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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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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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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4 23:4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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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甘十九妹
作者:蕭逸
第01節
冬天日短,吃過午飯好像沒有多大會的工夫,天就快黑了!
西邊的日頭只剩下了半邊臉兒,薄薄的一抹殘暉,透過正面的那排老樹枝丫,照射在「岳陽門」三字的金漆大匾上,交織出一片絢麗彩光,說不出的一種惆悵,一種單調!很有點「盛極而衰」的味道!
雪,還沒有化完,放眼看過去,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泥濘,沒有風,但是很有一股子冷勁兒!
往手心裡呵上一口氣,老馬用力的搓著那雙生滿了硬繭的粗手,貓也似地伸著懶腰,慢吞吞地由門廊子下面站起來。
每天,他都要在這個地方曬上一陣子太陽,背倚著石頭獅子,又開兩條腿,讓溫暖的冬陽照著。他的老棉褲襠裡一暖,混身上下就有說不出的舒坦!
他今年五十七了,有個渾號叫「螳螂刀」,雖然說不上是岳陽門的嫡傳弟子,但是多年來,蒙兩代掌門人的愛護,多少傳了他一些刀法身手,雖然幹的是門房裡的粗活兒,可是岳陽門上下誰也不會小瞧了他,輩分小的見了他還得叫上一聲「大叔」。就這樣,他哪裡也懶得動,一年一年的可就呆了下來。
四十年來,他眼看著這座武林名門一天天地成長壯大,聲名遠播,前掌門人「一鷗子」冼冰一身出神人化的武功更是無人不曉,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前年退隱之後,即把門派交給了當今的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
跛足老人一面抽纜,一面問:「三位要過湖?」
孔松道:「隨便,往哪裡走都行,越遠走越好。」
木船搖搖晃晃地離了岸,老人升起了那面破帆,船就認著一個固定的方向,直向湖心行進。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心裡一塊石頭落下地,算計著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外面風大,孔松就跟老者取個商量,道:「喂,船老大,借你的艙躲躲寒,回頭上岸多給你幾個錢可以的吧!」
跛足老者道:「就是地方太狹了,再加上三個人怕裝不下。」
孔松呵呵笑道:「不要緊。」
門簾子一掀,就往艙裡鑽。
才鑽進去一半,頓時如同泥塑木雕般地愕住了!
敢情艙裡有人。
一張方桌上陳設著豐盛的酒菜,一紅二白,三個人正自舉杯互飲,白衣服的兩個固是看著臉生,可是那個穿著大紅的瘦削漢子,可是再熟也不過,尖白臉,刀子眉,分明就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阮行。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得「摩雲手」孔松驚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間有如置身冰窖的感覺。「青萍劍」汪人傑以及「大力神」趙天保,在孔松身後,顯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見狀大感驚訝,各自向內探頭觀看。
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孔松驚魂甫定,忽然覺出了不妙,急叱一聲,道:「退!」
二弟子也像是才由夢中醒轉過來,驚魂乍定,隨著孔松的這一聲喝叱,雙雙身形後仰,猛地倒竄而出。
太晚了!
幾乎與他二人的身法同時之間,紅衣人一隻白手向外翻得一翻,手中的一雙竹筷,二龍搶珠般地脫手飛出了。
「嗖!」兩股尖風破空直出!
雙方的勢子都太快了!
天空間,似乎有鮮紅的血光閃得一閃,根本看不清是怎麼回事。
二弟子倒竄的身勢更是有如「金鱔戲波」,在雙雙騰空的勢子裡,足足倒穿出兩丈開外,「哧——哧——」水面上炸開了兩條紋路,雙雙投身湖面。
緊跟著,兩條白影,分別由艙內騰身躍出,撲向船邊。
「摩雲手」孔松幾乎也在這個時候,擰身後退。紅衣人阮行在飛出飛箸的同時,並不曾忘記照顧他,只見他瘦軀弓伸之間,已自掠身撲出,隨著他掠起的身勢,左掌已劈出一掌。轉瞬之間,像是一團風般的,艙裡的人全都撲到了艙外!木船在猝失重心的情況下,激起了軒然大波,船身搖蕩得那麼厲害!
「摩雲手」孔松追循著紅衣人阮行劈出的掌風,身軀快速的一個飛轉,已旋身而出,身子重重地撞在了艙板上,發出了「彭」的一聲,雖不曾為對方劈空掌力所傷,卻也覺出紅衣人掌風疾勁,大是不可承當!
孔松在岳陽門身為內四堂堂主之一,身份甚高,自不能像兩個門人一般見面就逃。事實上,他目睹著二弟子雙雙投身入水,心中已放了一半!決計以全身功力,與對方周旋到底。
一念不逃,他已失去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猝然間,他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己吃紅衣人阮行身上所逼出的凌人力道罩定,身側白影連閃。兩個白衣人已分左右,雙雙牽制著他的身後左右。」摩雲手」孔松一口長劍藏在魚竿之內,見機不妙,陡地取出,拔劍在手。
迎面那個紅衣阮行,臉上現出深刻的兩道笑紋:「孔老頭,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橫豎都是一個死,何必不等在家裡的好?」
孔松由於前此與對方照過臉,受制於對方的那根青竹馬竿,深知他出手極快,是以雙目緊緊逼視著對方,絲毫也不敢大意!
聆聽之下,他冷笑道:「姓阮的,你休要猖狂,孔某三人,一時大意,誤上賊船,未見得就是著了你的道兒,你雖用心良苦,亦不能阻止我門下二人人水逃生,這一點卻是你始料非及吧!」
紅衣人阮行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是嗎?孔老頭,你當真是有服無珠了!」
說著,那雙冷峻的眸子,移向湖面。也就在這時,但聽得嘩啦!水響之聲,水花翻動裡,陸續地浮起了兩個人來。孔松方自認出是汪,趙二弟子,心中驚異著二人何以不曾遠去?哪裡知道,當他目光再看清楚時,才赫然發覺到二弟子飄起的身子,在一陣激烈的翻動之後,雙雙平臥變成僵硬,變成不折不扣的兩具屍身!這一驚,直把孔松嚇得遍體生涼!他倏地睜大了眼睛,再細認了一下,一點都不錯,正是汪人傑、趙天保!
二人死狀如一,每人前額上俱都插有一根竹筷,竹筷在擲出時,必然附有足以穿石入牆的內力,否則斷斷不能深入二人腦髓!
隨著湖水的起伏,沖蕩著一片血水,看上去端的是慘不忍睹!「摩雲手」孔松,足下一蹌,幾乎坐倒在地。
紅衣人阮行冷森森笑道:「孔老頭,你可以死心了吧!」
話聲出口,足下後退一步,一雙白衣弟子,由左右兩個不同方向同時向著孔松身前襲來,兩口牛耳尖刀,陡地由袖中抖出分向孔松兩肋刺來。孔松長劍一振,叮噹兩聲,拒開了白衣人手中的一對牛耳短刀,足下飛點著,已襲向正中紅衣人阮行。
人到了拚命的時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即以此刻而論,孔松這口劍上的威力即大異尋常,稱得上八面威風!
人到,劍到,在一片銀色光華裡,長劍分心刺到!
紅衣人阮行仍是十分的托大,對於岳陽門這一武林名門來說,除了掌門人李鐵心以外,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睛裡,眼前這個「摩雲手」孔松,自是不在話下。
冷笑一聲,他身形猝然向左方挪出了半尺,輕叱一聲:「大膽!」
仰身,翻面!那是一招極其漂亮的「臥看巧雲」姿態,配合著靈巧的翻勢,兩隻瘦手倏地向著當中一夾!
「噗!」一聲,已把對方冷森森的劍鋒,夾於雙掌之間。
稱得上觸目驚心!
內功精純到敢以「空手入白刃」,起碼須具有練氣的功力,蓋以氣機所行,以其剛韌互濟,兵刀不傷!那是一門絲毫取巧不得的內家功力!眼前紅衣人阮行雖然未必說得上是此道高手,但是看著他手、眼、身、步,已大有可觀,分明得窺堂奧!
是以,就在他的兩隻瘦手方一夾中對方劍身時,孔松整個身軀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劇烈顫抖!要是換在另一個功力較差的人,說不定已當場負傷丟劍出醜,而孔松畢竟是岳陽門的先進健者。這一招,看似無奇,事實上卻是雙方內力巧妙的互制!
孔松的劍抖顫得那般厲害!他面紅耳赤,眉剔目張,正以三十年純陽內功,將內力貫注劍身。這口劍一時光華大盛,冷焰婆娑!紅衣人阮行的一雙瘦手顯然也貫注了力道,漲得通紅,看上去似乎較原來粗大了一倍,卻是緊緊夾擊著當中的那口長劍!
那副樣子看上去很怪!紅衣人顯然已大不輕鬆!也許是他上來小看了孔松,以至於自陷危艱!他的兩隻手已不如先前的牢固,像是抱住了一塊烙鐵似的,不時地分開又合上,合上又分開。反之,「摩雲手」孔松,也不能就隨意地抽出他的劍,他的臉更紅,身子戰抖得更為劇烈!
以眼前情形論,紅衣人阮行如能繼續拿著對方的劍,則必可穩操勝券!反之,孔松能夠奪出劍來,也無疑將可制勝對方!
兩個白衣人各立左右,並不曾乘虛而入,倒也不失武者的風度!
漸漸地,孔松的勢微了。
一顆顆的汗珠由他赤紅青筋畢現的面頰上滾落下來,他挺立的身軀、再也不似先時的穩固,而開始左右搖晃了起來。「紅衣人」阮行看看時候己到.在長時的內力堅持之下,他以難能的毅力,終於取勝了對方,卻也是飽受驚嚇!黃蠟似的臉上,綻開了幾條笑紋。驀地,他吐一口氣,發出了「嘿」的一聲!
沉肩,擰腰,飛足!三式合而為一,運施得那般巧妙。
只一腳,正好踢中孔松喉結部位。
孔松驚惶中,方自窺出對方那隻腳有異尋常,卻已被隱藏在阮行鞋尖上的一截利刃,狠狠地貫穿喉頭!怒血飛濺裡,他的軀體有如一隻鳥般的騰空而起,「哧」的聲,倒栽向湖水之內!翡翠綠的水面上,深深地炸開了一道縫口,吞噬了這個人,不過只微微興起了一片漣漪!
船老大,那個跛足的老頭兒,在這般毛髮悚然的一連串目擊之後,早已嚇破了膽!看著船上的三個凶神惡煞,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像抽筋似地縮在了艙板上。
紅衣人阮行這一剎,又似恢復了原有的從容!在起伏不定的船而上,他打量著手上的那口劍。甚至於他仍然還保持著原來的那種捧劍的姿態,陡地雙手飛出,長劍破空直起,穿雲直上,高到肉眼看不甚清時,才作弧狀般下墜,直沒入湖水之中。
兩個白衣人操縱之下,這艘船改變了一個方向,向著煙波浩渺的湖心駛去。
天色漸漸地黑了。
風吹,雲散,暗灰色的穹空裡,點綴著一系列的銀河繁星,恰同於眼前洞庭隔岸漁火。
對某些人來說,期待比死亡更痛苦!
死亡常常離不開黑夜,黑夜又似乎永遠都包含著罪惡。因此,在黑夜無聲無息地悄悄來臨時,每個人心裡都有種被壓迫的窒息感覺。人們的臉早已失去了笑容,似乎都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因此在彼此目光對視時,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具具呆塑的偶像,早已失去了那種原有的內在活力!
「醉八仙」段南溪,就像喝了醇酒般的沉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只是空洞的一片。他手裡一直緊緊地握著那支暗器「連枝箭!」
由於這支暗器的發現,已使得所有現存的岳陽門弟子心生警惕,不啻是敲響了喪鐘!人人喪魂落魄,等候著死神的降臨!
遠處寺廟裡響起一陣鐘聲。「鐘聲」激盪起的那種韻律,似乎又使這幾個人復甦了!
廳堂裡漆黑一片,由於四窗齊下,簡直伸手不辨五指!
段南溪驚訝著站起來低叱道:「掌燈。」
燈光恰於這時亮起。尹劍平手持著燈,正由過道裡走進來,燈光映著他豐朗的神采,那種足以能向死亡挑戰的神采,頗使得身為長者的段南溪為之汗顏!
燈光照亮了大廳!五個人,一老四少,乍見亮光,才像是在光明裡突然拾回來了些什麼!尹劍平擱下了燈,同時也擱下了手上的那個托盤。盤於裡是一大盤包子,幾個於饅頭。看到了這些,警黨的再去觀察他的臉,才想到是怎麼一回事,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段南溪一愕道:「你……出去了?」
尹劍平點頭道:「灶上已斷了炊,沒有什麼好吃的,弟子想到堂主與三位師兄已經全天未進飲食,才出去買了些吃食回來。」
段南溪發出了啞然的一聲歎息,微微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他本然伸手拿起一個包手來,就嘴咬了一回,三位弟子似乎突然才覺到飢餓,一時各自動手,風捲殘雲般的,轉瞬間吃了一空。
段南溪忽然眼睛看著尹劍平:「你不吃嗎?」
「弟子已經吃過了。」
「你吃過……了?」
「是的,」尹劍平道:「弟子是在湖邊小店吃的。」
「這麼說……」段南溪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直著一雙眼睛,道:「你可曾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點點頭:「弟子發現了很多……不過,堂主還是不要聽的好。」
「不不!」段南溪鎮定地道:「你不妨說出來,唉!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來,你坐下來說吧。」
尹劍平點點頭,坐下來,一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段南溪道:「是不是發現了敵人蹤影?」
「不錯!」尹劍平回答道:「另外,還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段南溪迫切地問。
「另外還發現了幾具屍體。」
說到這裡,他輕歎了一聲,緩緩地垂下了頭。
「屍體?」段南溪神色微變,怔了一下,強自鎮定著:「不必吞吞吐吐,快說吧!」
尹劍平苦笑道:「弟子在外面雪地裡,發現謝堂主的屍身,他老人家被人以利器點穿心肺因以致命!」
「謝師弟?……」段南溪聲音忽然變啞了:「他……死了?」
尹劍平緩緩點了一下頭,繼續說下去:「在距離謝堂主屍身不遠的山坡上,弟子又找到了方剛、劉詠兩位師兄的屍身,也都是死相猙獰,慘不忍睹!」
段南溪呆了一呆,坐下來道:「他們三個全部死了!」
「不!」尹劍平呆滯地搖了一下頭:「不止是他們三個……還有……」
每個人部神情一怔,四雙目光利劍似地逼視著他。
「你是說?……」段南溪舌橋不下地道:「孔師弟他們……莫非也有了意外?」
尹劍干苦笑道:「恐怕是這樣……」
「你,你胡說!」段南溪睜大了眼睛:「莫非你親眼看見了?」
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弟子只是在小店買包子的時候,聽見小店老闆老江說的。」
「他說什麼?」
「老江他說,在湖中心,發現了三具屍體的事……」
段南溪霍地站起來,尹劍平話聲因而中斷,三個少年弟子無不驚駭動容。
尹劍平喟歎一聲道:「堂主請鎮定下來,弟了才好說話。」
段南溪緩緩坐下來,咬了一下牙齒道:「你說吧!」
尹劍平道:「據小店老闆老江說,死者三人,是一老二少三個漁民,並曾在他店中歇腳,買了一袋煙葉之後才離開的,弟子默算時間,正與孔堂主、二位師兄外出的時間相吻合。是以才大膽如此猜測。」
段南溪一時呆若木雞,兩行淚水汨汨淌下,三弟子也都垂頭飲泣不已。
「完了!」良久之後,段南溪才發出了一聲喟歎:「岳陽門七代基業,到這裡算是全完了……」
弟子之一,「鐵拳」盛小川,忽地上前一步,道:「請堂主下令,我等全數外出,與對方一拚死活。」
說話的這個盛小川,豹頭環眼,顯然是張飛一號的人物,除了他以外,另外的兩個弟子,一個是面黑顴聳的張松明,一個是亂髮不修,身材偉昂的郭搏雄,如果算上尹劍平,這四個少年,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碩果僅存的門下弟子。
聽了「鐵拳」盛小川的話,「醉八仙」段南溪看著他冷笑了一下道:「這樣做,圖逞一時意氣之勇」是沒有用的。」
另一個弟子郭搏雄道:「堂主有什麼打算?天已經黑了,要走也該是時候了。」
段南溪看了一旁的尹劍平一眼,道:「也許劍平說得有理,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就來個以靜觀變吧!」
盛、郭、張三弟子對看了一眼,頗不以為然,只是限於門規,卻不敢說什麼。
段南溪冷冷地道:「如果劍平說的不錯,對方分明己在水陸兩面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由任何一面突圍,部逃不開他們的耳目,反不加以靜制動的好。」
黑面弟子張松明道,「堂主的意思,是怎麼一個以靜制動?」
段南溪五根手指輪流地在桌面上敲著,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神色一震。
尹劍平也聽見了聲音,微驚道:「有人來了。」
各人俱已是驚弓之鳥,如何當受得這番驚嚇,不禁相繼臉上變色!
段南溪低叱一聲道:「熄燈!」
尹劍平就勢低頭,「噗」一聲,把燈吹滅!頓時整間廳堂,成了一片黑暗,各人只憑著先前的認識,感應著彼此的立處。又過了一會兒,各人目力適應之後,才能彼此略見端倪。各人凝神傾聽之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風聲唆唆地疾叩在桑皮紙窗上的「噗噗」聲。
段南溪輕舒了一口氣,道:「也許是聽錯了。」
他眼睛轉向站立在最外面的張松明道:「松明,你到外面看看去,有什麼不對,立刻回來報告。」
張松明應了一聲,一個快速的起落,貼著門板向外面聽了聽,遂即開門側身外出。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5 00:17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4:33
院子裡滿是積雪,幾竿修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一行行聳立的雪松,就像是站立不動的人影,頗有些風聲鶴唳的味兒!張松明定下了心來,四下打量了一眼,在白雪的映襯下,這進院子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得很清晰,一個人影也沒有。膽子大了一些,反手把背後長劍拔到了手裡,身軀彎處,箭矢也似地撲向正面牆頭,遂即向前院飄落!
忽然,他鼻子裡嗅到了一種異香!
初嗅時,極似秋日的桂花香氣味,等到他分辨出那種氣味遠較桂花的清香濃馥時,身上已覺出了不對勁兒。最先的感覺,是身上的那種怠懈無力的感覺,真恨不能眼前有一張床,能夠使自己馬上可以躺下來歇上一歇才過癮,緊接著這種感覺更為加劇,轉瞬間舉步維艱,由不住膝上一軟,「噗通」一下坐倒雪地!
使他更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身方坐下的一剎那,眼睛裡可就看見了一樁怪事。
他看見了當前院子裡的那個朱漆茅亭,倒不是這個亭子有何異狀,而是亭子裡的那幾個人。
在一片淡淡的煙霧裡,首先映人他眼簾的是插在亭柱上的那盞燈,那盞水紅琉璃罩子的燈,透過晶瑩透徹的琉璃燈罩,所泛出的光是那麼的紅,以至於使得亭子裡的那幾個人,看上去都著上了一層紅色。
一個年歲約在十九二十之間的妙齡少女,側坐在石几一角,長長的一襲銀色披風由左面肩頭輕輕曳下,露出那右面的一半身子,顯現出玲瓏的曲線,襯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幾疑是瑤台仙子、月裡嫦娥,在水紅的燈光映襯之下,更具一種神秘、朦朧的意態之美。
一片輕煙,如紗似霧般地遂自石几上的一個細頸玉瓶裊裊而出,一經出現遂即如雲霧般地擴散開來。那種類似桂花般的芬香,正是由此散發出來的。
亭子裡除了那個妙齡少女以外,另外還有三個人。兩個頭戴大笠的長身漢子分別站在少女身後左右,剩下的那個人。卻側立在少女身前,這個人站立的姿態,是那種說不出的僵硬,宛若是一具殭屍,一身紅衣紅帽,再加上他手上所拄的那根馬竿子,活生生地像煞戲台上的小丑。
張松明目光甫一接觸到這個人,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方自認出正是那日隨轎來犯的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對方身軀已如長空一煙般地拔起來,起落之間已站在面前。隨著紅衣人神兵天降的落勢,他手上的那根青竹馬竿子已深深插入張松明前心部位。可憐張松明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在對方穿心直刺的一擊之下,頓時怒血噴濺倒斃當場!
亭子裡那個姑娘,似乎不曾想到紅衣人阮行,竟會這麼快地向對方出手,方自輕喚一聲:「慢著!」已是晚了一步。
紅衣人阮行身軀再轉,疾若旋風般地回到亭裡,躬身請示道:「姑娘有什麼交侍?」
銀披少女細長的眉毛,微微挑動一下,輕聲嗔道:「你的性子太急了,我正想要問他話呢。」
阮行躬身問道:「姑娘是想刺探岳陽門的虛實?」
銀披少女輕輕點頭,說道:「正是這個意思。」
阮行嘻嘻笑道:「姑娘放心,岳陽門到現在為止,死的已差不多了,依卑職看來,姑娘大可長驅直入,再也不會有什麼阻攔了。」
銀披少女臉上現出了一片笑靨,緩緩由石凳上站起來,道:「是嗎?我看還不一定,李鐵心雖然是死定了,可是保不住那個老的還活著。」
阮行道:「姑娘指的是冼冰老頭?」
「當然是他!」銀披少女眼睛裡交織著寒光:「別的人倒是不必擔憂了。」
阮行道:「姑娘所慮倒也不錯……只是就算這個老兒還活著,只怕身邊己無可用之人,可差之兵,不要說姑娘親自來了,就是卑職一個人,也能制他於死命而游刃有餘。」
少女那雙深逢的眼睛,白了他一眼,紅衣人阮行頓時發覺說錯了話,後退一步,躬身請訓。
銀披少女伸出一隻白手,輕輕掠了一下長髮,抖下來幾片雪,那雙黑白分明的人眼睛斜睨向紅衣人阮行,冷冷地嬌哼了一聲。
「阮行!你忘了臨行前,姑娘是怎麼關照你來著?」
紅衣人阮行頓時吃了一驚,抱拳道:「卑職不敢!」
銀披少女把長髮甩向身後,說道:「我們這一趟,可是不能出岔子,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阮行道:「是!」
銀披少女問道:「我要你預備的埋伏都佈置好了?」
阮行道:「南北西三面,都照著姑娘吩咐,設下了卡子,布下了七步斷腸紅,岳陽門要是還有活著的人,管保他們不得擅出一步!」
「怎麼會沒有活著的?」向著地上的那具屍體呶了一下嘴,她嬌聲道:「這個人剛才不是活著出來的嗎?依我看,最少還有兩三個活著沒死的,來!我們進去瞧瞧去。」
紅衣人阮行答應一聲,立刻上前由亭柱上拔下了那盞紅琉璃罩燈,領前帶路。一行四人循著通向第二進院子的那條石板甬道,穿過一個月亮洞門,直向聳立在院千里的那座廳堂走近。
院子裡到處都是積雪,四個人腳步更輕,根本就聽不見一點點腳步聲。距離著大廳約有三丈左右,銀披少女忽然站住。她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阮行不再前進,四個人就佇守在大廳前門站定。阮行正要開口說話。銀披少女輕輕向他搖了一下手,她側過臉來,凝神細聽了一下。
「我沒有猜錯!」她徐徐地道:「這裡面還有活著的。」
阮行道:「待卑職入內一青。」
少女道:「這又何必?」
她微笑了一下,又道:「只需要兩顆『斷魂丸』就不怕他們不出來受死。」
紅衣人阮行面上一喜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說罷遂即戴上一副特製手三,拉開隨身皮囊,由裡面拿出了一個竹筒,當即由筒內倒出了兩粒大小僅如雀卵般的白色丸粒,兩粒白丸一經倒出。立時發出一陣「滋滋」輕響.空中頓時散出一片淺淺白煙。
銀披少女似練有特殊的辟毒功力,可以無懼,卻也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紅衣阮行與兩個戴笠漢子,嘴裡早已事先含有解毒丹藥,這時也都迅速地閉住了呼吸。阮行更不遲疑,足下微點,把身軀錯開丈許以外,一抖手,將兩粒白色「斷魂丸」權作暗器般地打出。
「波!波!」兩聲輕響!
「斷魂丸」透過了桑皮紙窗,打入大廳之內。
瞬息之間,即聞廳裡傳出了驟咳之聲!緊接著兩條人影,有如穿梁而出的燕子,霍地破窗而出,落地之後,現出了一雙張惶失措的少年身影——郭搏雄與盛小川。兩人顯然在無力抗拒侵體的劇毒之下才不得不破窗而出。盛小川首先怒嘯一聲,揮手發出了一口飛刀,直向當面持燈的紅衣人阮行迎面擲去。
寒光一閃,正中阮行面門,只是部位略有偏差。在抖顫顫的一片刀刃寒光裡,這口刀尖部位,卻冷森森地咬在阮行的牙縫裡,「噗」一聲,直循著發刀的盛小川反射出去,盛小川反手掄劍,「噹」一聲,把飛刀格落,不容他抽身換步,那兩個頭戴大笠的白衣漢子,已雙雙來到了面前,盛小川急怒痛苦之中,猛力地劈出一劍。
亂髮不修的郭搏雄更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吼叫,旋身換式,斜著身勢,向當前撲來的一個戴笠漢子舉劍就砍。無奈敵人這一方面實在是太強了,先不說那個銀披姑娘甘十九妹的出神入化身手,即使她那個隨身紅衣跟班兒阮行以及幾個隨身門下,無不身手驚人,即以眼前的兩個白衣戴笠漢子而論,觀其出手之手眼身步,無不深具勢派,非比等閒之輩!
盛小川、郭搏雄兩口劍,無異是奮死的一擊,自然深具功力,然而一雙白衣人用以躲避對方劍勢的身法,顯然經過高明的傳授。在白刃加身的一剎,兩個人似乎同時施展一種奇妙的身法,在一個快速的閃避之後,兩口劍相繼地都落了空。
盛、郭二弟子尚來不及施展第二次殺著之時,兩個白衣人已猛襲而近,如風似浪,如影附形!幾乎是同時,兩隻有力的手已深深插迸了盛、郭二人的後背。
拔手,血濺!
二弟子蹣跚著向前面跌出了好幾步,相繼臥倒雪地,遂即命喪黃泉!
空氣裡洋溢起一片濃重的血腥氣味,白衣人雙雙撤身,輕飄飄地又復落在了銀披少女左右。一進一退,快若旋風,看上去絲毫也不著痕跡,更不似白手殺人於頃刻之間!
透過那扇破開的紙窗,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對於「醉八仙」段南溪來說,真是如坐針氈般的痛苦!
他,顯然正在施展一種「閉氣」的功力,把呼吸減低到細若游絲,用內功的調息來代替呼吸,強撐著以期渡過眼前的難關!儘管如此,他的額頭上已現出了一層汗珠,身軀不時地搖晃著,像是隨時都支持不住要倒下來的模樣。
比較起來,坐在他對面的尹劍平似乎鎮定多了。奇怪的是,由他身側好像散發出一種怪異的無形力道,是以那些毒煙迫近他來時,都會自然地格拒開來,咫尺天涯,秋毫不侵!對於廳外所發生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他特別注意到了那個銀披少女的存在,猜想著她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甘十九妹!
她的功力,早已由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上獲悉甚清,是以他絕不致冒失到出去送死!經過一番深入的內心分析之後,他遂即有了見地,不再保持緘默。當下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段南溪身前。
「你……居然還活著?……」段南溪沙啞著聲音,道:「我……一直小瞧了你……橫豎是死路一條,劍平!我們殺出去,跟那個丫頭拼了!」
尹劍平以指按唇,輕聲說道:「堂主,小聲。」
段南溪怔了一下,沒有吭聲。
黑暗裡,尹劍平把臉湊近了。
「堂主要是那麼做,那麼,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路一條?」段南溪臉上現出了一抹淒涼,啞聲道:「你以為我們還能活著走出岳陽門?不……你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尹劍平目光注意著窗外,道:「只要堂主肯合作,應該還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似乎精神一振!
尹劍平低聲道:「堂主您以為,對方何以遲遲不曾闖進大廳?」
段南溪怔了一下,搖搖頭表示不知。
尹劍平道:「那是因為他們以為冼老宗帥還活著。」
「噢!」段南溪輕輕發出了一聲喟歎,點點頭道:「有理,不過,即使是老宗師仍然在世,也只怕無能為力!」
尹劍平道:「對方這個姑娘雖然身懷蓋世絕技,但是她顯然對冼老宗師還存有一些戒心,雖然她武功足以制老宗師.卻也不能過於大意。」
段南溪點頭道:「嗯,這又怎麼樣?」
尹劍平向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所以。堂主只需要模仿老宗帥的日氣.對那個姑娘說上兒句話,即可以收到拖延之效
段南溪苦笑搖頭道:「拖……延……拖延又有什麼用?」
尹劍平道=有用,弟子自忖,除了那個姑娘以外,餘下的幾個人,都還不是弟子的對手。如果再有堂主從側面幫助,當可順得突圍而出。」
段南溪驚得一驚。瞠然道:「你……原來你是帶藝投身本門的?」
尹劍平道:「正是如此,堂主,有關此事,弟子當在平安脫身之後,再向堂主詳稟請罪,眼前卻不宜多說,堂主萬請海涵才是。」
段南溪驚訝地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莫怪乎老宗師要……對你格外器重了……說吧!孩子!不瞞你說,我……我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尹劍平道:「堂主即刻發話,以老宗師生前所說,點破這姑娘的行藏,苟得片刻相安,即可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喟歎一聲,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吧!」
話聲方住,即見窗外紅光晃動。透過半開的窗扇,已看見對方一行四人,在那盞紅色琉璃罩燈的導引之下,已緩緩向前逼近,段南溪怔了一怔,尹劍平即刻給了他一個明顯暗示,他遂即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冷笑。這聲冷笑,猝然使得窗外四人頓時止步。
紅衣人阮行大聲道:「什麼人?冼冰!你這老兒當真還沒有死嗎?」
段南溪冷笑出聲道:「你是什麼人,競敢在老夫面前日出狂言,放肆無禮?」
紅衣人阮行看了銀披少女一眼,臉上現出了一絲希罕,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冼冰!這麼說,果真是你了,大廳裡面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人?」
段南溪道:「除了老夫以外,再也沒什麼人了。」
話聲才住,那個銀披少女卻微微一笑道:「冼冰,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我明明聽見裡面有耳語之聲,以此判斷,應該至少還有一人!這個人又是誰?」
段南溪怦然一驚,然而他到底是老於世故之人,不難隨口應付。
當下,微微一頓,遂即歎息道:「姑娘聽力過人,看來的確已得令師真傳了,你就是那個自稱甘十九妹的姑娘嗎,何以對老夫如此無禮?」
銀披少女冷笑道:「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冼老頭,以你昔年之所為,我這麼對你已是客氣了!」
段南溪喟歎一聲道:「這麼說,水紅芍,果真……是你的師尊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現在才明白?太晚了!」
段、尹兩人雖然在堂屋暗角,卻可知窗外一切,對方甘十九妹話聲一落,舉步向前走來!
段南溪忙道:「姑娘止步。」
甘十九妹定住身子,冷冷地道:「冼冰,你還有什麼話說?」
段南溪道:「我只問你……令師,水紅芍,如今還安好否?」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淒涼的歎息,這聲歎息雖系做作,但揉合了自我的感傷處境,聽起來確是情發於衷,令人肝腸繞結,大生同情。
甘十九妹頓了一頓道:「事到如今……你還問這些幹什麼?」
段南溪道:「人皆有不忍之心……況且我與令師,昔年交非泛泛,這些年,我……」
「不要再說了!」甘十九妹打斷他的話道:「我今天來,旨在取你性命,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以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姑娘這話就說錯了。」段南溪緩緩他說道:「……姑娘且看,我岳陽門一門,十數條人命,雖稚齡弟子,看門老人,俱不曾得免於難,老夫焉能有苟脫倖免之意?姑娘……你小小的年紀,造此殺孽,莫非不覺得太過分了?」
甘十九妹蕪爾地笑了。
雖然間隔甚遠,房內的兩個人,卻能清楚地窺見她臉上美麗的笑靨!
「冼冰你這話就錯了,『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做人也是一樣
「老夫願聞其詳!」
「那我就告訴你,」甘十九妹侃侃道:「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如果她老人家當年一直保持著她原來的作風,對任何男人都不存信任,手下不留情,又何至於會有後來的那一場劫難?可見得,做人不能心存厚道,不殺則己,一出手就得斬草除根,要對方死個乾淨,寸草不留!」
這番話出自一個莽漢或是糾糾武夫之口,倒也罷了,出在甘十九妹這般罕世的美人之口,卻不禁令人霍然震驚,側目而視了。
段南溪冷冷地由鼻子裡哼了一聲!
「怎麼,冼老頭,你莫非不以為然葉她冷冷地道:「當年我師父,如果不為你花言巧語所騙,又何至會為你所陷害,落得了那樣的下場?」
段南溪冷笑道:「這話應該由老夫來說才對。」
「你說!」
「如果當年老夫也如同姑娘今日這般狠心!」段南溪寒著聲音道:「那麼在鳳凰山火焚地道時,也就不會網開一面,將地道一端打開,聽從令師脫逃,而種下了今日本門滅門的禍害了……」
甘十九妹嬌軀顫抖了一下:「冼冰,虧你還說得出口?這件事你是做錯了,錯在你的行為三心二意,你可知道,我師父恨惡的原因嗎?」
段南溪沉聲道:「老夫願聞其詳!」
甘十九妹臉上猝然升起了一片寒霜:「那我就告訴你,四十年來,我師父所以恨恨不忘的,就是你不該在那個時候打開地道,救她出來。」
段南溪想到了冼冰死前的追敘,頓時明白,遂即歎息道:「姑娘所指的,乃是令師當年的花容月貌?」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說道:「你明白就好了!」
說到這裡面色一沉道:「阮行聽令!」
紅衣人阮行橫身而前道:「姑娘有什麼指示?」
甘十九妹道:「快進去替我取下冼老頭的人頭,不得有誤!」
阮行高應一聲道:「遵命。」
「且慢!」段南溪忽然插口出聲:「甘家賢契,你以為打發一個奴才,就能取下老夫這顆六魁陽首?你也大小看老夫了!」
紅衣人阮行「吃吃」笑道:「冼老兒!你死在眼前,尚敢這麼猖狂?我馬上就要你知道厲害!」
說完一橫手中竹杖,正待向大堂裡攻進,卻被段南溪陰森的一陣笑聲所中止。
笑聲一輟,段南溪喃喃地道:「奴才,你不妨且試試看,果真膽敢侵入大廳,老夫必叫你五步橫屍。」
紅衣人阮行怔了一下,冷笑一聲,重新振作道:「阮某不信,倒要試上一試。」
他第二次橫杖在胸,待要撲上,甘十九妹忽然攔住!
「慢著!」她冷笑道:「阮行你少安毋躁,既然這樣。我就自己進去一趟。」
說完將一領銀色披風解下來,現出了同色的一身勁裝!她腰肢細細,長身玉立,夜風下秀髮飄散,宛如上樹臨風,當真是個麗質天生的漂亮姑娘!
「不必了!」段南溪歎息一聲道:「帶著你的人,後退五丈以外,半盞茶之後,再來取我首級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我原是有這個打算,既然你自己說出來,那就太好了,就這麼辦吧,半盞茶之內,為你收屍也就是了。」
言罷微微揮手,隨著所來三人,同時撤身五丈以外。
大廳內,段、尹兩人看得甚請。他兩人處身在黑暗的角落裡,加以屏風掩身,自不愁為外人所窺知。
這座大廳除了一道走廊與後院丹房所銜接,三面皆屬空地,任何人如果妄圖在甘十九妹的視覺下脫逃,可謂之妄想!
段南溪假扮冼冰,暫時使強敵退卻,只是眼前危難,並未解除!
他轉向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唉,難!」
尹劍平眸子裡閃爍著智光,站起來輕聲道:「堂主措施很好,時間不多,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段南溪應了一聲,方待站起,只覺得雙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噢!」他面色慘變,有氣無力地道:「我忘了……」
「堂主你……怎麼了?」
「我忘了……」段南溪淒慘地笑道:「我原先是施展『閉息』功力,才不為毒氣……所乘……只是剛才與對方出聲對答……不知覺問,已為廳內餘毒所侵……只怕性命休矣!」
尹劍平頓時一呆,淒然垂下頭來,他一向機智過人,卻想不到竟然也會有此疏忽,蓋因為他本身有一方辟毒玉玦,卻忽略了毒性的依然存在,聆聽之下,幾乎為之半身麻木。須知岳陽一門,除了眼前的段南溪以外,已不曾再有一個活人!尹劍平雖拜命於冼冰的垂亡之際,甘心為岳陽門之忠貞弟子,但是事實上他確實算不上是岳陽門的嫡系,他決心想保全住這位身尊位高的段堂主活命,也算為岳陽一門留有一分號召之力。
然而,這個希望,幾乎也將要喪失了。
段南溪淒然笑道:「孩子……這是造化,是命……岳陽門活該有此一難……嗯,我幾乎忘了。」
他的手摸著繫在背後的鐵匣於,想到了本門的開山至寶:「鐵匣秘芨」!
段南溪輕微地喘息道:「雖然老宗師有令,要我把這個匣子交給你,但是……實在說,我當時確實不能同意,看來……老宗師這麼做,確實有道理,我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神機妙算……也許你真的能逃得活命也說……不定。」
手拍了匣子一下,他苦笑一聲,又道:「你拿去吧!」
尹劍平冷冷地道:「堂主你雖中毒,看來卻並不深,也許毒氣早已散盡,余微不足以致命也未可知。」
段南溪只是搖搖頭,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淒慘。
尹劍平蹲下身子道:「無論如何,我不能棄堂主獨去,來,請讓弟子背負你老,就此去吧!」
段南溪輕歎一聲道:「你還是不死心……也罷,我們就姑且一試。」
說著勉強站起,伏向尹劍平背後。
尹劍平匆匆用一根緞質腰帶,將他繫好,遂即站起,略一顧盼,即由桌上拿起了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身形略閃,已飄身門側!
站在大廳後門,向外窺伺了一下,只覺得靜悄悄的,不見任何人影,顯然甘十九妹一行四人,仍然在前面不曾移動。
一片烏雲緩緩由天空飄過,院落裡更顯得異常的黝暗。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尹劍平已閃身而出。他身法異常的輕靈,顯系輕功極佳,起落之間,己來到了一棵大榕樹下。
寒風颼颼,夜色益加顯得昏黯!
尹劍平身軀再轉,用「追星趕月」的步法,三數個起落,已飄身在第三進院落之內。
這所院子,遠比第一二進院子要小得多,一邊建立著兩排房屋,是為素日弟子宿住之用,再一邊卻聳峙著岳陽門的宗廟詞堂。岳陽門新添的這些冤魂,就供奉在宗廟裡!時值新喪大禮,岳陽門的兩位掌門人以及一干同門的靈位都供奉在宗廟裡,神案上點有兩盞長生燈,顫曳著碧森森的寒光!
尹劍平輕靈地來到了宗廟門前,距離三丈站定。
那宗廟兩扇門扉半掩半合,輕輕地發出喉呀聲息,一方舊匾懸在簷下,吞吐著未襲的夜風,輕輕噓嘯著,更似增添了一份夜的陰森恐怖!尹劍平站在門側,考慮著是否要進去拜別宗廟。有一絲異感,使他感覺到將有什麼不測。他緊緊握著玉龍劍的劍柄。
身後的段南溪目睹著本門宗祠,內心升起一種異樣的悲哀!
他喘息著道:「進去看看吧!」
尹劍平輕輕應了一聲,足尖點地,已來到門邊,右掌隔空推出,那扇門霍地大開。也就在這扇門啟開的一剎,一道寒光猝然由門內的側面落下來,夾帶著一股尖銳的兵刃劈風聲音。
一個白衣人正以快速的手法,劈出了他的殺手劍法,只可惜由於他的估計錯誤,以至於眼前的這一劍落了空招,連帶著敗露了身形。尹劍平的機警,使得他躲過了一招凌厲的殺著。把握著此一瞬進身良機,他足下陡地向前襲進,就在對方白衣人驚惶失措中,還不及抽招換式的一剎那,他己向對方展出了殺著。玉龍劍在一聲輕微的龍吟聲裡閃出劍鞘,由於劍身上聚集著劇毒,看來一片黝黑,絲毫不見光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4:58
第02節
出劍手法極佳。
有如金鱔行波,空氣裡傳出尖銳的一聲輕嘯,白衣人臉上現出了無比的驚嚇,趕忙翻腕掄劍,只是卻限於對方那種怪異的劍式!不知怎麼回事,白衣人的劍卻翻不上來,格限於對方那口黝黑的劍下!
白衣人猝吃一驚!他想回身換步,巧的是也局限於對方那雙站立的腳步,就是這麼一遲疑,尹劍平的玉龍劍,已由他頸項前斬了過去。劍尖過處,正中白衣人咽喉喉結。
這一手劍法,不但絕妙,絕狠,更厲害的是使對方不得出聲,連最起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這般他步履踉蹌著,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尹劍平這一劍施展得更為巧妙,一招得手,他身軀毫不遲疑,旋風般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猛可裡白影一閃,就在他身子方自轉開的一剎,第二口劍,貼著他的衣邊削了下來。這一劍看上去較入門前的那一劍,更具驚險之勢,只是也由於尹劍平的事先警覺,而變為空招,白衣人身法疾勁,一招失手,點足就退。
在一個擰身現腕的勢子裡,第二劍再次出手,這一劍白衣人是以「玄鳥劃沙」的手法施出的,冷森森的劍鋒由下而上,直向著尹劍平前腹間撩上去。尹劍平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多日以來,他隱忍著對方的咆哮,強制著己方的滅門血恨,已到了怒血沸騰,無以復加的地步,想不到在亡命之際,敵人仍然步步進逼,毫不放鬆!此時此刻,他自忖著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制勝對方,豈能有手下再為留情的道理?
墨色的玉龍劍鋒向外輕磕,「噹」一聲,格開了對方的劍勢。就在白衣人張惶失措,尚還來不及抽身的一剎,尹劍平的身子己如影附形地貼了過來。
明眼人,如段南溪者流,方自驚悉出這一勢身法的詭異——分明是南普陀「冷琴閣」閣主「冷琴居上」的「六隨」身法之一。白衣人已被逼得遁影無形,他踉蹌著向後退出一步,地上有隙,卻苦於無處下腳,掌中有劍,卻礙於無出劍之機。
這雙白衣人,身法劍術,均非泛泛,顯得經過高明傳授,如非深得甘十九妹器重,也不會收留在身邊效勞,此行隨十九妹走闖江湖,所向披靡,幾乎不曾遇見過一個強硬敵手,不覺目空一切,養成了驕縱性情。這一次,遇見了尹劍平,活該他們倒霉喪生。
白衣人乍然覺出不妙,方待出聲呼叫,已吃對方一隻左腕扼住了咽喉!那是他有生以來,從來也不曾領受過的巨大力道,隨著對方那只有力的手腕力收之下,怕沒有萬鉤巨力!
哪裡是一隻肉腕,分明像鋼鐵所鑄!
白衣人雙眼翻白,全身一陣子顫抖,只聽得頸項骨上「噗」的一聲輕響,用以縱貫全軀的那根中椎項骨,已自折斷。一陣死前的痙攣掙扎,白衣人霍地翻起了掌中劍,劍鋒狠狠的砍在了尹劍平那只用力扼殺他的臂腕上,只聽見「嗆啷!」一聲,反彈起來,聲若鳴金,哪裡像是砍在肉肢上?
白衣人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極大,他實在不明白,對方這只胳膊,何以得能不畏懼劍鋒?然而無論如何,他是得不到這次答案了。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尹劍平已料理了兩個強敵。
他不慌不忙地回劍入鞘,走向神案前,卻聽得身後的段南溪發出了嗆咳聲音,他呼息沉濁,似乎不妙!
尹劍平驚道:「堂主,你老可好?」
「放下我……」段南溪嗓子像是有一口痰:「快……放下我。」
尹劍平一怔道:「堂主,我們不能久耽擱,恐怕他們就要來了
段南溪嘶啞他說道:「放……下我,放下我。」
尹劍平意識到了不妙,匆匆解開絲帶,將他放下來,燈下,段南溪的臉色異常的憔悴,整個臉膛,泛出了一片黝黑!有了前此那麼多的經驗,根本不需要置疑,只一眼,就可以判斷出,毒!極深的毒!
尹劍平驚得一果,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兩行淚水滂沱落下!
自古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這一剎那,他無寧感覺到極度的傷心。
忿怒、自卑、仇恨……那麼多的感受,一股腦地紛至沓來,岔集在他腦海裡……他傷心,傷心的是岳陽門碩果僅餘的一個長者,最後也要去了,忿怒、自卑,是怨恨自己的無能,至於仇恨,那只有對敵人了!
「劍平!」段南溪嘴角掛著微笑:「你去吧!我不行了,但是我心裡很高興!」
尹劍平冷漠地搖頭,眼淚一顆顆地掉落下來。
「你老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若是你……」段南溪的身子成一盞弓的樣子:「你……還活著,只要你活著,岳陽門就還有希望!」
那盞彎起來的弓,終於鬆弛了下來。
他要死了,只是還不甘心:「告訴我……你怎麼能不畏毒?還有你的那些奇妙……奇妙的武功?」
他雖然提出了心裡的疑問,卻來不及等著聽知答案,在一陣劇烈的抖顫之後,七竅裡溢出了紫黑的血,遂即命喪黃泉!
尹劍平緊緊地咬著牙,忽然苦笑了一下,動手由死者背上解下了那個包有岳陽門「鐵匣秘芨」的布包,改繫在自己背後。目光掠處,忽然覺出了有異,身形略閃,已來至神案前,案上置有一隻玲瓏的小小香爐,爐內裊裊地散發著數縷香煙。
顯然含蓄著桂花的那種馥郁清芬!
毒!一個念頭由他腦中掠過。
他忽然明白,何以段南溪在進入宗廟之後,猝然為之喪生,毒!好厲害的「七步斷腸紅」!
如非是冼冰垂死前。所贈送給他的那塊「辟毒玉塊」。焉得還會有他的命在?想到這裡,他不禁驚慄得由眉心裡沁出了汗珠!尹劍平轉向兩個白衣人屍前,用腳尖踢開了兩人的下顎,匆匆看到兩人嘴裡。赫然都含有一顆綠色的藥丸,大如雀卵,是化毒丹!
在歷代宗師的牌位前,叩行了別師大禮,他站起來,方欲向宗廟外步出,卻機警地中止住這個動作。他彷彿聽到了一種異聲,足步聲,身軀微閃,飄向窗前,點破紙窗,向外窺探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在那個紅衣人阮行的護伴之下,己進入了這座院落
眼前形勢,當真是千鈞一髮:
此時此刻,再想從容脫身,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尹劍平退身一步,他有一種衝動,恨不能立刻向門外縱出,然而他卻不能,不敢如此莽憧行事,因為他知道,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武功確是了得,自己絕非是她的對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口氣,他只有吞到肚子裡。眼前已沒有思索的餘地,既不能奔出,就只有就地藏身,目光一轉,發覺到神案下有四尺見方的一塊空隙,外面垂有藍布的布簾。尹劍平不假思索地潛身入內,以如意卸骨之術,將身了縮得異常的瘦小,強倚向神案下的角落裡,他身子剛剛掩好,幾乎來不及審視一下是否得當,門外紅光乍閃。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已同著她那個紅衣跟斑兒阮討,在那盞紅燈的門照之下,雙雙現身廟內。
透過了布簾的側面縫隙,尹劍平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兩個人,大敵當前,即使他冉能自持,又焉能不為之驚心?總算他平素養性功深,慣於亂中取靜,當下忙即閉住了」呼吸,身軀固苦磐石,紋絲不動。
甘十九妹與那個紅衣跟班阮行,在進入宗廟的一剎那,先後都怔住了!
一片怒容,起自甘十九妹那張秀麗的臉上,她緩緩走過去,在一雙白衣人屍身前,各自站立了一刻,最後才轉向段南溪屍前站定。紅衣人阮行跟著走進來,他臉上帶出十分驚異的表情!
甘十九妹注視著段南溪,冷冷地道:「這個大概就是冼老頭子了吧!」
阮行蹲下身子來細認了認,搖頭道:「不!他不是,這個人姓段,在岳陽門是一個堂主,卑職見過他,雖不曾和他動過手,但是自信當時對他審查得很清楚。奇怪……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居然能把盛氏兄弟殺死,這倒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不像!」
阮行奇道:「姑娘是說……」
「你還看不出來嗎?」甘十九妹道:「這個人是中了七步斷腸紅而致死的,他焉能會有能力去對付盛家兄弟?一定是另有高人。」
所謂的「盛家兄弟」,當然是橫死地面的那兩個白衣戴笠的少年。
一聽說另有高人,紅衣人阮行頓時面色一驚,那張瘦削木訥的臉上,起了兩道很深的紋路,冷冷地搖了一下頭。道:「卑職不以為然!」
甘十九妹斜睨著他,冷笑了一聲!
阮行道:「在未來岳陽門以前,卑職奉姑娘的命令,已把岳陽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查得很清楚,這裡絕沒有任何外人。」
「我並沒有肯定他說是外人。」
「那更不可能了!」阮行說:「岳陽門的人都死光了,哦……」
他似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大聲道:「冼冰!莫非這個人就是冼老頭?」
甘十九妹方自點了一下頭。可是眼光一瞟,立刻發覺到停置在宗廟兩廊之間的兩副館材,身軀微閃,一陣風似地已來到了棺前!阮行忙跟蹤過來。
眼前是兩副白木新棺,上面各有神簽標寫著死者的姓名,其棺正前方赫然標寫著冼冰與李鐵心的名字。甘十九妹面色不驚地注視著冼冰的那具棺材。
紅衣人阮行大聲叫道:「不!這一定是假的!」
「我看是真的。」甘十兒妹冷笑著道:「我判斷冼老頭子應該早就死了。」
「可是。」阮行道:「剛才那個答話的老人又是誰?」
「是他!」
甘十九妹伸出的那只纖纖玉手,指向地面上的段南溪。
阮行怔了一下,真有點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道:「不信,你就打開棺材來看看。」
阮行雙下向那具白木棺材上一按,只聽見「嚓」一聲,他正欲施展「巨靈金剛掌」力.將整個棺材震碎,甘十九妹卻阻止住了他!
「個要這樣,」甘十九妹說:「對方是一代名門宗帥,應該得到起碼的尊敬,你只打開棺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也就算了。」
阮行道:「卑職遵命!」
說話時他已施展內力,將釘入棺蓋內的木楔震斷,一扇棺蓋就這樣地啟了開來。
神案下的尹劍平感到一陣難以克制的憤怒與傷心,對甘十九妹卻也有了另一種的認識,他原以為她是個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卻沒有想到,倒也有令人尊敬的一面。
棺蓋啟開了。
阮行把燈重新挑起,就近照向棺內。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你見過嗎?」
阮行細認再三,搖搖頭道:「沒有。」
「那麼毫無疑問,他必然是冼冰了。」
甘十九妹一面說著,向後退了一步。
阮行遲疑著道:「姑娘怎麼知道?」
「不會錯的,」甘十九妹臉上帶出了一抹冷笑:「阮行,難為你學會了一身不錯的功夫,卻連這一點閱人的眼力也沒有,把蓋子蓋上吧,除非是那個冼老頭,別人是不會有這種氣派的。」
阮行喃喃稱是,遂即把棺材蓋子蓋好。
甘十九妹輕移蓮步,走到了盛氏兄弟屍身旁邊,低眉凝目地注視著兩人。她臉上雖沒有顯著的悲傷,但是一雙剪水瞳子裡卻含蓄著很深摯的情誼,阮行那張白臉上,卻現出了無比的悲忿!想不到盛氏兄弟這等的武功,居然也會遭人毒手,這個人卻又到底是誰?
阮行臉上起了一陣痙攣,狠狠咬著牙,狠聲道:「我要是找著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盛氏兄弟的武功,雖不及你,卻也相差不多。兄弟聯手,武林中己罕有敵手,即使是冼冰在世,也未必能夠同時取勝他兩人,這個人的武功非但是高,簡直是高不可測!」
阮行呆了一呆,木訥地道:「姑娘怎麼知道?」
甘十九妹道:「只看盛氏兄弟的死狀就可以知道了。」
她指著第一具屍體。道:「你只看這一劍.是何等的利落,從
這個李鐵心也不含糊,自接掌門戶之後,才不過兩年的時間,就很幹了幾件光宗耀祖、值得大聲讚賞的事情!比方說:走石門,劍劈七凶:清洞庭;單騎破寇;君山一戰,火焚洞庭幫的湖邊大寨,劍逞三十六友……這幾件赫赫往事,哪一件都轟動一時,都夠他叫字號的!莫怪乎武林中要傳說:岳陽門,日正當中:無雙劍,蓋世元雙!哩!這個威風可真是夠瞧的。
所謂創業難,守成更難,李鐵心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樹大招風,名高風嫉,懂得韜光養晦才是處世之道。
不知是什麼原因,自從這位掌門人今年初遠走了一趟太湖,回來以後就不再出去了;整整一年,他沒有出過遠門,本門中人都知道他不出去的原因,是在閉門練功,至於練什麼功夫?為什麼忽然發奮練功可就沒有人知道了。
忽然起了一陣風!
風是貼著雪地刮起來的,襲在人臉上可真是夠瞧的,像是小刀子在刮,小剪子在鉸般的疼痛!
老馬鐵青著臉,冷得直向牙齦裡面抽氣,他挪動著一雙老棉鞋,剛想由側面小門裡進去,可就看見了一件新鮮事兒。
一乘翠簾紅頂的小轎於,正向這邊走了過來。
抬轎子的兩個青衣小廝,拾掇的是那麼乾淨,腰上繫著紅緞子的帶子,白襪子青鞋,雖然行走在雪泥裡,全身上下竟是不染一點泥痕!二人步伐一致,高矮相等,模樣兒怪清秀的,一看即知道是大宅門裡面當差的。
這還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隨在轎子前面還有一個人。
三十二三歲的年紀,青白臉,弔客眉,高高瘦瘦的個頭兒,乍看上去這個人真像個吊死鬼似的。身上穿著大紅面子的狐皮袍子,頭上戴著同色的一頂圓面小便帽,子裡面還拉著一根大湖斑竹的馬竿子,這個人真像戲台上唱三花臉的小丑。貼在轎子前面,多半是個跟班兒。就這麼,這乘轎子一路晃晃悠悠,直向著岳陽門這名門大派的門走了過來。
轎子多的是,根本說不上「稀奇」二字,稀奇的是這種排場,這隨轎的三個人。
老馬眼睛都看直了!
記得他剛剛發現對方這乘小轎的時候還在林子那一頭,不過轉瞬之間眨眨眼的工夫轎子已經來到了眼前。
三個人,六隻腳,走踏在雪泥地上,說不出的那麼輕巧利落,輕輕落下高高抬起,簡直像是凌空虛步,若非是施展上乘輕功,焉得如此?
老馬只覺得頭皮一陣子發炸,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般的驚懼!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彩轎已來到了岳陽門那座巍峨的大門前面。
轎子停了下來。
紅衣瘦漢往前面走了幾步,帶有三分木訥地仰著脖子,不是打量人,是打量「匾」——岳陽門三字的金漆大匾。
看清楚了,他手裡的竹竿在雪地上插了三下,轎子就平平地放了下來。
轎簾子還依舊搭著,透過細細的竹絲縫隙,只能夠依稀地辨別出轎子裡坐著一個人,至於是個什麼人,穿著什麼衣服,可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
轎子毫無疑問地是停在岳陽門的正門前方,離著岳陽門的大門約在三丈左右。
紅衣瘦漢轉身走近轎前,不知小聲說了些什麼,轎子裡的人也不知小聲地關照了他些什麼,反正是老馬一句也聽不見。遂見那紅衣瘦漢子向著兩名轎夫揮了一下手,兩名轎夫躬身執禮離開。他二人並未遠離,只退向附近,在一塊上馬石上坐下來。紅衣人遂即用手裡的青翠竹竿,圍著轎子在雪地裡劃下了一個兩丈見圓的圓圈。
這塊地方原是青石鋪道,是以只見白雪,不見泥痕,圓圈劃在平平的雪面上看起來極為清楚醒目,只是,到底是什麼用意?老馬可又糊塗了。
那個木訥的瘦削漢子,根本無視於「老馬」這個人的存在,劃完了這個圓圈之後,緩緩走向轎前,只見他瘦削的身軀,微微向前一傾,兩隻瘦手合拄著那根太湖斑竹往雪地裡一杵,就這麼他就不動了。
老馬睜大了眼,簡直不明白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轎簾子仍然垂著,那個腰彎得跟蝦米似的瘦削漢子閉著眼睛,像是沒事人兒似的,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睡著了。
老馬可不能再不管事了。他清了一下他的嗓子,咳嗽了一聲,衝著那個紅衣瘦削的漢子抱了一下拳,含笑道:「這位兄台,你們是?……」
紅衣人眼睛是睜開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卻又閉上了。老馬怔了一下,心裡不大自在,對方這副樣子,分明是狗眼看人低,根本就沒有把自己這個人看在眼裡!越想越氣,他就又往前走了一步,腳尖距離著對方所劃的那個圈子不及三尺。
「這位兄台,」老馬放大聲音道:「你們這算是怎麼回事?怎麼轎子停在人家的門口?這……」
紅衣人這一次乾脆連眼皮都不睜,看也不看他一眼!
老馬兩次發話,對方連吭也沒吭一聲,不禁心裡火起,鼻子裡冷哼一聲,大步向轎前走近。他不想再跟轎前紅衣人打交道,要直接去問問轎子裡的主人,看看他們到底是個什麼來頭。不意他足方邁動,也就是他的左腳方自跨進對方所劃的那個圈子的一剎那,一股凌人的奇寒氣息,直襲褲腳,老馬的這條腿,突然間就像是被電閃了似的。
他驚叫了一聲,身子一個踉蹌,噗通!坐倒地上。
那條左腿,隔著厚厚的一層棉褲,突然就像是被冰凍住了,像是忽然中了風,一股冰寒氣息,透過了他的這條腿,剎時間遍佈全身。老馬掙扎著站起來,只覺得全身上下冷得打顫!他那張紅通通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那雙眸子也像是失去了靈活。總之,全身上下在片刻之間忽然都變得不自在了!
的確像是「中風」的樣子,只是老馬卻肯定絕非是中風,他彷彿記得那股侵襲自己的陰風,分明是由對方那乘轎子裡傳出來的,這件事端的透著「古怪」。
身子不自在,心裡卻是明白。他要把這件事回去報告給掌門人知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5:18
紅衣人睜開了眼睛,正在看著他。
老馬掙扎著由地上爬起來,爬是爬起來了,可是只走了兩步卻又倒了下來。這一次他卻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一種異樣的感受,老馬只覺得心上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冷」,說不出的「冷」!他口中發出了淒厲的一聲吼叫,遂即動彈不得。
這聲吼叫驚動了另外兩個人!只見一老一少,驀地由側門內張惶奔出,老的那個其實也不太老,大概六十來歲,少的一個也不太少,總在二十左右。老馬乍見二人,就像是遇見了救星似的。
「徐二爺!」老馬嘶啞地喚道:「快……救我!」
被稱為「徐二爺」的那個老者,白淨的臉皮,花白的頭髮,面相清懼,在岳陽門裡目前雖是個賦閒的身份,但是輩分很高,是內堂七老之一,人稱「追風叟」徐斌!
年輕的那個小伙子,卻是岳陽門三代弟子的健者,人稱「玉面哪叱」熊坤亮!
老少二人,顯然被眼前的這個奇怪場面給驚得怔住了!
熊坤亮縱身而前,十分詫異地把老馬由雪地裡攙了起來,後者簡直就像是個泥人似的,全身上下連一點力道也提不起來。隔著厚厚的棉祆,熊坤亮都能體會出對方身上的那股子冷勁兒,不像是攙著個人,倒像是抱著一塊冰。熊坤亮禁不住大吃了一一驚,道:「馬大叔,你這是怎麼了?」
「追風叟」徐斌不愧見多識廣,陡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了老馬的脈門:「說,這是怎麼回事?」在徐斌內力灌輸之下,老馬似乎精神微微一振,他仍似難耐身上的奇寒,上下兩片牙骨嘿嘿交戰著連一句整話都說不清楚!
「二爺……小心那個轎子……」
「轎子?」徐斌扭過頭來打量著那乘轎子,卻也發現了雪地裡的那個圓圈。當然,更不會漏過了站在轎側那個活殭屍般的傢伙。
這一切把他弄糊塗了!
老馬看上去更萎靡了,他的臉由蒼白漸漸轉為暗青色,一雙眸子佈滿了血絲,用力的睜著,幾乎像是要脫眶而出。
他全身戰抖著,極為吃力他說道:「……小心……千萬不要走進……走進地上那個……那個……」他一口氣說了好幾個「那個」,那個什麼,卻是沒說出來,眼看著他那張鐵青的臉忽然轉成了暗黑色。徐斌仍然扣在他的腕脈上,忽然體會出了他的脈相有異,心中方驚,即見一片紫黑色的濃血由老馬的嘴眼耳鼻七孔中溢出!
老馬的身子在一陣疾烈的顫抖之後,向前猛力地衝動了一下,遂即不動,「玉面哪呸」熊坤亮嚇了一跳,慌不迭地把他的頭抬起來打量著他那張慘不忍睹的臉!
「追風叟」徐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死了,先把他抬進去。」
熊坤亮答應了一聲,挾持著老馬的屍體往門裡走。
徐斌冷冷地關照道:「告訴當家的說,有貴賓上門!」
「玉面哪吒」熊坤亮,顯然是被這意外事件驚嚇得有點神不守舍,三腳兩步地攜屍而入。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憑著「追風叟」徐斌這雙照子,一打量眼前這番情景可就大大地感到不妙!他不敢輕視來人,身子向側面走了幾步,正視向停在雪地的那乘紅色小轎。
轎簾深垂,裡面依稀地坐著一個人——什麼人,還是看不清楚!
穿著紅衣紅帽的那個人,仍然保持著他原來的姿態,似乎正沉醉在濃濃的睡鄉里!
徐斌把寬大的一雙袖子挽了一下,心裡老大的透著稀罕,他咳了一聲冷冷地道:「尊駕既然到了岳陽門門口就是敝掌門的貴客,有什麼事請入內一談如何?」
把一件血淋淋的殺人勾當避而不提,反倒以禮待人,這就是徐斌的老於世故了!無奈話放出去,卻連個回聲也沒有。不要說轎子裡的主子沒有回聲,就連轎外的那個奴才也沒有吭氣。
「追風叟」徐斌的臉可就有些掛不住,他算計著熊坤亮這時一定見著了掌門人,大批援軍即將來到,自己一身武功自不能與老馬相提並論。可是就算對方身負奇技,也不至於能在三招兩式裡叫自己喪命,怕他何來?
一念之間,徐斌膽力大增!
打量著那乘小轎,距離自己不過兩丈左右,那轎前紅衣漢子距離更近,他不信連對方一個跟班的奴才也鬥不過,冷笑一聲向前跨進。
情形和那個老馬並沒有什麼兩樣。
就在他身子方自向前跨進的一剎那,一股凌人的陰寒氣息,由那乘小轎裡陡地傳出。「追風叟」徐斌只覺得右腿一陣發麻,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霍地向後打了個踉蹌。
那個紅衣紅帽,狀似活殭屍般的怪人恰於這時睜開了眼睛,臉上現出一抹陰森的冷笑!
「追風叟」徐斌總是一個練家子,有十五年跨馬立架之功,內功尤其精湛,雖然覺出了不妙,但仍有些自恃不服。
他內力下沉,第二次向前跨進。
這一次左腿在先,不意足下方自邁入一步,遂即面色大變。一種他生平從來不曾領受過的奇寒氣息,剎那間擴遍全身!以徐斌三十年鍛煉之功,競是忍受不住,一時冷得全身打抖!非僅如此,卻似另有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道橫隔在面前,用力地把他的身子向外推著。「追風叟」徐斌強自提力,不過向前勉力的走了三步,竟似再也提不起勁道,小腿一陣發軟,噗通!跌倒在雪地裡。
他的臉色瞬間大變,變成了一片鐵青。一剎那,他似乎領悟出圈裡圈外的確是兩個不同世界,他想到趕快爬出這個圈子,只是卻已無能為力!
岳陽門的兩扇大門,恰於這時霍地敞開,大群的人擁身出來。
岳陽門一門精銳,顯然聚集於此。
首先擁身出來的是八名年在二旬左右的少年弟子,其次是四堂長老,緊接四老之後,幾乎與四老同時現身的,卻是當今職掌岳陽門第三代掌門人,也是武林中近二十年來,最負盛名被號為一代大俠的「無雙劍」李鐵心!
這麼多的人,同時現身,襯托在岳陽門三字金匾之下,顯現出此一名門大派的顯赫聲威,不同凡響的威儀!
八名少年弟子各著青衣,腰扎絲絛,佩帶著同樣形式的一口長劍,自一現身之始,遂即閃向正門兩側,左右各四,雁翅般地排列開來。
四堂長老,每人穿著一襲灰衣,高筒白襪,福字履,各人年歲雖然都在六旬以上,但是絲毫不顯老態,看上去無不精神抖擻,神采煥發。
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不過四旬左右,顯然是個神俊人物,長身闊膀,鼻直口方,紫色的緞質長衣,加上一領猩猩紅的披風,顯示出此人於威嚴之外,別有風流豪放一面!
緊貼在他身邊,另有一個年輕弟子,雙手捧持著一口青鯊魚皮劍鞘,白銅吞口的細窄長劍,正是他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龍寶劍。
李鐵心劍術高妙,已是盡人皆知,據說他目前正在練習「以氣御劍」的上乘劍法,至於已經達到何等境界卻是知者不多。
岳陽門一門精銳,在片刻之間,幾乎全部出動,當然是由於老馬的死。而眼前卻又發現本門中另一個人「追風叟」徐斌遇害。
「無雙劍」李鐵心顯然沒有注意到眼前雪地裡的那個圈子,隨同他出來的老少同門也沒有一個發覺到徐斌的倒地競與那個圓圈圈有關聯。兩名青衣弟子本著同袍之義,不待掌門人關照,雙雙向前奔進,搶救倒地的徐斌。對於在場各人來說,這真是一種奇怪的目睹。
兩名青衣少年弟子身子原是奇快無比,只是當他們方一踏入圓圈第一步的開始,驀地,他們的身子就像是忽然被冰鎮住了一般,一剎時面色慘變,汗如雨下。緊接著,這兩個人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下,全身萎縮著倒了下來。
各人目睹及此,俱都大吃了一驚!
每個人都呆住了!
六名弟子呼嘯一聲,各自抽出了兵刃,一擁而上。
李鐵心猝然吆喝道:「且慢。」
掌門人的話就是命令,六名青衣少年弟子頓時聞聲而止,所站的部位恰恰在圓圈之外,看起來真是險到了極點!
在場雖有這麼多人,卻是沒有一個人開口出聲,有之,卻是來自圈內倒地的老少三人。
「追風叟」徐斌入圈最早,自然是受創最重,只見他臉色黝黑,青筋暴現,盤軀雪地,蛇也似地伸縮著,顯然處在無比的痛苦之下!徐斌必然是發現了掌門人以及諸同門的來到,顯得十分激動,他急欲要把身受的痛苦遭遇,以及於垂死慘痛中澈悟出的道理提供給掌門人,只是顯然他已經失去了這個能力。只見他扭動著軀體,咽喉裡發出了痛苦的一種呻吟。可能因為聲音受阻不出,而變成了一種悶啞的吼叫。忽然他翻過身來,膝行了幾步,終因力不從心再次跌倒,大股的紫色濃血,由他眼耳口鼻怒溢而出。
又是一條人命的結束!
圈子裡另外兩人,顯然正在步徐斌後塵,也正向死亡步進!
站在轎子邊側的那個活殭屍樣的紅衣漢子,仍然是保持著原有的姿態,只有那雙鋒芒內斂的眼睛,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視在李鐵心身上。在場所有各人,包括四堂長老在內,目睹著現場這番淒慘狀態,都難以克制平靜。
四堂長老在岳陽門輩分皆尊,分掌「青」「香」「雲」「采」四堂職責,論輩分俱在掌門人之上,武功各有所長,年歲既長,齒德與涵養兼修,平日很少發怒,只是這時目睹及此,俱不禁憤恚著色,各現猙獰!
岳陽門門規至嚴,掌門人權力至大,可操生殺大權,即以眼前情形論,沒有掌門人的關照,誰也不敢擅自趨前,闖越雷池一步。
大家的眼睛俱都向李鐵心注視著,等待他一聲令下,即向來人出手。
提到「來人」兩個字,著實還是一件笑話,因為到目前為止,除了對方那個紅衣紅帽的跟班的以及兩名轎夫以外,那乘紅頂彩轎裡到底坐的是何許人,居然還不曾有一個人看見。
掌門人李鐵心似乎也特別的注意著眼前的這乘轎子,包括四堂長老在內,憑著他們豐富閱歷,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看出對方的來歷。
「無雙劍」李鐵心那雙銳利的目光在現場轉視一圈之後,忽然後退了三步。
各人都跟著他退後三步。
就在這一剎間,地上的兩名青衣弟子,相繼地發出了一聲慘嗥,各自七孔流血而亡!
看著面前死者三人,連同方纔的那個老馬,雖然死態各異,可是卻有一點是相同的,四個人死時臉色發黑,俱都是七孔流血而亡!
這個現象,立刻為各人所洞悉。
「毐!」
長老之一,首先忍不住脫口說出!
說話的人,是職掌「青」堂的長老「火刺猥」彭萬麟,此老六十七八歲的年紀,長眉細目,面若重棗,各處膚色,也都呈現出一片赭紅,他這「火刺猥」的外號也正是這麼來的。「火刺猥」,彭萬麟所職掌的這個「青」堂,正是負責教授門下弟子武功最直接的場所,也可以說與門下弟子接近最密切的地方。是以,彭萬麟目睹著這兩名弟子的慘死,也就更覺得有切膚之痛!
這一聲「毒」,使得各人心中都不禁怦然一動,雖然大家都是已經想到了這一層,但是現在由於彭萬麟長老的親口證實,便顯得更為震驚有力!
李鐵心其實是最早洞悉真情的一人,他所以喝令六名弟子懸崖勒馬,以及退後三步的措施也正在此。身為掌門人,武林中眾所推崇的李鐵心,畢竟有其不同一般的舉止,他的氣量涵養,更顯得高人一等。即以眼前而論,在目睹著本門四個老少同門,先後遇害之後,尚能保持著這分鎮定,實在是難能可貴得很!
李鐵心面染青霜,目注向彭萬麟微微頷首道:「彭堂主所見甚是,只是眼前之毒,顯然大異尋常。」
彭萬麟向著場內一人一轎看下一眼,憤恚地道:「只請掌門人吩咐一聲,老朽即刻趨前領教,倒要看看來人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
他方自說完,其他三老也都隨聲附和,俱都有意出手與對方一拼生死!
李鐵心緩緩向彭長老道:「彭堂主深通毒道,當不致為來人所乘,只是以本座所見,徐長老與二弟子之死並非純係中毒,顯然對方更有厲害殺著,不可不防。」
四長老對於這位掌門人素所敬仰,悉知他年歲雖較各人為輕,只是一身內外功力,早已登峰造極,平素為人,更是言不輕發,發必有的。即以眼前情形論,李鐵心似已看出了蹊蹺,當然不會是平空虛指,定然有其原因。是以,各人聽了掌門人的話,一時緘默,俱都不再吭聲!
眾人的目神,俱都向著場內的一人一轎集中。
他們雖有對答,但出聲極微,絕不致為對方所聞。
「無雙劍」李鐵心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形,他身為掌門人,必須要盡速對眼前多作一番交待。
心裡有了主見,隨即上前一步,目注正中小轎,冷冷一笑道:「貴客臨門,理當入內一敘,何以垂簾不出以玄虛弄人,未免貽笑,人命關天,尊駕何以自處,尚請出轎有所交待才是。」
話聲出口,眾人目注小轎,期待著對方回答。
就見轎前的那個紅衣怪人忽然改變了一下站立的姿態,雙手向空,伸了老大老大的一個懶腰,眾人甚至於可聽見他身上的骨節聲響。
忽然,他像是凝神細聽著什麼,一隻右耳頻頻向上聳動著,遂見他那雙異光頻現的眸子轉向面前的「無雙劍」李鐵心。臉上帶出一種輕視,這個人用著純重的南方口音道:「主人指示,岳陽門不論尊卑老少,誰要能走進眼前這圈子,揭開轎簾,才配與我家主人答話,否則活該身死,明白了沒有?」
他說話時,咽喉部位那顆甚大的喉結上下跳動,襯以此人那張青皮少肉的瘦臉,看上去更加恐怖厭人!這番話聽在岳陽門老少諸人耳朵裡,俱不禁大吃了一驚,吃驚的是對方的這種論調,簡直幾近瘋癲,說話的人若非是神經失常,怎能當著聞名天下的李鐵心,出此狂言?未免幾近狂妄。
岳陽門這方面在聞知對方紅衣人話聲過後,顯然起了一陣騷動,各人臉上俱都現出了一片憤慨。
「無雙劍」李鐵心成名多年,自掌本門後,還不曾遇見過一個敵手,對方這種當面的凌辱,誠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然而這一口氣,他居然吞到了肚子裡。
當下他冷冷一笑,目注向這個紅衣怪人道:「這是你家主人要你傳的話嗎?」
紅衣怪人冷哂道:「不錯。」
李鐵心鼻子哼了一聲,道:「李某自掌岳陽門後,嚴於律己,寬恕待人,尊駕主僕這番氣勢,來得好無來由,請示其詳!」
紅衣人冷面上綻開了兩條深刻的紋路,徐徐道:「我家主人已說過了,要得答話,先要請足下揭開轎簾,否則恕不多說。」
李鐵心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怒容,寒聲道:「貴上既然執意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敝門只得開罪了!黃蔡二弟子聽令!」
六弟子中的為首二人應聲而出,躬身抱拳聽令。
二弟子一名黃雲飛,一名蔡南勳,功力出眾,即將出師,為岳陽門第二代弟子中最具聲望者。黃雲飛豹頭環眼,蔡南勳眉清目秀,看上去一文一火,一粗一細,確是很妙的一對搭配。
李鐵心指令這兩個人心中自有主見,黃雲飛外功見長,蔡南勳卻精於內功,如聯手對敵,可收剛柔互濟之功,且二人先後從師,熟習「閉穴」「閉氣」之功,對於侵體的毒氣,似可先作預防。
李鐵心還怕他們兩個過於大意,特別指明道:「你二人可以師授的閉氣之法人內一試,只須揭開轎簾,即匆匆轉回。」
二弟子同聲應道:「遵命!」各自抬手,將一口冷氣襲人的青銅長劍抽到了手中。
眼看著場內倒地的三個同門,他二人也著實不敢大意!各人長吸了一口氣,運功閉息之後,才相繼舉步向那個圓圈之內步入。
李鐵心與同門老少各人凝神屏息地注視著二人背影,卻見二弟子踏人的第一步,似乎平安無事,俱不禁心情為之一鬆。
第二步依然無事。
第三步,左側的蔡南勳首先站住,緊接著右側的黃雲飛也停步不進。
一剎時二人臉色大變!
那只是極快的一剎,在一陣劇烈的戰抖之後,雙雙向地面癱瘓跌倒。
李鐵心猝然一驚,正待騰身進前,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彭長老己先他而前縱身圈內。
彭長老職掌岳附門青堂已二十年之久,平素教學相長,內外功力已臻爐火純青,自是不同凡響。眼看著他身軀向下一落,一對枯掌已相繼按在了黃、蔡二弟子的背上,吐氣開聲:「嘿!」隨著他遞出的掌勢,黃、蔡二弟子霍地騰身而起,足足蹌出丈許以外,跌倒雪地,李鐵心長軀微閃,一陣風似地已來到了二弟子身側,雙手探處,分別抓住了他們的手上脈門。只覺入手奇寒,形同冰枝!心知不好,正思以本身純陽內力貫注入對方軀體之內,卻已慢了一步。眼看著他二人身子又是一陣劇烈的戰抖,雙雙垂首而死,一片濃血,分別由二人口鼻間溢出,點滴在白雪地上,真有觸目驚心之感!
目睹愛徒慘死,不禁肝腸寸斷,一陣心酸,熱淚奪眶而出,雙手一鬆,二弟子屍橫就地!
眼前那個兩丈見圓的圈子裡,顯然又有了新的變化!
彭長老仗著精純的內功以及他深諳毒理的經驗,果然情勢略有不同。事實上在彭長老方一落身圈內之始,即已經感覺出凌人的氣勢,他落身定足,保持了一段時間,才舉步向前。前進三步,遂即停住,微頓之後,才又繼續向前跨了三步,再次停下來。
場外各人,俱不禁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彭長老似乎喘息得厲害。一個精於內功的人,除非遭遇到不可抗拒的外力,否則斷斷不可能有這種反應!這種現象看在掌門人與三堂長老的眼睛裡,甚為費解,因為彭長老的功力,他們深所悉知,以他精湛的內功和所練的護體罡氣,何會有如此現象?實在是他們所難以想像得透的。
彭長老喘得更厲害了!
他所站立的地方,距離那乘轎子,已不足八尺,只需身軀略縱即可摸著轎簾,偏偏越到後來,越有舉步維艱之勢,到了這個地方,似乎再要向前跨進一步也是萬難。彭長老咬牙切齒,作出萬般困難的樣子,他一連舉了三次右腿,三次都又徐徐地放了下來。
李鐵心不禁歎了一口氣,三長老也都黯然神喪!他們也都看出彭長老已頻於失敗!失敗就是死亡!
彭長老身子仍然挺立不倒,只是己現出疲勞累極的形象,不時地左右搖晃著。
他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種淒慘,道:「職座有辱掌門人昔日厚愛,只怕……只怕……」
李鐵心急道:「彭長老不可開口!」
彭萬麟面現死灰,苦笑道:「來人功力蓋世……毒氣更烈,雖閉氣穴也……不足以防止……掌門人如施展本門『血罩』功力,或可……或可……」
李鐵心陡然心中一動,如非彭長老提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本門這道臨危救命的絕功,彭長老如非自知死亡將至,不可能再有機會向掌門人私相授意,他絕不會這麼露骨明顯的說出來。
果然這番話激怒了敵人!
彭長老話方出口,即見那台彩轎的轎簾微微向外揚動了一下,空中頓時現出了一隻紅色的掌影,電光石火般地閃了一閃,瞬即無蹤!彭長老即像是中了一記悶心雷那般的慘烈,身軀霍地倒翻下去,一口鮮血足足噴出了兩尺來高,在雪地裡打了個滾兒,登時一命嗚呼!
各人目睹及此,一時啞口無聲,無不慘然色變!
悲憤、恨惡、痛心、驚懼一股腦岔集在各人心裡,除了掌門人以外,在場各人自問功力都不如彭長老那麼精純,彭長老尚且如此,他們焉能無自知之明?內心雖是痛心恨惡到了極點,卻再無一人甘願以身相試,趨前送死!
空氣似乎一下子被膠住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湧起了一陣戰慄!
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向前跨進兩步,伸出手上的那根太湖斑竹,像是釣魚般地,即把彭長老的屍身由雪地裡挑了起來。偌大的一個屍身,挑在他手指粗細的一截竹竿上,竹竿竟然經受得起,不能不謂之奇跡。隨著那紅衣怪人竹竿震處,彭長老屍身足足飛出三丈開外,直向岳陽門階前落來。李鐵心身形微閃,捷若電馳般已迎住了落下的屍身,雙手微探,已把彭長老的屍體接住。
當此大變,他身為掌門人,內心之沉痛可想而知!李鐵心臉色雪白,一言不發地把彭長老屍身平托而起,轉向另一位「香」堂堂主「混元掌」謝山。謝山噙著滿眼的淚,伸手接住。另外兩堂長老,也都神色黯然地趨前聽候指示,他們是「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四位長老平日「年相若,道相似」,情同手足。雁行折翼,自是無比沉苗
李鐵心看著三老道:「對方欺人過甚,本座職責所在,不容怠忽,勢必要討還一個公道,就是一死,也要看清來人廬山真面目,如能取勝自是不說,萬一不幸身死,三位長老切記不可步我後塵,速速轉回,請出白培恩師以圖謀救本門之大劫,切己
顯然他內心之沉痛,已達極點,卻能臨危不亂,作冷靜之交待,誠是不易!三長老聆聽之下,俱都面現悲慼!
「混元掌」謝山道:「掌門人萬金之軀,此舉過於冒險,尚請以本門繼往開來為重……且容職等三人聯手對付來人為宜。」
孔、段二老也都點頭稱是。
李鐵心冷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三位長老自信功力較彭長老如何?不必多說,請遵令行事!」
他語氣沉著,面冷如霜!急難關頭語氣更是堅定不移,毫無妥協可能。三長老聆聽之下,嗒然垂首!
李鐵心轉身由那個年輕弟子手上拿過了他那口「玉龍」劍,微微一頓,遂即向地上那個圓圈內踏近。須知李鐵心九歲從師,幼習童子功,因根骨俱佳,又知努力上進,乃得前掌門人「一鷗子」冼冰看重,認為當世奇才,將一身內外功力傾囊相授,岳陽門最稱神妙的「血罩」功,也只有他一人得能習透。自是視非等閒人物。
在各人目睹之下,李鐵心偉岸的軀體在圓圈邊沿站定,圓圈內那個紅衣紅帽的怪人,顯然並不因為對方掌門人的逼近而有所驚異,冷峻的面頰上不著絲毫表情。李鐵心緊緊偎著圓圈的邊沿站定,雖不曾踏入一步,但是卻已施展玄功,將所練護身游潛,試行向著圓圈內伸入,他所得到的結果,使他不甚樂觀!然而,眼前的情形,有如箭在弦上,有非發不可的趨勢!李鐵心決心與對方一拼,也就不得不把一己的安危暫時置於度外。玉龍劍翩若游龍般地抽在手中了,森森的劍氣上映著李鐵心的臉。
他抱劍在手,冷冷地道:「岳陽門老少五條人命,要請尊駕一一償還,李某開罪了!」
話聲方住,他長吸了一口氣,陡然問,他臉上起了一片紅潮,那是鮮紅的一片,最先發自他寬厚的額頭,遂即迅速地向著額面之下擴展開來。頓時,他整個的軀體,就像吹了氣般地鼓脹起來。
這只是極短的一剎!
在眾人目睹不勝驚異地一瞬,這種現象遂即消失,岳陽門的幾個少年弟子,不勝駭異的彼此互看著,現場的三堂長老卻是心裡有數。他們都知道,掌門人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已經施展出本門最奇妙的「血罩」功夫了。
據說這種「血罩」功夫,得力於最原始的「童子功」,再輔以本身所聚練的「混元氣功」,這其中除了先天的質稟與後天的勤習之外,更重要的是得自名師的慧心指點,三者缺一不可!功成有金剛不毀其軀的效能。李鐵心是當時岳陽門第二代弟子中,得擅此功的唯一一人,就他記憶所及,似乎自己學成這門功力以後,從來還不曾運用過,有之,這就算是第一次了。
「血罩」功使得李鐵心增加了信心,那是一種非內功達到相當程度之後不足以控制的頑強功力,無比的沖激閃爍力量,在李鐵心內力壓制之下,逐漸在他身體內趨以穩定,最後在他「百會」、「湧泉」兩處穴道上盤踞下來。由是,他瞳子裡精光四射,兩道劍眉一根根挺刺直起,當真有震撼天地之感。
圈內的紅衣怪人漸漸收起了臉上的倨傲表情,他瘦削的軀體緩緩地向正中移了一步,改側面而站立在那乘彩轎的正前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5:50
第03節
怪人怪行徑。
那個人,重複以前的動作,像一隻彎腰蝦米似的,把身子向前俯了下來。
天色漸晚,由於岳陽門地處荒野,倒不曾驚動什麼閒人,在場眾人目睹著掌門人的親自出手,俱都沉寂了下來,人人心情緊張,對於眼前敵我的一番爭執,實在難以預料。
李鐵心正面對著轎子,在圈外站了一會,並不急著向圈內切人,他身子微轉,繞到了另一個方向,再次站定。轎前的那個活死人也跟著這個動作,把身子轉了過來,李鐵心徐徐邁步,第三次換到了轎子的後側方向。紅衣人想是知道李鐵心的意圖,卻也跟著把身子轉到了後面。
就在這一剎那,李鐵心已切身入圈。
他是側著身子進來的,方一步進,已切入三尺以外,然後身軀猝轉,滑到了另一個角度,再次側身,又切入三尺,身法極為快捷,只是並不輕鬆,圈外的三位長老俱已看出了一些道理,發覺到掌門人這種奇妙的進身之法,是絕對有道理的,他們並且猜測出掌門人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在追循著一種旋回的氣流,乘虛而入。
三位長老雖然身在圈外,卻似能體會出圈內的波譎雲詭,猜測到必有一種迫人氣勢,一種強力向外排斥著,是以掌門人才會以這種身法向內層切入,李鐵心的進身方法,較喪生圈內的彭長老確實高明了許多,眼看著他轉動的軀體似乎較前更急,更快,進退轉側之間翩若驚鴻!
圈子裡的那個紅衣人,顯系因為李鐵心的這種進身方法而大現緊張,只是他仍然保持著他的強者姿態,一顆頭跟隨著李鐵心的身子不時地轉動著,鷹樣的目光,交織著機警和凌厲,醞釀著隨時待機出手。
李鐵心轉動的身勢快若流星,旋踵之間,又為他切進了一層,現在距離著當中的那台轎於只約莫有五尺光景,而他的身子卻忽然慢了下來。他顯然遭到了一種壓力,一種極度向外推張的無形力道。
李鐵心陡地站住了身子!動如風,靜如山,儼然一派大家風範!
即使不明個中玄奧的人,現在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來,他們依稀看著一層朦朧的霧氣,團團地圍繞在小轎的四周,緩緩向外擴散著。
李鐵心顯然就在這團霧氣籠罩之中。
剎時之間,圈子裡像起了一陣風暴般的疾勁,風力的起點,赫然也正是當中的那乘小轎,圈外人雖然難以體會出風力凌厲到如何程度,只是卻有一絲蛛絲馬跡可供尋索,首先他們看見地上的白雪自彩轎為中心點,漸漸向外拱起,擴散著。其次他們發覺到掌門人李鐵心身上衣襟顯明地向後揚起,一頭長髮也箭似地甩向腦後,非但如此,更似有難以想像的一種奇寒氣流在圈內擴散著,這種現象只須由李鐵心的發眉上即可以看得出來,只是極短的一剎,李鐵心的眉、發上已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漸漸地,就連他的臉。手,也都似凝凍注了!
由於李鐵心本身功力的抗衡,那些甫自他顏面上凝結成的薄冰,瞬息間溶成了水珠,點點滴滴地向下淌灑著,不明究竟的人,也許會以為他是在淌汗,只是這些「汗珠」尚不及墜臨地面,卻已經變成了一顆顆細小的冰珠,散發在地上珍珠有聲!
這個時刻裡,李鐵心必然是十分痛苦的,只須看他不止一次地戰瑟著身軀即可想而知。看到這裡,場外的三堂長老以及六名少年弟子內心俱不禁浮現出一種失望與悲哀!然而,「強者」的姿態正在顯示出難以為大多數人所接受或是想像的現實!
就在場外各人深深為之痛惜沮喪的一剎,那個看來幾乎已將結冰的李鐵心,突然閃電般地向轎前切入!也就在同一個時刻裡,立在轎前的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依著同樣快捷的速度向著李鐵心面前撲到。
長劍如龍,竹竿更似點綴在龍身上的萬點青鱗!
在極為短暫的一剎間,只聽見一連串的叮叮脆響,雙方至少已接觸了十招以上的快攻。
緊接著在李鐵心匹練般的一汪劍氣之下,紅衣人身子迅速地向左面盪開來,一剎時,後者臉上已失去原有的矜持與驕傲,代之而起的,卻是無比的驚訝與欽佩!也許他從來也不曾想到過岳陽門裡,竟然會有像李鐵心這般身手的一位掌門人:無論如何,他確實已經嘗到了厲害!
像是梟鳥般地發出了一聲怪嘯,紅衣怪人身軀弓伸之間,蛇也似地再次向李鐵心身邊襲近,竹節杖幻成了一天碧影,幕天席地般向著李鐵心全身捲來。
李鐵心對於這位奇異的跟班兒,自一開始就深具戒心,現在事實證明對方比自己所想像的更要厲害得多,簡直是他有生以來遭遇過的最最強硬的一個勁敵:眼前情勢如此,李鐵心如欲揭開轎簾,面會轎中的主人,勢必先要擊退對方這個極具威力的跟班兒。奴才如此,主人可想而知!李鐵心已經沒有考慮思索的餘地,事實上他恨惡這個紅衣跟班更不下於轎內的主人。
這第二度的攻勢,較前番更為猛烈。
青影銀芒,彙集成一片猛濤駭浪!
劍光如海,浩泛的劍氣,恰似拍岸的潮水,紅衣人看來已被這片劍海籠罩住了,白光吞噬了綠影,綠影突擊著白光!
景象至為分明!
這種情景,就像是一隻抽打旋轉的陀螺,白光在外,綠影在中,只有這兩種鮮明的景象,其它一切都混淆不清!白雪在急劇的旋風裡,紛紛由地面上捲起來,更增加了無比的朦朧意
圈外各人,看到這裡,只覺得心胸緊扣,幾乎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忽然,白圈裡的綠影,異軍突起,蛇躍青波似地突破而出!
紅衣人猙獰的面相……狂嘯著向李鐵心遞出了一掌,李鐵心接著了這一掌,身軀卻大大地搖晃了一下,他右子的玉龍劍由斜下方反捲上來,極其清楚地在紅衣人右頰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傷勢不重,卻足以使紅衣人兢驚!
冷森森的劍氣裡,紅衣人一連後退了三步,在他還來不及施出厲害的殺著之前,李鐵心身軀猝轉,以無比強悍的勁勢已切至轎前,長劍探處,只聽得「唰啦!」一聲,已把深垂的轎簾挑了開來。
這一剎,無異是站立在圈外每個人所深深期盼的,各人的眸子就在轎簾揚開的一剎,只覺得眼前一亮!
想像中,這乘小轎裡坐著的殺人魔王,不知該是如何醜陋恐怖的一個人物,事實上卻是大謬不然!
那個人非但不醜,而且極美,美得驚人!
長髮披拂,蛾眉淡掃!
黑白分明的一雙剪水瞳子,更是集「靈性」與「秀美」於一體,薄薄而略呈弧度的紅唇,與左頰上的一顆小小朱斑,陪襯得那麼富有情趣!
總之,那是人見人愛的一張臉,但不知怎麼回事,在你第一眼注視之下,卻給人以無比「冰寒」。望之生畏的感覺!
她那般安詳,若無其事地坐在轎子裡,鬢角上斜插一朵紅梅,益增無比嬌艷,一襲湖青色的長披肩輕裹著她看似亭亭的嬌軀,不過二十上下的芳齡,還是個姑娘人家!
圈外的人呆住了!
圈裡的人也呆住了。
李鐵心作夢也沒有想到,這般凶神附體,殺人於無形之間的劊子手,竟然會是生具如此姿色的一個少女!即使是敵人,在目睹著如此曠世姿容、絕代風華的一剎那,也不由得你不怦然心動!「無雙劍」李鐵心怦然心驚之下,轎中女子已發出了一聲清叱,翠袖輕揮,一隻纖纖玉手夾附著凌人的破空之聲,捷如電光火石般地劈轎而出。李鐵心在目睹對方之初,萬萬不曾想到她會有此一手,等到那翠衣少女發出清叱聲,才猝然發覺到不妙,肩頭微晃,急向右閃,張惶之間、猶自不曾忘記出劍!玉龍劍一聲龍吟,抖出了一點寒星,直取少女印堂。
圈外各人看到這裡,俱都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事實上這一招,已決定了雙方勝敗生死的命運!
轎中女子身軀在整個動作過程裡,不過僅僅微微欠起,遂即坐下,白嫩的細手上,己多了一口長劍。
李鐵心的玉龍劍!
「劍」是拿在她左手上,她的另一隻手,顯然已完成了方才出擊的動作,一出即現,其快無比!
這一掌不但震開了李鐵心苦練多年的「血罩功」,也使得此一名聞四海的掌門人注定了必死的命運!在一個疾烈的翻仰姿態裡,李鐵心龐大的軀體,就像是一枚球似地被拋了出去,等到他由雪地裡挺身站起,才發覺到此身已在圓圈之外。
那扇先前為他長劍挑起的轎簾,即在那絕色少女發招之後,唰啦!一聲,重複落下來。
李鐵心只覺得身上一陣驟冷,由不住牙關「嗒嗒」戰抖不已,一張臉剎時間泛出鐵青顏色!
眾目暌暌之下,這個臉他可是丟不起!
李鐵心怒吼一聲,虎撲而前。
說也奇怪,剛才他並不十分費力地就踏進圈裡,而此刻看似用盡全力,卻反倒被格於圓圈之外!一連闖了兩次,都未能進入,身形一蹌,遂即坐倒在地。站在一旁的三堂長老俱不禁吃一驚,慌不迭地撲過來,「香」堂堂主「混元掌」謝山探手將李鐵心扶起,手觸下只覺得對方軀體其寒如冰。
他打了個寒顫道:「掌門人你?……」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與「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目睹及此,俱不禁怒由心起,各自怒吼一聲,待向圈內攻進,卻有一人身法遠較他二人更快。
人影一閃,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已來到面前。
「摩雲手」孔松一口劍方自撒出一半,已吃紅衣人手上的竹杖點在了前心部位,前者只覺得身上一麻,掌中劍「嗆嘟!」一聲,已脫手落地。「醉八仙」段南溪原待撲上的身子,乍見此情景,不禁嚇得怔了一下,頓時呆住!六名少年弟子聳動的身子,也都臨時止住了!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冷冷地好笑著,露出他白森森的一口牙齒,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在每個人臉上轉了一下,最後注定在李鐵心身上。
「掌門人請了!」他冷冷他說道:「叫你的人最好不要蠢動,否則,我是不在乎多殺幾個人的。」
「醉八仙」段南溪忍不住手握劍把,只是在李鐵心嚴厲制止的目光之下,只得又鬆了開來。李鐵心這時臉色更為難看,青中透黑,那是一種慘灰的顏色。
他努力地挺直了身子,道:「李某生平行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你們主僕到底是哪裡來的?為什麼要對岳……陽門下這個毒手?」
紅衣人冷冷地笑著,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齒。
「岳陽門?……」他哼了一聲道:「豈止是岳陽門……只怕普大之下……哼哼……」
說到這裡連哼了幾聲,就不再說下去。
李鐵心「聞絃歌而知雅意」,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喃喃道:「這麼說尊駕台從莫非是針對……整個武林來的?」
紅衣人斜著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盯著他,「吃吃」地乾笑了兩聲,不像是笑,倒像是往嘴裡面喝風抽氣,說不出的一股子冷嗖嗖感覺,讓人打心眼兒裡不自在,有些畏懼!
「雖然不是針對整個武林,倒也差不了多少!」
垂下頭他「吃吃」又笑了兩聲,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任何一件事的發生,當然都是有原因的……」
李鐵心喘息著冷笑一聲,道:「什麼原因?李某人自接掌岳陽門,兩年來,從來不曾結怨武林……」
他的話又為紅衣人「吃吃」的笑聲打斷。
各人既驚又忿的目光,齊向紅衣人臉上集中!
「掌門人,」紅衣人極其冷漠地道:「你的時間觀念有所偏差!」
李鐵心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紅衣人「吃吃」笑了兩聲:「我們不算新賬,只算老賬!」
「算老……賬?」
「不錯!」紅衣人一下子拉長了臉:「回去問問冼老頭吧,告訴他說,四十年前他的老朋友,打發人來看他來了?」
「冼老頭」不用說當然指的是「冼冰」,冼冰是岳陽門的前掌門人,如今年事已高,垂簾坐塔,已不復再問本門與武林中事!想不到四十年前的一件悠悠往事,竟然又把他捲入到漩渦之中!「宿仇」是所有仇恨中最可怕的一種,「四十年」該是何等漫長的一段歲月。如果積四十年的悠悠歲月而不能忘懷的仇恨,必將是刻骨銘心、魂牽夢繫,永生也忘懷不了的深仇大怨,即所謂的「宿仇」了。
李鐵心與在場各人聽到這裡,俱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一時作聲不得。
良久,李鐵心發出了一聲歎息,苦笑道:「我明白了,這麼說來人……也就是那轎中的女子,並不是這一件事的主人了?」
紅衣人翻著白眼,道:「你想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一點,我頂多只能告訴你,我家姑娘姓甘,人以『十九妹』稱呼,這『甘十九妹』四個字,也就是我們姑娘的名號,你記住就是!」
說時眸子在李鐵心臉上一轉,白卡卡的臉上,現出了一種悲戾表情:「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回去見著冼老頭,告訴他說,我家姑娘體念他是武林前輩,不欲向他親自出手,他如有自知之明,就該自己抹脖子一死,要不然,吃吃……」
才說到這裡,只聽得那乘小轎裡傳來了一聲女子嬌呼:「阮行,你過來一趟。」
紅衣人正自「吃吃」笑著,乍然一驚,頓時面現肅容,應了聲,「是!」
瘦軀轉側之間,快若旋風般已飄向轎前。
李鐵心與一干同門雖然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但是確知轎中女子對那個叫「阮行」的紅衣人有所交待,只見紅衣人不時躬身稱是,遂即探出雙手,自轎簾內接出一物:一口寶劍。
李鐵心方自看出那口劍像是自己的玉龍劍,紅衣人阮行身軀再轉,去而復還,紅影略閃,已來到了近前。
只見他冷笑一聲道:「我家姑娘壁還你尊駕的寶劍,請小心接著。」
言罷雙手把劍托向李鐵心面前,李鐵心冷冷一笑,伸手接過,待到接過手中,才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口他最心愛的隨身長劍,顯然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澤,由本來的燦爛銀光變成了通體烏金之色!使李鐵心更驚異的,乃是劍身平面上的三個清晰的指印,每一個都約有半分深淺,深深嵌入劍身。李鐵心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劍橫眼前,仔細地再看了一眼,一點都沒錯,非但指印實在,就連指印上的指紋也昭然若揭!
這一驚,有如兜心一捶,李鐵心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頓時作聲不得。
他雖然不明白這口玉龍劍為什麼忽然間會變了顏色,但是劍身上的指印,分明是轎中女子以極上內功指力留上去的。他分明記得剛才以此劍揭開轎簾的一剎間,即為轎中那絕色少女拿住了劍身。這時回想起來,那女子拿劍的手姿,正是三指在上一指在下。想到這裡,他忙自將劍身翻轉過來,果然不錯,在劍身的另一面,清晰地留下另一枚拇指的指印。
武林中以指力稱勝的名家,固然多不勝舉,大不了練到穿牆洞石,已是駭人聽聞,如以眼前轎內這個絕色少女論,竟然能在百煉精鋼的劍身上留下指印,這等指力,如非李鐵心親自目睹,簡直是不可思議!他身邊的三堂長老以及六名少年弟子看到這裡,也都禁不住赫然變色!
紅衣人阮行冷森森地道:「拿回去給冼老頭看,就說我家姑娘交待,孽是他造下來的,叫他自己看著辦吧!天以後,我會來聽回音的,到時候希望他不要叫我們費事。話說到這裡為止,掌門人你可以回去了。」
說罷,他後退一步,把青竹竿插在雪地裡,用力地拍了兩下手,守在一旁的兩名轎夫趕忙站起走過來。眾目睽睽下,轎夫抬起了轎子,紅衣人走在轎前,這乘彩轎就像來時一般,循著方才地舊路一徑地去了。
目送著這乘轎影完全消失,玉龍劍脫手墜地。
「摩雲手」孔松距離他身於最近,慌不迭忙把他攙起來,「混元掌」謝山與「醉八仙」段南溪驚嚇得偎過來,只發現李鐵心的一張臉,這時越加顯得發黑!
「摩雲手」孔松大吃一驚道:「掌門人,你覺得怎麼樣?」
李鐵心此刻已在忍耐著一種侵體的酷寒,只見他全身抖動得那麼厲害,牙關緊咬著,雙目怒凸,分明在忍耐著強烈的內在痛苦!他生平要強慣了,更不願在死前,示弱同門。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喃喃道:「暫時……無妨,我還忍得住!」
隨在他身邊的那個青衣少年,由地上拾起了那口玉龍劍還劍人鞘。不意,他手觸劍身時即感覺到像是觸了電般的一陣發麻,等到把這口劍插入斂鞘之後,已把持不住,膝下一虛,噗通!跪倒在雪地裡。各人驚視之下,只見李鐵心這名隨身劍僮,眉剔目張,一張臉已變成黝黑顏色,忽然,大吼一聲,臉朝下跌倒地上,頓時七孔溢血而死!
兩名青衣弟子驚呼一聲,正要上前攙扶。
李鐵心叱止道:「慢著!」
二弟子頓時止步。
李鐵心那雙佈滿血絲。凸出的眸子在每一具屍體上轉視一周後,臉上現出痛苦的一絲慘笑。
「你們暫時不要動……這些屍體上,都可能染有劇毒,我們回去……再說……」
在場各人聆聽之下,益加驚心不已!
李鐵心緩緩道:「我雖然還不知道……對方所施展的是什麼樣的……毒,但是……毒性劇烈,卻是我生平所僅見……且容我……且容我……」
喘息一陣之後,他才繼續道:「……且容……請示坐塔恩師之後……再聽發落!」
說罷,他指了一下地上的那口玉龍劍。
一名弟子趨前,正要拿起,想到了毒,中途忽然住手,卻回過頭來看向掌門人。
李鐵心苦笑道:「劍己入鞘,無妨……事了!」
那弟子仍是十分小心地輕輕托起。
各人在身經目睹本門如此大變故後,一個個心驚肉跳,無比的驚懼壓迫著,看上去都帶著三分木訥,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遲緩。
天黑,雪飛!
每個人咀嚼著死亡的陰影,更像斷了魂似的落拓……
燈下,「一鷗子」冼冰正自展視著手上的那口玉龍劍。
他左掌輕壓劍鞘,右手緊握劍柄,「虎口」與劍的白銅「吞口」緊挨著,就這樣緩緩地抽劍出鞘。
雖說是上了八十的人了,看上去卻並不十分顯老!銀髮被一條寬約四指的青色緞帶子輕輕紮著,緞帶正中嵌有一塊墨綠色的玉結。老人有著遺興豪飛的一雙長眉,含蓄著飽經世事與幾許滄桑的一對深邃眸子,白面,無須,看上去是屬於文靜一型的讀書人。一襲灰衣,輕裹著他修長的軀體,細白的手上,留著長長的指甲,每一枚晶瑩的指甲上,都套著一截講究的縷花竹絲指甲帽,整個的一個人,由頭至腳,看上去的確稱得上「不染纖塵」!
他,十分安詳地跌坐在一個寬大的蒲團上,身側左右,各立著一個古燈盞,燈芯飽潤著松子油,燃放出來的光彩一片碧光。
岳陽門的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就坐在他對面,其實不應該是「坐」,應該說是「倚」,甚至於「睡」,都比較恰當一些。在那張寬大的紅木太師椅上,加有厚厚的褥墊,李鐵心就像全身沒有骨頭似地半倚半躺在上面。他雙腿平蹺在一具矮几上,兩膝的一雙「犢鼻」穴上,各插著一根銀質的鋼針,針尾上炙著艾色,裊裊的幾縷輕煙向上散發著,空氣是那麼的沉寂!
三堂長老,六名弟子,連同老人身邊的一個黃衣少年,一共是十個人,坐的坐,站的站,卻是沒有一個出聲音的,每個人的臉,都似罩了一層霜般的寒冷。這些人聚結在一起,把老人的這問丹房擠得滿滿的,每個人的臉固然冰封了,心上卻更似壓了一塊鉛般的沉重!
劍光在青白的燈光下面輕輕顫抖著,老人一隻左手微微抬起來,不時地向外輕輕晃著,嘴裡連連吹著氣。由於內心的震驚,已使得他蒼白的面頰上,沁出了一片密密的汗珠。
「毒!」他喃喃他說道:「好厲害的毒氣!」
接著他把劍拿遠了,一雙銀眉頻頻眨動著,吃驚而戰慄的口氣道:「來人是用『含沙射影』的驚人內功,將劇毒貫注入劍身的。」
「含沙射影?」李鐵心癡癡地道:「弟子不曾聽說過這門功夫。」
「一鷗子」冼冰怠滯的目光看著他,淒苦地道:「你當然沒聽說過……就連為師也是風聞而已……這種功力一但練成,可以本身內力,在百步之內取人性命,傷人元氣精魄於無形之間!」
在場各人,聆聽至此,無不心驚膽戰,作聲不得!
冼冰繼續打量著劍身,苦笑著道:「至於劍身指印,顯示出此女更擅『五指燈』的驚人指功!」
李鐵心喃喃道:「五指……燈?」
冼冰點頭道:「就我所知,當今武林,還不曾有人擅施這種指力……噢……」
他似乎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一時面色驟變!
「不會是……她……不會……」冼冰喃喃地自語著,那雙眸子,猝然間失去了光采,盯向李鐵心:「那個姓阮的紅衣人,是怎麼關照你的?」
李鐵心這一刻臉色泛紅,只是那種紅看上去很不自然,像是紅中帶黑,而且,他的喘息,像是較諸先前更厲害了。老人微微一驚,提起手,為他把紮在左膝上的一根銀針拔了下來!李鐵心哼了一聲,臉上泛起了一層虛汗。
冼冰關心地道:「你覺得哪裡不對了?」
李鐵心是在以本門「血罩」功,抵抗著攻心的毒氣,那雙膝銀針似乎對他幫助不大,只是他仍然倔強地忍耐著。
輕輕哼了一聲,他咬著牙道:「還好……弟子還忍得住……那個紅衣人讓弟子轉告你老,說他們是來向你索討四十年前的一筆;日賬來的。」
冼冰突地呆住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只是兩眼發直,不說一句話,每個人的心情也就越加地感到沉重。
良久,冼冰才像是轉過念頭來,他點了一下頭道,「這應該就不會錯了……是她!『丹鳳』水紅芍!」
一剎時,他面色如土,舌橋不下,「丹鳳」水紅芍這個名字,像是一把鋒利的寶劍,深深地刺進了他的胸瞠!
往事如潮,在他追憶四十年前的那件痛心往事時,猶不禁使得這位岳陽門的前掌門人不寒而慄!
丹房裡靜俏悄的,在突臨大敵的此刻,每一個人都不啻死了半截,在魂飄魄離的夢境中生存著,那麼多雙眸子,居然再也看不出昔日所含蓄著的銳氣精芒,只是沉沉垂死,一番暮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6:13
「一鷗於」冼冰像是三魂悠悠地又回到了現實。
「謝師弟。」冼冰轉向身側的「混元掌」謝山,喃喃他說道:「你應該還記得這個人吧?『丹鳳』水紅芍……」
「混元掌」謝山打了一個冷戰,躬身道:「屬下不敢忘懷……」
「那麼你看……可是此女?」
「這個……」謝山不寒而慄地道:「屬下不敢斷定,經師兄這麼一提,倒是有幾分相似……只是,這個女人,如今還活……著嗎?」
冼冰慘然道:「愚兄既不曾死,又何怪她尚在人間?」
另一位長老,「采」堂的「醉八仙」段南溪,聆聽到此,忍不住趨前一步,插口道:「老宗師……你們說的莫非是數十年前,鳳凰山遇害的那個女魔頭……水紅芍?」
「一鷗子」冼冰目光一轉,看向他,苦笑道:「段師父……你也知道這個人嗎?」
段南溪道:「屬下怎能不知?……如果屬下記憶實在的話,尚還記得當年老宗師你老曾偕同當年六位故友,你們七個人,不是在『鳳凰山』火焚了這個魔頭,怎麼又會?……」
冼冰喟然長歎一聲道:「段師父你的記憶不差,這件事情難得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段南溪一怔道:「這麼說,『丹鳳』水紅芍火焚喪生這件事是真的了。」
冼冰頹然搖了一下頭:「那是假的!」
能夠聽得懂他們之間這番對話的,也只有在座的三堂長老,而此刻,三堂長老卻都怔注了!「混元掌」謝山與冼冰乃是同門一系,誼屬師兄弟,故此以兄弟見稱,「醉八仙」段南溪與「摩雲手」孔松卻是同宗不同門,故而以「宗師」見稱。其實「混元掌」謝山較這位退休的前掌門師兄要小上十五歲,一身武功半成於這位師兄的調教,嘴裡雖以師兄見稱,事實上卻敬其勝於師尊!聽了冼冰的話,謝山不禁也怔住了!
