠更不禁心中怦然為之一驚,為著對方目瞳之下紫黑色的瘀血所震。
  也就在這一剎那,充沛在艙房內的那種凌人、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機,忽然間為之消失。
  朱翠固然大見輕鬆,其他各樣異常的現象,也都一時還原如故。
  輕輕攏了一下散亂的長髮,朱翠臉現微笑:「閣下莫非一直這樣待客麼?」
  「問得好!」高傲的主人仍然不曾移動他的身子:「正因為我生平鮮有客訪,所以才不知如何待客,公主海涵!」
  在他說話之時,朱翠注意到對方那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也就是這一點,使她打消了方才初初一見時對他所生出的陰森恐懼之感。
  「請恕我冒昧,我可以坐下來說話麼?」
  「公主請坐。」
  「謝謝你。」
  三個字說得冷冰冰的,加上她半嗔半笑瞟向對方的那種眼神,顯示出公主的蘭心惠質,只是這些似乎對於目前的主人,並不曾有一些兒體會。
  「公主深夜造訪,想必有非常之事了。」
  「小婢新鳳為對方毒氣所中,如今昏迷不醒,」朱翠注視著對方娓娓道:「先生既然知道對方所施展的毒氣本末,想來也應該知道救治之法了,特來請教。」
  「哼!世上事豈能本此而論,公主高見,恕我難以苟同。」
  雖然仔細地在聆聽,也很難猜出對方的真實口音。
  朱翠眉頭微微一顰:「這麼說先生是不知道如何解救了?」
  「我也沒有這麼說。」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朱翠微微含著笑道:「先生豈能見死不救?」
  主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很聰明,公主,在我此行之前,已久仰無憂公主的大名,人皆說,公主冰雪聰明,武技超群。」
  朱翠道:「但是今天一見,你會覺得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自稱為「水先生」的這個人緩緩地道:「論武技,你比我想像的更高得多。」
  「論聰明呢?」
  「智慧極高,只是對敵經驗卻有嫌不足。」
  「哼!」朱翠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細細蛾眉,卻微微一笑道:「你太過獎了,還沒請教你貴姓,我聽說船上人稱呼你為水先生,我想這也許並不是你的本姓吧!那麼我應該稱呼你是……」
  「水先生。」
  「好吧,水先生就水先生吧!」朱翠道:「關於小婢新風的……」
  「她現在仍在昏迷之中?」
  朱翠點點頭。
  「公主可曾暫時點了她的穴道?閉住了她的穴路,以免毒氣攻心?」
  「我已經這麼做了。」
  「這就對了!」水先生緩緩地道:「九品紅為人間至毒,常人吸上一口,當時七孔流血而亡,即是有普通武功之人,也很難保住性命。」
  朱翠一驚道:「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搖搖頭:「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位姑娘既然在中毒之後未曾立刻死亡,我想有兩個原因。」
  朱翠看著他未發一言,心裡卻已經有了一個結論,倒要看他是否與自己持同一論調。
  「第一,這位姑娘曾經習過『固磐』的內家氣功,得有高人傳授,最少有三年以上的功力。」
  「第二呢?」
  「第二,」水先生喃喃道:「這一點對於這位姑娘來說似乎不太可能,那就是她血液裡本來就存有抗毒的因素,以前曾有過多次中毒不死的經驗,這一次才會當場不死。」
  朱翠道:「果然高明,小婢隨我練有幾年功力,尤其是內家『固磐』氣功,只是……這些恐怕只能使她延緩死亡的時間,卻並不能免於死亡吧?」
  水先生點頭道:「不錯!不過……她既然練有『固磐』的功力,公主又曾為她封閉了穴道,已有緩和之機,我可以保證救她活命就是了。」
  朱翠喜道:「這麼說,我就承情更大了,有一句話,我想問一下水先生,卻不知當是不當?」
  水先生道:「洗耳恭聽!」
  朱翠道:「你我素昧平生,也不曾聽家父說過曾經結識過先生這麼一位朋友,為什麼你平白無故地要幫助我們?」
  水先生輕輕哼了一聲道:「武林中道義為重,公主這麼說就錯了。再說,我也只是適逢其會,如果這件事一開始我就知道,也許公主家運尚還不至如此,令尊或可免掉眼前一步危運。」
  朱翠慨然歎了一聲,道:「有關我父親事,只怨我素日昧於無知,說一句不怕先生見笑的話,父親到底為什麼與當今這些權臣結下了仇恨,我雖然是他的女兒,竟然是一點也不知道。」
  水先生冷冷地道:「『伴君如伴虎』,令尊雖貴為親王,一旦權勢相仲,抑或無心開罪權小,受人離間,皆有生命之憂,何況當今皇帝,年輕無知,昏庸無度,試看他身邊那群小人奸宦,如馬永成、劉瑾、谷大用、張永、高風之流,哪一個不是好狡勢利的小人,令尊此番落在他們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翠被他這麼一提,觸及了父女之情,一時黯然無聲,垂下頭來。
  良久,這個「諱莫如深」的水先生發出了冗長的一聲歎息:「令尊最大的錯誤,是未能與『寧王』朱宸濠及時取得聯繫,據我所知,朱宸濠在南昌頗有謀反之意,他的勢力浩大,昏君也莫奈他何!」微微頓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如果令尊能與朱宸濠取得聯繫,事先有所準備,也就不會上這一次的當,被騙入甕被擒了,他自己生死事小,只怕坐令朱壽這個昏君勢力增大,今後朱宸濠再想謀反,也就更加不易了!」
  朱翠一驚,注視著他道:「我只以為水先生你是一個江湖奇俠異士,卻想不到你對當今天下事也如此關心,瞭如指掌,倒是真正令我失敬了!」
  水先生道:「五年前,也正當朱壽這個昏君登位之始,那時我本有除他之心,只是觀諸當時大勢,卻又不能有所作為,延後二年,『安化王』造反之時,我亦有意助他一臂之力,卻沒想到安化工朱寘番自不量力,兵力不足,不待我趕到,即為所平。」
  朱翠忍不住淌下了淚,緩緩地道:「你說的安化王也就是我的二伯父,他與我父親平日最是相知,兄弟感情也最好。」
  水先生道:「既然如此,令尊就該早存戒心……唉……看來……這一切全系命定……」
  朱翠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等我安頓好母親與弟弟之後,還有機會救父親出來,再圖大事也還不遲!」
  水先生搖搖頭,未發一言。
  朱翠吃驚道:「你的意思是……」
  「太晚了。」
  昏黯的燈光之下,朱翠只覺得他的一雙瞳子異常的明亮。
  「這昏君氣數未盡,還有幾年逍遙,只苦了天下蒼生,至於令尊……公主你是聰明人,也就不須我這外人再多說什麼了。」
  朱翠呆了一呆,臉色剎那間變得雪白。
  其實父親的結局,她早已不難測出,只是昧於親情,往往尚存希冀之圖,這時為局外人冷靜地一點,頓時如撥雲見日,一切也正如洞中觀火般的清楚,想到父母深情,忍不住炫然淚下。
  水先生冷靜地注視著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39:30

  朱翠這一霎,竟然真情流露,泣之成聲,等到她覺出失態時,已難掩狼藉之情。
  「水先生請不要見笑,我是情不由己……太……失常態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況乎是父母之情!公主眼前不是傷心的時候,你要為大局多多著想。」
  「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慨然道:「曹羽既然已親自出動,情勢危在旦夕,為公主計,你雖有一身傑出武技,只是所面臨者,皆為久歷江湖、胸羅險惡的窮凶大惡之輩,只怕稍有不慎,即將置身萬劫不復之地。」
  朱翠睜圓了眼睛,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可是緊接著,她卻又似平靜了下來:「那麼,水先生的意思……莫非父仇就不報了?」
  水先生冷冷地道:「談到仇,普天之下又豈止是公主一個人與那昏君奸宦有仇,不過這件事卻不必急於一時,眼前之計,公主應該先設法把母弟照顧妥當才是上策。」
  朱翠緊緊地咬了一下牙,恨在心裡卻沒有說什麼。
  水先生道:「害令尊性命的如其說是那個昏君,倒不如說是奸宦劉瑾,如今這廝,權可通天,非但作了『司禮太監』,另外還提督十二團營,他的權力簡直比皇帝還大,如今天下當官的,哪一個也得按月孝敬他的銀子。」
  朱翠微微冷笑,道:「這些我都知道,等到把母親與弟弟安排好以後,我自然會去找他的!」
  水先生搖搖頭,冷冷地道:「眼前倒不是公主找他算賬的時候,而是他放不過你們,哼哼……據我所知,這廝對於公主全家,抱著斬草除恨的念頭,內廠提督曹羽親自出馬,就是最好的證明。」
  朱翠蛾眉一挑道:「這個姓曹的我早知道他,據說他有一身很不錯的功夫,是否?」
  「豈止很不錯。」水先生喃喃地道:「請恕我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當今武林,要想找出幾個勝過他的,只怕還不容易。」
  朱翠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她雖久聞曹羽其名,知道他是劉瑾那個奸宦手下最厲害的一個人物,但是到底自己並沒有見過,現在出諸眼前這個「水先生」之口,可就大大意味著不同一般了:「水先生的意思,這個曹羽已經躡上了我們?」
  水先生看了她一眼,顯示了「那還用說」的表情。
  朱翠道:「水先生大概也知道,後面緊緊跟著我們的兩條大船了?」
  水先生黯然地點了點頭道:「不錯,但是如果公主以此就斷定曹羽就在那兩條船上,那就錯了。」
  朱翠被他猜中心事,卻是不服地道:「難道曹羽不在那兩條船上?」
  水先生臉上刻劃出兩道很深的笑紋:「對於這個姓曹的,我自信更比公主你認識的清楚得多,世上幾乎無人不知狐狸狡猾,但是這個曹羽卻遠比狐狸還要狡猾得多,如果我們認定他不在船上,也許他真的就在船上,如果認為他在船上,那麼他就一定不在船上。」
  看了朱翠滿臉置疑的表情,水先生接下去道:「只是有一點可以認定,他一定緊緊躡著這條船,是無可疑的。」
  朱翠道:「既然這樣,他為什麼一直遲遲不肯出手?」
  「他已經下手了!」水先生冷聲道:「只可惜兩次手法都算不上高明而已。」
  朱翠歎道:「說起這兩次,要不是水先生你仗義援手,後果真不堪設想!」
  水先生道:「事實也確是如此,公主對於這個人今後真不可掉以輕心,曹老頭兩次派出的人都有去無回,他應該也知道公主的厲害。」
  朱翠搖搖頭道:「其實厲害的不是我,應該是你!」
  水先生微微搖頭道:「這一點也正是我所要掩飾的,無論如何,不該讓曹羽知道我在船上。」
  「這又為了什麼?」朱翠道:「難道你們曾經認識?」
  水先生輕輕哼了一聲:「如果他還有記憶的話,他不應該會忘記我。」微微頓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其實,在十年以前,我已經照顧過他一次了。」
  「結果呢?」
  「結果他還是活著!我也沒有死。」
  對於這件事,眼前這個水先生似乎並不打算深談,可是往事卻已把他帶入憤怒之中,冷笑了一聲,他才又緩緩地接下去道:「自從那次以後,我一直在留意著他的蹤跡。」停了一會,又說:「當然,我知道,他也一直在留意著我。」
  朱翠睜大了眼睛道:「這麼說,你們有仇?」
  「也可以這麼說吧。」
  「這一次你們總算見著了。」朱翠道:「說起來,我們正是同仇敵愾呢。」
  水先生默默地閉上了眸子,輕輕歎息道:「不錯,不過若非是遇見公主這件事,我還不打算與他見面,還不是我希望與他見面的時候。」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為什麼?」
  「公主應該可看得出來,」水先生坐直的身子緩緩向後倚下來:「我目前的情況並不很好,我的意思是我現在身上有病。」
  說到「病」字時,他情不自禁地喘哮了一聲,接著道:「很重的病。」
  「哦?」朱翠情不自禁地由位子上站起來。
  水先生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道:「當然,還不至於會死,否則,我也就不出來了。」
  朱翠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坐下來道:「你得的是什麼病?」
  水先生淒然一笑,搖搖頭,似有不堪細述的苦惱,只喃喃道:「眼前不是與公主細談的時候,天已不早了,我想那位受傷中毒的姑娘大概也該醒了。」
  一面說時,他隨手由身上拿出了一個扁扁的紅木盒子遞與朱翠。
  朱翠接過道:「這裡面是什麼?」
  水先生道:「這是我留存多年的『化毒丹』,雖對於一般毒都有奇效,只是用於『九品紅』,恐怕效力就要差上許多,不過,無論如何總可以解除一半以上的毒性,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固磐』之功,復為公主封閉了穴道,我相信這個藥足以救她性命的。」
  朱翠聆聽之下,十分高興地道了謝。她隨手打開了木匣,匣內共分有數十暗格,每個格內只容有一粒顏色碧綠的丹九,不過只有十數粒而已,其他格子全都空著。
  水先生說:「只用一丸,放在舌下,自會溶解流入腹內,再送些熱茶,就無妨了。」
  朱翠道:「既然這樣,我只拿一粒也就夠了。」
  水先生道:「公主不必客氣,都留下吧,也許今後公主與對方還有很多接觸,難免還會遭到對方施毒暗算,這化毒丹如能在發覺之始或事先含入口中,倒是十分具效的,公主還是留下以備萬一之用吧。」
  朱翠妙目微轉,注視著對方:「可是你呢?你自己就不用了?」
  水先生微微一笑:「我已經遭受過毒性的攻擊,血質裡早已凝有抗毒的因素,即是『九品紅』對我來說,也已司空見慣,所以我敢說,當今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一類毒能夠對我構成傷害。」
  朱翠情不自禁地又注視到他那一雙眼泡下的暗紅,發覺到他漸漸加劇的喘哮,一時內心油然對他生出無限同情,雖然她有更多的關懷,更多的對他好奇,只是正如對方所說,只有把一份感激,更多的關懷深深藏之內心,留待異日了。
  收起了藥匣,她站起來道:「我告辭了。」
  水先生深邃的一雙眼睛注視著她,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他本想起身相送,只是才站起了一半,卻又不得不坐下來,似有不得不坐下來的苦衷。
  朱翠一怔:「你怎麼了?」
  搖搖頭,含著微微的苦笑,水先生喃喃地道:「這是我目前的隱秘,想不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朱翠皺了一下眉:「很要緊麼?」
  水先生輕輕顰著眉,想是這種病早就開始折磨他了,以至於當痛苦來襲時,他都習慣地皺起了眉頭,而致使他雙眉之間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痕路。
  「沒有關係!」他凌人的目光遲緩地投向對方:「公主,天不早了,你去吧!」
  朱翠點點頭回身步出。
  然而,當她幾乎已將要步出門外的一霎,卻又轉回過來,一徑地來到了水先生身邊,後者頓時一驚:「你?」
  「放心!」無憂公主用微笑鬆弛對方的疑惑:「我只是放不下你。」
  水先生冷漠地笑著:「我不要緊,你應該回去救那個中毒的姑娘!」
  「不錯!」朱翠眨動著她的一雙大眼睛:「可是,你也一樣需要救助!」
  水先生倏地剔起了眉毛:「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任何人……」
  「是麼?」朱翠偏過頭來,似笑又嗔地斜視著他:「你未免太倔強了。」
  水先生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只是一瞬間,他臉上已佈滿了汗珠,偉岸的身形,情不自禁地向前佝僂下來。他似乎連說話的力量都沒有了,只抬起手,勉強地向外揮了一下。
  「你用不著趕我,在你痛苦沒有減輕以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你……」水先生再次用凌厲的眼光看著她,頭上汗珠一粒粒滑落下來。
  朱翠皺了一下眉,上前一步,走在他身邊。
  水先生輕咳一聲,掙扎道:「走……走……」
  朱翠抿嘴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理睬他。
  她由袖子裡抽出一條薄紗繡鳳的絲巾,小心地為他揩著頭上的汗珠。
  水先生身子顫抖了一下,。
  「公主……」他咬緊著牙道:「聽我說……你一定要離開……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的情形,比你要輕得多!」朱翠繃著有弧度的嘴角道:「她已被我點封了穴道,最起碼在一個時辰之內,是不會惡化的。」
  水先生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事實上他確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只是想早一點把我支開罷了!」朱翠俏皮地打量著他:「這又幹嗎呢!即使你接受一些我的關懷與照顧,並無損你的自尊,是不是?」
  「可是,我……」
  「我明白你的想法。」
  朱翠再一次為他揩去了額頭的汗珠:「你的病勢看起來可真不輕,你只是不願意讓我知道你的病情罷了!這又何苦?死要面子活受罪。」
  水先生顯然一驚,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他方才過低地估計了對方,事實證明了這位公主確實是遠比他所想的要聰明得多。
  「而且,」朱翠和緩的聲音繼續地說:「我更可以斷定出來,你得的並不是病……而是傷!」
  水先生一雙深郁的瞳子,頓時睜得極大。
  朱翠微微一笑:「如果我猜得不錯,你一定是為仇家、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所傷,身上受了很重的傷。」
  「你……你怎麼……知道?」
  朱翠先不回答他,繼續道:「也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這些傷卻一直纏著你,始終也沒有辦法根治,是嗎?」
  水先生面上浮現出一絲淒慘的笑,多半是被人猜中了心事,說中了自己的隱私,才會有這種表情。
  朱翠同情地看著他,眸子裡只有欽敬而絕無嘲笑:「如果我猜中了這一切……你的遭遇的確是深深令我同情。」
  水先生再次現出了凌厲的眼光。
  朱翠立刻搶先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厭惡被人憐惜的人,事實上我對你只有更崇高的敬意。現在,請你接受我為你的一些服務吧。」
  她說了這幾句話,不待對方答覆,甚至於連對方有什麼表情也不注意,隨即伸出雙手搭在了他肩上。
  朱翠手法至為輕巧,況乎有見於先,是以雙手搭下之處,卻是不緩不急地已經拿住了對方穴道,現在即使水先生心有不依也無能為力了,其實在如此痛楚的侵襲之下,水先生早已喪失了抗拒的能力。
  以至於,他現在很輕易地就被朱翠抬了起來。
  他的表情至為尷尬,也許在他過去所經過的那些日子裡,還從來不曾有過一個人能夠如此地接近過他,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夭竟然會被人近乎遊戲地舉在手上。
  這一切對他簡直太微妙了。
  然而即使像他那般的倔強,卻又怎能在面對著如此美麗、和藹如朱翠的面頰之前,有所發作?
  在一度像是忿怒的表情之後,他終於平靜了下來。
  這時,朱翠已把他偉岸的身子平平地放在了榻上,然後轉身移過了燈。
  水先生驀地探身坐起來。
  朱翠卻輕輕地又把他按下來:「你請放心,我只是想用本門的『五行真氣』為你推拿全身穴道一下,也許這麼做,對你的傷勢並沒有多大幫助,但是最起碼可以解除一下你眼前的痛苦,對你是不會有害的。」
  水先生臉上再次現出了汗珠,那種痛楚料必如刺心錐骨的一般,以至於他連說話的力量都沒有,全身上下像是一尾遭受「逆刮」魚鱗的魚,簌簌顫抖不已。
  朱翠見狀,更是由衷地同情。她不再多說,也不再期待著對方的允許,隨即動手解開了對方身上那一襲像是整匹緞子的藍色長披。
  披風解開來了,裡面是一襲白綢子長衫。
  使朱翠感到驚訝的是,那件白綢子長衫居然已全力汗水所濕透,簡直就像落入水池子一般的模樣。
  朱翠輕輕歎息一聲,隨即動手解開了他的長衫,這時她忽然覺得有些不便,心裡由不住通通跳動不已,臉上情不自禁地飛起了一片紅潮。
  水先生似乎已不再抗拒了,只是睜著一雙眼,直直地向她注視著。
  朱翠紅著臉輕歎一聲道:「我將先由你的前胸一雙肩井穴道開始,然後再經會心坎,使你元氣聚結,你可有什麼意見?」
  對方表情木然,未置可否。
  朱翠隨即將真力聚結雙手,一面略似靦腆地道:「為了使我本身的真力不擴散,我只好脫下你的上衣,我想你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我這麼做如有失禮之處,我想你當然會諒解我的。」
  說了這些話,她幾乎不能接觸對方瞪得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隨即動手把對方身上長衣脫下來。
  長衣之內另有汗褂,倒是名副其實的「汗褂」,因為早已被汗水打濕。
  朱翠不再徵求他同意,把汗褂也脫了下來。
  燈下,她看見了他頗具男性誘惑的胴體,如果只由表面上看,絕難看出他身上結實的肌肉。
  他膚色白皙,但絕非像他臉上現出的那麼蒼白,其上已佈滿了汗珠,在那陣簌簌的顫抖裡,使人聯想到「死亡」。似乎一個將要死亡的人,最後就是像這樣掙扎等待著「死」的來臨。
  朱翠小心地為他揩乾了身上的汗,下意識裡只覺得對方還在看著自己。「你可以閉上眼睛!」她喃喃說道:「這樣我會覺得比較自然些。」
  頓了一下,她掠了掠由於緊張而散置在前額的一絡秀髮:「現在,我要動手了,如果你覺出哪裡不對,只要哼一聲我就知道
  水先生仍然未置一詞,只是睜著那一雙大眼睛。
  朱翠忽然覺得不大對勁,轉過臉來仔細打量著他,彷彿感受到他的眼睛有些怪,湊近過去仔細地瞧瞧,這才驚訝得怔住了。
  原來他早已人事不省,昏死過去多時了。
  朱翠一驚之下,搖撼著他,一連叫了幾聲,對方依然如故。
  一陣辛酸,一顆仁愛俠心,她為他落下了熱淚。
  只可惜水先生昏迷中未能所見,否則必將感動不已。
  朱翠現在不再猶豫了,她立時展開手法,把自己勤習多年的內元真力,借助一雙掌心,徐徐貫入對方胴體之內,由前胸一雙肩井穴道開始,繼而「氣海」,依次一系列穴脈,最後歸入心坎穴路。
  水先生身上已泛出了大片溫暖,那是因為他本身的熱源,已為朱翠的功力所串聯而引起的。
  朱翠長長吁了口氣,身上已見了汗,她終於達到了期望,在一陣目光眨動之後,水先生終於甦醒過來。
  他發出了低微的呻吟之聲,微微閉上了眼睛。
  朱翠欣慰地道:「你醒過來了?這樣就證明了我的方法很管用,現在我要把你身子翻過來,開始你背後的按摩。」
  一面說,她輕輕地把水先生身子翻轉過來。
  忽然,她心裡怦然一跳。
  那是因為她眼睛看見了什麼,一個梅花形狀的紫色痕跡印在他背後「志堂穴」上。
  朱翠向印記注視了一刻,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輕輕地吁了口氣,喃喃說道:「好厲害的掌力。」
  武林中對於厲害的掌力,有「一心、二點、三梅花」這樣的稱呼。
  所謂「一心」乃是指出掌人以合攏的掌底接觸到對方,留下的心形印記,「二點」乃是以中指中節接觸對方所留下的「點」痕,至於「三梅花」乃是以合攏的五指指尖部分接觸對方所留下的五點梅花狀印記。
  這「一心、二點、三梅花」,說來容易,其中任何一項,如果沒有三十年日夕浸淫的深湛內力,再配合本人過人的精力、掌力,萬難見功,因此一旦有此功力之後,定然會有「一掌見生死」之威。
  當然,能夠在這般掌力之下還能不死的人,便如奇跡般地未之聞也。
  朱翠終於明白了對方致傷的原因,可以想知,能夠具有這種「梅花掌記」功力的人,當然必是一個十分厲害的角色了。
  眼前卻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她又再次動手,由對方「關元穴」開始,一直到「尾椎穴」為止,再一次地運功推按。
  這一次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她才停住了動作。
  水先生身上再次地聚滿了汗珠,在她最後停止住動作時,她才發覺到,敢情在自己力道導引之下,使水先生全身穴脈串通,他竟然睡著了。
  一個像水先生這般具有如此不可思議功力的人,設非是到了極度疲態、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襲之下,方萬不會有此失常的情形。因為任何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在睡眠之中發生,尤其是一個身懷武功的人,更不應該有此疏忽。
  朱翠輕輕地鬆了一口氣,把他身上的汗珠拭乾了。
  她有生以來,還從不曾像這樣子接觸過一個男人,尤其不可思議的是,對方不過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然而,這個陌生人卻給她留下了這麼深刻的印象,如果拿來與她生命裡曾經相識過的另一個男人來比較,顯然是一番強烈不同的感受。
  一瞬間,她眼前浮現出那另一個人的影子,雖只是靈思一現,卻也使得她心血沸騰,方寸失措。
  緊緊地咬著那一口貝齒,用力地搖搖頭,讓情思、恨思也像是春天裡的楊花一般被風給搖散了、飄散了。
  燈蕊在晶罩裡跳動著,不時地發出「噗噗」的聲音來,朱翠才像是由沉思裡忽然醒轉過來。
  她揭開了燈罩,小心地用一根晶瑩的指甲把燈蕊挑起來,光度立刻轉亮一些,透過左手的玻璃燈罩,她窺見了自己的憔悴芳容。
  秀髮散亂了。
  花容疲倦了。
  星眸黯然了。
  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麼「憔悴」,心裡由不住怦然一驚。
  也難怪,自從父親失勢被擒之後,這一連串的日子以來,除了傷心憂患以外,更無半點可資散心的喜悅,她忽然警惕到,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了。
  看著面前人,水先生的甜蜜憩睡,一霎時也帶給了她無限的睡意。
  這一霎,她倒是由衷地羨慕起他來了,最起碼,他還可以拋開一切的痛苦與煩惱,把握住此一刻而沉頭大睡,而自己呢?
  看著面前的水先生,那麼一條魁梧的男子,彼此雖說是僅此一面之緣,認識不深,然而她直覺地那麼肯定地相信這個人一定是個允文允武、重義任俠的好漢子,也正因她這麼地對他認定,才不惜以公主千金之尊,來為他服務如斯。
  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拉過一張薄薄的被子為他蓋好身子,再把那些為汗水所濕透的衣服理成一團,自己帶回去了,叫人洗乾淨了再給他送過來。
  「幹嗎我要這麼服侍他?」
  答案卻是朦朧的。
  「他又為什麼這麼待我們?若不是他的一路相隨,拔刀相助,母親、弟弟,只怕都已遭了毒手了!」
  「這樣的一個人,難道不值得我的關懷與為他服務麼?」
  這麼一想,她立時變得爽然了。
  水先生一直持續著他均勻的呼息,他的沉睡如斯,使朱翠相信他缺乏睡眠的程度,較之自己更不知要超出多少。
  想不到這間小小的睡艙,竟然會使她耽擱了這麼久,現在,她卻必須要立刻離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39:57

第04節

  輕輕拉開了風門,朱翠踱出艙外。
  一陣大風,揚起了她散亂的長髮,忽然間,她覺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大船底微微在動盪著,過高的桅桿不時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月色如銀,映照著遠近水面,像是灑下了數不清的銀片那樣地閃爍、燦爛。
  驀然,她發覺到左側方的一葉扁舟。
  正所謂「野渡無人舟自橫」,那艘小舟確是橫泊江心,與自己大船的間隔,不過只有三四丈的距離。
  這個距離之內,對於一個輕功見長的人,那是絲毫也構不上威脅的。
  朱翠心裡一驚,信步前移。
  她繞到了另一個角度。
  終於發現出那艘小舟,並非真個無人,事實上現在正有一個頭戴大笠的漁夫正在船尾伸竿夜釣。
  朱翠注視了一刻,不見什麼動靜,便踱入艙房。
  迎面看見「一掌飛星」史銀周,史氏正閉目倚艙養神,聽見聲音連忙站起來。
  朱翠道:「新風情形怎麼樣?」
  史銀周道:「還沒有醒,不過中間曾有兩次嘔吐,含糊著要水,卑職沒有敢給她,公主這半天到哪去了?」
  朱翠不便瞞他,卻也不便詳告,只道:「我去察看了一下後面邊艙。」
  史銀週一驚道:「公主可曾發現那個姓水的有什麼可疑麼?」
  朱翠搖搖頭道:「那倒不會,我相信他是我們一邊的。」
  史銀周「哦」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朱翠道:「外面有一艘釣魚的小船,我倒覺得很可疑,大叔去注意一下,我這就去看看新鳳去。」
  史銀周忙即步出,朱翠卻向艙內步入。
  朱翠步入新鳳的艙房,覺得她脈搏宏大,心跳得很厲害,而且嘴唇乾裂,一切的現象都顯示她中毒甚深。
  當下她不敢遲疑,一面取出方才水先生所贈送的化毒丹,小心地置於新鳳舌橋之下,然後再施展推按之術,緩緩與她推拿身上穴路。
  果然,沒有多久的工夫,新鳳就發出了呻吟聲,緊接著睜開了眼睛。
  朱翠想不到水先生所贈送的化毒丹居然如此靈驗,當時輕輕握住新鳳手腕,囑咐道:「你已經不要緊了,但是現在還不宜說話,先好好睡一覺,休息一下,等一會我會叫人為你準備吃的東西,外面什麼事都不要你來操心,知道嗎?」
  新鳳見公主親自服侍自己,一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在枕上不時點頭,以示感激之意。
  朱翠又交待安慰了她一些話,這才步入裡面艙房。
  她實在感到有些倦了,可是外面事態的發展,卻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
  停船江心,只是一時的權衡,不能永遠擱置下去。
  朱翠回到了自己的艙房,顯然是因為過於疲倦,她只覺得週身乏力,必須要休息一會才行。
  她所居住的這間艙房,是選擇靠外面的一間,有兩扇窗戶通向外面江上,她所以要居住這一間,是因為如有人從江上過來,欲圖不利於其家人,必須要經過這間房子,先要通過自己這一關。
  因此她在窗扇上端懸有一串小小貝殼所連制而成的風鈴,只要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使這串風鈴發出響聲,也就足以使她得到警覺。
  熄滅了燈,朱翠盤膝床上,試著運行了一回坐功,她引氣玄關,過「任」、「督」二脈,很快地行了一周天,遂即入定過去。
  這一次入定足足有兩個時辰她才甦醒過來。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透過紙窗的一片殷紅陽光,敢情天已經大亮了。
  朱翠忙不迭地下了床,打開窗扇,正好看見地平線那一端的斗大紅日,江上瀰漫著一片蒸騰的霧氣,可以想見今天必然是個大好天。
  外面傳過來輕輕的叩門聲,是宮嬤嬤的聲音道:「公主醒了麼?」
  朱翠吩咐她進來。
  門開處,宮嬤嬤走進來,請安欠身道:「給公主問好請安!」
  朱翠道:「旅行在外,過去宮裡的那一套俗禮都免了吧,少主人睡得可好?」
  宮嬤嬤道:「少主人睡得好極了,這會子吵著肚子餓,要喝燕窩粥呢!娘娘也起來了,史統領正侍候著在大艙裡開飯,叫我來侍候公主梳頭。」
  朱翠一笑道:「這是什麼地方,還有這些規矩,我的頭一向都是自己梳,用不著你。」
  宮嬤嬤笑道:「說的也是,我連自己的頭都梳不好,哪能侍候公主呢,新鳳那個丫頭這會子睡得正香呢,史統領說她中毒要多多休息,所以也沒敢叫她。」
  朱翠點點頭道:「對了,就讓她多睡一會,你去給我打一盆洗臉水吧!」
  「早打好了,」宮嬤嬤說:「就在外頭,青鹽漱口水也都準備好了。」
  朱翠應了一聲,立時步出,在廊子裡洗了臉,又用青鹽把牙齒擦洗乾淨,才來到了前面大艙。
  大艙裡各人俱都在座,圓桌正面上首坐的是娘娘沈氏,雖在旅途之中,她亦不脫雍容華貴,臉上薄施脂粉,一身粉紅緞子百結裙襖,上面繡著鳳凰,宮樣蛾眉,鬱鬱秋水,長時間的養尊處優,加上她善於調養,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
  沈娘娘左邊座位空著,是留給公主坐的,右邊座位上坐著那個年僅九歲,粉妝玉琢的王子朱蟠,他是當今蒙難的鄱陽王朱由貴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朱翠嫡親兄弟。
  沈娘娘對面座上,恭敬陪坐的是「侍衛營」統領史銀周。另外,一個叫「秀兒」的年輕女侍,雙手捧著香茗,站在她身後,馬、杜二侍衛各據一方。
  娘娘正在與史銀周說話,就只小王爺朱蟠雙手不閒著,滿桌子抓吃的往嘴裡塞,弄得一片狼藉。
  朱翠出來,先向母親問了安,史銀周等分別見了禮之後,才坐下來。
  宮嬤嬤趕過來為她添上一碗粥。
  沈娘娘道:「剛才我還在跟史大叔商量,是不是該起程了,你史大叔說須要聽你的主意,你倒是說說看,要是這麼個走法,咱們半個月也到不了鄱陽。」
  朱翠看了史銀週一眼:「史大叔的意思怎麼樣?」
  史銀周道:「卑職的意思……為了避免敵人的跟蹤,我們還是繞道而行比較好。」
  朱翠點了點頭,道:「我也正是這個意思,能夠明天上岸最好,史大叔就張羅船家開船吧!」
  史銀周應了一聲,立刻離座外出。
  朱翠吃了碗粥,在母弟面前,盡量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抽空向窗外瞄了一眼,特別注意遠處的蘆叢,出乎意外的,倒是不見那兩艘船再跟著了。
  朱蟠吃了許多東西,吵著要到船外面去玩,沈娘娘怕把他悶壞了,就吩咐宮嬤嬤帶他到上面去走走,宮嬤嬤卻知道事情的危險,只是用眼睛去看朱翠,朱翠生怕引起母親的多疑,也就欣然點頭。
  她離開座位道:「我就陪小弟到艙外面去走走吧!」
  朱蟠聽說姐姐要去,高興得一跳而近,拉住朱翠就往外扯,嘴裡嚷著:「叫他們給我們弄一隻小船,我跟你到江裡划船去!」
  沈娘娘連忙說道:「可不行,不許胡鬧。」
  朱蟠說:「怎麼不行,我以前就劃過船,我還會扎猛子呢!」
  朱翠沉下臉道:「你要是再胡鬧,就把你鎖在房裡,永遠都不叫你出來,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大江裡,可不是在家裡!」
  在家裡這位小王爺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兩個人,一個是父親,一個就是這姐姐,弄不好還真挨打,這時見姐姐生氣,他也就不敢再吵了。
  朱翠同他步出了艙面。這時船掌櫃的老金和他兒子金七、小夥計毛五已經把帆升起來了,正在起錨預備開船。
  史銀周走過來道:「船老大說今天風向好,水面又平,在日落以前,就能到江陽府。」然後他壓低了嗓子道:「我們不是在那裡下船吧?」
  朱蟠跑過去看船上人起錨,馬杜二侍衛在後面跟著。
  史銀周道:「昨夜卑職注意那艘釣魚小船,到四更天才看見它離開了,以後也沒有見它再來。」
  朱翠點點頭,說:「也許真是來釣魚的也不一定,倒是後面那兩條大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還不知道。」
  史銀周想了一下道:「釣魚小船走了沒一會,它們也就走了。」
  朱翠想了想道:「這麼說,他們還是一路的,哼,這個曹羽果然是老奸巨猾,我們真要對他十分小心才行呢。」
  史銀周皺著眉,深深覺得此行責任重大。
  這時大船已經開動起航了。
  船老大老金老遠的請安,向史銀周道:「小人還忘了回稟史老爺,船上的那位水相公已經走了。」
  朱翠頓時一驚。
  史銀周也為之一怔:「你說住在邊艙的那位水先生已經下船了?」
  老金說道:「在天亮的時候,小夥計毛五給他送藥去,門開著,人已經沒有了,桌於上還留有一張紙條和一錠銀子的船錢。」
  史銀周道:「什麼樣的紙條?」
  老金說:「紙條上說那錠銀子是給小人的船錢,另外有一封信要小人呈給朱小姐。」
  朱翠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說道:「信呢?」
  老金由身上摸出來,雙手呈上,史銀周接過來轉呈上去。
  朱翠接過了信來,先瞄了一眼信封上「朱小姐親啟」五個字,寫的是工筆的隸書。
  不知怎麼她心裡這一霎亂極了,彷彿像是失去了什麼似的不寧靜。
  簡單的幾句留書,她卻看了無數遍:
  「頓舟安驛,小心曹賊,西山翠冷,蒼海無情,此去兩無牽。承情妙手,公主萬福,海客頓。」
  儘管看了許多遍,當中還有些茫然。
  朱翠一聲不哼地收起了信,只向船家老金點頭道:「知道了,你去吧!」
  老金叩了個頭,站起來離開。
  史銀周只是看著朱翠,希望由公主嘴裡得到些消息。
  朱翠淡淡地道:「沒什麼,他只告訴我們要慎防曹羽這個人,還要我們提早下船,改走陸道。」
  史銀周說道:「公主以為這個人可靠麼?」
  朱翠點點頭,心裡卻暗笑道:「他要是對方的人,我們這一家子的命早就沒有了。」
  史銀周顯然因為對於這個「水先生」還瞭解不夠,才會有此一問,其實朱翠又瞭解他多少呢?
  「我對他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只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朱翠肯定地說:「他對我們絕無惡意,而且絕不是曹老賊那一邊的,而且他武功出眾,曾經兩次出手暗中幫助了我們,只可惜……」
  說到這裡,她十分失望地苦笑了一下:「我原以為他會繼續留下來幫我們對付曹羽的,現在他竟然走了。」
  史銀周由於與曹羽方面有過兩次的接觸,深深體會到對方的凶厲詭詐,下一步尚不知更待如何,自己這方面婦人幼兒略有失閃,自己即使是投江一死,亦無法洗卻身後罵名,這麼一想,臉上不禁浮現起一絲愁容。
  倒是朱翠察言觀色,看出了對方的隱憂。
  「史大叔不必擔心,」朱翠冷靜地分析道:「我想曹老賊一連兩次失敗之後,應該心裡有數,知道了我們的厲害,沒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會再輕易出手的,我們如能在他出手之前先到九江投奔劉大學士,打聽出父王的真實消息,然後再定一切。」
  史銀周點頭道:「公主說得是,劉大學士素蒙王爺眷愛培植,再說他與『寧王』的關係極好,只要能到了南昌,我們就一切無憂了。」
  朱翠微微一笑道:「這也正是我的打算。」
  說到這裡,只聽見前面傳過來一陣笑聲。
  敢情那位小王爺朱蟠耐不住艙底的寂寞,現在玩得十分開心,竟然爬上了桅桿,兩隻手吊在一根橫帆柱上,當猴子一樣的正在盤耍,老金等幾個船家看得好玩,俱都發出了笑聲。
  朱翠嗔笑道:「真是個野小子!」
  史銀周道:「少主人這幾天在艙裡悶壞了,好在江上無事,就讓他玩一下吧!」
  朱翠點頭道:「話雖是不錯,可是敵暗我明,總是得十分小心才是。」
  說話時,那位小王爺朱蟠已經攀上了一根橫帆,爬上了丈許高的帆柱,兀自作勢,還要往上攀登,杜馬二侍衛嚇得在下面前擁後護著,生怕他會跌下來。
  朱翠見兄弟過於頑皮,正要出聲喝止,猛可裡就聽得船舷這側一聲水響,陡地冒出了一顆頭顱,緊接著那人揚起右手「嘶嘶」一連發出了兩口飛刀,直向帆間現身的朱蟠身上飛去。
  這一手實在過於突然。
  朱翠目睹之下,一聲清叱道:「不好!」陡地騰身而起,一徑向距兩丈開外的風帆上縱身過去。
  於此同時,史銀周也自發出了一聲驚叱,探身出掌,打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一掌飛星。
  水面現身那人,端的是滑溜到了極點,水功又好,飛刀一經出手,毫不遲疑地一個猛子又自扎入水中,史銀周出手雖快,依然是落了個空。
  只聽見一陣咚咚水響之聲,十數枚亮銀丸全數打落水中。
  另一面無憂公主朱翠身法稱得上極快,只是較之出手的飛刀依然慢了一步。
  總算這位小王爺命不該絕,他身子原是站立橫帆之上,卻是恰恰這時來了一個倒翻上仰的勢子,無巧不巧,那兩口出手的飛刀,就在這時打到,只聽見「篤篤」兩聲異響,一口飛刀穿透風帆,打落江心,另一口飛刀,卻是無巧不巧地,正好釘在了帆柱上,這個位置正是剛才朱蟠站立之處,除非是他身子忽然向上收起,這一刀定然貫穿他心腑,使他死於非命。
  目睹者,眼看著這般奇險,都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無憂公主朱翠足尖一點帆柱,一隻手己把這個頑皮的弟弟給提了起來,緊接著飄身而下,一來一往,翩若飛燕,輕似鴻羽,只把現場的幾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傾慕不已。
  朱翠無端被迫在幾個陌生船家面前顯現出了身法,自非所願,當著生人也不好責備這位頑皮的兄弟,只用眼睛狠狠地瞪著他。
  朱蟠哪裡識得危險,還直嚷著好玩,涎著臉向朱翠道:「大姐姐,這一次我真佩服你了,原來你真是有本事,你怎麼能一下子跳這麼高呢?」
  朱翠瞪著他道:「再胡鬧我可真的要打你了!」
  朱蟠嘟著嘴說:「最壞就是姐姐了,自己有本事了不起,就不教給人家。」
  是時,史銀周已自杜飛手中接過了那口飛刀,轉交到了朱翠手上。
  刀身七寸,卻是雙開口的兩刃菱形,通體烏黑,只有兩處鋒刃現出白森森的光華。
  朱翠只看了幾眼,心中已不禁吃驚,遞給史銀周道:「史大叔小心收起來,這是淬過毒的,見血封喉。」
  朱蟠仰著臉,一派天真地道:「什麼是見血封喉?姐姐。」
  朱翠拉著他轉身進艙,即關照史銀周道:「我們提前上岸,叫船家快點走。」
  史銀周應聲而去。
  朱翠拉著朱蟠一徑進到了大艙,關照地說:「剛才的事別對娘說,知道吧,要不然娘會害怕,姐姐以後就不疼你了。」
  朱蟠笑嘻嘻地道:「好,不過,你要教我剛才上帆的那種輕功才行。」
  朱翠一笑道:「你現在還小,等我們找到了爸爸,回了家以後,我一定教你就是了。」
  朱蟠笑道:「一定啊!」又伸出手指與朱翠勾了一下,表示守約,這才歡喜地跑進去找宮嬤嬤玩去了。
  大艙裡靜靜的沒一個人,朱翠卻胸有城府地守著窗緣邊上坐下來。
  其實從她剛才那件事一開始之後,她的一雙眼睛就暗中沒有離開過水面上,那個人雖然水功甚佳,但是絕不可能永遠沉在水裡,總會要露頭的。
  而在他方才潛水的一霎,無異已很明顯地擺明了方向,所以循著這個方向,朱翠仔細地打量過去。
  有幾個漁夫,正在張網捕魚,所乘坐的都是破爛漁船,雙方距離約在十四五丈左右,除此之外,就不見再有什麼別的船了。
  那個人並不曾再露出頭來,也許他已經上岸了,或是換過一口氣之後,又繼續潛行。
  總之,那幾條漁船也是十分可疑就是了。
  有了這次經驗之後,包括船家老金在內,都十分注意著水上的一切,生怕再有什麼意外情形發生。
  在艙房裡,朱翠再次取出了「水先生」的留箋觀看,看著那麼簡單的幾句話:「頓舟安驛,小心曹賊,西山翠冷,蒼海無情,此去兩無牽。承情妙手,公主萬福,海客頓。」
  她細細地琢磨著這些話的內容,越覺得有些氣餒,那「西山翠冷」四字,原是江湖上對無憂公主之高做冷漠,似乎對於任何同濟不輕易假以詞色的一句評語,句中「西山」,位在鄱陽湖畔,亦即是鄱陽王宮邪所在,「翠」字不用說自然指的是「朱翠」其人了。
  朱翠對於江湖上給她的這四字評語,最不能忍受,曾為之生了不少閒氣,她自認為並非如同外面傳說的那種「冷漠無情」,然而人們對於一些僅憑「耳聞」而不深知的事情越是傳說得起勁。
  她自信自己習武之後,因出身王族,不敢為先人遺羞,是以事事謹慎,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拋頭面,也許就因為如此,才為她博得了「西山翠冷」這四字評語,其實對於絕大多數的武林中人來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見過這位公主的廬山真面目,人們的盲從無知,常常是這樣的膚淺。
  然而,朱翠心裡不能諒解的是,這個「水先生」,為什麼也拿這句話來消遣自己?那麼,接下去的「蒼海無情」與「此去兩無牽」又作何解呢?
  忽然,她像是想明白了。
  關鍵在於落尾時的「海客頓」三個字上。
  朱翠那張美麗的面頰上,立刻罩起了一片遺憾。
  「原來他不姓水,姓海!」
  「海無顏?」
  幾乎不假思索,她由心底呼出了「海無顏」三字,蓋因為這個名字太響亮了,早已深植在她的心深處。
  其實又何止是她,對於一些武林中自信不凡之人,「海無顏」這三個字,真有無窮的誘惑。
  傳說中的「海無顏」這個人,有著離奇的身世,痛苦而不幸的童年,他英俊蕭灑,但是卻又冷酷無情,著名的俠女「燕子飛」潘幼迪,曾為他消極憔悴,棄家出走。
  武林中對於這個男女二人的傳說,更是極盡渲染之能事,有人說,潘幼迪因為難獲海無顏的終身陪伴,已於傷心之下,進入沙門,削髮為尼。有人說潘幼迪已投身金陵燕子礬,殉情而終。還有人說,海潘二人早已結為秦晉,並鸞江湖,只是為掩人耳目,故意助長此偏激的傳說。
  無論如何,這當代最負盛名的一雙男女奇俠,曾經那麼膾炙人口地被武林中傳說著。
  這些冶艷但淒槍的傳說,正如海無顏的「劍」,潘幼迪的「刀」一般的鋒利。
  海無顏的劍據說能盲目揮斬下堂前的「燕子」。
  潘幼迪的刀也據說能封八面之威。
  如其說他們的愛情故事絆麗纏綿,倒不如說他們的武技刀劍之術,已深入化境,兩相輝映乃自會在江湖上得享大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0:35

  英雄惜英雄。
  同樣是武林傳說的「偶像」人物,深鎖侯門的無憂公主卻是那麼私心景仰和愛戴著這兩個人,渴望著自己能有機會和這兩個當代的男女奇俠見上一面,她亦曾暗發誓願,要以自己掌中青鋒,會一會潘幼迪仗以成名的「玉翎寶刀」,看一看到底誰強誰弱。
  「原來他就是海無顏……」
  正因為傳說中的這位一代奇俠,是那麼的飄忽無常,冷酷無情,所以江湖上才贈送了他「蒼海無情」四字戲語,倒是無獨有偶地與「西山翠冷」結成了上下聯。
  「西山翠冷,蒼海無情,此去兩無牽。」
  朱翠低低地念著書箋上的句子:「哼,看來他倒是真的名副其實的無情了,此去兩無牽,他是不打算再跟我見面了!」
  這封短短的留箋,想不到卻帶給她無盡的遐思,無論如何,她竟與這位傳說中的蓋世奇俠有過了一度邂逅,倒是事先所始料非及。
           ※        ※         ※
  船泊漢陽,算一算時辰,差不多已近亥時左右時分。
  船掌櫃的老金,率領著兒子金七、小夥計毛五三個人十分小心地把船泊進了碼頭,靠了岸。
  大船上的每個人都收拾好了。
  王族的排場自非尋常人家所能比,雖說是逃難期間,卻也大有可觀。
  十七八個雕花紫檀木、樟木大箱,再加上各式提籃,黑壓壓擺了一大片,幾乎把半邊艙面都鋪滿了。
  沈娘娘身披著紫紅色的緞披,暫時坐在一張籐椅上,新鳳、秀兒兩個年輕丫環也都穿戴整齊,緊緊地隨在她的身後服侍著。
  宮嬤嬤的責任最為重大,偏偏那位小王爺沒有一刻安靜,害得這位老嬤嬤是走一步跟一步,最後還是用「鬼」才把這位小王爺給嚇唬住,乖乖地叫宮嬤嬤拉著手不動了。
  有了上一次水面飛刀的教訓,對於母親弟弟的安危,更是時刻在心了。
  一掌飛星史銀周和手下得力侍衛馬裕各據一舷,密切地監視著四周,凡是過往的行船,都特別加以注意。
  杜飛先已經下船去張羅一切,一會兒工夫上來報告說,車已經雇好了,而且召來了十幾個伕子,扛箱子行李來的。
  一行人在老金打好的扶手裡,緩緩扶著梯繩向岸上步去。
  四輛馬車等候在岸邊,套車的牲口不安寧地刨著蹄子,不時噗嚕噗嚕地打著響鼻。
  臨上車以前,史銀周特別舉高了手裡的燈籠,打量著隨車的四個車把式。
  第一輛車上,是一個躬背形縮的小乾癟老頭,一頂破氈帽緊緊壓著眉梢,身上穿著碼頭上特別規定的號衣。
  史銀周向他問道:「你姓什麼?哪裡人?」
  乾癟老頭咧著嘴,打著一口湖北鄉音道:「姓趙,老爺,我是湖北人哪,您哪?」
  史銀周繞過他去再看第二輛車的車把式,一個十分彪悍的黑大個子,濃眉大眼,一臉絡腮鬍子,身上一樣也是穿著號衣,只是小褂前面的扣子敞著,露出黑黝黝的一大片胸毛。
  「你是幹什麼的?」
  「趕車的,老爺。」
  史銀周怔了一下,發覺到自己的多此一問,遂沉下臉問道:「是哪裡人?姓什麼?」
  「小的是陝西人,姓劉。」
  「陝西人怎麼會到湖北來拉車?」
  「老爺,家裡窮呀,不到外面跑碼頭怎麼行呀!」
  一面說,這位姓劉的陝西車把式一個勁兒地「哧哧」笑著,大毛手傻乎乎地擦著嘴角淌下來的口水。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繞到了第三輛車前。
  一個黑瘦高個於,卻生著一副猙獰的嘴臉。
  「你呢?」
  「小人姓方,也是外鄉人,是山西洪洞人。」
  史銀周點點頭,一雙眸子卻注意著對方的腳下,姓方的忙把一雙腳向後挪了一些。
  史銀周把燈籠繞到了最後一輛車子,一個黃臉蓬頭漢子,睜著無神的一雙睡眼。
  不等史銀周開口詢問,這漢子開口道:「小的是本地人,在這碼頭拉車已有十年了。」
  史銀周點點頭道:「好好。」
  他隨即退回岸邊。
  朱翠道:「史大叔發現什麼不對?我看第一輛第三輛車都有點靠不住。」
  史銀周微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力!」隨又轉向杜飛道:「這四輛車,都是碼頭車號裡叫的?」
  杜飛道:「有兩輛車不是的,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史銀周冷冷一笑,輕聲道:「錯就錯在這兩輛車上。」
  杜飛立時一驚。
  史銀周輕聲道:「不要打草驚蛇,先上車再說。」
  一面說著,他上前向沈娘娘欠身:「請夫人上車。」
  於是在史銀周與朱翠的安排之下,沈娘娘、宮嬤嬤、朱蟠、朱翠坐上了最後一輛車,新鳳、秀兒押著部分箱籠坐上第二輛車。這兩輛車也是朱翠暗中觀察之下,認為不會有問題的兩輛車。
  史銀周獨個兒押著大批東西上了第一輛,馬、杜二侍衛卻上了那個黑瘦高個子趕的第三輛車。
  一行車輛就這麼浩浩蕩蕩出發了。
  史銀周有意讓第四第二輛車走在前頭,馬、杜二人所乘坐的第三輛車走在第三,自己殿後。
  那個乾癟小老頭兒似乎並不介意誰坐他的車。
  史銀周攀著車轅,坐在這個小老頭兒的身邊道:「我就坐在這裡吧!」
  干老頭兒呵呵一笑道:「不要緊,不要緊。」一面說,抖動韁繩,馬車就緊跟著第三輛趟了下去。
  四輛馬車順著江邊一直趟下去,約莫走了有六七里的路程,只見沿江一帶十分冷寂,一面是水湍流急的江水,另一面卻是高大的榆木森林。
  史銀周在登車之前,已對這個小老頭兒起了疑心,這時並肩而坐,更是對他越加留意,發覺到他持緩的一雙手,竟是十分枯瘦,而且留著甚長的指甲,再者,腳下的那雙鞋襪,更是十分講究清潔。
  雖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在史銀周這個老江湖眼裡,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料想不差,那就是身邊這個老頭兒果然大有可疑。
  史銀周心裡正自盤算如何對他出手:眼前趁其不備,猝然出手,雖可置其於死命,但是似乎過於草率,如果留其性命,又恐反受其害……心裡正自盤算著此番得失,即聽得身後一陣急迫的串鈴聲響,兩匹快馬潑刺刺已由身後疾馳過來。
  由於這驛道過於狹窄,兩匹快馬行走得又是如此之急,四輛馬車少不得一番張惶,轅下馬俱都發出了驚叫之聲。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快馬已自擦車飛馳而過,兩名高冠長披漢子,各踞睦馬,頭也不回偏地飛馳了過去。
  持疆的小老頭兒嘴裡一聲叫道:「好傢伙!」單手扣韁勒轡,身子向旁一歪,藉著顛沛的車勢,左手肘拐有意無意地直向著史銀周前胸撞了過來。
  史銀週一心只在盤算著向他出手的問題,卻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主動地照顧到自己頭上來,當下不由猝然吃了一驚。
  順著對方小老頭兒的來勢,史銀周右手霍地向外一封,一聲叱道:「大膽!」
  藉著車身一個顛動的勢子,史銀週身子已騰了起來,同時用右腳足尖猛地踢出,直向小老頭兒眉心上踢了過去。
  這麼一來,偽裝車把式的小老頭兒再想藏拙可就不能了,好在時機已差不多成熟,嘴裡一聲怪笑道:「啊呀!」
  身子一個骨碌,直往車下就倒,卻就勢把右手的一根長鞭掄直了,霍地直向史銀週身上抽了過去。
  這個老頭兒敢情身手大非等閒,甩鞭、滾身、拉韁,三個動作看來是匯成一式。
  陡然間這車定住了。
  空中響出了大鞭子抽起了的聲音「呼」的一聲。
  史銀周恨透了對方這個小老頭兒,身子乍然向下一落,兩隻手用「雁翅單飛」的奇快手法猛地直認著對方頸項之間力插了下去。
  喬裝車把式的小老頭,既然身形已敗露,倒也不再隱藏,迎著史銀周的來勢,霍地飛起左足,直取對方面門,同時捏口打了一聲呼哨。
  也就在這一剎那,一陣亂蹄奔騰聲,潑刺刺幾十騎快馬,直由前道疾馳過來,無數道孔明燈光直射眼前,四輛馬車迎著這股來勢俱都緊急剎住了車,受驚的頭二輛馬車的馬,唏哩哩長嘯著,各踢前足,整個車身都幾乎翻了起來,發出連續的巨震之聲,久久不能平息。
  史銀周乍見此情,暗道了聲不好,哪裡還有心與對方戀戰,慌不迭一按車座,整個身子「唰」的一聲騰了起來,直向著第一輛馬車縱落過去。
  是時第三輛車上的杜飛、馬裕也都發覺了不妙,兩個人不待史銀周出聲招呼,雙雙也都騰身而出,直向第一輛車身之前急速偎近過去。
  黑夜裡,簡直看不清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馬,總之,在數不清的大片強烈燈光照射下,對方的無數鐵騎,早已團團把四輛馬車圍住。
  史銀周等三人一心念著沈娘娘的安危,三個人幾乎是不差先後地同時逼近馬車,身子方自走近,卻見車門猝然敞開,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無憂公主已經當門站立。
  「你們用不著慌,一切都有我在!」
  像是平常一樣,朱翠臉上只有忿怒卻並不緊張,那雙深邃的眼睛,絲毫也不為對方強光所懾,很冷靜地在現場看了一瞬。
  「史大叔!」她低聲吩咐著:「煩你與杜、馬二位緊緊守護著這輛馬車,無論什麼人都不許他闖過來。」
  史銀周是一口緊束腰間的細緬刀,杜飛是一桿「索子槍」,馬裕卻是一對「判官筆」。
  三個人俱都有效死的決心,兵刃在手,一聲喝叱,把馬車緊緊圍住。
  是時,第二輛車上的新鳳與服侍沈娘娘的侍女秀兒也匆匆趕來。
  新鳳擅武,倒也不懼,那個秀兒卻是不曾見過這等陣仗,早已嚇作一團。
  新鳳囑咐她快快上車之後,自己也掣出了背後的奇形兵刃「鳩形短杖」,趕上一步,緊緊恃立在公主朱翠左前側,共效必死之義。
  打量著眼前烏壓壓的大片人馬,一時也看不清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
  總之,來人都有一個鮮明的標誌,每個人頭上都戴著一頂尖尖的帽子,似乎每個人也都披著一領深色的披風,只此二端,已足以說明了他們是來自大內的皇家衛士。
  對方人多馬眾,尤其是在第一圈,最接近朱翠等馬車的那些衛士們,每個人手裡都提著一盞桶狀特製的強光馬燈,燈光焦距之點,正是朱翠馬車所在,算計著來人,少說也在四五十騎之眾。
  一陣短時的沉寂,對方陣營裡並不見有任何人現身發話,只是馬蹄的刨動與牲口的響鼻聲,映襯著閃爍的兵刃寒光,在此明月秋夜中,更給人以凌厲的無限殺機之感。
  然而這陣肅殺的氣氛,緊接著就被另一陣清晰的馬蹄聲所打破。
  「得得」的蹄聲,顯示著來人最多不會超過三騎。
  果然是三騎人馬,一白二黑。
  當這三騎人馬以不快不徐的輕快步來到眼前時,馬隊自然地讓開了一道空隙,讓這一白二黑三騎健馬徐徐步入,在雙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之內,來人才勒馬站定。
  無憂公主朱翠、史銀周、馬裕、杜飛、新鳳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對方來人。
  後來的三騎人馬,顯然正是對方首腦人物。
  兩匹黑馬上左右各坐著一個紫色披風、頭戴閃爍黃光銅冠的五旬左右人物,這兩個人給人更鮮明的印象,卻是每人別佩在左胸處的兩枚閃閃金星,顯示來人較諸其他各人更能代表傑出的顯赫身份。
  兩個銅冠金星人物之間,不用說該是對方的首腦了。
  這個人看上去總有七旬左右了,瘦削的一張臉,嵌著高聳的一雙顴峰,細長如線的兩隻「風」眼,緊緊貼著細若女子的一雙眉毛,斜斜地拉出去,臉上有很清楚的幾條皺紋。
  頭上隨便地戴著一頂紫緞子便帽,拉下來兩根尺把長的風翎緞帶子,卻在帽心正中央結著一個四方晶亮的白玉結子,紫袍大袖,玉帶圍腰,雖然是一言未發,卻有其凌厲昂然的氣勢。
  立刻就有兩盞高挑長燈來到了他左右。
  紫衣老者轉頭向身邊黑馬上的壯叟之一說了幾句,那人立時高舉著手上一面黑色三角小旗,在空中搖了搖,一瞬間,四周圍的燈光,俱都向後面移了開來,對於正中馬車的幾個人來說,頓時大見輕鬆。
  手持三角小旗,頭戴鮮亮銅冠的這名大內侍衛,輕策韁轡,坐馬「得得」向前進了幾步:「奉提督令,馬車上的主人請出來答話!」
  侍立車前的史銀周立刻轉身向公主請示,隨即回身,踏前一步,雙手抱拳道:「鄱陽公主有令,對方首腦出來說話!」
  銅冠侍衛怔了一怔,臉上現出了兩道怒紋,冷笑一聲,正要發話。
  「郭都衛!」正中白馬上的紫衣人冷笑著喚了這麼一聲。
  被稱為「郭都衛」的那名銅冠侍衛立刻止住欲發之言,勒韁退回原位。
  白馬上的紫衣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沉聲道:「本座曹羽,職掌內廠提督,奉有司禮太監劉公公、馬公公與谷公公三位大人聯合手令,著令肅清意謀反叛的鄱陽王全家大小,解京聽訓!請鄙陽公主當面答話。」
  朱翠冷笑道:「我就是那陽公主,曹羽,我知道有你這麼個人就是了,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曹羽其實焉能不知對方身份,只是故示機詐。凡此益見其好險老謀手段。
  當時聆聽之下,瘦削的臉上顯出了兩道深深的笑紋,一雙細長的眼睛包過來,上上下下倒是著實乘機好好地打量了對方幾眼。
  微微抬起兩隻宛若女子的手拱了拱:「失敬得很,眼前與殿下見面,請恕有失恭敬,老夫職責所在,奉有三位公公轉示上諭,官令在身,恕難從私,要是對殿下有什麼不敬之處,公主萬請海涵!」
  無憂公主朱翠冷冷哼了一聲道:「曹提督太客氣了,方才閣下談到奉有上諭捉拿我全家解京問罪,不知可有皇帝的令諭?還請出示一看才好。」
  曹羽微微一愕,搖搖頭道:「殿下也許錯會了意,老夫說的是奉了劉、馬、谷三位公公的手令!」
  身側右邊,另一個跨坐在黑馬上銅冠紫衣壯叟立刻滾鞍下馬,雙手解開胸前黃綾繫帶,將背後一卷手令雙手呈上。
  曹羽冷哼一聲,伸手接過,「唰」一下抖開來,兩手上下分持,掌燈的衛士立刻把燈就近。
  「鄱陽王朱葆辰與叛逆前安化王朱寘番素稱交好,來往有年,密謀造反事,罪證已由叛王口述在案,據查屬實,奉今皇帝口諭,著令內廠會同各有關州縣,慎密將那陽逆王全家滿門即日押解進京聽審,不得有誤。司禮太監,提督十二團營劉瑾,左都督,掌錦衣衛事谷大用,右都督掌典詔獄事馬永成印。」
  難為了曹羽這個老頭兒,倒有這番耐心,當時就著燈光之下,不徐不緩,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把卷手令念出。
  「嘿嘿」冷笑了幾聲,他把手令轉交給身邊的那個「姜都衛」,這才抬目視向無憂公主道:「殿下可曾聽清楚了,老夫這叫令不由身,公主請多體諒。」
  緊接著他又低咳了一聲,冷笑道:「如果老夫沒有猜錯的話,沈娘娘與鄱陽王嗣朱蟠,大概都在馬車裡面吧,很好,荒郊野外,事出倉促,一時倒也來不及找雇輿駕,就煩娘娘與王嗣公主你們仍然上原來車駕吧!」
  他把一切都視為順理成章當然之事,根本不視對方是否願意聽從,亦不給朱翠開口說話之機。
  當下輕咳一聲,轉向姜都衛道:「這就起駕吧!」
  姜都衛點點頭,大聲道:「趙簡、方人像聽令!」
  人影一閃,兩個人現身而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卑職在!」上前躬身聽令。
  高個子黑瘦猙獰,矮個子拱背形縮,若非是先前朱翠等對此二人早已留有印象,由於此刻二人已褪去了飾裝車伕的那身號衣,倒也一時不易認出,原來正是前此偽裝第一第三兩輛馬車車伕的老少二人,先時打鬥之中,趁亂開溜,這時,聽喚而出。
  被稱為「姜都衛」的那個人,含笑向趙、方二人點頭道:「你們兩個這一趟於得很好,一事不煩二主,還是煩你們兩個當差,趕一趟車吧!」
  趙、方二人齊口答應,隨即轉向朱翠車駕行走過來。想是仗著自己方面的龐大陣勢,兩個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走在前面的,也就是初時偽裝第一輛馬車伕的那個乾癟小老頭兒,身後那個黑瘦子,也就是趕第三輛車、自稱姓趙的那個山西人。
  兩個人擺出一副勝利的姿態,搖晃著走近過來,只是在即將迫近對方馬車的一霎,前行那個叫趙簡的小老頭,立刻警覺地站住不動,後進的方人像也頓時感覺出不妙。
  一股凌人的氣機,強烈地由對方馬車上傳過來。
  趙簡的眼睛跳過了當前的史銀周,立刻接觸到直立車座前面的公主朱翠,後者臉上所顯示的凌厲殺機,不由得使他打了一個冷顫。
  「你們兩個大概是活膩了!」朱翠輕啟朱唇道:「想死的就過
  凡是內功有相當根底的人,對於這種所謂無形罡氣,都不至於會感到陌生。正因為如此,身手頗是自負的趙簡、方人像二人,才會霍然有所領悟,一時不敢造次。
  朱翠再也不多看他們一眼,凌厲的目光直逼向白馬上的曹羽,冷冷說道:「曹羽,你要是以為我會被你三言兩語說動,可就錯了!」
  曹羽面色一沉:「哼,這麼說,你膽敢抗旨了?」
  「抗旨?哼!」朱翠冷冷地道:「我可沒看見什麼聖旨,僅僅憑劉瑾、谷大用這些太監的一紙手令,豈能叫人心服。曹羽,你既然也是官場上的人,當然知道這是於法不合,既然法有不合,也就不必自討無趣,你們回去吧!」
  曹羽冷森森地笑了笑,兩道婦人似的眉毛微微地向上挑著:「朱翠,老夫知道你雖然貴為公主,卻是身負奇技,江湖武林中對你的傳說老夫也多能耳詳,只是你要明白,這一次是老夫親自出動,哼哼!公主你最好還是聽令的好!」
  「聽令?」朱翠微微一哂,道:「堂堂鄱陽王族,豈能聽令幾個昏庸的太監?曹羽,你回去請領一份聖旨再來,我也許會答應跟你走一趟北京,這一次,恕不奉陪!」
  說罷驀地閃身轅前座,卻向一旁的史銀周道:「我們走!」
  史銀周應了聲:「是!」
  上前一步,手探轡鐶,馬車隨即向前移動。
  侍立馬車兩側的馬、杜二侍衛與新鳳緊緊依偎車身,各人手持兵刃,大敵當前,竟然一副有恃無恐模樣,端地氣勢凌人,自有其神聖不可侵犯一面。
  然而這輛馬車不過才前進了丈許,即為正前的馬隊所阻止,八名侍衛率先由坐騎上躍身而下,一橫列地閃身車前,由於來勢猝然,使得那匹拉車的馬又自揚蹄驚嘶。
  坐在前座的無憂公主,如非警覺在先,勢將滾身摔下,車廂內的沈娘娘亦忍不住發出了驚呼。
  侍立車前右側的史銀周,見狀怒叱一聲:「大膽狂徒,你們真是反了!」
  盛怒之下,他竟然顧不得眼前敵我勢力之懸殊,足下一個搶步,掌中那口細窄的緬刀驀地抖直了,直向著當前一名大內衛士臉上紮了過去。
  須知曹羽的這次出動,志在必得,所率武俱為大內菁英,人人都有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
  這名武士,迎著史銀周的緬刀來勢,霍地向後一收身子,冷叱一聲,一口厚背鬼頭刀倏地自左而右掄起來,反向史銀周肩上力劈下去。史銀周跨步抽刀,反捲起來的緬刀刀式有如一條銀蛇,攔腰迎向對方的厚背鬼頭刀。只聽見「噹啷」一聲脆響,隨著史氏揚起的手式,這名敵方武士竟然吃不住史銀周凌厲的勁道,整個身子向後直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一霎,身後陡地響起了一股金刃破空之聲,一條人影夾著亮晃晃的一道兵刃寒光,直向著史銀周背面當頭落下。原來那正是先前偽裝車伕的兩名奸細之一,那個躬腰駝背的乾癟小老頭兒趙簡。
  趙簡一心想在主子曹羽駕前立功,好容易盼到了眼前這個背後暗算的機會,加上史銀周與他有前番動手之恨,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凌厲的殺著,一口打磨得異常薄刃的魚鱗刀,劈頭直下,同時一雙腿更用「鴛鴦跺子腿」的連環踢法,直向史銀周後踢了過去。
  這一刀雙足一經配合,便見其非比尋常的威力。
  史銀週一經發覺,事實上敵人趙簡已是緊貼背項,由於他一心正面對敵,疏忽了背後,等到他一旦覺出,再想抽招換式,背後拒敵,卻已招式用老,這可真是千鉤一發。
  就在這要命關頭,耳聽得一聲女子的冷笑之聲。
  高坐在車轅上的無憂公主朱翠,驀地探出右手,似乎纖指微彈了一下,一縷極細的尖風夾含著極為細微的一線綠光,不過是閃了一閃,那個騰身在空、持刀意欲暗算傷人的趙簡,驀地鼻子裡「吭」的一聲,就空倒折了一個斤斗,一頭直紮了下來。
  全場這麼多雙眼睛目睹下,除了極少數敵方首腦人物之外,竟然不曾看出這個趙簡是著了暗算。
  趙簡原本暗算人,卻反倒中了人家暗算了。
  這一個倒斤斗折下來,幾乎所有在場的人俱都以為他是在賣弄身法,殊不知他一跤栽倒下來,竟是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了。
  這番出乎常情的舉止,不禁使得所有在場者俱都驚詫不已,就連史銀周在內也暗自納罕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趙簡中算倒地的一剎那,另外兩名大內武士已大聲喝叱著雙雙直向史銀週身上撲了過來。
  雙方就人數上比較起來,簡直不成比例,是以冷眼旁觀,高踞在上的無憂公主也就不能再保持著超然的立場,迎著那兩名大內武士的來勢,她再次彈動玉指,兩縷尖風透空直射而出。
  那是一種超乎常態的特製獨家暗器,由於體積至為細小,平常只是藏在她晶瑩玉潔的指甲之內,一經運用彈出,加上她精湛的內力,便成十分威力。
  眼看這兩名大內武士顯然不知道暗中的無限殺機,就在他們身子雙雙撲到的一霎,驀地被暗中發射的細小暗器正中眉心,雙雙仰面栽倒。不過是交睫的當兒,這兩名大內武士又自擺平在地。
  由於這番舉止大出常態,使得眼前這群為數可觀的大內武士俱都一個個驚愕當場,一時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空氣就像忽然被膠住了。雙方都保持住僵持的勢力,氣氛陰森得可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1:00

第05節  

  一聲冷笑,劃破了眼前的沉寂。
  「公主殿下,這招好厲害的『十指飛針』!」
  話聲顯然出自白馬鞍座上的內廠提督曹羽,緊接著他更發出了一連串的笑聲,聽在耳朵裡,只覺出無比的陰森。
  「堂堂鄱陽公主,居然也會暗算傷人!」曹羽一雙細長的眸子閃爍著凌厲凶光:「殿下這麼做,豈非有失身份?更不怕傳揚出去,為武林江湖中俠義同道所恥笑麼?」
  一語道破之下,在場各人才霍然有所警覺,無數道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著朱翠身上集中過來。
  朱翠並未被眼前陣勢所震懾嚇阻,相反地,表情卻是一派泰然。
  聆聽下,她冷冷地道:「你這句話正好說錯了,以閣下今日之所為,要是傳揚出去,才會為江湖所恥笑,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父以前對你不薄,曹羽,你之所作所為,還要三思才好!」
  這番話不謂不誠,奈何卻聽不進曹羽耳朵裡去。
  「鄱陽公主,這話你就錯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老夫奉命行事,公主萬祈海涵,有什麼話等到了京城,你再面稟皇上好了!」
  說到這裡,他臉色一冷,向左右道:「郭、姜二位都衛,將鄱陽叛逆一干家屬統統給我拿下,如有膽敢違抗旨意的,格殺不論!」
  頭戴銅冠的郭、姜二人,聆聽之下,抱拳應了一聲,隨即下馬,直向對方車前行進。
  一掌飛星史銀周大步踏前,迎住了二人來勢。
  被稱為郭都衛的那個人冷笑一聲,打量著眼前的史銀周道:「足下又是哪個?當真找死不成?」
  史銀周道:「鄱陽王府恃衛營統領史銀周,敬候賜教!」
  郭都衛長方形的一張臉上綻出了一抹冷笑,由鼻子裡哼了一聲,點點頭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姓史的,小小一名侍衛統領,居然敢違抗聖上的旨意,先擒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再說!」
  話聲方歇,右肩輕抖,「唰」的一聲,已把身上那領紫色長披甩向肩後,右足前跨,身子微微下塌了一些,亮出了一式頗為奇怪的招式。
  「姓史的,你就上吧!」
  史銀周在對方郭、姜二人現身之始,已知道這兩個人絕非易與之輩,這時與這個郭都衛近面相向,更見其目光精銳,神色沉著,便知來人必然有非常身手,一時心裡忐忑不已。
  然而限於職責,也只有硬著頭皮與對方放手一搏,再者他為人忠義,主人鄱陽王既然已落入奸宦之手,他便於下意識裡早已存下了效死之心。
  當下見狀,怒叱一聲,掌中緬刀往空一豎,冷笑道:「姓郭的,你亮傢伙吧,史某人接著你的就是!」
  郭都衛那張四方臉上現出了兩道怒紋,冷笑道:「憑你也配!瞧見沒有!」
  他揚了一下雙手,嘿嘿獰笑著:「郭大人只憑這雙肉掌,就能把你拿下來,不信你就試試!」
  一掌飛星史銀周有生以來還不曾被人這麼當面羞辱過,聆聽之下,怒叱道:「好!」
  史銀周掌中緬刀猝吐如電,直射對方面門。
  郭都衛顯然身負奇技,迎著對方的刀勢,絲毫也不現出慌張神態,從容地後退了一步,卻在足下後退之一霎,驀地抬起右手,以拇食二指直向史氏手中緬刀刀鋒上拿了過去。
  這一手顯然出乎史銀周意料之外,只聽得「錚」的一聲,掌中緬刀刀身竟吃對方二指拿了個結實。
  一股奇熱復勁的力道,透過對方手指直傳刀身,若非是史銀周勁道十足,一上來只怕這口刀已落到對方手上,這一驚不由嚇了他一身冷汗。
  雙方一抽一拉,這口刀竟然紋絲不動地定在了當空。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像是雙方力道均等,事實上卻有極大的差別,蓋因為史銀周透過五指手掌,幾乎稱得上是全身之力,而郭都衛卻僅僅只是拇食二指著力,相形之下自然強弱頓分,彼此心裡有數。
  僵持在空中的這口緬刀,在史銀週一度力攀之下,微微被拉近過來,但在郭都衛的較力之下,又拉了回去,就像拉鋸般的,一來一往,如此三度來回,刀身輕輕地顫著,就像是一條顫抖的銀蛇。
  驀地,史銀週一聲怒叱,飛起一條右腿直向郭都衛腰間踢去,這一腳顯然是史氏力圖制勝的訣竅,算得上勁猛力足,大有「奮椎一擊」一決生死之判。
  只是,他卻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敵人,這個郭都衛實在較諸他所想的還要厲害得多。
  原來這個郭都衛,人稱「千手太歲」,姓郭名元洪,另一位被稱為「姜都衛」的,姓姜名野,人稱「鐵臂神」,早年在江湖上,俱是名重一時,分執一方黑道魁首的人物,原是與曹羽互不相讓的身份,惟曹氏得意於宦途之後,為了充實自己權勢,親自上門相邀,許以重金權位,乃得將二人分別羅致手下,以「二品特侍都衛」官位,在內廠當差,各人都有相當的權勢,曹羽因有此二人倚為股肱,聲勢大增,也就更為跋扈。
  千手太歲郭元洪存心要在頭兒面前露上一手,樂得史銀周自己送上,正合心意。
  這時史銀週一腳踢到,郭氏冷哼一聲,身形半倚,右手原勢不動,左手卻斜著以掌緣向外切出。
  史銀周頓時就覺出一股尖銳的勁風由對方掌上劈出,距離約在尺許開外,已感覺出有切膚之痛,不由大吃一驚,再想收招換式,哪裡還來得及。」
  史銀周到底身手不弱,躲既已來不及,不如硬接對方一招,猛可裡氣充足面,用「踢金燈」的足下招法,這只右腳在一連三個波動之後,非但不避,其勢更加疾猛地向對方腰間踢去。饒是這樣,他仍然逃不開郭元洪這一式「如意金切手」。
  掌緣與足面接觸,只是一奇短的一霎,像是「格」的響了一聲。
  史銀周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霍地打了個哆嗦,隨著他用力過猛因而失速的身子倏地向左面斜飛了過去,手裡的那口細窄緬刀,自然而然的也就到了對方手上。
  史銀周雖然力欲穩住摔出的身子,奈何那只右足,早已不聽使喚,只覺得一陣連心的奇痛,足下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千手太歲郭元洪一聲陰笑,足下一個搶步,「跨虎登山」,右手平出,又把搶自對方手上的那一口細窄緬刀飛擲出手。一道白光,閃亮如電,直襲史銀周前胸,以史氏張惶倒地的此一刻,有心躲閃也來不及。
  坐在車座前的無憂公主朱翠,早已經覺察到了勢態的嚴重性,於此危招一發間,她乃抖手打出了一枚烏黑淨亮的六角石子,正是她素日擅以施展的暗器之一:「黑星子」。
  黑星子不偏不倚地命中緬刀的刀尖,把這口出手的兵刃硬生生地擊偏了三四寸的距離,透過冒起當空的一點火星,這口細長的緬刀擦著史銀周肩頭滑了過去,「叮」一聲,實實釘在樹幹上。
  史銀週一反手把緬刀拔在了手上,連驚帶氣,更有無窮忿恚、羞愧!他真無顏再苟活下去,一咬牙橫刀便向自己脖子上抹了過去。
  車座上的朱翠公主,把眼前一切看得極為清楚,見狀一聲叱道:「史大叔!」
  玉手振處,第二枚黑星子打了出去,「噹」的一聲,再次命中了史銀周手上鋼刀,刀鋒一偏,幾乎脫手而出。緊接著香車上的公主已飛身躍下,身法之快,有如夜蝙翻空,起落之間已到了史銀周面前,右手突出,拿住了史銀周的腕子。
  「史大叔,你這是幹什麼?快不要這麼糊塗!」手上一用勁,又把對方那口緬刀搶在了手上。
  史銀周目睹著公主的關懷,一時百感交集,雙眼微閉,淌出了兩行熱淚。
  眼前不是說話的時候。無憂公主朱翠緊緊咬了一下牙,冷笑道:「最起碼,我們現在還不到該死的時候。」
  說完這句話,她抬頭用凌厲的眼神,打量著正面的強敵之一千手太歲郭元洪,冷冷一笑道:「用不著欺人過甚,我來會會你!」
  千手太歲郭元洪一聲怪笑,欠身道:「公主殿下請!」
  其實此舉,正合了他的心意,眼前如能一舉把這個「扎手」的鄱陽公主就擒,不啻是奇功一件,更可在眾人面前顯出了他的威風八面。
  無憂公主朱翠已忍無可忍,她預忖著今夜走已無機,出手在所難免,倒不如先拿對方這個扎手的三號首腦試試身手,敗了固是劫數難逃,倘能戰勝,或將可以逼迫曹羽親自出手,一決勝負。總之,事已至此,避既不可,也只好速求一戰了。
  她緩緩地向前踏進了一步,凌厲異常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郭元洪,郭元洪又何嘗不一樣?四隻眼睛緊緊地對視著。
  越是武功高強之人,在其動手過招時,越是意不旁矚,四隻眼睛一經交接,若非有極特殊的事故,休想能令他們自動分開。
  千手太歲郭元洪雖然心裡盼望著能有此機會與對方這個名動公卿而又近乎傳奇的人物一決雌雄,然而他當然知道對方的不可輕敵。現在當此性命相搏之一刻來臨之前,郭元洪一反常態,再也不敢掉以輕心。
  足下像是踩著蓮花碎步般,他一連前進三步,陡然停住之後,卻又向右側閃出了一步。就在這一霎,他的一雙手忽然左右分開來,雙掌平伸,指尖上翹,左右兩隻手各腋下徐徐向下按動,一連串的骨骼響聲,像是炒蹦豆般地自他身上各處散出來。這一霎,他的一雙眼睛像是忽然明亮了許多。
  眼前敵我人數雖然很多,卻沒有任何一點意外雜音,儘管人馬交雜著裡外三層,每個人的注意焦點,都注意著場子裡的這兩人。
  千手太歲郭元洪在顯示了他一手獨門特技「按臍功」之後,一雙原本睜得極大的眼睛開始漸漸地收縮,一直收到細細的兩道縫,透過那兩道細縫所傳出深邃目光是如此的神秘、費解,那個站立在地上的壯健身軀,緊接著就像是脹了氣般地慢慢脹大了起來。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之後,朱翠心裡已有了幾分見地。
  「姓郭的,報上你的名字來!」她冷冷地瞅著對方,眼睛裡顯示著她的一往孤高狂傲:「過去跟我動過手的,都不是無名之輩,你也不能例外。」
  郭元洪鼻子裡哼了一聲,百分之百的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開口說話。
  那是因為他此刻正在運用無上的功力,目的在使一剎那全身各穴路一齊貫串敞開,從而運施一股氣招行走其間,以便在動手三數招之始,便可以強大功力迫使對方敗陣服輸。
  然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朱翠竟然向自己發問。
  無憂公主表現得既是如此輕鬆自如,千手太歲郭元洪相形之下卻未免太過緊張了。
  為了表示也同對方一般「輕鬆」和「不在乎」,郭元洪就不能裝聾作啞。
  「郭元洪!」說了這三個字,他立刻吞住氣息,定了一刻才又接下去道:「殿下耳朵裡可能並沒有我這一號,請吧!」
  說了這幾句話,他再也不願旁生枝節,因為所運施的氣招經此一洩,已將走失,再不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出手,無疑前功盡棄。是以,就在末尾的話聲方一出口的當兒,他已迫不及待地奮起身形,有如狂風一襲,肥大的紫色長衣,帶出了凌人的「呼嚕嚕」一陣疾風,在這個聲勢裡,有如拍岸的浪花,直向著無憂公主朱翠身上卷拍了過去。
  朱翠該是何等聰明透剔?
  其實早在郭氏施展那手「按臍功」時,她已猜知了對方的功路,後來有意要對方出口說話,正是用心精明。
  迎著郭元洪急雷奔電的聲勢,她不再少緩須臾,眾人目睹之下,只見她嬌軀側轉,閃動得那般伶俐快速,在同一個時間裡,不知道是大家的眼花了,抑或是她的身法特別的緣故,總之,出現在他們眼前只是一個連續不斷的影子。
  朱翠顯然早經運籌,要以這一手「隔牆花影碎」的絕快輕功來取勝對方。
  一纖一壯,兩條人影在一度迷失之後,終於接觸,那也是絕快的一霎。緊接著雙雙又分了開來。
  雙方似乎在此第一回合裡,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朱翠步履輕靈。
  郭元洪卻大步疾猛。
  一個前跨,一個後奔,勢子卻是一般疾快,在他們再次的對峙時,郭元洪只覺得一隻右腕熱辣辣的有些生痛,似乎在方才人影交錯的一霎,為對方尖尖五指撩了一下,雖然仗著他運施多年的橫練功夫,沒有傷著了筋骨,可是皮肉之傷卻是免不了的。
  對於這位官拜二品的「都侍衛」大人來說,不啻是前所未見的奇恥大辱。
  因此在即將的第二度交手裡,他更不敢掉以絲毫輕心,黑壯的身軀霍地向下一蹲,兩隻手盤前照後,霍地騰身而起,長嘯一聲,直向朱翠掠了過去。
  無憂公主朱翠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意,她動手過招,一向都能保持十分冷靜,不願被動,常在對方出招之先便已測出了動向,然後搶取主勢,以此為準,無攻不利。
  正因為如此,千手太歲郭元洪在第二個回合裡又自落了空。
  「叭!叭!」兩聲清脆的擊掌之聲響起。四隻手掌,在空中不期而遇的兩次交接之後,雙方的身子很自然地又自分向兩側錯了開來。
  朱翠顯然已被對方激起了怒火,在她身子方自一沾地面之始,已窺好了出手的方位,決計要在這一次的出手裡置對方於死地。
  另一面的千手太歲郭元洪,顯然在兩度出手之後,已測出了對方不可思議的深厚功力,一霎傲氣頃刻問為之瓦解冰消。
  雙方的一度火爆快速的接觸之後,又復歸於平靜。
  四隻眼睛瞬也不瞬地互視著。
  忽然白馬上的曹羽一聲獰笑道:「我等時間不多,這也不是看熱鬧的時候,姜都衛,命你立刻出手,會同郭都衛聯合把叛逆公主給我立刻拿下!」
  「鐵臂神」姜野早有出手之意,卻為郭元洪搶先一步,以他身份又不便向其他次一流的人物出手,心裡正自懊惱,既然曹羽有令,正中下懷,嘴裡高聲應著,身形一殺,縱出丈許遠近,落在了朱翠左側前方,正好與右面的郭元洪一左一右,採取鉗形的看守了朱翠前進之勢。
  朱翠頓時感覺到她面前的形勢大為險惡。
  這種全靠心靈領會動手之前的感應,常常是制勝敵人的無上先招,武功越高的人越是有此感應。
  以無憂公主朱翠的絕世身手,對付像郭元洪這等大敵,或可取勝,只是要再加上幾乎與郭身手相彷彿的姜野在內,勝負可就難以預料了。
  當然,使她眼前更為憂心的事還不止此。
  曹羽這麼做,顯然別有用心,分明是存心以郭、姜二人困住朱翠的身子,如此便可從而分兵,輕而易舉地將沈娘娘母子一干人先行拿下。
  朱翠何等聰明,焉能會看不出曹氏用心!只是當前郭、姜兩位大敵,確實又不容她掉以輕心,一個分心,便立即有喪命之危。
  打量著眼前這番兇惡險態,素來沉著冷靜的無憂公主,也不禁起自內心發出一陣兢驚!
  這種純係親情的關懷,實在給她內心以無比的壓迫,從而便不能保持住一份冷靜的制敵先機。
  郭元洪、姜野似乎已窺知了對方的隱憂,搭配得倍加謹慎。
  郭元洪取右,足踏天罡。
  姜野取左,暗踩七星。
  好一式「天罡七星陣」,在這個進取的陣勢之內,朱翠進身固難,退步更是不易。
  朱翠不由內心發出一聲歎息,強自定下心神來,先以「傳音入秘」的內家功力,把自己的隱憂告知了史銀周,要他會合馬、杜二人守定馬車,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敵人接近車廂,再傳音新鳳,要她會合宮嬤嬤,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背負沈娘娘與少主人先自逃命要緊。
  這番傳音說來容易,其實在當前兩名大敵攻勢之下進行,端的大非易事。
  一番交待囑咐之後,朱翠探手長披,把一口輕易不曾施展的長劍執到了手上。
  郭、姜二人互看一眼,也都各自掣出了兵刃。
  郭元洪是一對「五行輪」,姜野是一柄「萬字奪」。
  朱翠長劍在手,手領劍訣,目光深邃地注視著當前二人道:「你們注意了,我是輕易不出劍的,你們兩個武功可能不錯,只是要想置我於死命,殊為不易!」
  姜野「萬字奪」交向左手,卻從容在右手戴了一具銀光燦爛,像是柔細鋼絲所編製的手套,這個手套顯著的地方乃是看來極其鋒利而具殺傷力的五根長長鋼指甲。
  「為什麼?」他一面戴著手套:「公主你是聰明人,今夜的情勢你應該看得出來……哼哼,何必呢!」
  朱翠冷笑道:「既然你們兩個不能置我於死命,你們活著的機會就不會太大,因為我所施展的劍法,招招狠毒,只要有一招得手,你二人不死必傷!」
  這番話出自朱翠嘴裡,說得十分慎重,加上冰冷的語氣,果然給對方以無比震懾。
  郭元洪冷哼一聲,五行輪互錯當空,發出了嘩嘩一陣子響聲,顯示著奪人的先聲。
  姜野一雙三角眼益見陰森。
  兩個人左右各自發出了一個弧度。
  白馬上的曹羽發出一聲輕咳,正要暗示玄機。
  就在這緊張迫人的一剎那,驀地空中傳過來一陣清晰的笛音,吹竹人不用說顯然是此道高手,娓娓的笛音,在甫一傳出的當兒,即能緊緊地懾住在場各人的心神。
  那是一種大多數人前所未聞的宮商格調,音韻之起伏頓抑,大出常格之外,然而卻是那般動人,使人不得不全神聆聽。
  朱翠、郭元洪、姜野,三個即將出手的人,在笛音方自入耳的一霎,情不自禁地已大大緩和了凌厲的殺機。
  白馬上的曹羽,更似有所激動,神色霍地為之一呆。
  月高雲白,四野蕭然,誰也不知道這醉人激人的笛聲發自何處,聽起來似乎覺得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在天邊,給人以撲朔迷離之感。
  笛音實在太過玄妙了。在短短的這一剎那,那陣子笛音竟會起了無數次的變化,細時只是尖銳的一個單音,就像是一根針那麼的尖銳,深深地刺入你的腦海,而猝然下來的音階,卻又似同高山滾鼓那般的激烈,令聞者為之心神蕩漾。
  總之,當你初聞笛聲之始,已注定了你非聽不可的命運,如果你聚精會神地聽下去,絕難不為這種前所未聞的怪異音階所干擾左右。
  朱翠現在已領略到了笛音的厲害。
  在她未能確實證實吹笛者是否對方一夥之前,最起碼要保持住冷靜,萬萬不能為笛聲所亂。
  偷眼一瞧眼前的郭、姜二人,也同自己一樣,面上明顯現出焦躁與不安的神態。
  大敵當前,尤其是高手對搏,如無十分的把握,誰也不會草率出手。基於這個因素,現場敵對的三個人,俱都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棄攻為守。
  那裊裊不絕的笛音一經傳來,如泣如訴,似斷又續,卻沒有立刻就要結束的意思。
  似乎是江湖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的傳說,朱翠腦海裡這一霎正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畢竟她年事太輕,又以身處富貴王族,對於江湖中事設非與己有關,或是師門曾經道及者,確乎便昧於無知,眼前這件事,她確信曾聽師門中人談到過,只可惜當時並未留意,這時便難想起。
  然而,對於白馬上的曹羽,以及眼前郭元洪、姜野這等資深的老江湖來說,便是情形不同了。
  這也就莫怪乎郭、姜兩位在傾聽之始,臉上就情不自禁地顯現著那股神秘的震撼之色。
  究竟何事令他二人如此震撼,像斷腸的笛音,抑或是吹弄笛子的那個人?
  想是笛音的過於個別,所有在場的人都免不了留神傾聽,一經留神卻又為其所干擾,一個個全像猝然為魔所乘,現出了一副傻乎乎的樣子。
  現場仍能保持著清醒的似乎還有一個人:白馬上的曹羽。
  然而,也許正因為他對於這個吹笛子的人瞭解得太過於清楚,他才越加地較諸其他各人更為擔心。
  迎著笛音的來處,曹羽策動著座下的白馬,向前馳了十數丈。
  在場的也只有他、朱翠、郭元洪、姜野四個人,似乎才能夠準確地判定笛音來處。
  是以四個人的眼光,也就不約而同地向那個認定的方向眺望過去。
  夜色裡只是一重一重的高大樹影。
  時值深秋,這些榆樹的樹葉,都已變成了白色,月色下銀光燦燦,泛出了點點星光,在微風的波動起伏之下尤其好看。
  笛聲忽然停止,卻有一個小小黑點疾若星丸跳擲般出現在銀色光彩的樹帽上,初現時只是小小的一點,不及交睫的當兒,已來到了眼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1:23

  眾人這才看清了,來人像似年歲不大,約莫在二十左右,生就白白的一張瘦臉,一身黑色長衣,眉毛很濃,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看上去由於缺乏表情,而顯得那麼生硬、木訥。
  在距離現場的最近的一棵樹帽上,略一張望,只見他身形輕閃,快若飄風的已落到了面前。
  現場頓時起了一番騷動。
  這人手上拿著一枝白玉長笛,略一顧盼,向著白馬座前行走過來。
  白馬上的曹羽冷笑一聲道:「來人可是南海『無名氏』駕前的『招財童子』麼?」
  長瘦少年忽然站住了腳步,一雙光華閃燦的眸子注定著曹羽,先揚了一下手上的玉笛。
  曹羽會意地在馬上笑道:「這就是了,『見笛有如見人!』這是本座與令主的昔日交情,老夫明白,明白!」一面說著,仰首當空呵呵笑了幾聲。
  然而,誰都聽得出來,這種笑的聲音,未免太過於牽強了。
  長瘦少年聆聽之下,頻頻揚動著一雙濃眉,卻將手上玉笛四下各指了一指,又橫過笛身作出一副吹奏的樣子。
  曹羽頓時神色一陣黯然。
  緊接著他嘿嘿笑道:「令主的意思我明白,這些人都是老夫的手下,請足下回去轉告令主,今夜太遲了,不及拜訪,錯開今夜之後,老夫必當親身造訪……」
  話還未說完,就見那瘦削少年一顆頭像撥浪鼓似的一陣亂搖,曹羽只得中止住出口之言。
  瘦削少年臉上神色忽然有些憤然,手中玉笛再次在嘴邊比了個吹奏的姿勢,並向四下各方指一指。
  曹羽神色一驚,面色沉著地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夫過去雖然與令主人有過這麼一個默契,但是,眼前這情形特別。」
  瘦削少年一陣搖頭,手中笛四下一陣亂指,兩隻手頻頻揮動不已。
  曹羽冷冷地道:「令主人這麼作就未免太過無情了。」
  少年神色一怔。
  曹羽立刻輕咳一聲,緩和地道:「這樣好了,有些話與足下也說不清,請足下帶同老夫共往拜見令主人面說一切如何?」
  少年鼻子裡一連串怪哼,頻頻揚動手中笛,一隻手又在前胸拍了一下。
  曹羽無奈地歎息一聲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老夫明白,只是眼前……唉,這樣吧,請你回報令主,如能優容一盞茶的時間?」
  少年搖頭斷然拒絕。
  曹羽神色一凝,正待要發作,但一想到翻臉之後的必然下場,立時把一腔盛怒又壓了下來。
  他苦笑了一下,無奈地環視了一下現場左右,黯然點點頭道:「也罷,老夫既然與令主人有約在先,自是不便反悔,請返告令主,老夫遵命就是。」
  少年臉上才現出了一片欣然。
  曹羽面色一沉,卻接下道:「只是,錯過今夜之後,這件事令主人卻不得再多插手,再說他日老夫有用得著令主的時候,他也不要推卻才好!」
  那瘦削少年聆聽之下,頻頻地點頭不已。
  曹羽在馬上發了一陣子怔,慨然道:「罷,罷。」
  遂即轉向待與朱翠交手的郭、姜二人道:「二位都衛請傳令下去,回去了!」
  郭、姜二人頓時為之一呆。只是他二人在入宮之前,早就對所謂的「無名氏」有所耳聞,尤其對於該「無名氏」的諸多怪異傳說更是知悉甚詳,至於頭兒曹羽與其之間究竟又有些什麼默契,這就是他們所不清楚的了。
  二人聆聽之下,心裡雖是頗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悻悻然轉身上馬。
  白馬上的曹羽怒視著一旁的朱翠一眼,冷冷一笑道:「今夜之後,老夫還要拜訪,這就告辭了!」
  言罷大袖一甩,胯下白馬已潑刺刺當先衝出,一徑消失於驛道盡頭夜色之中。
  現場人馬,在郭、姜二人指揮下,緊緊跟隨在曹羽之後,很快也就撤離一空。
  轉瞬之間,現場也只剩下了朱翠等一干人與四輛馬車。
  面對著這樣奇特的怪異場面和這個奇怪的人,朱翠簡直不知道如何來應付才好。但是,無論如何,對方解圍之恩不可不謝。
  朱翠上前幾步,卻發覺到對方少年瞬也不瞬地正在盯視著自己,不由點頭稱謝道:「謝謝你!」
  少年霍地一怔,後退了一步。
  朱翠道:「我雖然與你主人並不相識,不過這番解救之情,卻是永銘不忘……眼前也許不是與令主人見面的時候,後會有期,我們先告辭了!」
  說罷轉向史銀周等吩咐道:「我們走吧!」
  各人也恨不得立刻擺離眼前多事之地,公主既然這麼吩咐,自是唯命是從,當下各自領命跨上車轅。
  卻不意面前人影一閃,那個瘦削少年竟自橫身攔於車前。
  朱翠一驚,微笑說道:「你有什麼事麼?」
  少年揚了一下手中玉笛,指了一下遠處,又指了一下朱翠,然後退後一步,不再多言。
  朱翠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去見你主人可是?」
  少年咧著一張大嘴,連連點頭不已。
  朱翠微微皺了一下眉,道:「你主人在哪裡呢?」
  少年指了一下,越過大片樹叢,是一片開滿蘆花的原野,白茫茫一大片,大概就是那個地方。
  以朱翠輕功,自是用不了許多時間即可抵達。只是她眼前情形,卻不便離開。
  「實在抱歉得很!」朱翠微笑道:「我知道你主僕今夜幫了我們大忙,只是我眼前不便離開,這樣吧,請把你主人住處賜告,這一兩天之內,我必親自上門道謝,好不好?」
  想不到那少年聽了之後,兀自搖頭不已。
  朱翠實在很是為難,想了一下道:「這樣好了,既然你主人一定要跟我見面,可否請他移駕過來一下,我們在這裡敬候他的大駕如何?」
  少年重重地搖了一下頭,再次用手中玉笛向前處指了一指,神色頗有不耐。
  朱翠心中一動,有些不悅,卻也不便發作,心中正在盤算如何應付,身邊的史銀周已怒聲道:「公主已有交待,足下還請讓開的好!」
  一面說,他抖動組繩,馬車便往前行,只見那少年偏偏不讓,單手一探,已扣住了馬口鐵環。
  這麼一來,不禁激怒了在車前侍衛之人。
  馬裕首先一聲喝叱道:「大膽狂徒,莫非你還敢攔駕不成?」
  一面說時,足下大步踏前,一掌直向少年當胸推出。
  朱翠道:「不可無禮!」
  話聲出口,卻已不及。
  只聽見「碰」一聲,馬裕這一掌倒是不折不扣地打在了對方胸脯上。
  以馬裕的健壯,眼前少年的瘦削,這一掌既是打實了,後者如何承受得住?
  事實上顯然並非如此,儘管聲音如此沉實,被擊中的瘦削少年卻絲毫沒有退縮之態,甚至於一雙站立在原地的腳步,連動也沒動一下。
  馬裕的那隻手仍然按在對方胸脯上,一不做二不休,當下就勢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服,喝了一聲:「給我閃開!」
  這一次馬裕可是用足了力量,他自幼即有幾分蠻力,習武之後尤其曾拋棄過橫練的功夫,這一抓一拋之力,怕沒有近千斤的力道。奇怪的是,對方這個瘦削少年在他這般力道之下,依然和先前一般模樣,人雖然瘦,那雙腿硬像深深插入地面的一雙鋼樁,不要說被拋起來了,簡直連動也不曾動一下。
  馬裕連羞帶急之下,趕上一步,兩隻手用力抓住對方一陣子搖晃,簡直是晴蜒撼石柱,別想搖動對方分毫。
  這番情景看在朱翠眼裡,自然有非比尋常的涵義,正待出聲呼止,對方那個瘦削少年已自不耐煩地出手還擊,那只是奇快的一霎,彷彿他的手只是奇快的一探,緊接著就已向外翻出。
  隨著他的手,馬裕偌大的身子,竟像是球也似地被拋了出去。
  朱翠大吃一驚,自是不能再置之不理。當時雙手在車座上略一力按,身子已巧燕沉掠空直起,起落之間,正好迎著了馬裕落下的身子,朱翠不便出手迎接,只出一隻手在他背上拉了一把。這一拉之力,卻是恰到好處,正好為他解了一時之危,馬裕乃得借力施力,就空一轉,四平八穩地落下地來。
  對於馬裕來說,自然感覺到是一種奇恥大辱,惱羞成怒之下,正待反身向對方那個白皙瘦削少年撲去,卻為朱翠橫身阻住了。
  「算了,」朱翠安慰地道:「好在沒事,你就忍忍吧!」
  馬裕不敢不遵,忍著氣抱拳應了一聲,退向一邊。
  朱翠自然也覺出臉上不十分光彩,她為人一向是外柔內剛,丟了的面子,無論如何,哪怕是拐彎抹角,也一定要設法找回來的。
  當下,她含著微笑姍姍走向那個看來像系天啞的少年道:「你為什麼始終不說一句話,莫非是個啞巴,還是會說話而偏偏不說呢?」
  少年臉上立刻興起了一片怒容。
  依然是那兩個手式,指指公主,又指指遠處蘆叢。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翠看來拗他不過,只得答應他道:「好,既然你堅持我要去見你的主人,我也可以答應你。」
  少年立時面色大喜。
  「不過,」朱翠顯然還有下文:「你卻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少年先是一怔,立刻橫眉豎眼地看著她,像是期待著對方下文。
  「剛才我看你出手不凡,功力大是可觀,一時技癢,想請教一二,你可答應?」
  少年頓時一呆,退後了一步,連連搖頭。
  「那麼,請恕我不能從命了!」
  這一手激將法,果然有用,瘦削少年先是皺眉想了一刻,然後才點頭答應,卻又比了一番手勢。
  朱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與我比過之後,無論誰贏誰輸,我都會去見你的主人就是了!」
  少年這才作出一副欣然同意的樣子。
  只見他把手裡的白玉笛子往腰間一插,空出兩隻手來比了一下,他伸出三隻手指比了一下,又用另一隻手的大拇指指了一下自己,神色一片昂然。
  朱翠微微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三招之內,我可以保證贏的絕不是你,請吧!」
  足尖輕點,快若飄風已向對方少年襲了過去。
  朱翠實在已看出對方雖然身份不高,可是暗中那人一個隨從僕役,其武功境界竟是非比尋常,此所以暗中人才會放心命他代行一切,自己眼前出手,雖然表面看來,像是在為馬裕找回面子,其實正可以煞一煞暗中主人的威風傲氣,以此而言,就顯然有其必要了。
  是以,朱翠的出手,也就格外謹慎。第一招使出了「分花拂柳」。
  少年用「藍花小簾鉤」的身法避了過去,並且反手按朱翠後腰「志堂穴」門。
  朱翠不容他得手,卻不禁暗吃一驚,由對方不同凡俗的招式手法上看來,顯然大別於中原招法。
  人影交錯的一剎那,朱翠已巧妙地避開了對方點穴妙手,隨即展出了第二招的「小釣寒江」。
  啞少年因為朱翠這一式招法過於欺近緊迫,乃把身子快速後撤,就勢一分雙臂來切對方的雙腕:殊不知朱翠這一手正是個誘式,見狀正合心意。
  至此,她甚至於已可穩操勝算,嘴裡說了聲:「承讓!」退身、分腕,「噗!」一掌已擊在了對方肩上。
  啞少年大吃一驚,肩下一沉,已把對方掌上力道為之化消了大半,好在朱翠原來就無心傷他,對方也確實身手不弱,不容朱翠撤招,先已側身縱出,藉著外躥的式子,總算把朱翠掌上的餘力化解了一個乾淨。
  也許是平素太以恃強好勝,啞少年此番在朱翠手上落敗,一張臉實在是掛不住,頓時怔在了當場。
  朱翠一笑道:「了不起,好啦,現在就請你帶我去拜訪令主人吧!」
  啞少年這才轉憂為喜,抱了抱拳,首先縱身而起,捷若箭矢也似地已落上了一棵高大的榆樹之尖。
  朱翠乃關照史銀周道:「史大叔你暫時不要離開,我去去就來!」
  說了這句話,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有如輕煙一縷,極其輕巧地已落在了榆樹帽上,尤其較對方這個啞少年更要高一籌。
  啞少年這時才見到了朱翠的真功夫,嘴裡雖然說不出,心裡卻是著實佩服,當下乃頭前帶路,一徑翻騰起落,直向那片蘆花原野撲縱過去。
  前行了一程,啞少年定下了腳步。
  朱翠顧盼了一下左右,道:「你主人呢?」
  月白風清,陣陣涼風把蘆花吹成了海浪一樣的波譎,蘆穗子像是打鐵爐裡的火墾子一樣地四下飄著。
  啞少年四下張望了一陣,臉上一片茫然,隨即比了個手勢,繼續前進。朱翠無奈只得又跟上去。
  兩個人在深過一人高的蘆花叢裡前進著,啞少年一面用玉笛撥打著面前的蘆花,前進速度無形中變得慢了許多。
  走了一程,啞少年又定了腳步顧盼了一下,摸摸頭,繼續前進,朱翠卻站住不再移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啞少年又轉了回來,聳一聳肩膀。
  「你主人呢?」
  搖搖頭,聳聳肩,臉上帶著似笑不笑的表情。
  朱翠忽然吃了一驚,陡地一怔,暗忖著糟了。
  一念興起,足下飛點著已猛地撲了過去。
  啞少年卻似早有防備,迎著朱翠的來勢,身子一偏,以手上玉笛直向朱翠面門點來。
  朱翠怒叱道:「好狡猾的東西,我要殺了你!」
  啞少年早已領教了朱翠的厲害,一招出手,身子絲毫不再停留,足尖點處,身軀如大鷹展翅,霍地騰起,卻向左側蘆叢中逃去。
  朱翠一聲清叱道:「好個小輩!」
  待要將身子縱過去,忽然轉念一想,顧不得再與他戀戰,一徑掉過頭來,倏起倏落,直向來路上撲縱過去。
           ※        ※         ※
  現場一片狼藉。
  地上有明顯的車輪痕跡,只是卻失去了馬車的蹤影。
  朱翠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差一點昏了過去。
  彷彿掌燈不久,正是華燈初上。
  「美人莊」邊處銷金窟,本地最具聲色的「堂子」已經艷幟高張,照例地忙了起來。
  大茶壺沙啞的一聲:「客來!」聲調裡,老鴇子喜笑顏開,姑娘們卿卿喳喳,但只見兩個衣衫碧綠的小廝,高高打著門簾,這時候,有錢的爺兒們熙熙攘攘,搖搖擺擺地叱喝著都進來了。
  堂子裡那分熱鬧,可就不用提了。
  琉璃燈五光十色,滴滴溜溜地在空中打著轉兒,姑娘們都穿紅著綠,彩蝶兒也似地到處翩躚著,叫著,嚷著,哼著,笑著。
  那兩列紅漆大板凳上,年輕漂亮的妞兒們還多的是呢,一個個拾掇得妖妖艷艷,彎彎蛾眉,粉粉香腮,櫻桃小嘴嬌著,嗲著……有唱的,有笑的。那一旁,香衫半解,斜倚著欄杆,嘴裡嗑著瓜子,斜著黑油油滴溜溜打轉的一雙勾魂眼,她叫「小湘君」。
  個頭兒高高瘦瘦,髮絲兒長長秀秀,未言先笑,總愛挑盾,她是「憐君」。
  慣於貼腮溫存,唇紅齒白的,她叫「芳芳」。
  「秀秀」的腮有顆美人痣。
  「文君」皮膚最白,「黑芍葯」黑裡帶俏。
  「穗兒」臉上有兩顆白麻子,笑起來最能傳神,老玩家說的好:「十個麻子九個俏!」穗兒真要是少了這兩顆麻子,可就不「逗兒」了。
  「陳咪咪」眼瞇瞇,這個娘兒們最騷,最嗲,個頭兒也高,聽說還「別有一功」,莫怪乎她是堂子裡的大忙人兒。
  「嬌嬌」的腳最小,名副其實的是「三寸金蓮」。
  「小紅鞋、當然是愛穿紅鞋,她就是不服氣「嬌嬌」,瞧瞧兩個妞兒這會子還正在比腳呢。
  人人都在忙著,笑著,鬧著。
  比較寂寞的,該是坐在牆角落裡的那個「老瞎子」,還有他跟前的那個年僅十三四歲,模樣兒楚楚可憐的小孫女兒了。
  瞎子拉唱似乎成了那個年頭的定律,要不他憑什麼活下去,人總是得要有個一技之能才好。
  眼前這個瞎子也不例外。他手裡盤弄著胡琴,只管拉可不管唱,因為他不能唱,十年前嗓子就「倒了倉」,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痰派」,一張嘴準能把客人都給嚇走,所以無可奈何,只有把年僅十三的小孫女兒給拖出來搭檔一番。
  十三四的小姑娘能唱什麼?無非是些應時的小曲兒,黃梅小調,四季歌,蓮花小落兒什麼的。
  她那裡:「春季裡來百花開,蝴蝶兒成雙成對飛過來……」儘管是韻味兒不差,卻是沒一個人聽,當然也就沒人叫好施錢了。
  老瞎子不止一次地用腳去盤弄著面前的大花瓷碗,卻仍是一上來姑娘們給的那幾個制錢兒,期待著再次有錢落碗底的聲音,卻是渺不可期。
  屏風後面抖顫顫笑咪咪地走出了鴇兒「柳大眉」,手裡捧著白花花的一盤碎銀子。「姑娘們領賞吧,胡九爺『打茶圍』啦!」
  這一聲咳喝,帶來了更大的吆喝,瞧瞧吧!姑娘們兒這分子喜,這分子樂,笑著浪著。
  銀錁子滿場狂飛。桌上,地上……到處都是銀子。
  角落裡的那個老瞎子也不拉了,抖顫著站起來,兩隻手瞎摸一氣,倒是他孫女兒還挺伶俐,一下子就拾了兩塊大的。
  銀子塞在了爺爺手心裡,只喜得老瞎子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來。
  「胡九爺」該是副什麼長相?一個茶圍怕沒有百八十兩的銀子,好闊綽的手面兒!
  個頭兒黑黑壯壯,肚子鼓鼓膨膨,一身藍緞子衣裳,上面還繡有著竹子,所謂「無竹不雅」,奈何這棵竹子長在姓胡的身上,卻是壓根兒就看不出一絲雅氣,非但不雅,簡直更俗了。
  提起「胡九爺」來,這個地方簡直是無人不曉,誰都知道,他是干瓷器起家的,所以又有個外號叫「瓷大王」。
  姓胡的家在漢陽,有幾號大批發買賣,另外在九江有幾個大窯,自己有礦山,手底下千八百個人,幹的是獨門兒的買賣,幹買賣講究「狠」,大魚吃小魚!姓胡的更狠,明裡是錢狠,暗裡人更狠,官面上也狠,誰鬥得了他?
  所以他發了大財。
  今天胡九爺是存心擺闊。請的客人也都是一方財神,一個是「東楚」錢莊的大掌櫃的侯三爺,一個是「大元米號」的掌櫃的趙二爺,還有一個卻是漢陽府「金獅」鏢局的主人「鐵算盤」左莊。
  這幾位爺兒們有個共同之點:錢太多,騷得發慌。所以一有空閒,彼此就湊在一塊找些樂子,既是找樂子,當然也就離不開「酒色」二字,因此「美人莊」也就成了他們當然必來之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1:48

第06節

  掀開了綠綢子的軟簾,鴇兒柳大眉衝著座頭上的四位貴客,笑得兩眼瞇成了縫:「九爺好賞賜,姑娘們快快謝賞來啦!」
  一面說閃身讓開,身後的姑娘們在一片鶯燕聲中,齊擁了過來。
  胡九與他那三個朋友,樂得呵呵大笑,八隻充滿酒色的紅眼,滴溜溜只是在姑娘群裡打著轉兒。
  「四位大爺一來,姑娘們可都樂壞了!」柳大眉掃著眼前的姐兒們,尖聲細氣地道:「看看你們誰的福氣好,能夠侍候四位大爺!還不上前請安問好去!」
  胡九爺呵呵一笑道:「用不著,用不著,來來來,我喜歡這個瞇瞇眼,就是你吧。」
  陳咪咪樂得嬌聲笑著,嚶然一聲已投入胡九爺的懷裡,侯三爺嚷著要找穗兒,他是看上了她臉上的兩顆白麻子。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看上了有美人痣的秀秀,現在只剩下金獅鏢局這位總鏢頭「鐵算盤」左莊了。
  到底是練武出身的人,能夠闖下今天這番事業門面,固然一半靠他的趨炎附勢,見利忘義,到底手底下也不含糊,要說到幾年以前,姓左的是惜身如命,這種酒色場合,他是不會來的。
  今天「鐵算盤」左莊的身價不同了,年紀大了,又有了錢,所謂「飽暖思淫」,就是這個道理,再加上他所結交的這幾個朋友,不由他再想潔身自好,這秦樓楚館也算得上有他一份。
  儘管是大傢伙瞎起哄,「鐵算盤」左莊只是嘿嘿地笑著,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只是在姑娘裡面轉動不已,可就是不指明挑選哪一個,顯然是別有用心。
  東楚錢莊的侯三爺嘻嘻笑道:「老左就是這些地方不乾脆,來,我給你挑一個,我知道你是喜歡白的,過來文君,你去侍候左大爺吧!」
  叫「文君」的那個姑娘,嬌滴滴地應聲,姍柵走到了左大鏢頭跟前,深深一福,嗲著聲音叫道:「左大爺!」
  姑娘們心裡都有數,四位闊大爺中,就數這個姓左的最難侍候,雖然他來的回數不少,可是真正「玩兒」的次數並不多,而且姓左的別有異功,姑娘們私相傳說,都怕了他了。
  怪不得眼前這個「文君」在被侯三指名點中侍候左莊之後,臉上鮮見喜色卻有「畏」色。
  低低地叫了那聲「左大爺」之後,整個身子像病雞也似的直打著顫兒。
  左莊一隻大粗手盤著她的腮,瞅了兩眼,鼻子裡哼了一聲,搖搖頭。
  「怎麼樣?」侯三爺一怔道:「你還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左莊嘿嘿笑道:「美是夠美了,只是身子不夠結實。」
  說罷縱聲大笑了起來,聲震屋瓦,確是氣壯聲宏,文君嚇得打了個哆嗦,慌不迭地退開一旁。
  胡九等三人聽他這麼一說,也都大笑了起來,要論及財勢,左莊雖然也不含糊,可是卻絕難與胡九等三人相提並論,只是左某人武功好,有「漢陽一鐵柱」之稱,手下人多勢眾,就憑著這些本錢,胡九等就不得不格外巴結。
  胡九爺笑聲一斂,直瞧著那個年當花梢的鴇兒柳大眉道:「聽見沒有,我們這位爺可有一身好功夫,你等要找上一個嘿嘿……你明白了吧!」
  柳大眉「唷」了一聲,笑瞇瞇地道:「好,那就芳芳吧。」
  姓左的搖搖頭。
  柳大眉漫應一聲:「再不就……」
  「用不著,用不著。」左莊一雙閃閃有光的眸子注定著鴇兒柳大眉:「我已經看上了一個人!」
  柳大眉笑道:「那敢情好,是誰?」
  「就是你!」
  舉座轟然大笑了起來。
  柳大眉「唉唷唷」地嬌叫了起來。
  胡九爺擊了一下掌道:「好!這才叫作『高』!老左還是真有眼力啊,佩服,佩服!」
  柳大眉嗲著聲音道:「我的左大爺;你可別開這個玩笑,當著姑娘們,我可是臊得慌,這麼吧,我再去給大爺你找一個,包管你中意。」
  一面說擰過身子就走,她這裡不過才跨出了一步,卻被左莊一隻巨大的手像捉小雞似地攔腰給拿了過來。
  柳大眉發出了一聲似笑又哭的尖叫,姑娘們嚇得哄然而散,接下去是柳大眉一連串的討饒聲,只是姓左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依,死說活說,他今天是要定了這個人。
  這一來可該著柳大眉發愁了,她雖是出身娼門,但如今已是有了「主子」的人,哪有鴇兒接客的道理,可是眼前這幾位爺她卻又實在開罪不起,只得耐下性子來好生看酒,再圖後策。
  一陣清晰的笛聲,起自左面閣樓。
  鴇兒柳大眉忽然掙開了左大鏢頭的手,拍拍身上道:「暖唷,光顧了照顧四位大爺,把另一位貴客都給忘了。四位大爺,我告個假,去去就來。」
  一面說,柳大眉向著四人福了一下,轉身就走。
  「回來!」這一次說話的是胡九爺。
  胡九爺臉上就像罩了一層霧似的:「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晚上你這『美人莊』我胡某人一個人花錢定下了!怎麼還會有外客?」
  一看見貴客生了氣,柳大眉可是打心眼兒裡害怕。
  「唷!九爺,你這是怎麼說的,我們有幾個腦袋敢不聽九爺的吩咐?」柳大眉賠著笑臉道:「是這麼回事,這位貴客三天以前就來了,一直就住在莊子裡『風來閣。』」
  胡九爺也不等她把話說完,臉就拉了下來。
  「什麼,鳳來閣?」冷笑一聲,他喃喃地道:「那是我住的地方!」
  「這……」柳大眉喃喃道:「九爺,您還得多擔待,人家是三天以前就來了定下的。」
  「胡說!」胡九爺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麼,你這美人莊我姓胡的花的錢還少麼?」
  「九爺,您這話說錯了。」
  柳大眉笑著過去攀交情,輕推著胡九爺,嗲聲道:「九爺,咱們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聽說九爺今兒個宴客,我們把整個『楚湘樓』都騰了出來,那裡地方大,四位大爺……」
  「不要再說了!」
  這一次輪著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不高興了。
  「沒有什麼好說的,叫那個人換過地方,鳳來閣我們是要定了!」侯三爺冷笑道:「他是什麼東西,也配睡鳳來閣?叫他搬開!」
  柳大眉皺著眉,為難地道:「可是人家已付了包銀……我……怎麼能……」
  「錢?」胡九爺一聲狂笑:「談別的也許還不大好開口,談錢就好辦,你說吧,那傢伙給你多少錢?我們加倍給你就是了!」
  柳大眉怔了一下,歎了口氣,只是搖頭。
  「這是怎麼回事?」金獅鏢局的左莊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麼大小。
  柳大眉害怕得賠著笑,喃喃道:「那位大爺也是這麼說,錢他是不在乎的,一來就付了五百兩銀子,四位大爺請想這個價碼兒,就是他住上一年,我也不能攆人家吧?四位大爺,您們請多務包涵吧!」
  四位爺兒們一聽對方的出手,俱不禁怔了一下。
  「好闊的手面兒!」胡九爺嘿嘿冷笑了幾聲:「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
  「這……不知道!」
  柳大眉一副可憐樣,眼巴巴地看著四位財神大爺。
  「不行!」說話的是開錢莊的侯三爺:「老胡,鳳來閣今天我們要定了!」
  大無米號的趙二爺也拍了一下胸脯,大聲道:「五百兩銀子,姓趙的照付,叫那個傢伙搬!」
  胡九爺一笑道:「哪能要你花錢,今天我是東道,這麼吧,大眉兒!」
  他嘻嘻地笑看著柳大眉,「得,難得今天我們左大鏢頭看上了你,你們今天是第一天圓房……」
  哈哈笑了兩聲,他豎起一根指頭:「一千兩,算是我送給左大爺的賀禮,這筆錢也就算是鳳來閣的包銀,這下子你該沒話好說了吧!」
  侯、趙二人一聽,俱都樂得大聲叫起好來。
  俗謂「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一聽見胡九爺竟然肯出一千兩銀子包下鳳來閣,柳大眉的心可就活動了。
  當下笑瞇瞇先向胡九爺福了一下:「謝謝九爺,我這就去張羅鳳來閣去。」
  一想到「鳳來閣」現在住的那位主子,她卻又有些擔心,不由得有些發愁,只是衝著這千兩銀子的份上,她說不得只好走上這麼一趟了,當下告辭而別。
  侯三爺呵呵一笑,向胡九爺道:「老胡還是你行,對症下藥,哈哈!這一千兩銀子,算是打動了鴇兒的一顆貪心了!」
  才說了這麼幾句,臉上生有兩顆白麻子的穗兒,已在他身上撒起嬌來。
  陳咪咪也掄著一雙粉團兒的拳頭,頻頻在胡九爺肩上捶著:「不來啦!九爺給人家的一賞就是一千兩銀子,偏偏對我們……」
  胡九爺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這又是給我自己惹了麻煩,好啦,好啦,要銀子方便得很,那得看你的……嘻嘻!哈哈……」
  一屋子人全都大笑了起來。
  說話時,鄰屋裡已擺下了酒筵,過來請入座,當下四位大爺起身離座,走到了隔壁,紛紛入座,三位姑娘各自為自己主兒斟上美酒,猜拳的猜拳,撒嬌的撒嬌,好不熱鬧,卻只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鐵算盤左莊還在盤算著柳大眉的遲遲不來。
  想著想著,柳大眉就真的來啦。
  來是來啦,臉上神態可是鮮有喜色,一進門就低下頭。
  胡九爺哼了聲道:「怎麼啦?說好了沒有?」
  柳大眉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四位大爺請多多包涵……這件事……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呀!」
  趙二爺哼哼冷笑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小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能不買我們的賬?」
  柳大眉喃喃道:「這位大爺可是生來的怪脾氣,胡九爺的意思我也轉告了,只是他說什麼也不肯讓!」
  胡九爺一拍桌子道:「混蛋!」
  柳大眉嚇得打了個哆嗦,賠著笑道:「九爺您多擔待……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呀!」
  「沒法子也得想法子!」胡九爺一隻手敲著桌子:「鳳來閣我們是一定要,你聽見了沒有?」
  柳大眉那副樣子,就像是要哭了。
  「我的九爺!這件事我是真沒辦法,我說您出一千兩銀子,那位爺他說他給兩千兩……人家又是先來,九爺您看看我能怎麼辦呢?」
  聽她這麼一說,在座的幾個人可都愕住了。
  「好小子!」侯三爺笑道:「這麼看起來,這個人他是存心給我們彆扭上了!」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大聲道:「這小子叫什麼名字?」
  柳大眉搖搖頭:「我問了好幾次,他都沒說,還嫌我嚕嗦!」
  「他們一共是幾個人?」
  「只有兩個,還有一個是個啞巴!」柳大眉喃喃道:「看樣子是他的一個跟班兒!」
  胡九爺冷笑道:「這個人是本地人還是外鄉客?」
  「聽他的口音像是外地來的!」說著這個柳大眉又自歎息了一聲:「還有氣人的呢!」
  四位大爺不禁俱都一愕,一齊把眼睛向她集中過去。
  柳大眉的一雙桃花眼掃了四人一眼,慢吞吞地道:「怪就怪在這裡,四位大爺看上的姑娘,他也看上了……」
  趙二爺眼睛一瞪,大聲道:「會有這種事?」
  「可不是嗎!」柳大眉說:「這位大爺指著名字要點『咪咪』、『穗兒』,還有『秀秀』,而且還指明了要我熱酒……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好小子!」胡九爺霍地拉下了臉:「不用說了,這是他存心找我們的茬兒,跟我們過不去!」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倏地拍桌站起來道:「好,過去瞧瞧去!」
  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也霍地站了起來。
  胡九爺大聲招呼著他的跟班兒「柱子」,吩咐他集合四人帶來的隨從護衛,總有十來個人。
  倒只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卻現出了少見的沉默,眾人在摩拳擦掌之際,他只是不動聲息地在盤算著心思,一隻手玩著他嘴上的短髭。
  大家所以這麼有恃無恐,無非是仗著這個左莊有過人的功夫,這時見他不聲不哼,都不禁有些意外。
  左大鏢頭在目注之下,冷冷地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各位先不要急,讓兄弟稱一稱他的斤兩!『大牛』你過來!」
  「大牛」是左莊手下一個得力的弟子,生得黑黑壯壯的,兩手各有五百斤的力道,練過「鐵掃帚」的下盤腿腳功夫,能腿掃「柏木樁」,在漢陽府,一提他的綽號「鐵牛李」,那是無人不知!
  左莊如今功成名就,早年打出來的一片江山固若銅池,現在什麼事都不會再麻煩他了,天大的事派兩名鏢師,遞上他左莊的名帖,也都可以迎刃而解,是以,他才能享如今逍遙之福。
  鐵牛李應聲來到了眼前,恃手聽令。
  又黑又壯又高,二十四五的年歲,黑眉毛,小眼睛,大嘴扁鼻,一雙太陽穴都高高地凸出去,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扎手」的貨色。
  「去到鳳來閣,拜訪一位外鄉的朋友!」左莊一面拿出了他的名帖:「說是我們各位有請,請這位朋友與他的那位貴跟班兒務必賞光,這是我的名帖!」
  鐵牛李兩手恭敬地接了過來,應了一聲,正要轉身。
  左莊又道:「記著,眼睛給我睜大一點,有什麼不對,回來再說!」
  鐵牛李咧嘴一笑道:「老爺子放心,沒有請不來的客人,瞧我的吧!」說完轉身自去。
  胡九爺嘿嘿一笑道:「左老大這一手確是高明,這叫先禮後兵,請他過來可比我們過去又強多了!」
  侯三爺坐下來恨聲道:「要是這小子不買賬呢?」
  趙二爺冷笑道:「那今天就要他的好看。」
  胡九爺摸一摸他的兩絡小鬍子,也學左大鏢頭的樣子,由身上取出了名帖吩咐他的跟班兒,到江陽府衙門裡先去打聲招呼,作好了一切準備。
  「菜」上來了,龍鳳梅花大拼盤。
  各人少不得為此豐餚浮上了一大白。
  忽然一個姐兒由鄰室大廳揭開簾子跑進來道:「來啦,來啦,客人被李爺請來啦!」
  各人都不由一驚,卻見鐵牛李笑嘻嘻進入大廳,又轉過來道:「客人來啦!」
  在座四位大爺平素無不「目高於頂」,只是眼前這個客人太過奇怪,最主要的當然是由於他出手的豪綽,引起了各人的興趣,是以眼前各人一聽說是他來了,俱都情不自禁離座站起,對來人投以注目。
  大廳兩扇朱漆大門開處,進來了兩個人。
  第一個進來的,也正是那位豪綽手面的「大爺」,各人少不得更多加注意。他身高六尺,相貌堂堂,紫面濃眉,鼻直目炯,頷下一絡類似鍾馗的鬍子,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加了人工,竟是碧綠的顏色,同他身上所穿的那襲袍子一個顏色,綠油油的鮮艷之極。時令不過是深秋的季節,來人頭上卻戴著一頂拖有長尾的水獺皮帽子,杏黃腰帶上插著那支白玉長笛子,足下卻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純絲靴子,好怪的這一身打扮!
  比較起來這位大爺身後的那個童子可就顯得太瘦弱一點了,二十上下的年歲,白白的一張瘦臉,黑長衣外加綠披肩,唯一與他主人相似之處,該是那雙又黑又濃的眉毛了。這小子冰冷冰冷的表情,進門就靠向旁邊站住不動,像是立意旁觀。
  畢竟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是出身江湖的人物,江湖裡的規矩禮貌他不能不懂,對方既然收下了自己的名帖,又親自來了,證明是賞了自己面子,自己就不能疏忽了主人的禮節。
  匆匆趕上了一步,左大鏢頭抱拳笑呼道:「賞光,賞光,左某榮幸之至,貴客請坐!」
  來人那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在入門之初已迅速地轉過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這時再也不多瞧一眼。
  聆聽之下,鼻子裡哼了一聲,在鋪有紅絲絨的講究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四位大爺對看了一眼,對於來客這種托大無人的神態大為不滿。
  鐵算盤左莊忍著心裡的不悅,再次抱拳道:「足下大名是……」
  來客鼻子裡又哼了一聲,炯炯目神注定著這位左大鏢頭,點點頭道:「你大概就是金獅鏢局子那個總鏢頭『鐵算盤』左莊吧!」
  左莊面色一沉,答道:「不錯,足下你……」
  來人不等他話說完,眸子已轉向其他三人:「幸會之至!」他微微笑著說道:「這位是東楚錢莊的大掌櫃的侯騰金,侯三爺!」
  侯三爺點點頭,十分傲氣地道:「不錯。」
  來人眼光依次掠向趙二爺:「米店的大老闆,趙子方,趙二爺!」
  趙二爺也是傲氣十足地哼了一聲。
  「這位大概是有『瓷器大王』之稱的胡光,胡九爺了,幸會得很!」
  胡九爺打了個哈哈,道:「好說,閣下一進門就報出了我們四位的名字,足證是有心人了,來來來,菜還沒上,酒也正溫,請陪我們共飲一杯如何,請請請……」
  來客搖搖頭道:「飯我是要吃的,只是時候還不到,你們先請吧,吃完我們還有筆買賣要談!請吧。」
  左莊怔了一怔,發覺到話中的詞鋒不對,其他三位大爺早已忍不住腹內餓饑,紛紛轉回座上,再也不多瞧這個不識抬舉的人一眼,待到左莊轉回之後,四個人已大聲吃喝起來。
  在他們大吃大喝的當兒,來客卻是輕輕地垂下了頭,合下眼皮來,睡著了。
  他醒來的時候,正好是對方四位大爺酒足飯飽的當兒,照前言,應該是談買賣的時候到了。
  四位大爺紛紛落座。
  胡九爺咳了一聲,端起了一碗香茗來喝了一口,大咧咧的道:「好呀,既然這位貴客有一筆買賣要跟我們談,我們就洗耳恭聽吧。」
  綠衣人點點頭道:「好說!」
  一霎間,他臉上裝出了一副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各位曾經聽說過沒有?江湖上有一種『不樂之捐』的名堂。」綠衣人緩緩地說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2:05

  四人對看了一眼。
  胡九爺怔了一下道:「不樂之捐!什麼意思?」
  綠衣人一曬道:「有人富而好施,被稱為『樂捐』!」微微一頓後,他又接下去道:「有人雖富卻是不仁,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但是卻又非捐獻不可,被迫捐金,就稱為『不樂之捐』。」
  四個人被他這番話說得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彼此面面相覷。
  「我不說各位當然不清楚,」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不樂之捐百數十年來,一直由『不樂』所推展,每十年行走江湖一次……」
  他那雙眸子微微掃過金獅鏢局總鏢頭鐵算盤左莊時,面上表情亦莊亦諧地道:「這『不樂』左大鏢頭應該聽說過吧。」
  左莊似乎在初聞那「不樂之捐」四字時,已有些陷入沉思狀態,此時聞言,實似有所警覺。
  「不錯,我聽過!」左莊總算想起了有這麼件事:「『不樂』遠居南海,幫主好像是人稱『一心二點三梅花』的三位武林異人。」
  綠衣人微微一哂,接道:「閣下到底不愧是出身武林,見識豐碩,不知道閣下對這三位老人家的平素行藏為人知道多少?」
  左莊冷冷一笑,搖搖頭道:「尊駕不要把話扯得太遠了,這又與你我今天之會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綠衣人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等一會,你們自然會知道得十分清楚。」
  左莊挺了一下很不自在的身子,冷冷地道:「左某人雖聽說過這三位武林前輩的大號,只是嘿嘿!遺憾得很,卻始終沒有與他們打過什麼交道。」
  「你不必遺憾!」綠衣人笑了笑:「因為你馬上就將與他們打上交道了。」
  左莊霍地自位於站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左大鏢頭稍安毋躁,請坐下說話!」綠衣人目光一掃其他三位:「我想這三位大爺還急於一聽下文呢。」
  左莊嘿嘿一笑,重重地坐下來道:「朋友,如果你想要拿這三位幫主的名字來壓我左某人,那可就錯了,左某人不吃這一套。」
  綠衣人一哂道:「每個被『不樂幫』找上的人一定都是不快樂的人,就像足下現在這副樣子。」
  左莊呆了一呆,高高舉起右手,正要往茶几上拍下去,轉念一想,卻又放了下來。
  立刻他作出了一副「並非不快樂」的樣子。
  綠衣人喃喃地道:「我想現在大鏢頭應該可以把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的行徑向你的三位朋友說一說了,因為他們好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左莊偏過頭來,正好看見了渴望一聽其詳的三雙眼睛。
  「老哥!」趙二爺忍不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不樂幫,不樂之捐的,把我們都聽胡徐了。」
  左莊冷冷哼了一聲,慢吞吞地道:「這只是江湖上的傳說罷了,傳說在南海地方有個不樂幫,這個幫派與其他武林幫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倚仗強勢,專門向全國各處強迫捐獻金錢……」
  「對了!」綠衣人臉上充滿了笑靨:「所以才稱作『不樂之捐』。」
  左莊看了他一眼,才又繼續向其他三位夥伴解釋道:「據說這個不樂幫在南海獨處一海島,那海島也叫做『不樂島』,島上居民全部都是幫中之人,人數眾多,但是他們卻不事生產……」
  胡九爺聽到這裡嘿嘿一笑道:「那麼他們一定會餓死了!」
  左莊冷笑道:「按常情確是應該如此,但是事實上這不樂島上的數千居民卻沒有一個餓死的,非但沒有一個餓死,而且他們吃的穿的,甚至於日用一切,都反而比其他別處的人更為享受,好像他們天生到這個世界來就是為了享受一樣。」
  綠衣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趙二爺一肚子的狐疑,眼巴已地看著左莊道:「這是怎麼回事?」
  左莊冷笑一聲道:「就是因為那『不樂之捐』。」
  「荒唐!」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天下哪有靠捐錢來過日子的人。」
  「但是不樂島上的不樂幫,他們百十年以來,一直就是靠人家捐助來過日子的。」
  左莊冷笑著接下去道:「據說那不樂幫的三位幫主,每一個人都有一種特殊的武功,行為怪誕,壞透了,他們專跟全天下有錢的人過不去。」
  趙、胡、侯三個人的臉色,忽然都變了。
  「剛才這位朋友也說過了。」左莊瞟了綠衣人一眼,接下去道:「這百十年以來,他們每十年就會到全國各地走上一遍,干他們『不樂之捐』的勾當,被他們找到的,全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戶。」
  「嘿嘿!」笑了幾聲,左莊又接下去:「當他們找到有錢的對象時,就會給這些富戶一張銀色的……」
  綠衣人忽然插口道:「不,你記錯了,是金色的。」
  「金色的!」左莊重複著,滿臉怒容接下去道:「管他是金色的還是銀色的,反正他們是給一張捐款的單子,寫上他們要捐助的數目,然後等著拿錢。」
  「荒唐,荒唐!」胡九爺嘴裡再一次地嚷著:「要是人家不肯捐呢?」
  「不捐也不行!」左莊忿悉地道:「據說不願意捐助的人,他們不是拿走他的一條腿就是一隻胳臂,情況嚴重的,他們還可能拿走他們的腦袋。」
  「啊,」這一次輪著侯三爺驚歎了:「有這種事?這……這還有王法嗎?」
  左莊冷笑一聲:「在他們眼睛裡,哪還有什麼王法?」
  侯三爺瞪著眼道:「這……這簡直是強盜嘛!」
  左莊道:「本來就是強盜,應說是比強盜還要可惡的一群東西。」
  綠衣人一哂道:「大鏢頭說話的時候,最好不要太衝動,也不要意氣用事,怎麼能說是『強盜』呢!是他們自願捐獻的錢呀!當然,也許他們捐獻的時候,有點不大快樂,這一點倒是真的!」
  綠衣人的話聲一歇,大廳裡包括鴇兒柳大眉在內,所有的人無不嘩然,一時紛紛交頭接耳,有的嘖嘖稱怪,有的引為笑談,俱都對這聞所未聞的怪異幫會組織談論起來。
  胡九爺大笑了幾聲,目注向綠衣人說道:「這個故事,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過。」
  綠衣人道:「很多人都沒有聽過。」
  侯三爺說:「真有趣。」
  綠衣入道:「很多人都認為有趣。」微微一頓,他才接下去道:「但是奇怪的是,當他們接到了那張金色的捐獻卡片賬單的時候,他們就不再會認為很有趣了。」
  胡九爺冷笑道:「故事講完了麼?」
  綠衣人聳了一下肩,看向左莊,反問道:「完了麼?」
  左莊氣惱地道:「你認為完了就完了,奇怪,這又干我什麼事?」
  趙二爺插口道:「對不起,請恕我打個岔。」
  綠衣人一笑道:「你看,你的故事還沒有完吧,總會有人想多知道一點的。」
  左莊一股怒氣發不出,卻遷怒午趙二爺的不知趣,狠狠地瞪過去。
  偏偏這位趙掌櫃的不能領會,仍然繼續發問道:「難道各地衙門都不管了?」
  左莊恨恨地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們眼睛裡根本就沒有王法,衙門裡那幾塊料如何管得了?」
  趙二爺道:「那總還有地方上的公理正義吧。」
  「有什麼正義?」左莊道:「他們一來山高皇帝遠,再則,據說那三位幫主武功蓋世,很多人都敵擋不了,都怕了他們。」
  大家都怔住了。
  綠衣人「唰」一聲由衣袖裡抖出了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柳大眉巴結地道:「大爺,你覺得熱麼?」
  八月天,已經很涼了,再怎麼也用不著折扇子,綠衣大爺這種動作可有點反常。
  綠衣人一笑,望著柳大眉道:「這你就不知道了,跟糊塗人說話是很熱的。」
  「唰!」一下,他又折上了扇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注視向左莊道:「謝謝你說了這一大段,大體上來說,雖然當中有很多地方並不盡然,但是也差不多了,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
  左莊冷笑一聲,道:「我說完了,該你的了。」
  胡九爺搖了一下頭,氣呼呼地道:「這故事雖很有趣,但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我們又要知道這些怪事?」
  「一點也不怪,」綠衣人十分和顏悅色地道:「因為你們四位大爺,正是不樂幫看中的對象。」
  四人頓時為之一愕,當然他們其中也不乏聰明之人,對此事已有所預感,只是這個預感一經證實,仍然使他們有震懾的感覺。
  左莊用力拍案,發出了「叭」的一聲:「哼,小子!」他實在忍不住了:「你的眼睛睜大一點,要是你打算拿『不樂幫』的旗號來嚇唬人,那你可是找錯了對象,告訴你,我姓左的可不吃你這一套。」
  綠衣人微微一笑,臉上神色,十分篤定。
  「左大鏢頭,你說對了,實在說吧,吃這一套的人,我們就不找了,要不然怎麼會叫做『不樂之捐』呢。」
  左莊神色一凝,那張臉一霎間變成了褐色。
  然而前文已經說過,他如今身份已經不同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一聽打架就捋袖子的毛躁性情了,如今他已經是「有錢人」了,有錢的人常常必須提醒自己,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合乎規矩,要合乎身份,衝動不得。
  胡九爺比較更合乎「有錢人」那種派頭,摸著他的小鬍子,嘻嘻笑道:「老弟台,對不起,我可不是有意要佔你什麼便宜,看你樣子實在很年輕,年輕人有時候的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過,我要提醒你一聲,我們幾位在漢陽府,不錯,錢是有兩個,只是我敢保證,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叫我們『不樂之捐』的,這一點你尤其要搞清楚!你要放明白一點,咳!」
  侯三爺冷冷哼道:「不要說你一個人了,哼哼,就是真的什麼不樂幫主來了,我們也不在乎。」
  趙二爺一定也要說上一句:
  「小子,你應該打聽打聽漢陽府我們的身份,嘿嘿!無論官私兩面,你要想跟我們鬥,哼哼……你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綠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你們話說完了沒有?還有誰要說?」
  胡九爺看了各人一眼,冷冷地道:「說完了,你要怎麼樣?」
  綠衣人道:「那就該我的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招了一下手。
  遠立門側的那個黑衣啞童,立刻心領神會地抱拳應命,轉過身來,把大廳的兩扇門緊緊關上,並下了門閂。
  大廳裡各人頓時起了一陣哄動。
  胡九爺大怒道:「什麼意思,要把我們關在這裡嗎,混蛋,混賬!」
  綠衣人絲毫不現怒態。
  他依然用著和悅的聲音道:「在我們買賣沒有談成以前,包括我自己在內,誰也不能走出這間大廳。」
  說話時,那個面色蒼白的黑衣啞童,雙手抱膊,十分懶散地站在門前,很明顯地已在執行他主人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出入。
  「鐵算盤」左莊的確是沉不住氣了。「我就是不信,什麼人能阻住我左某人的去路!」
  綠衣人一笑:「最好你非信不可。」
  「我偏不信!」左莊臉拉得很長,轉過臉看向他那個得意的弟子:「鐵牛李,你給我出去一趟。」
  鐵牛李閃身而出,抱拳應了一聲:「是。」
  左莊再關照他:「記住,出去再回來,不要給我多惹事,人家讓開就算了。」
  鐵牛又恭應了聲,臉上現出不屑的冷笑,藉著抱拳見禮的當兒,他有意地伸展了一下身上的骨骼,發出了一陣子骨響聲。
  姑娘們叢中立刻發出了一陣子驚歎聳動聲。
  老實說,雖然眼前氣氛很緊迫,但是除了鴇兒柳大眉以外,這些妞兒們可是心裡毫不擔心,反倒暗暗竊喜著,有「樂子」可看的喜悅。
  綠衣人簡直連眼皮也不眩向鐵牛李一眼。
  鐵牛李搖晃著身子,一副像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樣子,慢慢吞吞地直向大廳門前走過去。
  姑娘們立刻閃身讓出了一條路。
  黑衣啞童仍然抱著他胳膊。
  鐵牛李藉著前行的當兒,每走一步自丹田裡提吸出一股內元之氣,以之充實四肢,是以每下一步,都沉重出聲,顯示著他的功力確實不凡。
  「小子!」他站在了黑衣童子面前:「你可聽見了?快讓開,二爺要我出去一趟。」
  黑衣童子甚至於連頭也不搖一下,蒼白的臉上根本就不著表情。
  「你聽見沒有?」
  黑衣童子依然如故,只是面頰上多了兩條「鄙夷」的笑紋。
  鐵牛李一心想在師尊與各位大爺面前賣弄一番,哪裡又會想到對方這貌不驚人的小子,竟然全身負有驚人的身手。
  他再也不願與對方廢話,一聲叱道:「閃開!」右手一揮,直向著對方這個瘦削小子胸肋間掃去。
  鐵牛李曾經有「開碑手」的沉實掌功,這一揮一掃之力,看似無奇,其實卻蘊有驚人的內力,「碰」的一聲,擊了個正著。
  黑衣童子連眉也不曾皺一下,就在鐵牛李掌下的剎那,自然而然,極其神速地自黑衣童子胸肋之間鼓出了一個氣包,鐵牛李的這一掌,恰恰正好的就打在了這個氣包上。
  鐵牛頓時一驚。
  「鐵算盤」左莊看得更清楚,禁不住呆了一呆,這一霎他似乎忽然想出了對方這種異乎尋常的異功,暗忖一聲不好,正想出聲警告卻已是慢了一步。
  敢情鐵牛李情急之下,緊接著再次出手,仗著他練有「橫」功,有一身蠻力,決計要把對方生生扳倒,當時身子向前一伏,兩隻手同時遞出,「噗」的一聲,已分按在黑衣童子的兩處腰側之間。鐵牛李這一次可是用足了力量,腳下是騎馬單襠,雙腕力振之下,喝了聲:「滾開!」
  想像中,那麼瘦單的人,如何當得起他的這般神力,然而事實上卻又是大謬不然。
  唇角兀自蕩漾著那種鄙夷的微笑,身子卻是壓根兒絲毫也不曾移動一下,黑衣童子挺立如故。
  各人目睹之下,都不禁緊張地站了起來。
  眼看著鐵牛李齜牙咧嘴連吃奶的力量都用了出來,一張黑臉由於用力過劇的關係,都變成了豬肝顏色,只是那個瘦削的黑衣童子,偏偏身子穩如泰山,固若磐石般屹立著。
  「鐵算盤」左莊大驚之下,才知道自己敢情是走了眼,原來這個貌不驚人的瘦小子,敢情身上有出乎尋常的功夫,鐵牛李這般蠻幹,必將要吃大虧。
  心裡想著,大聲招呼道:「鐵牛李,退下去。」
  無奈黑衣童子可不是這麼容人欺侮的,左莊話方出口,黑衣童子已快速地出手反擊。
  那麼快的一霎,不知是怎麼一來,黑衣童子的一隻手掌已反貼在了鐵牛李的下腹上,緊接著他揚起來的手勢,鐵牛李的身子就像是疾風中的一片雲也似的霍地騰了起來。
  「鐵算盤」左莊大驚之下,足下用力一頓,身子快若飄風地已迎了上去,出掌擰腰,只一下,已把鐵牛李偌大的身軀接在了手上。由於鐵牛李下墜的身勢過於沉重,左莊接是接著了,身子卻禁不住打了一個踉蹌。
  大廳裡立刻傳出來一陣子亂囂,胡九爺、趙二爺、侯三爺幾位爺兒們哪裡見過這個?一時,都嚇得臉上變了色。
  被放下來的鐵牛李,再也不是「鐵」打的「牛」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麵條捏的,兩隻手捂著肚子,一時連腰都直不起來,他在那裡一聲不吭的蹲在地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順著臉直往下淌個不停。
  黑衣童子卻又似若無其事地站在原處,執行他看守門戶的任務。
  胡九爺搶上一步,眼巴巴地看向鐵算盤左莊道:「這……這怎麼辦?」
  「不要緊!」左莊沉下臉來道:「我倒要來見識見識這位小朋友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胡、侯、趙三人,平素對於這位左大鏢頭的武功,也是只憑耳聞,並沒有親眼見過,但是他們卻深信這位大鏢頭必然身手了得,這時見他自願出手,不禁寬心大放。
  以堂堂聲名,漢陽府首屈一指的左大鏢頭,親自出手去對付一個對方跟班看門的門童,實在是有點小題大作,殺雞用牛刀的感覺,然而情勢的發展,卻又使得這位左大鏢頭非如此做不可,他心裡有說不出的彆扭。
  一直不曾多話,獨坐位上的綠衣漢子,忽然冷冷一笑道:「左大鏢頭莫非還不死心麼,我看不必多此一舉了。」
  左莊沉聲道:「什麼意思?」
  綠衣人冷冷地道:「不樂幫派出來的使者,絕非無能之輩,你又何必要自取其辱。」
  左莊呆得一呆,一雙瞳子骨碌碌轉了一轉,倏地跨前一步,大聲道:「好!既然如此,左某人候教了,請。」
  一邊說,一邊向座上綠衣人抱拳拱了一拱,顯然矛頭已轉向了綠衣人本人。
  大傢伙眼看著雙方即將交手,一時紛紛向後退開。
  偏偏綠衣人沒有立刻出手的意思。
  聽了左莊說的話,他臉上淺淺現出了幾線笑紋,搖搖頭道:「大鏢頭也許錯會了意,我來這裡只是向各位執行『不樂之捐』來的,可沒有打算跟人打架,除非哪個人真的強到非要我出手不可的地步,否則……」
  鐵算盤左莊臉上一陣子發熱,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可是,他立刻就感覺出發自對方身上的一種無形內力。
  前文曾述過,凡是武功達到了一個相當程度的定點後,其體魄之內則會自然而然地興起一種所謂的內功游潛,左莊顯然不是弱者,而且有見於此,因此當他一經有所領會之後,立刻大生警惕,跨出的腳步,情不自禁地又退了回來。
  「很好!」左莊冷笑著道:「那麼我倒要看看誰膽敢阻擋我的來去!」
  他明知對方手下的黑衣童子必然會阻止自己出去,也明知自己必將要和黑衣童子動手,只是這麼說,顯然有「遮羞」的用意,因為以他今天的尊貴身份,去出手對付對方手下一個門童,一旦傳揚出去,自將要落人笑柄。
  然而,如果照他眼前這種說法,情形將是不同,因為是對方黑衣童子阻擋他的出路而被迫出手,那就另當別論。
  綠衣人很明白他的這種矯情虛飾,不過置於一笑。
  因為大凡一個人的武功達到了某一種境界之後,就像是綠衣人現在這種境界,他已經具有明鑒入微的功力。只憑對方的談吐器宇,即可察知對方的功力虛實,眼前這位名重漢陽的金獅鏢局總鏢頭,雖然名聲很大,然而論及真實的武功,綠衣人實在還不屑於出手,樂得借手於手下小童殺一殺他的銳氣。
  左莊已慎重其勢地向廊外步出。
  胡、侯、趙三位忙自起身跟在他身後,他們三位大爺早已被眼前這種情勢發展逼得透不過氣來,早先的尋歡之意已蕩然無存,巴不得能夠離開眼前這片是非之地,是以一見左莊外出,立刻慌不迭地跟了上去。其他姑娘們的心情也是一樣的,誰也不願跟著蹚眼前這種混水,一時紛紛立起,跟在三位大爺身後。所有人都擠了過去,大家像一條龍似地排在左莊身後。
  當然,大家的希望也都寄托在這位大鏢頭身上,只要他能闖過這扇門,大家都暫時得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3:05

第07節

  綠衣人若無其事地端茶自飲。
  左莊的氣勢不小,身後跟著大群的人,只是這番氣勢,就非眼前小小一個門僮所能抵擋得住。
  偏偏那個黑衣童子似乎也學會了他主人的狂傲,對於眼前這番陣勢毫不心驚,只把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著對方,身子卻並不移動。
  「鐵算盤」左莊在距離對方三尺左右走下了腳步:「閃開,小子。」
  一面說,起手一掌,直向對方童子迎面擊去。
  黑衣童子霍地抬起了手,兩隻手掌「啦」的一聲,就空接在一塊。
  左莊鼻子裡哼了一聲,足下前跨一步,那隻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
  黑衣童子由不住後退了兩步。
  左莊怒叱一聲,緊接著左掌五指彎曲如鉤,猛可裡一掌劈出,直向對方胸腑之間擊了過去。
  這一掌,左莊是安心要對方當場出醜,掌勢裡聚集著凌人的內力,不要說真的被它擊中萬無活理,只要被掌風掃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就在左莊遞出凌人的掌勢裡,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凌空直豎了起來,由是乎左莊充滿勁力的這一掌,可就走了個空。
  緊接著黑衣童子騰起空中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來,他左手斜出,疾如電光石火般反向左莊背側間擊出,左大鏢頭急切間反手一扳,兩隻手又自迎在了一塊。
  這麼一來,兩個人四隻手便緊緊糾纏一氣,一時分不開來。
  純就體態上來說,左莊實在要比這個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
  這一霎,兩個人顯然較量上了內力。
  張揚著雙臂的左莊,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態勢,兩隻大手凌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
  然而被他壓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卻是並不含糊,別看他瘦得像人乾兒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挺挺的,絲毫也不曾被左莊巨大的力道壓下去。
  「老鷹抓小雞」樣的左莊,一次又上次地抖動著他巨大的身軀,每抖動一次,必然自其雙掌內輸出一次凌人的力道,這樣三數次之後,他所施展的內力堪稱已達到了頂點,然而那個瘦弱的黑衣童子仍然是依然故我,並沒有在他神力之下癱軟下來。反之,左莊本人卻反倒顯現出有些後力不繼的樣子了。
  就在他第四次運施功力的時候,足下顯然打了一個踉蹌,一連後退了幾步。
  這一剎那,他臉上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怒容,忽然發出一聲咆哮,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而起,肥大衣衫襯滿了疾風,在空中發出了噗嚕嚕一陣子響聲,直向著一隅座頭上的綠衣人當頭直罩下來。
  這一手確是出乎每個人的意外。大家怎麼也不會想到,鐵算盤左莊竟然在不敵對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況之下,卻反倒向對方主人出手,實在有點難以理解。然而瞭解到左莊的心情個性的人,此舉倒也並非「不合情理」,蓋因為一切的羞窘憤恨皆導源於現場的綠衣人,黑衣童子無非是聽從其命令,供其使喚的一個奴才罷了。
  左莊在惱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猝然向綠衣人出手。
  這一式,「金龜罩頂」確實既快又狠,雙掌兩足同時貫足了真力,居高臨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鷹擊長空,看來功力至猛。
  大傢伙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得呆住了。
  座頭上的綠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飲,猛可裡見他右手振處,蓋碗內的茶水茶葉一股腦地全數傾出,變為千百飛星反迎著左莊身上兜了過去。
  雙方的勢子都快到極點。
  任何人想不到,也萬難相信,以左莊具有這身功力之人,竟然會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給擊退,擊傷。
  隨著左莊發出的一聲慘叫,他那張開四肢的巨大投影,驀地在空中一個倒仰之勢,接著即被四平八穩地倒摔了出去。
  「噗隆通!」一陣巨大的響聲,壓碎了一張茶几。
  左大鏢頭的身子,在地上折了個斤斗,霍地欠身坐起,只見他滿臉鮮血,豈止是滿臉,簡直全身上下全都為鮮血所浸滿,宛若一個血人似的,瞪著一雙大眼睛,話不曾說出半句,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大廳裡所有人目睹如此,俱都被這番舉止所鎮住了。
  綠衣人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
  這個人實在是一個相當沉著、陰森而諱莫如深的人物,只看著他臉上含蓄著的那種笑,簡直就難以判度他的下一步將要如何了。
  胡、侯、趙三個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俱都由不住心裡一陣發毛,一時不禁相繼向後節節後退。
  胡九爺退到了一張座位處,情不自禁地坐下來:「你……你想怎麼樣?」
  侯三爺也開腔道:「告訴你,漢……漢陽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
  柳大眉以及一群野草閒花,更是嚇得擁擠一團,人人臉上變色,抖成一團,較之先前的打情罵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胡九爺終於又回復了他的自信與尊嚴,用力地拍著椅子手把,打著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點,這裡官私兩面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軌!嘿嘿!你可是討不了什麼好的。」
  綠衣人笑靨如故,只是端的是「笑裡藏刀」:「你最好閉上你的嘴,還有你,你!」
  三個「你」不用說,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爺,隨著他手指之處,三位大爺果然就安靜了下來。
  綠衣人笑了笑道:「蠟燭是不點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賤骨頭,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聽話!就像你們閣下幾位。」
  侯三爺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要急!」綠衣人慢吞吞地道:「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來談一筆小買賣。」
  胡九爺翻了翻眼皮道:「我們素不相識,有什麼買賣好談的?」
  趙二爺轉過臉看著胡九爺道:「胡兄,我看得請府台衙門的劉師爺來。」
  話才出口即聽得綠衣人一聲朗笑,三位大爺頓時心頭一寒,一齊注視過去。
  「說得好!」綠衣人收斂住笑聲,緩緩地道:「其實也不勞費心,下一步,我跟著也就會去拜訪府台衙門,也許你們還不知道!除了府台衙門之外,我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跟紫禁城裡的皇帝大佬倌談一談呢!當然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眼前與你們無關,也就用不著多談了。」
  三個人由不住又交換了一下眼光,心裡像是著了一記悶棍一樣的不自在。
  胡九爺半天發出了一聲歎息,頻頻冷笑道:「誰叫我們今天落在了你的手裡呢,大不了捐幾個錢吧,沒什麼了不起。」
  趙二爺也寒下臉道:「既要人家拿錢,態度就要好一點。」
  綠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帶著笑臉。」
  「這不是笑不笑臉的問題!」侯三爺拍著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錢的事情總得要人家心甘情願呀!」
  「那你就錯了!」綠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願那就談不上是『不樂之捐』了。」
  「不樂之捐!不樂之捐!哼哼!」胡九爺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說吧,只要不太過分,我們給你就是。」
  綠衣人皺皺眉道:「這可難說,好吧,我這就先向三位不樂之捐啦。」
  一面說著他一面轉過身來,走向原來的座位處緩緩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請過來一下。」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一臉不情願的表情。
  胡九爺第一個欠身站起來,其他二位也只好跟著站起,三個人悻悻走過來:坐好。
  眼看著一場兵爭似已結束,鴇兒柳大眉才從駭慌驚悸中恢復了正常,她那善於討好的一張臉,立刻佈滿了笑容。
  堆著驚悸猶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來呀,給大爺倒茶,侍候著,上煙!」
  奈何那幾個早已受驚的姐兒,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湊這份熱鬧了,儘管是鴇兒頻頻拍著她那雙粉團兒的玉手、卻只是你推我我推你亂作一團,誰都像腳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動一步。
  柳大眉正要裝聲作態地罵上幾句,卻被綠衣人異常明亮的一雙眼睛制止住了。
  「對了,鴇姐兒,你過來,這裡也有你一份兒。」
  綠衣人看著花俏的鴇兒,雖是笑臉洋溢,卻有其不怒自威之處,柳大眉在他的目神裡,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請坐下。」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
  這當口,只聽得地上發出了沉重的出息之聲,敢情先時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已然幽幽地醒轉過來。
  鐵牛李趕忙上前侍奉著,雖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夠狼狽的。
  「哼,他醒的倒正是時候。」說話時,綠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鐵牛李的臉上:「勞駕,請把左大鏢頭攙過來坐下。」
  鐵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莊一身血漬,卻又有些害怕:「總鏢頭他傷得不……不輕。」
  綠衣人點點頭:「當然不輕,不過,放心,他還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這個不樂之捐就捐不成了。」
  鐵牛李不敢不聽,一面點著頭,一面把受傷的左大鏢頭攙過來,扶著他坐下,又送上了茶。
  左莊三魂幽幽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裡自然有數,只氣得頻頻歎息不已,卻是說不出一句話,勉強地喝了兩口茶,搖搖頭表示不想再喝了。
  綠衣人看看鐵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擔保他絕對死不了就是了。」
  鐵牛李忙自退開一旁。
  左莊伸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圓瞪著兩隻眼,正想翻身站起來,忽然覺得當胸軟麻穴道上微微一麻,情不自禁地又向後軟了下來。
  卻見綠衣人正用一隻手指頭指點著他,道:「你還是老實一點地聽著好,何必自討苦頭呢。」。
  說完了這兩句話,放下了手,左莊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種麻軟的感覺。
  左莊頓時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地癱在了椅子上,他心裡敢情有數得很;從剛才那番動作上判來,對方這個綠衣人明是內功己臻至極點的人物,表面上若無其事的幾下指點,暗中卻有「隔空點穴」的秘招在內,很明顯的正是暗示對方「還是乖一點的好」。經此一番示警,左莊可就真的不敢再有異動了。
  綠衣人乃自慢條斯理地目注向距離自己最近坐處的胡九爺,含著笑道:「閣下的家財,頗是可觀,本地有五處買賣分號,另外九江有三處大窯,買賣大得很,長江幾省都有你的生意。」
  胡九爺一怔,想說什麼,卻被綠衣人的手勢止住了。
  「你不必多說,我們的調查清楚得很,依閣下的家財,光只是現銀,少說也有七百萬兩之數。」
  胡九爺臉色又是一變,因為對方所報出的這個數目,顯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
  「因此,我們向你開出的這個數目,還不至於讓你為難。」
  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
  「一千萬兩。」
  「多少?」胡九爺顯然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千萬兩!」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個數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來的。」
  「荒……唐……」胡九爺大聲道:「我的全份家財才不過是七百萬兩,你就要我捐出一千萬兩?」
  「不錯!」綠衣人道:「我說的七百萬兩,只是你的現金,並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貨。」
  胡九爺大叫道:「難道你要我變賣產業,變成一窮二白?簡直是荒唐!」
  「不錯,我們正是這個意思!」綠衣人臉上開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產業,原本還可以值上千萬兩之數,只是急切間變賣,最少要打一個對折,所以只能算五百萬兩,你雖是標準的一個奸商,但是早年倒還刻苦過一陣子,剩下的兩百萬兩銀子,其中大半數還要用來解散手下的夥計,餘下之數,如果你能節省一點、後半輩子應該還不成問題的。」
  胡九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兒地冷笑著!「哼哼!你以為,我真的會照你的話這麼做麼?」
  「你最好聽話。」
  「如果我不聽話呢?」
  「那就不太好了!」綠衣人喃喃地道:「只怕你得不償失,因為那麼一來,你將要失去另一隻胳膊。」
  胡九爺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隻胳膊?」
  話才出口,即見綠衣人右掌隔空而出,凌空一擊,隨著他的手勢,空中傳出了猝然的一聲尖銳破空聲,緊接著隔座的胡九爺一聲慘叫,一隻鮮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齊肩被切了下來。
  這番舉止,不啻大出在場各人之意外,俱都被嚇得魂飛魄散。
  眼看著胡九爺身軀一陣於戰抖,鮮血直湧而出。
  然而綠衣人的一切行動,皆出自事先的安排,從容得很,只見他右手猝抬,隔空一連指了幾下,用「隔空點穴」的手法,把對方穴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爺身上的痛楚,顯然也大為減輕,由於失血不多,痛楚不劇,雖然失去一臂,竟然沒昏過去。
  胡九爺抖顫得厲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來:「大俠……饒命……饒命……」
  一邊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給……我給……只求你饒我這條命。」
  「我不要你的命,記住,十天以後正午之時,在你府上見面,一千萬兩銀子,分列十張銀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寶』銀號的。」
  「是是……我記住……記住了……」
  綠衣人冷冷一笑,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胡九爺叩了個頭,抖顫著身子站起來,幾乎是直著嗓子吆呼他的聽差的:「張才,狗奴才……快來。」
  張才應聲跑過來,看起來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團。
  「快……扶著我……叫他們套車。」
  張才攙著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爺才想起還忘了拿他的那只斷臂,又回過身來。
  綠衣人笑道:「你還指望著這只斷手能夠接上去麼?不過,帶回去作個紀念也好。」
  張才用衣服包著那只斷手,主僕二人一般地顫抖。
  「記住,半個月內日敷『金瘡散」不使流血,不能見風,再找傷科大夫好好瞧瞧,要不然你這條命可不容易保住。」
  這番話出自綠衣人像是開玩笑般的口吻裡,卻把這位有瓷器大王之稱的胡九爺嚇得三魂出竅,一個勁兒地打著哆嗦,嘴裡一連串地應著,在他那個跟班的張才攙扶之下,匆匆離去。
  這一次看門的黑衣童子不再阻攔,等他二人離開之後,又恢復原來位置站好。
  大廳內這一霎,真可算得上鴉雀無聲。每一個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尤其是侯、趙、左這三位大爺,幾乎都嚇癱了。
  綠衣人一雙眸子緩緩地轉向他所要「不樂之捐」的第二位,東楚錢莊的侯三爺。
  侯三爺就像吃了煙袋油子似的,一個勁兒地抖個不停:「大俠……客……饒……命……我……我……」
  侯三爺差一點兒就快縮到椅子下面去了。
  綠衣人點點頭道:「你們四個人在漢陽城,論家當兒都有的是,吃喝玩樂真是享盡了人間福氣,人不能一輩子老是享福,從現在起,我想就是你們受罪的時候到了。」
  「我……大俠……要多少錢我都給……只求你……不要毀了我……」
  綠衣人「哼」了一聲,一笑道:「我很清楚,你的錢莊是專門放高利貸起家的,各大埠都有你的分號,你還有個外號叫『吸血蟲』是不是?」
  侯三爺呆怔了一下,用力地搖搖頭道:「不不……大俠客你千萬不……要相信,我……的錢莊生意再本分也沒有……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一面說,頻頻顧左右的趙、左二位道:「是……不是?是不是?」
  只可惜他們兩個人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江,各懷鬼胎,顧自己都來不及了,哪裡還顧得了他?
  侯三爺干擠著兩隻眼,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哭了出來,顯然這「不樂之捐」的滋味確是不快樂得很。
  綠衣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也給你十天的時間,八百萬兩銀子,十天後午時,我會準時拜訪。」
  「八百……八百萬兩?呀!老天……」侯三爺殺豬也似地叫了起來。
  「你拿得出來的。」綠衣人話聲出口,右手倏地凌空而出,空中傳出來一聲尖銳的劈空之聲,和先前的胡九爺沒有什麼兩樣,侯三爺一隻左臂齊著臂根斷了下來,緊接著綠衣人五指虛按,以奇異的「隔空打穴」手法打中了侯三爺身上五處穴路,為他止血、定痛,侯三爺再次殺豬般地叫了起來。
  綠衣人喚來了侯的隨從,把他立刻攙扶出去,他的眸子接著轉向大元米號的趙子方趙二爺。
  趙子方不等他開口,先自撲通跪倒在地,如喪考妣地哭了起來:「我的米號只值一百萬兩銀子,大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不錯!」綠衣人緩緩地道:「你的家當是比他們少了一點,但是你私藏的米卻是很可觀。」
  趙二爺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著:「可是大爺……我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呀……前年我還賑過災,捐過米……」
  綠衣人一笑道:「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但是你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我不是在審案子,這一點你先要弄弄清楚!五百萬兩,限時七天!情形跟以上兩個人一樣!你快回去準備去吧。」
  趙子方知道多說無用,磕了個頭,趕忙爬起來。
  當他眼睛與對方眼睛接觸的一霎,綠衣人奇快地遞出了他的雙指。
  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霎,隨著綠衣人的一雙手指凌空挖處,一對鮮血淋漓的眼珠子已自趙老二的眼眶子裡滾了出來。
  姓趙的像冤魂附體地鬼叫著,一時頻頻打起轉來,自有他的手下將他攙了出去。
  「現在該你了……」綠衣人深湛的目光盯向左莊。
  左莊前受巨創,兀在傷痛之中,只是他畢竟是習武出身,儘管面臨著生死存亡的一剎那,仍有其「寧折不彎」的個性。
  面對著綠衣人的炯炯的目神,他冷冷笑著道:「不樂幫的手段果然陰狠毒辣,今天我總算見識了。」
  綠衣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你一直沒有遇見過,我們的手法一向如此,百十年來並無改變。」
  「可是,我耳朵裡只聽過貴幫的三位幫主,卻不曾聽說有閣下這麼一位。」
  綠衣人笑了笑:「你說得很對,過去的幾次捐款,一向是由三位幫主親自收取,只是最近因為三位老人家春秋已高,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我不得不勉為其難了。」
  「哼哼!」左莊氣忿填胸,幾乎為之氣結地道:「這就難怪了……朋友,你報出個萬兒吧。」
  綠衣人一笑:「由於我出道太晚,到現在江湖上知道我的人還不多,有幾個不耐煩的朋友,都管我叫『無名氏』,也有人叫我『不樂君子』,因為凡是我去的地方,人家都很不快樂,這倒也不是假話,隨便你怎麼稱呼我都行。」
  左莊勉強挺了一下身子,十分淒慘地笑道:「你們不樂幫這種行為,又和強盜有什麼區別?」
  「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綠衣人喃喃地道:「強盜喜歡殺人放火,比較起來,我們要文雅得多。」
  左莊一直在大聲地出息著,聽到這裡呼息聲更大了。
  「君子服人於德,小人服人以力……哼哼!」他徐徐道:「你……怎麼配算為不樂君子?」長長歎息了一聲,他無限氣餒地道:「我活了這麼大,確實還是第一次見過,天下武林中,竟然會有這麼……一個幫派……嘿嘿,不樂幫……不樂幫!」
  綠衣人道:「關於這一點並不稀奇,很多人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左莊忿忿地一哼,道:「說吧,要多少錢?」
  綠衣人那張笑臉,忽然罩上了一片鐵青:「我們不要你的錢。」
  「不要?」左莊冷笑道:「不要錢?」
  「我要你的命!」綠衣人道:「天下沒有人能嘲笑不樂幫,你更不例外。」
  話聲出口,陡地一掌劈出。迎合著綠衣人遞出的掌勢,左莊忽地發出了一聲悶咳,嗆出了一口鮮血、整個身子直向後倒了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3:31

  大廳內發出了一陣驚叫聲,膽小的姑娘們都哭出了聲音。鴇兒柳大眉只嚇得兩片手骨嗑嗑地直響,雙腿一軟,再也支持不住,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漢陽府府台衙門花廳,午夜時分。
  顯然有什麼非常之事正在討論著,兩扇廳門緊緊關閉著,十數名府衙的捕役一個個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曹羽與他幾名得力的手下,一字形地排坐在鋪有猩紅緞墊子的太師椅上,比較起來,那位官居四品的府台正堂卻反而屈坐下首,敬陪末座了,本來也是,在這群朝廷秘密組織特別人物眼睛裡,一個知府又算得了什麼?
  官拜內廠提督的曹羽,不用說高高在上,身邊左右是郭、姜兩位都衛,另有兩位身佩金星的藍衣衛士分坐在郭、姜二人身邊,看上去來頭都不小。
  漢陽府的知府劉華雲,同著新領漢陽「神機營」的武官包大勇,各居下首,另陪未座的是師爺方松和「神機營」的「副將」馬准。這等人聚集一堂,當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來氣氛森嚴。
  高居中座的曹羽,微微皺著一雙濃眉,官氣十足地道:「這件案子,我們原是不打算驚動地方的,現在既然在漢陽出了岔子,你們當然脫不了干係,你們要負完全的責任。」
  知府劉華雲拱手道:「大人請放寬心,卑職一定會同包大人盡力而為,短日之內將打探結果向大人回報。」
  曹羽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麼?」
  「這個,」劉知府一臉為難地苦笑著:「卑職盡力而為,想叛王家小,婦人幼兒,就算藏躲也是不易,卑職只要派人挨戶嚴加檢查,料必有蛛絲馬跡可供搜索。」
  曹羽點點頭道:「這倒是一個方法,只是對方要是有意藏躲,只怕打探不易,無論如何,你趕快張羅著去辦吧。」
  劉知府又應了一聲是,即抱拳道:「大人等一行來得突然,下屬與包大人都不及趨迎,尚請海涵。」
  那位神機營的千總包大勇也站起來抱拳道:「卑職與馬副將迎駕來遲,五位大人請不要見責。」
  曹羽冷冷哼了一聲道:「去歲紫禁城八營神機秋校之時,本座親恃御駕,親眼見過這等火器的厲害,這一次說不定我要借重你的神機營用用。」
  包大勇抱拳一禮,道:「卑職遵命,不過……」
  曹羽道:「不過什麼?」
  包正勇輕咳一聲道:「大人既是親侍御駕秋校神機之人,當然知道神機營的官兵非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便出動的!」
  曹羽冷笑道:「本座這次前來,便是奉了劉、谷等大人轉奉聖上的旨意……嘿嘿,包大勇,莫非你還要伸量一下這內廠提督的權力到底有多大麼?」
  包大勇臉色一變,後退躬身道:「卑職不敢。」
  曹羽哼了一聲道:「這就是了,從今天起,你的神機營要隨時待命,聽候郭都衛郭大人的調遣,萬一調度不力壞了本座的大事,嘿嘿……包大勇,你這個『千總』的官,可就別想混下去了。」
  「是!」
  包大勇驚嚇得額角直冒冷汗,頻頻後退抱拳不已,忙自轉向左側的那位郭都衛,抱拳請示。
  郭都衛似乎比他的主子曹羽更加地難說話,他鐵青著一張臉,未開口先冷笑幾聲:「包千總!」
  「卑職在。」
  「趕明兒個,我要瞧瞧你的神機營到底有多厲害,就照著上次紫禁城演習的那個模樣,也來上這麼一次,也讓我這個沒見識的土包子開開眼。」
  「這……」包大勇一時驚得愕住了。
  「怎麼,包大人你還有什麼礙難麼?」
  「這……」包大勇的眸子轉向劉知府:「劉大人!這件事施得麼?」
  話聲未完,那位職領內廠二品都衛的郭大人,手拍椅把子,一聲冷叱道:「放肆!」
  包大勇後退一步,躬身拱拳,但卻是圓瞪著一雙眼,大是忿忿不平,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
  一旁的劉知府卻為之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為官甚久,早已達練官場,對於這些大內侍衛的跋扈擅越早已清楚,更何況當今天下正是劉、馬、谷等幾個太監當家,曹羽等一干人,無異正是這些人最得力的一群走狗,一個鬧翻了,那還了得?不要說包大勇的這個神機營干總的官兒保不住,自己的四品前程,怕不也為之連帶動搖。
  當下一見郭都衛發怒,慌不迭上前抱拳道:「郭上差請息雷霆,包大人新自震邊衛調來敝府不久,有些事情還不大明白,待下官私下開導與他,他也就知道了。」
  「嘿嘿!」郭都衛強收怒容,礙著身邊的頂頭上司在座,有些話不便出口,只是冷笑不已。
  曹羽道:「這也是你們為朝廷立功的機會,要是能把叛王家屬擒獲,論功行賞,便是你們的福分。」
  劉知府拱手道:「全憑大人恩典,列位大人多多關照。」
  「哼!」曹羽的話還未說完,接著冷笑一聲:「要是因為你們怠忽職守,不全力合作,壞了大事,論罪行罰,只怕你們也是擔待不了!兩者輕重,劉大人,包干總,你們自己衡量衡量。」
  這幾句話只說得知府劉大人與「神機營」的包干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連連打躬稱是不已。
  曹羽冷著臉,微微點頭道:「我們在這裡暫時住上幾天,有什麼事可以就近聯絡,天不早了,你們先退下去吧。」
  劉知府才算舒了一口氣,目光一掃身邊那位行伍出身的包大勇一眼,二人相繼上前恭敬告退,帶著他們的人,匆匆退了出來。
  離開花廳之後,包大勇直眉豎眼地嘀咕著:「這幾位爺兒們可真是難伺候,要依著我的脾氣,就跟他們來個相應不理,除非有聖上的旨意!嘿嘿,看他們又能怎麼樣?真是欺人太甚。」
  劉知府看了一下左右,苦笑道:「包兄這就有所不知了,這些爺兒們千萬開罪不得,別說那姓曹的我們開罪不起,就是他手下那幾個佩有星星的衛士,哪一個咱們也惹不起。」
  說到這裡,把聲音有意放低,趨前一步,附向包大勇耳邊道:「包兄也許不知道,這些東西過去出身不高,殺人放火什麼事他們都做得出來,惹他們幹什麼,我們犯不著,好歹虛應聲勢,把他們侍候完了一走了事。」
  包大勇先是一怔,隨即嘻著一張大嘴道:「行,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有一手,看起來真有你老兄一套,只是,老兄,要是鄱陽王全家大小抓不住,我們豈能脫得了干係?」
  劉知府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是姓曹的拿話來壓我們,要是論罪他們才脫不了干係,我們也沒有接到朝廷的一紙公文,只是面子上不得不敷衍他們罷了。」
  包大勇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老兄不愧是兩榜進士出身,比我這個拿槍桿子出身的人實在是要高明得多了,佩服!佩服!」
  儘管狼虎當道,作官的硬是有他們一套,以不變而應萬變,不得不令人佩服。
  花廳裡現在所剩下的幾個都是自己人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郭都衛深深皺著眉毛,轉向曹羽道:「大人真以為劉知府這些傢伙能幫上忙?」
  曹羽苦笑了笑:「老實說,我現在很是苦惱,我們現在所面對的,並非是鄱陽王的一家大小,而是十分棘手的一個江湖組織。」
  「大人指的是不樂幫?」
  曹羽黯然點點頭,臉上顯現著陰森的笑。
  鐵臂神姜野姜都衛冷哼一聲:「如依著卑職之見,那一夜我們實不該輕易撤離,小小一個江湖幫派,難道還能與朝廷作對不成?」
  曹羽冷笑搖頭道:「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清楚麼!這個不樂幫實在是極難應付的一個組織,我們何苦招惹!」接著他歎了口氣道:「現在我只希望鄱陽王那一家人不是落在他們手裡就好了,要不然那可就要大大費事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道:「我就是想不通,不樂幫為什麼要插手管這閒事?」
  姜野冷笑道:「這個你還會想不通,還不是為了錢麼,說不定那三個老怪物一時心血來潮,想藉著這批人質來給我們做一批生意。」
  曹羽吟哦著點點頭道:「有道理,唉!我當時竟然會沒有想到這一點。」
  另一位金星衛士,「雙手飛石」夏元之,卻是心細如髮,試詢道:「觀諸那一夜情形,大人對那個『無名氏』的態度甚是禮遇,莫非大人原來就與他認識?」
  曹羽不大自然地「哼」了一聲,卻是不曾回答。
  千手太歲郭元洪立刻岔開道:「果真要是無憂公主這些人落在了不樂幫的手裡,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
  曹羽歎了一聲道:「但願不是如此,否則那將是一件頭痛之事。」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不過,這個謎底我們很快就得揭曉,如果鄱陽王家室一行真的落在了他們手裡,我預料下一步他們將要派人來與我們聯繫。」
  話聲方住,即聽得廳外傳來一陣子亂囂,像是門衛的喝叱聲,只是正當各人凝神傾聽欲待喝間時,聲音卻又沒有了。
  曹羽目光一掃身側的雙手飛石夏元之,後者立時會意,足下一個墊步,已飛快地襲向門前,伸手拉開了廳門,廳門乍開,卻與外面站著的那個人成了臉對臉地照了盤兒。
  夏元之一驚之下,腳下一個踉蹌,禁不住後退了幾步,門外人卻把握著這個機會,就勢邁步而入。
  白臉,濃盾,一身黑衣,瘦削的個頭兒,這副長相,對於在場的幾個人來說,都談不上陌生,敢情他正是那夜樹梢現身,「無名氏」手下的「報財童子」。
  夏元之怒叱一聲:「大膽!」腳下一個上步,用「雙撞掌」的掌法,突地直向對方前胸擊來。
  黑衣童子當然不是弱者,迎合著對方的掌勢,雙掌同出,四隻手掌交迎之下,夏元之身子已經飄飄倒退出丈許以外。然而,另一名金星衛士鐵臂神姜野卻自他身後疾撲過來,出掌如刀,一掌直向黑衣童子肩上劈下來。在如此兩名大內高手的夾擊之下,來入黑衣童子不得不側面閃開。千手太歲郭元洪也快速迎上去。
  「且慢!」曹羽一聲喝叱:「你們住手!」
  三位出招的高手各自收招後退了一步,連同廳內另一名金星衛士,「飛天星」桑鬥,四個人各峙一角採取緊迫收縮之陣,牢牢把來入黑衣童子看在當中。
  黑衣童子臉上並不現絲毫驚慌,上前一步,向著正面的曹羽拱了拱手,退後一步,即由身上取出一封函件雙手遞上。
  曹羽伸手接過,看了一眼道:「原來你是下書來的。」
  黑衣童子點點頭,倏地轉身待去,卻被眼前的四名大內衛士緊緊看住。黑衣童子才自踏出一步,又覺出眼前情勢不對,倏地又後退回來,雙手平伸下搭,擺了一式中原罕見的奇怪招式,一雙小眼睛骨骨碌碌只是在四人身上頻頻打轉不已。
  這時曹羽已看完來書,冷冷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貴幫的人居然吃到了我的頭上,這一次你主人的用心看來是白費了。」
  黑衣童子陰森的臉上,仍然是木訥不著表情,只伸手向外指了一下,又拍了一下前胸。
  曹羽冷笑一聲道:「我原本是可以讓你回去的,只是令主無名氏竟然會用如此卑鄙的手法來對付我,說不得我曹某人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了。」面色一沉,喝道:「給我把這小子拿下來。」
  話聲出口,姜野足下一滑,已暮然欺身過來,右手二指駢處,直向對方啞童關元穴上點來。
  黑衣童子想也知道當前這幾位主子不是好相與,臉上顯現慌張,嘴裡啞叫了一聲,己旋身右側,雙掌同出,直向當前另一武士飛天星桑斗一雙肩頭上力按下來。
  他兩手十指張開,活像是兩把鋼鉤,十指尚還離著桑斗甚遠,後者即覺出肩頭上一陣疼痛難當,足見這少年童子十指上功力了得。
  桑鬥心裡一驚,退身閃開,低叱一聲,旋腿直踢黑衣童子下盤。
  黑衣童子無意糾纏惡戰,一心只想著離去。桑斗身子閃開,正中下懷,當下啞嘶一聲,雙足頓處,疾若箭矢也似地直向窗外縱出。
  然而這一干大內高手都決計不容他再能脫逃。
  黑衣童子身形方自縱落窗前,迎面的千手大歲郭元洪霍地一掌擊出,這一掌端的力道十足,彼此距離又近,萬萬難以閃開,前者被擊得一個倒仰,向後翻了出去。
  猛可裡又著了姜野一拳,黑衣童子身子尚未站定,再次地栽了出去,「碰」的一聲,撞擊在壁角,差一點昏了過去。
  不包括曹羽在內的四名金星衛士,幾乎是同時自四方進身逼上,死死地把對方看死在壁角裡。
  黑衣童子劇烈地喘息著,那副樣子真像是急了,兩隻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已,只是一時卻又無可奈何。
  一旁的曹羽目睹如此,嘿嘿一笑,緩緩走過來道:「小子,你認了吧,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且把你先行拿下來,看你主人是要你不要?」
  話聲方歇,壁角的黑衣童子倏地發出一聲怪叫,陡地掠身而起,背脊幾乎與花廳的天花板接觸,活似一隻穿梁的燕子,直由千手太歲郭元洪頭頂上掠過來,待向廳門穿出。
  然而,曹羽卻不容他如此。
  本來曹羽還自持身份,不願向對方出手,這時見狀一聲怒叱道:「你敢!」
  雙肩甫晃,出掌如電。黑衣童子的身法已具奇異,只是在這位曹老爺子眼睛裡,卻不能逞強,曹羽這一掌看似平常,其實卻變化萬千,黑衣童子雖詭異莫測,亦不能逃過。只聽得「彭」的一聲,打了個正著。
  黑衣童子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彈了出去,「卡嚓」一聲,震碎了一扇窗戶。
  這一掌直把他打了個滿臉發花,鮮血四濺。
  然而這小子硬是有股不倒的勁兒,在連番中掌受擊的重創之下,猶自不忘脫身逃走。隨著他身子一個倒仰之勢,陡地揚手打出了一掌五色石子般的東西。只聽得一陣子劈啪聲響,先是火光乍現,緊接著瀰漫起滿室彩煙,在場各人,雖然都當得上武林中一流身手的人物,尤其是曹羽更是自負了得的人物,奈何卻被黑衣童子這一手障眼法兒所騙。
  他們雖然在江湖甚而官場中都歷練豐富,但是對於黑衣童子眼前所打出的這一掌奇怪物件,卻是以前所不曾見過,怔得一怔,已失了先機。
  曹羽首先覺出不妙,暗忖不好!身形乍閃,飄身而出,來到了廳外。其他四人亦先後衝出。
  五個人先後來至廳外,但只見明月光字,夜涼如水,卻已失去了對方黑衣童子的蹤影。
  曹羽冷笑一聲,肩頭輕晃,躍上了屋頂,其他四人也先後自不同角度躍起,相互在附近察看一周,依然是不見對方絲毫蹤影。
  一行人轉回大廳時,才發覺那一排宮紗吊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燈下站崗的四名官兵一個個瞠目結舌,敢情早就被人給放倒了。
  曹羽打量著,只氣得臉色發黃,卻是一言不發。
  郭都衛過去察看了一下,回頭道:「是被人點了穴了。」
  顯然是黑衣童子方才來時所為,五個人誰也沒有再開白說話,心裡的那股子窩囊可就不用提了。
  郭元洪隨即施展手法,把被點了穴的幾個人給解救了過來,一行人轉入花廳。
  花廳裡兀自瀰漫著仍未消逝的彩煙,五位聲勢顯赫、身手傑出的大內高手,竟然會在對方一個不見經傳的啞巴少年手裡吃癟至此,傳揚出去,勢將落人笑柄。
  曹羽一肚子彆扭,一句話也不說,逕返住處休息去了。
           ※        ※         ※
  夜店,青燈,再加上絲絲秋雨,給人無限淒涼的感覺。
  公主朱翠如今是真正的淒涼了。她佇立在窗前,悵望著軒窗外的雨絲,一行芭蕉被雨水刷洗得綠油油的,「老福林客棧」五個字,分寫在五個油紙燈籠上,串成一串,在夜雨裡分外顯眼,不眠的蝙蝠只是來回穿梭地飛掠著,襯以長巷外老是敲個不休的梆子聲,這調調兒確實太寂靜了。只是呆呆地向窗外看著,腦子裡像是一團亂絲,要想在這麼多的糾纏裡清理出那亂絲的頭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即陷入到這種莫名、無奈的困境裡,心情的愁苦,早已使她頰間失去了笑靨,那雙慣於微微向上挑起、代表喜悅的雙眉,也很久再也不曾挑動了。
  整整一天,直到現在為止,她不曾吃過一點東西,「憂愁」竟使她忘記了飢餓,直到這一陣梆子聲,才使她覺出了腹中的真空。
  過去幾天以來,她每常在夜深人靜之際步出屋外,在這個專賣夜點的小餛飩攤子上來上一碗什麼,一碗素麵滴上點辣椒油,就著兩條藕片糟小魚,似乎很有個味道,最能合她的口味。今夜,她卻有些懶得動了,只是禁不住那陣老梆子聲聲催人,似乎在催促她非去不可的感覺。
  「去吧!一個人再悶下去,可真是要病了。」對自己說了這麼一句,她懶洋洋地由衣架上拿起了一領披風,拉開風門,頂著迎面的小雨,步出了屋門。
  長巷口,一列梧桐樹下,支著兩大塊油布篷子,半里半外地擺著六七張桌子,十來條板凳,這就是「老吳」的麵攤子。
  老吳這個山西大漢,圍著個油布圍裙,臉上紅得發亮,正在巷子裡冒著雨敲著梆子。打量著他的座頭兒,已有五六個客人,別看他的生意寒酸,不論天氣陰雨,就算是臘月裡下雪的天,也照常有客人照顧他的生意。老吳的麵攤子,這附近五十里內外,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朱翠一走進攤子,老吳的梆子也不敲了。
  「大姑娘好呀!」老吳嘻著他那張生滿了黑鬍子的嘴笑道:「我就是等著你來哩。」
  朱翠在一個冷座上坐下來,老吳拾起抹布,先使勁兒地抹了一陣桌子:「味道可好啦,我特別給你留下了兩隻沒敢拿出來。」
  朱翠點點頭,遞上半個微笑道:「謝謝,那敢情好,我肚子倒是有點餓了。」
  老吳嘿嘿笑了兩聲,挺了一下肥大的肚子:「我給大姑娘下一碗雪菜肉絲面,再弄兩條小魚,來上兩酒驅驅寒,怎麼樣?」
  朱翠搖搖頭說:「我不會喝酒,就改成茶吧。」
  「好!」吳胖子說:「那就來一碗西湖龍井。」
  說著他就轉過身子張羅著去了。
  朱翠脫下了身上的緞子斗篷,裡面是一身湖青色的八幅風裙,腳下是同色水面天青的一雙緞子弓鞋,雖說是她特意避人耳目,挑最不起眼最不花俏的穿著,奈何大家如王族出身,畢竟是透著不凡,莫怪乎七八雙眼睛都直了。
  吳胖子一面下面,嘴裡還不閒著:「噢!我倒是忘了,大姑娘你找著你娘了沒有?」
  朱翠搖搖頭,說了聲:「沒有!」
  越不想說話,對方的話還是越多。
  端了兩盤滷菜來:「正格的,姑娘你一個人在外面,可是不大好!這兩天地面上可是不大安靜。」
  朱翠揀了一片藕,慢慢送入嘴裡,一面細細地嚼著,乜過眼睛來:「有什麼事嗎?」
  「赫!敢情可大啦!」兩隻眼睛左右瞟了一下,把頭向前湊了湊,吳胖子壓低了喉嚨:
  「我給你說這些,大姑娘你可別害怕,要是害怕,我可不說了。」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只聽見那邊灶上「噗!噗!」連聲,敢情是面開鍋了。
  吳胖子趕過去把面盛在碗裡,又為一位客人打了酒,切上菜,這才又轉回到朱翠座頭上。
  「是這麼回事,」這一次他也顧不了對方怕不怕了:「聽說漢陽府最近來了一夥子厲害的土匪,嘿!可厲害啦!」
  朱翠用眼睛表示了她的疑問。
  吳胖子壓低了嗓子道:「南城的胡九爺,你聽說過吧!論財勢,嘿,在漢陽不數第一也數第二,你猜怎麼著?唉!一隻胳膊叫人給活生生剁啦。」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為什麼呢?」
  吳胖子道:「為什麼?還不是為了錢!聽說叫什麼「快樂幫』的人。」
  「你說錯了!」接口的是另一桌子上的客人:「不是快樂幫,是『不樂幫』呀!」
  說話的是四十上下的一個中年漢子。
  一身寶藍的夾袍子,白淨的面皮,捋著兩隻袖子,裡面是白綢子的汗褂,顯然又是一個體面的人物。
  吳胖子回頭看了一眼,一臉驚喜地道:「是常爺,你老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招呼一聲?」
  姓「常」的臉上含著笑,打著一口冀省的口音:「是你這裡來了貴客,哪會瞧見我?」
  一面說,他那雙深邃的眸子早已上上下下把朱翠打量了一個夠,臉上愈加地現出稀罕之色。
  吳胖子趕忙過去招呼著,一臉笑道:「常爺真會說笑話,這位姑娘是外來的客人,就住在對面街頭上的『老福林』客棧裡,嘿!我這就給您上酒,唷!說到菜,您可是來晚了,好菜都沒有了,給您湊合著切個小拼盤吧。」
  姓常的一臉帶笑道:「隨便你呀,我只是一個人悶得慌,想來喝上兩盅,先弄壺好酒來吧。」
  吳胖子答應了一聲,酒倒是現成,菜也現成,很快地就上來了,杯箸顯然不同一般,像是專為姓常的所準備好的。
  朱翠方才在與這個姓常的一照臉的當兒,就覺出對方器宇不凡,不像是個市井之流。
  雙方眸子再次交接之下,姓常的倒是挺有禮貌地欠下身子:「大姑娘你好。」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輕應了聲好。
  吳胖子嘿嘿笑著走過來,向著朱翠道:「姑娘你或不認識,這位常爺就是世襲鎮武將軍常老爵爺的公子,人稱常小爵爺,他的府第就在頭裡,呶,就是那個大鐵門,可氣派啦。」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鎮武將軍」常威她是認得的,一向是自己家裡的常客,倒是他的兒子,眼前這個人,她卻是第一次見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3:59

第08節  

  據她所知,常威為官清正,他這個將軍之職,亦為父親所節制,自己母女此次落難,原計劃到他這裡暫避一時,後來想到距離大近,又怕株連他全家大小,才臨時改了主意,真是想不到竟然會在吳胖子的小麵攤裡碰見了他,雙方如論及本是世交,只是眼前卻不便明言,再者目下捉拿都陽叛王一家大小的流言,早已盡人皆知,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官場中只有利害而無道義,更不能不特別小心。朱翠心裡這麼思念著,情不自禁看了對方一眼。
  這位常小爵爺要說是「小」可也不小了,總在三十七八、四十左右,軍功世家出身,器宇自有其開朗不同凡俗之一面,白皙的臉上洋溢著「慷慨激昂」,給人以正直公義的印象。
  「還沒有請教姑娘貴姓?是本地人麼?」小爵爺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朱翠。
  朱翠微微遲疑了一下,才吐出了一個「朱」字。本來她想隨便編上一個姓的,可是不知怎麼一來,還是說了實話。
  果然這個姓,使得常小爵爺驚了一驚。只見他臉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笑容。
  「這是國姓呀,」常小爵爺含著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朱翠搖搖頭。
  吳胖子在一旁接口道:「這位姑娘是來打聽她娘消息的。」
  話才出口,卻被朱翠略似責備的眼神兒給制止住了。
  「怎麼?」吳胖子一頭霧水似地:「是這麼回事吧。」
  朱翠沒答理他,卻把眼光移向雨地。
  常小爵爺笑了笑,舉杯自飲了一口,卻把一雙眼睛移向了吳胖子道:「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吳胖子愣了一下,想起來才道:「哦,不是爺提起,我還幾乎忘了,剛才跟這位姑娘正說到那幫子叫什麼快樂不快樂的土匪,爺您就來了。」
  常小爵爺點點頭道:「這件事我最清楚,不是快樂是『不樂」不樂幫。」
  「不樂幫」三個字一經出口,立時使得那位落難公主緩緩移過頭來,情不自禁地注視過去。
  常小爵爺微微一笑,注向朱翠道:「姑娘可聽見過?」
  朱翠搖搖頭:「沒有!」
  常小爵爺道:「這話也是,別說姑娘你,就是我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過,江湖上居然還會有這麼一幫子怪人。」
  朱翠杏目瞟向吳胖子,果然後者提出了疑問。
  吳胖子迫不及待地拉過一張竹凳子坐下來,道:「爺,您還是說個清楚……什麼叫不樂幫,這是一幫子什麼樣的土匪?」
  常爺哼了一聲道:「你剛才跟朱姑娘說得不錯,南城的那個胡九,真的是叫人把胳膊給剁下來啦。」
  吳胖子翻著眼,嚥了口唾沫道:「這可真是……這事我也是聽人說的,聽說不只是胡九爺一個人,還有……」
  「還有東楚錢莊的侯三,大元米號的趙子方……」常小爵爺一口氣說出來:「就連我們漢陽府知名的金獅大鏢頭左莊,也在幾天前遭了毒手,橫屍在美人莊,哼哼,這一下子,漢陽府可有得好忙的了。」
  吳胖子聽到這裡,就像一尊泥菩薩也似地呆在凳子上了,半天吭不了聲。
  「老天爺!」過了老半天,他才吐出了這麼一句。
  常小爵爺隔座舉杯,向著另座上的朱翠道:「姑娘遠來尋親,單身在外,要多多保重,我敬你一杯。」
  朱翠道:「常先生請不要客氣,謝謝您!」以茶代酒,她也喝了一口。
  常小爵爺放下酒杯道:「朱姑娘金枝玉葉,不像是尋常人家。」
  朱翠心裡一驚,表面卻絲毫不現驚慌,搖搖頭,淺淺笑道:「常先生抬舉了,事實上我慣走江湖,倒也不是什麼嬌生慣養。」
  常小爵爺「啊」了一聲,像是有點不相信自己這雙眼睛似的,那雙充滿了費解的眸子,只是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
  「常先生!」朱翠直言不諱地道:「你剛才說到的那個不樂幫,莫非是傳說中來自南海那個不樂島的一群人?」
  「這個……」常小爵爺搖了一下頭,道:「我倒是不清楚了!怎麼姑娘也聽說過?」
  朱翠點點頭道:「聽過一點。」
  常小爵爺哼了一聲道:「這幫子人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居然目無官府,公然勒索,真是太不像話了。」
  朱翠道:「常先生可以說得清楚一點麼?」
  常小爵爺道:「詳細情形我並不十分清楚,不過我知道這兩天官面上很緊,聽說……」
  下面的話「呼之欲出」卻又臨時吞在了肚子裡,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姑娘也許不知道這些匪人作案的手法實在毒辣得很。」
  吳胖子連客人都顧不得招呼,伸長了脖子專心的在聽。小麵店裡其他的幾個客人,也都聽出了神。
  常小爵爺似乎後悔有此一說,為了不使這麼多人失望,只有一道其詳了。
  「是這樣的,這些上匪聽說每幾年就要出來作一次案,叫作什麼……不樂之捐……」冷笑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他們作案的手法,是先找到一些有錢的人,然後開出價錢,定下日期,到時候對方照給也就罷了,要不然就殺人家性命,名叫『不樂之捐』,真是荒唐極了!」
  「老天爺!」吳胖子又叫了這麼一聲:「難道官府都不管?」
  「這些子酒囊飯袋!」小爵爺想是多喝了兩杯酒,更加地放眼無忌:「不是我罵他們,這些衙門裡的東西,平常見了老百姓,厲害得不得了,真要遇見了厲害的人,他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哼!」喝了一口酒,他放下杯子:「不過我聽說『不樂幫』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這也就難怪了。」
  放下了杯子,常小爵爺發覺到太多的眼睛在注視著他,便推杯站起來,由袖子裡拿出了一小錠銀子放在桌上:「這位姑娘與各位座上朋友的賬,由我付了。」
  吳胖子一怔道:「爺,您這就走?外面還下著雨呀。」
  「不要緊!」向著朱翠禮貌地點了一下頭,起身外出。
  雨地裡立刻過來兩個人張開傘迎著,小爵爺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去了。
  朱翠繼續吃她的面,其他各人卻有些受寵若驚站起來,在常小爵爺步出之時,一齊哈腰稱謝。
  吳胖子拿起銀子,自語著:「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這麼多呀!」再追出去,淋了一身雨也沒追上,回來之後一個勁兒地搖著頭,臉上卻堆滿了笑意。
  「這位爺一直就是這個樣,最體諒我們窮人了!得!各位算是白饒了一頓,反正爵爺請客,我再給各位加點菜。」
  「用不著。」朱翠站起身來道:「我自己的錢我自己付,見了面請你代我謝謝常先生吧。」說罷,留下錢,冒雨而出,一徑地走了。
           ※        ※         ※
  朱翠出了吳胖子的面鋪不遠,即見一個打傘的長衣人由暗處迎過來。
  雙方尚距離甚遠,那人即深深哈下腰來道:「姑娘好,我們公子請姑娘過府一談,我這裡侍候著您哪!」
  朱翠眼珠子一拿,即見一隅牆角下,先時曾在面鋪遇見的那位「常小爵爺」正倚立在牆下,身側一人為他高高撐著雨傘,正在遠遠向自己含笑點頭。
  依照平常習性,朱翠是決計不會答理的,只是今天情形特別,顯然她瞭解到這位小爵爺必有什麼話要向自己說,再者,她也有心觀察一下鎮武將軍的近況,因為這位將軍到底是自己父親的心腹愛將,刻下自己家人現正在危急落難中,如能得他在適當時機加以援手,自是有益無損。略一思忖,她也就不予拒絕,便在那人傘下,一徑步向常小爵爺立處。
  常小爵爺笑嘻嘻地道:「方纔小食攤上談話不便,我看姑娘此行似有難言之隱,如有在下能效力之處,在下很願為姑娘盡力。」
  朱翠見他面色誠懇,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太客氣了。」
  常小爵爺欠身道:「舍下就在附近,姑娘如不見棄,請來舍下一談如何?」
  朱翠藝高膽大,自忖即使他心懷不軌,卻又能奈自己何,只是一個姑娘家,尤其像她這種出身,自有其一分矜持。
  微微一笑,她即道:「那麼就煩頭前帶路吧。」
  常小爵爺如果夠細心,只這一句「頭前帶路」,就可看出對方不同凡俗的出身,當下他道了聲請,隨即導引著朱翠一徑步向那所聳立在巷口的巨宅之中。一個小廝立刻打著燈籠迎過來,帶著二人穿過了一條長長的箭道,步向迴廊,廊子裡兩列宮燈,照耀得異常明亮,幾個高懸的鳥籠子都罩著黑色的籠衣,一些盆景擺設得更是濃淡適宜,醒目的黃菊,似乎一直在強調著秋天已然來臨。
  帶路的小廝一直導引著來到了側院的花廳,行禮退下。
  常小爵爺伸手推開了空花彫刻的門扇道了聲:「姑娘請!」
  朱翠邁步進入,並無忸怩姿態。
  雙方落座之後,一個俏麗的丫環獻上了香茗,退下。
  將軍府第自然有其莊嚴宏偉的氣度,然而這一切看在那都陽公主的眼中,卻又極其平淡了。
  她始終保持著一份雍容和高潔的氣度,在在使身為居停主人的常小爵爺心中納罕,他可能有生以來第一次和貴為「公主」的異性接觸,是以對方的氣質儀態,是他前所未見,也就難怪他深深為對方的絕世風華和氣度所震驚了。
  「我想你必然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朱翠平視著他緩緩地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常小爵爺先是一呆,隨即輕輕咳了一聲。
  「是……不是的……」他反倒有些拘束了:「剛才在小店初見姑娘時,即覺出姑娘你有異尋常,吳胖子又說到姑娘此行是在尋找令堂,是以……我才動了好奇之心。」
  朱翠淡漠地笑了笑:「我什麼地方又有異尋常了?」
  「這……」常小爵爺微微一笑:「姑娘也許自己並不覺得,一個出身高貴和羈身風塵世俗的尋常女子,無論從哪一面看,都有所不同的。」
  在他說這幾句話時,一雙眼睛很炔地已再次打量了對方一下,最後目光卻落在了朱翠手扶椅搭的那纖纖玉手上。
  朱翠立時心中升起了一些慍怒,然而她的不悅在自己眼睛接觸到手腕上所戴的那只碧綠的翠鐲時,立刻為之冰消。真是一大疏忽。她深深地自責著,尋常人家女兒,豈能戴得起這華麗貴重的飾物?
  是昨夜她私下打點清理時,發現到母親昔日所贈送的這只錫子,一時愛它光澤,就戴在了手上,原是藏在袖子裡,一不注意,卻又自腕上溜了出來,對方的一雙眸子,偏偏就注意到了。
  「如果我的判斷不差,」常小爵爺面含微笑道:「姑娘只憑手上這隻翡翠鐲子,就只怕萬金而不可得了。」
  朱翠微微一笑:「尋常人家女兒,不見得沒有一兩件家藏至寶。」
  「不錯!」小爵爺緊接著一句道:「只是姑娘身上這襲碧湖青的蘇緞宮帛,就非尋常人家所可購置了。」
  朱翠往身上瞧了一眼,知道自己顯然又疏忽了,她自忖所選穿的衣著,已是自己行囊裡最最樸素的了,卻不知落在對方這個頗精鑒賞的行眼中,一樣地露出了破綻。
  微笑了一下,她反問對方道:「你以為呢?」
  常小爵爺呵呵笑了幾聲道:「由此看來姑娘非只出身望族,多半還是官宦之家,因為就我所知,只有一、二品的大臣,才能恩蒙聖上賞賜,得能衣著這類進貢的宮緞,這麼看來,姑娘的出身也就可知一二了。」
  朱翠心裡暗暗吃驚,忖思著好險,如果對方換在官府當差,今天自己豈非又得面臨險境了。
  她心裡驚訝,表面卻並不顯著,微微一笑道:「莫非你請我來這裡,只是在刺探我的身世麼?」
  常小爵爺搖搖頭回答道:「那倒不是,姑娘不必見疑,剛才我已經說過,我只是好奇而已。」
  朱翠道:「我也有些好奇。」
  常小爵爺怔一怔,道:「姑娘的意思是?」
  朱翠道:「是關於你方才說的『不樂幫』的事情。」
  「噢!」常小爵爺一笑道:「我也只是由衙門裡的幾個管事嘴裡知道而已。」
  朱翠道:「令尊職掌襄漢軍權,這地方西衛精兵,當在令尊管轄之中,有什麼風驚草動,料難逃過賢父子耳目之中。」
  常小爵爺又是一驚。
  朱翠淺淺笑道:「果然那個不樂幫如此橫行,漢陽府的幾個捕役如何能是他們對手?只怕令尊這個將軍府也要協調著拿人吧。」
  常小爵爺先是面色一變,隨即恢復鎮定。
  「姑娘有此一番見地,足見非比尋常了,」常小爵爺拱了一下雙手道:「還請以真實身份來歷賜告,才好繼續說話。」
  朱翠哈哈一笑道:「常公子不必多疑,我們終究是萍水相逢,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呀,莫非你還疑心我有什麼意圖居心麼?」
  「那……倒不是的……」半天,他的臉色才恢復了鎮定,看了對方一眼,喃喃道:「姑娘說得不錯,這幾天漢陽府風聲很緊,除了不樂幫這干匪人之外,另外瑣事也不少。」
  朱翠冷笑道:「朝廷的錦衣衛已大舉出動,想必是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常先生竟然當是瑣碎的小事,這顯然是語出不誠了。」
  常小爵爺霍地站了起來:「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姑娘你到底是誰?」
  「你太激動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使得常小爵爺立時壓制住他的衝動,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朱翠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你以為這件事外面還不知道麼,那是因為這批北京派下的鷹爪子太招搖了,地方上早就傳說開了。」
  常小爵爺苦笑了笑道:「姑娘聽見了什麼傳說?」
  朱翠一笑道:「是關於鄱陽王被擒的傳說。」
  常小爵爺「啊」了一聲,立刻站起來四下看了一眼,又踱向窗前向外顧盼了一下,走回來。
  「這件事姑娘不可隨便出口……須知隔牆有耳。」
  「難道你在自己家中談話,也要如此謹慎麼?」
  「唉,」常小爵爺輕輕歎了一聲,坐下來道:「姑娘也許不知道……」
  朱翠睜大了眼睛,急於一聽下文,只是常小爵爺的嘴卻未免過於謹慎,話到唇邊又吞了進去。
  「你怎麼不說下去?」
  「我,」常小爵爺忽然作出一副笑臉,搖搖頭道:「我實在無可奉告。」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可是因為令尊與鄱陽王過去的關係極深,所以你才有此忌諱?」
  常小爵爺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朱翠道:「你又何必害怕?我又不是來自大內的那些鷹爪子。」
  常小爵爺喃喃道:「可是你卻似無所不知,姑娘到底是誰?哼哼!」
  一剎那間,這位小爵爺臉上泛出了鐵青:「如果姑娘今夜不說出實話,只怕你不易走出我這府第。」
  朱翠一笑:「啊?那倒不見得吧,只要我能進來,我就一定能出去。」
  常小爵爺哈哈笑道:「好狂的姑娘,你以為我這將軍府第就這麼容易進出麼,只怕我不點頭,姑娘你就是想走出這間花廳也是不易。」
  「真的麼?」朱翠冷下臉來道:「是不是這樣,等一下就知道了,只是我現在還不想走就是了。」一面說,她臉上又恢復了先時的笑靨,一面由幾上輕輕拿起香茗,揭開蓋子,輕輕吹了一下,喝了一口。
  常小爵爺不禁為她的這番鎮定所驚住了,一霎間,怔在當場。
  客人是自己請進來的,卻想不到竟會弄到這麼一種境界,實在是尷尬極了。如果這位小爵爺素行不良,見色起意,那麼眼前機會正是求之不得,事實上他卻又是個品行端正的正經人,對方姑娘要是真的撒起野來,賴在這裡不走,可實在是個頭痛問題,固然在一呼百諾的情況下,對付一個女流,應是輕而易舉,只是一來與自己平常作風不同,再者對方的出身來歷,以及對方剛才所放出來的口風,在在諱莫如深,實在摸不清這個姑娘的真實來歷,莫怪乎常小爵爺一瞬也為起難來。
  恰在這時,門外傳過來腳步聲。
  常小爵爺一驚道:「誰?」
  外面傳出下人的口音道:「小的常福,將軍過來了。」
  「知道了!」常小爵爺顯然有些不自在地道:「姑娘請暫避一刻,容家父離開之後我們再談如何?」
  朱翠一笑道:「既是令尊到了,我倒想見他一見。」
  常小爵爺一驚道:「你……要見他?為什麼?」
  朱翠翻過眼來看著他:「不要忘了,是你請我來的呀!」
  話還未完,卻聽得一行腳步聲,由廊子裡傳過來,一人高宣道:「將軍來了。」
  常小爵爺一時慌了手腳,只望著朱翠道:「你……到底是誰?……要是你敢在我父親面前胡言亂語,我父親可不比我好說話,你還是先避一避吧。」
  朱翠臉上帶出了一抹微笑:「你用不著害怕,令尊乃明達事理之人,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你怎麼知道?」常小爵爺頓了一下腳。
  就在這時,花廳門開,湘簾高卷,在兩名貼身常隨的侍候之下,那個欽賜世襲子爵的鎮武將軍常威,已邁步進入。
  瘦長的個子,長眉、朗目,唇上留著短短的鬍子,雖然已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但頭髮不白,身子骨看上去也很硬朗。
  一身醬色團花的夾袍子,手裡握著一對玉核桃,由其行色上看來,像是由外面才回來,身上還沾著雨珠兒。
  小爵爺見了老爵爺,不用說得上前請安見禮了。老爵爺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下來,顯然不曾留意到一隅座頭上的朱翠。只是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卻發覺到了。
  這一突然的發現,竟然使他愣住了:「噢,這位是………
  常小爵爺欠身道:「這位姑娘姓朱,是一位外地來尋親的。」
  尋親竟然會尋到將軍府來了,這一點小爵爺只怕要費些唇舌才行了。
  老爵爺哼了一聲,伸手由一位侍從那裡接過了玉煙袋,那侍從單膝跪地,熟練地用火石打著紙煤,湊過去給他點煙。一連三口,大股的煙霧由老爵爺嘴裡噴出來。
  「我說……」瞇縫著兩隻眼,原是看向兒子,卻不由自主地又移向那一隅朱翠。這一眼,卻使他心頭一驚。
  事實上,當常老爵爺方自踏入花廳之始,朱翠的一雙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
  這個人她太熟了,當她還是稚齡之年,就每每見他出入王邪,正是父親一向倚為股肱的心腹愛將常威,那是毫無問題的。
  常威原本靠向椅背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透過面前淡淡的煙霧,他細細打量了一下對面的這個姑娘……霍地轉向兒子道:「這位姑娘是姓……」
  「朱。」
  老爵爺頓時只覺得頭上轟的響了一聲,神色大為慌張,立刻由位子上站了起來,上前一步,再次地向對方那個姑娘看了幾眼,在朱翠雍容高貴的面姿裡,立刻拾回了老爵爺舊日的印象,那種印象,由於習來有自,早已根深蒂固,不容他再為猜疑。
  回過身來,向兩名隨從揮揮手道:「你們退下去,給我離得遠遠的。」二侍從驚愣著答應了一聲,匆匆退出去。
  老爵爺還不放心,親自打開廳門,向外張望了一下,確定廳外再也沒有一個外人,這才轉回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4:22

  朱翠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老爵爺抖顫著聲音道:「姑娘你真的姓朱?」
  「不錯!」朱翠臉色極其莊重:「去年中秋之日,承爵爺造訪,共賞明月,爵爺難道竟然會忘了?」
  「啊!我……真是老糊塗了。」
  一面說,他竟然向著面前的朱翠霍地跪了下來。
  「公主在上,請受常威大禮參拜。」
  說著,一連拜了三拜,朱翠忙即上前扶起,忍不住落下了一串清淚:「侄女現在是落難之身,擔不起爵爺的大禮,你老人家,還請坐下說話才好。」
  「好……好……老臣這就坐下來說……」
  一面說著,他就抖顫顫地坐了下來,想是觸及到傷心之事,虎目裡情不自禁地滾下了淚來。
  這一切看在了那位小爵爺眼中,簡直如墜五里霧中。
  「爹,這位姑娘……是……」看看父親又看看朱翠,他簡直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得失禮!」老爵爺凌厲地瞪著兒子:「眼前就是都陽公主殿下,我兒還不快上前見禮?」
  常小爵爺「啊呀」驚叫一聲,直直地瞪著面前的朱翠,一時作聲不得。老半天,他才上前一步:「公主殿下,恕我不知之罪。」
  一面說正待屈膝下脆,朱翠閃身一昂道:「常兄不必多禮,我們已見過了,再說,現在可不是多禮的時候。」
  老爵爺點點頭道:「公主說得不錯,你就坐下說話吧。」
  常小爵爺這才欠身落座。
  常威喟然長歎道:「王爺東窗事發,事出倉促,這幾天外面風聲鶴唳,有人說娘娘與小王爺及公主殿下避難來到了漢陽,我天天差人明察暗訪,竟然是沒有一點消息,真把人急壞了,想不到公主竟然單身來到了這裡,這又是怎麼回事?」一面說,偏過頭來看著兒子道:「你是怎麼見著公主的?」
  常小爵爺道:「這……說來湊巧……公主在小店用膳,湊巧就遇見了。」
  朱翠點頭道:「情形正是這樣,我本該早來拜訪你老人家,只是外面風聲太緊,既然巧遇令郎,趁機特來拜見,還請你老人家面授機宜才好。」
  常威慨然道:「公主太客氣了,老夫受王爺知遇之恩,不次提拔保薦,才有今天這個職位,王爺受難,竟不能隨侍左右,更無能效力,說來真是慚愧!」說到這裡,聲調突然壓低了,身形前傾道:「娘娘與小王爺玉體可好?現在又在哪裡安身?」
  朱翠沉默了一下,喃喃問道:「爵爺莫非還不知道我母親與弟弟全家失蹤之事麼?」
  常威登時一呆,反問道:「公主這話怎麼說?」
  朱翠輕歎一聲,面現戚容道:「這件事,侄女正要向你老請教。」
  「公主請道其詳,這裡沒有外人,不必顧慮。」
  朱翠黯然點了一下頭,於是簡單扼要地將那日路遇曹羽以及啞童,母弟因而失蹤之事說了一遍。
  「爵爺請想,這件事豈非也太離奇古怪了?」
  「嗯!」常威一隻手摸著唇上的短髭:「曹羽與我白天還見過面,倒不曾聽他這麼說過。」
  朱翠緊張地道:「這麼說,我母親和弟弟並沒有落在他們手裡?」
  常威點點頭:「公主這一點大可放心,娘娘與小王爺絕對不會在姓曹的手上,老實說,他們現在對小王爺與娘娘以及公主是志在必得,天天逼著劉知府拿人,我看這一點不像是假的。」
  朱翠心情略鬆地輕吁一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只是……」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這麼說來,我竟是上了南海不樂幫的當了,看起來,我母親弟弟全家人竟然落在了他們手裡。」
  常威黯然道:「這幾天我為了這個不樂幫,也是寢食難安,娘娘與小王爺落在了這幫人的手上,對方的居心又是為了什麼?」
  朱翠道:「據我所知,不樂幫由於在不樂島上,豢養的人數極為眾多,每天消費甚大,是以到處勒索,名為『不樂之捐』,莫非竟然念頭動在了我們的身上?」
  常威怔了一下,鼻子裡「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公主這麼一提,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王爺落難京城,至今下場不明,他們綁架了娘娘與小王爺,又能向什麼人勒索巨金呢?」
  朱翠心裡一動道:「莫非不樂幫的意圖是在曹羽等一干人?」
  常氏父子先是一愣,緊接著俱都覺得有理,連連點頭。
  常威深皺著眉,有些疑信參半地道:「公主真以為這個不樂幫會有這個膽子?他們到底只是一些江湖幫會人,竟敢與朝廷為敵?」
  朱翠搖搖頭道:「你老人家也許還不清楚,不樂島地處南海,據知島上三位島主的武功,俱是當今少見的高手,那夜我親見曹羽老賊對來人之恭敬情形,料想這件事必是不樂島上來人所為,至於那個化名『無名氏』的人,是不是就是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之一,就難以料想了。」
  常威歎道:「公主既然已現身漢陽,這地方實在太危險了,我以為眼前公主要千萬小心為是,我打算將公主接來家中暫住,總比在外面拋頭露面,惹人注意的好,不知公主意見如何?」
  朱翠思忖了一下,搖搖頭道:「這樣不好,第一你這府第進出人多,其中又多是公門中人,只怕一個走露了消息,爵爺你們父子也是擔待不起。」
  常威重重歎息了一聲,垂首不語。
  常小爵爺肅立道:「再不然明天由我護送公主先到我舅舅家去住些時日,只是那裡太簡陋了,怕公主您不能適應。」
  「小爵爺不必費心,」朱翠冷冷地道:「在我沒有獲知我母親和弟弟下落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常小爵爺道:「我叫常孟,公主以後直呼我的名字好了,只要能為公主盡力,在下萬死不辭。」
  朱翠道:「常兄古道熱腸,我心領了,我現在憂心如焚,第一步就是要打探出母弟的下落,如果你們能相機打探一下,我就感激不盡。」
  常孟道:「公主放心,漢陽府黑白兩道上的朋友熟人我都認識很多,既然知道娘娘與小王爺殿下已落在了不樂幫的手上,那麼第一步我們只要查出不樂幫的來人眼前在哪裡藏身,這一點包在我的身上,不出三天,我就能給公主回音。」
  朱翠含笑道:「那我先謝謝你了。」
  常威點點頭道:「關於曹羽那一方面,我想法子盡量地拖,總之,沒有聖旨,他休想調動我的西衛精兵。」說到這裡,他微微發出了一聲歎息,氣餒地道:「只是王爺那一方面,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公主有沒有設法子往朝廷疏通一下。」
  朱翠搖搖頭,傷感地道:「沒有用,這個昏君現在早已為身邊一群小人所包圍,父王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總算勉強克制著悲傷的情緒,沒有失態,只是語音顫抖,秋水雙眸裡一剎那間聚集滿了淚水。
  抬起頭,她苦笑了一下道:「一切就拜託伯父了,我走了。」
  常威道:「今天已晚了,先在我這裡住上一晚,明天再由常孟為公主找一合適住處,再走不遲。」
  常孟道:「對了,外面還下著雨,公主千金之軀,還請多多保重才好。」
  朱翠苦笑道:「你們把我也看得太嬌嫩了,我現在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老福林客棧,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就是了。」一面說,她起身離座,向廳外步出。
  常威道:「公主稍候,我叫人送你,外面還下雨。」
  常孟接道:「還是由我來送公主回去吧。」
  父子說話之間,那位位在公主之尊,事實上又兼具風塵俠女的朱翠已步出了廳外。
  爵爺父子冒雨趕出來,只看見朱翠點首作別的一個背影,就像是一隻沖天而起的燕子,起落之間,已竄上了花廳西側面的高大院牆,緊接著再晃了一下就消逝無蹤了。
  常氏父子目睹及此,俱都驚嚇得呆住了。良久之後,常威才吁出了一口大氣道:「噢!我幾乎是忘了,我久聞這位公主幼隨異人,練就了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只當是人們造謠傳說,不是真的……真是難以令人置信,了不起……了不起。」
           ※        ※         ※
  夜雨中,朱翠一徑來到了客棧。
  淋過雨水的瓦面屋脊顯得格外的滑,但是在無憂公主的傑出輕功下,絲毫不顯得吃力,躥高縱矮如履平地,片刻間已來到了她所居住的捨房門前。
  這間捨房,她是經過一番細心選擇的,房間雖然不大,但獨處一隅,黃花滿籬,粉菊當戶,名為「芳客齋」倒也名副其實,喜的就是這一分寧靜,價錢即使貴一點,又有何妨?
  朱翠輕巧地來到了捨前,確信人不知鬼不覺,由短靴統子裡拿出了鑰匙,啟開門扇,走進去,突然,她驀地止住了腳步。「誰?」發出了這聲詢問之後,她快速地向側面飄開,貼壁而立。
  「不速造訪,公主海涵。」八個字雖是吐音清晰,卻字字出自冷峻之口。
  隨著冷澀的話聲之後,一團火光,由一隻蒼白的手上散發開來。立刻,這問房子裡洋溢起一片光華。」
  手持火折子的那人,一身寶藍長衣,白皙、頎長,冷峻但絕非無情的炯炯目神,顯然在手上火光之先,就已經向朱翠注視了。
  「啊!是你……水先生……不……」朱翠立刻改口道:「海……無顏!」
  也許是太過於驚慌失措,說了這幾句話,她一時收住了口,反而變得沉默了。
  「你終於悟出了我的真實姓名。」那白皙的臉上帶出了一絲少有的淒慘笑容:「不錯,我就是海無顏,一向被江湖上渲稱為最沒有感情的那個人。」
  他的話,使得朱翠立刻想到了江湖上「滄海無情」的那句傳說,顯然這句話,正是因他而起。
  「但事實上,你並非如此。」朱翠含笑上前,臉上興起了笑靨,在她來說,這一霎能夠看見這個曾經對自己全家有「救命大恩」的人;實在是無比的欣慰。
  就著對方手上的火折子,點亮了燈,她好奇地打量著面前這個生命裡充滿了過多迷惑,傳說中的武林異人,對方的出現,實在有點出乎意外。
  「你真是神通廣大,居然知道我住在這裡。」朱翠心存好奇地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憑我對你的感覺。」說話時,他已把那枚小巧精緻的火折子收到了身上:「如果我有心要找一個人,那個人即使掩飾得再隱秘,也難逃我的觀察之中。」
  朱翠轉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笑靨後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絲淒慘:「那天你離船而去,到今天,我們發生了很多事。」微微頓了一下,她怯怯而又汗顏地向著面前的海無顏瞄了一眼:「這些事想必也難逃你的觀察之中了?」
  「你說的是有關令堂令弟等失蹤的事麼?」
  「你果然無所不知。」
  朱翠臉上再次泛起了一片戚容。她畢竟忍不住再一次地刺痛,低頭落下了眼淚。抽搐著,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一段甚長的時間,雙方都不曾說一句話。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朱翠抽搐著道:「一看見你,我就忍不住……要哭……我原來不……不是這個樣的。」
  說時,她用袖子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強自向對方作出了一個微笑,然而所帶來的卻是另一次的滾滾熱淚。
  海無顏輕輕喟歎著道:「那是因為你心裡鬱積著過多的憂傷,即使最堅強的人,也難以忍受,如果你認為應該哭,那麼痛快地哭哭又有何妨?」
  聽了他的話,朱翠果真伏在案上放聲地大哭了起來,窗外雨潺潺,卻非春意闌珊,而是秋的淒慘,這夜雨、孤燈、羈旅已是夠淒離了,更何堪親情的變遷,生離死別,鐵石人兒也得動心。
  只是那個人,卻是夠堅強的。
  他只是用那雙充滿了堅定與智慧的瞳子,緊緊地盯視著對方,在那樣的炯炯目神裡,朱翠非只得到了同情安慰,難能的是喚起了她的堅定與自信。
  在海無顏的深湛目光裡,她終於止住了悲泣。
  「唉!」海無顏發出了很長的一聲歎息,道:「說起來我還比你更應該感到慚愧!」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不太好意思的樣子:「為……什麼?」
  「因為……」海無顏喃喃說道:「這一切的發生,我顯然不曾錯過,可是我卻眼睜睜地未能阻止,說起來豈非較你更為慚愧!」
  朱翠怔了一下道:「原來你都知道?」
  海無顏點點頭:「我都知道,這兩天我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
  朱翠微微一震。
  海無顏道:「我所以未能代你盡力,將你家人救出,那是因為……」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那是因為你身上的傷!」
  海無顏黯然地點頭,臉上浮現出無比的遺憾與悵恨。
  朱翠早已對他的傷勢心存好奇,只是見他如此,也不便再出言多問。
  「那麼,我母親與弟弟如今是……」
  「他們都已落在了南海不樂幫的手裡了!」
  「噢,」朱翠冷笑著道:「果然是他們!」
  海無顏冷冷地道:「我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地步,公主你應該聽說過,這個不樂幫是目前江湖上最心狠手辣的一個組織。」
  朱翠呆了一呆,苦笑道:「我雖然聽說過一些,但是……還不大清楚。」
  海無顏哼了一聲:「那麼你可聽說過『一心二點三梅花』這句話了?」
  朱翠點點頭,說道:「我聽說過,這是形容江湖上傳說已久的一種厲害的內功手法。」
  「不錯!」海無顏臉上充滿了悵恨:「非只是三種厲害的出手,而且還代表了三個當今黑道上最負盛名的前輩人物!」
  「啊,這……我就不大清楚了。」
  海無顏冷笑道:「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的傳說,你可聽說過!」
  朱翠搖搖頭,喃喃道:「我只知道不樂幫三位幫主武功極高,別的什麼都不清楚了。」
  「那就是了!」海無顏道:「一心二點三梅花這句話,正是形容不樂幫的三位幫主。說一句令人沮喪的話,直到如今為止,我幾乎還不能確定現今江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勝得過這三個人!」
  朱翠愣了一下,喃喃道:「這麼說,你一定見過他們了?」
  「豈止是見過?」海無顏臉上交織著隱隱忿意,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曾留意到我背上的那一處掌痕?」
  朱翠被他一提,顯然為之一驚:「啊!你是說,那個……那個心形的掌印?」立刻她閉住了嘴,只是驚愕地向對方注視著。
  「現在你總該明白了,」海無顏無限氣餒地道:「那就是拜他們三位其中之一所賜,已經五年了,這五年來,每當傷勢發作時,就會令我掙扎於生死之間,身受著常人方難忍受的痛苦,當然,也就更令我記起加諸在我本身這件永遠也難去懷的仇恨!」
  朱翠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老實說,對於不樂幫,甚至於不樂幫傳說中的三位幫主,她並沒有十分看在眼睛裡,滿以為憑著自己這一身武功,足可制勝,現在由海無顏嘴裡這麼一經透露,怎不令她大為驚心!海無顏的一身傑出功力,她雖然並未全然瞭解,然而只觀當日在大船上所表現之一鱗半爪,實在已深深令朱翠為之折服,那麼,既然連他尚且敗在不樂幫的手上,自己就更不用說了。
  想到了母親弟弟現在身處危境的下場,朱翠一時彷彿身坐針氈,再也把持不住那顆忐忑的心。
  海無顏對她的感觸,立刻有所知悉。
  「公主不必驚慌。」他十分篤定的接下去道:「比較起來,你母親弟弟落在不樂幫的手裡,反倒更較諸落在那批大內鷹爪子手上要好得多了!」
  朱翠喃喃道:「為什麼?」
  「哼!」海無顏道:「你當然知道令堂同小王爺一旦要是落在當朝那批太監手上的必然下場,只是落在了不樂幫的手上,情形顯然便有所不同了!」
  朱翠輕輕歎息一聲,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她原是一個極有智慧理智的人,然而這一剎那在涉及母弟性命關頭,也竟然亂了方寸。
  海無顏接下去道:「不樂幫之所以捉沈娘娘與小王爺,當然絕非是沒有用意的!」
  朱翠道:「你以為他們會用我母親和弟弟作為人質向曹羽那般人進行勒索?」
  「一點也不錯!」海無顏道:「這就是他們的用心。」
  朱翠蛾眉輕顰道:「那……曹羽肯付這筆錢麼?」
  「他一定會付!」海無顏微微冷笑,道:「因為他們還沒有對付不樂幫的能力。」
  「那麼,不樂幫在接到這筆所勒索的金錢之後,會把我母親和弟弟交給他們麼?」
  「這,」海無顏冷冷一笑,搖搖頭道:「我以為不會,要不然他們也就不叫『不樂幫』了,這是一個非常令人不解,可怕而狠毒的組織!他們所行所為,常常匪夷所思,令你無法猜透,這一次曹羽遇見了他們,可謂之遇見了厲害的對頭,正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尚不知誰勝誰敗呢!」
  朱翠垂頭不語,內心感觸很多,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海無顏道:「公主不必想得太多,我以為令堂與小王爺殿下落在了他們手上,遠比落在曹羽一干人手上要安全得多,以我過去與不樂幫交往為敵的經驗,他們對於所綁架的人質一向很好,況乎鄱陽王過去對江湖草莽人士一向優容愛護,不樂幫的人既是旨在為錢,對待王爺的家族必然不會苛待,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聽他這麼一說,朱翠倒是稍放寬心,緩緩抬起頭來,一雙澄波眸子注視著對方。
  「那麼,海……兄,你以為我們眼前應該怎麼做才是上策?總不能讓我母親與弟弟一直落在他們手上呀!」
  「公主說得是!」海無顏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我們要設法打探出沈娘娘與小王爺殿下的下落,只是……這一點,不樂幫的人顯然做得極其隱秘,我雖費盡了心力,卻仍是未能探出。」
  朱翠忿忿地道:「海兄對於不樂幫派來的這個使者認識多少?他可是三位幫主之一?」
  海無顏冷笑著搖搖頭,向窗前看了一眼:「現在還早,我乾脆把不樂幫的三位幫主與眼前所來的這位使者以及島上的一切,向你說個明白,以後你要是遇見了他們,也就心裡先有個盤算。」
  朱翠點頭道:「我正想知道,你告訴我吧!」
  海無顏道:「不樂幫在南海的不樂島,那個島去過的人極少極少,不過我正是那極少數之中的一個。」
  朱翠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聽他繼續說下去。
  「那個島面積並不大,只不過約有百畝方圓,原來只是一個荒蕪漁島,後來有一干累次為官兵所追剿的海盜在走投無路之下盤踞到了島上,從那個時候起,那個島就被命名為『不樂島』了!」
  朱翠奇怪地道:「難道現在的三位幫主,就是當年的海盜?」
  「不是的。」海無顏道:「那時的島主就是那幫盤踞在島上的海盜頭子,是一個天生異稟的奇人,這個人姓烏,單名叫一個雷,烏雷其實正和他的外表一樣,據說這個人身高一丈,全身漆黑,聲若洪鐘,一發起怒來,簡直石破天驚,就像雷公在打霹靂,自從他登上了不樂島,島上的居民便失去了自由,全數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從那一天起,烏雷和他一干手下海盜便住定了這個島,並且還在島上大興土木,建築了很多堅固的堡壘和宮室,烏雷和他手下由於有了這個堅固的根據地,便不再把官兵看在眼裡,反而變本加厲地四出打劫,所得金錢寶物全數運來不樂島,漸漸聲勢坐大了起來。」
  冷笑了一聲,海無顏又繼續說下去:「也許是烏雷的作風太過明顯,也許是基於烏雷昔年無心之過,總之,一個當年江湖上最厲害的黑道組織,金烏門,找上了他!這樣一來,算是注定了烏雷覆滅的命運,卻使得另一門遠較他更為強大暴虐的組織在那個不樂島上誕生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顯然被「金烏門」這三個字所迷惑,因為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海無顏瞭解她心裡的迷惑。「你大概沒有聽過『金烏門』這個名字吧?」
  朱翠點點頭。
  海無顏道:「在今天這個名字,確實是知者不多,可是如果換在當時,近百年之前,提起『金烏門』三個字來,江湖上只怕無論黑白兩道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打上一個冷戰!」
  「事實上,」海無顏接下去道:「這個『金烏門』也就是現在『不樂幫』的前身!」
  兜了一個大圈子,朱翠總算是聽出了一些眉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5:00

第09節

  海無顏一五一十地接下去道:「金烏門的門主,也就是當年黑道上第一煞星,這個人號叫『醉金烏』,姓雲名中玉,的確是個極難招惹的厲害人物,誰要遇上了他,算是注定了覆滅的命運,在一場海島登陸逐死之戰裡,烏雷一干人全數瓦解冰消,不樂島乃二度易主,成了『金烏門』的天下。」
  海無顏眼睛裡交織出一種隱隱的憂傷,不可否認,其中更含蓄著幾許仇恨。
  「這個『醉金烏』雲中玉無異是極為可怕的一個人物,而他手下的三個徒弟,毋寧更是窮凶極惡,較乃師猶有過之!」
  朱翠微微點頭道:「這三個人必定就是今天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了。」
  「不錯,就是他們。」海無顏喟歎了一聲,又道:「你也可以稱呼他們是三位幫主,因為今天不樂島就是不樂幫,不樂幫也就是不樂島,總之,不樂島自從被金烏門盤踞以後,近百年來,在雲中玉與他那三位得力弟子經營之下,稱得上固若金湯,官兵雖然出剿了幾次,每一次都慘敗而歸,只得聽令他們坐大,而橫行至今了。」
  「原來是這樣,」朱翠遺憾地道:「如果這些人心存社稷,有心剷除當今這個昏君與那群無法無夭的太監,該是多麼好,偏偏他們……」
  海無顏苦笑道:「我也是這麼想,事實上,這數十年來,他們作的壞事也大多了,在他們歷來勒索下手的對象裡,固然其中很多是富而不仁的好商巨賈,卻也多的是富而好施或為官清正的善良好人,這種不分善惡黑白一律施以毒手迫害的作風,實在是令武林正直門派所不齒,萬難苟同!」
  「但是,卻沒有人出來主持正義!」朱翠忿忿地道:「已經快一百年了,他們還在繼續為惡!」
  海無顏輕輕一歎道:「事實上並非如你所說,據我所知,這百年來,有很多武林正直人士前往不樂島興師問罪,奈何,他們一個個卻是去而無還。」
  朱翠一驚道:「你是說……」
  「他們都是自尋死路!」海無顏冷冷地笑道:「我這麼說,絕對沒有一點是在長他人志氣,事實上你是沒有親身去嘗試過,他們實在是極厲害的一幫子組織,如果說有人曾經登上過不樂島,親手拜領過三位島主的蓋世神功而還能夠活著回來的,就我所知,近年來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朱翠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海無顏微微一頓,漠漠地道:「那個人就是我!」
  「啊,」朱翠一驚道:「這麼說,你身上的傷……」
  海無顏黯然地點了點頭:「你猜得不錯,我的傷就是在那一次不自量力身登不樂島上所留下來的。」
  朱翠苦笑了一下,很是同情地道:「也許我不該問這句話,可是心裡實在很奇怪,因為據我所知,這『一心二點三梅花』三種罕世的武林失傳的內功手法,最歹毒惡,一經中人,這個人非死不可,萬難逃得活命,只是海兄你……」
  海無顏點頭道:「你的見解不差,其實何只是你,我想在不樂島上的那三個老怪物,也定然以為我已早就死了,事實上我之所以還能活在人世上,確是一個奇跡,當然,這也與我過去二十年來所練的功力有關,哼!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他雖沒有明顯地說出「總有一天」要如何,然而那雙眸子裡所隱現的湛湛神光,似可說明了他復仇的決心意志。
  朱翠顯然又明白了一件事。她緩緩地點著頭道:「這麼說,顯然你不願意在時機沒有成熟之前與不樂島上的人見面了!」
  海無顏深湛的目光,緩緩移向朱翠的臉上:「我正是這意思,你知道為什麼?」
  朱翠道:「當然是怕他們對你的窮追不捨,可是?」
  「你又猜對了!」海無顏苦笑道:「如果他們知道我至今仍然活在人世,必定不會放過我的。據知,當年他們初登不樂島時,醉金烏雲中五就曾經說過這句話,他們絕不容任何一個外人能夠生離該島,多少年來,他們始終貫徹著這句話,顯然我是一個例外!」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再見他們?」
  海無顏冷笑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你等著瞧吧!」
  朱翠輕輕一歎道:「我真有點想不通,以海兄你這麼傑出的一身武功,竟然也會……」
  「這就正所謂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了!」提起這件事,海無顏似有無限遺恨,冷冷地道:「公主你也許對這三位幫主還不清楚,我確信如果單打獨鬥,我並不會輸於他們其中任何一人,但是如果他們一經聯手,施展出他們得自師授又復自創的那一套『醉金烏』手法,可就所向披靡,無人能夠抵擋得住了!」
  「醉金烏?」朱翠顯然還是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
  海無顏對這三個字卻是熟悉的。
  「這是一種極罕見極奇異的武術招法,發明這種招法的人,就是剛才我說過的雲中玉,也就是現在不樂幫三位幫主的師父。」他繼續說道:「談到這套招法,確實稱得上曠絕今古的奇怪招法,為當年雲中玉身處大漠,每於日落時,見群鷹戲空,襯以大漠風沙海市蜃樓,才創造出來的一種奇怪招法,他的特點是,一經施展出來,只見晃動的人影,而不見本來的人身,實中有虛,虛中有實,令人防不勝防!
  「我就是在這套招法之下落敗負傷,險斃當場的!」他歎息了一聲,悵悵地移目窗前:「這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這多年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索著如何去破解那一套招式的方法,然而,直到如今,好像還沒有什麼具體的心得。」
  朱翠奇怪地道:「你還記得對方的招法?」
  「我不會忘記的,」海無顏苦笑了一下:「這些年朝思暮想,我確信我不會忘記當時動手對方所施展的任何一招,一套『醉金烏』手法確是我畢生少見的高招,然而,總有一天,我會想通破解方法的,等著瞧吧!」
  朱翠點點頭道:「我相信你會的!腥!你還沒有告訴我,關於那三位幫主的一切。」
  「我現在正要告訴你。」海無顏臉上交織著沉痛與隱恨,喃喃道:「這三個人,說起來,如今都已是年過七旬的老人了,年齡最長的一個因為喜穿白色長衣,人又瘦高,輕功極佳,所以人稱『白鶴』,他的名字叫高立,這個人輕功之佳,舉世罕匹,你若遇見他,要特別小心!」
  朱翠重複了一遍自鶴高立這個名字,記在心裡。
  「第二個是個女的!」海無顏緩緩地接下去道:「這也是個可怕的人物!」
  「你可知她的名字?」
  「當然知道!」海無顏頓了一下道:「名字很怪叫風來儀,人長得很秀氣,因為擅駐顏之術,所以已是過七十的人了,看起來還年輕,一頭長髮又黑又長,這人生平最最自負的倒不是她的一身傑出武功,而是她自認別人不及的文采。」
  「這倒是件很特別的事!」朱翠奇怪地道:「這麼說她的文學造詣很高了?」
  「也許是吧!」海無顏微微一笑道:「有關她的傳說,江湖上倒是時有所聞,據說她與人對敵之前,常喜賣弄一番文字,諸如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她好像無所不精,常常喜歡出一個題目考一考對方,對方如果能答出來,對了她的口味,那麼她非但不殺對方,卻常常還有恩賞,如果對方答不出來,或是答出了卻又不對她的口味,那個人,就會為自己惹下了殺身之禍。」
  朱翠一驚道:「天下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真是第一次聽過!」
  海無顏道:「正因為這樣,所以她得到了『妙仙子』這個綽號。」
  朱翠微笑道:「這個人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海無顏道:「聽來好像是這樣,但是你千萬不要因為這樣就對她疏於防範,事實上正因為她有這種怪異的嗜好,才證明這個人更具有危險性。」
  「這又為什麼?」
  海無顏道:「據說她文學根底深博,所擅詩詞,很多是不見經傳的前人枯澀冷句,以之示人,別人十九不知所云,為此而罹致殺身之禍,豈非是冤極,所以有人形容她是不樂幫三位島主中最危險的一個,說起來一點也不過分。」
  朱翠喟歎一聲道:「如非是你說起,我真是難以想像,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了!」
  海無顏苦笑道:「不樂島,不樂幫,再加上不樂之捐,已經荒天下之大唐,怪在三位島主的奇異作為,更有以過之,看起來未來天下武林勢將為這三個荒誕的怪人攪得一塌糊塗,雞犬不寧了!」
  朱翠想了想道:「三位島主,你才說了兩個,還有一個又是誰呢?」
  海無顏道:「最後這人也是一個難惹的魔頭,這人姓宮叫一刀。」說到這裡他長長歎息一聲,苦笑了笑:「提起這個宮一刀,江湖上也有一項傳說。」
  「傳說些什麼?」
  朱翠實在已被這三個怪人的離奇傳說深深吸引住了。
  「傳說這個宮一刀,原本是一個非常頑劣不馴的少年,雲中玉收入門中後,因為愛他的質稟不凡,因材而授,乃把他最為心愛的一種『氣波刀法』傳授給他,無奈這個宮一刀自恃才華,卻不肯虛心求教,刀法雖成,卻不能神入其髓,雲中玉痛心之下,自承失敗,竟然砍下了他一條膀臂。」顯然又是一件未曾聽過的怪事。
  海無顏冷冷接下去道:「雲中玉斬下宮一刀一條手臂後,將之趕出金烏門,卻不知這個宮一刀在失臂被逐之後,竟然觸發了他的好勝要強之心,三年之後再入師門求師收留,已經練成了『氣波刀法』,深獲刀中三昧,有一刀奔雷之勢,由於他習刀時滿腔悲恨,所以刀法上充滿了殺機,以後行走江湖,更是下手毒惡,而且第一刀總愛斷人手臂,顯然與他當年自己所身受的斷臂之苦有關,這個宮一刀我曾領教過他的刀法,確是一個狠厲無匹的勁敵!」
  朱翠輕輕一歎道:「不樂島上有了這三位厲害的島主,難怪無人能敵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乃向海無顏道:「海兄你可知道這一次不樂島上來的人又是誰?可是你所說的三位島主之一?」
  海無顏搖搖頭道:「不是的,這個人自稱『無名氏』,是一個年輕人。」
  「他的武功如何?」
  「很高,」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據說三位老幫主因年事已高,正在加速培植手下的接班人,這個自稱『無名氏』的人,正是他們合力苦心所栽培出來的一個傑出弟子。」
  朱翠恨恨的道:「看他出手狠毒的情形,也許比他三位師父更有過之,而胸懷機詐更有過人之處,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對我所施展的詭詐,哼,要是我有幸能夠見著這人,非要他還我一個公道不可!」
  海無顏道:「其實,公主要見他並不難。」
  朱翠驚喜道:「海兄,你知道他的下落?」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正是我今夜來拜訪公主你的主要理由。」
  朱翠喜道:「他在哪裡?」
  海無顏道:「在一處叫美人莊的校書院裡!」
  朱翠微微愕了一下,皺了一下眉:「原來這個人是個好色之徒。」
  海無顏搖搖頭道:「這倒也並不盡然,也許那個地方正好適合他藉以掩身,公主先不要小看了他!」
  朱翠咬了一下牙,忽道:「海兄你可知道這個美人莊在什麼地方?」
  「在東城『三貝子大街』頭上,一看就知道了。」
  朱翠霍地站起來道:「好,我現在就去找他!」
  海無顏冷冷地道:「公主去找他幹什麼?」
  「咦,」朱翠奇怪地道:「就是他和那個啞巴設計誘開了我,騙走了我母親和弟弟,我當然要去找他。」
  「令堂與小王爺殿下,卻不在他那裡。」海無顏道:「就是你問他本人他也是不知道的。」
  朱翠一時被他弄糊塗了。
  海無顏冷笑道:「這就是不樂幫厲害的地方,在他們幫裡,永遠是神秘莫測,甲做的事乙休想知道,依我看那個啞童只不過是設計把公主誘開現場,而下手擒捉公主家人的,只怕又是另一夥人,說不定令堂與小王爺殿下等一行刻下已在押赴不樂島的途中也未可知,公主你冒失不得!」
  朱翠想了想道:「雖然這樣,這個無名氏我也是饒不過他!」
  海無顏道:「公主且莫要小看了他,我以為他在美人莊居留不去,可能別有用心,公主如貿然前去,著了他的道兒,豈不是大大地失策!」
  朱翠忿忿地又坐了下來。
  海無顏道:「眼前大內這幫鷹犬,顯然已與不樂幫的人接上了頭,我以為不樂幫絕不會把公主家人交給他們,雙方勢將有一場火並,為公主計,正好坐山觀虎鬥,看看最後結果,再定取捨。」
  朱翠苦笑道:「要不是海兄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唉!我現在真是有點心慌意亂,失了主意,依你的意思,我們下一步應該如何?」
  海無顏冷冷地道:「我現在正在密切地注意著那個無名氏與曹羽他們雙方的一切,老實說,他們雙方都稱得上罪大惡極,我。不希望他們任何一方能夠壓過對方,能夠讓他們長此互相消耗,那才是上上之策。」說到這裡,他緩緩由位於上站起來道:「我會隨時與你保持聯繫,我走了!」
  說到「走」字時,只見他轉身向窗,奇怪的是當他身子轉向窗扇的一剎那,那兩扇原本關閉的窗扇,竟會霍然自行敞開。海無顏的軀體,就像是一隻風中的紙鳶,雙臂開合之間,已穿出窗外,眼看著他足尖借助於一行修竹,不過是輕輕一彈,隨即消逝於霍雨夜色之間。
  朱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裡暗自折服。
           ※        ※         ※
  一排人影出現在眼前這片山窪子裡,算一算,共是十條漢子。
  黑色的油綢子雨披,大笠,長刀,在隱約的燈光照射之下,一片油光水亮。
  每個人的行動看上去都是那麼利落,起落進退,行動如風,轉瞬間已把眼前這片梅園踏覓一周,隨即回身,分為兩列,一邊五個,雁翅也似地在眼前石亭正前方左右排開來。
  一盞高挑長燈就插在亭子前邊。
  青濛濛的燈光在夜雨裡,分外顯得淒涼,雨水洗刷著鑲嵌在正面亭簷上的那一方大理石匾額,是以那「觀梅亭」三個字,看起來也就格外顯得清爽。
  曹羽、郭元洪、姜野、夏元之、桑斗靜靜地都坐在亭子裡,似乎內廠的幾個頂尖兒的人物全都出動了。
  曹老頭子搭著一雙長眉,寒著臉,說不出的一種不開朗神色,不時地抬起目光來緊緊地逼視著當前的那片梅林,似乎那裡面包藏著什麼神秘似的。
  「大人!」郭元洪冷笑著說道:「別是我們著了那啞巴的道兒了呀!這裡可看不見一個外人,豈不是透著有點玄嗎?」
  曹羽冷哼了一聲,微微搖了一下頭:「不會的,能賒的已經賒了,還能上什麼當?很明顯的,不樂幫今夜約我們來,是在跟我談交易,講價錢,放心吧,他們一定會來的。」
  鐵臂神姜野說道:「大人說得是,卑職也預料著,他們一定會來的,不過……」
  他把聲音忽然放低了:「大人,難道我們真的接受他們的敲詐?還是……」
  曹羽陰沉的臉上忽然現出了兩條怒紋:「就是那句話了,銀子多的是,全在老虎背上,能拿就拿,拿不走可就得給我小心點!」
  微微一頓,他偏過頭看向另一位金星衛士雙手飛石夏元之道:「元之,我要你安排的人都妥當了沒有?」
  夏元之抱拳道:「大人請放寬心,林子裡弓弩、繩網、暗道裡還有八十名殺手,就算下水,還有三十六個『水鬼』等著他們呢!「
  千手太歲郭元洪一笑道:「這一次倒要看看他們不樂幫的人是怎麼個上天入地了。」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打量著面前幾個最得力的手下:「你們可千萬不要小看這個『不樂幫』,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就憑著他們膽敢與朝廷為敵,吃到了我們頭上,就可以想到他們有多厲害了,再說……」
  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曹羽的話已到了唇邊,卻又臨時吞到了肚裡。
  鐵臂神姜野忍不住道:「大人像是與那個什麼『無名氏』以前照過盤兒,可是?」
  「哼,」曹羽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責怪他不該有此一問:「不錯,有過那麼一次!」
  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一件往事了,曹羽為了一件私事,私行兩廣,不意為仇家,即盤踞在蒼梧山的『蒼須老人』,所困,性命相關危機一瞬間,卻得力於「不樂幫」的忽然介入,乃得脫困。原來「不樂幫」與「蒼須老人」結有宿仇,是夕大舉出動,由不樂幫三位幫主之一的「白鶴」高立親率島上健者數百前往復仇,蒼須老人是役慘死在高立之手!
  高立為服曹羽,親手挫之,遂令愛徒開釋,彼此相約,今後凡是「不樂幫」有求之事,曹羽乃得無條件應允,當時曹羽眼見不樂幫聲勢了得,更震於高立傑出神技,只得含忿應允,乃得脫困返回。
  這件事雖然事過多年,卻一直深深藏置在曹羽內心,引為平生之大恥大戒,當然對於當日親手折服自己的「白鶴」高立,更不禁懼恨兼具,想不到當年之因,卻結今日之果,不樂幫的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劫去了鄱陽王的家人,使自己左右為難。
  這一筆昔日之恨,被姜野一語道及提醒,想起來猶不禁怒火中燒。
  這是他平生大辱大恥之事,自不願說出讓人知道,而眼前之一番部署,更顯示出他意存對不樂幫的恨惡與報復。
  時間在斜風細雨裡溜走了不少。
  正當大家感覺不耐之時,一陣婉轉的笛聲出自當空,隨風飄送過來。
  亭子裡兒個人情不自禁地俱都站了起來,倒是曹羽還能沉住氣,坐在石凳上不動聲色:「你們都坐下來,沉住氣!」
  聽了他的吩咐,大家都重新坐好。
  那陣子笛聲,彷彿天樂飄臨,隨著斜風細雨,一陣陣飄送過來,打進每個人的一雙耳鼓,立刻使他們回想到那一夜攔劫無憂公主時,所聽到的笛聲,正是一般無二。
  頓時,每個人臉上就現出了不安寧的神態,頻頻向四面觀察著,這陣子笛音來得好怪,彷彿來自天上,又似來自四面八方,簡直弄不清正確出處。
  曹羽畢竟有其過人之處。事實上在笛音方起的一霎,他那雙精湛眸子,已直直地逼視向正前方梅林,似乎他已經確定來人必然藏身其間,神色間更顯陰沉。
  所幸,這陣子笛聲不似前此那麼冗長,繞了幾個圈子,拔了個尖兒之後,陡地便停了下來。
  緊接著一個生硬的聲音冷笑道:「有勞久候,在下來晚了!」
  話聲甫落,人影乍閃,那個人已直挺挺地現身眼前。
  雙方距離約在三丈之間,那人直挺挺地立著他的六尺長軀,昏暗的高挑燈下,並不能十分地看清他的模樣。依稀看見的是他一雙濃眉和綠慘慘的一團絡腮鬍子,一襲碧綠色的袍子被風刮得獵獵起舞。
  正是前此現身美人莊化名無名氏的不樂幫來使,顯然他身邊的那個報財童子這一次卻沒有同他一起來,倒是有點出人意料。
  「蒼梧一別,頗有年矣,曹大人可好!」一面說時,綠袍漢子邁動雙足,一步步直向面前亭子走來。
  幾乎是同時,站立在石亭兩側的為首兩名武士,不容分說,一左一右快同電閃般直向綠衣人正前兩側撲過來。
  曹羽看得清楚,正待出聲喝止,無奈,對方綠衣人出手之快,更是出人意料之外。
  兩名武士身形方自落地的一剎那,綠衣人的一雙袍袖已雁翅般地分了開來。
  那種速度真是快到了極點,令人目不及視,一開乍合,兩名猝然進身的武士,卻有如喝醉了酒般地相繼打了個抖,踉蹌著向後倒退下來。
  石亭裡的曹羽看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挺身站起。
  郭元洪、姜野等四人,亦不約而同奔出亭外。
  眾人注目之下,眼看著那兩名進身的武士就像是面人兒般地緩緩軟癱了下來,更驚人的是,在他們倒地的一剎那,大股的鮮血由他們眼耳鼻口七孔中溢出。
  千手太歲郭元洪打了個箭步趨前探視了一下,回身向曹羽報告道:「死了。」說了這句話後,郭元洪身子一擰已旋至來人綠袍漢子正前,怒聲道:「大膽!你太放肆了!」
  綠袍漢子呵呵一笑,面色凌厲地道:「足下又是哪個?」
  郭元洪大聲道:「內廠金星左都衛郭元洪,候教了!」
  說到「候教了」,郭元洪抱拳擰身,不進反退,把身子錯開三尺以外,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所站立的這個地方,正是制敵先機部位,進可攻退可出,郭元洪這一進身拉架,綠衣漢子便不能等閒視之了。
  「呵呵,果然高明!」綠衣人喃喃地道:「怪不得人家說大內高手如雲,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郭朋友現在就要向我出手,不嫌太早了一點麼?」
  郭元洪一挑雙眉,正要說話,亭子裡的曹羽已出聲道:「元洪,你回來!」
  郭元洪應了聲:「遵命!」身子後退一步,側身向亭子道:「大人……」
  曹羽擺手阻止道:「你不要再說了,我都知道!」
  由於綠衣人一上來,就施展殺手,斃了兩名武士,內廠來人自然俱都面上無光。
  鐵臂神姜野,雙手飛石夏元之,飛夭星桑鬥,顯然對於頭子曹羽的示弱大感不滿,就在郭元洪退後的一剎那,他們三個相繼向前踏進一步,以姜野為首,三個人一進身,即採取了一個「三罡陣」,遙遙將來人鉗在攻勢之內。
  須知郭、姜、夏、桑等四人,在大內內廠俱都是僅次曹羽身份的人物,既然身佩金星,身手絕非等閒,是以,眼前之姜、夏、桑等三人一經擺出這式「三罡陣」,頓時苔集出大片內氣罡力。
  這股罡力陡然間直襲綠衣人正前,將他身上那一襲綠色袍子倏地狂飄起來,其勢較諸巨風還更猛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5:31