「師兄……」他喃喃地道:「這話到底該怎麼說?」
「一鷗子」冼冰苦笑道:「這件事莫怪你們不清楚,事實上悉知當年鳳凰山實情的,僅僅只有我們七個人而已………
「武林七修?」段南溪冒了這麼一句。
冼冰點點頭,沒精打采地道:「不錯!『武林七修』這是當年江湖上對我們七個人的稱呼……」
「師父!」無雙劍李鐵心喘息著道:「這件事……弟子從來不曾聽你老人家說過……請即賜告,以釋愚昧……才好!」
冼冰「啪」一聲合起了手上的玉龍劍,瘦削面頰上,帶出了無比的淒苦表情!
「我會告訴你們的……」
顯然是一件令他極為痛心、也是極難啟口的一件往事,只是被眼前情勢所迫,他不得不吐出實情。
冼冰又發出了冗長的一聲歎息,才喃喃地道:「人非聖賢,誰能無過,為師也不例外!這件事是為師生平所幹最大的一件錯事……就是現在追憶起來,仍然使我後悔沉痛不己……也可能是我的一念之仁,才會留下了今日的後患,我固咎由自取,卻害了你們……
說到這裡,由不住語氣哽咽,竟自落下淚來!
「無雙劍」李鐵心痛心地道:「你老人家何必這麼說,這件事只怪弟子無能……不足維護本門,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弟子對不起你老托咐之恩,更對不起我岳陽門歷代宗師……」
說者傷心,聽者動容。想到了臨身的大禍,每個人更不禁由衷地興起了悲哀,一時垂首落淚,傷心不已。丹房裡,傳出了一陣嗚咽之聲,宛若楚囚對位,哪裡看得出半點生氣!悲慘的氣氛繼續蔓延著,每個人都陷於恐懼的沉思裡,空氣陰沉得可怕。一種大難臨頭的不佳之兆籠罩著,想到切身處,人人都木訥三分。
「老宗師。」說話的是侍立冼冰身邊的一個黃衣少年,他並且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咳嗽。
這聲咳嗽,不啻黃鐘大呂般地在每個人耳鼓震撼了一下,所有的目光,幾乎在同一個時候,齊向著這個黃衣少年集中。說來奇怪,居然有一半以上的人,對這個少年感到生疏,甚至於連他的名字也叫不上來。也難怪,說起來他只是派來服侍冼冰起居靜坐、本門中的一個末代弟子而已!
尹劍平!
他來本門似乎為時不長,不足三月。掌門人李鐵心第一眼看上了他的文靜,他雖然不是本門嫡系,但卻是來自第一高門「雙鶴堂」的門下。雙鶴堂堂主修書推薦,李鐵心也就破格把他留下來,要他在「白塔」先敬師八月,再觀後用。
尹劍平在眾人目光逼視下,並不拘澀,他向著當前的冼冰深深一揖,道:「老宗師,你老人家還沒有說出當年肇事之因……弟子愚昧,以為眼前時間寶貴,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共圖良策的好!」
真是一針見血的金玉良言。
話是再簡單不過,道理更是人人懂得,誰都會說,只是在此時此刻說出來,可就大不簡單!
「一鷗子」冼冰枯澀的臉上,綻開了一絲笑容,頻頻點頭道:「劍平,難得你這個孩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尚能臨危不亂,你說的不錯,老夫卻是眼前方寸已亂,那是因為老夫是此一事件的過來人,深深體會出此一劫難的不能倖免與可怕!」
他頓了一下,接下去道:「四十年前,武林中曾經出現了一個極其可怕的人物,這個人,就是剛才我所提到的那個女人『丹鳳』水紅芍!」
冷笑了一聲。他娓娓道來:「這個水紅芍的出身來歷,江湖上傳說不一,有人說她是來自青海『達裡木』,有人說她是來自西崑崙,總之,這些都無關宏旨,令人不解的是她的武功怪異驚人,大大有別於各門派,尤其驚人的是此女獨擅一種怪異的毒功!」
「七步斷腸紅!」說話的是「采」堂堂主段南溪。
「一鷗子」冼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不錯,七步斷腸紅,這不是一種毒酒,而是一種駭人的毒功,這種毒功如果混合我先前所說的那種『含沙射影』的內功共同施展,其效力則更為顯著,能使人身中此毒後,七步之內七孔流血而亡,故名『七步斷腸紅』,直到如今為止,武林中甚至於還不曾有人考究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毒?更逞論防止之法了。」
「無雙劍」李鐵心聽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了一聲嗟歎,在場各人,凡是目睹著方才門外那一場怪異之戰的人,無不心內雪然。至此,那轎內神秘少女,與冼冰口中所說的這個「丹鳳」水紅芍,她們之間的關係已甚為明顯,那致人於死地的玄奧功力,無疑的已是昭然若揭。
「七步斷腸紅」!每個人心裡,都不禁重複地念了一遍,『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種陰森的恐怖!
「一鷗子」冼冰在先前的一度驚惶失措之後,現在又復變得慣常的冷靜!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但是,你們絕不會想到,這個水紅芍她最厲害的地方,並不在她奇異的武功和無人可以化解的『七步斷腸紅』,而是……」
冼冰不勝歎息地搖著頭。
掌門人以次,每個人都凝神傾聽,無疑的,那個叫「丹鳳」水紅芍的女人,已緊緊扣壓住了他們的呼吸。
冼冰臉上現出了一些不自在,他喃喃地道:「……那是她的美色!」
女人的美,在任何場合裡提出來,都應該是屬於輕鬆一面的,然而此刻,由於心情的迎異,在大家聆聽之下,居然沒有一點點輕鬆的感覺,反倒更為沉重!
「一鷗子」冼冰看了各人一眼,輕歎一聲道:「……那是一種出奇的美,美到使任何男人在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
下面的話,他卻是礙於出口,頓了一下,才喃喃地接道:「……因此,江湖武林中,許多人都沉迷於她的美色,陷泥足而不克自拔,毀家毀身,而甘心充作她為害江湖的奴役……此女貌美如仙,但心如毒蠍,一旦達到目的,即翻臉無情,對其面首任情殺戮,形成當時最可怖的粉紅色陷階,這才有後來的武林七修挺身而出,為江湖主持公道。」
掌門人和三堂長老俱都知道這位前掌門人早年義結江湖,風度翩翩,美如子都,正是「武林七修」之一。似乎聽到了這裡,才有些眉目。
「一鷗子」冼冰表情至為沉痛,苦笑了一下,臉上現出至為尷尬的神態,頓了一下,才接道:「那時我年事尚輕,閱歷不深……竟然……為她所乘,如非事後覺悟得早,險些做了岳陽門的罪人!」
話說得很含蓄,但是大家心裡都有數,很明顯的,這位前掌門人當時也著了那個女魔頭的道兒,為她的美色所乘,本門中人俱都知道這位前掌門人是本門振衰起疲,建功至偉的一個人,本門之所以有後來的聲望,也多得力於他的堅定和威望。如果不是他親口說出來,任何人也難以相信他的早年,竟然還隱藏著如此不足為外人道及的一段隱秘。
故事的發展,顯然已迫近眉睫。
冼冰冷冷地接道:「……我當時確是鬼述了心竅……主要也是由於水紅芍看來對我的情有獨鍾,我當時總以為她並非是一個如外界所傳說那般行徑的女人,因此遲遲不肯對她下手,這件事頗不為其他六位兄弟所諒解,鬧到後來幾至於起了內證!」
他輕歎了一聲,搖搖頭,頗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傷,銀色的雙眉頻頻顫動著,細長的一雙眸子,蘊含著無比的沉痛,似乎到現在,他還弄不清昔年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那段情愛的真偽。
「直到有一大,我們兄弟裡的二人先後遇害,驗屍證明是喪生在水紅芍的『七步斷腸紅』下,才使我醍醐灌頂,決心為二位已死的拜兄復仇雪恨!因為只有我與她最接近,當時就決定由我出面設計約她中伏。」冼冰緩緩地接道:「那一天在鳳凰山,我們五人布下了大羅地網,在迂迴曲折的地道裡佈滿了引火之物,地道一端的出口,也都先行設法嚴密封鎖,遂即由我出面誘她入洞。」
說到這裡,冼冰忍不住長歎了一聲,道:「……水紅芍活該有此一難,她平日為人最稱精細,想不到這一次竟是大大的失察,而著了我們五人的道兒,直到發覺不妙時,已是進退維谷,大拜兄石子奇一聲令下,各人皆將事先藏置的火種引燃地道裡的乾柴,大火頃刻而起,火龍也似地蔓延開來。」
冼冰呆住了,不再出聲。
「香」堂堂主「混元掌」謝山忍不住道:「師兄……這麼一來,那個水紅芍焉能有活命之機?」
冼冰苦笑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說的不錯,她原是不應該再活著出來的……如果不是我在她臨危之際,打開了地道的出口,她必然是死定了!」
「師兄……是你?」謝山瞠目結舌,百思不解地道=你老……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冼冰緩緩垂下頭來,他輕抬袍袖,在眼角上揩了一下,各人才忽然警覺到這位前掌門人,被譽為本門「宗師」的老人,竟然不勝傷情地淌出了眼淚!
微微搖著頭,冼冰慘笑著道:「大火引燃時,我清楚聽見她痛苦的呼叫聲,並且不時地叫喚著我的名字,訴說對我的真情……我實在狠不下這個心,才為她打開了地道的出口……可憐她雖然逃得了活命,卻將一張閉月羞花的玉貌,燒得慘不忍睹,一頭秀髮也付之一炬而化為飛灰,就那樣,她像鬼也似的凌厲,叫囂著衝門而出,一去不返……自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她的蹤影了。」
空氣短時間呈現出一片靜寂,各人這才明白此一段事件的本末。
冼冰苦笑道:「我知道她恨我……雖然事隔四十年,只是每當我想起這件事時,內心總會興起無限的內疚,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奔出地道時的狼狽淒慘情景,忘不了當時她注視我的眼神,雖只是匆忙中的一瞥,也令我永世不能忘懷。這些年來,我也常為這事責怪我自己,直到如今為止,我還不知我是否錯了!」
「無雙劍」李鐵心喘息著道:「這是她為害人間自落的下場,師父己對她網開一面,她焉能……責怪你老的不當?……更沒有理由,在事隔漫長的四十年之後,兀自上門復仇……太不應該了……」
各人都抱持與掌門人同樣的看法,紛紛隨聲附和。冼冰卻獨持異議地搖著頭,他是這一事件的當事人,自有排斥眾議的理由。
「不!是我錯了!」冼冰沉痛地道:「你們不能怪她向我復仇,只能怪我當時狠不下心來,如果我聽令她的哀求呼喚不理睬的話,或是與四位拜兄一樣,引火之後即行離去,根本就聽不見她的呼叫也好,偏偏只怪我對她難忘故情……
「你們都不是女人!」他繼續道:「所以你們不會瞭解女人,尤其不會瞭解一個很美女人的內心思維。事實上,一個很美的女人,她所愛惜美容的程度,可能有甚於生命,所以,我在水紅芍遭受毀容之後才救她出困,本身就是一項極大的錯誤,還有……」
冼冰苦笑了一下,接著道:「如果當時水紅芍在地道被焚燒時,所說的都是實情的話,我的這種作為,在她看來,便是忘情薄義!一個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男人的欺騙無情!我何不幸,卻把這兩種女人視為十惡不赦的大罪,都集於一身。所以,水紅芍苟活人世一日,她必然不會放過我的,不幸的卻是連帶地害了你們,害了我岳陽門數百年來相承不斷的千秋大業!」
說到這裡,語音哽咽,不覺老淚縱橫,婆娑滴下。
李鐵心發出了一陣輕微的咳聲,他這時看上去很不好,一張臉想系因為過久閉穴的結果,已經變成了豬肝顏色!只見他上胸劇烈地起伏著。
「師父!」他頻頻喘息著道:「本門三百年基業,不能……就這麼毀了……你老人家務必要想一個法子拯救本門這步劫難……弟子……弟子……只怕……」
冼冰只顧追敘著那段痛心往事,倒不曾注意到眼前李鐵心的情形,這時乍然驚覺,不禁猝然一驚!
他身軀前探,一把抓住了李鐵心手上脈門,驚惶地道:「不要開口出聲!」
五指觸處,只覺得對方脈象宏大,跳動劇烈,身上奇寒似冰,分明已現危急,情急之下,正思以本身內力貫人,以補充他虧損的元氣,但其勢已是不及,只見李鐵心嘴張處,一口鮮血箭也似地噴了出來,身軀一歪,全身頓時萎縮下來!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一驚,紛紛趨前,「一鷗子」冼冰驚呼一聲,左掌探處,已按在了李鐵心頂門之上。在他真力灌注之下,李鐵心全身起了一陣疾烈的顫抖,霍地睜開了雙目,像是忽然振奮了一下!無奈傷毒過重,眼前已是回天乏術。
緊接著,數股紫黑的血液分別由他七孔內淌了出來,眼看著他怒凸的一雙眸子,幾乎是要奪眶而出,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液,卻是由瞳子裡向外滴出!看到這裡,即使是最能自持的人,也不禁為之毛髮聳然,打心眼兒裡滋生出一片寒意!
「一鷗子」冼冰悲慘地叫著:「徒……兒……你死不得……是為師害了你……」
他原想以本身真力補足李鐵心元氣所耗,卻不曾料到反而加速了對方死亡!目睹著自己最心愛的衣缽傳人,本門中最具前途的一位掌門人,在死亡瞬息間的痛苦掙扎,冼冰整個的心都碎了。
「徒兒……」他嘶啞地叫著:「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死」字剛出口,「無雙劍」李鐵心忽然大吼一聲,足蹬處,一具香爐「嘩啦啦」倒翻在地,他魁梧的軀體一下子變得了畢直,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呼!紛紛圍攏上去。李鐵心眉剔目瞪,面如墨金,已是一命嗚呼了!
值此同時,只聽見「一鷗子」冼冰發出了悲愴的一聲呼叫,整個身軀立時向後倒仰了下去。侍立他左右的那個黃衣少年尹劍平,慌忙縱身撲前,大驚道:「不好!老宗師昏過去了!」
面臨著此一刻驚地動天的大變,岳陽門老少兩代弟子,俱都嚇傻了!黃衣少年尹劍平,不顧一切地抱起了冼冰的身子,平放在丹室內的石案上,謝山,段南溪,孔松,七名弟子,全都擁了過來。
謝山老淚婆裟地重重頓足道:「這可怎麼好,怎麼好?」
段南溪力透雙掌,倏地向著老人兩肋氣海俞穴上一擠,後者就像猝然為雷電擊中了般的一陣子急顫,倏地睜開了一雙眸子,緊接著,他大咳了一聲,嗆出了一口濁痰,瘦削的面頰上,起了一陣紅潮。
「混元掌」謝山忍不住痛聲位道:「師兄……你這是怎麼了?
「一鷗子」冼冰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淚淚淌下來。
「摩雲手」孔松悲切地道:「老宗師請以本門為重……千萬珍重!」
年輕的一代弟子,在目睹本門連番大變之後,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了,驚魂甫定,悲從中來,都不禁悲泣起來!在一片哭聲裡,冼冰緩緩睜開了眼睛。想是內心過於悲痛,以至於引起了急發的症狀,看上去他那張臉,似乎變得扭曲了,自眼角以下,半邊臉斜斜地向下用力拉著。
他語無倫次地斷續道:「岳……陽門完了……我不行了
各人頭上就像是響了一聲焦雷。頓時作聲不得,倒是那個黃衣弟子尹劍平,尚還能勉強自持住,他上前一步,力扣著「一鷗子」冼冰的脈門,後者在內力灌輸之下,似乎精神微微一振!
尹劍平涕淚交流著,道,「老宗師.請你告訴我們,岳陽門今後將何以自處?」
冼冰扭曲的臉上,帶出了無比的淒慘,微微搖了一下頭,他緩緩地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岳陽門完了,你們各自逃命……去吧!」
「混元掌」謝山熱淚迸落著道:「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們跟他們拼了!」
「那是沒有用的。」冼冰慘笑著道:「來人如是我剛才所說的那個水……水紅芍的弟子,那就不得了,只怕今後整個武林都將要遭劫受害……」
黃衣弟子尹劍平注意地聆聽著,他雖傷心,但表面上卻不十分顯著,他也震驚,但不失理智!
「老宗師!」尹劍平沉聲說道:「照你所說,這個世界上莫非再也找不到一個人能夠是那個水紅芍的敵手了?」
「難……」冼冰有氣無力地搖著頭:「太難了……我不敢說沒有……但就我所知……還不曾有一個人……孩子……你死了這條心……你們……」
他的眼睛轉向三堂氏老以及七名弟子,扭曲的面頰上浮現出一絲死灰色!
「聽我的話……忘了這件事,」他喃喃地道:「逃……命去吧,晚了怕來不及了……」
各人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陰影!
「一鷗子」冼冰喘息著,作出一個想要欠身坐起的姿態,尹劍平忙把他身子扶起來,用自己半邊身子抵住他的背,只覺得宗師整個身上,俱都為汗水濕透,分明真氣已散。在一個終身修為武功的人來說,「真氣渙散」就是命喪黃泉的前奏,換句話說,這位老宗師眼前已注定了必死的命運!對尹劍平來說,這一個發現,真使他大吃一驚,內心儘管驚恐萬狀,外表卻越加的沉著,他想到冼冰的忽思坐起,必然有重要的話要關照,此刻如把冼冰傷情道出,必然徒增混亂。卻是與事無補!說不定更加速了冼冰的死亡,是以尹劍平不曾道出。
「一鷗子」冼冰一雙眸子,先注視著三堂長老,遂即又移向七名弟子。他喘息著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逗留了一刻,彷彿急欲要觀察出一些什麼似的,看著,看著,他不禁又淌出了眼淚!
「混元掌」謝山似乎由他的目光裡看出了不妙,他驚異地道:「師兄,你有什麼話要囑咐嗎?」
「一鷗子」冼冰顫聲說道:「不……不……是我的眼花了……我的眼花了……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
各人俱吃了一驚,感覺到一派陰森!
謝山汗毛聳然地道:「師兄,你看見什麼了?」
冼冰全身顫抖著,那雙迷離的眸子不停地在每個人臉上觀察著,形態越加的驚嚇,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見了鬼!
「不……不……我看錯了……」他不停他說道:「是我的眼花了,我的眼睛花了……」
忽然,他眼睛接觸到了身後的尹劍平。
這個人,居然使他緊張的神態忽然定了下來:
「噢!」他長長地吁了一口長氣,說道:「劍平,你過……過來……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尹劍平頓了一下,心知冼冰這麼做必有原因,當下應了一聲,把身子轉向老人正面。兩張臉至為接近,冼冰的那雙眸子,在一陣震驚之後,忽然展示無比的喜悅!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欣慰,和先前的那種驚恐截然不同。面對著他的這個少年尹劍平,有著沉毅的一張臉,發黑而濃,目深而邃,在舉座皆驚的現場,只有他還能夠保持著原有的一份鎮定。然而這些似乎並不是冼冰所要觀察的,他流離的目光,只是注視著他開朗挺出的印堂,繼而觀看他遺飛的雙眉……看到這裡,冼冰臉上的喜悅,益加顯著表露出來,他抖顫著伸出了一隻手,扳在了這個一向並不十分重視的弟子肩上,這時他喘得更厲害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6:39
第04節
尹劍平道:「老宗師,你有什麼話,要囑咐弟子嗎?」
「一鷗子」冼冰悲極欲泣地點頭道:「有……的……」
尹劍平道:「老宗師請說當面,弟子等洗耳恭聽!」
冼冰目光遲滯著掃向室內各人,卻是期期難以出口。
尹劍平頓時心內雪然,只是他雖然窺知了冼冰的內心涵意,卻因秉性忠厚,一時也難以代為出口。當然,明白冼冰這番內心涵意的並不止尹劍平一人,「混元掌」謝山頓時有所領悟。他立刻道:「師兄,你老是有什麼話要單獨關照尹劍平弟子可是?」
冼冰淒慘地看著他,緩緩點了一下頭。各人頓時明白了這位老宗師何以遲遲不曾出口的原因,彼此不禁對看了一眼。
「混元掌」謝山後退一步,深深一禮道:「既然這樣,我等先行退出,容師兄交待完畢之後,再行參見,可好?」
冼冰微微點了一下頭,他雙目微合,兩行眼淚,汩汩淌出!這番舉止,使得在場各人心中都暗吃一驚,只是老宗師既有命令,不敢不遵,相繼行了一禮,紛紛向大廳魚貫步出。
丹房外,有短短的一條廊道通向大廳。
各人俱都默默無言地退守在大廳之內。
冼冰容各人俱已退出之後,才又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眼睛只瞟了一下,尹劍平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先把冼冰身子抱向靠椅,才走過去把兩扇空花格門關好,然後再走到了他面前站定。
「一鷗子」冼冰輕歎一聲道:「你可知道我真力渙散,五氣盡虛……眼前即將撒手西歸了嗎?」
尹劍平點了一下頭,神色黯然!
冼冰道:「你……你剛才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尹劍平又點了一下頭,忍不住熱淚滂沱墜下!
冼冰苦笑道:「難得你……識大體……到這時,才將內心悲傷……發洩出來……誠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昔日只看出你根骨不凡……生性忠厚……倒還不知你竟是忍辱負重之人……更沒有看出你還是一個身懷絕學的少年奇人……孩子,是嗎?」
尹劍平微微一驚,屈膝跪倒。
冼冰慘笑道:「起來吧!我沒有絲毫責怪你的意思……你對本門的忠心不二.在你入門之始,我已觀察得很透徹……這一點掌門人也看得很清楚,否則,萬萬不會把你派在我身邊來當差的。」
「老宗師聖明!」尹劍平叩首道:「弟子的確帶藝投身,但絕不如老宗師所贊如此之高,弟子並無意隱瞞掌門人與老宗師,只是時機未到,故而未曾稟告自白,尚請老宗師開恩不罪!」
「一鷗子」冼冰輕歎一聲,道:「若非你剛才以本身『小天星』真力灌輸我身體之內,我此刻早已氣絕身亡,你年歲不大,竟然得擅『六合門」內功精髓,誠是不易,你既然身負如此絕學,卻甘心屈就做我身旁一名雜役弟子……這又是為……什麼?」
尹劍平沉聲道:「老宗師有所不知……弟子乃是遵奉先父臨終旨意,要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
「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冼冰驚訝地打量著他,道:「你可曾這……麼做了?」
尹劍平點頭道:「弟子確實這麼做了,先父在弟子九歲時故世,自此而唇,弟子即漂泊四方,先從鐘先生練童子功,習經書三年,後人『行易門』即現在的『雙鶴堂』,以三年時間學會了『金剛鐵腕』之功。」
「啊!」冼冰岔口道:「那金剛鐵腕功乃是行易門不傳之秘,焉能會傳授你一個外人?再說短短三年的時間,你竟能習會?」
尹劍平道:「萬功不離其宗,天下武學雖然分歧眾廣,其實根本之學,卻是不變的,雖然各有門戶,也只是手法的不同,弟子以至誠打動行易門的坎離上人,在弟子入門兩年又七個月之後,才以「金剛鐵腕』秘訣相授,弟子不曾讓他老人家失望……」
冼冰聽得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你是說……你只有五個月的時間就學……會……了『金剛鐵腕』……之功?」
「正是!」尹劍平道:「五個月已經太多了……」
冼冰眨了一下眼睛,期期道:「說……說下去。」
尹劍平道:「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弟子蒙受行易門如此大恩,便在三年之內,力行易門抄繕門史經卷以及七十二功譜,共七百三十六部,這些經史原是紊亂元章,經弟子整理繕寫以後,足可一襲相承,保留千秋萬世了!弟子又作了三年的教習,為行易門甄選了三十名弟子,親自調教其中十二人,乃為現在的雙鶴堂墊實了基礎。」
冼冰點頭道,「善哉……值過了。足足值過了!」
尹劍平膝行一步,打量著這位老宗帥道:「老宗師!你摒退門下……莫非只為一聽弟子這些過去的瑣碎歷史嗎?」
冼冰搖頭道:「當……然不是……不過.我臨時改變了主意……要聽下去……劍平,你說下去!」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遂道=弟子離開行易門時,那坎離上人米如煙焚香相送,他老人家知弟子志願以後,自動修書一封。扒薦弟子到了南普陀山的『冷琴閣』……」
「啊!」冼冰睜大了眼道:「冷……琴……閣……你是說你又改投到了「冷琴居上」門……下?」
尹劍平道:「正……是……」
冼冰喘息著,但極振奮,道:「說……下去!」
尹劍平道:「那冷琴居士對本門功力自惜更甚,他探知了弟子心意之後,於是存心與弟子刁難,意在使弟子知難而退,他留給了弟子一個難題……」
「說……說下去……說下去!」
「是!」尹劍平道:「冷琴居土要弟子效古人之愚公移山,指明要想習他『春秋正氣』,先要把南普陀山後角移向內海,何日功就,何日才得傳我『春秋正氣』之功。」
冼冰喘息著道:「讓我打一句岔……『春秋正氣』……這個名宗我聽過……只是卻始終不明它是一種什麼樣功夫……?」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老宗師,那只是一種高奧的智域功力,卻不是行動上的傳流武功……」
冼冰輕輕「哦」了一聲,即不多說。
尹劍平道:「弟子拜受冷琴居士指示之後,以一年六個月時間。獨力在普陀山後角,開出了一條橫通的岔道。」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歎息道:「那是一段極為艱苦的歲月,晝夜勤勞,一日夜常常只得一二個時辰睡眠,幸虧弟子自幼已習全『入日』功力,倒也能支持得住。」
冼冰喃喃道:「居士……要你開山填海,你何以只開了一條橫通的岔道?」
「老宗師有所不知,」尹劍平道:「普陀山四面環海,尤其後角地方,海濤洶湧澎湃,水勢急回,弟子查明了水勢之後,才想出這個取巧的辦法!」
「什麼……取巧的辦……法?」
「弟子開了那一條岔道,事實上已將該開除的普陀後角部分隔開。」
冼冰睜大了眼,似乎還不明白。
尹劍平道:「岔道一開,整個普陀後角,全在水勢澎湃的急急漩渦之中,後山地質全系泥質,是以不出三月,已自動為急流駭浪所吞噬,夷為平地,弟子也就完成了這件看是不能的大功了!」
「一鷗子」冼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話,只是他流露在目光外的那種神色,已說明了他內心的激賞與讚佩。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就這樣,弟子學到了冷琴前輩的『春秋正氣』功力。這門功力對弟子日後成就真有極大的幫助,真是終生享用不盡。」
「一鷗子」冼冰咳了幾聲,他原已瀕臨死境,卻想不到意外地得了振奮之力,憧憬著一種祈求,一種希望!這種力量支持著苟活到現在。然而畢竟他是要死的人了,灰白的臉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紅潮,那是「迴光反照」。
「原來如此!」冼冰點頭道:「這也罷了……隨後,你就來到了我岳……陽門?」
尹劍平道:「正是!岳陽門的『血罩』功,弟子嚮往已久,只是……」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面現恨痛地道:「……弟子豈敢上來就有奢求?原思薄盡微功,再向老宗師進言,卻不曾料到竟然會發生了這件事……誠然始料非及,真是太令人痛心了……所謂一日為師,終生敬事,弟子此身既是岳陽門中人,現當與本門人共存亡,老宗師如有差遣,弟子萬死不辭!」
「一鷗子」冼冰感傷復激動地道:「你說的可是……真話?卻不可欺……騙我。」
尹劍平道:「句句實言,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冼冰那雙流離欲出的瞳子,深深注視著他,甚久之後,他才歎息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如此,劍平,本門也太虧負你了,其實以你今日成就,原不必再多學我門中『血罩』一功……只是,你如不受我這門功力……老夫又何敢將重任托付於你……」
尹劍平驚惶道:「弟子只求能為本門略盡所能,卻不敢在徽時此刻,要求老宗師賞賜什麼,區區此心,大地共鑒,老宗師如有交待,即請明言,弟子敢不從命,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冼冰喘息得那麼厲害!
「我知道。」他說:「但是,我要求的也許太過分一點了……你雖然歷事多師.但是卻算不上是其中任何一門派的弟子,可是老夫我……卻要你在我面前,親日答應我,你是我岳陽門忠心不二的弟子……可以嗎?」
這個要求的確是太過分了。
岳陽門可以說已是完了,掌門人以及老宗師先後死亡之後,這個門派不啻己是瓦解,尹劍平如果口允為岳陽門下的弟子,自不得不為今後之復門工作而努力,成敗之命運,關係著岳陽門千秋大業.這該是何等艱巨的一種任務?一項承諾?尹劍平目注向垂死的冼冰,後者面頰上所蕩漾出的那種渴望已幾乎近於祈求……
「死不瞑目」無疑是眾多死亡之中最痛苦的一種,也是最悲哀的一種結局。
面對著這個至死的老人,忽然尹劍平心中湧現出無限的同情.其實他到目前為止,整個的少年時光,無不是在艱難困苦之中搏鬥著,他的血液裡無時無刻不在湍流著那種與生命抗衡的急流!
人,總是免不了戰鬥和敵對的。縱然沒有敵人。又何能逃避自己?尹劍平早已想通了這層道理。他毅然地點了點頭道:「弟子答應。老宗師,你若有什麼話。快囑咐吧!」
冼冰臉上交織著的那種感慨,又豈止興奮而已?
他頻頻點著頭,眼角上拉開了深深的兩條笑容,汨汨眼淚就循著那兩道紋路淌下來……
「這樣我雖身死,也就無憾了!」冼冰的聲音,幾乎已經沙啞。他喃喃地道:「劍平,你可知我單獨要你留下來的道理嗎?」
「弟子愚昧!」尹劍平道,「老宗師必然有要事囑咐弟子。」
冼冰說道:「我當然有……事要囑咐你……最主要的是因為……你是本門中唯一能夠活著的人……」
尹劍平登時大吃一驚,惶恐地道:「老宗師……這句話請恕弟子聽不明白。」
冼冰涕淚交流,沙啞著聲音,說道:「那是因為……外堂的三堂長老以及七名弟子……他們都恐怕難以在眼前的劫難裡逃……得活命……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卻是逢凶化吉……」
尹劍平呆了一下,內心的沉痛,猝然升起,只是直直地看向冼冰,一時卻無以置答。
冼冰微弱及復沙啞地道:「那是方才……我由你們面相上復以先天易數推算出來的……我生平閱人多矣……這一次也不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孩子……」
他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己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
「你的存在……對本門該是問等的重要……」冼冰沙啞著道,「我欣見你已具備生存的能力……只要逃過了眼前之難,才能再得徐圖匡復大計!」
尹劍平至為痛心,一想到本門中各人俱將喪命,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悲忿、沉痛!
「老宗師!」他傷心地道:「難道眼前這步劫難,就不能化解了?」
冼冰緩緩地搖著頭,聲嘶力竭地道:「記住我的話……目前再也沒有一件事,比活著更有價值……須知敵人武功高深不測……你必須要設法深入瞭解,知彼知己……才是制勝對方唯一的途……徑!」
尹劍平道:「弟子記住了。」
冼冰掙扎了一下,吃力地道:「除掉水紅芍這個……女人,才能造福武林……劍平,你過來。」
尹劍平應了一聲,趨前站定。
冼冰靜靜地看著他道:「解開我的……上衣……在內衣荷包裡,有一件東西你……拿出來。」
尹劍平應了聲:「是。」
他略為遲疑一下,遂即動手把冼冰上衣解開,在黃綢的小褂荷包裡,他摸到了硬硬冰冰的一塊東西。拿出來一看,卻是一塊雕磨得碧光閃爍的翠塊!那塊翠牌正中,嵌有一顆約有小指般大小的銀色珍珠,襯以翠塊上那般精雅的雕工,卻是一塊十分名貴的飾物!
「這是一塊能辟百毒的翠塊……乃是當年水紅芍親手送給我的……」冼冰喃喃道:「佩戴在身,能收辟毒之效。至毒如『七步斷腸紅』者,只要對方不施展『含沙射影』的功力推送,亦可無害,你留在身上,也許有用。」
尹劍平恭應了一聲,也不再客套,遂即收好。
冼冰喃喃說道:「當年的武林七修,如今只剩下三人……除我以外,一個是如今的……雙鶴堂主……米如煙!」
尹劍平陡然一驚,作色道:「……什麼……米恩師原來也是七修之一?」
冼冰頷首道:「不錯……他行七……我行六……還有一個是目前隱居淮上的……樊鐘秀……樊三哥……他是七修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人,一向潔身自好,自鳳凰山火焚水紅芍之後……他就不再復出武林……風聞他隱居在淮上清風嶺下……我們已多年沒有來往……」
他喘息得那麼厲害,像是隨時都要斷氣的樣子。
尹劍平關懷他說道:「老宗師,你老的意思我明白,我會盡快地去通知這兩位老人家……叫他們早作準備的。」
冼冰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張開嘴,只發現他嘴裡的舌頭似乎已變得僵硬了。尹劍平知道這位老人家已將大行,一陣傷心熱淚泉湧,他立刻轉過身來,走出丹房,來到了大廳。大廳裡,三堂長老以及七名弟子,皆默默無言地坐候著,尹劍平的猝然來到,每個人都吃了一驚,相繼站起。
「混元掌」謝山趨前一步,道:「老宗師怎麼樣了?」
尹劍平抱拳道:「情形不好,前輩等請速速入內一見吧!」
謝山愣了一下,重重歎息一聲,各人皆隨同他身後,直向冼冰下榻之丹房走去。冼冰誠然是行將撒手人寰,只是他仍然圓睜雙眼,強自掙扎著不肯就去。每個人目睹及此,都忍不住,淒然流下淚來。
「混元掌」謝山低聲位道:「老宗師……你安心去吧,還有什麼最後的交待沒有?」
冼冰吃力的道:「有……」
他的眼睛轉向職掌「采」堂的「醉八仙」段南溪,說道:「把你奉令密封保管的……保管的……」
「醉八仙」段南溪明白他的意思,忙道:「老宗師指的是『鐵匣秘芨』?」
冼冰點了一下頭,眼睛向尹劍平注視過去。
段南溪微微一驚道:「老宗師的意思,莫非要屬下將……本門『鐵匣秘芨』交給尹……」
顯然,他連「尹劍平」三字還弄不清楚。
「鐵匣秘芨」是鎖封在鐵匣內本門最主要的十六種秘功的秘本,包括「血罩」功在內,這些秘本無疑就是維持本門最主要的傳統武功,如無掌門人命令,即令負責保管的堂主,也不得擅自開看。是以,這位負責保管的「采」堂長老,乍聞要將「鐵匣秘芨」交付與一個人門才不過三個月的少年弟子,自是大吃一驚,豈止是段長老一人驚愕,所有在場各人,俱都驚異得面色大變,彼此對看一眼,懷疑地向著垂死彌留的冼冰望去,他們絕不相信這句話是真的。
答案是肯定的。
冼冰吃力地點了一下頭。
他惟恐這個答覆還不夠明顯,遂即追加一句道:「是……交給尹……劍平……你們不……能……抗命……這是命……命令!」
「令」字出口,他全身起了一陣極為劇烈的顫抖,忽然牙關緊咬,雙目翻白,遂即撒手西歸。目睹者無不心驚膽戰。每個人都似乎兜心著了一拳,半天作聲不得。
「混元掌」謝山伏身探了一下他的腕脈,頹然地點頭道:「老宗師死了!」
年輕的弟子行裡,傳出來一陣飲泣聲,他們的悲哀在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棄世的時候已達到了頂點,這時再加上這位前掌門人老宗師的猝逝,在這雙重力量摧擊之下,再也忍受不住了。
頃刻之間,丹房裡充斥著一片哭聲!
悲哀的氣氛延續了很久很久,才漸漸靜止下來。
老少兩代掌門人的屍體並排陳列在一起,「混元掌」謝山暫行權令,立刻吩咐為本門各死者辦理後事。
大敵當前,一切從速,一切從簡。
儘管這樣,也是忙了兩晝夜,悲切。驚懼雙重壓力之下,岳陽門老少兩代弟子,每個人看上去,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般的惟淬!似乎沒有人想到,第三天已悄悄地降臨了。
在極度傷心創擊之下,人常常會變得麻木不仁,腦子裡是一片空白。然而這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在這一段極致的痛苦感覺消失後,很多的現實問題就會不期然地紛至沓來,這個時候人人才會顧及到自己所謂切身的問題。
岳陽門在三位長老堂主的主持之下,臨時召開了一項特別緊急的會議。與會者除了三堂長老之外,也只包括尹劍平在內的八位弟子!顯然這幾個人,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的所有人了。
在供有岳陽門歷代宗師金漆塑像的大廳裡,三老八少十一個人圍坐一團。
人的面相雖然各異,但是透過五官所表現出來的表情卻是一樣的,大難臨頭之下,很少能有人處之泰然!尹劍平僥天之悻,總算還能夠保持著一份既有的鎮定。然而他的身份顯然已經由於掌門人李鐵心以及的掌門人冼老宗師先後喪生而大為降低,低到原有的身份,一名記名弟子而已!所謂記名弟子也就是暫時記名,身份還待決定的意思。當然很低。低得連一名本門第二代弟子還不如。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的處境當然至為尷尬,甚至於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三位長老甚至於七位同門,部門乎並個曾十分地去注意他。他也就顯得格外冷落。然而他心裡卻遠較任伺一個同門都要來得熱。他不敢相信老宗師個別交待他的那番話,起碼是不敢十分的相信,尤其是關於老宗師對三老七少十個同門生命所下的斷語。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就有一種置身於寒冰的感覺,下意識裡也就格外地對面臨的敵人感到警惕與良懼,對十個同門的未來,更是充滿了無比的關懷!
「采」堂堂主段南溪並沒有遵從冼老宗師的話把本門的「鐵匣秘芨」交給尹劍平,這件事尹劍平卻保持著冷靜,靜觀發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7:06
「鐵匣秘芨」顧名思義可知是裝置在鐵匣內的秘芨書冊,那是一個僅僅只有一尺見方的黑鐵匣子,卻在四角騎縫處。配有四個暗鎖。現在,這個匣子已被取出來,背在段南溪背後,而包括段南溪在內的三堂長老,看上去行色匆匆,每人都備有一份簡單的行囊,像是有急欲脫離之意。
「混元掌」謝山一身勁裝,外罩紫色狐裘大擎,他面色鐵青,內心充滿了悲忿與痛恨!
「各位!」他啞著嗓音道:「本門一日之內連遭大敵,敵人的可俱,我想大家都弄得很清楚,用不著我再多說,現在對方所給我們的三日期限,已經到了,至於下一步,敵人到底要施展什麼手段還不知道,不過絕不會善罷於休,這一點我可以斷言。」
微微一頓,他又冷笑道:「……關於這一點,本座以為,如其坐以待斃,不如奮鬥圖生,所以……」
他的眼睛在每一個弟子臉上掃過去:「本座已與謝、孔兩位堂主商量妥,決定將現有的人數,分成三路,在入夜之前分批撤退。」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接下去道:「本門的基業雖在洞庭,但是『雙鶴堂』與本門淵源深厚,米堂主更與老宗師有結拜之義,所以我們暫時可以投靠他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活著,今後就不愁沒有報仇的機會!」
這番話立刻取得各弟子的同意,彼此相對,發出一片欣慰附和之聲。
「混元掌」謝山道:「過去的兩天,我們忙著為兩位掌門人與己故的各同門料理後事,誰也不曾注意到敵人的動態,他們是不是來了,或者根本就沒來,我們也不知道。」
話聲一頓,他目光注視向未座上的尹劍平道:「劍平,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尹劍平站起來,道:「啟稟堂主,以弟子拙見,敵人顯然已經來了。」
「啊?」謝山面色一寒道:「此話怎講?」
各人在聆聽尹劍平話語之後,俱不禁大吃一驚!一時間相顧失色!
尹劍平道:「事實上,敵人根本就沒有離開!」
謝山道:「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表情凝重地道:「老宗主駕歸之日,弟子曾暗中觀察,發現四門之外異常寧靜,非但沒有行人,甚至連平素的樵子獵夫,也不曾看見一人。」
謝山冷冷笑道:「就因為這樣,你就可以斷定敵人不曾離開?」
尹劍平道:「弟子不敢如此武斷。」
謝山道:「那你怎麼說敵人沒有走?」
尹劍平道:「弟子當時出門,行過數百步,發現在通過驛道心經的林前,茅亭內有兩個白衣人在對弈,當時不敢驚動,速速退回。」
三老微微一愕!
一向甚少發話的「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點頭道。「雪天對弈,確實有異常情,但是也不能就因為這樣,就斷定是敵人派出的探子。」
尹劍平抱拳道:「啟稟堂主,弟子還有下文。」
孔松點頭道:「你說下去!」
尹劍平道:「當時弟子為恐打草驚蛇,不曾現出一絲痕跡,遂即退回,直到昨天,弟子再探,又見那兩個白衣人,仍在原處下棋,弟子乃匆匆退回,改向洞庭湖邊觀察,發覺到湖中『扁山』的旁邊,泊有一艘平頂畫舫,那畫舫形樣,亦與平常出沒洞庭之各種舟船,大不相同,最奇的是,舟上亦有兩個白衣人在盤足對弈!」
「混元掌」謝山眉頭一皺,冷冷地道:「這麼說,水旱兩道都被他們監視住了?」
尹劍平道:「弟子以為確是如此。」
謝山沉沉地歎息一聲,頗是氣餒地道:「怎麼辦?」
剎間,每人的臉上都罩起了一片陰影!
「摩雲手」孔松行事較為穩健,當下輕歎一聲道:「既然這樣,我們的行動就該好好重新安排一下了。」
「混元掌」謝山道:「沒有什麼好安排的,時限已到,莫非你還要等著敵人殺上門來不成?」
尹劍平正要說話,謝山擺了一下手道:「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明擺著,反正就只有這兩條路,一條是坐以待斃,一條是自謀生路,我以為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各弟子血氣方剛,俱不禁同聲附和!顯然只有尹劍平不曾吭聲,並非是他不以為然,事實是他想兩條路都是一樣,比較起來,他反倒以為「一動不如一靜」的好!目前他是人微言輕,所以話到唇邊,又復吞進肚子裡。
謝山看著孔松道:「孔師兄以為如何?」
「摩雲手」孔松一聲長歎道:「師弟你所說不無道理,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只是愚兄以為……此舉過於冒險……再說我等人數眾多,如果同時出去,未免太過於顯眼。……我看還是分批的好!」
「混元掌」謝山點頭道:「我原是這個意思。」
他又轉向「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道:「段師兄以為怎麼樣?」
段南溪點頭道:「我以為先派出三個人,試探一下,以測對方虛實,在半盞茶之內,第一撥人如果沒有消息,第二撥和第三撥再繼續出動。」
「混元掌」謝山點頭連連讚好,遂道:「我就算第一撥吧!」
他目注弟子行中道:「你們來兩個人。」
為首二弟子立刻站起走過來,二人一個姓方名剛,一個叫劉詠,在少年弟子中,素稱健者。
謝山道:「你二人速速喬裝一下,各擔柴薪一擔,內藏兵刃,隨我外出。」
方、劉二弟子答應一聲,領命退下。
謝山香向各人道:「事成之後,大家在雙鶴堂見面,萬一事敗,我當以本門『連枝箭』射向四門,你們如發現有我暗器,就該另圖打算了。」
言罷站起來轉身退出。
不久,三人相繼步出,一老二少,己打扮成一副莊稼漢子模樣,芒鞋,蓑衣,儼然山居樵子。謝山脅下還加挾著一把傘,他的一對兵刃「文昌筆」就藏在傘內,二弟子方剛、劉詠,各背柴薪一擔,柴中亦藏有兵刃。三人來自前院中,互道珍重,遂作別上道!
出得門來,但見天色昏暗,雪雖不大,卻是簌簌落個不停,展目四望,一片銀色世界!謝山比手勢,令二人先行止步,遂即運功調息,長吸一口氣,施展「踏雪元痕」輕功,向外步出十丈以外向四下打量了一下,遂即退回。
一來一往。雪地上只留下淺淺足印,如非注意觀看,根本著它不出,再等些時候,很快就會被落雪覆蓋而不現任何痕跡。
岳陽門座落地勢,一面背山,一面臨湖,兩側乃是荒蕪的田地。左面有一排衍生的修竹,導引著一條曲徑小道。這條小道頂尖,通向一條衙道,南來北往的客商,莫不以這條縱貫官道為進出主要幹線,四通八達的無數小路,即是作放射狀,俱從這條主要幹道分散開來。換句話說,只要能夠上了這條官道,也就算性命保住了一半。
岳陽門是這附近唯一的一所大建築物,東南西北四門,各通有一條道路,附近雖有幾戶住家,但距離都不算近,值此雪天,更是罕見人跡!
「混元掌」謝山,是選擇左面門出來的,他打量過附近情形之後,關照方、劉二弟子說:「我們三人以父子相稱,若有人盤問,只為山居以柴獵為生,這一次入市,採購些東西,以柴易米罷了。」二弟子隨口答應。
謝山又道:「萬一有變故,你二人亦切忌不可忙於出手,須聽我指示行事,必要時趕緊退回。」
言罷,揮手令進。三人前行數丈,遂即改變方向,循著面前的那列修竹直行下去。
雪雖不大,但風勢卻是十分凌厲,嗖嗖的風,貼著左面遼闊的洞庭湖方向刮過來,經過一片雪野,迎面撲向這叢茂竹,於是發出呼呼竹響聲,透過竹隙穿出的鳳,更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刺得人遍體生疼,搖下的散雪,更像是萬點銀星!
謝山在前,方、劉二弟子在後,彼此不發一言地向前面大步邁進。前行了約有數十丈,即見到聳立在竹叢之間的那個茅草小亭,果如尹劍平所說,亭子裡有兩個寬袍大袖的白衣人正在對弈,兩個白衣人衣著寬鬆,一色的雪白,卻在領袖大襟邊沿之處,滾有一圈黃色的邊,看上去甚是特別。
亭桌之上,除了設有棋枰以外,另外還豎有一個小小的銀質鶴形香爐。
看上去,兩個人的年歲都不算大,大概都在三十左右,最奇怪的是,兩個人的下已上都留有一絡黑黑的鬍子。
方、劉二弟子乍然看見亭內二人,都不禁怔了一下,頓時止步。
謝山低哼一聲,說道:「不要張望,繼續走路。」
二弟子從命,忙自收回驚惶形態,仍是由謝山在前,二人殿後,三個人遠遠走來。彼此相距約在五六丈左右,白衣人之一,忽然停住,站起來回長長地伸著懶腰。「混元掌」謝山裝著未曾看見,繼續前行,二弟子更是心內忐忑,越加警惕著,不敢用眼睛向亭內觀看。
站起的白衣人忽然笑道,「難得,難得,老丁,你我在這裡坐了半天,競不曾看見一個行人,這倒是頭一回,真是新鮮。」
說著舉手向著謝山招呼道:「來來來!老頭兒,你們三個人過來,有話要問問你。」
謝山先是一愕,作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然後左右看望一眼,才打著湘省土音道:「先生是招呼我們的嗎?」
白衣人瞇著眼睛笑道:「當然是叫你們,來來來!」
謝山赫赫一笑,嘴皮不動,卻以傳音知會二人道:「不要妄動,聽我命令行事!」
說時三人已走向茅亭。
就在這時那坐著的另一個白衣人,卻取出打火器,「拍」的一聲,打著了火。他打火的目的並不是抽煙,卻是點著了那具置在石桌上的鶴形香爐,顯然那具香爐尾端伸出的部分可供燃燒,一經點燃,立刻由鶴嘴冒出一股裊裊的白煙!
坐著的白衣人由身上取出一個扁扁的盒子,打開盒子,由裡面取出了一件什麼物件放入嘴裡,同時也遞與站著的那人一
「混元掌」謝山帶著劉、方二弟子已走近茅亭,見狀機警地忙自站住。無奈已似慢了一步,他鼻子裡忽然觸及到一股異香,方欲出聲向二弟子示警,二弟子中的方剛已發出了一聲慘叫,足下踉蹌著向外跌出,謝山到底見多識廣,在對方火點香爐的一剎,已體會到不妙,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那鶴嘴香爐內的毒氣擴散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烈:
乍見此情,已顧不得再行掩飾,急吼一聲:「退。」
雙方距離約在兩丈左右,這一聲「退」字方自叱出,謝山錯步出掌,一掌擊向方剛後背,說是「擊」不如改為「推」來得妥當!
方剛原已即將跌倒,被謝山這一掌足足飛出丈許以外,向來處跌出,「砰」的一聲坐倒雪地!在同一個時間裡,另一弟子劉詠亦覺出不妙。他顯然也已吸進了一些飄送過來的毒氣,只是為數極少,儘管這樣,對他來說也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不及等到謝山出聲招呼,先已向側面縱出。
「混元掌」謝山到底功力深湛,一覺出不妙遂即運功自行閉住了呼息,於掌推方剛的同時,點足向右方縱出。
三人分成三方面退出,快同電光石火!只是,他們仍然並不能夠脫離眼前這步厄運!
劉詠的身子方自縱出,還不曾著地的當兒,亭子裡的白衣人已發出一聲急叱:「打!」
大袖揮處,兩點寒星已隨手擲出。
劉詠在岳陽門雖是弟子的身份,一身武功卻是了得,這時他身子雖不曾落下,耳中卻已聽見了暗器破空之聲,霍地向後一個倒翻,他倉促撤退,一擔乾柴拋棄在地,卻獨獨仍有一根扁擔,隨著他轉身的身子平揮而出,只聽見「叭」的一聲,迎著了當面直飛而來的那枚暗器,卻不曾把那枚暗器磕飛,卻深深嵌入扁擔之內,原來是一粒白色的棋子。同時間.第二枚棋子,已經洞穿了他身上的蓑衣,深深陷入他腹腔之內。可憐劉詠幾乎連什麼人對他下的手,都不曾看清,遂即喪生在這粒圍棋子之下。
在同一個時間裡,「混元掌」謝山已落身在地,隨著他一個疾快的回身勢子,左掌已用力地向外劈出。這一掌是迎向正面的一粒棋子劈出去的,雖不曾把這枚奔向面門的棋子劈飛了,疾勁的掌力卻逼使得它改了方向,「嗖!」一股尖風,滑腮而過。
面前人影一閃,先前發話的那個白衣人已經站在了面前。
「老兒!」白衣人冷森森地笑道,「你是找死!」
一隻瘦削如同烏爪般的怪手,已向謝山臉上抓來。
「混元掌」謝山心中驚懼可想而知,他小心上道,想不到甫自出門,即著了敵人道兒,悲忿之下,怒吼一聲,迎著白衣人的手勢一掌擊出。
兩個人的身子乍一交接,即如同燕子般地忽然分開來。
雙方掌力力較之下,謝山已試出了來人功力深湛,不在自己之下,更不敢少緩須臾,右足屈處,旋風般地已滾出了丈許以外。白衣人似乎有震於謝山的掌力,微微一驚,遂即長笑了一聲。值此同時,亭子裡的另一白衣人,已如同白鶴般地騰身而起!兩個白衣人,像是事先早已商量好了似的,在一個奇快的夾擊勢子裡,雙雙襲向謝山。
謝山在岳陽門中,論功力不過只次於掌門人,卻與另二堂堂主相伯仲,所練「混元掌」力,更是遠在段、孔二堂主之上,只可惜上來無防,吸人了少許毒香,以至於現在後繼乏力!
兩個白衣人無論身材衣飾,看上去都極為相似,只是一個較胖,一個較瘦,一個是濃眉圓臉,另一個卻生有一雙兔子耳朵,只是就身手論,卻是一等的高手,在這種突然的夾擊式子裡,更是快若電光石火,兩口牛耳尖刀,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由袖中抖出,一前一後直向著謝山前心後背上猛扎過來。
「混元掌」謝山畢竟身手不弱。
像是一隻猝然展翅的鴻鳥,兩支判官筆同時遞出!
筆鋒迎著了刀尖,「叮」的一聲脆響,兩個白衣人一觸之下,有如脫兔般地向兩下裡分開。「混元掌」謝山身軀晃了一下,單膝跪地,他圓瞪雙眼,雙筆分別指向二人。
白衣人第二次的攻勢更是猛厲,卻是一高一矮,瘦的那個自空中來,胖的那個卻是來自下盤,兩團自影,挾持著凌人的疾風,在同一個勢子裡猝然攻來。
「混元掌」謝山顯然知道對方這一手的厲害,隨著他快速旋轉的身子,右足尖勾掃之下,揚起了大片的白雪,萬點雪珠,分向二人全身罩來。緊接著他左足力點之下,整個身子怒鷹似地撲了出去。身軀一經撲出,絕不稍緩須臾,一路兔起鵲落,直向來處折回。謝山身手不凡,有心脫逃,更是施出全身之力,倏起倏落,直似星丸跳擲,眼看著又遁出百十丈外,驀地面前紅影一閃,一條人影,拔身自翠竹婆娑間,起身,落地,出手,三個不同的順序,卻揉合成為一個式子,快到目不暇給!「混元掌」謝山驚慌中,方自認出來人正是那日轎前的那個跟班兒阮行,第二個念頭還不及興起,已吃後者手中的那根青竹杖點胸破衣刺中。
快,快到目不及視!
狠,狠到無還手之機!
一招得手,紅衣人阮行,絕不逗留,竹節杖一出即收,一收即離,拔杖,騰身,看來又是混然一式!來如電,去似風!
隨著一陣衣袂蕩風聲,來人阮行在一個高起高落的勢子裡,已落身在覆滿白雪的竹梢之尖。雪花簌簌裡,他落身在竹梢的身子,就像是粘在了上面一般的牢靠,一任竹梢擺動得那麼厲害,他身軀卻是穩如泰山。
雪地裡的謝山,就像是突然中風般地一一陣顫抖,他手捂前胸,步履蹣跚著蕩出了六七步,「噗通」坐倒,鮮紅的血,箭矢也似地由他的指縫裡穿出來。翻了個身兒,他又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認著遙遠的家門,發出了一支暗器「連枝箭」,卻因為勁道不足,中途跌下,墜落在雪地裡。
謝山再次的跌倒。這一次他卻是無論如何再也爬不起來了!
紅衣人自行消失。
白衣人又回到亭子裡對奔。
現場的狼藉,不久即為雪花所掩飾。
一切是那麼的寧靜,就好像這地方從來也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除了橫倒在雪地裡的那三具屍體。其實,再過不久,屍體也會同樣地為白雪所吞噬不見了。
岳陽門沉陷於一片死寂之中!「求生」的意念,在每個人內心裡燃燒著,然而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人人噤若寒蟬!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來回走了一轉,停下腳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一弟子應道:「已時將盡,午時未到。」
孔鬆手捋著下已上的那一絡山羊鬍子,微微點頭道:「謝堂主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如果走的是陸路,應該已出了岳陽。如系水路,也應過了洞庭,唉!好不為他們擔心!」
「采」堂堂主段南溪站起道:「我看他們八成兒是沒事了,這麼吧,我走第二撥,走水道。」
孔松擺手道:「不行,段師兄,你身護本門『鐵匣秘芨』,萬一有所失閃,那還了得?千萬草率不得!」
段南溪怔了一下,道:「那麼……又將如何?」
孔松說道:「還是我走第二撥,如果僥倖過湖,在彼岸能夠聯絡上謝堂主,再圖對你接應。」
段南溪道:「要是有了意外……呢。」
孔松冷森森地笑了一下,說道:「兄弟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全靠各人的命了!」
段南溪喟然一歎,低頭不語。各弟子面色黯暗,如喪考妣!
孔松忽然一笑道:「我們也不要先往壞處想,說不定謝堂主已脫了險境,四門之上,不見暗器示凶是好兆頭,只是……」
眉頭一皺,他喃喃接道:「……怕的是他中伏之後,不及轉回。」
每個人心頭一震,相顧失色。
孔松見狀毅然道:「就這麼著吧,第二撥由我帶路,馬上出發,段師兄你這第三撥,須等到夜裡再走,那時候我們苟得不死,必然暗中接應。」
段南溪點頭道:「但願如此,孔師弟,你去吧!」
孔松乃轉向包括尹劍平在內的六名弟子行列中,道:「你們來兩個人。」
各弟子木訥地對看了一眼,最前面的二人不容商量轉身步出。他二人是「青萍劍」汪人傑,「大力神」趙大保。汪人傑頎長英挺,趙天保矮壯有力,前者是劍中高弟,後者用的是一對「金瓜錘」。除了尹劍平以外,在場各弟子俱是本門十年以上的資深弟子,論武技功力,各以所長而得個別深造、多年苦研,成就不易!
「摩雲手」孔松看著二人,心裡情不自禁地興起了一種悲哀!只是,眼前卻不便現在表面。
他點頭道:「你二人可精水功?」
汪人傑大聲應道:「岳陽弟子,豈有不精水功的道理?堂主不必擔心,弟子與趙師弟水陸都能應付!」
此時此刻,尚能保持這番豪氣,誠是不易!
「摩雲手」孔松被這位弟子一提醒,才想到岳陽門武功教習中,原有水功一課,各弟子俱有從師十年以上的經歷,焉得不識水功?反倒是自己多此一問了,雖是小小一點矛盾,亦足見各人平素的養性功力。自忖度人,孔松反倒不如對方一個少年弟子來得鎮定,心中好不慚愧!
孔松苦笑了一下,含著讚許的目光看了那弟子汪人傑一眼,道:「很好,你能這麼自信,足見平素勤於練功,現在正是你等以武功報效師門的時候,你二人隨我去吧!」
二弟子各自抱拳應了一聲,遂即上前叩別段南溪,同門彼此握別。雖是短暫的一刻,卻洋溢著動人的親澤情義。冷眼旁觀的尹劍平看到這裡,不忍卒視地垂下了頭!他雖然不以孔松此舉為然,但是卻也實在想不出另一條更好的辦法,眼看著老少各同門一一赴死,內心真如刀割一般的痛苦!
「摩雲手」孔松遂即與段南溪話別,彼此又囑咐了一番,匆匆上道。
這一次三個人喬裝為打魚的漁夫。孔松執著釣竿,二弟子各攜魚網,魚簍,披蓑戴笠,由右側門步出,先轉向左側竹林!就在這時,「青萍劍」汪人傑忽然有了驚人的發現,隨著他駭異的目光,孔松與趙天保也相繼一怔!
他們看見了一雙腳!
一雙凸出於地面白雪外的腳,這雙腳由於蹺起略高,是以在全身各處皆為雪花所掩埋之後,僅僅只剩下了這一雙腳。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除了白色以外任何別的顏色看上去都極為顯眼,這雙人腳當然也不例外!
有腳就有人。
憑著三個人的常識判斷,馬上就得到了一個結論:死人!不可置疑的,那裡橫著一具人的屍體!
這一個驚人的發現,使得三個人猝然一驚,情不自禁地施展身法,向著停屍處撲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7:28
第05節
天昏地暗,風聲颼颼!
附近雪原上不見任何人跡,幾枚乾草球,被風吹得在雪地上滾動著,烏鴉低飛著由眼前掠過去,發出了「呱!呱!」足以震人心魄的叫聲!
「屍體」很快地被挖了出來。
當第一眼看清了死者冰鎖的面容時,三個人頓時有如晴天霹靂,全身木然被鎮在了當地!
死者「混元掌」謝山,咬牙瞠目,一副痛苦、死不瞑目的猙獰形樣!
「摩雲手」孔松青白的臉上,甚久之後,才現出了一些兒血色,探出手來,輕輕為謝山合上了眸子!遂即後退了一步,說道:「埋起來!」
兩個弟子愕了一下,遂即動手,重複以白雪將謝山全身掩埋起來。孔鬆肩頭微晃,閃身竹林,二弟子左右跟進。
「大力神」趙天保道:「看來,敵人就掩藏在這附近不遠,我們還是快把謝堂主屍體抬回去,重新研討對策的好!」
孔松搖頭道:「沒有什麼再好研究的了,照原定計劃不變,我們繼續前進。」
說完掉過頭來,向著湖邊方向行進,汪、趙二弟子忙自跟上去,三人沿著竹林反方向前進,走了十幾丈,孔松忽然站住。他的悲哀情緒,直到現在才現露出來,只見他身軀微微顫抖著。輕啟長袖,在眼下拭了一下。二弟子更是忍禁不住,發出了低沉的一片泣聲。
孔松回過頭來道:「你二人不可現出痕跡,如是敵人就在左近,我三人性命休矣!」
一句話有如醍醐灌頂,二弟子悲聲頓止。
孔松那雙銳利的眸子,徐徐掃過附近,遂道:「你二人連發連枝箭,向本門示警,快去快回。」
二人答應一聲,各自施展身法,撲前數十丈,發出了暗器連枝箭,射向門上,再折了回來。
孔松這一剎,亦掩不住內心的情虛!想到了生死有命,他終於硬下心來,向二弟子看了一眼,點頭說道:「走吧!」
心中有了主見,遂即不再猶豫。
一行三人順著竹道一直向湖邊走來。只發覺沿途如入無人之境,不要說是人了,就是狗也不見一隻。由於地形高於湖面。是以在沿途邊側,特意地打下了一列石樁,行人如須渡湖,必須拾極而下,在一處荒涼的渡口,搭舟載渡。
這地方居民甚少,如無特別事情,長年累月也不會外出,是以鮮見客商,經常停泊在渡口的只是一艘老破渡船,由一個跛足老者負責接運,現在,這艘破船,仍然繫在那裡,撐船的老人大概是冷得發荒,坐在艙簷下,抱著兩隻腿,埋首臂彎正在打盹兒。
岸上,原來設有一家茶館,兼賣些零碎吃食,三人來到時,發覺小店生意異常清淡,店外拴著兩頭小毛驢,一個老頭帶著一個姑娘家,縮在角落裡正在吃麵,孔松帶著汪、趙二人站在店外,向裡面望了一下,看不出絲毫異態!
店老闆兼夥計老江,一個瘦削的中年漢子,正在門口用鏟子鏟雪,看見二個人來,忙放下傢伙走過來。
孔松生怕被他認出來,拉低了帽沿,用湖南土腔道:「對不住,我要買一袋煙,有沒有呀?」
老江點頭道:「有有……我這就拿去。」
須臾轉回,手裡拿著一根竹管,竹管滿是煙葉。
孔松接過來,給了他兩個制錢,笑道:「生意好啊?」
老江咂著嘴,道:「別說了,到現在總共才四個客人,來來來,三位請裡面坐,我給你們沏三碗熱茶,驅驅寒。」
孔松笑一笑,道:「不用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老江像是很失望的樣子,看著三個人道:「三位這個時候還下湖?」
「可不是,」孔松搶答道:「我們來晚了,只能等退潮時候的那一陣梭子魚了。」
老江把兩個制錢塞在腰裡,想著要去撈他的鏟子。
孔松忙道:「你店裡只兩個客人,你不是說有四個客人嗎?」
老江隨口道:「那兩個剛走了。」
孔松一怔,左右看了一眼,不見有人,遂笑道:「喂!老闆,你說的那兩個人,可是幹我們這一行,打魚的?」
老江彎下腰來,一面鏟著雪,搖頭道:「不不不……人家是貴客,穿的是皮襖!嘿!是『玄狐』皮裡子哩!」
說著手指道:「拿,往那裡去了!」
那邊根本沒人,老江怔了一下,搖搖頭,奇怪地道:「咦?真快,才走沒多大會工夫呀!」
孔松心裡怔了一下,暗忖著:好險,要是早來一會兒可就碰上了,盤算著躲過了這一步劫,心裡好不高興,當下告了擾,同著汪,趙二弟子拾級而下,直趨渡口。
撐船的跛足老頭,看見生意來了,站起來迎客。
三人匆匆上船,孔松擺手道:「快走。」
跛足老人一面抽纜,一面問:「三位要過湖?」
孔松道:「隨便,往哪裡走都行,越遠走越好。」
木船搖搖晃晃地離了岸,老人升起了那面破帆,船就認著一個固定的方向,直向湖心行進。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心裡一塊石頭落下地,算計著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外面風大,孔松就跟老者取個商量,道:「喂,船老大,借你的艙躲躲寒,回頭上岸多給你幾個錢可以的吧!」
跛足老者道:「就是地方太狹了,再加上三個人怕裝不下。」
孔松呵呵笑道:「不要緊。」
門簾子一掀,就往艙裡鑽。
才鑽進去一半,頓時如同泥塑木雕般地愕住了!
敢情艙裡有人。
一張方桌上陳設著豐盛的酒菜,一紅二白,三個人正自舉杯互飲,白衣服的兩個固是看著臉生,可是那個穿著大紅的瘦削漢子,可是再熟也不過,尖白臉,刀子眉,分明就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阮行。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得「摩雲手」孔松驚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間有如置身冰窖的感覺。「青萍劍」汪人傑以及「大力神」趙天保,在孔松身後,顯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見狀大感驚訝,各自向內探頭觀看。
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孔松驚魂甫定,忽然覺出了不妙,急叱一聲,道:「退!」
二弟子也像是才由夢中醒轉過來,驚魂乍定,隨著孔松的這一聲喝叱,雙雙身形後仰,猛地倒竄而出。
太晚了!
幾乎與他二人的身法同時之間,紅衣人一隻白手向外翻得一翻,手中的一雙竹筷,二龍搶珠般地脫手飛出了。
「嗖!」兩股尖風破空直出!
雙方的勢子都太快了!
天空間,似乎有鮮紅的血光閃得一閃,根本看不清是怎麼回事。
二弟子倒竄的身勢更是有如「金鱔戲波」,在雙雙騰空的勢子裡,足足倒穿出兩丈開外,「哧——哧——」水面上炸開了兩條紋路,雙雙投身湖面。
緊跟著,兩條白影,分別由艙內騰身躍出,撲向船邊。
「摩雲手」孔松幾乎也在這個時候,擰身後退。紅衣人阮行在飛出飛箸的同時,並不曾忘記照顧他,只見他瘦軀弓伸之間,已自掠身撲出,隨著他掠起的身勢,左掌已劈出一掌。轉瞬之間,像是一團風般的,艙裡的人全都撲到了艙外!木船在猝失重心的情況下,激起了軒然大波,船身搖蕩得那麼厲害!
「摩雲手」孔松追循著紅衣人阮行劈出的掌風,身軀快速的一個飛轉,已旋身而出,身子重重地撞在了艙板上,發出了「彭」的一聲,雖不曾為對方劈空掌力所傷,卻也覺出紅衣人掌風疾勁,大是不可承當!
孔松在岳陽門身為內四堂堂主之一,身份甚高,自不能像兩個門人一般見面就逃。事實上,他目睹著二弟子雙雙投身入水,心中已放了一半!決計以全身功力,與對方周旋到底。
一念不逃,他已失去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猝然間,他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己吃紅衣人阮行身上所逼出的凌人力道罩定,身側白影連閃。兩個白衣人已分左右,雙雙牽制著他的身後左右。」摩雲手」孔松一口長劍藏在魚竿之內,見機不妙,陡地取出,拔劍在手。
迎面那個紅衣阮行,臉上現出深刻的兩道笑紋:「孔老頭,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橫豎都是一個死,何必不等在家裡的好?」
孔松由於前此與對方照過臉,受制於對方的那根青竹馬竿,深知他出手極快,是以雙目緊緊逼視著對方,絲毫也不敢大意!
聆聽之下,他冷笑道:「姓阮的,你休要猖狂,孔某三人,一時大意,誤上賊船,未見得就是著了你的道兒,你雖用心良苦,亦不能阻止我門下二人人水逃生,這一點卻是你始料非及吧!」
紅衣人阮行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是嗎?孔老頭,你當真是有服無珠了!」
說著,那雙冷峻的眸子,移向湖面。也就在這時,但聽得嘩啦!水響之聲,水花翻動裡,陸續地浮起了兩個人來。孔松方自認出是汪,趙二弟子,心中驚異著二人何以不曾遠去?哪裡知道,當他目光再看清楚時,才赫然發覺到二弟子飄起的身子,在一陣激烈的翻動之後,雙雙平臥變成僵硬,變成不折不扣的兩具屍身!這一驚,直把孔松嚇得遍體生涼!他倏地睜大了眼睛,再細認了一下,一點都不錯,正是汪人傑、趙天保!
二人死狀如一,每人前額上俱都插有一根竹筷,竹筷在擲出時,必然附有足以穿石入牆的內力,否則斷斷不能深入二人腦髓!
隨著湖水的起伏,沖蕩著一片血水,看上去端的是慘不忍睹!「摩雲手」孔松,足下一蹌,幾乎坐倒在地。
紅衣人阮行冷森森笑道:「孔老頭,你可以死心了吧!」
話聲出口,足下後退一步,一雙白衣弟子,由左右兩個不同方向同時向著孔松身前襲來,兩口牛耳尖刀,陡地由袖中抖出分向孔松兩肋刺來。孔松長劍一振,叮噹兩聲,拒開了白衣人手中的一對牛耳短刀,足下飛點著,已襲向正中紅衣人阮行。
人到了拚命的時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即以此刻而論,孔松這口劍上的威力即大異尋常,稱得上八面威風!
人到,劍到,在一片銀色光華裡,長劍分心刺到!
紅衣人阮行仍是十分的托大,對於岳陽門這一武林名門來說,除了掌門人李鐵心以外,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睛裡,眼前這個「摩雲手」孔松,自是不在話下。
冷笑一聲,他身形猝然向左方挪出了半尺,輕叱一聲:「大膽!」
仰身,翻面!那是一招極其漂亮的「臥看巧雲」姿態,配合著靈巧的翻勢,兩隻瘦手倏地向著當中一夾!
「噗!」一聲,已把對方冷森森的劍鋒,夾於雙掌之間。
稱得上觸目驚心!
內功精純到敢以「空手入白刃」,起碼須具有練氣的功力,蓋以氣機所行,以其剛韌互濟,兵刀不傷!那是一門絲毫取巧不得的內家功力!眼前紅衣人阮行雖然未必說得上是此道高手,但是看著他手、眼、身、步,已大有可觀,分明得窺堂奧!
是以,就在他的兩隻瘦手方一夾中對方劍身時,孔松整個身軀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劇烈顫抖!要是換在另一個功力較差的人,說不定已當場負傷丟劍出醜,而孔松畢竟是岳陽門的先進健者。這一招,看似無奇,事實上卻是雙方內力巧妙的互制!
孔松的劍抖顫得那般厲害!他面紅耳赤,眉剔目張,正以三十年純陽內功,將內力貫注劍身。這口劍一時光華大盛,冷焰婆娑!紅衣人阮行的一雙瘦手顯然也貫注了力道,漲得通紅,看上去似乎較原來粗大了一倍,卻是緊緊夾擊著當中的那口長劍!
那副樣子看上去很怪!紅衣人顯然已大不輕鬆!也許是他上來小看了孔松,以至於自陷危艱!他的兩隻手已不如先前的牢固,像是抱住了一塊烙鐵似的,不時地分開又合上,合上又分開。反之,「摩雲手」孔松,也不能就隨意地抽出他的劍,他的臉更紅,身子戰抖得更為劇烈!
以眼前情形論,紅衣人阮行如能繼續拿著對方的劍,則必可穩操勝券!反之,孔松能夠奪出劍來,也無疑將可制勝對方!
兩個白衣人各立左右,並不曾乘虛而入,倒也不失武者的風度!
漸漸地,孔松的勢微了。
一顆顆的汗珠由他赤紅青筋畢現的面頰上滾落下來,他挺立的身軀、再也不似先時的穩固,而開始左右搖晃了起來。「紅衣人」阮行看看時候己到.在長時的內力堅持之下,他以難能的毅力,終於取勝了對方,卻也是飽受驚嚇!黃蠟似的臉上,綻開了幾條笑紋。驀地,他吐一口氣,發出了「嘿」的一聲!
沉肩,擰腰,飛足!三式合而為一,運施得那般巧妙。
只一腳,正好踢中孔松喉結部位。
孔松驚惶中,方自窺出對方那隻腳有異尋常,卻已被隱藏在阮行鞋尖上的一截利刃,狠狠地貫穿喉頭!怒血飛濺裡,他的軀體有如一隻鳥般的騰空而起,「哧」的聲,倒栽向湖水之內!翡翠綠的水面上,深深地炸開了一道縫口,吞噬了這個人,不過只微微興起了一片漣漪!
船老大,那個跛足的老頭兒,在這般毛髮悚然的一連串目擊之後,早已嚇破了膽!看著船上的三個凶神惡煞,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像抽筋似地縮在了艙板上。
紅衣人阮行這一剎,又似恢復了原有的從容!在起伏不定的船而上,他打量著手上的那口劍。甚至於他仍然還保持著原來的那種捧劍的姿態,陡地雙手飛出,長劍破空直起,穿雲直上,高到肉眼看不甚清時,才作弧狀般下墜,直沒入湖水之中。
兩個白衣人操縱之下,這艘船改變了一個方向,向著煙波浩渺的湖心駛去。
天色漸漸地黑了。
風吹,雲散,暗灰色的穹空裡,點綴著一系列的銀河繁星,恰同於眼前洞庭隔岸漁火。
對某些人來說,期待比死亡更痛苦!
死亡常常離不開黑夜,黑夜又似乎永遠都包含著罪惡。因此,在黑夜無聲無息地悄悄來臨時,每個人心裡都有種被壓迫的窒息感覺。人們的臉早已失去了笑容,似乎都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因此在彼此目光對視時,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具具呆塑的偶像,早已失去了那種原有的內在活力!
「醉八仙」段南溪,就像喝了醇酒般的沉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只是空洞的一片。他手裡一直緊緊地握著那支暗器「連枝箭!」
由於這支暗器的發現,已使得所有現存的岳陽門弟子心生警惕,不啻是敲響了喪鐘!人人喪魂落魄,等候著死神的降臨!
遠處寺廟裡響起一陣鐘聲。「鐘聲」激盪起的那種韻律,似乎又使這幾個人復甦了!
廳堂裡漆黑一片,由於四窗齊下,簡直伸手不辨五指!
段南溪驚訝著站起來低叱道:「掌燈。」
燈光恰於這時亮起。尹劍平手持著燈,正由過道裡走進來,燈光映著他豐朗的神采,那種足以能向死亡挑戰的神采,頗使得身為長者的段南溪為之汗顏!
燈光照亮了大廳!五個人,一老四少,乍見亮光,才像是在光明裡突然拾回來了些什麼!尹劍平擱下了燈,同時也擱下了手上的那個托盤。盤於裡是一大盤包子,幾個於饅頭。看到了這些,警黨的再去觀察他的臉,才想到是怎麼一回事,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段南溪一愕道:「你……出去了?」
尹劍平點頭道:「灶上已斷了炊,沒有什麼好吃的,弟子想到堂主與三位師兄已經全天未進飲食,才出去買了些吃食回來。」
段南溪發出了啞然的一聲歎息,微微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他本然伸手拿起一個包手來,就嘴咬了一回,三位弟子似乎突然才覺到飢餓,一時各自動手,風捲殘雲般的,轉瞬間吃了一空。
段南溪忽然眼睛看著尹劍平:「你不吃嗎?」
「弟子已經吃過了。」
「你吃過……了?」
「是的,」尹劍平道:「弟子是在湖邊小店吃的。」
「這麼說……」段南溪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直著一雙眼睛,道:「你可曾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點點頭:「弟子發現了很多……不過,堂主還是不要聽的好。」
「不不!」段南溪鎮定地道:「你不妨說出來,唉!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來,你坐下來說吧。」
尹劍平點點頭,坐下來,一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段南溪道:「是不是發現了敵人蹤影?」
「不錯!」尹劍平回答道:「另外,還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段南溪迫切地問。
「另外還發現了幾具屍體。」
說到這裡,他輕歎了一聲,緩緩地垂下了頭。
「屍體?」段南溪神色微變,怔了一下,強自鎮定著:「不必吞吞吐吐,快說吧!」
尹劍平苦笑道:「弟子在外面雪地裡,發現謝堂主的屍身,他老人家被人以利器點穿心肺因以致命!」
「謝師弟?……」段南溪聲音忽然變啞了:「他……死了?」
尹劍平緩緩點了一下頭,繼續說下去:「在距離謝堂主屍身不遠的山坡上,弟子又找到了方剛、劉詠兩位師兄的屍身,也都是死相猙獰,慘不忍睹!」
段南溪呆了一呆,坐下來道:「他們三個全部死了!」
「不!」尹劍平呆滯地搖了一下頭:「不止是他們三個……還有……」
每個人部神情一怔,四雙目光利劍似地逼視著他。
「你是說?……」段南溪舌橋不下地道:「孔師弟他們……莫非也有了意外?」
尹劍干苦笑道:「恐怕是這樣……」
「你,你胡說!」段南溪睜大了眼睛:「莫非你親眼看見了?」
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弟子只是在小店買包子的時候,聽見小店老闆老江說的。」
「他說什麼?」
「老江他說,在湖中心,發現了三具屍體的事……」
段南溪霍地站起來,尹劍平話聲因而中斷,三個少年弟子無不驚駭動容。
尹劍平喟歎一聲道:「堂主請鎮定下來,弟了才好說話。」
段南溪緩緩坐下來,咬了一下牙齒道:「你說吧!」
尹劍平道:「據小店老闆老江說,死者三人,是一老二少三個漁民,並曾在他店中歇腳,買了一袋煙葉之後才離開的,弟子默算時間,正與孔堂主、二位師兄外出的時間相吻合。是以才大膽如此猜測。」
段南溪一時呆若木雞,兩行淚水汨汨淌下,三弟子也都垂頭飲泣不已。
「完了!」良久之後,段南溪才發出了一聲喟歎:「岳陽門七代基業,到這裡算是全完了……」
弟子之一,「鐵拳」盛小川,忽地上前一步,道:「請堂主下令,我等全數外出,與對方一拚死活。」
說話的這個盛小川,豹頭環眼,顯然是張飛一號的人物,除了他以外,另外的兩個弟子,一個是面黑顴聳的張松明,一個是亂髮不修,身材偉昂的郭搏雄,如果算上尹劍平,這四個少年,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碩果僅存的門下弟子。
聽了「鐵拳」盛小川的話,「醉八仙」段南溪看著他冷笑了一下道:「這樣做,圖逞一時意氣之勇」是沒有用的。」
另一個弟子郭搏雄道:「堂主有什麼打算?天已經黑了,要走也該是時候了。」
段南溪看了一旁的尹劍平一眼,道:「也許劍平說得有理,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就來個以靜觀變吧!」
盛、郭、張三弟子對看了一眼,頗不以為然,只是限於門規,卻不敢說什麼。
段南溪冷冷地道:「如果劍平說的不錯,對方分明己在水陸兩面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由任何一面突圍,部逃不開他們的耳目,反不加以靜制動的好。」
黑面弟子張松明道,「堂主的意思,是怎麼一個以靜制動?」
段南溪五根手指輪流地在桌面上敲著,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神色一震。
尹劍平也聽見了聲音,微驚道:「有人來了。」
各人俱已是驚弓之鳥,如何當受得這番驚嚇,不禁相繼臉上變色!
段南溪低叱一聲道:「熄燈!」
尹劍平就勢低頭,「噗」一聲,把燈吹滅!頓時整間廳堂,成了一片黑暗,各人只憑著先前的認識,感應著彼此的立處。又過了一會兒,各人目力適應之後,才能彼此略見端倪。各人凝神傾聽之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風聲唆唆地疾叩在桑皮紙窗上的「噗噗」聲。
段南溪輕舒了一口氣,道:「也許是聽錯了。」
他眼睛轉向站立在最外面的張松明道:「松明,你到外面看看去,有什麼不對,立刻回來報告。」
張松明應了一聲,一個快速的起落,貼著門板向外面聽了聽,遂即開門側身外出。
院子裡滿是積雪,幾竿修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一行行聳立的雪松,就像是站立不動的人影,頗有些風聲鶴唳的味兒!張松明定下了心來,四下打量了一眼,在白雪的映襯下,這進院子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得很清晰,一個人影也沒有。膽子大了一些,反手把背後長劍拔到了手裡,身軀彎處,箭矢也似地撲向正面牆頭,遂即向前院飄落!
忽然,他鼻子裡嗅到了一種異香!
初嗅時,極似秋日的桂花香氣味,等到他分辨出那種氣味遠較桂花的清香濃馥時,身上已覺出了不對勁兒。最先的感覺,是身上的那種怠懈無力的感覺,真恨不能眼前有一張床,能夠使自己馬上可以躺下來歇上一歇才過癮,緊接著這種感覺更為加劇,轉瞬間舉步維艱,由不住膝上一軟,「噗通」一下坐倒雪地!
使他更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身方坐下的一剎那,眼睛裡可就看見了一樁怪事。
他看見了當前院子裡的那個朱漆茅亭,倒不是這個亭子有何異狀,而是亭子裡的那幾個人。
在一片淡淡的煙霧裡,首先映人他眼簾的是插在亭柱上的那盞燈,那盞水紅琉璃罩子的燈,透過晶瑩透徹的琉璃燈罩,所泛出的光是那麼的紅,以至於使得亭子裡的那幾個人,看上去都著上了一層紅色。
一個年歲約在十九二十之間的妙齡少女,側坐在石几一角,長長的一襲銀色披風由左面肩頭輕輕曳下,露出那右面的一半身子,顯現出玲瓏的曲線,襯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幾疑是瑤台仙子、月裡嫦娥,在水紅的燈光映襯之下,更具一種神秘、朦朧的意態之美。
一片輕煙,如紗似霧般地遂自石几上的一個細頸玉瓶裊裊而出,一經出現遂即如雲霧般地擴散開來。那種類似桂花般的芬香,正是由此散發出來的。
亭子裡除了那個妙齡少女以外,另外還有三個人。兩個頭戴大笠的長身漢子分別站在少女身後左右,剩下的那個人。卻側立在少女身前,這個人站立的姿態,是那種說不出的僵硬,宛若是一具殭屍,一身紅衣紅帽,再加上他手上所拄的那根馬竿子,活生生地像煞戲台上的小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7:52
張松明目光甫一接觸到這個人,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方自認出正是那日隨轎來犯的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對方身軀已如長空一煙般地拔起來,起落之間已站在面前。隨著紅衣人神兵天降的落勢,他手上的那根青竹馬竿子已深深插入張松明前心部位。可憐張松明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在對方穿心直刺的一擊之下,頓時怒血噴濺倒斃當場!
亭子裡那個姑娘,似乎不曾想到紅衣人阮行,竟會這麼快地向對方出手,方自輕喚一聲:「慢著!」已是晚了一步。
紅衣人阮行身軀再轉,疾若旋風般地回到亭裡,躬身請示道:「姑娘有什麼交侍?」
銀披少女細長的眉毛,微微挑動一下,輕聲嗔道:「你的性子太急了,我正想要問他話呢。」
阮行躬身問道:「姑娘是想刺探岳陽門的虛實?」
銀披少女輕輕點頭,說道:「正是這個意思。」
阮行嘻嘻笑道:「姑娘放心,岳陽門到現在為止,死的已差不多了,依卑職看來,姑娘大可長驅直入,再也不會有什麼阻攔了。」
銀披少女臉上現出了一片笑靨,緩緩由石凳上站起來,道:「是嗎?我看還不一定,李鐵心雖然是死定了,可是保不住那個老的還活著。」
阮行道:「姑娘指的是洗冰老頭?」
「當然是他!」銀披少女眼睛裡交織著寒光:「別的人倒是不必擔憂了。」
阮行道:「姑娘所慮倒也不錯……只是就算這個老兒還活著,只怕身邊己無可用之人,可差之兵,不要說姑娘親自來了,就是卑職一個人,也能制他於死命而游刃有餘。」
少女那雙深逢的眼睛,白了他一眼,紅衣人阮行頓時發覺說錯了話,後退一步,躬身請訓。
銀披少女伸出一隻白手,輕輕掠了一下長髮,抖下來幾片雪,那雙黑白分明的人眼睛斜睨向紅衣人阮行,冷冷地嬌哼了一聲。
「阮行!你忘了臨行前,姑娘是怎麼關照你來著?」
紅衣人阮行頓時吃了一驚,抱拳道:「卑職不敢!」
銀披少女把長髮甩向身後,說道:「我們這一趟,可是不能出岔子,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阮行道:「是!」
銀披少女問道:「我要你預備的埋伏都佈置好了?」
阮行道:「南北西三面,都照著姑娘吩咐,設下了卡子,布下了七步斷腸紅,岳陽門要是還有活著的人,管保他們不得擅出一步!」
「怎麼會沒有活著的?」向著地上的那具屍體呶了一下嘴,她嬌聲道:「這個人剛才不是活著出來的嗎?依我看,最少還有兩三個活著沒死的,來!我們進去瞧瞧去。」
紅衣人阮行答應一聲,立刻上前由亭柱上拔下了那盞紅琉璃罩燈,領前帶路。一行四人循著通向第二進院子的那條石板甬道,穿過一個月亮洞門,直向聳立在院千里的那座廳堂走近。
院子裡到處都是積雪,四個人腳步更輕,根本就聽不見一點點腳步聲。距離著大廳約有三丈左右,銀披少女忽然站住。她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阮行不再前進,四個人就佇守在大廳前門站定。阮行正要開口說話。銀披少女輕輕向他搖了一下手,她側過臉來,凝神細聽了一下。
「我沒有猜錯!」她徐徐地道:「這裡面還有活著的。」
阮行道:「待卑職入內一青。」
少女道:「這又何必?」
她微笑了一下,又道:「只需要兩顆『斷魂丸』就不怕他們不出來受死。」
紅衣人阮行面上一喜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說罷遂即戴上一副特製手三,拉開隨身皮囊,由裡面拿出了一個竹筒,當即由筒內倒出了兩粒大小僅如雀卵般的白色丸粒,兩粒白丸一經倒出。立時發出一陣「滋滋」輕響.空中頓時散出一片淺淺白煙。
銀披少女似練有特殊的辟毒功力,可以無懼,卻也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紅衣阮行與兩個戴笠漢子,嘴裡早已事先含有解毒丹藥,這時也都迅速地閉住了呼吸。阮行更不遲疑,足下微點,把身軀錯開丈許以外,一抖手,將兩粒白色「斷魂丸」權作暗器般地打出。
「波!波!」兩聲輕響!
「斷魂丸」透過了桑皮紙窗,打入大廳之內。
瞬息之間,即聞廳裡傳出了驟咳之聲!緊接著兩條人影,有如穿梁而出的燕子,霍地破窗而出,落地之後,現出了一雙張惶失措的少年身影——郭搏雄與盛小川。兩人顯然在無力抗拒侵體的劇毒之下才不得不破窗而出。盛小川首先怒嘯一聲,揮手發出了一口飛刀,直向當面持燈的紅衣人阮行迎面擲去。
寒光一閃,正中阮行面門,只是部位略有偏差。在抖顫顫的一片刀刃寒光裡,這口刀尖部位,卻冷森森地咬在阮行的牙縫裡,「噗」一聲,直循著發刀的盛小川反射出去,盛小川反手掄劍,「噹」一聲,把飛刀格落,不容他抽身換步,那兩個頭戴大笠的白衣漢子,已雙雙來到了面前,盛小川急怒痛苦之中,猛力地劈出一劍。
亂髮不修的郭搏雄更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吼叫,旋身換式,斜著身勢,向當前撲來的一個戴笠漢子舉劍就砍。無奈敵人這一方面實在是太強了,先不說那個銀披姑娘甘十九妹的出神入化身手,即使她那個隨身紅衣跟班兒阮行以及幾個隨身門下,無不身手驚人,即以眼前的兩個白衣戴笠漢子而論,觀其出手之手眼身步,無不深具勢派,非比等閒之輩!
盛小川、郭搏雄兩口劍,無異是奮死的一擊,自然深具功力,然而一雙白衣人用以躲避對方劍勢的身法,顯然經過高明的傳授。在白刃加身的一剎,兩個人似乎同時施展一種奇妙的身法,在一個快速的閃避之後,兩口劍相繼地都落了空。
盛、郭二弟子尚來不及施展第二次殺著之時,兩個白衣人已猛襲而近,如風似浪,如影附形!幾乎是同時,兩隻有力的手已深深插迸了盛、郭二人的後背。
拔手,血濺!
二弟子蹣跚著向前面跌出了好幾步,相繼臥倒雪地,遂即命喪黃泉!
空氣裡洋溢起一片濃重的血腥氣味,白衣人雙雙撤身,輕飄飄地又復落在了銀披少女左右。一進一退,快若旋風,看上去絲毫也不著痕跡,更不似白手殺人於頃刻之間!
透過那扇破開的紙窗,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對於「醉八仙」段南溪來說,真是如坐針氈般的痛苦!
他,顯然正在施展一種「閉氣」的功力,把呼吸減低到細若游絲,用內功的調息來代替呼吸,強撐著以期渡過眼前的難關!儘管如此,他的額頭上已現出了一層汗珠,身軀不時地搖晃著,像是隨時都支持不住要倒下來的模樣。
比較起來,坐在他對面的尹劍平似乎鎮定多了。奇怪的是,由他身側好像散發出一種怪異的無形力道,是以那些毒煙迫近他來時,都會自然地格拒開來,咫尺天涯,秋毫不侵!對於廳外所發生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他特別注意到了那個銀披少女的存在,猜想著她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甘十九妹!
她的功力,早已由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上獲悉甚清,是以他絕不致冒失到出去送死!經過一番深入的內心分析之後,他遂即有了見地,不再保持緘默。當下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段南溪身前。
「你……居然還活著?……」段南溪沙啞著聲音,道:「我……一直小瞧了你……橫豎是死路一條,劍平!我們殺出去,跟那個丫頭拼了!」
尹劍平以指按唇,輕聲說道:「堂主,小聲。」
段南溪怔了一下,沒有吭聲。
黑暗裡,尹劍平把臉湊近了。
「堂主要是那麼做,那麼,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路一條?」段南溪臉上現出了一抹淒涼,啞聲道:「你以為我們還能活著走出岳陽門?不……你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尹劍平目光注意著窗外,道:「只要堂主肯合作,應該還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似乎精神一振!
尹劍平低聲道:「堂主您以為,對方何以遲遲不曾闖迸大廳?」
段南溪怔了一下,搖搖頭表示不知。
尹劍平道:「那是因為他們以為冼老宗帥還活著。」
「噢!」段南溪輕輕發出了一聲喟歎,點點頭道:「有理,不過,即使是老宗師仍然在世,也只怕無能為力!」
尹劍平道:「對方這個姑娘雖然身懷蓋世絕技,但是她顯然對冼老宗師還存有一些戒心,雖然她武功足以制老宗師.卻也不能過於大意。」
段南溪點頭道:「嗯,這又怎麼樣?」
尹劍平向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所以。堂主只需要模仿老宗帥的日氣.對那個姑娘說上兒句話,即可以收到拖延之效
段南溪苦笑搖頭道:「拖……延……拖延又有什麼用?」
尹劍平道:「有用,弟子自忖,除了那個姑娘以外,餘下的幾個人,都還不是弟子的對手。如果再有堂主從側面幫助,當可順得突圍而出。」
段南溪驚得一驚。瞠然道:「你……原來你是帶藝投身本門的?」
尹劍平道:「正是如此,堂主,有關此事,弟子當在平安脫身之後,再向堂主詳稟請罪,眼前卻不宜多說,堂主萬請海涵才是。」
段南溪驚訝地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莫怪乎老宗師要……對你格外器重了……說吧!孩子!不瞞你說,我……我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尹劍平道:「堂主即刻發話,以老宗師生前所說,點破這姑娘的行藏,苟得片刻相安,即可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喟歎一聲,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吧!」
話聲方住,即見窗外紅光晃動。透過半開的窗扇,已看見對方一行四人,在那盞紅色琉璃罩燈的導引之下,已緩緩向前逼近,段南溪怔了一怔,尹劍平即刻給了他一個明顯暗示,他遂即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冷笑。這聲冷笑,猝然使得窗外四人頓時止步。
紅衣人阮行大聲道:「什麼人?洗冰!你這老兒當真還沒有死嗎?」
段南溪冷笑出聲道:「你是什麼人,競敢在老夫面前日出狂言,放肆無禮?」
紅衣人阮行看了銀披少女一眼,臉上現出了一絲希罕,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洗冰!這麼說,果真是你了,大廳裡面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人?」
段南溪道:「除了老夫以外,再也沒什麼人了。」
話聲才住,那個銀披少女卻微微一笑道:「冼冰,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我明明聽見裡面有耳語之聲,以此判斷,應該至少還有一人!這個人又是誰?」
段南溪怦然一驚,然而他到底是老於世故之人,不難隨口應付。
當下,微微一頓,遂即歎息道:「姑娘聽力過人,看來的確已得令師真傳了,你就是那個自稱甘十九妹的姑娘嗎,何以對老夫如此無禮?」
銀披少女冷笑道:「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冼老頭,以你昔年之所為,我這麼對你已是客氣了!」
段南溪喟歎一聲道:「這麼說,水紅芍,果真……是你的師尊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現在才明白?太晚了!」
段、尹兩人雖然在堂屋暗角,卻可知窗外一切,對方甘十九妹話聲一落,舉步向前走來!
段南溪忙道:「姑娘止步。」
甘十九妹定住身子,冷冷地道:「洗冰,你還有什麼話說?」
段南溪道:「我只問你……令師,水紅芍,如今還安好否?」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淒涼的歎息,這聲歎息雖系做作,但揉合了自我的感傷處境,聽起來確是情發於衷,令人肝腸繞結,大生同情。
甘十九妹頓了一頓道:「事到如今……你還問這些幹什麼?」
段南溪道:「人皆有不忍之心……況且我與令師,昔年交非泛泛,這些年,我……」
「不要再說了!」甘十九妹打斷他的話道:「我今天來,旨在取你性命,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以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姑娘這話就說錯了。」段南溪緩緩他說道:「……姑娘且看,我岳陽門一門,十數條人命,雖稚齡弟子,看門老人,俱不曾得免於難,老夫焉能有苟脫倖免之意?姑娘……你小小的年紀,造此殺孽,莫非不覺得太過分了?」
甘十九妹蕪爾地笑了。
雖然間隔甚遠,房內的兩個人,卻能清楚地窺見她臉上美麗的笑靨!
「冼冰你這話就錯了,『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做人也是一樣
「老夫願聞其詳!」
「那我就告訴你,」甘十九妹侃侃道:「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如果她老人家當年一直保持著她原來的作風,對任何男人都不存信任,手下不留情,又何至於會有後來的那一場劫難?可見得,做人不能心存厚道,不殺則己,一出手就得斬草除根,要對方死個乾淨,寸草不留!」
這番話出自一個莽漢或是糾糾武夫之口,倒也罷了,出在甘十九妹這般罕世的美人之口,卻不禁令人霍然震驚,側目而視了。
段南溪冷冷地由鼻子裡哼了一聲!
「怎麼,冼老頭,你莫非不以為然葉她冷冷地道:「當年我師父,如果不為你花言巧語所騙,又何至會為你所陷害,落得了那樣的下場?」
段南溪冷笑道:「這話應該由老夫來說才對。」
「你說!」
「如果當年老夫也如同姑娘今日這般狠心!」段南溪寒著聲音道:「那麼在鳳凰山火焚地道時,也就不會網開一面,將地道一端打開,聽從令師脫逃,而種下了今日本門滅門的禍害了……」
甘十九妹嬌軀顫抖了一下:「冼冰,虧你還說得出口?這件事你是做錯了,錯在你的行為三心二意,你可知道,我師父恨惡的原因嗎?」
段南溪沉聲道:「老夫願聞其詳!」
甘十九妹臉上猝然升起了一片寒霜:「那我就告訴你,四十年來,我師父所以恨恨不忘的,就是你不該在那個時候打開地道,救她出來。」
段南溪想到了洗冰死前的追敘,頓時明白,遂即歎息道:「姑娘所指的,乃是令師當年的花容月貌?」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說道:「你明白就好了!」
說到這裡面色一沉道:「阮行聽令!」
紅衣人阮行橫身而前道:「姑娘有什麼指示?」
甘十九妹道:「快進去替我取下冼老頭的人頭,不得有誤!」
阮行高應一聲道:「遵命。」
「且慢!」段南溪忽然插口出聲:「甘家賢契,你以為打發一個奴才,就能取下老夫這顆六魁陽首?你也大小看老夫了!」
紅衣人阮行「吃吃」笑道:「冼老兒!你死在眼前,尚敢這麼猖狂?我馬上就要你知道厲害!」
說完一橫手中竹杖,正待向大堂裡攻進,卻被段南溪陰森的一陣笑聲所中止。
笑聲一輟,段南溪吶吶地道:「奴才,你不妨且試試看,果真膽敢侵入大廳,老夫必叫你五步橫屍。」
紅衣人阮行怔了一下,冷笑一聲,重新振作道:「阮某不信,倒要試上一試。」
他第二次橫杖在胸,待要撲上,甘十九妹忽然攔住!
「慢著!」她冷笑道:「阮行你少安毋躁,既然這樣。我就自己進去一趟。」
說完將一領銀色披風解下來,現出了同色的一身勁裝!她腰肢細細,長身玉立,夜風下秀髮飄散,宛如上樹臨風,當真是個麗質天生的漂亮姑娘!
「不必了!」段南溪歎息一聲道:「帶著你的人,後退五丈以外,半盞茶之後,再來取我首級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我原是有這個打算,既然你自己說出來,那就太好了,就這麼辦吧,半盞茶之內,為你收屍也就是了。」
言罷微微揮手,隨著所來三人,同時撤身五丈以外。
大廳內,段、尹兩人看得甚請。他兩人處身在黑暗的角落裡,加以屏風掩身,自不愁為外人所窺知。
這座大廳除了一道走廊與後院丹房所銜接,三面皆屬空地,任何人如果妄圖在甘十九妹的視覺下脫逃,可謂之妄想!
段南溪假扮冼冰,暫時使強敵退卻,只是眼前危難,並未解除!
他轉向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吶吶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唉,難!」
尹劍平眸子裡閃爍著智光,站起來輕聲道:「堂主措施很好,時間不多,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段南溪應了一聲,方待站起,只覺得雙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噢!」他面色慘變,有氣無力地道:「我忘了……」
「堂主你……怎麼了?」
「我忘了……」段南溪淒慘地笑道:「我原先是施展『閉息』功力,才不為毒氣……所乘……只是剛才與對方出聲對答……不知覺間,已為廳內餘毒所侵……只怕性命休矣!」
尹劍平頓時一呆,淒然垂下頭來,他一向機智過人,卻想不到竟然也會有此疏忽,蓋因為他本身有一方辟毒玉玦,卻忽略了毒性的依然存在,聆聽之下,幾乎為之半身麻木。須知岳陽一門,除了眼前的段南溪以外,已不曾再有一個活人!尹劍平雖拜命於冼冰的垂亡之際,甘心為岳陽門之忠貞弟子,但是事實上他確實算不上是岳陽門的嫡系,他決心想保全住這位身尊位高的段堂主活命,也算為岳陽一門留有一分號召之力。
然而,這個希望,幾乎也將要喪失了。
段南溪淒然笑道:「孩子……這是造化,是命……岳陽門活該有此一難……嗯,我幾乎忘了。」
他的手摸著繫在背後的鐵匣子,想到了本門的開山至寶:「鐵匣秘芨」!
段南溪輕微地喘息道:「雖然老宗師有令,要我把這個匣子交給你,但是……實在說,我當時確實不能同意,看來……老宗師這麼做,確實有道理,我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神機妙算……也許你真的能逃得活命也說……不定。」
手拍了匣子一下,他苦笑一聲,又道:「你拿去吧!」
尹劍平冷冷地道:「堂主你雖中毒,看來卻並不深,也許毒氣早已散盡,余微不足以致命也未可知。」
段南溪只是搖搖頭,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淒慘。
尹劍平蹲下身子道:「無論如何,我不能棄堂主獨去,來,請讓弟子背負你老,就此去吧!」
段南溪輕歎一聲道:「你還是不死心……也罷,我們就姑且一試。」
說著勉強站起,伏向尹劍平背後。
尹劍平匆匆用一根緞質腰帶,將他繫好,遂即站起,略一顧盼,即由桌上拿起了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身形略閃,已飄身門側!
站在大廳後門,向外窺伺了一下,只覺得靜悄悄的,不見任何人影,顯然甘十九妹一行四人,仍然在前面不曾移動。
一片烏雲緩緩由天空飄過,院落裡更顯得異常的黝暗。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尹劍平已閃身而出。他身法異常的輕靈,顯系輕功極佳,起落之間,己來到了一棵大榕樹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8:15
第06節
寒風颼颼,夜色益加顯得昏黯!
尹劍平身軀再轉,用「追星趕月」的步法,三數個起落,已飄身在第三進院落之內。
這所院子,遠比第一二進院子要小得多,一邊建立著兩排房屋,是為素日弟子宿住之用,再一邊卻聳峙著岳陽門的宗廟詞堂。岳陽門新添的這些冤魂,就供奉在宗廟裡!時值新喪大禮,岳陽門的兩位掌門人以及一干同門的靈位都供奉在宗廟裡,神案上點有兩盞長生燈,顫曳著碧森森的寒光!
尹劍平輕靈地來到了宗廟門前,距離三丈站定。
那宗廟兩扇門扉半掩半合,輕輕地發出喉呀聲息,一方舊匾懸在簷下,吞吐著未襲的夜風,輕輕噓嘯著,更似增添了一份夜的陰森恐怖!尹劍平站在門側,考慮著是否要進去拜別宗廟。有一絲異感,使他感覺到將有什麼不測。他緊緊握著玉龍劍的劍柄。
身後的段南溪目睹著本門宗祠,內心升起一種異樣的悲哀!
他喘息著道:「進去看看吧!」
尹劍平輕輕應了一聲,足尖點地,已來到門邊,右掌隔空推出,那扇門霍地大開。也就在這扇門啟開的一剎,一道寒光猝然由門內的側面落下來,夾帶著一股尖銳的兵刃劈風聲音。
一個白衣人正以快速的手法,劈出了他的殺手劍法,只可惜由於他的估計錯誤,以至於眼前的這一劍落了空招,連帶著敗露了身形。尹劍平的機警,使得他躲過了一招凌厲的殺著。把握著此一瞬進身良機,他足下陡地向前襲進,就在對方白衣人驚惶失措中,還不及抽招換式的一剎那,他己向對方展出了殺著。玉龍劍在一聲輕微的龍吟聲裡閃出劍鞘,由於劍身上聚集著劇毒,看來一片黝黑,絲毫不見光澤。
出劍手法極佳。
有如金鱔行波,空氣裡傳出尖銳的一聲輕嘯,白衣人臉上現出了無比的驚嚇,趕忙翻腕掄劍,只是卻限於對方那種怪異的劍式!不知怎麼回事,白衣人的劍卻翻不上來,格限於對方那口黝黑的劍下!
自衣人猝吃一驚!他想回身換步,巧的是也局限於對方那雙站立的腳步,就是這麼一遲疑,尹劍平的玉龍劍,已由他頸項前斬了過去。劍尖過處,正中白衣人咽喉喉結。
這一手劍法,不但絕妙,絕狠,更厲害的是使對方不得出聲,連最起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這般他步履踉蹌著,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尹劍平這一劍施展得更為巧妙,一招得手,他身軀毫不遲疑,旋風般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猛可裡白影一閃,就在他身子方自轉開的一剎,第二口劍,貼著他的衣邊削了下來。這一劍看上去較人門前的那一劍,更具驚險之勢,只是也格於尹劍平的事先警覺,而變為空招,白衣人身法疾勁,一招失手,點足就退。
在一個擰身現腕的勢子裡,第二劍再次出手,這一劍白衣人是以「玄烏劃沙」的手法施出的,冷森森的劍鋒由下而上,直向著尹劍平前腹間撩上去。尹劍平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多日以來,他隱忍著對方的咆肆,強制著己方的滅門血恨,已到了怒血沸騰,無以復加的地步,想不到在亡命之際,敵人仍然步步進逼,毫不放鬆!此時此刻,他自忖著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制勝對方,豈能有手下再為留情的道理?
墨色的玉龍劍鋒向外輕磕,「噹」一聲,格開了對方的劍勢。就在白衣人張惶失措,尚還來不及抽身的一剎,尹劍平的身子己如影附形地貼了過來。
明眼人,如段南溪者流,方自驚悉出這一勢身法的詭異——分明是南普陀「冷琴閣」閣主「冷琴居上」的「六隨」身法之一。白衣人已被逼得遁影無形,他踉蹌著向後退出一步,地上有隙,卻苦於無處下腳,掌中有劍,卻礙於無出劍之機。
這雙白衣人,身法劍術,均非泛泛,顯得經過高明傳授,如非深得甘十九妹器重,也不會收留在身邊效勞,此行隨十九妹走闖江湖,所向披靡,幾乎不曾遇見過一個強硬敵手,不覺目空一切,養成了驕縱性情。這一次,遇見了尹劍平,活該他們倒霉喪生。
白衣人乍然覺出不妙,方待出聲呼叫,已吃對方一隻左腕扼住了咽喉!那是他有生以來,從來也不曾領受過的巨大力道,隨著對方那只有力的手腕力收之下,怕沒有萬鉤巨力!
哪裡是一隻肉腕,分明像鋼鐵所鑄!
白衣人雙眼翻白,全身一陣子顫抖,只聽得頸項骨上「噗」的一聲輕響,用以縱貫全軀的那根中椎項骨,已自折斷。一陣死前的痙攣掙扎,白衣人霍地翻起了掌中劍,劍鋒狠狠的砍在了尹劍平那只用力扼殺他的臂腕上,只聽見「嗆啷!」一聲,反彈起來,聲若鳴金,哪裡像是砍在肉肢上?
白衣人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極大,他實在不明白,對方這只胳膊,何以得能不畏懼劍鋒?然而無論如何,他是得不到這次答案了。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尹劍平已料理了兩個強敵。
他不慌不忙地回劍入鞘,走向神案前,卻聽得身後的段南溪發出了嗆咳聲音,他呼息沉濁,似乎不妙!
尹劍平驚道:「堂主,你老可好?」
「放下我……」段南溪嗓子像是有一口痰:「快……放下我。」
尹劍平一怔道:「堂主,我們不能久耽擱,恐怕他們就要來了
段南溪嘶啞他說道:「放……下我,放下我。」
尹劍平意識到了不妙,匆匆解開絲帶,將他放下來,燈下,段南溪的臉色異常的憔悴,整個臉膛,泛出了一片黝黑!有了前此那麼多的經驗,根本不需要置疑,只一眼,就可以判斷出,毒!極深的毒!
尹劍平驚得一果,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兩行淚水滂沱落下!
自古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這一剎那,他無寧感覺到極度的傷心。
忿怒、自卑、仇恨……那麼多的感受,一股腦地紛至沓來,岔集在他腦海裡……他傷心,傷心的是岳陽門碩果僅餘的一個長者,最後也要去了,忿怒、自卑,是怨恨自己的無能,至於仇恨,那只有對敵人了!
「劍平!」段南溪嘴角掛著微笑:「你去吧!我不行了,但是我心裡很高興!」
尹劍平冷漠地搖頭,眼淚一顆顆地掉落下來。
「你老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若是你……」段南溪的身子成一盞弓的樣子:「你……還活著,只要你活著,岳陽門就還有希望!」
那盞彎起來的弓,終於鬆弛了下來。
他要死了,只是還不甘心:「告訴我……你怎麼能不畏毒?還有你的那些奇妙……奇妙的武功?」
他雖然提出了心裡的疑問,卻來不及等著聽知答案,在一陣劇烈的抖顫之後,七竅裡溢出了紫黑的血,遂即命喪黃泉!
尹劍平緊緊地咬著牙,忽然苦笑了一下,動手由死者背上解下了那個包有岳陽門「鐵匣秘芨」的布包,改繫在自己背後。目光掠處,忽然覺出了有異,身形略閃,已來至神案前,案上置有一隻玲瓏的小小香爐,爐內裊裊地散發著數縷香煙。
顯然含蓄著桂花的那種馥郁清芬!
毒!一個念頭由他腦中掠過。
他忽然明白,何以段南溪在進入宗廟之後,猝然為之喪生,毒!好厲害的「七步斷腸紅」!
如非是冼冰垂死前。所贈送給他的那塊「辟毒玉塊」。焉得還會有他的命在?想到這裡,他不禁驚慄得由眉心裡沁出了汗珠!尹劍平轉向兩個白衣人屍前,用腳尖踢開了兩人的下顎,匆匆看到兩人嘴裡。赫然都含有一顆綠色的藥丸,大如雀卵,是化毒丹!
在歷代宗師的牌位前,叩行了別師大禮,他站起來,方欲向宗廟外步出,卻機警地中止住這個動作。他彷彿聽到了一種異聲,足步聲,身軀微閃,飄向窗前,點破紙窗,向外窺探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在那個紅衣人阮行的護伴之下,己進入了這座院落
眼前形勢,當真是千鈞一髮:
此時此刻,再想從容脫身,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尹劍平退身一步,他有一種衝動,恨不能立刻向門外縱出,然而他卻不能,不敢如此莽憧行事,因為他知道,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武功確是了得,自己絕非是她的對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口氣,他只有吞到肚子裡。眼前已沒有思索的餘地,既不能奔出,就只有就地藏身,目光一轉,發覺到神案下有四尺見方的一塊空隙,外面垂有藍布的布簾。尹劍平不假思索地潛身入內,以如意卸骨之術,將身了縮得異常的瘦小,強倚向神案下的角落裡,他身子剛剛掩好,幾乎來不及審視一下是否得當,門外紅光乍閃。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已同著她那個紅衣跟斑兒阮討,在那盞紅燈的門照之下,雙雙現身廟內。
透過了布簾的側面縫隙,尹劍平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兩個人,大敵當前,即使他冉能自持,又焉能不為之驚心?總算他平素養性功深,慣於亂中取靜,當下忙即閉住了」呼吸,身軀固苦磐石,紋絲不動。
甘十九妹與那個紅衣跟班阮行,在進入宗廟的一剎那,先後都怔住了!
一片怒容,起自甘十九妹那張秀麗的臉上,她緩緩走過去,在一雙白衣人屍身前,各自站立了一刻,最後才轉向段南溪屍前站定。紅衣人阮行跟著走進來,他臉上帶出十分驚異的表情!
甘十九妹注視著段南溪,冷冷地道:「這個大概就是冼老頭子了吧!」
阮行蹲下身子來細認了認,搖頭道:「不!他不是,這個人姓段,在岳陽門是一個堂主,卑職見過他,雖不曾和他動過手,但是自信當時對他審查得很清楚。奇怪……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居然能把盛氏兄弟殺死,這倒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不像!」
阮行奇道:「姑娘是說……」
「你還看不出來嗎?」甘十九妹道:「這個人是中了七步斷腸紅而致死的,他焉能會有能力去對付盛家兄弟?一定是另有高人。」
所謂的「盛家兄弟」,當然是橫死地面的那兩個白衣戴笠的少年。
一聽說另有高人,紅衣人阮行頓時面色一驚,那張瘦削木訥的臉上,起了兩道很深的紋路,冷冷地搖了一下頭。道:「卑職不以為然!」
甘十九妹斜睨著他,冷笑了一聲!
阮行道:「在未來岳陽門以前,卑職奉姑娘的命令,已把岳陽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查得很清楚,這裡絕沒有任何外人。」
「我並沒有肯定他說是外人。」
「那更不可能了!」阮行說:「岳陽門的人都死光了,哦……」
他似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大聲道:「冼冰!莫非這個人就是冼老頭?」
甘十九妹方自點了一下頭。可是眼光一瞟,立刻發覺到停置在宗廟兩廊之間的兩副館材,身軀微閃,一陣風似地已來到了棺前!阮行忙跟蹤過來。
眼前是兩副白木新棺,上面各有神簽標寫著死者的姓名,其棺正前方赫然標寫著冼冰與李鐵心的名字。甘十九妹面色不驚地注視著冼冰的那具棺材。
紅衣人阮行大聲叫道:「不!這一定是假的!」
「我看是真的。」甘十兒妹冷笑著道:「我判斷冼老頭子應該早就死了。」
「可是。」阮行道:「剛才那個答話的老人又是誰?」
「是他!」
甘十九妹伸出的那只纖纖玉手,指向地面上的段南溪。
阮行怔了一下,真有點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道:「不信,你就打開棺材來看看。」
阮行雙下向那具白木棺材上一按,只聽見「嚓」一聲,他正欲施展「巨靈金剛掌」力,將整個棺材震碎,甘十九妹卻阻止住了他!
「個要這樣,」甘十九妹說:「對方是一代名門宗帥,應該得到起碼的尊敬,你只打開棺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也就算了。」
阮行道:「卑職遵命!」
說話時他已施展內力,將釘入棺蓋內的木楔震斷,一扇棺蓋就這樣地啟了開來。
神案下的尹劍平感到一陣難以克制的憤怒與傷心,對甘十九妹卻也有了另一種的認識,他原以為她是個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卻沒有想到,倒也有令人尊敬的一面。
棺蓋啟開了。
阮行把燈重新挑起,就近照向棺內。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你見過嗎?」
阮行細認再三,搖搖頭道:「沒有。」
「那麼毫無疑問,他必然是洗冰了。」
甘十九妹一面說著,向後退了一步。
阮行遲疑著道:「姑娘怎麼知道?」
「不會錯的,」甘十九妹臉上帶出了一抹冷笑:「阮行,難為你學會了一身不錯的功夫,卻連這一點閱人的眼力也沒有,把蓋子蓋上吧,除非是那個冼老頭,別人是不會有這種氣派的。」
阮行訥訥稱是,遂即把棺材蓋子蓋好。
甘十九妹輕移蓮步,走到了盛氏兄弟屍身旁邊,低眉凝目地注視著兩人。她臉上雖沒有顯著的悲傷,但是一雙剪水瞳子裡卻含蓄著很深摯的情誼,阮行那張白臉上,卻現出了無比的悲忿!想不到盛氏兄弟這等的武功,居然也會遭人毒手,這個人卻又到底是誰?
阮行臉上起了一陣痙攣,狠狠咬著牙,狠聲道:「我要是找著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盛氏兄弟的武功,雖不及你,卻也相差不多。兄弟聯手,武林中己罕有敵手,即使是冼冰在世,也未必能夠同時取勝他兩人,這個人的武功非但是高,簡直是高不可測!」
阮行呆了一呆,木訥地道:「姑娘怎麼知道?」
甘十九妹道:「只看盛氏兄弟的死狀就可以知道了。」
她指著第一具屍體。道:「你只看這一劍.是何等的利落,從他全身各處,不見任何傷痕,由這一點看起來,我敢斷定,對方只出了一劍!」
暗中的尹劍平,不禁一驚,由衷地心生欽佩!
甘十九妹道:「能夠一劍就傷他人性命的人,該是何等身手,你應該可以想到。」
然後她轉向第二具屍體,冷笑道:「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阮行道:「卑職看不出他身上有什麼傷痕,自然是死在對方內家手法之下了。」
「錯了!」甘十九妹微微冷笑著道:「你試著抬動一下他的頭就知道了。」
阮行應了一聲,探身下去,伸出一臂試著把死者的首級,向上抬動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了?」
阮行神色驚愕他說道:「他……他的頸項椎骨斷了!」
「不錯!」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是什麼手法?」
阮行想了一下,道:「莫非這人練有磨盤功?」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真要是這種功夫也就不足為奇了,舉手之間,生生把他頸項骨擰斷,據我所知,天下只有一種厲害的手法,可以達到這個程度。」
阮行一怔道:「什麼功夫?」
「金剛鐵腕!」
「金剛鐵腕?」
「不錯!」甘十九妹苦笑著道:「這個人顯然是具有這種功力,而且還精於此功。」
暗中的尹劍平豈止是欽佩,簡直是震驚了!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對方幾眼,越覺得對方這個叫「甘十九妹」的少女珠玉其外,錦繡其內,以其絕世風華與靈智心思,再加上那一身蓋世的武功絕技,這樣的一個人,一入江湖,善則為天下利,惡則為蒼生害,端的是一個令人極為擔憂而可怕的人物!
尹劍平想到來日終將與她為敵。心中由衷地潛生出一種畏懼!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任務感到擔憂!大敵當前,尹劍平不得不格外謹慎小心。所幸他學兼多家之長,其中「閉氣」一門,已有七成內力,一經屏息,即使貼其鼻邊,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他的這番謹慎並非多餘,事實上甘十九妹。確是剔透玲瓏,綿密精嚴的一個慧心姑娘,明面上雖在與阮行一對一答,其實她的注意力,卻遠達於戶外十丈方圓內外,在這個範圍之內,哪怕是飛花落葉,也難逃她的聽覺之外。
她確是美艷動人,在阮行手上的那盞紅色琉璃燈照射之下,越覺仙姿容貌,幽步窈窕。而舉止大方,出言中肯更似「銀碗盛雪,不容纖塵」!尹劍平多看了幾眼,已由不住心旌搖動,不得不把眼光移向紅衣人阮行身上。
他們談話的重點,似乎距離尹劍平越來越近了。
阮行道:「這麼說,這個人莫非是來自雙鶴堂的高手?」
甘十九妹輕嚷秀眉道:「這個問題,我也正在想,我想不會是雙鶴堂中人,雙鶴堂自從前掌門人坎離上人退隱之後,他們那一門裡,已經沒有一個真正有什麼功大的人了。」
「那麼會不會是坎離上人本人?」
「不會是他。」甘十妹輕輕搖與頭,說道:「在我這一次涉入江湖之前,姑姑已詳盡地把當今江湖各門派人物,跟我講得很清楚。你知道,姑姑料事如神,論人淪事,是不會錯的。」
尹劍平提高注意力、更加凝神細聽!
阮行已代他提出了疑問道:「主母是怎麼說的?」
甘十九妹道:「我姑姑曾經對我說過這個坎離上人。生平膽小如鼠,行事畏首畏尾。少年時這樣,到了老年更是抱定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樣的一個人,豈會涉足在這種事情裡,所以我斷定絕不會是這個人。」
尹劍平聽到這阻,幾乎由不住心裡擊節讚歎,因為她形容坎離上人的這幾句話,實在是中肯極了。
甘十九妹接下去又道:「以此而推,我猜想非但不是坎離上人本人,甚至於也絕不會是他們雙鶴堂中任何一人所為。」
她眉頭微皺,又道:「以我看來,事實上這個人的武功更在那個坎離上人之上。」
紅衣人阮行聽到這裡,顯然被她這番話驚得呆住了!
甘十九妹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清秀的面容上含蓄著一片憂慮!
阮行道:「姑娘何必歎氣?」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道:「我是在擔心,姑姑把所有的信心與希望都寄望在我的身上,她這麼做可能是錯了。」
阮行冷冷地道:「姑娘也未免太過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憑姑娘這身能耐,普天之下以卑職看來,是無論如何再也難找出第二個人,即使是主母本人,也未必就能勝過姑娘多少。」
「你這種說法倒是和姑姑同一個論調。」
「事實上也是如此。」
「事實上是不是這樣,誰也不知道。」甘十九妹淡淡他說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過於自信和自大,遲早必將會後悔莫及!」
阮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頗不以為然的樣子。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就拿眼前這個人來說吧,我就感覺到他是我一個勁敵!」
阮行搖頭道:「卑職可以斷定他不是姑娘的對手。」
「那要看怎麼說了,」甘十九妹緩緩道:「也許在武功方面,他還不是我的對手,否則,他也就不必這麼張惶地躲著我,可是,話也不能這麼說……總之,我雖然不曾見過這個人,卻感覺到這個人是我此番出道江湖以來所遇見過的最厲害的一個勁敵!」
說到這裡,她忽然展顏一笑,露出了潔白的一口貝齒又道:「這樣也好,我倒希望能夠見一見這個人,跟他比劃一下,看看到底誰厲害!要不然。這一趟江湖行,豈不是太乏味了一些!」
阮行道:「這個人即使是走。也絕對走不遠,何況由此而前,水旱兩道都有我們的人,我們這就追下去,看看他能走得開不?」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倒希望他根本就還沒有離開岳陽門的好!」
阮行道:「姑娘說這個人還在這裡,未曾離開?」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不幸他真的走了,那麼我們派出去的人,不知道要有多少喪命在他手裡!」
阮行一驚,似乎忽然想起了不妙!
甘十九妹目光在神廟裡轉了一轉,點頭道:「我們走吧!」
嬌軀微閃,翩若驚鴻般地,已經遁出了廟門外。
紅衣人阮行巴不得趕快追上那個人,當下跟蹤而出。
廟房裡頓時一片沉寂。倒只是神案上的一對白燭。「噗突,噗突」地向空中吐著火苗子!映襯著那兩副白木新棺,以及地上血淋淋的三具屍身,倍覺陰森恐怖!
足足有小半盞茶的時間,尹劍平都不曾現身出來。他甚至於像剛才一樣地閉住呼吸,仍然侷促在神案下的角落裡,保持著方才同樣的姿態,一動也不動。對「非常人」,就得用「非常」的措施!尹劍平似乎較先前更為提高警覺!果然,他的機智,又為他再一次帶來了安全!
廟旁裡人影一閃,甘十九妹去而復返!
她的身法全為輕巧,輕巧到像是一隻穿窗而入的燕了,不驚塵灰那般地已經落在了廟房裡。緊接著她身後紅光閃爍,紅衣人阮行持著燈跟蹤而入,他不明所地問道:「怎麼。姑娘又回來了?」
甘十九妹娟秀的臉上帶出了一種失望,那雙澄波的剪水雙瞳仍不死心似地,緩緩在這間廟房裡移動著。
她當然不會發覺出什麼異態!
阮行道:「這裡有人?」
甘十九妹搖搖頭,索然道:「等一會派人把盛家兄弟的屍體抬上船,我們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那麼……這個人?」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個人我們早晚總會要見面的,你還怕見不著他嗎?」
話聲甫落,人已穿窗而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8:32
***
北出洞庭入鄂境,沿江水東去,披星戴月,不分晝夜,以四日夜的時間,來到了襄陽,捨舟登陸,深入隆中,再一日夜來到了白石嶺。這一路緊趕,尹劍平幾乎跑斷了氣!
現在,當暮色蒼冥,倦鳥歸林的傍晚時分,他已來到了這片昔日的楓樹林前。目睹著那扇掩藏在林內的青石洞門,尹劍平心裡禁不住浮起了一番傷感!這雪殘晚楓之景,誠足令人迸淚!如果有一點可以告慰他的,那就是他感覺到自己終於走在了敵人的前面,最起碼要早他們一步來到了這裡:雙鶴堂。
青石的門柱,嵌著兩扇半月形的大門,門是純銅所鑄,看上去十分堅固,只是卻因為長年未曾打磨的緣故,門面上生長了一層綠苔,看上去古意盎然。就在那兩扇門扉上,左右各鑄有…只展翅待飛的仙鶴,這個標誌,顯示出此一門派正是名噪江湖的武體名門——雙鶴堂。
稍具見識的武林朋友,當然都不會忘記這雙鶴堂莊武林中昔日的威望,對於那位擅施「七面飛鑼」以及「金剛鐵腕」的門主「坎離子」米如煙的大名,尤其不會感覺陌生!然而曾幾何時,雙鶴堂的名聲沒落了,在波譎雲詭的武林中,雙鶴堂的崛起好像只是曇花一現,往後的歲月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也不曾再能記憶起來這一門派到底在武林中有過任何作為。
人們可能還記得那位掌門人米如煙,在接掌雙鶴堂之初,曾經很幹過幾件震驚武林的事情,雙鶴堂一度曾經大放過光彩,被稱為江湖道上第一名門,但是萬萬卻料想不到,這一門派的衰落,竟和竄起是同樣的快速,一經衰退,武林中就再也聽不到雙鶴堂的名字了!
「坎離子」也就是後來的「坎離上人」,這位昔日的武林健者真個地跳出塵俗,成了三清界內的修行者,有幾年他這雙鶴堂的香火倒是鼎盛的。雙鶴堂成了典型的一所道觀!米上人除了終日燒汞煉鉛以外,得暇的時候,偶見他背著藥箱子,拿著串鈴,騎著一頭小毛驢,四下裡走走。人們但知他是個道士,是個草藥郎中,卻很少人知道他老人家還是個武林名宿!再過幾年,這裡的香火也不行了,他老人家似乎連騎驢為人看病的雅興也沒有了。到此為止,這雙鶴堂才是真正的沒落了。
香火不繼,門人星散,雙鶴堂前門可羅雀,倒是那一山楓林,每當晚秋季節,開得一片耀眼通紅,較比昔年更有甚之,稻晚楓秋之意,令人無限悵惆!
尹劍平踐踏著滿地枯枝敗葉,吱喳有聲地一直來到了雙鶴堂石門正前,「嗡嗡」聲中。一大群雪蠅被驚飛起來,在空中聚散著,山風起處,萬樹悲嘯。尹劍平在門前停望了一刻,這裡一樹一石,都是他的舊相識。
他來到大門左側,找著了那棵大棗樹,樹高五丈,粗可合抱,就在光禿的樹身上,佈滿了橫七豎八無數傷痕!他就是在這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苦練他的「金剛鐵腕」絕技的。他尤其不曾忘記那一道「十」字形的交叉痕跡!那道痕跡深入樹一干寸有餘,正足他交叉雙臂,以「金剛鐵腕」功力留在上面的。
這一手功夫,曾被「坎離上人」擊節讚賞,也是他功力成熟的鐵證。
在那道「十」字形的痕跡一旁,也曾經用手指留下了一行字跡「尹劍平技成於乙亥年紅葉初染」,算起來,那已經是七年以前的事了。
輕輕抬起手,摩挲著那些樹痕、他彷彿義回到了當年來此習技的那段時光。
幾隻寒鴉在屋簷上嬉戲著、簷角下的驚鳥鈴不時傳出叮叮聲,驚鳥鈴成了招鳥鈴,這院堂的冷落也就可想而知了。
尹劍平繞過正門,來到了側面,那一排召頭牆,不過只有三尺來高,只須要一跨腿就過去了。他來到牆邊,剛剛抬起腿來,眼睛卻看見了一個人,這條抬起的腿情不自禁地又放了下來。
一個形容消瘦的黃衣長身漢子,正停立在一棵樹下平視打量著他,彼此相隔不過六七丈的距離。尹劍平猝吃了一驚,這麼近的距離裡,站著一個人他居然不知道,不能不謂之疏忽了!
黃衣人正在向著他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他實在很瘦,但是並不蒼白,年歲約在三十上下,看上去略比尹劍平大一點,一身衣服洗得乾淨平貼,有一種飄逸瀟灑的意味!
尹劍平著實地吃了一一驚,連日來他已是驚弓之鳥,猝然見到陌生人,不禁令他怦然心動!
黃衣人笑容收斂住,目光裡多少也帶出一絲驚異。
他正在打制一串繩結。很奇怪的一串繩結。
說它是「繩」其實並不確實,那只是一種麻——黃麻,像是新繅的生絲,一縷縷地隨風揚起。一端繫在粗樹幹上,下剩的部分統統垂散下來,卻在下垂的部位。緊打著二個結頭。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動作,黃衣人顯然還在打第四個結頭,也就在這時,他發現了尹劍平。
尹劍平走到了他的面前。黃衣人看了他一眼,繼續打他的繩結,他的手法很怪,繞過來又插進去,插進去又繞出來,總之,那是一種不可能為別人所模仿的手法。就這樣,第四個繩結打好了。
尹劍平靜靜地在他身邊看著,只覺得對方溫文儒雅,一如處子,然而說不出是什麼理由,尹劍平卻斷定他絕非是時下的書生。他身上那襲長衣質料很特別,像是為麻所制.同他繫在樹上的那一綹黃麻看上去是同一質料,在這種寒冷季節裡穿麻質長衣,確實顯得極為怪異!
忽的,尹劍平又發覺出來,對方可能對於「黃麻」似有偏愛,他的頭巾、鞋、同樣地為黃麻所制。此外,在他瘦長的下指上還配戴著一枚黃色寶石的戒指,他可能讀過萬卷書,也行過萬里路,溫文儒雅的面頰上,曾為風塵的歷練,留下了很深的條紋路!
總之,這個人的出現,給人一種絕非偶然的感覺!尹劍平終於忍不住抱拳道:「這位兄台請了。」
黃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把注視在黃麻套結上的一對眸子改向尹劍平。
「來朝山進香的?」他立刻又搖了一下頭:「不是?」
尹劍平手指了一下雙鶴堂羌爾笑道:「雙鶴堂乃是在下昔日師門,在下己久年未歸,特此前來探視。」
黃衣人一笑道:「聽你口氣,好像你是雙鶴堂門下傳人?請問上下!」
尹劍平抱拳道:「不敢,尹劍平。」
黃衣人立時臉上現出了笑容。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尹劍平,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也曾拜賞了你在那棵棗樹上留下的功力,很好!只是,遺憾的你卻不是雙鶴堂的衣缽傳人,算不上是雙鶴堂門下弟子。」
尹劍平陡然一驚,由不住頓時呆住!
這些事在他來說,一直視為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外人自是難以獲知,想不到這個黃衣人居然知道這麼清楚,一開口即與道破。
「你不必驚異我是怎麼知道的。」黃衣人冷冷地笑道:「總之,在雙鶴堂危急傾亡之前。你還想到回來,卻還算不昧良知,比起其他各門下來,總算是強得太多了!」
說到這裡,黃衣人臉上興起了兩條深刻的紋路,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現出了一種濛濛的寒意。因為那種過人的涵養,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容易被人家一上來就捉摸清楚的。
「你回來的也許正是時候,」他說:「雙鶴堂如今人去樓空,剩下的人不多了,米如煙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銳氣,你應該鼓舞鎮定他戰勝強敵的信心!」
尹劍平一怔道:「兄台,您是……莫非您已經知道了雙鶴堂未來的這場劫難?」
那人微笑了一下,道:「水紅芍老醜不堪,卻打發了個漂亮的徒弟出未,想為她找回己失的面了。這件事狂妄復荒唐。江湖上已有風聞,我豈能有所不知了?」
尹劍平心中怦然一動。著實吃驚下小。
黃衣人無視於他,繼續道:「姓甘的姑娘一身本事確實了得,三天的時間踏平了洞庭岳陽門,可憐李鐵心老少兩代,皆遭毒手。小妮子的手段也著實大厲害了一點!」
尹劍平內心大驚,表面卻不現出,問道:「這件事兄台何以知道?」
黃衣人一笑道:「江湖上沒有一件中事能瞞人耳目的,這種事更何能例外?」
尹劍平心中著實不解,就岳陽門慘遭殺劫一事來看,不過是五日以前,自己身歷其事,晝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趕到了這裡,最快的消息,絕不至快過於自己這張嘴,而面前的這個黃衣人,居然在自己來抵隆中之前,就已先行知道,這豈非太不合情理了!這麼一想,他頓時心存警惕,原先到口想探詢對方的話又復吞在了肚子裡。對於岳陽門的事,更不便再提。
黃衣人微微頷首,道:「你大概可以進去了。」
尹劍平抱拳告辭,轉身自去。
他不曾進一步打聽黃衣人的來龍去脈,因為那樣,固然可幫助他解除對黃衣人的眼前疑惑,但是反過來同時也等於暴露了自己。大敵當前,他覺得自己的身份還是越少暴露為妙。
尹劍平前進了約有六七步,再回過頭來,霍然竟失去了那人的蹤影,倒是那一絡繫在樹枝上的黃麻,還留在那裡,被風吹得像馬尾也似地飄灑著。這個人出現得好奇怪,那絡繫在樹上打了結的黃麻,更不知是什麼路數,若非他眼前有重要的任務須待完成,他一定要弄個清楚。
由矮牆上跨進了院門,驚飛了那一群簷前嬉戲的巨鴉。
尹劍平一直到了前殿。
兩扇門扉,隨風開合著,發出了「咿呀」聲息。
前殿裡積滿了枯葉,還是入秋時候的紅葉,被風吹進來,到現在都不曾為人清除。正殿裡,供奉著呂祖與太上老君的金漆法相。
曾是雙鶴堂門下的弟子,尹劍平當然不會忽略了本門的禮數,他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禮,找著了香,在長生燭上點著了。插好。
他原以為這些動作,必然會驚動了本門負責前殿的弟子,哪裡知道一個人也沒有露面。
踐踏著地上的紅葉,他穿出了大殿,順著一道偏廊走出去,驚動了兩隻正在睡覺的狗,猛地撲過來,向著他狂吠不住。由後面傳過來一陣叮叮的鈴聲,兩隻狗乍然聽見了鈴聲,夾著尾巴就跑了。
尹劍平方自覺出鈴聲傳自雙鶴堂主的丹房,即聽得一人嗟歎著道:「你還是回來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不禁使得尹劍平停住了腳步。果真那位雙鶴堂主米如煙算出他此刻來到,他可真是活神仙了。尹劍平心裡不勝驚異,剛要出聲詢問,丹房裡卻已傳出聲音道:「你回來就好了,我是不會錯待你的。」
話聲少停。垂著的竹製門簾嘩啦捲起,由裡面走出一個白髮皤皤的青袍道人。若非尹劍平認定了這道人就是昔日的授業恩師米如煙並特別加以注意,否則,他是萬萬認不出他來了。
這位昔日名噪武林的健者,居然在短短幾年時光裡。變得這般蒼老,乍然一見之下,尹劍平疑心自己是認錯了人,只是在亂草般的白髮虯髯裡,那張清懼消瘦的臉上,仍然保留著可供故人追尋的些許痕跡。
發須白了,背也彎了,瞳子裡已失去了昔日的鋒凌,較諸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然而尹劍平卻斷定。眼前這個人,正是造就出自己「金剛鐵腕」功力的恩師「坎離上人」米如煙。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
老道人銀眉頻眨,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神色上滿佈疑惑。
「你是……」他喃喃地道:「你不足石明江?」
「上人不記得弟子了?」
尹劍平快步走過去。親熱地去握他的手,道人身形一閃,飄出了丈許以外,顯然他的功夫,還不曾完全擱下。
「你是誰?快說。」
老道人不勝驚訝地打量著他,一隻左手曲如鷹爪,深藏在寬大袖統裡。
尹劍平深深一揖道:「老師父莫非連弟子的模樣也忘記了?弟子尹劍平回來探望你老來了!」
道人嘴裡哦了一聲,瞳子忽然睜大了許多。
「劍平?」他喃喃他說道:「你……你是尹劍平?」
尹劍平走近過來,正面向著他,那道人端詳了一刻,像是忽然認出來,一時眉開眼笑,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大聲笑道:「真是尹劍平,你怎麼想著回來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尹劍平道:「有重要的事要面稟你老,特來報告。」
坎離上人皺了一下眉,卻又展顏笑道:「來,我們進去說話。」
推開了丹房門扉,只覺得裡面黑乎乎的,未曾點燈。
坎離上人摸起了火折子「叭打」一聲亮著了火,點著了燈。
「天敢情又黑了……」嘴裡喃喃他說著,他回過身子來,拍著尹劍平道:「坐下來說話吧。」
尹劍平答應一聲:「遵命。」遂即坐下。
丹房裡雜物堆置,只有當中一小塊方寸之地可供起坐,對著上人坐墊正前方懸有一小木牌,牌子上繪著縱橫的幾道線條,也不知是什麼玩藝兒。
尹劍平道:「上人,怎麼這裡只剩下你老一個人了?」
「不錯……」米如煙慨歎著道:「這裡香火不濟……觀裡也無餘錢可供養活他們.只好容他們自行另謀出路去了,剩下我一個人,覺得怎麼都好。」
尹劍平心情甚是沉重,喃喃道:「你老人家也太委屈
「沒什麼……這樣反而好,我一個人了無牽掛,反倒輕鬆,只是石明江一定,卻害得我斷了炊。」
他歎息一聲道:「你是知道,我的辟谷術,一直都練不好,有時候嘴饞,想吃點什麼,可就為難了!」
尹劍平歎息了一聲,心情至為沉痛!他發覺到昔日這位自己深深敬仰的武林名宿,變得自暴自棄,已經墮落不堪。一種深深的自責,刺灸著他,他忽然感覺到此一門派的垂亡,自己也有一份責任,而棄置曾經傳藝的師尊,尤其更是難辭其咎!
痛心、失望、自責……這麼多的錯綜心情岔集之下,尹劍平緩緩地垂下頭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接日問道:「石明江是誰?」
「是我最後收的一個徒弟。」
尹劍平微微一怔:「弟子卻不曾聽說過這個人。」
坎離上人道:「你當然不認識,他是我近兩年才收的一個弟於,准知他外表忠厚,卻心藏奸詐,在騙得我信任把一身所學傳授給他之後,卻棄我而去,唉!我上他的當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他走了多久了?」
坎離上人歎息一聲)道:「總有好幾個月了。」
尹劍平冷笑一聲,心裡把石明江這個名字牢牢記住!
坎離上人臉上展開了笑容道:「他雖然走了,但是你又來了,太好了,從今天起,你就陪著我在這觀裡住下吧。」
尹劍個搖頭道:「你老人家錯會了我的意了,我不是來這裡與你老人家過日子來的。」
「那你來……」老道人顯然迷惑了。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你老可曾聽說過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
「甘十九妹?」
坎離上人搖了一下頭:「倒沒有聽說過,這個姑娘是幹什麼的?」
尹劍平苦笑道:「那麼你老是否還記得:一個叫水紅芍的女人?」
坎離上入頓時一呆,道:「誰?」
「水——紅——芍!」
尹劍平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一面注意著上人的神態。
果然,坎離上人的臉色變了。
忽然。他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水紅芍?你說的是四十年以前在鳳凰山遇害的那個女人?」
「不錯!」
尹劍平忽然發覺到坎離上人在這一事件裡,幾乎近於無知。他不得不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他。
「你老人家居然不知道,」尹劍平說:「水紅芍那個女魔頭,並沒有死。」
坎離上人呆住了。
尹劍平道:「四十年前你老人傢伙同淮上的樊鐘秀以及岳陽門的冼冰等幾位老人家誘殺水紅芍於地道,冼老宗師因一時心軟。打開了地道,終使那個水紅芍於千鈞一髮之際逃得活命。」
坎離上人完全傻了,他的臉像是一下了被冰凍注了。
尹劍平接下去道:「水紅芍雖然當時逃得了活命,卻將一張花容月貌的臉,燒得慘不忍睹,因此她懷恨在心,發誓要報仇雪恨。」
坎離上人雙膝一顫,坐了下來。
「這……你又怎麼會知道的?」他看向尹劍平道:「你再說下去。」
尹劍平應了聲是,隨即搖頭,道:「那水紅芍四十年來非但未死,更練成了厲害的絕技,因自惡那張醜陋的臉,無顏見人,特地造就出一個出色的女弟子,代她復仇雪恨,這個女弟子,就是剛才我向你老人家提起的那個甘十九妹!」
坎離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苦笑道:「怪不得這幾天,我坐臥不寧,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只是,劍平,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尹劍平道:「是冼老宗師,親自告訴弟子的。」
「冼……老宗師?」坎離上人喃喃道:「你說的是冼冰?」
尹劍平只得把岳陽門滿門遭劫的事說了一個大概,坎離上人米如煙聆聽之後,一時面色如土!良久,他站起來,踟躕著轉了一個方向,尹劍平忽然發覺到,他的身子微微地在發抖。他的臉看上去異常的蒼白,神情遲滯而木訥!
尹劍平怔了一下,叫道:「上人,你怎麼了?」
坎離上人感觸遲鈍地看著他苦笑了一下,蹣跚地走到一角,坐下來。
那裡放置著一個瓷罈子,他抖顫的雙手摸在罈子上,臉上忽然帶出了一絲笑容。
「酒……酒……」
蓋啟開來,一股濃烈酒氣充斥丹房。
舀了滿滿的一碗酒,一飲而盡,接著他又去舀第二碗。那雙端著酒碗的手卻被尹劍平按住了。
坎離上人掙了一下,卻沒有把尹劍平的手掙開。
「你……」他瞪大了眼.啞著嗓子道:「你這孩子……怎麼不讓我喝酒,我的酒……酒……」
陳年的「老二白」在花瓷大壇裡滴溜溜地打著轉兒,陣陣的酒香溢上來,嗅著那種味道,坎離上人全身的骨頭都酥了。他啞聲地叫著,用力地掙著,只是卻奪不開手裡的這只酒碗,兩人爭奪中,酒碗的酒灑濺了一地。忽然那隻大瓷碗「叭」的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坎離上人大叫了一聲,猛地跳起來,一掌直向尹劍平的臉上打過去,叫道:「他媽的,你這小子。」
尹劍平右腕一翻,不費吹灰之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子。坎離上人大怒,厲吼一聲:「你,好小子!」右手一翻,一掌直向尹劍平頭頂上擊來。這隻手也不費力地被尹劍平接住了。
兩個人在丹房裡較起了力道,四隻腳快速地轉了幾個圈子,隨著尹劍平的手一個推送的勢子,坎離上人身子像旋風似地摔了出去,「噗通」一聲坐在地上。他還來不及站起來,尹劍平的一隻手已按在他肩上,坎離上人一連用了幾次力量,瘦削的臉漲得通紅,卻掙不開昔日這個徒弟那只有力的鐵腕。
坎離上人運出了全身之力仍是掙不開,他乾脆上不再掙了。只累得氣喘如牛。
「好小子……」他喘息著道:「你的功夫,是練成了……卻回來對付老子……真真氣死我了……」
尹劍平怒視著他。想要說什麼,可是話不曾說出來,卻禁不住傷心地垂下頭來,一時淚如泉湧。那只按在坎離上人肩上的手,卻由不往鬆了下來。坎離上人一把搶過了酒罈了,雙手端起來,用嘴對著壇口,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個干。大股的酒,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把整件道袍都浸濕了。放下了罈子,他大口地吐著氣,卻發覺到尹劍平正在注視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凌厲與悲憤,在他的目光裡,坎離上人下意識地感覺到一種戰慄,先前搶奪酒碗的勇氣忽然喪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8:55
第07節
尹劍平凌厲的目光,像是兩口鋒利的劍,深深地刺進他的胴體裡。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虛假,揭示了他的情怯與畏懼。這個昔日弟子的目光,同時也嚴重地傷害了他的自尊,他像是一個紙老虎,忽然被人戳破了。他大聲地呼著氣,好幾次把目光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可是,最終仍然是逃不開對方的注視。
尹劍平嚴厲的目光,就像是兩塊磁鐵,吸引著他游離的視線,他終於不得不當回事地注視過去。
四隻眼睛對著之下,坎離上人臉上掩飾不了他的內在情虛!他忽然像孩子似地成聲痛哭了起來。他哭得那麼傷心,眼淚鼻涕交相滴流著。
尹劍平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他,並不曾上前去勸阻他。
「完了……」坎離上人道:「我一切都完了……劍平,你沒有看見嗎?雙鶴堂已經沒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尹劍平冷冷地道:「當年我為你苦心調教的一干門人呢?」
「全走了!」坎離上人啞著喉嚨道:「誰能受得了這份蕭條、冷漠!雙鶴堂是完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糟老頭子!」
「所以你就自甘墮落,自暴自棄地每天酗酒。」
「我不喝酒怎麼辦?」坎離上人道:「這裡誰還理我?誰還管我?我又能幹什麼?」
老淚縱橫,他看上去較諸先前更為蒼老、衰邁!
「我是完了……這一輩子是完定了,再也沒有什麼作為!」
伸出了一隻抖顫的手,坎離上人面色蒼白地又道:「你看看我這隻手……哪裡還像是練功大的人?」
「這麼說,你老的功夫全都拉下了?」
「拉……下了?」坎離上人冷笑著道:「我三年沒練功大了。什麼都不……行了,都丟下了!」
尹劍平沒有吭聲。
坎離上人道:「所以……唉!你說我不喝酒.我幹什麼?只有酒……酒……」
臉上瀰散出一片笑容,他整個的人,似乎一提到這個「酒」字,陡然間精神百倍!
下意識裡,他晃動者兩隻手,又要去摸那個酒罈子,尹劍平用力地按著他的手:「上人,你不能再墮落下去了,你必須要振作起來,而對當今。」
坎離上人呆呆地看著他。
「來!」尹劍平一面拍著他,把他扶起來:「我們坐下來說話。」
他把坎離上入扶著走到一邊坐好。
「老師父,」尹劍平注視著他:「我不能看你這麼下去,你老人家聽著,敵人付十九妹現在已在路途之中,今明兩天之內,很可能就來了。你不能不有個準備,否則可有殺身之禍!」
坎離上人呆了一下,喃喃道:「付十九妹?你是說那個年輕的姑娘?」
「不錯!」尹劍平道:「也是要命的女殺手!」
「那……」坎離上人像是忽然才觸及到這個問題似的:「你說該怎麼力?」
「我要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離開這裡。」
「離……開?」老道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你要我跟你逃走?不……不……我不想走。」
尹劍平呆了一下:「那你老是想坐以待斃了?」
坎離上人抬起手來,在嘴唇上摸了一下,尹劍平才發覺到,他臉上沁出了一層虛汗,那張瘦老復蒼白的臉,像是抽了筋也似地在痙攣著!
「不……我不能走,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我不能就這樣舍下了祖宗留下來的這爿基業,一走……了之!」
尹劍平歎息了一聲,站起來向外步出。他一直走出到院子裡。
陣陣的冷風襲著他,天空裡閃爍著幾顆寒星,一彎上弦月放著清皎的寒光,附近的地形山勢,在星月的光輝下襯托得十分清楚。
偌大的雙鶴堂,只有丹房裡的一盞燈,其它各處看過去都是黑黝黝的,偶爾傳來的幾聲狼嗥,更增加了寒夜的寂寥!
尹劍平面色沉重,心裡有說不出的頹喪、恨疚,恨自己也恨坎離上人,恨雙鶴堂所有的門人,更恨造就這一切罪惡的劊子手:甘十九妹。
其實,甘十九妹也是無辜的,她只是那個女魔頭水紅芍手下所運用的一顆棋子罷了。但是,她仍是有罪的,罪在她執行得那麼透徹,那麼認真!
甘十九妹美麗的倩影,不覺浮上了眼簾。
尹劍平內心禁不住興起了一種異樣的感受,像是一波靜水,忽然有人投落下一粒石子,只是尚未在激盪起漣漪之前,即為他狠狠地束綁住。
一種衝動鼓動著他,這時候,他真恨不能那個甘十九妹就在眼前,這樣就可立刻與她動手拚搏,分上一個高下,須知道,克制的本身。就是一種痛苦,任何類型的克制,都是痛苦的。
星皎雲淨,萬籟俱寂!
寒夜似水,冷月如霜,這環境太靜了,出乎意料的平靜,然而尹劍平卻幾乎已經嗅出來那種屬於刀殺的意味!
老實說,他並不是屬於任人欺凌的那一型的人,然而在他仔細地分析過甘十九妹那個姑娘的武功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姑娘的武技確是高出於自己許多,而且心思靈巧,持重縝密。對付這樣的一個大敵,確是一點也疏忽不得,現在,他感覺到這個姑娘必然己在來此的途中。如果對方的腳步一經踏上了這座山,再想從容脫身,勢將大費周章,他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著坎離上人平安離開。
陣陣山風襲過來。
楓樹林子發出了嘩啦啦的一片聲音。
忽然,尹劍平看見了那條繫在正門前側方的黃麻,冷夜裡,那條黃麻像是一條緞帶子般地飄動著。尹劍平忽然想到了來時所見的那個黃衣入,心中一動,遂即轉身向丹房步入。坎離上人還在喝酒,整個丹房裡充滿了濃郁的酒氣,看見尹劍平進來,坎離上人趕忙放下了酒碗,表情甚是窘迫。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你老人家真的不打算走了?」
坎離上人不安地站起來,又坐下來,沮喪地低下頭,搖搖頭道:「不走。」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既然這樣,我也只有陪你在這裡了。」
坎離上人頓時大喜,道:「真的?那大好了!」
說時,他幾乎高興得要跳了起來。
「有什麼好?」尹劍平道:「只不過多死一個人而已!」
「多死一個人!是誰?」
「我……」尹劍平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道:「老師父,你老聽明白了,我並不是跟你在開玩笑,這個姑娘的武功是你想像不到的高,她的手段也是你想像不到的狠,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說完,他反手摘下了背後的那口長劍——玉龍劍。
這口劍為防備毒性的外侵,尹劍平特地用一條厚厚的黑布帶子纏起來。
坎離上人接到了手裡,只向劍柄看了一眼,即奇怪地道:「這是岳陽門的玉龍劍,怎會在你手裡?」
「因為我是岳陽門目前僅僅活著的一個人!」尹劍平指著那口劍道:「你老打開這口劍,一看即知。」
坎離上人有點莫名其妙的樣子,那雙抖顫的手,緩緩地抽劍出鞘,頓時,他的臉色凝住了!
燈光下,那口玉龍劍劍身如墨,冷森森的劍氣襲上來!由於劍質內含蓄著劇烈的毒性,是以散放出來的劍光,別具一種沁人毛髮的感覺!
坎離上人雖說是老朽不堪,但是畢竟見多識廣,立刻他就感覺出毒性的劇烈,遂即把劍身放遠了,嘴裡禁不住連連向外吹著:
「毒!」他驚異地道:「好厲害的毒!」
尹劍平道:「你老可曾看出來,是什麼毒嗎?」
「這個……」坎離上人把劍身持近了,正在利用他的嗅覺,嗅了一下,他的臉色陡地變了!
尹劍平道:「是什麼毒?」
「七步斷腸紅……」
說到這裡,手一抖,掌中的玉龍劍「嗆啷」一聲墜落在地。尹劍平小心地把劍揀起來,又交到了他手上。
「你老人家顯然還沒看清楚!」尹劍平冷冷地道:「七步斷腸紅是不錯,但是又怎麼能夠貫注入劍身,你老可知道?」
坎離上人把劍拿得遠遠的,嘴裡向外吹著氣,他的膽力顯然也同身上的那身功夫一樣,早已隨著衰退的歲月喪失得乾乾淨淨!
然而,他仍然具有一流武功的見解和這超過常人的銳利目光,在他精細的目光勘察之下,頓時看出了一些訣竅。
他驚嚇地道:「這姑娘竟然會有如此精湛的內功,簡直是太不可思議……『含沙射影』!這些劇毒是用含沙射影的無上內功注入劍身的。」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不錯,正如你老所說,確是這種功夫,那麼,再請看這個劍上的指印!」
坎離上人眼睛睜得極大,他反覆地看著劍上的三個指印,樣子顯得更為驚嚇。
放下了這口劍,他長長地吐了口氣,一時面如槁木死灰:「五指燈!」
他驚嚇地看著尹劍平,又道;「這是『五指燈』的『透點』功力,劍平,你可曾聽說過這種功夫?」
尹劍平點點頭道:「曾聽冼冰冼老宗師說過。」
坎離上人搖搖頭道:「我不信……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竟能有這種功夫!」
「這是千真萬確的。」尹劍平道:「岳陽門滿門上下,親眼看見那個姑娘施展的,豈容你老人家不相信?」
坎離上人閉了一下眼睛,頹然道:「這就難怪了,武林之中,竟然會出現了這等高人……莫怪乎這個小姑娘要席捲天下了。」
尹劍平收劍入鞘,重新背在背後!
坎離上人苦笑道::「『五指燈』與『二心橋』天下之至功也,武林中百年來,也是僅聽傳聞,卻很少有人親眼見過其中之一,我何幸兩者都親目得見,並曾相識,又何不幸,兩者都失之交臂!」
說到這裡搖頭一歎,站起來,下意識裡想著又要去找他的酒。只要略感不快,他第一個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酒」。
尹劍平一把拉住了他。坎離上人翻著鬆弛的眼皮看著他,用著類似哀求的口吻道:「我只再喝一……碗,絕不多……多喝。」
尹劍平冷笑道:「你老不能再作賤自己,坐下來,我有重要的話要問你。」說時,他雙手向坎離上人兩肩上一搭,後者咧了一下嘴,不坐也不行,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來。
「你……」坎離上人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你這小子,幹什麼要管著我喝酒?」
尹劍平冷笑道:「因為只有我關心你。」
「你關……心我?」
尹劍平搖搖頭,他輕輕在道人身上拍著:「老師父,你老人家聽著,我們總算有過師徒一場的情誼。」
坎離上人脫口道:「沒有的事!那只是一場交易,你算不上我雙鶴堂弟子,所以你也少……少管我的事。」
尹劍平道:「我要你活下去!」
「我本來就沒有死!」道人瞪著眼道:「你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尹劍平冷冷地道:「無論你怎麼說,反正我是不讓你再喝酒了。」
坎離上人眼看著就要發作,卻又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苦笑道:「何必呢,你又何必跟我過不去……」
尹劍平正色道:「老師父,你不能再這麼自暴自棄了,你老人家聽著,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坎離上人怔了一下。
尹劍平道:「你老人家剛才說除了『五指燈』以外,另外還有一種什麼功夫為天下至功?」
坎離上人道:「二心橋!」
「二心橋?」尹劍平問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功夫?」
「是一種指功!」坎離上人道:「也許是天下只有這一種指功,才能敵得過『五指燈』,即使不一定能勝得過,卻也在伯仲之間。」
尹劍平心中一動,道:「那麼,誰又會這種功夫?」
「陝西的『黃麻客』。」
「黃……麻客?」
「黃麻客晏鵬舉。」說到這裡,坎離上人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苦笑道:「這是我平生所見的一個奇人,那一年在江漢。」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坎離上人回憶著那件褪了色的往事道:「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結識了這個傳說中的風塵異人……」歎了一口氣,他不勝感傷地搖搖頭,下意識地又想到了酒,想站起來去摸酒罈子。
尹劍平按住他道:「你再說下去!」
坎離上人氣餒地道:「說這些個有什麼用?這都是五十年以前的老事了。」
尹劍平說道:「有用,你老人家再說下去吧!」
坎離上人又歎了口氣,實在拗不過這個徒弟,只得又皺起了眉頭,繼續地追憶下去。
「那一年,在江漢……」他繼續說道:「我行醫路過一個叫二馬莊子的地方……在一個棧房裡,遇見了那個姓晏的老頭兒……他……他正在病著!」
「你老說的就是那個叫晏鵬舉的奇人?」
「不錯!」坎離上人說:「不過,那個時候,我卻只當他是個走碼頭賣黃麻的單幫客商,他在那個棧房裡,已病了好幾個月了。」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又看向了酒罈子,尹劍平知道再不給他喝是不行了。
一碗酒到了手裡,老道人頓時精神大振。連氣地喝下了三口,咂了一下嘴,道:「好酒!」他看著尹劍平道:「你知不知道,這壇於老二白,我埋了有好幾年了……」
尹劍平道:「你剛才說到,那位晏老俠病倒在客棧裡。」
「不錯……」坎離上人又喝了一口酒:「唉,店裡的人都當他要死了,都說他是中了邪,得了怪病沒得救了,嚷著要給他辦後事……當地的幾個土郎中,沒有一個能看出老爺子是得了什麼病。」
「咕嚕」!又灌下去一口酒。
「後來,可就遇見了我……」
提到了這件事,老道人很榮幸的樣子,眉飛色舞地道:「我也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去看看他罷了!姓晏的那時全身虛腫,正發著高熱,病得連眼都睜不開了,經過我細查脈象之後,又問了問跟在他身邊的一個童子,才斷定了,晏老人身上所中,乃是川貴大山裡,百年罕得一現的『桃花毒瘴』,尋常人染得一點,不出一個時辰,必死無疑,此老竟然能纏綿病榻數月不死,不能不稱為異數!」
嚥下了一口酒,他才又接下去道:「你是知道的,我那三十六根金針,最擅能治疑難大症,於是我就斗膽用烈酒遍擦其體,點火一燒,先暖其穴,然後即以十二組『雷火金針』遍扎其身各處大穴,點火三度,竟然生了起死回生之效,晏老人遍體膿腫,即日消除。候到第三天,我二度金針之後,晏老人已能開口說話,以後病勢日有起色,沉痾大疾,就此而去。」
尹劍平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晏老人豈能平白受你大恩?」
坎離上人道:「你說的不錯,他確實對我心存感激,孩子……你也許不知道,說來慚愧,你以為我所傳你的『金剛鐵腕』功夫,真是我雙鶴堂遺傳下來的功夫嗎?」
尹劍平一驚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的。」坎離上人道:「老實告訴你吧,那就是晏老人傳授給我的,這『金剛鐵腕』一功,我當年最高境界時,練到七成功力,已是不易,你離開雙鶴堂時,功力也只有七成,也許現在不止這個功力,但是絕不可能練到「通海』十成的功力!」
尹劍平點頭道:「老師父說得不錯,我如今功力勉強有九成內力,只是再進一層,達到『通海』地步,卻是萬萬不能!」
坎離上人道:「這就對了,當年晏老人傳授我這門功力時,也曾告訴過我,」歎息了一聲,他按下去道:「老人告訴我說,因我根骨僅是上中之質,欲學上上之功卻是不能,是以僅就我造化所及的範圍之內,傳我明易之功力心法,你是我所傳授的,自然也難以跳出這個窠臼,但是你根骨奇特,質稟絕佳,才能練到今日的成就,只是若想要打通這最後一層關竅,達到上上境界,卻是萬難了,除非是得自晏老人親自傳授,那就是又另當別論了!」
尹劍平點頭道:「那位晏老俠客,今日是否還在人世,老師父可曾知道?」
「這個……」坎離上人搖頭道:「這可就太難說了,五十年來,我就不曾見過他老人家一面。當年分手時,承他贈以厚金,並為我佔一卦。」
說到這裡;他眉頭一皺,忽然垂下頭來。
「這個卦,後來也都應驗了。」他苦笑著道:「往後的五十年,一吉一凶,一財一喜,甚至於臨老的孤單,也都應驗如神,真當得上是個陸地神仙了!」
尹劍平道:「這麼說,今日這一關呢?」
坎離上人啞聲笑道:「怪事就在這裡,流年的卦象只到今年年初,往後就沒有了。想來我所以還能活著,全是饒頭了!」
尹劍平心中一動,忽似感覺到不吉!
他心裡反覆地在求證一件事,直到上人把當年與「黃麻客」這個異人的一段交往講敘完結之後,證明了他心裡的判斷完全正確。
這一剎,他的心情忽然為之開朗。
「老師父!」尹劍平道:「這個姓晏的老人,他的武功較之當年的那個水紅芍如何?」
坎離上人乾笑了兩聲道:「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我想也只有他們本人,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了。」
「他們之間認不認識,可有交往?」
「這個……」坎離上人喃喃道:「我想他們是認識的,不過,實在也很難說……」
「你老可否說清楚一點。」
坎離上人緩緩放下了酒碗,仰頭想了一會兒。
「有一件事當時我也想不明白,」他慢吞吞地道:「就是現在,我也不明白。」
「你老快點說吧!」
「是這個樣,」坎離上人睜圓了眼睛:「水紅芍那個女人該是何等的猖狂!可是終其半世,卻從來不曾往西北去過……」
「這又為什麼?」
「為什麼?」坎離上人好像忽然間才想通了似的:「難道你還不知道?那是因為晏老頭住在那裡。」
「噢!」尹劍平道:「你老是說,西北地方是晏老人的勢力範圍?」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武林中卻是有這麼一種傳說罷了。」
坎離上人接下去道:「就好像水紅芍把兩湖川滇一帶同樣地視為禁地,不許外人插足而與她分庭抗禮一樣,他們之間很可能有過這麼一個默契……互不侵犯的允諾。」
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頭道:「晏老人可有身後之人,繼承他那一身絕世的武功?」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尹劍平道:「晏老人生平是否喜著黃色麻衣?」
「不錯,一年四季,都喜歡穿著那套黃色的麻衣!」說到這裡,他愕了一下,歪過頭來又道:「咦,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繼續問道:「還有,他老人家是否有什麼可以昭示武林的信物?」
坎離上人想了一下,道:「有的。」
尹劍平插口道:「黃麻?」
坎離上人越加地懷疑道:「你……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這麼說,他老人家果然到了……」
「誰……來了?」
「晏鵬舉!」尹劍平道:「來!你老人家跟我來一趟。」說罷,拉著上人步出戶外。
四外一片沉寂,倒是一天星月看來分外的皎潔,遠處狼嗥聲,清楚在耳。
坎離上人驚訝他說道:「你要拉我到哪裡去?」
「帶你老去看一樣東西。」
說話間,已跨出矮牆,來到了正門側方那片楓樹林邊。
不需要留心,就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條繫在楓樹枝上的黃麻,被風吹得綾子也似地飄著。
坎離上人登時愕住了!
他快速地撲過去,抓住那條麻索細看了一下,臉色大喜道:「不錯!這就是晏老的『黃麻令』!他老人家真的來了……哈!我們得救了!」
尹劍平說道:「那人也許不是晏老前輩本人。」
「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道:「因為我所看見的那個人,年歲並不大,絕非晏老本人!」
「你說對了!」聲音傳自楓樹深處,但是在這四個字的尾音結束以前,說話的人已現身眼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9:19
來人真像有神仙般的風采,黃巾黃衣,被風吹襲得獵獵起舞,仁立在三丈外,向這邊靜靜地平視著。他像是早就站在那裡很久了,一動即收,一收即靜,兩者之間,簡直看不出絲毫痕跡。
智者如尹劍平者流,立刻就體會出來人的不同凡流,尤其是對方目光裡,那種溫和祥泰,分明是內功已達到了某一水平之後,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然神采!
有恃無恐的那種神采!
這個人正是傍晚他來時,所遇見的那個黃衣人。
坎離上人對於這個人的突然出現,感覺到無比的驚訝,當下往前走了幾步,仔細地打量著對方。
「你是……誰?」
黃衣人微微笑道:「米前輩不必多疑,我名晏春雷,奉令來此,護侍左右。」
「晏……春雷?」坎離上人半驚半喜地道:「這麼說,晏鵬舉老先生是你……」
晏春雷微微抱拳,蕪爾笑道:「乃是家父!家父刻下因參習上乘氣血之術不克分身,特著我來此,為前輩化解一場是非公案。」
坎離上人大喜道:「噯呀呀……這麼說,真不是外人了,少君請到丹房侍茶!快請,快請!」
晏春雷道:「前輩不必多禮,正要拜訪,請!」
三人來到丹房,晏春雷在一角坐定。
尹劍平抱拳見禮道:「白天相見,未識兄台高人,多有唐突,還請勿罪才好!」
晏春雷微微笑道:「何罪之有?有關尹兄弟的傳說我已聽了很多,至友『冷琴居土』就對你讚賞有加!」
尹劍平頓時一驚,站起道:「居士與在下有師徒之誼,既是先生至交,在下當以前輩之禮,以事先生了!」
晏春雷擺手笑道:「不必如此,你我年歲相差不多,我生平最厭這些俗禮繁節,還是兄弟見稱來的隨便。」
尹劍平見他說得誠懇,遂即不再堅持,應了一聲,遂即坐下。
大寒的天,來人只是一襲單衣,看上去絕不萎縮,他雙顴高聳,目蘊奇光,一眼看去,即知身負非常身手之人。
坎離上人打量著,他不勝感慨地道:「我與令尊五十年空乏音訊,難得他老人家尚還記掛著我這個故人……真使我慚愧無地……」
他所謂的慚愧無地當系指自己眼前的處境與自甘墮落而論。
晏春雷微微一笑,說道:「前輩大可放心,水紅芍與家父昔年在瀾滄江曾有過一面之緣,相信那一次曾與她留有深刻印象,甘十九妹是她入室弟子,當無不知之理,果能見風轉舵,最好不過,要不然,我就要她還上一個公道!」
坎離上人怔了一下,喃喃道:「這麼說,這個叫甘十九妹的丫頭,真的已經來了?」
晏春雷道:「她一定會來的。」
坎離上人喃喃道:「她真的有這麼……厲害?」
晏春雷道:「只怕比前輩你所想像的還要厲害許多!」頓了一下,他又接道:「據說她根骨質地俱佳,自幼身世堪憐,小小年齡,父母雙亡,無意間為水紅芍所物色,愛同己出,以十五年時間,將一身內外功力,傾囊相授,她出山之時,與各同門比劍過關,連勝七場,水紅芍才特叫她走馬天下,交以重任,並賜她護從多人,以壯行色。」
尹劍平一驚道:「這麼說那水紅芍雖是亡命之身,這多年來,非但未曾消隱,卻更擁有一份實力了?」
晏春雷點頭道:「不錯,她的動態,時時在我父子注意之中。據聞水紅芍在滇中某處,擁有相當的勢力,供為日後稱雄武林的實力,甘十九妹這一次出山,除了為她復仇雪恨這使命外,只怕另有所圖,這也是我們所要密切注意的地方。」
尹劍平聽後,禁不住暗自心驚!想到未來工作之艱巨,私下裡憂從中來,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晏春雷看了他一眼,問道:「尹兄弟為何發歎?」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聽晏兄這麼一說,不禁令小弟想到了未來之難,心生憂慮,不禁氣餒!」
晏春雷微微一笑,站起來道:「凡事不可期功過甚,走一步再說一步,這件事且留待後觀吧!」
言罷向坎離上人抱拳為禮,轉身步出。
兩人送出戶外,一陣寒風襲過來,坎離上人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忙自退回。
他向尹劍平道:「劍平,你代我送晏少俠一程。」
尹劍平應聲道好。
晏春雷笑向尹劍平道:「我知你博學廣見,智勇兼具,來日必能出人頭地。」
尹劍平苦笑道:「兄台過獎了!」
兩人並肩前行,一直來到了楓林前站定。
晏春雷微笑問道:「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不瞞晏兄說,小弟此身,肩負有為岳陽門繼往開來,復興再建之重任,目前更須維護老上人之安危,頗有力不從心之感,難得兄台援手,才使我眼前略卸仔肩,只是大敵當前,未來事尚難逆料,兄台高人,尚請指示一二,必能獲益不淺!」
晏春雷微微愕了一下,注視向尹劍平,道:「我方纔已經說過,未來事,眼前是難以預料的,不過,你若能不輕視敵人,站穩自己的腳步,不輕言犧牲,則來日勝負尚難預料,否則……」
他忽然笑了一下,接口道:「尹兄弟,你可相信卜易星相之學嗎?」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昔日從冷琴居士處學得一些,只不過略窺門徑,尚難深入,晏兄你何以問起?」
晏春雷苦笑道:「只不過是想起來問問罷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罩起了一片憂容,又似含有無限忿怒,逕自向林中步入。
尹劍平心知有故,疾步跟上。
晏春雷定住了腳步,苦笑道:「我原不打算告訴你這些,因為你聽了以後,心裡一定很不舒服!」
尹劍平道:「晏兄你只管說就是了。」
晏春雷點點頭:「我這次出來時,家父關照我說,中原武林各邦,氣數已盡,回天乏術,水紅芍將入主武林,氣數之盛,如日中天,暫時難攖其鋒,他老人家因念及坎離上人當年之恩惠,難以袖手,所以要我特地來接引上人返回,來去不得逗留,更不許我插手其間管這件閒事。」
尹劍平頓時一怔,未曾作聲。
晏春雷冷冷一笑道:「是我受命南來時,先到南普陀山冷琴閣,找到了我那忘年之交冷琴居士,卻不曾想到,他亦是與我父一般的說法。」
尹劍平喃喃道:「居士怎麼說?」
晏春雷道:「他告訴我,武林大劫將至,各派氣數已盡,不可強自出頭,宜速速自避,否則,禍延自身,要我快接上人返回,少管閒事!」
尹劍平冷笑道:「居土竟然也這麼說,實在令小弟出乎意外!」
蓋因為冷琴居士,與他有過一段師徒之誼,晏老劍客更是對方尊長,一方高人,是以他不便出言責怪,但是內心卻對於這兩位長者的閉門自掃作風,深深不齒!
晏春雷見他怒形於面,眉宇間英氣逼人,不禁深為感動,這類性情,正是與他投契,不覺惺惺相惜!當時微微一笑道:「尹兄敢是對家父與冷琴居士有所不滿?」
尹劍平退後一步,道:「小弟怎敢?」
晏春雷道:「你不必掩飾,果真你要是贊同家父與居士這種作風,我也就不交你這個朋友了。」
尹劍平一驚,喃喃道:「晏兄的意思,莫非………
晏春雷冷笑道:「你我雖是初見,但義氣相若。你今年多大了?」
尹劍平呆了一下道:「二十五……歲!」
「那好!」晏春雷道:「我大你四歲,今年二十九了,如果你不見外,今日此地,我們就結為兄弟,你意如何?」這人真是豪爽個性,言出至誠,眉目間一片爽朗至情,不帶絲毫做作。
尹劍平好不興奮,當時喜道:「這麼說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說完,納頭便拜。晏春雷單膝跪地,互施一禮,甚為感動地扶他起來。
尹劍平道:「小弟高攀了!」
晏春雷道:「既是兄弟,就不要客套,今後你我須安危與共,互助互濟,才不枉結交一場。」
尹劍平見他說得至誠,心中大生感動,他自幼離家,萍飄天下,抱定吃盡天下至苦,以學天下至功,是以飽經雨露風霜,忍受人世淒涼,雖然努力奮發,蒙師長看重,但鞭策亦力,幾無人世溫情可言。這一剎,晏春雷所加諸與他的兄弟情誼,使他大力感動,幾為之泫然淚下!
晏春雷道:「我目前武功,或許高過於你,但是老成持重,運籌帷幄之智,卻未必如你,老實說,這個甘十九妹,我就忍不住要會她一會。」
尹劍平苦笑道:「我又何嘗沒有這個衝動,只是不怕雷兄見笑,我自知武技與她相較,卻差得遠,不得不暫時忍下來以圖來日。」
晏春雷長眉一挑,冷哼了一聲道:「我一路南來,所聽得的,皆是那甘十九妹如何厲害,心中實有不忿,老實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廝守在此,並沒有遵照家父關照行事,實在是打算要會一會這個姑娘。」
尹劍平怔道:「這麼說大哥並不曾見過這個甘十九妹了?」
晏春雷冷冷地道:「沒有,為了一睹她廬山真面,我追蹤千里,只可惜三次撲空,都是慢了一步,由此可知這個姑娘確是來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到不可捉摸地步!」
他長眉微軒,冷笑又道:「正因為如此,我才廝守在這白石嶺,等著要見她一面。」
尹劍平聆聽到此,不禁心中一動!
眼前晏春雷神英內蘊,以其出身家世,儼然一方之俊,必然負有傑出身手,無可置疑,難得他勇義兼具,要打這個抱不平,自是難能可貴!只是,尹劍平聆聽之後,心情卻覺得異常的沉重!那是因為他目睹過甘十九妹這個姑娘的出神入化身手,深深為之折服!是以,在這個先入為主的觀點促使之下,任何人提到要與她一分強弱,都難免會令他為之捏上一把冷汗!
頓了一下,他喃喃道:「雷兄,我以為這件事你卻是莽撞不得。」
晏春雷微微一笑,道:「怎麼?」
尹劍平期期道:「那是因為我親眼看見甘十九妹的超然神技,當得上武林罕見。」
晏春雷長眉一挑,卻又笑道:「你不必為我擔憂,這也難怪,那是你只見過甘家丫頭的本事,卻不曾見過我晏家的不世身手。」說到這裡,他面現冷笑,後退一步。「兄弟!我要你見識一下我們晏家的不傳絕技『二心橋』功力!看看較諸那丫頭如何?」
話聲出口,身軀微微向下一矮,只聽見一陣「唰唰」疾響之聲,傳自地面。
尹劍平先還不知所以,等到目光視向地面,才忽然發覺到有異!
朦朧月色之下,只看見晏春雷腳下枯葉,像是忽然受了什麼力道的驅使,迅速地自行向外展開來。不止是地面的枯葉,包括一些泥土碎石。在那種無形的力道驅使之下,俱都向外自行排斥開來,一時間有如走馬燈般地轉動起來,漸漸地越轉越快,越聚越多,瞬息間成了黑糊糊的一大片,像是為狂風所襲,卷離地面足足有三尺高下。
至此,尹劍平才感覺到,有一種凌人的力道緩緩向外擴展著,雙方距離幾有一丈,尹劍平竟然清楚看出,感到對方所運施的這種功力,不能不謂之驚人了!
這番聲勢,其實只是極短的一剎!
陡然間葉落沙沉,那股無形的力道向後一收,寒林裡響起了一片鴉噪之聲。大群的寒鴉,顯然有驚於這番聲勢,自樹林裡紛紛振翅而起。
晏春雷雙手猝然往空一探,一出即收。
他手中已多了一雙烏鴉。黑喙黑羽的烏鴉。
這雙烏鴉顯然受制於晏春雷掌心所溢出的那種內力,只是鼓翅鳴叫,其聲「喳喳!」卻休想離開他手心一分一毫!晏春雷臉上現出了笑容,那種自負的笑容,平托的雙掌輕輕往上一托,兩隻烏鴉才振翅而起。
尹劍平心中不勝欽佩,他眼睛追視著那雙星月下振翅高飛而起的烏鴉,眼看著兩鴉高起十丈,只是不旋踵間,卻雙雙束羽垂直落下來,一瀉如箭,遂即無蹤。
晏春雷如沐春風般地己站在了他身邊。看著高空中墜落下的那兩隻烏鴉,晏春雷道:「寒鴉不幸,此刻料已五臟盡碎而死,人也是一樣的。」
他寓意深長地接下去道:「任何人要是著了我『二心橋』的內家功力,十步之內,必然心肝五臟盡皆碎裂,當場吐血而亡!」
尹劍平好生敬佩,忍不住出聲讚仰,晏春雷一笑道:「晏門『二心橋』為武林不傳之秘,我雖未能練到十分的火候,卻也有七成的功力,你看看可是那個甘十九妹的對手?」
尹劍平想了想,喃喃道:「這個可就難說了。」
晏春雷長眉一挑,臉上頓時現出不悅!卻又微笑道:「所以我渴望能與她一分勝負,我不信會輸給她。」
尹劍平目睹著他這般身手,心中著實欽佩,只是他為人一向持重,即使是穩操勝算的事情,他也會事先作好退一步的打算。
聽了晏春雷的話,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有了晏春雷這個幫手,從此吾道不孤,以他那等武功,如果運用得當,必可予甘十九妹等人極大的威脅,甚而可以產生嚇阻的作用。
憂的是,這晏春雷雖然較自己為長,看來卻是不夠持重,對於甘十九妹這等大敵顯然心存輕視,萬一因此而有所失閃,豈不糟糕?
然而這只、是他心裡臨時所觸生的一些感觸罷了,卻不曾說出來,他雖與晏春雷片刻之交,卻已經很瞭解對方的個性。對方必然是一個自負極高,不甘人後的人物!
其實又豈止是晏春雷一人獨然?自負和目高於頂幾乎是武林中一般人的通病,更何況具有非常身手,出身名門的晏春雷了。
雙方誼屬兄弟,尹劍平不得不出言點醒對方。
「雷拜兄!」尹劍平道:「姓甘的「廠頭也許比你想像得還要厲害一些,拜兄你不可不謹慎從事。」
晏春雷冷冷道:「你指的是她慣施毒技?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
尹劍平道:「毒技固是其一,她的功力更足以驚人!」
晏春雷微微一笑,未曾說什麼。這種表情絕非是心悅誠服。
尹劍平說道:「我有一樣東西,請拜兄過目。」
晏春雷一怔道:「什麼東西?」
尹劍平自背後解下了那口玉龍劍雙手送過去,晏春雷接在手中,振腕抽出。儘管是黑夜,尹劍平仍能清楚地看出他臉上驚異的神色,他反覆地看著手中劍,臉上的神色益加沉重!
「這是姓甘的丫頭留下來的?」
尹劍平點點頭,想到了這口劍主李鐵心的屈死,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層悲哀!
晏春雷一聲不吭地合劍入鞘,交還到尹劍平手中。月光下,他那張瘦削的臉,更像是凝了一層霜般的寒冷。
「我父親果然沒有騙我!」晏春雷喃喃他說道:「這個甘十九妹,確實具有非常身手,也許……」
他的聲音放低了:「也許我不見得就是她的對手,可是,那還要經過事實的證明才能知道。」
尹劍平道:「何妨假以時日。」
「不!」晏春雷冷漠地搖著頭:「我已經等不及了,你可知道?」他苦笑一聲,接下去道:「現在能夠決定雙方戰與不戰的是她而不是我。」
尹劍平呆了一下,他很能體會出對方這句話裡所含蓄的風骨鱗峋與俠士風度!
「我想就在這一兩天之內,這個甘十九妹就會來的。」
晏春雷冷笑著又道:「不知你是否能體會出來,我間關千里,固然是奉父命來此接引米前輩,但最主要的,卻是在找尋我的敵人,一旦找到了,就不會輕易放棄!」
抬起頭看了一下天,他微微一笑,這一剎,他似乎又恢復了原有的自信。
「今夜的月色很好!」晏春雷看著他道:「你對於五行中之土木搬移法,可曾精通?」
尹劍平愕了一下,道:「晏兄你說的是土木陣勢生剋易理之學?」
晏春雷點點頭,道:「不錯!就是這種學問。」
尹劍平微微苦笑道:「我只是略通皮毛而已!」
晏春雷笑道:「這就夠了,你既然從『冷琴居士』學過『春秋正氣』功力,焉能有不精之理,這樣甚好,噢!我應該早想到這一點就好了。」
尹劍平呆了一下,想不到這位拜兄竟然對於自己過去既往,知悉一清二楚,看來在他面前,是一點也藏私不得了。
晏春雷似乎很是興奮地道:「你可知我的用意嗎?」
尹劍平略思即道:「你莫非想在這白石嶺上設一陣勢,以阻止甘十九妹的來去?」
「對了!」晏春雷冷冷地道:「事實上我已經設置好了,只是尚嫌不夠而已!」
「已經設置好了?」
「不錯!」晏春雷一笑道:「就在雙鶴堂正前那方面,我設置了一門『八木易象陣』,那甘十九妹,如果只具絕世身法,而無春秋之明,要想從容踏入雙鶴堂,只怕難比登天!」
尹劍平驚喜道:「這太好了……晏拜兄,你這『八木易象陣』與『四明幽暗』出入有關嗎?」
晏春雷微微一驚,含笑道:「怪不得『冷琴居士』稱讚你是他三十年來最得意的一個弟子,你果然已盡得他的傳授。」
他頓了一下,才點頭道:「不錯,正與你說的『四明幽暗』有關,只是卻絕不是『四明幽暗』的排列方法。」
尹劍平心中一驚,不再開口。
他從「冷琴居士」那裡前後兩年,只學得這一門「春秋正氣」功課,自是精通深入。然而「陣式」一學,正如戲法一般,一旦深入門徑之後,人人會變,卻是各有巧妙不同,端的更憑各人智域自己領會貫通了。即以兩人所謂的「四明幽暗」一陣而論,顯然已是陣法中之上乘境界,若非對於陣勢一學有深湛造詣者,可難領會其妙,果真晏春雷再於其中,摻合了別種心術,自是更為深奧而難以觸通了。
尹劍平深明此理,是以點頭道:「聽拜兄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晏春雷道:「你真的明白?」
尹劍平道:「拜兄你以『四明』而易『八木』,顯然是借助這一林楓木了!」
晏春雷內心怦然一驚,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實說,對於眼前這位新結拜的兄弟,他僅知道他的武功造詣不凡,心性正直高卓,卻不曾知道他肚子裡的智域竟是這般深奧廣闊,簡直與他的年歲大相逕庭,不由得他不對於他大大地有所改觀,刮目以視!
晏春雷輕輕一歎道:「兄弟你誠然是這一學問中的高明了,佩服之至!」
尹劍平道:「小弟愧不敢當。拜兄你方才說到要我幫忙佈陣……」
晏春雷點頭道:「正是,那是我剛才觸及的念頭,只防到了那個甘十九妹的來,卻未曾料到了她的去。」
尹劍平道:「拜兄之意,莫非要在這白石嶺出路設陣嗎?」
「我正是這個意思!」晏春雷道:「難得今夜好月色,你我可以先自後嶺各處觀察一下再定布設可好?」
尹劍平忽然心中興起了一陣不安,也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感觸!彷彿冥冥中有一種什麼顯示,使他感覺到強敵甘十九妹就要來了。他當時不再遲疑,點頭答應,遂即與晏春雷施展身法,一路縱馳如飛,穿出了眼前楓林,直向後面嶺下馳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49:43
第08節
尹劍平的那陣子不安,誠所謂心靈感應,並非情出無因。
就在他兩人身形遠遠消失之後,正面嶺陌間,猝然閃現出一點燈光。
一乘小轎,在兩個青衣轎夫與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的侍從之下,直向嶺上走來。
山風呼呼,在萬樹飄搖,草木蕭蕭聲中,小轎已來到嶺上,忽然停住。
轎子裡的那個姑娘甘十九妹,出落得異常標緻。像往常一樣,她臉上仍然罩著一襲輕紗,透過轎前的那盞琉璃燈,依稀可見她掩飾在輕紗後面那張美麗的臉。明媚的眸子裡,永遠地閃爍那種智光!看上去永遠都顯得那麼冷靜!
冷靜與無情恰似一體的兩面,所以看上去她雖是美若天仙,卻只是冷若冰霜的那一型。
小轎是在她的命令下,才猝然停下來的。
山風蕭蕭,吹得紅衣人身上那襲長衣獵獵起舞。這四人一轎,驀然的登臨,不曾帶出一點聲息痕跡,就像是深宵幽靈,忽然的顯現出沒,轎前的那盞泛有微微青光的琉璃燈,更是像煞飄流荒野墳墓的一點鬼火,看上去別具陰森之感!
轎子裡的姑娘睜大了眼睛,只是靜靜地觀察著,足下輕踏兩下,小轎遂即輕輕放下。
紅衣人阮行趨前躬身道:「姑娘可是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微微點頭道:「你看呢?」
阮行回身打量了一下。
雙鶴堂高高聳立面前,門側擁聚著深郁的樹木,看上去別具氣象。
雙方距離,看上去不過三十幾丈遠近。
阮行觀察了一下,奇怪地道:「姑娘莫非是說這不是雙鶴堂?我們走錯了?」
甘十九妹道:「雙鶴高聳,怎麼會不是雙鶴堂?路也沒有走錯,只是卻有些不對。」
阮行驚了一驚。
對於這位姑娘,他說得上是敬若神明,如果她看出了什麼不對,必然就是真的不對了。
「姑娘可看出了什麼不對嗎?」
「阮頭兒,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奇怪?」阮行怔了一下,窘笑道:「卑職並不曾覺出有什麼不對……姑娘,請明示才好!」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轎外,向前注視了一刻,冷冷笑道:「你看看,距離雙鶴堂還有多少路?」
阮行打量了一下,道:「至多三十丈!」
甘十九妹回身入座,吩咐道:「起轎。」
小轎在兩個青衣轎夫的扛抬之下,繼續前進。
前行了約莫有十丈左右。
甘十九妹輕聲道:「停下。」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為什麼又停下來?」
甘十九妹道:「你再看看距離多遠?」
阮行聆聽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雙方距離,顯然仍是與先前一般,不禁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微微冷笑道:「我們顯然小看了那個老道人。」
「姑娘是說這裡面有什麼蹊蹺?這個老道還能有什麼鬼名堂不成?」
甘十九妹雙手輕輕揭起了臉上的面紗,只是運轉著那雙明媚的大眼睛四下裡觀察著。
少頃,她才輕輕歎息了一聲!
阮行道:「姑娘可曾看出了一些什麼?」
甘十九妹道:「想不到坎離上人,居然也深通「五行土木之法』,我倒是小瞧了他。」
「姑娘是說……」
「眼前設有一個陣勢!」甘十九妹道:「你我一時無知,險些困在了其中。」
阮行一驚道:「什麼陣?」
甘十九妹搖搖頭,向側面走出三步,看了一下,再向右側方又走出三步,停下來又看了一下。
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上,微微泛起了一些笑容!
阮行立刻道:「姑娘可曾看出來了?」
甘十九妹道:「看出來了。」
說完回身入轎,兩名轎夫遂即把轎子又抬了起來。
甘十九妹道:「阮行,你改隨在小轎後面,跟著我的轎子前進,就不會錯了!」
阮行應聲道:「遵命!」
小轎遂即起步前進。
前行六七步,甘十九妹輕聲道:「停!往右面彎。」
前頭的轎夫應了一聲,遵命右彎。
可是,立刻他嚇得又停了下來。
甘十九妹道:「怎麼不走?」
轎夫道:「啟稟小姐……前面沒路……」
一片山霧起處,似乎已經斷了前面的道路。山風呼呼,在開合的霧氣裡,只看見陡峻的一片山崖,小轎前進之勢,如果不止,只須前行三數丈,即有墜落懸崖之慮!莫怪乎,那轎夫不敢走了。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阮行把燈給他,繼續前進。」
「燈」交到了前面轎夫手中,小轎繼續前進。
那轎夫打量著前進之勢,自忖著必將身落懸崖,禁不住嚇了個亡魂喪膽!
甘十九妹的命令卻不敢不遵,只嚇得雙膝連連顫抖不已。
甘十九妹在轎中微微笑道:「沒用的奴才,你怕些什麼!轎子翻落下去,死的又不是你一個。」
轎夫下巴打顫道:「啟稟小姐!前面已是崖邊,再走……就掉下去了。」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笑道:「那就掉下去吧!」
前面轎夫應了一聲是,身子越加戰抖得厲害,哪裡敢前行一步。
甘十九妹歎息一聲,卻不加責怪道:「你要是害怕,何不閉上眼睛,再走十步,大概就看出不同了。」
那名轎夫戰抖著應了一聲,著實地閉起雙眼,向前行進,他忖思著何須十步,只要再前進兩步就勢將跌下山崖,置全轎於萬劫不復了,卻是哪裡知道,一連十步之後,並未曾感覺到有什麼差異,睜開眼睛一看,禁不住心花怒放!敢情眼前情勢大異方才!面前非但不見了懸崖斷嶺,卻似根本已換了一番天地,在眼前的一片蒼鬱林木深處,窺見了雙鶴堂這所古老巍峨的建築物。
小轎儼然就在雙鶴堂前,雙方距離不足十丈。那轎夫心中一喜,大步前進,甘十九妹卻吩咐道:「好了,停下來。」阮行轉向前方,由前面轎夫手中接過了那盞提燈,甘十九妹卻已由轎中步出。
阮行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這個老人,還會玩這一套鬼吹燈,若非是姑娘識破,我們還真著了他道兒!卑職這就進去,取他的狗命!」
「慢著!」甘十九妹冷冷地笑道:「你如貿然撲進去,只怕我也救你不出。」
阮行一驚道:「莫非還有什麼名堂?」
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算不上奧妙了,這裡面還大有文章!」
她果然師出名門,見多識廣!當時,妙目一轉,花容失色,說道:「好險!」
阮行一怔道:「怎麼?」
甘十九妹道:「剛才那一場幻景,幸虧我發覺得早,要是依原來道路,繼續前行,現在料必已被困在了生剋的陣勢之中,這陣勢一經發動,雖然未必將我們困住,卻有『太阿倒持』反客為主之勢,我們要想從容進出可就要大費周章了!」
阮行道:「什麼陣這麼厲害?」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聲,道:「四明幽暗出入,看來像是這種陣法了。」
阮行想了一下,道:「卑職不曾聽說過有這麼一堂陣名。」
甘十九妹又搖搖頭道:「好像情形還不止如此,阮行,你把手上的燈給我。」
阮行怔了一下,將手中琉璃燈遞上,甘十九妹接在手中,略微觀察了一下,遂即放步前進。
由阮行站處觀看,只見甘十九妹提著燈的背影進進退退,時左時右,轉了一周,忽然又折了回來。
阮行詫異地道:「姑娘可看出了眉目?」
「『八木易象陣』,」甘十九妹道:「四明幽暗,看起來不像是雙鶴堂的門路,這陣式我聽說過。」忽然她冷笑一聲,道:「我們又遇見了厲害的對手,我倒要見識一下這人的厲害!阮行你隨我來。」阮行答應一聲,將手中竹杖橫持手中。
甘十九妹道:「這人『八木易象』是就地取材,得力於眼前楓林,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
看來她無所不精,對於五行生剋的土木之數,更有深湛造詣!只見她將手中琉璃燈高高挑起,燈光照射裡,看見了左側方的一列樹木。
阮行驚訝道:「奇怪,這裡方才沒有樹木,怎麼會忽然現出?」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是八木易象之妙了,以實化虛,虛中有實!」說到這裡燈光再挑,往前踏進一步。阮行連忙跟上。
忽見這排樹木,化作千百根滾木,直向二人當頭滾落下來,阮行大吃一驚,正待點足退身。甘十九妹輕叱道:「不要動。」話聲甫落身已躍起,驀地出掌,就先前認定的那行樹木中第三棵拍去。
這種手法誠然說得上高明,既快又準。就在眼前幻景尚未迫近眼前的一剎,她的手先已觸及樹身。也就在這一剎間,眼前幻景,倏地為之消失。
阮行眼看著千百滾木勢如倒海地迫近,卻又風捲殘雲般地消失,一來一往,有如電光石火,頃刻消失於無形之間!其間微妙,非目睹者不能窺其萬一。再看眼前,即使那原先的一行樹木也不再存在,唯獨甘十九妹手中所觸的那一棵是實在的。阮行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冷笑道:「這棵單木也就是全陣的奧秘所在,以戌火而破乙木,他這陣法雖然存在,其實已等於無用!」
說完驕二指向著樹身一戳,纖指著力之處,堅硬的樹身上,頓時留下了一個洞孔!她遂即將手中燈盞插入樹身,退後一步,微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前進了。」
阮行再注意看時,情形果已不同,只見雙鶴堂那座古老建築物就在面前兩丈外聳峙著,兩扇銅門,鑲嵌在青石的門框裡,矮小的院牆,迤邐地向兩邊伸延下去。這些在如霜的月光襯托之下,看上去寧靜異常。
阮行張望了一下,奇怪地道:「太靜了,莫非所有的人都不在,還是都已經睡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早就說過了,如今雙鶴堂門人星散,只有雙鶴堂主一個人。」說時她目光已經留意到了一點燈光,那點燈光,是由後院丹房傳出來的。「如果我猜得不錯,」甘十九妹手指燈光射處:「米如煙大概就在那裡。」
阮行精神一振,冷笑道:「姑娘請少待,容卑職這就去取他性命便了。」言罷身軀微蹲,正要騰身而起。
「慢著!」甘十九妹喚住他道:「對方大小也算是一派之主,你把他請出來再說。」
阮行應了一聲,瘦軀伸展之間,長空一煙似地拔身而起,身子甫一落下,已踏足在矮牆上。
這時候,他眼睛裡忽然看見一件物件。那條繫在樹枝上的黃麻。
月色下,那條麻穗,就像是一面細長的旗幟在飄拂著。
其實,這原是一件不值驚怪的事情,只是對於某些見多識廣的武林中人,卻含蓄著非常的意義。阮行乍然目睹,驚得一驚,遂即向樹林撲過去。甘十九妹嬌軀同時撲到。二人站立在系有麻穗的樹邊,目睹那條黃麻長穗,顯然吃驚不小!
阮行嘴裡啊了一聲,縱身面前,伸手將那條麻穗解在乎中,略一注視,臉上變色,遂即回身,把手上黃麻呈上。甘十九妹接過來細看了幾眼,娟秀的臉上,隱隱現出了一片怒容!
阮行驚異他說道:「姑娘,你可認出來了……這可是那個晏……老頭的信物……黃麻令?」
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輕輕一歎,她苦笑道:「想不到姓晏的居然在要緊關頭,會插手管起閒事來了。」
「是『黃麻客』晏鵬舉本人來了?」
「那就不知道了。」她冷冷地道:「姓晏的目空四海,如果他以為僅憑一束『黃麻令』,就能把我嚇跑也未免太托大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打算……」
甘十九妹蛾眉輕佻道:「怪不得我看方才陣勢,不像是雙鶴堂的傳統路數,原來是出自晏家的手法,這就難怪了!」
阮行自從確知「黃麻客」插手這件事後,頓時吃驚不小,在在顯現出情虛與畏懼神態!
「姑娘,」他喃喃道:「如果真是這個老頭兒……姑娘卻造次不得,記得出來之前,軒主曾經特別提起過這個人,要姑娘你小心留意。」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知道,用不著你饒舌多說。」
阮行後退一步,垂首道:「是,卑職只是提醒姑娘,這個人萬萬招惹不得!」
甘十九妹冷笑道:「依你主意呢?」
阮行左右看了一眼,確定附近無人,才道:「依卑職的意思,先行放過雙鶴堂,不妨暫時賣給姓晏的一個交情。」
「然後呢?」
「然後,」阮行上前一步,小聲道:「我們直撲淮上,去找那個姓樊的。」
姓樊的,當系指的是淮上的那個樊鐘秀。
樊鐘秀、米如煙、冼冰早年義結金蘭,連同已經故世的四人共稱為當時的「武林七修」,這幾個人也正是參與當年親手圍堵水紅芍,火焚地道的幾個元兇,也正是甘十九妹此次出山,首先復仇的對象。
聽了阮行的話,甘十九妹沒有出聲。
阮行以為她已經同意了,遂即道:「等到解決了姓樊的再回來對付米如煙,說不定晏老頭就已經走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說道:「要是他沒有走呢?」
阮行一怔道:「這個……」
甘十九妹哼了一聲,道:「如果他再插手管姓樊的閒事,又將如何?」
阮行又是一愕,一時無話可說。
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臨行之前,軒主雖然要我留意這個人,也只是叫我不要輕易招惹,現在他既然硬要插手管這件事,我倒想要見識一下他姓晏的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
阮行驚得一驚,正要說話,甘十九妹雙手連搖,已把手上那束黃麻,撕扯得寸斷片碎。
「姑娘你千萬莽撞不得!」阮行臉色猝變道:「姓晏的不是好惹的!」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真的嗎?我要他看看姓甘的更不好惹!我們進去!」
嬌軀略閃,捷如電閃星馳般地已來到了丹房門前。
阮行深知道這位姑娘個性倔強,拗她不過,只得硬著頭皮跟著縱身上前。二人站立在丹房門前,只見門扉緊閉,透過紙窗,隱隱看見裡面昏暗的燈光!
阮行道:「姑娘小心,千萬不要著了姓晏的道兒!」
阮行似乎己被這個冥冥中的「黃麻客」嚇破了膽!
甘十九妹看著他冷笑道:「你在自為軒主器重,想不到一旦面臨大敵,竟是這般的情虛,真是沒有用的東西!」
說完話,玉手憑空,向前一推,丹房房門,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霍地大敞開來。
坎離上人米如煙,正坐在蒲團上打盹兒,見狀驚嚇得張惶站起。
颼颼的寒風,由外面灌進來。
在他看清了外面男女二人的面目時,不禁大吃一驚,剩下的一點睡意,霍然消逝!
「誰?」他不勝驚異地打量著二人道:「你們是……誰?」
甘十九妹的一雙剪水瞳子,直直地注視著他。
「你就是米如煙,米前輩吧?」
坎離上人米如煙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非但睡意消失,就連沉濃的酒意也清醒了一半。
「姑娘……你們是哪裡來的?」
「米老前輩真的不知道嗎?」甘十九妹緩緩向前邁進了幾步:「我是來自滇中的丹鳳軒,我姓甘,甘明珠,人稱甘十九妹。」
米如煙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什麼,你就是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水……紅芍的徒弟?」
甘十九妹點頭道:「對了,水紅芍正是家師。」
米如煙神色一陣驚惶,倏地由幾上抓起了一口劍!對方甘十九妹身軀紋絲不動,那個紅衣跟班阮行,樣子也並不驚慌!四隻眼睛緊緊地逼視著他!米如煙忽然覺出了不妙,驚叫一聲,倏地向門外縱出。他身子才一縱出,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已被那個紅衣跟班的攔在了眼前!米如煙身軀再轉,向右側方撲出三丈!這已是他目前功力所及,最大的界限了!
身子一落下,由於衝力過猛,足下一蹌,幾乎摔倒在地,等到他仗劍站起,才發覺到不知何時,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年輕姑娘,已當面而立,站在眼前。米如煙驚呼一聲,一振腕抽劍出鞘,二話不說,足下一上步,掌中劍矯若游龍,化為一道銀虹,直向當前甘十九妹喉間橫斬過去。
在他劍勢之下,甘十九妹亭亭玉立的身子,就像一具紙人那般輕飄,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米如煙那般快勢的一劍,竟然走了一個空招。
以他昔日雙鶴堂堂主,曾是執掌此一名門掌門人的身份,儘管他武功早已荒廢,伎倆卻斷斷不僅如此。一劍走空之下,米如煙緊跟著一個頓步,以左手輕托著右手腕,倏地向後一個疾滾,第二劍「唰!」再次亮起一道疾電,卻向甘十九妹前胸上倒扎過來。
這「連手雙劍」,封喉掛胸,各具威勢,曾是他雙鶴堂最得意的劍法之一,有一式雙招之妙,僥倖逃過了第一式,卻萬萬逃不開第二式,一經展出,渾為一體,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米如煙雖說是老邁不堪,這昔日拿手劍法,施展起來,亦是頗具火候,不可輕視!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甘十九妹的武功實在太玄妙了!幾乎和他出手的劍勢一般的快捷。
米如煙的劍來得快。
甘十九妹的手更快。
其間的空隙,間不容緩,幾乎連米如煙自己也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對方一隻手,兼具有奪劍、攻敵的雙重任務!頓時虎口一陣發熱,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同時一股生平從來也未曾領略過的無形力道,直叩前心。米如煙借力退身,發出了悶啞的一聲嘶叫,身子箭矢也似地向後退出。饒是這樣,仍然由不住使得他一連在地上打了幾個觔斗,身子方自坐起,「哧」的噴出了一口鮮血!面前人影再閃,甘十九妹當面而立。
米如煙身子霍地站起來,對方掌中劍,恰於這時指向他的眉心。一股冷氣直貫腦門,米如煙身軀就像是一尊石像般地定在了當場,頓時動彈不得。
「姑娘饒……饒命……」米如煙全身劇烈地戰抖著:「姑娘……你已經看見了,我已是一個不中用的老人了……你放了我吧!」
甘十九妹眼睛裡,頓時流露出一片猶豫,她力貫劍身,只需要內力一吐,根本無需劍尖觸及對方面門,只憑透過劍身的那股凌厲劍氣,也足能貫穿對方眉心、取他的性命於彈指之間!是以,她根本就不顧慮到米如煙的再能脫逃。
「我奉師命,取你性命,不得有半點容私!」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只是我卻沒有料到你的功夫這麼不濟,其實根本不須我親自出手,就是我這個手下的跟班要取你性命,也是游刃有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0:02
米如煙身軀抖戰著,一時涕淚交流。
「甘姑娘……劍下……留情……你……你饒了我吧!」
米如煙像是一個孩子般地哭泣起來。甘十九妹忽然心軟了。
她手裡的劍雖然仍舊指在對方眉心部位,劍氣依然陰森,只是她深湛的目光裡,卻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凌厲與殺機!
米如煙對於這一點顯然觀察得很清楚。他老淚縱橫地繼續道:「我已經是一個老廢物了……我不中用了……姑娘,你忍心下手殺一個可憐的老人嗎!不……你一定下不了手,因為你的心是仁慈的……」
甘十九妹陡地丟下了劍,冷哂道:「你不要再說了。」
米如煙眼看著對方丟劍在地,心裡一塊石頭落地,才算鬆下了一口氣。
「謝謝你姑娘……」他感激涕零地道:「你真是大好了……你真是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凝的目神,注視著他:「米老頭,你用不著給我來這一套,我不是容易受人騙的……我並沒有說要饒你不死!只是覺得還有幾句話要問問你……」
米如煙面色一驚道:「姑娘你有什麼話請問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
甘十九妹道:「這裡應該不只是你一個人吧!其他的人呢?」
米如煙歎息一聲道:「唉,別提了……都走了。」
「這麼說,只有你一個人?」
甘十九妹充滿了智光的一雙眸子,緊緊盯著他。米如煙在她深遂的目光注視之下,不容遁詞,只得搖了一下頭。
「這麼說,還有人了?」
「另外還有一個弟子……他是昨天才來這裡的!」
「哦,」甘十九妹明銳的目光,在附近轉幾轉,冷冷他說道:「可是我卻沒有看到他!」聽到這裡,一旁的紅衣人阮行立刻就要去別處搜索。
「用不著去了!」甘十九妹阻止他道:「這裡沒有第二個人。」
米如煙喃喃道:「姑娘年紀輕輕,竟然精通『天耳神聽』之術,誠是令人欽佩!」微微一頓,他才又歎息一聲道:「我那個弟子他出去了……唉!唉……其實他也算不上是我雙鶴堂門下的弟子,他……太冤枉……姑娘你積積德吧!」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說清楚一點,關於你那個弟子的事情。」
米如煙應道:「是……」
他心裡浮現出一片傷感,對於尹劍平,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內疚、由於自己的口無遮攔,很可能已把這個好心來拯救自己的弟子性命斷送,是以口齒吞吐,甚久不曾說出一句話來。
甘十九妹眉頭微微一皺道:「你怎麼不說話?」
米如煙道:「姑娘,這個孩子在這個事項裡,的確是無辜的!」
甘十九妹冷銳的目神,劍光也似地逼視過來。米如煙在她目光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驚,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他身後左側方是那個紅衣跟班阮行,阮行身旁,是一扇可以通向內殿的雨廊。
米如煙心裡盤算著:如果一旦可以脫身,逃入內殿,那裡可供掩身之處甚多,而且在一具金身呂祖的雕像之下,有一條暗道,只要踏入暗道,藏身秘室,這條命八成是保住了。心裡想著,他抖顫的身子,遂即向著一旁移了一步!
甘十九妹同紅衣人阮行,兩個人四隻銳利的眸子,都在注視著他。尤其是甘十九妹,她的眼神裡交織著的那種智光,使得米如煙引以為警,而有所猶豫!
「米老頭,你心裡想的,我都知道。」甘十九妹的臉色,在說這句話時,忽然冷了下來:「如果你心裡想逃走的話,只有徒自取辱而已。」
米如煙心裡頓時一寒,涼了半截!紅衣人阮行更是不待吩咐,身軀移動,已攔身在那扇可通內廊的門前。主僕二人似乎是同樣的精明。米如煙心裡一陣失望,臉上神色也變得無限悵惆!
甘十九妹冷冷地「哼」了一聲,雖說是聲如黃鶯,只是米如煙卻獨能體會出,包藏在這聲嬌哼裡的無窮殺機!
自從昔年他親手領略過那個叫水紅芍女人的厲害之後,他再也不敢輕視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眼前的這個甘明珠,無論就武功與心智上來說,似乎都不輸讓於昔日的水紅芍。米如煙逃走的心意,不得不暫時打消。
他失神的目光,含蓄著乞求與無助,默默地移向甘十九妹臉上,後者一隻修長白皙的纖纖玉手,這時卻已移向胸前。米如煙才發覺到,她胸前竟然懸有一口短劍!
那是一口不過尺許長短的精巧短劍,由於劍鞘外特別作了一個紅色的絨套子,將劍鞘子包住,而她身上的衣服,也是那種同色的紅,如非特別注意,很容易忽略過去。現在,當她纖纖五指握向那口短劍的劍柄時,一股透人肌膚的冷氣,驀地向著米如煙身上襲來。
米如煙儘管老朽墮落不堪,只是到底身為一門之長,見多識廣,對於名門武學,即使未曾涉獵,卻鮮有不知。這股冷森森的氣招,一經侵體,他頓時心中一驚,目光在一接觸到對方胸前那口短劍的一剎,更感覺出,透過那口短劍的劍鞘,閃爍出一蓬霞光冷焰!
不用說,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了。
「劍氣!」一種上乘的劍術菁華!
憑心而論,米如煙雖然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又曾身任過武林一派之掌門人,資歷不謂之不豐,閱歷亦不謂之不廣,然而對於所謂的「劍氣」這種上乘武學,卻僅僅只是聽說過而已。傳說中,這門劍術,是內功與劍術至高的化合,「以氣卸劍,以劍成氣」,是即為「劍氣」!
這門劍術一旦練成功,出劍取人首級於百步以外!
當然這種傳說未免也太玄了一點,只是退一步說,在血不沾刃的情況下,又憑劍氣致人於死,這種威力,卻是絕對可能,昔日的水紅芍,以及西北的「黃麻客」晏鵬舉據說都已功力至此。
現在米如煙更是毫不懷疑的可以認定,面前的這個甘十九妹甘明珠,同樣地已具有這種能力。其實,米如煙應該早就有這個認識,在方才對方劍指眉心時,他已經領略到了那種劍氣陰森的滋味,只是卻沒有現在這麼具體罷了。
透過對方的短短劍鞘,那種冷森森的無形劍氣,像是一幢看不見的罩子,已經把米如煙整個身軀由頭到腳緊緊地罩定。米如煙除了寒冷之外,更覺到一種被拘束住的感覺,至此,他才著實心悅誠服,不敢心生冀圖了。
「米老頭,你說下去。」
甘十九妹那隻手仍然緊緊地握住劍把,任何情況下,只要她一發覺到不對,只需要拔劍出鞘,那種陰森森的劍氣,即可隨時使對方喪命!
米如煙面如黃蠟地搖著手道:「姑娘劍下留情……我說,我說……」
甘十九妹點頭道:「你非說不可,我問你這個弟子他叫什麼名字?」
米如煙怔了一下,腦子裡想胡謅一個名字,只是,他卻又口齒笨拙,在甘十九妹那深遂的目光注視之下,他甚至於連說謊的勇氣也沒有。他根本就編不出來。
「怎麼?」甘十九妹語音冷峻地道:「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米如煙大夢初醒般地「噢」了一聲,道:「我說,我說,他叫尹劍平。」
口齒生硬,語音戰抖,以至於把尹劍平的「尹」字說成了「依」!
「依劍平?」甘十九妹又問了一句。
米如煙連連點著頭,他自以為作了虧心事,大是內疚,已無從在字音上考究。當時老淚縱橫,連連點著頭,一面痛泣出聲!
甘十九妹絕不再懷疑這個名字是偽的,她嘴裡小聲地念著這個名字:「依劍平,依劍平。」
米如煙看著她道:「姑娘……他是無辜的,你務必要饒過他!」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這一點,卻要由我來判斷!你倒說說看,他又是怎麼一個無辜法?」
米如煙抹了一下涕淚,歎息一聲道:「他……其實不是我雙鶴堂的嫡傳弟子……他也不是岳陽門的弟子……其實他根本稱不上任何一門派的弟子……」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聽到這裡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道:「姑娘何必跟他多費唇舌,一劍殺了他算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阮行當然體會出對方這一眼所含蓄的責備意識,頓時不再多說。
她的目光又轉向米如煙,表情卻變得溫和多了。
「怎麼?」她挑動著細細的一彎蛾眉道:「這個姓依的,與岳陽門也有關係?」
米如煙登時就像是心裡著了一錘!他神色登時一變,這才發覺到,自己敢情又說錯話了。
甘十九妹問道:「他與岳陽門之間有什麼關係?」
「是……是這樣的。」米如煙喃喃道:「他……他之所以投奔岳陽門習技,是我所推薦的。」
甘十九妹點點頭說道:「我懂了,這個姓依的先是在你門下學武,後來你又介紹他到岳陽門去了,是也不是?」
「正是……就是這麼回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那是因為他……他的功夫不濟。」
「不對吧!」甘十九妹面色一冷,岔口道:「你豈能推薦一個不成材的弟子,到岳陽門去?」
「是……」米如煙只得點頭道:「他不是不成材……」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麼他一定是你門下一個很傑出的弟子了?」
臉上雖然帶著笑,可是語音裡卻含蓄著幾許殺機!米如煙簡直不能與她那雙眼睛接觸。聽了她的話,他覺得對方這個女孩子,簡直太過於精明,自己休想騙過她。歎了口氣,他只得點頭道:「不錯,他是一個很傑出的弟子……」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剛才說他不能算是雙鶴堂與岳陽門的弟子是什麼意思?」
「因為……」米如煙道:「因為這孩子,他不是拜師入門來的,而是專為學藝來的。」
「這倒很新鮮!」
甘十九妹緩緩地在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了下來。不要以為這樣米如煙就感覺輕快了,她的手還緊緊地握在劍柄上,那層無形的劍氣依然陰森,米如煙絲毫也輕快不了!
甘十九妹接著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說這個依劍平,只為學習雙鶴堂和岳陽門的武功,才來投靠你的?」
米如煙道:「對了!他就是這樣。」
甘十九妹微微仰起頭來,嬌美的臉上,顯現著智慧與精明。她緊緊地逼問道:「這麼說,他一定不僅僅投靠你們這兩家了?還投過別家吧?」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
「哼,」甘十九妹注視著他道:「你豈能收錄一個來路不明的弟子,他是由哪裡來的?是誰推薦他來找你的?」
「是……是冷琴居士。」
甘十九妹眸子一亮,微一點頭,道:「這就是了!你是說『南普陀山,冷琴閣的冷琴居士?」
「唉,」米如煙已經放棄再為尹劍平掩飾了,他點頭說道:「就是他……是他介紹來的!」
「這麼說,這姓依的,必然甚得冷琴居士器重,多半已經學會了居士的一身能耐了?」
她的聲音變得異常的冷!顯示出她已經不得不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年輕人心懷警戒!
米如煙又歎了口氣,苦笑著道:「想來是吧!」
甘十九妹點頭道:「冷琴居士以『春秋正氣』功與『六隨身法』見稱武林,岳陽門是以『血罩』功見聞江湖,至於你們雙鶴堂的……」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在岳陽門後院宗廟內,慘死的盛家兄弟,其中之一致命之傷正是雙鶴堂的蓋世絕功「金剛鐵腕」。頓時她心內雪然,終於找到了殺死盛家兄弟的真正兇手。一股無名之火,在她心裡焚燒著!
自從她此番領命出山,遊行江湖以來,可謂之所向披靡,還不曾遭遇過任何阻攔,惟獨就只是那一次,盛氏兄弟居然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雙雙遇害,被人殺死,對於她來說,不啻是奇恥大辱!現在,她終於知道殺死盛家兄弟的人是誰了。
甘十九妹心裡反覆地念著那個人的名字,冷冷地看著米如煙道:「這麼說,你的『金剛鐵腕』功也傳授給他了?」米如煙歎息了一聲,嗒然無語。
阮行忽然想起來,大聲道:「姑娘,不要忘了盛家兄弟的死!」
甘十九妹冷冷插口說道:「我當然不會忘記!」
她遂即轉向米如煙道:「米老頭,你可知道,你這個姓依的弟子,曾經殺了我兩個手下,其中之一就是死在你雙鶴堂不傳之秘『金剛鐵腕』之下。」
這一次米如煙才聽出來,對方甘十九妹把尹劍平的「尹」說成了「依」!他當然不會再去糾正。
甘十九妹遂即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剛才說這個姓依的弟子純係無辜,這句話,就不通了。」
米如煙道:「姑娘……你看見他了?」
「那倒沒有,」甘十九妹道:「不過這些景象前後一對證,已經證明了必然是他不會錯了。」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大聲道:「老頭兒,這個姓依的到哪裡去了?」
米如煙喃喃他說道:「他和晏家賢侄出去了……」
說到這裡,他心裡不禁動了一下,生怕尹劍平此時轉回,一雙眸子遂即向窗外望去。他這些表情,純係出之自然,不帶絲毫做作。
甘十九妹冷眼旁觀,也就知道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話,當時再問道:「你是說晏春雷來了?」
「不錯!」米如煙像是忽然抓住了救星道:「陝西的黃麻客,暈老哥與我乃是摯交,是他算定了我今日有此一難,特命他兒子晏春雷來搭救於我。」
甘十九妹冷笑道:「但是他雖然來了,依然錯過了機會,並沒有救得了你,這是你和他事先都沒有想到的,是不是?」
米如煙愕了一下,忽然體會到話中的隱隱殺機,大吃一驚道:「姑娘你這話是什……意思?」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米如煙,我原先倒有饒你不死之意,只怪你語出坦誠,我如果饒了你,倒顯得我是怕了那個晏春雷,這樣,我非要殺死你不可了!」
米如煙登時神色大變,放聲大哭起來。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忽然他覺出對方罩控在身上的陰森劍氣,驀地為之消失!這正是千載難逢的逃走良機!嘴裡叫著,他忽然轉身,向著窗外疾撲出去!就在這一剎間,一旁的紅衣人阮行驀地撲過去,隨著他的一聲怒叱,掌中竹杖拔風盤打直下,只一下,正中米如煙腦門,頓時腦漿迸裂。米如煙身子晃了一晃,遂即倒於血泊。
甘十九妹顯然沒有料到有此一著,以至於在阮行出手一擊的當兒,很顯明的想出聲制止。只是她的聲音沒來得及出來,阮行的竹杖卻已經先落了下來。看著米如煙倒臥在血泊裡的屍身,她不禁微微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歎息!
「你這個人!」她含有責怪的眸子,逼視著阮行:「你……太糊塗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沒有看出來,他想由窗戶逃出去?」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當然看見了,是我故意放他逃走的。」
「故意……為什麼?」
「傻子!」甘十九妹無可奈何地道:「他雖然跑出了窗外,又怎能逃得開我的手去?你太多事了。」
阮行臉上一陣大紅道:「卑職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是想借他的可憐樣子,可以把暗中的那個姓依的引出來,一舉而殲之,你這麼一來,再想搜他可就難了!」
阮行怔了一下,訕訕地道:「姑娘應該用『傳音入秘』的功夫告訴我就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再說,這個米如煙老朽如此,實在已無戒備的必要,又何必要殺死他,這樣消息外傳,必為武林不齒。而且,這麼一來,將和陝西的晏鵬舉,更結了樑子,太不值得了!」
阮行登時又為之一驚,喃喃道:「只是,姑娘,是你說要殺他的啊!」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說罷悵歎一聲,轉身步出。二人方自步出丹室,彷彿覺得眼前一暗,即有天旋地轉之勢!
甘十九妹輕叱一聲:「不好!」
她右掌猝然遞出,拍在了阮行肩上,急道:「退!」
二人霍地同時向後縱起,隨著甘十九妹的手抓勢子,飄身於兩丈以外,又復落在了丹房門前。
阮行愕了一下道:「姑娘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道:「輕聲!」
杏目微轉,那張美麗的臉上,頓時現出了沉重之色,她冷冷一笑,輕聲說道:「有人來了。」
阮行狐疑地道:「是誰?」
甘十九妹一雙剪水瞳子注視著附近,搖頭道:「還不知道,不過,那盞總樞全陣的紅燈已經熄了。」
這麼一提,阮行才恍然記起有這麼回事,再一打量,果然看不見來時插在樹上的那盞紅燈。
甘十九妹緩緩注視著附近,冷冷地道:「這陣勢來時,已被我破了一半,下剩雖不足為害,卻是討厭,所以,我才懸上那盞紅燈,借『戌火』以破『乙木』,看來,已被暗中這人識破。」
阮行開合著他那一雙三角眼,冷森森地道:「這人現在哪裡?」
甘十九妹搖搖頭,卻肯定地道:「他一定就藏在附近,這個人很聰明,存心想讓我們困在陣裡,疲於應付的時候,才現身出來。」
微微一頓,她轉向阮行道:「這陣勢你可看出了一個究竟?」
阮行打量著附近,點頭道:「剛才來時聽姑娘已經說過了,不是『八木易象陣』嗎?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
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你只要記住這個就好了,你記住,任何的變幻必為雙數,逢單則吉,你我現在就進去!」
阮行道:「姑娘且慢……我……還有點攪不清楚!」
甘十九妹道:「你身上可帶著火種?」
阮行點頭道:「有。」
遂即掏出了火折子,「叭噠」一聲,迎風晃著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不怕了,隨我來。」
說罷舉步前進。阮行一隻手高舉著火折子,緊緊隨在她身後向前跟進,甘十九妹快步前行,一直走出這片院落,來到通向前院的二條廊道前站定。沿途經處,除了阮行高舉的這一把火以外,不見任何光亮,四下都是黑黝黝的。
阮行放眼打量著四方,迷糊地道:「好黑呀!」
甘十九妹目光卻被眼前不遠的一排修竹所吸引著,那排竹子高可參天,百十竿連在一起,被夜風搖曳著,發出一片吱呀聲,而竹影婆娑,散葉如矢,更增加了幾許陰森恐怖之感!
看著看著,甘十九妹頗有見地地點頭道:「敵人的奧妙就在這裡了。」
別看阮行平常一身武功了得,此刻身處在這種微妙的陣式中,他卻難以逞能,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噤若寒蟬!