  綠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迅速向後退了一步。
  曹羽恰在這時步向亭前。他不愧老謀深算,面面兼具的人物,所謂來者不善,善則不來,不樂幫那等勢派,向以狠厲聞名江湖,其伎倆顯然絕不只此,況乎眼前自己尚有求於對方,犯不著一上來就把事情鬧僵了。
  「你們不可失禮,給我退下去!」
  三個人怒視著各自後退了一步,一步之差,已使得眼前凌厲的殺機大見緩和。
  綠衣人臉上這才顯然帶出了笑容。
  曹羽引臂石亭道:「請!」
  綠衣人、曹羽相繼入亭,郭、姜、桑卻沒有進來,每個人守著一個亭角,只要時機一到,即可隨時向對方施出殺手。
  綠衣人看在眼裡冷冷一笑,面向曹羽道:「曹大人如此待客,倒是十分別緻,見識了,見識了!」
  曹羽冷著臉道:「足下一上來連殺我手下二人,難道就是待客之道?」
  綠衣人挑了一下眉毛道:「好說,那更要先請問閣下了!」
  曹羽冷笑道:「他們兩個並無向尊駕出手之意,只不過是護主心切,足下竟然以殺手相加,顯有失禮數,太過分了!」
  「好說!」綠衣人那張紫色的臉膛上顯示著一抹殺氣,「閣下要以此見責,那麼我倒要請教了,兩國相爭,不傷來使,前數日我那報財童子往謁各位,面送書信,卻遭到各位聯手怒攻,重傷吐血而回,如非及時救治,只怕早已性命不保,這難道就不是『有失禮數』,『太過分了』麼?」
  曹羽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說,頓時怔了一怔,一時無言以答,冷笑一聲,喃喃道:「貴價仗主勢目無尊長,我手下不過略予教訓而已,哼哼,果真曹某要有心留他下來,絕不容他還能活著回去了!」
  綠衣人面色一寒,反唇相譏道:「這話倒也不錯,三年前敝幫要有意留下尊駕,只怕曹大人也就沒有今天的威風了!」
  曹羽面色一紅,凌色道:「你太放肆了!」
  綠衣人嘿嘿一笑道:「放肆二字,閣下用得也太放肆了!」
  曹羽神色一震,目光隱現殺機。
  「朋友,曹某人身高位尊,不容你信口雌黃,你出來之前,貴幫幫主應該會告訴你些應對的禮節,否則這個生意只怕談不下去了!」
  綠衣人毫不為意地笑了笑道:「那可是悉聽尊便,不樂幫作生意一向是這個規矩,叫人不快樂是最大的宗旨,否則也就稱不上是什麼不樂之捐了!」
  曹羽臉色這一瞬變得雪也似白。
  正如他所言,以他堂堂內廠提督之尊,多少人仰其鼻息,正所謂一呼百諾,何曾像今日這般地被人當面凌辱過?依他平日習性,萬萬不能容忍,然而今日之情勢,卻又是另當別論了。
  「好呀!」曹羽深吸了一口長氣,藉以緩和內在的衝動情緒:「我們言歸正傳,貴幫的三位老人家可曾前來?」
  綠衣人一笑道:「三位幫主野鶴閒雲慣了,他們的蹤跡可就不是我能預知的了!」
  「哼!」曹羽冷冷地道:「這麼說一切就衝著尊駕你一個人
  「也可以這麼說呀!」綠衣人高高蹺起了一條腿,架在石几上:「曹大人你大可放心,凡是我點頭的事,不樂幫絕不會打回票,有什麼話你就衝著我說吧!」
  「好,」曹羽冷冷地道:「坦白一句話,我們要的人是不是在你們手上?」
  「那還用說!」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在我手上。」
  「好呀!」曹羽冷笑著道:「開價多少?」
  「一千萬兩!」
  「什麼?」
  綠衣人笑了一下:「那我就再說清楚一點,一千萬兩!」
  曹羽冷笑著點點頭道:「這個數目,朝廷拿得出來的!」
  「那很好,不過我得提醒曹大人一句,是黃金可不是白銀!」
  曹羽冷笑道:「這也簡單!」
  綠衣人一挑拇指道:「好,曹大人不愧是當朝一品,真是福大量大,快人快語,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不過我這次離開之前,三位老當家的還有一個臨時指點,這一點也可以算是一個附帶的條件。」
  曹羽道:「什麼條件?」
  綠衣人道:「這點其實最容易不過,只要你曹大人知會當朝一聲,要他們通知海岸部隊不要再騷擾不樂島,其實他們這麼做,有損無益,對你我雙方都沒有好處,這一點想必你曹大人不會不同意吧!」
  曹羽哈哈一笑道:「這更是小事一件了!老弟台,你放心,這兩個條件都包在我身上,只是,我們要的人……」
  綠衣人由位子上站起來,微微一笑道:「不樂幫的規矩,收到捐款後十天之內,一定原物壁還,這一點曹大人就不用擔心了。」說話之間,綠衣人已步下亭階。
  曹羽冷冷笑道:「尊駕還沒有說出怎麼付款的方法,一千萬兩黃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呢!」
  綠衣人頭也不回地道:「這一點,我自會與曹大人你隨時聯繫的,閣下只管著手張羅去吧!」一面說,足下繼續步出亭階。
  曹羽至此忍無可忍,一聲冷笑道:「站住!」
  綠衣人果真停下來不再前進,一面緩緩地回過身來。小雨繼續在飄著,奇怪的是這些雨絲井未能正常地淋在這個人身上,事實上,在那盞高挑長燈照射下,儘管是霪雨霏霏,卻在落向綠衣人時形成了一個無形的抗拒力道,以至於連雨絲也難以浸入。
  曹羽可不是傻子,看在眼裡,哪能心裡沒數。
  他似乎微微呆了一下,然而卻並不能阻止他向對方問鼎的雄心。
  「曹大人還有什麼吩咐?」站在雨地裡的那個人好似早知有此一手,神態上絲毫不現慌張。
  曹羽往前緩緩走了幾步:「尊駕可看見了?我手下的幾個人,顯然對尊駕的作為有所不滿,不樂幫的武功天下知名,尊駕既是不樂幫的使者,當然身負絕學不在話下,不知可願一現身手,也讓我們長長見識開開眼界,想必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綠衣人哼了一聲道:「好說,曹大人這是看得起不樂幫,乾脆說吧,曹大人要單打呢?還是……」
  曹羽冷森森地笑道:「曹某人雖然身居官位,江湖武林之間的規矩卻還懂得,對付貴幫好朋友,總還有些人情!」說到這裡面色一沉,轉望向亭外各人道:「人家可是劃下道兒來啦,你們看著辦吧!」
  亭外的幾個人,事實上也正是內廠裡頂兒尖兒的幾個高手,早就躍躍欲試。
  若非鑒於「不樂幫」的威名,在對方一上來之初,就已下手對付他了。這時聆聽之下,便不再遲疑,當下以郭元洪為首,率先躍身而前,其實幾乎是四個人同時動作。
  四個身子同時向下一落,顯然是東南西北各佔一位,卻已把綠衣人看在其中,這一式其實也正是所謂「四極陣」,一經站定之後,八隻眼睛死死盯住了綠衣人,一瞬不瞬。
  綠衣人立刻就感覺出來自對方的無形壓力,忽然警覺到對方的不懷好意,蓋因為眼前之勢,無論如何,自己已落入以寡敵眾的情勢。一驚之下,綠衣人身形快速向左一個側轉,向橫跨出了三尺以外。
  無如對方四極陣勢,真是微妙,頗有牽一髮而動全身之勢,綠衣人身軀方一轉動,連帶著使得對方四人也跟著轉動起來,前此所加諸在他身上的凌然壓力,依然照舊。
  綠衣人藉著轉動之間,已大致窺出了對方四人所布下這一聯手陣式的微妙。
  冷冷一笑,他那雙銳利的眸子在四人身上轉了一轉,道:「堂堂大內高差,居然以多為勝,哼哼!你們不要看我孤身一人,真要講打,只怕你們幾個還不是敵手!」
  話聲方斷,即見四人忽然向前一齊邁步,大股內力齊向綠衣人身上壓擠過來。
  當此一瞬間,四人中的鐵臂神姜野,早已足下跨進,雙手搓揚之間,一上一下齊向綠衣人胸腹之間猛力擊打過來。這一手由於配合著四人的內力攻勢,尤其具有無窮威力。
  綠衣人肩頭輕晃,旋身錯掌,倏地向外一擰,在往常他這種變幻的身勢,最起碼可以撤出三尺以外,然而在對方四位內家高手聯合牽制之下,顯然已難以發揮全功,僅只不過錯開了尺許左右。
  無形無影的內力自四面八方緊緊擁擠過來,在這個內力壓迫圈子裡,休說是從容進退,如無足以抗衡的功力,簡直連舉手投足都大感困難。
  綠衣漢子再次驚心之下,把先前的一番狂傲氣質頃刻打消了一個乾淨。
  不容他心存盤算,四人中的飛天星桑鬥,卻由另一個角落裡陡然衝刺而前。
  他施展的是一式專攻下盤的狠毒招法,左腿旋處,帶起了一股疾勁風力,直向綠衣人一雙足踝上掃去。
  須知,凡是膽敢施展這類硬招法的人,其本人必然有恃無恐,多半是練有橫練的功夫。
  綠衣人顯然瞭解到了這一點,雖然他本人也是同樣具有橫練之功,卻並不打算與對方硬拚。
  飛天星桑斗這一腿,真是雷霆萬鈞之勢,卻不曾料到,對方這個不樂幫的來人,非但是功力高超,見解亦有過人之處。
  隨著桑斗的腿勢,綠衣人並沒有中計後退,即見他身子向前一栽,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腳下不穩,打個踉蹌,事實上這裡面卻隱藏著厲害的殺手。
  飛天星桑斗乍然警覺到不妙時,整個人身已在綠衣人鉗形的雙掌之間。
  時間是瞬息萬變,照眼前情形,桑斗萬難脫身,然而妙在他們四人聯手的那陣勢,確是微妙得很,分明「牽一髮而動全局」。
  飛天星桑斗這邊方一吃緊,彼此都似有了感應。
  帶著一聲長嘯,雙手飛石夏元之驀地自空而墜,一雙腳尖直取綠衣人的雙眼。在招法上,這還有個名堂,叫做「巧踢天燈」。
  綠衣人在他猛厲的攻勢之下,錯身右側,硬生生把即將得手的招式撤回來。
  然而,他的機智在於緊接著的另一式殺手,右手側翻之間,施展出一招不樂幫異乎尋常的妙手「醉蝙蝠」。
  夜雨昏燈下,猝然間閃出了一隻蝙蝠的影子,配合著一聲蝙蝠特有的短鳴之聲,綠衣人快速而酷似蝙蝠的一隻右手,已狠狠的印在桑斗的左後肩上。
  這一擊力道萬鈞,雖說是所擊部位並不是致命要害,卻也夠瞧的。
  飛天星桑斗幸有陣力牽制,卻也被擊得如同旋風般地轉了出去。
  隨著綠衣人「醉蝙蝠」的掌力之下,在他肩上頓時留下了深深的一抹血痕。
  飛天星桑斗一身橫練的功夫雖然沒有就此被毀,聚集在本身的一股真氣卻被對方一擊之力打散了,身子一個踉蹌,直向前方倒了下來。
  千手大歲郭元洪一眼看見,大吃一驚,一聲驚叱,倏地自旁側飛身而墜,一起一落有如飛星天墜,落身探掌,只一把抓住了桑斗衣領,用力一帶,已把他摔出了丈許以外。
  飛天星桑鬥,總算在同僚關心之下,免除了綠衣來使再次加身的另一式殺手。
  原來綠衣人所施展的「醉蝙蝠」手法,常常是反正各一,一手追一手,前者為陽後者為陰,雙手配合施展,一經中人,必死無疑。
  果然,就在飛天星桑斗身子才自摔出的一霎,另一聲自綠衣人舌下的蝙蝠鳴,配合著一式陰手已經展出,五股尖銳的指風,擦著飛天星桑斗臨去的背影,呼哨似地消逝於夜空之間,卻為旁觀者帶來了無限陰森與恐懼的壓迫感覺。
  「飛天星」桑斗僥倖逃過了殺身大禍,幸未身死,可是他的負傷退身,無形中卻把聯手的此一「四極陣」為之解體,頓然渙散無形。
  綠衣使者一聲狂笑,把握住此一難能之機,倏地躍身而前,正迎著了「鐵臂神」姜野的來勢。
  姜野情急之下,一馬當先猛襲而進,雙方乍然相遇,一連交換了五七式快速手法。
  是時,「雙手飛石」夏元之卻由斜刺裡猛然投身過來,一聲怒吼道:「別讓這小子跑了。」嘴裡叱著,雙手用連環掌勢一連劈出了兩掌,一奔左肋一奔側胸,這一手連環掌勢,配合著姜野的快速進身之勢,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強力。
  然而,對方綠衣使者,顯然早已料到有此一式,事實上姜野的出手與夏元之的出手幾乎是一樣的快,四隻凌厲的手掌交插著直向綠衣人身上招呼的一瞬間,綠衣人已成功地遞出了他的另一式殺手。隨著他騰起當空的巨大身影,姜野、夏元之兩個人的身子,各自打了個踉蹌,一前一後地倒了出去。兩股血箭,分別由此二人肩窩裡急竄了出來。
  綠衣人的兩隻手是那麼的鋒利快捷,有如兩把利刃,幾乎洞穿姜、夏二人的肩窩。他帶著一聲陰森的笑,就在姜、夏二人怒血狂竄的一瞬,綠衣人怒鷹般的軀體已高高地拔空而起,直直地向一株巨松之巔落身下來。
  然而,另一個的身軀,卻顯然比他要快上一步。
  「呼!」一團人影,連帶著巨大的風力,也同綠衣人一般搶先直向樹尖上墜下來。
  這個人的身手堪稱高明之至,較之四名金衣武上確是不可同日而語。
  雙方身形在空中甫一交接,已似動了手腳。緊接著,松枝大顫,雙方的身軀似乎都有強落之意,耳聽得「卡嚓」一聲脆響,不堪巨力負荷的松桿齊中一折為二。
  兩個人,卻又似風雨裡斜翅分飛的一雙勞燕,一個落向亭前,一個卻遠遁撫園。
  落向亭階的,赫然的是那個身為內廠提督的曹大人,他的一隻右手緊緊握著拳,滿臉悵恨表情。
  遁向撫園的自然是綠衣人了。他一連向前搶了好幾步,才收住了他疾猛的身勢,顯然由於過於吃驚,一張臉已變得蒼白。他遠遠地擰過了頭,眼睛裡就像是噴出了火。
  「好個老兒,不樂幫的這個梁子你結上了,我們走著瞧吧。」話聲出口,眼看著他一個煞腰之勢,箭矢也似地遁身入林而去。
  郭元洪一聲叱道:「追!」
  颼颼颼颼!一連四五條人影緊跟著追了進去。
  這當口兒,郭元洪才轉身亭前,驚愕地打量著面前的曹羽道:「大人你可好?」
  滿臉悵恨的曹羽,忽然一聲冷笑道:「好厲害的小子!」一面說時,他才把那只緊緊握住的拳頭緩緩張開來。
  卻見他手裡緊緊抓住一塊掌形的綠色布帛,顯然正是綠衣人那襲綠衣上留下來的。
  「噢,」郭元洪驚喜地道:「大人原來已經傷了他,卑職這就繼續綴他下去……」
  「不用了!」曹羽冷冷地道:「這一掌我蓄力已久,原打算一掌就結果了他,卻想不到他練有異功,竟然生生地把我掌力化解了一半,真有點不可思議。」
  郭元洪歎息一聲道:「可惜!」不過,他立刻想起來,激動地道:「大人可是施展的『金豹掌』?」
  曹羽黯然點點頭,面色陰晴不定。
  郭元洪立刻大喜道:「這樣他必定為大人獨門豹胎秘術所傷,不怕他不上門求醫了。」
  「唉!」曹羽似乎並不如想像中的喜悅,搖搖頭喃喃地接道:「誰又知道呢?照理說,他在中掌之初就應該傷勢發作,我所練的『豹胎』之氣,應是無孔不入,只是,看來他卻像若無其事,無論如何,今後的十二個時辰,是他的要命關頭,如果過了這個時辰,也許就不再會發作了。」
  是時,負傷的鐵臂神姜野、雙手飛石夏元之、飛天星桑斗都陸續地來到了亭子裡,這其中要算飛天星桑斗的傷勢最重,整個左肩頭早已隆隆腫起,很可能骨節碎了,最重的是他護身真力已被綠衣使者掌力震散,要恢復恐非朝夕之事了。
  姜野與夏元之傷勢也都不輕,上身染滿了鮮血,雖然自行點穴止血,可是,看過去卻亦是痛楚難當,狼狽不堪。
  曹羽分別察看了一下他們的傷勢,對其中傷勢最重的桑斗關照了一些療治的必要措施,隨即靜坐一隅,等待著那幾名追躡綠衣人的衛士轉回。
  稍後,幾名衛士回來了,卻沒有帶回來有關綠衣人的任何消息。
  曹羽緊緊咬著牙,這一霎心情至為複雜,無論如何與「不樂幫」之間的這個梁子已經結上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6:04

第10節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綠衣人全身水濕的一徑來到了他所居住的「鳳來閣」,在他離開之前,像往常一樣,他在院子裡布下了厲害的陣勢,如非精於此道的行家,任何人休想能擅越雷池一步,一向自負驕傲的他,想不到今夜在對敵一群大內衛士之餘,竟然險些喪命在曹羽之手。綠衣人的心情之沮喪憤怒可想而知。
  先前他與曹羽動手時,不經意吃對方擊中的一掌,雖然仗有「不樂幫」的異功「鐵膚功」護體,當時不曾負傷,也幸而沒有傷了筋骨,只是此刻在雨水浸泡之下,卻有一種火辣辣的痠麻感覺,手摸上去熱熱的,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他暗暗吃了一驚,倒要好好地察看一下傷在哪裡。
  他一徑的來到了樓上,推開了房門,只覺得房子裡異常的黑,敢情啞童並不在裡面,綠衣人輕輕喚著啞童的名字:「大雅。」「雅」、「啞」同音,顯然連啞童自己對這個名字也很欣賞,一連叫了兩聲,沒有動靜。
  綠衣人向前跨進一步,一種特殊的敏銳感覺,使他彷彿察覺到近處的呼息聲,同時目光掠處,更似察覺到一個背向長窗的影子。
  綠衣人當然不是泛泛者流,然而伏伺在暗處的這個人,顯然心思較他更為細密。
  就在綠衣人心念一動,還來不及採取必要的行動之前,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經比在了他的頸項之間。
  出劍人所以有此一手,顯然也是事先有所推敲,劍尖比處正當綠衣人喉結要害,先不說這口劍具有異常鋒銳的刃口,僅僅只憑傳自劍尖的內功劍氣,就足可制綠衣人死命於彈指之間。
  綠衣人一驚之下,禁不住當場怔住。
  那口極其鋒利的劍尖不退反進,近到劍尖已與喉結彷彿有所接觸。這個部位自然是致命處,即使綠衣人以超快的身法,能僥倖地逃開了對方的這要命的一刺,可是亦難閃對方接下來的「劍掛兩肩」。這一手劍法名謂「封喉兩掛」,一旦為對方封住了喉頭,只有傻子才會想到脫逃之念。所以,綠衣人乾脆也就不再動了。
  一個嬌嫩可人的女子口音道:「想死的話,你就動動試試看。」
  「你是誰?」
  「現在還不到你說話的時候。」嬌嫩的聲音卻異常的冷:「到你該說話的時候再說也不晚。」
  綠衣人喉結動了一下,覺得一種異常的刺痛,立刻發覺到對方已在運施劍氣逼人了,一股氣勢只消再前吐一寸,怕不立刻濺血當場。性命相關俄頃之間,綠衣人也只好暫時閉口不言了。
  緊接著一隻女人的纖纖柔荑驀地翻起來,綠衣人只覺得上身三處穴道上一陣發麻,已吃對方快速的手法點中了「麻」、「軟」、「定」三處穴門。
  寶劍入鞘,錚鏘作響,接下去一團火光,出自對方少女手指上,房子裡立刻有了亮光。
  出現在綠衣人面前的那個少女,有著「公主」一樣的美麗氣質,事實上她的確是一個公主,是無憂公主朱翠,只是綠衣來使卻是第一次看見她罷了。
  朱翠轉過身來,就手點亮了几上的燈盞,頓時光明大作,這一剎那,綠衣人的眸子卻看見了另一個人,一個和自己同樣不幸的人,啞童:大雅。他直直地站立在窗側一偶,腰身微拱,一動也不動,簡直就像一具木偶。當然不用說,他也是被人點了穴了。不用說點他穴道的,也自然是面前這個少女了。
  綠衣人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好大的膽子。」他身子雖被定住,但是卻不礙他的出口,那雙骨碌碌在眶子裡轉動不已的眸子,更是佈滿了血絲,像是忿怒已極,加上被雨水打濕的頭髮、鬍子,那分樣子真是嚇人。
  「我的膽子比你想的還要大得多。」朱翠拉過一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來,手裡提起一面綠光晶瑩的長形牌子,有意地出示於綠衣人面前,道:「這個東西大概是你的吧!」
  綠衣人眸子睜得更大了,喉嚨裡哼了一聲:「你竟然敢私翻我的東西。」
  「不錯,我的確是翻看過了。」朱翠冷冷地道:「原來你並不是真的沒有名字,你名叫吳明,所以乾脆就叫『無名氏』了。」
  綠衣人怒視著她,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不知道?」朱翠冷笑著道:「一個曾被你戲耍上當的人,你不應該忘記的。」
  綠衣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忍不住又睜開來。
  「你知道了吧?」
  「哼!」綠衣人道:「這麼說,你就是無憂公主了?」
  「請稱呼我的真正名字,我叫朱翠。」
  綠衣人身子震抖了一下:「失敬了,我們本該早就見面的。」
  「不錯,不過現在見過不算太晚。」
  「你……想幹什麼……」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的來意。」朱翠眼睛裡凝聚著無限的殺機:「我雖然年歲不大,可是,也知道很多江湖裡的事,也見過不少江湖裡的人,可是,像你這種無恥、卑鄙的人,卻是第一次見過,甚至於聽說過。」
  顯然默認了叫「吳明」的綠衣人臉上一陣發紫,冷笑了一聲道:「我總算欽敬了你的厲害,哼哼,我已經知道你的來由了。」
  「那你就實話實說吧,」朱翠強忍住心裡的怒火:「我母親和弟弟以及全家人,你藏在什麼地方?我要你馬上帶我去見他們。」
  「太晚了。」
  朱翠不禁陡然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吳明冷笑道:「用不著害怕,他們都還活著,而且我保證他們活得好好的,日常生活不見得就比以前王宮裡差,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朱翠總算鬆下了一顆心,怒視著他道:「你說的『太晚了』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們早已經離開了漢陽。」
  「現在哪裡?」
  「在……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吳明身子微微戰抖了一下,試圖運用本身氣機衝向穴門,想自行解開穴道,但是並沒有成功。
  「難道他們已經被押回不樂島上去了?」
  吳明冷笑著,看了她一眼:「這一點恕我無可奉告。」
  「這麼說我沒有猜錯!」朱翠緊緊咬了一下牙:「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吳明一雙眸子在她身上轉著:「久聞無憂公主美艷絕倫,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咧開嘴嘿嘿笑了兩聲,喃喃道:「你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胡說!」朱翠杏目圓睜著:「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
  說時,她右腕微振,龍吟聲中,長劍再次出鞘,劍光乍閃,已破開了對方的胸衣。
  綠衣人吳明並不曾為這番氣勢所嚇阻,一雙赤紅的眼睛閉了一下,竟然大笑了起來,由於他穴道被封,氣機不通,這番大笑,為他帶來了極大痛苦,一瞬間眼淚鼻涕都淌了出來。
  「我說你美,你居然要殺我。」吳明顯然有恃無恐地道:「你只是嚇唬著我玩罷了,你是不會殺我的。」
  朱翠生氣的道:「為什麼我不會殺你?」
  吳明嘿嘿笑了兩聲:「你當然不會殺我,你只是想留下我和啞童作為人質,目來交換你的家人,哼哼!」
  朱翠「鏘」的一聲合劍入鞘,一時面若春風:「你說得不錯,這正是我的想法。」這一霎她的氣似乎消了不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你能說我的這個方法不好?」朱翠退後幾步,在原來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吳明被自己眼淚鼻涕,弄得十分的難受。
  「幫幫忙好不好?」他眸子裡顯示著痛苦:「為我揩一下。」
  「這是你自作自受。」
  吳明「吭」了一聲,調侃著道:「人漂亮,就是生氣的時候也漂亮。」
  朱翠冷笑道:「你以為誇我漂亮,我就會放了你,哼!你真是作夢!」
  吳明「哧哧」笑了兩聲道:「我這次出來,除了奉令為不樂幫辦事以外,另外還要為自己辦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麼事麼?」
  朱翠搖搖頭說:「沒有興趣。」
  吳明不以為逆的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我要為自己找個老婆。」
  朱翠一時臉臊紅了,想不到對方的話說得這麼粗魯露骨,真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腳。
  吳明那雙顯然閉血過久而發紅的眼睛,無情地瞪著朱翠道:「不瞞你說,我的三師尊一直都盼望著我能早日成個家,可是唉……這一次看見了你……」話聲未完,倏地身子震了一震,就不再出聲說話,敢情為朱翠隔空點穴手法點中了他的「啞穴」,吳明這一下可就老實了。
  朱翠狠狠地瞪著他,依她個性,真恨不能一劍刺他個透明窟窿,但是想到對方的利用價值,她就暫時吞下了這口氣,不再與對方計較。
  「哼!」打量著面前的吳明:「你的罪還沒有受完,往後還有得受呢。」
  吳明只能目光直直地瞪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翠隨即走向窗前啞童的面前,說道:「本來我可以放過你的,誰叫你上次騙我上當,現在也只好把你一塊帶去了!」她一面說一面用手掌向對方後頸上快速一拍,解開了對方身上穴道,啞童似要嘔吐地嗆咳了幾聲,一口氣還沒有喘過來,卻為朱翠另一式手法點中了身上軟麻穴道,頓時有如麵團般地癱在了地上,只是大聲地喘息不已。
  朱翠轉過身來,再走到綠衣使者的面前如法炮製一番,後者一樣地被擺平了。
  可笑這個不樂島上的特使,昔日是何等威風,即以其本身武功而論,也是蜱睨當今,然而一朝受制於人,卻也只有任人擺佈的分兒了。
  就這麼,朱翠一手一個提起來,冒雨穿窗而去。
           ※        ※         ※
  綠衣特使吳明與他那個叫「大雅」的啞巴童子,直直地睡在兩張繩榻上。
  這兩張床以及他們所被拘禁的這個石洞,顯然都是經過事先準備好的。
  石洞夠大,光線也夠好,只是想要出去卻沒有這麼簡單,因為兩個人身子都不大方便,原因是他們的下身都被朱翠用她獨門的點穴手法所制,整個下身形成一種「半癱瘓」狀態,是以可以坐,可以睡,可以爬動,或作極困難的直立移動,想要用力,或是別的非分之想,可就有點不自量力了。
  石洞正上方頂部,開有一個圓圓的透明天窗,因此當那扇原有尺許的石頭門緊緊關閉的時候,仍有天光自頂部射入,另外四壁都有特設的氣孔,即使在天氣最悶熱的時候,亦有陣陣清風徐徐貫入。
  石洞的後一半,接連著一道清泉,再一邊是萬丈峭壁,其險峻,足使人驚心動魄,堪稱是飛鳥難登。想當年,這裡原是一名武當修真之處,該修士羽化之後,廢置至今,想不到卻被無憂公主朱翠臨時派上了用場,用此來拘禁綠衣使者吳明這等身負絕頂武功的人,實在是再恰當不過。
  啞童大雅吃了一個紅番茄,喝了半碗泉水,氣吁吁地伏在石案上喘著氣。
  吳明卻盤膝在繩榻上打坐運功,只見他全身汗下如雨,身上一襲短衫早已為汗水濕透,那原本一張緋紅中透紫的臉,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白,幾乎就像死人的那種「灰白」顏色。
  大雅似乎也注意到了,吃驚地看著他。
  吳明運了一會兒內功,卻有些力不從心,睜開眼他歎了一口氣,沮喪地看向啞童道:「給我一碗水。」
  雖是惡難中,啞童大雅仍忠心耿耿地服侍著主人。聆聽之下,他爬著為吳明斟上一杯清泉。
  這裡一切用具齊全,就是升火舉炊也不是難事,一角堆置著不少野芋山薯,這些東西就是放個一年半載也不會發霉,看來對方是打算長時期地把主僕二人拘禁在這裡了。
  喝下了一碗水,吳明緊緊咬著牙道:「看起來,這個丫頭是存心在折磨我們兩個了。」大雅比了一陣子手勢,吳明黯然地點點頭。
  「你的忠心令人感動,唉……實在說,她恨我們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我怕就要病倒了。」
  大雅頓時嚇了一跳,滿臉驚嚇模樣連連地眨動著眼睛。
  吳明哼了一聲,苦笑道:「那一夜,我不小心中了曹羽老賊一掌,當時不曾在意,初來這裡時也只覺得有點不適,想不到以後的幾天,卻像是打擺子一樣地身子發冷發熱……今天尤其是覺得不舒服……」
  大雅又是一驚,慌不迭地伸出一隻手摸了他一下額頭,只覺人手冰涼,嚇得他立刻又縮了回來,一時睜大了眼睛不知怎麼是好。
  「我隨身的一個百寶囊裡,收藏有我們不樂幫的『妙仙丹』那是開幫祖師爺雲中玉親手煉製的,能治百病,去暑卻寒,只是卻也被姓朱的丫頭拿去了,要不然就算不能藥到病除,卻也不會像眼前這個樣子。」說著,他緊緊咬了一下牙,恨恨地道:「這個丫頭心真狠,也虧她想得出來,把我們弄到這個地方,還弄癱了我們的腿。」一面說,他大聲地喘著氣,狀是無可奈何。
  忽然他翻身坐起來,喘息道:「不行,我們得想個法子出去,要不然我會死在這裡。」
  大雅臉上立刻現出了張慌。
  「來!你扶著我下床……」吳明喃喃著道:「讓我們試試看,是不是能把門弄開……」
  大雅搖搖頭,失望地現出無助模樣,雖然這樣,他仍然振作著把吳明扶下了床。
  「哼!」吳明獰笑著道:「這個丫頭雖然弄癱了我的腿,我還有兩隻手,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能想辦法出去,只是……他媽的,曹羽這個老賊打的我這一掌像是有什麼名堂,怪不舒服的。」
  大雅在他說話時,已用兩肘膝之力,向門邊爬過去。
  吳明見狀怒叱道:「混蛋,還不給我回來。」
  大雅被叱得有點莫名其妙,只得又爬了回來、
  吳明見狀更為生氣地罵道:「我們不樂幫的人,豈能在地上爬著走路,要是給三位幫主看見,只怕不活活地打死你這個奴才。」
  大雅被此一叱,打了個哆嗦,一時噤若寒蟬,只是他卻實在也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法子可以代步,被吳明這麼一罵,只管傻乎乎地看著對方。
  吳明冷笑著道:「難道你忘了本幫從《易經》中『地天泰』所化解過來的身法了?」
  大雅頓時一怔,霍地面現喜色,立時身軀拱起,雙手著地,倒立了起來。
  吳明點點頭道:「對了,以後就用這個方式走路。」,他像是忽然得到了啟示,也像啞童大雅那個樣子,倏地雙手按地,拿大頂似地站立起來。
  這種「乾坤倒置」《易經》中卦示「地天泰」的身法,原有大大吉的評數,幻化為武功後,更是獨成一家,對於練習氣血功夫的人,大是有所稗益。
  主僕二人就用這種方式一直走到了門前。
  大雅返身坐好了之後,施展出雙掌力道,用力推向石門,只是推了兩三下就已氣喘如牛了。
  吳明仍然保持著倒立姿態,見狀道:「蠢材,閃開來,看我的!」
  原來他深悉運力之道,一個正常站立或是坐著的人,力量表面上看起來,雖像是發之掌臂,其實卻得力於丹田,由於他二人均被朱翠以其獨特定穴手法封閉了下盤穴路,是以整個下體已無能著力,然而此刻身子一經倒轉過來,情形便大為不同,那時著力點便改下盤為上盤了。
  吳明不愧是不樂幫第一弟子,其武功實已得三位幫主真傳,非但如此,對於運功常識,一般武學理論,卻也知悉其法,當下他悟出了這個道理,是以大雅方自退開,他即以雙臂運行走向石門,以一掌按地,另一掌著力,霍地一掌直向石門上擊去。
  這一掌雖說是礙於現況,不能發揮十成功力,卻也非同小可,掌力擊處,發出了「轟」的一聲大響,整個石洞都像是為之震動一下,然而那扇緊閉的大石門,卻像是鐵打鋼鑄,休想移開分毫。
  吳明於是掉換了另一隻手,再次向石門力擊,如此雙手交替,一連擊出了十餘掌,山洞裡空自迴盪出一片隆隆之聲,那石門卻是絲毫未損。這一來,吳明才知道無懈可擊,當下身子還原坐下,累得頻頻喘息不已。
  大雅只是傻乎乎地看著他。
  吳明喘息了一陣子,道:「不行,我們一定得想個法子出去,要不然,我們就會死在這裡。」一面說,他霍地又倒過了身子來,用雙手行到了壁邊,只見他兩隻手一經搭向石壁,隨即活似一條大壁虎般地一路向壁頂游去。
  畢竟他下體血氣不通,這種運行方式乃是一種極為消耗內力的行動,只能靠雙腕上的力道,卻要一氣完成,實在是極為不易,以吳明之造詣,若非困於下軀之血氣不通,即使再高上一倍,也難他不住,然而此刻,他卻是有些自不量力了,眼看著已將接近壁頂,距離那洞頂天窗不遠,卻是氣血不繼,手一鬆直由空中墜落了下來。「撲通!」一聲,摔得他滿眼金星,一瞬間彷彿百骸盡廢,簡直全身都像是散開了一般。
  大雅見狀嚇得嘶「啞」地叫了一聲,忙自旋身過去,卻見吳明一張臉其紅如血,那樣子就像是一個吹得又脹又大的氣球,隨時都像是要爆炸開來。目睹如此,大雅一時慌了手腳,當下兩隻手施展出內力,運用內家推拿法直向吳明的身上按去。
  不意他不推按還好,這一推反倒出了紙漏,才推了兩下,即聽見吳明大吼一聲,一時滿臉汗下,當場昏死了過去。大雅見狀,嚇得三魂出竅,一時面色慘變,連聲啞叫不已,兩隻手更是連連在他身上推動不已。
  忽然自他背後傳過來一聲陰森的冷笑:「你要是再不停手,他可就死定了。」那是一種含有男人磁性的低沉口音,一經入耳,給人以無比鎮定的感覺。
  大雅乍然聽見先是一愣,緊接著才像是忽然明白過來,倏地回過身來。這一看不由得使他嚇了一跳。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扇門竟然敞開,而且走進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現在正直挺挺地站在他背後。他那麼直直地站在眼前,一身藍色緞子秋衣,襯著他白皙斯文的面頰儀態,有如「玉樹臨風」。
  然而,當大雅再次定神看時,顯然吃了一驚。原來這個人雖然稱得上十足英俊,卻顯然並不健康,尤其是在那雙隱隱光華的眸子下:那雙眼睛,竟然像是鬱積著傷後的瘀血,現出一種暗紅的顏色,而且那張臉也似乎過於蒼白,這些似乎與他高大偉昂的身軀,顯得有些不稱,然而卻自有其威儀之一面。
  大雅一看之下,禁不住心頭為之一震,他雖然不能站起來,卻也防備著對方的出手,兩隻手掌交錯著往胸前一抱,以便待機出手。
  藍衣人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對於面前的這個啞巴並不曾放在心上。藍衣人道:「你先閃開來,讓我看看他的傷勢要不要緊。」
  大雅聆聽之下,一雙眸子只是骨碌碌在眶子裡打轉,卻沒有遵言讓開,顯然對這個陌生人還有些放心不過,生怕他會對主人出手加害。
  藍衣人冷冷一笑,即不再與他廢話,當下足步跨動,緩緩步近。
  大雅頓時大為緊張,猛地向對方一連劈出兩掌。他所施展的是劈空掌,雖然礙於下體氣血不通,只有一半功力,可是卻也不可輕視,一般人卻也是萬萬當受不起。無如藍衣人顯然大有來頭,武功之高,斷非當前這個啞童所能窺其堂奧。
  此時,大雅雖然運施功力,一連劈出了兩掌,無如對方卻像是毫無知覺,甚至於連他身上的那襲藍色長衣也不曾輕輕地飄動一下。
  大雅一驚之下,又待第二次聚積力道向對方出手,這一次倒是不勞他費心,顯然對方已向他出手了,其實對方藍衣人壓根兒連手也不曾抬動一下,他只是徐徐地前進著,卻由他前進的身勢裡,傳過來一種有異尋常的力道來,大雅迎當下,整個上身都不禁被逼得向後方倒臥下來。隨著藍衣人前跨的腳步,這種力道更形加劇,直到大雅直直地睡平不再移動為止。
  藍衣人已來在吳明的身前,後者顯然仍在昏迷之中,他緩緩彎下身子來,先翻看了一下後者雙眼,再把持了一下他的脈門,臉上表情益見深沉。
  側過頭來,大雅正在注視著他。
  「你坐起來,我有話跟你說。」藍衣人慢條斯理他說著,話聲一落,大雅立刻就覺出先前所遭遇的壓力頓時為之消失,他本能地也就隨著對方的話坐了起來。
  「你不必驚怕,」藍衣人冷冷地道:「我若是有心向你們出手,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只怕你們無能敵擋,早就沒命了。你主人傷勢很重,如果我不救他,只怕他性命不保。」
  大雅一驚之下,臉上顯現出一片費解神色。
  藍衣人道:「我可以告訴你,你主人身上受有厲害掌傷,此刻傷勢已然發作,你可知道此事?」
  大雅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當下翻身撲地,直向著藍衣人連連叩頭不已。
  藍衣人凌笑道:「你這個奴才也有想通的時候,且退開一旁,看看你主人有這個造化沒有?」
  大雅點點頭不再多疑,移身一旁。
  藍衣人探出一隻手,緩緩觸向吳明頂門,忽然掌勢一振,隨著這一振之勢,吳明倏地睜開了眼睛,驀地坐了起來。
  藍衣人本能地後退一步,卻見吳明身子晃了一下,霍地站了起來,原來他經過方才自室頂下落一震之力,雖然使掌傷因而觸發,卻因此將無憂公主朱翠的點穴手法自行解開。
  雙方一照面,吳明一連打了幾個踉蹌,才把身子定住,他一身武功得自不樂幫三位幫主傳授,畢竟不同一般,雖說是身上中有足以致命的掌傷,但在未能致死之前,卻端的不可輕視。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來到這裡?」一面說時,吳明暗聚真力,強自把背後掌傷處附近幾處穴路強行護住,不令像似含有毒質的熱氣四下擴散。
  藍衣人似乎早已料到對方之不甘雌服,有心與對方一較身手,便冷言道:「你先不要管我是誰,我對你總算沒有惡意,而且我知道你身上中有曹羽的『金豹掌』力,此刻已然發作,以你內功,雖然勉強可以把掌上特有的毒惡控制住,但是這種傷勢一經發作,卻非功力所能制止,一旦發作,便有性命之憂。」
  「哼!」吳明瞪大了眼睛道:「你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莫非你是曹羽派來的說客?哼哼……我只不過一時不察為他掌力所傷。」一面說吳明霍地退後了幾步,一雙眸子骨碌碌直在藍衣人身上打轉不已。
  藍衣人冷笑道:「你先不必問我是不是曹羽的說客,總之姓曹的加諸在你身上的這種掌傷,湊巧我有方法醫治,換句話說,也只有我才能救你活命,否則你在十二個時辰之後,必然傷勢大發而死,如果你願意死,我倒也無話可說了。」
  吳明在他說話之時,早已一面運功調息,自信足可放手與對方一搏,而且他早已看見石門洞開,如能將對方制服手下,即可逃出洞外。當下冷笑一聲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所說的話?」
  藍衣人道:「因為你非信不可,如果我不救你,你根本就活不過未來的十二個時辰。」
  吳明在對方說話時,固然早已蓄勢以待,卻也暗中把對方觀察得十分清楚,僅僅由對方神態器字上看來,已可斷定絕非易與之輩,心中不禁留下了十分仔細。
  「哼!」吳明向前跨出一步:「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是我這個人生來的一副怪脾氣,一生只信服比我強的人,如果你的功夫勝得過我,叫我幹什麼我都願意,要是勝不過我,嘿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6:51

  藍衣人臉上現出一抹微笑,卻沒有說什麼。
  吳明頓了一下,接下去道:「那麼,你也就用不著來擔心我的命了,還是擔心你自己的命吧!」
  藍衣人冷冷一笑,微微點頭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我久仰不樂幫武功天下知名,那就請教了。」話聲一落,雙拳微抱,那一雙湛湛眸子,瞬也不瞬直向吳明逼視過來。
  吳明已經感覺出傳自對方體魄的凌人氣機,心中暗自吃驚,一時大生警惕。他一面運功調息,將內力集中丹田,卻十分懷疑地打量著對方道:「足下顯然具有武林罕見的身手,想來不是無名之輩,請教大名上下怎麼稱呼?」
  藍衣人冷森森的道:「何必多問,只管放招過來就是。」
  吳明「哼」了一聲道:「好!」
  藍衣人道:「不樂幫武功,被稱為江湖失傳之絕技,足下既然身當『特使』之任,又是三位幫主所調教出來的唯一傳人,想來必然已得真傳,何妨施展出來,看看我是否當得?」
  吳明冷笑道:「那要看看你是否有這個本事,不樂幫秘功雖有,卻也不能隨便出手。」
  藍衣人道:「我候教了!」
  話聲乍落,只聽見「呼」的疾風聲響。只見他身上那襲藍色緞質長衣,倏地漲滿了氣機,活像是吹滿了氣的羊皮筏子那個樣,下擺兩側更像是被強力的風那樣狂飄起來,只此一斑,已足可見其驚人的功力。
  吳明鼻子裡哼了一聲,整個身子在這一霎也慢慢地蹲了下來,他雙手平攤著向兩側分開來,卻有一連串密集的骨節響聲出自他軀體各處骨節。
  四隻眸子像是在這一剎那間,已緊緊互相吸住。
  吳明左足向側方踏出了半個圈子,右手卻斜著由肩頭緩緩遞出,擺出了個「沙鷗別羽」的架式。
  藍衣人冷笑道:「幻自『大千門』的『四禽式』,已不足取勝,你還是另外再換一種玩玩吧。」
  吳明臉上頓時一驚,倏地收回架式,身子往左翻出雙手下沉著,幾乎已抄近地面上,眼看著即是一式騰身掠起的疾進毒招。
  偏偏又為藍衣人看出了來處破綻。藍衣人又道:「嬰喜氏的『燕子出巢』,不施也罷!」
  吳明怒睜雙目道:「不錯,就是嬰喜的燕子出巢,你可有破解之法嗎?」
  「哼哼!」藍衣人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這個招式在我十二歲隨『大方山人』習技時,已經學過了,當年山人指引,破此法不難,只出指天地而已。」
  吳明一驚之下,立刻還原站好。「啊,這麼說來,你是出自『南普陀』大方老人門下了,失敬,失敬!」
  藍衣人搖搖頭,又點點頭,卻是未置可否。
  吳明眉頭微蹙,心忖著:莫怪對方這等傲氣,敢情是出自南普陀大方山人門下,久聞大方老人十數年前已坐化普陀,其功力過人處在於「沉寂」,這一門武功,當年三位師尊中之高立曾有詳細說明,並也有應對之策。心中暗喜,遂即冷笑一聲,重新拉開了另一架式。他的身子是那麼無依地斜斜站著,上身緩緩向前伏,右手二指鷹啄般地彎曲向外遞出。
  這一招似乎立刻提起了藍衣人的興趣。
  「對了!」藍衣人眸子裡散發出仇焰:「這才是你們不樂幫的不傳之秘,只是倒也不是開天闢地的新招,依我看,大概是白鶴高立老頭的傑作,哼哼!這老兒慣以旁取百家之長,略加幻化,即收入於他的百寶囊內,就拿你這一手來說,就有偷取『黑狐董氏』門中絕技之嫌。」
  在他說話時,吳明早已按捺不住,尤其是對方竟然口稱大師伯高立為「老兒」,已是令他難以忍受,卻又涉及大師伯有竊取旁門絕技之嫌,正是「斯可忍孰不可忍」。
  藍衣人話聲未了,吳明已先行發難,即見他腳下一個墊步,已縱身上前,右手夾著大股勁風,迎面一掌直向藍衣人臉上劈來。
  藍衣人似乎對於他的招式變化十分注意,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這時見對方掌式來到,左手忽然抬起,不意吳明這式出手卻是詭異多變,霍地向下一沉,兩隻手指活似一雙鋼鉤直取藍衣人乳下「期門」穴道。這一手既快又準,加上吳明精湛的內勁指力,不要說真的為他點中了穴門,就只是為他指尖上的內力掃中一下,也是非同小可。
  奈何,藍衣人此番而來,正是滿腹心機,決計「以身試招」而來,對方的出手,其實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冷峻的臉上,像是微微含蓄著一些「得計」的喜悅,即見他身形忽然一長,兩隻手恰當其時地忽然抬了起來,一上一下輕輕向外一送,吳明一雙腳步霍地打了一個踉蹌,向外一連蕩出了三步,才行站穩。
  一瞬間,吳明臉上充滿忿怒,更多的疑惑困繞著他。「你,這一式招法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沒有人教給我!」藍衣人含著一些微笑道:「是我自己化解出來的!」
  「那是不可能的!」吳明道:「不樂幫的絕技,至今還沒有傳到江湖,你怎麼會研究出破解的方法?」
  藍衣人冷森森地道:「那是我的秘密,吳明!」
  吳明又是一怔:「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可是立刻他就明白過來:「哦,是朱翠告訴你的?」
  「不錯!」藍衣人冷笑道:「不樂幫武功既深又博,你又何必藏拙,我等著你的,再出招吧!」
  吳明剔了一下濃眉,有些疑惑地道:「你口口聲聲要我施展不樂幫絕技,莫非你存有什麼用心?」
  藍衣人心中微微一驚,卻是表面上絲毫不露形跡。聆聽之下,他冷哂道:「我確是存有用心,因為這個天底下的武術絕學,只有很少門派的武功我還不曾見識過,不樂幫的武功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想見識一下?」吳明冷笑著搖搖頭:「不,由你出手看來,你不像是第一次見識過本門的武功,莫非你以前……」
  藍衣人冷哂道:「我雖不是貴門出身,卻聽說過江湖上的傳說,因為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曾經領教過貴門武功精髓。」
  吳明剎那間臉上現出了殺機。「你說得不錯,」他足下不自覺地已跨前兩步:「你不是要見識我不樂幫的絕技麼?我倒可以答應你,只是當你見過後,只怕也不能例外,你不後悔麼?」
  藍衣人緊緊咬了一下牙,喃喃道:「我不後悔,只要你自信能勝過我。」
  吳明哼了一聲,點點頭:「你這個人倒是一條少見的好漢子,要是易地而處,我們或可深交一下。」
  才說到此,卻為藍衣人諱莫如深的一串笑聲所打斷:「廢話少說,快出招吧,久聞貴門三位幫主以一套『醉金烏』手法行遍天下無敵手。」
  吳明一驚道:「你知道的果然不少,哼哼!莫非你想試試這套功夫麼?」
  藍衣人冷冷地道:「夢寐以求。」
  吳明點點頭道:「好,我就成全你,也叫你好好開開眼,只是我可以確定的告訴你,這套『醉金烏』招法,為昔日金烏門祖師雲中玉於大漠酒醉斜陽時,無師自通,感天而悟,其微妙處,絕非你可想像,而且招式之中,有凌厲的殺著,每一招都足以致人於死命,哼哼!只怕我這套招法還未曾施展一半,你已橫屍當地了。」
  藍衣人表情異常沉重,也許正因為他當年曾在這套招法下死裡逃生,由於如此,他才不以為對方所說有絲毫的誇大之詞。事實上吳明之所以這麼說,也因為他斷定了對方的萬無活理,否則這是他本門的隱私,萬不會在一陌生人面前提起。
  「就算我心甘求死吧!」藍衣人冷峭地看著對方道:「把你們這套至今仍不為外界所知的罕世絕技施展出來吧。」
  「好,我成全你就是。」
  話聲出口,吳明身子半側著,邯鄲學步似地已邁出了兩步,藍衣人一雙眸子睜得滾圓滾圓。
  驀地吳明身子打了個旋風,只見他雙手高舉,交叉著自頭頂盤過,石室裡猝然間起了一陣狂風,那種氣象,真有飛沙走石之威。吳明那張臉,在施展此一震驚武林、足傲江湖的本門不傳絕技時,一霎間漲得血也似的紅。
  敢情這「醉金烏」招法,正如吳明所說,乃昔年雲中玉酒醉大漠,目睹日落大漠,遠方之海市蜃樓,忽發奇想而創出妙絕乾坤之九式奇招,當日雲中玉酒飲薄醉,氣血滿湧丹田,他無意創始時,正巧將功力發揮無遺,這一連九式出手,全系只出不入,只攻不守的殺著,設非有十年洗骨易髓之深湛內功,根本就無能施展。
  眼前吳明一經展出,正是集全身功力於一傾,大有昔年張良刺秦王於「博浪沙」時之「奮椎一擊」之勢,一經展出,端的是其勢萬鈞,一發而不可收拾。
  然而,藍衣人卻是那般的鎮定。當他目睹對方的出手,正是自己近年來苦心思破,意欲踐雪前恥的罕世奇功「醉金烏」招法時,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感觸,不知是悲抑或是喜?眼前的情勢,已不容許他再有所深思,隨著對方所展開的身體,吳明一雙大手,就像是雲中之龍,在一陣疾劇的勁風裡,向他身上攻到。
  恍惚裡,像是揚起了一天的掌影,這種「醉金烏」手法,每一招每一式在在都顯示著那個「醉」字,確是波譎雲詭,令人莫測高深。
  藍衣人那雙深沉的眼睛,忽然亮了很多,面對著對方這般猛厲的攻勢,他不退反進。
  雙方像是交接了,卻又分開了。
  夾著大片風力,吳明的身子,已快速地撲到了石室的另一頭,而藍衣人卻像是仍然停立在方才前進的一個「據」點上。
  簡直是不可思議。
  吳明驚住了,從他研習這套「醉金烏」手法以來,說實話,他還沒聽說過,有人能在這套招法下苟能倖免,對方藍衣人何許人也!
  「這只是第一式!」藍衣人好像顯得很激動的樣子:「我知道這套招法一共是九招,還有八招,你就一齊展出來給我瞧瞧吧。」
  吳明背緊緊地貼在石壁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聆聽下,他益顯陰森。「你到底是誰?」
  「還不到我告訴你的時候!」藍衣人目光炯炯地道:「第二招,第三招快過來吧!」
  吳明鼻子裡哼了一聲:「放心吧,現在就是我想停手,只怕也不可能了。」說話時,他那原本看來已經夠壯夠大的身子,猝然間像是變大了許多,一雙手臂徐徐地向前拱抱著。
  藍衣人臉上現出了冷澀的笑,卻也有一番內在緊張。
  暮然間,吳明已狂撲過來。那是一式妙絕古今的「長風一抱」絕姿,人影婆娑,衣衫縹緲,然而這消遙的身式裡,卻隱藏著凌厲的殺機,藍衣人的感覺彷彿是全身數十處穴道,猝然間都在對方凌厲而尖銳的攻擊之下。
  然而畢竟對他來說,是有前車之鑒可以追循,這幾年痛定思痛,朝思暮想的歲月並沒有虛擲。藍衣人的身子,在對方這般凌厲疾猛的攻勢之下,忽然間像是個紙人般打起轉來。
  看起來足足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兩個人的身子蝶戀花酣一般地糾纏著,又分了開來。
  那麼沉實有力的一雙手掌拍空了。「啪!啪!」兩聲,石屑四濺,石壁上立刻留下了兩個清晰的手掌印子。
  吳明幾乎憤怒了,咆哮一聲,由石壁上再次挨起了身子,第三招第四招卻是一氣呵成。
  真是石破天驚的一擊,亦是鬼出神沒的接觸。
  現場旋蕩起大股的氣機,這種氣機純係出自二人雙方體魄之內,稱得上是內在功力的結合,氣機迴盪之下,石壁上足足被刮下了一層碎屑,像是下雨般的,劈劈剝剝落濺得滿處都是。
  兩條人影再一次地錯了開來。
  藍衣人臉色異常的蒼白,在他前胸邊側,一塊衣襟已經被撕裂開來,對方的五指緊緊貼著他的肉身擦了過去,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痕,很快地鮮血就滲了出來。
  吳明倏地由石室的那一隅掉轉過身子來,觸目見狀,他發出了一聲冷笑,「好本事,」微微一頓,他喃喃道:「為什麼你只守不攻?這樣只怕你要吃大虧!」
  「為什麼?」
  「因為接下來的招式,招招奇險,只怕你將會喪命在我雙掌之下!」
  藍衣人整理了一下被撕裂開的前襟,驚心在所難免,卻沒有絲毫沮喪,到目前為止,起碼已經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多年來,他所苦心積慮幻想出來破解對方的招法,似乎已有了收穫,雖然他並不能確知能否接得住下余的五招,但終須一試才知。
  「放心吧!就算我死在你手上,那也是我自己找的!」藍衣人揣摩著對方的即將出勢,身子緩緩地蹲了下來:「來吧,我接著你的!」
  吳明既忿怒又欽佩,更有無限好奇地打量著對方。就只是出了四招,已使他全身汗下,前胸後背俱已為汗水所濕透。接下來的第五招,將使他付出更大的體力,背部緊緊貼著石壁,他緩緩地舉起雙手,密集的一串骨節響聲,顯示著他的勁道已齊集雙掌。
  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緊張的氣氛,使得一旁的啞巴童子大雅也為之感染了,只見他瞠目結舌,傻瓜也似地向二人注視著。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現場卻出了意外。
  原先舉臂向天的吳明,忽然像是中了風似地發著抖顫,起先還以為他是由於用力過劇連帶著而發出來的,緊接著他雙眼發直,嘴裡更不禁淌下了口涎,身子一歪,「撲通!」倒在了地上。
  藍衣人只是一怔,可是立刻他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旁的啞童大雅也看出了不妙,怪叫了一聲,猛撲過去,用力的把吳明身子抱起來。
  藍衣人一驚上前,說道:「快放下他來!」
  大雅只是抱著主人,直直地看著對方發呆。
  藍衣人略微探身打量了一下吳明,確定了一個事實,遂向大雅道:「他身上所中的掌傷已經發作了,怕有性命之憂,還不把他平放在地上,你是要他死在你手上麼?」
  大雅一聽這才慌了手腳,慌不迭地把吳明平置在地,他本人下軀不便,經此一番動作,已不禁氣喘如牛,忽然他轉過身來,向著藍衣人連連叩起頭來。
  藍衣人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切也只有看你主人自己的造化了!」他一面說一面由身側取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把其中僅有三粒丹藥倒出來。
  大雅連忙去撐開吳明的嘴,奈何他牙關緊咬,竟是難以張開,藍衣人哼了一聲道:「好厲害的掌力,這是因為他身上已染滿了豹胎之氣,中樞各經脈俱已失去了機能控制,這樣情形只要再繼續十二個時辰,他將全身枯萎抖縮而死。」
  大雅聆聽到此,心裡一陣難受,由不住淌下淚來。
  藍衣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然而這件事我既已管了,總不至於會糟到如此地步,還是那句話,且看他的造化如何吧。」一面說,左手探出捏住了吳明下巴,二指微微用力一按,「吱」的一聲,已把吳明整個下巴卸了下來,當下把手上丹藥全數放迸他嘴裡,又把他下巴合好。
  只見吳明臉色一片青黃,甚是可怖!
  藍衣人隨即動手脫下他上身衣服,即見後肩傷處已然是一片青紫,原先所呈現的一個掌印,現在看起來竟然高高隆起,色作紫紅,還有些透明。藍衣人道:「這就不錯了!」
  大雅只管發著傻。
  藍衣人道:「這就是豹胎毒中體的現象,這個凸出的掌印一天不消失,就表示餘毒沒有消失。」一面說,他一面施展出一種很特殊的手法,一連在吳明身上點閉了十六處穴道,這才退步一旁。
  大雅仔細地打量著地上的吳明,見他仍然沒有醒轉,急得連連搓手,一臉焦急模樣。
  藍衣人緩緩在繩榻上坐下來,臉色十分沉重。微微合攏著一雙眼睛,打量著地上直挺挺的吳明。這一霎他心裡卻充滿了矛盾,照理說,以對方所作所為,以及出身來歷,真是萬死不足惜,偏偏在此一剎那,在目睹著他的「去死不遠」情況之下,內心竟然會充滿了惻隱與不忍。然而,並非因為這點「惻隱」之心,他才對他加以援手救治的,事實上他所希冀吳明不死,當然另有原因,為著這個原因,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就此死了。
  「你這裡有水麼?」停了一下,藍衣人才轉向啞童大雅這麼問了一句。
  大雅點點頭,立刻旋身而起,正待往取。
  藍衣人搖搖頭道:「現在還用不著,來,你過來!」
  大雅依言走近,只是臉上表情仍然還有些猶豫,生怕對方會加害他似的。
  藍衣人冷笑道:「現在是你主人生死存亡的時候,你要不要救他?」
  大雅連連點頭。
  藍衣人道:「好,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雖然你功力不足,但是不要緊,我可以補助,你聽著,從現在起,我一連串要報出許多穴道的名字,這些穴道都是雙穴,每當我報出這個穴道時,我要你用全身之力,向這個穴道一邊發出掌力。」
  大雅頓時一呆,一時不解地向著對方頻頻眨著眼睛。
  藍衣人冷笑道:「我知道你心裡不解,可是現在情況緊急,我沒有時間再向你解釋這件事,總之,你大可放心,當你發出掌力時,我也同時發出了掌力,我當盡量配合,使所發出來的掌力,與你的掌力相當,如此就可免使你主人意外為掌力所傷,這樣做,為的是把他身上的毒力自每一個路穴強迫逼出,如果處置得當,加上我剛才與他服下的靈藥,當可使他保住性命。」
  大雅聽他這麼一說,才像是明白過來,一時連連點頭不已。
  藍衣人隨即道:「你記住,當你施出掌力時,一定要聚集全身的力道,不要怕會傷害了你的主人,一切都有我在,如果你心裡害怕,不能用出全力,那麼你的主人反倒要為此受害了。」
  大雅又點了一下頭,隨即閉上眼睛,默默運施功力於右掌,那只右手頓時明顯地看出了漲大,可見其功力亦屬不弱。
  藍衣人點點頭道:「想不到你在下身穴道被封閉之後,仍然會有這等功力,很好,現在我們就開始吧!」他微微頓了一下,就開始一連串的報出了這些穴道的名字。而每當他報出一個穴道的名字之後,大雅立即運功出掌,一掌向該處穴道上用力擊出,與此同時,藍衣人本身也施展功力出掌向同屬該穴的另一處穴道上擊去,由於他所報出的這些穴道均屬雙穴,是以二人所發出的掌力自然而然地在該穴道之內會合,兩股勁力一經會合,頃刻化為烏有,然而功力相對激盪之時,卻已把瘀集於該處穴道內的毒氣逼迫而出,改竄到另外一處穴道之內,然而接下來這處穴道,亦為二人掌力所攻擊的對象。
  就像這樣,在藍衣人不停地口喧之下,他二人聯合出掌,一連合擊了吳明身上十二處雙穴。
  「好了!」藍衣人忽然制止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一面說,他一面運用雙指分開了吳明的眸子,卻見吳明掩藏在眼皮之內的一雙眼珠似乎已有了轉動。
  緊接著吳明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冗長的歎息,隨即由唇角淌出了一溜紫黑色的血污。
  大雅吃了一驚,嘴裡嘶啞地叫了一聲,正待撲上去,卻被藍衣人一隻有力的手臂擋住。
  「不要亂動!」藍衣人道:「這是好現象,你主人已經有救了。」
  大雅嘴裡連連啞叫,雙手比劃不已,對於藍衣人所說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然而就在這一剎那,吳明卻睜開了眼睛。
  藍衣人輕輕一歎道:「你總算醒過來了。」
  吳明的眼睛很快地就看見了面前的藍衣人,先是一愕,緊接著全身抽動了一下,正待翻身坐起,藍衣人卻制止住他道:「你現在還不能動。」
  吳明喉結動了一下,冷聲問道:「為什麼?」
  藍衣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大雅已向著他快速地一連比了十幾個動作。
  吳明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片難以理解的神態。他直直地看著藍衣人道:「大雅說的可是真的?他說我方才掌傷發作,己臨垂死邊緣,幸而是你救了我。」
  「不錯,我如不及時救你,現在你已命喪黃泉。」
  「哼!」吳明倔強地咬了一下牙齒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藍衣人一哂道:「問得好,不為什麼,就算我不願意讓你死吧。」
  吳明眼睛裡立刻流露出一番激情,閉了一下又睜開來,忽然慨然歎息一聲道:「我生平從來也沒有受過人家恩惠,更不要說像你加諸我的這等救命大恩……我……唉!你說我要怎麼報答你吧!」
  藍衣人搖搖頭道:「你無需報答我,我要你活著,是要繼續見識你的『醉金烏』身法,如果你一旦死了,就沒有人像剛才一樣施展與我一開眼界了!」
  吳明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話麼?」
  「信不信由你,我確是這麼認為。」藍衣人向他點了一下頭道:「聽你口音,似乎你元氣已聚、你可以坐起來了。」
  吳明試了一下,果然坐起身來。他伸出一隻衣袖揩了一下嘴角上的血漬,喘息一聲道:「這些血……」
  藍衣人道:「金豹掌厲害的地方是內含的豹胎氣機,一經發作,瞬間潛伏於人身各處穴道之內,必須要逐次清除之,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普通人一次清除一個穴道已是難能可貴,因為你功力精湛,又有大雅在旁協助,所以我才大膽地一次清除了你十二穴道,下余穴道,候你內功恢復之後,再一次清除並不難。這些紫色的血便混有豹胎毒息在裡,不過這類氣息,一經見風,便化為烏有,不足以害人了。」
  吳明在他說話時,暗中已自默默運功在身上各處試行一周,果然氣機過處,有些穴道暢行無阻,有些穴道閉塞不通,顯然對方藍衣人所說全系實情,立時借其餘力抖顫顫地由地上站起來,身子一蹌,幾乎又坐了下來。
  藍衣人睹狀一笑道:「看你這個情形,顯然今天是不能跟我再比劃下去了,好好地調氣養神,明天再來看你,我走了。」說罷轉身自去。
  當他身子才走向洞口處,吳明忽然喚住他道:「恩兄留步!」
  藍衣人站是站住了,卻沒有立刻回過身來。
  吳明在他身後沉默了半天,才緩緩地道:「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藍衣人道:「你又何必急在一時,早晚你一定會知道的!」
  吳明怔了一下還想再說什麼,藍衣人卻身形縱起,其速如風,「呼!」一聲,已閃出洞外,緊接著那扇厚逾二尺的大石門「轟隆!」一聲,已關閉了個結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7:15

第11節

  大風呼呼,藍衣人身上那襲寬衣衫被山風鼓蕩著獵獵起舞。出了石洞,他一徑來到了眼前斷崖懸壁,正前方是滾滾無盡雲海,身後一排蒼松,高可參天,佇立松下,面向雲海,耳聽松濤,正可以洗卻多少人世滄桑煩惱。一陣悉索衣衫聲,似有人影在松下晃動。
  藍衣人忽然發聲道:「公主不必躲藏,出來吧!」
  人影輕晃,一個窈窕人影出現眼前,正是無憂公主朱翠,一身淡淡的秋裝,襯托著她亭亭玉姿,款款腰肢,更形婀娜多姿。
  「我只當這一次可以瞞得過你,誰知道還是被你發現了!」一面說她款款前進,來到了藍衣人面前:「海兄你好!」
  敢情藍衣人正是海無顏,似乎對方朱翠已發現了他的蹤跡,對於這件事,她卻心照不宣。
  海無顏卻一語道破說道:「當我進洞之初,就已發現了你的跟蹤,後來你掩身子洞頂天窗,我也看見了,我想大概你是怕我把他們放了可是?」
  朱翠一笑點頭,道:「這只是原因之一。」
  海無顏道:「另外的原因呢?」
  「就算我是好奇吧!」一面說時,朱翠笑哈哈地在他對面一棵橫出的松幹上坐下來:「說真的;我還不明白,為什麼你對那個姓吳的這麼好?以他的所作所為,就算是殺了他也不為過,你卻反而替他療傷!」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道:「以你的冰雪聰明,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你是在施展懷柔政策?」
  海無顏點點頭道:「不錯!」
  「這……有用麼?」
  「應該是有用的!」
  「哼!那可不一定!」朱翠道:「他既是不樂幫第三代唯一的傳人,必然有不可輕視之處。」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正因為這樣,所以更要這麼做!」
  「但,他是一個狠心任性的人!」
  「我卻以為,人的天性並不會相去很遠的。」
  「……」頓了一下,朱翠看了一下天,才喃喃道:「也許你這麼做是對的。」
  海無顏喟歎一聲道:「在我見他之初,原本是沒有對他抱持幻想,見面之後才發覺到這個人還不失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所以我臨時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朱翠「哼」了一聲,道:「可是我忘不了他搶劫我母親弟弟的仇!」
  海無顏深湛的一雙眼睛注視著她道:「如果這件事你能分三個方面去想,你對他的仇恨之心就會減輕不少。」接著他冷靜地分析著:「第一,決定綁架你母親弟弟等家人的,是不樂幫的三位幫主,不是他,他只是負責執行命令的人。第二,如果你母親與小王爺殿下,當夜不曾落在他的手上,而是落在曹羽等一干人手裡,那麼今天的情形必將是大為不同,說不定已解押進京,落得與令尊同一命運,也不一定。第三,令堂與小王爺殿下如今身在不樂幫,雖說是不至於受罪,但是一旦三位幫主發覺到他們利用的價值消失之後,便有生命的危險,如果能有這個吳明居中代為緩頰照顧,便好得多!」
  海無顏微微一笑,又道:「你如果能從這三方面著想,對於眼前吳明的仇恨之心,便會減少了許多。」
  朱翠臉色果然緩和了許多,她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些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出不了心裡這口怨氣罷了,我要是真的想殺他,也不會把他留到現在了。」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留下他們來作為人質,以便交換你的家人。」
  朱翠道:「這麼做難道不好?」
  海無顏搖搖頭,說道:「這是下下之策。」
  「為什麼,」朱翠一驚道:「難道不樂幫的三位幫主忍心不顧他們這個唯一的傳人?」
  「那倒不會。」海無顏冷笑道:「讓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根本還不瞭解不樂幫的那三個老怪物有多厲害,就算是這個吳明落在了你的手中,他們即使痛心疾首,也不會甘心被人威脅,那麼一來,只怕又將要另生枝節,須知道令堂和小王爺殿下俱是不擅武功之人,如果不樂幫決心選擇他們為仇,那便十分可怕了!」
  朱翠霍地站起來道:「哼!他們有什麼更厲害的手段,我接著他們的就是!」
  海無顏凌聲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們也許選擇的對象不是你。」言下之意,自然指的是沈娘娘與小王爺二人了。
  朱翠一時無言以對,她忿忿地走向崖邊,瞭望著面前雲海,過了一會兒她才又轉過身來:「那麼,海兄,你的意思,要我怎麼做呢?」
  「放了他!」
  「放他們走?」
  「不錯,只有這樣,他才會對你感銘於心,這麼做才不致鋌而走險!」
  朱翠緩緩走了過來,她總算想通了這其間的得失關鍵。她緩緩他說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就是了!什麼時候呢?」
  「這就看你了!」
  一線陽光透過了松枝,直直地射在了他的臉上,陽光下,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那雙淺紫色的眼瞳,顯示著他的病弱,每當朱翠看見他這番容顏,內心就會情不自禁的對他生出一種關懷與眷戀,那是一種只能意會的微妙感觸,就憑著這種微妙的感覺,朱翠又深深地對他種下了愛苗,只是她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海無顏緩緩地道:「我知道你心裡的感覺,恨不能立刻與你家人團聚,但是這件事你千萬不能大意,尤其是有關去不樂島的事,你萬萬不可衝動、意氣用事,知不知道?」
  也許在年歲上來說,海無顏總以為要比朱翠大上許多,所以每當他跟她說話時,也就會不自禁地往往以長者自居,就像是一個長兄關照幼妹的神態。
  朱翠一笑,翻起眼睛來盯著他:「有時候我覺得你的膽子很小,而且你……」聳了一下眉毛,她頑皮地笑了笑,接道:「算了,不說了。」
  她本來已經把頭轉到了一邊,卻又情不自禁地偏過眸子來,一種少女嬌羞的情愫使她那雙眼睛格外顯得美麗,更加明艷動人!
  海無顏只當沒有看見她,繼續道:「你說我膽小也許確是如此,只有吃過虧上過當的人才會變得膽小,我絕不是小看了你,但是以你目前的武功,要是想去抗拒不樂幫的三個老怪物,的確還差得遠。」
  朱翠賭氣地道:「哼,你越是這麼說,我越要去闖一闖,等一天我上去了,救回了我母親來,你就沒話好說了!」
  海無顏看著她賭氣的樣子,只覺得她還是個孩子,本來想責罵她幾句,轉念一想,對方以公主之尊,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苦難折磨,實是已夠多了,何忍再怪她,轉念一想,他臉上帶出了笑容。
  朱翠奇怪地道:「你笑了,真難得,我還以為你生下來就不會笑呢!」
  海無顏道:「剛才我在石洞裡與吳明動手過招你可看見了?」
  朱翠點點頭。
  海無顏道:「你覺得我所施展的身手如何?」
  朱翠想了想道:「你的身手很怪,但是,我並看不出它有什麼威力。咦,你問這個幹什麼?」
  海無顏道:「你不要小看了這幾手招式,這些招式每一個變化動作,都是我殫精竭慮,苦心創造出來的結果,不相信你就試試看!」
  朱翠一笑站起來道:「原來這才是你的本意,你想跟我比武,試試我的本事到底有多強是吧?」
  海無顏點頭道:「你猜對了,我不妨告訴你,我所施展的那幾招身法,看似無奇,其實卻包羅萬象,我不要你勝過我,只要能在十招之內你保持不敗,就很不容易了,那麼,或許你已有能力去不樂島,我也就不再攔著你了。」
  朱翠臉上浮現出一片笑靨:「你說的可是真的?」
  海無顏道:「當然是真的,只是你卻要小心。一經動過手之後,只怕你難免摔跤,摔疼了不要氣我就好了。」
  朱翠揚了一下眉毛微微笑道:「哼,你也大小看我了,我就不相信在你手上連十招都逃不過,我們就比比看好了,你要怎麼個比法呢?」
  海無顏道:「我已經說過了,只比十招就足夠了,我接著你就是了。」說話之間,他身子已後退了幾步,雙手平伸,緩緩抱向胸前,一雙眼睛直直地注視著面前的朱翠。
  朱翠立刻就感覺出對方這雙眼睛和剛才所給人的感受大不相同,在他的視覺裡,似乎讓人不得不全神貫注,而且更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緊緊地逼迫過來,使人渾身上下都覺得使不得勁兒似的。
  無憂公主朱翠當然不是弱者,加以她生性要強,絕不甘心認敗服輸。嘴裡發出一串笑聲,身子已如同穿花蝴蝶般的轉到了海無顏右側,可是海無顏的身子竟像是與她一般的快捷,跟著轉了過來。
  朱翠身法卻是夠快的,她動手的絕竅,在於絕不予敵人緩和之機,只見她身子一轉,已自騰身而起,兩掌上挾起了凌人的巨大力道,直向海無顏兩肩上拍抓下來,由於她知道海無顏身手了得,所以一經出手,也就絕不留情,十隻手指上所聚集的力道,足可穿牆碎石,目的即在於攻破海無顏那一層防身的「罡氣」。
  海無顏站著的身子,忽然矮了下去。
  同時間朱翠的十指像是抓住了一尾奇滑溜手的魚,對方護身的罡氣敢情是這般奇妙。心裡一驚,她趕忙點步退身,「嗖」的一個反彈,嬌軀已反彈出丈許以外。
  就在這一瞬間,大片尖銳剛猛風力,在一陣呼嘯聲裡撲體而來,恍惚間看見海無顏一隻肥大的衣袖迎面掃來,對方像似施展的「鐵袖功」,然而卻較「鐵袖功」要靈活得多。在猝然拂起的衣袖影裡,一連拍出了三片掌影,一中二偏,一奔前胸,兩掛雙肩。
  朱翠這才知道厲害,一驚之下,反身倒彈,施展出全身之力,嬌軀一挺一彈,再次拔起了六七丈高下,隨著她開合的雙腕,活似一隻凌霄巨鷹,陡然間循著一棵插向當空的巨松上落了下來。
  松梢上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搖顫,然而落身其上的朱翠,就像是雙腳粘在了樹梢上一般地結實牢靠,一任它上下左右亂動亂顫,卻休能使她移動分毫。
  海無顏脫口讚了聲:「好身手!」
  三字出口,身子箭矢也似地直射而起。
  朱翠身子向下一沉,松枝跟著壓下來,可是儘管如此,挾附在海無顏身上的巨大力量,卻似烏雲蓋頂般地直循著她當頭猛力壓了下來。
  「卡嚓!」一聲巨響,松樹齊腰被折斷。
  兩條人影奔向松下墜落。
  朱翠一身輕叱,身子已快速盤過來,陡地斜身切進,用「琵琶手」掌背向外,一掌直向海無顏前胸揮過來。她性急之下,惟恐落敗,這一掌確是稱得上勁猛力足,然而卻萬萬想不到,對方海無顏眼前所展示的身手,正是為了對付不樂島的不傳手法「醉金烏」所特構的奇招異式,其微妙之處也同於「醉金烏」之「異曲同工」,正所謂「實中有虛,虛中有實」。
  朱翠一招揮出,待到功力撤出後,才忽然警覺到情形有異,果然招式走空。這一瞬,她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猛可裡隨著海無顏的一片袖影,隨著那股子襲進的強大力道,朱翠整個身子陡地反彈了出去,「撲通!」墜落地上。
  朱翠一個旋身再次縱起,一聲嬌叱,飛快地撲過來,面前的海無顏好端端就站在面前,朱翠進身揮掌,一正一反,直射對方兩肋。
  然而妙在對方那種掩飾的身式,顯然又是假的。
  朱翠雙手揮出到一定的距離,霍然覺出不對時,卻已再次地發覺上了當。和前一次一樣,依然是慢了一步。
  乍然間,海無顏的雙手已結實地叼住她的雙腕。
  朱翠立刻就感覺到了一股奇大的勁力由對方雙手傳出來,隨著這股勁力,她身子不由自主又摔了出去。「碰!」一聲,撞在了一棵樹上,樹身一陣大顫,落下了大片松針。
  朱翠臉色一陣子發白,只覺得全身發痠,差一點連眼淚也落了出來。偏偏面前的海無顏,並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表情,只是站在原處,微微含笑地看著她。
  海無顏的這番表情,情不自禁再一次地激發了她的好勝決心。
  像是箭矢般地,朱翠第三次縱身過來,兩隻手施出「太陰分骨」手法,直向對方的兩肩上切下。然而,明明看見的人影,臨到頭來卻又像是走空了,朱翠一連上了兩次當,這一次不甘再次上當,急切間抽招換式,臨危一瞬間,把身子擰了過來。
  海無顏的身子像是一陣風般地襲過來了。
  四隻手掌,偏偏又觸在了一塊。像前次一樣,猝然間揚起了一大股彈力。
  朱翠這一次雖是極力抗衡,兀自猶不住一連後退了四五步,「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說不出的一腔急怒,迫使她想躍身站起,哪裡知道才站起一半,肩頭一陣發軟,卻已被海無顏雙掌搭上。
  朱翠才站起一半,身子晃了晃,由不住「撲通」一聲又坐了下來。說不出的一陣子急羞忿窘,一時熱淚盈眶,掙了一下,卻沒有把對方的雙手掙脫,反倒是對方那雙感覺上綿軟的雙手,卻似有千鈞的力道迫使她再也休想異動。
  「你,放手!」嘴裡叫著,反手一撩甩,撩著了對方的肥大衣袖,用勁地一扯,「嘶拉」一聲,扯下了一大片來。自此她嬌嗔迸發,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委屈,忽然攬住了面前的人下軀,失聲痛位了起來。
  海無顏直立在她面前的身子一動也不動,顯然落按在她肩上的一雙手掌,此刻已失去了力道。
  朱翠緊緊地抱著他,卻是哭成了淚人兒似的。多少怨恨、無奈、傷心一股腦地發洩在面前這個人身上,緊紫地抱著他的身子,那張淌滿眼淚的臉就貼在他腿上。
  「你厲害……你凶,我打不過你總好了吧?」彷彿自她懂事以來,還不曾這麼傷心過,也不曾這麼失態過,設非是在她私心傾慕的人跟前,她也萬萬不會有這番真情流露……
  面對著朱翠的一番真情流露,海無顏蜘躕了。他那雙沉鬱的眼睛,緩緩垂下來落在了朱翠身上,眼神裡,流露著一番激動,以他的強大,自有一番超乎常人的心理與克制功力,然而,這並不能說他是「無情」。
  一隻蒼白的手緩緩抬起,落在了朱翠頭上,緩緩地溜過了她烏油油的秀髮,最後停在她的肩上。「記住,」他富有男性磁力的聲音道:「你是一個公主,萬人敬仰的『無憂公主』,是不該隨便落淚的!」
  「我……我就是要哭……我不希罕這個公主。」忽然她仰起了臉孔,緊緊地握住了海無顏的手,無限依戀愛慕地把他的手貼在臉上,那只白手立刻為她的淚水染濕了、
  海無顏苦笑著搖搖頭,示意她的幼稚,卻又有幾分憐惜,他像是忽然有所憧憬,蒼白卻英俊的臉,變得麻木了,泛有星光的那雙郎目,也黯淡了。
  「海……」朱翠仰著臉看著他,淚珠兒淌個不休:「答應我,別離開我……
  海無顏另一隻手緩緩地再次撫溜過她的秀髮。
  「你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真的?」朱翠終於綻開了笑靨:「你也這麼認為?」
  海無顏微笑道:「我的眼睛和別人一樣能夠辨別美醜,何況你是……」下面的話,被他吞在肚子裡。
  朱翠忸怩著晃了一下身子:「幹嗎只說一半話,叫人家心裡瞎猜疑!」
  海無顏淡笑道:「我要說的是,你是一個當世罕見的美人兒,很少男人能夠不為之動心的。」
  「哼!」一抹笑靨掩飾著她斜過的眼波兒,那張臉立刻燒紅了。含著無限嬌羞,她偷偷地打量著他。
  「你騙人!」說了這句話,她再也沒有勇氣接觸對方的那雙眼睛,粉臉飛紅地垂下了。
  海無顏想說什麼,嘴皮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出聲,然而無論如何,面前的朱翠,確實已使他動心了。
  對他來說,感情曾經痛苦地折磨過他,他也曾經一度墜入過愛河,只是自從不樂島敗北歸來,負傷之後,他卻像似變了一個人,感情非但不能再使他快樂,卻反倒是他逃避的對象。因此這多年以來,江湖上才會對他編織了許多傳說。事實又如何呢,這是一個隱秘,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又難以啟齒的隱秘,為了這個隱秘,他不得不遠離昔日的戀人,甘受著對方以「負心」、「無情」見責,「滄海無情」這四個字貶語,也正是由此而起。
  多年來,他於極度沮喪之下,那顆心確已「古井無波」,然而畢竟他並非真的是個「無情」的人,正因為他的「有情」,所以才會在感情「更上層樓」之時,不得不有所顧忌,而顯示出他的「無情」。自此以後他就不曾再涉及任何兒女之私了。
  直到此刻,這一剎那,通過那雙深邃但沉鬱的眸子,他友愛地打量著眼前的朱翠,似乎霍然使他警覺到自己那顆古井無波的心,竟然會有些波動了。心裡,一陣子發慌,下意識地他往後退了一步,一向沉著的表情,亦不禁現出了一些異樣。
  朱翠警覺地看著他,正所謂「心有靈犀」,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你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麼?」
  海無顏微微搖了一下頭,轉身走到一邊樹下坐下來;
  朱翠跟過去:「你怎麼了?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
  海無顏搖搖頭,像是觸動了他無限傷懷:「翠姑娘,哦,我這麼稱呼你好不好?」
  「當然好。」朱翠臉上流露出無比的喜悅:「我喜歡你這麼叫我,我討厭公主這個稱呼。」
  「那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來!」他拍了一下身邊的樹幹道:「坐下來歇歇吧。」
  朱翠點點頭,半羞半喜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猜我今年有多大了?」海無顏眼神隱隱透出一種傷懷。
  「噢,讓我來猜猜看。」一面說,她偏過頭來,著實地好好打量了他幾眼:「你看上去蒼白、憔悴,但是年歲並不大,我想,只不過二十幾歲吧?」
  海無顏搖搖頭,冷冷地道:「你真的這麼認為麼?不錯,我因為身上一直背著這個致命的內傷,這幾年來確是憔悴多了,事實上我也並不太年輕了,我已經三十八歲,轉眼就四十了!」
  朱翠怔了一下,再次打量了他一下,半笑地搖搖頭:「我不信。」
  「我又何必騙你呢,你今年多少歲了?」
  朱翠一笑,兩隻手往胸前一抱:「也讓你猜猜看!」
  海無顏道:「我猜你十八歲了吧!」
  「哼,把人家想得這麼小!」朱翠眼睛白著他:「我今年已經二十二了!算算看吧,我是屬小龍的,咦,你是屬什麼的?千萬別屬豬,髒死了!」
  海無顏情不自禁地被她的稚氣逗笑了:「真不巧,我倒真是屬豬的,被你猜中了!」
  朱翠「唉呀」一聲尖叫,笑得前仰後跌,笑了好一陣子她才收斂住,那雙水汪汪的眸子,柔情萬縷地在海無顏身上轉著:「信不信,我已經有很久沒這麼笑過了,尤其是我媽和弟弟……」一剎那,她卻又觸及了淡淡的傷感,默默地垂下頭來。
  海無顏道:「有關你母親與弟弟的事,我想你無須為他們擔心,以我判斷,他們若能在不樂島安身,確是比任何地方都來得恰當,這件事我自有安排,卻也是急不來的,你理應往寬處著想,不要再愁著了!」
  朱翠默默地點著頭,一雙含著淚的眸子,緩緩地視向面前人,心裡一時也想不透,何以面前這個人,對自己竟能產生如此大的安撫作用,原本不寧焦躁的心,常常在他三言兩語之後,即能得到鎮定,敢情是自己的內心深處,早已種下了他的影子,莫非對他已是「情有所鐘」了。一霎的警覺,使得朱翠芳心大大搖動了一下,一雙瞳子再次向面前海無顏注視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7:32

  憔悴、冷漠、蒼白,儘管是這層層障礙,卻難以掩飾他本來的英俊氣質,深邃的目神,早已不只一次顯明瞭他的內在菁華。這種氣質,正是朱翠所心儀的,只是在過去的歲月裡,她卻不曾遇著一個,她的高傲越加地使她孤立,而博得了「西山翠冷」這個亦雅亦謔的稱呼。
  「海……兄!」朱翠終於鼓足了勇氣:「我能瞭解你多一點麼?」
  海無顏黯然地笑了一下:「是關於江湖上那些無聊的傳說?」
  「難道那些傳說都是假的?」
  「不,」海無顏有些氣餒地道:「有很多都是真的!」
  朱翠點點頭,凝視著他:「我只想知道號稱『燕子飛』的潘幼迪,我對她實在心儀已久了……」
  「潘幼……迪……」三個字由海無顏嘴裡吐出來,就像是有人在平靜已久的水池裡,拋下了一顆石子,自此泛起了層層漣漪,海無顏原本深邃的眼睛,更像是著染了一片霧霾,越加地深不可測了。
  朱翠一笑道,「告訴我一點關於她的消息好不好?」
  海無顏搖搖頭:「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朱翠道:「這是說她失蹤了?」
  海無顏道:「一個人豈能在天底下失蹤、當然她還活著,因為,她還年輕,只是現在在哪裡,我想,我跟你一樣是毫不知情。」他輕輕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包含著幾許內愧與無可奈何。
  朱翠道:「她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海無顏點點頭道:「確是如此!」
  「有多高?」朱翠一笑:「比起你怎麼樣?」
  海無顏想了一下,道:「我們應該相差不多,她是用刀的,到目前為止,我確信沒有看見過一個人的刀法比她更精湛、更變化多端,也許只有一個人的刀法能夠勝過她,或許與她在伯仲之間。」
  「這個人是誰?」
  「宮一刀。」
  朱翠輕輕哦了一聲,才想起來道:「你說的是不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那個宮一刀?」
  海無顏點了點頭:「宮一刀的斷臂刀法,殺氣盎然,他由於心懷斷臂之恨,刀法既狠又毒,而潘幼迪的刀法卻是以氣而行,她心懷仁慈,刀法上處處為對方留下活路,如果有一天她與宮一刀這個老頭兒動手過招,可就難免要吃虧了!」
  「他們以前可見過面?」
  海無顏搖頭道:「我想是沒有,不過宮一刀早已對江湖誇下狂言,說是有一天他的刀要砍下天上的那只飛燕,並且一再激使幼迪出戰,顯然也是因為他自負極高,大概認為普天之下,也只有幼迪的刀法,差堪是他的敵手了!」他一連稱呼了兩次「幼迪」而不冠其姓,足見他們交非泛泛,而發人深省了。
  朱翠焉能會聽不出來,卻依然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微微含笑道:「這一點我也聽說了,傳說她的刀能封八面之威,要是真的,那的確是極為少見了,過去我曾見過一個人的刀能封四面,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海無顏一笑道:「傳說永遠是誇大的,我想能封八面的刀功,這個天底下還不見得能找出一人,依我看她和宮一刀的刀功,大概都有封六面的功力……也許多年不見,他們的刀功俱都有了長進,但是,能封八面,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自從與他結識以來,朱翠還很少見他情緒這麼開朗過,可見潘幼迪在他印象裡佔據著一個如何重要的地位了。
  「海兄……」朱翠喃喃地道:「這位潘姑娘,她長得很美麼?」
  海無顏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好像我以前曾經回答過你這個問題。」
  「那麼你再說一遍又何妨!」
  海無顏點點頭道:「不錯,她長得很美!」
  「那麼,你以為我呢?」說這句話時,朱翠面現笑靨,雖然帶著一些羞態,但態度卻是認真的,一雙秀澈明媚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著海無顏,期待著他由衷的答覆。
  海無顏那雙俊朗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移在了她的臉上。
  朱翠臉色微微一紅,微羞地道:「你怎麼不說話?」
  海無顏喃喃地道:「剛才我已經說過了。」
  「剛才不算數!」朱翠噘了一下櫻唇:「我要你現在再說一遍,可以麼?」
  海無顏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如果這句話使你快樂,我當然願意再說一遍。」於是他又重複道:「你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這麼露骨單刀直入的讚賞,出自對方一絲不苟的神態,愈見有力,因而朱翠的臉再次緋紅了。
  「謝謝你!」朱翠面現淺笑地睬視著他:「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實在地告訴我!」
  海無顏道:「我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麼?但是我卻無能回答。」
  「為什麼?」
  「因為……」海無顏喃喃道:「就容貌上來說,你們確算得上一時瑜亮,難以比較,但是你應該知道,一個人的美醜,如果單單以容貌而論,那是很淺薄的表面認識……」
  朱翠點點頭道:「我很同意你的看法,那麼你的意思是……」
  海無顏道:「我認識幼迪已經很久了,對翠姑娘你卻不能妄下評語。」
  朱翠微微一笑道:「你回答得煞費苦心,也許你說的是真的,看來這位潘小姐在你心目中已立於不倒的地位,能夠得到你如此由衷的讚賞,她必然是一個很出色的姑娘,我真希望有機會見到她,和她交個朋友,你看這可能麼?」
  海無顏一笑道:「天下美事莫過於此,如果你有這個心意,當然有此可能,只是這位姑娘的行徑,倒與我有幾分相似,怕是找她不易。」
  朱翠道:「只要她在這個天底下,我想總有一天會與她見面的。」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原想要說什麼,無如身上的舊傷又發作,可能他已經忍耐了很久,直到這一霎才現出難以支持的神態,鼻子裡輕輕地發出一聲呻吟,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朱翠一驚道:「你怎麼了?」
  海無顏苦笑著睜開了眼睛,微微搖了一下頭,隨即又閉上,這一瞬,他臉上現出了一片紅暈。對於這種每日必臨的痛苦,他好像早已習慣了,然而在一個旁觀者的眼睛看來,卻是驚人的。眼看著這一剎那,他身子起了一陣輕輕的顫抖,臉上沁出一層汗珠,兩隻手緊緊地抓住座下的樹幹,出息聲變得急促了。
  朱翠一驚道:「啊!」因為有了前次在船上的經驗,使她立刻想到對方很可能又是舊疾復發了,本能地離座向前,慌不迭伸出雙手去扶著對方的身子。
  海無顏驀地睜開了眼睛,朱翠才警覺到對方那雙眼睛紅得可怕,隨著對方身子一震,朱翠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
  海無顏抖顫的身子霍地站起來,赤紅的雙眼直直地盯向朱翠道:「不要……管我……」說了這一句,他隨即全身癱瘓著又坐了下來,就見他那張臉青一陣紅一陣,一連變了好幾次顏色,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才緩緩又睜開了眼睛。汗水已濕透了他的衣裳,像是大病新愈,他卻又一次戰勝了足以使他致命的宿疾。
  朱翠幾乎看得呆住了。由於她對面前人的關心過甚,目睹著他的痛苦,還比身受更甚,不知覺間滴下了同情的熱淚,兩汪淚水兀自掛在腮邊。
  四隻眼睛對看之下,朱翠抽搐道:「你怎麼了?」
  海無顏臉上顯示著一種堅毅的神態,說道:「你看見了,它並不能奪去我這條命,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
  才說了這一句,朱翠已忍不住撲向他身前,埋首在他肩上失聲哭泣起來。那是一種純潔的至情流露,即使海無顏「郎心如鐵」,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你太……可憐了,為什麼你要忍受這麼多的罪?……為什……麼……」朱翠低低地泣訴著,埋首在他寬闊的肩上。
  海無顏冷冷地道:「你也許不會相信,像剛才那種情形,在過去的五年,每日都曾發作數次,當中曾經有好幾次都幾乎奪走了我的性命,但是現在我已能有效地控制它,非但可使它不再繼續惡化,反倒有轉好的現象。」
  朱翠緩緩離開了他的肩頭,癡癡地看著他:「可是剛才我看著你的樣子,真是駭人極了!」
  海無顏喟然歎息道:「已經好多了,所以說我的尚能生存,真可稱得上奇跡,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作夢也不會想到,我仍然還活在世上,他們曾一再誇言天下,說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在他們所謂的『一心二點三梅花』手法之下逃得活命,哼,我偏偏就是一個例外!」
  朱翠點點頭道:「我曾經看見過你身上那一處梅花掌印的標記……真駭人!」
  海無顏輕輕解開衣鈕,袒開上胸,轉過來道:「你再看看它是否已快消失?」
  朱翠好奇地注視了一眼,只見前此在他後背所見的那一個明顯的心形印記,現在看來卻只是一個淡淡紅色的圓圈,如非注意地去看,已很難辨認它的形態。她不覺驚訝地道:「咦,真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海無顏重新穿好衣服,表情沉重地道:「這幾年以來我日夕用本身的純陽罡氣,再加上幾種內功心法,試圖把中在身上的『至陰』氣質驅除體外,這是一種極難達到的願望,在我數年努力堅毅的試行之下,終於有了長進,你也許還不知道,最初當我為白鶴高立擊中時,這個梅花印記色作血紅,足足有碗口那麼大小,你看見的時候,已經收縮得很小了。」
  朱翠高興地道:「是不是有一夭這個印記消失了,你的傷也就好了?」
  海無顏臉上帶出了一絲淒涼,微微地苦笑道:「這是我最大的希望,我想正是如此!然而……」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話到中途,他又忍住了。微微頓了一下,他轉向朱翠道:「我們暫且不談這個問題,我想要知道的是你預備怎麼來對付眼前的吳明?」
  朱翠想了想才道:「我原本要留下他來作為交換我家人的人質,剛才聽你一說,我又改變了主意,覺得還是放了他好,可是,這個人實在很討厭,我是不打算再見他了,一切請你代我處理吧。」
  海無顏點點頭道:「你這麼決定,不失明智,等到他身上傷勢好轉之後,我就代你放他走吧。」一面說,他慢慢地站起來,接道:「我走了!」
  前進了幾步,他又停住了身子,緩緩回過頭來,朱翠仍然坐在原地,默默地注視著他,見他轉過身子,不覺站起來。
  海無顏遲疑了一下才道:「你的仁慈留給我不可忘懷的印象,也給我極大的鼓舞,我不會說什麼感激的話,但是我會記住你……永遠記住你的!」說了這幾句,他轉身去了。
  當時,朱翠只是癡癡地看著海無顏的背影,癡癡地看著。她像是有一種落寞的感覺,忽然俯身在樹幹上哭了。
           ※        ※         ※
  是夜,朱翠在客棧翻覆難眠。耳聽著遠處的梆子聲,聲聲迫近,每三下間以小鑼一點,三更一點,好惱人的長夜。
  秋風輕襲著樹梢,搖曳出一片刷刷聲,就著門前不遠的那桿高挑紙燈籠所倒映出來的陰影,斜斜地倒倚在銀紅紙窗上,從而顯示的那片陰影,變幻著諸多離奇。
  朱翠既睡不著,乾脆撩被下床,穿好衣服,開門步向亭階,由於她所居住的這房子,特別講究,獨佔一個跨院,裡面佈置花葉扶疏,地方雖不大,倒也雅靜。獨自個站在亭階前,耳中卻隱約聽見傳自前堂的陣陣絲竹與喝彩聲。在平常,這種亂囂叫鬧的群聚之處,正是她深痛惡絕所極力避免之處,而今夜卻予她一種深深的誘惑感,彷彿那鬧囂的場合,正足以彌補她此刻落莫的心情,耳朵裡循著那陣歡笑聲,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外踱出。
  前院一片燈火通明。
  前文曾介紹過這「老福林」客棧,乃是本地有數的幾家大棧之一,漢陽府地當水陸碼頭之要衝,南北客商自是雲集,此類商旅多營絲綢布帛,或桐油麻茶,往返頻繁,每多暴利,是以凡其居住之處,從其起居飲食,日用百貨,無不取其昂貴精緻者,比較講究的幾家大客棧,更設有賭館茶樓,供客消遣逗留。
  那片絲竹亂囂聲,便發自前院的一處「六角茶樓」。所謂「六角」者,「六腳」也。一色的紅漆木柱,分峙在六堵粗可合抱的石柱上,那石柱深深打入水底,牽以迴廊,垂以湘簾,便為有趣矣。
  朱翠雖下榻於此,為避人耳目,性又喜靜,故此出進皆走後院邊門,有幾次進出前門,亦是直來直往,倒不曾想到前側院裡竟然會隱藏著如此一個世界,卻是出人意料。時間雖已接近午夜,這「六角茶樓」的生意卻是出乎意外的好。通過水面那條曲折的長廊,茶樓裡人影婆娑,衣衫縹緲,絲竹正酣,正是「唱出一片清平世界」。
  兩個青衣茶房,分立廊前左右,對進出茶樓的貴客一打躬問好,納引甚為慇勤。
  朱翠原打算在池邊觀望一陣,無如她的出現,立時引起了店家的注意,能夠獨攬一院居住的客人,自非尋常,何況她的雍容華貴與美麗姿容,更不知暗中慕煞多少浪兒,她的身世更是令人費解深思。客棧主人「劉大個子」,就對她最是費解猜疑,也是最巴結她的一個人。
  在朱翠方一出現池邊的同時,劉老闆已驚為天人,受寵若驚地由茶樓當門處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含笑對坐在櫃上他的小妾「文文」招呼道:「小心地侍候著,我們有貴客來了。」一面說時,三腳並兩步地向外奔出。
  「嘻!今天是什麼風,大小姐您居然也光顧小號茶樓了?」劉老闆的腰都快彎到地上了:「請!裡面雅座侍候。」
  朱翠向著茶樓瞟了一眼,微微頷首道:「有賣唱的麼?」
  「有,」劉大個子嘻著一張大嘴:「大小姐你真有福氣,漢陽府最紅的一塊招牌『連寶雲』正好來了這裡,她的清平快唱,嘿!那真是沒有話說,另外『老刀螂』師徒兩個的對口相聲也很有個意思,大小姐您裡面請!」一面向著隔廊大聲嗆喝道:「給大小姐看個雅座,請吧!」
  朱翠聽他報的那一套,竟是一點兒也不熟悉,不禁暗中有些慚愧,自己雖是出身王族,自幼習武,竟連江湖面貌一些兒也不清楚,對方嘴裡的那個「連寶雲」、什麼「老刀螂」,自己竟是沒聽說過。心裡盤算著,已是情不自禁地隨著劉大個子的親身前導,一徑地來到了茶樓。
  兩個身著綵衣的姑娘,正在園子裡表演雜耍,一個站在東角,一個站在西角,東角的姑娘一疊薄薄的瓷盤,一張一張地拋過去,西角姑娘卻用兩根細細的竹竿兒一一接住,身段兒固是婀娜多姿,手法更是美妙,一時引發起大聲的喝彩與如雷掌聲。
  朱翠被引進到最雅致的一處「包廂」所在。
  所謂「包廂」,乃是右前側,面台側水,三面垂簾的雅座,其間不過設有四五個座位,每個座位前置有一個黑漆矮几,上面置有四時鮮果,較之一般尋常座位顯然大是不同。
  朱翠被引進來時,包廂裡還空無一人,她被安置在瀕水的雕窗之邊坐下來,茶房立刻上前請示要喝些什麼茶。
  要了一碗「龍井」,朱翠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前台的表演,然而她的目光卻意外地被另一個人所吸引住了,似是另外的一個包廂,一個素面垂有薄薄面紗的女人,白淨的臉、手,一身黑色衣裙,足下是一雙半長的鹿皮快靴。這個姑娘腰肢款款,身材瘦長,尤其是拿著細細湘妃竹節馬鞭子的一隻纖纖玉手,看上去最是引人。
  朱翠之所以猜測她是個姑娘家,那是因為由她的髮式判斷出來的,如果結過婚的女人,必將是「開臉分頭」,對方卻顯然不是。
  能夠一眼就吸引住朱翠眼睛的人,當然絕非一般。而使朱翠心存好奇的,卻是對方那個女人臉上的一襲面紗。
  戴「面紗」的女人通常代表兩種身份,一是名門閨秀,二是江湖女子,前者以深閨玉容不甘落入凡俗眼目,後者卻因風塵奔馳,用以掩遮烈日風沙,自然除了這兩種身份之外,還有其他的理由,像是居住西北塞外的女人,出身回族的姑娘,都有遮戴面紗的習慣。
  眼前這個修長少女的身份,確是有些令人費解了。
  兩個玩雜耍的姑娘下去以後,有一段短暫的冷場,朱翠因而情不自禁地把眼睛又移向對面包廂,一回頭,劉老闆還諂媚般地站在面前。
  「嘿嘿……大小姐,您有什麼吩咐沒有?」
  朱翠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來似地,向著對面包廂揚了下眉毛道:「那位姑娘是……」
  劉老闆縮了一下脖子,嘻嘻一笑道:「大小姐問得好,不瞞您說,我也正在納悶兒,這位姑娘比大小姐您還玄……」
  愣了一下,大概發現這句話裡面有語病,連忙頓住,紅著臉呵呵笑了幾聲,劉大個子搓著他兩隻手:「這位姑娘來我們這個茶樓總有十來回了,每次都是一個人,只有在看玩藝兒的時候,她才撩開一半,呶,就像現在這個樣子,大小姐您別不信,她來咱們這裡十幾回了,加起來總共沒說過五句話。」
  「哦?是麼?」這麼一聽,朱翠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地又向對面包廂移了過去。
  湊巧對方那個姑娘也往這邊看,兩個人四隻眼睛可就對在了一塊兒。怪不好意思的,朱翠連忙把眼睛瞟向一邊,那位姑娘的眼睛也溜開了。
  這一眼雖是匆匆一瞥,卻留給朱翠很深刻的印象。對方有一雙黑不溜丟的眼睛,下額略瘦,卻難掩其清秀,唇邊下不大不小的一粒黑痣,尤其給人以俏麗的感覺,然而事實上對方顯然不是屬於活潑那一形態的,一眼看上去給人以沉默端莊的印象。
  劉大個子似乎被朱翠引起了好奇,他原本對朱翠的好奇尤過於那個黑紗少女,現在卻莫名其妙地轉移了對象。
  「您信不信,第一次我問這位姑娘姓什麼?她看了我上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後來呢?」
  「第二次我見著她,請問她是住在本地呢還是外地呢?嘿!這次更妙,她連看我也沒看一眼。」
  朱翠「哼」了一聲,淡淡地道:「你的話也許是太多了一點。」
  「是……這個……」劉大個子一面摸著脖子傻笑:「大小姐責備得也是,不過幹我們這一行買賣的人,不就仗著眼睛亮嘴巴說嗎!」
  朱翠呷了一口茶,輕輕唾出未沉的茶葉渣子,眉毛微微皺了一下。
  劉大個子立時彎下腰來道:「這些個小子,我關照說給大小姐上最好的西湖『冒頭尖』,他們還是給弄錯了,我這就給您換去。」說著就要伸手,朱翠按住茶碗道:「不用了。」
  她只是關心著對面那個妙女郎,似乎連正在表演的台上節目也不屑一顧。
  劉大個子察言觀色的笑道:「如果大小姐想見她,我這就去請她過來,也許她看在大小姐你的面子上就過來了。」
  朱翠搖搖頭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對她有點好奇罷了。」
  劉老闆道:「誰又不是呢,這位姑娘到底是幹什麼的可是誰也不知道,有人說她是從回子那邊過來的,要不怎麼會一天到晚臉上拂著紗呢。」
  朱翠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心裡卻否定了對方這種看法:「她是騎馬來的?」
  「是,」劉大個子道:「可是好馬,頂兒尖兒的一匹伊犁黃馬,上一次我這店裡住著一位貴客,在馬房裡一眼看上了,出到兩百兩銀子,要我去給說說去,我硬著頭皮去,才說了兩句,這姑娘乾脆扭頭就走,也不說賣也不說不賣,嘿!這真是……從那次以後,我算是再也不敢去碰她的釘子了。」
  朱翠從這位劉老闆的嘴裡,總算對對方姑娘瞭解了一個輪廓,其實正如她所說,純粹不過是好奇罷了。
  台上換上了連寶雲的清平快唱,朱翠就暫把注意力集中台上,不再跟他答腔。
  劉大個子本想套一番近,好把朱翠的來歷身世摸一下,可是卻也發覺到這姑娘似乎也不是好相與,自己站了一會兒覺得不是個滋味,也只好哈著腰告別退出。
  朱翠倒是靜靜地聽了這個連寶雲唱了兩段,意外地覺得很是有趣。
  原來這個連寶雲,亦不過是個與自己年歲相差不多的大姑娘,梳著兩根大辮子,鴨蛋臉,柳葉眉,一身粉綢子繡花衣裙,出落得十分標緻。她所唱的「清平快調」,無非是歷代盛世一些才子佳人的傳奇故事,通過她那清脆的嗓音,加上伴奏的古瑟二弦,確是很動聽。一曲方終,博得了如雷掌聲,很多人嚷著再來一個,台上伴奏的兩個老人,連連向四面打躬作揖,很多人往上面扔錢。
  二老之一,隨即拱手向著眾多的茶客道:「謝謝各位貴客的捧場,不瞞各位貴客說,我們姑娘前次在蘭州得了一場重病,嗓子也倒了,眼看著不行了,幸虧遇見了一位好心的女菩薩幫忙,不但治好了小女的病,還醫好了她的嗓子。從那天以後,我這個姑娘才能又到處賣唱,有了今天這個場面,這一切都是那位女菩薩所賜。從那天以後,我們姑娘就自編了一首歌詞,為了答謝這位好心的女菩薩,這首歌,我們姑娘是百唱不厭,還請各位大爺大奶奶少爺小姐賞音吧!」一面說時,這個老頭兒目噙熱淚地忽然趴在地上,通通通一連磕了幾個響頭。
  滿園起了一陣子騷動,俱都談說起這件事來。
  朱翠在老人訴說時,心裡已不禁微微一動,這時見他跪下叩頭時,下意識裡更似略有所覺,順著其叩頭方向一看,正好發覺到那個面拂黑紗的少女,心裡頓時雪然,再通過那位姑娘微微頷首表示喜悅的臉,她更明白了一切,敢情這個姑娘,就是老人嘴裡的女菩薩。她必然事先囑咐過老人全家,不得洩露她的身份,而老人父女感恩心切,卻偏偏又有此一番表白作為,這就使好心善良的這位俠骨熱腸的姑娘處於尷尬境地了。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推理,雖然未經證實,但朱翠卻相信是絕對正確的。
  接著這位連寶雲姑娘,隨即唱出了她感人的歌詞,確是情詞並茂,賺人熱淚。
  朱翠耳聽心想,竟然情不自禁地陪著落下了兩行同情之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7:54

第12節

  一曲方終,掌聲如雷。
  朱翠少掩悲懷,等到移目對面包廂座位上時,才赫然發覺到敢情那位神秘的輕紗少女竟然已經失蹤了。這個猝然的發現,不禁使得朱翠心裡為之一驚。由於她對這個輕紗少女已經留下了心,是以對方的一切也就格外引起了她的好奇。現在她既然已經走了,朱翠也就感到有些索然,她勉強地耐著性子把連寶雲的演唱看完。
  換上來的是老刀螂小刀螂父子的對口相聲,父子兩個滿口黃腔,口無遮攔,逗樂雖是逗樂,朱翠卻難以入耳。匆匆離座步出,卻見劉老闆正自慌張著往這邊走來,一眼看見朱翠,忙自趕上幾步,滿臉笑靨地彎下腰來。
  朱翠眉頭微皺道:「有什麼事麼?」
  「有有……大小姐!有貴客來看你啦。」他邊說邊彎下身子,身軀前傾道:「是對街的常小爵爺,敢情大小姐您認識常小爵爺呀,真是待慢,待慢,您這邊請吧。」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暗忖著他說的當是常孟,這麼晚了他來旅邸探訪,想必是有什麼重要事情,當下一言不發,匆匆隨著劉老闆來到了前面飯店。
  推開門,劉大個子哈下腰來道:「您這邊請。」隨即將朱翠帶到右後側的一個單間裡,即見常孟衣冠楚楚地由座位上站起來,一臉笑容地迎上來道:「這麼晚來打擾,還請公……」
  一眼看見旁邊的劉大個子,隨即把話吞住,由袖子裡抖出一錠銀子,轉向劉大個子道:「一點小意思,劉老闆你喝杯酒吧。」
  劉大個子搖手笑道:「這這……小爵爺您大客氣了,不敢當,不敢當。」說著頻頻後退著,雙手接過銀子,轉身步出。
  常孟等到他步出之後,這才轉向朱翠道:「公主最近可好?」
  朱翠點點頭道:「還好,常兄你來找我,有什麼事麼?」
  常孟道:「家父因掛記公主,對於王爺的安危更是時在念中,今天因京裡來人,談了些目前王爺的境況,也許公主有意聽聽,所以特要我來專程邀請。」
  朱翠聆聽之下,不覺眉尖微挑,道:「哦,這太好了,我們這就走吧!令尊現在府上麼?」
  常孟應了一聲,道:「家父現在鄉下,離城裡不過二十里,那裡家居安靜,家父每隔十天半月總要去歇上幾天!」
  朱翠點點頭道:「原來這樣!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走吧。」
  常孟道了聲「是」,又道:「我已特地為公主備好了車,現在棧外,一切都很方便。」
  朱翠點頭一笑道:「常兄設想得太周到了,其實騎馬也很方便,我們走吧。」
  常孟不知如何,臉上卻現出了一片遲疑,似乎有話要說,卻又礙於出口,一時只是望著朱翠發呆。
  「常兄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啊,」常孟才似乍然有所驚覺:「沒有,沒有……公主請。」
  朱翠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
  當下常孟在前引導著,出了店門,卻見那位劉掌櫃的兀自站在門前鞠躬打揖十分禮貌,二人不再與他多話,一徑向門外步出。即見一輛黑漆淨亮的二馬套車停在門左,由一個灰衣漢子所駕,另一邊卻拴著常孟的那匹黑馬。
  常孟快步走向車廂前,拉開車門,轉向朱翠道:「公主請上。」
  朱翠道:「常兄你呢?」
  常孟欠身道:「我騎馬,公主……上車吧。」
  朱翠只覺得常孟今天說話有點言不由心,心裡不禁有些奇怪,卻也不曾想到其他方面,當下手拉長裙,正待向車上跨進,忽然一旁傳來女子的口音。
  「這位妹子慢著。」朱翠與常孟都不禁怔了一下,一齊回過身來,卻見一個長身黑衣少女由斜邊側門走到眼前。來人頭戴緞質寬沿風帽,一襲輕紗沿著帽沿輕輕垂掛眼前,由於她身材修長,這副妝扮越加地增加了她的颯爽風姿,尤其夜月街燈襯托之下,更似有仙女般的風韻。
  朱翠乍見對方,心裡一動,大為驚喜,敢情正是方才在六角茶樓所遇見的那個神秘姑娘,只當她已先行離去,卻不意竟然會在這裡遇見,而且主動地向自己開口搭訕。聽她這麼一喚,朱翠就停下身來。
  黑衣少女一徑走到眼前,向著朱翠拱了拱手,語音清脆地道:「敢問一聲,這位妹子要去哪裡?」
  「這……」朱翠卻是一時答不上話,卻轉向常孟道:「常兄,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常孟呆了一下,喃喃道:「這……去『三里坪』。」
  話聲才住,即見對方少女微笑有聲道:「巧得很,我正是要去『七星橋』,到了三里坪,也就距離不遠了。」
  常孟一怔,還未及說話。
  黑衣少女已向朱翠道:「我的馬前面蹄子釘鐵壞了,天晚了一時又找不到釘馬掌的人,可是我又有要緊事,要去七星橋一趟,這位妹子要是方便的話,可否讓我搭一程便車?」
  常孟忙道:「這不行!因為……」
  朱翠插口道:「這也沒什麼不好!既然是順路,多一個人又有什麼關係。」
  黑衣少女含笑道:「那就多謝了。」
  朱翠看了常孟一眼,微笑道:「我正愁路上發悶沒有人說話,難得來了個伴兒,」隨即轉向對方黑衣少女道:「這位姐姐請上車吧。」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了聲謝,透過面前輕紗向常孟瞄了一眼,隨即攀上了馬車,進入車廂之內。
  常孟一愕道:「這……」上前一步道:「姑娘如是有急事要去七星橋,我的馬借給你就是……」
  黑衣少女這時身子已坐下來,聆聽之下,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道:「這位妹子已答應了我,足下又何必多此一舉,再說我又不認識你,借了你的馬卻又怎麼還你?還是搭一程便車方便得多。」
  常孟面色一沉,正要說話,卻礙不住朱翠一臉笑靨地道:「常兄你騎你的馬好了,我上車了。」一面說已登上車座,與那位黑衣少女並肩落座,隨手關上了車門。站立在車外的常孟一時卻愣住了。
  朱翠隔著車窗向常孟道:「怎麼,常兄莫非認為有什麼不妥麼?」
  常孟一笑,道:「哪裡,我只是怕公……」
  朱翠手指按唇,示意他不可吐出「公主」二字,常孟會意,立刻把下面那個字吞住不發,乾笑了兩聲,才又接道:「……既然……這樣,我們走吧。」說罷抱抱拳,向著坐在車轅上的灰衣漢子揮手道:「小心駕車,我們走吧。」
  灰衣漢子應了一聲,帶動逼繩,前行了數丈遠近,常孟已策馬來到車外。
  朱翠因礙於他在眼前說話多有不便,一笑道:「常兄你前面走吧。」
  常孟閃燦的一雙眸子,向二女打量了幾眼,道了聲遵命,隨即抖動綴繩,一徑地直馳奔前而去。
  朱翠這才似鬆了口氣,轉向身邊的黑衣少女道:「剛才在茶樓幸遇,只是礙於人多,不便上前見禮,想不到這麼巧,竟然又在這裡遇見了。」
  黑衣少女雙手前分,把遮攔在臉前的一襲面紗左右分開來,現出了甚是清秀的臉。聽了朱翠的話,她微微一笑,露出了甚是白潔的一口牙齒,卻把一雙澄波眸子,只管留神地盯向朱翠臉上,看了一陣子才又把眼睛移向窗外,卻是沒有說什麼。
  朱翠由於先時對她存了好奇,不免也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越覺得對方貌相清麗奇致,望之令人作「出塵」之思,自是不落凡俗!當下心裡不禁暗暗納罕,想不通對方這個姑娘到底是什麼身份。
  「還沒請教這位姐姐貴姓大名?」
  「我?」黑衣少女移過眸子來,微微含笑道:「我正想問你,你卻倒先問起我來了。」
  朱翠一笑道:「我姓朱。」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我猜對了。」
  朱翠道:「你猜對了什麼?」
  黑衣少女一雙澄波眸子,在她臉上轉了一轉,十分平靜地道:「你叫朱翠,就是江湖上傳名已久,卻很少出現的那個『無憂公主』,是不是?」
  朱翠一驚,卻鎮定著,冷笑道:「你怎麼會知道?」
  黑衣少女微微一頓,再接下去道:「你父親鄱陽王蒙冤在獄,生死未明。」
  朱翠臉色微微冷了下來。
  黑衣少女接著說下去:「如今你母親與弟弟又被不樂島上的人搶去了,只剩下你孤身一人……所以說,你的處境實在是危機四伏。」話聲方歇,她立刻就感覺到一股凌人的無形氣招傳自朱翠身上,事實上這股勁道在甫一與黑衣少女接觸之際,已將對方黑衣少女緊緊罩定。
  雙方距離是如此之近,一旦要動起手來,簡直想閃躲都是不易。
  黑衣少女眉尖微微挑聳了一下,並不在意地道:「你生氣了?是因為我知道你這麼清楚?」
  朱翠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們以前並不認識,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你把我的底細查得這麼清楚,又是為什麼?」
  黑衣少女淡淡地笑了笑,朱翠敏感地覺察到她美麗的眼睛周圍有幾縷淺淺皺紋,一個像她這般年歲的少女,正當春花綻放,何以她卻憔悴如斯?
  「一個人要瞭解一個人,當然是因為他們並不認識,否則就不需要去側面打聽了,就像你!」黑衣少女深邃的眼波,掠起來定在朱翠臉上。
  朱翠不明其意地道:「我怎麼了?」
  「難道你沒有從側面打聽過我?」
  「這,你……」
  黑衣少女微哂道:「一個人要瞭解一個人,並非全是基於惡意,就像剛才在茶樓你打聽我的情形是一樣的,但我明白你對我的一切只是居心好奇,並沒有惡意,只可惜你所打聽的那個人卻是對我一無所知。」
  朱翠不禁臉色一紅,原來她私下向劉老闆打聽對方的話,卻未能逃過對方觀察之中,被人當面點破,總是不大好意思,一時無言以對。
  黑衣少女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對於朱翠的窘,有點心存歉意。她微笑了一下:「我說話很直,請你不必介意!但是有一點你卻可以相信我,那就是我對你的關懷,全系出諸正義。毋寧說對於你的遭遇,我萬分同情。」
  朱翠沉默了一下,她原來冰雪聰明,心細如髮,自能由對方之言談察出真偽,就像這一刻,她所能由對方臉上看到的,只是真誠、純情,這就讓她為之感動而釋懷了。
  「謝謝你!」朱翠苦笑了一下:「但是我並不氣餒,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會反抗到底。」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我知道,事實上你的一切我都很清楚,而且我更知道,在你的背後有一位自命了不起的大俠客在幫你的忙,但是,請恕我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那位了不起的大俠客本身的麻煩更多,而且,他並不見得就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
  朱翠不禁再次地為之一驚。
  對方這個黑衣少女所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居然連海無顏暗中插手幫助自己的事情也知道了,的確是不可思議。
  「你奇怪麼?」黑衣少女微笑地看著她:「我們先不要談這個了。」
  朱翠道:「是有點奇怪,不過,我倒是看不出來那位大俠客有什麼不負責任的行為。」
  黑衣少女目光移滯地由她臉上緩緩掃過,只這一剎那,已使朱翠瞭解到她的孤獨與落寞,她也必然是一個飽經感情所折磨過的人。
  「有一件事就可證明我說的那個人對你沒有盡到保護之責!」黑衣少女冷冷他說著。
  朱翠一笑道:「我並不需要誰來保護我,我認為我自己的能力足足可以保護我自己。」
  黑衣少女淡淡一笑道:「真的?我看並不見得吧。」
  朱翠不高興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少女道:「你的武功我絕對相信,只是對付你周圍的這一群巨惡大奸之人,顯然就不足以應付了。」
  朱翠道:「你指的是不樂幫和曹羽那些人?」
  「那只是你眼睛看得見的。」
  「還有我眼睛看不見的?」
  「當然有,」黑衣少女的眼睛掠向窗外:「誰知道呢!就像現在你安穩地坐在車子裡,說不定外面早已布好了陷階,等著你去送死。」
  朱翠倏地一震,看了一眼窗外:「你是說……這一趟有危險?」
  「一點也不錯。」
  「那常孟他……」
  「他們父子已把你出賣了。」
  「真的?」朱翠幾乎要站了起來。
  「你先坐下來,現在時候還不到。」
  朱翠倚向車座,幾乎有點難以置信,一瞬間她面前浮現出常威那張慈祥的臉,他一向蒙父親器重,賴為肱股,豈能為了一己名利,對自己這位故尊之女加以迫害,果真如此,那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如果我判斷不錯的話,常孟必然已經離開了。」
  朱翠探身窗外,向外顧盼了一下,看不見常孟的影子,就在這個時候,車行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朱翠冷冷一笑道:「也許你說得對,我上當了。」
  黑衣少女道:「上不上當,現在還難下斷語。」
  話聲甫落,就見她右手倏地向前一揚,「哧」地發出了一股尖銳破空聲,緊接著前面車轅上傳過來一聲慘叫,一個人的身軀重重地由前轅處翻身落下,發出了「撲通」沉重落地之聲。
  兩匹馬乍然受驚,長嘶一聲,正待發足狂奔,禁不住黑衣少女身手矯健,身軀乍探,有如洞底游蛇般已自車座後翻身而前,一隻手適時地操住了馬韁,馬車很快地就被定了下來。
  這一切由於事出倉促,以朱翠之縝密細心,也感到有些出乎意外。
  然而朱翠畢竟不是弱者,黑衣少女的這一臨時措施,頓時使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暮然間,兩股極為尖銳的破空聲自外穿窗直入,朱翠長袖拂處「叮噹!」兩聲,已將來犯暗器擊落。她嘴裡發出了一聲清叱,雙手猛地力擊而出,只聽見「卡嚓」一聲暴響,整個車門為之破碎開來,把握著這一剎那,朱翠身軀已快速騰出,落向車外。
  於此同時,車座上的黑衣少女也似燕子般的輕巧,由前轅上騰身掠起,輕若無物地落在了朱翠身邊。
  就在二女身子相繼落地的一剎那,哧哧!無數股流焰劃空而過,紛紛落向馬車,立刻傳出了一片轟轟爆炸聲,馬車頓時燃燒起來,天空中頓時瀰漫起大片的硫磺氣息。駕車的兩匹馬,當此驚嚇俱不禁人立雙蹄,發出長嘯,只是蹄聲未已,已雙雙倒地身死。
  朱翠四顧了一陣,不見敵人蹤影,正待竄向前面觀察一番,卻被黑衣少女一把抓住道:「慢著!」
  朱翠料必她當有所見,便停住不動。
  現場火光沖天,燃燒的車廂發出一陣劈拍聲,卻不見任何一個敵人的蹤影。
  黑衣少女明亮的一雙眼睛,很注意地向各處打探著,朱翠仔細地觀察著眼前的形勢。
  眼前是一條荒涼的驛道,一面是高出來的旱地土坡,一面是斜下去的大片竹林,空出來的這條驛道,看起來分外凸出,就顯得格外陡峻了。
  朱翠感激中慶幸地道:「如非是姐姐的及時提醒,我簡直還蒙在鼓裡,謝謝你。」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道:「敵人的伎倆不止如此,等著瞧吧!他們原意是想把我們誘到更危險的地方,卻想不到我們會臨時停了下來。」一面說,她那雙眼睛緩緩地移動著:「在我看來,這附近他們都設有厲害的埋伏。」
  朱翠道:「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些什麼伎倆。」
  話聲少歇,耳聽著弓弦乍響,一排箭矢由高而下,直向著二女立身處射來。二女早已伺機待動,乍見此情景,不待招呼,隨著來犯的箭矢,頓分左右,燕子般地掠了開來。
  黑衣少女落向竹林的那一面,朱翠卻是落向山坡的一面,她身法至為巧快,身子一經落下,毫不停留,接連著縱身再起,三起三落,已來到這面斜坡的頂端。
  果然,就在她接連騰身的當兒,無數箭矢,紛紛射向她原立身處,設非及時縱起,簡直難以躲閃。由於朱翠的進身之勢奇快,迫使暗算者抽身不及,她眼明手快,隨著快速的進身勢子,手起掌落,另一掌已將迎面一個手持短弓的黃衣漢子劈落坡下。
  這漢子嘴裡發出了一聲啞叫,由於翻跌的勢子過於疾猛,只一擰已折斷了脖頸,當場昏斃坡下。
  於此同時,朱翠眼睛裡已看見了另一條人影,正向著崖石後面移動,她於是第二次騰身而起,緊躡著這人背後猛綴下去。那人心慌之下,倏地反過身來,一口鬼頭刀照著朱翠臉上就砍,雖然如此,卻也逃不過加身的橫禍,隨著朱翠的出手,「錚鏘!」一聲,鬼頭刀硬生生地拋在了半空,緊接著朱翠的進身之勢,一隻纖纖玉手已實實在在地擊在了這漢子的臉上,當場滿臉開花,和先前那人一樣下場,骨碌碌地翻下山坡,頓時命喪黃泉。
  朱翠一連擊斃二人,心裡仍是積忿未消,正待繼續搜索,看看還有多少這類箭手,猛可裡眼前一亮,一道極為強烈的刺目強光,迎面射來。
  這道強烈光華顯然是發自一架特製的高架長燈,燈光為利用光華鐵皮的反射作用發出,乍然人目真有點當受不住,朱翠本能地向邊側閃身讓開。
  她身子方自閃出,立刻就感覺到一股強風由身側襲到,具力絕猛,猝然加諸身上,真有點閃躲不易,朱翠身軀一個快速閃躲,就勢擰身斜穿出去,一下子拔起了三丈五六。
  就在這一霎,一條人影迎著她正面猛襲過來。來人身著一襲大氅,隨著他騰空的身子,發出了噗嚕嚕大片風聲,緊跟著這人在空中雙手猝出,發出了沉重無匹的掌力,以朱翠之功力,竟然感覺到難以匹敵,被迫於這種凌人的勁力直線壁落下來。
  來人在一聲陰森的冷笑之後,有如長虹臥波般,挾著一片呼嚕嚕的衣衫聲,直向著側方落下。
  在兩盞專人恭執的高挑燈下,朱翠總算看見了先後兩次攻擊自己的兩個人,千手太歲郭元洪與巨奸曹羽。除了這兩個勁敵之外,似乎對方陣營內的幾個頂兒尖兒的人物都在現場,另有一個頭頂戰盔,一身武將打扮的人,緊緊依附在曹羽身邊,這人手裡拿著一面繡有金鷹的三角旗幟,顯然是持以調動人馬發號施令所用。
  「朱公主,你大可歇歇,稍安毋躁,這一次我看你是插翅難飛了。」說話的自然是那個職掌內廠提督的曹羽。只見他神態甚為從容,一雙瞳子光華爍閃,在連番失利之下,可以想見他心情的沮喪,眼前這一次出手,他是絕不容許再生枝節,他的自信已可,由他那雙眼睛裡傳出來的凌人光度得以證實。
  「曹羽!又是你……」朱翠冷笑道:「看來你是非要對我們家趕盡殺絕才甘心了。」
  曹羽嘿嘿一笑道:「食君祿,忠君之事,公主你是明白人,我們也就廢話少說了,怎麼樣,是公主你自己受綁呢,還是本座代勞……哼哼……」
  一陣子低沉的冷笑之後,他手勢輕揮,身側一干人配合著他本人的腳步,半圓狀地向前偎了過去,卻把無憂公主朱翠看在了當中。
  朱翠若要想從容退身,看來似乎首先要攻開眼前這個狀如「一彎新月」的封鎖陣勢了。然而,朱翠已感覺到那是一件十分不易之事,第一個曹羽先就不易對付,更何況他身邊郭元洪以次的一干金星衛士,哪一個都不是易與之輩。
  朱翠有見於此,一面調整內力,卻是按兵不動,拿蛇拿頭,眼前敵人勢眾,勢難兼顧,只有針對曹羽一個人說話了。
  她乃集中內力,作「透點」式地向著當前曹羽逼出,果然此舉有了效果,正在前進的曹羽一經與這股內力交接之下頓時停止了前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8:19

  由他臉上神態所顯示,他好像十分驚訝,大概沒有想到朱翠竟然會具有如此功力。他陰森地道:「朱公主,你們全家雖是欽命要犯,但是念在昔日共事一主的分兒上,本座對於你們還是有一分人情,尤其是今晚之勢,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憑你一個人,哼哼!」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道:「我知道和你同行還有另外一個姑娘,哼哼!目前她雖然藏身不出,可是她也跳不出我的手心,這叫上天有路她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我看還是有勞公主招呼一聲,請她出來自行受綁,要是無關痛癢的人物,本座對她自會網開一面,哼!她要是藏身不出,等一下可就悔之晚矣!」
  朱翠冷笑道:「那位姑娘只是一個搭便車不相干的人,你們也放不過她麼?」
  曹羽道:「那要她先行受綁之後,再聽憑本座發落。」
  朱翠在對方說話時,一雙眸子頻頻四下打轉,暗中已找出了對方眼前包抄之勢中的一個弱環,她霍地躍前一步,陡然出手,彈指間已將眼前這個人放倒地上。緊接著她足尖飛點,快速向外騰身飛出。
  身邊驀地響起曹羽一聲斷喝,隨著曹羽進身之勢,一掌直向朱翠背上推來。
  朱翠心知這個曹羽武功了得,藉著回身之勢,一雙纖纖玉手霍地直向曹羽兩處腕脈上搭下來。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雙腕驀地向外一翻,倏地雙掌合攏,身形往下一盤,當胸推出。
  曹羽之功力了得,朱翠也不過只是耳聽傳聞罷了,這一與他交上了手,才猝然覺到對方的名不虛傳,似較自己所想像的更為厲害得多。
  由於朱翠眼前採取的是前進之勢,曹羽雙掌上所加諸的力道更為疾猛,迎面衝擊過來,有如九天罡風,簡直令人運氣都難以透出。朱翠上來失之大意,只顧猛衝,這時覺出不妙,已略嫌慢了一步。
  眼前形勢,曹羽只要兩隻手掌往外一撤,便可將浸淫有年的全身內力一股腦子地擊出。
  猛可裡側面竹林子裡一陣子爆響,像是有大片竹子一齊折斷似的。隨著這片竹折聲,夜空裡猝然飛出了百十支竹箭,勢若疾風猝雨,沒頭沒臉地齊向著這邊飛射過來。當然包括曹羽在內,全在竹箭射程範圍之內。
  其實所謂的「竹箭」,無非是一些斷枝殘莖,然而稍悉內功真竅的人都會明白,愈是這類普通「落葉飛花」的暗器,越是不可小看,蓋因為能夠運施這類功力的人,必然是不凡之士,一個疏忽可就難免要吃大虧。
  曹羽就絕對不敢輕視。他的一雙手掌眼看行將撤出,以朱翠的功力,原是可以接下來,只是眼前在失之大意的情況下,可就難免要受到傷害。
  眼前這一陣竹箭來得恰是時候,曹羽即使心有不服,卻也不得不臨時止住待出的掌勢,就見他盤身掠掌,雙手同時向外一抄,已將飛向面前的一雙小小竹枝操到了手上。
  那片竹林雖說相隔甚近,算算也有八九丈的距離,能夠在這個距離之內,發出一般暗器傷人,已是不易,更何況落葉飛花,殘枝敗莖了。
  曹羽手上抓握著這雙竹枝,微微掂了一下份量,心裡已是有數,由不住大生驚詫。只是眼前他一心一意只在無憂公主朱翠身上,能夠拿住了她,其他人都可算無關緊要,冷笑一聲,手腕一振,一雙竹枝「哧」然聲中,循著朱翠兩處後肩穴道上擲來。
  朱翠雖沒有力方才曹羽的雙掌擊中,卻也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曹羽暗器攻到,她身子急忙向前一伏,用力躥出,同時回身翻袖,將一雙竹枝卷落在地。
  面前人影乍閃,千手大歲郭元洪與雙手飛石夏元之雙雙攻到。這些人想是由於連番失利之下,俱都激發起無比暴怒,決計要將眼前朱翠擒到手上,必要時寧可下手殺害,亦絕不容對方脫逃,是以兩名金星衛士刻下都持有兵刃,郭元洪是一雙五行輪,夏元之卻是一串閃爍著銀光的十二節亮銀鞭,雙方乍一照面之下,雙雙齊向朱翠身上招呼過來。
  朱翠這一霎才體會到敵人的不可輕視,自己隻身犯險,只怕這一次難以倖免。
  她劈手撩開了夏元之的亮銀鞭,卻難為郭元洪的一雙附有極大響音的五行輪。原來這雙兵刃的內側刃口上各綴有兩枚鴿蛋般大小的純鋼鈴子,一經運轉起來,即可發出極為刺耳的噪音,用以擾人聽覺,實在具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朱翠一上來確實被這雙兵刃弄得心神不寧。
  須知眼前與朱翠交手的幾個人,簡直沒有一個不是厲害人物,曹羽功力自是不待多說,即論郭、夏等一干金星衛士亦無不是大內高手中頂尖人物,刻下聯合向朱翠攻擊,自是極具威力,更何況曹羽親自出手押陣,對朱翠來說,稱得上是腹背受敵,一瞬間便已亂了章法。
  眼前朱翠雖然抄開了對方的亮銀鞭,無如郭元洪的一對五行輪來得過於突然。朱翠原想施展「野馬分鬃」的招法,撥開郭元洪的那對五行輪,可是發自曹羽手掌的強大勁力,驀地自背後攻到,便不能不使她驚心肉跳,恍惚中略一分神,「哧」的一縷尖風掃處,雪亮的五行輪刃已把她左面裙角劃開了一道三四寸長短的口子。幸虧她今夜穿著一雙長筒護踵長靴,否則可就難免要掛綵,吃大虧了。儘管如此,五行輪的刃於仍然劃穿了她的皮靴,在她右邊玉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朱翠情急之下,一聲清叱,顧不得那只腿或將負傷,迎著對方的五行輪一腳踢出,這一手敗中取勝的招法倒是用得恰到好處,只聽得嗆啷一聲大響,郭元洪手腕翻處,這只五行輪忽悠悠地直飛上了半天,整個上軀向後翻了起來,朱翠身勢向下一殺,右掌平出,其勢如電。她恨透了對方,才會在眾敵環峙之下,冒險進招。
  只聽見「噗」的一聲,尖尖五指,就像是五把極具鋒刃的匕首,深深刺入到對方的腋下。忿怒之中,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氣,總之,這一刺之力至為猛厲,只覺得五指之尖一陣發熱,本能地使她感覺到插入對方體魄之內。
  郭元洪一身武功實在說已達到相當境界,尤其是所練的護體罡力,差不多的兵刃已難以對他加害,惟其如此,才更顯示出朱翠指尖上的力道是何等驚人,隨著朱翠五根手指拔處,鮮血像矢箭也似地噴了出來。郭元洪嘴裡發出了一聲啞叫,整個身子直挺挺地向後面倒了下來。
  然而就在此同一時間之內,曹羽的身子狂風也似地襲到了她身後,不容朱翠再撤出第二招,右掌出勢如電,「噗」的一把已抓到了朱翠後背。朱翠的感覺,彷彿是著了一把鋼鈞般的疼痛。曹羽倒非是心存厚道,事實上這時他只需掌力一撤,朱翠必死無疑,他是存心要留下朱翠這個活口,就在朱翠回身待發出掌的一剎那,曹羽的另一隻手疾出如電,已經實實地扣住了她的左腕。
  朱翠大吃一驚,一旁的夏元之卻倏地掄起了手上的十二節亮銀軟鞭,唰啦啦盤住了她的雙膝,二人合力之下,眼看著這位技高倔強的無憂公主即將成擒,然而好像夭公就是存心與他們作對,偏偏不讓他們償心如願。
  空中傳出一聲女子的清叱。一條女子的情影,有如西天流星般的驀地自天而墜,拔得高,落得快,加以她奇快的出手,一雙素手在乍然一照面的當兒,已劈了出去。
  這一式出手,外表似無奇特之處,然而在當事者曹羽本身感覺起來,卻有致命的威脅,敢情在對方少女的出手裡。曹羽前心兩處要穴全在她掌上勁力控制之中,對方少女顯然是內功中的傑出高手,雙手距離曹羽甚遠,已令他感覺出來那股尖銳的內勁力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曹羽只要少緩須臾,這條命便將喪在對方手裡。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鬆開了緊緊扣住朱翠的雙手,倏地騰身向一邊掠開。
  來人少女身法極為輕快,一經出手絕不少緩須臾,雙手在向曹羽攻出的一剎那,腳下也沒有閒著,擰身挑足,已把雙手飛石夏元之手上的十二節亮銀鞭挑在了足尖,緊接著用力挑起踢出。這一手旨在救人,加以朱翠原本騰縱的勢子,霍地拔起了半天,直向一旁墜落下來。
  由於夏元之抓住十二節銀鞭的手過於握紫,致使他五指破裂,鮮血四溢,傷勢不輕。
  朱翠身子一經落下,發覺到眼前已瀕近竹林,她心銜曹羽加害之恨,正待回身找著對方一拼生死,猛可裡身後疾風襲進,耳邊上聽得來人少女一聲疾叱:「快進去!」
  不容朱翠回過身子,她已先自騰起由朱翠頭上掠過,一頭扎入竹林之內。
  朱翠直到此刻還未能與黑衣少女打上一個照面,不過卻可由對方口音裡聽出正是與自己同車的那個黑衣少女,眼見她如此功力,心中好不傾慕。眼前形勢危機,不容她少緩須臾,當下也不顧思索地緊跟著黑衣少女之後倏地竄身進入竹林。
  她一頭紮人竹林內,還沒認清方向,卻被先進來的黑衣少女一把拉住:「快趴下!」緊接著兩個人撲通滾落在地上。
  就在這一霎,林外火光閃得一閃,耳聽得「轟」然一聲大響,大片鐵砂子配合著一天黃煙直髮入林,耳聽得林子裡一陣劈啪唰啦大響,端的威勢驚人。
  伏在地上的朱翠,這才恍然感覺到是怎麼回事,原來對方手上竟然控制有厲害的火器,若非是同行少女見機得早,及時將自己推進樹林倒臥地上,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的糟!她驚見於此,不禁對於同行少女感激入骨。
  眼前端的是情勢緊張。隨著火槍之後,林外傳過來大片凌亂的腳步聲。
  黑衣少女一拉朱翠道:「快走!」
  兩個人爬起來,摸著黑向前一陣快跑,只覺得腳下儘是殘枝敗葉,軟一步硬一步,三數十步後,黑衣少女一推朱翠道:「趴下!」
  有了前次經驗,朱翠倒也聽話,一聽趴下,霍地向下就倒。
  果然,二人身子自倒下的一霎,「轟轟!」一連兩聲爆響,火光明滅裡,鐵砂子兒就像是漫天的飛蝗四下流竄著,竹林子像前次一樣傳出一陣子劈啪亂響,飄落下大片斷枝落葉。
  二女伏身在地,只覺得背上像下雨也似地墜滿了落葉,隨著黑衣少女的招呼,兩個人爬起來摸著黑又是一陣子快跑。三數十步之後,再依樣趴伏在地,果然又是一陣火槍聲,不過揣度著火槍的發射來勢,顯然較諸先前的兩次發射失了準頭,由此可證對方已迷了二女眼前方向。
  朱翠這才略鬆下了一口氣:「謝謝你。」
  黑衣少女指指唇道:「噓,先不要說話。」
  兩個人悄悄站起來,仔細留心聆聽,感覺出格外凌亂的足步聲有增無減。
  朱翠小聲道:「他們莫非也進來了?」
  黑衣少女眨著一雙黑油油的眸子,點點頭道:「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
  朱翠歎道:「要不是你救我,這一次只怕凶多吉少。」一面說她手撫前胸,少慰驚魂,只覺得自己眼前狼狽極了,背上和腿上傷勢雖是不重,儘管是些皮肉傷,卻也疼痛難當,只是當著對方少女面前,她卻不願示弱,自忍著不發一聲。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適應,雙方已能大概地辨別對方的方向。
  黑衣少女向四外顧盼了一陣,搖搖頭低聲道:「這裡很危險,我們再往前面走走。」說完,二人手攜手地摸黑前進。
  走了一程,朱翠站住道:「你可聽見了什麼沒有?」黑衣少女仔細聆聽了一下,點點頭道:「嗯,你的聽力比我還好,是有人進來了。」
  二女仔細辨聽之下,覺察到地面上傳過來一陣極為輕微的悉索聲音,如不留意細聽,簡直難以辨出。
  朱翠被對方誇了一句,總算覺得臉上有了光彩。她仔細分辨道:「是一個人?」
  黑衣少女道:「要是人的話,這人的輕功可太高了!」
  朱翠同意她的看法,點點頭道:「在這種情形下,摸黑前進,能夠發出這麼小的聲音,確實不容易!」
  「所以我說這個人輕功極高,比我們還要好得多!」
  朱翠道:「咦!會不會是曹羽那個老賊?」
  「不像!」黑衣少女搖搖頭道:「他無需這樣,而且他的輕功我剛才已見識過了,不會比我們更好。」
  朱翠苦笑道:「你的功夫比我要高多了!」
  「那倒不一定!」黑衣少女調侃地笑道:「我怎麼能跟你比,你是千金之軀的公主,我只是江湖裡一個孤魂野鬼,你因為缺少江湖武林對手的經驗,倒不見得武功不如我。」
  朱翠慚愧道:「你不過是在安慰我而已,事實上我感覺到樣樣都不如你!」
  「亂說!」黑衣少女一笑道:「我不如你的地方太多了,譬如說,你年紀比我輕,而且也比我漂亮。」
  朱翠道:「那也不一定,我就覺得你比我漂亮!」
  黑衣少女淒涼地笑了一下,黑暗中斜睨著她,想要再辯些什麼,忽然一笑道:「不跟你談這些了,你可聽見剛才那種聲音?」
  朱翠聽了一下搖頭道:「沒有了。」
  黑衣少女道:「大概是走了!」
  朱翠道:「別是一條蛇吧!」
  黑衣少女想想道:「這也有可能,蛇是最愛出沒在竹林子裡面的。」
  「啊呀!那可糟!」一聽有蛇,朱翠嚇了一大跳。
  黑衣少女斜睨著她,奇道:「怎麼你還怕蛇?」
  朱翠臉上一紅,訊泥著道:「那倒也不是,只是看它軟軟的,怪彆扭的。」
  「那還不就是怕!」黑衣少女微微笑了笑,臉上現出一抹輕睨,朱翠約莫可以看見她微笑時露出的牙齒又白又齊,微微有光。
  見她這樣,朱翠不服地道:「難道你不怕蛇?」
  黑衣少女冷笑一聲:「我當然不怕!不但不怕,如果我看見了蛇,我一定會殺死它!」
  朱翠嘖嘖了兩聲。
  這兩聲「嘖嘖」,又使得黑衣少女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哼,你是千金之軀,金枝玉葉的公主,當然不會體會出江湖行走時的種種危險。」微微一頓,她接道:「為了要活下去,你一定要狠著心,殺一條蛇又算得了什麼!」
  朱翠聽她口口聲聲提到自己的身世,言下大有奚落,心裡很不是味道,原想與她爭辯幾句,轉念想到對方對自己的援手救助,共同患難的俠心義舉,也只能任她奚落,不再回口。
  「你殺過蛇沒有?」見她不說話,黑衣少女又撩了她這麼一句。
  朱翠搖搖頭,不大好意思地笑笑:「不瞞你說,我生平最怕蛇,一看見這玩意兒,我的腿就有些發軟。」
  「真沒用!」黑衣少女道:「我教你打蛇的方法。你只要準備一根竹竿,照著它身上用力一抽,如能打在它七寸上,只一下就夠了!」
  朱翠往後面縮了一下,搖搖頭道:「算啦,我不敢……」
  黑衣少女道:「看起來,你的確很嫩呢!」
  朱翠忍不住說道:「你也不要大小看了我。」
  黑衣少女一笑道:「誰小瞧了你,我只是說你缺少江湖中歷練罷了……咦,你怎麼了?」
  「沒有什麼……」朱翠皺了一下眉:「只是覺得背上很痛。」
  「啊,」黑衣少女一驚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你別是受傷了吧!」
  朱翠微哼道:「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黑衣少女一聽立刻身子彎向前,兩隻手扳過她的肩膀,仔細在她背上看了一下:「啊,傷得不輕!」
  「沒什麼,我還忍得住。」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隨即動手剝開了她的上衣。
  朱翠往前縮了一下,喃喃道:「你要幹什麼?」
  黑衣少女白了她一眼,繼續打量著她的傷,用手摸了一下,冷冷地道:「流了不少的血。」
  朱翠道:「不要緊,我……還忍得住。」
  「為什麼要忍?」黑衣少女冷笑一聲:「有的事非要忍不可,有的事可忍可不忍,有的事根本就不要忍,忍有什麼好處?只能為你增加痛苦!」
  朱翠苦笑了一下,笑歎一聲,道:「唉,真沒辦法,在你面前,好像我一下子變成小孩了!」
  黑衣少女道:「你本來就是小孩!過來一點,讓我看看你的傷。」
  朱翠只得把身子向後湊近了一點道:「你好像什麼都會!」
  黑衣少女道:「有的也不會。」
  一面說,她緩緩站起來道:「我到附近看看,馬上就回來!」說時,閃身離開,須臾踏行一周,又轉回來。
  朱翠道:「外面情形如何?」
  黑衣少女道:「曹羽老賊果然是老奸巨滑,他居然派人把這整個樹林子都圍了起來。」
  朱翠道:「怎麼個圍法?」
  黑衣少女一面坐下一面道:「看樣子,他們大概調來了整營官兵,準備有數十桿火槍,等一下要看我們的造化了。過來一點,我這就瞧瞧你的傷吧!」說罷,她探手由身上取出了一樣火器,「叭」一聲,打亮了一團火光,向著朱翠傷處略微照了一下,隨即熄滅。
  朱翠道:「要不要緊?」
  黑衣少女道:「還好,看起來還不太嚴重,我聽說曹羽練有豹胎屍氣,看來他是想留下你的活口,要不然,情形可就不妙。」
  朱翠感覺到傷處一涼,也不知她為自己貼的是什麼藥,黑衣少女又撕開了一塊布為她身上包紮了一下,又讓她服下了兩粒藥丸。
  「我們難道一直在這裡等下去?」朱翠有點耐不住地道:「你怎麼打算呢?」
  黑衣少女道:「你覺得好點了麼?」
  朱翠點點頭,道:「好多了,我們走吧!」
  黑衣少女道:「你的劍呢?」
  朱翠搖搖頭道:「沒帶來,你呢?」
  黑衣少女輕輕拍了一下腰上道:「在這兒!」
  朱翠倒是沒有看出來,想到對方所施展的當必是軟兵刃。黑衣少女指了一下前面道:「前面不遠有一道岔路,可以通向後嶺,如果能到後嶺,就不必怕了,我們走吧!」說完,她率先前行。
  朱翠容她在前面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才稍稍後隨。她二人輕功極佳,一前一後沒有帶出什麼聲音。
  忽然前行的黑衣少女一聲低叱道:「小心!」
  一條人影陡然自婆姿的樹梢上躍身而下,竹帽子唰啦啦大向聲中,這人手上一桿筆直鐵棍,照著朱翠身上就打。於此同時,另一條人影也自前樹垂直落下,手上雙刀照著黑衣少女就砍。
  黑衣少女雙手同時遞出,只一下已把對方雙刀奪下,進步架時,向外一翻,正中對方心窩。那漢子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倒了下去。
  朱翠也於一照面之間,就攀住了對方的棍梢,同時進步穿掌,一掌擊中了對方面門,這人也同他那個施刀的夥伴一樣,鼻子裡悶哼了半聲,頓時倒地不省人事。
  二女迅速聚集一起。
  黑衣少女道:「原來這林子裡早設有埋伏,這就難怪曹羽沉得住氣了。」
  朱翠道:「我們該怎麼樣呢?」
  黑衣少女道:「既不能出,只有前進了,我們小心一點就是,不過……」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擔心地道:「要是這裡埋伏的有火槍,那就太危險了!」
  話聲才住,忽見朱翠抬頭驚望道:「小心!」就在她抬頭的一霎,似有火光一閃,不用招呼她們也都知道正是火槍待發的前兆。
  有了前番的經歷,她們倆當然知道這種槍的厲害,這時見狀,俱都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這當口兒就是想躲也已不及了。
  黑衣少女嘴裡驚叫一聲,兩個人幾乎打的是同樣的算盤,一左一右倏地向兩側分開。
  雖然她們兩個身法至為巧快,只是在這個距離之內要想無慮地躲過火槍子兒,卻是幾近幻想。瞧以往慣例,火繩一亮之後,緊接著的必然是轟然大響之聲,可是這一次卻是例外,儘管火光乍閃,卻不見發槍之聲,樹帽子「嘩」的響了一聲,一條人影自空而降,「撲通」摔落在地,翻了個個兒,即不見聲息。
  朱翠與黑衣少女驚魂未定下,乍見此情景,俱不禁大為詫異,等了一下,地上的那個人仍是動也不動,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各自騰身而起,向那人落處襲近。
  兩個人心思都十分仔細,顧忌到敵人的詐術。
  朱翠在掠身之初,首先揚動右手,向著那人原先所棲息的樹帽子上發出了彈指飛針,顧慮到萬一敵人有詐,還有餘黨守伺樹帽,也必然逃不過自己的飛針。
  黑衣少女也存著同樣的心思,只是對像卻在落在地上的那個人,想到他可能是故意詐死,伺機誘敵,是以在騰身襲近的一剎那,抖手發出了一口薄如紙片的柳葉飛刀,白光一閃,正中對方身上,卻是一如前狀,依然沒有一點反應,證明這個墜地之人果然是死了。
  這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一桿火槍摔落身前丈許以外。黑夜裡雖然看不甚清,可是天公作美,卻有一線月光穿過密竹空隙,正正地投射在死者臉上,使得二人清楚地看見這人的一副死相。圓圓瞪著一雙眼,一臉鮮血,就在他正中腦門上,清清楚楚現出兩個小小血窟窿,紅的血和白的腦漿,就由這兩個小窟窿裡汩汩直淌出來。
  朱翠本能的一驚,抬頭四顧。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有人救了我們,真是想不到的事!」
  朱翠打量著這人臉上道:「你看他頭上的傷是為暗器打中的麼?」說時她由不住打了個哆嗦,她雖是習武多年,也曾出掌傷人,但是像這麼近地去打量一個死人,尤其是這般的死態,卻是前未曾有過。
  黑衣少女微微瞇起一雙眼睛,不可否認,她的風塵經歷確實是比朱翠豐富的多。
  「不是暗器,」她肯定地判斷道:「是被人用『乾元指』點中所致死的!」
  朱翠一驚道:「啊!」
  能夠僅憑一雙肉指之力,一下子貫穿前額腦骨,該是何等不易?以此推想這個暗中對二女加以援手之人當是一個何等奇妙的人物了。
  黑衣少女一隻手握住了死者小腿,翻過了這人身子,現出背後的一面,顯然她也心存不忍,有「不忍卒視」的感覺。抬頭打量著對方落下來的這棵巨竹,她身子霍地彈了起來,一掠數丈,單手輕掛,已把身子拉平了,極其輕巧地上了竹梢。略一顧盼,隨即又落下來。
  朱翠道:「可看見了什麼?」
  黑衣少女默默地搖了搖頭。她個性極為要強自負,顯然是由於暗中這個人的幫忙,掃了她的面子,她是一個輕易不願受人好處的人。
  「這人的輕功很好。」黑衣少女道:「能夠在亂竹之間來去自如,逃過了我們的耳目,真有點不可思議!」
  朱翠點點頭道:「這個人好像不願意被我們看見,他又是誰呢?」她腦子裡想到了海無顏,只有他才會有這種神出鬼沒的武功,只是他又何必故示神秘?顯然是礙於眼前這個黑衣少女,才不願現出行藏,她本要說出海無顏的名字,這麼一想也就不再出聲。
  黑衣少女冷著聲音道:「我就不信他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走,我們再往下面去!」言罷,她率先往前面走,朱翠與她還是保持著一段距離,往前面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48:45

第13節

  林子裡雖是黑如潑墨,惟二女一來視力本佳,再加以在黑暗中已處久習慣,略可適應,再者間歇地有月光自枝極縫隙間射入,可作照面之用,是以彼此都能清楚辨別,不致迷失蹤跡。
  朱翠原以為不過是小小一片竹林,待到眼前這一深入之後,才感覺到這片林子端的佔地極大,如非黑衣少女頭前帶路,若是自己一個人亂走,保不住會迷失了方向,說不定走入敵人陣營也是難說。
  前行約有數十步,驀地黑衣少女往左邊閃了一閃,回身道:「小心!」
  朱翠也已察出前面樹梢似有動靜,聽她這麼一招呼,二人迫不及待地忙自向地上一趴。
  果然就在二女身子方自伏地的一霎,左側前方樹梢頭上,火光乍然一閃,正是火槍待發的前奏。然而端的是事出蹊蹺,竟然和前次是一般模樣,二女身子撲地的一霎,只聽得「撲通」一聲,像前次一樣,一條人影,忽悠悠直由竹梢上墜落下來,摔落地上後翻了個身子就不再動彈。
  黑衣少女一聲清叱,她雖是伏在地,然而由於她極高的輕功造詣,幾乎可以在任何角度與情況之下竄身而起,眼前她身勢一經竄起,箭矢也似地直向著一旁另一排高大的竹梢上穿去。
  一條人影怒鷹似地由這排竹子上拔起身子,寬大的衣衫襯滿了風力,發出了呼嚕嚕一陣疾風之聲,斜側著向另一面樹梢上落去。
  黑衣少女決計要認清對方的面目,見他想退開,自是不願。嘴裡高叫一聲:「喂,你慢走一步!」嬌軀第二次騰起,用「白雲飛」的身法,乍然騰起,一連晃過了兩排林子,直向對方落身之處襲了過來,身法之快,較之鷹隼絕不失色。
  暗中人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形倏地一個側閃。呼嚕嚕!衣衫大響聲中,他身子已經又滑出了四五丈之外,依然是落向修竹之巔。
  朱翠冷眼旁觀之下,一時也為之心動,加以來人落身的地方,正是自己能力所及,當下冷叱一聲,自另一個角度,用「龍形乙式」的身法,倏地拔身而起,直向著來人落身之處逼近過來。
  這人一來是輕估了二女實力,再者沒有料到朱翠的忽然出現,兩相逼迫之下,頓時現出了一些慌張,然而畢竟他自負有非常身手,雖處於惡劣環境之中,猶能自顧。
  眼前之勢,朱翠當前,黑衣少女殿後,俱是一般快速。
  暗中被迫現身的這個人,當此情勢之下,自以攻破朱翠之來勢為首要。只聽他鼻子裡哼了一聲,一隻手掌霍地向前平封而出,同時間一隻肥大的衣袖倏地無風自起,挾著巨大的一股子力道,向著身後黑衣少女臉上拂來。
  說起來二女對於這個人,只是心存感激,卻無敵意,之所以苦苦逼迫,無非是意圖一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實在說絕無向對方出手之意,想不到對方情急之下,卻反倒向她們二人施出殺手來了。
  這樣一來,二女吃驚之下,不閃躲便為不智了。
  朱翠於恍惚中,方自一個快閃,對方已挾其疾快走勢,呼然聲中躍出數丈。
  黑衣少女其實與朱翠一樣心理,再怎麼說對方是有恩與自己,自無乍然見面之下,就向對方施展殺手的道理,而偏偏對方在情急之下,竟然向自己出手,那呼然有聲的一隻大袖,看似無奇,其實卻夾附有萬鈞之力,正是所謂的「流雲飛袖」之功,不要說為他袖子真的掃中不得了,就是為袖角帶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以黑衣少女之傑出造詣,當此一霎,亦不禁嚇得一驚,度眼前情形便毫無猶豫地往後便倒。
  黑衣少女輕功確是驚人,竟然膽敢在細如小指的竹梢上,施展出「老猿墜枝」身法。隨著她猝然倒下的身子,只聽得竹梢嘩啦一陣大響,粗細僅如小指的一根竹梢,驀地向下一彎,其勢宛若釣到一尾大魚般的顫動不已。黑衣少女一隻腳倒向著竹梢,整個身子是頭下腳上之勢,然而這只是一剎那事,隨著她向下一沉的身子,猝然間又自彈了起來,無巧不巧,正好迎著朱翠的來勢。
  二女甫一交合,立即飄身下落。黑暗中,再想追逐前人,已是不及。
  暗中現身的這個人,好快的身法,不過是閃了一閃,已進入密林之間,二女所看到的僅是他身後的一片衣角,似乎還有一撮散發。
  朱翠還待追上去,黑衣少女攔住她道:「算了,來不及了!」
  朱翠喃喃道:「好快的身子!」
  黑衣少女似乎有點怔仲,輕輕地攏著一雙秀眉在思索什麼。過了一會,她轉向朱翠道:「你可看清了他麼?」
  朱翠搖搖頭:「沒有,不過,我卻可以斷定他是一個年歲很大的人。」
  「怎見得?」
  「因為我看見了他的頭髮,已經是有些灰白顏色。」朱翠一面想一面說:「而且留得很長!」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這就對了。」
  朱翠道:「什麼對了?」
  黑衣少女道:「你說的我倒是沒看見,可是我看見的你一定也沒看見!」
  朱翠道:「你看見了什麼?」
  黑衣少女頓了一頓的道:「這個人只有一隻手。」
  「啊!」朱翠吃了一驚:「真的?」
  黑衣少女道:「雖然這樣,他的那只斷手卻能夠施展流雲飛袖的功力,可見得這個人是具有非常身手了!」
  「啊!」朱翠由不住又發出了一聲驚歎,聲音的顯示,好像是悟出了什麼似的。
  黑衣少女道:「我還看見一樣東西!」
  朱翠道:「什麼?」
  「一把短刀!」黑衣少女冷冷地道:「一把黑鞘奇異的短刀,緊緊地縛在他的後肩上。」
  朱翠點點頭說:「這就對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黑衣少女看著她道:「真的?」
  朱翠冷冷地道:「他就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黑衣少女緩緩點了一下頭道:「你猜對了,他就是宮一刀,除了他以外,誰又會有這麼超人的功力!」忽然她的臉色顯出了一些忿意。
  朱翠在得到自己猜測正確的證實之後,心情也不禁現出了一些激動,蓋因為母親弟弟等家人現在兀自困身不樂島,下落不明,此時此刻,這個宮一刀的乍然出現,其來意可真有點費解了。
  黑衣少女看向朱翠道:「這個人的出現匪夷所思,你要特別小心他!」
  朱翠道:「我只是不大瞭解,他為什麼要對我們加以援手?其實大可不必!」
  黑衣少女冷笑道:「對於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你不能以常情來衡量判斷,如果你真地認為他這麼做是對我們討好,那可就錯了!」
  朱翠看著她說不出話來,實在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黑衣少女這時已縱身向地上屍身走近,她用腳尖把屍體挑得翻過了身子,和先前一樣,這人前額正中留有兩個血窟窿,一旁地上留有一把白木頭把柄的火槍。
  朱翠走過去操在了手上,又轉回這人身上解下了彈藥包,自己繫好身上。
  黑衣少女道:「好極了,你會打這種槍麼?」
  朱翠點點頭道:「我家裡過去有幾桿這種槍,也曾經看他們放過,很容易!」
  黑衣少女道:「你怎麼早不說,既然這樣我們也有了槍,就更不必怕他們了!」
  朱翠端著槍四下裡仔細地觀察著,風過竹梢,一片沙沙聲,她心裡盤算著對方那個宮一刀,如果再看見他,說不得賞他一槍,就算他身手再快也快不過火藥散發的槍子兒。
  二女摸黑,繼續前行。經過宮一刀現身這麼一鬧之後,使她們又多了一層警惕,現在不但要防範曹羽一方人,還得要提防宮一刀,行動更感礙難多多。
  前行約有五六丈左右,忽地一隻大鳥拍翅而起,以二女之行,動輕靈謹慎,可不致驚起飛鳥,一葉知秋,這只飛鳥立時為二人帶來了意外的警惕。果然,鳥飛之後,樹梢上立時有人影晃動。
  黑衣少女剛要向朱翠示意,後者已迫不及待地亮著了火槍,轟然大響聲中,只打得一片枝葉橫飛,大片煙霧之中,一條人影直由高高的樹梢上忽然墜落下來。
  二女急趨前視,亮起了火種,只見死者咬牙膛目,全身上下被散槍子兒打得如同蜂窩般的密集,一桿白木火槍兀自緊抱身上。
  黑衣少女一聲不吭地由對方手上接過了火槍,四下打量著道:「想不到曹羽這老賊,居然在這裡埋伏了這麼多人。」話聲未落,即聽得一陣沙沙輕微腳步聲傳過來。
  黑衣少女趕忙吞住話聲,那腳步聲似乎在前進了幾步之後,猝然又停住不前。
  二女對看了一眼,情知事有蹊蹺,彼此打了一個手勢,雙雙向兩側方閃開,隱於暗處。
  短暫的一陣子沉寂之後,先時聽見的那陣腳步聲又自傳出。漸漸地腳步臨近眼前,似乎人數不只一人。
  緊接著有人打動火石取火的聲音,一團火亮起,照著了一張圓臉,現出一個頭頂戰盔的武職軍官的身影,他身邊另有一個手端火槍的高瘦漢子,也是一身武裝。在他二人現身之後不久,四周陸陸續續有了響動,接著現出了六個手持火槍,頭紮黑布的槍手,六名槍手現身之後,各自打了個招呼,隨即向著那武職軍官身邊偎過來。
  他們很快的就發現到了地上的那具屍首,立時起了一陣子騷動。
  圓臉的軍官嘴裡大聲罵著:「媽那巴子的、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對方也有槍嗎?」
  瘦子軍官冷笑道:「總爺你還不明白,他是用咱們的槍來對付咱們自己!」
  圓臉軍官立時一愣,算是想通了,嘴裡啊了一聲,一隻手摸著生滿了鬍碴子的下巴:「媽巴子的,這個差事可不好幹,沒多大一會的工夫,我們已損失了好幾個人,這怎麼得了?我看,劉哨官,咱們回去!」
  被稱為劉哨官的那個瘦子軍官,苦著臉道:「不行呀,總爺,回去交不了差呀,那個姓曹的有多厲害,總爺你不是不知道,連我們大人都不敢不聽他的。我們要是退回去,那還得了?」
  圓臉軍官嘴裡一連串的罵著髒話,又罵手下人是一群飯桶,居然連一個女人都拿不住。他這裡一頓亂嚷,旁邊的二女自然聽得十分清楚,照目前情形,朱翠只需要向現場各人發出火槍,如果黑衣少女也相互夾應,便能立刻將眼前一干殘敵為之殲滅,只是朱翠卻心懷惻隱,總覺得對方這些人,不過是聽從上方指揮,一切行動由不了自己,如果俱予殺害,未免過於殘忍了。其實這也不單是她個人的想法,對方那個黑衣少女,似乎也與她一般存著同樣的心思。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那個圓臉軍官話聲方住,正待重新分派手下任務的當兒,黑衣少女陡地自空而降,一下子落在胖瘦二軍官面前。瘦子軍官大吃一驚,急切間來不及點火發槍,即以手上火槍槍柄驀地向著黑衣少女身上就砸。黑衣少女眼睛裡怎會有他這一號?玉手倏伸,只一下已把對方火槍搶到手上,瘦軍官大叫一聲,撲上來搶槍,禁不住黑衣少女纖指翻處,只一下已點中了他身上穴道,頓時就直立不動。
  另一旁的那個圓臉軍官見狀嚇得轉身就跑,可是才跑了幾步,即為猝然現身的朱翠攔住了去路。圓臉軍官頓時一愣,還沒來得及想出對應之策,即為朱翠凌厲的隔空點穴手法定在了當場。
  現場一陣大亂。六名槍兵眼見自己長官在一照面當兒俱都受制在二女手下,無不大驚,手上雖然有槍卻礙於有自己人也不敢妄發。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二女卻已如同神兵天降般地現身眼前,不旋踵間,俱都被發自二女的點穴妙手,紛紛點中穴道,定在了當場。
  二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乍然現身之始,已把對方一干人紛紛制服。
  黑衣少女轉瞬間,又來到了胖瘦二軍官眼前,伸手解開了那胖子圓臉軍官的穴道,後者打了個跌,由地上站起來,一時哇哇有聲地嘔吐不已。
  黑衣少女冷著聲音道:「說,這林子裡,還有什麼別的埋伏沒有?」
  圓臉軍官一陣子嗆咳嘔吐,鼻涕眼淚連連滴下不已,一面喘道:「原來你們有兩個人,你們就算出了這個樹林也逃不掉的,曹大人在外頭等著你們呢!嘿嘿!」
  黑衣少女冷笑道:「夠了!」手腕乍翻,運施妙手,一縷尖風襲向對方身上,那胖子圓臉軍官頓時打了個哆嗦就又不動了。
  朱翠走過來,把地上尚在燃燒的燈籠踏熄,現場頓時變為一片漆黑。
  這些人雖都被點了穴道,但二女下手時,俱都存了厚道,所點穴道,並非致命的重穴,只不過禁其行動而已,用不了兩個時辰,穴脈自解,各人再少事休息之後,即可行動自如。
  方纔那圓臉軍官雖然沒有直接回答黑衣少女的問題,但是言下卻幾乎等於明說出竹林之內別無埋伏,二女乃得寬心略釋,依然循著既定之路,一徑前行下去。
  果然這一路行下去,不再見對方火槍出現。這片竹林子在一度密集之後,也逐漸稀疏,由是月光射入,越顯清晰。
  朱翠打量著眼前,透過當空婆娑的竹影,已可見聳在正面的巍峨高山,忖思著不久將可出林。心情這一鬆弛下來,才覺出略微有些疲意。
  前行的黑衣少女也自停下來。
  朱翠把手裡的火槍扔下,這一路行走,任你十分的小心,也難免衣衫狼藉,況乎她身上還帶著一些傷,坐下來重新包紮一下。
  黑衣少女走過來察看了一下道:「你覺得好些了沒有?」
  朱翠點點頭感激地道:「謝謝你,血已經止住了。」
  黑衣少女也把手上的火槍拋向一旁,朱翠恍然發覺到她敢情已脫下了頭上垂有黑紗的寬沿緞帽,現出了本來面目,兩根大辮子盤在後面,越加地顯得俊俏,先時那頂寬沿大帽背在背上,看起來十分颯爽,她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經過長時的疾行,並不顯絲毫疲態,一雙精銳的眸子不時地在附近搜索著,仍然保持著十分的戒備,毫不鬆懈的樣子。看著朱翠的狼狽,她忽然一笑道:「你雖然武功精湛,到底不脫公主的嬌嫩,看看你的頭髮吧!」
  朱翠伸手摸了摸頭上,才覺得前面的一個髮夾脫了,一絡散發搭到了面額,當下搖頭苦笑道:「不瞞你說,我還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黑衣少女姍姍來到她面前,遞過了一柄小小牙梳。
  朱翠接過來驚訝地道:「你敢情什麼都有啊!」
  黑衣少女苦笑道:「我們是苦命的野丫頭,哪能跟你比呢,平常什麼都得自己照顧。」苦笑了一下,她打量著朱翠頭上說:「不對,不對,不是這麼梳法,來,我給你梳。」說完,由朱翠手上接過梳子來,梳了幾下,把梳子咬在嘴裡,一面端詳著朱翠,由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
  朱翠翻起眼皮道:「你怎麼啦?」
  「你真漂亮!」黑衣少女喃喃道:「早先我還覺得自己挺不錯的,這會子看看你,覺得就被你給比了過去。唉!」一面說,她偏過臉來兀自打量著朱翠的側面。
  朱翠被她恭維得怪不好意思,抿嘴一笑說:「我們兩個可真的相見恨晚,我看你漂亮,你又看我漂亮……這麼吧,乾脆我們就結為一雙好姐妹吧!」
  黑衣少女一霎間粉臉上起了采興,點點頭道:「好!」
  朱翠高興地道:「好,那我就叫你姐姐啦!只是,我卻連你的姓名還不知道。」
  黑衣少女吟哦了一下,目光裡閃爍著一絲礙難。
  「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關係……我……我姓……」
  眼看著那個姓已吐了出來,卻又臨時吞了進去。她窘笑了一下:「這倒不急,早晚你會知道的!」
  朱翠道:「既然這樣,你又何必不現在告訴我呢?要我心裡納悶著。」
  黑衣少女慢吞吞他說道:「我現在不告訴你是有原因的,而且我絕無惡意。」
  朱翠呆了一下,打量著她道:「你真是一個怪人!」
  「是麼?」黑衣少女臉上顯出一片淒涼:「也許我真的是,可是過去我也和你一樣,唉!一個人在經受過世事感情頻頻打擊之後,是會有些改變的。」
  朱翠喃喃道:「你是說,你曾經遭受過……」
  黑衣少女搖搖頭,嬌笑道:「我什麼也沒有說!」
  朱翠一笑道:「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好吧,我也不強人所難,你不願說的,我不問就是了。只是我們現在還結不結拜了?」
  黑衣少女笑道:「等以後你對我瞭解清楚了再說吧,要不然也許你會後悔的!」
  朱翠怔了一下道:「哦!後悔?為什麼?」
  黑衣少女笑笑沒有說話,繼續為她梳頭。頭梳好了,她端詳了一下讚道:「真好看,有這麼美的一頭秀髮,你應該感到驕傲,可惜現在沒有一面鏡子,不然你自己也可以看看。」
  朱翠聽她這麼一說,心情頓時為之開朗,真恨不能立刻取一面鏡子來,看看她為自己梳的頭是個什麼模樣。這一剎那,她竟然忘了眼前的疲累處境,變得往日一樣的天真。
  天空已有了濛濛的一些曙意,林子裡不時傳來一些鳥的啁啾,敢情天已經快亮了。
  黑衣少女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瞅著她道:「你以前常常夜裡不睡覺麼?」
  朱翠搖搖頭,才忽然驚覺道:「啊,天都快亮了!」
  黑衣少女站起來道:「閉著眼歇一會吧,曹羽不會就這麼甘心的,說不定天亮以後還有一番廝殺,現在養養精神也好。」說時她便把背在背後的帽子戴好,放下了面紗,一個人走向一排參天巨竹坐下來倚好身子。
  朱翠看著她道:「你為什麼喜歡一直戴著面紗?」
  黑衣少女似乎已經閉上眸子,聆聽之下,緩緩地睜開來道:「一個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人,所會遭遇到的種種困難,不是你現在所能想到的,尤其不幸的是你擁有一張美麗的臉。休息一會吧!時間不多了!」說了這句話,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朱翠把身子縮了縮,覺得有一絲凌晨的寒意,打了個呵欠,把頭倚向身後的竹干,腦子裡是雜亂的一團,起先還想東想西,不久便朦朧入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是一片光亮,耳朵裡更像是有人開了八音盒子一樣的熱鬧,所聽見的是各種不同類的鳥鳴之聲,真是熱鬧極了。朱翠恍惚中吃了一驚,趕忙睜開眼睛,敢情天已經大亮,一隻翠毛鸚鵡就落在她臉前一根橫出的竹枝上,偏著頭在瞅著她。朱翠的忽然醒轉,使得這只鸚鵡乍驚之下,一聲長叫,振翅而起,翠綠色的羽毛,映著穿梭林中的陽光,十分惹目,眼看它一徑翩躚入林,身後傳過來一串尖銳的鳴聲,卻是驚人之至。
  朱翠的一絲最後睡意,也完全消失盡了。她由地上站起來,發覺到黑衣少女已經不在眼前,心裡一怔,暗責自己竟是睡得這麼沉這麼死。踐踏著地上的落葉,緩緩向前走了幾步,透過前道稀疏的林干,意外地發現到聳峙的一陌高山,敢情昨夜一陣死趕,已到了竹林盡頭,只消再前進數十丈即可攀登前路山嶺。
  朱翠心裡正忖思著是不是應該在此等候黑衣少女的轉回,只覺得面前樹梢一陣晃動,一條人影翩然落向眼前,現出了來人俏麗的身影,正是黑衣少女失而復現。
  黑衣少女臉上現著一抹微笑,她已把自己清洗得明潔動人,手裡提著一串生地瓜,卻已是都削了皮,洗得白白淨淨,看過去清脆可口。「你大概睡夠了吧!來,吃點東西!」一面說,就手把手上的一串地瓜拋了過來。
  朱翠伸手接住,笑問道:「在哪裡摘的?」
  黑衣少女白著她哼了一聲道:「摘的?你以為地瓜是掛在樹枝上的?」
  朱翠想了想,道:「難道還是埋在土裡?」
  黑衣少女搖搖頭道:「說你是千金小姐,你還不高興,居然連地瓜生在土裡都不知道,真是!」
  朱翠尷尬地笑了笑,卻是無言以對。當下她吃了兩個地瓜,只覺得清甜涼爽,可口已極,味道之美,竟是前所未嘗,一時不禁讚不絕口。
  黑衣少女道:「這只是你第一次吃罷了,如果天天給你吃,你就不會覺得這麼好吃了。那邊有一處山泉彙集的小溪,你要不要去洗臉?」
  朱翠嘴裡答應了一聲,心裡卻不禁暗道一聲慚愧,自己往日一向自負聰明伶俐,卻想不到在對方面前竟然變成了一個幼稚的小孩子。
  吃完了地瓜,朱翠就同著黑衣少女一塊出了林子。在林子裡躲久了,乍然給天光一照,真有點眼花繚亂的感覺,面對著眼前高起的山陌,心情為之開朗了不少。此時,她耳朵裡已聽見了深深的流水聲,黑衣少女輕車熟路,帶著她轉了幾轉,就看見了那道碧竹夾流的小溪,溪水淺到不及沒足,卻是異常的清冽。
  朱翠真高興得要跳了起來,她跑過去掬起一捧清泉,先喝了幾口,才好好洗了個臉。
  黑衣少女隨身還帶有小瓶的青鹽,用鹽輕輕擦洗牙齒,最能使貝齒明潔。朱翠經過擦洗的牙齒,看上去一粒粒都閃著光,珠圓玉潤,更為動人。
  太陽高高懸空,但時值晚秋,卻無絲毫炎熱,反而給人以暖烘烘的感覺。
  朱翠在一塊溪邊大石上坐下來,忽然間有一種「浮生若夢」的感覺,彷彿一下子覺得自己置身子一片空白,既無過去,更無未來,眼前美景更像是虛無飄渺到完全不可捉摸,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觸。站立在她身邊的黑衣少女,宛若「似曾相識」,更似若即若離,直到她定了定神,這番虛幻才自消失。正當她要把這種前所未曾有過的幻覺說出來給黑衣少女聽聽,一個人的影子卻已映入她的眼裡。
  這人就直直地站立在小溪的那一頭,一身說黑不黑,說灰又不灰的長長緞袍,長得幾乎已蓋住了他的腳面,腳面所顯示出的鞋子,卻是灰緞子所精製的「福」字履。在陽光的照映之下,這人全身灰得發亮。其實就連他的頭髮也是灰色的,風起時,他腦後的那絡散發和身上的袍子一併飄起來,真有點畫上的仙人的模樣。
  朱翠起先還以為是看花了眼,等到定神再看時,對方那個人赫然已到了眼前。
  屹立在溪流中一塊凸出的石塊上,乍然看上去就好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樣。
  朱翠一驚之下,才忽然感覺到並非幻覺,本能地在石頭上用力一按,颼然把身子拔了起來,落向尋丈以外。
  再定神時,敢情不知何時,黑衣少女已經與對方在對峙了。
  雙方都置身子溪流之中,各自站在一塊凸出水面的石塊上,彼此只是聚精會神地打量著對方,卻是沒有說一句話,朱翠一驚之下,自難置身事外,身軀再轉,翩若驚鴻地已落在了對方灰衣人側面。
  三個人所立的姿態,就像是一個「品」字字形。
  這才使朱翠更清晰地看見了對方,以她的判斷,對方大概是六十左右的年歲,長長的一張臉,五官尚算清秀,下頷上留有五六寸長短的一截灰白鬍子。比較特殊的是他只有一隻手,那不見了的另一隻手,已無蹤跡可尋,倒是空下來的那一截袖子,被風吹得劈啪亂響,獵獵起舞。
  灰色的一截刀衣,緊緊紮在長圓形、雕有獸頭的長長刀柄上。刀在背上。
  透過薄薄的一襲面紗,黑衣少女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著對方,既已知道對方是強中強的高手,就不能有絲毫鬆懈,任何一點小的疏忽,都可能為對方帶來可趁之機,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黑衣少女與朱翠都顯然明白這一點。
  灰衣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是以在現身之始,就顯現出格外的謹慎。
  她們已可斷言,這個人就是昨天竹林子裡對自己二人曾加以援手的那個神秘人物。其實說神秘已未必盡然,因為她們已猜出來他是誰了,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灰衣人眸子像是一開始就兼顧到了她們兩個人:「久仰了!」口音中含蓄著濃重的晉北鄉音:「二位姑娘!」
  朱翠點了點頭,道。「我們也久仰了,你大概就是不樂島島主之一,鼎鼎大名的宮島主吧!」
  「姑娘好眼力!」宮一刀徐徐地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我就是宮一刀,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鄱陽的無憂公主了?失敬,失敬!」
  朱翠冷冷地道:「用不著失敬,今天我已是落難之身,宮島主你這一趟是不是要抓我回去?還是想用我母親弟弟跟曹羽談一筆生意?」
  宮一刀面色立時像罩了一層霧一樣陰森,他道:「不樂島豈能幹這些骯髒事,姑娘你顯然還不瞭解本幫的作為。」
  朱翠冷笑道:「我是不大瞭解貴幫的作為,不過我母親和弟弟現在貴幫手中,宮島主你老人家又豈能否認?」
  「哼!我又何必否認,令堂與令弟以及貴府各人現在不樂島納福,平安無事,姑娘你大可放心!」
  朱翠聽他這麼一說,心裡著實放心了不少,神色立時大為緩和,可是她當然還有不盡了然之處。「宮島主這麼一說,我倒是放心了,只是,」她吟哦著道:「請教貴幫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哼,這件事說來話長……」微微頓了一下,他喃喃道:「姑娘你如果一定要問,那麼我不妨告訴你,不樂幫這麼做,是公私兼及,這話以後再談,眼前宮某人此來,是專程向姑娘命駕,請你到不樂幫與令堂等團聚。」
  朱翠冷冷一笑道:「宮島主太客氣了,我們素無來往不便打攪,還請念在大義,將我母弟平安送回,不勝感恩之至!」
  宮一刀那張長臉頓時浮現一片不悅,鼻子裡冷冷一哼道:「這麼做對姑娘大為有利,莫非姑娘你還看不出來麼?」
  朱翠搖搖頭道:「多謝宮島主的好意,我們不便打攪!」
  宮一刀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件事敝幫一旦作了決定,卻非姑娘一人之力所能改變得了。」
  朱翠冷冷地道:「宮島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宮一刀尚未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黑衣少女卻冷笑道:「你也太糊塗了,人家宮島主說的再清楚也不過了,意思是你若不願意自動去不樂島,人家可就要強迫你去了!」
  朱翠蛾眉一挑,轉向宮一刀道:「宮島主是這個意思麼?」
  宮一刀那只獨手緩緩抬起來,掠著下巴上的一絡山羊鬍於道:「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朱翠冷笑道:「那你姓宮的卻要拿出點本領來讓我見識見識!」
  「對了!」一旁的黑衣少女幫腔道:「光說狠話沒有用,宮島主你就掣刀吧!」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3 23:50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1:10

  宮一刀鋒芒畢露的一雙眸子在黑衣少女身上轉了轉,微微點了點頭道:「失敬了,這位姑娘你又是什麼人?」
  朱翠冷笑道:「她是我一位路見不平的朋友!」
  宮一刀冷森森道:「姑娘貴姓?」
  黑衣少女道:「既然難免一戰,又何必多費唇舌,宮島主,我不妨坦白告訴你,既然有我在場,就不容你對無憂公主有所侵犯,我久知你刀上功夫不凡,今天就讓我開開眼界吧!」一面說,她足下輕彈,已躍前三尺,僅僅以右面足尖輕輕點在一塊凸出的溪石上,這一躍一點卻使得她身子穩若泰山,大股氣機無形之力,立時向面前敵人充斥開來。
  宮一刀身上長袍立時為這股無名氣機驚動得向後飄起,可是緊接著這襲被鼓蕩而起的袍角,緩緩地又收落了下來。
  「姑娘好功夫!」即使以宮一刀之尊傲,在訴說著這句話時,亦不禁面上神態沉重,深邃的眼神裡顯示著無比的震驚。
  朱翠原有向宮一刀出手之意,卻想不到竟然被黑衣少女搶了先,心裡既感又愧。她固然心知黑衣少女功夫了得,卻更聞宮一刀之不可一世,二強相爭,必有一傷,若然是傷在宮一刀一方,自然無話可說,若是傷在黑衣少女這方,卻是朱翠大感痛心之事,然而眼前情形發展,卻使她阻止不及,情勢之發展,顯然一觸即發,原先三人「品」字的立勢,由於黑衣少女的躍前,已變為兩者對立之勢,無形中己將朱翠摒之戰圈之外。
  朱翠情知黑衣少女之自負要強,如果勉強介入,必將會遭致其不快,只得向後退開數尺,保持著一分警覺,以備必要時隨時出手營救。她身子方自退開,宮一刀已起身如鶻,翩然落向溪畔沙洲,而此同時,黑衣少女的身子也與他一般巧快地落向沙洲,雙方依然是對立之勢。
  宮一刀立時驚訝道:「『觀濤閣』的身法久已不現江湖,怪不得姑娘有此身手!」
  黑衣少女微微一愣,才知一時大意現出了本門身法,對方宮一刀不愧是一派之宗,居然被他一眼看出,這麼看來自己再想隱藏姓名已是不可能了。
  果然宮一刀緊接著一聲長笑,目光裡顯示著無比精銳,笑聲一頓,緩緩說道:「姑娘不必再藏拙不露,宮某已知道姑娘你是誰!」
  黑衣少女臉色一凝道:「這樣更好,多年來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現在我自己送上,總算了卻你一番心事了!」
  宮一刀道一聲「好說」,那只斷了臂的袖子,霍地向著肩後自行飛起搭落,同時另一隻手已緊緊握住了頸後短刀的刀柄:「如果我沒猜錯,姑娘當然也是用刀的了?」
  黑衣少女冷笑道:「你猜對了!」話聲甫落,纖手便向腰際一探,一蓬霞光閃處,她手中已多了一口薄刃如紙,寬僅三寸許的軟刀。這口刀通體雪亮,宛若玉質,一出手即發出了唏哩哩一陣脆響聲,映著日光更激出了點點星光,在一陣疾閃燦顫之後,卻似盤樹之蛇,唰啦啦緊緊盤在了黑衣少女右腕之上。
  宮一刀其實也與她一般的快。
  黑衣少女軟刀乍出的一霎,宮一刀的短刀也同時脫鞘拔出,一出即收,卻是貼心而立,略呈直角的畸形刀尖,直直地指向對方。
  雙方一經出刀,立刻顯示出甚大的不同之處。
  宮一刀不愧是刀中聖手,這口刀一經拔出,瞬息之間已與他氣神合為一體,那口刀已不像是身外之物,而像是與他的心靈早已聯成一氣,這種感覺黑衣少女與朱翠都能感覺出來。
  朱翠在宮一刀方自道出黑衣少女出身觀濤閣時,心中已不禁暗吃一驚,這時再見她拔出的軟刀,心中頓時明白,由不住大大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這位黑紗拂面,與自己同行一路,多承援手救助自己的姑娘,原來正是江湖上盛傳的「燕子飛」潘幼迪。看到了她,立刻不由自主地使朱翠聯想到了海無顏,於是有關他二人的種種傳說,一股腦兒地在朱翠腦子裡升起,這陣突如其來的思潮,幾乎使她為之鬆懈了眼前劍拔弩張的戰志。
  「潘幼迪,她就是那個癡情的潘幼迪。啊!這難道是真的?」朱翠的懷疑,在宮一刀的談話裡立刻為之排除。
  「潘姑娘!」宮一刀喃喃地道:「久仰姑娘手上這口玉翎寶刀能封八面之威,宮某這裡候教了。」
  「燕子飛」潘幼迪右手緩緩遞出,在她緩緩出臂的同時,纏繞在她右手腕上的那口玉翎軟刀,卻一圈圈地自她腕時間自行解開,徐徐展開,其勢如靈蛇展趨。
  這番動作看在宮一刀眼裡,立刻就體會出對方刀上的極深造詣,正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長長的一口玉翎軟刀,終於在她手裡完全舒展開來,刀身筆也似直,直直地指向宮一刀面門。
  潘幼迪長刀在手,身子向左面踏出一步。
  宮一刀卻向前快速踏上一步。
  潘幼迪又向左踏出一步。
  宮一刀也再進一步。
  朱翠對於刀的施展,雖然稱不上專家,但是他們彼此進退的步法,卻是她所能理解的,宮、潘的這種步法,正所謂剛柔並濟。在朱翠的認識下,潘幼迪的向左面閃開,乃是施展的以退為進的回身之法,而宮一刀的步步前逼,顯然是至剛的直進刀法。
  陰森森的刀氣,立刻由現場擴散了開來,使得旁觀的朱翠也能立刻感覺出那陣凌然的殺機。
  她曾經由海無顏嘴裡悉知對方二人乃是當今刀法中最為傑出的兩個人,也曾聽說過宮一刀揚言江湖,指名要與潘幼迪一決勝負的故事,現在似乎宮一刀已經達到了他的願望。這些回憶的片段,瞬息間在朱翠的腦子裡掠過,佇立在現場的兩個人卻已展開了凌厲的廝殺。
  一片刀光由宮一刀的短刀上發出,朱翠無論如何也難以想通宮一刀的這一刀竟然是四平八穩地直直地由正中直劈下來,速度也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快,反倒是十分的慢。
  然而,這一刀卻是極其猛厲的一刀。冷森森的刀光,魚鱗片狀般一片片自刀身上旋轉出來,這一刀似乎也只有當事者的潘幼迪才能體會出它的威力,她也就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潘幼迪由是揮刀而出,竟與宮一刀的刀勢極其彷彿,這一刀也是慢得出奇,千百點零碎刀光有如星海氾濫在雲層空際,點點發光,正與宮一刀所發出的魚鱗片狀刀光異曲同工。
  總之這一長一短,一剛一柔兩口刀在空中接觸到了一塊,錚鏘一聲脆響,聲音之清脆悠揚,刺得人耳鼓生痛。
  在震碎了的一片刀光裡,宮一刀矮身右旋,潘幼迪卻隨著斜出的刀勢電掣般地轉出。
  雙方的勢子看起來都是一般的快。宮一刀向右,潘幼迪往左。忽然間雙方迎了個照面。
  宮一刀的短刀隨著他快速踏前的腳步,嗖嗖嗖嗖!一連旋出了四片光華,分向潘幼迪咽喉、兩肩、小腹四處地方同時攻到。
  冷森森的刀氣,滲合著刀上的勁風,濺飛起地面上的大片沙粒、落葉。
  這一切顯示得異樣模糊。
  似乎潘幼迪的身勢在作不定點的快速移動,「錚!錚!錚!錚!」四聲脆響,軟韌鋒利的刀尖,分別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封開了來犯的短刀,緊接著潘幼迪展開了凌厲的還擊。玉翎軟刀劃出了一道長虹,有似玉帶秋水,配合著潘幼迪進身的架式,身刀看來已似結為一體。
  陽光、飛沙、黃葉、刀光、人身……這一切一旦結為一體,該是如何奇幻的一刻?
  宮一刀發出了一聲凌厲的嘶嘯。驀地,他單膝跪地,左手箕開,以虎口部位托住了自己短刀的刀鋒,「蘇秦現劍」,短刀平托而出,噹啷啷,接住了潘幼迪的一刀。
  兩個人功力彙集的迎合,再一次激起了地面落葉黃沙,「顫」然作響聲中,宮一刀霍地躍身而起,他依然保持著單膝下彎的姿態,短刀掄直了,一招「力劈華山」直循著潘幼迪頂門上直劈了下來。
  「叭」的一聲,潘幼迪一隻纖纖素手,由側面擊中在短刀的刀身上,這一手大出旁觀者朱翠意外,她眼見現場男女老少二人所展的刀功竟是如此難以想像的奇特凌厲,端的是生平僅見,內心真不禁大為傾慕。
  說時遲,那時快,宮一刀出乎常情之外地被潘幼迪的手掌擊開,宮一刀將錯就錯,施展他迥異的身法,當時連人帶刀一併向斜刺裡滾落下去。
  潘幼迪卻把身子掠了個高兒,配合著那口扯直了的玉翎寶刀,整個身子化為一道白光,在落葉飛沙影裡,緊維著宮一刀的落勢狂捲了上去。
  宮一刀身子甫一沾地,潘幼迪連人帶刀又自攻到。
  這位不樂島主像是已為對方激起了無名之火,嘴裡再發出了喝叱。
  場子裡猛地揚起了一股風力。似乎這一剎那,刀光特別耀眼刺目。旁觀的朱翠忽然感覺到那是一種少見的殺招。在一片嗖嗖揮刀聲裡,宮一刀、潘幼迪都似乎揮了若干刀。
  宮一刀形狀如虎、如狼。
  潘幼迪其冷如冰,不知何時那兩根盤結在腦後的大辮子也甩開了,飛起的兩條辮影,像是飛舞在空中的兩條蛇,辮梢會合處,正是刀鋒落處。
  兩條人影恍惚中交相錯過。
  宮一刀拔了個高兒,身子不大利落地飄出去,落在了溪水間一塊巨石上。
  潘幼迪卻是向左方側步跨出,她的臉異樣的白,那雙大眼睛所顯示的目神,較前更為冷峻,給人不可逼視的感覺。
  朱翠心裡的激動已到了頂點,憑她的觀察,他們雙方似已分了強弱勝負。
  只是兩個敵對的人,所顯現的竟仍是那麼強悍,這就令她十分納悶了。
  終於,宮一刀發出了一聲浩歎:「我總算見識了名聞天下『觀濤閣』的不世刀法,果然名不虛傳,我們後會有期,再見。」
  眸子一轉,看向一旁佇立的朱翠,頷首道:「令堂及令弟等在不樂幫一切平安,他們很希望能和你團聚,去與不去姑娘你自己拿主意吧。」說完雙手抱刀,上肩輕輕晃動,「唰」一聲已掠身而出,待到他身軀已幾乎墜地,第二次雙手平張,硬硬地把身子拔起來,隨即一路倏起倏落,直向著竹林內逸去,轉瞬間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朱翠目送著他離開之後,再回過頭來打量著潘幼迪,發覺到她的臉色異常的白皙。朱翠關心地問:「你怎麼了,難道你受傷了?」
  潘幼迪緊緊咬了一下牙齒:「還……好……」
  朱翠立時趨前,吃驚地看著她道:「你真的受傷了?」
  潘幼迪微微顫抖了一下,冷笑道:「我也並沒有放過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的傷勢應該比我的重得多,你可發現了?」
  朱翠疑惑地道:「你是說宮一刀也受傷了?」
  潘幼迪黯然地點了一下頭:「我已傷了他的左腹,你不要看他眼前表現自然,一旦他鬆弛下來就難以當受,所以他必須要趕快離開,以免在你我面前現醜。」
  朱翠聽她這麼說,再想到方才宮一刀之種種,果然有幾分類似。
  潘幼迪似乎正在運行一種內功,朱翠注意到她,始終不曾離開眼前那塊方寸之地。
  「我們與不樂幫的梁子已經結上了。」潘幼迪冷冷地道:「下一步是應該怎麼設法登上不樂島,救回你的家人。」
  朱翠苦笑了一下道:「這是以後的事了,倒是現在我實在擔心你身上的傷,你看該怎麼辦?」
  潘幼迪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緩緩坐下來:「我知道,讓我靜一下!」她那雙眸子緩緩在她面上搜索著,心裡仍然記掛著宮一刀:「如果他被我傷中了腹部,現場應該留有痕跡,請你為我找找看。」
  朱翠點頭道:「好!」她身子循著方才宮一刀所曾站立處,一連察看了幾個地方,最後終於在溪水中那塊凸立的石塊上發現到了幾滴血漬。「在這裡,血!」朱翠臉上閃爍著興奮:「他真的受傷了。」
  潘幼迪長長地吁了口氣,像是心裡終於得到了安慰。
  朱翠回身來到她面前道:「他的傷很重麼?」
  潘幼迪道:「應該不輕,其實,那一刀我若再上挺一點,他就有性命之憂,我原來可以這麼做的,只是想來這個人生平尚還沒有大惡,也就對他留了一些情面!」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只是你……你的傷……」
  潘幼迪道:「宮一刀的刀氣很盛,這是我所不及的,他原想用刀氣傷我心脈,幸虧我發現得早,乃先封鎖穴門,只是仍為他刀氣攻進來了一些,現在氣機不暢,只怕十天半月之內行動不便,總算不幸中之大幸了!」說到這裡她苦笑了一下,接道:「這樣一來,只怕我眼前幫不了你什麼忙,卻要你自己照顧自己了。」
  朱翠原以為她傷勢很重,聽她這麼一說,心裡大為放心,含笑道:「你放心吧,來,我背著你,咱們這就走吧!」
  潘幼迪搖搖頭道:「情形還不至於糟到這個地步。」輕輕發出了一聲呻吟,她站起來,收刀入鞘。原來那口玉翎軟刀一直就藏在她腰間軟帶之中,刀身插入,宛如無物。
  朱翠回過身來想去攙扶她,卻又為她拒絕了,朱翠才感覺出這位姑娘敢情比自己更要強,更倔強。既然這樣,朱翠就走在前頭,潘幼迪跟在後面。
  二人穿過了面前稀疏的一片樹林,已經開始登上了山坡地。空氣格外的清新,陽光更給人溫暖的感覺,仰看長空更不見一片浮雲。山坡上生滿了細細的柔軟竹子,綠油油的十分可愛,這些竹子不像是先前林子裡的那些巨竹那般高大,每一株看起來還不及一人高,細若小指,隨著微風搖曳出一山的碧綠。
  朱翠前行了幾步站住腳,回過身來,潘幼迪隨後跟到。
  「你不必等我,只管往前面就是了,」潘幼迪喃喃地道:「這一段山路還長得很呢!」
  朱翠道:「我知道,我是在想,曹羽那個老賊會不會在這裡設下什麼埋伏?」
  潘幼迪點點頭道:「很可能,不過他們已經嘗到了厲害,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只有一個可能……」
  朱翠道:「你是說曹羽親自出手?埋伏在這裡?」
  潘幼迪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要不然這個臉他丟不起。」
  朱翠道:「你以為我一個人能夠應付得了麼?」
  潘幼迪略為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很難說,如果他只是單獨一個人,或許還有機會,要是結合大眾,就比較麻煩。」
  朱翠咬了一下牙齒恨聲道:「他也未免欺人過甚了,我寧願一死,也不會乘了他的心願叫他活捉住!」
  潘幼迪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如果我沒有受傷,以我二人之力,不難突圍而出,只是現在不敢預料,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翠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們沒有什麼事情的,剛才你保護我,現在該我來保護你了,走。」說完朱翠毫不遲疑地轉身前進,潘幼迪笑了笑在後面跟著。
  穿過了這片嶺陌,前面是一片山窪子,一眼看過去,染目的都是黃色,到處都生滿了黃色的野菊,陽光下泛染出一片金黃。朱翠掛念著身後的潘幼迪,回過身來道:「你覺得怎麼樣?好一點了沒有?」
  潘幼迪苦笑道:「哪會有這麼快?你只管走就是了。」
  二女眼光相對,彼此微微一笑。
  朱翠輕輕一歎道:「不瞞你說,對你的大名我實在久仰得很,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了你。」
  潘幼迪一笑道:「傳說總是愛把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情誇大許多,這幾年我親身經驗也讓我感覺到謠言的無聊與可怕,所以有時候我覺得寧願在人前面消逝還好些,只是……」搖搖頭,她眉問輕輕泛起一些淒愁。
  面前有一棵倒下來的枯樹,她緩緩走過去坐下,朱翠跟過去在另一端坐下來。
  「我曾經想到要作一個遠遁世外的隱士,可是這個聽起來很容易達到的願望,一旦作起來卻是十分的不易,我在嘗試過一段時間之後,竟然失敗了。」潘幼迪看了朱翠一眼,接下去道:「你猜我為什麼會失敗?」
  朱翠怔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搖搖頭道:「不知道,也許你心裡還有放不下的事情。」
  說了這句話,她立刻覺得有些後悔,後悔這句話說得有些過於露骨。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並不以為有件地微笑了一下:「你這句話說得也並非不對,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年歲還太輕,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一個真諦,一個人的一生所作所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什麼年歲該作些什麼事情,更是天經地義擅越不得,退隱山林在我這個年歲便是行不通的事情,因此我也就不再去勉強我自己了。」
  朱翠由她的話,敏感地聯想到了海無顏,只覺得心裡有些酸酸的感覺,她臉上禮貌地仍然保持著和藹的微笑,心裡卻不禁有些紊亂。頓了一下,她含著微笑道:「這麼說起來,外面對你的傳說……傳說你出家為尼是假的了?」
  潘幼迪反問道:「你認為呢?」
  「當然是假的了。」
  「不!」潘幼迪道:「是真的。」搖搖頭,臉上帶著一抹淒涼的微笑,她喃喃地道:「我的確出過家,但是只在廟裡住了三十六天,就又出來了。息翠庵的『雷音師大』所以要迫我離開,是因為她認為我在武學上的成就超過了佛業,終必不會是佛門中人,她雖然力讚我的定力過人,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收留我,我只有被迫離開了。」
  朱翠喃喃道:「那麼,外面傳說你在金陵縱身燕子礬的事……」
  潘幼迪微微搖了下頭,冷冷地道:「我還不至於如此輕生,一個人隨時隨地都可以死,但是卻要看死得是不是有價值,最起碼我現在還不想死。」
  朱翠原本誤會她是一個性格軟弱的人,可是根據這段與她相處的時間對她的認識,發覺到她非但不軟弱,而且十分堅強,就拿她與不樂幫那位幫主宮一刀比鬥的一場來說,就明顯地顯示了她外圓內剛的個性。
  宮一刀曾經不只一次對江湖誇口說他的刀法舉世無匹,並且指著名字要與潘幼迪一分勝負,潘幼迪卻一直地迴避容忍,給人的印象是她真的怕了宮一刀,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在潘幼迪方才與宮一刀的一戰裡,她不僅挫了宮一刀不可一世的銳氣,更重要的卻是適當地顯示了她「不屈不撓」的堅毅,在在地使人感覺到這位姑娘絕非是任人欺凌、聽憑別人擺佈之輩。
  朱翠心眼裡悶著許多神秘,但是到底與對方認識不深,礙難出口,有幾次話到唇邊便又吞到了肚子裡。
  一陣風吹過來,隱約地傳過來一陣馬嘶聲。二女都由不住微微一驚。
  朱翠道:「不好,他們好像來了。」
  潘幼迪道:「還不一定,聽剛才馬叫的聲音,距離還遠,我們再往前面走一程看看。」
  朱翠由於來時匆忙,沒有帶著兵刃,趁著剛才閒談休息之便,臨時拔了一根竹子,把枝葉去掉,成了一根結實的竹節杖,一旦與人動起手來,自然要比空著兩隻手強多了。
  兩個人踐踏著地上的野菊前進,走了一程,山勢漸高,山上到處都是發黑的石塊,朱翠剛要攀上去,潘幼迪忽然拉住她道:「慢著!」話聲方落,只聽見弦弩聲響處,嗖嗖嗖嗖,一連四支弩箭,平排著直向二女身上招呼過來。
  朱翠心裡一驚,倏地揮過手上長竹一下子即把四支矢箭全數擊落在地,同時間,她已看清了箭矢來處,手上長竹霍地在地上一點,就著這一點一彈之力,整個身子驀地拔空而起,其勢如飛星天墜,忽悠悠已落身在一堵山崗之上。
  這地方正是箭矢來處,是以朱翠身子方一落下,猛可裡即見一人快速躍出,手上一口細長的斬馬長刀,不待分說,掄圓了照著朱翠身上就砍。
  朱翠身子向外快速一閃,對方這一刀,「卡嚓」砍空,由於刀口砍在一堵青石之上,一時間石屑紛飛,火星亂冒,這漢子一刀落空,平白震得兩膀生痛,右腿向外一滑,再待回身起刀,卻已不及。
  隨著朱翠手上長竿抖處,「噗!」一聲正中對方太陽穴上,血花飛濺裡,這人發出了一聲悶吼,頓時頭下腳上,一頭直向山下栽了下去。
  朱翠長竿收時,眼中早就看清了石後另有異動,隨著她身形起落處,長竿再抖,直取另一人正面前心。
  這人手上施展的同樣是一口斬馬長刀,身法頗是快捷,迎著朱翠的來勢,只見他就地一個快滾,不俟身子站定,掌中刀霍地向左後方揮出,「唰」一聲,大蓬刀光,直向朱翠背上揮落下去。幾乎與這人不差先後的當兒,另一人手持長刀,霍地由一堵大石之後閃身而出,正與朱翠取了個照面,二話不說,手上斬馬長刀劈頭蓋臉一刀直向朱翠臉上砍落下來。這漢子赤紅面膛,滿臉虯髯,只見他雙手拔刀,像是施出了全身的力道,一刀落下其勢至猛,大有生死成敗全然在此一刀。
  朱翠手中竹竿施展的是「四兩撥千斤」的一個巧勢,竿勢乍起,「噹」一聲,盪開了這人的刀鋒,這漢子連人帶刀猝失重心,霍地向前滑了出去,同時間朱翠手中竹竿的另一端不偏不倚地點中了背後向他襲擊的那名漢子面門之上,和先前那漢子一樣,帶著一臉鮮血,這人慘叫一聲,一頭撞向面前青石,頓時作聲不得。
  這時那名虯髯漢子一刀落空之下,身子一連向前閃了幾步,等到他待要反身掄刀之時,驀地斜刺裡飛起來了兩枝竹籤,其聲啾然,響聲未已,已雙雙射中這人眸子裡。虯髯漢子怪叫一聲,身形一個踉蹌,一連向前蹌了幾步,卻為朱翠手中竹竿就勢點中前心,霍地仰身栽倒,當場就閉過了氣去。
  朱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上來就打倒了三人,兀自余勇可賈,就在她竿傷第二人時,眼睛已看見了一名慌張箭手,正自攀登著巨石,欲往另一座峰頭上爬去,朱翠自是放他不過,嘴裡清叱一聲,驀地騰身躍起,一連三四個起落,已撲向這名箭手身後,手中竹竿正待向這人背上點去,只聽見那人慘叫一聲,摹地翻身,忽悠悠自空中倒栽了下來。
  朱翠心裡一怔,隨即飄身而下,再看墜地的那名漢子,已是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在他的一雙眼睛裡,卻深深扎進兩枝竹籤,和先前那名虯髯漢子一樣,死於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暗器之下。
  四名箭手原想暗箭傷人,卻是沒有想到,敵人沒有傷者,自己四人卻反倒賠上了性命。
  潘幼迪這時也來到了面前,笑向朱翠道:「想不到你的本事這麼大,我原想要助你一臂之力,卻是沒有機會。」
  朱翠一笑道:「算了,你已經是夠幫忙的了,這一手飛簽傷人實在高明,可不可以教給我?」
  潘幼迪道:「什麼飛簽傷人?」
  朱翠一笑道:「何必裝糊塗?呶,看看你自己的傑作。」一面說一面手指地上死者。
  潘幼迪看了一眼,搖搖頭道:「你弄錯了,這不是我的傑作。」說時她上前一步,探手自死者眼睛裡拔出一支竹籤,看了一下,由簽上血痕判斷,顯然射入極深,陷入腦髓,再看那枚竹籤,不過是取自竹枝的一根分椏,以這樣輕微的東西,抖手間竟然能取人性命,暗中這個人的功力,真是可想而知了。
  潘幼迪雖然自信,如果自己在身體完全正常的情況下,應該可以有此能力,可是以眼前自己情況,卻是萬萬不及,心裡想著不禁大生疑索。她隨手丟下了手上有血跡的竹籤,轉身前進。
  朱翠也不願在有死人的地方多停,當下順手由地上拾起了一口死者所留下的斬馬長刀,試了試倒是十分稱手,最起碼比現在手上的這根竹竿要強多了。
  她追上前行的潘幼迪道:「真的不是你?」
  潘幼迪答道:「誰還騙你?當然不是我!」
  「那又會是誰?奇怪,」朱翠疑惑道:「難道是宮一刀?」
  潘幼迪冷笑一聲道:「他現在自己養傷還來不及,哪還有心來管這個閒事,當然不是他。」
  「那……難道是……」
  朱翠心裡想起了一個人,只是當著潘幼迪面前,卻不便出口。
  潘幼迪心有靈犀地道:「我知道你要說的那個人是誰,海無顏,是不是?」
  朱翠被她說破不便不承認,紅著臉笑笑道:「我只是這麼猜罷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你也許猜對了,據我所知,也只有他才有這種罕世的武功,我們走吧。」說完繼續前行。
  朱翠敏感地察覺到潘幼迪對海無顏是存在著某種介蒂的,也許海無顏所以不現身出來,正是與此有關,令人尷尬的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夾在他們兩者之間,再加上她本人對海無顏已然發生的微妙感情,使得未來將要發生的局面,越加的複雜難以收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1:47

第14節

  朱翠、潘幼迪二人默默前進,誰也不多說一句話,各人肚子裡都有滿腹心事。
  前面小路的婉蜒,似乎又有了另一番轉變,耳中卻清晰地聽見了一片淙淙流水之聲。
  等到二女轉過了正面石峰,一道光華燦爛的銀色瀑布已現眼前,然而就在這一霎,卻有一行人影也同時出現眼前,這倒是出乎她們意料之外。
  面現怒容的曹羽,一身藍緞子長衣,居中而坐,身側兩旁雁翅般地排著兩列大內衛士,劍拔弩張,分明一觸即發之勢。隨著曹羽的手勢,左右兩排少說也在六十名以上的衛士倏地全數散開來,起勢之快,加以落足處之層次順序,顯然俱經過一番事先安排。等到二女赫然發覺之時,顯然已為對方儼然所設立的一個陣勢包圍其間。這一個突然的情勢,就連一向填密細心的潘幼迪也感意外,深悔一時莽撞而中了埋伏。
  此時天近正午,一輪秋陽高居正中,所出光華四下均沾,映照著眼前高矮不等的這些大內衛士手上刀劍,映射出點點銀光,妙在這些反射出來的光華,在甫一射出時,俱都集中在眼前二人身上,一上來真有點令人眼花繚亂。
  朱潘二女都非泛泛之輩,雖然上來還未能看出對方是哪一類的陣勢,但是由於她們俱都精通這一類的微妙關竅,還不至於一上來就被對方唬住。
  當時一看情形不對,兩個人不待彼此招呼,一左一右倏地分縱開來。朱翠落足在一堵凸出的山石之巔,潘幼迪卻緊緊倚偎在一株巨松正前。
  然而對方所排列出來的陣勢,顯然是曹羽事先經過縝密研究的傑作,具有無比威力。二女身子方一落下,立覺兩股勁風撲面襲到,其勢雖非極為強烈,卻也另有柔韌懾人之感。二人心裡有數,立刻知道眼前陣勢之人非尋常。
  身邊霍地響起曹羽陰森地冷笑,人影乍閃,那個身任大內廠的提督大人已飄身迎前。看起來,他似乎近在咫尺之間,然而只要稍具陣學知識的人都能立刻知道這個判斷是不正確的,因為微妙的陣勢,常常是虛實莫測,當你認為是最實在的時候,常常是虛幻的,反之卻又是實在的。是以眼前的曹羽雖然現身咫尺之間,卻不能因此判斷他真的就在眼前。
  「朱公主,你還是花了這條心吧。」曹羽陰森地笑著:「本座對你已是一再優容,你無論如何是逃不開我的手心的,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時可就不漂亮了!」
  朱翠冷笑道:「姓曹的你少作夢,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哼!你就等著瞧吧!」
  曹羽獰笑道:「好,既然這樣,就讓你嘗嘗本座『千面搜殺陣勢』的厲害,還有你!」眼光一掃,狠狠逼向潘幼迪:「你又是什麼人?膽敢袒護欽命要犯!報上你的名來!」
  潘幼迪不動聲色的道:「曹大人大概年歲大了,還是現在官做大了,對於過去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如果不是我記錯的話,我們好像以前見過!」
  「哼!」曹羽睜動著兩隻眼,細細地看了看對方,搖搖頭:「我們以前沒有見過!」
  「你再想想看,」潘幼迪道:「七年前的中秋前後,曹大人你有沒有去過西普陀山拜訪過一位佛門修士?」
  曹羽先是神色一凝,繼而面色大變,接著一聲冷笑道:「你說的可是西普陀『觀濤閣』的閣主雷女士?」
  「曹大人總算記起來了!」潘幼迪用著輕鬆的口氣道:「七年前中秋夜陰雨無月,普陀山道泥濘遍地,難得曹大人為了一件私人小事,竟然降尊纖貴三上普陀去拜訪一位退隱紅塵的佛門修士……」
  曹羽不等她說完,神色一凝道:「觀濤閣主乃是一代武林名宿,為本座敬重之人,這件事又與你有什麼關係?」
  「那件事自然是與我無關,只是說到了觀濤閣主雷音女士這個人,卻是與我有關。」
  曹羽顯然吃了一驚:「雷閣主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授業的恩師!」
  「啊……」曹羽臉色猝變。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裡,眼看著他的臉色起了無數次變化,最後定型在無比尷尬之境:「這麼說,姑娘你就是以一口『玉翎寶刀』稱絕武林的『燕子飛』潘幼迪潘俠女了?」
  潘幼迪一笑道:「曹大人過獎了,那一夜我正在師門侍候家師,正巧足下上門,如果足下不見忘,也許還記得有一位白衣姑娘在足下第三次上門時,為你啟開閣門,並引導你直入觀濤閣會晤閣主。」
  「不錯!」曹羽點點頭道:「是有這件事。」
  「那位白衣姑娘就是我。」潘幼迪冷冷地道:「只是那時曹大人顯然沒有注意到我這個人罷了!」
  曹羽冷笑了一聲,神色更見尷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失敬失敬,姑娘原來就是出身觀濤閣的潘俠女,確是失敬了!令師一代武林名宿,更是本座敬重之人。」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神色沉著道:「姑娘這麼一說,足證本座與觀濤閣曾有宿緣,看在這一點,本座不得不提醒姑娘一聲,眼前這件事,姑娘你卻是萬萬插手不得,要不然後果可是不堪設想,不要說姑娘擔待不起,只怕令師觀濤閣主也難以擔待。姑娘你是聰明人,現在抽身還來得及,姑娘要是有退身之意,本座可以親自護送你平安出陣,怎麼樣?我這就等你一句話了!」
  潘幼迪點頭道:「曹大人總算還不曾忘記當年敝門援手之情,既是這樣,眼前我倒也要向閣下討上一個情面了!」
  曹羽冷笑了一聲,似已猜知她要說些什麼。
  潘幼迪指了一旁的朱翠道:「我要代她向閣下討分人情,不知曹大人可肯與以通融?」
  曹羽臉色微微一沉,搖搖頭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有關叛王以及其家屬事,曹某人萬難容私,潘姑娘為自身與貴師門著想,這件事還是及早抽身的好!」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搖頭道:「武林中道義為重,曹大人雖是宦門中人,卻也與武林多少有些關係,難道為了本身尊貴,竟不惜作出喪盡天良之事麼?」
  曹羽面色一沉道:「姑娘說夠了沒有?這件事你當真要管麼?」
  潘幼迪一笑道:「我已經管了!」
  曹羽緊緊咬了一下牙,嘿嘿笑道:「好個倔強的丫頭,本座無非看在當年與令師一點淵源分兒上,對你已是再三開導,偏偏你這個丫頭竟是這般不知進退,難道本座還怕了你這個丫頭不成!哼!既然這樣,就連你一併拿下,然後再到西普陀去找你那個老鬼師父興師問罪,看看她又有什麼話說!」
  潘幼迪其實何嘗不知方才一番話純屬多餘,無奈礙於早先與宮一刀對殺時,為宮氏刀氣所傷,一路行走,雖已化開了不少,卻仍有未通之處,一旦動起手來便有所礙難,是以借說話之便,暗中伺機頻頻運氣調息,又自暢通了不少。
  雙方既已撕破了臉,便只有放手一搏了。
  曹羽話聲一落,霍地右手袍袖向外一揮,怒叱一聲:「上!」
  四下裡各人齊聲合應,人影交錯互竄之間,此一「千面搜殺陣勢」便即展開。只見人影交錯間,數片兵刃寒光,已分向二女站立之處擁來。
  朱翠在潘幼迪與曹羽對答之間,先已運用智慧默默察看了對方陣勢一番,只覺得對方這個陣勢,確實離奇古怪,陣內各人每一個都像處身子虛無飄渺之間,再察八方氣勢,雖不脫八卦奇門,卻另有一番安排,就陣勢排列論,這個乾麵搜殺陣勢,誠然說得上是高明了。
  雖然這樣,卻依然被朱翠看出了一些微妙訣竅,認定了曹羽立身之處是一個可以左右全陣的樞紐所在,於是她便排除萬難,攻向這個認定的出口。
  眼前一片耀目刀光霍地直向著她兩側劈來,刀風颯然,刀光刺目。朱翠雖然知道陣勢內之一切,皆是虛虛實實,可是就眼前情形卻不敢妄斷是虛,心中一驚,斬馬長刀一掄,刀柄刀身同時向左右磕出,叮噹兩聲脆響,已把來犯的兩人逼退。果然被逼退的兩條人影,就地一滾,便即隱身暗處。
  然而緊接著一縷尖銳的金刀劈風之聲起自腦後,一口雪花長刀隨著一名紅衣矮漢的落身之勢,連人帶刀直向朱翠背後攻到。
  朱翠心裡一慎,直覺地認定這一人一刀也是真的,隨即反身現刀,這一刀刀鋒下壓,嗖的一聲,反斬對方下盤。
  這人吃驚之下,吞刀滾身,「唰啦!」一下隱身一旁,朱翠點足就追,猛可裡另有兩口長刀直向她兩肋疾刺過來,來勢之猛,有如電光石火。
  朱翠嚇得忙即止步,猶豫俄頃之間,那雙刀已自砍在了身上,只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待到驚魂甫定之下,才忽然覺得對方雙刀中身,並無絲毫痛楚感覺,一驚之下,這才恍然悟出,敢情這一雙刀影純係幻覺,完全利用陽光折射刀光,間以控惚來去的人影所虛構而成,妙在給人以無比真實之感。
  這番離奇虛幻只把朱翠嚇出了一身冷汗,先時的一些輕視之心,蕩然無存。當下,她清叱一聲,霍地騰身躍出,表面上看來像是沖天直起,其實心裡卻留了仔細。
  只見她身子方起即縮,目的卻在於誘敵,果然她的起身之勢誘發了進襲的陣勢,四面刀光當頭直落,然而在這當口,朱翠卻快速地縮下身子,這一伸一縮間,即為她看出了虛實。把握住此一瞬良機,只見她連著兩個快速起縱,已撲出了兩丈開外。
  面前人影一閃,一條快速人影颼然來到眼前。朱翠急切間揮刀就砍,卻被對方刀勢架住,噹啷!火星直冒。「是我。」敢情面前人竟是潘幼迪。
  朱翠喜道:「原來是你,這個陣勢我已看出了一些關竅。」
  潘幼迪輕噓一聲道:「小聲!」她一面說時,身子向前一探,右手玉翎刀「嘶」地揮出了一大片刀光,隨著她落下的刀光,一個人倏地騰身而起,雖是起勢至快,卻依然迷不過潘幼迪鬼神不測的一刀。
  一片血光閃過,潘幼迪的這一刀敢情已得了手,一隻血淋淋的手腕自對方肢體上斷落。那人鼻子裡發出了慘厲的悶哼,一個踉蹌摔落,立刻就為兩側快出的同伴攙了下去。
  朱翠卻在一霎看出了竅門,一拉潘幼迪道:「快!」二女快速地向前搶進了幾步。
  站定之後,潘幼迪才忽然明白過來道:「原來你已經看出來了?我們只要穩紮穩打,步步前進,看他們又能如何!」話聲才止,一股力道萬鈞的巨大風力,驀地當頭直壓了下來。
  二女趕忙向旁一閃,窺見了一塊斗大的巨石,自空中泰山壓頂般地直落下來。
  朱翠身軀微側,掌中斬馬刀用了一個巧力「啪!」一聲,將這塊巨石撥向一旁,緊接著一連又是兩塊巨石自空飛墜而下,分向二女身上砸過來。
  朱翠心恐潘幼迪體力未癒,難當巨力,當下邁進一步,運用內力貫注刀身,左右分揚,「叮噹!」兩聲,分別將來犯的一雙巨石撥開左右,由於是實架實接,卻也覺得一雙膀臂被震得連根生痛,自忖著再來這麼一次萬萬吃受不起。
  一念未完,即聽得身後的潘幼迪一聲低叱:「小心!」同時間,一掌直向朱翠背後擊去。
  朱翠心中一驚,腳下用力向前一蹬,只覺得潘幼迪所出掌力極為充沛,如非自己順勢前縱,保不住也許就會傷在她的掌力之下。由於她完全在無防之下受了潘幼迪的一掌,雖是身子縱出,亦感難卸全力,由不住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不待她身子站好,「碰碰!」一連幾聲大響,少說也有十餘方巨石齊向方纔她落身之處墜落,其勢自如山崩地陷,石塊互擊,火花四現,碎石飛濺,端的是驚心動魄。
  潘幼迪旁觀者清,及時出手,救了朱翠一命,自己也在於鈞一發之際,騰身掠開。
  她身子方自掠出,眼前人影一閃,現出了曹羽的身形,只見他滿臉怒容地瞪著潘幼迪:「本座已經一再對你優容,好言開釋,你卻執意要與我為敵,既然這樣,就怪不得我對你手下無情了!」說罷腳下一頓,兩隻大袖霍地向中間一收,彙集成一股極為撼然的巨大力道,直向潘幼迪正面攻來。
  潘幼迪經過一番調息運氣之後,功力雖沒有全部恢復,卻也有了八成進展,眼前既然到了放手一搏地步,也就不必再有所顧己
  須知西普陀「觀濤閣」武功,乃屬當今天下僅餘的五門秘功之一,奇異精湛,絕非時下所謂的一些武林名門所能望其背項,況乎潘幼迪又是該門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名弟子,功力自屬驚人。
  曹羽當然知道這一門武功的厲害,即使對於潘幼迪本人,他也並不陌生,然而總以為對方是個後生小輩,江湖傳聞難免有過其實。基於此,使得他下意識對眼前這個「觀濤閣」的傳人,仍是疏干警戒。不要小瞧了他這雙袖子一揮之力,實則貫注了本身內力之菁英,差不多的人絕難抵擋,在內功運施上來說,這種功力名叫「鐵掃帚」,即使有所謂橫練功力如「金鐘罩」者,亦不易抵擋得住。
  潘幼迪當然知道對方這一手的厲害,如其這樣,她才更要硬接住,措手不及地給對方一個厲害。眼看著這股發自曹羽雙袖的凌厲風力過境,潘幼迪身子驀地側轉過來,強大的風力,幾乎裂開了她身上的長衣,地面上的土屑紛飛,足足地被這股風力削下了一層。潘幼迪把握住這最艱難的一瞬,右手駢指如刀,啾然作響地劈出了一掌。這一掌看起來並無十分出奇之處,事實上卻暗聚著觀濤閣的一式絕招「金波蛇躍」。
  曹羽的「鐵掃帚」袖功,稱得上勢大力疾。
  潘幼迪的纖纖一掌,卻是細尖奇銳。
  曹羽作夢也沒想到,由於自己一時的自信,現身欺敵,竟差點為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尖銳的響聲方一入耳,曹羽已發覺不妙,忙自閃身,希冀快速踏入陣門,無奈潘幼迪的這一式「金波蛇躍」妙在逆風而來,其尖銳所至,正是追循著對方力道而來,曹羽即使快速閃身,也嫌慢了一步,只覺右肋下一陣奇痛,連衣帶肉已被劃開半尺許長的一道大血口子。曹羽一聲不吭地閃身入陣,卻痛得臉上神色猝變,大股鮮血直由傷處湧了出來。
  就算他再恃強好勝,當此重創之下,也不能不先顧自己要緊,怒哼一聲,右手大袖揮處,按照著先時約定的口號,呼了一個「開」字,眼前這個「千面搜殺陣勢」,迅速展開。
  先是眾恃衛齊聲發出了怒吼,人影交錯間,無數人影自空中掠身而下,刀光乍閃裡,一排利刃直向著潘幼迪身上捲了過來。值此同時,另一方面的朱翠也遭遇到同樣的壓力,在大片喊殺聲中,無數刀光有如一片驟雨,紛紛向著朱翠身攻到。
  朱翠先時已多少摸清了一些眼前陣勢的竅門,知道這個陣勢之虛實莫測,實中有虛,虛中有實,確是不可掉以輕心,厲害的是即使你猜出它的虛多過實,卻也不能不全力以赴,這樣一來,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便浪費消耗了許多體力。她施展全力,揮出了掌中這口斬馬長刀,刀風過處嘎然作響,竟然是落了個空。一驚之下,朱翠不由打了個寒顫,這才知道對方陣勢之厲害,一招揮空下已使她門戶大開,露了破綻,猛可裡一股極高尖銳的風力直由身後刺到,朱翠正悔招式難收,卻已閃身不及,當下施展出「錯骨收肌」的身法,硬硬地把身子向裡收進了數寸,算是閃開了後心要害。
  饒是這樣,對方那口冷森森的劍鋒,兀自劃破了她的左肋中衣,在她細若凝脂的腹側,留下一道血槽。
  朱翠一聲清叱,旋身橫臂,硬生生把身子轉了過來,算是在千鉤一髮之間,解開了對方這一刀的致命危機。目光瞄處,卻見一名藍衣高冠的金星衛士手持長劍,正待撤身後退。
  傷體之恨,使朱翠把對方恨之入骨,眼前無論如何也是容他不得,隨著轉身同時,手上的斬馬長刀已風馳電掣地揮了出去。「噗!」一聲大響,這一刀算是實實在在地砍在了眼前這名金星衛士的正面前胸,一蓬血光隨著她落下的刀鋒怒噴而出,眼前的藍衣衛士怒目凸睛地直直倒了下去。
  朱翠身子向左錯了一步,探手向腰間一摸,濕濡濡的滿手是血,儘管是皮肉之傷,卻也是痛楚難當,一時花容失色,腳下打了一個踉蹌。
  面前人影一閃,潘幼迪實地現身眼前。然而,立刻呼嘯而來了大股刀風,刀光劍影裡兩名藍衣衛士急急切身而前,迫使得潘幼迪原待欺身而近的身子,不得不迅速地又自閃開。
  乍然現身的兩名藍衣衛士,人手一口紫金刀,利用陽光的輻射,以及特殊的地形,微妙的陣法,在二女的感覺裡,一霎間變成了四個人;四個同樣衣衫的人,同樣的兵刃,卻在四個不同的方向同時向著朱翠遞刀過來。
  朱翠在緊迫的一瞬,先以特殊的定穴手法,點了傷處附近的穴道,止住了流血。以眼前情勢論,就算她有一等一的罕世身手,也難在舉手之間同時抗拒四面同時的來刀。
  一驚之下,她也顧不得身上切膚之痛,兩隻腳用出了全身之力,猛然間拔身而起,躍起了七丈高下。
  這一著本是無可奈何之下才興起的逃走念頭,卻不知這麼一來,卻為她窺出了先機。就在她身子霍然拔起當空的一瞬,忽然間只覺得眼前一亮,彷彿另有氣勢,眼中所看見的一切,卻與平地大有區別。先時自四方攻來的四個同樣裝束的藍衣衛士,在空中看來,其實是一個人。
  這人手持紫金大刀,高立在一塊平伸高出的大石之上,另一隻手上拿著一面具有許多菱形角度的銀牌,正在不時運轉著,顯然是利用正午強烈陽光的折射原理,以誘敵以錯覺。事實上,又何止他一人?在眼前方圓畝許大小這片地方,竟然高矮錯綜的站立著數十人,每人均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持著特有的一面銀牌,銀牌式樣形式不一,隨著各人站立的不同地勢,以及銀牌的形狀角度差異,泛射出來的光華也大有出入,這就難怪會使她們動輒感覺到千刀加身的威脅了。
  朱翠如能在空中多停留一些時間,定然能多看出一些對方陣勢的破綻,然而就此而論,已使她感覺到收益良多,對於敵人眼前陣勢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隨著她快速的下身勢子,猛然襲向那名持有紫金刀的藍衣衛士。這一霎,對她的感觸無異千變萬化,在她身子由空中猝然降到一定高度之時,霍然間眼前所見之一切又如前狀,只是朱翠有了先見之明,不再被對方玄妙所蠱,隨著她飛星天墜的身軀,掌中長刀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著她所認定的地方揮落下去。
  立在石頭上的那名藍衣衛士,萬萬想不到自己所站立的地方,竟會暴露在對方眼前,想是原來過於自信,猝然發覺到對方的刀勢來到,已有些措手不及,急切間猛然揚起左手,用手上那面銀色光牌直向對方刀上架去。「噹!」一聲大響,火星四濺,這一刀朱翠雖沒有得手,卻被震得一隻手連根發麻。
  這名衛士待要用另一隻手上的刀去斬朱翠下來的身子,已慢了一步。
  眼看朱翠神龍天降的身子,猝然向下一落,左手向外一托,已抓住了對方手上發光的銀盤,右手刀已順勢削出,「喳!」一聲,一隻持牌的左手連根被削下來。
  這名藍衣衛士嘴裡一聲慘叫,身子撲通摔倒,接連幾個打滾,翻向一旁。卻見兩名黃衣漢子陡地躍身而出,將他攙了起來,迅速退開。
  朱翠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出手削下了對方膀臂,就勢把那面多角銀牌搶在了手上。最妙的是隨著那名藍衣衛士的跌落,她竟然順理成章地站在了這塊顯然經過特殊移動佈置的石塊之上。
  這一著,看似無奇,其實卻給與了對方這個「千面搜殺陣勢」極為嚴重的打擊,朱翠的這一著勝利,不啻形同打入到對方陣勢之內的一具木楔,頓時間使得對方局部陣法為之大亂。
  原來這陣勢,是由曹羽所特別甄選出來的四十九名大內衛士充為骨幹。四十九名藍衣衛士,各人都站立在一個特殊有利的地位,借助手上奇形銀牌,配合著一定的節奏,作出一定角度的移動,彼此之間有極為微妙的連鎖作用,無異是牽一髮而動全局。
  眼前朱翠猝然攻破了其中一環,便使得整個陣勢立刻失靈,有了極大的改變。
  正在陣內摸索的潘幼迪,忽然間便得到了啟示,一聲冷笑振身躍上一石,這石塊上正有一名驚惶失措的衛士,眼見陣勢之離奇變化而莫名其妙,潘幼迪的猝然攻入,更使他大力驚駭。
  這名衛士一手拿著用以反射陽光的銀牌,一手拿著一桿短短的三尖兩刃刀,潘幼迪猝然來到,他便以手中短刃用力地直向對方臉上紮了過去,只是潘幼迪何等身手,豈能為他傷,刀光一閃,欠身、揚臂,兩招匯成一式。這名衛士出刀不謂不快,卻連對方身邊也沒挨著,即為潘幼迪鋒利的刀鋒劃過了喉管,身子打了個轉兒一頭栽倒石下。
  潘幼迪也同朱翠一樣,看出了這陣勢的關竅微妙,是以在右手出刀的同時,左手也已把對方緊緊抓持在手上的一面銀牌搶了過來。
  由於這個陣勢在先後兩個據點的猝然喪失之下,立刻顯得大為凌亂。
  一聲嘹亮的哨音響過之後,剩下的四十六名仍然站立在石塊上的大內衛士各自忙著掉換位置,顯然企圖改變成另一種陣式來對二女進行包圍。
  朱翠由於較潘幼迪先一步登上石台,有較多的時間用以觀察,經過一段時間的分析觀察之後,已大致對此一陣式進一步有所瞭解。這時在潘幼迪的忽然得手之後,對方陣式的一番凌亂裡,立刻被她看出了關竅所在。當肘尖叱一聲道:「迪姐快!」嘴裡說時,嬌軀乍閃,快若電光石火般地已經閃身縱向另一石台之上。
  站立在這個石台上的那名藍衣衛士,本已面現慌張,乍然見狀,手上的一口青鋼長劍照著朱翠臉上就砍,朱翠身軀微側,卻用「幼鷹現翅」的巧妙手法左手掄處,手上的那面銀牌側面「崩」一下砍在了對方背上,這一下看似無奈,其實卻勁猛力沉,藍衣衛士嘴裡「啊!」了一聲,連話也沒有說一句,頓時翻身栽下石台,當場昏迷了過去。
  朱翠這才知道對方看來虛實莫測的陣勢,一旦被人攻破一個缺口之後,所形諸的一切,竟是如此脆弱。一朝得手之後她身子毫不停留,緊接著再次縱起,落向另一石台之上。另一面的潘幼迪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撲向附近的石台上,施展她傑出的點穴手法,將一名藍衣衛士點倒地上。
  就這樣,在二女連續快速的身法施展之下,竟為她們一連攻破了九處陣台,守陣的九名藍衣衛士非死即傷,眼看著此一「千面搜殺陣勢」即將為之瓦解。
  忽然間,空中傳過來一陣極為響亮的哨音,音階一長三短。這一長三短哨音方自出口,下余的數十名藍衣衛士立刻高應一聲,隨著手上的銀牌向外翻處,彙集成一片奇亮刺目的光海,而此剎那間,這為數可觀的藍衣衛士已紛紛翻身下石,動作完整一致,待到身子一經落地後,立刻隱身子高矮錯綜不一的石塊間,頃刻消逝於無影無形之間。
  二女這時已彙集一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2:17

  方纔一番離奇幻景,自從陣破後又完全消失,只見地上橫三豎四地陳列著許多屍身。
  朱翠用手中斬馬刀柱立在石上,四下觀看了一陣,冷冷笑道:「曹老賊的伎倆也不過如此,我只當今天逃不出去了呢!」
  潘幼迪將一口雪亮柔軟的玉翎刀收回腰間,忽然看著朱翠吃驚道:「你受傷了!」說時她已快速移向朱翠身前,打量著她腰上的傷。「你怎麼了?」
  「不要緊。」朱翠咬咬牙,恨恨地道:「不過是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
  潘幼迪還想細看,朱翠卻倔強不肯示弱地率先前行,潘幼迪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由後面跟上。
  朱翠快速踏出了這片亂石地,走向瀑布前坐下來。
  面前是一大灘清澈的泉水。
  潘幼迪走過來,水面上清楚地倒映著兩個人的影子,顯示出來的形象,是那麼的狼藉。
  二人就著清澈的泉水把手上的血漬洗乾淨。
  潘幼迪輕歎一口氣道:「想不到曹羽用心居然如此險惡,在這個地方竟然佈置了厲害的陣勢,真差了一點著了他的道兒。」
  朱翠看著她苦笑道:「實在說,都是我拖累了你,我真不知道要怎麼感激你才好?」
  潘幼迪怔了一下,搖搖頭道:「你用不著感激我,噢,我幾乎都忘了!」
  朱翠道:「什麼事?」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微有笑意地道:「剛才在竹林子旁邊你說些什麼?」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一時有些糊塗起來。
  潘幼迪一笑道:「你不是說過要跟我結拜姐妹麼,怎麼,現在還有這個意思沒有?」
  朱翠這才展開笑顏道:「當然有。」
  潘幼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瞋著她,微有感觸的道:「當你聽見我的名字之後,一定會聯想到江湖上對我的種種傳說,你也許知道,我是一個習慣於孤獨而不大合群的人,連我自己也常常會感覺得到我大孤僻、驕傲,有時候冷酷得有點不近人情。」
  朱翠聽她說,心裡充滿了神秘,二人雖然相處了一日夜之久,到底有關她的一切,在朱翠心目裡仍然還是一團謎,她渴望著能夠對她多所瞭解。
  潘幼迪把凌亂的頭髮重新整理,結成髮辮,修長的軀體倚向身後巨石,讓全身盡情地舒展開來,這一刻何曾像是剛剛經過凌厲的廝殺之後?現場的一切,包括二女在內,渲染著浪漫的詩情畫意。
  「對於你,原先我也只是僅聽傳說而已。」微微停了一下,潘幼迪才又接下去道:「……經過這兩天對你的觀察,我發覺你這個人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對不起,我的意思並非是說對你原先的印象不好,而是習慣上,對於那些豪門巨戶的千金小姐,我一直都心存輕視。當然,我的這個觀念是不對的,也許這是自從認識你以後所得到的一個啟示。」
  朱翠尷尬的笑了笑,低頭不語。
  潘幼迪在結好的辮子上打了一個結,看著手上的面紗發了一會兒愣,忽然把它連同身後的帽子一併拋向池水。
  朱翠一驚道:「不要了?」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輕歎一聲道:「我忽然感覺到,過去為人的失敗,從今以後我將不再退縮,要接受任何情況的挑戰,這樣也就無須遮遮藏藏,你說是不是?」
  朱翠點頭,「嗯」了一聲,心裡卻在想著她這句話的涵義。
  潘幼迪那雙澄波眸子,在她身上轉了一轉道:「我有個妹妹大概比你稍微小一點,剛才你叫我迪姐,聲音跟她像極了,使我忽然間想到了她。」
  朱翠說道:「你還有個妹妹?她在哪裡?」
  潘幼迪道:「在迪化,她名字叫小迪,因為我們姐妹三個都生在迪化。」
  「啊,你還有姐姐?」
  「我姐姐比我大三歲,她叫潘少迪,可憐她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啊……」
  「她是因為生孩子難產而死的。」苦笑了一下,她又接下去道:「我把話說得太遠了,好吧,我們現在已經結拜了,從今以後我就是姐姐,你是妹妹。」
  朱翠一笑道:「這樣就結拜了,我們還沒有互換蘭帖,跪下來磕頭呢!」
  「弄那些有什麼用,只要我們兩個人心裡明白,知道這分情誼就夠了。」一面說,她把手探進袖子裡,費了些工夫才由腕子上摘下來一枚玉鐲子,玉色純白,卻在正中一圈像是血樣地留有一圈赤紅斑點,白是純白,紅是赤紅,晶瑩剔透,一眼看上去即知道絕非是尋常之物。
  潘幼迪把這只鐲子取下之後,反覆地在眼前看了幾眼,抓過朱翠的手,把它戴了上去。
  「這……你幹什麼?」
  「這個就算是我們姐妹間的一樣禮物吧!」
  「這……怕太名貴了一點吧!」
  「名貴?」潘幼迪冷笑了一聲:「你居然還有這種思想,要談到名貴,你是千金的公主之尊,我一個尋常女子又豈能與你同起同坐,更不要說結拜姐妹了!」
  朱翠臉上一紅,想到自己說錯了話,只是一時改口卻又不易,只尷尬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迪姐你千萬不要誤會!」
  潘幼迪微微一笑道:「你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否則我也就不敢高攀了。說到名貴,這只鐲子其實在我心裡確實是名貴的,你猜怎麼,這是我母親娘家陪嫁的東西,三個姐妹當中,我媽最疼我,所以就留下送給我了。」
  朱翠怪不安地道:「那你就更不應該給我了!」
  潘幼迪笑道:「收下吧,已經給你戴上了,難道還要我再給你脫下來,再說,我覺得你戴著它比我更好看,因為你皮膚比我白。」
  朱翠點點頭道:「好吧,那我也要回送你一樣東西。」一面說她背過身來,解開衣領,由胸前摘下了一面玉珮,看上去綠光瑩瑩,足有鴨蛋那麼大小,卻雕鑿成一個小寶塔形狀。
  潘幼迪皺了一下眉道:「這個我看就免了吧!」
  「為什麼?」朱翠瞄著她:「太名貴了?」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道:「這大概也是你娘給你的吧!」
  朱翠點點頭一笑道:「還不是跟你一樣,說是能避邪,你戴上一定很好看!」一面說,她就把這面翠珮為潘幼迪戴上。
  潘幼迪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好吧,我們這叫誰也不吃虧,出去一樣又回來一樣!」
  經過這麼一來,兩個人的情誼一下子就拉近了許多,彼此交換了一下年庚,又談了一些彼此家裡及師門的事情。時間就這樣偷偷地溜走了。
  朱翠忽然警覺道:「呀,我們只顧了談話,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曹羽那些人……」
  潘幼迪道:「不要擔心,他們那些人已經走了,」
  朱翠奇道:「你怎麼知道?」
  潘幼迪道:「你可曾注意到曹羽除了剛才中途現身一次之外,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過!」
  朱翠想了想點頭道:「不錯,為什麼呢?」
  「因他受傷了,而且傷得還不輕。」
  朱翠問故,潘幼迪於是就把才纔與曹氏動手,敗中取勝以「金波蛇躍」的險招傷了曹羽肋下的經過說了一個大概。
  朱翠驚喜地道:「原來這樣,怪不得這個老賊一直都沒有現身過,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心裡一直懸著。」
  潘幼迪道:「起先我並不覺得他會有多重的傷,可是現在想起來,曹羽他是練有童子氣功的人,這麼一來,他的傷勢不會很輕了,所以我判斷他最起碼在七天之內不可能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朱翠道:「可是他手底下有這麼多的人!」
  「除了有限的幾個之外,那些人都是些廢物。」潘幼迪自信地道:「剛才那一場敗仗,更令他們傷了元氣,這一次曹羽是輸定了!」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休息,尤其是暖烘烘的太陽照射之下,二人立刻覺得精神很爽,就連身上的傷也不怎麼疼了。
  潘幼迪注視著她道:「現在你預備到哪裡去?」
  朱翠被她一問倒愣住了,想了一會兒才咬了一下牙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到南海不樂島去!」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不贊成你這麼做,不樂島,去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這個時候。」
  「什麼時候才該去?」
  「這……」想了一下,潘幼迪才冷冷地道:「這一方面,也許我幫不上你什麼忙,不過,有一個人卻是經驗豐富,如果他肯對你仗義援手,才是你最得力的一個幫手!」
  朱翠興奮地道:「是誰?」
  「海無顏。」三個字輕輕由潘幼迪嘴邊溜出,臉上出現一抹淒涼。
  「據我所知,當今武林,能夠活著離開不樂島的,大概只有他一個人,但是他本人卻也受了重傷,也許直到現在,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朱翠想不到她竟會主動地與自己提起海無顏來,一時有些不大自然。
  潘幼迪一雙澄波眸子似乎已經注意到她了。
  朱翠只得點點頭,喃喃道:「他身上的確受有傷。」
  「傷勢很重?」
  「嗯,我想大概是的。」
  「你可知傷在哪裡?」
  「我知道,」朱翠說道:「傷在背後,傷在他背後志堂穴上,有一處梅花掌印。」
  潘幼迪頓時臉色一變,黯然地點點頭道:「這就是了!」然後她喃喃地念著:「一心二點……三梅花……這麼說,他是中了白鶴高立的梅花掌了?」
  朱翠由於已清楚了海無顏受傷的經過,是以並不表示出什麼驚異,而潘幼迪卻像是第一次瞭解到這個困惑了自己多年的隱秘。她的臉一霎間變得蒼白,緩緩地低下了頭。
  朱翠一怔道:「迪姐你怎麼了?」
  潘幼迪搖搖頭,苦笑道:「這麼說,他可能無救了。」
  朱翠一驚道:「為什麼?」
  潘幼迪失神地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一心二點三梅花,這三種駭絕當今武林的手法?據我所知這三種手法一經中人之後,都將必死無疑。」然而她臉上立刻又顯現出一些奇怪:「只是,他卻能在中掌後活到如今……」
  朱翠道:「那是因為他有過人的功力,很可能他已經掌握了克制這種功力的絕竅。」
  潘幼迪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得不錯,我相信他確是這樣。」
  朱翠本想乘此機會打探一下她與海無顏之間的感情,可是總覺得有些礙於出口,話到唇邊又咽到了肚子裡。
  潘幼迪也像是觸及了無限心事,只是低頭思忖無話,兩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良久之後,潘幼迪忽然站起來道:「我們走吧!」朱翠默默無言地點點頭。
  二人離開了眼前這處山隘,走了一程,已可看見前邊的村鎮,遠處有一排村舍,窩集著十數棵參天的老樹。
  潘幼迪仔細打量了幾眼道:「這個地方叫『黃家堡』,我以前曾經來過一次,我們可以在這裡先休息一下,你的傷也應該先看一看。」
  朱翠道:「我的傷不要緊。」
  潘幼迪皺了一下眉道:「這也很難說,有些傷勢要在幾天以後才會發作,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再說,我自己也要好好調息一下。」
  朱翠聽她這麼說,也就不再多說。她心裡始終還存著一個隱秘,那就是剛才義助自己,以一雙飛簽取人性命的那個暗中幫助自己的人,直到現在還不曾現出身來,很可能那個人就是海無顏,只是他為什麼不現身?也許是因為潘幼迪的關係,他才不便現身出來,這又為了什麼?心裡盤算著,腳下可並不慢,不久,即來到了那個叫「黃家堡」的村鎮。
  首先接觸眼前的是一家叫「黃家老坊」的豆腐坊,門前有兩棵大棗樹,兩個小女孩在那裡踢毽子,嘴裡數著:「——上轎,二二二拜堂,三三三成親……」
  忽然看見了面前走過來的二人,頓時就傻住了,毽子也不踢了。
  緊接著一個梳小辮子的女孩回頭就跑,嘴裡叫著:「爺爺,有客人來啦……兩個女了,好漂亮……」話還沒說完,已由坊裡走出來一個貓著腰的老頭,手裡拿著一根旱煙袋桿子,一見二女先是一怔,繼而眨著兩隻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一陣子,喃喃道:「二位姑娘……小姐……這是……」
  朱翠因知悉潘幼迪有不大喜歡跟陌生人談話的習慣,怕她說出不中聽的話,多惹麻煩,當下忙含笑道:「我們是趕路來的,迷了路,看見了這個地方,想停下來歇歇。」
  駝背老頭隨即展開眼笑著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來來來,請先進來坐坐……」一面回過頭來,對那個梳辮子的小女孩道:「去,跟你媽說,叫她盛兩碗豆漿來,嘻!二位姑娘走累了,進來歇歇腿再說吧!」
  朱翠看了潘幼迪一眼,兩個人隨即走進了豆坊。
  這爿豆坊裡面還真不小,除了磨豆腐的大石磨子以外,還有做豆腐乾等的全套用具,再就是四五張八仙桌子,顯然還做著外客的生意。
  二人坐下以後,一個青布衣裳的中年婦人,手裡端著兩個粗瓷大碗,裡面盛著滿滿的兩碗豆漿出來,放在二人面前。
  駝背老人露出發黑的牙齦,嘿嘿笑了幾聲道:「二位先喝碗豆漿吧,這是不要錢的。」
  朱翠含笑道了謝,才說:「我們會給你錢的,老人家,你這裡賣不賣吃的?」
  老人笑道:「小地方,沒有什麼好吃的,二位想要吃些什麼?我看就下兩碗麵吧!」
  潘幼迪點點頭道:「好吧,就兩碗麵吧!」
  老人招呼著那個小女孩道:「去,跟你媽說去,下兩碗餑餑面去!」
  小女孩答應著跑進去以後,老人這才把旱煙袋桿子吹了吹插到領子裡,一面拉起了竹簾子,讓一片夕陽照進來。老人問道:「二位姑娘這是從哪裡來的?我看不像是本地人吧!」
  朱翠才想開口,潘幼迪卻先己道:「從漢陽來的,我們想去湖南投親,半路上卻遇見了土匪,搶了我們的馬車。」
  老人立時一怔,神色緊張地道:「噢,真有這種事,難怪這位姑娘身上帶著傷呢!」
  朱翠苦笑道:「不過還好,傷得還不重。」
  老人眨了幾下眼睛,思索著道:「倒是有好幾年沒聽說鬧土匪了,嗯,我想起來了,二位姑娘說的土匪,可是一大幫子人?」
  潘幼迪立刻點點頭道:「不錯,是一大幫子人,怎麼,你看見他們了?」
  老人搖頭道:「我倒是沒看見,是我那個小孫女看見一大幫人,由一個穿藍緞子衣裳的老頭率領著,經過我們鎮上,往南邊下去了。」
  二女頓時心裡有數,彼此對看一眼。
  老人又說道:「說是那個老頭好像身子不大利落,到了我們鎮上,還雇了一輛車,就載著他走了。」
  朱翠生氣地道:「對了,就是那個老頭,哼,我要是再看見他,非得跟他算算這筆賬不可!」
  「唉唉……算了,算了,」老人連連搖著雙手:「千萬惹不得呀,他們是土匪,招惹上可是了不得呀!阿彌陀佛,他們總算過去了,我看二位姑娘就在這鎮上先住下來吧,這裡有個劉師傅,早先是干鏢局子生意的,跑過鏢,什麼地方他都熟,我跟他還算沾上一點親,等明天我去跟他說說,要他送你們上路,等到了地方,見著了你們家裡人,多少開給他一點盤纏就行了。」
  潘幼迪含笑道:「謝謝你,也許用不著麻煩,我們漢陽府還有親戚。」
  老人連連點頭道:「啊,這就好,這就好!」
  一會兒工夫面來了,是一種硬面打出來的麵條兒,加上雞蛋青菜,淋上麻油,要是平日她們可能很難下嚥,可是今天實在餓了,居然吃得很香,兩大碗麵吃得精光。
  老人只是在一旁抽著煙。
  潘幼迪留下了一小塊銀子在桌上道:「這點錢你也別找了。」
  老人擺著手說道:「用不了,用不了!」
  朱翠道:「老人家你也就別客氣,收下來吧,還得麻煩你指點給我們一個客棧,最好安靜一點沒有雜人的地方。」
  老頭兒擠著一雙眼睛,忽然點頭道:「有了,西頭上新開了一家小店,也看不見什麼客人,一排瓦房看上去倒是乾淨,現在閒著也沒事,我就陪著你們二位走一趟吧!」
  二女道了謝,老人又交待了一下他的兒媳婦,就領著她二人步出了豆坊。
  門口擁擠著七八個小孩,老頭那個梳辮子的孫女,正自指指點點地向他們說著什麼,小地方平常生人都很少見,像二女這般衣著漂亮的姑娘,簡直是絕無僅有,難怪左鄰右舍都驚動了。駝背老人帶領著兩個漂亮大姑娘在街上這麼一走,不知不覺間後面竟跟上了一大群人。
  黃家堡,潘幼迪早先曾經路過一次,倒也不算新鮮,朱翠卻是第一次來,有些好奇,不免左右打量一下。
  這地方可真是夠小的,總共就只有這麼一條街,黃泥巴路,風一吹就飄起一片黃塵,一些商店買賣前面都搭著棚架子,這時候夕陽方下,卻已浮現出一片沉重的暮色。
  前行不久,來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
  正前方是一口大古井,井口上綁著轆轤,地上是水磨石磚,卻有兩座大門正面相對,一方是「白衣庵」,一方是「清荷居」,顯然後者「清荷居」這個地方,就是二女要來投宿的客棧了。
  二女站定之後回頭看看,敢情身後那群人還沒有散,大姑娘小媳婦,嘴裡吱吱喳喳,頻頻向著二人指點不已。
  駝背老人見狀嘿嘿笑道:「沒辦法,小地方就是這個樣子,二位姑娘快請進去吧!」
  進了「清荷居」,少不得又是一番接待,二女隨即被安置在一問很寬敞的房間裡。
  謝過了老人,應酬一番之後,關上門,朱翠坐下來輕歎一聲道:「想不到小地方這麼煩人。」
  潘幼迪道:「越小的地方越是招搖,真要是大地方倒也不會了。」
  朱翠喝了一口茶,皺眉道:「這個茶實在難喝透了!」
  潘幼迪白著她一笑道:「你將就將就吧,這可不是你的鄱陽王府,老實說,我還沒想到在這個小地方竟會有這樣的一家客店,已經不錯了,將就著住兩天,把傷養一養就走!」
  朱翠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四麵粉牆一看就知是新的,窗戶紙也是新的,床上被單枕頭雖不是什麼講究貨,倒都是新制的。她站起來走過去,推開窗子,透過窗前一株殘柳的枝丫,目光正好接觸到對面那座巍峨的庵院。
  「這裡居然會有一個尼姑庵,看起來還不小呢!」
  「豈止是不小,」潘幼迪緩緩走過來打量著對面的廟庵:「這個白衣庵在江湖上大有名頭,庵主李妙真,劍法精湛,人稱『青霞劍主』,你可聽過這個人麼?」
  朱翠「哦」了一聲道:「原來青霞劍主就住在這個庵裡,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潘幼迪道:「在我們都還沒有出生以前,青霞劍主李妙真已聞名江湖,說起來她算是老一輩的人物了。」
  「她的武功怎麼樣?」
  「我不知道,」潘幼迪微微搖頭,道:「這一點,的確是諱莫如深,有人說她武功高不可測,又有人說招式平平,不過據我所知,近幾年來她確實是一心修禪,不再聞問武林中事了!」
  朱翠道:「聽你這麼說,好像你認識她?」
  「說不上認識,只是見過兩面而已!」潘幼迪喃喃地道:「一次是在金陵附近的棲霞山,有一位武林名宿過壽,在壽筵上看見了她一次,還有一次是在蘇州,探訪已經故世的老劍客『蒼鬚子』,我們又遇見了!」
  朱翠急於一聽下文道:「然後呢?」
  潘幼迪微微一笑道:「我所以去探訪蒼鬚子,是因為久聞他的『秋螢劍』法十分神奧,而他老人家又與家師過去曾有交往,所以對我十分禮遇,承他指點了我許多武林秘辛,也許是這位老人家歲數太大了,因此他所顯示出來的劍法,已不見得能勝過我。我們曾比試了三場,我這個後輩竟然勝二敗一!」微笑了一下,潘幼迪又道:「這位前輩一直誇讚我,說是後生可畏,在我臨別的時候,我向他老人家刺探是否仍有其他武林名家可供借鏡,這位老人家乃告訴了我二位前輩,其中之一就是這個白衣庵的庵主李妙真!」
  朱翠緩緩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你就應該來拜訪她才是!」
  潘幼迪道:「所以我就來了,這就是我曾經來過這裡一次的理由,那時候這裡還沒有這家客棧,只是一片荒地……」
  「你可見著了這個李妙真?」
  「見著了。」潘幼迪哼了一聲道:「只是這個老尼姑一個勁兒地跟我裝傻,絕口不提武林中事,在白衣庵裡我住了兩天,每天聽經論禪,最後我耐不住性子,月夜闖入到她的禪房,迫她出手,二人幾乎為之反目,是我一賭氣留書而退,從那次以後直到現在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朱翠道:「想不到你的性子這麼強,這件事錯在你,並不能怪她呀!」
  「是呀!」潘幼迪輕歎一聲道:「那時我剛剛出道,年輕氣盛,所作所為確實有不盡情理之處,事後想一想也很是後悔,我又有什麼理由強迫一個放下屠刀一心修禪的佛門中人拿刀動劍呢,然而在當時我卻是沒有想到這些,只是氣她的孤做與故作神秘!」
  朱翠微微一笑道:「經你這麼一說,倒也引起了我對這個老尼姑興趣,我倒想去見她一見。」
  潘幼迪道:「當然可以,只是有什麼理由呢?」忽然她心裡一動道:「有了,我們可以上門去請她療傷,想來她還不至於拒絕吧!」
  朱翠點一點頭道:「好,就用這個理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2:45