甘十九妹回過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怎麼,你害怕了?」
阮行伸了一下腰,作了一個倔強的表情。
甘十九妹道:「如果你還有膽子,就給我趕兔子去。」
「姑娘是說已經發現了?……」
甘十九妹輕「噓」了一聲,向著那片竹子噘了一下嘴,小聲道:「呶,你去吧。」
阮行向著那片竹子打量了一眼,沒有吭聲。
甘十九妹道:「你用不著害怕,對方陣勢雖然厲害,但是,你手裡的火折子,就是護身符。」
阮行頓了一下,點頭道:「卑職遵命!」
話聲一落,身形已穿空直起,三四個起落、已撲向那片竹林!就在他即將縱身進入的一剎,猛可裡由林子裡穿出了一股寒風,阮行心中原就有幾分膽怯,乍然覺得有異便立刻站住腳步。不容他出聲喝問,一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地已向他身邊襲了過來。阮行身子急忙向左一個滾翻,彷彿看見來人是一個長身瘦削的中年斯文人,本身又感覺到被對方張開的掌勢罩定。
來人端的是出手高明,一現身即擺出了強大的攻勢,使得阮行慌張中窘於應付,驚呼一聲,擰身就退。那人只不過是擺上一個架子而已,其用心無非是聲東擊西。
就在阮行誤以為他是用「排山運掌」的重手法來傷害自己時,對方那只巧妙的手卻有「偷龍轉鳳」之妙,沉下去又揚起來,只一下,已搭在了阮行那只拿著火折子的右手腕上。阮行心中一驚,這才弄清了對方的來意,心中一急,右手一翻,用手裡竹杖,直向這人臉上點去。可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說,已經太慢了一點。這個人手勁奇大,在阮行竹杖才翻起的同時,已完成了奪取火折子的工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0:30
第09節
來如風,去似潮!
就在阮行感覺到手腕子一陣發麻時,那只亮著火焰的火折子已到了對方手上,對方身子在自己發現注視時已退出了丈許以外。
面前人影再閃,甘十九妹自空而降。
甘十九妹的來,那人的退,阮行的出手,三者之間看起來幾乎是同一個勢子,只有身負奇技的傑出高手,才能在這個看似同時的節奏裡,分出快慢前後,其間距離當得上間不容髮!
現在,當他們彼此站定之後,發覺到自己的「秋毫無損」時,卻有了「咫尺天涯」的陌生感覺!
來人三十不到的年歲,黃衣黃巾,瘦高的身材。他手裡高高地舉著原先還在阮行手裡的「火折子」,火光照耀著他瘦削清懼的一張臉,只是這張臉顯然已充滿了忿怒,有些扭曲了。
阮行自從出道以來,還沒這麼丟過人,尤其是當著甘十九妹的面,更覺得臉上掛不住!怒吼一聲,他遂即向黃衣人撲過去。
甘十九妹出聲喝止,已是不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阮行身子方一縱起的同時,黃衣人倏地手勢一翻,火折子改拿到了另外的一隻手上,休看這小小一點移換,對於來攻的阮行看來,卻有極大的轉變!阮行只覺得眼前一陣發花,瞬息間面前持火的黃衣人變成了兩個人。
一剎間,兩個人又變成了四個。
四個同樣的黃衣人,每人手上拿著一把火,挺立在他面前!這種玄妙的陣勢變幻,卻非阮行所能窺其堂奧。
由於這種巧妙的轉變,使得阮行簡直無所適從,一時間連出手的對象都模糊了!驚惶中,只覺身後勁風襲項,已為甘十九妹一把抓住了後領。隨著甘十九妹一個後拉的勢子,輕叱道:「回來。」
甘十九妹這一手,對於驚慌中的阮行來說,誠然是救命之招了!
起來得快,落下得更快。
阮行落下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個骨碌,方一站起,只覺得身側附近,前後左右,全是對方黃衣人高持火炬的身影,一陣天旋地轉,迫使得他又坐了下來。
驚懼中,只覺得一隻手掌,拍向他左面肩頭,道:「蠢才!你少安毋躁!」
阮行方自聽出是甘十九妹的聲音,心中一放,卻已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等到他坐定之後,再開目四看,情形顯然已恢復了原有的形狀,甘十九妹緊緊站在身旁,黃衣人仍然站在原來地方,手上仍然拿著那把火。阮行這才忽然想起來,敢情對方所設置的陣法微妙至此,一時心膽俱寒!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對方那個黃衣人何以一上來,就奪取自己手上的火,原來這把火正如甘十九妹所說是足以破壞對方陣勢的關鍵,如今這把火到了對方手上,即形同「太阿倒持」,情勢卻又不同了。所令他安心的是,甘十九妹已經穩住了陣腳。
黃衣人手中的那把火,一連變換了好幾個姿態,甘十九妹仍然挺立如昔。
「姓晏的,你少來這一套鬼吹燈吧!」甘十九妹秀麗的那雙眸子,狠狠地盯視著他:「就憑這點鬼伎倆又豈能嚇得了我?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黃衣人顯然也發覺到甘十九妹的明智與不易受欺,當時遂即不再移動手上的火種。
「你就是人稱甘十九妹的那個姑娘?」
「不錯,我就是!」
「可有真實的名姓?」
「甘明珠!」
「甘明珠!」黃衣人冷冷地笑著:「你好大的膽子,可知道我是誰嗎?」
甘十九妹打量著他,點頭道:「你大概就是那個插手管閒事姓晏的吧?」
黃衣人一連向前走了幾步。
火光之下,他臉色沉得可怕:「甘明珠,你可看見了我繫在門口的『黃麻令』?」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看見了。」
黃衣人道:「你可知這件物件所代表的威信?」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當然知道,請問足下大名怎麼稱呼?」
黃衣人忿忿地道:「這麼說,你是明知故犯了!甘明珠,我們晏家的威信,是不容許任何人破壞的,你也不例外,我且問你,你把米老上人怎麼樣了?」
甘十九妹道:「我已經完成了這一趟的任務,米老前輩已經死了!」
黃衣人面色一陣大變,長眉一挑,怒形於色道:「什麼,你把他殺了?」
甘十九妹冷冷道:「我只是完成了家師所交付給我的任務。晏少俠,我久仰你們晏家的盛名,也很瞭解家師與令尊之間的互不侵犯,所以,我奉勸你不要插手管這件閒事,足下功力不弱,這件事你最好權衡一下得失輕重,三思後行!」
黃衣人「哼」了一聲,道:「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你是晏春雷,」甘十九妹冷冷說道:「晏老爺子的愛子,我聽說過你,正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你插手在這件事情裡,晏少俠,你去吧!」
晏春雷愣了一下,長眉猝揚,一聲朗笑道:「甘姑娘,你說得好輕鬆!」
甘十九妹道:「怎麼?」
晏春雷笑聲一頓,打量著她道:「姑娘你毀令在先,破陣殺人於後,此時此刻,輕言一句,就想把我姓晏的打發離開,未免也太輕鬆了!」
「那麼晏兄你的意思又要怎麼樣?」
甘十九妹臉上依然帶著笑靨,顯然並沒有十分把面前的這個晏春雷看在眼裡。晏春雷當然深深瞭解到面前這個少女的不可輕視,只是他自視極高,眼前情形不戰而遲,對他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我要把你留下來。」他冷笑道:「要令師水紅芍親自到我晏家堡當面作個交待。」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足下如果真有這個本事,我倒樂得從命,只怕你說得到做不到!」
晏春雷「呼」一下把手裡的火折子摔在了地上,用腳把火踏熄。
眼前頓時一片發黑。可是儘管這樣,卻並不能阻止住彼此的視線。黑暗裡四隻發光的瞳子狠狠地對看著。
晏春雷冷笑道:「甘明珠,我風聞你一路南來,威風八面,今天你碰在了我晏春雷的手裡,我要叫你嘗一嘗我晏家的風雷劍法。」
甘十九妹道:「我候教了!」
晏春雷腳下,快速地向側面一連移了六七步!
甘十九妹卻向相反的方向一連也跨了三四步。
晏春雷站定腳步的同時,甘十九妹也停了下來。
這當口,阮行卻識趣地趕忙站起來,張惶向一旁退開,不過,他有了前此的教訓,深悉對方陣勢厲害,身方縱落,遂即趕忙又坐了下來。這麼一來,果然落得暫時相安,只是對於他們雙方的搏鬥,卻是難以插手。
晏春雷,甘十九妹,顯然屬於劍道中的高手,似乎他們雙方,都已瞭解到出劍的地位重要,尤其是第一劍。一個懂得上乘劍術的人,絕不輕易拔劍,更不會輕易地揮出第一劍。儘管是黑夜裡,他們雙方也顯得異常的敏銳,彼此緊緊地迫盯著對方,哪怕是對方一點小小的異動,也不會放過。
晏春雷終於搶上了一個小小的土丘,藉著斜上的坡地,他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這時候,甘十九妹卻也在兩棵修竹之間站好。
他們雙方似乎都已經選擇好了自己有利的地位。
甘十九妹的一隻纖纖玉手,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了胸前的那口短劍上。
晏春雷卻摸向腰間。
夜風颼颼地吹著,地面上乾枯的竹葉,像是無數的蝴蝶,在空中飛舞著,當空是一彎寒月。
晏春雷已經回復了沉著,他的手緩緩探向腰間,摸著了別在腰間的劍把子。
值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對方甘十九妹那邊所傳過來的森森劍氣!
晏春雷心中這一剎充滿了震驚!
他沒有想到對方劍術造詣如此之深,他也有一片欣慰,因為他迫切地尋求著這類的勁敵,已經很久了。
一個孤芳自賞的劍士,是很可悲的!
靜寂的時光,消逝在彼此深邃的目光注視裡,消逝在空中飛舞的竹葉裡。
兩個人只是彼此注視著,久久不曾出劍。
晏春雷忽然冷笑一聲說道:「甘姑娘,我們晏家的風雷劍全套只有三招!你只怕難以躲過。」
甘十九妹目光直直地注視著他,冷漠地道:「那要等著事實來證明了。」
她冷漠地笑著,又道:「承情預示先招,既然這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只為你準備了一招。」
「一招?」晏春雷冷笑著,臉上現出了怒容。
「不錯!」甘十九妹蕪爾地笑著:「你也用不著生氣,我可以告訴你,這一次行走江湖,我還不曾出過劍的,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晏春雷幾乎忍不住拔劍而出,他一向目高於頂,想不到今天遇見的這個姑娘比自己更自負、更狂!
甘十九妹笑了笑道:「那是因為我還沒有遇見一個值得我拔劍的人!如果今夜我被迫拔劍,你將是第一個人,我希望能有這個拔劍的機會。」
晏春雷一剎時睜大了眸子。轉瞬間,那睜大了的眸子,卻又收成了一線。
「好吧!」他冷冷地笑道:「甘姑娘,我們手底下見分明吧,萬一兵刃無眼傷了你,卻要請包涵一二!」
甘十九妹道:「彼此彼此!」
晏春雷緊緊閉上了嘴,不再多說,他發覺即使在鬥口方面,也難以取佔上風。
形勢的演變,已到了無可化解地步。
一蓬劍光由晏春雷手掌間現出來,搖顫的光華,顯示出他手上所持的,是一口蛇形軟劍,二尺七八寸的長短,僅僅有二指寬細。劍身上交織著青白刺目的一蓬寒光,說明了劍質本身的名貴。能夠持有這口劍的主人,當然絕非是泛泛者流!
甘十九妹仍然不曾拔劍出鞘,她的目神,全神貫注著的不是對方那口劍,而是對方的雙肩。
「劍隨肩」,這種高妙的劍術理論,也只有身賦有那種高妙身手的人才能省得。現在,甘十九妹也體會出對方劍上的寒氣。
由於雙方的門派、體質,以及浸淫的手法不同,因此透過劍身的那種特有氣質也就大相逕庭。晏春雷大概是屬於「乾罡」一路,甘十九妹卻是「極陰」之質。環繞在二人身側的枯葉,像是忽然遭遇到了某種力道,悉索有聲地向外排斥開來。漸漸地這些枯吠、圍繞著二人身側團團移轉,越轉越快,越轉越急,萬千竹葉離地飛舞疾轉,就像是遭遇到了龍捲風的風柱。
晏春雷似乎已施展出他們晏家不傳之秘的內功:「二心橋」。
巨大的力道向外繼續排斥著。
甘十九妹臉色益冷,她長髮飛甩,衣襟起舞,顯示出對方的內力,已經嚴重地威脅到她了。然而,深知水氏內功「五指燈」的人,如晏春雷者,就絕對不會上來太過於樂觀。
甘十九妹的身子,好像緩緩地蹲下了一些。她飛舞的衣襟與長髮,最先恢復了平靜,漸漸地,環繞在她身邊的那些枯樹葉,似乎也轉動得沒有那般快了,越來越慢……最後忽然趨於靜止!
即使不懂武功的門外漢、也能看出來雙方的敵對行動已經明顯地展開了。在他們不曾交劍之前,已經先搏鬥了一場凌厲的內功:「五指燈」對「二心橋」!
強大的力道仍在繼續對峙著。
晏春雷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甘十九妹的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兩個人身子都在簌簌戰抖著!
彼此又相峙了一些時候,四週一片靜寂,只有風吹過樹葉子那種唰唰的響聲。
晏春雷在長時間運施內力之下,眉心已沁出了汗珠,甘十九妹似乎仍能保持著原有的平靜,但是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因為她絕不輕鬆!雙方似乎都明白制勝敵人的要訣,端在忍耐到最後的一刻,在敵人已經無法支持住的時候,你仍能堅持挺住,你就贏了。
晏春雷一上來就採取「攻」的地位,是以他此刻也就越加顯得不輕鬆!他以無比的內氣功力,試探著逼近對方,在對方的身側四周,尋找著空隙,以便伺機出劍。然而,他的這番苦心,顯然是白費了,因為在一番試探之後,所得的結果卻是無隙可入,對方那個姑娘身側四周,顯然包裹著一層渾圓的潛力,這層潛力使得她身側四周無懈可擊!
晏春雷顯然已不能再等候下去了。
他不止一次地用左手食指,把那口蛇形軟劍的劍尖扳過來,使之成為一圈劍環。透過了冷森森、銀燦燦的那圈劍光,他打量著她,瘦長的身軀忽然轉側了過來。
一隻夜鳥,恰於這時振翅衝霄直起。
晏春雷把握著此一刻,遂即展開了他凌厲的攻勢,蛇形劍戛然彈起,無比的劍氣,像是萬道銀針,陡然間向著甘十九妹身側襲過去。
人身、劍勢,幾乎化合成一個勢子,正是上乘劍術中所謂的「身劍合一」!
這一劍似「醉倒斜陽」,又像是「天女散花」!
蛇形劍在他強勁的手力裡,變成了一圈輪光,猝然間,向著甘十九妹身側外圍劈砍了下來。強大的勁風,同時也隨著晏春雷進攻的身勢,有如「浪打礁巖」般地直向著甘十九妹身子猛襲上來。
劍勢、掌勢、力勢,三者合而為一,這就是晏家極負盛名的「風雷三劍」裡的第一招起式:「雷霆萬鈞!」
自從晏春雷懂事以來,還不曾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夠接架住這一劍招的。「黃麻客」晏鵬舉也曾自豪地推許他這「風雷三劍」為天下第一劍招!晏春雷本人對這一招劍招也寄滿了希望,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一招會落空。
然而,這一招他竟然落空了。
甘十九妹的身子變成了一盞弓,整個身子凹進去,迎著晏春雷揮砍下來的劍勢,成為一個弧度!在這個弧度裡,晏春雷的劍由上到下,緊緊擦著她的衣邊落了下來,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其間距離,看上去間不容髮!甘十九妹雖然閃開了他的這一劍,只是看上去絕險,她足下飛點著,整個嬌軀作弧度地向上騰起來。
晏春雷怒嘯了一聲,緊接著,展開了第二劍。
第二招是「風滿樓」!
狂舞著的劍勢裡,他這口蛇形軟劍化為一片劍氣,一片劍海,忽地呼嘯一聲,旋轉起奇光刺目的一個大漩渦。甘十九妹顯然在他這劍光所形成的漩渦之內,無論如何也勢難逃出!眼看著甘十九妹窈窕的身子,即將在這層層的劍氣裡化為肉泥!
就在這一剎那,她拔出了佩在前胸的那口短劍!
一蓬碧光裡,爆出了劍尖上炸開的一朵劍花!
晏春雷那麼凌厲的劍勢,竟然難以周全!
甘十九妹短劍上所運施的那種「透點」功力,看似無堅不摧!蛇形劍所幻化的一層劍幕,頓時被短劍攻破了一處破口。看上去,那破口不過有面盆般大小。對於甘十九妹來說,這個面積,已經太大了。她發出了一聲清叱,整個軀體化成一條蛇般的彎曲伶俐,只是一竄,遂即由那個破開的劍幕空隙裡穿身而出。
晏春雷怒發如狂,再次地怪嘯一聲!
「風雷三劍」最後的一招「大地沉眠」遂即展開來。
出乎意外地他這一劍居然光華盡失,蛇形劍上再也沒有那般刺眼的光華,更不見凌厲的劍氣與嘯聲,一劍遞出,卻似重有萬鈞!
晏春雷身形更不遲疑,隨著遞出的劍勢,整個身子騰空躍起!
甘十九妹倏地臉色一變,向右邊踉蹌著退出一步,也就在這一剎,短劍已經遞出去。看上去她這口短劍絕沒有對方蛇形長劍上那等凌人的威勢,只是不可否認的,在這個平凡的勢子裡,卻蘊藏著妙絕天下的詭異劍招!
晏春雷幾乎為之驚呆了!
因為他明明看見對方拔劍出鞘,而這一剎卻不曾看見對方的劍蹤。
她所遞出來的只是一隻手!那只欺霜賽雪的玉手!
晏春雷鳳雷三劍已經展出,加以招式已經用老了,再也沒有運施新招的餘地,他只得平吸真氣,猝出左掌向對方皓腕上封出去。
他顯然犯了大錯!
就在他這隻手已經封出去,眼看已經與對方那隻玉腕接觸的一剎那,陡然間劍光一閃,一口短劍由對方腕下翻了出來。
劍光一吐即收。
甘十九妹翩如彩蝶的身子,已經由晏春雷頭頂上掠了過去,出劍、收劍,看來是一個式子!等到她站定回身,那口短劍已經回插入胸前的劍鞘之中。她只出了一劍,然而這一劍卻已完成了她對敵的使命!
晏春雷那只遞出的左手,齊著關節處,已被削成兩段,非僅如此,透過對方短劍上所閃射出的劍氣,已經嚴重傷害了他的內臟!他身子先是呆了一下,遂即頹然坐下,蛇形劍顫抖如蛇!「嗆啷」一聲墜落在地!晏春雷右手拇食二指作「雞啄」狀,一連在那根斷臂的「天井」「五里」「清冷淵」三處穴道上各點一指,止往了奔流如泉的流血。這一剎,那身軀抖動得那麼厲害!只見他目光裡,卻並沒有絲毫的忿怒顏色,只是無窮驚愕與好奇地打量著對方。
「姑娘……好……劍招……」
他緊緊地咬著牙,雖說是夜色深晦,難以看清他臉上那種痛苦的表情,可是只須聽一聽他發出的聲音,就能聯想到那種痛楚有多麼深刻!
「我只想知道一下……」他的兩片牙關正在剋剋地作響:「姑娘,你可以告訴我……你這一式劍法的名字嗎?」
甘十九妹呆呆地站在原來的地方,她的臉顯得異常的冷:「當然可以……」
說到這裡,她似冷笑,又似歎息地凝看著他。
「晏春雷,你應該知道,我原無意對你下此毒手,是你……你的心太狠了……」
「是我……是我……」晏春雷潸然下淚道:「我不怪你,是我的心太狠了……你的這一劍是……」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南方有一種小鳥名叫『星鳥』,你可聽說過?」
「星……鳥?」晏春雷緩緩搖著頭,有些莫名其妙。
「這種鳥慣棲人袖。」
「噢!」晏春雷才似恍然而有所悟!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擅狩獵的人,常常把這種星鳥藏在袖子裡,一旦遇見了足以制命的虎豹時,才忽然放出,星鳥快出如電,能取獸眼於百步以外,一發即收,防不勝防!」
晏春雷張大了眼睛!
甘十九妹緩緩接下去說道:「我這一式劍招,正是取自星鳥出袖時的那一種凌空翻躍之式!」
「我……」晏春雷身子在微微戰抖。
甘十九妹平視著他說道:「所以這一式劍招取名為『劍星寒』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用以對敵的,卻想不到……」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臉上現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遺憾表情!
「劍——星——寒?」晏春雷頻頻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甘十丸妹冷銳的月光在附近林子裡轉了一轉,冷冷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還有一個人在這裡,他為什麼不現身出來?」
「出來送死?」晏春雷笑得那麼淒涼:「他不會這麼傻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你以為他不出來,我就找不著他嗎?」
說到這裡,她卻又歎息了一聲:「我們遲早總會要見面的,倒無須急在一時。」
目光一轉,視向一旁的阮行道:「我們走吧!」
阮行似乎已被方纔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嚇呆了,聆聽之下慌不迭由地上站起來。
甘十九妹道:「頭前帶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0:46
她伸手指示阮行一個明顯的方向,後者遂即張惶地向前帶路就走,甘十九妹亦步亦趨地在後面跟進!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地步入叢林。阮行拂著面前的樹枝一面前進,卻聽不見身後甘十九妹的腳步聲,回過頭來,不禁吃了一驚!只見甘十九妹正將身子倚在一株樹幹上。
「姑娘你怎麼了?」
月光下,甘十九妹的臉色雪樣的白!阮行嚇了一跳,忙向她身邊走過來。卻見甘十九妹正自舉手相招。
阮行來到她面前,吃驚地道:「姑娘你怎麼了?」
「小聲!」甘十九妹微微喘著:「把你的竹竿遞過來。」
阮行遲疑了一下,才遞上了手裡的竹杖。
甘十九妹一把抓住,似乎借此才平衡住她歪斜的身子。
阮行打了一個冷戰道:「姑娘,你莫非受傷了?」
甘十九妹冷冷笑道:「不錯!不過,不要緊,我們這就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傷在哪裡?姑娘,卑職背著你吧。」
甘十九妹微微一哂,小聲道:「你好糊塗,莫非你忘了還有那個姓依的不曾露面!」
「噢!」阮行四下打量了一眼。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很可能就在附近窺伺著我們,如果一旦發現我負了傷,哼!後果將是如何,你應知道。」
阮行登時一愕!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所以要表現自然,只要你我沉著應付,諒他也不敢輕於犯險,走吧!」
阮行答應一聲,遂即回身前進。
甘十九妹緊緊抓住他竹杖一端,賴以支持挺立的身勢,林子裡枝葉岔生,他們這般走法,任何人也不會覺出有異。
就這樣兩個人踐踏著地上的枯葉,一徑向林外步出。
***
尹劍平追蹤著前行的兩個人,一直步出林外,目送著甘十九妹登上了小轎一徑離開之後,他悵歎著回過身來。他的手一直都緊緊握在那口玉龍劍劍柄上。
當他追逐著甘十九妹身影暗中前進時,曾不止一次,他蘊含著拔劍的衝動,然而一想到甘十九妹的厲害和此舉的絕無勝算時,他不禁又氣餒了。並非是吝嗇自己這條命!而是這種近於「送死」的行動太愚蠢,大沒有價值了!就這樣,他硬生生地嚥下了這口氣!目送著對方那乘小轎步下嶺陌之後,尹劍平情不自禁地淌出了眼淚!他再一次嘗吞著仇恨的滋味,卻又僥倖地躲開了一場殺難,內心之感受,寸心自知。
一片月光,清晰地照在晏春雷的臉上。他的臉顯然因為失血過多,一片慘白,坐著的身子如非是身後那堆土丘的支持,也早已倒下去了,大片血漬裡,他抱持著那只折斷了的胳膊。
尹劍平一直走到他身前,全身激烈地戰抖著。目睹著拜兄的這番遭遇,他心如刀割,眼淚奪眶而出,一粒粒灑落塵埃。這一剎,他真恨不能橫劍自刎在拜兄面前,他為自己的生存感到羞恥,同時對於這種苟存的意義,感到了一種混淆、模糊!
「兄弟,坐下來……我暫時還死不了!」
晏春雷仰起頭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種陰森的淒涼!尹劍平聽從他的話,默默無言地坐了下來。他深知一切,是以才不敢貿然地去搬動晏春雷的受傷的軀體。晏春雷發出了沉長的一聲歎息!
「我錯了……」他有氣無力他說道:「我後悔沒有聽從你的勸告……不該小瞧了甘十九妹,我所以落得這般下場,全系自取,怪不得旁人……」
他仰起臉,那張蒼白的臉上已滿著淚痕!
「晏拜兄,我希望我的求生……是對的……」尹劍平木訥地道:「我……簡直沒有辦法能勝過她。」
晏春雷點頭道:「你這麼做是對的……」他喘息著,打量著這位新結拜的兄弟:「我對你只有欽佩,而沒絲毫的責怪……你的心,我完全知道,一個人能吞下多大的容忍,才能有多大的造就……徒逞一時意氣之勇是作不了大事的……就像我……我就是最顯明的一面鏡子!」
「晏兄這麼說,對自己太不公平了!」
尹劍平極為敬重地看著他:「你的義行,我終生難忘,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是我失敗了……我已經完了……」
晏春雷緊緊地咬著牙,像是在忍受著一種侵體的酷寒,身上不止一次地打著冷戰!
「你說得不錯,」他注視著尹劍平道:「她是一個傑出的少女,武功之高,確非我所能及,只是我卻想不透,她是怎麼逃過我最後的那一式劍招的?我懷疑她是否受傷了?」
尹劍平一怔道:「拜兄是說哪一招?」
「大地沉眠!」晏春雷有氣無力他說道:「她居然能躲過我這一招,簡直是不可思議……我死也想不明白!」
尹劍平道:「拜兄莫非懷疑,她已經受傷了?」
「我確實這麼想……可是事實上她卻又沒……有……」
「且慢!」尹劍平說著伸手掏出了千里火,「呼」一聲亮著了。
火光照處,依稀可見四周圍的景象。他單手持火,小心地在四下裡看著,忽然他發現了什麼,走前幾步,來到了一方巨石前,俯下身子。火光照處,清楚地看見了一片血漬。
晏春雷坐在原處,道:「你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回身道:「拜兄剛才與甘十九妹交手時,可曾來過這裡?」
晏春雷搖頭道:「沒有……我不曾離開這塊坡地……怎麼,你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呆了一下,冷冷地道:「這麼說拜兄你沒有料錯,她果然受傷了,這些血,就是她留下來的。」
晏春雷身子震了一下,作勢要站起來,才站了一半,又坐了下來。尹劍平忙過去攙扶著他,晏春雷移步走過來,尹劍平舉火照著那一片血漬,讓他清楚過目。
晏春雷細看了一下,點點頭,歎道:「不錯,她是受傷了,由這灘血漬看來,她傷勢還不輕,大概是右肋下方……但卻不至於致命!」
尹劍平悵恨無極地重重跺了一下腳道:「唉!她竟然騙過了我……我原本可以取她的性命的。」
晏春雷輕咳了一聲,咬牙道:「好個聰明透剔的姑娘……她雖然身中劍傷,卻竟能忍住不發,從容對答,連我都絲毫不曾看出,只這一點,就遠非常人所能及……」
微微一頓,他又輕咳了一聲,歎息著道:「以她武功、智慧……未來江湖勢將受害不淺……。只可惜我……我已經無力挽回,只有全靠……兄弟你了!」
尹劍平一陣心酸,落下淚來。
他強自忍著心裡的刻骨痛楚,打量著晏春雷道:「拜兄,你的傷勢不輕,不宜多說,來,我背你到觀裡去治傷要緊!」
晏春雷苦笑道:「只怕這個傷,已經治不好了!」
尹劍平登時一呆,遂即不再多說,當下匆匆背起他來,施展快速身法,一路來到了雙鶴堂前。
進門之後,點著了燈。尹劍平把晏春雷放置在丹房內的石榻上,燈光下,晏春雷面如金紙,雙眉緊皺著,卻在兩眉之間有一道烏黑色的聚痕,深深拉下來,深垂鼻樑。尹劍平審視一刻,頓時心裡大驚。
原來一個練內家功夫的人,最重要的乃在於真氣聚結,氣結則百病不侵,即有傷病亦不足大害,反之,一旦真氣渙散,即使華倫再世,亦難有回生之望!
現在,聚結在晏春雷鼻樑間的這道黑氣,正是內陽走失,真氣渙散的現象。尹劍平一經察覺,焉得不驚!只是,他卻不便現諸表情,心裡雖是驚駭,卻要作出一副從容姿態。
晏春雷平躺之後,臉上作出一副苦笑道:「我恐怕不行了,兄弟,你看可是?」
尹劍平怔了一下,不知怎麼回答他才好。
晏春雷道:「你用不著騙我……我自己心裡有數……」
說到這裡,只覺得身子一陣輕微的顫抖,面頰上頓時溢出了一層汗珠。更明顯地證明了真氣的走失!尹劍平緊緊地咬著牙,熱淚點點迸落。
晏春雷喘息了幾聲道:「兄弟,用不著這個樣,咱們哥兒們這叫做沒有緣分……唉……我想坐起來。」
尹劍平扶他坐好。
「老……上人呢?」
「他……他老人家死了!」
晏春雷並不覺得意外,臉上帶出了一片苦笑。
「他的屍體呢?」
「在大殿裡。」
鐵打的漢子,也挺受不了這等慘厲的一連串打擊,尹劍平說時已哽咽著不能出聲。
「唉!」晏春雷淒然笑著:「你我都太傻了……為了這麼一個行將就木、自暴自棄的老人……犯得著嗎?」
「拜兄!」尹劍平強忍著心裡的悲忿道:「犯得著!這就是正與邪的誓不兩立……我今後只要有一口氣在,勢要與水紅芍師徒周旋到底!」
「難,大難了!」
晏春雷發出了幾聲咳嗽,吐出的痰裡,染有濃濃的血。
「兄弟!」他喘著說:「以我剛才與那個甘明珠動手的情形判斷,我發覺她的武功不但高過於我,而且高出甚多,她那一招『劍星寒』的劍招,實在太妙了……堪稱得上天下絕招。」
想到了甘十九妹施展那一招時的情形,晏春雷臉上似乎猶有餘悸,卻又難掩住他內心的欽慕之情!
「你可知道吧……」
他身子坐直了一些,把腰彎過來,像是很吃力的樣子,尹劍平把身子靠過了一些。
「她並非如外傳的那般狠毒……事實上,事實……上我卻發覺出,她是一個居心很仁厚的姑……娘……」
「這……」
尹劍平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仁厚?」他驚異他說道:「這話怎麼說?她對拜兄你下此毒手,你居然還說她居心仁厚?」
晏春雷冷澀地道:「我說話……一向公正……兄弟,當時我與她……交手時,你可曾親眼……目睹?」
尹劍平點頭道:「我看見了。」
「那就對了……」晏春雷苦澀地笑道:「……那你應該看出了,她對我心存厚道,……手下留情!」
「這……我倒是沒有看出來!」
「你應該看出……來,」晏春雷道:「事實上她是在讓過我一連三招之後,才向我還手的……可是?」
尹劍平想了想,事實確是如此,他點了一下頭:「這個,不錯。」
晏春雷苦笑道:「她絕非自恃武功,輕視我晏家劍法,事實上,若非我下手太毒,劍傷了她,對她生命已經構成威脅時,她也不至於對我施出殺手,換句話說,她是被迫才出手的。」
尹劍平怔了一下,一時無言置答。
可是,他絕非心悅誠服,事實上他對於甘十九妹這個姑娘的仇恨,似已到了無可化解的地步。
對於一個將死的人來說,這番話實在足以驚人!
晏春雷歎息了一聲,道:「你難道還不相信嗎?……如果她真有意置我於死,大可以一上來就施展那一招『劍星寒』,她也就不會自己受傷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可是她卻殺害了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老人。」
晏春雷苦笑著,搖了一下頭,道:「這件事尚有待證實……我不相信是她下的手……很可能是她那個紅衣跟班兒下的毒手……所以……兄弟!」
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尹劍平,他的嗓音變得很嘶啞。
「你不妨多瞭解一下……她……如果能化敵為友,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關於這個問題,他不想再談,也不擬與他有所爭辯。
晏春雷喘得很厲害,他緊緊抓住尹劍平的手並沒有鬆開,像是有重要的話要關照他。尹劍平把身子再靠近了一些。
晏春雷目光直直地瞪著他,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托付你,請你務必……為我做到。」
尹劍平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傷感地道:「晏拜兄,你說吧,只要我能力所及,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晏春雷苦澀地笑著:「你一定辦得到的,兄弟,我想喝一杯水。」
尹劍平頓了一下,點頭答應,遂即倒了一杯水慢慢餵他喝下去。
晏春雷一口氣把杯子裡的水喝光了,才苦笑著說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都還沒有告訴你……」
尹劍平把杯子放好,在他身前坐下來。
他久經大故,類似眼前的這種「死別」,已經經歷得太多了,一顆心幾乎為之麻木,到了這般情景,已無所謂傷不傷心,他真懷疑自己是「白虎星」投胎的,反正自己所接觸的每一個人,最後都難逃死路一條,下意識裡對自己更覺得到一種憎恨,對死者也就有一份不可言宣的內疚!
燈光淒慘地搖曳著,照著晏春雷那張垂死的臉,看上去別具一種陰森的氣氛!
「尹劍平兄弟……」晏春雷緩緩他說道:「我這一趟出來,除了救老上人脫險以外,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拜兄、你放心說吧!」尹劍平木訥地道:「拜兄,你有什麼未完的事情,我可以替你做到。」
他心情至為沉痛,也至為沉重!因為到目前為止,他所肩負的使命,實在太沉重了,每一件使命,每一件托付,都刻骨銘心必須完成,他真擔心自己是否能有足夠的魄力去完成這些艱巨的任務、使命。只是儘管如此,他卻無法推卸這其中的任何一件。
晏春雷心懷感激地點著頭。
「謝謝你……」他吶吶地道:「那我就實在告訴你吧,這一次我來的目的,是為了迎接……迎接……」
「迎接什麼?」
晏春雷窘迫地苦笑了一下:「是為了迎接我妻子,尉遲蘭心!」
說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了一串劇烈的咳嗽聲。
尹劍平陡然一驚,登時木然!
良久,他才轉過念頭來,吶吶道:「原來拜兄你已經成過婚了?」
「我還……沒有。」晏春雷頻頻地搖著頭:「我只是來迎親……你相不相信,甚至於我和這位尉遲蘭心姑娘,連一面都沒有見過。」
「尉遲姑娘?」
晏春雷臉上綻出了一片笑靨。旦然他傷重垂危,但就此一刻來說,他的心情卻是愉快的。
「尉遲蘭心,」晏春雷重複著這個名字:「我雖然未曾見過她……可是我父親卻見過,知悉她是一個很美的姑娘……我們之間的婚期就定在今年開春……也就是下月十五日,已經快到了。」
尹劍平微微點頭,再也無法忍住盈眶的淚水,點點熱淚,滑腮而下!
晏春雷悵恫地歎息著:「這時候,他們家該是一團喜氣,等待著我這個未來的女婿去上門迎親……我卻是如此的不幸……」
他重重地歎息著,形相至為沮喪!那只獨手摸索著探入前胸,掏出一個繡花荷包遞過來。
「兄弟,你打開來。」
尹劍平雙手接過來,把繫著的絲繩解開,打開荷包,裡面是一塊碧光閃爍的半月形翡翠塊。
晏春雷頻頻點著頭,淒然道:「這塊翠玉,原是滿月形的一塊翡翠,當年我父親與尉遲伯父為我們定婚時將之中分為二,各持一半,以為憑信,還有這枚白玉戒指……」
他揚起那只右手,現出戴在無名指上那只戒指,晶瑩潔白,式樣古雅,甚是名貴。
「這只戒指……」他斷斷續續地道:「是她父親贈送與我的聘物……你為我摘下來。」
尹劍平呆了一下,道:「拜兄,你的意思是要把這兩樣東西退回去?」
「不錯……」晏春雷微弱地道:「這就是我要重托你的事情……我不能害了尉遲姑娘……出身武術世家,必然是一個貞烈的姑娘,只是,守這種節,是愚蠢而不必要的……你一定要說服她,勸她改嫁……這是我的一個最後心意,希望你無論如何,要把我的話帶給她……至於我的身後事……也就托尉遲伯父了……我以為……暫時不必移動……」他頻頻喘息著:「……就停在大殿裡,一切,留侍我父親來後處理。」
尹劍平忍不住淚如雨下,一面點頭答應。
他此刻固然肝腸寸斷,卻不願以悲傷的情緒干擾了晏春雷的思潮,因為此刻,晏春雷所交待的每一句話,都必然極關重要,略有不盡,必得遺恨而終,使他死不瞑目。
晏春雷睜大了眸子,身子抖動得那麼的劇烈!
「她家住在離此不遠的鳳陽府,在鳳陽城北,你應該可以打聽出來的……」
他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只是聲音已甚為微小,尹劍平把耳朵貼近了。
只聽見晏春雷氣若游絲地道:「最重要的……你要囑咐那位尉遲姑娘,叫她不要為我去復仇……千萬不可以……因為她永遠也不會是甘……明珠的對……手……白白送死,與事無……益……兄弟……」他身子忽然向前弓起來:「一切……有勞……我……我在九泉之下,感激不盡……」
話聲一落,人就像洩了氣的球似的,忽然軟了下去,那雙曾是光芒四射的精銳眸子,忽然光采盡失,生命的火焰,有如風中燈芯,一下子就熄滅了,不曾留下一些痕跡!
像是被人點了穴道,尹劍平一動不動地愕在了當場,良久之後,他才忽然想到了是怎麼回事!
晏春雷死了!
就像他近來所接觸過的每一個人一樣,這些人似乎都已經注定了同樣的命運——死亡!而他,卻仍然還活著,奇跡一般地活著。
極度的悲傷痛苦,常常使人為之麻木,腦子裡混混沌沌的一片,像是什麼都沒有,又像是岔集著幾百幾千件事……
在一度碎心,幾乎為之窒息的痛苦之際,尹劍平又慢慢地回復到現實,在那裡他又重新地認清了自我,體會到「生存」的可貴與其重大的意義!
遵從了拜兄的遺命,把晏春雷屍身搬往大殿裡。費了一整夜的時間,他伐木為材,做了兩口粗木白棺,把「坎離上人」米如煙與晏春雷的屍身並陳在一起,加上名簽,以茲識別。
歲當隆冬,天氣酷寒,屍體暫時還不至於腐壞,他希望很快能找到風陽府尉遲一家,也好輾轉把拜兄後事料理清楚。
按說,他理當應該會同尉遲一家肩負起押運拜兄屍身回歸故里的任務才是,只是,他心裡充滿了復仇的慾火,這件工作一日不能完成,他的心情也就一日不能輕快!經過一番冷靜的分析之後,他決定即刻啟程,先到鳳陽府,找著尉遲姑娘,先把拜兄後事作一個交待,然後再定復仇行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1:26
第10節
暮色像是一襲輕紗,淡淡地籠罩著。
准此而觀,這片山崗,以及山崗下的幾戶人家,都像著了一層霧,有一種朦朧的意態之感!
站在草廊簷下,前眺那片荒蕪了的水田,田裡的水都結成了冰,那未曾著冰之處,也都凍得龜裂出來,整個的大地,都在忍受著歲末的隆冬奇寒!人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在咀嚼著砭骨的奇寒,目睹著歲盡凋零的淒涼之後,憧憬著來年之春,更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就如同人們在飽嘗痛苦、仇恨、窒息的感覺之後,迫切希望著復仇之後的快感,回復到那種永無拘束、心情開懷的日子一樣。
薄薄的一抹殘陽,在濃重的寒霧裡,稱得上很不開朗。倒是懸掛在廊簷下的那一溜冰枝子,被映襯得像是著了五顏六色的彩筆,一支支都散發著奇光異彩,煞是好看!惱人的黑老鴰,總是在這時候吵噪不去,叫囂低飛著,夜色也就越快地即將來臨。
殘陽還照著這塊破招牌——「福壽居」,別瞧它買賣不大,可是附近百里內唯一的一處客棧,捨此再無別家。
尹劍平是「午」時前後到的,打尖用膳,耽誤了個把時辰,原想著準備一份乾糧,即刻起程,可是聽店裡人說,前道有大風雪,坍了橋,行旅受阻,正由地方出力在搶修之中,預計最快也要兩天才能通行,要是今明兩天再下雪,還保不住又要延下去。
無奈,他只得留了下來。
那抹殘陽,很快地就為暮色寒霧所吞食,天光立刻就黯了下來,尹劍平轉過身子來,發覺到伙房裡已亮了燈。
兩三個夥計擠在火灶旁邊,火光在爐灶裡明滅著,大火上蒸著幾籠饅頭,大師傅正在起籠,白騰騰的熱氣濃霧似地由那裡散飄出來!尹劍平彷彿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他慢慢地走過去,一個夥計看見了他,齜著牙笑道:「客人肚子餓了吧,先吃兩個熱饅頭吧!」
尹劍平答應著,走進去,他拿過一個饅頭,才吃了兩口,可就聽見一個沙啞口音道:「喂!給我也來幾個熱的,掛上賬,一總算。」
小夥計答應著,就去揀饅頭。
這當兒,尹劍平才側過臉,注意到了這個人。
像是一道閃電,忽然擊中了他,就在他目睹這人的一剎那,他幾乎像石頭人似地呆住了。
「老天!竟會是他?」
簡直難以想像出他此刻驚異的心情,透過大片的蒸霧,他看見了那個啞喉嚨的人——尖白臉,弔客眉,一身紅衣服,活殭屍似的一副表情。
「阮行!」
就是燒成了灰,他也不會不認識他這副尊容。
姓阮的把一盤熱騰騰的饅頭端在了手裡,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珠子瞪著遞饅頭給他的那個小夥計:「前道上的路通了沒有?」
聲音非但是啞,而且生就的是左嗓子,那個味兒簡直就像是踩著了雞脖子,聽在耳朵裡說不出的不自在。
「還沒有。」那個夥計答著:「哪能這麼快?客人你是不知道,橋都斷了,光接上那個橋,沒有兩三天的時間恐怕不行。」
紅衣人阮行蹙著他那一雙搭拉弔客眉,不甚樂意的樣子道:「什麼橋這麼難修?不能繞著走嗎。」
另一個夥計笑著搭腔說道:「客人您說外行話了,別的橋,可以繞著走,這個橋卻是不行。」
「怎麼個不行?」
姓阮的瞪著他那雙三角眼,樣子像是要跟人吵架似的。
那個夥計嘻嘻笑道:「你客人這麼一說、我就知道您準是外來的了。」
「你管我外來的,還是本地的,」阮行直著眼睛道:「我只問你為什麼不能繞著走?」
那個夥計「噗哧」一笑,道:「那是一座飛索吊橋呀,兩邊是千仞高峰,下面是萬丈懸崖,客人您說怎麼個繞法?」
紅衣人阮行一愕,冷冷笑道:「那麼,難道就沒有別的路好走了?」
夥計道:「有當然是有,只是那麼一來,最少要多上七天的腳程,太划不來了。」
阮行那張尖白臉,氣得雪白,怪聲道:「這是什麼鬼地方?真是!」
一個夥計歎道:「沒法子的事羅,十幾年第一回,有什麼辦法咧!我們比你客人更急,路要是再不通,我們恐怕連吃的都沒有了。」
阮行又怔了一怔,大概他生相木訥怪異,是以略有表情即會十分顯著。當下,鼻子裡「哼」了一聲,就轉過身子來。
想是臨時想到了什麼,又回過身子來,道:「噢,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一個夥計忙道:「準備好了,爐子和藥罐都是現成的,客人把藥拿過來,我們給你煎就是了。」
尹劍平聽到這裡,心中怦然一動!
他在紅衣人阮行方一出現的那一剎,心裡著實吃驚,可是略定之後,也就想到了這番緊張純係多餘,因為對方根本就不認識自己。這麼一想,他也就把情緒緩和了下來。
聽了那個夥計的話,阮行不樂意地搖著頭道:「用不著你們多事,這個藥我自己來煎,等一會你送到我房裡就行了。」
那個夥計答應了一聲,卻好心地問:「那位姑娘病好點了沒有?要不要找個郎中瞧瞧,離此二十里有個焦先生,是這裡最有名的大夫,要不要……」
話還沒說完,阮行早已轉身走了。
說話的夥計呆了一呆,搖搖頭道:「真是個怪人!」
尹劍平打量著阮行前行的背影,見他手端著那盤饅頭邁著生硬僵直的步子,活像個殭屍似地跨進西跨院裡去。那裡圍著一圈竹籬笆,茅屋三間,栽著許多竹子,微風襲過,竹影婆娑!的確是個雅致的住處。尹劍平一直以為是客棧主人住家之處,想不到也是供客人住宿的。
一個夥計嘿嘿笑道:「這地方還真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人,只可惜呀,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另一個夥計粗聲罵道:「媽的,你小子不要胡說好不好,人家是主僕之分!」
前說話的夥計怔了一下道:「主僕之分?不是夫婦?」
「夫你娘的頭!」那個夥計笑罵著道:「幹你的活兒吧,別亂說話了。」
尹劍平恰於這時走過來,聞聽之下,搭腔道:「借問……」
那夥計道:「不敢,客人有話請說!」
尹劍平道:「原來你們那邊院子,也是客房?」
「可不是,」那個夥計道:「總共三間,卻叫先前那個穿紅衣服的客人都包下來了。」
尹劍平裝糊塗地道:「他一個人怎麼住得下三間房子,可否讓一間給我?」
那夥計笑著搖手道:「行不通,行不通,三間房裡都住的有人」
另一個夥計在一旁搭腔道:「他們一共是四個人,一個漂亮的姑娘,兩個轎夫,還有就是剛才來拿饅頭的那個聽差的。」
「啊。」尹劍平裝傻道:「這麼說,倒是一個官家小姐了?」
前說話的那個夥計點著頭道:「我看著也像,別是府台大人的千金吧!」
尹劍平道:「誰又病了呢?」
那個夥計聽他這麼說,不禁有點疑心地翻著眼睛看著他。
尹劍平心裡一動,忙笑道:「你不用多疑,我是剛才看見那位紅衣差爺在談到要煎藥什麼的,是我薄通醫術,想到……」
那個夥計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笑道:「我明白了,客人你精醫術,是想在這位官家小姐身上賺一筆外快,是不是?」
尹劍平連聲答應著:「咳,是是是,我就是這個意思,怎麼樣,能幫上這個忙嗎?」
那個夥計臉上立刻現出了不屑,冷笑道:「這個,恐怕不行。」
尹劍平道:「為什麼?」
「你沒看見嗎?」這個夥計道:「剛才我要推薦這地方的一個最有名的大夫人家都不要,人家會要你?」
尹劍平立時作出一副失望的樣子,吶吶道:「啊,是是……這個姑娘又得的是什麼病呢?」
這個夥計撇撇嘴,有點不屑與他說話的樣子。
另一個夥計道:「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好像來的時候還看不出怎麼來,今天一整天也沒看見她出門一步,那兩個轎夫出去探路到現在還不見回來。」
尹劍平心中有數,也不想再與他們多說,他吃完了手上的饅頭,又要了一碗熱米湯喝下去,算是把一頓晚飯打發了。
這一剎,他的心情亂極了。
就在他剛想要轉身返回房中的一剎,忽然他看見西跨院那扇竹籬笆門,又敞開了!
剛才方自轉回的那個阮行,又從門內走了出來。依然是那襲鮮紅的衣服,只是頭上卻多了一頂帽子,那副樣子,像是要出門。尹劍平心中一動,注視著他,就見他直直的身材,一直順著這道草廊,步出棧外。
把這些看在眼裡,尹劍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暗中咬牙忖道:這可是天賜的良機,再不下手,更待何時?心裡一陣子激動,轉身步出伙房。他一徑地返回到自己的房子裡,關上了房門,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那麼厲害。那是因為他一向仁厚待人,嚴格律己,從來也不曾動過殺人的念頭。此刻,殺機一起,心血沸騰如怒潮澎湃,一時無法自己!
把這件事很快地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得到了三點結論:
第一:甘十九妹目下正在這裡養傷。
第二:隨行三人,可能都不在眼前。
第三:如果要報仇,眼前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時機稍縱即逝,若是再有遲疑,很可能中途生變,一待對方離開這裡,或是甘十九妹傷勢養好,情勢又將不同,那時將是後悔不及!
一念之興,尹劍平殺機頓起!
他把隨身的一個包裹,會同那個內盛岳陽秘芨的鐵匣子,以及那口玉龍劍背在背後,外面罩上一襲長披,遂即閃身外出。
室外已是沉沉夜色!
一個夥計,正把一個書寫著「福壽居」三個紅字的白紙燈籠插在門住上!
寒風颼颼地吹著,天上沒有月亮,也不見一顆星。
等到那個插燈籠的夥計把燈插好,退回去以後,這偌大的院落裡,就再也沒有一個閒人了。
尹劍平暗暗地咬了一下牙,心裡發著狠,把身子向著牆邊上一貼,快捷的幾個轉身,己閃到了壁角。由此前瞻西跨院那三間草舍,不足半箭,當中還衍生著一行竹子,正好藉以掩飾他前進的身子。
尹劍平抖開了一塊絲中,緊緊地扎向頸後,遮住了臉。他考慮到萬一事機敗露,怕被對方認清了臉,以後,再想接近她可就麻煩了。對方甘十九妹,雖說是可能受傷了,但是,到底受傷沒有?傷到如何地步?還是未知之數。如果她真的已經傷了,自是下手良機,否則,尹劍平的貿然近身,可就是自尋死路!
生死攸關,他焉得不為之懸心?
略微定了一下神,他遂即展開身法,身子向前平縱而出,藉著落下的勢子,他一隻手在一竿修竹上微微一按,遂即像怪鳥也似地騰空而起,起落之間,已落身在那所跨院之內。強敵在先,他哪能不心存仔細,落下的身子,不曾帶出一點點聲息。
西跨院裡積滿了竹葉,夜風吹過來,簌簌有聲地在地上轉動著,這麼一來,尹劍平倒是放心了。他原先還怕被甘十九妹聽出了什麼,現有竹葉飄動婆娑之聲,正可加以掩飾。
這爿小小院落裡,很明顯的就只有這三間房子,除了一片竹子以外,還栽著兩棵梅花,這個時令裡,梅花倒是開了,陣陣梅香,隨著夜風散播在院子裡,除了風吹葉響,這裡再也聽不見另外聲音。
尹劍平躡足向前跨迸了幾步,仔細地打量著正面三間草舍,透過紙窗,發覺到其中一間房裡,亮有燈光。為了慎重起見,他先來到第一間房子裡,這間房子門扉半敞,藉著微敞的空隙,他向房子裡窺探了一下,黑黝黝的不見人跡。
第二間房子裡也是一樣。
他思忖著這兩間房子必然是那個紅衣跟班阮行與兩個轎夫的住處了,同時,他發現那乘紅頂翠簾的小轎就停在一邊簷下。已經不需要再費思忖,即可以斷定甘十九妹必定就住在那一間——最後的那間房子裡。
尹劍平氣懸五衷,身軀輕轉,疾若飄風般地已閃向了這間房前。
這間房子,顯然也是三間房子裡最大最講究的一間,房門沒有關,卻下著一片細竹編就的簾子。
隔著簾子,隱約可見房中一切。
尹劍平因知室內甘十九妹厲害,足下更不敢帶出一點點聲息。那扇簾子雖是下垂著,卻有一半搭在一張椅子上,留下了下擺二尺五六寸的一段空隙,尹劍平打量著這片空隙,自問己可從容進出。
他身子再向前欺進一步,已把室內情景一窺無遺。
房間內佈置得一片素潔,顯然是經過一番重新的裝飾,就連床單椅墊也似重新換過,換成了一色的鵝黃,就在那個看上去鋪設得異常乾淨舒適的床面上,端正地坐著一個少女的背影。
那女子顯然就是甘十九妹了!
長長的秀髮披散肩後,小蠻腰窄窄地拉下去,襯托著彎出來而呈弧度的臀部。不需要再看正面,只是這背影所顯示出的身材,已再美也不過了。
她身上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衣,那長衣雖很寬大,但是配合著她修長的身材,剪裁得十分合適!這時,她看來像是正在閉目運功調息,兩隻手交合在前面腹下,全身紋絲不動,她整個的人,包括這間房子裡的一切,一眼看去都給人以無比的舒適之感!一盞高腳的銀質古燈盞,當然絕非是客棧原有之物,散放著潔白而略含青色的光華,把那個坐在床上姑娘的亭亭身影,斜映在牆面上,輕輕地搖曳著,更顯示出一種無比寧靜的靜態美!
尹劍平手已經握住了身後的劍把,卻又鬆開來,他忽然想到了主劍出鞘可能帶出的聲音,因此他不敢大意而改向腰際探出了一口尺半匕首。冷森森的匕首拿在了掌心裡,一切的雜念頓時冰消。尹劍平右足向前跨進,一彎腰,身子已進入房內。
他自信不曾帶出一點聲音來,身子方一邁進,頓時鼻子裡微微感覺出一種桂子花香的味道!眼光一飄,遂即發現矮几上放置的一個青色瓷瓶卻有極為淡薄的一片輕煙,由瓶口內向外裊裊散出,那味淡淡的桂子花香味,正是由此傳出。頓時他吃了一驚:「毒!」「七步斷腸紅!」怪不得這姑娘如此膽大,竟然敢敞開著門扉,不懼外敵的入侵,原來早已布好了毒陣。尹劍平不禁深深地為自己慶幸,如非是「一鷗子」冼冰贈送給自己的這塊「辟毒玉玫」,只怕他在初一踏房門,不待潛身進入時,也已經中毒倒地了。想到這裡,不禁驚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青瓷毒瓶放置得甚是技巧,那抹淡淡的毒煙,由於風吹之故,只是向門外微微傳送著,卻不曾波及室內各處。當然即使散播全室,對於甘十九妹,甚至於她的那個紅衣跟班阮行來說,也絕不會構成傷害,因為他們身上早已有了免疫於此種劇毒的抗力!即使其他手下各人,也可惜藥物排除毒害。
尹劍平有見於此,暗自慶幸不已,心中正自盤算著,如何向對方出手。
卻聽得床上甘十九妹微微歎息道:「你雖然放輕了腳步,我還是聽見了。」
尹劍平大吃一驚,一時木然!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沒有事不要來吵我,你怎麼又來了?」
頓了一下,她又說道:「我的藥,抓來了嗎?」
她敢情是把他當成了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了。
在她第二次說話的時候,尹劍平已聽出了她的錯覺,當時更不絲毫遲疑,氣提丹田,飄若干虛地己來到了床前,手起刀落。
這一刀按理說,該是何等的快絕利落!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然而,情形偏偏不是如此。
就在這日短刀將下未下之際,一個念頭,電也似由他的腦中閒過!
大丈夫作事,理當光明磊落,何得背後出刀?
第二個念頭,緊接著興起!
她此刻負傷在床,我豈能乘人之危?
不!這麼做太卑鄙了!
雖說是兩個念頭先後興起,然而在時間上卻如電光火石,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舉起刀,無力地垂了下來。
然而……另一個念頭再次興起:莫非就這般算了不成?我又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良機?
後一個念頭,不禁又使得他殺機猝起!
想到了加集在他身上的彌天大恨,想到了那些數不清的血債……斷斷不能就此罷休。
「甘明珠!」他忍不住出聲招呼道:「我找你納命來了!」
窈窕的情影,在甫一聽到招呼自己的名字時,顯然打了一個急顫,緊接著轉過頭來。就在這一剎,尹劍平掌中匕首已電閃似地向她當頭落下來。
絕難想像出,床上佳人甘十九妹的手法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出平常情,難以想像!
就在那口刀的刀尖,幾乎已經刺中她面頰的一剎那,姑娘那只白皙的纖纖玉手,已經及時翻起來。尹劍平只覺得刀身一震!一股奇大的勁力,借由刀身,迅速地傳了過來,幾乎使尹劍平這口刀一時把持不住,用力一掙,「噹」的一聲脆響!
一口精鋼打鑄的匕首,從中一折為二。
力道的餘勁,使得尹劍平足下踉蹌著向後退出了兩步,甘十九妹卻已岸然立身站起。
她的驚異可以由那雙失神的瞳子裡表露無遺。
「你?你是誰?」
尹劍平只覺得那只握刀的手,齊著腕脈酸痛不已,刀是斷了,卻也不能就此罷手。打量著甘十九妹那張清艷姣好的面頰,尹劍平忽然生出了一片氣餒。天曉得,他絕非是生性好色之人,然而不可否認的,這個女孩子……這張清艷絕俗的面頰,不可否認的,卻是他生平所見最美麗的一張臉了。
舉手去殺一個美麗的女人,更是難上加難!
尹劍平總算還不曾忘記自己身上所肩負的使命:復仇!
任何情況下,這個使命都不容許他有所變更脫卸!寧可讓自己失去理智,寧可讓自己感情麻木,這個仇卻不容他不報。怒嘯一聲,他欺身而進,右手猝然向上提起,施出了一招「按臍力」,吐氣開聲,直向著甘十九妹當胸推出。
他的功力畢竟不可輕視!
掌力一吐,整個的房舍都為之震動起來,窗榻子剋剋一陣子亂響,這一掌真有雷霆萬鉤之勢!甘十九妹蒼白的臉上微現驚異!然而像她這般出身造就,身負不世奇技的女子,似乎對於任何突如其來的事故,都能從容應付。面迎著尹劍平雙掌推擊過來的軒然力道,甘十九妹右腕霍地向外一揚,那只肥大的衣袖發出了「噗嚕」的一聲。兩股力道,顯然一觸之下,彼此對消化解於無形之間,然而在當事者二人來說,卻是絕不輕鬆。
尹劍平身子向左面,甘十九妹向右面。顯然,兩個人都已經事先防止到了一旦功力對消之後的反彈餘波。果然,就在他們雙方身子方自閃開的一剎,一股尖銳勁厲的力道,有如劈風直下的刀鋒,颼然響著從雙方身邊擦過去。
尹劍平驚幸於自己的及時脫身,甘十九妹也不免大為驚心。她倒不是驚於那股比刀更疾勁的迴旋風力,而是有感於對方這個陌生蒙面人的見解與武功。不可否認,這個人的功力,遠遠超出她此行出道江湖所遇見的每一個敵人,足可與晏春雷相伯仲。
這一個突然的感觸,忽然使她想到了來人可能的身份。
「你就是岳陽門漏網的那個弟子,依劍平吧?」
尹劍平呆了一呆,有點奇怪對方何以會把「尹」讀作「依」,當然他並不知道這項錯誤的形成是由於「坎離上人」米如煙的口齒不清所以致之。
「姓依的!」甘十九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身上轉著:「我猜得對不對?」
尹劍平所以蒙面,正是不願意讓對方看清了自己面貌,所以不出聲,是不願意讓對方聽清了自己的聲音。在他沒有殺死甘十九妹之前,他要完全保持著足以制勝對方的機會。是以,任何一點點細小的疏忽,都可能為他日後的復仇工作帶來阻礙與不幸!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
尹劍平仍然是一聲不響。
他身子向左面斜出了兩步。甘十九妹立刻就窺出了他的用心,蓮步輕移,把身子半橫了過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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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4 23:51:44
尹劍平頓時被格於形勢之外。
高手對招,常常不需要真刀真槍,「大風起於蘋末」,每每可以洞悉於先,對方如是透剔之人,擺上一個姿態,也就足夠了。
「我知道了。」甘十九妹注視著他道:「你所以蒙面是怕我認出了你的臉。」
她冷笑了一下,接道:「所以不說話,是怕我聽出了你的聲音!對不對?」
尹劍平驚出了一身冷汗,仍是閉嘴不吐隻字。
「其實這都是多餘的,」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因為自從你的腳步一踏進了這間屋子,就已經注定了你必死的命運!」
她雖是在病弱之中,但傲氣絲毫不減!
嘴角輕輕地拉動著,現出了編貝似的一排玉齒,臉上的表情,說明了她有制勝對方的絕對把握。
「不信,你就試試看!」她自信他說道:「我可以斷定,你在我手裡,逃不過五招之內!」
話聲方落,尹劍平已點足而前。
甘十九妹頓時體會出對方身上所加附的強勁力道,忽然她感覺到自己受騙了,因為對方自一開始起,分明掩飾了他的武功門路,那一手「按臍力」純係「氣血之功」!這樣很自然地使甘十九妹相信他走的是氣血門這一類武功門路,這門功力和「以柔制剛」或極具彈韌的內家功力,是截然不同大異其趣的。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甘十九妹忽然發覺到對方的突如其來,不免吃了一驚!
其實,她原有極深湛的護身游潛,只須上來調息丹田,即可以阻止住對方猛厲的攻勢,然而此刻,即使她猝然提及應敵,也嫌得慢了一步。
慢一步,總比全然沒有準備的好。
就在她強勁的護身潛力,還不及瞬息密防的當兒,尹劍平在護體罡鋒猛力衝刺之下,已接近到對方身前。他僥倖進身自不會輕易放棄出手良機,右掌霍然向下一沉,點波躍空般地已向甘十九妹咽喉間戳了過去。
甘十九妹再也不敢輕視來人,她在動手過招上來說,極少失算,忽然發覺上了對方的當,心裡既驚又忿,但眼前已是短兵相接,不容再施花樣。她恨透了這個人,決心要給他一個厲害,是以就在對方手掌方一遞到的當兒,遂即施展掌盤功向外封出。她雖是功力極高,可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不能不謂之失了先機,尹劍平攻勢又是這等之猛!
一股疾勁風力挺刺直進,迫使得甘十九妹身軀大大地搖動了一下,尤其是咽喉部位,更像是著了一把鋼叉般的酸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驟咳。
如果尹劍平這一式殺手能夠提前一剎那進攻,或是他的身形再強向前欺近半寸,那麼所得到的結果,甘十九妹是否將因此而喪生,可就不得而知了。可是現在,他僅僅只能給甘十九妹從容還手良機。而就功力方面來說,甘十九妹卻是遠遠駕乎於他之上。
兩隻手掌「啪」的一聲迎在了一塊。
十隻手指上聚結的力道,緊緊地扭擰在一塊,發出了緊密的一陣子骨結響聲。
尹劍平原有十分的信心,在他想像中認為,只要容許自己攻進到她身邊,猝然施展殺手,必可將對方一舉成殲!
他所以如此自信,當然是因為對方甘十九妹目下身體負有內傷,功力自然較前大見遜色之故。然而,在他一招失手,與對方手掌相接觸之下,才忽然發覺到自己的估計錯了。他發覺到甘十九妹即使在有內傷的情況之下,功力兀自大得驚人!
一念之間,使得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以非常之技出入江湖,一出道旗開得勝,連戰皆捷、各方武林人物,無不相互傳告,望風披靡,因此養成了她極為自負的性情。加以她自負麗姿,在動手過招上來說,絕不容許敵人近身,常常在尋丈之內,即可使敵人濺血劍掌之下,像現在這般與敵人手掌貼握的情況,是前此絕未有之事,莫怪乎她一時面現嬌忿,引為大羞了!
兩個人像麻花卷兒般的,一連扭了七八個轉兒。
尹劍平終於感覺出內在功力的不足與對方抗衡,就在他意圖翻身掙扎開的當兒,突然被甘十九妹反手扣住了胳膊。這一手招式,甘十九妹施展得極為利落,在她反手扣壓尹劍平於掌下時,更發揮了她高妙的技能,熔功力與技巧於一爐,使得尹劍平不得不束手就擒。
尹劍平固然是功力未曾喪失,然而除非他甘心雌服,否則一經力掙,這只胳膊可就休想保存。強勁的內力互搏,使得他頻頻喘息,臉上也現出了汗珠。反之,甘十九妹卻還比他鎮定多了。只是她的情形,也並非很輕鬆,老實說能贏下這一仗,對她絕不輕鬆!
「姓依的,你可服輸了?」
尹劍平一面喘息著,心裡卻疾電般地轉著念頭!
他怎能就此服輸?
怎能服輸?
服輸不僅代表「恥辱」,更代表了「死亡」,他還不想死,更不能死。
「你還不說話?」
尹劍平腦子裡飛轉著如何脫困的念頭,故意地掙了一下,當然對於他來說,這種動作的結果,只有自討苦吃。果然甘十九妹手上著力,把他不甘雌伏的身子按了下去。然而,她雖是極為精細縝密之人,亦不免又再度地上了尹劍平一次當。
天下哪裡有自討苦吃的道理。尹劍平所以自討苦吃,是有用意的,因為他已經由痛苦的情況裡,體驗出對方功力的著重之點,也體會到自己那只胳膊主要受壓的部位。根據以上的結論,他遂即很快地作了一番新的檢討,以備必要時的出手脫困。
甘十九妹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打量著他,冷冷地道:「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她略似費解地又道:「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我誤當你是我手下的那個跟班兒阮行,你已經接近到我身後,那時候你明明可以出刀殺我,以你功力來說,那是極其簡單輕而易舉之事,但是你卻沒有那麼做。」
「為什麼?」頓了一下她冷冷地又道:「是你不願意背後出刀?抑或是有別的原因?」
尹劍平在諦聽對方一番道白之後,越加地體會出對方的謹慎機智,更不敢擅自啟齒,以防露出了破綻,予對方可趁之機。
甘十九妹經過一番激動之後,此刻心情已經平靜下來,本來嗎,像她這等心胸器量,武功造詣之人,是絕少盛氣凌人的。現在,尹劍平這個人,已提起了她極大的興趣,她反倒不甘心立即把他下手處死了。
「你以為你不說話就算完事了,」她冷笑道:「我偏要你不能趁心如願!」
手指微移,改向尹劍平腕上脈門。一陣酸麻感覺,起自尹劍平足心,使得他頓時打了一個冷戰,全身遂即大大地動盪起來,焚心刻骨般的痛楚,一剎間傳遍全身。鐵打的英雄,也是難以當受!尹劍平雖是緊咬牙關,強自忍受著,奈何那加在週身的痛苦,有如是萬千條附骨的蛆蟻在啃噬著,極短的一剎之間,已使得他通體為汗水所濕透,他萬難當受得住,遂即發出了呻吟之聲!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你到底出了聲音了!」
尹劍平仍然緊咬著牙,只是情非得已地由鼻子裡發出呻吟之聲。
甘十九妹道:「我有幾個問題,你如果據實回答我,情況將會好得多,否則你的罪就受大了。」
尹劍平在萬蟻附骨的痛楚裡,只是提吸著丹田裡的真力,惟恐一旦渙散,那才是真正注定了悲哀的命運!
甘十九妹說出了她心裡的疑惑,道:「你怎能無懼於我『丹鳳軒』的劇毒『七步斷腸紅』?說。」
尹劍平以一聲呻吟,取代了回答。
甘十九妹心念微動,遂即將扣在對方腕脈上的手指,輕輕移開了一些。在她以為這麼做,可以減少對方痛苦,便於彼此對答。同時她也實在忍不住心裡的好奇,伸出另一隻手,想去揭動遮在對方臉上的那襲絲巾,倒要看看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哪裡想到就在舉手移動之間,對方卻把握著此一刻異動。尹劍平猛然向左面一閃!這種動作,在甘十九妹看來是極其不智的,因為有拼著折斷右手的危險,事實上那只右手,尚在對方倒擰把持之下的。
尹劍平當然不可真的自斷右手。
他拼受一時之痛,卻在身軀側閃之中,已把左手翻了起來。只一下,已經搭在了甘十九妹右腕上。這一次他為了爭取逃命之機,不得不施展最厲害的手法:「金剛鐵腕」之功。
甘十九妹雖說是功力精湛,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會想到對方在這般情況下,居然還能施展出救命絕招,她尤其沒有想到,對方所施展的竟是極具功力的「金剛鐵腕」之功。
一陣刻骨銘心的奇痛,剎時間加在她那只右腕之上,以眼前情形而論,一任她施展如何快速的應付手法,即或是提聚真力以圖對抗都太晚了!毫無置疑地她確信如果自己再不鬆開擒著對方的那隻手,那麼對方那只胳膊固然是完了,而自己的這隻手腕也何能倖免!
只有傻子才甘心與對方玉石俱焚!
事情的發生再快也不過,簡直不容你思慮,如果不想「斷手」,只有「放手」之一途。甘十九妹極不甘心地「哼」了一聲,松掌退身。
尹劍平目的既達,哪裡還敢再在這裡多耽擱?他已經嘗到了對方姑娘的厲害,並確信對方在對付自己的過程裡,根本未盡全力,一旦惹怒了她,即使在她不利的情況下,要想殺害自己這樣一個人,也絕非是什麼難事。
是以一招得手,再也沒有第二個念頭。充斥在他腦子裡的,卻另有一個「逃」字!就在甘十九妹松掌退身的一剎,尹劍平已施展「鐵手穿牆」,奮身而起,直向正面緊閉的窗扇撲去。
事情的發展未盡於此!
就在尹劍平身子將起未出之際,驀地門外人影一閃,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卻在這時撲進來。目睹房內這般情形,他不禁大吃了一驚,怪叫一聲,右手倏起,打出了他們「丹鳳軒」的絕門暗器「丹鳳簽」。
「哧!」一股尖風,似有紅光一閃而逝。
緊接著窗扇子「嘩啦」一聲碎響,尹劍平全身已飛躍著破窗而出。
慢說是一扇窗,就是一扇門,一堵牆,在尹劍平這般功力之下,也必將破碎無疑。阮行怪嘯一聲,追向窗前,心裡卻又記掛著甘十九妹,不知她是否受傷了!只是那麼略一遲疑,再撲向窗前,已失去了對方的蹤影。阮行怒叫著,正要翻窗掠出。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喚住他道:「算了,讓他去吧,來不及了。」
阮行打量著她,驚嚇地道:「姑娘,你可好?」
「沒什麼,」甘十九妹緩緩坐下來道:「姓依的!哼……他一定就是那個依劍平。」
阮行道:「依劍平?」
「不錯,就是岳陽門內,殺死盛氏兄弟的那個人。」
她冷冷地接著道:「他像是一隻隱在暗處的狐狸,隨時乘虛而入,將會想盡辦法與我們做對。」
阮行先是一愣,遂即冷冷地道:「姑娘大可放心,這一次他無論如何是活不成了。」
甘十九妹道:「你是說……」
阮行肯定地道:「他已中了我的丹鳳毒簽,只怕性命不保!」
甘十九妹道:「你確定打中了?」
「確定!」阮行道:「傷在他的後胯,萬萬不會看錯。」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臉上現出了一種淡漠的表情,並不曾有絲毫喜悅的神采。
「這麼說,他性命休矣!」
她輕輕他說了這麼一句,遂即發出了一聲歎息。
阮行一怔:「姑娘,莫非你不打算要他即刻就死?」
甘十九妹眼睛遲滯地移向阮行,黯然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姑娘!」阮行顯然大惑不解。
甘十九妹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只是……唉!我只覺得心裡很亂!」
說到這裡,她顯得很氣躁地站起來,走到了茶几旁,端起了一隻杯子。但是她並非是口渴想喝茶,遂即把拿在手裡的杯子又放下來。
阮行驚訝地一直在打量她。
甘十九妹臉上忽然飛起了一片紅潮,含著「責怪」意識的眼光,狠狠地盯回過來,阮行嚇得忙把眼睛移向別處,可是他仍然解不開心裡這個疑團,過不了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向甘十九妹。
現在甘十九妹已似乎能控制心裡激動的情緒了!
「阮行!」她略似責怪地道:「我不是再三關照過你嗎,這種丹鳳簽,要盡量少用,不可輕易出手嗎?」
阮行怔了一下,道:「可是……卑職並沒有輕易出手,那個姓依的不是幾乎還傷了姑娘你嗎?」
甘十九妹臉上又微微紅了一下。
她為什麼臉紅,阮行固然不知道,只是他卻知道這是她以前從來也不曾有過的現象,是以越加地感覺到好奇!
「為什麼這麼盯著我?」甘十九妹氣餒地又坐了下來:「我的藥可抓來了?」
「都抓來了,」阮行道:「我這就去給您煎去。」
甘十九妹搖頭道:「不急,等一會再去煎吧。」
說著她輕歎一聲,又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你施展丹鳳簽?」
「這……」阮行喃喃道:「是否因為含有劇毒『七步斷腸紅』的關係?」
「那倒不是,」甘十九妹道:「那是因為我出戰一向不願意以暗器取勝對方,再者這丹鳳簽為我丹風軒最傑出獨一無二的暗器,承軒主再三關照,千刀不可輕易施用……如果這個姓依的果真中籤,身死荒野倒也罷了,否則一人人下,以此對我們師門有所詆毀作難,卻是大大有損『丹風軒』的威名聲望!」
阮行怔了一下,他倒沒想到會有這些顧忌,心裡不服,卻也不能再與爭論。
甘十九妹這一剎似乎感情甚深。
「還有……」她斷斷續續地道:「這個人雖是蒙面進來,但他居心仁厚,不同於一般宵小……」
「這又為什麼?」
「你哪裡知道,」甘十九妹喃喃道:「他原是可以下手殺死我的,只因為他是個不失仁義忠厚的人。」
當下,她遂即將方纔情形說了個大概。
阮行聽後苦笑一下,道:「姑娘,你的心怎麼忽然又變軟了,這人如果真的心存仁厚,也就不會對姑娘出手了。還有,他為什麼要蒙面進來?足證明他是個行為詭秘狡黠的人。」
「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
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上了眼睛,輕歎一聲道:「這個人確是一個難以捉摸、飄蕩不定的人,只是我實在想不透,他為什麼可以不懼『七步斷腸紅』的毒香?」
阮行諦聽之下,頓時一呆道:「嗯,這倒是一件怪事,卑職也是深深不解。」
甘十九妹道:「雖然如此,並不能證明他也能解開身中暗器上的毒,我看他很可能不治身死!」
阮行喜道:「果真這樣,我們豈不去了一個心腹之患,只等姑娘玉體復原,就可上淮上去找那個樊鐘秀,殺了他,也就可以回去覆命了。」
甘十九妹惋惜地道:「這幾天我心裡一直念著這個依劍平、那是因為我一直假想他是我一個勁敵。事實證明,他果然是一個厲害、尤其心智更不在我之下的勁敵。阮行,你可知道,我一直希望著能有這樣的一個敵人,可是現在,卻由於你的橫加插手,使他死於非命,也使我少了足以與我抗衡的敵人。」
言下不勝痛惜!
阮行諦聽之下,似懂非懂地只是翻著白眼兒。
甘十九妹遺憾地看著他,喃喃道:「你的功力還差,有一天你的武功如果能達到我的境界時,你就會感覺到該是多麼的寂寞……即使在廣大的人群裡,你也會感到你是多麼的孤獨!」
阮行以為建了大功,卻未曾想到,反倒落了一頓教訓,他忽然感覺到自己以往對於這個姑娘的判斷完全錯了。以往他一直以為甘十九妹是個冷若冰霜狠心辣手的姑娘,就從來不曾看見過她姑息過一個人或是一件事,然而對於眼前這個人,她卻存有顯明的姑息之意!為什麼?
阮行實在想不通這個道理。
頓了一下,他才喃喃道:「姑娘如何可以斷定這個人就是殺死盛家兄弟的那個人?」
甘十九妹道:「錯不了,因為他擅施『金剛鐵腕』之功,如今這門功夫,只怕在武林之中已成了絕響,坎離上人一死,除了他以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她忽然想到了坎離上人對這個人的一番介紹,足可證明這個依劍平學兼數家之長,留下來確是自己一個大害,只是一想到他果真這麼就死了,心裡頭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之感!
對於尹劍平的生死,她覺得實有一查的必要!
「阮行!」她忽然想起來道:「這附近可有別的鄉村市鎮沒有?」
阮行搖頭道:「沒有,最近的『馬頭溝子』也距離這裡有四五十里,況乎前道坍橋,已不能行走……再說姑娘你身體還沒有復原,何不在這裡多住上幾天,等到身體養好了以後再走?」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你會錯意了,我是在想這個依劍平可能的去處。」
阮行點頭道:「卑職以為……」
甘十九妹道:「我原打算至遲明天就要走的,現在為了他,我們不妨多留兩天,如果他沒有死,倒要看他下一步的動靜如何?」
阮行冷笑道:「姑娘放心,他活不過明天的,我一定把他的屍身找回來。」。
說罷向甘十九妹抱拳告辭,轉身步出。
人的「心境」隨時都會由於「心情」而有所變遷的。
心情好的時候,鳥語花香,海闊天空,一切都充滿了希望,使人振奮活躍,處處充滿了生氣!反之,大地狹窄,一切都充滿了絕望。情緒的低潮,更像是緊緊握在你喉嚨上的兩隻手,使你喘不過氣,有一種被窒息的感覺……
尹劍平就是這樣。
當他發覺中在後胯間的那支暗器,竟是出自「丹鳳軒」獨家秘製的暗器「丹鳳簽」時,他生命的強烈意志,開始動搖了。
現在,他廝守在這棵松樹下面,仰視著穹空裡的一鉤寒月。沐浴在砭骨的寒風裡,心裡感受著「死亡」的陰影,更有說不出的感受!除非有「奇跡」出現,他預計著自己的生命,不可能再挨過以後的十二個時辰。
事實上,這類「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功效,在以往無數受難者身上所發揮的威力,他已屢見不鮮,自然不會幻想著對自己會有什麼意外的不同。然而,有一點,他卻可以自信,那就是,這種毒藥的強烈效果,由於他本人對它瞭解得太清楚,而事後又經過有效的控制,使它的毒性發作較為緩慢,這一點,他自信已經做到了。這也就是他為什麼捨棄奔馳而改為靜坐的緣故。
現在經過了小半個時辰的運功之後,他已將下體的劇毒,整個地控制在腰胯間的兩處穴道裡,並以「鎮元功力」,將本身二十七處穴道予以封鎖。這麼一來,他自信已經盡了能力,而且可以斷定,最起碼,在天亮以前,不會毒勢發作,而倒斃就地!
其實,他之所以能逃出甘十九妹的雙手,苟活到現在,已屬萬幸!由於方才與甘十九妹的徒手相搏,使得他更認清了對方這個姑娘的實力,用「大得驚人」四個字來形容,並不過分!自己竟能全身而脫,實在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幸運」並非是常常跟定一個人而窮追不捨。這就是尹劍平對於眼前的遭遇,而有所悲哀的緣故。
他不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人,以往的歲月,無時無刻都充滿驚恐,殫精竭慮地在求生存,在使自己達到生命中更上一層的「強者」地位,這些過去,已足以養成他「臨危不亂」、「泰山崩於前而不潰」的磊落胸襟!
徒步二十里,居然不曾看見一戶人家。
他發覺自己在一開始的時候,就選擇錯了路,如果由另一個方向前進,可能情形就不同了,然而現在卻不能再回頭走,因為那樣,保不住在半途,就會毒傷發作,而倒斃中途了。
夜幕深垂下的荒野,看上去一派淒涼!
幾聲野狗的長吠,幾點明滅的磷光鬼火,勾畫出一片陰森氣息,任何人身處在這個環境裡,都會感覺到「死亡」的接近,「生命」的脫離與遙遠!
這裡的地勢,東邊是一脈連續延綿的高山,兩邊是一片草原,看起來都不便於行走。只有南北向,衍生著一片松樹,有一條勉強可供車行的荒涼驛道。
尹劍平在長時的冷靜分析之後,重新站起來,步向那條荒涼的驛道。
這條路通向何處,他渾然不知,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繼續向前盲目地走下去,他不敢放步奔馳,因為那樣一來,毒勢將會很快地發作,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前進。如此他一直前進了百十丈。這個距離,在平常時候,只需連續十幾個縱身即可達到,但是此刻他卻走了很久,打量著前面,更不見一戶人家。
尹劍平停下來喘息了一陣,伸手摸了一下傷處,濕濕的像是淌了很多血,那傷處附近,手觸處一片麻木,絲毫沒有知覺,更像為劇毒所感染。他心裡微微一驚,知道這是毒傷發作的前奏,以此速度,也許用不了一半個時辰,就可能攻開自己的幾處穴道,那時情勢可就不堪設想!如果毒氣一旦攻入「氣海穴」,上染心脈,就算是華佗再世,也休想再能保全住他的活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2:10
第11節
尹劍平站定了身子,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異常劇烈,手握之處虛浮淋漓,唇舌之間,更覺得乾裂極渴。一想到要喝水,耳中卻情不自禁地聽見了淙淙的流水聲音。聲音來自左邊那片起伏的山坡地帶,尹劍平仔細地諦聽了一下,遂即改向左邊前進。
他一隻手持著那口玉龍長劍,以劍鞘為杖,拄著地面,尚能保持著身軀的穩定!如此前進了數十丈,眼前流水聲更加清晰在耳,等到他步下了面前的一片高地,赫然看見了那正前方的一汛流水,月光下,那彎流水,就像是一匹緞子般地迤邐舒徐,水面映著月色,反射出千萬點星光,更像是群魚掠波所泛射出的點點金鱗。
尹劍平渴望著喝幾口水,乍然發現了這灣流水,精神頓時一振,遂即以手中劍鞘,拔打著眼前的蘆葦,向水邊走近去,足下已步入淺水之中。
當他伏下身來時,水面上倒映著他的臉,蓬頭散髮,狀極狼狽,這副形象,不禁把他嚇了一跳!他單手掬水,就口吮吸了幾口、只覺得水質清冽甘芳,不似尋常河水,這附近大山環抱,必系山上白雪融化後彙集山泉沖流成溪,只不知這條溪水通向何處?可有舟楫之利?想到這裡遂即站起身來,四下裡打量一番,奈何卻有礙著眼前參差的蘆葦,卻是看它不清,尹劍平正侍抽劍出鞘,斬翻附近蘆叢,不意手方握住劍柄,耳邊卻聽見了一陣悉索之聲,即見側面數丈處,似有一巨大物件行過,身過處,蘆葦向兩面傾翻過來,一陣悉索劈拍作響。
尹劍平眼下已是驚弓之鳥,當不得任何驚嚇,乍見此情景。忙即把身子蹲了下來,就一手用劍鞘分開眼前蘆枝,繼續向前觀察著。
那大物件,並非是什麼蛇蟒怪獸,卻是一葉兩頭高翹,至為輕便的平底方舟。尹劍平心中一怔,倒是想不透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竟然會有人涉水行舟,卻是怪事一件。隨著小舟過處,眼前亮起了一片燈光,透過蘆枝之間的空隙,尹劍平看見了高挑在船尾的一盞油紙風燈。那個操舟的人,手持高篙,站在船邊,似乎正自聚精會神地在觀察著什麼。
尹劍平心中一喜,暗自慶幸自己苦候長奔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人,雖然這個人未必就是自己的救星,起碼總可以幫助自己逃脫過眼前一時之困。
想到這裡,正待出聲招呼,卻見那人在燈下作出了一個輕細謹慎的動作。首先他極為輕微地收回了手上的長篙,把身子緩緩地蹲了下來。這種動作,倒使得正要出聲的尹劍平不便開口出聲了。雙方距離約有三丈左右,只因為當中隔著大片的蘆葦,那人在明處,尹劍平在暗處,是以尹劍平可以隱約看見那人,那人卻不能看見尹劍平。
幾隻蝶蛾在燈下飛撲著,此時此刻,當得上萬籟俱靜,只有湍急的流水,偶爾發出些聲音,夜深風寒,濃重的寒意,陣陣的侵襲了過來。尹劍平一雙褲腳深耀入流,衣衫亦濕,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傷處更是隱隱作痛。然而眼前的這一人一舟,卻激發了他的好奇之心,決心要窺伺一個究竟。
那人一襲粗布青衣,頭戴大笠,濃眉大眼,儀表堂堂,上身披著半截棕蓑,腰懸魚簍,分明一副漁家打扮似的。只是那英挺氣質,卻非尋常漁家子弟所堪比擬。
這時見漁人由身上拿出來一個小小竹筒,信手一晃竹筒一端,即亮起了一團火焰。隨後他探手出去,即把燃有火焰的竹管套插在水面上原已設好的一根竹籤上,頓時水面上下,各現出笆斗大小的一團火光。這人遂即由身上取出了一根系有竹節的絲絛,信手繞了一個套結,以系有竹節的一端緊持手中,卻把那套結的一端置入水中。
看到這裡,尹劍平也就明白了,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漁人,正在從事例行的捕魚工作而已,只是對方何以會有這種奇特的捕捉方式,他卻是未曾深思。只因腰胯間傷處痛楚難當,猛可裡像是抽了筋似地一陣抽痛,足下一蹌,「噗通!」踏了一個水花。那人正在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什麼,聆聽之下,驚得一驚,頓時站起身來。
尹劍平既已現形,乾脆也就不再掩飾,遂即現身步出,出聲招呼道:「仁兄!」
那人乍見尹劍平又是一驚,以手按唇「噓」了一聲,尹劍平忙即止聲。
披蓑人向他怒目看了一眼,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遂即緩緩又蹲了下來,也就在這人身子才自蹲下的一剎,只聽得,嘩啦!一聲水響,一條黃影自水面翻縱而起,冒了個高兒,卻向丈許以外疾流之中,扎落下去。
那人在黃影甫現時,驚呼一聲,整個身軀快閃直出,極為快捷地搶落向水面!只見他單足一點水面蘆尖,龐大的身軀,像是一頭巨鷹般地搶向疾流,信手一抓,抓向空中那條黃影,卻是慢了一步,眼前水花一濺,卻被那物件入水逃去無蹤。尹劍平方自看出空中黃影,像是一條極為粗大的巨鱔,細鱗闊口,粗若人臂,端的不可多見,眼看著它入水逃逝,不覺甚是遺憾。心中正自痛惜內疚,面前人影一閃,那披蓑漁人,已然站立眼前。
這人雖說是一身重笨蓑衣,可是觀其來去,卻不嫌絲毫笨拙,來去如風,分明輕功一流身手。尹劍平內心固然驚異萬狀,奈何胯間傷勢,可能因著了水,一經發作痛苦難當!他實在無能兼顧許多,嘴裡痛呼一聲,足下又打了一個踉蹌,卻把手上連鞘的一口長劍,力插水內,才穩住了前跌的身子。
那人一張發怒的臉,原似正要發作,或許是發覺到尹劍平的動作有異,表情怔了一怔,掩忍著心裡的怒火未曾當時發出。
「你這個人……」那人打量著尹劍平不勝驚異地道:「你怎麼了?」
尹劍平這一剎,只覺得傷處抽痛,如萬蟻附骨,簡直是難以忍受得住。
當下猶自挺身道:「在下身中鏢傷,急須延醫求治,仁兄可肯載我一程嗎?」
那人一雙目光,很快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由他身形外表斷定他所說非偽,頓了一下才開口出聲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尹劍平強行忍著身上的痛楚,說道:「福壽居。」
三字出口,只覺得胯間一軟,足下一蹌,再也挺立不住,直向水面上倒了下來。那人表情一驚,身形略晃,已撲到了他身邊,猝然伸手抓住了他一隻胳膊,及時制止他倒下的身子。
「走!」那人說:「我們上船去再說。」
緊接著身形己騰空躍起,尹劍平由對方那只接觸的手,體會出這個人臂力甚大,看著他擰腰騰身之勢,可知他身手不弱,當時也就配合他的起落之勢,即時點動足尖,三數個起落之後,二人己雙雙落身於小舟之上。那葉平底方舟,猝然落載了兩個人。不停地在水面上搖晃著,直似要翻轉過來。卻見那人身子向前踏進一步,雙腿分跨著略微向下一蹲,水波在船頭上揚起了一片浪花,頓時平定了下來。
尹劍平這時已忍不住坐向船板,見狀點頭讚許道:「仁兄好俊的功夫!」
那人卻將高挑在空的一盞燈取下來,照向尹劍平臉上點頭道:「你說身中鏢傷,在哪裡?」
尹劍平指了一下傷處,那人就近細看了一下,頓時神色一變道:「是毒藥飛鏢嗎?」
「大概是吧!」說了這句後,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那人道:「既然是毒藥飛鏢,卻要有解毒的藥才成,你可有解藥?」
尹劍平強力提運著真氣,不使毒氣上攻,諦聽之下,搖搖頭道:「沒有,小哥,這附近有外傷的大夫沒有?我……我可是支持不住了!」
那人年歲約在二十六七,與尹劍平相差不多,一副年輕人的直率純樸,卻絕不笨拙,舉止更似極為精明。
聽了尹劍平的活,他搖搖頭道:「不不,這附近根本就很少住家,更別說傷科的大夫了……」
說罷細看了一下尹劍平的傷,皺眉道:「所幸傷在下盤,要是別處,只怕這時,早已發作了!」一面說,他遂即駢起中食二指,一連向尹劍平傷口處附近的幾處穴道戳去。
他一連點戳了幾處地方,才驚異地看向尹劍平道:「原來你已先把這幾處的穴道封閉?」
尹劍平十分佩服地點頭道:「不錯……這麼看來仁兄誠是高明了!」說著喟然歎息一聲,接道:「在下所中毒傷,非比尋常,如非我先已將各處穴道封閉,又已止住流血,現在早已喪命,只是……唉……看來也沒有什麼大用……」
那人一雙濃眉緊緊顰著,冷冷笑道:「這也很難說,人不該死五行有救,要是你沒遇見我呢,豈非要暴屍荒野了?看來我們倒是緣分不小!」
說罷即由水上把先時插在竹籤上的火種摘下來,就手熄滅收入懷中,即由船邊拿起長篙,逕自將這艘平底方舟撐向溪流。水勢湍急,小舟被沖得橫出了老遠。小舟在水上一連打了幾個圈子,才認定一個方向筆直前進。
尹劍平一隻手扶住了船上柱子,把身子倚向正中船篷之上。卻見小舟在那人操持之下,在水面上一瀉如箭,經過了一條狹窄彎道,才見開闊,水流既緩,舟行也就平穩了下來。
那人才得閒兒,扭過臉看著尹劍平道:「還沒有問你姓什次?」
尹劍平說道:「尹,伊尹之尹!仁兄貴姓?」
那人頓了一下道:「我姓吳。」少頓接道:「怎麼樣,忍得住嗎?」
尹劍平道:「忍是忍得住,只怕毒勢發作,時間一久可就麻煩了。」
那人一笑道:「這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尹劍平聽出對方話裡有話,不禁神情一振道:「吳兄的意思是……」
姓吳的道:「你剛才問到這附近可有傷科大夫,其實這話是多餘的,即使是有,也只能醫治尋常刀傷,像你這等毒藥鏢傷,哪一個又懂得醫治?」
尹劍平失望地道:「吳兄說的是,只是在下心裡存著萬一的指望罷了!」
姓吳的搖搖頭道:「一點指望也沒有。」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那……可怎麼好?我們這是去哪裡?」
那人道:「且先回到我住處再說。」
尹劍平道:「吳兄住處遠嗎?」
「不遠,就快到了。」說時伸手向前面指了一下:「就在那前面。」
尹劍平道:「吳兄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姓吳的搖搖頭道:「沒什麼人,就只有我臥病的一個老娘。」
尹劍平心裡一陣失望,暗忖著既然這樣,你又何必把我帶回家去?心裡雖是這麼想,嘴裡卻不曾道出。
那人歎息一聲,說道:「我娘這個病,是長年累積下來的,一時也好不了,只是這麼拖著了!」
尹劍平無精打采地道:=就該找個名醫求治才是。」
「名醫?」姓吳的「噗哧」一笑道:「誰是名醫?我娘就是名醫!」
「你娘?」尹劍平驚異地道:「吳兄,你說什麼?」
「我說我娘就是最好的大夫!」
尹劍平怔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慢著!」他重複追問道:「你說你母親本人就是個為人治病的大夫?」
「不錯!」姓吳的說道:「是個最好的大夫!」
尹劍平抱拳道:「失敬!失敬!吳兄你這麼說,我心裡就踏實了。」
那人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也不要高興太早,這話可難說得很,什麼事都保不住會有意外。」
尹劍平心頭又是一沉,道:「這話又怎麼說?」
姓吳的道:「很簡單,我娘雖然說得上是醫中聖手,但是在這個地方,卻並沒有外人知道,到時候她老人家是不是答應給你治傷,還很難說。」
尹劍平沒有話說。
姓吳的道:「就算我娘答應看你的傷,是不是就能解開了你所中的那種毒,這也很難說,所以這一切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吳兄說的不錯,這確是事先無法知道的事情。」他接著歎息一聲道:「真要如吳兄你所說,那也只怪我命當如此,夫復何言?」
姓吳的收回手中長篙,倚向尾舵,眼睛看著他道:「不過,你也不要太失望,我娘真要是醫不好,只怕很少有人能醫得好,你就是再去別處也是枉然!」
尹劍平點頭道:「吳兄你這麼說,我倒是安心了,請教吳兄你大名怎麼稱呼?」
姓吳的道:「這個,我叫吳慶,慶祝的慶,老兄,你看來武功不弱,想必是武林中人了?」
尹劍平感歎一聲,道:「亡命天涯,九死一生,敗軍之將,再也不敢稱勇了!」
「這麼說,你是為仇家所迫了?」
「這,」尹劍平不得不承認道:「就算是吧!」
他隨即轉變話題道:「吳兄分明高人,何以這等打扮,想是一隱者了。」
吳慶一笑,搖搖頭道:「什麼高人不高人,隱者更當不上,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娘是個病人,這裡地僻人靜,很適宜讓她老人家養病,我呢,雖是粗通武藝,卻也不能拿來當飯吃,打打魚,倒也安閒。」
尹劍平翻了個身子,輕輕哼了一聲!
吳伏皺了一下眉道:「又痛了?」
「還好!」尹劍平手撫傷處道:「府上到了嗎?」
吳慶看了一下道:「快了!」
尹劍平道:「方纔聽吳兄這麼一說,可知令堂必系一個有分寸教養的長者,既精通醫術,又為什麼不懸壺濟世,造福鄉梓呢?」
吳慶呆了一下,張唇欲說,卻又臨時止住,遂道:「我方纔已經說了,我娘是身染疾病之人。」
尹劍平點頭道:「這麼說,令堂何不自己醫治一下呢?」
「唉!」吳慶苦笑道:「當然為自己治過了!」
說到這裡,目光裡略似責怪的,看著尹劍平,「說起來,這還要怪你!」
「怪我?」尹劍平一時為之瞠然!
吳慶道:「你聽我一說也就知道了。」頓了一下,他才又接道:「我母親所患的乃是百年罕得一見的『風毒症』!」
「風毒症?」尹劍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這是發自雲苗族的一種怪病。」吳慶道:「我母親早年在苗疆停過一段時間,同先父從事醫療工作,但不慎為當地風毒所中,真正發作,卻是近十年的事情。」
尹劍平道:「什麼是風毒?」
吳慶說道:「野花盛放,花香互傳,再為當地瘴毒所侵,隨風四散,中人無知,累積成疾。」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怪病!」
「可不是。」吳慶皺著雙眉道:「這種病怪在病者平時不知,春夏時節和好人一般無二,只待一過中秋,病勢才行發作,入冬就更為厲害,發作時候,遍體生出桃紅斑塊,全身麻癢不堪,每一根骨頭都軟麻無力,真是一種奇怪的現象!」
尹劍平一面提運著下腹真氣,奇怪地問道:「這種病莫非就……沒有醫治的方法嗎?」
「有!」吳慶說:「是我父遍查醫籍,拜訪高明,才得了一個方子,這個奇怪的藥方,除了數十種希罕草藥之外,最難求的卻是那個藥引子!」
「什麼樣的藥……引子?」
吳慶道:「那個藥引子需要百年老鱔王一條,取其血膏為引,才得成藥。」
「啊……」尹劍平忽然明白過來,一時作聲不得。
吳慶苦笑了一下道:「我父親故世之後,我母子窮數年之力,足跡走遍大江南北,遍搜窮鄉僻壤,為的是找尋一條百年鱔王,只是哪裡找得著?我娘的病也就一年重似一年!」
說到這裡,他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又道:「我娘固然是心灰意冷,不再存指望,我雖力圖振作,卻亦是無可奈柯,哪裡想到遷居來此之後,卻意外地發覺到,這積翠溪附近,盛產鱔魚!」
吳慶的臉上忽然生出了光采,尹劍平卻內疚得垂下頭來。
「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熟悉了捕鱔的經驗!」吳慶說:「經我四處探察結果,斷定就在這積翠溪上流水源處,藏有一條老鱔,觀其洞穴,斷定這條鱔魚,最少也有三百年的年歲,是我用盡苦心,耗費了許多時日,才將它引到淺水蘆叢,因知這類老鱔,喜食翠皮之蛙,又愛水中弄月,我熬費苦心,故佈疑陣,不意第一次我心太急,被它逃脫,第二次,也就是剛才你所看見的那一次……」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他沉痛地道:「這一次按理說,它是無論如何也不該逃掉的,卻又遇見了你。」
尹劍平頻頻苦笑,卻也無話可說。
吳慶道:「這類老鱔,性又通靈,復又多疑,好不容易我看著它將要上鉤入套,卻被你發出的水聲所驚,臨時受驚脫逃,看來再要擒它,又不知什麼時候了。」言下頻頻搖頭歎息不已!
尹劍平愧疚無已地道:「這件事純係我的冒失……我真是太大意!」
吳慶看了他一眼,哼道:「當時我真恨不能給你一個厲害,可是看見你這副樣子,氣也就消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當然不能怪你。」
尹劍平歉疚道:「話雖如此,我卻是內疚萬分……」
吳慶道:「你也不必這樣,好在,這條老鱔的習性,我也摸熟了,它雖逃過了今天,逃不過明天,早晚我一定能夠把它擒到手中,只是……」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遂即關照尹劍平道:「這件事你可不能在我娘面前提起來,否則再想要她老人家為你療傷可就萬難了!」
尹劍平皺了一下眉道:「為什麼?」
「這還要問?」吳慶苦笑道:「今天晚上她老人家還指望我能捉到那條老鱔回去,我看她八成一夜都沒睡覺。」頓了一下,他才又歎息一聲接道:「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是因為你的緣故才功敗垂成,還豈能為你療傷看病?所以你千萬不能說,否則的話,一切後果我可不負責。」
尹劍平黯然點頭道:「吳兄既這麼說,我也不提就是了。噢……府上快到了嗎?」
「已經到了。」
一邊說,吳慶彎過了舵來,小船緩緩地向著岸上靠去,尹劍平乍然發覺到眼前敢情來到了一個孤處波心的陸台坡地。
月色下,只見這片地異常幽靜美雅,在一片蘆葦繚繞裡,響起了起落和諧的蛙鳴聲。這是一個孤處水面的小島,極小的小島,看過去頂多只有六七丈見方。
吳慶用力地撐船上岸,然後扔下了篙,走過來扶起了尹劍平道:「來!我扶你下去。」
尹劍平實在也不能再客氣了,點點頭道:「有勞。」
吳慶扶著他下了船,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間竹舍聳立在小島正中,除了這間竹舍,全島再也找不出第二間房屋,這間竹舍,必然就是吳家了。
一隻黑狗撲過來大聲吠著。
吳慶連聲驅著,一面向尹劍平道:「我娘果然還沒睡,且先到我房子裡躺下再說。」
尹劍平這一陣只覺得傷處疼痛不堪,感覺到一團熱氣直向上衝,情知毒性已發,當下忙自運提真力,強行壓制著,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
吳慶扶著他繞向竹舍左邊,踢開了一扇門,進入一處尚稱寬敞的房間,摸著黑先把他扶到床上睡好,才轉身外出,就門框上把懸著的一盞燈拿進來置好。
尹劍平倚在木床上,只是呻吟不已。
吳慶把燈端過來,向他臉上照了一下,驚道:「啊!想不到這麼快就發作了,這可怎麼是好?」
一面說,他忙把他鞋襪脫下,還為他解下了身後那個沉重的背包,連同尹劍平手上的那口玉龍劍一併放好。
尹劍平苦笑道:「兄弟……我這身衣服都濕透了……實在不好拜見令堂……」
吳慶道:「不要緊,來,先換上我的。」
於是取出一套乾淨的粗布衣褲為他換好,手足接觸時,吳慶發覺到他週身火熱,心裡也不禁著起慌來。
等到一切就緒,吳慶扶著他睡好,遂道:「你先歇著,我這就去請我娘去。」
尹劍平點頭道:「多謝!」
忽然門外傳來聲音道:「用不著請,我來了。」
緊接著一片燈光,從門外溢進來。
一個雞皮鶴髮,手持鳩杖的瘦削老嫗,已現身門前。
尹劍平猝吃一驚,單臂力撐著坐起身子,卻見吳慶已張惶地趕了過去。
「娘!」吳慶驚異地道:「你老人家怎麼起來了?」一面說著話,他趕忙用手去攙扶那個老婦人。
不意,那老婦人卻倔強地後退了一步,道:「你別管我,我還有話問你。」
說時,這個老婦人把另一隻手上提著的一盞燈高高地舉起,一片燈光照在尹劍平臉上。
「我問你!」她忿聲說道:「這個人是誰?」
尹劍平至為尷尬地道:「伯母,我……」
「你不要開口,」老婦人忿忿地轉向吳慶道:「你說。」
吳慶面現肅容地道:「娘,這個人為仇家所迫害,身中毒藥暗器,你老人家要是不救他,他可就活不成了!」
老婦人用濃重的鼻音冷笑著,一面抖顫顫地走進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你這個孩子……」她獰厲的目神,卻狠狠地盯向吳慶道:「娘平常是怎麼關照你來著……真個不長進的東西!」
吳慶頓時臉上現出畏懼之色,垂手道:「兒子不敢,娘……這個人生命垂危,請你老人家務必要……」
老婦人插口道:「你不要多說……我比你清楚,娘活了這麼大,什麼沒見過……」
一面說,她頻頻冷笑不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2:24
尹劍平睡在床上,打量著這個老婦人,只見她面色蒼白,滿臉皺紋,可怕的是在她臉上手上頸項上,都似有一塊塊的紅色斑塊,襯以她形銷骨立的瘦長身材,簡直形同鬼噬一般!那雙眼睛,閃爍在下垂過長的眼皮裡只剩下豆大的兩點瞳仁,看起來益增陰森恐怖之感!
現在,那豆大的兩點瞳仁,已經移視向尹劍平身上,尹劍平下意識裡感覺到一種戰慄、緊張!
老婦人目注著他,甚久才說道:「你姓什麼?」
「尹,」尹劍平頓了一下,道:「尹劍平!」當他說出了真實姓名之後,心裡不禁又有些後悔!
老婦人卻並不十分在意他的名字,卻冷冷地道:「從哪裡來的?」
「福壽居。」
「十里坡的那個客棧?」
「不錯……就是那裡。」
說到這裡,他實在支持不住,緩緩地把身子向後面躺了下來,並且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老婦人似乎無視於他的痛苦,一雙瞳子凌厲地盯在他的身上,道:「十里坡一向平靜,從來沒有江湖人的行蹤,你又怎麼會落下了這身傷?」
一旁的吳慶忍不住插口道:「娘,是這樣的,他……」
老婦人搶白道:「你不要插口!我要他自己說。」
吳慶倒是真的不敢再吭聲了。
尹劍平無可奈何,強忍著身上的痛楚,一面運著氣,一面吶吶地道:「在下是追躡一位仇家來到了福壽居……不意為其所敗……中了暗器……你老人家行行好……可否先看看我身上的傷……再說。」
老婦人哼了一聲,說道:「我並沒有答應要為你看傷,況且,我對你真實的身份,還很懷疑!」
「懷……疑?」
尹劍平語氣悲愴,心裡卻充滿了怒火,如非他此刻傷勢發作動彈不得,復有性命之憂,對於這個老婦人的無情與諸多怪異斷乎不能忍耐。只是眼前,他卻連發作的力量都沒有,為了想活命,一切只有盡量委曲求全!
「不錯!」老婦人接著他的話題道:「我這一輩子,已經一錯……再錯……」
語氣裡充滿了悲憤、凌厲,那雙綠豆般的瞳子掃向她兒子,再轉向尹劍平,更似具有無比陰森的氣質。「如今老邁病弱,退隱天涯……我們不能再錯了!」她手中鳩杖連聲地頓著地面:「我已經多年不見生人……更不願隨便管人家的閒事,並不是我不願意,實在是我已心力交疲,無能為力,你知道吧!」
尹劍平已由對方話中聽出了這母子二人的離奇身世,必有不可告人的隱情,只是這些都不是他眼前所能關心的,他再也沒有閒情逸致去關心別人了。諦聽之下,他只能報以一聲痛苦的呻吟!
「娘!」一旁的吳慶幾乎在哀求了:「這位尹兄,他絕不會是你老人家想的那些人……要不是他身上中了毒藥暗器,兒子也絕不敢帶他回來惹你生氣……娘,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吧!」
老婦人哼了一聲道:「那要看看他到底該不該死了!」
吳慶道:「你老人家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婦人道:「我要先證實了他的身份才能給他看傷。」
吳慶急道:「可是他已經不行了呀!」
「你知道什麼?」老婦人慢吞吞地道:「放心,他死不了的。」
說著她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一隻手由桌子上提起了燈,向床前走過來。
吳慶忙跟上來,老婦人遂以手上燈向著尹劍平臉上照過去。一面冷笑道:「這個人內功高深,非比一般等閒人!」
她是在跟她兒子吳慶說話:「你可看見了?他身上雖然中有毒傷,但是到此刻,卻能真氣聚結,並不曾散,這證明了他精幹一種『內鎖元陽』功力,很可能是來自『西崆峒』的門下。」
一聽到「西崆峒」三字,吳慶神色由不住倏地一陣大變,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西崆峒?」吳慶疑惑的眸子,視向尹劍平說道:「娘是說他……他是西崆峒的來人?」
「我還不能肯定,但是有這個可能。」
「這……」吳慶頓時亂了章法:「這……不會吧!」
「所以……」老婦人把手上的燈交到了兒子手上,「我們不能不弄清楚。」
話聲甫落,手上的那根鳩杖乍然翻起,「噗」的一聲已點在了尹劍平心窩上。尹劍平「喔」的一聲,身子倏地弓起,緊接著又緩緩地躺了下來,只覺得老婦人那根鳩杖之上傳射出一種凌人的勁道,雖說是一種無形的勁道,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支有形的利劍,深深地洞穿了他的前心後背。在這種勁道之下,尹劍平全身上下,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痙攣。
「說!」老婦人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你是不是西崆峒山來的?」
尹劍平強忍著身上的痛楚,搖搖頭道:「不是的……你們弄錯了!」
老婦人呆了一呆,冷笑道:「那麼……你怎麼曉得鎖陽凝氣的功夫?」
尹劍平指了一下她手上的杖,痛苦地道:「你老人家請……拿開手杖才好說……話。」
老婦人倏地收回了杖頭,叮!一聲頓點在地。
「你要實話實說!」她獰笑道:「要是有一字虛落,我就要你的命!」
她的話端非虛語,只要尹劍平有一字虛假,老婦人那根鳩杖要想取他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尹劍平顯然已經瞭解到眼前情勢,分明自己已落在了對方母子波譎雲詭的隱情之中,一個對答不妙,即有性命之憂,果真這麼死了,較之毒發身死更為不值!
忍著痛發的痛楚,他倔強地冷笑了一聲道:「前輩你錯了……我這門功夫,並非是你所說的『鎖陽功』,在下更不是什麼西……崆峒的門下!」
老婦人兩道灰眉分了一下道:「胡說!天下武功,我少有不知,除了西崆峒一門的『鎖陽定血功』以外,我就沒聽說還有什麼功夫,能夠聚結真力於穴不開的。」
不可否認,眼前這個老婦人乃是武術界中的一個大行家,在她面前更休想虛言搪塞!
尹劍平冷笑著,微微點頭道:「老前輩,你這就太武斷了,聽你老人家的口氣,應該不會不知道,冷琴閣的獨門內功……吧!」他強忍著身上痛楚,說了這幾句話,已禁不住汗下如雨,大有氣色不接之勢!
老婦人聆聽到此,忽然嘴裡「哦」了一聲,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冷琴閣?」她驚異地道:「你說的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閣?」
尹劍平點點頭,喃喃道:「不錯,冷琴閣的主人冷琴居士,他老人家的『六隨』功力,就具有前輩你所說的那種功能!」
老婦人忽然呆了一呆,卻把那張瘦瘦皺紋滿佈的臉仰了起來,她顯然是在運用思潮,費心地想著什麼。漸漸地,她臉上已消失了原有的凌厲!
「你說的不錯……我倒是忘了這門功力……」她緩緩地點著頭道:「這麼說,你莫非是『冷琴閣主』冼心子的門下弟子?」
尹劍平點點頭,斷斷續續地道:「在下曾……隨閣主習過幾年功力……蒙閣主盡心傳授……故此得擅這門功夫!。
一旁的吳慶忍不住看著母親道:「娘,他說的可是真話?」
老婦人點頭道:「我幾乎忘記了,冼心子確實具有這一門功力,只是並不見得他說的就是實話!」
尹劍平喘息著說道:「在下說的,確是實話。」一面說,他痛得轉換過另一面身子。
吳慶持燈在他臉上照了一下,不禁吃了一驚,道:「娘!他的情形只怕不好!」
老婦人鳩杖乍翻「噗!噗!噗!」一連點中了他身上「風市」、「鳩尾」、「桑門」三處穴道。鳩杖一出即收,儼然高明出手。
尹劍平登時感到身上一鬆,原先上湧的強大氣機,猝然間為之緩和下來,頓時痛楚大減!他感激地點了一下頭道:「謝謝前輩慈心加惠!」
老婦人鼻子裡冷哼一聲道:「冼心子與老身交非泛泛,我與他湘江一別,至今雖二十年不曾見面,可是他冷琴閣的武功,我卻是知悉甚清,你卻休想騙得過我。」
尹劍平聽她方才一開口,竟然呼出冷琴居士鮮為人知的名號,就猜知她與居士必有交往,現在由她話中加以證實,不禁大為驚喜!想不到在此窮途末路之際,竟然認識到這等高人異士,卻是大大出乎意外!
老婦人卻不知他心裡想些什麼,只把一雙綠豆大小的瞳子注定著他道:「我只不過暫時為你阻止住毒氣的上攻,並非為你解開了身上的毒,這一點你可省得?」
「在下懂得。」
「那就好!」
一面說,她遂即退身,在椅子上坐下來。
「現在你說,六隨之功,是哪六功!」
尹劍平道:「是……」心中一動,卻搖搖頭道:「請恕在下不能實說。」
老婦人獰笑道:「為什麼?」
尹劍平道:「在下當初隨居士習功之時,曾許下諾言,今生今世,不得以此功,示知外人!」
「這也罷了!」老婦人冷笑道:「你既是居士傳人,當然知道居士生平喜好,我問你,他平素起居,最喜穿著什麼顏色衣服?」
尹劍平不假思索地道:「青布長衣!」
老婦人點頭道:「不錯,那麼他右手無名指上可曾戴有一枚指環?」
「這個……」尹劍平略一思索,遂道:「前輩錯了,居士右手食指自幼折斷,哪裡戴有什麼指環?」
老婦人輕歎一聲,面上神色更為緩和地道:「這麼說就對了!老身與他多年知交,豈能不知他自幼傷指!但他卻以此為憾,裝有義指,非身邊人萬萬不會得知,這麼看來,你確實是他門下,倒是老身過慮了!」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家的事情,也就不與你再多說,總之,我不得不對任何一個上門的陌生人,保持警覺,這一點你還不要怪罪!」
尹劍平苦笑道:「在下不敢!」
老婦人感慨道:「老身痼疾糾纏,十年輾轉,羞見故人,你既然是冷琴居士的弟子,說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外人,且容我看一下你的傷吧!」說到這裡,她遂即站起身向一旁的吳慶道:「掌燈過來。」
吳慶甚為欣喜地把燈掌了過來。一片燈光,照向尹劍平面上、也照亮了老婦人那張瘦削染有紅斑可怖的面頰!
尹劍平移了一下身子,想把胯間傷處露出來,老婦人伸手按住他。「你先不要動,讓我先瞧瞧你的這一雙照子。」
「照子」就是眼睛,老婦人雖靜居十年,但她說話談吐的口吻裡,卻含有很濃重的江湖氣味,這證明了她過去的歲月,絕不單純!
「燈!」她示意兒子把燈掌低一點。
吳慶把燈往下面移了一些,近到幾乎已經挨著了尹劍平的臉。
「嗯……」老婦人的那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尹劍平一雙眼睛,道:「毒!一點都不錯!」
她直起身子來,冷冷他說道:「好厲害的毒!」
吳慶急聲道:「娘!你趕快給他治一治吧!」
老婦人凌厲的眸子掃了他一眼,像是在說:你懂什麼?吳慶頓時就不再吭聲了。
「現在你可以把身子轉過來了,」老婦人說:「你傷在哪裡?」
尹劍平勉強地轉過身子來,現出了胯傷。
「解開他的衣服!」她對兒子說:「照亮了。」
吳慶忙把尹劍平褲子解開,褪下來,燈光下現出了濕淋淋的一片血漬。
「好傢伙!」吳慶眼睛發直地道:「竟然會流這麼多的血。」
老婦人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一下,然後放在眼前看了看,兩根手指,搓了一下,忽然,她像是觸及了什麼,面色倏地變得很深沉的樣子。
「娘,這是什麼毒?」
吳慶似乎發覺到母親的臉色有異,老婦人卻已經回過身子,在一旁位子上坐了下來。
「說!」她臉色顯得異樣的陰沉:「這是誰下的手?」
「是……」尹劍平喃喃道:「是晚輩師門的一個仇家!」
「仇家?」老婦人冷笑著道:「你這個仇可是結大了!」
「娘……」吳慶道:「你老人家,莫非知道?……」
老婦人眼睛不曾離開尹劍平,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所中的是一種很特殊的暗器,大概是一支籤形的東西吧?」
尹劍平登時一怔,喃喃道:「不錯!你老人家怎麼知道?」
伸出一隻手,老婦人道:「那麼,拿出來給我瞧瞧。」尹劍平伸手一摸,隨身革囊不在身上。
吳慶道:「在這裡,我來給你拿。」
他三腳並兩步走過去,拿起了尹劍平原先繫在身上的鹿皮革囊,轉遞與他,卻為老婦人伸手拿了過來。革囊上染滿了血,老婦人不避血腥地打開了囊蓋,嘩啦!一下子把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略一顧視一下,她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那支暗器。燈光下,那是一枚長有七寸,通體烏黑色的鋼質長簽,她的臉忽然間為之扭曲了。
「就是它!」老婦人嘴裡喃喃地道:「丹鳳簽!」
「丹鳳簽?」
尹劍平還是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
「你莫非還不知道?」
老婦人的眼色裡,這一剎又似乎充滿了忿恨!那該是一種長時積壓在內心的隱恨吧!
「那麼我告訴你!」老婦人苦笑著道:「你的死期可能不遠了!」
尹劍平臉上一陣黯然!吳慶卻遠比他更為驚嚇!
「娘,這話怎麼說,你老人家不是最擅解治毒疾嗎?怎麼會……」
「你知道什麼?」老婦人鬆弛的眼皮,忽然搭了下來:「你說的不錯,娘確是擅解百家之毒,自信這個天底下,沒有我不識的毒,也沒有我解不開的毒,但是卻惟獨這一樣例外,只有這一種毒,我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尹劍平神色一振:「你老是說,我還有一線希望?」
「哼哼……」笑聲完全由鼻子裡傳出來,老婦人黯然地搖著頭道:「線希望:一線希望,大概也不能這麼說吧!」
吳慶緊張的嚥了一下唾沫:「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毒?這麼厲害?」
「七步斷腸紅!」
「七步斷……腸紅?」
說話的是老婦人,答話的卻是尹劍平,他身子一下子坐了起來……
「完了!」他心裡吶喊著:「我竟然會中了這種毒!我命休矣!」
一剎間,有好幾張不同的臉,由他眼前歷歷閃過去——李鐵心,徐斌,段南溪,謝山……以及這些人口吐鮮血,掙扎不起垂死前的慘狀!尹劍平驀地呆住了!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什麼話也沒有說。
老婦人道:「你知道這種毒?」
「我太清楚了!」尹劍平苦笑著道:「我而且知道,正如你老人家所說,這是一種任何人也解不了的毒,看起來後輩這條命只怕保不住了!」
「情形確是如此,但是……」老婦人吟哦著,一時沒有說出來。
吳慶忍不住道:「那……莫非你老人家還有什麼辦法?」
「我已經說過,我沒有把握!」老婦人一剎間,似乎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但是詳細情形,還要等我試過之後才能知道……」
「試過?」吳慶驚喜地道:「難道你老人家已經有瞭解這毒的方子?」
「我自己研究出來的方子,」她笑得那麼淒涼:「卻從來也沒有試過。」
頓了一下,她轉臉向吳慶道:「你去一趟,把我的藥箱子拿來。」
「是!」吳慶答應了一聲,放下燈,轉身向門外奔出。
「這可就要看你的命了!」老婦人看著他道:「碰好了,你這條命或可保住,碰不好,更可能加速你的死亡!」
老婦人臉上帶出了一種淒慘,冷笑著道:「小伙子,你有這個勇氣試嗎?」
尹劍平性情,原本該毫不考慮地一口答應下來。可是他卻有許多顧慮,那是因為他身上所負的使命實在是太重了……他不能馬上就死了!一定要死,也要最起碼等到自己把事情交待之後。
談到事,眼前最迫切的事情,莫過於去淮上找樊鐘秀,把甘十九妹復仇的消息帶過去!要他趕快設法逃命,聯合志士以圖復仇。還有一件事,就是到「鳳陽府」去找到尉遲一家,見著那位叫尉遲蘭心的姑娘,把晏春雷的死訊以及晏的證據告訴她,並請他們盡快為晏把後事料理了。當然,最重要的是肩負在他雙肩之上的復仇大任。然而,這一項使命,在眼前看來,似乎是太過遙遠,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了如許多的長者托囑,那一張張垂死的臉,一句句沉重期望的托囑,尹劍平忽然眼睛一酸,不覺熱淚為之盈眶!老婦人頓時臉上現出鄙夷之色。
她面色一沉,道:「怎麼,你害怕?怕死?」
「不!」尹劍平說了那聲「不!」立刻又點頭改口道:「是的!老前輩,我不是怕死,而是我這時是不能死!」
「那可難說了。」老婦人冷笑著,斜乜過那雙豆子大的眸子看著他:「這個願望,不操在你手裡,也不操在我手裡。」
頓了一下道:「在閻王爺手裡,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天明?到底怎麼樣,你可要快一點作個抉擇了。」
「老前輩,」尹劍平把身子坐正了道:「我必須要知道,我如果不吃下你老人家的藥,還能活多久?」
「告訴你,七步斷腸紅,是一種特製的劇毒,毒性發作之快,為古今毒藥罕見,最快時在七步之內,即能使人喪命,功力至好的人,也最多只能延續兩個時辰。你是什麼時候負傷的?」
「幄!」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頭道:「約莫有兩個時辰了!」
老婦人皺了一下眉,道:「罕見!這就是我想不通的了。不過,你應付的措施極好,可能是使你毒性緩和發作的原因之一,另外,我剛才封閉了你的那三處穴道,對你的幫助很大!」
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儘管如此,你卻無法逃過毒性第二次的發作!」
「第二次?」尹劍平驚惑地道:「還有第二次?」
老婦人慢慢地點了一下頭:「大概也快了,如果我猜得不錯,在一個時辰之內,第二次毒性將要發作,而這一次,多半就會奪去了你的性命!」
尹劍平怔道:「這麼快?」他接著點頭道:「這麼說,我已別無選擇……我願意接受你老人家的醫治,請老前輩就下手吧!」
說話時,吳慶已提著藥箱子奔進來道:「娘這個箱子藏得好隱秘,讓我找了半天。」他邊說,遂即把箱子送到了老婦人手上。箱子裡滿盛了一些丸散膏丹,其中有一個黃綢子小包,放置在箱邊一角,老婦人把這個小包拿起來。綢包上緊緊纏著紅帶,老婦人雙手拿著這個小小綢包,卻像是重有萬斤似的。
「娘!」吳慶道:「這裡面是什麼?」
「是……」老婦人冷森森的笑著:「你一看就知道了!」一面說,她把這個小綢包,交到了兒子手上。吳慶遲疑了一下,遂即匆匆解開紅帶。把這個綢包打開來。尹劍平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移向綢包。老婦人表情黯然!
綢包打開來,「叮噹」一聲,跌下一個鐵器。
老婦人吩咐兒子道:「拾起來。」
吳慶彎腰拾起。
然而,當他目光初一接觸到手上這件物件時,陡然間他就像一具木頭人般地呆住了!
「啊!毒……毒簽!」
燈光下,那是一枚墨黑色微有光澤的,長有七寸的鋼簽,色澤尺寸甚至於形樣,簡直就與尹劍平所中的那枚「丹鳳簽」一模一樣。
「這……」吳慶喃喃道:「這不是……他身上的那根暗器嗎?怎麼會跑到了你老人家的箱子裡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他身上的那一根。」一面說,她隨手由桌上把尹劍平身上所中的那根毒簽拿起來。
燈下,兩根毒簽,並列比較,簡直一模一樣。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吳慶大為疑惑地道:「怎麼你老人家也收藏著一根?」
尹劍平也呆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2:46
第12節
事情的發展似乎過於離奇,除了這位吳老夫人自己申述之外,任何人也無法解開這個謎團。老婦人一剎那間,臉上帶出了無限傷感!卻又似有無限忿恚!
冷笑了一聲,她斷斷續續地道:「我不但……收藏了這件暗器……而且還認識這個暗器的主人!」
尹劍平登時又是一驚!
「這個人……不用說,也就是打傷你的那個人,」她的眼睛移向尹劍平道:「你說!打傷你的那個人是誰?」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阮,阮行!」
「姓阮?」老婦人搖搖頭,說道:「不對吧。」
她臉上猝然間罩上了一層寒霜:「你用不著瞞我,對於這個人,我應該認識得比你清楚,我告訴你吧,她是個女的!」咬了一下牙:「一個姓水的女人,也是天下最狠毒最厲害的一個女人!」
尹劍平神色一振道:「老前輩莫非說的是那個『丹鳳』水紅芍嗎?」
老婦人身上起了一陣顫慄!
「不錯!」她含有責備的眼睛盯向尹劍平:「那麼你剛才為什麼不說實話?」
尹劍平歎息道:「你老人家誤會了……以『丹鳳毒簽』打傷我的的確不是她,但是卻與她脫不了關係。」
「什麼關係?」
「這個姓阮的,只是水紅芍手下的一個奴才!」
「一個奴才?」老婦人呆了一下道:「說說看。」
尹劍平道:「後輩的仇家雖是水紅芍,但迫害我師門破碎,殺害我同門師兄弟,迫我至深的卻是一個姓甘的少女: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
老婦人搖了一下頭,表示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你老人家隱息十年,自然是不知道如今江湖之間的事了……這件事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
尹劍平點點頭道:「你老人家說的那個水紅芍,如今早已息隱江湖。」
「這一點我知道,」老婦人道:「可是我卻不知道她的門下如今又出現了。」
「甘十九妹!」尹劍平悵悵地道:「如今出現的這個甘十九妹,據幾位前輩估計,她的武功,並不遜於當年的水紅芍,更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老婦人的臉色益加陰沉!她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緩緩地又低下了頭。
尹劍平似乎很累了,說了上述的幾句話,情不自禁地把身子躺下來,並且發出沉重的呻吟聲!
老婦人驚了一下,道:「你的毒可能又要發作了……我本來有很多話要告訴你,也只有先緩一步了。」
她獰笑了一聲,接著又道:「先試試你的命吧!」
說到這裡她扭過臉看向兒子道:「來吧,我們得趕快下手了。」
吳慶早已迫不及待,當下忙走過來。
老婦人看著尹劍平道:「我不瞞你說,對於醫治你所中的這種毒傷,我可是絲毫也沒有把握。不過,我確信,如果我眼前不試一試的話,你同樣的會很快地喪失性命,如果這樣,那就不如乾脆來賭一賭你這條命了!」她繼續道:「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丹鳳簽不止是使你一個人受害、喪命,我同樣也是受害人
可憐尹劍平,他現在實在已經不能出聲說話了,卻只能以點頭來表示他的感激,並催促老婦人快點下手醫治。
吳慶驚訝地道:「娘,您看他的臉,怎麼會這麼紅。」
可不是嗎?燈光下,尹劍平那張臉,已由先前所見的蒼白變成了赤紅。他像是在克制著一種難以言宣的極度痛苦,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剎間佈滿了他整個面龐,他緊咬著牙,全身上下顫動得那麼厲害!
老婦人由藥箱拿起了一柄小刀,抽出來,現出了銀光四射的刀鋒。她似乎很沉重,遂即把手上這口刀伸向燈焰,反覆地燒著。
吳慶不解地道:「娘,你要幹什麼?」
老婦人沒有吭聲,她遂即由藥箱裡拿起了一個油皮紙包,打開來,裡面是一個樣子像是蘿蔔般的東西。
吳慶伸出手要去拿,但卻被老婦人用手抓住:「你想死嗎?」她冷笑著說:「這東西有毒!」吳慶頓時收回手來。
老婦人那雙豆大的目光,遲疑著掃向床上的尹劍平,喃喃他說道:「我別無抉擇,小子,只好看你的命了!我要你知道,我所用在你身上驅毒之法,乃是大相違背一般傳統規則的。」
她用刀指向尹劍平兩處肩頭,以及前胸部位,十分陰沉地道:「告訴我,這三個地方是不是特別疼痛?有什麼感覺沒有?」
「是,」尹劍平掙扎著道:「酸……酸痛!」
「這就是了。」老婦人頻頻點著頭:「這叫『毒侵三關』,又叫『一字並肩』,一到酸痛停止,你這條命就沒有了!」
這幾句話,非但身當其事的尹劍平驚駭不置,就連旁立的吳慶也聽得毛髮聳然!
「娘!」吳慶顫抖地道:「你老要救他一救……」
「廢話!」老婦人道:「你當娘是拿他在試著玩兒嗎?」
一面說,她即以手上短刀,向著那個狀似蘿蔔般的東西戳去,一連幾刀,那物件被戳破了幾個小洞,流出一種白色如同乳液般的東西。至此,刀鋒上已沾滿了那種白色,狀如乳液的濃汁。老婦人忽然發出了幾聲咳嗽,一面忙即用原來的那張油紙,匆匆把那個「蘿蔔」包好,遂即把藥箱放到一邊。
「娘!那不是一個蘿蔔嗎?」
「蘿蔔?」老婦人冷笑道:「那是『地籐瘤子』,是一種人世罕見的奇毒東西,為了這玩藝兒,我曾煞費苦心!天知道……」她的聲音忽變得很低,喃喃地接下去道:「……我留著它……原就是來對付這種『七步斷腸紅』的。」
尹劍平在床上發出劇烈的喘息,他看上去幾乎像是要「窒息」了。
「快……」他掙扎著道:「你老人家請快出手吧!」
「還不到時候。」老婦人目光注視著他道:「這叫做以毒攻毒,…定要等到毒氣上湧的一剎間,我才能下刀,你的性命,也就在那一剎那才能決定……」
「可是……」尹劍平劇烈地喘息道:「我……已經不行了……」
「你的神智還清醒。」
方纔住口,只見尹劍平大吼一聲,整個身子魚鋌而起,那張紅臉猛可裡轉為黝黑,他猝然張開了口,似有一口怒血要噴出來。就在這一剎間,老婦人已翻起了手上的那口短刀,神速無比地一連在尹劍平身上「心坎」、「咽喉」、「氣海」三處穴道上戳了下去。隨著她的刀勢拔起,奇怪的是卻不見怒血濺起,由三處刀口所噴出來的,卻是紫黑色的三股氣體。尹劍平上挺的身子,陡地就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皮球般的,忽然鬆弛了下來。也就在一剎間,三處刀傷處,同時冒出了血花,三股血箭,每一股都足足噴起了有尺許高下。
老婦人容得這三股血箭方一噴起,即速運指如飛,一連點了他數處穴道,止住了流血,那上竄的血勢,一經冒起,卻又迅速地降落下來。只聽見尹劍平呻吟一聲,遂即直挺不動。
持燈在側的吳慶,看到這裡,方要說話,老婦人已拉著他迅速地向後退開,並示意他不得開口出聲。母子退立一隅,足足站立了一些時候,老婦人才長長地吐出氣息道:「好了,現在可以出聲說話了。」邊說遂即向床前走過去,吳慶掌著燈隨後跟上去,只見床上的尹劍平,全身直僵,一動也不曾動一下。
看到這裡,吳慶由不住熱淚奪眶道:「他……死了!」
老婦人冷冷一笑,說道:「現在還言之過早。」
吳慶怔了一下,走過去以手探了一下尹劍平的鼻息,氣急敗壞地道:「什麼言之過早……他已連氣都沒有了……」
他邊說邊自忍不住低下頭,一陣傷心,淚如泉湧!老婦人在兒子傷心悲泣時,卻只是注意地觀察著尹劍平的臉,並且翻開了他的一雙眸子,仔細地看了一下,然後她卻似胸有成竹地退坐一邊。
看著兒子傷心的模樣,她微微點頭道:「你這個孩子,難得你還有這番至情!」
吳慶抬起衣袖,把臉上的眼淚擦了一下,痛心地道:「他死得太慘了,娘,我們甚至於連他的身世來歷都還不知道……您太大意了!」一面說,他痛泣出聲,手上的燈搖曳出一片淒迷:「早知道這樣,我也就不該把他救……回來了,只以為你老人家醫術高明……誰知道……反而加速了他的死……」
老婦人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只是在兒子臉上轉著,冷冷一笑道:「擦乾你的眼淚,一個男人寧可流血也不要落淚,那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
吳慶怔了一下,重重歎息一聲,像是負氣又似沉痛地坐下來。
老婦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長長地吐出去。自從她罹患那個「風毒症」以後,她即有這個奇怪呼息的習慣,「風毒症」不但使她髮色轉變銀白,也使她整個面部輪廓變得醜陋不堪,間接地也腐蝕了她原有的溫柔與屬於女子的那種慈藹,因此在某些方面,她看起來幾乎是「怪癖」與「殘酷」的。
她由矮几上拿起了那盞燈,走向床邊。
吳慶看著她道:「等一會我去為他買口棺材去。」語氣裡顯露出對母親的深深不滿!
「棺材是用來裝死人的,」老婦人道:「我們這裡還沒有一個死人。」
吳慶登時一呆,霍地站起。老婦人特意地把燈掌高了,四隻眼光逼視之下,床上的「死人」居然有所異動。
這像是「奇跡」似的,他首先是睜開了眸於,緊接著眼珠子開始轉動,手足四肢也不甘寂寞地開始移動了起來。老婦人那張冷峻的瘦臉,看到這裡,居然破例地帶起了一絲笑容,卻把眼光移向吳慶,後者在這一剎間顯示出來的驚喜,直非言語所能形容。
他忽然撲過去,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一隻手,歡聲道:「你活……了……你活了!」
尹劍平看著他,又轉向床邊的老婦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那副樣子,就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緊接著那張木訥的臉上,陡然顯示出一種喜悅,遂即作勢要探身坐起。
老婦人的那根鳩杖陡地壓在了他肩上:「小伙子,你最好少安毋躁。」
尹劍平點了一下頭,遂即平身睡好。
老婦人道:「我這一手,雖說是行險,卻總算做對了!要不然,我這個兒子,也饒不了我!」
吳慶不禁臉上一紅,訕笑了一下,低下頭來。
老婦人眸於裡交織著一種喜悅,打量著床上的尹劍平道:「總算你命不該絕,也是我十年深思熟慮的苦心沒有白費,這個世界上絕沒有僥倖的事情,現在,我已經證明,我可以不畏懼『丹鳳軒』的『七步斷腸紅』了!」
那份喜悅,只如雲霓一現,那麼短暫的,又自她的面頰上消逝,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番悵惘。往事,卻又把她帶到了另一番悲痛的境界裡。
「要是當年……我……能研究出這種解毒之法,那該多好?……該多……好!」
說到這裡,她臉上又重複現出了初見時的那種凌厲,倏地轉身向門外步出。
***
吳慶呆了一下,喚道:「娘!」
老婦人身於停了下來,道:「記住,從現在起,兩個時辰之內不能飲水,以後就不礙事了。」
吳慶答應了一聲。
老婦人道:「暫時不要他離開,我還有重要的話告訴他,一切等天亮了再說。」
說完向門外步出。
一覺醒轉,卻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尹劍平由床上欠身坐了起來,感覺到自己確已是另一番感受,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意味!
吳慶由對面椅子上站起來,道:「謝天謝地,你總算不妨事了。怎麼樣,覺得哪裡還不舒服?」顯然他就在這張椅子上守了一夜。
彼此目光對視之下,尹劍平眼神裡充滿了感激之情,不知何時,他們兩雙手已經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看你的神情,大概是復原了,來!」吳慶由幾上拿起了一個瓦罐,裡面滿盛清水:「口渴了吧?」遂即遞過去。
尹劍平雙手接過來,一股腦把一滿罐清水喝了個點滴不剩,遂即跨下床來,卻由不住足下打了一個踉蹌。
吳慶一把抓住他道:「小心點,兄弟。」
尹劍平一隻手扶在門框上,面對著捨外的冬日陽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猶記得昨夜毒發垂死的一番感受,不禁餘悸尚存!那時候充滿了悲哀,所見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想了許多,卻又似什麼也沒有想,只是空洞洞的……
面對著陽光,他忽然又恢復了自信,感覺到未來的不可限量,情緒之於人,其微妙以至如斯。
就在那棵大樹下,陽光交織著一片燦爛,黃葉在寒風下打著圓圈,幾隻翠羽尖嘴的翡翠烏低飛穿梭著,綠色的羽翼,衝刺著試探著,像是在探覓著人生的秘境!那些久已壓積在心靈上的痛苦感受,諸如仇恨、責任……確是一種幼稚,對於整個宇宙空間,面對著大自然的一切,這些「人為」的困境,似乎說明了人類的低能與愚蠢……如果一個人能夠把任何自己不愉快的情緒擺脫開來就好了。就像是那幾隻翡翠鳥,生活在純自然裡,該多好?然而,對於「萬物之靈」的人類來說,那是一種「侈望」,永遠也辦不到的,豈非諷刺?
吸引住尹劍平目光的,倒不是那棵樹,亦非是那幾隻翡翠鳥,而是坐在樹下的那個人。
那個銀髮皤皤的老婦人。
也許是冬日的陽光大寶貴了,老婦人久病之身,浸溶在陽光裡,是在體會著一種享受。她手裡拿著那支片刻不離的鳩杖,聚精會神地在思索著什麼,不時地以杖梢在地面上劃著,銀白的長髮,在陽光的映襯之下,閃閃發光,而那張瘦削的面頰,也就益加顯得猙獰可怕!
他們的目光終於不期而遇。
老婦人遠遠地點著頭,抬動著一隻瘦手,示意他來到近前。
吳慶說道:「我娘在叫你呢,來,我們過去!」
說著,他遂即扶著尹劍平來到樹下。
老婦人看著他點頭道:「你已經好了。可喜可賀!」
尹劍平撲地拜倒道:「老伯母救命大恩,沒齒不忘!」
老婦人歎息一聲,道:「不用客氣,你站起來。」
她以手中鳩杖,指向一塊大石道:「坐下來,我還有好些話要問你。」
尹劍平應了一聲:「是!」遂即在那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吳慶也在一旁坐下來。
老婦人看了兒子一眼,道:「今天難得看見了太陽,你去把娘醃的鹹魚拿出去曬一曬……還有那兩面魚網該曬一曬了。」
吳慶不大想去,老婦人不停地揮著手,他只好站起來不大甘心地去了。尹劍平心裡有數,老婦人這是藉故有意把兒子支走,她必然有些話,不打算要她兒子聽見。
「我是故意要他走開的。」老婦人看著兒子漸去的背影、道:「因為有些話,不能告訴他!」
「我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老婦人點點頭,神色大為緩和地道:「你是一個聰明、智勇兼具的年輕人,昨夜初一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看出了你的大異尋常。」
「你老人家太誇讚了!」尹劍平感傷著道:「果如伯母所說,我也就不會負傷,落得如此下場了!」
「那可不一樣。」老婦人的那張臉,忽然拉長了。「那是因為你的仇家過於厲害!」她冷森森地接下去道:「這個天底下,我想能夠與『丹鳳軒』為敵的人大概還不多見。」
尹劍平怔了一下,昨夜他毒發之時,語無倫次,到底說了些什麼,他實在已無從記憶,對方又與自己說了些什麼,卻也印象模糊!是以,乍聞老婦人提起「丹鳳軒」這三個字,由不住使他大吃一驚!
略為收斂鎮定,他反問道:「伯母莫非也認識丹鳳軒的人?」「我太熟了……」老婦人冷冷地道:「你用不著再對我有什麼懷疑,把你所經過的都告訴我吧,我已經對你說過……我們是一條路上的。」
尹劍平神色一凝,道:「你老人家想知道一些什麼?」
「你的真實姓名,身世!」老婦人緩緩地道:「最重要的,是你與『丹鳳軒』的結仇經過。」
經過了昨夜的一番邂逅,他已經對眼前的這個老婦人有了較深刻的認識,況乎對方母子與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虛言搪塞。頓了一下,他喃喃地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了,伯母一定要聽嗎?」
老婦人點了一下頭,說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尹劍平苦笑道:「好吧!我也實在應該找一個人傾訴一下了,只是這件事關係重大,伯母還請代為守口。」
老婦人冷冷地道:「孩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到頭來不為外人所知的,你的事也並不例外。」
尹劍平想不到她竟然會這麼說,當時想了想,事情也確是如此,再深一層想,簡直就沒有守密的必要。
老婦人冷漠地笑著,接下去道:「一個人不能永遠在黑暗中過活的,要想強大,就必須要接觸陽光,退縮和逃避都不是應敵之策。說出了你心裡的畏懼,找出其中的癥結,試著去克服它,這才是上上之策!」
尹劍平在對方昨夜拿出了另一枚「丹鳳簽」暗器的時候,心裡已對她有了初度的認識。聽了她這番話之後,心裡略一運思,也就不再隱瞞,當下遂即簡單擇要地將自己姓名出身以及結仇經過,說了一個大概。
老婦人不止一次地表現出「震驚」神色,直到尹劍平一直訴說到小店謀刺甘十九妹不幸自身遇害時,她才伸出手止住他再說下去!
「以下的我都知道了。」
一面說著,她遂即由位於站起來圍著眼前的這棵大樹,轉了一個圈子。臉向著外面的一片湖水,她用手裡的鳩杖,擊點著面前的一塊大石:「老天……老天……想不到我十年不入江湖,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轉過身來,尹劍平發覺到她的那張臉已經變成了一片絆紅,原先臉上的那些塊狀紅斑,似乎在這一剎,都串聯在一塊。她並且發出了劇烈的喘息聲,很困難地搖動著她瘦長的脖子。
尹劍平嚇了一跳,上前道:「你老人家……怎麼了?」
「不要……緊!」老婦人擺了一下手,回身又跌坐在座位上:「簡直難以令人置信,岳陽門滿門上下,居然就這麼完了,還有雙鶴堂……哼哼……」
說到最後,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忽然抬頭看著尹劍平道:「你曾提到了岳陽門李鐵心的那口玉龍劍?」
尹劍平道:「晚輩已經帶來。」
「好!」老婦人道:「拿給我瞧瞧。」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轉身回房,須臾取劍步出,恭敬交到老婦人手上。
老婦人一隻瘦骨如柴的手,輕輕在劍上摩挲著,連連點頭道:「不錯,這口劍我見過。」
一面說著,隨手向劍匣上一拍,只聽「嗆」的一聲脆響,匣內長劍已自行跳出。
老婦人手握劍柄緩緩抽出。
尹劍平忙道:「小心劍上有毒。」
「我知道。」一面說,她把劍放遠了,嘴裡向外輕輕吹著氣:「好厲害的毒氣。」
尹劍平道:「你老人家可曾留意到劍上的那個指印?」
老婦人徐徐點著頭,豆大的目光,緩緩地在劍身上轉動著。她又輕輕點了點頭。
「你是說,這個指印,是甘十九妹留下來的?」
「不錯!」尹劍平道:「就是她。」
老婦人那張瘦臉上,拉下了極深的兩道皺紋。良久,她才點了一下頭,說道:「這個丫頭,果然同你所說,是一個身懷絕世奇功的女子……」
尹劍平現在已漸漸地看出來這個吳老夫人大有來頭,只不知她在武功造詣方面達到如何境界。當下,他遂即以試探的口氣問道:「你老看出了什麼?」
吳老夫人輕輕地哼了一聲,手指著那口玉龍劍上的一個指印道:「這個指印,極不尋常,揆諸天下武功絕學,能夠在百煉精鋼之上,留下指痕的只有一兩種功力,這一兩種功力,也都早已失傳武林。」
尹劍平追問道:「那麼這又是一種什麼指力?」
「一指金剛!」吳老夫人冷冷地道:「內著以『五指燈』的內功,兩招合濟,乃構成『絕命一指』!」
尹劍平內心不禁大為折服。吳老夫人所說的顯然又較乎當日之「一鷗子」冼冰更深一層,這也就證明了她本人的武功造詣絕非等閒之輩!
「這個小女孩,竟然有這等功力,莫怪乎所向披靡,天下無敵了!」
一面說,她反覆地看著這口劍,鬆弛下垂的眼皮,連連地眨動著,不時地「嗯」上一聲。
「還有,」她喃喃道:「這個丫頭顯然已同她師父水紅芍一般精於施毒之術,較之當年的水紅芍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尹劍平心裡充滿了震驚!呆了一下道:「你老人家是說這口劍上的毒?」
吳老夫人緩緩說道:「這些毒是以『含沙射影』的內功真元加附上去的,孩子……你可曾看出了那毒的出處來嗎?」
「這個……」尹劍平道:「想必是由體內發出來的吧!」
「不然,那就太玄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3:02
一面說,她遂即揚起了一隻手,又道:「我告訴你吧,這是武林之中,從來不曾聽說過的秘聞,哼……水紅芍這個女人,我實在對她太瞭解了!」
接著她冷笑道:「毒是由十根手指上發出來的,你知道吧!不是指內,而是指外。」
尹劍平一時不知如何置答。經過這麼多次的挫折,尹劍平才開始慢慢地對這個甘十九妹有了較深的瞭解,然而瞭解越深,也就越加地對這個姑娘心存畏懼!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一哂,道:「這類『七步斷腸紅』的劇毒,經過濃縮之後,注入大小如同米粒般的蠟丸之內,用時藏於十指之內,一經湧出,即可傷人於無形之間,實在是陰狠毒辣之極!」
尹劍平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吳老夫人道:「話雖是如此,一般人卻是萬難這般施展,除非是具有我方纔所說的那等功力,否則自身必為所害……」她頓了一頓,又道:「當然,對於水氏師徒來說,卻是例外,因為她們師徒日夕浸淫毒內,體內早已有了免疫於這等劇毒的抵抗能力,就這一點來說,她們已佔盡了優勢,一般武林中人,即使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事先不能瞭解此點預作防護,吃虧喪命事在必然。」
尹劍平由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吳老夫人把寶劍遞過去道:「收起來吧,這口劍你好好留著,以後還有用處。」尹劍平接過收好。
吳老夫人雙手拄著那根鳩杖,由籐椅上站起來,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陽光把她留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她的臉上這一剎那間似乎變得更為蒼白,那些殘留在她的臉上的玫瑰紅色的斑痕,也就被襯托得更為顯著了。她心裡包有一團火,可是外表卻是一塊冰,兩種截然不同的性質,構成一種強烈的衝突,這正是終年她坐立不安,內心猶豫痛苦的主要原因。
前面沙灘上,吳慶正把一條條的干魚平鋪在地上,浪花不時地捲上來又退回去,留下雪白的泡沫,在冬日驕陽下,閃爍出燦爛的銀光,很快地就又消失了。一切是那麼的「靜」,卻又是靜中有「動」。吳老夫人像是有滿懷心事,只是遠遠地認定那個方向注視著。往事、仇恨、年華……如同捲起的浪花,碎濺在心頭上,「生命」卻像是掠過眼前的一雙翡翠鳥,剎時間拉遠了。
尹劍平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靜靜站立在她身後。
吳老夫人臉上忽然綻開了一片苦笑:「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人畢竟是很渺小,世界上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終生堅持信心和固守原則。」她頓了一下,才又接口道:「然而……即使是最堅強的人,在無窮的歲月侵襲之下,也會憔悴,欲振乏力,也變成了歲月的俘虜,空有壯志雄心,而莫能施展,就像是那堵水中的礁石。」
她揚起手中鳩杖,指向疾流中的一塊凸起礁石。
「十年前,我初來這裡,它是何等雄壯,當得上中流砥柱!」她感傷他說道:「然而,十年後的今天,你再看看它,幾乎已將崩塌了!」
疾流奔浪,已把那堵屹立波中的礁石中心都掏空了,整個正面都陷凹進去,相信再過數年,就有倒塌的可能。
吳老夫人回過頭來,十分感慨地道:「人也是一樣的,所以空抱雄心和固守原則,如果不能付諸實踐,始終仍將失敗,更悲哀的是打敗你的不是敵人,而是你自己,是無窮的蹉跎的歲月!」
這番含有深銳哲理的話,出自一個婦人之口,確實令人吃驚!
吳老夫人緊接著暴露了自己。「就像我,」她頗為傷感地接下去道:「我足足可以當得上是一個堅強的人了,這多年來,我飽受窮困、疾病、仇恨的煎熬,可是內心卻不曾鬆懈過片時一刻,然而,我卻一直不曾去實踐我的理想,十數年來聽令仇人日益壯大,我覺得自己的苦心白費,歲月磋舵!我實在是白活了!」兩行淚水,由她熠熠精芒的一雙眸子裡滾落下來。
尹劍平點頭道:「這麼說,老夫人,你也同晚輩一樣,身負血海深仇了?」
吳老夫人吸進一口氣:「血海深仇?說得好!情形正是如此。」
「你老的仇人,如今還健在嗎?」
「應該還活著……沒有死吧!」
「那麼,這個人就是水紅芍?」
吳老夫人身上一陣戰抖,點點頭道:「你都知道了。」
「自從你老人家拿出了那支暗器丹鳳簽,後輩也就可以想知了,只是後輩卻想知道得更清楚一點,不知你老人家可肯賜告其詳?」
吳老夫人臉上帶出了一絲苦笑:「你果然是個有心人,比起我那個不成材的兒子來,你確是強多了。」說時,她已徐徐轉身,走向那張籐椅前坐下來。
尹劍平跟上來道:「你老人家未免小看了令郎,以晚輩看來,令郎天性敦厚,木訥少言,正是成就大器之才,而且,他的武功事實上已經很高了。」
吳老夫人眼角上帶起了兩道笑紋:「你和他昨夜一度相見,竟能看出這麼許多?」
尹劍平點頭道:「令郎步履輕靈,目蘊光采,如後輩沒猜錯,他必然自幼習練過『洗筋易骨」之術,足足有十年以上的精純內家功力,而且輕功造詣尤高,己至踏雪無痕之境!」
吳老夫人忽然「赫赫」有聲地笑了。「好眼力!一切都說對了。」吳老夫人道:「能夠有此見識的年輕人,極不多見,莫怪乎一干武林同道,俱都對你青眼相加,肯以絕技相授,實在是難能可貴!」
「老夫人誇獎!」
吳老夫人卻又歎息了一聲道:「你雖然對我那個兒子批評得極為中肯,只是有一點卻不曾看透,他雖然全身上下都稱得上是上駟之材,卻有一樣略欠完美,僅得上中之資,是為極大遺憾!」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這個後輩倒不曾看出。」
老夫人輕歎道:「這一點,也是一個欲成就極上武功所必須要具有的一一點,那就是『靈性』。」
尹劍平不得不點頭表示贊同。
老夫人長歎一聲道:「我那慶兒正如你所說,樣樣都好,即以『智靈』方面來說,也算得上是不錯了,但是我所要求的並非『不錯』就夠了,而是要『極上』之質才可。」
尹劍平道:「有時候後天的努力,亦可補先天的靈性不足。」
「孩子,你是故意安慰我了!」
吳老夫人臉上雖掛著微笑,但是笑得卻是那麼淒涼,她頻頻地搖著頭,大不以尹劍平之話為然。
「你所指的乃是一般的武功,」吳老夫人鳩杖點地,琤然有聲地道:「內功,外功,輕功,各樣的橫練功夫,都可以由努力力行之中求得,只是唯有我所謂的那種『靈性』之功,卻是不能,哪怕你力行百年,也是無濟於事……況且……」
她像是很傷心地搖了一下頭,又道:「人生是那麼的短暫,哪有許多的歲月,讓你去糟蹋浪費……對慶兒這個孩子來說,他距離我所要求的,顯然還差有一截。」
頓了一下,她喃喃地接道:「這一截也是最重要的一截,差了這一截,充其量他只能稱當一面之雄,要想領袖武林,為人中之龍,卻是萬萬不能。」
這番話聽得尹劍平怦然一驚,當他目光再次向這個瘦削病弱的老婦人一望時,已由不住肅然起敬!他忽然發覺到,眼前的這個老婦人,正是自己心目中夢寐以求的那種賢者異人之流,只是,她的出現,過於平凡,使得自己一上來就忽略了!
「老夫人!」他肅然道:「我可以請教你老人家的大名嗎?」
「我丈夫姓吳……」吳老夫人冷冷地道:「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我本人不是沒有名字,而是這個名字平凡得很,平凡到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但是,你卻萬萬不能輕視了我這個老弱的婦人!」
尹劍平陡然站了起來道:「後輩景仰尚且不及,焉敢心存半絲輕視之心!唉,後輩此刻內心所充滿的,只是萬分的喜悅,只彷彿覺出,認識了您,已距離日後的復仇,向前大大跨了一步。」
吳老夫人瘦臉上帶出了一抹笑容,頻頻點頭道:「那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她手裡的鳩杖指向水中那塊礁石:「這塊石頭的歲月已經不多了,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十年的到來了!」一剎間,她眸子裡聚滿了淚水。「尹劍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站起來,冷笑道:「那可就要看你到底比我那個兒子強多少了。」
尹劍平道:「後輩不敢侈求,後輩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吳老夫人目光轉視向他,仔細地注視了一刻,歎了一聲道:「你看看我,如今我幾乎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廢人了,即使我那兒子能為我捉到那條百年老鱔,解除了我身上的病痛,我也沒有幾年好活了,長年的病痛侵蝕下,已使得我身子幾處機能失去了原有的靈活,我對我自己早已喪失了信心,不存指望了。」
她又歎息了一聲,步回原來座處坐下來。苦笑了一下,她打量著尹劍平道:「但是,我仍然是個不可令你輕視的人,那是因為我這些年所累積下來的思慮和經驗。」提到這些,她臉上忽然綻開了一絲微笑!「我確信這些思慮的集中綴合,己使我創就出一些前無古人的奇異武功、劍術。」說到這裡,她移動手中的鳩杖,在地上劃了一個「Z』和一個「S』形狀。
這也許只是一種隨便的動作,但是給與尹劍平的啟示卻極大,他甚至於體會出那些簡單的符號,顯示出一種凌厲的劍招攻殺之力,配合著吳老夫人的杖梢,表現的那種靈活自如,確有迥異尋常之處!
吳老夫人伸出一隻腳,把地上的奇怪圖樣塗抹掉。她已經注意到對方這個年輕人的機警與那種渴望,瘦削的面頰上露出一種欣慰!
沙面上陳列著許多五色小石子,間以黃沙,在和煦的陽光下,放射出點點星光。
吳老夫人忽然觸動靈感,道:「人的智域是要靈性來啟發的,就像陽光之與石子,這些美麗的石子,各有其光彩,只是本身絕不會發出光來,必須要經過陽光的刺激與渲染!人,也是一樣的。」她臉上的笑紋,忽然增加了許多,顯示出此時此刻,她內心的舒泰與恬靜!
彎下身子來,她抓起了一把五色石子。「尹劍平。」她含笑說:「由你臉上、眼睛裡所放射出的光采,我斷定你是個有超人智力的年輕人,是我所尋求的那種人。來吧,現在,就讓我試試看,你蘊含在內的那點『靈性』,到底又有多深!是否能夠與我參與共事!」
一面說,她雙手搓動著,手中石子經過磨擦,發出一片碎響,接著她很快地把這些石子分抓在左右兩隻手裡。
「我問你!」她目光逼視著他:「我手裡一共有多少顆石子?」笑了一下,她神秘地道:「如果你猜對了總數,我更要再問你左手有多少顆?右手有多少顆?」
尹劍平心中怦然一驚,只覺得一股熱血,箭矢也似地射向腦門,全身上下不住起了一陣震盪。
他知道,這個吳老夫人,已經抓住了適當的時機,在伸量自己的那點「靈」性了。這是一個根本不著邊際的問題,也是不可能由智力與經驗去分析解答的問題。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它是一個屬於純靈性,超越想像之外的問題,但是你卻絕不能像對付賭局押寶一樣地去胡猜亂測。雖是極為短暫的一剎,尹劍平臉上已現出了汗珠!
「定下心來!」吳老夫人眸子裡閃爍著精光,就像沙灘上那些石子,要在安靜裡放射光芒!
尹劍平輕輕點了一下頭,「靈」性的顯示,純非深思熟慮的所得,而是一觸即發,一閃而逝。
忽然,他耳邊聽見了一聲翠鳥的調啾!
抬起頭,正有一群翡翠鳥由水面上低飛掠過眼前。
尹劍平目光電轉,看清了翠鳥之數!一十三隻。腦中一動。那一十三隻翠鳥已自眼前略過,左五右八旋翅疾分而逝。
遠處廟宇裡,隱隱傳來了幾聲鐘響,一種靈性的沖激,使得尹劍平面現異采,他不假思索地脫口道:「左五右八,合為十三之數。」
吳老夫人攤開手掌,看了一眼,嗟歎一一聲,道:「不錯,你答對了。」邊說邊即把手中石子散落地上。果然左五右八,符合十三之數。
以鳥數來印證玄機,看系無稽巧合,其實卻關係著一種先天至靈的昇華,除非生具慧根大智之人而不易善於捕捉。
吳老夫人頻頻點頭,表示嘉許!
「你是一個罕世奇才!」她感歎著道:「看來我的凌亂思維,卻有待你為我來整理了……」
她再次地感歎著,一種冀圖獲償的欣慰,浮現在她臉上,像是一湖死水,忽然著以春風,吹起了片片漣漪,雖長於自持,亦不免現出了激動!
「你知道,」她和藹地道:「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也許我只是一個採礦的人,發掘了銅、鐵、金、銀的礦石……卻有待你的冶金之術,使它們成為精緻的器皿!」
她太興奮了……枯瘦的臉上不止一次地現出了笑容。
尹劍平道:「只是,吳老夫人……」
吳老夫人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現在正要告訴你,你是因為還不明白我的身世,而覺得有些猶豫可是?」
尹劍平臉色微微一紅,卻不擅說謊地點了一下頭。
「你的這種猶豫是應該的,也是正確的。」吳老夫人臉色忽然變得很嚴肅:「但是務必請你相信,我與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
說時,她的眼光遠遠眺望過去,她兒子吳慶顯然已把所有的於鹹魚都晾好了,正在張羅著兩面大魚網。魚網許多地方都已經破壞了,不但要攤開來曬,而且還要去補,端的是一項費時費事的工作。
吳老夫人眼睛看著兒子,卻喃喃地向尹劍平道:「這件事,我至今還沒有告訴我那個兒子……那是因為我知道他聽後會受不了,他不夠沉著,再者,他的武功也絕非是仇人的對手……」
尹劍平道:「但是殺父大仇不共戴天,你老人家又豈能永遠瞞下去!」
「哼!」吳老夫人冷冷地道:「除非我認為他的武功一日能勝過仇人,否則我是不會告訴他的,我寧可含恨吞仇而終,也不願他前去送死!」
尹劍平肯定地道:「你老人家的仇人必然是水紅芍了?」
「你說對了!」吳老夫人臉上出現了一種忿恨:「就是她,十五年前,外子身中丹鳳毒簽因而喪命,我也在那個女魔頭手上吃了極大的苦頭,若非一時僥倖絕處逢生,卻也萬萬保不住這條性命!」
尹劍平吃驚地道:「吳老伯所中那支毒簽,又與後輩所中的這支毒簽有什麼不同?」
「完全一樣,」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只可惜,那時我夫雖行醫苗疆,以神奇妙手,活人萬千,然而這一次,卻眼睜睜地讓我看著他撤手歸西!」
說到這裡,她臉色黯然地道:「水紅芍那個妖女,生具一副俏麗姿色,間以擅施嫵媚之術,武林中越是有造詣成就之人,也就越是她下手獵獲的對象,我丈夫也不例外!男人!哼哼……」
在這項事件裡,似乎是還包含有「題外之恨!」尹劍平豈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卻不想問,吳老夫人也不想說。話題仍然又回到了水紅芍身上。
吳老夫人臉色十分陰沉地道:「水紅芍那個女人,最令人驚異的卻是一身登峰造極的武功,我夫婦練有一套聯手劍招,幾年走遍天下未逢敵手,然而在這個女人手上,卻只鬥了一半,就雙雙敗下陣來。」
說到這裡,她仰首穹空,一面思索,一面冷笑著道:「雖然事隔十年,我仍能清晰地記起她所施展的每一招每一式,終身也不會忘記。」
尹劍平道:「吳老伯莫非就是那一次身中暗器而死的?」
「不不……」吳老夫人道:「那只是第一次接觸,我夫婦雖然落敗,卻仍能全身而退。經過那一次教訓,返回之後,我那先夫才算認清了水紅芍的真正面目,悉知她是一個面若桃花,而心似蛇蠍的女人!也明白了水紅芍必欲置其死而後休的心意,是以才痛下決心,與我細心研究對付之策。」
她略含傷感地又道:「我們經過數月的研討,找出了許多上次落敗的原因,就在水紅芍第二次再找來時,全力以敵,這一次果然較上一次強多了,的確給了水紅芍極大的威脅,然而這個女人,她的武功實在大高了,劍術也太玄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住了。她的臉顯然起了一陣子的痙攣,兩行眼淚卻情不自禁地汩汩流了下來!
「先夫就是這一次喪生在她的『丹鳳毒簽』之下!」她木訥地接下去道:「我也因一時求勝太切,過於欺近,被她的那一手『反手三劍環』傷中左肋,疾痛之下當場昏死現場!」
尹劍平驚得一驚,遂道:「只是……你老人家卻又怎麼逃得了活命?」
「哼!這就是所謂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了!」吳老夫人緩緩道:「水紅芍自以為她那『反手三劍環』為蓋世無雙的奇妙劍招,出必中,中必死,哼哼……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料想到,這一次卻是例外!」
尹劍平「哦」了一聲,道:「這麼說,她必然是誤以為你老人家中劍已死,乃才大意而去。」
「你說得不錯,事實確實就是這樣。」吳老夫人冷笑道:「……那一天,我直到午夜時分才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只發覺遍身都是鮮血,我抖顫踉蹌地由地上站起來,向家裡走進去……等到我點亮了燈,才忽然發覺先夫的屍體……他已經死了多時了!」
吳老夫人兩隻手用力地握住杖首,身子微微顫抖著:「他當時臉色發黑,雙目怒凸,七孔流血……死相奇慘……而我就在這時聽見了慶兒的哭聲,那哭聲顯然是傳自後院裡的……這才使我想到了這個孩子竟然還活著……」
吳老夫人淚流滿面,無限痛心地接下去道:「是我當時循著慶兒的哭聲,找到了後院,仔細聆聽之下,發覺到那哭聲,竟是傳自水井中。」
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她抖顫地拭了一下臉上的淚,輕輕歎息著道:「我那先夫倒不失是一個有心的人,他唯恐我們吳家絕了後,悉知那惡婦水紅芍必欲斬草除根,是以在身中毒傷之後,兀自返回家門,將慶兒置身於一個空籃子裡,半吊在後院井內,想是那時慶兒是睡著了,如果早時發出哭聲,被水紅芍聽見,性命必己不保了,如果再晚些時候啼哭,也就不會被我聽見,卻是不早不晚,正好被我聽見,足見是命不該絕,吳家祖上有德了!」
尹劍平慨然道:「如此說來,慶兄這條命真是撿來的了。」
吳老夫人情緒好像平和了不少,一雙閃爍眸子,注視向尹劍平道:「自此我母子東奔西躲,生怕被水紅芍發現了蹤影,孤兒寡婦相依為命,過著一般人難以想像的艱苦歲月,輾轉來到了這『積翠溪』才算安定下來,在這裡竟然也一晃十年了!」
尹劍平臉上現出了同情,更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悲憤溢於言表。吳老夫人說了半天,其實只是一個引子,似乎還沒有說到更重要的主題。可是接下來的話,立刻使尹劍平感到了震驚!
「這將近二十年來的歲月,對我來說,除了含辛茹苦把慶兒養大成人外,對我來說,並沒有絲毫浪費!」她直看著尹劍平道:「你可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
尹劍平道:「你老人家是說,你已經研討出了對付水紅芍的武功招法?」
「你很聰明!」吳老夫人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非但是這樣,我更研究發現了,用以對付她們丹鳳軒『七步斷腸紅』的解藥,有關這一點,已經在你身上應驗了。」
說到這裡,她似乎顯得很高興,冷笑一聲又道:「那水紅芍自詡她那『七步斷腸紅』為她丹風軒獨門劇毒,除了她們丹風軒的特製解藥以外,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種藥物可以解救,多少年來,死在她這『七步斷腸紅』下的武林人士,真不知有多少,包括先夫在內。現在終於被我想到了破解之法,有了這次的經驗,我更將無懼於她的劇毒!」
尹劍平道:「只是,你老人家卻又怎麼知道,研討出來的武功招法能夠敵得過水紅芍?」
「說得好!」吳老夫人苦笑一聲,道:「事實上,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我卻有這個自信!」
「為什麼?」
「因為,」她搖搖頭道:「這很難說,就像你剛才能夠迅速猜出我手中所抓的石子數目是一個道理。當然也有不盡相同之處,那是因為我研創出來的這些武功招式到底脫不了經驗的累積,而你的對答,卻是純靈性的,這是唯一的一點不同之處!」說到這裡,她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笑容!
「當然!」她接下去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能夠看得透我這些奇異的武功招式,卻又非要具有那麼一點純『靈性』不可。這個道理說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其實卻不然。」
她微微一笑,注目於正前方丈許以外的溪水,這時正有無數的小魚,成群結隊地在疾水中游竄著。
「這些魚你可看見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看見了。」
吳老夫人微笑道:「你可知道它們何以要這麼費力地逆水而行?」
「這……」尹劍平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那就是因為它們要跳越過這塊石頭。」她用手中杖,指向逆水中一塊尺許大小的凸出的石塊:「你可相信?」
「這……」尹劍平搖了一下頭。如果這個問題可以解答,誠然天下無不可解答之問題了。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但是我預測它們一定會這麼做的,不信,你就注意的看吧。」
果然,話方住口,只聽得「嘩啦!」一聲水響,第一尾魚已脫水躍出,越過了石塊,落向彼面,緊接著第二尾魚亦奮身而起,穿越過去。
第三尾,第四尾……
所有的魚,一條接一條地全數都掠了過去,其中有幾條體力不足的穿越過去,只落在石塊上跳動挺刺不已,陽光下銀鱗閃爍,十分惹眼!
「怎麼樣?」吳老夫人看向他道:「你覺得太奇怪了嗎?」
尹劍平眼光裡充滿了迷惑,不甚奇怪地道:「如果這種現象,伯母以前沒有見過,那麼確是太奇怪,而不可思議了!」
「我當然沒有見過,」吳老夫人冷森地道:「但是我所以能有此精確的猜測,乍然聽起來像是不合情理,其實我一說出來,你就會感覺到完全在乎情理之中。」
「後輩願聽其詳!」
吳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對這條水,我瞭解得太清楚了。」她用手杖指劃著溪上道:「這條溪水是由兩處逆流岔集而成的,眼前這塊地方,也就是這塊有凸出礁石之處,正好是二流交匯之處的一個漩渦,最適宜水族棲息,是以兩流群魚,都拚死拚活地要來到這個地方。」
她那張瘦削的臉上,閃爍著一種智慧,卻非僅僅只是一般人所謂的那種聰明,而是飽經世故,無數經驗所累積的那種幹練。
她繼續接道:「眼前這些魚,若想求舒適安寧,就非得要躍過眼前這塊石塊不可,所以,我只需一經著眼群魚的方向與神態,即可以作如此的斷定。這件事情,拿來和我那些奇怪的武術招式比較起來,情形完全是一樣的。你不能僅僅對於那些招式的奇妙形成,而心存不解!」
她肯定地點著頭,又道:「任何一件事情的形成,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因為你不曾瞭解到那些事情形成的客觀因素罷了!」
吳老夫人臉上又閃爍出那種智光。
「又如果我事先不曾知道水的動態,我就不敢貿然猜測魚群會躍石而過,猜測出魚躍固然有幾分靈性的表現,但是,如果沒有事先對這條溪水所瞭解的經驗作為後盾,那點靈性,雖閃爍出光,卻無濟於事,人智的浪費,莫過於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3:32
第13節
尹劍平忽然瞭解到這個吳老夫人的深浚與卓然不凡,由衷的對她生出了折服!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尹劍平說道:「你老人家這一番話,對我感觸實在太大了!」
「那是必然的。」她冷森森地笑著:「世有伯樂而沒有千里馬,人的才智,如果不為另一個所激賞和發掘,那與平凡也就相去不多,就像是一塊未經雕磨過的玉,看上去充其量也只是一塊石頭吧了!」
說到這裡,她似乎覺得很高興,咧開了乾癟的兩片嘴唇,發出了奇怪的笑聲。在她張開嘴唇的時候,尹劍平才忽然發覺到她嘴裡的牙齒,敢情十有九都已脫落,就僅存的幾個,看上去也都似乎動搖。忽然,他對這個老婦人,潛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尊敬與同情!他已感覺出她的「日薄西山」,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吳老夫人道:「這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運思著用以攻破水紅芍的奇異招式。唉!那真是一件極艱難極不易持久的工作。」
尹劍平凝神靜聽,沒有接口。
「情形是這樣的,」她注視著尹劍平道:「你也許還不知道吧,我除了精於醫術以外,還當得上是一個出色的畫匠。」尹劍平沒有打斷她的話,生怕擾亂了她的思緒。現在,他已經知道,這個吳老夫人有極為精敏的潛智,每一句話都有很深切的涵意,確能發人深省。
「並且我的記憶力也較一般人要強得多,」她說:「凡是經過我記住的事情,我確信今生今世也不會忘記的,就利用我的這一項特長,我記住了水紅芍所施展過的每一手劍招,每一式拳腳,並且把這些招式繪於圖面上,我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把她歷次出手的招式一共描繪下一百二十八手。」
尹劍平驚訝地道:「竟有這麼多?」
「你哪裡知道,」吳老夫人冷笑道:「這些招式並不僅是她當初用來對付我夫婦兩個的招法,還包括她用來對付別人的,一經我當初留意過目之後,就存在了記憶之中。」
尹劍平不禁為她的這種記憶力,深為折服。
吳老夫人接著說道:「這些招法,幾乎每一招都稱得上詭異絕倫,最初五年,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研究著這些招法,只是進展極慢,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在研究著一卷天書一般的困難。」
微微一頓,她轉向尹劍平道:「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尹劍平道:「這,大概是伯母本身功力未達到這個境界。」
「不錯!」吳老夫人道:「功力與智力,均未能達到這個境界。」
她歎息了一聲,緩緩接下去道:「我年歲已大,自信在今生今世,也不能達到水紅芍那般精湛的功力,只有在智力方面,或可取勝於她。」
吳老夫人頻頻冷笑著,手中鳩杖在地上拄了一下:「這一方面來說,我確信我已經做到了。」
尹劍平道:「伯母所說的是『智謀』還是『智力』?」
「智力!」吳老夫人道:「其實這些智力的結晶,已大大地彌補了我的功力不足,我確信一旦加以運用,即可對水紅芍構成致命的威脅。」
尹劍平道:「伯母為什麼這麼自信?」
「問得好!」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如果在一年以前,我尚還不能有此自信,但是今天,我卻敢誇下這個海口。可是,你要記住我話中那『加以運用』那四個字,就能體會出其中還有困難存在了!」
尹劍平點頭道:「伯母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吳老夫人道:「你明白什麼?」
尹劍平道:「伯母這些年苦心思慮,所研究出來的奇招異式,就像是滾落玉盤的一盤珍珠,其中每一顆都是智靈的結晶,光華燦爛,但是卻缺少了一根用以貫穿的精緻鏈子。」
「不……錯!」吳老夫人幾乎驚訝了:「你……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歎息道:「你老人家這麼一說,後輩自然也就可想而知,只是我卻有點懷疑,怕母你所得自水紅芍處的招式,只能說是水紅芍所精擅的一部分,並不能代表她的全部。」
「你說錯了。」吳老夫人臉上掛著冷笑:「一葉知秋,人也是一樣的,一個人,達到某一水平之後,所說的每一句話,必須合乎他現有的身份,這也就是聖賢豪傑所以異於一般人的地方。一個人的武功,更是如此,是以,只須用這個人所出手的招式,即可以斷定他功力的成就與水平!」
頓了一下,她又道:「況且,我所搜集她的這一百二十八手招法,更是她功力的菁英!我曾經把這一百二十八手不同的招法,加以詳細研究比較過,結果證明這些招式全在一個水平面上,這更證明了我的看法完全正確,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尹劍平沒有吭聲。這一剎,他思索電轉,忽然覺出吳老夫人的話,很有道理,雖然其中還有某些地方有待商榷,但是老夫人的堅持,必定有她賴以堅持的道理。況乎她曾身體力行,更不容自己僅憑想像就加以懷疑。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可贊同我所說的?」
「理論上晚輩已經贊同。」
「事實上呢?」
「那卻要待事實來加以證明才行。」
吳老夫人臉上現出了不悅,一雙銀灰色的眉毛忽然挑起,可是,忽然間她臉色又平和了下來。
「你是一個有見地,不隨波沉浮的人,這種個性,倒與我很相像。」吳老夫人喃喃地道:「對求學抱有這種懷疑的態度是應該的,但是對於已經證實的真確,就切記再不要存心疑惑,這件事你不久即可證實。」
說到這裡,她緩緩站起來,又道:「你跟我來。」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跟隨在她身後。
吳慶迎面走過來,見狀道:「娘,上哪去?」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你也來。」
說完,她拄著鳩杖踽踽繞向後捨,那裡有一間長方形的茅舍,門窗都緊緊關閉著。
吳慶奇怪地叫道:「這不是娘打坐的地方嗎?」
吳老夫人已經推開了門,回過身來道:「你們都進來,慶兒把燈點著了。」
尹劍平覺得房間光線異常的黑,尤其剛由明處進來,更覺得一片黝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第一盞燈點亮了,光華照處,首先迎著尹劍平眼睛的,是一張女子的大幅畫像。這幅畫像,立刻就吸引住尹劍平的目光,原因有二:
第一,那畫中人,當得上「絕色」二字,確是一個罕見的美女!
第二,就畫的本身來說,亦可當得上是精緻傑作,雖是初初一見,即給人栩栩若生,先聲奪人的感覺!
是以,尹劍平立刻就被這幅不尋常的畫兒吸引住了。
那一幅水墨丹青,是畫在一大疋白緞子上的,迎著燈光閃閃而有光澤。不止是尹劍平吃驚,就連吳慶也似乎怔住了。
「娘,這是您畫的?」
「當然是我畫的。」
「啊!」吳慶嘴裡讚美著,一面走過去道:「您什麼時候畫的?怎麼我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吳老夫人打量著兒子,道:「這些年以來,娘所作的什麼事你又知道?」
吳慶似乎早已為畫中人的綽約風姿吸引住了,只管把一雙眸子,不停地在那幅畫上轉著,臉上充滿著希冀與傾慕,幾乎達到了「忘我」之境!吳老夫人這時又陸續地點燃了兩盞燈,一時間全室大見光明。燈光不但照明了那幅美人丹青,更照見一些更奇怪的東西。就在整個牆壁上,畫滿了奇奇怪怪的圖畫。
這些圖畫並非是畫在畫布或者紙頁上,而是名符其實的壁畫,畫在牆壁上的。牆壁是事先經過粉刷的粉壁,一經著以彩筆,顯得十分透剔玲瓏而具有立體之感!只是,令人費解的,卻是不知道到底畫的是些什麼東西。
吳老夫人只管把分散在各處的燈,一盞盞地點著了,遂即走向當中的一具坐墊上坐了下來。
尹劍平上下打量著,只覺得這奇奇怪怪的畫筆,在不同位置的燈光映襯之下,各有角度。似乎有某種強烈的感受刺激著他
他一連看了幾次之後,這種感覺,更顯得深刻,一剎時,彷彿身處在千軍萬馬之中,在強烈的意識形態裡他心靈頓時遭受著一種難以想像的壓迫力。自此目光所見,已不再是那些靜態的各式彩筆,倒像是無數閃爍著銀光的一片劍海。身邊更像是響起了震人耳鼓的兵刃交磕聲、喊殺聲、喝叱聲。有人悲號,有人狂笑!一時之間,大昏地黯,日月天光,兵刃的交磕,劍氣的縱橫,勾劃出慘絕人寰的一場廝殺!
尹劍平慌不迭地閉上了眸子。眼不見,心不亂!
略為定神之後,他才敢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眸子卻是再也不敢投向壁面,只是直直地向著中座的吳老夫人身上看去,儘管是心裡強自鎮定,已難以掩飾他先時所形成的心理狼狽和不安!吳老夫人卻只是看著他,微微點頭髮笑。
尹劍平心裡更為慚愧,偷眼一瞧吳慶,只見他仍在端詳著那幅丹青美人,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被畫中那個美人迷住了!吳老夫人歎息一聲,向著尹劍平招手道:「你過來。」
尹劍平緩緩走過去,一直走到她的座前站定。
吳老夫人兩隻手拄著鳩杖,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道:「告訴我,你心裡的感覺。」
尹劍平臉上一紅道:「這……」
吳老夫人道:「不要緊,你說吧……這些牆上的畫,你覺得怎樣?」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受不了,我不敢看。」
「很好!」吳老夫人點頭道:「這證明我的苦心沒有白費!」
說到這裡,她面色一沉,向著一旁的吳慶大聲道:「慶兒!」
一連喚了兩聲,吳慶才似忽然警覺,忙即轉身走過來。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那女人美嗎?」
「太美了!」吳慶驚異地道:「這是你老人家平空想像出來的嗎?」
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不錯。」
吳慶反身又打量了那幅畫一眼,讚歎道:「我想也是的,世上絕不可能會有這麼美的人!」言下頻頻搖頭,似乎為著世上不曾有這般美女而大為惋借,感傷不已。
聽了兒子的話,吳老夫人歎了一口氣,緩緩垂下頭來,一剎間,她眸子裡聚滿了淚水。
「娘,您怎麼了,」吳慶上前一步:「你又不舒服了?」
吳老夫人冷笑道:「我是不舒服,很不舒服!你下去吧,去打幾條鮮魚來,我們也快該吃午飯了。」
吳慶點頭道:「對!你不說我還忘了。」
說完拍著尹劍平道:「難得我娘喜歡你,你就陪著他老人家多聊一會兒吧。」
一面說,他遂即又向那幅美人丹青看了一眼,才匆匆向外步出。
吳老夫人看見兒子離去的背影,歎息一聲,喃喃道:「這孩子……不知長進的東西!」
說罷轉向尹劍平道:「你當然知道我畫中的那個女人是誰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自然是當年殺害怕父的那個元兇,水紅芍了!」
「不錯!」吳老夫人冷笑道:「你剛才可看見了,我那兒子注視這張畫時的神態,簡直就與當年他父親初見那個賤人的樣子一般無二,所以才禁不住使我傷心。」
尹劍平道:「慶兄既不知畫上人的真實身份,自然難免,他年輕力壯,對於漂亮的女人心存嚮往,這也是人之常情!」吳老夫人面色極為陰沉。尹劍平抱拳道:「後輩一時口不擇言,伯母尚請海涵!」
吳老夫人苦笑道:「我當然不會怪你,我是恨鐵不成鋼,也許對慶兒我期望太高、太深,所以也就要求太過分了一些。」
尹劍平道:「伯母既喚我與慶兄一齊來,想你有話要說,怎麼又叫慶兄先走了?」
「唉!」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你莫非還看不出來嗎?我是故意把他支走的。」
「這又為什麼?」
「不為什麼……」吳老夫人道:「如果今天沒有遇見你,也許我……也許我會撞頭而死,我……我真的對他灰心失望極了……」
尹劍平呆怔了一下,欲言又止,心裡想到老夫人嘴裡所謂的失望,絕非僅僅是指吳慶多看了幾服那張水紅芍的畫像而已,當系別有所指。
吳老夫人雖然嘴裡這麼說著,可是她的表情,卻顯現著一種欣慰。雖然兒子讓她失望了,可是兒子所帶回來的這個人,卻又給她帶來了無比的希望。
「我原本想把這些奪天地造化的奇異武功招法傳授給我那個兒子,可是,他偏偏不是這個材料。」
吳老夫人苦笑著舉起了手上的那根鳩杖,指向四壁道:「這些招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我心靈智慧的結晶……只有具有像我這般靈性的人,才能有所體會,一般人是萬萬不會有此感應的!」
頓了一下,她喃喃地道:「就像我那個兒子,卻沒有任何感觸。如果我告訴他,這些詭異的圖畫,是我畢生心靈的結晶,乃是開創武林各門派前所未有的奇招異式,他必定會認為我這個娘瘋了……」
尹劍平心中一驚,雖然他已經猜得到這些古怪的壁畫必有名堂,只是如果說畫中所示,果真如吳老夫人所說的,乃是一些武功奇招異式,那也確實大玄了,令人簡直難以相信。但是無論如何,吳老夫人的這些話,卻已提起了他極高的興趣。他迫不及待地扭過臉,向著右邊這堵牆上看去。這片牆壁上,繪畫著大小約有七八十幅壁圖,大小格式無一雷同。有圓的,有方的,有的甚至於只是一條彎曲的線,或只有一些奇怪的符號。說得上「琳琅滿目」,一眼看過去,林林總總充斥得滿壁都是。一片強烈的殺機,就在尹劍平目光方自觸及這片牆壁時,再次向他腦中所反映的意識反捲過來!
這一次也許由於他看得較為仔細,所反映過來的那種意識也就較前次更激烈!強大的感應力道幾乎使得他難以挺受,足下一個踉蹌,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吳老夫人手中鳩杖,卻在這時忽然探出,點在了他後腰上,她顯得極為振奮!
「說出你的感覺來!快!」
尹劍平定了一下,道:「難以形容,只是眼前充滿了殺機……令人心膽俱寒,氣勢難以抗拒!」
「赫赫……」吳老夫人笑聲裡充滿了自負與得意。這證明了她歷年的苦心沒有白費。
「不錯!」她很欣慰地道:「這說明了你很有眼力,你繼續看下去,並把你的感覺告訴我。」
尹劍平這時只覺得心血沸騰,大是難以自己!那些奇怪的壁畫,似乎蘊含著無限神奇的威力,在他仔細逐個觀望之時,更不禁發洩無遺。尹劍平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迫力漸次聚增著,漸漸地達到他無從抗拒的境界。
一剎時他呼息急促,眼前像是飛起了萬千蝴蝶,一隻隻彩翼繽紛,上下翩躚,以至於眼花繚亂,不知不覺間冷汗涔涔而下!他不得不閉上了眸子。眼不見心不亂,冀圖片刻安靜。
吳老夫人一直留意著他的表情,這時見狀,啞然一笑,搖頭道:「不行,你不能逃避,睜著眼睛。」
尹劍平搖頭道:「我受不了……這些圖畫裡,莫非摻和了什麼邪法不成?」
「胡說!睜開眼睛。」
尹劍平神智少清,聽見她語氣裡含蓄的怒氣,不敢不遵,遂即眼睛睜開。
吳老夫人道:「現在你聽我的話,從第一幅圖畫上看起,也許情形就好得多。」
尹劍平依言,遂即把目光落在第一張壁畫上。
畫面是一枝梅花。
雪天寒梅,應該是一種無比的「寧靜」!然而,在尹劍平一經注目之下,這枝梅花卻大反「靜極」的常態,有一種奪人心魄的威勢!這一剎,他眼中所見雖然只是一枝梅,只是意識裡卻交織著寒風的凜冽,大雪紛飛的奇寒!
吳老夫人緩緩道:「此為天山之『綠萼梅』,花單蕊挺,於四面風雪中怒挺高標,散王者之香於幽谷,你著眼它幸生之理,即可識八方風雪之勢,識此先機,可於亂軍之中取敵首級,動心忍住,靜中求動,可以成大功!」
經她這麼一說,尹劍平再看壁上梅枝,果較前大生迥異!
他耳中依稀聽見了狂風的吼嘯,眸子裡亦點綴出大雪狂飛之勢,眼前梅枝左舞右伸,前仰後覆,惟危而不傾,曲而不折,此中關竅,端的大有趣味!尹劍平陡地心花怒放,先時恐懼,一股腦地拋了個乾淨!他方待定目細觀時,眼前風雪動態,已趨於寂靜。風雪已失,一切如常,眼前梅枝,不過即是一枝梅枝而已!
尹劍平既已識破此中關鍵,不禁大生遺憾,臉上由不住現出了悵然若失神態!
吳老夫人沉著笑道:「夠了,你還不知道嗎?」
尹劍平面上一紅,欠身道:「伯母明察,小侄只是覺得寓意甚深,方有體會,卻又消失,這時心中模模糊糊,卻像一無所悟,是以大生遺憾而已。」
「哼!」吳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道:「這就是所謂的『靈性』了,你能及時現出靈性,善於捕捉,已是大智之人,常人萬中難覓其一,上來不可期功過甚,能有眼前成就已很不錯了!」
尹劍平應了一聲:「是。」
他眼睛兀自注視著那枝梅花,希冀著先時景象再現一次,只要再現一次,他就有把握識透先機,偏偏那枝寒梅在一度猖狂之後卻是再也不曾顫動一下。
吳老夫人道:「傻小子,靈性之現,如白駒過隙,一縱即逝,那是沒有用的!」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遂把眼睛移向第二幅壁畫,這幅畫更簡單,畫的是一個山,只是草草幾筆,山頂細長尖出,而底部卻很闊大,更不知是什麼意思?」
第三幅畫的較似有生趣,畫的是貓撲鼠。也只是草草勾畫而出,較為強調特殊的是貓的眼神和一雙肩胛。
再下面一幅畫,是一個奇怪的星狀標誌。
尹劍平一連向下又看了一些,林林總總,無不莫名其妙,令人匪夷所思!
他的視線在一幅較大的畫面上停下來。這幅畫,無疑是他感覺到最為驚奇的一幅了。畫面上,一共只有六條線,交叉成為一個「米」字形狀。
尹劍平雖然是靈性一縱即逝,未曾再現,但是對於這幅畫,他卻似有甚高的領悟力,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跨走了兩步。吳老夫人亦不禁緩緩站起來,跟著他向前步近。
尹劍平全神貫注在這幅圖畫上,神色至為深沉。吳老夫人由他的眼神,已經知道他著目之處。
「你看見了什麼?」
「六口劍!」
「嗯!」吳老夫人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還有呢?」
「六口交鋒相對的劍。」
這麼一說,已是再明顯不過。吳老夫人霍地咧開了僅僅只有幾顆牙齒的嘴,啞聲笑著,她樣子高興極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她頻頻點頭道:「看來我的這些絕技是非你不傳了。」
尹劍平沒有說話,他只是聚精會神地認真打量著那幅圖畫。
「伯母!」他目不離畫地道:「這幅畫應該不是你老人家的假想招式。」
吳老夫人道:「這話怎麼說?」
尹劍平道:「小侄只是這麼猜想罷了。」
「說下去。」
「是!」尹劍平道:「以小侄所見,六道線代表六口劍,卻顯示著不同的六手絕招,攻防兼施,卻是妙絕天下!小侄已經感應出畫上強烈的殺機,是以判斷這些招式,必然有其真實性。」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笑了一下,道:「有道理,那麼,你看六劍交鋒的勝負如何?」
「這個……」
「不要緊張,你已經把握住了重心,說下去。」
尹劍平注視了一刻,他雙眉微蹙,殫精竭慮地在搜索枯腸。須知他學兼各家之長,自幼智力超人,長久以來,他早已訓練出自己敏銳的判斷力,能夠在面臨難題的一剎那,施展急智,而有所斬獲。此刻,他更不願放棄這片刻之機!顯然他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已經把握住這幅圖畫所顯示出的關鍵重心,然而卻只差那一點「呼之即出」的即興!剎時間,他眉心已現出了顆顆汗珠。
吳老夫人感歎一聲道:「你既已看出六劍交鋒,焉不知主客之勢?」
尹劍平陡地心中一動,恍惚之間,像是解開了一個大扣子。
吳老夫人一笑,道:「何不換個方向再看看?」
一言驚醒夢中人,尹劍平陡地向左面跨出兩步,果然情形大異,神色一振,終於釋然,臉上遂即現出了笑容!
吳老夫人笑歎一聲道:「這六手蓋世絕招,已是你的了!你說與我聽聽。」
尹劍平點頭道:「上三口劍是主,下三劍為賓。」
「勝負呢?」
「前兩劍,主勢大勝,只是客劍卻在第三招敗中取勝,挽回了狂濤!」忽然他變得極其興奮地道:「妙呀!這等劍勢,實小侄畢生僅見!」
吳老夫人道:「你可曾領略習會?」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今生今世也不忘記!」
吳老夫人啞然笑道:「好狂的口氣,口說無憑,你可願與老身試過?」
尹劍平退後一步,打量著吳老夫人道:「伯母要怎麼比試才信得過?」
吳老夫人點頭道:「就用你手上的這口劍,與我接上三招,看看能勝我否?」
她一面說,一面已拉開了架式,把手上鳩杖權作寶劍,一吐即收!這種出手,已透著大大的不凡,偌大的杖身,竟然在吞吐之間,化為子虛,完全隱藏在腕時之下。
「來吧!尹劍平!」吳老夫人歡聲道:「我主你客,三招之後,你即可盡悟精髓,拔劍吧!」
尹劍平被她這麼一激,也不禁躍躍欲試,當時反腕出劍,把劍身緊貼上臂。
吳老夫人啞聲笑道:「好!這是冷琴閣主的『抱劍吞天』架勢,且留神接我眼前三招吧!」
話聲出口,足下又向前邁出。休看她老邁不堪,弱不禁風的一副病軀,一經動起手來立刻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只見她身軀猝然間向下一一矮,右手平揮,「呼」的一聲,那根鳩杖已平吐直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3:52
疾風一縷,直襲向尹劍平雙眉之間。此番招勢大非尋常。
尹劍平若非事先在那張壁畫上識得先機,只怕這一招,即有性命之憂!只覺得雙眉間一陣發炸,對方杖梢已迫近眼前!
吳老夫人顯然不曾手下留情,她手中所施展雖然只是一根木杖,卻是當長劍來使喚,隨著她出手之勢,內力貫注,一股尖風,直向尹劍平眉心間襲去,由於她側身掩飾得法,乍然出手,簡直令人防不勝防!進而看她出手之勢,四平八穩,卻有大股凌人勁道,在她出手之前,先己投體而出,分佈向敵人的身側四周,形成一種無形箝制之力。這等出手,大是迥異一般,君臨天下,而顯露出「王者之風」!
尹劍平雖然和她是印證過招,卻也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總算他已盡悟了那畫中正反六劍迎對之勢,見狀哪裡敢小緩須臾,左步向外猛地錯開,那口「玉龍劍」卻由反身之間,由肩後推出。
劍尖迎著了杖梢,由於雙方兵刃間俱已貫注了內力,是以不待真的有所接觸,卻行反彈而開。
吳老夫人一聲怪笑,鳩杖向前再伸,整個身軀,卻隨著前進的杖身,猛地向前欺進了過來。尹劍平頓時大吃一驚!
吳老夫人這第三劍,更似具有風雷之勢,就在她揚首挺軀之間,已直直地向著尹劍平當胸挺刺過去。尹劍平驚呼一聲,已被吳老夫人眼前杖勢,霍地向後壓倒,然而對方的杖勢卻不曾絲毫放鬆,保持著原來之勢,猛地刺壓下來。
尹劍平這第二劍是用滾翻之勢遞出,只聽「叮噹!」一聲脆響,劍梢磕在了杖身之上,以「四兩撥千斤」之勢,悠然已把吳老夫人鳩杖蕩起。
把握住此一刻進身之機,尹劍平的劍身翩若驚鴻地平飛而起。
吳老夫人卻也在這時施展出了她早已備好的第三招,鳩杖乍舉——「舉火燒天」!
雙方的劍招演變至此,可以說已到了最後關鍵。
吳老夫人為了要證實她心中急於想知道的,這一招也就越加的施展得力,鳩杖乍舉,遂即霍然拍下,這一招看似無奇,其實卻具有難以防制的奇特威力。在她杖勢之下,尹劍平「頂門」、「咽喉」、「心坎」三處要害,全在控制之中。然而尹劍平卻已事先防到了她有此一招,劍勢就在她身形猝轉之間,已向外掄出,只聽得「叮噹!」兩聲脆響,無巧不巧地封開了吳老夫人下奔的杖勢。
吳老夫人發出了一聲怪嘯。她的身子顯然由於對方劍勢的逼迫,已難以自持,可是卻施展出全力,意圖脫困,鳩杖揮處,四面兼顧,在她怪叫聲中,向外直闖而出。
然而,她實在是已難能為力。就在尹劍平猝然施展出第三招的那一剎,已注定了她必有的命運。這一招「四兩撥千斤」,較前一招施展的尤為漂亮,劍尖觸及杖身,發出了「錚」的一聲輕響,吳老夫人那根極具力道的鳩杖,「噗」地被彈了起來!在不過是尺許之間的空隙,卻已使她露出了破綻。尹劍平的那口玉龍劍,就把握住此一刻良機,陡然由這個空隙裡挺刺直進。
吳老夫人驚喜交迸地大叫了一聲:「你贏了!」
說時遲,那時快,尹劍平的那口玉龍劍真像是鬧空之龍,劍勢一經撒出,直如決堤河水,一發不可收拾。尹劍平顯然慌了手腳,嘴裡驚叱一聲,以左掌力擊右腕,硬生生把遞出的劍身向後撤出了半尺。
吳老夫人早已嚇得面色慘變,見機行事,霍地向外滾身而退。饒是如此,她卻也免不了一場虛驚!
玉龍劍劍走輕靈,一片烏光閃過,卻將吳老夫人頭上皤皤的白髮,削下了老大的一絡,霍地散開來,就像是灑向空中的一蓬銀絲。
吳老夫人固是嚇得面無人色,尹劍平卻也深以孟浪失態而大為尷尬!緊接著吳老夫人放聲大笑了起來。她笑得那麼狂,那麼無拘束,像是久壓在心裡的怒火,忽然間為之發洩而出。就在這間草堂裡,她放蕩無拘的狂轉著身子,笑著,叫著……
這番聲勢,不禁把尹劍平驚得呆住了!
吳老夫人聲嘶力竭地跌坐在位子上,手中鳩杖「噹啷!」墜地,那副樣子,就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球。只是她臉上所瀰漫的笑容,卻顯示出她內心的喜悅!
尹劍平心情稍定,趨前告罪道:「小侄一時失手,伯母萬請見諒!」
「你沒有罪!只有功!」吳老夫人探身坐直了,歡聲笑道:「由於你的活用,已把我所構恩的奇招,表現得淋漓盡致,使得我信心大增!這也證明了,我所構思的這些奇功異招,絕非是虛空的幻想,確是有超越凡流的價值!」
她忽然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的肩膀,溫聲道:「你可知道這三招劍招的原始出處嗎?」
「這……」尹劍平搖頭道:「小侄正要請教!」
「那麼,我就告訴你,」吳老夫人臉泛激情地道:「我所施展的三招,正是當年水紅芍用以取勝我的三招,也是她自以為最得意的『追命三劍』,據我所知,多少年以來,死在她這三劍之下的人,已不知凡幾,現在,終於為我所破!」
頓了一下,她接下去道:「非但為我所破!而且反過來為我所制!」
她冷冷一笑,又道:「你所施展的『反命三劍』,正是我多年來苦思竭慮的結晶,非但在我畫圖的理論上得以成立實現,並且在方才對證的手法上,已得以證實,這可真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尹劍平聆聽之下,亦不禁驚喜不置!
「恭喜伯母,」尹劍平笑道:「這可的確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吳老夫人啞笑道:「恭喜我?哦,不不,真真應該恭喜的,卻是你自己。」
「我?」
「你難道還不明白?」吳老夫人緩緩伸出右手,指向四壁,微哨著說道:「這些曠世的奇招異功,自從我發明了它們以後就與它們絕了緣分,真正能夠活用它們,用以克敵制勝,揚威天下的,卻只有你,難道,你還不值得恭喜嗎?」
「這……」尹劍平喃喃道:「小侄只覺得無限惶恐,生怕沒有這個福分與造化!」
吳老夫人又啞笑了起來。
「福分和造化,就同一個人的命運一樣的。」她侃侃道:「只有一它選人,卻不容人來擇它,一旦它選中了誰,你雖千方百計,亦無力拒絕。」
尹劍平頓時呆住了!他心裡充滿了過度驚喜,由於這番驚喜,來得是那麼突然,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它選中了自己,就不容許自己有所逃避。當然,對於尹劍平來說,這種福分,他求之尚恐不及,哪裡有拒絕的道理?
吳老夫人打量著他,十分詫異地道:「你不高興?」
「不,我太高興了,只是……」
「只是什麼?」
「這些招法,無不巧奪造化之妙!」尹劍平奇怪地道:「你老人家既然創造了它們,自己卻又為什麼放棄研習?這樣豈非功虧一簣,太可惜了!」
吳老夫人啞聲笑道:「我老了!你說的不錯,這些招法確實是我所獨創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智靈的結晶,然而孩子你要明白,一個傑出的發明者,諸葛亮擅布百陣,呼風喚雨,當得上神機妙算吧,然而你又如何能讓他親自上陣殺敵?」
笑了一下,她又道:「當然,這個譬喻不見得恰當,不過事實確是如此,況乎,這些神奇百怪的招法,有很多只是我一種構想湧現,卻有待比我更聰明的人去加以潤色,去蕪存菁,去加以改良。」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現在,這個責任,已經落在了你的肩上……我確信你一定能作到!」
她像是很高興,臉上閃爍著無以名狀的神采!
「你學兼數家之長,這樣使你對於各門外來的家數,都易於吸收……」
吳老夫人說了這幾句話,忽然皺了眉頭:「只是,我這些奇異的招法功式,也應該有一個綜合的名字才行……你看應該取個什麼名字才好?」
尹劍平點頭道:「自然應該冠以伯母的名諱,來用以紀念你老人家的苦心孤詣!」
「不不不……那樣就太俗了!」吳老夫人喃喃道「水紅芍的武功,美其名叫『丹鳳軒秘功』,冷琴居士有『春秋正氣功』……我。這門功夫,可就……」
尹劍平一笑道:「這麼一說,伯母又何妨也由這間草堂來取個名字?」
吳老夫人咧嘴笑道:「好!只是這問草堂卻還沒有命名,你很有見地,書大概讀過不少,就煩你給我這草堂取個名字吧!」
「這……」尹劍平抱拳一拱,道:「小侄遵命!」
「你看看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尹劍平前後打量了一眼,心裡一動道:「有了!伯母這間草堂,只前後開有門扉,兩側無窗,更不見日光,何不取名為」雙照堂』,取意前後貫穿之意!」
「有理!」吳老夫人道:「對!就叫『雙照草堂』,很好。」
尹劍平說道:「那麼,伯母這些絕技,即可取名為『雙照堂秘功』,不知道伯母意下如何?」
「好!」吳老夫人道:「就叫雙照堂秘功!尹劍平,你既然習我絕技,也就是我雙照堂的嫡傳弟子,我並無意使這門武功光大武林,卻只有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
吳老夫人嘿嘿笑道:「這個願望,其實也不難達到,那就是不可使我雙照堂絕技蒙羞武林!」
尹劍平躬身道:「小侄遵命!」
吳老夫人點頭道:「還有一點,你須切記,不可以雙照堂武功洩露他人,你可答應?」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答應。」
吳老夫人啞然笑道:「好了!就是這麼簡單,你既然已經答應了岳陽門的冼冰,身負有岳陽門振興復派工作,我也就不勉強你必須人我門下……」
說到這裡,她忽然歎息了一聲,苦笑著又說道:「你可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該是多麼的矛盾?」
尹劍平發覺到她眸子裡閃動著淚光,一時不禁愕然。
吳老夫人輕輕咳了一聲,道:「這些絕世異招奇功,我原寄望傳授我兒子吳慶,誰知道……他偏偏沒有這個造化……而我,又是如此的老朽不堪,看起來,我最後的一點願望,也要寄望你來代我完成了!」
尹劍平道:「伯母請放寬心,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況乎伯母對小侄有救命再造之恩,當得上恩重如山,小侄只歎粉身碎骨,亦難報伯母大恩大德。你老人家如有什麼囑托,只請關照就是。」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很好!難得你有這顆心!那麼,你就聽清楚了!我要你代我手刃了水紅芍那個女人。」
尹劍平想不到她會有此一說,聆聽之下,不禁驚得一震!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道:「怎麼,你害怕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伯母你誤會了、水紅芍如今不只是你老人家的仇人,幾乎已稱得上是武林公敵,即使沒有怕母關照,小侄又焉能放得過她,所以請放寬心,這件事小侄是責無旁貸!」
吳老夫人點了一下頭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切莫要輕視了這個女人,據我所知,當今天下還不曾有一個人,能夠是她的敵手。況乎事隔多年,她的武功必然更有進展,所以,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唉……希望我的病能夠早一天痊癒,也許尚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遲滯的目光,緩緩視向四壁,一剎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尹賢侄!」她喃喃地道:「我畢生的精力,全都在這裡……這裡每一幅圖畫,都是我智靈的結晶,你也許難以置信!」
她緩緩地走到尹劍平身邊,又道:「除了一部分我後期的創始靈構,我尚能追溯回憶,其它的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尹劍平搖搖頭,表示不大明白。
吳老夫人緊緊抓住他一隻膀子:「那就是說,這些奇妙的靈思構想,有很多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使我覺得陌生,好像它們根本不是我創作出來的!」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伯母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那是因為伯母創造這些奇異的招式時,適逢智靈的湧現,當時未能存入記憶,事後靈性消失,自然就不易理解了,這是很可惜的!」
「就是這樣!這兩年,我苦苦摸索我自己的創作,用盡了心智,才不過理解了一半,另一半,竟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
歎息了一聲,她接下去道:「所以由這件事情上證實我是老了,我對我自己很灰心,所以必須要找到一個傳人。總算皇天有眼,竟然在這個時候,會遇見了你。」眸子裡一剎間交織了興奮!「從剛才你踏進草堂的開始,我就知道這些奇招異功,竟是為你而創作的!」
她身子坐下來,但是抓著尹劍平的那隻手,卻抓得更為有力:「所以,我不得不把我的經驗告訴你,那就是你要把握機會,我確信靈性是不可思議的東西,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如果在三至五天之內,你並不能參透這些東西,那麼很可能你三年甚至於十年或者畢生你都未必再能參透,你明不明白?」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這麼說,你老人家是要我馬上開始著手練習了?」
「不錯!」吳老夫人道:「但不是今天,今天,你的靈性已經過去了。」
「已經過去……了?」
「記住!」吳老夫人道:「一個靈性充滿的人,不可能在面對著一百二十八手奇招異式而無所驚恐動心的,這就是一個最好的測驗!」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剛才踏入草堂時的那種感受,不禁深信不疑!
「就像你剛才初進草堂時那種情形,那是非常寶貴的一種智靈湧現,只有那種情形下,你才能對我的這些奇招異式有所悟解,如果你一時心存畏懼,把目光避開,那種寶貴的靈性,就會很快地消失!」
停了一下,她又道:「這就是你現在何以會面對四壁,而無所知覺的原因,因為你已經喪失了方一踏入這間草堂初時的那種靈性!而我……」
她苦笑著又接道:「……我所求這種像你的靈性,已經有一年了……每一天,我進出這間草堂無數次,但是,就像現在一樣,似乎早先鍾愛我至深的那種靈性,已經不再屬於我所有了……所以,這一年來,對我來說是一無所獲。」
尹劍平這才瞭解到她何以那般失望沮喪的原因,心裡不禁對她大生同情。
吳老夫人痛心地道:「上天既然利用我的腦子創造了這些巧奪人智的奇功異招,卻又不使我自己佔有它們,這簡直是一種諷刺,一種懲罰……這近十年以來,和我鬥爭,深深讓我感到威脅困惑著我的,不是敵人,而是我自己!」鳩杖力點地面,掙然作響。
吳老夫人的表情也就更加憤恚激動,她頻頻冷笑著又道:「再加上我的舊病復發,真使我生不如死,好像老天爺故意地在折磨我,延阻我的復仇工作。起先,我是一千個不服,可是現在,我終於想通了這個道理,使我瞭解到,我與武林中的緣分,也許已經結束了,這一切,也許是上天有意作的安排,我不得不認命服輸,對於我自己,我已經不再有什麼雄心抱負!」
說到這裡,她深深地垂下了頭,也許是心情過於激動,她身子微微地在顫抖著。
尹劍平輕輕攙扶著她,道:「你老人家想得太多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吳老夫人點了一下頭,緩緩地站起來,「唉……我這身討厭的病……」
一面說,她身子劇烈地搖晃著,彷彿突然加身的劇痛,使得她全身上下的骨節都松卸開了。那些散置在她顏面雙手皮膚上的玫瑰紅斑,看上去也就更加的顯著,其紅如血,一塊塊閃爍著紅光,似乎要滴出血來。
吳老夫人那般毅力之人,竟然也忍無可忍地哼出聲來!
「快……扶我回去……快快!」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急忙攙著她,步出草堂!
吳老夫人卻又回過身來道:「把裡面的這些燈熄掉。」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揮掌以掌風把燭火熄滅!
二人步出草堂,關上門,吳老夫人顫抖的雙手把門鎖鎖好,卻把手裡的一把鑰匙交到了尹劍平手上。
「這個你收著……」吳老夫人牙關「剋剋」戰抖著道:「我的病這一發作,只怕十天半月也難以下床,我幫不了你什麼忙,一切得靠你自己來琢磨了!」
尹劍平遲疑了一下,才由她手裡接過了鑰匙。吳老夫人說話之間,看來病勢發作更為劇烈,瘦弱的軀體幾乎難以自持,那雙眸子,猝然間像是失去了原有的光銳,變得十分黯然!
「扶著我進去……我要躺下來……」
說了這句話她似乎再也提不起一絲勁道,整個身子就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骨頭,緩緩地向下癱軟下來!
***
子夜。
萬籟俱寂!
茅屋一片寂靜。
吳慶獨自捕鱔去了。
尹劍平沿著積翠溪邊走了一轉,心裡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寧靜。
當空是一系列的繁星,月如鉤。自此淡月星光之下所見的一切,都是那等井井有序,快慢舒徐而有節拍。
水的韻律,星群的羅布,顯示著那種永恆的存在意義。
大自然的一動一靜都像征著冥冥中的休養生息!
生為萬物之靈的「人」果真能夠「善體天心」,對於人生的未來作一番抉擇,從而所顯示的宏旨就將大為可觀。
來到吳家這是第二天。
尹劍平絕處逢生,死中求活,這不能不謂之「異數!」這條命雖是假手吳老夫人才得回生,但是細細嚼味起來,卻又未始不是上天所注定,天、地、時、人……一切配合得恰到好處!
一個人既然領略到了「死」的威脅,再生之後的一切觀感也會較前不同,有的人自此一撅不振,有的人卻顯得更為積極,尹劍平是屬於後一類型的。吳老夫人說得不錯,他的確是屬於「靈性」那一類的超人,他的思慮,常常較一般人為尖銳,對於任何困難,一些所謂的難題,只要他一經留意,就會很快地把意志力集中。除非極為特殊的一些事例,通常他都能順利地通過。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顯然是一件極為特殊的事例了。
一百二十八張壁畫。
一百二十八張全屬「靈性」而創作的圖解!
如何運用一個人精明的思維,去透視去領悟,迸而據為己有,由完全的「靜止」一變而為殺氣四溢十面刀光的「凌厲」,由極度的「靜」突變為極度的「動」,這其中勢必牽扯著幾許天機。
尹劍平重任在身,不可能在此久留,面對著吳老夫人這個罕世奇人,以及她所創始的,連她自己本人也難以全部透解的奇異功譜,這其中的緣分端的不輕。他反覆地思索著吳老夫人的那幾句話,自己如果不能在極短的三五日內領悟出那些壁上圖解,很可能將永遠喪失了領悟的機會!這幾句話看似誇大,其實卻包含著神秘的哲理,只有身歷其境的過來人,才能會有感而發!其實三五天對他來說,已經是太長了,如果他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淮上清風堡,去通知那個叫「樊鐘秀」的人,那毫無疑問的,這個樊鐘秀必將緊接「坎離上人」之後慘死在「甘十九妹」手下!有了這一層顧慮,尹劍平怎能不離心似箭?
踏著河岸邊上的石塊,尹劍平反覆地思索著這個問題,深深地感覺到身不由己,「今夜」也就是他能在此最後停留的時間。
隔著一層紗帳,吳老夫人打量著這個心目中唯一的理想傳人:尹劍平。
她失望地盯著他。
「你決定了?」
「決定了。」
「明天一早就走?」
「是……」
吳老夫人道:「為什麼?……你可曾仔細地盤算過了?」
「小侄已經盤算再三,」停了一下,他繼續道:「如果我每耽擱一天,那位樊老前輩的生命也就更加危險一日,我一定要趕在甘十九妹之先找到他,這一次卻是萬萬不能再出差錯……否則,小侄將勢必抱恨終天,更對不起臨死托囑小侄的各位前輩師尊!」
吳老夫人冷笑了一聲,呻吟著,欠身坐起來。
「哼!這樣說,我對你的一番期望,又將如何?你可曾想到這是今生今世,再也難以遇見的曠世良機,你就這麼自自地放棄了?」
「伯母您誤會了!」
「你說……」
尹劍平道:「小侄只是急在一刻,一待見著了那位樊老前輩,將消息傳達之後,當即轉回,料必不會有多久的耽擱!」
吳老夫人搖搖頭,說道:「天下事,萬難兩全……一得必有一失,尹劍平……你不可算計得這般如意……須知道,世事之瞬息萬變,錯過眼前,再來時說不定已是物我兩非,你可想過了?」
「這個……」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吳老夫人竟會有此一說,當然,老夫人的這種論調,也是他深表懷疑不能接受的。頓了一下,他苦笑道:「你老人家太多慮了,依小侄想來,事情斷斷不至如此!」
「斷不至如此?」
吳老夫人重複著這句話,遂即冷笑著把身子平躺了下來。尹劍平趨前一步,道:「伯母……這件事務必請你老人家諒解答應,否則……小侄將淪為無義之人!小侄又何忍貪圖一己之得,而置那位樊老前輩全家性命于飛燕之巢!萬祈伯母恩允成全……小侄感激不盡!」
吳老夫人喟然長歎一聲,柔聲道:「癡兒,你原是自由之身,老身無縛於你,這裡,更非是你的家,你大可來去自如,又何必央求於我?」
尹劍平怔了一下,單膝跪地,一時熱淚簌簌道:「伯母對小侄恩重如山,這麼說實令小侄深感愧疚無地自容,小侄原不忍在伯母病中遠去,只是道義如山,卻不容小侄稍脫仔肩,這件事無論如何要求你老人家恩允成全……小侄再返之時,必以母事而聽令差遣。」
他說得詞意激昂,禁不住一時涕淚交織,情發於衷而難以自己!
吳老夫人慨然歎息一聲,喃喃道:「時也,命也,非人力所能挽回,尹賢侄……你起來說話……」
尹劍平哽聲道:「伯母不罪,小侄才敢站起。」
「我不怪你就是。」
「多謝伯母成全!」
尹劍平叩了個頭,才站起身來。
只見眼前一盞高架燈搖曳著迷離青光,透過紗帳,照見老人那張瘦削的臉,那張臉非只是原有的病弱,此刻看上去更像是籠罩著一層灰白,煞是嚇人!
尹劍平陡然一驚,道:「伯母,你覺得可好?」
吳老夫人眸子裡汩汩淌出了淚水,她轉向尹劍平注視道:「不要緊,我還死不了,劍平,你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這般的心情,常常會想的很多,也許是我終日無所事事,常作幽冥之思,這無非是那點自命不凡的靈性在作祟罷了!」
尹劍平一愕,道:「你老人家想到了些什麼?」
吳老夫人冷冷地搖頭,苦笑道:「不再去說它了,你既然決定明晨動身,我也不再阻攔你,那個樊鐘秀雖與我不曾見面,但是,我卻對他有個耳聞,這人擅長『氣吼之功』,功力不弱,只是為人過於自信,目高於頂,但願他不要辜負你的忠告就好,否則,你的一番好意,勢將白費……」
尹劍平道:「多謝伯母關照,這位樊老前輩,小侄也只是聞名而未曾眼見,有關當年他與先師冼冰等七人結義為『七修』之好,共抗『丹鳳軒主』水紅芍之事,小侄曾在先師臨終之前,聽其口述,聞悉此老武功甚高強,果能出手,未始不是甘十九妹一個勁敵!」
吳老夫人搖搖頭苦笑道:「難!」
尹劍平道:「伯母有什麼指示?」
吳老夫人道:「這個甘十九妹我雖不曾見過,但是卻由你詳述裡知其一個大概,只怕這個丫頭較昔日之水紅芍武功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等厲害角色,萬不可力敵,避之則吉,樊鐘秀雖然武功稱『七修』之首,看來亦不是這個甘明珠的對手,你且不可勸其強自出頭,避走為上上之策!」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謹記。」
吳老夫人道:「從現在起到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我要是你,當不會輕輕放過……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正有此意,這就告退了!」
吳老夫人臉上現出了一抹淒笑,緩緩地揮了一下手,遂即閉上了眼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4:13
第14節
「雙照草堂」再次啟開了門扉。
尹劍平一燈在手,佇立在門前,久久不曾踏入。
冷月天星之下,幾隻夜鳥振翅由當堂掠過,留下了動人心魄的幾聲嘶叫之聲。
他所以未曾立時踏入,正是在搜尋著適當的時機!人的心靈有時候與四時所聯繫,任何的一點身外瑣碎在某一個適當的時刻裡,都可能有啟發作用。准此而觀,那幾聲淒厲的鳥嘶,已陡然問把尹劍平帶領到一種恐怖世界裡!
他毫不遲疑地向草堂步入!果然,在他足步方一踏進之後,頓時就感覺到一片無形的壓力猝然加在他身上,那種感觸正與日間隨吳老夫人踏入之初相彷彿,尹劍平有了先人之見,自然不再驚惶失措!
他即知這類所謂的「靈性」一縱即失,也就心存小心,警惕著不使縱失。身子一經站定,遂即將手中燈盞,高高舉起。
一片燈光揚向壁間,他的目光遂即就接觸到繪塗於四壁的那些奇妙圖畫,頓時之間身上起了一陣戰慄,強烈的打殺氣息,四面蜂湧而至!
尹劍平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番氣勢,竟然較他日間初次步入時更為猛烈!像是自四面八方射來了無數的箭矢,千百道尖銳的冷風猝然加體,配合著重若山嶽的無形壓力,這種滋味當然大不好受!豈止是不好受,簡直是難以令人消受。尹劍平在這般氣勢裡,偉昂的身軀由不住滴溜溜一連打起轉來。這種現象,顯然是由於四面八方所沖激而來的無形力道所致,由於力道的衝擊面角度不一致,才會形成這般的形態。尹劍平為恐掌中燈盞熄滅,乃將之高高舉起。
眼看著他轉動的身軀,有如正月裡的走馬燈般地疾轉著,其勢越轉越快,竟然不能自己,如此百千轉之後,尹劍平已有頭暈目眩之感!所幸那盞燈已然高高舉起,不曾熄滅。
尹劍平有了白天經歷,深知這種靈性的感應,稍一不慎就有消失之可能,是以形勢如此,他猶自不曾眨一眨眼!換句話說,那就是他的一雙眸子兀自睜開著,盯向四壁,雖然他明知只要眼睛一閉,一切將會趨於安靜,然而相對的「靈性」也即為消失!非僅僅如此,他尚要顧慮著手上的燈光,如果燈光一熄,情形也是一樣。
雖然他是身不由己地這般快速轉著,尹劍平卻盡可能地保持著步伐不亂,這一點最為重要!果然,在他控制步伐數十轉之後,已把速度慢慢地減慢了下來,最後趨於靜止。等到他全身靜止站定之後,己禁不注全身汗下,目眩金星!饒是如此,他的一雙眸子仍然睜大著,腦子裡更不敢摻以屬於靈思以外的任何雜念!
在一個適當的機會裡,他緩緩把身子坐下來,卻把手中的一盞燈,抱在胸前。燈芯連聳,由先時的跳動而趨於靜止。尹劍平的心也終於在亂糟糟的無數鱗光裡,理出了一條鮮明清楚的靈思!
漸漸地,他的意識越現清朗,心緒也更見沉實!至此,他才敢略為喘上一口氣,那雙眸子遂即移向第一幅壁畫:寒梅!
由於時間有限,同時他警惕到吳老夫人事先的昭示,深深感覺到「靈性」的可貴,如果一幅幅地深求透解,很可能在洞悉一二幅之後,已是疲憊不堪,再者時間更是有限,掛一漏萬,實屬不智。有了這層觀念之後,他遂即大大改變了初衷,那就是每一幅圖畫,先作重點的記憶,而不求甚解。這一個嶄新的觀念,確實極為明智!
尹劍平一時福至心靈,為他日後帶來了出類拔萃、登峰造極的成就,確是他此刻未曾料及。
雖說不求甚解僅作重點的記憶,在他來說也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若非此刻的靈性充滿,在平昔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項記憶,重點在把握著每一幅圖畫的神態、形樣,以及特殊的內涵之意,使之收入記憶。由於每一幅圖畫的形象、性質,以及內涵的意義大相逕庭,記憶起來自是感觸不一!
半個時辰之後,他已大感精力不繼,何況一百二十八幅圖解所加的無形力道,並不曾減去絲毫,由是乃形成內外雙重的煎熬!尹劍平強自忍著此項內外煎迫的痛苦,付出他僅有的精力,保持著頭腦的清醒,這樣,在極為困苦,常人萬難忍受的情況下,一幅幅奇奧神妙的圖樣,深刻牢實地印在了他的心版上。
「卯」時末,「辰」時未到!天光早已大亮。
吳老夫人向著帳前的吳慶道:「『我要你準備的船和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吳慶道:「怎麼,您要叫尹劍平走?」
「不是我要他走,而是他使命在身,非走不可。」吳老夫人緩緩地道:「你可以叫他出來上路了。」
吳慶怔了一下道:「他人在哪裡?」
「在草堂裡。」吳老夫人臉上現著神秘的微笑:「娘沒有告訴你,是怕你打擾了他的用……功,他已經在草堂裡停留了整整一夜……如果心領神會,應該獲益不少了,否則這一覺也夠久的了,你叫他來一趟。」
吳慶一笑道:「原來是這樣,好吧,我這就去找他去。」說完轉身步出。
對於母親幻想的那些奇奇怪怪圖畫,他認為不值一笑,簡直不敢相信其中涵蓄著什麼武學奧秘,日久生煩,根本不屑一顧,想不到居然還會有尹劍平這樣的傻子竟然會去專心思索研究。吳慶心裡好笑,一直來到了草堂門前,正巧,尹劍平由草堂向外步出。二人乍然相見,吳慶不覺一愕!尹劍平那副樣子就像是跑了好幾十里路般的疲累,全身上下更似為汗水所濕透,說不出的那種疲累不堪!
吳慶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苦笑道:「一言難盡,這一夜真把我累慘了!」
吳慶「噗哧」一笑,道:「問你可有收穫?」
尹劍平慨然道:「伯母神交天人,蓋世無雙,短短一夜,豈能有什麼收穫,只是卻把這些圖樣,牢記心中而以備日後再行自己揣摩罷了!」
吳慶搖搖頭氣餒道:「你這是何苦?你大愈初起,原該好好休息,想不到卻來自己找罪受!」
尹劍平用袖子拭了一下臉上的汗,迎著朝陽晨風,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感覺到一夜的苦心不曾白費。因為那一百二十八幅巧奪人智的圖樣,已經分別牢記心中,並且他確信在任何情況下,這些已經留入記憶的形象都不會為之消失!