第15節

  清晨,日出前後。
  朱翠、潘幼迪兩個人已把自己拾掇得十分利落,來到了白衣庵。
  一位老比丘尼,十分虔誠地把二人引到了佛堂,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女施主是進香拜佛還是商量佛事?現在時間還早呢!」
  潘幼迪道:「我們也不是來燒香,也不是來商量佛事,是專程拜訪貴庵的庵主來的,不知可方便麼?」
  老比丘尼怔了一下,臉上隨即帶出一片笑容,雙手合十道:「這就不便了,我們庵主已有好幾年不見客了,她老人家現在年紀也大了。」
  潘幼迪一笑道:「這個我們知道,我與庵主說來也算是舊識,我這裡有張名帖,請師父轉呈貴庵庵主,見與不見,聽她自決如何?」說時已取出了二女早先已撰好的一張名帖。帖上端秀的書寫著「朱翠」、「潘幼迪」會拜字樣。
  老尼姑接過來看了看,又打量了二人一眼,含笑道:「這樣也好,二位施主就請先用一杯清茶,我這就去裡面拜問一聲,再來回話。」
  潘幼迪欠身道:「有勞師父!」
  老尼姑合十還禮,隨即轉身步人。
  佛堂裡靜悄悄的就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朱翠道:「你看她會見我們麼?」
  潘幼迪點點頭道:「她應該會見的,等一會就知道了。」
  幾隻八哥兒在瓦簷上嬉戲飛跳著,發出刺耳的叫聲,幾縷裊裊白煙由香爐裡散發出來,空氣裡飄逸著那種淡淡的香。
  朱翠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敞開的門扉,看著堂前盛開的黃菊和海棠,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又像是無限的落寞,想到了自身當前的處境,母親弟弟的下落,只覺得無限空虛……人生是多麼的無聊……她腦子裡這麼想著,一雙翦水眸子卻被牆角干的海棠花吸住了。
  潘幼迪悄悄來到了她的身後,微微笑道:「你在想什麼?人生苦短,還是想開一點才活得舒服!」
  朱翠回轉過身來,接觸到她的一雙眼睛。「迪姐,」她十分苦澀地道:「最近我常常在想,人生的快樂到底在哪裡?」
  「就在你自己的心裡!」
  「可是我的心很少快樂過!」
  「呶!」潘幼迪伸手指了一下那朵盛開的海棠花,「就像這朵花一樣,要在完全無助寂寞的情況下盛開,必要的時候何妨『孤芳自賞』!」
  朱翠喃喃地重複著「孤芳自賞」四個字。
  「對了!」潘幼迪微微瞇起了眼睛,臉上籠罩著大多的神秘:「與人相處之樂固然是可貴,只是那種快樂來得不易,常常是可遇而不可求,而真正屬於自己的快樂,卻在自己的內心,那要看你去怎麼捕捉了!」她在說這幾句話時,顯然已不像是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倒像是個飽經憂患、折磨、劫後餘生的哲士了。
  「我們的一切固然不盡相同,但是內心的感觸卻很多相似。」潘幼迪緩緩地接下去道:「特別是一個拿刀動劍的江湖女子,在這個年頭裡所遭遇到的壓力,那是十分沉重,這一點你和我應該都會感覺得到!」她緩緩地歎了一口氣,接下去道:「我們都太要強了,其實作一個弱女子有什麼不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有她的福氣,而我們……」
  朱翠一笑道:「我們是為女人爭一口氣呀!」
  潘幼迪點點頭道:「不錯,是爭了一口氣,可是我們的收穫又在哪裡?」
  「我們還年輕!」反倒是朱翠的口氣變了:「未來的事誰又知道呢?」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輕輕拍了一下腰間的刀,道:「有一天真能放下了這個,才能談得上快樂,就像這個妙真老尼姑一樣。」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響自佛堂,陡地使得二女吃了一驚,回身看見了方才帶領二女入門的那個老比丘尼。
  老尼姑臉上顯現著難有的恭敬,雙手合十拜道:「多有慢待,敝庵主有請!」說完再拜了一下,才回身前導。
  二女對看一眼,隨即跟隨她身後緩步出佛堂。
  佛堂外是一道蜿蜒長廊,原來木色的柱子襯著乾枯茅草的頂於,顯示著幾許秋的蕭瑟。
  兩個小尼姑正持掃帚在廳子裡打掃著地上的落葉,看見二女來到,都不禁好奇地停下來向二人注視著,滿臉希罕不解,卻又顯示著一些羞澀。
  走出了這道蜿蜒的廊子,跨進了另一個院落,只見半池殘荷,幾乎佔滿了整個院子,卻在濱池之畔,搭建著一個圓頂草舍。
  一個白面細眉,形容消瘦的中年女尼,正自站立在捨前,朱翠立刻猜想著這個人當就是那個人稱「青霞劍主」的李妙真了。就外表看來,她大概在五十二三歲之間,除了前額上有兩道淺淺的皺紋之外,其他各處倒不顯著,她身子很高,素履白襪,腰間緊緊繫著一根杏黃色的絲絛,兩隻白瘦的手,手指細長,骨節處凸出,尤其顯得「力」的感覺。
  「失迎失迎,二位貴客請裡面用茶。」一面說,她側身讓路,把二女迎進了草舍。
  老比丘尼獻上茶後,李妙真輕輕揮了一下手,前者恭敬合十一拜,隨即退下。
  李妙真一雙細長的眼睛在朱翠身上一轉,落向潘幼迪道:「想不到潘施主會突然光臨,真是難得,這位朱施主的大名,貧尼也是久仰了!」
  朱翠含笑道:「前輩大客氣了,我與迪姐突然來訪,打攪了庵主的清修,還請不要介意才好。」
  這位有「青霞劍主」之稱的武林名宿,聆聽之下含笑道:「施主太客氣了,這幾天,我風聞江漢道上有武林中人出沒鬥殺情形,莫非二位施主也不甘寂寞,來此參與一番麼?」
  潘幼迪冷冷地道:「我們身當凡人,自然免不了俗事的干擾,哪裡比得庵主你跳出凡塵之外,對於任何天下大事,皆可充耳不聞,來得個心頭清靜!」
  青霞劍主微微一笑道:「潘施主責備得甚是,這就是出家人的難處了。」
  潘幼迪淡淡一笑,引開話題道:「三年前不告而退,庵主你還怪罪我麼?」
  「阿彌陀佛!」青霞劍主雙手合了一下十,喃喃道:「貧尼從不敢怪罪施主,倒是施主對我不罪,這次還惦記著我,已令我十分高興了!」
  潘幼迪道:「在庵主駕前不便說謊,今天我們連袂來訪,是求庵主力我們姐妹倆治傷來的。」
  「是麼?」青霞劍主輕輕佻動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道:「二位施主功術均臻極流境界,還有什麼能勞動貧尼效勞之處?倒是令我不解了!」
  潘幼迪淺笑道:「庵主大誇獎了,說到功術之境流,還有待庵主上評才能鑒知,我們身上的傷卻是真的,想難逃庵主法目一瞥便知。」
  青霞劍主微微含笑,徐徐點了一下頭道:「那一年貧尼在西普陀拜見令師雷閣主,經她傳授了許多內功菁華,至今受用不盡,令師神仙風姿,現仍記憶不忘,觀之施主談吐風采,倒與令師有幾分酷似,令師近來可好?」
  潘幼迪點點頭苦笑道:「我倒有幾年不見她老人家了,不過想來一定很好。」
  青霞劍主一雙細目轉向朱翠道:「施主身上的傷勢,雖屬皮肉之傷,看來也是不輕,貧尼這裡正有自煉的外敷藥膏,倒也靈效,事不宜遲,請隨我到裡面房間去看看吧!」
  朱翠自一見這位庵主,內心即對她存有好感,對方既有這番好意,當然只有拜領,當下看了潘幼迪一眼,點頭道:「我先進去了!」隨即與妙真女尼轉入後面禪房。
  這間房子裡佈滿了佛經,正中橫有一方竹榻,一面臨窗,窗扇敞開,面對著一抹秋山,另一面竹架上置滿了各式瓶瓶罐罐,一隅置有佛家打坐用的一個大蒲團,環境十分清靜,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麼奇特之處。
  朱翠在「青霞劍主」妙真女尼的禮讓下,就在正中竹榻上坐下來。
  妙真女尼微微頷首道:「姑娘不要見外,這裡沒有外人,盡可以脫下衣衫,容貧尼細細察看後,再為你上藥療治,」遂又道:「如果貧尼沒有看錯,姑娘大概傷中左面腹肋地方可是?」
  朱翠心裡一動,含笑點頭道:「前輩判斷不差,我正是傷在那裡,昨天很痛,今天像是好多了!」說話時,一面褪下上衣。
  妙真女尼亦動手幫忙,為她解開了裡面中衣。雖然同是女的,朱翠亦很不習慣,只覺得臉上陣陣發燒,再者她們到底是第一次見面,雖然由潘幼迪處知道了她一個大概,到底以前未曾相識,也不能對她過於相信。
  由於有了「鎮武將軍」常氏父子的出賣此一教訓,朱翠實在不敢再輕易相信人,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女尼姑,雖是出諸俠心義舉,看來也不能對她失之大意。
  是以在妙真女尼與她動手解衣的當兒,她卻暗蓄真力於右臂,以備在必要之時,猝然出手,向對方施以攻擊。
  朱翠的這番小心,顯然是多餘了。
  妙真女尼確實發諸善心,只看她那一雙出諸愛心的慈善眸子即可知道。「姑娘不必內蓄真力,這裡不會有外人,」說時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這樣對你的傷勢也沒有好處。」
  朱翠心中一驚,臉上不禁微微發紅,這才知道這個女尼姑果然大不簡單,心中暗愧,隨即收斂了內蓄的真力。
  是時妙真女尼已解開了她繫在傷處的布帶,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冷冷地道:「是什麼人對你下的手?」
  朱翠道:「是……傷的要緊麼?」
  「嗯!」妙真女尼徐徐地道:「姑娘真是有福的人,來的恰是時候,如果再晚上一天,毒勢一發,只怕是華佗再世,也難救得姑娘性命了。」
  「啊,」朱翠吃了一驚:「毒!」
  妙真女尼一面緩緩站起來說:「姑娘莫非還不知道?」
  朱翠站起來道:「前輩是說,對方兵刃上煨有毒藥?」
  妙真女尼微微頷首道:「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不過傷處聚有劇毒,卻是一看即知!」
  朱翠心裡打了個冷戰,頓時怔在了當場。
  妙真女尼道:「由毒性上看,這種毒是難得一見的『九品紅』。」
  朱翠心裡又一驚,緩緩坐下來,苦笑道:「是九品紅,這麼說是沒有救了?」
  妙真冷冷一笑道:「那還不一定。」
  朱翠因過去由海無顏嘴裡聽過「九品紅」其名,知道這種毒性的厲害,是以乍聽之下,立刻覺出了不妙,可是眼前的妙真女尼卻並不這麼認為,一時大大令她不解。
  妙真女尼這時自藥架上拿下了一個竹質小箱,打開箱子,裡面有一套銀光閃爍的銀器,一眼之下約計有銀刀、銀剪、銀針、銀缽等。
  「姑娘先忍忍痛,待我將你傷處毒囊破開,吸出毒汁,再與你說話不遲。」
  朱翠點點頭:「庵主只管動手,這點痛我還忍得住!」
  說話時妙真已動手把幾枚銀夾緊緊在她傷處附近夾住,同時指尖頻翻,一連點了她三處穴道,朱翠頓時只覺得半身一陣發麻,動彈不得。
  朱翠心裡一驚,想張口說話,無奈對方所點中的穴道之一,牽連的有發聲的啞穴,是以暫時作聲不得,這時如果妙真女尼心存歹意,只在舉手之間即可制其於死地。她懷著無比的驚懼,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尼,倒要看看她如何施展。
  眼前妙真女尼卻是有條不紊,即見她迅速取出了幾根上有藥引的細細銀針,一連在朱翠傷處附近插入,又自藥瓶內取出了一些淡黃色的藥粉輕輕在她傷處灑下。
  朱翠原以為不會有什麼太大痛楚,哪知一俟對方這些黃色藥粉灑下之後,頃刻之間,有如千蟻附體,簡直是噬膚蝕骨之痛,剎那問只痛得她全身連連戰抖,其痛楚為她生平僅見,朱翠那麼堅強的人,亦感到有些克制不住,設非為半身轉動不了,只怕要倒了下去。
  所幸這一陣難當的切膚蝕骨之痛,並沒有持續很久,然而在朱翠感覺裡,卻有再也忍耐不住的感覺。就在她萬難忍受,開口大叫的一霎,驀地身上痛楚大消,全身穴路亦為之一時大暢,她的刺耳叫聲,更像是衝破雲霄一般的淒厲,為之爆發而出。一枚小小的紅色透明血珠,倏地自傷處滾出,落入女尼手上的一面銀盤之內。
  「阿彌陀佛,姑娘你已無礙了!」嘴裡一面說著,妙真女尼把朱翠按得坐了下來。
  卻見門簾微閃,潘幼迪已經現身在眼前。「怎麼了?」一面說著慌不迭地閃身眼前,待看清了眼前一切之後,她才不禁為之鬆了一口氣。
  妙真女尼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道:「這位朱姑娘敢情練有『三元內功』,無怪中氣如此之足,這一聲吼,真有直上九天之勢,想必有此一衝之力,穴路均已自解了!」
  朱翠不禁面現羞窘,當下試著站起來運動了一下,果然百骸舒適,就連肋間的傷痛,亦渾然不覺了,一時大感驚異,頻頻向妙真女尼稱謝不已。
  潘幼迪亦好奇問故。
  妙真女尼才道:「這位朱姑娘大概以前服用過這類毒藥的解藥,是以身上毒性一時未能擴散開來。」說時她偏過頭來,轉向朱翠道:「是麼?」
  朱翠忽然想起前此在船上,初遇海無顏時,承他賜了幾粒為解救施女新鳳的靈藥,自己亦曾服下了一粒,原意為防止曹羽的再次施毒,卻沒有料到事隔二月之後,竟然會在此意外地救了自己一命,卻是當初始料非及。當下微微點頭道:「庵主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來了,以前我確是服過這類劇毒的解藥,想不到事隔兩月,藥性依然有效!」
  妙真女尼含笑道:「這就對了。」
  一面說,她乃將手上銀盤高高托起道:「二位請看,這就是飽含九品紅劇毒的毒珠,如非這位姑娘事先服有靈藥,就算她內功再是精湛,可以閉氣聚毒於一時不發,卻萬難挨過二十四個時辰!我原以為姑娘只憑內功護體,使其不發,後來才知原來服有解藥。」微微一頓,她臉色十分沉著地道:「不過,話雖如此,卻也十分危險了!」
  說話之間,即見盤中毒珠,忽然自行破開,渲染出一片紅色汁液。頃刻之間,那面銀盤內已沾滿了毒液,原本是銀光閃爍的盤面,瞬息之間變成了一片烏黑,並有一片淡淡的粉紅色霧,緩緩向空中升起。
  三人均是行家,不待彼此招呼,各人均閉住了呼吸。
  妙真女尼拿出來一具精巧的打火器,「叭叭」地打出了一團火焰,這團火焰一經與空中淡紅色煙霧接觸,頃刻間燃成了一團碧色火焰。隨著漸漸散出空中的淡紅色煙霧,這團碧火一直連續不停地燃燒著,最後直到煙消火盡。
  妙真女尼放下了手上的盤子,各人才恢復了呼吸。
  朱翠驚嚇道:「好厲害的毒呀!若非庵主高見,我還不知道呢!」
  妙真道:「貧尼三十年前為一仇家所陷,那人在當時即為一施毒高手,但我命不該絕,為一空門異人所救,自那次以後,那位異人並賜我一部解毒真經,內舉當今人世各門劇毒之毒性,以及解救之方法,貧尼在此一道上,曾下過多年研習之功夫,十數年來持以濟人,倒也結了不少善緣。」
  朱翠由是重新向她稱謝道:「若非庵主施以妙手,後果真不堪設想,庵主實在是我救命恩人,請受我一拜!」說時便待向妙真女尼拜下,卻為後者雙手托住。
  「這就不敢當了,姑娘不要客氣,還請坐下說話!」
  再次坐好之後,妙真隨即為她敷上了淺淺的一層黃色藥膏,內鋪以數片桑皮,用白棉布緩緩包紮,便大功告成。
  潘幼迪十分析服地道:「我只當庵主一身武功劍法了得,現在看起來,敢情你還精於醫道,真是我們萬萬不能及的!」
  妙真女尼目光向她一轉道:「姑娘太客氣了,前此貧尼遲遲不肯應姑娘之請出手與你論招比試,便是貧尼有自知之明,觀濤閣武學天下見重,貧尼萬萬不及!」
  潘幼迪一笑道:「未經比試,庵主又怎麼知道不及呢,庵主如有意,我倒願向你隨時請教。」
  妙真女尼輕輕噓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姑娘又在重施故技,迫我佛前現醜了。」她鼻中冷冷一哼,緩緩接道:「姑娘這番激將,對貧尼來說,實在是白費了心機,慢說是姑娘與我素稱交善,即使是貧尼昔年的仇家上門,也只怕再難激起我爭強好鬥之心了!」
  朱翠一怔道:「這麼說庵主莫非今世已不再談武了?」
  「那倒也不是。」說時她與潘幼迪彼此俱都坐下來。妙真女尼緩緩招手,指指壁上道:「這就是貧尼昔年慣用的那口『玉池』寶劍,五年前把它高懸在壁時,至今日確實沒有摸過它一次!」
  潘幼迪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妙真女尼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合攏起來。半晌,喟然歎息道:「這就是二位姑娘所不明白的了,你們應該知道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就貧尼而論,我的前半身,不幸捲入江湖武林,已經浪費了我大多寶貴時間,後半身雖有向佛之心,卻仍然念念不忘武學之進討。」輕輕一歎,她眼睛轉向潘幼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千里迢迢地走向金陵、蘇州,甚至於上普陀進謁令師,目的就是一探深奧的武學之秘。」
  潘幼迪道:「你這麼做並沒有錯!」
  「錯了,」老尼姑微微搖著頭道:「對於一個已經身入佛門中的人來說,的確是大錯特錯了!我方纔已經說過了,人的一生是何其短促!」頓了一下,老尼才接下去道:「而佛道又是何等精深,有人苦心孤詣,少年人佛,窮其一生之力,猶不能頓開茅塞,貧尼又何許人也,焉能侈望自得於佛學武道,雙途並進?」她深深地又歎息了一聲,黯然自傷地道:「我錯了,終於我想通了這個癥結,將長劍掛起,便不在武學一途上求進了。」
  潘幼迪歎息一聲道:「聽庵主言,我們真慚愧了。」
  「那倒也不是!」妙真女尼一本正經地道:「武學與佛學一樣,都是同樣高深的學問,我的意思是除了至聖先佛以外,凡人極難雙途並進,而至於極境。貧尼以為,我們只能擇其一,楔而不捨。」微微一頓,她才又接道:「像是令師,她便是一位令我深深欽敬的前輩,我想她便是擇武學一道而窮其畢生之力研討鑽進的一個例子。如果她像我一樣晚年從佛,那武學一道便難精進更上層樓了。」
  朱翠微笑道:「庵主所說極是,真是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原來這樣,庵主你才不再出現江湖,雖經我苦苦哀求,也不再施展絕技了。」
  妙真老尼微微點頭道:「這是我的一點私心,萬請姑娘成全。」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以為庵主這麼做並非全對,一個人手拿勁劍,若是心中未存殺機,沒有仇慧,也不會構成心裡的孽障,庵主你以為可是?」
  妙真女尼搖搖頭,冷冷地道:「這句話似是而非,一朝劍在手,便不容你不過問武林中事,唉!這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當你一天拿起了劍,和江湖武林結下這個緣,便很難抽身了!」老尼滿懷傷感地道:「過去數十年的武林生涯,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場惡夢,在武林中想要一直保持住你的尊嚴,不為別人打敗,實在很難,然而你如果有見於此,半途思退,想要抽身,卻是更難。」
  朱翠不解地道:「這又為了什麼?」
  妙真老尼喃喃道:「因為別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就像潘姑娘,她只是以武會友,還算是好的,另外的一些人,卻是居心叵測……」
  潘幼迪一笑,道:「庵主這是在明責我的不是了!聽你的口氣,莫非另外還有人居心叵測,上門來找庵主生事麼?」
  妙真女尼黯然地垂下頭,發出了一聲喟歎道:「這就是我的難言之隱了。」笑了笑,她注視向潘幼迪道:「只顧了說這些,竟忘了你的傷了。」
  潘幼迪緩緩探出了右手道:「請庵主試試脈搏,便知傷勢如何了。」
  妙真庵主微微點頭,一隻手捉住了潘幼迪的脈門,彼此都不再出聲。稍停之後,妙真庵主鬆開了手指,看著潘幼迪道:「姑娘的傷勢,在於目前五行不通,莫非是為人內氣攻入不成?」
  潘幼迪點點頭,十分折服地道:「庵主真是個大行家,情形正是這樣。」
  妙真女尼喃喃道:「這股內氣斷非尋常氣機,敢莫是發自金鐵兵刃之上?」
  潘幼迪又點了一下頭。
  妙真老尼喃喃道:「好險!這股刀劍之氣,若是再前進一寸,便得傷了心脈,那時姑娘是否還能保住這條性命,便很難得知了。」
  潘幼迪與朱翠聆聽之下,都不禁暗吃一驚!尤其是潘幼迪私下裡更為之捏了一把冷汗,對於宮一刀存下了深深的戒心。
  「阿彌陀佛!」妙真女尼嘴裡輕輕喧了聲佛號道:「姑娘武功得自觀濤嫡傳,已是天下罕有敵手,這人卻能以刀劍之氣,攻入姑娘中腑,幾乎傷了內臟,料想當是一功力極為傑出的窮凶極惡之輩,此人既然有如此功力,姑娘千萬不可大意,要防他一防才是。」
  潘幼迪點點頭道:「庵主說得是,這傷要緊麼?」
  妙真女尼搖搖頭道:「姑娘己識得厲害,防範於先,只須服藥兩次,每日早晚自運功力調息,便可復原如初。」一面說,她離開座位,自藥架上取藥包好,交與幼迪,並指示了服用方法。
  是時院外響起了兩聲鐘嗚。
  老尼隨即自座位上站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早課時間已到,二位姑娘可願隨同貧尼至前殿共瞻佛光麼?」
  二女當下連連稱謝,起身告辭。
  妙真女尼送出禪院,合十告退道:「請恕貧尼不遠送了。」
  朱潘二女逕自返回棧房。
  朱翠道:「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了前輩高人,若不是她指出我傷處有毒,我還一直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潘幼迪自倒了一杯茶,默默無語地喝了一口。
  朱翠看她一眼道:「你在想什麼?」
  潘幼迪搖了一下頭:「沒有什麼,你真的相信這個妙真女尼的話麼?」
  朱翠微微一怔:「你不相信?」
  「不是不信!」潘幼迪微笑了一下:「她為人很夠義氣,又對你我有恩,照理說我是不該對她懷疑的,可是我總覺得她有些言不由衷。」
  朱翠道:「你是說?」
  「我不相信她真如所說,是一個不再手摸寶劍的人。」
  「那你認為她方才說的都是假的?」
  「並非全假,起碼有些言不由衷。」潘幼迪看了朱翠一眼:「你久處深閨,雖然學了一身難得的武功,到底歷事不多,如果我這雙眼睛沒看錯,眼前的這個妙真庵主……」方言到此,話聲忽然一頓,猛地偏頭向窗。
  朱翠幾乎與她不差先後的都感覺出了,就在潘幼迪偏頭向窗的一霎,朱翠已騰身而起,雙手虛接處,一雙紙窗霍地為之大開。
  就在這一剎那,一條纖弱的人影,驀地騰身躍起,以朱翠之快捷身法,竟然未能看清對方之全貌,隱約中只看見了這人翩然翻起的一截衣襟!「唰」的一聲,已隱向屋脊背後。朱翠先是一怔,隨後想起,立即縱身躍起,一個快翻來到屋脊另側,在間錯的大片白楊樹林裡,早已失去了那人蹤影。
  身後人影微閃,潘幼迪現身眼前。「你看見了麼?」
  「嗯!」朱翠點了點頭:「不過太快了,只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這人好利落的一身輕功!」
  潘幼迪一雙深邃的眼睛,投向對面楊樹林裡,神秘地笑了一下:「不要緊,我們早晚會知道是誰的。」一面說她翻身飄過屋脊,來到窗前。
  朱翠也跟過去,二人細細地察看了一遍,看不出絲毫痕跡,甚至於連窗前地面上的一層泥塵都沒有異樣。
  潘幼迪輕輕舒氣道:「這人的一身輕功,絕不在你我之下。」一面說她頭向上看了一眼,一截樹枝斜伸當空。
  「原來如此!」她嘴裡說著,已經輕縱身而起,有手二指輕輕一捻,拈住了那截橫枝的尖梢,整個身子隨即騰在空中。她對朱翠道:「看見了麼?」一鬆手,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那個人就是像這個樣子偷聽我們說話的。」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誰能有這種功夫?」
  潘幼迪由窗戶翩然進房中,朱翠也緊跟著進來。
  「難道是那個老尼姑?」朱翠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難料其是真。
  潘幼迪抬頭看著她,微微笑道:「你猜對了。」
  「什麼!」朱翠一驚:「你真的以為是她?我看不見得吧。」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當然不能就此認定,不過幾乎已經可以判斷是她了。」
  朱翠仰起臉來想了想,心裡很紊亂。
  潘幼迪道:「你可注意到了那個老尼姑的頗多可疑之處?」
  朱翠的確是沒有這麼疑心過誰,聽她這麼一說,仰起臉來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表示不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3:08

  潘幼迪道:「第一她那把掛在牆上的劍,其上不染纖塵,絕不像是經年久置的樣子……第二……」她緩緩探手入懷,摸出了一方絲帕。
  朱翠奇怪地注視著她,不知道她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只見潘幼迪緩緩把絲帕打開來,卻在裡面留神地拿起了一小片枯葉和一些小小的泥渣。她看了朱翠一眼,道:「你過來看。」
  朱翠忙自湊過去,看了看不解的道:「這又是什麼?」
  「這是一小片枯黃的竹葉和一些紅色的泥土,這兩樣東西都是你剛才跟老尼姑進去療傷時,我在她的一雙鞋子上採下來的。」
  朱翠還不大瞭解地道:「這又有什麼奇怪?」
  「為什麼不奇怪!」潘幼迪看了她一眼道:「因為這兩樣東西,顯然不是黃家堡所有,你再想想看在哪裡見過?」
  朱翠被她這麼一提,才想起來道:「你說那天我們摸黑經過的那片竹林?」
  潘幼迪點點頭道:「對了,除了那片竹林內外,我就再也沒看過一株竹子,還有……」她小心地由絲帕裡拈起了一些泥渣,遞向朱翠道:「你再看看這些泥土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你是說它的顏色是紅色的?」
  潘幼迪微笑道:「對了,這是最重要的,你再想想看,我們被曹羽陣勢所困,那地方泥土的顏色?」
  朱翠頓時明白過來,喃喃地道:「我想起來了,那地方的泥土,確實是紅顏色的。」她把記憶中的泥土顏色,拿來與眼前的泥土互一對照,頓時心內雪然,對於潘幼迪的細心機智不禁由衷地佩服。
  「現在你明白了吧!那你再想想看,我們在石崖初次遇見曹羽埋伏的時候,有一個人暗中以竹籤救了你,傷了一人性命!你還記得吧?」
  朱翠道:「我當然記得,我們當時不是猜是海大哥做的麼?」
  潘幼迪點點頭道:「不錯,當時我確是疑心是他,可是現在我可以斷定,以飛簽傷人的那個暗中高人,不是別人,就是這個老尼姑。」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吟哦著道:「你這麼一說,果然有幾分相似,這麼說,這位青霞劍主對我們真是愛護備至了。」
  潘幼迪訥衲地道:「我就是想不通這一點,她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
  朱翠也不解地道:「她口口聲聲已不再動武,但是在暗中卻照樣地施展,這又是為了什麼?」
  潘幼迪道:「她是在造給人家一個這種印象,來掩飾她背後的行為。」
  朱翠道:「那麼她的背後行為又是什麼?」
  「這就是她刻意掩飾,不打算讓外人知道的秘密了!」潘幼迪冷冷地道:「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摸清楚。」
  朱翠道:「不過有一點我們可以斷定,即使剛才我們所猜測的都是真的,這個老尼姑對於我們也沒有絲毫惡意,這一點應該不會錯。」
  潘幼迪點點頭道:「到目前為止是這樣,以後就不知道了。」
  朱翠輕輕歎息了一聲,不再說話。
  潘幼迪冷冷地道:「我生平最不願被人利用,如果一旦被我發現這個老尼姑是在利用我們,哼,那我可是饒不過她!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還實在看不出她是在利用我們什麼罷了。」
  朱翠搖搖頭道:「真是匪夷所思,不過,我實在不願意再費這個心了。」
  潘幼迪道:「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惦念著你的家人,急著去不樂島,但這件事太重要了,千萬不可失之大意,而且,我與你相處的時日已不多,我打算在這裡再住三天,等到我內傷完全恢復之後,即返回普陀師門,以後在哪裡碰上在那裡再說了。」
  朱翠聽她這麼說,一時默默無語。她們見面時日雖不多,總共不過三天,然而這三天的患難相處,卻使她們彼此均在內心種下了深摯的感情,現在一聽說潘幼迪要走,朱翠自然心裡不是滋味,流露出依依不捨的情懷。
  她雖然沒有說一句話,潘幼迪卻能全然領會她的心意,四隻眼睛不期然地接觸之下,潘幼迪微微地笑了。
  「你放心,」潘幼迪盯著她道:「等我師門事情一完,我就會來找你的,只是我要告訴你,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有些事固然急如星火,有些事卻是欲速不達,尤其是前往不樂島這件事,我希望你還要多有準備的好。」
  朱翠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潘幼迪道:「時間還早,願意到外面去散散心麼?」
  朱翠搖搖頭含笑道:「我寧可一人靜一會兒,我已經有兩天沒練功夫啦。」
  潘幼迪道:「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練你的功,我出去轉一圈去,咱們下午再見。」朱翠點點頭,潘幼迪隨即站起來向外步出。
  屋子裡只剩下了朱翠一個人,只是腦子裡卻依然難得清靜,好容易壓制住思想母弟的情緒,運功調息了一陣,等到才一空閒下來,卻又想到了海無顏。「海無顏!」她低低地喚著這個名字,一時間心情更紊亂了。
           ※        ※         ※
  海無顏正在聚精會神,極其緩慢地推出了最後的一掌。
  這一掌不偏不倚地印在了吳明「氣海穴」道之上,吳明身子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之後,忽然大吼了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血色泛紫,紫中帶黑。隨著他的身子向前直直的一挺,七尺長軀已經站在了海無顏對面。
  「完事了?」吳明直直地瞪視著面前的海無顏:「我想身上的毒大概已經全部解乾淨了吧。」
  海無顏點點頭道:「不錯,全解乾淨了。」
  吳明大笑了兩聲,在石室內前後走了一圈,陡地站住腳步,兩隻手向當空一伸,全身骨骼頃刻之間發出了一陣格格響聲,紫黑的臉上倏地閃過了一片紅光,這一霎似乎由於功力的恢復,又為他帶來了無比的自信,驀地,只見他身軀猝然騰起,有如旋風一陣,猝然間已撲向海無顏身前。
  石洞裡旋蕩起大股的疾風。
  吳明身子猝然向下一落,兩隻手掌已施展出「雙撞掌」的手法,直向海無顏兩肋上按去。海無顏雙眉一揚,急切間不容退後,雙手乍提,實實地接住了對方的雙手。
  在一陣凌厲的戰抖之後,兩個人立刻又回復了平靜。
  緊接著吳明身子搖了一搖,禁不住霍地向後退開了一步。在這一霎,他像是得到了一項證實。
  「你的功力畢竟比我要高上一籌,佩服!佩服!」一面說時,吳明發出了頗為尷尬的「嘿嘿」笑聲,臉上神色顯現著無可奈何的懊惱。
  「你錯了。」身著紫衣的海無顏臉上並無絲毫喜悅:「我的功力,不是眼前你所能瞭解的了。」
  吳明用著不解的眼神看望著他。
  「不是我要說句讓你洩氣的話!」海無顏喃喃地道:「我的功力又豈止比你高上一籌而已?」
  吳明身子一震,凌笑道:「你……你是說……」
  海無顏一笑道:「你如今傷勢是痊癒,功力即使不能發揮十成,應該也有九成了,你可同意我這種說法麼?」
  吳明點點頭道:「有理。」
  海無顏冷笑了一聲,喃喃道:「但是我……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目前仍在傷勢之中。」
  經他這麼一提,吳明才忽然像是明白過來,一雙炯炯瞳子,頻頻在海氏臉上轉著。他所看見的是海無顏那一張失去血色的臉,殷紅而似瘀血的一雙眼眶:「嗯,你果然像是中有很厲害的內傷。」
  海無顏點點頭道:「不錯,這個傷已經纏了我好幾年了,就只差一點要了我的命,我不妨告訴你,現在我所能施展出手的功力,只是我原有功力的七成左右,這一點料必你能夠明白。」
  吳明怔了一怔,隨即呆住了。
  海無顏臉上現出了一抹淒慘的笑,憶及起多年來的痛苦煎熬,他那張原本失血的臉上,甚至於泛出了一片青色,每當他想到了這裡,總會激盪起無比的仇恨,從而激勵他堅毅的決心。
  吳明慘笑了一下:「你是一個怪人,我對你真的一點也不瞭解。」呵呵一笑,他又接下去道:「然而無論如何,我這條命總是你救活的,算得上是我的恩人,就憑這一點,我就應該感激你,說吧,有什麼要我幹的沒有,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言重了!」海無顏喃喃地道:「其實我對你要求不多。」
  「說吧,只要你說出來,不是讓我欺師滅祖,我一定會答應你的。」
  海無顏冷冷地道:「你們不樂島的『醉金烏』絕技,我已經見識了四招,還剩下五招,現在是你施展出來的時候了。」
  吳明先是一愕,接著狂笑了一聲:「怎麼回事,你腦子裡還想著這個?」
  海無顏道:「你不願意?」
  「不!」吳明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心裡奇怪而已,不過,我既然答應了,當然會如你所願,只是你是知道的,這套招法一經施展,便不能不全力以赴。」
  海無顏冷笑道:「這個我很明白,我所要求的也正是要你全力以赴,你只管施展出來好了。」
  吳明一雙眼睛骨骨碌碌在他身上轉著,臉上陰晴不定,忽然他硬下心來,點頭道:「好吧!你既然一再地要我現醜,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恩兄,你可知道,這是有違我不樂門門規戒律的。」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你們不樂幫一向都在讓人家不快樂,難得自己也該不快樂一下,好了,我等著你的。」一面說時,他雙手平著向外微伸,整個身子已向後緩緩退開。
  頓時間,這問石室裡即充滿了充沛的氣機。
  吳明臉色也跟著變得沉著了。
  「大雅!」他眼睛盯向一隅的啞童:「你往後面退,我和這位恩兄只輸劃比劃手腳,不關你的事,你只許看,不許插手,知道吧。」
  大雅當然明白,他雖亦屬金烏門的門下弟子,可是像本門開山立門的絕技「醉金烏」手法,他卻是從來還不曾目睹過,前此吳明與海無顏較技,曾經施展過這套招法的最前四招,因傷勢發作而不止,已使他驚心動魄,這時乍聽之下,慌不迭地連連點著頭,急促退向一隅牆角,貼壁站好,不再移動。
  吳明一霎間運氣著力,卻將大股丹田之氣提聚雙掌,那雙手掌眼看著脹大了許多。他道:「這可是你自己一再要我施展的,倘或有什麼誤傷,恩兄,你可怪不得我。」說話時,只見他腹部頻頻收縮不已,每收縮一次,臉色就越見振住,一雙眼睛亦更見明亮。
  陡然間,吳明大吼一聲,碩大的身軀,有如狂風怒濤般地撲到了眼前。打量著他眼前這般快速的身子,只以為一上來必將是疾風驟雨,一發不可收拾。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這真個稱得上是疾如馬,靜如山。
  看起來,雙方幾乎已將迎個正著,就在這一剎那間,吳明的身子陡然停住。
  大股的勁風,迎合著站立不動的海無顏,發出了「砰」然一聲大響。這一聲爆響,純係來自兩股凌厲空氣的猝然接觸,配合著吳明猛厲的進動身勢,其勢動人心魄。
  難得海無顏那般的鎮定。多年來,他晝思夜想,一直在思索著對這套醉金烏手法的突破,難得今朝得償夙願。面迎著吳明這般猛厲的攻勢,他身子甚至於連動也不動一「下,然而並非真的就像他外表那樣沉著,包括他全身每一根神經,都早已全神貫注。一股發自丹田,融匯四肢的充沛勁力,恰恰於吳明收住身勢的那一瞬間猝然提升而起。
  無巧不巧的,吳明也於這時.發出了他凌厲的招式。隨著吳明的雙手,推出了一種「半月」的形勢,一股鋒利如刀的風力,隨著吳明的左手指尖猝然劃出去,直取對方咽喉,那只收縮的右手,卻在這時直出如許,當胸猛厲地直推而出。這一劃一推,看似無奇,其實卻包容萬千,其中暗藏有熊伸虎經,極其凌厲的飛滿雷動之勢,正是醉金烏手法中的第五式「殘月抱」。
  海無顏臉上一霎間升起了無名的喜悅,他的喜悅來自他已證明了對於這一招式的事前種種揣測,全系正確無誤。於是隨著他的出手,乃形成了對方此一招式的克制,只見他左手忽地掄起,在略呈波浪狀態的出手裡,拇指與其他四指形成了一個拿捏的鉗形姿態,妙的是吳明那麼猛厲快速,兼具靈巧的左手半月攻勢,竟是迷不開他的這個鉗勢,忽然被他拿了一個正著。
  同時間,發自吳明猛厲的攻心一錘,卻亦包含在海無顏右手無限春風的手掌之間。
  兩個人的身子,在甫一接觸的當兒,頓時糾在了一團。
  吳明必然是極力地在擺脫對方,隨著他身子快速的一連幾個打轉,卻苦於對方的一拿一貼,有如一個大吸盤那般的瓷實有力。
  忽然,雙方像是猝然分開了。
  海無顏的身子「唰」地一下子騰了起來,在這個勢子裡,他施展的是一式「燕抄波」,隨著他躍起的身子,驀地向下一抄,一隻右手,有如飛鷹搏兔般,向著吳明背上力抄了過來。
  「叭!」一聲,像是拍在了吳明的背上,然而在吳明快速的一個滾勢裡,又脫開了。
  接下去的這一招,更顯得力勢驚人。
  吳明身子躍起得那般靈巧,兩隻手左右交叉著直向海無顏腹下抄來。
  兩個人,卻幻化出四個人的影子。
  在一陣急促的接觸聲音裡,吳明大聲喘息著向左面閃開,海無顏卻向有面掠出去。也許是限於眼前所能施展身手的空間過於狹小,他們兩個人的身子,雙雙都沉重地撞向石壁。
  海無顏的前腹兩側,已為吳明猝然揮出的雙手戳了兩個窟窿,吳明本人卻未能佔絲毫便宜,背脊上留有海無顏深深的一道指痕。
  也許是這一道指痕,激起了吳明的「無名」之火:「好本事,還有三招,你就一塊接著吧。」嘴裡說著,腳下像是螃蟹那樣的一路歪斜著趟了下去。
  如果你為他眼前這一趟醉態可掬的步法迷惑或混淆,可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極其凌厲,無限殺機的一式殺著,正孕育其間,驀地,吳明的身勢,旋風般地狂掣而起。
  他身子乍起的一瞬,也正是海無顏乍落的一霎。一個往天上起,一個卻向地下縮。
  吳明所施展的乃是極為猛厲的「醉撲斜陽」,在這個勢子,他的雙手兩足,甚至於壯健的體魄上,都聚集著罡勁的功力,像是「金龜罩頂」,又似「雲遮大地」,那麼猛勁地當頭直壓了下來。
  海無顏看來萬難脫開對方這強勢的一壓。
  事實上,吳明在施展這一招時,方圓兩丈之內,簡直可以說是不容許有任何異動。這種居高臨下的招法,原是最易發揮功力的極致,稱得上事半功倍,若以眼前吳明的功力論,簡直是威力至猛,實在難以想像得出有什麼萬全的閃躲之策。
  地面上就像是猝然起了一陣旋風,在吳明強力的體魄壓勢之下,揚起了大片的土屑,緊接著空中四肢齊開的吳明,已泰山壓頂般地落了下來。
  在「金烏墜」招式之中,這一手是屬於第七式「大星隕落」,威力之剛足勁猛,簡直是無懈可擊。
  隨著吳明急勁的落勢之下,兩手、兩腳、雙膝,六個定點,再加上全身上下所帶來的勁力,轟然一聲大響,撞向地面,整個石室俱都大大為之震動,這一震之威,竟使得屋頂石塊迸落如雨。石室裡頃刻間漫延起大片灰砂煙霧。
  吳明的身子在其全力一擊之後,絕不少緩須臾,一沾即起,四肢箕開,大字形的軀體,騰起,只一下,又緊緊貼在了屋頂之上。這一霎,氣氛出奇的寧靜。
  石室裡由於激盪起過多的土屑灰砂,須要等待片刻澄清之後,才能有所辨別。
  佇立一隅,始終不曾出過聲音的啞童,這時也忍耐不住,被灰砂嗆得發出了一連串的咳嗽。
  背脊緊貼屋頂的吳明,一直靜靜地觀察著眼前,使他奇怪的是,這麼久的時間裡,他聽不見對方一點聲音,甚至於連對方的身形也失去了。
  灰砂漸漸消失,石洞裡漸現清晰。
  然而,包括了大雅的一雙眼睛在裡面,竟然沒有能看見海無顏這個人的身影,他竟然消逝了。
  吳明心裡一陣發涼,脊背吸力一鬆,全身有如四兩棉花一般地輕輕落了下來。
  他身子方自落地,眼前人影再閃,海無顏也同時落身下來。
  敢情與吳明一般無二,海無顏竟然也是貼身室頂之上,至於他是怎麼上去的?何時上去的?吳明竟然是絲毫也不曾覺察出來。這一驚,使得吳明為之目瞪口呆。
  「承教,承教,還有兩招,足下你就不要客氣,一併施展出來吧。」說話時,海無顏已一步步向著吳明眼前踏進過來。
  吳明的臉先是漲得一陣子發紅,緊接著有些滲青,驀地一聲冷叱:「好!」
  盤腰運掌,一步步向前逼進。壯健的身軀,隨著他前進的步子,不時地左搖右晃著,每走一步,晃上幾晃,下只是身子在晃,他的足下也晃,四肢也在晃動,整個石室裡,隨著他晃動的身子,激起了一陣轟轟之聲,較之前番,顯然又是一種新的感受。
  海無顏身子頓時站住不動。
  這一霎,他那雙睜大的眼睛,緩緩地收斂起來,成了兩道細縫,每當他集中精力,運神凝思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表情。他似乎已經感覺出來,最緊張要命的一刻已經到來。
  多年來,他甚至於在睡夢之中,也會夢見這一招式,一想到此,他會情不自禁地為之熱血沸騰,身上的暗疾,亦會隱隱作痛。從而使他潛生出一種激動,一種復仇的激動。然而眼前,他卻不得不有所收斂。
  透過他深邃的一雙眼睛,面前的吳明,似乎正在玩弄一種小兒作耍的姿態,像是在變戲法,又似在玩魔術,漸漸地他的那個身子模糊了。
  通過他舞動的雙手、身形,原本的一個人,忽然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四個,四分為八,人影越變越多,這一霎,紛紛作扇面狀地向外擴散開來。
  這一霎,就在海無顏深深吸進一口氣的當兒,吳明已如怒濤狂捲般撲了過來。
  幾乎和他不差先後,像是一般無二的,海無顏也搖動著他的身子。
  如果通過第三者啞童大雅的眼睛裡,所看見的形象更為奇怪。因為他們雙方的姿態看起來簡直是太相似了。
  一條,兩條,三條,四條,數不清有幾條人影,總之,在吳明一系的人影撲上的一瞬,海無顏的一系人影也迎了過來。
  這一剎那無異是快到了極點。
  緊接著,這些人影一迎在了一塊。屬於幻像的終究是幻像,一連串的波波聲音,隨即消逝於無形,因此可以證明出,雖然這些人影是屬於子虛的幻景,卻亦已含著一分力道,因此在兩力互撞接觸的當兒,發出了「波波」之聲。
  像是一串小鞭炮般,發出了一連串的清脆爆破聲,隨之而後的即是人影雙雙消逝,然而,其中畢竟有真實的一個。
  「啪!啪!啪!啪!」四隻手掌,在四個不同方位接觸在一塊。再下去兩個人像是扭股糖般地一陣之打轉,而後忽然分了開來。
  魚躍而起的吳明,像是一頭雄獅般的猛厲,隨著震耳欲聾的一聲大吼,再次撲了過去。
  「醉金烏」一共是九招詭異身法,到此已全部施展完善。
  兩個人像是又纏在了一塊,由這一頭推向那一頭,由那一頭又推向這一頭。像是用老了的一個拙笨的動作,只是其間卻包藏了萬千細節,數不清的千百動作。
  在一陣劈啪連聲的掌接時觸之中,兩個人似乎又掉換了一個方向。
  忽然吳明由下面翻上的一隻手,待要插進海無顏的時窩,海無顏身子向左後方微微閃開了一些,在這個閃勢之下,海無顏已抓住了那難能的千分之一。
  這一霎,他的手如果如時地扳住了對方的手腕子,便可出奇制勝,施展他苦心殫慮之所得,將對方力斃手下。然而,他卻不欲這麼施展。在此,他留有深心。
  他似乎已達到了比試的願望,他已穩操勝券,但卻無須在眼前逞能求勝,即使所表現的是相反的敗象,卻無違初衷。
  海無顏已有足夠的信心,可以在那一霎把右手尖銳猛厲的手指插進對方的心窩,但是他卻故意讓自己又失去了這個機會。因此吳明在最後的一霎,獲了勝。
  抬起右手的吳明,在不能自己的情況下,尖尖五指反插進了海氏的右肩窩下。即使有強韌的護體元罡,也難當吳明千鈞的一戳。
  海無顏腳下一蹌,平身倒了下來。他當然心裡有數,即使是存心負傷,也要表演逼真,因此當他身子直挺挺地倒下去時,真的就倒下去了。
  一股血箭,由吳明手插之處竄了起來。
  海無顏打了個滾兒坐起來,右手力按了下,阻住了待勢要竄出的再次熱血。這一刻,他面色沉著,並無痛苦,實則卻強掩著內心的狂喜,不使形諸於面。
  吳明直挺挺地站在面前打量著他,全身隨著急劇的喘息而頻頻起伏著。有說不出的感觸,使得他一時欲語還休。在他的印象裡,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無論如何他也難以想通,眼前這個人竟然能在「醉金烏」這套招法下,保持不死,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我終於見識了,佩服!佩服!」海無顏一面說時,緩緩由地上站起來,在他站起之時,隨即施展特殊的點穴手法,止住了傷處附近的穴道,向著吳明微微頷首,向外踱出。
  吳明驚魂甫定下,趕上一步,道:「喂!」
  海無顏回過身來,道:「你還有什麼事?」
  吳明瞪著一雙大眼睛,略似歉疚地道:「你知道,我並不是故意要傷害你。」
  「這個我知道,」海無顏微微揚動了一下眉毛:「能夠見識到這套『醉金烏』手法的高妙,已是我最大的榮幸,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吳明不禁綻開了笑容,心情為之頓時開朗。
  海無顏轉過臉向著一旁的啞童又點了點頭,這才轉身向外步出。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吳明對他已存下接交之意,只是他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鑒於對方的冷漠,幾次話到唇邊,又吞回肚裡,眼前這一刻,他卻不能再失去這個機會。
  「喂喂,恩兄!我還不知道你的大名應怎樣稱呼呢。」
  海無顏站住腳,搖了一下頭道:「我的名字,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這又為了什麼?」吳明愣了一下,心裡由不住有些生氣,他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平常任何人的賬他都不買,可是不知怎麼對於目前這個人,卻竟能百般忍耐,一容再容,這一點可能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海無顏回過身來,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噢!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無憂公主朱翠要我放你們回去,你們已經自由了。」
  吳明挑了一下眉毛,大喜道:「好極了,她人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3:32

第16節

  海無顏搖搖頭:「不知道。」隨即向外步出。
  今天,他心裡實在有說不出的愉快。
  多少年以來,他一直夢想著能夠有破解「醉金烏」這套罕世絕技的一天,今天這個願望終於達到了。只憑這一點,就值得他綻開笑顏,痛痛快快地幹上一大杯。
  於是他來到了眼前這家酒店:「白桑軒」。
  顧名思義,這裡倒真的種植有兩行桑樹,店主人用白粉把桑樹的樹皮粉白了,漆上「白桑軒」三個字的招牌,由酒店兩側左右排開來,看上去十分醒目,在正面屋簷下垂掛著兩排鳥籠子,籠子裡關的是八哥兒和畫眉,不時地跳上跳下,發出咭叭聒耳的鳴叫聲音。
  海無顏選了一個側面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只須抬起頭即可清晰地看見遠山的落日和朵朵紅雲。
  秋天的長空顯得無限肅殺,偶爾過空的雁影,更為眼前增加了幾許單調。
  這裡的桑堪酒最是出名,其色暗紫,喝起來甜甜的,可是後勁兒卻不小,外來不明客,常常在暢飲之後不知醉倒,是以在酒店大門的兩側,準備有兩列紅漆板凳,據說就是專為這些醉客所準備的。
  海無顏獨自個喝了兩角酒,要了一籠包子,慢慢地吃著。多年以來,他的心還不曾像眼前這麼開朗過,那個緊緊壓迫在內心的懸疑,終於得到了解答。那就是,他多年的苦心鑽營,沒有白費。
  他所研究出來的招式,已經過證實,確能克制「不樂幫」的罕世奇技「醉金烏」手法,雖然在與吳明的交手一戰裡,他所表現的是個敗績,然而他心裡有數,真正獲勝的是他,而非吳明,如果他不是及時手下留情,吳明已在最後那一式交手裡,喪生在他手下。
  秋風颯颯,揚起了地上的桑葉,一團團在眼前打著轉兒,一個落魄文士模樣人,蹈蹈來到了店前。
  這人一身青布長衫,肩上搭著銀袋,像是走了很遠的路,身後鈴聲當當,還跟著一頭小毛驢,驢背上馱著一些東西。
  像是個出門應考的舉子,有些地方卻又不大像,不過驢背上馱著的書倒不少。
  這個人牽著驢,佇立在門前老半天,一個勁兒地只是打量著「白桑軒」這三個字的招牌。他白皙的臉上,滿佈著風塵之色,兩道彎起的眉毛,有著幾許愁苦與機智,顯示著這人的不落凡俗,卻並不十分得志。
  看著看著,一個小夥計由店裡走出來,過去與他搭訕了幾句,他把手裡的小毛驢交給了那個夥計,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隨即向著「白桑軒」店門走進來。
  店夥計把他帶到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這個位子與海無顏只隔著一個座頭。
  放下了肩上沉重的那個布銀袋,接過了一個夥計手上的手中把兒擦了臉和手,指點了幾樣菜,想是不太欣賞這裡的茶,他由銀袋裡拿出了一小包茶葉交給店夥計,隨即倚背向椅,不再多說,只是沉沉地想著心思。
  海無顏對於此人的好奇,暫時止於此,隨即把目光移向一旁。這一轉移目光,卻又被他發現了另外一件新鮮事兒。
  一個玩猴兒戲的老人,也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店前,這個老頭兒,大概總有七十開外的年歲了,時令雖當深秋,他卻在身上裹著厚厚的一件老綿羊皮背心,人既瘦小,衣服卻是這般肥大,給人不大諧調的感覺,更何況他背後還背著一個既大而又十分沉重的箱子,以致於他原本就有些向下彎的腰看上去更彎得厲害了。這樣的一個人,已是十分的累贅,偏偏他手裡還牽著一雙猴兒,那雙猴兒,只是滴滴溜溜地在他身前打轉,模樣兒顯得極其不安寧,猴子一轉連帶著老頭兒也跟著轉,不待猴戲上場表演已是十足的逗樂了。
  玩猴戲的老頭嘴裡吆喝著:「喂喂喂……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麼一鬧,可是要了你爹的命嘍!」
  口音裡夾雜著濃厚而刺耳的晉陝味兒,每個人都被他這種外鄉口音引逗得側目而視。
  只見那兩個猴兒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同時打轉,弄得老頭兒顧此失彼,簡直不知照顧哪邊是好。好不容易,這個老頭兒才把猴兒給弄順了,就在酒店正中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一個小夥計過來幫著他想要把背上的箱子拿下來,卻被一隻猴子跳過來舉爪攻擊,把這個小夥計的褲子都抓破了。
  這個小夥計嘴裡「啊唷」怪叫了一聲,嚇得急忙退開一旁,大叫道:「啊唷,啊唷!好厲害的猴兒!」
  老頭兒呵呵笑道:「鵝(我)這猴兒厲害得很,你不要想去碰它。」一面說,他這才鬆下了背上的箱子,把猴子一個一個拴在兩隻木凳上。
  那個險些被傷的小夥計,賠笑在一邊說:「幫幫忙,你老人家,把猴兒拴到院子裡去好不好?」
  玩猴的小老頭抬了一下眉毛,老氣橫秋地道:「什麼,你要鵝把猴兒拴到院子裡去,簡直是豈有此理,實在告訴你吧,這兩個猴兒就是鵝的兒子,聽話得很,你們不惹它,它們乖得很,不信你看看!」一面說,這老頭兒一隻手拍著一條板凳大叫道:「大兒,你上來,給鵝乖乖坐好。」右邊猴子聽他這麼一招呼,果然尖叫一聲,身子一聳就跳上了椅子。
  小老頭又拍了拍另一條板凳道:「上來上來,鵝的二兒!你也給鵝乖一點,學著你哥的樣。」另一隻猴子聆聽之下,也一跳上來,坐著不動。
  小老頭嘻嘻一笑道:「對了,對了,這才是鵝的乖兒,比起這些孫子來可乖多了。」
  原本看熱鬧的一些酒客,聽到這裡俱都停住不笑了,敢情無緣無故地都被這個小老頭兒給罵上了,成了孫子了。
  擦了一把臉,小老頭又拿起茶壺,分別在兩隻碟子裡倒了些茶水,分送到兩隻猴兒面前道:「來來來,喝茶,喝茶,喝足了以後好幹活兒,聽見沒有?」兩隻猴子倒是聽話,他怎麼說怎麼好,聆聽之下,各自低下頭來滋滋有聲地把面前碟子裡的茶水吸得一乾二淨。小老頭自顧自地樂得拍手哈哈大笑,一副旁若無人模樣。
  海無顏在對方這個小老頭乍一現身的當兒,就已經留意到對方的幾點非尋常之處。
  這時待機好好打量對方一番,只見他生就一對招風耳,一副猴頭猴腦樣子,簡直與他所牽來的那雙猴子是一個模樣。這個人雖然一副鄉下土佬,打扮成行走江湖耍猴的賣藝人模樣,可是海無顏卻不能就此認定。
  第一,雖然從外表乍然看去,土固然是土矣,可是如果細細觀察,卻是生得並不粗魯,手臉皮膚俱都細白乾淨,尤其是雙手十指,都留有甚長的指甲,只這一點就不像是行走江湖的粗人。第二,這個老頭兒那雙眼睛裡含蓄著隱隱菁華,一雙太陽穴更是較常人要凸出許多,分明是一個內功有了相當基礎的練家子。以上兩點,雖然在外人眼中,毫無可驚可奇之處,可是卻萬難逃過海無顏一雙精銳眸子。
  甚至於,那個早來一步,一身青衫的文士,也對他發生了興趣,不時地向他瞅上一眼,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海無顏緩緩地飲下了一角酒,憑他精確的判斷、過人的見解,他立刻猜測到,這個地方極可能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他生平最不喜愛管人家閒事,倒不是他缺乏正義感,而是圍繞在他本人身邊的事實在已是夠多了,這是其一;其二,這些江湖事實在也是理不得,一經涉足其間,本身便實難脫開干係,演變到後來、常常成仇,甚至於終身化解不開。正因為如此,所以一些身負奇技的江湖傑出人物,常常把管閒事引為生平大戒,非萬不得已,絕不插手其間。
  海無顏起先發覺牽驢的少年,認為不過出於偶然,還有幾好奇,然而現在當他再次發覺到牽猴子的老人,就不能再認為是一樁「偶然」事件了。
  由袖子裡拿出了一小塊碎銀子,海無顏正待吩咐小二算賬,卻沒想到,就在這一霎間,又被他看見了另外一件新鮮的事兒。
  轆轆車聲,夾起了大片塵土,驀地來到了面前,就在白桑軒的正門前,陡地停住。
  車把式是個黑圓健壯的小伙子,嘴裡吁了一聲拉住了馬韁,即見車門開處,由裡面走下來一雙白衣男女。
  這雙白衣男女的乍然出現,使得原待要站起來的海無顏,忽然止住了待要站起的身子,臉上頓時顯出了一番驚疑。敢情來者二人他是認得的。下意識地,他隨即把身子向著面前石柱移了移,藉以遮住了半邊面影。
  來人這個白衣男士,一身白緞長衫,其上繡有整棵修竹,其人鼻正口方,頰下留有絡黑鬚,約有半尺左右長短,黑亮的眼珠子,顧盼生威,頭上的一頂同色便帽,卻在兩側垂有兩根風翎,顯然是一個風流調攪的瀟灑人物。
  那個與他同行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歲,生得姿態雍容,落落大方,宮樣蛾眉,鬱鬱秋水,一身白衣,其上繡有大片梅花,白底紅花,襯托得這個人更形嬌艷動人。
  這樣的兩個人,分明是富貴中人,忽然在這個小店出現,自然使得各人為之私下猜測不已。
  是時由車廂前座又跳下了一個模樣兒清秀伶俐的小跟班兒,急趨向前,伸出一手,讓那個看來雍容華麗的婦人將一隻纖纖細手搭向其上,三個人直向白桑軒酒店進入。
  酒店裡原本是亂哄哄的,就在這對夫婦乍然進入之時,立刻顯出了異常的清靜,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顯然對於進來的這三個人,產生了極度的好奇。
  一向只是坐在櫃台後面撥打算盤珠子的掌櫃,居然也由不住自位子上站了起來,三腳並兩步跑過來侍候客人。
  白衣男士打量著面前的店掌櫃的,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這裡就是七里鋪的『白桑軒』麼?」
  掌櫃的立刻賠笑道:「不錯,不錯,這裡就是七里鋪,白桑軒就是小店。」
  白衣男士點點頭道:「帶路。」
  還帶什麼路?邁步就進來了。
  掌櫃的親自把這一雙望似貴賓的客人讓在了上座,兩個店小二招呼著上茶的上茶,送手巾把兒的送手巾把兒。無如卻被那個看來清秀漂亮的小跟班兒一律給擋了駕,即見小跟班兒由身後拿下了一個箱子,打開來是一套漂亮的景泰藍瓷器,另外取出一個茶葉罐子,裡面是上好的茶葉。他隨即吩咐店家道:「我們老爺夫人只喝自己帶的茶,杯子碗筷,也用我們自己帶來的。」
  掌櫃的愕了一下,隨即彎腰連聲稱是,將東西接過來,轉身吩咐身後的夥計一番。
  這時,座上那位白衣男士輕輕發出一聲低咳道:「還有這裡的掌櫃的呢,你把他給我叫來。」
  掌櫃的一笑上前道:「小人就是,這位客官有什麼差遣麼?」
  白衣人輕聲一哼,上下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很好,你原來就是這裡的掌櫃的,有件事我要你幫個忙,你貴姓?」
  掌櫃的哈腿賠笑道:「不敢,小人姓侯。」
  「侯掌櫃的。」
  「不敢,您大爺……」
  「沒有什麼,你這個地方不錯,我想在這裡挨上些時候,可能半天,可能一天,也可能兩天三天。」
  「噢,」侯掌櫃的發了傻:「只是,小店開的是酒店,只賣吃食,卻沒有客棧。」
  白衣人道:「這你就不管了!」一面說,這個體面的白衣人把折起來的袖子翻開來,兩根手指頭拈起黃澄澄的一片金葉子,足足有二兩重。
  「呶,這個先付給你,算是今天全部開銷。」
  侯掌櫃的兩隻手接過來,立刻兩隻眼睛笑得都瞇成了一道縫了:「我的大爺,這可是金子呀……這是……您大爺和寶眷要吃些什麼呀……就是給您老上燕翅全席,也使不了這麼多呀!」
  白衣人朗笑一聲說道:「燕翅席怎能合我的口味?吃什麼,我的跟班兒會招呼你,簡單清爽,這個,用不著你操心,倒是……」微微一頓,他的一雙眸子緩緩掃過食堂內各人:「只是你這裡太雜了。」
  「這……是麼!」侯掌櫃的搓著兩隻手:「七里鋪是小地方,因為臨江靠岸,所以南來北往的客人是雜了一點。」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但是從現在起,希望你不要再接待一個客人,你明白吧!」
  侯掌櫃的喃喃道:「這……您大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衣人蕪爾一笑道:「很簡單,從現在起,你這店裡的客人是只准離開而不准增加,你明白吧!」
  「噢,原來是這樣……」侯掌櫃的呆了一下:「這這……」
  「除了剛才那塊金子以外,我另有賞賜,這一點你要務必給我做到!」
  侯掌櫃的頓時笑逐顏開,一連串地應聲答著,隨即招呼身旁小三道:「謝三,把客滿的牌子給掛出去,這位大爺已把所有座位給包下了!」
  叫「謝三」的小夥計,高聲答應著,轉身就往外跑,不經意卻與一個戴金箍的高大道士撞在了一塊。
  敢情是那個道士正往裡面走,謝三往外面跑,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就這麼撞在了一塊。
  道士身高體大,謝三卻是又瘦又小,一撞之下,驀地反彈了出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哎唷……你這個人……」嘴裡哎唷著,謝三半天才由地上爬了起來。
  「我這個人怎麼樣?」道士打著一口湖北官話:「你們是開店賣飯,酒家是來吃飯的大爺,哪一點錯了?」
  一聽是來吃飯的,謝三立刻跳起來搖著雙手:「對不起,這位道爺請到別處去吧!」
  道人挑動著一雙濃眉道:「胡說,明明有的是座位,怎麼叫客滿了,來!給道爺倒茶,好茶!」嘴裡說著,這個道人一隻手提著沉重的一隻冰鐵禪杖,就往裡面走。
  看到這裡,居中而座,那個玩猴兒戲的小老頭兒,忽然呵呵笑了:「這可好,有樂子看了,小二,來酒!」兩隻猴兒也像它們主子一樣的湊趣,拍桌子打碗,嘴裡咭叭亂叫。
  白衣夫婦似乎在進門不久,已把在座每一個人都觀察到了,單單只是忽略了一個人,即海無顏,因為他半邊身子被一根大柱子遮住,只能看見他半邊背影,既然這樣也只能把他當尋常客人了。
  侯掌櫃的一看後來的道人耍賴,心裡好生為難,他好不容易巴結上了眼前闊客,滿打算大把銀子到手,卻沒想到會忽然殺來了這麼一個不識抬舉的道人,他這麼一攪可難免把自己到手的銀子給弄飛了。
  「咦,這位道爺,你這是幹什麼!」侯掌櫃的三腳並兩步跑過去:「道爺你請吧,我們這裡的座位,已先被人家包下了!」
  道人一聲狂笑道:「放狗屁,剛才我老遠看見還有客人進來,怎麼說是已經被人給包下了?」一面說時,抬手指向白衣秀士那桌道:「呶,就是他們,我明明看見他們進來,怎麼,是嫌我道爺付不起酒錢嗎?豈有此理!」
  侯掌櫃的心裡一急,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抓他的鐵禪杖,嘴裡大聲道:「不行,道爺你不能無理取鬧!」
  他想像中那根冰鐵禪杖不會有多重,哪裡知道兩隻手一抓上去,使出了很大的力氣,才剛剛提了起來。
  道人濃眉一挑,一聲狂笑道:「就憑你這樣的廢物,還想趕我出去?去吧!」說時大手霍地向外一翻推向侯掌櫃的前胸,不過是輕輕的一下,侯掌櫃的已當受不起,腳下一個倒踩,一跤直向後翻了出去。
  猛可裡,卻另有一股力道霍地發自侯掌櫃身後,將侯掌櫃待要倒下的身子驀地托住,侯掌櫃的原已擺出了一副四腳朝天的翻倒姿態,猝然為背後風力一頂,居然把倒下的身子給穩住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倏地回頭過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他所見的是,那個一身白衣服闊客人正由座位上緩緩站起來。
  眼神裡聚集著隱隱的怒,白衣人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那個道人。
  「道爺你來晚了,這位侯掌櫃的說得不錯,這個地方確實是被人包下來了,道爺你還是請吧!」白衣人聲音低沉,但是每一個字都字正腔圓,內行的人只需要略一留意,即可知道幾句話純係發自丹田,而聽受者那個高大的金冠道人,更是另有感受,對方這短短的幾句話,每一個字音,都有如黃鐘大呂那般震人耳鼓,足以發聵感聾。
  道人臉色微微一怔,冷哼一聲道:「你我都是同樣來吃酒的,哪個要你管閒事?你說這家飯店已被人包下來,你把這個人找出來我與他說話,看他容得下容不下我來?」
  白衣人道:「他容不下你。」
  道人大聲道:「為什麼?」
  白衣人淡然一笑:「因為他嫌你太臭了!」
  他此話一出,頓時惹來哄堂爆笑之聲。
  金冠道人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兩道濃眉張開來又皺回去,一隻右手似在微微顫抖之中,晴中著了幾許力道。
  「嘿嘿……」一連串的笑聲,發自他那張已為繞口黑鬚所掩滿的嘴裡:「小子,我知道你有兩手,用不著跟道爺我過不去,有什麼道兒,你劃下來,道爺接著你的就是!」
  白衣人道:「只怕我劃下的道兒,你接不住!」
  「笑話!」金冠道人一聲狂笑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道爺能夠大搖大擺地由武當山走下來,就不會偷偷摸摸地回去丫來吧,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麼說足下想必是武當山的『鐵肩道長』了?」
  「呵呵……」道人仰天大笑了兩聲,一雙眸子裡像是要噴出火來:「不錯,我就是鐵肩道人,難得貴客你還知道有我這麼一號人。」說話時,他手由桌上筷子籠裡抽出了一雙竹筷,篤篤有聲地在桌面子上敲打著。
  白衣人唇角飄起了一絲冷笑:「大家的眼睛都很亮,鐵肩道兄,我久仰你領袖一門的武林威望,只是眼前這件事,最好你不要插手。」
  「哩嘿……」鐵肩道人道:「這個意思是因為足下你已經插手,所以不許別人再插手了?」
  話聲出口,白衣人還沒有答話,卻聽得另一桌上一個人怪聲怪氣地道:「那還用說嗎,人家是什麼來頭,你鵝又是什麼來頭,認栽了吧老小子!」
  道人與白衣人都情不自禁地被這幾句話驚得側目而視,卻看見了當中玩猴兒的那個小老頭。
  兩隻猴子像是很能給主人幫助,只要小老頭一開口說話,它們倆必然敲鼓以應,嘴裡咕哩叭啦怪叫著,四隻猴兒手拍得桌面上盤飛碗跳,好不熱鬧。
  小老頭話說完了,手嘴可也不閒著,大筷子夾菜,大口喝酒,再也不向當事者俗道二人多看一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3:50

  這番舉止,明眼人當然是一看即知,白衣文士與被稱為鐵肩道人的道士,顯然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玩猴的小老人這番輕薄,他們焉能不知,只是眼前情勢卻是無暇分神再去顧他罷了。
  白衣文士冷冷哼了一聲道:「在我來此之前,已想到了這裡是臥虎藏龍之地,看來是不假了。」冷笑了一聲,他目注向對方道人,接下去道:「我這是一番好意,道長你最好返回你的武當山去,要不然只怕眼前事你就難以擔待!」
  鐵肩道人瞪圓了一雙眼道:「足下好狂的口氣,報上你的萬兒來!」
  白衣人冷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忽然另桌上的那個小老頭兒,用一隻筷子敲著隔座的猴兒頭道:「兒呀兒,你連瀾滄江上的主人夫婦都不認識,還敢出來撒野,怪不得要吃虧了,鵝要是你,乾脆就滾回花果山去當你娘的猴子大王去,用不著出來再現這個眼了!」
  這番話誰都聽得出來是另有用心,鐵肩道人聽在耳中先是一驚,緊接著不禁勃然大怒,用力地一拍桌於,倏地扭過頭來,怒視向那桌上的玩猴老人,偏偏那個小老頭卻是不與他照面,只顧逗著他的猴於哈哩叭啦叫個不休。
  道人嘿嘿一笑,目光凌厲地逼視道:「老小子你少在道爺前給我裝蒜,等一會我們再算賬。」
  話聲一頓,他轉向白衣文士冷冷地道:「原來閣下就是瀾滄居士,賢夫婦的大名我久仰了,能夠拜會尊駕的身手,倒也不虛此行,來吧,貧道接著你的!」說時,這個道人霍地自位子上站起來,由於站起來勢子過猛,嘩啦啦把一張桌子弄得幾乎翻倒過來,道人索性右手向外一推,直把面前木桌推出丈許以外,差一點與鄰桌撞在了一塊,嚇得那座上的客人紛紛離座逃避,整個食堂裡為之哄然大亂。
  白衣文士見狀亦似被激起了無名之火,冷笑一聲道:「只怕你接不住吧!」話聲出口,陡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也就在這時,對面的鐵肩道人倏地抬起右手低叱一聲:「著!」一股尖風響處,兩隻竹筷並排著,其快如矢,直向被稱為「瀾滄居士」的白衣人一雙眸子上直飛了過來。
  道人能以一雙竹筷當作暗器,當然顯示他的功力不凡,這雙竹筷一出手,極為尖銳的兩股風力,其勢如電,閃爍間已臨近白衣人面前。奇怪的是就在竹筷的尖端眼看著已經接觸到對方眸子的剎那間,兀地像是碰見了一面隱形牆般地,「篤」地響了一聲,雙雙反彈在地。
  這番情景,一經落人在場各人眼中,不禁使得所有目擊者,俱都為之暗吃了一驚。
  正因為現場不乏能者,才格外地為白衣人罕世身子所震驚,雖然白衣人到目前為止,連手也沒有抬起來一下,可是明眼人心裡有數,那雙疾飛如電的竹筷,當不會無故自落。
  這裡面暗藏著一門極為深奧的武林秘功:眥眥功。
  看到這裡,半遮在木柱之後的海無顏,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他不但深悉此功,更深悉此人,也許他並不以為對方白衣人在此刻此地展露神功,取悅市井為然。
  一個精於武功的人,尤其是一個深精武功真髓的人,絕不會隨便輕易地在人前現技,即所謂「俠以武犯禁」,正是這個道理。
  眼前這個白衣人,顯然具有武林中罕見的一流身子,焉能不知道這個禁忌?如此看來,他的人前現技,想必是有所用心了。
  鐵肩道人一雙眼睛睜得極大,他當然不是瞎子,對方白衣人所施展的「眥眥功」他固然是前所未見,卻也並非無聞,悉知是一種精湛的內功結合。
  原來這門功力,須以無上內力集中丹田,再提吸「黃庭」、「祖竅」,運之雙瞳,一經視人,可傷敵於無形之間,當然,要能練到這個地步,即非全不可能,然亦是極難極難之事。
  眼前白衣人看來亦不過方稱「入門」而已。
  據悉,這是一門極耗元氣的功力,可以在一霎之間,耗盡全身菁華,是以即使具有如此功力之人,也不會輕易施展,眼前白衣人所以這麼施展,若非是別有用心,便誠然不可理解之事了。
  除開海無顏之外,這間小小飯店之內,顯然還有不少武林高手,當他們目擊著白衣人所施展的這一手眥眥功之後,俱都情不由己地現出了一番嚴肅。
  正中桌上的那個小老頭也似乎不再那麼囂張了,只是嘿嘿冷笑不已,一面低頭喝著他的悶酒。
  鐵肩道人目睹及此,先是怔了怔,隨即臉色大變。良久之後,他鼻子裡哼了一聲,緩緩地抬起兩隻手抱拳道:「貧道今天算是開了眼了,想不到淫浸武功半生之後,到今天才看見武學的精華,佩服,佩服,見識了!」
  白衣人一雙閃爍瞳子只是緊緊地逼視著他,瞬也不瞬一下,他臉上甚至於看不出一絲怒或是一些兒喜,足見他是一個工於心計,諱莫如深的人物。
  鐵肩道人說完話,無限失望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隨即由桌旁拿起了他的那根冰鐵禪杖,大步向店外踏出。
  對於在場各人來說,他的這個舉動確是出入意料,「大丈夫能屈能伸」,想不到這個道人來時如此狂傲咆哮,退時卻「掩鼓息聲」,一點兒也沒有羞慚表現,的確是大家始料非及。
  當下眼看著這個高大的道人,提著他那根遠比他人還要高出的冰鐵禪杖,大步向店外步出。
  他幾乎是與白衣人擦身而過。
  陡地,道人左肩向下一沉,甩身回首,手上的那根冰鐵禪杖有如一條怒龍般,挾著極為疾勁的一股勁風,直向白衣人後腦上直搗了過來。
  鐵肩道人這一手暗伏,委實有失他一門宗師的身份,手段之狠,招式之毒辣,確實凌厲威猛之極,顯然他已認出了白衣人不可正面交手,忿恨之下,才會出此下策,企圖一舉手之間,將對方斃之杖下,論其心地之卑劣亦是無以復加。
  原來道人在武當數十年間,練成了一路「風火杖」法,這「九九八十一路風火杖」法,事實上也正是他仗以開山立門的功力,一經展出威力無匹。眼前這一手「神龍擺尾」,便是功力疾勁,隨著他甩出的杖梢,其上聚集著無比尖銳猛厲的罡風,其勢威猛至極。
  鐵肩道人這一式出手,端的是陰狠至極,無奈他的敵手所謂「瀾滄居士」的白衣人,卻是深不可測。
  道人的鐵杖「呼!」一聲來至白衣人腦後,其勢如電光石火,眼看著已觸及對方後腦,驀地白衣人那顆頭顱卻忽向前平垂了下去。
  「呼!」一聲,挾聚著無比的勁風,鐵肩道人的冰鐵禪杖擦著他腦後的髮梢滑了過去。
  道人的伎倆當然不只如此,他一杖搗空之下,腳下用力地向地面上一踏,吐氣揚聲道:「嘿!」右手霍地向後一擰,原已遞出的鐵杖之身,霍地又拉了回來,斗大的鳩影杖首,反兜著復向白衣人臉上砸了過來。
  這一進一退,一收一縮,顯示著鐵肩道人驚人的腕力,其用以付諸殺傷人之能力,當是不在話下。
  白衣人果然詭異莫測。隨著鐵肩道人硬拉回來的那隻鐵杖,白衣人的一顆頭這一次卻是向後面仰倒了下來,「嘶!」冰鐵杖梢擦著了他的鼻尖拉了回來。
  一杖走空之下,鐵肩道人恍若大夢初醒,這才知道對方瀾滄居士果然負有不可思議的功力,深悔自己行動孟浪,一舉不成只怕為自己罹下了殺身之禍。
  一不做二不休。鐵肩道人嘴裡「嘿」地低吼了一聲,掌中鐵杖再一次地擰動之下,兩隻銅鑼「嘩嘩嘩」地發出了一陣噪耳的嗚聲,足下一上步,正待再施一手撥風盤打的招式,用鐵杖摟打對方腰身。
  這不過只是他的如意算盤而已,事實上白衣人卻已先他一步出手。
  白衣人的這一式出手,施展得維妙維肖,但見他左手倏起,翩然如展翅巨蝶「噗!」一下已緊緊搭在了對方鐵杖之上。驀地,那只冰鐵禪杖就像嵌在了石縫裡一般結實,休想扳動分毫。
  鐵肩道人足下一連跨進兩步,一隻右臂施出了全身之力向後一帶,鐵杖就像是焊住了,仍然是一動也不動。
  白衣人臉上現出了一絲冷笑。
  「牛鼻子,這一下,你總該死了心了吧!」
  鐵肩道人心裡一虛,單手握杖,整個身子驀地躍起,呼呼,踢出了雙腳,直取白衣人雙眼,企圖能夠敗中取勝。
  白衣人已容不得他再行撒野,就見他左手倏起,「啪!啪!」兩聲,左右擊出,不偏不倚拍中在鐵肩道人雙腳足面上。不要小看了他這輕輕一拍之力,耳聽得鐵肩道人嘴裡「啊」的痛呼了一聲,身子就空一個倒折,直向後面翻落而下。
  白衣人顯然居心並不仁厚。
  隨著鐵肩道人落下的勢子,白衣人快速的一個上步,其勢如影隨形,右手倏伸,「噗」的一掌已接在了道人看來厚壯的胸脯上。同時間,白衣人另一隻手卻如點水蜻蜓般地彈起,兩隻手指分開著,直向道人雙瞳間落去。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隅旁觀的海無顏,看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正思出手。驀地,食堂裡響起了一聲極尖銳的猴嗚。
  猿猴嗚叫聲,即使在空山曠野聽來已感到刺耳,更何況小小食堂之內。每個人都不禁為這聲突如其來的猿鳴嚇得一驚。
  一條黃影自正中座上倏地騰起,連帶著它頸後亮光閃閃的一條鎖鏈疾如流星般直向白衣人後頸上撲襲了去,這猴兒顯然知道對方白衣人的厲害,身子雖然撲了過去,卻不敢以身相犯,兩隻前爪掄處,卻把頸上那一根亮光閃閃的細長鋼鏈直向白衣人當頭猛抽下來。
  同時間,正中座上的那個小老頭卻大聲叱道:「啊唷!鵝的兒,你要死嘍!」嘴裡嚷著,矮小的身軀,有如星丸跳擲般地就空彈起,直循著那隻猴子身後追去。
  現場這一霎真是亂到了極點。
  白衣人掌傷鐵肩道人。
  猴兒卻向白衣人出手。
  玩猴子的小老頭卻在追他的猴子。
  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亂成一氣,其實卻是有條不紊。
  白衣人居心甚為狠毒,原思一舉手之間,將對方道人一雙瞳子挖出來,卻沒有想到節骨眼上竟會殺出來一隻猴子搗蛋。
  以白衣人之罕世身子,自然不會把一隻猴兒看在眼中,只是他想生挖道人雙眼的這番企圖,卻不得不就此打消,那只遞出的右手,只得硬生生地抽了回來。
  雖然這樣,他那另外一隻左手,卻已結結實實地印在了鐵肩道人的胸脯上。
  「碰!」像是擊實了。道人偌大的身軀,就像一個大球般地彈了起來,直直地飛出門外,「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手上的那根鐵杖碰然一聲大響,砸向地面,一時間石屑紛飛,其勢驚人已極。
  鐵肩道人身子抽動了一下,緩緩由地上欠身坐起來,才坐起一半,即由不住「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正前方人影略閃,白衣人已經當門站立。
  鐵肩道人一隻手撫著前胸,良久才算平下了那一口湧起的丹田氣機,只見他面黃如蠟,向著當門站立的白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正待開口說話。
  白衣人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明年秋後我在瀾滄江等你,隨時恭候大駕,你走吧!」
  鐵肩道人再次開口,卻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咳嗽,趕忙又閉住了嘴,但見他臉色極為猙獰,抱了抱拳,隨即掉頭而去。
  白衣人冷笑一聲,倏地掉過身來,目光逼視向正中桌上的那個小老頭。
  原來剛才所表演的那一手猴子把戲,雖然表演逼真,卻瞞不過在場這些老江湖的眸子,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何居心。
  在白衣人凌厲的目光逼視之下,小老頭站起來抖了一下袖於,嘻嘻一笑,向著白衣人抱拳道:「對不起,大人不見小人怪,以尊駕的身份,當然不會與一個畜生一般見識吧,鵝這個主人就代它賠個不是吧!」
  白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我當然不會跟畜生一般見識,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看起來你這個兒子還要多多管教才是!」
  小老頭聆聽之下,不禁頓時一呆,白衣人唇邊牽出了一絲微笑,隨即轉身回到位子上坐下來。
  在場各人這時才聽出來,敢情白衣人這幾句話說得好損,輕輕一言,把對方小老頭也比成了畜生,妙在這個小老頭剛才對兩隻猴子口口聲聲稱作兒子,自己豈不也變成了畜生,白衣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語雙關,卻使得對方小老頭一時無言以對。
  食堂裡爆出了一陣笑聲,這番情景頗使得小老頭有些下不了台。但他畢竟是老江湖了,自有一套「唾面自乾」的解嘲本領,哈哈怪笑了兩聲,就著位子自己坐了下來。
  「聽見沒有?」伸出一隻手拍著猴子腦袋:「人家把咱們爺兒們都給罵了,罵鵝這個當爹的沒有把你們給管好,你們真要爭氣,現點本事給人家瞧瞧,要不然人家可真把你們給看扁了。」
  兩隻猴子倒真是善解人意,聆聽之下,俱都咭叭亂叫了起來。
  白衣人自從歸座之後,再也不多向對方小老頭座上看上一眼。
  是時他那個跟班兒為他斟上了一杯美酒,夫婦二人雙雙舉杯互敬,一副悠閑雅致,那情景哪裡像是處身雜亂的酒肆,倒像是騷人雅客的聚會,面對名山勝景模樣。
  掌櫃的目睹白衣人如此身手,自是格外巴結,一盤盤佳餚接著送了上來,白衣人再也不向其他座上多看一眼,一杯杯美酒相繼人腹,他的豪興更加大發了。與他對面坐的那個婦人亦是好酒量,眼見她纖纖細手端持著琥珀玉杯,不時地與白衣人碰杯互飲,三分酒意染紅了她的一抹香腮,看上去更加嬌艷動人。白衣人夫婦真是好耐性,一席飯足足吃了個把時辰還沒有結束的意思。
  酒店裡的客人沒有這麼好的興致,相繼地一個個起座離開,有些客人雖然還想進來,侯掌櫃的卻一一尊從白衣人的囑咐,都擋了駕了。
  這麼一來,酒店裡的客人是只出不進,一個多時辰之後,可都走得差不多了。
  偌大的食堂裡,卻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幾個客人。
  海無顏伏在桌子上睡覺,他已經睡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看樣子還要繼續再睡下去。
  與他距離很近的另外一個座頭上,那個先時牽驢而來的青衣書生,倒還看不出要走的意思,雖然酒飯已飽,他卻另外又要了一杯菊花香茗,一個人慢慢地飲著,還不時地用長長的手指甲,在桌面上劃著。他雙眉深深蹙著,像是有一肚子想不完的心事。
  再就是玩猴把戲的那個小老頭兒了,他酒足飯飽之後,獨自個又逗了半天的猴子,這會子像是精力不繼,背倚著椅子,一顆頭卻是向前垂著,發出了沉重的鼾聲。兩隻猴兒也安靜了下來,偎在一塊兒,彼此在為對方身上找跳蚤。
  原本極其熱鬧的場面,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安靜。
  漸漸地,這裡籠罩起一片沉沉的暮色了。
  客人不走,店主人只得小心翼翼地繼續侍候著。侯掌櫃的帶著兩個小夥計,登著椅子,把一盞盞的氣死風燈掛在簷子下。一陣晚風,把院子裡的枯黃樹葉吹進來,在門前面滴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這調調兒實在是蕭索得厲害。
  漸漸地,夜更深了。
  食堂裡愈加地顯得蕭條。
  玩猴的那個小老頭照舊地打著他的鼾聲,兩隻猴兒彼此互抱成一團,像是也睡著了。
  青衣書生兩隻手伏在前案上,似睡不睡地瞇著眼,白衣夫婦小聲地在交談著什麼,那個隨身的小跟班兒,兩隻手抱著肩頭,偎在一邊位子上睡著了。
  忽然,白衣人輕咳了聲道:「喂!夥計,再來半斤好酒,切上一盤好菜來。」
  侯掌櫃的應了一聲,披著棉襖,睜著惺忪的一雙睡眼,把事先燙熱的酒用錫壺盛好,小心翼翼地送了過來:「相公爺,您的酒來了。」
  白衣人點點頭,丟下了一塊銀子。侯掌櫃的接過來,立刻精神一震,他哈下腰來賠笑道:「夜深了,相公爺和夫人可要安歇了,小號雖然不是客棧,後面倒也有兩間乾淨的房子,要是……」
  白衣人不等他說完,隨即搖搖頭,道:「用不著,我們要是想睡覺,也不會來你這個店了。」
  侯掌櫃的連連賠笑稱是,卻忍不住壓低嗓子道:「那……天晚了,小號打算關上門板,相公你的意思……」
  「不行!」白衣人搖搖頭道:「你不能關門,依我的意思,你這門口還不夠亮,最好再加上兩盞燈。」
  「這,」侯掌櫃的賠著笑臉道:「都半夜了,還有客人上門麼,再說相公剛才不是命令小店不許再接待客人了麼?」
  白衣人一笑道:「當然不許接待外客,不過,這個客人不同,你不必多問,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侯掌櫃的不敢頂撞,應了一聲,趕忙招呼著一個夥計,親自拿了燈籠登梯子爬高,把點亮了的兩盞氣死風燈掛了上去。
  就在這時,一個髒漢,牽著一條大水牛,來到了門前。這個漢子披蓑戴笠,赤著兩隻泥巴腳,手裡拿著一個葫蘆,傻不隆咚地就往裡面走。
  侯掌櫃的忙喚道:「喂!喂……你這個傢伙,我們已打烊休息了!」
  傻漢子一愣,咧嘴一笑道:「那不是侯……老闆嗎?」
  侯掌櫃的定眼一看,笑道:「原來是你,大柱子呀,怎麼這麼晚了,還幹活兒啊?」
  大柱子嘻嘻一笑道:「閒著也是閒著,這麼大的地,就我一個人,不耕,趕明兒個,他們又說我懶了!」
  侯掌櫃的打量著他傻呼呼的樣子,一笑道:「真有你的,怎麼,來打酒來了?」
  大柱子一面晃悠悠地進了酒店,一面把個剝蝕了皮的酒葫蘆放在櫃台上,兩隻眼睛骨碌碌在現場打著轉,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都半夜了,你這店裡,還有這麼多客人?」
  侯掌櫃的「噓」了一聲道:「你少說話,這不關你的事,打了酒就回去吧!」
  大柱子嘻嘻一笑道:「我肚子餓得慌,還想買幾個燒餅。」
  侯掌櫃的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有燒餅賣,好吧,我包幾個饅頭給你回去吃吧。」
  大柱子嗤嗤笑道:「那敢情好!」一摸身上,皺眉道:「糟了,我身上沒帶錢。」
  侯掌櫃的只想早一點打發他走,一面把包好的饅頭和酒推給他道:「走走走……以後一起再算吧。」
  大柱子拿起來,剛要出門。
  「站著!」
  話聲出自白衣人座上:「你是幹什麼的?」
  大柱子一愕,東瞧西看了一陣子,竟不知是誰在跟他說話,侯掌櫃的斥道:「傻小子,這位相公在跟你說話呢!」隨即趕上一步,向著白衣相公哈腰賠笑道:「相公爺,這個人是我們鎮上江大戶的長工,叫大柱子,是個渾小子,您就高抬貴手,讓他走吧!」
  白衣人斜過眸子來,上下看了大柱子幾眼,沒有再吭聲,緩緩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侯掌櫃的趕忙丟給大柱子一個眼色,比個手式要他快走,大柱子這才拿起酒和饅頭傻呼呼地走出去,拉著他的牛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4:22

第17節

  油燈下,黑袍老人侵慢地拿起葫蘆來喝了一口:「嗯,好酒!」
  坐在他對面的大柱子推過饅頭來道:「還有這個,你吃吧!」
  「用不著。」黑袍老人抬起眸子來看著他:「只要有酒就夠了,好酒!」
  老人看上去總有八十好幾了,一蓬銀髯飄灑在胸前,深凹的一雙眼睛,每一轉動即顯現著那種異樣的光采,消瘦的臉頰襯出了過高的雙顴,在昏晴的燈光下高低分明,給人以深邃智慧的感覺。
  人老了,尤其是老到像眼前老人的這般年歲,自然地會給人一種衰弱的感覺。這個老人看上去就十分纖弱。坐在椅子上,一雙腳高高蹺在對面的木板床上,他的一雙瘦手交叉地按在前胸上,隨著呼吸的起伏,看上去真像是病得不輕。
  老人鬍子很長,卻挽有幾個胡結,他的衣著很考究,就只是身上那襲黑絲的長衫就價錢不菲,隨身所帶還有長長的一個布包,瘦瘦長長的裡面不知包著什麼物件,自從老人來到這裡以後,那個細長的包袱片刻也不曾離開他的身子。
  他是騎馬來的。那匹看起來幾乎和他一樣瘦的黑馬就拴在旁邊牛槽裡,老人與大柱子他們以前壓根兒並不認識,然而他們現在卻湊在了一塊。
  事實上,這只不過偶然的結合,大柱子這個主人偶然地接待了這個前所未見的客人。
  「你看見了什麼?」黑袍老人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我是說除了那姓侯的掌櫃的以外,白桑軒還有些什麼客人?」
  「有,」大柱子咧著大嘴笑道:「你老人家猜得還真不錯,白桑軒今天晚上還真開著夜市呢,裡面還有好幾個客人沒走呢!」
  黑袍老人的神色顯得比較沉著,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說說看!」他喃喃地道:「把你看見的那幾個客人一個也不容漏掉地告訴我,多大年歲,什麼長相,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大柱子嚥了一大口唾沫,翻著眼珠道:「好,我照著你關照我的話,已經記清楚了!」
  「等一等。」大柱子扳著手指頭思索著道:「第一眼,我看見一個小老頭,帶著兩隻猴子,在中間桌子上坐著。」
  黑袍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他穿著什麼衣服,有多大歲數?」
  「這……」大柱子點點頭:「我記得,這個人身上穿著一件老羊皮背心,個子很小。」
  黑袍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鐵馬鋼猴,任三陽,他居然還不死心!」
  大柱子道:「你說什麼?」
  黑袍老人搖搖頭道:「沒什麼,你再說下去,另外還有些什麼人?」
  大柱子道:「啊!我看見一個穿著漂亮藍緞子長衫的人在睡覺。」
  老人皺了一下眉毛道:「他是什麼長相?」
  大柱子搖頭道:「這,看不見。」
  黑袍老人道:「好,再說別的。」
  大柱子仰起臉來想了想:「啊,另外還有一個,一身青布衣裳,像是個唸書的人。」
  「多大年歲?」
  「好像三十來歲,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岳陽劍客,顧錫恭!」
  大柱子怔了一下。
  黑袍老人看著他道:「還有呢?」
  大柱子道:「還有,還有一雙白衣男女,看起來像是夫婦,像是有錢的人。」
  黑袍老人皺了一下眉,說:「白衣夫婦?」
  「不錯,」大柱子直著眼睛道:「好漂亮的白衣服,上面還繡著花,在那裡有吃有喝,樣子怪神氣的,我去買酒要走的時候他叫住了我,問東問西,要不是侯老闆為我說情,說我是這裡的長工,還不知道他要怎麼樣對我呢!」
  黑袍老人冷冷一笑道:「他們果然來啦!」
  「誰來啦?」大柱子睜大了眼睛:「你認識他們?」
  老人長長噓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很好,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一面說,他從身上錢袋裡摸出了一塊銀子,放在桌子上道:「這塊銀子你留著慢慢用,夠你一年花的了!」
  大柱子咧著嘴笑道:「呵呵,老大爺你這個人真好,問幾句話就給我這麼多錢。」說著把桌子上銀子拿過來,又從床墊下面摸出了另一塊銀子,愛不釋手地看個不休。
  「老大爺你信不信,我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像這麼整塊的銀子,真好看,我今天晚上要抱著它在被窩裡睡覺。」
  黑袍老人眼角上帶出了笑紋道:「銀子雖好,總歸是被人用的,你難道要留著一輩子不成?」
  大柱子咧著大嘴道:「不,我還有個娘,她呀,比我還窮,就在前莊上跟劉大戶家裡當傭人,我娘做得一手好針線活計,就在劉家縫縫補補,可憐她自己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這個銀子我送給她,也叫我娘能買幾件好衣服穿穿,」
  黑袍老人眸子裡起了一陣憐惜,輕輕一歎,拍著大柱子道:「好孩子,倒看不出你傻呼呼的樣子,還有這番孝心,真是難得,不過,我勸你還是叫你娘不要買太華麗的衣服,只要穿得暖就夠了,存下錢只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就夠了,沒事的時候,你們母子關著門作點魚肉吃吃,不是很好嗎!」
  大柱子哈哈笑道:「好,這個主意好。」
  不經意「嗤」的一聲,口水直由他嘴角淌了下來,他趕忙舉起袖子擦了一下,傻笑著看向老人道:「老大爺你別笑我,我已經兩年沒吃過肉了。」
  黑袍老人點點頭道:「所以我才要你們母子關著門買肉吃呀!」
  大柱子又笑了,忽然皺著眉道:「為什麼要關著門吃肉呢?我們有錢了,可以穿漂亮衣服大搖大擺地到飯店,嘿,對了,就到『白桑軒』那樣的館子裡去吃飯,嘿嘿,叫一大桌子菜,有魚有肉,那樣該多好!」
  黑袍老人歎一聲道:「傻小子,那樣你們母子就完了,你知道吧,你們是寄人籬下的窮人,這年頭窮人翻身是不容易的,那時候人家會盤問你,問你的錢是哪裡來的?」
  大柱子翻著眼道:「咦,是老大爺你送我們的呀!」
  老人搖搖頭笑道:「人家不會相信的,第一,天下像我這樣的好人畢竟不多;第二,我早已經走了,你又到哪裡找我出來證明?」
  大柱子傻了。
  黑袍老人道:「你想是不是?只怕那麼一來,你和你娘肉沒吃成,銀子被人沒收了,弄不好還被官府誣成強盜,吃上官司,那豈不是太冤枉了?」
  大柱子張著大嘴,想了一下,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唉,這樣一來,我娘是一輩子不能穿好衣服的了,可憐她老人家還要想著有一天要穿皮襖呢。
  「買一件人家穿過的舊皮襖吧!」
  大柱子低下頭,似乎失望得很,他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點點頭歎氣道:「看起來,窮人想翻身是多麼不容易啊!」
  黑袍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點點頭道:「確是這樣,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俠義道中的人,要挺身而出的道理,你大概沒讀過書,不知道『苛政猛於虎』這句話的道理,當今皇帝,是個少見的昏君,再加上他手下的太監宦官專政,助紂為虐,窮人在這個天底下想要討生活,是越加困難了!」
  大柱子歪著腦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老……大……你怎麼……唉!」
  「沒有關係,你想要說什麼,儘管說吧。」
  大柱子呵呵一笑道:「那我就說了,我是說老大爺你哪來這麼多銀子?莫非你也是當官的吧,啊,對了,大概你是朝廷裡告老還鄉的大官吧!」
  黑衣老人冷哼了一聲,搖搖頭道:「你看我像是當官的麼?」說著微笑了一下,繼續道:「事實上正好與你說的相反,我不但不是當官的,卻是專找當官麻煩的人。」
  大柱子眨著眼睛道:「這麼說……你老是……」
  「你就別管我是幹什麼的了,」黑袍老人緩緩站起來,走向窗前,望著沉沉的夜色歎息了一聲道:「我走了,往前的路只怕很難走下去了!」
  大柱子跟過去問:「你說什麼?」
  黑袍老人道:「我說我老了,這一趟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我來這裡是為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這一次只怕我是力不從心了!」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是幹什麼事呢?我可不可以代你做?」
  「你……」老人搖搖頭,卻又微微一笑道:「也許你能幫我一個忙。」
  大柱子咧著嘴笑道:「好,你老吩咐吧,幹什麼活兒我都行,我的力量很大!」
  黑袍老人搖搖頭道:「我要你幹的事一點也不費力,可是要費你很多時間,不知你有沒有時間,很可能要費掉你整天的時間。」
  大柱子說道:「行,沒關係,反正地也翻好了,我現在沒有什麼事,你老就說吧!」
  黑袍老人隔著窗戶向外面天空看了一眼,道:「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告訴你,你去睡吧!」
  大柱子一聽說睦,頓時伸臂打了個呵欠,含糊地道:「我……我是真的困了,老大爺你也睡在這裡,我那個破床就讓……給你吧!」說著往大板凳上一躺,翻過身子,縮起了兩條腿,只聽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頓時就進入夢鄉,柴屋裡立刻響起了如雷鼾聲。
  黑袍老人輕歎一聲,道:「可憐的孩子!」他悄悄走到了大柱子面前,彎下身把他抱了起來。
  別瞧老人骨瘦如柴,卻似有驚人的力氣,大柱子牛也似強的身體,居然被他毫不費力地就給抬了起來,他把他輕輕地放在了床上,可憐大柱子連一床棉被都沒有,只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破布棉花綴成的一塊東西。老人輕輕歎了一聲,把這塊東西擱置一邊,卻把自己方從大漠歸來,攜在身邊的一襲狐裘拿過來,與他蓋上。
  時令是深秋已近初冬之夜,確也夠冷了,大柱子擁著夢裡也不曾見過的這襲狐裘,頓時呼呼大睡了起來。
  黑袍老人像是心緒很不安寧。在窗前作了一番吐納,這個動作,只由外表上看起來,是極為簡單的,無非是把鼻子裡吸進來的空氣從嘴裡吐出去而已,然而事實上吸到肚子裡的那一段過程卻並不簡單,一盞茶之後,老人身上已很暖了。
  他轉過身來把破碗裡的油燈捻紙撥下來一些,只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打開柴扉,步出房外。
  四周是荒蕪了的田畦,卻讓一片醒目的白霜給掩滿了,應該很冷了,但老人身子卻是暖烘烘的。他站在門前,遠遠地眺望著。
  忽然屋頂上起了一些震動,不容他回過身子,即見一片黑影烏雲也似地由他頭上掠過,像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巨鳥,飄落出數丈以外。
  黑袍老人先是吃了一驚,立刻冷哼了一聲,身子向前微微一折,「嗖!」一聲,箭矢也似地直循著前面人影背後縱了過去。
  兩個人的身子都夠快的。
  前面那條影子,當然不是一隻鳥,當他身子在佈滿了濃霜的地面上甫一落下時,立刻襯出了矯健高大的人影,這時黑袍老人的身形,已如同箭矢也似地,直向他身前疾撲過來。前面那人似乎並非真的急於脫身,否則他應該有相當從容的時間可以逃走的,然而現在他卻寧可回過身來與黑袍老人對上一掌。
  一個是疾撲,一個是猛回,四隻手掌就在這般情況下倏地迎在了一塊。
  黑袍老人雖是十分留意對方那張臉,卻仍然未能看得很清楚,只彷彿看見對方那張臉很是蒼白,眉目五官堪稱俊秀,畢竟只是一瞬間事,哪能看得仔細。
  令老人吃驚的是,對方那雙迎接自己的手掌,敢情竟然這般紮實有力。
  黑袍老人一生會敵無數,能享有今日武林中至高令譽,當非偶然,初初一見,敵友未分之下,他當然不能出手太重,惟恐一上便會害了對方,就這樣,他也施出了七成的力道。
  以他功力,七成勁道已相當夠瞧的了,足足可以將一棵合抱粗細的巨木從中摧折為二。可是,如果用來對付對方這個人,卻顯然「過輕」了。
  四隻手掌甫一接觸的當兒,黑袍老人只覺得兩處血脈上一陣發熱,很明顯的是對方所加諸的力道已經超過了自己力道的原因。
  這一驚,使得黑袍老人陡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猶是心存厚道,不欲以十成功力向對方反擊,雙掌略振之下,身子反向後倒退了過去。
  對面那個人微微怔了一下,已似明白了對方的用心,點點頭道:「多謝留情,再見!」話聲中顯似著一些嶺南口音,又有些京裡的味兒,以老人之豐富閱歷,竟然一時拿他不准。不容他出聲詢問,對方那個人已伸展著長軀,潛龍升天也似地拔空而起。
  他拔起的勢子極為快捷,在「咕嚕嚕!」一陣衣袂震風聲裡,已經拔起了五六丈高,是斜著出去的,長虹似波般落向一排巨竹。緊接著竹梢子唰啦啦一陣響,他身子第二次又縱了出去,瞬息隱身在濃濃夜色之中。
  黑袍老人只是愕愕地看著這個人消失的背影,心裡卻有說不出的一種驚懼。
  在這個偏僻的小市鎮上,竟然會隱藏著如此莫測高深的奇人,真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大凡一個人的出現,都不會是平白無故的,當然這裡所謂的人,並非是指一般的常人,而是指那些身賦有奇異武功的「奇人」,就像眼前這個黑袍老人,他的出現當然也絕非偶然無因。
  黑袍老人閃爍著那雙蘊有隱隱鋒芒的眼睛,努力地把剛才那個奇異青年人出現的情形,想了一遍。
  那人是由房頂上下來的,無異的,他似乎已經對自己觀察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他的用心如何?
  想到這裡,老人輕輕縱身,來到了方才棲身的那間柴屋,再一長身,已躍上了屋脊,只見其上佈滿了白白的一片銀霜。
  黑袍老人只是凝聚著目光,細細地在霜面上搜索著,很失望,他竟然未能找到對方遺留下來的一點點痕跡。
  所謂「踏雪無痕」,聽來似屬「老生長談」,其實乃是輕功中最最上乘的一種身法,能夠具有這種輕功的人,簡直極其希罕。
  黑袍老人忽然認定出,方才與自己一度照臉的那個青年,顯然就具有這種身法,他不禁再一次由衷感到迷惑與震驚。
  迷惑的是,憑自己的閱歷,對於具有這類傑出身法的武林中人,竟然會當面不識,豈非昧於無知。
  震驚的是,以目下情況看來,對方的出現尚還不知他的真實意圖究竟是存心為何,若是存心站在自己敵對的一方,那可就頗堪憂慮了。
  在屋面上站立了一刻,越覺得放心不下,隨即輕輕晃動肩頭,輕若無物地飄身而下,屋面上同樣不曾留下任何痕跡。顯然,他也是一個」踏雪無痕」的奇人。
           ※        ※         ※
  黑袍老人一徑地來到了「白桑軒」。當然他沒有貿然步入,甚至於距離那裡還有很遠,他就停住了,遠遠地只看見這家飯店一片燈火輝煌,七八盞油紙燈籠在夜風下顫抖著,連帶著所發出來的燈光,也像是冷嗖唆的。
  天似乎已過四鼓了。這種天,這個時候,誰還會在店裡吃飯喝酒,真稱得上是雅興不淺了。然而,這幾個客人,卻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白衣夫婦的雅興最高,絲毫不現倦容,添酒回燈,仍然在喝他的酒。
  他們夫婦自從進入到這家酒店以後,壓根兒就不曾閉過眼睛,然而,即使如此,他們竟然也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疏忽,就是這個酒店裡少了一個人,他們竟然不曾知道。
  豈止是白衣人不知道,似乎所有在場的人一時都沒有發覺到。
  那個一直被柱子掩遮住的人,海無顏消失了。他到底什麼時候走的,顯然沒有人注意到。
  在場這麼多的人,顯然俱非弱者,然而,一個人消失了,竟然沒人注意,不能不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奇怪事。
  青衣舉子到底是睡著了。
  玩猴的老人卻是起來了,招呼茶房送來了一壺熱茶,他先用冷茶呼嚕嚕地漱完了口,這會子卻雙手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碗茶,正把一絡花白的鬍鬚泡在茶裡燙,燙完了左邊燙右邊,也算是奇事一件。兩隻猴兒見主人起來了,也跟著吱吱喳喳叫喚不已,在一旁湊熱鬧。
  妙的是那個青衣舉子,雖然身處在這麼亂囂的環境裡卻依然能照睡不誤,不能不算有一套功夫。
  黑袍老人似乎對於在座的這幾個人存有深深的戒心,他甚至於不能把身子過於接近,雙方距離幾乎在十丈以外,還要借助於一排竹子來掩飾身子,才把店裡的一切看清。顯然他是具有擅於遠視的銳利目光。
  這麼注視了一刻,他心裡微有納悶,因為根據大柱子的報告,酒店裡顯然應該還有一個人才對,只是他卻怎麼也沒有找到。
  就在這時,一股無形的力道襲近到他的後項。
  黑袍老人顯然不是弱者,就在這股力道猝然襲近的一剎那,倏地把身子轉了過來。
  通常有這種感觸,敵人必在咫尺之間,然而這一霎,當他倏地轉過身來時,卻發現對方竟然還立在兩丈距離之外。
  老人這一驚,幾乎呆住了。
  對方這個人,顯然也就是剛才與自己曾經一度交手的那個長身青年。
  這一霎在銀霜的映襯之下,對方既已無心掩飾,自然看得很清楚。
  蒼白的一張俊臉,不著一些血色,一身藍色緞質長衫,其長幾乎已經挨著了地面。他的那雙眼睛,在緊緊逼視時,確實目光炯炯,若非具有像黑袍老人這等大魄力之人,只怕在對方這番逼視之下,先就會有幾分怯虛。
  黑袍老人先是一驚,緊接著身軀輕挺,已躍身而前,雙方距離,這時已不足上丈。
  藍衣青年並沒有退縮之意。
  黑袍老人一隻手抬起來,輕輕捻著頷下那一蓬打有胡結的鬍子。
  「足下好俊的功夫!」老人冷肅地笑著,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慈祥:「老朽多年不履中土,敢情對武林道上的朋友多已生疏,足下請報上大名以開茅塞吧!」
  藍衣青年雙手抱拳拱了一下道:「不敢,如果在下眼力不差,尊駕想必就是領袖武林已久的『西天盟主』號稱『劍花先生』的邵一子先生了?」
  黑袍老人點點頭道:「不錯,老朽正是!」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色倏地一白,雙手左右拉開,倏地起了一陣勁風,地上枯葉隨著他的這個姿態,秋風掃落葉般地向後簌簌滾開。
  「年輕人,你的眼力不差,今天你報出了老朽的姓名,只怕你也難逃眼前這片方寸之地了!」「劍花先生」昭一子在說著這番話時,臉上顯然佈滿了一片殺招。
  「哼哼,這麼說,我可真是好心沒好報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4:51

  藍衣青年一面說著,腳下向後退了一步。
  姓邵的老人立刻前進了一步。
  藍衣青年又退一步。
  邵老人又踏進一步。
  藍衣青年冷哼一聲,不再後退,兩隻腳卻分左右跨開,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向對方逼視著。
  「說吧!」老人瞬也不瞬地逼視對方:「你苦苦盯著我,究竟有什麼打算?」
  藍衫人冷笑道:「這正是在下要向你老請教的話,足下鬼鬼祟祟來到七里鋪,究竟為了什麼?白桑軒那些人又是為什麼?」
  邵一子兩彎細長的眉毛微微向後一分,嘻嘻地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話聲一落,黑袍震處,發出「唰啦!」一聲,這個人已疾如奔電,倏地閃向藍衣青年面前。
  隨著他疾速的進身之勢,右掌前遞,施出了一招漂亮的「斜翅單飛」之勢,駢攏的五指如一把鋼刀,直向對方藍衣青年連胸帶臉猛劈了過去。
  藍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半擰著身子,猛然間左掌斜出,卻只用拇食指直向黑袍老人邵一子手上捏了下來。
  不要小看了他這個小小的動作,似乎黑袍老人還真有點在乎,倏地把遞上的有手猛收回來。
  黑袍老人當然不會就此甘心放過了對方,隨著他疾轉的身於,左手倏地直直掄出,向著藍衣人身上猛地摔落下去。
  然而這一式顯然又落了空,藍衣人蹲下的勢子,不啻恰到好處,邵一子那隻手,竟是緊緊擦著他的髮梢滑了過去。
  邵老人為了這一式快速的手法,不得不改換式子,整個身子快速騰躍起來,快若飄風,頃刻間已是三丈以外,這個距離,分明已躲開了藍衣青年出手反擊的能力範圍以內。
  他一經落地,目光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對方。
  藍衣青年身軀卻偉岸如松,直直地站立在當地,一動也不動,他臉上甚至於帶著一絲微笑。
  黑袍老人邵一子像是被羞辱了般地感到一種不自在。
  藍衣人頓了一下,才微微點頭道:「尊駕身法確是無懈可擊,只是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其實並沒有要傷害尊駕的意思,這一點想必尊駕已有了初步的認識吧。」
  邵老人一瞬間臉上變了幾次顏色,一雙眸子只是滴溜溜在對方身上打轉:「報上你的萬兒,否則你休想活著離開!」
  這個號稱「西天盟主」的老人,在說這句話之時,簡直有點發眉俱張,那雙眼睛裡的光采,算得上的的逼人,那袖子裡的雙手,不止一次地簌簌戰抖著,每一次顫抖之後,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更見凌厲。
  看來像是一觸即發。
  藍衣青年由於與對方已經有過兩度交手經驗,深知對方功力之不可輕視,正因為如此,他才越加地保持著一分小心。
  「我姓海!」藍衣人臉上出奇的嚴肅與正經:「你我並無冤仇,我也沒有理由要跟你為敵,看起來這顯然是你對我的誤會,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確是有意助你一臂之力。」
  邵老人森森一笑道:「多謝了,這個天地間的好人,我確是見得太多了!」
  姓海的青年冷冷一笑道:「我想剛才你已經都看清楚了,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並不清楚你來此的動機是什麼,但是我卻可以絕對相信,白桑軒酒店裡的那些人,是等著尊駕你來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錯!」一邊說,他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了一步:「難道你不是的?」
  藍衣人回以冷笑道:「我不是的。」
  「那麼,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邵老人那雙在袖子裡的手已經慢慢地抽了出來:「你我既不相識,為什麼你鬼鬼祟祟的一直跟著我?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藍衣人由對方的神態早已察覺出他的即將出手,心裡已存了幾分小心,表面上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麼你說呢?」姓海的藍衣青年,嘴裡說著,腳下微微滑動,己向一邊飄開。
  但是這黑袍老人邵一子卻是放他不過,就在他身子方自移動的一霎間,只聽得「呼」的一聲,對方黑袍老人已如同大片烏雲般猛襲而到。
  這一次邵一子決心要把對方折在手下,招式異常狠毒,身子一襲過來,兩手怒伸,居高而下,活像一隻搏兔巨鷹,猛地直向藍衣人兩肩上抓來。
  雙方距離尚遠,藍衣青年已感到發自這十指上的尖銳力道,真有穿衣刺膚之感,頓時知道厲害。然而,他卻故意不與閃避,低哼一聲,雙手同時向外抖出,四隻手掌「啪」地迎在了一塊。隨著雙手迎合之勢,藍衣人身子倏地騰身而起,四隻手糾合著在空中一陣子猛翻疾滾,雙雙又墜落下來。
  這一霎端的是戰況激烈至極。
  黑暗中,雙方各自攻出了五六十掌。
  驀地黑袍老人邵一子只覺得肩頭上一陣發麻,敢情已為對方雙掌拍中。
  按照常情論,助手人如果心狠手辣,只須將內力就勢吐出,對方便很難倖免。
  邵老人驚心下,暗忖著此番休矣!一招失手,已使他失去了還手的餘地。此時此刻,對方藍衣人只須掌力一吐,邵一子便將不保,性命攸關之際,即使再多沉著,亦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事實上,藍衣人當然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
  邵老人在肩頭上方著對方掌力之始,麻得一麻的當兒,藍衣人已起身如騖,極其輕快靈巧地騰上了樹梢,竹子與樹木唰啦的一陣子顫抖搖曳,藍衣人偌大的身子踏足在細若小拇指般的樹身上,不時地上下起伏,就像釣到一條過於吃重的大魚那般模樣。
  邵老人目睹之下,一時為之嗒然。
  憑他一代宗師,領袖西南武林數十年的經歷,一生會敵無數,眼前這個藍衣青年,卻是他整個生命裡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物之一。
  無限驚詫、羞窘、感傷,一股腦兒地襲擊著他,使得他這一剎那簡直為之麻木了。
  立在樹梢上的藍衣人,輕輕發出了一聲喟歎,他很瞭解對方此刻心情的難受,倒也無須再多說什麼。
  隨著那聲包含無限神秘感傷的歎息之後,他偉岸的身軀再次拔空而起,有似長空一煙,足足騰起了五丈高下,接連著三四個起落之後,隨即消逝無蹤。
           ※        ※         ※
  吹滅了案頭上的那一點點豆油的燈光。
  一片似明不明,黎明前的曙光隨即穿窗直射進來。
  陋室裡一切的景像是模糊的。
  一邊木榻上大柱子兀自鼾聲驚人,睡意正濃。
  黑袍老人邵一子在窗前已足足坐了半個更次。
  對於他來說,這番沉思極其痛苦,在以往,他是一個自信力極強的人,今夜之後,這番自信已開始動搖了,因此使他感覺到自己的年老,對於未來那項神聖而具有俠義精神的工作是否仍能勝任,他甚至於都有些懷疑了。
  姓海的那個藍衫青年,極其突然地出現,帶給他無限撲朔迷離,甚至於在他苦思之後,仍不能想通一個問題:「他到底是什麼居心?」想到這裡,老人那雙微呈灰白色的細長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塊。
  如果說這個人的出現,純粹是好奇,或者如同他所說的想幫助自己?這可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固然,江湖上並非沒有真正的「行俠仗義」之人,然而在老人幾乎走完一生的經歷裡,這類人確實少得可憐,揆諸姓海的這個青年,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現,更不禁令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老人一生行事都以謹慎著稱,切切不可在這一霎緊要關頭著了對方的道兒,使自己半世苦心,淪於流水。
  解開了背後那個長形的包袱,由裡取出了一個硬紙筒兒,裡面裝著一個羊皮卷兒。灰白色的皮面,被人手觸摸得一片光滑,打開來,其上是密密麻麻的字體和一幅著色的地圖,那字體顯然大異於中國傳統文字,卻是一種少見甚至於根本前此未見的字體,字身大小不一,是用一種特殊的樹蠟書寫上去,每一個字都呈立體感地凸出來,卻是稀奇古怪,不知道寫些什麼玩意兒。
  邵老人自信博學廣聞,然而在這張怪異書法下,他花費了足足有十年以上的時間研究,卻僅僅一知半解。憑著這一知半解,他證實了差不多近五十年來對於一件巨大財富的傳說。
  那不是虛構的道聽途說,那是真的!
  從那一天開始,這位領袖西部武林的魁首邵一子,就和這個「未曾到手」的財富發生了牢不可分的關係,也成為一些敏感的武林道上朋友注意的焦點。尤其是近十幾年來,他為了克盡一己之力,不使這筆像似虛幻其實是真的巨大財富,永遠暴棄,便開始主動地四處搜索,收集有關資料,消息乃自不腔而走。
  他開始感覺出,自己每到一處,那個地方必然就充滿了險惡。一些武林朋友,三川五嶽的奇人,只要一技見長,必不甘落後,於是,邵一子本人便成了這些人士追尋的對象,似乎他本人在這些人士的眼睛裡原本就代表財富,看見了他就像看見「珠光寶氣」似的。於是「邵財神」這個外號,已秘密地在圈子裡張揚開來。事實上他所到之處,的確有人把他當財神爺一樣地來看待。這樣,迫使這位「劍客財神」的行蹤便不得不更為詭異謹慎了。然而一任你行為如何詭異謹慎,卻依然躲不過那些有心人的耳目,此所以在他尚未踏足眼前這個荒僻的小鎮「七里鋪」之前,先已就有人「恭候大駕」了。
  邵老人望著即將黎明的天空,悵然發出了一聲歎息。
  「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心裡默默地念著:「你們焉能體會我邵某人的苦心?」
  捲好了羊皮卷,依然背繫背後,他感覺到事情的迫在眉睫,是不能再耽擱了。
  輕輕拍了大柱子一下道:「起來,起來!天快亮了!」
  大柱子一個骨碌由榻上坐起來:「啊,天亮了。」
  「天快亮了,」邵老人在他身邊坐下來道:「你先醒醒,最好洗一把臉來,我有話要關照你!」
  大柱子怔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好!好!」一個骨碌翻身下床,找了個木盆,從缸裡打了一些水擦了一把臉,頓時精神百倍。
  「老大爺,你起得真早呀,你大概肚子餓了吧!」一面說他伸手由灶上拿起瓦缽來道:「我這裡還有半缸米,這就去給你熬粥去!」
  邵一子搖頭道:「不用,不用,熬粥的事不急,你先過來,我有重要的話關照你。」
  大柱子咧著大嘴走過來道:「你老有什麼話只管說吧,反正我這兩天也沒什麼事。」
  邵老人站起來,拉開風門走向屋外,四下打量了一眼,特別是房頂上注意地看了幾眼,證明人沒有,才又回來。
  大柱子說道:「看什麼,有什麼不對麼?」
  邵老人點點頭道:「這附近除了你這個地方,另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身?」
  大柱子摸著頭髮了一陣子傻道:「這……這……」
  邵老人道:「你知道,昨天夜裡已經有人找到這裡了,我想搬一個地方,你想想看,不管大小破爛,只要能暫時住兩天,能避風雨就行。」
  大柱子先聽到有人找來,不禁吃了一驚,當下低頭想了想,忽然笑道:「有了,不過,那地方不行。」
  「不要緊,你說說看!」
  「那是個破瓦窯,現在倒是空著。」
  「太好了!」邵老人道:「這個地方對我最合適,我們過去瞧瞧!」
  大柱子笑道:「那個瓦窯一年有半年空著,原先是由老李負責看守的,前些日子老李請長假走了,就再沒一個人了,我們這就走吧!」
  邵老人倒是說走就走,除了背後那個片刻不離的隨身小包袱以外,他倒是身無長物,有之,則是拴在後面的那匹跟他一樣瘦的黑馬。
  當下由後面牛棚裡牽出了那匹瘦馬,大柱子加了一件厚衣服頭前帶路。
  兩個人出了這間小小柴房,一陣風刮過來,還是真冷,觸目所及,全是一色的白,不是雪,是霜,風梢貼著地面刮過來,其冷刺骨。
  大柱子張著大嘴打了個呵欠道:「啊,好冷!」
  邵老人默默無聲地只是牽著馬跟著,馬背上倒是有個革囊,裡面也不知裝著什麼。
  出了眼前這塊空地,繞過一個山窪子,在幾堆磚瓦後面可就看見了那片低矮的瓦窯,一堆一堆總有七八座之多。
  大柱子先嚷了幾聲老李,不見有人答應,摸著腦袋道:「準是還沒回來。」說著他就繞過了幾座土窯,在一個長形的紅土窯前,使腳用力一蹬,喘開了一扇門,回過頭來招呼道:「來吧,老大爺,他這裡比我那個破地方要暖和多了!」一面說先跑過來接過了邵老人手上的馬,老人由馬背上卸下了鞍囊,跨進了土窯。
  只見這個窯洞倒還寬敞,總有好幾丈長,裡面有一張八仙桌子,另有兩個像是北方人睡覺用的大炕,大概是就著外面的火窯近,取火方便的關係。
  邵老人走過去先開了窗戶,回過身來,大柱子已笑嘻嘻地跨進來道:「老大爺,你看這個地方行不行?」
  「很好!」邵老人連聲誇道:「太好了!我就暫時住在這裡吧!」
  大柱子道:「等一會我再回去拿條被子。」
  邵老人道:「不需要,我不怕冷,你記住,如果有人找到了你那裡,問起我來,你就說我走了,再問什麼只推說不知道就是了!」
  大柱子連連點頭,說道:「這個我懂得。」
  邵老人道:「你先坐下,我還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大柱子翻著眼道:「什麼……事?」
  邵老人看了一下天色,喃喃道:「天快亮了,大概是時候了!」
  大柱子喃喃道:「什麼……時……時候……」
  邵老人正色道:「你聽著,今天我要你為我作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特別小心!」
  大柱子點點頭道:「是。」
  邵老人道:「等一會,我要煩你到江邊去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
  「這個人你當然不認識,不過,沒關係,他一定會認識你,你只管把他帶來就是了。」
  「這……」大柱子摸著頭道:「老大爺你可把我給弄糊塗了!」
  邵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急,事情很簡單,甚至於你不要說一句話,就能把事情辦通了。」
  「不說一句話?」
  「對!你可以不說一句話,」邵老人道:「我要你帶來的這個人是個瞎子。」
  「啊,」大柱子一愣道:「是個瞎子,老天,那他怎麼能看得見我呢?」
  「當然有辦法。」一面說,老人隨即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短短的竹笛,遞過去,大柱子傻呼呼地接在了手裡。
  邵老人道:「你吹吹看!」
  大柱子點點頭就吹了一聲,發出了「嘟」的一聲,聲調大異於一般常笛,有些啞,但卻是聲音悠揚。
  大柱子覺得很新鮮,又吹了一聲。
  邵老人道:「夠了,現在不要多吹,等一會到了江邊再吹不遲。」
  大柱子笑道:「這個我會,就只吹這個就行了?」
  「對了!」邵老人說:「你只在江邊不停地吹這個,自然會有人來找你。」
  「然後呢?」
  「那個人多半是個瞎子,他也應該有一根跟這個一模一樣的笛子,吹出來聲音一樣,只要你看見那根笛子,這個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這個我懂了。」大柱子說:「然後我就把這個人帶來見你?」
  「不錯!」邵老人點點頭:「但是,你千萬要注意,不要被人跟上,等到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你再把他帶來。」
  「好!這個我知道。」
  邵老人說:「當然,也許這個人還會問你什麼話,你可以把這個給他,他就知道了。」說時,他隨手由手指上摘下了一個古玉的扳指遞給他,大柱子接過來仔細看看,卻也不覺有什麼出奇之處。當下,他就把這個扳指揣到懷裡。
  邵一子看了一下天色,點點頭道:「天已經快亮了,我希望今天能見著那個朋友。」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放心,這件事我定能力你辦好,把那個人帶來見你。」
  邵一子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這件事看來容易,其實也有風險,最重要的是,你要千萬留意幾個人。」
  「哪幾個人?」
  邵一子道:「就是你在白桑軒酒店裡所看見的那幾個人,你要特別注意他們,不要被他們發覺出你有什麼不同平常的地方,這一點非常重要,一個疏忽只怕你性命難保!」
  大柱子聽到這裡,嚇得他吐了一下舌頭。
  「好吧!你去吧,」邵一子道:「除了帶領這個人來見我以外,我這裡你不要來,以免被人發覺,如果有什麼事,我自然會去找你。」
  大柱子雖是粗人,但也並非白癡,有時候也還「粗中有細」,看了這番情形,知道關係重大,當下嘴裡答應了一聲道:「老大爺,你就放心吧,我一個下地的小子,他們不會疑心我什麼的!對了,我再牽著我的牛,就更不會有人對我多心了。」
  邵老人點點頭表示讚許,大柱子就告辭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5:07

第18節

  晨霧似雲似煙,迅速地在江面上擴散開來。
  遠處地平線上那輪老日頭早已跳出來了,霞光萬里,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
  霜溶化了,蒸騰出淡淡的那種白煙,透過這層淡淡的煙氣,所見的一切常常是朦朧的、扭曲的、顫抖的,只要你夠仔細,你便能常常發覺到,這種純屬大自然的美是無處不存在著的。
  大柱子牽著牛,遠遠地由草地裡趟過來,一直來到了江邊。
  這地方搭有沿江的棚駕,專供客商歇腳候船所用,然而也許時間太早的關係,整個棚子冷清不見幾個人。
  兩個乞兒,蜷身在長板凳上睡覺。一個作早市的夥計,正用打濕的稻草蘸著熱水在擦洗爐灶桌椅,那邊一個老嬤嬤扇著巴蕉扇子在升爐子,冒起來的黃煙足有幾丈高,大好的空氣都被她弄混濁了。
  大柱子牽著牛來到了附近。
  正在擦爐灶的夥計看見他,齜牙笑道:「嘿!看誰來了,大柱子這麼早就來放牛了!」扇扇子的老婆婆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搭腔,低下頭繼續升她的爐子。
  大柱子來到了近前,看見了那個夥計,敢情他們原來認識,見狀笑道:「二錘,你在這裡呀!」
  被稱為「二錘」的那個夥計嘿嘿笑道:「可不是嗎?要吃什麼嗎?太早了,燒餅烤上了,還是過一會才出爐!」
  大柱子道:「不急,我只是來接我三叔,啊!對了,你看見渡船來過沒有?」
  二錘道:「早著呢!第一班船也要大半個時辰才到呢!」
  大柱子聽說還沒船來過,心裡倒是安了。
  二錘道:「你不在地裡幹活,到這裡幹什麼?」
  大柱子道:「地裡土都翻了,只等著老天爺賜一場大雨,來年就好下莊稼了!」
  二錘一面干他的活兒,一面搭訕著道:「不知道你還有個老叔,他從哪裡來,是幹什麼的?」
  大柱子心裡一動,道:「我三叔是個瞎子……」
  「噢!是個瞎子?」
  大柱子點頭道:「是呀!你看見過這個人沒有?」
  二錘怔了一下道:「你老叔多大了?五十來歲,穿個黑大褂,手裡拿個白木頭棍,嘴裡怪腔怪味地吹個笛子?」
  大柱子一驚心說道:「糟了!」
  他趕忙道:「對對對……就是這個人,咦,你怎麼知道?」
  二錘嘻嘻一笑道:「傻小子,你來晚了,你老叔昨天夜裡就來了,一個人來回在這裡走了好幾趟,吹的那個笛子都快把人給煩死了。」
  大柱子急得瞪大了兩隻眼道:「糟了,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二錘道:「這個,好像聽見他在問路,至於去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大柱子急道:「他問什麼地方?」
  二錘搖著頭道:「那誰知道呀!人又多,他又不是問我,反正我想也走不了,瞎子他還能跑多遠?」
  大柱子發了一陣子傻,還不死心地道:「他問誰?你知道吧?」
  「不知道!」二錘道:「天都黑了,誰能看這麼清楚,你到別處問問去吧,也許有人知道。」
  大柱子歎了一口氣,一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出去,牽起了他的牛。
  二錘大聲道:「多打聽打聽,一定有人看見他!」
  大柱子點點頭,牽著牛順著江邊往前走,心裡盤算著要是姓邵的那個老人知道了一定很失望,他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會要見這個瞎子,偏偏卻把時間給算錯了,以至於彼此錯過。
  他又想到了姓邵的老人對自己的好處,原本想能為他作點什麼,卻沒有想到……心裡想著,腳下卻是沒有停,恍恍惚惚的也不知穿過了幾條街。忽然他心裡一動,暗忖著姓邵的老人既然關照要我沿江吹笛,原是以為那個瞎子會坐船來的,現在既然他早已經來了,我何不在大街之上吹吹,說不定會被他聽見也不一定。這麼一想甚覺有理,當下不假思索,由身上取出了那根短笛,就口吹了起來。
  靜靜的早晨,笛音悠揚,幾里路以外都能聽見。
  大柱子也沒有一定的去處,反正走到哪裡吹到那裡,這樣走著吹著,總繞了有大半個時辰,吹笛子吹得腮幫子都疼了。
  他把牛在路邊一棵竹子上繫好,找了個石頭墩兒,剛剛坐下來吹了兩聲,驀地只覺得背上被一個生硬的東西頂了一下,還是直疼!大柱子「啊晴!」叫了一聲,回頭一看,敢情一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清清瘦瘦的一張長臉,頭髮黑黑密密地緊貼在前額上,卻只是短短的一叢,這年頭男人留短髮的還不多見,乍然一看,大柱子真不禁嚇了一跳。
  這個人似乎也正在看大柱子,翻著一對白果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
  大柱子一驚之下,霍地向後面退了一步。
  「你是誰?」
  「嘿嘿!」這個人冷森森地笑著:「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你卻反而問起我來了,你又是誰?」
  「我……」大柱子呆了一呆:「我叫大……柱子!」
  「大柱子!」這人沉著聲音道:「大柱子又是誰?」
  「大柱子就是我嘛!」話聲未完,只聽見「啪」的一聲,一隻手腕子已被對方鳥爪子一般的瘦手抓住了。
  別看他人瘦,這隻手上的勁頭兒還是真足,五指力抓之下,簡直像是一把銅鉤,大柱子感覺到這隻手上的骨頭都快要碎了。
  「啊,」大柱子痛呼了一聲,害怕地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短髮瘦漢一言不發,另一隻手「叭!」一聲摸在了大柱於頭上,接下去摸在他臉上、身上,一陣子摸索之後,臉上的神色才似緩和了下來。
  大柱子這時才忽然看出來了,敢情對方是一睜眼瞎子,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心裡一陣狂喜。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瞎子!」大柱子笑道:「我正在找你。」
  「你找我幹什麼?」手上加了一把子勁道:「說!」
  大柱子疼得直瞅牙:「啊唷!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瞎子冷哼著道:「我跟你也不認識,你找我幹什麼?」
  說話的口音,怪裡怪氣的,大柱子簡直是聽不大懂,也難怪,對方一嘴南方口音,不是溫州就是寧波,也許是地方跑的多了,還揉進了一點北方的宮話,要不然就是扒了大柱子的皮,他也是聽不懂個字。
  大柱子越看對方那對凸出的瞎白果眼珠子,心裡是越害怕,心裡一怕,嘴上可就不大得勁兒,牙床子只是咯咯直打抖。
  「你怎麼不說話?」
  「我說……說……」大柱子道:「是有人要我來等候你老人家的。」
  「嗯!」瞎子神色又緩和了下來:「這個人是誰?」
  「這……我也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不……」大柱子真有點昏了頭:「我……知……知道!你老人家先放了手呀,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呢!」
  瞎子一對白果珠子咕嚕嚕地直打著轉,那張瘦臉上的肌肉,忽然像是凝住了一樣,大柱子忽然覺出他那對耳朵敢情能自由移動,就在這一霎,忽上忽下地移動了好幾次。
  大概他在判斷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外人,冷笑了一聲,他道:「這附近有沒有人在?」
  大柱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搖頭道:「沒有。」
  「遠處呢?」
  「遠處……」大柱子又打量了一下道:「遠處當然有人,不過隔得很遠。」
  「是在看我們麼?」
  「不,只是走路的人!」
  瞎子這才點點頭,鬆開了緊緊握住他的那隻手。
  「什麼東西你要給我看的?」
  一面說,瞎子一晃手,已把大柱子握在手上的那根笛子搶了過來。
  大柱子一驚道:「咦,你……」
  瞎子不說話,把手裡原來拿著的那根馬竿兒用力插入地面,兩隻手在笛上一陣子摸索,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笛子你是哪來的?」
  「是一位老大爺交給我的,他要我到江邊去吹,說是只要你一聽見笛子聲音,就會來找我的。」
  「這位老大爺還有什麼東西要你交給我看麼?」
  「啊,有有有!」一面說,大柱子隨即由身上摸出了那個玉扳指,遞上道:「還有這個。」
  瞎子接過來細摸了一遍,點點頭道:「這就對了!」一面說,他隨即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了大柱子。
  「你說說看,這個老大爺是什麼一副長相?」
  大柱子收下了笛子和扳指,一面思索著道:「總有七八十歲了吧,和你老一樣的瘦。」
  瞎子點點頭道:「算你對了。」冷笑一聲,他喃喃道:「我原來跟他約好見面的地方是在『白桑軒』,他為什麼不遵守呢?」
  大柱子怔了一下喃喃道:「噢!原來是這樣,你也許誤會了他老人家啦,據我所知,他本來是要到白桑軒去的,只是因為那裡來了很多人,所以他老人家就臨時改變了主意。」
  「原來是這樣。」忽然他臉色一變:「你說白桑軒來了很多人?」
  「是呀!人可不少呢!」大柱子道:「來了總有一兩天了,這些傢伙一直賴著不走,也不知是幹什麼的?」
  瞎子嘴裡喃喃道:「糟了,這麼說,我是不該去那個地方的。」
  大柱子道:「你說什麼?你已經去了白桑軒?」
  瞎子點點頭,接道:「剛才我去了一趟。」
  大柱子道:「那……你可看見那些人了?」一想不對,趕快改口道:「噢,我忘了你大爺是個瞎子了,對不起,對不起!」
  瞎子倒不以為忤,冷笑道:「廢話少說,那位老大爺現在哪裡,你知道麼?」
  「當然知道!」大柱子喃喃道:「我就是要帶你去找他老人家的。」
  「帶路!」一面說,瞎子就手由地上拔起了那根馬竿兒。
  大柱子點頭道:「好好好!等會兒,我得牽著我的牛。」
  瞎子點點頭說道:「你原來是個放牛的。」
  「那倒也不是,只是給人家干粗活兒的。」一面說大柱子已牽了午,回頭一看,敢情對方寸步不離的已跟在了後面,他雖然是個瞎子,可是動作可一點也不含糊。
  「你走你的,別管我!」瞎子冷冷他說道:「丟不了的!」
  大柱子答應了一聲,牽著牛往前面走,走了一段距離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到瞎子才開始起步,雙方距離有三四丈。
  瞎子似乎知道他停下了腳步,只管揮動著手上的馬竿兒催快,大柱子只得腳下加快,一路向前行進。
  就這樣一前一後,足足走了有一盞茶時間,眼前算是脫離了市集,來到了荒蕪的農村,四面全是秋收之後的廢置莊稼,地上堆著早已乾透了的麥秸、高粱稈子,在當空秋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息。
  大柱子站住了腳,一回頭對方已在眼前。
  「快到了吧?」瞎子說:「這是什麼地方?」
  大柱子道:「這是李家莊,再下去就到了。」
  瞎子點點頭催道:「快走吧!」
  大柱子牽著牛快步前進,前面有一道溝渠,過去,雨季來時是盛水用以灌溉田地的,現在乾旱得滴水全無,總有三尺來深。
  大柱子牽著牛跨了過去,回過頭來想招呼對方注意,可是轉念一想,倒要看看他是否夠機靈,怎麼過來?這麼一想,到嘴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裡。
  即見那個瞎子一路晃裡晃蕩地走過來,他雖然帶有一根隨身的馬竿兒,卻並不用它像一般瞎子那樣走一步探一步,卻把它夾在腋下,以備不時之需。
  走著走著,已臨近到那道溝渠之前,大柱子靜靜地注視著他,見他高高抬起的一隻腳,剛剛要踏下去的一瞬,驀地在半空中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他腰身一擰,瘦長的軀體在空中陡地打了個旋風,呼的一聲,已飄了過去。
  看到這裡,大柱子不由吐了一下舌頭,暗忖道好傢伙,敢情這個瞎子身上還真有功夫,怪不得剛才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就像一把鋼鉤似的。
  想到這裡正想轉身前進,身邊上「呼」的一聲,那個瞎子疾若飄風地已來到了面前。落地、出竿,敢情手法極快,「噗」的一聲,手中馬竿已點在了大柱子心窩上。
  大柱子害怕地「啊」了一聲。
  瞎子睜大了一對白果眼道:「小子,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可惡!」話聲一頓,只聽見「叭!叭!」兩聲,大柱子臉上已吃了兩記耳光,打得還真不輕,大柱子身子晃了一下,差一點摔了個觔斗。
  「記著,再這麼惡作劇,我就打斷你的腿,可惡!」馬竿用力一頂,大聲道:「走!」
  大柱子被打得心裡直惱火,可是確實也是怕了對方,聆聽之下,只得轉身繼續前進。
  一個頭戴著竹笠的野漢子垂著頭,牽著一頭牛,由身後跟了過來。
  大柱子還待招呼,瞎子已放下了馬竿,眨著一對白果眼衝著來人凝神靜氣地瞪著。
  那個人頭也不抬的牽著牛過去了。
  大柱子剛要起步。
  瞎子道:「慢著!」
  隨即轉向大柱子道:「這個牽牛的人,你以前見過麼?」
  大柱子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沒看見他的臉。」
  瞎子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大柱子盯著前行人後影道:「過去了,到林子裡面去了。」
  瞎子冷冷一笑道:「我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耳朵卻靈得很,這個人腳下穿的不是草鞋,是布鞋。」
  大柱子怔了一下道:「這……我倒是沒有注意,你老管他穿什麼鞋幹什麼?」
  「穿布鞋放牛?」瞎子用力眨著一對瞎眼:「沒聽說過,我們快走吧!」
  大柱子也怕耽擱得時間大久了,瓦窯裡那位主子著急,隨即快步前進,瞎子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穿過了一片稀疏的林子,眼前這片地方就是劉家莊了,大柱子輕車熟路地一直前進,約莫半盞茶後己來到了瓦窯地頭。
  大柱子站下了腳步,瞎子也來到了面前。
  「看見沒有?」大柱於手指著前面那片瓦窯:「就是這裡了。」
  瞎子冷笑道:「小子,你明知我看不見,他媽的!」
  大柱子吐了一下舌頭:「我忘了。」
  他用手在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牛趕到了一邊,三步並兩腳往前面跑過去,嘴裡高聲叫著:「老大爺我把你要見的瞎子給帶來啦!」
  身後瞎子怒聲道:「他媽的小子你叫什麼叫!」
  說話時身形一飄,極其快捷地已來到了大柱子身後,舉起馬竿正要往大柱子背上打。
  一扇矮門突地敞開來,那老人現身道:「算了,左先生麼?快請進。」
  瞎子一聽見邵老人的聲音,舉起的馬竿立刻放了下來,連連眨動著那雙瞎眼。
  「是邵老兄麼?久仰久仰!」一邊說匆匆趕上幾步,四隻手隨即握在了一塊。
  邵老人像還是第一次見過對方,一面握手寒暄,一雙眼睛卻上上下下地把對方打量了一遍,同時目光四下掃了一下,下見外人,隨即拉著瞎子進入屋內。
  「大柱子,煩你在外面看看,有什麼動靜通知我一聲。」說了這句話,邵老人就把那扇矮門關上了。
  大柱子傻呼呼地本來還想跟進去看看他們到底是弄些什麼,現在邵老人交給了他這個差事,只好在外面把風了。
  瞎子睜大著一雙白果眼,背靠門並不先坐下:「邵老哥,我們可是第一次見,你的大名我久仰了,只恨我這雙眼不能面瞻閣下風采。」
  「左先生太客氣了,」邵老人推過一張椅子道:「這地方沒有外人,先生請坐!」
  姓左的瞎子在進門之初,已四下憑聽覺仔細辨察過一番,他確定這裡只有對方一人,心裡才算略為安定。
  邵老人推過椅子來,他就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
  「江湖上盛傳老哥你大義磅礡,二十年來,老哥為那一宗寶藏,料必是心力交疲,吃盡了苦頭,瞎子實在是十分的感動!」
  邵老人深深一歎,目湧淚光道:「這件事弄得當今盡人皆知,很多昔日道義之交,在知悉此事之後,竟然都誤會了我的為人,以為我邵一子是貪財忘義之人,誠令人為之痛心,事實真相如何,也只有望之將來,此刻是寸心天知了!」
  瞎子點點頭道:「一個人只要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穩,別人說什麼又何必管他!」
  「左先生說得是,」邵一子歎息一聲道:「我們言歸正傳吧,江湖上對於這宗『雪山藏寶』傳說不一,不怕先生見笑,我雖窮多年鑽營之功,至今猶是一知半解,正因為如此,對於這筆傳說中數目驚人的寶藏,猶不敢持以全信,先生的見解如何?」
  「哼!」姓左的瞎子喃喃地道:「如果我也只是僅憑猜測,或是一知半解,也就不必來了!」
  「這麼說先生是寧可信其有了?」
  「寧可信其有?嘿嘿,邵大俠,這宗寶藏是千真萬確的,其真實的程度,就好像我二人如今活在世界上是一樣的。」
  「先生說此話,是憑……」
  「憑我的這雙眼睛。」
  瞎子那雙白果眼忽然睜大了,在黑色的瞳子裡,現有兩個白點,邵一子心裡一動,想到了這雙白點正是致其瞽目的原因。
  瞎子冷冷笑著:「老哥,請你相信我,我這雙眼睛就是因為看見了當今世人最大的一筆寶藏財富之後,才變瞎的。」
  「啊,這麼說,左先生你莫非已經發現了?」
  「我不是發現,」左瞎子木訥的臉上猝然現出了一抹淒涼:「信不信由你,我是親自參與其事的七十二名武士之一。」
  「七十二名武士?」
  「啊!」邵老人臉上閃出了一片神秘的微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說,你是埋藏寶物的七十二名藏人武士之一!這麼說……」
  左瞎子一愣道:「咦!這件事你怎麼知道?」
  邵一子含笑道:「剛才我已經說過,我曾經為了這卷寶圖花過無限精力,這點認識是有的!」
  左瞎子拱了一下手,道:「難得,難得!」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可是這麼一說,卻有些不對了,寶圖說明上記載埋寶者僅七十二名藏人武士,均系布達拉宮侍節有年之武士,先生你……」
  「不錯!」左瞎子打斷了他的話接下去道:「邵大俠是因為見我是一漢人,而感到與情不符吧?」
  邵一子點頭道:「先生請說!」
  左瞎子冷冷一笑,緩緩抬起了頭望向屋頂,這一霎,他那張瘦臉上交織著無限悔恨與感傷。
  「這已是多少多少年前的事了,是我這一生最感到痛心的往事,但是,」左瞎子幾乎是獰笑他說:「我如果不說出來,就萬難取信於你,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邵老人長歎一聲道:「有什麼話先生但說無妨,你我都已是這麼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在當今人世又能有多少停留?說出來吧!」
  左先生冷笑著頻頻點著頭。
  「布達拉宮第十三世老王時,曾經用過一名漢人武師,充當教習,訓練宮中武士,也正是那一年起,宮中才有至今的武士相沿。」
  「不錯!」邵老人點頭道:「這是見諸『布達拉經』的事實。」
  「你還記得那名漢人的姓名麼?」左瞎子瞪著一雙白眼,某種渴望意識地看著邵老人。
  老人一怔道:「這……讓我好生想想看……啊……啊……有了,這人姓左。」
  目光一亮,驚奇地注視向對面瞎子:「難道是……你……啊……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左瞎子道:「那人叫『左汾』。」
  邵老人點頭道:「不錯左汾,我記起這個人來啦!」
  左瞎子道:「他就是我的祖父!」
  「啊!昭老人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他原是十分迫切地要確知寶藏的一切,然而顯然證實眼前此人之身份,毋寧更為重要。
  左瞎子道:「先祖蒙布達拉宮老王垂青,待為上賓,自此離開故鄉寧波,十年後回鄉,適逢先父故世,先祖不得不把我們母子一併接到布達拉宮居住,這就是我留在布達拉宮的原因。」
  「原來如此,可是,」邵老人忍不住問道:「那埋寶一事,卻是第十三王死後十幾年的事了!」
  左瞎子點點頭道:「一點不錯,也是先祖死後二十幾年的事了。」
  邵老人不再發問了,他相信對方會親口說出這件事情的本末前後。
  左瞎子低低咳了一聲道:「那時我已是二十七歲,由於在宮中住了這麼久的時間,自然說得一口好藏文,又因為幼承祖父教導,學了一身武藝,那時確是不可一世,惟後來的繼王都因聽了手下大臣的謊言,說是漢人不可信任,竟然狠下心來將我母子趕出了宮外。」
  左瞎子忽然站起來道:「你這地方可靠不可靠?不會有外人接近吧!」
  邵老人單掌輕出,虛掩的一扇窗子應聲而開。
  窗外一片秋靄清輝,不見閒人。
  「放心吧!」邵老人道:「這裡沒有外人,你說吧!」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我那時年輕氣盛,原以為可像祖父一樣在宮中充當總教習一職,沒想到卻遭致驅逐宮外,心中實在氣忿,而就在這時,宮內傳出甄選武士之事,說是七十二名。」
  「後來我才知道,選出來的七十二名武士,是用以搬運宮中所儲藏近十年的金銀珠寶。據說,寶藏藏在雪山一處隱密的地下洞穴,」左瞎子喃喃道:「原來那時風聞朝廷要進兵西藏,藏王十分害怕,才聽從大臣之計,把千年積藏宮中的財寶,統統搬移,埋藏地下,這一切的一切,都由宮中一名藏族策士用專屬王族通用的奇異文字記述在一卷羊皮之上。」
  邵老人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暗道原來如此。
  瞎子道:「那種文字確是稀奇古怪,即以當時宮中而論,知者也不過三數人而已,而我卻是這三數人之一。」
  「啊!」邵老人不得不發出驚奇的呼聲。
  「那是因為我祖父的關係。」瞎子說:「實在是第十三老王太相信我祖父了,我祖父也傳授了我。」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那卷羊皮上記載著詳盡的寶藏出入之處,一直是十四王所收藏,然而後來由於第十四王的暴斃,這卷羊皮也就離奇失蹤了。」
  邵老人點點頭,十分肯定地道:「並沒有失蹤,因為它就在我的手上。」
  左瞎子點頭道:「我希望你所收藏的是真的,因為這多年以來,我已鑒定過五件,都是假的,一些江湖不肖,竟然造了許多假貨出售圖利,可恨之至!」
  邵老人道:「我所收的這一卷不會是假的……尤其是與你說的這些話細一對證之下,我便已確切知道,這是真的了。」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我就快要說完了,我剛才說到……」
  邵老人道:「七十二衛士藏寶,以及第十四王的暴斃。」
  左瞎子點點頭道:「不錯,我那時卻是年輕氣盛,一來懷恨十四王將我母子逐出宮門,二來對於那批傳說中的珠寶頗為好奇,倒也不是心思染指,因此暗中動手,將原有七十二武士之一擊斃,喬裝成他的身份,混人武士叢中,參加了藏寶的行列。」
  邵老人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這麼說那寶藏之處你是知道的了?」
  「老兄有所不知!」瞎子道:「我們這七十二名武士出發前後各以黑巾扎面,而且彼此監視甚力,來回所乘舟車亦是窗門緊閉,哪裡能如意窺伺!」
  邵老人點點頭道:「倒也是,只是七十二個人,人數太多了,難免不會生出事端。」
  姓左的瞎子點點頭道:「老哥你想到的他們也想到了,就在我們完成了搬運寶藏工作之當日,一件怪異難忘的事情發生了!」
  邵老人道:「啊?」
  左瞎子苦笑道:「那一日晚飯後,我們正要離開現場的當兒,忽然大家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邵老人一驚道:「你是說瞎了?」
  左瞎子獰笑道:「不錯,全都瞎了,原來第十四王早已防到了我們其中有詐,是以先下手為強,在我們湯食裡放下了毒藥,吃時無覺,在一定的時間發作,頓時雙目失明,實在是防不勝防!」
  邵老人感傷地搖了一下頭,道:「真是太毒辣了一點,這件事是在十四王暴斃之前還是之後?」
  左瞎子「嗯」了一聲,用力眨著一對白果眼道:「讓我想想看,嗯嗯!是他死前。」
  邵老人點點頭微笑道:「我說是呢,因為當今第十六王,確實是篤政親民,奉行仁政的好人,我料想他是不會幹這種事的。」
  左瞎子嘿嘿笑了兩聲。
  邵老人皺了一下眉:「後來呢,難道瞎了眼就算了?」
  左瞎子點頭道:「哼哼!你說這句話,是因為你根本不瞭解那個地方的情形,不要說七十二個瞎子了,就是七十二個正常的人,如果沒有專人引導,也休想自由來去,山路太危險了!」
  邵老人歎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這麼一說這些瞎子多半都葬身懸崖絕壁之間了?」
  瞎子點了一下頭,冷笑道:「即使不摔死,也都餓死了,這其中只有我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邵老人點了一下頭,他已經全盤瞭解了這件事的本末,因為事情不關宏旨,他倒也不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知道對方怎麼活下來的,其實以他之心細如髮,見解微妙,即使對方不說,他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左瞎子似乎還在為著這件往事忿忿不平,只聽他一連串聲地大喘著氣,一副咬牙切齒狀。
  邵老人微笑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的氣也應該平下來了,何況你已殺了那個元兇大惡,事情也就抵過了。」
  左瞎子一怔道:「你說什麼?」
  邵老人一笑道:「難道第十四王的死,不是你下的手麼?」
  左瞎子又是一怔,倏地站起來道:「你,怎麼知道?你?」
  邵老人冷冷地道:「你不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我已猜出來了,若論這個第十四王之所作所為,死了倒也不冤,只是若有這批財富,今日的全藏,也不至於窮困如此了!」
  左瞎子喉結動了一下,想說什麼終因「自反而縮」,到嘴的話又吞回肚裡。
  邵老人隨即正色地道:「這批珠寶經我多年考據的結果,證明是千年來藏人辛勤所得,當今全藏限於天災,生靈塗炭,朝廷無能接濟,如果及時收到這批原來屬於他們的財富,定能收起死回生的效果,所以……」他振作了一下,凌聲道:「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辭千山萬水,千方百計與你聯繫,來此相會的目的。」
  左瞎子感歎一聲道:「邵大俠說得是,真要能完成這件事,我瞎子也死而無憾了!」
  邵一子悵然道:「你我也都是這一把子歲數了,即使有所謂的『上壽』好活,在人生又能有多少的逗留?若是能在死前完成這件有意義的壯舉,也不負這有生一場,左先生以為如何?」
  左瞎子連連點頭歎息不已。
  邵老人一笑道:「言歸正傳,現在該是我亮寶的時候,是真是假要憑你來鑒定了!」
  左瞎子點點頭道:「好說,老哥請賜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5:31

  邵老人不假思索地由背後拿下了那個長形包袱,打開來取出羊皮紙卷,卻不曾遞過去,道:「請左先生移步賜教!」
  左瞎子道了聲:「好說!」足下微劃,已來到了邵老人面前,站立步位正是恰到好處。
  邵老人心裡非常佩服。
  面前是一張八仙桌,羊皮紙卷就在桌面上攤了開來。
  「左先生鑒評,」邵老人道:「事關重大,請恕老朽凡事仔細了!」
  「好說,好說,應該,應該!」
  瞎子一面說時,馬竿已放在桌邊,伸出了一雙瘦手,等待著摸索。
  羊皮圖卷只攤了一半,另一半還壓在邵老人手上,他目光鋒犀地逼視著面前左瞎子,另一隻手卻是真力暗運,只要對方略存不軌,這一掌當機立斷,就能讓他屍橫當場,此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邵老人行事之謹慎,於此亦可見一斑了。
  左瞎子那隻手已將摸向圖上,忽似有感地望著邵一子冷笑道:「老哥不必如此,瞎子若居心不良,管叫我天打雷劈!」
  邵一子心裡一驚,內疚地笑了笑,那只蓄勢的右手緩緩放了下來。
  是時左瞎子的手指已摸在了羊皮圖卷第一行字上。忽然他愕了一下道:「外面是什麼聲音?」
  邵老人一驚,順手抓起了圖卷,飄向窗前,探頭外望,不覺微微一笑,道:「沒事,沒事。」
  又飄身回來。
  原來他探頭所見,大柱子仍好好地倚在窯門上,抱著雙手,看望著牛兒喝水,院子裡靜得很,不見一些聲息。
  於是羊皮圖卷再次地打開來。
  左瞎子抖顫的手指第二次摸在圖卷的字上,嘴裡念出了一串不見經傳、前所未聞的怪異聲音。
  念了幾句,他頓下來,長歎一聲道:「恭喜老哥,你得到了,這是真的不錯!」
  邵一子道:「何以見得?」
  瞎子道:「我不是已說過了麼,這種文字只有我能識得,那是不會錯的了!」
  邵一子正要開口,猛可裡空中傳出了一聲淒厲的猿啼,兩條黃影有如脫弦箭矢般直向著邵老人與瞎子當頭疾穿了過來。
  邵老人一驚之下,叱了聲:「啊!」
  身形左閃,旋風般地向外撤出,自然他手裡仍緊緊抓住那卷羊皮圖卷。
  左瞎子的動作也不少遜。
  原來那只用以認路的馬竿兒就放在桌邊伸手可及之處,一個不對,他身子向後一縮,右手已順勢拿了起來,反手直向當空猴兒身上掄了過去。饒是這樣,仍然沒有傷著空中下來的那個畜生。
  只聽得「吱」的一聲,隨著瞎子馬竿掃處,那猴兒就像攀槓子一樣地抓住了飛來的杖梢,就空打起轉來,一面發出了尖銳刺耳的怪叫之聲,其勢頗是驚人。
  現場這一霎,變化頗大。
  邵一子身子閃開了當頭猴兒的正面一抓,全身疾若飄風地閃向一邊,不容他少緩須臾,面前人影一閃,一個本身比猴兒也高不了多少的小老頭,已由窗外飛身而入。
  這個小老頭身子乍然一現,嘴裡一聲怪笑,道:「老小子你到底現了寶啦,給鵝拿過來吧!」
  這老頭兒手裡施喚的竟是拖有銀色長鏈的兩個流星錘,每個錘都約有甜瓜那般大小,通體銀光發亮。隨著小老人的現身,流星錘閃出了匹練般的一道白光,劈頭蓋臉直向邵老人當頭砸了過去。
  邵老人想不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生出事端,心裡這口氣實在出不來,這時乍見對方流星錘到,更不禁無名火起,左手倏地施展出一式分雲手,「噗」的一聲,已緊緊抓住了飛來的錘頭。
  邵老人心裡恨極了對方這個小老頭,嘴裡一聲怒叱,藉著手抓之力,瘦削的軀體驀地騰空而起,隨著他落下的勢子,右掌用劈空掌力,一掌直向對方臉上劈了過去,這一掌雖是劈空之力,卻是聚結力道的菁英。
  小老頭想是知道厲害,一聲怪叫道:「好傢伙!」
  他來得怪去得也怪,整個身軀向後一個倒折,「嗖!」一聲已落向窗前。
  猛可裡一股尖銳風力直向他身後襲到。敢情是左瞎子。
  左瞎子一副猙獰的表情,對於對方的心存不軌,他恨惡極了,是以一出手即是殺著。別看他眼瞎,一旦動起手來,身手還是真靈活,手裡那根馬竿兒,更是極見威風,這一手常見的「毒蛇出穴」在他施展起來,簡直是既准又快,既快又狠。
  小老頭倒是沒想到對方一個瞎子,竟然會有如此身手,心裡著實吃了一驚。
  無如一個無心,一個有意。動手過招實在是很奇妙的事,即使一個所謂的「強者」、「高手」,在偶然的疏忽之下,常常也會吃虧。就像眼前的這個小老頭兒,以他傑出的身子,如果上來即存戒心,萬萬不會為人所乘,自不可能為左瞎子的馬竿兒所傷。
  「噗哧!」一股子血順著左瞎子拔出來的竹竿,直由小老頭後胯間標了出來。
  小者頭鼻子裡哼了一聲,由於傷中右後胯,簡直使他站不起來,腿上一彎差一點摔倒在地。怪叫了一聲,他身子斜著打了個旋風,「唰!」一下,已越窗而出。
  邵一子低叱一聲:「哪裡走!」話聲一落,緊躡著對方身後,摹地跟著掠了出去。
  前行的小老頭原本有極快的腳程,無奈為左瞎子那一馬竿扎傷了後胯,大大受了影響,況乎邵老人又是出奇的一個強者,他便更難逃脫了。
  邵老人隨著快速的進身之勢,右掌第二次抖出,是為「龍形乙式穿身手」。
  狀如波浪般的掌影,起伏之間已躡住了對方小老頭背後,邵一子存心要斃對方於掌下,這一掌共分兩個階段,一曰「扎」,一曰「力」。
  尖尖五指,在邵一子力並之下,真像刀也似的凌利,「噗!」一聲已半人對方後背。
  設非是對方身上穿著厚厚的一件羊皮背心,只是這一式「穿身掌」就能夠要了他的命。
  小老頭再次受創,嘴裡發出了一聲尖嘯,像是猿啼那般刺耳的聲音,確是淒厲之極。
  隨著這聲嘯聲之後,眼前這個小老頭像是發瘋了似地一個前衝,整個身子直向地面上滾倒下來。
  也就在這一瞬,空中傳出兩聲尖銳的猿鳴,先見的那兩隻猴兒,一左一右,緊躡著邵老人身後,疾若電閃星馳般地撲了過來。這畜生想是也知道主人負傷,情況危急,是以奮不顧身地撲前救主。
  邵老人右手指尖實已扎中了對方背上,這一霎只待他指尖向上一挑,便能將功力發出。若是如此,這個小老頭再想逃得活命,誠然是千難萬難了,料不到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兩隻猴兒卻救了他的命。
  小老頭身子一經倒地,旋風般地滾了出去,同時間兩隻手卻也不閒著,把一雙流星錘霍地運施開來,兩團銀光,一奔面門,一奔前胸,硬把邵老人前進的身子給逼了回去。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受傷的小老頭頭也不回地一徑飛馳而去。隨著他前進的背影,身後兩隻猴兒,咕哩叭啦怪嘯著緊緊跟了上去。
  邵一子本想緊追下去,心裡方自動念,卻又制止住了這番衝動。眼看著對方一人二猴,在金黃色的陽光照耀之下,漸漸消逝無影。
  邵一子看著他的背影,頻頻冷笑不已,他慢慢抬起剛才掌穿對方的那只右手,五指尖端染有殷紅的一片血漬,可以想到對方雖然逃得了活命,卻也是受傷不輕了。
  左瞎子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眼前,與他並肩而立。
  「好險!」左瞎子道:「邵老哥,那張東西沒有被他搶走吧!」
  邵一子哼了一聲,道:「放心,丟不了的!」
  左瞎子一個勁兒地眨著那雙白果眼道:「好厲害,這個人是誰?」
  邵一子喃喃地道:「你可曾聽過慣走關中的一名巨盜『鐵馬鋼猴』任三陽這麼一個人麼?」
  瞎子抽了一口氣道:「啊,就是他麼?」
  邵一子點點頭道:「就是他,哼,今天他出師不利,竟然先後會在你我手裡吃了大虧,也算是他的晦氣,足以警戒他下次了。」
  左瞎子「嗐」地歎了一聲道:「想不到你我約見事情這麼隱密,仍然會為外人所知,真是防不勝防了!」
  邵一子亦感十分懊惱地歎息了一聲。
  他緩緩轉過身來道:「這裡已不是安全地方,我們還得搬個家!」
  一眼看見了遠處站立的大柱子,由不住心裡一愣。
  「唉!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他心裡的聲音,可是沒有說出來。
  記得剛才在房裡他探頭外看時,大柱子就是這種抱著一雙胳膊向外看的樣子,現在居然還是一個樣子,居然在目睹著一番驚心動魄的打鬥之後,無動於衷。
  這麼一想,邵老人身形略閃,幾個輕快的起縱,已來到了大柱子面前。這一來到近前,他才算看出不對勁兒來了。敢情大柱子一雙眼睛珠子直直地發呆,就像一雙死魚眼一樣。
  「哼!」邵老人鼻子裡輕哼一聲,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伸手在大柱子肩上一搭,略微用了一些力道,大柱子晃晃悠悠地身子眼看著就要倒了下去,卻被邵老人另一隻手扶住。
  「他怎麼了?」一旁的左瞎子問。
  「叫人給點了穴了!」一面說,邵老人兩隻手指已有力地掐住了大柱子上唇的人中,另一隻手當胸一掌,大柱子身子直悠悠的直向後面倒了下去。
  「撲通!」
  這一摔之力,當然是有用意的,可以收「活血」之功,果然在柱子嘴裡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啊唷著翻了個身子,緩緩由地上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邵老人問:「是誰把你給點了穴?」
  大柱子一臉傻相地看著對方二人。
  「不……不知道,我站在這裡曬太陽好好的,忽然不知怎麼回事背上麻了一下,打了個呵欠就……就睡著了,後……後來你們就來了。」
  邵老人一聲不哼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道:「這裡不大安全,你先回去吧,我會去找你的。」
  大柱子愣了一下點頭道:「好吧,那我就走啦!」一面說,他緩緩地走過去拉起了牛,又回過頭來看了邵老人一眼,慢慢地走了。
  邵老人這才轉向左瞎子道:「有些人每喜自作聰明,認為別人都是傻子,哼哼,我邵某人雖然大了幾歲,自信這雙眼睛還不花。」
  說到這裡話聲一頓,霍地轉向當空屋頂冷冷地道:「好朋友既然來了,幹什麼又藏頭露尾,未免有失風度吧!」
  話聲方輟,就聽見矮脊上一人「呵」地笑了一聲,空中人影微微閃了一閃,一個人已落在了眼前。
  一襲青衣,滿臉書卷氣息,這樣一個人,無論從什麼角度上去看,都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然而事實證明他卻是一個深悉武功的道上朋友。
  「果然不愧領袖西天的武林前輩,在下佩服之至!」青衣文士一面說時雙手微拱:眼角卻看見了一旁的瞎子,拱了一下手道:「這位想必就是傳說中的那位『替目閻羅』左光斗了,失敬,失敬!」
  左瞎子聞言一怔,那雙白果眼珠子一陣子眨動,兩隻手抱了一下:「豈敢,豈敢,請恕左某雙目失明,朋友請報上大名吧!」
  青衣文士莞爾一笑,還沒有說話,一旁的邵老人已冷笑著代他發言道:「今天真是幸會得很,想不到闊別多年的武林朋友,居然都在這裡見著了,光斗兄,這位朋友的大名你一定也是久仰了!」
  左瞎子嘴裡一連串地稱著是。
  邵老人冷冷地報上了來人的綽號大名道:「岳陽劍客顧錫恭!」
  青衣文士微微一躬身,說道:「小可不敢當!」
  左瞎子嘴裡「啊」了一聲,連連點頭道:「久仰!久仰!」
  邵老人面色一沉,注向對方道:「顧朋友光臨下處,是……」
  「岳陽劍客」顧錫恭一笑抱拳道:「邵前輩不必客氣,既然左兄也在,那好極了,顧某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要當面向二位尊前討個請教。」
  邵老人點頭道:「好,既然這樣,顧先生請!」
  彼此互道了一聲請,顧錫恭也就不客氣地首先邁步,進入矮屋,邵左二位也隨後跟人。
  邵老人冷冷地道:「荒野陋居,無非棲身而已,顧先生請自己坐吧!」
  「岳陽劍客」顧錫恭一笑道:「哪裡哪裡,這裡隱秘得很!」
  「是麼,顧先生說笑話了,」邵老人冷冷地道:「如果真的隱秘,也就不會驚動了許多好朋友了。」
  微微一頓,邵老人又接下去道:「如果在下判斷不錯,顧先生與方纔那位任朋友以及另外三位似乎早已在自桑軒鵠候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顧錫恭一笑道:「這話倒也不假,風聞前輩與這位左先生有此一會,自是江湖盛事。」說到這裡,這位翩翩文士風采的岳陽劍客笑態可掬地道:「前輩既然直言以詢,小可也就用不著拐彎抹角,我們乾脆打開窗子說亮話吧!」
  邵老人冷笑不已。
  「別人的來意,小可不得而知,不過邵前輩眼裡可是揉不進沙子的,豈能真的不知道?這個咱們可以按下不提!」顧錫恭臉上仍然帶著微笑,繼續說下去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雖是一句老生常談,倒也是古往今來一件永久不變的真理至言。」
  邵老人微微一笑,點頭道:「足下的來意已經表明白了!」
  「那倒不然!」顧錫恭抱拳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錢財顧某固所愛也,卻還不至於卑鄙到巧取豪奪的地步。」
  邵一子一笑道:「足下所言,果見高明,倒要請教其詳了!」
  顧錫恭抖動了一下身上那襲單薄青衣道:「那前輩身懷寶圖之事,早已武林盡知,這當然早已算不得是什麼隱秘之事了,據在下所知,邵老這卷寶圖已收藏經年,何以至今日仍未能按圖索駭,將寶物起出,這其中當然是有原因的。」
  邵一子點點頭道:「不錯,不過這似乎是邵某人的私事,又與顧先生你有什麼關係?」
  顧錫恭欠身道:「好說,這就是在下這一次前來的本意與宗旨了。」微微一笑,他才又接道:「當年布達拉宮之事,在下雖非身歷其境,卻也一清二楚,湊巧手頭上有一本古本歐陽子所繪注的『山海經』,這本圖注,尤其將西北各山嶽地形描敘得十分清楚,如果前輩之所以遲遲沒有下手原因是昧於地勢,那麼我這本山海經必能為前輩提供極有價值的貢獻,相信前輩只要取出寶圖,兩相映證之下,必可將前輩現有之諸多困惑一一迎刃而解!」
  邵一子一笑道:「這難道就是顧先生來此的本意。」
  顧錫恭道:「好了,我已經說出了事情的第一步開始,現在要看邵前輩的意思了。」
  邵一子道:「我還不大明白你第二步的意思。」
  顧錫恭一笑道:「第二步就很簡單了,如果第一步成功,第二步實在是方便得很,一切就要看邵前輩的意思了!」
  邵一子「哼」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一旦寶物到手,你要分羹一匙?」
  顧錫恭點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邵一子微微一笑道:「顧先生所說倒也並非無理,只是這件事顯然與老夫的原來宗旨不符,無論如何,顧先生的一番好意,老夫心領了。」
  一面說,他站起來拱手送客。
  「岳陽劍客」顧錫恭神色自若地笑了笑道:「這個意思邵前輩是要獨吞了?」
  「那倒也不是。」邵一子冷冷地道:「足下不明白邵某原來宗旨,最好不要瞎猜,顧先生既已說明來意,似乎可以走了!」
  「岳陽劍客」顧錫恭微微一笑,道:「難道邵前輩對這件事絲毫沒有考慮的餘地?」
  「道不同,不相為謀!」邵一子一抱拳道:「抱歉之至,實在是有辱台愛了!」
  顧錫恭面色一沉,舉步向外踏出。
  邵左二人一起抱拳相送。
  顧錫恭足下已將踏出,卻忽然轉過身來。
  他臉上的笑容盡失,代之的卻是一片凌人的傲氣。
  「在下臨走之前,還有一事相求,不達此願,在下還不打算離開。」話聲一落,窄室裡立刻充滿了一股凌人的氣機。
  邵一子一聲冷笑道:「老夫此來,確已將死生置之度外,尤其是能有機會領教各方朋友的罕世身手,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說吧,顧老弟,你要怎麼樣吧?」
  「好!」顧錫恭兩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插進長衫的兩叉,霍地向外一分,手上多了一對烏黑淨亮的圈子。
  「久仰前輩一套伏魔劍法,領袖西方武林垂數十年之久,不才有幸請教,實在是光榮之至!」一面說時,腳下微擰,「嗖」一聲已飄身屋外,接著面前人影乍閃,邵一子已與他迎面對立。
  顧錫恭簡直就不知對方手上的那口短劍是藏在哪裡的,總之雙方現在已相互對立。
  顧錫恭手上所拿的那對黑不溜丟的鋼圈子,看似無奇,其實卻厲害無比。
  邵一子冷笑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顧老弟你過去也是用劍的,怎麼現在卻改了傢伙了?」
  顧錫恭一哂道:「那倒也沒有,換著用用不是也挺好的嗎,咱們閒話少說,前輩你撒招吧!」說完了這句話,就見他把一雙黑光淨亮的鋼圈子在頭頂上「噹」的碰了一下,發出了歷時頗久的一陣子「嗡嗡」之聲。
  如非是他變換了另一個角度,還不易看清他手裡那對鋼圈子的凌厲的一面,敢情沿著鋼圈一周,現出了白白一線,正是藏鋒之處。
  邵一子手上短劍平胸而持,劍上光華閃爍,顯然他已把無比充沛的勁力貫注在這口短劍之內。
  一旁的左瞎子顯然也已領略到了現場一觸即發的嚴肅氣氛,情不由己地退開一旁,他眼睛雖不能看,卻依然表現出一副凝神貫注的模樣,直直地瞪著兩隻眼,注視著現場,也許只有這個樣子,才能幫助他聽覺更為敏銳。
  顧錫恭手持雙圈,在現場轉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卻在斜出一個角度站住。忽然他叱了聲:「失禮了。」三字一經出口,身子忽然疾如電閃般地狂飄而起,直由邵一子側翼部位猛然切了進來。
  邵一子冷哼一聲,短劍斜挑,叮噹一聲脆響,空中爆出了一點火星。
  把握住此一刻良機,邵一子倏地快速進身,短劍上劃出了一道銀光,這一劍直穿向對方面門,其勢之疾快,真有難以想像之處。
  顧錫恭手中鋼鐶驀地分開,左手鋼鐶向正面面門上一舉,「鏘」的一聲脆響,已將對方來劍鎖在鋼圈之內,緊跟著他身形側轉,右手鋼圈霍地平胸推出,極其力猛地向對方胸前打了過來。
  邵一子冷笑道:「好招。」
  左手掩處,「嗡」的一聲,已把對方來犯的鋼圈擊開一旁,這一手空手進招,設非是把對方身法部位摸得極為清楚,萬萬不敢如此施展。
  顯然顧錫恭也沒有料到竟然會有這麼一手,不覺呆了一呆。
  邵一子計不只此。
  就在他掌震鋼圈的同時,右手短劍微振之下,那口劍忽地彎曲如蛇,極其滑溜地已由對方鋼圈之內脫出。
  顧錫恭驀地神色一變,他武功至高,招法爛熟,正因為如此,他也就較一般武者更能體會出勝敗的先機,以眼前情形而論,自己原不至就此落敗,無如上來期功過甚,以至於雙方間隔距離過於接近,再當敵人狠厲招法之下,便萬難脫身了。
  心中有此一念,顧錫恭再也顧不得出招傷人,身子霍地向後一倒,「唰」的一聲,直挺挺地直倒了下去。
  饒是這樣,邵一子的那口短劍兀自放不過他,艷陽下,劍光刺目,有似銀蛇騰空般,倏地閃了一閃。
  隨著這道劍光的光華閃處,邵一子身軀已似風捲落葉般地飄了出去,起落之間,已是三丈開外。
  「岳陽劍客」顧錫恭的身法更為美妙無倫。
  他原本後仰的身子,就在他後腦甫將接觸地面的一剎那之間,驀地一個快速的疾旋,「呼!」一聲,眼看著他已將倒地的身子,驀地又騰了起來,足足拔起了有兩丈高下,隨後又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雙方已然分了勝負。
  一道長有半尺的割裂口子,顯示在顧錫恭的前胸,將一件美好的青衫分為兩片。
  顧錫恭固然可以不服輸,再次放手力搏,猶不知鹿死誰手,然而究竟他是一個成了名的人物,況乎雙方並無深仇大怨,實在沒有以死相拼的理由。
  「很好,我總算見識了,高明之至,高明之至!」一面說,顧錫恭頻頻向後面退著,艷陽下他那張臉變得極為蒼白。
  「不過,邵前輩,你可要注意了,你我之爭,稱得上是君子之爭!」他冷冷笑著道:「要是換在另一個人,只怕你就不會這麼容易打發了!」
  邵一子按劍而立,聆聽之下,呆了一呆。
  顧錫恭卻抱拳道:「剛才那番話,我覺得閣下尚有考慮的必要,我以為尊駕眼前的處境,很顯然的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尊駕何妨再好好地想想,我們還會見面的,告辭!」話一說完,倏地擰身而起,有如長煙猝起,極是俊俏地已拔在了一棵大樹巔梢,緊接著身形再彈,已是六七丈外,轉瞬間已消逝視線之外。
  邵一子撩開長衫,「鏘!」一聲合劍入鞘。原來這口短劍一直就藏在他膝邊小腿邊側,劍身雖然遠較「匕首」為長,卻也不礙他的身手。
  面前人影略閃,左瞎子已來到眼前。
  「他走了?」
  邵一子冷笑道:「不錯,不過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不會就此甘心的!」
  左瞎子歎息了一聲道:「想不到你我這次約聚,事情這般的隱秘,卻依然逃不過這些人的耳目,說來也怪我大粗心大意了。」
  邵一子搖頭道:「這與你並沒有什麼關係。」
  左瞎子道:「如果我剛才沒有到白桑軒去打了個轉,說不定還不至於驚動了這些人。」
  「遲早他們是要來的,」邵一子道:「這裡顯然不是安全的地方,我們還是遷地為良的好!」
  左瞎子點點頭道:「我想到了一個好地方。」
  他正要說出,邵一子卻噓了一聲,道:「你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反正我跟著你去就是了。」
  左瞎子不由不佩服他的臨事仔細,點點頭道:「也好,那我們就走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5:59

第19節

  一艘小船緩緩地在水面上移動著。
  除了搖船的舟子以外,這船上只有兩個人:邵一子和左瞎子。
  船上搭著竹篷,最多亦只能容納兩人,現在的容量已是飽和了。
  二人之間,是一張小小的方桌,寶圖就攤開在桌面上。為了謹慎起見,船艙兩面都下著簾子,只靠著中間垂下來的一盞油燈,光度雖弱,卻已是夠了。
  左瞎子微微顫抖的手指,摸著密密麻麻的特殊字體,嘴裡不停地念著:「計黃金十箱,白銀二十八箱,明珠玉器各十箱,分別以上好的樟木包裹白鐵之木箱盛裝,安置在七星山之北,大肚山以南,午時陽光穿照時,見群山交岔,於是再尋小孤峰……」
  念到這裡,左瞎子停了一下,嘴裡喃喃道:「老天……老天,要不是圖上記載,只怕神仙也找不到。」
  邵一子道:「這些地方你可熟悉?」
  「當然,當然,我是熟悉的!」
  「小孤峰……小孤峰……」一面說左瞎子的手指又摸上了羊皮紙。
  「夠了!」邵一子忽然抽回了羊皮紙卷:「暫時知道這些已足夠了!」
  左瞎子愣了一下,咧著牙笑了笑,道:「現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邵一子一笑道:「到目前為止,你我二人知道的一樣多而且還是一知半解,這樣彼此都可以信任,對於我們未來的合作大有稗益。」
  左瞎子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仰起臉來想了想,才像是忽然明白,「呵呵」笑了兩聲,道:「邵老真是想得太周到了,太周到了!」
  邵一子微笑道:「請先生海涵,此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也,這件事完成之後,老夫當親自向先生致歉,並將此事建議藏王,為先生立一生伺,供後世膜拜敬仰,也算是功在全藏,青史明標了。」
  左瞎子嘴裡「啊唷」了一聲,呵呵笑道:「言重了,言重了,邵老這件事萬萬行不得,析煞我瞎子了……折煞了!」
  他們在觀圖說話時,身邊一直留意著欸乃不絕的槳櫓之聲,很清楚地可以感覺出前進的速度。
  忽然船速慢了下來。
  左瞎子隔著船簾問道:「地方到了沒有?」
  舟子的破鑼嗓子道:「到了,二位老爺下船吧!」
  邵老人匆匆背好了圖卷,左瞎子手中馬竿子方自撩起船簾,即聽見「撲通」一聲水響,水花四濺裡,敢情那個舟子已縱身入水。
  邵老人一怔道:「不好!」驀地搶身出艙,卻見一名錦衣童子雙手正自緊勒纜繩,把這隻小船硬拉向岸上。
  所謂「岸上」,乃是一個延伸出水面的島形堤岸,在近水處設有一亭,景致十分可人。邵一子已知中計,舟子既已遁形,一腔怒火乃發向那名錦衣童子身上。
  當下怒叱一聲:「大膽!」身子霍地縱起,劈空一掌直向那名童子身上擊去。猛可裡一人朗聲笑道:「好掌力!」說話時,那名錦衣童子已自就地一滾,快速地翻出兩丈開外,邵老人的一掌,竟然落了個空。由於那聲「好掌力」,才使得他注意到發話之人。
  敢情那亭子並非是空的,裡面還坐著兩個人。一對白衣漂亮男女。男的錦衣緞帽,翩翩風采,沿著帽沿兩邊,各垂下一根風翎,和他頦下的一絡黑胡,共風而舞,尤見瀟灑風雅之一面、女的更是生就的漂亮姿色,宮樣蛾眉,鬱鬱秋水,一領雪色長披,其上繡著鮮艷梅花,粉面團團,似乎永遠聚集著未完的笑意。
  「西天盟主」邵一子乍然發現到這兩個人,禁不住驀地吃了一驚。正因為這男女二人原是相識,才使他格外覺得驚懼,事出突然,一向持重的他,也呆住了。
  身邊人影輕閃了一閃,左瞎子也來到近前。
  「怎麼回事?邵老。」
  「哼!」邵一子才似回到了眼前情況:「有好朋友等著我們啦!」
  此時亭中男女,已緩緩步出亭子。
  「老爺子別來無恙,咱們好幾年不見了,幸會,幸會……」拱了一下手,含著笑道:「我這裡有酒有菜,如果不嫌棄,二位請共飲一杯如何?」
  邵一子冷冷地道:「用不著客氣,賢夫婦竟然以這種卑鄙伎倆來對付我,哼哼,這又是為了什麼?」
  白衣人一笑道:「老朋友先不要發這麼大的火,有話咱們慢慢說好不好?」
  白衣婦人似乎一向很少說話,凡事以夫「馬首是瞻」,這時卻不禁發出了銀鈴般的一串笑聲,接著說道:「邵前輩這麼說就不對了,外子與我為了迎接前輩,已經坐候了三天,就是現在在這裡見面,也是費了一片苦心呢!」微微一頓,這婦人眉角掃向左瞎子。一笑道:「這位大概就是西北道上那個傳說已久的奇人『瞽目閻羅』左光斗了,失敬,失敬!」
  左瞎子先是一怔,連連眨著他那雙瞎眼,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卻把頭轉向邵一子道:「老哥,你可沒有告訴我還有兩位貴客,這兩位朋友又是哪個?對不起得很,請恕瞎子眼睛不靈。」
  邵一子冷笑道:「鼎鼎大名的童氏伉儷你竟然不識,哼!青砂堡『瀾滄居士』童玉奇與『芙蓉劍』莫愁花的大名,你豈能不知?」
  左瞎子那張消瘦的臉上,忽然間像是僵住了:「嘻嘻……」他冷嗖嗖地笑了幾聲:「知道,知道,想不到短短幾天時間,竟然拜會了這麼多成名江湖的朋友,我瞎子總算是沒有白活,嘿嘿!」
  被稱為「瀾滄居士」的白衣人一笑,道:「左朋友真是太客氣了,二位請進來一談如何,請!」
  邵一子見到對方童氏夫婦,即知道今日之會只怕不易善罷於休,然而事到臨頭,卻也只有硬起腰幹,看看下一步又將如何。
  心裡想著,即與左瞎子不約而同舉步向亭內步入,童氏夫婦果然是有心人。
  亭子裡果然備有一桌豐盛筵席,每盤萊餚都加著蓋碗,顯然主人夫婦為候佳賓,並未動筷。邵一子打量著這一切,冷冷道:「賢夫婦太客氣了。」說罷不待招呼,自行拉開座位坐了下來。
  左瞎子雖是瞎子,但除開視覺之外,其他各樣官能似乎較諸常人更敏銳得多。
  隨著邵一子落座,他也坐了下來。只是他並非與邵一子並肩而坐,卻是在對面坐下來,那一根一直在手的馬竿子緊緊夾在兩膝之間。
  童氏夫婦各含微笑也坐下來。
  「瀾滄居上」童玉奇雙手拍了一下,亭外立即應聲走進一人,正是方才手勒纜繩,也就是「白桑軒」侍奉童氏夫婦寸步不離的那個俊秀童子。強將手下無弱兵,顯然他也有一副好身手。
  這時只見他對著邵左二人深深打了一躬,嘻嘻笑著上前為二人執壺斟酒。
  邵一子道了聲:「邵某不客氣了。」一面說時,仰首把面前酒一飲而盡。
  左瞎子也是仰首把面前酒一飲而盡,「叭!」打了一下嘴道:「好酒!」
  「瀾滄居士」童玉奇道:「今日能夠請到二位,真是三生有幸,只怕倉促之間,菜餚難合二位口味,還請多多包涵。來來來,左先生請!」
  因為左光斗是瞎子,所以他才要特別照顧他,擺在面前的是一盤「棒棒雞」,童玉奇夾起一截雞腿遞過去。
  左瞎子愣了一下道:「啊,你太客氣了!」
  他雖是瞎子,感覺之敏銳,前文已敘及,是時右手輕起,「錚!」一聲,兩隻牙筷,已迎著了對方送來的那隻雞腿。立刻,空中這隻雞腿就像是被膠粘住了一樣的結實,絲毫動彈不得。
  瀾滄居士童玉奇一笑道:「噯,不必客氣!」
  手中筷子微微一抖,左瞎子忽然身子動了一下,那隻手在微微的一陣顫抖之後,不由自主地緩緩向後縮了回來,一直退到面前,接著四隻筷子夾著的那雞腿,慢慢地落向盤內。
  童玉奇微微一笑,收回了筷子,只見左瞎子那張白臉上絲毫不著血色,臉上大大地現出了「不是味道」。
  明眼人如邵一子者一看之下,即心內雪然,分明童玉奇這一手明是為對方揀菜,暗中是在與對方較量力道,而這一次左瞎子顯然是輸了。
  左瞎子顯然心胸狹窄,個性偏激,一上來吃了一個悶虧,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獨自個頻頻冷笑不已。
  邵一子自然知道童氏夫婦的心願,這時見左瞎子如此的表情,更猜測到情勢的「一觸即發」。
  「我們還是打開窗子說亮話吧!」邵一子眼睛逼向正面的童玉奇,道:「賢夫婦此番邀請,不知有什麼要當面關照的沒有,說吧。」
  童玉奇一笑道:「邵老這麼單刀直入的問,倒也爽快,愚夫婦的來意,想必是瞞不過你老爺子的法眼,既然這樣,我們就直話直說吧。」
  邵一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聽說布達拉宮的那張寶圖就在邵老身上?」一面說時,童玉奇那雙眼睛滴溜溜地直在對方身上打轉,當然沒有放過斜背在邵氏背後的那件玩藝兒。
  「不錯!」邵一子抬手在背後圖捲上拍了一下道:「就是這個。」
  「聽說布達拉宮那批寶物,別的不說,只黃金就有好幾大車呢。」
  說話的是童妻「芙蓉劍」莫愁花,提到了黃金,那張嬌艷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顯出了貪婪的笑容。
  「而且還有很多的珠寶玉翠呢!是不是?」
  邵一子點點頭道:「傳說是這個樣子,至於事實是不是如此誰也不知道。」
  「那我們為什麼不去當面證實,看一看呢?」她很自然他說出了這句話,一點也不顯得不自然,好像這批寶物原本就應該有他們一份似的。
  「不錯!」邵一子冷冷地道:「我是有這個意思想去證實一
  「芙蓉劍」莫愁花笑得真美:「好呀!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邵一於看了她一眼,如非當面承教,他真難以相信世上還有這麼一種人,對方若非是故裝糊塗,那就實在太天真了。
  「童夫人也許沒有聽清楚,」邵一子冷冷地接下去道:「我以為『我』和『我們,這兩個字是有很大的分別的。」
  莫愁花微微愣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個意思很簡單,『我』只是我自己,『我們』卻是兩個人以上的人,」微微一頓,邵一子面若秋霜地道:「我的意思是『我』而不是『我們』。」
  莫愁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為什麼要這樣嘛!」她喃喃道:「我實在很想要看看這些寶貝。」
  邵一子吃了一驚,心說:「芙蓉劍」莫愁花在江湖上該是何等厲害的一個角色,怎麼會是如此稚氣未開的一派天真?莫非她故意如此做作,其實卻另有什麼居心不成?偷眼一瞧,「瀾滄居士」童玉奇唇角卻帶著淺淺的笑,彷彿一切早已胸有成竹的模樣。
  「來呀!」童玉奇招呼身邊童子道:「給二位貴客斟酒。」
  站立在一角的那個少年童子應了一聲,立刻趨前拿起了一旁燙在熱水裡的錫壺,搖了一下,恭敬地為二人各自斟上一杯,接著又為主人夫婦斟了一杯。
  童玉奇伸出小指在酒裡點了一下,含笑道:「很好,溫度正好,二位請不要生氣,有什麼話,我們飯後再談如何,來!干!」一面說,仰首把杯中之酒一乾而盡。
  一旁的莫愁花也笑哈哈地道:「二位老爺子可別客氣呀!喝呀!」說時,她也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邵一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口酒將要吞下之際,忽然他目光觸及莫愁花渴望的目光和幾乎掩飾不住的喜色,心裡一驚,這口酒頓時不再嚥下。
  目光一掃身邊的左瞎子竟然不識先機,手端酒杯正待飲下。
  邵一子心裡一急,左掌突出,用劈空掌力一掌直向左瞎子當胸擊去。
  這一掌由於雙方距離過近,左瞎子事先又沒有料到,一時避之不及,手腕子一抖,這杯酒竟然朝著自己臉上潑了過去,頓時滿臉狼藉。
  同時間,邵一子面朝向童玉奇,「噗」的一聲,把嘴裡的酒直向後者臉上噴了過去。
  童玉奇一聲急叱,右掌在坐椅上驀地一按,整個身子「唰」地飄了出去,饒是這樣,無如事情發生得過於突然,邵一子這口酒看似無奇,其實乃盈聚有本身所練之「五行真力」,力道足可穿木破石,速度更是疾快至極,童玉奇躲開了身子卻躲不開長衣,酒滴沾處,那襲雪白俊逸、其上繡著修竹的長衣側襟上,頓時留下了七八處透明窟窿。
  以童玉奇平素之風流自賞,武功出眾,何能吞下這口氣?凌笑一聲道:「老兒,你這是自己找死!」話聲一落,正待出手,卻不知他身邊的「芙蓉劍」莫愁花,卻已搶先了他一步,先自出手。
  嬌叱聲中,莫愁花驀地拔身而起,其勢之快,有如奔雷疾電,閃得一閃已來到了邵一子身前。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先已在她纖纖十指上各套了一個純鋼打製的、十分精緻的小巧鋼套。
  隨著她前進的身子,兩隻手霍地向前一抖,「錚」的一聲脆響,十根手指像是十把尖銳犀利的短劍,霍地朝著邵一子兩肩奇快地抓落下來。
  雙方竟然是如此戲劇性的動起了手來。
  邵一子狂笑一聲道:「好!」
  霍地把身子向後一仰,無如莫愁花功力頗是不弱,兩隻手落空之下,身子快速地一個疾轉,一雙手再次地張開,在扇形的合攏姿態裡,兩隻蝶形的寬沿大袖,有如兩把鋒利的鋼刀,分向邵一子兩肋上疾快地劃落下去。
  邵一子身形方自折起一半,對方竟然又自攻到,其勢之疾猛,簡直不容人於緩和之機。
  這一霎,真是極為尷尬的時機,上既不可,下亦不能,一任邵一子功力再高,當此一瞬間,也是莫可奈何,心裡一驚,憑恃著數十年精純的內功,硬生生地把身子向一旁錯開了半尺。
  出奇制勝,常常就是在這種節骨眼之上。
  就在邵一子這一霎不上不下的當兒,猛可裡身側一陣疾風掃到,似乎發覺到對方童玉奇的影子閃了過去。
  這種進身的勢子實在太快了,快到無暇思索。
  邵一子心中方自暗念著此番休矣,彷彿覺得肩背上緊了一緊,突然間,對方男女二人已雙雙向兩方退開。
  左瞎子早已蓄式以待,當此一瞬,他忽然施展出了全力,極其快速的向著童玉奇撲了過來。
  原來童氏夫婦聯手進招,早已是事先約定,故此施展出來,配合得天衣無縫,童玉奇剛才進身之勢,更是妙不可言,待到他退身一旁時,手裡已多了一樣東西:羊皮圖卷兒。
  夫婦二人臉上真有說不出的喜悅。
  就在這時,左瞎子已全速撲到,手裡的馬竿兒施了一招「撥風盤打」,摟頭蓋頂地直向童玉奇頭上打來。
  童玉奇一哂道:「得了,瞎老哥你還湊什麼份子?」身子一晃,已飄出丈許以外。
  眼前疾風狂襲過來,邵一子發眉皆張,狀似瘋子般地撲了過來,他乍然發覺到,背後寶圖竟然被童玉奇巧取了過去,內心自是怒不可遏,是以身子一撲過來,即施出了極為厲害的一招「虎撲式」,兩隻手掌上聚集了無比凌厲的內力,直向童玉奇身上擊了過去。
  童玉奇一聲長笑道:「老爺子這又何必。」他當然知道邵一子志在寶圖,當下一聲喝叱道:「接著。」手勢微抖,掌中寶圖卷箭矢也似地射了出去。當然不是丟向邵一子,而是擲向「芙蓉劍」莫愁花。
  一切都好像早就安排好了。
  「芙蓉劍」莫愁花落水而立。小船就在水邊,早已起錨待發,只等著莫愁花身子一躍上船,即刻出發。
  由童玉奇手上飛出的寶圖,就像是一隻箭矢般的快捷,「嗖!」一聲,已來到莫愁花面前。
  童玉奇所施展的力道竟是恰到好處,眼看著這圈羊皮圖卷箭矢般地來到眼前,忽然就空一頓,輕輕地向著莫愁花手上落下來。
  莫愁花笑得開心極了,由於她與對方邵一子間隔甚遠,根本就不愁他能飛身過來,是以她保持著極為從容的姿態,輕輕揚起了一隻纖纖玉手,等待著圖卷落向手中。這種成功在望的心情是不難理解的,莫愁花真個笑得像一朵花。眼看著空中圖卷已經幾乎觸及到她的手指了。
  就在這一霎。它卻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上。那也是一隻白白的手,但卻不是一隻女人的手,是一隻男人的手。
  蒼白的臉,蒼白的手。
  這個人高高的個頭兒,一襲藍緞子長衣,長得幾乎觸及到了地面。
  陽光下他那張臉雖說是「蒼白」,但是仍然極其俊逸,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令人望之生敬。
  當然,眼前莫愁花卻是無論如何也「敬」不起來,因為原已十拿九穩落在自己手上的東西,卻落在了別人的手上。莫愁花既驚又憤,差一點當場昏了過去。但她是絕不會就此甘心的。
  藍衣人一隻手拿著圖卷,那雙眸子炯炯有神地盯視著對方,他眼圈下面隱隱現著暗紫的紅色,顯示著這個人似乎身上帶有內傷,然而那種凌厲的目光,卻顯然是含有嚇阻的作用在裡面。
  莫愁花盛怒之下,竟然疏忽了進一步地由對方面頰上去觀察對方,否則的話,她必然會大吃一驚,因為他們彼此原是相識的。
  藍衣人的凌厲目神,原是要提醒對方他們之間的「似曾相識」,這樣或可避免一場兇殺打鬥,然而莫愁花盛怒之下偏偏疏忽了。
  「你好大的膽子。」嘴裡喝叱著,莫愁花身子向前一個上步,兩隻纖纖玉手交插著直向藍衣人當胸插過去。
  藍衣人輕哼一聲,肩頭輕晃,已飄出了三四丈外。
  莫愁花又是一聲嬌叱,緊循著他退後的身影撲過來。
  她的身法敢情是如此之快,流星般的身子,在忽然前穿的勢子裡,兩隻玉手已似乎攀住了藍衣人的肩頭,在動手過招上來說,莫愁花這種身手,不能不說是搶盡了先機。
  藍衣人眉頭微微一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莫愁花,你真的要跟我動手?」
  莫愁花那雙手原本只須用勁力握,即可將對方肩頭鎖骨擰碎當場,只是就在她內力灌注有待一握的當兒,忽然對方那雙肩頭硬生生地在她內力灌注的雙手之下滑脫了開來。
  那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情。
  莫愁花的手指方自由對方肩頭上滑下的一瞬,藍衣人已極其翩然地飄向一邊。
  這就使這位輕易難得一次出手的、一向自負極高的莫愁花大驚不已了,老實說她方纔的那一手「鬼撲神拿」,生平不過只施展過三四次,卻沒有一次失手的記錄,而眼前這個藍衣人,竟然能在於鈞一發之際巧妙地化解開來,不能不說是怪事,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透的。
  藍衣人這一次飄得較前次更遠,轉側之間:已是五丈開外。
  只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就算他身法再快,也難脫眼前如許多高手的環峙。
  第一個向他攻到的是白衣人瀾滄居士童玉奇。
  童玉奇顯然已失去了剛上來時的那種輕鬆勁兒,主要是藍衣人的身手,已大大地震惑了他。眼看著已將到手的好買賣,想不到竟然會功虧一簣地敗在一個想像不到的情況裡。
  想不到的事,想不到的人,忽然地出現,竟然破壞了他的一切原定的計劃。
  瀾滄居士童玉奇哪裡能忍得下這一口氣?是以,在他向藍衣人猝然出手的一霎間,不用說是集憤怒功力於一身,端的是不可輕視。他猝地由上面撲下來,全身四肢齊張,活像是個「大」字形,「呼」地飛向了藍衣人的頭頂,「呼」地又當頭罩落下來。巨大的力道直襲向地面,一時間使得地面上砂石齊飛,可以想像其力道之疾猛勁厲。
  然面藍衣人顯然是有備在先。隨著他仰起的上身,兩隻手掌結結實實地與童玉奇下落的雙掌迎在了一塊兒,四隻手在方一接觸的一霎間,倏地粘在了一塊,緊接著一陣子快轉,霍地飛彈了起來,足足飄出丈許開外。
  藍衣人身形昂然站立在當場,一動也不動。
  面前人影倏閃,好幾個人猝然間都向他身前集中過來,為首的是邵一子,左瞎子在他左邊,右邊卻是童玉奇的妻子「芙蓉劍」莫愁花。
  似乎每一個人都怒氣不小。
  邵一子冷笑了聲道:「原來你也一樣。」
  藍衣人方待開口,邵一子已壓下了雙掌,用進步雙撞掌霍地直向藍衣人當胸擊去。
  這一霎,其他的人也都沒有閒著,左瞎子的馬竿兒是十招「點天門」。
  「嘶!」一縷疾風,直向藍衣人腦門正中力點了過去,他們兩個人聯手遞招,已是極見威力,偏偏「芙蓉劍」莫愁花也來湊趣,由側面驀地進身,劈出了一掌,直向藍衣人肋間劈了過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6:30

  藍衣人面色極為沉著,在眼前這等高手聯合攻擊之下,他身子先是向後一坐,緊接著腰身一扭,看起來像是忽然成了兩截,如此姿態之下,左瞎子的馬竿兒,邵一子的雙撞掌,以及寞愁花的側擊手,三般都落了空。)
  在他們三人相繼向後撤招的一瞬,藍衣人身子已直直地拔了起來,帶著一聲長嘯,施展出武林中輕易難得一現的輕功身手「大轉風輪」。
  「呼!」第一轉,落向一株參天古樹之巔,眼前白影猝閃,童玉奇同時也飛身墜到,然而他身子方自墜落的一霎,藍衣人已第二次轉動,「呼!」落向另一株大樹樹幹,邵一子也飛身搶到,嘴裡怒叱了一聲,打出了了掌鐵蓮子。「芙蓉劍」莫愁花卻也在這時擲出了一口飛刀,緊跟著燕子也似地竄身而起。
  須知眼前數人,無一不是當今武林中極叫字號的人物,各自都負有一身極見傑出的功力。
  眼前這一陣子飛躍疾撲,看起來真叫做「驚心動魄」,可真是空中飛人,人影交晃著,稱得上「電閃星馳」。
  在一陣快速的急奔電轉之後,藍衣人已奇妙地脫離了現場。他沿著奔馳急放的江水,來到了一片莽密樹林、當他身子方自在一棵黃果樹下站定,身後疾風狂襲過來。
  藍衣人倏地轉過身子,適當其時地迎接住白衣人童玉奇攻來的雙掌。
  童玉奇來得快,退得也快。正因為他曾經有過兩次與藍衣人對掌的經驗,深深悉知對方功力了得,所以不欲力拼,雙掌一經接觸,頓時如怒鴦般翻向一旁。
  在他落地的一霎,手腕子微微一振,已把一串緊束腰間的「如意金梭」握在了手上。
  這串金梭每一枚都有七寸長短,通體黃光淨亮,耀眼生輝,每一顆上下銜結,看來沉實有力,尤其是為首的梭頭,看上去更具殺傷力,菱形的尖端海一面看過去都尖銳鋒利,掄施開來,只怕方圓兩三丈內外都難以進身。
  童玉廳這串如意金梭一經到手,兩隻手各持一枚,隨著他躍起的身子,捷如流星般地已向著藍衣人身前撲過來,首尾兩枚金梭各向著對方眼睛上力扎過去。
  藍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可真是翻臉不認人。」
  說話時雙手左右倏分,待向對方一雙手腕子上拿捏過來。
  童玉奇由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那雙已經遞到的金梭霍地向後收回,同時身形轉動,縱出了丈許開外。
  他眼睛裡這一霎交織出無比的驚懼,蓋因為對方藍衣人顯然把自已的一切都拿得十分準確。
  原來童玉奇本身以練就「至柔罡氣」見長,這門功力可以隨其意志,任意運施在各種兵器拳腳之上,一經傷人,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即可將對方五臟俱摧,使之喪命!端的是厲害之極。
  這是一門武林絕學,識者極罕,然而它也並非全無克制之法,內功中的「哼哈二氣」,即是它的獨一克制之術。
  眼前這個藍衣人敢情竟是深悉此一罕世絕功「哼哈二氣」的個中翹楚。
  他雖然只不過看似無奇遞出了雙手,可是童玉奇卻肚子裡有數,絲毫也不敢失之大意,那雙緊持在雙手的金梭霍地向後收回,腳下擰動,快速退出丈外。
  「你到底是誰?」「哼!」籃衣人臉上微微現出了不悅:「我以為你認識我的,你再看看。」說時,他肩頭輕晃,把身子飄前了一些,與童玉奇臉對臉地站在一塊。
  童玉奇再看之下,終於,他悟出了什麼,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是海……」
  「海無顏!」藍衣人點點頭:「閣下總還算有點舊情,我們總有八、九年不見了,難怪賢夫婦已認我不出。」說時忍不住向空朗笑了一聲。
  童玉奇「啊」了一聲,霍地上前一步,喜形於色地道:「真的是海兄弟,久違了。」一面說,他隨;」向著海無顏雙手上握去,海無顏一笑迎上。
  四隻手立刻握在了一塊。看起來,這是一番故人的寒暄,其實卻另有巧妙。
  四隻手掌相互合攏的一霎,童玉奇的時、肩、掌根,分別向海無顏的胸、肋、小腹三處不同地方接觸了過去,其勢之巧妙自然,確是無懈可擊。
  海無顏相機地也抬起了和對方完全相同的三個部位,輕輕地接觸之下,童玉奇已鬆開了手,並且後退了三步,臉色微微一紅,拿樁站住了身子。
  「海兄弟!」童玉奇臉色十分不悅地道:「有道是光棍不擋財路,多年不見,兄弟你似乎變得不夠交情啦。」
  海無顏冷著臉道:「這份寶圖耗盡了邵一子半世心血,別人不應該佔為己有,我只是暫時過手,等一會就物交原主。」
  童玉奇道:「只怕不見得吧:兄弟……嘿嘿……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乾脆說一聲兄弟你也想染指不就結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原是可以佔為己有的,只是卻不屑這麼作,看在你我當年曾經相識一場,今天的事就不再談了,我仍然敬你如兄,你去吧。」
  童玉奇神色變了一變,正要說話,只見眼前人影一連閃了兩閃。
  芙蓉劍莫愁花霍地自空而降,一眼看見當前的海無顏,尖叫一聲,正要撲身上前,卻被童玉奇伸臂擋住。
  「算了,是自己人,何必呢!」
  「自己人?」莫愁花顯然還不明白:「他是誰?」
  童玉奇輕輕歎了一聲道:「等會再談吧。」一面說他臉上帶著極不甘心的苦笑,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兄弟,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咱們後會有期了。」轉過臉向芙蓉劍莫愁花點頭道:「我們走。」
  說完不俟她回話,雙手向海無顏抱了一下拳,肩頭輕輕一晃,人已飛縱出去。
  芙蓉劍莫愁花心裡雖是一萬個不服氣,可是卻也知道丈夫這麼作必然是有原因的,冷笑一聲,循著其夫去路一路騰縱而去。
  海無顏倒也沒有想到對方夫婦二人竟是這麼好打發,微感出乎意料。
  就在這時,身邊傳出了一聲冷笑。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想走麼?哼哼,只怕沒有這麼容易吧。」
  海無顏一笑道:「是邵前輩吧!請示高見。」
  「好說。」二字出口,只聽見樹帽子刷啦一聲,一條人影穿空直下,落向眼前,現出了邵一子消瘦的身子。
  海無顏身形半轉,面向一方巨石道:「左朋友,你也可以出來了。」
  話聲方出,即見巨石後一條人影突地拔起,其勢至快,有如飛星天墜,起落之間已到了海氏身旁,正是瞎子左光斗。
  想是肚子裡憋著一股無名之火,左瞎子身子乍然一現,二話不說,手上的那根青竹竿陡地抖直了,直向海無顏心窩紮了過去。
  海無顏右手輕起,待向他那根竹竿頂尖上捻去,左瞎了倏地又收了回來,改扎為打,竹竿改為半圓形,直向海無顏當頭頂上打了下來。
  海無顏冷笑一聲,上身輕輕一晃,把身子錯開了半尺,左瞎子這一竿子,嗚的一聲竟然落了個空。
  海無顏右手輕撩,斜著向前一送。
  這一手極其隨便,可是卻變化萬千,左瞎子竟然無能躲過,只一下即為海無顏拿住了腋下。
  這可是一處足以致命的地方,不要說左瞎子本人了,就連一旁的邵一子目睹及此亦不禁大吃了一驚,他身子霍地搶上去,待要向海無顏出手,已是慢了一步,即見海無顏手勢向前一送,左瞎子身子驀地斜飛了出去。
  足足飛出了有兩丈開外,「撲通!」坐了下來。
  這一震只把左瞎子震得眼冒金星,全身發熱,骨節發痠。然而,這一切也都是正常的現象,除了這些以外,左瞎子倒也並無其他的感受。他活動了一下筋骨,隨即緩緩又站了起來,心裡狐疑的,只是瞪著一雙白果眼傻乎乎地瞪著對方。
  邵一子早已知道對方身手驚人,現在事實證明就連瀾滄居士童玉奇夫婦那般厲害的人物,居然都不是對方對手,心裡自是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往前跨了幾步,邵一子哈哈一笑道:「還沒請教這位朋友貴姓?大名是……」
  海無顏頓了一下,隨即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邵一子陡地神色一變,道:「啊……你就是海無顏,久仰之至。」
  接著他作出了一個不屑的苦笑道:「江湖上傳說你的種種神秘,我只當你是一個行俠四方的俠士,卻不知……呵呵呵……」
  海無顏莞爾道:「前輩太誇獎了,倒是你老人家的大名我久仰了,你一身出神人化的奇技,今日一見,卻也不過爾爾。」
  邵一子一張瘦臉,霎時間罩起了一片怒容,冷冷地道:「那一夜讓從容離開,不過是手下留情,你竟敢對我心存輕視,哼哼
  海無顏冷笑道:「那要看你對我是什麼態度了,凡是輕視我的人,我也一定輕視他。」
  邵一子道:「趁火打劫,巧取豪奪,你又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
  海無顏一笑,拍了一下肩後羊皮圖卷道:「有本事你能把這卷兒拿去,我才對你心服口服,你可要試試看?」
  邵一子冷笑一聲道:「這東西是我的,我當然要拿回來,這就要向你求教。」
  說時他身軀前傾,雙手下探,已把掩藏於左右小腿的鋒利短劍拔在了手中。
  海無顏退後一步道:「你真的要跟我動手?」
  邵一子道:「廢話少說!今天你如能勝得過我,我自無能,也只好任你把寶圖拿走,否則嘿嘿,那就不客氣,得請老弟你把寶圖留下來了。」
  海無顏原無意與他動手的,可是轉念一想,也就欣然點頭道:「好吧,只是我的劍不在身上。」
  邵一子倏地把短劍又插了回去,揚一一下雙手:「那我們就空手玩玩吧。」
  海無顏抱拳道:「請。」驀地,一股強勁風力衝著他直襲了過來。
  海無顏不待抬頭,只憑沖面而來的卷風,已知對方出手方向,他肩頭輕甩,硬生生把一顆頭移開了半尺,邵一於的一拳頭擦著他的身邊滑了過去。
  邵一子畢竟有了不起的身手,招式絕不用老,這只拳一徑落空,身形倏地快速移到了另一個方向,他身子還沒有站定,海無顏已如野鶴掠空般地竄了過來。
  就在這一瞬極短的時間裡,他們雙方已快速地互遞七八招。
  高手對招,果然不同,只是看起來卻有點近乎於兒戲,常常是一式招法方自遞出一半,卻又臨時止住,半途吞了回來,乍看起來,就像是兩個聾啞的人在彼此手語一樣,殊不知這其中卻包藏有無限殺招。
  忽然,邵一子怒嘯一聲,整個身子有如展翅巨鷹般,倏地騰空而起,只不過在空中撂了個高兒,卻似疾風駭浪那樣地向海無顏身上撲過來。
  海無顏好像早已經料到了對方有此一手,他已經感到歡方一分勝負的時間到了,迎著對方來犯的勢子,他身子猝然一長,雙掌一上一下猝然遞了出去。
  「啪!啪!」兩隻手掌迎在了一塊。
  緊接著是一串密集的「啪啪」之聲,滿空中都是揚起翻飛的掌影,大片的掌影,包裹著兩行疾勁的身形,其勢真是疾飛猛快之極。
  忽然,邵一子的一隻手,由下而上,攀向海無顏身後,海無顏本能地右肩向下一沉。
  一式猛厲歹毒的殺手「剪金枝」即可發出。
  海無顏幾乎可以認定,這一式「剪金枝」一經施出,邵一子再想全身而退,勢將是千難萬難了。然而,除此之外,他卻別無選擇。腦子裡幾經電轉,終不忍向對方猝施殺手。遲疑之間後肩上一陣熱麻,已為邵一子沉實的掌力擊中。
  隨著邵一子吐氣開聲的一聲低呼,海無顏身子一個踉蹌,斜著滾翻了出去。
  自然,海無顏即使是硬挺著受他一掌,也不見得就當受不起,只是藉著滾翻之力,把對方加諸在身上的力道化解乾淨而已。
  邵一子冷冷一笑,抱了一下拳道:「開罪了。」
  海無顏卻也並不為恥,微微一笑道:「多謝掌下留情,佩服,佩服。」
  一面說,他由背後解下了羊皮圖卷,雙手遞上道:「原壁歸趙,這件東西,你老人家還是好好收著吧。」
  邵一子微微頓了一下,他著實沒有想到對方這麼乾脆,手裡接過寶圖,微微打開看了一眼,證明是真的,心裡也就踏實了。
  海無顏一笑道:「方纔你老也看見了,如今風聲已露,覬覦這張寶圖的人,可是所在多多,前輩切莫大意要小心了。」
  邵一子感歎了一聲,點頭道:「多謝足下關懷,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要面前請教。」
  海無顏道:「前輩請說。」
  邵一子微微一頓,喃喃道:「我看老弟台你武功高強,似應在老夫之上。」
  海無顏道:「前輩過獎,勝負已分,尚待何言?」
  邵一子冷冷一笑,喃喃道:「這就怪了。」
  他隨即又歎息了一聲道:「好吧,無論如何,今天我拜領了足下你的盛情,這番心意,也只有期待來日再報答你了。」
  海無顏笑了一笑道:「前輩言重了,此去一路只怕事情尚多,你老要特別小心才是。」
  說時,左瞎子也摸索著來到了近前,一手持竿抱拳,眨著一雙白果眼道:「這位就是海朋友麼?幸會,幸會,只恨瞎子有珠無眼,不能拜領豐儀,方才開罪,尚請多多包涵。」
  海無顏回禮道:「左兄太客氣了,此去一路二位更要多多仔細,童氏夫婦心懷詭詐,我猜想他們絕不會就此甘心,他夫婦目前以為寶圖在我身上,對於二位也許略有幫助,無論如何二位千萬大意不得!言盡於此,這就告辭了。」說罷,抱拳一揖,身子陡地騰身直起,「呼!」一聲落向壁崖之邊,一連三四個快速轉動,隨即消失無蹤。
  左瞎子用力地眨著兩隻瞎眼道:「啊,這個姓海的好快的身法,他已經走了吧?」
  邵一子點點頭道:「已經走了。」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歎了口氣道:「方纔我們動手過招的情形,可惜你不能看見,否則一定會有所發現。」
  左瞎子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邵一子喃喃道:「我懷疑他對我是手下留情!他的武功精湛,是我這一生所遇見過最怪的一個人。」
  說到這裡他輕輕一歎,搖了一下頭。
  左瞎子喃喃道:「這麼說他剛才的敗是假的了?」
  邵一子苦笑了笑道:「這是他的仁厚,想不到江湖上倒還真有這麼重義氣的人,真是少見。」
  左瞎子愣了一下,緩緩地走過來道:「以你之見,這個人的用心,又是為了什麼?」
  邵一子搖搖頭道:「現在還言之過早,我們走吧。」
  說話之間,他二人向前面一路走下去,轉過了一片崗巒,即回到了先前濱水的那座亭子,只見亭內已空無一人,石桌上剛才吃剩的飯菜,依然擺置在那裡,想是童氏夫婦張慌離開,不曾顧及。
  邵一子剛要離開,卻只見一艘帆船緩緩駛近過來,就在亭前濱岸,隨即由船上下來了幾個搭客。
  看不出那艘小小帆船,竟然搭了這麼多人。
  人下去了,帆船剛要離開。
  邵一子招呼一聲,同著左瞎子快步趕了過去。
  駛船的是一個四旬左右的黑壯漢子,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的草帽,看過去十分剽憨。他一面打下扶手,讓左瞎子抓住上船,一面嘿嘿笑道:「小心著點瞎子,這一下去保管可就餵了王八了。」
  船上船下的幾個人都被他這幾句話逗笑了。
  左瞎子又焉是省油的燈,以他過去的個性,保不住立刻就要給這舟子好看,只是今番情形不同,剛才的教訓時時提醒著他,只是裝糊塗地看著對方嘿嘿笑了幾聲,上了船往船頭一蹲不再吭聲。
  邵一子也上了船,只見小小的船身,蹲坐著幾個不同的搭客,一個鴨販子,帶著兩籠鴨子,倚著船舷在睡覺,另外還有兩個賣南貨的,扁擔挑子佔了不少的地方,還有一個帶著小孩的鄉下婆子,人頭雜亂得很。
  比較安靜一點的地方為船尾,只是大家都不喜歡那個位置,因為那裡浪波顛簸得大厲害。
  邵一子自然不在乎,當下與舟子談好了去處船費,隨即走向船尾,不想已先有一個人佔住了。
  這人看來年歲與邵一子相差不多,瘦瘦長長的個頭,一張馬臉老長老長,卻在下巴頭上留有一綹鬍子,一身黃葛布的長衣,洗燙得乾淨平整,即使現在穿在他的身上,亦看不出一些皺紋。
  這個人背倚著船桅,正在曬太陽,兩隻長腿遠遠地伸出去,腳下是一雙雲字履,很講究的緞子面,卻在外面包有一面青皮蓋頭。
  斜倚著船桅,瘦老人細細地瞇著一雙眼,遠遠地向天邊打量著,直到邵一子來到面前,他才似忽然警覺,收回了眼光,向著邵一子瞟了一眼,把伸出去的一雙長腿收了回來,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不太愛答理人地把一雙眼睛閉上。
  邵一子就在這人對面坐下來,這艘小船隨即緩緩移動,掉過了頭一徑向寬闊的江面上駛去。
  船行順風,其勢如箭,用不了多大的一會,已到了前面岸頭。
  邵一子招呼著左瞎子就在這裡下了船,那條小船又繼續向前駛去。
  站在岸上,邵一子目送著小船離開了,心情十分沉重的招呼著左瞎子道:「我們走。」
  左瞎子道:「你不是剛才告訴我還有一段路好走麼,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邵一子自從遭遇了連串事故之後,已有些風聲鶴唳,那個黃衣老人雖是沒有說話,他卻看著他有些嘀咕。疑心病一起,越是坐立不安,乾脆提前下船,只是他卻並沒把對那個陌生黃衣老人的疑慮說出。
  當夜,二人就下榻在這個偏僻小鎮,在一家叫「黃果樹老棧」的客棧裡住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7:05

第20節

  所謂「黃果樹老棧」,和「白桑軒」這個名字是一個道理,是因為在門口的那棵黃果樹而得名。川鄂地方多的是這類黃果樹,樹齡極古,濃蔭幕天,常常十數丈方圓之內不見天日。
  這一棵黃果樹顯然就是這樣的,濃密的枝葉連綿遮處,大半個客棧都在它樹蔭之下,卻是別有一番綺麗景致。
  時當深夜。房間裡點著一一盞燈,也就是那麼豆大的一點燈光,照著眼前八仙桌子的桌面。
  邵一子和左瞎子對面坐著。
  桌面上,那張失而復得的羊皮寶圖攤開著,左瞎子的一雙手,正在圖上摸索著。一面摸,他嘴裡不停地念著:「塔克……馬干山之東!牛喜峰之左下方。」
  邵一子振筆疾書,把他所說的都記了下來。
  「這個方向,計有七峰,十二澗。」左瞎子喃喃不停地念,邵一子不停地寫。忽然,他定住了那只拿筆的手。
  「七峰十二澗?」
  「嗯……」左瞎子用力地擠了一下眼睛:「是呀,七峰十二澗。」
  「不對吧!」邵一子冷冷地道:「你大概摸錯了吧,再仔細摸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呆,連連點頭道:「好好。」
  五根手指仔細地在那些凸出的陽文上摸索了一陣,咧嘴笑道:「是……錯了,是九峰十三澗……九峰十三澗……」
  邵一子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我以為該是九峰十六澗,你再模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顫抖的手指還要向圖面上摸時,邵一子忽然收回了寶圖一笑道:「算了,下次再記吧,今天晚了。」
  左瞎子又是愣了一愣,用力地擠了一下那雙白果眼,「嗯」了一聲,道:「好……」
  邵一子站起來走過去和衣上床。
  他臉上現出一些倦意,卻仍然睜大了眼睛,像是在凝神思索著什麼。
  左瞎子也摸索著上了床,和衣倒下,卻把一個隨身的革囊以及那根馬竿子放在枕邊。「老爺子,」他忍不住探詢道:「你老對那一帶地方很清楚啊。」
  邵一子冷笑道:「那還用說,那裡我少說也去過十幾趟了,你剛才念的九峰十六澗,我就去過。」
  左瞎子嘴裡喃喃道:「是是。」他十分緊張地嚥了一下喉結,心裡卻想著:哼!你個老狐狸,你以為我真地會告訴你實話麼,可真是妄想了。轉了個身,心裡繼續想道:「你也太把我左某人看得簡單了,你以為我真地會把那圖上的每一個字,都實實在在地告訴你麼?我看你真是在作夢。」
  這一霎,他心裡卻充滿了得意,因為他已運用智慧作弄了對方邵一子,其實他何止只改了兩個字?事實上凡是有數字的地方,他都用了心計,予以改動,譬如像是「回峰三轉」,他在翻譯的時候,卻改成了回峰「四」轉,「下潛九尺」卻改為下潛「四」尺。諸如此類的譯文,他改動了許多,幾乎每一個有牽扯到數目字的地方,他都把它變動過了。
  左瞎子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抓住了一個棉紙包紮的球狀物,這東西是他在會見邵一子之前就已經做好的,內藏有九種當世最厲害的迷幻藥物,只要一經拉動一根作為發動藥物的引線,便會有一種只須吸著一點點,便令人通體發軟的氣體溢出。
  左瞎子手裡握著這個棉球,心裡一次一次地生出歹念:邵老兒呀!你休把我左瞎子看成了傻瓜,不是我心黑手辣,實在是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全在這筆錢上了,嘿嘿,什麼狗屁的俠義精神!我可沒有你那麼清高,俗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為了金子寶貝,我千山萬水地找你為什麼?心裡想著,耳邊上已聽見了邵一子發出的均勻鼻息之聲。
  「是時候了。」左瞎子自己跟自己說了一聲,隨即打開了一個木製小瓶,倒出了一粒解藥,偷偷放在嘴裡。
  這一會,邵一子所發出的鼾聲更大了。
  左瞎子陡然間興起了歹念,再也顧及不到其他,隨即拉開了那個棉球的引線,悄悄地把手中棉球滾了出去:地面「嘶」的發出了極為細小的一點聲音,接著便散發出一陣淡淡的黃煙。
  這時,原來熟睡的邵一子忽然翻了個身子,即聽不見他沉重的呼吸。
  左瞎子凝神又聽了一會,不見任何聲音,忽然坐了起來,他動作奇怪,揭被挺身幾乎是一個動作。
  人影微閃,帶動著燈光不過輕輕晃了一晃,他已突然地立足在邵一子床前。
  左瞎子一隻手緩緩伸了出去,在邵一子背上拍了一下,低聲道:「老爺子,醒醒……醒醒……」
  一點回聲都沒有。
  左瞎子臉上帶出了得意的獰笑,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一伸手向對方枕下探去,取出了寶圖。
  後退了一笑,左瞎子圓睜了那雙白果眼,嘿嘿冷笑了兩聲,他既知邵一子已為熏香所迷,便不再心存忌諱。
  「老兒,這是你命該如此,怪不得姓左的心狠手辣:我這就送你上西天吧!」嘴裡說著,左手聚集了足夠的內力,「用大鷹爪力」的手法,直向邵一子頂門上抓了下來。
  這隻手幾乎已經觸到邵一子的一剎那間,邵氏一隻左手倏地直揮了起來。
  兩隻胳膊「格」的一聲撞在了一塊,左瞎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側方擋了一擋。
  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床上的邵一子倏地一式「兔於翻」,疾如電閃般地躍了起來。
  前撲、遞手、貼身三式一體,猝然施展出來,其勢絕快,一來是雙方相隔極近,再者是左瞎子完全昧於自信,作夢也想不到邵一子竟會有此一手,再加上邵一子出手的勢子極快,這許多因素加在一起,左瞎子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得「卡」的一聲骨響,一隻左臂已被邵一子反手結實地拿住了,由於用力過猛,竟然把他左大臂的骨結環給卸了下來。
  左瞎子原來可以施展「左銅錘」的一式殺手,力搗對方心窩,無奈偏偏肩骨脫子臼,這時一經用力,只痛得他全身連打冷戰,差一點叫了出來。
  邵一子一招得手,更不少緩須臾,緊接另一隻手斜著由左瞎子後背繞過來,只一下已拿住了左瞎子後頸的軟筋。
  眾所周知,這根筋關係著一個人通體上下的力道總樞,是以被邵一子一經拿住,左瞎子頓時全身上下一陣子發軟,連動彈一下也是萬難了。
  「啊……你……邵……邵老哥,你這是……」
  「姓左的,你上當了!」
  一面說,邵一子已把左瞎子挾持著到了桌前,冷笑說:「坐下!」
  左瞎子倒是真聽話,叫他坐下他真的就坐下了。
  「邵老兄……你萬萬手下留情……」
  「你想不到吧!」邵一子冷笑著道:「你的這點鬼伎倆是瞞不過我的!」一面說他彎下身子,拾起了地上的那個內藏迷藥的棉球,用力拋出窗外,隨著他推出的手掌,關著的兩扇窗戶倏地敞開來,室內煙霧頃刻間流向窗外。
  邵一於冷笑道:「我對你已存有疑心,若是防範不周,這一次料必已死在你的手中,看起來你遠比白天所遇見的那些人更為可惡!」
  左瞎子由於一隻手連同大臂仍在對方倒擰挾持之下,只覺得疼痛難當,稍一移動,彷彿肩骨就要折斷,只痛得額上冷汗涔涔直下。
  「邵大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請你手裡輕一點好不好……難道你還怕我一個瞎子跑了?」
  「瞎子?」邵一子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是個瞎子?」
  「那……」左瞎子硬著嘴道:「難道我這個瞎子是裝出來的?」
  「哼!是真是假,我們現在就看看!」話聲出口,邵一子倏地分出二指,直向對方眼睛上插落下去。
  左瞎子大叫一聲,向後就倒,無如一條大臂還在對方挾持之中,這一動錯動骨節,又是「卡」的一聲,疼得他差一點要昏了過去。
  邵一子並非真的要傷他眸子,只是看中其中有詐,有意試探一下。他內功精湛,曾練過一陽指功力,兩隻手指一經遞出,離著對方雙眼還有數寸,指力先已透出,力道透處只聽見「波」的一聲細響,一雙白白的眼珠子,已由對方目眶之內滾了出來,落向桌面。
  左瞎子「啊」了一聲,慌不迭抬起一隻手,就向那玩藝兒抓去,只是卻不及邵一子手快,先已搶在了手中。
  哪是什麼真的眼珠?敢情竟是兩枚蠟殼兒!那蠟殼兒呈半圓形,摹仿著白眼睛珠子作的,看上去維妙維肖,一經裝在眼睛上,簡直就像那些睜眼瞎子一般無二。
  左瞎子西洋鏡被拆穿了,滿臉沮喪悔恨,又驚又怕地注視著邵一子,全身連連顫抖不已。
  「哈哈哈!」邵一子狂笑了一聲,聲嚴色厲地打量著他,道:「姓左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左光斗緊緊咬著牙,想是剛才對方指力觸得眼睛過分力猛,傷了瞳子,使得眼淚汩汨淌個不已。
  這一會他自忖必死,倒也狠下心來。
  當時挺了一下身子,獰笑道:「事情既已被你拆穿,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左某人流年不利,今天毀在了你的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邵一子見他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心裡一火,霍地舉起右掌待向他頭上落去,可是轉念一想,這隻手卻停在半空中,落不下來。
  「你以為我就殺不了你?」
  左瞎子翻起臉來打量著他,冷笑道:「如果你夠聰明,你就不能殺我!」
  「為什麼?」
  「因為,嘿嘿!」左光斗獰笑著道:「除非你已經不打算要那批布達拉宮的藏寶了?」
  邵一子怔了一下,寒聲道:「你以為非你不可麼,再說我已經記下了所有你所說的。」
  「嘻嘻……老爺子,你難道真的以為我所說的都是實話?」
  「哼哼……」邵一子手下加了一成力,幾乎把他那只膀子擰得翻了過去:「你這個陰險的東西!」
  姓左的頭上已見了汗,臉上青筋暴跳,可見痛不可當,只是他卻強忍著痛,哼也不哼一聲。
  「現在你就給我寫。」邵一子一面拿出寶圖攤開來,桌上紙墨現成,他抽筆在手道:「你說我寫,你小心,若是前後不符,故弄玄虛,這次我必定饒不過你!」
  左光斗冷笑道:「我自己會寫,又何必要勞你動筆!」
  邵一子遞過紙筆道:「那更好,你就寫!」
  左光斗翻了一下眼皮:「難道就叫我這樣寫?」
  邵一子冷笑一聲,霍地鬆開了緊勒著他的那只右手,他當然不會這麼大意,手勢一鬆,已把插在小腿上的一口短劍拔了出來,劍勢一出即點在了對方後心上,只要對方有一點不實在,立刻就可取他性命於彈指之間。
  左光斗拖著他那隻手臂活動了半天,才能慢慢抬起一點,他冷笑道:「我的骨節已脫臼了!」
  邵一於厲聲道:「我知道,但是並不礙你寫字!」劍尖一挺,幾乎刺進了對方肉裡:「寫!」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說?左光斗抖顫顫地拿起了筆來,長歎一聲道:「我們有言在先,我如把寶圖上譯文寫好,你要饒我不死,否則就是拼著一死,也絕不寫一個字!」
  邵一子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誠意了!」
  由於這篇藏寶說明,左光斗剛才已譯過大半,再者邵一子也下過多年苦功,大體說來,他已有個概括的認識,只有幾處關隘所在還有待推敲,所以想要瞞他實在困難。
  基於這個因素,這個冒牌的左瞎子想要瞞他便十分的不容易了。
  寫了幾行,左瞎子抬起頭來長長吁了一口氣。
  邵一子道:「怎麼不寫了?」
  左瞎子歎道:「我是在想,您真的決定把這些金銀珠寶都交回給布達拉宮?」
  「當然,這有什麼不對?」邵一子手中劍向前微挺,劍尖刺進了半寸。
  左光斗打了個寒顫,鮮血頃刻順著劍尖汩汩地淌了下來,他啊了一聲,不敢怠慢繼續寫下去。
  邵一子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寶圖上那些奇怪字體的涵義,但是想要騙他卻是極難之事。
  寫著寫著,忽然左光斗覺得背上一痛,敢情邵一子的劍尖又挺進了一些。
  「慢著,你再想想這句話沒有錯麼?」邵一子冷冷的聲音,就在他耳朵旁邊。
  左光斗顫抖了一下,兩相對照之下,極不自然地提筆改了一個字。
  邵一子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如果再有類似這樣的情形,可就怨不得我劍下無情了!」
  左光斗鼻子裡哼了一聲,忍著背後劍尖刺身之痛,一口氣把譯文寫完,長歎一聲道:「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邵一子先收下了寶圖,再把對方所書寫的譯文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相信無誤,即使有錯,憑自己的智慧觀察也可解決。
  多年憂慮,一朝解決,心裡很是高興,只是眼前這個左光斗如何打發,倒令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左光斗獰笑一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道你說話不算?」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你這個人城府太深,我在想這麼多年以來,你一直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瞎子,自然是有很深的用意,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左光斗呆了一呆,搖搖頭說:「這個……無可奉告,而且與你沒有關係。」
  邵一子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道:「不會沒有關係的!據我所知,你在甘州頗為富有,而且有幾號買賣,當地住民都叫你是『左瞎子』,就連為你作事的親信手下也被你瞞過,現在我懷疑到,你這些財產的來路不正,莫非是你……」
  左光斗嘿嘿一笑道:「老爺子,你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邵一子搖搖頭道:「我只是說饒你不死,卻沒有說要放你離開。」
  左光斗瞪圓了兩隻眼道:「你要對我怎麼樣?」
  邵一子手中劍已改指向他咽喉,另一隻手伺機抬起,待向他胸前拍去。
  原來邵一子已認定了左瞎子定非善類,自己眼前雖以發掘那批寶藏為第一要務,卻也不能輕易就放虎歸山,況乎對方已盡悉了寶圖機密,雖說不一定能全記腦內,到底是個隱憂。有了這一層顧慮,邵一子便決定先把他留在身邊,待機再作決定。
  眼前他這一掌,明似無奇,其實卻大有名堂,五指分開各自照顧著一處穴道,這種打穴手法,江湖上還不多見,左光斗一經中掌便只有聽憑他擺佈的分兒了。
  左瞎子既非真的「瞎子」,當然不會這麼受人擺佈,況乎他早已城府在胸,一直在等待著適合出手的機會,這時見狀,假作著往後一退的當兒,雙手同時揚起,「卡」的一聲,其實應該是兩聲,是因為聲音混在了一起,乍然聽起來好像是一聲。一雙極為細小但尖猛有力的弩箭,透穿了他的衣袖,直向邵一子身上直射了過來。
  這一手邵一子真的沒有想到,不禁霍地吃了一驚。
  那雙小小弩箭,體積雖小,卻是勁猛力足,乍然一出已臨向邵一子雙肋打來,就算他是一等一的高手,當此一霎間,也不由逼得他向後打了一個踉蹌。
  左光斗的用心也正是如此,把握住此一霎良機,只見他左腕揮處,幾上燈盞應手而滅,隨著他騰起的身勢,怪鳥也似地向外穿出。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卻能收到實效。首先燈光一滅全室頓呈黑暗,緊接著左光斗已快速飛身而出,等到邵一子打落暗器,警覺到對方消逝,忙速追出時,顯然已落後了一步。
  前文曾敘及這個「黃果樹」客棧,是為一棵千古老黃果樹所遮蓋,濃蔭把七八丈方圓的天空都掩遮得密密實實。
  邵一子快速翻出窗外,只見一片烏黑,哪裡分得清一切,夜風吹過,樹帽子刷啦啦的一陣響動,才見幾線月光穿枝射下。
  猛可裡就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子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人,龜兒子的,還不給我下去!」
  聲音顯示著濃重的蜀音,語聲一落,耳聽得頭頂上襯枝「卡嚓」的一聲,一根碗口粗細的橫出枝丫驀地齊根折斷,由空中墜落下來。
  隨著這根折斷的枝丫,一條人影同時墜落了下來,不是那個冒充瞎子的左光斗又是哪個?
  邵一子正在心裡納悶暗中發話的這個人是哪個專便糊里糊塗地落下一個人來,既然是左光斗,豈能輕易放過了他?
  只是既承暗中人幫忙,便不能失禮,當下雙手抱拳,向空中那人拱了一下,道:「多謝閣下幫忙,等一會再當面謝過!」
  那人顯然藏身在樹身之上,只是那麼大片的濃蔭,想要發現他的確實藏處,卻也不是容易之事。
  隨著邵一子話聲之後,空中嘿嘿一笑道:「老哥子用不著客氣,這個老小子過去裝瘋賣傻,好好人要假裝成瞎子,在西北地方壞事幹絕了,行有行規嘛,老子早就想要整他了,今天正好碰在老子手上,本來早就想給他龜兒子來個大卸八塊,咳,格老子話可又說回了,凡事總應該有個先來後到,既然你哥子出手在先,老子便只好在旁邊打下手了,廢話少說,你哥子這就快動手吧,不要叫這個龜兒子開溜了!」
  話聲顯然來自樹上,只是憑著邵一子這等精湛功力造詣之人,卻亦不能分辨出那聲音確切來處,聲音一忽兒東,一忽兒西,彷彿全賴風力傳送,確乎怪異已極。
  邵一子默察之下,心中暗自吃驚,知道今夜,自己可是遇見了極為厲害的人物了。
  由對方暗中這個聲音的傳送,他已可斷定這個人必然具有極高的內功造詣,所謂「收之藏芥子,放之彌六合」,聲音的大小來處鉅細,幾可任意調整傳送,邵老人雖是在西北道上獨當一面的人物,但是他自信距離達到這門功力的地步,尚還有著一段距離。
  剛才那一番話,聽對方口氣,似乎早已不恥左瞎子之為人,有心除此一害,現在卻留給邵一子動手,那麼沉重的蜀音,設非仔細聆聽,還真不易懂。
  」按說,邵一子忽然得了這麼一個幫手,理當是高興之事,只是他卻高興不起來,第一,這個人與自己素不相識,萍水相逢,還弄不清他的真實來意。
  再者來人口氣十分托大,邵一子自忖已是坐七望八的長者,對方居然開口「老子」閉口「老子」,四川話老子即是父親的意思,這一點邵一子心裡非常的不快,只是眼前卻不便發作,且待收拾了左光斗再說。
  這只是邵一子這方面的想法。
  另一方面的左光斗,其實在一聽到樹頂老人開口說話之初,已嚇得魂不附體,原來他們早已是舊相識。
  樹頂老人話聲方自一落,左光斗便不顧一切倏地飛身,施出全身力道,向外縱出。
  邵一子一驚之下,正待追去,忽地空中傳出一聲狂笑,先前發話老者聲音道:「龜兒子想跑?」話聲發出,似乎整個黃果樹都為之震動了一下,一股絕大的風力,倏地自空中逼下,其勢之快,有如大風天降。
  左光斗身子原已縱出了丈許以外,霍地為這陣風力當頭迎面一擊,便不由自主地倒震了回來,「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左光斗身子一個骨碌起來,第二次改向另一面奮身縱出,他自從聽到了樹頂老人特殊的口音後,早已猜知了對方是誰,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可真是萬死無異,是以不顧一切也要拚死逃命不可。
  他又哪裡想到樹頂老人既是有意擒他,他又如何能逃得開?這一次並不比前一次好,身子才自縱出一半,倏地當頭呼地一股疾風掃過。
  一條人影,有如飛雲過空,襯托著衣襟蕩風的一片呼嚕聲,待到左光斗警覺不妙時,對方赫然已落身面前。
  黑夜裡邵一子還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覺得來人有著一副瘦高的身材,身上衣服似甚肥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7:23

  隨著這人落下的身勢,右手揮處,直向著左光斗迎頭兜揮了過去。
  左光斗來得快,退得更快!隨著對方揮出的大袖,一下子迎了個正著,頓時摔出了丈許開外。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摔得更重。
  上一次是四腳朝天,這一次卻四腳朝地,「撲通!」一下子,連頭帶臉都擦著了地面,頓時皮開肉裂。
  左光斗一個骨碌再次爬起來,卻被邵一子趕上來地迎面一掌打得滿臉發花。
  邵一子趕上一步,短劍一揚,待向對方前胸劈落下去,忽然間,他心中閃電般地興起了一個念頭:我與此人究無大仇,何以非要置其於死命不可?
  這一念之興,使得他原本已將遞出的劍忽然中途改向,改劈為撩,倏地向側方劃出,「嘶!」一聲,將他前衣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口子。
  左光斗自忖必死的當兒,忽然意外逃生。驀地向後打了個閃,大聲道:「老爺子救命!」
  他不向邵一子討饒,卻反倒向對方討饒,那是看準了邵一子居心仁厚,不會要他性命,骨子裡怕的卻是另一個索命的惡神。
  邵一子一劍留情,耳中再聽得對方呼救之聲,便是無論如何萬難再次興起殺機,聆聽之下,不禁呆得一呆。左光斗身子一閃,躲向邵一子身後,一時抖成了一團。
  「老爺子……救命……老爺子救……命……」
  邵一子心中正自狐疑,眼前人影再閃,先前發話的老人已來到了面前。
  畢竟是強者的姿態,不同於一般。
  隨著這人的現身,帶來了絕大的一股勁風,風力之強勁,竟然使得當面的邵一子亦不得不退後一步。
  這人赫然面對面地站在了邵一子的臉前。
  「怎麼回事!你下不下手?」
  邵一子怔了一下,天大黑,即使面對面,他也實在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只覺對方背上背著一個大草帽,彷彿在後肩部位現有一截劍把,可能他的年歲不小了,只憑著頭頂上那一絡高起的白色鶴發即可判知。
  邵一子倒還不曾見過這樣的髮式,那樣子很滑稽,乍然看上去就像是鸚鵡或是八哥兒頭上的那絡「角毛」一個樣子。
  黑夜裡邵一子看不出對方穿的是一身什麼樣的衣裳,看上去肥肥大大的。總之這個人初初一現,卻給邵一子一種似曾相識的印象,彷彿在哪裡與他見過似的。
  忽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倒使得邵一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對方一雙瞳子似乎特別亮,即使在黑夜裡亦顯得精氣逼人。
  「噢!這……」微微一頓,邵一子一雙手抱拳道:「還沒見教這位朋友你貴姓大名。」
  那人呵呵一笑,朗聲道:「個老子的,哪一個要跟你閒話家常,這個姓左的老小子你打算怎麼對付他?」
  邵一子想不到對方話這麼沖,對自己亦口出不遜,當下面色一沉,道:「仁兄又打算如何?」
  對方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這小子此番落在老子手裡,只有死路一條,剛才老子看見你哥子先來,所以把他讓給你,要是你不下手,那就看我的了!」
  這番話只把邵一子身後的左光斗嚇得渾身戰抖,道:「老爺於……老爺子……救命、救命……」
  邵一子原是對他心存恨惡,此刻經他這一哭求,可就禁不住動了側隱之心,再者對方高瘦老者又擺出一副以強壓弱,君臨天下的姿態,令人大是不忍。
  邵二子苦笑了一下,道:「此人與我究竟沒有深仇大怨,我的事可以不究,老兄你要如何?」
  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既然這樣,沒有你的事,你就閃開來!」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兄何妨對此人留些情面,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高瘦老者聆聽至此,霍地發出了一聲狂笑,頭上那一絡白髮倏地倒立了起來。
  「你也配給老子說教?快閃開來!」
  邵一子一再為對方奚落,不禁無名火起,面色一沉正當發作,只見對面老者忽然長軀晃得一晃,面前人影閃爍,不及交睫的當兒,已然失去了他的蹤影。
  這一手功夫,奇妙無比,以邵一子之功力能耐,竟為他當面瞞過,當然絕非偶然。
  這一驚,使得邵一子頓時如春雷乍驚,下意識地連忙回過身來。
  果然沒錯,那個高瘦老者已然來到了他的身後,此時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霍地向身後左光斗襲到。
  這麼一來,邵一子反倒不好出手了。
  觀諸對方老者出手方式,邵一子大聲喝道:「一鶴沖天!」
  左光斗由於與對方『老者乃系舊識,知悉對方的功力幾可獨步當今,自忖性命不保,由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方寸早已大亂。這時聽得邵一子口中喝聲,猛可裡拔身就起,「呼」的一聲騰起來一丈五六。
  果然,就在他身子猝然騰起的一霎,對方老人高大的身影,有如奔雷疾浪般地自他足下撲了過去。
  黑夜裡雖然難以看清對方老人的真實面目,但是那條顯示他高大異乎常人的身影卻是十分清晰的。
  他出手的方式極為特別,觀諸他眼前所出手的這第一招,即可說明,特殊的地方是,他的動作是整體的,而非個別的,似乎整個全身上下都是力道的源泉,而並非僅是一手一足。是以,在他這個動作的整體裡,全身上下匯成一團狂風,大片勁力,這一拍一撞之下,只怕是一堵石牆也將會為其擊成粉碎。
  大股的勁風,狂嘯著掃空而過。高瘦老者一擊不中,星移電轉般地倏地掉過了身來。
  左光斗雖然聽從邵一子指示,僥倖躲過了眼前這一式凌厲的殺機,但是卻礙不住他打從骨子裡對於對方的畏懼。
  「高……高老前輩……」敢情這個高瘦老人姓「高」。左光斗也不過說出了這幾個字,對方老者已第二次出手發難,依然是一式整體招式,隨著他前聳的軀體,整個身子帶出了一片力的狂濤,再一次向左光斗全身撲了過去。
  由於在黑暗中停留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邵一子已大概可以認出對方一些輪廓了,越覺得對方那張枯瘦的長臉在哪裡見過。
  他只是拚命地在腦子裡回憶著過去若干年的經歷,卻不曾想到最近,特別是這一兩天的遭遇。否則,立刻他就可能獲知答案。
  平心而論,對方高瘦老者所施展的招式,邵一子竟是前所未見,只覺得對方出手凌厲,深博雄厚,實在是一個可怕的勁敵,只看對方施出兩招,邵一子已感覺出自己絕非其敵,下意識裡顯出一些緊張。
  突然間,他看見了瘦老人對於左光斗的第二次發難,心裡暮地一驚。
  以他見解,這一式高瘦者的攻勢,明面上是奔向前方,但事實上左光斗的背後也必將受敵,若是自己臨敵,也似乎只有集功力於一身,與對方硬碰硬地對上一招,但左光斗是否有這一拼之力就不可知了。
  左光斗顯然已亂了方寸,迎著對方這第二式凌厲的殺著,他身子霍地向後一倒,施展出一手「鐵板橋」的功夫,招法施展得不謂不快,無如對方敵人身法之快,簡直出人意料。
  左光斗身子才倒下一半,忽然間就覺出身後同時間也襲過來大股勁力,力道之強竟較正面攻來的力道不差上下,這一驚,嚇了他個魂飛魄散,嘴裡一聲驚叫,挺身作勢再次躍起,卻已來不及了。
  原來高瘦老人所施展的功力,乃是一種旋回之力,隨著他前撲的身勢以及抱出的雙臂,無比的勁道形成了旋轉的氣招,是以,明面上看來,左瞎子是正面受力,其實背後亦同時受力。
  左光斗不明白其中道理,自然吃了大虧,身子一倒不下,上亦不能,成了個進退維谷之勢,猛可裡兩肋間一陣奇痛刺骨,已被對方雙手緊緊拿住。
  瘦老人一聲狂笑道:「個老子,送你上西天去吧!」瘦臂揚處,左光斗身子球也似地被拋了起來,足足拋出了三丈左右,頭下腳上地一頭栽了下來。
  旁觀的邵一子看到這裡,一聲驚叱,身子疾晃,猝然間飛身而出,迎著左光斗落下的身子伸手向對方雙肩上一托,用力一揚。左光斗身子隨著邵一子這股揚起的力道,猝然間一個翻身,「通!」一聲站在了地上。
  站是站住了,晃了一下,他又坐了下來。
  「你……好狠……」左光斗才說了三個字,已忍不住那口急湧而出的鮮血,「哧」的向天狂噴而出。緊接著他身子伸縮了一下,向後直挺挺倒了下去。
  邵一子心裡一驚,趕了幾步,彎身把他扶了起來。
  左光斗圓瞪著那並不是瞎子的眼睛,甚是吃力地道:「老爺子……請……相信我……」說到這裡已是氣力不繼,只是他的嘴皮子仍在蠕動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邵一子附耳其上,勉強可以聽見他說的是些什麼。
  「……我寫給你的……都是……都是真……真……的!」說了這句話,他就死了。
  邵一子呆了一會兒,緩緩站起來。
  姓「高」的那個瘦老人,卻在與他距離兩丈以外的地方站著。他那一雙炯炯瞳子瞬也不瞬地向邵一子注視著。
  邵一子冷冷笑道:「他已經死了!」
  瘦老人點點頭道:「死了的好。」
  邵一子哼了聲道:「足下身手不凡,顯非無名之輩,請教大名上下是?」
  老者嘿嘿一笑,向前踱了兩步:「你不認識我,我倒是認識你,姓邵的,我知道在西邊你哥子有點名堂,你就該老老實實的守著你的地盤不動,偏偏你又不甘寂寞,哼哼,這樣就對你很是不利!」
  邵一子由對方話裡,忽然領略出強烈的敵意,由不住心中一驚,腳下後退了一步。
  「老兄你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光棍面前不說假話!」對方姓高的老人冷冷他說道:「那張藏寶圖你還不配享用,拿出來吧!」
  邵一子陡然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敢情對方原來也是道上人物。事到如今,說什麼已屬多餘。
  邵一子由不住發出了一連串沉實的笑聲,爾後道:「很好,這倒也是兩句乾脆的話!」他探手在身後那卷寶圖的捲上拍了一下,冷笑了一聲:「不錯,那卷東西就在我這裡,老朋友,你要怎麼樣拿,畫下道兒來吧!」
  姓高的老人不屑地笑著道:「信不信由你,這個天底下只要姓高的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到不了手的,不要說你身上的東西了,就算是天上的月亮,老子要想摘下來它也跑不了!」
  邵一子由對方濃重的四川口音聯想到了他的姓氏,再想到了此人的狂態,忽然間,使他雲霧洞開地想起了傳說中的一個人。
  這個人的名字閃電似的在他腦子裡掠過……頓時禁不住使他打了一個寒顫。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我不懂老兄的意思,可以說清楚一點麼?」
  「白鶴」高立一笑道:「這個你還不懂,我們就在這裡當場比劃,十招之內生死勝敗一切認命,十招之後你東我西各不相犯,你認為怎麼樣。當然,我話也說在前頭,你要是死了當然不說,要是敗了,身後那卷寶圖也就是我的了!」
  邵一子內心略一盤算,暗忖著老兒,你好大的口氣,儘管我邵某人可能不是你的對手,難道與你對拆十招的能耐都沒有麼!
  心裡想著,表面卻不動聲色,冷冷地道:「這麼說高老兄的意思是決意要在十招之內取老夫我的性命了?」
  高立點頭笑道:「也可以這麼說吧,天可要亮了,我們這就快點吧!」
  邵一子打量了一下眼前這片院落,由於所居住處是一個單問,兩面有高牆隔斷,倒不會打擾到別的客人,一想到與對方此番搏殺,雖說是限於十招,然而這十招卻是雙方生死存亡和榮辱的抉擇判斷,焉能不令人為之驚心?
  「白鶴」高立似乎已等不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腳下已悄悄有了移動。
  地面上塵沙不驚,他已經掉換了一個方向,卻站立在邵一子的右側面。邵一子已經感覺到了,只是他卻並不急於把身子轉過來。
  東方天邊現出了一線乳白。空中的雲塊是暗灰色的。
  顯然,天色已不如先時之晦黯,在這個光度裡,邵一子終於認出了對方那張臉了。
  「呵,」邵一子驚異地向對方注視著道:「足下莫非是不樂幫的幫主,高……立,『白鶴』高立!」
  姓高的似乎呆了一呆,冷笑一聲:「你我本無仇恨,高某人原有對你開脫之意,現在既然被你看破了行藏,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邵一子一經證實了對方真實身份之後,內心不禁暗自生憂,蓋因為不樂幫多年在江湖上所作所為,早已為江湖上各界所傳知,尤其是不樂幫三位幫主之事跡傳說,更是被武林繪影繪形,傳為魔怪人物,眼前這個瘦高老者既是三魔之首,其厲害可想而知,偏偏不幸自己竟然和他相遇,只怕難以善罷干休了。
  把利害得失在心裡盤算一通之後,邵一子緩緩抱拳道:「不樂幫與高幫主大名,久仰之至,能在此拜見,真是三生有幸,至於談到兄弟背後的這卷寶圖,倒似有必要向老兄說個明白。」
  「白鶴」高立微微搖頭道:「你又何必多說……不樂幫一向所遵行有年的,就是所謂的不樂之捐,如果你很樂意地捐出來,我倒是不能要了!」
  邵一子原來想把自己的苦心孤詣說出,或能取得對方諒解,這時聽他這麼說,便知多說無益。當下歎息一聲道:「那麼,老兄的意思……」
  高立嘿嘿一笑道:「這樣吧,看起來你哥子倒也是乾脆的人,西天盟主的大名,我也久仰了,第一次見面,總該留些交情,這樣吧,我們來個十招分勝負,賭個輸贏怎麼樣?」
  「噢,」他由不住脫口道:「原來你就是白天船上的那個人……」
  猶記得白天與左光斗搭乘渡舟時,在船上後艙曾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那個頭戴大笠,身著黃葛布的老人,原來就是他:「白鶴」高立。
  由此可以證明,對方很早就已經踩上了自己的盤子了。
  高立瘦長的臉上,拉出了幾條深重的笑紋,他的兩隻手緩緩地平伸了出去。這是他每逢大敵時,動手亮招的第一式「白鶴亮翅」,雖是武林中常見的一個招式,可是在他施展起來的時候,卻顯現出異樣的威力。
  這只有那些對武功有精湛認識的人,才似乎能夠體會出那種威力的存在。邵一子已經感覺了出來。
  揆諸高立平伸而出的雙手,以及手腕上垂下來的兩截衣袖,簡直像煞了翱翔當空的鶴,他這「白鶴」的綽號,必然是因此而來的。
           ※        ※         ※
  夜涼如水,並沒有風。
  邵一子卻感覺到迎面襲人的陣陣輕風,他似乎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早在雙方對話開始的時候,邵一子已把功力提聚丹田,這時默運雙腕,以備必要時的出手一搏。
  高立已經亮出了架式,邵一子豈敢怠慢,他的身子徐徐蹲了下來。
  一剎那間,他身子縮小了很多,倒是那雙眸子在黎明之前的曙色裡閃閃生光。
  高立冷酷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冷笑。
  兩隻張開的手,忽然「叭嗒!」一聲扇動,就在雙臂開合之間,他身子已如疾雷奔電般地撲了上去。
  邵一子原本蹲在地上的身子,驀地向前躍出。
  高立撲上的身子,像是一片雲,一汪洶湧的浪花。
  邵一子迎來的身子卻似一條蛇。
  隨著高立撲身而來的無比勁道,邵一子身上忽然遭遇到了極大的壓力,一團無形的氣團霍地罩住了他,在這個無形的力道圈子裡,白鶴高立鳥爪也似的一雙瘦手卻向著他兩肩上力拍下來。
  邵一於總算見機得早,在極快的一霎間,他身子作了七次調動。
  雙方的身子在幾乎於撞的一霎間錯了開來。
  他們似乎都明白快手進招的重要。
  一個鷹翻,一個兔滾,看來幾乎是一般的疾快。
  四隻手掌「啪」的迎在了一塊。
  接下來是令人窒息的一陣快速的滾翻,在這滾動的勢子裡,似乎他們已交手了三四個回合。
  驀地,邵一子身形一個踉蹌,向前方搶出了幾步,一片肩衣隨著高立瘦手落處,撕落了下來。
  邵一子身形一閃,霍地飛起足尖,看是飛踢對方鼻心,其實已是力不從心,只是虛張聲勢,伺機遁形而已。好快,好漂亮的一個閃身的勢子,閃爍之間已進出了三丈開外。
  然而,他的對頭高立偏偏放他不過,決計要給他一個厲害。隨著邵一子前跨的腳步,高立如影附形地依了上去。
  由於其間間隔的距離大近了,俟到邵一子忽然覺出不妙時,簡直連抽身都已不及。
  高立的身子以雷霆萬鈞的勢子驀地撲過去,邵一子在對方這個撲勢裡,只覺得兩肋間一陣發熱,頓時由不住發出一聲嗆咳,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接下去是一陣天昏地暗。
  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高立猙獰的笑臉。
  恍惚中,那個人似乎又在他身上摸索著什麼。
  接下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8:58