吳慶看著他哼了一聲,道:「你真的相信我娘說的那些話?那些亂七八糟的鬼畫符,竟會是什麼玄奧的奇招異式?」
尹劍平驚訝地打量著他,肯定地道:「我當然相信,莫非慶兄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吳慶怪笑了一聲:「只有像你這種傻子才會相信!算了,你不是要走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娘叫你進去一趟?」
尹劍平道:「慶兄大恩,小弟沒齒不忘,只待這次去淮上,見著了樊老前輩,交待事畢,再回來與你長聚切磋練此不世奇功!」
吳慶笑道:「好吧!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這個人不錯,我娘更是對你讚不絕口,老實說,要不是我放心不下她老人家一個人在家,我倒真想跟著你四處跑跑,長點見識,老在這個鬼地方呆下去,人都惹得發霉了!」
邊說著,二人已經踏進草舍,吳慶大聲道:「娘,尹兄弟來啦。」說著上前推門步入。
吳老夫人倚床半坐,打量著尹劍平,上下看了一回,含笑點頭道:「看來昨晚你已經領會了不少,可喜可賀!」
尹劍平深深打了一躬,道:「伯母靈思妙想,堪稱曠古鑠今,短短一夜小侄豈能領會許多……」
吳老夫人不禁面色一沉,頗為失望地道:「你是說這一夜……你白白地曠費了?」
「小侄不敢偷閒!」尹劍平道:「這一夜小侄已將一百二十八幅圖解,牢記心中,以備暇時細細領會。」
吳老夫人冷笑道:「短短時間,你豈能記下許多,在我看來,你若能記下一半,已經極為難能可貴了!」
尹劍平道:「小侄確實是已經記下了。」
他說時語氣誠懇,不帶絲毫做作。吳老夫人目光在他身上一轉,發覺他雖是疲憊不堪形象,只是那雙眸子裡,卻洋溢著無比的喜悅與智慧,心下思忖,我且也不要小瞧了他。
當下她微微點頭道:「你應該知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如果你記憶略偏差,勢將徒勞無功……這一點你不可不注意。」
尹劍平道:「伯母指示得甚是……只是小侄確信,已把握住重心,留存記憶,雖十年留置,亦不會忘記分毫。」
吳老夫人愕了一下喃喃道:「你真的有這個……把握?」
尹劍平道:「伯母何妨一試?」
吳老夫人苦笑道:「果真如此,你比我還強呢……因為到現在為止,我本人尚不能全都記下來……我且問你,即以第三幅圖畫為例,你可記得畫的是什麼?」
尹劍平道:「是貓撲鼠。」
「不錯!」吳老夫人道:「特徵呢?」
尹劍平道:「以小侄所見,這幅圖畫的特點,在於一動一靜。」
「說得清楚一點。」
「是!」尹劍平道:「以小侄所見,伯母這幅畫的重點在於顯示靜中求安,鼠雖弱小,若能不畏強貓之勢亦可轉危為安!」
吳老夫人輕吁一聲,道:「你果然是個有超人悟力的年輕人……竟然看破了這幅圖畫的內涵之意……你可曾看出了那頭強貓的欲動之勢?」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看出來了。」
吳老夫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開口詢問。
尹劍平道:「伯母所顯示於那頭貓的欲動之勢,在於貓的一雙目神與微微下沉的右胛部位,是以那頭貓的將出之勢,必在於右爪,而從它目神裡所傳出的機智,卻又可窺知它同時兼顧到了左側方,後腿半踞,也將有翻翦之勢。不知小侄所說可對?」
吳老夫人先是睜大了眸子,遂即收斂了目光,最後那張瘦削的臉上帶出了極度欣悅的笑容!
她頻頻點著頭,用著近乎哭泣的聲音道:「好孩子……你果真不曾辜負我對你的一番……厚望……」
頓了一下,她才揮揮手道:「你可以去了……我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尹劍平心裡一陣黯然,當時屈膝跪地道:「小侄蒙伯母成全造就之恩,沒齒不忘,此番事了,當即刻轉回侍候病榻,不敢稍離,小侄這就告辭了!」言罷叩頭站起。
吳老夫人道:「我會等著你的,不過,萬一你我緣盡,卻也不得怨天尤人。」
她眸子裡忽然聚滿了淚水,嘴唇蠕動著,想是要說些什麼,卻是話到唇邊,又吞到了肚子裡,卻轉向一旁的吳慶道:「你送他一程,由水路去吧。」
吳慶笑道:「娘放心吧,那條百年老鱔,今天凌晨,已被我發現了藏處,若非是一個紅衣人來得突然,幾乎可以手到擒來,不過今夜我一定可以想法子把它捉到手裡,您的病也就不用發愁了!」
尹劍平驀地一驚道:「紅衣人?慶兄,你說你看見了一個紅衣人……」
吳慶道:「不錯,要不是他,我也許已經捉住了那條鱔魚。」
尹劍平微微一怔道:「那紅衣人是一副什麼長相,慶兄你可看見了?」
吳慶想了想道:「這人身材不高,好白臉,弔客眉……好像頭上還戴著一頂紅氈媚。怎麼,你莫非認識他?」
尹劍平先是一驚,遂即冷笑道:「豈止是認識!我們是活冤家,死對頭!」
吳慶怔道:「啊!這麼說,他是……」
尹劍平道:「這人就是甘十九妹最得力的手下阮行,我那一支『丹風毒簽』就是他照顧我的,想不到他居然找到這裡來了。」
床上的吳老夫人也似吃了一驚,看向吳慶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吳慶應聲道:「是……凌晨時分,我正在湖西捕鱔,忽見一條梭船由蘆叢中撐出,那條老鱔好容易被我火光引得探頭而出,聞得水響,卻又收身岩石縫中,我當時真是氣憤不過,正想罵上幾句,卻沒有想到船上紅衣人,竟然先行向我發話。」
吳老夫人道:「他說些什麼?」
「看樣子他是在找尋什麼東西。」吳慶道:「這人一副要死不活神氣,卻問我附近可有什麼住家沒有?」
尹劍平一驚道:「你怎麼說?」
吳慶道:「我當時因憤他驚走了鱔魚,自是對他沒有好氣,也沒有理他,這人見我不曾理睬他,只瞪著一副死魚眼看著我,看了大半天,我還是沒有理會他,他以為我不懂他的話,就揮手令那個操船的把他載到別處去了。」
尹劍平輕吁一聲道:「還算好,這廝一定是在尋訪我的下落。懷疑我是否真的死了?」
吳慶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果然有點像。我見他一路行船,都命那個舟子在撥打著水邊蘆草,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大概是認為尹兄你一定死在這裡。」
「不錯!」吳老夫人插口道:「凡是中了丹鳳毒簽的人,必定口渴難耐,所以他才會在水邊找尋。」
吳慶怔了一下,慶幸地道:「好險!當時我如果與他對答幾句,可就保不住被他套出了住處。」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可也保不住他不會再來,為了萬全之計,你還是快送他走吧。」
尹劍平也覺有理,當下再次拜別吳老夫人,遂即與吳慶步出院外。
小舟早已備好,尹劍平來時所攜各物。俱都經吳慶歸置一包,放置船上。
二人登上小舟,吳慶指了一下遠處道:「從這裡前行二里,有一條岔道,一直下去可到『八里坡』,到了八里坡,你就可上岸,這兩天聽說前道的橋已經修好了,你一個人單身上道,應該沒什麼困難。」
說完長篙點水,小舟已離岸駛出。
尹劍平感慨著道:「慶兄對我思義並重,真不知何以為報,大恩不言謝,只好留待日後了!」
吳慶一笑道:「你這個人樣樣都好,就只是有這一樣,太過客氣了,其實應該道謝的是我,你可知為了什麼?」
尹劍平搖搖頭表示不知。
吳慶道:「是因為我娘,」他搖搖頭又歎了口氣道:「這十幾年,我還從來沒見她老人家這麼高興過,尤其是她一直幻想那些圖畫,說是藏有武林曠世奇技絕招,我雖然明知是假的,卻是不忍使她失望,一直順著她老人家,可是日子一久,實在對那些圖畫望而生厭,她老人家看出來了,以後也就不再跟我多說,卻對我大夫所望,罵我沒有出息!」
說到這裡,他皺住眉頭,現出很沮喪的樣子,兩隻眼睛看著尹劍平,苦笑道:「難得你一來,雖然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卻討得了她的歡心,老實說,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對人笑過,尤其是對那些鬼畫符,你也能編出一番道理,哄得她喜笑顏開,說起來煞有介事,倒像是真的一樣。」
尹劍平登時一愕!原想向他慎重地表示那些圖畫確是極具研討價值,可是轉念一想吳老夫人窮十年苦心,都未能使他領悟相信,自己又何敢望短短數語,使其回心轉意!再者,吳老夫人所說不錯,那些經她所繪製的一百二十八幅圖解,確是詭奇怪異,設非具有那種特有靈性,也萬難窺其奧秘!心中有此一念,也就不再與他爭辯,決心待此番事畢轉回之後,再設法幫助他對那些圖深入理解,果能使他有所領悟,也算是報答他母子一番恩情於萬一了。
吳慶見他沉思不語,更加斷定自己沒有猜錯,當時微笑道:「你這個法子果然妙,我回去後也如此炮製,定能討回她老人家的歡心,她心裡一高興,也許病體就輕快多了!」
他邊說邊笑,手裡卻是不閒著,那艘平底舟在他操作之下其快如矢。不覺已駛到了大湖彼岸,繞過了一片沙洲,來到了一條細小的溪流。那溪流寬度僅容舟行,兩側伸出的乾枯蘆葦在舟行過時,紛紛攏上船板,發出一陣劈拍聲響。早上的寒氣尚未消失,一陣陣侵襲過來!尹劍平手抱膝頭,把身子縮成一團,不再說話,心裡卻不禁憧憬著來日之難。經此一役後,他更加體會到仇人甘十九妹的不可輕視,從而也就更加激發起自身努力勤習絕技的決心!
這一路水道既窄,波流又疾,吳慶不得不小心操舟,不再說話!約莫盞茶之後,眼前水勢忽然為之開闊,兩岸雖甚荒僻,卻可依稀看出有幾戶人家。附近高山岔集,形成沉沉的一圈陰影。
水面上亦可見有形式不一的漁舟來往行駛,或臨淵撒網,或舟首垂釣,漁歌互答,其樂融融!較之先時半天不見人跡之荒涼情景,更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尹劍平正顧盼間,小舟卻在一處搭有舢板的野渡岔口處停了下來。吳慶長篙定住船身道:「好了,地方到了,包袱裡我給你留有一些碎銀子,加上你原有的一些,足夠你一路花費用度,就此別過,我也就不下船了。」
尹劍平背負好了行囊包袱,懇切地向吳慶話別,遂即捨舟上岸,吳慶在船上又指點了他附近道路,這才掉過船身,向來路上駛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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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這艘平底小舟又返回來處家門。就在吳慶系舟上岸的一剎間,忽然,他發覺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情。
一艘搭有艙棚的大船,正由對面湖上駛近過來。
說得更清楚一點,這艘船不僅僅是對面駛來,而且也同吳慶一般,向著吳家所在地的這片小小孤島迫近過來。吳慶心中怦然一動!
多少年來,這地方由於地處偏僻,一向渺無人跡,突然有船隻泊岸,自非等閒:吳慶心中一驚,忙即大步上前。然而緊接著,他卻突然地又定下了腳步。他的驚惶失措,透過眼神己表露無遺,原因是他看見了一個人,一個紅衣紅帽怪人。那個凌晨時分所看見的活殭屍般的怪人,赫然就站立在眼前船頭之上。紅衣人似乎早已發現了他,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足下大船在兩名舟子操使之下,已緩緩向岸邊靠攏。
吳慶忍不住上前道:「喂喂,這是怎麼回事?」
紅衣人那張蒼白木訥的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並不理睬他。兩名船夫早已跳下船,搭起了一條搭板,然後又退回大船,這時那個紅衣人才慢條斯理地踏著搭板,緩緩地由大船上走下來。
吳慶怒聲叱道:「站住。」
紅衣人充耳不聞地依然向前邁著方步,他手裡拿著一根青竹杖,一步三晃,那副樣子簡直像煞祭奠死者時所供把的紙人!
吳慶手裡還拿著那根撐船用的長篙,當時足下一點,「颼!」一聲已搶在了對方紅衣人左前方,長篙一抖,比在了紅衣人身剛。
「站住!」吳慶厲聲道:「你要是再敢胡亂走,可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紅衣人看著他,「哈哈」笑了兩聲,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轉了轉。
「不錯,你就是我早上遇見的那個小子!」他慢吞吞地道:「我認得你。」
吳慶大聲道:「認得又怎麼樣,你怎麼胡亂地往人家家裡闖,你是安著什麼心?」
紅衣人低下頭,「吃吃」又笑了兩聲,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齒。
「好吧!你小子既然問,大爺就不妨告訴你,我是來找一個人!」
「一個人?」
「也許是一具屍體!」
吳慶頓時心裡明白,想到了尹劍平所說的果然不錯,只是他嘴裡卻不能承認。當時,他冷笑了一聲,搖頭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我們這裡從來也沒有生人來往,更不見什麼屍體,你請吧!」
吳慶嘴裡說著,長篙平伸,幾乎都快指到了對方臉上。
紅衣人那弔客眉陡地一挑道:「放肆!」
二字出口,手中青竹杖霍地掄起,「叭」一聲,磕在了吳慶手中長篙上。難以想像這一磕之力,竟是大得驚人!吳慶更不曾料到,一時運力不及,只覺得手心一震,掌中長嵩已忽悠悠脫手發出,足足飛出四五丈以外,龍蛇入海般「颼」地一聲,扎人湖水之中。
事出突然,倒使得吳慶大吃一驚!他原是個精武技之人,自是奮不得對方上門欺人。心念一動,正侍向對方出手,不意他心念方動,對方更較他要快上一籌,而且即時付諸於行動。一股尖風透體直刺過來。
紅衣人手中那根青竹杖,有如毒蛇出穴,透著凌厲的一股尖銳風力,陡地破空飛點而至,吳慶自覺得當胸「心坎穴」上一陣發麻。
在全身一百三十六處大小穴道來說。「心坎」一穴最屬緊要,屬於幾穴之一,吳慶當然絕不容許此一生命攸關之重穴,受制於人,當時陡地轉身擰腰,向外錯出半尺,同時輕啟右掌,向著對方手中青竹杖上切了下去。紅衣人「吃吃」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手,不詩對方招式遞出,先就抽招換式。這一手的確施展得極為漂亮。
青竹杖一出即收,突地一跳,放過了對方「心坎」一穴卻改向「雲門」穴上落去。
吳慶心中乍驚。再想閃躲已是不及。頓時,他只覺右邊半個身子一陣酸麻,遂即動彈不得:敢情他已為紅衣人以定穴手法定住穴道。這可是一件極為尷尬而又無可奈何事情!吳慶心裡明白,嘴巴也說得,就只是一樣,動彈不得。
紅衣人那張好白臉,就在他眼前面,雙方距離不及二尺,清楚到連他臉上的汗毛孔都清楚可見。
吳慶只覺得一陣厭惡,驚懼道:「你……你想幹什麼?」
「還是那句老話,」紅衣人道:「我要你實話實說,你可看見了那麼一個人?」
吳慶厲聲道:「沒有!」他說時怒血上衝,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不信!」紅衣人一對死魚眼連連眨動著:「你這小子分明是存心給我找彆扭,我一看你就知道不對勁兒!」
「你……要怎麼樣?」
「怎麼樣?」紅衣人「吃吃」冷笑著道:「我寧相信自己的一雙眼睛,用不著你,你先給我退到一邊去吧。」
左手一晃,「叭」一掌,已推在了吳慶肩頭上。這一掌看似無奇,其實卻暗含著巧妙的勁道!吳慶只覺得肩上一涼,足下一蹌,不覺後退了兩步,當他定身站住時,才忽然發覺到敢情自己被他定住了穴道,這種「定穴」手法,堪稱武林少見。
吳慶幼隨母親,曾學習「混元氣功」,這種功力的微妙在於可以自行運使氣機,打通穴脈關節,用以解開被封鎖穴道,亦非什麼難事。他一時大意,連番受制於人,內心之羞愧自可想知,偏偏一時為對方定住了穴道,行動不得,急怒之下發眉皆張!
紅衣人打量著他,「吃吃」又笑了兩聲,遂即輕揮右手,用留有長長指甲的手指,把衣衫拂了一下。
「憑你……還不配!」
說完遂即移動腳步,向著吳氏母子所居住的草舍,緩緩走了過去。在草舍前,紅衣人站定了腳步,青竹杖信手一揮,「嘩啦」一聲,己把堂屋兩扇門打得破敞開來。門被破開的一剎,他瘦削的身軀,有如沙丘海鳥般地雙手開合之間,已向屋內撲進去。
吳慶雖是身子動彈不得,可是心裡卻是有數得很,眼看著對方這番舉止,真不禁氣炸了心肺!然而,緊接著高潮迭起,卻是大大出乎吳慶意外!紅衣人身子海鳥飛般地乍然入房內,不及彈指的當兒,卻以著更為快捷的速度又反撲了回來。
一進一出,不及交睫!只是慧心人卻能獨獨領會出這進出之間兩種身法的迥異之處!顯然他回來的身法,已不似前進時那般從容,而顯著相當的窘迫與狼狽!在空中猝然一個倒翻之後,夾著噗嚕嚕一陣疾風聲,紅衣人身軀張慌地自空而墜,落在地面上。
緊接著堂屋門前人影一晃,閃出了一個身著睡裙,雞皮鶴髮的老婆婆!
吳慶心中既驚復喜,卻是不曾想到母親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現身而出。儘管是疾病纏身,看上去吳老夫人卻仍然八面威風!一個身懷絕技的強者,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容許別人貿然侵犯的。手裡緊握著那根鳩杖,老夫人那雙細小的眸子,狠厲地盯在紅衣人身上,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要把他一口生吞下肚。紅衣人在她這般目光之下,禁不住心裡怦然一驚。
「大膽狂徒!」吳老夫人厲聲道:「青天白日,你這廝擅闖人家,意欲何為?」
紅衣人驚魂甫定,自忖險為對方一個病弱老婦所傷,不禁大大的不是滋味!冷笑一聲他遂即邁動方步,向前走過來。
「老乞婆,倒是看不出來,你還是一個練家子,失敬,失敬!」
話聲一落,他身子陡地騰空掠起,捷若飛鷹地向著吳老夫人肖頭落下來,手上的那根青竹杖使了一招「撥風盤打」之勢,夾著一股凌人風力向著吳老夫人正面霍地揮落下來。
吳老夫人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手,她雖在重病裡,也絕不容許對方肆虐!只見她瘦弱的身軀霍然向下一蹲,掌中鳩杖平著向上一舉,左乎作半月狀向外劃了一個弧度。那是一種看來極為滑稽的動作,但是卻含蓄著莫測高深!休看紅衣人那般猛烈的攻勢,竟然在吳老夫人這般近乎於兒戲的動作裡大為狼狽!
雙杖碰擊之下,乒乓一聲大響。
紅衣人一如先前那般模樣,攻得快退得更快!這一次似乎較上一次更為不同,紅衣人怪嘯一聲,就空疾翻之下,倒退出三丈以外,只是他落下的身子,再也難以兼顧平穩,兩條腿交叉著一連後退了四五步,「噗通!」坐倒在地。
吳老夫人雖然簡施出了一式怪異絕招,奈何她體力過於衰弱,雙膝一陣發軟,蹣跚著一連後蹌了兩步,「彭」一聲撞擊在門板上!她遂即以鳩杖拄地,穩住了搖晃的身子。她雖顯狼狽,但比起紅衣人來卻還是光彩得多!
紅衣人一個咕嚕由地上躍起來,那張瘦削蒼白的弔客臉上,帶出了一種極為驚異、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回頭打量了一下岸邊的那艘大船不見任何動靜,遂即再回過頭,把一雙死魚眼盯向吳老夫人!
吳老夫人似乎已由先後的兩招出手,伸量出對方的能耐,也就不再似一上來那般驚惶失措。她儘管體力已十分不濟,卻不得不強力振作而故示從容,當下手扶鳩杖,緩緩向前走過來。紅衣人情不自禁地連連後退著,若說是就此認敗服輸,紅衣人可是一千個不服,然而他卻也無論如何不敢再像上次那般的冒夫!
一進一退,約六七步左右,紅衣人遂即站定下來。吳老夫人也扶杖仁立不動。紅衣人一雙死魚眼咕嚕嚕在對方身上轉著,忽然凌笑一聲道:「老乞婆,你報個萬兒吧!阮大爺眼睛裡可是揉不進砂子。」
吳老夫人冷森森的臉上下屑地冷笑著,她頻頻地點著頭道:「阮大爺!你一定就是那個叫阮行的混帳東西了。」
紅衣人這一次可真是吃了一驚!不為別的,只為吳老夫人報出了他的名姓。
「你?」
阮行神色一變道:「老乞婆,你怎麼知道阮大爺的名字?」
「哼……」吳老夫人連聲地冷笑著:「混帳東西,你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一邊說著,她拄杖走到了兒子吳慶身邊!
打量著吳慶,她顯得沒有好氣地道:「練武跟讀書一樣,要到用時方恨少,沒出息的東西!」話聲一頓,一隻枯瘦手掌倏地翻起,「叭」地一掌擊在了吳慶後脊樑上。
她五指箕開,一掌拍下,卻照顧了吳慶背後「啞門」、「崇骨」、「肩井」三處穴道。雖然在同樣的穴道上招呼,可是作用卻大有區別。即以吳老夫人所施展的這一手而論,顯然旨在開脈和血,三處穴門乍然一開,一股氣機已由老夫人掌心逼出,倏地透體而入。
吳慶先已在運施「混元真氣」,自行開穴,只是一時未能衝開穴路,這時吃母親手上一掌力灌直下,兩股氣機倏地迎在了一塊,頓時融會貫通,身子霍地大搖了一下,一連蹌出了四步才行站定,身上穴道已被解了開來。
只是這一剎間,紅衣人阮行卻也把握住時間,猝然間出手,再一次向吳老夫人身邊攻來。他想是心銜前恨,決心要施展辣手,給吳老夫人一個厲害。是以身形乍一攻到,手中青竹杖便「突!突!突!」一連點出了三團杖影,分向吳老夫人「天突」、「大池」、「天樞」三處穴道上點來。
這一手殺著,可較先前的那兩手要厲害得多了,紅衣人阮行心想著誓雪前恨,又以對方老夫人招式奇奧,乃引為大敵,是以這一次出手事實上也是「處心積慮」的一招。
這一招有個名堂,名叫「一杖三天」。所謂「三天」乃是指的「大突」、「天池」、「天樞」三處穴道,就穴位部署來說,這三處穴道,事實上已控制了一個人上中下三處要害。阮行以無比內力。會合成煞,透過竹杖猝然點出,一式三招,渾然一氣,端的是厲害之極!吳老夫人想是未曾料到對方竟然會忽然向自己下此手法,加以她體力至衰,想要對付他這般猛烈的招式,的確不易,也不容少緩須臾!
※ ※ ※
十數年以來,吳老夫人潛心練功,雖然發明了許許多多的奇怪招式,但是其中絕大多數只具形象,尚還有待推敲,要她整理出一套完整的對敵招式,卻是不能。雖然如此,那少數已為她悟出的招法,卻也無不各具妙理,頗有奇效,這些招法已深入記憶,可以隨時提出運用,也只是隨機應變,毫無經驗邏輯可供追循!
紅衣人阮行這一招來得至快至猛,隨著他進身的步法,杖梢連響三聲,強勁的力道,有如是破空擲出的三把飛刀,在同一個時間裡,分向吳老夫人三處穴道上點未,吳老夫人陡然身子向後一仰,掌中鳩杖在她身子後仰的一剎間,一在擎天地直豎起來。這一招看上去更覺得不倫不類!然而吳老夫人所施展的每一個招式,顯然都是她智靈的結晶,無不具有奇妙效果!
如果你是一個有高深武功造詣,兼復具有極上智慧的人,你當能看出這些招式的特點每在於攻敵氣勢,換句話說,它的威力在於「攻心為上」,其作用在於奪人心魄尤勝於奪人兵刃。這些招式一經運用,果然威力至猛!厲害之處在於敵人心魄驚慄之下,自不能兼顧出手傷人,必欲先救自己才能再傷敵人。
阮行十拿九穩地發出了一招殺手,卻是怎麼也不曾想到對方又施出了這麼一手更加莫測高深的招法。就在吳老夫人豎起的鳩杖之下,阮行由不住一陣心驚膽戰!給他的感覺是無限惶恐,彷彿自己若不及時抽身,盡快抽身的話,對方那根鳩杖勢將要砸開他的腦袋,或者搗進他的胸肋。
好厲害的招法!
以阮行這一般身手,復久經大敵之人,竟然在吳老夫人的杖勢之下,感覺無比惶恐,難所適從。不容他多作猶豫,遂即抽招換式,長嘯一聲,凌空一個倒折,向後翻下來,吳老夫人的這一招,顯然並不是僅僅在於防守,卻更兼有攻敵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阮行長嘯滾翻而出的一剎間,吳老夫人手中鳩杖已劈頭蓋頂地猛力揮了下來。其勢如狂風驟雨,杖上所帶出的風力,更似有排山倒海之勢,絕難想像出這等威猛的勁道,竟然會出自吳老夫人這般瘦弱的軀體。
阮行的身子一連在地面上打了幾個滾兒,等到他翻身躍起之後,才發覺到身上的一襲紅衣,己吃對方杖梢掃過撕成了兩片,非僅如此,尖銳的杖風,更在他前胸部位,劃開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槽,殷紅的鮮血,汩汩地浸染著月白色的中衣小褂。
這一杖設若再前進寸許,阮行必難逃「大開膛」之災,難保全性命,此刻雖說是皮肉之災,卻也痛得他面色慘變,一個勁兒地由牙縫裡向嘴裡抽吸著冷氣。活殭屍似的軀體更禁不住往後面一陣子踉蹌,差一點又坐倒下來。
吳老夫人這一招施展得至為高明,武林罕見,設若在平時她病勢未曾大發之際,這個阮行是無論如何也難以逃開她的杖下,只是此刻這一杖顯然是己盡其全力。她滿打算這一杖定能取對方性命,卻未曾料到由於自己內力與行動未能配合到「恰到好處」,以至於大大削弱了這雷霆一杖的威力。
眼看著她瘦弱的軀體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戰抖,彷彿風擺殘荷,幾乎要倒了下來。這般將倒未倒、欲倒不倒,雖說甚見狼狽,可是正因如此,才能益見其功力之精湛!
吳老夫人何嘗不知道自己內裡的衰疲睏窘猶已甚於表面,只是大敵當前,這架子卻硬要撐下來。
果然,阮行在三度失手,負傷之後、己喪失了自信,他發覺這個老婆婆大非常人,就其所施展的各式武功招法而論,確是他畢生僅見,從而衡量這個老婆婆自非易與之輩。
須知阮行雖不過是甘十九妹座下一個聽憑差遣的管事奴才,只是他幼蒙軒主水紅芍垂青,賜以傳授武功,有一段時候,卻曾與甘十九妹項背,較武林各大門派之一流高手,並不遜色,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以自其跟隨甘十九妹出道以來,除了在岳陽門掌門李鐵心手中吃過一次敗仗之外,幾乎戰無不勝,自是有其神聖不可侵犯之尊嚴!然而他的這分自尊與狂傲,卻喪失在吳老夫人的手裡。心裡儘管充滿了恨惡怨仇,卻是不敢再貿然向對方出招。
「奴才!」吳老夫人似乎已窺知了他的心境,手指著他道:「你膽敢再上來一次……我必叫你……血濺五步,杖下喪生……不信你就試試!」阮行哆嗦了一下,確是不再移動。
一旁的吳慶正在怒視著他,由於吳慶心懷著方纔的屈辱,隨時等待著出手之機,如此足令阮行感覺到有兩面受敵之勢,更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這口氣他是萬萬吞不下去的,況乎他有強大的後盾,自是有恃無恐。
「老乞婆!」阮行凌聲道:「你確知我是誰嗎?」
吳老夫人拄著鳩杖冷森森笑道:「我不是已經叫出了你的名字,莫非你不是阮行?」
阮行怔了一下,心裡確實感到懷疑。「這是誰告訴你的?」
吳老夫人冷笑道:「我當然知道。」答案是廢話一句。
阮行氣呼呼地翻著那雙死魚眼,身上的傷陣陣發痛,他很快地在胸前自封了幾處穴道,阻住了流血。雖然如此,那傷處給冷風一襲,真像是小刀子割肉一般的疼痛,由不住使得他一個勁兒地往嘴裡倒抽著冷氣,兩道弔客眉緊緊地擰在一一塊。
「老乞婆!」他緊緊咬著牙:「你既然知道阮某的大名,當然也知道阮大爺的身份。」
說到這裡,他冷森森地笑著,掀起兩片嘴唇,像驢子般地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依然是狂態不改:「老乞婆!」他說:「在你插手阻攔姓阮的任務之前,我可要提醒你,這件事不是你所能阻擋得了的,而且你顯然已經惹上了麻煩……你明不明白?」
吳老夫人冷冷道:「你竟敢恐嚇老身?」
「我說的是實情。」阮行確是夠狡猾的,立刻改變口氣道:「不過,如今你仍可戴罪立功。」
「立什麼功?」
「嘿嘿,你心裡明白。」
「我什麼都不明白。」
「好!」阮行冷下臉來道:「那我就告訴你!我現在已經確定我要找的人,就落在你手裡,我要你把這個人交出來。」
「哼!」吳慶忍不住在一旁插口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此刻性命己在找母子掌握之中,尚還敢信口雌黃,我倒要看你怎麼能夠全身退離此地。」
說罷身形一晃,已閃身在阮行身側三尺左右,雙掌一錯。向阮行胸肋間攻出。
「且慢!」吳老夫人忽然制止道:「慶兒,你先退下!」
吳慶愕了一愕,極不甘心地向後面退了幾步。
阮行見狀「吃吃」冷笑了兩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老乞婆你不枉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比起你這個毛躁的兒子來確要強多了!」
吳老夫人冷笑道:「無恥的奴才,你當老身當真就殺你不得嗎?」說罷鳩杖平起,指向阮行面頰。
阮行有了前番三次敗跡的經驗,再也不敢心存大意,只驚得登時退後了三步。
吳老夫人那雙豆大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道:「狗才,你所以敗而不退,無非是狗仗人勢,仗著有你主子為你撐腰罷了!老身倒想要見識一下這個姑娘,是什麼驚天動地,三頭六臂的人物!」
話聲一落,遂即看向吳慶道:「慶兒,你代為娘去把船上那位姑娘請下來當面一試。」
吳慶心中一驚,這才知道母親所以持重的原因,原來她老人家竟然留意到舟中尚有厲害的高人。想到了尹劍平嘴裡所訴說的那個甘十九妹之種種神威,吳慶不禁大吃一驚,當下應了一聲:「是!」
「用不著!」三字妙語,宛如珠滾玉盤。
也就在這三個字方一吐出的一剎,只聽見「嘩啦啦!」一陣竹簾捲動之聲,大舟座艙前面所垂掛的一面竹簾竟然自行反捲而起,「叭打」一聲,反搭在艙篷之上,緊接著一條人影,電閃星馳般的快捷,已落在了距離大船泊處兩丈開外。
這般身手,足可當得上「不落痕跡」四個字!
吳氏母子頓時只覺眼前一亮,已與那個有「絕色」之稱的甘十九妹打了個照臉。來人端的稱得上是美人坯子,瞧著她亭亭玉立的身材,以及微風下所顯示出的玲瓏曲線,僅此就足有先聲奪人之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4:56
第15節
她的臉你已無須再細端詳。
透過那一襲淡淡的輕紗,隱約可以窺見她美麗的面頰,那兩彎分起的蛾眉,以及黑白分明的那雙剪水雙瞳。這一切都似蕩漾在充滿了神奇霧海裡,卻又別具有「逼人」之勢!
吳慶只覺得喉頭一陣發乾,緊接著對方那雙隱藏在淡淡輕紗之後的眸子,已由他臉上掠過去,吳慶由不住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不過是一照臉的當兒,他已領略了對方佳人兩種截然不同的風華絕質,恰似在春風沐浴的同時,兜頭蓋臉地傾以冰露!吳慶由不住足下一蹌,後退了一步才行站定。相形之下吳老夫人卻較他要鎮定多了。
「哼哼!」她一連串地哼了幾聲,厲顏向著兒子吳慶道:「這裡沒你的事,你且退下去。」
吳慶怔了一下,喃喃道:「是……兒子遵命!」
他似乎不敢再看來人一眼,也不敢與母親含有強烈責備的眼光接觸,當下匆匆低頭向草舍步入。
來人,甘十九妹那雙剪水瞳子,透過隔著眼前的一襲面紗,一直目送著吳慶的背影消逝草舍!之後,她那一雙目神,才移向吳老夫人!
「這是令郎?」
語音嬌柔,如新鶯出谷,只是襯以她冷漠的面色,卻給人以無比冰寒之感!
「不錯!」吳老夫人回答得更冷:「姑娘敢情就是江湖上人稱的甘十九妹?」
「你居然知道?」頓了一下她才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是我師門的稱呼,傳之江湖,竟是不脛而走。」
「那麼姑娘你本來的名字是什麼?」
「我一定要告訴你嗎?」
「你當然可以不說,不過我對你已經很清楚了!」
「啊?」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逼視著她:「後輩願聞其詳!」
「不敢當。」吳老夫人後退了一步,臉上充滿了仇恨,冷峻地道:「老身當受不起,姑娘何以會改了稱呼?」
甘十九妹淡然一笑,道:「那是看在你的松鶴高齡分上,別無它意!我可以請教你貴姓嗎?」
「我姓吳。」吳老夫人冷峻地道:「老身幼承庭訓,守婦道女子之德,從不敢在江湖拋頭露相,這吳姓乃是先夫的姓氏,你就稱呼我一聲吳嫗就是。」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道:「前輩之意,是說我們女子不該行走江湖,更不該與男兒家一般稱強鬥狠了?」
「姑娘你太聰明了!」
甘十九妹「哧」的輕笑一聲道:「你何不明說你心裡所想說的?」
吳老大人道:「老身心裡想的,姑娘又如何得知?」
「我當然知道。」甘十九妹一針見血地道:「你何不直說出『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豈不乾脆了當?」
吳老夫人頓了一頓,點頭道:「人道你甘十九妹錦心繡口,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你須當記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
甘十九妹輕輕哂道:「我記住就是了,吳嫗,你剛才說到對我很清楚,請你說出你所知道的。」
吳老大人由於正適病熱發作之日,且知道甘十九妹之絕頂歷害,是以雖悉知對方為仇人門下,儘管內心恨惡對方到了極點,卻是萬萬不敢上來造次!是以乃借答對之際,強自緩和內在病機,強調氣息,以備必要時予對方致命的一擊!
她雙手力拄著鳩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玫瑰紅斑,早已渲染成大朵紅云:她恨自己的狼狽與無能來掩飾自己的病態支離的臉面!尤其在敵人面前,她更不願顯現出這種窘態!
甘十九妹偏偏卻瞧得她那麼仔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透過一襲面紗,細細地在她臉上移動著,把一切都瞧在眼睛裡,她心裡頓時有了一番見解。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道:「我知道你……你叫甘明珠,我還知道你的出身來歷。」
甘十九妹道:「說下去。」
吳老夫人道:「你師父是水紅芍!」
甘十九妹倏地嚇得一驚!
吳老夫人冷笑道:「你師門早年原是在崆峒山冷魂谷定居,後來遷居至西崑崙,自立門戶為『丹鳳軒』,令師水紅芍自此也就以『丹鳳軒主』自稱,是不是?」
甘十九妹眸子裡蕩漾著一片迷離!
吳老夫人啞聲冷笑道:「令師水紅芍以艷姿名噪江湖,一身武功卻是了得,丹鳳軒武功自命天下無敵,令師身負麗質天生,加以武技高人一等,由是目生於頂,為所欲為,不曾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夠了!」甘十九妹插口道:「吳嫗,你的話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我還沒有說完!」
吳老夫人雙手用力拄著鳩杖,向前邁動一步,啞聲道:「誰知道鳳凰山一把火,把令師那自負天生絕姿的一張臉,燒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吳嫗!」甘十九妹一聲清叱道:「你說完了沒有?」
吳老夫人緩緩抬起細小的瞳子,注視向她道:「丫頭,你少在老婆子面前神氣活現的,我與令師打交道的時候,你這丫 頭只怕還沒有出生呢!」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誰?」
吳老夫人道:「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
「你丈夫叫吳什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好!」甘十九妹緩緩上前一步,道:「你雖然守口如瓶,但是仍然告訴了我很多,吳嫗!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很愚笨嗎?」
吳老夫人道:「願聽高論!」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既然你對丹鳳軒以及家師過去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你當然知道我們丹鳳軒的戒條之一,是絕不容許你這種人存在的。」
吳老夫人仰天啞笑了一聲,滿臉不屑!
甘十九妹道:「你無須多說,我已經知道你與我們師門結有仇恨!」
吳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她原是一個十分內在的人,如非在極特殊的情況之下,絕不願把心裡的事吐訴出來,更何況是所謂「隱情」!是以,在她聆聽甘十九妹這番探測之後,仍然無動於聲。
甘十九妹輕輕歎道:「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守寡多年,猶能教子成人,其實你很可以不必捲入眼前這個多事的漩渦裡,但是你的倔強偏偏不此之圖,終於把你甚至於那個兒子都帶入萬劫不復的死域裡!」
吳老夫人對於後半段話並不十分在意,前半截話,卻使得她十分震驚!她冷寞地看向甘十九妹道:「你何以知道我是死了丈夫的寡婦?」
「這並不難知道?」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丹鳳軒的仇人除了極少的幾個苟活江湖之外,可以說絕無僅有了!你既然言語之中,顯示出仇恨之意,這個仇恨多半是由你那死去的丈夫身上而起。」
「為什麼?」
「因為敢與丹鳳軒為仇的人,都不會還活在人世!因此,」甘十九妹一針見血地道:「我斷定你仇恨起自那死去的丈夫身上!」
吳老夫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暗忖著,好厲害的丫頭,一雙凌厲的眸子,也就情不自禁地在對方身上上下轉動了一周。
甘十九妹道:「既然你不曾否認,那麼也就證明我說的話不錯,殺夫之仇不共戴大,難為你竟能掩忍了這許多年……實在是不容易!」
吳老夫人眸子裡出現了怒光仇焰,頻頻點頭道:「甘明珠,你猜對了,十數年前,先夫喪生在令師之手,是我含辛茹苦教子成人,這多年以來,我無時無刻都在等待著復仇的時機,今天,總算讓我等到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天下的事盡多不平,理論上說,似乎上天應該幫助你復仇成功才是,但是結果卻是你復仇不成,反倒落得母子慘死,結局遠較現在更為悲慘,誠然是人生一大遺憾恨事。」
吳老夫人陡然大怒,手中鳩杖方待掄起,卻似忽然又止住了心裡的怒火,緩緩地放了下來。
「小妮子大言不慚!」吳老夫人冷森森地道:「你何敢輕視老身?別人怕你丹鳳軒的武功,有如蛇蠍,老身卻不在乎,你如心存輕視,可就是自己找死!」
甘十九妹冷靜地道:「吳嫗,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是不能輕視你的武功,非但是不敢心存輕視,而且簡直還有些畏懼!剛才你與我手下動招時,我已看得十分清楚,那些奇特的招法,的確巧奪天地造化,令我心羨之至。」
吳老夫人臉上閃爍出一片陰沉、孤傲!敵人的讚美,自非虛假阿諛之詞,當系由衷之言,吳老夫人下意識似乎先已得到了克敵制勝的滿足。
但最不幸的是甘十九妹的話,顯然還有下文。
「但是,」她接著說:「你卻絕非是我的敵手,今日之會,似乎早已注定了你悲哀的下場!」
「胡說!」吳老夫人驚愕地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原因很簡單,」甘十九妹道:「因為你身罹重疾,已經大大地削弱了你的這些奇功異式的功力,所以我幾乎可以斷定,你絕非是我的敵手。」
吳老夫人驚得一呆,嚴峻地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但是我的功力到底如何,卻也並非你僅憑臆測就可以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那只有以事實來證明。」
吳老夫人倏地向左面跨出一步,掌中鳩杖微微攜起一半,卻把左手握向杖身,成了雙手握杖之勢,這種握杖的方式極怪,原因在於她左右手之間的空間甚大,差不多距離約在一尺左右。
甘十九妹明察秋毫,立刻有所覺察。須知她生就冰雪聰明,透剔玲玫,武功智慧,都稱得上極流境界,出道江湖戰無不勝,觀其原因,主要的乃在於「知敵」二字。
這個道理很簡單,即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於莫測高深的敵人,她一向引為大戒!吳老夫人的話不錯,她忽然覺出對方這個老婆婆的波譎雲詭,有再待觀察的必要。眼前吳老夫人所擺出的這一個杖勢,尤其令她有「虛實莫測」之妙!
甘十九妹以百戰百勝之威望,可不願因輕敵大意而為自己留下敗績,她尤其能夠體會出一個成功者「愛惜羽毛」的重要性!是以,在吳老夫人擺出了敵對的姿態之後,她卻不急於迎戰,當下淺淺一笑,反倒向後面退了一步。吳老夫人沉聲道:「甘丫頭。你少逞口舌之利,且把你丹鳳軒的秘功盡情施展出來,看看能奈我何!」
甘十九妹冷聲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只是在你我對手之前,卻仍有一件事要弄個清楚。」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才又接道:「我想對於這件事,你已不必再多隱瞞,尚請你賜告實情才好。」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放下了鳩杖道:「有什麼事,你問吧!」
甘十九妹道:「你當然知道,我們這一次的見面,只是一個巧合吧,其實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找你才來的。」
吳老夫人點頭道:「怎麼樣?」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是專為找一個人來的,這一個人,多半就藏在你這裡。」
吳老夫人冷冷笑道:「什麼人?」
「岳陽門孽徒,依劍平!」
吳老夫人搖搖頭冷漠地道:「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嘴裡雖這麼說,可是心裡卻暗自為尹劍平慶幸不己,她因先已聽過尹劍平對此一結仇經過敘述其詳,並知甘十九妹將尹劍平之「尹」誤做為「依」之一節,現在果經證實。當下心內暗笑不與說破。
甘十九妹聽了她的回答後。搖搖頭道:「不可能,你在說謊,你的神態早已經告訴了我實話。」
吳老夫人道:「我已說過了的話,不再重複。」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也不要緊,阮行聽令!」
一旁的阮行頓時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職在。」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一定就在這幢房子裡,你去給我把他搜出來。」
阮行應了一聲:「是!」遂即開始行動。他先前雖然受有杖傷,但經過他止血,並迅速包紮之後己不礙事。眼前吳老夫人有甘十九妹對付,正可見機立功,當時身形一轉,正待向茅舍撲進去,不意吳老夫人陡地身形一轉,如旋風一樣,已攔在了他面前。
「狗才敢爾!」
嘴裡喝叱著,掌中鳩杖霍地一擺,正待向阮行身上擊去,猛可裡身側一股疾風襲過來,吳老夫人轉過身來,才發覺到出擊者甘十九妹的一隻手正放下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雖然她只是舉手投足,但吳老夫人已立刻感覺出對方驚人的實力,頓時使得她大生警覺,不敢妄加向阮行出手。只是她卻不甘心任人欺凌!
適巧吳慶正由門內踱出,見狀遂即向阮行迎過來。吳慶心銜前番被阮行定穴之恨,一直在找尋機會報復,見狀自是不肯放過,他身子一縱上來,雙掌平胸推出「排山運掌」直向阮行前胸攻到。
阮行身子一個倒仰,翻出丈許以外。站定之後,他狂笑一聲道:「又是你這個小子,手下敗將還敢逞能?看我不收拾你。」
說罷正待撲上,卻聽得甘十九妹冷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休要小看他,方纔你僥倖得手,不見得這一次你就能勝得過他。」
透過那襲面紗,目光轉向吳老夫人,她微微一笑道:「吳嫗,你敢莫是有什麼話要交待你這個兒子吧!」
吳老夫人心中頓時動了一動,臉上一陣發窘,暗驚道:「這個丫頭,果然心思過人,居然連我心裡想的,也都能猜測出來,的確不可輕視!」
但是事關兒子生死,卻也不能不說。
當下,她冷冷一笑道:「你說的不錯,小兒才落敗,只是昧於上來無知,過於大意,此刻當著你面前,就讓他討教令高足幾手過招,看看勝負如何?」
甘十九妹頷首道:「這樣很好。」話聲一頓,遂即向阮行吩咐道:「吳家兒子內力充沛,你看他一雙眸子,當可知道他長於『練氣』之功,小心不要給他太過於接近你即可無妨!」
阮行冷笑道:「姑娘放心,卑職足可以應付得了他,十招之內即可叫他一命歸陰!」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說道:「那可不一定!」
一頓,她關照吳慶道:「慶兒,這廝仗勢看來得了他主子一點心法,不成氣候,不足為慮,你只要施出我傳授你的」風月劍法』,諒可從容應付。」
吳慶應了一聲,一振手腕,將長劍抽出。阮行已怒哼一聲,猝然撲向前來,他似乎長於空中狙擊,身形倏地騰起。疾風聲中,掌中竹杖已平直地向著吳慶頭上猛擊下來。吳慶身子向左一閃,阮行一杖落空,可是他緊接著一個滾翻之勢,掌中杖由下而上,霍地倒捲起來,反撲向吳慶面門。這連環二杖一氣呵成,施展出來真有排山倒海之勢,妙在這第二杖施展得較前一杖更為疾猛,攻之倉促使人防不勝防。
吳慶顯然吃了一驚,長劍向外一揮,「叮噹」了響,平壓在對方的杖身之上。緊接著他一長身騰身而起,真有「起若奔雲」之勢,起落之間,已閃向阮行身形右側,劍光一閃,這口劍直向阮行左肋間刺過去!阮行怪叫一聲,橫過杖身來想去磕開對方的劍身,無奈吳慶卻在這時,陡地搶近一步。卻聽得甘十九妹一聲清叱,道:「快退!」
阮行也曾料到有此一著,只是礙於對方劍勢來得太快,聆聽之下,點足飛退,卻似乎略慢了半步!
「哧!」一股尖風穿過去。
阮行這襲紅衣今天是多災多難,順著吳慶劍勢之下,又行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破口!看上去可真是險到了極點。阮行一招失手,卻未曾忘了敗中取勝的絕招,左手向下一招,魚躍鴦飛般地穿了出去。
「噗」的一掌,擊中在吳慶肩頭上。吳慶痛呼一聲,霍地向外跌出。阮行倏地騰身而起,揮杖如龍,趕向吳慶正面猛擊下來,卻又犯了輕敵的大忌!這一剎可真是高潮迭起!
阮行這一杖方揮出一半,甘十九妹忽然歎息道:「蠢才,你上當了」!」話聲才吐出一半,吳慶已施展出「風月劍法」中的「吞月氣影」一招。「唰」的一聲,劍光像是一輪寒月,倏地跳升而起,直向阮行臍上腹下那一線方寸之地掃劈過來。這一劍真當得上狠厲之極!阮行顯然神色大變,值此一息相關,他萬難逃開這一式凌厲的殺手,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幾乎連吳老夫人都不曾驚覺到,甘十九妹竟然在此一剎間騰起了嬌軀,其快如電,只見身形一閃,已掠向當空。
像是風捲殘雲。又似長虹經天,總之,那種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隨著她落下的身子,帶出了一陣衣訣飄風之聲,一隻白皙手掌霍地向下一分,已抓住了阮行衣領,緊跟著向外一抖,像是球也似的,己把阮行給摔了出去!值此同時,她的一隻腳尖,也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踢在吳慶那口長劍之上,「嗆」然一聲脆響,這口劍霍地反彈而起,帶起了一道銀光,自吳慶掌中脫出,足足穿起十數丈高下,才隱沒於穹空蒼冥。
吳慶嘴裡「啊」了一聲,身子由不住向後打了個踉蹌,隨著他揚起的右手,不啻門戶大開,甘十九妹這一剎果真要取他的性命,當真有如「探囊取物」,只是她自持身份,卻似有所不屑,儘管,是如此,她也有意要對方吃些苦頭,隨著她落下的軀體,玉腕輕翻,半襲長披,扇面似地撩起來,吳慶不過才似沾著了一點邊兒,遂即被摔了出去。
誰的人有誰護著,這可是一點不假。
吳老夫人顯然對甘十九妹的介入極表憤慨。你看她老邁病弱,一旦貫注精神,猶是余勇可賈!只見她冷笑一聲,霍地挺軀而前,鳩杖一吐,「噗」的一聲抵在了吳慶背後,阻住了他疾翻猛退的身勢,緊接著鳩杖一振道:「閃開!」
吳慶身子一歪,踉蹌一旁,現場可又成了吳老夫人與甘十九妹,兩個正主兒對峙之勢。
「甘丫頭!」吳老夫人滿臉怒氣地道:「你如自恃武功,看我們吳家人好欺侮,那可是想錯了!」
一面說,由不住氣勢上湧,一張瘦削的臉漲成了通紅,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嗆咳,一時間瘦軀疾顫,才嗆出了一口濁痰!甘十九妹靜靜無聲地注視著她。吳老夫人咳出了那口痰,才似乎心情鬆快了一些,頻頻發出沉重的喘息聲,連眼淚都流出了。雖然如此,她仍然嚴謹地監視著眼前的甘十九妹,提防著她的突然出手。
甘十九妹輕輕冷笑,道:「吳嫗,看起來你的病勢確是不輕,這般樣子,只怕臨床就醫已嫌不及,你居然還敢強自出頭,豈非是自己找死!」
這番話固系說得狂傲自大,卻也多少暗含著有同情憐惜的情意,偏偏這些都非吳老夫人所能聽得進去的,卻反而更增添了她無比的怒火!
「好個無恥丫 頭……」吳老夫人氣得聲音發抖:「我的病關你屁事……如果你認為我有病就怕了你,那可想錯了,丫頭,別覺著你那兩手打遍天下無敵手,在我老婆子跟前,說不定今天叫你去丟個大臉……」
說到這裡,想是由於情緒過於激動,又自引發了一陣疾咳!這一陣子咳聲,看起來較之前一次更為劇烈,到臨了所唾出的那口痰,顯然是「血紅」之色!吳老夫人似乎並不介意,抖手指向甘十九妹道:「賊丫頭,我越看你的這副神態越跟當年你那個師父一個模樣,這可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看見你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等殺了你以後,再到丹鳳軒去找你那個老鬼師父算賬!」鳩杖往空中一舉,她厲聲道:「來吧,丫 頭,拔出你的劍,我等著你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老太婆,我原有憐惜之心,打算待你交出我要找之人,對你母子網開一面,既然你一再催促,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劍下無情了!」
說到這裡右手輕起,已經握在了胸前那口短劍的劍柄上,登時一股冷森森的劍氣,向著吳老夫人撲面襲了過來。
吳老夫人何嘗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是她生性急烈,嫉惡如仇,況乎眼前情形,除了放手與對方一拼之外別無良策,是以才迫使她放手一搏!然而,眼前這一蓬冷森森的劍氣,卻又使得她頭腦頓時為之清醒不少!她畢竟大病纏身,難以在功力方面與對方頑抗,況乎這其中,還牽扯到兒子吳慶。一想到兒子吳慶,吳老夫人頓時心頭一陣發涼,情不自禁地向著吳慶看了一眼,吳家唯一的獨子,他的性命也很可能難以保全了!這一突然的觸念,頓時瓦解了吳老夫人凌厲的戰志!「不行!」她心裡想著:「我不能叫他也跟著我一塊死,我要讓他想法幹活下去……」一片「親情」的慈暉在她臉上蕩漾著。
「慶兒……」她終於忍不住道:「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你去吧,打你的魚去吧。」
吳慶怔了一下,怎麼也想不到母親竟然會在這個最要緊的關頭,對自己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禁一時愕然。
「我……」吳慶喃喃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我不去。」
「傻小子!」甘十九妹冷冰冰地插口接道:「天下父母心,你娘的意思是要你逃命,這還不懂嗎?」
吳慶臉色一紅,奇怪的是他自一開始起,明知道對方這個少女就是「甘十九妹」,可是卻難以向對方表現出強烈的敵意,這是一種微妙的感情作祟,主要是他已為甘十九妹那種天姿國色鎮住。
吳老夫人看見了這副模樣,禁不住心頭火起,厲叱一聲道:「畜生!你沒有聽見我的話嗎?還不快給我滾!」
吳慶並非愚笨之人,經甘十九妹這麼一提,忽然觸悉母親用心,頓時心如刀割!
他搖搖頭,悲憤地道:「我……不走……娘……要活要死,我們都在一塊。」
吳老夫人先是一呆,緊接著怒由心起,身子一陣發抖,用力地搗著手中鳩杖:「好個畜生,你居然膽敢不聽我的話……真是氣……氣死我……」
吳慶正要說話,面前人影一閃,阮行已攔在他面前,這傢伙險處逢生,居然衰氣不減。
一擺手中杖,他怪聲怪氣地道:「小子你想走,沒那麼好的事。今天就是你的黃道吉日,你小子預備,也好到閻王老子那邊報到去了。」
「對了!」甘十九妹道:「你給我好好地看住他。」
目光一轉,她遂向吳老夫人道:「吳嫗,你打的好如意算盤,慢說我不容你這麼做,就是你兒子自己本身也不會同意,這是他做兒子的孝心,你可不能一廂情願哩!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5:16
吳老夫人臉色一陣發白,忽地怒嘯一聲,瘦弱的軀體陡地騰縱而起,疾若流星般地直向著甘十九妹頭上落下去。
甘明珠早已料到了她會有此一著。
就在她的身子方一落下那一剎間,她足下適時邁動,施展的是「丹鳳軒」的獨門秘功,咫尺天涯,換身之術。
即見她足下微一錯步,嬌軀已翩若飛鴻般地移出了丈許以外。吳老夫人那麼疾猛的一個落勢,竟然會撲了一個空。
高手對招常常是嚴謹綿密,一點空隙也疏忽不得。吳老夫人這一動肝火,無形中可就自暴其短。甘十九妹何等精細之人,自不會錯過此一刻良機。就在吳老夫人身子方一落下未曾站定的當兒,她已把身子陡地欺近了過去,左手一分,劈出了一股尖銳的風力,向著吳老夫人右肋部位出手插過去。
吳老夫人頓時吃了一驚。
對方的厲害在於力道招法的相互配合,就此兩點來說,都當得上無隙可擊!吳老夫人頓時感覺出本身的護體真力,難以當受對方的那種「透點」攻勢。所謂「透點」即是聚積內力於某一個細小的部位作「點」的攻破,是以,吳老夫人乍然感覺到本身護體真力無能防止時,對方的一隻纖纖玉手,已然臨近她肋前,一種尖銳的力道,猛然加於其身,使得她因此而不住發出了一陣子的驟咳!
卻也不要小看了她,這個老婆婆確實有些古怪,再者她閉門造車所研究出來的那些奇異招式,確實具有莫名其妙的威力!
現在就在甘十九妹這隻手,眼看著它將穿入她的胸膛,值此性命相關的片刻之間,吳老夫人忽然身子向後面一弓,霍地一個倒翻!
那是一種十分怪異罕見的動作,眼看著吳老夫人瘦削的軀體在一個倒折之後,足足飄出了八尺以外,甘十九妹的那一式「如意插手」竟然破例地走了空招。非但如此,吳老夫人身子一經站定,手上的鳩杖已然攻出!
又是一手不見經傳的奇怪招法。
那條鳩杖席捲著如同一條鬧空烏龍,在這個栽出的姿態裡,吳老夫人三度起伏,杖頭的疾風裡彙集出一天杖影。甘十九妹在她疾翻出去的當兒,顯然充滿了驚慌,在對方這般疾猛的攻勢之下,她竟然無懈出手,被逼得後退出丈許以外。
吳老夫人雙手端杖,目注著甘十九妹喘成一片。
「丫頭!」她頻頻喘息著道:「你可看見了……你不是我的對手!」
甘十九妹緩緩抬起一隻手,把罩遮在臉上的那一襲面紗摘下來。
頓時,現出了她本來面目。
吳老夫人由不住身子劇烈地抖顫了一下:「老天!」她心裡情不自禁地叫著:「這簡直是水紅芍當年的化身!」
在她印象裡,當年的水紅芍與今日的甘十九妹,這兩張臉幾乎一樣。看著這張臉,吳老夫人由不住興起了一腔宿仇,也就更為激動,那雙持杖的手抖成了一片!
幾乎是一種習慣,每在殺人之前,甘十九妹總喜歡揭開她臉上的那襲面紗,其實動機不過為使自己能夠看清楚敵人的動態而已。久而久之她那殺人前揭面紗的習慣,也就成了戰前的一種暗示。
「吳嫗!」她打量著吳老夫人道:「這些怪異的招式,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吳老夫人凌笑道:「你可是害怕了?」
「的確是怪異得很!」甘十九妹道:「我不得不承認你這些奇怪的招法是我生平所僅見,只是我方纔已經說過了,雖然這樣,你最後仍然是難逃一死!」
「哼……你是作夢!」
嘴裡說著,吳老夫人身子微微向下一蹲,手上木杖垂鼻直立,確是豪氣於雲!甘十九妹那身子滴溜溜向左面一轉,在那個方向她站立了一小會兒,又轉向右面,只覺得對方仍然是無懈可擊!
對於甘十九妹來說,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驚訝。她確是弄不清吳老夫人這是一種什麼招式,只覺得在她環身四周圍繞著一層凌厲的殺機,任何一個角度,都不適宜向她攻擊出手!
在一連掉換了幾個角度之後,她仍然回到了原本的正面,遂即從容站好。
「的確高明!」甘十九妹打量著她,一雙剪水瞳孔裡充滿著機智與恨惡!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丫頭,我老實告訴你吧,這些招式是我二十年苦心功力研究出來,專為對付你們丹鳳軒武功……」
想系她情緒過於激動,說到這裡氣機內溢,整個瘦軀不停地前後擺動著,那副樣子像是捆紮在旱田地裡的一具稻草人!原是八面密封,無懈可擊的處身之招,卻由於吳老夫人力道不繼,從而現出了破綻。
須知招法的運用在於本身功力為後盾,雖有鬼神不測之玄妙招式,如無龍馬精力為後盾,亦是枉然。
甘十九妹稱得上心思靈敏,目光更是明察秋毫,吳老夫人的衰勢一落眼底,自是不會錯過。只見她身於猝然向前一撲,紫衣飄動,一朵雲似地向著吳老夫人身邊襲了過去。
她顯然早已看出吳老夫人內在的功力之不濟,是以隨著前撲的身勢,聚凝了極為猛銳的功力,以霹靂萬鈞之勢猝然向吳老夫人身前攻了過去。果然,在這般猛銳的攻勢之下,吳老夫人頓時大現不支,怪嘯一聲,整個瘦軀即向後倒了下去。
甘十九妹自出道以來,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其道理即在於她動手時的千變萬幻,思維之明斷,出手之神速,兩者一經配合,常是操勝制敵最有利的先機。
速度快極了。
一個身於向下倒,一個身子是往前湊,兩者匯合處,現場忽然捲蕩起一片猛烈狂風!倏地白色的劍光像是閃電般地一亮!吳老夫人發出了嘶啞的一聲怪叫,隨著她疾滾的身子,掌中鳩杖已點了出去!
雙方的招式看過去都微妙極了。
吳老夫人吃虧在於內功的不濟,否則這一式怪招當有可觀,然而眼前除了勉強尚能具有嚇阻的作用,甚至於連傷害對方都似難能。
那種出手的杖勢,確是美極了。
像是一條躍水的靈蛇,「噗」一點,中在甘十九妹右膝上寸許之間。
甘十九妹來得快去得更快,鼻子裡嬌哼了一聲,快出的身勢就像倒捲而回的浪花,霍地一個反翦,已飄出丈許以外,只覺得膝上一酸,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差一點坐倒在地。
吳老夫人這一式「怒蛇行波」原可以有十分制勝的把握,這一杖本意是奔向甘十九妹右膝之「犢鼻穴」,卻吃虧在功力與臨場經歷之不夠紮實,以致失了分寸,「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否則一經點中了對方此一穴道,甘十九妹的這條右腿可就算是廢了。然而眼前,卻僅僅不過給與甘十九妹以短暫的痛苦而已。一剎間,她那張花容月貌般的面頰變成了雪也似的白,嬌軀亦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顫抖。似乎是極為短暫的一剎,她遂即又恢復了正常。吳老夫人杖勢一經遞出,身軀幾乎是一般的快捷,鯉魚打挺般地自地面上躍起來。可是,她卻不能像甘十九妹那般的再能保持從容,瘦弱的軀體一連晃了幾晃,才算站穩了,大片的鮮血,由她左面肩窩部位淌出來。甘十九妹的劍,顯然在她那個部位留下了半尺的一道血槽,傷勢雖說不重,可是看來卻十分駭人,尤其在吳老夫人精氣兩疲之際,這一處劍傷加在她心裡的威脅,尤勝於外表之所承受。
「好個……賊丫 頭……」
也許是由於這一劍,使她更加提高了警覺,打自內心起,對面前的這個甘十九妹,再也不敢心存大意,甚至充滿了驚悸。她喘息得更加劇烈,手中鳩杖時高時低,變幻著不同的姿態,用以阻嚇甘十九妹再次的進攻。
老實說,甘十九妹確也對她存了戒心,由於方纔的一式出手,使她再一次地證實了對方這個老婆婆果然厲害,那些奇異的招式,確是她畢生見所未見,雖然自己在功力方面遠佔上風,是無可疑,但是對對方這些鬼神莫測的招法,卻也不得不提高警覺。
「吳嫗!」甘十九妹冷笑著:「你已經嘗過了我劍上的威力,下一劍也就是你喪命之時!」
「你……休想……」
吳老夫人咧著嘴,病體劇喘使得她不勝狼狽,口涎不停地淌滴著,身子又開始不安穩地那麼晃動起來。雖說如此,但是她已嘗過了敵人的厲害,再也不敢少緩須臾,一雙眸子狼鷹般地狠厲地向甘十九妹身上盯視著。
甘十九妹把對方這副樣子看在眼睛裡,情不自禁地現出一番從容。
她微微一笑道:「用不著這麼緊張,先止住了你的流血再說!」
吳老夫人搖晃著身子卻是不理睬她,她雖知自己失血不少,可是卻知道再也不能分神兼顧。
一旁的吳慶不禁悲從中來,猛地撲過去道:「娘,你受傷了!」
吳老夫人一揚手中杖道:「滾開!」
吳慶身子一蹌,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險些為母親鳩杖所中,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發這麼大的脾氣,不禁嚇了一跳,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
「沒有出息的東西……」吳老夫人怒視著兒子罵道:「早先你要是肯認真……練功,今天……為娘何至於會受這般委屈……你……」
她一邊訴說著,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淚,那副樣子更見凌厲。
「到了這個時候,娘可顧不了你了!」吳老夫人眸子裡閃爍著凌厲的淚光,眼睛看向甘十九妹,卻是向兒子說話:「小子!吳家可只有你這麼一條根……要死要活可全在你……好糊塗的東西!」
吳慶心裡怦然一動:他哪裡會不明白母親的心?只是一時之間體會不出來罷了,現在猝然為母親一提,才忽然想到了事情嚴重。一念之間,不禁使得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吳老夫人有意為兒子製造機會,話聲一出,陡地身子向前欺近,掌中鳩杖呈「一」字形,直向著甘十九妹身上封了出去。
這一招分明是屬於她的怪招之一,鳩杖一經遞出,形勢頓現不同。看上去雖只是平列著的一根木杖,可見透過這根鳩杖的前後左右,俱都顯現出凌厲的一種殺機,這種感覺只有敵對的一方才能得以體會。
甘十九妹對她早已深具戒心,自不願再輕試其鋒。其實,在這一場戰鬥裡,她已穩操勝券,更不必非要與對方硬拚死活。
一念觸及,甘十九妹抱元守一,退立不動,耳邊只聽得呼!呼!兩聲杖風,吳老夫人的鳩杖緊擦著她兩耳邊落了下來……看上去卻是險到了極點。
也不過只是這兩杖而已。面對著甘十九妹這種沉著之勢,這第二杖她卻是萬難揮出,非但如此,她更覺出格阻於甘十九妹正面的氣勢之外,不得不急忙退後。
甘十九妹仍然站立在原來地方,她雙手捧著劍柄,那口短劍閃爍出一片白光,除了她本身功力之外,這口劍更像是有斬金削鐵之利!
吳老夫人一顆心分作兩處,既要專注於甘十九妹的攻勢,更要為兒子安全退身而分心!
偏偏吳慶並不能體會出母親的苦心,只作出一副難以取捨的猶豫形象。
吳老夫人驀地閃身到了他面前,叱道:「來!為娘護著你,只管走你的。」
吳慶遲疑了一下,喃喃道:「娘……不走,我也不走。」
吳老夫人凌厲的目光盯著他正要喝叱,陡然面前人影一閃,甘十九妹已襲身過來。
一股強猛的殺氣驀地切進來,甘十九妹掌中那柄短劍光芒乍吐,電光石火般地直向著吳老夫人身上捲到。吳老夫人大吃一驚,左掌一推,把兒子用力地推出去,就勢鳩杖盤舞,叮噹!一聲,迎著了對方的短劍,足下「倒踩浮雲步」,一連向後退了兩步,才把身勢站住。
只是甘十九妹的劍勢不止如此,這頭一劍只是個虛晃子,緊接著第二劍跟著出手。只見她皓腕輕投,短劍卻由手腕之下翻出去,一片劍光平掃而出,直削吳老夫人面首。
這連環雙劍施展得至為巧妙,腕底現劍,更稱得上一絕,吳老夫人嘴裡「啊」一聲,急切間左手一吐,身軀向下一彎,活像個彎腰的蝦米,右手鳩杖卻反向背後一背!
甘十九妹短劍已將得手,臨時改變了計劃,身軀翩然翻出,落向一隅。
她實在猜測不透,何以吳老夫人這些怪異的招式,卻給自己以無形的威脅,自從出道以來,即使對付晏春雷一役,也不曾這般一再失手,走過空招,甘十九妹顯然已被激起了一腔怒火。
吳老夫人雖說是逼退了甘十九妹的凌厲攻勢,可是看起來她本身卻已是強弩之未。
這時候甘十九妹卻又由她身子側面切身逼近過來。隨著甘十九妹踏進的腳步,傳過來那種凌人的無形力道,頓時使得吳老夫人大不輕鬆!為了抗拒對方的內力攻勢,她不得不勉為其難地提聚內力,這麼一來,使得她原本就空虛疲竭的身子益加難以支持。
二人只相峙了短短的片刻,吳老夫人頓時體軀搖晃不已,並且發出了咳聲。
「吳嫗!」甘十九妹冷笑道:「快把那個依劍平交出來吧!也許看在你獻人的分上,我可以饒你母子不死,要不然,哼!你心裡明白,你還能支持多久?」
吳老夫人剔眉睜目,滿臉獰惡,卻是一言不發,她在盤算著一招凌厲的殺著,如果這一招能夠得手,雖不見得就能立斃對方於杖下,卻足可以挽回自己的頹勢,立於不敗之地。是以,在她諦聽甘十九妹語涉奚落的一番話後,根本未想到置答。
一旁吳慶眼見母親這般形狀,心裡大生恐懼,當時忍不住道:「甘姑娘且慢出手!」
甘十九妹冷眼向他一掃道:「你有什麼話說?」
吳慶喃喃道:「實不瞞姑娘說……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傷癒離開了這裡。」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變,搖搖頭道:「不可能!」
吳慶道:「我說的是真話,他雖然身中了你們的毒藥暗器丹鳳簽,可是我娘卻把他救好了!」
「哦?」甘十九妹目光轉向吳老夫人,臉色尤其駭異:「你居然能解救我丹鳳軒的獨門暗器?簡直令人不可置信!」
吳老夫人聆聽至此,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畜生!不許你再多說。」
甘十九妹把對方母子這番對答形象看在眼中,卻已相信了八分,當下冷冷一笑道:「這麼說,那個依劍平確實並不曾死了?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們的話就是了,只是,這麼一來,我卻是不能饒過你們母子,除非是你們能把他再找回來。」
眼神一偏,盯向吳慶,嫣然一笑道:「吳慶,你能找到他嗎?」
話聲才落,耳聽得一旁的阮行忽地急叱一聲!值此同時,甘十九妹也察覺到了。
空中人影「呼」的一閃。
吳老夫人蓄勢已久的一招殺手,終於在她認為適當時候施展了出來,其勢絕快,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在吳老夫人騰起的身勢裡,活像是疾風裡的一片烏雲。
甘十九妹面迎著對方凌人的身勢,動若脫兔地向著右面閃出了丈許。
雙方的勢子都算得上快到了極點!大片的力道在她二人身子猝然迎合時,迅速地向著四下裡擴散開來。
在吳老夫人揚起的衣角裡,鳩頭杖那麼沉實有力,筆直地抖刺了出去,其勢萬鈞,如蒼龍出海。
甘十九妹陡地花容失色,發出了淒厲的一聲嬌叱!
人、杖接觸的一剎那,快同電光石火,但只見甘十九妹甩揚當空的一天秀髮,馬尾也似地散開著,驚嚇、凌亂,已使得她那張美麗的臉一時為之扭曲了。
就在那一霎,劍光再閃,依然是發自腕底,隨著甘十九妹揚起的一片單寒翠袖,一片血光,再次由吳老夫人腕臂間濺飛了出來。
緊接著甘十九妹的身子,有如旋地的陀螺,颼颼!一陣子疾轉,飛擲了出去!
她已經難以再保持著從容的姿態,「噗通!」坐倒在地!可是緊接著她手拍地面,足足把身子躍起來八尺開外,翩然如白騖翔空,飄飄然落向地面。
吳老夫人的那一杖似乎又差之毫釐,雖不曾直接命中她的前胸,卻在她身披的斗篷上貫穿了一個透明窟窿,非僅僅如此,杖上的力道已重重地侵入了她的體魄,若非是她本身內力充沛,再萬幸於吳老夫人的內力不濟,兩者倘失其一,甘十九妹已萬無命在。這一切怎不令她心膽俱寒!
反之,吳老夫人功虧一簣,已使得她自身再也無反轉乾坤之能!她似乎已使出了全身之力,再也不可能有能力攻出第二招,甚至於退而求其次地未保全自己了。這一招,設若在她病勢未曾發作之前,甘十九妹萬萬不能夠逃得活命,只由於本身內力的不足,而坐失了大好良機!非但如此,卻反為對方敗中求勝的劍勢所傷!吳老夫人之悲痛懊喪可想而知。
隨著她蹣跚跌出的足步,一頭白髮鬼也似地散了開來:「好賤人……」
只說了這麼三個字,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乍然出了一身虛汗,那一層緊盤丹田的真力,突然渙散了開來。
對於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這種現象不啻是死亡前的一種暗示,任何情況下「真氣渙散」都顯示出「死亡將臨」!吳老夫人乍然有感,不禁驚得一呆,遂即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啞笑。須知吳老夫人亦如甘十九妹一般,是屬於極聰明的那一類人,也只有具有她那種「大智」的人,才能在生死頃刻的關頭,慎於自處。
「丫頭……」她強自作出一副「強者」的姿態,打量著對方說道:「你可知道我的厲害了?」
甘十九妹目光瞬也不瞬地逼視著她,聆聽之下,她情不自禁地作出了十分淒涼的微笑。對於這個老婆婆她起自內心地感到欽佩。只是她的自負絕不容許向敵人示弱,她正在謀求取勝對方的招法,同時也在觀察對方可能的異動。
吳老夫人鳩杖點地,蹣跚地向前走幾步!
甘十九妹蛾眉一揚,抱劍前胸!
閃爍的劍氣,說明了她仍有極充沛的內力,可以隨時與對方作一番殊死周旋。
吳老夫人站住腳步道:「丫頭,警告你,下一招,我絕不會再失手……你小心著吧!」然後,她掉過身子來,徐徐地走向吳慶身邊:「來!」吳老夫人自持著道:「跟為娘進去,我不信誰有能力阻攔著我。」說罷,怒視甘十九妹一眼,轉身向草堂步入。
吳慶巴不得與母親能即刻抽身,當下答應一聲,緊跟在母親身後向前行進。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卻不曾有何行動,腦子裡這一剎急轉如電!她雖看出了吳老夫人的鬼詐。卻一時猜不透她此刻的用心,再者她確實也領教了對方的厲害,對方既敢在自己監視之下,從容轉回,必然是有恃無恐,一個輕舉妄動,必將要吃大虧。有了這一層的顧慮,甘十九妹儘管心存疑惑,卻仍然按兵不動,未曾出手。可是,她卻也不甘心就這麼中了敵人的緩兵之計,當下輕移蓮步,向前跟進。
吳老夫人發覺到她跟過來,頓時止了步,回過頭來冷冷地道:「丫頭!你要再跟過來,可休怪我杖下無情!」杖勢一揮,「呼」一聲橫架當頭。然而,畢竟她力道不濟,過分恃強,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破綻。雖然只是小小的破綻,卻也難以逃過甘十九妹精明的一雙眸子。她發覺到吳老夫人舉起的那條鳩杖微微顫抖了一下,就只憑這一點點小的現象,頓時使她感觸到對方的精力枯竭,立刻她臉上展露出勝利的微笑!
「強弩之末,吳嫗!你還敢恃強詐人?」一面說著她繼續向前步迸:「我倒要拆穿你這個紙老虎。」
話聲出口,手中短劍猝然暴射出一片奇光,迅速地向著吳嫗身上罩落下來,也就在劍光罩體的同時,掌中劍已如同流星曳空般直向著吳老夫人頂門上飛刺下來。這一招劍法奇猛,真有飛虹貫日之勢,又如江河倒瀉,所謂「劍以氣行」,看起來卻有不同凡響之勢。劍勢的威力立刻就顯示了出來!吳老夫人由不住大吃一驚,儘管她精竭力疲,面對著敵人這般凌厲的壓倒性殺手卻不能再假作鎮定,隨著她嘶啞的一聲呼叫,瘦弱的身子倏地倒翻過來,掌中鳩杖施出全身之力,作「乙」字形向上揮格出去。若在平時,這種「乙」字杖形,配合著吳老夫人的特殊手法,必將會有十成的功力,然而此刻在她力竭三窮之下,不啻大大地減弱了它的威力。只聽見「喳」的一聲脆響,那支平素吳老夫人愛若性命的鳩杖,竟然被甘十九妹的短劍一折為二。
劍光下瀉有若是飛捲而起的一片浪潮,白光一閃,緊接著血光乍現,吳老夫人身形一個快旋,巨鷹一般地飛了出去!前胸部位,已為甘十九妹冷森森的劍尖劃開了一道血口。
事實上,即在甘十九妹落劍斬斷鳩杖之初,也就嚴重地傷害了吳老夫人的內臟!她原本就已經真氣渙散,哪裡還承受得住內外兼具的一擊?頓時忍不住嗆出了一口鮮血。可是她仍然十分倔強,她心裡惦記著一件要緊的事,絕不甘心在沒有完成之前,就此伏誅。
帶著一聲淒厲的怒吼,只見她陡地躍身而起,就像是瘋狂一般地撲了出去,就在她一雙斷杖力揮之下,已把「雙照堂」的兩扇大門砸了開來。緊接著這兩扇木門突地又沉重關上。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正要撲身上前,驀地面前人影一閃,吳慶已橫身攔在面前。
「你……敢!」
聲音裡充滿了無比的悲憤,他倏地抽劍在手,抖顫的語音,抖顫的劍身……顯示著此一刻他內心的驚悸與矛盾。
「哼!」甘十九妹烏油油的一雙眸子輕睨地盯著他:「怎麼,就憑你那兩手,還敢攔著我嗎?」
「我……」吳慶大喝一聲:「我殺你!」
寶劍一偏,「颼!颼!颼!」一連三劍,猛厲地向著甘十九妹身上攻了過去。
甘十九妹似乎根本就不當回事,甚至於她臉上尚還帶著一絲微笑。在吳慶凌厲的三招劍勢之下,只見她「長身」、「側身」、「擰身」不過是毫不起眼的三個動作,妙在這三個輕微的動作用以化解吳慶的劍勢,卻是恰到好處!以至於吳慶所揮出的每一劍,看上去都似砍中,事實上卻都是差之毫釐,緊緊擦著她的衣邊呼嘯而過!
三招之後,受招人若無其事,出招人卻因一時用力過猛而收招不住,踉蹌數步才得拿樁站穩。
甘十九妹看著他,輕輕一歎道:「你的功夫太差,比起你母親來,至少要差上七成!」
吳慶睜圓眸子道:「你!」足下一上步,當胸一劍直向甘十九妹刺扎過來。
這一次甘十九妹更是毫不在意,左手輕起,但憑左手三指,已拿住了對方的劍尖。唏哩哩!一陣子寶劍顫抖聲,那口劍搖動得那麼厲害,顫曳出點點寒光。
「是怎麼回事?」甘十九妹那雙妙目睇著他道:「我看你的心意不專,這一劍比起前三劍來,更要差上許多。」
吳慶雖是瞪圓了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張臉更是齊脖頸往上發紅,甘十九妹順勢向前一推,吳慶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才得站穩。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倏地舉杖怒聲道:「我殺了他。」
竹杖一舉,正要撲上去,卻為甘十九妹反手抓住了杖身道:「慢著!」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還打算要留下他的活命不成?」
甘十九妹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他現在還不能死!」
話聲方住,只聽得吳慶怒吼了一聲,再次撲了過來,掌中劍倏地高舉著,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砍下!他如何能夠得手?卻見甘十九妹手勢微起,倏地駢指向前一指,吳慶忽地打了個哆嗦,遂即定身不動,只見他瞠目結舌,一副木訥表情,敢情是被對方以隔空點穴手法點住了穴道。遂見吳慶五指一鬆,掌中劍噹啷一聲跌落塵埃!他身軀僵直,一動不動,活似一個門神般地站在當場。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關照阮行道:「看住他。」
遂即微微一笑,轉身重向「雙照草堂」那兩扇緊閉的門扉道:「不用說,那個依劍平一定藏在這裡了!」
阮行說道:「姑娘須慎防這個老婆婆的鬼詐!」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真氣渙散,氣血兩虧,已是將死之身。還能有什麼花招。」
蓮步輕移,向前走進了幾步,忽地冷笑一聲,五指猝聚功力,籌地一掌推出,只聽見「彭」的大響一聲,木門霍地被重力撞開,連帶著整個草堂都為之搖動不已。
一股火光,由敞開著的門扉裡映射出來。
甘十九妹吃了一驚,身形微閃,飄向門邊,這才看清了草堂的一切!確是使她驚詫不已。
只見吳老夫人自發散披,一身鮮血躍坐在草堂正中,環其身側左右四牆,俱都燃著熊熊的烈火,火勢向上蔓延著,大有席捲整個草堂之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5:37
第16節
吳老夫人這番超乎常情的行為,不啻使得甘十九妹大為驚異,當時不假思索地身軀微搖,己閃身縱人草堂之內!一股濃煙直撲向她的面頰,火舌更像是張開多爪的章魚,向著她身邊蔓延過來。
對於像甘十九妹這等身負奇功異術的人,這番火勢,也不禁令她大力驚心。
首先,她閉住了氣息,使得驟撲面頰的濃煙不得進入,繼而默運玄功,將護身潛力急速地向外擴張著,頓時,撲向她身側四周的火舌,遂即被逼得向後倒捲過去。
吳老夫人衣衫上已沾染了數點火星,開始燃燒!當她目睹著甘十九妹這番作為之後,亦不禁心生欽佩,發出了桀桀的一陣子笑聲。
「丫頭!」她嘶啞著聲音道:「莫怪你能猖狂一時,果然有可恃之處……」
甘十九妹秀眉一剔道:「吳嫗,你是在鬧什麼鬼玄虛?莫非想引火自焚?這又何苦?」
「哼!」吳老夫人道:「你知道什麼?」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呢?現在交出他來,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哼哼:誰希罕你的憐憫!」吳老夫人無視於衣衫上火起,冷冷地道:「我老婆子若非是困於眼前的病勢,你這丫頭又豈能是我的敵手?」
甘十九妹心念著「依劍平」這一個人,無心與她鬥口,正待反身退出,吳老夫人忽然道:「你來晚了一步!」
甘十九妹回過身來道:「怎麼?」
「因為依劍平已經走了!」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你如果早來一天還能碰見他……現在你再想找到他可能勢比登天!」
甘十九妹道:「你說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騙你!」吳老夫人冷笑道:「我不妨再告訴你,他如今已盡得老身真傳,甚至於由於某些原因,來日他的造詣,更不知要高過我……多少,你和你那個老鬼師父的報應,可是到了。」
「哼!」甘十九妹冷笑道:「憑你?連你自己還不是我的對手,又能調教出什麼了不起的弟子?」
「你要是那麼認為,可就大錯特錯了!」吳老夫人心存必死,反倒獲得了心靈上的平靜,聆聽之下,她哼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丫 頭,你且看來!」
一面說,吳老夫人的目光遂即向四壁間掃視過去。甘十九妹先時不明白她言中之意,見狀遂即跟著她的眸子,向著壁上看去。一看之下,頓時令她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在一片濃煙烈火之後,也就是原有的牆面上,竟然繪製著一幅幅的怪異圖畫!
各式各類的奇怪圖畫,充斥著滿滿四壁!
起先,甘十九妹只是心裡驚異而已,哪裡知道,她正是像尹劍平一般,那種深具「靈智」智力之人。是以當她目光在那些圖畫上一經逗留之下,頓時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強大無形壓力,霍然將她身形牢罩住。這種奇怪怪異的感覺,正與當日尹劍平初入草堂時的感覺一般無二,甚至於較尹劍平前此的感覺更要凌厲而肅殺!
須知當日尹劍平只不過是受困於四壁間一百二十八張圖譜的凌厲殺機,而今日甘十九妹卻更須面對著足以焚石的烈火焚身,兩者合一,匯合出無形攻勢,簡直是無以倫比。甘十九妹登時嬌軀一陣顫抖,忽然間像是為一幢無形的罩子罩住,哪裡能移動分毫。只不過極短的一剎,她已花容色變,全身汗下,嬌軀上下連連晃搖不已!
吳老夫人目睹及此,啞聲笑道:「丫頭,你可看見了?老實告訴你吧,這壁間一百二十八幅圖畫,乃是老身畢生靈性所創作的奇異招法,其中更有很多是專為對付你們『丹鳳軒』的特有招法和功力!這也就是你為什麼會感到特別痛苦的原因!」
甘十九妹登時心裡明白過來,自然大吃一驚,由於事發突然,再者那些功譜的凌厲,摻合著的無形殺機,更是驚心動魄,猝然加來,真有排山倒海之勢,以甘十九妹那等功力,竟然不得妄自移動寸步。一種莫名的恐懼之感,剎時間侵襲著她,原是極具自持冷靜的那顆心,也就情不自禁地活蹦亂跳起來。
吳老夫人目睹及此,由不住極為得意地怪笑起來。一片火花,起自她躍坐的身下,使得她本身已受困於烈火之中。吳老夫人卻並不現出絲毫張惶,其實她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而此番能夠運用機智把甘十九妹圍困在眼前火勢之下,她顯然得意極了,當然利用此一刻良機與對方講斤論兩,可就稱得上正是時候。
「甘明珠!」吳老夫人打量著她道:「眼前你已被我威力無匹的暗藏殺機所鎮壓住!憑你靈性智慧,也許不難化解脫身,但是……只怕那時你將同我一樣,勢將早已葬身火窟!你上當了!」
甘十九妹心頭一震,由於這突如其來的殺機,來得過於厲害,使她心智分神,運出體外以抗拒火勢的功力自是相形見弱,四面湧至的火焰,幾乎已延至足下。甘十九妹一雙眼神,只為四壁間那些奇形怪狀的圖形所緊緊吸住,卻似不能兼顧其他方面。
吳老夫人雖在火勢蔓延之中,卻不曾絲毫亂了情緒。
她獰聲道:「丫頭,你如果答應永不傷害我子,我即可指引你一條明路,立刻退出火場……你可答應?」
談話之間,整個草堂內已蔓起了大片火勢,水火無情,任何人當此情況也鮮能自持。甘十九妹雖說是心具極智,絕頂聰明之人,只是在此性命俄頃,彈指攸關的一剎,也不由得不為之驚心。
吳老夫人啞聲嘶道:「怎麼講?你當真想死嗎?」
甘十九妹只得點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吳老夫人乾笑了一聲道:「好!我們一言為定,丫 頭,你是嚇昏了頭,只移開你的一雙眼睛就行了。」
話聲方歇,一股烈焰,已把吳老夫人整個吞噬了,大股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燒著,轉眼之間已把她燒成了一具枯朽,遂即倒斃當場。甘十九妹諦聽之下,方自依言把一雙眸子移開,大片火焰已把四壁全部吞噬,畫面俱失,由此而滋生的無形壓力自然也就為之解除。
頃刻之間,草堂已為大火全部蔓及。
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再也不容她有第二個念頭滋生,遂即閃身向草堂外面縱出。等她身子閃出草堂之外,再回過頭來打量這所草堂,不禁驚嚇得面色大變,只見一股沖天烈焰直衝霄漢,整個草堂已是火海一片,能夠全身退出,當真說得上是不可思議的異數。現場響起了一陣劈拍之聲,此時微有東風,風助火勢,更成無邊火海,無數火星飛濺向正中草舍,使得原本無恙的整幢捨房,亦為之同時火起。
甘十九妹甚感懊喪地歎了口氣,嬌軀一閃,已來到呆立原地的吳慶面前。
火光熊熊,映照著吳慶的臉,顯得一片通紅。他面對草堂敞開著的大門,是以草堂內所發生的一切,以及母親的引火自焚,他都看得極為清楚,嘴裡雖不能言,心裡卻是十分清楚,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點點滴滴直由兩腮滑落在地。
甘十九妹目注著他,說道:「方纔情形,你已看見,你母親是自己引火而死,並非是我殺死!」
吳慶臉上除了悲傷外,並沒有什麼表情。
甘十九妹道:「你母親既然身死,你我之間己無所謂什麼仇恨,我可以不殺你,但不知你是不是還記恨著我?」
吳慶聆聽之下,情不自禁地翻起眸子向她看去!他雖然不能移動身軀和雙足,但是那眸子卻能傳神,就在他靈活的目神傳視裡,甘十九妹看不出他對自己的深切仇恨,只是傷心而已!
於是她不再擔心,舉手一拍,已把先時封鎖在他身上的穴路解開。吳慶身子一晃,踉蹌跌出了幾步。他站定之後,看了甘十九妹一眼,似乎含有無限悲憤,只是卻說不上「切齒痛恨」,接著他遂即低下頭,痛哭出聲。
甘十九妹靜靜地看著他,等到他悲痛的情緒稍稍抑制住之後,才上前去:「我想你一定非常的懷恨我,當然這也難免。」
吳慶凌厲的目神,忽然盯視向她,作了一個憤怒膺胸的樣子,卻是說不出話來。
「哼!」甘十九妹道:「我當然無法阻止你的懷恨,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你能明白,我對你已經破格留情的,你就不應該再做出傻事來。」
吳慶恨聲道:「你的臉美若仙女;可是你的心卻是毒若蛇蠍,我真恨不能親手……殺了你!」
「你能嗎?」甘十九妹揶榆地微微笑道:「即使我不還手,我看你且是不能,因為你的心過於善良,雖然你外表看上去不失為一個大丈夫,但是你的內心裡卻過於懦弱!」
吳慶不禁怦然一驚!
這幾句話,顯然他並不覺得陌生,因為在過去,他早已不止一次地由母親嘴裡聽過,此番話出於甘十九妹之口,怎不令他暗吃一驚呢?
甘十九妹那雙黑白分明、蘊含著無比智力的瞳子繼續盯視著他的臉,冷冷地道:「至於你形容我的心毒如蛇蠍,這句話可就見仁見智,各有不同,也許在某一方面,我所表現的遠比你更仁慈,只是有一點,我要告訴你,那就是我所行的是我所當行的,一經做過之後,我永不後悔!」
吳慶看著她,冷笑了一聲,這一瞬他腦子裡紊集著太多的凌亂,過分的悲傷,幾乎使他整個的思慮都為之麻木,腦子裡除了眼前所見,簡直是一片空白!
他搖著頭道:「我誰也不恨……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一面說著,他狠狠地把五根手指插進頭髮裡,用力地抓著,整個身軀佝僂下來:「你走吧……你們都走!都離開這裡。」
甘十九妹道:「我們當然要走,只是你也不例外。」
吳慶忽地一怔道:「我?」
「不錯!」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跟我們一塊走。」
「我?」吳慶喃喃道:「為什麼?」
甘十九妹道:「為要找到那個依劍平。」
「找……」吳慶莫名其妙地道:「找他為什麼要我也跟著?」
「當然要你……」甘十九妹道:「因為你們母子有恩於他,據我初步對他的瞭解,這個人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他如知道你落在我們手裡,必然會設法營救你,那時可就落在我的掌握之中!」
吳慶呆了一下,歎息道:「你果然足智多謀……我既然落在你的手裡,也只得聽憑你的隨意擺佈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明白這個道理,我也絕不難為你,只要捉到了依劍平,我立刻就放了你。」
吳慶悵惘地看著一大的大火,頻頻苦笑道:「也只有這樣了!」說完面向焚成餘燼的草堂屈膝下跪,默念著母親的音容,恭敬地磕了三個頭,遂即含淚站起。
甘十九妹點頭道:「倒看不出你還是個孝子,其實你母親已病入膏育,即使沒有這一場火,她也捱不了多久,只可惜她畢生所研習的奇異武學,竟然隨同她的身子一併付之一炬,未免……」
嘴裡說著,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繪於草堂四壁的那些奇功異招,以及自己初入被困時的凌厲殺機,更由不住對那些巧奪天工的奇異功譜,心存無限嚮往與遺憾!設若這些奇異的功力圖譜,能夠落在自己手上,假以時日,定成不世奇技,那時將不知更是一番何等氣勢!想到這裡,素性自恃,冷靜用事的她亦不禁悵惘遺恨不已。忽然觸及那個依劍平,若照已死的吳老夫人口吻所說,分明他已得到了老夫人的真傳,莫非這些傳授包括壁間的那些奇異功譜不成?甘十九妹一經涉思及此,更不禁為之一驚,越加地對逃離的尹劍平放心不下。
眼前火勢已由極盛而微,這片小小的孤島上,除了眼前之房舍以外,別無可燃之物,是以一待房舍焚燒將盡,火勢也就自然快要熄火。
一旁的阮行看到這裡,又上前向甘十九妹抱拳道:「姑娘起駕!」
甘十九妹這才忽然警覺,卻把目光移向吳慶,冷冷笑道:「吳兄請!」
吳慶無可奈何地感歎一聲,遂即轉身向停泊在岸邊的那艘大船走去。他有意快行幾步,不料足方邁動,只覺得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由背後透衣襲來,由是遂即將腳步放慢,那股劍氣遂即又收了回去。
一行三人乃向船邊踱去,待臨近船前,阮行先舉步登向艙面,回過身來監視著吳慶上船。吳慶只管低頭前行,一副逆來順受模樣。哪裡知道,他早有見地,事先已想妥了退路,只見他一隻腳方向舟邊一踏,卻是暗聚真力,猛地雙掌同出,直向艙前阮行身上猛擊出去。當然,吳慶絕不能忘記身後的大敵甘十九妹,是以,雙掌乍一推出,整個身子凌空一個疾滾,「噗通」一聲大響,已翻落湖水之中。
這一著卻是運思得極為巧妙,竟連身後大敵甘十九妹也被瞞過。
只聽她一聲清叱,玉手翻處,白光疾閃如電,緊緊擦著吳慶的衣邊斬落下去,雖是險到極點,卻並未能傷著他皮肉絲毫。甘十九妹只一劍落空,嬌軀跟著縱起,直向水面上落去,足尖在水面上輕輕一點,曲身探掌,只聽見「呼啦」一聲,扯下了吳慶一片衣衫,卻並未能阻攔住吳慶入水的勢子,反倒濺了她一身水漬,緊跟著她挪動身軀,海鳥掠空般地落了船頭,起落之間,快若電光石火。
湖水清可見底,眼看著吳慶的身子,直似一條大魚般潛行於湖水之底,直向下流箭矢般地飛快消逝而去。甘十九妹眼看著吳慶去勢如矢的身子,事出意外,不禁一時呆若木雞。
阮行急忙叫嚷著,吩咐起錨,還想要追下去。
「來不及了!」甘十九妹苦笑道:「我居然也會走了眼,這個混小子竟然會有這般俊的一身水功,大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阮行呆道:「這都是姑娘過於仁心,其實剛才要是一劍把他殺死,也就不虞他逃脫!」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武林中人最重信義,我既然答應了他母親饒他一死,自不能背此信諾,如果真有心取他性命,方纔那一劍即不會上來即走偏鋒。否則焉能會有他的命在?」
她微微歎息了一聲,又道:「看來這個吳慶雖不似那個依劍平那麼可怕,卻也不可輕視……你可知道,這又是什麼原因?」
阮行一怔道:「卑職不知。」
甘十九妹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為他生就一張忠厚木訥的臉,其實他絕非是你我想像中的那種笨人,而且,我覺得甚是失策!」
阮行道:「失策?姑娘莫非有懼於他?」
甘十九妹漠漠地點了一下頭。
阮行吃驚地問道:「什麼?憑他?憑他還能……」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那是因為在基本上,他已經穩站於不敗之地,他雖然絕非是我的對手,但是我為了遵守對死者的諾言,卻永遠不得傷害於他……」
阮行點頭道:「姑娘所說甚是,這一點姑娘顯然是疏忽了,不過再給他十年二十年的功力,只怕他也難以是姑娘的對手,姑娘限於諾言,不便殺他性命,卻可以將他永世囚禁,不令復出,他也就一籌莫展,再也不得不利於姑娘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方纔我與那位吳老夫人對答時之一切,你可曾看見?」
「卑職看見了。」
「那就好!」甘十九妹冷冷道:「你可知我當時何以會受制於吳老夫人,進出不得?」
阮行搖搖頭,奇道:「姑娘不說,卑職也不敢問,當時卑職在外眼見姑娘進退維谷,面色蒼白,顯然在極度痛苦之中,這又是為了什麼?」
甘十九妹輕輕一歎道:「當時情形確是如此,天下怪事,無奇不有,唉!我之不死,也算是命不該絕。人外有人,直到今天為止,我才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果然不假。」
阮行一個勁兒地眨動著一雙白果眼睛:「姑娘是說那個吳老夫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吳老夫人說的不錯,假使她不是身罹重疾,我絕非是她的對手。」
阮行回想著先時與吳老夫人動手情景,不禁猶有餘悸地道:「那個老婆婆所施展的招法,確是古怪得很,真是我生平僅見!」
「我也是一樣,」甘十九妹道:「你可知為什麼?」
阮行搖頭道:「卑職愚蠢!」
「是那些奇怪的圖畫,」甘十九妹訥訥地道:「繪畫在草堂四壁的那些奇異圖畫。」
一剎時,她已經想通了這其間的關竅,更由不住起自內心打了一個寒噤。
「那些奇異的武功招法,就是得力於草堂內那些奇異的圖畫!」甘十九妹忽然想明白了這層道理:「這個吳老夫人確是一個武林中罕見的奇人,她竟然能夠造就出這麼多怪絕天下的奇異招式,不能不令人對她心存畏懼!」
阮行道:「可是她已經死了!」
「不錯!」甘十九妹陷於沉思之中:「但是她兒子還活著。」
阮行呆了一下,道:「姑娘是說那個逃走的吳慶?難道他學會了那些招法?」
「當然沒有,」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他已經學會了那些招法,今日你我何能取勝?我倒是不擔心他而是擔心那個依劍平!」
「依劍平?」阮行神色一愕道:「他莫非已經得到了那個吳老夫人的傳授?」
「我心裡正是這麼想,」甘十九妹瞳子裡閃著憂慮:「他是一個聰明絕頂,靈性甚高的人,果真要是得到老夫人的傳授,日後勢將對我丹鳳軒構成威脅,這才是我所深以為憂的事情!」
阮行訥訥地道:「姑娘說的太可怕了,這件事我看還不至於,依劍平來去匆匆,未見得就會學了多少,再者,吳老夫人與他素昧生平,也未必會把一生心血所得,這麼容易地就傳授給他一個外人。」
「你說的不錯!」甘十九妹微微點頭道:「這個吳老夫人雖然與我第一次見面,我卻能斷定她是一個工於心機、十分深沉精明的人,她當然不會一上來就對那個依劍平存信心,只是最後依劍平必然會得到她的賞識,唉!如果我判斷不錯,這個依劍平必然已得到了吳老夫人的垂青……至於依劍平是否已學得了那些草圖……,可就難以想像了!」
阮行道:「難道那些圖畫所顯示的功力,真是這麼厲害?」
「可怕極了!」甘十九妹回想著踏入草堂的那一刻:「那是一種武林絕無僅有的功力,是一種屬於心靈操縱,超越想像之外的至高功力!」
一剎間,她那張美麗的臉,變成了雪白顏色!
「我確信每一張壁畫裡,都涵蓄有極高的智慧結晶!」她的思維益見精細:「若非是那種具有大智、天生靈性的人,萬萬難以參透……唉……我如果能早一步發覺那個吳老夫人的企圖就好了。」
阮行也想通了,獰笑道:「姑娘說的不錯,那個老東西分明怕她死後,那些草堂秘圖,會落到了姑娘之手,所以才引火燒屋。」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當然是這麼想,哼!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是這些秘功並不曾為依劍平所習會,否則的話,日後當對我們極為不利!」
阮行道:「姑娘,這件事情……該怎麼是好?」
甘十九妹莞爾一笑道:「眼前之計,只有先拿住了這個依劍平再說。」
「可是,」阮行怔了一下:「他到底是在哪裡呢?」
「這個不難,」甘十九妹輕啟朱唇,現出了珠光白潤的一口貝齒:「經過了這些事情之後,我已經把他摸清楚,我們到淮上去找樊鐘秀去,說不定在那裡會見著他。」
天上下著牛毛細雨。
幾隻燕子呢喃著由眼前低飛過來,認著那一片低矮的竹梢剪翅掠過去。
似乎是天又要黑了。
再過幾天就清明了,卻不像有什麼春的氣息,風吹過來襲在人臉上,再沾上點雨星子,真叫人受不了。尹劍平騎在馬上,身上披著蓑衣,身後的那口玉龍劍敲在鞍子上錚鏘地響個不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5:54
淒風苦雨,對於一個孤行道上的人來說,實在是最苦的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健忘,這一陣子春雨,總該下了有十來天,換句話說,從他離開吳家,登程上道以來,間關千里於鄂皖道上,這陣子雨就從來沒停過。
人是大病初癒,耐不住這沿途風雨泥濘,那張原來挺俊的臉,看上去可就憔悴多了!
在襄陽他花了五兩銀子買了這匹棗紅馬,馬販子吹噓說是千里的腳程,哪裡知道,第一日走了百多里,這畜生就差一點累倒了,往後尹劍平不得不加以小心,偏偏逢著那陣子永也不停的雨,牲口的四隻蹄子壓根兒就沒有離開泥濘,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別提了。
在馬上吃了個干鍋餅,這會可又餓了,胯下那匹「棗兒紅」更是不耐長途,不止一次地發出了嘶鳴聲,看樣子不找個地方打尖是不行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一條碎石鋪就的官道上,那匹牲口卻只是就地繞著圈子,說什麼不肯再往前走,尹劍平無奈只好下了馬,才發覺到馬的前蹄不大得勁兒,敢情左前蹄的馬蹄鐵掉了。
可真是倒霉!尹劍平歎息一聲,一隻手拉著馬,往前道上觀望了一下,似乎不遠處有個鎮市,酒招子迎風招展,今夜住的問題大概是不用發愁了。猛可裡,身後陡地響起了一陣馬蹄聲,一匹駿馬霍地自岔道拐出來,來勢奇猛,馬上漢子喝叱一聲,人馬看是收不住勢子,直向著尹劍平身上衝撞過來,尹劍平方自聞聲,對方人馬已向著自己側面撞來!
馬上漢子三十左右年歲,濃眉大眼,鼻直口方,下巴上留著一絡子短鬚,襯著魁梧的一副身材,真是好一條漢子,這人背插長劍,頭頂著一頂荷葉卷風帽,身上披著一領紫色長披,胯下倒與尹劍平一般,騎著一匹「棗兒紅」,只是卻遠較尹劍平這匹馬神氣多了。看樣子人馬行了不少路,那漢子一身漂亮的衣帽,全部為雨水浸濕了,馬上漢子想是來得過於猛疾,臨時收緩不及,卻將一腔怒火發洩在擋道的尹劍平身上。
「小子!想死嗎?」嘴裡一聲喝叱,右手一掄,手上馬鞭子沒頭沒臉地直向尹劍平抽了下來!
事發突然,尹劍平禁不住大吃一驚,那匹「棗兒紅」更是稀幸聿長嘯一聲,霍地,人立前蹄,這當口,對方人、馬連同著那根抽下來的鞭子,一股腦地全部招呼了過來。尹劍平乍見之下,按馬騰身,陡地一個翻滾之勢,「呼」地掠向側面,就勢力帶馬緩,把馬頭號拉回三尺來。就憑著他這一手應變之勢,總算避過了一場看來無法避免的傷難。
紫衣漢子人馬有如狂風般地直衝出丈許以外,才算收住了前奔之勢。紫衣漢子倏地回過臉來,原是十分暴怒的臉色,突然化為驚異,只把一雙朗朗神采的眸子睜大看向尹劍平,卻又冷冷一笑,二話不說地遂即帶馬疾馳而去。
尹劍平老大不高興地趕上了一步道:「喂!回來!」一連喚了兩聲,對方卻是頭也不回了。
尹劍平原想跨馬追上去,看著那匹不爭氣的馬,卻也無可奈何,平白地生了一肚子氣,更是有說不出的懊惱,只得拉馬繼續前行。
天越加的黑,雨似乎又下大了。前面有一片燈火,照耀著一處小酒店,棚子下拴著十來匹牲口,尹劍平就走過去。左面不知是一個什麼衙門,告示牆上貼著一塊告示,很多人撐著傘在那裡看,並且議論著。
尹劍平拉馬來到近前,他體魄高大,不需要擁進去就可看見。在兩盞油紙燈籠的映照之下,那一塊鮮紅的緝拿告示,像是才剛貼上去,卻已被雨水打濕了,紅紙黑字都走了樣,只是卻可以依稀認出。
告示板上寫的是:「重金賞緝:查獨行大盜雲中鶴一名,武技高強,作案纍纍,為欽命要犯,前經通緝在案,潛匿年餘,輾轉鄂皖,猶不改舊惡,復於盧洲、桐城、蒙城、鳳陽各處,頻留盜跡,官民受害至劇,特定重金賞格如下:通風報信,一舉將該寇成擒者,賞白銀一百兩,擒獲送官者,賞白銀五百兩,告出至緝獲期內均為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義舉,置金以待,絕不食言。年,月,日。」
尹劍平心中微微吃一驚,有關這個「雲中鶴」的盜號,他倒是曾經聽說過,據他所知,這個人武技精湛,經常出沒於京畿要地,為一獨行巨寇,告示上所書「欽命要犯」,倒也並非誇大,想不到此人竟然全來到了皖境為害地方,卻是未曾想到的事情。
看告示的人在紛紛議論著,還有很多人老遠冒著雨走過來。
尹劍平看所貼的告示月日,正是今天,也許就是剛才不久,那些字跡很快地已為雨水沖刷不清,後來的人已難以看清。對於本地善良百姓來說,這可不啻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是以立刻就引起一陣喧嘩。尹劍平卻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興趣,看那出告示的官衙,是鳳陽府的落署,他心裡倒是鬆了口氣,猜想著已來到了鳳陽地面。
人家往裡面擠,他卻是往外面出,又拉著一匹馬,好不容易擠出了人群,卻見四面八方得訊來觀看告示的人還著實不在少數,裡三層外三層,把這個地方圍了個風雨不透,似乎「雲中鶴」這個獨行大盜,早已深為人知,是以才會有這番聳動。
尹劍平拉馬來到了那個小酒館前,一個披蓑的毛頭小夥計跑過來,一面高挑著燈道:「客人要住棧嗎?」
尹劍平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小夥計道:「這是臨淮關,再向西百十里,可就是鳳陽了!天又下雨,路又滑,客人你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起程也還不遲。」
尹劍平點點頭道:「好吧,我這匹馬該釘馬掌了,這裡有地方嗎?」
「有有。」夥計咧著嘴說:「小號裡就有人專釘馬掌,客人你大概也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就這樣,尹劍平被讓了進去。
小酒館亂哄哄的倒是上了個滿座,前面賣吃食酒菜,後院有兩排房舍權作客棧,有個挺動聽的字號叫「鳳凰窩」,買賣不大,生意可是好得很。這裡地當淮河流域,民性剛強,歷來多英雄豪傑,語言亦流行北方官話,店東像是一個回子,販賣的各項吃食以牛羊肉為主,包子餃子一應俱全。
尹劍平把牲口交給了那個小夥計,卻把馱在馬背上的一副行囊長劍帶在身邊,在滿堂亂哄哄的喧嘩聲中,被接引在角落的一個座頭上坐下來。這個座上原有兩個客人,一個四十上下,另一個卻有五十開外,看樣子像是本地人,地方小人多,大家都意存將就,誰也不會見怪。
尹劍平告了擾,在靠遠的一個位子坐下來,隨便點了兩樣菜,要一盤包子,再來一壺酒,這才把身上的蓑衣脫下來,連同隨身的行囊寶劍一併放在板凳上。
同座的二人酒菜都用得不多了,每人睜著一雙發紅的眼睛,話也就不打一處地出來了。
四旬左右的那個人,打著一口濃重的皖北腔調道:「雲中鶴來到了皖北,我們這個地方以後可沒好日子過了!」
五旬左右的那個人嘿嘿一笑,毗著牙道:「你怕個什麼?咱們兄弟是『豆腐拌小蔥——一清二白』,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你就是拿八抬大轎去接他,他也不會光顧到你我頭上,是不是?」
一面說,這個人拈著下巴的一絡山羊鬍子,很是幸災樂禍地吃吃笑著。
四旬漢子睜圓了眼道:「話可不能這樣說,你我兄弟固然是用不著發愁,可是『人不親土親』,別人倒媚時,我們臉上也不光彩!」
「算了吧!」山羊鬍子搖著手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憑你我那個手兒,你還想插上一手是怎麼著?」
四旬漢子赫赫一笑,看了尹劍平一眼,倒也不心存忌諱:「老大!」他聲音略微壓低了:「你看了告示沒有?五百兩呀!」伸出了一個巴掌:「五百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呀!怎麼樣,老大,只要你點頭,我們哥五個可全聽你的,真要是抓了雲中鶴那小子,咱們哥五個這個臉兒可算是露足了!」
山羊鬍子嘴裡嚼著菜,斜乜著一雙老鼠眼,滿臉不屑地道:「算了吧,老三,別平常伸胳臂抬腿,自己以為挺不錯的,哼!不是我說一句自己洩氣的話,憑我們這五塊料還想抓雲中鶴?哼!我看連井裡的青蛙也抓不著一隻。」
四旬漢子瞪眼道:「怎麼,雲中鶴他不是人?他媽的,他就是有三個腦袋六個胳臂,也差不了多少!我就不服氣!」四旬漢子像是動了肝火:「他要真有功夫,幹嗎不在京裡呆著,還至於被人攆得像條狗一樣地東逃西竄,來到我們皖北?」
「哼!」山羊鬍子冷笑著道:「你聲音放小一點好不好?吼個什麼勁兒!」
四旬漢子看了座上的尹劍平一眼:「怕什麼,雲中鶴的事准不知道?他小子不來便罷,要是真來了,我還真要碰碰他!」
「你呀!算了!」山羊鬍子撇著嘴,奚落地道:「你要是真敢動,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作何來?」
「肉包子打狗——你是有去無回。」
四旬漢子翻著兩隻紅眼,看樣子真像是立刻就要去與他這個拜兄翻臉。
山羊鬍子一隻手捋著鬍子,冷冷地道:「兄弟,你不要不服氣,我說個人你聽聽。」
「誰?」
「鳳陽府的『一劍驚天』尉遲太爺比你怎麼樣?」
這一句「尉遲太爺」起碼驚動了三個人:四旬漢子、尹劍平,還有隔座上的一個年輕秀士。
四旬漢子是震「一劍驚天」尉遲大爺的英名。
尹劍平是正中下懷,因為他此來鳳陽,就是為了找到那個叫「尉遲蘭心」的姑娘,好將拜兄晏春雷臨亡前的囑托轉告。是以乍然聽到鳳陽府有一個「尉遲太爺」,焉能不為之心動?
至於隔座的那個年輕秀士,他為什麼有所驚動,可就不得而知了。
既稱「秀士」,當然模樣兒長得不賴,唇紅齒白,儀表斯文,看過去頂多不過十八九歲,頭上戴著一頂讀書人的方帽,身上穿的是一襲雨過青的儒衫,眉長目秀,凝神顧盼之間,透著精明透剔,鮮見的一種年輕人氣質!他正在吃一碗麵,當他聽到「尉遲太爺」時,那雙眸於可就情不自禁地向著隔座的羊胡老人注視過去。
四旬漢子在一驚之後,才接上了山羊鬍子的話,嘿嘿一笑道:「尉遲太爺當然是我們地頭上的第一把大好手,兄弟怎麼能夠比得上!」
山羊鬍子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哼哼,這地方誰不知道他老人家掌中的一口『雷音劍』和囊中的十二粒『七寶珠』,就是走遍了皖北省全境也沒有第二個敵手。」
「怎麼樣?」四旬漢子有點莫名其妙:「尉遲大爺固是一世英名,可是又與那個雲中鶴有什麼聯帶關係,老大,你說這些於什麼?
「當然有關係。」
山羊鬍子干了面前滿滿一杯酒,臉上帶著一絲傲然,也許他即將要說出來的事情,並不為外人所知,是以未說之前先就有幾分神秘。
尹劍平低頭用餐,只是一雙耳朵卻在細心傾聽。
年輕秀士更是斂聚目光,分外留神。
山羊鬍於這才慢吞吞地壓低了聲音道:「兄弟,還不知道嗎,尉遲太爺栽了!」
「栽……栽了?」四旬漢子顯然一驚:「栽在誰手裡?」
「還會是誰?」山羊鬍子冷笑道:「就是你我剛才談到的那個雲中鶴。」
「啊?」四旬漢子睜圓了眼:「競會有這種事?」
尹劍平慢慢斟了一杯酒,端起來飲著。藉以掩飾他的留神傾聽的那種不自在。
青衣秀士白皙的臉上,微現忿容,更加全神貫注,山羊鬍子雖然把聲音放低了,卻不能逃過以上兩個人的耳朵。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山羊鬍子挑著他那一雙黃焦焦的老鼠眉:「可是千真萬確,你知道吧!尉遲太爺的傳家之寶『鎖子金甲』失竊了!」
「真的?」四旬漢子怔了一下:「你是說尉遲大爺的那件家傳寶衣?」
「誰說不是!」山羊鬍子冷笑著說道:「你知道是誰下的手?哼,我告訴你吧,雲中鶴!」
「啊?雲中鶴他真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動手動到了尉遲太爺的頭上。」
「怎麼不敢?」山羊鬍子道:「還有一個傳說,聽說尉遲太爺還跟雲中鶴照了臉!」
「照臉」就是「見面」的意思,尹劍平懂得,那個青衣秀士也懂得。
四旬漢子驚訝地道:「動了手?鎖子金甲可曾追回?」
「哼……追回來?」山羊鬍子凌聲道:「老爺子差一點連命都賠上了!」
「會有這種事?」四旬漢子頓時呆住了:「難道說憑尉遲老爺子那一身能耐,居然會不是那雲中鶴的敵手嗎?這太不可能了!」
「事實確是如此,」山羊鬍子慢吞吞地道:「聽說這個雲中鶴年歲不大,卻有一身極好功夫,他有一手『鐵琵琶功』,聽說走遍大江南北未曾遇見過敵手,尉遲太爺也許是上來輕敵大意,竟然吃他捏碎了肩骨,現在是半身不遂,拖著一條胳膊!」
「好小子!雲中鶴他小子,真有這個本事?」
「這個絕錯不了!」山羊鬍子道:「據說尉遲太爺連傷帶氣,足足病了有一個月,現在已是一個標準的廢人了!」
話聲一頓,他轉看了那個青衣秀士一眼,卻也發覺到了尹劍平的留神傾聽,樣子有點不大得勁兒,用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剛想要推杯站起。
尹劍平見他樣子好像是要走,忍不住抱拳道:「老兄請了!」
山羊鬍子人一笑,道:「豈敢!朋友有事嗎?」
四旬漢子怔了一下,像是忽然發覺到座上還有個外人似的,只是傻不龍冬地看著他。
尹劍平向二人抱拳笑笑道:「適才聽二位仁兄說了許多,足使茅塞頓開,失敬,失敬!尚未請教二位大名是……」
四旬漢子赫赫一笑正要答話,那個山羊鬍子卻立刻搶答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李,名秋奎,這是我拜弟胡順,剛才說的話無非是道聽途說,信口雌黃,朋友你聽過好比馬耳東風,一笑拉倒,千萬不要當真。」
話聲略頓,遂即向那個叫胡順的四旬漢子道:「老三,咱們也該走了,招呼小二算賬。」
胡順答應一聲,正要站起,卻被尹劍平按住道:「胡兄小待,容小弟敬一杯水酒,尚有事求教。」
胡順看了旁邊拜兄一眼,朗笑一聲道:「這就不敢當了,兄弟你大名是……」
尹劍平道:「在下姓尹,此來鳳陽乃是訪一個朋友,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小弟敬二兄一杯!」
說罷雙手舉杯以向,二人互看一眼只得舉起杯來,彼此幹了一觥。
那個叫李秋奎的山羊鬍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尹朋友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
尹劍平道:「不錯,小弟是冀北人氏,此來鳳陽,乃是訪一個朋友,不意連日下雨,一路耽擱了多日,至今才來到了臨淮關。」
「噢噢!」李秋奎道:「是呀,這一場雨,足足下了有半個月,今年的莊稼倒是不愁沒有水了!」
叫胡順的那個四旬漢子道:「尹朋友你要找的那個朋友姓什麼,可曾找到了?」
尹劍平道:「還沒有,小弟正要請教!」
胡順笑道:「請教不敢當,你那朋友在鳳陽只要略有聲名,我兄弟萬無不知之理。請教貴友大名怎麼稱呼?可是在鳳陽?」
尹劍平方要答話,只聽見鄰座一聲「算賬」,那個青衣儒衫秀士已自位子上站起來!
由於秀士所坐之處,正好與尹劍平相對,二人雖非相識,卻顯然都系卓然不凡之輩,也曾有過幾度眼上來往,此刻其中之一站起欲去,另一人多少有點悵然惜別!尹劍平正待說出的話,未免頓了一頓。
留有山羊鬍子的李秋奎一眼看見道:「怎麼那位相公與朋友你是一路的嗎?」
「啊,不不……」尹劍平頗似孟浪地道:「我們並不相識。」
於是又抬回先前欲說的話題道:「小弟此去鳳陽要找的人,亦是位複姓尉遲的前輩。」
那一旁站起算賬的青衣秀士,聽到這裡,忽然面上微微一驚,雖是故作矜持,一雙眸子亦情不自禁地向尹劍平看了一眼。
此刻算賬的小二己跑來,那秀士卻輕輕地吐出:「清茶一碗。」
說了這四個字,他可就又坐下來。
「複姓尉遲?」胡順道:「朋友要找的莫非是尉遲太爺?」
「這個小弟就不知道了!」
胡順道:「你那朋友大名怎麼稱呼?」
「這個……」尹劍平略似汗顏地搖搖頭:「小弟也不清楚,不怕二兄見笑,小弟因來得忙,對於這位父執輩的名諱,竟是記憶不住,真是荒唐之至!」
「這可就難了!」李秋奎一隻手捋著山羊鬍子:「鳳陽城北,複姓尉遲的人家,總有百八十戶,老弟你如果說不出那位前輩的名諱,那可就麻煩了!」
尹劍平倒是沒有想到有此一著,不禁登時愣了一愣!
胡順道:「你那位前輩可擅武嗎?」
「這個……」尹劍平點頭道:「擅武。」
他所以這麼猜,是因為想到拜兄晏春雷乃是武林世家,那麼所結交之人必系武林中人。
「噢!」李秋奎點頭道:「那麼就是北陽村的人了,北陽村的人都擅武,不過也有十來戶人家,尹朋友,你要找的莫非就是方纔我們說的那位尉遲大爺,尉遲老劍客嗎?」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這個小弟尚不敢斷定。」
胡順一笑道:「你乾脆說找這位朋友有什麼事吧!」
尹劍平微微一頓道:「是……這個,小弟一時不便啟齒。」
一隅,那青衣秀土格外地對他加以注視,那雙眸子咕咕嚕嚕只在尹劍平身上轉個不休。
胡順呵呵一笑道:「這個,請恕我們幫不上忙了。」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關鍵所在:「有了!小弟雖然一時糊塗,記不起那位父執輩前輩的大名,只是卻還記得,這位前輩身前有一個慣施刀劍的愛女。」
胡、李二人彼此對看了一服,胡順遂道:「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這個……」尹劍平思索著道:「她叫尉遲蘭心!」
胡順、李秋奎相視一笑。
青衣秀士那雙眸子睜得更大了。
胡順呵呵一笑道:「你要是早提起這個姑娘,也就用不著那麼費事了,鬧了半天,原來你要找的人,還是尉遲太爺,你所說的那個尉遲蘭心姑娘,正是剛才我們兄弟所提到的那個尉遲太爺他老人家的掌上明珠!」
李秋奎頻頻點頭道:「這你就問對了,在這裡你提起尉遲太爺的名諱,也許尚還有人不知,可是要是一提這位蘭心姑娘來,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胡順笑嘻嘻地道:「前一陣子,我聽說尉遲太爺好像要為這位姑娘準備辦喜事呢!這位姑娘大概就要出閣了,聽說她婆家在很遠的地方……也是個有名的武林世家子……」
尹劍平點點頭道:「不錯,小弟正是為這件事……」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這件事不足為外人道,忙把到口的話吞進了肚子,臉上更不禁現出了一番黯然。
胡順怔了一下,偏過頭來去看他拜兄李秋奎,李秋奎臉上亦現一番狐疑。
然而,那使綜合了這兩張臉上所有的驚異、疑惑,也不若另一張臉,青衣秀士的那張臉,那般的深刻,那般的激動。
也許是內心的過於震驚,或是另外的什麼因素,這個青衣秀士,那雙大眼睛裡交織出一種謎樣的神采,從白皙而清秀的臉上,陡地染上了一片紅暈,五指一顫,叮噹一聲戰抖,手中的那盞香茗,差一點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有了這番失態,他似乎顯得很窘迫,遂即把臉孔轉到了另一面,不再向尹劍平以及那個桌子上的人多看一眼。
尹劍平等三人並不曾發覺到那個青衣秀士的反常,倒是李、胡二人感覺到尹劍平的反常。
「哈哈」一笑,留著山羊鬍子的那個李秋奎,直直地看著尹劍平:道:「兄弟,你別就是那個武林世家子……你就是尉遲太爺那個未過門的姑爺吧?」
「對了!」胡順也睜大了眼:「一定是你……赫!兄弟,你就是尉遲家的那個女婿,是不是?」
尹劍平想不到他二人竟會有此一誤,當時呆了一下,窘笑道:「二位猜錯了,小弟是受人所差的一個帶話人……二位千萬不要胡亂猜測!」
胡順「赫」的一笑,越加仔細地在他身上打量著。
李秋奎瞇著一雙眼睛嘻嘻笑道:「尹朋友,如果在下這雙老眼不花,朋友你身上還很有一把子功夫,大概還是個練家子吧!」
「這個……」尹劍平抱拳道:「略通武技,比之二位可就差得太遠了。」
山羊鬍子鼻子裡「哼」了一聲,微笑道:「真是那樣,老夫我這雙眼睛,可就看花了!」
尹劍平微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道:「這一陣雨下得太久了,二位還要趕路嗎?」
「可不是。」胡順道:「有事要去一趟定遠,看來今天是不行了!」
翻過眼睛,他瞧著尹劍平,重抬話題,笑笑說道:「兄弟儀表非凡,看起來可不像是為人差遣的一個粗人呢!」
尹劍平正想解說,那個山羊鬍子李秋奎,卻在旁冷冷一笑道:「算了,老三,幹嘛你老盤算人家個沒完?光棍眼睛裡揉不進砂子,像不像你我眼睛裡有數,說不說實話卻是人家的自由,再說嘴長在人家臉上,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幹嘛老是刨根問個沒完?」
這番話明像是在罵他兄弟不知進退,實在卻是在對尹劍平有所譏諷!尹劍平怎會聽不懂?彼此萍水相逢,自不可全拋一片真心,當時佯作不知,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分辯。
山羊鬍子見狀,更加不是滋味,由於他認定了尹劍平是尉遲太爺門下的嬌客,對方偏偏又不承認,江湖上跑的人講究的是「識相」。彼此的談話可就有點「格格不入」接不下去了。當時嘿嘿一笑,望著身旁的胡順道:「天不早了,老三,咱們該到後院歇著去了,人家是遠來的闊客,咱們是什麼東西,高攀不上,就別瞎扯淡了!」
一面說,他就招呼著茶房算賬,硬把胡順給招呼著走了。
尹劍平想不到對方竟會這般性子,自忖著難以與對方說清,只得站起來告了聲打擾,原想代二人付酒錢,無奈山羊鬍子性情拗得很,卻是執意不肯,原先暢談甚歡,想不到一點見疑,頓時彼此可就又成了陌路蕭郎!尹劍平心裡老大不是滋味,深深覺得在外行走做人之難。
這時一個小二由後面院子走過來,找到了尹的座前,告訴他他的那匹馬,已經釘好了馬掌,是兩弔錢,又說房子已經定好了,在西院裡第三號客房,把那個房間的鑰匙留下來。
在談論這些之時,尹劍平偶一側目,卻發覺到鄰座的那個青衣秀士,正在目向這邊看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於,只是在他身上轉個不體。尹劍平一經注意,那秀士倏地把目光轉向一邊,正巧一個茶房由他身邊走過來,他就抬手相招,留下了錢,起身向後院步進。
尹劍平心中不禁微微動了一下,他已經不只一次地發覺到這個讀書人在注意自己了,這又是為了什麼?
須知,像他如今這般的身份,以及所負之使命,容不得出上一點差錯,人家既然注意了他,他也就不得不注意人家,只是翻遍了腦海記憶,也不曾想到有過這麼一個影子,觀著對方神采,分明一介文弱書生,確實不沾一些江湖氣息,自己和他自是從無瓜葛、倒是他那張文采斐然,眉清目秀的臉,令人一望之下,即會自然地生出好感,若非是自己重任在身,這般清新脫俗的文雅之士,倒是不容他失之交臂!
他獨自地又喝了兩杯悶酒,天越發地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6:18
第17節
小飯館裡又掌了幾盞燈,客人倒是越來越少,斜風細雨裡。忽然顯現出一片冷清。尹劍平難得有今日心情,既是急惱不得,乾脆就順其自然,一時貪杯,多喝了幾盅酒,在這裡又蘑菇了有盞茶之久,這才喚來小一付了飯錢,自己背起了來時隨身行囊。向後院棧房走去。
似乎還留著有幾分春寒的料峭。
在斜風細雨撲面的一剎,尹劍平由下住陡地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得這後院裡黑得出奇,老遠處雖插有兩盞燈籠,卻也只能當為指標用,根本照不到這邊來。
踏著地上的爛泥巴,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到了棧門口,一個夥計打著一把油紙大花傘跑過來要接他的行囊,尹劍平寧願自己背著,因為這裡有許多重要的東西,包括岳陽門的「鐵匣秘芨」,以及掌門人留下來的那口「玉龍劍」卻是失閃不得。
所謂「鳳凰窩」也只是這個名字好所罷了,進到裡面可是一點美感也看不出來。牆上被燈油熏得黑黝黝的,屋子裡透著反潮的那種發霉氣味,一個打扮得「老來騷」的五旬婦人,手裡拿著一條大綢子手絹,看著尹劍平,老遠「唷」地叫了一聲迎上來,用她手裡那條綢子手絹兒,只在他身子上下抹著!
尹劍平還沒見過這種陣勢,嚇了一跳,忙向後面退後,卻被那個花哨的婆子,抓住了胳膊。
「怎麼回事?」尹劍平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婆子你是幹什麼的?這是幹什麼?」
那婆子咧著血盆大嘴笑了:「爺,你怕什麼呀?今天夜裡你可是來對了地方了,噢,爺!你看見沒有?」一面說著,這婆子伸手指向牆角。
在一張紅漆大板凳上,坐著兩個打扮得花不溜丟的姑娘,臉上搽著厚厚的一層粉,看上去年歲都不很大,頂多十六七歲,活像兩個小可憐似地偎在一塊。
那婆子一聲吆喝道:「死人哪!客人來了都不知道上來招呼呀,小心回去我剝了你們的皮!」
兩個姑娘嚇得趕忙由板凳上站起來,低眉俛兄地姍姍走過來……
那婆子不由分說地抓過一個來,往尹劍平面前一送,嘻嘻笑道:「爺,瞧見沒有?這個兒可是不賴吧,可是頭是頭,臉是臉。」
一面說,那只蒲扇大手,只管把這個姑娘推得滴滴溜溜直打轉兒。
尹劍平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搖頭道:「不,不,我不要!閃開!」
手勢略分,已把那個婆子給推開一邊,當下快步跨出了堂屋,卻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喝叱打罵之聲。站在廊子下,尹劍平回過身來,彷彿看見那個婆子正在大肆地咆哮,用力地在擰打著那兩個姑娘,發出一陣鬼哭狼號聲,而最妙的是高坐在櫃台上的那個賬房先生,卻似視若無睹,仍然低著頭劈哩叭啦地只管拔弄著他的算盤珠。
人世間的悲慘,莫過於此!
尹劍平只覺得心裡一陣難受,氣往上衝,由不住倏地轉過身來,可是想了一下,這種事又豈是自己所能管得了的?歎息一聲,掉頭自去。猛可裡,卻幾乎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打著一把傘,正由側面走過來,想是那把傘遮住了他的視線,才會有此一失。
不過由於雙方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自不會真的就撞在了一塊。一個偏身向左,一個卻閃身向右,「刷」地擦身而過,等到閃開之後,那人霍地掉過身來。
「沒長眼睛嗎?」嘴裡吆喝著,這人瞪圓了眼!
可是等到他看見了面前的尹劍平之後,顯得驚了一下,不禁怔了一怔!尹劍平也怔住了。雙方都不陌生,敢情見過面。
這個人三十上下的年歲,挺高的身材,濃眉大眼,下巴上留著一叢黑而濃的短鬚。正是尹劍平方才新來臨淮道上,差一點被他快馬所撞上的那個冒失主兒,居然又在這裡碰見了,最妙的是兩個人竟然又差一點撞在了一塊,可真是怪透了!
四隻眼睛盯視之下,尹劍平冷冷地點了一下頭:「幸會,想不到在此又遇見了足下!」
「我們以前見過嗎?」那人聲音宏亮地道:「我卻看著你眼生得很!」說完這句話,他遂即霍地掉頭而去。
尹劍平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卻也犯不著因這點小事尋他晦氣,遂即自去。
西跨院裡,只有靜靜的一排客房,三號房就是第三間,很好找,一個打燈寵的小廝,站在屋簷下面守更,見了尹劍平就打著燈籠過來,為他開了門,拿瓦壺出去給他沏茶。
這間房子的確很小,除了一張床兩把椅子,一張歪斜的八仙桌,其它什麼也沒有,倒是牆看上去像是新粉的,床上被褥也還乾淨。尹劍平把隨身東西小心的放好,蓑衣架在椅子上,奔馳了一整天,倒確實有些累了。
俄頃那個小夥計把沏好的熱茶送上來,又為他打了一盆洗臉水,這才退下去。
尹劍平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洗了一個臉,方自向床上一倒,卻聽得門上輕輕響了兩聲,一人和聲細語地道:「尹兄睡了嗎?」
「誰?」尹劍平倏地起來:「哪位?」
「小弟冒昧造訪,尹兄海涵!」
尹劍平嚇得一驚,一時卻想不起來誰會找到這裡來,只是對方口齒清楚,出句文雅,更似童音未退,倒不似一般江湖口吻。當下,他匆勿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霍地拉開了房門!這種急開門法,乃是為了顧忌萬一,如果對方果真打算意圖對自己不利,也必將措手不及,反之尹劍平卻可出其不意地向對方出手。
哪裡知道這一手純係多餘。
對方壓根兒就沒有這個心意,心中無鬼,也就無所忌憚,只是好奇地睜著那雙眸子,略似吃驚地看著他,尹劍平這才認出來,原來是方才在酒館所遇見的那俊雅少年秀士,未免有點出乎意外!
「小弟來得唐突,尹兄可介意嗎?」一面說,他雙手捉袖,深深地向著尹劍平揖了一揖。
尹劍平忙道:「不敢,兄台裡面請坐。」說著閃身讓開,秀士一雙瞳子略似猶疑地在房裡轉了一轉,清秀白皙的臉上,略似現出了一絲拘泥,才邁步走進來,遂即在靠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尹劍平為他倒了一盅熱茶,送上道:「適才在酒店看見兄台一表人才,即有心存結納之意,何勞在駕弟處,實在不敢當!」
敢情對方這個俊秀主兒,此刻又已換了一身衣裳,一身銀灰色織錦雙開棉襖,腰扎絲絛,上著黑色狐皮背心,卻越加地俊秀不可一世!這等俊秀少年,莫說是臨淮關這等小地方少見,就是幾個大鎮市碼頭也稱得上希罕,看他這身打扮,分明富貴中人,或是輾轉赴京的一個舉子也未可知。尹劍平自來對讀書人心存敬仰,再者素日看慣了一般江湖人的粗惡面貌,對方少年這般文采斐然的氣質,自予他無比清新之感!
少年秀士接過茶盅,輕輕地稱了聲謝,轉手將那盅茶置於桌上,卻將生有密密睫毛的一雙眸子翻向尹劍平道:「尹兄可是要睡了嗎?」
「不不,還早!」尹劍平打量著他道:「兄台莫非也住在這個客棧?」
少年頷了一下首:「就在前院雅房,這客棧總共只有三間雅房,小弟幸然定了一間,另外兩間,也都被人訂下了,要不然尹兄換一個地方,倒是比這裡寬敞整齊多了。」
他吐字清楚,語音柔和,薄薄而有弧度的嘴唇每一拉動,輒露出粒粒潤圓整潔的牙齒。尹劍平暗笑一聲,心忖著對方這個小兄弟果真換是一個女兒家身子,也必是一等姿色,這番秀致可惜生在男兒家身上,可就顯得有些嫩了。少年秀士似乎發覺到對方在注意自己,顯得不大對勁兒,目光一轉向尹劍平臉上逼來。
尹劍平這才發覺到自己的失態,微微笑道:「這位兄弟大名怎麼稱呼?」
少年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原來是燕兄弟!」尹劍平道:「燕兄弟,你家可是就在附近?」
燕姓少年點了一下頭,說道:「離這裡不遠。」
想是避免與尹劍平的目光逼視,他遂即把目光掠向一旁,可是當他目光掉回來的時候仍然是迎在了一塊,他的臉色微微紅了一下。
「恕我冒昧!」他目光凝視在尹劍平臉上:「你真的姓尹?還是隨便編造的?」
「這……」尹劍平付之一笑:「燕兄弟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請不要怪,」燕姓少年微微一笑:「因為在江湖上跑的人,身份常是詭異不測的,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所以我才會這麼認為……尹兄你說可是?」
彼此雖是初見,可是言語對答都不似略受拘束,幾句話下來,倒像是很熟的朋友一樣。
尹劍平微微一笑道:「兄弟你是讀書人,難得對江湖中事也摸得這麼清楚,只是,你怎麼會知道我是江湖人?」
「這很容易,」姓燕的眨動著他那雙明亮的眸子:「第一,你是一個外鄉客,這一點由你口音中就可以聽出來,第二,你隨身帶著劍,第三,你在打聽鳳陽府的尉遲大爺……」
尹劍平一笑,道:「原來你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
姓燕的淺淺笑道:「這就叫隔牆有耳,尹兄你在酒店與那兩個人對答之際,我卻什麼都聽見了。」
尹劍平由不注朗笑了一聲,抱拳道:「高明,這麼看起來兄弟你還是有心人了!」
少年道:「有心可談不上,我只是好奇罷了!」
尹劍平道:「哪一方面的好奇?」
姓燕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一轉:「如果我剛才在酒店沒有聽錯的話,尹兄你似乎自稱那位尉遲太爺是你一位父執前輩……可是?」
「不錯,」尹劍平點點頭:「尉遲太爺是我久仰的人物!」
少年輕笑一聲:「可是你卻連他老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
「這……」尹劍平看了他一眼:「這一點確是我不能自圓其說的疏忽!」
「這也罷了!」燕姓少年目光看著他:「尹兄你還特別提到了他的女兒。」
尹劍平怔了一下,點點頭:「是……燕兄弟說的是那位尉遲蘭心姑娘?」
姓燕的點了一下頭:「尹兄莫非認識這位姑娘?」
「這……」尹劍平搖頭:「不認識。」
「這就奇怪了,」姓燕的目光裡交織著神秘:「那你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燕兄弟你不是也知道嗎?」
「我?」姓燕的少年微微一笑:「我當然不同,因為我根本就認識她!而你,卻不一樣了。」
尹劍平「哼」了一聲:「我既然找她,當然有找她的理由。」
「什麼理由?」
「我不能告訴你,」尹劍平改為笑臉道:「燕兄弟,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我們到底還是初交。」
姓燕的微微一怔,固執地搖了一下頭:「不,你一定要告訴我原因。」
「我不能告訴你。」
「我一定要問!」他忽然站起來,卻又無可奈何地緩和下來:「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
這後一句話一經說出,更不啻暴露了他的童心未渦,卻也天真可愛。尹劍平自然不會對這樣不失純真的一個少年動怒,但是卻也不會改變他守口如瓶的初衷。
「這就怪了,」尹劍平微微一笑:「這是我的事,何勞燕兄弟你一再關心?」
姓燕的臉忽然又紅了。往前面走了幾步,一直走到窗戶前面,向著窗外看了一會兒,霍地回過頭來。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她是我的朋友。」
尹劍平一笑:「很親密的朋友?」
「嗯!」姓燕的道:「當然。」
尹劍平道:「這麼說兄弟,你們必系通家之好了?」
「當然,」姓燕的氣惱得翻著眼睛:「這和通家之好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尹劍平冷冷地道:「小兄弟,你先少安毋躁,坐下來才好說話。」
燕姓少年氣不過在房子走了一轉,強按著性子就原來的位置坐下來。
尹劍平看著他道:「我雖然未曾見過那位尉遲姑娘,可是卻知她是一個身藏絕技,幼承庭訓,知書達理的一個姑娘。」
姓燕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尹劍平微微一笑:「武林中尤其更重氣節,更何況尉遲這般名重一方的世家,尉遲姑娘一個女兒家,豈能隨便與人結成為秘友?是以設非是通家之好,就難盡情理了!」
姓燕的「哼」了一聲,為之氣結地道:「這些話還要你說嗎,她也沒賣給人家,幹嘛連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嗎?」
尹劍平道:「燕兄弟這句話又說錯了!」
「怎麼錯了?」
「兄弟,你既然稱與尉遲一家乃系通家之好,當然應該知道一件有關那位尉遲姑娘的大事!」
姓燕的挑了一下挺長的眉毛,道:「什麼大事?」
尹劍平道:「有關那位尉遲姑娘自幼已經許身與人的大事。」
姓燕的登時呆了一呆,臉上情不自禁地更泛著紅!他側過眼睛來,徐徐地在尹劍平身上轉著。
「看起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燕姓少年眸子裡交織的更何止驚異一端:「居然連人家姑娘許身與人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哦,這麼說,你?」
不知怎麼回事,他臉上現出了一種靦腆,霍地站起來,又走向窗前,看著沉沉的夜色,他冷冷地道:「說,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尹劍平看出了他的侷促。一笑道:「我當然知道,還是那句話,請恕我不便直言。」
「不便直……言?」姓燕的倏地掉過頭來:「為……什麼?」
「因為,」尹劍平端起茶盅,飲了一口:「小兄弟,你不覺得你問得太多一點嗎?」
燕姓少年挺大的一雙眼睛,更似包含著無限思慮,顯然,他是聰明的,聰明的人聯想力特別強,把這件事略一在心裡盤算,他頓時自信想通了一切,包括尹劍平這個人在內……
他怎麼能面對著尹劍平這個人,暢談一切?怎麼能在他面前這樣地放言無忌?一剎那,他又回復到了來時的那種拘謹。
尹劍平端起茶盅道:「燕兄弟請用茶。」
姓燕的嘴皮輕動一下,說道:「謝謝。」
只是聲音是那麼的低,當他掠起目光的時候,忽然他那雙明亮目光,像是收斂柔和了許多。
「是我太冒夫了!」他囁嚅地道:「我也許問得大多了。」
「無妨!」尹劍平一笑道:「客居冷夜茶作酒,燕兄弟,如果沒有事,我們就再多談一會。」
燕姓少年偷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移向一旁,道:「不了,夜深了,尹兄明天可是還要上路?」
尹劍平點頭道:「我必欲在明天趕到鳳陽,去拜訪尉遲大爺和尉遲姑娘!」
「這就是了,尉遲太爺受傷之事,尹兄你還不知道?」
「我方才聽說了,只是道聽途說,卻難以置信。」
「不!」姓燕的少年點頭道:「那兩個人所說的一切,雖然未免過於誇張,但是確是實情,尉遲太爺真的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尹劍平一驚道:「是被那個叫『雲中鶴』的獨行大盜所傷?」
燕姓少年點了一下頭,眸子裡交織著隱隱的怒火:「不錯,這個人顯然負有罕世的身手,竟然連尉遲太爺也不是他的敵手!」
「那麼,尉遲太爺果真傷了胳膊?」
「豈止是一隻胳膊?」燕姓少年冷冷地道:「那個雲中鶴的鐵琵琶手,看來大概已有十成的功力,要不然尉遲太爺不會吃這麼大的虧,居然連護身的元氣,都震散了!傷得很重,連下床都難。」
「啊!」尹劍平怦然一驚:「燕兄弟,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不會騙你的!」燕姓少年眸子裡隱隱現出了一層淚光:「可憐他老人家這麼大的年歲了……哪裡當受得起這麼重的創擊……如今……所以,你假使明天去,可能他老人家還沒有回來……」
「這……個!」尹劍平輕輕歎一聲:「真是太不幸了,只是……我實在也是不能多耽誤……既然這樣,那位尉遲蘭心姑娘,想必卻可以見到了?」
燕姓少年冷著顏面,緩緩地搖了一下頭:「尉遲姑娘她也不在家。」
看著驚異的尹劍平,姓燕的少年苦笑了一下:「據說她為報父仇,已經單身上道,誓必要殺了那個雲中鶴才回家。」
尹劍平怔了一下,心中一陣悵惆!
姓燕的看著他,強笑了一下:「所以你這一次來得實在是太不巧了!」
「不!我一定要見這位姑娘……」尹劍平重重地歎了一聲:「這可怎麼是好?」
姓燕的用著憐惜復溫和的眼睛看著他:「你真的希望能見著蘭心姑娘?」
「我一定要見著她……」
姓燕的少年輕啟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皇天不負苦心人,你早晚一定會見著她。」
尹劍平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站起來:「不要忘了,我和她乃是通家之好呀!」說完轉身步出門外,惟恐尹劍平會跟出來,他反手把門關上,遂即自行離開。
尹劍平心裡充滿了疑惑,細把對方所說推敲一回,卻是也歸納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過有一點他倒是可以確定,那就是這個燕姓少年,絕非是如同他外表所顯示的那種純讀書人,很可能也是一個身上藏著功夫的人,一想到這裡,他遂更生出了許多疑問。
探首窗外,雨顯然已經停了。風吹樹梢,發出一陣子刷刷聲音。
尹劍平吹熄了句、將手裡火連同那口玉龍劍一併壓在枕下,決計把眼前一切瑣碎不相干的事一股腦地拋出度外,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明大再見機行事,於是他運功調息了一回,不覺進入夢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6:38
一個像尹劍平這般,身上負有罕世奇技的人,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必能保持著一份警覺!
然而,這個人的身手,的確是太輕巧了,輕巧到在他入屋之時,居然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的那隻手,更是無比的靈巧,以至於五指點破紙窗,翻上來摸著了窗栓,打開,這麼一連串細小的動作竟然不曾發出任何聲音。緊接著窗扇徐徐打開了半邊,現出了這個人上半截影子,他單手按在窗沿上,似乎輕輕一按,身形一長地已經飄身進入。
雖然院外是漆黑一片,但是仔細分辨起來,室外仍然比較亮些,藉著高懸在遠處屋簷下的那盞油紙燈光倒可以將室內的情形約莫地察看出一個大概。
夜行人直直地站立在窗前,半天沒有移動,也沒有出一點聲音,他臉上罩著一塊黑巾,只露出隱隱現光的一雙眸子!
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後,他才輕輕向前挪動了幾步,一直走到了尹劍平睡榻前面。略一注視之後,他轉動身形,他極其輕靈地已來到了床腳一端,摸著了尹劍平放置在椅子上的那具隨身革囊上。他手法奇快,探手之間,似乎已把革囊內的一切摸了個清楚,緊張著由其內取出了那個盛有岳陽門秘芨的黑鐵匣子。
這人十分好奇地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由於匣身兩側原本備有兩根用以套肩上的皮索,這人看清楚之後,毫不猶豫地把它背在身上。
卻不意,就在這個時候,床上的尹劍平霍地坐了起來,隨著他坐起的勢力,手上的千里火陡地亮著了。
一股火苗子冒起了老高!
「大膽!」叱聲出口,尹劍平已自榻上箭也似地竄了起來。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身形晃動,直向窗外掠出。
尹劍平哪裡容得他就此得手,雙肩晃動,竟然先他一步攔在了窗前!
夜行人見狀,一時情急,輕叱一聲道:「閃開!」
手掌一翻「呼」地發出了大股掌力,直向尹劍平正面擊過來,隨著他的掌勢,這間房子裡立刻充斥了凌人的勁道,整個房子都似乎為之震動了一下。
雖然這樣,尹劍平仍然是硬硬地接住了他的雙掌,毫不遜色地接了他一掌。
這人萬萬不曾料到尹劍平竟然會具有如此功力,四掌相接之下,他足下打了個踉蹌,倏地後退了兩步!一驚之下,頓時使他,對尹劍平這個人大生意外,卻也激起了他的一腔豪氣,第二次怒叱道:「小子!滾開!」腳下上一步,側過身來,倏地右掌劈出,再次地向著窗前襲過去。
一股巨大的尖猛風力,隨著他的右掌猛劈直下,其勢銳不可當!
尹劍平雖有足夠功力,化解他眼前這一式,但是基於對此人的全不瞭解,一來生怕自己的出手過重,錯傷了對方的性命,再者卻也不得不防著對方的棋高一著,是以不得全力以赴,略一猶豫,已吃對方閃電般的身手攻了出去。
尹劍平最為關心的倒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背在身後的那個鐵匣子,那是岳陽門開山至寶「鐵匣秘芨」,承「一鷗子」冼冰死前見贈,卻是無論如何,萬萬也不能落在對方手裡。
是以,就在那人以「蛇形穿身掌」式方把身子閃出一半的當兒,尹劍平陡然出掌,其快如電地已托住了背負在那人身後鐵匣下方,施展「金剛鐵碗」之功,巧妙地運施指上功力,將綁縛在匣上的一雙皮帶雙雙剪斷,就勢將鐵匣取到手上。
這個動作說起來煞費周章,但是在尹劍平施展開來,卻是其快無比,不過是舉手之間。
到手的東西,竟然硬生生地又被人奪了回去,對於這個夜行蒙面人來說,不啻是奇恥大辱!其時,只聽得窗欞子「克喳!」一聲破響,蒙面人已經破窗而出。
按說,蒙面人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逃脫,可是他卻偏偏自負功力不凡,不甘心到手之物又被人奪回去,身子一經撲出,卻又倏地轉回,向左側方足尖虛點,飄出丈許以外。
是時尹劍平已將鐵匣藏好,緊躡著蒙面人前撲的背影縱身而出。
蒙面人心懷忿恨,決計要給尹劍平吃些苦頭,就在後者身子方一轉身的同時,他冷叱了一聲:「著!」右手輕起,以中指無名指來回起招之勢,「哧!哧!」一連發出了兩枚「喪門釘」!
這種暗器在江湖武林中,雖然算不上什麼特別稀罕之物,但是卻很少人施展,原因是擅施這類暗器者,必須要有極大的手腕之力,而且手指更要稱得上特別靈活。
觀著眼前蒙面人所發出的兩支喪門釘,看上去體積更似較一般為大、為長,蒙面人這一掌雙釘,稱得上猛勁力疾,兩支喪門釘帶著兩股尖銳風力雙雙向著尹劍平的眸子上打過去。蒙面人稱得上施展指腕力道的一個高手!奈何今夜他所遇見的這個尹劍平,卻更要較他高上一籌,黑暗中,這雙喪門釘來得其快無比,眼看著已將擊中,卻為尹劍平陡然翻起左腕,以切手將二釘突地擊落在地。
尹劍平身子絕不遲疑,足下一轉,已欺近到對方身前,冷笑一聲道:「相好的,你給我留下來吧!」
嘴裡說著,尹劍平猛地再欺一步,用劈掛掌式陡地向著這人左側後肩上擊來。
蒙面人冷哼了一聲,身子向下一矮,閃開了尹劍平快速的一掌,他的一雙腿腳並不閒著,腰身一擰,施展「鐵犁耕地」之勢,霍地一腿反向尹劍平下盤掃過去。
強大的勁風,隨著蒙面人腿腳之上,像是刀鋒削地一般地刮起了一片泥沙,足見此人功力不弱!
尹劍平心中越發的狐疑,實在是想不透,在此旅邪寒夜,竟然會有人向自己下手行竊。觀其黑中遮面,分明是不想現出他的廬山真面目。越是這樣,尹劍平也就越加心裡起疑,決計要把對方困住弄個清楚。
雙方一經動手,轉瞬之間已對拆了十數個來回照面。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不啻大感意外。
蒙面人一連施展了幾招厲害的殺手,竟然未曾傷著了對方,驚異之下鬥志已失,猛可裡攻出一招,卻向一旁飛快躍出!
尹劍平冷笑』道:「相好的,想走嗎?」緊跟著把身子依附上去。
蒙面人雙掌前封,迫使得尹劍平向後退了一步!
「且慢!」他沉著聲音道:「你我原無瓜葛,東西你已經拿回去,何必死纏個不休!」
尹劍平想不到對方竟然會向自己鬆了口氣,當時冷冷一笑。說道:「說得好,你我既無瓜葛,何故上門行竊?如今偷竊不成,便想一走了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且看尹某人擒你下來再說。」
那人忽地後退兩步,站身在一株大樹下:「慢著!」
黑暗之中,僅可見到他那雙炯炯目光。
「足下與我素昧生平,何苦緊緊相逼?」
一面說時,這人抬起的右手,已經握住了身後的長劍把柄:「再要相逼,可就怨不得我劍下無情!」
兩句話說得聲峻色厲,可是話聲還不曾收口,尹劍平已飛快地把身子掠了過去。
蒙面人怒叱一聲,掌中劍「刷」的出鞘,一道藍色劍光,帶著寶劍出鞘的一聲龍吟,直向尹劍平正面猛劈下來,其勢如電,一閃而至。
尹劍平在這人寶劍方出的一剎,頓時感覺出身上一寒,對方的劍尖已電閃而至,他身子被逼得向外疾閃而出,只覺得蒙面人長劍上捲出的藍色光華,矯若游龍、其寒徹骨,不要說真被它劈中,若為劍上寒光掃中也是不得了。
一驚之下,這才知道敢情蒙面人所持有的這口長劍,敢情是一口武林罕見的神兵寶刃!武林中這類神兵利器最是難求,看著蒙面人所施展的拳腳,已可望得上一流身手,果真再有這麼一口武林罕見寶刃,其勢萬難抵擋。
尹劍平先時一念之仁,想不到幾乎遭了對方毒手,怦然驚心之下,才識對方心性之毒!幸而,這多年以來,他學兼數家之長,無論內外功力都可稱得上登峰造極地步,論心智更是高人一籌!
蒙面人這一劍其實早在尹劍平意料之中,只是他不曾想到對方所持有的,竟是這麼一口神功利器!是以,在對方矯若游龍。長虹經天的劍光之下,他險些吃了大虧,雖然閃開了身子,卻吃對方藍色的劍光,將長衣後襟下擺砍下了一截。尹劍平固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蒙面人亦大生意外,他也就越加地發覺到尹劍平不是好欺的。
說時遲,那時快!
蒙面人一招失手,尹劍平已如影附形把身子依了過來,這一下依附之功,顯然又是出之名家傳授,蒙面人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容不得蒙面人再動第二念頭,尹劍平疾若電閃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偎依了過去。這一手依附之力,原來得自「冷琴閣」冷琴居上生平絕學之一的「六隨」身法!
蒙面人顯然亦非泛泛之輩,就在尹劍平身子一經偎上之初。他己看出對方身手虛實,頓時覺出不妙,可是其勢再想閃躲已是不易!尹劍平以「六隨」身法一經接近了蒙面人身邊,左手猝翻!「鳳凰單展翅」直襲蒙面人面門,同時足下跨出一步,右掌乍然向下一沉,真力內斂,倏地一掌擊向蒙面人前胸。
這種左右開弓招式,他施展得漂亮極了!
蒙面人顧首不顧尾,顧上可就不能顧下,驚心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氣,掌中劍霍地掄起,旋出一圈藍光,浪打礁巖般地向著尹劍平身上捲過去。
尹劍平已然得手了,右手力穿之下,「彭」一聲大響,擊中在蒙面人前胸之上。
他有十成把握,這一掌別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堵石牆,也能把它震成粉碎!
然而事情更使他大出意外!這一掌確實是擊中了,卻是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只覺得對方體內似乎穿有一襲奇特的衣服,像是為細密的金屬所織,這一掌原來足有十成的勁道,竟然遭遇到特殊的反常狀況,藉著怪異的反彈之力。足足消耗了一半,打了一個對折。
如此一來,原本足以取對方性命的掌力,猝然減去了一半,就是想傷害對方也不能,即使如此,蒙面人卻也禁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渾身內潛罡氣幾幾乎都將為之震散!雖說是這般情形之下,他猶自不曾忘記傷人,長劍猝然翻起,鋒利的劍尖,「哧」的一聲由尹劍平左側胸前劃過去!
這一招堪稱毒辣狠厲,復兼陰險之至!
尹劍平萬萬不會料到對方在中掌之後,猶能出招發劍,當然歸根結底,卻是他不曾想到對方身上竟然穿有那一襲奇異的衣服,使自己功力足足對消了一半,是以才給蒙面人以可乘之機。驚心之下,尹劍平再想凹腹吸胸,哪裡還來得及?
一片藍光劃過,緊接著冒出了大片血光:
尹劍平神色乍變,雖然在負傷之下,猶能保持著冷靜,為今之計,只得先行奪下對方手中之劍方為上策,一念轉動,遂即毫不猶豫地付諸行動。
只見他身形猝然向正中一擠,這一勢在「六隨」身法之中名喚「移形換影」,最稱神妙無比!
蒙面人此刻一劍得手,方自暗慶得手,由於方才對方那一掌力道至猛,他雖仗寶衣護體,幸未負傷,只是卻也震得他五內如焚,兩眼金星直冒!這種情況之下,蒙面人哪裡再能心存戀戰?是以,即在一劍得手之後,點身欲退,卻是沒有料到對方在身受劍傷之下,猶自不放過自己,蒙面人心中猝然一驚,疾閃身形,左足在地面上一點,待向左側面避開,猛可裡,只覺得對方身子向前一貼,即覺出那只拿劍的右手腕上一緊,已為對方鋼爪也似五指緊緊抓住。
這一手「金剛鐵腕」之功。在尹劍平來說最稱拿手,自從坎離上人死後,當今武林可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擅施這種功力,更遑論能夠達到他這般境界了。
那是一種極具實力,而又巧妙的手法。蒙面人簡直還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一時只覺得那只拿劍的右手腕一陣劇痛,如果不鬆開劍把,這只右手勢將當場為之折斷!這麼一來,那口武林罕見的絕世寶刃,可就到了尹劍平的手裡。緊接著尹劍平長劍一揮,藍芒乍吐,反向蒙面人身上直劈下去。
「貼身」、「奪劍」、「出招」,雖說是三種不同的身法招式,然而在尹劍平施展起來,卻是一氣呵成,宛若一個式了!
蒙面人雖說是可稱得上一流身手,可是面對著尹劍平這個強大的敵人身形,卻不得不相形見絀!萬不得已情形之下,擰身錯開,向外縱出。尹劍平實在未料到事情如此順利,活該他走運,竟然鬼使神差地安排他得到這麼一口曠古鑠今的寶劍。
妙的是,就是蒙面人轉身之際,尹劍平恰恰揮出左掌,再次擊中在對方後背,無巧不巧地正好抓住了對方背在背後的劍鞘。
尹劍平原是未曾想到「奪鞘」的念頭,等到觸手之後,這才心中一動,當然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蒙面人用力一掙,只聽見「哧」的一聲,系劍的一根紅絛,頓時從中折斷。
這麼一來,劍鞘子可也就到了尹劍平手上。
蒙面人早已是驚弓之鳥,如今寶劍落在對方手上,一旦「太阿倒持」,形勢自然更加不同,只嚇得他出一身冷汗,身子一個疾滾,猝然翻出了兩丈以外。
千不捨,萬不捨,硬是捨不下他那口萬金難求的寶劍。在地上打了個滾躍起來,心裡猶自忐忑著,還想奮死撲過去將寶劍奪回來。
就在這時,西邊院落裡一條人影猝然拔空直起。
雖然看不清來人是誰,可是只瞧一下那種身手,顯然又是一個勁敵。
這個暗虧,蒙面人是吃定了,當下只得狠狠咬了一下牙,忍著割膚的心痛,迅速地撤身而退。
尹劍平還待追下去,耐不住胸前鮮血淋漓,由於他連番運施真力之下,一時傷處怒血狂噴,使他忽然警覺到傷勢的不可視若等閒。
面前人影一閃,一個骨秀神清的銀衣少年已來到面前,正是那個被他視為讀書仕子的燕姓少年。
尹劍平怔了一下,說道:「是……燕兄弟嗎?」
姓燕的少年乍見他這副情景,不禁嚇了一跳,「呀」的驚叫了一聲。
「你……哎呀!你受傷了!快快!」一面說,慌不迭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尹劍平經他這麼一提,才似覺出了痛楚,心中一驚,由不住步履間打了一個踉蹌!燕姓少年更不禁吃驚,一隻手緊抱住他。
「尹兄……你……怎麼搞的?」眼睛在他身上一轉,面色猝變:「看這一身的血……快進去……」
說著半攙半架著尹劍平的身子,快速地幾個撲縱,回到了尹劍平的住房。摸著黑,他把尹劍平扶著睡到了床上。
尹劍平咬牙忍著痛:「謝謝你燕兄弟,火折子就在桌子上。」
燕姓少年應了一聲,由八仙桌上摸起了火折子,「噗哧」一聲亮著了火。
「啊!」當他看見了尹劍平身上的血,嚇得神色大變:「快告訴我,傷在哪裡了。」
尹劍平喘息著合劍於鞘,忍痛道:「在左胸上面……燕兄弟,煩你扶我坐起來。」
燕姓少年道:「唉!到了這個節骨眼,幹嗎還這麼客套!什麼煩不煩的。」
一面說著,遂即上前把他扶了起來,為恐他身子還會倒下來,他還用半邊肩膀抵住他的後背。
「你幹嗎還要坐起來?」他皺著眉毛,滿臉心疼的樣子:「瞧瞧你……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不要緊,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尹劍平一面說著,遂即動手將上衣脫下來,裡面的中衣小褂也都被血染透了。燕姓少年看著忽然眼圈紅了,只是尹劍平卻不曾發現。
他一面冷冷笑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我還沒弄清楚,倒是一身好功夫,可惜他不務正途!」
燕姓少年看著他,怪心疼的樣子:「先管管你自己吧,差一點這條小命也就沒有啦!」
尹劍平鼻子裡「哼」了一聲,已把血淋淋的一件內衣小褂脫了下來,現出了赤裸的上身。
燕姓少年雖然半邊肩頭抵住他,見狀卻現出了微微不自在,本能地把身子向後面縮了一下,尹劍平重心猝失,向後一倒,嚇得他趕忙又把身子向上頂住。
「你幹什麼要脫光……了衣服?」
「兄弟……」尹劍平輕輕喘著道:「原來你還會功夫,我竟是看走了眼了!」
「先別說這些吧!」燕姓少年皺著眉毛道:「你的傷怎麼個療法……要不要我去給你找個專治刀傷的郎中去?」
「用不著了……」尹劍平幾乎把全身都倚在了姓燕的身上:「兄弟,你可會點穴?」
「會……」姓燕的道:「你是要止血?」
「不錯!麻煩你把我傷處附近的幾處穴道止住流血,謝了!」
燕姓少年點頭道:「看我都忘了,我懂得。」
一面說,他把尹劍平赤裸的上軀抱住,輕輕放倒在床上,自己才移向尹劍平的正面。尹劍平躺在床上,向姓燕的點頭表示謝意,燕姓少年一隻手端過燈來,正待向他傷處附近運指點下去!忽然,他看見一件東西!一隻繡花荷包放在床邊。一種莫名的好奇使他迅速打開荷包。一面半月形翠玦,赫然現出!
這面翠玦一經注入燕姓少年目光之中,頓時使得他身子有如觸了電般的一陣顫抖!
「你……真的就是……」一面說著,他抖手拿起了那塊殘月形的翠玦,就近了細細看著,認著。
一時他益為動容,那種驚喜、悲傷、哀痛、羞慚……說不出的幾千百種感觸,一股腦地侵襲著他,使得他發出了輕輕的顫抖!那只端在手上的燈盞,更不禁地搖顫出一片迷離光彩!
「兄弟……你倒是快著點呀……」尹劍平奇怪地打量著他:「莫非你弄不清什麼穴道?」
「不……我知道,我知道!」
姓燕的慌不迭地把半月形的翠玦放入荷包內,一面揮動手指,迅速地在他身上「志堂」、「氣海」、「肩井」三處穴道上各點一指。尹劍平發覺出他的指力可觀,點頭稱許道:「燕兄弟好指力,看看血是否止住了?」
姓燕的少年只管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不知是在想著什麼,聽了他這句話,才忽然驚覺!臉上頓時瀰漫了溫煦的笑容!
他仔細地低下頭在他胸前傷處看著:「嗯,血倒是止住了。」
尹劍平點頭道:「我行囊裡有上好的刀傷藥,兄弟,一事不煩二主,就請你……」
燕姓少年不侍他說完,就先已跑過去,就行囊裡亂翻一通,找到一個上寫有「急救」二字的布包。他拿在手裡,向尹劍平問道:「是這個?」
尹劍平點頭道:「不錯,你給我……」
燕姓少年早已打開,見裡面有一個紅色小瓷瓶,就拿在手裡!
「對了!」尹劍平道:「用一半就足夠了,那包裡有乾淨的布條,兄弟,你可會包紮?」
姓燕的看著他一笑道:「沒包過,不過為了你試試也無妨,你別慌,等著我慢慢的一樣一樣來。」一面說,他拔開了小瓷瓶的瓶塞子,把瓶子裡的黃色藥粉倒出了一多半,灑在了他的傷口上。藥性清涼,但因兼具有殺毒功效,疼痛在所難免!
尹劍平輕聲哼道:「好疼!夠了,兄弟不要全都用了,下次再用就沒有了。」
燕姓少年一怔道:「唉,我都忘了。」
尹劍平微笑道:「沒有關係,這是我師門特製的秘藥,只要上兩次藥,傷處就可以結疤,第一次用多一點原是應該的。」
燕姓少年收起了瓶於,輕歎一聲道:「你身上的這些血,也得洗乾淨才行。」
尹劍平苦笑道:「這就不敢偏勞燕兄弟你了。」
燕姓少年不待他說完自站起來,到一邊角落裡把洗臉盆端過來,盆於裡原有大半盆清水,他就用布中浸水慢慢為尹劍平洗揩著。這些血腥事,沒有點耐性子是不易做好。燕姓少年倒是好生仔細,輕輕地揩,慢慢地擦,換了三次請水,總算把尹劍平染滿血漬的上半截身子全都洗滌乾淨,然後再用備好的清潔布條綁紮結實,休看這些瑣碎事,做起來也是不易,足足磨了有半個時辰,才算一切歸置完畢。姓燕的更不殫其煩地為他找出了乾淨的內衣服換好,扶著他倚身床上。尹劍平心裡的感激,直非言語所能形容。
忽然,他緊緊地握住了燕姓少年的一隻手!只覺得那隻手纖柔台度,光滑潤澤一如女子,倒不禁使得他吃了一驚!姓燕的先是一驚,細長的眉毛挑了一挑,可是不知怎麼,他的臉上紅了一紅,那隻手原有掙開的意思,卻只掙了一下,就一任留在對方握中。
「謝謝你,小兄弟。」尹劍平握住他的手搖晃一下:「此恩此情,我將永誌不忘!」
燕姓少年那雙挺大的眼睛,在他臉上一轉,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尹劍平鬆開了他的手,輕歎一聲道:「在我這過去的多少年以來,只知道勤奮練功,卻不曾結識過一個朋友,燕兄弟,你可願與我結交成為知己?」
燕姓少年低下頭「噗哧」一笑:「我們不是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了?」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不錯!我們的確進展得很快,只是兄弟,我可還不知道你的大名!」
燕姓少年臉上出現了一種尷尬,窘笑了笑:「幹什麼打破砂鍋問到底兒,反正早晚你就會知道一切的。」說到後來,他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尹劍平打量著他,一時真不敢相信人間會有這等俊秀少年,當下由不住微微一笑。
姓燕的看著他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微微一頓:「兄弟你不要生氣!」
燕姓少年點頭道:「我不惱,你說吧!」
尹劍平一笑道:「大概府上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太寵著你了,倒像是一個女孩子家!」
燕姓少年臉上紅了一下,不大得勁兒地站起來,走向窗前,向外面看著。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你生氣了?」
「那倒沒有,」燕姓少年看窗戶外面:「本來人家就是這麼說我來著,天生的嗎,沒法子改。」
「那也不一定,」尹劍平側過身子來:「等我把要辦的幾件事辦完之後,再來鳳陽找你,在江湖上歷練一下,你的氣質就會完全變了。」
燕姓少年微微搖搖頭,忽地回過身子來,臉上含著一抹輕笑:「那又何必,我就是我,果真我要是變成一介糾糾武夫,只怕你……」
說到這裡突然頓住,改口笑道:「不談這些了,啊,我幾乎都忘了,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你會跟人打了起來,又怎麼會受傷的?」
被他這麼一提,尹劍平才忽然想起這件事,頓時臉上罩起了一番怒容。
燕姓少年道:「這個人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冷冷地道:「這件事對我還是一個謎!」
於是他遂將那個蒙面人行竊之一番經過,前後詳敘了一遍。一直說到自己負傷為止。
燕姓少年忽然驚道:「啊!那口劍呢?」
尹劍平忙即由枕畔拿出劍來,卻被燕姓少年一把接了過去:「啊,就是這把劍。」
一面說著,他張惶地拔劍出鞘!一蓬藍色光華,由劍身上泛出來,三尺範圍之內頓時籠罩注一層陰森森的劍氣!
尹劍平自幼在寶刃堆裡打滾,尤其對於劍,真可當得上是一個行家,看到這裡由不住讚歎出聲道:「好一口罕世的寶刃!」
燕姓少年亦讚不絕口,冷冷一笑道:「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功夫!」
「怎麼?」尹劍平奇怪的道:「兄弟你正在找這口劍?」
「那倒不是,」燕姓少年收劍入鞘,雙手交還說道:「恭喜你好福氣,得了這麼一口好劍!」
尹劍平搖頭道:「不,我卻沒有佔為己有的念頭。」
「那你莫非還想把劍還回去?」
「這……」尹劍平道:「當然,我還要慢慢察訪一下,這個人到底是誰?心性如何?是否配據有此劍才能決定。」
燕姓少年微微一笑,笑得很美:「你這個人可真是個死心眼幾,我說這口劍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還察個什麼勁兒?」
尹劍平怔了一下:「你是說……」
燕姓少年冷冷一笑道:「這個人我太瞭解了,如果你知道他是誰,準會嚇你一跳!」
「是誰?」
「雲中鶴——金步洲。」
「啊!」尹劍平顯然大吃一驚,道:「是他?」
燕姓少年點點頭道:「錯不了,這口『海棠秋露』就是最好的證明!」
「海棠秋露?」尹劍平揚了一下新得的那口劍:「你說的是這把寶劍?」
燕姓少年是對這件事知道得很清楚,他娓娓道來:「這口『海棠秋露』原是崆峒派的『騎鯨客』所有,『雲中鶴』金步洲拭師盜劍佔為己有,自此就橫行天下,仗著他有這口罕世的兵刃,江湖上少有敵手,他之所以成名,與這把『海棠秋露』卻是大有關係呢!」
尹劍平驚道:「燕兄弟,這件事你如何知道?」
燕姓少年側過眼瞧著他:「哼!你就這麼小瞧了我?這個天底下,什麼事我會不知道?」
尹劍平道:「你可見過他本人?」
「他就是燒成灰,我也不會忘了他。」
「那麼兄弟你就形容一下他長的是什麼模樣?」尹劍平喃喃地道:「也好讓我想想看是否與人結有什麼梁子,要不然他何以要找我下手?」
「三十來歲,也許還不到,」燕姓少年形容道:「依眉大眼,古銅色的皮膚,而且,下巴殼上還留一把短鬍子。」
「啊!」尹劍平忽然吃了一驚道:「原來是他。」
這一次倒是姓燕的少年奇怪了。
「怎麼?」燕姓少年打量著他:「你也認識他?」
尹劍平搖搖頭:「那倒不是,不過這個人對我卻是一點也不陌生。」
燕姓少年翻著眼睛道:「你們見過?」
「見過三次,」尹劍平冷笑一聲:「這三次的印象很深,可保我永遠也忘不了。」
於是他乃將初入臨淮關時,在雨地裡被他馬撞,以及在客棧又與他撞了個滿懷的事一一說出,包括今夜之遭遇,一共三次。
燕姓少年諦聽之下,霍地站起道:「這麼說。這傢伙他住在這個客棧裡羅?」
尹劍平冷笑道:「想必是錯不了。」
燕姓少年清秀的臉上,忽然著了一層憤怒,突然扭身就走。
尹劍平道:「兄弟,你上哪去?」
「我馬上就回來。」說了這句話,身形一掠,已穿窗而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7:40
第18節
尹劍平想阻止已是不及,不想起動之間牽動傷處,疼得他立刻又躺了下來,暗忖著這個小兄弟必然是找「雲中鶴」金步洲去了,那金步洲雖為自己掌勢所中,可是看來亦不過僅受輕傷而已,燕姓少年雖然像是個練家子,可是到底能否就是雲中鶴的對手,卻是難說。一想他極可能去尋雲中鶴拚命,不禁心裡大是焦急,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情誼作祟,雖然他與這個燕姓少年不過初交,但是情誼之進展,卻有一日千里之勢,尤其感念他的患難相扶,傷榻關杯,不辭微賤,這些都是最能增進情誼的因素。一想到他的處世不深,可能涉險,尹劍平真有點躺不住,當時勉強坐起來,正待持劍外出,忽然房內人影一閃,燕姓少年去而復返。
「怎麼?」尹劍平倒是鬆下了一顆心:「你上……哪去了?」
「真氣死人,晚了一步。」一邊說,他忿忿地坐在了床角,「那傢伙真的住在這個客棧裡,只怪我竟是早不知道,白白地便宜了他……哼!」
尹劍平奇怪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燕姓少年聳了一下眉尖:「你猜猜怎麼著,敢情他跟我還往在一個跨院裡,兩間房子還挨著,我居然會不知道,你說氣不氣人?」
尹劍平一怔:「有這種事,現在他呢?」
燕姓少年沮喪的搖搖頭,氣惱地道:「走了,聽小夥計說,他連房裡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拿,就匆匆地套馬走了。」
尹劍平冷笑一聲,沒說什麼。
燕姓少年越想越氣,站起來在房裡走了一轉,又偏過頭來打量著尹劍平,目光裡顯現出一片難以割捨的關懷之情,忽然又回過身子坐下來。
「你何以心情不定?」尹劍平看著他:「莫非你有什麼事,一定要追著這個雲中鶴不成?」
燕姓少年點點頭,蹙著雙眉道:「當然哪!我好不容易才發現了他的蹤跡,卻又讓他跑了。」
尹劍平費解地問道:「是為了尉遲太爺的事?」
燕姓少年又點了點頭,只管用著一雙清澈的眸子,打量著自己的一雙足尖。
尹劍平道:「你是想追上他,不讓他跑了可是?」
燕姓少年點點頭,看著他輕聲責道:「你真聰明,還不是為你,我才又改了主意。」
「為了我?」
「因為……」燕姓少年臉上又現出一些紅暈:「我記掛著你身上的傷……放不下心!」
「哦,」尹劍平爽朗地笑了:「我還有什麼好記掛的,倒是我擔心你才是真的!」
「你擔心我什麼來著?」
尹劍平一笑道:「燕兄弟,你到底還年紀輕,涉世不深,那個雲中鶴必然是狡猾之徒,我怕你不是他的對手!」
「哼!你竟然輕視我?」
「那倒不是,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尹劍平陪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燕姓少年眸子裡,交織著那種凌厲,賭氣地把臉轉過一邊。尹劍平看到這裡,更不禁暗中好笑,因為對方所顯示的一切,在在說明他的童性未改,正想揀幾句好聽的話說出來逗他開開心,不意燕姓少年卻似氣已經消了。
「你可別小瞧了我,」他微微笑著說:「過幾天,你的傷完全好了以後,我們比劃一下再說,你不一定就勝我多少,信不信?」
「這一點倒是深信不疑,」尹劍平道:「從你剛才進出來去的身手,就可判斷燕兄弟你必然身懷絕技,改天一定要向兄弟你好好討教一番才是。」
果然這幾句話,立刻使得燕姓少年臉上容彩倍增,先前的一點不愉快,頓時一掃而光。
尹劍平想起前事問道:「那個為雲中鶴套馬的夥計,可知道他上哪去了?」
「不知道,他只說往南邊去了。」
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頭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他絕不會離開這裡,早晚我一定還能見著他,那時他再想脫身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燕姓少年道:「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尹劍平揚了一下手上劍:「就憑著這口『海棠秋露」他也勢將不肯甘心情願,遲早一定會找上我的。」
燕姓少年點頭道:「對了,我一時竟然忘了這回事了,嗯,這麼說,他一定暫時躲在附近,以便尋找機會好向你下手奪劍,哼哼,我倒要看他這一次怎麼逃開我的手心去。」
尹劍平道:「話雖如此說,兄弟你也切記不要露出了痕跡,雲中鶴這個人刁滑得很,一個打草驚蛇,只怕再想誘他上鉤可就不容易。」
燕姓少年點頭道:「我知道,這個人若是容易對付,尉遲太爺他老人家又豈會敗在了他的手上?只恨我剛才晚來一步,要不然你我合力,一定能把他活生生地擒到手中。」
尹劍平想起方才動手光景,不覺懷疑道:「我聽說尉遲太爺失了一件家傳至寶,可有此事?」
燕姓少年微微一怔,輕笑道:「你聽誰說的?」
尹劍平道:「黃昏時分在酒店遇見的那兩個人說的,你莫非沒有聽見?」
燕姓少年搖搖頭道:「我沒有聽見,想不到這件事竟然也傳遍江湖……」
尹劍平道:「這件事是真的?」
燕姓少年緩緩點頭道:「是真的,老實告訴你吧,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的。
頓了一下,他略似失望地搖了一下頭,又道:「既然事傳江湖,再要想追回這件東西,可就難了!」
尹劍平道:「失落的是一件……」
「鎖子金甲!」燕姓少年道:「尉遲家的傳家之寶,也是武林中夢寐以求的一件稀世奇珍!」
尹劍平道:「可有防身之利?」
「豈止防身之利?」燕姓少年苦笑一下:「聽尉遲太爺說,那件寶物一經穿在身上,水火兵刃皆可無害,武林中人自然會引為無上至寶。」
「這就是了,」尹劍平冷冷地道:「我是奇怪,何以雲中鶴竟能經得往我那一掌,原來身上竟然事先穿有這件寶衣,這就難怪。」
燕姓少年道:「尉遲家門視這件『鎖子金甲』為家傳之寶,絕不甘心落在外人之手,雲中鶴有這件衣服,更不知又要做出多少傷天害理之事……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要急欲找回這件衣服的道理。」
尹劍平點頭道:「原來這樣。」
燕姓少年看著他,微微笑道:「你這一次不是要專程去尉遲家拜訪他們父女嗎?」
「不錯!」尹劍平苦笑道:「看來,我來得的確不是時候,只是我卻一定要見到他們才行。」
燕姓少年道:「你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尹劍平點點頭:「很重要。」
燕姓少年眸子微轉:「難道一點也不能透露?」
尹劍平看著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一下:「我只能告訴你一點,那就是,這件事與那位尉遲姑娘的婚事有關……」
燕姓少年莫名其妙的臉又紅了。
他站起來走向一邊,忽地回過身子:「這麼說,你是來迎親的?」
「我……」尹劍平喃喃道:「兄弟,這件事我一時很難向你啟齒,你還是不要逼我說出來吧。」
燕姓少年點點頭,卻笑笑道:「我不問你就是,不過在這個時候,我以為你還是最好不要提這件事……」
尹劍平心裡明白,卻仍然不由自主地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燕姓少年看著他,窘笑了一下:「我想在這個時候,那位姑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她父親的,再說,你在人家家門遭遇不幸的時候,來提這件事,豈不是有些不合時宜?」
尹劍平愕了一下,一時卻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燕姓少年緩緩走到了他身邊,道:「你很失望?」
「那豈止是失望……」尹劍平頻頻苦笑,說道:「燕兄弟,你到底認識我還不夠深,如果你我情誼結交得夠久,你就會發覺到,我是一個很不幸的人!」
「不幸的人?」燕姓少年緩緩坐下來盯視著他:「為什麼?我倒不這麼認為。」
「那是你對我過去的遭遇還不清楚。」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似乎並不能影響你的未來,」姓燕的溫和地笑了笑:「你還年輕,人品武功都不錯,豈能對未來就喪失了自信?」
尹劍平搖搖頭:「你還不瞭解我。」
「我正在要瞭解你,」他眸子裡的確充滿了關懷:「我一直對別人漠不關心,但是對你……我卻很希望瞭解得更清楚一點。」
尹劍平不自覺地與他視線相對,深邃鋒犀的目光直直地逼視到他臉上。起先燕姓少年尚能「劉貞平視」,終於抵不住那股鋒銳,把眼睛移向一旁。
「你一直都喜歡這麼看人家?」
「那倒不是,」尹劍平笑道:「我只是對我想瞭解的人才這麼注視。」
燕姓少年微微一笑,斜視著他:「那真巧,我想瞭解你,你也想瞭解我,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
尹劍平道:「你問我什麼?」
燕姓少年瞋目望著他道:「你的年歲不大,卻有這麼一身傑出的武功,著實令人羨慕,而且我可以猜出你出身世家,當然無慮衣食,正是春風得意,錦繡年華,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應該有什麼憂慮的,更不會是如你所說的不幸之人。」
尹劍平苦笑道:「你猜錯了,我雖然出身並非貧賤之家,但是卻絕對稱不上什麼世家,再者我的整個少年時光,都充滿了荊棘困苦,更當不上你所說的春風得意,錦繡年華……」
燕姓少年微微一怔,睜大了眸子,似乎心裡充滿了疑惑:「這麼說,是我猜錯……」
忽然,他臉上現出了一種欣慰,看著尹劍平道:「你能再說得清楚一點嗎?」
尹劍平看了一下窗外:「天晚了,你還不休息?」
燕姓少年搖搖頭道:「不,如果就這樣回去,我會整夜都睡不著,反正明天你還不能走,乾脆我們就再談談,效古人秉燭夜談也無不可!」
尹劍平一笑道:「用不了這麼久,我的過去也許幾句話就可交待清楚,倒是你……」
燕姓少年道:「我們正在談你,又怎麼轉到了我的身上?我倒想知道你的少年經過,以及你的這一身傑出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
尹劍平苦笑道:「要是細說起來,可就一言難盡了,我們長話短說吧,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少年時光確是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曾經發下了一個很傻的意願,要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
姓燕的少年瞬也不瞬地盯視著他,微微點點頭。
尹劍平看了他一眼:「談到學武,我練的門派極雜,先曾入『行易』『冷琴閣』『岳陽』以及『雙鶴堂』學過功夫!」
姓燕的少年眸子裡顯現出無限嚮往傾慕之意!
「你不要以為那是很愜意的事情。」尹劍平感傷著道:「天下沒有一項成功是廉價可以買來的,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這兩句老話說得一點也不假,不身體力行,萬難體會。」
燕姓少年點點頭道:「我明白……你雖然吃了這麼多的苦,如今卻也都得到了應有的代價,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如今回想起來,你不是應該覺得很值得嗎?」
尹劍平點頭道:「的確如此,對於過去我從不抱怨,然而……」
「然而怎麼樣?」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是一個很不幸的人!」
「這話太矛盾了,」姓燕的少年道:「不幸的人豈能有這些不平凡的遭遇?」
尹劍平苦笑道:「這可要看話是怎麼來說了。」
姓燕的以手支頤道:「洗耳恭聽!」
尹劍平輕輕歎息道:「說來也許你難以置信!」
燕姓少年道:「不,我現在覺得你是一個足堪信任的人,你說的我一定相信,就怕你不願多說。」
說話的人眼神裡流露出無限的真摯,在久走風塵之後,尹劍平感覺到這是一份可望而不可求的純情真誼,他對眼前燕姓少年這般垂青的原因正在於此!
「我不妨告訴你,燕兄弟!」尹劍平喃喃地道:「我剛才所告訴你的這些師門,如今幾乎都遭遇到了空前未有的巨大變故,除了南普陀山的『冷琴閣』尚還未曾波及以外,其他各大門派,如今俱已蕩然無存!」
燕姓少年驚得一驚:「你是說這些門派,都已經遭遇到解體之危?」
「豈止是解體之危?」尹劍平冷笑一聲:「他們已經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這些門派中人,全都死了!」
「啊?」燕姓少年面色一變:「全都死了?」
尹劍平點點頭:「上至掌門,下至門中各弟子,無一倖免,我是其中唯一的例外,所以,不容我有所抉擇了,這副沉重的復仇擔子,就落在了我的雙肩上,這種情況下,你還認為我是一個幸運的人嗎?」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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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4 23:57:58
燕姓少年那張清秀的臉,漸漸地變得很沉重。
「果真如此,你的確太不幸了!」他遂即又修改語氣道:「並非是不幸,而是太不快樂了!」
「不快樂的人自然也就是不幸!」尹劍平苦笑道:「非但如此,我自身更是時時刻刻都得加意地提防敵人的迫害,如今我已是仇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一個明顯目標,我必須隨時都要提心吊膽,只要略有疏忽就會有性命之憂!」
燕姓少年秀眉一挑道:「什麼人這麼霸道?莫非連你這身武功,也應付不了嗎?」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搖頭不言。
「你怎麼不說話?」姓燕的少年道:「難道你仇人的武功有這麼高?」
「的確很高,」尹劍平冷冷一笑:「高不可測!」
燕姓少年呆一呆,驚惶地道:「是誰?」
尹劍平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你。」
燕姓少年「哼」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不是我不肯告訴你,而是,」尹劍平氣餒地道:「敵人顯然是一不為外人所知的神秘人物,武功奇高,手段至毒,如果你知道了他們的底細,實在難以想像他們將會對你採取什麼樣的惡毒手段,這樣豈非因我之連累而無辜受害!」
燕姓少年偏過臉來注視著他,神秘地一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那麼我就暫時不問就是。」
說罷他站起身子,緩緩走到尹劍平床前,送上一杯茶:「你方才出血很多,不宜多說話,還是早一點歇著吧,明天我再來陪你。」
不意尹劍平陡然一翻腕,捉住了他的手腕子。燕姓少年猝然一驚,想要奪開這一隻手,竟然一時掙脫不開,情急之下,禁不住漲紅了臉。
「兄弟!」尹劍平看著他著急的臉,不覺失笑:「最起碼你也應該有個真名實姓吧!把我的一切都騙出來了,你卻是守口不言,這可不行!」
姓燕的少年,只管用力地掙著手,道:「你……你快放開我,放了我……你這個人……真是……」
尹劍平卻不曾料到他竟會情急至此,再者,正因為他情急之下,卻暴露出本來的形態模樣!目睹著他粉面飛紅,纖腰扭擺的這一剎,尹劍平登時有如當頭著了一棒!
「老天!他莫非是個姑娘?」
這個念頭一經興起,尹劍平頓時有如著了一道閃電般的震驚,心頭一驚,抓著對方腕子的那隻手,情不由己地鬆了開來。燕姓少年身子一個踉蹌,差一點點跌倒!
「你……」尹劍平目睹著他,一時如墜五里霧中:「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嘴裡說著,忽然觸及了自己的赤身露體,登時面色大窘,合起了敞開的上衣小褂。
姓燕的少年,給對方這麼一問,那張清秀的臉,剎間變為雪白,不由一怔,遂即向後連連退著。
尹劍平倏地翻身下床:「你到底是誰?為什麼……」
燕姓少年情急之下,霍地奪門就逃,尹劍平再想攔阻,卻已是慢了一步,眼看著他已遁身門外,閃得一閃已踏房越門而去。
尹劍平宛若置身夢中,仁立甚久,才緩緩地坐下來,一顆心有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頓時亂作一團。
「莫非她真的是一個女的?」
其實,這是他老早就應該想到的問題,卻偏偏到現在才忽然觸及,這一剎那,他腦子裡全都是那個燕姓少年的影子,細細地一經琢磨,更不禁相信自己猜測不錯,頓時他覺得臉上一陣發熱!
如果他真是個女的,那麼她會是誰?為什麼她會對我如此心存關懷?尹劍平繼續地思索著,她到底又是什麼居心?
由於目前大敵甘十九妹是個詭異莫測身負奇技的一個少女,是以對於任何一個來路不明的少女,他都心生戒心,再也不敢輕視。
「難道她是甘十九妹派來刺探我的一個女探子?」
這個猜測一經觸及,登時使得他大吃一驚,可是當他繼而冷靜地深思下去,卻又覺得這一假設難以成立,原因是他實在一點也看不出她對自己懷有敵意。如果她真是甘十九妹差遣而來,對自己懷有異心、只怕自己有十條命,也早已死在她的手上,這一點似可無疑!只是卻也不能斷定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因為以甘十九妹的詭異莫測,你根本無從去瞭解她下一步的動向,意欲何為了否則這個姓燕的姑娘又為什麼對自己的過去要這麼的盤根問底?這裡面又顯示了什麼?這麼一想,他原已鬆下來的一顆心,忽然間又情不自禁地懸了起來!
莫非她真是甘十九妹派來的一個探子,旨在套問出我的師門經過?如果這個猜測屬實的話!我豈非又為無數的過去師門,帶來了一番劫難?雖然過去的師門,俱已十九遭殃,蕩然無存,但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閣」卻顯然並不曾牽扯在這個漩渦之中,是否將因為自己口無遮攔,將使得此一昔日師門也將為之遭殃,實在是難以預測。想到這裡,他實在難以再保持鎮定,當下匆匆穿著整齊,攜帶著那口「海棠秋露」,扶傷步出客房。
院子裡正在刮著風,蕭索的竹影,搖曳出夜幕的深沉與清寒。這附近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每間客舍都緊閉著門窗,更不見自紙窗透出的一點燈光。
尹劍平心情十分的激動,卻也有無限的懊惱……
他的細心與謹慎,每為過去歷屆師門長者所稱許,即使用甘十九妹那等詭異莫測的大敵來比較,以「心智」而論,未始不旗鼓相當,想不到竟然會被一個易釵而弁的姑娘家矇騙至此,相處整夜,孤燈廝守,進而肌膚相接,居然會不曾早早發覺出她是一個女的,這個臉可是丟大了。他覺得一種被對方戲弄的羞辱感覺!恨不能立刻找到這個冒稱少年的姑娘,問問她到底是什麼居心?
心裡想著,他已快速地一連翻過了兩間客舍,來到了前面院子。
果然這裡看上去,要遠較後面客舍來得寬敞安靜得多,扶疏的花石點綴相間,在兩盞高腳燈之下,別具幽雅景致!這麼寬敞的院子裡,卻只有三間客房,彼此間都隔在十丈內外,看來互不相擾,較之後院擁擠凌亂,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尹劍平站定了身子,打量著面前的二間客房,想不出那個喬裝燕姓少年的姑娘,到底住在哪一問。正待挨著次序察看,卻見一個小夥計,挑著燈籠正由前面雨道一路走過來,乍見尹劍平嚇了一跳。
「咦?你是……」一面說,這個小夥計上下不停地打量著他:「你不是後院的那位客官嗎?」
尹劍平認識他正是帶領自己進入客棧的那個小夥計,當下點頭道:「不錯,我是來這裡找人的。」
「找誰?」那個夥計道:「剛才走了的一位?」
尹劍平怔了一下:「你是說那個姓燕的姑娘走了?」
夥計莫名其妙道:「這裡沒有女客,剛才走的是個讀書的相公。」
尹劍平道:「不錯,就是他,他上哪兒去了?」
小夥計嘻嘻一笑:「這可就不知道了,今天晚上真怪,前半夜也有這麼一位客官,跟這個相公一樣,說走就走,都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連天明都等不及,勿匆地套上馬就走了。」
尹劍平心知他說的前面那人,正是那個叫「雲中鶴」的大盜,碰巧這兩個人,也都是自己所要找尋的,既然已經走了,當然萬難追上。一時心裡舉棋不定。
那個小夥計卻咧嘴笑道:「這前院可比後面安靜多了,客人你是不是要搬過來往?」
尹劍平搖搖頭道:「用不著……只休息一會,天明還要趕路。」說完獨自轉回。
這一夜,尹劍平思潮起伏,心緒很是繚亂,勉強耐下性子,坐行了一番調息之功,卻也因為失血甚多,而難以達到平索境界,恍惚的小睡片刻,天已經亮了。
不知怎麼回事,他腦子裡總是唸唸記掛著那個燕姓姑娘,其實這也只是他的認定,至於對方是否真的易釵而弁,卻尚有待未來的事實證明。無論如何,這個人對他有極重的情誼,如果說,她根本不屬於甘十九妹之流的人物,那麼自己不啻將虧欠了人家一番難以補償的人情!果真那樣,自己對目前的敵視行為,將會感到一種不可饒恕的自責,他渴望著有與她再見面的機會,好使得自己澄清對她的認識與誤解!
天公作美,所幸今天不再下雨。
對於尹劍平這等行走長途的人來說,像今天這種沒有風雨困擾的日子,的確是最理想不過。
清明甫過,杜鵑新放,路旁雜花生樹,鶯飛草長,正是一般王孫公子哥兒走馬尋春的大好時光,只是尹劍平顯然卻沒有這番興頭。
雖然論及年歲,他正當青春有為,未嘗沒有年輕人的好動習性,只是他所經歷的一切卻有如無數道鋼箍,緊緊地束縛著他,使他在近年以來,簡直無從安定,甚至於想停下來喘上一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准乎於此,對於一般年輕人的事,無形之中就難以兼顧,進而漸次地疏遠。對於他來說,生命只是不斷的創新,搏鬥,掙扎……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生存,在以往數千個無情的日子裡,他都是這麼過的,生命裡壓根兒就沒有那種新生的綠春之意。
農夫們涉著過膝的泥水,在田裡插秧,湖泊裡,漁夫正在撒網捕魚。
嶺陌上散飛著成千上萬的蜻蜒。
楊柳樹吐滿了綠葉!
草地上有一群牧羊的孩子在跑放著風箏!
一旁小道上嬉笑著幾個頭梳髮辮的大姑娘,銀鈴般的笑聲,隨著和風一次次地吹送過來。
亭子裡飄著酒招子,一個禿頂的老者,守著他的酒罈子,發出破鑼也似的賣酒吆喝聲。尹劍平的馬,就在這時飛馳來到近前。想是經過了一段長途奔馳,他胯下的那匹棗紅馬,累得全身汗下,順著嚼環直向下淌著白沫!尹劍平勒韁下馬,來到亭子裡。
禿頭老人不待招呼就為他打了一角清酒,上面咧著嘴笑道:「來來來,先來一角酒解解渴,坐下來歇歇吧。」
尹劍平接過來喝了一口,點點頭道:「嗯,味道不錯!」
「那敢情好!」禿頭老人咧嘴笑著道:「這周圍二十里內外,誰不知道我馬瘸子的酒,是這個!」
說到「這個」時,他配合著語氣挑了一下大拇指。
「客人你老貴姓?這是往哪裡發財?」
「啊,」尹劍平笑笑道:「我姓尹,打算到鳳陽府找個朋友,這裡是什麼地方?」
馬瘸子伸了一下他那只瘸腿,嘿嘿笑著:「這不就是鳳陽府了嗎,這地方叫二道溝子,再前走十里,就到了城門樓子了,客人你是去南城還是北城?」
尹劍平道:「是北城吧!」
馬瘸子點頭道:「那就從第一個城門進去,進了門就到了。」
尹劍平心裡倒是踏實了,當下連聲道:「多謝,多謝!」
馬瘸子打量著尹劍平騎來的那匹馬,搖頭道:「這匹馬可不行,老了,而且還長了膘,哧,我看連五兩銀子也不值。」
尹劍平一笑道:「可不是嗎?」
馬老人用力拍了幾下手,高聲道:「曹小辮兒,你過來一趟。」
叫了幾聲,就見由那邊草地裡跑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衝著馬瘸子道:「馬大爺,是叫我嗎?」
「當然是叫你,」馬瘸子笑著說:「馬大爺給你找幾個零花錢賺賺,你樂不樂意?」
姓曹的姑娘,一身粗布兩截衣褲,梳著兩根辮子,眼睛挺大挺圓,看上去活潑伶俐,就是大黑了一點。
聽馬瘸子這麼說,她樂得笑了起來:「那敢情好,您要我於什麼活兒?」
馬老頭用手一指尹劍平道:「這位尹爺,是個外來客,看見沒有,他這匹馬又累又餓,你牽過去上上料喂餵水,再拾掇乾淨給牽回來,人家大爺一高興,還不賞你三吊兩吊的?有了錢,搽胭脂抹粉再買件花衣裳穿穿,好不好?」
曹小辮兒樂得破唇兒笑了,卻又有幾分羞澀地把那雙大眼睛瞟向尹劍平,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人家是這麼說來著……沒有?」
尹劍平忙即道:「偏勞,偏勞,姑娘費心了。」
馬瘸子笑道:「你看怎麼樣,還不快去,回頭財神爺走了,你可就抓瞎啦!」
姓曹的姑娘這才笑著向尹劍平道了謝,匆匆拉馬而去。
尹劍平不覺向這個馬瘸子多看了兩眼,算是向他致謝,也像是在責怪他的多事。
馬瘸子哈哈一笑道:「從小沒爹沒娘,靠著她一個給人家糊婊字畫的叔叔拉巴大的,可憐的,你客人說我這個管叫大爺的鄰居能不多照顧她一下麼?」
尹劍平聽他說話中氣十足,聲音哄亮。倒是一副老當益壯的架子,不經意的睛眼溜到了他的那只瘸腿上,可就不由得心裡動了一下。那條腿,顯然是齊著足踝處,像是刀削般的那麼利落,少了一截。這倒沒有什麼稀奇,稀奇的是一般人至多裝補一截義足,那補上的義足充其量不過是木頭製作的罷了,但是眼前的這個瘸於,那只斷腳顯然卻裝了一個純係鋼鐵的義足,似乎有異常情!那只鋼鐵的義足,想是裝配有年,磨踏得一片精光,就像是鏡子一樣的明亮,而且前面的五指部位,因為踏磨經年,磨成了薄薄的一片,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斧鋒一般的銳利,用以斷薪劈柴都無不可。
馬瘸子發現了尹劍平的那雙眼睛,情不自禁地把那只斷腳縮了起來。尹劍平也就趕忙移開了眸子。但是,這麼一來,他可就情不自禁地要多看看這個人了。
此人禿腦瓜,黑黑紫紫的臉膛,兩道掃帚眉又黑又濃的,緊挨著眉毛下面的一雙眼睛,又細又長,倒似有幾分神采。身材似乎不高,一身莊稼漢子打扮,藍粗布兩截褲褂,五十六八的年歲,或許六十開外,腰幹兒卻挺得直直的,絲毫不現詢倭模樣。
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尹劍平已是心裡有數,那就是這個馬瘸子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是個十拿九穩「練家子」,身上必然藏著功夫。他雖然有了這番見識,倒也不思多事。不意這個馬瘸子卻反倒盤問起他的底細來了。
「我說這位客官,敢情是一人上路嗎?」
「不錯,」尹劍平道:「就是我一人。」
「嘻,」馬瘸子那雙細長的眸子,含蓄著幾許神秘:「我們這塊地方可罕見一個外鄉客,客人你府上哪裡?」
尹劍平道:「冀北燕山,老兄你呢?」
馬瘸子一隻手抹著臉,深沉地笑著:「不敢,不敢,小老弟世居穎州,土生土長,這一輩子可就沒出過皖境,不怕客人你見笑,活了這一大把子年歲,連京裡都沒去過,道道地地是個土老頭兒!」
尹劍平原是沒有心思與他多談,奈何那個姓曹的姑娘正在為他清理馬匹,只得耐下性子等著。
馬瘸子又要伸手為他打酒,尹劍平道:「不用了,我這就要上路,喝多了怕誤事!」
「你客人放一百個心吧,」馬瘸子笑道:「我這酒性子最是溫和,你客人只要有量,就敞開喝吧,哪怕就是喝上一千杯也倒不了。」
說著就拿過酒瓢來又要舀酒,尹劍平按住了他的手道:「不用,不用,我不喝了。」
馬瘸子嘻嘻笑道:「再來一碗吧!」
一邊說,他就想掙開尹劍平的手,不意連掙了幾下都沒掙開,那張黑臉顯然怔了一下!
尹劍平微微一笑,鬆手站起來道:「那位姑娘大概己為我洗好了馬,我也該走了。」
馬瘸子這一回那張臉看起來煞是難看,過了一會兒才算是平和了下來,嘿嘿一笑站了起來。
「客人你就走嗎?」一面說,他用力地拍著手,招呼著那個姓曹的姑娘道:「曹小辮兒!曹小辮兒!」遠遠的那個叫曹小辮兒的姑娘答應著,就牽著馬跑了過來。
馬瘸子擔起酒挑子走下亭子;尹劍平忙道:「馬老丈,你要走嗎?酒錢還沒給呢?」
馬瘸子由那個姑娘手裡接過了馬,嘿嘿笑道:「這馬上足了料,看起來精神多了。」
尹劍平取出了一小塊碎銀子賞給了姓曹的姑娘,又付酒錢,才由馬瘸子手上接過馬來。
馬瘸子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剛剛吃飽了肚子的馬怕不能快跑,你客人就慢慢騮達進城吧。」
一面說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卻注意到尹劍平隨身攜帶的兩口寶劍。
尹劍平原有一口「玉龍劍」,如今又由「雲中鶴」手上得了一口「海棠秋露」,為恐顯眼,他特意用一塊布把兩口劍纏在一塊,背在背後,想不到仍然為這個馬瘸子看出了端倪。從這些小地方尹劍平越發地看出了這個馬瘸子的大悖常情。他遇的事太多了,委實不願意再另生枝節,當下翻身上馬,揮手別過馬瘸子,遂即順著眼前那條婉蜒荒道,一徑撒馬馳了下去。
前行有一箭之程,尹劍平馬上回視,忽然發覺那個馬瘸子人挑俱已失蹤。尹劍平對於這個馬瘸子的離奇失蹤,不禁心裡暗自稱奇,想一想卻又與己無關,當下也不放在心上,撥過馬頭繼續前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8:19
第19節
足足有小半個時辰,他飛馬快馳,前行來到了一間佔地頗大的竹林子。
忽然他的馬中途停下來,喘息著不再前進,尹劍平罵了聲,沒有用的畜生,翻身下馬,這才發現到緊束著馬腹的那根皮帶敢情斷了。尹劍平懊喪地察看著皮帶斷處,一如刀切,只有邊緣上一點點像是有掙斷的痕跡。這顯示出事先己有人在這條皮帶上動了手腳。
「是誰?」
那個姓曹的小姑娘?
不像,尹劍平腦子一轉,可就想到了那個賣酒的馬瘸子,當時他曾經離開亭子去為自己牽馬,不用說,準是他動的手腳了。雖然是小事一件,可是所顯示的意義卻令人不可等閒而視。
眼前城門在望,自無回頭的道理。
棗紅馬似乎在斷了帶之後還跑了一程,這時全身汗下,口吐白沫,看來確實不能再跑了,尹劍平只得牽著它向前步行。地面上滿是散落的竹葉,被風吹得刷刷作響,尹劍平懊喪的拉著馬,方自踏入竹林,耳中卻聽到破鑼一聲洪亮嗓音:「酒呀!」
這聲呼叫.不啻使得尹劍平吃了一驚。隨著他眼光望處,前面不及半箭地方一個石頭墩兒上,霍然坐著那個人,以及那副酒挑子,是馬瘸子!一隻手拿著馬蓮編的草帽圈子,一隻手抱著他那根長扁擔,老遠地向這邊咧嘴笑著。尹劍平哼了一聲,腳下加疾快行,轉瞬來到了近前。
馬瘸子似乎不再笑了,那張臉上卻帶出種詭詐的表情,向著尹劍平,冷冷地點了一下頭!
「怎麼,老弟,你的馬跑不動了?」
尹劍平冷笑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我萍水相逢,為什麼在我馬上動了手腳?」
馬瘸子嘿嘿一笑,扔下了手上的扁擔:「這就對了,朋友你是幹什麼的,我是幹什麼的,大家心裡都該有數兒,咱們是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有什麼話不妨敞開了說,用不著拐脖子擰腰的,你說好不好?」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我不懂你說什麼,馬瘸子,你到底是意欲何為?」
「很簡單!」馬瘸子往天上伸了個懶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走江湖的就得弄一口江湖上的水喝喝!姓尹的,俗謂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馬瘸子承一位朋友的關照,要向足下你討還一個公道,還要請尹朋友你賞下一個薄面,彼此兩便。」
「討還一個公道?」
「不錯,」馬瘸子掀著烏黑的嘴皮子,露出煙熏的一嘴牙齒道:「尹朋友,你老弟應該心裡有數,光棍一點就透,馬某人話可就說到這裡,我看你還是識相一點的好!」
話聲一頓,他忽地拉長了嗓子:「老七、老九,來來來來,我給你們引見一個朋友,別他媽的像個娘兒們藏著啦。」
竹帽子嘩啦一響,一條人影陡地自高三數丈的竹梢上飄身而下。
緊接著另一個人,卻由林子裡閃身而出。
以尹劍平之精明,竟然未曾料到這附近另外埋伏有人!二人一高一矮,前者瘦高的身材,略似有點兒駝背,濃眉巨眼,雙顴高聳。後者短小精悍,面上青筋暴露,一看即知是一雙亡命之徒。
駝背長人背背雙拐,矮漢子的一雙腿肚子上,卻插著一對黃絲纏柄的雙匕首,兩個人甫一現身,雙雙向前縱出丈許左右,監視著尹劍平的工前左右。
尹劍平目光一轉,已知此三人通同一氣,眼前怕免不了要放手一搏!他藝高膽大,卻也並不十分在意。卻見那個賣酒的馬瘸子,這時用力地拍打著衣褲。緩緩地走上前幾步。
「尹朋友,這是我的兩個拜弟,向足下你引見一下!」馬瘸子指著那個駝背長人道:「這是『老刀螂』許九!」指了一下那個矮個子:「『地旋風』桑青!」
尹劍平抱拳道:「幸會,幸會,馬兄大名是?」
馬瘸子冷冷一笑,一隻手用力地抹著臉:「尹朋友你來到風陽,多少應該有個耳聞,如果連『蒙城九丑』都沒聽過,可就似乎差點見識了。」
尹劍平心中微微一動,「蒙城九丑」這麼一個江湖盜匪組織,他倒是聽過,而且深知乃是皖境一夥子專事打殺劫掠的巨寇,想不到居然竟叫自己碰上了。
「久仰!久仰!」尹劍平冷冷笑著:「足下想必就是人稱『紫面梟,馬一波的馬當家的了?」
馬瘸子赫赫一笑,連道:「好說,好說,足下原來早把馬某人的招牌摸清楚了,不過咱們哥兒們對尹朋友你也不算陌生!」
那個叫「老刀螂」許九的瘦子咧開嘴嘻嘻一笑,插口說道:「尹朋友,我們兄弟為了迎接老弟你的大駕,可真是苦了一陣子,放著現成的買賣都沒敢做,今天算等著了,這叫皇大不負苦心人,沒別的說,得要麻煩你老弟跟我們哥兒幾個回去一趟,也好叫咱們哥兒們交了這趟差事!」
尹劍平面色一沉,看著正面的馬瘸子道:「馬當家的,是怎麼回事,你就直說吧。」
「紫面梟」馬一波冷森森地道:「姓尹的,我知道你手底下有兩下子,可是俗謂『強龍不鬥地頭蛇』,再說我們哥兒幾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憑老弟你那兩下,要玩硬的未必就准行,還是那句話,煩你老弟跟我們回去一趟,因為有位朋友等著要會一會你。」
尹劍平道:「什麼人等著會我?」
「這個……咳……」馬一波獰聲一笑,道:「到底是誰,你心裡應該有數,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尹劍平心裡一動,冷笑道:「甘十九妹?莫非你們是她手底下的人?不像!」
馬一波神色顯然一驚,哼了一聲,道:「這就不錯了,甘姑娘的大號豈是你隨便可以叫的?你既已猜出來了,那就再好也不過,你既是『丹鳳軒』要拿的人,這個天底下就別想再有藏身之地,怎麼,兄弟,莫非還真要等我們哥兒幾個費事不成?」
尹劍平聽他報出了「丹鳳軒」的字號,不由暗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果然為敵人差使,即使不是甘十九妹親自差遣,也必為丹鳳軒中人所主使,說不定即為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假丹鳳軒之名所差使也未可知。這麼一想,不禁暗暗驚異敵人勢力之龐大,心中大大生出了警戒!當下後退一步,目射精光地注視向當前三人,暗忖著,既為這三個人看破了行藏,卻是留他們不得。
「姓馬的!不錯,我就是甘明珠要找的那個人,你打算怎麼樣?」
尹劍平既然存心不放過眼前三人,也就不再顧忌,當下反手握住了背後的長劍劍柄,一振手腕子,將那口新得的寶劍「海棠秋露」拔在了手上!」「紫面梟」馬一波等三人頓時吃了一驚,此三人久跑江湖,整日在刀尖上打滾以討生涯,自然一看之下即知道對方手上這口寶劍大有來頭,俱不禁相繼對看了一眼,面上失色!
「紫面梟」馬一波冷笑了一聲道:「我只聽說你的功夫不錯,倒還不知道你手裡還有這麼一口好玩藝兒,老七!你先上,伸量伸量他到底是吃幾碗乾飯!」
瘦高個,人稱「老刀螂」的許九,一聲怪笑,拱起的半截駝背向前面一伏,雙手往後一探,叮噹兩聲,已把背後交叉著的一對冰鐵拐撤到了手上!
尹劍平四下打量了一眼,覺得眼前這塊地方空曠極了,尤其是這片竹林佔地甚大,竹影蕭索,更不見一個行人,他自出道江湖以來,一向謹慎出手,尤其對於不相識的人,更是心存忠厚,只是眼前他卻決計要狠心辣手地對付這三個人,務期不使三人之中任何一個能夠在自己手下逃得活命。
「老刀螂」許九顯然對尹劍平這個人,不若他拜兄馬一波認識得清楚,一雙眸子裡只是在對方那口劍上轉著,臉上顯現著一種貪婪,似乎頗想佔為己有的意思。
「相好的!你要動傢伙,許某人今天叫你長長見識。」話聲一頓,他陡地躍前一步,兩隻冰鐵枴杖摟頭蓋頂地直向著尹劍平頭上擊來。尹劍平早已料定了他會有此一手,心裡事先早已盤算好了出手的招式。迎著他落下的雙拐,尹劍平長劍一挑,劍走輕靈,藉著長劍輕撇之勢。身子快閃了一下,已轉到了許九左側。許九大吃一驚,嘴裡怪叫一聲,右手冰鐵拐施了一招「大鵬單展翅」,霍地分開來。改向尹劍平肩胛之上用力揮落下來。這一手亦不出尹劍平所料,只見他左手一分,「噗」地一把已攬住了許九落下的拐子。
尹劍平這一手功夫,看似無奇,其實絕不簡單,手掌之內蘊含著「金剛鐵腕」的力道,是以五指一經抓住了對方拐子,許九登時感覺出掌心一陣發熱,這只枴杖萬萬把持不住。尹劍平用心卻不是在奪取他這只拐子,只不過是藉著對方掙脫之際,便於出手罷了,猛可裡他劍身一挫,霍地向外劃出。劍光閃得一閃,一片血光閃過,已把許九那只持拐的右手齊著肩腋部位,整個地斬了下來。
這一手劍招,簡直出乎在場各人意料之外!
「老刀螂」許九慘叫一聲,身子陡地向後踉蹌一步。
尹劍平足下踏進一步,反手出劍,只一劍,刷!劈中許九右肋,頓時血濺腸溢。「老刀螂」許九的身子一溜子歪斜,遂即倒斃血泊。
這番情景,只把「紫面梟」馬一波,「地旋風」桑青看得毛髮悚然!
「地旋風」桑青嘴裡怪叫一聲,陡地拔身而起,利用空中停留的片刻,陡地探手,把插在小腿上的一雙匕首拔在了手上,身子一個倒折,頭下腳上,兩隻匕首霍地直向尹劍平身上扎過來。與此同時,「紫面梟」馬一波卻由另一個方向,尹劍平背後,快若旋風般猛撲過來。嘴裡發出一聲厲吼,這老頭兒雙手箕開,十指上透著尖銳的內勁之力,猛地向著尹劍平兩肩上抓來。
「嗆啷!」一聲金鐵交鳴!「海棠秋露」碰上了精鋼匕首。
畢竟是不可多得的寶刃,兼具有斬金截鐵之功,這一碰之威,竟使得桑青手上的兩隻匕首變成了四截。尹劍平的劍勢卻不以此而止,劍光矯若游龍,隨著他一個漂亮的擰腰潛身之勢,閃開了「紫面梟」馬一波遞出的雙掌,掌中劍由下而上,疾若驚鶴,猝然挑空直起,反向馬一波背上紮了過來;
馬一波的身手,顯然要比他那兩個拜弟高出了許多,休看他斷了一隻腿,一旦動起來,卻似快若旋風,一招失手之下,單足力踹,整個身軀箭矢也似地竄了出去。饒是如此,仍然為尹劍平遞出的長劍拈著了一點邊兒,頓時皮開肉裂,在背上落下了半尺許氏的一道血口子。
「紫面梟」馬一波驚心之下,為圖保命。驀地甩肩回手,打出了一掌暗器「鐵蓮子」,整個身子在暗器甫一出手的當兒,倏地施了一招「懶驢打滾」,滾出去丈許開外,算是險中脫生!和他同時出手的那個「地旋風」桑青,可就沒有這麼機伶,想不到一上來就吃對方損了兵刃,驚心喪膽之下,桑青卻力持著那一對折了一半的匕首,隨著他倒捲上來的身子,雙雙向著尹劍平小腹力戳過來。
按說馬一波等三個人功力都不算弱,卻是只怨他們遭遇到的敵人太過於厲害,彼此武功過於懸殊,才至於一上來即遭慘敗,等到發覺失策時,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
「地旋風」桑青兩隻斷匕首眼看著已將戳在了尹劍平小腹上,陡然間只覺出由對方腹部彈出一股力道,那股力道顯然極其強韌,迫使得桑青手上的一對匕首猝然向兩側滑出,有了極大的偏差。桑青一驚之下,仰身就退,拘仰之間,不啻門戶大開,尹劍平就把握著這一刻良機,掌中寶劍猝然向下一落,寒光乍現,冷森森的劍鋒已劈中在桑青面頰之上,一時血腦飛濺,慘不忍睹!
尹劍平舉手之間連殺二人,卻把一旁驚魂失措的馬一波看紅了眼。
「好小子!竟敢下毒手,我跟你拼了。」
嘴裡叱著,馬一波右手向腰間一探,猝然向外一抖,嘩啦聲響中,手上已多了一條軟兵刃——蛇頭索子槍!顧名思義,這種兵刃前端有一截類似蛇頭的槍尖,通體上下為一百零八節如意鋼環連接而成,一經施展開來,龍飛蛇舞,上下翻飛,令人目不暇給,大是不及應付,然而最厲害的地方顯然還不在這裡,卻在於構成槍身的那一百零八節如意鋼環。
馬一波想必是有意來渲染此一特色,只見他連連抖動著這只持槍的手,一時之間那構成槍身的一百零八節鋼環發出了刺耳欲聾互擊之聲,給人以無比的「先聲奪人」之勢,平空為他這條軟兵刃增添了數倍威力!
「紫面梟」馬一波顯然防到了尹劍平手上的那口劍,盡量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使索子槍與他的劍鋒碰上,卻將槍身的噪音盡量發揮,整個身子歪斜著團團打轉不已,足下更似孩童學步地彎高進退不一
尹劍平一動不動地仁立在當場,只是把集中的目光,緊緊地逼視著對方。
「馬老頭,你這鬼名堂嚇唬一般人或許有用,對付我可就失靈,不信你就試試看。」一面說,他將長劍劍身收拾腕後,愈加地顯現出鎮定不迫,從容應付之勢。
馬一波那雙細長的眼睛裡迸射著凌人的凶光,手上的索子槍轉動得更為疾烈,一片銀光間雜著蕩人心魄的鋼環之聲!漸漸地,他身子越攏越近,手上的索子槍時長時短,時高時低,更不知他要往什麼地方招呼!
尹劍平只是站立在原來地方,動也不動一下。
「紫面梟」馬一波越轉越急,索子槍四面八方響成了一片,他似乎已經按捺不住心裡的怒火,鼻咽間發出了連聲的怪哼。
忽然大吼一聲:「小子!你納命來!」
索子槍嘩啦一聲大響,陡地暴伸而出,有如一道閃電般地刺目,這條索子槍已向尹劍平當頭飛到。馬一波乃一極負心機之人,這一槍無非是旨在誘敵,眼看著蛇形槍梭己將要打實了,他忽然反手向後一挫,蛇形槍尖陡地向下一沉,直奔向對方心窩!這才是他真正想下手的地方。
馬一波其人最是心黑手辣,才會博得了「紫面梟」這麼一個綽號,眼前這一槍乃是他最得意的一式——「巧燕穿雲」,死在他這一招之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想是對尹劍平心存驚懼,馬一波這一索子槍聚結了全身勁道,隨著他雙手抖動之勢,這根索子槍不啻變成了一根「丈八蛇矛」,猛力地直向著對方心窩上刺扎過去!
尹劍平善察人色,他早已由這個馬一波的雙眼之中,看出了其人的工於心計,是以索子槍轉動越急,發聲愈大,他反倒越是沉著不動,待到其勢漸漸緩和下來,他才算定了對方將要出手,並且更精明地測出了對方第一招的誘敵之勢,心中已有了主意。就在索子槍尖幾乎已經挨著了他胸衣,千鈞一髮之間,尹劍平忽然向後凹腹吸胸,錯開了半尺前後,左手乍揚,霍地一抄,「噗」的一聲,已抓在了蛇形槍梭之上!這一手看似簡單,其實時間、部位、力道,三者都需要配合得恰到好處不可。緊接著尹劍平手勢用力向後一帶,借用左手肘部下挫之勢,暗中配合著「金剛鐵腕」功力,猛地向下一帶!這一帶之力,重逾千斤。
「紫面梟」馬一波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處心積慮的一招,竟然會被對方識破,大吃一驚,正待再施辣手,卻經不住對方這千斤一帶之力,頓時足下一個踉蹌,整個身子向前撲了下去。
馬一波不愧為「蒙城九丑」之首,多的是險損毒招,一招失手之下,藉著身子前跌之勢,只聽見索子槍嘩啦一聲大響,這老頭兒竟然魚躍而起,將錯就錯,直循著尹劍平身上撲過來。索子槍雖然失勢,被對方抄住了梭頭,還有老長的一截槍身可資對敵,隨著馬一波右手抖處,丈許長短的槍身忽然繞成了一個套圈,直向尹劍平頭頂上套落下來,馬一波的殺手更不止此,在一陣嘩啦鋼環聲響之中,倏見他右腿飛踢,形若巨斧般的一隻鋼腳,更是沒頭帶臉地直向尹劍平當面踢劈過來。
一套一劈,堪稱一絕,馬一波一個殘廢之身,竟然能夠施展出這等狠厲殺著,確是令人不可輕視。
奈何尹劍平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沉著身手,更有出人意料的施展。
只聽嘩啦一陣鋼索聲響,隨著尹劍平抖開的槍勢裡,馬一波的身子足足被拋到了半天之上。
尹劍平掌中的那口「海棠秋露」更是不曾閒著,隨著他翻起的右腕,長虹經天似地劃出了一道銀河。這一劍雖不曾傷著馬一波要害,卻在他那只好腿上,留下極深的一道血槽,連皮帶肉,硬生生地削下一片來。
馬一波的身子足足飛出三四丈以外,球也似地自空中墜下來。嘩啦啦一陣竹折斷聲裡,眼看著他偌大的身軀跌進了漫天的竹叢之中,遂即不見蹤影。
尹劍平丟下了手上的索子槍,冷冷一笑,卻不見對方挺身而起,心中正自費解,忽聽得一陣清楚馬嘶之聲由林中傳出,遂見一騎黑馬由另一端飛快馳出,不過是驚鴻一瞥,遂即隱入林中不見。
令人驚異的是,馬一波顯然在馬背上!
尹劍平不禁呆了一呆,再想追趕已是不及,他決心要將此三人斃於劍下,想不到仍然還是有了疏忽,竟讓馬一波逃得活命,留下了日後後患,卻是始料不及,心中好不懊喪。當下他悻悻地收劍入鞘,不經意目光轉處,卻發覺前側竹林裡,另外還拴有一匹黃色駿馬。頓時他明白過來。敢情剛才馬一波所乘騎的那匹黑馬與眼前的這匹黃馬,乃是許九、桑青二人的坐騎,二人既死,兩匹馬成了無主之物,反而救了馬一波一條活命,也算是他命不該絕!馬一波既然臨場脫逃,這裡自非留處,尹劍平那匹棗紅馬的肚帶斷了,他乾脆將馬上衣物行囊換到了那匹黃馬上,將棗紅馬鞍轡卸下,驅入林中,自己這才改騎上那匹黃馬,一徑往風陽城門行去。
這匹馬的腳程可較那匹棗紅馬快多了。哪消片刻,已來到了城門樓子下面。進了城,找了一家客棧先安頓下來。
既然已經露了相,尹劍平的行蹤不得不更為謹慎。「蒙城九丑」在皖境勢力頗大,現在馬一波既已逃得活命,保不住他還會號召其他兄弟大舉復仇,尹劍平自是不會把這些人看在眼中,只是一想到他背後所隱伏的大敵,可就不能等閒視之。在客棧裡休息了一會兒,換上一套乾淨衣服,帶了隨身兵刃,遂即悄悄步出,認清了北面長街,一徑走下去。
鳳陽府乃皖省最具聲望的大城,市街之繁華寬敞,較著各處自是不同。適值華燈初上,各處買賣夜市俱已開張,來往行人有如過江之鯽,十分熱鬧,尹劍平夾在人群裡不覺來到了城北。
「一劍驚天」尉遲太爺在這裡名號極響,幾乎無人不知,毫無困難就找到了他的門上。
那是一座佔地甚大的巨宅,黑紫的檀木大門上還加有白銅的扣花,門前有上馬石,還有一對巨大的石頭獅子,而大門左右高挑著四隻燈籠,卻有兩名看來精壯的漢子站在門前!