第21節

  邵一子幽幽醒轉的時候,似乎已是另一個世界。
  他直直地睡在一張床上,也不知是什麼地方,透過他的視覺,一切是那麼的模糊。
  一張他十分熟悉的臉,就在他眼前。
  邵一子費了半天的時間,才算認清了這個人。
  「啊,海兄弟。」說了這句話,他竟然氣力不繼地喘哮了起來。
  面前這人,竟是曾經把寶圖親手還給他,那個令他心儀的年輕人海無顏。
  邵一子想坐起來,可是他竟然連這一點力氣也沒有。透過瞳孔的視覺,竟是那樣的模糊,隨著知覺的恢復,立刻他也就感覺出來身上的痛楚。他呼吸短促,兩肋間既麻又痠,這種感覺使他覺得好像隨時即將斃命。先時的遭遇,立刻重現眼前,猶記得「白鶴」高立加諸於自己身上那離奇古怪的一招,以後就一切都不知道了,直到現在。他簡直有些迷惑了。
  「你先安靜一下,」面前那個年輕人海無顏沉著聲音道:「我必須告訴你,老前輩,你的傷很重,我正在想辦法幫助你,只怕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歎了一口氣,才緩緩道:「我已經為你服下了一粒保命元丹,但是看來好像並沒有什麼大用。」
  邵一子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在枕上微微點了一下頭,兩行淚水汨汨地由眸子裡淌了出來。
  「謝……謝你,海……兄弟!」
  他雖然說了這個字,可是聲音低到幾乎連自己的耳朵都聽不清楚。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是今天上午在『黃果樹老棧』發現你的,當時你的情形很糟,店裡面的人以為你已經死了,正在等候官方發落,那位左朋友已經死了,我因見你還有微脈,才冒充你的親人,把你救來這裡,你可聽見了我所說的?」
  邵一子在枕上點了一下頭,汨汨淚水,又自滑落了下來。
  忽然他張大了眼睛,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戰抖。
  海無顏立刻俯近了他,想到了他必然有重要的話要說。
  邵一子很吃力他說道:「寶……寶……寶圖!」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已經注意到了,可是很不幸,我想是已經被別人拿去了!」
  邵一子身子顫抖了一下,呼吸變得較前更為急促。
  「但是我在你身上發現了這張手抄的字條。」一面說,海無顏隨即抖開了那張奇妙的字紙,然後拿到距離對方眼睛很近的地方。
  「你老人家仔細看一下!」海無顏一面說道:「這是不是與寶藏有關?」
  邵一子頓時又張大了眼睛,只看了一眼,已認出正是左光斗在燈下為自己手抄的寶圖譯文。
  於無比的失望傷懷之中,終於他臉上綻開了一絲笑容,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是……譯文……你……你聽見……沒有?」聲音既低又啞,然而海無顏顯然已經聽見了。
  「我知道了,」海無顏一面折疊起,收在身上:「我先代你收著,你放心,一切聽憑你的囑咐行事!」
  「好!」邵一子感激地點著頭。
  他再次地張開嘴,卻是聽不見他說話的聲音。
  海無顏眉頭微微一皺,毅然地伸出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胸剛。
  「邵前輩,你聽著,你的傷勢過重,請恕我無能為力,我真後悔我離開你早了一步,否則也許情形不至於會糟到如此地步!」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這些都不再去說它了,現在我所能幫助你的,只不過把我內力暫時貫注在你身上,也只是可以使你暫時能夠發聲說話,我有幾個問題問你,希望你一一回答,可好?」
  邵一子緩緩點了一下頭,眸子裡交織著傷心、感激的神采。
  海無顏點頭道:「好!現在你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在他說這句話時,掌心裡驀地傳過去一股力道,邵一子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邵一子發出了急劇的喘哮聲。
  海無顏道:「首先我要知道的是,你是被什麼人陷害,受傷如此之重?只要告訴我他的名字就夠了!」
  邵一子喘道:「他……他是……高……高立……」
  海無顏一驚道「『白鶴』高立?」
  邵一子點點頭:「是……就是他!」
  海無顏臉上顯現出一絲冷笑。
  「我知道了,那麼,那卷布達拉宮的寶圖,必然也落在了他的手上了?」
  邵一子點點頭道:「不錯,是他……拿去了……不過……」
  海無顏用手勢止住了他,繼續說:「你只回答我所問的就好了。」
  因為他確知屬於對方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不能作重點說明,將為遺憾之事。
  他接著問道:「這卷寶圖落在了不樂幫手裡,你以為他們能夠拿到那批寶物麼?」
  邵一子搖搖頭道:「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寶圖上所記載的……文字,當今人世,除了左……光斗之外,再也沒有人認識了。」
  「我明白了,」海無顏接下去道:「那麼左光斗現在已經死了,這卷東西如今豈非成了廢物?」
  「不……」邵一子喘成一片:「不是廢物……海兄弟你聽著……左光斗已把寶圖上的文字翻譯出來,就寫在剛才……你收起來的那張紙上……」
  海無顏點點頭接道:「這麼說,高立雖然奪去了那份寶圖,卻是一無用處,可是?」
  邵一子點點頭:「除非他們……能找到一個通曉前朝西藏五族秘體字跡的人……否則那卷東西對他們是沒有用的。」
  「我知道了。」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當時高立在前輩你的身上再多搜一下,很可能就把這張譯文搜到了。」
  邵一子點點頭,喘哮成了一片。
  「好!」海無顏道:「現在我要問你一句重要的話了,你這麼苦心孤詣地去發掘這批寶藏,真是為了藏族富強康樂麼?」
  「是真的,」邵一子喃喃道:「皇天可鑒,兄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我相信你,」海無顏一臉正氣他說道:「那麼,現在在前輩你臨去之前,我可以向你發誓,你的這個未了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邵一子頓時全身一振。
  「真的?」
  「蒼天可鑒!」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邵一子喃喃地接道:「這樣我死也可以安心了!」
  海無顏道:「但是我對於這件事一點也不清楚,前輩你請說出原有的計劃。」
  「好!我說……我說……」接著他說出了他心裡的話:「當今第十五王,是一個賢人可以信賴,但是他叔父……扎克汗巴親王,卻是一個貪婪無厭的小人,你要……防他一防,如今西藏所以貧窮、積弱,這個扎克汗巴應負一大半的責任……」
  「扎克汗巴!」海無顏點了一下頭:「我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不錯……就是他……」邵一子咳了幾聲,嗆出了一口濁痰,隨即接下去道:「此人……的武功極高,有全藏第一奇人之稱,他一直居住在天竺國,近五年才回轉西藏……」
  「這麼說,當今第十五王,豈非要大權旁落了?他這個叔父,又如何能容他得下?」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憂慮……的問題……但今王得人民擁戴……或許因為這樣……他才能存在至今……」
  喘息了一陣,他才又接下去道:「所以……你的任務,不但要把這批寶物……交在十五王手裡……最重要的是消滅……消滅……說到這裡他又大聲地嗆咳起來。
  海無顏點點頭,接道:「消滅扎克汗巴……」
  「對了……」
  邵一子費了半天的勁兒,才咳出了嗓子眼兒裡的一口血痰,喘哮得更加厲害。
  海無顏眉頭微皺,他兩手貫聚了真力,沉實地抵附在邵一子的兩肋,徐徐地上下推按,終於又把邵一子已經踏入鬼門關的一隻腳給拖了回來。
  「噢……我現在好像好一些了!」
  「但是不會太長久的,」海無顏明亮的一雙眼睛,注視著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你已經足以自傲了,你能健康地活到了今天這個年歲,是因為你一生正直,主持公理正義,當今武林中人、雖然比你武功高強的人還有不少,但是能有你這種俠義心胸抱負的人,卻是微乎其微。人生難免一死,你的死並無遺憾。」他冷笑了一聲道:「那個用手結束你生命的人,上天明鑒,他必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邵一子臉上帶出了一種欣慰:「你說得對極了!我死而無憾了,往後的事,就交給了你吧!」他的眼睛瞇成了一線,那麼神秘地向海無顏注視著:「你是我眼前……僅有值得信賴的人……而我對你,卻認識不多……不過,你的言行,已經告訴了我,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海無顏肯定地點點頭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邵一子把身子彎起了一些,頻頻喘道:「我還忘了一件事,你雖然有那張寶圖的譯文,但沒有原圖指引,你是找不到寶藏所在的,所以,你仍要設法拿回原圖,兩相對照,才能成功。」
  海無顏輕歎一聲道:「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就一定盡力做到,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邵一子頹然點了一下頭。
  他的眸子,似乎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采。
  「邵前輩,你還有什麼要關照我的沒有?」海無顏輕輕地在他耳邊問,這幾個字傳進邵一子耳中之後,他竟然又像是得到了一些鼓舞,微微合攏的眸子倏地又睜大了許多。
  「賢弟……我今年八十六了!」邵一子聲音沙啞地接下去道:「遺憾的是,我身後竟然沒有一個弟子能夠繼續承我『二天門』……失傳江湖已久的身法……」
  海無顏呆了一呆:「原來你老竟是二天門的傳人,這一點我倒是不知。」
  「豈止是你不知道……」邵一子接下去道:「這是一個隱秘……當今武林只怕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海無顏十分驚訝地道:「二天門自從『乾坤』二位先生去世之後,江湖上並沒有聽說這二位老人家有任何傳人,想不到……」
  「這是一個天大隱密……」
  「天大的隱密……」
  邵一子努力地想把身子坐起來,他忽然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出來。
  海無顏忙把他扶坐起來。
  「邵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邵一子未說之前,先自發出了一聲歎息,汨汨的淚水又自他眸子裡淌了出來。
  「天大的隱密……」他注視著海無顏道:「本來我決心不說出來,讓二天門武功隨著我的死永沉人世,但是你的正義卻感動了我,現在我到底忍不住要說出來了。」
  海無顏低頭思忖了一下,苦笑道:「雖然蒙你信賴,但是我卻無意探人陰私,如果沒有十分的必要,我看前輩你也就不必再說了。」
  「不……要說,要說!」邵一子掙扎著侃侃說道:「二天門武功神秘高奧,不是當今任何武林門派所可以想像臆測的,乾坤二先師在本門之中,充其量也只是中人之材,至於我,不怕賢弟你見笑,我只是為門下,至今猶未能踏入門徑,得窺其真實武功菁華堂奧,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恨,萬死不能饒恕的大罪!」
  海無顏十分驚訝地注視著他,卻不知說什麼,在他想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以對方垂死前所說的一切,又豈能是假的?
  邵一子抖顫沙啞的聲音接著道:「我的前半生只是乾坤二先師座前的一名茶童罷了,二位先師窮其一生之力,即在想為二天門物色一個理想的傳人,但是這個願望,他們二位直到臨死竟然都未能實現……在失望的心情下,才把我這個明知不成器的人收為門下。」
  海無顏打量著他的神色,緩緩說道:「你不要太激動,慢慢他說吧!」
  邵一子仍然抽搐垂淚道:「事隔數十年了……我猶不能忘記兩位先師當年造就我的苦心……」
  他終於吐出了他心裡想說的話:「海賢弟,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要給你,只可惜那樣東西,現在不在這裡。」
  海無顏道:「什麼東西?」
  鐵匣秘芨!邵一子喃喃道:「這是我二天門經三百年,早已失傳武林的下傳絕技,可恨我自兩位先師手中接過之後,至今仍未能叩開門徑,天憐我二天門,竟然會在我垂死前遇見了你……這本秘笈就贈送給你了……希望……你能珍視它……」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會的!」老實說,對於這件事他並無絲毫喜悅,面對著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他只覺無限悲傷。
  邵一子身子開始緩慢地縮下來,似乎他這盞生命的燈,已經燃到了盡頭,就將要熄滅了。
  「大柱子……那裡……找回……我的黑馬……馬鞍子,鐵匣……秘芨……在……在那裡。」
  含糊他說了這些,他就沉沉昏睡了過去。
  海無顏看了他一下,只見他雙頰間顯現著一絲酡紅,嘴裡雖仍喃喃地訴說著什麼,卻只是些吃語,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就這樣,這位曾經在西北道上,被公認為那一帶武林盟主的老俠客,就這樣撒手離開了人寰。邵一子去了,可是他身後卻留下了一副千斤重擔,這副擔子卻交給了海無顏。
  海無顏以簡單的方式,料理了邵一子的後事,然後便潛返武漢近郊七里鋪,在那裡他找到了那個為人家種田的長工大柱子,取回了邵一子寄存在他那裡的一匹黑馬。
  這匹黑馬,端的是一匹罕見的伊犁好馬!
  一般伊犁馬都是黃色的,像這匹全身純黑的,端是還不多見!想到了邵老人的遺愛,海無顏不禁對這匹坐騎十分愛護。
  邵一子臨終之言,果然含有深意。
  海無顏整理老人身後各物,在那個古老的皮鞍座裡,終於發現了隱藏於其中的秘物:「鐵匣秘芨」。想像中那必然是一本包羅萬有的巨作,事實上卻是不然,那僅是一本只有十二頁的素絹薄冊,其中所載,多是深奧意境的武學用語。
  海無顏僅僅翻看了幾頁,已引起了內心極大的震盪,也只有像他具有如此深奧武學造詣的人,才能會有如此感受。只可惜他眼前待辦之事太多,否則他必將覓一僻靜之處,仔細研究一番。
  「白鶴」高立竟然會離開不樂島來到了中原,顯示著必然有重要的事情,這倒非得要去探查一下了。
  燈光下,那口劍現出藍汪汪的一片光澤。
  「無憂公主」朱翠輕輕地用手指撫摸著它,每一回當她向這口劍注視著的時候,內心即情不自禁地興出一番惆悵,一番憤恨。
  她這「無憂公主」的封號,乃是前朝天子所賜,用以告誡她要永遠保持著快樂天真,無憂無慮。照常理來說,一個美麗的公主,是不應該有什麼事情值得憂慮的,然而她卻是一猝驚變故,迭遭迫害不幸的公主。
  當初離家習武時,曾經發過誓言,要以自己一身所學為人間除盡惡人,消除人間所見之一切不平之事,這是何等雄大的抱負,然而,如今呢?每一次想起來,她都會情不由己地皺起了眉毛。
  父親的死,母親與弟弟的安危,這些不幸的事,就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深深地刺紮著她。
  這一霎,只見她緊緊握劍,擰眉剔目,忽然噹啷一聲,拋下了手中劍,驀地伏在床上痛哭了起來。
  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來,閃進來黑衣窈窕的潘幼迪,朱翠忙自停住了泣聲,把身子轉到了裡面:「是迪姐麼?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潘幼迪微微一笑,先彎腰拾起了地上的寶劍,插進劍鞘裡,輕輕走過來坐下。
  「你怎麼了?又哭了?」
  「沒有呀!」
  朱翠一面說,一個骨碌由床上坐起來,強自作出了一副笑容。
  潘幼迪伸出手指,揩去了她臉上一滴淚水,朱翠頓時顯得很尷尬。
  「怎麼啦,你又想媽媽和弟弟啦?」
  朱翠搖搖頭,眼圈一紅,差一點眼淚又要淌下來,她可不願在人前示弱,尤其不願意被這個結拜的姐妹給看輕了。身子一翻,下了床,走向窗戶向外面探望著。
  潘幼迪笑了笑,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這也沒什麼難為情的,幹嗎不好意思?」
  「你再說……」朱翠霍的回過臉來,真像是要惱了。有心要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奈何那雙不爭氣的眼睛,偏偏又有些發紅,像是受了什麼委屈的樣子。
  潘幼迪一笑說得:「得了,你也別難受了,倒是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一定高興!」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道:「是什麼好消息?」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道:「我本來想找李妙真的,卻想不到會偶然發現了你想要找的仇人!」
  「是誰?」朱翠精神一振的道:「曹羽?」
  「那倒不是,聽說他已經離開了漢陽。」
  朱翠頓時顯得很失望地歎了口氣道:「那麼看起來,這一趟武漢又白來了!」
  「那倒也不是!」潘幼迪冷笑道:「姓曹的雖然已經走了,但是姓常的卻跑不了。」
  「姓常的?」朱翠立刻精神為之一振道:「你是說常威父子?」
  潘幼迪一笑點頭道:「不錯,就是他們。」
  朱翠頓時興奮的道:「那可好極了,他們不是已經搬離了漢陽府嗎?」
  「亨,那倒未見得,依我看只不過是搬了個家而已!」
  朱翠用力地咬了一下牙:「好吧,你告訴我他們這兩個狠心狗肺的東西藏在哪裡,今天晚上我就找他們去!」
  潘幼迪搖搖頭冷笑道:「你千萬不能這麼衝動,反正我既然找著了他們,他們就一定跑不了,不過經我初步打探的結果,常威那個老賊,大概是怕你報復,可是小心得很,保護他的人多極了,尤其厲害的是神機營的火器抬槍。」
  朱翠挺了一下腰道:「我不怕!」
  說著就過去拿劍,那副樣子像是立刻就要走。
  潘幼迪一把拉住她道:「給我坐下來吧!」
  朱翠想到自己的過於衝動,不禁為之失笑,她一向是嚴密謹慎,想不到此刻竟然會亂了方寸。當下搖了一下頭,苦笑道:「再這麼下去我都要變瘋了!」
  潘幼迪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感歎道:「也難怪你了,任何人遭此大故也會有些反常,何況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已經很難得了!」
  朱翠翻起眸子白了她一眼:「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你還當我是嬌生慣養,哼!」
  潘幼迪一笑道:「比起我來你還是夠嬌的。好啦,咱們先別鬥嘴,言歸正傳吧!」
  朱翠問道:「你真的看見常威那個老賊了?」
  「那倒沒有,」潘幼迪道:「不過,我看見了他那個寶貝兒子常孟!」
  喝了一口茶,潘幼迪才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因為想更瞭解李妙真這個老尼姑到底在弄些什麼玄虛,所以暗中跟了她一下午,想不到這個老尼姑精明得很,大概是被她看出了我的行藏,故意把我引到樹林子裡,轉了一圈就沒影了。」
  朱翠道:「你也真是,就算這個老尼姑行為有些古怪,但是與我們沒有關係,只要她不幹壞事,我們又何必管她的閒事呢?」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可不像你這麼想,一個人做事如果光明磊落,自然不怕人知,反過來要是行事詭秘,掩掩藏藏,就一定有鬼。」她冷笑了一聲,接道:「就像白衣庵主李妙真這個人,她明明沒有退出江湖,卻偏偏要裝出已經封劍江湖,吃齋念佛的佛門中入,這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當,我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朱翠無可奈何地道:「好吧,那你就慢慢地查吧,可是這件事又怎麼會與常威父子扯上關係呢?」
  潘幼迪道:「他們之間有沒有來往,我還沒有聽說,我只是誤打誤闖地碰見了姓常的而已。」
  「你在哪裡看見了常孟?」
  「在茶館裡。」
  潘幼迪於是說出了她的所見:「當時我被李妙真騙到了樹林子裡,才知道上了她的當,再找她已經沒有她的影子。出了樹林,見有一個小茶館,因為肚子餓了就去吃碗麵,卻沒有想到那個常孟居然也在座上。」
  朱翠道:「他可看見你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當然看見了,這人必定是作賊心虛,一看見我頓時嚇了一跳,匆匆就走了。」
  「你難道沒有跟下去?」
  「哼!那還用說!」潘幼迪冷笑道:「這個人作賊心虛得很,一出門就上馬跑了,還有四個人暗中保護著他,可是仍然沒有跑開我的眼去。」
  朱翠道:「你可找到了他的住處?」
  「那還用說!」潘幼迪冷笑道:「我要不說,你一定想不到,你猜姓常的住在哪裡?」
  朱翠道:「可是一個農莊裡?」
  潘幼迪搖搖頭道:「不是,是個廟裡。」
  「住在廟裡?」
  這倒是朱翠事先猜想不到的。
  潘幼迪冷冷地道:「廟雖然還是廟,可是裡面的和尚卻都搬空了,現在暫時變成了將軍府了!」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了,姓常的大概想到了我饒不了他,所以想出了這個花樣來,他又能瞞得了誰?」
  潘幼迪道:「廟裡的情形我也大概地看了一下,的確是戒備森嚴,住著很多假和尚,人人武功高強,我猜想這必然是曹羽那邊派過來的人。另外神機營的火器班就散在廟外四周的民房,常氏父子自以為這樣你就找不到他們了,哼,想不到偏偏鬼使神差地竟然會被我給碰見!」說到這裡,她目光注視向朱翠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下手?」
  朱翠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點點頭道:「那還用說,這種見利忘義,出賣主子的奴才,我恨不能立刻要他們的狗命!」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這件事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了!」
  微微笑了笑,潘幼迪又接下去道:「誰叫我們是姐妹呢,這件事就算也有我一份!」
  朱翠一笑道:「你也願跟著我去蹚這個混水,可別忘了殺害朝廷的命官,是一等的殺頭罪犯呢!」
  潘幼迪出聲笑道:「現在才說這個豈不是太晚了,第一天跟你在一塊的時候,我呀我這個死罪的罪名已經扣在頭上洗不掉了!」
  兩個人都不禁格格笑了。
  「說真的,」朱翠道:「你看我們什麼時候下手?」
  「你先別急,這種事是急不來的。」說著,潘幼迪忽然站起來道:「這附近有一家小店,芝麻花湯圓搓得很不錯,我們到那邊去邊吃邊聊怎麼樣?」
  朱翠一跳喜道:「好呀,你怎麼不早說呢,我肚子正餓著呢!」
  一面說就去拿寶劍。
  「用不著帶這個,」潘幼迪道:「那裡離常威父子住的地方太近了,要是被人認出來可就不太好。」
  朱翠搖動著頭上的兩根辮子道:「你放心,我這副鄉下姑娘的打扮,就是我媽也認不得我的。」
  潘幼迪久歷風塵,雖說歲數不大,可是江湖經驗卻遠較那久處深宮的朱翠要豐富得多,當下由行囊裡找出了兩套粗布褲褂,拉著朱翠一併換上。
  對著鏡子一照,果然模樣兒一點也不像了。
  二女本來就年歲相若,雖然各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到底年紀輕,稚氣未退,此刻對鏡理妝,看見了自己前所未見的怪模樣,一時樂不自禁,歷久以來所壓諸在身上的萬斤愁擔,似乎一股腦地都暫時拋諸九霄雲外,一時間對著鏡子嘻嘻哈哈地笑個沒完。兩個大姑娘彼此調笑了一陣,這才手拉手地步出旁門,向大街上步去。
  夜也已經很深了,但是眼前這條「王府井大街」,卻仍然很熱鬧,許多夜市仍然開張。這邊上有賣面茶的,有賣面餑餑的,有耍把式賣藝的,還有玩猴兒戲的。
  朱翠、潘幼迪兩個並世無雙的俠女,此刻混身其間,只覺得無比輕鬆,尤其是朱翠,自從家庭連遭事故後,還不曾像今夜這麼開心過。
  混跡在熙攘的人群裡,看看這個指指那個,只覺得有意思極了。
  逛完了夜市,找到了潘幼迪所說的那家小店,兩個大姑娘各叫了一碗湯圓,朱翠一嘗之下,果然美味,一連吃了三碗,仍然意猶未盡。
  潘幼迪白著她小聲道:「夠了,我的小姐,真是好吃相!」
  朱翠笑道:「誰要你帶我來的,這麼好吃,我還要吃幾個芝麻團呢!」
  潘幼迪怔了一下,笑道:「好好!你就吃吧,待會夜裡別叫肚子痛就好了!」
  朱翠道:「管他呢,先吃了再說!」於是招呼道:「喂!老闆,再來四個炸麻團!」
  店老闆答應一聲,剛要轉身,就聽見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也給我來幾個麻團!」
  這一句話當然引起了兩個大姑娘的注意。
  朱翠順著對方聲音看去,就在自己左側前方一個小方桌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女客,白白的臉,尖尖的下巴,一雙顴骨雖然嫌高了一點,卻是掩不住對方獨獨具有的那種氣質,是個相當美的婦人。
  這個女人穿著一襲暗紅色的衣裳,尤其是上身的那襲披肩,垂掛著一些金絲銀珠,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朱潘二女扭臉看她時,對方也正好在看她們,彼此眼光一交接的當兒,紅衣婦人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
  朱翠由於不慣與生人攀交,情不自禁地把眼睛轉向一邊。
  潘幼迪卻冷冷哼了一聲,道:「這個女人看上去有點邪門,還是少答理她,吃完我們走吧!」
  她說話聲音甚低,當然不愁被對方聽見,誰知話聲方落,卻聽見對方那個女人微笑著說道:「明明不是鄉下人,硬要裝成鄉下人,那才叫邪門兒呢!」
  二女心裡一驚,對看了一眼,暗裡詫異著對方好靈的耳朵,自然她這句話是衝著自己說的。
  朱翠不由打量了那個女人幾眼,對方卻連這邊看也不看上一眼。
  潘幼迪微微一笑,向著朱翠搖了一下頭,示意她不要有所異動,隨即站起來道:「我們走吧!別吃了!」
  說時,店夥計正把炸好的一碟麻團端過來,潘幼迪就吩咐他包起來帶回去吃,丟下一小塊碎銀子拉著朱翠就往外走。
  二女經過那個紅衣女人時,對方正自向著手上的一個麻團往裡面吹氣,一雙深窪靈活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向朱翠注視著,並微微點頭告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9:20

  朱翠生怕為對方看破了自己的行藏,趕忙把眸子移向一邊,匆匆同著潘幼迪步出店外。猛可裡一股疾風,直向著腦後襲到。憑著朱翠過去練武的經驗,立刻就感覺出來必然有暗器襲到,當下也來不及向潘幼迪招呼,霍地一個轉身側步,把身子閃開一旁。
  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是一股風罷了,再看那個紅衣婦人,一雙筷子夾著一個熱騰騰的麻團,正在微微吹氣。
  彼此間隔距離,少說也有三丈開外,難道對方這個紅衣女人僅僅只憑嘴裡吹一口氣,就能使自己有暗器臨頭的感覺,這也未免太過玄虛一點了。
  走出了小店,拐了一個彎,在巷頭站住。
  「這個人太怪了!」朱翠看著潘幼迪道:「你可看出來她的底細了?」
  潘幼迪哼道:「照你這麼一說,我成了神仙了,什麼人一眼就能摸清她的底細,不過,只憑她剛才那種靈敏的聽覺,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內功極高,比我們不在以下。」
  朱翠道:「她可能練的有『提呼一氣功』,迪姐,你可聽見過這門功夫麼?」
  潘幼迪斜視著她,奇怪地道:「你說的是『南風』老前輩的看家本領?」
  朱翠點點頭道:「不是她又是誰?」
  潘幼迪一笑道:「這位老人家好像早已經死了,不,不是她!」
  朱翠道:「當然不是她,不過,我在懷疑剛才那個女人可能與她有關。」
  潘幼迪道:「你憑什麼以為她擅長『提呼一氣功』?」
  朱翠隨即把剛才奇怪的感覺說出,潘幼迪聆聽之後亦頗感懷疑。
  她冷冷道:「聽你這麼說,的確有幾分像,不過除了『南風』的提呼一氣功之外,武林中仍有幾門高深的氣功可以達到吹氣傷人的境地,就好比我們『觀濤閣』的『蟬覺之術』,就與你所說的提呼一氣功有異曲同工之妙。」
  朱翠心中著實佩服這位拜姐的見解高越,比較起來自己的經歷差得太遠了。
  潘幼迪接著道:「無論如何,這個女人確是一個不大簡單的人……奇怪,我居然認不出她是誰,讓我想想看……」
  朱翠一笑道:「算了,也許以後一輩子也看不著她了,何必費這個心思!」
  潘幼迪看著她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你太單純了,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的,等著瞧吧,早晚我們還會碰著的,是友是敵,到時候就知道了。」
  說話時,只聽見背後嘩楞楞一陣鈴聲響,一頭黑白花的小毛驢直由身後疾馳了過來。
  二女方自看清驢背上的騎客,正是剛剛在小店所見的那個紅衣婦人,無奈速度太快,瞬息之間,已只剩下了一個背影。
  「哦,」潘幼迪急急趕上一步,看著對方漸逝的背影,冷笑道:「看起來她還真是有心人了!」
  朱翠也是納罕地道:「這麼快的小毛驢,我倒也是第一次見
  潘幼迪在腦子裡仔細盤算了一陣,卻是怎麼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這麼一個人。
  朱翠道:「我們走吧!」
  潘幼迪問:「去哪裡?」
  朱翠一笑道:「別裝了,你會不知道我要去哪裡?難道我真的只是為了吃這個湯圓才來的?」
  潘幼迪道:「去是可以,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今天晚上不許下手!」
  朱翠想了想,點點頭道:「好吧,我原來就沒打算今天晚上動手,要不然我會不帶著劍嗎?」
  潘幼迪道:「好吧,今天晚上我們只是去探察一下,不要驚動任何人!」
  朱翠道:「我知道,你可真夠小心,一切聽你的就是了!」
  潘幼迪看著她點點頭道:「我們兩個相處的日子也不算少了,你可曾想到我們就要分手了?」
  朱翠一愣道:「你要走了?」
  潘幼迪點點頭:「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我還有我的事,哪能老跟你在一塊……好吧,我們走吧!」
  朱翠一聽說她要離開,立刻就覺得不大得勁兒的樣子來,潘幼迪既催著走,也就不再多想,當下匆匆上道。
  潘幼迪由於已經走過一次,就頭前帶路。二人撇開大路,來至鄉野,施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好一陣子急趕,追追趕趕半個多時辰,才來到了潘幼迪所說的那座廟宇。
  廟名「大方禪寺」;這是一座前朝古廟,碧瓦飛簷,甚具規模,尤其是廟門兩側的兩個大石頭獅,看上去更為莊嚴,朱翠忽然記起自己鄱陽湖畔的王府舊居,門前也似有這一般的立有兩個大石獅子,觸景傷懷,心裡不禁越對常氏父子生出恨意。
  二女遠遠來到了廟門正前,只見兩扇廟門已沉實地關閉著,這已是大異常情(按:廟門是永遠開著的),卻在正門門簷內側,懸掛著一溜子氣死風燈,發出一片昏黃燈光,不過也只能照明三四丈方圓內外而已。
  由外面看進去,這座廟宇的規模實在不小,飛簷交錯裡懸掛著點點紅燈。
  二女雖是站在廟前正側,卻隱身在一行柏樹下。
  潘幼迪打量著眼前的大方禪寺道:「這就是臨時的鎮武將軍府了。」
  朱翠恨聲道:「也不知常威那個老賊藏在哪裡,我們進去看看去!」
  潘幼迪道:「這樣吧,裡面地方太大,我走東邊,你走西邊,半個時辰以後咱們來這裡會面。」
  話聲方住,忽然身側草叢裡有一物蠕動。
  二女幾乎同時發覺,不待招呼驀地左右分開。
  就在這一霎,身邊已響起了一聲低沉的犬鳴,一條黑影直循著朱翠身上疾撲了過來。
  朱翠乍驚之下,身子向前一伏,這條厲犬竟然擦著她的背脊撲了過去,「撲通!」撲落草叢。
  顯然這是一條經過訓練的家犬,咬人都不出聲音,一式撲空下,緊接著一個反翦之勢,第二次掉過身來,再次躍起來,直撲向朱翠正面。
  黑夜裡也看不清這畜生是什麼模樣,倒是那雙眼睛反映著月色,現出了兩點綠光,陰森森的十分駭人。
  黑犬一撲不中,第二撲亦未見佳。朱翠迎著對方來勢,這一次是向後面倒下去,這隻狗「嗚!」一聲,又自撲了個空。兩撲不中,朱翠不容它再撲第三次,就在對方黑狗一式撲空前爪方自著地的一霎,她已借助兩時之間的彈力霍地把身子彈了起來。
  正當朱翠要施展特殊身法,向對方厲犬襲近的一瞬間,一線白光「哧」地劃空而過,不偏不倚地正中黑狗前額正中。
  「噗」的一聲,黑狗原待第三次竄起了一半,即為暗中飛來的一口薄刃命中前額,當場深入腦髓,隨即倒地不起,只見它四爪抓動,把附近亂草抓得一塌糊塗,狠狠地折騰了一陣子才斃命。雖然是一隻狗,卻也有其震撼人之處。
  自然,發出飛刀的是潘幼迪了。
  潘幼迪就站在朱翠旁邊,見狀,她冷冷地道:「好險!想不到!」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幸虧你身上還帶著有飛刀,哼,你叫我不要帶劍,自己卻帶著暗器!」
  潘幼迪一笑說道:「防身的暗器嘛,總是少不了的,你學過柳葉飛刀的手法沒有?」
  朱翠點點頭道:「學過。」
  「那好!」潘幼迪說:「我身上共有兩件刀衣,每一件上面是十二口飛刀,呶,這裡分給你一件。」
  一面說她探手解下了一件遞過來。
  朱翠接過一看,見是寸寬四尺長短的一條布帶,其上相交對插著十二口細窄短小的薄刃飛刀。
  觀諸這類飛刀,每一口不過四寸許長短,刀身既薄,份量自然極輕,設非是具有極為精湛內功指力的人,簡直無能施展。
  拉起彈管,只須將刀衣往小腿上一纏,不過像是多穿了一雙襪子樣的,一點也不覺累贅。
  朱翠方自把刀衣纏好腿上,驀地一道強光直射過來。
  方纔一場虛驚,二女早已特別留下了仔細,這時燈一現,二人倏地左右分開。只是對方居高臨下的勢子,把現場情形看得十分清楚,燈光乍然一收,一條人影極其快速地已竄到了眼前。
  這人頭纏深色布巾,一身勁服,左手拿著一盞帶有罩頭的長燈,右乎握著一口鬼頭刀,乍然現身之後,左手長燈忽然亮起一道匹練燈光,直向二女之一的潘幼迪藏身處照去。
  朱翠有了前次被犬襲經驗,深悉快戰速決之必要,這人既然已有所發現,便無論如何也留他不得。
  當下,趁著對方注意另一個方向的當兒,驀地躍出,身子向前面一欺,右手纖纖五指,有如五把利刃,直向著這人後背上力插了過去。
  這人顯然也是個練家子,身後勁風一現,他即倏地轉過身來,只可惜朱翠的來勢過於疾勁,迫使他措手不及,一口刀不過才吐出一半,已被朱翠的健步連身掌勢擊中前胸,整個身子直直向後倒下去。
  他身子才不過倒下一半,卻迎著了另一個要命的殺星潘幼迪。後者身形向前一欺,二指著力之處,已準確疾快地點中了對方後背的志堂穴上。這個漢子不過「吭」的一聲,頓時人事不省地直直倒了下來。
  潘幼迪腳尖飛挑,阻住了他倒下的身子,慢慢地把他放下來。
  這一切雖然發展快速而激烈,但由於她二人動作迅速而輕快,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這樣一個人一條狗相繼地被擺平了。
  潘幼迪向朱翠比了個手勢,二人悄悄向後撤開。在靜中觀察了一下,不見有什麼動靜,隨即按照原來計劃,分別向寺內掩去。
  朱翠悄悄地掩近廟牆之下,仔細聽了一下,裡面靜悄悄的,不再遲猶,霍地飛身縱起,落身院牆之上,緊接著身子一滾,已輕輕飄落牆內。
  裡面果然好大的地勢,正面是高有兩丈的隱蔽牆,兩邊是放生池。
  順著一條由石塊砌成的雨道,可以直直地通向正面的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四個字的金色匾額,在月光下閃閃放光,大殿裡隱隱有燈光傳出,卻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音。
  朱翠左右打量了一陣,確信沒有什麼人,隨即現身快速向殿前貼近,身形一長,已拔起了兩丈高下,攀住正面簷頭,緊接著下身一彎,已貼向廟壁,雙手一鬆,有如一隻狸貓似的已蹲在了窗台一角。由她所處身的這個位置,很清楚地可以看清大殿裡的一切。
  一點不錯,確是一座供有神佛的大雄寶殿,金身的佛祖與各路神佛供持正面左右,神案上的萬年燭閃閃有光,卻是不見一個坐殿的和尚,卻有兩個武職打扮的軍官正在喝茶談話,聲音甚低,也聽不出他們說些什麼。
  朱翠已可確定,這座廟宇果然已為官方所徵用,成了臨時的將軍府了。
  她當下施展輕功,一路翻向大殿後側方,見有一排亮燈的閣樓,可想而知這原是和尚就寢的禪房,現在倒不知讓什麼人佔據了。心裡想著。隨即施展輕功提縱之術,直向那排亮燈的閣樓上縱去。那排閣樓雖然不很高,但是卻不易攀登。
  朱翠輕功極佳,也是她藝高膽大,隨著她的「白鶴衝霄」之勢,足足把身子拔起了五六丈高下,身子向下一落,兩隻手已攀向了閣樓窗戶。
  不意她雙手方自一觸及窗台,只覺得手上一軟,像是觸及了一根綱索或是鋼絲之類的東西,心裡頓時知道了不妙,慌不迭身子向後一個倒折,兩隻腳就勢用力地向窗台上一踹,整個身子箭矢也似的倒竄了出去。
  事實的發生確是過於突然,就在朱翠兩隻手方一觸及窗台上那根線索的同時,身邊上已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叮叮聲,緊接她身子的倒折,一排弩箭已向她身側射來。
  朱翠驚心之下,雙足兩手同時翻動,將身邊勁箭全數打落,緊接著身子一個倒翻,輕飄飄地已落向地面。
  然而,已有人不容她這般施展。眼見著那排閣樓長窗霍地啟開,嗖嗖嗖一連快速縱出了三條人影。三個人身法確實夠快。
  就在朱翠身子方自落地的一霎,三條人影已呈「品」字形自空而墜,散落在她身側四周。
  朱翠一驚之下,倒也好整以暇。
  三個人衣衫不整,似乎倉促現身,各人連外衣都來不及穿著,只是裡面的一襲內衣卻是緞質緊身,看來極其彷彿,朱翠出身王族,一眼即可認出,這是朝廷大內的裝束,不用說這三個人必然是此次隨同曹羽下來的大內衛士了,只是據說曹氏已然返京,卻不知他手下的衛士還留在這裡作甚?
  她腦子裡這麼想著,卻是暫時按兵不動,兩隻眼睛滴溜溜地分別在三個人身上打轉。
  三人之中一個霍地揚手,「叭」地一聲打著了手裡的火折子,一團火光發自手上,方圓兩三丈地方,都在火光照射範圍之內,朱翠自然無所掩飾,頓時為對方看了個清楚。
  「啊!」其中一個身材較為矮小的人大為震驚地道:「敢情真是公主閣下你的大駕光臨了!」
  這人一口關外音調,說話時眉飛色舞,極其狡猾的樣子,一面說兩隻手拱了一下,油腔道:「失敬了,公主,我們哥兒幾個可是候駕多時了,您那也就別再折騰我們哥兒幾個啦,留下來吧!」
  話聲隨行的兩個同伴連施眼色,忽然一聲叫道:「上!」三個人霍地一擁而上。
  其中一個個頭瘦高的人,身子一撲過來,抖手打出了一串鏈子槍,蛇形的槍頭,直奔朱翠前額正中點到。
  朱翠本可從容退開,無奈她自悉對方身份之後,牽及舊恨,決計要留下來與對方一個厲害。
  這時為首高個子的鏈子槍到,她頭微晃,蛇形槍頭已然走空。
  高個子當然技不止此,一槍走空之下,手腕子力挫,那截蛇形槍頭倏地又自收回,槍頭上甩起了斗大的一片槍花,卻向朱翠後腦上反兜了過來。
  朱翠冷笑二聲,僅憑兩耳聽風之術,已知對方槍尖來勢,身子向前一個快速搶步,右手突回,只一下已刁住了對方槍頭,就勢用力向回一帶,那個高個頭由於上來得太猛,一下頓失重心,禁不住足下一蹌,差一點摔倒地上。這麼一來,鏈子槍竟然到了朱翠的手上。
  其他二人乍見此情,俱都大大地吃了一驚,想不到同伴一上來才只動手一招,即落敗服輸。
  朱翠顯然技不止此,緊接著足下一上步,手裡的鏈子槍已霍地掄了開來,雪亮的槍鋒,劃出了一丈七八方圓的一個大弧度,其他的兩個人頓時被迫,雙雙跳出戰圈之外。
  這麼一來,正好給了朱翠出手殲敵的良機。
  她恨透了這群狗仗人勢的大內鷹犬,所以下手也就絕不留情,鏈子鋒運足了力道向前一送,「噗」的一聲正中高個子後背。
  這一槍就算沒有扎他一個透明窟窿,卻也夠瞧的。高個頭「啊」的叫了一聲,瘦高的身子就像一扇門板似的,直直地向著前面倒了下來,頓時疼昏了過去。
  剩下二人見狀更加吃驚,他們原來就知道朱翠不是好惹的,現在嘗到了味道,才知道不是好相與。
  其中那個矮個子最是狡猾,一見不妙率先手指按唇,發出了尖銳的一聲呼哨。同時左手翻動、打出了一掌「鐵蓮子」。
  他雖是張惶應敵,不及穿衣、可是暗器鏢囊及隨身的兵刃一口「三尖兩刃刀」,卻是隨手攜掛,一見不妙,就勢發出。
  那掌鐵蓮子一經出手,驀地大片散開來,有如出巢之蜂,霍地直循春朱翠全身上下湧了過來。
  朱翠出來之時,因聽從潘幼迪之言,沒有帶劍,想不到卻演變至此,若非她即時由對方手上奪來了這串鏈子槍,此番勝負可就難以預言了,最起碼眼前這片鐵蓮子便是首先躲它不過。
  此時大片鐵蓮子漫天幕地飛到,朱翠手上運勁一振,鏈子槍唰啦啦殺出一天光雨,只聽得叮噹一片聲響,來犯的鐵蓮子全數磕飛在天。
  矮個子姓秦名耐,人稱「飛天鷂子」,他身邊的那個人叫「兩頭蛇」楚昆,兩個人過去在關外是幹著殺人越貨的買賣,自從投了曹羽當了皇差,每個人都補上了一份功名,此番氣焰較往日又自不同。
  「飛天鷂子」秦耐一心想著能夠生擒了無憂公主朱翠,便是大功一件,哪裡考慮到自己性命的安危,真是名利膺胸。
  眼前乍見朱翠的鏈子槍掃開了鐵蓮子,生怕她伺機逃開,嘴裡向身邊的兩頭蛇楚昆招呼道:「老楚,拾下這個丫頭,可別叫她跑了!」話聲一落,霍地揉身而上,手裡的三尖兩刃刀,對準了朱翠腰眼就扎。
  朱翠想不到自己一再小心,仍然是動了對方,等一會少不了又被潘幼迪奚落,尤其恨惡的是,這麼一來常威父子必將受驚逃離,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父子的藏身之處,以後又不知他們將藏身何處去了。心裡越是恨惡,偏偏眼前越是不能抽身。
  說時遲,那時快。秦耐的三尖兩刃刀還沒有遞過來,另一面的「兩頭蛇」楚昆已飛躍而前。
  楚昆的兵刃是兩口牛耳尖刀,身子向前一撲進,兩口尖刀霍地抖了出來,照著朱翠背上就扎。
  朱翠冷笑一聲,身子向左一側,鏈子槍霍地反甩起來,飛出去撩向秦耐面門。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楚、秦二人施的都是短兵刃,這類兵刃只有在進身貼近之後:才能發出十分的威力,只要被它一貼近可就危險萬狀了,反之如果不使它近身,便一點危險都沒有。
  眼前朱翠所以感到驚險萬狀,便是因為被他們貼得過近,但是她立刻就瞭解到這種情形的不妙,是以鏈子槍一經抖出,直取秦耐面門,後者在沒有貼身朱翠之前,便不得不趕忙退出,饒是這樣,鏈子槍的銀色槍頭仍擦著他的面門滑了過去,險些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朱翠一招逼退了秦耐,毫不遲疑地側身飛腿,直向楚昆心窩上踹去。
  「兩頭蛇」楚昆向左一閃,就地一滾,霍地又騰身躍起,兩口牛耳短刀,照著朱翠正面小腹上扎去,招式之猛看起來簡直是在玩命。
  這時,另一面的秦耐,卻連響起了幾聲呼哨,只見眼前人影閃爍,一連六七條人影快速奔到了眼前,無數道燈光齊向朱翠身上集中。
  立刻就有三人抖動兵刃,加入戰局。
  朱翠雖說藝高膽大,但目下到底情況特殊,第一眾寡懸殊,第二是她沒有稱手兵刃,再加上各種心理原因,一口怒氣難平,頓時就被困住,一時抽身不得。
  「飛天鷂子」秦耐,眼看著自己方面人多勢眾,朱翠已被困住,他們幾個大內武士,所以被曹羽留下來,自然並非為了保護常威父子,實在是旨在擒獲朱翠。原來曹羽不愧老謀深算,他算準了常氏父子出賣朱翠,必不為後者所容,一定會來找他復仇,是以一面傳出去自己返京的消息,好令朱翠與其友排除緊張心理,暗中卻以保護「鎮武將軍」常威父子為名,將手下精銳八人留置常威身側,密切注意朱翠之動態。想不到朱翠鬼使神差真的自行來到。
  當然,秦耐等八人既負有擒捉朱翠之任務,顯然技不止此。
  事實上這麼一鬧,整個大方禪寺早已震驚。
  在另一面負責刺探的潘幼迪一聽見亂聲,即知道不妙,當下匆匆由側面暗中趕到。
  潘幼迪身方臨進,只見前院裡一片燈火通明,無數盞孔明燈圍成了一個圈子,無數燈光所聚處,只見朱翠以一敵眾,正與四五個厲害的敵人戰在一處。朱翠手上施展著的鏈子槍,雖說看起來勇銳異常,奈何對方人物個個凶悍勇猛,其勢已是危險萬分。她心裡一急,顧不得以身犯險,猛可裡縱身而出。
  突的,就在這一霎間,腦後哧的想起了一縷尖風。
  潘幼迪是何等精細的人物?一聽腦後風聲,即知有人暗算,身子向前一個搶僕,已閃開了襲來的暗器。
  其實那是什麼暗器,不過是一片樹葉而已。那枚飛來的樹葉勁道好猛,只聽見「篤」的一聲,深深地釘進了對面樹桿。
  潘幼迪一驚之下,不禁怒火中燒。她原是要搶救朱翠脫險,這麼一來便不得不先照顧身後這個暗殺的勁敵。
  怒火中,她霍地翻過身來,卻只見三數丈外,一個瘦高身材的人影,正以瀟灑的身法,拔上了一座亭子。
  潘幼迪生平最恨人暗算傷人,對方雖然出手的暗器不過是一片樹葉,可是觀諸他出手的勁道,一旦中人也是不得了。對方出手之後並不後退,顯然故示輕敵,潘幼迪便萬難嚥下這口氣,一聲清叱,騰身便起。
  她身子快速騰起,手裡卻是不閒著,彈指間發出了一口柳葉飛刀。
  一縷刀光,閃了閃已來至那人面前。瘦高的人影似乎嘴裡發出了「呵」的一聲輕笑,只見他雙手倏地向前一夾,「啪」的一聲,竟然以一雙肉掌把來犯的飛刀夾於掌心之內。
  這一手手夾飛刀,雖是看來極其驚險,其實也的確是危險萬分,然而這個夜行人卻施展得極其輕鬆自然,這等手法,確實武林罕見。
  潘幼迪自從這人一現身以飛葉出手,就知來人身手不凡,這時見他施展了一手「貼掌」的手法,便知這個人的確高明,只怕今夜遇見了厲害的對頭。
  潘幼迪外號人,稱「燕子飛」,當知其輕功必然有特殊的造詣,這一猛撲上來,恰似燕子凌波,的確是快到了極點,身子向下一落,似乎發覺到對方有一張清懼的瘦臉,雙目炯炯有神。
  這張臉無疑對潘幼迪來說是陌生的。
  隨著潘幼迪的進身掌勢,這個人已自亭子上倒穿了出去,雙足登處,「哧」的一聲,真個是疾若箭矢,這一躥,足足出去有四五丈之遠。
  武林中儘管不少輕功頗佳之人,然而像眼前這人的輕功身法,還真不多見。
  潘幼迪那麼輕快,直似燕子的身法,竟然再次撲了一個空,眼看這個人倒穿的身子,已飛向高有兩丈的牆頭。
  緊接著這人似乎向著潘幼迪微微點了一下頭,倏地反縱而出。
  潘幼迪作夢也想不到敵營之中,竟然會藏有如此厲害的高手,雖然情知朱翠刻下身處險境,卻也不得不先照顧了對方這個厲害勁敵為首要之途,眼下便不假思索地緊跟著向外縱身追出。
  是對現場確是一片急亂。
  朱翠以一當眾,確是施出了渾身解數,那桿鏈子槍舞上盤下,八面威風,已經接連傷了兩個人。可是饒是她如此勇猛,卻依然難於脫因而出,對方的打法顯然是無論你怎麼厲害,傷多少人,就是決計不放你脫身,一任她身子轉向哪裡,俱都被一群頑敵緊緊裹住。
  八名大內衛士,雖然傷了三人,剩下的五個卻是滑溜得很,而且一番激戰之下,打出了經驗,五個人以三人近身對敵,兩個人卻伺機休息,輪番上陣。時間一長,朱翠饒是厲害,卻也顯出後力不繼。
  這時,環繞在身外的敵人卻是越來越多。
  一名身著官衣的武職軍官,正在忙裡忙外地調度著,在他的指派之下,埋伏了厲害的火槍。
  戰陣裡,朱翠長髮披散,汗流滿身,身上多處已見了傷,雖然已有些氣力不繼,卻也余勇可賈。
  她當然知道這樣打法於自己大是不利,只是對方這幾個大內武士,確是不易對付,這一套交相替換的打法更是早經預習,時間越長對自己越是不妙,她不得不急謀脫困。
  她這裡心念才轉,一名留著小鬍子的衛士已揉身貼近,手中雙刀斜刺裡直擦著朱翠左腿劈了下來。這一招當真驚險到了極點。
  朱翠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而值此千鈞一髮的當兒,另一個施鑌鐵拐黑胖子,亦乘機搶步上前,鑌鐵拐指中門掛兩肩,好不厲害。
  這一霎,朱翠稍一失策,便難免受傷,心裡一急,一狠心,拼著受正面黑胖子一拐,也得脫身重圍。
  黑胖子手中鎮鐵拐雖是勁沉力猛,但是如非直接命中頭部要害,其他各處著它一下,顯然還要不了命,是以就在胖子拐勢之下,朱翠僅僅閃開了頭,卻拼著受傷,把左面肩頭讓給了對方。
  這群大內衛士雖然出手狠毒,那是因為朱翠太過扎手的緣故,不得不全力以赴,其實他們所負的使命是活捉對方,非萬不得已不想傷害對方。
  眼前這個黑胖子進招過猛,容到發覺手中鑌鐵杖已將招呼到對方的剎那之間,心裡一陣子發慌。那是因為對方雖然是欽命要犯,到底是貴為千金的公主身份,自有其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尤其是朱翠緊緊逼視著對方的那雙眼睛,十足的有「逼人」之勢。
  黑胖子的鎮鐵拐眼看已將落下,忽然為對方那雙明亮的眼睛一逼,便不禁陡地自心底生出了一片寒意,空中的鑌鐵拐頓時為之緩慢了半拍。
  須知動手過招,要緊的決竅乃在乎一個「快」字。
  黑胖子這一遲緩,便不啻失了制敵的先機。
  朱翠自不會放棄這一刻良機,一聲清叱,手中鏈子槍的尺半鐵鏈已力掃而出。「叭!」一聲,正揮中在黑胖子的胖臉上。
  顯然朱翠對他留了一些厚道,沒有用槍尖而用槍鏈,否則只這一下,黑胖子就休想活命了,雖然這樣,對方卻也受不住。
  這個人嘴裡怪叫了一聲,隨著朱翠的鏈子揮處,整個身子一溜子踉蹌,向左面蹌出,臉上鮮血立刻迸出,只疼得他「啊唷唷!」連聲怪叫了起來。
  把握著這一霎良機,朱翠驀地騰身而起,縱出三四丈外,落向一條甬道。
  是時燈火大作,渲染得這片地方宛若白晝一般,無數官兵捕役一個個持刀仗劍,嚴陣以待。
  朱翠這般忽然自空而降,眾人一陣大亂。
  兩名捕役猛地揮動鋼刀就向朱翠身子撲過來,被朱翠揮起鏈子槍當場扎倒了一人。
  這時的朱翠,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脫困的獸,隨著那名捕役的跌倒,朱翠已再一次地拔身而起。
  就在她身子起自半空的這一霎,一人怒聲喝道:「放!」緊接著,只聽見「轟」的一聲大響,一陣子黃煙起處,爆濺出無數鐵砂子兒,直向空中射來。
  現場情形相當錯綜複雜。
  按說在這種火器抬槍之下,朱翠萬難全身而退,但她還不該死,就在那名抬槍手揚槍待放的一剎那間,猛地斜刺裡傳出來一股沉厚的掌力,將這名抬槍手身子擊得一個踉蹌,槍雖然是放了,卻是大大失去了準頭。
  朱翠僥倖沒有被火槍打中,卻嚇了個魂飛魄散。
  她原意還想著一不做二不休,闖進後殿搜出常氏父子,當場給他們一個了斷,這聲槍響算是驚醒了她的如意夢,當下不能再有所逗留,隨即一路倏起倏落直向廟外翻出。她雖然逃出廟外,可是身後仍傳出大片喊殺聲;驚慌中不及回看,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陰魂不捨的人在後面追趕,只覺得腳步聲十分凌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3 23:59:39

第22節

  夜色正濃,四野蕭然。
  朱翠一口氣奔出了不知有多遠,下意識裡彷彿感覺出身後的腳步聲不如先前多了,然而並非沒有,最起碼還有一雙腳,似乎就緊緊釘著自己,一點也不肯放鬆。
  這麼一來,便迫使朱翠不得不繼續跑下去。
  心裡一急,她乾脆施展出輕功提縱之術,當真是施出了全身的勁道。這一陣快速疾縱,少說馳出了五六十里,這麼一來,好像已聽不見身後的腳步聲了。
  朱翠不得不停下來歇口氣兒。她哮喘著在一樹下坐下來,回頭看了看,身後黑沉沉一片,不要說追趕的人了,就連住家的燈火也不見一盞,遠處山上的野狗與狼的吠嚎一聲聲傳來,聽起來倍覺淒慘。
  朱翠放下了手上的鏈子槍,這才覺得身上多處疼痛,敢情很多地方都掛破了,心裡又惦念著潘幼迪,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忽然,身側傳出了一聲冷笑。
  一條纖細的人影,有似幽靈般地自樹後傳出。
  朱翠倏地一怔,不禁喜道:「是迪姐麼,把我嚇了一跳,你怎麼先到這裡?」
  話聲出口,卻見那個人影並沒有移近,也沒有回話,透過並不十分明亮的月光,發覺到這人的輪廓,並不十分像潘幼迪,一驚之下,這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你不是……」朱翠後退一步,吃驚地道:「你是誰?」
  纖瘦的人影緩緩地道:「我們見過,你再想想看。」聲音清脆,毫無疑問的是個女人,一面說肩頭輕輕一晃,已飄前丈許。
  朱翠本能地往後面退了一些。
  她此刻驚魂未定,戰志已消,突然間又殺出了一個人來,怎不令她吃驚?
  「你真是好忘情,從廟裡到現在,我緊緊地追了你一路,難道你不知道?」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知身後那雙陰魂不散的腳步,原來是她,自己施出了全身力道,卻未能逃開這個人的跟蹤,而且人不知鬼不覺地反倒掩藏在自己前面,只是這身傑出的輕功就令朱翠暗中欽佩而自愧弗如。
  「原來是你!」朱翠仔細地打量著對方:「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問得好!」一面說,這個人緩緩移步向前。
  忽然間,朱翠看清了她的臉:「啊,原來是你!」
  就是剛才在湯圓小店一起吃湯圓的那個女人,後來還看見她騎著小毛驢遠遠地趕過了自己,想不到卻在這裡遇見了她。
  「你想起來了?我們剛才不是見過面嗎?」
  「可是我們以前並不認識。」
  「那不要緊,因為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這個女人說話的口音很怪,大概是南方寧紹一帶的人,雖然她是北方官話說出,卻掩不住那種獨特的口音。
  一面說,這個瘦削婦人,兩隻靈活的眼睛已很快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你雖然放下了裝束,打扮成一個鄉下人的樣子,可是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認識你!」
  朱翠腳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鏈子槍,「唰!」一聲揚起來,伸手接住。
  「哼哼……這麼說,你也是曹羽那個老賊一夥的了?」
  朱翠經過了這一會的歇息,精神多少恢復了一些,對方既只是單身一人,正好趁機與她決一勝負,能夠除一個勁敵自然是好。
  瘦婦人冷笑道:「曹羽是什麼東西!誰跟他是一夥的?我老實告訴你吧,你母親與弟弟很想見你,所以我特別來帶你回去。」
  朱翠猝然一驚道:「啊,這麼說,你是不樂島上來的了?」
  「對了,這一次你猜對了!」
  朱翠不容她話聲說完,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身子一閃已到了對方面前,鏈子槍嘩啦一響,照著瘦婦人當胸紮了過去。
  「且慢!」隨著這聲「且慢」,對方這個瘦削婦人已輕飄飄地閃身一旁。
  朱翠鏈子槍向回一收,怒視著她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雖不是曹老賊一夥的,行為卻是一樣,更卑鄙,既然你們已劫持了我的家人,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瘦女人冷森森地道:「小丫頭好厲害的嘴,你要跟我動手,我當然奉陪,不過我們話可要先說在前面,我這次來就是要把你帶回不樂島。」
  「哼,你休想,」朱翠道:「除非你贏了我,要不然小心著你的命吧!」
  瘦女人點點頭:「那就這麼說了,如果我贏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朱翠冷笑道:「你要是輸了呢?」
  瘦女人道:「如果我輸了,也就聽憑你的處置,你說什麼都好!」
  朱翠看著她,忽然一驚道:「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瘦女人道:「這麼吧,你先別管我是誰了,總之,我要是敗在了你的手下,我就把你母親弟弟所有的人都放回來,要不然你就要乖乖地跟我回去,一切聽憑我的發落,你看這樣好不好?」
  朱翠想了想,頗是有些猶豫,那是因為這個婦人既然膽敢與自己挑戰賭輸贏,必然是不可能輕視的人物,當然自己未見得就怕了她。轉念再想,自己若是贏了,對方即答應把母親弟弟放回,自是夢寐難求,萬一要是自己輸了,大不了隨她返回不樂島,仍可與母親見面,反正自己只答應跟她去不樂島,至於去了以後再出來,顯然是自己的自由了。
  瘦女人見她臉上現出了一番沉思,只是默默不語,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敢,這樣吧,你如果自認不是我的對手,脆下來給我叩個頭,我也就放你回去,你看好不好?」
  朱翠看了她一眼點頭道:「用不著激將,好吧,我們現在就動手,只是怎麼個比法,你卻要劃出道兒來!」
  瘦女人道:「那很簡單,我們以二十招分勝負,誰敗了不許賴皮,大家心裡有數。」
  朱翠點頭道:「很好,就這樣吧!」一面說,她把手上的鏈子槍往地上一丟,抬了一下雙手道:「請!」
  瘦女人很快地圍著她身子轉了一轉,站住點點頭道:「好標緻的一個姑娘,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成了天女下凡,果然不同!」
  朱翠嗔道:「廢話少說,你倒是發不發招呀?」
  瘦女人身子站定道:「我已經準備好了。」
  話聲才住,朱翠已撲身過來。嘴裡叫著「第一招」,兩隻手「呼呼!」帶出兩股疾風,向著對方臉上抓去。
  瘦女人尖叫一聲道:「好招!」
  身子一偏,上下兩截軀體硬生生地錯開了半尺,這種身法果然武林罕見,而且出奇的利落。
  瘦女人身子方自錯開的一霎,朱翠嬌軀忽然一擰,兩隻抓空的手倏地向後一挫,纖纖十指一齊彎起來,有如十把銳利的銅鉤,反向對方瘦女人後腰上力按下來。
  雖然是一招,卻連帶著是連環雙式,的確防不勝防。
  瘦女人顯然是有來頭之人,一身功夫堪稱出神入化。就在朱翠的雙手突然第二次遞出的一霎,只見她身子霍地向後一收,看起來只是數寸之間的差異,偏偏朱翠的雙手又落了個空。
  朱翠發覺到招式落空,慌不迭地向後就撤,進如風,退如雲,嬌軀閃處,已出了丈許以外。她這裡身子還沒有站定,空中一片風聲,對方瘦削的身子,已如神兵天降般當頭罩壓了下來。
  朱翠慌不迭向左一閃。
  對方瘦女人挾著大股風力的衣袖,已向著她臉上捲到,風力之疾勁,顯示著此女內力之精湛。
  二人這一搭上手,轉瞬間已對拆七八招。
  忽然兩個人的身子猝然接觸一團。
  瘦女人左手下沉,施展了一招「玉女投梭」,朱翠用「金絲纏腕」的一招,去反擰她的手。
  兩人招式其實都是虛式,猛然間朱翠往左面翻,瘦女人往右面轉。
  朱翠冷叱一聲,倏地劈出一掌,這一掌聚集了她全身功力,掌勢一出,真有力開山河之感。
  無如對方這個瘦女人確有神出鬼沒的身法,迎著朱翠的掌勢,她瘦長的身子宛若無物地狂飄了起來,整個人身看起來就像是一匹緞子般輕飄。
  朱翠掌勢方出,見狀心裡暗吃了一驚,慌不迭想把出手的勁力收回,卻嫌慢了一步。
  身邊上只聽見瘦女人一聲冷笑道:「你輸了!」
  眼前黑影子乍然一閃,朱翠眼前忽然現出了對方那白皙清秀的一張瘦臉,當真是捷如電閃,交晃間已至面前,只覺得一雙肩頭已給對方尖尖十指抓中,一陣奇痛,彷彿肩骨都將要為對方抓碎,由不住「啊」了一聲。
  這只是奇快的一剎,緊接著肩上一鬆,眼看著對方輕快的身子突地已拔上樹梢。
  「你可認輸了?」話聲出口,隨即輕飄飄地由樹梢上飄身下來。
  朱翠怔了一下,這才似忽然想到了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熱,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下去。
  瘦女人冷笑一聲,打量著她道:「看你的樣子,好像你還不怎麼服氣似的!」
  朱翠輕輕歎了一聲道:「算了,我輸了!」
  「很好!我們可是有言在先,」瘦女人道:「那就跟我走吧!」
  朱翠無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當然會跟你去,不過……」
  瘦女人一哂道:「你又在想玩什麼花樣?」
  朱翠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跑的,我只是有一件事急著要辦,辦完了馬上就可跟你回去!」
  瘦女人道:「什麼事?」
  「我要殺人!」
  瘦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鎮武將軍常威?」
  朱翠奇怪地道:「你怎麼知道?」
  瘦女人眼睛微微打量起她來。
  「我們早就注意你了,還有什麼事情瞞得了我?」她隨即點點頭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給你兩天的時間,事完之後我自會尋你就是。」說完點點頭,隨即退身而隱,真像是鬼舵一般,瞬息間已失其蹤影。
  朱翠略一分神,再想到與她說些什麼,卻已失其蹤影。平白無故與人賭約,輸了一陣好不懊喪,然而轉念一想,若是隨她轉回不樂島,正可與家人團聚,共謀對策,倒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心裡這麼盤算著,隨即踏著淡淡月光,往來路上慢慢前進。
  走了一陣,也不知前行多遠,忽然面前人影一閃,撲向自己而來。
  朱翠刻下已是驚弓之鳥,見狀嚇得忙自後退。
  卻聽得眼前人影一笑道:「別怕,是我!」敢情是潘幼迪,只見她喘息急促,倒像是趕了百十里路似的。
  二女見面甚是驚喜。
  朱翠道:「我心裡正惦著你呢!你可是從廟裡剛出來?」
  潘幼迪搖搖頭道:「早就出來了,你倒是怎麼出來的?可受傷了?」
  朱翠懶洋洋地搖搖頭,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潘幼迪道:「今天晚上是透著有點邪門兒,咱們邊走邊談。」
  朱翠自忖著與方纔那個瘦女人動手落敗,說出來不甚光彩,卻先問潘幼迪道:「你是怎麼回事?我在廟裡跟他們打得稀裡嘩啦,差一點把小命都送了,卻也沒看見你這位女俠客伸一把手幫幫我,你難道不知道?」
  潘幼迪白了她一眼道:「還說呢,再沒有比今天晚上更窩囊了。」
  朱翠奇道:「是怎麼回事?」
  潘幼迪道:「你在那邊鬧事,我當然聽見了,正想過去幫你一把,可是暗地裡卻出了一個冒失鬼,死纏著我不放,直到現在才擺脫了他。」
  朱翠一愕,心說這可正巧得很,我叫人家欺侮了,你也沒有逃過,當下急忙問故。
  潘幼迪道:「這個人是我生平所遇見最厲害的一個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測。」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幸虧他看來對我並沒有什麼敵意,否則真要動起手來,我只怕在他手裡討不了什麼好。」
  朱翠聽她這麼說,不免吃驚道:「啊!這個人是男的是女的?」
  「是個男的,」潘幼迪腦子裡回憶道:「是個老人,年歲很大的老人。」
  看了朱翠一眼,她又接下去道:「我被他引出了廟,還趕了一段路,卻是怎麼也追不上他,我以為他是故意引我出來,好讓你寡不敵眾,剛要轉回去,他卻又回來誘我,就這麼打打跑跑,一直歪纏到現在,等到我決計與他一較高低時,他卻又跑了。」
  朱翠聽後悶悶不發一言。
  潘幼迪見她不說話,於是問道:「你又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地會跟他們打起來的?」
  朱翠便把才纔經過細細說出,至於自己敗給那個瘦女人的事也不便藏私,照實說了。
  潘幼迪停住腳步道:「這麼說這就明白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問:你明白什麼了?
  潘幼迪道:「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朱翠道:「你是說故意把你誘出去的那個老人和這個瘦女人?」
  「當然啦!」潘幼迪冷冷一笑:「我真是糊塗,居然會沒有想到,原來是他們兩個。」
  朱翠這時心裡也忽然明白了:「你是說,這個瘦女人竟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那個風……」她一時忘記了那位姓風的島主名字。
  「風來儀!」潘幼迪為她接下去道:「那個把我誘出來的乾瘦老頭就是高立,白鶴高立,想不到不樂島的三位島主竟然全都來了。」
  朱翠呆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他們本事這麼大……」
  潘幼迪打量著她道:「你真的要跟風來儀去不樂島?」
  朱翠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也只好這樣了,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不妥麼?」
  潘幼迪搖搖頭道:「這……我還不知道,也許不會,不樂島上的這三個老怪物,雖然善惡不分,在江湖上名聲並不好,但是他們卻一向自負甚高,倒沒聽說過他們曾經用計謀陷害過誰,而且他們死要面子,尤其是對你一個後生小輩,大概還不至於用什麼陰謀,再說你家人還在他們手上。」
  朱翠輕輕一歎道:「就算他們安著什麼壞心眼,我也顧不得了,哼!我就不相信,難道他們那個不樂島真是銅牆鐵壁,像外面傳說的那麼可怕,只能進不能出麼?」
  潘幼迪搖搖頭道:「這個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夜深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快回去吧。」
  回到客棧裡,點上了燈。
  潘幼迪皺著眉道:「我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厲害的人,那個姓風的女人固然我是不知道,如以白鶴高立這個人的身手來說,真是並世無雙。」
  朱翠聽她把對方敵人首領讚譽得如此之高,心裡大是不服。當下冷笑一聲道:「那也不見得。」
  潘幼迪看著她道:「你知道誰的武功又高過他了?」
  朱翠冷冷地道:「最起碼我就知道一個人的武功不會比他低。」
  潘幼迪微笑道:「是誰?」
  「海大哥!」臉色微微紅了一下,她喃喃地道:「海無顏。」
  潘幼迪怔了一下,半天沒有吭聲。忽然她冷笑一聲,站起來走向窗前:「那你可說錯了。」
  朱翠原本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海無顏的,但又實在氣不過潘幼迪長他人志氣,這才把她心目中的第一強人搬了出來。當她說出了這句話,看見潘幼迪的表情沉重,心裡頗是後悔,可是這時聽見她這麼一說,卻又不由得代海無顏不服。當下不服地道:「我怎麼說錯了?」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你以為你的海大哥真是天下無雙麼,哼哼!我雖然對這件事知道得不夠清楚,可是卻知道他曾經去過了一趟不樂島,而且被高立打傷了,差一點還送了命呢。」
  朱翠道:「事情並不是如你所說的那樣。」
  「那又怎麼?你說。」
  潘幼迪忽然瞪大了眼睛,那樣子就像是要立刻與她翻臉的神態。
  朱翠竟然未曾留意。當下她侃侃道:「這件事海大哥曾對我說過。」
  潘幼迪神色驀地又為之一變,面色雪白,冷冷哼了一聲。
  朱翠哪裡會想到這幾句話竟然會傷了對方,而且傷得那麼深,只有在飽受愛恨痛苦折磨之後,才能體會出愛情的尖銳。
  朱翠偏偏沒有覺察到,繼續說下去道:「海大哥告訴我說,當時在不樂島是三位島主合戰他一人,才不慎受傷逃走。」
  「哼哼,真的麼?」潘幼迪蛾眉雙挑,冷冷地道:「海大哥海大哥叫得可真甜,你這位海大哥倒是對你無話不談哪!」
  朱翠忽然覺出了對方語氣不對,抬頭望去,正好接觸到對方那雙銳利的眼睛,那種眼神兒情不自禁地使她打了個寒顫,一時悚然。
  潘幼迪冷笑一聲:「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微微一頓,她強壓怒容道:「既然你那個海大哥本事這麼大,我這個姐姐顯然是比他差得太遠了,有他來幫著你,可比我強多了。」
  朱翠想不到她竟然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一時大出意外,真不知要怎麼回答才好。
  潘幼迪看著她冷笑一聲,忽然跺了一下腳道:「我走啦!」
  朱翠一時大驚,趕上一步,說道:「迪姐。」
  無奈潘幼迪性情古怪,說走就走,開門向外步出。
  朱翠追上去拉住她道:「你這是幹什麼!我……又說錯了什麼?……」
  潘幼迪冷笑一聲,狠狠甩下了她的手,說了聲:「再見!」當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翠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門前,發了好一陣子呆,忽然追出去,早已失去了潘幼迪的蹤影。好沒來由的一番懊惱。
  返回房間以後,朱翠一個人悶悶地喝了一杯茶,和衣躺在床上;卻是心緒煩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覺,越想越不是滋味,竟然趴在枕頭上痛哭了一場。
  幾乎天已經亮了,她才矇矇地睡著,沒有多久卻又被客棧裡的噪雜聲驚醒。
  朱翠緩緩地擁被坐起,想到了潘幼迪的負氣離開,心裡頗不是個滋味,忽然心裡一動,忖道:「她還有個隨身的行囊在這裡,昨夜不曾拿走,難道她不要了?」
  那個隨身的行囊,潘幼迪原來放在床側,等到朱翠想起來忙去看時,顯然已是不見了。這一驚,使得她僅存的一點睡意頓時為之消失了個乾淨,這又是怎麼回事?
  她記得很清楚,昨晚潘幼迪負氣離開時,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帶走,她的刀連同那個隨身草囊,都留在房裡,何以一覺醒來,竟然不見了?
  「莫非是被賊偷走了?」這個念頭不禁使她頓時又為之吃了一驚。
  然而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對,如果真有賊人潛入,何以單單只偷走了潘幼迪的東西,自己的東西卻絲毫未缺?
  朱翠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包括金珠細軟一樣不少,所遺失的僅僅是潘幼迪的一個草囊。
  「我明白了!」朱翠心裡忽然想起來:「一定是她又回來過了。」這麼想著,連忙趨前去察看窗戶,果然窗扇虛掩,分明是有人進來過,再一回頭,卻見床頂帳幃上別著一張素箋。這便是了。
  拿下那張紙來,上面果然是潘幼迪的留字。
  翠妹:我之離開實有情非得已之苦,妹自珍重,後會有期!下款署名「迪姐」二字。毫無疑問自然是潘幼迪所留。
  朱翠看著留書發了一陣子楞,苦笑了笑,隨即把這張信箋疊好收起。
  這一霎,她心裡倒是出乎尋常的鎮定,暗付著她走了也好,我反正也要去不樂島,自己的事自己了,用不著拖累別人。
  當下匆匆穿好了衣裳,暗忖著我這就去大方禪寺找常威那個忘恩負義的老賊去。轉念一想,她不禁又猶豫了,蓋因為昨夜那一鬧,常氏父子必已震驚,防衛定然更為嚴謹,自己雖有拚死之心,卻未見得能見得到他們,還是要定一定,另謀對策的好。心裡思忖著,隨即來至室外。
  客棧正前方是一處茶館,兼營早點生意,本地人的早餐食物,與川人甚是類似,除了燒餅油條豆漿之外,另有滋飯、米糕、麻花、棕子、豆腦豆花,林林總總,花樣繁多,鄂人較諸川人更喜歡所謂的「擺龍門陣」,三五個人湊在一起邊吃邊談,真是熱鬧極了。
  朱翠由於已經改了裝束,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小家姑娘,自不如以前之惹人注目。
  茶館地方夠大,卻也坐滿了,想要找一個單人小座確是不容易的事,好在這種場合也不必過於拘禮,一個小夥計問明了她只有一個人,隨即把她帶到了一個座位上。
  那張桌子上原本有個老太太帶著一個媳婦兒,還有一個小孩,朱翠與她們湊合著一起坐倒也不算擠。
  要了一碗豆腐腦,一團滋飯(糯米飯),剛剛想招呼夥計泡一壺茶,不意眼光掃處,意外地發現了兒個人,使得她準備的話忽然吞到了肚子裡。
  她眼睛這一霎所看見的敢情是一式衣衫的八條漢子,正巧坐在隔壁座上。
  八個人雖然每人外面都罩著一襲青布大褂兒,可是大褂的裡層,卻是不折不扣的衙門官衣,朱翠只消瞟了一眼,便可馬上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物。
  由於昨天夜裡那番驚天動地的廝殺,朱翠實在難望不被對方一眼認出了本來面目,可是事實上對方顯然是沒有認出來自己。
  八個人只是大口吃著燒餅,大聲地談論著什麼。
  一個操著濃重本地口音的鬍子大漢道:「真是她媽的洩氣,被兩個雛兒嚇破了膽!他媽的,老子是沒有碰見,要不然非把那兩個丫頭給留下來不可。」
  朱翠心裡一動,暗付著:這麼說來,很可能昨夜這些人都不在現場了,這倒是巧得很,自己正愁無處探聽常氏父子下落,難得有人送言上耳,這倒要仔細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了。
  聽了那個鬍子大漢話後,他對面一個濃眉瞠目的聳肩瘦削漢子嘻嘻笑道:「營座家裡已經有了兩個了還嫌少麼?」
  這句話一出口,引得座上其餘各人俱都笑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0:12

  朱翠不禁臉上微微一紅,狠狠瞪了這個說話缺德的人一眼,即見那個鬍子大漢嘿嘿一笑道:「我只怕還沒有這個艷福!聽說這兩個丫頭都是一等一的好姿色,只是只能看,卻不能吃。」
  另一個禿眉漢子喜孜孜地問:「那又為什麼?」
  「你問這話可就外行了!」鬍子大漢道:「人家好不好還是個公主的身份,就是賤賣也輪不到你我的頭上。你沒聽說麼,兩個雛兒本事大得很呢,要不然咱們主兒會被嚇成這個樣子?」
  禿眉漢子道:「師爺也大膽小了,這一次是藏在廟裡,再下一次不知道能躲到哪裡?」
  朱翠已知道一個大概,對方所談到的那個「主兒」、「師爺」即是指的「鎮武將軍」常威,至於這些人的身份,個用說俱都是常威手下的武職人員了,那個鬍子大漢被稱為是「營座」,很可能是個營級軍官。
  是時對方座上一個黑臉矮漢子道:「老帥聽說這次嚇壞了,昨天夜裡沒睡。」
  鬍子大漢哼了一聲道:「他一夜沒睡沒什麼,我們手底下人可他媽的慘了。」
  禿眉漢子道:「光沿途放哨,就好幾百人,一天兩天倒也無所謂,時候長了,真有點吃不消。」
  鬍子漢子道:「那有鳥的辦法,誰叫咱們今天穿著這身號衣,哪天脫下來就輕鬆了。」
  是時夥計又上來了幾籠包子,還有小籠的扣肉,一副恭敬巴結的樣子,想是對各人身份俱已清楚,才會有這些額外的接待。
  朱翠一面吃著豆腐腦,心裡想著:原來常老賊每天進出衙門,還有這番聲勢,這些人敢情是他放出的步哨,旨在暗中保護常威進出平安。這麼想著,朱翠暗中向這幾個人注意打量了幾眼,果然看出他們都暗中帶有兵刃。
  就在這處茶館前,是一條黃土驛道,而且是前往漢陽必經之地,朱翠由是聯想到常威老賊很可能途經於此,是以他手下的人才會出現在眼前小店。
  一念觸及,不禁使朱翠頓時為之精神大振,想不到她與潘幼迪甘冒鋒鏑前往大方禪寺一探的結果,反而還不如目下無意中所得的收穫為大,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工夫」。一想到常威的車駕可能由眼前經過,朱翠簡直耐不住心裡的激動。
  這時就見那個鬍子大漢放下手上的筷子,向外面張望了一下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得招呼著差事啦。」
  他於是吩咐道:「老李老張你們先走一步。」
  即席站起了兩個人,匆匆拿起內裝兵刃的包袱,馬上離開。
  朱翠注意到這兩個人一出茶館即順著黃土大道向南面去,緊接著又有兩個人站起來向北面去,兩個兩個一撥,最後只剩下了鬍子大漢與那個禿眉漢子留在座上。
  鬍子大漢道:「我們這叫做白忙,大白天誰有這個膽子敢攔路行兇,我就不信這兩個女人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禿眉漢子道:「你,這可難說,老子不就是叫那個無憂公主給砍掉了一條胳膊嗎?營座你可千萬不要大意,見著了她千萬不要硬上,我們借重神機營的東西來對付,就許能把這兩個丫頭給拾下來了。」
  鬍子大漢冷笑道:「包大勇那個傢伙一直跟我作對,他那個神機營仗著上面的關照,可比我們神氣多了,媽的,我就是不服氣他,這一次我們要是能抓著了鄱陽公主,論功行賞,不但常帥那裡面子上好看,說不定就許換換行頭,調到宮裡當差去啦,那可是露了大臉了!兄弟,你說是不是?」
  禿眉漢子咧嘴笑道:「禿子跟著月亮走,這可全靠營座你的宏福了,你老要是有肉吃,可別忘了給兄弟們也喝一口湯呀。」
  鬍子大漢嘿嘿笑道:「那還用說,走吧,咱們這就瞧瞧去吧。」於是吆喝夥計拿手個把兒。
  鬍子大漢關照那個夥計道:「我們走啦,關照掌櫃的晚上給弄兩桌飯,我們人多,一切開銷寫到賬上。」
  那個小夥計一連串地嘴裡稱謝,連連鞠躬打揖,才算送走了兩位大爺。
  他們剛離座,朱翠這裡也坐不住了,吩咐夥計算賬,順便問那個夥計道:「你們這裡可以賒賬嗎?」
  那個夥計嘻嘻一笑,指著牆上「概不賒欠」幾個字道:「對不起大姑娘。」
  朱翠作驚奇道:「這就奇怪了,剛才我明明看見這桌上的幾位大爺又吃又喝,最後臨走卻是一毛也沒有付,說是寫到賬上,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夥計一怔道:「這……」上下打量了朱翠幾眼,他趨前一步小聲說道:「大姑娘,這話你可不能亂嚷的,要不然我們這個小店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朱翠冷冷道:「這又為什麼呢?本來是你們不公平嘛。」
  嘴裡雖是與那個小夥計對答,眼角卻是一直留意剛出去的那兩個人,只見他們二人出店後先是左右張望了一陣,隨後才徐徐邁步,沿著道邊向前面緩緩踱去。
  朱翠自信已把握了這條線索,倒也不過於驚慌,卻想聽聽這個小夥計說些什麼。
  這個桌子上原先吃飯的老大太和那個年輕的媳婦及小孩都已吃完離開,說話比較方便。
  小夥計被朱翠這句話一激,紅著臉不自然地笑道:「大姑娘這你就不明白了,你當剛才那幾位大爺是普通的老百姓、莊稼漢子嗎?」
  朱翠佯作不解地道:「怎麼,難道他們還是跟皇帝當差的嗎?」
  「咳!大姑娘你還真猜對了!」小夥計道:「猜得八九不離十兒,他們當中還真有當差的,嘿,派頭可大了!我們小百姓哪裡招惹得起。」
  朱翠假作吃驚地吐了一下舌頭,才又道:「原來這樣,那他們這些人到這裡幹什麼,難道這個小地方還有什麼事要發生嗎?」
  小夥計一面抹著桌子,大概這一輩子從來還沒有跟像朱翠那麼漂亮的女人說過話,樂得身子都酥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大姑娘。」說時他把頭湊近了,一張嘴都快挨到了朱翠的臉上。
  「是這麼回事,大姑娘,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許對外人說,要是有人來問我,我可是不認賬。」
  朱翠皺眉說道:「快說吧,我可要走了。」
  這個夥計才道:「是這麼回事,你聽說過鄱陽王抄家這件事吧。」
  朱翠心裡一陣子難過,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就對了,外面是說鄱陽王雖給抓去砍了頭……」
  朱翠一瞪眼道:「你胡說!」
  小夥計一怔,摸著脖子道:「這……這……大姑娘你可別發火呀,外面人都是這麼說的嘛。」
  朱翠一陣子心酸,差一點連眼淚都淌了出來。
  「咦,大姑娘你怎麼啦?」
  「沒什麼!」朱翠說道:「你說下去吧。」
  小夥計又是一怔,倒是看不出對方這個一身鄉下裝束的大姑娘,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說話的語氣尤其是不同於一般。
  「是是……」夥計還是真聽話:「聽說鄱陽王人雖然是死了,可是他家裡的人皇上也要抓,娘娘、小王爺和公主都失蹤了,這些人就是負責跟宮裡下來的人聯繫,要把他們抓回去的。」
  朱翠哼了一聲道:「憑他們……」
  小夥計道:「聽說公主又露了面,所以這兩天風聲很緊。」
  朱翠冷冷道:「難道他們知道鄱陽公主是藏在這裡?為什麼會來這裡找呢?」
  「這個……」小夥計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好像有個什麼大官要在附近這裡經過,他們防備得很緊。」
  朱翠道:「什麼大官,怎麼會住在這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夥計道:「反正每天早晚兩撥人,定要到我們這個小茶館歇腳吃飯……」
  說到這裡,只聽見「篤」的一下,他的後腦袋瓜子上著了一下子,小夥計疼得「啊唷」叫了起來。
  一個小老頭,拿著手裡的旱煙袋桿子,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看樣子像是這裡的掌櫃的。
  「媽那個巴子的,我敲死你這小子,這麼多生意你不照顧,在這裡窮蹭個什麼勁兒,」小老頭圓瞪著兩隻鴨蛋眼:「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扒你的皮。」
  小夥計抱著頭,一溜煙似地跑了。
  朱翠自覺無味,遂離座步出。
  一個駝背的老頭在賣傘,天上正好在下著毛毛雨。
  朱翠本來已走過去了,臨時又走了回來買了一把油紙大花傘,她察看了一下背上的長包袱,一把青鋼長劍就藏在裡面。
           ※        ※         ※
  天是灰濛檬的顏色。
  忽然,她像是一種預感,覺得今天一定能見著常威父子,這個出賣長官,見利忘義的好官要是被自己找著了,非得親手殺了他不可。
  打開了傘,腦子裡儘是父親臨死遇害的種種假想,心裡之淒楚真非言語所能形容,天空中一群烏鴉低飛過去,傳出一片「叭□……」令人沮喪的叫聲。
  驛道上來往行人,都是莊稼漢子,多半肩上都挑著挑子,兩邊旱田裡難得被雨水浸濕,農戶們都趕著牛在忙著耕地翻土。
  走著走著,朱翠就看出了一些名堂。路邊上似乎每隔不遠,就有一兩個官樣的便衣人物,這些人雖然身上穿著看來與一般人沒有什麼兩樣,可是就像是一個模子裡澆出來的典型,逃不過朱翠的眼睛。
  前面是一條岔道,道邊生著幾棵老榕樹,一群人正在樹下避雨。
  朱翠藉著花傘掩飾自己,來到了岔道前面,心裡琢磨著:不知常老賊是走哪一條路?
  一念方興,即見四名身佩腰刀的官差一路喝叱而來,一路走過把一些在樹下避雨的閒人趕開。
  「走走走……不許在這裡躲雨。」
  「這裡開道淨街啦。」
  一些避雨的人,如何惹得起他們?頓時紛紛走避。
  朱翠見官兵把路人逐向正道,心裡已猜知常威必將是走這條岔路了。她剛想轉向岔路,卻被橫出來的一名官兵擋住了去路。
  「不能走這條路!」這名模樣神氣的武弁指著另一條路道:「走那邊。」
  朱翠道:「不行呀,兵大爺行行好,我家在那邊呀。」
  這名武弁一瞪眼,正要發作,忽然接觸到對方的笑臉,臉上立刻現出了微笑。
  「大姑娘你可真會找碴,你家在哪兒呀?」
  朱翠企起腳尖,用手指著老遠的一些房子道:「呶,那不是麼,就是那座紅瓦房子。」
  這個武弁可真是見色心喜,也忘了請示一下,隨即自作主張道:「好吧,你就快走吧,可小心誤了我的差事。」一面說,伸手就向朱翠臉上摸去,無奈朱翠早已防到了對方有此一手,身子一閃就躲開了,一溜煙地就走了。
  這時另一名官差見狀由後面趕上來道:「喂……」
  先時的那個差官攔住他道:「算了,一個大姑娘人家,叫她走吧。」
  朱翠耳中聽見了二人的對答,腳下一路快行,生怕對方又改了主意,要自己回來。
  快走了一程,忽然發覺到有幾個身著藍布大褂的漢子,正遠遠在一路岔口上站著。
  朱翠頓時站住,心裡忖著,自己要是這麼走過去,保不住不為這些人刁難,萬一出手可就露了痕跡,不如乾脆就在這裡避上一避。正好身邊是一處秋收了之後的旱田,稻草堆一堆堆的比人還高。朱翠身子一轉,就藏在了一堆稻草後面。
  她心裡盤算著,若是常威老賊的車駕由此經過,正好出手行刺,忖思著距離車道不過丈許左右,這個距離縱身可及。
  正思忖間,身邊上響起了一陣蹄聲,兩匹快馬直由方才自己來處快疾過來。朱翠一望之下,已認出了騎馬二人,正是方才在茶館所遇見的那個鬍子大漢與其同伴二人。
  兩匹馬風掣電馳地馳過眼前,一會兒的工夫卻又自前路折了回來,一陣風似地疾馳而去。
  朱翠心裡猜測著,大概常威快要出現了。
  眼前這條黃土道雖然是一個岔道,倒也平整,道路兩側生著高高的白楊樹,兩兩對生,看上去十分整齊。朱翠暗中察看了一下地勢,選擇了一處容易下手的地方,換了一個位置。
  她決計要剷除這個出賣自己的好官,心裡充滿了憤慨,膽力大增,當下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一口青鋼長劍緊緊握在手上。
  她想到了常威必然是乘坐馬車由此經過,身側護衛必多,略一耽擱定會為他逃逝無蹤。
  心念一動,遂計生出了一個主意,當下查看了一下前後無人在側,便悄悄趨前,把附近道邊的白楊樹樹身之上用劍砍下一圈深深痕跡。
  她胸有成竹,這麼做沒有留下一些痕跡,就這樣她一連在前後十株樹幹上動了手腳。
  正當她完成了這項看似無聊的工作之一霎,遠處傳過來一陣雜亂蹄聲。
  朱翠身子一轉,快速縱起,起落間已藏身在一排葦草之間。她身子方才藏好,大群馬隊已馳過眼前。
  一列少說也有十名之多的騎馬漢子,夾雜著身後的轆轆車聲,浩浩蕩蕩直馳眼前。
  朱翠緊握著長劍,仔細地打量著這列人馬,只見馬上漢子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每人一襲油綢子雨衣,頭頂大笠,為首一個昂然漢子高高舉著一面旗幟,上書著一個「鑣」字。
  這套障眼法,自是瞞不過朱翠,只是若非是她事先已知道一些來龍去脈,是否還能看出其中詐情,可就難說了。
  十騎人馬之後是一輛黑漆四馬雙桅的寬轅馬車,車身漆得油光黑亮,雙門緊閉,難望其中坐著的是否常威父子,不過僅僅憑著這番氣派,料必無差。
  除了車前的十騎人馬,車後也有十騎同式衣著的人馬,另外在車身左右,緊緊貼著馬車前進的另有兩個人。
  兩個人雖然一樣的套著一襲油綢子雨衣,可是衣式色澤卻與前後人馬有著顯著的差別,頭上大笠呈六瓣形,看來十分威武。
  朱翠在這群人馬甫一現身當兒,已敏感地察覺到前道那十騎人馬當中,隨有兩桿火槍。
  那玩意兒長長的,套在一個黃布袋裡,各由一名漢子背著,外行人自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朱翠由於連番遇險,幾次三番地都差一點在這玩藝上送了性命,是以一看之下,由不住有些心驚肉跳。
  她早先實在沒有想到,常威的隨行護駕人員竟是這麼多,而且防守得如此嚴謹。
  然而眼前朱翠卻拼著性命不要,也要決計一試。
  放過了前進的十騎快馬,朱翠忽然襲身向前,只見她單手用力照著道邊的一株白楊樹上擊去,耳邊上「卡嚓!」一聲爆響。
  一株高有數丈的白楊樹,帶著大片枝丫,驀地直向著車前倒了下來。
  由於其勢突然,倒下的樹身,幾乎當場壓中前行人馬,只驚得眾馬長嘶,尤其是套車的四匹健馬紛紛人立前蹄,身後馬車一掀丈許,雖未仰翻,卻也已大大地為之震動不已,土飛石濺,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朱翠伎倆又何止如此?
  緊接著第一棵樹身倒折之後,第二棵三棵……俱為朱翠快速進身的連環掌式劈倒在地,一時間爆響連聲,人翻馬仰,眾聲喝叱喧嘩不絕於耳。
  正在奔馳的黑漆馬車,經此一阻,頓時困在中途,前進不得,退亦不能。
  朱翠一經出手,中途豈能自止?一聲嬌叱,奮身而起,有如穿雲白鶴,「嗖」的一聲,已縱身子對方車棚頂上,長劍揮處,「卡嚓」一聲,已經把車門砍開了尺許一角。
  就在這時,一個人倏地暴喝一聲,自馬上縱身而起。
  朱翠方自認出來人正是隨在馬車左右的兩名漢子之一,這人手上的一口閃電刀,已是摟頭蓋頂般直向著朱翠頭上招呼下來。
  朱翠一經現身出手,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手下也就格外的狠辣,毫不留情。
  對方閃電刀到,她連躲也不躲,掌中劍迎著對方面門,霍地快劈了下去。
  休看這一招無奇,其實卻是至為狠毒之極,此乃是她所學劍術中最為厲害的三式救命殺著之一,這一劍名叫作「力劈華山」,其凶狠處,在於全然不顧自身安危,以身喂敵,卻在最後的一瞬間,制敵以先機。
  那名躍身而上的衛士,其實武功十分精湛,乃是奉令留守生擒無憂公主的八名大內武士之一,按常情而論,自然大有可觀,無奈對方朱翠一上來即使出要命的殺著,這一劍「力劈華山」,妙在招式無奇而手法高異。
  這名大內武士,只覺得對方劍身之上炫耀出一片異光,劍氣所激處,冷森森浸入髮膚,一覺出不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說起來,朱翠的劍不過比對方的刀槍快了半步而已,然而這後發居先的劍勢端的非比尋常。
  隨著那名大內武士的一聲淒厲慘叫裡,左上自肩臂連帶著半截胸腔,整個地被朱翠一劍劈了下來,這個人連一聲也沒有哼,一頭便直向著車下栽了下來。
  朱翠一劍得手,手下更不少緩須臾,身子向前一探,左足施出全身力道,腳向著車窗踢去,「嘩啦!」一聲大響,那扇車窗頓時被她踢了個粉碎。
  車座裡頓時發出了一片驚呼聲。
  透過破碎的車窗,朱翠發覺到那個賣主求榮的鎮武將軍常威,一身官帶,赫然在座,他兒子常孟顯然就在他的身邊。
  父子二人顯然被眼前這番驚恐嚇得面色蒼白,尤其是當他們目光接觸到朱翠的一霎,更是為之魂飛魄散。
  朱翠瞪目怒叱一聲道:「你這無恥的奸賊!」
  話聲出口,抖手一劍,隔著窗口直向常威臉上刺來。
  這一劍本是非中不可,可是偏偏就有人忠心耿耿地在一旁護駕。
  就在朱翠的劍幾乎已經刺在了常威臉上的一瞬間,猛可裡,斜刺裡忽然劈出一刀,「噹啷!」一聲,及時震開了朱翠的劍。
  敢情在車廂裡面另外還藏有兩名近身侍衛,想要一舉手之間誅除常氏父子還真是不易。
  朱翠身形一個倒折翻下車頂,正待施展全力攻開車門,就在這一霎,空中人影交晃間,已有多人攔在她前後左右。
  一名身形矮壯的漢子,手裡掄著兩隻銀光閃爍的流星錘,大吼一聲,飛起一錘,直向著朱翠正面出手擲出。
  幾乎同時,另一個用鑌鐵雙拐的漢子卻由側面滾身而近,雙拐上來著兩股疾風,向朱翠側面攻到。
  這雙錘雙拐一時間帶給了朱翠險象萬端,無可奈何,只能暫時退開現場。
  然而,她實在放不下車廂裡面的常氏父子,而在身欲退前,反手發出了兩口飛刀。
  飛刀出手於俄頃之間,卻也有十分的準頭,兩縷尖風夾帶著兩線白光,分別向常氏父子臉上射到。
  常威驚呼一聲,一時來不及閃躲,舉手直向來物上抓去,哪裡知道刀身的鋒利,一抓之下,掌心立時劃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鮮血立時溢出,常老頭雖是武將出身,然久居高位,早已失卻了當年衝鋒陷陣的膽力,這時手上負傷,幾乎當場嚇昏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0:31

第23節  

  這一面常孟比他父親也不見得好,他乍見暗器飛到,慌不迭閃身讓開,卻失之於動作太慢,「噗!」一聲,直被對方那口小小飛刀射中了肩窩,深入沒柄,痛得他全身打顫。
  朱翠雖然暗器出手,卻未能將對方殺死,心裡一口怨氣出不來,偏偏環身敵人如附骨之蛆,一時想擺脫頗是不易。
  現場這麼一鬧,頓時情勢大亂,吶喊聲中,二十名馬上衛士,頓時躍身下馬,蜂擁而至。
  朱翠一不做二不休,豁出一死,決計要與對方一拼到底。當下一劍在手,施展出全身功力,左攻右實,招招劍勢俱皆凶狠猛厲之極,瞬息之間已為她砍傷了多人。
  幾名近衛刀劍在手,拱侍在馬車四周,保護著車內的常氏父子,更有人叱喝著要用火槍來對付。
  常氏父子在兩名車內衛士攙扶下匆匆離開了馬車,急欲改換騎馬離開。
  朱翠一眼看見,心裡大急,只是身側敵人卻是戀戰不捨,雖為她一連殺傷了多人,卻是擺脫不易,眼看著仇人父子奔向兩匹坐騎,在環身眾多侍衛保衛之下,正待認鐙跨馬。
  猛可裡,身側響起了一聲清叱。一條人影,像是火星天墜,直由道邊上一棵高有數丈的樹梢上縱身而下。
  這人好快的身法,身形一經撲下,隨即騰起如鷹,起落之間已襲向常氏父子身邊,陡然伸手抓住了常威身後衣領,反手間已把他擲了出去。
  這一手大摔活人當真還不多見!眼看著常威偌大的身體,在這人振臂之間,就像是球也似地被摔了出去。
  朱翠雖是與眼前各人糾纏打鬥,可是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輛馬車,常氏父子離車待要上馬之際,她眼看著不能脫身,內心之焦急可想而知,想不到卻在危急一瞬間,半路殺出了這麼一個人來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猝然閃出的那個人手法好快,第一把抓住常威摔出,緊接著第二把就抓向常威之子常孟。
  通過朱翠眼光所見,看見的只是此人一個背影,唯一可以斷定的,對方是個女人。
  這個女人顯然有驚人的快速身法,出手之招式更是奇怪得很,她想要抓誰好像那個人怎麼也逃不開。
  眼前她一把抓向常孟,常孟竟然是無法躲開,被她一把抓在了背上,尖尖五指有如五把鋼鉤深深陷入常孟背心,顯然她無意取他性命,否則在進手上只要加些力道或是改抓為擊,常孟就得當時斃命,然而她卻也饒不過常孟。
  隨著她抖出的手勢,常孟整個身子跟他父親一樣,球也似地拋了出去。
  這一先一後兩個人似球被摔出來,恰恰好就落在朱翠身邊不遠。
  朱翠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看見對方的正面之影,不過對方是站在自己這一方面,這一點卻是毫無疑問,尤其是她明明可以出掌致死常氏父子,何以卻僅僅把他們拋開到自己跟前,這又是為了什麼?然而這個問題,不過是一剎那間,就使她得到了回答,原來對方敢情知道自己對常氏父子的刻骨仇恨,是以特地把常氏父子拋向自己,要自己親手予以剪除之。一念觸及,朱翠頓時為之熱血沸騰。
  這可是難得的一個機會,當下嬌叱了一聲,身子霍地躍身而起,當真是起飛如鷹,其勢之疾猛確是出人意外,起落之間已撲到了常威身後。
  常威活該有此一劫,怎麼也想不到拐彎抹角仍然是落在這個丫頭手上。他隨行雖有許多衛士,無奈在此要命的關頭,卻是一個也來不及救他的命。
  朱翠身子一欺,正好來到他身後,掌勢一抖,噗一聲正擊在了他後胯上。
  由於常威身子方自爬起,正是一個前進的姿式,是以這一掌的力量無形中化解了不少,儘管如此,常威卻也大大吃受不起,「哇呀!」一聲,一頭栽倒地上,一張臉頓時為地上沙石擦得皮破血流。
  他畢竟是習武出身,當此要命關頭,也只有拚命自救之一途,腰上既跨有腰刀,當下在地上一個骨碌爬起,驀地抽刀在手,霍地回身,一刀向朱翠身上劈出。
  這一刀他雖是施出了全身功力,在朱翠眼中卻是不值一笑,只是一伸手已捏住了他落下的刀鋒。
  常威一連掙了幾下,未能把刀奪下,急得大吼道:「來人……快來人哪……你們這些死人!」
  驀地朱翠把手裡的刀一鬆,常威一個倒栽蔥反跌了出去,猛可裡,嗖嗖嗖一連縱過來三條人影,吶喊著待向朱翠撲來。
  朱翠心裡一急,掌中劍脫手而出,這一招顯然又是她救命的絕招之一,寶劍一經出手,帶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只聽見「噗哧!」一聲,正中常威前胸,由於出手勁道極猛,直把他刺了個前後透明窟窿。
  這位鎮武將軍嘴裡發出了沙啞的一聲嘶叫,身子一個前撲,就倒下來不再動了。
  朱翠一連兩個快速的撲縱,縱身而前,自常威身上拔下了長劍,待要回頭再去追趕常威之子常孟時,身邊人影閃動,已有四個人把她團團圍住。
  只見為首一個黑壯高大的漢子在大聲嚷道:「將軍被殺了,千萬不能放她走了。」四下裡傳出了一陣子喧嘩之聲。
  鎮武將軍被刺身死,當然不是一件普通的事,頓時所有各人俱都為之震驚。
  常威之子常孟,這時乍聽父親被刺身死,不禁嚇得雙腿連連打顫,有心返回探看,卻被身邊兩個侍衛拖著匆匆上馬,三匹健馬方自轉身待行,猛可裡先時那個雲龍一現的女殺手霍地自空而降。
  原來剛才這個女人匆匆一現,擲回了常氏父子隨即隱身不見,卻在常孟上馬待逃的一瞬間,又忽地自空而降。樹帽子「嘩啦!」一響,帶著這人纖細瘦削的身影,直直地由空中墜落下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常孟的坐馬之前。
  由於這個女人突然的來勢,三匹坐馬為之大受驚嚇,長嘶聲中,紛紛揚蹄人立而起,馬上的三個人一時無備,俱都由馬鞍上仰身折翻了下來。
  常孟早已是驚弓之鳥,這時驚叫著由地上一個骨碌爬起來,迎面所見的這個女人有著瘦瘦的一張臉,明亮的一雙眼睛,一身黑色長衣,並非她所熟悉的無憂公主或潘幼迪二者任何一人,實在陌生得很。
  然而這個女人卻是他父子不折不扣的勾魂使者、要命煞星。
  若非是這個女人方纔的現身,常威自是不會死在無憂公主手中,是以常孟乍然見到她現身眼前,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當下大吼一聲道:「救……命!」
  他身邊的兩位衛士,乍然見狀,俱都奮不顧身地向著對方那個黑衣婦人撲了上去。
  二侍衛一人手拿大環刀,一人是虎尾節棍,一聲招呼之下同時向著對方偎了上去。
  常孟把握著這一霎良機,霍地翻身上馬,策韁待逃。
  他可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對方這個女人敢情出手之快,較之無憂公主更要快了許多,隨著兩名侍衛的刀棍雙雙揮下的一剎那,即見那個女人一雙衣袖倏地向外一分一揚,乍開即合,兩名持械的衛士,頓時像是被點中了身上的穴道,一動也不動地僵立現場。
  瘦女人好快的身手,一式分花拂柳,雙雙點中了二人的穴道,身子卻並不因此而略顯緩慢,猛可裡拔身而起,霍地向下一落,再一次迎向了常孟的馬前。
  常孟手上拿著一把劍,一聲驚叫,霍地直向著瘦女人頭上劈落下來。
  這口劍眼看已經劈中對方臉上,忽地那個女人左手倏揚,只一下捏住了這口劍的劍身,略一連勁,「啪!」一聲,一折為二。
  隨著對方的一隻白皙瘦手,猛地向前一遞,「噗」地一聲,已把常孟當胸抓了個結實,緊接著她身形起處,不過是兩三個起落,已撲到了朱翠與各侍衛混戰現場,只聽得她一聲冷笑,倏地把手上的常孟用力拋出,撲通一聲直落向朱翠面前。
  常孟連驚帶嚇,再加上這一摔,頓時鬼也似地叫了起來,朱翠腳下一個上步,搶到了他身前,寶劍一吐,「噗!」一聲,刺中了他的前胸,結果了他的性命。
  是時圍附在他身邊周圍的十數名侍衛,紛紛大叫著撲身而上,卻被朱翠一連砍翻了兩人。
  猛可裡面前人影一閃,那個黑衣瘦長的女人己來到了。她眼前。
  朱翠方自認出來人正是日前邂逅的風來儀,不禁心裡一驚,後者已欺身而近,大聲道:「還不快走,想死麼?」
  說話間,風來儀雙手同時揮動,一連打倒了兩個人,倏地拔身而起,有如一隻沖天而起的巨鳥,起縱之間已拔身在道邊大樹之巔。朱翠料必她話中有因,不能怠慢,當時聆聽之下、緊跟著她身後也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拔身而起,落在了那棵大樹上。
  她身子方自踏向一根樹幹,未容站定,風來儀已驀地附身而近,急喚道:「快!」緊跟著,她身子一個急轉,已落向另外一棵大樹。
  朱翠不顧思索地跟著她騰身就起,她身子方自縱出的一霎,耳邊上只聽得「轟隆」一聲大響,大片火光閃處,無數鐵砂子兒飛向先前落足的大樹,大片枝葉散飛得滿天都是。
  敢情是對方已發了火槍。
  朱翠驚心之下,亦不禁對於這位不樂島的女島主暗存感激,若非她及時接引援手示警,自己即使能夠殺了常氏父子,只怕也在敵人火槍之下喪失了性命。
  朱翠一念之興,對於自己僥倖撿得了這條活命,不禁大為慶幸,當下,哪裡還敢多作停留。
  一時間,只見風來儀在前朱翠在後,兩條快速的身影有如星丸跳擲一般,倏起倏落起伏於群樹之間。樹下火槍更不迭連聲發放,煙霧瀰漫裡,無數鐵砂子兒轟向樹梢,無奈對方二女的身法實在太快了,樹下的火槍總是慢了一步,眼看著二女的背影一路騰縱如飛,倏起倏落消逝於視線之外,轉瞬無蹤。
  在一陣亡命飛馳之後,前行的風來儀忽然立足於一座山神廟之前,略候片刻,朱翠方才來到了近前,卻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成一片。
  「小女娃子不知天高地厚,哼哼!」風來儀打量著她冷冷地笑道:「要不是我救你,我看你非但報不了仇,恐怕再多兩條命也早就完了。」
  朱翠原本對她心存感激,打算見面之後對她說上幾句感謝的話,這時聽她這麼一說,激發要強好勝之心,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風來儀說道:「怎麼了,你還不服氣麼?」
  「有什麼好服的?」朱翠冷笑道:「你雖然幫了我個小忙,目的還不是希望我早一天跟你回不樂島去!哼,你們不樂島的伎倆,還當我不明白?」
  風來儀倏地一挑長眉道:「好個丫頭片子!」話聲出口,霍地就像一陣風似地閃在了朱翠身邊,驀地一掌向著朱翠臉上打去。
  這一掌勁猛力足,眼看著已將打在朱翠臉上,偏偏朱翠竟是不閃不躲,看看風來儀的手已將觸及,忽然她卻臨時停住。
  朱翠臉上含蓄著一片冷笑,分明並不驚怕。
  風來儀奇怪地打量著她道:「你為什麼不躲,難道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打你?」
  朱翠冷冷地道:「我們已經打過了,不是麼?」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你應該記住,從今天起你已是不樂島的俘虜,可不是不樂島的客人。」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又接著道:「不樂島上的規矩很多,這一點等你到了以後你就知道了。」
  朱翠聳了一下肩膀道:「我就不相信不樂島有什麼了不起,我能進去就能出來,到時候倒要看看誰能阻擋得住!」
  忽然風來儀身子一晃,快如閃電般已來到了她面前,朱翠不明她究竟何意,嚇得怦然一驚,只覺得雙肋上一陣發麻,再看對方時,風來儀卻已退出兩丈以外。
  朱翠只覺得雙腿關節處一陣發軟,差一點坐了下來,不禁心裡吃了一驚。
  「你……幹什麼?」
  說時她身子搖晃著,只覺得全身乏力,差一點又要坐下來。
  「哼哼!丫頭,這是我們不樂島的規矩!」風來儀接著道:「凡是要去不樂島的,都免不了的。」
  朱翠這時只覺得兩腿彎上一陣子發軟,由不住膝蓋一彎,撲通坐了下來。
  風來儀這時候緩緩向朱翠走近,含笑道:「用不著擔心,我只不過用一種特殊的手法,點了你的穴道而已,一天半天你就能復原如初,一點關係也沒有!」
  朱翠咬牙忍著膝問的痠楚,心中燃著怒火,冷笑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風來儀道:「為什麼?你很聰明,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我走了,晚上再來看你!」說罷身子一晃,已拔上了一棵大樹。
  朱翠心裡一急,再加上填胸的怒火,抖手向著她背影發出了一口飛刀。
  這口小小飛刀,一出手即化成了一道白光直襲向風來儀後腦。眼看著即將觸及的一剎那,風來儀霍地一個快轉,二指輕舒,其勢絕快,只一下已將那口柳葉薄刃飛刀拿在了手上,緊接著她身形起落,一路縱跳如飛而逝。
  朱翠嬌叱一聲,霍地躍身而起,想去攔住她,可是身子方自躍起,卻覺得腿彎間一酸,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來,這一次由於力道用得過於猛烈,兩腿彎間一時宛若針扎,只痛得連眼淚都落了下來。
  一個人坐在野草地裡,起亦不能,愈想愈氣,拔出寶劍左右亂砍了一陣。忽然一陣心酸,趴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她一直是要強慣了,想不到一連串的不如意事連番地打擊著她,滿以為此行前往不樂島能相機救回母親弟弟及家中各人,卻沒有想到這個風來儀手段如此毒辣。
  看來她似乎已施展了特殊的手法,將自己雙腿廢了,年紀輕輕落成了殘廢,自是人生至悲之事!
  想到恨處,朱翠真恨不能當時橫劍來一個自了。
  一個人正自傷心飲泣的當兒,忽然身前微風輕襲,以朱翠的經驗,頓時測知有人來到了眼前,陡然吃了一驚,慌不迭地抬起頭來,目光所接觸處,乃是一襲藍緞長衣,像是一整匹緞子那麼的平整光華。
  朱翠心裡由不住怦然一動,因為這襲長衣是她所熟悉,她的心跳得那麼厲害,緊接著她目光已接觸到了那張她所熟悉並深深盼望著的臉。
  「噢……你……海……兄……」
  由於心裡過於激動,太過突然,使得她張口不知所言,這幾個字說得聲音低到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海無顏,正用著那雙深邃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她。
  「噢……海兄,你怎麼來了?」
  「我來了有一會兒了。」
  「那你……」朱翠抓住了一株小樹,想站起來,身子才站起一半,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來。
  「看見沒有?」朱翠紅著兩隻眼睛,傷心地道:「我……我的腿……我已經完了!」
  「哼!別說這種洩氣的話!來,抓著這個!」說時,海無顏遞出了手裡的劍。那是一口連鞘的劍。
  朱翠用力地抓住了劍鞘,只覺得劍身上含蓄著一股吸力,卻是她從來也沒有體會過的,手上略一用勁,已站了起來。
  「腿上發軟是不是?」
  海無顏聲音顯得很低沉,但是卻掩不住他的關懷情誼。奇怪的是,聽見了這個聲音,朱翠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溫暖,她渴望聽見這個聲音已經很久了。
  「不是軟,是酸!」一面說,她試著走了一步,身子一晃,嘴裡「哎唷!」一聲,差一點又坐了下來,幸虧通過了手裡所抓住的劍鞘傳過來的力道,總算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要緊的,你只要緊緊抓住,倒不了的!」海無顏左右打量了一下,眼睛認定了前面不遠的那個山神小廟:「走,我們到裡面說話去。」
  朱翠委屈地點了點頭。海無顏一手握劍,用這口劍接引著她,緩緩前行。
  朱翠側過眼睛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道:「是風來儀,不樂島上的那個風來儀,她……」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知道,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了?」
  「嗯!」海無顏似乎已猜到了她心裡的疑團,「時候不到,我還不能見她,再說……」
  二人目光接觸,朱翠不知怎麼回事,只感到臉上陣陣發熱,心裡一個勁兒地發慌,彷彿小說裡所形容的那樣,揣著一頭小鹿似的。這種感覺是她以前從來沒有感覺過的,她趕忙低下了頭。
  在海無顏這口劍的接引下,朱翠總算沒有跌倒,當下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山神廟前。山神廟就是土地廟,小得可憐,兩扇門半掩著,想是長久沒有人來的緣故,其上結滿了蛛網。
  隨著二人足步踏近,兩扇虛掩著的廟門自然地敞開來,朱翠情知這是得力於海無顏精湛的氣波內功,心裡不禁深深為之折服。
  廟裡就只是一間小小殿房,除去了那尊山神像外,余的空處只是很小的一塊地方。
  有一方木製的神案,上面堆著稻草,不知何方的乞兒,曾在這裡夜宿。
  海無顏道:「你先等一下!」隨即把供桌上的稻草清理乾淨,這才扶著朱翠坐下來。
  朱翠感激地點點頭道:「謝謝你,我中了風來儀的暗算,這雙腿可能已經殘廢了。」
  「還不至於吧!你先用不著擔心,讓我來看看!」
  朱翠看著他苦笑了一下。
  海無顏道:「我是聽說了鎮武將軍常威父子被刺的消息才匆匆趕來,當時就猜想到可能是你所為,大白天攔路行刺,哼……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一面說時,他兩隻手已緩緩伸出,貼在了朱翠的兩邊氣海穴道上。
  朱翠頓時覺得通過他的雙掌,傳過來兩股溫熱氣機,一經入體,隨即蛇也似地順著大脈向身上各處游去。她輕輕的呻吟了一聲,情不自禁地扭了一下身子。
  「我現在運施五行真氣,試一試你到底傷在哪裡。」海無顏微微一頓,隨即接下去道:「當時風來儀動手傷你時,我因為距離很遠沒有看清楚,你告訴我一下當時的情形是怎麼回事?」
  朱翠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真是奇怪得很,其實她武功比我高得多,隨時可以殺了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我只記得她點了我的一雙氣海穴,腿一麻就走不動了。」說到這裡,像是海無顏雙掌所運施而出的氣機觸及了痛處,身子抽動了一下,輕輕哼了一聲。
  海無顏眉頭一皺道:「是這裡了!」
  朱翠只覺得通過對方雙掌所發出來那兩股氣機,忽然中途打住,那地方顯然正是痛楚所在,一時只痛得花容失色,連聲呻吟不已。
  海無顏冷冷一笑,忽地收回了雙掌,只見他雙眉微蹙,沉思著什麼。
  朱翠痛楚稍失,看著他道:「怎麼……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海無顏點點頭道:「風來儀用『太陰罡氣』鎖了你的下體十二處穴道,手法險毒得很,但是你放心,絕不會有生命危險。」
  朱翠心裡一驚道:「太陰罡氣……」
  海無顏道:「只要你運功調息,半日之後,痛楚全失,看來與好人一樣。但是這種罡氣一日不消除,就一日潛伏在你身體之內作祟,這倒是一件頭痛的事情。」
  朱翠一驚,低頭不語。
  海無顏道:「看來這是風來儀迫你就範的一種伎倆,這麼一來,你便不得不聽她擺佈了。哼,今天既然被我撞見,我就偏不讓她稱心如願。」
  朱翠心裡一喜道:「你難道知道解救的方法?」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道:「這也是機緣湊巧,這幾年來,我為了打通身上各處關節,不得不強習『太陽罡力』,已有七成的火候,正是對方太陰罡力的唯一剋星,這個隱秘,不樂島上三個老怪物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朱翠聽後心裡自是高興,當下連連催海無顏快些施展手法解救。
  海無顏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道:「好吧,我到外面去看看,你不妨先運功調息一下等到痛楚稍失之後,我再下手也是不晚。」說罷他站起來,潛身外出。
  朱翠只以為他所以避開,是要讓自己從容調息,當下寬衣解帶,就在這神案上盤膝坐定運功調息起來。
  小半盞茶之後,她已全身炙熱汗下,這才知海無顏所說果然沒錯,自己下半身多處穴門俱已被一種無形氣機鎖住,雖然運功調息,試通關穴,亦無能打開。
  這一霎,只覺腹部酸痛,十分內急。
  山神廟內自是不便,只得由後門步出,尋一僻靜處行一方便。只見排出之物腥紅一片,大是駭異。
  當她再行返回小廟時,海無顏已然在座。
  朱翠臉色微紅,生怕他問自己上哪兒去了,這類事女孩兒家自是羞於啟齒。
  海無顏像是成竹在胸道:「你可覺得好一些了?」
  朱翠點點頭道:「好多了!」
  海無顏道:「你可試過運氣調息?」
  朱翠點頭道:「試過了,你說得不錯,確實有很多穴道被鎖住了。」
  海無顏道:「你可覺得腹痛,想要入廁?」
  朱翠瞟了他一眼,奇怪他什麼都知道,當下臉色微紅地點了一下頭。
  海無顏道:「這就對了,如果你入廁時注意到排出的穢物如同血塊,那便是身中『太陰罡氣』的證明,我才可以放手與你醫治。」
  朱翠很窘地看了他一眼,索性大方地點頭道:「你真料事如神,都說對了!」
  海無顏由香案上取下了一束香,打火燃著,插在香爐之中。
  朱翠奇怪地道:「幹什麼?」
  海無顏道:「我在施展功力時,除了不得有外力干擾之外,最重要的是不能見風,即使一些微風也要避免,否則對你不利,這束燃香正是要測知風力的流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0:56

  朱翠注意燃香時,果見香端冉冉升起的白煙偏向一邊,海無顏站起來過去關上了窗戶,才見那縷白煙一線升天。
  海無顏點點頭道:「現在可以了。」
  朱翠奇怪地道:「你要怎麼來治呢?」
  海無顏道:「太陽與太陽罡氣,都可以透過精神的感應傳入對方身上,你我只要四目相對,專心一致,我即可將功力傳入你身體之內幫助你打開穴道,並把留在你身上的大陰罡氣驅出體外。」
  朱翠聽後大感奇怪,她武功涉獵頗廣,只是像對方所說僅憑彼此注目,即可將功力傳送的神奇方法卻是以前聞所未聞,不禁大為駭異。
  海無顏這時已在神案另一端盤膝坐著,朱翠與他對面相向,四隻眼睛自然而然地對在了一塊。
  立刻,她就感覺到通過海無顏的那雙眼睛,傳過來兩股奇熱的勁道。
  想到了海無顏剛才的關照,當下她忙即鎮定心神,運用本身氣機向內收縮。
  這麼一來,果然大生功效,頓時只覺得通過雙瞳傳送進來兩股熱熱的氣機,就像是小蛇也似地順體直下,用不了片刻時間,已聚集體內,一時滿身生熱,頃刻間已貫徹上下,簡直按耐不住。
  二人這時自是全神貫注,意不旁屬。忽然之間,廟外傳過來一聲陰森的冷笑。
  雖然聲音不大,只是在眼前這般情況裡,聽在二人耳鼓之中,卻有似黃鐘大呂般地給人以震撼之感。尤其是朱翠甫一聆聽之下,身子由不住大大地搖動了一下,一時間只覺得遍體上下萬針齊扎,痛得她花容失色,幾乎失聲叫了起來。然而她畢竟知道此舉關係著成敗至大,雖然在如此情況下,也不敢稍微大意,一時咬緊牙關,不使意念旁馳,卻是險狀萬般。
  海無顏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視著朱翠,冷冷地說道:「不要緊,這是找我的,你千萬不可分神。」
  朱翠心裡雖急,無如她知道這一霎對於自己太重要,只得強自鎮定。
  卻聽得門外傳過來一男一女的口音。
  男的說:「海兄弟,有財大家發,幹嗎一個人吃獨食?光棍不擋財路,把我弄走了,自己來個獨吞,太不夠朋友了。」
  女的說:「哼,我們夫婦一直敬重你的為人,這一次你可幹得太不漂亮了。」
  男的又說:「你殺了那邵一子和瞎子這件事,我們也都知道了,哼哼,當真是手段毒辣得很,比我們夫婦高明上百倍不止。」
  女的冷笑道:「要我們不說出去也很簡單,只要把東西拿出來就行了,只是又要做人又要獨吞,那可是休想。」
  這一男一女像是說雙簧似地一唱一答,卻把性命攸關的朱翠嚇出了一身冷汗。
  驀地她身邊響起了海無顏的聲音道:「立刻閉氣調息,守住中宮,只要氣機不散,便對你無妨。」
  朱翠點點頭。她立刻抱元守一改守中宮,果然情緒大為緩和。
  耳邊上又響起海無顏的聲音。
  「來人是青砂堡的瀾滄居士童玉奇夫婦,武功很高,但我足可應付,此二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你只不聲不動,一切聽我囑咐行事就好。」朱翠微微又點了一下頭。二人雖相對咫尺,海無顏卻以「傳音入秘」的功力將聲音再送過來,顯然是預防到為外人聽知。
  也就在他話聲方住的一霎間,耳邊上砰然一聲大響,掩著的兩扇木門霍地大敞開來。門雖敞開,卻不見人影進來。
  甚久之後,才見人影閃處,門外雙雙現出了一雙白衣男女,男的四十上下,面相斯文,額下留有半尺左右的三絡黑鬚,身側婦人姿色不惡,只憑外貌,任何人也都會以為他們是士林人物,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來者二人果然是新近敗在海無顏手下的瀾滄居士童玉奇夫婦。
  他夫婦二人,新敗之餘,再次找上門來,自然顯示有幾分「有恃無恐」,只是「所恃者何」?卻顯然又讓人有幾分費解了。
           ※        ※         ※
  童氏夫婦乍然現身門口,對於裡面的情形也像是全然不明,忽然發覺到「無憂公主」朱翠也在座,倒是吃了一驚。夫婦二人情不自禁地互相對看了一眼。
  童妻「芙蓉劍」莫愁花立刻臉上堆滿了笑容。
  只見她細眉微挑,紅唇輕撇,露出了瓤犀玉齒,含著微笑道:「唷,嘖嘖嘖……真想不到,這可真是想不到,好親熱呀!」
  童玉奇呵呵一笑道:「海兄弟,敢情外面傳說你這『蒼海無情』是假的,但不知這位姑娘是什麼人,能夠得到一世奇俠海無顏的垂青,可真是不容易呀!」
  這番話聽在朱翠耳中,頓時大為激動,忍不住目光轉移,向著童氏夫婦看去。
  耳邊上響起海無顏的聲音道:「不必理會他們,我已將『太陽罡氣』盡其可能地都傳進了你的身體,你只守住中宮,便可無害。」
  朱翠原想點頭示意她已知道,只是礙著強敵在側,不便表示出來。
  海無顏又傳聲道:「你原可閉目養神調息,但那麼一來,敵人便有所戒備。」
  微微一頓,他才又接下去道:「現在你我仍裝成原樣,敵人只以為我們性命相關之際,不能分神,必會有所蠢動,那時候便可出其不意地傷他們其中之一,這麼一來,便容易對付了。」
  朱翠又眨了一眼睛,表示會意,立刻目光直視著對方,不再移轉。
  童氏夫婦現身之初,已看清了眼前情形,心內大為興奮,只以為對方處此要命關頭,正是自己下手最佳良機。
  原來他夫婦二人自從被海無顏逼退,將到手的寶圖支出之後,表面上像似懼於海無顏的威勢,不再二圖,其實心裡卻是一萬個不甘心,退回不久即再潛回。
  二人知道海無顏厲害,不敢貿然再次出手,只是在暗中尾隨不去,即使在暗中,他們夫婦亦不敢絲毫大意,生恐為海氏發覺,等到側聞左瞎子與「劍花先生」邵一子先後死亡,才不禁大為吃驚震怒。
  童氏夫婦不知下手殺害邵左二人的是不樂島的白鶴高立,卻直覺地認定是海無顏所為,只以為自己夫婦上了對方的大當,心裡更生忿怒,無如海無顏實在過於厲害,終究不敢貿然出手。
  直到海無顏進入了山神小廟,夫婦二人遠遠躡上來略一商量,認為機會不可惜過。
  原來童氏夫婦所習「瀾滄門」之武功、以奇異之陣法見長武林,這時見海無顏入廟,正是下手良機,由是乃在廟外,按照本門最厲害的「九九生死吞合陣法」,在這座山神小廟外布下了厲害的埋伏。
  他夫婦用心原以為海無顏過於厲害,如果在廟內動手,即使夫婦聯手,只怕恐非其敵,所以才由童玉奇發聲冷笑,只把海無顏誘出入陣,那麼一來,夫婦二人再聯合出手,加以陣勢之威力,定可如願以償,將寶圖逼交出來,無如冷笑之後廟內毫無動靜,這才聯合現身門端,向內探望。
  這一望之下,不禁使得二人心花怒放,戒心大去。童氏夫婦自非泛泛之流,一看之下,即知海無顏正在運用本身純陽內功,渡入對方那個姑娘身內,他們雖不知對方那個姑娘身罹何疾,但是卻可猜知傷勢不輕。他夫妻俱是內功高手,自然知道這一霎的性命攸關,這一霎不要說海氏無能向自己夫婦出手攻擊,只怕說話聲音略大,亦可令他心神失所,一個疏忽,氣走玄關,即形成全身癱瘓,便成終身殘廢。
  又他們哪裡料到海無顏該是何等精細之人,眼前危機又焉能看不出來,是以海無顏在初聞童氏發聲冷笑之際,已測知他夫婦到來,當時卻是吃驚不小。
  如果童玉奇冷笑之後立刻現身廟內向海無顏動手,後者便萬萬難與其敵,後果則不堪設想。無如童氏夫婦二人作賊心虛,發聲之後等候甚久才入內查看,這麼一來,便無形中給了海無顏從容防備的機會,只不過外表上仍然做出難以擺脫的模樣,童氏夫婦初探之下,不及多想,自以為大是得計。
  他夫婦發話探詢,不見回答,更以為所料不差。」
  童玉奇仰天一陣朗笑,其聲嘹亮,聲震屋瓦,這番笑聲用意至為明顯,自是旨在擾亂對方心神。
  海無顏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眉頭微皺,臉上現出了無限痛苦的模樣。
  童玉奇細察之下,更是大為得計,笑聲一頓,立刻現出了狂傲形態。身形微閃,已來至海無顏與朱翠身邊站定:「姓海的,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童某人手中的一天,可真是天從人願。」
  海無顏仍然目光瞬也不瞬地向朱翠注視著,一副意不旁屬的模樣。
  童玉奇嘻嘻一笑道:「我們不妨打開窗戶說亮話,眼前情形我想你老弟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只要我童某人一伸手,准保就能使你二人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念在你我過去多少還有點情誼的份上,我童玉奇不屑這麼做,可是話得說回來,那可就看你幹不幹脆了。」
  海無顏仍然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眼前人影再閃,童妻「芙蓉劍」莫愁花現身眼前,冷冷地道:「這種人你又何必跟他多說,他怎麼由我們手上把東西搶過去,現在要他怎麼給吐出來,還有什麼好多說的?」
  童玉奇哼了一聲,點頭道:「海無顏,你可聽見了,那卷布達拉宮的藏寶圖,我們是要定了,你還是乖乖拿出來吧。」
  「芙蓉劍」莫愁花一挑眉毛,尖著聲音叱喝道:「說,那卷東西你放在哪裡了?」
  童玉奇嘿嘿一笑道:「只怕他有心回答你的話也是不能了,這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只好由我們自己下手一搜了。」
  說時身形輕閃,已欺近海無顏身邊,探手摸向海無顏兩肩。
  海無顏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他此刻原可以猝然出手反擊對方,無如心裡卻想到更為適當的時機,竟然掩忍不發。
  童玉奇一雙手掌搭在對方肩頭上,眼見對方宛若木人,分明無能為力,正是大可暢所欲為,心裡好不得意!
  冷笑一聲,他俯身在海無顏身邊道:「對不起,童某放肆了。」一面說時,兩隻手再也不客氣,向著海無顏身上摸索起來。他先摸向海無顏後背,繼而兩肋,再摸向海無顏身上革囊。
  就在這一霎間,猝然感覺到海無顏的坐姿有異,不容他意念多想,海無顏的一隻右掌已驀地翻起,直向他前心兜擊了上來。
  這一掌至為沉實有力,根本不給童玉奇有想念的機會,給童玉奇的感觸,簡直有如翻江倒海之勢。
  一念之興,童玉奇嚇得面色慘變,哪裡還顧得出手反擊,挺腰頓足,霍地騰身就起。他身子雖說是騰起得快,無如海無顏這一兜心掌起得更快,巨大的掌力發自海無顏反扣的五指,有如一個吸盤,正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乾元問心掌」。
  這一掌更是十足勁道地扣在童玉奇前心,一任他銅皮鐵骨,也是萬萬抵受不起,非得當場斃命不可,總算海無顏心存厚道,未曾施盡全力,卻也未便輕饒,這一掌吐出了約有七成勁道、
  眼看著童玉奇的身子,就像是一尾躍波的魚也似地驀地反彈了起來。這一彈足足彈起了有七八尺高,全身幾乎與屋頂橫樑相撞。
  童玉奇身子一個快轉,單手伸出去一撈當空橫樑,把身子懸在了空中。懸是懸住了,卻無助於他沉重的傷勢,「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好,海……」才說了兩個字,由不住又噴出了第二口鮮血,霍地身子一個快挺,隨著整扇窗戶破碎之聲,人已箭矢也似地跌了出去。
  「芙蓉劍」莫愁花大吃一驚,簡直作夢也想不到海無顏竟會在此要命關頭出掌傷人。眼看著丈夫在對方貼心掌勢之下受了重傷,一時心膽俱寒,尖叫了一聲,霍地長劍遞出,化為一道長虹,直向著海無顏身上捲了過去。
  當然,她並非旨在傷人,劍勢一出,身子霍地騰起,奪門而出,眼看著大夫一隻手扶著松幹,面黃如蠟。
  「芙蓉劍」莫愁花顧不得再向敵人出手,慌不迭搶上去扶住了他,倏地眼前人影乍閃,海無顏已欺近身邊。
  莫愁花一聲怒叱,掌中劍施足了力道,照著海無顏當胸就刺。
  劍勢方出,只覺得手上一震,掌中劍已吃對方兩根手指捏住了劍尖。與此同時,眼前寒芒乍吐,海無顏另一隻手上的一口劍已比在了童玉奇的喉結上。
  這一手雙招,確是施展得又快又巧,饒是童氏夫婦心存機警,卻也無法避開。
  莫愁花用力掙了一下手中長劍,無能脫開,眼看著丈夫遇險,嚇得手足失措,一時僵在了當場。
  海無顏這時只須劍勢向前一推,童玉奇便無活理,也就是這樣,把一雙夫婦嚇得宛若木偶,動彈不得。
  海無顏目光炯炯地逼視著面前二人。
  「童玉奇,你夫婦倆居心不良,竟然打算乘人於危,這是第二次犯在我手裡,」目光一轉,視向莫愁花道:「你們是想死想活?」
  莫愁花嘴唇動了一下,雖然沒有吐出聲音,可是臉上神情不啻像是在求饒。
  童玉奇終究是條漢子,目睹此情,長歎一聲道:「我童某人行遍江湖二十多年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丟過臉,罷了……姓海的……你就……給我個……痛快吧……皺一皺眉,不算是英雄好漢!」他內傷頗重,勉強提著氣息說了這幾句話,早已喘成了一片。
  「芙蓉劍」莫愁花卻沒有她丈夫那般骨氣,聆聽之下,打了一個哆嗦,忙道:「不!你不能下毒手!海無顏,這件事怪你不義在先,怪不得我們!」
  海無顏冷笑道:「你們莫非真的以為邵一子和左瞎子的死,是我下的毒手?」
  童玉奇道:「是與不是,你心裡有數!」
  海無顏道:「我心裡有數得很,下手殺害他們兩個的,當然另有其人,搶走寶圖的也是這個人,只怕你們兩個都是招惹不起!」
  莫愁花冷哼道:「誰?」
  「不樂島的『白鶴』高立!」
  童氏夫婦頓時為之一呆。
  童玉奇冷笑道:「這是真的?」
  海無顏道:「信不信由你,我這次姑且再饒過你們,要是再撞在了我手上,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你們請吧!」話聲一落,松指抽劍,宛若清風一襲,已飄出丈許以外。
  童玉奇呆立少頃,信疑參半地冷冷笑道:「這件事我不會就此干休的,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嘿嘿,就算他不樂島上滿了刀山劍樹,我夫婦也要去闖上一闖,如果你姓海的玩的是花招,我們還有……見面的時候……告辭了!」轉臉向身邊的莫愁花道:「我們走!」
  莫愁花一聽說搶奪寶圖的竟是傳說中不樂島上那個最難招惹的魔頭「白鶴」高立,頓時心裡涼了一半。
  當下好不失望,眼前打既不行,丈夫又在重傷之中,面前這個姓海的,更是不易對付,若不見好就收,勢將要吃大虧,只得忍氣吞聲,攙扶著丈夫,緩緩轉身而去。
  走前了幾步,她忽然回過身來道:「這附近我夫婦布有厲害的陣勢,說不得要勞你大駕自己動手來解開了。」說罷,攙扶著童玉奇,身子一連晃動了幾下,隨即消失無蹤,海無顏運目四下觀看了一陣,果見附近有些雲氣氤氳,料定莫愁花說的不是假話,他自信此道精通,並非門外漢,倒也不十分介意。
  轉回山神小廟,朱翠正踐坐案上,只見她臉上汗下,像是方自運功完畢模樣。
  略一察看,海無顏臉現微笑道:「恭喜姑娘,你脫險了!」
  朱翠試一運行,果然氣血全通,由於方才自海無顏處貫入的氣機與自己本身氣機化合,元氣大增,只覺得舒泰已極,當下十分高興地向海無顏道了謝,又問起方才瀾滄居士夫婦之事。
  海無顏輕輕一歎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說起來竟然也與不樂島扯上了關係,看來天下的壞事,到頭來似乎都與不樂島有些關係。」
  朱翠好奇問故,海無顏遂將此一段經過詳細地說出,直說到「西天盟主」邵一子與左瞎子為「白鶴」高立雙雙斃命,寶圖為之劫走為止。
  海無顏敘述完畢,微微苦笑道:「這件事我原是一時路見不平,有心想助邵前輩一臂之力,卻沒有料到後來的發展竟會演變至此,更沒有想到,邵一子的千斤重擔竟然會落在了我的肩上。」他輕輕一歎,接下去道:「我生平最重信諾,何況這件事又是邵前輩臨終所托,簡直推卸無力,也只有勉為其難了!」
  朱翠十分氣憤地道:「想不到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竟然這麼橫行,不要說那位邵前輩死前托了你,就是一個陌生路人遇到了這種事,也不能袖手旁觀,大哥你莫非後悔管了這件閒事?」
  海無顏搖搖頭道:「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重大了,只怕我擔當不了!」
  「你太客氣了!」朱翠含笑道:「如果連你也無能為力,只怕當今天下武林再也沒有人能管這件事了!」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感謝她的激勵與信賴。朱翠在對方的目神注視之下,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片真情。
  兩性之間的情愫原本就極其微妙,情話款款,兩情歡愉,固然得暢情懷,默默互視,心有靈犀,亦未嘗不佳,正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也。這一霎,二人目光互視,正不知已將無限心聲彼此傳送,即或劉楨平視,亦難抑無限相思。
  漸漸地,朱翠風目含羞,微微垂下頭,她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卻像是「不勝嬌羞」,一霎間,臉上飛起了酡紅。
  海無顏陡然一驚,像是由夢中驚醒,慌不迭地移開眸子,卻不禁暗自詫異:像自己這般定力之人,竟然有時也難免情難自己。
  短暫的寂寞之後,海無顏道:「姑娘,你近來可好?」
  不知怎麼回事,他竟然間了這麼一句,自己也發覺到多此一問。
  朱翠點點頭道:「還好!」
  她緩緩抬起了頭,看向對方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海大哥,你可知道潘幼迪來了?」
  海無顏微微一愕,點點頭道:「我猜想她也應該來了,你見著她了?」
  朱翠一笑道:「你猜呢?」
  海無顏道:「你這麼說,自然是見著她了。」
  朱翠點頭道:「不但是見著她了,而且我們還一路同行同住,結成了異姓的姐妹,你信不信?」
  海無顏又是一愕,道:「這倒是我想不到的,她過去的性情不是這樣的。」
  朱翠白了他二眼,道:「你不信?」一面說一面捋起左袖,現出了緊束在腕子上的玉鐲,在海無顏眼前晃了一下道:「喏,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海無顏抓住了她的手,細看了一眼那隻玉鐲,隨即點點頭:「這是她的東西……」
  朱翠抽回了被對方握住的手、怪難為情地白了他一眼道:「想不到吧……」她接著說:「人家都說她怎麼怪,其實一點也不對……」
  海無顏微微一笑,臉上不著表情。
  朱翠道:「她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美的一個女孩子,也是本事最大的一個女孩子。」
  海無顏道:「能夠被你這麼誇讚的人,的確是不容易的了。」
  朱翠微笑了一下,喃喃道:「海大哥,你難道不想見見她?我想她一定也想見你呢!」
  在她說這些話時,似乎發覺到海無顏有些心不在焉,心裡微感奇怪。
  果然就在她話聲方頓的一霎,耳聽得窗外一人冷笑道:「是麼?只怕未必吧!」說話人分明是女子口音。
  朱翠一聽之下,頓時驚喜道:「迪姐,是你!」她功力已恢復,自是不礙行動,雙手一按身下供案,全身驀地拔空直起,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其時先她之前,海無顏亦已閃動身形,由正門快速縱出,二人一先一後,身法都稱得上極為快速。
  只是在朱翠來說,似乎仍然是慢了一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1:12

第24節  

  廟外一片清靜,不要說潘幼迪了,就連海無顏也像是失去了蹤影。
  朱翠扯著喉嚨叫了兩聲「迪姐」,聽不見一些兒回音,正待縱身撲入前面樹林,忽然面前人影連番閃動,現出了海無顏左閃右晃的身形。
  那樣子煞是奇怪,朱翠待要存心細看時,海無顏已滿臉憤恚地站在眼前。
  朱翠關心地道:「可是迪姐來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就是她!」
  朱翠一呆道:「那……那你們可見著了?」
  海無顏悵恨地搖搖頭,冷冷地道:「她對我仍然不存諒解,這倒也罷了,只是連你卻也不睬,未免太過矯情!」
  朱翠苦笑道:「她只是不好意思,你也不要錯怪了她。」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也未免有些漠然,遂道:「我這就去找她回來!」說著就要縱出。
  海無顏忽然橫身攔住他道:「姑娘小心!」
  朱翠道:「怎麼?」
  海無顏指了一下附近道:「剛才童氏夫婦在這附近佈置了厲害的陣勢,你不可大意,再說,潘幼迪早已潛行無蹤,你又怎麼能找得到她?」
  朱翠想一想也是實情,一時悶悶地不發一言。
  海無顏一笑道:「你又何必介意寧她只是對我心存不諒,若非礙於我在這裡,早已與你現身見面,她個性外剛內柔,這一點你顯然還不十分清楚。」
  朱翠苦笑了笑,失意地道:「當然嘍,誰又有你們之間那麼清楚?」說了這句話,她就轉身進了小廟。
  忽然,一陣說不出的落寞籠罩著她,彷彿萬念俱灰,獨自個兒倚著神案,只是漠漠地看著小小的土地菩薩發呆。
  廟外傳過來海無顏的一聲歎息,隨即歸於沉寂。
  朱翠獨自個兒發了半天呆,想想又覺好無來由,回過身來,向外看了一眼,才發覺到海無顏敢情已不在了。
  心裡一驚,趕忙縱身出去,果然已失去了海無顏的蹤影,叫了兩聲「海大哥」,也聽不見他的回音,心裡一賭氣,重重地走回小廟。
  進了廟門又站住了腳,心想:「我幹嗎還回到這個地方?難道等著他們回來看我?」
  想著想著,心裡越覺得怪不是個滋味,彷彿無限委屈,眼圈兒一紅,兩行珠淚,情不自禁地順著腮幫子滑落了下來。
  忽然,她像是有所警覺,狠了一下心,擦乾了臉上的淚,忖道: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真的愛上了海……這可怎麼是好?
  一霎間,她腦子裡又興起了潘幼迪的影子。
  「不!不!我不能這麼做。
  這麼做大對不起迪姐了,她以姐妹之情對我,我豈能對她……
  可是,我怎麼能舍下了海……」
  一霎間,腦子裡就像是置了一團亂絲那般地糾纏不清,從而海無顏與潘幼迪不同的面影相繼不停地在眼前打著轉兒。
  她深深地垂下頭,搖著,搖著,搖亂了滿頭的青絲。
           ※        ※         ※
  一隻蝴蝶噗噗用力地拍打著翅膀。
  靜極的時候,這是一種驚天動地的震盪。
  朱翠嚇了一大跳,循聲看去,一隻蝴蝶被蜘蛛網粘住了,夕陽的投影,懶散地在門外擺著姿態。
  敢情一天將盡,又是黃昏時候了。
  驚覺著時光的消逝,朱翠一個骨碌由地上站起來,雖然是一抹殘陽,亦不禁照得她眼前金星亂冒。
  記得來時,天上還下著毛毛小雨,曾幾何時,雨過天晴,又復日出日落,世事人情,是否也如同天穹這般神奇地變幻不定、虛實莫測呢?思索是移不動地上石頭的,有些事多想無益,既不能改變現有的事實,還是待事實來證明一切吧!
  朱翠似乎已經想通了這個道理,決定去面對一切。
  夕陽殘照裡,她步出了小廟,一樹麻雀在喳喳吵個不休,一彎彩虹斜斜地掛在林梢。
  她前行了幾步,忽然又站住,心裡想:我現在該上哪裡去呢?又想:風來儀既已與自己約定去不樂島,她當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轉念再想,既然自己決心去不樂島拯救母弟,若不主動去找到風來儀,只是又上哪裡去找她?
  想著,朱翠就移步前進,足下踐踏著落葉,一徑穿過樹林。走了一陣,忽然感覺到眼前景像十分眼熟,再一定神打量,暗吃一驚,才驚覺到顯然還是起步時的那片方寸之地。忽然心裡一動,想到了方才海無顏所關照的話,敢情這附近佈置有陣勢,自己一上來未曾料到,胡闖亂行,必然已入了陣門,這便如何是好?
  朱翠乃是絕頂聰明之人,加以對各門陣法也曾涉獵研習過,如果一上來加以注意,這陣勢多半難她不住,這也正是海無顏對她放心之故。只是卻因她一時大意,上來未曾料到,俟到發覺不妙時,顯然已深入陣內,此時再想破陣,卻免不了更要大費周章了。
  朱翠過後覺出不妙時,心裡雖是吃驚,卻並不害怕,自信精於此道,定能闖出陣外。她隨即在這邊樹上摘下了一片樹葉,順風將樹葉擲出,卻見那片樹葉繞了個圈子,落向一處。朱翠便向著那片樹葉落處縱身而起。
  這方法原是一般破陣的不二法門,謂之「風葉術」,對於五行八卦的陣勢,一上來即能導入正途,不至迷失了陣腳,無如朱翠上來已先錯了一步,這時施展「風葉」之術,便失了效用。
  眼看著她縱起的身形,方自向下一落,似有雲霧一片隨著她落下的身勢霍地升起。
  朱翠一驚之下,忽然悟出了「正反相剋」之理,霍地一個倒擰之勢,把身子再次拔起,饒是這樣,卻依然慢了一步。眼見著面前樹木,以一生十,以十生百,陡然間彷彿置身子密菶的叢林之內,這一霎固是黑雲蔽空,難辨天日矣。
  朱翠一連向前方試圖脫困了兩次,兩次卻都被硬硬地逼了回來,心裡一急,抖手拔出了長劍,迎面一連砍了幾劍,才知竟是些虛幻的倒影。
  這陣勢乃是瀾滄居士夫婦用盡心智的一番佈置,十分厲害,一上來如能抓住了竅門,便可無懼,若是一時大意,踏入陣門,像眼前朱翠這樣,容得陣勢發動之後再行辨認,便十分困難。總算朱翠心有明見,情知陣勢既已發動,便萬萬不可亂了腳步,否則一番陰錯陽差,便更是萬難出困了。
  她因為有這番明見,便強自鎮定心神,每一次突擊不成之後,便立即轉回原處站定,再觀後效。這樣三數次之後,雖然仍未能看破對方陣勢的奧妙,對方陣勢卻也一時莫能奈何於她。
  雙方僵持了一會,朱翠漸感不耐。
  她自負極高,卻因上來不察,被困陣內,感到奇恥大辱,決計要將此陣破去,出一口心中悶氣。
  方纔之稍事鎮定,已使她略微認清了這陣勢的虛實生剋妙理。
  當下她略一顧盼,霍地騰身而起,在空中頭下腳上一個倒折,落向正北一角。忽然眼前一暗,隨著朱翠的落下之勢,眼前樹石林木突地來了一個倒轉。朱翠胸有成竹,驀地隨著對方倒轉之勢,就空一個倒折,這樣一來,果然穩住了陣腳。
  等到她落實之後,不禁暗中歡喜。這一步算是走對了,她卻要再定下心來觀察下一步該是怎麼個走法?
  就在這時,耳邊上聽見一個女子聲音笑道:「這就對了。」
  朱翠心裡一驚,由對方口音裡,她已聽出是風來儀,不由抬頭四下看望了一陣,卻是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風來儀道:「你現在當然還看不見我,你剛才所施展的身法很對,記住,這個陣是按小先天易數排的,如果你精通小先天八卦易理,便很容易破陣了。」
  朱翠原本心裡正在納悶兒,吃對方這麼一點,頓時大悟玄機,即見她身子霍地縱起,在空中一個倒翻斜出之勢,緊接著一連幾個快速轉動之後,眼前天光大現。
  耳邊上即聽得風來儀笑道:「好聰明的丫頭片子!」
  等到她身子站定時,眼前陣勢已破。
  卻見風來儀正自笑哈哈地看向自己,兩手交抱地坐在一堵山石之上。
  「我只離開了半日,想不到這裡竟然出了怪事,這個陣又是哪個設下來的?」說時,風來儀一面由那堵山石上緩緩站起來,兩隻瞳子裡顯示著奇怪。
  朱翠若是要說,難免要扯出海無顏來,她當然知道海無顏昔年與不樂島的舊恨,海無顏本人既不願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當下冷冷一笑道:「你倒會裝,明明是你怕我逃走而設下來的,卻反倒問起我來了!」
  風來儀細眉一挑,原思發作,忽然一笑道:「我馬上回來!」
  話聲出口,瘦軀晃處,電閃般地已隱身林內,朱翠自從與她一度交手,並著了她的道兒之後,情知她武技高不可測,這時見她輕功亦是這般了得,心裡好生佩服,暗自慶幸自己還沒有什麼異圖,否則,定然逃不過她的手去,反倒受辱,自非聰明。
  心裡盤算之中,人影再閃,風來儀已回到了面前。
  朱翠不知她這一去一來是什麼用意,一時只是看著她,暫不說話。
  「這裡前後並沒有外人……奇怪!」說著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你以為這陣勢是我設下來的,你可是大大的錯了。」
  朱翠料定瀾滄居士夫婦已為海無顏重傷而去,眼前死無對證,風來儀就算再精明,也猜不出來,樂得拿她消遣一番。
  朱翠看著她,翻了一下眼睛道:「那麼又會是誰呢?」心裡卻在想:你要是能猜出來這個人才叫怪呢!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這個人我雖然沒有看見,已猜著了八分,看他佈陣的手法,多系八卦生剋,陰陽互換,除了瀾滄一門,外人倒是很少這麼施展!」
  朱翠心裡不得不刷已假作不解地道:「瀾滄門?我倒沒聽過。」
  風來儀冷冷地道:「瀾滄門原是武林中頗享重望的一派,尤其是他們第八代掌門人『瀾滄龍』丘池掌派以來,武功夫盛,只可惜丘池過世太早,這一門自他死後,近百年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再出現什麼了不起的人了!」微微頓了一下,她接著又說道:「現在的掌門人瀾滄居士童玉奇,倒也不是弱者,只是為人浮華,太重功利,又好意氣之爭,較之他的那位家師丘池比較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一說,莫非是這個姓童的來了?」
  風來儀微微點頭道:「看來極像,我只是沒有看見他罷了,要不然,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倒要問問他是什麼居心!」說罷看了朱翠一眼道:「你還有什麼別的事沒有?我們這就走吧!」
  朱翠輕輕一歎道:「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殺了那賣主求榮的常威父子,中原已無我依戀之處,我這就跟你去不樂島好了!」
  風來儀高興地道:「好!」她似乎對朱翠猝然間生出了許多好感,一雙眸子在她臉上轉了轉道:「不樂島不是普通人可以隨便去的,你只要不心生逃走之意,我擔保不會有任何人虧待你,甚至於你的母親和你的弟弟:我們也都會好好看待,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朱翠既已決定隨她去不樂島,索性心情放開朗些,對方既是當今不樂島上的島主之一,權柄可想而知,不如乘此一路與她套些交情,將來在島上也可多得方便。
  當時聽她說罷,遂笑道:「人家都說你們那個不樂島是去得回來不得,真是這樣麼?」
  風來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原來你也聽信這種傳說,那只是一般人的說法而已。」
  「事實真相又如何呢?」
  「問得好,」風來儀看了她一眼:「因為到今天為止,除了我們本島的人外,還沒有外人去過不樂島,所以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朱翠一笑道:「答得好!」看了她一眼道:「等於沒有回答一樣。」
  風來儀一雙深邃的眼睛在她臉上一轉道:「調皮!」
  二人邊說邊行,眼前已出了這座稀疏的樹林,前面是一條迂迴於山坡之間的小道。
  朱翠站住道:「我們現在去哪裡?我一天沒吃東西,肚子實在餓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不提我倒沒有想到,我也有點餓了,我們這就先去吃點東西吧!」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可是一點也不清楚。」
  風來儀道:「你用不著清楚,一切只跟著我就是,保管你錯不了。」
  一面說,腳下放快,逕向前面行去。朱翠不甘落後,也放快了腳步,緊跟上去。
  風來儀笑道:「好啊,你要跟我比輕功嗎,我們就來賽一賽吧!」說罷腳下突地加快,只見她上肩水平不動,僅僅足下邁動,這是輕功中最上乘的氣波功夫。
  朱翠雖知比不過她,卻也不甘示弱,當下提聚真力,施展出師門中絕頂輕功「凌波步」法,全力追趕。
  朱翠、風來儀二人一展開絕頂輕功,簡直就像是飄忽中的一雙鬼影,瞬息間已是百十丈外。
  起先朱翠倒也與她並肩而進,十數丈後才拉了下來,容得到達山下。
  朱翠奮全身功力衝出面前石障,只見風來儀立在一排竹下,正在納涼,不覺大為汗顏。
  見面後,風來儀微微頷首道:「想不到你的輕功竟到了如此境界,……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得那麼厲害,真不容易,假以時日,前途無可限量。」
  「你這是在誇我嗎?乾脆不如誇你自己好了!」朱翠心裡一氣,乾脆把頭扭向一邊。
  風來儀細眉一挑,冷笑道:「嬌寵任性的孩子!你還想勝得過我嗎?」
  朱翠嗔道:「為什麼不能,你也是人呀!」
  風來儀倏地睜大了眸子。
  說真的,在整下不樂島來說,誰不知道這位風三島主最難說話,瞪眼殺人,偏偏她竟然會對於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一容再容,似乎對了脾胃。
  「你今年幾歲了?」說時,眸子緩緩在朱翠身上轉動著,竟然現出了幾許慈祥。
  朱翠白了她一眼道:「你猜呢?」
  風來儀也皺了一下眉:「你一直對人都是這種說話的態度麼葉
  朱翠點點頭道:「當然,難道在你面前我還會變了一個人不成?」
  風來儀「哼」了一聲:「任性!」
  朱翠一笑,向著她道:「一個人自由自在生活在天地之間,原來就該無拘無束地活著,任性有什麼不好?難道你就不任性?」
  風來儀冷笑了一聲,緩緩走向一邊,舉目向前面看過去。
  朱翠心裡很高興,覺得自己跟她說話,居然處處都佔了上風,雖然打不過她,口頭上逞一時之快倒也不錯,這時見她沒有說話,心裡大力得意。
  「喂!我還忘了問你,」朱翠打量著她道:「你今年多大了?」
  風來儀微慍道:「對於長輩不可以用這種口氣說話!」
  朱翠冷笑道:「你的話也許有道理,但對行為道德不像長輩的人,我卻用不著客氣。」
  話聲方住,驀地眼前人影一閃,呼地一聲,風來儀真像風也似地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猝然一驚,霍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容她抬起雙眼,一雙肩頭已吃對方尖尖十指緊緊抓住。一陣刺肌的奇痛,使朱翠彷彿感覺到整個肩頭都要被她抓碎了。
  「你胡說!」風來儀眼睛裡充滿了忿怒,說了這句話,兩手一掄,朱翠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內力將自己平空提起,霍地向外面拋了出去。這一下要是摔實了非受傷不可。
  朱翠總算夠機靈,身子骨夠靈巧,隨著墜下的身子,她本能的一個快翻,僅僅是手掌和右臂在地上沾了一沾,整個身子已旋風似地轉了起來。
  她僥倖沒有摔著,卻是嚇了一跳。好漢不吃眼前虧,知道再逞口舌之利,更加不妙,當下向著風來儀怒視了一眼,把頭偏到一邊。
  風來儀嘴裡「咦」了一聲,閃身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只以為她要向自己出手,慌不迭比手待迎。
  風來儀忽然一笑道:「用不著害怕,我不會打你!」
  朱翠嗔道:「我才不怕呢!」
  風來儀看著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搖搖頭,似乎拿她沒有辦法。
  「剛才你竟能夠化解我的『浪淘沙』手法,姿勢很好,那個身法到底是誰教給你的?」
  「誰也沒有教過我,是我自己變出來的。」
  「真的?」風來儀張大了眼睛道:「你再施展一次給我看看?」
  朱翠一笑道:「為什麼?」
  話聲方住,風來儀陡地欺身而上,和先前一樣,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朱翠的兩隻肩頭竟然又被緊緊抓住,一股巨大的氣波力道,霍地又把她身子拋了起來,情形和先前一般無二。
  這麼一來,朱翠不得不重施故技,等到身子一經墜地,像剛才一樣,一經施展已躍身而起。
  風來儀因為這一次注意在先,是以看得很清楚。等到朱翠躍起站定之後,風來儀笑瞇瞇地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這一招施展得的確太妙了!」
  忽然,她向朱翠注視道:「你師父是誰!」
  朱翠揚了一下眉毛:「不告訴你!」
  風來儀道:「你以為不說,我就猜不出來麼,總有一天我會猜出來的。」一面說,她看了一下笑道:「我們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走吧!」
  說罷繼續前行。朱翠一聲不哼地在後面跟著。
  「你知道,」走了幾步,風來儀忽然定步回頭道:「你實在是一塊很好的練武料子!」
  朱翠想不到她忽然會冒出了這麼一句,當時卻也不知怎麼回答,只是看看她翻了個白眼兒。
  風來儀說了這麼一句,轉過身來又繼續前行。
  眼前來到了一處江口。
  朱翠倒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有這麼一條河,河道雖不甚寬,卻是流水湍急。
  正前方岸上搭有一座蘆棚,算是臨時的一個渡口,這種小地方,談不上什麼商業貿易,有之則是些雞鴨菜販子而已。
  這個時候,天近黃昏,更是沒有什麼人。
  二人來到棚下,即見一艘小船遠遠擺過來,划船的是位堂客(婦人),頭上戴著竹笠,遠遠地張著一張紅嘴,笑著招呼道:「要搭船麼?今天是順風,快得很呢!」
  風來儀遂招呼她停了下來,問明了這地方敢情叫「仙女山」。二女方才走了半天,便是仙女山的山腳,這條河仍然是「漢水」,風來儀目的是要去漢陽,只要順路,倒不在乎她在哪裡停船。
  划船的婦人,出身漁家,丈夫是魚販子,她平日在家織網賣錢,偶爾搖船搭客,賺上一點零錢施用,想不到今天碰見了貴客,風來儀一出手就是二兩銀子,而且說明了只是順江下去,找一個市城停下,去哪裡都無所謂,簡直喜從天降。
  須知那時太平年月,這二兩銀子,足可養活一家人一月溫飽有餘了。
  船婦慶幸今日碰見了財神奶奶,哪能不打起精神小心侍候。
  小船爐子上,煮的是香嘖嘖的茶葉蛋和香茗,二女早就餓了,每人吃了兩個茶葉蛋,手捧熱茶,這一時倒也心曠神怕,自得其樂。
  朱翠喝了幾口茶,近看江水蔚藍如碧,來去歸舟漁歌互答,帆影片片,倒也自有其趣,默默中她不禁有些自憐起身世來了。
  想到自己雖曾貴為公主,食邑萬戶,無奈一旦遭此變故,頓時家破人亡,萍飄天下,形若喪家之犬,未來情景更是難以判知,自是父親,幼弟人影,一個個自眼前掠過。
  一番傷感之後,又想到了方才匆匆一見的海無顏,不知怎麼回事,自己對他卻是一千一萬個放不下,正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水花茫茫,舟行如矢,此一刻正所謂「晚來弄水船頭濕」,雖不見「笑脫紅裙裹鴨兒」的江南嬌媚,卻也別有一番江上綺麗景致。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天已黑了,小船撐起了紅白兩盞燈籠,來去所見,五光十色,水面倒影更增情趣。
  然而這一切,都似俱不為朱翠所見。
  她的心已為海無顏裝滿,曾幾何時這個人在她腦子裡誠如其名地幻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濤濤巨浪一次次無情地拍擊著她:「唉唉……滄海……滄海……」她對自己說:「當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麼?」
  猛可裡,一片水花由她身邊濺起來,朱翠躲不及被弄得全身透濕,「呀」然一驚。
  一艘黑漆快舟,巨鯨般地自小船邊擦身而過,耳邊上立即聽到風來儀一聲低叱道:「小心!」
  似乎船身一震,即與那艘黑色大船快速分了開來,身後的巨浪,把小船高高地湧起來,沉沉地壓下去,划船的婦人見狀,驚嚇得「啊唷唷!」連聲叫了起來。
  這一霎忽見風來儀自船上站起,兩足分踩前後,顛簸的船身,竟然在她的內力鎮壓下,漸漸平息了下來。
  這番舉止看似無奇,其實極為驚人。朱翠若非親眼看見,簡直不敢相信,想不到風來儀內功竟然到達如此境界,心內奸生折服。
  果然風來儀在小船平穩下來以後,一聲不響地坐下來暗中運功調息。雖然這樣,她的一雙眼睛仍然沒有放過前面的那艘快船,朱翠也注意到了,剛才快速由身邊擦過的那艘黑色大船,看來像似一艘官船,船面上除了兩名舵手之外,不見外人,她心裡難免有些希罕。
  「你看見了沒有?」風來儀似乎已經平息了下來:「我們被人給綴上了。」
  朱翠奇怪地道:「是麼?我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多半是曹羽那個老畜生手下的鬼爪子,」風來儀慢吞吞他說道:「等著看吧,他們還會再來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1:35

  朱翠暗暗握了一下劍把,心中想著:那好,這條船真要再敢來這麼一次,我可要給它個厲害。心念一動,卻又忖道:「我現在既與這個老太婆同行,我的安危自有她來負責,我又何必多事,樂得放鬆了心情,來個天塌下來也不管,倒要看看她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雖然風來儀外表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不過她實在的年歲最少已是六十開外,所以朱翠下意識裡仍然是把她當成老太婆看待。這麼一想,她那只緊握住劍把的手不禁已鬆開了,偶一偏頭,接觸到風來儀微微含笑的臉,似乎自己的心意已被她看穿了似的。
  「看起來他們對你還不死心。」風來儀慢吞吞地道:「你的運氣總還算不錯,這一次有我同行,他們要想動你,先要看看我答不答應。」
  朱翠一笑道:「這麼說我便可高枕無憂了!」
  風來儀唇角帶出了一絲微笑,點點頭道:「往下看吧!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身後的船娘忽然道:「太太小姐,前面是二姑屯了,要不要靠岸?」
  風來儀看著朱翠含笑道:「聽見沒有,二姑屯?這名字好像是為我們取的,好地方。」轉過臉來關照道:「好,就去二姑屯吧!」
  船娘嘴裡應了一聲,剛剛轉過了帆要把小船攏進眼前岔流。
  身邊上忽聽見風來儀一聲急叱道:「小心!」
  船娘心裡一驚,再一抬頭,不知何時,敢情方纔那只黑色快船去而復返,正以無比快速直向著小船迎頭撞來。
  朱翠正面坐著,對於這番情勢看得最清楚。
  原來眼前是條水道岔口,一條直放漢陽,一條是岔口,可通二姑屯,卻在這岔道正面,聳起數丈高山石壁,形成一面水上石屏。
  這艘黑色巨大快船,顯然掩於短峰後背,俟到朱翠等所乘坐的小船來到面前,這才忽然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直向小船迎頭撞了過來。
  朱翠目睹此情,猝吃一驚,她雖有意作壁上觀,當此生命關頭,卻也不能沉著,心裡一急,順手操起一隻木槳,待向眼前快舟頭上插去,身側的風來儀卻又比她快了一步。
  一技長篙倏地怒蛇般地飛點而出,「篤!」一聲正中前面大船船頭。
  你看這小小一枝竹篙,所加諸其上的力道,何止千鈞。大小二舟兌擠之處,眼看著風來儀手中這枝長篙變成了一盞弓的形狀,在危機一瞬間,小船總算定住不動。
  大黑船由於來勢至猛,忽然吃風來儀手上長篙定住,奈何龐然大軀所帶來的水勢,卻是無論如何難以壓制得住,狀若小山一般的巨大波浪,直把小船高高地打起來,像是要騰空而起。
  大船兩舷各立著兩個身著勁服的漢子,原本打算以大吃小,目睹小船破碎時一場好戲,卻萬萬沒有想到一枝竹篙,就把行將相撞的危機輕輕化解,這一驚才知道不是好兆頭。
  原來船上四人,果然是曹羽手下配屬常威之大內衛士,自從常威父子為朱翠刺喪之後,俱感責任重大,非抓住朱翠不足以向曹氏交差,此刻早已是繪影圖形,水陸兩遣散開了海捕公文,明察暗訪,務必要把這個欽命要犯朱翠擒到手中,事情活該湊巧,想不到竟然會在江上遇見。
  四衛士心知朱翠厲害,硬打硬拿不是她的對手,乃自想到了硬撞碰這個詭計,想不到這一伎倆臨時卻被風來儀給攪了局,功敗垂成。
  四人分別是「夜貓」方天,「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鷂子」魯平,「大力神」董江元。
  沒羽神箭齊天化站在最前面,眼睛也最尖,一看風來儀功夫了得,小船轉危為安,情急之下,右手翻處「唰!唰!」一連擲出了兩支白羽神箭。
  他綽號「沒羽神箭」,可知其暗器上必有高招。暗器一經出手,分向朱翠風來儀二人面門飛到,黑夜裡更見驚險,一閃而至。
  風來儀哼了一聲,右手輕揚,已把迎面飛來的箭矢夾於二指之間,此同時朱翠亦把迎面箭矢撥打開來。
  小船起伏的一霎問,風來儀已如同一隻巨大的蒼鷹,騰身直起落向對舟之上。
  大船上四人乍吃一驚,哪裡知道對方這個女人的厲害?
  「夜貓」方天霍地拔出身側「萬字奪」,率先撲上,萬字奪抖出一朵銀光,照著風來儀心窩就扎。
  風來儀原是氣量狹窄之人,加以素日在江湖行走,黑白兩道的人物多是對她望而生畏,日久天長早已養成了她唯我獨尊的性情,這一次江上遇險,對方竟然毫不把她看在眼裡,更不禁激起了她的無邊怒火,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眼前「夜貓」方天這只萬字奪分心刺到,她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反手向對方兵刃桿上搭了過去。
  方天一驚,心想:你這個女人可是來找死!
  原來這種兵刃「萬字奪」上,藏有兩處暗刃,皆在桿柄兩側,施用時只須用力一抖一振,狀若雙翅的一雙飛刃自會彈出,平常對敵對,用來封鎖對方的兵刃最是有效,亦可作「方天戟」那般的施用。
  眼前風來儀似不知,居然膽敢伸手,直向萬字奪的桿子上抓來。
  「夜貓」方天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容得風來儀這隻手眼看著將抓住了萬字奪柄的一瞬間,霍地用力一振奪身,眼前「錚」地一聲脆響,突地由萬字奪柄兩側跳出兩口薄刃。
  只聽得又是「錚」然一聲脆響。
  風來儀的手依然抓了上去,只不過在危機一瞬間,改抓為拿,五指收處,緊緊拿住了對方萬字奪上閃閃生光的刀鋒。
  與此同時,她的另一隻手卻已快速遞出,「碰!」一聲擊中在方天的左胸之上。
  這一掌看似無力,其實卻極其驚人。顯然是風來儀盛怒頭上,這一掌暗聚真力,內力吐處,夜貓方天的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拋了出去,不容他身子落下,在空中先已噴出了大口的鮮血,緊接著頭下腳上,連同著手裡的那根萬字奪「撲通」一聲,栽到了水裡。
  風來儀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一經出手勢若疾風驟雨,腳下划動,一個快速的轉移,已來到了「翻江鷂子」魯平身邊。
  魯平的兵刃是一對「分水蛾眉刺」,這時不假思索地照著風來儀兩肋上就扎。
  其他二人「大力神」董江元和「沒羽神箭」齊天化,眼看著上來的這個女人如此厲害,只一招已將夜貓方天斃於掌下,俱都嚇寒了膽,卻也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呼嘯聲中,全數向風來儀擁來。
  大力神董江元施的是一柄雪花板斧,沒羽神箭齊天化施的是蛇骨鞭,再加上魯平的分水蛾眉刺,三個人自三個方向同時擁過來,聲勢端的驚人。
  風來儀的身勢怎麼拔起來的,三個人可都沒有看清楚,混亂之中,再聽得一陣兵刃交擊聲。蛾眉刺、蛇骨鞭、雪花斧敢情這三樣東西迎在了一塊,叮噹亂響中,擊起一片火星。
  空中的風來儀起得快落得亦快。
  首先遭難的是「大力神」董江元,耳聽得背後衣衫響處,卻是連頭也來不及轉,即為風來儀的一雙手掌擊中在背胯之間。
  大力神董江元雖說是自負神力,卻難當對方雙掌上所加諸的內元真力,腳下一個踉蹌,一跤直向眼前摔了出去。
  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鷂子魯平,一左一右同時快速轉過身來,只覺得眼前疾風襲面,情不自禁地腳下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卻另有一股尖銳的風力混雜其間,二人只覺得身上一涼,頓時就愕在當地,動彈不得,敢情是為對方點了穴了。
  這種隔空點穴的手法,當今武林還極其罕見,四個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了這麼一個厲害的對手,一舉手之間,四名大內高手相繼為之制服。
  雙方動手時,小船已錯開一邊,兩者距離約在兩三丈遠近。
  划船的船娘看著船上的這個女人如此神武,嚇了個魂不附體,雙手把著櫓,只覺得全身上下連連打顫。
  「這……這……位……小……小……姐……」她原意是想問朱翠怎麼去把風來儀接回來,可是心裡太緊張,只覺得兩片牙骨上下直打戰,說了半天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風來儀去而復還,已好端端地站在了船上。
  這個船娘只以為是見到了鬼,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地向著風來儀叩頭不已……
  「大仙……饒命……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朱翠看著不忍,一伸手,把她拉了起:「別害怕,這裡都是人,沒有神仙,快劃你的船吧!」
  划船的船娘驚魂甫定,再看看風來儀這個人確實與自己無異,當下真有點傻了。朱翠又連連催促,她才站起來把著桅舵,把小船馳進了原行的岔流。
  好在二姑屯就在前面不遠,一拐彎就到了。
  風來儀與朱翠下了船,朱翠因見她嚇成這個樣子,安撫了她幾句,又賞了她一錠銀子,這個船娘才又轉驚為喜,幾疑身在夢中,二女上岸走了甚遠,她仍然看著她們發呆。
           ※        ※         ※
  這一天她們來到「肇慶」地面。
  時令雖說是已到了初冬,但這裡卻暖洋洋的,感覺不出一些寒意。
  經過了數十日的相處,兩個人在行跡上早已不再拘束,看起來儼然就像是一對好朋友。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看來而已,事實上朱翠在內心裡卻不能不防範著她,生怕再著了她什麼計謀。
  對於朱翠來說,廣東這個地方她實在大陌生了,話更是一句也聽不懂,所以打從一踏進廣東地面,她簡直就成了聾子和啞巴,有耳朵聽不懂話,有嘴卻說不通,實在是苦惱極了。反之,風來儀卻好比回到了家鄉一樣,哇啦哇啦,廣東話說得流利極了。
  才來到肇慶的當天,即有一位被稱為高先生的老廣東親自來謁,經過風來儀的介紹,朱翠才知道這個高先生敢情是在肇慶開大買賣的,他手下有錢莊、客棧、綢緞生意,然而對風來儀卻必恭必敬,像是唯命是從的樣子,而風氏對他卻是派頭十足。
  「這……小姐……是?」
  高先生有意撇著京腔,一雙小黃豆眼骨碌碌直在朱翠身上打著轉兒。
  風來儀點頭道:「這就是鄱陽湖的無憂公主,你見個禮吧!」
  高先生像是吃了一驚,嘴裡啊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連連向朱翠注目,一面抱拳道:「久仰,久仰,失禮,失禮!」
  京腔撇得又不標準,再加上有點大舌頭,聽在朱翠耳朵裡真是渾身都不舒泰。
  「這位高先生跟我們頗有淵源,在這裡我們就擾他幾天。」一面說時,風來儀向著高先生點點頭道:「怎麼樣,房子可準備好了?」
  高先生躬身道:「卑職已遵囑備好了行館,這一陣子粵江水淺,入冬以來海面上風大,島主只怕一時半時還不能走!」
  風來儀皺了一下眉道:「討厭,要等多久?」
  高先生賠笑躬身道:「等不了多久,最多三五天也就行了,卑職已經派人觀望去了,水位只要一高,馬上就能成行,再說……」眼睛向朱翠瞟了一眼,嘻嘻笑了兩聲,想是礙於她在眼前,說話不大方便。
  「我知道了!」風來儀點點頭:「有話回去再說,大爺和二爺可回去了?」
  高先生搖搖頭道:一大爺往南邊去了,二爺說是去廣西辦點事,大概下個月初才可以回去,倒是吳少爺來這裡住了一個月,已經回去了。」
  風來儀看了朱翠一眼,點頭道:「好吧,回去再說!」
  高先生答應著,親自陪著二人出了客棧,棧外停著一輛黑漆描金純頂的嶄新馬車,馬車門上漆著一隻怪樣的鳥,朱翠看了半天才看出來是一隻貓頭鷹,心裡著實奇怪。
  因為貓頭鷹又名「梟鳥」,是一種不吉祥的禽類,卻想不到竟然會被用來作為裝飾門面的標誌。
  高先生親自敞開車門,欠身說道:「請!」
  風來儀點點頭隨即與朱翠相繼登車,車把式向著二人深深一躬,跨上車轅,抖動車轡,馬車即開始前行。
  朱翠通過懸有薄紗簾的車幔,看見高先生騎著一匹棗騮紅,隨在車後,那匹馬的配件十分鮮明講究,在在顯示著這位高先生是個很有錢的人。
  當然,朱翠也曾留意到高先生上馬的姿態,一按一旋,身輕如燕,只是這一手輕功,就不在自己之下。
  看在眼裡,朱翠暗存警惕,心裡有了一個概念,不樂幫端的是大不簡單,這位高先生明似殷商,誰又知他暗中在為不樂幫幹些什麼勾當。
  車廂裡擺飾得極為奢華。紫紅絲絨的軟墊,輕紗車幔,紫紅檀木的活動長几,長度正好與坐椅一般平齊,上面置著精緻的兩個本朝仿宋青花窯瓷蓋碗。
  「口渴了,喝杯茶吧!」
  風來儀揭開碗蓋,散出來陣陣茶香,遞與朱翠。
  朱翠說:「不客氣!」卻把自己面前的一杯端起來,喝了一口,道:「好香!」
  風來儀道:「這是我們自焙的八珍茶,便是當今的皇帝老子,也只怕享受不到呢!」
  朱翠點頭說道:「你們真的很會享受。」
  風來儀道:「人生苦短,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死了又將如何?」
  朱翠一笑道:「只是你們一快樂,別人就糟了!」
  風來儀道:「這就是我們的宗旨,要別人不快樂。」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道:「你大概注意到代表本幫的一個圖案,是吧?」
  朱翠想了一想:「你說的是漆在車門上的那個貓頭鷹!」
  風來儀道:「我們叫它『寶禽』。」
  朱翠道:「事實上它是禽類中一種最無情無義的鳥,寶禽這個名字不知從何說起?」
  「這你就不知道了!」風來儀緩緩說道:「第一,它是我們島上的特產,所見尤多;第二因為它的出現,天下武林望風披靡,為本島帶來了無限財富,所以稱之為寶禽,應屬無愧!」
  朱翠道:「原來這樣!」她微微一笑道:「至於讓別人看了不舒服、不快樂,則更是切合貴幫『不樂』的宗旨與涵義了!」
  「對了!」風來儀嘉許地看了她一眼:「你越來越朗了我們了!」
  朱翠暗忖道:「原來不樂島慣以別人的不樂來取悅自己,我今後倒要注意,切莫著了他們的道兒。」隨即又想道:「哼,你們要是讓我不快樂,我就偏快樂給你們看,」想到這裡,忍不住「哧」地笑了起來。
  風來儀道:「笑什麼?」
  朱翠搖搖頭,收斂住笑容道:「沒什麼,我只是想你們不樂幫這個規矩的確很好玩。」
  風來儀白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這句話以後千萬說不得,要是被大爺聽見,你這條小命可就保不住要遭殃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誰又是大爺?白鶴高立?」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就憑你這四個字,他就饒不過你,以後你要稱大爺。」
  朱翠搖搖頭道:「那可要看我高不高興了!」
  風來儀忽然用力抓住了她:「你是我帶來的,一定要聽我的話,我可不希望你有意外,知道吧!」
  朱翠一笑道:「好,看你的面子。」
  風來儀一雙菁華內蘊的眸子一剎那在她臉上轉了幾轉,緩緩鬆開了緊抓住她的一隻手,那雙眸子裡顯示著一些少見的慈輝。
  朱翠已是第三次領受她這樣的眼神兒了,心裡不禁大為奇怪。
  「咦,你為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風來儀微微窘迫地笑了笑道:「那是因為……因為……」搖搖頭,她把那句話又嚥回肚子裡。
  朱翠一笑道:「你今天好奇怪,說話吞吞吐吐的,難道還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麼?」
  風來儀臉上紅了一下。
  朱翠一笑說:「算了,我不問也就是了。」
  風來儀道:「告訴你也沒什麼,我有一個女兒,如果活著,大概也有你這麼大了!」
  朱翠道:「原來如此,這麼說她現在是死了?」
  風來儀點點頭,慢吞吞地道:「是死了吧……」一瞬間,她臉上刻劃出無比的悵惘,像是觸及了無邊的往事,那是極痛苦的一霎,然而很快地又從她臉上消失。
  笑了笑,她打量著朱翠道:「你知道吧,你的眼睛長得特別像她,看見你這雙眼睛就使我想到了她!」
  朱翠一笑道:「既然這樣,你以後就多看看我吧!」
  車行至為平穩,車把式稱得上趕車的第一流高手,以至於眼前停下來時,也直如未覺。
  風來儀看了一下窗外道:「到了,下來吧!」
  那位高先生親自前來開了車門,垂手一邊。。
  朱翠隨著風來儀身後下了車,發覺到來至一處深宅大院門前。
  巨大的黑漆大門,門前左右各踞著一尊石頭獅子,紫色如葡萄串兒的籐蘿花,一串串地由巨大的門扇上垂下來、正門前方青色板路,打磨得光淨淨的,連片落葉都沒有。
  十名青衣小廝,分列在正門左右站立,雖然另有扇耳門卻已啟開了。
  朱翠暗中讚了一聲,這所巨宅雖不若自己鄱陽湖的故居那麼排場,可是卻也相差不遠,再想到這裡只不過是不樂島駐在粵省的一處行館,卻已這等可觀,那麼其本島的一切當是可想而知了。
  當下朱翠隨著風來儀身後,一徑向正門步入,十名青衣小廝一律躬身為禮。
  外面排場如此,裡面更不含糊,在一片花樹叢裡,聳立著五座巨大的樓閣。
  是時高先生趨前向風來儀請示道:「三島主有什麼囑咐沒有?大傢伙已在候著了!」
  風來儀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說的,讓他們散了吧!」
  高先生躬身道:「是,三島主的行館已佈置好了,這就請吧!
  風來儀點點頭說:「你下去吧,有什麼事我自會叫你!」
  高先生又答應了一聲,向二人分別見禮,隨即退下。
  朱翠看著風來儀道:「怎麼,我們要在這裡住很久麼?」
  風來儀搖搖頭道:「不會很久,剛才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天旱水淺,再下一場雨也就行了!」說時,忽然閃電一亮,嘩啦的響了一個焦雷。
  風來儀一笑向天道:「說著說著就來了,要下雨了!」
  繞過了一排冬青樹,進入到一座朱紅小樓,樓前有一池荷葉,枯黃殘葉,看在眼裡別具肅殺,將一座臥波的弧形小橋,襯托得別有詩情畫意。
  朱翠忍不住駐足看道:「真美!」
  風來儀已走上小橋,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紅樓道:「樓下房子很多,你自己挑一間隨便住吧。」說罷自去。
  朱翠緩緩步上小橋,順著橋走到另一端,見有一座紅柱茅草小亭,不覺住步走過去坐下來。
  不意她身子方一坐下,卻把一個正在睡覺的人驚醒,驀地坐了起來。
  朱翠事先不知道這裡竟然會睡著一個人,頓時嚇了一跳。那人忽受驚嚇,乍見朱翠似乎吃了一驚,一時還睜著兩隻眼,直直地向朱翠看著。
  饒是朱翠藝高膽大,可是卻被這番突然的舉止,嚇了一大跳。敢情是眼前的這個人太可怕了。
  舊小說裡形容的「頭如笆斗,眼似銅鈴」,可正應上了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對方正是如此。一頭黃髮又長又亂,其中一些卻已蒼白,再襯著這個人滿臉的于思,形容「其貌如鬼」都不盡然,因為鬼也不會有這麼醜。
  這還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暴露在此人灰布短長衫下擺的一雙足踝,敢情已齊踝斷去,剩下的兩截小腿光禿禿的,那傷處說紅不白,尖尖圓圓,就像是兩根舂米的樁子,乍然看上一眼,卻會令你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個寒戰,實在可怕得很。朱翠簡直嚇得差一點叫了起來。
  「啊,你……是誰?」
  那人卻似朱翠一般好奇地打量著對方,聆聽之下顯然吃了一驚,慌不迭單手搖動,蛇也似地溜了下來,緊接著枯草叢裡一陣子顫動,再看這個怪人已走在兩丈開外。好快的身法:
  荒草堆裡,掩飾著一個地洞的入口。那人方待一頭向地洞扎入,忽然發覺不妥,倏地掉過身來,又向朱翠打量著,臉上表情一片茫然。
  朱翠簡直傻了。她只是無比驚異地打量著他。
  那個人也打量著她。
  二人足足對看了好一刻,心情幾乎都是一樣的。
  朱翠之驚嚇離奇固不待言,那人之驚奇也似較朱翠並不少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1:55

第25節

  一段長時間的對看之後,雙方都比較鎮定了。
  「你……到底是……誰?」說了句話,朱翠倒覺得有些過於冒昧了,因為自己第一天來,分明是客,豈有詢問對方的道理,似乎這句話應該由對方來問才有道理。
  然而這個人的行為,顯然說明了他絕非這裡的居停主人,甚至連客卿的地步都談不上,天下哪有讓客人鑽地洞的道理?
  這個人顯然看清了朱翠不是這裡的人,膽子才放大了,忽然他身子一收,朱翠簡直都沒看清他是怎麼個移動的,總之人已經又回到了亭子裡了。
  「啊!」一驚之下,朱翠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再看那人敢情已坐在了板凳上。
  他上下動作,極為輕靈,宛若蛇鼠,看在朱翠眼中,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個人豈能練成如此身法?更何況對方尚還是一個殘廢。
  「小姑娘,你是這裡的人?」口音太難懂了,分明百粵口音,卻似又問雜著一些別地的怪腔,若非是這點怪腔,朱翠簡直還聽不明白。
  「不,我不是!」一面說,朱翠搖了一下頭。
  怪人聽到這裡才像是鬆了一口氣,橘皮般的臉上綻開了幾道笑紋。
  「你……」朱翠嚥了一下唾沫喃喃道:「可是你又是誰呢?」
  「嘿嘿……問得好……問得好……」怪人蹺起了光禿禿的一隻斷腿:「你先不要問我,我只問你,你可是從不樂島上來的?」
  朱翠搖搖頭:「你說錯了,我不是從那裡來的,而是要往那個地方去!」
  「你要去不樂島?」
  朱翠點點頭。
  「那你是……」說時,他那雙銅鈴般的眸子現出了一片驚恐。
  「你是說我是不樂幫的朋友?」
  「你是麼?」
  「不不不!你猜錯了!」朱翠似乎已經猜透了對方的心意,接著說下去道:「我不是他們的朋友,只是被他們捉住,逼迫前往而已!」
  怪人臉上一瞬間轉換了兒種表情,像是將信又疑。
  朱翠現在對他懼心既去,剩下來的只是無比的好奇而已。
  「你不必擔心我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我不會這麼做的。」
  果然這句話立刻像是給怪人吃了定心丸一樣,臉上的表情立刻不再是那麼疑惑了。
  朱翠隨即介紹自己說道:「我名叫朱翠……」才說到這裡,即見怪人表情有異道,「住聲!」
  他一面說,一面機警地向著亭外看了一眼,又轉向朱翠道:「奇怪,今天園子裡不大安靜,除了你以外,還有其他的人來麼?」
  朱翠點點頭道:「不樂島的三島主,『妙仙子』風來儀也來了!」
  怪人頓時神色大驚,一怔說道:「噢,你應該早告訴我,她也來了?哼哼……」
  一面說著,那雙銅鈴怪眼越加的靈活,不時地四下轉動,兩隻耳朵也更像貓似地聳動不已。
  朱翠這才注意到對方穿著一襲灰白色的皮質長衫,多處都已磨破了,上無領下無擺,形式簡陋,根本談不上手工,一望之下即可猜想到是對方自己拼湊成的。
  「既然這樣,我走了。」說時,怪人單手接動,肚子微挺,蛇也似地就滑落了下來。
  這一次朱翠特別注意他離開的身法,饒是這樣,仍然是看不住他動作的關竅所在,只覺得他彷彿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動,都是力道的源泉,就好像當一條大蛇在爬行時,你是不能看出來它何處著力的。
  不過是眨眼的當兒,這個怪人已經出去數丈以外。像剛才一樣,朱翠所能看見的只是草叢中一陣子蠕動,他已又來到了那個地道入口。他回過頭來看了朱翠一眼,隨即回身扎入,轉瞬間已消逝無蹤。
  天上烏雲密佈,閃電頻頻,一個個的焦雷自空中劈落下,卻只是不見雨點落下來。
  朱翠已被方纔那個怪人所帶來的一切給弄得有些神不守舍,一個人只是愣愣地發著傻。
  忽然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身著杏色長衣的長身少女踏上板橋道:「公主可要休息了?」
  朱翠不由一驚道:「噢,我倒是忘了。」
  杏衣少女上來向著朱翠行了個萬福,站起來道:「婢子青荷,奉了三娘娘的口諭,來侍候公主的!」
  「三娘娘?」朱翠聽了怦然為之一驚,幾疑身在深宮。
  「啊!」青荷笑起來,嘴角微牽,倒是蜜甜的:「三娘娘是島上對三島主的稱呼。」
  「哦!原來是這樣,青荷姑娘,」朱翠喚著她的名字道:「你以後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已經……」
  青荷一笑道:「不可以的,公主的大名我們早就聽說了,娘娘與小王爺殿下在島上也過得很好。」
  「啊!」朱翠道:「你是說我娘和弟弟?」
  「是,」青荷輕移蓮步走過來道:「娘娘與小王爺開始不大習慣,可是現在已生活得很好了。」
  朱翠喜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在騙我高興?」
  「婢子說的句句實言,過幾天公主到了島上一看也就明白了。」
  因為這是馬上就可以看到的事實,朱翠極信不會是假的,心裡頓時大為輕鬆,無形中對面前這個叫青荷的姑娘,頓生出無限好感。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朱翠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一隻手,略似親熱地道:「你姓什麼?」
  青荷後退一步,道:「婢子不敢,婢子姓莫。」
  「莫青荷,嗯!這名字不壞!」朱翠坐下來,手拍坐處道:「來,坐下來說話!」
  青荷說道:「公主不要回房去歇一下麼?」
  朱翠一笑說道:「我不累,又不是七老八十,天不黑睡的哪門子覺?我倒寧願在這亭子裡坐坐,跟你聊聊,你看這樣可好?」
  青荷笑道:「公主說好自然是好的了,這樣吧,婢子已為公主備下了晚膳,既然公主喜歡外面,我這就端到外面來好了!」
  朱翠笑道:「這樣最好,」心裡一動搖搖頭道:「這樣也許不好,你需先問過你們三娘娘再說,看看她的意思怎麼樣?」
  青荷道:「公主放心,一切您自可主張,三娘娘早已關照婢子了,就是公主悶著想出去散一散心,也可悉聽尊便。三娘娘要婢子侍候公主,若是有不周不敬之處,還要拿婢子是問呢!」
  朱翠搖搖頭道:「這就不敢當了!」嘴裡說著,心裡卻有些納悶,她原以為不樂島擒拿自己一家人,全系為了向朝廷勒索銀子,這麼看來倒似又另有原因了。她久聞不樂島之種種非法行為,頗是對他們不恥,自非對方對自己一家之嘉惠,便能改變初衷。好在這件事日後不難明白,眼前倒也不必打破砂鍋間到底,再說對方不過是島上一個婢子,也不見得就樣樣知道。
  青荷見她不說話,隨即福了一下道:「婢子這就張羅著開飯了!」
  朱翠道:「慢著,三娘娘呢?」
  青荷一笑道:「三娘娘剛二回館,就被高桐請駕出去了,可能要一兩天才能回來呢!」
  「啊!原來這樣。」朱翠奇怪地道:「可是我卻沒有看見她出去呀!」
  青荷一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三娘娘行館共有三道門,可以直通內外各處,所以她進進出出,公主不能盡知。」
  「這就難怪了!」
  一聽說風來儀外出要一兩天才回來,她頓時大感輕鬆,對方青荷口齒伶俐,秀外慧中尤其討人歡喜。
  「那就麻煩你了,」朱翠一笑道:「我肚子倒是有點餓了。」
  青荷道:「菜飯都現成,廚房早預備下了,婢子這就張羅去。」說罷襝衽自去。
  朱翠這一刻心裡十分舒暢,彷彿忽然間又回到了昔日鄱陽宮內。人生苦短,況乎年來受盡內外煎熬,身心俱疲,能有這個地方少舒愁懷,重溫舊夢,萍蹤略定,豈非一得。這麼一想,朱翠也就暫把心事拋開,難得青荷慧心蘭質,倒要與她盡一夕之歡了。
  那青荷倒也行動快速。」
  其實正如她說,飯菜俱已齊備,只見她來至廳內,伸手拉動一根特製的絲練,這根絲練通著戶外一根銅絲,銅絲又接向廚房銀鈴,銀鈴聲響,便是傳膳的信號。須臾間,便有專人打點,專用一個雕籠錦盒,將佳餚細點置於盒內送上。
  青荷這才笑瞇瞇的,提著錦盒送來亭內。
  朱翠一見,大為驚奇地說道:「這麼快!」
  青荷笑道:「東西都是現成的,一傳就到,公主您可要點酒?這裡有島上帶來的『二頭芬』,味道很好!」
  朱翠點點頭道:「我只要一杯,為什麼叫『二頭芬』?」
  青荷一面在石頭桌上鋪鋪擺擺,回頭道:「上來第一口香到喉嚨,喝完了以後,嘴裡還香,所以叫『二頭芬』,公主您一嘗就知道了。」
  一面說她輕斟玉壺,滿了一杯:「公主請!」
  經她這麼一說,朱翠興致大增,走過來坐下,石几上四樣菜餚:「藕片糟小魚」、「青筍的百葉」、「揚州獅子頭」、「黃悶栗子雞」,青瓷蓋碗裡是一盅「雪菜黃魚羹」,另一碟花卷,一缽香米飯,還有一甕小米清粥,四樣下粥的小菜是「熏魚」、「筍豆」、「鹵蝦小黃瓜」、「龍鬚菜」,滿滿地擺開了一桌子。
  朱翠搖搖頭笑道:「太講究了!」
  青荷道:「公主玉食瓊漿慣了,吃吃這個倒也新鮮。」一面說,一面請聽朱翠用飯還是用粥。
  朱翠看上了那四樣下粥的小菜,就道:「吃粥吧!」一面拿起一個花捲來撕下一塊就口嚼著,側臉向青荷道:「你來一塊吃些!」
  青荷道:「婢子早用過了,這裡規矩大,婢子也不敢!」
  朱翠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也就不再勉強。
  青荷笑笑道:「婢子回房一趟,這就回來。」
  朱翠情知道她是有意迴避,好讓自己盡興吃喝,略略點頭,青荷即行自去。
  吃了一碗粥,兩個花卷,又喝了一碗湯,約莫著差不多夠了。
  她這裡斜倚過身子來,將一杯「二頭芬」就嘴沾著。
  忽然草叢裡一物蠕動,現出了先時怪人去而復返的一隻大頭。
  朱翠幾乎嚇了一跳,道:「呀,是你!」
  怪人睜大了眼睛,滿臉饞相地道:「好香,好香!」
  朱翠回頭看了一眼,又察看一下左右,確實無人才道:「你要吃點麼?」
  怪人連連點頭道:「好好!」
  朱翠一笑道:「好!」
  手筷輕翻,先將一條藕片糟小魚擲出,隨著怪人大嘴張處,正好落入嘴裡。
  「酒!」怪人說。
  朱翠道:「小心了!」
  玉腕輕翻,滿滿一杯「二頭芬」形同一團冰珠,落在了怪人大開的嘴裡。
  怪人一口吞向肚裡,咂著嘴道:「好酒!太妙了,太妙了!」
  朱翠一連擲出了三杯,杯杯不落空,全進了怪人肚子裡。
  怪人酒過三杯,頻頻呼菜,竟將四個盤子吃了一空,又吃了兩個花卷兒,才向著朱翠點了點頭道:「好姑娘,有人來啦,我走了!」黃草輕翻,人已無蹤。
  朱翠再回過身來,即見青荷裙帶飄飄地由小橋一端移步過來,見面一笑道:「公主吃飽了!」
  「啊!」朱翠說:「太飽了!」一眼看見桌上盤干碗淨,不覺心裡一動。
  青荷也似微微吃驚,一笑道:「公主想必是餓了!」
  朱翠點點頭未待說出,兩隻哈巴狗,忽然吠著跑來亭內。
  青荷一笑道:「我說呢,敢情這兩個饞東西在這裡,都是三娘娘把它們給寵壞了!」
  朱翠只是笑笑未說什麼。
  青荷一面把碗筷收拾妥當,為朱翠斟上了一杯香茗,再把兩隻小狗引開,這才笑瞇瞇地回到亭子裡,看了看天道:「看樣子今天晚上要下大雨。」
  朱翠說:「你坐下來我們聊聊吧!」
  青荷道:「是。」
  回頭看了一眼,才在一邊落座。
  朱翠道:「這裡地方很大,人一定很多吧!」
  青荷搖搖頭道:「不多,平常只有二三十個人。」
  「都是島上來的?」
  「不,只有高桐和婢子我是島上調來的。」
  「高桐?」
  青荷點點頭:「就是陪公主和三娘娘來的那個高先生,他叫高桐。」
  朱翠點頭道:「原來是他……」遂道:「這個高先生我看他不但會做生意,而且武功不錯吧。」
  青荷怔了一下,才緩緩道:「公主眼光真準,他的武功得自大爺親授,很不錯。」
  朱翠一笑道:「還有你,一定也不錯,誰教你的?」
  青荷想是知道瞞她不過,再說也無須隱瞞,遂含笑道:「婢子的武功是三娘娘傳授的,只是比起高桐來可差遠了。」
  「這是說,三娘娘的武功,不及大爺了?」
  「那倒也不是,是婢子練功的時候短,也沒有高桐那麼專心。」
  朱翠點點頭道:「你可知三娘娘上哪裡去?」
  青荷道:「婢子不知道,這裡的事一切都由高先生負責,婢子只是管裡面的家事。」
  朱翠點點頭,道:「三位島主都出來了,島上沒有了主人怎麼成?」
  青荷道:「不,還有劉公劉嫂。」
  「誰又是劉公劉嫂?」
  「劉公公是島上的總管,」青荷接下去道:「劉嫂是他太太,也是管事的。」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說起來,這兩個人的武功一定也是不錯的了。」
  青荷點頭道:「劉公劉嫂是上一代島主跟前的人,武功高不可側,但他們對三位島主卻極為忠心。」
  朱翠心裡一驚,卻把她的話記了下來。
  話題一轉,她又問道:「青荷你來這裡有多久了?」
  「婢子才來了八個月。」頓了一下道:「是隨著三娘娘來的。」
  「這麼說平常你是專門侍候三娘娘的了?」
  「是的。三娘娘頂疼我,到哪裡都要我跟著。」
  朱翠一笑道:「有幾句話我也許不該問,但問問也無妨,你該說就說,不該說就不說,我不怪你就是。」
  青荷點點頭道:「婢子知無不言,不知道的也就不能說了。」
  朱翠道:「這個自然,我問你,你家三娘娘為人怎麼樣,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青荷微微一笑,喃喃道:「這很難說。」
  「不要緊,你說說看。」
  「嗯!」青荷咬了一下嘴唇,喃喃地道:「她是個好人,不過你一定要順著她的性子就是了。」
  「你意思是說,她的好壞不定,性子好的時候就好,性子壞的時候就壞?」
  「對,她就是這樣的人。」
  朱翠點點頭道:「那她還是個壞人,因為人家並不能順著她的性子過活。」微微一頓,她接下去道:「我聽說她很喜好詩詞,常常以此來作為生殺的取捨,可真有這件事?」
  青荷一笑道:「怎麼沒有?光是我知道,就有好幾次。」
  朱翠微微一笑,暗思她對自己倒還沒有這樣,倒是未曾想到。
  「好吧!」朱翠道:「我們再談談大爺這個人吧。」
  青荷吐了一下舌頭道:「我可不敢說了。」
  「這裡沒有外人,你又怕什麼?」
  青荷道:「好吧,我說歸說,公主千萬不要對外人提起,否則我可就慘了。」
  朱翠點點頭道:「當然。」
  青荷咬了一下牙,兩彎眉毛挑了一下道:「大家都叫這位大爺是魔王,公主你也就知道這位大爺有多厲害了。」
  「大魔王?」
  「比魔王還厲害!」青荷像是驚嚇地道:「不過,我也弄不清楚他就是了,反正瞪眼殺人,吃人不吐骨頭,可怕極了,誰能惹得了他?」
  朱翠道:「難道說就沒有人能制得了他?」
  青荷想了一下,歎了口氣道:「現在是一個人也沒有了。」
  朱翠聽出來她話中有病,遂問道:「現在沒有,難道說以前有?」
  「以前……嗯!」青荷點點頭,喃喃道:「我也是聽人說的,我可沒見過。」
  「誰?」朱翠頗為好奇地問道:「你是說,難道還有什麼人的武功能夠勝過這位高大爺嗎?」
  「現在是沒有了,」青荷冷笑了一聲:「以前可就難說,起碼我就知道十年前有一個人的本事就比他大得多,而且是他唯一的剋星?」
  朱翠心裡一動,想到了海無顏,想想又似不對,因為十年前的海無顏分明絕非高立的對手,即使十年後的今天,也未見得就能勝過他……那麼這個人又會是誰?
  「這個人……是誰?」朱翠忍不住問道。
  青荷站起來,臉上顯示著頗為後悔的表情,後悔她的多此一言。可是話既已出,想收口已是不及,再者,對於「白鶴」高立這個人她確實郁集著一種內心潛在的仇恨。當然,要追究這種仇恨的原因,可就把話岔開了。
  「他是……」
  「唉!」青荷歎了一聲道:「我說出來以後,公主你一定要為我守口,否則大爺一定是不能留我活命,只怕三娘娘想保全我也是不能了。」
  「我已經答應你了,難道你要我發誓麼?」
  「婢子不敢。」青荷上前一步,悄悄道:「婢子實在害怕會被人家聽見,這件事,關係太重要了。」
  朱翠道:「你是說這附近會有外人?我看不會吧。」
  「很難說……」青荷提起內置碗盤的錦盒道:「婢子陪公主進房去如何?」
  這麼一說,不禁大大引起了朱翠的好奇,倒是非要一聽不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2:13

  當下她點點頭,二人踏過小橋,即見一葉小舟,方自由竹樓一隅撐過來。
  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婆婆坐在船尾,正在採菱角。
  撐船的人,是一個白白瘦瘦的漢子,頭上戴著竹笠,一眼看見二人,先是一愣,遂笑道:「是荷姑娘麼,這是上哪裡去啊?」
  青荷笑道:「天快下雨了,還不陪你娘回屋裡去,小心淋濕了衣裳著了涼。」
  白瘦漢子笑道:「放心吧,娘說啦,越是雷雨陰天,那玩藝兒才出來呢。」
  青荷一笑道:「敢情你娘又要抓黃鱔了。」
  說時已同著朱翠進入竹樓。
  朱翠奇道:「這母子又是哪個?」
  青荷歎了一聲道:「公主問得好,他們是『桑氏母子』,公主你可聽說過『南劍』桑太和這個人麼?」
  朱翠想了想,似乎這個名字很熟,但是卻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青荷道:「你大概想不起來了,這個『南劍』桑太和,據說當年是大爺很好的朋友,武功也很高,剛才那個老婆婆就是他的妻子,叫什麼我可記不起來了,不過卻知道她用一把潑風斷腸刀,武功很了不起。」
  「那個年輕人是她的兒子?」
  「嗯!他叫桑平,武功得自他們桑家家傳,也很不錯。」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說,他們桑家一家人都住在這裡了?」
  「桑太和已經死了。」青荷微微頓了一下,輕聲道:「據說他死得很不明白,有人說是大爺親自下的手,至於為什麼,婢子可就不知道了。」
  朱翠一驚道:「那麼桑太和的妻子怎麼會又住在這裡?」
  「這就是婢子想不明白的地方了,不過,桑老太太自從她丈夫死了以後,好像變得瘋瘋癲癲。奇怪的是,大爺把她母子送到了這裡,他們在後院種菜養雞,過著與人無爭的日子,真是一對奇怪的人,婢子就是想不通他們……」
  朱翠心裡也很奇怪,想了想笑道:「這也罷了,我們還是談談高大爺這個人吧,你剛才說高大爺十年前怕一個人……」
  「婢子是聽一個人說的,這個人是大爺的貼身跟班,他叫呂昆。」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忽然微微發紅:「就是因為他多嘴,說出了這件隱秘,所以……所以大爺把他的舌頭給割了……現在已變成了一個啞巴,真比殺了他還厲害。」
  朱翠一陣慄然,若非聽眼前青荷道及,她真不敢想像天下真有這麼狠心的人。
  青荷終於淌出了眼淚。
  她抽搐了一下道:「公主您也許還不知道,我們在不樂島幹事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血恨,婢子的爹娘也都是這麼死的。」
  「怎麼死的?」
  「被大爺手下人殺的。」
  「真有這種事?」朱翠一時怒火中燒:「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青荷一面擦著眼淚:「只是島上的規距,凡是在島上工作的人,都不許有家人拖累,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例外,這幾個人卻也是今生休想踏出不樂島一步……公主……」
  朱翠搖搖頭,臉上悚然,道:「太可怕了!」
  青荷破涕一笑,輕聲地道:「婢子太激動了,其實這些仇恨在婢子來說,應該早已淡然了。」
  朱翠搖搖頭道:「這是什麼話,父母血仇不共戴天,豈能淡然?」
  青荷輕歎一聲道:「您不是生活在那個天地裡的人,您是不能想像的,其實有關我父母被殺之事,也只是婢子引證旁測而悉知,婢子雖可斷定為千真萬確之事,但是卻難能有其真實的憑證,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朱翠點了點頭,道:「這也難怪,不過紙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你們會瞭解真相的。」
  青荷苦笑著搖了搖頭。
  朱翠想起來道:「你還沒說出大爺所怕的那個人來,他是誰?」
  青荷道:「他是大爺的……」
  忽然竹樓一隅起了極為輕微的一聲輕響,朱翠與青荷都聽見了,因而青荷到嘴的話突然止住。
  嘴裡輕叱一聲:「誰?」只見她纖腰輕擰,「嗖!」一聲已縱身而出。隨著青荷的兩隻手掌推處,兩扇虛掩的門扇驀地張開來,卻在那裡直直地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想是正伸手叩門,卻不意房門猝然敞開,把他嚇了一跳。
  朱翠這時也由位子上站起,看見進來的人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原米是方才划船採菱的那個桑老太太的兒子。只見他一隻手提著兩串鮮菱,笑問青荷道:「荷姑娘要出門麼?」
  青荷又好氣又好笑地瞅著他道:「原來是你,把我嚇了一跳,幹什麼來啦?」
  桑老太太的兒子提了一下手上的東西:「這是剛摘下來的『老雞頭』(蓮之一種,極鮮美),姑娘有客,所以送來給姑娘與貴客嘗嘗新。」
  青荷接過來笑道:「謝謝你,你也許不知道三娘娘已經回來了,這院裡,你們還是少來吧。」
  桑老太太的兒子似乎吃了一驚,連連稱是,看了朱翠一眼,抱抱拳正要告退。
  朱翠忽然將身子一橫,攔住了他的去路,笑道:「謝謝足下盛情,還沒有請問尊姓大名號?」
  桑老太大的兒子頓時顯出一副怪模樣,連連望向青荷道:「這……這位是……是……」
  青荷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無憂公主,還不見過?」
  桑老太太的兒子頓時吃了一驚,立刻伏地就拜。
  朱翠白了青荷一眼,怪她話說得太直,一面閃身讓開,嘴裡道:「不敢當。」
  桑老太太的兒子抱拳道:「公主的大名,在下久仰極了,在下桑平,這就不打擾了,告辭。」說完又打了一躬,緊跟著雙足頓處,一片彩霞般地飄了起來,極其輕巧地已飄身而出。
  朱翠特別留意他的輕功身手,只見他一隻腳尖輕輕在一片荷葉上一點,隨即彈了起來,輕若無物地落向另一片荷葉,如此閃得兒閃,已隱入湖側荷叢。
  朱翠心裡一驚,忍不住讚道:「好身手。」
  青荷道:「他的輕功雖好,但是比起他母親桑老太太來,卻是差得遠了。」
  朱翠心裡大為驚詫,她自付觀諸方纔這個桑平輕功身手,已與自己相去不遠,如照青荷說法,那個桑老太太便不知深到何等程度了。
  她越來越對不樂島不敢等閒視之了,桑老太母子、高桐以及隱身荒草的那個大頭怪人,這麼許多人,各有千秋,身份之玄妙、深奧,真個莫測高深。要想一一瞭解這些人,可又是煞費周章之事了。腦子裡想著這些人,不禁傻傻地望著桑平離去的背影發起愣來。
  青荷輕咳一聲道:「公主。」
  朱翠警覺道:「啊,我是在想桑氏母子……」
  青荷一面把剝好的雞頭蓮肉,用荷葉托上道:「桑平的一番心意,公主您嘗嘗新吧。」
  朱翠含笑取過一些就口嘗著,果然入口甜嫩,昔日鄱陽湖湖鮮所產,總以王邸為先,這類湖產,每年都不曾錯過,嘴裡吃著腦子裡「亂紅鞦韆」憧憬著幾許往事,真是別有一番感觸了。
  青荷一面把廊子裡竹簾放下來,湖風穿廊,引得正簷角下那串風鈴叮叮作響。
  朱翠又似一驚,笑向青荷道:「你說下去吧,這一次大概沒有人再打岔了。」
  青荷道:「好,我去去就來。」說罷離座上樓,須臾下來,手裡拿來一面錦緞長披。道:「公主披上這,天涼了。」
  朱翠一怔,認識這領披風正是自己隨身之物,只是連同兩具箱籠,都似忘記在旅邸未曾帶出,何以會出現在此,心裡大是奇怪。
  「這……你從哪拿來?」
  青荷笑道:「公主的衣物箱籠。高先生己派人取回來,公主人還沒到以前,這些東兩都已來了。」
  「啊……」朱翠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心裡卻在想,所幸自己隨身所帶並無不可告人的隱秘,否則,豈不盡落對方眼底、她雖然心裡這麼想,表面上卻是微微一定,不當回事地向青荷道:「你說下去吧。」
  青荷道:「是。」
  「據呂昆告訴婢子說,」她聲音忽然變了許多道:「當初不樂島的掌門大弟子,並不是現在的大爺。」
  朱翠一怔道:「你是說當年金烏門的門主,除了現在的三位島主之外,另外還有一個徒弟?」
  青荷點點頭道:「不錯!那個人姓單,是當年雲老祖的掌門弟子,據說這位單大爺一身內外功夫,盡得雲中玉老祖宗的傳授,武功要較今天的高大爺高多了。」
  這倒是朱翠前所未聞的一件新聞,她不但不知道,就連海無須當日與她談論起不樂島一段始未事時,也未曾提到過,顯然海無顏也不知道。
  「他姓單,你可知他的名字?」
  「這,婢子不知!」青荷搖搖頭道:「除了三位島主外,只怕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人,呂昆雖然知道一些,但也並不十分清楚。」
  朱翠道:「這位單老爺子如今又在哪裡?」
  青荷苦笑道:「這正是婢子要告訴公主您的,聽說他已經死了。」
  「噢!這可真是太不幸。」
  「詳細情形,婢子不知!」青荷微微停了一下接下去道:「呂昆告訴我說,這位單老爺子出為貪好杯中物,而中了大爺的計,被斬去了手腳,已經秘密處死,詳細情形婢子就不知道了。」
  朱翠皺眉道:「高大爺為什麼要這樣做?」
  「哼!當然有原因啦!」青荷挑動著一雙眉毛道:「第一,要是那位單老爺子在,可就輪不著如今的大爺當家了;第二,那位單老爺子有數不清的家財,聽說大爺是謀財害命;第三,他們師兄弟一直不和,反正,就是因為這些,大爺就把單老爺子給害死……」
  朱翠低頭在尋思著什麼,忽似有所感觸地道:「單老爺子真的已經死了?」
  青荷點點頭,忽然張大了眼睛道:「啊,對了,不久以前,好像有人傳說單老爺子還活著。」
  朱翠一怔道:「是麼?是誰說的?」
  「這個婢子就不知道了。」青荷喃喃道:「反正島上很多人都在暗中這麼傳說,有人說那位單老爺子被砍了兩隻腳,有人說被砍了兩隻手,現在還活著,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見過他老人家的面,只不過是這麼傳說罷了。」
  朱翠想了想道:「這個人要是活著,今年有多大歲數了?」
  青荷想了想道:「總有七八十了吧,誰也沒有見過他老人家。」
  朱翠微笑點點頭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隱秘,我倒是希望這位單老爺子如今還活在人世上,如果他沒有死,如果真是高大爺謀害了他,這筆血海深仇,他一定會報復的,你等著瞧吧。」
  說話之間,廊子外風勢大起,黃豆大的雨點子已落下來。
  青荷道:「下雨了。」說時她忙站起來,忙著去關窗戶。
  朱翠心裡這一霎似乎想到了很多事,頗不寧靜,就站起來道:「我也該回房問休息一會了。」
  青荷道:「公主請隨代來。」說罷邁出這間廊閣,只見正面一間雅室,湘簾低垂,她撩開簾子道:「請。」
  朱翠邁步進入,鼻子裡立刻聞見了淡淡的花香,只見正面白石長案上平列著一行石盆,盆子裡種植著水仙,都已綻放,襯以室內其他擺設顯得極為雅致,床是純木色的,燈是貝質吊燈,襯以窗外的湖景古柏,真有幾分仙氣。
  青荷點著了吊燈,朱翠才發覺那具別緻的吊燈敢情是用二種不同色澤式樣的海貝所綴制而成,映以燈光,尤其好看。
  朱翠見自己的衣物,連同兩隻箱籠一樣不少地都陳置在室內,這裡琴棋書畫無所不備,即使長此住下去,亦不會嫌得寂寞。
  「看樣子三娘娘一兩天是不會回來了。」朱翠看向青荷道:「可是?」
  青荷一笑道:「公主真聰明,三娘娘確是關照過,說是如果事忙,可能要多耽擱兩天才能回來。」
  朱翠一笑道:「她必定關照你陪我下棋了?」
  青荷點點頭一笑道:「婢子棋下得不好。」
  朱翠坐下來點點頭道:「我已經耽擱了你不少時間,你去休息吧。」
  青荷道:「公主有事關照,只需拉一下這根繩子就好了,我就住在後面院子。」
  朱翠含笑道:「今天,是不會有事了。」
  青荷請安告退。
  朱翠忽然道:「啊,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青荷道:「不敢,公主千萬不要客氣,婢子奉命就是專門侍候您的,您請關照吧。」
  朱翠道:「剛才你給我喝的『二頭芬』,味道很不錯,如果有得多的話,請拿一瓶來可好?」
  青荷應了聲:「是!」轉身退下。
  須臾,她又返回,手中拿著一個白瓷小壇,一面笑道:「公主的酒量好,乾脆我就把罈子搬過來,夠您吃幾大的了。」
  朱翠心裡暗道:你道是我喝麼?傻丫頭!
  當時笑著道了謝,青荷又留下了一個青瓷小瓶,說是用來盛酒,便於攜帶,這才退下。
  這時雷聲隆隆,閃電頻頻,雨愈下愈大,隔窗向外看去,整個院落都在狂風暴雨之中。
  朱翠和衣坐床,盤膝運了一會兒內功,全身上下十分通暢,再看窗外夜色已濃,只是不復再聞雷雨之聲,大概雨已經停了。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覺得有點冷,隨即披上披風,信步步出室外。
           ※        ※         ※
  整個樓閣,想必只有她一個人居住,顯得那麼靜寂,倒是懸掛在客廳內的四盞別緻的吊燈,散播出一片青霞流光,美固然美,卻別有陰森之感。
  她倒是很久沒有這麼靜過了,睡覺又大早,又不便再把青荷找來閒聊,一眼看見一旁大理石案上置放的一樽焦桐,不禁觸發了她的雅興。
  朱翠緩緩走過去,隨便播弄了幾下琴弦,其音郁然,頗有古味,再看那琴式樣,竟是一樽古琴,這一來更觸發了她必欲一試的興頭。
  窗外驟雨初歇,細雨連續,尤其是落在荷葉上的聲音,十分淒然,古人有「留得殘荷聽雨聲」的絕句,足見可以激發思古之幽情了。
  朱翠大家出身,小小年歲時,已涉獵琴棋書畫,那時雖皆通曉,到底造詣不深,真正領會音韻之妙,當在十六歲隨師深居高山之年。然而離師後這兩年來,整日忙於凡俗,不思此閒情逸致久矣,這時睹物思昔,便感到非彈一曲不足以排遣旅邸寂寥了。
  這麼想著,便不自覺地坐下來,彈弄起琴弦來了。
  窗外細雨聲聲,她的琴韻不期然地與之湊合,一曲《雨打芭蕉》,簡直如應斯景,兩者配合恰到好處,弦音飄渺,如縮天音。
  一曲方終,朱翠已不能自己,正待一傾餘興再彈上一曲《悲秋》,就在這一霎,她彷彿看見了一條人影由窗前掠過。
  朱翠一驚之下,手按石案,驀地把身子拔了起來,起落之間,翩若驚鴻地已撲出門外。
  一條人影,自樓欄間撲向荷池。來人膽敢躍身荷池,足見其輕功造詣極深,朱翠自然不敢等閒視之。她冷笑了一聲,足尖飛點之下,疾若箭矢地縱身而起。
  她在空中強收真元,提起了一口真氣,輕飄飄地落向荷叢。她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眼中已窺見前面人影極其輕捷地躍上了岸邊。
  天黑,又下著小雨,朱翠實在看不清對方的身形,只能約略辨別出一個人的影子而已。並不是一個十分高大的影子,似乎不像是一個男人的背影。
  「難道是青荷那個丫頭。」心裡想著,決計要把這個人給截下來,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對自己究竟又有什麼企圖。
  一馳一追,眨眼間已是百十丈外。
  方纔兩者之間的距離不過兩丈左右,此刻反倒遠了,約在三四丈之間。
  這還像是對方故意示情,否則只怕兩者距離將要拉得更遠。
  朱翠這一陣追趕之後,心裡大為吃驚,敢情對方這身輕功是自己生平罕見的高,即以所知的海無顏、風來儀二人來論,亦不見得就能勝過對方。
  大雨之後,小雨未歇,到處都是水淋淋的,由於出來過於倉促,未能來得及換上雨衣,這時已是全身透濕,行動越嫌不便。
  更因為這樣,她才決計不肯與對方干休,暗中咬了咬牙,俯展出。「凌波虛步」身法,連續幾個起溶,向前快速欺進。
  眼前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前面那個人一頭扎進了像是開滿了籐蘿花的花架,腳下早已放慢,正因為這樣,才被朱翠自身後霍地欺近上來,這人迎著朱翠猝撲的身子,倏地一個急轉,差一點與朱翠撞在了一塊。
  黑夜裡看不清對方那張臉,卻可見對方已呈花白的頭髮,朱翠一愣之下,還不及思索下一步的動作,對方這個人已欺身上步,驀地抖出右手,一式「二龍搶珠」,直向她兩眼上點了過來。
  好尖銳的指上風力。
  朱翠倒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向自己出手,暗吃一驚,當下右手用「分花拂柳」的一招,霍地去撥對方的那隻手,同時身子滴溜溜一個快轉,已到了這人左測,清叱一聲,擊出了一掌。
  在內功招式上,這一招叫「吐氣開聲」。
  這一招朱翠為的是測量對方功力深度,倒是用了八成的力道。
  那人啞著嗓子一笑道:「丫頭。」擰身錯步,霍地劈出一掌,招式巧妙,大出常規。
  朱翠心裡一動,兩隻手掌已迎在了一塊兒。
  一股內勁之力,通過對方那隻手直傳了過來,以朱翠之能,亦不能不騰身化解,當下不假思索,霍地騰身掠起,飄出丈許以外。
  身子一經站定,卻見對方那個人好端端地站在花架之下,天雖然黑,但朱翠已略能窺清對方面影。
  她心裡怦然為之一動,真有點令人難以相信,敢情對方那個人竟然會是傍晚時分所見的那個桑老太太,當時她一言不發地在小船上採蓮,只當她是個尋常婦人,雖然青荷沒有對她介紹一番,到底令人費解,這時見她身手才知果然厲害。只是,彼此並無仇恨,何以她上來即向自已施以重手,卻是令人難猜透。
  「是桑老太太麼?」一面說著,朱翠抱了一下拳道:「失敬了。」
  對方愣了一下,哼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桑?」
  朱翠輕輕閃身,來到了她面前,再次抱拳道:「青荷已告訴了我你的一切,剛才也見過了令郎,賢母子具有如此身手,令人佩服。」
  桑老太太翻了一下眸子,嘿嘿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個丫頭最愛嚼舌,她都對你說些什麼?」
  朱翠道:「也沒有什麼,只是談到你丈夫桑太和……」
  她本來想說出桑太和被高立所害死事,但到底事屬揣測,未便輕易出口,話到唇邊,頓了一下又吞回肚裡。
  桑老太太上前一步:「我丈夫怎地?」
  朱翠見她說話口氣甚硬,心裡未免不悅,只是到底來此是客,不便發作。微笑了一下,她接口說道:「桑大俠武功蓋世,我很久就聽說過他了。」
  桑老太太「哼」了一聲,道:「一派胡言,你今年才多大,居然會聽過先夫的名字!」
  朱翠倒是沒想到這一層,被她兩句話一搶,一時只有翻白眼的份兒。
  桑老太大冷笑一聲,踏進一步道:「說,你來這裡幹什麼?」
  朱翠見她這般盛氣凌人,不禁心裡有氣,當下冷冷地道:「我的事又何勞你來動問?」
  桑老大太碰了個軟釘子,越加有氣。「嘿嘿!說得是!」桑老大太眸子裡閃爍著凶光:「如果在你的鄱陽湖,我是管不著,虧你還是名門望族之後,竟然認賊作父,我倒是看錯你了。」
  毫無來由的一番臭罵,直把朱翠罵得火冒三丈。
  「你胡說!」朱翠一時氣得臉色蒼白,大聲道:「你憑什麼開口罵人!哪個又是認賊作父了?」
  桑老太太一雙三角眼瞪得極大,聆聽之下,沉聲笑道:「事實俱在,還要狡辯,你以為有了風三婆娘撐腰,別人便不敢奈何你了,今天碰見了我,可是你八字排錯了,先廢了你這個賤人再說。」說時,陡地向前跨出了幾步。
  像是海無顏那般內功傑出之人一樣,立刻就由她身上傳出了大股的內力。
  這股內力,宛如一面無形的鋼箍,倏地緊緊勒住了她的四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2:31

第26節

  朱翠頓時一驚,經驗告訴她說,這就是動手出招的前奏,以朱翠個性,絕非欺軟怕硬,只是平白無故被桑老大太誤會,認為自己與不樂島成了同路人,著了她的毒手,實在是有點划不來。
  可是這件事亦非三言兩語所能解說清楚,尤其是在眼前情況之下,更不容她分說。
  桑老太太看樣子像是要真下毒手,身子一晃,疾風般地襲了過來,來得疾,停得也快。
  奇怪的是就在她身子霍地頓住的一霎間,朱翠卻似當胸著了一錘般,身子一陣大晃,驀地向後一連踉蹌了三四步,尚未能拿樁站穩。
  這種動手方法,顯然是朱翠前所未聞,敢情桑老太太憑藉著她的內功造詣,以所練經年的「無敵罡氣」向對方猝下殺手。
  朱翠因有備在先,早已提實真力護住了全身穴道,可是儘管如此,亦不禁為對方桑老太大這兜心的一擊,震得全身發麻,眼前金星亂冒,忖思著對方如果再來這麼一次自己決計是當受不住。
  桑老太太滿以為憑自己苦心孤詣數十年所精練的「無敵罡氣」,這麼迎面一擊一撞,對方不死必傷,最起碼也當摔地不起,卻是沒有想到對方只不過後退了幾步而已,由此足證對方內功不可輕視。
  「好個丫頭!」凌笑著,桑老太太第二次提具真力:「你再試試這一次。」這一次她功力運足,一時間白髮齊開,身上那襲長衣也似突然間漲滿了氣機,變得十分肥大。可以想見的,桑老太太再次地一撲之力,必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朱翠萬萬當受不住。也就在這要命的一霎間,對面長草地裡忽然吹過來一陣疾風,冷森森的,使得一樹籐蘿連連打顫地落下了一地。
  桑老太太原已將要撲出的一霎,忽然頓時止住。
  那股冷森森的風力,像是專為照顧她才吹起來的,一時間使她一連向後退了兩步。
  「你……」桑老太太睜大了她那雙三角眼:「又是你這個老鬼
  「不錯……」聲音是隨著那股子冷風,由長草叢中吹過來的。
  桑老太太神色立顯張慌,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一腳:「為什麼?為什麼你這個老鬼總愛跟我過不去,我們不是約好了麼,誰也不管誰的閒事!你怎麼又變了?」
  起自長草地裡的聲音,沉聲道:「話是不錯,倒卻要看看是什麼事了。幾年來,我老怪物像個孤魂野鬼似的,誰又理過我了?好容易今天交上了個朋友,你這老婆子卻要下手取她性命,呵呵,你倒說得好,這個閒事我能不管麼?」
  朱翠心裡一動,這聲音她並不陌生,腦子裡想到了一個人,卻是拿不準兒,倒要看著眼前這個桑老太太如何化解。
  桑老太太冷笑道:「這麼說,你們見過面了?」
  蒼老聲音道:「笑話,朋友豈有不見面的道理?」
  桑老太太看了朱翠一眼,一臉憤怒地道:「這麼說越加不能留她活命了。好吧,老鬼,看你的面子我不出手,由你自己動手好了。」
  「放屁!」那人粗魯地罵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麼,她是我新交的朋友,有我在,你休想對她不利,走你的吧。」
  桑老太太臉上表情是怒極了,一連變了好幾次顏色,卻強自忍著,想是知道對方的不易招惹,可是一口氣卻是無論如何嚥不下去。
  「老鬼!」她聲音氣得發抖:「你這一輩子落成了眼前這樣,還不夠慘的?怎麼還想一錯再錯,再錯一次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哼……」聲音裡充滿了淒涼意味,卻並無憤怒之情。
  「老婆子別只顧說我,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這幾句話正是我要奉勸你的。」
  桑老太太笑了兩聲道:「你眼花了,眼前這個丫頭留不得,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偏要說她留得,老乞婆,傷天害理的事作不得,」蒼老聲音道:「看我面子,你就高抬貴手吧。」
  桑老太太似乎被這幾句話勉強打消了一番盛怒,只是還有些不大甘心。
  「要是我不給你面子呢?」說話時,桑老太太那雙眸子頻頻在前面草地裡搜索著,想是在搜索對方確切藏身之處。
  「你最好還是給我面子的好。」聲音裡顯示著那人的自信,「你雖然練成了無敵罡氣,但是要想拿來對付我,還差得遠呢,不信你就瞧瞧。」
  話聲一頓,立刻傳過來一陣輕噓之聲,當此寒夜,這種聲音一經入耳,真有點令人心驚膽戰。
  朱翠一直在冷眼旁觀,她雖然仔細地觀察著四周左右,卻是怎麼也找不著那個人藏在哪裡。
  眼前隨著像是這人所發出的輕噓之後,只見籐蘿花架上的花葉紛紛四下離枝飛濺,散落了眼前一地都是。
  桑老大太目睹之下,一時呆若木雞。
  「怎麼樣!你自信能勝得過我這一手『古墓陰氣』,便可放手一試,要不然你還是賣我這個面子的好。」
  桑老大太聆聽之下,才似忽然驚醒模樣,凌笑一聲道:「我們也算是多年的鄰居了,賣就個面子給你吧,不過我先告訴你,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說罷忿忿地瞪了朱翠一眼,倏地向後退出,但見她肩頭輕晃,有如輕煙一縷,頃刻間便已消逝無蹤。
  朱翠目睹之下,心裡著實吃驚,姑不論暗中發話人如何了得,只看這個桑老大太,已是她生平罕見的高手,眼前情形,設非是暗中這個怪人為自己緩頰,只憑自己絕非是她對手。心裡盤算著此番性命得失,不禁猶有餘悸。
  「用不著害怕了,她已經走啦。」聲音仍然來自草叢:「回房去見面再說。」
  朱翠猶豫一下點頭道:「多謝相救,你老莫非就是那個斷……」她原想說出「斷腿怪人」四字,話到唇邊,發覺不妥,連忙止住。
  「不錯,我就是,我就是那個斷腿的老鬼……」
  最後的兩聲笑,含蓄著無比淒涼:「這裡是桑老婆子的地盤,回頭她又要來惹厭,還是進去再說吧。」
  朱翠自見他三言兩語,即能將頑強如桑老太太般的敵人卻退,足見其大非尋常,加以他離奇的身世,卒使朱翠不得不對他油然生敬。
  當時聆聽之下,向發聲處抱拳道:「遵命!」隨即施展輕功,像來時一般踏荷凌波,剎時間來到了居住樓閣。
  推門進入,大吃一驚。敢情客人先已經到了。
  暗淡的燈光下,那個蓬頭散髮,滿臉于思的斷膝老人,敢情已然在座。
  入目相對之下,朱翠由於過於驚慌,一時愣在了當場,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斷膝老人現出了一片陰森:「怎麼,你真當我是個鬼麼?」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發覺自己神態失常。
  「我……」朱翠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想到你老人家來得這麼快。」
  怪老人一笑道:「這還罷了,坐下說話吧。」
  朱翠這時心情略定,加以雙方已經有過兩次交談,倒也頗能自持。
  當時點點頭坐下來,又站起來道:「你要喝點什麼?」
  「酒。」說話時,這個怪人的一雙眸子,早已直直地看向案上的酒罈子。
  「好極了,這些酒,可是為我預備下的?」
  「對了!」朱翠一面走過去斟酒,回過頭瞅著他:「你怎麼知道?」
  「哈!」怪老人仰起下巴,笑了一聲:「你是一個小姑娘,喝不了這許多酒的。」
  酒遞來了,他接過來,仰首喝了一大口:「好酒,」一雙閃爍的眸子在朱翠身上一轉:「真是個好孩子,只為了這個就不在我對你另眼相看,你坐下來,今夜我的興致很高,我們好好談談。」
  怯意盡去,剩下來的,只是無限的好奇。朱翠在一旁坐下來,打量著他,微微含笑道:「我已經大概猜出來你的一些身世,你可要聽?」
  怪老人又灌下了大口酒:「說吧!」
  朱翠道:「第一,我猜出你姓單。」
  怪老正自仰首,聽到這裡忽然停住,頓了一下,「咕嚕!」又灌了一大口。
  「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告訴我!」朱翠得意地笑著:「把幾件事情連貫在一起。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錯,嗯!算你猜對了。」
  放下了酒盞,他舔了一下唇:「再來點怎麼樣?」
  朱翠點點頭:「可以。」
  一面說著,她又為他斟上了滿滿的一盞:「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酒能誤事,」朱翠盯著他道:「不要忘了,當年你這一雙腿是怎麼斷的。」
  她記得方才青荷所說,一時脫口而出,不意這句話有如一根尖銳的鋼針,一下子扎進了對方心裡。
  怪老人仰首喝了一半,忽地中途頓住了。他臉上一霎間帶出了極為忿憤的表情,突地一抖手,將手上青花瓷盞隔窗打了出去,「撲通!」落入水池之內。
  「有理!不喝了。」
  朱翠想不到他性情如此剛烈,倒頗為後悔有此一說。
  怪老人臉上閃現出費解的神色,直直地注視著朱翠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朱翠神秘地一笑道:「你先靜一下,聽我說,看看我猜想得是否全對?」
  「你說吧……」他顯已經迷惑了。
  朱翠喃喃地道:「第二,我知道你出身金烏門,算起來你應該是當今金烏門的第二代掌門宗師。」
  怪老人「嗯」了一聲,緩緩仰起頭來。
  「嗯嗯……金烏門……第二代掌門……宗師……」
  「你可想起來了?」朱翠提醒他道:「現在金烏門的掌門人白鶴高立,其實只是你的師弟,對不對?」
  怪老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臉上表情撲朔迷離。
  朱翠道:「外面傳說,『白鶴』高立圖財害命,暗中殺害了你,卻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會活著。」
  怪老人臉上忽然現出了幾許陰森:「小姑娘,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怪不得桑老婆子要殺你。」
  朱翠道:「那只是她的愚昧,其實我、她,連你在內,應該同仇敵愾,我們的遭遇其實大同小異。」
  怪老人微微點頭道:「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你說的是真話,說下去,我喜歡聽你說話,你的聲音尤其悅耳好聽。」
  「謝謝你!」朱翠一笑道:「也許你還不認識我。」
  「你是公主?」怪老人那雙眸子在她身上轉著:「為什麼他們要稱呼你是公主?」
  「因為……」朱翠平靜地看著他道:「我不幸出生在一個被稱為『王族』的家庭裡。」
  「啊!」老人那雙眸子微微收斂著,但內含的精芒,卻益為逼人:「這是一般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為什麼你卻用『不幸』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
  朱翠微微苦笑著道:「你問得很好,那是因為我所出身的王族給我帶來不幸的遭遇與苦難。」
  「嗯!」老人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了,難道安化王朱寘番是你的父親?不……會吧。」
  朱翠點點頭道:「他是我的伯父。」
  「這麼說你父親是……」
  「那陽王朱葆辰。」
  「噢,我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頭道:「我知道了,當今的皇帝,還是厚照那個小孩子?」
  「他已經不算小了,今年也有三十歲了。」
  「這麼說!他已經當了快十五年的皇帝了。」
  朱翠咬了一下牙齒道:「他是一個昏君……我恨死他了。」
  怪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明江山的這幾個皇帝,說起來簡直都不是材料,比較起來,上一代的孝宗還算是好的了。」說到這裡,他微微地歎了口氣,顯示著他如今雖是落得如此淒慘境界,卻也並沒有忘懷江山社稷。
  「宦官當政,皇帝隨喜怒亂殺人,這種事前朝屢見不鮮,你父親不用說也定是遭遇奇慘了。」
  朱翠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道:「我聽說他老人家已經死了。」
  「嗯!」怪老人點著頭道:「我風聞不樂島上來了貴客,是一對母子,被高立軟禁著不許離開。」
  「那就是我的母親與弟弟。」
  「這我就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那顆大頭:「現在,他們終於又抓住了你。」
  朱翠點點頭道:「我很想我母親。」
  「當然……」怪老人冷笑道:「你非去不可,他們這一手的確很厲害……只是等你到了島上……你就會覺得除非聽憑他們的擺佈之外,你沒有一點辦法……厲害……」
  朱翠冷冷一笑道:「我不會就此甘心的。」
  老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時候就由不得你了……島上的情形怎麼樣,你是下會知道的,我最清楚,不要說你是一個人了……就是一條魚,只怕也游不出去。」
  「真有這麼厲害?」朱翠驚訝地道:「我簡直難以想像……難道說島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出來過?」
  怪老人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確是沒有……當然,除了我以外。」
  朱翠心裡雖然想到了海無顏,卻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到目前為止還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難道你老人家是逃出來的?」
  「誰說不是……」怪老人臉上顯示出微微的一笑:「對他們來說,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隱秘,他們不會知道的,誰又能想到我這個老鬼歷經百劫,至今還活著?而且就活在他們身邊,在這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就像是你!上天竟然會安排我見到了你。」
  朱翠一驚道:「你……你……有什麼打算?」
  「我就是為我的打算才活下去的。」
  忽然他話聲一頓,倏地轉向窗外,冷笑一聲道:「你已經聽了很久了,可以進來了。」
  「正要拜訪。」
  語聲一住,人影猝閃,一個白髮皤皤、身材略矮的老婆婆已站在了眼前。
  朱翠猝然一驚,認出了來人正是適才與自己動手,幾欲要置自己於死命的桑老太大,心裡一驚,驀地站起,閃身一旁道:「是你?」
  來人桑老太太雙手抱拳,向著朱翠拱了一下,道:「鄱陽公主不罪,老身這裡有禮了。」
  朱翠怔了一下,還沒想到對方何以前倨後恭,一旁的單老頭子一聲怪笑道:「好,這叫不打不相識,小姑娘,桑老太婆給你賠罪來了。」
  朱翠這才弄清是怎麼回事,當下呆了一下,向著桑老太太道:「不敢當,你老請坐。」
  桑老太太重重一歎,操著一口鄂省口音道:「我老婆子這幾年真個是老了,還不如這個老怪物,連朋友敵人都分不清了,真是該死,公主要是不原諒我剛才的魯莽,我老婆子哪裡還敢坐下。」一面說,猶自連聲歎息不已。
  朱翠一笑道:「老前輩這麼說,我便更不敢當了,快請坐吧。」說時,閃身而前,親手攙扶她坐了下來。這一次桑老太太便不再堅持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老婆子這就坐下了。」
  一旁的單老頭嘿嘿地直笑道:「人家要是不給你這個面子,我看你老婆子這張臉往哪裡放?」
  桑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聲道:「我當是誰呢!敢情你這個老鬼今天也人模人樣的像回事似的,你不說話人家不會把你當啞巴。」
  單老頭被她搶白了幾句,出乎意外地竟自揚聲大笑了起來。
  這番笑聲,端是驚人。
  朱翠還沒說話,一旁的桑老太太已驚得站起道:「老鬼,你這是怎麼了,難道不伯別人聽見麼……」
  單老頭笑聲一頓,一雙眸子直直地視向桑老太太道:「哼哼哼……這還要你擔心麼。」
  桑老大太道:「這附近雖無外人,青荷丫頭聽見了也是不好。」
  「這還要你來說!這個丫頭現在只怕作她的春秋大夢還來不及呢。」
  這麼一說,朱翠才明白了。
  「你老人家莫非點了她的睡穴?」
  「那還用說!」單老頭搖晃著他那一顆大頭道:「不單單是她,裡裡外外的人,哪一個我老人家都照顧到了。」
  說到這裡看了看桑老太太一眼,一笑道:「別見怪,你兒子到底年輕氣盛,所以我也順便照顧了他一下,要他多睡一會。」
  桑老太太愣了一下,臉上一紅道:「難怪我說他怎會睡得這麼死呢!原來是你這個老鬼施的手腳。」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道:「怎麼,難道你連我兒子也不相信了麼?」
  「哼哼……這可難說,倒不是我信不過他,有些事不得不防著一點。」
  「胡說,我兒子有什麼好防的?」
  「你兒子人品也許還算不錯,只是性情不定,再說這一陣子,我看他跟青荷那個小妮子似乎走得很近,你這個老乞婆平常昏昏沉沉,我看你什麼都不知道,可要防著點呢!」
  「什麼!」桑老太大睜大了一雙三角眼:「你說我兒子跟青荷那個丫頭……」
  「不錯!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這……不會吧。」
  「怎麼下會,這個園子裡,什麼事又能夠逃得開我的眼睛?哼哼。」
  單老頭眸子裡閃爍著精光道:「你兒子暗戀人家己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這……」桑老太太一時轉不過口,冷笑一聲道:「少年男女,彼此愛慕,理所當然,哼哼,我這個作娘的還沒說話,你這個老鬼又管的是哪門子閒事?」
  「閒事?」單老頭冷冷地道:「這個園子,甚至於整個不樂島,哪一件事我不能管?你那個兒子最近只顧談戀愛,我看對你交待的功課反倒不當回事了。」
  桑老太太一愣道:「原來什麼你都知道了。」
  「應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桑老太太頓了一下,冷笑道:「你倒說說青荷那個丫頭又有哪一點不好了,多了這麼一個人,對於今後大事豈不是好麼?」
  單老頭搖搖頭道:「這只是你的看法,我看那個丫頭心眼兒太活,雖然有反叛之意,卻無反叛之心,這件事還要往後再看看,為了防她嘴上不穩,所以連帶著也要防你那個寶貝兒子。」
  桑老太太嘴裡說「你太多心了」,卻未始不把他所說之話仔細地記在了心裡。
  單老頭看了她一眼,叮囑道:「這件事我囑咐你了,要是由於你兒子嘴上不穩,洩露了機密,哼哼……我老頭子第一個可就饒不過他。」
  桑老太太冷笑了兩聲:「我兒子的事我自己會管,用不著你這個老鬼多事,有一天他要是做了對不起祖宗的事,我這個娘第一個放他不過。」
  「好!」單老頭桀桀一笑,道:「可惜我戒酒了,要不然就為了你這句話也應該浮上一大白。」
  桑老太太忽然發現只顧自己二人說話,把朱翠冷落一邊,不覺笑道:「公主不要見笑,我跟這個老怪物是死冤家活對頭,半年也見不上一面,一見面就是不歡而散,他倚老賣老,我老婆子第一個就不會含糊他。」
  單老頭桀桀笑著,這一次卻是不再搶白。
  朱翠道:「二位老前輩的身世,我已由青荷那聽了一個大概,想不到竟能在這裡見面,真是太巧了。」
  桑老太太道:「不樂幫最近這幾年越來越不像話,有些行為簡直比打家劫舍的強盜還不如,我老太婆活著睜著這雙眼睛,就是等著看他們遭到報應的一天。等著看吧,他們快活不了多久的。」
  單老頭哼了一聲,道:「只憑你我這兩個老廢物,那是難成大事。」說時眸子轉向朱翠道:「這副千斤重擔,卻在姑娘你的肩頭上了。」
  朱翠苦笑道:「憑你們二位前輩的武功,尚擔憂難成大事,我又怎麼成呢?」
  單老頭道:「不然。」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老鬼說得不錯,這幾年我們挖空了心思,也難成大事,公主你來了,情形就不一樣了。」
  單老頭哼了一聲道:「你倒說說看情形怎麼個不一樣法?」
  桑老太太瞪著兩隻三角眼道:「這個……我……你倒是說說看。」
  單老頭搖搖頭道:「這個你無須知道,眼前你唯一可行的就是好好在這裡待著,時候一到,裡應外合,才可一舉將不樂島殲滅。」
  桑老太太歎了一聲道:「時候一到,時候一到,這句話我聽你說了七八年了。」
  單老頭道:「不會太久了,這幾年我也沒有白活,他們在島外的十七處跺子窯,我已經摸清楚了一大半。」
  「噢!」桑老太太精神一振:「老鬼,這話我可是頭一回聽你說過,你說什麼?他們在島外有十六個跺子窯?這我可是不知道。」
  朱翠心裡為之一驚,「跺子窯」乃是一句黑道的術語,意思乃指的是「巢穴」之意,她懂,想不到不樂島勢力如此浩大,除了在島上龐大的基業之外,竟然在內地設置有十六處分舵,其組織之龐大,誠可以想知了。
  單老頭桀桀一笑,看著桑老太太道:「現在知道還不算晚,我有一分名單要交給你,該是我們下手的時候了。」
  桑老太太猛地站起來道:「你這個老……鬼,你怎麼不早說?……好好……是應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的時候了,名單呢?」
  單老頭冷哼了一聲,道:「會交給你的。」說了這句話,他點點頭道:「我該走了。」
  朱翠本想留他下來,無如這個怪老頭說走就走。這一次不是像蛇那麼溜法,即見他兩隻手在椅子上霍地一按,身子箭矢也似地反穿了起來,人影閃了閃,已消失窗外。
  桑老太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道:「老鬼這身本事,真可說舉世無雙,只可惜他雙腳折斷,難以直立,要不然,哼,只怕高立也不是他的對手。」
  朱翠亦感歎道:「這位老人家真是身世如謎,想不到雙腿殘廢之後,仍有這樣的身手,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桑老太太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看著朱翠,微點了一下頭道:「說起來也是一件怪事,公主也許難以相信,這十年以來,這個老怪物,除了必要之時,才會現身跟我說幾句話,我可從來沒見過他跟別的外人交談過,這一次對你居然破格相向,真正是奇聞了。」
  朱翠微微笑了笑,卻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桑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這是你的機運,公主可千萬不能錯過!」
  「我的機運?」
  桑老大太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公主你大概聽說過『金烏門』這個武林門派吧!」
  朱翠點點頭道:「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過,今天的不樂幫,不就是這個武林門派嗎?」
  桑老太大道:「不錯。」
  「這是一門精深玄奧的武林秘宗,繼承此一門派的三位島主,哼!公主你當然也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
  朱翠點點頭道:「我聽說過,而且也見識過!」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他們三個人當中,高立的武功最高,風來儀其次,比較差的是宮一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2:47

  朱翠點頭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在說高立已經深得金烏門武功的傳授?」
  「不錯!可是,也只不過六七成左右而已。」頓了一下,桑老人太才又接下去道:「金烏門真正的傳人,就是剛才公主你所見的那個單老怪。據我所知,他才是當年『醉金烏』雲中玉的衣缽傳人,公主你若能相機得他指點,必然是受用無窮。我見他對你似乎格外垂青,你可千萬不要失去這個機會。」
  朱翠一笑道:「是麼?」
  桑老太太忽然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我走啦,這兩天有事我會再來看你的。」
  朱翠道:「應該我去拜訪你老人家才是!」
  桑老太太搖搖頭道:「千萬不可以,你可不能小看了青荷這個丫頭,萬一要讓她看出了什麼來,在風來儀那個娘兒們面前露一點口風,對你對我都將是大為不利,千萬千萬!」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桑老太太這才轉身,飄然而去,身法至為輕快。閃了閃已落身荷池之上,轉瞬已消逝無蹤。
           ※        ※         ※
  青荷笑嘻嘻地送上了一份精緻早餐。
  「昨兒晚上真是好睡!」她臉上微微帶著一些兒紅道:「從來沒睡得這麼死過,一睜眼太陽都出來了。」
  朱翠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含笑道:「大概是太累了,這園子裡只有你一個人麼?」
  「不!」青荷說:「還有幾個人,不過他們都被關照過了,不能隨便進來,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太靜了一點,公主你在這裡的時候,婢子還多少能跟你說上句話兒,要不然也只有一個人干坐著發愣了,有時候想想也真覺著怪無聊的!」
  「三娘娘出門不都是你跟著麼?」
  「那可不一定啊!這要看是幹什麼事了。三位島主的性情都夠怪的。」青荷接著又說:「他們很少一塊兒出去的,都是單獨去辦事,各人干各人的,誰也不管誰!」
  朱翠道:「他們彼此之間的感情可好麼?」
  青荷道:「也是怪得很,平常根本很少看見他們在一起,就是在島上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事兒,除非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很少看見他們三位在一塊,就是說句話也是不容易。」
  朱翠放下筷子道:「今天天氣很好,如果你沒有事,我們到外面走走可好?」
  青荷笑道:「那敢情好,婢子也怪悶得很,我們這就走麼?」
  朱翠道:「太早了麼?」
  青荷搖頭道:「不早、不早,只是我們去哪兒玩呢?也不能去太遠的地方。」
  朱翠道:「這裡你比我熟,我跟你走就是了!」
  青荷樣子像是很高興,一會兒就把朱翠吃剩下的碗筷收拾乾淨。她翻著眼皮兒想了一會兒道:「昨兒個我聽說這附近馬王廟有廟會,我們就去馬王廟逛逛好不好?」
  朱翠這時情緒已然安定,再加上結識了單桑二人,對於未來對付不樂島事,無形中增加了不少信心,心裡的壓力大為減輕,也就樂得乘此空閒時,四下走走消散一下心裡的積悶。於是聽青荷這麼一說,她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當下就由青荷前導,走出了居住的這座樓閣,向院中步出。
           ※        ※         ※
  昨夜雷雨之後,今天的天色看起來便顯得十分晴朗。陽光不烈不柔,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真有說不出的舒暢。
  朱翠以乎覺得很高興。
  南國之秋,不似北地之寒,雖已入秋,除了池中荷葉,到處綠油油的一片欣欣向榮。
  踏進了眼前這片碧茵的綠地,順著一條花崗石鋪地的迂迴花徑一直向外步出,便看見了來時所經過的大門。
  朱翠邊走邊暗自打量著兩旁景物,越覺不樂幫這處行館規模龐大,氣勢雄厚,由於來時匆迫,又不欲被風來儀看出行藏,故未能仔細打量,此時心情不同,便細細地觀察了一下。
  只見在這片龐大的院落裡,共有格式不一的六座樓閣,乍看上去各踞一方,各有一條專達的甬道通過去,並不像有什麼特別的佈置。
  然而,朱翠卻警覺到這裡面是大有名堂。
  首先她注意到每條甬道的形式都不一樣,而樓與樓之間對映得更是十分有趣,尤其特別的是儘管每一幢樓的格式不相同,卻有一扇相同的門扉彼此連鎖呼應。再者,每一幢樓的頂樓瓦面之上,俱都裝有一個晶光四射的珠子,乍看上去六點星光,尤其刺人眉睫。
  朱翠雖然一時弄不清這其中包涵的用意,但卻可以斷定必有深奧的意境,心裡不禁暗暗慶幸,所幸自己沒有四處亂闖,否則保不住就許被困在這個微妙陣勢之內,豈非自討沒趣。
  思念中,青荷已帶同她來到了大門。
  一股猛烈的氣勢,直朝著二人面前逼壓了過來。眼前明明是一條通暢的甬道直通門外,卻偏偏給人「行不得也」的感覺。
  朱翠心裡一驚,已見前面的青荷繞了個彎兒,由兩具石獅之間的小道繞出來。朱翠心裡一動,學樣步出,再踏上直出大門的甬道時,先前那股逼人的氣勢的壓迫感覺便為之消失。
  一腳踏出大門,青荷回眸笑道:「公主大概也看出來了吧!這裡面步步都布著埋伏!」
  朱翠哼了一聲:「也只不過拿來唬唬尋常人,真要是有本事的人,只伯也困不住!」
  青荷搖搖頭道:「也不一定,是三位島主用盡心血親自佈署的,不怕您見笑,婢子到現在為止,一個弄不好,還要出醜呢!」
  朱翠道:「這麼說,不樂島上的埋伏就更厲害了!」
  「誰說不是!」青荷一面說情不自禁地吐了一下舌頭:「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朱翠道:「你可不能再這麼稱呼我的了!」
  青荷一笑道:「好,那就叫你小姐好了!」
  朱翠道:「最好什麼都不要叫。」
  說話時二人已步上一條街道,一個豆腐販子扯著喉嚨:「嗨,豆腐,豆花,豆腐腦。」
  朱翠由不住站住了腳。
  賣豆腐的是個白頭老者,趕忙上前笑嘻嘻地道:「二位姑娘來兩碗豆花吧,剛剛起鍋,可好吃得很呢!」
  朱翠看了青荷一眼,點點頭道:「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就進去吃一碗吧!」
  青荷一笑道:「不是剛吃過嗎,您又餓了?」
  說笑著已被那個賣豆腐的老人帶著落座,只不過是馬路旁邊臨時搭建的一個棚子罷了。
  要了兩碗豆花兒,朱翠覺得很開心,笑道:「我肚子是鬆緊袋,可以一天吃好幾頓,三天不吃一頓也沒關係!」
  青荷一縮脖子道:「那我可不行,一頓不吃就餓壞了!」
  經過兩天的相處,兩人的感情無形中像是拉近了許多,雖說如此,到底彼此立場迥異,朱翠在心裡不得不留下幾分仔細。
  青荷看來確是童心未泯,吃了一碗豆花,直嚷著好吃,又叫了一碗,問朱翠還要不要?朱翠搖搖頭說飽了。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身著素衣,頭上紮著一方絲巾,看來神態雍容的婦人,雙方目光交接之下,那婦人似乎愣了一下,立刻低下了頭,隨即匆匆離開。
  朱翠就在與對方婦人照臉的當兒,心裡禁不住動了一下,只覺得對方那張臉十分面熟,只是就不知是在哪裡見過白白的臉,細長細長的一雙眼睛。
  忽然她心裡一動,驀地想起一個人,差一點脫口而出:「李妙真?」
  「青霞劍主」李妙真。
  一點都沒錯,就是她。想著立刻離座,跑出街上,四下打量了一眼,哪裡還有對方的蹤影,
  青荷見她忽然離開,想是有什麼急事,當下也顧不得吃,丟下幾個錢,趕忙跟出道:「什麼事呀?」
  朱翠好生失望地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像看見一個熟人,出來卻又不見了。」
  青荷一怔道:「怎麼會呢,我們找他去!」
  朱翠搖搖頭說:「算了!」心裡卻十分納悶兒,如果剛才所見那個俗裝婦人果然是白衣庵的「青霞劍主」李妙真,實在有點令人想不透。鄂粵兩省,相隔千里,好生生的怎會來到這裡?再者她原是沙門比丘尼,怎地忽又改了俗裝?這又是什麼原因?
  那是因為「青霞劍主」李妙真這個人,前此已使她與潘幼迪二人大啟疑竇,更令人深置懷疑了。
  朱翠幾乎認為是自己看錯了,因為她怎麼也想不通李妙真來到這裡幹什麼?
  心裡盤算著這件事,不覺同著青荷步入眼前街道,這時早市已開,來往的客商雖然不多,但已不復先時之清冷,石極鋪成之街道兩側,種植著生滿須莖的榕樹,在上午的陽光裡,顯得很有生氣,就像頂盔戴甲的兩列巨人佇立左右。
  一群人圍看著什麼,二女不覺也偎上去,一看之下,見是玩猴兒把戲的。
  青荷尤其是稚氣未退,心裡先自高興道,「好呀,這是玩猴兒的啊,我們看看吧?」
  這種玩猴的把戲,朱翠見過幾次,倒也不十分起勁兒,主要她實在聽不慣廣東話,打算少觀即去,但一眨眼工夫青荷已擠到了前面,還回過身來連連向她招呼。
  圍看的觀眾忽然發覺到兩個漂亮的姑娘,尤其是朱翠那般蓋世風華,俱不禁驚為天人,紛紛自動讓開,讓她們走到前面。
  朱翠反倒覺得怪不自然的,想告訴青荷離開,場子裡卻響起了震耳的鑼聲。兩隻猴子各自戴著一個面具,蝴蝶穿花似地在場子裡走著,其速極快。再看那玩猴的,一個瘦小的老頭,大模大樣地坐在一個木箱子上,手上著鑼,腳也不閒著,腳趾間夾著一根鼓槌,一聲聲敲著小鼓,兩隻猴兒,聽見鼓聲就來回地翻著斤斗,人猴配合得極其自然。
  小老頭嘴裡叨著根旱煙袋,一口口地噴著煙,兩隻黃眼珠子骨骨碌碌地轉著。他身上穿著極為肥大的一件羊皮襖褂,越加顯出他人的瘦小。
  一陣子快翻斤斗,帶來了滿場掌聲。小老頭鬆下了手裡的鑼,扯著嗓子大叫道:「兩個兒子都過來!」出口居然不是廣東口音,倒是出乎朱翠的意料之外,像是很沉重的關中口音。
  兩隻猴兒聽得主人這麼一招呼,立刻乖乖地來到了他的跟前。
  小老頭笑嘻嘻地道:「把臉子給摘下來?」兩隻猴子乖乖地就把頭上面具給摘了下來。「磕頭,磕頭!」猴子還是真聽話,叫磕頭就磕頭。一時帶來了如雷掌聲,銅錢子嘩啦啦灑了一地都是。
  小老頭一口口地噴著煙,兩隻眼睛只是在人群裡溜著,滿地的銅錢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是對於朱翠與青荷姑娘十分在意,不時地側目斜上一眼。
  兩隻猴子像是被他訓練得極為靈巧,叫它們幹什麼就幹什麼,地上的銅錢一枚也沒有錯過,都被它們拾起來,放進袋子裡。
  小老頭嘻嘻一笑道:「拿了人家的錢,就得幹點像樣的給人家瞧瞧,別叫人家說鵝們不懂規矩。」
  一面說著由木箱子裡拿出了兩把木劍,丟向兩隻猴兒:「就玩一趟劍吧。」
  各人倒不曾想到猴子還會舞劍,何止是舞劍,兩雙猴子敢情身手還挺不錯地對打了起來,四下裡的觀眾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
  這一趟劍法打得十分熱鬧,看在朱翠眼裡,尤其覺得奇怪。她原以為猴子對招,無非是瞎比劃一陣談不上什麼身手,哪裡知道細一留意之下,才發現敢情大有名堂,兩隻猴兒所施展的竟是一路「六合劍」法,雖然不似武林健者那般得心應手,但是一招一式卻也並不含糊,猴兒有這般身手,主人可想而知丫。
  這麼一想,朱翠不禁吃了一驚,不禁側過眸子打量了一下那個小老頭兒。
  小小的個頭,似乎腰上還不大得勁兒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練家子,然而朱翠卻不敢小看了他。
  一旁的青荷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偏過臉來小聲向朱翠道:「我看這個玩猴的小老頭兒有點邪門兒。」
  話聲未歇,只聽見當空「呼」的一聲,一條黃影疾若星墜般,直向著朱翠頭上落來。敢情一隻猴子手上的木劍,竟然向朱翠頭頂上招呼了下來。
  二女正在說話,根本就沒注意到場子裡的情況,四下裡觀眾也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乍見此情,俱都驚叫了起來。
  青荷一驚道:「公主小心。」
  話聲出口,方待向空中猴子出招,朱翠卻已搶先出手自衛,只見她身子微微向旁邊一閃,那猴兒手上木劍「呼」的一聲已砍了個空。想必是這隻猴兒得了主人的暗示,出手甚為快捷,一招不中,緊接著在空中「吱」的一聲怪叫之後,身子一個翻騰,卻用左手連同左腿,猛地直向朱翠臉上抓去。
  四周觀眾乍見此情,又是一陣驚呼。
  朱翠原不想在眾人面前展示身手,可是一來事發倉促,再者這只惡猴竟敢如此欺人,決計給它一個厲害。
  這隻猴兒雖是快到了極點,奈何卻難以傷到朱翠。就在它兩隻手爪落下的一霎,朱翠已滴溜溜地一個快轉到了猴子的另一側。
  身邊上,又是「吱」的一聲猴鳴。另一隻猴子想是見同伴沒有得手,由另一個方向實地躍出,連身帶劍,同時向朱翠身上落去。
  四下裡觀眾沒有想到看猴戲居然還附帶了這麼精彩的節目,一時大樂。尤其看到朱翠展示身法,竟是這麼美妙,俱都爆雷般地叫起好來。就在這聲爆彩方自出口的一霎間,現場人猴交手的情況已起了變化。
  原來朱翠心忿那個小老頭竟然聽任猴子傷人而不加管束,決計出手給二猴子一個厲害。
  第二隻猴子連身帶劍猝然向下一落,在朱翠疾若飄風的快捷閃身之下,竟然又落了個空。
  朱翠驀地一個搶步,用「火中取粟」的招式,一下子已抓住了第二隻猴子手上木劍,倏地往起一掄,已把那隻猴子摔了出去。同時她身形右轉,斜出一掌,直向第一隻猴子身上劈去。
  她施展的是凌厲的劈空掌力,掌勢一出,距離著那猴兒尚有兩尺左右,又把那猴兒劈得滾了出去,嘴裡「吱吱!」連聲怪叫不已。
  朱翠掌勢如果順勢擊出,憑她精湛的內力,不要說全力擊出,只要有六成力道,這隻猴子活命之機也是微乎其微。
  就在這緊張的一瞬,耳聽得那個玩猴的小老人一聲怪笑道:「哎唷!大姑娘饒命吧:「
  說話間他身子可是絲毫也不遲緩,一隻手拿著銅鑼,一隻手拿著鑼槌,那副樣子就像是喝醉了酒般的,一個踉蹌直向朱翠身前撲了過去。
  腳下如此,手上可不含糊。小老頭藉著前進的勢子,手上的一個鑼槌,直直地向著朱翠頭上招呼了下來。
  朱翠右掌向上一封,用掌沿封開了小老頭的鑼槌,身子半側著,滑出了尺許以外。
  她已發覺出對方這個小老頭大不簡單,只是眼前這個地方不易動手,心中猶疑著,另一面的青荷已猛地向著對方這個小老頭兒身後撲到。
  「可惡的東西!」青荷嘴裡這麼嚷著,二掌同時遞出,用雙撞掌的進手招式,直向著小老頭背上擊去。
  這可正應上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句話了。
  小老頭如果敢不回身,保不住可就傷在青荷的雙掌之下。
  「好傢伙!」嘴裡怪叫了一聲,這個小老頭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蹌,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倏地一個斤斗翻了出去,青荷的雙掌乃至於撲了個空。
  青荷一驚之下,才知道眼前這個小老頭敢情不大簡單,她冷笑一聲道:「你哪裡跑!」
  往前一上步,正待用「夜叉探海」的一招,去傷小老頭的面門。朱翠忽然喚住她道:「青荷!」
  青荷招式原已探出,便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往旁一轉,怒看著對方,跺了一下腳。
  「公主,你……」
  一想有語病,趕忙改口道:「噢小姐,」臉上一紅道:「這個傢伙好可惡,非給他點教訓不可!」
  朱翠只覺得全場所有各人的眼睛,似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確是怪不自然的。
  「算了,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話時只聽見「咭呱!」一聲,兩隻猴兒叫著,又像是要偎上來。
  這一次那個小老頭出聲制止道:「給鵝都站住!」
  他這聲喝叱還真管用,叱聲一起兩隻猴兒頓時就站在了當地,一動也不動地把一雙黃眼睛珠子直直地向小老頭注視著。
  「罪過,罪過,敢情是貴客駕到!」
  一面說,這個小老頭連連向朱翠拱著手:「不知稈不罪,獄們父子真是有眼無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二位您們請吧!」
  朱翠想不到對方前倨後恭,轉變得這麼快,想必與青荷剛才失口叫出的那聲「公主」有關,她自忖自己此刻是欽命要犯,朝廷早已行文天下,要緝拿自己全家歸案,青荷這麼一嚷嚷,只怕為自己惹上了麻煩。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目前已是托庇於不樂幫,一切安危自然由他們負責,倒是看看他們怎麼來保護自己,眼前大可坐山觀虎鬥,雙方鷸蚌相爭,自己正可坐收漁人之利。
  想到這裡,匆匆看了對方那個小老頭一眼,也懶得跟他嚕嗦,只向青荷道:「咱們還是回行館去吧!」
  青荷哪裡知道她這句「行館」正是在向對方透露消息,說了這句話隨即走出場外。
  青荷含怒地看了那個小老頭一眼,冷笑道:「今天算是便宜你了,下次再看見你,哼,要你知道我姑娘的厲害。」
  小老頭只是嘿嘿笑著,連連的拱手道:「不敢,不敢,得罪!得罪!」
  忽地一腳踹向二猴,罵道:「都是你們兩個混蛋給鵝惹的麻煩,還不跪下給兩個姐姐叩頭!」
  四周圍的人聽他這麼說,俱都哄然大笑。
  敢情這幾句話,又被他討了便宜。他日口聲聲吆喝兩隻猴子為兒子,現在卻要「兩個兒子」給「姐姐」磕頭,豈非朱翠與青荷都變成了他的女兒?再者以披毛戴掌的畜類平稱二女,寓意之刻薄毒惡,更屬誣諺之至。
  青荷嬌叱道:「住口!」礙不住被朱翠的眼神兒暗示住,才沒有發作出來。
  在眾人笑聲裡,兩個人離開現場。
  「太可恨了,這個傢伙!」青荷一面走著道:「真恨不得好好地教訓他一下才好!」
  朱翠若無其事地一笑道:「你當這老頭是好惹的麼!我看他很有點來頭呢!」
  青荷奇怪地道:「也說得是,以前我就從來也沒見過他,一個走江湖玩猴戲的能有這種身手,確實是不容易了!」
  「你要是真以為他是走江湖玩猴的可就錯了!」
  「那他是……」
  朱翠冷冷一笑道:「玩猴兒只是他的掩飾,哼,我看這個人不是公門裡的捕快就是江洋大盜,反正絕不會是好人!」
  青荷一怔道:「這麼說,難道他是衝著公主你來的?」
  朱翠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
  要是平常,朱翠一定會暗中留意,把這個人的底細摸清楚了,可是現在卻大可不必。
  倒是青荷聽她這麼一說,心裡可就有些兒擔心,因為風來儀要她照顧朱翠起居,雖說含有監視的意思在裡面,卻也附帶著有保護朱翠安危之意,要是略有失閃,何以向這位三島主交差?這麼一想,青荷可真是有點笑不出來了。
  「婢子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朱翠一笑,站住腳道:「怎麼,你害怕了?」
  「那倒不是,」青荷道:「我想回去給館裡遞個訊兒,叫他們來這裡盯上這個人。」
  「那太晚了!」
  「怎麼會呢?」
  「你不信再看看去,」朱翠冷笑道:「他一定不在那裡了。」
  青荷愣了一下,果然回身跑到了街口,往方才玩猴的地方看了看。可不是,只不過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對方已經收了買賣,圍著的人正在散開,卻已失去了那個小老頭的蹤影。
  「怎麼樣,我沒有猜錯吧?」朱翠胸有成竹地道:「這麼看起來更證明我的話沒有錯了,你小心注意一點,這一兩天總還會見著他就是了!」
  青荷道:「您是說他會到館裡來?」
  朱翠道:「這就難說了,憑他一個人,難道還敢去碰不樂幫這塊招牌?」
  這麼一說,青荷又放心了。
  「那倒好!」青荷笑嘻嘻地道:「我倒是希望他來一趟,叫他嘗嘗厲害。」
  朱翠笑笑沒有說什麼。
  青荷又道:「我們還去不去逛逛廟會了?」
  朱翠接道:「當然去啦,那地方遠不遠?」
  青荷喃喃地道:「遠倒是不遠,我只是擔心,怕萬一剛才那個玩猴的要是對公主你不利……」
  朱翠冷冷一笑道:「他不敢!」
  青荷本是童心未泯,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寬心大放,跳了一下道:「好,那我們就走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3:34

第27節

  拐了兩個彎,走了一會兒,就看見前面行人越來越多,馬王廟就在街對頭。今天正逢廟會之期,廟前特為紮著綵牌,各樣零食小販、雜耍,把廟前都擠滿了。當然每逢這個時候,也是那些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跟姑娘們的解禁之期,一個個穿紅著綠,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進香還願。因此朱翠與青荷的出現倒並不太惹人注意。
  兩個和尚在門口敲著木魚,接受化緣,廟門兩側放著兩個大箱子,接受各方佈施。每個箱子旁邊都站著一個小和尚,有人往箱子裡丟錢,小和尚一定深深一揖,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
  另有一個黑面頭陀,一身穿著打扮,倒像是戲台上的「行者」武松那個樣,手裡拿著拂塵。
  這人豹頭環眼,就差腦門正中少了一個金錢印,否則真和武松一個樣,只是他左手豎掌打著佛禮,右手的拂塵,照例對每一個進廟的人身上都拂上一下,嘴裡還高聲地叫著:「哈哧!」
  被他這麼一拂的善男信女,像是無限恩寵的,立刻跪倒地上,合十向著大殿一拜,再轉過身向施禮的頭陀一合十,嘴裡連連念著「阿彌陀佛」,這才站起進殿。
  朱翠以前在鄱陽湖也逛過幾次廟會,倒還不見有這麼一種規矩,遂轉向青荷道:「這是幹什麼?」
  青荷笑道:「這叫『洗佛風』,說是被這個頭陀拂塵沾上身子的人,主一年的好運,我們也去沾點喜氣吧。」
  朱翠搖搖頭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我在這裡等你就是了!」
  青荷笑道:「好吧,我這就去,馬上回來!」一面說著笑嘻嘻地走了過去。
  那個頭陀的眼睛似乎老遠就注意到了她們兩個,這時見青荷過來,單手打著問訊,高喧了一聲:「哈哧!」隨即用手裡的拂塵向著她身上拂了過去。
  青荷也學著別人的樣跪下來,向著大殿拜了一拜,再轉向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
  黑面頭陀道:「阿彌陀佛,與姑娘一起來的那位姑娘,長的好相貌,怕有一品之尊的封造吧!」
  青荷站起來笑瞇瞇地道:「是麼,我倒是不知道呢!」
  頭陀笑道:「好說,好說,今天是十一的日子,敝寺諸佛都顯靈了,二位姑娘好好進去求個簽什麼的;保定將來福祿富貴。」
  青荷點點頭道:「當然,我們原是來求籤的!」
  黑面頭陀嘿嘿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一面說扭頭便向站在殿前的一個灰衣和尚道:「悟明,你這就帶兩位貴客進去參見『妙一』師太吧!」
  灰衣和尚一愣道:「妙……一?」
  黑面頭陀面色一沉道:「就是護禪的金臉大師,你不知道麼?」
  那個小和尚被他這麼一叱,才似忽然記起道:「啊……這我知道了!」
  即轉向青荷打躬道:「女施主請!」
  青荷隨即把他帶到朱翠跟前道:「這位小師父要帶我們進殿去參見一位……什麼金臉大師……」
  朱翠皺了一下眉頭道:「金……臉大師?」
  青荷道:「這……我也不太清楚!」
  一旁的那個悟明和尚合十道:「金臉大師是專門來敝寺觀法護禪的,大概三四天就要走了,二位施主這一次能見著了她,可真是三生有幸!」
  青荷笑向朱翠道:「聽見沒有,我們運氣真好,馬廟的神最靈了,小姐,我們快進去見見吧!」
  朱翠笑道:「好吧,我們就見見這位金臉大師!」
  悟明和尚單手打著問訊道:「請!」轉過身子帶領著二人向大殿步入。
  大殿裡香煙鐐繞,各方善男信女擁擠一堂,確是十分熱鬧。
  朱翠早先隨母親在鄱陽湖也曾進過幾次香,凡是入廟少不了要向神佛行禮,這時乃上前點著了香,同著青荷在神前行了禮。一殿大神,一一行禮,也耗費了不少時間。
  卻見那個悟明和尚走過來道:「二位施主運氣好,金臉師父原已過累打下了簾子,聽說來了這樣的貴客,便特別予以按見,二位施主請吧!」
  當下二女便隨著他進入殿側的一條小小通道,來到了另一座偏殿。
  只見殿前垂著一色的木質素珠垂簾,由一個身穿灰色尼衣的中年尼姑在前侍立著。
  悟明和尚喧著佛號道:「二位貴客來了,請這位師姐代為接待吧!」
  那中年尼姑似乎也在等待著二人,這時含笑在二女身上轉了一下眼睛,遂向那和尚道:「好了,沒有你的事了。」
  悟明應了一聲是,正要退出,這個尼姑又道:「慢著,師父關照她今天不見客了!」
  小和尚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退出。
  中年尼姑隨即轉向二女一笑道:「師父今天一大早就已算出今天有貴客上門,要我好好候著,果然料事如神,二位施主請進來吧!」說罷轉過身子,雙手合十向著室內高聲道:「二位女施主來拜會師父啦!」
  「阿彌陀佛!」室內轉出一聲佛號,道:「請二位施主進來吧!」
  中年女尼應了一聲,這才撩開了珠簾,作姿請二女進入,朱翠也就不再猶豫,同著青荷邁步進入。
  這是一間佈置得十分素潔的敝室,除了一些簡單的傢具之外,就只有一個厚圓的蒲團。這時正有一個面罩金色面具,身著同色袈裟的人,雙膝盤坐在蒲團之上。
  「二位姑娘不必拘禮,」這人微微頷首道:「請坐,請坐!」
  朱翠合十施禮,道了打攪,即與青荷就一旁木凳坐下。
  若非是她們事先知道對方這個金面大師是個女的,只由外表上看還真弄不清是男是女。
  原來在那個時候每當著名寺廟廟會或是對外開放,遇有大典之期,都有例行的借助別寺廟裡的有道高僧高尼來到本寺短時駐錫,對外宏揚佛法,名謂「邊禪」。這些所謂「邊禪」的高僧高尼,由於不是本廟的師父,來此只不過是短時的護法、講佛,為了不致日後搶走了本廟的香火,所以本廟常常為他(她)們另起一個臨時法號,本身更可易扮為各類佛相,有「以身代佛」的崇高意義在內。這類人物,自非身望隆重的佛門高弟而下為。眼前這位金面大師正是如此。
  朱翠是明白這其中道理的,倒也見怪不怪,青荷卻是第一次見過,不禁覺得甚是新鮮,一時頻頻向著這個金面女尼打量不已。
  她雖是一再仔細打量,卻也難以窺出對方的真面目。除了那張金色面具以外,這位師大頭上還戴著一頂金冠,雙手亦塗著一層厚厚金色,十根手指上俱都裝著長長的金色指甲,再襯以那身金袈裟,如非事先知道她是由人所裝扮,果真置身子殿上諸佛,任何人也難以辨別真假。透過這人金色面具之後,隱約可見她精光閃爍的一雙眸子,此時正自向朱翠逼視著。
  朱翠欠了一下身子道,「既來參拜,還請大師多多指點!感激不盡。」
  金面女尼微微頷首道:「世人所求,無非功名富貴,這些在你來說,已是眼底浮雲,你是享受過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求呢?」
  朱翠心裡一動,暗暗驚奇不置,雙方第一次見面,她竟然把自己摸得這麼清楚,倒也是怪事了。當下微微點頭,輕歎一聲道:「大師說得是,世事無常,所求越多越不可得,反不如平心靜氣,一切歸諸天意的好!」
  金面女尼喧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蘭心蕙質,誠是不可多得。對了,一切因緣花果,冥冥中自有安排,世人每喜求問,實乃庸人自擾。」
  她說話時聲音不快不緩,像是發自丹田,聲音柔中有剛,卻只是一個單音。像是在掩飾著什麼,朱翠不免有些費解。
  金面女尼話聲一落,即以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三下,發出「篤!篤!篤!」三聲輕響。
  方纔所見鵠立門外的那個中年尼姑立刻探身進來道:「弟子在!」
  「上茶!」
  中年尼姑合十道了聲:「遵命!」看了二女一眼,即向金面女尼身後的禪房步人。
  朱翠道:「大師不必客氣,我們這就告辭了!」
  「不不不,這位女施主可有什麼話要說麼?」說話時,她眼睛轉向青荷,倒使得後者一時有些忸怩不安。
  「啊!不必了!我只是同著我家小姐來上香的!」
  「是麼?」金面女尼微微點頭道:「施主你亦非久居人下之人,只怕眼前就有一步大運要應驗了!」
  青荷聆聽下大為高興:「真的?那我可真得跟大師您好好磕幾個頭了!」
  說話時,那個中年尼姑已經姍姍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個茶盤,盤子裡托著兩個白瓷蓋碗。
  「二位施主請用茶!」一面說,她分別在二人面前各自放置了一碗。
  「這是三心茶,有清心靜心定心之妙,是我們大師由普陀親自帶來的,二位施主不妨嘗上一嘗。」
  朱翠一笑端起道:「這麼說,我倒要嘗嘗了!」
  說時便揭開蓋碗,只見茶色純碧,果然有一股撲鼻的異香,只是在碧青色茶水的碗底,置著三枚不同色澤的果子,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朱翠輕輕喝了一口,只覺得入口有些兒甜中帶淡,大異常茶,心中一動便不欲再喝。
  這當口兒,卻聽得一旁的青荷忽然「呀」了一聲,朱翠情知有異,霍地轉過臉去,即見青荷驀地自位子上站起,臉色蒼白,手上一抖,所持茶碗「叭!」一聲摔落地上,頓時摔了個粉碎。隨著茶碗的摔落,青荷連半句話也不及說出,身子一歪,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朱翠一驚之下,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慌,怕是也要落得與青荷一般下場。
  只見那個獻茶的中年女尼哈哈笑道:「施主你也該躺下來好好休息休息了!」
  朱翠乍驚之下,才知道敢情是著了對方的道兒。
  「無恥。」嘴裡叱了一聲,霍地抖手將桌上茶碗直向座上那個金面女尼頭上砸去。
  金面尼姑一聲冷笑,只見她右手猝翻,金色袈裟倏地翻空而起,迎著飛面而來的茶碗只一兜,已輕輕接住。
  朱翠情知自己一時大意,多半誤吞了對方含有毒質的茶水,所幸她多次經驗之後,體內自然留下有抗毒的本能,還不致一時發作。無如對方這個喬裝的女尼,似乎已摸清了她的底細,這一味所謂的「三心茶」便是特為她專門配置的,饒是朱翠具有強烈的抗毒本能,也不能完全免除眼前之一步大難。
  因這時朱翠一面強自提聚真氣,不令身中的氣機擴散出來,一面怒視向金面女尼道:「你這個尼姑好無來由,我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用這毒辣的手段對我?」
  金面女尼冷冷哼了一聲道:「朱公主你也未免太健忘了,我們原是見過面的,你不記得了?」一面說時,抬手一楊,便已把戴在臉上的金色面具揭了下來,現出了素臉青瘦的本來面目。
  朱翠一驚道:「你……青霞劍主……李妙真?……」
  「施主你畢竟記起來了,好記性!」李妙真臉上出奇的冷,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其實今天早晨在大街上我們原是見過面的,想不到在這裡我們又見面了!」
  朱翠這時只覺得一陣陣噁心,有點神情恍惚,她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李妙真,你好狠,怪不得迪姐說你內藏奸詐,我竟是看錯了你。」
  青霞劍主李妙真雙手合十,輕輕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尼豈敢對公主加害,你大可放心,我這三心茶,也只不過是讓你昏迷一個時候,藥性一過毫無傷害,貧尼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公主還是少安毋躁的好。」說到這裡忽然轉臉,面向那個中年尼姑道:「你侍候公主睡下吧!」
  中年尼姑合十欠身道:「遵命!」身子一轉,倏地閃身來到了朱翠近前。朱翠不等她開口說話,嘴裡叱道:「去你的!」一掌直向這個中年女尼臉上劈了過去。
  這個中年女尼法號「慈一」乃是青霞劍主李妙真座下四大弟子之一。這一次隨師而出,原就是有意對付朱翠來的,想不到得來卻是如此之易。
  想是得手過易,是以慈一併沒有想到朱翠如此難以對付,這時見她一掌劈來,嘴裡一笑道:「唷,好凶呀!」身子一個快轉,已來到了朱翠左側,猝然分出雙手,向朱翠一雙肩頭上按去。
  朱翠這時只覺頭腦陣陣發昏,有點神情恍惚,知道藥性已然發作,但是要讓她現在就倒下,她可是一萬個不心甘情願。
  這時見對面中年尼姑一雙手向自己抓到,神態中大是不把自己看在眼裡,便決心給她一個厲害。想念之中,身子霍地往下一蹲。
  慈一雙手落空,卻不退身,嘴裡道:「躺下吧!」
  她這裡正待以一手按臍力迫使朱翠倒地服輸,卻沒有想到朱翠這一蹲之勢正是旨在誘敵。中年尼姑慈一不察之下,再想後退,哪裡還來得及?
  暮然間,慈一女尼眼前翻出了朱翠一雙雪白的手掌,恍惚中感覺到那雙手上挾附著極大的勁道,彷彿整個上身的穴路全在對方雙掌控制之中。
  慈一女尼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嚇得三魂出竅,無如眼前彼此相距如此之近,招式已然用老,再想退身,哪裡還來得及?
  一旁觀看的李妙真,滿以為朱翠既已誤服了自己精心調製的迷藥,無論如何抵擋不住,樂得讓自己徒弟露露臉,顯顯光彩,卻是沒有料到有此一著。乍驚之下,未及出聲招呼,身子已猝然騰空而起。
  室內動手比不得野外曠野。
  李妙真身手顯然絕高,身子一經騰起,活似一隻金色彩蝶,隨著她張開的一雙袖子,合分之間,禪房裡驟然間起了一陣大風,起落間已抓住了慈一女尼的後背,霍地向後一掄,摔了出去。即使這樣,慈一女尼亦不禁被朱翠雙手間的內力擠逼得發出了一陣子大咳,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
  經此一擊之後,朱翠亦由不住藥性發作,身子晃了一晃,緩緩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接著身子後仰,人事不省。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好倔強的丫頭!」轉向慈一道:「你為她內力所傷,不過傷勢不重,回庵之後我自為你治療,不必害怕!」
  慈一女尼在位子上緩緩點了一下頭,道:「謝謝庵主,若非你老及時搭救,只怕弟子已經……」
  慈一女尼說著又發出了一聲咳嗽,一面喘息道:「她們兩個就要醒過來了,如何發落,還要請庵主早作安排才是。這廟裡除了外面的烏面師兄以外,別人都不知情,要是被他們發現,只怕不大好。」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她們兩個只怕醒不過來了!」
  慈一女尼睜大了眼睛道:「莫非庵主在茶裡下的是……毒!」
  李妙真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一面說,那雙眼睛頻頻向朱翠身上轉著。
  忽然,她臉上籠罩起一片殺機:「去把我的劍拿來。」
  慈一怔了一下道:「是。」
  須臾,慈一持劍步出,面色微變地道:「庵主,莫非要殺了她們!」
  李妙真接劍在手,微微歎了一聲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慈一一驚道:「可是曹大人不是親自交待,說是最好要活口嗎?」
  「我知道,可是活的太危險,只要有她的人頭也就不負姓曹的所托了。」
  說時青霞劍主李妙真,已緩緩抽出了長劍。
  「這……」慈一似乎不脫善心,喃喃地道:「可是,庵主這裡是廟呀,佛門善地,總不好殺人吧!」
  李妙真一言不發,冷冷地看了這個弟子一眼,忽然才悟出自己平時偽善的一番做作,竟然根深蒂固地早已種植人心,是以這位平日素稱心腹的弟子,忽然間看穿了自己本來面目之後,難免內心忐忑,有些不能適應。
  這也難怪,在慈一女尼心目中,只以為師父目的在幫助大內擒拿欽命要犯,此舉雖然有悻師父平日為人,倒也勉強可以接受,這時眼見李妙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在殿廟之內,竟圖舉劍殺人,這與她平日一心念佛,持戒教人的立場完全不同,莫怪乎慈一驚惶不置了。
  「不必多說,一切我自有主張!」李妙真吩咐道:「我要你帶來的油布呢?」
  「在弟子房裡。」
  「快拿來。」
  慈一答應一聲,匆匆轉入,隨即步出,手裡拿著一張油布,李妙真接過在地上鋪好。
  「兩個……兩個都要……殺麼?」
  慈一雖然隨同李妙真練有一身武功,但是李妙真陽善陰惡,一切壞事全是獨自秘密進行,像這種殺人的勾當,確是她以前從來也不曾接觸過,幾個字說得結結巴巴,看來已是魂不守舍。
  「青霞劍主」李妙真看在眼裡,心裡自有主張,當下冷冷地道:「自然都要殺,這個丫頭更是留不得活口。」
  所謂「這個丫頭」當然是指青荷了。微微一頓,李妙真冷冷接下去道:「她是不樂幫的人,再說這裡接近不樂幫之行館,一個風吹草動,哼哼,你我還能走麼!」
  慈一頓時吃了一驚,她久聞不樂幫之種種荒誕奇特罪行,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碰見了對方的人,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她自然也有所聞,平日避之惟恐不及,今天要是殺了他們手下的人,結下了這個梁子,那還得了。
  這個慈一尼姑雖然練有一身武功,但平素只吃齋拜佛,確是膽小得很,這一霎間,只嚇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是好。
  「庵主,這……」
  「你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青霞劍主」李妙真一面說,緩緩向著地上的青荷走過去。就在這時,珠簾撩處,先前陪同二女前來的那個和尚悟明忽然探身進來,乍見此情景,臉色大變,嘴裡「啊」了一聲,慌不迭回身就退。
  「青霞劍主」李妙真哪裡容他從容退身,冷笑一笑,右手掌處,掌中劍已脫手飛出,白光一閃,正中悟明前胸,「噗!」一聲刺了個前後貫穿。
  悟明身子一連向前踉蹌了四五步,一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無比驚恐迷惑地看著李妙真,終於倒臥於血泊之間。
  這番情景,只把慈一女尼驚了個魂飛魄散。「庵主,你殺了他……」
  李妙真冷冷一笑,走過去由悟明身上撥出了劍,先在他僧衣上擦了擦,隨即轉向地上的青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3:57

          ※        ※         ※
  慈一嚇得身子連連打顫。
  驀地窗外傳來一聲冷笑,一個冰冷地聲音道:「這可是天下奇聞,佛門善地,居然尼姑仗劍殺人!」
  李妙真陡地偏過臉來,左手彈處,「哧!」一絲極細的銀光,透穿而出,嘴裡同時低叱一聲:「誰?」
  隨著這聲喝叱之後,兩扇窗戶霍地大敞開來。
  窗開,人湧,一條人影極其快捷地飄身進來。
  李妙真一見自己那等微妙的暗器「彈指飛針」,竟然沒有傷著來人,便知今天遇見了厲害的勁敵。
  她動手過招,一向採取主動先發制人,幾乎連來人是什麼樣子都不及辨知。隨著這人撲進的身子,猝然間迎合了上去,雙手平推,連帶著自己本身的勁道,形成了一面其力萬鈞的力牆,直向著來人身上拍壓了過去。這是她與入動手時慣常喜愛施用的招法,稱得上從來沒有失過手。
  這一次她真的遇見了厲害對手。
  李妙真本人清晰地感覺出來,就在她本身內力方自向外乍吐的當兒,一股與自己本身所發出、甚為相似的勁道,忽然自對方身上傳出。等到兩股無形的勁道乍然一接觸的當兒,李妙真心中一震,才忽然感覺出對方這股勁道,敢情要比自己所傳出的強大得多。
  這種硬碰硬的對碰,簡直無能取巧!李妙真如果存心硬接,那她便非得眼前受傷不可。
  肩頭微晃了一下,她迅速地向後退開了尺許左右,藉以緩和了對方強大的氣壓。饒是這樣,仍然使得她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心跳,兩頰由於猝然充血之故,變得又紅又熱。
  這一霎如果開口說話,保不住一口鮮血便將噴出。
  李妙真當然懂得這個緣故,硬生生把這口氣吞向肚裡,卻是閉嘴不發一言。
  當然,這只是極短的一霎間事。在一陣面紅心跳氣喘之後,慚慚已恢復了平靜。
  既然有當中這一段時間的和緩,李妙真卻也把對方這個人看得甚是清楚。
  二十七八的年歲,高個子,白白的一張臉,身上是一襲藍緞於長衣,其長幾乎曳著了地面。
  對李妙真來說,這張臉稱得上是完全陌生的,她確實感覺到十分驚訝,因為就她所知,當今武林中雖然有幾個人武功勝得過她,這幾個人她卻是印象深刻,多半也都是一些上了年歲的一派宗師,像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是她從來也沒有接觸過的。
  更使得李妙真驚訝的是,雙方自從全憑內力相撞一擊之後,對方發自身體內的那股無形罡力,直到目前簡直絲毫一點也沒有消失。像是一堵無形的銅柱,緊緊地頂迫著自己的前胸,使得她在這一霎休想有所異圖。
  自從習武以來,也只有在西普陀「觀濤閣」參見閣主雷音時,使她有過類似眼前的這種感觸,戰慄的感觸!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李妙真其實在方才頗具實力的雙方內力一度接觸之後,已確實地發覺出自己絕非對方的敵手。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你擅闖禪房,不怕菩薩降罪麼?」
  藍衣人冷冷一笑,先不答話,身子微轉,已移向朱翠身邊,探下身來察看了一下對方的臉色,又緩緩探出一隻手來把持在朱翠的手腕脈門之上。
  按說這一霎正是李妙真向他侍招出手的最佳時機,只是她卻寧可坐失良機,實在是對方剛才一接觸間所傳出的力道,已經使得她心膽俱寒。
  「阿彌陀佛!」李妙真雙手合十道:「施主現在總可放心了,貧尼對此二人,原本就沒有存下什麼惡意,只不過為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藍衣人眼睛裡閃爍著隱隱的怒光,一面由身上取出了兩粒丸藥,分別放入朱翠與青荷嘴裡,這才轉向李妙真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稱『青霞劍主』的李妙真了?」
  李妙真微微一愕,隨即單手打著問訊,喧了一聲佛號:「正是貧尼,請問施主是……」
  藍衣人冷笑一聲,說道:「我的名字還不打算告訴你,我只問你,你一個出家人怎會幹出這般下流勾當?你方纔所說受人之托,我倒要問問看,這個托你的人是誰了!」
  李妙真欠身道:「阿彌陀佛!」等她身子直起來時,卻已巧妙地轉向另一個角度。
  只是藍衣人顯然早注意到了,就在李妙真身子方一轉向的同時,他腳下已霍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休要小看了這一步之進。頓時李妙真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機,迎面直逼了過來。李妙真說得厲害,她本人當得上內家高手,這一霎她如果想退,敵人強大勁道乘勢力吐之下,自己非受傷不可,被迫之下只得將內力再次運出。
  禪房裡頓時充滿了凌人的勁道,兩扇窗戶在雙方內力衝擊下張開又合上,房架子咯吱吱在響,整個房子似乎在震動著。
  這番情景,直把現場目睹的那個慈一女尼嚇得魂飛魄散,全身顫抖不已。
  這種全憑本身真元內力的交接,最是耗人精元,且又是貨真價實,絲毫做不得假。
  李妙真雖然明知自己不是對方敵手,可是眼前情形卻也不容她不全力以應。
  短暫的一段沉寂之後,李妙真已覺得有些面紅心跳,微感不支。
  恰恰就在這時,對面那個藍衣青年,竟然又向前踏進了一步。
  李妙真身子大大地搖動了一下,身上那襲金色袈裟颼然飄向後側,面對著敵人強大的內力之下,她不得不強自再一次提聚真力,將身子穩住。
  整個撣房就像是猝然間遭遇到了地震那般,房架子咯吱吱得尤其刺耳。
  一旁站立的慈一尼姑先時昧於無知,這時總算看清了雙方的情勢,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情知師父眼前已受制於對方那個藍衣人,在對方那種前所未見的無形罡力鉗制之下,只怕有性命之憂。她再打量對方那個藍衣人,顯然菁華內蘊,一副神色自若模樣!
  此時此刻,果真這個藍衣人再向前踏進一步,李妙真必將要傷在他強大剛劇的內力之下了。
  旁觀者清,慈一女尼一念之興,不禁陡然間興起了救助師父的念頭。她緩緩地把一隻手插進後胯長衣之內,悄悄地摸到了暗器,菩提珠。
  這種沙門暗器也頗是不可輕視,名為「珠」,其實並非真的是全圓的,而是六角形狀,端看發暗器之人手腕勁力如何,勁力充沛者亦能置對方於死命。
  慈一心救師,哪裡想到對方的厲害,就在她一隻手觸摸到暗器的同時,忽然一股極為罡勁的風力,直向著她身上襲了過來。這陣風力有如一面無形的力罩,陡地向著她當頭罩落下來。
  慈一女尼一驚之下,發覺到對方那雙炯炯的目神仍然瞬也不瞬地盯著青霞劍主,似乎連自己看也不看上一眼。
  「小尼姑你最好不要妄動,」藍衣人緩緩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那些暗器是傷不了我的,還是給我乖乖地站在那裡的好!」
  慈一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這才知道對方這個長身青年敢情武功高不可測,自己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觀察之中。當下心事被他點破,也就真的不敢再輕舉妄動,那只已經摸著了暗器的手情不自禁地又緩緩收了回來。
  短時的寂靜,卻在這一霎忽然被打破了。青霞劍主李妙真不得不把握著這一霎的先機,無論如何藍衣人分出內力去照顧一旁的慈一,就分了心,隨著她的一聲冷笑,整個身子驀地騰了起來。
  看上去她的背脊幾乎已經觸到了屋頂的天花板,卻是緊緊擦貼著一閃而過,活像是一隻凌空下擊的金色巨鷹,直向著藍衣人撲了下來。
  藍衣人似乎在李妙真落招之前,已經有所覺察,雪白的臉上陡地興起了一片怒容。
  李妙真這一式「鷹搏兔」端的厲害。休看她這一撲一擊,其中變化端是萬千,隨著她的兩手、兩足、連帶著微微拱起的兩時,同時向著藍衣人全身上下六處不同要害猛然攻了過去。
  藍衣人眉毛一挑,雙掌也同時向外推出。這一手看似不大顯眼,其實卻紮實無比,雙掌之間挾附著極為驚人的內家力道。隨著藍衣人微微蹲下的身形,這股勁道排山倒海般地自他雙掌內推了出來。
  李妙真來勢雖快,無奈被這股勁道正面一逼,卻也不敢正試其鋒,當下就空一個倒折,輕飄飄地由空中飄落下來。
  李妙真當然不會就此干休,她身子方自在地上一沾,錚的一聲,已把一口長劍撤在了手上。
  劍出即落!一道銀光,隨著李妙真踏進的身勢,直向藍衣人當面劈落下來。這一劍堪稱絕妙!
  「青霞劍主」李妙真,若以劍術功力論,當今宇內實無多人能出其右。這一劍急切間亦不失其準頭,隨著她落下的劍刃,劍上青霞在她內力運施之下,爆開了一片光雨,連頭帶身直向藍衣人全身揮落下來。
  藍衣人再不能原地不動了。似乎他對於李妙真劍上功力吃了一驚,隨著李妙真落下的劍身,只見他肩頭輕晃,一片雲彩也似地已飄開一旁,落在了窗前。
  李妙真一劍落空,左手領著劍訣,第二劍分花拂柳,隨著她身勢巧妙的一轉,這一劍平心而出,直向藍衣人前心刺來。
  藍衣人長眉一個挑,冷叱一聲道:「好劍!」右手倏拂,一截衣袖龍蛇般地飛捲了出去,不偏不倚,錚然一聲脆響,已捲住了李妙真來犯的長劍劍身。
  李妙真一振手腕,倏地抽出了劍,第二次上步,掌中劍唰唰唰一連旋出了三團劍圈,名為「三環套月」,直向藍衣人一首雙肩三處地方削落過來。
  藍衣人身子向下一矮,在極為侷促的空間,連閃了幾閃,李妙真三劍竟然全數落空。
  李妙真的伎倆當然不止如此,她心恨對方如此托大,竟然膽敢以一雙肉掌來迎接自己的寶劍,心忿之下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就在她三劍先後落空的一瞬間,只見她身子向前霍地一塌,猛然向後一個倒仰,隨著她後仰的身勢,手上長劍驀地反崩了回來。
  這一劍施展得極其險惡!藍衣人乍見之下,禁不住神色一凌,不容他心念轉動,對方那口碧森森的長劍已然當頭罩落下來。
  李妙真果然劍上功夫了得,在她本身劍氣內力貫注之下,那口長劍上猝然傳出了一一聲龍吟,劍上青光直如長鯨噴水,直向著藍衣人正面捲了過來。這一手顯然出乎藍衣人意料之外。
  就在這一剎那,耳聽得窗外傳過來一聲尖銳的輕嘯之聲,兩線黃光並排著,直由敞開著的軒窗破空而入。
  「叮!叮!」兩聲脆響,似乎全都招呼在李妙真的這口長劍上,緊接著又是叮叮兩聲輕響,先後墜落在地,敢情是一雙青銅製錢兒!不要小看了這一雙小小制錢的力道,竟然是其力絕猛,李妙真手中的劍竟被擊得向一旁偏了開來。
  現場三人都怔了一怔。尤其是藍衣人神態之間,更保持著極度的警覺,向外探了一眼,立刻轉身由另一,扇敞開著的窗戶縱身而出,以他的輕功絕技來說,顯然超入一等,況乎眼前這全力的一縱,像是一支出弦的箭,「嗖!」一聲,已竄出七八丈外,斜斜地落在了馬王廟最高最大的殿瓦之上。
  陽光似金,照射在黃琉璃瓦上一片燦爛,藍衣人飛縱而出的身子尤其出乎意外的玄妙,那麼翩然的落向殿瓦,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大漠落鷹,又似戲水的沙鷗,只是那麼沾上一沾隨即又騰身而起,已翻落向殿瓦的另一側,不過是交睫的當兒,隨即無蹤。
  就在藍衣人方自縱出的一霎,卻另有一個人縱入禪房。這個人無疑的正是方才發出青銅製錢的那個人了。
  白白的臉,帶點尖兒的下巴,瘦瘦高高的個子,雖然歲數可能不小了,卻不失為標緻,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她穿著一襲紫紅色的衣裙,腰間紮著一根銀色的絲穗,越發顯得身材瘦挺。
  她進來的速度不謂不快了,可是藍衣人似乎故意躲她,搶先一步去了,這一點不禁令她大大感到沮喪!
  她仍然看見了消逝在黃澄澄琉璃瓦間藍衣人的背影,那只不過是驚魂一瞥而已。
  藍衣人的傑出輕功使得她大為吃驚,若非是眼前情景不容她離開,她非得要追上去看個究竟不可!
  心裡這個疑團,一時卻是難以解開,原因是面前這個強敵,李妙真不容她稍具輕鬆。原來她們雙方並非完全陌生的,最起碼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正因為這樣,當「青霞劍主」李妙真第一眼看見了這個女人的來到,才情不自禁地為之大大驚心!她心裡最怕見到的人,終於讓她見到了!
  「阿彌陀佛!」李妙真強自鎮定地抱回手中長劍道:「風施主別來無恙,請恕貧尼失敬了!」
  綽號「妙仙子」的風來儀一雙深邃的眸子,似乎早已看見了地上的朱翠與青荷,儘管心裡充滿了憤怒,表面上卻並不顯著。
  「李劍主久違了……哼哼!」
  冷冷一笑,她隨即輕移蓮步,走到了朱翠面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脈搏,又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這才轉向青荷,察看如剛。
  「風施主大可放心!」李妙真面現尷尬地道:「貴介並無傷害,只不過是睡上一會兒而已!」
  風來儀在探知朱翠青荷並無性命之憂,內心大為放寬,只是她卻不能便宜了李妙真。
  「李劍主,你這又是為了什麼?」
  一面說,風來儀緩緩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李妙真原以為風來儀上來必定會向自己出手,說不得要與她一拼生死高下,卻想不到對方竟是這麼好的耐性,對方越是這樣,越是難以作答。
  「無量佛,善哉!」李妙真那張看來慈祥的臉上,情不自禁地罩起了一片怒容:「朱公主是欽命要犯,貧尼為情所托,拿她歸案,雖屬分外之事,但亦不失善功一件。阿彌陀佛,還要請風施主念在同屬武林一脈多多成全!」一面說,這位白衣庵主就著蒲團緩緩坐下,一口長劍亦落入鞘內。
  「慈一,來,我為你引見一下,這位就是名震寰宇不樂幫三位幫主之一的妙仙子風幫主,還不上前見過!」
  慈一原為一連串所發生的怪事嚇得內心忐忑,這時一聽來人竟是大名鼎鼎的不樂幫主,更不禁暗吃了一驚,庵主既這麼吩咐,只得上前合十一拜。
  「弟子慈一,參見幫主。」
  風來儀一笑道:「不必客氣!」眸子一瞟,視向一角倒臥於血泊裡的悟明道:「這位大和尚又是怎麼回事?劍主你敢情開了劍了?」
  李妙真怔了一下,神色很不自然地點點頭,道:「情勢所迫,不得不如此,施主你見笑了!」一面說探手衣內摸出了一個羊脂玉瓶,一面站起來,打開瓶塞,用小指指甲在瓶內挑起了少許紅色粉未,走過去到悟明屍身旁邊,以手尖粉未輕輕彈向屍身傷處,隨即回身坐下。
  「施主見笑了!」
  風來儀一笑道:「久仰閣下精解百家之毒,更擅煉製百藥,這一回當是傳說中的化骨散了。」
  說話之間,只聽得一陣輕微的「嗤嗤!」之聲,眼看著悟明和尚身上起了一陣淡淡的黃煙,先是衣服潰爛,緊接著流出了一攤黃水,眼看著悟明的屍體漸漸縮小,最後終於消逝無形,地上只剩下一小攤綠黃色的濃濃汁液。
  風來儀不禁點頭歎道:「果然高明,佩服,佩服!」
  就只是這說話的當兒,眼看著那攤黃水亦變成陣陣黃煙升起,地上最後充其量只剩下了一些黃色的痕跡罷了。這番情景不要說慈一女尼不曾夢見,就拿見多識廣的風來儀來說,也是第一次目睹,她雖知江湖上流傳有「化骨散」之一說,然而屍身上的發須衣著都是要加以善後處理,眼前這種情形如非目睹,簡直是難以相信。
  她久聞這位白衣庵主擅於調製秘藥,卻想不到手段如此之高,轉念之間對於眼前的李妙真,卻另有一番評價,暫時放在心裡沒有說出。
  禪房裡飄散起一陣腥臭氣息,所幸時間不長,很快即告消失。
  「好險,」風來儀冷冷地說道:「要是我晚來一步,只怕這兩個人也將同那個和尚一樣變得屍骨無存了!」
  「阿彌陀佛,施主你言重了!」
  李妙真看了一旁的慈一一眼道:「給風幫主獻茶!」
  「不用了!」風來儀冷冷地道:「我想她們兩個大概就要醒過來了,我就再等她們一會吧!」
  李妙真又喧了一聲佛號,單手打著問訊道:「施主想必是已同意將朱公主暫時交給貧尼帶回去了?至於錯待貴門手下之事,改日老尼當親自上門致歉!請多多海涵!」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清瘦的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怒容,冷笑道:「劍主未免異想天開了,想要把人從我手裡帶走可沒這麼容易。這麼吧,在這裡我還有兩天逗留,我隨時恭候大駕。」說時站起來走向朱翠,後者似乎已經醒轉,睜著一雙大眼睛正在發愕,風來儀來到,使她突然一驚,驀地坐起來。
  「你醒得正是時候,我們也應該回去了!」
  朱翠乍吃一驚,站起來看了各人一眼,才似想起了是怎麼回事,一時又羞又憤,忿忿地看向李妙真。
  風來儀這時走向青荷,後者正處於將醒未醒之間,風來儀一隻手輕輕在她身上一拍道:「還不醒麼?」隨著她手掌中傳出的真力,立刻使得青荷睡意全消,隨著她落手之勢,霍地坐了起來。
  風來儀冷笑道:「丫頭你幹的好事!哼!」
  青荷目睹著面前的風來儀,先是一驚,立刻想通了是怎麼回事,一時駭得面色慘變。
  「三娘娘,您回來了?」一面說慌不迭跪地行禮。
  「算了,這件事回頭再談!」風來儀眼睛裡交織著怒火,緩綴接道:「這都是這位李庵主特別照顧你,她總算對你手下留情,要不然,哼,只怕你現在早已屍骨不存化為飛煙了!」
  青荷一時不明究竟,一雙眼睛只是骨碌碌轉著,臉上表情是惶恐不定。她深深瞭解風來儀這個人,更知道她怒時的威儀,如果這番盛怒果真衝著自己來,那自己這條小命多半是保不住了,想到這裡,青荷一時就好像有置身冰窖的感覺,差一點為之失態。
  風來儀冷漠的眼睛隨即又瞟向朱翠,微微一笑道:「我們回去吧!」
  朱翠原對李妙真心裡充滿了怒火,想要出手與她一分高低,無奈風來儀既然在場,這個架還不如留給她們來打比較更合適。這麼一想,她索性表現得一派輕鬆,根本不當回事地點點頭道:「好吧,這就走麼?」
  卻把一雙妙目注視向李妙真道:「庵主下毒施陰的手法果然高明,倒還要謝謝你的手下留情,不知還有什麼見教沒有?」
  李妙真雖然情知風來儀是個不易對付的人,無奈眼前情形既然已把話說明了,反倒不能這麼輕鬆的就容她把人帶走。
  「無量佛,善哉,善哉。」一面雙手合十,眼睛裡卻交織著隱隱的怒光:「公主少安毋躁,貧尼既然答應了那位施主,眼前實不便再放你離開,還請多多包涵!」
  朱翠秀眉微挑,雙手一抱道:「這麼說,你是一定不放我走了?」
  李妙真道:「公主海涵。」
  「好吧!」朱翠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我可就做不了主了,我原是答應同風幫主轉回不樂幫在先,卻不便再答應去成全你的人情,你看這又如何是好?」
  李妙真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目光轉向風來儀說道:「風施上諸多多成全!」
  風來儀面色一沉,冷笑道:「這麼說,庵主你是存心與不樂幫為敵了?」
  李妙真又是一聲「阿彌陀佛」道:「貧尼不敢,風施主多多成全!」
  「我萬難成全,庵主你又將如何?」
  風來儀說話之時,霍地連施真力,在微微挺身的一霎間,這股真力已直向李妙真身上襲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4:11

第28節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高手對招似乎一開始都是採用這種方式,這也是一種挑戰的暗示。大體上本人內力的強弱程度也可在這個動作裡傳達過去,彼此當可知道對方的實力,用以衡量眼前自己的是否出手。
  是以,眼前的風來儀這個動作,等於給了對方一個暗示,那意思是要她好好衡量一下自己。無如李妙真一來自己本身不是弱者,再者「不戰而屈」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基於以上兩點原因,她眼前就絕不甘心眼看著風來儀把朱翠帶走。
  是以眼前風來儀內力一經運到,李妙真也就絕不含糊地立刻還以顏色。只見她臉色一沉:「阿彌陀佛。」
  先是她那一襲金色袈裟,在風來儀迎面的勁力暗襲之下,整個地向後甩了開去,現在在她本身內力貫注之下,緩緩地收了回來。
  她方才在對付藍衣人時,雖然未曾施展全力,但在那一霎相形之下,顯然已落了下風,這一次她決計不甘再受對方擺佈。
  兩股內力真元甫一交接,李妙真立刻改守為攻,身子陡然向左一個快閃,霍地卻向中鋒搶進了一步。
  在一般傳統武功的打鬥方式裡,是難以看見這種動作的,其威力似乎也非局外人所能想像。
  風來儀細長的眉毛挑了一挑,微微吃了一驚。她原以為憑自己功力與所代表的門戶,對方萬萬不敢對自己輕舉妄動,卻是沒有想到對方非但不買賬,竟然搶先向自己出手,而且居心險惡,厲害無比!
  即以眼前這一手急轉中鋒來說,當中所含蓄的凌厲殺機即有其不可思議之處。
  原來李妙真這一式急轉在內功真力交鋒上來說,叫做「夾鋒之刃」,威力至猛,大非尋常,如果時間部位配合得好,再加上施展人本身功力夠強的話,只這一下即可置對方於死命。
  風來儀自然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不過由於她事先沒有料想到李妙真竟會對自己施展這種毒手,有失之意外,動作上便未免慢了一步。
  只聽見「哧」的一聲,一片金刀劈風之聲,直向著風來儀正面疾劈過來。
  風來儀趕快向左一個快速旋轉,同時運施內力霍地向外頂出。雖然這樣,她依然是慢了一步,只聽見「刷」的一聲,疾風過處,把她上身左側方足有半尺長短的一截衣角給平平地斬落了下來。
  對於風來儀來說,這不啻是生平罕見的奇恥大辱,剎那間怒由心起,平素最重涵養的個性,這一瞬竟然也難以把持,一張臉變得雪也似白。隨著她的一聲冷笑,上身輕輕晃動,已如同一縷輕煙般飄出窗外。
  顯然地,風來儀是覺得禪室內地方過於窄小,難以施展得開身手,是以轉移現場。
  另一面的李妙真幾乎與她抱持著同樣的思想,她既然已向對方出手,自然只有全力之一圖。一手得意的「夾鋒之刃」,滿以為在對方未曾料及之下,定然可以得手,卻沒有想到竟然被對方門過,這一驚較之風來儀更有過之。她當然知道風來儀這個人的不易招惹,更知道自己一戰不勝可能遭致的下場,是以這一仗非得全力求勝不可。
  高手搏鬥,也許更較平常人注重制敵的先機。風來儀身子方自騰起,李妙真已尾隨其後緊跟著閃身撲出。
  那是一個頗算幽靜的小小庭院,院子裡除了數棵修竹外別無其他,這是廟方專為供應李妙真來此駐錫的住處,甚是靜寂。雖然在廟會之期,亦不為任何噪音所干擾,然而這一霎卻成了兩位並世高手作殊命搏鬥的戰場。
  風來儀身子還沒有沾地,忽然間己感覺出背後的勁風襲項,已猜出李妙真自身後攻到。
  一旁的青荷眼看著主人處危,不禁出聲大呼道:「三娘娘小心!」
  風來儀又何須她出聲示警,隨著身子的一個前俯,左手撩處,長長袖角,就像是一道倒捲的飛瀑,迎頭掛臉,直向著李妙真上軀反捲過來。
  李妙真發出了一聲低叱,金色的袈裟捲起了一陣狂風,向著風來儀的來勢迎了過去。
  兩股急迫的氣流乍然在空中交接之下,發出了「彭」的一聲,其聲雖然並不宏亮,可是力道卻是極為猛厲,在場的各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出撲面而來的一陣疾風。
  風來儀的進身勢子極快,紅影乍閃,已切近了李妙真正面。
  「劍主看招!」隨著這聲清叱,她的一隻雪白手掌,配合著尖尖五指,就像是一口利刃,陡然間直向著李妙真腹間刺了過去,動作之快,出人意表。
  李妙真冷哼一聲道:「好!」
  金衣掀處,一隻素手由肥大的長袖底層翻了出來,不偏不倚,與風來儀的個掌迎在了一塊。
  「啪」的一聲,兩隻手忽然間就像是被膠粘在了一塊,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霎,緊接著雙雙分了開來。這麼一來,雙方功力的強弱立刻就分了出來。
  風來儀在一震之下,不過往後面退了一步,李妙真卻一連後退了三步,兀自頻頻搖動不已。
  這一霎,朱翠、青荷、慈一三個人也都先後由房中跟出,李妙真自負極高,想不到今日一連失利,自忖當著面前各人臉上實在掛不住,再者她確實還有許多高明的招法不曾施展,就此落敗萬不甘心。
  「無量佛,善哉善哉!」李妙真雙手合十向著當前的風來儀欠身道:「久仰風幫主武技超群,天下罕敵,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貧尼不才斗膽還要向施主你請教幾手高招,尚請不吝賜教才好!」
  風來儀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們這不是已經動了手了麼!總不會讓你失望的!」
  「阿彌陀佛,」李妙真道:「風幫主真不愧是女中丈夫,既然這樣,就請施主你劃下道兒來吧。」
  風來儀淡淡一哂道:「很好,只怕我劃下的道兒大師你未見得喜歡吧!」
  「阿彌陀佛!」李妙真冷笑道:「那也未必,貧尼是早已捨身為佛之人,善結四方之緣,施主你就不要客氣了!」
  這幾句話已明顯地交待對方,無論對方要怎麼個打法她都奉陪。
  風來儀點點頭道:「這麼說,恭敬不如從命了!大師你可練過提江過海的氣功麼?」
  李妙真神色微微一怔,但是她正如風來儀一般,生平最是要強好勝,這兩個女人碰在了一塊,可真應上了「計尖碰上了麥芒」,誰也不服氣誰!
  所謂「提江過海」之術,乃是內功中極為上乘的一門功夫,又名「提呼一氣功」,練功人如沒有極為精湛的內功根基,根本就不得其門而入,待到開始人門練習之後,其中艱難更是與日俱增,功力越高阻力越大,而這門功夫較諸別種功夫不同之處,似乎是在於它的永無止境。當今武林固然不乏浸淫此功之人,只是還不曾聽說哪一個使到了頂尖兒地步。
  李妙真一聽對方開口即要與自己較量這門功夫,心裡焉能不為之暗吃一驚。好在在這門功夫上,她確實也下過一陣子苦功,對方既要與自己較量這門功夫,說不定要與她放手一搏了。她當然知道,這門功力的厲害,一旦動起手來,說不定就有性命之憂,對方指名要施展這門功力,可見恨惡自己的程度已是昭然。
  心中轉動著這個念頭,一面早已運施功力,將一口內力上至祖竅下至丹田中經黃庭,一氣貫通。
  「無量佛,就依施主所請,貧尼候教了!」
  話聲一落,只見她芒鞋輕企,整個身子看起來猝像是提高了數寸,俄頃間之後移了尺許左右。
  風來儀自然早已調度好了內力,見狀長吸口氣,足尖點處,輕飄飄地升起了四尺左右卻落足在一棵盆景中的海棠花巔。
  這一手功夫,使得一旁冷眼旁觀的朱翠大為心驚。說起這種「提呼一氣功」,她雖然也曾練習過,但論功力不過入門而已,比起眼前兩個人來,實不能等量齊觀,尤其這時目睹風來儀施展時,更是自愧不如。
  說時遲,那時快。風來儀足下不過往海棠花上輕輕一沾,隨即騰了起來,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一個真實的人體,卻像是一個軒飄飄的影子而已。然而飄起來的這個影子可真是太厲害了!像是一陣風也似的,忽然來到了李妙真身前,這一霎李妙真慌不迭地亦跟著縱了起來,如同風來儀一般,那麼輕飄飄的,簡直就是一條影子。
  兩個像煞影子的身體在空中乍一交接,彼此互換了一掌,李妙真的手掌直印對方前胸,風來儀的手掌卻是拍向李妙真腰間。
  那是極為奇妙的一霎,透過現場旁觀者的眼睛所見似乎對方都得了手,雙雙都擊中對方的身上,緊接著兩條人影已交錯著擦身而過。
  像是一片彩雲般,風來儀落身在一堵假山石上,眼看著她夢幻般的軀體在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快速閃爍之下,由虛幻而變為實在。
  含著一抹似乎是屬於勝利的微笑,她打量著對面的敵人李妙真。
  李妙真的情形顯然就不一樣了。在一陣快速的疾轉之後,她的身子終於站住了,只是看上去卻顫抖得那麼厲害,金色的肥大袈裟映著陽光閃出了片片耀眼光輝,相形之下,她的那張臉也就更加顯得蒼白。
  「好,」半天之後,她才吐出了這幾個字:「金烏門的武功果然奇妙,施主你好身手!貧尼總算見識……」一面說時,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踉蹌。
  一旁的慈一女尼這才看出了不妙,敢情庵主多半是負傷了,當下慌不迭地上前趕忙扶住了她。
  「庵主你……」
  「個要緊!」
  說話時她單手一分,慈一身子一晃,差一點摔倒在地,李妙真那雙眼睛,含蓄著深深的仇恨,直直地向風來儀注視著。
  「阿彌陀佛。風施個你們去吧,今後數月之內,貧尼定當還要拜訪,面請教益,阿彌陀佛!」雙乎合十,深深向著三人一拜:「請恕貧尼這就不相送了!」
  風來儀冷笑一聲道:「大師來訪,不樂島自當竭誠歡迎,只是為閣下今日盛譽計,哼哼,你還是不來的好,言盡於此,我們這就告辭了!」
  李妙真直豎單掌,長長地喧了聲「阿彌陀佛」,那張臉顯然白中透青。
  「就算是火海刀山,貧尼一定還是要來的,哼哼……」微微一頓,她才喃喃接下去道:「當然,說不得,還有幾位方外的老朋友要向施主等介紹!」
  這話等於說明了,李妙真是絕對忘不了風來儀今日所加諸在她身上的仇恨,言下之意似乎是她自知不是風來儀的對手,但是此仇卻非報不可,因此在下一次相會之時,她將要有幾位方外朋友出手助陣。
  風來儀當然明白她話中之意,聆聽之下,臉上欣然帶出了幾絲笑容。
  「那可是太好了!我們那個島上樣樣都好,就只是太寂寞了一點,大師真要能引見幾位武林同道朋友在島上見見面,可真是皆大歡喜之事,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不樂島隨時恭迎大駕。」
  轉過身來招呼朱翠道:「姑娘,我們走吧!」
  朱翠向著李妙真點頭微道:「對不起,打擾了!」隨即與青荷同著風來儀揚長而去。
  目送著風來儀等三人步出了偏院之後,李妙真身子晃了晃,終於忍不住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
           ※        ※         ※
  在屋子裡來回走了一轉,朱翠有說不出的一種惆悵。
  撩開簾了向外頭看看,黑沉沉的不見東西,倒是小橋那一端的一盞高架挑燈,在夜色恨光彩奪目,不過也只能照清那方圓兩丈左右的地方罷了,再遠一點也就啥也看不見了。
  一陣風吹過來,飄下了一些細雨星子,敢情是又下雨了。
  夜雨、孤燈,天涯羈旅……唉……
  回來已經兩天了,下了兩天雨,哪裡也沒去,只是悶在房子裡。
  風來儀昨天還在說,江水已經大漲了,再下兩天雨就可以出海啟程了。
  已經決定去「不樂島」,朱翠倒是不再三心二意,確實定下了這顆心了,心裡何嘗沒有慕親的衝動?只是茲事體大,可不能由著性子,是以三番兩次地把這件事想過,現在依然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不樂幫的種種傳說,江湖上傳的多了,就自己所知,能夠活著進去又活著出來的似乎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恩兄海無顏,再一個就是新近才結識的那個姓單的怪人。那地方既然被形容為只能進不能出,像是閻羅殿那般可怕的地方,自己卻偏偏要往裡面闖,也叫無可奈何。
  一陣悅耳的琴弦聲自樓上傳出來,那個孤傲的女當家的風來儀又在自己作樂了。
  只聽風來儀邊彈邊唱,唱的是:
  美人卷珠簾,
  深坐蹙蛾眉。
  但見淚痕濕,
  不知心恨誰。
  這二十個字李太白的詩句,出自她的唇齒,似乎別有意境,今夜聽來,尤其感人。
  朱翠隨著音的猝然間為之神往。
  她暗忖著:人聞風來儀喜愛詩詞,直到今夜才領會到她的文采斐然,倒也難得。
  弦聲琤琮,和著窗外紛紛細雨,激發起一種起自內心的共鳴樂章。那弦音聲聲冰寒,似琴非琴,倒有七分像是琵琶。
  她那裡聲聲弦慢,唇齒送音: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歸……
  欲尋芳草去,
  惜與故人違。
  當路誰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應守寂寞,
  還掩故園扉。
  這是孟浩然當年贈別王維的絕句,喜讀唐詩的人無不能朗朗上口,只是卻不同用於朱翠今夜之感觸至深,似乎只有今夜此時,這個人,這張嘴才唱出了詩句中的那般淒涼,也似乎只有樓上人的那雙手,才能撥彈那麼恰當的音瑟聲韻。
  朱翠情不自禁地微微發出了一聲歎息,想不到風來儀竟是如此風華氣質,自己倒是看錯她了。
  窗外夜雨聲聲,冰弦聲既是如此之低,歌聲掩抑更非意在撩人,朱翠想要聽得十分真切便感為難了,她乾脆敞開了門扉,輕輕閃身樓外,原想攀上閣樓外站立廊下,倒要聽個真切,看個明白。可是這麼一來勢將驚動了她,焚琴煮鶴,卻是大煞風景。
  雨點飄落在她頭上、身上,涼涼的,冰冰的,彷彿作賊似的,自己對於自己這一霎的舉動也覺得好笑,敢情自己還有這麼一股傻勁兒,好傻、好癡。
  她的傻,倒也豈非沒有代價,因為緊接著樓上幽人卻又傳出了悲切的詞兒。
  以上兩者是觸景而發的唐詩,刻下的這一段兒,卻非出於前人手筆,想是她自撰的,卻是分外感人。
  只聽風來儀和著拍切,聲聲唱道:
  一葉飄零至露初,
  數載相依二心從,
  豈意今歲終化鶴,
  遂將長劍束高閣,
  南湖水檻三秋冷,
  赤岸松門一徑封,
  蕭瑟秋風吹身冷,
  淒淒素帳憶君容……
  未後兩句,她更反覆地唱著,琵琶弦已冰澀,彈唱人亦已淚眼迷離。
  朱翠在她彈唱未半時,已身不由己地騰身而起,輕輕地落身在廊一隅,忍不住輕輕向前掩去。她自信輕功絕佳,身形落下翩翩如騖,確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然而卻仍然驚動了房子裡的那個人。
  就在她身子方湊近窗前的一霎間,忽然眼前的那扇門扉倏地大張了開來。朱翠心裡一驚,點身就退。
  須知朱翠一身輕功,確實了得,眼前施展開來,真如當空夜蝙,兩臂開合之間,翩若驚鴻地已落身在樓下階前。
  然而樓上那個女人風來儀卻硬是要較她快上一步,朱翠身子不過方一著地,正待向房內撲進,猛可裡面前人影乍閃,帶著一陣子衣袂破空噗嚕嚕之聲,風來儀已好端端地站在了她面前。只見她手裡仍然抱著方才彈奏的琵琶,眸子裡含蓄著不怒自威的神色,狠狠地盯著面前的朱翠。也許是方自由悲傷的情緒裡驚覺,一時還難轉過這個彎來,她只是冷峻地注視著對方,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朱翠愣了一下,既然為對方看破了行藏,索性放大方一點,當下一哂道:「剛才的琵琶是前輩你彈的麼,彈得好唱得也好,我一時忍不住,所以……」
  風來儀身子一閃,已飄身進入廳內。
  朱翠才感覺到自己還站立在雨地裡,當下身子微閃,跟蹤進入。
  廳內黑沉沉的,只有壁角的一盞小小琉璃燈,散發著略滲有綠色的光彩,整個大廳看上去陰森森的,襯以外面蕭蕭風雨之聲,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感覺。
  朱翠想過去點燈。
  風來儀忽然阻止住她,說道:「用不著!」
  朱翠聽她口氣不善,當下站住腳,道了聲是,隨即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風前輩請坐!」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這是我的家,還要你來讓我的座位麼?」一面說她也坐了下來。
  眼前氣氛似乎很尷尬,朱翠輕輕哼了一聲道:「剛才我聽見前輩所彈奏的曲子,唱的詞實在淒涼感人,好極了。外面下雨聽不真切,所以一時忘形上樓,尚要請你不要怪罪!」
  風來儀冷冷地道:「你也懂曲子麼?」微微一頓接道:「我是說你也會彈琵琶?」
  朱翠點頭道:「這……懂一點!」
  話聲才住,即見風來儀霍地把手上琵琶一掄道:「接著!」
  「呼……」一道黑影,直向著她臉上飛了過來,朱翠突然一驚之下,伸手一托將來物接在手裡,才知道敢情是對方個人的那個玩意兒。
  她原以為一個空心的琵琶,不會有什麼份量,哪裡知道一接到手裡,才知道敢情這玩意兒竟然不是琵琶,亦非木竹之器,通體遍平,上尖下圓,乍看起來像是琵琶,其實不是。概琵琶為四弦,這東西竟然有十來根弦子,通體上下看起來黃澄澄的,像是銅器,有一個圓乎乎,可以手握的把手,通體上下一式彎巧扁平,形狀古雅,一看即知乃是古樂名匠精心所制。
  朱翠出身大家,自幼王府即聘有工於此道的樂師。自己因為喜愛此道,便養成了日後的興趣,但所彈無非一般樂器,舉凡如七絃琴、琵琶洞蕭,無不精通爛熟,而眼前這個樂器她卻還是第一次見過,一時在手上把弄著,遲遲思索著它的名字。
  風來儀一雙眼睛一直都在注意著她,這時略似現出了幾分神采。
  「你現在還說這是個琵琶麼?」
  說時她那雙眼睛微微收小了,臉上微微洋溢著幾分笑意。
  「這……」朱翠用手通體把這物件摸了一遍,心裡思索著,已有幾分知道,只是卻不敢拿準。
  「大概是太暗了吧,你看不清楚!」
  說話時,風來儀已由身側取出了火器,吧嗒一聲打著了,亮起圓圓一團火光。
  那是一個頗為精緻的火招子,通體上下像是一根玉管子,卻有一面斜削出來的管口,那股清清的火焰,即是由那個門子裡噴出來的。
  「現在你可以看清楚了!」
  一面說,風來儀撥動那玉管底部暗置的彈簧,只聽見「叭!」一聲,自管內彈出了一團流焰。這團流焰有如黑夜流螢,在空中劃出來一道弧光,「波」地一聲輕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空中吊置的那盞吊燈裡,頓時引著了燈蕊,全廳大放光明。
  朱翠十分欣賞對方指法的巧妙與準頭,微笑道:「真妙!」這才向手上那具銅製樂器注目。
  「哼!」風來儀臉上顯示著一絲冷笑:「你雖然貴為公主,出身王族,但是我確信你說不出這個東西的名字來,你服氣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4:35

  朱翠經過一番盤算,確信對於手中物什已猜知了個八成,但是她仍然有些拿不準兒。
  於是她試探說道:「我知道,這是一件古樂器,這三百年以來早已失傳,是不是?」
  風來儀微微呆了一下,含笑點點頭道:「大致不差,你可知道它的名字與用處麼?」
  「這就是一般常聽的『瑟』!」朱翠由對方的臉上表情,已可斷定自己是猜對了。
  當下她微笑了一下,接下去道:「我所以沒有馬上說出它的名字,那是因為你這一把瑟和我所知道的形象略有不同。一般樂具,如是出自宮制,則形象雖千百年也不會更變,看起來這座古瑟,必是出自前輩世代珍藏,多半是私家獨創的了!」
  風來儀臉上綻出了一片笑靨,點點頭道:「你能說出這一番話來,顯然高明之至!」
  朱翠道:「前輩誇獎,這應說這個瑟是出自你的傳家之寶了?」
  風來儀搖搖頭,輕輕一歎道:「確是傳家之寶,只是並非是我家的寶物,是……我…個故世的朋友……」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輕輕搖頭歎息一聲道:「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翠注意到她的臉色在訴說這位「故人」時,一下子變得沉默了。
  「是了……」她心裡默默想著:「怪不得剛才那末尾一首歌詞,聽來像是吊挽友人的詩句,這樣看來便不錯了!」
  風來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一雙眼睛又重新落在了朱翠身上,微微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這是一座『瑟』,是江南柳家三十九世的傳家之寶!」
  「前輩說的是江南鐵獅子橋柳家?」
  「唉?」風來儀頗為驚訝地道:「你怎知道這家人家?」
  朱翠一笑道:「鐵獅子橋柳家我雖然無能拜訪,只是有『琴仙』之稱的柳舒捲前輩,我是久仰極了,不知道你所說的柳家可是他老人家?」
  風來儀臉上帶出了一種欣慰又似悲傷的表情,聽了她說的話甚久之後,她才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就是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閱歷竟然如此豐碩,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似乎她已經消除了方才不愉快的情緒,這一刻如沐春風,臉上顯現出少見的和諧。
  「這麼說,你也會彈了?」
  朱翠搖搖頭道:「我不會,我只會彈琴!」
  「好極了,琴瑟原是要配合的,你可知道兩者之間的區別麼?」
  朱翠點頭道:「知道一點!」
  風來儀道:「這麼說倒要考考你了,你可知琴瑟之分又在哪裡?」
  朱翠道:「琴聲調高,瑟音調低,據我所知,瑟分兩種,一種是多弦,又叫大瑟,分二十五弦,一種稱小瑟,只有十五根弦子,就像這個……」
  「還有呢?」
  朱翠想了想,一一笑道:「堂上之樂首重琴瑟,但是卻有琴傳而瑟不傳之說。其實,並非是瑟不傳,重要的是很少有人學習這種樂具,千百年來便很少有人知道罷了。」
  風來儀輕輕一歎道:「當今天下,懂瑟之人不能說沒有,只是捨棄柳舒捲其人,再也沒有那美妙如夢如幻的幽怨指工了!」
  說到後來,她臉上顯然又著染起一層傷懷。
  朱翠道:「這也不一定,前輩你的造詣不也很高麼!」
  「我,比起柳……來,我差得太遠了!」
  忽然她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手指向廳內原置的琴座道:「聽你說得頭頭是道,來吧,我彈琴你和瑟,我們來對應一回可好!」
  朱翠想了想,其實她早已技癢,對方既有此情,倒也不再推辭,當時應了一聲:「好,只是我彈得不好,拿不準兒!」一面說,便把手中銅瑟平置桌上。
  風來儀點點頭道:「這是你頭一次合瑟麼,你可知怎麼合法?」
  朱翠微笑道:「琴欲高張,瑟欲下調,所彈曲調其實一樣,前輩你賜曲吧!」
  風來儀見她這麼說越加興致高熾,當時一面移座琴側,含笑道:「你能懂得這個便不差了!」
  於是她先定了弦,便用右手空挑七弦,作了個「仙」字,又用左手無名指按住五弦的十徽,右手勾五弦,應了個「翁」字,這便是所謂的「小間勾」。
  朱翠見對方已調好些弦子,不甘示後,立刻以右手空挑七弦,作個「仙」』字,左手大指按住四弦的九徽,右手勾四弦應了個「翁」字,乃是個大間勾。
  這具銅瑟,果然作比等閒,音色蒼古每有餘韻,誠是不可多得之寶。
  風來儀見對方果然是個知音的行家,一時大為欣似。
  她嘴裡報出了曲牌道:「來一段《七四》吧!」
  朱翠一笑道:「遵命!」
  於是這一瑟一琴便和將起來。
  朱翠初彈還怕摸不甚清,誰知一段《七四》彈下來,指法已熟,原來這銅瑟雖是形樣略異一般,但那十五根弦子用法一如焦尾瑤琴,朱翠以前五弦定合四上尺工為徽羽宮商角,即所謂琴中之中呂鈞,次五弦如之,兩手雙彈,即兩合字成仙翁音。
  一曲既罷,雙方已有欲罷不能之勢,於是緊接著第二曲《玉宮贍》彈和得越為動聽,一時間整個樓字便沐浴在琴韻之間,哪裡又理會得窗外雨瀟瀟。
  這一調《玉宮贍》情意綿長,彈和起來非得全神貫注不可。
  一曲既終,雙方已似到了「忘我」之境。
  風來儀一雙眼睛含蓄著罕見的慈愛,默默向朱翠注視著,甚久之後才微笑道:「我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想不到你這麼聰明,第一次合瑟就能把握住個中三昧,真是難能可貴,如果舒捲還在人世,看見你彈奏得這麼好,不知他該有多高興。」
  無意中她說出了「舒捲」二字,不再冠以姓氏那個「柳」字,可見這個柳舒捲與她確屬私交非淺了。
  經過這番「琴瑟相和」,朱翠確實對於眼前的這個風來儀刮目相視,她原就感覺出她的氣質不俗,這時便更為心存敬仰了。
  一陣大風,揭開了窗前紗幔,帶進了一些小雨星子,使得朱翠猝然有所驚覺。「錯將大敵為知己」,這個疏忽可是不小,這是她一直暗中在提醒自己的。
  似乎有郁雷在天上響著。
  朱翠掠了一下頭髮,懶洋洋地由椅子上站起,雙手捧著這具銅瑟走向風來儀道:「這真是一件難得寶貝,前輩你收回去吧,別叫我碰壞了!」
  風來儀道:「你碰不壞的,也許你還不知道,這銅瑟正是當年柳舒捲的隨身兵刃,他愛此瑟真是較性命還有過之!」
  朱翠一怔道:「隨身的兵刃?」
  「怎麼不是?」
  說時,風來儀已就其手中把這具銅瑟接了過來,只見她右手向那個銅瑟的把柄上一握,「呼!」一聲已掄了起來,一股巨大風力,夾著一團黑影,直向朱翠頭頂上砸了下來。
  朱翠一驚,倏地閃身縱開,風來儀卻緊跟著她閃出的身子驀地襲了過去。朱翠心裡一驚,倏地一個翻身,右手猛地遞出,想去搶奪銅瑟的把子,猛可裡肩上一沉已吃銅瑟另一端搭在了肩上。不容許她另有行動,只聽見「喀!」一聲,銅瑟一端似乎搭下來了一個盤頭,把她整個左肩頭緊緊鎖住,一時動彈不得。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你看如何?」
  手上一振,「喀」的一聲,瑟頂盤頭又自鬆了開來,倒是朱翠不經意之下為對方制了先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也紅了。
  風來儀道:「另外的妙用還多得很,更可兼發暗器。」
  才說到這裡,似乎由一隅傳過來一聲輕微的冷笑,只是這聲輕微的冷笑立刻為空中猝然傳來的一聲雷鳴所掩飾,緊接著亮出了一道刺目難開的閃電。
  風來儀、朱翠相繼為那聲冷笑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地一齊扭臉望去。
  閃電下,她們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停立在窗前廊下,閃電的光度,甚至於使她們清楚的看見對方這人穿著一襲藍緞長衣,也許由於被雨水浸濕了的關係,在閃電下閃閃有光。
  朱翠一眼之下,心中大為震驚,根本無需看清對方的臉,已可斷定這人是誰,一顆心頓時為之忐忑起來。
  對於風來儀說,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儘管是惑之於風雨,但是對方欺身到近前咫尺,竟沒被自己發覺,對於一個像她如此武功而又自負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然接下的反應,實在是夠快的,隨著風來儀揚起的銅瑟,手指已經拔動了一很特殊的琴弦,「哧!哧!」兩股極為尖銳的破空之聲,夾帶著兩支銀光耀眼的銀釘陡地飛出,直循著窗下那高大的藍衣人身上射去。
  藍衣人顯然身負奇技,這一點可以由他在風來儀暗器出手之後,仍然沒有立刻逃開之意看出。
  那是一種武林中罕見的收接暗器手法。隨著藍衣人撩起的右手,一上一下,只聽見「叮!叮!」兩聲脆響,已把古瑟中飛出的一雙暗器接到手裡。
  閃電乍亮。這一次風來儀和朱翠都看得很清楚。對方敢情臉上帶著一面極其猙獰的面具,即使心知是假,亦不禁為之暗吃一驚。
  風來儀一聲清叱道:「你是誰?」隨著叱聲之後,身子已倏地騰了起來,起落之間直向對方藍衣人身上猛撲了過去。然而,她的這種進身之勢,立刻受阻於來人身上所發出的充沛內元罡氣。
  當然這種抗拒是無形的。風來儀似乎未曾防備到對方有此一手。雙方力道猝然一交接之下,她不得不中途落下,身子一歪,一擰,落身子現場一隅。
  來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我只當不樂幫三娘娘武功有什麼驚天動地之能,今天一見不過如此,令人失望之至!」
  對於朱翠來說,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海無顏!」她心裡呼叫著,差一點脫門而出,然而,對於風來儀來說,這個聲音卻是聞所未聞的陌生。
  「你是什麼人?」
  吐出了這五個字,風來儀已向前踏進了一步。
  兩股內元真氣立刻在空中交接頂撞起來,憑著風來儀數十年交敵的經驗,她立刻就判斷出對方這個高大的藍衣人功力至強,是過去從未領受過的一個勁敵,這一驚使得她禁不住心頭升起了一片寒意。
  兩股氣機繼續在抗衡著,只是從表面上看來,兩個人卻像無事一樣的平靜。
  「你好大的膽!」風來儀冷笑著道:「這裡豈是你隨便可以進出的!」
  「我想來就來!」藍衣人用同樣冷的聲音回答道:「包括你們那個不樂島在內,我只要想去誰也阻不住我!」
  風來儀怔了一下,搖搖頭道:「我不信,你只是口說白話而已!」
  「那就算是空口白話吧!」
  「你是誰?為什麼臉遮面具?」
  「這還不簡單!」藍衣人說得極其自然:「當然是不想讓你看見本來面目!」
  「這麼說,我們以前見過面了?」
  「也許是吧!」藍衣人道:「我已記不大清楚了!」
  風來儀在說話時,一面暗聚真力,好幾次都想試圖把對方護身真氣突破攻入。但是每一次對方都似乎有備在先,一任她內力攻向哪裡,那地方總似有了防備,兩股力道交接之下,便使得她的用心白費。
  風來儀一向目高於頂,然而這一次卻是自內心對這個人生出了戒懼,哪裡敢絲毫悼以輕心。
  「尊駕貴姓?」
  「我不會告訴你的!」
  藍衣人冷森森地接下去道:「不過你不必多心,今夜我來這裡,只是一次禮貌的拜訪,確實沒有心存惡意。」
  風來儀一笑道:「這麼說你是手下留情了?」
  藍衣人冷笑道:「對於貴幫,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微微一頓,他立刻又接下去道:「當然該留的我已經留過了!」
  風來儀一笑道:「聽你口氣,好像你與不樂幫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
  「也沒有這麼嚴重,不過我倒是自己心裡發了一個誓罷了!」
  「願聞其詳!」
  「也沒什麼!」藍衣人輕描淡寫地說道:「只要我活著一天,便要與『不樂幫』周旋到底!」
  「哼,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藍衣人略似輕狂地道:「不樂幫一天到晚要別人不快樂,我也想讓他們嘗嘗不快樂的滋味就是了,這是我私下裡的一點心意罷了!」
  「你以為你能做得到麼?」
  「做不做得到我不知道,不過我決計這麼做就是了!」藍衣人冷笑了一聲:「我的最後宗旨是把不樂幫全數瓦解,徹底消滅!」
  風來儀發出了一串顫抖的笑聲。
  「你的雄心壯志,確是值得嘉獎,聽你口音,你的歲數不大,小伙子,來試試吧,想毀不樂幫,最起碼你要先勝過我,要不然豈非夢想?」
  「這話有理!」藍衣人點了一下頭道:「這也就是為什麼今夜我冒雨來訪的道理!」
  風來儀冷冷笑了一聲,道:「那一天在馬王廟,我們不是見過面嗎,為什麼你走得這麼快?」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打算與你見面!」藍衣人腳下已輕輕在向後面移動:「今天見面不是比較恰當麼!」
  話聲一落,他身子已如一隻巨大的飛鳥,兩隻手倏地一張,騰身而出。呼嚕嚕,衣袂蕩風聲中,他已落身子樓前木橋。
  雨勢未己,藍衣人身上早已淋濕了,只是卻壓不住他心裡的火氣。
  緊隨著他的轉進之後,風來儀一陣風也似地飄身而出,落身在小橋的另一端。
  兩條人影雖然落身先後的順序不同,可是所採取對立的勢子卻是相同的。
  藍衣人身形直立如前,透過他臉上面具,可以覺察到他亮炯炯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對方,似乎有立刻出手的意圖。
  風來儀在片刻佇立之後,忽然間如風擺殘荷般地搖動了起來。藍衣人慢慢地矮下了身子。四隻眼睛彼此全神貫注著,情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看到這裡,朱翠忍不住縱身而出,正因為她猜出了那個藍衣人是誰,心裡才越加的為他擔心,生怕在此一戰裡,失手於風來儀。只是眼前情勢之將要發生,卻是她無力所能阻止的。就在朱翠身子方自縱出的同時,木橋兩端的兩個人已經同時展開了身手。
  兩條人影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猛然向當中擠了過來,其勢之快,簡直令人來不及細辨。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雙方已似乎交換了七八掌。
  帶著一聲輕嘯,藍衣人身子戛然劃空直起,落向荷池之尖。他的一·只足尖無非只在殘荷頂端上點了一點,隨即騰身直起,揍在了木橋的另一一端。
  「果然高明,見識了!」
  話聲既落,再也不想在此多留片刻,身形再次拔起,卻是一招「神龍升天」的絕妙輕功。沉沉夜色裡,他身子足足拔起了六七丈高下,在緊接著吹來的一個風勢裡,立刻消逝無蹤。
  一旁冷眼旁觀的朱翠,看到這裡才算是喘了一口氣。轉過臉來再看風來儀,出乎意料之外地,她竟仍然還站立在木橋上。她在發呆。
  朱翠目睹著海無顏的來去,本想喚住他上前說幾句話,只是礙於風來儀的在側,卻不便如此。
  甚久之後,橋上的風來儀才似警覺過來。她冷冷地笑了一聲,目光轉向朱翠道:「這個人你可認得?」
  朱翠心裡一動,以為被她看穿了心事,可是轉念一想,覺得這想法幾近無稽。
  搖搖頭,朱翠道:「我不認識,他不是戴著面具嗎!」
  風來儀一言不發地轉身進入廳內,朱翠亦跟著進去。
  忽然風來儀轉過臉來,目光炯炯盯向朱翠道:「這個人一定與你有關係。」
  朱翠一驚道:「怎麼……」
  風來儀冷哼了一聲道:「因為他兩次出現,你都在現場,這絕非偶然的!」
  朱翠原本以為她發現了自己什麼隱秘,聽她這麼說不禁放心,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我真希望能夠見識一下他的廬山真面目。」
  風來儀這才想到上次這個藍衣人出現時,適逢朱翠中計李妙真,昏倒在地,當然她不知道了,這麼一想確實也不能斷定她與那個藍衣人暗中有來往。一想到藍衣人那般傑出的身手,果真要是他立意與不樂幫為敵,前途還真是大有隱憂。
  朱翠見她神態有異,心裡多少也猜知了一些,當下試探著道:「那個藍衣人武功真的很強麼?」
  風來儀看著她點頭道:「他是一個我生平罕見的高手,哼……但是如果他憑此就認為可以與不樂幫一較高下,也未免太天真了!」
  朱翠道:「聽他口氣與貴幫仇恨不小,前輩你可知道他是誰?」
  「現在還不知道!」微微一頓,她又接道:「不過我會查出來的!」
  經此一鬧,風來儀自然失去了先前的興致。正當她想把背後的古瑟拿下來,忽然身邊上響起了一陣奇怪的響聲,像是有節奏的六種不同聲音,卻是一串傳出,尤其在靜夜裡聽得格外清晰。風來儀神色先是一怔,不禁冷冷地一笑。
  朱翠奇怪地道:「這是什麼聲音?」
  風來儀沒有說話,可是緊接著身邊上又自響了起來,仍是先前的一串音階。
  「哼,他居然還沒走!」風來儀長眉挑了一下,甚至得意地道:「這一次他可是自投羅網,看他還怎麼逃!」
  一面說,她隨即向著朱翠看了一眼道:「這小子誤入陣門,如今陣勢已經發動,敵暗我明,看他是無能逃生出去了,你可要跟我去看個熱鬧?」
  朱翠為之一驚,心裡記掛著海無顏的安危,點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去吧!」
  話聲才住,即見廳前人影一閃。
  風來儀一聲叱道:「誰?」
  「三娘娘是我!」來人進來道:「莫青荷!」
  說時分別向風來儀二人請安站起。
  「有外人擅入別館,現在在六音樓,已被陣法困住,高二管事已經親自出手,他臨走前要婢子報告三娘娘不必擔心,他還可應付,請安心睡覺!」
  風來儀點點頭道:「高二管事是否已經看見了來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這個……婢子還不知道!」青荷道:「二管事已經親自出手,還不是手到擒來!」
  「哼!」但願如此……」風來儀眉頭微微一皺道:「這人要是無知入陣,倒也罷了,要是故意闖陣,可就不是容易對付之輩,我們這就瞧瞧去!」說完率先步出。
  朱翠由於一心惦記著海無顏的安危,不覺信步跟出,心裡卻不禁暗暗責怪他的魯莽,即使是他的武功超人,可是此刻身困陣內,如果再加上那位高二管事與風來儀的一旁助陣,這麼一來想要從容進出,只怕是不易了,最起碼要現出了本來面目,豈非是得不償失?想著,她便跟隨風來儀步出了大廳。
  外面風雨依舊,三人穿過了木橋,只是這一小段路,已是全身水濕。
  青荷慌道:「婢子來得匆忙了,竟不及與三娘娘公主備傘!」
  風來儀冷著臉道:「用不著,一點小雨義算得了什麼,沒瞧見麼,人家還不是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她一心只想著那個藍衣人,尤其渴望著能把他困入陣內,只是當著朱翠的面,卻故意壓制著激動的情緒,不使現出表面。
  前文曾經描述過這座別館內的建築情勢,原來六座樓閣之間,都有一道迴廊所連貫,是以三人一踏入樓廊之內,頓時就感覺到風雨勢微,最起碼身上再不會有雨水浸入。只見兩個青衣小童,正在把懸掛在樓廊兩側特製的燈籠點著,一時間大現光明。
  朱翠邊行邊自打量,黑夜裡看去,這片院落閃爍著點點燈光,這些燈盞色彩既是各異,懸掛的地位,或高或矮,更是不一,加以連貫樓與樓之間這些迴廊內的掛燈,形成了一片奇幻迷離。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貿然來到這裡,只是這片燈陣已把他弄花了眼了。
  朱翠看在眼裡,情知這裡陣勢必已發動。那一天她與青荷外出時,曾經乘機觀察了一下,當時尚覺不出十分奧妙,想不到一經發動,尤其是黑夜裡看起來竟是如此奇幻,大非尋常。
  風來儀故示從容地緩緩前行,一面向身邊的朱翠冷冷地說道:「我們馬上就可以看見這個大膽涉陣的人了。要是剛才那個小子,只伯這一次容不得他那麼張狂了!」
  說話間已來到了正中石樓,即見四名青衣抱劍弟子,並立門前,樓內懸滿了燈,光度極強,朱翠猝然接觸之下,真有點刺目難開,心裡禁不住狐疑忖道:「這又是怎麼回事?哪裡來的這麼強的燈光?」
  四弟子乍見風來儀等三人來到,慌不迭地上前跪拜見禮,口呼三娘娘,敢情這裡規矩甚嚴,較之皇宮內院亦相去不多。
  風來儀冷冷地道:「來人可曾現出了身形?」
  四名弟子中為首之人趨前抱拳道:「回三娘娘的話,敵人已被困在六光陣內,目前還掩身未出,不過……」
  風來儀不待他說完,已向樓內踏入。
  朱翠青荷隨後跟入。
  乍然一走進後,朱翠只覺得一陣眼花繚亂,彷彿自身涉入了波譎雲詭的燈陣一般。
  侍到她定下了心神,仔細打量之下,才算看清了眼前一切。敢情那些炫目難開的五色燈光,全像來自四壁的反射所致,而致使燈光反射的原因卻是由於四壁間所鑲鑄的四面銅鏡。銅鏡的形狀凹凸各異,所影射的燈光,自然也就不同。這些反射出來的燈光,再經過高懸中廳的一個六角形的明珠折射,便形成了眼前如夢如幻,泛如置身星海的奇妙世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4:54

第29節

  原來這座大廳整個形狀亦為六角形,每一面都似乎有一排同樣形勢的軒窗,只有一面敞開著,其他五面都垂著銀光閃爍的篩幔。每一面都有一位身著長衣的弟子踞座看守。
  被稱為「二管事」的高桐,這時正自倚窗直立,與一名弟子向敞開著的窗外全神察看。他全神貫注樓外,兩隻手把持著一個形若羅盤樣的遠照燈,射出匹練般的一道光華,正在小心地搜索敵人蹤影。風來儀一直走向他身邊站定。
  高桐雙手把鏡,向風來儀欠身為禮道:「來人可能一個,卑職自信可以應付,三娘娘不必擔心!」
  風來儀微微點了一下頭,一雙眼睛向外面看著。
  「你確定來人困在了六光陣裡?」
  「卑職可以斷言!」高桐回答道:「這個人很狡猾,鬼鬼祟祟不知他的來意如何!」
  風來儀道:「你可看清楚他是什麼長相?」
  「個子矮矮的,動作很快!」高桐道:「大概他沒想到陣發這麼厲害,有點驚慌失措,哼!卑職估計他這就要現身而出了!」
  一聽見對方個子矮矮的,朱翠算是放心了。
  風來儀輕輕哦了一聲,略感失望地道:「原來不是他,哼,「這就奇怪了!」
  高恫不大明白她的話,怔了一下。
  風來儀冷笑一聲道:「我倒想要看看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居然膽子不小!」
  微微頓了一下,她催促道:「把他逼出來!」
  高桐應道:「遵命!」隨即轉向身邊侍立的那個長衣弟子吩咐道:「逼陣!」
  這名弟子又應了聲「遵命」,即見他將手上一面三角小小令旗揚了兩下。頓時即見到由四面樓內射出了數道燈光。
  這幾道燈光卻是全數集中正中射來。一時光華人盛,像是早已演習好了一般。燈光交集之處,正是高桐雙手力握的那個六角鏡盤,頓時幻化出百十道奇光異彩,萬千點星光,一股腦兒地全向著當前院落內灑去。
  陣勢的威力,廳內各人,尤其是朱翠萬難想知,只是被困於陣內的來人卻是十分消受,想必是猝然遭到了凌厲的攻擊。
  猛可裡,再聽見一聲十分凌厲的怒嘯聲,一條人影猝然間騰身而出。緊接著這條入影之後,吱吱兩聲尖叫,同時又現出了兩條宛若小童的影子。
  當然這三個影子,一經現身立刻無所遁形地即為四面八方所集中的奇異燈光緊緊懾住,敢情是一人二猴。
  一個身材矮小卻穿著肥碩的矮老人,和兩隻異常靈活的猴子,像是猝然來到了迷魂陣內一般,四下裡一陣子急衝猛縱。可是每一次都受阻於面前變化詭異的燈光,俱都反彈了回來。
  這個小老人以及兩隻猴子乍然現身,朱翠與青荷俱都情不自禁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心裡都有了數兒。原來這個冒險涉陣的小老人正是那日在街上她們所遇見那個玩猴兒戲的老人,想不到他居然把兩隻猴子也一併帶來了。
  使朱翠更吃驚的是,小老人身形一經現出,即為數十道光彩迷離奇幻的燈光所集中,只聽見「波」的一聲輕震,一點小小星光在他那件反穿的羊皮小襖上爆炸了開來,頓時引起了一片火光。小老頭嘴裡怪叫了一聲,就地打了個滾兒,把上身的熊熊烈火在雨地裡熄滅。可是不容他身子站起,嗤!嗤!一連十數點流動的碧光,全數向他身上擊過來。波!波!波!波!炸開了無數團火光,雖然在雨地裡,這些氣焰難以發揮出預期的效果,可是由於為數眾多,看起來也情勢逼人。
  小老頭一隻手原來運施著一對判官筆,這時將雙筆插向腰際,卻把燃著火光的一件上襖脫下掄在手中,四下不停地揮打著飛來的火彈。與他同行的那兩隻猴兒,更是嘴裡吱吱連聲叫著,有如凍蠅沖窗地四下亂跳亂穿不已。
  看到這裡,風來儀微微皺了一下眉,冷冷地道:「哼,原來是他!」
  高桐道:「三娘娘認識此人?」
  風來儀搖搖頭道:「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他就是了,你沒聽過『鐵馬鋼猴』任三陽這個人麼,就是他!」
  高桐冷笑一聲道:「卑職聽過!」
  他轉過臉來向風來儀道:「請示三幫主如何發落此人?」
  風來儀道:「還有什麼話說,任何人未經許可擅入者,都按幫規處置,叫他作個糊塗鬼吧!」
  高桐應了聲:「是!」
  即見他霍地自位上站起,道:「且容卑職親手處置了他再來覆命!」
  風來儀微微點點頭道:「速去速來!」
  高桐躬身一叱道:「遵命!」反身拔出了長劍,身形霍地一長已自越窗而出。
  眼前奇幻的燈光陣勢,隨著高桐的出戰,立刻有了奇妙的變幻,似乎所有的燈光在這一霎間全部暗了下來。
  朱翠由於對那個玩猴老人產生了好奇,也就對眼前事格外注意。
  高桐縱身前的一霎,她注意到他身邊那個長身弟子揮動了一下手上的旗幟,立時燈光全熄。
  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霎,等到燈光再亮時,顯然高桐已現身當場。
  現場的玩猴老人,早已按捺不住滿腔怒火,偏偏對方這六光陣,高奧玄妙無比,一時竟是難以窺清堂奧,兩隻猴兒更是圍著他身邊亂跳亂闖,吱吱怪叫不已。
  須知「鐵馬鋼猴」任三陽其人,在江湖黑道上聲望極隆,武功也頗不可輕視。這一次出道,原意染指「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藏寶圖,無奈就此一事件險遭不測,遭遇到許多勁敵。」這一次無意間遇見了「無憂公主」朱翠,滿打算可由朱翠身上發上一筆財,卻是想不到誤打誤闖,竟然會來到了不樂幫的行館這所閻羅殿裡。他雖是久聞不樂島不樂幫之種種不法離奇,只是卻與他們素無交往,更不知在此濱海內陸,還設有他們的行館,否則他豈敢造次。只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認清眼前形勢,更不知身陷何地,只是知道陷入了前所未見離奇佈陣之內。
  果真任三陽要是認清了眼前之特殊情勢,見招轉舵及早抽身未始不能,無奈他偏偏動了肝火,決計要硬拚到底,找回臉面,這就未免有些不識進退了。
  隨同他前來的兩隻猴兒,平素仗著任三陽的嬌寵喜愛,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前此雖在邵一子手上吃了虧,曾幾何時又自故態復萌。
  這一人二猴原在陣內被困得昏天黑地,雖是怒發如火,卻是找不到發洩的對象,這時忽然發現高桐的闖入,自是俱把矛頭指向了他。
  高桐其人,武功絕高,稱得上下樂幫中僅見的幾名高個之一。因為一直處身不樂幫內,最近三年才調入內地,從事於不樂幫的財經秘密安排,對外絕少露面,是以任三陽不識其人。
  這時隨著高桐的乍然現身,任三陽倏地發出了一聲尖嘯道:「兩個兒,給鵝摘下他的照子!」
  「照子」即「眼睛」之意,兩隻猴兒自然省得。
  隨著任三陽喝叱,這雙猴兒倏地騰起如飛,「吱!吱!」兩聲怪叫,齊向高桐身前飛縱了過去。
  高桐既是精於眼前陣勢,哪裡又會把兩隻猴子看在眼裡?只見他肩頭輕晃,已閃向一旁。兩隻猴兒那麼快的身法,竟然雙雙撲了個空,紛紛墜落下來。
  「鐵馬鋼猴」任三陽,一聲怒叱,緊接著二猴之後,倏地躍身而前。
  「老小子,你欺人大甚!」
  隨著他嘴裡的這聲喝叱,兩隻判官筆在手上「噹」地互碰了一下,冒起了一點火花,一雙筆鋒霍地向兩下一分,照著對面高桐的眼睛就扎。
  高桐鼻子裡冷哼一聲,倒是存心要拿拿他的斤兩,是以在他雙筆來時,身形岸然挺立不動,容得任三陽鐵筆筆鋒幾乎已經扎到了眼睛上的一霎間,驀地抬動右手,長劍自腕底倏地翻出,其勢如電,「噹啷!」一聲,已架住了對方的筆鋒。
  這一手「脫袍讓位」高桐施展得不溫不火,堪稱「恰到好處」。
  任三陽只覺得手上一陣發熱,忽然才發覺到對方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然緊緊地貼在了鐵筆之上,由不住猝然為之吃了一驚。
  原來判官筆這類兵刃被貼上,在動手過招上來說,這叫做授人以先招。
  任三陽吃驚之下,向後力挫雙腕,以奇快手法將雙筆收回。儘管這樣,在高桐的劍勢之下,亦使他飽受虛驚。隨著高桐推出的劍勢,一片霞光閃處,羊皮袍子上頓時留下了一道尺許長短的口子。這口劍只要再向前挺送一寸,任三陽可就非得落個血濺當場不可!
  一驚之下,任三陽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腳下向前一個急跨,掌中雙筆同時遞出,直向著對方前心猛地紮了過去。
  高桐第二次揮劍,袖影、劍身,搭襯得極見瀟灑。這一劍看似無力,實則力道萬鉤,看似無奇,其實是奇妙絕倫,劍勢一揚,任三陽只覺得眼前劍花繚亂,簡直耀眼難開!除了劍光之外,眼前燈光更形逼人,原來對方熟悉陣勢微妙,一現身便己站妥了有利部位,將任三陽誘入險地。
  眼前萬蓬奇光,正為主樓內那盤六角鏡面反映而出,任三陽原本就有些情虛,這時吃眼前鏡光劍勢一逼,彷彿只覺得眼前金花亂冒,一霎間彷彿四面八方全是劍影,齊向自己身上招呼過來。這一手堪稱厲害至極!
  「嘶!」一聲,右肩上先自著了一招。任三陽負痛之下,向外一個急閃,一片血光發自傷處,那地方敢情連衣帶肉,給對方刺下了一大片,只痛得他一連打了兩個哆嗦,腳下踉蹌著向外退開。
  高桐一劍得手,哪裡肯就此饒過了對方。
  「姓任的老小子,你留下命來!」
  話聲這才出口,身子平著向前一個快抄,掌中劍又一次向前遞出,卻是出奇的狠。原來高桐有意要在主子風來儀默察之下,展示他的能耐,決計要把任三陽立斃當場。
  眼前這一劍迎合著四面岔集的燈光,更似有「個劍拱照」之勢。
  也就在這一霎,兩隻猴子護主心切,雙雙自兩側同時向高桐飛縱過來。
  高桐這一劍原已遞出,見狀不得不分勢先照顧這雙畜生要緊,他冷笑一聲,肩頭輕晃,長劍力收乍揚,隨著二猴其一所發出的一聲淒厲鳴叫,為首落下的那隻猴子,先自身首異處,隨著高桐的劍勢揮處,只把這隻猴子自肩斜下,活活劈成了兩片,「吧嗒」兩聲,墜落地面。
  任三陽乍見此情,由不住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怪叫,這兩隻猴子乃是他一直由幼猴起開始調教,寸步不離的精神夥伴,稱呼它們是「兒子」,一點也不為過。這時眼見死在高桐劍下,焉能不痛澈心肺!
  狂叫聲中,任三陽已形同瘋狂般地,驀地向著高桐撲了過去。
  高桐冷笑著肩頭輕晃,影身子大片燈光倒影裡。
  他熟悉眼前陣勢,進退左右無形中佔了極大便宜,自是穩操勝券,任三陽哪裡是他的敵手。
  眼前任三陽身子方一撲到,猝然發覺到對方已在三數丈外,妙的是對方手上只有一口長劍,而每當他引劍揮動時,即像是有千百把劍影直向自己身上招呼過來,雖然明知是假,可是敵晴我明,待機出假中帶真,險惡之極!
  任三陽由於方才吃了苦頭,一個不慎傷了肩頭,這時早已是流血不住,疼痛難當!一襲不中,知道厲害,慌不迭閃身就退。他身子方自退後,尚還不及站定,耳聽得後腦尖風刺項,憑著他多年臨敵經歷,立刻就斷定這一次是真傢伙,慌不迭向前一個搶撲,卻是慢了一步。
  高桐這一劍真稱得上是神出鬼沒!任三陽躲過了頭可是躲不過背,劍鋒走處,在他後背上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
  這一次可沒有那麼幸運了,劍鋒走處非但把他身上那件老羊皮襖子劃開了,連帶著可也傷了皮肉。任三陽痛得「吭」了一聲,一連向前蹌了四五步才算站穩了腳步。
  只覺得頭頂上衣袂蕩風之聲,高桐靈活的身子,有似怪鳥一般由頭上掠了過去。
  任三陽發出了一聲悶吼,右手抖處,判官筆有似出洞之蛇,「哧!」劃起了一道黑影,直向著高桐背影擲去,緊跟著他身子拱伸之間,再一次地平竄而起,直向著對方背影撲過去。
  按說任三陽出手不謂不狠了,無奈眼前受阻於這個所謂的「六光陣」,大大減低了他出手的威力,況乎敵人更是出奇的陰狠凌厲,神出鬼沒,相形之下任三陽便只有吃癟的份兒了。
  四面八方岔集而來的燈光,簡直令人眼花鐐亂。
  那個高桐恰恰正是站立於萬千祥光彩氣之中,但見他長袖猝揚,已把任三陽飛擲而來的鐵筆捲上了半天。
  是時任三陽已狂襲過來。一筆一劍,在極為短暫的一霎,一連交鋒了三次,三式都極稱狠厲!
  高桐一張臉顯示著無限陰森,殺機迸現。他決計要在這一霎取對方性命,是以就在第三式筆劍交鋒的一霎,猝然抽回他的長劍,左手倏揚,「噗!」一掌擊向任三陽後肩上。右手長劍倏地一震,幻化出千百劍影,隨著他轉動的身形,已將急怒攻心、氣極敗壞的任三陽圍在中央。
  任三陽這時氣喘如牛,連番受創受辱,已使他難以保持鎮定,恨不能把敵人一口生吞下去,偏偏眼前這陣勢,竟是那般奇妙,為他生平所僅見,一個把持不住便有性命之憂。這時的任三陽可以說早已銳氣盡失,容得他稍事冷靜之後,急怒既去,便只有一腔戰慄了。
  在滿空劍影炫光裡,任三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跟隨著神出鬼沒的高桐身子打轉,只是很短的時間已令他眼花繚亂。
  就在這一霎,耳聽得一聲淒厲的猴鳴,敢情另一隻猴子也死在了對方手上!
  高桐人影修現,抖手打出了一團黑影,任三陽待筆一撥,打落在地,敢情是血淋淋的猴屍!
  「鵝的兒……」
  任三陽幾乎抽了筋似地全身戰抖著倏地撲向地面。
  「鵝的兒……鵝的兒……你死了……死了……」
  只是一具去了頭的猴屍,看著,叫著,任三陽差一點昏死了過去。
  然而就在這一霎,一口冷森森的劍鋒已自架在了他的肩上,容得任三陽一驚抬頭時,對方長劍鋒利的劍鋒,已經逼在了他的咽喉。
  「你若敢動一下,我就割下了你的腦袋!」高桐臉上閃爍著得意的笑:「老小子你認栽了吧:「
  任三陽眼睛裡像是要噴出了血來,他身子戰抖得那麼厲害。
  「好……小子……你報上個萬兒來吧……姓任的就是死也作個明白鬼!」
  「哼哼!」高桐倏地飛起一腳,踢落了對方手上那隻鐵筆、掌中劍一擰,改指向任三陽前心。
  「老小子,你就作個糊塗鬼吧!」
  說時,高桐手底用勁,抖動了一下劍身,正待向對方心窩裡扎去。
  一隻手神出鬼沒地竟由一邊遞了出來,卻是不偏不倚地捏住了他正待遞出的劍鋒。
  「啊!」
  即使身為地主的高桐,也不得不為這突如其來的一隻怪乎嚇得打了個冷戰。
  其實就那隻手本身而論,實在是沒有一點怪異之處,只是此時此刻的猝然出現,真給人「鬼手」的怪異感覺,莫怪乎連身為地主的高桐,也嚇得臉上變色。
  他本能地用力向後面奪劍,那把劍雖被來人兩根手指捏著,卻竟然力逾萬斤,用了兩次勁兒都是休想把寶劍抽回,高桐簡直為之駭然!
  順著這人的手,他霍地轉過身來。這個人敢情就與他貼身而立。六尺開外的個子,一身藍衫,那張臉卻是極見猙獰!雨水打濕了他頭上的發,身上的衣,看上去越加地顯現出冷峻陰森。
  高桐一驚之下,說道:「閃開!」
  這一次他可是施足了力道,左手握處,施展「流雲飛袖」的鐵袖功,整個袖角有如一片利刃,直向藍衣人頭上掃過去。
  藍衣人冷哼一聲,竟在對方鐵袖拂面的一霎,身子霍地躍起。身子雖然起來了,可是他那只緊緊捏在對方劍鋒上的手卻是沒有鬆開,就憑著二指拿捏之力,偌大的身子就像是一隻倒豎的靖蜒,直直地倒立在對方劍鋒之上,這番奇異姿態不禁把現場目睹的任、高二人看得呆了。
  不容高桐施展第二次身手,藍衣人單手輕彈,輕飄飄已離地而起,落向一邊。
  「得罷手時且罷手,能容人處且容人。」他冷峻地道:「姓任的固然罪有應得,老兄也未免太狠一點了。」
  高桐與他正面相對,這一次才算看清了他的臉,紅裡透黑、兩顴高聳、鷹鼻子鷂眼,敢情是張面具,這人原來不欲讓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特別加以掩飾。
  自然如此一來,對他就更加諱莫如深了。
  高桐一驚之後,膽力繼壯。他自覺有恃無恐的,一來這裡陣勢已然發動,自己精於陣路,進攻退守,想來要較對方方便得多。再者自己武技精湛,對方出手不凡,終不能以此就妄論輸贏,況乎主子風來儀尚在一旁暗觀,至不濟就算自己落敗,她焉能袖手旁觀?
  有了以上諸多自恃,高桐自是無懼於他。
  「相好的,你報上個萬兒來吧!」
  嘴裡說著,高桐已迅速地轉向一邊,這麼做是有意把對方身形現向明處,以便發動凌厲的陣勢來對付他。
  哪裡想到。對方顯然是個大行家,偏偏就是不上當,高桐身子方自轉過,這人也自跟著轉動,妙在步法一致,快慢相若,高桐轉他也轉,高桐方停他也停下,仍然是先前未動前一般的架勢。
  「哼哼……」藍衣人冷冷地道:「見面總是有緣,相逢何必曾相識,大管家的你就用不著打聽了。」
  語聲一頓,他目光轉向一旁的任三陽冷冷地道:「我們久違了,老兄半世為惡,照理說我是不應該管你的閒事,只為兩害之間取其輕,也就不為已甚了。」
  任三陽原已自忖必死,卻沒有料到竟會在性命俄頃之間來了這麼一個救星。
  所謂「行家伸手,剃刀過首」對方到底是什麼斤兩?任三陽焉能不識?成信他確是自己生平罕見的高人奇士,由不住猝然心生景仰,對方雖然口出不遜,對自己並無好感,到底總算是有救命之恩,為此性命危難之間,也只有暫托庇護了。
  「好說……」任三陽面現苦笑,抱拳一拱,道:「閣下隆情,來日必犬馬以報之。」
  藍衣人冷哼一聲道:「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要想活命就得聽我的關照。哼哼,你當這六光陣是好玩的麼!」
  任三陽雖然不認得此陣的奧妙,但「六光陣」這個名字他可是聽說過的,聆聽之下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自己誤打誤闖,竟然來到了「不樂幫」的手裡,只是不樂幫遠在南海不樂島,何以又會在此地?一時卻是大惑不解。
  然而,無論如何,他心裡的這個悶葫蘆總算打開了。
  此時此刻,實在無能再逞強鬥狠,如果不遵照眼前這個蒙面人的指示行事,只怕性命休矣!
  一旁大敵高桐冷眼注視之下,已可感覺到對面這個藍衣人的不是好相與。由於藍衣人像是熟悉陣勢,一上來即看破了行藏,目前所站地勢,高桐若想出手即使無害於己,也休想佔上一點便宜,倒是向任三陽發動出手,或可趁對方問答分神之際,取他性命也未可知。
  高桐心裡這麼想著,表面上絲毫不動聲色,忽然身子一晃快步搶向「巽」位。
  這個位置一經站定,立刻對任三陽所立身的位置形成了鋒利的一個死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5:24

  任三陽忽然覺出面前光華大盛,還來不及看清一切,高桐已驀地切身直入,掌中劍直劈中鋒而下。
  這一招高桐是衡量好了眼前情勢才行出手,劍勢一出,頓時幻化為一面光牆,直向任二陽正面全身劈壓了下來,這一招顯然是借助陣勢的微妙與燈光的錯覺所形成的厲害殺著。
  任三陽方纔已經領教過了厲害,猝然見此大吃一驚,本能地向後擰身,無奈由於身陷微妙的陣勢之內,在高桐所攻的陣角之內,正好是一個死角,身子擰動之下,有如推山拔海,哪裡能夠動彈?眼看著對方長劍所幻化而成的一片光牆,形同巨海長波般地直向他身上捲了過來。
  任三陽動既動彈不得,更迷於眼前玄妙的劍勢,方自大吃一驚,猛可裡一片衣袂閃過,藍衣人竟然又在此危機瞬息之間來到了面前。
  他的出手,似乎永遠含蓄著鬼神不測!落身、展袖,看來是一個動作。大片的袖管是如何揮揚出去,簡直難以看清,不過顯然又是運施得恰到好處。
  只聽見「噹啷!」一聲脆響,長袖的一截袖沿不偏不倚地正好搭在了對方劍身上。
  緊跟著藍衣人喝叱道:「撒手!」
  右手倏地向外用力一揚,一道劍光直飛當空,高桐「啊唷!」一聲,身子倏地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凌厲斤斗,翻出了兩丈以外,才自拿樁站穩。
  這一霎他臉上罩蓋著極度的驚恐憤怒,掌中劍雖然有賴全力把持,沒有出手,可是由於雙方所加諸在其上的力道過於驚人,高桐握劍的那隻手竟然虎口破裂,鮮血染滿了劍柄。
  饒是這樣,高桐卻仍能緊握劍把沒有鬆手,這分力道亦甚是可觀了。
  藍衣人嘴裡喝叱著「撒手」,卻並沒有使對方撒手。似乎微感意外,但是如此一來他也測出了對方功力的深淺,心裡也就更有了主張。
  任三陽原本自忖必死無疑,想不到在驚魂一瞬之間竟然又逃了活命,而且伸手救助他的仍然是眼前這個神秘人物,看來今天這個「情」不領是不行了。
  藍衣人一招出手,將高桐擲出數丈以外,眼前更是絕不怠慢,只聽他冷笑一聲道:「你得換個地方了!」
  任三陽方自悟出對方像是在對自己說話,藍衣人一截袖管已飛捲過來,其力絕猛,任三陽心中一驚,只以為對方向自己出手,嚇得伸手就擋。不意他的手方自一伸,正好為對方袖管捲上,一股絕猛的吸力突地自那截衣袖上傳出,以任三陽這般功力之人,竟然也不得不隨著對方的力拔勁道,突地拔空而起,隨著藍衣人的轉手之勢落出了尋丈以外。
  任三陽驚魂未定,身子方一落下,彷彿覺出身側四周壓力驀地大為輕鬆。心中一動,這才暗驚藍衣人敢情已把他救離了險地,最明顯的感覺是眼前似乎已經失去了炫人眼睛的奇亮燈光。
  緊接著面前風力響處,藍衣人已站在眼前。任三陽心中既感又愧,歎息道:「恩人……」
  「住口!」藍衣人一雙明亮的眼睛四下觀看,一面冷冷地道:「你以為現在已脫離了險境?」
  任三陽愣了一愣,無言以答。
  藍衣人目光一轉道:「跟我來!」
  身子一閃,時左又右,時高又矮,轉瞬間已竄出了數十丈外,即在一處花架站定。
  任三陽跟著對方身子疾進,只覺得眼前時明時暗,耳邊風力疾勁,雖已站定還是有點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驀地抬頭,卻發覺到對方那雙光華閃爍的眸子正自注視著自己。
  由於有了以上的一番接觸,任三陽便由衷地對對方生出了感激,再者對方這身神出鬼沒的輕功,更不能不令他敬畏,在對方這般深邃的目光注視之下,真有點令他忐忑不安,弄不清對方對自己是怎麼一個態度?
  「好了!」藍衣人道:「總算暫時脫困了,想不到對方六光陣如此厲害,差一點把我都困住了!」
  任三陽雖然仔細聆聽,想由對方的口音裡找出一些端倪,或可猜出他的身份,無奈在一番仔細聆聽之後,他卻不得不又失望了。
  「唉!」他沮喪地歎了一口氣,苦著臉道:「要不是恩人你仗義打救,鵝可就要……」
  一連歎了兩口氣,他接著苦笑道:「……反正……什麼也別說了,大恩不言謝,恩人你對鵝的這番恩義,今生今世鵝要是報不了,來生變犬變馬鵝也……」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一陣傷感禁不住熱淚泉湧,竟自嗚咽了起來。
  「哼!」藍衣人一雙眸子又回到了他身上:「那雙畜生平素助紂為虐,死了也不冤枉,就拿你來說,這些年所作所為哪一件又能見得人?今夜能保住了命,已是托天之幸了!」
  任三陽雖是心裡慚愧,到底也是一大把年紀了,被對方這麼當面數說,臉上很覺得掛不住。冷冷笑了幾聲,他喃喃道:「聽口音恩人你年歲不大,想不到竟能練成這麼一身神出鬼沒的功夫,姓任的這麼一大把子年歲真他娘的是白活了。鵝他娘的也不說什麼了,」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反正以後,走著瞧吧,鵝任三陽可不是沒有血性的漢子。」
  藍衣人聽他這麼說,不覺微微點了一下頭,正要說什麼,忽然發覺情形有異,立刻轉移了話題。
  「現在不是說閒話的時候,對方的人來了!」
  任三陽一怔,四下顧盼了一下,壓低嗓子道:「在哪裡?怎麼鵝看不見……」
  對於把「我」稱為「鵝」這個字眼,藍衣人還真是聽不習慣,他每說一次「鵝」都令他皺一下眉,也叫無可奈何!
  「你當然是看不見!」藍衣人冷冷地道:「因為你不明白對方這個陣勢的轉動變化。」
  任三陽哼了一聲道:「可不是麼,要是鵝弄清了他這個陣也不會丟人現眼,還要麻煩恩人你動手來搭救鵝了!」
  藍衣人冷聲道:「其實說穿了也不是什麼難事!你現在換一個方位,或是由左肩偏過頭去看,情形就會好得多了!」
  任三陽愣了一下,依言偏向左肩外看,頓時就覺得眼前一亮,情形果然大為不同。只見眼前十數丈外人影穿梭,十數盞高挑燈分由十數名長衣少年待著。
  這一次任三陽算是看明白了,細算了一下持燈的人共是十二人,他們所站定的位置前後參差不齊,卻是並足直立,絲毫也不搖動,再一推敲始知這些人是按照十二宮的位置佈署站立,整個現場充滿著氤氳雲氣,襯托在五顏六色的燈光裡更顯得無限神秘!
  「嗯,他娘的,原來如此,好厲害的陣法!」
  任三陽一面偏過頭去看著藍衣人,緊緊地咬著牙道:「你把陣法給鵝說說,讓鵝進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哼!你想得也太美了!」藍衣人目光炯炯地道:「現在可不比方才了!」
  「為什麼?」
  「因為……」藍衣人冷笑了一聲道:「你再看看誰來了?」
  任三陽依言望去,只見眼前彩光猝現,來自四面八方反射的燈光,一霎間照得他眼花繚亂。
  一個身著粉紅長衣的長髮女子,佇立在巨大的雪松之下,這女子望之如三十許人,眉目如畫堪稱絕色,只是略嫌清瘦,且雙顴高聳,一眼看去即可想知是一個慎細精明三刀六面的人物。女子手裡拿著一柄玉柄拂塵,背繫長劍,身上那襲紅色長衣顯然是一襲法衣,上面繡著雲霞日月,更隱隱有八卦的圖影,在她面前設有一個方案,桌上放著一個透明六角水晶球,四而八方反射過來的燈光,俱都集中在這個水晶球上,再經反映射出,更呈瑰麗的奇彩,夜暮下有如一天流星,休說置身在其間者難辨東西,即局外者如任三陽亦是眼花繚亂無限神秘。
  任三陽雖然稱雄黑道,一身內外功力也是相當不惜的了,可是像眼前這種奇妙陣勢,卻是他從來也沒有經歷過的,雖是勉強克制著心裡的激動緊張,亦不禁面色迭變。
  「噢,這個小娘兒們又是誰呢?好厲害。」
  藍衣人看了他一眼,道:「虧你在黑道上還混了這麼久,居然連她也不認識,真是難以令人相信。」
  任三陽咬著牙忍著身上的痛,嘿嘿乾笑了兩聲道:「不怕你見笑,這個女人鵝是真的不認識。」一面說抬手搔了一下頭,齜著牙道:「他娘的,經過今天夜晚之後,鵝才知道鵝他娘的真的是白活了。」眨了一下眼,他看著藍衣人道:「她是誰?」
  藍衣人哼了一聲道:「不樂島上有三位當家的,你總該知道吧,這位就是其中之一。」
  「噢,」任三陽顯然吃了一驚:「難道她就是人稱的『妙仙子』風來儀?」
  藍衣人點了一下頭:「你猜對了,就是她!」
  任三陽頓時瞪大了眼,一時連身上的疼都忘了。
  對於不樂島上三位島主的傳說他聽得實在太多了,現在猝然發覺到傳說中人就在眼前,自然心裡吃驚,兩隻眼睛骨骨碌碌在對方風來儀身上打轉不已。
  「原來是她,難怪這個陣勢這麼厲害,看起來,今天晚上是凶多吉少了。」
  藍衣人道:「那也不一定。」
  任三陽心裡一動,暗忖道:「是了,我竟然小瞧了這位主子,只看他方才在對方陣內前後穿行的模樣,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分明不會把對方陣勢看在眼裡,也許他真有辦法對付風來儀這個娘兒們也未可知呢!」
  這麼一想,便眼巴巴地看著藍衣人喃喃道:「這麼說……恩人你莫非還有什麼脫身之計不成?」
  藍衣人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轉道:「那可就要看你的了……」
  任三陽擠著眼睛,一時還弄不清對方的涵義。
  藍衣人卻是暫不理他,隨即轉過頭來,仔細向現場觀察著。
  自從風來儀親自出現之後,現場情勢越加地現出凌厲殺機,但見風來儀手中拂塵不時轉動,隨著她手指之處,燈光自四面八方一齊集中。
  妙的是一經燈光集中之處,必有五七名殺手,自暗中躍起,猝然向燈光聚集處揮劍砍下,無論中與不中,寶劍一落便騰身縱起,絕不遲緩。
  中座的風來儀顯然已是怒火萬丈,決計要把隱藏的兩名敵人逼現而出。只見她左手掐著咒訣,不時地動著,嘴裡像是在作法似地唸唸有詞,兩隻眼睛含蓄著炯炯光采,隨著座前水晶球的徐徐轉動,四下移動不已。
  看到這裡,藍衣人輕輕哼了一聲道:「莫怪乎不樂幫聲名如此顯赫,這位女幫主敢情如此了得,看來我們這個藏身之處也將會為她發現了。」
  任三陽一驚道:「那怎麼好?換一個地方吧!」
  「太晚了!」藍衣人銳利的眸子徐徐地在四下轉動:「對方全陣俱已發動,妄動的必然遭災。」
  冷笑了一聲,他繼續接下去道:「如果我一個人,諒他們還無能阻住我的來去,現在加上了你,情形可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任三陽歎息了一聲,臉上無限沮喪。
  「你不必擔心,」藍衣人說:「我既然答應救你脫困,便不會說了不算,不過對方實在厲害,事情能不能成,也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鐵馬鋼猴」任三陽昔日在武林黑道上,該是何等厲害難纏的一個人物,想不到竟然會落到眼前托庇於人這步田地,是從何說起。尤其使他聽不順耳的是藍衣人那種說話的口氣,有心想頂他兩句,無奈自己一條命還是對方所救,再若眼前對方真要是抖手一走,自己還是真的一籌莫展,這麼一盤算也只有忍氣吞聲不吭氣兒了。
  藍衣人一面觀察著外面,一面向任三陽道:「對方所施展的是『火雷七殺陣』,你可注意到其中的微妙之處?」
  任三陽搖搖頭苦笑道:「不瞞恩人說,鵝可是『餅面杖吹火』,一竅兒也不通。」
  藍衣人冷笑道:「沒有吃過豬肉,總也該看過豬跑吧。哼哼,看來你這個『鐵馬鋼猴』的外號,真是浪得虛名了。」
  任三陽鼻子裡哼哼了兩聲,一張黑臉臊成了豬肝顏色,心裡那分不自在可就不用提了。
  藍衣人當然絕非口頭刻薄之人,只是別有用心地故意折辱任三陽一番,以使他日後之改邪歸正。這時偷眼察看任三陽臉上神色,冷笑一聲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經過今夜之後,你也算是有些長進了。」
  任三陽嘴裡不說,心裡卻在暗罵著,他娘的小雜種,老子不過是一時吃癟,弄成鵝眼前這副窩囊相,你竟然門縫裡看人,真把老子看扁了,嘿嘿,等一會機會來了,看老子不好歹地出幾手絕招兒給你看看。媽的,你還真以為鵝老子鐵馬鋼猴這個外號是揀來的麼?
  心裡雖是這麼哺咕著,表面上還真的不敢表現出來,只是獨個兒地生著悶氣。
  藍衣人卻是心裡明白,損歸損總得還要對方心服口服。當下冷冷地道:「我現在就把對方這個陣勢的奧妙告訴你,你記在心裡,等一下突圍時便有大用。」
  任三陽嗯了一聲道:「洗耳恭聽。」
  藍衣人道:「五行生剋之理你是知道的了?」
  任三陽點點頭道:「這個,略知一二。」
  藍衣人隨即就眼前陣勢,約略說了一個大概,其中特別指明了幾處生門。至於哪處是暗卡殺門,以及可能藏有伏兵之關卡都一一說明。任三陽果然前所未聞,耳詳目察,心裡著實對對方大為折服。
  說話之間,外面情形更已大變。風來儀由於施展「火雷七殺陣法」之後,並沒有立刻奏功,心裡大為忿怒。忽見她拂塵一收,一聲吃道:「高桐你過來!」
  高桐應聲而現,趨前躬身道:「卑職在。」
  風來儀怒聲道:「這兩個人我斷定他們還藏在園中,你給我從另一面搜。記住,不可自亂了陣法,他們跑不了的,我要抓活的。」
  高桐應了一聲:「遵命!」手勢一揚,即有四名長衣弟子同時現身而出,隨著他同時閃身而去。
  風來儀心懷忿怒,決計要將敵人逼出,就見她身子前傾全神貫注在眼前六角晶球上,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雙手把晶球一連轉了幾下,一蓬白光匹練也似地直射而出。
  看到這裡,藍衣人忽然一愣道:「不好!」
  話聲出口,即見他倏地閃身而出,極其快速地在眼前轉了兩轉,左右各行四步,隨即步回原處。
  他身法至為巧快。就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一瞬間,眼前奇光刺目,對方晶球上反映出來的一道奇光,已射向眼前。
  任三陽大吃一驚,正要蠢動。
  「不要慌,」藍衣人小聲制止他道:「他們還沒有看見我們。」
  任三陽勉強鎮定,心裡卻由不住犯著嘀咕,明明對方所發出的強烈燈光已照在了臉上,怎說沒有看見?
  果然那道晶球所反映出來的強光真的像似並沒有發現什麼,少作逗留隨即又緩緩地移向一邊去了。
  任三陽鬆了一口氣,打量著身邊的藍衣人喃喃道:「這可真有點邪門兒。」
  藍衣人輕噓道:「噤聲!」
  話聲方出,先時掃過面前的那片燈光自去而復返,又出現眼前。
  人影一連閃了幾閃,高桐與四名長衣少年,已自兩側紛紛現身眼前。
  任三陽一驚小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藍衣人炯炯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向當前注視著,冷聲道:「準備你的傢伙,隨時都可能要出手。」
  任三陽嘿嘿一笑,握緊了手裡的判官筆。
  藍衣人小聲道:「剛才我不及佈陣,想不到為這個婆娘看出了破綻。哼哼……我原本還心存厚道,這麼一來卻是迫我非下殺手不可了。」
  任三陽只是打量著面前不時來回走動的五個人,想找一個適當的人,在適當的機會出手。當然他心中最恨惡的就是高桐,一雙眸子就跟著他身上轉。
  「這個人叫高桐,」藍衣人輕輕地告訴他說:「武功頗是了得,我看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把他留給我吧!」
  任三陽冷哼了一聲,心裡可不這麼想,第一高桐這個名字他從來就沒有聽過,顯然是無名之卒,第二方才險些喪命在此人之手,不報此仇這口氣實在難消,有了以上兩點見地他勢將要待機找到高桐報仇雪恨了。
  這時高桐帶著四名長衣弟子分在五個方位,仔細地在眼前打量著。
  藍衣人剛才為脫一時之險,不過是匆匆布了個障眼法兒,高桐又是精明幹練,精擅陣法之人,眼前這一留神觀看頓時為他看出了破綻。
  「哼!」冷冷一笑,他隨即發話道:「這位朋友敢情也是個會家子,不過眼前這一手三腳貓,也只能騙騙小孩,拿來這裡顯得未免過於兒戲了。」
  話聲一落,即見他倏地躍身而起,手起劍落,隨著劍光閃處,又把正前方一截雪松的枝丫砍了下來。
  就在這一瞬間,藍衣人一拉任三陽道:「走!」
  話聲出口,藍衣人首先閃身而出,其勢翩若驚鴻,身子一經縱出,已飄身尋丈之外。
  任三陽緊緊隨著他的身後同時縱出,二人身子一經落定,面前倏地奇光刺目,顯然已吃風來儀座前那個六角晶球內所映出的奇亮燈光照住。
  也就在這一瞬間,兩名長衣少年陡地現身面前,二少年一左一右,同時向藍衣人正面夾擊過來,各人手持一口長劍,劈面砍而下。
  換在另一個人,當此千鈞一髮想要閃過對方這手殺著實是萬難,然而藍衣人顯然胸有成竹,雖在對方強光照眼之下,亦不失其鎮定。
  隨著他雙手翻處,兩截袖角,有似出雲之燕,鏘然作響聲中,一雙袖角已死死地纏住了對方劍鋒,緊跟著他兩乎向外一振,對方的一雙長劍已脫手飛向當空。
  藍衣人腳下再跟著一個上步,隨著方才出手的勢力,兩隻手向外虛接了一下,發出了凌空掌力,雖不過用了六成勁道,那兩個長衣少年弟子卻已是當受不起,隨著他發出的掌力,整個身子騰起半空,向兩側摔了出去。
  就在這一霎間,他眼角已經窺見了高桐疾閃而前的影子,只見高桐身子一縱,即向空中拔了個高兒。當真是起落如鷹,身子一經下墜,掌中劍已挾著一陣輕嘯,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著藍衣人身後的任三陽身上招呼了下來。
  任三陽是恨透了高桐,高桐又何嘗不恨透了他。這一手分雲劍法高桐施展得極見功力。劍式一出,就著閃亮的燈光,這口劍頓時幻為一天劍影,似乎任三陽全身上下俱都在他的劍勢照顧之下。
  任三陽原本存心給高桐一個厲害,想不到對方竟然更厲害,先下手為強,一樣地饒不過自己,驚慌之中乍見此情,禁不住嚇得打了個哆嗦。
  「他娘的!」嘴裡罵了一聲,任三陽手上的鐵筆霍地向天上掄去。
  他的鐵筆方自掄起,就聽得身邊的藍衣人一聲喝道:「想死麼!」
  劍影闌珊裡,遞進了藍衣人一隻白皙的瘦手,「噗」一下已叼住了任三陽拿筆那隻手的手腕子,緊跟著向上一使勁兒,任三陽身子就像是風箏也似地飄了出去。
  藍衣人雖然及時出手,救了任三陽,自身卻被籠罩在高桐的劍陣之內,他顯然有恃無恐,絲毫也不曾現出慌張神態,「唰!唰!唰!唰!」一連快速的四個轉身,恰恰閃過了高桐的一連四劍。
  帶著一聲冷峻的笑,藍衣人身形猝起,已飄向任三陽身邊。
  「借你的筆用用!」說完這句話,任三陽緊抓在乎上的一隻判官筆,已到了藍衣人的手上。
  「相好的,好俊的功夫,你還不能走。」
  說話的正是這座行館裡的大管事高桐,想是他連番受挫於藍衣人手下,已由不住激起了無邊怒火。
  話到人到,人到劍到。「唰唰唰唰!」一連又是四劍。
  這四劍與剛才那四劍顯然大是不同,高桐身了轉動奇快,四劍難分先後,但由於出手太快,看起來簡直形同一式,是以藍衣人前後左右一下子俱都在對方劍勢包圍之中。
  高桐顯露了他傑出的劍法,使得亦在劍陣包圍之中的任三陽大為驚駭,忽然感覺到自己即使與此人在平等正常的情況下單打獨鬥,亦怕不是他的敵手。
  眼前可真稱得上是高手大會串了。
  藍衣人的身手就是更比他高得多,藍衫轉處。這隻鐵筆「叮!叮!叮!叮!」亦是向四面同時點出,不偏不倚正正地點在了對方劍鋒之上,頃刻間把對方凌厲的劍勢化為無形。
  高桐身子一個踉蹌,身勢為強烈的勁道逼得向後一連退了兩步。他自信對付藍衣人已經施出了全身的能耐,奈何對方功力顯然是出乎意外的高,依然是休想能夠佔得了一些便宜。
  眼前高桐若非及時退身,便難免為傳自對方鐵筆之內的凌人勁道所傷。
  雙方的勢子一經擺開,藍衣人已把握住適當時機,霍地向前踏進了一步,這一步之進,便使他立於暫時不敗之地。至此高桐才訝然驚覺到,敢情對方對於自己這邊的陣勢亦是瞭若指掌。
  人影連連閃動,六名長衣弟子,俱都撲向眼前。
  高桐咬了一下牙,掌中劍直指中鋒,怒目視向藍衣人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既然有如此身手,當然不是無名之輩,掩掩遮遮算不得英雄好漢!」
  藍衣人冷笑一聲道:「我已對你破格留情,再要刁難,怨不得我不客氣了!」
  高桐已屢次在對方手下吃癟,心裡一口怨氣簡直無從發洩。對方這麼說,更叫他無地自容,當下把心一狠,環顧左右道:「擺陣侍候!」
  六名弟子似乎都已知道來人的厲害,雖然來勢洶洶,卻是並無一人敢猝然冒失出手,現在高桐這麼吩咐,倒是正合了心意,當下一聲吆喝,全數分散了開來,卻是一個半月形狀,將藍衣人與任三陽鉗於其中。
  藍衣人冷笑一聲道:「六光陣尚且無奈我何,你這兩手三腳貓就更奈何我不得了!」
  高桐冷冷地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地緩緩舉起了手上長劍,其他六人見狀亦相繼學樣的,各人俱都舉起了手中劍。七口劍上光華,給奇妙的燈光一炫耀,頓時光華燦爛,眩目難開。
  任三陽是時早已把另一隻判官筆拔在手上,見狀趕忙蓄式以待,是時身邊上突然響起了藍衣人的聲音道:「你稍安勿動,這只是對方的花頭而已!」
  聲音就像是貼著自己耳朵發出來的一樣,心知是藍衣人用傳音入密的功力發出,當下點頭示意,表示聽見了。
  是時以高桐為首的七把長劍,在高桐的領先發動下,幻化成各種奇異的式樣,每一發動必然光華大盛,迫人眉睫,給人以無限殺招的感覺。
  有好幾次,任三陽簡直感覺到對方的劍勢已經壓迫到頭上的感覺,如非是藍衣人通知在先,胸有成竹的話,簡直由不住混身而入,與對方好好地廝殺一陣才稱心意。
  高桐想是為對方看破了心意,心裡更形惱火,驀地厲吼一聲,倏地躍身而前,連帶著身側的六個漢子也一齊騰身過來。
  七口長劍在燈光的炫耀下,簡直是像有七十把劍,四面八方一齊擁了上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5:47

第30節

  任三陽雖然明知對方的劍勢可能是幻景為多,無奈他早已是驚弓之鳥,當此景象,亦難免不為之心動。
  他身子方自移動了一下,藍衣人的一隻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
  並非這樣就說明了對方凌厲的劍陣全屬子虛,藍衣人的那雙眼睛事實上精明得很。即見他霍地揚起手上鐵筆,就著眼前一片劍海中揮去。「叮!」一聲脆響,鐵筆一出即收,卻連帶著使得奮身前撲的高桐身子霍地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下去。
  然而高桐不甘落敗,立刻又揮劍衝了上來。滿空全是劍影,耳邊上亦不時響起哧哧的劍刃劈風聲音,那景象簡直讓人誤為對方是千軍萬馬一齊殺了過來。
  任三陽瞪大了眼,在密集的劍陣之中,找尋對方的空隙以便待招出手,他雖然藉著藍衣人的提示,猜出了對方的陣勢虛多實少,卻是無法像藍衣人那麼別具慧眼地一眼看出其間的真偽。
  「不要緊張!」
  顯然又是藍衣人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很快就會黔驢技窮的,你只要聽我的吩咐出手,便能立刻奏功!」
  任三陽點點頭,表示會意。
  驀地面前劍光大盛,一排劍刀直向著二人正面徘山倒海般地捲壓了下來。
  任三陽本能地向後就退,卻為藍衣人一掌托住。
  「獨劈華山,右面第三劍!」
  隨著這一聲出口,任三陽只覺得身形一緊,已經被藍衣人背後那隻手掌用力推出。
  任三陽心中一驚,身子已由不住被背後手掌推得騰了起來,腦中記著藍衣人的關照,猛一抬頭,看見了迎面的一排劍刃,卻已沒有時間再讓他遲緩須臾,當下奮起右手全力,照著藍衣人的關照,一招「獨劈華山」,猛地直向著右面第三口劍影用力劈出。
  哪裡知道這一擊,正是關竅之所在。
  隨著任三陽鐵筆用力擊處,只聽見「噗!」的一聲,像是擊在了一個什麼生硬的物什上面。
  有此一擊,對方的七人劍陣此時陣腳自亂。
  只聽見一人慘叫一聲,一團黑影起自對方劍勢之間,驀地向著另一邊摔倒了下去。
  原來任三陽這一鐵筆,貫足了真實力道,照著藍衣人吩咐,一筆擊下,卻是不偏不倚擊中在一名長衣少年弟子頭頂正中。以任三陽之內力貫足了的手勁兒,自是其勢可觀,這名弟子當場被擊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高桐眼前糾合六名弟子所施展的這個劍陣,名叫「七巧連環陣」,一經施展開來節節相扣。任三陽在藍衣人指使下,雖然只施展了一招,卻是微妙相關,非但當場斃了一名弟子,連帶著使得這個陣勢也將為之瓦解,逼得高桐等六人不及發招,便已敗陣。
  高桐盛怒之下,一聲怒吼,叱道:「老小子,我宰了你。」
  話聲出口,即見他身子一連閃了兩閃,其勢極快地已然來到了任三陽正面。
  任三陽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見狀不待藍衣人出言指示,隨即一擰右手鐵筆「毒蛇出穴」,陡地向著高桐前胸扎去。
  高桐一聲冷笑,左手一擋,五指箕開,驀地向著對方判官筆的筆桿上抓去,「噗!」一聲抓了個正著。
  「老小子,你還想逃麼?」嘴裡叫著,掌中一口長劍猝然向前一遞,已經貼在了鐵筆的筆身之上。
  任三陽大吃一驚,慌不迭向後就退。
  高桐身子向前一緊,決計不放他逃開,掌中劍倏地捲起銀龍般的一道白光,直取任三陽面首。這一招劍法稱得上既狠又毒,任三陽只為了不肯兵刃脫手,想不到為自己帶來了無限殺機。這時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總算他命不該絕,就在這危機一瞬間,只聽得「叮!」一小聲脆響,一枚小小像是制錢樣的暗器由側面飛出,不偏不倚地正好擊中在高桐劍鋒之上。
  不要小看了這小小一枚制錢兒,其力道端的是驚人已極!高桐那麼猛烈的劍勢,竟然在此一擊之下當場緩得一緩,一條人影,帶著藍衣人疾若飄風的身子,驀地來到了眼前現場。
  落身,出手!只一招已制住了高桐的劍鋒。
  藍衣人想是決計要給高桐一個厲害,左手一經拿住對方劍鋒,右手判官筆已飛快點出,直向高桐眉心間點紮了過去。
  高桐冷笑著,左手倏起,用掌邊向著判官筆上用力封了過去。
  無奈藍衣人這一招原是誘敵的招式,不容高桐的手掌遞實,驀地向後一收判官筆,緊跟著向外一吐,這一吞一吐有個名堂叫做「分花弄影」,高桐識得厲害,無如招式已用老了,想要抽回左手時哪裡還來得及?
  猛可裡,任三陽叱喝道:「小心。」
  一條人影,翩若游龍,霍地自空而降,現出了身著紅色法衣,長髮披散的風來儀來。
  風來儀的親自出手,顯示著她決計要給這個蒙面的藍衣人一個厲害。
  名家身手,畢竟不同於一般,隨著她下落的身子,一隻纖纖白皙瘦手,有如雲龍探爪,直向著藍衣人判官筆上抓了過去。同時隨著她猝然落下的身子,形成了一股絕大的風力,連著她整個的身勢,泰山壓頂般直向藍衣人當頭直壓了下來。
  藍衣人左手驀地向空中一揚,發出了大股掌力,雖然這樣,亦無能承當風來儀泰山壓頂的勢子,迫使得他不得不轉移陣地。
  「走。」
  隨著藍衣人嘴裡的一聲喝叱,左手下盤已托在了任三陽的後背,驀地向外一送,已把任身子推得一個踉蹌向外跌出。
  藍衣人的走勢美固然是美,險也險到了極點。身子方經閃開,風來儀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自空中陡然直落下來。
  隨著風來儀的下落,一蓬燈光,直向藍衣人等二人身上照射過去,事實上眼前早已形成了一片光海,四面八方數不清的燈光,在風來儀身子站定之後,全數都已向二人身上集中過來。
  「哼!這一次看你還怎麼跑?」
  風來儀一雙光華畢露的眼睛,緊緊地向藍衣人逼視著,同時手上的玉拂塵揮了一下,密集的燈光頃刻間便熄滅了一多半,僅僅只剩下了四點亮光,分別由四個不同的角落,向二人照射著。
  藍衣人的表情不得而知,只是那雙光華內蘊的眸子絲毫也不曾有「示弱」的表情。
  顯然他發覺到,風來儀眼前這個陣勢有些特別,一時看它不透。
  「說吧,你到底是誰?」風來儀深邃的目光在他身子轉著:「我們以前見過面麼?」
  藍衣人看了她一眼,先不答理她,身子猝然向左面一個快速轉動,搶先在一個位置上站住。然而,奇怪的是當他腳步站定之後才發現到眼前的燈陣竟然隨著他的轉動也有了改變。四點燈光依然分自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把他緊緊照住,敢情眼前這個陣勢,大不簡單。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不妨告訴你,這個陣勢是出自我多年苦心,精心設置,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夠破得了它,你可要試試看。」
  藍衣人一面暗自用心察看,一面點點頭道:「我當然要試試看。」
  風來儀一笑道:「很好,如果你破得了這個陣,你大可自由來去,我保證這裡不會有任何人對你阻攔,只是如果你破不了這個陣,哼,只怕你們二位可就有性命之憂。」
  藍衣人一聲朗笑道:「好!我們就這麼說定了,風島主你就請出招吧。」
  風來儀笑了一聲:「我再告訴你一聲,這個陣勢由我親自主持,你所遭遇的主要敵人當然也就是我,你很難破得了,中途如果自知不敵,只要招呼一聲,我或可對你網開一面。」
  「多謝盛情,」藍衣人冷峻的口音道:「你的確是太照顧我了。」
  風來儀又是一聲冷笑,手中玉拂塵往空中一揮,只見眼前驀地燈光大盛,緊接著又是一暗,一明一暗間風來儀身形已然消失。
  藍衣人木然直立著,左右顧盼了一下,驀地退向任三陽身前。
  任三陽咬牙切齒道:「這個娘兒們欺人太甚,鵝就是不信她這個陣。」
  話還沒說完,已為藍衣人凌厲的目光所止。他雖然臉上戴著面罩,可是露在面罩外的一雙眸子卻是炯炯有神,異樣的靈活。雖然相處片刻,任三陽卻對他目神的傳達頗能領會,這時在他的眼神兒傳達之下,便立刻緘口不言。
  為了怕話聲外洩,雖然二人對面站立著,藍衣人依然用傳音入密的口音向他發話:
  「你記住!無論對方來勢多猛,你都不可移動。」
  一面說時,藍衣人遞上了他手裡的判官筆,任三陽接筆在手,雙筆在握,心膽頓時為之一壯。
  藍衣人又道:「風來儀有我對付,你只要不亂陣腳,敵人對你無可奈何,」
  任三陽點點頭道:「鵝知道了。」
  話聲才住,一股極大的壓力,驀地直襲了過來。
  任三陽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半驚半嚇地向後一個踉蹌,卻吃藍衣人一隻手掌抵在了背上。
  「你忘了我怎麼關照你的?」
  任三陽一驚之下才明白過來,身子一挺,站直了身子。那股絕大的內力,隨即呼嘯著撲面而過,敢情又是一次虛驚。
  經此一來,任三陽更加深了對藍衣人的欽佩,自己對自己的妄動甚為羞愧!活了大把子年歲,經歷了半輩子,想不到事到臨頭竟然是樣樣無知!任三陽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這一霎的羞愧可就不用再提了。
  藍衣人安置好了任三陽,不得不提高警覺,全心全力來應付風來儀的進攻。
  事實上風來儀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對他監視著,雙方都心存必勝,出手更為縝密,以期一發即中,絕不予敵人緩手之招。
  藍衣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已大致對眼前陣勢有了初步的認識,對於風來儀的這個陣勢,他不得不由衷地欽佩,的確是縝密周詳,不可思議。
  大敵當前,藍衣人休敢心存怠慢,隨著他一連三數個騰縱,落身在一堵花石正前。
  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驀地當前人影一晃,風來儀有如鬼魑般地已來到了眼前,這一霎兩盞孔明燈光突地亮起,匹練般的燈光直向著藍衣人面前射到。
  這般強光奪目,突然事出意外的來到,真正給人以恐怖凌厲的打擊。
  尤其厲害的是,風來儀的待隙而臨。
  像似一陣風,就在強光照向藍衣人面上的一霎,風來儀的身子已陡然來到了面前,右手長尾玉拂塵霍地向空一揚,炸出了千縷銀絲,有如萬箭齊發直向著藍衣人面門射來。
  這一手尤其是配合著眼前的時間,便格外顯得殺氣盎然,以風來儀那般內力,這柄玉拂塵上所炸開的千縷銀絲,縷縷都有如鋒利的鋼針,不要說藍衣人的整個臉面,即上胸雙肩,亦全在威力照顧之下。
  藍衣人冷笑一聲,他的一雙眼睛已無能在如此強光照射之下視物,可是憑著他敏銳的感觸,以及心理的臆測,已可知道對方出手的方位,隨著他右手揮處,一口緊束腰上的如意軟劍,已然離鞘拔出。
  「噹啷啷!」
  拂塵上的千條銀絲,猝然間與雪亮的寶劍劍身交纏在一起。一個往上面擋,一個往後面抽,兩股力道運施下,頓時拉了個筆直。
  以風來儀與藍衣人那般功力之人,加諸在這兩件兵刃上的力道何止萬鈞?
  他們顯然並非有意要在力道上來一決勝負,是以在一度較力之後,風來儀身子猝然向前一欺,一聲喝叱之下,左手已閃電般地探出,兩根手指分開著,直向藍衣人兩隻眼睛上點來。
  藍衣人身子猝然向前一探,風來儀的雙指帶著強勁的風力,貼著他的髮際滑了過去,真是險到了極點。
  藍衣人心裡明白,眼前情勢對自己極為不利,第一件難以克服的即是當前的強光射臉,如不能盡快地脫離現場,轉移陣地,決計萬難逃開風來儀閃電般的連珠功勢。
  這一霎短兵相接,其勢之凌厲真是難以想像,風來儀似乎也已動了真怒,決計要把對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秘人物拿下問罪。
  只是在一連兩招閃電進攻之後,她不得不心裡承認,對方這個神秘人物簡直比她事前所估計的還要厲害得多。正因為這樣她就更不能放過了對方,一面右手拂勁拉住了對方寶劍,左手霍地向後一帶,用「分花拂柳」手法,直向藍衣人後背項間拍點了過來。
  休要小看了這一手招式,透過她那尖尖五指,藍衣人背後三處穴道均在她指力控制之中,以風來儀之指力,不要說真的被她擊中,就只是力道掃上一些,也只怕當時就要閉了穴道。
  藍衣人膽敢以身犯險,當然不是易與之輩。
  「好厲害。」
  三字一經喝叱出口,身形翩若游龍地翻了過來,不等他身子完全轉過,右手己一掌擊出。
  兩雙手幾乎已經接觸的一剎那,風來儀倏地向後一放,冷笑聲中,身軀翩若驚鴻般地拔空而起。
  藍衣人其時尚不能適應加諸面端的強烈燈光,他卻知道這一霎是自己最關緊要的要命關頭,雖是眼前金星亂冒,不辨東西,卻不敢在原地滯留片刻,右足一勾,飛快地向側面旋身而出。
  可真是險到了極點,就在他身子旋出的一剎那,風來儀已如飛鷹搏兔般地直撲了下來。
  藍衣人因為有見於先,雖在雙目不視的情況之人,逃開了對方極具威勢的一式殺著,卻亦禁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風來儀一隻纖纖右手,緊緊擦著他的後背滑了下去,表面上留下了一道口子,連帶著肌膚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藍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地一個倒折,把身子第二次挪開一旁。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轉出的瞬息之間,無數燈光,倏地全數直向他方才站立處聚集過來,燈光照射下更可見風來儀一式漂亮的凌空下擊之勢,只可惜這一次她撲空了。
  藍衣人顯然由於方纔的受辱,心中大為憤恨,見狀哪裡肯放過這一剎良機。足尖點處,捷若飄風地已猛襲了過去,右掌探處「金豹露掌」一掌直向風來儀背上抓去。
  風來儀足下一個前蹌,猛地轉過身來,兩隻手掌「噗」一聲就空交接一起。這一次他們雙方都用足了力道,兩隻手「噗」地一經交接,卻有如彈簧般地霍地彈了開來,一個鷹飛,一個兔滾,雙雙向兩邊分開。
  然而,這只是另一次交鋒前的短暫緩息,緊接著兩條人影驟然間地又自合到了一塊,玉拂塵嗖嗖盤空,劍光影寒光閃閃,一瞬間已對拆了十五六招。
  驀地,風來儀一聲輕嘯,倏地拔身直起,緊隨在她身後的藍衣人兩手握劍更有一劍擎天之勢。隨著凌厲的劍勢,風來儀一截衣袂,已被劍鋒揮斬下來,徐徐地向著地面飄落。
  風來儀再次發出了一聲喝叱,整個身子倏地一個倒折,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她手裡的那具拂塵,隨著一聲輕炸,成了萬千銀絲,兜頭蓋頂地直向藍衣人當頭罩落下來。
  藍衣人一抖手中劍,同時也發出了一聲輕炸,搖出了一天劍影,反迎著對方的萬千銀絲兜上去,兩條人影就這樣糾纏著同時自空中墜落了下來。
  陡然間,劍鋒再一次和玉拂塵交接在了一塊,噹啷一聲大啊。
  風來儀猝收拂塵,身軀向下一矮,藍衣人卻拔了個高兒,拖著劍身上的一抹寒光,由她頭頂上掠了過去,起落間已是兩丈開外。
  兩個人臉對臉地遠遠互視著。
  甚久,甚久,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彼此的呼息,卻顯得那麼急促。
  表面上看來,兩個人像是誰也沒有佔著誰的便宜,然而彼此都是心裡有數。
  藍衣人哈哈一笑,收回了寶劍,似乎不願再戰。
  「風幫主承讓了。」
  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緩緩點了一下頭道:「你可以走了。」
  藍衣人抱拳道:「多謝!既是這樣,在下還要向幫主為這位玩猴兒的朋友討上一個人情,一併離開才好。」
  風來儀冷冷哼了一聲,道:「你們走吧。只是這個陣勢既已發動,卻不是立刻就能撤開的。」
  藍衣人一笑道:「那就看我們的造化吧。」
  一面說時,藍衣人身形連閃了幾閃,已自偎向一旁任三陽身邊,單手一托任三陽後腰部位道:「走。」
  聲隨人起,兩條人影已猝起如鷹,起落之間已縱出三五丈外。
  風來儀仍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
  忽地,高桐閃身而前道:「不好,他敢情已經摸清了陣法,這就要出去了。」一面說,正待往前趕去。
  「不必了,讓他們走吧。」風來儀慢吞吞地說著,臉上顯現著一種淒涼。
  這種情形看在了高桐的眼睛裡,不禁大為不解。
  說話之間,藍衣人已同著任三陽連縱出十數丈外。
  高桐大為情急地道:「三娘娘,他們走了。」
  風來儀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知道,吩咐下去,陣撤了。」
  高桐又是一怔,還待再說什麼,風來儀已縱身而起,一連幾個快速縱身,來到了正中六角樓內。
           ※        ※         ※
  朱翠與青荷仍然還守在那裡。
  風來儀看了二人一眼道:「我們回去吧。」
  朱翠應了一聲,站起來向外步出。
  青荷素知這位三娘娘的脾氣,剛才的情形她與朱翠在樓上都看得很清楚,風來儀越是外表鎮定,內心便愈難捉摸!憑著莫青荷跟隨她甚久的經驗,這種情況下就應該特別小心,一個弄不好可就會引發她無邊怒火,自己可擔當不起。
  她有見於此,是以悄悄跟隨在風來儀身後,不敢妄發一語。
  風來儀一面走一面向身旁朱翠道:「剛才的情形你都看見了?」
  朱翠點點頭道:「嗯,都看見了。」
  風來儀道:「那個穿藍衣服的人你可認識?」朱翠一笑道:「你已經問過了,我也回答過了。」
  風來儀忽然站住道:「你真的不認識他?」
  朱翠心裡一動,卻硬著嘴道:「他始終蒙著臉,我又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風來儀道:「難道從他的動作和聲音裡,你一點都認不出來?」
  朱翠不禁腹內暗笑,她當然知道藍衣人是准,只是卻不便說出,乾脆裝假就裝到底。
  「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朱翠含笑地看著對方道:「你看他又是誰呢?」
  風來儀一言不發地回身前行,朱翠跟在她身邊。走了幾步,風來儀忽然又站住腳,朱翠只好也停下來看向她。
  「你知道吧!」風來儀道:「這個人是我近幾年來所遭遇到的人中最厲害的一個……」
  她的兩隻眼睛,在說到這裡時,微微地攏合過來,變成了兩道細縫。
  「你可都看見了?」她繼續思索著道:「他所施展的那些招式,都是武林中前所未見的奇異招式,其中還有一些是驚人的絕招,這個人真是一個諱莫如深的人物。」
  朱翠聽她這麼激賞藍衣人,心裡大是受用,當下試探著道:「我倒也並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地方,難道他的本事比島主你還大麼?」
  風來儀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道:「你以為呢?」
  「當然不如你甚遠。」
  「那可……不一定……」
  朱翠一笑說:「這麼說他難道還能勝過了你?」
  風來儀搖搖頭道:「這個問題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這個人絕不會無緣無故來到這裡,我們一定還能遇著,也許下一次……」
  她雖然沒有率直地說出藍衣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朱翠卻已能由她的眼神兒裡察探出她內心對於藍衣人所持有的畏懼……這就夠了。
  風來儀臉上現出一種惆悵,忽然轉向朱翠道:「我差一點忘了告訴你,我們明天一早啟程,今天要早一點睡呢。」
  朱翠心裡一愕,風來儀已轉身自去,她走了沒有多遠,卻見她忽然又站住了腳步,伏身子面前的一塊巨大假山石上。只見她兩隻手按在石面上,全身劇烈地抖動著,那樣子像是在埋頭哭泣,有點情發不已的樣子。
  朱翠心裡一動,正想過去看個明白,卻覺袖角上被人拉了一下;回頭一看,見是青荷。
  青荷向她努了一下嘴,搖搖頭,意思叫她不要多事。朱翠聽從她的暗示就沒有移動。
  卻見風來儀獨自埋首在那塊遠比她人還要高大得多的石前,盤桓了好一陣才離開自去。
  「這是怎麼回事?」她走了以後,朱翠這才忍不住問青荷。
  「這是她的老毛病了。」
  一面說,青荷領先緩緩走向那塊巨石,凝神向那方巨大的假山石注視著。
  朱翠跟過去,好奇地打量著道:「怎麼啦?」
  青荷向著她苦笑了笑道:「公主你還不明白,三娘娘一向就是這樣,可惜了這塊來自泰山的假山石。」
  朱翠聽她這麼說,再打量那塊石頭,並不覺得有什麼異狀。
  青荷道:「公主你只試著推上一推就知道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6:17

  朱翠心裡一動,這才有些明白。當下向後閃開幾步,試以劈空掌力向這方假山石上一推。掌力過處,那方大石並無異狀,緊接著「刺!」一聲,全數碎為齏粉,揚起了半天黃塵。
  二人站處雖距離那塊大石甚遠,卻也無能避免,被炸開來的石粉弄得滿頭滿身都是,慌不迭忙自避開一旁。
  「噢!」朱翠嚇了一跳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青荷一笑道:「公主您還不明?」
  朱翠想了一下,這才點點頭道:「原來這樣,她竟拿這塊石頭當成出氣筒。」
  青荷一笑道:「每次都是這樣,阿彌陀佛,她老人家肚子裡的這口怨氣總算出了,要不然還不知道誰要倒霉呢!」
  朱翠一聲不響的走向先前那方巨石跟前,細細地打量著,只見先時那高過一人粗可三四人合抱的巨大花崗石,竟然自根而頂全數碎成粉未,可以想知所加諸其上的內力該是何等驚人!由此而推想風來儀本身的功力,又該當是如何駭人了。
           ※        ※         ※
  夜靜更深。
  朱翠緩緩由床上起來,穿好了衣裳。
  今夜她思潮起伏,難以入睡。
  明天就要同著風來儀前往不樂島了,此一行到底是福是禍,誠然還是個未知數,然而想到了即將與母弟見面,一家團聚,卻又由不住心裡高興,真恨不能插翅而至。
  摸著黑,她來到了桌邊,正想找出打火石把几上的燈點著,不意手方伸出,卻被另一個人的手接住了。
  這一驚,差一點讓她叫了出來。
  「啊……」
  朱翠一驚之下,右手用力向後一掙,左手順勢向下一挑,用「穿心掌」式直向她猶未能看見的這人前心穿紮了過去。
  她雖然猝然間未能看清對面這個人,但是憑著她多年來與敵人動手的經驗,卻可以斷定對方所站立的方位,這一招出於也就八九不離十兒。
  哪裡知道對方這個人敢情竟是個大行家。朱翠的手方一遞出,卻被這人另一隻手又接住了。
  換句話說,她的兩隻手都叫對方抓住了。
  「你……」朱翠情急之下,用力向後一掙,竟然沒有掙開,這才覺出抓住自己雙手的這個人敢情力道極大。雖然如此,這人卻似乎無意傷害她,所發出的力道恰恰好不使她能夠掙開來而已。
  那是一雙男人的手,大而有力。
  朱翠簡直驚駭了。
  「你是誰,放開我。」
  「是我,」對方用著低沉的聲音道:「連我的聲音你都不認識了。」
  聲音好熟好熟,朱翠一驚之下立刻驚喜地道:「是海兄麼?」
  「你猜對了,就是我。」說完這句話,他緊緊抓住對方的那雙手便自放開了。
  朱翠臉上一陣子紅,欲喜又羞:「你……來了?」
  說了這句話,只覺得一顆心通通跳動不已,漸漸地,她的視線已能清晰地分辨眼前的景象,當然也包括了面前這個人,海無顏。
  「真的是你……」她緊張地說:「我先點上了燈。」
  「用不著!」海無顏道:「是我把燈吹滅的,這樣也許說話比較方便。」
  朱翠心裡一動,暗忖著自己可真糊塗,樓上住的就是風來儀,何以如此大意?
  海無顏這時候已緩緩在桌子對側坐下來。
  「剛才情形特殊,請恕我不便與你見面。」微微一頓他又接下去道:「你的情形,我都清楚,今夜特別來看看你。」
  「這……謝謝你。」
  說話時她已注意到,對方敢情已經摘下了臉上的那方面具,現出了原有的本來面目。
  室內異常的黑,朱翠才發現到四面窗上的簾子都密密地攏著,僅僅只憑著少許的月光,由側面天窗上瀉進來。
  「是我把簾子拉上的,」海無顏聲音很低地道:「我知道風來儀就住在樓上。」
  「你想得很周到!」朱翠在黑暗裡靜靜地打量著他:「也許你還不知道,明天我就要去不樂島了。」
  「我知道。」
  微微停了一下,海無顏才接著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這個時候還來看你的道理。」
  朱翠十分驚訝地道:「真的?你怎麼會知道?我還是才知道的呢!」
  海無顏黯然一笑道:「他們的行動,我一直都在暗中注意,我發現高桐已為她準備好了船,而且採購了很多遠行的東西,我就知道你們要去了。」
  朱翠點點頭,臉上浮現出一些傷感:「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麼?」
  海無顏點點頭:「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只是時間不多了,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朱翠聽他這麼說,心裡充滿了喜悅。
  「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距離天亮還早呢。」
  海無顏輕歎一聲道:「不行,外面還有人等我,而且這裡實在不太安全,風來儀太厲害了,剛才我只是險勝了她一籌而已,再打下去保不住不是她的對手。時候不到,我還不想跟她硬拚。」
  朱翠聽他這麼說,想到即將來臨的離別,心裡一陣難受,緩緩地走過去坐下來。海無顏跟過去,在她對面一張桌子旁亦坐下來。
  「你這一次去不樂島,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海無顏注視著她喃喃地道:「我要關照你的是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而且,最要緊的是你要取得他們對你的信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朱翠一愕道:「你的意思是……」
  「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對他們潛在的敵意,尤其是白鶴高立這個人,你要千萬注意,他是一個只講現實而絲毫沒有道義可言的人,你要是有一些蛛絲馬跡落在他的眼裡,就只怕你這條小命萬難保全。」
  朱翠聆聽之下,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一個寒顫。
  「真的?他真的有這麼可怕麼?」
  「他是我此生所遇見過最可怕的一個人,手狠心辣,再加上功力精湛。」
  說到這裡,海無顏由不住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老實說,我真有點為你此行擔心。」
  朱翠一雙明媚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轉,微微含笑道:「我不會有什麼事情的,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感激不盡了。」
  海無顏道:「我確信你不會有什麼意外,不過你還是要自己當心,眼前你與風來儀相處得極好,這確是使我大出意外,也許在必要時候,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據我所知,白鶴高立對他這個師妹多少還存著一些戒心,也許正因為這個理由,不樂幫還能屹立至今。總之,風來儀在不樂幫算是唯一的一個例外了。」
  朱翠道:「這麼說風來儀為人還不算太壞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她算是多多少少還有點義氣,較之高立與宮一刀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朱翠經過這兩日相處,尤其自從悉知風來儀與「琴仙」柳舒捲昔日曾是一對愛侶之經過後,對於風來儀不禁平白生出了許多好感,這時再聽海無顏所說,不禁對風氏又留下了許多好感。
  黑夜裡,房中既沒有點燈,但是透過彼此的視覺,雙方卻能洞悉內外,心領神會。
  「海兄,」停了一會兒,朱翠才喃喃道:「我們會很快再見面麼?」
  海無顏點點頭,說道:「這正是今夜我要告訴你的,我也許暫時還不能去不樂島。」
  「為什麼?」
  「因為……」海無顏看了她一眼道:「我好像曾經告訴過你,關於西藏布達拉宮那件寶藏的事……」
  朱翠一驚,問道:「難道有了什麼意外?」
  「還很難說,」海無顏略為思忖了一下:「問題是不樂幫既然已經意圖染指,事情就比較麻煩。這兩天我細細想了一下,決定先去布達拉宮跑上一趟,把這件事解決之後,再盡全力去對付不樂幫,不知你以為如何?」
  朱翠點點頭道:「這樣當然好,不過!你有把握麼?萬……」
  海無顏回答道:「這件事刻不容緩,如果我能走在不樂幫前面,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走在了他們後面就比較麻煩,而且,你知道在事情沒到最後關頭,我還不打算讓不樂幫的人知道我的本來面目。」
  朱翠點點頭,卻又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說來實在慚愧得很,這半年多以來,我只是忙於個人的私事,像這樣可以造福貧苦大眾、維護武林正義的善舉大事,我卻是一點也幫不上忙。」
  海無顏道:「你不要這麼說,你及你家人的健在,就已經顯示了正義的存在,要是有一天你們落在奸賊手裡,那才是人間正義最大的失敗。」
  朱翠聽他這麼一說,確實很感動,眼圈一紅,差一點為之淚下:「海兄,你太抬舉我們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姑娘不要妄自菲薄,老實說武林中人最近談起你來,都心存敬仰,就拿你這一次單身入不樂幫虎穴,對於整個武林來說,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你之忍辱負重,尤其有不平凡的意義,我由衷地祝福你能夠闔家團聚,快樂成功。」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眸子裡含蓄著感激,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你這麼一說,我倒真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就憑你這番話我也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了。」
  海無顏道:「你我同心協力,內應外合,一定能成功夫事。」
  說到這裡忽然面色一沉,身形一轉,來到窗前,悄悄地伸手掀開了簾子,倏地推開一扇窗,向外打量著。
  窗外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星皎雲靜,玉宇無聲,淡淡的月光灑在院落裡,所看見的一景一物都像是塗了一層淡淡的霧。
  「怎麼了?」朱翠吃驚地道:「你看見了什麼?」
  海無顏微微搖搖頭,目光卻注視著那一片泛黃的枯草:「這裡有狗?」
  「沒有,但有一隻貓。」
  「那就難怪了。」
  一面說時,海無顏順手關上了窗戶,卻向朱翠注視了一下,點點頭道:「姑娘多保重,我走了。」
  朱翠怔了一下:「這就走麼?」
  海無顏直直地注視著她,這一霎眸子裡閃爍著異樣的神采,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朱翠甚至於有些膽怯,終於把眼睛移向一旁。
  房門忽然敞開來,灌進來大片的風。
  朱翠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事情的發生,但她仍然還要證實一下,結果不出她所料。
  海無顏走了。
  一種異樣的激動,像是失落了什麼,朱翠緩緩走向門前向外眺望著。窗外是那麼出奇的安靜,然而她的心卻是不再平靜了。這樣傻傻地,她站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轉回身來。關上門,她找到一張椅子坐下來,心裡亂極了。
  「嗤!」斜刺裡傳過來一聲輕笑,真把她嚇了一大跳。朱翠差一點由位子上跳了起來。
  可是立刻她的目光就與坐在角落裡的那個人影接觸在一塊,敢情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這間房子裡竟然多了一個人。那個失去了一雙足踝的怪人。大頭,亂髮,朱翠一眼就已認出了他是誰。
  「單老前輩,是你?」
  單老人一雙銀鈴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著她,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剛才那個年輕人是誰?」
  朱翠微微一怔,從容地笑道:「原來你老人家都看見了,他是我患難中所結識的一個朋友。」
  單老人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極為認真地道:「他叫什麼名字?」
  朱翠正想說出,轉念一想,卻又一笑道:「這位朋友很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名字,老前輩還請原諒。」
  單老人雙手似乎在椅把子上按了一下,身子如同旋風般,「呼」的一聲已來到了朱翠面前。他雖然失去了一雙腳掌,卻依然能直立在地,兩隻小腿有如一雙木樁般插立在地。
  「告訴我他是誰?……說……」
  朱翠很是為難地搖了一下頭:「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這位朋友很相信我,我不能失信。」
  單老人眼睛驀地睜得極大,可是立刻又收小了。
  「罷!罷……不說算了。」
  一面說重重地出了一口氣,身子一轉,像是一陣風似的已落座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哼哼哼……」他頻頻地冷笑道:「你不告訴我就以為我沒有辦法知道了?哼哼……」
  朱翠看他生氣了,心裡倒似有些過意不去,當下含笑往前走了幾步道:「對不起,我只是不願作一個失信的人罷了,你老人家為什麼一定要知道他是誰呢?」
  單老人在她說話時,似乎一直在發呆,聆聽之下,並未作答,嘴裡只是喃喃地在說著:「我竟是不知道,我竟是不知道……奇怪……奇怪!」
  說著他那一雙瞳子注定向朱翠道:「你是知道的,我的腹氣地行之功,來去無聲。你這位朋友居然會警覺於先,真是我想不通的。」
  朱翠一笑道:「原來這樣,這麼說剛才在窗外窺探的竟是你老人家了?」
  單老人哼了一聲道:「不錯,就是我,我只是想瞭解一下他是什麼來路,想不到居然被他發現,他行動快捷,輕功敢情也是不差,想不到如今武林中竟然會有這等傑出的年輕人,真是匪夷所思了。」
  朱翠聽他如此誇讚海無顏,心裡著實高興。
  「今天晚上你老人家可是出去了?」
  單老人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朱翠道:「這裡打得天翻地覆,你老居然不知道?」
  單老人睜大了眼睛:「這,你倒是說說看是怎麼回事?這裡發生什麼事?」
  朱翠隨即將風來儀與高桐發動陣勢對付任三陽,幸得海無顏中途插手介入,才始脫困之一段經過約略道出,單老人聆聽之下,顯然大吃了一驚。
  「這個人竟能破了風來儀的六光陣?好小子!」
  忽然咧開了大嘴,呵呵笑了兩聲,得意地道:「風來儀萬萬也不會想到有此一天,啊!聽你這麼說,姓風的賤人竟然未能戰勝你這個朋友,只得眼睜睜地讓他自去,這可是前所未見的奇事。」
  忽然他又似很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唉!這麼精彩的一齣好戲,我竟然錯過了,真是可惜,可惜!」
  一想到風來儀受挫於人,他真是由衷的高興,踢腿搖頭,狀如小兒一般。
  二人又談了一些方才發生的事情,單老人雖對海無顏感到極度的好奇,朱翠卻始終守口如瓶,不作進一步介紹,話題隨即轉到了今夜單老人的前來。
  朱翠遂道:「你老人家今夜來得正好,我正要告訴你,我明天要走了。」
  單老人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我已有安排。」
  朱翠一怔道:「什麼安排?」
  單老人一歎道:「這一次我隨你去不樂島,也不知還能回來不,幾個熟朋友那裡不能不去打一個招呼,這就是我晚上不在家的原因。」
  朱翠吃了一驚道:「什麼?你也要去不樂島?」
  「你不知道?」
  「我……」朱翠實在有些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
  「我跟你一塊去,」單老人哼了一聲:「錯過了這一一次機會,只怕我再想去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我就決定跟你一塊去了。」
  「跟我?……」朱翠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明天一早,打算跟我們一塊去?」
  單老人點點頭道:「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可是風來儀那裡?……」
  「當然不能讓她知道,」單老人點了一下頭道:「時候不早了,你也該歇著啦,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說走就走,就見他身子一縮已溜下了位子,等到朱翠注意看他時,顯然他已遁身窗外。
  朱翠想出聲喚住他,卻怕驚動了風來儀,話到唇邊又忍住了。
  這一夜她反覆思索著這件事,卻始終也不得要領,只待留諸明日來證實這件事情了。
           ※        ※         ※
  午時三刻。
  這艘金碧輝煌的大船,風帆飽張,正以無比的快速,乘風破浪地前進著。
  倍大的船艙,似乎只有三個人,風來儀、朱翠與女婢青荷。當然,隨行的六名家奴以及原來船上的工作人員不在計算之中。
  時序已入冬令,但南國日暖,雖然航行在浩瀚的大海,卻沒絲毫寒冷之意,和風暖暖,海鷗翩翩,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船板,噴吐著泛白刺眼的銀色泡沫。
  在搭出艙面的五色遮陽棚下,風來儀、朱翠安詳享受著香茗,她們已經用完了午膳。
  「像這樣速度,再有兩天就到了。」
  風來儀臉上洋溢著微笑,在海與陽光的襯托之下,她變得和藹可親,白哲的皮膚不見皺紋,潔白的牙齒編排得那麼整齊,這一切似乎不應該在一個六旬以外的老婦人身上所能看見的。
  朱翠懶散地靠在一張籐條編製的椅子上,這一霎看過去,她簡直完全鬆弛了。似乎在一切嘗試失敗之後,她才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接受了風來儀的建議,隨她同返不樂島。在一切都已成為事實之後,她倒也能安之如怕。既來之,則安之,往後的路誠然未可預卜,卻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隻海鷗翩翩地飛上了船舷,引頸剔翎,白色的羽毛在陽光映襯之下,其亮如銀。
  朱翠喜悅地站起來,悄悄地走過去,伸手抓住了它,像是個小女孩子一般地笑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竟然童心未泯,這樣的鳥兒,我們島上也有,那裡各種珍禽異獸多得是,只怕你一經住下之後,可就捨不得離開了。」
  朱翠鬆開了手指,劈啪一聲,那只海鷗竟自飛到了她頭上,在那裡閃身振翅,逗得她格格地笑了。
  這一切看在了風來儀眼中,不覺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多年來她出入江湖,為了執行不樂幫的幫令,大取不義之財,堪稱殺人如麻,一顆心有如冬封之冰,確是不曾慈悲過。然而這一刻,面對著這個可愛少女的微笑,竟使她原已冰封的心激起了春融的漣漪,這樣的感觸對她來說以前的確是罕見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6:57

第31節

  一聲鷹鳴,響自當空。
  船上人都不禁抬頭望去,但見一隻白毛細胸的鷹低飛掠空而至,這只鷹看來較一般常見之鷹要小得多,但當其低飛直掠時,卻出奇得快,速度驚人。隨著這聲刺耳的尖鳴之後,疾若箭矢般的低飛直掠而過,一會就只剩下了一個小小的白點。
  朱翠一驚道:「啊,好漂亮的一隻鷂子!」
  風來儀忽似想起了什麼,面色微微一變。
  就在這一霎,那只幾乎已經消失於視線之外的鷂子倏地尖鳴一聲,去而復還。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的速度更快,剪翅間已來到了眼前。
  風來儀一聲叱道:「小心!」
  話方出口,即見那隻銀色鷂子有如銀星一點,勢如箭矢般,直向著朱翠頭頂上飛射過來。
  朱翠在耳中方自聽到這聲鷹鳴之始,已然有些警覺,風來儀再一出聲示警,刻使她覺得其勢不妙。說時遲,那時快。緊接著又是一聲刺耳的尖鳴,這隻小小銀鷂突然嘴爪齊施,自高而下向著朱翠臉上襲來。
  朱翠一驚之下,身子向側方一偏,右手二指霍地遞出,用「金剪指」力向著鷹腹就插。
  她原以為憑自己功力,無需真的傷著了它,就只是指上風力招著了它一些,也必能使這扁毛畜生當場濺血而已,卻是沒有料到,這隻銀色鷂子敢情為人豢養,平日受過極為嚴格的訓練,大非尋常。
  眼前朱翠「金剪指」方一遞出,即見當空鷂子一聲短鳴,靈巧的身子就空一滾,驀地下墜了尺許。
  輕功上乘身法中「細胸巧翻雲」之一招,所謂「細胸」正是指的眼前鷂子,可知其身法該是何等快捷犀利了。
  朱翠一驚之下,才知道自己竟是過於輕視了對方,二指一招點空,眼前銀色鷂子已臨胸際。
  這只扁毛畜生果真受過嚴格攻擊訓練,每有驚人之式。
  由於雙方近在咫尺,朱翠看得非常清楚。這只鷂子生就一身銀翼,火眼金睛,嘴爪如鉤,尤其是額上一撮角毛,狀似一朵迎風綻放的銀菊,的確是俊極了,卻也凌厲極了。
  一沉即起,夾合著「劈啪!」凌厲的一聲振翅聲,這隻銀鷂第二次升起來,卻以尖削的一截翅尖,反向朱翠顏面上方掃過來。
  朱翠想不到這隻小小的鷹,竟然如此狠惡,一時不禁為它逗得火起,嬌軀向後一收,兩掌合夾,發出了六成掌力。
  這隻銀鷂好精靈,就在朱翠掌力將吐未發之間,它似乎已經覺出不妙,一聲啁鳴,猛力升翅直起,其勢之疾快,出人意外。
  雖然這樣,卻也為朱翠所發出的掌上力道掃著了些邊兒,隨著這只鷂子發出的一聲尖鳴,空中炸開了一天的銀羽。
  緊接著又是一聲尖鳴,在餘音繞空之際,這隻小小銀鷂已箭矢般地直起當空。一串串凌厲的鳴叫聲,隨著它的低飛盤旋,兀自眷念著眼前不去。
  朱翠幾乎為之驚異了。
  一旁的風來儀卻像似已有所見,冷笑一聲道:「我們大概有客人來了!」
  話聲方頓,即聽見有人撮口為哨所發出的尖銳聲音。一隻亮頂方頭的快船,正以奇快的速度,迎面馳來。
  緊接著,第二聲尖銳的哨音,亦自發出。
  空中那隻銀鷂在第二聲口哨發出之後,在空中應了一聲,立刻翻轉翅膀,一徑向那只快舟上投身飛去。
  風來儀看到這裡冷冷哼了一聲道:「停船!」
  青荷把話關照下去,大船立刻停了下來,眼看著對面那艘快舟乘風破浪,像是昂行波面的一條海龍,瞬息間已來到了面前。
  走得快停得也快。「嘩啦!」一聲,風帆放下來,快船在水面上打了個蹌,頓時停住,雙方間隔距離大概不足兩丈。
  朱翠這才看見,對方那般平頂快船的船頭上一字平列著五個人,四個短裝勁服青年,擁襯著一個皓首銀髮的白衣老者,老者左手上抬,讓空中緩緩扇翅的那隻銀色鷂子落於其上,一看即知人鳥相處和諧,也就可以猜知這只鷂子必為其所豢養了。
  風來儀兀自坐在椅子上沒有移動,可是臉上神態已微有愁容。
  「原來是這個老不死的!」她一面向朱翠招呼道:「你不必跟他嚕囌,一切由我來應付!」
  風來儀這邊方自關照了朱翠,對船上那個皓首銀髮的老者,已自發出了老聲老氣的一陣子笑聲。
  「三娘娘,咱們總有十年沒見了吧,哈哈,正要專程往謁,想不到卻在海面上見著了,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話聲不大,但吐字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為風力吹送過來,清楚地送進了每人的耳膜。
  朱翠在與對方照面之始,已經預感到來者不善,這時聆聽到對方的話聲,才警覺到來人敢情功力絕高,只是這一手「千里傳音」,想要把話聲傳送得如此清晰,聲音聚而不散,如果沒有極為精湛的內功,根本無能達到。她真是想不到連日來波折重重,邂逅能人無數,眼前這個老人更不知又是何方神聖駕到了。
  風來儀仍然平靜地坐在椅子上。
  「原來是神鷹葛兄,真正是久違了,失敬,失敬!請過船一敘如何?」
  白髮老人一笑道:「遵命!」
  話聲略頓,點頭向身側左右道:「走吧!」
  五人看來幾乎是同樣的動作,同時自快舟上騰身升起,有似一朵雲彩般的輕飄,冉冉落身子對舟之上。
  快船上的舟子,立刻把船搖近,然後打上搭頭,使大小二舟聯在一起,不致為浪花衝開。
  號稱「神鷹」的葛姓老人往前連走了幾步,抱拳向風來儀笑道:「十年不見,三娘娘風采依舊,想必是養生有術了!」
  「葛兄太誇獎了!船行大海,無以待客,一切簡陋了。」
  「三娘娘太客氣了!」
  說話時早有船上侍者,抬來了坐椅。
  姓葛的老人拱了一下手,老實不客氣地也就坐了下來,他左右的四名青年,顯然是礙於輩分,不敢與老人同起同坐,依然分左右偎在老人身邊坐下。
  「這位是?……」
  葛老人的一雙眼睛其實早已經注意到了另一邊座上的朱翠,到底忍不住開口詢問。
  風來儀一笑道:「葛兄豈有不認識這位姑娘的道理,顯然是明知故問了!」
  葛老人笑了笑搖頭道:「三娘娘仍然是快人快語,葛某人這點心思看來是瞞不住三娘娘了!」
  一面說自位子上站起,向著朱翠恭敬地抱拳道:「如果老朽雙眼不花,這位想必就是名震當今的無憂公主了,幸會,幸會!」
  朱翠含笑回答道:「不敢當,前輩是……」
  姓葛的老人一聲笑道:「老朽遁居世外,早已是化外之民就是報出萬兒來,殿下亦未必知道。」
  一旁的風來儀冷冷地道:「葛兄未免太謙虛了!」隨即向朱翠介紹道:「姑娘可曾聽說過貴州黃天嶺的『神鷹老人』葛白翎麼?這位就是了!」
  朱翠想了想,確實記不起曾經聽說過這個人,為了顧全初次見面的禮貌,她依然點點頭道:「久仰!」
  葛白翎呵呵一笑道:「怎麼樣,我就知道殿下你沒有聽說過吧!」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曹羽這個老賊看來是決心跟我們不樂幫過不去了,居然連多年不問外事的你也給說動出山了,咱們是明眼人不說暗話,葛老兄乾脆一句話,你這一趟是為什麼來的?」
  「神鷹老人」葛白翎臉色似乎不大自在,打了個哈哈,一隻手輕輕摸著架在他左腕上的那隻小小銀鷂,眼角間拉起了幾線皺紋。
  「三娘娘真是乾脆得很,好吧,既然這樣,我們就直話直說,姓曹的不錯和我葛某人是有過那麼一點交情,話可得說清楚了,可是從前。自從他當了官,發了財,我可就沒再見過他,這一次承他瞧得起,親自找到了我葛某人的茅廬,說是有重事相托,拿著幾十年交情的大帽子往下一壓,老朽還真不能不管!」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什麼事呢?」
  葛白翎哂道:「這幾年大家都知道不樂幫的買賣是幹得越來越大了,我那位曹兄弟今天雖然是食官祿,卻也知道買賣上的規矩,這件事因礙著三位當家的金面,所以他很難啟齒,因為知道老朽過去承三位當家的抬愛,有過這麼一點交情,所以再三情托,老朽也只好……這叫無可奈何!」
  「原來這樣,我明白了!」風來儀嘴角拉出來淺淺的笑意:「這麼說葛老兄是來眾生意羅,那敢情好,什麼生意還值得老兄親自上門?說來聽聽吧!」
  葛白翎伸出手摸著頷下的短鬚呵呵笑道:「抬愛!抬愛!」偏頭向身邊人招呼道:「來呀,把準備好的東西呈上去給三娘娘先收下!」
  他身邊四弟子之一立刻答應一聲,上前一步,先把身上一襲黑色寬大的披風卸下,這才見在他背上背有一個紅色四方漆箱。
  這名弟子頗為謹慎地把這個箱子取下來,雙手平托,上前幾步道:「三幫主驗收!」
  「這是幹什麼?」
  風來儀眼睛轉向葛白翎道:「什麼東西?」
  「三娘娘不要見笑,」葛白翎嘿嘿笑道:「這份禮可不是老朽送的,老朽除了這身骨頭之外,什麼也沒有,說得清楚一點,這是那位曹兄弟前此得罪了貴幫,特備的一份請求恕罪的薄禮,我看三娘娘也就給他一個機會,收下吧。」
  風來儀先一霎還是面若秋霜,這一霎卻又改了笑顏。
  「啊,我明白了,葛兄這麼說,我知道了,要是你老兄的東西,我還真不便收,既然是姓曹的送的,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對了,對了,這是曹老弟專為孝敬三位幫主的!」
  葛白翎瞇著兩眼笑得令人費解。
  風來儀隨即轉向一邊的女婢青荷微微點了一下頭,後者立刻會意,上前幾步伸出雙手接過了那個朱漆匣子,顯然那匣子份量極為沉重,青荷原先沒料到,方一過手幾乎墜了下來,第二次聚力,才平托而起。
  青荷雙手平托著這個四方匣子,一直走到了風來儀面前站住。
  葛白翎一笑道:「裡面是上好赤金一千兩,請三娘娘過目驗收!」
  風來儀一笑,只在匣子上瞄了一眼道:「不必了,送禮的不嫌多,收禮的人豈能嫌少,請轉告那位曹提督一聲,就說他的禮物我收下就是!」
  葛白翎一笑道:「三娘娘真不愧江湖本色,老朽這裡代表我那位曹兄弟謝謝你啦,至於那筆買賣………
  風來儀點點頭道:「在此海上,只怕談說不清。這麼吧,就請葛兄轉告那位曹大人,就說我們在不樂島上恭候他的大駕,歡迎他隨時造訪,見面再談吧!」
  葛白翎一愕道:「這……三娘娘只怕是在說笑話吧,不樂島人間仙境,豈又是我那位兄弟所能去得的?」
  風來儀冷冷一哼,道:「這就是他的造化了,葛兄遠道而來,如果只是為這位曹大人傳送人情,使命已了,可以請便了。如果還有私人上的交往,就請入內少坐,容我吩咐看酒侍候。」
  神鷹老人葛白翎哪能聽不出對方這種下逐客令的口氣?嘴裡嘿嘿笑著,心裡卻由不住罵道:好個風婆子,你對別人這樣。對我姓葛的也能沒一點交情?上千兩的金子就是這麼好拿的麼?
  心裡琢磨著呵呵一笑,道:「三娘娘好說,那可不敢當,老朽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承閣下看得起,收了我那曹兄弟一份薄禮,而且承蒙於邀我那兄弟島上一聚,老朽總算不負此行,臉上有光,容老朽在這裡先謝謝你啦!」
  一面說連連拱了拱手。
  風來儀一笑道:「這就不敢當了。」
  葛白翎暗罵道:「好個老貨,你還跟我裝傻。」
  心裡琢磨著,呵呵一笑道:「能得三娘娘金口玉言,這件生意,八成兒作成了,這就請娘娘賞下一件信物兒,老朽總算受人所托,這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啊,這樣……」
  風來儀似乎才明白了過來,露出了細密的一嘴白牙,微微笑了一下,道:「老哥哥你大概是很久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了,要不然怎會連跟不樂島上作生意的規矩都忘了。」
  「什麼規矩?」
  「跟不樂島作生意的人,很少不賒本兒的,要不然怎麼叫『不樂之捐』呢!」
  葛白翎仰天打了個哈哈,笑聲一頓,那雙大三角眼睛裡閃動著熠熠凶光,只是還勉強保持著臉上的笑容。
  「老妹子,你可真會說笑話了,就算不樂幫算盤再精,吃遍天下,還能吃到老哥哥我的頭上?呵呵,不行,不行,你得給我捎回些什麼才成。」
  一面說,這個老頭兒可真沒有要走的意思,非但沒有走的意思,簡直不退反進,兩隻手作勢往前面揮了一下。
  身邊的四個人各自移動身子,向前面進了幾步。
  迎著他們的是船上四名黃衣弟子。
  四弟子的突然出現,使得葛白翎一方面的人多少有些感覺意外,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了下來,看起來簡直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風來儀目睹及此,微微點頭笑了笑道:「看來老哥哥你是不拿點什麼憑證,就不打算回去了。」
  葛白翎長笑一聲道:「好說,三娘娘你是聰明人,為了幾個局外人,可犯不著傷了自己人的和氣。」
  這話可是說得十分露骨了。一面說時,那雙三角眼可就轉向一旁在座的朱翠身上,這一眼也就等於說明了所謂「生意」是怎麼一回事。
  「說吧!」風來儀臉上仍然帶著笑:「你要什麼憑證,只要你能拿得去的儘管拿去就是了。」
  葛白翎點點頭道:「豈敢,三娘娘既然這麼說,老朽也不能不識抬舉。」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乾咳一聲,目光向著一旁的朱翠掃了一眼,怪笑一聲道:「老朽對這位公主真是久仰之至,如能請到這位公主的大駕,過船一談,三日之後由老朽專程送上貴幫,如何?」
  朱翠聆聽之下,忍不住倏地由位子站起,正要說話,風來儀卻用眼睛制止住了她。
  「這也沒什麼!」風來儀一笑道:「只是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好不容易請到了這位姑娘,家門未到,豈能又讓你接走了,這件事你不覺得有點不大合適麼?」
  葛白翎嘻嘻一笑,深深向著風來儀打了一躬身道:「三娘娘多多成全,多多成全!」
  一旁的朱翠聆聽到此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忿怒,冷叱一聲,道:「住口!」
  一面說,倏地上前一步,杏目圓睜,道:「你是什麼人?誰認識你?不樂島是我自己心甘情願要去的,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麼,真是做夢!」
  葛白翎先是愣了一愣,緊接著嘿嘿一笑。
  風來儀見狀卻在旁笑瞇瞇地岔口道:「聽見沒有?這可不是我從中阻止,人家東主兒自己不答應,你可怪不得我,回去吧!」
  「神鷹老人」葛白翎一生自負,在黔省黑白道上,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身軟硬功夫,更是罕見敵手,正因為這樣,那位權傾一時的內廠提督曹羽,才會折節下交,親人苗疆,許以重酬地把他請了出來。
  曹羽滿以為以葛白翎之古怪難纏,在江湖上之聲望,即使是不樂島的三位島主,也必得買賬三分,這才好說歹說地請他出來作個說客。
  想不到葛老頭兒第一次出面,滿以為憑自己的面子,這位不樂島的三島主多少也得有個交待,哪裡知道一千兩黃金送出去,卻像是丟進大海,連個憑證都沒有,接下去又碰了黃毛丫頭朱翠一鼻子灰,風來儀卻也對自己下了逐客令。這一切,不禁觸發了葛白翎的一腔怒火。
  「朱公主,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自己作主了。」
  話聲出口,右肩輕晃,落在肩頭上的那隻銀色鷂子先是一聲尖鳴,驀地扇動雙翅,直起當空,同時間他身軀有似一陣風也似地已經迫近了朱翠身前。
  這一陣風力不啻是內功真元的化合,設非朱翠有精湛內功根底,只是對方這一衝之力,只怕也當受不起。
  葛白翎顯然技不止此,隨著他前進的身子,兩隻手倏地張開來,往前微微探身直向朱翠一雙肩頭上按了下來。
  朱翠右手輕起,一掌直劈過去,只覺對方隨著兩手環抱之姿,帶來了極大的力道圈子,一時想要脫出,殊為不易,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老頭兒敢情不是好相與。一念之後,正待施展全身之力,用「雙掌開碑式」,拼著兩臂為對方拿獲之險,也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無如她這裡方自動念,身側疾風忽地襲來。耳邊上響起風來儀的聲音道:「讓我來。」
  一條人影驀地切了進來,現出了風來儀翩然進身之姿。舉手,進身,快速地已經取代了朱翠方纔的位置。
  表面上看來,似乎不足為奇,事實上隨著風來儀的進身,卻有凌厲的殺著,那遞出了的一雙手,雙雙點向葛白翎時腕之間,施展的是武林中極為罕見的「鐵指金風」之術。即使葛白翎練有護體罡力,也當受不住這般「點力」的攻破。
  一驚之下,葛白翎不得不把遞出的雙手向後一收,身軀後收,足足地退出了三尺開外。
  面前的風來儀顯然已經取代了朱翠方才站立的位置。一股冷森森的氣機,由她身上傳出,直襲向葛白翎正面,和對方所放出的真元內氣相互糾葛,迎在了一塊。
  「哼哼……大妹子你這是成心要跟老哥哥我過不去了,犯得著麼?」
  說話時葛老頭頭上那一給子白頭髮簌簌地顫動著,每一恨髮梢上都像是注滿了勁道,那雙菱形的長三角眼裡,隱隱現著凶光。
  風來儀這一霎臉色變得雪白,對方的不識相已使她動了真怒。
  然而,她當然也想到了對方這個人的不同一般,事情未到最後破裂關頭,總要留一分情面的好。
  「葛老兄,這件事你萬萬不該插手,更何況是官家的事情,你更犯不著。姓曹的硬拉你下河,你不能不防,看在我們近三十年交情的面上,我勸你還是及早抽身的好!」
  姓葛的發出了狼嗥也似的一聲長笑。
  「謝謝你啦,我的三娘娘,你這是叫我往邊上站不是嗎?你的好意我謝謝啦。」
  「姓曹的事叫他自己來,你又何苦來?」風來儀臉罩青霜:「這件事不瞞你說,不是你我兩人就能解決得了的!」
  「老妹子,你這是存心給我難看,這叫『羞刀難入鞘』,我已經劃出了道兒,除非這個雌兒跟我走一趟,今天勢將難以善罷干休。」
  「哼哼哼!」
  風來儀哼出了一串的冷笑,隨著她兩隻手的平伸,身後的人俱都往後撤退開來,一下子就飛出了前艙整個的艙面地方。
  葛白翎看在眼裡,自然心裡有數。
  「好,老妹子你這是要跟我翻臉,我只有接著你的了。」
  「但願你能接得住。」
  葛白翎一面說,也學風來儀方纔那個樣子,兩隻手緩緩向兩側平伸而出,大股的罡風隨著他探出的手掌,迅速地向兩邊擴散開來。
  原先站在他身邊的四個弟子,一齊退向兩側船舷。現場只剩下了兩個人對立的場面。
  「咱們有話在先,」葛白翎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是多少年來,老哥哥我可也沒有把功夫拉下,到底是人家的事,犯不著見真章兒!」
  「一切都聽你的就是了。」
  輕輕的一句由她嘴裡溜出來了,可是那雙眼神兒,有如磁石引針,絲毫也沒有離開葛老頭身上。
  「好極了,咱們就這麼說吧,我要是敗了,扭頭就走,你要是輸了,這個雌兒可得聽我的。」
  一旁的朱翠忍著一肚子的氣,拿眼睛看風來儀,倒要看看她怎麼說。
  風來儀冷冷地道:「這件事恕我不能越俎代庖,那要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成。」
  葛白翎點點頭道:「好吧,只要你不插手多事就行。」
  風來儀臉上不著一絲笑容,點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說吧!」
  說時,她平伸向外的一雙手,已緩緩地放了下來。
  神鷹老人葛白翎肥大袖子的雙手,看過去就像是兩隻展開翅膀的巨鷹,卻沒有收回來。
  兩個人的眼睛緊緊地對視著。
  海浪似乎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拍向船身,整個船身動得那麼厲害,只是站在船板上的兩個人,卻像是打進地面的兩根樁子,一動也不動地釘在那兒。
  朱翠看到這裡,心裡已有數。
  大凡高手對招,越是武技精湛者越不喜歡那些不著邊際的「戀戰」,常常卻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醞釀心裡已久的厲害殺著,三招兩式之間使能決定了勝負存亡。眼前的風、葛二人,看來正是情形如此。
  朱翠在細細地觀察之後,尤其覺得心驚,他們越是遲遲不出手,越顯得出手時的凌厲不同凡響。
  浪花一波一波地拍打著,白色的泡沫引誘著當空啁啾的大群海鳥,陽光炫耀著散發出醒目的那種「白」。
  朱翠乃又聯想到,這些動與靜,在一對高手如風來儀與葛白翎的眼睛裡,都可構成出手的靈思來源,那種出招時的「決」,常常與鴻飛一霎的靈思混為一體,這其間的微妙確是只能意會而難以言宣了。
  現場對峙的兩個人看過去實在太木訥了,似乎周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沒有關係。然而誰又能知道他們的心靈深處的動靜又如何?誰又能知道他們不是在捕捉著一閃即逝的出手良機。浪花依舊,海鷗依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7:12

  大船一次一次地抬起來又沉下去,一聲清晰的鷹鳴起自當空,在眼前的靜寂裡,這聲鳴叫顯得格外驚心,從而才使得各人想起來敢情天空中還留有葛白翎所豢養的那頭銀翎鷂子。
  大傢伙俱都由不住抬頭向空中望去。
  一點銀星,筆直地由當空一直墮了下來。
  朱翠旁觀者清,一驚之下才看見了敢情那隻銀色白鷂於,正以雷霆萬鉤的奇快速度向下俯衝過來。說時遲,那時快,緊接著又是一聲嘹亮的鷹啼,這隻小小的銀鷂,直向著風來儀頭頂腦門上力衝下來。
  「神鷹老人」葛白翎把握著這一霎良機,倏地一聲冷叱,箭矢也似地直向著正面的風來儀身前撲到,其速之快簡直與當空的銀色鷂子混為一體。
  這一人一鷂敢情早有默契,一個空中,一個地面配合恰到好處,堪稱天衣無縫。
  看到這裡,在場每個人都由不住怦然一驚,俱不禁為風來儀捏上一把冷汗。
  風來儀似乎在空中第一聲鷹啼時,已得到了啟示,她甚至於連頭都不抬一下,一雙瞳子仍如箭狀地直直盯向對面的大敵,直到第二次鷹啼時,她才倏地出手,其動作竟然看來與葛白翎不差先後。
  那麼快速的一個迂迴。
  在動手過招上,這樣的招式簡直太離奇了,堪稱前所未見,由於轉動得過於疾猛,船面上旋起了大片的疾風,這個神妙的招式妙在不但躲過了當中飛鷂的下襲,也閃開了正面的強敵。
  葛白翎當然技不止此,在他一經發覺到風來儀的迂迴身法之後,緊接著向相反的方向一個快閃,施出了一招「反迂迴」。
  四隻手掌,發出了「波」的一聲互接。這一聲接掌,聲音並不大,可是所加諸在二人雙掌上的力道必屬驚人。
  大船就像是忽然觸礁了那樣的大大震動了一下。
  四隻手一經交接,立刻回抽,一個往裡,一個往外,像是鞭下的陀螺,旋轉出兩片疾風,神龍交尾般地直向著海面上落了下去。
  大傢伙看到這裡,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呼叫。
  朱翠也吃了一驚,不容她再多思忖,風、葛二人已作了第二次的交手。
  內功中有所謂的「提呼一氣功」,練到功力精湛時,僅僅憑丹田內一氣提收,可以超波渡水,眼前二人顯然似是熟於此功的健者。
  第二次掌上的交接,顯然是在海面上,看上去動作較先前艙面上的那一次要快得多。
  水面上過招,當然不比陸地,而且最忌濁力,這一點兩個人都很清楚。
  陽光映照下的海水,泛出千萬點閃目的金星。
  兩個當今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誰也不甘服輸,風來儀三點金波,由側翼欺身直上,葛白翎扇動大袖,借助風力躍波直起。第二次在海面上又湊在了一塊,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快。
  葛白翎的一式虎撲,顯然撲了個空,風來儀的「雷火抄手」亦沒有落實。看上去雙方都像是險到了極點。
  這一次失手,已使得他們喪失了繼續在海面上逗留的機會。所謂「提呼一氣功」,顧名思義是只憑著一口氣的運轉,自不能作長時的逗留。
  是以在這次交手落空的一霎,兩個人已同剪水的燕子,雙雙掠波直起。
  大船上各人但覺人影飄忽,定目看時,二人已雙雙站立船頭。
  風來儀神色自若地一笑,道:「承教了!」說話時,她微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對方下軀。
  各人也都注意到了,葛白翎一雙腿腳上顯然已為海水打濕。尤其是腳下的那雙靴子,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反過來再看風來儀情形就完全不一樣,全身上下,包括腳上的那雙鞋子在內,連一滴水珠兒都不曾沾上。
  葛白翎把這番情形看在眼裡,就算是再沉得住氣,臉上也掛不住,頓時臊了一個大紅臉。
  雙方動手過招,雖然沒有分出勝負高下,可是這麼一來彼此功力的深淺已是洞若觀火,最起碼在輕功上來說,風來儀已是領先一籌。
  那隻銀鷂子兀自在空中輾轉翱翔,不時發出尖銳的鳴叫聲,一次又一次地低飛下抄,想是識得風來儀厲害,不敢造次攻擊。
  葛白翎捏口發出了一聲長哨,單手往空中舉了一下,當空鷂子隨即翩翩下落,輕輕地落在了他的手腕子上。
  「見識了!」他向著風來儀點點頭:「這一次不算,改日我專程還要造訪!」
  一面說偏頭向身後四名弟子道:「走吧!」
  五條身影同時騰身而起,像是來時一般模樣,一片雲似地落在了方才乘來的船上。緊接著鬆下了兩船之間的搭鉤,這艘快船掉過了船頭,一徑乘風破浪而去。海面上,轉瞬之間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打量著對方這艘快舟的離去,風來儀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喜色,只是冷冷地吩咐道:「開船!」
  就這麼大船就起錨了。
           ※        ※         ※
  夜色朦朧,水天一色。
  月光輕吻著海面,海面泛蕩著微波。
  幾隻海島兀自在船頂上盤旋著。
  海鳥出現的地方,顯示著距離陸地不遠,也許在鳥類的心目中,「船」與「陸地」有著相關的意義,就那麼眷念盤旋著捨不得離開。
  朱翠伏在窗上,凝望著汪洋大海。
  那麼寧靜,那麼單調,然而卻包涵著大多的神秘。自古以來,似乎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揭開海的奧秘,讓生活在陸地上的動物,得窺一些海的堂奧。
  這真是一艘巨大建築,裝飾華麗的大船,內艙的佈置亦極盡華麗為能事,一色紫紅色的紅絨篩幔,椅墊,加上紅木雕塑的坐椅,就是皇帝出巡的座舟,想來也不過如此。
  艙壁上懸掛著一張小小的橫幅,所示的水墨丹青畫面是一天雲海的幾座高峰,筆力超逸令人望之作出塵之思。
  畫面上的題字是「不樂山上快樂多」,下款不見落墨卻留有一方朱印」,上面是「琴劍閣主」。不如何時朱翠的目光已由窗外移回了這張小小橫幅,她不禁為這幅淡淡的水墨丹青吸引住了。好一個「不樂山上快樂多」,畫上所顯示的景象,當然是自己將要前往的不樂島了,有了不樂幫才有不樂島,現在又加上一個不樂山,加上三位不樂幫主,看來那地方的一切都被冠以「不樂」之名了。
  江湖上囿於傳說之種種,簡直把這個傳說中的島嶼形容成了人間地獄,其實真實的情景是否這樣呢?
  這個答案其實不難明白,只需看看風來儀所下塌的那個別館以及現在所乘坐的這艘座船便知道了。
  朱翠不禁想到了自己此刻所身負的任務實在太重大了,今後在島上可是一點差錯也不能出,而實際上自己所擔負的使命卻是要摧毀這個幫派,摧毀這個島嶼,這工作毋寧說實在太艱巨了。
  她的眼睛隨即又情不自禁地由那張小小橫幅上移了開來,就在這時,她耳朵裡聽見了「咯」的一聲。聲音傳自壁角,使得她吃了一驚。
  壁角堆置的是她所攜帶的箱籠雜物,就在她眼睛注視之下,耳邊上又是「咯」地響了一聲。
  這一次朱翠可聽清楚了,聲音傳自那個大籐箱裡。
  「啊!」首先使她聯想到的,是老鼠。
  這只箱子自從被風來儀手下人取回來之後,她還從來沒有打開過,要是裡面藏了老鼠,八成衣服也都被咬壞了。這麼一想,她就不顧思索地縱身而前,開了鎖,霍地掀開了箱蓋。老鼠倒是沒有,卻有一個人。
  一頭花白的亂髮和鬍鬚,掩蓋住這個人的臉,那顆頭卻是奇大無比,全身球也似地環抱著,獨獨少了一雙腳。
  「啊,是你?……」
  朱翠驚得叫了起來,可是她立刻壓低了聲音,無限驚詫地說:「你老人家怎麼來了?」
  一面說趕忙觀察艙門,所幸門是關著的。
  箱子裡的那個人,單老人,這才像是剛剛睡醒了覺似的,一面伸出胳膊,長長地打了個呵欠,彎腰坐了起來。
  朱翠道:「喔唷!我的衣服……」
  可不是嗎,挺漂亮的衣服,都給壓皺了。
  「對不起,對不起……這……是,難道說到了不樂島了嗎?」
  「哪有這麼快,還在半路上呢!」
  說話之間,單老人已蛇也似地由箱子裡爬了出來。
  朱翠注意到他出來的姿態確是怪異極了,雖然整個的身子壓向箱邊,那箱子卻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真……」朱翠打量著他道:「你好大的膽,要是被他們知道那還得了?」
  單老人打了個呵欠道:「他們不是沒有知道嗎,這地方好極了!」
  朱翠笑了一笑,道:「我還在奇怪你老人家怎麼個來法兒,原來你竟先已經躲在箱子裡了!」
  單老人這時已盤膝坐好,乾笑了兩聲道:「箱子裡怎麼不好?到那裡也不用我老人家走一步,跟坐轎子一樣,動不動還有人抬著!」
  說到這裡忽然兩隻耳朵跟兔子一樣地聳了一下,道:「不好!」
  話聲一落,兩隻長手在坐椅上倏地一接,「嗖!」一聲縱起來,往下一落,已鑽到了箱子裡,緊接著反手蓋上了箱蓋。朱翠來不及過去為它上鎖,即見自己睡房艙門倏地敞開來。
  風來儀一身長披地站在門前,眼睛裡充滿了靈活的機智,想是對於眼前景象,多少有些意外。
  「姑娘你還沒睡?」
  「噢!」朱翠生怕她進來,忙自站起來道:「這就要睡了……」微微一頓反問道:「怎麼有事麼?」
  風來儀點點頭,說道:「算了,沒有什麼。」
  說罷回過身來,剛要離開,忽然又觸及了什麼,回過身來道:「再有兩個時辰,船過『石榴海峽』,那裡風景很美,要是你能起來,最好不要錯過,我們在那裡會停一會的。」
  朱翠答應了一聲,看著她背影完全離開之後,才過去把房門關上,然後慢慢走向箱子旁邊道:「老前輩,你可以出來了!」
  「我已經出來了!」
  可不是嗎,人已經坐在樑柱之上了。
  朱翠心裡一動,暗自折服,這個老怪物真有神出鬼沒的能耐。
  「天不早了,大姑娘,你該歇歇了,我不打擾你,到外面看看去!」
  話聲一落,已由樑柱上飄身而下,緊接著房門微啟,探頭向外觀看了一下,蛇也似地竄了出去。
  朱翠搖搖頭,確實也拿他沒有辦法,房裡既藏了這麼一個人,總是有點彆扭,她可不能像平常那樣睡去,只得先靜下心來,在床上練了一陣吐納。身邊是欸乃的槳櫓聲,給人以無比的寧靜與和諧感覺,很快地她就進入了無我的境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7:35

第32節  

  船過石榴海峽,確是風光無限,但見大小千百島嶼,星羅棋布地散落在廣大的海面上,妙在這些純屬石質的大小鳥嶼,色澤嫣紅,吃黎明的天光一照,一座座狀如琥珀、瑪瑙,交織出一片五色繽紛。這等美景朱翠端的前所未見,由不住暫壓愁懷,當下泊舟島岸暢快地玩了一通。
  原來這些石島最大也不過兩丈方圓,小者不過尺許,如其說是「島」,遠遠不如說是「礁石」來得恰當,除了供人觀賞,談不到利用價值。人家不能居住,倒是引來了無數海鳥。
  風來儀同著朱翠、青荷施展輕功把大小石礁踏玩一遍,由於水面霧氣過重,連衣服都弄濕了。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這些礁石間盡情嘻玩了一陣,又捉了一些蝦和螃蟹,用竹簍子裝著,這才又返回大船。
  大船起纜,緩緩離開時,風來儀指著海面上鮮紅欲滴的這片琉璃世界由衷地讚歎道:「現在太陽還沒出來,如果映著朝陽,那景致更是美不勝收,即使是神仙世界,想來也不過如此!」
  朱翠讚美一聲道:「難怪叫做石榴海峽呢,看起來真像一顆顆的石榴子兒!」
  青荷笑道:「現在時候不對,要是在春天,更好玩兒,這些石頭還會變顏色呢!」
  「真的呀!」
  朱翠驚訝地叫著,好像孩子也似地笑了。
  青荷道:「可不是麼,我去年同三娘娘來過一回,這些石頭有的變藍了,有的變黑了,紅的紅,白的白,暖呀,可真美極了!」
  說話之間,只聽見「咕嘟嘟!」響起了一聲號角。一艘雙帆二桅,鐵甲裝身的快舫,由遠方石榴海峽邊劃出了一個弧度,其快如矢地直向眼前馳來。
  朱翠心裡一動,暗忖著這一路上事情還真多,莫非又有什麼人來找茬兒不成?
  一念未完,即見對方快舟上,「嗚嘟嘟!」又響了一聲號角。
  這一次朱翠看清了,敢情站立在船頭上的那個人吹的不是什麼號角,是一隻大海螺。
  這個人頭上纏著金色的布,身上也是一派金光,除了他之外,倚立兩舷船身還有多人,也都與他一般模樣,金衣金帽,連帶著高豎當空的一片三角形旗幟,也都是金色,看上去卻是氣象壯觀之極。
  朱翠心裡想道:常聽人說海盜打劫行船之事,莫非對方這艘來船,就是傳說中的海盜船麼?想著就偏過頭來看向風來儀,看看她作何表情。
  「這是我們的船!」風來儀一笑道:「也許你還不知道,一入石榴海峽,就算是我們的地盤兒了!」
  朱翠這才想到,怪不得他們一個個穩若泰山,如此鎮定呢。
  想念之中,那艘銀色鐵甲快舫已風馳電掣地來到了眼前,八隻快槳同時向外一探,同時掄起、落下,只一下已把疾飛快馳的船身定在了海上,距離朱翠所乘坐的大船隻不過丈許左右,這等熟練的操舟法,的確令人歎為觀止,折服十分。
  由於船速過疾,停的勢子又過猛,一下子湧起了丈許來高的浪頭,嘩啦一下潑上了大船的船頭,整個船頭都打濕了。
  大小二船都在快速的起伏之中。
  小船上立在船頭的一名金衣漢子,倏地拔身而起,起落之間已來到了大船上,先是向著風來儀抱了一下拳,緊接著單膝下跪道:「巡海第九小隊,屬下侯騰參見三娘娘,三娘娘萬福!」
  風來儀點點頭道:「起來吧!」
  侯騰應了聲遵命,這才打躬站起,再次抱拳道:「劉公算計著三娘娘快來了,特命屬下與第七、十一、十三各小隊出海接應,屬下已在這附近守候了六七個時辰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島上沒事吧?大爺他們可回去了?」
  侯騰道:「大爺還沒回來,二爺回來好幾天了,島上平安無事,三娘娘請放寬心!」
  風來儀點頭道:「很好,過來,我給你引見一位貴客,這位就是鄱陽湖的朱公主!」
  侯騰神色一驚,立時上前一步,向著朱翠深深一躬道:「參見公主殿下!」
  朱翠搖搖頭道:「不敢當,請你不要這麼稱呼我!」
  侯騰愕了一下,拿眼去看風來儀。
  風來儀一笑道:「這裡沒有什麼事情,你們先走吧!」
  侯騰退後一步抱拳道:「是,屬下這就在前面開道吧!」
  侯騰說完話退後一步,緊接著身形一個倒折「嗤」的一聲,有如金鯉穿波似地已回身到來船之上。
  朱翠暗裡打量這個侯騰,見他四十上下的年歲,矮黑的個頭兒,生得濃眉巨眼,孔武有力,一看上去即可猜知是練有橫練功夫的人,然而見他來去身段,敢情輕功也是不弱,由此心忖不樂幫裡果然能人輩出,大是不可輕視。
  眼看著不樂島巡海快船消逝之後,風來儀這才命令開船,是時旭日東昇,海面上泛染出萬頃紅光,附近海面上魚群更為奇觀。
  朱翠與風來儀並坐船頭,面浴海風,目覽奇景,只覺得神清智爽。
  青荷停立在朱翠身後道:「公主,你可喜歡這裡?過了石榴海峽,再走上半天也就到了!看樣子我們正好趕上回去吃午飯呢!」
  風來儀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麼早飯剛吃過,又想著午飯啦!到時候別忘了把我們剛才抓的那些螃蟹大蝦子拿到廚房,要他們弄點新鮮的吃吃!」
  青荷笑著答應了一聲。
  說話的當口,只聽見身後響起了「嗚嘟!嗚嘟!」的海螺聲。
  青荷跑過去,由一名船上人手裡拿過一管千里鏡,抽開來看了看,又回來向風來儀道:「是我們的船,大概是巡海隊上的!」
  風來儀道:「傻丫頭,這已是我們的地面了,還能有什麼外來的船麼!」
  青荷吐了一下舌頭,笑道:「不是三娘娘提起,我倒還忘了呢!可不是麼!誰敢來這裡撤野!」
  朱翠嘴裡不說心裡卻由不住晴自忖道:這個不樂幫敢情真是勢力龐大為所欲為,居然霸海封疆,顯然一方稱雄,看來連當今朝廷也莫可奈何他們了。
  這麼一想,心裡倒舒但了一些,才明白為什麼大內曹羽以次的那些鷹爪子,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自己全家劫走而無可奈何了!
  是時艷陽高張,南海冬暖,時令雖已是到了寒冬,但這裡卻不曾帶出一些兒寒意,海風拂面,只是令人有說不出的舒坦感覺。
  緊接著身後的那陣子海螺聲響,四面八方都跟著有了回音,一時此起彼應,相互有了聯繫。
  風來儀笑向朱翠道:「不樂幫的規矩是從來不接待外賓。不怕你見笑,島上至今為上,除了你們這家人家之外,還沒有住過外人。第一次接待貴賓,看起來顯得興奮過度,也有些雜亂無章!」
  朱翠知道她這話雖是出自玩笑口吻,可是多半卻系實情,對方既然主動提起,少不得要探探內情。
  「那我可是真有點受寵若驚了!」朱翠笑了笑,接下去道:「我久聞不樂島並非無客,而是客人來得去不得,不知可是真的?」
  風來儀哼了一聲點點頭道:「這話倒不假,只是這些來客先自居心叵測,也就怪不得我們特別的待客方式了!」
  朱翠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風來儀道:「不樂島如果不是這麼緊緊地看守著門戶,早已自絕江湖。哼!就拿剛才的那個老東西來說吧,你以為他是好打發的麼!」
  朱翠道:「這都是因為我而起,這與前輩你扯不上什麼關係。
  風來儀冷冷一笑道:「這話要看怎麼說了,以前我管不著,現在你是我們不樂島的客,情形就另當別論,不樂幫如今勢力龐大,不要說武林中那股烏合之眾,就是當今那個昏君,我們也不把他看在眼裡,所以,姑娘你大可無憂地住著,我倒要看看誰敢把你們怎麼樣!」
  朱翠當然知道,不樂島之所以破格收留自己母女家人,顯然並非基於武林道義,定是另有隱情,只是權衡眼前趨勢,暫時居住在這個島上,實比在江湖上處處涉險的好,況乎此行更負有秘密使命,對整個不樂島進行破壞傾覆工作,自然是不能略露痕跡了。
  為免讓風來儀心中起疑,她不及多思地點頭笑道:「這可不是我故意給你們添麻煩,實在是盛情不可卻,只怕以後你們這個島上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風來儀微微一愕,冷笑道:「那倒不見得,我就不信什麼人能有這個膽子。不樂島雖然不是火海刀山,卻也沒有這麼便當容人隨便進出。就算他曹羽勢力強大,當的是皇差,也叫他來試試看。哼!姑娘你只管放心地住下來,我倒不信誰敢來強迫你們出去!」
  朱翠一笑道:「風前輩這麼說,我倒是放心了!」
  說話間,只聽見兩側水響,兩艘銀色鐵甲快舟,在左右兩側各十丈的距離處,忽然放慢了下來,配合著大船前進的速度保持一致,繼續前行。
  朱翠因聽剛才的侯騰報告,知道這些船隻俱是不樂島所派的巡海快船,這時暗中打量,果然頗具氣派。放眼望去,更見有點點風帆,點綴在碧海青天之間。由這些船隻的外面打量過去,似乎都是一般模樣,都是比較小巧靈活的;首尾翅起的那一型,風帆的顏色,也是一致的那種藍白顏色。
  這些船隻顯然都是漁船,這時在艷陽高張下,紛紛撒網捕魚,看上去倒也是樂融融。
  朱翠用眼睛看了身側的青荷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上前一步笑道:「公主可是奇怪這些漁船是哪裡來的?這都是咱們島上的百姓,除了我們島上的人之外,這裡是不允許外船進入的!」
  遠處海面上現出了一片淡淡黑色陸地影子。
  風來儀乎指著那個方向道:「那就是不樂島了,以我們現在船行的速度,大概再有兩個多時辰也就該到了,這一段路波浪很大,姑娘還是到艙裡去歇歇吧!」
  朱翠正有此意,點點頭站起來道:「好吧,我們回頭見了!」說罷起身離開,步入艙內。
  她心裡一直惦念著隨行的那個單老人,是以一進來即刻走向箱籠,箱蓋揭開,除了箱中衣物之外,並不見老人蹤影。
  「嗤……」一聲輕笑傳自身側。
  朱翠猝然…驚之下,驀地轉過身來。
  單老人赫然大咧咧地憑窗據案而坐,面前放著一隻杯子,另有一個白瓷的酒甕,敢情他單個兒獨斟自飲地喝了起來。
  朱翠一驚,趕忙回身將艙門上鎖。
  「老前輩,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酒是哪裡來的?」
  「自然有人孝順!」
  一面說,單老人高高舉起酒甕道:「大姑娘你過來嘗嘗,味道還真不差呢!」
  朱翠走過去一笑坐下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偷偷進入到船上廚房裡去弄來的吧!」
  單老人嘿嘿一笑,翹起了紅通通一雙少足的斷腿:「那還用說,大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不樂島的主人,這些兔患於不應該孝順我又孝順誰?我現在已是酒足飯飽,倒有點想瞌睡瞌睡了!」他一面說時,兩手伸天地打了一個呵欠。
  朱翠這才注意到他兩眼通紅,說話時酒氣熏天,敢情是真的醉了。再向地上一看,嘿!竟然堆著六七個空的酒罐,另有許多吃剩的魚肉骨頭兜在一個布包裡,看來非得自己為他善後不可了。
  不過眨眼的工夫,椅子上的單老頭已然打起了鼾來,一顆大頭仰垂向後方,滿頭亂髮垂散著,那副樣子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鬼。
  朱翠心裡頗是責怪單老人的糊塗,這樣魯莽任性,豈能擔當大事。
  當下匆匆將一干酒具以及吃剩的骨頭等物隔窗拋向海裡,所幸船行甚速,朱翠擲罐時真力內注,雖是空罐亦深入水內,海水一經貫入,懼皆深沉海底不再現出。
  單老人打了一陣子鼾,忽地仰身坐起來。
  朱翠才鬆了口氣道:「你可算是醒了,你當這是哪裡?要是被別人聽見了那還了得?算了,等到了不樂島以後,你老人家還是躲著我遠點,我們各行其事,免得被你牽連。」
  單老人嘿嘿笑了一聲,兩隻胳膊往天上一伸,只聽見全身骨節剋剋一陣響。
  「這是我近十幾年以來,第一次喝醉,姑娘多多擔待,以後保證我是再也不會了。」
  一面說,向窗外細細注視了一番,一驚道:「已經到了星星海了,再有個把時辰也就到了。」
  朱翠原以為他此番酩酊大醉,保不住睡上一天,還要鬧出多少驚險,卻想不到他竟然說醒就醒,腦子還異常清醒,倒也始料非及,當下心情略放寬鬆,微笑道:「我還指望著你老人家今後多照顧我呢,千萬別再貪杯誤事了。」
  單老人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我老人家原是滄海之量,就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喝醉的滋味,想不到這一次……唉,當真是歲月不饒人,看起來我可真是老了,老了。」
  朱翠冷笑道:「你如果還有意收回不樂島,便不能服老,否則這一趟你是白來了!」
  單老人似乎被這句話說得一陣愕然。
  「對!我是服不得老的,」他喃喃地道:「我是服不得老的。大姑娘,你說得好,這些話總要時常說給我聽聽才好。」
  說完話神色間一片黯然,向著朱翠點了一下頭:「時候還早。我要到箱子裡去好好睡一會去。」身子向下一縮,極其迅速,像是一條蛇似地已隱身箱籠之中。
  朱翠目睹他進出之功,心裡大為折服,如果以此柔軟功力而論,只怕當今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不禁想到今後雖然自己處身虎穴,到底還有此人暗中接應,如果兩者能夠密切配合,倒也不容忽視,若然海無顏再能配合來島,何愁大事不成?
  心裡這麼想著,不禁把暗中的憂慮之情,為之減輕了不少。
  當下走到了箱子面前,笑向箱內道:「對不起,你老人家在裡面好好睡吧,我可是要上鎖了!」一面說,隨即把箱子上的鎖鎖好,她知道單老人已擅閉息之術,就算完全沒有空氣,短時之內也休想悶得死他,這一點可望無慮。
  心裡盤算著母親弟弟的即將見面,確實是有一分難以抑制的激動。
  一個人前思後想地琢磨了好一陣子,看看已是日頭偏西,這才在榻上調息運神,耳邊上卻聽見嘟嘟的海螺聲自四面八方傳過來,感覺到自己下榻的這艘大船忽然間慢了下來,倒是波浪較前變得大多了,整個船身動盪得十分厲害。
  朱翠心裡思索著莫非是地方到了?
  揭開窗簾向外看看,才見眼前來到了一片海彎,高高的椰子樹在和風裡搖曳出一派南海風光,耳邊上卻聞得「轟隆隆!」連聲的炮響,不禁使得她嚇了一跳。
  是時,門外傳來了「篤篤!」一連串的敲門聲。
  青荷的聲音道:「地方到了,三島主請公主到外面說話。」
  朱翠答應了一聲,順手拿起了一領披風披上,又把長劍佩好,這才開門步出。
  門外的青荷是時亦加罩了一件猩紅色的長披,滿臉笑容,一團喜氣,見面笑道:「大概島上已得到了消息,特別鳴炮歡迎呢!」
  說話之間,只聽見隆隆炮聲越加清晰震耳,當下隨著青荷來至船頭,只見風來儀直立前艙,看見未翠來到,含笑道:「過來瞧瞧熱鬧吧!」
  朱翠道:「正要瞻仰!」
  是時炮聲較前更響,空氣裡飄散著濃重的磺硝氣息,一團團的火光閃自海峽兩岸石壁間,朱翠看了一眼,心裡已是吃驚,晴付:怪不得多年來無人敢於向不樂島侵犯,原來這裡防守如此嚴謹,只是這兩排岸炮,就使得來者不敢輕易犯境。
  眼前只是往空鳴炮以志歡迎之意,設若這些炮管更是集中人力向泊近的來船實彈發射,情勢如何,當是可以想知。
  原來這處海口,正是不樂島唯一進入的入口,兩面峭壁高達千丈,左擁有抱,獨獨空出來正中三十丈方圓的一片海彎腹地。最先進入處的海峽之口,不過十來丈寬,亦是眼前朱翠等座舟行進之處,真正當得上「天險」之地。
  全島面積究竟有多大,眼前尚難全窺,大約可見的是四周圍皆是高山峭壁,除此海峽入口別無入路,以此而忖,這處海島多半是個天然的盆地了。
  設若不是朱翠這次親眼看見,真不敢相信在此南海之濱,竟然有這麼一個天險的城堡存在。
  兩岸石壁間的岸炮一陣對空發射之後,隨即在兩列八艘銀甲快舟的接引之下,徐徐向海彎駛入。
  驀地一艘平頂金漆快船迎面駛來。
  風來儀向朱翠點點頭道:「接我們的船來啦,這就過去吧。」
  話聲才住,即見對方船上驀地騰起了一條身影,其快如矢,閃了閃已落在了大船之首。
  朱翠看時,只是一個年過七旬皓首紅顏,身材略胖的壯叟。這人身材不高,一身紫紅衣袍,質料頗是講究,滿頭白髮挽了一個道士似的道髻,卻在發中間插著兩枚牙籤,再看這人面相,生得濃眉大眼,界隆嘴方,端的是一副魁梧相貌。
  只憑這人簡單的一式過船身法,已使朱翠心裡怦然為之一驚,暗忖著對方老人好俊的身法,越加地使她相信不樂島可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實在是能人輩出,今後可要萬分仔細了。
  是時,這個陡然現身的緞袍老人,呵呵大笑著上前幾步,向著風來儀拱了一下手,道:「老朽迎駕來遲,三娘娘路上可好?」
  一面說,那雙微微凸出的炯炯瞳子,向著一旁的朱翠掃視過去道:「這位想必就是聞名已久的無憂公主了?失敬……」
  風來儀頷首,微微笑道:「你猜對了,」一面向朱翠介紹道:「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人稱『神劍霹靂手』的劉老爺子。」
  朱翠心裡一怔,老實說,「神劍霹靂手」這個外號她的確還是第一次聽過,不過前此由青荷嘴裡獲知島上有「劉公」、「劉嫂」這兩個人,想來眼前這個人就是那位總掌不樂島一切庶務的「大管事」劉公了,想著隨即抱拳還禮叫了一聲:「劉老前輩!」
  這聲稱呼使得劉公大為開心,一時呵呵大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姑娘一路辛苦,這就請上岸歇歇去吧,府上各人還在盼望著姑娘來此團聚呢!」說著又向風來儀抱拳道:「三娘娘請,請!」
  說完轉身一擰,平地一朵雲似地已飄向來船之上。
  風來儀、朱翠、青荷亦相繼縱身而起,輕飄飄地落在了來船之上,這艘迎賓快船,在劉公舉手示令之下,隨即直向島岸邊上靠近過去。
  朱翠隨著風,劉二人來至船頭落座,這才看清不樂島入口的一個全貌。
  兩列十丈高下的椰子樹左右把著,地面上顯著地分出青黃二色,黃色是濱水處的大片沙地,青色卻是稻田與草地,這黃青二色事實上也正是整個島岸的分野,看上去極為醒目,很是舒服。
  迎賓快船把一行人帶到了濱海而建的一座石樓旁邊停下來。
  這裡早已聲樂大起。
  即見兩扇金漆大門敞開來,一行人邁步疾行而出。
  為首的這個人,一身灰色絲質長衫,中等身材,蓄著長髮,長長的一張瘦臉,下巴上留著五六寸長短的花白鬍子,看年歲約在六十上下。
  使朱翠一眼認出他來的倒不是他的面相,而是那一隻輕若無物垂下來的袖子,敢情他只有一條膀臂,那一隻手竟是齊根而斷。
  這個形象,加深了她的印象,使她立刻就認出了對方是准,宮一刀。也正是不樂島當今的二島主。刀上功力出神入化,這一點由於朱翠曾經目睹過他與潘幼迪溪上決鬥,留有極深刻的印象。
  風來儀等一行數人是時已捨舟登樓,踏上鋪有五彩斑斕的細草草墊。
  宮一刀一行對面迎上來,老遠向風來儀揚手招呼,風來儀快步上前,二人交談了幾句,宮一刀才又隨著她轉向朱翠面前走過來。
  「姑娘久違了,路上辛苦了吧,令堂令弟與府上各人早就盼著姑娘見面呢!」
  一面說,這個斷臂的老人仰頭呵呵笑了起來。
  朱翠想起昔日對方力邀自己來島,自己堅持不允,以致於雙方武力相向,設非是潘幼迪在場相助,自己萬非其敵,想不到如今自己仍然是來了。雖然說來是出於自己自願,但到底追於無奈,這時聽見宮一刀的笑聲,倒像是暗含有譏諷之意,朱翠一時不禁羞紅了臉。
  風來儀見狀冷冷一笑,向宮一刀道:「這位姑娘是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是我們不樂島的貴客,二兄要是膽敢開罪,休怪我反臉無情。」
  她雖是面向宮一刀發話,那雙眸子卻把在場每一個人都照顧到了,顯然也有暗示各人之意。
  宮一刀聆聽之下笑道:「三妹這句話顯然多餘了,朱姑娘以公主之尊,闔府屈駕,住在咱們這裡,咱們歡迎尚且不及,哪一個還敢得罪,果真有這樣事,我就第一個饒他不過。」
  「二島主這句話又說錯了,要是真有這種事,我老婆子第一個就饒不過他。」
  說話的是一個瘦容黃臉,表情木訥的老婆婆,一面說一面迎面走來。這婆子手上拄著一根怪樣的籐拐,黃發蠅面,模樣甚是驚人。
  風來儀一笑道:「劉嫂別來可好?」
  黃臉婆子點點頭道:「托三娘娘的福,身子好得很,越老越硬朗。」
  一旁的劉公大聲笑道:「我這老婆子身體好得很,足可活上一千年。」
  「劉嫂」聽後繃著臉道:「老不死的,你這是在咒我,我活一千年,你就活一萬年。」
  所謂「千年王八萬年龜」,他們夫婦這麼彼此一鬥口,倒是把大家給逗笑了。
  朱翠因為前此由青荷嘴裡聽說了這麼兩個人,知道他們夫婦雖然在不樂島名分為僕,事實上三位島主卻不敢以家僕視之,除了三位島主之外,劉氏夫婦在不樂島的權力最大,舉凡島內一切,事無鉅細他們都可當得上半個家。
  除了劉氏夫婦,另有郭、李、晏、婁四位「管事」,看來也都不是易與之輩。
  一行人穿過了濱海而設的這座迎賓石樓,卻有一道五色斑斕石子所築的長長雨道,直通向內,道旁種植著高聳的椰子樹,問以各色奇花異卉,人行其間,真有說不出的舒坦,洋洋暖風,更給人以置身江南之春的感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7:57

  朱翠一面行走,一面四下裡打量著島內的形勢,心裡禁不住暗自驚歎。
  敢情這個不樂島事實上真的就是一個由三面崇山峻嶺所形成的盆地,整個島內的面積並不大,不過三數百畝見方,可是建築開發得已臻十分完整,除了正中核心一系列的高大建築,畫棟雕樑,碧瓦飛簷,有如深宮禁院。即使外圍的島民居處,也看來整齊乾淨。青一色的黃石建築,間以青陌,黃沙,碧海,真個好一處蓬萊仙島。
  朱翠才注意到,自己等一行所踏行的這條五彩斑斕石子雨道,其實並非僅有的一條,只不過是同樣的十二條甬道其中之一。十二條同樣格式的雨道,呈放射狀地向四面分開來,核心總結處,卻是一座高大的紅樓。
  好雄壯氣派的大樓。
  陽光之下,樓面炫耀出一片五彩奇光,也不知其上鑲嵌著些什麼物什,反映出來的光彩,五彩繽紛,點點晶瑩,令人不敢逼視。
  朱翠心裡其實早已激動莫名,想到了離別經年的母親弟弟,真恨不能立刻見面,互話別情,只是她卻不願在風來儀宮一刀面前現出這番渴望,寧可把這番激動深壓心底。
  風來儀自然知道對方心裡的感觸,當下望向劉嫂道:「朱姑娘的住處可安置好了?」
  劉嫂點點頭,道:「這還用三娘娘關照麼?」一面向朱翠道:「姑娘請跟我來吧!」
  朱翠點點頭道:「有勞!」說時目光視向風來儀,看看她有什麼話說沒有。
  風來儀微笑道:「你們家人分別日久也該好好聚上一聚,劉公劉嫂負責一切,有什麼事只管與他們兩個商量就是,過兩天我們再設筵與你接風。」
  朱翠道:「這就不敢當了。」
  當下遂同著劉嫂轉向另一條橫出的岔道,那風來儀等一行人仍是按原路前行。
  劉嫂踽踽獨行在先帶路,並不與朱翠多說,後者默默在後跟隨。這才見好一番建築氣勢,敢情那十二道發自正中紅樓的放射形道路,只是十二道主線。主線與主線之間卻聯繫著無數支線,無不是花樹相間,翠柏成行,這其間星羅棋布地點綴著無數樓閣,卻是形狀各異,無不坐擁花城,各擅勝場。
  劉嫂看來雖是七旬之人,手上還拄著籐拐,然而卻絕非老態龍鐘,反之步履則剛健得很,她只管獨自前行,卻並不與身後的朱翠打上一聲招呼。
  這樣反倒與朱翠一個靜心觀察的機會,她只當不樂島為不樂幫巢穴所在,必然暗藏陣勢非常,哪裡想到憑自己觀察所見,竟然絲毫也看不出一些端倪。
  前面的老婆婆劉嫂來到了一排亭子邊站住。
  面前嘩嘩水響之聲不絕,敢情有兩道噴泉繞在石亭左右向空中穿出,各噴丈許高下,灑向地面時,有如噴珠濺玉,匯成了大片淺水溪流。
  那亭子亦設計得十分古雅,一共是三層,亭亭相銜,亭子那一頭花開如錦,景致又為不同。
  朱翠暗自感歎道:好一番洞天福地,人但聞「不樂」之名,想像中必是一片窮山惡水,哪裡卻又會知道竟是如此奇妙景致,三個老怪物居住此間,莫怪乎樂不思中原內陸了。
  是時劉嫂面向亭前,正在打量著懸掛亭簷的一方翠綠匾額,似乎期待著朱翠的同觀共賞。
  朱翠忙快步跟上去。
  淺水面上設置著一座座不同顏色的石踏,環繞著這排石亭,有如梅花數點。
  朱翠一眼看去只覺得這些石踏設計甚美,卻沒有想到其他方面。
  她於是快步上前,不意腳下方自一踏上去,眼前景象立刻有了變幻,倒像是這一腳並非踏在石踏而是踩在了流沙上,只覺得身子向下為之一沉。
  這當口,即見亭前正在觀望匾額的劉嫂,驀地快速轉過身來,眼前杖影一閃,「呼」的一聲,這一杖挾滿了風力,直向著朱翠摟頭蓋頂地直劈下來。
  朱翠不禁大吃了一驚,怎麼也沒有想到劉嫂竟然會有此一手,一驚之下,她身子倏地向左面一個快閃。
  眼前疾風掃肩而過,「呼」的一聲,端是驚人已極。
  那婆子一杖落空,一聲怪笑道:「好身法,還有這個!」
  話聲出口,腳下更不遲疑,身形乍轉,如影附形般又自襲了過來。
  朱翠心中吃驚的是眼前這個亭子,彷彿是大有名堂,只是不容她細思慢想,劉嫂已經二次進招,掌中籐杖有如一條出穴之蛇,吞吐之間,直向著朱翠前心上紮了過來。
  這婆子端的力道精湛已極,籐杖上內力透梢而出,真有裂膚透骨之勢。
  朱翠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眼前之勢,已顧不了許多,對方既然莫名其妙地向自己施以殺手,自己也只有放手一搏了。刻下情勢,她如果移身換勢,保不住為陣法所困,如說硬接對方這一招,卻是險到萬分。
  危機一瞬間,對方這根籐杖已至胸前,眼看著裂衣直入,真正是間不容髮。
  觀此情景,想要躲開這一招,已是不可能,朱翠冷叱一聲,左手倏地向外一分,噗一下已抓住了對方杖身,可是力道還不足以將杖勢制服。猛可裡,她身子向下一坐,右手就勢揚起,兩根手指倏地分開來「二龍搶珠」,直向著劉嫂一雙眸子上力插過去。
  這一手確是厲害得緊,眼前情勢自然是劉嫂佔了優勢,那根籐杖果真力插之下,朱翠必將落得洞腹穿心而亡,只是劉嫂這雙眸子也別想要了。
  「好招法!」隨著這聲嗆喝,劉嫂的身子驀地向後一倒,就勢籐杖力挑,朱翠也就變得借助她這一挑之勢,整個身軀直拔而起,足足起來了兩三丈高下,在空中「細胸巧翻雲」猝然一個翻滾,四兩棉花也似地落向一旁。
  劉嫂這一挑之勢,倒是把朱翠救開了眼前之險境,卻也顯示出了她超人的輕功絕技。
  把這些看在眼裡,劉嫂一時桀桀有聲地笑了起來。只見她瘦軀擰轉,「嗖!」一聲已落向朱翠身邊。
  朱翠雖然眼前脫離了險境,卻已是驚弓之烏,這時見狀慌不迭雙掌猝掄,正待以「小天星」掌力向外擊出,劉嫂一聲怪笑,瘦軀突地向後移出了丈許。
  「對不起,對不起,姑娘不要見怪。」
  劉嫂一面說這才走了過來:「因為姑娘在江湖上名氣太大了,我老婆子這才失禮地伸量伸量,難得,難得!」
  朱翠自一見面開始,即對這個劉嫂沒有什麼好印象,這麼一來,更增加了對她的惡感,當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劉嫂這才邁步向前,站在旁邊,以手中籐杖指向前方道:「姑娘府上全家,俱都安置在前面翡翠谷中,那裡不便打攪,姑娘請自便吧!」
  朱翠點點頭道了聲,「謝謝!」前行數步,又行停住。
  原因是這一排三座亭子內外埋伏的陣勢,她還沒有摸清楚,冒險步入便是不妙,只是素來要強,又不欲在劉嫂面前示弱,心中正不知如何是好。
  劉嫂見狀卻在旁道:「這流水浮亭一陣最是奇妙,姑娘只怕破它不易,現我只告訴你『尺』『比』『南』『天』四個字,你自忖量一下,也就可以通過了,真要過不去時,我再來助你便了!」
  說罷,便不再與她多說,隨即轉身自去。只是她卻沒有走離很遠,立在一棵柏樹之下,遠遠向朱翠打量著。
  朱翠只是看望著面前的流水浮亭發愣。
  劉嫂看到這裡,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又過了一會兒,正待出聲向朱翠示警,卻見後者忽然縱身亭前石踏,身子一連五六個快速閃動,又自消失彼岸。
  看到這裡,劉嫂才情不自禁地又為之連連點頭暗自讚許。
  翡翠谷內百花似錦,在一片佔地頗大的山谷裡,坐落著大小三座樓榭。花樹之間每每以羊腸小徑相連接,地面上是如茵的草坪,陽光下文織出一片碧光,可能這就是「翡翠」二字的由來。
  朱翠心裡真有無比的激動。打量著眼前這片美麗的山谷,想到自己一家人雖說不幸落入不樂幫之手,能夠被對方這番禮遇,安置在眼前這塊地方,到底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接著她又觀察到,翡翠谷四周建有多座茅亭,亭與亭之間建有小徑,植以時花,粉紅黛綠甚是可人。看到這裡,朱翠心裡便有了個印象,暗忖著:不樂幫表面上似甚禮遇地把我們一家人安置在這片美好地方,看來與島上別處更似隔絕,其實這裡卻設有厲害的埋伏,如非經過對方專人的導引,自己家人萬不能如意進出,這一點只觀諸方才自己所遭遇的「流水浮亭陣」即知。
  想了一下,她遂向谷內走去。
  眼前一道曲折長廊,廊頂覆罩著盛開的紫色喇叭花,陽光之下有如一條紫色臥龍。
  朱翠這時已難抑制內心的激動,慌不迭縱身向廊,暗忖著這時午時已過,可能母親正在午睡,自己倒不可一時莽撞,打擾了她的清夢,又想著自己來到了不樂島不知道家人知不知道?
  想著,足下正待跨前。忽地前道人影交閃,現出了兩條人影,其中之一,長劍一指,正待出言不遜時,忽然,呆了一呆,繼而臉色狂喜地趨前拜倒。
  「卑職馬裕,參見公主!」
  另一人是時也撲地拜倒道:「杜飛參駕,公主金安!」
  朱翠先是一驚,這時定睛再看,始認出了二人是家中侍衛馬裕、杜飛,年許不見,二人都留了鬍子,也許是長時的內心憂慮,看來較諸過去顯得老了許多。
  「原來是你們,」一霎間她心裡充滿了傷感:「快請起來,娘娘他們呢?」
  二侍衛垂手侍立一旁。
  杜飛道:「回公主的話,娘娘與殿下均安,我們已聽說公主要來,卻是不知詳細時日,也不敢相信是真的,想不到,好了……這下可好了。」
  馬裕道:「娘娘與小王爺殿下想念公主,天天掛念,這次可盼望到了!」
  朱翠微微含笑道:「家中各人都好吧,新鳳這個丫頭呢,怎麼沒看見她?」
  杜飛道:「啊,剛才還看見她跟小王爺殿下在玩呢!卑職這就去叫她去!」
  一面說抱拳躬身而退。
  朱翠道:「這裡就只住著咱們一家人麼?」
  馬裕躬身道:「是的,不樂島的人對我們很是禮遇,平日侍奉飲食都有專門的人,除了他們的總管劉氏夫婦偶爾來一趟,島上人很少打擾。」
  朱翠點點頭,隨即前行,馬裕在側邊陪侍前行。
  「公主這年來可好?老王爺的下落……如今是?……」
  聽了這句話,朱翠的臉色忽然一陣黯然。
  馬裕這才忽然覺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止住了話頭,乾咳了一聲道:「娘娘的行館就在前面,卑職這就頭前帶路吧!」一面說便大步前進。
  即聽得一個幼童的聲音大嚷道:「我姐姐她在哪裡?快帶我去……」
  緊接著前道亭角裡,忽然轉出了一個稚齡的小孩,正是小王爺朱蟠,身後跟著服侍他的宮嬤嬤與女婢新鳳。
  朱蟠一手持弓一手搭箭,想是正在後面院中習射,聽說姐姐回來便一徑跑來。這時乍見朱翠,先是呆了一下,立刻扔下了手上的弓箭,飛快地跑了過來。
  朱翠趕上幾步,姐弟二人緊緊地握住了手。
  「姐姐,姐……」
  嘴裡大聲叫著,想是過於興奮,朱蟠竟自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一哭不禁觸動了朱翠的傷懷,眼睛一紅,情不自禁地也為之落下淚來。
  新鳳剛剛同著宮嬤嬤趕過來,見狀都呆住了。
  那新鳳過去原是朱翠小時一塊兒長大的玩伴,二人名是主婢,其實卻有如姐妹一般的情誼,這時乍然見面,更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卻又說它不出。
  嗚咽著叫了一聲「公主」,新風己拜倒地上,宮嬤嬤也跪下請安。
  到底是年歲大了,可不像小女孩那麼好哭。宮嬤嬤見過了禮,狠狠地盯著新鳳罵道:「頭片子,公主回來可是件喜事,咱們應該給公主道喜才是,你這又哭的哪門子,真是不懂事!」
  她雖是嘴裡這麼逞強好勝,卻也由不住有點聲音發抖,再說下去也保不住穿了幫兒。
  朱翠聽她這麼說,想想也是,隨即轉悲為喜,攙起了新鳳道:「不許再哭了,娘娘呢?快帶我見她去吧!」
  新風抹了一下淚,綻開笑容道:「娘娘剛才還記掛著公主,這會子想是午睡還沒有起來呢!我去看看去!」
  說著剛要轉身,朱翠叫住了她道:「不用了,既然這樣,等一會我再去,我們進去再說吧!」
  新鳳笑道:「您住的房子我早就整理好了,走吧!」
  朱蟠拉住朱翠道:「姐,你這次回來,可不會再走了吧!新鳳她不好好教我練武,我要你教我。」
  朱翠看著他道:「一年多不見了,你還是這麼皮,不過看起來身子骨兒倒像還不壞!」
  宮嬤嬤笑道,「好說,小王爺可能吃著啦,頓頓都是三碗飯,力量可大著哩!」
  一行人邊說邊行,直來到了一座樓頭之前。
  這座樓佔地極大,院子裡花葉扶疏,另有假石山、涼亭點綴其間,雖不若昔日鄱陽王都,落難時能有此下腳之處已殊是難能可貴了。
  朱翠剛要踏步進入,卻見一掌飛星史銀周遠遠走來,抱拳恭聲道:「公主回來了?」
  一面說正要大禮參見。
  朱翠趕上一步扶住他道:「史大叔不用多禮,一向可好?」
  史銀周道:「托公主洪福,賤軀粗安,公主請進去再說吧!」
  一行人步入廳內,落座之後,新風獻上了香茗。
  史銀周道:「不樂幫剛才派人送來了公主的隨身行李,我這才知道公主敢情已經到了這裡!」
  朱翠心裡倒是一直在記掛著這件事,主要是為藏身箱內的單老人擔心。
  「那些東西呢?」
  「這就送來了!」
  話聲方住,即見兩個小廝挑著幾件行李,正自來到廳前,宮嬤嬤與新鳳忙過去接過來,暫時擱在廳旁。
  史銀周歎了一聲道:「那一天公主離開之後,我們就落在他們手裡,以後輾轉來到了這個島,一住就到了現在,也不知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現在公主你也來了,總能知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宮嬤嬤也在一旁合掌念佛道:「阿彌陀佛,這個悶葫蘆要是再不揭開,我可要瘋了!」
  朱翠很驚訝地看了他們各人一眼,這才發覺到他們敢情對眼前的一切竟是一無所知,她心裡盤算著正不知要如何告訴他們。
  宮嬤嬤又唸了一聲佛道:「這裡的三位當家的也真奇怪,既然救了我們,平常卻是又老不跟我們見面,這個地方可真靜,連個閒人都沒有,真把人給悶死了!」
  朱翠原來想把不樂幫對自己一家人的陰謀道出,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暫時不要說出的好。
  「他們對你們可好?」
  「唉!」宮嬤嬤歎了口氣道:「好嗎是夠好的了,一天三餐雞鴨魚肉,就是不跟我們照面,真是奇怪!」
  朱翠一驚道:「這麼說,來這裡一年多,你們就沒跟他們見過面?」
  「可不是,」宮嬤嬤瞪著兩隻眼:「這裡的頭子,那個姓高的老頭,來過一回,見了娘娘一面,大概也沒說什麼,後來聽娘娘說起,只是叫我們安心住著,少什麼東西只管關照,他們一定會送來,娘娘再問其他別的,那個姓高的老頭只是笑而不答。公主您說,這又是為了什麼?」
  新風也納悶兒地道:「有一回,我實在忍不住了,抓住劉嫂問,您猜猜她說什麼?」
  朱翠含笑看著她,道:「她又能說什麼?」
  新鳳「哼」一聲道:「說的那話可氣人啦,她叫我們這輩子就安心住在這裡吧!那個老東西!」
  宮嬤嬤冷笑道:「哼,你還別說,那個老東西可厲害著啦,你我兩個人加起來,也鬥不過她一隻手!」
  史銀周輕咳了一聲道:「公主來了,這就好了,以卑職看,不樂幫這種情形有些反常,別是?……」
  朱翠道:「大叔有什麼話只管說!」
  史銀周點了一下頭:「照說,人家把我們由虎口裡救出來,我們是不應該懷疑人家的,可是這一年多我暗中觀察下來,發覺很多地方不對,我看不樂幫對我們也未見得就安著什麼好心!」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叔這話說得不錯,我們如今是牆倒眾人推,大家還是小心著點的好!」
  新鳳一驚道:「這麼說,不樂幫他們真的打算?……」
  朱翠冷笑道:「情形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這裡面很複雜,有好也有壞,我現在來了,大家慢慢再想法子,總不能坐以待斃!」
  新鳳笑道:「是啊,公主來了,就好嘍!」
  說時就見兩名宮妝侍女現身門前,道:「娘娘來了!」
  全屋子人俱都站起來。
  朱翠姐弟聽說母親到了,趕忙迎出,即見身著素雅的沈娘娘已現身門前。
  朱翠忍不住喚了聲「娘娘」,已自撲倒母親膝下,緊緊抱住母親雙腿痛泣了起來。
  沈娘娘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一面輕輕撫摸著她的髮梢,含笑道:「真是翠兒回來了,別是在作夢吧!」
  小王爺朱蟠大聲嚷道:「不是夢,是真的,娘娘看太陽還在天上呢!」
  這幾句話倒是把大夥兒都給逗笑了。
  沈娘娘拉著女兒的手,把她扶起來,道:「娘一天到晚地念佛燒香,保佑你平安歸來,總算把你給燒回來了,好孩子,來,到屋裡說話去。」
  她們母子女三個進去,史銀周以次各人俱都上前見禮,不敢打擾,靜靜退向廳外。大廳裡只留下新鳳、二女侍恭立在一旁。
  沈娘娘落座之後,新風獻上了茶。
  「好孩子,你是多早晚到的,怎麼不先來看看娘呢!」
  沈娘娘一面說,那雙明亮的眸子只是在朱翠身上轉著:「瘦了,比以前瘦,這一年多大概吃了不少苦吧!」
  「娘娘太記掛我了!」朱翠道:「我很好,倒是您看起來比以前瘦些了!」
  「哪能不瘦呢!」沈娘娘說:「一個心分成了八份兒,想你爹,想你,想未來,還有咱們鄱陽湖的老家……」
  朱翠心裡也著實難受,眼圈一紅差一點落下淚來。
  「你剛從外面來,總聽見一些消息吧,你爹他現在可有什麼消息沒有?」
  朱翠不敢說出實情,強忍著心裡的難受,搖搖頭,眼淚奪眶而出。
  「噢……別是……」
  沈娘娘看著女兒這個表情,心裡忍不住一陣子激動,驀地用力抓住了朱翠的手:「別是你爹他……」
  「娘娘……您……」朱翠終於泣不成聲:「您別問……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會說!」
  沈娘娘身子後仰,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眼淚情不自禁地汨汨淌了下來。
  朱翠嚇了一跳,趨前跪倒位道:「娘娘保重!」
  朱蟠卻睜大了眼道:「娘娘哭了!」
  新風與兩名女侍俱都跪了下來叩頭道:「娘娘萬安,娘娘保重!」
  良久,沈娘娘才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用手絹擦了一下臉上的淚。
  「其實我也猜出來了,你就是不說,我也應該知道。前一陣子,我老是作夢夢見他,有一次夢見他全身是血,我就知道這是不祥之兆,果然……孩子、這是多早晚的事?」
  說時,兩行們水忍不住又自汨汨地淌了出來。
  朱翠緩緩地搖了一下頭,淚眼模糊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人家這麼傳說罷了!」
  沈娘娘輕輕一歎道:「這就對了,那個昏君,他是不會留你爹的活命的,他是死了……他是……死了………
  想起了夫妻一場,眸子裡的眼淚可就忍不住再次湧出。
  「娘娘……你忍著點吧!身子要緊!」朱翠勸道:「您要是再病了,我們可真是活不下去!」
  說著,她終於忍不住抽搐著哭了起來。
  沈娘娘也哭了。朱蟠見狀也大哭了起來。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哭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8:15

第33節

  屋外仁候的史銀周等人,隱隱聽見傳出的哭聲,俱都吃了一驚,又不敢貿然進入,勉強在屋外盤桓了一會,直到堂內悲聲漸歇,才敢上前叩門,新風抽搐著開了門。
  史銀周看著她驚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新鳳忍著悲泣道:「是老王爺……不好……了!」
  史銀周頓時一呆,其實王爺被擒下場如何,各人肚子裡雪亮,只是事情未經證實之前,總不願往壞處想,聽見新鳳這麼一說,史銀周、馬裕、杜飛都呆住了。
  「唉!」重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史銀周又重重地跌了一下腳,一時再也忍不住垂頭哭泣了起來。杜飛、馬裕也都低頭落淚。宮嬤嬤更是不得了,這一哭真有驚天動地的趨勢。
  沈娘娘等好不容易止住了悲傷,被他們這麼一引,又重起悲聲,於是內外一體,沉陷於愁雲慘霧之間。
  穿著白色的沈娘娘像是一棵不染纖塵的水仙花。
  朱翠也改了衣妝,除了白色的孝服之外,發上還加多了一朵白花。
  這一家人一夜之間都改了衣著,雖非像一般喪家那樣披麻戴孝,卻也部全身縞素,任何人只要一踏進翡翠谷與他們一經接觸,立刻就會為他們這種淡淡的悲傷情緒所感染。
  客居在外,一切從簡,對於故世的王爺,他們所能表示的哀情也只能如此了。
  從母親房裡出來,回到了自己居住之處,只見史銀周、宮嬤嬤、馬裕、杜飛、新風等幾個人都仁守在這裡,每個人的表情都甚是嚴肅。
  各人陸續向朱翠見禮之後。
  史銀周道:「今天我們大家來參見公主,就是要聽憑公主的差遣,對於眼前今後的一切,還請公主給與指示才好!」
  朱翠坐下來,向著各人微微含笑道:「你們大家都請坐下,現在我們逃難在外,同舟共濟,實在不必要再有這麼多規矩,都請坐下來!」
  各人聆聽之下,彼此對看一眼,史銀周輕歎一聲道:「公主既然這麼說,我們就坐下來吧!」
  各人這才領命,拘謹地就椅子邊上坐下來。
  朱翠點點頭道:「既然你們都識大體,我還要請你們以後改一改稱呼!」
  微微停了一下,她才接道:「除了對娘娘的稱呼更改不易之外,以後希望你們稱呼我為姑娘,不用再叫我是公主了,這兩個字一聽在我耳朵裡,就由不住使得我心驚肉跳,好彆扭的!」
  史銀周怔了一下道:「這個……」
  宮嬤嬤老淚縱橫地道:「這可是萬萬使不得,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兒?雖說是逃難在外,這主僕上下的禮卻是廢不得的!」
  各人俱以為宮嬤嬤所說甚是,一致附議贊成。
  朱翠頗不為然地道:「現在在不樂島還看不出來,要是有一天流落江湖,只因出口不慎,可就有難以臆測的危險,與其那時涉險,倒不如從現在起就改過口來的好!」
  史銀周點頭道:「公主說得甚有道理,既然這樣,我等姑且從命就是,從今日起改過稱呼就是。」
  朱翠點了點頭道:「還是史大叔識得大體,不但對我的稱呼要改,對我弟弟的稱呼也要改!」
  史銀周點點頭道:「職等遵命,姑娘這次來了,對於當前的形勢一定有所高見,卑職等這年來困於海島一隅,真正成了井底之蛙,唉!說來真慚愧,如今可真是仰入鼻息,苟且偷生了!」
  朱翠歎了一聲道:「我們都是一樣!但是我總覺得事情還有轉機。」
  說到這裡,她微微頓了一下,轉眼看了現場每個人一眼,安慰地道:「我知道,這一年多以來,你們的心情確實夠苦的,但是到底我們還應該慶幸沒有落在曹羽那個老賊手裡,要不然只怕我們早已失去了性命……如今能夠安然保住性命,還能在翡翠谷中有這樣的享受,實在已是難能可貴了!」
  宮嬤嬤念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敢情。不過公主,噢,姑娘……我就是想不透,不樂幫這三個幫主,把我們弄到島上,又為了什麼?」
  朱翠冷冷一笑道:「這話實在難說得很!」
  杜飛道:「最讓人莫名其妙的是,他們既然救我們來了這裡,為什麼卻連個面都不給我們見,而且,公……姑娘可曾注意到了?這裡四面都有埋伏!」
  朱翠點點頭道:「我注意到了!怎麼,你們莫非?……」
  大家的眼睛俱都情不自禁地轉向宮嬤嬤。
  宮嬤嬤臉色發紅地呵呵笑道:「公……公主,姑娘,是這麼回事,這翡翠谷裡,我實在憋得快發瘋了,那個姓劉的老婆娘又再三地關照我們說是不要離開這片山谷,那一天我實在忍不住,想出去逛逛,誰知道這一逛……可就……」
  朱翠道:「中了埋伏?」
  「可不是……」宮嬤嬤紅著臉道:「原來這四周圍都設有厲害的埋伏,只能進不能出,我因為不知道,可被他們給整慘了,一直困在裡面整整一天,要不是劉嫂把我給救了出來,可直……」
  朱翠聆聽之下,默默不發一言。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道:「從這件事看來,不樂幫又好像對我們沒有安著什麼好心,可是有時候看起來又不像,真叫人納悶!」
  朱翠苦笑道:「這件事我一時也不能確定,這裡三位幫主每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他們勢力極大,據我最近所知,他們在江湖上共有十七處『跺子窯』,專門幹著營私舞弊、沒有本錢的買賣,只從這一點看來,他們就像是對我們沒有安著什麼好心!」
  史銀周呆了一下道:「那我們就得快想法子離開這裡!我看是越快越好!」
  「當然得想法子離開!」朱翠慢慢地道:「只是談何容易,除非能一舉剷平了整個的不樂幫,這件事我已有了打算,你們只靜下心來,只管留心保護娘娘與小主人的安危就是!」
  史銀周等原想由朱翠嘴裡多少套出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無如朱翠並無意道出,他心知這位公主一向縝密謹慎,事情不到絕對有把握的時候,她是不會輕易說出來的。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多問。
  當下朱翠又詢問了一下別後經過,以及關照了一下各人今後職司,隨即解散自去。
  在睡房裡俟到天色近晚,朱翠帶好了佩劍,走出房外,新鳳一眼看見,快步過來道:「姑娘,你上哪裡去?」
  朱翠微笑道:「你跟我來!」
  二人步出樓外,只見翡翠谷已籠罩著一片沉沉的暮色,像是有大片的霧氣充斥著整個空間,因此使得尋丈之外的景物看過去都意態模糊。
  「好大的霧!」朱翠道:「這裡一向都是如此麼?」
  新鳳點點頭道:「差不離兒,有時候霧更大,對面不見人,只是來得快去得更快!用不了半個時辰,又都會退光了!」
  朱翠悵悵的道:「這麼看來,這翡翠谷可真是一處天險所在了。走,你陪我到四下裡轉一圈去!」
  新鳳點頭道好,遂前行帶路。
  二人一徑來到了一處山坡前,只見大片松柏翠疊雲集,生得極為茂密,卻有一個小小的尖頂茅亭,自翠障中露起一角。
  新鳳一徑來到亭前,轉向朱翠道:「這亭子古怪得很,公主你看看就知了!」
  朱翠一腳踏進,四下打量了一陣,又自步出道:「你說的沒錯!」
  新風道:「怎麼啦?」
  「這個亭子是有些古怪!」朱翠道:「好像暗晴控制著一個陣門,只是一時還看不出來,我們再到別處瞧瞧去!」
  新鳳答應了一聲,繼續前行,眼前遂來至一處山崖,只見嘩嘩水響聲不絕於耳,敢情雙崖將峙之間牽聯著一道小小鐵索軟橋,一道瀑布斜掛眼前,水勢雖然不大,也只到近處才能聽見水響,卻十分富有詩情畫意。
  兩崖之間的距離,亦不過只有兩三丈寬,只是看上去卻險得很!有一行約數盞高挑長燈插立在對面崖邊,看過去頗具誘惑,在朦朧的霧氣裡,尤其有神秘的美感。
  朱翠看了看,隨即向那個鐵索軟橋上踏去。
  新風追上一步道:「公主小心!」
  朱翠回過頭道:「怎麼了?」
  新風道:「山那邊就出了翡翠谷了,劉嫂特別關照要我們不要過去!」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在這裡等我,我只到橋那邊看看就回來!」
  新風道:「我還是跟您一塊去吧!這裡靜悄悄怪怕人的!」
  一面說就向著朱翠身邊偎近過來。
  朱翠打量著她笑道:「虧你還練過功夫呢,我看你膽子比老鼠還小!」
  新鳳笑道:「不是怕……是……公主,這裡黑黝黝的,咱們還是回去吧!」
  朱翠聽她仍是一口一個「公主」,情知她是從小叫習慣了,一時難以改口,也只有任著她了。
  當下冷冷一笑道:「沒出息的東西,既然這樣你就回去等我好了!」
  「不不不……」新鳳道:「我還是跟著您吧!」
  「好吧!」朱翠關照她道:「我只看看就回來,有什麼害怕的,我就不信這個陣能有多厲害,真的就能把我給困住!」
  新鳳道:「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朱翠瞪了她一眼,新鳳著實就不敢吭氣兒了。
  一陣風吹過來,鐵索軟橋嗦嗦地直打抖,站在橋上真像是有要被吹下去的那種感覺。
  朱翠不知怎麼回事,只覺得一身是膽,決計要去探一下對岸的神秘。當下輕輕招呼新鳳道:「走!」
  聲出入起,有如一隻夜鶯般的輕巧,只一下已落向對岸,新鳳原是不敢,見狀也只得硬著頭皮縱身而起,撲向對岸。
  眼前是一列七盞高挑桶狀「氣死風燈」,婆娑的燈光,映照著眼前兩股碎石小道。霧色迷濛,這一切看起來都深具朦朧,有一種朦朧的美。
  朱翠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勢,微微一笑向新鳳道:「我只當這裡埋伏著什麼了不起的厲害陣勢,看起來也不過如此,你跟我走,絕對錯不了!」
  新風驚訝地道:「公主豈非已經看出了什麼竅門兒?」
  「當然!你放心跟我,包保沒錯兒的!」原來昔日朱翠在不樂幫行館居住時,曾經目睹過那裡的陣勢奧妙,當日借助海無顏與風來儀的來去,然後她仔細深思,即為她想出了那陣勢通行之法。這時,她目睹眼前景象,幾乎和那夜行館所見並無二致,於是聯想到定然如出一轍,是以寬心大放。
  「這是一個虛實於間的兩儀陣勢,雖然晴藏著生死的殺著,卻是難不住我。」
  這時,朱翠右手後盤,「唰!」一聲,已把背後一口青銅長劍拔在手裡。
  新鳳緊張過甚,早已把鳩形短杖撤在手上,睜著兩隻大眼睛,只管骨骨碌碌在四下裡轉個不停。
  朱翠這時四下暗察了一遍,越加地認定所料不差,當下妙目微轉看著新鳳道:「你看看眼前一共是幾條路?」
  新鳳看了一眼,立即答道:「當然是兩條路!」
  「哼,那你就錯了!」
  一面說,朱翠向前跨了一步,忽然縱身而入,她身法奇快,只見她輕靈的身勢,在裡面一連快速地三四個起落,像是採取四角跳躍之勢,一連在四個角落裡各插上一足,最後手起劍落,只聽見「卡喳!」一聲,將一棵柏樹尖梢一劍斬了下來。
  緊接著朱翠的身子,翩若驚鴻般地,又自反折了回來,再如春風一襲,輕飄飄地又落在了新鳳身邊,看得新鳳內心好不佩服!
  朱翠身法站定之後,挑了一下眉毛,看向新鳳道:「傻丫頭,你現在看看是幾條路?」
  新鳳內心狐疑地依言向眼前一打量,頓時大為駭異,敢情眼前景象竟然大異方才。剛才明明所見的兩條羊腸小道,卻只剩下了一條,那七盞明燈,卻也只剩下了一盞,高高掩在道邊。
  新鳳大為驚奇地道:「咦,是怎麼回事?」
  朱翠初試身手,即奏了功,心裡大為高興,得意地看著新鳳笑道:「你當然不知道,剛才我們所見的是他們的障眼法,現在門戶已現,更用不著擔心,來,我們進去瞧瞧!」
  話聲一落,隨身落向那條小道道口。新鳳亦快速跟進。
  二女身子一經落定,頓覺面前景像一變,方才消失的那條小道,又自重複現出,依然是七盞長燈一字形排開。
  新鳳嚇了一跳道:「啊,這……」
  朱翠雖自覺出與前番在不樂行館所見顯然不同,只是眼前情形已勢若騎虎,不得不硬闖下去。
  當下朱翠拔劍在前,新鳳後隨,二女匆匆前進。一徑前進了十數丈左右,沿途所見,儘管是夜色朦朧,卻亦能感覺出四面花光繚繞,景色可人之極!
  朱翠只當是自己已經破了對方陣門,眼前大可毫無忌憚地長驅直入。
  無奈一程滬了下來,算計著以二人腳程,少說也走了三四里路,可是二人停下腳來駐足觀望時,才恍然為之吃了一驚!敢情折騰了半天,卻從未能離開上來那片方寸之地。
  這一驚,不禁使得朱翠大為駭然!
  新鳳似乎也發現了不妙,看著朱翠道:「怎麼?……」
  朱翠搖頭道:「用不著擔心,這點彫蟲小技還難不了我。」
  話聲方出,只聽得旁側草叢裡「哧」地出了一聲冷笑。
  朱翠猛一偏身,探囊取物,打出了一掌暗器「黑星子」。前文曾經交待過,她這暗器「黑星子」乃是六角狀,通體黑亮沉實,一出手即呈梅花形狀,隨著出手的角度,漸次擴大,五外三中,那片地方丈許內外便會在照顧之中。
  朱翠心裡琢磨著即使是這人具有非常身手;能夠躲得過自己這一掌暗器,可是他卻勢將非得暴露出身形不可,只要他一現出身子,自己就可給他一個厲害。
  她這個想法確是甚合道理,無奈天下卻偏多出乎常情之事。眼看著她手上八點暗器一閃而逝,緊接著草叢裡劈叭一陣亂響,顯示著這些暗器全數落了空,只是除此之外,卻別無異音,甚至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朱翠心裡可真有些驚訝了!
  「哼,我看你往哪裡躲?」
  心裡這樣想著,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緊接著飛星天墜般地往下落去。
  在對手過招上來說,這一手叫做「占巢」,凡是施展這一手功夫的人,出手必然狠毒,否則就無能逼出巢穴裡的狐狼。
  朱翠認定了暗中那個人必然還盤踞在原來地方,是以身子一躍落下,掌中劍猝然間舞起了大片光華,純以劍上內氣向下揮斬過去。這一手果然厲害,暗中那個人似乎沒有想到朱翠有此一手。「哈!」她出了一大口氣,朦朧夜色裡,猝地彈起了一團身影。
  好快的身法,像是一枚彈子般猝然射向當空,只是這枚彈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月色朦朧裡,大約地看出了這人屈腿抱膝的一個輪廓。那麼奇怪的身法,滴溜溜一路斤斗雲也似地翻了出去,朱翠追上去的一劍雖說是夠快的,卻依然是落了個空,劍身緊緊擦著這人的臀部削了過去,依然是落了個空。
  眼看著這個肉球也似的身子,一路翻騰出六七丈開外,霍地在空中展開了軀體,像是一隻墜枝的老猿,雙手同時向外一伸,已勾著了當空橫出的一截老樹枝丫,緊接著鞦韆也似地一個車輪打轉,已騎身其上。
  這般身法休說是武林罕見,即使是覓諸猴猿群裡亦是難能。
  朱翠幾乎看傻了,新鳳更別說了,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一樣的驚駭。
  那人身子在空中橫枝上一經坐定,垂著兩隻腿,淡月稀星之下,朱翠這才霍然發覺對方雙腿下端,敢情少了一雙腳。
  散發,大頭,半長不短的布衫。
  「啊,單老前輩!」
  這只是朱翠心裡的聲音,「單老前輩」四個字還未出口的當兒,樹枝上的單老人忽然「噓!」了一聲,彷彿向著朱翠這邊擺了擺手,意思是要她噤聲。
  朱翠心中一愕,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眼看著高處樹幹上的單老人身子一縮,兩手把樹身子倏地平蕩直起,「唰!」一聲,箭矢也似地射了出去。這一次較諸前一次身法更快,身子一經落下,花草叢裡不過一陣顫抖,隨即消失無蹤。
  朱翠自然知道對方異詭莫測的「地堂功」,即蛇鼠亦無以過之。新風卻是第一次目睹,簡直就像是看見了怪物一樣地吃驚。
  「啊……這……公主,他是人還是……鬼?」
  「別胡說……」朱翠輕聲斥道:「當然是人,回頭我再跟你說!」
  說話之間,只看見遠方燈光一閃,一道孔明燈光劈面直射過來。
  朱翠一驚之下,拉著新鳳猛的一轉,縱出三丈開外。
  她二人身子方自轉開,即聽得一陣弓弦響聲,叭叭叭叭!一連發出了幾樣暗器,並非是箭,卻是一種特製的彈丸,每一枚在空中卻劃出了碧森森的一溜綠光,其中一枚就擦著朱翠身邊劃過去,朱翠用劍一格,轟然一聲爆炸開來。
  只聽得一連串轟轟爆炸聲響,幾枚彈子在附近炸了開來,由於距離尚遠,聲勢尚不足以驚人,但是每一枚彈丸經爆炸開來所冒出的綠色火煙,卻是二女前所未見的花招,大蓬火光一經竄起,照得遠近都光亮十分,足足經過一段相當時間才恢復原狀。
  緊接著遠方燈光乍現,一人居高現身道:「原來是公主駕臨,失迎失迎,公主初來敝處,大概還不知道我們這島上的規矩!」
  說話者由於距離甚遠,尚不能看得很清楚,約莫可以看見的這人的一張瘦削雷公臉,尖嘴猴腮,其貌不揚。這人一身火紅色半長不短的衣靠,手持一面朱色胎弓,身上另外的配件甚多,口音尤其難懂,似百粵口音,又有些不盡然。
  朱翠想不到被對方一上來就看破了行藏,甚是後悔有此一行,對方這人是誰,她也不認識。
  一旁的新鳳偎近過來小聲道:「這傢伙叫郭百器,最是可惡,全身上下都是暗器,公主可要防著他一防!他是這島上的管事之一。」
  朱翠並沒聽過這麼一號管事,心中正盤算如何對付。
  郭百器卻呵呵笑道:「在下郭百器,在島上賤稱火器營管事,負責全島安全巡夜工作。嘿嘿!朱公主你是方來不知道,除了本島各職司外,這裡是有宵禁,一般人是不可隨便出入的,尤其是公主所居住的翡翠谷內外,為本島嚴格管制之處,環谷四周都設有厲害的禁制,是不可任意進出的。」
  朱翠冷笑道:「是麼,這一點貴島風三島主並沒有事先告訴我,失禮了!」
  她語氣不亢不卑,有意施展「千里傳音」將語音傳出,每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了郭百器耳膜之中。
  原來這個郭百器出身綠林,原是海南地方惡跡昭彰、打家劫舍的一名巨盜。其最大的長處,在於擅施兼制百家火器。也正是因為這點被不樂幫看中,以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而留用島上,擔任了一面的專職,他為人陰險狡詐,善於察言觀色,順風轉舵,每年兩次藉故採辦火器原料之名入走中原,大事搜刮財物,犯案纍纍,事後潛逃海島,官軍亦無可奈何。
  這一次拘禁鄱陽王家屬於島上翡翠谷,郭百器早已動念搾財,無奈島主有令,除有專門使命經認可者,餘者皆不許擅入。郭百器不得不遵守規令,然則內心卻天天動著擅入之念。
  今夜他是巡夜之便,又往翡翠谷外刺探,卻是無巧不巧正逢著朱翠主婢越谷刺探。他在朱翠來時先已在暗中見過,是以一眼即能認出,不禁心花怒放,自以為天賜良機,正可人財兩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8:30

  他原來沒有把朱翠一個姑娘人家看在眼中,直覺地認為即使她會一些武功,也不過是些花拳繡腿而已。直到此刻朱翠以「千里傳音」的內功,將話聲清晰地傳向耳邊才使他略覺意外,只是好不容易等著了這個機會,他可不願意就這麼輕易放過。
  聆聽了朱翠之言,郭百器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
  一面說即見他身勢微微搖動。
  透過朱翠與新風目光所見,只見這個郭百器人影有似鬼魑一般地連連閃動了幾下,似乎時東又西,形同幻影一般地令人難以捉摸。
  朱翠自然知道,這是對方借助陣法的奧妙才有以致之,心念未動,正思細觀,眼前燈光乍現,對方郭百器已霍然站在眼前。雙方之間的距離,不過一丈五六。
  朱翠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郭百器非但是生就的一張雷公臉,而且紅髮紅髯,相貌實在怪極,尤其是尖起的頭頂與尖出的下巴,一經對稱,簡直就像是一枚紅皮的橄欖,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再看看他那一身披掛,更是式樣齊全。除去各式怪樣暗器火器配備之外,在後頸上還插著一盞琉璃六角燈,散發出黃澄澄的光華。
  「朱公主!」郭百器笑咧著一嘴發黑的牙齒道:「你是才來乍到,大概不清楚這裡的規矩,嘿嘿……」
  一面說,他那一雙眼睛溜向了新鳳,聳了一下肩頭,冷冷地道:「這位姑娘可應該清楚得很,說得再明白一點,你們可是明知故犯。哼,如果依照島上的規矩來說,可就是格殺不論。」
  朱翠冷笑道:「原來這樣。那就請便吧!」
  說時,長劍微起,向前一指,劍尖上透出了一股凌人的冷森森劍氣,直指向對方。
  郭百器立刻有所驚覺,倏地後退一步,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嘿嘿笑道:「很好,很好,在下久仰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恨是無緣識荊,既是公主有心賜教,倒要討教了。不過有言在先,在下的花樣很多,要是冒犯了殿下,可怪不得我!」
  朱翠乍觀對方其人,已種下了惡劣印象,尤其是此刻對面談話,見他狡詐神態,一副油腔滑調神情,更增恨惡之感,巴不得立刻與對方一個厲害,這時聽了對方之言,實在萬難再忍,當下冷笑一聲道:「郭管事請吧!」
  話聲一落,腳下倏地一個快速搶進,掌中劍霍地舞出了一個「乙」字,這一劍妙在上下兼顧,「平肩」「削腹」直向郭百器身上削了過去。
  郭百器冷哼一聲道:「好招!」
  收肩,收腹,一招「老子坐洞」,腰彎得像個大蛤蟆,朱翠的劍擦著他的身邊劃了過去。
  正當朱翠第二劍待要揮出,面前的郭百器身形一搖,背後那桿高挑琉璃燈,忽然光華大盛,像是加大了好幾倍那樣的明亮耀眼。俟到朱翠定目瞧時,對方已退出了數丈之外。這種身法大異尋常!
  朱翠這才忽然明白,敢情是對方借助於陣法的安排,才會這般進退自如,相形之下,自己自然是吃了大虧。無奈既已出手,少不得也要與對方見上一個真章兒。
  郭百器雖然覺出朱翠劍法驚人,但是仗著自己熟悉於眼前陣法,既可靈活運用,最後必能制勝對方。待將對方制服之後,還不是予取予求,要怎樣便怎樣!這麼一想,頓時勇氣百倍。
  朱翠一招落空,眼看著對方勢若飄萍般地閃向一隅,其實她不知道這只是陣法下的一個錯覺而已,事實上郭百器就在她身邊咫尺之間。
  她這裡正待向著幻覺中的郭百器身邊縱去,忽然右身邊一股尖銳刀風掃過來。
  朱翠雖說是困於眼前的陣勢,一時還不易弄清,但是她本身內功精湛,敵人一經近身,便立刻有了感覺,以眼前情形來說,幾乎無須回答,即可猜知對方兵刃來襲的準確部位。
  她身子快速向前一俯,掌中劍倏地彈起,「噹」的一聲脆響。兩般兵刃,猝然在空中交接之下,濺出了幾點火星。
  也虧了這一次的兵刃交接,才使得朱翠瞭解到對方的真實藏處。緊接著,朱翠「唰」地一個快轉,霍然發覺到近在咫尺的郭百器,左手倏翻,運指如電直向郭百器一雙眸子上用力點了過去。郭百器顯然是吃了一驚,身子往後就倒。朱翠一聲清叱,長劍一收,正待運施劍氣功力,將一片劍雨向對方身上絞去。
  豈知這個郭百器果然陰險萬分,全身上下真是包羅萬險,什麼怪名堂都有。
  就在朱翠身子方一欺近的當兒,郭百器彎下的身子已驀地折起,隨著他翻出的一隻衣袖,「轟」的一聲輕響,即由其袖管裡噴出了大股火光。這片火光直向朱翠頭臉上噴來,其勢至猛,由於事發突然,簡直連閃都已不及。
  朱翠一驚之下,嚇得花容失色,自付著必將被火勢所的,燒得面目全非。
  驀地,由斜刺裡襲來一股強風,不偏不倚地正好按在了這股火焰尖峰上,兩下裡一迎,火勢頓時熄滅無形,連煙都沒有冒上一縷。
  原來這股火焰只是經郭百器所配製的獨特玩藝兒,看起來唬人,並不像真的火焰那般的人,見風即熄。想不到郭百器第一次施展,即吃第三者看穿。
  郭百器並不知這股風力來自暗處,只以為幻術為朱翠看穿,心裡吃驚不小,更加不敢對朱翠小看。
  當下冷哼了一聲,腳下滑動,頸後長燈配合著他巧妙的步法,幻出了一長串的燈光,藉著燈光的掩飾,郭百器已遁出二三十步以外。
  朱翠在對方退身之始,多少已看出了一些幻術,當下急步上前,撩出一劍,卻沒有能傷著對方,為此卻也使得郭某大存戒心。
  郭百器一聲狂笑,用手裡的長刀指向朱翠道:「大膽的丫頭,你私闖禁地,郭某已對你手下留情,你卻還不領情麼。嘿嘿!你要知道,你們主婢性命此刻全在我郭某人的手裡,姓郭的要你們死,你們便活不了。嘿嘿!丫頭要死要活現在看你的了!」
  一面說只見他身子連連轉動,一連變幻了幾個地位,隨即將眼前陣勢發動。
  原來這陣勢出自當年金烏門主「醉金烏」雲中玉設計,內涵極豐,前此未見。如今島上習得此法者,不過三位島主,以及其嫡傳弟子、劉氏夫婦等數人而已。
  郭百器因為負責島防巡海任務,經高立認可,才經劉公把陣法傳授與他,這時才得如意施展。
  朱翠過去從師,雖然習過陣法之觀變破解,無奈眼前這個陣法大過玄奇,想要破解大是不易。
  這時陣法一經發動,朱翠等二人立刻就感覺暗含的壓力,彷彿整個腳下所站地面,都向一邊偏斜過來,二人一時由不住都亂了腳步。
  新風拉住朱翠的手,失色道:「公主,咱們還是回去吧!」
  朱翠冷笑著道:「沉著點氣,死不了的!」
  話聲才住,忽然肩上一緊,竟吃一雙怪手緊緊抱住了肩頭,身邊上響起郭百器桀桀笑聲道:「大姑娘,你認栽了吧?」
  利用著陣法的掩飾,郭百器確實佔盡了便宜,一時得意忘形,居然動起「祿山之爪」。
  朱翠幾乎為之當場氣昏,只覺得對方手觸之處兩處穴脈上既軟又麻,才知為對方拿住了穴道。
  新鳳就在身邊,乍見公主被擒,既驚又怒,一聲嬌叱,奮不顧身而起,掌中鳩形短杖摟頭蓋頂點向著郭百器當頭猶打了下來。
  郭百器原思就此把朱翠擒住,一番輕薄之後,再軟硬兼施向對方搾些油水,眼前新鳳,他卻是沒有放在心上。無奈朱翠雖為他拿住了雙肩,本身功夫並未失,一扳之下竟然絲毫未動,新鳳杖勢又到,只得暫時鬆開雙抱,反身縱入陣內。眼看著燈光一連閃動,竟然又被他遁出了五六丈外。
  朱翠在他雙手乍離肩頭一霎,忙自提氣活血,右手抬處,發出了一枚彈指飛針。
  郭百器哪裡料到對方在失勢之際竟然還有此一手。像是被蟲咬了一下一陣疼,這枚小小飛針,已中在他左腫側後。
  郭百器只覺得傷處一麻,立刻如常,並無異狀,越是這樣,他才越知不妙,當下趕忙運指一點,定住了後腫傷處穴道,不使血液逆流人心。可是這麼一來,左面半肩便失了靈活。
  經此一來,他才知道這位公主敢情不是好欺侮的,把原先企圖染指對方的心意大大打消了一個乾淨。色心既去,惡意更張,郭百器恨得狠狠地咬著牙,身子一連串地打轉,隱身子嚴密陣勢包圍之中。
  「好,你居然敢暗算我!」郭百器手中長刀指向朱翠道:「我不叫你跪下討饒,諒你也不知道我『毒手神彈』郭百器的厲害!」
  說時,右手揮處,一連串發出了幾顆大如雀卵的光亮物件,直向二女立身之處擲來。
  朱翠情知對方陰險,前此已幾乎上當,這時見狀哪裡敢粗心大意?當下慌不迭打出了一掌暗器「黑星子」,迎著空中飛來的一串暗珠擊去。
  兩般暗器一經交接之下,耳聽得劈拍一陣爆響,炸開了一天流焰,火星四射,其勢端的驚人之極!
  朱翠與新鳳看得大為驚心,論及對方這些奇奇怪怪的暗器,卻是令人防不勝防。
  眼看著這一連串爆炸之後,對方郭百器身形閃動之間又復隱於無形。
  現場只剩下插在郭百器頸後的那一盞燈,即使這盞燈,也變幻莫測,轉瞬之間變成了一串飄忽不定的光影,只管滴滴溜溜圍繞著二女四周打轉不已。
  朱翠心情十分懊喪,她確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陣勢如此微妙,一任自己仔細端詳,卻也是無能破解得開。眼前情形可真是一籌莫展,雖不見得有性命之憂,可是萬一驚動了風、宮等人,總是自己臉上無光,早知這樣,自己實在應該聽從新鳳之勸,不該單身涉險。
  心裡這麼想著,朱翠便深為悔恨,還不得不全神貫注,生恐對方又施暗算。
  正當她自期自艾的當兒,忽然耳邊上響起了一聲輕笑,像是有人附唇她耳上道:「傻丫頭,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
  朱翠心裡一震,這聲音好熟,立刻使她想到了斷膝的那個單老頭兒。
  「用不著擔心!」暗中聲音道:「有我老人家在這裡,誰也不能奈你何!」
  一點都不錯,正是單老人的聲音。
  朱翠頓時精神一振,忙自向四下運目觀察,哪裡又能發現單老人藏身之處。
  「你用不著找我!」單老人的聲音道:「我看得見你你看不見我,你只聽我的話,照我所說出招行事,就保險你萬無一失!」
  他這裡話聲方住,只見正面一排燈光猝然現出,共是一串七盞長燈,並且現出了七條人影。七個人看來如同一人,正是「毒手神彈」郭百器。只見他手中長刀,向朱翠冷冷笑道:「姓朱的丫頭,你聽著,要死要活現在可全聽你一句話了!」
  朱翠正要出言罵他,耳邊上忽然響起了單老人的聲音道:「問問這個猴兒看他打的什麼主意?」朱翠只得依言,冷冷道:「說吧,你想怎麼樣?」
  毒手神彈郭百器嘿嘿一笑道:「三位島主早有明令,任何人擅闖禁區,格殺勿論,眼前我要殺你,可真是方便得很,即使三娘娘對你有愛重之意,嘿嘿,人死不能復生,礙於幫令,她老人家也不能編派我的不是!你說是不是?」
  朱翠冷笑道:「少說廢話,你到底打算怎麼樣吧?」
  郭百器冷森森地笑道:「好說,聽你口氣,現在倒像是開了些竅。這樣吧,誰叫我們在這裡見著了呢,多少應該有些交情。」
  在他說話時,朱翠極力的想辨別他的立處,無奈神奇的陣法顯然有「分光移影」之妙,致使透過朱翠新鳳二人目光所見之眼前景象,虛實莫測。七盞燈,七個人,看來一般無二,由於七個人站立七處,簡直無能辨出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毒手神彈郭百器自忖此陣出自不樂島「大師祖」雲中玉手創,變幻萬端,有鬼神不測之妙,更妙的是陣內即使吵翻了天,陣外也休想有一些知覺,自忖著自己正可為所欲為,不愁為任何第三者所察覺。有了這個「定心丸」,郭百器才敢這般放肆!
  當下,他冷笑了一聲道:「大姑娘,你是見過世面的人,心裡還會不明白麼,府上的金子寶貝多得是……這個……大姑娘你就說個數目吧!」
  朱翠心裡一動,闇然吃驚,忖思著原來這個郭百器竟是動著這個念頭,居然背著主人,暗中向自己詐起財來了,這一點倒是她想不到的。
  心裡這麼想著,朱翠卻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道:「原來足下是這個意思,哼哼!足下你也太瞧得起我們寡母孤兒了。」
  郭百器竟佯裝聽不懂對方話中挖苦之意,打了個哈哈道:「本來是嘛,像瘦了比駱駝總要胖些吧,姑娘你那裡鬆鬆手,我們可就受益不淺了!」
  「你說吧,要多少?」
  「不多!」郭百器豎起了個手指頭:「就一個整數吧,一千兩!」
  朱翠冷笑了一聲,說道:「這個數目不大!」
  郭百器一笑道:「當然,這是第一次嘛,總還有些交情,也許下次嘿嘿……」
  朱翠正不知如何對付,所幸這時耳邊響起了單老人的聲音。
  「這小子真是財迷心竅,也罷,」單老人的聲音道:「今夜就藉著你的手,送他回西天吧!」
  說到這裡,單老人話聲微微一頓,隨即道:「這個陣乃當年先師手創。哼哼,佈施這個陣勢之時,我也曾在場,是以前後內外我都清楚,這小子述要在我面前賣弄,豈非是不知死活。廢話少說,現在第一步,你先要把他背上的那盞燈打破了再說!」
  毒手神彈郭百器見對方不發話,只是作沉思狀,只以為她已答應,心中正自後悔,應該剛才開價高一點才好。又以方才為對方暗器所中,當時一麻即失去了知覺,哪知現在卻又有些隱隱作痛。他一生在暗器裡打滾,卻沒有料到會為人家暗器所中,自是大感面上無光,眼前之感覺立刻使他想到對方所發暗器之大異尋常,有心想出口向對方詢問,又有點礙難出口,生怕為對方以此要挾,心裡正自盤算著如何開口,是以沒有吭聲。
  朱翠既聽單老人傳聲相告,便自全神貫注,以備隨時出手。
  是時單老人傳聲又道:「這陣勢之內是以七數為殺著,每一正必有一反,又按先天小八卦乾坤排列,至為微妙,今夜傳你自是已來不及,好!現在你聽我說,對方七個形象之中,另有第三個乃是真身,現在你馬上以暗器破了第二隻燈,立刻向第三個身子出手進攻,便可收功!」
  朱翠聽他這麼說,自然心裡有數,當下冷笑一聲,假意向郭百器道:「你所開的價錢,我可以給你,只是眼前第一步,你卻要先把這陣勢撤了才可!」
  毒手神彈郭百器好不得意,「哈」地笑了一聲道:「朱公主,你說得好輕鬆!」
  一面說時,他身子輕輕一晃,七具形象同時移動,向朱翠身前落去。
  郭百器自忖有陣法掩護,又以七具形象中,只有一個是真的,對方萬萬看它不透,是以才毫不經意地躍身朱翠近側。
  哪裡知道朱翠得了單老人暗中傳聲秘告,已經認清了他的伎倆,只是故意出聲要他分神而已。
  郭百器不知進身,正好中了朱翠的智謀。當下即見朱翠一聲清叱,揚手先自發出了一枚暗器黑星子,直向著當前第二盞明燈上打去。
  「波!」的一聲,燈光應手而滅,由於暗器出手的勁力過大,將那一盞琉璃燈打了個粉碎。
  郭百器真是作夢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看破了眼前形象,當時大吃一驚,慌不迭閃身就退。
  朱翠既得單老人事先關照,當然放不過他。
  眼前就在她暗器方一出手的同時,身子已霍地騰起,一式「飛鷹搏兔」,直向著郭百器掩身七具形象中的真身撲過去。這一勢朱翠因為有備在先,早已蓄好了勢子,燈盞乍破,郭百器驚魂未定之際,朱翠又乍然臨近,長劍翻處,形成了一片劍雨,兜頭直向郭百器揮斬下來。
  郭百器一聲怪叫,倉惶間橫刀就架,朱翠自是放不過他,劍身一偏,用「微風燕子斜」一招,鋒利的劍鋒,像是打了一道閃電般的明亮,閃爍著直由郭百器左肩揮落下去。「嚓」地一聲,血光濺處,郭百器的一隻左臀竟吃朱翠這一劍連肩劈斬了下來。
  毒手神彈郭百器一生為惡橫行,心毒手辣,想不到現在碰見要命的剋星。
  這一劍好厲害,幾乎要了他的命!隨著朱翠的劍勢走處,郭百器一隻左臂倏地飛出了丈許以外。大股的血,直由郭百器斷臂傷處直噴了出來。慘叫了一聲,郭百器思忖著生死存亡的一霎,顧不得所受傷勢何等嚴重,驀地往地上一倒,一個骨碌直向外面翻了出去。
  雖然在如此情況之下,郭百器卻仍然忘不了出手暗算敵人,隨著他滾動的身勢,右手轉處,卻把一口長刀倏地直飛了出去。這口刀劃出了一道銀虹,匹練也似地直向著朱翠前心紮了過來。
  這種情形下,自然難望傷人,朱翠橫劍一擊,「噹啷!」一聲,已把來犯的刀擊落在一邊。
  妙在總不過這麼一霎間的耽擱,竟然已失去了郭百器的蹤影。
  朱翠正待壓劍前追。耳邊上響起了單老人的傳聲道:「這小子是用陣法裡附帶的七巧掩身之處,暫時掩藏住身子,你只要守定眼前,就不懼他插翅而飛!」
  聽他這麼一說朱翠就按步不前。
  單老人隨即又傳聲道:「這傢伙失了身後那盞燈,陣法已無能控制,加以他刻下身負重傷,定難逃開,你可以亮起燈光搜上一搜,他就無影以遁了!」
  朱翠一聽有理,隨即向一邊直了眼的新鳳道:「你身上可帶著千里火沒有?」
  新鳳摸出來道:「有,在這裡!」
  「快亮著了!」
  新鳳答應一聲,手裡千里火迎風一晃,「叭嗒!」一聲頓時亮起了栲栳大小的一片燈光,黑夜裡附近兩丈圓內外一時便全在觀察之中。
  朱翠道:「他跑不了的,我們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8:53

第34節  

  新鳳自然知道的一讓對方逃脫了的後果,心裡也是發急,聽朱翠這麼關照,立時答應了一聲,一面將手中千里火高高舉起,向前大步就走。
  火光照處,附近景象立時清晰出現眼前。面前是一行花樹,一片岩石,另有一道曲徑通向前面,新鳳照了一下,正要向小徑上踏去。
  「慢著!」朱翠仔細聆聽了一下,似乎為她發現了什麼,隨即關照新鳳道:「到石頭上面瞧瞧去!」
  新鳳依言折回身子,——面高舉千里火,正待向當前的巨大岩石上縱身上去,驀地,當頭石上「轟」地一聲大響,一蓬火光冒起,無數火丸兜頭蓋頂直向朱翠新鳳二女全身猝然射落下來。
  朱翠原來聽視之覺至為靈敏,方才留心細聽之下,發覺到頭頂岩石之上有沉濁的喘息之聲,立時有所警覺,心裡先已存下了仔細,這時見狀驀地一推新鳳,雙足著勁,施出全身之力,倏地向外縱出!
  二女身子方自縱出,只聽得身後一陣劈啪響聲,爆發出圈圈赤火烈焰。
  火勢乍明之下,一條人影乍然由岩石上縱身而下,頭也不回地直向著那道曲折小徑上撲去。
  朱翠只由這人影上立時察覺出正是那個毒手神彈郭百器無異,原因是他少了半邊臀膀,自是一看就知。
  郭百器想是知道自己身處危境,方才由於存心想向朱翠行詐,恐為外人所見,是以把手下各人悉數遣開,此時再想召集已來不及。他這時忍著斷肢殘身的奇疼,只想要暫時脫身,哪裡還敢再作逗留?卻沒有想到身後那個要命的女殺星硬是放他不過。聽見了身後腳步聲,郭百器真的是亡魂喪膽。
  這個人當真是鬼計多端,身上附件更是無奇不有,隨著他回身一現的同時又自拋出了一把物什。
  只聽見「哧哧!一陣響聲,一陣白煙由地上升起,立刻阻攔住了朱翠、新鳳前進的視線。
  郭百器想不到最後這一手居然奏了效果,自恃著總算死裡逃生。
  他又哪裡料到,生平作惡大多,天地鬼神難容,逃過了一關,又來一劫。就在他發步狂奔的當兒,忽地一陣風吹向眼前,現出了鬼擅也似的一條人影。郭百器根本連這人的臉面是什麼模樣都沒有看清楚,彷彿只看見一個大頭散發的老人,忽地現身眼前。對郭百器來說,現在早已是驚弓之鳥,還來不及容得他看清是怎麼回事,已吃對方這個大頭「鬼影」迎面一掌擊了個正著。郭百器「啊唷!」一聲,一個倒栽,摔了出去。
  緊接著這個大頭鬼影,輕若無物地已自升空直起,輕飄飄地落在了暗處一隅。
  郭百器被對方這掌打了個滿臉發花,在地上打了個滾,方自欠身坐起,已為朱翠自後面趕上,起手一劍中後心,一命嗚呼!
  面前人影一閃,那個已消逝的大頭電影又復現身眼前,正是藏身箱籠,為朱翠掩飾攜來同往的單老人。
  雙方乍見,朱翠有見於先,自然並不驚奇,新風卻嚇了一大跳。
  單老人一聲怪笑道:「幹得好!這傢伙的屍體可是留不得。你殺人,我來移屍,去去就來!」說時單手一拎,已把郭百器的屍體掄了起來,暗影裡只見他前去的背影一連轉了幾轉,隨即消逝無蹤。
  新鳳驚嚇地看著朱翠道:「公主,他是誰呀?」
  朱翠道:「回去再告訴你!」
  一面說朱翠拉著新鳳掩身暗處,不大的工夫,即見單老人去而復還。
  雙方才一見面,單老人即說:「你們得快點回去了,想不到這個老厭物還活著,我可不願意見著她,快跟我來!」
  說罷身形一轉,已縱出三數丈外。
  朱翠聽他這麼說,情知他必有所見,當下不敢遲疑,忙自向新鳳一打招呼,施展輕功,快速縱身過去。
  即見前行的單老人身法至為怪異,時東又西,時左忽右,有時明明前進,有時卻又故意後退。朱翠情知他熟悉陣法,是以緊緊相隨,新鳳又緊跟著她。一陣緊跟之後,朱翠這才發覺到跟前這個陣勢,敢情大有文章,若不是由單老人前導,自己就算是再費心神也難以猜透,由是大大存了戒心。
  且說二女在單老前導之下,一陣蝴蝶穿花似地穿行之後,忽然眼前一亮,已來至一處澗谷。眼前是潺潺流水,兩岸之間牽以鐵索飛橋,正是二人來時所經。記得來時不過一瞬間的事,卻竟然繞上了這麼一個大圈子。
  單老人這時坐身橋前,向著二女點頭道:「你們快回去吧,有人問起只當不知就是,我可也要走了,免得給那個老貧婆看見又自生厭!」說罷,身子霍地向下一縮,隨即蛇也似地消逝於草叢中不見了。
  朱翠忙即示意新風,二人快速縱身鐵索橋上,匆匆趕回彼岸,來到翡翠谷內。忽然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聲音,朱翠立即警覺到有人來了,當下一拉新風,二人雙雙掩身子於一方岩石之後。身子方自藏好,只見眼前人影連閃了兩下,現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來。其中那個女的,黑髮蠅面,手持著一根籐拐,正是不樂島總管之一的劉嫂,那個男的四十來歲,生得又黑又瘦,兩隻眼睛裡卻是精光四射。
  只見二人現身後,那個中年男子向內張望了一下道:「奇怪,沒有人呀!」
  劉嫂哼了一聲道:「你太多心了,除了三位老人家以及我們有限的這幾個人以外,誰還能來去自如?只是,郭管事既然發動了陣法,他本人卻不在這裡,未免太大意了!」
  黑瘦男子冷笑道:「姥姥,不是我說,這巡海火器營的任務這麼重要,交給他來負責,未免……哼,姥姥往後看吧,早晚要鬧出事來!」
  劉嫂道:「怎麼,莫非郭百器這個人靠不住?」
  黑瘦男子聳了一下肩,冷笑幾聲道:「這個……姥姥往後看吧,外面對他的傳說很多,去年我同大爺走了一趟,聽見了很多關於他的傳說,奇怪,難道大爺會不知道?」
  劉嫂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郭百器這兩年來弄的油水不少,你看得眼紅了,是不是?」
  黑瘦漢子嘿嘿一笑道:「姥姥這話說到哪去了?想咱們哥兒幾個能夠在島上當差,還不全靠姥姥跟劉公大力關照,只是……」
  劉嫂不等他說完,哼了一聲道:「別說了,我懂你的意思,過兩天有個機會,要選幾個人去一趟西藏,你要是願意,我就把你報上去。」
  黑瘦漢子只是一怔,繼而狂喜道:「姥姥是說往布達拉宮……」
  劉嫂斥道:「小聲!」
  黑瘦漢子忙以手遮口,連聲道:「是是是!」四面打量了一眼遂又道:「還好,這裡沒有什麼外人。」
  劉嫂冷冷地道:「你心裡知道了就好,這一趟可是肥差,豈不比在島上混要強得多,只是……」
  黑瘦漢子得意地縮了一下頭,嘿嘿笑道:「姥姥的意思,在下省得,萬一事成,兄弟當然有一番孝敬……」
  劉嫂哼了一聲:「這是後話,一切就看你的心了!」
  說罷轉身自去。
  她仍是按來路鐵索軟橋回去,黑瘦漢子躬身抱拳,滿臉笑容地打了一躬,這才得意洋洋地退身自去。
  容得二人走後,朱翠才與新鳳現身出來。
  新鳳吐了一下舌頭道:「好險呀,差一點就被這個老婆子看見了!」
  朱翠道:「這個劉嫂武功絕高,今後對她可要千萬提防,倒是那個黑瘦的傢伙又是誰,你可知道?」
  新鳳點點頭道:「知道,他叫婁空,也是這島裡的管事之一,連同剛才死的那個姓郭的,還有兩個人,一共四個人,外號叫『四毒蠍』,誰都知道這四個人是劉公劉嫂手下的死黨,壞透了!」
  朱翠前此由風來儀女婢青荷嘴裡聽到了一些,悉知不樂島上除了劉公劉嫂這一對總管事武功驚人之外,另外還有郭、李、晏、婁等四人武功俱都不弱,那個郭百器自己已識過了,確是險狠難當,若非是單老人在暗中相助,說不定早已遭了他的毒手,其他三人既然與他也是同一夥,又聯稱為「四毒蠍」,可以想知亦是窮凶極惡之輩,今後遇見這些人卻是要格外仔細小心才是。
  當下主婢二人返回居處。新風自然忘不了適才現身的單老人,朱翠便將結識單老人的一番經過,以及單氏的出身經歷,大致地說了一遍,只把新鳳聽得目瞪口呆,真是又驚又喜。
  朱翠特別告誡她有關此事,不許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主婢兩人又說了一些今後的計劃,新鳳這才辭別朱翠自去。
           ※        ※         ※
  由於有了方才一番生死格鬥,朱翠暫時不便再到處閒逛,倒是剛才劉嫂與那個婁空一番對話,其中提到西藏的布達拉宮這件事,不禁使她聯想到了海無顏將要著手的那件任務。
  海無顏曾說過,他將要在布達拉宮解決一樁私藏的寶藏糾紛,井說此事不樂島已插手,白鶴高立勢在必得,這時證諸劉嫂的話,看來是一點也不假了。
  由方才劉嫂話中所透露,大概可以猜知,白鶴高立雖然武技超群,然而在他著手奪取這件寶藏事時,必然發覺到了相當的阻力,是以才會想到「搬討救兵」,向島內傳令支援。
  朱翠忽然心裡一動,覺得這正是一個傾覆不樂島難得的機會,大可以趁白鶴高立以及幾個精銳人物不在島內時,對不樂島內部從中破壞,以期消滅島上的實力。只是,朱翠卻覺得這項工作施行起來太難,首先克服自己心理上的障礙即不是件易事。
  一陣微風吹過,窗外的平台上落葉蕭蕭。落葉聲中,夾雜著輕微的一絲異聲。
  朱翠霍地有所覺察,口中叱道:「是誰?」
  門外人聲一笑道:「除了我老人家,半夜三更又會是哪個?大姑娘,我可以進來麼?」
  朱翠立刻聽出來,道:「是單老前輩麼,等一下!」
  一面說遂即開了房門,單老人就像一陣風似地,嗖一聲鑽了進來。
  他一進門呵呵笑道:「過癮,過癮,來,大姑娘,給我來碗茶吧!」
  朱翠答應著,忙自親手為他斟上一碗,不免奇怪地道:「你老人家這是從哪裡來?」
  單老人先不說話,把倒好的一碗茶拿起來一飲而盡,咂了一下嘴道:「杭州三十六號小龍井,好茶!好茶!」
  朱翠由暖壺裡又為他斟上了一碗茶。
  單老人接過來呵呵笑道:「看起來你們在這裡日子過得很不錯,只怕高立那個老兔崽子回來以後,就不同了。大姑娘,你可要心裡先有個提防,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朱翠冷冷地道:「這個無需你老人家關照,我知道!」
  想到了剛才單老人暗中救助之功,遂即當面向他感激。
  單老人道:「用不著謝我,我這是在為自己清理門戶。哼!這些小子們平素無法無天的行為我聽得多了,往後誰也跑不了,一個個拿他們開刀!」
  朱翠道:「你老這是從哪裡來?」
  單老人笑道:「劉老婆子自以為了不起,在這裡作威作福,我剛才開了她一個小玩笑,她雖然追了我半天,到底沒有讓她摸著一點根底。」
  微微一頓,他才接下去道:「話雖如此,這個老太婆一身輕功,倒也著實不可輕視,姑娘以後要是遇著了她,可要千萬仔細!」
  朱翠隨即將日前來時與劉嫂的一番邂逅道出,輕輕一歎道:「看起來這裡陣勢,比起肇慶那別館來,還要厲害得多!」
  單老人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因為這裡的陣勢是我那雲老恩師親手佈置,自是千奇百幻,厲害無匹,肇慶別館裡的陣勢,卻是出自後人之後,當然要差上一截!」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目注向朱翠道:「你道這陣勢厲害麼?」
  朱翠點頭道:「實在厲害,今夜若非你老人家現身引導,只怕我一輩子也轉不出來!」
  單老人點頭冷笑了一聲:「你這話倒也並非誇張,據我所知,先師雲中玉當年為建立此海外基業,不受外力所侵,一共在此不樂島前後佈署了十一堂陣勢,這些陣勢佈署之時,足足花費了他老人家三年時光才行完成,自那時以後再也不虞為外人所侵,這也就是為什麼至今不樂島仍能屹立不搖,膽敢橫行天下的主要原因!」
  朱翠吃驚地道:「照你老人家這麼說,莫非當今就沒人能破得這些陣法不成?」
  單老人冷笑著搖搖頭道:「難!很可能正如你所說,只怕當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破此陣。當然,除了一人之外!」
  朱翠一驚:「誰?」
  單老人冷冷地道:「那人就是我!」
  「啊,那可太好了!」
  「只是姑娘,」單老人冷笑道:「你如果指望我會親手來破這些陣勢,那可是夢想。」
  朱翠微感失望的道:「這……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單老人道:「這是先師僅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一些東西,我身為他嫡傳弟子,也只能在有關的幾堂陣勢裡暢行自如,到了三位島主本身所居住的地方,便不得其門而入了!」
  朱翠道:「原來這樣!」
  她不禁心裡想到,怪不得外面把這不樂島形容得那麼可怕,不樂幫更對外揚言,沒有任何人能活著離開此島,想來必是種因於此了。
  單老人頓了一下,訥吶地道:「再者看吧,第一步,我得光把你教會,讓你能自由通行自如,這一點說來容易,只怕也得要花上你一兩個月的時間,還得用心苦記才行!」
  朱翠怔道:「要這麼久?」
  「哼!還久麼?」單老人冷冷地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白天人多,進出不便,只有晚上,以後每天晚上這個時候我來找你,咱們實地走走,時間一長,你就自然熟悉了!」
  朱翠雖然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即把不樂島都摸清楚,但聽他這麼一說,卻也知道事情是急不來的,只得點頭答應。
  單老人遂又說道:「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我會主動來找你,你用不著找我,你也找不著我,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我走了。」
  說到這裡,正待起身離開,忽然神色一凝,道:「嗯,有人來了!我得先避一下!」
  一面說時,身形一個倒折,有如飛天蝙蝠般,整個身子已倒翻了起來,緊跟著他手膝並用,向天花板上一貼,唰唰一陣遊行,活似一隻大守宮般地,已隱向一根巨梁之內。
  這種身法的施展,朱翠確信以前不曾見過。
  她的驚奇還沒有來得及平息,身邊上已聽見了極為輕微的一絲異聲。
  根據朱翠的經驗,她確信有人來了。使她更驚異的是,這個人的輕功顯然極佳,與先前單老人來時一樣的輕微。
  朱翠居住的地方至為寬敞,臥室之外,另有會客專用的內廳,廊外是一方露台,兩側左右聯結著抄手遊廊,此刻,朱翠就坐在廊內。
  不容她起身察看,內廳的兩扇門扉,忽然地自行敞了開來,一個長身女子飄然進入。
  隨著她進入的身勢,兩扇廊門又自合攏,門扇的一開一合,顯示此人高超的內元真力。
  來人正是本島島主之一的「妙仙子」風來儀。
  朱翠沒想到她意會忽然在此時此刻來訪,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由於方才自己殺了對方手下一人,一時心虛,只以為對方是興師問罪來的,心裡未免有些忐忑不安,忙自位上站起。
  風來儀一身隨便家居衣著,長髮一束斜垂胸前,黑色的及地長裙外罩著一件天青色的短披,臉上神色並無不悅,反倒一派輕鬆自在。
  「翠姑娘你好,怎麼,這個地方你還住得慣麼?」一面說,她笑嘻嘻地執起朱翠雙手,上下打量了一眼:「對不起,你知道我不在島上的這段時間,上上下下許多事都有待我返回料理,所以這兩天沒來看你!」
  朱翠聽她這麼說,心裡略為放鬆,道:「前輩太客氣了,這裡一切都好,家母與舍弟亦看來健康,多勞費心,實在愧不敢當!」
  風來儀鬆下了她的手,一面坐下來道:「不要這麼說,既然這樣,你們就在這裡住下來吧!這裡不比肇慶行館,人多事雜,難免有照顧不周之處,你有什麼需要的東西,要是他們照顧不過來,你只管跟我說,我可以吩咐他們馬上送過來!」
  朱翠搖頭道:「你太客氣了,這裡什麼東西都不缺少!」
  風來儀笑道:「那就好,令堂的心情可好?你要多多開釋她,再怎麼,住在這裡是安全的,曹羽那幫子人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這裡。」
  朱翠微微一笑道:「話是不錯,可是風前輩又為什麼要這麼厚待我們?我們在這裡要住到什麼時候呢?」
  風來儀先是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兒面色微寒地道:「這你就不要操心了。」
  忽然她自位上站起來道:「我今天晚上來找你,是要你到我那邊去坐坐,我填了一首新詞你看看可好!」
  朱翠原是不想跟她走得太近,可是轉念一想難得有這個機會,倒不如好好地把這島上情勢觀察一下,這麼一想也就欣然答應。
  風來儀似乎很是高興,瞅著她道:「有機會我會好好帶你到各處去走走,這裡好玩的地方很多,你看了以後一定會覺得這裡雖島名不樂,其實人民生活卻很是快樂,咱們走吧!」
  說完轉身向外步出,忽然在壁邊站住,兩隻眼睛注視著壁上,忽然回頭一笑道:「倒是想不到,翠姑娘你還練有這門功夫啊!」
  朱翠聽得吃了一驚,兀自鎮定道:「怎麼?……」
  風來儀含笑著一指牆上道:「啊!你看,這是什麼?」
  但見她手指處的牆壁,現出了兩個清晰的掌印,由是一路而上,直達屋頂,正是方才單老人施展壁虎游牆時所留下來的。那掌印並非染有泥跡,只是掌心濕潤所留下的正常紋路,只在某一個特別的斜度之下才得現出,正面而視反而難以看見。這一點點珠絲馬跡,亦難逃風來儀觀察之中,足見其人凡事之細心了。
  由於那掌印只是中心的一小部分,看上去實不易辨別男女,這才使朱翠略放寬心。
  心念微轉,她杏目微乜,向著風來儀淺淺笑道:「以你所見,我這又練的什麼功夫?」
  風來儀蕪爾道:「你考我不住的!你所練的這門功夫,我們叫它作『守宮盤龍戲』!」
  一面說兩隻手掌霍地向著所現出的掌印上一按,整個身子向前一吸,已自貼向牆上,遂見她掌膝互施,一陣瑟瑟聲已爬向室頂。朱翠正自擔心她會看出單老人藏處,卻見風來儀手掌輕收,飄飄然已自屋頂落下地來。
  「了不起,了不起。」
  一面說時,風來儀滿懷詫異地目光頻頻在她身上轉著:「想不到你的內力氣功,竟然練到如此精湛地步,佩服!佩服!找一天倒要與你好好印證一下!」
  朱翠聽她這麼說,心裡總算鬆下了一口氣,倒也不得不佩服單老人暗中掩藏的巧妙。
  說話之間,二人已步出涼台。驀地,一條人影快似奔電般地來到了眼前。
  這人一身長衣,滿頭白髮,個頭兒不高,看上去矮胖矮胖的。
  朱翠先沒有看清,容到定目再看時,才認出了來人正是不樂島上的那位大管事劉公!
  劉公乍見風來儀一笑道:「原來三娘娘也在這裡!」
  一面說隨即也向著朱翠抱了一下拳道:「公主萬安!」
  朱翠回禮,尊稱了他一聲:「劉老前輩!」頓了一下隨即請示道:「深夜來此,可有什麼事麼?」
  「這個……」劉公笑了笑道:「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是例行巡視一下罷了!」
  一面說,只見他移向風來儀面前小聲地向風來儀訴說了一些什麼,後者面色微微一驚,隨即又恢復原狀,接著風來儀又關照了一些什麼,劉公遂退下。
  遙遙向著朱翠舉手為禮,但見他矮胖的身軀,有如一縷輕煙也似地倏地升空而起,隨著當空的一襲微風,他身子有如斜風中的燕子那般輕巧,翩翩然已落身子數丈外的大樹之梢。
  夜色昏暗裡,劉公身軀再一次地拔起當空,隨即掩沒於沉沉夜色裡瞬息尤蹤。
  朱翠目睹之下,不得不由衷地讚佩這個劉公,好俊的一身輕功。
  風來儀似乎已看出了她的感應,當下微笑道:「你看他這身功夫如何?」
  朱翠點頭道:「高不可測!」
  風來儀道:「實在說起來,他的一身功力,並不比我差,尤其是一身輕功,只怕連我也望塵莫及!」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以後你要碰上了他,動手過招時可要千萬小心,以後你就知道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9:09

  朱翠心裡一動,含笑道:「他為什麼會跟我動手?」
  風來儀道:「你才來也許還不清楚,這裡的規矩很多,誰要是不小心偶有所犯,他職責所在,便不得不出面干涉了!」
  朱翠點點頭道:「原來這樣,我將盡量不冒犯他就是!啊!對了,剛才他來這裡,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
  風來儀一雙眸於在她臉上轉了一轉:「是發生了點事,我們這裡的一位海防巡營管事,忽然失蹤了!」
  「噢,」朱翠心裡動了一下,臉上力持鎮定道:「失蹤了。」
  風來儀目光茫湛地注視著她,接下去道:「也許是我們這位大管事太多疑了,竟然以為他死了!」
  朱翠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知道這個風來儀心細如髮,只要一句話對答不當,或是神色有異,必將會為她看出破綻,倒不如什麼也不說的好。
  朱翠的這一點心思,果然發生了效果。風來儀實在在她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態,逐輕輕含笑道:「來,我們去吧!」
  朱翠是怕她繼續追問下去,遲早會露出馬腳,見她中途打住,也就不再多說。
  當下二人步出樓廊,肩並而行。夜色裡,翡翠谷嫩致如畫,點點燈光明滅摟閣,給人以無限神秘之感,風來儀腳下放快,一徑來到了前面亭子站住。朱翠跟過去,發覺到這個亭子正是方才與新鳳去過的那個亭子,當時只是發覺出有些古怪,並不知其奧妙,既然現在風來儀主動帶她來這裡,倒要問問她看看內中藏有什麼奧妙了。
  二人先後走進了亭子。風來儀抖手亮起了火折子,就著亭內正中所懸掛的一盞燈盞點燃,一時光華大盛。
  朱翠左右看了一下,說道:「這亭子好怪!」
  風來儀含笑點頭道:「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這亭子的古怪,這就證明了你的閱歷不同一般,你倒說說看怪在何處?」
  朱翠站起來走下亭子,在外面觀察了一陣子,又走上來向外面看了一陣,搖頭苦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看起來像是控制什麼陣勢的一個總壇所在!」
  風來儀一笑道:「這就很難得了!」
  「是麼?」朱翠好奇道:「可是這陣勢太神妙了,我竟然看不出一些端倪!」
  風來儀冷冷地道:「你說得好輕鬆,我不妨告訴你吧,當今武林,只伯識得這個陣勢的人還沒有幾個。」微微一頓之後,她才又接下去道:「除去本島的幾個首腦之外,我還不知道誰能有這個本事看穿這些陣勢的微妙,你來看!」
  一面說時,只見她雙手比著一個奇怪的姿式,向著亭子四面各自比劃了一下,忽然向後退開一步。
  朱翠暗中記下她這幾個動作,見她單足在地上跺了一下,頓時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時,敢情亭外景像已較前大不相同。雖然是在夜晚,朱翠卻能清晰地辨別出環繞著這個亭子的四周,共顯現出八處通路,俱足以亭子為中心,向外發射直出。
  風來儀一笑道:「你可看見了?」
  朱翠道:「八卦兩儀陣?」
  「你猜錯了!這是『青奇八象』!」風來儀一面微笑著:「這個名字你大概以前也沒有聽過吧!我們現在所要走的是第一條路!」說罷一拉朱翠衣袖道:「快!」
  俟到兩個人雙雙縱身而起,落向第一條道路上時,朱翠本能的回身一看,顯然景象全非,敢情那方石亭雖然屹立如故,只是除了自己眼前所踏行的這條路以外,其他七條道路全然無蹤。
  夜色沉沉,除去自己二人行走的這條道路依然清晰如故之外,四周別處就像是蒙上了一層大霧一般地混淆不清,濛濛然無從所見。
  經此一變,朱翠才算是真正地認識到這個陣勢的奇妙厲害,憑自己多年來於此道的認識,對於眼前所顯現的一切,竟然是「不著邊際」。有此一見,不禁令她大失自信,益加地感覺出未來道路佈滿荊棘,想要把這個島內的所有十一堂陣勢全摸清楚,實在是大非易事,想到這裡,真是打從脊樑骨向外直冒涼氣。
  眼前這條路去勢極長,其間並非全然暢通,只是風來儀輕車熟路,行走起來極見輕巧,差不多每走上一小段皆有特殊步法與變化。
  朱翠先還是留心緊記,可是一程走下來,不得不知難而退,打消了緊記的念頭,敢情這些步法與變化太複雜,若非是別有竅門,僅憑緊記簡直是不可能之事!
  二人一前一後,瞬息之間已前進了百十丈遠近。
  風來儀停步在一道溪流之前,只見隔溪對岸,是一片青山,樹障重重,雜花滿目,可惜是夜晚,只見花樹而難見其美,只是那背山面海的超然景色,亦不難想見是何等一番氣勢!
  至此,朱翠耳中已隱約聽見澎湃的浪潮聲,夜深人靜,甚至於聽得見海鷗戲潮的啁啾聲,心胸頓時為之大為寬闊。
  風來儀站定之後笑向朱翠道:「你可喜歡這裡?」
  朱翠還不及答話,即見風來儀東西各比了一掌,縱身躍過眼前溪流。
  朱翠忙自跟進,身子方一跳過,眼前頓時又自一亮,皓月下一樓如畫,背山瀕海而建,卻有一道極盡迂迴的石板小道婉蜒而上,直指樓前,小道之間點綴著不同式樣的茅亭,共有七座之多,每亭之內皆懸有明燈一盞,看過去有如一串明珠,閃爍在夜色之間,尤其醒目好看!
  風來儀指著那座樓道:「那就是我住的地方了,來吧,我們來活動活動一下身子吧!」
  話聲乍落,她身子已如同風飄桐葉般地拔了起來,隨著她開合的雙臂咕嚕嚕一陣風聲,已落身在為首第一座茅亭之上。
  朱翠這時也施展身法,驀地拔身而起,向著風來儀所落足的茅亭之上落去。
  她身子方自一落下,風來儀已第二次拔身而起,向著第二座茅亭落去。兩亭之間距離甚遠,風來儀竟然只憑著一次縱身,就落向對面亭上,這等輕功,的確是當世罕見!
  朱翠情知對方這是在伸量自己輕功,明知自己輕功比對方不及甚多,卻也不甘心示弱,當下強自由丹田提吸出一股真力,施展出「巧燕穿雲」的輕功絕技,連續三個起落,一直撲上了第三座亭子。
  她確實沒有想到,自己輕功竟然會有如此造詣,雖然暫時沒有讓自己丟人,卻已是精疲力盡。
  站立在第三座茅亭之上再向前一打量,才發覺到風來儀敢情早已到達了盡頭,高高站立在最後那座茅亭頂尖,正自向著自己點手相招。
  朱翠暗暗地叫了聲苦,更發覺到餘下的四座茅亭敢情每一座距離看來都長短不一,越向後距離愈遠,起先不過是五六丈距離,到達最後怕有八九丈之遠,如此距離,就算是自己再苦練經年,也是萬不能及!
  把這些看在眼裡,朱翠不禁心裡有氣,暗忖著:好個婆娘,你明明知道我武功不如你甚遠,前此早已較量過,何以現在硬要我當面出醜。
  本想由亭上飄下來,乾脆走過去,可是無奈她生平好強慣了,尤其在這種節骨眼上更不能認敗服輸。無如以自己能力實在無把握飛越過八九丈的距離,況乎又是在夜晚,即使勉強能達到這個距離,若非能一次落足在茅亭頂尖之上,否則亦將難免出醜。
  這一霎,她可真是舉棋不定,不如如何是好了。
  卻見遠處亭尖的風來儀揚聲說話道:「翠姑娘,不必勉強,這也實在是難了一點!」
  朱翠聽她這麼說,更不禁激發了好強好勝之心。
  當時她一面打量著對亭落腳之處,一面在運功調息,正待拼著出醜也要試上一試,忽然耳邊響起了一絲笑聲。
  「你放心吧,有我在這裡你出不了醜的!」
  一聽這聲音,馬上就認出了是誰,想不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單老人竟然又出現了。對於朱翠來說,這可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她立刻又想到,這個時候單老人是千萬不宜現身的,風來儀何等人物,一個不慎為她看出了破綻,那還得了?
  這麼一想,朱翠不禁暗自為他擔起憂來,心裡由不住暗自責備。
  暗中的單老人,卻傳聲嘿嘿笑道:「大姑娘你只管跳吧,用不著為我擔心,我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朱翠驚心少定,又怕風來儀生疑,當下強自提起一股真力,運出全身勁力,陡地直向對亭上縱身落去。兩亭之間,距離約在七丈之間。朱翠這一奮身直躍,確實沒有把握能夠躍上亭尖,然而她卻是意外地達到了。待到她足尖落實在亭頂圓珠上時,由不住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
  遠處風來儀笑讚道:「好身法,翠姑娘,還有三個亭子,你何妨都試試看?」
  她的話聲方落,耳邊上立刻又接上了單老人的傳音。
  「她要你怎麼樣就怎麼樣,一切都有我呢!」
  朱翠聽他這麼說,只得把牙一咬,倏地縱身而起,直向對亭再一次縱身過去。她身子方自縱起,驀地後面胯骨地位一緊,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風力硬生生地頂了出去,這股力道顯然甚大,以致於除了朱翠本身力道之外,還足以把她推出丈許以外。
  就這樣,朱翠便輕飄飄,極其從容地落在了第五座亭尖之上。她身子方自站定,身後一股強大的疾風又自襲到,使得她不得不向著第六座茅亭上縱去。和前次一樣,她繼續躍向第七座,也就是最後的一座亭子。
  這一連串的輕功施展,看來一氣呵成,絲毫不帶牽強,看在風來儀眼中,的確驚訝極了,以她對朱翠的過去認識,萬萬想不到她的輕功造詣,竟會是如此之高,簡直較諸自己也並不差。一驚之下,風來儀幾乎愕在了當場。
  良久之後她才感歎著點了一下頭道:「翠姑娘,你好一身輕功,以前我竟是沒有看出,真是失敬了!」
  朱翠隨即由亭頂上飄身下來,心中有愧,卻是連一句客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向著風來儀神秘地笑笑而已。
  殊不知這一笑,卻又令風來儀大感諱莫如深,心中盤算道:看來這位公主輕功既屬一流境界,別樣功夫也差不訓哪裡,何以竟會向我輕易認敗服輸?難道說她之來到不樂島,還會存有什麼異圖不成?
  然而,轉念再想,以不樂島如此神奇陣勢,高手如雲,對方孤單單一個單身少女,縱然智藝超群,在自己監視之下,又能如何?況乎她一家老小生命,全在不樂幫掌握之中,豈又能興風作浪不成?
  這些問題略一過腦,風來儀隨即一笑泰然。
  「你看,」她手指著漸次高起來的石階道:「這裡是一百零八磴台階,走完之後就到了我所居住的『觀海摟』了!」
  朱翠在她說話時,已自感覺到冷冷天氣,耳中亦不時聽見澎湃的海濤聲,順著風來儀的手指向上望時,訝然驚覺到敢情二人所立處,已將是一峰之巔,風來儀所謂的「觀海樓」,事實上已是一峰之頂,只是這一帶峰巒起伏,層層相疊,非到近處是難以窺知罷了。
  夜深如水,當空明月冰盤也似地懸在天上,如銀月夜映照著眼前一切,幾疑處身子瓊瑤月宮,確是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朱翠看在眼裡,心中確是暗暗折服。
  如此居家環境,如非是她親眼看見,簡直是難以想像。風來儀能夠居住在這裡,日夕感染此大自然鐘靈氣質,焉能不智高靈敏,實在令人由衷欽慕。
  能夠居住在這裡的人,當然絕非凡夫俗子。
  下意識裡,朱翠便又對於風來儀這個人傾生出無限敬慕之心,在她想像裡一個居住在如此環境裡,而有高超意境的人,似乎不應該是個殺人越貨的壞人。這種感觸似乎早已不只一次地在她腦子裡滋生,她真怕這樣下去,有一大也許就會消蝕了對於她甚至於整個不樂幫的敵意。
  風來儀微微一哂:「你在想什麼?」
  朱翠一驚道:「啊,沒什麼,我只是忽然發覺出這個地方太美了!」
  風來儀道:「是麼,那麼等一下你會更覺得美,我們走吧!」
  話聲一落,她身子已自輕盈地縱了起來,直落向石階之下,朱翠也即縱出落下。
  二人並肩而立。
  風來儀一笑道:「這裡台階雖然總數一百零八級,但是你要一級級地走上去,卻是求快不能,你信不信?」
  朱翠也不答話,倏地舉步,越級向上直跨過去。
  說也奇怪,她雖是大大向上跨出一步,可是俟到她腳步落下之後,才發覺到此身仍然停留在原階之上,所不同的是站立的位置略有偏差而已。
  一驚之下,朱翠倏地縱身直起,再一次向上落去。
  她身子才自縱起,就聽見身邊的風來儀一聲叱道:「不要……」
  緊跟著朱翠的身後。風來儀突地拔身直起,直向朱翠身後襲去。
  朱翠身子方自縱起,只覺得眼前景物似乎全數倒轉過來,而自己落身之處,卻是漆黑一片。心中正自吃驚,耳邊上已聽見了風來儀呼叫之聲,同時間只覺得右腕上一緊,已吃風來儀緊緊抓住。緊接著又吃風來儀硬生生地把她身子拉了下來,感覺著就像是螺絲兒般地一瀉直落了下來。
  容到二人落地之後,朱翠再一打量,才發覺到敢情還是原來第一階石級,真有點令人匪夷所思。
  風來儀這才道:「剛才我要不是拉你一把,現在你必然已經困於陣內,這個陣勢較諸剛才我們來時所經過的那個陣義要微妙得多,就是我通曉陣法,能把你救出來,只怕你也難免要受到傷害。」
  朱翠由於前此已見識過這裡陣法的厲害,聽她這麼說並不認為她是誇大其詞,心裡既驚又愧,儘管她生性要強好勝,也不得不暗自吃驚,未敢造次。
  風來儀見她尋思不語,面有羞色,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未免太好勝了,你以為這裡陣法如此容易被人認出來麼,果真這樣,不樂島也就毫無神秘可言了。」
  朱翠冷笑道:「瞧你這麼說,難道就沒有人破得了啦?恐怕不見得吧!」
  風來儀挑了一下眉毛:「話當然不能這麼說,不過我確信目前還找不出一個能破得了這個陣勢的人!」
  朱翠搖搖頭道:「我不相信!」
  風來儀一笑道:「隨你怎麼想吧,怎麼,你還有興趣到我那裡去看看麼?」
  朱翠道:「正要拜訪!」
  風來儀道:「你不必懊惱,只要留意我前進的身法,三五次以後也許你就知道怎麼走法了。」
  朱翠心裡著實懊惱,聆聽之下未置可否,卻聽得身邊又傳出了單老人的聲音道:「大姑娘,這個機會可不能失去,不只你要用心學,連我也要瞧瞧,你只留意她的動作,我會隨時提醒你就是了!」
  聽見了這些話,朱翠心裡算是踏實多了。
  是時風來儀己開始了她離奇的步法,只見她兩隻手緩緩向兩側平伸而出,身子風擺殘荷般地搖了幾下。
  朱翠留意到她腳下的步子左四右三踏了七下。
  就在這當口兒,她身子已輕輕縱起,拔上了數尺之外。
  朱翠學樣兒地雙腳也踏了七下,隨即縮身而起,果然起勢如鷹,只是到一定的高度,忽似有一陣天旋地轉的變動,便又落了下來。
  身子落定之後,朱翠才發覺到,敢情寸步未移,仍然站在原來位置。
  風來儀咯咯一笑,道:「這事情是急不得的,你只不要貪功太切也就是了。來,再試試看!」
  朱翠只覺得臉上一陣子發熱,彷彿連耳根子也都紅了,所幸天黑,看不見就是了。
  「這步法叫『量九論七』,要想邁上七步,須往九步處落身!」
  自然聲音發自單老人,朱翠正在連思這個問題,聽對方這麼一提,頓時大為領悟,當下再次重來,左四右三兩雙腳一連踏了七下,霍地拔身而起,卻向第九瞪石階上落了下去。
  這一次果然發生了妙用,她身子一經縮起,只覺得飄若燕子,極其輕靈,徐徐飄動,已然落在了風來儀身側旁邊。
  風來儀似乎甚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果然聰明,只是……奇怪,你怎麼會知道金烏門的『內三元身法』的呢?」
  朱翠心裡登時一怔,隨口道:「你說的是『量九論七』步法?」
  這句話不過是才剛剛由單老人嘴裡聽到,一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風來儀一聽之下,似乎又為之一怔,卻是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臉上才又帶出一絲微笑,點點頭道:「很好,你既然知道這種步法,看來眼前這個陣勢,你應可通行無阻了!」
  朱翠苦笑道:「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老實說,我可是一點頭緒也抓不著,還是請你帶路吧!」
  風來儀微微一笑,心裡想到:哼,你以為這一次有這麼方便,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丫頭又能精到哪裡去?
  想著點頭道了聲好,身子有如蝴蝶穿花般地向上升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09:46

第35節  

  百十磴台階,不過轉瞬之間,已為她升到了盡頭,回頭向著朱翠點點頭道:「你試試看吧,除了你剛才所說的『量九論七』以外,這裡面還有點別的身法,我想你已經留意到了!」
  朱翠思慮著未曾出口,卻聽得耳邊上單老人的聲音道:「她說得不錯,除了剛才量九論七之外,這裡面還摻了『七巧』身法。哼哼,我這個小師妹她是故意的在考你,這是我們金烏門不傳的絕技,我如果告訴你怎麼走法,反倒要引起她的疑心了,那時逼問你如何知道,就糟了!」
  微微停了一下,單老人才又接下去道:「不過,當然我們也不能丟這個臉,什麼七巧你姑且不論,只聽著我說的步法往上就是!」
  朱翠聽他這麼說,心裡才算安定了下來。
  風來儀見她沉思不語,得意地說道:「怎麼,你要是看不清楚,我再走一次如何!」
  朱翠搖頭道:「不必了,你這種身法實在太難了,想必是貴門獨特不傳之技,我自然難以窺出,不過,我也許可以試試看!」
  話聲一畢,隨即施展「量九論七」身法,向上縮起,落身於當前石階之上。
  她身子方自落下,耳邊上已聽見單老人傳聲道:「行了,這身法只適用於起步之時,再下去可就不靈了,你學過輕功中的『雲中三影』身法沒有?如果學過,就舉手掠一下頭髮!」
  朱翠依言掠了一下長髮。
  單老人笑道:「這樣就好,開始之時你就施展這種身法,當中怎麼出步,只要聽我關照就是!」
  朱翠聆聽之下,身軀向下一矮,隨即施展出「雲中三影」身法。只見她身軀搖處,瞬總之間幻變出三條不同身影,耳中卻聽得單老人關照道:「左五右三,螳螂步,一中、跳,兩翼飛!」
  這種「讀招指數」身法,朱翠昔年在師門時,亦甚熟悉,練習時只由師父報出身法名目,便能自解觸化為手眼身部。正因如此,現在經由單老人口中報出,便立刻會意,當下毫不猶豫地施展開來,瞬息之間已揉升了三四十級石階。
  單老人並不遲疑地立時又接報下去:「半吞一吐氣長虹,猶似劉海戲金蟬!」
  「劉海戲金蟬」亦乃上乘輕功步法,朱翠自然習過,當下依言施展而出,其中間合著「量九論七」的身法,果然輕便伶俐,霎時之間,便又上升了數十階。
  她身子才一站定,即聽得耳邊上單老人嘿嘿笑道:「好身法,想不到你如此聰明,一點就透,最後這幾級石磴,只須以左右交叉身步,配合量九論七身法,便可上升至頂!」
  朱翠依言縮身,只見她身子一陣左右搖晃,升至頂上石階竟是出奇的輕鬆。
  風來儀目睹之下,微微頷首道:「你竟能舉一反三,混合運用身法,實在難能可貴!我倒是沒有想到,以如此簡單身法,也能通行無阻,可見你心思靈巧,甚明通變之理。」
  說到這裡微微點頭道:「實在說起來,你是我從未見過的最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我發現越來越喜歡你了。來,我們到屋裡說話!」
  一面說,隨即轉過身來,向樓內步入,朱翠這才注意到眼前已是來到了高峰絕頂之處,陣陣天風冷入肌骨,聲聲海濤發自谷底,與峰上松嘯彙集成一片悅耳樂章,聽在耳中絕無煩躁,只是和諧的節拍,單調中涵蓄著某種啟發,一次次探討著什麼。她的智靈在這一霎間,似乎得到了補充,思想變得尖銳而敏感多了。
  星皎雲淨,月色如銀,皓月下這裡的一切益見分明,兩彎迴廊,一拱石門,庭院並非深闊,只是看來幽靜雅致,兩盞長燃燈分置在大門兩側,透過影遮的雲母石片,火光流離,宛若顫金,足行其上,彷彿踏金而行,蕭蕭山石木影。原該是幾許陰森,只因為這裡天光特別好,明月當頭,海波在側,兩相映襯之下,只見美的一面,那陰森反倒變得可愛而雅致了。
  二人通過石門直驅而前,忽聽得「咭」地一聲,一點黑星,直向朱翠臉上襲來。
  朱翠還未能看清來的是什麼玩藝兒,即見身邊風來儀一聲叱道:「快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這點黑星,有如一粒彈丸般地已向著朱翠頭上射來,星月光輝中約莫看出是一隻碩大無比的蝙蝠。
  由於來速太快,朱翠簡直難以閃躲,聽見風來儀呼聲,右手倏地駢中食二指,直向著這只蝙蝠身上點去。
  雖是倉促之間,她運施在手指上的力道卻也不容忽視,指力一探,耳聽得那隻大蝙蝠「吱」的一聲尖叫,倏地斜過翅膀一瀉如箭般地直向左側黑如墨染般的澗谷中直墜了下去。
  然而似乎這只是一個開始。
  就在這只蝙蝠投身落澗的一霎,空中又有一連幾聲尖鳴,五六點黑影,自不同的四面八方一齊聚集過來,作交相投射狀,直往朱翠身上射來。
  朱翠這一次由於有了心理準備,兩隻手左右同時向外一分,各自發出劈空掌力,兩側來犯的巨蝙,首先吱吱怪叫一聲,被擊得兩側分開。
  而此其時,風來儀已縱身而起,起落之間,快若飛隼地已落身朱翠身邊,霍地運施雙袖,回身一轉,已將來犯眼前的眾蝙全數擊開眼前。
  耳聽得空中響起一陣凌厲的蝙鳴之聲,大團的黑影簇擁著,皓月下有如一片黑雲,卻夾雜萬干閃爍的熒熒碧眼,這麼大片的蝙蝠群,卻是朱翠從來也不曾見過。
  她的心這一霎陡然潛升起無比寒意,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風來儀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向空中注視著,以她這等功力,臉上竟然也顯示著無比的驚懼之色。
  兩個人只是向空中注視著。
  這時四山齊應,全在尖銳凌厲的鳴叫聲中,朱翠從來不知道這蝙蝠的鳴叫聲,竟然是如此驚人心魄,一隻蝙蝠固不足畏,眾多蝙蝠便足嚇人了。
  空中這大片黑雲般的蝙群,由其眸子所顯示的點點碧光,少說也在數萬之數,果真是向著二人一舉全數發難,就算二人武功再高,也是萬萬難以抵擋。
  偏偏那大片蝙雲,只是停空,並不移動,數十萬隻蝙翼所煽出的風力,更形成一股巨風,上下充斥,其音轟動。
  朱翠有生以來,還沒有見過這等陣仗,簡直看直了眼,兩隻腳禁不住又向後退了幾步。
  面前有幾隻蝙蝠,交叉著散飛過去。
  風來儀轉視向朱翠,微微笑道:「你最好不要動,過一會也就沒事了!」
  朱翠不便顯示出自己的情怯,只向著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次向天空中注視過去。
  那片黑雲,總算緩緩向一邊移動了。
  風來儀這才像是鬆了口氣,道:「你以前可曾見過?」
  朱翠搖搖頭,再向空中望時,那片蝙蝠雲顯然已向海面上空移去。
  「不要說你從來沒有見過,我也是生平第三次,」微微一頓,她才又接下去道:「想不到這群畜生,竟然來了這裡。」
  似乎她忽然觸及了什麼,臉上的那一片笑容也為之消失,暮地眼前人影閃了一閃,現出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好快的身法,只晃動間,已來到了眼前,現出了來人,長臉,獨臂,一身灰白長衣。
  朱翠先是一驚,定目再看,始認出了來人竟是此間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噢,原來朱公主也在這裡?」
  乍然發現朱翠在場,似乎有些意外。
  「宮島主!」朱翠以武林規矩,向他行了一個抱拳禮。
  宮一刀後退一步,單手豎掌道:「草野村夫,不敢當!公主太客氣了!」
  風來儀點頭道:「二兄你來得正好,方才情形想必你也看見了?」
  宮一刀嘿嘿冷笑道:「當然看見了,就是為這個來的,你看這……」
  風來儀笑道:「我們進去再說!」
  三人陸續進入。
  有了前此的見識,朱翠滿以為這裡定然較前更為華麗,誰知卻並非如此。
  石堂裡佈置得出奇的簡單,除去兩列石板長座外,就只有一個圓形的蒲團,倒是四面軒窗,各垂細竹軟簾,看上去既雅且美。
  通過這間堂屋,兩側有雙廊環抱,可以各通樓閣,卻在沿廊兩側擺置著百十盆各式的奇花異草,整個廳堂裡散放著鬱鬱清芬,給人以「神清智爽」的感覺。
  風來儀、宮一刀與朱翠三人,各自在石座上坐下來。
  宮一刀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先師的偈語,竟然真的應驗了,這批畜生又回來了!」
  風來儀道:「這件事天亮以後要好好調查一下,看看它們確實棲息之處再定方策,否則貿然動手,只怕對我們不利!」
  宮一刀點點頭道:「三妹說得不錯,就這麼辦。剛才我立在峰上,看見它們似乎是向西北方移動,那裡群島散立,尚不知還有多少藏匿其間,事不宜遲,我這就同劉公走上一趟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能親自走上一趟,我就放心了,不過千萬小心!」
  宮一刀已經站起來,聽風來儀這麼說,不禁「哈」的一笑道:「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上一次險些喪命,這一次是萬萬不會再上當了!」
  一面說,他遂向朱翠豎掌作別退出,前行幾步,忽然轉向風來儀微微頷首,後者微微皺了一下眉起身跟過去。
  二人在門外石階處低聲說了幾句,宮一刀匆匆退下,朱翠雖沒有能聽見他們說些什麼,但是察言觀色,卻知道必然發生了些什麼。
  須臾,風來儀轉口,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喜歡我這個地方麼?」
  朱翠道:「嗯!實在不錯,這麼大的整幢石樓,莫非只有你一個人獨住在此?」
  風來儀道:「可不是麼,我這個人生性喜靜,人多了還真不習慣。」
  微笑了一下,她才又接下去道:「實在跟你說吧,今天請你過來,實在是想聽聽你的琴瑟,我這裡除去琴瑟之外,簽管笛蕭各樣樂具倒也齊全,一個人玩奏未免單調,難得遇見你這個知音,玩起來就有意思多了!」
  朱翠未置可否地笑笑道:「謝謝你瞧得起我,比起你來,我這點本事可就差遠了!」
  風來儀站起來道:「來,我們上樓去!」
  樓上有兩間敞室,一間陳設著笙管琴蕭各種樂器,另一間卻是風來儀的畫室,內裡紙帛尺幅,油彩畫具無不齊備,一幅水墨丹青,懸掛在壁間,觀其功力俱屬可觀!朱翠在主人示可之後,緩緩步入畫室,迎面案上見一幅素帛,畫的是一隻展翅雄鷹,筆墨之蒼勁,真有「力透紙背」之勢。
  畫上題詩為「斂翼俯滄海,昂首擊太虛」,短短十個字,寫出了作者無比氣魄壯懷。
  朱翠不得不暗自佩服風來儀如此胸襟,不禁暗驚道:好狂的口氣!對方雖系一婦人女子,其心志抱負即偉丈夫亦不能望其背項,以其作品反映其人,亦可見其「不甘寂寞」「必有後謀」了。朱翠心裡想著,不覺凝目於這張畫久久未移。
  風來儀道:「這是我昨天才完成的,你喜歡麼?」
  朱翠點點頭,用手指了一下那首詩道:「尤其是這一首詩,太好了。」
  風來儀一言不發,坐下來抽出狼毫在畫上寫下「朱翠女俠一哂」。下款是「風來儀大風堂適作」之字樣。落印數方,其中一方是陰文,刻的是「發華心不老,有筆利如刀」。
  朱翠道謝收下之後,道:「風前輩才藝武功俱都傑出,令人可敬可佩!」
  風來儀微笑了一下道:「你也喜歡畫畫兒麼?」
  朱翠點點頭道:「畫是畫一點,只是這方面的成就比起樂器來,更是差上了許多。」
  風來儀笑道:「這就夠了,聽你這麼一說,大概也就差個到哪去了,想不到你我倒真是志同道合。」
  說時,那雙微存憐惜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瞟向朱翠的身上,頗似有所感慨地道:「這十五年來,我一直都在留意找尋一個像你這樣討我喜歡的姑娘,想把這身功夫,外帶一肚子文墨傾囊傳授給她,可是這許多年來我竟然是一個也沒有遇上,直到今天發現了你,然而你……」
  搖搖頭,下面的話卻一時接不下去。
  朱翠幾乎脫口而出,自承作為她一個受教的弟子,然而此舉牽扯太廣,連帶著可能破壞了自己整個計劃,卻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於是話到唇邊,又吞到了肚子裡,只看著她笑笑沒有說什麼。
  風來儀道:「一個到了我這般年歲的人,原該萬事都看開了,我卻是何等不幸,到如今仍不能拋開名利二字!」
  朱翠看了她一眼,緩緩地說道:「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前輩,你可曾自己想過……」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把心一硬,冷笑道:「不是前輩你說起來,我也不敢說,這不樂島、不樂幫在江湖上的聲名傳說可是並不好呀!」
  風來儀鼻子裡輕輕一哼,沒有說話。
  朱翠試探著道:「在我沒見到你以前,想像中的你,顯然不是這樣的,以前輩如此才智、武功,竟然淪為盜霸生涯,實在……」
  風來儀倏地眉毛一挑道:「你不要再說了,你……」
  一霎間,她眸子裡逼現出無比鋒芒,那副樣子就像是立刻就要發作,只是在她接觸到朱翠那雙眸子時,顯然這番盛氣卻又發作不起來,隨即把眼睛移向一邊。
  「來吧,我們來玩琴吧!」
  一面說,她站起來走向鄰室。
  朱翠跟進來,忽然風來儀轉過身來,冷冷一笑道:「你的心我知道,不過我要特別警告你,這個地方可不是你所能任性胡來的地方。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停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我們這裡死了一個人。」
  說到這裡,她的一雙眸子緊緊地盯向朱翠的臉,接著一笑道:「我們已經有明顯的跡象顯示出,這裡的一個管事郭百器叫人給殺了。」
  朱翠細眉一挑,冷冷地道:「難道你疑心是我下的手?」
  風來儀淡淡地笑道:「我們正在調查這件事,我們會查出來的!目前我們不會疑心到是你。」
  朱翠一笑,故示大方地道:「這麼說,不樂島也並非傳說中的那樣,任何人不能妄入了。」
  風來儀冷冷一笑,搖搖頭道:「不會是外面人幹的,總之,我們會查出來的!這裡四面環海,佈陣嚴慎,就算是有人能僥倖潛進來,要想出去,卻是夢想。」
  她一面說,一面步向石案邊坐下,珍瓊地撥了幾下琴弦,摹地,她長眉一挑,仰起了臉。
  朱翠方自發覺她神色有異,風來儀已經雙手按動,整個人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朱翠心裡一驚,趕忙跟著縱出。
  比起風來儀的這般身法,她是慢得多了。
  她雖然快速的來到院子裡,卻仍然失去了風來儀的蹤跡,過了一會才見人影連閃,風來儀去而復還。
  朱翠奇怪地打量著她道:「有什麼不對?」
  「一隻海豚。」
  「海豚?」
  風來儀道:「這也是常有的事,這島上有成群的海豚、海狗什麼的,不過這一隻竟然能夠潛上頂峰,也是怪事!而且行動竟是出奇的快。」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想到了單老人,他慣於地行,誤把他當作海豚,也是可能之事。
  二人又回到了摟上琴室。
  在琴弦上輕撥了幾下,風來儀有點意興索然。
  「今天不彈琴了,改天再玩吧。」
  興頭一失,似乎對什麼事都沒有了勁兒,二人又談到了些別的,朱翠隨即告辭離開,風來儀送她到了石階前,微微頷首道:「這條路來去一樣,我也就不送你了,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走法,以後可以常來玩玩。」
  朱翠告辭離開,她果然天性敏悟,方才來時雖然只經過了一趟,卻能把各處細節留記腦海,再一回思,更加融會貫通,是以很輕易地通過石階,一徑揚長而去。
           ※        ※         ※
  不樂島共有十一堂微妙陣勢,無不千奇百絕,變化萬千,妙在各自獨立,互不相干,一個陌生者如不經主人指點,即使通過一陣也屬妄想,更逞論兼及其他了。
  朱翠總算適逢因緣良機,得到了最具權勢之一的島主風來儀垂青,尤其難能的是暗中更得到了單老人的協助,破格指導,終將一一融會貫通。
  日子似乎極其平靜地悄悄溜去了。
  外表的平靜,並不表示真的平靜。事實上積壓在朱翠內心的激動之精,有如待發的火山一般,隨時都將可能要爆發出來。
  她內心深處痛楚極了,尤其對海無顏的盼望,更是日益迫切,一切大事都有待他出來以後才能著手進行,然而海無顏其人,卻是杳如黃鶴。
  如果說相見使感情甜蜜,離別使感情尖銳,那麼,朱翠的感情此刻早已是十分尖銳了,那麼,身負奇技,俠骨熱血的海無顏又在哪裡呢?
  緩緩的拉薩江水像一匹緞子那般地流過。
  寒風朔朔,雖然沒有落雪,那股子冷勁兒卻是夠瞧的。冷風像是大片的刺棘,一根根都刺進你的肉裡,身上披著厚厚羊皮襖,頭上纏著布或者戴著皮帽子的那些行人,一個個喪魂落魄也似地行著,即使彼此照面,誰也不會想到與對方打上一聲招呼。
  河水兩側,草都枯黃了,卻仍然散畜著大片的家畜,像是犛牛、駱駝、牛、馬、驢、騾、羊……還有豬!這麼多,這麼雜的畜牲群,卻是彼此各不相犯,各有所屬,只是靜靜地嚼食著。
  看到這裡,你會忽然興起一個念頭,那就是「生命」與「食」的關係實在大密切了,即使萬物之靈的人,生命的意義也常常離不開一個「吃」字。
  沿著拉薩河的靜靜江水,往前走進去,大概里許光景,可就看見了這個鎮市,扎什。
  「扎什」是當地一句藏語,翻譯過來意思是「滾石」,根據書上的記載,那是這麼一個意思……
  幾千年以前,拉薩河水又猛又疾,由於全藏地勢屬高地(有世界屋脊之稱),附近高山極多,水由高處下投,帶來山上數不清的巨大石塊。
  高山「滾石」,滾滾在尚稱平坦的這塊土地上,於是就成了「扎什」這麼個地方。
  高山上不但潑下了石塊,也滾下了山裡的藏金和珠寶、寶貝,以此致富的人多不勝數,原本荒僻的野地,忽然湧來了大批的淘金客,地方就是這麼繁榮起來的。
  今天,雖然不再有滾石下落,不再出現黃金寶貝,也不見如狂如癡的淘金客,然而一個鎮市的成長興起,自有延續不墜的生命價值。
  大塊的石板鋪道,那麼堅實的青色石質,看起來真比鐵還要堅硬。
  西藏人的鞋看起來也是別具一格,尖尖的頭,高高地翹起來,有皮質的有布質的,後者先用桐油淋過,干後堅硬如石,鞋底上通常釘上兒個大頭釘子,走動起來叮叮有聲,尤其是行走在這種青石板路上,更是其聲嘹亮,乍聽起來似甚吵人,聽久了也有一種和諧的感覺。
  冬日的太陽懶懶地懸掛在對面的山顛上,陽光並不能把山上的積雪融化,卻反被蒸騰而起的漫天雲氣所包圍。望不盡的白雪,似乎立意要給當空的這枚老日頭幾分顏色瞧瞧!兩者互不相讓。
  畢竟大陽的威力無匹,融化了的雪水,化為千百道瀑布,從各方奔騰直下。然而入夜的寒風,卻能使融化了的雪水復結為冰,新的落雪重新點綴了光禿的山脊,大自然就是這樣週而復始地自相矛盾生生不息。
  狹長的石板路上迄通串行著駱駝,駝背上各馱著四個沉重的竹簍,簍子裡裝的是鹽。
  西藏地方境內多湖,湖多鹹水,長久以來,藏人皆擅於以湖水制鹽,制好的鹽用以交換另邦幾個小國如尼泊爾、不丹之麥。
  瞇著兩隻松他眼皮的昏花老限,老喇嘛班克善打房著面前這兩個來人行客,用著生硬的漢語告訴他們,說這個地方最近將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班克善用力地吸著長竹竿的旱煙,黃白色的煙霧一縷縷地由他發黑的牙縫裡鑽出來。
  「你們漢人又來了!」他說:「每一次你們漢人來,這裡就會流血,看看現在你們又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0:11

  兩個漢人顯然經過一番喬裝,盡量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樣,在這個地方,漢商是少見的。
  二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一個矮矮的個頭兒,一對招風耳,一副猴頭猴腦的樣子,頭是雖然戴著瓜皮小帽,看起來卻不斯文。
  少的那一個,其實也並不十分年輕,總有三十開外的年歲,看起來卻文質彬彬,丰采神俊,一身湖色的緞袍子,腰上紮著紅絛。
  他們兩個的馬,就拴在外面,另有一匹馱貨的駱駝,也繫在那裡,顯示出他們是不折不扣的商旅,是專門到西藏來作生意來的。
  聽了老喇嘛班克善的話,老的那一個嘿嘿笑了幾聲,用著濃重的陝西口音道:「老喇嘛你這話從何說起呀,鵝們是生意人呀。」
  他雖然一直都在注意,可是一到說「我」這個字時,總是由不住把「我」說成「鵝」。
  老喇嘛呵呵笑著,噴了一口煙道:「生意人……前幾天來了很多漢人,也帶著駱駝,說是作綢緞生意的,為什麼忽然來了這麼多的人作生意?」
  小老頭被他這句話一下子問住了,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所幸年輕的那個人夠機伶,立刻接住了話頭補上去。
  「那是因為冬天到了,他們要搶買一批皮貨回去,到京裡好發上一個利市。」
  老喇嘛睜起鬆弛的眼皮,打量著這個年輕人,綴緩地點著頭道:「說得也是,今年皮貨很好,先來的倒是可以發上一個利市,二位客人也是買賣皮貨的嗎?」
  年輕的客人搖搖頭道:「不是!我們是採買寶石的。」
  老的一個笑著接道:「小生意,小生意。」
  老喇嘛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你們來得還早了一點,再過些時候天氣更冷一點,河水一干,露出了河床,那時候什麼石頭都露出來了,瑪瑙、琥珀、珍珠,嘿嘿!什麼好東西都有。」
  年輕客人微微一哂道:「對了,這些東西就是我們要的,我們還搜購黃金。」
  「有有有……」老喇嘛擠著眼睛道:「不過,采金的都是官辦的,恐怕私人很難買賣吧。」
  老的那個客人立刻說道:「聽說布達拉宮裡,有人賣金子寶貝,你知道這回事不?」
  「這個,不會吧?」老喇嘛搖搖頭道:「你聽誰說的?」
  小老頭嘻嘻笑道:「我只是聽人家說罷了。」
  老喇嘛嘿嘿笑了兩聲道:「你們兩個客人,既然是來買金銀珠寶的,我倒要告訴你們,你們的行動最好不要讓人知道,要不然這話要是傳到了布達拉宮裡,那可就不好。」
  年輕客人略微揚了一下眉毛道:「為什麼?」
  「哼哼!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
  他一面說,吱吱有聲地吸了幾口煙,吐出來之後,才慢吞吞地說道:「你們不知道,現在布達拉宮是由扎克汗巴喇嘛統管……」
  說到「扎克汗巴」這個名字時,他情不自禁地左右看了一眼,才又乾咳了一聲道:「你們漢人可要小心一點,扎克汗巴權力很大,他對你們漢人很壞,尤其不喜歡來這裡采玉的漢人,要是被他知道了,你們兩個人一定不能活。嘿嘿,你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吧。」
  兩個漢人對看了一眼,對於老喇嘛嘴裡所說的「扎克汗巴」其人,他們並不陌生。
  年輕的漢人點點頭道:「你說的這個扎克汗已大喇嘛,我們也聽說過,只是他又為什麼要跟我們作對過意不去?」
  「作對?哼哼1」老喇嘛眼睛裡冒著怒火:「如果他只是把你們趕出去,算是你們的運氣。我看,多半他是會要你們的命,把你們的頭砍下來,掛在宮外的大松樹上,嘿嘿,那裡松樹多得很,你們有時間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算一算到底有多少人頭。」
  聽了這些話,年輕漢人倒沒有什麼反應,那個小老頭卻像是忍不住大為光起火來。
  「他娘地,這算是什麼,難道鵝們漢人的命就這麼不值錢。隨便讓你們殺?」
  一面說他生氣地站起來,大聲道:「鵝就不相信,看看誰敢跟老子動刀?」
  他越說越有氣,還待再發作時,年輕的漢人看了他一眼,他便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
  老喇嘛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這個小老頭脾氣這麼大,驚得一驚,乾笑了幾聲,只管吱吱地抽煙,不再吭聲了。
  小老頭還要再說什麼。
  年輕的客人隨即站起來道:「多謝大師父你的關照,我們這就不多打擾了。」
  一面說,由袖子裡拿出了一塊銀子,總有二兩多重,恭敬地放在了老喇嘛的足前。
  老喇嘛接過來看了一眼,臉色突變道:「哎唷唷,太多了,太多了。」
  小老頭擺著手道:「不多,不多,你陪著鵝們談了這麼久,這些錢就算供奉給菩薩吧。」
  「阿彌陀佛……」老喇嘛雙手合十拜道:「兩位客人這麼說,我就收下了,二位客人這是往哪裡去?如有我老喇嘛能夠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年輕漢人點點頭道:「大師父不必客氣,我們不過是四下走走罷了。」
  老喇嘛剛要開口說話,忽然眼睛發直,怔了一下,兩隻手拉住二人道:「快進來躲一躲。」
  二人一怔,不由自主前進了幾步。
  老喇嘛搶上去就去關門,卻是慢了一步。
  耳聽得一陣飛蹄之聲,兩騎灰白色的壯馬已來到門前,馬上二人各著彩披,頭上戴著高高的黃色帽子,表情凶悍,敢情是兩個黃喇嘛。
  老喇嘛廟門還未曾關上,來人之一早已飛身自馬背上騰起,好快的身法。只聽「呼」的一聲,黃影閃處,已來到了門前。身落掌現,施展的是習見的「雙撞掌」式,只是內力猛勁,掌勢一出,耳聽得兩扇黃銅大門「嗡」的一聲大響,霍地反彈了開來。
  那個老喇嘛原是正在關門,被這股反彈之力撞得霍地向後一蹌,足下沒有站穩,直挺挺地直向後面倒了下去,所幸那個漢人小老頭就站在他背後不遠,見狀倏地上前一步,右掌驀地向前一推,正好抵住了老喇嘛的後背,這一下恰到好處,老喇嘛身子晃一晃,總算沒有倒下去。
  眼前人影閃爍,兩個黃喇嘛已現身眼前。
  老喇嘛乍見二人,似乎有些慌張失措,先是雙手合十,向著二人膜拜了一下,咕哩瓜啦地說了幾句藏語。
  二喇嘛自一進入,四隻眼睛已盯向面前的兩個漢人,老喇嘛說了半天,他二人理也不理。
  只見二喇嘛一胖一瘦,卻都是身材高大,面現獰惡,每人一襲紅黃相間的敞披袈裟,襯托著頭上那頂又高又尖的帽子,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兩個無常鬼似的!沒看老喇嘛說了半天,兩個喇嘛連正眼也沒看他一眼。
  其中那個瘦喇嘛,驀地上前一步,伸手指向對方兩個漢人,大聲道:「你們兩個漢人從哪裡來的?」
  年輕的漢人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個小老頭兒先自一聲狂笑道:「奇怪了,鵝們從哪裡來的。又跟你們有什麼相干?你這個喇嘛說話真是好沒有來由!」
  話聲才住,即見那個瘦喇嘛一聲怒喝道:「該死的老狗,佛爺問你話,還不好好回答,惹火了佛爺,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小老頭聆聽之下,挑著他那一對黃焦焦的老鼠眉毛,嘻嘻直笑,一面向那個年輕的漢人道:「兄弟,你可看見了,鵝們不惹事,人家卻來惹鵝們,呵呵,沒別的說了,只好放開了手,先把這兩個點子給除了,免得以後礙手礙腳的。」
  年輕漢子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你慌些什麼,還怕他們兩個跑了麼?」
  一面說,他徐徐走過去,先把兩扇大門關上。
  兩個黃喇嘛見狀俱是一驚。
  瘦喇嘛最是沉不著氣,一聲怒叱道:「小狗,你想死麼?」
  話出聲起,起落之間已撲到了年輕漢人身後,右掌一吐,夾著甚為強勁的一股掌風直向年輕漢人後背拍按了下來。
  年輕漢人就在他手掌幾幾乎已經觸及到背上的一剎那間,驀地一個快速轉身,「刷」地一聲擰過了身來。
  回身出手,看來連成一氣。「噗」地一聲,已叼住了瘦喇嘛遞出的手掌。
  瘦喇嘛似乎是大吃了一驚,一聲斷喝左手倏起,施展的竟是一手密宗的「大手印」,五指下曲成空塔狀,驀地直向著年輕漢人頭頂上按下來。
  他哪裡知道年輕漢人的厲害,這一式大手印才剛剛遞出了一半,忽然就覺得被對方擒住的那隻手掌驀地一麻。
  這本是極快的一個轉變,瘦喇嘛方自覺出手上發麻,一股極大的力道,已由這個年輕漢人手上吐了出來。
  一股勁道的氣波,霍地把瘦喇嘛身子高高地彈了起來,足足飛起了丈許高下,一起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一尊佛像身上。那佛像是尊盤坐的巨大觀音,瘦喇嘛身子一落,卻是正好坐在那佛像盤起的膝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瘦喇嘛身子方自受制落下的一霎,另一邊的那個胖喇嘛,卻也待機發動。別看他身高體胖,動作還真利落。隨著他的一個虎撲之勢,胖喇嘛已閃身而前,張開的雙手活似一對巨大的螃蟹鉗子,倏地向著年輕漢人雙肩上直壓了下來。
  只是看來很奇怪。胖喇嘛的進身姿態不謂不快,雙掌上力道亦不謂不猛,奈何對方這個年輕漢人顯然別具神功,像似在他環身四周,圍繞著一層韌力極強的無形勁道。這股無形勁道,顯然具有十足的反彈之力,胖喇嘛偌大的身子,竟然無能趨近,就在他身子方一襲近的當兒,驀地反彈了出來。「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在退到第四步時,胖喇嘛總算拿樁站住了腳,卻已是驚嚇得面無人色。
  是時,那個高坐在觀音膝座之上的瘦喇嘛,嘴裡咕哩咕嚕地說了幾句藏語,反手一探,已把深藏於袈裟之內的一口「三尖兩刃刀」掄到了手上。
  瘦喇嘛顯然是動了真怒,兵刃一到手中,倏地自高而下,「嗖!」一聲竄了下來。
  人到刀到。明晃的刀身,在一片炫目的寒光裡,嗖然有聲的,直向著年輕漢人當頭直劈下來。
  對於這個年輕人來說,這一刀顯然也是白費。刀光閃爍著,即見這個人驀地探出了右手,一出一回,不知是怎麼回事,瘦喇嘛手上的三尖兩刃刀,卻已到了對方這個年輕漢人手上。這麼一來,胖瘦兩個喇嘛才像是忽然明白了對方的厲害,先時的一腔自負傲氣,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胖喇嘛雖然手裡早已握住了兵刃三尖兩刃刀,卻是不敢貿然再上,一對黃眼睛珠子,只是骨碌碌地在對方這個年輕漢人身上打轉。
  不經意,面前人影一閃,對方那個漢人小老頭兒,活似一隻猴兒那般靈活地來到了近前,當胸一把,直向著胖喇嘛身上抓來。
  胖喇嘛一驚之下,再想掄刀卻已是晚了一步,只覺胸頭一緊,已被對方抓了個結實。
  這個小老頭兒別看又乾又小,手上的勁頭兒卻是相當夠瞧的,一把抓上去,給他的感覺簡直就像是著了一把鋼鉤那個樣,痛得差一點叫了起來。
  小老頭這一把,顯然還附帶的有「拿穴」之功,是以在他五指力收之下,胖喇嘛儘管痛徹心肺,卻是絲毫動彈不得,一時間全身連連打顫不已。
  「說!」這一次該小老頭兒神氣了:「你們是哪裡來的?要是膽敢有半句謊話,老子馬上生劈了你。」
  胖喇嘛只痛得臉上成了豬肝顏色,肥胖的下巴,就像是個豬尿泡那樣地連連打顫。
  「我說,我說,請先放手,才好說話。」
  小老頭怒聲道:「不行,老子就要你現在說,他娘的,你倒是說不說呀!」
  一面說時,五指又加了一成力。
  胖喇嘛「啊」地痛呼了一聲,胸前立刻湧出了一片血漬,小老頭如若再加上一成勁道,保管五根手指頭一齊都插進對方肺裡。就算是鐵打的漢子,料他也挺受不住了。
  「我說,我說,」胖喇嘛斜歪著身子,一時連口涎都淌了出來:「布達拉宮……我們是布達拉宮來……的……我已經說了……你放了我吧。」
  「哼,沒這麼好的事。」
  聽見了「布達拉宮」,小老頭和那個年輕漢人情不自禁地對看了一眼。
  「我們與布達拉宮的人無怨無仇,幹什麼要來找我們麻煩?」年輕漢人在一旁插口道:「是扎克汗巴叫你們來的,是不是?」
  「該……」
  胖喇嘛臉上變成了豬肝顏色,瞅牙咧嘴地道:「是……他老人家要我們留意……留意不認識的漢人,說是……這些……」
  忽然一線銀光發自一旁瘦喇嘛手上,狀如蛛絲,正中胖喇嘛前心,後者身子一陣急顫之後,登時咬牙膛目而亡。
  瘦喇嘛自然知道現場這兩個漢人的厲害,原來他們二人負有密令,乃系王叔扎克汗巴身邊十二親信之二。扎克汗巴對手下極為嚴厲,胖喇嘛果真吐出了所負使命,二人即使平安返回,也是死命一條,是以這才在情急之下,施展出扎克汗巴所秘製的最惡毒的暗器「穿心毒線」,出手之間即將胖喇嘛斃於手下。
  所謂的「穿心毒線」,實在是一門別出心裁的特海暗器,稱得上前所未聞。暗器本身是一道極細的柔鋼軟鏈,長可盈丈,施用之時只須向外一抖,隨心而發,並可自由收回,纏繞於中指下端,體積極小,細若游絲,設非是白晝強光之下,或可為人發覺,若是黑夜之間,便是目光再好亦難發覺,又以毒線尖端,設有一枚小小毒針,針內設有毒囊,內盛劇毒,一經中人,在極為短暫的彈指之間,便可令對方心臟麻痺而亡。
  瘦喇嘛對同伴一經施展出這類穿心毒線之後,身軀絕不敢絲毫逗留,驀地拔身直起,直向著一扇半敞的窗戶撲了過去。
  他雖然身法奇快,但卻仍有比他更快的。瘦喇嘛身子方自騰起一半,只聽見頭頂上噗嚕嚕一陣衣衫蕩風之聲,一條人影居然後來居上搶先他一步落在長窗之上。恍惚裡,瘦喇嘛看見正是那年輕漢人,對方武功之高,簡直令他匪夷所思。
  一驚之下,瘦喇嘛大吼一一聲,右手向外一探,再次發出「穿心毒線」暗器。
  這暗器,當初扎克汗巴贈與之時,曾囑咐非萬不得已時不可輕易施展,因普天之下,擅長此暗器者僅此一門而已,而此刻瘦喇嘛卻已是第二次出手。
  一絲銀光,發自瘦喇嘛手上,直向對方那個長身年輕漢人心上穿去。
  原來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漢人正是海無顏,與他隨行的那個小老頭卻是前此在肇慶不樂行館遇難,多承海無顏仗義打救脫險的鐵馬鋼猴任三陽!二人此番入藏,旨在尋覓邵一子所交囑的那一批寶藏,不意方一入境,即與實力強勁的扎克汗巴手下所遭遇。
  胖瘦二喇嘛武功原是不弱,無如這一次遇見的對頭太過厲害,活該遭難,也算是命該如此。瘦喇嘛「穿心毒線」一經出手,只覺一股絕大的勁力傳自對方身上,勁道極大,兩相迎撞之下,瘦喇嘛簡直把持不住,一個倒栽由空中直跌了下來。
  值此同時,海無顏的一隻手已飛快遞出,只一下已拈住了毒線線身,一收一彈,猙然一聲,已深入對方體內,是以瘦喇嘛身軀「撲通」落地之後,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番情景直把一旁觀看的那個老喇嘛嚇得魂飛魄散,就在海無顏飄身落地的一霎,雙腿一屈,撲通一聲跪倒下來。
  「兩位大老爺……饒命!」
  海無顏一笑道:「老喇嘛,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快請起來吧,剛才的情形你也看見了,是他們先下手的,這兩個人都死了,還得麻煩你一下,把他們都給料理了。」
  「是是……」
  老喇嘛一面說,兩片手巴骨只是剋剋直打顫。
  鐵馬鋼猴任三陽這時緩緩走過去,他早已對瘦喇嘛所發出的「穿心毒線」感到興趣,這時便自瘦喇嘛手指上解了下來。
  「這玩藝兒好厲害呀,鵝老人家謝謝啦!」
  一面說,也學瘦喇嘛的樣,將那根細若游絲的毒線,纏到手指上,喜得咧嘴直笑。
  老喇嘛這時把兩具屍體拉在一邊。只是這一會兒的工夫,兩具屍體的臉都已變了顏色,黃中帶黑,瞪目咬牙,狀極猙獰。
  老喇嘛打量著這兩具屍體,神色間一片慌張。
  海無顏料必他有所見,當下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人是我們殺的,與你沒有關係,看你這個神態,好像你認識他們兩個似的。」
  「是……」老喇嘛木訥的點著頭道:「認識,認識……二位大爺……你們可是闖了大禍了……」
  任三陽道:「闖了大禍?闖了什麼大禍?」
  老喇嘛結結巴巴地道:「這兩個喇嘛不是普通的喇嘛,二位大爺你們不知道呀,他們是黃衣隊的呀,老天,這可不得了啦!」
  一面說這個老喇嘛只管注視著地上的屍身,急得團團打轉,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海無顏見狀微微一笑,他本來急於離開,見狀反倒沉下了氣,當下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人是我們殺的,與你無關,」海無顏慢慢地道:「你剛才說什麼黃衣隊?」
  老喇嘛想不到對方闖了如此大禍,居然這麼沉得住氣,一時大為驚訝,一對發亮的眼珠子,只管頻頻在二人身上打著轉兒。
  「老天爺……你們連黃……衣隊,都不知道?」
  任三陽一笑道:「可不是嗎!不但黃衣隊,連黑衣隊,紅衣隊,我們都不知道。」
  「黑衣隊?紅衣隊?」老喇嘛一本正經的樣子,像是傻了臉。
  海無顏一笑道:「他是胡亂說的,你用不著緊張,只告訴我黃衣隊是些什麼人吧。」
  「是……」老喇嘛歎息了一聲,神色沮喪地道:「是布達拉宮的人呀,是扎克汗巴老祖宗的人呀,你們殺了他的人,要想活著走出西藏,那可是太難了呀……太難了……」
  他可真是嚇得不輕,一面說竟然情不自禁地咧著嘴哭了起來,哈拉子都淌了下來。
  「你們想想看,人死在我這裡,我也活不了呀!扎克汗巴這個殺人大王要是知道了!我可是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越說越傷心,這個老喇嘛竟然咧嘴大哭了起來。
  任三陽忽然大喝一聲:「不許哭。」
  這聲喝叱聲頓時就停住了哭聲,嚇得往後一蹌,瞪著對方。
  任三陽叱道:「他娘地,一再告訴你,人是鵝們殺的不關你的事,你他娘的哭個鳥呀。這裡就鵝們三個人,你不說出來又誰知道?再哭老子先宰了你這個老畜生,也用不著等他娘的什麼扎克汗巴了。」
  他這一口鄉音,老喇嘛聽得似懂非懂,無論如何都是被嚇得不敢吭聲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0:47

第36節

  任三陽原是嚇嚇他的,想不到這一來還真有用,對方果然被嚇得不敢吭聲了,當下也就乾脆唬人唬到底。
  「現在你給鵝們坐下來,好好地聽說,要是再大哭大鬧,哼哼,可休怪鵝老人家對你不客氣。」
  老喇嘛雖不能全懂他說些什麼,但察言觀色卻也差不多明白了一個大概,只管眼巴巴的向對方瞪著。
  任三陽手指了一下旁邊的凳子,老喇嘛就規規矩矩地過去坐了下來。
  倒是一旁的海無顏有些不忍地安撫他道:「你先靜一下,這件事與你沒有關係的。」
  任三陽道:「既然是布達拉宮扎克汗巴那個老混蛋的人,平常不知道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壞事,早就該死了,你剛才說什麼黃衣隊來著?」
  老喇嘛愕了一下,才算明白對方的意思。他長歎了一聲道:「我好心地告訴你們,你們竟然不聽,黃衣隊的喇嘛在我們西藏比神仙還厲害,誰敢惹?他們搶劫、殺人、放火什麼壞事都幹,誰要是惹了他們,那可就不得了啦!」
  海無顏道:「他們一共有多少人?」
  老喇嘛想了想道:「人多啦,總有七八十個,這兩個人就是黃衣隊的,他們兩個一個叫章呼加、一個叫班赤,我們這一帶幾百里的喇嘛廟都歸他們兩個管,每年四季,都得按規定交出稅銀子,少一個都不行。」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麼說來,這個扎克汗巴果然是可惡極了,你們這些人難道就甘心受他們剝削不成?」
  「大爺呀,」老喇嘛提起來,像是有一肚子苦水:「我們哪敢呀,不要說我們幾個小廟了,就是整個西藏,連蒙古都算上,誰不知道這位老祖宗活佛爺的厲害呀,他要是殺起人來,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裡的老百姓可真是可憐極了。」
  提起了這些冤情,老喇嘛的膽子似乎大了不少。只見他屈著手指頭算道:「二位大爺聽聽這算是哪門子的王法?我們喇嘛廟要繳廟稅,開小店要繳店稅,騾子馬駱駝畜牲每一樣都跑不了,種地的有地稅,就是人死了也要繳埋葬錢,更不要說別的
  任三陽嘿嘿一笑道:「你們這麼多人可以聯合起來抵抗呀,為什麼不反抗?」
  「大爺這是說笑話了。」
  老喇嘛搖搖頭歎了一聲:「你知不知道這位活佛老祖宗到底有多厲害,去年我可見識過一回,說他是神仙托胎轉世吧,還真有點像……」
  任三陽擠了一下他那雙猴眼:「你是說他身上有功夫?」
  「咳,可厲害了!」老喇嘛道:「豈止是功夫?大家都說他是神仙轉世的!本事可大了,那一天在廟會裡,大家都親眼看見了,他一個人親手打死了三條牛,三條大犀牛,這可不是瞎吹的喲!」
  任三陽聽到這裡神色微微一變,看了海無顏一眼,再轉向老喇嘛道:「你把他殺牛的事說出來聽聽。」
  老喇嘛面色猶帶驚悸地道:「老天爺,那可是我親眼看見的,三條大犀牛,被他一手一個,都給殺死了。」
  任三陽似乎特別注意聽,插口道:「他是用刀殺的吧?」
  老喇嘛搖頭道:「哪裡是刀器,用手,每個牛肚子上一巴掌,這麼又大又壯的牛,竟然活生生地倒了下來,鼻子眼睛裡到處往外冒血。」
  任三陽臉上立刻現出了無比驚異之容,轉向海無顏道:「兄弟!這可能麼?」
  海無顏哈哈地道:「這是『五行掌力』,想不到這個扎克汗巴如此厲害,倒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敢在這裡如此作威作福
  說了這幾句,海無顏隨即站起來,向任三陽道:「我們也該走了!」一面說,取出了一錠銀子,雙手交向老喇嘛手上道:「這點錢,算是酬謝你為死的兩位多辛苦了。」
  老喇嘛這一次沒有再客氣,著實地收了下來。
  二人別了老喇嘛,走出廟外,一陣寒風襲來,任三陽打了個哆嗦道,「啊唷,好冷!」這才想到敢情肚子早就餓了。
  前面不遠就有一個飲食攤,這裡叫「食園子」。
  高高的羊皮篷子搭出去老遠,四面也是同樣的羊皮圍著,圍子外面拴著一串串牲口,馬、駱駝、騾子、驢子什麼都有。
  海任二人拉著牲口一徑來到食園子面前,一個又黑又瘦的少年,由二人手上接過了牲口拴上,為他們撩開了簾子,二人這才進來。
  篷裡篷外感覺起來可是差多了,外面是冬天,裡面簡直是夏天。紅紅的火焰,由當中一個大爐子傳出來。火上烤的有全羊半牛,鐵板上置著此地人主要糧食「饃饃」,皮桶子裡盛的是羊奶、駱駝奶!喝駱駝奶、吃饃饃、獸肉,就是本地一等一的享受了。
  眼前這個地方,地當要衝,各方商旅雲集。雖是藏人佔絕大多數,但間或介有蒙族客人來往,是以飲食較趨於大眾化。
  海無顏與任三陽大概是這裡面眾多吃客當中,僅有的兩個漢人了。
  時近黃昏,正是晚餐時間,各方商旅雲集,食棚子裡亂哄哄的。一群西藏人正在爐邊上喝茶吃肉,另一邊幾個蒙古人正在爐邊烤肉,棚子裡通風設備不良,弄得到處烏煙瘴氣,像是灑下一天大霧似的。
  海無顏與任三陽因為穿著本地人裝束,倒也不曾引起別人注意。
  兩個人進來之後,找到了篷邊一角蹲下來。這裡實在很簡陋,連最起碼的座位都沒有。大多數的客人全都蹲著吃,雖有一圈矮木坐凳,卻是高不及膝,早已被人佔滿了。
  任三陽這一次與海無顏同行,早已把他脾氣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生性最是喜潔,像是這種場合,必然為其見棄,不禁側臉看著他道:「怎麼樣?老弟台……」
  「就將就一下吧!」海無顏一面說,就在那個角落裡盤膝坐了下來。
  任三陽嘿笑道:「你能將就,鵝還有什麼不能將就的,有什麼辦法!這叫做入鄉隨俗。」
  該時,他也學樣兒,盤膝坐了下來。
  一個像是罩著整塊桌布的毛頭小夥計走過來,一人發給他們兩大塊「饅頭」,這種「青稞粉」製成的食物,又重又沉,好處是經飽,又能久置不壞,外出之人只要備上兩個這玩藝兒,加上風乾的肉脯,吃一頓准保一天都不餓,只是一經冷凍之後其堅如鐵,牙不好的人休想咬得動它。
  任三陽最怕吃它,所幸這時的饅頭是新烤出來,吃起來還有鬆軟的感覺。
  二人要了大塊烤肉,蘸著鹽水倒是吃得很香!任三陽早年走南闖北,哪裡的風俗都懂一點,西藏也不是第一次來,還能應付幾句藏語。自然如果以此就能冒充西藏人還差得遠。
  二人吃飽了飯,海無顏閉目養神,任三陽卻閒不住站起來,溜向一邊,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藏語,向這裡的伙汁打聽一切,包括往拉薩的路程怎麼走法。
  忽然身邊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這可遇見了俺老鄉啦,難得,難得!」
  任三陽偏頭看時,敢情不知何時身邊站著一個黃不拉咭的糟老頭兒。
  看老頭兒這身裝束,可真是好德性。裡面一身灰布大褂,外面罩著羊皮統子,卻是長僅及膝。這老頭兒看來端的歲數不小了,頭髮俱都花白,戴著一頂破氈帽,後面的頭髮卻結著像是馬尾巴樣子的一大截,無論漢蒙滿回,可都沒有這樣的裝束,身材高矮倒是與任三陽差不多。
  任三陽心裡正自納罕,剛才曾經仔細地把這裡人都看遍了,居然會沒有發現這個人來,也不知他忽然間從哪裡蹦出來的。
  對方這麼說,任三陽也就向著他點點頭,老頭兒聳了一下背上背的一個包袱,瞇著兩隻眼道:「老鄉,你是要去拉薩城裡吧?那敢情好,我也要去,等我吃飽了,我們結個伴兒一塊走吧。」
  別看這個黃干的老頭兒不起眼,在他鳥爪子也似的那只右手上,卻戴著碧綠的一個大馬鐙戒指。
  任三陽半生從事黑道上生涯,金銀珠寶司空見慣,算得上相當識貨的行家。眼前這個干老頭兒的手一入其目,頓時令他心裡怦然一動,立時認出是一塊上好翡翠。其次,在任三陽明銳的眼角瞟視之下,立刻為他發覺到,這個干老頭的另一隻手無名指上,還有一枚名貴的戒指,貓眼石的。光只是這兩枚戒指,無論到任何一家珠寶店去估價,少說也要上萬的銀子。
  戒指本身雖名貴,倒也不足令人吃驚地步,妙在出現在這個黃干的老頭兒手指上,就不能不令人大吃一驚了。
  干老頭非但手上的兩個戒指身價不凡、拿在手裡的一根細長旱煙袋桿兒,更非平常之物。尋常旱煙袋桿,只不過在竹子身上打轉,像是湘妃竹就稱得上很名貴的了,而眼前拿在這個乾瘦老頭兒手上的旱煙袋桿兒,竟然是清一色的黃玉桿兒,白銅煙鍋,漢玉的煙嘴,看上去端的十分名貴了。
  只是這煙桿兒儘管身價名貴,卻也同那兩枚戒指一樣,錯在選錯了主子,拿在眼前這個瘦黃乾癟的窩囊老頭兒手上,可就不襯其名貴了。
  話雖如此,他們卻帶給任三陽無比的震撼的感覺。
  「嗯,」他一面打量著干老頭那張黃焦焦的臉,微微點著頭,嘿嘿笑了兩聲:「倒是巧得很,還沒有請教老人家你的高姓?」
  「胡!」干老頭噴出了一口煙:「古月胡,兄弟你呢?」
  任三陽走到哪裡都被人稱兄道長,還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兄弟,打量一下對方果真像是比自己要大上幾歲,也就認了。
  「鵝姓……」一面說,任三陽打了個哈哈。
  依他道上的規矩,是不輕易把姓氏告訴人的,就這麼乾笑了幾聲,算是把這碼子事給岔過去了。
  干老頭倒也不介意,用手裡的旱煙袋指了一下角落裡的海無顏道:「那邊上的一位,想是跟老鄉你一路的吧,你先過去,我這就過來請教。」
  任三陽心裡不禁又是一動,鼻子裡哼了一聲,點點頭道:「好了,候教了。」
  干老頭點點頭往裡面拿吃的去,任三陽不禁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對方雖是又瘦又小的身材,卻背著這麼老大的一個包袱,以致使凡是挨著它的人,都被撞開來。
  干老頭腳上穿的是一雙「老翻毛」,一條青綢子褲,又肥又大,褲腳卻用帶於緊緊紮住,這身裝扮即使在不懂得穿衣服的西藏人看起來也顯得太邋遏了。
  返回到原來坐處,海無顏已睜開了眼睛。
  任三陽一面盤膝坐下道:「剛才那一位,想必你已經看見了?倒要防一防。」
  海無顏點頭道:「我看見了。」
  任三陽搖頭一笑道:「鵝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江湖上跑了半輩子,才知道見識閱歷都不行,憑良心說,比起兄弟你差遠了。」
  海無顏搖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說,江湖上的事原本就變幻無常,今日之是難免為明日之非,就像眼前這一位,我就拿不準他的斤兩。」
  「說得也是!」任三陽道:「鵝也正在納悶兒呢。」
  說話之間,只見那個乾瘦老頭,手上拿著食物,正自向這邊走來。
  見面露牙一笑,露出兩顆金牙道:「二位都飽了?坐在這兒消化食兒呢!」
  任三陽似乎已對此人發生了興趣,他是老江湖了,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心裡早已打定主意,要把這個人摸清楚,當下呵呵一笑。
  「好說,好說,老兄你請坐,你請坐。」
  一面說把身子往裡挪了一些,空出了地方讓對方坐下來,乾瘦老頭連連點頭稱著謝,一面蹲下身子,把背後的那個大包袱卸下來。
  大包袱裡面也不知包的是些什麼東西,放在地上「碰」地一聲,敢情份量相當的沉。
  任三陽裝著挪身子,用胳膊時子在那個大包袱上碰了一下,只覺得裡面硬梆梆的,也不知是什麼玩意兒。
  干老頭兒放下了包袱,乾脆就坐在上面,這才見他手裡拿的是油餅,捲著大塊的烤羊肉和大蔥,別看人瘦,還是真能吃,風捲殘雲似地,沒幾下子就把像是兒臂般大小的一卷子餅吃下了肚。
  任三陽奇怪地道:「咦,老鄉,這油餅你是在哪買的?」
  干老人呵呵一連笑了幾聲,把一碗濃茶喝下去,這才清清嗓子道:「我不說你當然不知道了,出去往南走,有家隆記油號,是漢人開的,他們那裡賣餅和槓子頭(一種硬質的鍋餅),每回經過那裡,我都買他一大蒲包,夠我十天半個月吃的!怎麼,來一張吧!」
  一面說就要開包袱拿餅。
  任三陽按著他道:「不用,不用,鵝只是問問罷了,既然知道了地方,等一會路過那裡去買就是了。」
  「晚了!」干老頭餅下了肚,精神抖擻地道:「老隆記的買賣我最清楚了,一天只開一回,一百張餅,兩百個槓子頭,賣完了就拉倒,這會兒去八成是沒有了。」
  說時他已打開了包袱,由最上層拿出了一個蒲包,裡面果然裝著滿滿的餅,還有槓子頭。
  干老頭用油紙包了十來張餅交向任三陽道:「喏喏……拿著吃吧,這又不值什麼錢。」
  任三陽還要客氣一番,兩個人推讓了起來,這裡面卻小有插曲。
  任三陽的手表面上托著餅往外推,卻把翹起來的兩根手指向對方干老頭手上「分水穴」上拿去。
  當然,他的手極巧妙,對方這個乾瘦老頭設非是武術行家,便萬難看出來。當然,果然他不懂武術,任三陽一測即知,也就不會真的對他下手。
  任三陽雖然論武功不及海無顏與不樂島三位島主甚遠,但卻也不可輕視。
  他因為認定了對方這個小老頭兒不是好相與,這才會有此一探。
  哪裡知道,眼前這個乾瘦老頭竟然會沒有中他的道兒,任三陽自信極見靈活的手指,竟然連連都接了空兒,簡直不知道對方這隻手是怎麼躲的。
  這本是瞬息間事,任三陽心中方自一怔,一包油餅已到了手上。突然間,那包餅像似重有千鈞,任三陽猝驚之下,力貫雙臂,用力地向上一扳,才算沒有當場出醜。倒是那股沉重的力道,只是猝然一現之後,立刻隱於無形,十來張餅經任三陽這麼大力往上一抬,俱都破空而出,飛了起來。
  這本來是當事者二人都沒想到的事情,任三陽見狀益加地慌了手腳。
  說也奇怪,那猝然飛向天上的第一張餅,卻是無巧不巧地落在了一旁默坐未語的海無顏攤開的手上。第二張,第三張,所有的餅層層有序地全數都落在了他手上,就連那張包餅的油紙都不例外。干老頭先是愕了一下,立刻呵呵笑道:「這敢情好,全扔不如全接,小兄弟,真有你的。」
  海無顏轉身把餅交向發愣的任三陽道:「卻之不恭,我們也只好收下了。」
  一面說他隨即站起,向著面前乾瘦的這個小老頭道:「這些餅不便白收,這麼吧,就算我們向你老人家買的吧。」
  手腕輕振,一串制錢已自掌上飛起,直向對方老人手上落公。
  瘦老頭一聲乾笑道:「好說。」
  一伸手,「唏哩!」一聲,已把空中落下的這串制錢按到了手上。
  接是接著了,卻只見瘦老人那張黃焦焦的臉上一陣子泛白,瘦小的身子微微搖了一下,卻由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道:「多謝盛情,我只好收下了。」
  說著,便把手上的一串制錢揣進了懷裡。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盛情,盛情!」轉向任三陽道:「天不早了,我們先走一步了。」
  任三陽哪能看不明白?海無顏手底下的功夫,他豈能會不知道?仗著那小小一串制錢由空中落下,如無千鈞力道,萬萬是接他不住,對方小老人竟是接住了,只此一點,已足可證明對方是何等樣的角色了。
  雙方雖然是在作一番表面上的客套,可是這般出手也透著新鮮,自然驚動了篷內的眾多吃客,一時俱都往這邊擠來,只是海任二人已向外步出。
  那個乾瘦的小老頭在一陣微微發愣之後,隨即又回復自然,這時若無其事地呵呵笑著,嘴裡說著道地的藏語,把圍觀的人群紛紛趕走,他若無其事地又坐到了那個大包袱上,繼續抽他的煙。
  他當然不會真的無動於衷,僅僅只保持了一小會兒工夫的鎮定,隨即背起了他的大包袱,向棚外步出。
  馬在緩緩地走著。
  尤其是馱著像是沉重行李的那只駱駝,似乎永遠也快不了,每走一步,拴在駱駝脖子上的串鈴,就會發出叮叮的響聲,聽在耳朵裡,有說不出的一種寧靜感覺。
  靜靜的拉薩河水,永無休止地向前面流著。
  水流水無休止,使得河床低陷,當此初冬光景,有些地方水淺得都看見了河底,游魚可數,引來了不少人沿著河岸在叉魚。
  空氣是那樣的稀薄,但卻是最新鮮清潔的。
  海無顏跨馬在前,他似乎一切事都胸有成竹,根本就沒有見過他遇事張惶失措過。比較起來,一向老謀深算的任三陽反而顯得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不時地扳著馬鞍,頻頻回頭張望著什麼。
  風吹過來,給人的感覺,有似萬針齊發,痛得緊。
  空中那只白頭兀鷹,盤旋著有老半天了,忽然一聲尖鳴,束翅而下,緊接著,黃草叢裡一陣子劈啪振翅撲打聲,大兀鷹再振翅飛起之時,爪子上已多了一隻兔子,眼看著它疾騰猛升而逝。
  任三陽由不住叫了聲:「好傢伙!」
  身後忽然叮叮叮地響起了一陣子鈴聲,任三陽立刻回過身來,卻見兩隻「飛駱駝」,快速地由身後趕過,緊接著掠過二人直馳而前,身後揚起了十丈黃塵,像是一層煙霧般的,瞬息之間,已吞噬了前去的背影。
  兩匹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任三陽眨著一對黃眼睛珠子,不禁道:「唷!老弟台,看見了沒有?這是什麼玩藝兒呀?」
  海無顏冷冰冰地道:「難道你第一次見過飛駱駝?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任三陽乾咳一聲道:「不是的!飛駱駝誰還能沒見過!鵝是說騎在駱駝上的那兩個人可透著有些兒玄。」
  海無顏點點頭道:「是布達拉宮的喇嘛?」
  「可不是嗎!」任三陽睜圓了一對眼:「敢情你也注意到了?」
  海無顏道:「他走他的,我們走我們,各不相犯,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輕輕挾了一下馬腹,兩匹馬又自繼續前行。
  「記住!」海無顏關照他的夥伴道:「不要再多事了,我們此行的身份,應該越隱秘越好。」
  任三陽一笑道:「這個鵝知道,不過話可得說在頭裡,要是這些兔崽子真敢撒野欺侮人,那鵝們也不能太客氣了,到時候,你只管在馬背上看熱鬧,一切都有我呢!」
  一面說時,他情不自禁地四下又打量了一眼。
  「你是在找誰?」海無顏微笑道:「是找那個背包袱的小老頭兒?」
  任三陽笑道:「可不是,剛才情形你也沒說,鵝心裡可一直在嘀咕,那個小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東西,你看……」
  海無顏道:「是不是好東西,用不了多久我們就知道了,走著瞧吧,他放不過我們的。」
  任三陽呆了一呆道:「這麼說,這個老傢伙也是為了那檔子事來的?」
  「往後看吧。」
  「兄弟,」任三陽道:「剛才你伸量了他一下,這個老小子他到底是什麼路數?」
  「還拿不太準,不過相當扎手!」海無顏喃喃地道:「他竟然能接著我的『金風勁』,就證明不是易與之輩。不過,能不能接得下來我們,他心裡應該有數!他要是再來可就有點不知自量了!話雖如此,來則不善,善則不來,我們倒是不能不防著他一點。」
  任三陽點點頭道:「不錯,看起來這個老小子還很有兩下耍子,只是憑他這分扮相,鵝還是真想不起來武林中有他這麼一號!這倒是怪事。」
  海無顏其實心裡想到了一個人,只是還不能確定罷了,當下微笑了一下,繼續策馬前行。
  二馬一駝繼續前進著。
  黃草地裡散播著淡淡的一層煙霧,牧畜的人正在把牛馬羊群往回家的路上攆。
  前行了約有一箭之程,即見不遠處有一座四角驛亭。西藏的建築多屬佛教性質,這個小小亭子,看來也是如此,亭頂上雕塑著盤膝打坐的四尊佛像,一色的黃琉璃瓦映著彤雲,交織成一片絢麗的顏色。
  亭子外拴著兩駱駝,亭子裡坐著兩個人。
  黃衣,尖帽,正是剛才快速飛馳過去的那兩隻飛駱駝,卻沒有想到竟然會停在了這裡。」
  任三陽立時勒住了馬道:「唷!兄弟,看見沒有,這不是剛才過去的那兩塊貨麼?」
  海無顏瞅了一眼,忽然「咦」了一聲,快速地策馬過去,不容坐騎來到亭前先已騰身而起,極其輕快地已飄身入亭。
  任三陽見狀料知有故,忙即快馬跟上,縱身入亭。
  卻見海無顏正注目座上的兩個黃衣喇嘛。
  任三陽原以為海無顏一經入亭,必將會施展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猝然向亭子裡的兩個喇嘛出手,是以他一經入亭,即刻施展「橫身打虎掌」,陡地跨前一步,向著二喇嘛其中之一的背上擊去。
  原來那兩個坐著的喇嘛,即使在任三陽動手出招之時,依然紋絲不動。
  任三陽招式方自遞出,忽然覺出情形有異,只是招已用老,再想收手已是不及。這一式「橫身打虎掌」好不厲害,雙掌上力道萬鈞,只聽見「彭!彭!」兩聲,先後俱都擊在了那個黃衣喇嘛背上。
  中掌的黃衣喇嘛,上半個身子一時劇烈地搖蕩了起來,那副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個不倒翁,奇怪的是坐著的臀部,就像是被什麼膠之類的東西粘在位子上的,任由他上身搖動得這麼厲害,卻不能把他與股下的座位分開來。
  任三陽心中一怔,這才發覺到海無顏的一雙眼睛,微似責備地正在盯著自己。
  「你又何必多此一舉?他們早已經被制住了。」
  一面說,海無顏已自移步走向另一個黃衣喇嘛前面,任三陽心裡一動,忙自跟上。
  卻見這個喇嘛,留著滿臉的絡腮鬍子,圓瞪著一雙銅鈴大眼,一張長臉上佈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粒,下顎緊咬,滿臉痛苦模樣。
  任三陽眉頭一皺,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1:06

  身子一轉,隨即又來到了另一個喇嘛面前。這個喇嘛正是為他方才雙掌所擊,由於任三陽所施展的掌力過於疾猛,到此刻為止,動盪的身勢兀自未能平息下來。
  這個喇嘛雖然坐勢一如前者,只是表情卻更見猙獰,只見他怒目凸睛,面前血漬一片,七孔見血,敢情已經死了。
  海無顏看著任三陽歎道:「我原可救他一命,你何忍加速其死,豈不罪過。」
  任三陽眨著一對黃眼珠,只管瞧著眼前的兩個人,忽然身形一閃,來到了那個未死的黃衣喇嘛面前。
  「鵝知道了,」他一面打量著這人的臉,緩緩地說道:「八成兒是教人給點了穴了。」
  海無顏搖搖頭道:「並不是這麼簡單,你再看看。」
  任三陽伸手在這個喇嘛身上輕輕推了一下,後者身子微微搖動了一下,臉上立刻現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嚇得他趕忙把對方身子穩住。
  「這是怎麼回事?」
  憑著他數十年的江湖閱歷,竟然會摸不清眼前是怎麼回事!不覺轉臉看向海無顏。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個人是存心在伸量我們的功夫,你把這個喇嘛的帽子摘下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特別之處就知道了。」
  任三陽依言摘下了這個喇嘛的帽子,頓時神色一凝。
  敢情就在這個喇嘛的光頭頂上,印著一個清楚的掌印。掌印是鮮紅色,和一般情形不同的是:這個掌印竟然是凸出來的,鮮紅欲滴,活像是貼在對方頭上的一隻紅手,莫怪乎任三陽會為之大吃一驚了。
  海無顏一聲不吭地注視著,臉上表情沉著。
  任三陽身形再轉,來到了已死的那個黃喇嘛面前,照樣地揭下了他頭上的帽子,情形依然。這個喇嘛的光頭頂上,同樣地留著一個清晰的掌印,顏色照樣鮮紅,和另一個比較起來,唯一不同之處,只是那個掌印顯然未曾凸出罷了。
  任三陽冷笑了一聲,看向海無顏道:「海兄弟,鵝的功力遠不如你,你卻是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噢!慢來……江湖上好像傳說有過一種叫『通天紅掌』的功夫,莫非就是………
  「這一次你猜對了!」海無顏點頭道:「正是『通天紅掌』。」
  任三陽倏地睜大了眼睛,喃喃道:「是『紅羊門』的武功?這一門的功夫,不是早已絕跡江湖了?」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據我所知,最起碼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是誰?」
  「婁全真。」
  「婁……全真……」任三陽用力地擠著一對小眼睛,良久才似由記憶深處,翻出了一點頭緒:「噢……婁全真……婁全……真……鵝記起來了,你是說紅羊門當年四大弟子之一?」
  海無顏點頭道:「不錯,當年紅羊門遭劫之事,我還沒有趕上,我只是由後來的傳說中獲知罷了,據說紅羊門被江南七俠一場大火焚燒殆盡,其掌門人紅羊老祖在坐關之中應了劫數,全門上下俱都遭了劫,那一次江南七俠固然秉諸正義,唯一見棄於武林的是,他們不該勾結官軍,借助了官家的勢力。」
  「對了,」任三陽連連點頭道:「那時候鵝還是小孩子,不過這件事鵝記得很清楚。」
  海無顏目光在眼前二喇嘛身上一轉,接下去道:「據說紅羊門的四大弟子正好因事外出,不在本門,因而免於這場殺劫,可是在七俠發動全力追索之下,四大弟子之中三人俱都未能逃脫,先後都以紅羊教匪送入官門,遭了殺身之禍。」
  頓了一下,海無顏才看向任三陽道:「這件往事,是否如此?」
  任三陽點頭道:「還是你的記性好!經你這麼一說,鵝可是記起來了!不錯,是有這麼一件事,據說那三個人解往襄陽府,都砍了頭,三顆腦袋一直就懸在襄陽府城門樓上,為的就是引來那條漏網之魚,那個人叫什麼來著?」
  海無顏道:「他叫婁全真。」
  「對,婁全真,」任三陽迷糊地搖搖頭道:「後來怎麼樣了,誰也不知道,這個姓婁的要是還活著的話,總也有七八十歲了吧!你以為他還會活著麼?」
  海無顏冷冷一笑,接道:「他當然活著。」
  隨即用手一指眼前的兩個黃衣喇嘛:「這兩個就是最好的證據,這個天底下,除了紅羊門的傳人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施展『通天紅掌』的了,不是他又是哪個?」
  任三陽怔了一下,神色之間一片緊張地道:「你以為……他早?……」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就是剛才在食棚子吃飯時候,碰見的那個小老頭……」
  「真會是他?」
  「往後再看吧。」
  海無顏冷笑了一聲道:「他是在伸量我功夫,通天紅掌舉世罕匹,他料定我解不開這個扣子,故意施點顏色給我們瞧瞧,要我知難而退,哼哼!」
  任三陽眨了一下他的小眼道:「是這麼一回事麼?那鵝們豈能就這麼認栽了?」
  海無顏冷冷地道:「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這個婁全真,他來這裡到底是安著什麼心?要是他也志在布達拉宮的那些東西,這件事可就不能就此而了。」
  任三陽歎了一聲道:「老弟!這還用說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來到這裡的人,又能有幾個例外?」
  一面說,他走過去繼續打量著黃衣喇嘛頭上的那個凸出的紅巴掌印子,扭過臉來向海無顏道:「快想個法子吧,晚了連這一個也活不成了。」
  海無顏道:「聽你口氣,顯然你還不知道這門功夫。你放心,即使我救不了他,他也死不了的。」
  任三陽奇怪的道:「這又為什麼?」
  海無顏道:「通天紅掌乃屬至陽之力,眼前情形,很明顯的那個人並無意取他們性命,只不過是用元陽真力鎮住了他二人的海底玄關,就勢封住了他們下盤穴道,是以下身才會重有千鈞,雖著重力而不倒了。」
  任三陽抱了一下拳道:「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老弟台,看來你真是無所不精,鵝算是真服了你了。」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你先不要服我,眼下我並沒有把握是不是一定能解開這種手法,等我救活了他以後,你再佩服不遲。」
  說時,他已轉身來到了這個黃衣喇嘛的正面,先伸出二指在對方眉心上輕輕點了一下。
  就只這一點之力,眼見著那個黃衣喇嘛全身打了一個抖顫,那雙怒凸而出的眼珠,忽然間為之收斂了不少,耳聽得對方腹內起了一陣咕咕疾鳴之聲,上身也就越加地動得厲害。
  任三陽雖然也算得上是內家高手,但是對於眼前海無顏所施展的手法卻是莫測高深。
  海無顏收回了手,微微冷笑道:「以此看來,他的通天紅掌不過只有七成火候,這點小門道還難不住我!你站開一點,免得髒了你的衣裳。」
  任三陽微微一愣道:「怎麼會髒鵝的衣裳?」
  話雖是這麼說,腳下卻也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是時海無顏已緩緩伸出了一隻手,實地按向對方頂門之上,這個動作極為突然,速度奇快,當然加諸在這隻手掌上的力道,卻是看不出的。
  在這陣子掌上力道灌輸運行之下,眼看著黃喇嘛臉上神色一陣白一陣紅,紅時如血,白時如霜,驀地海無顏身子往上一騰。
  隨著他騰起的身子,就只見這個黃喇嘛大嘴張處,「哇」地一聲,吐出大口穢物,整個身子向前栽倒了下去,「通!」倒向地面。
  緊接著黃喇嘛嘴裡已發出了連續的「啊唷」呼叫聲。
  任三陽見狀呵呵笑道:「好了!救過來了。」
  一面說,躍身而前,一伸手把賴在地上的這個喇嘛給提了起來,就勢反手一摔,「撲通!」跌出丈許以外。
  黃喇嘛叫得更大聲了。
  任三陽嘴裡連聲罵道:「他娘的,老兔崽子,鵝老子這是救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一面說,身形連續起落,單手掄處,繼續又把這個黃喇嘛摔了四五回。
  每摔一次,這個喇嘛就叫得更大聲一些,最後乃至號陶大哭了起來。
  海無顏悉知任三陽借助此一番摔砸。其實不過為了使對方血液暢通而已,是以也就沒有加以阻攔。
  那個喇嘛老大的歲數,竟然會像孩子也似地哭個不止,一時涕淚滂淪,連連喘哮不已。他邊哭邊說,說的都是西藏話,海無顏也聽不懂他是在說些什麼。
  任三陽一躍而前,略施力道,一腳踏在了這個喇嘛背上,後者立刻殺豬也似地叫了起來:「好漢爺饒命,饒命!」
  任三陽哈哈一笑,看著海無顏道:「怎麼樣,這個老小子想跟鵝玩鬼吹燈,他娘地,差得遠呢!」
  嘴裡罵著,腳下又加了幾分力。黃喇嘛叫得更大聲了。
  任三陽笑道:「老小子,你死不了,鵝腳下有數得很,原來你也會說漢語,那好得很,鵝問你,你們哥兒倆這是在表演什麼雙簧?」
  這個喇嘛雖然會說漢語,但是究屬有限,任三陽那口濃重的陝西鄉音,他實是似懂而非,尤其是什麼「鵝」「雙簧」他是一竅不通。聆聽之下,一時只管怔怔地抬頭看著任三陽發傻,半天才喃喃地道:「演……什麼黃……我聽不懂。」
  任三陽嘴裡罵了聲「老兔崽子」,再待腳下用力,海無顏卻喚住他道:「算了,他也被折騰得夠了,你叫他起來,我慢慢問他。」
  海無顏這麼說,任三陽才放下了腳,一面向那個黃喇嘛道:「站起來好好地說,要是有半句假話,鵝要了你的命。」
  黃喇嘛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搖搖地站了起來。
  海無顏指了一下石凳道:「你坐下來說話。」
  黃喇嘛方才雖然不能行動,可是心裡卻十分清楚,知道自己這條命全是對方這個年輕漢人所救,這時見他態度遠較那個老的要和善得多,更是心存感激。當下向著海無顏合十拜了一拜,隨即在一張石凳上坐下。
  海無顏道:「你不用害怕,我有幾句話問問你,說明白了我就放你離開,只是你要是騙我,卻休怪我手下無情,你知不知道?」
  黃喇嘛點點頭道:「恩人放心,只要我知道的,一定會實話實說。」
  「好!」海無顏道:「首先我要問的是,你是不是布達拉宮扎克汗巴手下『黃衣隊』的喇嘛?」
  這個喇嘛聆聽之下,微微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道:「是。」
  「那麼,這一次出來,你們有什麼任務?」
  「這……」黃喇嘛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不發:「這……我們是……」
  「是奉命搜尋入藏的漢人是不是?」
  黃喇嘛頓時一呆,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道:「你已經知道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需要知道得更清楚一點,你就實話實說吧。」
  黃衣喇嘛歎了一口氣道:「者祖宗命令我們到各處找尋入境的漢人,說是這些漢人,都不是好人,要對我們布達拉宮不利,所以命令我們,只要看見了漢人,就……就……」
  「就格殺勿論,」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是不是?」
  黃衣喇嘛也知道事已至此,狡辯無益,當下只得點頭,苦笑道:「誰知道你們漢人,都這麼厲害,看來要殺你們,也只有讓老祖宗自己出手了。」
  「老祖宗」指的是扎克汗巴,這個人到目前為止,對於海無顏、任三陽來說,還都是極陌生的。早就聽說了他是如何厲害,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厲害到如何程度,卻是無從得知。
  海無顏冷笑道:「聽你的口氣,你好像曾經見到過好幾次漢人,為什麼你會認為每一個漢人都是厲害的?」
  黃衣喇嘛搖了搖頭道:「老實說,連二位大爺,這是我最近第三次見到的漢人了。」
  任三陽道:「說說看。」
  「第一次,」黃喇嘛說:「我遇見的是一對年輕漂亮的漢人夫婦,他們兩個人在布達拉宮附近逗留了好幾天,老祖宗派了我們幾個人去察看一下,誰知道這個看起來很文靜的漢人,竟然武功高強,那個女的也十分厲害,我們一共去了四個人,竟然有兩個被他們打傷了,他們輕功也很好,等到我們再出去抓他們的時候,他們兩個竟然逃跑了。」
  任三陽聽到這裡,情不自禁的看了海無顏一眼,隨即轉問這個黃喇嘛道:「你說的這個人,是什麼長相?」
  黃喇嘛想了想點頭道:「噢,是兩個很好樣子的人,男的白,女的美。」
  任三陽道:「他們兩個人衣服是不是也很漂亮?」
  「對了!」黃喇嘛奇怪的道:「咦,你怎麼知道?」
  任三陽一笑,罵道:「他娘的,是鵝問你,還是你問鵝?給你個笑臉,你小子就得意忘形。」
  黃喇嘛經此一罵,才又搭下了眉毛,一臉沮喪地道:「我知道了,原來你們是一路的。」
  任三陽道:「你別管鵝們是不是一路的,反正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
  黃喇嘛愣了一下,連連點頭,嘴裡答應著。
  海無顏一直在留神聽,其實黃喇嘛方一道出那對年輕夫婦,他已猜出了是淮,再經他這麼刻意一形容,頓時更加證實無誤,為恐任三陽把話題扯遠了,當下忙即繼續追問下去。
  「第二次呢?」海無顏問道:「你又遇見了什麼人?」
  「第二次也就是剛才所遇見的這一次了。」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像是立刻罩下了一層寒霜,似乎猶有餘悸。
  「這個人太厲害了!」黃喇嘛喃喃地道:「想不到他是那樣的老……卻是那麼厲害。」
  海無顏道:「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了,一個又乾又瘦的小老頭,背上還背著一個大包袱。」
  黃喇嘛又是一怔,喃喃道:「難道,這個人你也認識?」
  任三陽怒道:「少廢話,說下去。」
  黃喇嘛這才接下去道:「就是這位大爺說的這個人,也是我們兩個認人不清,只以為這個老漢人歲數這麼大了,一定沒什麼本事,先把他抓回來再說,卻沒有想到這個小老頭兒武功高極了、簡直是個老神仙,我看他的本事,真跟我們老祖宗差不多。」
  任三陽不耐煩地道:「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說,他為什麼把你們兩個定在這裡?」
  黃喇嘛歎了一口氣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和我同伴原來想把這個老頭兒抓回去向老祖宗交差,卻沒有想到才一出手,就被這個老頭兒給制住了,把我們兩個一手一個給提了起來,哼哼!別看這個人個頭兒又瘦又小,他的力量可是大極了,我們兩個人在他手裡,簡直就像是比球還輕,被他一路上拋來拋去,把我們輪流丟向天上,哎唷,這個罪可是受得不輕。」
  任三陽道:「後來呢,怎麼你們兩個又會到了亭子裡?」
  黃喇嘛哭喪著臉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糊里糊塗地被他一路丟上摔下,不知怎麼回事就到了亭子裡。」
  「他把我們放下來,在我們每人背上拍了一下,我們兩個便都不會再動了。」黃喇嘛繼續說道:「原來這個老頭兒他會說我們的藏語,當時他告訴我們兩個人說,我們兩個人不該找他的麻煩,本來應該打死我們的,因為我們大概是認錯了人。他說我們真正應該抓的漢人就在後面,不久就會來到,所以特別開恩,用一種特殊的手法,把我們兩個定在亭子裡,他說如果後來的兩個漢子看見我們,一定會來救我們。」
  頓了一下,他才又苦笑道:「可是這位老人家又說,這完全看我們兩個的命了,他說後來的兩個漢人雖然武功高,可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們,救活了算我們命不該死,救不活算我們命該如此,結果……結果……就碰見了你們,他倒是算得真準。」
  海無顏道:「這個老人你以前可曾見過?」
  黃喇嘛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從來也沒見過,他的本事真大啊!」
  海無顏緩緩問道:「當今布達拉宮第十五王扎克錫活佛,他的情形怎麼樣?」
  黃喇嘛怔了一下,才道:「他……病了。」
  海無顏一驚道:「啊,什麼時候病的?」
  「這……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只知道這幾月他一直都不太舒服。」
  「那麼,西藏的政務又由誰來負責管理?」
  「當然是他的叔父扎克汗巴老祖宗,活佛爺爺了。」
  說到「扎克汗巴」其人時,他總是雙手合十,現出一副恭謹的樣子。相反地,在說到當今藏王扎克錫活佛時,卻並無些許恭敬神態,由此可知該王在布達拉宮是如何地遭到歧視,而王叔扎克汗巴又是如何地跋扈和囂張了。
  海無顏一經證實了第十五王如今處境之後,益加地感覺到事態的嚴重,真正是事不宜遲了。
  一旁的任三陽自從由海無顏嘴裡得悉布達拉宮情形之後,對於當今藏王扎克錫,早具同情,這時聽黃喇嘛這麼一說,證明所聽之一切信屬實情,一時實在氣不過,上前用力地向黃喇嘛踹了一腳,後者無防之下,被踹得由位子上跌了下來。
  「大爺,饒命!」
  按說這些喇嘛,既是扎克汗巴手下「黃衣隊」的人,武功都非比尋常,只是眼前這個喇嘛在連番受挫之下,早已心驚肉跳,如驚弓之鳥,況乎自為通天紅掌所傷之後,此刻猶是百骸盡酸,是以明見任二陽腳踢過來,卻是閃躲不開,被踢得滾落在地。
  任三陽再在他前胸上加上一腳,黃喇嘛更是殺豬似地大叫了起來。
  海無顏看不過去,皺眉道:「算了,算了,他已受傷不輕了,你還折磨他幹什麼?」
  任三陽氣呼呼的道:「兄弟,你難道沒聽見,這小子狗仗人勢,平日仗著他主子扎克汗巴的勢力,不知幹下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居然連當今藏王也不看在眼裡,這種小人還留著幹什麼!不如早一點送他上西天的好。」
  一面說,一面腳下加勁,只踩得這個喇嘛殺豬也似地叫了起頭。
  任三陽終究還是看在海無顏面上,當下狠狠地又踢了他兩腳,才退開一旁。
  這個黃喇嘛真如任三陽所說,平日作威作福,狗仗人勢慣了,哪裡受過這個苦頭,當下連滾帶爬,撲向亭外。
  「站住,」
  這兩個字發自海無顏嘴裡,更似有無窮威力。
  黃喇嘛原已爬起,正待狂奔而去,聽見了這兩個字,嚇得忙即回過身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海無顏慢慢走過去,在他面前站住,冷冷地道:「站起來,站起來,我會放你回去的。」
  黃喇嘛先抬頭看了一下對方的臉,忖度著對方大概不會說謊,這才緩緩站起來。立刻,他吃了一驚,因為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曾領受過的氣壓力量,由對方站立之處,緩緩向自己逼迫過來。起先黃喇嘛不過是一驚而已,然而當這股力量逐漸加大,直到立足不穩,不得不向後移動時,他才感覺到有些兒害怕。漸漸地,他又覺得這股迎面而來的壓力,像是來自沙漠裡的焚風,其熱難當,而壓力之大更勝先前,禁不住腳下一連向後退了兩步。驀地,他感覺到這股迎風的壓力,更似一個張開雙臂的巨人,將自己全身緊緊地擁抱住,現在他不但不能後退,簡直連向左右轉動一下也是不能了。
  「大……爺……你……要幹什麼?」
  如非他親眼看見,他簡直難以置信,透過他的視線,面前的這個年輕漢人那張臉變成了一片鮮紅,紅得透明,由此而發自對方這裡的那股力道,更見其熱難當。一霎間,黃喇嘛為之遍體汗下,直似覺得全身的血液都為之沸騰了。
  這種情形,只要繼續一個極短的時間,黃喇嘛便非要躺下不可。所幸,就在他再也支持不下去的一剎那,迎面的這股子力道,忽然間消失無影,黃喇嘛腳下打了一個踉蹌,差一點坐下來。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我姓海,回去告訴你們老祖宗一聲,叫他趁早回天竺去,要是再敢住在布達拉宮為非作歹,我就饒不了他,你走吧。」
  黃喇嘛喏喏著答應了一聲,又看了一旁的任三陽一眼,倏地轉過身來,一溜煙也似地跑了。
  任三陽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差一點把這小子熊黃狗膽都給嚇出來了。」
  一面說時,他遂以驚異的眸子打量向海無顏道:「兄弟,剛才你這一手還是真言,鵝算是真服了你了。」
  對於這個年輕人,任三陽豈止是欽佩,簡直是匪夷所思,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守著一座藏有無窮寶藏的礦山一樣,他的那些神奇的武功,就像是永遠發掘不盡的寶藏,在在都令任三陽自愧弗如。
  其實他之所以跟從海無顏,決心棄邪歸正,甚至於眼前的這一次西藏之行,一半是出於報答海無顏的救命恩情,另一半卻是完全對海無顏的崇拜與好奇。對於傳說中,自己也曾一度醉心意圖染指的那批寶藏,如今他卻是壓根兒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賊念一經消除,任三陽覺得心裡舒坦多了,對於身邊所發生的一切,也能保持一份自我的客觀,倒是決計要好好地跟著海無顏,作一番驚天動地的俠義舉動來彌補以往的虧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1:31

第37節  

  天黑得很快,不過很短的時間裡,四下裡已籠罩起濛濛的夜色。
  夾雜著細小沙粒的風,嗖嗖地吹過來,襲在臉上麻辣辣的,晚上的氣溫比白天更冷多了。
  海無顏由冰冷的石凳上站起來道:「別等了,那個老狐狸是不會來的了!」
  任三陽道:「你真的確定是那個干老頭兒?」
  海無顏一笑道:「那還錯得了?往後瞧吧,好戲在後頭呢!」
  走出了亭子,各人上了馬。兩匹馬在寒風裡直打著噗嚕。
  一邊帶著馬韁,任三陽長長地深呼吸著,嘴裡罵道:「娘的,這可真不是不人住的地方,不知是怎麼回事,鵝老像是覺著悶得慌,想是鵝老了,身子骨到底是不行了。」
  海無顏道:「這裡空氣稀薄,比不得中原內陸,過兩天你習慣一些就好了!」
  任三陽道:「老弟,鵝可是不知道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反正你不說鵝也不問,只是跟著你走就是了。不過,兄弟,事情好像有點麻煩,剛才那個黃喇嘛的話你當然是聽見了,看來志在得寶、心不死的人多啦!」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海無顏若無其事地笑著:「這是一場前所未見的奪寶大戰!」
  「你,不樂幫的人,青砂堡的瀾滄居士夫婦,再加上紅羊門的婁全真,布達拉宮的那個老喇嘛……哈……這麼多人……」
  任三陽一面說一面咧嘴笑著:「這場戲可真是熱鬧極了,鵝這一趟可真是來著了,哈,可真來著了!」
  海無顏臉上不著表情,只是策馬前行,他的馬很快,已經超出了任三陽很多。
  「喂,兄弟,你倒是慢著點呀,你怎麼不說話呀!」
  一面說,任三陽由後面快馬追上來。
  就在此時,「哧!」一股尖風,直向任三陽後腦上快襲了過來。
  「唷!」任三陽嘴裡驚呼了一聲,倏地在馬上一個疾轉,就勢右手輕起向外側方一個快操,「噗!」一聲,抓在了手裡,人手鬆軟,像是一個繩球般的東西。
  繩球後面更像是連著一條長索,任三陽來不及招呼前邊的海無顏,心裡一狠,忖著:我摔死你個東西。手裡一用勁,猛地往回一帶,決計要把對方這個飛索套人的小子給拉出來。哪裡知道,暗中這個人手勁兒可比他更強,簡直大多了,任三陽這一帶之力,非但沒有把對方給拉出來,緊接著透過這個繩索的強大力道,足足把他身子由馬背上拖了下來。
  任三陽一驚之下,順著繩索的勢子,陡地拔身直起,俟到他身子縱起半空的當兒,才發覺到這根繩索敢情發自樹上。換言之,這個人必然也是藏在那裡了。
  這一念之興,乃使得任三陽決計要給暗中這個人一點厲害,身形弓縮之間,已如同箭頭一般地竄了起來,順著那個繩索來處,倏地撲了過去。
  「哈!」這人一聲怪笑,倏地掄出了一隻手,直向任三陽身上劈了過去。
  湊巧任三陽怒在頭上,也是雙手齊出,朝著暗中這個人身上出擊去,如此一來,雙方的掌勢便迎在了一處。
  黑暗裡,任三陽自然難以看清楚暗中這個人是一個什麼長相,彷彿是削瘦的身材,一身穿著十分鮮艷。
  雙方掌力就在這碰上了。
  任三陽滿以為憑著自己猛衝而來的勢子,再加上是雙手運掌,對方萬難敵擋,可是這個想法竟然又大錯特錯。雙方交接之下,任三陽只覺得一股絕大力道迎面擊來,力道之大,使得他身子簡直無能欺進,登時在空中一個倒仰,直直地向著地面上摔落下去。
  樹頂上那個人又是一聲長笑,緊接著樹身輕輕地起了一陣搖顫,這個人高大的影子翩若白雲一般地自空而落,飄起來的鮮麗綵衣,有似張翅金鷹。
  這個臨空下擊的勢子,看來極其美妙,如就動手過招來說,也稱得凌厲無匹。
  就在這個凌空下擊的勢子裡,這人的一隻巨大手掌,端似巨鷹搏兔,直向著任三陽頭頂上抓來。
  任三陽雖不曾與這個人動上了手,可是下意識直覺到絕非對方敵手。
  夜色朦朧,難以看出對方全貌,卻也能看清一個大概,這個人好怪的一張怪臉,尖嘴鵠面,敢情蒙戴著一張鷹面,一身綵衣分明緞質,看來五彩斑斕。這一式「巨鷹搏兔」端地維妙維肖,大異一般。只見他拳腿、吸胸、探肩、弓背,像煞一隻碩大無朋的真鷹。
  隨著這人探出的一隻手掌,任三陽彷彿全身已在對方掌力控制之中。這一驚,由不住使得任三陽為之出了一身冷汗,此時此刻捨卻一拼,簡直沒有轉動之餘地。
  任三陽隨身的兵刃可是不少,腰上就有一根鏈子槍可以隨時使喚。眼前情形使得他不假思索地一探鏈子槍把,霍地向外一抖,叱了聲:「去!」
  「唰啦!」一盧銀鏈索響。銀光乍現,鏈子槍的蛇形槍尖,驀地爆射出一點銀星,直向著對方鷹面怪人面門上飛來。
  這一手事出突然,雙方距離又是如此之近,鷹面人如敢不予閃躲,受傷在所難免。
  然而眼前這個鷹面怪人,顯然卻不此之圖,伸出的手掌盤空一掄,「嘩啦!」一聲,已把來犯的蛇形槍尖拈到了手上。
  任三陽有了方纔的經驗,悉知對方的不可力敵,當此要命關頭,不得不施出全力,兩隻手掌同時向外全力推出,一面吐氣開聲道:「嘿!」
  這一手任三陽是「死中求活」,手上的鏈子槍也不要了,連同著半截鏈子,一齊向著對方鷹面怪人臉上砸去,卻也是其勢驚人。
  緊接著這一手之勢,任三陽身子快若旋風地就地一滾,霍地翻出丈許以外。
  空中那個鷹面怪人,似乎被任三陽激怒了,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凌厲的短哼,綵衣翻處,「嘩啦!」一聲,已把來犯的鏈子槍摔了出去。隨著這一式出手,這個看來高大,莫測高深的怪人,雙臂齊張,夾雜著一股凌人絕大的勁風,直向著任三陽尚未站穩的身子猛撲了過來。
  然而,這一次他卻不能像方纔那麼如意得逞了。迎面閃過來一條疾勁的影子,看來也同鷹面怪人一般的快速,帶著海無顏翩若驚鴻的進身勢子。雙方的勢子都稱得上「絕猛」二字,兩股力道彙集之處,恰恰正是任三陽落身之地,強勁的風力,帶出的那股子迂迴力道,使得他身子滴溜溜一陣子打轉,陀螺般地旋了出去,卻是萬幸未曾被任何一方發出的力道正面擊中。
  鷹面怪客那麼強悍的攻擊力,竟然被對方乍出的海無顏迎頭堵住了來勢,不禁大大地吃了一驚。
  夜色下,海無顏在一擊之後,已與對方這個戴有鷹樣面罩的綵衣怪客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那人的驚異,自是在意料之中。海無顏又何嘗不是一樣,
  四隻閃爍著精光的眸子,緊緊地對吸著。
  「好本事……」
  半天之後,怪人才透過他那個奇特的鷹形面具之後,發出了含有濃重鼻音的怪樣口音。
  「這位朋友,你好厲害的掌力,請教大名怎麼稱呼?」
  那是一種的確怪異的口音,只是出音沉寡,顯示著這人有精湛的內功。
  海無顏之所以暫時不出手,實在是驚於對方武功的卓越,在沒有弄清楚對方身份虛實之前,這類大敵,萬萬是交結不得的。
  「我姓海,」海無顏老實地報出了姓氏:「閣下是?」
  鷹面怪客嘿嘿笑了幾聲,偏過頭來想了想,奇怪地道:「海?……」搖搖頭,像是對於這個姓氏感覺到很是陌生:「這位呢?」
  斜過來的眼光,盯在了任三陽身上,任三陽無端受辱,在一度驚嚇之後,不禁激起了一腔怒火。面對著對方怪人這般神態,他不禁一聲狂笑:「你是那來的野種?老子是誰要你小子多管?你管得了麼!」
  鷹面怪人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子冷笑道:「老頭兒,你的膽子不小,這個地方還沒有一個敢跟我這麼說話的,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我倒要領教領教!」
  一面說,身子已經緩緩轉向任三陽一面。後者立刻就覺出一股無形氣機直向著自己正面衝擊過來。
  任三陽雖然知道對方這個人不是好相與,自己大概非是其敵,無如恨其狂態,再者又以海無顏就在身邊,大可無慮,是以明知不敵,也不惜與他放手一搏。
  當下狂笑一聲道:「好吧,既然這樣,鵝老人候教了!」
  話聲一落,身形猝轉之下,已向外踏出了三步。
  立刻就似有一股絕大的勁道,迎住了他的去勢。
  任三陽多少也算得上一個人物,內外功力雖不能與海無顏等相提並論,卻也不是弱者,對方這個鷹面怪人所施展的這種「內元」真力,他焉能不知道厲害?所謂「行家伸手、剃刀過首」,彼此心裡清楚得很。
  鷹面怪人此一猝吐內力,任三陽哪能心裡不明白,對方這是在給自己顏色看,要自己知難而退。這一霎他可真是有些「進退維谷」了,上吧,明知道自己絕非是對方的敵手,不上吧,方才話已出口,豈能臨陣退縮?這張老臉又該往哪裡放?
  思念猶豫之片刻,對方身上的那股無名力道顯然已大為加強,就在緊迫罩身的內力下,卻有一股益形尖銳的力道,悄悄地抵迫在任三陽前心上。
  立刻,任三陽就感覺到一陣心驚肉跳,腳下晃了一晃,由不住後退了一步。
  這種拒人於體外的氣魄玄功,武林中固然已甚為罕見,而像眼前鷹面人所施展的這種玄之又玄的異樣功力,更是任三陽前所未見,聞之未聞。
  他雖然對這種功力莫測高深,然而憑其多年浸淫於內功方面的經驗,卻立刻感覺出事態的嚴重,自己如要再不見機認敗服輸,自己退下陣來,根本無需動手,對方這股莫名的力道,只需往外一吐,自己輕者負傷,重者只怕當場便得嘔血而亡。
  這一來,任三陽可真是尷尬透頂了。
  鷹面怪客的那雙眼睛,更有如兩把利刃般的凌厲,緊緊地逼視著他。透過那雙凌厲的眼神,任三陽似乎已經體會到對方隱隱的殺機。
  這一霎雖然說來極其短暫,惟在任三陽感覺起來,卻是罕見的長,就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頭上已見了汗珠。
  「任老哥,你還是退下來歇歇吧,讓我來見識見識這位朋友的傑出身手!」
  說話的人,顯然正是一旁的海無顏。
  聽見他的聲音,任三陽才彷彿感覺到鬆了一口氣。
  說來也怪,就在海無顏的話聲方自一落的當兒,任三陽摹地的就感覺出身上的壓迫力道為之一輕。他總算鬆了一口氣,陡然間像是由鬼門關上又撿回了一條性命,慌不迭的向後退了兩步。
  海無顏恰恰由他身後挺身而上,接替了他原先所站的位置,並且繼續向前踏進。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海無顏似乎無感於加諸在身前的凌厲壓力,緩而健地一連向前跨進了五步。
  當他踏向第三步時,對方那個鷹面怪客已現出了不甚安寧的形狀。第四步時他雙肩微搖。第五步時,似乎已難以再保持住佇立的站姿,身子輕輕一晃,腳下由不住向後面退了半步。
  鷹面怪客臉上礙於那張「鷹面具」,無能窺知他的表情如何,然而他必然已被激怒了。
  就夜他腳下方自退後了半步的一霎,他竟然努力地又自向前跨進了一步。
  現場立刻充斥了這類力道。先是地面上被怪風掃過,揚起了一些灰沙,緊接著兩股相迎而來的氣機合激之處,形成了一團激烈的旋風,風力所及之處,一時間飛沙走石,其聲唰唰。
  兩個挺立的身子,誰也不曾輕易地搖動一下,似乎誰也不甘心再讓後一步。
  旋轉的風力一霎間更加大了。
  四隻炯炯的眼睛,凌厲地對吸著。
  漸漸地,那股旋轉著的風力變小了,最後消失於無形之間。
  鷹面怪客冷冷地由鼻子裡哼了一聲。
  他的聲音已顯示出他身上這一霎負荷著的萬鈞巨力,顯然已不再輕鬆。
  海無顏只是那麼靜靜地看著他,雖然他的髮際也已見了汗漬,但是他的眼神卻顯示著他無比的自信,憑著這股自信,他是不易被人擊敗的。
  短暫的相峙,似乎已為雙方帶來了極大的負荷。
  漸漸地海無顏臉變紅了。
  鷹面怪客雖然臉上罩著面具,可是出息卻變得沉重,每一次他都是吸入的多而呼出的少,似乎正自在一次次地調弄著下腹。
  一旁冷眼的任三陽看得真有些驚心動魄了。他雖然不能親身體會他們雙方在作一次什麼樣的抗衡,卻能夠斷定必然是一次近乎殊死的決鬥,而到目前為止,似乎海無顏已經略略地佔了一些上風。
  漸漸地,鷹面怪客呼息聲更加大了。
  海無顏這時才冷冷地笑了笑道:「你大概支持不任了!」
  隨著這句話之後,他竟然陡地抬起腿來,向前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這一步之進,該是聚積了何等驚人的力道,以致於腳步之下,對方鷹面怪客倏地發出了一聲嗆咳。
  好狡猾的東西。隨著鷹面客後退的勢子,他竟然反退為進,猛可裡把身子向空中拔起,「呼」地一聲,如巨鷹猝起。夜色黑沉,簡直不易看清他的起勢。
  那是奇快的一霎,透過任三陽的眼睛,只覺得奇異透頂,「呼」地一聲,宛若大片黑雲驀地罩在了海無顏頭頂之上。
  任三陽一驚之下,出聲招呼道:「小心!」
  自然他這聲招呼,純屬多餘,海無顏又豈能會沒有注意到。
  就在對方鷹面怪客自空急旋而下的那片烏雲裡,雙方似乎已交了手。
  一連串的清脆交掌之聲,「啪,啪,啪,啪!」最後一聲方自結束,鷹面怪人所顯示的那片烏雲,已猝然騰身而起。
  七八丈外的樹帽子上輕輕地發出了一聲細響,緊跟著黑雲再起,連閃了幾閃,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已經消逝無蹤。
  剩下來的是無比的寧靜。
  殘月,疏星,微微的風。
  一場激烈、狠惡的搏鬥,竟然就這般默默地消逝了。
  以任三陽那久經戰陣,飽富閱歷之人,竟然沒有看出來方纔那一場激戰是怎麼結束的?過程如何?勝負又是如何?
  鷹面怪客的去勢太快了,真正可以當得上來去如風,一旁的任三陽可真正是看得呆住了。
  甚久之後,他才把眼光轉向海無顏,後者正自扳鞍上馬,徐徐前行。
  任三陽慌不迭地也上了馬,追上去,驚詫地看著他道:「怎麼回事,您怎麼讓他走了?」
  海無顏似乎一直在思索著一個問題,聆聽之下,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
  任三陽急得連連眨著眼道:「怎麼回事?兄弟,你怎麼不說話呀?」
  海無顏冷笑道:「這一趟西藏之行,真可說是身入龍潭虎穴了!」
  任三陽怔了一下,兩隻眼不時地左右望著,生怕再有一個人忽然跳出來。顯然他的這番顧慮誠屬是多餘,這條迂迴的道路上,除了他們一行的二馬一駝,再也看不見一個閒人。
  寒風一陣陣由身後襲過來,只是經過方才一番戰鬥之後,各人俱都熱血沸騰,此刻是絲毫冷意也感受不出來了。
  「這個人你知道是誰?」
  說話時,海無顏唇角微微帶出了一絲神秘的笑意,似乎已把對方那個神秘怪客的行藏看穿了。
  「是……誰?」任三陽怔了一下:「難道你認識他?」
  海無顏輕輕哼了一聲:「這一行我正想先會一會他,想不到他倒先來看我了,這個人就是扎克汗巴!」
  「是他?」
  聽見是「扎克汗巴」,任三陽嚇了一跳,驚得忽然勒住了馬,發覺到海無顏並沒有停下來,他忙即又策馬追了上去。
  「真的是他?你怎麼知道?」
  「不會錯的!」海無顏臉上閃過一絲神秘的微笑:「別人不可能有如此身手,也不會有這類中原前所未見的怪異手法。」
  任三陽仰著臉想了想,點點頭,終於同意了他的這種看法,只是他還有不明的地方。
  「既然是扎克汗巴,他幹什麼還要蒙著臉?這一趟又是為了什麼?」
  「那是因為他身份特殊的緣故!」海無顏微微一笑道:「他大概希望不動聲色地就把我們消滅了,偏偏碰見了我,叫他不能從心所願!」
  任三陽道:「剛才你們動手過招,到底情形怎麼樣、為什麼才一出手他又走了呢?」
  海無顏一笑道:「這就已經夠了,扎克汗巴此人自負得很,以他平日性情作風,分明不屑與人動手,不過是伸量一下我們虛實而已,方才情形我若是攔住他的去路,硬要與他決一勝負,並非不能,只是在沒有完全瞭解這人的動向一切,我倒也不打算這麼做,樂得裝一下糊塗,看看他以後怎麼個打算!」
  任三陽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錯,只是這一次你輕易地把他放了,下一次再想有這個機會,可就不容易了!」
  海無顏搖搖頭道:「那可不一定,你大可放心,一定會有下一次的。」
  任三陽問:「這人武功如何?」
  海無顏道:「高不可測。」
  「啊,」任三陽奇道:「難道比你還高?」
  「就剛才動手情形論,還很難說。」海無顏回憶著方才情形緩緩地道:「。一開始的體外罡氣較量,我雖略勝一籌,但是接下來的徒手過招,只能說半斤八兩,誰也沒法佔了上風。對方那一手『雲龍四現』身法,堪稱武林僅見,的確是高明之至,我看比之不樂島的白鶴高立也不見得不及,的確是我生平罕見的一個大敵,今後對他卻要十分小心才是!」
  任三陽聽見海無顏這麼說,再想到方出手情形,不禁心裡大存警惕。想不到對這一趟西藏之行,竟然會遇到了如此多的奇人異士。更不曾料想到這個扎克汗巴竟然有此功力,此番他獨身一人已是如此威力,要是換在日後再見,尚不知情形如何。當然,這其中要是再加上不樂幫等其他各人,情勢自是更為錯綜複雜,看來真是「山雨欲來」,情形未可預知。
  然而,眼前的海無顏卻是看來並不驚慌,一切胸有成竹。
  對於這個年輕人,任三陽可真是打心眼兒裡為之折服了。
  馬蹄得得有聲地敲打在凍得生硬的泥土道上,天是那麼的黑,附近不遠處不時傳來三兩聲狼號,眺望來去一片漆黑,只有遠處高山的雪兒映在眼睛裡,給人略為舒坦的感覺。
  任三陽也許是久居中原,而且上了些年歲,自從一入西藏,就覺得不大對勁兒,總覺得胸口兒發脹。
  現在,他坐在馬上又開始喘氣了。
  「娘的!」嘴裡一面罵著:「鵝是真不行了,這個熊地方真能把人給悶死!」
  海無顏原本策馬在前,聽見他喘息的聲音,遂即把馬給定了下來。
  「你怎麼啦?」
  「不要緊,娘那個……許是老毛病又犯了!」
  海無顏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苦笑道:「我原是想要你來此助我一臂之力的,看來這裡不適合你,要不然你就回去吧!」
  「笑話!」任三陽不服氣在馬上挺了一下胸脯,喘成一片道:「你真把鵝看成廢物了,實在告訴你吧,這是鵝的老毛病了,已經靠十年沒犯了,許是剛才跟那個扎克汗巴一動手,出了一身……汗,再吃冷風一次……娘那個……老毛病就犯了!」
  海無顏一聲不響地由身上取出了一粒藥丸遞過去道:「把這個吃下去看看!」
  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任三陽又喘成了一片,張著一張大嘴,一個勁兒地往裡面吸氣。
  海無顏的藥遞過來,他可連看的時間都沒有,匆匆地就放到嘴裡吞了下去,接著就閉上了嘴,鼻子裡直哼哼。
  海無顏往前邊看了一眼,策馬拉著任三陽一徑來到了一個閉風處的山崖下。
  「你不用急,下來躺一會兒吧!」
  「笑話!」
  說了這句話,他趕忙又閉上了嘴,一面倔強地搖著頭,海無顏知道拗他不過,只得任他。
  當下,他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一下子晃著了,又由身上取出了羊皮地圖,仔細參照一下,收起了圖,點頭道:「再有十七里路就到了一個小城,叫『沙莫葉』,我們就在那裡休息一夜。明天再走吧!」
  任三陽這一會果然好多了,喘得沒剛才那麼厲害,聆聽之下歎了口氣,苦笑道:「這都是鵝拖累了你,不是要急著趕路嗎,要是耽誤了你的事,那可不好玩的,鵝往下走!」
  「不必!」海無顏搖搖頭道:「用不著急於一時,我們就在沙莫葉休息一夜,明天白天再走也不晚!」
  任三陽見他說得堅定,也就不再多說。經過了一小會的休息,他倒是不再喘了,對於海無顏所賜之藥,大為讚賞不已。
  二人隨即又策馬轉出,依然回到先前道路上。
  風聲嗖嗖,其冷徹骨。
  馬蹄聲驚動了道邊的幾隻餓狼,紛紛露齒發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1:54

  海任二人雖是不懼,座下二馬以及隨行的一隻駱駝,都由不住大為驚嚇,一時駐足不前,連聲驚叫不已。
  任三陽揚手發出了一支「甩手箭」,正中一狼額上,那隻狼痛嗥了一聲,掉過身子,帶著那支中額的箭,箭矢也似地落荒而逃。余狼見狀,驚叫一聲紛紛逃遁,二馬乃得回復了寧靜,繼續前行。
  好在十數里路並不甚長,二馬一駝翻過了眼前這座山坡,可就看見了前面那個市集沙莫葉。
  西藏地方自難與中原內陸相比較,眼前「沙莫葉」地方雖然說是一處市鎮,惟看上去亦鮮少建築可言,騎在馬上看過去,只見橫三豎四不過六條街道,家家居住的都是羊皮帳篷,篷前面高高懸著兩盞油紙燈籠,牲口畜牲都圍在住家後面。一條大河,雅魯藏布江靜靜地在一邊流著,使人很容易地想到,這個市鎮之所以存在,必然與眼前這條大河有著相互存在,牢不可分的理由。
  海無顏雖是初來,惟「入鄉問俗」,在來之前已對本地風俗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這裡有「借宿」的風俗,倒不流行住棧,事實上除了幾個著名的大地方之外,根本就看不見一家客棧。投宿多是一些所謂的富戶,這些富戶大半都是牛羊成群,人丁浩繁,因為不愁吃喝,常以能接待外客為榮,你雖在他那裡住上一夜,接受了他的豐盛招待,倒也並不須領他什麼情。
  兩匹馬帶著一頭駱駝,在此夜闌人靜的當兒,來到了眼前沙莫葉這個相當富庶的市集。人馬還沒有走進來,先就有幾隻狗狂吠而出,這裡的藏犬十分厲害,個頭兒雖然並不十分大,可是一隻隻都兇惡成性,除非經過主人的喝止,可真是死纏著不放。
  二人遠遠地勒住了馬。老半天,才見一個披著羊皮大襖的漢子,一手持著燈,一手拿著煙袋桿子,一徑走過來。
  任三陽忙迎上去,咭哩呱啦用漢語說了幾句,那漢子先是呵呵笑了幾聲,一面喝住了狗,才用手裡的煙袋桿子指向一個地方,向著任三陽說了幾句。
  二人告擾馬前行,卻見那漢子兀自好奇地向著二人身後打量不已。
  「喝!」任三陽這才向海無顏道:「海兄弟,鵝們可得防著一點了!」
  海無顏道:「有什麼不對麼?」
  任三陽道:「剛才那個人說,這兩天投宿的人不少,都是漢人!」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我預計著他們都該來了。也好,就讓我們在這裡先見見也好,我們現在去哪裡投宿?」
  任三陽道:「他說就在這條路頭上那家最大的帳篷!」
  海無顏順著路往前一望,果然就見有幾座巨大的帳篷聳立在正前方,似乎氣勢不同。
  這裡風俗純樸,居民不慣遲睡,差不多的人天一黑就睡了,是以家家閉門熄燈,整個街道上一片漆黑,倒只是街頭那所大戶人家,還懸著幾盞油紙燈籠。
  二馬一駝一徑來到了眼前。才發覺到這所本地的首富人家,果然好大的氣派。在圍有繩索的範圍之內,少說也有三十座帳篷,另外在靠山近水之處,烏壓壓一片全是牲口。佔地總在百數十畝。
  海任二人在亮有門燈的一座臨街大帳篷處停下來,只見一個毛頭黑皮的漢子,不待招呼地開門步出。這漢子手上一盞油紙燈,先抬起來向著二人身上照了一下,又瞧了一下身後的駱駝,隨即哇啦啦說了幾句。任三陽回了幾句。那漢子又抬燈照了二人一下,奇怪地道:「原來你們兩個是漢人呀!」
  任三陽聽對方竟會說漢語,口音裡含蓄著濃重的川音,可見得是個道道地地的漢人,不禁有些意外,隨即道了彼此。
  那漢子高興地笑道:「難得,難得,二位老兄這是上哪裡去,來來來,快請裡面坐暖和暖和!」
  一面說,他已向著裡面吆喝了兩聲,就見跑出一個披著整塊羊皮,光著兩隻腳的毛頭小伙子。
  這漢子吩咐了幾聲,那個小夥計答應著把二人的馬匹駱駝都接過來,拉向後院去。
  任三陽嘴裡連聲道謝,一面請教對方姓氏。
  那漢子睜著兩隻滿佈皺紋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轉著,一面笑道:「好說,好說,兄弟姓梁,叫梁威,因為在家行二,人家都管我叫梁二,在這裡沒什麼子混頭,不過是給人家看莊子護院罷了,二位老鄉在哪裡發財呀?」
  任三陽一笑道:「發什麼財,不過是跑跑單,湊合著吃飯罷了!」
  那個梁二哈哈一笑,這才推開了門,一面讓二人進去,一面道:「稀客,稀客,這麼說二位是『絲客』了?」
  所謂「絲客」,顧名思義正是販賣絲綢的漢商,是漢人入藏交易最富的一門子買賣,是以本地人一提起「絲客」來無不青眼相待。
  聽他這麼一問,任三陽打了個哈哈,也未再道虛實,二人隨即進入了大帳。
  這座帳篷裡好寬敞的地方,想必因為這個梁二是漢人的緣故,裡面的一切擺設傢具對二人看來倒也並不古怪。一張八仙桌子,幾張長條木板凳,棉布簾子之後,還擺著床,想必是這個梁二睡覺的地方了。帳篷裡插著一支羊角燈,兩面還開著窗戶,正頂上還有通氣的設備,所以一點也不覺得氣悶。
  「二位遠來一定累了,先坐下喝杯熱茶,休息一下,暖和暖和,我再帶二位到後面去睡覺,噢!二位餓了吧!」
  海無顏搖搖頭道:「梁兄不必客氣,半夜裡不便打擾!」
  梁二搖手道:「唉,太客氣了,大客氣了,二位先用不著急,請先坐下來聊聊。」
  一面說,他用力拍了兩下手招呼道:「個老子起來羅,客人來了,倒茶呀!」
  就見裡面棉布簾子撩處,一個尚稱標緻的本地年輕婦人,裹著皮衣走出來,向著二人笑了笑,一面就去動手添火沏茶,忙了起來。
  任三陽呵呵笑道:「打擾老兄已是不該,吵得嫂夫人不得安寧就更不該了。」
  梁二怪笑道:「什麼子嫂夫人嗎,我堂客(川語妻子意)十年以前就死了,這婆娘不過是這裡主人賣給老子暖腿的,這裡的女人呀……唉……說都不要說了!」
  原來藏人流行一妻多夫制,自和漢人習俗大相逕庭,說不定梁二正是因此而生歎息。
  火盆裡加進了些干牛糞,立刻興旺起來,爐上吊壺水也開了。
  那個女人挽起袖子來,露出白嫩的一隻胳臂,提壺泡茶,手腕子亮亮晶晶戴滿了物什,一雙流光四大的眼睛,不只一次地向著海無顏身上溜著,雙手捧著茶,親自送到了海無顏面前,笑一笑就要動手去脫海無顏的靴子。
  海無顏收回腳道:「多謝,多謝,用不著!」
  「哈哈……」梁二大聲笑道:「這個賤人八成是看上了你了,今天晚上就讓她侍候你吧!」
  海無顏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任三陽已大笑著搖手道:「施不得,施不得,鵝這位兄弟不喜歡這一套,倒是鵝一年多也沒開葷了,如果施得,就借你的女人用用吧!」
  梁二哈哈笑笑道:「我是沒問題,要看她自己願意了!」
  說著,他隨即轉向那個女人,用藏話說了一遍。
  那婦人先是笑臉盈盈,聽到後來忽然表情沉重,轉過臉向任三陽看了一眼,倏地背過身子悻悻地轉回裡面去了,緊接著那個棉布簾子「叭嗒!」一聲,撂了下來。
  任三陽梁二看到這裡俱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怎麼樣!」梁二嗆笑著道:「我就知道嗎,要是換在這位年輕的朋友,她就中意了!」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任三陽大笑著,由懷裡掏出了煙,就著火盆點著了。
  「二位請喝茶,」梁二把煙安在煙袋鍋子裡,眼睛瞄著海無顏道:「這位朋友貴姓?」
  「海,」海無顏微微一笑,視向梁二道:「梁朋友你敢情是個練家子,失敬,失敬!」
  梁二先是一怔,呵呵笑了幾聲,喝了一大口茶道:「海大爺好亮的照子,你是朗格(川語「怎麼」)看出來我這兩手三腳貓?」
  海無顏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話,只淡淡地道:「說了半天還沒有請教這裡居停主人的大名,我們實在太魯莽了!」
  梁二點點頭道:「海大爺你一說話,我就知道你是有學問的人,不比我們老粗,你問起這裡的主人,我倒是不得不介紹一下了」
  說著這個梁二就把身子向後面靠了下去,一對深邃的眼珠子,頻頻在二人身上轉著。
  「二位大概對西藏的情形,還不十分瞭解吧!」
  「正要請教!」海無顏拱了一下手。
  梁二道:「好說,說到西藏,可又分前藏後藏,地方太大,我們只說說二位現在來的這個前藏吧,二位大概聽說扎克汗巴活佛老祖宗這個人吧!」
  任三陽一笑道:「啊唷!啊唷!當然!當然!」
  梁二道:「簡單的一句話,整個前藏,全都在這個老喇嘛的控制之下!」
  任三陽忍不住道:「這裡的主人難道也是他的人?」
  梁二冷冷的道:「我正要說這個問題了,你們知道,當今的藏十五王是不大管事的,扎克汗巴本來不在西藏,他來西藏還沒有幾年的時間,在他還沒來西藏之前,這個前藏,當時是由兩戶人家所統制,這兩個人在當時很叫得開的!」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裡居停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對了!」梁二道:「這裡主人姓烏叫蘇,過去在我們漢族住過,會說漢語,說起來和二位現在於的買賣一樣,也是跑單的,後來走絲發了財,就在這邊成了家,用不了幾年就發了!」
  「烏蘇發了財,在這邊人緣又好,常常接濟窮朋友,手下養的人越來越多,無形之中,在這個地方就成了頭頭。那時候另外還有一家住在『桑流子』叫做『齊瑪』的人,這人十分凶悍,是當地牛馬的大商人,發了財蓋了個廟,當了喇嘛,人家都叫他齊瑪活佛,前藏的勢力,就在這兩家人家統制之下!」
  海無顏點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藏十五王本人太懦弱,不得不倚靠別人來扶助。」
  「就是這個樣子,」梁二吸了一口煙,瞇起一雙眼睛冷冷地道:「個老子,可是後來扎克汗巴來了,情形就不一樣了,這個人霸道得很,一上來就拿這個人開刀,齊瑪不服氣,給他火拚的結果,連老命都送掉了,整個家業全被扎克汗巴給吃得精光!」
  任三陽噴了一口煙微微笑道:「烏蘇呢?」
  「烏蘇本來也在布達拉宮當得有一份差!」梁二道:「看見這個情形,知道沒辦法給扎克汗巴對抗,就辭了差事回家養老,就這個樣子,那個扎克汗巴也還放不過他,把他三十多個莊院牛馬生意都吃了,就剩下這個地方,叫他養老!」
  任三陽冷笑一聲,不憤地罵道:「他娘的,這個烏蘇也太好欺侮了,這口鳥氣也能受得了,要是鵝,他奶奶地跟他拼了,大不了……」
  海無顏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任三陽立刻明白自己的衝動,傻笑了一一聲,遂不再說下去。
  一旁的梁二呵呵笑道,「老客人你說得好輕鬆,你是才來的人,哪裡知道這位老祖宗的厲害。」
  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過去探頭帳外看了一下,又收回頭來。
  「老客人,我們都是漢人,我今天才跟你說這個話,千萬不能在別的地方說!」
  「怕什麼?」任三陽挺了一下身子,正要大聲說什麼,可是接觸到了海無顏的眼睛,隨即臨時止住,嘿嘿一笑,又改了口氣道:「難道這個扎克汗巴真有這麼厲害?」
  「啊唷,你客人是不知道唷!」梁二神色一派緊張地道:「老客人你剛才那些話,要是說給其他任何一個聽,我包你這條命活不過三天,信不信由你,來來來,喝口熱茶吧!」
  任三陽看了海無顏一眼,二人遂即端起茶碗,各人呷了一口。
  海無顏放下茶碗,微笑道:「這麼說,貴主人烏蘇如今已是扎克汗巴手下的順民了!」
  「唉,有什麼辦法?」梁二攤了一下手:「人總是要活下去啊!」
  任三陽冷冷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看起來你們主人倒是個明白人啊!」
  「老客人你這是在罵人!」
  大概是逼急了,又向外探了一下頭,回到座上一隻手遮著半邊嘴:「龜兒子才甘心作順民,烏蘇這麼做是有道理的嘛,你以為他真的這麼聽話?嘿嘿!等著瞧吧!」
  頓了一下,正要接下去,只聽見裡面的女人發出了一聲嬌呼,哇哩哇啦說了一堆藏語。
  梁二一笑站起來道:「媽的,這個婆娘倒也說的是,我今天的話是太多一點了。好吧,天可也不早了,我這就帶二位客人睡覺去吧!」
  海無顏生怕任三陽還要纏著不走,忙即站起抱拳道:「偏勞了!」
  梁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這才把插在門口的燈寵拔起來拿在手上,導引著二人走出了帳篷。
  一股冷風吹來,冷得梁二打了個哆嗦,一面回過燈來照著路道:「好走啊!」
  三個人一前二後,向前走了百十步,才見一片帳幕茅舍,少說也有二三十座之多。
  這些帳捨門前幾乎都亮著一盞燈,有沒亮燈的,但是卻都插著沒有點著的燈籠,看過去儼然是獨立的一片莊捨,規模不小。
  梁二一笑道:「我們這位主兒好客成性,雖然財勢不比當年了,可是家裡養的閒人卻也不少,凡是來投靠他的,來者不拒,二位看看!」
  一面說,一面伸手在四下指著:「凡是亮著燈的,裡面都住著人,嘿嘿!有些已是長年的老客人了,住在這裡有十年八年了!」
  「啊,還有這麼好的事!」任三陽調侃地道:「那可好,鵝也賴:在這裡不走了!」
  梁二呵呵笑了幾聲,來到一座帳篷前,先把手裡的燈插在門上,這才開了門。
  裡面是漆黑一片,過了一會兒,梁二把燈亮著了,才看清了一切。只見裡面鋪著一張大炕,角落裡堆著一疊被褥,看過去是又黑又舊。
  梁二笑道:「二位是體面人物,自然是蓋不得這個,請等一下,我這就去換幾床乾淨的來!」
  海無顏笑道:「這就不敢當了,我們自己隨行帶得有鋪蓋,都在駱舵背上!」
  梁二點點頭道:「這就更好了,我馬上叫人給二位送來,二位預備在這裡住幾天?」
  任三陽正想開口說明天就走。
  海無顏卻先道:「如果方便,也許我們要多擾一天,後天動身也還不遲!」
  梁二怔道:「怎麼,後天就要走?多住幾天嘛,有機會我還想引見一下這裡的主人跟二位見面呢!」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我們本來決定明天一早走的,就是因為對貴主人心存敬仰,多留了一天,如果足下明天有空,還請代為向貴主人引見,多謝多謝!」
  說話時,門外一個小廝招呼,原來已把二人的行李送來,任三陽告了謝,開了賞錢。
  梁二見任三陽對那個小廝出手闊綽,又見二人所攜帶的衣物十分講究,倒真的相信他們是兩個跑單的「絲客」,當下說了幾句場面話,遂告別離開。
  這裡任三陽便把行李打開。海無顏亦動手把帶來的被褥鋪開,他對於被褥整潔一向注重,雖旅行在外,亦不例外,比較起來任三陽可就隨便多了。
  任三陽一面鋪床,一面道:「怎麼回事,兄弟你真的還打算見這裡的主人?」
  海無顏點點頭,「嗯」了一聲。
  任三陽還想說什麼,卻見對方雙膝盤褥,兩隻眸子半閱著,似將人定模樣,情知對方內功已入化境,即使在最吵鬧的市集,亦能幹片刻之間氣轉周天,此時即使跟他說些什麼,諒他也不會回答。
  一天的折騰,可真是有點累了。任三陽鑽進暖暖的被窩裡,略微運功調理了一下出息,頃刻之間便進入夢鄉。
  帳幕裡只剩下微弱的一點燈光,不時地爆發出輕微的「波!波!」聲音。
  外面不時傳來犬吠的聲音,偌大的一個市集,似乎就只是這些聲音了。
  海無顏在短暫的一段時間入定以後,似乎已完全恢復了精力,當他睜開眼時,只覺得眼前一切看來更為清晰。他悄悄下了床,換上了一雙輕軟的便鞋。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卻是有很多的神秘有待他去發掘。他已悄悄地來到了幕外,順著這排帳幕向前踱去,每走幾步,就停下來一會,再繼續前進。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練就了這種類似「天耳通」的靈敏聽覺之力,那是一門看似無奇其實常人萬難達到的功力。因此,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他的聽覺常常能反應出精確度極高的事實。
  就像眼前吧,他只須在每一個帳篷外定足片刻,凝神傾聽一下,立刻就可以判定出這個帳篷裡有幾個人,甚至這人是否已經入睡,因為一個睡著人的出息與醒著人的呼息是大有差別,再進一步,男人與女人的呼息也有一定程度的區別。
  這些一般人萬萬也不會注意到的事情,常常卻能反應一定程度的事實。
  就是利用這種微妙的聽覺力,海無顏已能對於這些帳篷裡的陌生者,有了初步的認識瞭解。
  顯然這些帳篷裡睡的都是些粗魯的漢子,強烈的鼾聲,任何人一聽即知。
  海無顏幾乎已經走完了這條甬道時,忽然在最後的這個帳篷前定下了腳步。
  他顯然有些詫異。
  帳篷外插著一盞點亮的燈籠,照方纔那個梁二的說話,證明這個帳篷裡有人住宿,可是海無顏卻顯然難以聽見裡面的呼息聲音。
  他立刻安靜下來,這一次運功凝神傾聽之下,才聽見了帳內並非是沒有呼息盧,而是那種出息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小到微乎其微,如非全神貫注,簡直難以斷定。
  也許是海無顏一路過來時的腳步聲,已經驚動了裡面的這個人,無論如何,只憑這種出息的聲音,即可以斷定裡面的人還沒有入睡。
  海無顏再次凝神傾聽之下,顯然為之吃了一驚。陡地拔身而起,捷若鷹般地己落向附近一座帳幕上,身子一經落上,隨即趕忙伏下身來,這兩個動作簡直太快了,總共不過是彈指之間。
  就在海無顏身子方自下俯的俄頃之間,即見方才海無顏傾聽的那座帳篷倏地為之敞開,一條人影疾同電閃地閃了出來。若非是海無顏有見於先,一時機警藏過,眼前勢將身形敗露,為這個人發現不可。
  黑夜裡雖然並不能十分看清這人的形相,卻也能瞧出一個大概。
  一襲灰衣,瘦高的身材,雖是黑夜裡,亦能看見他轉動的那雙凌人眸子,敢情是菁華內蘊。
  海無顏心裡不禁怦然為之一動,再仔細打量對方這個人,一張森沉的長臉,濃眉,散披在後腦的長髮,與頒下的那部鬍鬚極其彷彿,看來都是花白顏色。這些看在海無顏眼睛裡,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到他緊接著發現了對方另一特徵,斷臂,才恍然大悟,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來人的這番形相,已毫無保留地說明了他的身份,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海無顏一經確定了對方身份後,由不住一股熱血直貫丹田,有一種躍身欲出的衝動,可是他的理智卻制止了他這麼做。
  他一直還認為這個宮一刀仍然留在不樂島上,想不到在這個要緊關頭,他竟然也現身來到了西藏。一個白鶴高立,已經夠瞧的了,想不到現在又加上了這個宮一刀,看來未來鹿死誰手還真是未知之數。
  海無顏萬萬不曾料想到,竟然會在這個地方,碰見對方這個大敵,由於這個宮一刀來得過於突然,倒使他一時不知如何應付。
  再者,宮一刀既然就在眼前,那麼白鶴高立是否也在這裡呢?
  想到了這裡,海無顏又焉能不為之驚心?
  雖然以他今日功力,未始不能與對方放手一搏,決一生死,只是眼前顯然還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
  有了這些顧慮,海無顏便寧願暫時稍安勿躁了。
  宮一刀身形一經現身,先是一聲不哼地左右打量了幾眼。只見他腰身微欠,有如脫弦之箭般地,「嗖!」一聲縱了出去。這一個竄縱之勢,便把他身子足足帶出了六七丈外,緊接著再一縱身,已消失於黑夜之間。
  海無顏頗能當機立決,就在宮一刀第二次縱出的同時,他單手微微向著身下帳篷輕輕一接,借勢在空中一個翻身,翩若燕子一般地落下地來。緊接著他跨前一步,極其迅速地撩開宮一刀帳門,翩然進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2:19

第38節

  帳內只燃著豆大的一點燈光,卻已是夠觀察一切。
  倒是很簡單陳設,炕上僅鋪陳著一面棉褥,由褥上的印痕看來,對方似乎與海無顏一樣的是採取靜坐來代替睡眠。
  榻上還陳有一具皮草本,顯系宮一刀隨身之物。
  宮一刀乃是當今字內最擅施刀的能手,此時此刻榻上竟然留有他那口仗以成名江湖的長刀。
  海無顏看到這裡,不禁暗暗一笑,顯然這是對方一個不可饒恕的疏忽。
  就在他正待以極其快速的手法,去驗看一下對方革囊之內藏有什麼物什的當兒。
  猛可裡,一絲涼風襲向他身後。像海無顏這般身手之人,自是感應極其靈敏,這一絲涼風襲來,立刻使他感覺到有了破綻。隨著他頭偏之處,左側方一扇窗戶,正似初初放下,那將放未下之際,更似有人影微閃。
  海無顏一驚之下,自是不便再在此逗留,雙手輕輕向後虛按了一下,施展了一式「風襲露」。這一式罕見的輕功身手,設非是像海無顏這等人物施展出來才見功力。
  但見眼前海無顏碩大的人影,霍地向幕壁上一貼,隨即無蹤。乍看起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玄功異術,其實卻是利用快速的身法把幾個動作盡快地揉成一體而已,待到這個動作完成時,海無顏已來到了帳幕之外。
  這真是奇快的一瞬間。
  海無顏的身子方自縱出,即發覺到宮一刀由另一方轉回的身影,若非是他及時遮住了身子,可就保不住露了行藏。
  於此同時,他卻看見了另一條人影,在宮一刀身形出現之先的一霎間,飛上了一座蘆舍,快速地影住了身子。
  三個人顯然都是一等一的輕功身手,而時間的安排,身形的出沒,簡直形同「追迷藏」,自然這其中包藏著的無形殺機,卻只有當事者自己心裡有數了。
  宮一刀去得疾,回來得也快,身子一經轉回,頃刻之間,便已然潛返其所居住的帳幕之內。
  海無顏簡直有點像是被人嘲弄的感覺,眼前的宮一刀可以不計較,那個暗中向自己窺伺的鼠輩,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放他不過。是以,就在宮一刀方自潛返入屋的同時,他已倏地縱身而起,向著方纔那個夜行人落身之處撲了過去。
  海無顏看準了那個人必然還藏在原處,只是這裡不是動手的地方,只作勢把他逼出而已。
  果然,就在海無顏身子方一落下的同時,一條人影倏地由帳上升起,身法之快,極其驚人。緊接著這個人竟然施展出「細胸巧翻雲」的一式輕功絕技,雙手驀地向後一揮,「哧」地向前足躥出六七丈開外。
  海無顏倒是沒有想到來人輕功竟然如此傑出,分明一流高手,正因為這樣,他也就越加地放他不得。
  一遁一追,有似流星趕月。
  霎時間,已是百十丈外。
  眼前來到一片山坡荒草地方,原是一塊牧畜地方,冷月稀星,四野肅然。
  海無顏決計不要這個人離開這個地方,這個人卻也似沒有再離開的意思。就在海無顏再一次地襲身來近時,這人已倏地轉過身來。
  「怎麼,」那夜行人道:「咱們有什麼仇?你還要追到底麼?」
  分明女子口音,隨著話聲出口,只見對方那個娉婷的影子,輕輕晃了一下,一頭秀髮己自披散下來。
  原來方才是束髮喬裝,這一刻落下了長髮,便是一個十足的姑娘人家了。
  海無顏一驚之下,不禁呆住了。
  其實他們彼此雖說得上久違了,然而憑著過去的相知熟捻,在她一開口說話的當兒,海無顏就該立刻猜出來她的底細。這可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是你!」
  「怎麼?」那個姑娘人家上前一步,用著冷峻的口吻道:「很失望是不是?」
  「這可好,」似乎所有的女孩子都較伶牙俐齒:「幾年不見,連我的聲音都忘了!」
  站在海無顏面前的這個人,高高的個頭兒,細細的腰肢,分明美人胚子,海無顏素日何等精銳的眸子,想不到今夜居然會看走了眼,把個嬌滴滴的姑娘人家當成了大男人,可真是荒唐極了。
  偏偏這又是最最不應該唐突的一位主兒!
  「幼迪……」當他這麼輕聲呼喚著對方時,彷彿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昔年的無邊歲月,只覺得心眼兒裡說不出的一陣子酸楚,下面的話反倒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面前的這個姑娘,眉如遠山含黛,眼比澄波還秀,那副含涵著「熱情」「冷酷」像是兩種極端的面頰,給人所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不會輕易忘懷的。
  「燕子飛」潘幼迪,這個曾經在武林中光芒萬丈的名字,也不會因為她的短時銷聲匿跡而被人淡忘的。
  風很大,很冷,尤其是由高處下來,貼著地面吹過來襲在身上,真像是萬把針扎的那個滋味。
  兩個人停立在風裡,都像是被風塑住了,凍住了。
  「唉……」這聲歎息像是出自潘幼迪唇裡,聲音包含著無限的淒楚:「也許我們是不該見面的。」
  「已經這麼多年了。」臉上帶著一抹微微的苦笑,她抬起那雙像是含蓄著無限情意的眸子,打量著這個使她痛苦、矛盾的男人,又點了一下頭:「你多珍重吧,我走了!」
  說了這句話,她倏地轉過身子。
  「慢著!」海無顏上前一步:「幼迪……你……來了?」
  「嗯!」
  輕輕啃咬著下唇兒,潘幼迪緩緩地回過身來。
  「怎麼,這個地方我不能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海無顏輕輕哼了一聲。
  矩暫的沉默,使得他又回到了原來的那種「傲氣」,他一直是不太甘心在女孩面前低頭的。
  「你知道,這個地方很危險!」
  「我當然知道!」
  說時,潘幼迪輕輕地抱著自己一雙胳膊:「你指的是布達拉宮那個老喇嘛?」
  「不錯!」海無顏道:「他叫扎克汗巴,是一個很厲害、不易招惹的人!」
  「啊?可我也沒有去惹他呀!」
  微微笑了一下,她斜過眼來瞧著他:「我看倒是你在惹他吧!」
  「唉!」海無顏看著她,用著深沉的聲音道:「原來你一直都在跟著我。」
  潘幼迪倏地背過了身子,像是默認了,卻又似在無言地抗議。
  她的委屈太多了,恨更多!這些可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的。
  「你這又何苦?又為了什麼?」
  海無顏說到後來,頗是自慚地垂下了頭。他緊緊地咬著牙齒,像是在咒恨著什麼,早已是無可奈何了,恁地又吹起了無限漣漪。
  「哼!問得好!」潘幼迪倏地又甩過臉來。
  這一霎她面白如霜,秀眉斜挑,真夠冷的:「為什麼,為什麼?這正是我想要問你的,你倒是問起我來了!」
  海無顏揚了一下眉,搖搖頭,著實不敢接觸對方那雙眸子,他氣餒了。
  「哼……男子漢,大丈夫……」
  連她自己也想不到,這一霎她竟然會用這麼冷厲的口吻去責罵對方。
  「我看你簡直不像是個男人,呸!」她的眼睛紅了,聲音也抖了:「你……你簡直連我們女人都不如。」
  說了這句話,再也忍不住瞳子裡的淚,一串串就像是小顆珍珠似的,灑落向地面。
  抬起袖子來,在眼睛上擦了一下,望著冷風大聲地抽搐著,卻是難以抑制著泛自心窩的傷楚。
  海無顏只是木然地看著她,他的臉色很白。
  潘幼迪抽搐了幾聲,用著慣常的堅忍,再一次吞下了心裡的冤氣。
  輕輕歎息了一聲:「這可好,跳崖死了,出家當姑子,天涯流浪……像個沒廟的小鬼似的,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只以為你是鐵打的漢子,銅澆的心,這輩子是動不了心了,可又怎麼見了別人,就那股子體貼勁兒……你,海無顏你真的是那種人麼?」
  抹出了鼻涕,甩向野地裡,在腳後跟上抹了一下手指頭,再一次地打量著他。
  他像是負心的人麼?不!死了她也不能信!
  「為什麼?」再一次地盯著他,臉上表情交織著歇斯底里:「難道我眼睛瞎了?你,死人……你倒是說話呀……」
  對海無顏來說,這可真是破頭兒第一遭,怎麼也不曾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她,竟然會變了,今夜的這番盛勢凌人的暴相,確是他前所未見的。
  他又能說什麼,自己心裡明白,如果能說的話,又何必等到今天。
  冷冷地搖了一下頭,他喃喃地道:「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微微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正如你剛才所說,就算你眼睛瞎了吧!」
  說了這句話,他那雙深銳的眼睛,含蓄著無限關懷,盯視在潘幼迪臉上。
  「幼迪……我對不起你……把我忘了吧!」
  說了這幾句話,他的臉色黯然了。拱了一下手,他正要轉身離開。
  「你別走!」潘幼迪忽然出聲喚住了他。
  雖然看不清她臉上激動的表情,卻能見噙著晶瑩淚水的那雙眼睛,她前進了一步:「咱們好合好散,只要你把話交待清楚,我撥頭就走!說一輩子不見都行,可是像這個樣,什麼都不說,就想把我給打發走,哼,可沒那麼容易!」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道:「我會給你有所交待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幼迪,你變了!」
  「我變了?!」
  聲音裡充滿了忿悉與嘲笑:「我為什麼不變?天也會變,石頭也會變,我看你才更變了!」
  海無顏這一霎臉色變得十分嚴肅。
  只是在潘幼迪面前,他終不忍發作,苦笑了一下道:「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潘幼迪這一霎面白如紙,她緊緊地咬著牙,聆聽之下,冷笑不語。
  海無顏看看無能說動與她,只得輕歎一聲,掉身自去。
  他身子方自轉過來,只覺得頭頂上忽地一股疾風襲過,面前人影一閃,潘幼迪自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去路,站在距離他面前丈許之外。
  海無顏微笑了一下,照樣舉步前進。
  潘幼迪嬌叱了一聲:「你敢!」
  話聲出口,手腕乍翻,已把那口隨身的「玉翎寶刀」撤到了手上。一蓬刀光,直逼映向海無顏面頰。
  前文曾道及潘幼迪乃是當今最擅施刀的傑出高手之一,當世若談到刀法,似乎也只有不樂島的那位二島主宮一刀,才堪與她一決勝負。
  這一霎,正當她氣憤頭上,出刀之快更是出入意外,刀光如銀空閃電,甫一脫離刀鞘,轉騰之間,已臨向海無顏面門正前。
  以海無顏之絕世身手,自不會任人之刀劍加項,可是這一次他卻是連閃也不閃一下。
  強烈的刀光,在潘幼迪神出鬼沒的慣常變化刀法之下,一聲呼嘯,己臨在了海無顏眉睫之上,然而來得快停得也快,就在這一霎,卻忽然定住了,刀鋒與面門兩者之間相差不及一寸。閃爍刀光也照亮了海無顏的臉。
  那張臉上何嘗帶有絲毫懼怕的表情?!緊接著,他那雙冷峻卻又似含有深刻情意的眸子,已盯向潘幼迪臉上。
  「你的刀法大有可觀!這一招確實詭異莫測!只是刀氣顯然不足……這證明你並不是真有殺人的意思!」
  說了這句話,海無顏再不多說,遂即舉步前進。他每進一步,潘幼迪的刀便情不自禁地向後收回了一些,直到他從容地自眼前離開。
  收刀回鞘,潘幼迪已是淚眼闌珊。
           ※        ※         ※
  海無顏度過了最長的一夜。
  他原是有堅毅實力的人,然而今夜在他偶然地見到潘幼迪之後,一顆心整個地亂了。
  往事一幕幕地映向心田,既非鐵石心腸,焉能真的無情悃,准又能體會出他內心的無限淒苦?!
  「幼迪!幼迪……」心裡頻頻地呼喚著:「我的心跡只怕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何以今夜逼我思量……」
  心念未完,眼前卻又浮起了另一個人的影子,「無憂公主」朱翠。
  這個影子陡然地由心田升起,所帶來的壓迫感覺,似乎較諸潘幼迪更為強烈。
  猝然間,如同當頭響了一聲鳴雷。忽然間,他似乎才明白到自己遠非早先自我估計的那般強大,強大到可以完全摒棄兒女私情於度外,作一個來去自如,不染微情的頂天立地奇男子。
  這一剎那,他才發覺到自己敢情是錯了。
  這一念之興,驚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很明白這個道理,自己設非能做到超然於情慾之外一個無為隱士,便將不免要面對現實,周旋於潘朱二女之間,作一取捨。即使如此,亦非全策,終得貽笑江湖,淪為忘情負義之人!天可憐,他卻連專情一女的意願都難以達到。
  上天似乎有意在捉弄他,竟然安排他在避情於潘幼迪的中途,更加錯誤地結識了朱翠,便使得這其間的感情糾葛更加錯綜複雜,心底升起了一股冷意。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多少年以來,自從負傷於「白鶴」高立的奇妙掌力之下,從背後「志堂穴」上現出了那一點梅花痕跡之後,他就一直在忍受著這不可思議的傷痛折磨。
  這個天底下,還不曾聽說過一個人能在所謂「一心二點三梅花」這般離奇莫測的掌力下逃過活命,有之,他大概就是唯一個活著的見證了。
  正因為他是唯一活著的一個人,他就得付出「不死」的代價,日受痛苦的折磨,這種痛苦確實使他覺得有時候遠比死亡更悲慘,更痛苦。
  因為死亡本身是沒有痛苦的,天底下只有活著的人才能忍受痛苦。
  忍受痛苦不是沒有代價的。
  海無顏之所以百般求生,無非是期望著有復仇的一天,如今雖然說時機並沒有完全成熟,可是已經接近了,甚至於可以說就要來到了。
  也就是這將到未臨的一瞬間,最難忍受。
  一陣近乎於麻痺的感覺,起自丹田,迅速地汛及全身,在攻心的奇痛之下,他全身簌簌地戰抖不已,一顆顆的汗珠,由兩眉交結之處滾落下來。
  此一霎他全身如棉,彷彿被人把身上的骨頭抽走了一般,如果有人在這時向他伺機出手,他也只有授首等死之一途了!
  多年以來,他已習慣了這種痛苦的折磨,也知道如何來忍受它,尤其近來功力大進之後,已能把這種痛苦減低到最低程度,利用他本身所焙煉的內元氣火,漸漸把痛苦消於無形。
  約莫有盞茶之久,他幾乎已經癱瘓的身子,才又坐了起來。
  能夠焙煉出本身內元氣火,那還是最近一年的事情,這是他久已期盼的內功成果在他堅毅的信心與苦練之下,終於達到了目的,這其中卻與「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賜贈的「鐵匣秘芨」有著微妙的關係。
  原來鐵匣秘芨中的薄薄十二頁絹冊,記載著當年乾坤二老二天門的武功精髓,邵一子之所以未能得窺其中堂奧,那是因為他本身功力智慧未能達到閱讀貫通的境界,是以雖懷有如是罕世奇寶,竟未能領會其精妙於萬一,殊為可歎。
  海無顏情形可就不一樣了,他原有極為紮實的武學基礎,智力、學識均過人一等,更加以他精湛的武功造詣,是以這卷二夭門秘芨一經到手,只需細心閱讀,身體力行,頓生奇效。只不過其中若干二天門菁英功力,須待他本身功力精進到一定程度之後,才可著手練習。儘管如此,他已是受益不淺了。
  子時前後,任三陽翻身下床,見海無顏榻上盤膝練功,訝然一驚道:「啊,你倒是起得好早!」
  海無顏度過了漫長的一夜,痛楚既失,又復菁華內聚,微微點點頭道:「你也該練功夫了!」
  任三陽啞然笑道:「比起老弟台你來,鵝這功夫可就不足看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是練『雷奔氣功』的,倒也不容易了!」
  任三陽歎了一聲道:「不瞞海兄你說,鵝這功夫不好也練了有二十幾年了,可就看不出有什麼大長進來,也罷,兄弟你是個大行家,今天鵝就當著你的面獻獻醜,也請你指教指教!」
  海無顏自收服任三陽之後,這一路相處下來,頗覺他直率憨厚,對他已有好感,聽他這麼說也就不謙虛地點頭答應。
  任三陽見狀大力驚喜,當時抱拳道了聲:「獻醜!」隨即演習起來。
  只見他身子微微下蹲,雙手後背各按兩腰,就這樣擺起了老虎步子,每走一步,即深深吐納一次,每到後來吐吸聲音更為沉重。
  這樣,走了三轉,站定抱拳笑道:「獻醜,獻醜,老弟台你多指教!」
  海無顏點頭道:「可惜,可惜……」
  任三陽一怔道:「怎麼回事?」
  海無顏微笑道:「你所練的這種功夫,雖然也是經過名師指教,名曰『上下奔雷』,久練自有奇效,只可惜你未能配合得好,是以久年苦練,猶未能看出大效果來!」
  任三陽喘息道:「說的就是了,老弟你多指教!」
  海無顏道:「練這門氣功,必須先要由內功調息著手,要到內元有了真火,再加以吐納配合,便可坎離相濟,而看出大功效了!」
  任三陽苦笑道:「老弟台你這麼一說,便可知道是個大行家。不錯,這一點鵝也不是沒有想到,可是嘿嘿,要練到內元生火,可是談何容易?!」
  「那也不盡然,只要你心領神會,明於入手,以你如今的功力基礎,不過半年即可達到。」
  「啊!」任三陽精神一振道:「真的?」
  海無顏道:「且把你所練內功字訣報來!」
  任三陽呆了一呆,期期未能出口。
  海無顏冷笑一聲道:「怎麼,還有什麼忌諱麼?」
  任三陽啞然一笑,自己也以為此番矜持乃屬多餘,當下忙自抱拳道:「豈敢,豈敢!」隨即拍出了「正、乙、方、圓、烹、浮、散」七個字訣。
  海無顏略一閉目,思忖了一下,又自睜開了眼睛。
  任三陽期期地道:「怎麼?!」
  海無顏微微點頭道:「這麼說,你和四川巴家門倒是頗有淵源了?」
  任三陽一驚,笑道:「高明,高明,不瞞老弟台你說,巴家門的七代祖師巴九峰老爺子,就是鵝的親娘舅,鵝們還是親戚呢!」
  海無顏道:「這就難怪了,你方纔所拍的這七字功訣,想必是得自令堂所傳的了!」
  任三陽連連點頭說道:「正是,正是!」
  海無顏冷笑道:「那你方纔所練的奔雷氣功,何以又得自陝南『秦門』?!」
  「唉!老弟台!」任三陽張大了嘴道:「鵝算是真服了你了,鵝本來就是陝南秦門出身呀!」
  「這就難怪了!」海無顏微微一歎:「錯就錯在這裡了!」
  任三陽一怔,一時還轉不過話來。
  海無顏冷笑道:「你練習令堂所傳授的內功有多久了?」
  任三陽想了想道:「噢!那可早了,在鵝還沒有入陝南秦門之前的事了!」
  「這就對了!」海無顏冷笑道:「你應該知道,這兩門武功在先天上就是背道而馳的,巴家的五行真氣與秦門的奔雷功,一練中庭一走丹田,雖不能說犯沖,卻是格格不入,你竟然如此糊塗,白白糟蹋了數十年大好時光,難道你秦門的師父,竟然會沒有發現麼?」
  任三陽聆聽之下頓時就呆住了。
  過上好久,他才歎息了一聲道:「你這麼一說,鵝才明白了,其實這件事鵝早就疑心了,只是還拿不準兒,你應該知道,巴家九太爺在時,與秦門有過很深的過節,因為這樣,鵝就不便向師門提起,唉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2:40

  一面說,重重地跺了一下腳,只管兩眼發直,就不再吭聲了。緬懷著過去虛擲了的無限歲月,內心又豈僅僅只是追悔而已。
  海無顏惋惜地道:「事情既已過去,也就不必再追悔了,即日改正,也還不算太晚!」
  任三陽精神一振,隨又氣餒地搖搖頭苦笑道:「還不太晚,鵝今年已七十二歲了!」
  海無顏道:「武林中大器晚成的例子多得是,從今天開始,總不為遲。」
  任二陽似乎又被激起了一些信心,眼巴巴地看向他道:「老弟台,鵝可真是心裡窩囊透了。」
  說到這裡頓得一頓,隨即落下淚來,卻又看向海無顏道:「兄弟,你看鵝該怎麼辦呢!」
  海無顏道:「你不必灰心,你過去多年努力,雖然未臻理想,到底功力尚在,內元根基必然極為穩固,我們結識一場,總算有緣,我如今電送你一個七字口訣。只要順序練下去,必有奇妙之境!」
  任三陽一時老淚縱橫地道:「老弟台,果真這樣,你可是鵝的大恩人了!」
  一面說,深深向著海無顏一連打了幾躬。
  海無顏搖搖頭道:「不必這樣,這次你同我出來,果能找到藏寶,造福藏人,也算是助我完成了一件功德,我無以為報,這七字真訣,就算是我謝謝你的一番好意吧!」
  任三陽歎息道:「你這麼一說,鵝就更覺得慚愧了!」
  即見海無顏嘴唇微動,任三陽連連點頭,臉上現出一番極喜之態,敢情海無顏施展傳音入秘已把那內功中極為寶貴的「七字真言」傳授了對方,自此任三陽茅塞頓開,大為長進,後話不提。
  任三陽喜極之下,立刻便要按決試驗試驗。
  海無顏透過幕窗,向外看了一下道:「時間已不對,今天已錯過,明天再開始吧!」
  任三陽連連道:「是是是,鵝可真是越老越糊塗了,兄弟,今天這一天,鵝們得幹點什麼呀?」
  海無顏頓了一下,點點頭道:「想不到這個烏蘇家裡竟然是臥虎藏龍之處,也許你這不知道,我們一個最大的勁敵也住在這裡!」
  「是誰?」
  一聽見勁敵,任三陽顯然嚇了一跳。
  「宮一刀!」
  這三個字一傳進任三陽耳中,果然令他心頭一驚。
  「這麼說……難道不樂島的三位島主全部出動了?」一想到不樂島,任三陽心上就像是壓了一塊石頭那麼的沉重,確是有點心驚肉跳。
  海無顏搖搖頭道:「目前情形還不清楚,也許他們不會都出動的,而且白鶴高立那個老怪物的蹤影始終還沒現,不過我卻有一種預感,他快出來了!」
  任三陽問道:「你已經見著了宮一刀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昨天夜裡,他卻沒有看見我。」
  任三陽嘿嘿冷笑道:「這個傢伙我是久仰了,一把快刀確是當世無雙,厲害得很!」
  海無顏點頭道:「確是如此,所以今後對於他要特別小心,你以前沒有見過他?」
  任三陽搖頭道:「沒有,怎麼?」
  海無顏道:「很好,我過去與他照過臉,雖事隔多年,卻難說他不認識我!」
  提到了過去,海無顏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仇恨的陰影,其實以他今日之實力,自信可以制勝對方,只是他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這麼多年都忍過去了,倒也不在乎一時片刻。
  這筆舊賬當然是一定要算的,他卻並不急於一時。
           ※        ※         ※
  宮一刀大咧咧地坐在一張籐椅上,冬日的陽光直直地照射在他身上,他似乎很舒服地在享受著片刻溫暖。
  畢竟在這個地方,像今天這樣的天,這樣的陽光是頗為難得的。
  只可惜,他身邊的環境不盡理想,應該說太亂嘈了,那是一片鋪有青石板,平整的寬大庭院,四周迴廊環繞,只是卻擠滿了人。
  人種雜得很,有漢人、蒙古人、哈薩克人、西藏人,當然要以後者所佔的人數最多。
  這就是此處主人烏蘇的居處。
  他雖是出身藏族,惟早年在中原住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已經習慣了漢人的生活,其實包括他那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都是在中原內陸學會的,返藏之後,投身宮廷為玉室效力,家業日大,水漲船高,排場也就跟著大了。
  就拿他現在居住之處的這邊家業來說吧,可就是摹仿著漢族大家富戶的排場來興建的。
  烏蘇這個人,黑瘦黑瘦的個子,稱得上「瘦小乾枯」,終年一身黑衫,留著小八字鬍,就像他現在這個樣子。
  他並排與宮一刀坐在一塊。手裡玩著一對「鐵胡桃」,臉上帶著笑,不時地由鼻子裡「哼哼」兩聲,這也是他的怪習慣之一。
  院子裡擺著四個兵器架子,包括十八般兵器,只要能報得上名字的,這裡都有。
  沿著院子四周,另外設有長條的板凳,也都坐滿了人,看樣子這裡像是在舉行什麼武術觀摩大會似的。
  瘦小乾枯的主人烏蘇起來說話了,贏得了一陣子掌聲,然後他才又用漢語演說一遍。
  大意是今天很榮幸,能夠請到了中原第一奇人宮先生來到了這裡,宮先生的武功反正高得不得了,稱得上當世無雙,主人本人既喜武術,家裡會武的朋友也很多,所以特別商請宮先生給大家指教一二,請大家不要客氣,無論是誰,都可以當面向宮先生請教。
  這番話一經說完,再次又贏得了滿堂的掌聲,叫好之聲此起彼落,亂成一片。
  烏蘇說完話,隨即坐下來,向著宮一刀抱拳呵呵笑道:「宮先生,你看這樣可好?」
  宮一刀臉上始終現著微微的笑,說真的,自從他現身這裡以來,並不曾好好打量過現場各人一眼。
  雖然他知道此間主人習武成風,手下眾多食客,凡是精於武功,必蒙上待,所以其中不乏拿刀動劍的朋友。然而老實說,這些並不能提起了他的興趣。
  以他今日身份,自視之高,自然還不至於無聊到來這裡為烏蘇幫閒的地步。當然,他有他的打算。
  烏蘇也有烏蘇的打算,自從他被扎克汗巴逼迫離宮之後,無時無刻他心裡都在想著要建立起一份屬於自己的勢力,他當然知道扎克汗巴此人武功高強,勢力龐大,與他明爭,目前確實還不是時候,但是如果能擁有一份自己的武力,最起碼便使得對方對自己有所顧忌,一旦時機成熟,便可與其一爭短長。
  目前這一場比武竟技,便是基幹他這種心理因素展開的。
  宮一刀其人烏蘇並不認識,只是對方所代表的不樂幫,他卻不只一次地聽說過,其實不樂幫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有多大,多少勢力,他壓根兒是一點也不知道,只以為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的強盜罷了。
  在烏蘇私心裡想,如果能把這些武功高強的強盜收納到自己手下,要他們為自己效力,便有足夠還可能超過扎克汗巴的實力,一旦「太阿倒持」情形可就不一樣了。
  這只不過是烏蘇私下裡的打算罷了,至於事情的發展是否能如其意,那可就不知道了。
  眼前的情形是,烏蘇想要見識一下宮一刀的武功,看看他配不配承受自己的抬舉。
  烏蘇的手下似乎都到齊了。
  當然,現場也有幾個例外的觀眾,因為偶然的借宿,而趕上了這場熱鬧,像海無顏、任三陽便是兩個例子。
  混身在人群裡,由於衣著的隨便,海任兩個人看起來一點也顯不出特殊。
  雖然如此,海無顏仍然防範著,不欲被宮一刀認出本來面目。好在那種連頭帶脖子的帽子往頭上一套,露出來的五官已屬有限,這種情形想要被人認出來,誠然是不可能之事了。
  任三陽坐在海無顏身邊,兩隻黃眼不時地向著場子裡瞟著,卻見一個黃發瘦高漢子,歪歪斜斜地已走進了場子。
  「哈!」任三陽向身邊的海無顏道:「這一下有樂子可以看了!」
  「怎麼,這個人你認得麼?」
  「過去見過!」任三陽很留意地打量著那個黃發人,冷笑道:「黃發鬼范江!是一名犯案纍纍的大盜!」
  海無顏微笑道:「這就難怪了!」
  如非犯了案,官兵捉拿得緊,中原呆不住,誰又會想到逃來西藏安身?
  他二人說話之間,這個范江已來到了場子裡,先是向著四周抱了一下拳,見過了禮,贏得了滿場的掌聲,隨後他遂向烏蘇、宮一刀面前走過來。
  「噢,是范師傅!」烏蘇似乎對這個范江不敢輕視,站起來抱了一下拳:「怎麼范師傅也要下場子玩玩麼?」
  范江哈哈一笑道:「宮一刀的大名,在下久仰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少不得要討教討教!」
  烏蘇因知這個范江身上功夫不弱,想不到他居然主動地第一個向宮一刀挑戰,正是衷心樂意之事,聆聽之下,連連道好,拱了一下手隨即坐了下來。
  宮一刀雖然耳聽了這一番話,卻是連范江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太陽溫暖得很。
  宮一刀直直地伸著兩條腿,讓整個的身子都沐浴在陽光裡。
  「黃發鬼」范江目睹著對方這副形相,不覺有氣,無如心目中對方這個人確實厲害,倒也不敢造次。
  「宮兄,在下范江這裡候教了!」
  話說出口,范江雙手虛拱,十指箕開,卻已把內力聚集在兩掌十指之間。
  宮一刀總算張開了昏昏欲眠的一雙眸子。
  他雖然睜開了眼睛,無如那雙眼珠子卻就是不向對方瞟上一眼。
  范江雖然滾馬江湖,稱得上是老江湖了,但是顯然還不大會說話,尤其是對這位不樂島二島主前後兩次稱呼,聽在對方耳朵裡,直覺得「刺耳」得很。
  「宮一刀」「宮兄」都犯了這位二島主的大忌。
  「宮一刀」,提名道姓,顯然大不恭敬。
  「宮兄」,哼,憑你也配。
  就憑這兩聲稱呼,宮一刀已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他故示不屑地連正眼也不瞧對方一眼,其實對方的一舉一動全在他的觀察感應之中。
  果然范江被激怒了。眾目睽睽之下,宮一刀的這種當面奚落,簡直比罵他還厲害。
  一旁的烏蘇大是詫異,在他認為天下豈能有這麼不通俗理之人?
  「喂,宮先生!這位范師傅在向你請教呢!」
  烏蘇還怕他聽不見,所以特別在旁邊提了這麼一句。
  宮一刀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我知道了!」
  范江臉上倏地泛出了一片青色,一聲怪笑道:「姓宮的這是瞧不起我,既然這樣,我們就手底下見高低吧!」
  話聲出口,范江整個人身已狂撲了過來。
  這種近距離的交手,全仗猛狠快准。
  范江似乎早已觀察好了出手的部位。是以,就在他身子一經撲上的當兒,兩隻手已如同兩把利刃,分別直向著宮一刀兩脅之間插了下去。
  這一手確是出人意外,身為主人的烏蘇大吃一驚,「啊」地叫了一聲。現場觀者,也都情不自禁,群聲大噪起來。
  宮一刀坐著的身子,仍然還是坐著,只不過是適時的抬起了他的那一隻獨臂而已。
  看來那只是一個極其簡短的動作,一旋、一推二式而已。再簡單也不過的兩個式子,只是當受者卻並不這麼認為。
  事實上,出手者范江,卻遭受到了無比凌厲的反擊,在對方那一旋、一推兩個極簡單的式子裡,他整個身子直如落絮飛花一般地狂飄了出去。足足飄出了有三四丈遠近。「噗哧!」一聲,落下去的一雙腳,由於失去了勁頭兒,竟然把蘆席頂的羊皮帳篷給踩了個大窟窿。
  現場各人似乎還沒看出來是怎麼回事,反覺得范江這種不戰而退的動作好笑,俱都拍手大笑了起來。
  「黃發鬼」范江可是心裡有數,他清楚得很,自己如非見機退身得早,只怕這時遞出去的兩隻手已經廢了。雖然如此,要想就這樣讓他忍下了這口氣,認敗服輸,那可是太窩囊了。
  「好招法!姓宮的,你再接著這個吧!」
  話聲出口,就只見這個范江陡地雙臂一振,由陷足的蘆篷裡拔身而起。
  這一次他的攻勢是居高臨下,較之先前那一次更見功力,身子一經撲下,右手「雲龍探爪」,直向著宮一刀頭頂上抓按了下來!整個身子卻霍地向上收起,全身的勁道俱都集中於右手獨臂之上。
  這一掌端的是厲害得緊。
  現場各人目睹及比,俱都由不住爆雷也似地喝了一聲彩,在他們判斷,這個宮一刀無論如何是難以逃開了,那真是驚險絕倫的一霎。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范江的這隻手掌眼看著已將接觸到宮一刀頭頂的彈指間,宮一刀的那只獨手才霍地舉了起來。
  宮一刀神色極為從容,甚至於連頭也不曾抬一下。
  這隻手舉得不疾不緩,五指箕開,只聽見「啪」的一聲,已和范江的那隻手掌迎在了一塊。非但如此,雙方分開的五指已楂在了一團。活像是場子裡耍把式賣藝的,范江的身子拿大頂也似地立在了空中。
  看到這裡,四下裡由不住又是爆雷也似地喝起了一聲好。
  宮一刀臉上依然絲毫不著表情,只是舉著他那一隻獨臂,范江也依然倒立如故。他的臉極見猙獰,不過是短短的片刻,他那張黃臉,已變成了赤紅顏色。
  看到這裡,四下裡反倒靜了下來。大家似乎都充滿了懷疑,這哪像是在比武?簡直是在玩把式嘛,就連任三陽心裡也有些狐疑。
  輕輕用胳膊碰了身邊的海無顏一下:「兄弟,這是在干什次?」
  海無顏微微冷笑了一下:「宮一刀未免太狠了一點,你難道還沒看出來麼,他在下毒手了!」
  「這……」
  任三陽實在是看不大出來,彷彿只見那個范江臉上現出極為痛苦的表情,卻不解既然如此痛苦,何不翻身而下?難道說宮一刀手上還有吸力不成?
  思念之間,即見「黃發鬼」范江那張臉已變成了紫色,大顆大顆的汗珠,由他臉上直淌下來。
  任三陽這才吃了一驚,暗付著不妙,看來宮一刀果然是要下毒手了。
  海無顏冷冷一笑,他本不欲顯露身手,無如救命要緊,當此要命關頭,也就說不得要插手一管了,心念微動,海無顏探手入懷,已摸出了小小一枚制錢,當下中指微屈,正待以「彈指金錢」的功力,用迂迴出手法,將這枚制錢打出。
  無如人同此心,卻已有別人為他代勞了。
  一線細若游絲的浮光,陡地劃空而至,如非目光精湛之人,簡直萬難看清。那是一截極為細小的小小松葉,夾著一股細微的輕嘯,在外人難以察覺的情況之下,陡地飛臨向宮一刀面前。
  海無顏幾乎已將彈出的手指,在目睹及此的一瞬,突地止住。
  休看宮一刀如此了得之人,在面臨著這枚小小松針的威脅之下,卻不能不加以理會。先是他面色一怔,那截空出的袖子,竟是無風自起,迎著面前的松針兜了過去。同時之間,右掌向外一吐一揚,嘴裡叱了聲:「去!」
  「黃發鬼」范江的身子,就陡然間被摔了起來,足足飛出了兩丈開外,直向場子正中墜落了下來。
  四下裡目睹及此,俱都發出了一聲驚呼,紛紛都自座位上站了起來。
  眼看著空中落下的范江,想是力道過於疾猛,身子搖了一下,「撲通!」摔倒在地,就地打了個滾兒又站了起來。
  「好……姓宮的……你這是……下毒手……」
  一面說,他抱著那只像是癱瘓了的右臂,一副咬牙切齒、痛苦到了極點的表情。卻上來了幾個人,趕忙把他攙住。范江一臉痛苦恨惡表情,還想向宮一刀交待幾句體面話,卻被身邊人把他硬攙了下去。
  烏蘇見狀像是嚇了一跳,趕忙上去,用藏語文待了幾句,要他們扶著范江回去療治。容得范江被攙下去之後,他才帶出一副敬慕的表情,轉向宮一刀面前,連連抱拳道:「高明高明,果然是名家身手,佩服,佩服!」
  宮一刀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只是注目著手指上一根小小的松針。
  他當然知道這根松針絕非無故自來,偏偏來得正是時候,就在自己待以「內轉氣波」之功,將范江內臟震碎,使之死於非命的一霎間來到了眼前。
  當時情形確是危機一瞬,宮一刀如果遲疑片刻,必將被這根小小松針射中兩眉「祖竅」之間,由於他本身正在運施氣血之功,休看這一枚小小松針,也能要了他的命,為此他不得不暫停力斃范江之心,算是放了他一條命,表面雖然未動聲色,內心卻把這個暗中施險之人恨入骨髓。
  「好說!」
  似乎這才想起了烏蘇的話頭:「老當家的,倒是看不出你這個莊院裡,敢情是臥虎藏龍的地方,失敬,失敬!」
  一面說時,官一刀那雙眼珠子,極其凌厲地已盯向一個角落,身子緩緩地已自位子上站了起來。
  「這位朋友,你請出來吧!」
  全場各人,俱都由不住順著宮一刀目視處望過去,卻聽見「嘻嘻!」一笑,那個角落裡站起了一個人來。
  一身半長不短灰襖,外面還罩著一件羊皮褂子,敢情是一個花白頭髮的乾瘦小老頭兒。
  任三陽一眼看見,由不住衝口而出道:「是他?」
  海無顏用目光制住了他的衝動,只是冷冷道:「這一下我們更有好戲看了!」
  卻見這個前被海無顏疑惑為「紅羊門」唯一傳人的小老頭兒,一面拍打著身上的袍子,一面嘴裡「嗤嗤」有聲地吸著煙,慢慢吞吞地步了出來。
  場子裡頓時起了一陣子聳動,包括這裡的主人烏蘇在內,都對來人這個又黃又干的小老頭大感驚異。
  烏蘇固然不認識這個人,現場各人也不認識這個人。
  說真的,他是從哪裡來的,大家都不知道。
  烏蘇一怔之下,忙自轉臉,向身後側方自己的管事梁威看去。
  梁威也傻了。
  「咦,朋友你是?……」
  一面說,梁威慌不迭地跑過來,攔向對方面前。
  在他眼睛裡,像對方這種樣子,燈草人兒似的,不要說上陣比武了,簡直說一陣風就能把他給吹倒了,今天這種場合,他可不願意鬧出人命來。
  「怎麼著?」小老頭翻著他那雙小眼,上下在梁威身上打量不已:「有什麼不對麼?」
  梁威嘿嘿一笑,抱了一下拳:「對不起,請恕在下眼生得很,老兄你是……大名怎麼稱呼?」
  瘦老頭呵呵一笑,吱吱有聲地又吸了兩口煙:「我是路過這裡,聽說貴處有這個比武大會,所以來看個熱鬧。怎麼著,要是貴處的主人不歡迎,我撥頭就走。不是上門求事,你問我姓什麼叫什麼幹嘛?」
  話聲一落,只見他「噗」地一聲吹出了煙燼,把那桿十分講究的煙袋桿兒往脖子後一插,轉身就要離開。
  「慢著!」
  發聲喚住他的,正是那個今日主賓宮一刀。
  瘦老頭原已轉過身子,聽見對方的招喚,才轉過去的身子,隨即又慢慢轉了回來。嘻嘻一笑,他向著對方那個梁大管事縮了一下脖子,道:「怎麼著,我就知道有人會留我,是不是?」
  梁威心裡雖是狐疑,可是宮一刀既然出聲要他留下來,看來必有原因,自己也就不必再多事,當下向著對方拱了一下手,退步離開。
  瘦老頭這才與宮一刀照了臉。
  「哼哼!」宮一刀那雙銳利的眸子,緊緊盯在對方臉上:「你我素昧平生,為什麼暗下毒手,老朋友,對於這一點,你可有什麼交待?」
  「嘻嘻,宮老當家你這是說哪裡話,」干老頭咳嗽了一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老頭子這一輩子只知道幹好事,壞事可是一件也沒敢挨,什麼暗下毒手,我可是一點也不清楚。」
  「哼哼,老兄你客氣了。」
  宮一刀一面說緩緩抬起了那只獨掌,掌心裡平置著剛才險些傷中自己要害的那根小小松針,驀地他朝著掌心用力地吹出一口氣,掌中松針就如同來時一般疾厲,直向著對方那個小老頭兒前額正中飛射了過去。
  瘦老頭忽然「啊唷!」一聲,兩根手指像是拿蚊子那麼在面前一捻,已把射向前額的那根松針拈到了手上。
  然而,宮一刀畢竟內力驚人。
  瘦老人雖是功力精湛,眼前這一手卻是始料非及,那根松針原已拿到了手中,卻由於後勁比前勁兒更大,一時未曾在意,突地由他指縫裡穿出,透著瘦老頭身上的羊皮襖,直竄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3:06

第39節

  這一手局外人無從體會,當事人卻是自己心裡有數。
  雖說是並沒有傷著了皮肉,可是以瘦老人今日這樣的身份,卻已大大地覺得臉上無光,嘴裡嘿嘿連聲笑了起來。
  「宮老當家的!你這是存心要找我老頭子出醜!我看,今天這個架不打也不行了。」
  說著,這個老頭兒把那件半長不短的長衫往上拉了拉,向腰帶裡一掖。
  「宮老當家的,你就高抬貴手吧!」
  說話之間,他身子已緩緩向下蹲了下來,一雙綠豆大小的眸子,一霎間蘊蓄著閃閃精光。
  看到這裡,場子裡起了一陣子騷動。即使是不擅武功的人,這時也都看出來了,敢情這個外貌不濟,語不驚人的小老頭兒,原來竟然也是個練家子。
  宮一刀看到這裡,由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黑眉微微向上揚起,同時右腳後蹬,已把身後那張坐椅踢開一邊,就勢向前面跨進了一步。
  瘦老人倏地一聲長笑,聲音似九幽鶴鳴。
  「宮老當家的,你看招吧!」
  聲出人起,也許是本來就瘦小的關係,這一縱身起來,看來更輕飄,隨著他張開的兩臂,那樣子簡直就像一隻大鳥。「呼!」一聲,已臨向宮一刀當頭。
  好快的來勢!看來似乎與方纔的那個黃發鬼范江身手有幾分近似,只是卻遠比他更快捷得多了。
  像是疾風裡的一片雲,「呼!」一聲襲近,驀地就空一頓,帶起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在大片的衣衫影裡,瘦老人的一隻手掌倏地探出,直向著宮一刀當頭拍了下去。
  宮一刀身子向下一縮,右腳伸處,施展了一式漂亮的「犀牛望月」,那只獨掌豎直了,猛地向上穿去,兩隻手掌並沒有真的迎在了一塊。
  空中的瘦老人,霍地一收小腹,施展了一手極為漂亮的「細胸巧翻雲」,整個身子霍地向後一收,隨著他落下的奇快疾猛勢子,已來到了宮一刀身後。
  甫行落地的瘦老人,真是快到了極點。身子絕不少緩須臾,落地進身獨掌平伸直穿,其勢有如奔雷疾電,駢掌如刀地直向宮一刀背上劈來。
  宮一刀容得他指尖幾乎已經粘住了背上的俄頃之間,才倏地一個快速轉身。
  看起來,兩個人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式子,兩隻手在幾乎已經接觸的瞬息之間,竟然雙雙擦身而過。
  局外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透過海無顏目光所見,情形顯然就並非這般。
  在他們雙方互迎的一霎間,兩個人幾乎都在變幻著姿態,短短的一霎,雙方最少各挪變了五種以上的身法,而在最後看來非要接觸不可的情況之下,卻竟然錯開了。
  雙方的勢子是那般的疾!
  宮一刀墊步擰身,「唰」地擰過了身子。
  這一霎,他怒由心起,已然是動了殺機,獨掌之上聚集著無比的勁道,決計要在緊接著另一次交手裡,奪取對方性命。
  然而另一方的瘦老人,雖然卻沒有戀戰之心,兩者互擦之間,疾若星丸跳擲般地,已飛出數丈之外。帶著一串玩世不恭的笑聲,只見他身子倏起倏落,一徑地消逝於視線之外。
  宮一刀臉上顯現出一絲陰森森的冷笑,雙方雖然兩度交手,卻並沒有分出勝負,彼此心裡有數,留一點下次再見的餘地,也是好的。
  主人烏蘇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是傻呼呼地向宮一刀盯著。
  宮一刀冷笑一聲道:「這個人,你以前可曾見過?」
  烏蘇搖搖頭,轉看向一旁的梁威道:「你見過他麼?」
  梁威搖搖頭苦笑道:「這……這……沒有!」
  宮一刀臉上顯現出一絲輕視的笑,雖然對方那個瘦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構成一個「強敵」的威脅,他卻故意地不加以重視。
  也許是一連兩次當眾逞能,都未能盡興,尤其是陳現在現場各人面前的威風還不夠,宮一刀決計要再次繼續施展他的武功,用以服眾。他慢吞吞地又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坐下來,眼睛看向烏蘇道:「還有人要來麼,請不必客氣!」
  烏蘇顯然已對宮一刀心存折服,為了更進一步證實他的信心,樂得再繼續觀望下去。當下他隨即向梁威點點頭,示意他繼續比武。
  梁威當下用藏語、漢語分別宣佈了一遍,話聲方落,即聽見有人喝叱一聲,現場人影一連閃了兩下,分別縱出了兩個人來。
  兩個人一式的蒙古裝束,即使容貌也十分相似,身材看上去也似乎相當,矮胖矮胖的,大冷的天兩個人每人只穿著一襲單薄的衣服,捋著袖子,各人都露出黑乎乎的大片胸毛。
  右面那個身材略為高一點的,手裡舞著一對流星錘,兩團錘影滿空亂舞,嗖嗖之聲實是驚人!
  左面那個矮一點的,兩隻手上抓著一對畸形兵器,左手是一柄牛耳短刀,右手卻是一根滿牛劍刺的「狼牙棒」,兩個人看上去是一般的狠。
  兩個人一經現身,立刻贏得了在場一個滿堂彩!
  他們似乎也都認識這對被稱為「虎豹雙雄」的蒙古兄弟,兄弟二人哥哥叫。『鐵山本」,弟弟叫「達木兒」,自從投奔烏蘇以來,一直為烏蘇待若上賓,烏蘇為籠絡二人為自己效力,除了為每人置有一份產業之外,還為兄弟二人各自討了一房媳婦。這麼一來,兄弟二人便老實心安地為他效力不再思遷了。
  這時烏蘇眼看著他們兄弟現身而出,心理不禁愣了愣,蓋因為他知道這兄弟二人下手極猛,一經上陣,向來是聯合出手,從來不知道顧慮出手之輕重,以眼前情形而論,對方宮一刀雖說是名重一時的武術大家,雖然俱知其武術精湛,但是到底高到什麼程度,卻是尚未可知。兄弟二人這麼冒失聯手,各出兵刃,就難免與不樂幫結下了樑子,豈非不智?
  這麼一想,烏蘇便立刻大聲喝止道:「你我兄弟還不快快收起兵刃,只可徒手向宮老師請教!」
  話聲方出,即聽宮一刀突地發出了狂笑之聲。
  「老當家的不用擔心,這樣才能一盡他兄弟所長,叫他們隨意施展吧!」
  烏蘇愣了一下道:「這……這不太好吧!」
  宮一刀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分別在對方兄弟二人身上一掃,再次落向烏蘇臉上,微微冷笑道:「老當家的今天安排在下在此獻醜,要是不拿出一點真正的能耐來,何以服眾?叫他們不必顧慮,只管下毒手就是!」
  烏蘇還沒來得及出口,即見兄弟二人中,那個手舞流星錘的鐵山本,忽然大喝一聲,一隻亮光閃爍,足有碗口般大小的流星錘,已經脫手而出,忽悠悠直向宮一刀面前上掄來。
  兵刃無限,驚得烏蘇梁威二人慌不迭躍身場外,眼看著流星錘過處,劃出了一道經天銀虹,挾帶著一股尖銳的疾風,直向著宮一刀當頭猛飛過來。
  那真是驚險絕倫的一霎!眼看著銀光一點即將要接觸到宮一刀的腦袋上,那顆頭卻在最後千鉤一發之際,忽然轉動了一下,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鐵木山的流星錘簡直就是貼在宮一刀的腦袋上,一個頭一個錘,緊緊地相貼著那麼轉了一轉。
  這番驚險狀況,直把現場各人都看直了眼,一時由不住爆雷也似叫起了好來。
  叫好聲還沒有完全消失的一霎,卻只見宮一刀那顆頭忽地向外一甩,鐵山本的流星錘驀地反彈了起來,其勁道較諸鐵山本所發出來的猶要大得多,忽悠悠,劃出一道銀光,反向著鐵山本頭上打來。
  這一手更出乎在場各人意料之中,由不住又自爆雷般地喝了個彩。
  鐵山本一驚之下,嘴裡喝叱一聲,腳上一墊步一騰身而起,右手向上一托,使了一個巧勁兒,居然硬生生地把這枚栲栳大小的錘頭接到了手上。身子一擰,飄出了兩丈以外。
  四下裡又是一聲叫好,這場比武似乎發揮到了最高潮,鐵山本身子雖然飄落出去,無奈加上他身上的力道,竟使他難以平衡,腳下一連蹌了兩蹌,才自拿樁站住。
  就在這一霎,另一方面的達木兒怒叱一聲,身子一連兩個快速起落,撲到了眼前。
  這個達木兒看過去似乎較諸他哥哥更要兇猛十分,身子向前一欺,右手的狼牙棒,一式「橫掃千軍」,直向著宮一刀坐著的身子力掃了過來。
  宮一刀鼻子裡哼了一聲,只見他坐著的身子驀地向後一吸,變成了一個弓的形狀。
  這一當口,達木兒的狼牙棒,夾著大片疾呼之聲,幾乎擦著了他的胸衣,「呼!」一聲掃了個空。
  達木兒腳下一個快步,另一隻手上的牛耳矮刀,驀地向回裡一帶,雪亮的刀身,反挑著直向宮一刀心窩上挑扎過來。
  宮一刀冷笑道:「好招!」
  話聲出口,那只獨手霍地掄起,只見他五指箕開,驀地向外一推,已把達木兒的刀鋒緊緊夾於指縫之間,達木兒一驚之下,用力地向後抽刀。
  宮一刀竟然借助他抽刀之勢,整個身子平穿而起,呼嚕嚕一陣衣袂飄風之聲,身形已飄出丈許以外。
  原來有「虎豹雙雄」之稱的這對蒙古兄弟,一向極其自負,兄弟二人各有絕功,如非烏蘇一力籠絡,平日待若上賓,用了不少手腕,否則實難將他們留住。
  兄弟二人心知烏蘇將要建立起一份實力,以與布達拉宮的扎克汗巴分庭抗禮。便有意要爭得領導之權,決計要使眼前的宮一刀知難而退。卻是沒有想到這個斷了一隻手,貌不驚人的老漢人,敢情竟是如此難以應付,兄弟二人聯合出手之下,簡直連對方的身邊也摸不著,一時氣急敗壞,其勢更難自己。
  鐵山本怒聲用蒙古話向其弟打了個招呼,嘴裡「哈赤!」叫了一聲。
  一雙流星錘驀地由左右兩方,同時快速包抄起來,在流星錘運施方面來說,這一手叫「雙飛燕剪翅」,兩道銀光,夾著兩團栲栳大小的銀團,直向宮一刀身上兩側襲來。
  另一方面,達木兒配合著兄長的勢子,腳下一連兩個快速前進,又撲向了宮一刀後方。
  兄弟二人由於多年聯手合作,早已「心有靈犀」。鐵山本流星錘出手,亦正是達木兒進招之時,狼牙棒施了一招「撥風盤打」,直向著宮一刀兜頭蓋頂地猛力直揮下來。
  哥兒倆個大概已經嘗到了對方的厲害,下手也就越加毫不留情,這一式聯子前後夾擊,確實厲害得緊!
  宮一刀岸然站立的身子,看過去並無異動。然而,正當流星錘與狼牙棒,眼看著已將雙雙招呼到他身上的剎那之間,猛可裡宮一刀那只斷了膀臂的袖子,倏地向上飛捲而起,於是同時之間,他的另一隻手,已飛快執出了背後長刀。
  這一霎真是快了,隨著他出刀的勢子,一片銀光,有如戲鳳之龍,刀光過處,耳聽得一片叮噹聲響。
  「虎豹」兄弟上來得快,退身得更快,看起來有如風中枯葉,乍聚又散,雙雙一沾即退,饒是這樣,卻也吃了大虧。
  敢情宮一刀這種「氣波力功」蓋世無雙,由於手法詭異常規,就連現場旁觀的能者如海無顏者,亦自信為其所欺。
  隨著對方兄弟二人的踉蹌退勢,可以肯定的他們兩人都受了傷了。
  一個傷在右肩,一個傷在右側肋,出刀者分明手下留情,沒有像以前那樣施展他「斷臂刀法」,確是難能之至!
  鐵山本一邊的鏈子錘,唰啦啦纏住在了脖子上,空出的一隻手,用力地按向右邊肩窩,大股的血水由他按著的指縫裡滲出來。
  達木兒卻似傷得比他更重,右側肋下巴掌大小的一片皮肉被刀給片了下來,痛得他直往裡面喝氣,全身一個勁兒地打著哆嗦。
  烏蘇看到這裡急忙出來,招呼著梁威等人,匆匆把這對蒙古兄弟給攙了下去。
  經此一來,烏蘇才算真正認識了宮一刀的真實功夫,又驚又喜,直把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全場各人自目睹此一場決戰之後,俱都暗自折服於宮一刀神威之下,再也沒有一個人膽敢輕舉妄動,出面與其較量了。
  任三陽低罵了一聲,看向身邊的海無顏道:「鵝知道你是深藏不露,不輕易出手的人,鵝可他娘的真忍不住了,好歹也得跟他會一會,要是真不行,臨場洩了氣,兄弟你還得給我接著。」
  說著就要站起來,身子才動,即被海無顏一隻手按在了背上,任三陽倒是老實得不能動了。
  「怎麼回事?」任三陽不服氣地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老小子神氣活現的?」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那又有什麼不好?總之,現在還沒到我跟他見面的時候。這場熱鬧還沒有完,好戲還在後面呢!」
  任三陽道:「你是說?……」
  海無顏微微一笑,卻沒有說出來。
  是時烏蘇已在現場交待了一番體面話,十分尊敬地陪著宮一刀進入內宅,現場即由梁威招呼著解散離開,海任二人也隨眾退出。
  任三陽見海無顏一副安詳淡然表情,不免好奇地問道:「兄弟,你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也說出來聽聽,還有這個宮一刀他到底又是怎麼一個打算?」
  海無顏一笑道:「虧你還是老江湖了,居然連這點道理都看不出來,他們這是互相利用,對我們卻也沒有什麼壞處,往下再看吧!」
  任三陽怔了一怔,道:「哦!鵝明白了,烏蘇是想用宮一刀來對付扎克汗巴?他還想恢復他過去的聲望權勢可是?」
  海無顏點點頭道:「當然,這一點實在已很明顯!」
  任三陽仍然不大明白地道:「可是宮一刀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海無顏冷笑道:「這一點也正是我要進一步探知的,不樂幫向來行事獨來獨往,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與人攀結,這裡面必然大有文章。」
  任三陽「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有道理,那麼鵝們眼前該怎麼辦呢?」
  海無顏忽然警覺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帳篷,邁步進入。
  任三陽跟進去,想到他必然發現了什麼。
  可是當他進去之後,卻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怎麼回事?」任三陽四下看了一眼,奇怪地道:「有什麼不對麼?」
  海無顏道:「有人來過了!」
  「誰?」任三陽左右看了一眼,依然看不出有什麼異態,海無顏不說話,緩緩走向一邊觀察那扇掩實的窗戶,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指上沾了一些泥沙。
  「哼!這人輕功很不賴,但他還是留下了痕跡!」
  說時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另一處幕壁上摸了一下,指尖上又現了幾顆沙粒。
  任三陽四下打量了一眼道:「他是由正門出去的?」
  海無顏搖搖頭,眼睛往篷頂上看了一眼,身子霍地騰起來,一隻手托向篷頂那一扇小小天窗,隨即飄身而下,冷笑道:「就是由這裡出去的!」
  任三陽愕了一下,緩緩點點頭道:「這麼說這個人顯然會施展縮骨之術了?」
  「不錯!」海無顏道:「他原是想由前面出來的,正好碰到我們回來,我遠遠看見帳篷顫動,就想到有人出入,來看看有什麼東西遺失了沒有?」
  二人隨即各自檢查了一下行李。
  任三陽一面翻,一面大罵道:「王八羔子,果然被人動過了。」
  一面說他拿起了一個皮銀袋,上下抖了一下道:「哼,你看給翻得亂七八糟,倒要看看裡面的錢丟了沒有?」
  海無顏道:「他是不會要你錢的!」
  說著,他即繫上了自己的行囊。
  任三陽道:「你丟了什麼沒有?」
  海無顏搖搖頭道:「什麼都沒丟。」
  任三陽也檢查過了他的錢包道:「錢一點也沒有少!奇怪,這傢伙是打著什麼主意?」
  海無顏冷冷一笑,心裡有數。
  「這個人又會是誰呢?」任三陽道:「這可真是怪事?難道是扎克汗巴派來的人?」
  「這個可能不大!」
  「那會是誰?」
  海無顏微笑了一下道:「你可覺得剛才在比武時,那個干老頭兒走得有點太快了麼?」
  「啊!」任三陽恍然悟道:「會是他麼?」
  「錯不了,就是他,」海無顏道:「由他剛才跟宮一刀動手的招式上判來,我更可斷定他就是『紅羊門』當今唯一漏網的那個婁全真!」
  任三陽道:「這個老小子可真透著玄,他老盯著鵝們幹什麼?」
  海無顏道:「其實他早就發現了我們,剛才在場子裡他有意離開,其實根本就沒有遠去,依我的判斷,宮一刀住處才是他主要去的地方,我們這裡不過是順便看看而已!」
  「好個老小子!」任三陽罵了一聲道:「他到底想在鵝們身上找到什麼?」
  「當然是那張寶圖了!」海無顏道:「他是在作夢,哼!這麼看起來,西藏寶藏這件事,確是已滿城風雨,鬧得外界盡知了!」
  任三陽說道:「現在鵝們到底該怎麼辦?」
  海無顏道:「使我想不透的是宮一刀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和白鶴高立會合,莫非這當中有什麼虛玄不成?」
  任三陽怔怔說道:「以你個人的看法呢?」
  海無顏冷笑道:「不樂島凡行一事,無不精打細算,而且他們行蹤一向是神出鬼沒,掩蔽猶怕不及,宮一刀今日的動作不免令人生疑!」
  任三陽點頭道:「這其中還會有什麼虛詐麼?」
  海無顏道:「以我的判斷,白鶴高立所以要他師弟出面拉攏烏蘇,這其中是有深意的。」
  微微頓了一下,他再接下去說道:「第一,可以增強實力,來牽制布達拉宮方面,第二,這其中難免有聲東擊西的詭計。」
  任三陽「噢」了一聲:「這麼說,白鶴高立他的人已到藏寶的地方去了?」
  「只怕是這樣!」
  海無顏腦子裡不禁想到了昔日邵一子所說之言,白鶴高立雖然殺死了邵一子,由他身上搶得了那張寶圖,但是那上面專屬富庭王族的深奧藏文,卻是極不易譯解得開的,所以高立如不能找到一個像已死的「左瞎子」那類人物,他得到寶藏的企圖只是妄想。然而自己雖然有了邵一子所賜的全部譯文,卻又苦無那張寶圖的地形指引,亦是難達目的。如今第一要務,當是如何設法由白鶴高立手中得回那張寶圖,這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這麼想起來,白鶴高立刻下的行蹤,就更令人費解了。
           ※        ※         ※
  冷月如霜。
  布達拉宮這所巨大的建築物,在夜的掩飾之下,顯得更神秘了。月色的映照之下,一片片的琉璃瓦,像是星星一樣地閃燦著寒光,那些圍繞在宮宇四周生長的巨松,微微地搖曳著,不時發出一陣陣和諧松濤聲。如果你再仔細地聆聽下去,當會發覺到隱藏在這陣松濤聲之後還有另一種聲音,喇嘛們低沉的誦經聲音。
  「西達雲寺」,布達拉宮所屬的一所別院,有十六位年老的喇嘛住在這裡。對於整個的布達拉宮來說,這裡是最冷清的一處住所了。自從前王圓寂之後,十五王登基,到如今的大權旁落;這一連串的驚天動地事故,都似乎與「西達雲寺」毫不相干,這裡所居住的十六個老喇嘛,早已為人們所淡忘了。
  這麼說,並不意會著這裡所居住的十六個人全是無用的廢物,也許今天他們真已是廢物,但提起當年,嘿嘿,想當年十二王在位時,這十六個人可俱是當時宮內炙手可熱的人物。
  也許正因為他們那個時候的權力太過大了,才促成了一旦失勢之後今日的過於渺小。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十六個老喇嘛倒也很能明白其中盛衰的道理,逆來順受,多少年了,倒也相安無事地住在這裡。
  想當年,他們這一批失勢的前朝臣子二十七人,如今物故人非,卻只剩下了十六人。
  現世人情常是這樣的。
  年近八旬的蘇拉老喇嘛,是這裡面年紀最長的一個,他是前朝十二王時,職掌武術營鐵衣隊的首領,一身武功頗是了得,由於他心念故王,又看不慣當今王叔扎克汗巴的囂張,不甘為其所用,情願住在像是養老院的西達雲寺裡,過著年復一年,月復一月的無聊歲月。
  今夜,蘇拉老喇嘛的興致似乎特別高。對著窗外的月色,他先彈了一段日常喜愛的「哈克裡八」。那是他們西藏最古老的一首曲子,內容是敘說來自喜馬拉雅山的雪水,灌溉著西藏土地的快樂調子,後人另外為它配上歌詞,用傳統的長管西藏三絃琴來奏,和著低音唱出來才夠味道。就像現在蘇拉老喇嘛所唱的這個調子,才最夠音味,只是對於不明所以的外族人士,像是漢人吧,聽起來就有點怪裡怪氣的感覺,不知道他是在唱些什麼。
  老喇嘛挽著一雙棉襖袖子,露出他七上八下,早已發黑的牙齒,配合著冷澀的琴弦,只聽他嘴裡唱著:「西——咦——唔——哂——」
  低沉嘶啞的嗓音,配合著冰澀的弦律,只有悲涼的韻味,卻是絲毫感覺不出來快樂的意境在哪裡,然而它卻是流傳西藏最久,至今仍為人們所喜愛的音樂之一。
  月色依舊,寒夜無聲。此時此刻,即使連慣以夜嗚的蟋蟀都寂靜無聲,整個的空間,卻只被蘇拉老喇嘛的琴韻歌聲所充斥佔滿了。
  一堆乾枯的松枝,在冷徹肌骨的西風裡,滴滴溜溜直打著轉兒,不時地散開來,又合攏,再散開,再合攏……風力是由高處投下來,撞向地面才散開來,待到衝向四牆才又被迫合攏,因為這樣,所顯現的現場情形才會是如此滑稽。
  老喇嘛蘇拉的歌聲未歇,月影似乎已經偏西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人影,直由布達拉宮正殿屋簷上拔起,接連著三起三伏,輕若炊煙一縷,向著西達雲寺這片院落裡飄落下來。
  歌聲依舊,風力如常。
  這個人輕飄飄,似乎片塵不沾地已經落在了院子裡。
  一襲月白顏色的長衫褂,瘦高瘦高的身材,幾乎禿了頂的頭上,卻聳生著一絡禽鳥也似的「角毛」,長眉凹目,雙顴極高,尤其是深眶陷進去的那雙眼晴,開合之間神光畢現。
  這人身形甫現,一雙眼晴頻頻向四下轉動,立刻就投向那個角落,那個琴韻歌聲的角落。
  緊接著,他的身形再閃,疾若飄風般地已襲到了近前,一隻手輕輕抬起,向著糊有桑皮紙的窗上輕叩了一下。
  這雖是一個輕微毫不起眼的動作,但是室內的人顯然已有了警覺。
  頓時,傳自室內的琴歌聲忽然停止。
  緊接著,那兩扇關閉的窗戶倏地敞開來。
  院中人身形略閃,有如炊煙一縷,就在對方窗扇倏開的一剎那,已然飄身而入。
  緊接著,那敞開的兩扇窗戶又為之關上。
           ※        ※         ※
  老喇嘛蘇拉,以無比驚異的神態,打量著進來的這個人。他的臉顯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頻頻眨動著那雙似乎已現昏花的眼晴。
  「老喇嘛,我們久違了,」進來的鶴髮老人道:「別來可好?」
  蘇拉,這個看來異常瘦小,白髮蒼蒼的老喇嘛,似乎為眼前的這個突來的人,突來的話,弄得簡直糊塗了。他的那雙眼睛雖然小得只剩下兩道縫,但是這一霎卻睜大了。
  「你是誰?我們以前見過面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3:28

  也許很久很久沒有說過漢語了,說起來似乎有些生硬,但是他的確會說,這一點是無可置疑。老喇嘛在說這些時,兩手扶案,矮小的身軀已緩緩地站了起來,看來他大概只有五尺高,一身肥大衣服穿在他瘦小的身軀,確是顯得有點不稱。
  鶴髮老者呵呵一笑道:「你大概老糊塗了,居然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
  蘇拉哼了一聲道:「我沒有什麼朋友,在這西達雲寺裡,我已住了有三十年,我不認識你,你找我有什麼事?」
  鶴髮老人一笑道:「四十年前,大概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們就在這個布達拉宮見過。老喇嘛,那時你威風得很,不像現在這個樣子,嗯,看起來你可真是老得多了。」
  「四十年前?一個秋天的晚上?……」蘇拉緩緩地搖了一下頭:「對不起……我實在記不起來了。」
  鶴髮老人神色微微一沉道:「不要緊,我會讓你記起來的。」
  一面說時,他腳下緩緩地向前邁進了一步。
  「老朋友,四十年來你的西域神拳功夫,大概更有精進了吧!」
  蘇拉聆聽之下,頓時吃了一驚,退後一步,長眉倏地一挑道:「你……怎麼會知道?」
  話聲出口,老喇嘛身子已倏地縱身而起。
  雙方彼此間隔著一道長案,老喇嘛身形一緩縱起,疾若飄風,「呼!」一聲,已來到了鶴髮老人面前。敢情這個瘦小的老喇嘛,身手果然不弱,身形向上一欺近,兩隻手倏地向外一探,直向著鶴髮老人兩處肩頭上抓來。
  鶴髮老人哈哈一笑道:「好!」
  四隻手掌猝然交接之下,兩個人的身軀驀地一轉,帶來一股勁風,直向一旁轉了出去。
  緊接著,兩個人倏地分開,鶴髮老者一聲沉笑道:「這裡地方太窄了,展不開身子,來,我們到外邊玩玩去!」身形一縱,隨著他前探的身子,兩扇關著的窗戶,霍地敞開來,他整個人身,在一式虎撲的勢子裡,突地穿越了出去。
  身後的老喇嘛蘇拉,自是放他不過,緊跟在他身後,倏地跟蹤撲出。
  兩個人就像一雙戲簷的貓,忽地現身院中。
  冷月下,兩個人極為快速地交換著身手。
  蘇拉的確在施展他畢生最為得意的「西域神拳」,月色之下,只見他人影飄飄,袖風呼呼,所出拳式,的確中原少見,妙在左右雙拳變化巧妙,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右手出拳,左手必然出掌,以掌護拳,虛實莫辨。
  然而,與他對手的那個鶴髮老人,看上去身法更見奇妙,尤其是對付老喇嘛這套西域神拳,更像是胸有成竹,極有把握。
  事實上老喇嘛蘇拉的每出一拳,都像是早在他計算之中,是以常能未卜先知。如此數招過後,蘇拉儘管是招招凌厲,奈何卻連對方的身邊兒也招不著。
  猛可裡,老喇嘛的雙手、雙拳同出,疾若電閃般地,直向著鶴髮老人兩肋擊去。
  在動手的過程裡,這一式看起來猛厲極了,稱得上是一式殺著。
  鶴髮老人像似早已期盼著這一招的來到,忽然一聲輕笑道:「好招!」
  不知他怎麼一來,雙手下分,極具輕靈地已分開了對方的雙手,進步欺身,「噗」地一聲,已抓住了蘇拉的一雙肩頭。
  蘇拉頓時向後一個踉蹌,嘴裡「哦」了一聲。
  鶴髮老人加諸在雙手上的力道可能不輕,而且顯然施展的是一式極為特殊的拿穴手法,老喇嘛蘇拉頓時為之全身發麻,身子一蹌之後,便為之動彈不得。
  對蘇拉來說,顯然是他平生少有的經驗,然而卻並非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一個念頭,閃電也似地掠向腦海,終於使他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原是他不該忘記的。
  緊接著鶴髮老人,已鬆開了他的雙手,帶著一聲輕微的冷笑,他已倏地擰身,再次縱回老喇嘛禪房之內。蘇拉緊躡著他的身後追上去,他不甘就此服輸,雙掌交合著,用「開山神掌」的一式,倏地直向著前行的鶴發怪人背上擊去。
  鶴髮老人一聲怪笑,倏地轉過了身子來。只憑著這一式轉身,為今武林之中就前所未見,原來他身形不動,雙足固立,僅僅只憑著上半身擰動之勢,就把身子轉了過來。同時他的一雙手及時拉起,看來異常綿軟地已接住了對方的雙手。
  蘇拉老喇嘛只覺得兩隻腕子上一陣子發軟,全身上下彷彿一些兒也施不出力道來。
  這只是極為短暫的片刻。蘇拉老喇嘛身子一麻之後,頃刻之間又恢復了原狀,再看對方的那個鶴髮老人已然飄身三尺開外。
  「哈哈……」鶴髮老人笑道:「老喇嘛,你真的記不起來了?」
  蘇拉在鶴髮老人上身擰轉的一瞬,忽然間記起了一個人來,事實上這個人的影子多年以來,始終困惑著他,並不曾淡忘,忽然憶及,由不住全身打了個寒顫。
  「哦,你……你是老……白鶴……是你……是你……」
  鶴髮老人又是一聲怪笑,向前踏進一步道:「你總算還有點記性,到底認出來了,不錯,我就是那個老白鶴,咱們總有四十年不見了。」
  蘇拉嘴裡連聲地「哦」著,不時眨動著眼晴,一再地向對方臉上認著,似乎既感「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的樣子。
  「你真的是老白鶴……不錯,不錯……你竟然還沒有死……四十年了,四十年了。」
  鶴髮老人呵呵笑道:「大概你是巴不得我死了,閻王不點名,小鬼不來傳,你叫我怎麼死?哈,你叫我怎麼死?」
  一面說著,只見他身形一縱,像是一陣風似的,已由蘇拉頭頂上掠了過去。他身形越加地看來像白鶴,雙手平張著,平平地由老喇嘛的頭頂上掠過去。
  蘇拉倏地一個快轉,一副咬牙切齒的猙獰面貌,那副樣子像是準備拚命的表情。
  「哼!」鶴髮老人站定之後,看著他冷哼一聲道:「放心吧,過去的事我們一筆勾銷了,我這次找你可不是來跟你算舊賬的。」
  蘇拉聽到這裡,原來驚嚇忿怒的臉上,忽然顯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信,那麼,你今天晚上又來幹什麼?」
  鶴髮老人一笑道:「我說的是真話,信不信由你。說真的,你這個老東西還能活到現在,倒是真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過去的事咱們都別談了,今天晚上我倒是專心誠意地來拜訪你,敘敘舊,你怎樣,你可願意咱們雙方化敵為友?」
  蘇拉老喇嘛連連眨動眼睛,將信又疑地頻頻向他打量著。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蘇拉忽然歎息了一聲,點點頭道:「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說了這句話,他像是真的鬆了一口氣,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用手指了一下另一張椅子,道:「你坐下來說吧,我這裡是窮地方,可沒有什麼好東西來招待你。」
  鶴髮老人坐下來道:「四十年,我們都老了。」
  蘇拉點點頭道:「老了,可是我還不想死。」
  鶴髮老人道:「怎麼樣,看來你在這裡日子過得像是挺不錯吧?」
  蘇拉冷笑了一聲,喃喃地道:「不錯,哼……」
  鶴髮老人那雙銳利的眸於,頻頻在他身上轉著,一望即知他是個極有心機城府的人。
  蘇拉忽然愕了一下,霍地站起來道:「不對,你今天來找我,一定有什麼事吧,是不是?」
  鶴髮老人嘿嘿一笑,一隻手抬起來摸著他下巴上翹起來的一叢短鬚。
  「不錯,你猜對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夜來找你當然有事。」
  「什麼事?」
  蘇拉立刻顯出了很緊張的樣子,一面頻頻搖著頭,冷冷地笑道:「我今年已經七十多了,你應該知道,宮裡的事現在我早就不管了。」
  「你剛才說過,你還不想死。」
  「這……」老喇嘛十分費解地看著對方:「當然我不想死,難道你想死?」
  鶴髮老人嘿嘿一笑,說道:「我當然也不想死,可是,活就要活得痛快,像我這樣,海闊天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像你。」
  蘇拉愕了一下,喃喃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我活得不快活,你……」
  老喇嘛雖然一大把歲數了,火氣還很大,一句話不對,就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鶴髮老人輕輕一笑道:「老喇嘛你少安毋躁,我們現在是朋友了,朋友可就無話不說,總之,這一次我來找你,絕沒有什麼壞的意思,這一點等一會你就明白了!」
  蘇拉原本站起來的身子,聽他這麼一說,隨即又坐了下來。
  鶴髮老人道:「對了,你的氣先要消一消,我們才好說話。」
  蘇拉被弄得簡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說些什麼?」
  「我要跟你談談一件你所親身經歷的往事,當年布達拉宮所發生的一件隱密大事。」
  「什麼大事?」
  「我想這件事你是知道的,有關七十二武士集體中毒,雙目失明的這一件事……嗯!」
  這幾句話一經道出,蘇拉頓時面色一陣大變,倏地再次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你……」
  鶴髮老人冷哼了一聲道:「我什麼都知道,什麼事也瞞不過我。」
  「你還……知道……些什麼?」
  老喇嘛一面說,顯然表情大為緊張:見他喉結頻頻起伏,像是觸發了他一處隱痛似的。
  「好吧,我乾脆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吧!」
  「你說……你說……」
  「我還知道當年藏十三王留下的大批寶藏的事!」
  老喇嘛臉上一陣發白,卻故持鎮定地坐下,冷冷一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這四十年來,你對這件事還不死心。當初我不是就告訴過你了,這件事並不確實,只是江湖上風風雨雨的傳說罷了。」
  「好吧,就算是傳說吧!」鶴髮老人臉上顯現出一絲狡黠的笑:「那麼七十二武十中毒,雙目失明,以及後來集體被殺這件事,可是真的了!」
  「你……你聽誰說的?」
  蘇拉再一次顯出緊張神態。
  「哼!你不要管我怎麼知道的!」鶴髮老人冷冷地道:「這件事我經過很久時間的調查,證明是千真萬確的!」
  蘇拉嚥了一下唾沫,苦笑了一下道:「好吧,就算是真的吧,可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與你有關係!」鶴髮老人道:「因為七十二名武士之中,除了一個漏網之魚外,其他七十一人俱都死在你的手中!」
  「你……」
  老喇嘛霍地抬起了手,似乎作勢待向對方發出,可是一想到對方的厲害,自己根本無能取勝的事實,這只舉起的手就又慢慢地鬆了下來。
  「老喇嘛,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你也就不必否認了!」鶴髮老人臉上含著微微的笑:「說起來,這件事你雖然心狠手辣了一點,可是也不能怪你,因為你也是聽令行事,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活到現在了!」
  蘇拉那張臉一霎間變了好幾次顏色,終歸無能發作,過了一會兒,他才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十分沮喪地垂下了頭。
  「所以我說你這些日子過得並不快樂,」鶴髮老人冷冷地道:「因為你心裡一直存著歉疚,藏十四王是個最昏庸無道的人,全西藏的人都恨他入骨,而你居然助紂為虐,為他幹下了這件喪心病狂的事,你是全西藏的罪人。」
  「我……」蘇拉眼睛裡充滿了淚水:「我又有什麼辦法?……誰教他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能不聽他的話麼?你不要再說下去!」說時,眼淚一顆顆地順著他的臉滴了下來。
  鶴髮老人那雙眼睛一直留神地打量著他,看到這裡微微笑道:「你總算命長,要不是那個昏王被人刺殺在先,就算你已退居西達雲寺,他也不會放過你,那可就大冤枉了!」
  蘇拉伸出一隻乾枯的瘦手,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苦笑了一下道:「你說得不錯,我是西藏的罪人,這多少年以來,我一想起這件事,心裡就像刀扎一樣的難受。老天,我已經不再去想了,你又提起來,為什麼?你今天晚上來找我,就是故意來提這件事的麼?」
  鶴髮老人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要向你打聽一件事情而已。」
  「什麼事?」蘇拉十分沮喪地道:「我早就告訴你,有關那批寶藏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鶴髮老人道:「但是我知道!」
  蘇拉一愕:「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那批寶藏確有其事!」鶴髮老人道:「已死的七十二名武士,就是埋藏寶藏的人。要不然你又為什麼去殺他們?難道不是殺人滅口?」
  蘇拉歎了一聲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這件事,我求求你好不好?」他語音顫抖,說這幾句話確實情發於衷。
  鶴髮老人臉上現出一絲微微的笑,似乎已經感覺到自己的佈局成功。
  「這麼看起來,你倒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鶴髮老人微微冷笑了一下:「僅僅內疚是不夠的,你得想一個法子贖罪,做一點好事來補償這裡的人。」
  「你說什麼?」
  蘇拉似乎頓時為之精神一振:「做好事?做什麼好事?」
  他睜大了眼晴,滿臉渴望的表情。
  「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麼?只要是好事,哪怕是死了,我也願意!」
  鶴髮老人點點頭道:「你們喇嘛教都相信輪迴,靈魂升天的說法……像你幹的這些壞事,死了以後,你當然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這就是我勸你幹點好事,為你自己死後贖罪的原因!」
  這幾句話,聽在蘇拉耳中,果然發生了作用,只見他一時呆若木雞,眼淚由不住又自汨汨淌出。
  須知人性本善,早年嗜殺為惡的人,無不晚年心存後悔,何況眼前蘇拉晚年虔誠向佛,深信輪迴報應之說,近年來早已心存仟悔,日誦百經,以圖減輕往年罪惡。眼前鶴髮老人這一番話,自是深深打動了他,一時既驚又愧,頓時呆在了現場。
  鶴髮老人看到時機成熟,這才說出了他的本來之意。
  「老喇嘛,我眼前有一事要你相助,你如果能助我完成,將功折罪,足足可以抵擋你過去所犯的罪惡了,你可願意?」
  蘇拉頓了一下,緊緊咬著牙道:「說吧,只要能贖我過去的罪,死都可以!」
  鶴髮老人一笑道:「你放心,不會要你命的。」
  「到底要我幹什麼,你快點說吧!」
  「好吧!」鶴髮老人眼睛精光畢現地逼視著他,「我知道,你是如今僅活著參加埋藏寶藏的一個人,其他的人都已死光了!」
  蘇拉臉上又顯現出一片青白,每當過分驚嚇時,他臉上都會出現這種顏色。
  「誰告訴你的?這話你可千萬不要亂……亂說……」
  一面說他下意識地由椅子站起,走向前面,拉開門探頭向外,四下注視一下又縮回來。
  「老兄,幫幫忙好不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這句話要是被外人聽見,傳到了裡面宮院裡,我這條老命可就完了!」
  鶴髮老人點點頭道:「這麼說你是承認了?」
  蘇拉看了鶴髮老人一眼,輕歎一聲點點頭道:「就算你說對了吧,可是……」
  忽然他冷笑了一聲,看向對方這個神秘老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哼哼,你想讓我去幫你把那批東西挖出來,你以為我會去做這種事?哼哼!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鶴髮老人寒下臉道:「這麼說你是不想贖你過去的罪了?你剛才不是已經答應我了?」
  「我答應你是去幹好事,誰答應你去挖寶發財?」
  鶴髮老人冷冷地道:「我並沒有告訴你,要發財。如果這是一件好事,你可願意?」
  老喇嘛愕了一下道:「哦?是什麼好事?」
  鶴髮老人道:「把所挖出來的寶藏全部分給西藏的窮人,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老喇嘛頓時神色一怔,臉上充滿了喜悅之情。
  「老天,怎麼這件事我一直都沒有想起來過?太好了,太好了!」
  鶴髮老人微微點頭道:「我猜你定會做的!這是你所能唯一為自己贖罪的機會,你當然應該去做。」
  蘇拉在一陣狂喜之後,臉上又變成了蒼白。
  「可是,事隔了好幾十年,那個地方雲封霧鎖,實在難找,我怕已經忘記了。」
  「你不會忘記的。」
  「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一面說,他氣餒地搖著頭,苦笑道:「五年前,我曾經偷偷的……」搖搖頭他又不想說下去了。
  鶴髮老人冷笑道:「原來你也動過這個念頭?想私自侵吞?」
  「你想錯了。」
  蘇拉頻頻苦笑道:「我只是想找著那個地方,想看看那些東西被人家偷走了沒有?」
  「難道有人想去偷挖這批寶藏?誰又會知道那個地方?」
  「哼,想這批寶藏的人多了,就這個布達拉宮,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作這個發財的夢,光我知道就有七八個了,可是這些人只有去,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回來過。」
  鶴髮老人哼了一聲道:「那又因為什麼?」
  蘇拉冷笑了一聲,說道:「第一,他們根本不知道準確的地方,第二,那個地方雲霧封鎖,就算是找著了地方,也危險得很。」
  苦笑了一下,這個老喇嘛氣餒地道:「剛才我說過,五年前我曾偷偷去過了一次,可是在那裡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地方。」
  「那又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蘇拉冷笑道:「好幾十年了,當初挖的地方,全部長滿了籐子,野草。再說當初,我雖然親身參加埋寶的工作,可是也只知道一個大概的地方,至於寶物埋藏的洞穴,卻有一張寶圖記載,只有找到了那張寶圖,才能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埋在哪裡。」
  「這麼說來,外面傳說的寶圖是真的了?」
  「當然是真的,千真萬確的事。」蘇拉回憶著道:「我記得先王收藏那張圖時,我曾看了一眼,那是一張繪製在羊皮上的圖卷,一邊是圖,一邊是文字的記載。」
  說到這裡他冷笑了一聲說:「一般人就算得到了這張圖也是沒用的。」
  「為什麼?」
  「因為,」蘇拉聳動了一下雙肩:「你知道,我們西藏的文字很特別,而埋藏寶物的那張寶圖,更是用經過特別設計的秘語文字所記載,大體上看來雖與一般藏文沒有分別,只是到了重要的地方便不同了。」
  「哦,」鶴髮老人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麼說起來,即或是有人能夠得到了這張寶圖,也是枉然了!就連你也不認識那些特有的字體了?」
  蘇拉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認得那些字的,只是,有什麼用:要有圖才行葉。」
  鶴髮老人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挑動了一下長眉,一顆心總算完全放了下來。他不愧老謀深算,總算拐彎抹角地把這個老喇嘛給引到了「死角」上去。微微笑了一下,他打量著這個老喇嘛道:「既然是特別設計的秘語,又怎麼會讓你知道呢?」
  「哼!問得好。」
  老喇嘛起先是不肯承認,現在一經談開了,反倒是有如「魚硬在喉」不吐不快了。
  「先老王本來是不想告訴我的。可是,我的情形特殊,你知道我的工作是負責監督挖掘埋寶的,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告訴我。」
  「我明白了!」鶴髮老人冷冷地道:「事隔數十年之久,你想你還會認識這些秘體的字麼?」
  「我……不會忘記的……」蘇拉說:「就算再過幾十年,我也不會忘記的,這些字,早已經刻在了我的心上。」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他啞然失笑道:「說了半天,有什麼用?沒有那張圖,一切都是空的,廢話!」
  「不是廢話。」
  一面說著,鶴髮老人已取出了一個黃綾包裹,打開來,取出了那卷秘藏的羊皮圖卷。
  蘇拉臉色頓時為之一變,倏地站起來驚詫的道:「咦!你從哪裡得來的?」
  「你先別管這些,只看看這卷圖是不是真的?」
  「嗯……好好……」
  鶴髮老人一面寧神馭氣,使之聚集雙手,一面故示大方地把手中圖遞向蘇拉。他當然知道此圖的重要,不可遺失,他也更是自信,這種情形下,眼前這個老喇嘛是無能逃開自己手掌心的,是以乾脆放得大方一些。
  老喇嘛蘇拉用著一雙抖顫的手,接過了羊皮圖卷,先不打開來,只是仔細地觀察著它的外面,特別注意到卷邊的一顆小小玉墜。
  他抖顫的手指,一面摸索著,一面點頭道:「不錯,這就是了一我記得,這是真的。」
  鶴髮老人點點頭說道:「打開來再看看。」
  蘇拉聽言行事,隨即展開了圖卷。
  一時,一張圖文畢現的完整畫面,展現在二人眼前。
  蘇拉只看了一眼,已連連點頭,他彎下腰來,仔細地辨認著一行字跡。
  「嗯嗯,這是真的了。」
  「好吧!」鶴髮老人取出了早已備好的字筆,放向桌上道:「既是真的,現在就請你把它完全譯為漢文,我知道,你的漢學根基很好。」
  蘇拉點了點頭道:「好吧。」
  他臉上顯現出多年難見的喜悅,到底是一件天大的隱秘,將要在自己的手指下揭露開來了。
  「啊,不行……」就在他剛要寫下去的一霎,忽然又停住了筆。
  鶴髮老人道:「怎麼不寫了?」
  蘇拉搖搖頭放下了筆,把寶圖捲好,重新送到鶴髮老人的手上。
  「這卷東西還給你,它在你手上,誰也搶不去,你保管著吧。」
  鶴髮老人道:「可是你還沒有翻譯成漢文。」
  蘇拉啞然一笑,指了一下頭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腦子裡,跑不了的。」
  鶴髮老人面色一沉道:「那沒有用,我要你白紙黑字地寫在紙上。」
  「我不能答應你。」
  蘇拉的表情很是沉著、冷靜。
  鶴髮老人有一股突然的激動,當然,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向蘇拉這樣一個重要的人貿然出手的。
  「你難道變卦了?」強自壓制著內心的憤恨,鶴髮老人冷冷地道:「你是在動什麼念頭?」
  蘇拉呵呵低笑了兩聲,無懼地看向對方道:「我一點也沒有改變,我是怕你說了不算,等我寫好了那張東西,你拿著一走,我可就沒有辦法了,現在最好,東西在你手上,你既不必怕我,我也不必怕你,我們一起走,到什麼時候辦什麼事情,這樣不是很好麼?」
  鶴髮老人倒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個老喇嘛,敢情還是粗中有細,不過事已至此,倒也不愁他會鬧什麼玄虛。
  「很好,就照你說的這麼辦。」
  一面說,鶴髮老人已把羊皮圖卷收進了懷裡,站起來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吧,日出之前,我在宮外八角山下等你。」
  蘇拉道:「你也把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嘻嘻,你知道埋藏的金銀財寶一共有多少?只我們兩個人就能搬動得完麼?再說一定有別的人……」
  鶴髮老人冷笑道:「這件事就更用不著你來操心了,你跟我一起來,你的一切安危當然由我負責。」
  蘇拉拱了一下手道:「多謝。」
  接著他以十分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面前的鶴髮老人道:「這些年來,我也聽見了一些外面關於你的傳說,你可是來自不樂島上的白鶴高立?」
  鶴髮老人微微一呆,隨即笑道:「原來你一點也不傻,竟然把我的底細都摸清楚了,不錯,我就是高立,從不樂島上來的。」
  蘇拉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在中原的名聲不大好,貪財是出了名的。」
  白鶴高立冷笑道:「人不愛財,天誅地滅。」
  蘇拉神色一變。
  高立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一笑道:「你不必多心,我答應你的事絕不會變的,這批寶藏出土之後,我們兩個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我只要我的一半,至於你的那一半做什麼用,那是你的事情,做好事也罷,壞事也罷,反正我們互不相問。」
  蘇拉聽他這麼說,想了想,覺得倒也人情合理。他內心確是對過往所做所為,充滿了愧恨,一心想著要做些補償的善功,自然有了這些錢,即使是只有一半的數目,也是夠他拿來應用行好為善了。這麼一想,蘇拉也就樂於從事。正如高立所說,他也並不是傻子,當年寶藏是他親手埋的,由於他對某些特殊地形的瞭解,使他在與白鶴高立合作過程裡,感覺到一些安全保障。
  高立精銳的眼睛望著他,神秘地一笑道:「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日落前後,我在八角山下等你。」
  說完不待蘇拉答話,身形輕縱,如同一縷輕煙般地已自飄身而出。
  老喇嘛愕了一會,這才熄燈就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3:47

第40節

  大雪茫茫,一眼看去只是那麼耀眼刺目的白。
  塔克馬干山高近千仞,站在山腳上仰首上望,一片銀白,幾與天齊,雪花飛舞裡,簡直讓人分不清何者為山,何者為天,真真稱得上「天地朦朧」。
  站立在底峰峰頭,仰首上望。老喇嘛蘇拉呼氣成霧的喘息著道:「早著哪,這不過剛上路,往後還遠著哩。」
  高立一身雪白的長衣,大冷的天,他甚至於只是一襲單衣,眸子裡精光閃閃,顯示著此人果然有異於常人的功力,無限精神抖擻。
  平伸而出的一截岩石,正好擋住了落雪,在一段長行之後,二人暫時在此處落腳。
  「好冷的天,」老喇嘛一面往手心裡哈著氣說:「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山上更冷。」
  高立只是注意著附近的山勢,探手入懷,摸出了那羊皮圖卷打開來看了看,又收起來。
  蘇拉一面吃著藏粑,一面道:「這是塔克馬干山東路山口,我們要繞向西邊去,光這個繞頭就得兩天的路程。」
  高立道:「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直接從西面上去,不省事得多麼?」
  蘇拉搖搖頭冷冷地道:「你說得輕鬆,西面山口豈是好登的?那裡正當風口,終年結著寒冰,自古以來,就沒有人敢從那邊入山的,不要說入了,連飛鳥都不敢由那裡進出。」
  說著,他把一根杏黃色的絲絛,緊緊在腰裡盤了盤,由一塊石頭上站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花,老喇嘛道:「走吧,要是入夜以前不能到『二羊分角』,那麼今夜我們可就得在雪裡過夜了。」
  一面說,剛要起步,就見高立忽然站住道:「慢著。」
  蘇拉道:「怎麼?」
  高立凝神傾聽了一下,十分肯定地道:「有人來了。」
  二人凝神以待,果然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即見腳下山窪子裡轉出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人影,敢情是個糟老頭兒,背著一個大竹簍子,穿著羊皮大襖,腰上插著旱煙袋桿子,足下是高腰的白布襪子,一雙長毛的「扒地虎」鞋子,可真夠窩囊的!
  這個小老頭兒,可就這個樣一步步地往山上走過來。
  蘇拉似乎有點驚異了,這種天,竟然會有人往這般大雪封閉的高山裡跑,不能不說是怪事了。
  小老頭兒一隻手拿著一根看似鐵簽的玩意兒,每走幾步就往地上拄上一拄,像是在探測什麼物什似的。漸漸地,他們雙方的距離,可就接近了。
  「喲!」
  乍然發覺到頂上的二人,小老頭兒禁不住吃了一驚,先用西藏話說了幾句,發現二人沒有答,隨即又改口說漢語道:「兩位老哥早來啦。」
  蘇拉看高立一眼道:「你們認識?」
  高立搖搖頭,沒有答聲,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向著對方小老頭逼視著。
  蘇拉好奇地向對方答腔道:「老哥,你這是從哪裡來?」
  「從哪兒來?遠啦!」
  一面說,這個老頭幾手上鐵簽還是不停地拄著,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嘴裡嘻道:「對了,這就是了。」
  鐵簽子紮在冰地上,錚鏘亂響。隨即見他手腕子翻處,卻由雪地裡挑出了一根紅色的山籐一類,又像是什麼植物根類的東西。老頭兒一隻手抓著這根東西,眉開眼笑地說道:「總算找對了地方,可找著你啦。」
  老喇嘛蘇拉看得奇怪,躍身而前,就著對方手上看了看那根東西,不過是生滿了須莖的一截樹根罷了。
  「這是什麼?」
  「寶貝!」小老頭兒咧著嘴笑道:「認識它的都管它叫『地龍』,不認識它的人叫它『老蜈蚣』。」
  「幹什麼用的?」
  「幹什麼用?」小老頭兒睜大了他那一雙小眼:「用途可大了,驅寒、生津、活血、補筋,樣樣都行,就差不能起死回生了。」
  一面說,他反手揭開了背後所背竹簍的蓋子,把這根「老蜈蚣」的「寶貝」給裝了進去。
  蘇拉注意到他背後的竹簍內,除了根「老蜈蚣」之外,空無一物,想是專為採摘此物而來。
  小老頭兒笑向二人打了個招呼,隨即一路繼續向山道上攀行自去。
  蘇拉打量著他的背影道:「奇怪,我在這裡幾十年了,竟然還是第一次見過這個人,原來他是個採藥的。」
  白鶴高立臉上現出了一絲冷冷的笑:「你以為是麼?我看未必。」
  蘇拉道:「難道他是為那批寶……」
  話方到此,立刻為高立輕噓之聲所止住。
  老喇嘛再一抬頭,才注意到那個小老頭兒竟然去而復返。
  雙方距離不遠,小老頭兒嘻嘻笑道:「敢問二位老哥一聲,這地方離『六星鉤子』還有多遠?」
  蘇拉搖搖頭道:「不知道。」
  老頭兒摸了一下脖子道:「我敢情是走錯了,大概是這條路吧。」
  說時,伸手指了另一條路一下,向著二人咧嘴一笑,告了辭,隨即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踏霄而去。
  白鶴高立等他去遠之後,隨即縱身而前,落向他身後,仔細地向地面上注視著。
  蘇拉不解地上前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冷笑一聲道:「果然不錯,這個人你我要小心防著一點。」
  蘇拉越加地不解道:「他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道:「你只看看雪上腳印就知道了。」
  蘇拉聽他這麼一說,再注意地往雪地上細看了一下,卻見那積雪盈尺的地面上,小老人方才踏過之處,卻只留下了淺淺一行腳印,不過只有銅錢兒那般厚薄,只此一樣蘇拉就自愧不如。「哦,好輕功。」
  白鶴高立微微冷笑了一下,道:「能夠把這門『踏雪無痕』的功夫練到這個地方,已是不易,只是這老頭兒卻也未免過於自大,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哼哼!一天若犯在了我的手裡,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蘇拉見他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竟然發此毒咒,恨惡如此,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嘴裡連聲念起佛來。
  「南無阿彌陀佛,高兄,這可萬萬使不得,使不得,你這麼一來,我這個善功也行不得了。」
  高立見他膽小如此,不覺好笑,眼前還有求於他,自不便一上來就把他嚇跑了,當下嘿嘿笑道:「我只不過是這麼說說而已,其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老頭要好生生的,哪一個又去惹他。」
  蘇拉又唸了一聲佛,這才各人背起行囊,繼續向前面行走。
  是時落雪漸大,雖非鵝毛大雪,卻也其勢可觀。仰首上望一片混沌,更覺雪勢逼人,只不過一霎間的工夫,蘇拉身上已經積滿了落雪,怪在白鶴高立全身上下,卻是片雪不沾。
  蘇拉注意到雪花飄臨高立當頭,在尺許以外地方,隨即像遭遇到了什麼阻力似地,向四面散開,彷彿此人週身上下隱隱包裹著一層氣機,氣機以內的身體,不容侵犯。
  他心知這個高立武功精湛,一身輕功更高不可測,卻不知更有異功若此,內心好不欽佩!由是更加留意到對方身法,卻發覺到他身法尤其輕靈,往上足尖一點,即騰身丈許,這還是為了怕自己跟綴不上,故意放慢,否則更要快上許多。
  蘇拉看到這裡,內心更是有些悚然,自己如果與他比較武功,簡直有雪泥之判。雖然雙方約定在先,可也保不住此人的臨陣反悔,果然他是一個心懷叵測無義之人,那麼一旦反臉相向,後果堪優。雖然蘇拉事先也已暗自留下了萬一的退路,可是這個高立是如此的厲害,自己看來萬萬不是他的對手,這便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也是無可奈何,也只有期盼這個高立並非如此了。
  想念之中,二人已向上揉升了百十丈高下。
  忽然前行的高立站住腳步道:「我說得怎麼樣,又有人來了!」
  蘇拉功力自不能與高立相提並論,這一陣疾馳之下,已由不住氣喘吁吁,當下偎向高立身側,順其目光視處,向地面上打量了一眼,發覺到一些獸蹄的印跡。不免奇怪道:「這不是人的腳印呀?」
  高立冷笑道:「當然不是人的腳印,是驢子的足印。」
  蘇拉細認了一下,搖搖頭道:「這我就分不出來了,這山上有很多野羊,梅花鹿,別是……」
  高立搖搖頭道:「但是這些蹄印,卻是驢子的蹄印。」他目光在地上瞟了一眼:「這是兩匹驢子的腳印,蹄印深入,多半驢背上有人,兩個人。」
  蘇拉啞笑著搖搖頭,實在也沒有當回事地放在心上。
  高立冷笑道:「雪山寶藏之事,江湖知道的人實在已是不少,奇怪的是,他們怎麼會知道走這條路?」
  蘇拉搖搖頭道:「這個並不稀奇,東路風大不能入口,只有這裡才是捷徑。嘿嘿,你放心吧,這裡面地勢大得很呢,沒有寶圖的指引,就算他們繞上一年,也是白費力氣。」
  高立道:「話雖如此,來者不善,我們卻也不能小看了他們,就拿這兩行蹄印來說吧,很可能騎驢的人為恐留下足印,遭人起疑,故意以驢代步,再以驢蹄與羊鹿近似,如非是內行如我者流,萬萬難以辨出,我們就往下等著看吧,看看我說得對也不對?」
  蘇拉笑道:「自從雪山寶藏事傳江湖之後,這山裡經常有人進出,我們布達拉宮的『山管事』喇嘛說,每年人山都會發現到幾具屍體,可憐這些無辜的冤魂呀,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呀!」
  高立說道:「這些人既然是有心尋寶,想來也都是一些身負武功,很有能耐的人,何至於活生生地餓死深山,倒是奇怪了。」
  蘇拉啞笑一聲,看了他一眼,得意地道:「嘿嘿,你的武功雖是天下少有,可是談到這些情形,可就不如我了。」
  高立一笑道:「所以我才請教。」
  蘇拉摸了一下他的小八字鬍,喃喃地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片大雪山裡早晚多霧,每日子時前後霧發之時,彌天蓋野,再加上日光的穿插,四方不分,呵呵,那個時候,誰也保不定會迷失方向,只要一不小心,準會走入死谷。」
  高立道:「這裡還有死谷?」
  「可不是!」蘇拉道:「那地方可怕極了,人進去以後是一定不能活!四周峭壁,獅虎難登,谷內聽說寸草不生,最最令人不解的是,那個山谷之內的水質竟然也含有劇毒,就連谷內的積雪也不敢貿然嘗試,誤飲一口就有性命之憂,所以不論人獸,只要深入死谷之內,可就必死不能活的了。」
  高立呵呵沉聲笑道:「這倒是第一次聽人說過,當真可怕得很!這麼說來,不識路途之人,是萬萬不便行走的了。」
  蘇拉點點頭道:「當然,所以說這裡的獵人上山行獵,一定早出早歸,如果錯過了時辰,霧起之時只得就地打尖,困守一夜,妄動不得。」
  高立在他說話之時,一雙眸子不時在四下搜索著,這時候冷笑一聲道:「這麼說,現在時辰還不到,我們倒要多趕些路了。」
  一面說,遂移步前進,蘇拉亦步亦趨地在後跟隨。
  眼前來到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只見大雪積野,一展無垠,四面高山或近或遠,兩相把持,獨獨空出了半山之間的這一片平地,其問松柏衍生,更有一種不知名的紅色植物間生其間,由是白、翠、紅三色相間,襯以聳嶺峭壁,簡直不似凡世人間,彷彿來到了瓊瑤世界。
  高立目視當前,深深吁了口氣道:「好一個神仙的世界,吾人苟能修真於此,天仙可得矣。」
  蘇拉嘿嘿笑道:「這裡再到子午之時,風勢最是厲害,你只看樹上白雪盡落,也就可知風勢之厲害了。」
  高立一驚道:「這麼說,時辰快要到了。」
  蘇拉道:「對了,我們原來也打算在這裡歇息,過了午時之後再走吧。」
  一面說這個老喇嘛隨即展開身法,迅速向著側巖撲縱上去,高立在他身後緊緊跟上。
  這裡山勢陡峭,宛若刀削,如非間生小樹,簡直不易落足,蘇拉費了半天勁道,翻上嶺頭,卻見高立氣息不驚,早已立前相候,看在蘇拉眼中,更不禁大生愧疚,暗自折服。
  站立在一株巨松之下,蘇拉喘息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得快找個地方。」四下打量了一下,他點點頭道:「不錯,是這個地方。」
  當前是一片高起懸崖,妙在兩崖相貼,只空出了當中一線之天,颼颼寒風,直由這道縫隙裡吹進來,偶一接觸,冷入骨髓。
  蘇拉打量了一眼,似乎確定了這個地方,即見他偏向那道壁縫之間走近。
  兩壁之間雖有一道縫隙,惟寬不過丈,下臨萬丈深淵,只在貼壁之處,盤生著一股粗如碗口的山籐,怪蟒也似地衍生壁縫之間。
  蘇拉忍著身上的奇寒,一面抖顫顫地踏上枯籐,面向石壁,緩緩前移,高立緊躡其後,雖然還未到起風時刻,這裡的風勢已是不小。
  高立心中正自起疑,也不知道這個老喇嘛把自己帶到這裡是何用意,他功力確是了得,一任夾壁寒風如何猛烈,卻似對他不生作用。嶺上冰雪吃風勢一刮,一顆顆如同冰珠飛彈,撞擊在石壁上劈剝亂響,中在人身上自然大大不是個滋味。尤其是風勢所造成的那種「轟轟」聲,頻擊耳鼓,即使像高立身負超人功力者流,時候一長也萬難忍受。
  高立正感奇怪,蘇拉何以要把自己帶來這裡,卻見前行的蘇拉,忽然向壁間一倚,隨即消失其間,這才發覺到石壁間有一空處,間可容人,如非走近眼前,萬萬看不出來。
  身子一閃進去,拐上兩拐,似乎來到了一處洞穴,由於內裡漆黑,原來就伸手不見五指,況乎由明處進來,更覺黑同墨染、所幸老喇嘛蘇拉早已防到此點,手裡早已備好了打火物什,眼前一黑,他已就勢晃動手上打火之物,「叭嗒!」一聲亮出了栲栳大小的一團火光,頓時眼前現出了光明。
  蘇拉隨即以火照壁,未卜先知地已在壁間找到了一處乾枯的油松火把,雖然如此,亦無礙燃燒,等到他點燃了那根插向牆間的火把,這裡面才自光華大盛。
  卻聽見一人呵呵笑道:「巧得很,我們可真是有緣,想不到在這裡又碰見了你們。」
  一面說時,在壁角裡站起了一個人來,一面向著二人頻頻拱手道:「幸會,幸會。」
  聲音很熟,敢情相見未久,就是前道遇見的那個採藥的老人,身邊放著一個竹簍,鐵簽擱在一邊。
  這個小老頭兒打過了招呼,隨即坐下,地上鋪著稻草,攤開的油紙包裡有餅有肉,還有一個葫蘆,看見了這個葫蘆,鼻子裡可就嗅見了陣陣酒香,他倒是挺愜意的。蘇拉似乎吃驚不小。
  「咦,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小老頭晃著頭上像是馬尾也似的一束花白長髮,乾笑了兩聲道:「我怎麼不知道?倒是你們來得奇怪,剛才我還忘了問兩位,你們到這個要命的地方幹什麼來啦?」
  這可好,沒有問他,他倒是先盤問起自己來了,蘇拉頓時為之一怔,喃喃地道:「這個……」
  高立在一旁冷笑一聲,插口道:「還沒請教朋友你貴姓?」
  小老頭一雙眼睛骨碌碌在高立身上轉著,點點頭道:「我叫人不知,你老哥請先不要生氣。說到我這個名字,可不是沒有道理,二位請想,像我這種高山採藥的行當,幾十年也不知是怎麼活下來的,反正是在山上的時候多,在山下的時候少,你們說說看要名字幹什麼用?」
  說著說著,他像是犯了煙癮,由腰帶上抽出了旱煙,按了煙,「叭嗒!」一聲打著了火,呼嚕呼嚕吸了幾口。吐出了一口煙,他瞇縫著兩隻小眼睛道:「姓嘛倒是有一個,年頭多了,可真是記不清了。」
  高立自對方這個小老頭初次一見之下,已心生警惕,這次見面,看來似乎似是巧合,卻也不能掉以輕心。他這個人城府很深,什麼事寧可心裡盤算,絕不出自口風,多年以來行事詭秘,不出手則已,一經出手,無不手到成功。多年來稱霸江湖,就是憑仗著他有過人的眼力,絕不打沒把握的仗,殺人雖多,卻也並非平白無故,好壞都有原因。眼前這個老頭兒雖然惹厭,可是高立在沒有完全摸清楚他以前,卻是還不打算就下毒手。
  似乎連一句話也不願與對方多說,高立就著地上的稻草倚壁坐下,暫時雙目下垂,像是靜坐運功,不再多說。
  老喇嘛蘇拉可是掩不住心裡的好奇,兩隻眼晴始終注意著對方小老頭的一切。
  喝了兩口水,蘇拉肚子裡咕咕叫了兩聲,敢情是又餓了,想到隨身帶的有乾糧,正要探手摸索,即見對面那個小老頭揚手拋來一物。
  「接著,先來塊羊肉嘗嘗。」
  「呼!」一聲已到了蘇拉臉前。緊接著他手指微翻,一枚鹵蛋,直向著高立面前飛來。
  高立原是垂簾默坐,忽地雙眼大睜,眼看著這枚鹵蛋夾著一股勁風,已將打在他的臉上,卻被他輕輕地一口氣吹向了一旁,滴溜溜地直轉到了蘇拉面前,被蘇拉莫名其妙地伸手接住。
  高立只冷漠的看了對方那個小老頭一眼,隨又半閉上眼睛,一如前狀地靜坐不語。
  小老頭這一霎間,臉上表情頗不自在,顯然高立這一手並不起眼的「口吹蛋轉」功夫,帶給了他內心莫大困惑!從而不得不對這兩個人再作評價。
  蘇拉吃了一口手裡的蛋,不禁讚道:「好香!」
  嚥了一口,他眼巴巴地打量著對方的葫蘆笑著道:「老兄,葫蘆裡裝的可是酒麼?」
  小老頭這才回過念來,呵呵地笑道:「好吧,我就好人作到底,再請你喝一盅吧。」
  一面說這個小老頭兒忽然信手拋出一物,蘇拉忙伸手接住,只是一隻頗為講究的酒杯,慌不迭地嘴裡稱謝。
  卻見對方小老頭雙手拿著個葫蘆笑道:「這可是上好的竹葉青,灑在地上可是太可惜了,你把酒杯端好了,我這就給你倒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4:06

  一面說就見他雙手把酒葫蘆向前面一歪,只聽見「波」地一聲,葫蘆蓋子自行跳開,即有一道酒箭自葫蘆裡自行穿出,卻是不偏不倚,正好注入在蘇拉手上的酒杯之內。
  妙在噴出的這一股酒箭,不多不少,正好夠滿口一杯,酒杯方滿,注酒自停。
  小老頭一面蓋上葫蘆,一面笑嘻嘻地道:「你嘗嘗這酒的味道如何,要是好的話,我這裡還有。」
  蘇拉原是嗜酒如狂之人,聆聽之下,不禁大喜,當下答應一聲,一仰頭將杯中酒乾了一半,只覺得酒性極烈,芳醇無比,一時興致大動,將較拳頭還要大的滿滿一盅酒,喝了個精光。
  小老頭嘿嘿笑道:「怎麼樣,味道不錯吧,來,再來一杯。」
  話聲出口,一如前狀地如法炮製,只見他葫蘆一歪,「波」的一聲,又是一股酒箭自葫蘆內噴出,又是不多不少,正好滿杯為止。
  蘇拉大口吃著菜,連口稱謝不己,一歪頭看見高立仍自閉目不開,不由拿起一塊肉,就勢遞過酒去道:「來來來,肉香酒也好,老大哥,你也來一口。」
  一連說了幾聲,高立卻充耳不聞,甚至於連眼晴也不睜開。
  蘇拉呵呵一笑道:「好吧,你打你的坐,我喝我的酒,我們各人干各人的。」
  一面說,咕嚕!咕嚕!又將手裡一大盅酒喝了個精光,長長葉出一口氣道:「好酒,老兄,再來一杯吧!」
  小老頭「啊唷!」一聲,搖一搖葫蘆笑著道:「老喇嘛,你可真是好酒量,我這酒常人喝上半盅,也就差不多倒了,你卻一口氣喝了滿口兩大盅。好吧,誰叫我們兩次碰面,可真是有緣,就再來一杯吧。」
  蘇拉素日酒量原來極好,只是所飲的皆是本地所產的「馬奶酒」,從來也沒有嘗過如竹葉青這類美味的中原甘露,一時酒癮為之大發。
  其實他哪裡又知道,對方小老頭這個所謂的「竹葉青」,較諸一般江南的竹葉青,自又不同,裡面更增加了不少佐料,是以蘇拉酒性雖好,亦耐不住三杯下肚。等到第三杯方飲下一半,已覺得天旋地轉,有些神智不清,嘴裡含糊地說了幾句,隨即倚向石壁,一時沉沉睡去。
  小老頭看到這裡,歎了一聲,說道:「這又是何苦來呢?平白地糟蹋了我的老酒。」
  一面說遂即走過來,由地上揀起了酒杯,將剩下的半杯酒端向一旁的高立,呵呵笑道:「這位老哥可要嘗嘗,真正地道的江南竹葉青呀!」
  高立原在閉著雙目,包括蘇拉醉倒,都不曾使他睜開眼晴。這時聆聽之下,竟然微微睜開了一線目光,向著面前的小老頭看:了一眼,後者立刻體會到冷森森的一股寒意。
  無奈,他自恃極高,雖然發覺到高立的種種有悻常人之處,卻仍然並未十分在意。嘿嘿冷笑了兩聲,小老頭左手微抬,中指微曲著向前邁進了一步。
  盤坐垂目的高立,恰在這時,驀地睜開了眸子。同時間,小老頭即感覺到一股冷森森的氣機,自襲身前,猝使得小老頭兒幾已抬起的手,不得不媛緩地放了下來。「老兄你歇著你的吧,我不打擾你了。」
  猝然發覺到了對方的不是好相與,小老頭不得不暫壓衝動,緩緩回到了壁角,另策出手之招。
  壁間火把原本只剩下一截尾根,燃燒了半天,已到盡頭,忽然光華一聳,隨即完全熄滅。
  石洞裡再次回復了黑暗,高立仍然在打他的坐。老喇嘛敢情是真的醉倒了,並且深深入了睡鄉,一時發出了如雷的鼾聲。小老頭兒不知在幹些什麼,卻也沒有發出聲音。
  洞外像是起了大風,轟轟聲先是由遠而近,緊接著整個山都似乎為之搖動了起來,人坐在地上,只覺到整個地面都在顫動,身邊上那隆隆聲更為清晰,簡直有如萬馬奔騰,好厲害的大風。
  洞裡火光既熄,即使出聲說話,也聽不真切,高立的一雙眼睛,卻完全睜開了。
  這種情況,對於一個初次經歷的人來說,必有其恐懼震憾的一面,然而對於白鶴高立這個老魔頭來說,卻是並不顯著。事實上他所表現的卻是異常的冷靜。
  洞內伸手不辨五指,洞外大風迴盪,聲如萬馬奔騰,此時此刻,人的比重可就異常的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白鶴高立必然已警覺到了什麼,似乎有一陣微風,由他身前數尺之外蕩飄了過去。然後老喇嘛蘇拉的鼾聲忽然停住了,像是在翻動著身子,這一切在震耳欲聾的風聲襯托下,原是極其含糊不明顯,若非是心有專注的有心人,萬難覺察。高立卻察覺到了。
  他曾練有多年的「透視」之功,即一般人常說的「夜眼」。只是這類功力即使練成之後,也不如外面所傳說的那等神妙,較之白晝觀物,尤其不可同日而語,大不了能夠看個輪廓大概而已。然而,在此「伸手不辨五指」的情況下,能夠看上一個大概,已是絕頂的難能了。
  憑著這一份訓練有素的視覺觀察之力,高立已有所警覺,他隨即雙掌接地,借助兩肘之力,把整個身子向外挪開了數尺之外。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挪開的片刻之間,一點豆大的星火直循著原來棲身之處落下去,火光一現發出了「轟隆!」一聲大震。幾乎與這粒爆炸物什同時出手的是一條快捷的人影,如非是爆炸時所現出的那一閃之光,也是無能看清,借助這一閃之賜,可就看清了來犯者的全貌了。敢情就是那個瘦小乾枯的小老頭兒。
  瘦老頭儘管是瘦小乾枯,可是這奮身一擊之力卻是大可觀,隨著他雙掌過處,石壁間頓時石屑紛飛,使得這本已處天搖地動之勢下的情勢,更增添了幾許威力。然而,無論如何,這一擊,甚至於這一炸俱都落了空,隨著一現即熄的閃光之後,現場依然為如同墨染的黑暗所吞沒。
  瘦老頭的驚訝自可想見。他原是早已忖度好了地勢,自信雙管齊下,萬無一失,卻沒有想到這般精密的配合,依然落了空招。而一擊不中,平白暴露了自己的原形,對方豈是好相與,只怕一場激戰是在所難免了。
  小老頭一擊不中,藉著乍閃之光,已經看清了高立的坐處,自是不肯放過。是以在他一擊不中之下,整個身子來了一個凌空倒折之勢,一個反剪,疾風怒浪地摸著黑,再次向其認定之處反翦了過去。
  由於有了前車之鑒,瘦老頭這一次施展得更為凌厲,隨著他推出的兩掌,施展的是最耗內氣元力的「排山掌力」,雖然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他卻自信在他掌力所照顧下的當前丈許方圓地方,全都在自己凌厲的掌力之下了。
  他當然知道對方的厲害,是以一上來即施展「搏獅」之勢,稱得上十成功力。
  然而當前的那個高瘦鶴髮老人,確是有「神出鬼沒」的一面。似乎一切早都在他忖度之中。這般情形之下,瘦老頭的凌厲攻勢竟然再次地又落空了。
  瘦老人第二次掌勢落空之下,隨著撲出的身子,施了一招「地捲風」,驀地把身子反翦起來。
  眼前一片漆黑,除了外面所加諸的風勢干擾之外,石室內卻是出奇的安靜。
  「相好的,」瘦老頭出聲地道:「我這雙眼睛算是瞎了,認錯了好朋友,你老兄報個萬兒吧。」
  石室裡實在太黑,瘦老人一面說話,一面也在提聚真力使瞳孔放大,能夠使自己看得清楚一些。須知他亦是大有來頭之人,只是今天兩位相逢,讓他感覺到碰見了畢生少見的厲害對頭。
  說話之間,他足下虛點,身子向左面錯開了尺許。
  果然,就在瘦老人足下方自移動的一霎,「滋滋!」兩絲極細但至為尖銳的風聲,由他身側上方滑了過去,這一細微的現象發覺,禁不住使得他背脊發涼,機伶伶為之打了一個寒顫。
  也許是兩片落葉,兩截樹枝,或是兩粒小石子,這些都無關緊要,更要緊的是加注了那等充沛的內力之後,便十足地能致人於死命。
  高立不動聲色地發出了這兩枚細小的暗器,原以為即可人不知鬼不覺地就把眼前的小老頭置於死命,卻沒有料到對方也有異於常人的一面,居然防範杜微地事先從容化開了。
  高立運用敏覺的聽力之下,發覺到自己發出的暗器竟然落了空。
  緊接著,他發覺到小老人的身影已移向了一邊。
  第二次興起了殺機,高立二指駢處,以「一元神指」之力,猝然向著對方點過去。
  那個小老頭敢情不是個弱者,雖然「夜視」之力較諸白鶴高立要差上一些火候,可是卻也有他神妙不可思議的一面。就在高立指力發出的同時,他似乎已預感到了不妙,整個身子猝然向上騰升而起,活似一隻大守宮般貼在了洞頂之上。
  他這一手得力於方才火把未熄之前敏銳的地勢觀察,是以施展起來極是從容,身形一經上貼,頓時隱若無形。
  由於現場石洞,上下四方多為崢嶸凹凸之岩石,一經藏身子內,幾乎全身隱沒,當此黑暗之境,即使高立精幹夜視之功,猝然間也一時萬難查覺,一驚之下,非同小可。
  小老頭夜視之力雖差於高立,惟借助先此的地勢觀察,一時竟然可與對方拉平。
  「你跑不了的。」高立冷峻的一雙眸子睜大了,緩緩地在四下搜索著:「即使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今天落在了高某人手裡,且叫你現出原形。」
  這幾句話全是發自內力,是以擴散之功向外傳出,聲音聽來散自四面八方,即使是洞外風聲如吼,也都能清晰地聽在耳中。
  小老頭當然聽見了,只是他卻硬是悶不吭聲。
  由於方才兩次的出手,使他發覺到對方這個高瘦鶴髮老者,大非易與之輩。
  一個人即使生性突梯滑稽,玩世不恭,然而當到性命攸關之際,也不能不有所收斂,一改初衷。
  此時此刻的這個小老頭兒,簡直「噤若寒蟬」了。
  外表噤若寒蟬,並不代表內心也是如此,其實小老頭兒豈能不知道對方是誰?對方那一聲「高某人」,無異自承了是誰。「白鶴」高立的名字,儘管武林中並非人人盡知,然而凡是知道的人都幾乎有一種「認同」感,那是一個絕對不可招惹的人物。由是一旦遇見了這個人,避之尚恐不及,又遑論膽敢接近招惹了。
  小老頭兒偏偏不信這個邪,然而現在卻似已有些後悔了。
  他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要不然也不會成為當年本門中唯一的「漏網之魚」了,他「野心」極大,從不朋黨,所向獨行,數十年來足跡踏遍關內外,大大小小的案子真不知道干了凡幾多少,特長是專門在「老虎嘴上拔毛」,道上朋友忌諱不敢動的買賣,他卻越要碰來碰去,今天竟然碰到了「不樂幫」的頭上來,這番滋味自是感受不同,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大刺激。
  白鶴高立說了兩句話,靜等著對方的回音,偏偏對方這個「行家」硬是不開口說話,這就令他無能由聲音來處而測知對方的藏身地方。
  「老小子!你躲不了的。」
  盛怒之下,高立凌空劈出了一掌,「哧!」聲如裂帛。
  這一掌高立是採取」折射」的原理,直劈對面斜角,一時石屑紛飛,直撞不出的內力卻分成了三股,分向三個不同地方穿了出去。不要小看了折出的三股流竄之力,其勢卻端的驚人,三股力道分別擊向的三個定點,小老頭兒竟然僥倖地不在這三個定點之上。
  石洞內發出了「嗡嗡」然的震耳余聲,四面八方紛紛落散著石屑,這些混淆在天驚地動的室外風勢裡,益加地使人覺得心驚膽顫。
  白鶴高立微微有一絲驚愕。他終於感覺到對方這個小老頭兒更潛在的危險性了。不出聲,沒有行動,亦不逃走,加起來的總和,實在大堪玩味。
  「嘿嘿!」
  小老頭兒終於開聲了。
  和高立一樣,他所採取的亦是氣體瀰散的方法,聲音散自四方。
  「高當家的!這一次算我走了眼,咱們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沾著誰半點便宜,依我說,咱們眼前就來個君子協定吧,怎麼樣?」
  聲音時遠時近,嗡嗡如蜂蠅聚會。
  「哼!」高立冷哼一聲道:「說來聽聽。」
  小老頭兒「吃吃」低笑了兩聲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高老哥,你的家大業大,生意可不能獨自吃,嘿嘿!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老兄是明白人。」
  「憑什麼?」高立語氣凌人地道:「憑什麼你要分上一份?」
  「這個……」小老頭兒還是那種叫人聽了不舒服的笑著:「當然有點道理。」
  「說!」高立的眸子睜得極大,只要對方略微現出一些破綻來,他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對方猝然施以殺手。
  「老兄你是一個明白人,還用得我多說嗎!」
  小老頭兒時時注意自己所發出的聲音,務期不讓對方聽出來一些端倪。
  「如今知道這檔子事的人,可多著啦!老兄你即使武功高強,可也總有顧此失彼的時候吧,老哥,這一點你可曾想到過嗎?」
  「說下去。」
  「嘿嘿!」小老頭兒繼續說下去:「兄弟不才,這裡也只要略施小計,故佈疑陣,就可以免了一時干戈,嘿嘿!那時候老兄你作起事來不就方便利落得多了。」
  高立沉默了一會。
  「話倒是兩句好話,只是姓高的這一輩子陣仗見得多了,倒是不相信有誰能拔我的煙袋桿兒。」
  「哼!話可不能這麼說。」
  「願聽高見。」
  「有幾位主兒,你高老兄也不得不皺皺眉毛。」
  高立用了一連串的冷笑代替了他的回答。
  小老頭兒冷冷地道:「布達拉宮的扎克汗巴活佛,此人可是出了名的難惹,他不會不來。」
  高立依然用一聲冷笑,代替了他的回答,他早就有備在先,宮一刀的拉攏烏蘇,就是為了對付扎克汗巴事先備好的棋子。
  「還有呢?」
  「哈!」小老人說:「你高老大眸子不花,還能看不見麼!只怕咱們腳底下有人在跟著。」
  高立一笑道:「你說的是那兩個騎驢子的朋友?」
  小老頭兒回笑一聲道:「高明之至,只怕另外還有吧。」
  白鶴高立冷冷地道:「東西是無主的,誰有本事誰來拿,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小老頭兒「哼」了一聲道:「我知道這些話是聽不進你的耳朵,走著瞧吧!到時候你會後悔的。」
  「姓高的一生從不做後悔的事!」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殺機:「只要我要殺人,這個人一定就活不了。」
  小老頭兒道:「你要殺誰?」
  「殺你。」
  兩個簡短有力的字一經出口,高立整個人已經回然蕩起。
  這一式起姿奇快,有如穿梁燕子,斜出而向上方襲進,隨著他反兜而出的雙手,發出了大股的勁道,霍地直向壁頂上猛力貼了過去。
  想於雙方互答之間,他已利用各方微妙的察覺,測定了一個位置,是以猝然全力以擊。
  洞頂的小老人雖然無能看清一切,但是那猝然加身的力道卻使得他為之大吃一驚。當此千鉤一發之際,實難少緩須臾。小老人再想伏身不動實已萬難,由於先前兩次的失手,高立這一擊更是既准又狠。
  在危機一霎間,洞頂的小老頭兒施了一手大「尺蠖」功夫,整個身子只靠附頂的雙手力按之下,全身霍地倒射斜飛出去。饒是這樣,卻依然難逃劫難,整個後背吃高立雙掌間發出的勁力狠狠地擊了一下。
  小老頭兒身子一經落下,禁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饒是痛得他全身打顫,雙瞳裡金星亂冒,可也不敢少作停留,緊跟著一個快閃,躍向壁邊。
  果然他的這猜測全屬合理。就在他身子方自閃開的當時,高立第二次施展了他的殺手,隨著他一式劈出的右掌,空氣裡傳出了凌厲的一股刀風,有如一把丈許長刀,就空直劈下來。
  一式落空之下,高立已如怒海狂濤般地撲了上來。
  「站著。」
  說出了這兩個字,小老人再也忍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
  高立竟然被他這麼一聲叱喝,當場鎮住,前進不得,敢情是事情大生橫趣,有點礙於出手。
  小老人其實早就有這個打算,在危機一瞬之間,搶上一步,制昏睡中的蘇拉於掌握之中,這麼一來,高立便難出手了。
  「你只要再前進一步,我就要了他的命。」
  蘇拉雖在昏睡之中,人事不省,可是由其呼吸的痛苦狀況判來,他必然已落在了對方這個小老人手裡。
  白鶴高立冷冷地道:「你敢,他要是死了,你更是非死不可。」
  小老人咳了幾聲,喘息著發出了獰笑:「我這一輩子見過了許多狠惡毒辣的人,沒有一個比得上你,你實在也是個卑鄙的小人。」一面說一面喘著,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以為殺得了我麼?嘿嘿,只怕是沒有這麼容易!」
  高立道:「我即使眼前不殺死你,諒你還是無能逃出。」
  「但是你不敢!」他似乎兩隻手緊緊捏在蘇拉的脖子上,以至於後者呼吸之間,發出那種近於窒息的聲音。
  果然,他的這一舉動,立刻給與高立莫大的威脅。
  「住手。」高立用著冷酷的聲音道:「你有什麼條件開出來吧。」
  小老人嘿嘿冷笑道:「我不會就此甘休的,我們之間已沒有什麼條件好談,往後走著瞧吧。」
  一面說,他似乎摸索著向外移動,地面上發出了一陣索索聲。
  高立很可以猝然撲前,施展殺手,無如此刻心念蘇拉,便不敢妄動。
  當然以他素日為人,自不會吝於蘇拉一死,只是這個人眼前卻關係重大,萬萬是死不得。
  二人說話之間,洞外似乎風勢已停,天光又重新轉為明亮,石洞內也透入了天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4:22

第41節

  黑暗既失,雙方已能清晰互見。
  小老人一隻手捏著蘇拉頸項,一雙眼睛圓瞪著面前的大敵,羊皮褂子前襟染滿了血漬,一面微微向洞外撤出。
  高立那雙眼睛,鷹也似的凌厲,只是這一刻,他確實無可奈何。
  小老人拖著仍然在打鼾的蘇拉,一直走到了洞口。忽然他吐氣開聲,向著當前的高立攻擊了一掌,用以救命的一掌。
  空中似有紅影一閃,一片掌影直向著高立胸前印到。這紅色掌影一經入目,高立禁不住暗吃了一驚,猝然間想到了一個人,一門掌功。
  此一霎間無暇多想,點足旋身疾退,那片紅色掌影,有如一隻紅蝶似地由他身邊快速飄了過去,「啪」的一聲,擊現石壁,石面上炸開了一片淡淡白煙。
  小老人功力必然不止於此,只是眼前負傷之下,自不能全力以赴。他這通天紅掌,原為失傳武林已久的一門秘功,功力駭人,如在突然適當的情況之下施展出來,以高立之不可一肚,說不定亦難免會為其所傷,而此刻展出,充其量也只能作為逃命的緩兵之計了。
  無論如何,它卻使得小老人逃過了眼前一步危難,當高立身子站定再打量對方時,顯然這個小老頭兒已消失石洞之外。
  「婁全真!」
  高立一驚之下,呼出了這個名字,由對方這一式「通天紅掌」,終於使他悟出了這個「紅羊門」僅存的漏網之魚。
  塔克馬於山之東,牛喜峰之西,這是一片夾藏在群峰之間的細長地帶,站立在一端之首向另一端眺望過去,但只見穹空一線,襯托在冰雪滿覆的雙峰之間,固然無盡喜悅,卻亦有難以想像的壓迫感覺,彷彿那兩側高峰,隨時都會塌下來,不要說全部倒塌了,只是滾落幾塊大石,也怕會造成可怕的「雪崩」。
  「雪崩」之時,四山齊應,一片茫然,有如萬鼓齊鳴,在一定的範圍內,即使你有插翅的本領,亦難逃白雪覆身之難。
  白鶴高立與蘇拉老喇嘛站在一塊高出的石頭上,正自仰首向著萬千高峰望著。
  「嗯嗯!」蘇拉表情似乎很激動:「這個地方我還記得,我還記得,就是這裡,就是這裡。」
  高立把手上的羊皮圖遞過去,老喇嘛接過看了一陣,連連點頭道:「這就不會錯了。」
  他手指一處道:「由這裡上去,會有三條岔路,走左邊的一條就對了。」
  高立收回了羊皮圖卷,徐徐地道:「這麼說,我們走對了地方?」
  老喇嘛雖然氣喘吁吁,可是看上去情緒很高,因為經過他的確定之後,不久將要有一件天大的隱秘揭開了。
  比較起來,高立卻越加顯現得沉著,他的一雙眼睛似乎更見深邃,每當他那種眼睛緩緩地掠過某處時,都像是含蓄著某種神秘。
  蘇拉情緒很著急地道:「走吧,再不走,晚上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
  高立微微一笑,隨即由背上取了一件物什戴好手上,蘇拉注意看時,見是二把掌狀的五股鋼鉤。
  卻是一件前所未見的奇怪兵刃,五股鋼鉤,每一根鋼條都約有尺許長短,拇指般粗細,尖端鉤長狀較鷹嘴尤要彎出鋒利得多,下端鋼槽可容手掌插入把持,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小扒子。確是武林中前所未見的稀罕物什。
  高立忽然亮出了這件物什,不禁使得老喇嘛驚得一驚:「怎麼回事?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微笑不語,腳下繼續前進,地面上落滿了松枝,有好幾處雪跡零亂。
  蘇拉雖然不明白高立此舉的用意,卻由對方的神態下意識地感覺到,似乎某些事情將會要發生了。
  「哼!」高立冷笑了一聲,猝然回過頭來向蘇拉道:「你說這裡飛鳥難登,竟然也會有了狐狸。」
  「狐狸?」
  老喇嘛滿臉現出了狐疑:「在哪裡?」
  話聲方歇,即見高立身子猝然騰空而起,霍地向下一落,輕若飛猿。隨著他的身軀落處,右手鋼鉤已陡地向外探出,照著雪地上實實地鉤了下去。
  這個突然的舉止,確實出乎蘇拉意料之外,不過他的狐疑只是霎時之間,即已獲得了解答。眼看著高立的手上鋼鉤下處,雪地裡頓時起了一陣子凌亂,緊接著白雪間滲出了一片殷紅。隨著高立手腕力振之處,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自地面下拋了出來。
  敢情高立下鉤出奇的狠,硬生生地鉤進了這個人前腹之中,這樣一鉤一掄,當場怒血橫飛,肝腸散落了一地都是。
  空中飄起了一陣血雨。一片腥風血雨裡,這個人的屍身足足飛出了三丈五六,「叭嗒」一聲,撞在了雪壁上,頓時跌落在地,爛成了一灘,慘不忍睹。
  死者著黃色僧衣,頭紮黃綾,顯然是來自布達拉宮的喇嘛裝束,蘇拉看在眼裡,禁不住大吃了一驚。
  他的驚異還沒有消失之前,更驚疑的事情接連著又相繼發生了。即見白鶴高立身子再次往下一落,鋼鉤深處,一如前狀般地又自由雪地裡拋起了一人。同前者一般,一出地面已死了一半,容得重重地在石壁上一摔,落下時已是爛屍一團。
  高立長笑一聲,隨著他起落的身勢,手上鋼鉤頻頻運轉,每一掄動,必然飛起一人。剎那之間,已是前後四人。
  就在他身子再次縱落,待得探鉤時,一個人驀地由雪面之下躍身而起。
  原來這些人可能早已藏身地下,身上俱都覆蓋著一片蘆席,然後掩以白雪,每人嘴內噙一竹管,探出雪面之外,用以呼息,各人俱配備著兩把鋒利的匕首,想用以待機暗殺,想不到暗算敵人不成,自己先倒成了敵人的鉤下之鬼。
  這個最後躍起之人,想是事先發覺到了不妙,身子一經躍起,忘命也似地直向嶺陌間貼身上去。
  白鶴高立自然放不過他。但只見他縱出的身子,霍地就空一擰,卻似一股輕煙般地拔了起來,雖是較諸前面那人起身略遲,卻終倒趕在了對方之前;
  這人乍見此情況,大吃一驚,在空中的身子,霍然間向後一個倒折,高立卻是容不得他如此,右手鋼鉤探處,只聽見「噗」的一聲,已深深貫穿了對方肚腹,緊接著鉤身一轉,一片血光裡,腸肚拋散當空。連同著這個人的身軀,高立自空中落下。
  剎那時,原本潔白的雪面上,留下了一片片血跡,空氣裡更是飄散著陣陣血腥氣息。
  這番情景,只把一旁的老喇嘛蘇拉看得目瞪口呆。
  高立銳利的眸子,仍然在地面上緩緩搜索著,直到他認為這附近不再有埋藏的敵人,才緩緩自手上脫下了那柄奇形的鋼鉤。
  「姓婁的老小子說得不錯,果然有不少人綴著我們!不過,為他們設想,卻又是何苦。」
  蘇拉這時已走向死者之一,細細觀察著,臉上神態,顯得格外吃驚。
  「這人你認得麼?」
  「認得。」
  蘇拉一面站起來,臉上神態越加張惶地道:「他叫額伏加,是扎克汗巴佛祖手底下的人,噯噯,這麼一來,你可是惹了大禍,連帶著我也完了。」
  高立冷笑道:「良好,我正想會一會他,想不到他居然先來了,這個人既然已經來了,卻又為什麼藏頭縮尾,自己不出面,只派些手下嘍囉來送死,豈非愚蠢之至?」
  「阿彌陀佛!」蘇拉雙手合十地喧了一聲佛號:「你……你可千萬不要這……這麼說。」
  打從他一發覺到來人是由布達拉宮來的,就顯得有點神色不寧,再提到那位有活佛、祖宗之稱的扎克汗巴,更不禁心驚膽顫。
  「我……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說不定他就在旁邊,這可怎麼說是好?」
  一面說,兩隻眼睛頻頻在四下轉動著,似乎那個扎克汗巴就藏身在附近,隨時都會躍身而出。
  高立冷笑了一聲,道:「原來扎克汗巴已經事先埋伏在此,哼哼!這個人我原先打算接交一下,這麼看起來,他誠然不識抬舉了。」
  蘇拉頻頻四顧道:「高兄,高兄,走吧,這個人可是不好惹的。」
  高立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蘇拉是認得路的,他此刻早已為扎克汗巴嚇破了膽,生怕他忽然由附近現身而出,自己不察而遭了暗算。
  當下,他連連催促快走,自己迫不及待地,先行縱身對崖之上,拐入了一條山道。
  蘇拉身子方自站定,高立也已現身眼前道:「你用不著害怕,有我在此,任何入也不能傷害你一根毫髮。」
  話聲方住,倏見左側峰間,似有人影一閃。
  蘇拉方自看在眼裡,還來不及出聲招呼,高立已陡地拔身而起。他輕功極佳,不過是閃得一閃,已到了側峰之巔。就在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一條人影疾如箭矢地由一邊穿出。
  由於這個位置,乃是暗中人事先早已忖度好的一個死角,是以一經現身,立刻構成了對高立直接的威脅。
  這個人必然對高立恨惡到了極點,身子一經出現,就雙掌同出,連同整個身子,箭矢也似地,直向著高立前方猛襲過來。
  眼前情形確實驚險到了極點。
  來人一經現掌,立刻說明了他的身份,正是剛才僥倖由高立掌下逃得活命的那個小老頭兒婁全真。他雖然自身仍在傷勢之中,但是顯然一直暗中跟隨高立左右,時時想到取他性命,就以眼前這一情況而論,便是出乎意外的狠。
  高立乍然一驚之下,眼看著兩片紅色掌影,包裹著一團身軀,狂風驟雨般地,直循著高立身上襲來。
  由於小老頭兒婁全真身形乍然的出現,快到了極點,加以其出手所選擇的地位角度,確實構成了一個「死角」。這番情景乍然出現在高立眼前,使得這位一向自負,目高於頂的黑道怪傑,亦由不住為之驚心動魄,陡然間冒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情況顯然危急到了極點。設非白鶴高立這類奇人,才會具有如此奇特的身法人民看著那兩片紅色的掌影,幾乎已經拍在了高立身上。
  就在此危機一瞬間,高立的身子倏地向後一仰,那截半長不短的長衫下襟,霍地翻了起來,「啪!啪!」兩聲脆響,掌影過處,留下了兩個透明的窟窿。
  雖然如此,婁全真的一雙足尖,亦掃中了高立的雙肩,在一陣火辣辣的奇痛感覺裡,婁全真矮小的身形,帶著一聲淒厲的長嘯,直由眼前峭壁懸崖間落下去。
  想是婁全真早已勘察好了落足的地形,在任何人都以為必當粉身碎骨的情況之下,他卻偏偏無恙地落足在澗邊斜生而出的一棵松樹之上。松枝疾顫,白雪紛飛,小老人婁全真的身軀借助此一彈之力,疾若星丸跳擲,已然彈起,卻落向對崖另一棵壁松之梢,如此三數個起落之後,已然消逝無蹤。
  白鶴高立雖有罕世身手,卻坐令對方二度由自己手上逃得活命,心情之悵恨,實在無以復加,卻是無可奈何。
  小老人婁全真這一擊,雖然並未成功,然而卻令心高氣傲的高立感覺到對方的不可忽視,暗暗地咬牙切齒,決計要在下次見面的機會裡,將對方斃之掌下。
           ※        ※         ※
  子夜時間一輪皓月高懸天際,皎皎清光照耀著遠近白雪,兩相互映之下,晶瑩透剔,上衝霄漢,宛若一片瓊瑤世界。
  然而,老於此行的朋友,卻都知道,這是山行者最後歇腳的時候,錯過了此一霎良機,山霧一起,便將寸步難行。
  高立、蘇拉兩個人盤坐在事先擇好的一處石穴裡,那是一處凹人石壁,方圓丈許的小小穴口,地方雖窄,卻足夠二人容身有餘。
  山行一日,老喇嘛蘇拉只覺得全身無限怠倦,好在由此計時到次晨子時,足足還有一個對時。時間既多得是,足可好好地睡上一覺,是以他勉強調息了一番之後,即行攤開隨身攜帶的簡單鋪蓋,才一睡倒,隨即發出了鼾聲,沉沉入睡。
  高立卻不敢像他如此大意,他預計著,至多再過一天的時間,即可到達寶藏之處,起出那批龐大的寶藏之前,必將有一番鬥爭。事情越是在接近成功之前,越是必多障礙,老謀深算的高立很清楚這個道理,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一隻啁啾的小鳥忽然由樹叢裡飛出來,落向高立身邊不遠的松枝上,啾啾叫個不已!緊接著另外兩隻同樣的小鳥,由同一個地方飛出來,隨即飛開。
  白鶴高立偏首看了一眼,小鳥來處,是一片高出自己坐處三數丈高下的石峰,峰上滿生著矮小的灌木,卻已為白雪所覆蓋。
  他的眸子緩緩再移動別處,瞭解到當前自己藏身附近的地勢環境,正前方十數丈外,面臨著萬丈深淵,那裡雲氣開合,真正當得上「一失足成千古恨」。
  左側方干巖相疊,冰雪交加,層層累積,設非有極高深的輕功絕技,簡直無能攀登。
  右面乃是一片亂石崗,狀況與桂林「石林」相彷彿,層層交錯,大小不一。由於這裡地勢偏高,氣溫低寒,四季冰雪常覆,觀諸眼前這片石林,便是冰堅雪實,不知凍結了多少春秋。
  每日風起時,巨風如同千萬把刨雪的雪鏟,固能將散落的白雪剷除一淨,可是夜來的落雪卻立刻又厚厚地落下一層,只有凍結在那千百根石筍上的堅冰,卻是身歷萬劫不消,而越形堅實,望過去其色墨綠,狀似精鋼鐵石。
  這片石林展伸里許,直到一座拔空而起的孤峰之下,比較起來,這地方最為詭許,人藏其中,不易察覺。
  高立緩緩地站起來,踱下了石台。他以奇快的速度,縱身子那片石林之間,轉瞬間踏行一周,隨即又回到了原處坐下來。
  天漸漸黯了。
  月朦朧,鳥朦朧,人不知、鬼不覺的當兒,四山間蒸騰起滾滾霧氣。
  七名看來俱皆身手矯健的武士,緩緩地揉身升起,利用籐索系身,攀附懸崖,已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終於在此一刻霧起時,紛紛揉身升起,快速地隱身子眼前大片石林之中。
  七個人雖出身子布達拉宮的王族衛士,為了便於雪野進攻,俱都改了裝束,每人一襲雪白連帽的緊身衣靠,一把雪花長刀,一槽弩箭,一盞弓,覆身在雪地裡,即使在白天亦不易為人識破,更不要說夜晚,尤其是彌天大霧的此一刻了。
  他們對於這裡地勢極熟,即使霧起時的速度亦把握得十分恰當。因此,當霧初起時,他們已紛紛攀上,待到大霧濃集之前,他們已在石林之內,各自掩好了身子。
  七個人利用彼此牽在手中的白線互通消息,緩緩向前移動,前進了百十步,然後定下來。就在這裡他們彼此以白線互通消息,定下了一個六星連環進攻的封殺陣勢。
  這個埋伏設計確是十分微妙,匪夷所思。
  七人之中,為首的一個由袖子裡悄悄地取出了一隻通體白毛,大小較貓還有小上許多的小狗。一般藏人貴族常常喜愛將這類小狗藏入袖中豢養,故名「袖犬」。
  眼前這一隻袖犬,顯然訓練有素,憑其特具的嗅覺,一經放出,先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四下觀望了一下,隨即認定一個方向徐徐向前移動。狗身上連著的一根線索,立刻帶動了為首的那個人,透過這個人的傳訊,其他六人俱都有了動作。
  這一場彌天大霧,確是別處罕見。但只見白茫茫大片霧氣,彌天蓋地,咫尺迎面不見。尤其當此高嶺懸崖之巔,一步之差,可能便身落懸崖,粉身碎骨矣。人行其間,焉能不為之驚心動魄?
  眼前這隻小小靈犬,憑其獨特的嗅覺,似乎在前進不久,立刻為高立、蘇拉二人身上的氣味所吸引,是以一徑向二人棲身之處的石穴行走過來。小狗在前,七人殿後。他們之間,雖不能肉眼互見,但是借助事先安排好的暗號,互通進退,運用之妙,堪稱一絕。
  忽然,前行的小狗停住了腳步。七個人立刻有了暗示,俱都把隨身長刀撤了出來,透過為首這個人手中線索的牽動,七個人驀地騰身閃開,呈為扇面狀地遙遙拱向前方。
  原來眼前七人,乃是布達拉宮扎克汗巴王叔手下最得力的七大弟子,分別以「風」「雨」「雷」「電」「水」「火」「土」命名,號稱「七大尊者」。
  七尊者皆為隨師有年、武技高超的「天竺」僧人,為當年扎克汗巴在大竺時所收留,早年即練有異門功夫,隨扎克汗巴後多年苦練,更是盡得扎克汗巴心傳,為其最為器重心愛的弟子。
  這一次為奪寶藏,扎克汗巴是勢在必得,不惜傾巢出動,七尊者乃在扎克汗巴觀察地勢,一番謹慎研究之後,特意埋伏在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4:45

  想不到這一步棋卻是安排得絲毫不差,無如所要對付的對象,竟是黑道中第一魁首,白鶴高立。是否仍能穩操勝算,卻有待事實證明了。
  七尊者的連環七殺陣勢,方一散開,前面的那只靈犬已有了徵兆。只見它倏地騰身躍起,直向當前洞穴撲身過去,緊接著是一連串的狂吠之聲。
  事實已然證明這只靈犬必有所見。七尊者也就把握時機,立刻展開了激烈的攻殺。
  第一個躍身之首的風尊者,緊隨在他身後的雨雷二尊者,三個人各人一口斬馬長刀,按照前行靈犬所顯示之處,作「品」字形猝然攻到。
  風尊者一馬當先,率先左手擲動,發出了一枚特製的硫磺炸藥丸。
  碧光一閃之後,緊接著,一聲霹靂大震,平地裡爆出了一根高幾逾丈的黃色火柱。
  這根黃色火柱,顯然有「洞穿雲霧」的奇特功效!在它連連閃爍的火光裡,隱約可見有兩個人,倚壁而坐。
  風尊者一馬當先,陡地騰身而前,自空而降,在空中怪嘯一聲,掌中刀旋出了一股疾風,匹練似地直向著火光所顯示二人之一連頭帶身猛劈了下去。
  同時之間,他身後的雨、雷二尊者亦雙雙縱身而到,三個人所照顧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風尊者是「力劈華山」。
  雨、雷二尊者卻是「雙探陰山」。
  二口刀一中二偏,劈頂門,探雙肋,端的是厲害得緊,是時身後的電水火土四位尊者也各自展開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向著火光所顯示的另一人撲殺過去。
  為首三位殺手,三口刀幾幾乎同時命中對方身上,然而,他們立刻發覺到了不妙。
  刀光過處,貼壁掛立的長衣,頓時為犀利的刀鋒削為碎片。
  緊接著為首的三人之後,另外四個人也立刻發覺到了不妙,所遭遇的情形,竟是與為首三人一般模樣,當他們四口斬馬長刀以雷電之勢,砍向這具人身時,才恍然覺察到所謂的人身,敢情只不過是穿在雪堆上的一件衣服而已。
  這一霎發展得極快!簡單不容人深思積慮。六殺手一經發覺失策,其驚懼可想而知。
  那一顆用以照明的硫磺火柱偏偏也在這個時候為之熄滅。
  猛可裡,牽扯在為首風尊者手上的靈犬一聲尖吠,向著一個相反的方向撲去。
  風尊者也就不及多思,猝然擰身向著這個方向撲去,其勢絕快,以圖「亡羊補牢」。
  風尊者的身勢方自轉出,迎面裡只覺得一股平生從未領略過的巨大風力迎面衝擊過來,這股風力,足足地使得他前進的身子,猝然間向後退開來數尺。
  就在這一霎間,他聽見了一聲悲淒的犬嗥之聲。事實上犬既不大,吠聲也不會太高,無如因為平日對此犬的過分疼愛,人犬之間似已心靈相通,是以這聲小小的悲嗥,聽來卻足以令他心驚肉跳了。
  一聲悲嗥之後,緊接著便是那畜牲屍身落地的聲音。「叭嗒!」聽在風尊者耳中,分外清晰。風尊者心裡一陣劇痛,立刻覺察到了不妙,隨著他腳尖點處,快速地劈出了三刀。
  這三刀在他施展時,是用以救命的刀法。「刷!刷!刷!」三刀一氣,卻分向三個不同的地方落下去,只是三刀卻都落空了。
  風尊者驚心之際,順著手裡的線索,發現到地上的狗屍,這才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恐懼。
  眼前是漫無天際的大霧,什麼也看不見,然而七個人卻俱感覺到那個要命的魔頭就在他們身邊,每一個人都猝然遭遇到了死的威脅。
  他們七人原本是雄赳赳氣昂昂,滿懷必勝之心而來的,不旋踵間,卻鬥志盡失,一個個如喪考妣。
  風尊者以手中線索,發出了一個暗號,七人之中,立刻閃出了二人,那是殿尾的火土二尊者。
  兩個人一經閃出,按照事先早已排定好了的動作身手,一個倒折向外躍出,左右兩口長刀,撥風盤雨,哧哧哧,一連攻出了數刀。雖是假想的摸黑打法,可是由於其中貫穿有陣法的運用,仍是具有十成威力。
  二人雙刀運施之下,所施展的範圍,正是方纔他們撲空的洞穴,想是臨去之前,再作一次徹底的搜殺。
  這一次他們倒是沒有撲空。火尊者的刀在作第五度的揮動時,忽然那口刀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嵌住了。搖一搖,其力如山,休想移動分毫。
  火尊者猝然覺出了不妙,忙自左手盤動線索,土尊者立刻得到了暗示,火速趕上策應。
  卻在這時,一股凌厲的刀風,緊貼著地面,驀地捲了過來,土尊者猝然一驚,霍地向上拔起,卻是晚了一步,刀風捲過,一雙腿齊膝處雙雙為利刃斬落。
  這番情景,固然極是慘烈,無如礙於眼前深沉的大霧,卻是不為外人所知見。
  土尊者吃了這麼大的虧,亦只不過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當場昏死了過去。
  妙的是,就在他身子倒下的一霎,卻有一隻手陡然伸過來,把他的身子接了過去。緊接著這個人手上的兵刃刺進了土尊者的胸膛,後者便在昏迷之中一命歸陰。
  於是一個巧妙的安排。土尊者手上的線索,竟然到了這個人的手上。
  火尊者忽然覺出了手上的長刀一鬆,耳中雖聽見了同伴的哼聲,卻沒有得到對方的支助,甚是奇怪,連忙拉動手上線頭,這一次對方很快有了反應。一股疾風,驀地直向著他身前襲近。
  這人端的出手奇快,火尊者只以為同伴趨前,卻未曾料到來了要命的殺星,不及暗示招呼,猛可裡暗影中遞來了一隻怪手,只一下己死死地掐住了火尊者咽喉要害。雖然只是中食二指,卻有致人於死的莫大威力。
  火尊者只覺得喉上一緊,頓時眼冒金星,全身發麻,那只持刀的手連舉動一下也是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一命歸陰。
  火士二尊先後為之畢命,時間極快。
  殺人者白鶴高立,不愧陰損極狠!也確是智謀傑出,高人一等。
  緊接著他施展「傳音入秘」之術,把一切計劃通知了近在咫尺的老喇嘛蘇拉。
  蘇拉為了保命,也只有打起精神對抗眼前強敵,他雖然年歲大了,無如一身武功也頗是了得,目前情況,他雖不願與扎克汗巴正面為敵,惟我不殺人,人便殺我,咬一咬牙也只有硬拚到底了。
  於是,二人搖身一變,分別變成了已死的火上二尊。
  守在穴外的五尊者各據一方,對於穴內發生的情形並不清楚。
  白鶴高立連殺二人之後,對於這個七人封殺陣勢,心裡多少有了些數兒。這時手上線頭一緊,似乎有消息傳遞過來。先前他自上尊者手上接過線索時,得到了一個暗示,便已默記心中,於是他就以這個暗號向外發出。
  接到這個信號的首先是水尊者。那是一個緊急求救的信號,水尊者一得到信號,一面向另一位電尊者傳出呼應,隨即快速向白鶴高立站立之處偎近過來。
  這一面高立早已凝神調息以待。他已經多年未曾施展本身的「罡」氣對敵傷人了,這一次謹慎對敵,不惜耗損本身真元,為的是一出手之間,便能斃敵於掌下。
  可憐這位水尊者,平素在七人之中,素以行動快捷而著稱,卻是想不到今日竟是著了自己布下的道兒。
  白鶴高立佇立如松,他雖然眼不能見,可是憑其靈敏的感觸,以及本身的氣機反應,已可測知敵人來抵眼前,一時伺機待發。
  水尊者不疑有他,猝然欺身上前,忽然感覺到高立身上傳出的氣機有異,驀地止步,卻亦是晚了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高立已運施真力,一掌隔空劈出。大霧之中,既不能看清對方形樣,只由對方的出息以及手指上的線索度測對方站立的部位。這一掌雖是隔空劈下,卻有如利斧劈頂。
  水尊者猝然覺出了不妙,為時已晚,頭偏了一偏,卻為那股凌厲的勁道劈中在左面頸項之上,「克」的一聲,頓時頸骨折斷。
  「啊!」臨亡之前,他總算痛呼了一聲,同時施展全力,將手上那口斬馬長刀向著高立站處擲處。「噹啷!」一聲,長刀撞擊在石洞壁上,發出了一點火星。水尊者的身子,也在這時,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摔了下去。
  這麼一來,頓時現場大亂。
  電尊者第一個覺出不妙,忍不住用藏語呼叫了一聲,其他三個人也都覺出了有異。彼此喝叱之下,頓時四下散開來。
  白鶴高立連殺三人,兀自不動聲色,他臨陣最大的特色便在於一個「靜」字,以「靜」置諸「動」,常有奇效,殺人於不動聲色之間。
  再者,他的聽覺也似乎異於常人,一經凝神傾聽,五丈方圓內外,落葉飛花俱都在觀察之中。透過他奇妙的聽視之力,立刻為他追蹤到左面退出的雨尊者,於是,點身襲近。
  四尊者一經警覺,立刻以特殊的手法傳遞消息,這才駭然發覺到水火土三位同伴俱已畢命,一驚非同小可。
  白鶴高立憑其靈異的五官官能,一步步向著對方逼近。他追逐的對象,暫時只是雨尊者一人。對方每進一步,或是移動一下,他立刻便得到了一種感應,緊緊襲上。由於他輕功極佳,所施展的「踏雪無痕」功夫,無懈可擊,是以那個雨尊者簡直無能察覺。
  瞬息間,兩者距離已經縮短了許多。
  原來七位尊者,先時敢以放膽前進,端仗著有那只靈犬帶路,現在狗死了,可就行不得也。
  雨尊者一面以手線把自己位置向同伴發出,隨即盤足在雪地裡坐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股冷森森的氣機,忽然向他身上襲了過來。雨尊者一驚之下,頓時覺出了不妙,以前三個同伴之所以相繼慘死,皆吃了悶不吭聲的虧,他可是不願再為人所乘。當下一發覺出了不妙,一面迅速以緊急暗號向同伴傳出,一面手握長刀,全副精力貫注眼前,只待略有不對,便將出手。
  驀地,一團冷氣向他臉上襲來。雨尊者豎刀就劈,「噗!」一聲,將來物劈碎眼前,敢情是一枚大雪團。也就在這一霎,一股尖風透過亂雪之間,陡然直襲而前,不偏不倚,正好擊中雨尊者前胸「心坎穴」上。
  白鶴高立所施展的這類隔空點穴手法至為陰損,由於所點穴道,乃屬死穴之一,雨尊者只不過身子抖動一下,頓時一命嗚呼。
  他到底與以前三個夥伴一樣,死前連一聲也沒有呼出,隨即命喪黃泉。
  然而其他三人由於事先已得到了緊急暗號,一時俱都向著這個方面岔集過來。為首的風尊者立刻覺出了不對,身子未曾來到眼前,抖手先自發出了一對硫磺火球。和前此情形一樣,這時硫磺火球一經出手頓時炸開了兩團火,轟然聲響中,現場出現了兩條火柱,一時之間光華大現,方圓數丈內外,就像是點著兩盞明燈一般光亮。
  這麼一來,高立與蘇拉的形象立刻現諸眼前。
  風尊者一聲怒叱,倏地騰身而起,直循著高立站立之處襲到,掌中刀運足了勁道,一刀疾劈下來。雷、電二尊者亦雙雙撲前接應,迎著老喇嘛蘇拉,一舉而前,兩口刀左右齊出,向著蘇拉身上招呼了下來。三個人刀法奇特,功力不弱。
  蘇拉原就有幾分心慌,乍見此情景,大為緊張,慌不迭向後就倒,足下用力後踹,施展了一式「鯉魚倒穿波」身法,「哧」地躥出了一丈五六。饒是如此,雷尊者的長刀,兀自由他左臂上方劃了出去,頓時留下一道血槽。
  另一方面的風尊者獨力對付白鶴高立,可就稱得上自不量力了。
  眼前的高立,似乎不急於出手,七個人已經死了四個,剩下的三個他又如何會看在眼中?
  風尊者雖是施出了渾身解數,一口長刀舞動得電轉雷鳴,奈何卻連對方身邊兒也挨不著,眼看那兩根熊熊火柱越來越小,突地為之熄滅。
  就在第一根火柱突然熄滅的一霎,高立忽然發動了他的攻擊,只見他雙手猝然間向外一探,已插進了風尊者前胸。
  拔手,血標!風尊者喉嚨裡啞呼了一聲,忽然擲出了手上長刀,卻為高立反手輕輕一撩打落一旁。他身子緊接著縱起,翩如白鶴地落向一邊,卻在於鈞一發之際,解救了喇嘛蘇拉燃眉之危。
  隨著他雙手推處,發出了劈空掌力,雷電二尊者身子方待向蘇拉欺近之時,正逢上火柱熄滅,頓時一片茫然,再吃高立劈空掌力一推,雙雙向外翻出,跌了個人仰馬翻。
  卻在這時,竟有一雙奇怪的手,雙雙觸及到他二人頸項之上,雷電二尊者根本不及發聲,透過那人的雙手,雙雙就像觸了電也似的,打了個急顫,頓時僵坐在雪地裡動彈不得。
  白鶴高立緊接著,也發現了這個人。就在他身子方待前襲的一剎那,這個人竟用本身的潛力內氣,阻住了他的去路。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憑著高立五六十年縱橫江湖的經驗,只要一接觸之間,立即可知對方的份量如何。
  眼前他立刻警覺到現場有一個強大的勁敵介人。一驚之下,他迅速向後退出了半尺,以靜觀變。
  來人所放出的內元潛力仍然沒有對他放鬆,隨著高立的退勢,猝然前伸,緊緊壓迫在高立四周。
  一個強敵的姿態,已經很明顯地暴露出來了。高立再吃一驚,在確實了對方敵意之後,身子側轉,驟然將本身游潛放出。
  兩股氣機猝然一經接合,頓時大相排斥,幾經糾纏進退之後,隨即在一個相當的位置上停了下來。
  現在高立更得到了一個結論,最起碼來人的功力,即使不能勝過自己,也自相當。
  這一個猝然的發現,簡直令高立驚駭了。實在說,這還是他五十年來第一次有過的經驗,在他的想像裡,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確是實在的。
  實在的就在眼前,不容他不予相信。
  兩股潛力在一陣力搏之後,確實也像是勢均力敵地定在了眼前。
  「哼哼!」對方傳過來絲絲的冷笑聲:「高立當家的別來無恙否?」
  聲音直直地發自來處,毫不避諱。
  事實上,一個具有如此功力的人,行事總是光明磊落的,設非有不尋常的原因,他是不會選擇在這種大霧之天出現眼前的。
  「足下是誰?」高立壓低了聲音說,「請恕高某耳生得很,」
  「我們本來就不熟。」
  「可是,你以前見過我吧?」
  「不錯,我們見過。」
  「在哪裡?」
  「哪裡?以後再說吧。」
  「足下貴姓?大名是?」
  「以後再說吧,現在還不是敘舊的時候。」
  「哼!」高立冷笑了兩聲,眸子裡顯示著幾許殺機:「那麼閣下今天的來意是?」
  「沒有什麼來意,只是不忍你趕盡殺絕。」
  「哈!這麼說,你是見義勇為了?」
  「只是不忍見你們相煎太急吧。」
  「相煎太急?」
  「不錯,」這人冷冷地道:「我以為你們不過是一丘之貉。」
  「哼!你的膽子不小!」高立冷森森地道:「幾十年以來,高某人還不曾見過一個人敢跟我這麼說話,你大概是第一個……」說完這句話,他徐徐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兩個人站的已經很近了,最多不會超出一丈,然而卻困於眼前的彌天大霧,仍是僅僅聞聲不見其入。
  高立在彼此對答之際,早已蓄好了勢子,前進一步,旨在探測對方立身位置的虛實,他已經確實對方實實在在地站在那裡,大概在八尺左右。
  這個人似乎也有了感覺,冷冷道:「來吧,我接著你的,三招應該夠了。」
  「足夠了。」
  話聲出口,白鶴高立猝然挺動了一下身子,發出了大股的內元真力。可是對方一點也不示弱,隨著高立的動作,緊接著也自發出了本身功力。
  兩股內力猝然在空中一經交接,仍是勢均力敵。
  這當然不算是在三招之內。
  猛可裡,高立的身子,就像一股旋風似地襲了過來,透過他張開的雙臂,全身上下彙集成了固體的力道,全然地向著「這個人」身上擊了過去。這一招真正稱得上狠到了極點,也可以說是最具實力的一擊。
  很顯然,高立這完全是在測量對方的能力,對方如果真正接住自己這一式全身的一擊,才能稱得上是自己真正的勁敵。否則,只怕他想要在此一擊之下保全活命的機會,可是微乎其微了。然而,對方卻偏偏不稱他的心意。
  白鶴高立的身勢方自一起,對方那人也緊跟著有了行動,兩人的行動幾乎同樣快疾。
  等到高立猝然發覺到自己這雷霆萬鈞的全身一擊完全落空之時,對方顯然仍是保持著原來的式子,雙方之間的距離,大約仍在八尺前後。
  這種經歷,顯然是高立前此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一時大為驚駭。
  很顯然,對方這種明顯避免與自己全力接觸的原因有二,一:為恐不是自己的敵手,二:不願讓自己測出他的實力。
  無論如何,白鶴高立這一招落空了,卻是事實。
  隨著他身上所帶出的大股內力勁道,形成了一股極大的氣機旋風,這種功力一旦形成於濃霧之中,頓時如翻江倒海之勢,眼看著那茫茫自霧,頓時撞開了一個丈許方圓的透明窟窿,以至於對面的那個人也清晰地出現在了眼前。
  雖說如此,對於高立來說,對方這個人仍是陌生的。
  挺高挺高的壯健身軀,一身緞質長衣,這襲衣服倒是略微有些相識,除此之外,便一無有所概念。
  臉的輪廓雖然不十分清楚,可是那雙眸子卻是異常的明亮,那是一種含蓄著無比憂怨,像似經歷過無數煎熬痛苦的目光。當然,除此之外,更為顯著的卻是另一種目神的顯示,仇恨。
  對於白鶴高立來說,一生殺人無數,自是結仇眾多,仇恨不仇恨,早已不當回事,可是這個人眼睛裡所泛出的仇恨,卻令他心中為之怦然一動,由不得睜大了眸子,更要多向他打量一番了。
  那是一張英俊但頗為愁苦的臉,也許是唇頰下巴上新留了一叢短髭,使得這張臉變得陌生。總之,高立直覺地感覺到他不認識這個人。
  空中原先開啟的霧叢,很快地又收攏在了一塊,於是一切又顯得那麼朦朧。
  對方那個人一反初態,竟然在這一霎,展開了反攻。像是一隻展翅的大鵬鳥,天空中「呼」地刮起了一股疾風,帶著這人云霧一般快捷輕飄的身影,直向高立頭頂上襲了過來。
  像是特意地把握著最後霧收前的這一霎,這個人的身形可真是夠快的。
  高立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自是不甘示弱。
  疾勁的風勢也同先前一樣,霍地向著他頭頂上席捲過來,這一霎雲霧乍合又開,高立的身子在雙足力點之下,直直地竄了起來。
  「啪!啪!啪!啪!」
  一連四聲清脆的合掌之聲,空中掠下的身子是那麼靈活而猛厲地轉動著,分別是「曲」「放」「彈」「按」四種不同的姿式。
  高立採取的回式卻分別是「直」「縮」「虛」「張」,在極為短暫的片刻之間,迎接住來人發自空中的奇異招式。
  霧氣在這一霎之間,霍地又收攏了起來。
  像是一陣風,一片雲,又像是一幢鬼影子那麼樣的快捷輕飄。對方這個人在一擊未中的同時,已飄向一旁,臨去秋波,所帶給高立的卻是裘帶一擊,那襲緞質長衣的下襟,有如白浪拍岸地直向著高立臉上反捲了過來。
  高立「哦」了一聲,一式「龍抬頭」,極為驚險地向後仰過來。
  這個人的長衣下襟險到極點地由他頭上那綹鶴髮梢上擦了過去。
  第二招,就這般驚險萬狀地化解了開去,一向目高於頂的高立,也不禁驚得自眉心裡沁出了汗珠,當真是驚險萬狀的一霎。
  白霧滾滾,更不知何時而止,而兩個看似搏命的罕世高手,卻已分別失去了蹤影。
  眼前飄過來那個人冷峻的聲音:「白鶴身法,果然高明!」
  接下來是這個人發自內心由衷的一聲歎息,緊接著頗為遺恨地道:「看來三招之內,彼此是莫可奈何的了。」
  這一次聲音來自高空,顯示出這個人純沛的內在功力已可達到「凝音為柱」的絕妙境界,只此一端,已令高立警覺到實在與自己相伯仲。
  然而,他生性就是不服人,三招已去其二,還剩下的一招,無論如何要與他見上一個輸贏。
  「哼!」高立冷哼著道:「那也不見得,你等著瞧吧。」
  他的聲音也凝成一氣,卻是直噴而出,也同對方一樣,凝而不散,顯然還以顏色。
  白霧蔽空,高立聞聲不見人,這時又傳來那人冷冷的歎息聲,似乎含蓄著若干傷感,不意這聲歎息一入高立腦中,頓時啟發了他出手良招。
  那是極其快捷的一剎那,對方這聲歎息剛出口,高立身形已怒鶴般衝霄直起,陡然間他在空中的身子一個倒折,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霍地向著一處地方投落下來。
  茫茫白霧裡,根本看不清他們是如何接觸的,但聽得一陣袖風呼呼,緊接著一片衣袂蕩風之聲,兩個人卻已霍地分了開來。
  凌亂的腳步聲中,顯示出高立的這一式出手依然是落了空,就此三招已過。
  對方那個年輕人身形就在這一霎,如同風中楓葉一般地飄了出去,隨同他落下的身子,卻是一聲輕輕的笑,笑聲裡多少也涵蓄著幾許自嘲的意思。
  高立一時間大感羞憤,鼻子裡冷哼一聲道:「哪裡去?」
  腳下一連點了兩點,憑著他靈敏的感觸,追循著那個聲音來處,一瀉如箭地投射了過去。
  然而,前行的那個年輕人,顯然以為三招既過,已失去了再打鬥的興趣,高立的身法雖快,無如事發於對方洞悉之中,是以再次地撲了個空。
  一連三次撲空之下,高立不得不定住了腳步。
  一個陡然興起的念頭,使他忽然間意識到,對方這個人的武功可能要比自己先前對他的估價要高出一籌。先前的估價既被認為與自己相伯仲,高出一籌的結果,自然已勝過了自己。
  這個念頭一經思及,高立頓時愣在了當場,動彈不得。
  空中雲霧顯然已經漸次地被風舒展開來,凌晨的曙光遍灑當前。
  高立已能清晰地看見眼前的一切,那個人的身子,敢情已遠在百丈之外,站立在一座高出的孤峰之巔,高立所能看見的,依然只是那個人的一個背影,緊接著那個人便自縱身而下,一瀉如箭地向下直落了下去。
  這一次高立沒有再追上去,因為他腦子裡一直在思索著可怕而令他難以置信的問題,這個人的武功難道真能勝過我?
  他到底是誰?
  他的來意為何?
  風捲雲淨,轉眼之間這附近的霧氣已被風勢所摧化,現出了這極邊天地,美麗的朗朗乾坤。
  高立兀自是一動不動地站立在眼前,他的臉異常的冷酷,顯然為寒風塑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5:08

第42節

  那是一道婉蜒而長的山頂夾道。怪的是,站立在山道的這一邊,卻可以清晰地看清山道的另一邊。繁星,明月,俱都可一覽無遺,尤其美的是那朵朵晶瑩的白雲,在一輪皎潔的明月映襯之下,看上去光彩如玉,有如千堆白雪上彈青冥的感覺。
  經過了長途的跋涉,驚險萬狀的一再攀越,白鶴高立與老喇嘛蘇拉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在探取這批寶藏之前,高立的形跡益加地顯現出詭異莫測。
  風聲颼颼,掠過高嶺白雪之後,加諸在人身上,只是說不出的冷,那種冷簡直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凍住了。
  「嗯……」老喇嘛一雙眸子頻頻向四方注視著:「不錯,不錯。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地方!」
  一面說著,他身形輕晃,有如一頭巨猿般輕靈地掠空而起,襲向一面峭壁,身形再轉,飄向一株半身老松當前。
  「半天之間立半松,無波之水有波瀾。」嘴裡唸唸有詞他說著,緊接著這個老喇嘛的身子再次縱起,向著另一座峰頭之上落去。
  這座峰頭乍看起來,像是隱藏在一片白雲之間,只不過微微地露出了一點峰影,可是容得老喇嘛身子一經落下,頓時現出了另一番天地。
  原來那峰頭只是虛有其表而已,卻有一處相當大的盆地展延其間,不明此番情勢的人,只能就外貌上看出那一沿邊峰而已,內裡的乾坤卻是萬難思及。
  白鶴高立自從一接近寶藏之初,就對老喇嘛蘇拉採取了緊迫盯人的方式,他雖然手持寶圖,卻比不上老喇嘛蘇拉的親身經歷連同寶圖的兩相參照來得真切,生怕在此更要緊關頭為蘇拉拋棄,是以步步逼近不敢放鬆。
  眼前二人身子一經落下,只覺得面前一亮,彷彿來到了一片玄妙環境世界、
  敢情現在面前的竟是一片湖泊,此處的氣溫極低,湖水早已結冰,在皓月星光之下,交織成一片炫目的奇光異彩。乍看之下,恰似來到了十剎夜府,冰面所反映出的星光,恰似當空的晨星。光華閃爍亦增詭異,卻又別具陰深。
  就在這片奇妙的冰泊裡,聳立著高高矮矮大小不一的無數冰柱,由於其大小高矮不一,所反映的光度也就不同,或明或暗,其色各異,乍看之下,真有眼花繚亂的感覺。
  老喇嘛一眼看見,頓時大為興奮,為之手舞足蹈了起來:「妙吁,妙呀……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地方。」
  說時他身子連連縱起,一連掠出了三數丈遠近,落足在一株最高而凸出的冰柱之上。緊接著他身子虛晃了兩下,採取一種極為詭異的身法,瞬息間身形縮於地層之下。
  這一霎,就連一直緊迫盯人寸步不離的白鶴高立,亦大感意外,心中一怔。
  他雖然眼看著蘇拉展動身法,無如礙於微妙的地形,一時竟然也難以看清,當時發現蘇拉消失,不覺心頭一震,頓時向前縱身襲上,就在這一霎,他耳朵裡聽見了一聲沙啞的呼叫,顯然出自蘇拉口音,緊接著兩條人影雙雙拔身而起,月色之下,現出了來人一男一女兩條疾勁的身影。
  男女二人顯然對於附近地勢不盡熟悉,暗中注視著蘇拉,最後於探得確切寶藏之後,猝然向蘇拉施以殺手,無如卻面臨了白鶴高立這個更大的敵人。
  原來此刻所現身的男女二人,乃是青砂堡瀾滄居士童玉奇、芙蓉劍莫愁花夫婦。
  夫婦二人原就有些關於寶藏之處的手頭資料,難在不知確切藏處,這其中說來話長,實在得力於海無顏的故意引導,才會把他二人引到了寶藏核心附近。
  說來總怪這夫婦二人貪心過甚,才會種有今日下場。
  童氏夫婦身方躍起,還不及落足地面,隨即為高立的強大掌力當頭壓落。
  高立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此時此地仍然有覬覦者出現,心中自是大感驚異,由是下手也就越見狠毒,掌力一出,頓時彙集成一極大的力牆,居高臨下,直向著童氏夫婦二人當頭直壓了下來。
  童氏夫婦二人只以為成功在望,滿心歡喜,卻沒有料到突然間來了要命的殺星,即為高立所發出的充沛掌力雙雙打落地下。
  緊跟著高立隨即現身眼前。
  那是一片隱藏在地面之下的冰谷,四面玄冰高聳,由於地勢偏低,又藏置於此絕高冰峰,設非是身歷其境別有用心之人,簡直是萬難發現。
  高立何等人也,憑其觀察之直覺,立刻覺出必系藏寶之地,只此一端,已萬難容許童氏夫婦活命,是以身形乍現,隨即以怒鷹搏兔身法,陡然間向童玉奇欺身過去。
  前文曾述及高立對敵,最厲害的在於他附體的罡氣,一經運出,真有推山倒海之勢。眼前情勢逼人,高立自不會手下留情,隨著他前進的身勢,頓時形成了一股極為凌厲的罡風,童玉奇雖然功力不弱,卻無能當高立這全力的一擊,甫經接觸之下,即不禁大聲嗆咳一聲,身子打了個疾顫,霍地向後踉蹌出去。
  高立決計要置對方於死命,自是另有毒招,隨著他前進的身勢,驀地向當空直拔而起,捨棄了眼前的童玉奇,逕自向著張惶欲逃的童妻芙蓉劍莫愁花身上落去。
  芙蓉劍莫愁花目睹著來人如此威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自己丈夫何等功力之人,居然在未與對方交手之前,只吃其內力一掌,已負了內傷,對方功力端是可想而知,心寒之餘,正思脫逃,對方魔頭已找上了自己。
  莫愁花乍驚之下,嘴裡一聲嬌叱,掌中劍霍地迎著高立身勢猛撩了出去,這一劍其實亦集結了莫愁花全身內力,劍勢一出,閃出了一道匹練般的光華,直迎著高立凌空飛墜的身子,倏地飛絞了過去。
  無如白鶴高立這個魔頭著實厲害,似乎早已想到了對方有此一手。於是,在他強大的凌空壓力之下,額外以右掌化出了另一股力道,就空一轉,一潛一跳,「噗」地一聲,已叼住了芙蓉劍莫愁花那只拿劍的手,緊接著向外一掙,「呼!」一聲,已把莫愁花連人帶劍一併給摔了出去。
  白鶴高立這一手力道用得極猛,莫愁花如何當得、只聽見「砰」地一聲。重重地撞在一株冰柱之上,頓時寶劍脫手,血濺當場。
  一旁的童玉奇目睹及此,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他夫婦雖多行不義,惟伉儷情深,見狀嘴裡怒吼了一聲,由於內傷新創,這一叫觸動了傷勢,頓時噴出了一口鮮血,卻亦顧不得,兀自奮力地向著高立撲了過去。
  白鶴高立眼中何嘗會有他這麼一號?見狀冷冷一笑,身形輕閃,直似輕煙一縷,已閃身一旁。
  童玉奇一個虎撲式落了空,陡地一個旋轉,右肩略沉,擰身現時,只聽見「唰」地一聲,打出了一掌暗器,「千葉神針」,颼然聲中,但只見一片銀色光雨,形成一幅扇面形狀,直向高立全身上下極其快速地攻了過去。
  這種暗器,江湖上實在還系初現,為「滄海門」獨門暗器,由於手法特別,設非是有相當內功基礎之人,不易施展,蓋因為暗器本身數量雖多,每一枚卻能獨具力道,雖系群發,卻各有妙用,是以耗力至多。
  眼前這一掌「手葉神針」一經出手,耳聽得一陣鬧耳啾啾聲中,無數神針,有如眾蜂出巢般,一股腦直向著白鶴高立身上擁了過去,其勢絕快,一經與高立所發力道接觸之下,頓時擴散開來,成為四面八方包圍之勢,緊緊隨著高立身形圍攻不已。
  童玉奇更是把握著這一霎良機,陡地身形躍起,在空中一招,「蒼龍入海」,連人帶劍化為一道長虹,直向著高立站立之處飛捲了過去。
  白鶴高立在對方這般疾勁快速的劍勢攻擊之下,卻似胸有成竹,只見他身形一連搖了幾搖,瘦削的身子,暮然間看去就像是平空折了尖囊,其實只不過是在對方猛厲的劍招攻擊之下,作了適當的調整。
  那是恰到好處的調整,以至於童玉奇那般神妙的劍勢,俱都落了空招。
  更妙的是,發自童玉奇手中有如萬點飛蝗的「千葉神針」,竟然有如石沉大海般地全數無蹤無影。
  童玉奇至此才算是真正嘗到了對方的厲害,大驚落魄之下,再想延身,哪裡還來得及?
  眼看著高立那尊像是折為數段的身子,陡然間自行合攏成為一體,緊接著長嘯一聲,突地向著童玉奇撲了過去。
  前文曾經介紹過高立的內功元氣至為可觀,更何況此刻用以對敵的全力一擊,童玉奇即使功力不弱亦難當對方這等力道殺著,當下只聽得一聲慘叫,迎著對方高立的來勢,整個身子向後直直倒了下去,當場昏死閉過了氣去。
  高立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對方,決計要置對方於死命!眼見著童玉奇身子倒下,並不就此罷休,身子閃處,再次向對方襲去。
  就在這一霎,一股疾風陡然間由斜刺裡穿出,那是一股尖銳若針的氣機,力道至猛,高立一經觸及不禁暗吃一驚,卻知道自己護體游罡萬萬無能防阻,不得已只得向後退出數尺。
  輕風一襲,現場現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正好擋住了高立身形正前方。
  只是一眼高立已經看出了這個人正是前此濃霧中所遭遇的那個大敵,尤其是那雙大而光亮的瞳子,他決計是不會認錯了的。
  「閣下手狠心毒,殺人不過頭點地!」來人是那麼的冷峻:「哼!得罷手時且罷手吧!」
  說話之間,這個人已趁機地把身子又向前移了一些。
  高立立刻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心中自是吃驚,卻也更加增長了對對方的仇。
  「很好,你倒來的是時候。」
  一面說時,高立力聚雙掌,眸子中凶光隱隱:「今夜有你無我,你我之間,只允許一個活著的人走出去!」
  「說得好!」對方神色自若的道:「只怕這件事由不了你作主吧!」
  嘴裡說時,他緩緩地向前移進了幾步,彎下腰來,察看一下兀自昏迷不醒的童玉奇。
  接著他歎息了一聲道:「原來你已經把他毀了,你的心未免太狠了一點吧。」
  高立嘿嘿冷笑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這就是高某人生平的作風。」他眸子裡凶光畢現,益加猙獰:「即使對你也不會例外!」
  對面那個人似乎對他的猙獰形象,並不十分在意,緩緩抬起頭來,兩道炯炯的目神直向高立逼視過去。
  「也許這一次我們可以見一個真章了,但卻並不一定非有死活不可!」
  話聲一落,他魁梧的身形,已經挺直站立。
  白鶴高立早已蓄勢以待,這,一霎更不稍緩須臾。一聲低叱,整個身子有如拍岸的驚濤,夾著凌人的勁風,直向著對面這個人身上撲了過去。
  這一撲之勢,看來較諸先前對付童玉奇那一撲更具威力,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對手已不再是童玉奇。而換了眼前這個詭異莫測的人。
  這人面色略現吃驚,卻是胸有成竹,隨著高立凌厲的進攻撲勢,只見他雙臂突張,整個身子霍地向後一收,挪後了丈許開外,恰恰好把高立前撲的勁道化解了開來。
  高立怒哼一聲,第二次晃動雙肩,把身子撲過去,對方一如前狀再次把身勢向後一收,依然是丈許遠近,第二次把高立所加諸的力道化解了一個乾淨,這一來便使得高立不能再視同為「偶然」了。
  月色之下,眼看著高立頭上那一簇白髮,鸚鵡也似地倒豎了起來,緊接著他兩手交插著向外揮出,發出了像是兵刃劈風那般的聲音。
  對方那人身子一連閃了兩閃,身法極為怪異,恰恰像似在高立掌勢空隙之間躲閃開來。
  高立怒嘯一聲,足尖點處,再一次快若鷹隼般地撲了上去,這一次對方這個人卻沒有閃躲的意思,幾乎就站在原來的位置上,等候著高立的來近,兩個人就在眼前這片方寸之地,一連交換了三次掌法。
  「啪!啪!啪!」
  第三掌方自交接,高立的身子卻已如同鷹隼般地拔空而起,眼看著在空中一個倒翻,已飄出丈許開外。
  「好功夫!」聲音幾乎像是由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到底是誰?說!」
  緊接著他的話聲一落,整個人身子就像是吹滿了氣的球似的,霍地暴漲了許多,一雙腳步更像是吃醉了酒樣的一陣子蹣跚。
  月色下的一切原本就帶有幾分朦朧,白鶴高立所顯示的身影,更像是搖碎了的樹影,看上去更與人以無比婆娑的感覺。
  隨著他舉動處,頻頻現出重重的幻影,整個的人身在這一霎間,變得虛無縹緲,若有若無,怪凌厲的氣機,卻隨著他晃動的身勢,一陣陣地逼迫過來。
  對方那個魁梧的漢子,乍然一見之下,立刻面若嚴霜,顯現出格外的謹慎,雙臂輕振之下,身子已拔起了七尺有餘,落在左側偏後部位。
  高立這種奇妙的身法一經展開,便似不能自已,重重人影衛護之下,只見他身形有如穿花蝴蝶,時左時右,忽前忽後,重重幻影裡,實實在在隱藏著高立的真身,那具真身又何嘗不是含著幾許迷離。
  空中傳過來高立斷續的笑聲。
  「睜大了你的眼睛瞧瞧吧,自出娘胎以來,可曾見到過這種身法?」高立聲音裡充滿了自信:「報上你的名字,說不定會對你網開一面,饒你不死,要不然,嘿嘿……你可就悔之晚矣……」
  說話之間,這陣子虛無縹緲的身法,又已是數度變化,凌厲的隨身氣機,熱辣辣地向四方擴散著。
  然而,面前的這個魁梧年輕漢子,在一度緊張之後,立時恢復了原有的鎮定,他的一雙瞳子,自從對方高立身法初現之時,便如磁石引針般地緊緊盯住了對方,一任他千變萬化,他似乎認定了那個他所選中的目標,一瞬也不瞬地緊緊逼視著。
  「你到底忍不住現出來了!」
  聲音裡充滿了激動,年輕的魁梧漢子冷冷地接下去道:「如果我這雙眼睛不花,閣下這套招法,大概就是當世僅見的『醉金烏』了!」
  話聲方出,即見空中幻影頓失。
  一條人影,疾馳眼前,現出了高立不勝驚愕的臉:「你竟然認得這套招法,這麼說,想必不是外人了,你是誰?當真想死不成?」
  「只怕還死不了!」
  年輕的漢子聲音裡充滿了自信,話聲出口,步履三搖,更把身子向前欺近了一些,卻也擺出了一個怪異的立身架式。
  那是一個偏身側立的姿式,在一定的角度之下,只看見他一肩一側,一切的待發,雷霆萬鉤便都隱藏在此平凡的姿態裡。
  高立微微愣了一下,也只有像他這等高明人物,才能在一照面的當兒,認出了對方招法的特別與不同凡響。
  月光是那麼的皎潔,尤其是在四面八方雪色的映襯之下,更有如千燈齊張,平添了幾許光亮。
  雖然這樣,高立仍然不能認出對方那張臉在哪裡見過?對他來說,簡直是完全陌生的。
  對方眸子裡交織著那般陰森光彩,使人想像出他的狡智,雖然他是在掩飾自己,可是仇恨的怒火卻是無論如何包藏不住的。
  白鶴高立縱橫一生,所向無敵,從來還不曾遇見過任何一宗令他心存忌諱的事。他殺人無數,也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覺得心驚膽顫過。然而,眼前這一次……
  高立微微後退了一些,那雙平生最慣以閱察人的眸子,微微瞇成一線,再次地向對方打量著。
  這一次他發覺出,透過對方掩飾之下的一些病容。
  「嘿嘿……」高立的膽子立刻壯大了許多:「年輕人,你敢情身上還帶著傷的呀!」
  年輕漢子顯然一驚,可是立刻回復到了鎮定。
  「不勞掛懷,已經不礙事了!」
  「哼哼!好大的口氣!」高立冷笑一聲道:「你莫非門以為能夠敵得過我的醉金烏手法麼?」
  「很難說……」年輕人微微一笑,露出了兩排微微發亮的牙齒:「多說何益,高老頭,何不施展開來,咱們手底下見個高低?」
  高立頭上那絡八哥也似的白髮聳聳欲立,眸子裡光彩益見充沛。
  他內心何止一次地在抓著對方的斤兩,只是直到此刻卻仍然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動手時刻己至,拖得一時便將對自己更為不利。
  高立對敵制勝的因素很多,其中時刻地把握便是一個最大的關鍵,心念一動,他兩臂平伸,便將拉開了架式。
  對方那個年輕漢子,似乎在在都與他別著苗頭,高立心念初動之時,正是他動念之時,不約而同的,緊跟著也再拉開了架式。
  兩個當世高手的對敵,畢竟有其不同凡響之處。
  地層下頓時旋回出凌人的氣機,細小的冰屑星子,嘩啦啦滿空飛舞,從而更增加了現場的凌厲殺機。
  高立身勢一經轉動,便見滿空人影,明明是一個人身,卻給人以為百十千個的感覺,影影相重,人人相疊,在只見月色的寒夜,給人以鬼魅的感覺。
  年輕的漢子,身子微微蹲了下來,高立身勢越見奇妙,他也就越加地顯得呆板平凡,只是慢慢地向下蹲著。
  忽然高立發出了類似鷹隼一般的一聲急嘯,整個身子有如剪翅巨鷹,由斜刺裡,直向著年輕的漢子身上驟襲了過來,其勢之快,真個當得上電閃星馳。
  年輕漢子就在這一霎,猛然間站了起來。
  顯然高立所施展的「醉金烏」手法,與其門下弟子無名氏所施展的有所不同,更為猛厲。然而,對於眼前這個人來說,卻也並不陌生。
  高立來勢如風,他的對手偏偏好整以暇。
  兩個人一經接觸,立刻有如走馬燈也似地轉了起來,那是快到極點的一瞬。
  高立的手「啪!」一聲,拍在了年輕漢子的右肩頭。
  年輕漢子的手同時出聲地也攀在了高立的左肩頭。一個推,一個拉,現場旋起了一陣狂風。冰屑子如霧也似地自地面上被刮了起來。
  忽然高立換出一隻手,托向對方胯骨,年輕漢子一個急轉,身軀下蹲,快速地送出了一掌。四掌交接之下,各自身子抖動了一下。緊接著兩個人驀地分了開來。就在此將分未離之際,年輕漢子半彎著身子送出了一掌,兩個人隨即快速地分了開來。
  白鶴高立翩若驚鴻地落出三丈開外,但見他足尖輕啟,用「金雞獨立」的式子站住了身子。緊接著他冷笑了一聲,隨即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地拔身而起,向外地穴縱出。
  年輕漢子未曾料到對方在勝負未分之際,竟然輕而退身,確是有點出乎意外。
  「慢著!」
  嘴裡低叱一聲,抖手打出了一技暗器「甩手箭」。
  對於他來說,絕少施展暗器,是以這枝「甩手箭」也就格外顯得有功力。「嗖!」,星月下劃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線,直循著高立背影追射了過去。
  高立身形略探,施了一招「白鶴剔翎」,肥大的袖管向上輕輕一撩,已把這枝甩手箭捲了過去。他身法既經全力施展,確是快到了極點,白影晃處,轉瞬無蹤。
  年輕漢子緊接著跟蹤而出,顯然已是落後一步。目注著高立飛鶴般漸遠的背影,他輕輕搖頭歎息了一聲,如以輕功而論,他確信較諸高立要落後一步,對方既立意飛去,自己是很難追得上了。
  眼前的確有點納悶兒,以高立平素性情,下手務必求勝,非置敵於死命絕不輕言罷手的性情,顯然大是不符,這又是為了什麼?
  「戰到七分已知勝敗!」顯然,高立是在「畏敗」的心情下,先自求個全身而退,保全了實力,以備日後的全力一拼。
  年輕漢子回憶著方纔的對手過程,那一式彎身送掌,其實正是下一步辣手的引子,只要對方一接手,這裡便將發出,高立竟然看出了破綻,不沾而退,確是夠得上聰明。他的不勝而退,其實正是明哲保身的措施,的確「薑是老的辣」。
  年輕人臉色黯然,多少覺得有些失望的。
  五丈以外,人影閃動,現出了矮不隆咚的一個人來。
  「怎麼回事,那個老小子跑啦!」
  說話的敢情是「鐵馬鋼猴」任三陽。
  年輕的漢子自然也就是被譽為「蒼海無情」的一代奇俠海無顏了。
  任三陽一徑地來到了近前,見海無顏只管凝神呆思,卻是不發一言,不覺心中納罕。
  「你怎麼啦?別是受傷了吧?」
  海無顏這才苦笑了笑,搖搖頭道:「這只鶴確是『高』!哼哼!今夜倒是便宜了他,來吧,我們到下面看看去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5:27

  所謂的「雪山寶藏」並非是空穴來風,還真有其事。
  黃澄澄的元寶,有十幾大箱,另外再加紅藍寶石,珍珠玉器,足足鋪滿了一地。
  任三陽喜得簡直就攏不了口,不時地摸摸這個,弄弄那個,真恨不能用金元寶把自己埋起來。
  天已經亮了。第一道陽光撥雲直下,透過了高嶺絕峰的照雪折射,來到了地下冰層。頓時間現場奇光迸現,滿眼飛金,緊接著陽光益盛,現場也就格外明亮,透過陽光照射下的冰枝,交織出一片五顏六色,晶瑩透剔,十彩繽紛,卻是美不勝收。
  費了老半天的工夫海無顏等二人才把這批為數可觀的金子寶貝收好了。
  望著地上一個個大箱子,「鐵馬鋼猴」任三陽不禁又發起了愁來。
  「鵝的老天爺,這麼多箱子可怎麼個搬法子呀?」
  海無顏道:「我在這裡看著,你去找些牲口來,無論有沒有,都快回來。」
  任三陽答應了一聲,皺著眉發了一陣愣,這才轉身離開。
  海無顏把這批寶藏箱子圍成了一個奇怪的圓圈,乍然看上去有點類似六角形,每一個都開有一道可供通行的道路,他自己盤膝跌足,就坐在當中,靜候著任三陽的歸來。
  時間,在毫無聲息之中,靜靜地過去了。漸漸地,天色又暗了下來。
  前文曾經說過,這片地方乃處於地層表面之下。所謂地層,並非想像之中的黃土岩石,乃是長年,累月結在地面上的堅硬玄冰,說它是一個冰窖、冰穴,倒也恰當合適。
  海無顏靜靜地坐在寶藏之中,耳中卻清晰地可以聽見珍珠的流水之聲。
  他於是猜測到,多半自己坐處下方,隱藏著五溪流水,這種不知哪個年月被冰封了的流水,匯然成澤成川,或為湖泊,並非怪異,卻也合乎造物之理,料是有的。
  所謂「半天之間立半松,無波之水有波瀾」這後一句料必是指的此處了。
  多年靜中參悟,靜中練功,已使得海無顏造就出一種獨特的功力,這門功力說來未免有些玄異,卻又是十分真切,不容不信的事實。
  這門功力可以稱得上「上體天心」。
  靜坐凝思之間,他的接觸常常是「不可思議」的,一些令人費解,不著邊際的人事常常會偶然地出現腦海,也常常會為了偶然間來到腦海的一點「玄因」,而費神躊躇,這些所謂的玄因,事後證明,竟然並非全然無因,敢情是一種事前的「預兆」,他竟然為此而獲益不少。
  眼前誠所謂「多事之秋」。海無顏瞭解到自己此一行所負的責任重大,這批關係著未來全藏禍福安危的寶藏,無論如何是出不得差錯的。海無顏有見於此,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從事。
  雖然,最大的強敵高立知難而退,童玉奇夫婦雙雙遇難,卻仍然保不住沒有別的敵人繼續來到。
  一條人影陡地飄身而下,極其輕靈地落在了一根冰柱上,現出了一個頭梳佛髻,身著白衣的中年女尼。這個居姑身方落定,隨即向上招了招手,緊接著一連落下了同樣裝束的四個妙齡女尼。五個人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經落下,一中四外,緊緊把海無顏看在了正中。
  為首中年女尼,右手向肩後一操,已把背後一口長劍拔在了手中。四名年少女尼,更是不待招呼,各自反手拔刃,一色式樣的四口「沙門魚鱗刀」。
  「施主有禮了。」
  中年女尼二指向劍上一貼,算是行了一個江湖禮節,緊接著細眉一挑,朗聲妙口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尼青霞劍主李妙真,這裡向施主問候了。」
  四名少年女尼同聲喧了佛號,各啟櫻口,分別報出了名號,為「如一」、「如藹」、「如慈」、「如玉」,話聲一落,每人探手入懷,霎時間取出了一個晶瑩亮潔的小巧葫蘆,高舉手上,也不知內裡裝盛的是什麼物什?
  端坐中央的海無顏,原來兩眉低垂,似在參悟什麼,自從青霞劍主李妙真一經現身,他即似得到了一種強烈的感應,倏地睜開了眸子,目光的的直向對方逼視過去。
  「原來你就是黃家堡的『白衣庵主』,久仰之至!」海無顏話聲微頓,冷冷一笑,目光四下一掃,道:「怎麼貴師徒這是要向在下打劫不成?」
  「阿彌陀佛!」李妙真劍抱前胸,左掌直豎,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慈悲為懷,聞得這裡多金,不遠千山萬水特地趕來求佈施來了,施主慈悲,南無阿彌陀佛!」
  海無顏冷笑一聲道:「師太在江湖上,素有俠聲,想不到竟然也是徒負虛名,居然無聊到來化起惡緣來了。」
  「阿彌陀佛,施主慈悲,這個緣,貧尼已在佛前許過大願,勢在必化,施主成全。」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既是佛前許願,師太是想佈施來裝點菩薩了?」
  李妙真欠身豎掌道:「正是此意,阿彌陀佛,施主你成全吧!」
  海無顏低頭暗忖道:這些錢財,為數甚多,既是用來裝點菩薩金身,也算是好事一件,我何不作上一個順水人情,分她一箱,也算是在佛前結下一個善緣,既可免卻了一場兵爭,何當不為?
  這麼一想,他隨即點頭微笑道:「師太遠道而來,既然有此一說,在下不便拒絕,只是這些金錢雖系為在下發掘,卻也並非無主之物,在下打算全數用來嘉惠藏民,好在為數不少,且先分出一箱,就與尊駕駐錫的白衣庵,結上一個善緣吧。」
  「青霞劍主」李妙真聆聽之下,長眉微挑,哈哈一笑道:「施主倒也是乾脆之人,既然這樣,貧尼倒也不便相欺,直話直說了!」
  海無顏見她說時,一雙眸子流光四顧,分明心羅詭詐,不禁心裡一動,暗中加以戒備。
  李妙真沒有想到,對方這麼好說話,一時貪心大起,她此行由於作了萬全準備,原打算勢將勞師動眾,打上一場群架,卻沒有想到對方卻僅是獨身一人,也許對方見自己這邊人多勢眾,心存忌諱,才致這般軟弱。不如將計就計,先拿大話來嚇他一嚇。對方果真害怕知趣,自己兵不血刃,平白得上許多金銀珠寶,豈非大好之事?心裡這麼盤算著,李妙真笑哈哈打量著對方道:「不瞞施主說,貧尼志在全數,並無分羹一匙之心,施主你答應最好,否則,哼!」
  微微一頓,李妙真把手上「玉池」劍往空中舉了一舉道:「貧尼師徒既然來了,可就不借一戰呢!」
  海無顏這才知道對方意在全中,敢情來意不善,當下面色微沉道:「師太既出此言,只怕連一箱也搬它不走,更逞論全數了。」
  李妙真愣了一愣,哈哈一笑,手中長劍一舉道:「如一、如藹聽令!」
  兩名女尼各自應了一聲,閃身而前。
  李妙真目光視向場內的海無顏,卻向二弟子發話道:「你二人這就進去,先搬它幾箱出來再說!」
  二弟子嘴裡答應了一聲,肩頭輕晃,雙雙已撲身而前,卻沒有料到,海無顏事先所部署的陣勢,望似無奇,其實卻極為微妙。二尼足下方自探入雷池方寸之間,陣勢已自發動。
  卻只見眼前人影連閃了兩閃,兩名女尼竟然身不由己地捲入了內層。
  「青霞劍主」李妙真原是佈陣高手,竟然會沒有看出來對方陣勢的微妙,這時見狀,由不住大吃一驚,一聲清叱,霍地飛身而前。
  無如海無顏所布這陣勢,名叫「六合分光陣」,乃系得自「二天門」鐵匣秘芨中所記,還是首次應用,當今江湖更是前所未有,自有其不可思議的威力。
  「青霞劍主」李妙真身子方一縱過,當頭彷彿見場內的海無顏迎頭撲來,不覺一驚,行動略緩,隨即覺得正前方一股絕大力道迎面撞來,當下不及閃躲,腳下一個蹌踉,已跌出陣外。一驚之下,李妙真由不住身上冒出了陣冷汗,容得她站定之後,才發覺到對方仍然一如前狀地穩坐陣內,哪裡有什麼異動?分明是自己亂了步子。再看如一、如藹二人,已吃捲進陣內,分明已亂了陣腳,想不到師徒三人如此不濟,一上來即失了先機,由此看來,對方這人分明異人者流,自己竟把他當成了尋常武林中人,真正是大為失策了。
  思念之中,卻只見兩名捲入陣內的女弟子不知何故,雙雙尖叫一聲,相繼被直直地拋了出來。拋出的力道極大,以至於二尼站立不住,各自四腳八叉地摔倒地上,手中的沙門戒刀也自跌出了手,兀自頻頻呼痛,爬不起來。
  李妙真見狀尖叱一聲,身子陡地拔起,直縱當空,卻由空中高抄著,直向著居中的海無顏當頭直落下去。無如眼前這「六合分光陣」,太過奇妙。李妙真身起當空,恍惚中只覺得面前物什一轉,分明對方再次奮力迎擊過來,心中一驚,略見遲疑,便著了對方陣道,一下子又自被狠狠摔了出來。
  總算她輕功極佳,第二次心裡多少有了準備,腰身一擰,直挺挺站立地上,總算沒有當場出醜,偷眼一看,陣內敵人,正自面現微笑地望向自己。
  李妙真急羞之下,大聲呼道:「四極分殺,上!」
  四名女尼聽得一聲招呼,各自應上一聲,霍地分向四方,齊向當中海無顏坐處,猛力攻來。
  同時,隨著四名女尼左手揮處,四隻葫蘆脫手飛出,相繼落入對方陣內。頓時,只聽得叭叭一陣葫蘆著地破碎聲,即見蒸騰起大片黃色煙霧,直向陣內瀰漫過去。
  李妙真與四少年女尼見狀更不延遲,各人快速由身上取出了一面特製口罩,罩向口鼻,顯然可知那片黃色煙霧,敢情為奇毒之物。眼看著這陣子類如雲霧般的黃色毒煙,凝聚成大片黃雲,冉冉向陣內飄入,轉瞬之間,己彌蓋了現場。
  李妙真睹狀大喜,手打佛訊道:「阿彌陀佛,施主你休怪貧尼手狠心辣,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哪個。」
  眼看著那片黃色毒煙冉冉由眼前飄過去,眾尼各自面現緊張地向裡面望去,竟然不見了對方的蹤影。李妙真輕歎一聲,只當對方已橫死就地,正待下令搬箱之際,卻聽得身後傳過來一聲清晰的冷笑。
  「出家人竟是這般狠心,足見你等平素之心狠手辣了!」
  李妙真一驚之下,無暇多思,倏地一個疾轉,掌中玉池劍倏地暴射如虹,一劍直向著海無顏咽喉上斬去。
  這一劍觀其出勢,快到了極點。無如海無顏近來功力大進,自習參二天門之鐵匣秘芨之後,平白又領會了許多前所未精的劍上絕招。「青霞劍主」李妙真這一劍稱得上既准又快,無如卻已為海無顏上來識破了先機。
  倏地,只見他右手猛然向上一提,拇、食二指輕拿之下,竟然已把對方的劍尖捏在了手上。眼看著這口長劍在李妙真與海無顏分持之下,青光顫顫,搖出了一片流瑩。這一刻,竟然是進退不能。
  李妙真既稱「青霞劍主」,可知其劍上功力不弱,無如眼前她卻是遇見了更擅於施劍的高手。在一陣劍光搖曳之後,這口劍在海無顏二指力道之下,緩緩向後退出。
  李妙真如果施展全力,自可阻住長劍退後之勢,只是那麼一來,自己這口愛若性命的名劍便難免要毀在了對方手上,自非所以
  一旁四位女尼,眼看著師父行將敗陣,俱都大為驚惶。如一、如玉二女尼站得較近,彼此以眼光打了一個招呼,雙雙嬌叱一聲,兩口沙門戒刀,一左一右同時向著海無顏身上招呼了下來。
  海無顏冷笑一聲,他如同深精劍術,已然識得個中三昧,只要有一線生機,即可加以活用。在一般人看來萬萬難以躲開的刀勢之下,他竟然不慌不忙地站在原來地方,左面一吸,右面一收,一收一吸之間,猝然間使得身子縮後了不少,兩口沙門戒刀竟然緊緊地擦著他的衣邊,雙雙落空地揮了下去。
  海無顏腳下一個上步,怒叱一聲道:「撒手!」左手力掙之下,對方那口玉池劍唏哩哩發出了一聲龍吟,霍地拋空直起。
  李妙真急怒之下,正待以「潛龍升天」一式拔空騰起,無如海無顏早已料到了她會有此一手,左手順勢前推之下,暗聚真力。一掌震出,約莫有七成的力道。
  李妙真卻已是吃受不起,身子滴溜一轉,滑出了七尺開外,只見她臉色一陣子發紫,「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頓時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四名少年女尼見狀嚇了個魂飛魄散,一時呆在了當場,海無顏身形微轉,飄出丈外。
  四尼驚慌失措地對看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戰又不能,退又不能,實在是窘極了。
  海無顏打量著她們,冷笑道:「令師已為我五行掌力所傷,最快也得三年才能恢復體力,只怪她心貪手辣,佛門中有此弟子,實在是吾佛蒙羞,念在她一身武功練來不易,我破格留她活命,你們還不把她抬下去,愣在這裡想死不成?」
  四女尼聆聽到此,才知是死裡偷生,哪裡還敢逗留?當下匆匆扶起昏迷中的李妙真,頭也不抬地去了。
  海無顏自雪地上拾起李妙真遺落的那口「玉池」劍,只見劍上光華如銀,一塵不沾,悉知乃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寶劍,有心想喚回她們,卻已不及,目光瞟處,意外地發覺到,原先背在李妙真後背的一口劍鞘,也竟遺落現場,倒像是上天所賜。當下他拾起劍鞘,合劍入內,收好身上。
  這時,卻見任三陽遠遠來到,笑得嘴都闔不攏道:「這可是天意,老天爺的恩典,大妙了。」
  任三陽見了海無顏之後,搖頭晃腦地道:「你不是叫鵝去找牲口嗎?這種地方到哪裡找去?卻沒有想到才拐了彎兒,就看見一窩子駱駝,數了數共有十匹,怪道的是身上都裝備好了,簡直是上天賜的,你說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鵝把它們都給弄來了!」
  說罷轉身去,不一會工夫,就見他連推帶拉地果然弄出了大幫子的駱駝。
  海無顏上前打量了一下,只見每個駱駝身上都披著繡有「佛」字的佛嵌,倒像是趕做佛事的隊列,心裡一動,忽然明白了過來。
  任三陽不知究裡,只管連聲歎奇。
  海無顏隨即把剛才李妙真等師徒五人意欲打劫,事敗而逃的事情說了一遍。
  任三陽這才明白,哈哈笑道:「這麼說還得多謝這幾個尼姑不可,要不然這冰天雪地裡,到哪裡去找這幫子駱駝去!衝著這一點你也不能把那個老尼姑殺了!」
  海無顏歎了一口氣道:「李妙真在江湖上素有俠名,卻,沒有想到竟然徒負虛名,她吃了這次虧,如果能改過向善,倒也是佛祖恩典,否則的話,可就是她自取滅亡,實在可惜!」
  任三陽嘻嘻笑道:「鵝們這一趟總算大功已告,這麼多金子,你倒是怎麼個打算:還是早作一個安排的好!」
  海無顏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原想把這批寶藏全數交到布達拉宮,可是卻礙得扎克汗巴這個人。」
  任三陽連連點頭道:「對了,對了,這個人才是罪魁禍首,有他在一天,這地方就平靜不了!」
  海無顏道:「你放心吧,即使我們能放得過他,他卻也饒不過我們。」
  話聲一頓,他猛地偏過頭厲叱一聲道:「什麼人!」
  即見一旁冰崖後慢吞吞地閃出一人,一個十分衰老的老喇嘛。
  海無顏這才想起,彷彿此人剛才是與不樂島主白鶴高立一道兒來的。高立自去,卻把他留在了這裡,一時倒是沒有想起。心中一驚,正待出聲喝問,任三陽卻已先自騰身撲縱過去,嘴裡罵一聲老王八旦,霍地舉掌直向對方身上擊去,任三陽功力雖非了得,這一掌要是擊在了老喇嘛身上,卻也萬萬當受不起。總算任三陽心思靈敏,掌勢方出,忽然看見老喇嘛胸前一片血漬,分明受傷不輕,心中一動,錯步盤身,硬生生把待發的錯力又收了回來。
  海無顏是時亦閃身來到面前,卻見老喇嘛身子晃了晃,顯然由於體力不支,雙腿一軟,就地坐了下來。
  任三陽咦了一聲,奇怪地道:「這是怎麼回事?這老小子是哪裡鑽出來的?」
  海無顏先不理任三陽,一雙眸子注向老喇嘛道:「我記得你,你不是跟隨高一路來的那個喇嘛麼?」
  老喇嘛氣喘吁吁地看了他一眼,一面點頭道:「不錯!我叫蘇拉,高立他答應我,這些寶貝由我分給西藏的窮人,你們可不能拿走……不能拿……」
  身子一歪,「撲通!」栽倒在雪地裡就不動了。
  任三陽嚇了一跳,趕上去翻動了一下他的身子,皺了一下眉頭道:「死了……」
  地上吐了大灘的血,看樣子他像是傷重而亡。
  海無顏試了試他的脈搏,又看了看他的雙瞳,悉知確實無救,不免歎息道:「看來他倒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一定是上了高立的當,被騙來此地,卻又為童玉奇夫婦暗中所乘,中了毒手,童氏夫婦傷了他,自己也未能逃開,雙雙遭了高立的毒手,真是一報還一報,歸根結底,全是這批寶藏害的!」
  任三陽道:「可不是,連鵝都差一點受害,要不是遇見了你,現在還不知活著還是死了,唉!」
  海無顏一笑道:「那還用說,多半是死了。來吧,我們把這些箱子搬上駱駝吧!」
  二人於是動手搬寶,一隻駱駝裝載兩隻大箱子,剛好把二十隻箱子裝完。
  由於李妙真等來時,早已為駱駝作好了掩飾,每隻駱駝事後披上一件上嵌「佛」字的紅披,看上去就像是哪家佛廟搬家,馱運佛經呢!
  當時就由海無顏前引,任三陽殿後,大隊的駱駝隨即浩浩蕩蕩直向山下行進。
  這是一段寂寞漫長的旅程,山行竟日,不要說人了,連鳥獸都沒有看見一隻。
  一直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駝群才算是來到了較為平坦的山地,由呼吸的感受,判定地勢較為低矮,空氣比之山上更濃多了。
  安置好了駱駝,二入在附近壁洞生火取暖,吃了些備好的於糧,泡上一碗熱茶,就算是這地方唯一能享受到的極大安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5:44

第43節

  天邊的彩霞聚集成大片的火雲,一色的嫣紅,較諸少女的芳唇更為迷人,幾點禽影,靜悄悄地在空中移動著,遠處響起了牧羊人的茹聲。任三陽瞇縫著兩隻昏沉欲睡的倦眼,一隻手支著旱煙桿子,煙嘴無力地咬在發黑的牙齒裡,「吱吱!」有一聲沒一聲地吸著。
  「鵝說……這麼些金子珠寶……」他喃喃地道:「咱們都給了布達拉宮?」
  海無顏背倚著巖壁,毫無妥協餘地地點了一下頭:「不錯!」
  「鵝說……」任三陽臉上顯出了一種貪婪,又略似不大自然的那種笑:「咱們能不能分出一小半,你鵝兩個人分分,也算沒有白忙上這麼一陣子?」
  海無顏沒有說話,只用一雙湛湛的眸子注視著他。
  「咳……」任三陽含著煙嘴的嘴裡嗆出了一串咳嗽,頻頻擺著手:「得得……就算鵝沒說,就算鵝沒說……」
  一面說,他的頭往下縮著,把頭上的一頂厚羊皮風帽拉下來,帽沿都遮了眼睛。他像是真累了,不大會兒的工夫,鼻子裡已發出了沉重的鼾聲,真的睡著了。
  海無顏站起來,踱出壁洞,才發覺到不過這麼一會的工夫,天邊原現的絢麗彩霞已然盡失,天空中飄浮著的是沉重的雲塊,寒冷的風貼著山崗一陣陣地襲過來,陣陣寒氣襲人!
  駱駝圈子立刻顯現出一陣騷動,兩匹馬更不時地呼嚕嚕地打著響鼻。
  海無顏察看了一下由駱駝背上卸下的箱子,規矩地擺在正中,所有的牲口圍成了一個圓圈臥倒下來,彼此之間有一串索子牽著,不愁它們其中之一走失,無形中對於正中的這些箱子也有了保護作用。
  然而這一切並非是萬全的。
  海無顏心裡知道,除了不樂幫之外,另外還有一夥強大的敵人,佔有天時地利人和,一旦出手,自己很可能招架不住。他瞭解到自己這一邊吃虧的是人手不夠,雖然有個任三陽,但老實說,他實在是幫不了自己什麼忙,一旦遇上了強大的敵人,恐怕只有「阻力」,而無「助力」。
  他已經幾乎完成了這件大事,自不願意功虧一簣,而且,這件事正代表了他再生復出江湖的一件考驗,那義舉是只許成功而失敗不得的。
  他仔細地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勢,是一個緩緩拓出去的高出台地,其實平坦的地方並沒有佔據多少,再前面又是斜坡了。這個地方很利於自己紮營,是居高臨下攻守咸宜的一個地方,對方要是人數很多,攻上來不可能會不帶出一些聲音,想打上來自非易事。
  海無顏仔細地量過了腳步,進一步瞭解到一旦出手之時對自己最有利的步位,把這二切容於胸中之後,他才返回石洞之中。
  天上已開始飄雪了。雪落無聲,而海無顏的胸中卻滿罹險惡。
  他雖然不聲不息地盤坐當地,但是透過腦海的縱橫,這附近數里之內任何險兆,都逃不過他的觀察。
  時間在靜悄悄之間,不知不覺地溜走了。
  看看黎明在望,眼前片刻,事實上也是最黑暗的一霎,大雪不止,也僅能借助白雪所反映出的那種白,才使得視覺不致於呆滯不前。
  像是鬼魑也似,那個人靜悄悄地由前面升了起來,只由他上升的那種身法忖度,即可見他精湛的輕功,的確是已達到了爐火純青地步。
  借助於他身上那一襲純白的狐裘大擎,他的出現事實上已與白雪融而合一,如非有極精湛視力的人,簡直是無能窺出。
  海無顏便當得上是那種「極精湛視力」的人!他原本半閉著眼睛,忽然間睜大了。
  大雪茫茫,天地一色。
  然而那個曾經一現的影子,卻已清楚地看在了海無顏的眼睛裡,即使他再加以掩飾,也無能使自己混淆於白雪之中。
  海無顏的視觀,在他那雙眼睛一度睜大之後,隨即慢慢地又縮小了,最後只留成一線。他遂保持住這個向對方觀察的姿態。
  雪地裡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保持著那種靜寂的,那個人似乎在一出現之後,即保持著完全的靜止,足足有一段相當的時間。然後,這個影子開始移動了,那是難以想像的奇快的一霎。像是疾風裡的一片雲!」雲」卻不似有這般快,白影一閃,然後立刻又靜止下來。
  海無顏雖然依舊保持著那種靜觀的姿態,可是心裡卻已有足夠的準備,一線目光自那個影子一出現便一些兒沒有放過他。
  這個人顯然用心良苦,他當然絕對地知道「海無顏」這個人的難以對付,要不然也不會像眼前這樣地苦心佈置了。
  海無顏留意到他的身法,那張開的兩臂,連同著身上的那襲大擎,活似一隻展翅巨鶴,裡外一色白,一張即收,隨即又平平地趴向雪地裡,整個的身子平平地倒下去之時,竟然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看到這裡,連海無顏也禁不住微微為之動容,發覺到來人即使並非是自己的敵手,起碼亦可當得上是三個「勁敵」了。
  由於方纔的一個仰身姿態,雖然是奇快的一剎那,也使得海無顏看見了這個人容貌的一瞥。
  尖尖的下巴,兩腮以及唇、下巴,都長滿了鬍子,尤其是那雙眸子,閃閃地露著凌人的凶光。
  雖然是如此快的一瞥,海無顏已幾乎可以判斷出他是誰了。
  他判斷出,這個人必然就是當今藏族宮室、實際掌握大權的元兇巨好「扎克汗巴」其人了。
  一想到「扎克汗巴」這個人,海無顏便由不住精神為之一振。「很好,」他暗暗地對自己說:「扎克汗巴,我正要找你,你來得正好!」
  扎克汗巴自然不會想到自己如此謹慎的行動,卻依然會落在了對方的觀察之中,他似乎也正在向海無顏觀察著,透過漫天飛舞的雪花,事實上彼此是很難窺知一切的,然而他們兩個人卻不能以常人而論。
  海無顏透過一線目光,一動也不動地觀察著對方,對手卻以顯示於積雪之外的那只獨眼,同樣地觀察著對方,畢竟海無顏是靜止的,而扎克汗巴卻在作間歇性的移動,兩相比較之下,海無顏的收穫自屬較諸對方為多。
  又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的沉靜,然後這個扎克汗巴又開始作第三度的移動了。每一次的移動都是那麼的快,忽然之間,雙方之間的距離接近了許多。
  扎克汗巴在這一次的移動裡,足足把自己向前撲進了丈許左右,看起來活像是一隻大守宮,全身直挺,兩手兩足直直地定在地上,只憑足尖手尖之力支持著整個的身子,然後側過半邊身子來,用一隻眼睛向對方斜睨著。
  海無顏心裡已有了見地,隱隱地已經感覺出對方凌厲的殺機。
  就在對方半側身子的一霎,他忽然發覺到一閃而沒的刀光。是了,一口二尺長刀緊緊地貼著手腕藏在他的肘下。
  這個偶然的發現,立刻使得海無顏為之一驚。也就在一霎,對方那個直臥在霄地裡的身子,忽然如潛龍升天也似,驀地騰空而起,起勢之快有如疾雷奔電。
  「呼!」有如旋風一陣。
  海無顏由於對他早已有了準備,雖然表面上看來不動聲色,暗地裡卻已蓄勢以待。
  扎克汗巴這一手怪招,端的是江湖罕見!
  「呼」地升空,「呼」地下落。一起一落,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已飛臨在海無顏盤坐的壁洞當前,足尖還未及落地之前,掌中雪花刀已閃出了匹練也似的一道白光,像是打了一道閃電,這一刀直向著海無顏面門上猛劈了過去。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
  以常情而論,海無顏人在靜中,四肢盤固,要想從容閃過對方這樣狠厲的一刀,殊為不易。然而,非常之人,自有非常身手。
  海無顏猝然之間的反應,其實得力於長時的靜中竭慮,眼看著對方這一刀有如銀河倒捲,連同著他的人,形成了一陣狂風。
  劍法中所謂的「身劍合一」,正是如此了。刀法亦然,一個人能夠練成這等刀功,必屬一流境界。
  海無顏面對著這等凌厲的一擊,其反應亦屬特別。
  扎克汗巴方來之初,海無顏尚似無覺,容得刀光映體,幾乎觸身的一剎那才似忽然有所警覺。即見他盤坐的身子,忽然之間輕起一半。
  就在他欠起的一瞬,扎克汗巴的刀已落了下來,敢情削了個空!
  來人當然不是弱者,一刀落空之下,趕緊著抽刀換式,改劈為揮,改直而橫,刀身一偏,一式「秋風捲黃葉」,配合著前進的身子,大片刀光,再次向海無顏身上落去,兩個人事實上已近到貼身而立的地步。
  海無顏這一次勢將要騰身而起,然而他偏偏不此之圖,原先輕起一半,側坐的身子,忽然間向空中升起來,整個下半身向外平伸而出,這一切卻只是借助於垂直支立的一隻手。
  扎克汗巴和他的刀,全然都落空了。
  一團白影裹脅著閃亮發光的刀,扎克汗巴霎時間已遁跡丈許以外,快如電光石火!這團白影,有如拋出的一枚雪球,其勢之快,竟然在海無顏欲動手之前,閃出了戰圈之外,海無顏的身子也在這時突然站起來。
  雙方成了正面對視,距離在一丈五六。正是正常對敵搏殺的有效距離。那個被疑為「扎克汗巴」的人身形既現,倒也不再掩飾自己。瘦長的身軀,直挺挺地,站立在雪地裡。
  雖不若海無顏之雄壯魁梧,倒也氣態軒昂,眉宇之間,盛氣凌人。
  「我們大概是第二次見吧!」海無顏微微拱了一下道:「幸會,幸會!」
  扎克汗巴發出一串陰森的笑。
  在此天將破曉之前的黑夜裡,這陣笑聲聽起來倍感淒涼!
  「你認得我是誰麼?」
  聲音裡透著幾分怪異,說不出是哪裡的口音。
  大雪紛紛,眼前視覺一片茫然,兩個人的目光,卻是那麼緊緊地對吸著。
  「我認得你。」
  一面說著,海無顏的腳步向前跨出了一步。
  「扎克汗巴,」海無顏唇角帶出了一絲冷笑:「當今布達拉官唯我獨尊的一個人物!」
  那個人又是一串陰森的笑:「你好亮的一雙照子,不錯,我就是扎克汗巴,我們談談好吧!」
  「我們正在談!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海某洗耳恭聽!」
  「海某?」扎克汗巴顯然聽出了蹊蹺:「這麼說你姓海了,嗯……」
  尖尖的下巴仰起來,下巴上的一絡子黑鬍髭翹著。
  「中原武林成名的人很多,只是卻想不起來有閣下這一位!」
  「但那又與我們此番見面有什麼關係呢?」
  海無顏的身子向右側面斜出了一步,扎克汗巴立刻警覺地向相反的方向跨出一步。
  「海朋友,請教台甫怎麼稱呼?」
  海無顏冷冷一笑,搖搖頭:「你用不著知道這麼清楚!我們手底下見高低就是了!」
  扎克汗巴仰空發出了一聲朗笑:「好說,動手過招乃非不得已之事,何不先禮而後兵!」
  到底出身皇家貴裔,雖然窮凶大惡,亦有其一定風範,口氣沉著,自有其懾人一面。
  「有三個問題要請教足下,請不吝賜答!」
  「你就問吧!」
  「第一個問題,海朋友是受人所托來拾這號買賣呢,還是來去自如,獨個兒消遙?」
  「問得好,我可以答覆你!」海無顏點點頭:「我是孤鴻一隻,當得上來去自由!」
  「很好!」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那麼,第二個要請教的問題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眼波向著那群駱駝掃了一眼:「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這些箱子裡所裝的,大概就是傳說已久的雪山藏寶了?」
  話聲頓住,扎克汗巴「嘿嘿」地笑了幾聲,那雙的的奇光的眸子,簡直像是兩把利刃,有咄咄逼人之勢!
  海無頗心裡一動,暗忖著:好個老兒,你竟然把這等大事挑明了問我,我也不能就問一說一,稱了你的心!
  冷笑了一聲,他撩起眸子打量著對方,莫測高深地道:「我不知道什麼叫雪山寶藏,有箱子當然就有東西,是不是尊駕所想的,那可就不清楚了!」
  「嘿嘿!」扎克汗巴眸子裡的目光益加閃爍:「好吧,是不是,我們等一會就知道了!」
  「也許吧!」
  扎克汗巴道:「那麼第三件我要請教的是,閣下與布達拉宮當今的第十五藏王可有交往麼?」
  海無顏搖搖頭道:「以往是素昧平生,談不上!」
  扎克汗巴道:「今後呢?」
  「那可就難說了!」海無顏道:「藏十五王是個親民的賢主,能得親近,心所向之!」
  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道:「多謝,多謝!」
  「閣下的問題問完了?」
  扎克汗巴點了一下頭:「本座當今的身份,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江湖上對本座有許多不利的傳說,那只是道聽途說,並非實情。海朋友,哼哼,你此行諒來還不致於與本座為敵吧?」
  海無顏笑道:「這要看你的了,如果我記憶不差,兩次與閣下邂逅,幾乎都遭了你的毒手,誰與誰為敵事實分明!」
  扎克汗巴嘿嘿笑道:「如果現在我與你化敵為友,諒來還不會太晚吧?」
  海無顏冷冷笑道:「已經晚了!」
  「為什麼?」
  扎克汗巴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向對方逼視著。
  「那要請問尊駕了!」
  海無顏臉上洋溢著神秘的笑:「如果尊駕此行真的無意與我為敵,又何來如此陣仗?」
  「什麼陣仗?」
  「你還真的以為我不知道麼?」海無顏那雙銳利的眸子往四下一轉:「大概尊駕的精銳手下,這一次全出動了吧!」
  扎克汗巴似乎料不到對方觀察如此細微,倒是為之吃了一驚。
  「不錯,來了不少!」
  一面說,扎克汗巴向前逼近一步:「本座只等你一句話了,是友是敵,悉只尊便!」
  「請說得明白一點!」
  「好,我就說明白一點吧!」
  扎克汗巴臉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是朋友,這些箱子交出來,讓我們瞧瞧。哼哼,你應該明白,所謂的雪山寶藏原來就是我們布達拉宮的東西,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至於閣下文寶的盛情,我們當然不會忘記,理當有一番重酬,雙方也成全了交情,以此而論,這是上上大吉的,捨此之外,那可就不好了!」
  海無顏冷笑道:「如果是敵人呢?」
  扎克汗巴道:「我要是你,就萬萬不會選擇這一條路!」
  「為什麼?」
  「因為那是死路一條!」
  扎克汗巴臉上閃爍著狡黠的笑:「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不幸膽敢與我為敵,你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個山頭!」
  海無顏微微一笑:「這麼說,我倒要勢將一試了!」
  扎克汗巴濃眉一挑:「你是說,你要與我為敵?」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扎克汗巴臉上顯示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你不妨再考慮一下!」
  海無顏道:「沒有什麼好考慮的!扎克汗巴,我不妨告訴你,你這個人壞透了,我此行目的之一,就打算要見識見識你,難得你自行送上,那就再好不過了!」
  話聲一落,猝然欺身而上。
  看上去,他行動並非很快,然而由於所跨出的步伐極大,步法特別,是以一步之進,事實上卻照顧了左右四方。
  扎克汗巴確實沒有想到,對方在自己如此強勢之下,猶自膽敢向自己出手,的確有些感到意外,一念之驚,慌不迭忙向左面閃出。
  他更是沒有想到,對方這看來並不驚人的步法,事實上卻厲害極了,一步之下卻將對方前後左右四處退路都為之封死。
  凌厲的本身元陽罡氣,使得扎克汗巴大有進退維谷之勢,他畢竟不同於一般,有著超人傑出的身手,雖然在如此封勢之下,卻猶能闖出一條生路。
  左足前邁,一式「疾步乾坤」,全身功力集於一足,一踏之下,大有天地逆轉之勢,隨著這個前進的勢子,掌中刀舞出了殘月似的一輪刀光,直向著海無顏胸膛之間疾劈了下去。
  海無顏不禁吃了一驚,忽然發覺到對方絕非易與,以這一式「疾步乾坤」的招勢,就透著大為高明!
  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法,海無顏這一招「足封四路」,其實不過是一個開始的引式,更厲害的卻在於下面三招。在扎克汗巴銀河倒瀉似的刀光裡,海無顏忽然間凹腹收胸,隨著後者的起刀之勢,他身子也為之整個騰了起來。
  刀身一落一起,卻帶起了海無顏形若巨鳥也似的軀體。扎克汗巴這一驚,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他武技精湛,出道西域,精於中西武道精髓,生平對敵無數,算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這一次卻讓他遭遇到了真正的敵手,一個真正高明的敵手。
  眼前海無顏的起身之勢,稱得上疾若電光石火,隨扎克汗巴的刀勢,海無顏身子像是幽靈也似地騰了起來,由於時機快到不容乍思,等到扎克汗巴乍驚不妙時,已然慢了一步。
  像是探出的一隻巨鷹利爪,「噗!」一聲,已緊緊抓在了扎克汗巴右面肩頭。
  扎克汗巴只覺得一股極大尖銳的力道,透過對方指掌,直下肌膚。他原是練有鐵打銅澆的「鐵皮」功夫,不要說人的手掌了,就算是尋常刀劍,也怕傷不了他,然而海無顏的這五根手指,他卻是抵受不住。隨著海無顏的指掌之下,扎克汗巴只覺得肩頭上一陣刺骨奇痛,整個肩骨都像是碎了,痛得他大吼了一聲,用力地向外一掙。
  這一掙之功,總算擺脫了對方這只要命的手,也免脫了骨碎之危,話雖如此,卻也讓他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隨著海無顏拉下的手,血花濺現,連皮帶肉,附帶著大片皮裘,整個地被抓了下來。
  「喔喲……」
  一聲痛呼之後,扎克汗巴整個身子亡命也似地騰了起來,同時在空中「嘟!嘟!」一連發出了兩聲哨音,他整個身子翩斜著,有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地,直向著一角斜落下去。
  也就在這一霎,四邊上同時響起了尖銳的呼哨聲音,十數條疾勁人影,自四面八方紛紛騰身躍起,在極快的一剎那,已完成了事先預定的部署。
  緊接著第二批人影亦跟著騰身躍起,身形一經落下,已把正中的駱駝圍在了中央,緊接著又升起了第三批人影。
  這批人共有五個,身子一經落下,遂采「五丁開山」之勢,將海無顏、任三陽等二人死死封住。
  任三陽總算驚醒了,一個骨碌由地上爬起來,張惶地拔出了傢伙。
  海無顏冷冷地道:「沉住氣,這幾個傢伙交給你了!」
  任三陽緊一緊手裡的傢伙,牛耳短刀。
  「沒關係,你照顧去吧,別叫這群兔崽子得了手,那可是他媽的丟人現眼!」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陡地欺身而進。二人各自手持著一口斬馬長刀,來勢極為兇惡,隨著一聲斷喝之下,兩口刀竟然像是一個架式,平胸側揮出去。
  天色又現微明!大雪雖然兀自落著,可是曙光混合雪色,已可朦朧地看出眼前的一個大概的形象。顯然是這片崗巒上站滿了人!
  載寶的駱駝群,盲聳地驚亂著,由於彼此首尾相銜,只急得頻頻在原地打著圈子。
  海無顏雖料到敵人一定為數不少,卻是沒有想到有如此陣仗。他一向對敵,總是心存忠厚,可是眼前情形,卻使得他不能再仁厚居心了,右腕振處,那口新得自「青霞劍主」李妙真處的「玉池」劍,一聲龍吟脫匣而出,寒芒閃處,只聽得「噹啷!」一聲脆響,那名率先撲上的喇嘛,手中刀當場劈為兩截,這人根本還來不及退身,劍光閃處,已自橫屍就地。
  海無顏一劍得手,身子絕不再絲毫遲豫,陡地長嘯一聲,拔身而起,一躍八丈,有如神兵天降般地,落向駝陣之間,緊跟著劍勢運轉,劍光閃處,碧血橫飛,頓時兩名喇嘛應勢而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6:09

  負責劫寶的這一圈金衣喇嘛,為數共九人,武功俱為一時之選,一上來所採取的陣式為「九子觀燈」,威力頗是可觀。原意一上來即動手劫寶,無如駱駝受驚打轉,正俟其稍定之後再行下手鎮伏,卻不意忽然間半空中落下了海無顏這個要命殺星。
  海無顏盛怒之下,施展出奇異劍法,劍光繞處,一名高冠喇嘛,頓時斷臂當場,哀叫一聲,滾倒雪地。
  九人刀陣,頃刻間去了三人,陣勢頓時為之瓦解,餘下六人目睹來人如此神勇,一時心膽俱寒,慌不迭敗下陣來,紛紛向後敗退。
  海無顏原可乘勝追擊,連下殺手,卻為了顧忌駝背上的寶物,不便輕離,當下前進數步,仗劍直立,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
  另一面任三陽面對諸多強敵,險象環生,陷於苦戰之中。須知眼前這些喇嘛,俱為扎克汗巴手下精銳之士,一個個武技精湛,饒勇善戰,況乎人數又多,時間稍一拖長,任三陽立刻現出不支之態。
  面對他的三個人,一個比一個狠,三口斬馬長刀,團團把他圍在中間,真有風雨不透之勢。
  任三陽一副要拚命的樣子,在情急萬險之間,兀自忘不了相險傷人,兩口牛耳短刀,挑、架、撥、刺、分、崩,確實施盡了渾身解數。
  忽然咆哮一聲,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躍起。
  這實在是奇快的一霎,一名高冠喇嘛怒嘯聲中,抖手打出了一枚瓦面金梭,「噗!」正中任三陽身後胯骨之上,後者由不住「吭」地痛吟一聲,起得快,落得更快,身子一經落下,兩口牛耳短刀以「推窗望月」之勢,雙雙插向迎面一名喇嘛前胸之內。
  這兩刀真算得上勁猛力足,刀落處怒血噴濺,刀身深沒及柄。
  刀拔,血標!
  那名高冠喇嘛嘴裡慘叫一聲,整個身子直挺挺地隨即向後倒了下來。
  任三陽奮力廝殺,雖然斃了對方一命,自己也受傷不輕,胯後中鏢,痛徹心肺,嘴裡慘叫一聲,整個身子向後倒了下來。
  就在這一霎,一口雪亮的長刀,自後側方力劈直下,直向任三陽的背上招呼過來。
  任三陽背後既有鏢傷,想要從容躲閃,哪裡還來得及?眼看著一刀之下,他便萬難活命!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一條纖細人影,陡地自空而墜,身法之巧快,確令人歎為觀止!
  說時遲,那時快,這條人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二人之中,緊接著刀光閃處,一口「玉翎寶刀」,已架住了對方的斬馬長刀。
  來人顯然是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人家,一身白色衣靠,一經現身,出手極快,刀勢輕轉,「噹啷!」一聲,已把來人一口斬馬長刀撥向邊側。
  她所施展的乃是四兩撥千斤手法,刀勢轉處,對方偌大的身子,首先站立不住,一跤向外跌出。來人姑娘的寶刀把握著這一霎,疾若奔雷般地自後面躡上,刀光落處,血光迸現,頓時將對方斃命刀下。
  她身子微向前聳,一個墊步,已到了任三陽身前,伸手抓住了對方一隻膀臂,輕叱一聲道:「還不快走!」
  手勢翻處,任三陽整個身子忽悠悠地被掄了出去,摔出三四丈外,「撲通!」倒地昏死了過去,雖說是受創不輕,卻為此逃得了一條活命。
  這個突如其來的姑娘,顯然與任三陽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語,口玉翎刀連番運轉之下,霎息間又為她搏倒了數人,緊接著足下連點,揉身而上,直向著海無顏被圍困處欺近過去。
  現場頓時顯現出一番混亂。
  四條人影交閃裡,眼前去路已被封住,現出了四名滿面猙獰的高大喇嘛。
  這四個喇嘛無論衣著、帽樣皆與先前所見略異,每人手上除了持有一口鉤狀魚鱗刀之外,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特製的黑色網狀物什,呼呼有聲地在手上掄著,網上因系有無數鋼鈴,一經掄動,嘩楞楞聲音撩人,震得人耳鼓發麻。
  四個人分明一經向眼前襲進,頓時形成了一種凌厲的封殺陣勢,尤其是那陣陣鬧耳的鈴聲,更給人以「奪人魂魄」的感覺。
  眼前這個姑娘在一陣快刀殺人之後,在面對對方改變戰略的一剎那,忽然顯現出出奇的鎮定。她一雙瞳子也像對方響動的鈴聲那樣的不安寧,頻頻地四下轉動著,閃爍的目光,顯示著她既有一對漂亮的眼睛,也有異常聰明的智力,更有驚人的內家功力。
  四個喇嘛所顯示的這種陣仗,卻是中原武林前所未見,非僅如此,他們所展示的身法也怪得很,四個人好像追循著透過冥冥中所傳說的一定節拍,按照著一定的步法踏動著。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眼前這姑娘不得不耐下性子來,仔細地向對方觀察著。
  附近隨即傳來一聲陰森的冷笑。
  「你與那個姓海的是一邊的麼?膽敢與本座為敵,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聲音來自附近一個暗處。
  襯著已經拂曉的天空、地面的白雪,這個姑娘看見了那個人,瘦高瘦高的個頭兒,下巴上的鬍髭又黑又濃,一身銀灰色的皮裘,幾與白雪一樣的顏色,只是一面卻顯著的染有血色。
  再者,他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怪,像是正在強力忍耐著什麼似的,看樣子八成兒像是受了傷了。
  「你就是扎克汗巴吧?」白衣姑娘把手裡的那口「玉翎寶刀」持平了,一面斜過眼睛打量著他。
  「有本事你自個兒下來,我們見個高低,幹什麼要這些人跟著送死?」
  微微冷笑了一聲,舉了一下手上的刀,白衣姑娘接下去道:「我用的是刀,我知道你也是施刀的,來較量一下如何?」
  扎克汗巴也忽然愣了一下,先轉過臉向那邊打量一眼,自己手下所有精銳,正自把海無顏以及載有寶物的駝群團團圍住,料無差錯,正可分神過來,先把這個女的解決了再說。
  「嗯!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扎克汗巴點點頭:「你們中原施刀的女人並不多,莫非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叫『燕子飛』的姑娘?」
  白衣姑娘雖在與他答話,那雙眸子卻始終沒有離開面前的四個喇嘛。
  「我就是潘幼迪,難得你還有這個耳風,快拔出你的刀來吧!斗這些鬼把戲有什麼用?」
  扎克汗巴嘿嘿獰笑了兩聲,連連點頭道:「很好,很好,想不到成名中原的幾個人物,全都來了。潘姑娘,你要見我的刀決不難,先破了我手上這個『四極網陣』再說,要不然,哼哼!」
  話聲方落,只聽見空中唏哩哩一陣子疾響,其中一人已將手上的飛網撒出。
  休看那網子在對方手上不過是小小一團,誰知道一經撤出之後,卻是形成了丈許方圓的一大片,在綴有亮光閃閃的大片鈴刃之下,這面飛網事實上已具有網人、殺戮的雙重作用。
  敢情那些先時發聲的鋼鈴,事實上每一個都具有一個彎出的刃頭,狀若鋼鉤,一經罩體之後,見衣鉤衣,見肉鉤肉,隨著運網人的如意運用,稱得上萬分凌厲,真有千刀刺體之威!
  潘幼迪乍見頭頂飛網,禁不住暗吃一驚,她雖不知鋼鈴藏刃之險,卻也知道不是好兆頭,當下慌不迭身軀打了一個旋風,向外飛也似地遁出。
  果然,就在她身子方自旋出的一霎,頭頂鋼網,己如暴雨猝然般地兜頭罩壓了下來。所幸潘幼迪見機得早,這面鋼網雖然如此疾勢,卻仍然落了個空。
  潘幼迪身子一經旋出,不待身子站妥了,立刻擰動腰身,第二次向外旋出。
  她的這一個假設,果然,又為她料中了。
  就在她身子第二次旋開的一霎間,唏哩哩一陣子疾響,大片黑影,自空而落,由於她的臨時機警,這面飛網顯然又落了個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第二面飛網落空的一剎那,潘幼迪的身子,已如同戲水蜉蝣般,驀地騰了起來。
  那真是奇快的一霎!其勢直若電光石火。一團刀光,包裹著她纖細的情影,乍起又落,直循著四人之一身邊猛襲了過去。真個是快若閃電,一閃而至,容得這人乍然驚覺時,其勢已大為不妙!
  這名喇嘛正是第二次飛網出手,意欲傷害對方的那人,眼前情形竟容不得他有稍微緩手之機,耳中似乎聽得身邊同伴以及旁立的扎克汗巴相繼地都發出了驚呼之聲,他自己由於一時過於驚慌,而致有些兒「失措」。就這樣,斷送了一條生命,刀光罩體的一霎,事實上也正是他命喪黃泉的一霎。一片冷電閃處,這個喇嘛的一顆冬瓜大小的頭顱,就像是摔出去的磨盤,「撲通!」一聲落在雪地上,像是正月裡玩的火炮噴花筒那個樣,大股的血,由他那截斷了頭的頸項裡直噴了起來。
  潘幼迪一刀得手,身勢更是快若疾風,其勢有若風中陀螺,一個急轉之下,再次來到了另一名喇嘛身前,雪亮的刀身一個疾進的勢子裡,直直地向對方胸前猛劈了下來。
  好快好猛的一刀!
  這名喇嘛目睹著同伴人頭落地的一霎,簡直嚇得魂飛魄散,眼看著對方刀勢劈來,慌不迭橫刀就架。哪裡知道對方潘氏刀法的詭異莫測?這一刀明明直劈而下,其實卻實中含虛,眼看著已與那名喇嘛所翻起的刀身磕在了一塊,忽然間這口刀矯若銀龍般地又自翻了起來,彈指間,改直而偏,大蓬刀光疾轉力下。眼前這個喇嘛只覺得身上一陣子發涼,半邊肩臂,連同著一排胸骨,整個地被削了下來。強大的刀身力道,迫使得這個喇嘛半截立地的殘軀,滴溜溜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轉兒,隨即倒臥雪地,動彈不得。
  四極陣轉瞬間已去其二,餘下二人目睹對方女客如此猛烈,早已嚇得魂飛九天,哪裡還敢戀戰,各自驚呼一聲,慌不迭施盡全力,向戰圈之外躍出。
  潘幼迪刀勢一經發動,便有不能自己之勢,緊接著一聲清叱,如影附形地直向第三名喇嘛身邊附去。
  這名喇嘛嚇得怪叫一聲,一抖手,「嘩啦啦!」將手上那面鋼網,沒頭蓋頂地直向潘幼迪身上撒了過去。
  潘幼迪就地一個疾翻,即躍出丈許開外。驀地一條人影,鬼鍵似地迎面來到。隨著這人的來勢,眼前扇起了大股狂風。
  潘幼迪在對方方自來襲的一剎那,霍地揮出了一刀,這一刀雖有風雷之勢,無如來人顯然是個中老子,身形扭曲之間,避開了對方的刀鋒,同時身軀向前一欺,一隻鳥爪也似的怪手,直向著潘幼迪肩上抓下來。
  雙方乍合即分,錯開了七尺開外,潘幼迪這才發覺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正是扎克汗巴。
  顯然地,他身上帶著傷,半面肩頭,血漬一片,但是他猶有再戰的能力,這一點只要觀諸他出手的動作即可以猜知。
  天益發地亮了。雪也下得更大了
  潘幼迪乃把對方這個橫行全藏,一向作惡多端有「青藏獒」之稱的魔頭,細細地打量了一個仔細。
  對方也在頻頻地打量著她。那雙似睜又閉的眸子,盈集著閃閃凶光,烏亮的面頰上,顯示著無比的暴戾、貪婪,使人一望之下即可以判出是一個窮凶狡黠至極的主兒!
  扎克汗巴的一隻手結實地握在身後那口長刀柄上,足下緩緩地向側面移動著。
  「姓潘的丫頭,你原來可以活命的,但是你卻偏偏要來尋死,這就怪不得本座要取你的性命了!」
  一面說,連連發出陰森森的笑聲,兩隻眸子流光四射,不時地瞻左顧右,似乎在盤算著出刀的部位。
  潘幼迪刀抱前胸,足下「丁」字步站立,一副不動聲色的姿態:「扎克汗巴,拔刀吧,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扎克汗巴身子略呈弧度的轉了半個圈子,潘幼迪也跟著他略作移動。
  忽然,扎克汗巴大步向前,踏出了一步。隨著他跨前的步伐,一口薄刃寬面、前端略呈彎起的長刀已自脫鞘而出。
  那是四平八穩的一刀,看不出有任何巧妙。
  潘幼迪忽然神色沉著,面對著對方這一刀,她卻不敢掉以輕心,掌中玉翎寶刀平揮而出,看上去和對方一般四平八穩。
  兩口刀眼看著就要迎在了一塊,忽然間懼都中途止住。
  緊接著,扎克汗巴一聲怒叱道:「看刀!」
  驀地矯若游龍,全身一個疾滾,已來到潘幼迪右側,掌中刀有如出洞之蛇,直向著對方腰間刺去。這一刀刀氣十足,不愧是刀中健者。
  潘幼迪身子向左一傾,左手分處,猛力地劈出一掌,直向著對方面上擊去,同時,她的刀鋒極其巧妙地劃出了一個「乙」字,分向對方上胸、小腹兩處地方揮刀過去。
  扎克汗巴鼻子裡哼了一聲,直到此一霎,他才算真正地認出這個姑娘果然不負盛名,這口刀上確實有鬼神不測之妙。他原是自負極深之人,想不到連日來迭逢大敵,禁不住怒火如焚,當下凹腹吸胸,霍地向後一個倒翻,其勢有如神龍倒捲,快是快到了極點。無如潘幼迪的刀勢更快,隨著扎克汗巴疾翻而起的大片身影裡,但只見刀光閃過之處,一大片銀裘下擺隨即應勢被斬落了下來。
  扎克汗巴瘦長的軀體,有如長空一縷輕煙般的,倏地騰身三丈以外,落向一座凸出的雪丘之上。這一霎,他幾乎為之氣結了。
  另一面的海無顏更是神龍般大發其威,不過是極短的一刻,已將環身四周的那群強悍喇嘛殺了個七零八落。
  這群喇嘛負有劫寶重任,雖然慘敗至此,沒有扎克汗巴的號令,卻是不能半途撤退,雖然負傷纍纍,兀自拚死犯難,團團將海無顏圍住不捨。
  扎克汗巴把此番情形看在眼裡,確實已無心再與潘幼迪戀戰。他原是抱著必勝之心而來,想不到事情發展竟至於此,雖然這樣,若要他就此撤退,卻是萬萬於心不甘,盛怒之下,決計與對方一拼,無論如何也要把這批寶物搶到手中。
  當下由不住大吼了一聲,右手長刀運力揮出,發出一道經天長虹,隨著刀光暴長疾落之處,整個人身已飛縱而起,直向著海無顏站立之處猛撲了過去。
  扎克汗巴此行原是有備而來,自然技不止此。就在他身子騰起的同時,左手翻處,唰唰唰!一連發出了三口飛刀。
  三口飛刀一經出手,直認著海無顏呈「一」字形徘開平飛而來,這種暗器手法確實稱得上高明了。
  海無顏無論往左往右,或是站立原地不動,都不能免於眼前飛刀的追擊。
  再者,扎克汗巴所出手的飛刀投擲手法,看來也不同於一般武林人,三口刀一經出手,有如飛天陀螺般地一陣子疾轉,其勢極快,看來衝力極強。
  海無顏原是直立的身子,面當著對方飛刀襲來的一剎那,忽然身子向下一矮,陡地拔身而起,其勢快到了極點,三口刀那麼快的來勢,依然是慢了一步,緊緊擦他的腳底滑了過去。
  這一霎,扎克汗已卻是連人帶刀霍地襲了過來。
  扎克汗巴當然知道海無顏的厲害,只是眼前情勢逼人,不容他不施展全力與對方一拼,掌中刀在全身內力貫注之下,忽地捲起了大蓬刀光,直向著海無顏全身上下籠罩了過去。
  在刀法運用上,這種刀功叫做「氣海刀波」,屬於極上一乘的刀法,施功人若非有「運氣行刀」的能耐,萬萬不能施展,一經施展開來,對方全身上下,無不在刀光籠罩之下,只要招上一點,在刀氣運行之下,必成致命之傷。
  扎克汗巴設非是恨到了極點,也萬萬不會施展如此耗消內元之真功。眼前情勢,明顯地已經擺出來,扎克汗巴是決計要把對方斃之刀下。
  無如,海無顏偏偏就不稱他的心願。就在對方大片刀光,有如銀河倒瀉般地直向著他身上捲來的一霎,忽見他肩頭輕晃之下,陡然間搖出了一天人影。扎克汗巴的刀竟然在即將落下的一霎,陡然地失去了準頭。須知海無顏眼前所施展的這一式「分身掠影」,正是他多年來苦心孤詣所成的絕功之一,原是在必要時用來對付不樂幫三位幫主,想不到在眼前扎克汗巴強勢逼人之下,不得不施展出來,以為「制敵」的先機。
  果然這一式「分身掠影」,一經施展下,頓時奏了奇功,扎克汗巴人刀合一所形成的那一片「氣海刀波」,一霎間失了準頭,大片刀光狂瀉裡,竟然落了個空。
  海無顏所以施展如此身法,自有非常用意,一式得手,絕不稍緩須臾。
  對方昭昭惡跡以及禍及全藏的事實,已種下他剪除此人的決心,這一霎正是出手良機。
  扎克汗巴這一手「氣海刀波」,事實上已是畢生全力的一擊,萬萬不會想到竟然會落了空招,真是他始料非及。一招落空,已是後繼乏力。只聽見「碰」然大響聲中,全身力道連同大蓬刀光一股腦地砸向地面,將大蓬雪花,有如噴泉般地捲起在半天之上。由於力道至猛,這一擊之力,簡直使得扎克汗巴有昏天黑地之勢,彷彿全身骨節都為之要散了。
  武林中越是高手對招,越是出不得一點小疏忽,扎克汗巴這等集全身功力於一擊的身法,一經落空之下,立刻使他意識到「死亡」的威脅。面對著眼前的一霎,扎克汗巴如鬼魑般地發出了一聲驚呼,整個身子倏地向著邊側疾滾而出,只是卻慢了一步。
  海無顏哪裡肯就此放過了他?
  扎克汗巴身子方自轉過了一半,只聽得「噗」的一聲,一隻有力的腳已實實地踏在了他的前胸。這一腳料必是力道至為強大,以至於扎克汗巴雖然施出了全力,卻依然無法轉動得了。這一腳也使得他氣往上撞,幾乎真氣敗散。透過他驚嚇的目光,所接觸的正是海無顏那張無情的臉,那麼居高臨下的怒目向著自己注視著。
  扎克汗已這一霎的驚恐可想而知。他發出了亡命般地一聲吶喊,第二次揮動手中刀,直向著當前海無顏面門劈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6:29

第44節

  這也只是他腦子裡的想法而已。事實上他那只握刀的手,才不過動了一動,只覺得手腕子間一陣子裂骨之痛,一時間彷彿折斷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對方另一隻腳踏了個結實。
  扎克汗巴只覺得全身血液為之怒漲,對於他來說,眼前情景簡直是畢生從來也不曾遇見過的奇恥大辱。怎麼也不會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會屈居胯下之辱;這口氣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嚥下去的。
  「你……小子……」右手雖被踏住,還有左手,雖然這是一隻受傷的手,可是到情急拚命時也顧不得了。嘴裡大吼一聲,猛地抬起來,待以「鷹爪」功力,向對方腿上撩去。
  無如他的這一個念頭,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動,只覺得透過對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隻腳心,忽然間傳出了一股奇熱力道,這股奇熱氣機一經由對方足心傳出,透過自己身子,頓時有如電殛。
  扎克汗巴只覺得身子一個打閃,頓時全身麻痺,為之動彈不得。
  「扎克汗巴!」那個高高在上的海無顏總算說話了:「我原本要去拜訪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
  「你……你想怎麼樣?」
  最後一個字方自出口,只覺得胸上一緊,緊接著嘴裡一甜,由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
  對扎克汗巴來說,這可是他從來也沒有過的感覺,一任他素行如何自大狂傲,在面對著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為之心驚肉跳:「你……」
  「你的報應到了。」海無顏臉上表情甚是從容。
  自從他足踏扎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場即顯出了空前的寂靜。
  現場雖然有不少的人,但是當他們親眼看見,平素視同神明的扎克汗巴、活佛。竟然會被對方踐踏足下,這一霎無疑使他們感覺到無比的震驚,以至於一個個都呆住了。數十雙眼睛,含蓄著無比的驚恐,全數都集中在那個他們所陌生的人,海無顏的身上。
  扎克汗巴在面對死亡之前的一剎那,不禁也為之怯虛了,那雙平素慣以逞兇,視無餘子的眸子,在在顯示著難以堅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
  「那倒也未嘗不可!」說完這句話,海無顏隨即鬆下了踏在對方前胸上的那隻腳,扎克汗巴身子抽動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
  他原是可以騰身躍起的,只是就在將起來的一剎那,一股冰寒奇冷氣息,兜頭蓋頂地直向著他身上罩落下來。
  扎克汗巴早已是驚弓之鳥,雖有滿腹詭詐,卻也不敢莽撞行事,頓時就止住躍起的身子,不過是改臥而坐而已。
  冷氣來自對方腰側之間,那裡懸掛著一口形式古雅的長劍。
  海無顏的一隻手,結結實實地握在劍柄上,劍開一寸,隱隱有寒光外洩。
  扎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知道眼前這陣子冰寒的透骨氣息,敢情發自對方劍身,正是所謂的「劍氣」,此乃極流劍客所具有的功力,扎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
  這一蓬髮自對方的「劍氣」,事實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對方倘敢輕舉妄動,必遭不測之災。扎克汗巴只得強壓驚悸,面含羞憤地坐在當地。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唉!請說吧!」
  「很好!」海無顏冷冷一笑:「扎克汗巴,到現在你應該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扎克汗巴潦起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內心雖萬分不服,卻不敢絲毫現諸表面。
  就在這一霎,那陣子透體冰涼的劍氣,忽然間為之消失。扎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陣子緊張,隨即亦為之鬆懈了下來,歎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海無顏冷笑道:「以你素日惡行,百死也莫贖其罪,念在你我總是初見,理應留些情面,你如答應我即日起遠離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人藏,我即可饒你一死,你意如何?」
  扎克汗巴聆聽之下,忽然間睜大了眸子。
  「哼哼!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海無顏冷冷地道:「不過,對你這個窮凶大惡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難免,活罪卻不可饒,我要把你這一身功力給廢了!」
  話方出口,扎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剎那,右手抖處,一口飛刀,由其袖管內疾射而出:直向著海無顏前胸飛來。
  兩個人近到面對面,如此距離之內,竟然發射暗器,飛刀一經出手,已到了對方胸前,當真是快到了極點。
  他的飛刀快,海無顏的劍更快。刀光方現,即為大蓬劍芒所掩沒,耳聽得「噹啷!」一聲脆響,那口飛刀已為海無顏出手長劍捲上了半天,變成了一天碎片。
  這口出鞘之劍,顯然威不止此,緊接著劍氣上揚,爆射出一道經天長虹,迎著扎克汗巴騰起的身子只是一絞,隨即回鋒入鞘。
  「鏘」地一聲,寶劍回鞘。
  空中灑下了大片血雨。
  扎克汗巴發出了一聲悶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飛天鷂子般地一陣疾滾,緊接著四平八穩的墜落下來,「叭嗒!」一聲,倒向雪地。
  「你……小子……你……」
  幾經掙扎,他想站起來,卻是力不從心,終於瞠目結舌,不再移動。
  漸漸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紅了,只是很短的一霎,已紅了一大片。
  四周沒有一點聲音,環境出奇的靜,只有嗖嗖的風,在雪地裡刮著。
  又過了一會兒,四周人群才發出了一陣子聳動,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跑的,反正是第一個才一拔足,餘下的緊接著都開始四散逃竄,一剎那,俱都逃走一空。
  現場最後只剩下了兩個人,海無顏、潘幼迪。
  後者輕移腳步,緩緩來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視著,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讚歎一聲道:「好劍法!」
  說完,她偏過身子來,打量著丈許開外的海無顏。
  「你這一手劍法可是新學的?以前我沒有見你施展過,真快!」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緩緩走上來,與她並排立著。
  「這個人武功確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睬著他道:「剛才情形,我真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劍夠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
  一面說一面伸出足尖,輕輕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對方屍身翻轉了過來。但只見死者右手後背,卻在掌心裡緊緊握著一口尺許長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內掣出,還不及出即遭到對方毒手。
  海無顏的劍顯然是傷中對方腰間要害,深入約數寸,外表看上去,不過是留下一道細小的劍痕,殊不知這一劍已嚴重地傷害了對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斷不致如此快就已喪生。
  海無顏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搖了一下頭,他苦笑道:「我本來還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廢了他的功夫,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聞此人,一生作惡無數,你殺了他,只當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傷感,倒是未來前途,卻要更加小心呢!」
  海無顏禁不住偏過頭來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過來,四隻眼睛相對的一剎那,似乎凝結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無顏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道:「哦,任三陽呢?」
  潘幼迪一聲不響地陡然騰身過去,轉瞬間踏雪而回,手上托著看來似乎是凍得不輕的任三陽,海無顏暗吃一驚,忙自趕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後,任三陽總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嗯……鵝這是在哪裡?」接著他倏地彎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鵝這還活著麼?」
  海無顏一笑道:「死不了!」
  一面說,隨即由身上取出刀傷藥,為他各處傷口上好,包紮妥當。
  海無顏默默地在為任三陽療治時,潘幼迪只是靜靜地在一邊餚著,眸子裡含蓄著深摯的情意,及一些傷懷、幽怨……
  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內,這附近原來倒臥著不少屍體,不一會兒的工夫,卻已為飄落下來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陽盯著半為雪花掩蓋的扎克汗巴屍身,歎息一聲道:「誰又會料到,這個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這麼死了,這也是他惡貫滿盈的報應。」
  說到這裡,忽似心裡一動,驀地回過身來道:「咦!她呢?」
  當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無顏苦笑一下:「走了!」
  任三陽眨了一下眼,有點納罕地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好好的她又會走了?」
  「她一向就是這個樣子。」
  說時,海無顏深邃的目光,遙遙地看向遠方,那裡正是風雪彙集之處,在雪花飛舞影裡,似乎猶獨能看見潘幼迪漸遠的背影。
  「唉!」目睹著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鴻影,海無顏深深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任三陽滿臉莫釋的表情,伸出手來在臉上搔了一下:「這鵝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說,鵝是不該提這件讓你傷心的事,可是鵝卻忍不住非說不可!」
  海無顏只是向遠方看著,漠漠不置一詞。
  「咳!」任三陽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鐵打的漢子,她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的女俠客潘幼迪吧,鵝一眼就看出來了!」
  海無顏冷冷地道:「難道你也聽說過這些傳說?」
  「怎麼沒有?」任三陽道:「除非你是聾子,否則,這件事誰還會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著海無顏道:「鵝原來倒還有些懷疑這碼子事不盡實在,嘿嘿!今天一見,才知道是真的,兄弟,這件事,鵝比你總是大兩歲吧,你得聽鵝一句話,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難道還打算光一輩子身?」
  他還想再說下去,卻被海無顏隱隱含有威芒的一雙眸子給壓了下去。
  「嗤!得!就算鵝是白說吧!」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一面打量著附近,嘖嘖稱奇地道:「這群免崽子來得快去得快,說一聲走,可真他娘的一個都不剩,鵝們是不是也該要動身了?」
  海無顏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過去找到了他的馬,翻身跨上。
  任三陽見他默默不置一詞,即猜知他懷有滿腔心事、也不再多說什麼,當下也跨上了馬。
  照著來時的樣子,海無顏在後,任三陽行前,當中是馱寶的駱駝,一行人獸浩浩蕩蕩地直向山下行進。
  大敵既去,任三陽的心情可鬆快多了,雖說是自個兒在前面獨行,嘴裡可也不閒著,一時自拉自唱起,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
  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這首古詞,乃宋時詞人謝希孟所作,詞意悲切。尤其發自任三陽沙啞蒼老的嗓音,聽來更覺迴腸。
  任三陽把一首《卜算子》唱著唱著,他連續過了三處雪丘,回過頭卻難以看見身後的海無顏。陣陣寒風迎面吹過來,真有呵氣成冰的那股子冷勁兒。
  「吁!」任三陽暫時拉住了馬,冷風吹得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住,一面呵著氣,摸索著身上,想找著打火器來上一口煙。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樁怪事兒。
  一頭青花毛的小驢兒,獨個在前面樹下踢著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著一個漢子。
  那人可能已經凍死了吧!直直地伸著兩條長腿,這麼冷的天氣卻是那麼單薄的一條青布褲子,紮著褲口,腳下是一雙漢人習慣穿著「雙臉氈」,又名「扒地虎」的那種鞋。一件月白裡子的夾袍子,下擺迎著風已翻了過來,半搭在這人臉上。
  這漢子身子半側著,一隻手縮到了懷裡,全身上下浮蓋著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睡著了,反正是樣子難看極了。
  任三陽突然見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這是他娘的哪號人馬?」
  心裡嘀咕著,可就沒有心思再抽煙了,兩腿一夾坐騎,胯下青花馬匆匆趕了過去,一直走到這人跟前,對方還是一動也不動。
  「呸!」任三陽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可真邪氣了,又死了一個?」
  本想繞過去,裝著沒看見也就算了,無如一眼看見了那頭小毛驢兒,只見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愛,一套皮鞍子連帶著白銅的扣花,真是樣樣齊全。
  這還不說,最讓他放不下的卻是拴在那小毛驢脖子上的一個紅漆酒葫蘆。一看見這玩藝兒,任三陽卻是打從嗓子眼裡發癢,情不自禁地就下馬。
  「這可是活該老天爺可憐,阿彌陀佛,我任三陽在此,百無禁忌!」
  想到了「死人的東西吃不得」這句話,他才來了上面那一句,其實心裡還真的有點犯嘀咕。
  摸著了小毛驢,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個葫蘆,掂了掂,可不是沉沉地,拔開塞子,一股酒香直衝鼻樑,可是久別數月的「二鍋頭」。
  任三陽這分子高興,可就不用提了。
  回頭看了一眼,駝駝群才出來三分之一,海無顏在最後面,還早著呢!
  「嗤!」心裡一樂,差點沒笑出來。
  「你可是積了德啦!」
  向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滿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
  說著「咕咯!」先來了一大口,一股子熱氣,直貫丹田,心裡那分子樂簡直無言可喻,由不住咕咯咯一連又是三口,這才算過了癮。
  「相好的,喝夠了吧!」
  不等任三陽放下了葫蘆,就覺得肩膀上「叭嗒」!被人拍了這次一下。
  可不是肉巴掌,冰冷冰冷的。一下子就讓任三陽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蘆可就掉了下來。
  可沒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麼戲法兒似地,這個酒葫蘆才落下一半,就彈了起來,直向對方那個人頭上飛過去,那人一張嘴就咬著葫蘆上的繩子。
  任三陽這一霎,才算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哪裡是什麼死人?
  那是個看來六十來歲的老頭,長長的臉,一對死魚眼,尖下巴上留著五六寸長短的白鬍子,禿腦袋瓜兒,只在後腦殼上飄著灰白的一片長髮。
  我的老天,這個人任三陽是見過,不正是前此在「烏蘇」莊子上還見過的那個不樂島上的三位當家中的宮一刀嗎?
  「宮一刀」三字一經入腦,任三陽可就像是泥菩薩也似地給塑住了。
  宮一刀的臉,想是在雪地裡挨久了,被凍得卡白卡白的。他是獨臂人,一隻胳膊早就沒有了,空著的那只袖子,被風吹得到了脖子後面,可是那另一隻手上並不空著,緊緊地握著一口刀,老長老長,纏有羊皮線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給人說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陽的眼睛,似乎已被對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給懾住了。
  不用說,剛才任三陽落下來的酒葫蘆,就是被這口刀挑起來的。
  一股懾人心弦的寒氣,發自對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陽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覺大事不好的當兒,已經的確是「大事不妙」了。
  誠如所知,宮一刀的絕世刀法,並世無雙,這個天底下如論刀法,也許只有「燕子飛」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寶刀,才能相提並論,任三陽與她比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眼前任三陽忽然覺出不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也算是他命該如此,活該喪生於此。就是任三陽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長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來,電光乍閃,任三陽「喔」地驚呼一聲,一隻右大臂已經齊著肩骨關節整整被斬落下來。任三陽嘴裡再一次發出「喔喔!」聲,整個身子像是風車也似地一陣子疾旋,踉蹌而出。
  其實這也只不過是霎時間事,緊跟著宮一刀再一刀的揮出,卻是施展他最稱傑出的「氣波刀功」。刀氣乍吐,有如飛虹倒捲,迎著任三陽的身子只一下,已是身首異處。
  任三陽那一顆枯朽的人頭,隨著宮一刀的刀光,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撲通!」落到在雪地裡,緊跟著他的屍身也倒了下來。
  這一切說起來似甚瑣碎,然而發生的時候,卻是那麼的快,不過是交睫的當兒,任三陽已橫屍雪野。
  宮一刀一刀揮出,緊接著身子向左側躍出,其快捷輕靈有如雪中寒狸,卻有一個人的身子,看來較他更要快上一籌地縱了過來。
  一片衣袂聲蕩過,現出了海無顏碩大的身影。他只是聽見了任三陽的呼聲,感覺到有些奇怪,情不自禁地趕過來看個究竟,卻不意一看之下,竟然發現了這等慘事。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一時間魂飛九天,有如身遭雷殛般地震盪,緊接著爆發出狂炙的怒火,這股狂怒,毫無疑問的,一股腦地都衝向宮一刀的身上。
  宮一刀身子方自躍起,卻被迎面而來、海無顏所發出的大股內力自空壓下,上力不繼,一個踉蹌自空中跌了下來。
  對於宮一刀來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他真的難以相信,什麼人能夠有這等力道,竟然連自己也招架不住。在雪地裡一陣子蹣跚,總算把身子給定住了。一抬頭,對方那個魁梧的漢子就站在對面。
  如今的海無顏較諸多年以前,實在是有著極大的差別,況乎過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宮一刀雖然遍翻腦海,也難以認出對方這張臉來,對他來說,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誰?膽敢插手宮二爺的閒事?」
  宮一刀一面說時,那雙閃爍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臉上再一次地洋溢著獰惡的殺機。
  海無顏先不回答他的話,逕自走向任三陽無頭的屍身旁邊,彎下身來察看著。
  剎那間,他的眼睛紅了。大顆的淚水自他瞳子裡滾落下來,一滴滴滴向白雪,這一霎對他來說,彷彿有「天旋地轉」之勢。
  然而,他依然克制著自己,慢慢地走過去,自雪地裡拾起了那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任……兄……任兄……」
  那顆頭是再也不會說話了。
  瞬間以前,就從這張嘴裡談笑風生,唱出過淒涼的秦腔,不過是剎那之間,竟然人天隔絕,生死兩分,真是從何說起?從何說起?
  海無顏驀地抬起臉來,用那雙凌厲的眸子,狠狠地向宮一刀注視了一眼,後者在他的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
  雖是無言的一瞬,卻像包含著萬千毒言的詛咒,更有莫大的嚇阻作用。
  那是一種無言的挑戰,像是在說:「你先不要走,等著我的!」
  宮一刀當真就站在原地,不曾移動。他的一隻獨臂,緊緊夾著掌下這口長刀。刀身夾在腋下,刀柄卻反握在掌心裡,身子直直地站在雪地裡,時與刀身緊緊相貼,一雙眸子事實上早把對方環身左右的形象打量清楚了。是以雖然緊張,卻並不懼怕。他決計等待著與對方殊死的一搏,倒要摸一摸對方究是何方神聖人物。
  海無顏在大敵注視之下,依然從容地作了些瑣碎事。
  他把任三陽的斷頭,斷手一拾起來,安放在屍身上,然後脫下身上的長衣,蓋住它。
  「哼!」宮一刀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沉聲道:「死的是你什麼人?莫非是你老子?」
  海無顏慢慢站起來。
  「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他真的是你老子?」
  宮一刀顯然吃了一驚,冷笑著搖搖頭:「我不信!」
  「哼!」海無顏冷哼了一聲,由鼻子裡發出了冷笑:「人與人之間,哼哼,我可以告訴你,宮一刀,你所殺的這個人,是我所深深敬重的一個人,你為此便要負全責。」
  「姓宮的早已等著你了,你劃下道兒來吧!」
  說著,宮一刀仰天發出了一聲狂笑,雪地裡激厲起大片回音,幾隻雪雞由附近一叢草裡拍翅而起,叭叭的扇翅聲,低低地在這片山谷裡迴盪著。
  海無顏冷峻的目光,銳利地在附近搜索著,直到他確定這附近確是沒有一個閒人。
  「宮一刀,你只是一個人麼?」
  「不錯,我就是一個人!」
  「很好,那麼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蓋世刀法吧!」
  「嘿嘿!你會嘗到的!」
  微微停了一下,他喃喃接下去道:「你是新出道的麼,你報上個名兒來吧!」
  「用不著!」
  海無顏嘴角顯出無比的冷漠:「拔刀吧,我恐怕還要見識一下你的醉金烏身法!」
  宮一刀面色微沉,必然,這一剎那,他內心起了無比的震撼。
  他這個人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是不輕易現出表面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面說,宮一刀嘴裡發出了嘿嘿冷笑,笑聲裡洋溢著無比的殺機。
  「這麼看起來,我們這次見面,倒很有意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6:44

  一股刀風,已陡地衝向海無顏。他已經完成了出手之前的一切準備。
  然而,海無顏又豈是弱者?立刻回以顏色,冷森森的劍氣,在他手握劍把的剎那間,已大蓬向外運出。刀波劍氣立時糾葛一團,其實卻是兩股絕不並容的氣機,由於雙方同為道中高手,一時之間還難分勝負。
  宮一刀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只有大敵當前,他才會顯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他的目光終於轉向眼前那群駱駝。
  「駱駝上馱的是什麼?」
  「寶貝!」
  「可是雪山寶藏?」
  「你又猜對了!」
  這麼直率的回答,倒是少見!
  宮一刀心裡禁不住有些犯嘀咕,由不住轉動目光,上下又打量了對方幾眼。他是一個行事極穩重的人,一絲疑惑,隨即使得他立刻止住了出手的衝動。他還要把對方摸得更清楚一點。藉著一連串的冷笑,大股的刀氣更廣泛的向外溢出,在空中緩緩散開,直向海無顏正面作不同角度地衝突試探。
  這種出手前的試探,常常是他致勝敵人的不二法門,因為透過了這番試探,他便能掌握住致勝敵人的先機,乘虛而入,一擊而中。然而面前的這個敵人,卻不容他這麼稱心,一任他的刀氣活動面多麼?」,多麼尖銳,總有一股堅強的劍氣作為後盾,封得死死的。宮一刀心裡的費解可想而知。
  海無顏之所以遲遲出手,其實也不外與宮一刀同樣心理,只是他所展現的較諸宮一刀更含蓄得多,他甚至於無此用心,只由敵人的表現反過來瞭解敵人而已,確是更較高明。
  「宮一刀!」海無顏冷冷地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當然應該瞭解到這句話的意思?」
  「不錯,我想你更能瞭解!」
  海無顏緩緩地道:「我再告訴你一些事情,也許你還不知道!」
  「你說吧!」
  「我已經見過了白鶴高立!」
  「是麼……」
  外表是出奇的鎮定,但是心裡卻壓制著無比的震驚。
  「我還告訴你!」海無顏緩緩地接下去道:「高立本和你存著同樣的心思,只是很遺憾,他沒有成功!」
  宮一刀冷笑著沒有吭聲。這一霎他心裡卻不禁十五個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暗忖道:難道說高老大還不是這個傢伙的對手?
  海無顏莞爾一笑:「還有幾個朋友的下場,也許你很關心,黃家堡的『青霞劍主』李妙真師徒,我們也見過面!」
  「哦!」
  「很不幸,她受了重傷,只怕三年之內,她是很難再動彈得了啦!」
  「不用說,這是得力閣下所賜嘍?」
  「那是她自找的!」
  「我知道了!」
  「你還有不知道的!」海無顏緩緩接下去道:「布達拉宮的活佛扎克汗巴,我們也見過面了!」
  「是麼?」
  「很可惜,他的遭遇比較慘一點!」
  宮一刀這次沒有吭聲,只是他的目光裡,卻渴望著一聆究竟,只是不便出口詢問而已。
  海無顏微微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後山十里之外的那片山坡地找到他的屍體,現在很可能屍身還沒有凍僵,他也是為這個死的!」
  說到「這個」時,他的大拇指挑了一下,指向那駱駝,宮一刀心裡自然也就有數了。
  儘管他夠鎮定,但是在他聽到了扎克汗巴的「死」,李妙真的「傷」,高立的「敗」,這一連串的大變之後,內心之震動誠然可以想知。
  宮一刀的心不禁有些活動了,這是很微妙的一個趨勢,心情微有所怯,隨即影響到內聚的真力,從而刀上氣機也就變弱了。
  相反地,海無顏的劍氣卻是盛氣如虹,在對方刀氣乍呈軟弱的一霎,立刻前湧,填補了對方空下來的位置,宮一刀佇立在雪地裡的一雙腿腳,情不自禁地為之大大移動了一下。
  陡然之間,海無顏的身子已經迫近過來。
  宮一刀濃眉一挑,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意欲扳倒一上來不均衡的趨勢。
  海無顏卻不容他如此,整個身子在雪地裡一個快轉,其勢有如旋風陀螺。
  宮一刀嘴裡一聲怒嘯,整個身子向前面雪地裡一個疾撲,僅僅只靠著一雙腳尖點在雪面上,全身在快速的一個倒勢裡,其實懸空未下。這一式「蜉蝣戲水」,端的是高明之極。設非是這麼快速的勢子,簡直無能躲過海無顏那等疾烈的一劍。
  像是一道閃電,隨著海無顏揮出的劍勢,直向著宮一刀身上斬去,由於宮氏的機警,竟然逃過了這一式雷霆萬鉤的殺著。
  海無顏這一式殺著,其實也是處心積慮的預謀,隨著劍勢的出乎,他整個身子騰身而起,身劍合一地由宮一刀身上掠了過去。
  宮一刀焉能就此甘心,那條拉直了的身子,在雪地裡是那麼挺。緊接著的一式鯉魚打挺,更是極見潑辣!弓身!疾竄!「唰!」一下子,已來到了海無顏的身後,長刀摟頭蓋頂地快速劈了下來。
  「噹啷啷……」清脆的刀劍交鳴聲中,雙方各自半回著身子,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海無顏陡地抱劍當胸。然而這只是另一次發劍的起手式子。緊接著,隨著他踏動的足下,右手撩處,「唰!唰!唰!唰!」一連揮出了四劍,四劍宛若一式,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妙在四劍雖分先後出手,其實卻連為一式,隨著,森森的劍氣有如鬧空的一條銀龍。
  宮一刀大吃了一驚。他的驚嚇,只須透過他張惶的目光即可看知。
  「叮!叮!叮!」
  這一式三刀,算得上是宮一刀的絕妙高招了,三刀迎著了三劍,剩下的一劍顯然要較諸宮一刀遞出的刀要快上一籌,以致於一宮一刀吃了大虧。
  宮一刀大驚失措之下,整個身子向左一個疾轉,依然慢了半拍。
  「哧!」劍光過處,宮一刀左肋上立時現出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痕。
  這一劍夠快、夠準,卻不夠狠。
  宮一刀卻已是吃受不住,鼻子裡哼了一聲,隨著他轉動的身子,有如旋風也似地閃了出去。鮮紅的血,立刻溢出來,把他身上那一襲月白色的長衣都染紅了。
  「嘿嘿……」
  一連串的冷笑,發自宮一刀的嘴裡,笑聲顯示著難以掩飾的情怯。
  「好小子……好劍法……」
  一面說,他刀咬嘴上,中食二指並處,一連在傷處附近五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頓時就止住了汨汨的流血。剎那間,他眼睛裡佈滿了紅絲,兩額上青筋鼓起,這是壯年火氣方剛時的鬥志表現,絕不應出現在此刻他這般年歲的。
  「小子,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仔細了!」
  一面說,宮一刀身形側轉,長長地向腹內吸著氣,像是在調息著一種內功。
  海無顏原可在此時一鼓作氣,將對方斃之於劍下,然而他卻似為了表示大家風範起見,掩忍不發。
  或許他另有用心吧!他是在等候著宮一刀情急救命的情況之下,施展出他們不樂島的罕世身法——醉金烏。
  一種醉金烏「身法」混合在「刀法」上的傑出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似乎正等候著他的如此施展。
  「小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聲音裡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每一個字都似由牙縫裡擠出來的。
  「只怕你還沒有這個能耐……」海無顏的劍,輕輕由前胸向下方垂落,臉上顯示著一些不屑。
  宮一刀一次又一次地運著氣,按說他身上已見了血,是不便再施展內練功夫的。然而,大敵當前,性命攸關的要命關頭,已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了。每當他運上一口氣,臉上就越現赤紅,到第三第四口氣時,那張原本看來瘦削的臉,竟然變成了紫紅顏色,猝然間像是變得肥大了。
  海尤顏看在眼裡,依然是不動聲色,他知道宮一刀盛怒之下,已將要施展他們不樂門中的蓋世絕技「醉金烏」身法了。以醉金烏「身法」揉合入「刀法」之內的混合使用,確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久仰了,今天,他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
  雪勢變大了,仰視當空,只是那麼灰濛濛的顏色,雖非鵝毛大雪,卻是其勢不小。兩個人頃刻裡籠罩在千疊萬疊的「彈雲飛絮」之中。
  宮一刀的傷口又在汨汨地出血了。那是因為他運施的內在氣功太過於強烈的緣故,雖然事先封閉了「止血」的穴路,亦由不住會有少許流血外溢。他非出手不可,如果在氣機內充的一定時間之內不與以緩和,將會有難以預料的可怕後果。於是,在他最後一口長氣吸進的同時,腳下情不自禁地顯現出蹣跚形象。
  海無顏依然是倒握著劍把,劍尖下垂,他的一雙眼睛這時忽然收成了兩道細縫,由那裡向對方緊緊地逼視著。
  宮一刀終於揮出了他的第一刀。白雪覆蓋著他的身子,這一刀看來甚是令人費解,似乎並非是奔向海無顏,卻是向距離他體外尺許左右地方削落下去。緩慢的一刀,卻似有風雷之勢,只是那麼沉實有力地慢慢落下去。
  海無顏聳立著,那麼直挺挺地站立著,彷彿對落下的這一刀無動於衷。
  宮一刀發出了第二刀,依然是不著邊際的一刀。這一刀卻是由下向上翻起來的,配合著他踉蹌的身法,刀身斜卷而出,成了一個半圓的弧度,大片的刀風,自這個弧度範圍裡向外溢出,頃刻之間海無顏竟然被籠罩在這個弧度之內。
  海無顏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一個寒顫,忽然體會出盈育在對方刀身之內的凌厲殺招。他的劍,卻也在這時猝然揚起,一道寒光射處,直向官一刀肩頭上劈落下去。
  然而,海無顏立刻就覺得這一劍失策了。敢情配合著醉金烏身法所施展的刀功,竟是那麼虛玄。這一劍竟然在對方似實又虛的閃動之中落了空招。
  一招落空之下,海無顏大覺不妙,耳邊上響起了對方凌厲的刀風,只覺得半邊身子已籠罩在對方冷森森的刀氣之中。「嗖!」這一刀擦著他半邊膀臂,似乎在貼著他面頰的情況下滑了開去。雖是沒有劈中,卻不禁嚇了他一身冷汗,可真是驚險萬狀,千鈞一髮。
  海無顏在一連閃過了對方三招之後,由不住發出了他的第一招,掌中劍在一聲清脆的龍吟之下,抖出了一朵劍花,直向著對方心窩上扎去。
  原來如今海無顏較諸昔日功夫又自不同,自從深習二天門武功絕學之後,已是身兼數家之長。這一劍看似無奇,其實卻聚集著「二天門」中深奧的「快劍分花」功力。
  宮一刀哪裡識得厲害,一刀落空之下,正待第二次運刀向對方進攻,眼前奇光耀眼,已吃對方劍上光暈吸住,慌不迭向上一提刀,大蓬刀光與對方劍光迎在了一塊,「噹啷啷!」刀劍交碰中,雙方俱都由不住向後退出了一步:
  哪裡知道,海無顏這一招「快劍分花」伎倆何止於此?隨著他落下的劍身第二次跳起,空中頓時炸開了三朵劍花。
  「波!波!波!」大蓬劍光耀眼裡,三劍分別是「點前心」「掛兩肩」,隨著海無顏踏上的腳步,霍地直向著宮一刀正面猛攻了過去。
  宮一刀長嘯一聲,霍地舉刀迎上,掌中刀,施出「醉擺乾坤」一招,再次發出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磕開了對方左右雙劍。同時他刀鋒中挺,以雷霆萬鉤之勢,直向海無顏面門劈去,以此疾烈之勢,意圖化解對方奔心之一劍,饒此,卻仍然慢了一步。
  一團劍光旋處,帶起了宮一刀破碎的胸衣,這一劍雖賴宮一刀及時抽身,未遭剖心之禍,卻在他前胸處留下了一圈劍痕,碗大的一塊胸肌隨著海無顏旋出的劍尖飛了出去。
  宮一刀「啊」的一聲驚呼,整個身子旋風也似地轉了出去。
  當此要命關頭,他兀自忘不了要向對方施以殺手,一口刀指向當空,忽地大吼一聲,整個身子筆也似地,直向著當前倒了下來。
  這一刀在「醉金烏」刀法中,名叫「醉倒斜陽」,大是可觀。
  宮一刀在兩處重創之後,猶能如此施展,確屬不易,他似乎豁出一條性命,也要將對方斃之刀下。
  海無顏偏偏不叫他稱心如願。在透過漫天飛雪的稀薄天光之下,兩條人影似乎疊成了一個角度。
  由是,宮一刀壓下影子,看來便與海無顏重合一處,在這個角度裡,上衝的刀光,形成了一道經天長柱,直直地向海無顏劈身直下。
  這麼猛烈的刀勢,似乎自有「刀法」以來,還是僅見,凌厲的刀風,在刀勢方出的一霎,已形成了極為銳厲的殺傷力道,以至於刀氣之下,頓雪紛飛,雪地裡立刻形成了深深的痕跡。
  身處在刀勢之下的海無顏看來似乎是莫能為力了。此時此刻,閃避、抵擋,均嫌不及,似乎只是死路一條。
  兩條人影,竟然就這麼真的迎合在一塊。似乎也就在迎合之處,傳來了極為輕微的一聲刀劍交鋒之聲「咯!」
  接著電光石火般地,一陣刀劍過往。雪地裡,兩個人影糾纏著一連打了幾個滾兒,傳出了一連串的刀劍交鋒之聲。
  霍地,一條人影有如星丸跳擲般地,自地面上飛彈而起,連帶著的那一聲叫嘯聲,卻是那麼的凌厲駭人。
  一片血雨,宮一刀疾起的身勢裡,灑向當空,連帶著卻有一件物什自空中拋落而出。「叭嗒!」墜落雪地,那是一隻拿刀的手。
  刀仍然緊緊地握在手上。只是那隻手卻已經脫離了身軀。
  顯然地,海無顏的劍,斬下了宮一刀僅有的那一隻手,他出劍利落,這一劍齊臂而上,斬下了宮一刀整個的手臂。傷勢情形看來與他過去失去的那隻手臂完全一樣。
  「血」如泉水般地湧了出來。
  宮一刀,狗也似地在地上滾著,傷軀過處,白雪盡成紅色。
  在一陣疾翻猛滾之後,這個看來像「冬瓜」也似的身子,竟然恍恍惚惚地由雪地裡站起來。
  對面人影乍閃!海無顏已來到了他的正面,臉上顯現著冷漠的笑,海無顏這一刻似有無限感觸,他可以輕鬆地舉劍而下,一劍劈死對方。他卻沒有這樣做。
  「你……小子……報個萬兒吧!」宮一刀臉色一片鐵青:「讓宮老二臨死也做個明白鬼兒。」
  「放心,你還死不了。」
  緊接著海無顏抖動手中劍。
  「唅!叭!叭!叭!」
  空中爆出了四團劍花,卻並非取對方性命。四股劍風,分別點中了宮一刀身上四處不同的穴道,立刻止住了對方的流血。
  「小子……你好狠……嘿嘿……好狠的心!」宮一刀嘴裡詛咒著,全身抖成一氣:「就算你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
  「你可以不必死。」
  「我……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海無顏冷漠他說:「你功力不錯,這一手金烏墜刀法,大概並世無雙,留著一口氣,傳授給誰吧!」
  宮一刀身子還在打抖。
  「小子……你到底是誰……」他幾乎是在哀求了:「求求你,告訴我吧」。
  海無顏「噹」一聲合劍入鞘,他原想轉身離開,卻是中途止住。
  「好吧,也許是你帶口訊兒回去的時候了。」
  微微停了一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緩緩地接下去道:「我們以前見過,你竟然忘記了。」
  「是麼?」
  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宮一刀突然地向後面退了一步,那雙睜大的眼收小了又睜大,睜大了又收小,打量了對方好幾次,依然是看不出一些苗頭。
  「我不認識你……哼……哼……不認識你!」
  「你認識的,十年前,在你們不樂島上見過。」
  「那是不可能的!」宮一刀痛心死心之餘,似乎也剩下了這口氣了:「這個世界上據我所知,還不曾有一個不樂島的敵人能夠活著離開那裡。」
  「那麼我大概就是一個例外吧,」
  「你到底是誰?」
  「海無顏!」海無顏臉上顯現出無比的愉快,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把積年的隱恨一下子吐出來那麼愉快的事了,他接著上前一步,吐字清晰的告訴對方。
  「十年以前,我險些喪生在你們醉金烏的手法之下,大概你以為我死了,其實我又活了。」
  「海……無顏……海無顏……」宮一刀終於記起來了,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哼……你竟然還活著……」
  「還沒有死,回去吧,宮老二!我與你私人之間的仇恨,在你這只獨臂掉下來之後,已經完全勾消了。」
  「我謝謝你了。」
  一面說,這個活像冬瓜一樣的人,隨即緩緩地轉過身來,就在他將轉未轉之間,突地右足頓處,飛出了一股雪箭,銀光一現,直向海無顏臉上射來。
  海無顏冷哼一聲,右手翻處,袖影略閃,已將飛來白雪全數捲入袖內,微微一抖,隨即散落地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7:00

第45節

  宮一刀直直地瞪視著他,滿臉無助神情,恨到極處,只管死命地咬著牙根,卻是無計可施,涔涔淚水,卻是淌了滿腮都是。
  「你也有傷心的時候麼?」
  海無顏冷冷他說道:「這多少年以來,你們不樂幫作了多少壞事?殺了多少無辜?你可曾想到過?宮一刀,這就是你的報應!我能夠留下你一條活命,實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走吧。」
  這一次宮一刀倒像似把話聽進去了。聆聽之下,他發出了長長的一聲歎息,隨即苦笑道:「海無顏,你真的要來不樂島?」
  「我一定會去的。」
  「君子一言,如皂染白!」
  宮一刀臉上帶著淒慘的笑:「我等著你。」
  說完搖晃著身子徐徐轉身自去。
  他似乎對一切都死心了,走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漸漸地才消失了。
  離開了布達拉宮的這些日子,只覺得身上輕飄飄的,什麼牽掛都好像沒有了。
  大批的寶藏都交到了布達拉宮,交給了第十五王扎克錫活佛,為了慎重計,他還特別要求對方成立了一個專司掌管這批寶藏合理運用分配的組織,由當今藏王扎克錫活佛總司其責,下設六位喇嘛大臣,今後有關這批寶藏的任何運用,都需要此六人合商辦理。
  為避免人心的腐蝕,金錢的濫用,海無顏更保留了不定期的審核抽查權力,這樣一來,便不懼有中飽貪污的現象了。
  完成了這件事,他心裡鬆快多了。擺在眼前面的似乎就只有這一宗了,去不樂幫。把那個當今最稱強梁霸道的黑道組織挑散了,了結多年的宿仇,救出無憂公主及其家人。
  這件工作當然不容易,可是事已至此,已是無從選擇,終將要破釜沉舟地一干了。
  今夜,他孤獨一個人坐在這裡,已人中原的一個雞毛小店裡。
  所謂「雞鳴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正是這個時刻,他靜靜地坐在這裡,由敞開的窗子望出去,那便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線了。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乾也似地平鋪著,積雪新化,彙集成汪汪的池泊,那麼靜靜地陳列在那裡,就像是平鋪著的白銅鏡面,從而將天上的白雲星斗都映入其中。
  海無顏已慣於早起。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個時辰之內,就像眼前這個時候,他就起來了。
  面對著東方,練了一陣子吐納功夫,頭腦益加空明。一陣陣的草藥氣息,在眼前徐徐擴散著。
  他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在屋角的那個小紅泥爐子上拿起了藥罐子,把裡面的藥汁緩緩斟出來。那是半墨綠色的藥汁。
  海無顏舉碗待飲,忽然眉頭輕皺道:「什麼人?」
  隨著他放碗,騰身,有如鴻鳥也似地掠了起來。
  窗外人影一閃,一條人影更較他為快地掠了進來,海無顏原本待將縱出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折,斗室內大風震盪,「轟」然聲中,先後兩條人影,俱都落了下來。
  一個是翩翩風采的俊秀奇俠。
  一個是長身玉立,面現憂怨的楚楚少女。
  四隻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
  「幼迪,是你?」
  「我果然沒有猜錯,你原來身上的病,一直都沒有好?」
  一面說著,潘幼迪緩緩地走過去,低頭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藥碗,眸子裡淚光瑩瑩。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還是受了什麼傷?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好?」
  海無顏搖了搖頭,一副不欲多說的表情。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藥碗,在鼻子上聞了一下,實在也無從窺知,她越是費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
  面對著灰濛濛的東方,海無顏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搖搖頭,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訴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這個天地之中,有大多的奧秘,你我始終無從得知一樣。」
  潘幼迪呆了一下,緩緩走過去,用著神秘的眸子打量著他:「你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的事情,我不該知道?」
  「不錯!」海無顏有意避開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
  「為什麼?」
  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無顏那張臉忽然飛起了一泛紅色。
  「不為什麼。」
  一種難以抑制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顏轉向潘幼迪,那是一種自尊心遭到了貶傷之後的自然反應;潘幼迪由不住為之吃了一驚。
  只是面前的這個人,關係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對她來說也太重要了,偶然,她發現到了這碗藥,這碗小小的藥卻似乎關係著對方長久以來,一直隱藏著,不欲為外人所知的隱秘,那麼這件秘密是否能為對方過去對自己的疏遠、冷漠,以及諸多的不盡情理,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呢?
  老實說,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測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自認為已經接近到了事情的關鍵,自不會為對方的一番疾顏厲色便嚇退。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
  一個半生柔順,只知道逆來順受的女人,並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軟弱的,正如同我們不能以羊的外形來斷定它不會發怒一樣的愚蠢。
  潘幼迪的轉變,其實在她與朱翠邂逅結拜為姐妹之時,就已經明朗了,她似乎已經擺脫了昔日的那種逆來順受,一切處諸命運安排的弱女子作風,她要對一切面對現實。
  「你一定要告訴我!」忽然,她抓住了海無顏的一隻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麼病?我們想辦法找人治,不會治不好的。」
  海無顏這一剎那,臉色漲得通紅,他原思發作,但是當他接觸到潘幼迪那張臉,想到了過去年月對她的種種冷漠,儘管是「事出有因」,卻也心懷愧疚,以至於一腔悲怨,難以發洩。
  「唉,你這是何苦?」
  閉上了眸子,他那張漲紅了的臉,漸漸地又變為白皙,卻讓一隻臂腕,緊緊地被抓在對方手上。
  「無顏,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都要咬出了血來。
  「難道你真是一個忘情無義的人,我不信我這雙眼睛會看錯了人,我不信!」
  邊說邊搖著頭,點點淚水,由兩邊腮上滑落下來。
  「我死了也不信,請你告訴我,這一些是為了什麼?為什麼?」
  邊說邊自掩耐不住,終於垂下頭嚶嚶哭泣了起來。
  點點淚水,順著她的腮滴下來,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濕了一大片,她訝然警覺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卻被海無顏的一隻鐵掌握住了。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為之觸了電那樣的感覺。一陣羞澀,臊紅了她的臉,畢竟這動作大出她意料之外,使她覺得一時有些張惶失措。
  羞澀、驚喜、說不盡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觸,一股腦地激盪著她,她再也掩飾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來。
  長久以來,她就想這個樣地大哭一場了,難得這一刻得償所願,更何況在心上人身邊,一時再也忍不住,隨即撲向對方懷裡。
  那是一個男人寬敞而結實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臉,甚至於整個身子。
  他只是那麼默默地接受著,木訥的臉上,似乎沒有一些兒表情,只是用力地握著那隻鐵掌,幾乎把對方的一隻纖纖柔荑為之溶化了。
  這一陣子哭泣足足繼續了小半盞茶之久,才化有聲為無聲,卻是那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
  也不知什麼時候,海無顏的另一隻手,已經緊緊地摟著了她,這只抱著她的手,也同於那只握著她的手一樣的有力,緊到彼此間能夠相互感應到彼此的心跳。
  潘幼迪的臉色再一次地紅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緩緩地自對方胸上抬起了臉盤兒,那麼近地向對方注視著。
  她實在看不出那張臉上含蓄著多少熱情!依然是冰冷一片。
  正當她心懷不解的當兒,卻有兩滴大顆的淚水,自對方微呈呆滯的眸子裡滾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兩腮之上。
  「你哭了?」
  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對方懷裡掙脫開,可是對方那只緊緊勒住她的鐵腕,卻是力道極大,連續掙了幾下,都沒有掙開,反倒是對方摟得自己更緊了。
  潘幼迪幾次沒有掙開,也就乾脆不掙動,只緊緊地貼著對方胸上,傾聽著對方規律的心跳。
  「告訴我……海……」她喃喃地向對方傾訴著:「你的傷可要緊?」
  海無顏微微搖了一下頭,臉上卻掛著一絲欲言又止的苦笑。
  潘幼迪仰起臉來看看他,心裡更不知是一番什麼感受。她兀自解不開心裡的這個疑團。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麼?」
  海無顏仍然是黯然地搖搖頭。
  「那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潘幼迪輕輕歎息了一聲:「你變了。」
  海無顏依然不發一言,深邃的目光顯示著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難道說,你連一句話也沒有要告訴我的?」
  海無顏那一雙深邃的眸子終於垂下來,近近地向她注視著。
  「我有話要告訴你。」
  潘幼迪臉上一霎間有了喜色:「什麼話?你快說。」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我……要告訴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
  潘幼迪簡直是怔住了:「這……又為了什麼?」
  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無顏懷中掙開來。
  「不!這是辦不到的。」
  方已忍住了的淚,一時又如決了堤的河水,點點滴滴地順著眼角更滑落下來。
  「告訴你,你要我忘了你,這輩子休想!」
  她陡然翻過身子來,用力地抓住海無顏的一雙肩頭:「這是辦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變成了鬼,我也會……想著你……」
  「你真的要知道為什麼?」
  「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著他,下意識裡卻有些害怕,害怕對方說出來讓自己承受不了的話。
  然而,她卻不願失去這個對方自願向自己訴說的機會。
  「你告訴我吧,為什麼?」
  海無顏緊緊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為……」一下子,他用力推開了她,力道之猛,幾乎使她難以招架,差一點摔了一跤。
  潘幼迪打了一個踉蹌,有些兒吃驚。
  海無顏忿忿地立在窗前,遠遠眺望著已有些微紅光的東方,這一霎他內心似乎鬱結著過多的憤恨、傷感,那一雙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緊緊地蹙著。
  潘幼迪像是等待著一個「晴天霹靂」那樣的害怕地向他注視著。
  「你說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變了心,愛上了另一個人,我也不會怪你的。」
  「我……不能……」
  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咬出了血來。
  「我……的傷……」
  「你的傷?」
  潘幼迪表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態,隨即鬆下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
  轉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驚,道:「難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傷在哪裡?」
  海無顏看著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
  「你怎麼不說話?莫非……真的是……」
  海無顏倏地轉過臉來,正視著她,目光的的逼人,潘幼迪幾乎嚇了一跳,對方這樣的神情,她還從來沒有接觸過,直覺地感覺到,對方似乎要宣佈什麼大事了。
  「我不妨告訴你,也讓你對我死了這條心!」海無顏那麼冷森森他說:「我雖非得了絕症,卻也相去不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已經是一個廢人。」
  這幾個字說得語音低沉,顯示著他內心的忿恨、歉疚,加以無可奈何。
  「是一個……廢……人?」
  潘幼迪一時如墜五里霧中。
  怎麼會是一個廢人呢?他不是明明好好地站在眼前面嗎,怎麼會是一個廢人?
  海無顏說了那句話,默默地向她注視了一眼,在對方還在玩味著這話時,他已陡地轉身步出。
  也許是太過突然的緣故,潘幼迪竟然沒有去阻攔他,等到她忽然覺出對方已經不在眼前時,海無顏顯然已經走了。
           ※        ※         ※
  海浪一個接一個地打上沙灘,打上巖岸,打上花崗石所砌壘而成的城堡,白雪似的浪花,一堆堆地反傾過來。
  日光穿過蒸騰而起的水霧,所見的一切是那麼的微妙,一切都在顫抖之中扭曲著。
  這片海岸,城池,堡壘,曾經是人們心目中的長城,不倒的金湯。然而,似乎有一種微妙的趨勢正在作祟,使人偶然會感覺到,它不再是那麼堅固了,似乎也不再是那麼神秘了。
  曾經有人那麼地傳說,說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個島,這個幫派,不樂幫,他們自己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活著離開。
  也曾經有人過分地誇揚這島上的三個首領,把二男一女三個首領人物,形容得出神入化,簡直已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仙人物。
  當然,在人們的心目中,這二男一女三個幫主,絕非是濟世,救人的活神仙,他們是魔鬼!魔鬼的意思就是誰見到了,誰就要倒霉,事實上的情形,也確實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樂島上的不樂幫開始向島外的中原所在地,履行徵召起他們那個所謂的「不樂之捐」來了。也正是這個「不樂之捐」,給這個島帶來了惡運,壞名聲。於是,不樂島在人們的心目中有了一個印象,不過是一個黑道的強盜組織而已。既然是「強盜」,就不會永遠存在,邪不勝正,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
           ※        ※         ※
  不樂島上顯然發生了大事。
  尤其是當他們的大頭子「白鶴」高立,二頭子宮一刀相繼轉回之後,這裡的氣氛更加顯得壞透了。
  會議是不知什麼時候召開的。
  就在眼前這座濱海倚立,全以花崗石砌壘而成的古堡裡,不樂島上下,幾個有鼻子有眼兒的人物全都到齊了。
  浪花不停地捲起來,又落下去,像是在高歌著蘇東坡的那首絕妙好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雖然這麼多的人聚集在此,卻是上上下下聽不見一些兒聲音。
  偶然傳出幾句話聲,也只是沉悶的獨白,會議似乎自一開始就是這樣地進行著。太單調,太沉悶了。
  大廳上三把金交椅上,照例地坐著三位島主,高立、風來儀、宮一刀。
  三個人面色都很沉重。昔日的自豪,並非蕩然無存,然而當他們其中某人的目光不經意地飄向座中的頭目之一宮一刀時,就會情不自禁地令他們打上一個寒顫,那一絲自命不凡立刻為之冰消瓦解。
  身上披著一襲玄色的玄狐長披,宮一刀坐在那裡狀若木塑石雕。這種表情,這張臉,其實打他自西藏鎩羽而歸後,壓根兒可就沒有改變過。
  那是一張灰白顏色的臉,這個天底下只有死人才會有這樣顏色的臉。
  他的身材原本就夠瘦的,現在看來像是更瘦了。
  雖然那一襲玄狐長披,緊緊地包裹著他的軀體,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身體上的明顯缺點。敢情他雙臂盡失。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算得上是淒慘之事,尤其是一個施刀的人。施刀的人沒有了手,這個刀又怎麼個拿住?
  每一個人,當他們目光飄過宮一刀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為他浮起一絲悲哀。
  這一切對於宮一刀本人來說,似乎全無感觸。在他自己本人的感觸裡,他早已不把自己再當成一個活著的人了。他已經死了。只有這麼認為,宮一刀的內心才像是稍微舒服一些,他只是當自己已經死了。
  死人應該完全沒有了思想才是。宮一刀還不能作到這一點。事實上,他腦子裡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人,海無顏。事,最淒慘的斷臂之事。
  在過去,宮一刀對敵時的絕技之一,最喜歡第一刀取人手臂,如今他自己卻是再一次地身受其痛了。
  這幾天以來,無論黑天白日,縈繫在他腦子裡,使他唸唸不能忘懷的就只是這一人一事。那個人,海無顏,施展著那口劍,那麼出神入化的一劍,削下了自己的那一隻獨臂。一想到這裡,宮一刀都會全身發冷,心如冰炭,眼睛裡簡直都要滴出了血來。回來的目的,無非是帶上了海無顏所交待的一句話,除此以外,他的活著,真似乎是多餘的了。
  白鶴高立的心情也不好。然而,他這個人不愧是黑道一個魁首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事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自毀長城。
  他也確實氣餒過,當地由西藏初返的那一陣子。現在,他卻又恢復了自信。
  就在眼前這個大廳裡,他的精銳幹部,一流身手的手下都到齊了,這些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弱者,眾志成城,又何患一個海無顏?
  輕輕發出了一聲咳嗽,說話的是一身紫紅緞袍,年過七旬,皓首紅顏的島上總管事劉公。
  劉公似乎沒有名字,反正自他接管不樂島上的管事以來,大家就一直這麼稱呼他。他在島上的身份極高,除了三位島主之外,就算是他們夫婦了,有時候就連三位島主本人,也要對他怯畏三分,這個島上的一切,他當得了一半家。
  「姓海的要來就讓他來吧。」劉公那雙微顯惺忪的眼睛裡,隱隱交織著怒光。
  「其實他不來,我們也要找了去。」頓了一下,他用那一根戴有漢玉扳指的手指,敲著大理石的檀木台面,叮叮有聲地道:「我們不樂島丟不起這個臉,往後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他的那位妻子,黃發蠅面的劉嫂,用力地頓著她手上的籐拐道:「海無顏,我怎麼就一點記不起這個人物?」
  劉公冷笑道:「你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問題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劉嫂自過眼來盯著他:「有這個人又怎麼樣?堂堂不樂島,上干的人,都會怕了他一個毛孩子?」
  劉公冷笑了一聲,忽然接觸到三島主風來儀略似責怪的目光,頓時就不敢再吭聲。
  幽幽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正因為是發自眾所敬仰的三島主風來儀嘴裡,才會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劉公劉嫂,你夫婦武功高強,不在本座之下,缺點是目無餘子,把別人都不看在眼睛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7:26

  劉氏夫婦情不自禁地對望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語。
  劉公歎口氣,表示敬服地點了一下頭,道:「三島主責備得極是,愚夫婦正有這個毛病。」
  風來儀苦笑了一下,一雙細長的鳳眼,有意無意地在高立身上一轉。
  「其實,我也一樣,我們大家好像都有這個毛病,大家仔細想想看,在過去的年月裡,我們所作所為,是不是只知有我,何曾想到過別人?」
  像是一聲當頭棒喝,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位三島主竟然會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卻是有些令人大吃一驚。
  「不是我說一些掃興的話,我們所作所為,確實太過分一點了。」
  瞟了一眼白鶴高立,有些話礙於他在現場,確實有些難以開口,卻又忍不住不說出來。
  「大家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風來儀靜靜的目光,緩緩掃過了大廳內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自己的一雙腳尖上。
  「宮島主的斷臂之仇是一定要報的,姓海的這個人,當然不容他活著離開這個島。」苦笑了一下,她淡淡地接下去道:「話似乎說得遠了,我的意思是,今後我們的生活方式是應該變變了。」
  「哼!」
  這聲冷笑,立刻打消了風來儀所帶給大家的一絲「反省」之意。眾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著冷笑來處,白鶴高立投望過去。
  身坐在第一把金交椅上的高立,永遠顯得那麼盛氣凌人。冷峻的目光閃爍著陰狠與沉著,似乎永遠都使人猜不透他在盤算著什麼。
  「三妹子,你那種悲天憫人的老毛病可又犯了,收了你那副菩薩心腸吧,現在不是那個時候!」
  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回過眼睛向高立怒視著。
  在這個島上,似乎也只有她,才敢向這位威風八面的大島主頂撞。他們也曾意見左右,幾乎為之反目過,只是那卻是在背人的時候。
  今天,礙於他大島主的尊嚴,風來儀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苦笑了一下,她把眼睛移向別處。
  白鶴高立冷笑道:「姓海的這一次要是真敢來,我已給他算好了命了。」
  停了一下,高立接下去說道:「這叫上天有路他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他不來則矣,來了就別想再能隨便地回去。」
  皓髮紅顏的劉公點點頭附和地道:「不是卑職膽敢小瞧了這個人,卑職是在想天底下又有誰能隨意出入不樂島?於三位島主以及卑職夫婦窮數十年之智力,聯手所布下的這些微妙陣勢?」
  劉嫂冷笑著道:「別的不說,光只是那『放射八道』中的『青奇八象』,我就不信他能破得開?」
  於是乎眾家各管事、舵主便紛紛談將開來,總括是完全充滿了自信,一時眾情激烈,戰志昂然。
  風來儀那細長的眉毛,微微地皺了一下,劉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的籐杖,輕輕在地上頓了三下。頓時現場回復了平靜,一時鴉雀無聲。
  風來儀向著劉嫂點點頭道:「劉嫂你先帶他們去熟悉一下陣法,這裡前前後後十一堂陣勢,除去三處禁區以外,其他各陣希望大家都熟悉一下,一旦敵人來犯,便可全力對付。」
  劉嫂微微一怔,再看丈夫劉公,正向自己在使眼色,頓時心裡明白,想是三位島主等幾個高層人士,還有什麼機密有待商量,不欲為眾人知道,是以假口熟練陣法,要自己打發他們離開,自己這邊,既有丈夫參加,也等於自己參加一樣。當下忙自座位上站起,向三位島主抱拳應命告退,帶著數十位海陸分舵舵主離開。
  原本極為熱鬧的大廳,剎那間便只剩下了幾個人。
  除了高、風、宮三位島主之外,下余的幾個人分別是:總管事劉公,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陸管事「守宮」晏七,山管事「野老」婁空。
  另外巡島火器營管事郭百器無端暴斃之後,劉公特別情商風來儀之後,耀升了一個叫「夜貓子」杜明的人來擔當此一重任。
  除了這幾位之外,現場一直還未曾發話,事實上卻是身份極為隆重的一個人,吳明。他是前天才由內陸轉回島上的。這個年輕人事實上已繼承了三位島主的武學精英,他在島上的身份,極為特殊,由於他所負擔的使命,多半是代替三位師尊,以不樂島「特殊」的身份,周旋於中原內陸,身份極為崇高,不樂島上的經濟命脈,一直皆是由他掌管輸入。
  這位以「無名氏」三字,代不樂島執行權命的年輕傑出弟子,此次是奉緊急召喚返回來的。
  當吳明轉回海島,目睹一切,親眼看見三位師尊之一的宮一刀的奇慘遭遇之後,內心之沉痛自是可想而知。
  對於海無顏這個人他雖然昧於無知,可是內心明處卻在猜測著一個人,似乎有越來越多的跡象,把這個海無顏與他所猜測的那個人拉在了一起。這就是致使他悶悶不樂,深為煩惱的原因之一。
  大廳裡由於走了這麼多人,一下子回復了安靜,好幾雙眼睛俱都向著第一把交椅上白鶴高立身上看去,等待著他即將要宣佈的什麼大事。
  而高立的一雙眼睛,卻直直地看向吳明。
  「小子!你怎麼啦?」高立冷冷地道:「出了一趟門,回來把膽都嚇破了,沒出息的東西!」
  吳明平日被他消遣慣了,聆聽之下倒也不以為忤,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弟子只是在想這個姓海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麼厲害?」
  風來儀插口道:「難道你沒見過?」
  吳明愣了一下,有點不大瞭解風來儀何至於有此一問,一呆之下,隨即搖搖頭道:「弟子萬幸,沒有遇見這個人,要不然只怕這一次回不來啦!」
  一旁的高立怒哼一聲道:「好小子,教養你十幾年,今天竟然會說出了這種話來,哼哼!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今天我非揍你一頓不可。」
  吳明看著他笑笑,一言不發。
  接下去遂即由高立、風來儀就本島之防務問題,分別給各人以周密的嚴格指示。會議足足延續了一個時辰。
  宮一刀由於受傷過重,雖然兀自能保持不死之身,可是看來已是極為微弱,會議中途,先自退出休息,餘人繼續就各方面之可能發生情況,續作討論,直到日影偏西,才告一段落。
  白鶴高立這才轉向劉公道:「郭管事的死,可察出什麼不對麼?」
  劉公冷哦了一下,雙眉斜搭下來道:「這件事正要向二位島主報告,卑職懷疑郭管事的死,可能與住在這裡的無憂公主有所關聯!詳細情形,還有待卑職進二步才能調查清楚。」
  高立聆聽之下,冷笑了一聲,轉向風來儀道:「你的看法如何?」
  風來儀淡淡地道:「這件事確是費人猜測,朱翠還只怕沒有這個本事,我不以為是她所為。」
  高立冷笑道:「那麼又會是誰?」
  風來儀道:「這件事要慢慢地調查,我懷疑另有外人。」
  大家俱都為之一怔。
  劉公道:「三島主的意思是……莫非咱們這個島上還窩藏得有內奸不成?」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這也並非全然不可能之事。」
  這句話說得各人頓時為之毛髮聳然,俱都神色大變。
  職掌水路管事的鬧海銀龍李銀川,聆聽之下霍地站起來道:「啟稟二位島主,總管,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今後咱們的處境,可是太危險了。」
  火器營管事,夜貓子杜明站起來道:「卑職以為這件事是不可能的,凡是能進來總壇效力的,無不經過本幫內外嚴格的考核,卑職以為,這件事是一經傳揚開來,人人都免不了背上嫌疑,這樣就不大好。」
  劉公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可不能明知不問,這件事我自會暗中調查。」
  夜貓子杜明咬牙切齒地道:「果真要是自己人所為,這個人被找出來,要挖他的心!」
  劉公隨即轉向另一個未曾發話的「守宮」晏七道:「晏先生,你的看法呢?」
  這個晏七,生得一表斯文,一襲青布長衣,頭紮方巾,年在五六旬之間,滿臉皺紋,卻有很濃重的書卷氣息,他是這個島上最精於九宮八卦,各門五行生剋易理的一個奇人。
  當年三位島主借助他之力佈陣安樁,設宮伏陷,功不可設,他也是這個島上,平常看來最為悠閒的一個人,正因為他有一身奇學,這個島上包括三位島主在內,對他都極為優容。
  這位號稱「守宮」的晏七,在總管事劉公詢問之下,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
  他輕輕哼了一聲,剔了一下長而晶瑩的指甲,徐徐地道:「這件事,我正要向二位島主及總管事說明,我以為咱們這個小島上,確實是窩藏著一個厲害的人物。」
  白鶴高立揚了一下長眉,用著極濃重的川音說道:「朗格(怎麼)厲害法子?」
  晏七慢條斯理地道:「這件事若不是三島主提起,我也不想說,這幾天我巡查山道時,發現有幾處厲害的埋伏,都有人進出過,這就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兩位島主顯然一驚。
  高立哼了一聲:「說下去。」
  晏七一隻白哲的手,輕輕順了順他的三絡羊須,道:「這幾處暗卡,除了三位島主,劉公以及我之外,並無外人知道,那裡面設計深奧,若非是深知關竅之人,萬難如意進出,奇怪的是,這個人竟然似乎能夠來去自如,真令入驚愕了。」
  高立轉向劉公道:「你可曾進出過這些關卡?」
  劉公點點頭道:「卑職與山荊雖然常有進出,那也只是例行的巡視,莫非是我們弄亂了關卡的暗伏?」
  晏七搖搖頭道:「不是,不是,這件事一時也說不清,反正絕非三位島主與總管夫婦的手腳,這一點我是可以斷定。」
  風來儀不禁喃喃道:「莫非真是那個丫頭?」
  劉公「哼」了一聲道:「這位公主顯然是個高明的人物,卑職以為讓她及其家人住在島上,終將是一個隱憂。」
  高立冷冷一笑,目光向著風來儀看了一眼,因為這件事一直是她與宮一刀所堅持,對朱翠以及其家人與以破格優容的。當初如果按照高立的想法,純是以朱氏家屬為人質,好與朝廷當局勒索金錢,想不到這件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尤其是風來儀後來的轉變,顯然違背了初衷,非但沒有積極進行這件交換事,反倒對那位落難的無憂公主生出無限關愛之情,在白鶴高立以及劉公等人眼中,顯然是「捨本逐未」了。
  經過這幾個人先後一說,風來儀心裡也有些懷疑了。
  風來儀到底認識朱翠不甚清楚,這件事關係全島安危至大,設若是朱翠真的與那個海無顏是一路人,有所勾結,互為表裡,那麼情勢可就不敢樂觀。自己即使對朱翠有偏愛惜憐之意,卻也萬萬不能容她在島上興風作浪從事對本島的破壞工作。
  這麼一想,她也就沒有吭聲,倒是那位不樂島的特使吳明,搖頭表示異議道:「無憂公主一身武功固屬難得,以弟子所見,她還不足以與本島抗衡。再說如果她真能如意進出島上的關卡陣式,就應該早已救出她母親幼弟,此刻她全家都在我們掌握之中,又何敢與我們為敵,以弟子之見,怕是另有其人吧!」
  風來儀聆聽之下,點點頭說道:「明兒這幾句話說得有理,我不相信會是這個丫頭,她還沒有這個功力!更沒有這個膽子!」
  白鶴高立聽後陰森森地笑了笑道:「那麼,會是誰?」
  守宮晏七道:「這個人非但精於陣法,而且輕功身法甚是了得,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我自信不是他的敵手!」
  眾人心中不禁為之一驚,蓋因為這個晏七輕功之好,在島上是出了名的;如果單以輕功論,也只有白鶴高立與妙仙子風來儀略可勝他一籌,他竟然這麼說,也可以想見暗中那人身手之一斑了。
  白鶴高立啊了一聲,點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目光向著四周轉了一轉:「這件事任何人不要張揚出去,以免打草驚蛇!」
  停了一停,他眼睛看向守宮晏七道:「我要你設計的新陣怎麼樣了?」
  「島主放心!」
  晏七神秘地微微一笑,捋著他那一部山羊鬍子說道:「這件事我心裡已有了預定,這兩天正在察看地勢,等到選好了適當地點之後,再向二位島主回報,請示埋設!」
  高立聽他這麼說,臉上總算現出了一絲笑容。守宮晏七,是他早年一個知交,自力其吸收引來不樂島之後,表面上看來似乎屈就為一個「管事」而已。但是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這個晏七在不樂島上的特殊身份,實在較總管事劉公更為重要。許多機密大事,高立甚至於不一定要同劉公商討,卻一定要與這個晏七取得商量。
  事實上守宮晏七也確實不負高立之器重,以其特殊之才能,將個不樂島上上下下佈置得有如銅牆鐵壁,稱得上十面埋伏,任何不識陣情之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踏入陣內,令你不得進出。
  晏七正囚有此特殊能耐,才得在島上享受別人難望的特殊享受。
  為了鞏固這個島上進一步的安全起見,去年起晏七受命再佈置更盡迷幻懸疑的七堂大陣,用以掉換若干久年未更的舊有陣法。
  這個「去舊布新」的措施一旦完成之後,勢必對整個島上的防務,有了嶄新的改變,自是大為堅強。
  大家聽見晏七這麼說,無不信心大增,先時的愁雲慘霧,頓時煙消雲散。
  在一陣熱烈的探討之後,大廳裡重新又恢復了短暫的安靜。
  窗外已現出了沉沉的暮色。和諧的浪花聲,一聲聲地撲向沙灘,傳向眾人耳鼓,幾隻海鷗翩翩地自窗前掠過。
  忽然,高立似乎發現了什麼,風來儀也有同樣的感覺。吳明,晏七,劉公,也都下意識地有所覺察。
  這只是一種極快的心理感應,但是由感應付諸於行動,卻有了先後之分。
  「唰,唰!」兩條人影,交叉著已經掠出了長窗。白鶴高立在左,妙仙子風來儀在右,兩個人如同一雙剪翅燕子般,在風中交叉掠過,雙雙落定於廳外沙灘。
  緊隨著二人身後,吳明,晏七,劉公,以及李、婁、杜等數人,全數騰身而出。
  這些人俱都當得上一流身手,各自施展開來,頓成奇觀,在漫大衣衫舞影裡,紛紛墜落各處,有如平沙雁落,身法之巧妙,卻是各擅勝場,如果現場有人目睹,必將為之眼花繚亂。
  這些人雖然都稱得上江湖上罕見的一等一身手,然而自然比較起來便有先後強弱之分。
  白鶴高立顯然較風來儀更要快上一籌。是以,就在他身形方自射出一霎間,卻被他看見了一樁奇事。一個黑不溜秋的物什,說他是人吧,可又不像,說他是獸吧,還真沒見過,由於時間太快了,簡直看不清楚。總之,就在高、風二人足尖先後踏向沙灘的這一霎間,那個「玩藝兒」已經一頭扎進海水,剎那間已消失無蹤。
  這本是奇快的一瞬,除了二位島主以外,所有的後來者所能看見的,便只是留在水面上的那一線波紋而已,那是一條顯著的「人」字形波紋。
  精於水功的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雖然最後一個現身沙灘,可也沒有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當眾表演機會。只見他身子不及站穩,已自第二次騰身而起,在空中一個倒栽,成了頭下腳上之勢。
  那真是極其漂亮,歎為觀止的一霎。水面上幾乎沒有傳出來一點聲音。哧,「人」字形的水紋再次一現,已把李銀川的身子整個吞噬了。
  在場各人包括兩位島主在內,如論及別樣功力,俱稱在李銀川之上,只是若論及水裡功夫,可就沒有一人能是其對手。
  事情的演變,顯然是快到了極點。由於是大家先後目睹的事實,幾乎無需解說什麼,俱都有所瞭解。
  眼前這一剎那,也就是「鬧海銀龍」李銀川縱身入水的一瞬,大家的眼睛只是靜靜地觀諸水面,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眼看著那「人」字形的水紋,在李銀川身影消失之後良久,良久,才完全消失。
  緊接著只聽得水面上嘩啦一聲,另一個方向的水面上現出了李銀川的人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7:48

第46節

  不愧是「鬧海銀龍」,李銀川一經展開他傑出的水上身手,真令人歎為觀止,在一陣輕微打水聲中,李銀川的身子正在海面上,劃出了一道白線,像是有幾百尺的距離,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己來到了眼前。
  在眾人目睹之下,李銀川分出水面的雙手,輕輕地按了一下,整個身子「嘩啦!」一聲,已經躍水而出,輕輕地落向沙灘。
  李銀川就憑著這分傑出的水裡身手,才能在人才濟濟的不樂島上身當一面重職,劉公不容他稍作喘息,隨即上前一步盯問道:「可看見什麼了?」
  「回總管的話!」李銀川喘息道:「太快了!」
  「可看見什麼沒有?」風來儀關心地問道:「是個什麼東西?」
  李銀川抱拳道:「回三島主的話,海底無光,海藻又多,卑職只看見了一個背影,不像是人!」
  最後這一句話,才不約而同地讓大家松上了一口氣。
  「我看也不大像,」說話的是高立,他皺了一下眉道:「那又會是什麼?」
  「這裡海獸特多!」劉公臉上堆滿了笑:「我看大概是曬太陽的海狗吧!」
  這麼一說,大家確信有理。
  這時,高立,風來儀,吳明,晏七已分別注意到沙灘上的若干處痕跡。
  那是明顯的一處處的爬痕,卻看不見腳的印子。
  就連一向心細如髮的風來儀也不再多疑了。
  「嗯,看起來確實是一隻海狗。」
  高立道:「這只海狗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連我們這條龍都沒有追上!」
  大家聽他這麼說,分明在揶揄有「鬧海銀龍」之稱的李銀川,不禁都笑了。
  倒是李銀川一心想在眾人面前表現一番,想不到卻反而留下了笑柄,偏偏這句揶揄的話出之大島主之口,連反唇相譏也是不能,一時把一張紫黑的臉龐臊成了豬肝顏色。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大島主是跟你說著玩的,你要是真能迫上海狗,那才奇怪呢!」
  經此一鬧,會議也就不再繼續下去,好在所有當言之事俱已談妥,隨即就此散會。
  「守宮」晏七踏著輕快的步子,來到了他的住處,那是座落在十面香光,無限芳菲花叢中的一座精舍。
  為了安撫這位奇人,不樂島對他的優寵實在是特別有加,除了可享受到極為優厚的薪酬之外,這裡的一切享受,都幾乎可與三個島主等量齊觀。
  除了這幢極為精緻的宅院之外,晏七每年都有三次甚長的假期,可供他專船出海,到中原內陸去消遙一番。
  這個宅子裡,還有可供其施喚的僕役,廚房裡的大師傅更是全日寺候地隨時待命,為他準備可口的菜餚。
  晏七非但精幹五行奇門遁甲,先天易理的諸多奇術,對於「劍術」也有頗高的造詣。
  飯後,他獨自在院子裡演習了一回劍法,覺得今夕有點心緒不寧,大島主高立既是對他如此著重,倚為泰山北斗,他也就不得不殫精竭慮,誓死以報。
  燈下,紫檀木的書案上,陳列著他即將完成的陣法圖解,晏七呼來小婢,為他添上了一杯香茗,容得小婢去後,他隨即埋首案上,開始運思起來。
  東面海灘上佈置一艘大石船,以收五行生剋,內裡埋伏三百殺手,習以涉水海戰之術,那就更妙了。
  西面海邊上多栽上一些樹,背陽處設石虎兩列,各為「虎嘯木凋」,在奇門陣法上,這是一著殺手。另外如「河圖定方」「八卦論局」「洪範窮山」「四經捨土」「三合取勢」「四生陰陽」「雙山取納」……這一路天機演算下來,晏先生的兩隻眼睛可就有些發花了。
  輕輕拍著桌面,他不勝感歎地道:「高立呀高立,你真個慧眼識人,你固待我如上賓,我晏七亦算對得起你了。」
  呷上一口香茗,這個帶有三分酸氣的晏七,喃喃自語道:「天機,天機,我晏七此一生,洩露的天機,也未免太多了。」
  揉了一下雙眼,他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只覺得四周是出奇的黑,唯獨案上那一盞燈,迸射出刺目的強光。
  忽然燈光乍閃,「波」的炸出了一朵燈花,所謂「蕊上開花」,那是顯示著什麼喜事臨門。然而這一次的情形特別,深明格致的晏七,卻為此禁不住大吃了一驚,陡然間倒吸了一口冷氣,燈光就在一爆之後,倏地為之熄滅。
  晏七嘴裡「噢!」一聲,隨即取出打火器,「啪!」地一聲打出了火光,第二次點燃了燈。就在此燈滅燈亮的俄頃裡,一個人已經現身在他身後石案上,晏七的感觸極為敏銳。
  「誰?」
  一字出口,他閃身挪軀,足下向著側面跨出一步,卻把左肩錯開了半尺。就著這個斜度裡,他看見了那個人,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推出了右手。
  這隻手掌的五根手指甲裡,藏著他獨門的「晏氏飛針」,每一枚都小若牛毛,體積雖小,卻厲害萬分,一入血脈,順流而循,直竄心脈而亡。
  一股強勁的掌風,直循著猛擊而出,卻在風勢裡,間雜著極為細小,簡直不易看出的五縷銀絲,直向著對方那個人面門上射去。
  你其實可以不把他當成一個人,因為就以「萬物之靈」的人類而論,眼前的這個人可就太醜了。最明顯的是,他雖然大模大樣地坐在石案上,但膝下卻偏偏少了一雙腳。
  這還不說,那顆頭顱足有笆斗般那麼大小,一頭亂髮,沒頭沒臉地遮了下來,卻於亂髮之間,顯現出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
  當然這只是倉促一望之下給他的感覺,隨著一眼之下,那一掌五指飛計已夾著尖銳的破空之聲,向對方飛到。
  晏七的這種緊急措施不謂不快了,偏偏這個大頭怪人的動作竟是出奇的快。彷彿「觔斗人」那個模樣,只聽見「呼隆」的一聲,晏七隻覺得眼前人影一轉,已自失去了對方蹤影,敢情先前朝上坐著的那個人影子,忽然變得向下了。
  守宮晏七可不是弱者,儘管他心裡為之發毛,可是手下卻絲毫也不留情,隨著他擰動的身子,疾若飄風般地已撲了過來。
  第二次進招,「夜叉探海」,抖手一掌,「哧!」五根手指,形若一柄利叉,直向著桌面之下的這個大頭人影身上猛插了下去。
  和先前一樣,「呼嚕!」一聲,人影翻處,原來在下面的影子,現在又變在上面了。
  晏七那麼勁的一掌,竟然再一次地又落了空。這一驚,直令晏七寒毛髮炸,全身寒毛都為之直豎了起來。他平素擅施陰陽異術,今夜敢情是遇見了「鬼」。
  接下來的是一陣子快速遞招,也不知出了幾次手,發了多少招,但只見晏七在此一輪快攻的勢子裡,不時地竄高縱矮,「呼!呼!呼!呼!」人影電閃,出手的範圍只不過是眼前這張台面方寸之地,怪的是那個怪人卻顯然只施展著上下兩個動作,不是翻上就是翻下。雖然只是這麼簡單的兩個動作,卻使得晏七的一輪快吹全數都落了空。
  這一次晏七不再懷疑了。他確信自己真的是看見了鬼,或是什麼山精海怪。身勢擰處,「嗖」地縱出了丈許左右,右手撂處,「叭嗒!」一響,已把手裡的火折子亮起。一蓬火光隨之興起,室內再也不黑暗了。熊熊火光裡,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鬼」。
  一頭花白頭髮,亂草也似地倒垂下來,現出了灰慘慘的一張瘦臉,由於他現在的姿式是頭朝下,身上一襲灰白短衫反垂下來,遮住了下額的一方,在熊熊火光裡,更具陰森之勢。
  晏七才看清,他整個的身勢,不過是借助於兩隻手掌之上的力道。那兩隻手掌,事實上就像是兩隻吸盤,緊緊地吸著石案的側面,由此為支持全身的力點,整個身子便可任意上下翻動。
  看清了是怎麼回事,晏七更不禁心旋搖蕩,若非數十年養氣之功,他簡直難以自恃。
  「你是誰?」
  這三個字,雖然聽來平和,事實上卻凝集著內心無比的兢驚,話聲出口,整個身子再也由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
  那個「鬼」呼地一聲坐直了。
  晏七再一次看清了對方那一雙少了雙足的腿。手上的火折子燒得劈劈啪啪亂響,黃色的火焰,使得這間石室內閃爍出幢幢光影。
  現在晏七幾乎可以斷定對方是一個人了,一個自己畢生所僅見的奇醜之人。這個人在晏七直直地逼視向他時,同樣地也回觀過去。四道目光交接之下,晏七為對方目光中那種深邃的寒意鎮攝住了。
  「哼哼!」
  這個人終於開口說話了,未說之前,先自由鼻子裡發出了一串冷哼。
  「問得好,你是誰?」大頭老人眨動了一下雙眼,說道:「這句話正是我要問你的!」
  對方既然開口說了話,晏七也就更放心對方是人不是怪了。
  「好說,好說,朋友你稍待!」
  一面說,晏七身軀閃向前面,以手裡的火折子,把案上的那盞燈光點著了,就勢收起了手上的火種,雖然他在作這些,暗中卻對對方保持著極度的警覺,害怕他在猝然間向自己發難。對方所表現的比他想的更沉著得多。
  「哼哼!你不說,我對你也清楚得很!」
  這個大頭少足的怪人喃喃接下去道:「你姓晏,叫晏七,河間府人,幼從米明河先生習空門太乙之術,入黃河大南山房,又拜徐坤習五行陰陽乾坤佈陣之術,嘿嘿!在這一方面,你的成就確是了不起的!」
  晏七猝然間為之一呆,這些他本身過往的經歷,在江湖上鮮有人知,即使白鶴高立亦不見得知道得這麼清楚,眼前這個醜老頭又是何許人也,怎地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
  「不錯,」晏七強自鎮定著道:「你確是對我知悉甚清,你到底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最後這一句話,無疑才是他所最關心的。不樂島自入海口,一踏上陸地開始即設有重重的陣式埋伏,越是深入,陣法越見精湛,尤其是一入內盤重地,即為晏七精心所佈置之「放射八道」「青奇八象」所控制,更是動驚風雷,若非是熟悉陣法,更兼深知此道的高人,焉得能擅越雷池一步。
  然而,眼前這個怪人卻是進來了,他非但進入了內盤重地,更直諳到了晏七寢居之處,只此一端,已顯然「高不可測」了。
  「你不是這個島上的人,」晏七細細地打量著他道,「你是哪裡來的?」
  大頭怪人搖晃了一下他的大頭,啞笑了一聲,口音裡透著奇怪地道:「你這話問得太奇怪了,如果我告訴你這個島本來就是我的,你信不信?」
  「是你的?」
  晏七幾乎為之驚愣了。
  「不錯,」怪人冷森森地道:「這整個的不樂島,包括島上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的!現在我只是舊地重遊,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地方,難道不可以。」
  晏七心裡著實吃驚不小!這倒是他第一次聽說過的!「金烏門」前掌門人身故之後,不樂島順理成章地落在了當今三位島主的手裡,這是江湖武林中稍具知識的人共知的事實,怎麼又會突然間殺出了另一位主人來?
  晏七一面打量著面前這個怪人,心裡著實狐疑,暗中卻有所準備,以備時機猝臨時,再次向對方出手一搏。
  大頭怪人又一次發出了啞笑:「晏七,我今天晚上來看你,倒沒有什麼惡意,說起來,我還應該向你致謝,因為這個島虧了你精心設計才佈置得如此嚴密,我還要告訴你的是,現在這裡的一切都快要完了,所有為惡的人,都將會得到應有的下場。」
  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才又繼續說下去:「但是你,雖然不脫助紂為虐之嫌,到底為惡不多,這是你應該切實反省,好好思忖的時候了!」
  晏七嘿嘿一笑,拱了一下手說道:「足下好心,承情之至,還沒有請教貴姓大名?」
  大頭怪人冷笑道:「我姓單,名字你也就別問了,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晏七嘻嘻笑道:「方纔你所說,不樂島行將不保,這話又從何說起?」
  姓「單」的大頭怪人道:「詳細的情形,你也就不必多問了,我已為你備好出海的舟棹,你這就去吧!」
  「什麼?」晏七顯然一驚:「你要我走?」
  「擺在你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大頭怪人道:「你可以選擇其一!」
  「哪兩條路?」
  「離開,或者是死!」
  一霎間,大頭怪人的臉上顯現出令人戰慄的寒意!再也不像方纔那麼輕鬆了。
  晏七冷笑道:「你是在威脅我?」
  「也可以這麼說吧!」
  「哼,」晏七道:「這裡島上,水陸皆有極嚴密的防守,你以為我可以隨便進出麼?」
  「你是不能!」大頭怪人道:「但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情形就另當別論!」
  晏七臉上猝然興起一片怒容,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對方的絕非好相與,情不自禁地便把上升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我要是不隨你離開呢?」
  「你只有死路一條!」大頭怪人冷森森像是向空喝風那樣地笑了一下:「你得趕快決定了,時候已經不早了!」
  晏七低頭思忖了一下,暗忖道:「這人功力顯然絕高,可是我豈能真的受他控制?哼,且慢,且讓我略施小術,先將這廝困在陣中,請出三位島主,再定發落。
  大頭怪人道:「你可曾決定了?」
  晏七道:「你說得也未免太輕鬆了,你要知道,我不會水!即使上了船,沒有島主出海的金牌,依然是死路一條,你當然知道,這裡的岸炮厲害。」
  大頭怪人一隻手插入懷內,摸出黃澄澄的一件物什,向著晏七晃了一晃,道:「這是什麼?」
  藉著眼前燈光,晏七看見了,正是本島最高權威,一向由白鶴高立親手所掌握的「雙魚金令」,此令共只二枚,供奉於高立居住的「白鶴堂」之內,那白鶴堂高居孤峰,設有微妙陣勢,若非具有一流輕功更兼熟悉出入陣法之人無能登臨,且彼處戒備森嚴,為不樂島禁地之一。然而,這一切似乎皆無視於眼前這個怪人眼裡,真正令人大生奇怪了。
  情勢已經逼近眉睫,晏七要不聽從對方之言,立刻跟隨他走,就只有放手與他搏鬥,一爭死活了。
  「很好!」他冷冷地笑著道:「晏某人生平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脅迫。好吧,我跟你走就是!」
  大頭怪人道:「你可以帶一些隨身衣物!」
  晏七搖頭道:「不必,不過有一口心愛的隨身寶劍,卻是要帶的!」
  一面說,他隨即走向壁邊,自牆上摘下了一口綠鯊魚皮鞘的七星長劍。
  這口「七星」長劍,正如所言,為他心愛之物,不只是劍的質地好,更兼以劍上七顆金星,配合著他奇特的手法一經施展開來,天花亂墜,可收迷魂落魄之效,殺人於無形之間。
  晏七寶劍在手,頓時雄心大興。
  「好吧!我們這就走吧,請你隨我來!」
  石案上的大頭怪老人點頭道:「你先請吧!」
  一面說只見他身子一縮,模樣兒就像是一條蛇也似地已縮了下來,只見他以下體貼地,整個上半身子,眼鏡蛇也似地直立起來,這樣兒倒也昂然直視,可與人互相對答,卻是怪得很。
  晏七雙手持劍,點點頭道:「請!」隨即放步,向外踱出。
  他快速地前進了幾步,穿過客廳,回身看時,聽清對方怪人竟與自己一般的快,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晏七心中已升起了凌厲殺招,被這樣的一個廢人「綁架」而行,說得上是生平未有的奇恥大辱,他一聲不哼地快速踏出廳外。
  當空星皎雲淨,一派清涼景象,耳中聽見對方沙沙而行之聲,晏七不用回顧就可以猜出那個大頭人跟在自己身後左側方。有了這番見地,晏七故意把腳下放慢了。忽然他快速地一個轉身,隨著他這個奇快的轉身勢子,掌上那一口七星長劍,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龍吟,已自脫鞘而出。
  七顆金星,在夜月之下,閃爍出一溜星光,「唰」地掃了出去。
  只聽劍風之聲,就知道這一劍走空了。
  空中「嗖」地竄起了一條人影,帶著一聲清脆的啞笑之聲,這條影子低到幾乎已經擦著了晏七的髮梢,霍地向空中拔起,猴子也似地攀向了松枝。
  晏七一劍落空之下,心裡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貌不驚人的老殘廢,敢情懷有不可思議的絕世身手。
  既已出手,便不能中途止住。晏七一聲低叱道:「老怪物!」
  身子「唰」地掠起,掌中七星劍,作成一個月牙形的弧度,朝著對方大頭怪人落身之處猛力直劈了下去。黑夜裡,這彎彎七顆金星所形成的月牙弧度,長虹貫月似地飛上了樹梢。
  這裡所要額外交待的是,晏七的奇特劍法。此人精於神奇異術,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恃無恐膽敢向大頭怪人猝然發難。劍勢一出,但只見空中的七顆金星,猝然間分成了七個方位,向著正中的大頭怪人身上猛力兌擠過來。
  這一招叫「七星克命」,利用黑夜與眼前陣法的微妙所形成的奇妙幻術,看來似虛,其實卻又虛中藏實,端的厲害之至。
  晏七本人在劍勢一經展出,亦同時施展開他奇妙的陣法。無奈他這個慣施奇功異術的奇人,今天卻顯然是遇見了厲害的行家。
  那一招厲害的「七星克命」,在對方看來簡直無所反應的情況之下,竟然走了個空。眼看著閃亮分開的七朵金星,一經落下之後,隨即又串成一體。凌厲的劍勢,削下了一片的松枝,月夜之下,紛紛墜落地面。
  待到晏七落身站好,才發覺到樹上靜悄悄的,哪裡有任何人影?一驚之下,晏七隻覺得全身發涼,敢情對方怪人非但武技精湛,自己望塵不及,即使玄功異術,亦高不可測。
  就在此一霎,身邊上響起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晏七身形微錯,就勢轉身,卻見對方怪人眼鏡蛇也似的就站在身後丈許開外。
  「你可服氣了?」大頭怪人冷冷地道:「不服氣,就再試試看!」
  晏七冷叱一聲:「看劍!」
  這一次他寶劍直劈而出,七顆金星,連成一線,直向著對方身上射來。
  這一次晏七所施展的是「七殺射斗」,配合著他足下跨出的步法,七顆金星上下直貫,夾雜著一陣疾烈的破空之聲,確是凌厲之極。
  蛇立在地上的大頭老人,身形絲毫也不曾移動,容得七顆星眼看著已經接觸到他頭頂上的一瞬間,忽見他雙手同時向外遞出,「啪」地居中一夾,已將對方一口七星長劍夾於兩掌之間。
  原來這一式七星之中,只有居於「四」位的那一顆金星,才是主要的殺著,其他六顆星皆可於必要時變幻虛實。
  大頭老人顯然精於此,一出手即拿住了對方七殺劍訣中的主要關鍵,從而使得此一靈活的劍陣當場為之格殺。
  晏七一劍方出,即為對方拿住了劍鋒,由於對方是個大行家,一出手即將他變化多端的七殺劍招封殺腹內,此時此刻乃使得他進退維谷,一籌莫展。
  這口劍在大頭怪人雙掌夾持之間,敢情力道萬鈞,出奇的緊。晏七用力一掙,竟然絲毫不動。驀地,蛇立地面的大頭怪人身子一個倒旋,身後雙腳倒捲而起,那失去雙足的一雙肉膝,直向著晏七雙肩上猛點下來。
  晏七雖以空門奇術稱雄武林,一身武力卻也不弱,生平交接過的武林高手多不勝數,可是觀諸眼前這個大頭怪老人所施展的奇異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玄。
  隨著大頭怪人這一式「反翦」,晏七隻覺得大股氣機形若一個氣罩,驀地當頭罩落下來。
  晏七當然識得厲害!眼前之勢已萬難兼顧掌中這一口六星寶劍了。松劍、擰身,「唰!」快若旋風地轉出三丈開外。
  幾乎和他身形快若一致,晏七的身子方自由空中下落的同時,對方那個大頭老人卻也不差他先後地同時自空中墜落了下來。
  「哧!」一縷劍光平胸直穿而至,冷森森的劍氣先已給人「透衣而入」的感覺。
  晏七用五行遁術中的「偷七論九」身法,身子一個快閃,向左面閃出了七尺,同時施展「小六乘換影」身法,快速地搖出了三條人影。只是當他身子甫經站定的一霎,對方那口冷森的七星長劍霍然仍在眼前。隨著大頭老人一聲沙啞的冷笑,一縷劍氣透胸而至。此一刻,即使晏七有通天之能也難以逃開。
  「噗!」一聲,鋒利的劍刃,深深地扎進了晏七左面胸腔,痛得他全身一陣子打顫。
  「啊!」晏七張口欲言,卻是欲語無聲。
  眼前那口原屬於自己「切金斷玉」的七星長劍,在對方手上顯然更能發揮它的長處,鋒利的劍身在對方內在功力之下,搖顫出一片耀眼奇光。
  晏七這才想到自己中劍之處,敢情位當「心坎」要穴,乃是人身重要致命的死穴之一,心裡一陣發冷,暗付此命休矣。念頭再轉,卻又似乎覺出了不對。目光觸處,那口七星長劍的劍鋒,連同劍尖,分明就在眼前,卻由寶劍囪端暴射出一道尺許寒光。晏七目觸之下,這才霍然明白過來,敢情自己所中,並非是真的劍鋒,卻是自對方劍尖之上暴射出來的劍氣而已。
  顯然,這個大頭老人是以發自劍身的一縷劍氣,貫人對方「心坎」穴道之內。
  自此而觀,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之功力誠屬驚人了。分明對方已然具有「練氣成氣」的玄妙功力,才得臻此。以晏七而論,雖然活了一大把子年歲,生平所見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的人,除了白鶴高立與妙仙子風來儀二人之外,還不曾有第三個人。而此二人如果拿來與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來比較,卻似乎尚有不及。
  眼前情形真個稱得上危險萬分,大頭老人只需要略運功力,將貫穿進入晏七身上的劍氣轉化為氣,或是順勢推進,晏七這條性命可就別想能保全住。
  生死攸關的一霎,他焉能不為之動心?再加以為對方「定穴」手法鎮住,瞬息間那張臉變得雪也似的白,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
  大頭老人目光炯炯地逼視著他:「看來你的名堂還真不少,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是不甘雌服。」
  冷笑了一聲,才又繼續說下去道:「我原是一番好意,救助你脫離危城,以免到時候玉石俱焚,看來你為人奸險,並非善類,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只是卻也不便留下你助紂為虐。」
  晏七聆聽至此,只嚇得全身慄慄而顫,喉結間格格作響,顯然有話要說,卻又因身上穴道受制,開不得口,那番痛楚無奈可就不言可喻。
  也就在此一瞬間,隨著一聲斷喝之下,一蓬閃爍著銀光,密如牛毛的飛針,直向著大頭老人全身上下飛了過來。
  緊接著這個人的一式「出林鳥」身法,「嗖!」一聲,極其快速地已經縱身面前。
  這人身法好快,不待足尖挨地,手上的一根鏈子槍已舞起了一團銀光,直向著大頭老人當頭直擊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8:01

  大頭老人那口吐發劍氣的長劍,霍地向後一收,閃出了大片劍光。只聽得「錚」然脆響聲中,飛來的大蓬飛針,首先被撞回倒灑了一地。緊接著這口劍,旋轉出一個奇妙的波度,耳聽得來人一聲低沉的痛呼,整個身子一連串的快速疾轉,「撲通!」栽倒在地。
  這一劍端的恰到致命處,鋒利的劍尖,僅僅只在來人喉結上留下了寸許長短的一道血槽,如此便足以送對方直上西天。
  也就在眼前大頭老人回劍拒敵的同時,晏七抓住了可乘之機,身形突地向後一個倒穿,直襲上了簷頭。
  然而,他的那個厲害對頭卻是偏偏放不過他。晏七一雙腳方自踏上簷頭,只覺得後頸生風,卻為後來居上的一隻怪手抓住了後領,隨即被猛力地給倒扯了下來。這一扯力道極猛,晏七幾乎跌倒在地,身子連續晃了幾晃,還未站穩,眼前卻已再次現出大頭老人那張猙獰可怕的臉。
  緊接著對方手上七星長劍已泛起一片刺目寒光,向自己當頭劈下,將下未下之間,爆出了一天劍花,晏七隻覺得全身各處一陣發麻,腳下一軟,由不住倒了下來。
  身邊響起了一片沙沙聲,大頭老人蛇也似地游到了眼前。兩張臉近到幾乎對貼,然後他聽見了出自大頭老人嘴裡的聲音:「你這一輩子完了,等著高老大養你的老吧!」
  晏七嘴裡雖不能說,心裡可是明白得很,再聽對方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敢情一身功夫已讓對方給廢了。這還不說,更厲害的是,對方顯然以一種極為特殊的手法點了自己遍體穴道,乃致使得自己體不能動,口不能言,簡直成了一個十足的廢人。
  想到這裡,晏七隻覺得一陣遍體發涼,有如兜心挨了一舉,雙眼一翻,頓時閉過了氣去。
           ※        ※         ※
  窗外飄著絲絲細雨,一陣子風沙沙有聲地打在了銀紅的窗戶紙上。
  朱翠獨個兒玩了一會兒琴,只覺得心裡有些兒悶得慌。
  來到了不樂島已有好幾個月了,那顆心可是打從來到島上那一天開始,一直就懸著,從來也沒有舒坦過,用「忍辱負重」這四個字來形容,卻是最恰當不過,只是這段「過渡時期」的日子未免太長了。
  每一天「單」老人都會來到她這裡,傳授她一些離奇的武功。姓單的老怪物對她日常的功課督促得極緊,只要是他傳授給她的功夫,每一個招式他都要求她要做到盡善盡美,不容她偷一些懶。
  對朱翠來說,畢竟她原已具有高深的武功根基,既得名師指點,練起來事半功倍。
  有一天單老人興致很高地告訴她,說她進步神速,嘉許地讚美她說,不須要多久的時間,她就可以得到金烏門的不傳之秘了。
  朱翠顯然並不關心這些,她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什麼時候才能見著海無顏?想到這裡,她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扎亂,每到她情緒紙潮之時,她乾脆就起來練一趟劍或者是彈一回琴。
  就像今夜,她實在無聊極了,沙沙雨點,不停地打在窗戶紙上,空中不時地亮一下閃電,雷聲有一聲沒一聲地響著,這時候卻也是蝙蝠最愛出沒的時候,以雷霆燈鈞之勢,乘著斜風細雨一個俯衝,低到由朱翠的髮梢上掠過去,倏地剪翅而過,消逝於雷雨的夜空。
  朱翠手托著腮幫子,模樣兒有點發傻似的。
  新鳳端著一碗銀耳由堂屋裡進來,見狀笑道:「我的天,又在想什麼事呀!」
  朱翠看了她一眼,把頭偏到了另一邊,新鳳吐了一下舌頭,每當對方有這種表情時,她就意識到自己要小心侍候了,弄不好準挨罵。
  她默默無聲地走過來,把一碗銀耳擱在桌上,笑瞇瞇地把一隻手攀向椅子背上,低聲下氣地道:「快乘熱吃了吧,人家青荷姐姐還巴巴地親手送過來的呢!」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人呢?」
  「噢!」新鳳道:「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朱翠歎了口氣道:「也難為這個丫頭,這些日子以來難為她還老惦記著我。」
  一面說遂端起碗來,把一碗銀耳吃了下去。
  新鳳道:「公主,不知道你看出來沒有,最近這兩天,好像這個島上發生了什麼事,史大人要我轉告公主,可要小心一點。」
  朱翠冷冷地道:「我們還能怎麼小心?人家要是有加害我們的意思,我們早就完了。」
  新鳳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是真的,尤其是那位風三娘娘,我看她對公主你還是真好,連娘娘都看出來了,還一個勁兒地誇她好呢!」
  朱翠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這也是我心裡一直為難的地方,有一天要是離開了這裡,我心裡還真放不下她!而且,萬一那一天來到,保不住我們還得反臉成仇,那可就難了!」
  新鳳忽似想起了一事,道:「啊,我幾乎忘了一件事!聽青荷說,他們的二當家的回來了!」
  說到這裡,隨即把聲音放小聲道:「聽說這位二島主在外面叫人給廢了,他本來不是只剩下一隻手麼,現在那一隻手也叫人給砍了,說是人都變傻了,一天到晚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坐著發呆!」
  朱翠點點頭,白了她一眼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好幾天了,還要你來告訴我麼!」
  新鳳一愣道:「你一天到晚悶在家裡,怎麼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公主,你看誰又有這個本事?會是誰呢?」
  朱翠挑了一下眉毛:「快了,等著瞧吧,不樂幫多行不義,這一次怕是遇見了厲害的對頭了!」
  新鳳笑道:「阿彌陀佛,怪不得宮姥姥說,這兩天她老看見燈上結蕊,說是有喜事情要來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不樂島這邊能人大多,不說高立和風來儀了,就拿劉公劉嫂他們這些人來說,哪一個又是好對付的!」
  新鳳哼了一聲,不服地值:「怕什麼,到時候咱們給他一個裡應外合。」
  說到這裡忽然發覺朱翠一雙眸子在瞪著自己,嚇得立刻停住了嘴,吐了一下舌頭。
  朱翠道:「你大概又忘了我關照你的話了。記著,不論什麼時候,你,宮姥姥,都不能離開娘娘和小王爺身邊,你要牢牢記者!」
  新鳳道:「放心吧,我的公主,你到底要關照我多少遍呢!」
  朱翠歎了口氣道:「不止是你,這兩天,每一個人都要提高警覺,你也要告訴宮姥姥、史大叔他們,要他們加倍小心,以免臨時措手不及!」
  新鳳道:「我知道啦,好吧,天不早了,公上你歇著,我走啦!」
  一面說,她站起來把碗匙收好,又察看了一下各處的窗子關了沒有,才跪安而去。
  別看她平素跟朱翠又說又笑,有時候真跟姐妹差不多,但是王府裡的規矩卻不敢少廢,平素對朱翠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這也是朱翠對她格外好的原因之一。
  新鳳走了以後,房子裡立時現出了一片冷清。
  這個時候睡覺吧,似乎還早了一點。
  看著牆上的那口劍,她不禁有些兒心馳,正想摘下來演習一番。就在這當口,耳邊上突然響起了一片異聲。
  以朱翠今日的觀察能力,十丈內外落葉飛花也難逃耳目,耳邊上這一絲異聲,無可置疑的是發自對方衣衫上的聲音。即夜行人穿房越脊時所帶出的那種衣襟飄風的聲音。
  朱翠心裡一動,身形輕起,單手按牆,把壁間長劍取到了手裡,緊接著她身上打了一個旋風,已翩然飄向隔室堂屋。
  朱翠身法極快,落身,開門,宛若一式,屋門乍開,一個人霍然站在眼前。
  這人想是正待叩門,作出一副舉手叩門模樣,沒有想到房門不叩而開,倒讓他為之吃了一驚。
  六尺開外的身子,濃眉大眼,鼻直目炯,那一襲繡緞長袍,穿在他的壯健身軀之上,顯現著無比的魁梧。
  這張臉,似曾相識,卻又有些陌生,怎麼看都覺得在那張結實的臉上,應該點綴一些鬍子才對。
  對了,毛病就出在這裡了,這張臉原是有鬍子的。
  「你是?」
  「吳明!」
  一面說,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已彎腰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禮:「請恕來遲,公主海涵!」
  「啊,是你。」
  朱翠總算記起來了,對方這個人是不樂島的特使,無名氏,當然他並非真的沒有名字,他本來的名字就叫「吳明」,「吳明」與「無名」字音相同,很可能他那個無名氏的外號正是因此而起。總而言之,這個人確實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嚴格說起來,朱翠還應該向他致一聲謝,若非是他當日在曹羽手頭上討了那分情面,自己全家只怕難免已落在了朝廷手上,果真那樣,一家性命難保了,只是,這個謝字卻是說不出口。一時很多感觸猝然岔集,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公主!別來無恙麼?」
  「嗯,我很好!」
  頓了一下,她才向吳明點頭道:「你有事麼?」
  吳明「哼」了一聲道:「我們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了,公主就這麼待客?」
  朱翠細眉一挑,卻又臨時止住,微微一笑道:「少島主,你太客氣了,這裡你是主人,我們才是客呢,請進來說話!」
  一面遂即潛身入內,吳明欠了一下身子,隨後步入。
  堂屋門依然敞開著,藉著燈光,吳明一雙炯炯的眸子,倒是好好把朱翠看了一個仔細,直到後者回目以望,他才覺察出有些失態,趕忙把視線轉向一旁。
  「少島主深夜來訪,有什麼貴幹?」
  「這!」吳明微笑了笑:「一來是許久未見,來向公主問安!再者……」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了。
  朱翠下意識地覺出啊關重要。
  「怎麼,莫非有什麼礙難出口?」
  「這……」吳明微微吟哦了一下,眸子裡閃爍不定:「公主你在這裡還住得習慣麼?」
  「很好。」
  她期待著弦外之音。
  「有些話,我是不應該說的!」吳明喃喃道:「公主可知道大爺與二爺都已經回到島上?」
  朱翠點頭,說道:「我是聽說了,怎麼?」
  吳明冷冷的道:「二爺還負了傷。」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冷冷一笑道:「很重?」
  吳明面色十分沉重地道:「豈止是很重?哼!二爺的另一隻手還叫人給砍掉了!」
  說時,他那雙湛湛有神的眸子,直直地逼視著對方,接著冷笑道:「公主可知道這是誰幹的?」
  「我怎麼會知道?」
  朱翠冷笑一聲,把頭轉向一邊。
  「公主應該知道,他姓海,叫海無顏!」
  聽在朱翠耳中,著實有些吃驚,但是她臉上卻越加顯現出一派從容。
  「哦?這我倒是不知道!」朱翠輕描淡寫道:「少島主你莫非不知道,我們此刻是寄人籬下的身份,什麼事你們不告訴我們,我們是無從得知的!」
  吳明微笑了笑道:「是麼?我卻以為公主與這個海朋友早有默契,對方的一舉一動雖未能夠親眼看見,卻也不出想像之中!」
  朱翠翻了一下眼皮,淡淡一笑:「是麼?」
  吳明道:「這位海朋友如今武功精進,居然連宮二爺都不是他的敵手,他也許因此難免自大,竟然揚言下一步要踏平不樂島,公主對此有什麼看法?」
  朱翠一笑道:「這是他的壯志,可喜可嘉!」
  吳明神色一變,冷冷地道:「這麼說公主你是樂意看到本島毀於旦夕了?」
  朱翠冷笑一聲道:「貴幫多行不義,傾亡毀滅其實是意料中事,難道你不以為是『自取滅亡』!」
  吳明神色又為之一變,臉上罩起了一番怒容,強忍著含笑道:「我以為公主全家能夠暫時躲過了朝廷的迫害,不樂幫應不無微功,卻料不到公主並無絲毫感激之意,反倒心存敝幫滅亡,卻是令人有些不解!」
  朱翠一笑道:「這幾句話,我倒想足下應該問一下自己,貴幫真的這麼好心呢?還是別有用意?」
  吳明倏地睜大了一雙眼睛,卻又一笑置之。
  「我們不談這些,換個題目吧!」
  朱翠冷笑道:「悉聽尊便!」
  吳明炯炯的目神在注視朱翠時,不自禁地顯現出難掩的情意,他卻也知道現實的這個情況環境裡,不是他吐露心聲的時候,再觀察下去看看吧。
  「我走了!」
  說了這句話,站起來拱了一下手,隨即步出廳外。
  朱翠道:「不送!」心裡卻不禁有些納悶兒,弄不清吳明此來的真實用意。
  吳明已幾乎踏向院外,臨時又站住了腳步,一面回過身來道:「公主,有幾句話我要提醒你,你現在處境堪危,你要特別注意。」
  朱翠呆了一下,卻不知如何出口。
  吳明默默看向她想說什麼,卻又忍住,苦笑了一下,悵然而退。
  依然是細雨飄飄的一個夜晚。
  朱翠剛從單老人練習了一陣劍法,只覺得全身上下十分舒但,單老人告訴她說,所傳授給她的劍法,乃是金烏門不傳之秘,要她千萬不可輕易洩露,否則將有不測之災。
  每天二人見面的地方,都經單老人事先勘察仔細,另加他本人一番佈置,認為萬無一失,才開始授課。
  那是一處深入海崖的石洞,迎面即是視界在野,一望無際的大海。
  站立在洞口,向前面望去,陣陣的波浪澎湃聲叩人耳鼓,濛濛細雨中幾隻海鳥反覆穿梭,冷風「嗖嗖」地刮著,氣溫竟是出奇的低。
  單老人傳授完了功課,照例他說一聲走啦,不管颳風下雨都別想能夠攔得住他,真個是來無影,去無蹤。他走了之後,這深沉的山洞裡,可就只乘下了她一個人!
  由石壁上摘下了那很燃燒著的松枝火把,把它在地上弄熄,頓時眼前一片黝黑。朱翠拔劍在手,似乎興致未盡,乘著余火將盡之前,她施展所學的劍法之一「劈風望影」,劍光閃處,「吱!吱!」兩聲,一雙展翅方入的蝙蝠已墜屍當前。
  緊接著她施展一番快劍,把迎面墜下的幾顆松子削得七零八落,只覺得劍勢運用得說不出的得心應手,真恨不能眼前來那麼一個人,痛快地廝殺一番才叫過癮。
  冷嗖嗖的海風襲在身上,真像是萬針齊發那般的威勢,前瞻著浩瀚的海水,幾點星光乍沉又浮,孜孜不停地猶在水面上作業。
  仔細觀察一下,才覺出有異。敢情那些飄浮在海面上的船隻,竟像是在操習什麼陣法也似,每兩隻並在一起,前後呼應,在遼闊的水面上,足足排出去里許光景。
  這真是奇妙的一霎,未發現之前,自是毫無所見,一經發覺,如不特加注意,也並不為奇,只有待你特別留神仔細觀察之下,才會覺出奇妙來。因為那些懸諸在對舟船桅之上的燈光,太過細小黯淡,其間再加上一片海霧,看來時明時暗更不真切。雖然這樣,卻未能逃過朱翠的一雙眼睛,在她仔細的一番觀察之下,她乃斷定出,這些海面船隻,敢情是在演習一種陣勢,細數了一下,船數居然在百艘之上,儼然是一番大操演。
  朱翠不禁心裡為之一動,蓋因為長久以來,她隨同單老人幾乎己遍踏全島,許多本島特別禁區,也難她不著。眼前她所處身的海岸:岩石,按規定俱都稱得上是特別禁區之列,是以不樂島才會毫無顧忌地在此一區域展開陣法的操演,卻無意之中為朱翠所發現了。
  這一突然的發現,頓時引發了她的興趣。
  她原想就此而去,由於此一發現,卻使得她臨時打消了去意,倒要留下來仔細觀察刺探一番了。因為不樂幫好生生的選擇此一時間地點,來操演海上陣法,自然顯示著不平常的意義,自己既然無意撞見了,總要留下來看個仔細。只可惜這個地方距離海面還是太遠了一點,只能勉強看見船上的一點星星之火,至於船身的形狀,所操演的隊形卻是難以看清。
  朱翠暗中觀看了一下,越覺得有近裡觀察的必要。她於是把身上一襲薄薄的油綢子外衣繫緊了,寶劍歸鞘背好,隨即翻身壁外,施展出「壁虎游牆」的輕功絕技,一徑地直向崖下墜去。
  這一陣貼墜而行,由於雨水的浸濕,爬行起來至為困難,饒是朱翠如此功力,也礙不著沿途的驚險萬狀,待到落足地面時,身上已見了汗,所幸還不曾驚動了外人。
  由於這裡是一處可以登陸的海門,是以在本島的防務之上尤其謹慎,日夜都有專人負貪巡視守衛,朱翠也就不得不格外提高警覺,小心提防。
  她背倚石壁,稍稍喘息了一刻,仔細向前面海灘觀看了一下,透過一片迷離霧色和濛濛細雨,似乎看見遠處接近海岸邊沿有一片隱隱燈光。不用說,不樂島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大概都聚集在那裡觀看操演。
  朱翠猶豫了一下,仗著她已精通了附近地勢陣法,決計大膽趨前觀看了一個仔細。
  不意,就在她足下方自移動幾步的當兒,耳邊上響起了一聲清晰的弓弦彈動聲,一枚箭矢,直向著她背後疾快射來,朱翠耳聽弓弦聲響,倏地一個轉身,橫掌斜劈,只一下已把來犯的箭矢劈落在地。
  就當口兒,一條人影有如燕子穿簾般地,倏地自空斜穿下來。
  這人手上拿著一雙明晃晃的虎頭雙鉤,嘴裡一聲吆喝道:「好小子!」
  人到,鉤下。「唰」地一聲,一雙鋼鉤摟頭蓋頂,直向著朱翠當頭劈下來。
  朱翠心裡暗付著:你可是自己找死!
  近日來她新由單老人處學會了幾手劍法,稱得上詭異莫測,巴不得拿誰來試試身手,這人一雙鋼鉤來得正好。當下身子向下一個殺腰,右手已找著了劍把,耳聽得「呼」地一股疾風,對方一雙鋼鉤已經落了個空。
  朱翠把握著這一絲空隙,仰身現劍,手腕振處,掌中劍閃出了一道寒光。這一劍,正中那人左側胸間,劍刃過處,足足在這人胸間拉開了尺把長的一道血口子。
  如此重的傷勢,即使不死,也痛得吃受不住,嘴裡慘叫了一聲,撲地便倒。在地上一連打了兒個滾兒,當場昏了過去。
  朱翠一劍得手,目光打量之處,才發覺敢情就在身前不遠,豎立著一座刁鬥,那人顯然就是刁斗裡面的人。
  那刁頭外貌樸實,分明建築於大塊岩石之上。類似這樣的岩石,這附近所見猶多,如果每一座岩石之上都藏有刁鬥,實在防不勝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8:21

第47節

  所幸藉著夜幕掩飾,加以風聲、海濤聲的混淆,不要說單打獨鬥,就算來上百八十個人打殺一陣,也聽不見什麼顯著聲音。
  朱翠仗劍前行了幾步,來至在一幢石峰之下。猛可裡一道孔明燈光,直射眼前。朱翠心中一驚,慌不迭忙向一邊來了一個快閃,可是卻慢了一步,已為對方看見了身形。
  耳聽得一人大聲叱道:「口令!」
  緊接著兩條人影,交插著已快速地撲了過來。
  朱翠自是無懼他們,只是卻怕敗露了身形,萬一驚動了不樂幫的幾個首腦人物可就不妙。這時她眼見對方二人向著自己撲來,如其逃跑,倒不如快速一戰取勝,免得驚動了其他各人。心念方動,對方二人已來到近前。
  朱翠乾脆站定了身子,以逸待勞。這樣一來,兩個人倒反而為之一愕。
  其中之一呆了一下說道:「咦,你是?」
  朱翠冷笑道:「我只是隨便走走,怎麼,不行麼?」
  二人對看了一眼,其中之一腮上留著一絡鬍子,乃是巡江第十六令的令主,此人名為「海鷹」謝虎,功夫了得。
  「無憂公主」朱翠住進本島之事他是知道的,甚至於還見過朱翠一次,這時細認之下,依稀記起,頓時大吃了一驚。
  當下上前一步抱拳道:「原來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如此深夜,不知公主駕臨海邊有何貴十?卑職奉令巡視,因奉有上令,如無通行證物,卻不便放行呢!」
  朱翠見他一面說時,一雙眸子頻頻轉動不已,便知道此人是一個陰險之輩,好在對方只得二人,自己身形已現,說不得只好狠下心來,取此二人性命了。當下一面探手入囊,摸著了兩粒菩提子,嘴裡卻佯作微笑道:「我這裡有風島主的通行命令,請足下一看真假!」
  海鷹謝虎怔了一怔,道:「遵命!」一甩頭向身邊那人道:「去看看!」
  他身邊那個漢子應了一聲,方自上前,不經意只聽得海鷹謝虎一聲叱道:「小心:「
  這人一驚之下,只覺得眼前一亮,已吃兩枚菩提子打中前額上。
  朱翠有意取對方性命,這雙菩提子上貫足了內力,一經命中,頓時深入腦海。可憐這人什麼也沒有認清之下,糊里糊塗便喪了性命,一跤摔倒就此完蛋。
  與他同來的海鷹謝虎,乍見此情景,由不住大吃了一驚,慌不迭摸出口笛,正待就口力吹,卻不意面前人影乍閃,無憂公主已奇快地襲近眼前。
  謝虎來不及吹口笛,緊迫間,慌不迭以手中分水刀,照著朱翠身上就砍。
  強大的勁力迎面衝撞過來,敢情這位公主身形已先來至眼前,且發出了內家劈空掌力,謝虎身當之下,只覺得前胸一陣劇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身形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海鷹謝虎的身手不弱,當此性命相關的一霎,他可不願束手待斃,身子一倒下去,眼看著對方一口長劍冷森森地已劈向眼前,情急之下,腳下用力一踹,踹起了一股沙箭,直向著朱翠身上擊。
  把握住片刻緩和之機,謝虎一個鯉魚打挺,猛地自沙地上挺身躍起。
  海鷹謝虎這一手不謂不快了,無奈今夜碰見了這個要命的女殺星,卻是決計要取他性命。
  謝虎身子方自躍起,對方一口長劍長虹貫日般地,陡地向著自己左肋上力刺過來。
  「噹!」一聲,黑夜裡刀劍相交,激起了一點火花。
  謝虎先已為對方劈空掌力擊傷了內腑,此刻用力之下牽動傷處,嘴張處「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朱翠一經出手,更不留情,當下緊緊向前踏進一步,掌中劍「玉女投梭」分心就刺。
  這一劍無論如何,都是非中不可。劍勢走處,謝虎嚇得面無人色,自忖著萬無幸理,非死不可。
  哪裡想到,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呼」地自側方猛然跳出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身法可真是快極了。隨著這人躍出的身子,一根烏油油的籐杖快若電閃般地自側面刺出,不偏不倚正好點中在朱翠探出的長劍劍鋒之上,「噹」地發出了一聲脆響。
  在搖散的一片劍光裡,朱翠掌中長劍忽悠悠地已被盪開一邊。
  猝然現身的這個人,身材枯瘦,長髮細臉,手持籐拐,敢情是個老婆婆,劉嫂。
  想不到在此緊要關頭,竟然殺出了她來。朱翠在對方現身之始,藉著一轉之勢,嗖地她把身子騰出了丈許以外。
  劉嫂籐杖一收,啞笑一聲道:「這是從哪裡說起,朱公主你這是幹什麼?」
  被她突然地這麼一問,朱翠還真無言以對。
  眼前情形究竟還沒有到「明火執杖」雙方翻臉時候,也只好給她來一個死無對證了。
  聆聽之下,朱翠一聲冷笑,劍指一旁的海鷹謝虎道:「你何不問他去?」
  謝虎偏偏又是個不擅詞令的人,怎麼也沒有想到朱翠會有此一說,聆聽之下頓時為之茫然,他原已為朱翠劈空掌力劈中要害,這時更不禁氣血上翻,方一開口,禁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一倒,當場昏了過去。劉嫂心裡一驚,忙自上前察看。
  朱翠冷笑道:「失陪!」反身就走。
  劉嫂一面察看謝虎傷勢,見狀厲聲道:「你先別走!」
  朱翠哪裡肯聽,早已施展開輕身騰縱功夫,轉瞬間縱出了十數丈外。
  劉嫂見狀大怒,雖見謝虎情況不妙,可也顧不了他,當下一壓手上籐杖,切齒痛恨說道:「丫頭,今天晚上看你還怎麼跑?」
  嘴裡說著,腳下施展「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嗖嗖嗖嗖!一連三數個起落,緊緊躡著朱翠身後追了下去。
  朱翠何嘗不知今夜情況不妙,這件事一經張揚開來,即使是風來儀有包容自己之意,也難以平息眾怒,大錯促成,她心裡一片紊亂。
  偏偏那個劉嫂竟是死纏著不放,凶魂惡鬼也似地自後面追上來,二人均是施出全速,一追一跑,轉瞬間,已奔出數十丈外。
  眼前一堵高峰,朱翠生怕為劉嫂追上,腳下加勁,一連幾個縱身,撲了上去。
  劉嫂嘿嘿一笑道:「鬼丫頭,我看你往哪裡跑?就是上天我也把你拉下來。」
  一面說,劉嫂緊跟著隨即壓杖而上,一奔一追,轉眼又是老遠。
  眼前已幾乎到了峰頂,倒有一片面海的突出石台,約莫有數丈見方。朱翠跑到這裡,已是前無去路,她決計不跑了,忽然定住了身子,回過身來。
  劉嫂恰恰也在這時,由身後緊追上來,見狀猛地停住,一面嘿嘿笑道:「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朱翠冷笑道:「劉嫂,你我往日並沒有怨仇,幹什麼苦苦相逼,莫非我真的怕了你麼?」
  劉嫂呆了一呆,「哈」地一笑道:「你這是跟我裝糊塗,奶丫頭,怪不得島上連番出了不少怪事,死傷了許多人,我和我那個老伴兒一猜就知是你這個丫頭干的,偏偏三娘娘護著你,說不是你,今夜可叫我老婆子親眼看見了。」
  朱翠心裡著實吃驚,情知她是把單老人暗中所作所為的這筆賬也記在自己頭上了。
  眼前情況的確是十分嚴重,只要容得這個劉嫂生離此境,自己全家性命休矣。
  心裡這麼一盤算,朱翠只得狠下心來,暗忖著與對方一拼生死了。
  當下心裡一面打算著出手方式,一面冷冷地道:「你看見什麼?」
  劉嫂咬牙切齒地道:「你還要嘴硬?三更半夜你到海邊幹什麼,又為什麼要殺害謝令主?」
  冷笑了一聲,這個老婆婆上前一步,啞著嗓子道:「再說,這裡進進出出,都佈置得有本島厲害的陣法,你怎麼能隨意進出的?你說!」
  未翠既已決心與對方一拚死活,倒也不再多慮。
  「老乞婆!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你看這個地方可好,我們就在這裡一決生死好了!」
  說時,她長長地吸了口氣,一面壓劍而前。
  劉嫂忽然明白了對方的用心,嘿嘿冷笑著,手裡的龍頭籐杖往前一指,擺出了一招「仙人指路」的架式。
  「丫頭,你想殺了我老婆子滅口,嘿嘿,可沒那麼好的事!你也別想一死了事,老婆子偏偏就不稱你的心,我還要活的呢!」
  朱翠在她說話時,心裡已在仔細地考慮出手的招式,她只知道這個劉嫂一身武功非比尋常,自己很可能還不是她的對手,可是眼前情形卻已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放手一搏別無退路。
  劉嫂嘴裡雖然不停地在說著,那雙精光閃爍的小眼睛,卻不停地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朱翠一聲清叱,身子已霍地躍起,卻向著劉嫂頭頂上掠過,劉嫂一聲叱道:「好!」
  籐杖怪龍也似地已翻了起來。
  朱翠想是認定了她會有此一手,手中劍微微一吐,劍尖已經點在了對方杖身之上。借助著這輕輕一點之力,她身子倏地一個疾翻,呼嚕嚕已閃向劉嫂左側方。
  雙方近到舉手可觸。朱翠之所以要如此接近她,自然心裡存著出奇制勝的招式,原來她新近由單老人處學得了許多劍招,俱乃金烏門不傳之秘。眼前情形,朱翠為了本身救命計,也只得用上了。
  劉嫂顯然是個厲害的人物,卻也沒有料到對方竟然一上來立即施展出凌厲的殺手。
  朱翠身子方自向下一落,劉嫂已下意識地覺出了不妙,龍頭杖霍地向下一收,就在這一霎間,一蓬劍光,直由她側面升起,其勢之快簡直出人想像。
  劉嫂總算是身負絕技,擬處非常之便,雖然這樣,劍光過處,卻在她臂後側方留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血口子,連帶著一綹長髮也被削了下來。
  這一驚,使得劉嫂為之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她生平自負極高,由於在不樂島特殊的身份,平常也很少有出手的機會,想不到一時大意,竟然會在對方上個少女手裡吃了大虧,這口氣叫她如何能夠吞忍得下?
  「好丫頭,你可真是找死了!」
  嘴裡叫著,這個劉嫂竟然施展開了一套奇怪的杖法,隨著她前後左右不停轉動的身子,手上那一根龍頭籐杖舞起了陣陣狂流。
  這桿籐杖本身就較一般兵刃為長,此刻一經運施開來,只聽得一陣呼呼勁風之聲,滿空都交織滿了凌厲的杖影,方圓三四丈之內,簡直無能近身。眼前這片高出的臨海石台,左不過才只有六七丈見方,劉嫂這種杖勢一經擺開,幾乎全被她佔滿了。
  一剎那間,朱翠被逼得節節後退。
  劉嫂見狀,越發地手上加勁,一桿籐杖霍霍生風,敢情是十面威風。驀地見她一擰杖勢,腳下猛地前跨一步,手中籐杖「金雞亂點頭」,直向著朱翠頭、胸、肩、肋,各處猛厲的狂點了下去。
  兵刃上對招,有所謂的「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之說。
  劉嫂眼前顯然正是發揮出她兵刃較長的優點,一根籐杖儘管往遠處伸。
  朱翠雖然吃虧在手上的劍較短,惟在於一上來先傷了她一劍,心裡面便也定下了。這時迎著對方的來勢,極為小心謹慎地應付。一口長劍施展開來,真個有如野雲振飛,去留無跡。雖具有凌雲駕虹之勢,卻無履冰剪綵之痕,端的是劍中高手,已深具劍術之上乘氣勢。
  劉嫂雖然悉知朱翠擅武,到底也沒有與她真實地較量過,想來對方貴為公主,平素金枝玉葉身子,就算是會幾乎功夫,又能有如何份量?哪裡知道一經動起手來,竟是這般厲害,當下哪裡再敢絲毫怠慢,卻把這桿籐杖舞得霍霍生風,進退挪閃,一招一式俱見功夫。
  朱翠這邊其實與對方心情一樣,眼前情勢已是擺明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劉嫂既已看破了朱翠行藏,容她轉回,必將事機外洩,那時在全島合殲之下,朱翠全家大小,休想逃過活命。正因為如此,朱翠已別無退路,除了一死相拼,再無良策。是以,她這一口劍運施之下,更是招招狠厲,簡直施出了渾身的解數。
  兩個人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分出勝負來。
  一霎間,彼此已對了五六十個照面。
  天空中閃電頻頻,郁雷一聲一聲地響。雨似乎比較先前下得大了。
  兩個人心情卻是一樣的緊張,恨不能立將對方力斃手下,偏偏又是不能稱心如願。
  似乎她們雙方都小看了對方,等到一動上手,才猝然發覺出對方竟是出乎意外的強。
  雷聲隆隆,雨更大了。此時,兩個人滿頭滿臉,全都被雨水打濕了。
  如此黑夜,處此絕峰,原已是艱險萬狀,再加上驟雨雷電,更加重了內心的沉重壓迫感。經過雨水潑濕了的泥上,人踏其上,滑不沾足,加以雨水混淆了的視線,動起手來更是險惡萬狀。
  閃電再亮。
  劉嫂身形一個快速的前竄,朱翠向左一閃,劍走輕靈,用「右插花」的一招,「唰!」一聲,一劍直向著劉嫂背上插來。
  劉嫂「嘿」地一笑,身子疾轉處,掌中籐杖抖處,使了一招「烏龍擺尾」。這一招其實正是劉嫂處心積慮的一招,一直等到了現在才有出手之機。
  朱翠萬萬沒有料到對方有此一手。蓋因為這一手朱翠固然施展得神乎其技,忖量著眼前情形,劉嫂萬萬逃躲不開,然而即使中劍,充其量也是背後側方,並非致命之處。
  反之,朱翠的情形可就不同了。
  眼前情形乃是如果劉嫂拼著身中一劍非得喪命不可!
  如此情形之下,朱翠便只有閃身撤招之一途了。
  抽劍,騰身,嗖!大雨裡,她身子足足騰起了三丈五六,活像是一隻巨大的兀鷹。
  劉嫂乍見此情,啞聲笑道:「打!」
  折腰,出手,「卡」的一聲,隨著她那根龍頭杖指處,竟然從杖頭龍口裡射出了一支銀色飛簽。閃電裡,這支飛簽發出了一溜銀光,直向著空中的朱翠射到,這真是驚險絕倫的一霎。
  朱翠身方縱起,頓時發覺出不妙。敢情,眼前地當絕峰,下面是萬丈深淵,朱翠這一騰起來,失去了控制,簡直像是躍身入澗。這一霎可真是險到了極點,朱翠心中一寒,雖然用劍格落了劉嫂飛來的暗器,卻無助於落下的身勢。
  眼看著她落下的身勢,即將翻落深淵去。
  人不該死,神靈有救,急切之間,竟為她足踝勾住了一根山籐,借助於這一勾一振之力,足足把她身子向前拋進了丈許。
  然而看起來,想要落足崖邊,仍然是差上一度。
  就在這當口,偏偏又刮來了一陣風,硬將她看來如風飄絮的身子向前吹進了數尺。
  就這樣,使得朱翠一隻腳掛著了地面,總算把她幾乎已成寒澗之鬼的這條命給救了回來。
  劉嫂的眼睛都看直了。她簡直不能相信她所看見的一切是真的。
  事實卻是真的。內裡真情,卻只有身當其境的朱翠心裡明白。
  原來那陣子背後吹來的風,並非是致使她落足崖頭的主要原因。倒是斜後方來的那一股子風力,才真正地幫了她的大忙,而斜後方的這股風力,卻斷斷不是自然風力,那是人為的。
  這個微妙的發現,自然也只有朱翠心裡有數!劉嫂是無能體會的。
  劉嫂驚嚇之餘,發出了一聲怪叫,第二次把身子撲了過來,龍頭杖再一次施出狠厲的絕招,由上而下猛厲的直揮下來。她全身盡濕,一頭自發為雨水淋得披頭蓋臉,那副樣子簡直像是個鬼。
  朱翠心裡恨透了她,眼前情勢固是險到了極點,朱翠卻決計施展全身所學,與對方一拼生死。
  劉嫂一杖直劈而下,朱翠凹腹吸胸滴溜溜一陣子打轉,這一杖險到擦身而過。
  「叮!」朱翠的劍壓在了劉嫂的龍頭杖上。
  緊接著「唏哩哩!」一聲劍吟。
  借助著劍身一壓一彈之力,朱翠已倏地騰空而起,落向劉嫂身後。
  驀地,劉嫂龍頭仗向後一收。「卡!」一枚銀色鋼簽,再一次向著朱翠射來。
  原來她這根籐杖,前後都有機關,可以兩端同時發出暗器,這一點顯然又是朱翠事先所未曾想到的。
  這一次由於二人相隔距離太近,簡直閃躲不及,急切間,連用劍都已不及,她左掌狹提,只得用掌緣向著對方暗器上擊去。眼看著這一掌即將擊口,猛可裡,黑暗中飛出了一枚石子「叮!」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擊在那恨暗器之上,雙雙跌落在地。
  緊接著,一條人影奇快無比地已出現在她們之間。
  對於朱翠來說,這個人以及他所施展的身法來說,都太熟悉了。尤其是這個人那種奇特的「蛇立」姿態,她只須一望之下,即可以知道他是誰了。
  此時此刻,想不到這個老怪物竟然會出現眼前,真令人驚慌不置。
  朱翠一經發現到單老人的出現,足下微點,快速地向後退出了七尺開外。
  劉嫂簡直無能力辨出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人還是怪物?然而她卻無論如何不能教朱翠逃走。嘴裡大叫一聲,劉嫂手上的一根龍頭籐杖,霍地吐出,直向朱翠面門上點去。
  然而她的杖勢不過方自一吐,即為那個看似「蛇人」的怪物,分出一隻手來,一下子就抓住杖首。
  劉嫂饒是功力純厚,竟然吃不住對方單手借助杖端所傳過來的力道,一時站立當地,可是她的兩隻手,卻緊緊握住杖身不放。
  接下來,劉嫂可是施出了全身之力,想把這根籐杖由對方手上奪出來。可是這根杖尤其是在對方手裡時,簡直有如銅鑄鐵澆,固若磐石。憑著劉嫂數十年未曾鬆懈過的功力,竟然未能把這根杖奪出來,簡直不能搖動分毫。
  劉嫂一驚之下,為之出了一身冷汗。
  對方那個怪人兀自保持住他蛇立的姿勢,兩個銅鈴也似的大眼,瞬也不瞬地向著劉嫂注視著。
  閃電明滅,雷聲隆隆。
  借助著一次次的電光,才使得劉嫂更為看清了對方那張臉,也才使得她斷定出對方是一個人。劉嫂這一霎的驚嚇,誠然是可想而知了。
  這個「人」依然保持著他那種特殊的「蛇立」姿式,一隻手緊緊握住龍頭杖頭,劉嫂雖然是用盡了力氣,並不能撼動分毫。
  「你是哪裡來的?到底是什麼怪物?」
  以劉嫂這般年歲,閱歷之深,乍然看見對方這樣一個人時,亦由不住感覺到陣陣吃驚。
  「區氏,瞎了你的眼睛!」那個像鬼的人直瞪著劉嫂喃喃他說道:「居然連我都認不得了?」
  劉嫂嚇得身上打了一個寒噤。
  原來劉嫂娘家姓區,這個稱呼也只有在老島主在時,才這麼稱呼過她,那已經是幾十年以前的事了,對方這個怪人竟然一開口就叫出了她娘家的姓,焉能不令她大吃一驚?
  「你到底是誰?你怎知道我姓區?」
  雨下得很大,幾乎迷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地眨動著,一面還保持著警覺,生伯對方會猝然向自己出手。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還多,哼哼!」單老人那張醜臉現出了一片淒涼:「你再想想看,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劉嫂道:「我……」
  閃電再亮,她待機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對方那張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臉,確信自己沒有見過。心裡一陣子害怕,想到即將可能所發生的一切,劉嫂一咬牙,霍地向前一欺,分開一隻緊握著籐杖的右手,猝然以中食二指,向著對方眼睛上力挖了過去。
  單老人鼻子裡一聲冷笑,那顆高昂的大頭,只是順勢一轉,劉嫂的那隻手已經走了個空招。
  隨著單老人向後一送的姿式,劉嫂一個栽蔥向後摔了出去。所幸她輕功極佳,身子栽空一個倒折,飄出丈許以外,總算沒有摔倒地上就是了。
  「翠姑娘,你給我守著『巽』門,不要讓她走了。」
  單老人嘴裡說著,身子一轉,倏地躍身而起。
  他雖然失去了雙足,可是並不礙他人立。
  朱翠在單老人出聲關照的同時,立刻把身形騰起,落向像是眼前唯一的一條出路。
  原來單老人平素教她練功,名目繁多,陣法也在其中,是以單老人一經報出,朱翠即能立刻站在正確位置。
  劉嫂這才忽然覺出了不妙,嘴裡一聲長嘯,她陡然間騰身而起,待向朱翠站身處撲去。
  她的身勢雖說是夠快的了,無奈單老人的身法卻是較她更快,人影乍閃,已攔在了劉嫂眼前,隨著單老人遞出的掌勢,一股極為罡烈的風力,直向劉嫂迎面劈過來。劉嫂橫掌以架,竟是慢了一步,只覺得心頭一熱,身子向後打了一個踉蹌,才拿樁站住,只覺得嘴裡陣陣發甜,心知不好,慌不迭閉住了呼息,這一口血才算是沒有噴出來。
  直到這一霎,她感覺到生命受到了威脅,打心眼兒裡升起了恐怖。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跟我過不去?」
  「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單老人那張醜臉這一霎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個鬼:「你再想想看,區氏,那一夜我被你們夫婦處斬雙足時的情景,你豈能會忘記?」
  嘴裡說著,單老人同不住桀桀有聲的怪笑了起來,那張臉益加地顯現出無比猙獰神態。
  劉嫂一霎間臉色猝變,嘴裡「啊」了一聲。如非對方提起,她真的是記不得這件事了,然而經對方一提,這件個卻又像發生在昨天一樣的清晰。
  一霎間,她就像是遇見了鬼也似的,身子一連向後面倒退了四五步。
  「你是單大爺?……不不……你不是……當然你不會是……」
  「你到底記起來了。」
  單老人一步步的向前面逼近著,劉嫂這才忽然注意到他那少了一雙腳的兩腿,禁不住為之打了一個哆嗦。
  「單……大爺……你怎麼還會活著……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嘿嘿……天下事實在很難說,是不是?」
  「單……大爺……」
  單老人仰天一笑,那只是淒涼的一種自嘲。
  「想不到吧?」單老人聲音裡透著無比的淒涼:「閻王不傳,小鬼不抓,幾十年以後,我這個老怪物竟然還能邀天之倖,活著回來。區氏……這筆老賬你倒說說看,我們該怎麼個算法?」
  劉嫂幾經細認之下,終於證實了對方真實的身份。給她的感覺,真比遇見了鬼還要恐怖十分。
  「不!」劉嫂一面後退著:「單大爺,這件事你老可找不著我。我們夫婦只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你是說高立?」
  「是……當然……」劉嫂口齒交戰地道:「你老是明白人,我們底下人可不敢亂攀主子……」
  單老人那張醜臉上綻出了苦澀的笑。
  「我當然知道,那些心懷不正的人,一個個都將會受到報應的,即使不死在我手裡,別人也放不過他的!就像宮老二一樣。」
  劉嫂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可是在她一旦確知了對方身份之後,真是打心眼裡害怕。
  「單大爺!」劉嫂強自由臉上擠著笑:「你老回來了,這可見天大的好消息,過去的事想必三位島主也都不會記掛心裡,你老也該好好在島上納納福了。」
  「你的話大概說得差不多了!」單老人冷冷他說道:「還有什麼最後要說的沒有?」
  劉嫂焉能會聽不明白他話中之意,一時臉色大變。
  「單大爺,你老手下開恩。」
  一面說劉嫂雙手托杖,雙眼頻頻四下顧盼。
  「你跑不了的!」單老人喃喃道:「這裡的地形,我大概比你還熟。」
  停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我知道你和你丈夫手底下功夫都不弱,你雖嘴裡討饒,心裡未必真的就服氣,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劉嫂節節向後退著,忽然感覺到身後己無退路,敢情已到了一座石崖的壁頭。她看了一下,狠狠地咬著牙,冷笑道:「看來再求你也沒有用了,單老大,你就接傢伙吧。」
  說到「接傢伙」,劉嫂陡地向前縱身過來,手上的龍頭杖施了一招「橫掃千軍」,直向單老人身上捲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8:45

  這一杖帶起的風力極大。
  單老人當然有備在先,「呼」地騰身而起。真個稱得上迅若飛鷹。劉嫂一杖掃空之下,單老人身勢已來到了她頭頂之上,其勢之快,簡直出乎意外。
  起身空中的單老人,陡地一個下栽,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卻以右手五指,反向劉嫂當頭直抓下來。手掌未至,先已傳過來大股的力道。
  劉嫂也非易與之輩,嘴裡怪叫一聲,右手杖勢硬生生地向後一收,緊接著用「醉點斜陽」的一招,這根龍頭杖有如出穴之蛇,反認著單老人小腹之上點去。
  單老人在空中啞笑一聲,忽地打了個滾兒。
  劉嫂只覺得手上籐杖一沉,敢情空中人杖竟然纏在了一團。劉嫂心裡一急,施出全力,一杖直向崖壁上揮去,「叭喳!」一聲,這一杖實實的打在了崖壁之上。由於力道過猛,打碎了大片青石,紛紛向四面濺落下來,只是先時攀附在仗上的那個人,卻是絲毫也沒有受到損傷。就在杖壁交接的一剎那,空中的單老人已脫杖而下,鬼魅也似地現身眼前。
  方纔這一杖由於力道過猛,打碎了半壁石崖,卻也使得劉嫂那只膀臂有點發麻,尤其是反彈起來的杖勢,幾乎使得她站身不住,像是要倒了下去。
  單老人的身子恰恰在這時來到,隨著單老人前進的身勢,劉嫂只覺得左半邊身子一陣奇痛砭骨,已吃對方五指緊緊抓住。
  緊接著單老人一聲狂呼,劉嫂的身子球也似地已被掄起當空。眼看著劉嫂被掄起來的身子,足足飛起了五六丈高下,連人帶杖一徑地直向著萬丈深淵跌落下去。
  閃電頻頻,雷聲隆隆,雨勢如注,引發得三數股山洪不同地由高處傾落下來,其音轟隆,有如萬馬奔騰!對於旁觀的朱翠來悅,這一霎反倒使她感覺得無比的寧靜,那一塊一直壓迫內心的千斤大石總算鬆了下來。
  單老人及時的出現,總算又為她解救了一時之危,自然劉嫂的死,不啻又削弱了不樂島一分既有的實力,卻是值得歡欣鼓舞之事。
           ※        ※         ※
  那是一葉小小扁舟。白帆,單桅。
  行走在如此浩瀚的大海裡,看起來的確很危險,只要有一個大浪打過來,保不住是會船胝朝天。然而它似乎並沒有遭遇過這種所謂的不幸。
  已經整整四天了。但是看起來,它仍然並沒有停泊的意思。
  海無顏盤膝坐在船頭上,舵是早已經就固定好了的,他甚至於無須動槳,就能讓微微海風,把他載送到他預備要去的地方,不樂島。
  像是老僧入定的神態,盤著兩隻腿。面前生著一個小小的炭火爐子,爐子上架著一層鐵絲網,網子上烤著兩條魚,滋滋聲裡,魚香四溢。
  天似乎才亮了不久,東方還不曾日出,濃重的霧色堆集著,一波方失,一波又來。
  久走海洋的人,叫這種霧是「半空兒」,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許霧來時彌天蓋海,有如置身天空,上下不著邊兒,就取了這麼個名字。
  水面上下時響起劈啪聲,那是飛魚出水的聲音,映著天光,這些魚就像是水面的流星,橫竄豎縱,看得人眼花繚亂。
  魚是盲目的,落在船板上就擱了淺,很短的時候已集得滿處都是,海無顏的魚,就是這麼來的。
  這一次去不樂島,他是存著必勝之心,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為自己許下了一個願,如果不能戰勝高立、風來儀,摧毀不樂島,那麼自己也就不必再活著回來了,乾脆死了算了。
  明人不作暗事,就這樣,他一個人一口劍,光明磊落地駕著小船來了。
           ※        ※         ※
  日出時分。
  海天之間,拉出了一條燦爛的金線,魚群的撥刺,稱得上是此一時刻美妙的絕景。
  海無顏緩緩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那雙眸子卻已被視線之內的一片陸地所吸引住了。
  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不樂島」了。
  以目前的這種船速,大概再有兩個時辰差不多應該可以到了。
  打量了前方,他又微微側過了身子來,向著後側方里許之外的那艘漁船看了一眼。
  說來奇怪,海無顏行船之始就已經看見了這條船,那時間這條船是在前面,海無顏跟在後面,後來海無顏超過了它,彼此距離越拉越遠,差不多有整整一天沒有它的蹤影,但現在卻發現它奇妙地又在後面了。
  那是一艘高桅的大船,但是船上的人很少,落人海無顏視線的只有母子二人。一個頭戴護額的老婆婆,另一個瘦高身材,身著青布衣褲的青年。
  在兩船相交平行之時,他們雙方都在奇怪地互相注視,也就是在那一霎,海無顏由他們面貌的酷似程度來推測,才斷定出他們是母子的身份。
  汪洋大海裡,出現一艘像海無顏這樣的小小扁舟,確是令人奇怪,是以船上的那對母子,好生注意地打量海無顏,卻不曾注意到海無顏也伺機好好地打量了他們一番。
  首先,海無顏注意到,那艘漁船上雖然曬著有魚網,但是那面網看上去卻是新的。
  不但是新的,而且是乾的。
  記得一天以前海無顏注意到這條船時,那面網就曬在那裡,現在那面網依然還在那裡,甚至於動也不曾動過一下。
  其次,母子二人雖然相貌樸實,身著粗布衣褲,但是較之一般漁民的破衣爛衫卻是大有不同,尤其是那個青年的臉皮雙手,看上去白淨淨的,一點也不像是干粗活兒的人。就由這兩點來判斷,海無顏即可以斷定對方母子二人絕非是水上生活的那一種人。
  原先,海無顏倒也不在意,誠所謂事不關己,即使對方母子老少二人身世離奇,又與自己何干?然而現在越來越接近不樂島領域之時,這艘船的出現就不得不令海無顏感到驚異與奇怪了。
  海無顏心中起疑,單手壓舵,小船緩緩地放慢了。
  身後的漁船在那個老婆婆操持之下加快了速度,由後面操上來,繞了半個圈子,卻向另一邊馳離開去。
  海無顏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想。
  這艘漁船誠然是透著有些古怪,然而既不相犯,也就不必多事。
  這一帶海面多凸出石峰,如果不小心駕舟,一不留神很容易就撞上去,那時候情形可就奇慘。
  海無顏雖有驚人武功,也不敢掉以輕心。
  當他繞過了這片水面石峰區域,還不及放眼當前的當兒,已為迎面兩側而來的兩艘快舟夾在了正中。
  那是一雙船頭包著鐵皮的短尾快船,桅桿上除了帆以外,還飄著一面奇怪的旗子。像是其他展示「不樂島」的特徵一樣,這面三角形的紅色旗子上,繡著一頭黑色的梟鳥標誌。
  海無顏只向著那面旗子上看了一眼,已可斷定來船是屬於哪裡的了。
  其實這一切早已在他預料之中,因此這兩艘快船的忽然出現,並不能引起他的詫異與驚慌。
  兩艘快船原是棲息在那些凸出水面的怪異石峰之後,如不是突然地現出船身,任何人也難以事先發覺。如是,只要由眼前這條水道通行,便萬萬不能避免被狙擊阻攔於眼前的惡運。
  海無顏所乘坐的這艘小船,終於被迫停住,他反倒好整以暇地盤膝坐定。膝上壓放著一口長劍,他有足夠的信心等待著對方的挑戰。
  兩艘快舟上,每一邊都站著兩個人。四個人清一色的黑油綢子水衣靠,手上各人持著一口「分水魚鱗刀」,由他們衣著以及所持有的兵刃上即可知道,四個人俱非一流身手人物,卻是精於水功,多半是巡海隊上的人物。
  海無顏左右打量著對方,見四個人分別站在快舟的兩舷地位,成為一個四角之勢,卻把海無顏嵌在正中。
  就在兩條船同時停住的一霎,卻由右面快船之內閃出了一個漢子來。
  這人身材瘦小,一頭紅髮,身上穿著一襲大紅油綢子水衣靠,生得猴頭猴腦,一副精怪模樣。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海無顏的突然出現,當然顯示出他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是以不樂島的人,一上來就不敢對他掉以絲毫輕心。
  眼前這個活似干猴子的人,老遠地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這位朋友你是上哪裡去?此路不通,對不起勞駕你掉個頭吧。」
  海無顏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這人眨了一下眼,由於面對朝陽,刺目難開,是以他手搭涼篷,好好地向著海無顏注視了一陣。
  也許是海無顏膝上的那一口劍,引發了他的警惕。
  嘻嘻笑了一聲,這人打著一口怪異的口音道:「朋友你可聽見了?快掉頭吧,要不然可就怨不得兄弟我手下無情了。」
  海無顏一笑道:「我是來拜訪貴島二位島主的,你們可是不樂島的人?」
  紅髮漢子怔了一下,抱拳道:「不錯,朋友你貴姓,大名是?」
  「海無顏!你可聽過這個名字?」
  「哦!」紅髮漢子頓時臉上一驚。
  這兩天全島幾乎都在談一個姓「海」的人,上面也有話傳下來,加強海巡,如果發現了姓海的,要在對方登陸之前,盡將其格殺於海面上。
  有了這番原因,紅髮漢子焉能不為之大吃了一驚。
  哈哈大笑了一聲,他連連抱拳道:「原來足下就是海無顏,久仰久仰!」
  一面說即見他足下「通通通!」一連在船板上頓了三下。這是久已熟悉的暗號。
  就在紅髮漢子三聲足頓之後,自其後艙船尾處,「唏哩哩!」一連射出了兩支響箭。
  兩枚箭矢,雖是同時自後艙射出,卻分向兩個不同地方射到。
  紅髮漢子眼看消息已傳,也就不再客套。
  只見他臉色一沉,大聲道:「姓海的,你要去不樂島參見三位島主也不難,只看你怎麼能上得了岸?」
  一面說,這個活像大馬猴的紅髮漢子,身子向下一矮,雙手後背,已把背後一對分水峨嵋刺取在了手上。
  然而,雖然現出了這番架式,他自己仍然並不急於出手,嘴裡叱了一聲:「上!」
  站立在船頭的兩名漢子,早已躍躍欲試,聽得頭兒一叫,幾乎同時竄身躍起,分向海無顏所乘小船船頭兩側落身下去。
  這一霎間動作,稱得上奇快。端坐在小船船頭的海無顏,其時動作更快。
  就在兩名黑衣殺手雙雙落足於船頭的一霎,海無顏的長劍已經陡地脫鞘而出。
  這一招堪稱劍術奇招。劍光若虹,匹練也似地閃出了一道銀光,隨著海無顏拉開的手勢,在空中劃出了一個「乙」字。那真是快到了極點,劍勢一出即收,「鏘!」一聲,落回鞘內。兩名黑衣殺手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個「去」是「去而不返」的意思,隨著海無顏奇快的出手之下,兩個人咽喉部位,先是現出了一道紅線,緊接著怒血狂噴而出。可憐二人根本還來不及出刀,身子還沒有站穩,雙雙已喪生在海無顏快劍之下,足下一軟,「撲通!」兩聲,跌落於海水之中,海浪微湧,隨即吞噬了二人。
  不過舉手之間,連喪二命。這番情景看在那個紅髮漢子的眼中,焉能不為之驚心動魂!頓時就呆在了船上。
  海面上一連傳來了幾聲「雲板」聲。
  這種用來傳遞音訊的雲板,正與一般廟宇所用相同,海面無遮離之物,聽來尤其清晰。
  紅髮漢子聞聲注視,即見數艘快舟,分由各處,正向這邊集中過來。這個發現,由不住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當下冷笑一聲道:「好小子,你厲害,咱們水底下收拾你。上!」
  剩下的兩名快刀殺手,眼看著同伴才一過去,連東南西北都沒有分清楚,已雙雙了賬,生怕再履前塵。還好這一次卻是命令他們由水裡進攻,倒是正合了他們心意。
  這時聽得頭兒一聲令下,雙雙縱身空中,在空中一個快速殺腰,頭下腳下,直向水中紮了下去。
  就在這一霎,端坐對方小船上的海無顏,忽然向空中探了一下手。
  現場幾乎沒有一個人看清楚是怎麼回事,也只有海無顏自己才看見,晴空之下,有兩縷細若游絲的銀光閃了一閃。緊按著兩名殺手已相繼落水,論及他們縱身入水的姿態卻是夠美的。水面上不過微微揚起了兩片浪花,像是條大魚似的。其雖深入水中,下去是下去了,可就是沒有再看見他們出來。半天都沒有出來,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出來了。
  小船上的海無顏,除了剛才在他們縱身而起時抬了一下手。直到現在為止,就不再看見他有任何動作。
  當然,他早已經注意到更多由遠而近的來船,甚至於他更注意到,身後那一艘幾經出現又消失的漁船又出現了。更怪的是船上那對母子,竟然對於當前雙方的鬥毆視而不見,居然就在這片海面上撒網打起魚來了。
  海無顏當然知道其中有詐,只是在事情未經發展之前,他寧願不作猜測罷了。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後,他依然保持著從容不迫的神態,仍然如同老僧人定的那般模樣,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船板之上,把主動挑戰的權力讓與對方。
  對方船上的那個乾瘦紅髮漢子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了,一雙發紅的眼睛頻頻在附近水面上搜索著,可就是看不見下去的人上來,這可是一件玄事兒。
  海無顏終於開口道:「要來你自己來吧,他們兩個大概是上不來了。」
  紅髮漢子姓卓名英,人稱「赤髮大歲」,原也是黑道上的人物,自入不樂島後被分派在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手下充當一名令主。
  此人身手不弱,輕功水功俱佳,以其過去在黑道上的身份與資歷,較諸李銀川幾乎不相上下,而李銀川如今卻高居其上,心裡早已不服,此刻海無顏的忽然來到,直覺地令他感覺就是他立大功的機會來了,尤其是大批後援來到之前,總希望要表現點什麼。
  當然,表現歸表現,命還是要緊,尤其是四名手下相繼斃命,更令他大生警惕,看看救兵已近,雙眼已能清楚看見。卓英心忖著再不出手,可就沒有機會了。
  當下冷笑一聲,有意放大了聲音道:「大膽狂徒,你家卓爺這就親自來會你一陣,又當如何?」
  話聲方住,即見對方的海無顏右手輕輕抬起,一指彎勁輕輕一彈,一線銀光直襲過來。
  這一次由於動作明顯,卓英又在注意之中,是以略有所見,當下慌不迭向側面一擰,施了一式「金鷹展翅」的架式,憑其傑出的輕功,竟然向水面上落去。
  卓英原打算在人前顯露一下他的輕功,要說到他這身輕功雖說不弱,可是距離「渡水踏波」境界還遠得很,勉強提氣借水面之物,落足一次再行縱起這分能耐,他倒是有的。
  原來這裡常是不樂島舟舶停聚之處,水面上不時有雜物漂浮。
  眼前正有一個酒甕漂在船邊,卓英眼尖,早已窺見,正好用來墊足。
  哪裡想到他看見了人家也看見了。就在他身形方自縱起,耳聽得「波」地一聲,那個漂在水面上的空瓷甕,竟然好生生地忽然為之破碎,隨即下沉。這麼一來卓英的希望可就落空了,再想換勢哪裡還來得及,只聽見「撲通!」一聲,已自墜入水中。好在他精通水性,既然落水乾脆就在水裡施展手法也是一樣。
  「嘩啦!」一聲,卓英又自水裡面探出了頭來,對於小船上的海無顏可真是怕到了極點,也恨到了極點,眼看著一干同僚俱已來到,自己失足落水,這個臉可是丟得不輕。
  這個卓英一心想著要人前逞強,卻沒有想想對方是何等厲害人物。這時身子一經由水面上現出,足下用力一踹,「唰」地在水面上繞了半個圈子,卻已來到了海無顏所乘少小船左翼。
  「好小子,你接著我的吧!」
  話聲出口,這個卓英陡地身子一拱,全身已潛入水中,他身子入水一霎,也正是海無顏縱起的同時。像是一隻巨大的海鳥,海無顏身子陡地自所乘坐的小船掠空而起。起落之間,極是輕快,「呼」地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已落身在卓英原先所乘坐的那艘快舟之上。
  他這裡方自落下來,那一邊只聽見「嘩啦」的一聲,整個小船已翻倒水裡。
  卓英倒是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把小船給弄翻了,心裡大是振奮,兀自按舟顧盼。
  卻聽得一聲冷笑傳自彼處,卓英尋聲望去,這才發覺到敵人敢情已來到了自己快舟之上。當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聲,可就作聲不得了。
  眼前眾舟雲集而至,卻已是輪不著他出手了。
  那是八艘快舟,分作兩個方向同時馳近現場。左邊是巡海第八小隊,右邊是第九小隊,尚有一艘高篷白色大船正在馳近之中,各船上「當當!」響起的雲板之聲連成一氣,給靜悄悄的海面上帶起了一片混囂。
  巡海第八小隊的令主姓秦名大力,第九小隊令主是侯騰,二人得到訊息之後,火速趕來,另外那艘尚在途中的白色大船之中,尚不知裡面所乘坐的是什麼人物。
  八艘快船齊集在眼前這片地方,再加上先前二舟,這片海面上頓時顯得十分擁擠。
  第八隊的令主秦大力,看來確實是名副其實,身高七尺,膀大腰圓,大黑臉上生滿了鬍子,敞開的胸膛上一片茸茸的黑毛,手裡拿著的兵刃,也是十分罕見,敢情是一個「獨腳銅人」。
  和他比較起來,第九隊的侯騰。就顯得越發的矮小了。
  他二人所乘坐的兩艘快舟,分別自兩翼向著海無顏襲近,想是二人率部來到,不見敵蹤,俱都感到十分納罕,不時地左顧右盼。
  有人高呼道:「卓令主在水裡呢!」
  話聲出口,果見卓英嘩啦一聲,由水裡探出頭來。
  當著兩位同僚及眾家兄弟面前,他仍要稱能好勝,顯露他不凡的水功,只見他雙足連連踩動,氣貫五中,整個上半身子俱都現出了水面,一面手指向海無顏所乘之快舟。
  「這小子在這裡,我已把他的船給毀了,他跑不了!」
  秦、侯二人這才看見了對方敢情是獨自一個人,大咧咧地正坐在前艙一張大師椅上。那快艇原是卓英的座舟,不知怎地,竟然換上了主子。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秦、侯等眾人目光齊向海無顏集中之時,一個光赤著上身的漢子,陡地自海無顏身後出現。這漢子敢情在海無顏身後早已埋伏多時,一直不敢出手,這時大概眼見著自己這邊後援已至,才敢大了膽子,陡地自海無顏身後躍出,手裡一對尺許來長的匕首,一上一下照著海無顏身後猛紮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9:08

第48節  

  這一手是在眼前各人,眾目睽睽下施出的。由於事出突然,所有目睹者看到這裡,俱都情不自禁地大聲呼叫了起來。
  眼看著這一雙明晃晃尖刀,幾乎已經紮在了海無顏背上的一剎那,海無顏身子霍地一個倒轉,險象萬端裡,幾乎與對方那個人成了臉照臉之勢。
  尤其奇怪的是,大伙這麼多雙眼睛,竟然沒一個看清楚這雙刀是怎麼到了對方手裡去的,那真是十分巧妙之事。
  這漢子刺人不成,一雙匕道反而到了對方手上,心裡一急,哪裡還敢再行出手,腳下用力一點,直向著水中躍去。
  雖然如此,他卻不能逃過了眼前這步劫難。就在他身子方自縱起空中的一霎,海無顏手上的一雙匕首已經擲了出去。
  「哧」的一聲,出手的一雙匕首,化成了兩道銀光,一左一右,不偏不倚地並排插在了這漢子背後一雙氣海穴上。也像先前那幾個人一樣,只聽見「撲通!」水響之聲,這人一頭紮落水裡,可就再也起不來了。
  這番情景看在了各人眼裡,自是觸目驚心不已。
  手持獨腳銅人的秦大力,大吼一聲道:「小子你有幾個膽子,敢到這裡來撒野?還不跪下來向爺爺們磕個響頭,把你帶回去聽候發落,要敢哼半個不字,今天準叫你小子到海裡喂王八去!」
  海無顏在對方初來之一霎,已注意到對方的陣容,一眼已看出了秦、侯二人身份。只要將這兩個人擊敗,其他人也就不戰而退。眼前這個秦大力看來一副火爆脾氣,倒是正好拿他來試試身手。
  同時,他也曾注意到,先時所見的一艘白色大船,已經越向這個地方接近過來,不用說,那艘船上必將有不樂幫上更高級一層的人物在內。
  海無顏實不願未入不樂島之前,花費許多精力在海上,雖然這些人無能對他構成威脅,到底惹厭,而且他也不欲過分濫傷無辜。基於如此,海無顏也就不打算傷人過眾。
  當下在秦大力交待過一番話後,他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步向船頭,目注向對方朗聲道:「我姓海,是專程來拜訪你們三位島主來的,剛才情形諒你們也都親眼看見,憑你們這樣身手,還不是我的敵手,我勸你們還是早點回去,不要自己找死,要不然剛才那幾個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話聲方住,就聽得秦大力一聲斷喝,陡地自對船上躍身而過。他身高體大,加以手上的那個獨腳銅入,怕沒有兩三百斤沉重,一跳一落,發出「滋」的一聲大響,整個船身由不住霍地向下一沉,隨即劇烈地搖蕩起來。其勢其為猛烈,看起來整個船隻,都將要為之翻轉過來。
  站在船頭的海無顏,在這番劇烈搖動裡,看來就像釘在了那裡一樣,不曾有絲毫移動。
  忽然,他身子向前踏進一步。這一步踏距極大,就在他腳步落下的同時,那艘動盪劇烈的船身,忽然間為之定住了,一任海波濺拍在四周船板上何等猛烈,這艘船竟能維持住一定的靜止。
  這等功力,簡直是不可思議。秦大力雖然是名副其實的大力,又練有二十年十足的橫練功夫,可是像對方這等「伏波神力」,卻是他不敢想像的。
  此人雖然外貌粗魯,其實心裡可一點也不愚笨,稱得上是粗中有細。
  這時,他眼見著對方這個姓海的展示了這一手「伏波」功力之後,心裡大為折服,先時的狂傲氣焰頓時為之瓦解冰消。
  由於這番氣勢化解得太過突然,與他此來的動作完全不能調和,一時之間,竟然只管看著海無顏發起呆來。
  四周快船上的兄弟,原打算頭兒現身之後,定能將對方制服出氣,卻沒有想到秦大力登船之後,竟是只管向著對方發呆,一時群情大嘩,紛紛嚷叫了起來。
  秦大力自覺著「虎頭蛇尾」有些臉上吃掛不住,偷眼再者那艘白色大船己臨眼前。
  由船上旗幟所顯示,秦大力知道是自己頂頭上司「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來了。
  李銀川在不樂幫身當四大管事之一,手下統帥著兩百艘戰船,稱得上位高職重,這時接了消息,生怕有所失閃,隨即匆匆趕來。
  一名令旗手站在船頭,頻頻揮動著手上三角令旗,各船見狀頓時向兩旁讓開。
  秦大力正感有些難以下台,見狀反倒給他找了一個台階,正好用作借口。
  當下獨腳銅人往懷裡一抱,身子向邊上船舷跨進一步,大聲向著對方海無顏道:「姓海的小輩你注意了,李管事這就會你來了。」
  話聲方住,眼看著那艘大船,帶起了半丈來高的一個浪頭,陡地擁到眼前。
  操舵的漢子,不傀是好身手、大船來得疾,停得亦猛,一個浪頭打起來陡地在眼前煞住,四周浪花唏哩嘩啦響個不住,這番聲勢先自嚇人不輕。
  再看大船上,清一色的十名黑衣殺手,左右抱刀站立,中間站著二人,正是正副兩位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與「燕尾鏢」薛濤。
  是時,早先下水的巡海第七隊令主卓英,早已攀上了另一艘快船。由於他是此一事件的最先接觸者,自當由他向上回報,當下抱拳大聲道:「巡海第七隊令主卓英,參見二位管事!」
  秦大力、侯騰等人也都上前抱拳見了禮。
  卓英搶先道:「二位管事來得正好,這個人自稱姓海,八成兒就是給咱們作對的那個人,卑職手下已有多人死在了他的手上,二位管事作主。」
  「鬧海銀龍」李銀川乍見對方只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已知來者不善,這時再一聽對方姓海,由不住為之一驚,哪裡敢掉以輕心!
  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李銀川抱了一下拳,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海無顏冷笑道:「我名海無顏,與貴島島主高立、宮一刀不久以前都見過面,這一次是專程來訪,想不到貴島竟是如此待客,這位卓朋友更把我的小船開翻海裡,說不得只好借助貴島的船一用了!」
  李、薛二位管事,一聽來人自報姓名,證實了正是島上日夜提防擔心的人物終於來了,彼此對看了一眼,心裡有數,越加不敢有所失閃。
  李銀川嘴裡「哦」了一聲,慢吞吞地又拱了一下手,微微笑道:「失敬,失敬,原來閣下就是海壯士,請恕在下來遲,手下多有開罪,尚請足下勿怪才好!」
  李銀川嘿嘿一笑道:「在下李銀川,職掌這裡水戰營管事,這位是在下的副手,人稱燕尾鏢薛濤的就是!」
  海無顏莞爾一笑道:「失敬!」
  李銀川道:「我手下不識足下高人,多有失禮,請不要怪罪,足下既要拜訪三位島主,可否即請移駕到在下座船,由在下一路護送尊駕入島可好?」
  海無顏一笑道:「閣下太客氣了,恭敬不如從命,有勞閣下了。」
  話聲方住,人已如風飄絮般地蕩起,卻又似平沙雁落翩翩地落在了李銀川所乘坐的大船之上。
  李銀川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吃驚,一笑抱拳道:「久仰足下身懷蓋世身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此去東島,約莫有半日行程,時間還早,足下一切自便吧。」
  說罷舉了一下手道:「擺陣回航!」
  副管事薛濤即重複了一下他的口令,站立在船頭的旗手,立即揮動手上三角旗幟,將號令傳出。
  李銀川雖然只說出「擬陣回航」四個字,可是這個旗手打出的旗號卻不單純。
  各船接收之後,隨即由秦、侯二位分隊令主,一時在海面上排開陣勢。
  頃刻間,海面上眾船擺出了一個梅花形圖案,海無顏等所乘坐的大船,居中而立,有如花中之蕊。
  海無顏在那名旗手舞動令旗時,已微微覺出有異,再看眾船隻在水面上一番佈署調動,心裡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他藝高膽大,自忖著以眼前這干人物,決計難成大害,他著實沒把他們看在眼中。
  大隊船隻眼看著已布成了梅花陣勢。
  「鬧海銀龍」李銀川正待吩咐開船,忽然間聽得手下一陣喧嘩聲。
  卻見一艘漁舟從側方硬闖過來,經過手下一陣子喝叱,這艘漁船才停了下來。
  這地方原是不樂島的禁區,一向是嚴禁外來舟舶靠近,更遑論在此處撒網打魚了。
  其實他們其中許多人早已發現了這艘船在附近撒網,只是當時全分注意力都在海無顏身上,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是無暇顧及,現在對方竟然硬闖到自己船陣之中,那便不能等閒視之了。
  李銀川見狀大怒,厲聲喝叱道:「這是怎麼回事,秦令主你過去看看,怎麼不相干的船都來了,成何體統?」
  秦大力原為海無顏生得一肚子悶氣,光從發洩,一股腦兒,把所有悶氣全都發在了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船上。嘴裡罵了一句,一連幾個飛縱,借踏著附近船板,一徑向來船上躍身過去。
  來船上總共就只是母子二人,一個腰幹挺直白髮蒼蒼的老貧婆,一個青衣長身的瘦高少年。母子二人似乎不畏眼前陣仗,直眉豎眼地向這邊看著。
  秦大力一肚子邪火,根本無心多說,身子七縱過來,手上的獨腳銅人一招「橫掃干軍」,直向著眼前母子二人胸前疾掃了過個百。
  以秦大力之「大力」,再加上兵刃獨腳銅人本身的重量,這一揮何止千斤?
  眼看著這母子二人勢將要被這重重一擊之力,掄上半天之上,四周各人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就在此要命的一剎那,即見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忽然掄起右手,竟然硬接硬抓地直向著當前獨腳銅人身上抓了過去。
  「噗!」一聲,抓了個正著。
  老婆婆看來蒲柳之身,非但沒有被這千斤一擊之力擊飛半天,事實上她直立的身子,簡直連彎也沒有彎一下,竟然憑著單手之力,實實在在地接住了對方的獨腳銅人。
  秦大力一驚之下,用力向後就拉,這一拉依然仍是白拉,依然是一動也不動。
  秦大力簡直紅了眼,怎麼也想不通一時之間竟然會遇見了兩個奇人。
  眾人目睹之下,秦大力可就越覺得這張臉無處可放,情急之下,腳下一個上步,另一隻手「黑虎偷心」,照著對方老婆婆心上就抓。
  白髮老嫗面色一沉,口中怒聲道:「無禮!」
  忽然間,她身子向後一沉,施展出凹腹吸胸的絕技,整個上胸足足向後收縮了半尺有餘。秦大力這一式「黑虎偷心」敢情是差著兩寸沒有打著。
  白髮老嫗顯然技不只此,隨著她一個閃身之勢,右手用力向後一拉,藉著對方所出的力把對方給摔出去。
  秦大力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蹌,通通通,一連向前衝了七八步,眼看著到了船邊,才拿步站穩。
  只聽得一人斷喝道:「大膽!」
  人影乍閃,一條身影,極其快速地來到了面前。
  現身的這個人,乃是「燕尾鏢」薛濤,他雖然看出來人母子不是好相與,到底不樂幫聲威不容侵犯,決計與對方一個厲害。是以,他身子乍一欺近,猛然間一個下腰,雙掌同時遞出,待向對方老嫗胸腹之間按去。這一式劈掛掌十分厲害,薛濤大概是恨極了對方的無理取鬧,決計取對方性命,雙掌之間運足了力道。哪裡想到,掌勢才劈了一半,卻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擋住,敢情是那個青衣少年,不欲母親吃虧,突地橫身攔阻,硬接硬架的施了一招「橫架鐵門栓」,將薛濤的一雙胳膊架住。
  「你?」
  薛濤怒眼看著對方,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白髮老嫗「咯咯」一笑,一口南腔道:「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怎麼著李大管事,你是不讓我們母子上船是不是?」
  薛濤聽她這麼一說,一時怔住了。
  另一條船上的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不禁被對方這番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聆聽之下,他呆了一下,冷冷地道:「這話是怎麼說的,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嘿嘿,實在抱歉,請恕在下眼生,賢母子是?」
  白髮者嫗未及答話,那個青衣少年已朗聲道:「在下桑平,這是在下的母親,我們母子一直住在肇慶行館,負責那邊行館的工作。」
  李銀川聽到這裡,「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過來。
  他久仰桑氏母子武功了得,為本幫之傑出手下,一直分發在外壇服務,由於對方從來也未返回過本壇,是以彼此並不相識,
  話雖如此,李銀川卻也不敢怠忽職守,還需問個明白。
  「這麼說,倒是卑座失禮了。」李銀川抱了一下拳道:「請恕冒昧,賢母子既在本幫服務,可有什麼證明?」
  自稱桑平的少年立刻從腰間取出了,一面玉玦,冷冷一笑道:「貴管事可要目覽否?」
  就手一拋,這面玉玦直向李銀川面前飛來,後者信手一抄,接在手裡。
  那是一方正面刻有一隻展翅梟鳥的令符,反面是一張哭臉的圖案,顯示著「不樂」之意。
  「鬧海銀龍」李銀川認得這個令符,並且知道在本幫也只有管事職級以上的人物才能擁有,自然這面令符除了可以證明擁有者本人身份之外,也可以持以自由出入,實在無可刁難。
  「抱歉,抱歉!」李銀川一臉堆著笑道:「自己人也就不客氣了,二位如下見棄,就請上船吧!」
  一面說,隨即向另一隻船上的侯騰招呼道:「侯令主好好接待,這是本幫外壇的兩位管事。」
  他原意請桑氏母子登上侯騰的座舟,實在是自己這條船負有特別使命,只是不便明宣而已。偏偏桑氏母子不明白,一聽說上船,便各自己騰身而起,雙雙已落在李銀川正中座舟之上。
  桑老太太看了船上海無顏一眼,呵呵笑道:「幸會,幸會,敢情還有貴客。」
  李銀川想不到對方母子,竟然冒失地登上了自己座舟,自不便再遣向別船。
  當下向著桑氏母子又抱了一拳,臉上堆笑道:「請恕在下冒失,本幫外壇弟子,按律是不能返回本壇,賢母子莫非有什麼特別事故麼?」
  桑平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有特別事故,在下這裡並有行館高總管托呈大島主的密札一封。」
  一面說自懷內取出了黃緞子包紮的一封密函,遞向李銀川,冷一笑道:「怎麼,貴管事要拆開一看麼?」
  李銀川頓時臉上一紅,退後一步道:「在下不敢。」
  既言「密札」,李銀川自然不敢擅自拆開。
  忽然,他腦子裡轉念忖思後,眼前大敵海無顏在舟,自己這邊雖已布下了厲害的船陣,但是充其量,到時候也只能困住對方而已,憑自己能力,實在難望能是對方敵手,桑氏母子一來,倒是時候。
  他久仰桑氏母子為「南劍」桑太和之遺嫡後人,武功一流,正因為如此,在「南劍」桑太和死後,高立才收留了她母子,長時奉養,給以厚祿,以期她母子能感恩圖報,好為不樂幫有所效力。
  由此而觀,桑氏母子的武功顯然非同小可了,眼前如能得到她母子加以援手,合力對付海無顏,豈非大稱理想,這麼一想,李銀川反倒大放寬心。
  當時故意示意桑氏母子,手指海無顏道:「我來與二位引見一下,這位便是名滿當今的海大俠,海無顏!」
  桑氏母子微微一笑,各自為禮。
  桑平道:「海大俠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桑氏老太大也頻頻點頭道:「老身久仰得很,海大俠這一次西藏之行,除暴安良,仗義捐財,四海同欽,佩服,佩服!」
  李銀川嘿嘿一笑,拿眼看了她一眼,蓋因為桑老太太這「除暴安良」四個字說得太過刺耳,誰不知道宮二島主這一次西藏之行,叫人給廢了胳膊,就連高立大島主也沒有討了好,鎩羽而歸,這是不樂島有史以來最丟人現眼的事情,桑老太太居然自己還好意思提出來,豈非太過糊塗?
  對於桑氏母子來說,海無顏確是心裡充滿了好奇,當下點頭微微笑道:「賢母子是?」
  「鬧海銀龍」李銀川咳了一聲道:「我來為海朋友介紹一下,本幫實力浩大,這位老夫人就是人稱『南劍』桑太和桑老前輩的夫人,武功確是了得!」
  海無顏心裡微微一動,蓋因為南劍桑太和的大名,他確是早已聞名。想不到眼前這個老婆婆,竟是他的遺蠕,莫怪看起來她的身手如此了得!
  「原來是桑老夫人,在下久聞南劍大名,想不到在此幸會。」
  一面說,海無顏目光隨即轉視向一旁的桑平,抱拳道:「這位想必是桑前輩的哲嗣了?幸會之至!」
  桑平抱拳道:「海大俠客氣了。」
  他們雙方乍見之下,竟然像是一見如故地論起家常來了。
  一旁觀看的李銀川越加地不是味道,嘿嘿一笑,特別點醒海無顏道:「桑老夫人與其令郎,皆在本幫外壇服務,為本壇實力人物,海朋友大概沒有想到吧?」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說真的,確實沒有想到,有這麼多能人異士為貴壇效力,怪不得不樂幫勢力,在武林中風發一時了!」
  李銀川哈哈大笑道:「海朋友說得好,托福,托福,這就要開航了,海朋友請向艙中落座吧!」
  海無顏點點頭道:「正要打攪!」
  遂老實不客氣地直向大船正艙中步入。
  「燕尾鏢」薛濤是時也已返回了本舟,見狀搶上幾步,拉開了正艙門口,側身道:「請進。」
  海無顏道了聲謝,隨即進入。
  桑氏母子也隨後跟上。
  桑老太一張嘴可從來也沒停過,啊啊一笑,向兒子道:「這是李大管事的鐵甲快船,咱們娘兒倆今天可是開了眼啦,嘻嘻,坐上也過過癮!」
  一面說拉著兒子正要往艙門步進。
  李銀川忙上前一步,輕咳道:「老夫人……」
  桑老太止步道:「怎麼?」
  李銀川一面向她母子施了個眼色,一面後退了幾步,掩向船舷;桑氏母子對看一眼,十分納罕地跟過來,不知是怎麼回事。
  「大管事有什麼吩咐麼?」桑平的臉色很冷。
  「不敢!」李銀川一面說,頻頻向大艙注視著,還好,海無顏這時正由副管事薛濤在對付,看茶敬水十分熱絡。
  李銀川這才有機會向她母子進言。
  「老夫人有所不知,」他的聲音越說越低:「這個海無顏目前是本幫的大敵,兩位島主都在他手裡吃過大虧,是一個相當扎手的人物。」
  桑老太點點頭,冷冷地道:「這個我知道,哼哼,大管事見召,就是要跟我母子說這些麼?」
  「不不!」李銀川尷尬地笑了笑:「是這麼回事的,兄弟奉有劉總管的傳令,要弟兄……」
  「怎麼樣?」桑老太的嗓門像是天生的大:「李管事敢情是負有使命來的?」
  李銀川見她嗓音這麼大,嚇了一跳。
  「噓!」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夫人輕著點,可別叫『那話兒』聽見了。」
  輕聲!桑老太這才想明白過來,點點頭道:「啊,是是是,我就是喉嚨大,天生的,怎麼,大管事有什麼重要的多麼?」
  「是這樣的!」李銀川小聲道:「在下奉有使命,要在返島的中途,就地解決了這個小子。」
  「哦?」這一次該輪著桑平吃驚了:「這……怕不能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9:25

  言下之意,二位島主尚且在對方手上吃過大虧,你李管事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要就地解決對方?
  「這個正是兄弟要向二位報告的!」李銀川的聲音放得更小了,「等一會船行中途,兄弟藉故離船,水上有點花樣,還要請老夫人與桑小哥大力幫助。」
  「嘻嘻,李大管事是在說笑話了。」桑老太的嗓音又開始大了,「水上有花樣,什麼樣的花樣?」
  李銀川嚇了個魂飛魄散。
  這等機密大事,桑老太居然口無遮攔,一個傳到對方海無顏耳中,那還得了?
  若非是肯定桑氏母子確是在本幫服務,李銀川真由不住當場就跟她翻了臉。
  當然現時情形之下,是不容許他們自家先窩裡反的。
  李銀川這口氣吞下了,只氣得臉色焦黃,偷偷地打量了那邊船艙裡一眼,薛副管事還算應付得體,正與姓海的一來一往,相談甚歡,想是沒有聽見桑老太說些什麼。
  李銀川冷笑一聲,冷冷地道:「老夫人,你的嗓子大概是有毛病吧!」
  「毛病?」桑老太怔了一下,搖搖頭道:「還好,還好,就是大了點罷了!」
  「能不能暫時不說話呢?」
  李銀川一面壓低了嗓子,氣得聲音發抖,要不是眼前用人心切,實在要借重對方,這口氣他無論如何忍受不住。
  桑老太嘿嘿一笑道:「要我不開口,還真不容易。好吧,找就忍著點吧!」
  桑平倒是一副泰然,當下心平氣和地道:「李管事剛才說要我母子效勞,還請直說的好。」
  「豈敢!」李銀川只得壓下氣頭,言歸正傳地道:「是這麼回事,這個姓海的武功了得,雖然等一會可用水上陣勢把他困住,到底難卜全勝,賢母子來得正是時候,若肯加以援手,與兄弟等聯手出擊,便萬無一失了!」
  桑老太正要出聲,李銀川生怕她把這番話又照樣翻版了過去,忙即以手按唇,暗示對方不要出聲。
  這一次桑老太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算是把到口的話咽到了肚子裡。
  桑平道:「這個,我母子理當出手,只是關於出手的時機,還要請定下事先暗示,以免臨時不及,失了先機,誤了大事!」
  李銀川點頭道:「當然,當然,這一點桑兄不必擔心,到時候,我自會通知你們!」
  桑老太嘿嘿笑道:「好極了,別的事也許我母子幫不上什麼大忙,要叫我們打架殺人,可在行得很。」
  李銀川忙道:「小聲,小聲!」
  桑老太傻笑了笑道:「小聲,小聲,總不能讓我當啞巴呀,就這麼說定了,那個小子包在我身上了,到時候,他跑不了的!」
  聽她這麼一說,李銀川倒是真的放心了。
  「果真要是解決了那小子,老夫人論功行貴,當是大功一件。」
  忽然間來了兩個得力助手,這倒是李銀川事先所沒有想到的,心裡大是快慰。
  「好了,我們就過去吧,不要讓鄧小子看出來,起了疑心,可就不妙!」
  接著他又囑咐桑老太說話要千萬當心,一行三人隨即向前艙步進。
  不知何時,大船已開始起航了,嘩嘩水響之聲,不絕於耳,站立在艙邊即可見打向船身的滾滾白浪。
  五艘船作等距離地在水面上移動,拼成了一朵梅花圖案,桑老太呵呵笑道:「好美的一朵梅花。」
  海無顏正在飲茶,放下茶碗微微笑道:「是麼!我卻只看見騰騰的一片殺氣!只怕眼前將要興起一片兵戈了,是麼?」
  一面說,兩道鋒犀的目光,已直直地向著一旁的李銀川臉上逼來。
  李銀川沒有想到海無顏竟會有此一說,不禁頓時為之一愣,心裡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方才與桑氏母子對答之話果真為他聽見了?抑或是他已認出了這個陣勢的微妙?無論如何,對方這番話絕非無因。
  李銀川這麼一想,可就坐不住了,他故作泰然地哈哈一笑道:「殺氣已過,眼前一片祥和,海朋友真會說笑話了!」
  一面說他隨即由位子上站起來,轉向桑氏母子道:「在下和薛副座還要到別船走走,這裡就麻煩老夫人與令郎代為接待嘉賓了!」
  一面說一面向桑氏母子遞了一個暗號,意思是一待二人離船之後,即可向海無顏出手。
  桑老太呵呵笑道:「你放心吧,錯不了的!」
  李銀川隨即招呼薛濤說道:「我們走吧!」
  薛濤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下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海朋友你稍坐,我二人去去即返。」
  海無顏微笑道:「不送!」
  李、薛二人正待向艙外步出,卻聽得桑老太怪鵝也似地笑了聲道:「大管事的要走了,桑平你代為娘好生送客吧!」
  李銀川一笑,說道:「老夫人太客氣了!」
  一言未畢,即見空中桑平的人影「呼」地一閃,已自由空而墜,不偏不倚地正好攔在了李、薛二人身前,這分輕功,甚是了得。
  不僅僅如此,隨著桑平落下的身勢,一雙手掌,隨著他的一個進身之勢,貫足了力道,直向著面前的薛濤前胸之上擊了過來。
  這一手簡直出乎李、薛二人意外,薛濤一驚之下,身子霍地向後一縮,嘴裡叱道:「反啦!」
  桑平既已出手,當然技不只此,隨著他足下的一個上步,兩隻手霍地向兩下一分,直向著對方小腹上力插了過去,這一手由於施展得快,簡直是不給人以措手之機。
  薛濤上身驀地向後就倒,卻是慢了一步,被桑平一雙手掌擦著兩肋劃了過去。
  雖然是「擦身而過」,薛濤這個苦子卻也是夠瞧的,只覺得兩肋向一陣子的熱,卻已是皮開肉破,只痛得他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再也收不住勢子,通通通通!一路踉蹌了出去。
  整個船身在他這個勢子裡,禁不住前後劇烈地搖蕩起來。
  桑平一聲喝叱道:「姓薛的,你還想跑麼!」
  話聲出口,霍地一個殺腰,箭矢也似地撲到了薛濤身前,第三次進招「排山運掌」。
  桑平大概是惱了,當著海無顏與母親面前,連一個不樂幫三流角色都制不住,簡直太丟人了。
  是以這一次他決計施展全力,要力斃對方於雙掌之下。然而,這個薛濤顯然亦非易與之輩,他身上還有一根軟兵刃,「蛇骨索子槍」,平常就圍在腰上,一直都沒機會出手。此刻在足下踉蹌之際,右手已抓住了槍柄,隨著他身子的一個後坐之勢,掌中槍唰啦啦已甩起了一片銀光,直向著桑平喉結之間點紮了過去。
  這一手敢情陰險得緊,桑平一驚之下,正待滾身一旁,桑老太卻已先代她兒子解了眼前之危。
  這個桑婆婆敢情十足的火爆性子,動作之快,也是出乎尋常。
  先時,她手裡正自端著一碗熱茶待飲,說一聲出手,但只見右手倏翻,碗中熱茶,倏地傾底而出,化為千百點水珠,全數向著薛濤背上照顧了過來。
  不要小看了這碗茶水,在桑老太內功力道貫注之下,端的非同小可。
  薛濤身子原已不穩,哪裡還有能力再去閃躲,頓時被對方這一碗茶水潑了個正著。
  千百點水珠,其實無異於千百支箭矢,全數中身後果可想而知。
  頓時,即聽得薛濤一聲狂呼,身子半旋著,一個踉蹌倒了出去,「撲通!」栽倒就地,人事不省,整個身乍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血人。
  現在最感到驚訝的莫過於「鬧海銀龍」李銀川這個人了,對他來說,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簡直是不可思議。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桑氏母子竟然會向自己人出手,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在急切之間,他是難以想通這個問題的。
  「你……」李銀川看看桑平,又看向桑老太:「你們這……是
  如果桑氏母子與海無顏連成一體,聯手來對付李銀川,那麼眼前便是以三敵一之勢。
  李銀川一念觸及,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在此多逗留片刻。
  想到了不妙,李銀川絕不片刻猶豫,足下一點,倏地向著門外就撲。
  桑老太早就防著他會有此一手,見狀一聲怪笑道:「老兔崽子,你給我留下來吧!」
  這個老婆婆年紀雖然一大把子了,可是動作還是真快,話聲出口,坐著的身軀驀地如風飄絮般「呼」地蕩空而起,「此」起「彼」落。其勢有如閃電星馳,快極了,只是閃得一閃,已攔在了艙門當剛。
  李銀川怒驚之下,厲叱道:「閃開!」掄拳照著對方臉上就打。
  桑老太哼了一聲,脖子微微一轉,李銀川這一拳竟然搗了個空。
  這個老婆敢情手下有真功夫,自從丈夫死後,她含辛茹苦,不惜忝顏事仇,以化解對方對自己的猜忌,多少年來她一直在苦練功夫,今朝機會終於來了,一經出手,焉會再絲毫留情。
  李銀川一拳搗空之下,陡然感覺到由對方身上霍地傳來一陣氣機,初一接觸之下,似乎只有些兒微熱,並無奇特之處。然而,那只是極短的一瞬,緊接著那陣子氣機立即變得極其剛韌,倏地向外一邊,足足把李銀川撞出了三尺開外。
  原來凡是武功練到了自成一家相當境界之後,都有一門屬於自己本身的護體內功。
  桑老夫人所練的這種內功名叫「無敵罡氣」,已有近二十年的功力,一經施展出來,李銀川如何當受得住。
  然而,既然身為不樂幫四大管事之一,李銀川當然絕非無能之輩。他顯然有放手一博的勇氣,只是卻更警覺到眼前情勢對他的不利。
  不可否認,眼前三個人,姑且不論海無顏身手如何了得,就只是桑氏母子二人來說,只出其一,自己已非其敵,更遑論以三敵一了。
  李銀川心念及此,哪裡還敢在此再作逗留。
  當時隨著他後退的勢子,霍地就地一個疾滾,左手揮處發出了一掌暗器「黑狗釘」。
  那是一種短粗尖銳,由生鐵打製而成的暗器,出手一片,和「鐵蓮子」「菩提珠」有異曲同工之妙,卻較前二者更具有殺傷之力。
  李銀川由於對一直未曾出手的海無顏心存顧慮,是以這一掌暗器,除了對付桑老太太之外,也照顧到了一旁的海無顏。
  暗器一經出手,他身子由船板上一個「鯉魚打挺」霍地彈身而起,卻是快如箭矢地直向窗外縱出。窗外即是大海,李銀川一身水功,前文亦曾表過,如果容得他縱身入水,無論如何再想擒拿他可就是妄想了。
  桑老太一驚之下,拱身如怒鷹般地撲了過去,足下一經著地,右手倏地掄出,待向李銀川背上抓去。
  可是斜刺裡卻飛來了小小一枚物件,其勢竟然遠較她更快。
  「突」的一聲,正好打在了李銀川背後「志堂穴」上,由於所施展的是武林罕見的「暗器打穴」手法,李銀川身子方自縱起一半,頓時血路閉塞,身上一麻,一個發軟,「碰!」一聲栽了下來。
  桑老夫人微微一愕,就勢用腳把倒在地上的李銀川身子踢得翻轉過來,卻見一枚「黑狗釘」緊緊嵌在他背後「志堂穴」上,顯然手勁奇大,二寸釘身,已幾乎全身沒入肉裡。
  李銀川非但是被點了穴道,看樣子這條命八成兒也是活不了啦。
  發暗器的絕非是桑平,他沒有這個手勁兒,也沒有這手隔空暗器打穴的能耐,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桑老太回過身子,向著倚窗閒坐,手端香茗的海無顏點了點頭,算是承了他的情,當然她心裡也難免有幾分不自在。
  桑平匆匆趕向李銀川屍體旁邊,看了一眼,才算明白過來,心裡著實欽佩。
  當下他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佩服,佩服!」
  海無顏放下了手上茶碗,微微一笑,目注向桑老太道:「老夫人對於眼前突發之事,當有所澄清,你我才好說話!」
  桑老夫人嘿嘿一笑道:「海少俠你以為呢?」
  海無顏定了一下,道:「賢母子既屬不樂幫門下,又何以向自己人出手,這一點尚見明示!」
  桑平正要說話,卻為桑老夫人一串冷笑之聲打斷,只見她乾枯的臉上興起了一片悲切忿怒之色,說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遠了。」
  桑老夫人用手指了一下一旁的桑平:「要問起這件事,怎麼和不樂幫結下的仇,可就要從平兒他爹身上說起,哼!只是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
  海無顏正在凝神靜聽,忽然側窗似有異動。
  這番情景自是難以逃開桑氏母子觀察之中。
  桑老夫人話聲一停,右手翻處,「撲」地打出一物,隨聽得窗外一人「喔」了一聲,一條人影猝間由船篷翻落,「撲通!」一聲,落向水裡。
  與此同時,桑平霍地拉開艙門。
  艙門乍開,一個人正在作狀竊聽,還來不及閃開,即為桑平快出一劍,正中前胸。
  這個人「哇呀!」大叫一聲,身子一翻,「撲通!」倒臥地上,轉了個身,頓時了賬。
  連同李、薛二人在內,不過是片刻之間,已解決了四條人命。
  桑老夫人看向海無顏,冷笑道:「怎麼樣,海少俠,這一次總可以信得過我母子吧?」
  海無顏微微一笑,略含歉意地道:「老夫人不必見責,既是同舟之人,往後尚多彼此關照,海無顏失禮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言重了,言重了,老實跟你說吧,我老婆子含辛茹苦,等待的就是這一天到來,這一次前往不樂島,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打算先以本幫同僚身份混進島上,然後再聯繫島上的無憂公主,伺機發作,想不到中途遇見了你,也就沒辦法再按照原定計劃行事,只好提前發作了!」
  海無顏肅然起敬道:「這麼說,誠是在下莽撞,壞了賢母子大計了!」
  桑老夫人又是一聲大笑:「什麼話,什麼話!」
  桑平縱身艙外,觀看了一下,隨即轉回,冷笑道:「這些賊子都已發覺,眼下怕要有一場大戰了!」
  老夫人獰笑道:「怕他們什麼?李銀川跟薛濤已死,那個勞什子『海星陣』八成是施展不開了,我們正好以逸待勞,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施展?」
  海無顏微異道:「什麼海星陣?」
  桑平插嘴道:「海兄有所不知,不樂幫為了對付外敵入侵,特別演排了一些厲害船陣,這個海星陣又叫『鐵梅花」當於適當時機,在大霧中展開,他們有意要用這個陣勢將海兄困於海上,然後火焚大船,你說毒也不毒?」
  海無顏倒是沒有想到對方還有此一招,猝聽之下,卻也不禁吃驚。
  桑老太道:「你的本事剛才我們見識了,確是高明之至,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怕你藝高膽大,著了他們的道兒,所以迫不及待地趕來這裡,想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我這麼一說,你總該明白了吧!」
  海無顏抱拳道:「承情,承情!」
  話聲方住,即見他坐在位子上的身子猝然向上一挺,「嗖」地掠身而出。幾乎與他身形不差先後,「嗖」的一支火箭,亦向著這邊射來,卻被海無顏縱出的身子迎了個正著,探手一抄已接在了手中。
  桑氏母子見狀亦迫不及待地雙雙由艙內趕出,三個人分三個方向站定。
  「老傢伙!」桑老夫人大聲叫著:「說到火,可他娘地真的就來了!」
  說話之間,「嗖嗖!」一連又射過來了兩支火箭,一支正好被桑平用劍劈落海水,另一支卻又被海無顏巧妙地接在了他的手中。
  這才見四條快船,作等距離地已把桑老夫人等座舟困在中間。
  四船船尾,各有一人手持彎弓,正在一支支向這邊放著火箭,只是在三人嚴防之下,卻是沒有一支射中。
  先時在海無顏手下幾乎喪命的侯騰與秦大力、卓英等三人,又復神氣活現地在船上督戰,四條船上總共有二三十名水手,各人身著油綢子水衣靠,手持分水刀,擺出一副準備要水戰的樣子。
  秦大力手持獨腳銅人獨立在船頭大聲喝道:「姓桑的母子給我好好聽著,你母子要是知道時務進退,還不趕緊把姓海的擒下來,也好將功贖罪,要不然火攻之下,燒得你們片甲不留!」
  話聲方住,只見一條人影忽悠悠直由對面船上飄起,敢情是快到了極點。
  雙方距離少說也在五丈開外,況乎船上運功比不得陸地。對方如無絕對的把握,豈能如此施展。
  來者正是桑老夫人,那個難纏的老女人。
  像是一隻碩大無比的海鳥,順著一陣海風,陡然間來到了秦大力所乘坐的這條船上。秦大力一驚之下,才忽然明白過來。
  桑老夫人手下可是更不含糊,身子方一上船,兩隻手已陡地探出,各自抓著一隻長及尺許的鐵棒錘,掄施之下,「碰!碰」兩聲,已把站在船邊的一雙漢子打落水中。
  敢情她手勁兒奇大,而且出手奇準,每一棒都擊中對方頭上要害,被擊者頓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秦大力大驚之下,足下連著幾個墊步,已經竄到了她近前:「老東西,去你的吧!」
  嘴裡嚷著,獨腳銅人忽悠悠蕩起了一陣狂風,直向著桑老夫人身上揮了過去。
  他滿心以為桑老太太必將會以手上一雙鐵棒錘去迎接,那可就著了他的道兒,非把她給震飛了不可。
  哪裡知道這個老婆婆機靈得很,隨著對方獨腳銅人力揮之下,全身滴溜溜一陣子打轉,秦大力由於用力過猛,臨時想收住勢子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得「卡嚓!」一聲,船板上打了個大洞,木屑紛飛裡,這條船霍地向前一伏,繼而高高竄起,濺起了大片浪花,簡直都快要翻了。
  桑老太太臉上現著不屑的怒容,一任這條船顛沛起伏得多麼厲害,她的兩隻腳,就像是釘在了船上一樣結實,絲毫也不見移動。
  秦大力霍地自船板上提起了「獨腳銅人」,卻見桑老夫人單足點地,目注自己,由其神態器宇觀來,儼然大家之風,敢情這個老婆婆具有非常身手,自己今天遇見了她,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形勢既已如此,除了一拼之外,別無善策。
  秦大力嘴裡喝叱一聲,身子第二次撲過來,獨腳銅人改直為橫,直向桑老夫人腰上掃去。
  「王八羔子!」
  一開口就是刺耳的粗話,話聲出口,只聽見「噹」的一聲,手裡的鐵棒錘架在了對方的獨腳銅人上,藉著這一架之勢,桑老夫人整個身子「呼」地直竄而起,像是一片雲也似地已落在了秦大力的背後。
  秦大力原已三分心虛,自知不是對方對手,這時見狀哪裡再敢留片刻?
  手裡的獨腳銅人往船上一丟,足下用力一點,「嗖!」地縱身而起,直向著大海裡縱去。打不贏就溜,倒也有他一手,可是偏偏這個十拿九穩的一手,這一次竟然會失了靈。秦大力身子已縱了出去,所施展的是「燕子抄水」一式,眼看著一頭已經扎進了水裡,以為他進了水裡,可就無可奈何他了。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一條人影直向海面上抄了過來,姿態之美,簡直美妙絕倫。
  秦大力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背上一緊,像是著了一把鋼鉤似的,已被對方一隻手凌空抓住。隨著這人「海燕掠波」般的一個起勢,秦大力跳是跳出去了,卻又被人家戲劇性地給帶了回來。
  來人正是那個可怕的、年輕的主兒海無顏。
  其實在他來此之前,先已在鄰船上施展了一番手腳,六七個漢子,連同那位巡海第七小隊的令主卓英在內,不過是轉眼的工夫,竟然全部被他擺平在船,一個個像是活死人似的,直直地站在船上。
  完成了以上任務之後,他才有餘興又管了這邊的閒事,秦大力已經縱出去的身子,竟然又被他自空中給提了回來。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右手抖處,秦大力偌大的身子忽悠悠給摔了出去,「噗通!」一聲摔倒在船板上,頓時就像一具屍體般地直挺著不再動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真有你的,趁熱打鐵,還有幾個點子就一併解決了他算了!」
  說話之間,這個老婆子霍地振臂拔起,直撲上五六丈開外處的來時座舟,緊接著第二次騰身,卻撲向另一艘快船之上。
  桑平直揮動一口長劍,在那條船上力戰數人,他母親的猝然加入,自是如虎添翼。母子二人聯手之下,區區幾名小盜又算得了什麼,轉眼之間俱已被紛紛制服,點穴在船。
  四條快船,轉瞬間已去其三,剩下的一艘,在巡海第九小隊令主侯騰暫時指揮之下,發覺路數不對,哪裡再敢多作逗留?掉頭就走。
  雙方距離已經遠拉十丈,偏偏海無顏竟是放他不過,眼看著他縱出的身子,在水面上一連點了三次,輕如鴻鳥也似地已撲上了那艘快船,快船上起了一陣大亂。
  海無顏一隻腳方自踏向船邊,弓弦一響,一支箭弩已迎面射到。
  然而這支箭來得快去得亦快,在海無顏力封之下,倏地反彈了回來,「噗」地一聲正中發箭入前胸,當場仰身倒斃而亡。
  侯騰早已是驚弓之鳥,意欲不戰而退,又恐落下一個罪名,將來遭受幫規處置,打吧,實在等於送死,少不得應付一二招再說。一念之興,當下順手由地上操起了一根長篙,當下一個箭步,抖起兵器,照著海無顏身上就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19:53

第49節

  海無顏一聲冷笑,右手輕起,「噗」一聲,已抄住了長篙的尖端。
  雙方力擠之下,這根竹篙頓時有如彎弓一般地彈了起來,侯騰哪裡挺得住這等力道?一下被彈起了半天之上,在空中他身子一個倒仰,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原想將錯就計,就勢拋進水裡,卻不知海無顏已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手,右手抖處,這根長篙「嗤」地穿空直起,「噗!」一聲射了個正著。侯騰在空中慘叫了一聲,直直地墜落下來,叭喳一聲,水花四濺,大片的海水都被染紅了。
  這條快船上共有五個人,剩下的三個人乍見此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連向海裡逃的念頭也不敢再興,三雙腿幾乎是同時之間一齊彎下來,「撲通!」跪在了船上,一時叩頭如搗蒜地討起饒來。
  海無顏緩緩地走過去,打量著這三個人。
  一艘船影已經移近過來,緊接桑氏母子縱身過來。
  桑平道:「好了,都解決完了。」
  桑老夫人看著地上跪著的三個人,冷笑道:「這群禍害留不得!」
  說時正要縱身過去,海無顏橫身而阻道:「算了,就饒了他們吧!」
  桑老夫人翻一下眼皮,忽然一笑道:「說的也是,此去不樂島還有老長的一段路,非得有人帶路不可!」
  海無顏道:「那就正好。」遂向跪著的三個人道:「你們都站起來!」
  三人聽說饒了他們,俱都喜出望外,紛紛叩頭站起。
  海無顏遂道:「我們要去不樂島,你們就幫忙操船帶路吧!」
  三人連聲說是,忽見桑老夫人縱身而前,各人大吃一驚,還來不及作出反應,每人背上又著了一掌,當時只覺得身上一麻。三個人早已是驚弓之烏,猝然遭受如此,俱都由不住鬼也似地叫了起來,相繼賴倒在地,鼻涕也似地不肯起來。
  桑老夫人喝叱道:「再不起來,都活不成!」
  這聲喝叫倒是真有用,三個人嚇得一個骨碌都爬了起來。
  「你們聽著,」桑老夫人道:「我已經在你們每個人身上都點了死穴,十二個時辰之內,如未經我親手解救,都活不成,你們只要好好聽話,小心把船駛到不樂島,一路上不生別的事,不玩花樣,我就為你們解開,要不然你們自己心裡明白,你們可聽明白了?」
  三個人聽她這麼一說,嚇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哪裡還敢說個不字,紛紛叩頭討饒,聲言不敢違背,這才退了下去。
  這艘船就在他們三個人駕駛操作之下,離開了現場,直向不樂島方面駛進。
  由於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水程,三個人遂轉向內艙坐定,三個小盜巴結十分盡力,不待招呼即為各人獻上香茗,這艘快舟以相當快的速度直向前進。
  海無顏坐定之後,重向桑氏母子見禮,說道:「此行蒙老夫人與桑兄義助,真是感激不盡,不知道老夫人下一步行止如何?」
  桑老夫人才收斂起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神態,輕歎一聲道:「海大俠你有所不知,這件事我也就不仔細說了。總之,我母子與不樂島結下的仇是不共戴天,今天我們來原就打算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絕不活著離開,你不必為我們擔心,也談不上謝,我們是同仇敵愾,理當聯合起來!」
  海無顏點頭道:「這就太好了,但不知老夫人與桑兄此行之計劃如何?」
  桑平道:「小弟與家母原來計劃混入島上,想法子與島上的單老前輩取得聯繫,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見如何,再謀下手之策,只是眼下這條計看來是行不通了!」
  海無顏奇怪的道:「你剛才說到什麼單老前輩……」
  桑老夫人一笑道:「這個難怪你不知道了。只怕當今人世,知道這個怪人的還不多,他的出現,對不樂島來說,算得上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於是他母子隨即把單老人的生平向海無顏說了一個大概,海無顏大是驚異,一時喜形於面。
  「哦!」他目放異彩地道:「若不是老夫人提起來,我幾乎忘記了這個人,我一直認為這位老前輩早已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他老人依然活著,這麼多年來他忍辱偷生,誠如老夫人所說,過著無異於蛇鼠一般的生活,他的遭遇未免太過淒涼了!」
  桑平說道:「正因為這樣,他老人家才練成了一身無所不能的武功造詣。哼哼,高立那個老賊,這一次大概是萬難倖免了!」
  海無顏歎一聲,喃喃道:「但願如此,這麼多年來,不樂島所犯的罪也實在太多了!」
  桑平忽然想起來,好奇地打量著海無顏道:「外面傳說,這一次高立在海兄你手裡吃了大虧,不知詳情是否如此?」
  桑老夫人聽兒子提及這件事,似乎甚是注意,一雙眸子向海無顏注視過去。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們曾交過手倒是真的,但是說到他吃了大虧卻不盡然,事實上那一次交手,我們之間似乎並沒有分勝負。」
  桑老夫人的臉上立刻現出了驚異的表情。
  「我懷疑,」海無顏思索著這個問題,緩緩他說道:「那一次高老頭他並沒有施展出全力,他可能別有用心。」
  「你的猜測很有道理!」桑老夫人衲訥地道:「事實上高立這個人正是如此,那一日他很可能留了一手,你要對他特別注意!」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老夫人所見極是,因為那一天,他並沒有施展出他最負盛名的『醉金烏』手法,我因此懷疑他別有用心!」
  桑平「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他的醉金烏手法,如果遇見了單老前輩,涼他也難以施展!」
  「你知道什麼?」桑老夫人直斥兒子的無知輕敵:「高老頭的那一身功夫,豈是你所能瞭解的,他如果沒有十分出類拔萃的傑出造詣,豈能稱雄於天下數十年之久?」
  海無顏雖不恥高立之為人,可是論及對方一身武功造詣時。卻不敢存絲毫輕視之心,聆聽之下,也不禁點頭附和,認為老夫人言之有理。
  桑平被母親一斥,顯得有些不服,卻是不敢頂撞,在他感覺裡,那位一直藏匿在肇慶行館的單老人,該是無所不精的人,昏立的武功即使再高,也難以勝過他,可是桑老夫人似乎卻並不如。此認為。
  看著海無顏,老夫人道:「如果你認為高立最稱拿手的是那一套醉金烏的手法,可就錯了!」
  海無顏聽得一驚,說道:「難道不是嗎?」
  「哼!」桑老夫人冷冷地道:「這你就不清楚了,醉金烏確是他深藏不露的手法之一,但是還有一門更厲害的功夫,我揣摩著他這幾年大概也已經練成功了!」
  桑平聽母親這麼說,顯然大為驚奇地道:「啊!還有這件事?
  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像是在譴責說你知道什麼?
  她隨即注視向海無顏,喃喃地道:「武林中有一門失傳已久的功夫叫做『鷹翅功』,不知少俠可曾聽說過?」
  海無顏一驚道:「老夫人說的是『先天無機門』失傳的那門功夫?」
  「不錯!」桑老夫人含著微笑點了一下頭道:「你果然見多識廣,這是一門失傳已久的冷門功夫,居然你也知道,我倒要再請教少俠一下,你可知擅長這門功力的人是誰麼?」
  海無顏點點頭道:「老夫人指的是『無極先生』李元春?」
  老夫人十分嘉許地連連點頭道:「就是他,這位李先生在生平只練成一種功夫,卻是走遍天下難逢其敵,這門功夫,就是剛才我們所談到的鷹翅功!」
  桑平道:「可是怎麼又會和高老頭扯上關係的?」
  老夫人哼了一聲:「這當中當然有關係。」
  她看著海無顏道:「自然,這些都無關宏旨,不過談談也是無妨。據我所知,無極先生李元春生平沒有傳人,只有一女,卻又嫁到遠方為商人之婦,像鷹翅功那種深奧的絕學,是不適於傳授她的,李元春無奈之下,才將他這門畢生成就的武林絕學書刻在他家居後院的假山石上,哼哼!」
  說到這裡,桑老夫人一連冷笑了幾聲道:「表面上看來,似乎人人可以學得,其實那可就錯了,除非有極深武學造詣,和聰明智慧之人才得悟透!」
  「高立就是這麼得到的!」桑老夫人對於這件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據說,他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個,當時他在李家後院苦思三天仍未能悟出,一怒之下,竟然持紙墨,將石上留字抄下,當場將假山石震碎,使後來者無從著手,這個老兒用心之卑劣誠可想知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雖然如此,老夫人怎麼知道他已練成了這門功夫?」
  「我知道他已練成了。」
  桑老夫人緩緩他說著,神態充滿了自信:「雖然我說不出為什麼,但是我確信他已經練成了這門功夫。你知道練習這門功力,最重要的在於兩肘兩膀。一旦成功,這雙膀臂堅若鋼鐵。哼哼哼,你可曾見過這高立老兒攜帶過兵刃麼?」
  桑平點點頭道:「娘這麼一說,果然有些道理,有一次我聽青荷說,高大爺的手比鋸子還快。」
  海無顏與老夫人同時一驚。
  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這一次出擊,他們都抱有必勝的意念,敵人的虛實關係至為重要,能夠事先多一分對敵人的瞭解,一旦上陣就減少了一分本身的危險。
  是以在聽到了桑平所說之言後,海無顏不禁大為驚覺,目光向桑平注視過去。
  桑老夫人也一樣有同感,冷笑一聲,看著桑平道:「既然你早有聽獲,為什麼一直沒有聽你說過?」
  桑平怔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
  那是因為桑老夫人聽從單老人之言,曾禁止桑平與青荷來往,是以桑平才不願出口。
  桑老夫人自然明白,望著海無顏的面,她也不便面斥,倒是有關高立以手鋸樹之事,提起了她的興趣,因為這件事可以進一步證明她的猜測是否正確。
  「你說高立的手比鋸子還快?」
  「是,人家這麼說的!」桑平喃喃道:「據說高立平日常喜用手鋸樹,他所居住的嶺上古樹極多,而多少年以來差不多都快被他鋸光了!」
  「怎麼樣?」桑老夫人轉向海無顏冷冷道:「這麼說,我的猜測就是全沒有錯了,他的鷹翅功看來已有十分的火候了!」
  海無顏微微皺眉道:「既然如此;在西藏高原我與他邂逅那一次,他卻是藏拙得厲害,這又為了什麼?」
  「這就是高老兒最陰險狠毒的地方了!」桑老夫人冷哼了一聲:「等著看吧,這一次他就會對你施展出來了,他要你對他鬆弛了注意,然後才會出其不意地對你下毒手!」
  海無顏微微一笑,嘴裡沒有出聲。
  誠然,他對高立前此一戰裡,也作了相當程度的保留,很多險招也都沒有施展,尤其是得自邵一子的鐵匣秘笈,更是他私心打算用以來制勝高立的關鍵。
  現在當他聽說到高立也已練成了「先天無極門」的絕枝「鷹翅功」時,內心之震撼,誠可想知,未來之一場大戰孰勝孰負,卻是未可頂卜了。
  窗外海風陣陣吹進來,汪洋大海裡,竟然不見一片帆影,意識著此去不樂島似乎還有一段路途。
  海無顏感覺到有些氣悶,站起來慢慢踱出艙外,海風甚大,把他身上一襲長衣揭起來,吹得獵獵有聲,桑氏母子也陸續跟了出來。
  日影偏西,顯示著天將黃昏,桑老夫人忽然跨前一步,站立在海無顏的右後側方。
  「海少俠,久仰你一身內外功夫都甚了得,老身不才,想要討教一二,可施得麼?」
  桑老夫人嘴裡說著,足下已緩緩地向前跨出一步。
  海無顏當然已感覺到了對方驚人的「無敵罡氣」,對於老夫人的這一突然舉止,令他頗為吃驚。
  武林中越是具有非常身手的人,越是不甘居人之後,桑老夫人莫非因為如此而向海無顏出手?除此之外海無顏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理由了。
  「老夫人您太客氣了!」
  嘴裡正說著,海無顏已緩緩回過身子來。
  桑老夫人微微含著笑道:「只是印證一下手法而已,倒無惡意,你可不要介意!」
  海無顏道:「豈敢。」
  說話之間,他已感覺到對方身上逼傳過來的那陣子勁道節節逼人,很顯然地她已展露了她強者的姿態。
  海無顏早已體會出桑老夫人對自己的隱隱敵意,當然這種故意與對付真正的敵人是大有差別的,只是某種程度的不信任而已。
  也許在桑老夫人的意識裡,海無顏的真實武功還是一個謎,有進一步瞭解的必要。
  雖然這樣,她可沒有一點點膽敢輕視對方的心意。海無顏隨即立刻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內心不由暗暗好笑,雙手微微抱起,道了聲:「請!」
  桑老夫人一笑道:「足下這一拉開架勢,已就顯著不凡,這大概是『龍虎雙抱拳』的式子吧!」
  海無顏心頭一驚,著實佩服,點點頭道:「不錯,老夫人進招吧!」
  一面說時,他的身子已經緩緩蹲了下去。
  就在這一霎,桑老夫人已迎風陡地掠身而起,起勢之快如風飄絮,驀地已臨近到海無顏眼前。帶著一聲長笑,桑老夫人的一雙腳尖,霍地直向著海無顏一雙眸子上直踢了過來。
  那真是既快又險的一招,雷霆萬鈞,冰雪一片,然而對方海無顏卻已胸有成竹。
  一來一往,勢若走馬模樣,桑老夫人的一雙天足陡地踢出了一半,海無顏已挾著一片旋風,「呼」地來到她的背後。
  這種挪移的身法,觀諸今日武林人物,已是不多見,桑老夫人立刻就覺出了身後強風襲背,禁不住大吃了一驚,嘴裡驚呼一聲,腳下猛地向前搶進一步,施了一招「犀牛望月」之勢。「呼!」強勁的大片掌風,滑著桑老夫人的背脊後腦穿了過去。
  雖然沒有擊中,可是這一擦之威卻也令桑老夫人感覺到皮層奇熱如焚,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敢情不是易與之輩,顯然是懷有罕世身手,名不虛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按說既是彼此印證,到此大可休矣,奈何桑老夫人卻還沒有罷手的意思。
  桑老夫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右腳尖力點之下,身子向前一個猛撲。
  「海大俠,接掌!」
  張開的五指,活像是一把鋼鉤,一掌直向著海無顏當胸擊來。
  也不知是這個老婆婆動了真怒,抑或是她存心試試對方的實力,總之這一掌力道極猛。
  強勁而充實的掌力,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力柱,這種情形之下,對方躲閃便是不智,只有實力一接了。
  海無顏怎敢怠慢,他知道藏拙是不行的了,對方既以單掌來,說不得以單掌相迎。一念之興,海無顏已陡地自丹田之內提吸一股真力,由於桑老夫人所發出的這股勁道十足,海無顏亦只得以十足勁道相迎。
  算得上是少見的一次實力接觸。兩隻手掌初交的一霎,整個船身忽然間起了一陣子震動,那種情形就像是船行淺水,忽然觸了礁岸一般,船身在一陣沙沙的疾烈震盪之後,兩側船舷邊,霍地揚起了滔天大浪。
  嘩啦啦!船上灌滿了水。
  海無顏與老夫人亦不能倖免,猝然揚起浪花,把他們全身都打濕了。
  也虧了這一大浪花,兩隻交接的手掌,總算分了開來。
  海無顏神色自若地一揖道:「老夫人,承讓了!」
  桑老夫人顯然已經退了好幾步,臉色顯現著無比的驚異,卻又似有些駭然。
  從她頻頻起伏的上胸,可以看出她喘息得多麼厲害。
  她總算接下了海無顏十足勁道的一掌,誠然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        ※         ※
  閃爍的燈光,照著死者那一半黃黃焦焦的臉,另一半卻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死者,劉嫂。在她死後數日,屍體才被人發現,由深澗寒谷裡搬移出來。
  現在她就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她的左腕折失,右膝碎斷,瞠目,咬牙,顯示著在她臨死以前,還經過一陣子痛苦的掙扎。
  守侍在她身邊的杖期夫,劉公,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睜著一雙紅眼,靜靜地打量著她。
  結縭數十年,這還是第一次夫妻離別,應該說是「死」別,從此天各一方,算是「緣盡於此」了。
  陳列的屍體還有好幾具,只是全由白布蓋著。
  大廳裡由於多了這幾具屍身,立刻就顯現出那種陰森森的氣息。包括高立在內,每一個人的臉色,也都像是罩了一層霧那樣的不開朗。
  在徵得高、風二位島主首肯之後,劉公向著站立一旁的侍役揮揮手道:「抬下去裝棺,候期發葬!」
  於是,那一具具的屍身也都被抬了下去。
  偌大的堡壘廳,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偶爾傳來的只是夜風疾叩著桑皮窗戶紙的噗噗聲音。
  「這是敵人的陰謀,一個個地分開來消滅,讓我們的實力消失於無形!」
  說話的是負責不樂島整個山區佈防的「野老」婁空,他似乎顯得怒不可遏,說完之後,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向著在座的高立、風來儀、吳明、劉公等抱了一個拳,十分沉痛地道:「屬下佈署不當,才會讓對方有可乘之機,請島主降罪!」
  高立冷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這個罪是你擔當不了的,說到罪,哼哼,從我開始,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兔不了,敵人居然混到了島上,我們還蒙在鼓裡,真有點令人不可思議!」
  風來儀微微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劉公十分懊喪地道:「這個人極之狡猾,而且武功必然是出奇的高。」
  高立忽然冷笑插口道:「而且他是無孔不入,就好比現在我們在這裡的說話,很可能他就在窗外偷聽。」
  話聲一頓,緊接著一聲輕叱,整個身子已如同鷹隼也似地騰了起來。
  於此同時,風來儀、吳明也雙雙飛身而起,齊向窗外撲去。
  高立最先,風、晨二人緊跟著相繼撲出,身法之快,疾若飛星。
  三個人先後的顯現,有如旋風一陣,只是窗外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發現,風吹草動,一片長草正在冷月之下婆娑輕舞。
  最早出來的高立,眉尖微聳,瘦高的軀體,霍地拔起,落向草叢之間。
  風來儀跟著襲過來,這裡草長几可過人,兩個人分別施展極上輕功,踏立草上,稻草人也似地隨風輕擺不定。就在這片長草地裡,他們發覺了一些蹊蹺,但只見前去草叢,中分之二,似為巨蛇所經地留下了一道鴻溝,風來儀細眉微挑,霍地振衣而起,循著這條溝跡一徑地追了下去。月色之下,她的動作極快,剎那間去而復還,又復回到了眼前地方。
  是時,室內各人俱都來到了眼前地方,燈光火把照耀得一派通明。
  劉公奇怪地察看著面前的草叢,一面向怒容滿面的高立請示道:「大爺莫非是發現了什麼?」
  高立先不答他的話,冷笑一聲,目注向風來儀道:「三妹,你發現了什麼?」
  風來儀搖搖頭道:「沒有追上,難道不是人,是一頭野獸!」
  「不會的!」高立肯定的道:「是一個人!」
  他冷峻的目光接著注視向劉公:「殺死劉嫂,傷害晏管事的這個人就是他!」
  各人聆聽之下,頓時神色為之一變。
  高立冷笑了一聲:「這個人我已經注意他很久了,由種種零星所顯示的形象來看,這個人很可能是個殘廢,是一個奇怪的人。」
  吳明一驚道:「一個殘廢人,竟然會有如此武功?真是不可思議!」
  劉公恨聲道:「大爺所見極是,賤內遇難之處嶺上,有很多奇怪的足跡,似人非人,卑職看了半天,亦不能確定是人是獸!」
  高立冷笑道:「豈止是劉嫂遇難的現場?只要留意,這個島上到處都是,晏管事遇害的現場也有,我可以斷定他是一個人,不過是一個什麼樣的怪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不要急,他就要現出原形了。」
  高立微微一怔道:「原來你也注意到了?」
  「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事情還不敢十分認定罷了!」
  「三妹你以為呢?」
  「很難說!」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信不信由你,我已經注意到了一條他平日出入的道路,只可惜有兩次都被他逃脫了!」
  劉公驚異地道:「這……這又為了什麼?」
  風來儀笑了笑,目光向現場各人一轉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各人領命躬身告辭而去,現場只剩下劉公、吳明、風、高等四個核心人物。
  高立道:「三妹現在可以說了!」
  風來儀道:「大哥說得不錯,這個人多半是個殘廢,我猜想他必然與我們不樂幫結有深仇大恨……」
  劉公喃喃道:「這又會是什麼人呢?」
  高立冷笑道:「何必傷這個腦筋?見面就知道了,三妹,你有什麼計劃吧?」
  風來儀看了這位長她許多年歲的師兄一眼,多年以來他們誠所謂相知甚深,彼此都把對方的習慣脾氣摸得十分清楚,就像現在,高立只憑察言觀色,就猜出風來儀腹內機關。
  「是這樣的!」風來儀說:「這幾天經我細心觀察,被我找到了一條那個怪人經常出入的道路,只可惜兩次都沒有堵住他,也許是時間不對。」
  說到這裡,微微停了一下,點點頭道:「大哥,你來看看。」
  說罷縱身而起,一路騰馳如飛,頭前帶路。
  高立等三人,各自展開輕功緊後跟隨,轉瞬間來到了另一現場。
  那是一片頗有斜度的向陽山坡,坡間滿生野草,草長與方才相彷彿,一直衍生嶺上。
  這裡地當全島之中,細察四方,島內最重要的陣勢設計「放射八道」,盡收眼底。
  劉公首先「啊」的一聲,喃喃地道:「這麼看起來,這個人連本島的一干陣勢,也都瞭解了。」
  高立哼了一聲,用很快的速度沿著嶺下踏行了一周,隨即又轉了回來。
  「不錯,這是本島最虛弱的一處,當初設卡佈陣之時,顯然疏忽了這個地方。」
  劉公道:「那倒也不盡然,大爺不要忘了,這裡是『青奇八象』的入口之處,一旦陣勢發動起來,八陣與八象影像疊合,這裡就首當其威了。」
  高立悵恨地歎息了一聲道:「可惜晏七受害,要不然!這裡大可施展,那廝也就沒有這麼便當進出了。」
  說話之間,風來儀己同著吳明登上嶺陌。此刻,他們正自點手相招,高立同著劉公忙即趕上去。
  風來儀手指一處道:「大哥你看。」
  情形較諸先前草地裡所顯現的更為清晰。很清楚的,一片草叢壓了下去,婉蜒著一路蛇行而上。
  四人很容易地順著這道痕跡找上去,直到一片上坡為止,由於坡上寸草不生,也就失去了痕跡。
  風來儀冷冷地道:「我猜想,這個人八成就藏在這裡了。」
  劉公恨得咬牙切齒地道:「這裡地方不大,且容卑職喚婁管事的來!發動各人大事搜一搜,不怕他插翅而飛。」
  高立冷冷一笑道:「那可是最笨的法子了。」
  風來儀道:「大哥說得不錯,那麼一來,豈不打草驚蛇?我對這個人已經留意了很久,他卻是狡猾極了。曾經有兩次,這人故佈疑陣,幾乎把我騙到了另一座山上。最近的一次,更埋伏了一條山豬,想讓我以為一切的痕跡,都出之那個畜牲。哼哼,這一切總算都被我看穿識破,最後我才確定他藏在這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20:11

  高立一雙精銳的眸子頻頻在四下注視著,點點頭道:「他選擇這個地方藏身,是因為這裡有四個出口,必要時可以方便出入。」
  「我也是這麼認為。」風來儀道:「所以這一次我們出動四個人,把每一個出入口都守住,倒要看看他如何進出了。」
  高立冷笑著點點頭道:「這個法子很好,就這麼辦。」
  隨即點手相召,四人聚集一處,細細商量了一陣,風來儀對此原已有了腹槁,是以很快地就有了方策結果,當下按策行事,隨即四下分開。
  眼前旋即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風吹草叢所發出的一片輕微沙沙之聲。
           ※        ※         ※
  像平常一一樣,朱翠來到了這裡。
  即將黎明的天。
  即將隱失的月亮。
  一天似乎舉手可攀的星斗。
  浪花靜靜地淘上來,在那一堵凸出的礁石上碰碎了。灑下大片的珍珠,然後又收了回去。
  遠處海天一線之間,是那麼灰慘慘的,滾滾的雲氣咆哮著浮沉於海天之間。
  可以預見,即將來臨的一天,是個多雲、多風不太平靜的日子。
  踐踏著沙地裡的鵝卵石塊,朱翠一徑來到了眼前,這個海窪子近山又多岩石的沙地。
  單老人似乎早來了。坐在一堵礁石上,把一雙斷膝泡在海水裡,老人的目光裡顯示著一些焦慮與不安的神色。
  朱翠一直走近到了他的身邊,他似乎都沒有發現。
  「嗨!」
  幾乎習慣了,朱翠總愛用這清脆的聲音來招呼這位亦師亦友的老前輩。
  接著她隨即把帶來的滿滿一葫蘆酒遞過去。
  老人接過酒來,眼睛依然是盯視著遠方。
  「看見了沒有?今天變天了,多怪的天,多怪的雲?」
  他的手配合著指劃著,最後落在酒葫蘆上,拔開塞子來,仰首滿滿地灌了一大口;這才回過臉來,打量著面前的朱翠。
  「你今天來早了!」
  「是呀!」朱翠在他身邊一塊較矮的礁石上坐下來:「不知怎麼回事,半夜就醒了,睡又睡不著,乾脆就早點來了,是怎麼回事,你也沒睡覺?」
  單老人搖搖頭,用手分理著亂草也似的鬚髮。
  「我早來了,一直都沒回去,」他又灌了一口酒,咧著一張大嘴笑道:「他們發現了我了,全島上都在搜我,想想!我能讓他們給搜著?乾脆就到這裡涼快來了。」
  朱翠吃了一驚:「你說他們發現了你?誰發現了你?」
  「高老頭!」單老人又灌了一口酒,得意地笑道:「幸虧我警覺得早,差一點給他照了盤兒,這老小子果然厲害,居然由呼吸聲音發現我藏身的窗外,要不是我跑得快,可就麻煩了。」
  朱翠道:「他們在談些什麼?」
  單老人嘿嘿笑道:「左不過是我殺的人太多了,他們覺出了不妙,商量對策罷了。」
  微微一頓,他哼了一聲,接下去道:「他們已經知道有人藏在島上,還猜出了是個殘廢,就差一點沒有說出我的名字就是了。哼哼,看起來,我與高老頭見面的時候大概不會太久了。」
  朱翠道:「這兩天不知怎麼回事,我的心煩得很,而且每一次見風來儀的時候,都發覺到她的表情怪怪的,也許她已經對我起了疑心。」
  單老人咕嚕嚕把一大葫蘆酒喝了個精光,霍地扔下葫蘆道:「來,明月當頭,趁著我這三分酒興,咱們把那套『醉金烏』的手法演一遍。」
  朱翠笑道:「好是好,只是你老人家酒今天喝多了,喝醉了。」
  「你這就不懂了。」
  單老人身形一挺,嗖地縱落沙灘:「醉金烏,醉金烏,有了幾分酒意,才能更顯出這種功夫的真髓,姑娘,你仔細地看著吧!」
  一面說著,這個老頭兒可就一招一式地演了開來。
  月影之下,只見單老人蹣跚的身子,把這一路至今仍不為外界所深知的武林絕學施展了出來。
  這套身法朱翠原已學會,只是在若干關節處,還不能暢通,難得老人今夜興起,帶著三分酒意,把這一套不樂幫的罕世絕學演了個淋漓盡致。
  朱翠自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在旁全神貫注,一五一十地都記在心裡。
  也不知是他酒喝多了抑或今夜興趣極高,這一趟「醉金烏」身法演習得暢快極了。
  滾滾風雲,濤濤海浪,在他演習之時,竟然為之相繼失色、倏地收住,氣吞山河,此時此刻,天光雲影,蕩漾綠波,卻是歎贊無數,追尋已遠。
  人、天、海、地,似乎都已混為一體,凝固住了。
  單老人一聲狂笑,身形驟轉,已到了朱翠眼前。
  「妙極了!」朱翠由衷地讚賞道:「這才是武林不世的身法,太好了!」
  單老人沙啞地一笑道:「這麼說,你都記熟了?」
  朱翠感激地點頭道:「放心吧,我都記熟了。」
  單老人連聲道:「好好好,這套醉金烏身法就到此為止,今後不再演習了,今天就到這裡了,我走了。」
  話聲一落,弓身一挺,已躍出三丈開外。
  朱翠由地上拾起了葫蘆,意外地卻發覺到對方仍站在原處未去。
  「你醉了麼?」她恍惚地覺著有些不對:「我背你回去吧!」
  「用不著,翠姑娘,你……你過來……」
  「啊,怎麼了?」
  一面說,朱翠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
  單老人那雙斷了腳的腿,幾自插立在沙地裡,身子卻不時地前後搖晃著,看樣子真像是有些醉了。
  「過來,孩子……讓我……讓我好好看看你……」
  說著,他抓了朱翠的雙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瞳子裡閃爍著異光,卻是那麼的朦朧,就像是空中隱約在雲際的月亮。
  「你真的喝醉了……來……讓我背著你回去。」
  朱翠一面說時,彎下身子來,真的作勢要背起他來,單老人頻頻後退著,發出了一陣大笑。
  「胡說……胡說……我喝醉了……我只是太高興了,今夜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一面說,他遂即轉過身來,踐踏著一天的月色,揮舞著雙手,前行了一程,身子又倒下來,仍舊施展地行之功,扭曲著蛇也似地在沙地裡穿行著。
  朱翠目送著他,一直到他的人影完全消失,才回身自去。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今夜對單老人的離開,她偏多依依之情。
           ※        ※         ※
  像是平常一樣,單老人一路蛇行著穿山越嶺,來到了居住的那座山丘。
  黯淡的月色之下,那片長草地在微風裡簌簌的顫抖著,搖曳出一片沙沙聲。
  單老人今夜真的興致甚高,全然不曾想到自己兀自處身子虎穴之間。
  他一路疾行,有如巨蟒行波,確是輕車熟路,身過處草叢自分,一徑地來到了當前石丘之下。
  忽然一個人擋在正前方,不偏不倚地正好堵住了他的出路。原有幾分酒意的單老人忽然為之一怔,停身、抬頭,由不住吃了一驚。
  一個白髮皤皤的高大老人,正自用著既驚又怒的目光在打量著他。
  由於事發突然,單老人焉能不為之大吃一驚。
  畢竟他武技湛精,尤其是反應更要較常人快上許多,一有警覺,身子自然後縮,一顆大頭也就慣常的像是眼鏡蛇也似地直立起來。
  那真是險到了極點。猝然現身的高大老人自然不會放過迎頭的一擊。只是卻沒有料到,地面上爬行的大頭老人,簡直較蛇更為滑溜。就在那個高大老人舉足迎頭一腳踏下之同時,單老人竟然巧妙地後縮昂首,躲過了這足以致命的一踏。
  雙方眼睛都交織著無比的驚異。
  「你是誰?」
  白首老人說時身子快速地向前踏進一步,在這個姿勢裡一旦動手,他大可採取主動。
  單老人的酒可說完全醒了。藉著稀薄的月光,他已把對面這個皓首紅顏,身材高大的老人看了一個仔細。
  「原來是你?劉一龍。」
  一霎間,單老人那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然而,被他稱呼為劉一龍的「劉公」,顯然比對方更處於驚嚇之中。
  「啊,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令他吃驚,如今全島都是「劉公」地這麼稱呼他,要不,就是叫他「劉總管事」,劉一龍這個稱呼,簡直太古老了。
  「嘿嘿!」單老人在確定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之後,由不住發出了一陣子低沉的笑聲,口涎連連滴下不已。
  「很好,很好,我們是老朋友了。」他好像是有大多的感觸,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淒涼:「人生何處不相逢,劉一龍,想不到我們還會見面,還能見著了,足證老天爺那雙眼睛還沒有瞎。」
  劉公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想不到在聆聽見對方這幾句話後,竟然會打心眼兒裡生出了一股子寒意。
  一番心神交戰裡,劉公腳下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情不自禁地放棄了主動的攻勢。
  「你到底是誰?」劉公睜大了眼睛:「我們以前見過?不不不,我不認識你。」
  「可是我認識你!」單老人這幾個字簡直像是由牙縫裡迸出來的:「你就是燒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你,劉一龍,你看清楚我吧!」
  話聲一輟,這個人身子向後一收,竟然為之霍地人立了起來。
  月影偏西,冷風颼颼,長草地裡一片沙沙聲。此時此境,再加上單老人這麼一個人,看在了劉公的眼睛裡,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他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幾乎又要後退。
  然而畢竟他是身上有功夫的人,所謂「丹田有氣人自壯」,劉公在一驚之後,本能地提起了一股勁道,霎息間全身已充滿了勁道。
  一聲冷笑,劉公雙手交插地握著,十根手指的關節發出了剋剋連聲的一陣子串響。
  「說,你是誰?劉某人這雙照子還不花,要有一字不當,我就叫你橫屍當場。」
  「哼哼,你有這個能耐麼?劉一龍!」
  這「劉一龍」三個字,再次傳到劉公耳中時,著實又令他為之吃了一驚,其實包括對方的門音,現在聽起來都熟得很,簡直似曾相識。劉公腦子裡一剎那有如一團亂絲樣的混亂,要想在如此一團的亂絲裡,找出那個絲頭來,可真是談何容易。
  對於這個不知名姓,形同鬼魅的陌生人,他越是想要知道他的底細,是以也就遲遲不肯出手。
  雖然如此,他卻已作了必要時出手一搏,取對方性命於閃電之間的準備。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不報出你的名字來。」
  一面說時,他再一次地提起了內家真力,十根手指上的力道,足以猝然間插入堅硬的青石。
  「呵呵!」
  對方那個形如鬼魅的大頭怪人,偏偏竟不把這些看在眼睛裡,笑聲裡充滿了狂傲卻也有淒涼的意思。
  「好吧,你再看清楚一些?」
  一面說時,單老人已伸手入懷摸出一物,迎風一晃,「叭嗒!」一聲亮著了火,敢情是一個火折子。大股的火苗子竄起來,非但照亮了單老人的臉,就連附近的一切,也都清晰可見。
  劉公的一雙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在閃閃的火光裡,他再一次地仔細觀察著對方的這張臉。
  太長的頭髮,太長的鬍鬚,然而除此之外,那面孔、輪廓,卻依然有一些跡象可尋,可供追憶回思。
  劉公的眸子睜大了,又縮小了,縮小了又睜大,幾度開闔之後,他心裡忐忑著舉棋不定。
  「噢,你……你是……」
  「我姓單……單昆。」
  多少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報出自己的名字,自己聽起來都覺得陌生。
  「啊!」劉公霍地後退了一步。
  忽然,他張大嘴巴:「單昆,你……你是單大爺?單大爺?」
  「不敢當,」單老人聲音裡充滿了悲忿,「一個百劫不死的老鬼,豈敢當大爺二字?」
  劉公陡然地僵立住了。
  就在他想到了「單大爺」三個字時,單大爺此人的影子立刻就出現在眼前,拿來與目前這個怪人一經印證,立刻就斷定了這個幾近神話的真實性。
  「單……大爺……不錯……是你……」劉公一下子似乎嘴裡的舌頭都變短了。「你……老人家怎麼回來了?」
  「叭嗒!」一下,火折子的火又熄滅了。
  「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單老人冷森森地笑著:「這是我的家,我的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這……你老人家當然是能……能回來……」
  劉公的眼睛奇怪地轉動著,只是卻沒有發現足以接應他的人手。當然,他已意識到對方單大爺回來的意圖與打算,不用說自己那個老婆是死在對方手上了。
  一想到這裡,劉公眼睛充滿了恨意。
  其實在剛才火光大亮時,他已經注意到了對方的那一雙失足的腿,有此一證,已足可說明眼前這個人正是昔日不樂島主單昆無誤。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島上是無論如何不能容下他了。
  劉公把一番利害得失,瞬息之間在腦子裡閃過,決定了他眼前的對策,似乎除了與對方一拼之外,別無選擇,恨的是方才四人組合,偏偏分散四個方向,否則聯手之下,對方絕無活理。即使這樣,劉公也打算不讓對方逃開手去。
  「單大爺!」劉公聲音裡充滿了冷峻:「邀天之倖,你竟然會沒有死,說一句冒上的話,今天的不樂島已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了,這裡你是不該來的。」
  單老人由鼻子裡哼了一聲,但沒有說話。
  劉公嘿嘿連聲冷笑:「我妻區氏,可是你下的毒手?」
  「不錯!」單老人眸子裡精光閃爍:「這一次該輪到你了。」
  劉公先是一怔,緊接著狂笑一聲道:「好!」
  話聲一輟,整個身子如同鷹隼也似地拔了起來,身上長衣,迎著空氣發出了噗嗤嗤一陣疾風,卻是乍起即落。
  劉公因見對方雙足盡失,誤以為轉動不便,是以一上來即向對方背後下手。
  好快的身法!隨著他下落的身子,劉公雙掌乍吐,用雙撞掌的一招,直向著對方後背上疾吐了過去。
  劉公因知對方絕非易與之輩,下手也就唯恐不重,這一手雙撞掌,力道用得極猛,掌勢一出,一奔「志堂」,一奔「氣海」,如此沉重的掌力慢說是被他打實在了,即使為指尖拈著了一點也是不得了。
  哪裡知道對方這個老殘廢,身法比他所想的更快得多,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快。劉公的雙撞掌不過才遞出一半,單老人的身子卻已似風車也似轉了過來。四隻手掌竟然是不期而遇。
  「噗」地一聲,掌心對掌心地緊緊貼在了一塊。接下來就是一陣子簌簌的戰抖。
  劉公忽地雙目怒凸,顯然是挺受不住,背脊向後微弓著蹌出了三四步。
  只見他上胸頻頻起伏著,卻硬把升起來的一口氣壓向丹田之內,緊接著前身微伏,卻施出了一個虎撲之勢,直向著單老人身上撲了過去。
  單老人在與對方四掌交接之際,已自施出了他習練有年的五行真力,滿以為對方萬萬當受不住,勢將當場噴血而亡,卻沒有料到劉公竟然實實在在地承受了,卻使他大大出乎意外,由此而觀對方顯然不可輕侮。
  越是這樣,越加地激發了單老人的仇惡之心。如此,就在劉公第二次運功力撲之下,竟然為之撲了一個空。
  像是鬼影子一般,劉公的雙掌顯然撲了一個空。
  風聲嗖嗖,長草地上曳出一片陰森,此時此刻,由不住使你乍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冷。
  劉公一式撲空之下,頓時就覺出了不妙。
  此時此刻,但只見月影當空,四野蕭蕭,蟲蛙聲遠近呼應,敢情竟然已失去了單老人的蹤影。
  劉公心頭一震,卻不會就此作罷。
  「老怪物,你跑不了的。」
  一面說,這位不樂幫的大管事探手腰間,把一口輕易難得一現的「緬刀」給亮了出來。「呼」的刀勢一彈,閃爍出一道銀芒。
  劉公緬刀在手,膽子無形中也大為增強。
  「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你鑽到了地底下,我也要把你給揪出來。」
  說時,他似乎發覺到右面草叢有些兒搖動,冷笑了一聲,老實不客氣地揮刀而出。
  這一刀灌注了他的真力,當真是厲害得緊,隨著他的刀勢之下,大片的草叢倒了下去。
  劉公身子輕竄,已到了現場草地,緊接著他灌注真力,運用刀氣之功,揮出了第二刀。
  一片刀光,由那口緬刀上再一次噴卷而出,這一次卻向著眼前草叢裡平揮而出,刀氣平吐之下,兩丈方圓內外的長草齊腰而折,紛紛倒捲了過來,自然,在這個範圍之內,果真藏得有人,這個人決計是活不成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21:56

第50節

  月色之下,被砍下來的草,隨著強烈的刀風,紛紛捲起當空,使得劉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沒有發覺到單老人任何蹤跡,顯然這一刀又落了空。
  劉公冷笑著,陡地身形縱起,施展出「草上飛」的輕功絕技,向著草叢裡蹚了過去。他不信單老人會跑到別處,一定就藏身在這附近。身子一經縱起,手中緬刀左右開弓,毫不停地四下揮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閃爍裡,揚起了滿天的野草,儘管刀下如雨,卻是連鬼影子也沒有見到一個。
  猛可裡,一物什自地下竄出。劉公一驚之下,正待揮刀出去,這個影子倏地蛇也似地直竄了起來。
  好快的身法!挾著一股疾快的風力,單老人毒蛇出穴也似地直向著劉公身上撲來。
  劉公乍驚之下,這口刀捲了一股旋風,照著單老人上頭就斬,卻沒想到對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隨著劉公的刀勢,單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龍也似的一個打轉,好漂亮的一個翻轉勢子。
  劉公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單老人把握著對方一刀落空之勢,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經攀住了劉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險到了極點的出手。劉公只覺得身子一沉,已被對方緊緊抱住。
  單老人的伎倆當然不只如此,身子一經吸住了對方,一隻瘦腕已自後而前,像是一條怪蛇也似地已經緊緊攀住了劉公的頸項。接下來是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發自對方鐵腕之上。力道之巨,使得劉公簡直無能擔當。
  要知道單老人以手代足,數十年爬行之功,一雙手腕連同大臂,不啻精鋼所注,其上力道之強,簡直難以想像。
  此刻,劉公方自覺得對方身子在抱,自己脖勁連同後背上的多處穴道已吃對方拿住。一陣子身上發麻,接著全身發軟,劉公只覺得搖搖欲墜,自然這不是他最壞的遭遇。緊接著兩眼一陣子奇痛,一雙眸子己被單老人兩隻手指插了進去。
  劉公痛得打了一個哆嗦,由不住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慘叫,叫聲未完,只聽得「克」的一聲,整個頸項已經在對方鐵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頓時一命嗚呼。
  單老人心裡恨透了他,是以手下絕不留情。
  殺了劉公,他內心暢快極了,只是卻未免太早了一點兒,這當口,一陣大風刮了過來。隨著風勢刮來之下,卻飄送過來了一個人。
  就在單老人力斃劉公的同時,這個人猝然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到了單老人的身邊。隨著他前進的身勢,兩隻手掌一正一反,同時拍在了單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卻是武林罕見。
  想是知道對方的厲害,這個人的兩隻手一經挨著了對方,隨即電閃而開。一來一往有如清風一陣,只不過是足尖在地面上輕輕一沾而已,快到了極點。
  單老人顯然是過於大意了。隨著對方這個人的走勢,單老人發出了沙啞的一聲驚呼,整個人直向著當空衝霄直起。也只不過竄起了三丈高下,這個高度較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遠了,顯然是受傷不輕。緊接著他卻像斷了線的風箏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來,兩隻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夠直立著不倒,確屬難能可貴。
  劉公雖然死了,現場卻仍然還站著一個人,一個和劉公一樣的白髮老人。
  只是這個人卻還較劉公更高,比劉公更瘦得多。
  夜色裡,這人頭上白髮如銀,尤其是高出來的那一絡子活似一隻鶴,他就是白鶴高立。
  那雙眼睛睜大了又變小,變小了又睜大,這樣一連變化了好幾次,單老人總算看清楚了面前的這個人。
  「你是高立吧?」
  短短的幾個字,單老人卻說得如此吃力,一聽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氣不接」。
  當然,這得拜高立方才雙掌之賜。無疑的,高立方纔那雙掌一拍之下,幾乎已把單老人通身的真氣給震散了。
  似乎是沒有人能當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擊,然而眼前的單老人竟然會沒有死,還能出聲說話,這是高立大為吃驚而難以想通的。四隻眼睛同樣的震驚,只是表情各異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倉促的接觸裡,高立卻沒有讓對方逃開自己的觀察。
  把這個老殘廢的一切看在眼睛裡,這位一向持重陰沉,深謀遠慮的不樂幫主高立,由不住為之倒抽了一口氣。
  「啊,你是?」
  「我姓單!」單老人的牙緊緊地咬著:「我叫單昆,高立,你好……你好……」
  一面說著,只見他前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經竄到了高立身前,只是後者卻早已立於不敗之地。
  就在單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時,他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單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個轉兒,已被封出戰圈之外。
  「單師兄!是你,久違了。」
  高立這幾句話說得聲音低沉,卻是充滿了敵意,先前的偷襲成功,已使他勝券在握,要不然,只憑著「單昆」這兩個字,也能使他畏懼三分。
  單老人一口牙咬得克吱亂響!他忍辱負恨,苟活到如今,無非是期待著能夠有手刃對方的一天,想不到這一天來到之時,競會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斷了肝腸呢!
  這一霎他身子抖動得那麼厲害。
  「高立……我要殺……殺了你!殺了你……」
  一面說時,他一面提貫真力,無如已被震散的真力,萬難聚結,只覺得全身奇熱,丹田如絞。
  狂吼了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騰身躍起,落向對方身後,單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開了高立沉實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憑心感神應,正是高手對招有異常之處。
  可能是單老人已經體會到的自己力不從心了,不得不暫時打消了強烈的復仇之意。
  高立一掌擊空之下,只覺眼前長草地裡嘩啦啦一陣草響,正待騰身過去,猛可裡「呼」地一聲,一條人影,直由草地裡拔起,向著後側方縱去,身法之輕快,有如鬼影行空。
  對方單老人在真氣散失的情況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簡直令人感到詫異,高立自不會放過他。
  「老兒,你還想走?」
  嘴裡低叱了一聲,高立陡地身形升起,竟然施展出難得一露的「凌空踩雲步」極上輕功身法。
  「呼」地騰起當空,一連兩個沉浮,已躡向對方身後。高立是決計不容對方逃開手下,這一掌真力內聚,施展出「切樁」的內家手法,較諸前一掌尤要厲害得多,掌力過處,只聽見「碰」的一聲,擊了個正著。
  不像是擊中在人身的聲音,聲若擊革,倒像是擊中在一面空皮鼓上。
  當然,以高立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牆,也能洞穿,隨著他手掌的進勢,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擊了個透明窟窿。敢情,是一件半長不短的長衫而已。
  不久之前,這件衣服還穿在單老人身上,卻被他小施「金蟬脫殼」,以衣代人,竟然瞞過了高立的雙眼,實在稱得上是鬼計多端了。
  白鶴高立一經覺出上當、卻已是去勢不及,飄飄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連閃,風來儀與吳明雙以現身眼前,出乎意外的,竟然發覺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裡發呆。
  風來儀一驚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恨恨地哼了一聲,倏地轉身撲向橫屍之處,風來儀、吳明均吃了一驚,雙雙跟上。
  吳明隨手亮起了千里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著了死者那張淒慘可怖的臉。
  「劉公,」吳明驚嚇地叫著:「他怎麼了?」
  風來儀面色一戚,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對方胸口上。
  「還有救沒有?」吳明驚慌地道:「這是誰下的手?」
  風來儀收回了手,搖搖手道:「已經不行了!」隨即把目光轉向高立。
  「我們照過面,已經動過手了。」
  「是誰?」
  能夠致死劉公的人,當然不是尋常之輩,風來儀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誰?
  高立臉色充滿了悵恨,一雙眼睛緩緩移向風來儀道:「他居然還活著,也算是怪事!」
  「是誰?」風來儀有點怯虛。
  「我們的大師兄,單昆。」
  「哦!是他?」
  風來儀的臉一下子變得雪也似的白。
  「這太不可能了,」一面說,她腦子裡追憶著昔日的往事,簡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經陳屍大海了嗎?怎麼還會活著?」
  「天下事無奇不有!」高立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道:「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不會相信。」
  吳明在一旁聽得如墜五里霧中,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一位大師伯,而高立與風來儀對話時的臉上神態,更令他心裡吃驚,根本就無置口餘地。
  風來儀像是驚嚇過度的樣子,臉是那麼的白。
  伸出一隻手掠了一下散亂的長髮,她微微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們見過面,交過了手?」
  「三妹不必擔心!」高立像是重新恢復了自信:「他已為我琵琶掌力所傷,眼前雖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風來儀漠漠地看看他,淒然地搖了搖頭。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虛,來了一手金蟬脫殼,現在已橫死當場,只恨我晚來了一步,要不然劉總管還不致於喪命。」
  風來儀淒然地歎息了一聲,喃喃道:「他雙足已失,這麼多年以來,竟然還活著,可憐啊!他該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對他下這個毒手?」
  高立想不到風來儀竟會有此一說,一時呆了一呆,隨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風來儀看了一旁發呆的吳明一眼,由衷地發出了一聲:「不樂幫的氣數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吳明:「劉公劉嫂都相繼去了,晏七也只剩最後的一口氣,這個島上再也沒有得力使喚的人了。」
  吳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氣餒,我們的人還多的是。」
  「唉!有什麼用?」
  一霎間,這位風華絕代的三島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許多。
  「大樹一倒,猢猻盡散,不樂島這多少年以來,也許是壞事做得大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報應,就萬萬逃避不過,我似乎已經有了預感,只怕凶多吉少,這一步劫難,咱們是無能躲過了。」
  吳明濃眉一挑,忿忿地道:「三娘娘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住口!」風來儀原想斥責他幾句,可是話到唇邊,卻又忍住,搖搖頭苦笑道:「算了,難得你還有這個雄心壯志,孩子,別再執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
  「哼!你真的還看不出來?」風來儀冷電也似的一雙眼睛盯視著他:「宮二島主的武功怎麼樣?結果又落到了什麼下場?罷了!」
  一霎間,她臉上籠罩著沉痛的表情:「孩子,別傻了,也許你還有機會,現在走還來得及,離開這裡,遠走高飛,你走吧!」
  吳明呆得一呆,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極大。
  風來儀看著他,道:「我說的是真話,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說了這句話,她輕輕一歎,身子倏地縱起,一徑如飛而逝。
  現場剩下的吳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只有發呆的份兒了。
  在床上調息了一會兒,朱翠有說不出的氣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夜這一顆心只管忐忑不定,怎麼也壓不下來,恍恍惚惚下意識裡總像是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看樣子暫時是沒法子睡了。朱翠乾脆披衣坐起來,一面把燈撥亮了。
  窗外夜風瑟瑟,寒禽咕咕,聽在耳朵裡,更有說不出的惆悵。
  由暖壺倒出來一杯茶,喝了一口,溫溫的,頗不是個滋味,朱翠乾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著,不如到後面房裡去看看母親。
  自從老王爺遇難之後,這位娘娘終日吃齋念佛,較之昔日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
  耳朵裡依稀還可以聽見篤篤篤的木魚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聽著,想著,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淚。她要去告訴母親,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體。這些話不知道說了幾萬遍了,可是聽者藐藐,儘管如此,為人子女者卻不能不說。
  噙著淚,朱翠走出了臥房,來到了外面的一個套間,正打算過去開開房門。
  就在這時,耳邊上卻響起了「撲通」的一聲,像是什麼人由牆上掉下來的聲音。
  朱翠心裡一驚,就勢由幾上抽出了劍,開門,閃身,極其輕靈的,已來到了院中。
  一個蹣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來。
  「誰?」話聲出口,身形前聳,已來到了這人面前,一口劍將出未出之際,卻吃對方一雙肉掌,用「貼刃」的功夫,緊緊夾住了刃身。
  朦朧中可以看見對方一顆大頭以及亂草也似的一頭長髮。對朱翠來說,那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了。
  「你……單老前輩,是你……你怎麼了?」
  搖了一下手,單老人沙啞的喉嚨,較之平日的聲音可是低多了:「屋裡面……再說。」
  朱翠答應了一聲,慌不迭地轉身進內,意外地卻發覺到單老人身子一蹌,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嚇得她趕忙回身攙住他。
  單老人慣常所穿著的那件灰布長衫已經不在身上,只著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冰涼冰涼的,敢情已為汗水所濕透了。」
  二人匆匆來至房內。
  單老人等不及朱翠攙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
  朱翠答應著慌忙送上,卻只見老人端著杯子的那隻手抖動得那麼厲害。茶水入口,嘖嘖有聲,一任它順口流出,淌了滿身都是。
  「你怎麼了?」朱翠瞪著他,驚得面色蒼白。
  單老人下頦胸前沾滿了血,鬍子都染紅了。
  「老天爺,你怎麼了?怎…怎麼會?」
  一面說著,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淌了下來。
  單老人乾咳了一聲,身子後仰在椅子上,想說話似乎力不從心,哮喘得那麼厲害。
  朱翠緊緊握住他的手,著急地道:「你倒是說話呀,是誰下的手?還是怎麼了?真把人給急死了,噢,藥!藥!我得馬上給你找藥去。」
  一面說就要離開,只是那隻手卻被單老人緊緊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這隻手上:「別……走……沒有用……藥……沒有用……」
  說了這幾個字,他卻喘哮得更厲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聽著……」
  「不!你瞎說。」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聲,一面想掙開老人的手,去拿藥,只是對方那隻手握得實在太緊,簡直就掙不開。
  「你聽著……聽著……我快不行了……聽著……」
  一面咳,一面喘,眼睛珠子都幾乎要滾了出來,睜得那麼大,那麼圓,裡面血絲密佈。
  朱翠呆住了,眼淚只是不停地淌著,她緊緊地咬著牙,蒼白的臉上不著一些兒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進了心裡的那種感覺,終於她安靜了下來,默然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吧,我聽著就是。」
  「好孩子,你聽著!」單老人喘著喘著,又咳了起來,嗓子眼有一口痰竟是無論如何也咳不出來。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頭,插進了他的嘴裡,一隻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啐出來了。
  單老人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他卻含著笑臉,頻頻地向朱翠點頭答謝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著臉道:「什麼都別說了,只告訴我是誰下的手吧。」
  單老人哼哼著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臉更白了:「你的武功這麼高,卻又怎麼會遭了他的毒手?難道他的本事比你還強?」
  單老人全身微微地發著抖,那雙翻著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雙死魚眼。
  他頻頻地喘息著:「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過……我還是……還是……服了他!」
  「為什麼?」
  「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氣功……我懷疑他……他已經練成了……練成了……」
  說著說著,他那顆大頭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裡一驚,伸手扶起了他的頭,她心都碎了,但是卻緊緊地咬牙忍著。
  「說……練成了什麼?你可別死!」
  「鷹……鷹……翅功……」
  「鷹翅功?」
  單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像是在證明她說對了。
  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頭去,卻是不再動了。
  朱翠兩隻手顫抖著捧起了他的臉,發覺到一條帶血的口涎,長長地掛在他的嘴上。他死了。
  好大的一會工夫,朱翠動也不曾動一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看這個患難中給自己無數教誨鼓勵的老人。
  不知何時,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幾隻麻雀首先在松枝上跳躍著,發出喳喳的鳴叫聲,方才忘了關門,一陣陣的冷風襲進來,朱翠忽然間覺出來冷時,卻已經冷得受不住了。
  這一陣噹噹的鐘聲,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敲起來的,起先朱翠並不曾注意到,這時聽起來,格外震耳。
  據她所知,島上若非有十分重大事故,是不會無故鳴鐘的,那麼這陣子鐘聲又是為了什麼?
  朱翠稍稍地驚愕了一下,又重複回到了哀傷之中。
  她把單老人的屍體抱起來,平放在一張長案上,一時還不知道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就在此時,她又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固然那陣於令人驚心動魄的鐘聲兀自響個不停,她所關心的卻是發生在她居住的屋頂上的那陣急促的輕微的腳步聲。
  毫無疑問,屋頂上是來了人!這一點朱翠似可認定。
  單老人的死,固然給她帶來了無限傷感,卻也給她帶來了堅毅的勇氣,太多的恨,等待著她將要的發洩,這個時候,什麼人會上了她的房上。
  朱翠鐵青著臉,一聲不吭的拔出了劍,悄悄地來到門前,陡然閃身而外,無巧不巧地幾乎與正由房頂上飄下來的那個人撞在了一塊。
  兩個人的勢子都急,兩個人卻也都夠機警,彼此閃開來,算是沒有撞著。
  來人一身白衣,瘦長的個頭,活殭屍也似的一個人,當他用那雙焦急而疑惑的眸子注視朱翠時,後者才恍然的認出了這個舊相識來。
  「哦,你是大雅吧?」
  自從來不樂島,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無名氏」吳明手下的那個「報財童子」大雅。
  這個突然的發現,倒使得朱翠為之一愕。
  「你怎麼來啦?」
  大雅似乎心緒很是紊亂,嘴裡咿呀咿呀他說了幾聲,比劃著由身上拿出了一封信來。
  朱翠忽然明白了:「是吳明要你送來的?」
  大雅連連點著頭,左右顧盼了一下,指了指遠方,又晃了一下頭。
  「我明白了,你是說鐘聲,難道說有什麼來了?」
  大雅連連點頭,兩手抱拳揖了一下,隨即面現張惶地縱身而起,一路穿房越脊而去。
  朱翠拿著信,微微發了一會兒悶,想到此時此刻吳明忽然有信來,必有非常之事,倒要看看他信上寫些什麼。
  進了屋子,關上門,把燈光拔亮了,匆匆拆開信,一筆狂草,陳現眼前:「公主殿下:千秋功過,誰拆誰憑!不樂幫多行不義,行將不保矣!玉池金殿毀於旦夕,令人浩歎!
  「近聞大內曹賊已秘行來幫,日來與高爺聚談甚殷,此行或將為殿下闔府事就商,不得而知。又傳殿下通敵不利於本幫,眾怒不息,殿下闔府危矣,見信即希佈防一切,慎之,慎之,臨書匆匆不盡——吳明頓首」。
  這封信只把朱翠驚了個魂飛魄散!手拍桌面「啊呀!」一聲。
  幾乎同一個時候,一條人影,直由花牆上猛穿而下,嘴裡嚷著:「公主……」
  朱翠心都亂了,但她不得不強力自持,這聲呼喚分明是婢子新鳳的聲音,她心裡就猜知了不妙。
  單手一按桌面,整個身子「嗖」地縱了出去,幾乎和張惶快奔而來的新鳳撞了個正著。
  只見她臉色蒼白,右肩上一片血漬,手持雙杖,見面一驚,霍地撲倒地上,一時淚下如雨。
  「公主大事……不不……好了……朝廷的人……來了!他們……他們……」
  朱翠呆了一呆,道:「娘娘與小王爺怎麼了?」
  「娘娘……王爺……他……他……他們……」
  「唉!笨東西!話都說不清,快跟我走!」
  一面說,重重地往地上一頓腳,回身就縱。
  新鳳一個骨碌由地上爬起來、隨後跟上。
  朱翠單手持劍,一連兩上起落,已上了院牆,快速向母親居住處趕來。
  雙方住處不過隔著一個跨院,一旦有事,竟然有咫尺天涯之感。
  朱翠一徑來到時,即見月亮洞門,紅扉半掩,耳中似已聽見了雜亂的兵刃交碰聲,心裡一急,真差一些昏了過去。
  情急之下,等不得這門直入,逕自騰身越牆而入。
  天色已明,卻只見一片曙色裡,馬裕正自運用著一雙判官筆,與兩名大漢交起手。
  再一旁,更有一名頭戴尖頂長帽的大內武士,正自與史銀周戰在一處。
  目光所及,似乎就是如此了。
  朱翠原以為對方大舉而攻,見狀心情稍安,一聲嬌叱,撲地縱身而下,首先迎上與馬裕交手的兩名惡漢之一。
  這漢子手上一根索子槍,運轉極見靈活,馬裕全身是血,似乎已在此人手上吃了大虧,忽見朱翠來到,這人吃了一驚,身子一個快閃,用地堂功滾了出去,可是手裡的索子槍卻也不閒著,嘩啦啦捲起了一片銀光,直向著朱翠下盤纏去。
  朱翠長劍一探,「錚」地一聲,已迎著了對方的槍身,緊接著劍身一撩,已把對方的索子槍引向當空。
  此時此刻,朱翠手下再也不存厚道的了。
  欺身,吐劍,這一手「劍底分花」運用得恰到好處,另一劍刺了對方一個透心穿。
  這漢子身子一弓,一個踉蹌,隨即倒地不起。
  卻聽得馬裕聲嘶力竭地嚷道:「公主,快去後面看看娘娘吧,曹老賊他進去了!」
  朱翠呆了一呆,一顆心幾乎由嘴裡跳了出來,一連三數個起落,已撲向後院。
  她身子方自撲近,一條人影霍地迎面來到。
  一口雪亮的鬼頭刀,猛地直向著她臉上劈下來,朱翠一驚之下,舉劍就拔,「噹啷!」一聲,將對方刀身撥開一旁。
  卻聽見另一人大聲叱道:「小心!抓活的!」
  說話的一身藍緞子官衣,長形帽上嵌有金星一顆,兩隻手上,各拿一把弧形短劍,
  此人六十開外年歲,生得虎耳鷹腮,卻留著一部山羊鬍子,一雙眸子精光閃爍,一看即知內功甚有根基,是一個既好又猾,復有真功的扎手人物,他帽子上的那一顆金星,亦說明了他身當大內皇差的身份。
  這個人乍然的出現,當然意識著事態的嚴重,不用說身當大內「內廠」提督的曹羽,一定本人來了。
  朱翠心內越急,越是不能稱心如願。
  觀諸堂前,除了這名金星衛士之外,另有二人,各持一口鬼頭刀,守侍堂門左右,顯然意在防範任何人闖入。
  雙方乍見之下,那個瘦削金星衛士狂笑了一聲,雙手環抱著一雙弧形劍,向著朱翠一拱。
  「這不是公主殿下嗎?」這人嘻嘻笑著:「卑職候駕多時了,嘿嘿!殿下您是明白人,高島主已經收了咱們頭兒的錢,卑職這是促駕來的。」
  朱翠咬著牙,冷冷地道:「我母親呢?你又是誰?」
  這人嘻嘻一笑:「卑職是新拜內廠右都衛的『弧形劍』魏山!公主放心,娘娘萬安,正由咱們頭兒侍候著,就候著殿下與小王爺一塊來也好起駕了。」
  聽他這麼一說,朱翠才算驚心少定,很可能曹賊為了要向今上交差,多半不敢對母親及小王爺不利,這樣倒可強免一時之憂。
  「既然這樣,你閃開!」
  說了這句話,朱翠就往裡面闖。
  自稱內廠官拜右都衛的魏山一聲冷笑,橫身阻住了她的去勢:「殿下不能這樣進去,把劍交出來,戴上朝廷的王法,才能進去。」
  朱翠啐了一口道:「你還不配。」
  起手一劍,「刷」地劃出了一道銀光,直向他頭上劈去。
  魏山嘿嘿地一聲,身子微微向下一蹲,兩隻弧形劍交插著向上一架,噹啷一聲,已把朱翠長劍架住。
  他臉上現出狡猾的笑:「怪不得外面都傳說你如何厲害,今天一見果然是個潑辣貨。」
  話聲一收,這個魏山猙獰畢露地猛然一個上步,兩隻弧形劍霍地向上一翻,直向著朱翠上身揮去。
  朱翠心裡惦記著母弟,偏偏對方纏著不放,觀諸這個魏山,身手大有可觀,想要擺脫他,一時還不容易,一腔怒火全數便發在他的身上。
  雙方一經接觸,便自激戰一團,十數個照面之後,朱翠己窺出了對方虛實。一招「平分秋色」將魏山逼得後退一步,她卻藉機進身,掌中劍中途向下一沉,施展新近由單老人處習會的一招「劍挑斜陽」,這一招其實亦是「醉金烏」手法之一。
  魏山儘管劍技高超,卻是不識得這一手的厲害,猛可裡提劍就封,但只見眼前銀光一轉,對方劍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劍芒刺目,冷氣襲人。
  「弧形劍」魏山猝然一驚,心道不好,點足就退,卻是慢了一步。隨著朱翠長劍的走勢,這一劍,足足地在魏山前胸劃了尺把長的一道大口子。
  「弧形劍」魏山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個旋風捲了出去,噹啷啷撒劍倒地。
  卻在此同時,另一名藍衣的金星衛士由內竄出。
  此人身材矮小,膚色奇黑,姓胡單名一個赤字,原是負責看守中門,聞聲而出,乍見之下,一聲大叫道:「快來人!」
  話聲出口,手下卻是不閒著,隨著他左腕振處,一面烏油油、幾近兩丈方圓大小的黑色巨網,已自散了開來,直向朱翠全身罩落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00:22:27

  同時之間,更由中門之內一連閃出了三條人影,連同先時那兩個手持鬼頭刀的人,共為六人,全數一擁而上,兵刃齊發,其勢可觀。
  朱翠仗著身法巧快,雖不曾為對方巨網網著,但眼前情勢卻是未可樂觀。
  那個叫胡赤的矮個子,一手持網,一手持著一根狼牙棒,身法巧快十分,這一網一棒,無形中給了朱翠極大的壓力,更何況另外五人也都俱非等閒,隨著胡赤的號令,五人頓時形成了一個五角轉殺陣勢,作半弧度地把朱翠看於其中。
  朱翠雖具有超人身手,奈何對方六人所形成的這個進攻陣勢,頗非等閒,輪番出手,攻守咸宜,一時之間,竟然無計可施。
  她這裡儘管心急如焚,卻是孤掌難鳴,一顆心早已飛入內院。
  內堂裡,情形又是如何?
           ※        ※         ※
  沈娘娘神態雍容地高坐在上,一隻手緊緊抱著她的獨子,鄱陽王嗣朱蟠。
  宮嬤嬤一根烏金杖,史銀週一口雪花緬刀,緊侍左右,分別保駕著這落難的母子二人。
  旭日的紅光,映照得這間堂院滿處都是異彩,每個人的臉都是紅通通的,包括那位當今大內內廠總督大人的曹羽在內。
  臉上浮著微微的冷笑,在一名金星衛士的陪侍之下,曹羽就站在當門之處。
  也不知是他為了顧全禮貌或是有意地擺譜,曹老頭子竟然身著官服,一品軍功的武將朝服,只是在腰側加上了一把長劍而已。
  「娘娘,話可是說完了,本座說的可都是句句實話,聽不聽在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一面說,曹老頭子伸出一隻戴有玉板指的手來,頻頻地摸著他的鬍子,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濃娘娘緊緊抱著兒子,把頭偏向一邊道:「我不跟你說話。無恥的東西!」
  曹老頭子偏偏不慍不怒地嘻嘻一笑,道:「你罵我我是不會生氣的,我再說一遍,你們母子這就起駕吧,要不然,嘿嘿嘿!」
  沈娘娘還不及說話,她身邊的「一掌飛星」史銀周卻凌聲道:「娘娘已經說過了,叫高島主自己出來請駕吧!」
  「住口!」曹羽一聲厲叱道:「你是什麼東西,在本座面前,豈有你說話的餘地!」
  話聲一頓,偏頭向身邊那名金星衛士道:「給我處死!」
  他身邊這名衛士應了一聲,早已不耐地閃身而前。
  此人綽號「妙手金輪」,姓譚名子威,在內廠眾多金星衛士之中,算得上頂尖兒的一個,算得上是曹羽的最得力的一個助手,這一次曹羽特別把他帶在身邊,一直還沒有出手的機會。
  譚子威聆聽之下,巴不得在主子面前顯顯威風,身形猝閃已到了史銀週身前。
  史銀周自知在彼輩大內高手面前,自己實在無能敵擋。可是,職責所在,卻無能推卻,何況他早已存下了以死報主的心願。
  眼下譚子威身子方一襲近,史銀周話也懶得跟他說上一句,掌中緬刀「嘶!」一聲,迎面直向著對方當頭直劈了下來。
  譚子威「嘿嘿」地一聲,身子向後微微一坐,雙手閃出,只聽見「啪」地一聲,已把史銀周掌中緬刀夾在了兩掌之間。
  這一招雙手夾刀之術,果然極其高明。史銀周萬萬也沒有料到自己出手之第一招,即吃對方拿住了刀鋒,心裡一急,左掌上力貫五指,陡地一掌直向著對方面門上擊出。
  這一手似乎也落了空,掌式方出,卻見譚子威雙手夾刀依舊,整個身軀,卻像猴子也似地整個翻了起來。
  他身子本來就十分矮小,行動之靈活,卻是出入意外,二翻一落,真比猴子還要靈活,「刷!」一聲,已落在了史銀週身後。
  史銀周陡地覺出了不妙,再想轉身,哪裡還來得及。
  譚子威出掌之快,更系少見,雙掌猝然向下一壓,一式「神龍抖甲」,「碰」地一聲,兩隻手雙雙都按在了史氏的背上。
  不要看這個人身材如此瘦小,那雙手掌之上卻是真有勁道,兩隻手自在對方背上一經接觸,史銀周由不住陡地一個踉蹌,一交向外跌了出去。
  「嘩嗯楞!」一聲,緬刀脫手而出,史銀週一個「鯉魚打挺」雖自地面上躍身而起,卻是捺不住由嘴裡「哇」地噴出了大口的鮮血,身子晃了一晃,「撲通!」一聲又倒了下來,頓時昏死了過去。
  目睹如此,在沈娘娘單手抱持之中的小王爺朱蟠,第一個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史大叔……」
  忽然他用力掙開了沈娘娘的手,直向著史銀週身上撲了過去。
  真是事發突然,沈娘娘一驚之下,驚叫道:「回來!」伸手就抓,卻是沒有抓著。
  一旁的宮嬤嬤大叫道:「小王爺!」方自踏前一步,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蓋因為守侍娘娘與搶小王爺同樣重要,一時難定取捨。
  然而,敵人方面,卻是不容她少緩須臾。
  「妙手金輪」譚子威一聲冷笑,首先躍身而前,伸手向著小王爺背上就抓。
  目睹及此,沈娘娘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尖叫了一聲,正要撲過去,猛可裡,只聽見側面窗扇間「喀喳!」一聲爆響,兩扇窗戶,突地為之破碎開來。
  隨著破碎而開的窗扇,一條人影電閃而入,現出了纖細婀娜身材的一名少女。
  少女青絹扎頭,腰肢款細,掌中一口「雁翎長刀」,聲到人到,人到刀到。
  一道白光,雁翎刀直向譚子威探出的手掌上落了下來,由於刀氣十足,隔著老遠,已使得譚子威感覺出是切膚之痛,如果遲一刻收手,這條膀子可就別想要了。
  譚子威此人功夫還是真強,就在此千鉤一發之際,即見他收手回身,一個反身飛雲之勢,單手向上一操,已抓住了屋頂上的雕花天花板。僅僅憑左手三指之力,就把整個的身子吊在了空中,緊跟著手指一鬆,翩翩飄身而下。
  這個猝然現身的少女,身子一經落下,一探手已抓住了小王爺朱蟠的背後,把他硬生生地給提了回來,朱蟠大叫著回身舉手就打,一眼看見抓著自己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女子,頓時就傻住了。
  「快到你娘那裡去,再不聽話我可要打你了。」
  這個姑娘寒著一張清水臉,兩隻眼睛蘊著奇光,炯炯有神地盯向朱蟠。
  這位小王爺平常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姐姐朱翠,只是這時看起來,對方這個女人好像比姐姐還厲害,更何況她手上還拿著明晃晃的一口長刀,頓時嚇得不敢吭聲。
  「聽見沒有?」
  這個姑娘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他,朱蟠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乖乖地就跑到了沈娘娘身邊,後者一把把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曹羽、譚子威是何等厲害的人物,自然一眼也就看出了來人的身手,正因為這樣,才由不住相繼地吃了一驚。
  這個青絹扎頭的姑娘,身子再閃,已攔在了沈娘娘身前,一雙眸子卻注定著當前的曹羽。
  「曹老頭,別那麼神氣活現,多少事你們這些吃公糧的鷹爪子不管,專門趕盡殺絕,今天就不讓你稱心如意。」
  一面說,這個號稱「燕子飛」,中原最負盛名的女俠客,手中玉翎寶刀向前一指,一股無形的刀氣,直向著曹羽射到。
  雙方間隔距離甚遠,曹羽卻似有所感,兩團白眉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
  「你又是什麼人?嘿嘿,嘿嘿,本座來此是客,更知道這裡是不樂島,姑娘如此失禮,只怕島主怪罪下來,你擔當不起吧!」
  說到這裡,曹羽微微一頓,聳了一下肩頭,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姑娘此來,可曾看過高島主?最好請示之後,再來說話。」
  曹羽這幾句話明顯的是示意對方,自己來劫持沈娘娘全家,乃系得到高島主同意。暗示對方不必多管閒事,滿以為對方聆聽之下,當必知難而退。
  曹羽所以如此容忍,實在是自知立場,自己來此是客,雖然仗著朝廷的勢力,一向在外作威作福慣了,可是,在不樂島高立的勢力範圍之內,他卻不敢過分地猖狂,主要是他實在還摸不清對方的身份,如果對方是不樂島的人,就不便得罪了。
  卻沒有想到這位姑娘聆聽之下,細眉一挑,凌聲道:「你少拿高立來嚇唬人,不樂島作惡多端,現在報應臨頭,自顧尚且不暇,再也不能幫著你們為惡了。曹羽,你要是識得大體,現在趕快退身,也許還來得及。要不然,嘿嘿,只怕你再想走還來不及了呢!」
  這幾句話一經出口,著實的使得曹羽為之一驚。他先時已聽得島上鐘聲不輟,尚還在猜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這時聽對方少女一說,才知道敢情是不樂島大敵臨門,心中著實困惑。
  以他所知,不樂島之威名遠播,無人不懼,就以自己堂堂一個統率朝廷近衛的大員,尚且對彼等敬畏三分,什麼人又能有這個膽子,膽敢來此尋仇?誠然是不可思議之事了。
  心裡盤算著,不免對於眼前少女充滿了好奇。
  「聽你的口氣,姑娘並非不樂島上的人了。哼!你的膽子不小,你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這件事不是你所能管得了的麼?」
  持刀少女一揚手上刀道:「這口雁翎刀就是我行俠江湖的標誌,我姓潘,曹老頭,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一聽對方報出字號,曹羽由不住心頭一震。「雁翎刀」再加上「潘」這個姓,很容易使他想到了那位成名江湖的女俠「燕子飛」潘幼迪。
  「哼哼!」曹羽鼻子裡發出了一串冷笑之聲。
  「我聽說過你,」曹羽慢吞吞地點著頭道:「你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潘幼迪了。」
  潘幼迪冷冷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當然也就等於默認了。
  曹羽嘿嘿一笑說:「姑娘,你在江湖上成名不易,這件事卻不是你應該管的,你也管不了。」
  潘幼迪道:「管不管得了,是另一個問題,反正我已經管定了!」一面回頭向宮嬤嬤道:「這位媽媽你照顧著小王爺,我們出去。」
  宮嬤嬤答應了一聲,手裡的烏金杖一擺,就要去背起小王爺,卻不意對方那個「妙手金輪」譚子威,忽地越身而前,伸手向著小王爺朱蟠身上就抓。
  宮嬤嬤一聲怒叱道:「狗強盜!」
  「呼!」烏金杖夾著一股疾風,照著對方頭上就打。
  譚子威真有過人的身法,就在宮嬤嬤烏金杖摟頭直下的一霎,只見他兩隻手交插著自身後霍地向外一分,「嘩楞楞」一陣子金鐵交鳴聲中,兩隻手上已多了金光閃爍的一對「日月輪」。
  這對日月輪,正是譚子威仗以成名的兵刃。
  雙輪乍然向外一撲,往起一揚,「噹啷!」一聲,已架住了宮嬤嬤的烏金杖。
  譚子威的手法還不只如此,原來那日月雙輪上還有手腳,隨著譚子威左手月輪一聲搖動之下,卻由那彎月輪之上倏地分出了一截齒鎖,「咯!」地一聲,將宮嬤嬤的烏金杖身鎖了住。
  宮嬤嬤一經掄使才知受制於人,由不住大吃一驚,突然間眼前金光乍射,譚子威的另一隻金輪忽悠悠已現眼前。
  這一霎,宮嬤嬤可真是險到了極點。忽然間潘幼迪的身子閃向眼前,「噹啷!」一聲,雁翎刀磕開了日月輪,譚子威向後一挫身勢,霍地一個倒翻,退出了七尺開外。
  卻聽得身後的曹羽一聲叱道:「大膽!」
  接下來是袍帶振風「呼嚕!」地一響、曹羽偌大的身勢,有如一片雲也似地已來到了近前。
  這個老頭子敢情狂傲得很,身形一現之下,右手五指有如分筋把脈也似地,直向著潘幼迪持刀的那隻手上搭去。
  潘幼迪向後一挫刀身,左手出掌如電,用「摟膝」之勢,直向曹羽肋下就打。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有如巨鷹也似的一個疾旋,「刷」地一聲,背脊幾乎貼平了屋樑,隨著他猝收的雙臂,「刷」地又一聲落了下來。
  落身、現劍,一口玉虎把座的盤龍劍,已撤了出來。
  「丫頭,你當真要與本座為敵麼?」
  一面說時,這個老頭兒腳下迅速地一連向前搶踏了兩步,用「人」字攻勢,把對方看在劍勢之中,的確高明之至。
  潘幼迪知道這個曹羽不是易與之輩,其實就是方才現招的那個譚子威也是出奇的強,自己以一敵二,是否能操勝算,實在大是問題。這麼一想,心裡不禁大為焦急。
  她原意只要能護侍著沈氏母子闖出去,與朱翠會合一起,再定逃走之策,卻想不到對方曹羽偏偏不令她從願,竟然親自出手阻攔,說不得只有與對方放手一搏了。
  潘幼迪一口刀傳說能封八面之威,自是非比尋常,尤其是眼前形勢,顧此失彼,顧彼失此,更不容她掉以輕心。
  果然,她搶身向曹羽進招,便為之失策,那時另一面的譚子威只須待機上前,便可輕而易舉的制服宮嬤嬤,而挾持沈娘娘母子到手了。
  潘幼迪瞭解到這番形勢,哪裡敢絲毫大意,掉以輕心。
  因此,在曹羽的進身之下,她不進反退,一連後退了三步,才在一個適當的位置上站住了身子。
  果然,她身子方自站定,另一面的「妙手金輪」譚子威已霍地向著沈娘娘身前欺進過來。
  潘幼迪已正確由光可鑒人的刀身之上,看清了對方的進身之勢,長刀乍揮,已封住了譚氏的去勢。緊接著她刀勢一壓,向外猝然一展,刀光如虹,集結著極為剛烈的一股刀氣,譚子威如不趕緊後退,可就保不住會為這股氣勢所傷,須知刀氣不比刀身,那是無從封架的。
  這麼一來,便化解了眼前之危,譚子威在極不心甘情願的情況之下,退後了三步。
  曹羽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頭既驚又怒,當下冷笑了一聲,身形霍地向下一坐,玉虎盤龍劍猛地向上一提,一個虎撲之勢,猝然撲前而至。
  曹羽知道對方刀氣厲害,迫使他不得不施展出苦練多年的內氣罡氣,與以對抗。眼前這一撲之勢,便十足驚人,強大的內功力道形成了一堵小山也似的勁道,霍地向前直撞了過來。
  潘幼迪那等功力之人,也被逼得身形弓起,果真她要是後退,便將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她一面鼓動真氣,硬挺著身勢不使後退,更於險惡之中,再一次運用刀氣向前劈出了一刀。
  曹羽身形忙即向左面一個快閃,一面劍走輕靈,施展追殺劍勢,在他快速的旋身勢子裡,一連劈出了三劍,將潘幼迪從正、左、右三面皆控制在劍勢之中。
  這一手果然厲害,潘幼迪竟然暫時無能出手。
  他像故意為一旁的譚子威製造有利的出手機會,果然譚子威把握著這一霎有利之機,忽地騰身而起、直向著宮嬤嬤遞進一招。宮嬤嬤即使在全神貫注之中,也顯得慢了一步。
  「呼哧!」一聲,一隻日月輪上的刺勾子整整地插進到了宮嬤嬤的右肩頭上。
  宮嬤嬤痛得「哎喲!」叫了一聲,差一點昏了過去。
  譚子威伎倆還不只此,隨著這隻手霍地向後一收,宮嬤嬤身子一個踉蹌,碗大一片皮肉連同一片肩衣,全然都被拉扯了下來,大股的鮮血,跟著也冒了出來,宮嬤嬤又發出了一聲驚叫,痛得全身打顫。
  這番情景著在小王爺朱蟠與沈娘娘眼中,當真是痛徹心肺,朱蟠大叫了一聲宮嬤嬤,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譚子戚一聲冷笑,倏地一個上步,一雙日月輪運足了力道,一齊向著宮嬤嬤前胸上直搗了過去。
  此時此刻,宮嬤嬤萬難閃躲開來,「噗」地一聲,這雙日月輪全都照顧到了她的身上,卻由於力道極猛,竟將她整個胸骨全部震碎,當場死於非命。
  譚子威一式得手,當真是喜極欲狂,卻是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就在此要命的一剎那,一道劍光,匹練也似地電閃而至,劃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直襲向譚子威後心而來、由於來勢簡直太過突然,無聲無息,容得譚子威忽然發覺出背後有異時,哪裡還來得及?
  「噗嗤!」一口長劍,直直地穿進了譚子威的後心,由於力道極猛,竟然刺了一個前後透心穿。
  譚子威的一雙日月輪還膩在宮嬤嬤身上不及撤出,想不到自身卻為別人所乘。
  「幄!」譚子威整個身子,就像是石頭人也似的,忽然定住了。
  他還想轉身看看殺他的人是誰?可是這個小小的願望,在此刻也是難以達到。
  一條人影,直由堂屋前門穿身進來,現出了朱翠失魂的體態,只見她披頭散髮,鬼也似的猙獰,想是目睹危急,來不及進前,先自飛出了手中長劍,竟然一劍奏功,貫穿了譚子威後心。
  她雖然克敵制勝,將兩層院落的強敵——手刃劍下,自身也有多處掛了彩,名副其實的成了「浴血而戰」。
  沈娘娘乍見女兒來到,又驚又喜,卻是全身抖成一氣,偏偏開口無聲。
  說得也是,像她這等金枝玉葉的身子,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平日殺一隻雞也不敢看,更別說是殺人了,一時嚇得全身打顫,哪裡還能出聲說話。
  小王爺朱蟠既悲宮嬤嬤史大叔的相繼死傷,又見姐姐的忽然來到,一身是血,忍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母子二人緊緊偎抱在一起抖成了一團。
  朱翠就手由譚子威屍身上抽回了長劍,一眼看見潘幼迪意外出現眼前,正在與老賊曹羽交手不下,真是既喜又驚,大聲叫道:「姐姐,我來了,千萬別讓這個老賊出去。」一面說,她忽然縱身而前,用力地把一扇堂屋巨門關上,發出了「轟隆!」一聲大響。
  潘幼迪正感獨戰曹羽難卜勝算,忽然加入朱翠這個生力軍,自是喜出望外。
  「他跑不了的!」
  嘴裡說著,玉翎寶刀揮處,一股刀風硬生生將曹羽逼出數丈開外。
  曹羽目睹著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譚子威的喪生,再加上朱翠的忽然現身,確使他大為驚心。
  朱翠心裡恨極了這個老賊,自己母女家人流落至此,有今日之下場,無非這個老賊一手所賜,她是無論如何也放他不過的了。
  曹羽原以為自己對付潘幼迪,足可游刃有餘,卻是沒有想到雙方一經交上了手,對方竟是出乎意料的強,一口刀真有鬼神不測之妙,簡直不敢絲毫大意。
  現在猝然再加上一個朱翠,兩個姑娘幾乎是一樣的強,曹羽兩面受敵,自然就覺出不妙了。
  情急之下,曹羽忽地擰身往外就閃,掌中劍劃出一道長虹,用「秋水斜陽」的一招,直取朱翠面門,嘴裡厲叱道:「閃開!」
  朱翠舉劍就迎,兩口劍「噹啷」地迎在了一塊。
  這一劍雙方都貫足了真力,誰都想把對方的劍磕出手去,但偏偏都沒有如願以償。
  到底朱翠連番久戰之身,內力不繼,這一震之威,直使她感覺到齊臂發酸,差一點長劍脫手就飛。
  雙方這一交接,卻給了潘幼迪可乘之機,雁翎刀由下而上霍地狂捲而起,正是她仗以成名的「觀濤閣」不世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曹羽陡然一驚,厲嘯一聲,拔身而起,他的這種「鷹起」身法,確是稱得上高明,武林罕見,雖然如此,潘幼迪的洗雪刀法卻仍然沒有放過他。
  一片刀光閃過,曹羽起勢略遲,立刻在他右大腿內側,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一偏,忽悠悠自空而墜,鮮紅的血立刻把他右面褲管給浸透了。
  說起來,雖然並沒有傷著要害,可是要知道一個練習氣功的人,最忌的就是見血之傷,尤其是下半截身子,更是見不得血。否則,一經運功,血流不止,那還了得?
  曹羽的一腔自負,剎那間消失殆盡。當他身子落下來時,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差一點坐了下來。
  對方兩個充滿殺機的少女,卻是放他不過,一刀一劍,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陡地欺身而近,形成一個「八」字形,把這位權傾一時的曹大人,看守在一個死角裡。
  對於曹羽來說,此刻一霎間的感受,乃是他畢生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死亡的陰影,忽然出現在他腦海裡,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千軍萬馬的陣仗在他來說,都不足以畏,而現在的這一霎,生命竟然在一雙少女面前為之股慄,使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啊!且住!」
  曹羽一隻手按著牆,緊緊地咬著牙,忍著腿上的疼,疼是忍住了,血卻是忍不住,猶自一個勁兒地向外淌個不休。
  曹羽那張臉,剎那之間已完全失去了血色,已經到了他說軟話的時候了。「二位姑娘手下留情,老朽知錯了。」
  朱翠冷笑道:「太晚了。」
  當胸一劍刺去,曹羽舉劍就撥,「噹!」一聲,架開一旁,朱翠已能體會出這一劍的力道較之前一劍差多了,足可證明對方已「力不從心」。勝券在握,思及屈死的宮嬤嬤與家中各人,她悲從中來,第二劍再出,這一劍曲折多變,一波三折,巧妙地閃開了曹羽的劍勢,直取對方咽喉。
  曹羽大叫一聲,左手力按牆壁,身子一個疾滾,閃開了咽喉,卻沒閃開後項。
  「哧!」背上可又留下一道血口子。
  這一劍較諸潘幼迪那一刀又重得多。曹羽痛得打了個閃,嘴裡「喔喔!」連嚷了兩聲,他自忖討命無能,情急之下,陡然運用「按臍力」,一隻左手血也似紅,霍地向著朱翠腰上遞出。
  這一掌聚集了他所有能運施的全身功力,捨此之外,再也沒有絲毫勁道了。
  朱翠豈會為他擊中?
  潘幼迪眼快,更不會忘記他的困獸之爭,雁翎刀霍地揚起,有如猝起的一片浪花,就在這片浪花之下,曹羽的一隻左手已自齊腕被削落來下!緊接著朱翠的一劍,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前心,劍拔,血標。
  一代奸宦,元兇巨惡,終於伏屍劍下。他身子一連前進了好幾步,怒目凸睛良久,才緩緩倒了下來。
  陽光炫耀著白沙。
  當然也不曾放過了佇立在白沙地上的那兩人,兩個看來幾乎是同樣高,但卻絕非相同年歲的人。
  白鶴高立與大俠海無顏已經相峙頗有一些時候了,由地上凌亂的足印判斷,似乎他們已經幾度交接,目前的情況卻是誰也沒有佔了上風。
  高立破例地束起了他的長衫下襟,海無顏也在腰上加了一條絲絛。
  當他們再次對峙,醞釀著致命的一擊時,現場千百雙眼睛目光一致,都被他們緊緊地吸住了。這麼多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樣,倒只有一波連一波的海水聲聲不息地拍打著,演奏著亙古不變的自然樂章。
  桑老夫人衣裳破了,左胸上帶著血,臉上也青了一塊,但是她手裡兀自緊緊地抓住一對鐵棒錘,這對玩意兒有個名堂叫「四煞棍」,倒是江湖罕見。桑平看上去也掛綵了,母子二人正倚著坐在沙地裡,面對著簡直不成比例的眾多且復強大的敵人,她們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空氣是那麼低沉,緊緊地壓著現場每一個人,都快要為之窒息了。
  兩個人並非真的靜止。
  像是心有靈犀,他們幾乎是同時邁起了左腿,緊接著疾風也似地迎了過去。
  「呼!」竟然迎了一個空。
  一個是「金臂沉肩」,另一個是「浪裡翻身」,第二次交接比前次更快更狠。
  「呼!」竟然又一次落了空。
  眼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一次交鋒裡,海無顏的右手二指直取高立雙目,高立的右手斜劈如刃,卻直取對方右肋。
  那可真是快,快到無以復加。
  海無顏的身法,是超乎「醉金烏」之外,那種他苦思多年破解「醉金烏」的身法,高立卻也不含糊,「醉金烏」既已不靈了,卻揉合著他自己的創新,是以雙方才會有不可思議玄奧的兩度撲空之勢。
  海無顏的「金剛指」參合著「二天門」的「洗髓」功力,高立的五指一劃卻為其苦練經年的「鷹翅功夫」。真正是並世無雙的功力。
  高立躲過了雙眼,卻無能閃開頭頂,在海無顏的一雙指力之下,頭皮上擦出兩道血痕,海無顏閃開右肋卻無暇顧及衣衫,一截大襟有如刀削也似被斬落下來。
  兩個身子明明已錯開,偏偏海無顏的身子,竟然在錯開的一霎霍地倒仰過來。
  豈只是身子倒折過來而已,他的兩隻手也隨著倒仰的身軀同時擊出,「噗」地按在了高立的背後兩肋之間。
  看到這裡,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大了,只是卻沒有人發出聲音,每一人的心都被震撼住了。
  雙方再一次面對面地站立時,高立已是神采黯然,他的真氣已散,全身俱已為汗所濕。
  「小伙子……你贏了……這個不樂島從今天起,是你的了。」
  不過在一天以前,他加諸在單老人身上的一切,竟然奇妙地,同樣地又加諸在他自己身上,也算是報應不爽。
  接下來,這位稱雄天下的黑道武林魁首,直直地倒了下去,永遠地倒下去了。
  出乎意外的,風來儀對於師兄高立的死,並沒有太多的悲傷,事實上這個結局是她早已經預料到的,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度過了極為平靜的一天,也是她生平最長的一天,終於,她想通了一切,也為自己的去留作了打算。
  她選擇了「活下來」的一條路,並不因為她「怕死」,因為未來的歲月活著遠比死亡更要艱難得多。
  過去的年月,她犯了太多的殺孽,虧欠人們大多,此番洗心革面,應該是補償的時候。
  這個道理她也曾講給她最得意的弟子吳明聽過,於是在徵得吳明衷心贊同之下,他們大方地去拜會了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彼此一番虛心真誠地討教之後,定下了今後實踐的方針。
  就這樣,師徒二人告別了不樂島,在第二天的黎明時分,揚舟而去。
           ※        ※         ※
  「不樂」島如今已改名為「快樂」島,「不樂島」已成為歷史的名詞,永遠不會再存在了。
  「快樂」島如今同樣的也有三位島主,即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他們上下一心,共同經營之下,這個島上的實力較之昔日更為堅強,如果說拿今天與過去作一個比較,則會發覺到它們之間最大不同之處原本就在這個「樂」字上,不樂使人「不樂」,快樂使人「快樂」!
  這就夠了,人活著只要快樂,人人快樂,夫復何求……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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