尹劍平在門前略一張望,頓時就引起了那兩個漢子的注意,其中一人大步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尹劍平。
「你是幹什麼的。」這漢子挑動著一雙斷眉,「在這裡東張西望地看些什麼?」
說時另一個瘦長漢子也走了過來,一臉狐疑地上下看著他。
尹劍平微笑道:「請問這裡可是慰遲太爺府上。」
斷眉漢子點頭道:「你要找我們太爺?」
「不惜!」尹劍平抱拳道:「在下姓尹,由遠地而來,特為拜訪尉遲太爺與姑娘來。」
瘦長漢子一笑道:「不巧得很,我們太爺身子不適,在別處養病,客人你有什麼貴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8:37
尹劍平道:「既是尉遲太爺不在府上,在下想見一下尉遲夫人和姑娘。」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道:「這個……怕不大方便吧!」
斷眉漢子道:「你來的真不湊巧,夫人和小姐都不在,你想想我們太爺出去養病,夫人和小姐還能不跟著嗎?」
才說到這裡,就見門前現出一個身著綠衣翠襖的姑娘,向著這邊瞧了一眼,尖著嗓子道:「有客人來啦是不是?」一邊說,這個看來甚為活潑的姑娘,跑跳著來到了近前,卻把一雙細小的眼睛,上下在尹劍平身上轉著:「這位客人,你可是從臨淮關來的?」
尹劍平心中甚是奇怪,點頭道:「不錯,你是……〕
綠衣姑娘笑道:「這就對了,我叫桂花,是蘭心小姐身邊的丫環,客人您請。」
一邊說,她笑瞇瞇地招著手,遂即帶著尹劍平向大門內走進去,卻使得門上的一雙漢子怔在當場,一時作聲不得。
叫桂花的那個丫環,帶著尹劍平跨進了第二進院子,進入客廳,請他坐下,獻上了一盞香茗,道:「我們小姐早已關照下來了,因為這幾天家裡鬧事,門上對進出的客人查得很嚴,怕您進不來,所以要婢子常到門口去看看,想不到會這麼巧,我剛一出去可就碰上您了。」
尹劍平奇怪地道:「你們小姐怎知道我要來?」
「這個……」桂花笑瞇瞇地道:「我們小姐會算,她呀,本事可大著呢!您先生先歇著喝茶,我這就去告訴我們小姐一聲。」
尹劍平道:「慢著!」他苦笑了一下:「尉遲大爺可在府上?」
「唷!」桂花吃驚地看著他:「這麼大的事,您先生還不知道?」
尹劍平一怔道:「什麼事?」
「噓!」桂花輕噓了一聲,把身子偎近了:「小聲點,要是給太太房裡的張媽聽見,又要說我嚼舌根了,您還不知道呀,咱們太爺給那個雲中鶴的強盜打傷了,傷得很重,吐了好些血,到塗山養了好些日子傷,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今天下午才回來,現在東院裡住著,還不能見客。」
尹劍平點點頭,心裡想著那個假稱燕姓少年所說的,倒是實情。這件事倒使他一時發起愁來,理論上拜兄晏春雷臨終前的囑托這等大事,自是應該面見尉遲太爺,表明之後,再待機會見那位尉遲蘭心姑娘,將晏拜兄囑托之話轉告與她,只是眼前情形,卻使他一時為難起來了。
由這個叫桂花的「廠環嘴裡,他悉知尉遲太爺傷勢很重,其實包括這整個的家,都顯然因為尉遲大爺的傷勢,而陷入愁雲慘霧裡,自己在這個時候,把晏春雷的死訊說出來,是否合適?然而不說行嗎?心裡正在發愁的當兒,桂花卻已跑得沒有影了。
這爿宅子顯得異常的安靜,隔著一片軒窗,發覺到院子裡的杜鵑茶花都盛開了,兩隻北京小獅子狗在花叢裡追逐吠叫著,景致和諧恬靜。尹劍平卻沒有心情觀賞這些,只是盤算等一會兒與那位尉遲蘭心姑娘見了面怎麼開口?正思念間,即見繡簾掀處。那個叫桂花的丫環跑進來,向著尹劍平福了一下道:「太太在樓上有請!」
尹劍平正愁不知見了那位蘭心姑娘說些什麼,而且似乎也不大方便,現在聽到尉遲夫人有請,倒是心裡略安,答應一聲遂即站起。卻見桂花那張臉春花怒放般地笑著,一面好奇地打量著尹劍平道:「原來您就是晏相公呀,怎麼不早說一聲呢!真是太簡慢您了!」尹劍平一怔,正要解說,桂花已轉身前面帶路,一時心中好不納悶,更不禁觸發起一陣傷感,卻見前行的桂花興沖沖地已穿出內廳,一面回身頻頻招呼不已
也難怪她,這個家在這幾日來飽受痛苦折磨之下,乍然聽到了新姑老爺上門迎親的天大喜事,哪能不欣喜欲狂。似乎知道喜訊兒的還不止她一個人。兩個穿著花哨的婆子,由對面老遠地跑過來,見了面先衝著尹劍平祝了個萬福,嘴裡叫著「新姑老爺」,雙雙趴下來叩了三個頭,這番舉止,只把尹劍平嚇得呆住了。
桂花噗哧一笑,輕輕拉了他一下道:「別理她們,太太正等著您呢!」
尹劍平一時漲紅了臉,苦笑著搖搖頭道:「這是從何說起,唉……你們簡直太………
桂花抿嘴一笑道:「誰說不是呢!這麼個叫法別說相公臉上掛不住,就是婢子我也覺得怪害臊的,早了幾天是不是?」越說越令尹劍平尷尬了。
尹劍平臉上又是一陣發白,這個誤會可太深了,心裡正自發急的當兒,卻見前面的兩個花哨婆子,攙著一個五旬上下,看來富態的綠衣婦人迎面走來。
桂花忙道:「太太來了!」
一面說一面跑過去,笑著喚道:「太太,這位就是新……」
綠衣婦人嗔道:「不許亂嚷嚷!」
桂花吐了一下舌頭,訕訕退向一旁,那婦人慈祥的一張笑臉迎向尹劍平,微微點頭道:「賢侄你也太見外了,大老遠的來,怎麼不派人招呼一聲,怎麼?就一個人嗎?」
尹劍平趨前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小侄尹劍平,拜見伯母。」
「尹……」綠衣婦人微一愕,卻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來!我們到樓上說話。」
尹劍平情知這其中必有誤會,當時應了一聲,遂即跟隨著尉遲夫人之後,穿過走廊,登梯上樓。
樓上有一間佈置得十分雅致的客廳,顯然屬於尉遲夫人或是蘭心姑娘專門用來接待親近的女客用的。現在慰遲零夫人特別把尹劍平接待在這間「內客廳」裡,當然是意味彼此乃是「自己人」的關係,尹劍平當然心裡有數,只是這些話卻急在一時不能說清,心裡那番感受可就別提了。
尉遲夫人特別把他讓在一張鋪有軟紅緞墊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笑指著那些繡有各式花烏的緞墊道:「這些都是我們姑娘親手繡的,你來了,我才叫他們臨時鋪上的。」
「小侄不敢當!」尹劍平狠了一下心道:「小侄這一次來是為了……」
「你為了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嗎?」尉遲夫人含著笑:「來了就好了,別急著說東說西,你靜下來,我還有好些話要告訴你呢。」
說時那個叫桂花的丫環端著一個托盤,盤子裡置有一個精緻的小碗!向著尹劍平請了個安,遂即送上來。
「這是我們剛做好的百合羹,味道還不錯,你吃了吧!」尉遲夫人一面說,抖開了絲帕,在眼角上擦了一下:「賢侄你來了就好,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急,從來也沒發生過的事,都應在了我們家裡……」說到傷心處,眼淚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一面回過身子來擦著眼淚。
尹劍平端著那碗百合羹,一時如坐針氈,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尉遲夫人卻又改為笑臉道:「你尉遲老伯現在受傷很重,連說話都難,所以一時還不能見你……怕是一見了你,心裡一激動,他的傷勢又有什麼變化……你老伯一輩子要強慣了的人,現在被人家平白無故地傷成了這個樣子,又丟了傳家至寶,你說他哪能不氣?等過幾天,他稍微能說幾句活的時候,你再到他床前看看他,他看見你來了,心裡一高興,也許傷勢就大為減輕了。」
尹劍平歎息了一聲,木訥地點點頭,沒有吭氣兒。天曉得他們見了面是怎麼一個情景,尉遲太爺的傷勢還能見輕?
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心裡一陣子發急,直由眉心沁出了汗珠!
尉遲夫人微微一笑道:「算計著日子,你原是早該到了,賢侄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尹劍平苦笑道:「小侄一切都還好。」
「我知道,聽你老伯說過,你有一身好功夫。」輕歎了一聲,她接道:「你要是早來半個月就好了,你老伯豈能吃這個虧?我們傳家之寶『鎖子金甲』也不會叫那個雲中鶴給搶了去。」
尹劍平總算答上一句話,當時點點頭道:「這件事小侄在臨淮客棧已聽人說過了,而且,那個雲中鶴,小侄也見過了。」
「啊?」尉遲夫人也吃一驚:「你見過了雲中鶴?他……在臨淮關?」
尹劍平道:「當時小侄因為還不清楚他的身份,雖然跟他動了手,可惜最後還是被他跑了!倒是奪下了他一口劍,小侄本人不幸也受了一點輕傷!」
尉遲夫人吃驚道:「傷在哪裡?」
尹劍平搖搖頭道:「一點點小傷不礙事,倒是那個雲中鶴如非穿有偷自老伯的『鎖子金甲』,定然當場死在小侄掌下。」
說到這裡,尹劍平忽然停住不說,原因是尉遲夫人那張臉顯然由於過分驚嚇而數度變色,這位夫人想系平素養尊處優慣了,雖然丈夫女兒,都是「俠林」中的人物,她本人卻是怕聽打殺之事。呆了好半晌幾,她才像似喘上一口氣來。「好怕人哪!」尉遲夫人手拍心口道:「依著我說,就算了吧,那個天殺的雲中鶴,就讓他去吧!他是天生殺人的強盜,我們是正經人家……這人還是少惹的好,以後保不住鬧出人命來!」
尹劍平應了一聲是,苦笑道:「伯母,小侄這一次來,受人所托,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告訴您,只是小侄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再者府上似乎從一開始,就對小侄的身份有所誤會。」
尉遲夫人微微一笑道:「有什麼事你慢慢地說吧,你爹娘可好?我們總有十年以上沒見過了。」
尹劍平尷尬地笑了笑,冷冷地道:「伯母,你誤會我了!」
這件事不能不說,尹劍平冷笑一聲,下定決心要把自己身份與來意說個清楚,不意上天似乎有意與他為難似地,就在他剛要啟齒的時候,軟簾掀處,張惶地進來一個身著大紅的丫環。
尉遲夫人看著她進來,微微吃驚道:「怎麼,太爺醒了是不是?」
紅衣丫環臉現驚惶地道:「張大夫來了,說是請太太過去一趟,太爺醒了,又吐了好多血呢。」
尉遲夫人頓時大現驚慌,匆匆站起來,看著尹劍平輕輕一歎道:「賢侄你先歇著吧,今天天晚了,有話明天咱們再談吧!」
尹劍平怔了一下,無可奈何地道:「既然如此,小侄先行告退,明天再來拜訪。」
尉遲夫人點點頭,遂即關照桂花道:「桂花,你帶晏相公到後面客房裡歇著,好好地侍候著。」
桂花答應著,轉向尹劍平道:「相公您跟我來吧!」
尹劍平本想婉拒告別,無奈尉遲夫人也似亂了分寸,吩咐既了,遂即慌張地匆匆隨著那個紅衣丫環去了。客廳裡只剩下桂花那個丫環和尹劍平。
桂花笑道:「相公房子早已準備好了,您帶著行李沒有?我這就叫人給您搬去。」
尹劍平搖搖頭道:「用不著,我這就要走。」
輕歎一聲,他苦笑道:「我來得也許不太湊巧了,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桂花姑娘,請你去通稟蘭心小姐一聲,就說我有事想見她一面……」
桂花微微一怔,笑道:「相公您是說要見我們小姐?」
尹劍平點頭道:「不錯……可以嗎?」
桂花一笑道:「好,我這就跟您回一聲去,相公您就這兒等一會吧!」
尹劍平告擾落座,一時心亂如麻,他雖是連番歷險,幾次死裡逃生,然而卻從來沒有一件事使他這麼狼狽不安。如非身受晏春雷死前托咐,義不容辭,他真恨不能肋生雙翅,一走了之,只是他當然不能這樣做。心裡雖是萬般的為難,卻不得不盤算著與對方姑娘見面之後的說詞。
不一會兒,桂花回來了,衝著他搖頭一笑:「小姐說相公您遠道而來,先請歇著,有什麼話叫您明天跟太太說去。」
尹劍平呆了一下,歎口氣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明天再來。」
桂花一驚道:「相公您不住在這兒?」
尹劍平搖搖頭道:「不敢打擾,告辭!」言罷抱拳悻悻轉身步出。
桂花慌忙追出來道:「喂!相公,這怎麼好呢,您倒是下腳在哪兒呀?」
尹劍平苦笑道:「就在這附近客棧,請轉告夫人一聲,就說明天上午我再來造訪!」言罷下樓,匆匆自去。
一片月色由敞開著的窗扉照射進來。
尹劍平恍惚由夢中驚醒,只覺得滿室冷颼颼的,下意識地翻身坐起,眼睛可就看見了仁立一角的那個俏麗倩影!
一個美麗長身女子的背影。
猝然一驚之下,使得他腦子裡殘餘的一點睡意,一股腦地消逝了一個乾淨!
長長的一頭秀髮,絳色的一領短披,八幅風裙,小蠻靴,襯以她修長的軀體,確是極為標緻!她左腕輕起,一隻雪白的玉手搭在腰間的那口「雁翎刀」上。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似乎她站在這裡已經有一會兒了,只等待著尹劍平從夢中醒轉。
尹劍平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枕畔的劍,寒聲道:「誰?」
香肩輕聳了一下,長髮女子似乎在笑!
尹劍平撩開了紗帳,挺身坐起:「你是什麼人?」
「這會子你神氣了。」長髮女子含笑地聲音道:「我要是真有歹意,在睡夢之中你已經身首異處了。」
聲音婉轉,句語分明。尹劍平只覺得異常的熟悉,不由得吃了一驚!
「姑娘,你到底是……誰?怎麼不轉過身來?」
「不高興!」微微一頓,似笑又嗔的口氣:「你看呢?」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你我莫非是舊識的人?」
「那倒也不一定。」少女語音冷俏地道:「你可真是好忘性,再想想看。」
尹劍平腦子裡忽然想到了甘十九妹,猝然一驚,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對方腰肋間的那口雁翎刀上,這一疑懼頓時為之消逝!
「怎麼,想不起來啦?」
那女子輕輕一歎道:「起來吧,穿好衣裳,咱們才好說話,在你沒把自己拾掇好以前,我才不會轉過身子來,更別打算跟你說話了。」
說罷閉口不言,卻把一隻右腿彎起來,足尖點著地,用鹿皮小蠻靴的尖子點在地上發出「格格」之聲!她那副俏皮姿態,看在眼裡確是動人!
尹劍平自嘲地笑了一聲,他腦子想得太遠了,老是在故人堆裡打轉,沒有想到眼前,否則這個謎團也就立刻解開了。
撩被下床,很快地穿上了長衣,攏帳疊被,忙了一番,之後,他點點頭道:「姑娘可以回身說話了。」
「哼!」俏麗的背影冷笑著道:「看不出來嗎,我正在惱你呢,我就不相信,你會不知道我是誰?」
尹劍平窘迫地道:「在下生平鮮得與女子來往,是以不識姑娘真面目,當請海涵!」
「鬼才相信!」那女子冷笑道:「誰不知道晏家老爺子的那筆風流賬!閣下既承繼了老爺子的風流血統又能強到了哪裡?」
尹劍平陡然一驚,道:「啊!這麼說,姑娘你莫非就是尉遲蘭心姑娘?」
長髮少女輕哼一聲道:「總算開了竅,難得!你不是要見我嗎,現在我來了!」
「啊……」事出意外,尹劍平一時怔住了:「是……在下確是這麼說過……只是……」
微微一頓,他喃喃道:「姑娘請回過身來,坐下才好說話。」
「我當然會回過身子,」語氣裡是說不出的冷:「有幾句話要當面請教,還請大少爺賜答!」
尹劍平心知不用說她又是把自己錯當了晏春雷,這件事三言兩語可解釋不清楚,當不如眼前先由著她了,聆聽之下,一時卻是不知如何置答!
姑娘道:「當年晏家老爺子與家父定禮下聘之時,不用說你我都還小,晏家是武林名門望族,鳳陽尉遲這一家子卻也不是無名之輩,算得上門當戶對,小不了你們也大不了我們,要是自以為氣焰熏天,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這門子親可就大大不必再談,大少爺,你說是不是?」
尹劍平苦笑:「姑娘你誤會,其實……」
「沒有什麼好誤會的。」尉遲蘭心截口道:「我問你!」
說到這裡,她倏地轉過身來。
雙方目光乍然接觸之下,尹劍平不禁大吃一驚,一時睜大了眼睛道:「你……燕……是你?」
一面說,他忽然亮起了千里火,一片火光揚起來!可不是,站在面前的那個標緻姑娘,可不就是前此在臨淮關客棧裡遇見的那個姓「燕」的年輕秀士。
她的本來面目,雖經尹劍平拆穿了,可是到底未經證實,這時四目相對之下,看得是再真實也不過,那是絕對不會看錯的。一時之間,尹劍平那只持有千里火的手抖顫得那麼厲害,只驚得瞠目結舌,一時著聲不得。想到了對方喬裝男子,病榻療傷,肉身相偎,不避嫌疑的一刻,尹劍平只覺得心鼓雷鳴,禁不住再次由眉心裡沁出了汗珠!
倒是尉遲蘭心在一度激動氣憤後,尚能保持著一份悠閒:「怎麼不讓我坐下說話嗎?」
勉強鎮定了一下,尹劍平點亮了几上的一盞燈,呆呆地坐下來,那雙眸子直直地注視著尉遲蘭心。
尉遲蘭心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揚了一下眉毛:「喂!看夠了!眼睛該換換地方了。」
尹劍平嗒然低下頭來,輕歎一聲:「你原來就是尉遲蘭心姑娘?」
「錯不了,我就是!」尉遲蘭心斜過眼來一笑:「怎麼,你沒有想到?」
「確是沒有想到!」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姑娘,這個玩笑開得實在太大了!」
尉遲蘭心輕「哼」一聲,抬起眼皮來道:「什麼玩笑開大了?誰知道又會遇上你這個人?」
「姑娘不該易釵而弁……」輕歎一聲,尹劍平苦笑道:「愚兄前此不知,失禮之處萬乞海涵!」
微微一笑,她說:「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倒是覺著好玩得很,白天在家裡,本來打算同我娘一塊出來,只是怕你一時口無遮攔,萬一說漏了,少不得又要挨我娘的罵,所以才沒敢見你。」
尹劍平道:「你又為什麼把姓都改了?」
一想到「燕」與「晏」乃系同音,尹劍平頓時心內雪然,深悔自己有此一問,敢情人家姑娘可真是有心人!這一問可叫人家何以置答?果然尉遲蘭心臉上紅了紅,怪不得勁兒的樣子。翻了一下眼皮,她微微嗔道:「你呢!可不也改了姓嗎?好好姓晏幹嘛又改成了『尹』?哼!還當我是傻子,瞧不出來嗎?」
尹劍平搖搖頭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本來就是尹,姑娘你顯然是誤會了我了!」
尉遲蘭心先是一怔,看了他一眼,卻把頭扭到了一邊。
「姑娘不信?」
尉遲蘭心回過眸子來,一雙烏油油的大眼睛只是在他身上轉著,又把頭偏回去。
「姑娘,這件事我知道說來不易,只是你卻務必要相信我。」尹劍平正色道:「我不是晏春雷,我姓尹,尹劍平!」語氣真摯,不帶一些玩笑。
尉遲蘭心再次偏過頭來,眸子裡多少現出了一些驚異,神態也較為認真。
「尹劍平?」
「不錯!」尹劍平道:「晏春雷乃是我的拜兄,我只是受他托咐,前來會晤尊大人與姑娘,有大……事稟告,只是,府上各人顯然認定了我就是晏拜兄……卻叫我一時不易表白……姑娘見諒!」
尉遲蘭心一時睜大眼睛,驀地飛紅了臉!
「你說的……可是真的?」她喃喃地道:「你真的不是晏春雷?」
尹劍平點點頭:「字字真言!」
尉遲蘭心霍地站起來,陡然間面染青霜,一雙凌厲的眸子冷電般地視向尹劍平:「你為什麼不早說?」
尹劍平苦笑道:「不是我不說,而是府上不容我多置一詞,再者……這件事實在礙難出口……說來煞費唇舌,一言難盡!」
尉遲蘭心忽然一笑,坐下來,瞅著他,略似帶著幾分羞澀,那轉動的秋波,更顯現出無比的嬌媚,低下頭她笑了一聲,就把臉掩遮在臂彎裡!
笑了幾聲,她又抬起頭來,怪不自在地睨著尹劍平:「這件事可是太滑稽了,不是嗎,實在想想確是怪不了你,都怪我……」
她的臉忽然紅了一下,坐正了身子:「好吧,有什麼大事你就說吧!」
尹劍平發出了一聲悵歎,苦笑道:「我真不知如何向姑娘啟齒……真是太難了……」
尉遲蘭心眸子裡現出了一片迷惘:「到底是怎麼回事?沒關係,你就說吧!」
尹劍平定下心來,悵悵地道:「晏拜兄他……死了!」
尉遲蘭心怔了一下:「誰死了?」
目光中一片迷惘。
她簡直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姑娘!請你務必要相信我所說的,」尹劍平訥吶道:「晏春雷晏拜兄,因干預『雙鶴堂』之事,乃與『丹鳳軒』之甘明珠交戰,很不幸,他戰敗而死。」
尉遲蘭心那雙美麗的眸子,先睜得又大又圓,遂即收攏成兩道線,臉上表情,顯然由於事情過於倉促而至一時無法控制,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種淒慘。
「你是說……」她淒慘地笑了一下:「晏春雷已經死了?什麼時……候?」
尹劍平心情十分沉重地道:「上月二十四日,十二天以前……」
尉遲蘭心淡漠地點點頭,自位子站起來,緩緩踱向窗前,向窗外悵惘地凝視了一會兒,又回過身來,她似乎多少己使得自己情緒上平靜下來!
「尹兄……啊……這是你的真姓嗎?」
尹劍個點點頭。
尉遲蘭心苦笑了一下,探手掠了一下散置在額頭的幾根秀髮,「尹兄……這件事太突然了,我希望更清楚地知道一下,可以嗎?」
尹劍平點點頭:「我原是要詳細的告訴姑娘,並承晏拜兄相托,還有兩件東西,要面交姑娘!」
「兩……件東西?」
尹劍平遂即由身上取出了那個繡花荷包,雙手送上,尉遲蘭心遲疑了一下,接過來。
「裡面有一塊翠玦,另有一枚漢玉戒指……晏拜兄要我親手壁還……姑娘,並深致他的遺……憾!」
最後這句話,有如一把利刃,深深刺進了她的心坎!
忽然她的眼睛紅了。
多麼遙遠而不著邊際的一層傷感,彼此甚至於連一面也不曾見過,這種情發丁衷的感情,純係基於一種直覺的認定。
輕輕打開了那個繡花荷包,看見了裡面的那個半月形翠玦以及晶瑩潔白的漢玉戒指。這兩樣東西,她是知道的,那翠玦的另一半,甚至於現在就佩戴在她身上,這一層傷感,在驀然觸及此物時,顯然有些忍禁不住!她遂即匆匆收起了那個荷包。
沉默了一會兒,她已經略能控制自己,太突然了,太偶然了,那種感觸,彷彿像是由一片天上的彩雲上猝然跌落到深淵裡!面對著尹劍平,這個她十拿九穩認定的夫婿,忽然間她覺得遙遠了,遙遠得跡近於陌生。驀地,她緋紅了臉,說不出的羞窘、傷感、落寞、委屈……然而對著尹劍平這個人,她豈能任性?好意思哭?還是笑?
尹劍平遂即將邂逅晏春雷之一段經過,以及他負傷至死的詳細情形,原原本本地說了個仔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9:01
第20節
不知何時,几上的白燭已淌滿了蠟淚!
紙窗上反映而出的夜色似乎更為昏黯,陣陣寒氣,深深地侵襲進來,距離天明已經沒有多久了。
黑暗與光明的掙扎!
痛苦與開懷的掙扎!
無論如何,這一刻是那麼強烈地震撼著人心……
尉遲蘭心一言不發地聽完了這一段既往,她沒有插一句話,也沒有表示她的懷疑。伸出一隻纖纖的手,端起了茶,呷了一口,茶早已冰涼了,她的心似乎更為冰涼。快樂與痛苦之間的距離,對於她來說,似乎就像是紙一般的薄,才似叩開了「快樂」的門扉,更劇烈的創痛就接著湧了進來,這情景,使她想到了李商隱的兩句名詩: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沒有任何的理由,使她懷疑尹劍平所說的話,她的悲哀不僅僅在於失了那個未曾見過一面的夫婿:晏春雷,更似乎猝然間把她與尹劍平之間的界限劃分得那麼清楚!對於她來說,後者的那種鮮明程度,對她更為敏感,前者只是一種不著邊際的創痛,多少帶著一些朦朧的意態,而後者的鮮明卻有如「立竿見影」那麼的真切,那般地使她低落……
尹劍平端起几上的暖壺,再為她斟了半碗熱茶。
尉遲蘭心擺擺手,苦笑道:「謝謝,我不喝了!」
她站起來,無可奈何地又道:「這一切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
尹劍平黯然道:「晏兄既以身後事見托,姑娘是否……」
「我知道,」尉遲蘭心緩緩點頭道:「我會稟明爹爹,來處理這件事。」
「只是令尊眼前的傷勢……」
「唉!」尉遲蘭心苦笑道:「誰說不是……只是這件事又怎能隱瞞他老人家?」
尹劍平悵惘地垂下頭來,頓了一下,他喃喃道:「晏拜兄垂死之前,還有兩句話要我囑咐姑娘,在下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尉遲蘭心淒慘地笑了笑:「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尹兄你說吧。」
尹劍平道:「晏拜兄因感仇人甘十九妹武技高強,生怕姑娘會代他報仇,所以特囑轉告,千萬不可有復仇之舉,以免禍延於己。」
尉遲蘭心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是我的事情,還有呢,他還囑咐了些什麼?」
尹劍平逍:「第二點,晏兄請姑娘千萬不要囿於一般習俗,而致耽誤了一生幸福……」
尉遲蘭心苦笑了一下,緩緩走向窗前,過了一會兒,她回過身來,說道:「他的話我都記住了,我現在心裡亂極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尹劍平道:「天快亮了,姑娘也該回去休息了!」
尉遲蘭心落寞地點了點頭,落寞地說道:「為這件事勞你千里迢迢的專程報信,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謝謝你才好,尹兄在上,請受我一拜!」邊說,邊即向尹劍平冉冉拜倒。
尹劍平慌不迭地伸手托住她:「姑娘……不必多禮,在下愧不敢當……」
尉遲蘭心看著他,臉上深現出一片傷感,倏地轉身離開,在門前她又定住了腳步。
尹劍平因恐她驚動了店家,就道:「姑娘還是由窗戶出去吧。」
尉遲蘭心點點頭,改走向窗前。在窗前停立了一會兒,她像是在盤算著什麼事情,遂即回過身來道:「尹兄,你在風陽道還會有幾天逗留嗎?」
尹劍平搖搖頭,說道:「不,我這就要走了。」
尉遲蘭心輕輕「哦」一聲,垂下頭來。
尹劍平道:「我原想明天再至府上,親自向令堂稟明此事之後再行告辭,既然姑娘來了,我也就不必再去辭行了,怕父母面前,還要請姑娘代為轉稟,好言安慰,一俟我事情完了,必當親臨陸問安。」
尉遲蘭心點點頭道:「我知道,尹兄你預備去哪裡?」
尹劍平道:「淮上清風堡,去找一位樊老前輩!」
「樊老前輩?」尉遲蘭心愕了一下,道:「莫非是人稱『伏波老人』的樊鐘秀老劍客?」
尹劍平驚異地道:「就是這個人,姑娘莫非認得這位老人家?」
尉遲蘭心點點頭道:「他老人家是我爹爹最敬重的一位前輩,前兩年,還到我們家來過……原來你們也認識?」
尹劍平歎息一聲,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總之,這位老前輩目前面臨著一步危難,如果我能及時趕到,尚有化解的轉機,否則他老人家可就有性命之憂……一想起這件事,不禁令我心急如焚!」
尉遲蘭心微微一驚,道:「樊老前輩功力深湛,聽爹爹說天下罕有敵手,什麼人又能威脅到他老人家的性命安危?」
尹劍平冷冷地道:「姑娘問得甚是,這位樊老前輩據說功力深湛,不可一世,只是同他所結交的這個仇家比起來,只怕尚難望其項背!」
尉遲蘭心喃喃道:「這個人是誰?」
尹劍平哼了一聲:「這人也就是殺害晏拜兄的同一個人,甘明珠,甘十九妹!」
「啊!」尉遲蘭心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緊緊地咬著牙齒道:「甘十九妹?」
「不錯,」尹劍平道:「這位姑娘雖是年歲甚輕,至多也不過與姑娘相彷彿,只是武技傑出,顯然獨樹一格,又兼以擅施劇毒『七步斷腸紅』,一經中人,鬼神無能救治,是以行蹤所至,無不大獲全勝,天下之大已幾無一人堪與其匹敵,實在厲害之極。」
尉遲蘭心原本欲去的身子,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來。
「哼!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一件怪事,」她冷冷地道:「我幾乎忘記了,對於這位甘十九妹的出身來歷,以及她在江湖上的行蹤來去,我似乎知道得太少了,尹兄,你能多告訴我一點嗎?」
「自然可以……」尹劍平苦笑著道:「只是……姑娘……你卻不能對她輕舉妄動……」
「我當然不會,」尉遲蘭心眸子裡閃爍出從來未有的凌厲:「尹兄,你不必為我擔心,對於這位姑娘我只是心存好奇而已……我不否認對她存有的懷恨,只是在出手對付她前,當然先要問自己夠不夠份量,當然不會白白地去送命的!」
尹劍平道:「姑娘能有這番認識,我就放心了,其實姑娘你也許還不知道,這個甘十九妹,與我之間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然而……」
說到這裡,他深深感歎一聲,垂頭不語。
「然而怎麼樣?」
「然而,我在對她暗中幾次觀察,與一次動手搏鬥之後,我卻不得不把復仇的期限,向後暫拖延下去。」
「為什麼?」
「因為……我不是她的敵手!」尹劍平再次苦笑道:「兩者相較,差得太遠了!」
尉遲蘭心冷笑道:「江湖上,只有所謂的宵小之徒,才會施放毒煙,這個姓甘的女人竟然以此制勝,看來也不會高到哪裡去?」
「姑娘……你要這麼想可就錯了!」尹劍平冷冷地道:「以我親身經歷來說,這個甘十九妹顯然是我前所未見的勁敵,無論智力武技,都稱得上高人一等,施放毒物,只是她極其狠厲的諸多手法中的一環而已。」
尉遲蘭心凌聲道:「她長得很美嗎?」
尹劍平終不能作違心之言,默默地點了點頭,腦子裡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甘十九妹美麗的倩影、內心頓時形成「炎熱」與「酷寒」兩種鮮明強烈的對比衝突,他的表情也就顯現得頗為激動!
尉遲蘭心冷笑了一聲道:「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尹兄,你今後打算怎麼來對付她?還是打算一輩子都躲下去?」
尹劍平冷峻地道:「姑娘如以為我是怕死貪生之輩,那就錯了!」
尉遲蘭心搖頭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預備怎麼對付她,正如你所說,這位姑娘既是這等厲害,天下無敵,且又才華出眾,豈非永遠也報不了仇嗎?」
尹劍平道:「姑娘似乎錯會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認為暫時無望,假以時日,勝負尚自難分!」
尉遲蘭心想了想道:「尹兄,你當真要去淮上清風堡找樊老劍客?」
尹劍平道:「這件事不宜再遲,所以我打算天亮就即刻起程。」
尉遲蘭心道:「樊老前輩在武林中,身份極是尊高,你相信他老人家會聽你的話,為了躲一個不見經傳的女孩子,就輕易的棄家離開嗎?」
這句話果然有幾分道理。尹劍平點點頭苦笑道:「姑娘的話不無道理,這一點也正是我引以為憂的事情!」
尉遲蘭心道:「尹兄,以前見過這位老前輩嗎?」
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姑娘可知道這位老人家是什麼樣人?」
尉遲蘭心哼了一聲道:「這位老人家稱得上是當今宇內第一狂人,據我爹爹形容說,這位老人家生平只在盛年時挫敗一次,也是敗在一女子手中,自此才遠來淮上深居不出。」
停了一下,她接下去道:「這幾十年來,據悉他為思誓雪前恥,乃下苦心,勤習絕技,直到五年前,他老人家自認功力足以勝過昔年那個女子,才再次露面,成立了今日的『清風堡』,在淮上廣收弟子,如今聲勢極盛一時,自詡『癡劍狂人』,目高於頂,當今天下再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放在他眼裡,請想,他何以會被你三言兩語所說動?如要他不戰而退,為了逃避甘十九妹這個丫頭,豈非癡心妄想?」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姑娘這麼一說,想來確是難以說動他老人家了!」
尉遲蘭心挑動了一下蛾眉,冷冷地道:「想那甘十九妹一路嗜殺如狂,所向披靡,這一次遇見了樊老前輩卻算她遇見了厲害對頭,信不信由你,這個丫頭她死定了!」
尹劍平心中未始不為之一動,喃喃地道:「姑娘你何以有此自信?」
尉遲蘭心看了他一眼,氣惱的搖搖頭道:「不知道,反正我這麼認為就是了!」
尹劍平喟歎一聲,說道:「難,但願這位老人家的功力真如姑娘所說,至於他老人家是否能是甘十九妹的對手,須待我面謁之後,即可分曉。」
尉遲蘭心臉上帶出了一片淒慘,冷冷地說道:「我就不信這個甘十九妹真有這麼厲害,早晚我會見著她,哼,那時候才叫她知道我的厲害!」
尹劍平心中一驚,正待再言開釋,尉遲蘭心閃身出窗,人影疾閃中,已竄上了對面屋脊,此間再一閃已自無蹤跡。
凝望著一窗夜色,尹劍平心裡不期十分紊亂!對於這位尉遲蘭心姑娘的一番巧合邂逅,想來真是怪誕荒唐,然而,無論如何,他總算把近日來緊緊盤壓在內心的一件難事解決了,也算是不負亡友所托、倒是尉遲蘭心的嬌寵任性,以及她對甘十九妹所抱持的懷疑與深沉的敵意,卻帶給他一種新的隱憂!
關上了窗戶,他把燈光撥黯了。忽然他發現了一件亮光閃爍的東西,遺留在方才尉遲蘭心所坐的地方。
一枚半月形的翠玦!
尹劍平愣了一下拿起來,正是方才自己代晏春雷交還的定情物之一!
這枚翠玦,連同那枚漢玉戒指一併都放在那個繡花荷包裡,對方竟是這般大意,遺失在此,可真是過於大意,尹劍平心裡發了一陣子呆,有心馬上把它送回去,只是深夜潛入人家,究竟諸多不便,明天天一亮,自己還要急於趕路,更是無能造訪,只好暫時先代收藏身上再說。
由於途中與「蒙城九丑」的遭遇,使他猝然警覺到丹風軒的潛力大極了,無孔不入,很可能甘十兒妹一行已經來到了皖境。一想到甘等一行來皖的意圖.尹劍平哪裡還能定下心來,真恨不能肋生雙翅,立刻飛到「清風堡」見著「伏波老人」樊鐘秀,向他曉以大勢,設法避過此一步大劫。然而果真這位樊老前輩正如尉遲蘭心所說的那麼自負,這件事的未來發展,可就難以想像了。這些事情在他心裡翻騰著,使他無法入睡,當時乾脆坐起來,在榻上調息一通,運行了一遍坐功,頓時神通氣暢。天色卻已漸漸地亮了!
兩岸楊柳夾道,撲面的春風裡,帶著一些早開的菜花芬芳,在馬上眺望過去,前行不遠,有一處渡口,那裡拴著幾條船,是專供客人渡河預備的。
尹劍平儘管是十分的小心,卻也發覺到自己被人家給跟綴上了。那個人,其實就在身後面不遠。五十左右的年歲,黃瘦的一張臉,下巴上長著老大的一顆黑痣,其上還滋生著挺長的一綹子黑毛!這傢伙一臉的風塵江湖氣息,卻硬要裝出一副生意人的模樣,頭上戴著一頂圓圓的氈帽,身上是一襲寶藍色的袍了,兩隻手攏在袖子裡,雖是極力裝出一副生意人的樣子,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尹劍平就是看著他不順眼,由「不順眼」進而就對他生出了疑心!
這人跨在一匹雜花馬上,隨著馬行的起伏,一顆頭不時地上下搖晃著,那副樣子像是睡著了,身後還跟著一頭小毛驢。小毛驢背上馱著一個木架子,架子上馱滿了東西,外面用一方油紙蓋著。
這一類的單幫販子,所在尤多,所販之物,包括本地所產的筆墨紙硯,絲綢絹緞,一旦運銷外省,獲利不少,再以當地的低價,買進一些鹽菸陶瓷,一人本地,又成奇貨可居,兩頭獲利,算得上左右逢源,是以成為一種熱門生意,幹這一行的商人,可真是不在少數。
然而,哪一行也都有風險。構成這類單幫客最大的威脅,即在於隱藏在暗處。隨時出沒的那伙子黑道匪人。跑單幫的要是不幸被黑道上人踩上了盤子,那可是祖宗缺了八輩子德,砸了生意賠了錢財不說,十九難逃一死。是以時間一久,幹這一行買賣的人,不再吃香了,老成持重的生意人更是視為畏途,即使是有那貪圖重利的生意人,捨不得斷了這條財路,卻也無不謹慎萬分,於是乃興起了「成群結伙」僱人保鑣的新奇妙想。「單幫客」變成了「群幫客」,這一招果然靈光,是以,在極短的時間裡,蘇皖道上再也鮮見真正的「單幫」客了。
破綻就出在這裡!眼前這個藍袍商人竟然是單身一個人。
這種名符其實的單幫客,江湖上並非沒有,可是先決的條件,除了膽子大不怕死以外,還有一樣,那就是練得有一身不畏強敵的好功夫。尹劍平對這個類似單幫客商人的最早起疑,正是起因於此。
藍袍商人跟綴的方式很高,不似一般人那樣地死釘著下放,是以讓尹劍平心裡費煞周章,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心裡儘管起疑,卻也並未十分在意。直到現在,兩個人的再次相遇,尹劍平才對他加了幾分仔細,只是表面上卻毫不在意。
尹劍平先上船,緊跟著那個藍衣人牽著他的一馬一驢也上來了。船老大看看沒有什麼客人,就吆喝一聲把船向河面上撐去。
是時紅日偏西,水天一色,江風習習裡,一列雁影緩緩由天空移過。
尹劍平問明了船老大去處,開付了船費,把馬繫好,一個人走向船邊,打量著水面景色,卻發覺那個藍衣漢子,正倚著船舵打火抽煙。一股股的濃煙自那人嘴裡吐出來,煙吸著了,藍衣人才得閒兒斜過一雙細長的眸子,打量著尹劍平。
船老大約四旬左右的一條黑漢子,升上了一面巨帆之後,由腰上拔出了一根長煙袋,嘴裡叫著:「老鄉借個火!」就偎過去,就著藍衣人手上的紙煤吸起煙來。
兩個人果然是老鄉親,煙一抽,彼此就聊了起來。
藍衣人說:「老鄉,生意可好啊?」
「好個什麼,」船老大說:「沒看著嗎,就兩個客人,趕明兒個,我也打魚去,不再搭客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一旁的尹劍平目光一掃,可不是嗎,整只渡船上就只有自己與那個藍衣漢子兩個客人而已,心裡一動,也就更加留意傾聽他們說些什麼。
二人又聊起了閒話,家鄉口音重得很,「自己」念作「自家」,「一二三」念作「一阿三」,「老母雞」念作「老母支」,尹劍平聽得怪不受用。幾句拉雜話交待過去之後,二人又互通姓名,藍衣人自稱姓秦,船老大姓郭,互通姓名後,二人的感情頓時突飛猛進。姓「郭」的船老大改口叫藍衣人為「二哥」,藍衣人也改稱船老大為「郭老八」。
尹劍平心裡卻留了仔細,藉著觀察西邊落日,他轉過臉來,側面打量著兩個「老鄉」。姓秦的藍衣人固是不在話下,姓「郭」的船老大卻也絕非善類——刀子眉,三角眼,右邊面頰上狠狠的落著一條刀疤,每說話時目光總要轉上一轉,顯現出先大的那種不安與毛躁。
二人雖是彼此對答閒聊,可是四隻眸子,總不全忘記抽空照顧一下船邊上的尹劍平。
漸漸地他二人說話的聲音放低了,卻也未曾逃過尹劍平的耳朵。
似乎漸漸談到了主題。姓秦的道:「這一趟買賣可不好幹,張飛賣刺猖,人強貨扎手,一個弄不好,哥兒們丟人現眼不說,多半還得到河裡去洗個澡!」
船老大嘿嘿冷笑道:「三哥您客氣了,慣日打雁,還能叫雁嘴啄了眼嗎?我就不信這個邪!」
藍衣人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什麼事都不能光看外表,這就叫真人不露相。」
船老大笑了兩聲,「磁磁」有聲地吸著煙,一雙「照子」有意無意地在尹劍平身上瞄著。尹劍平立刻仰高了臉,卻也沒有把船上的兩個人看漏了。看著看著,矮壯的船老大臉上漲出了一片紅光:「他妹子的,不過是個雛兒!」
姓秦的瞪了他一眼,船老大的聲音才放低了,他臉上仍然帶著不屑:「真叫人難信,別是錯把大個兒的驢糞蛋子當成了大頭菜,那才叫丟人呢!」
「哼!」藍衣人由嘴角飄出一縷煙,「錯不了,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假了包換。」
船老大點點頭道:「哦,看見了,三哥你好眼力,八成有兩把刷子,要不然一個人不能施兩把傢伙。」
「錯不了!」
「什麼時候下網撈魚?」
「天黑了好。」
「一條桿兒上『老合』呢?」
「都佈置好了。」
「那就好!」藍衣人站起來,抽出手翻弄小毛驢的毛,拿出來一袋煙葉子,抽出來搓弄著:「桿兒頭接下的買賣,說是幹好了,夠吃上一輩子的。」
船老大嘿嘿一笑道:「那敢情好,六十年風水輪著轉,也該看我們發一發啦,都快悶臭了!」
藍衣人嘻嘻一笑,把搓好的煙葉塞到煙袋桿子裡,船老大力他點了火。
「倒可惜了這頭小叫驢啦!」藍衣人嘴裡吐著煙:「這都是老大的主意!」
船老大一愣道:「啊!難道……」
藍衣人「哧」的一笑,算是把話給岔開了,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船老大也站起來。卻只見西邊那輪紅日頭,早已經下去了,水面是越來越寬闊了,兩岸人家,飄起陣陣炊煙。
尹劍平把一番對答聽在耳朵裡,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自幼萍飄江湖,學兼各家之長,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黑話又會聽不懂?對方二人居然當他是新上道的雛兒,可真是瞎了狗眼。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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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4 23:59:21
他原以為沒有多遠的水程,卻不想會走了這麼久。
「船老大!」尹劍平招著手:「你過來一下。」
姓郭的看了姓秦的一眼,笑著走過來:「客人有什麼事?」
尹劍平道:「這是什麼地方?」
「快到了!」姓郭的指著岸上道:「這是『刀把子』!再下去是『陰陽界』,再往後,嘿嘿,可就是你老要去的地方了!」
尹劍平冷冷地道:「郭老八,你少在我面前裝瘋賣傻,哼!要是有什麼邪念頭,我奉勸你還是悶在肚子裡好,要不然你可小心著腦袋搬家。」
那姓郭的登時愣了一下,對方一下於就能摸清了他的行市,不由他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腳步不由自主往後倒退了一步。
「你!」過了一會兒,他臉上才擠出一片冷笑,「原來你都聽見了,那敢情是好!」
回頭打量了藍衣人一眼,姓郭的嘿嘿笑著:「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小子,早死晚死橫豎你是死定了,你就……」
「老八!」姓秦的藍衣人老遠叫住他:「沒你的事,給我站到這裡去。」
姓郭的還是真聽話,頓時不吭氣地往後退了幾步。
藍衣人一隻手托著長煙袋,老遠地瞧著這邊:「相好的,這叫光棍一點就透,兄弟你好亮的照子!」
一面說,這個姓秦的一搖三晃地慢慢走到了近前。
尹劍平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姓秦的,你的那點心思我明白,哼!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凡事三恩而行!」
藍衣人想是也同那個郭老八一樣,猝然被對方叫出了姓氏顯得很吃驚,可是仗著他的老練,立刻付諸一笑,啞著嗓子乾笑了幾聲,這人頻頻眨動著他的一雙三角眼,確實陰沉得厲害。「噗」一聲,吹落了煙蒂,抬起一隻腳來,他用力地敲著煙袋鍋子,落下一片煙灰。
「小伙子,難為你把我老人家的姓氏都摸清楚了,可真有兩下子!」一面說他仰起黃瘦的臉,頻頻冷笑著道:「告訴我,你還知道些什麼?」
一旁那個矮壯的郭老八,顯然沉不住氣地道:「三哥還跟這小子嚕囌個什麼勁兒,乾脆把他小子給做了不結了嗎?」
藍衣人斜過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郭老八」雖是不再吭聲,可是臉上卻極不馴服。
尹劍平其實早已把對方二人看清楚了,姓秦的藍衣人陰沉老練,神態沉重,由他眼神可以看出來,像是有點功夫,至於那個偽裝船老大的郭姓矮漢,雖然孔武有力,也像是有兩下子,卻不過是個毛躁的急性漢子。他自信應付這兩個人應是「游刃有餘」。心裡已篤定,神色也愈見從容。
「姓秦的你聽著,」尹劍平目光直直地看著他:「我早已把你們哥兩個摸清楚了,『蒙城九丑』充其量不過就這麼一點伎倆,我接著你們的就是了!」
這幾句話說得老練之至,絕非是由他這等斯文人口中所出。姓秦的藍衣人登時吃了一驚,姓郭的也瞪大了眼睛。
尹劍平已然認清了眼前的形勢,雙方身份表明,無論如何勢將一戰,是以,他話聲一經出口,腳下遂即前踏一步。在一個精於武術的人來說,這種動作被稱為「踩樁」,也就是向敵對者,表明了必戰的立場。
眼前尹劍平的這種動作,尤其更含蓄著凌厲的殺機,那是因為在他足下,方一踏進時,同時運用上乘內功將一腔內氣驀地逼出體外,距離八尺以外的藍衣人,頓時打了一個寒襟,已被這層無形內力罩住!
他作出了一種豈止是驚訝,簡直是難以相信的神色,頓時「噤若寒蟬」!
尹劍平這種先發制人的主動攻勢,確是收到了極佳的效果。他上陣對敵,無論對方是何等角色,絕不掉以輕心,抱定「搏獅當用全力,搏免亦須全力」的信念。姓秦的藍衣人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這個看來年輕的雛兒,原來競是大有來頭,這等「運氣」功力,他也只是曾聽傳聞,從未眼見身受過,乍然領受之下,自是無限惶恐,才至於一時無主,呆若木雞。妙在他的這番領受,只是自己心裡有數,距離他五尺以外的那個「郭老八」卻是並無絲毫感染。
郭老八原已待機欲動,這時見狀只當尹劍平要向藍衣人出手,自己側面發動,無異佔盡優勢,搶了先機,他原是毛躁衝動性子,想到就干。一念思及,雙足力頓之下,施了一招,「虎撲」之勢,陡地直向尹劍平身邊撲到。雙方距離不足一丈,郭老八撲勢又是如此之猛,自然一閃而至。這個郭老八顯然練有「橫練」功夫,一經發動,手腳齊施,夾足了勁力,直向尹劍平身上抓踢過來,決計要在一招之內將對方擺平地上。
尹劍平早已料定了他會有此一手,故意不看他一眼,以示對他的疏忽,果然誘使他乘虛而入,自是正中下懷,當時提足回身,「唰」地一個側轉,疾若旋風般已閃到了郭老八身後,就勢出掌,迅若電掣地拍中他後胯之上。
這一掌看起來雖不具有十分力道,其實卻有推波助瀾之妙,郭老八矮壯的身子「砰」地一聲大響,一頭撞在了船舷上。整個渡船就像突然觸礁般,大大的震動了一下,郭老八就算是練有橫練功夫,也當受不起這等狠摔,雖沒有腦漿迸裂,卻也撞了個鼻青眼腫,怒吼一聲,身子一個倒剪再次向尹劍平身上反撲過來。
尹劍平擰身出掌,看來是快到極點。
不知是怎麼回事,眼看著郭老八身子在他掌勢之下滴溜溜一連打了好幾個轉兒,隨著尹劍平送出的手勢,郭老八再次摔了出去,「噗通!」坐了個屁股蹲兒,登時橫眉豎眼,一動也不動地釘在了當地。敢情已為尹劍平點了穴道。
就在他二人動手過招的一剎,姓秦的藍衫人忽然奔向他的那頭小毛驢,神色至為張惶,一隻手探進驢背,倏地拔出!「哧哧!」火線聲中,即由驢背箱籠處冒起了大片黃煙。
尹劍平知道這個姓秦的必多鬼詐,倒還不曾想到有此一著,不禁心裡一驚,藍衣人卻亡命徒似的,猛地縱身而起,「噗通!」一聲水響,縱落江水之中,遂即潛身消逝。
眼前情景,端的是危機一瞬。
藍衣人這一著稱得上陰狠至極,竟然在驢背上事先埋設了厲害的炸藥,確實設想得令人意料之外!大片黃煙起處,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硝磺氣味。
尹劍平一念及此,不禁驚出了一聲冷汗,時機至為倉促,哪裡還來得及多想,當下一個疾撲之勢,已襲身而前,雙掌同出,霍地擊在驢股上!船身在重力之下,蕩起了一個軒然大波,那頭小毛驢已被他巨大無匹的排山掌力擊中,霍地飛身而起,直向江心落去。
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刻!就在那頭小毛驢的四足方一墜水的一剎間,一陣火花閃起,緊接著整個驢身爆炸開來,響起了驚大動地的一聲巨響,水面上隆起了數丈高的一根大水柱,整個江水都似起了一番震動,激起一天狂濤,聲勢端的駭人已極。
尹劍平年歲雖輕,只是江湖閱歷卻不謂不豐,厲害的角色也見識過不少,可是象姓秦的這種陰狠毒辣的手段卻是第一次領教,簡直稱得上前所未聞,莫怪乎在此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之後,他竟然呆住了。
浪花揚動著船身久久不能平息,受驚的馬不止一次地人立前蹄,發著長嘶。
炸揚當空的江水,瀰漫起一片漾漾的細雨,其中更間雜著一種血腥氣息。江面上浮動著破碎的驢屍,更顯示著先時的一刻驚魂。
由於這番爆炸,來得過於突然,江面上來往船隻,在一度驚魂之後,簡直莫名其妙,兩岸行人也俱都停下腳步驚嚇地顧盼著,無不嘖嘖稱怪,如墜五里霧中。
鎮定了一刻之後,尹劍平回過身來,先撫摸了一下受驚的馬,這才轉向那個「郭老八」身前。
郭老人雖然說是被點了穴道,可是心裡有數得很,眼見著這番形勢,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藍衣人這一手妙著,顯然他事先都不知道,若非尹劍平遇事先機警,將小毛驢推落江水,果真在船上爆炸開來,那還得了嗎?想到了同伴的辣手無情,郭老八自不寒而慄,呆坐在船板上,被點了穴道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連連顫抖不已!
尹劍平注視著他,冷冷笑道:「我現在即為你解開身上穴道,料你不敢再生異心,否則你雖縱落江水之中亦是難逃一死。」
說罷上前一步,倏地舉掌在他頸後一擊,郭老八身子向前一栽,就勢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抖顫顫站起來,才知道身上穴道已經解開。尹劍平冷峻的目光,緊緊地逼視著他,使他確信對方言之不虛,果真不敢有所異動。
渡船由於無人操縱,已被順流的江水沖向岸邊擱淺。
天色將晚,水面上籠罩著一片濃濃暮色!
郭老八顯然還在回味著剛才的一幕,尤其困惑秦老三何以全然不顧及自己性命?他雖然是粗人,但對於同伴的狠心辣手,也不禁平添出一番憤慨!
尹劍平冷笑道:「你可看見了?那個姓秦的分明也想把你一起炸死!」
郭老八恨恨地垂下頭來。
尹劍平道:「剛才那個姓秦的,是否蒙城九丑之一?」
郭老八瞪著兩隻發紅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憤憤地道:「要殺就殺吧,何必多問?」
尹劍平冷笑一聲,一隻手握向劍把,一股劍氣,驀地沖鞘直出!郭老八登時神色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原來你還是怕死!」尹劍平凌聲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在我來說,殺死你這麼一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吧,但是我卻不願這麼做。」
郭老八獰笑了一聲道:「你預備怎麼處置我?」
尹劍平冷笑道:「論你心性,雖然比那個姓秦的好一些,到底也非善類,殺死你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但是如果你願意回答我幾句話,並且把我負責送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就饒了你,你意下如何?」
郭老八瞪著一雙紅眼,緊緊地咬著牙,像是尚在猶豫,就在這時,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驀地又傳了過來,他立時嚇得打了一個哆嗦!
尹劍平手握劍把,凌厲的目光注視著他,這種表情實在比任何鋒利的言語更為有力。
郭老八終於軟了下來,歎了一口氣道:「好吧,就依著你吧,其實你什麼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頓了一下他苦笑道:「你也是武林中人,你應該知道,如果我出賣了自己人,必然不會有好下場!」
尹劍平道:「你沒有出賣自己人,又有什麼好下場?如非是我一念之仁,你只怕早已被炸成肉醬了。哼!炸你的人不是我,正是你所謂的自己人!」
郭老八登時啞口無言,那雙眼睛忽然又增加了幾道紅絲,用力地踢了船板一下。
「哼!秦老三,我饒不過他的!」他忿忿道:「媽的,居然連自己人也下手……」
尹劍平試探著道:「是馬一波要你們這麼於的?」
郭老八悵悵地點點頭。卻又歎息一聲道:「馬老大為人很夠意思,他絕不會對自己人下手,這都是秦老三他自己的主意。」
他顯然忘不了自己切身之恨,只是反覆地嘮叨著這件事情,反之尹劍平這一方面,倒像是次要的了。這幾句話,己使得尹劍平確定對方二人正是蒙城九五中的兩人,這一次乃是聽受「九丑」之首馬一波的指使而來。馬一波心懷仇恨乃是必然,只是尹劍平想要知道的,乃是指使馬一波的那個人,換句話說也就是甘十九妹這一方面的動靜。
郭老八歎了一口氣道:「好了,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就是了。」
尹劍平看看天色已晚,他急於上路,卻也不便耽擱,好在仍可以邊行邊談,就吩咐他直放「青陽」。
郭老八愕了一下道:「青陽?老天!那最少還得兩個時辰才能到。」一面說遂即升起了帆,轉動舵把,把船駛向江裡。
尹劍平為恐他臨時逃脫,就在他身後坐下來。郭老八已知對方的厲害,確實不敢再興逃走之念,只是心情極壞,獨自個生著悶氣,一言不發。尹劍平冷冷地道:「你們蒙城九丑充其量不過就是這點伎倆,實在令人齒冷!」
郭老八咬了一下牙,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們是為老七、老九報仇,他們兩個人據說是被你殺死的,朋友你的功夫確實高,只是下手也未免太毒了一點……」
尹劍平冷笑道:「我如不殺他們,就得死在他們手裡,彼此原無仇恨,只怪你們認人不清!」
郭老八看了一下江水,歎了一口氣:「朋友,你也許沒在黑道上混過,不知道我們這一行的難處,有些事是由不得你自己。」
「這麼說你們也是受人指使差遣的羅?」
「當然。」說完這一句話,他突然閉口不言了!
尹劍平冷笑道:「誰指使你們的?」
郭老人看了他一眼,確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瞞也瞞不過,只得硬下頭皮道,「是一位阮大爺吩咐的。」
「你是說,跟隨在甘十九妹身邊的那個阮行?」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郭老八苦著臉道:「反正是丹鳳軒下來的人。」
一提到丹鳳軒,他似乎神情一振,像是平添了無限的勇氣,冷笑了一聲道:「這位阮爺武功高極了,朋友你小心著別叫他給碰上,否則可是麻煩……」
尹劍平微微一笑,情知他所說的倒也不假,以蒙城九丑這類角色,自是絕不會與甘十九妹直接搭上關係,凡事只憑阮行出面料理,已經足夠了。
心裡盤算了一下,他冷冷地道:「姓阮的到底許給你們什麼好處,你們竟然會這麼為他賣命?」
郭老八「咳」了一聲,弄了一下槳:「錢嘛!還會有什麼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年頭兒,還會有什麼比錢的魅力更大!」
「除了錢呢?」
「那,」郭老八抬頭看了一下天,道:「那就是命令了。」他轉過頭看著尹劍平又道:「你莫非還不知道,丹鳳軒雖然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卻有極大的勢力,也不能不聽他們的話。尤其是這位阮大爺更是厲害。」
「怎麼個厲害法?」
郭老八回過頭看了他一跟,覺得瞞也瞞不了,說一句也是說,說十句也是說,乾脆就什麼也不用再瞞。
「朋友你是不知道啊!」郭老八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那p位阮大爺在皖北這幾個縣城,已經有很大的勢力,就為了要收服這幾個地方的實力,阮大爺曾經殺了很多人!」
「這又是為什麼?」
郭老八嘿嘿一笑道:「像阜陽的『十三把刀』,宿縣的『金刀盟』,這些人平常都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大爺卻先後把他們都擺平了,金刀盟有十幾個漢子先還不服氣,預備給這位阮爺一個厲害,哪裡想到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居然都死了!」
「是姓阮的下的手?」
「那還錯得了?」郭老八一副驚嚇的模樣:「怪的是這些人身上並看不出什麼刀割之傷,只是全身發黑,七孔流血而死,這麼一來,金刀盟的瓢把子才算服了,接著是十三把刀也服了,我們『蒙城九義』也只好認了命吧。」
他不說「蒙城九丑」而說「九義」,顯然自己往臉上貼金。尹劍平黯然點了一下頭,心裡已是雪然,確知這個郭老八所說的一切都是實話。阮行為了收服皖北黑道,不惜重施故技,竟然再次施毒,不用說,郭老八嘴裡所謂的金刀盟死的那十幾個人,毫無疑問地是死於丹鳳軒獨門秘製的劇毒「七步斷腸紅」之下!
由此,尹劍平卻更進一步地知道,丹鳳軒的勢力,似乎已進而在皖北若干個縣城紮下了根。這確是一個令他驚訝,而必須重視的問題!稍停了一下,他才喃喃地說道:「我雖然對這些地方不熟悉,可是卻知道你們皖北黑白道的人最重氣節,性情剽悍,豈是這麼容易就受人指使的嗎?」
郭老人道:「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不聽行嗎?再說,人家有的是錢,一出手就是萬兒八千的,別的不說,就是看在錢的份上,也沒話好說。」
尹劍平問道:「丹鳳軒為什麼要收服這些人?」
「嘿嘿……」郭老八搖搖頭:「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想跟『洪澤湖』那幫子人對抗吧!」
「洪澤湖的人?」
郭老八回過眸子來,又看了他一眼,意思像是在責怪他的孤陋寡聞。
「洪澤湖的『銀心殿』你不知道?」
尹劍平搖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兩個人倒像是朋友一般地閒聊了起來。
郭老八原是不甘寂寞的,更是個毫無心機的人,一經說起了勁兒,也就無所不談,知無不言。於是由他嘴裡,尹劍平進而知道洪澤湖的銀心殿乃是皖北地方白道上最負聲望的一個組織。這個組織的成立,似乎還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莫怪乎尹劍平竟會不知道。這就更引起了尹劍平的關注,為什麼丹鳳軒要對付這個組織?他於是進而向郭老八問道:「銀心殿的首腦是誰?」
「樊銀江。」郭老八脫口而出、而後加以補充道:「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武功高極了!」
尹劍平倒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他忽似有一種聯想,遂即問道:「這個樊銀江與樊鐘秀老劍客有關係嗎?」
郭老八驚訝地回頭又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樊銀江就是樊老俠客的兒子!朋友你認識樊老俠?」
尹劍平點點頭道:「聽說過而已!」
這一剎,他的心就像是鏡子一般的明亮,頓時洞悉丹鳳軒何以要著手對付銀心殿這個組織了。
提起了樊鐘秀,郭老八的話可就多了。
「這位老人家已經很多年不露面了,」他說:「如今大概總有七八十了吧,他老人家那一身劍術武功,可以說是無人能及,我是沒見過就是了。」
稍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又有人說,樊老俠客一身本事全部都傳給了他那個兒子樊銀江,有人說樊銀江的本事比他爹還高,詳細情形是不是這樣可就不知道了。」
尹劍平心裡著實高興,起碼有一點他已經獲得證實,那就是丹鳳軒的甘十九妹雖說可能已來到了皖北並且收服了大批黑道人物,但是起碼眼前他們還沒有向樊鐘秀出手。
為什麼還沒有出手?那是有懼於銀心殿的阻力,也就是對樊鐘秀的兒子樊銀江有所躊躇!這倒是他事先不知道的,甚至於尉遲蘭心也不曾與他談起過這件事。須知這些消息,對他來說,都極關重要,在他幾乎認為全然無望與丹鳳軒抗衡之際,忽然悉知了這些消息,不啻使得他一時信心大增,對未來與甘十九妹抗衡一節,也就油然生出了極大的希望!
江風習習,不知何時天已大黑了。
郭老八點著了燈,往水面上打量片刻,指著遠處一個地方道:「那就是青陽了。」
忽然他愕了一下,「哦」了一聲,看著尹劍平道:「你……你莫非就是要到清風堡去找樊老俠?」
尹劍平點點頭道:「不錯,我這就是慕名去拜訪他老人家。」
郭老八摸了一下頭,傻不嚨咚的樣子!像是在想他剛才說的話有沒有不妥。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我原有殺你之心,只是念在你的無知與被人利用,才對你心存姑息,今後你卻不可再行為惡,我看你不如就乘此船離境,遠方逃命去吧!」
郭老八愕了一下,似乎方才想起了這個問題,臉上頓時現出一番猶豫模樣。
尹劍平道:「你應該明白,秦老三既有害你之心,因此事絕非偶然,包括紫面梟馬一波這個人在內,這些人無不心狠毒辣,秦老三既然未曾將你炸死,你再回去,豈非自投虎口,他能放過你嗎?」
郭老八又是一愕,點頭道:「不錯,秦老三這個人我清楚,這個人嘴裡說的是一套,心裡想的又是一套了,哦……」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驀地咬緊了牙,狠狠地道:「好小子……公報私仇……看我饒得了他。」
尹劍平自然無心管他們的閒事,聞言冷笑道:「你的武功心智俱不如那個秦老三甚遠,再說他如有害你之心,這時早已編造了你許多罪狀,只怕你未抵家門之前,就先已喪生在自己人之手了!」
郭老八大吃了一驚,當下把尹劍平所說之言,細一推敲,再思及這些「自己人」昔日種種不顧道義的行徑,頓時如身著冰露,呆得一呆,忽然跪倒在地。他原是直性子人,又不擅說話,心裡一急,竟然涕淚交泗地大哭起來。
尹劍平道:「起來說話。」
郭老八哭泣著道:「大俠,你要救我一救……」
尹劍平道:「你可曾成家了?」
郭老八落淚道:「哪裡成什麼家,早先有一個女人,後來……」
尹劍平截口道:「那就好,你送我到青陽之後,乘著天黑,再行不停,一徑出省到別省改頭換面,謀發展去吧。」
郭老八想了想道:「在徐州我倒是有個遠房親戚,是開茶葉莊子的。」
「那樣最好,」尹劍平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摸摸身上,取出一塊重約十兩銀子,道:「我身上銀子不多,這點錢就算資助你路上川資吧!」
郭老八接過銀子,感激涕零,頻頻稱謝不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4 23:59:43
第21節
這一程水急流湍,河道狹窄,夜晚行船不比白晝,所以須得打點起十分精神,郭老八乃親持長篙小心地應付著。等到他應付過這一段急流之後,眼前水道漸漸寬敞。
尹劍平仁立船尾,打量著這附近形勢,思及今後眼前,亦不免憂心忡忡,又念及「積翠溪」吳氏母子不知如今情形如何?而那吳老夫人對他非僅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情,由是念及草堂傳技,靜觀壁畫之種種,更不禁生出無限感戴之情。
他自幼飄零,無家庭溫暖,吳氏母子之施捨他,真有甚於母兄者,今後即以母兄事之亦無不可。思念電轉,又想到了敵人甘十九妹,雖說是年紀輕輕的一個少女,智力武功無不稱得上登峰造極境界,可悲的是似乎越來越多,越來越重的壓力加諸在自己身上,促使他自己與她一拼生死存亡。這該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時事的演變,似乎已把自己與「她」的距離拉近了,也許就在不久,自己與她將要再次一拼,那時是否尚能如上次一般在她手中逃得活命,可就殊難逆料!由是,他不禁又想到了「雙照草堂」的那些奇異壁畫所顯示的罕異武功。果真那些壁畫所顯示的奇怪招法,真如吳老夫人所說的那般不可思議,那就是自己未來希望的寄托,用以制勝甘十九妹或是丹鳳軒的不二法門了。
水流瀑瀑,他的思慮也正如奔流的河水,一幕幕由眼前滑過去。
眼前情不自禁地又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來:尉遲蘭心。忽然他的心跳為之加劇,那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之所以觸使他有這番奇怪的衝動,想系關連著那一夜旅邪的邂逅。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易釵而弁,喬裝成一個男人。傷榻解衣,赤膊相偎,孤燈對守……咳咳!這該是如何纏綿徘惻的一番膩情?自己顯然被愚弄了,以至於不知不覺地背上了這個不該屬於自己的感情包袱!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忽然間他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不知何時,那個尉遲蘭心,竟然在自己心裡佔下了一份相當的位置。「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心裡吶喊著,他用力地搖了一下頭。
一片水花,翻上了船板,才使得他澎湃的思潮暫時停止住。
眼前水道又變狹了,兩岸是荒蕪的田野,附近不見一點燈光,只是船頭一盞方燈,散發著昏黯的黃光,設非如此,將一無所見了。
尹劍平振作了一下,問道:「郭老八,快到了嗎?」
「快了,」郭老八說:「繞過了這條岔流,就到了。」
尹劍平問:「這是一條什麼河?」
郭老八道:「瞧河,過了青陽,河水轉小,就叫『老汴河』,再下去就是洪澤湖!」
尹劍平忽然想起來,就問道:「你剛才說洪澤湖有一個『銀心殿』,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
郭老八放下長篙,雙手攏住了舵道:「銀心殿的人,都是樊老劍客清風堡訓練出來的,每個人都有很好的武功,他老人家的兒子樊銀江,人稱『銀心殿主』,這一幫子人數雖然不多,不過十來個人,可是在這位銀心殿主領導之下,勢力卻一天天地強大起來。媽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這個銀心殿好像專門跟我們黑道上的人過不去,只要一沾上他們,他們是絕不留情!」他直覺上把自己當成黑道上人,是以提起來尚有忿忿不平之感。
尹劍平提醒他道:「你已經不再是黑道上的人了,你要記住。」
郭老八啊了一聲,一隻手摸著下巴,赫赫笑了起來。
尹劍平道:「你可知道丹鳳軒的人,已經到了什麼地方?」
郭老八想了想,又搖搖頭道:「這個可就不清楚了,聽馬老大說,那個姓阮的好像在穎州,在那裡收服了『十三把刀』,然後由十三把刀的老『水蛇』,向三給我們通的消息!」
尹劍平點頭道:「這麼說,你並沒有見過那個姓阮的了?」
「沒有!」郭老八現在是知無不言:「不過馬老大見過,聽說那個姓阮的喜歡穿一身紅衣裳,武功高得很的,不過,他身後面,還有更厲害的靠山,卻是個姑娘人家!這年頭可真是怪事越來越多啦。」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你們蒙城九丑是負責對付我,其他那些人呢?」
郭老八說:「聽馬老大說,那個姓阮的性子很急,好像要馬上出手對付什麼人似的。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就沒有行動,現在好像正在研究對策。」
說到這裡,這艘船慢慢向岸邊攏近。
郭老八用長篙定住了船,長長吁了一聲道:「地方到了,大俠客你下去吧。我就不送你,我就這一直下去好了。」
尹劍平點點頭,拉馬上岸,郭老八又好心地指引他前往清風堡的路途,彼此互道珍重,一直看著尹劍平上了馬,這個郭老人才撐般江心,一徑順水而下地去了。
這時天交四鼓,一陣寒風襲過來,離天亮大概還有些時候。
尹劍平雖覺有些疲倦,奈何這附近一片荒蕪,雖有幾處村舍,也都深沉寂靜,不見一些燈光。他抄著小路,一路松韁慢行,行了約有盞茶時光,才來到了官道,也不過是一條較為寬坦的黃土道罷了。
那清風堡如郭老八所說,還有一段長路,自己理應先找個地方歇一下才是,好在那匹牲口,經過長時休息,倒是精神旺盛,不如趕上一程。這麼想著,他就打點起精神,一路策馬快行。約莫行了有盞茶功夫,來到了一處小小鎮市,這地方民風淳樸,並無所謂的夜生活,雖有幾家商店,也早都閉門打烊。尹劍平繞了半天,才找到了一處叫「小青陽」的小小客棧,喚醒了店家,打點投宿。
天已經快亮了,他乾脆也不再睡覺,只寬衣解帶,盤膝在榻上運行了一番靜功,又習了一番吐納,這才「入定」過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醒轉過來,只覺得神清智爽,精神抖擻,天已經大亮了。
店小二打來了洗臉水,洗漱完畢,尹劍平特地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問店裡要了張紅紙,恭敬的寫上了個拜帖:岳陽門末世弟子尹劍平拜。
就在這小店裡,他吃了些東西,遂即結賬離開,直奔清風堡而來。
清風堡乃是舊時一個城堡所在地而得名,它當青陽集北四十里,一處青蔥翠嶺。這裡居民不多,總共百十來戶,點綴在一片向陽坡地,青蔥翠峰之間,雖無固定城池籬藩,卻在翠嶺百十丈方圓之外,種植著一圈高可參天的松柏樹木。
歲當春暮,萬物復甦,堡上松柏鬱鬱蔥蔥,襯以青天白雲艷陽春光,直有無限生氣,和風過處,四下裡蕩漾起叢叢松濤,輕嘯悅耳,宛似人間仙境!染目及此,使人不禁精神抖擻!
尹劍平不覺心情為之一鬆,他連日奔波,心情抑鬱,難得此一刻留連佳境,不自覺地勒馬停住,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正面一方平地拔起的丈二巨石,上刻「清風堡」三個巨大篆書,抹以朱紅。在巨石之頂,攀生有一棵奇形怪狀的蒼鬱古松,松枝如龍蛇蜒伸,垂蔭數丈,煞是好看!
尹劍平在石前觀看了一下,遂即徐徐策馬前行,這是一條花崗石鋪地的婉蜒道路,路兩側柳蔭深垂,馬行其上,但聞蹄聲得得,回聲歷久不絕!前行數十丈,只見足下花崗石道忽然隨著升起的地勢,岔分出若干條小道,其狀如放射之蛛網,而自己此刻立身之處,顯然是正中那個交集之點。
就以此交集之「點」而論,地勢也端的不小,直徑足有十五丈見圓,這個圓圈裡種植著適合時令的各色花樹。一片粉紅青綠,染目其間,五彩繽紛,真有眼花繚亂之感!
百花叢裡,也就是這個圓圈正中心地方,建有一個白色的尖尖亭子,足有三數丈高下,六個飛簷長長彎出,其上覆蓋著琉璃碧瓦,確是壯觀得很!
尹劍平看到這裡,不禁打心底生出一種崇敬,遂即翻身下馬。只見一個四旬左右,身著古式長衣,表情斯文的儒士,正自指揮著七八名工人在那裡栽種樹木。尹劍平生恐馬糞把對方這般優美的環境弄髒了,當下把馬先行系向一邊,這才整頓了一下長衫,向正中亭子行過去。青衣儒士抬頭看了他一眼,並不答理他,仍然指揮著一干壯漢,繼續栽種樹木。
尹劍平一直來到了近側,向著那儒士抱拳道了聲:「先生請了。」青衣儒士卻似充耳未聞,足下向前跨進幾步,指著一棵新栽的雪松道:「不對,不對,歪了,歪了!」
只見那幾個漢子把那棵高有三四丈的雪松挪轉了一個方向,儒土這才點頭道:「好——好——唉!唉!又過頭了。」口音裡含蓄著濃重的四川音調,一面說一面跑過去親自指揮示範,費了老半天的勁兒,這棵樹才算定下了。青衣儒士由肥肥的袖筒裡拿出了一個桑皮紙卷兒,打開來,仔細地對照了半天,才點點頭,又繼續走到了一個方向,指揮著這伙兒人,重新又栽下另一棵雪松。
尹劍平見對方不得閒兒,只得耐下性子來等著,卻見附近,已經栽上了十幾棵新種的大樹,尚還有七八棵同樣大小的雪松,尚未栽種完畢,思忖著這些樹木統統栽種完了,最起碼也過了晌午,心裡不免有些不耐!卻見那個青衣儒士足下緩緩踱著方步,像似在衡量栽種樹木的位置。他前行了一十六步,又向左斜面跨出三步,後退了兩步,前後左右打量了一眼,用腳在地上跺了一下道:「這裡,就是這裡。」立刻有人走過來,在他立足之處仔細地畫了一個記號。
青衣儒士道:「這一棵最為重要,要正正直直的一點兒也歪斜不得,入土的樹幹要不深不淺,恰恰二尺二寸。」
一個負責的工頭點頭答應著道:「左先生,放心,絕不會出岔子!」
姓左的儒士點著頭,卻仍然放心不下,又親自走到一旁挑出了一棵最蒼鬱高大的雪松,看著人抬過去,這才抖了一下身上的綢衫,緩緩向著亭子走過來,他像是有點兒累了,輕輕吁了一口氣,在石磚上坐下來,立刻就由一名布衣侍者為他捧上了細瓷蓋碗的香茗,儒士接過來撇了撇葉子,慢慢呷了一口,那一雙雖不精光四射,卻深深含蓄著智慧修養的眸子,這才緩緩向著尹劍平身上掠過去。
尹劍平自是不會失去這個大好機會,當下趕忙拾級登亭,向著他抱拳見禮道:「先生請了,在下有事請教!」
儒士含笑道:「不必客氣,請坐下說話。」
尹劍平告擾落座。姓左的儒士一雙眸子,在他身上一轉,目光掠過眼前花叢,且已察覺到對方拴在一側的那匹馬,這些動作看來絕非有心,只是隨意的一瞥而已。
接著他即吩咐道:「給這位朋友看茶。」
亭子裡站著一名青衣侍者,立刻答應一聲,就從特備的一個木質雕花提箱裡,取出茶具,然後在文火小爐上拿起烹壺,小心翼翼地斟上了小半碗茶,雙手向尹劍平面前送上。
尹劍平欠身道:「不敢!」雙手接過。
姓左的儒士道:「足下大概走了不少的路吧,這茶是敝堡自製的『七號毛尖』,卻要較『六安』、『祁門』的名茶還強呢!」
說時,他伸出右手一根尖尖白瑩的指甲,就茶水中挑起一片雜葉,輕輕剔開。尹劍平這才注意到,這位左先生非僅有一口白白整齊的牙齒,而且還留有晶瑩透剔的十根指甲。觀其神態談吐,分明十足飽學之上!
左先生的儒者風範立刻獲得尹劍平的傾慕與好感!尹劍平飲了一口,果然唇齒生芬,他走了不少路,原已口渴,不覺將碗中茶三口兩口飲下肚裡,左先生蕪爾一笑,揮了一下手,侍者立刻又為他斟上了一碗!
尹劍平才覺出有些失禮,連道不敢,這才再次向對方抱拳道:「請問先生貴姓上下?」
左先生含笑道:「不才左明月,尊駕大名,是……」
尹劍平亦將自己名字報出,左先生嘴裡念了一遍,點頭道:「尹朋友敢是走岔了路?這裡是清風堡,居民不多,多務茶、麻,對外甚少接觸來往。尹朋友你是訪友呢,還是路過?」
「有勞動問!」尹劍平欠身道:「在下此來,乃是要拜訪一位樊老先生。」
左先生微微頷首道:「敢是樊鐘秀樊老先生?」
尹劍平道:「正是,左先生可知道老人家住在哪裡?」
左先生微笑道:「尹兄哪裡來?找樊老又有何事?」
尹劍平近看這位左先生舉止斯文,一臉正氣,再者對方身居清風堡,當非惡人,不便相瞞,卻也不便直告,當下抱拳道:「在下來自岳陽之岳陽門,有要事面謁樊老前輩!」
左先生乍聞「岳陽門」三字,臉上頓現驚異。那也不過是一剎間事,嘴裡輕輕「哦」了一聲,微微一頓,他遂面染戚容道:「尹兄不要見疑,不才得到傳聞,似乎聽說岳陽一門猝遭大敵,如今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
尹劍平不禁黯然一歎,說道:「先生所言不差,在下正是特為此事,意欲面謁樊老有所享報!」
左先生點頭道:「這就是了,尹兄所要面見的樊老正是不才敝東!既然如此,尹兄請隨我來。」言罷步下石亭,向外踱出。
尹劍平跟蹤步出,連聲說道:「失敬,失敬!」
左先生手指一條岔道,微微笑道:「你由此直去,即可見一座建築新穎的紅色石屋,那就是敝東下榻之處了!」
尹劍平抱拳告謝道:「多謝先生指點!」
左先生一笑道:「尹兄既然身佩長劍,想必精於武術了?」
尹劍平微微一怔,欠身道:「哪裡,只懂皮毛而已,卻不敢言精!」
左先生笑道:「不必客氣,敝東韜光清風堡數十年,雖是久已不問外事,只是心念江湖,卻是有日無已,平日尤其醉心武學,不曾稍有懶怠,足下既是來自岳陽門,顯系故人門牆,定為歡迎,只是……」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像是有話要囑咐,卻又打住,臉上頻有笑意,卻又暗含著幾許神秘。
尹劍平觀察於微,遂道,「先生如有指示,請不吝賜教,以免在下觸犯禁例,實所不便!」
左明月笑道:「足下不必見疑,既承見問,不才倒是提醒一下尹兄了。」
微微一笑,這位溫文儒雅的左先生道,「敝東醉心武學,近年來已近癡迷地步,且又自視極高,不屑與一般江湖之輩來往,由是在其居住之處,也就是通往這中心圓環道上,設有若干埋伏,用以阻遏一般武林宵小窺伺。」
「當然!」左先生笑容可掬地接道:「這類設施在深悉武學真功的行家眼睛裡看來,卻是不值一笑,自然也就無所謂構成傷害,敝東用心,不過旨在『以武會友』,卻是絕無別意,這一點尹兄切莫介意才是。」
尹劍平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才疏學淺而武功平常,只怕未能通過,勢將見棄於樊老前輩門牆之外了!」
左先生搖頭道:「不才對於武學雖是門外漢,但是,跟隨敝東有年,這些年卻也會見過不少高人奇土,頗有知人之明,足下年歲雖輕,但兩目精氣十足,一雙太陽穴更是隆起有異於常人,以此衡量足下必有非常功夫,眼前,不過博君一笑,尹兄但請寬心前往,料必無事!」
尹劍平想了想也只好如此,當下抱拳別過,方待往自己坐騎行去,左先生卻道:「尹兄只管前往,這匹馬不才自會代你收下照顧就是。」
尹劍平道了聲謝,好在一些重要東西,俱都帶在身上,馬背上不過是些衣物銀子,即使遺失也是無妨,當下再別左先生,遂即向其指點處大步行進。
左先生臉上帶著溫文笑容,立在亭子腳下,目送著尹劍平的離開。尹劍平行至那條通道之端,忽然停住。他原先就已經有些感覺不妥,暗忖著正中的石亭子,以及那些栽種的雪松與每一條放射開來的道路搭配得饒富趣味,心中就有些懷疑,可能與所謂的陣法有關。
此刻,當他面對著道路路口,正待一腳踏下之際,忽然心中回生出一種強烈的感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應之力,使得他猝然停下了步子,一時按兵不動。
須知他年歲雖然甚輕,但多年來歷經名師,就武學各門而論,當得上涉獵極廣,其中以南普陀山的「冷琴閣」冷琴居士處所得之「春秋正氣」功力最為深奧!其實這門功力之精髓即在陣法五行易理等之深奧探討,正反生剋之理!是以,尹劍平在這一門學問上,絕非是門外漢。他先時只是對左先生栽的樹木感到奇怪而已。倒也不曾想到許多,這時心裡一經定下來,才覺出有些不對,當下只管站定身子,並不急急步入!
須知陣法佈局,最忌上來慌張,一旦誤人,對方陣法一經發動,再想冷靜思考,可就事倍功半。是以眼前踏入這第一步最為重要。
眼前情勢,那條花崗石鋪就的直直甬道,一徑迄通而前,其間少有阻攔,只是雲氣氤氳,在長長甬道兩側,間以聳峙著許多石人!
尹劍平後退一步,轉過身來,再打量眼前那處花圃,但見花開如錦,一片五彩繽紛!只是他之著眼,卻在於圃中花色之調配分佈,細一觀望,即覺察出,那些盛開的花色,共有十二種之多,再回觀放射如蛛網之道路,亦為十二條之多。他不進反退,擰身之間,已回撲數丈,落身子亭腳之下!左先生卻佯作不見,繼續指使著那些人栽種樹木。
尹劍平以花圃之花印襯石道,每一花色對一石道,雙方對照,是十二之數,頓時他明白了:對方這一微妙,即在於頗具生殺易理的「十二衝殺」之數。正中花圃乃是「主」位,埋設著「十二宮」,放射之十二條道路卻居客數,乃暗含「十二星宿」,再搭配「十二地支」以定時限氣候,設想得不謂不妙了!有了這番見地,他尤其不敢大意,心中默念著昔年冷琴居士所傳授之「四化」口訣:
「甲廉破武陽為伴,乙機梁紫交叉是,
丙同機昌廉貞居,丁月同機巨門位,
戊貪日粥機為序,己武貪梁曲是尋……」
試以各定方位,再一細審眼前陣式,頓時眾「星」明滅,一標明了正確方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0:02
有了這一層認識,再試觀十二星宿道上,便不禁「波譎雲詭」,處處佈滿了險惡殺機。尹劍平一時由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暗忖著:好厲害!莫怪乎這個「伏波老人」樊鐘秀,敢於目空四海,原來果真大不簡單,即以眼前人門這一局陣勢而論,當今武林中,能夠一眼看透者實在不多。
這類五行生,飛星斗數間以生殺出入的部署,乃是極具高奧易理的一種學問。如果沒有這一方面高深修養,簡直不得其門而入。由是而觀,縱然你身負蓋世奇技,如無這類學問,也只得望門興歎,一經誤入,必將步法自亂,攻殺自我而至於自相矛盾,那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只有聽令宰殺之一途了。是以良久以來,既有「不識易理不足論智」,「不通智乃難論劍」之一說,當知欲想成為一「劍士」之不易了!
尹劍平儼然此道精浚之士,只是他卻也瞭解到這一門學問上,更較劍術武學之浩瀚,仰之彌高不易摩其深奧,只憑各人造詣作適度之探討,誰也自滿不得。
左先生覺察到尹劍平的一番拘謹,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種驚奇。他緩緩走近過來道:「尹兄可是看出了什麼?」
尹劍平這時已知眼前這個左明月,絕非尋常之輩,當下深深一揖道:「先生高人,十二生殺妙數,卻使在下一時不敢妄入!是以揣摩再三也!」
左先生點頭道:「足下有此見識,何以不敢擅入?」
尹劍平道:「三合之數已空,只不知『命』宮『吉星』何處?」
左明月臉上更見驚異,頻頻點頭道:「足下果然高明,看來東翁誠然要借重足下,共襄大事了。」
說到這裡微微一哂,道:「三合亥卯未,吉星百花芬。足下大智之人焉能不知?」
尹劍平陡然一驚,遂生大悟,道了聲:「多謝先生!」揮臂擰身,倏地縱出數丈。
他以非常身法,走宮踏位,轉側之間,業將十二宮位踏了一遍。這當口摸清了行市,陡然進身,循左明月先時指處,穩步贍宮,長趨直入。
左明月觀其背影,不禁頻頻點頭,輕輕自語道:「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看來卦上紫微,當應在此子身上了!」言罷陡地揚手,以拇食二指的捻動之力,發出了一雙青銅製錢!二錢一經出手,即發出了兩股尖銳輕嘯之聲,相並而馳,就空連連互擊,發出一陣「叮叮」清脆悅耳聲息。這一手「青蚨傳音」施展得極具巧妙,顯然向裡面人作了必要的招呼!
尹劍平抬頭看見了空中飛過的兩枚青錢。青錢是弧狀由他當頭劃過去,然後墜落在前道松叢,緊接著他耳邊卻聽見了一陣隱約的鐘鳴「當當」之聲。松叢裡頓時驚飛一天的鷓鴣。灰色的羽翼在當空翩躚一周,遂即往後嶺群集飛離。
尹劍平心裡有數,已悉知那位左先生向裡面通了消息,先是「青蚨傳音」,繼而鐘聲響起,不用說清風堡裡已作了必要準備,來歡迎自己這一個「不速之客」了!
這樣也好,他心裡尋思著,正好借此來瞭解一下清風堡到底實力如何?自己無妨全力施為,見陣破陣,見人敵人,倒不信自己練功十數年,學兼各家之長,居然連對方門戶也不能接近,那可就太洩氣了。
有了這層想法,尹劍平益加精神振作,所謂:「三合明珠生旺地,穩步贍宮」,眼前陣勢他已看破,復得左先生一語指點,於是盡悟玄機,眼前可以放心前進。當下他施展「春秋正氣」功中之「九九贍宮」步法,身軀左舞右晃,如風擺殘荷,瞬息之間,已踏進十數丈以外。
眼前情景,當真是風雷暗聚,尹劍平深知對方這種陣法之微妙,只須一步踏錯,那「十二星宿」之中,吉凶參半,間以「七殺七沖」,該是何等險惡?一步誤著,以自己功力,自是不無挽救之機,只是勢必煞費周章了,如當中再間以主人存心考驗攻擊,是否尚能從容應付,可就不得而知了。是以尹劍平不得不全神貫注,步步為營,總算他得力於「春秋正氣」功的傑出造詣,事先自己又有詳細的觀察,乃至於行宮步位,如履康莊大道!
這條花崗石甬道,足有五里之遙,兩側除了前敘的一些石人之外,更栽種著許多松柏奇花,間以各類奇形怪狀的巨石。尹劍平觀察到即使一草一木一石,也無不暗藏妙著,誠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內外相連,互生互克,當真是凶狠凌厲之極!
忽然那條看來筆直的甬道,卻與由正側方分出的一條道路相逢,狀若交鋒之劍,尹劍平頓時止步,即感覺到一股凌厲的巨風,迎面狂襲而至。
原來這地方中道高起,四方雲天遼闊,仰視穹空惟見碧空如洗,卻不見一片雲彩,那風力正是與特殊地形有關,回山而轉,驟然下溢,乃見其強烈。
尹劍平天風罩體之下,不覺心底起了一陣震驚,以他見識,大體說凡是這類天險之處,必將設有厲害殺著,不可不防。心中方自猜疑,只覺背後一股尖銳風力猛然襲來,設非練有極佳之「暗器聽風」之術,萬萬不易察覺,蓋因為那股尖銳風力隱沒於巨風之中,極不易察覺。
尹劍平真要無察倒也罷了,偏偏他功力精湛,一身負奇技的人,絕不容許別人暗算。是以,就在這股尖銳風力一經襲到之剎時,尹劍平已怪蟒般地掉過身來,右掌輕翻,已把飛臨眼前的那件暗器抄到了手上。競是一截干朽的枯枝。
左側方松樹梢上似有人影一閃,隨著那人揚起的手勢,只聽得唰!唰!唰!一陣子疾風響處,六七團黑影,直向著尹劍平全身上下襲來。尹劍平身子向前一俯,雙掌驟分,用「排雲雙掌」打法,把來犯的幾團黑影全數擊落在地。不過是幾枚乾枯的松果而已!
那人身法至為靈巧,身子雖然騰起,卻不思遠去,極其輕飄地落身子另一棵高大的松樹梢上。
尹劍平雙掌一沉,驟提丹田之力,霍地騰身縱起!身子方自縱起一半,陡然念及不好,頓時凌空一個倒折,硬生生把縱出的身子收了回來。饒是如此,卻也不免著了道兒!那人顯然是在誘使尹劍平中計,等到尹劍平臨時發覺,已是慢了一步。眼前陣勢,錯綜複雜,設非他先前之步步為營,簡直難以通行。此刻雖然一經發覺,顯然已是遲了一步,雙足落處,彷彿足下設有一面極為精細的鋼絲線網,由於那面細網設置在淺草之內,如非伏地細查,簡直難以看出,足尖點處,只聽得叮叮一陣鋼鈴聲響。
尹劍平情知不妙,身形一個擰轉,直向前落身之處墜來,哪裡能從他心願?先是面前一陣發黯,緊接著那條眼前筆直的甬道,忽然成了倒仰之勢,等到尹劍平落下之後,才發覺到由於眼前幻象錯覺之故,是以落身之處已大有偏差。等到他足尖點地之後,只覺得天地倒置,已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這種現象雖說全系幻覺,卻由於目心相通,感覺起來,簡直逼真之至!他總算當得上這一道上健者,一經發覺不妙,即刻穩住宮位,進七退三,守住了「五五」之數。就在這危機一瞬裡,眼前人影一晃,一個長身白面,形容削瘦憔悴的中年人,已臨到眼前。
這人黃發黃眉,一身雪白長衣,襯以毫無血色的一張瘦臉,那副樣子乍然看上去,簡直形若魈木客,可怕之極!尤其是那張原本就夠木訥的臉上,不著絲毫笑容,卻予人以無比陰森凌厲之感!
尹劍平雖然由於對方的捉弄,身涉其險,但是到底此來出於自願,況乎主人更是有言在先,卻是怪不得對方,再者自己此來是客,更不得上來失禮!因此,對於這個黃發人身形一經臨近,雖然已侵入戰圈之內,他卻不便主動出手。
黃發人對於尹劍平的熟於陣法大感驚異,正因如此,他也就越加地不服氣!
「小子!你算老幾?」
話聲中顯現著極度的不屑,非僅如此,話聲一落,一隻枯瘦的長手已經抖了出來!
這人必精於指上功力,五隻箕開的手指,形若五把利刃,陡地向尹劍平腹間探插過來!
尹劍平原想上來以禮相待,卻不意對方這等欺人,自是不甘示弱!他霍地上前一步,直踏「中宮」,右手反步上撩,直向對方那只狀若鳥爪般的怪手迎了過去。兩隻手掌一經接觸之下,彼此身子一陣子大搖,這可就看出了各人功力的深淺來了。
尹劍平在雙鶴堂以「金剛鐵腕」功力著稱,為該門派百十年唯一傑出門下,這隻手掌功力之精湛,即連甘十九妹這等曠世極流高手,也幾乎在他鐵掌之下吃了大虧,其功力自是可觀。
黃發人雖說亦非弱者,所練「勾摟掌」乃系「至陰」性質,且已足有八成火候,只是相形之下,卻是要比尹劍平的「金剛鐵腕」功力差上一截。雙掌甫一交接之下,先是雙方的身子各自為之大大震動了一下,緊接著黃發人神色之間為之一陣大變,瘦削的身子更不禁如同紙鴦般地狂飄而起,足足騰飛出兩三丈外!
這一掌尹劍平念及此來是客,尚還未曾施出全力,只用了七成功力,雖然如此,黃發人卻仍有「吃不消」之感!
空中白影一閃,黃發人就空一個倒折,一式「細胸翻雲」之勢,就空直墜下來。「細胸」乃是鷹中最凌厲之一種,大小如隼,身法以快捷輕巧見稱。黃發人這一式「細胸翻雲」之勢,當真施展得維肖維妙,直起直落,寸草不驚,足可當得上功力深遂
尹劍平掌式向後一收,這當兒,背後又有一股疾風撲到,他久經大敵,早已養成臨陣警覺,一覺出背後風力有異,遂即向前一個快煞伏身。頭頂上「呼」的疾風掠過,一個身著錦緞的五旬壯叟,以非常的身手,自他頭頂上快掃而過。
尹劍平不禁被激起了一腔怒火,嘴裡叱一聲:「開罪。」
丹田力驟然上提,他前進一步,雙掌平推而出,以「雙撞掌」勢,直向對方錦衣壯叟背上擊去。他顯然已經留意到對方二人那種特殊腳步,正與自己「五五亂踏」之數異曲同工。這麼一來,他倒是放心了,既無足下之困,倒可以好好放手與對方決一勝負。
錦衣壯叟一招走空,背後受敵,嘴裡怪嘯一聲,霍地向左面一閃!
這老兒絕不甘受制於人,身子一閃的當兒,左手霍地反臂勾出,這一手「金雞剔羽」施展的極見功力,手掌揮處,直擊向尹劍平左面胸肋。
尹劍平冷哼一聲,陡然長身,又飄向老者右邊,掌式一封,沉聲道:「去!」
錦衣壯叟身子大大地晃了一下,足下卻不能錯了步位,一陣子踉蹌,卻以「倒踩玄宮」步法,一連後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
尹劍平多少也有些怨怪對方的暗襲行為,是以這一掌也同對付黃發人那一掌一般,暗聚「金剛鐵腕」之功,那五旬壯叟竟能當受一掌之力,當然斷非弱者,雖然如此,黃發人與那錦衣壯叟均呈敗象,已是不爭之實。
尹劍平私下判斷,黃發人與錦衣壯叟功力甚相彷彿,約在伯仲之間,只是論身法動作,錦衣壯叟卻不及黃發人多。只是不可否認,二人俱是他多年來罕見的高手。對方既然存心試探自己能耐,若不顯現一些真實本領,諒不為此間居亭主人所著重。這麼一想,他也就暫把拘束之心拋開一旁,決心求勝再說。
黃發人與錦衣壯叟在此清風堡,各以身份特殊與武技精湛著稱見重,想不到一上來幾乎雙雙敗陣,顏面相關,俱不禁觸發怒火。
這當中黃發人卻又比那錦衣壯叟機靈多了。他原思即刻出手與對方一搏,因見錦衣壯叟插入其間,一時倒止住了激動,不進反退,身軀微晃,飄出丈許以外,決計觀看片刻以定取捨。果然錦衣壯叟已忍不住先行發動。
此人面色赤紅,虎目獅鼻,一副五短身材,目光炯炯而有神威,一眼之下即知身負真功實力。
「小輩,你這叫自投羅網。」
嘴裡說著,他足下快踩幾步,已飛躍著欺身而近,矮壯的腰身向下一塌,只聽得身上骨骼「剋剋克」一陣子密響,兩隻拳頭已向尹劍平前胸攻過來。
這一式「黑虎伸腰」妙在他的手、眼、身、步搭配得正到好處,拳風疾勁,真有排山倒海之勢!仗著他熟悉陣內「十二生死宮門」,才敢恣意施展,尹劍平接架不住,抑或退守失所,即有再次觸發陣勢的可能,只是有時候假作三分糊塗,卻也有此必要。
隨著錦衣壯臾拳風直搗之下,尹劍平利落地打了一個旋風,飄出丈許以外。
他足尖虛點「宮眼」,使對方誤為陣勢即將發動,果然錦衣壯叟臉上帶出極為喜悅之色,不待他身子落實遂即揮動袍袖,「哧!」一股尖銳風力劃空而起,卻由他錦衣大袖怪蛇般地抖出了一條五色綵帶,這條五色綵帶,一端打結著一個如意繩套,一經出手暴伸十丈,直向尹劍平當頭罩落。
錦衣壯叟打的如意算盤是乘著陣法發動之始,在對方不辨東西的當兒,一舉將對方成擒,哪裡料到尹劍平這一手乃是十足的誘敵之計。就在錦衣壯叟袖中綵帶方自抖出的同時,尹劍平早已瀟灑自如地移宮換位。原來預期發動的陣法,絲毫沒有異狀,錦衣壯叟一驚之下。眼看著尹劍平翻出的身子,白鷺盤空般已飄向一隅,身法至為巧捷,落身姿態更是明智,雙腿一拳一伸,兩手平伸。
這等施展,說明了他對眼前陣法之。熟悉,簡直如同己設,更蓄有隨機應變之勢。錦衣壯叟不禁大為吃驚,已經出手的五色套索,不待虛落,乘機向後一收一揚,再次狂飆而起。這一次他決計要給尹劍平一個厲害,五色套索一經捲起,勢若倒捲飛蛇,其力萬鈞,夾著一股巨大風力直向尹劍平雙足上飛纏過去!
尹劍平身子閃電直下!
五色彩索如出穴之蛇!
雙方勢力都快猛極了!
在五色長索疾快的落勢之下,尹劍平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伸手抓索,錦衣壯叟再想回收,卻已慢了一步,不知怎麼一來,那條五色套索一端,已吃尹劍平緊緊操在手掌心裡。
這一次尹劍平不再手下留情,決計要給對方嘗嘗厲害,飛索一經人手,他即刻再施「金剛鐵腕」之力,手腕力翻而起,已施出了十分功力。
眼看著錦衣壯叟那張紅臉一陣子發紫,想是運力抗衡,無奈究竟雙方力道相差得過於懸殊,萬萬難以當受住尹劍平這勢若拔山的巨大力道。
隨著尹劍平撩起的手勢,錦衣壯叟足足騰起來有丈許般高下,一時頭下腳上,俯衝著直向地面猛力地栽下來。
一旁的黃發人睹狀大吃一驚,身形晃處,翩若驚鴻地迎了上去,只是仍然慢了一步,雖經他及時伸手,助了他一臂之力,錦衣壯叟仍然摔了個不輕。
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勉強地站起來,那副樣子可顯得狼狽極了。
「錦衣」成了「土衣」,半邊臉也擦破了皮,又是血又是灰,若非是黃發人及時拉了他那麼一把,把他身子掉了個方向,這下子雖不至於當場要了他的命,也足能要他爬不起來。
連怒帶急,錦衣壯叟那張臉一剎那間變成了灰白,手指向尹劍平,怒聲道:「好……小子。」
只說了這麼三個字,禁不住「哇」的嘔吐了一口,身軀更像是喝醉酒般地搖晃不已。
尹劍平足踏「五五」步法,連續的幾個快閃,已到了他身前,見狀很是尷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在下一時失手,前輩務請海涵。」
話聲未完,錦衣壯叟已咆哮一聲,陡地上前一步,再次一掌,直向著尹劍平當胸劈來。
這一掌對尹劍平來說,自然難以構成威脅,順著他推過來的掌風,尹劍平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非但閃開了他凌厲的乍力,反倒就勢托住了他前蹌的身子。
「前輩小心!」尹劍平好心地道:「前面好像是伏設的一處暗宮。」
錦衣壯叟原是氣昏了頭腦,吃他這麼一點,目光再一注視。果然不假,只差著半步的距離,自己可就誤踏陣門,那可是鬧了大笑話,沒有困著人家,反而把自己給困著了。雖說是尹劍平的一番好意,可是在錦衣壯叟的感覺裡,真比打他還厲害。
「滾開!」嘴裡怒吼一聲,他雙腕倏分,直向尹劍平胸腰之間雙雙插落下來。
盛怒之下,他早已喪失了理智,雙手探處,聚力如刃!這一手「絞盤」功力,江湖上已是罕見,五旬壯叟施展得更具十分力勁,足有「生裂虎豹」之威!
奈何今天所遇見的這個年輕主兒——尹劍平,可真是過分的紮了點手,以至於使得他自己三番五次的吃癟受窘。
錦衣壯叟兩隻手自推出了一半,忽然受制於對方的一雙鐵腕。
「前輩大可不必,在下知罪就是。」嘴裡說著客氣話,尹劍平雙腕力收之下,硬生生把他張開探出的一雙手臂給收了回來。一出一收,看似無奇,但其中卻聚積著萬鈞巨力,錦衣壯叟膽敢倔強不收回來,這雙手腕子可就別想再要了。
尹劍平以內功氣氣硬生生地反使對方將發出的雙手收了回來,實在是暗示對方適可而止。足下微點,己飄出丈許以外。
錦衣壯叟神色倏地一陣黯然,壯健的軀體起了簌簌一陣的顫抖。
一旁的黃發人亦現出十分驚異的表情,他臉色一沉,正待開口說話。
驀地,空中傳來一陣陰森的冷笑。
這聲冷笑隨著一陣子微風,只是在眼前這片地方打著轉兒。錦衣壯叟與黃發人乍聞笑聲,卻不自禁俱都現出一片肅容。
尹劍平方自聽出笑聲有異,頗似內功中的」千步傳音」,再者笑聲冷沉蒼老,說不定正是此間居亭主人樊鐘秀也未可知。
心念方自一動,笑聲忽止,即聞得一個十分蒼老的口音道:「你們兩個可服氣了?」
錦衣壯叟與黃發人目光對看一眼,臉上相繼現出一種靦腆。
聲音微頓之後,遂即又道:「平素我是怎生的關照你們來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麼樣,今天來了個毛孩子就把你們給打垮!」
詞句中雖無責備之意,只是語音冰涼,顯系發話者心中隱含忿怒。錦衣壯叟與黃發人表情更見尷尬,雙雙不約而同地躬身抱拳,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尹劍平這才知道自己猜測得不錯,發聲人多半就是「伏波老人」樊鐘秀無疑。所謂「打狗看主人」,看來眼前二人必是他的門下弟子,老人雖是明在責門下弟子,卻未必就此與自己干休。
他來此原負重責,欲同參商破敵之計,若是上來因誤會與對方先己失和,豈非大力不智!只是眼前一切發生,卻是身不由己,即令傷了和氣,也是罪不在己。心裡正在想如何向對方開口解釋。
空中傳聲忽然又自冷笑一聲,遂即慢吞吞地道:「清風堡在江湖武林中雖然知者甚少,只是凡是知道的人無不心生敬仰,這個臉我們可是丟不起,對方不過是個後生小輩,但入我陣門,行宮過陣如履康莊大道,你二人還有自信與對方一搏勝負沒有?」
錦衣壯叟宏聲道:「即請恩師示下,弟子當與決一死戰。」
「你……」老人嘿嘿笑道:「陸豪,我看你是大可不必了。」
那個叫陸豪的錦衣壯叟,面上一陣發紫,尚待爭辯,暗中老人已吩咐道:「你且退下去吧。」
錦衣壯叟雖然面色忿忿,卻是不敢多言,羞慚滿面地抱拳稱了一聲:「是。」
他正待轉身退下,傳聲中又道:「且慢,我要你在一旁觀戰,看看人家的出手招法,印證一下自己的功夫才可收教學之實效,知道嗎?」
陸豪極不情願地哼了一聲:「弟子遵命!」遂即退後幾步站好。
暗中老人接喚道:「宮琦聽令!」
黃發人上前兩步,面對當前紅樓,躬身道:「弟子在!」
老人聲音道:「你是我最得意門下,何以今日表現如此不濟?真令我大失所望。」
被稱作宮琦的黃發人,聆聽至此,那張瘦削的臉上帶出了一片猙獰。一雙黃眉頻頻向上挑動不已。
「不要這個樣子!」暗中老人奚落地道:「光生氣不服氣當不了事,武功這個玩藝兒就是這個樣子,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那是一點巧也偷不了的,你敢說不服嗎?」
宮琦恨聲道:「弟子並未與他好好動手過招,未定輸贏,你老叫我怎麼個服法?」
暗中老人發出一陣子低沉的笑聲。
尹劍平雖是不見對方表情,只聽他們雙方對答,已知道老人對於這個叫宮琦的弟子,必然十分疼愛,聽其口氣,分明有再次唆使他們對自己出手之意,自己倒要聽聽他們是如何應付自己。
笑聲一斂,老人冷冷道:「好個不知進退的頑劣東西,你當人家是普通練家子嗎?告訴你吧,『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只看看人家單身一個人,就敢硬闖硬進,沒兩下子,人家敢嗎?」
聽到這裡,尹劍平實難保持緘默,當下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樊老前輩切莫誤會,弟子此來拜訪,乃有機密大事就教相商,不敢有絲毫冒犯不敬之心,而且,弟子此次敢大膽潛入,亦是奉了左先生之命令才敢擅入。」
尹劍平心知對方可能就在附近,出音故弄玄虛,但亦假設他處身紅樓,所以這番話乃聚結真力,以「千步傳音」傳出,即使對方真的處身紅樓,也絕無不聞之理。
哪裡知道聲音傳出之後,了無回音。
過了一會兒,才聞得暗中老人出聲,口氣一如先前,並不向尹劍平發話,仍然是同他那個叫宮琦的弟子答話,他先發出了一陣子低沉的笑聲。
「宮琦你剛才說你不服氣是不是?」
宮琦冷冷地道:「不與他見個高下,我是萬萬不服。」
「好!」老人冷笑道:「那你就小心地請教人家幾手兵刃上的功夫吧。」
官琦面上一喜道:「遵命!」雙手後探,已把秘藏的一雙「判官筆」取到了手上。
他雙筆在手,交叉著「噹」的互撞了一下,面向尹劍平道:「朋友你亮傢伙吧!」
尹劍平對於暗中老人樊鐘秀的裝聾扮啞十分不滿,他久聞樊鐘秀之夜郎自大,目高於頂,今天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目下情形,看來似無商榷餘地,既然動手相搏,自當全力以赴,對付這等驕傲的人,只有以實力殺其銳氣。
尹劍平心中想著,當時忍不住冷笑一聲道:「你我並無仇怨,何必兵刃出手?」
宮琦一碰雙筆,不耐地道:「廢話少說,叫你拔劍你就拔出來是了。」
尹劍平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在下放肆了。」
話聲一落,反手攀劍,一聲龍吟,己把新得自雲中鶴的那口「海棠秋露」撤在手上。
黃發人宮琦頓時面上一驚,由不住後退了一步。
暗中老人「赫赫」一笑道:「紅粉佳人,寶劍俠士,看見沒有?人家可是一口折鐵斷玉的希罕玩藝兒,小心你的傢伙吃癟吧!」
黃發人宮琦目光炯炯地看向尹劍平道:「休以為你手上是口寶刃,宮某就怕了你,告訴你宮某人這雙鐵筆擅點人身二十六處大穴,你小心了。」
雙筆一碰,「噹」的又是一聲脆響,宮琦步下移動,已把身子向左方挪了出去。
尹劍平一哂道:「宮兄誤會了,在下這口劍固然是神兵利器,卻不會以此來傷害宮兄兵刃,你我只分勝負,點到就是。」
話聲一頓,他略聚真力於劍身,頓時這口劍上光華燦爛,冷森森的劍氣直襲對方眉睫,宮琦頓時又是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看來年歲不大的年輕人,敢情內外拳腳兵刃,樣樣精通,自己在師尊面前誇下海口,這一一次要是勝不了對方,可是丟人現眼,想到這裡,心裡著實有些忐忑不安。
兩雙目光一經交接,宮琦才猝然吃了一驚,對方分明已在候教,這可真是拿鴨子上架,不打是不行的了。
當下把心一狠,雙筆向下一沉,叱了聲:「看打!」
雙筆乍起,點劃出兩股尖銳風力,直向對方一雙眸子上點紮了過去。
尹劍平劍身輕搖,叮噹!兩聲,極為輕巧地己把對方一雙鐵筆磕開左右。
他可不願與對方長久戀戰,一招出手,緊接著劍走輕靈,「刷」的一個疾轉已到了對方左側方,宮琦以為有可乘之機,判官筆倏地一合,摟頭蓋頂般地直砸下來,尹劍平預料著他會有此一手,身勢再次一轉,如穿花蝴蝶般己閃開一旁。
宮琦再次失手,怒火中燒,可是由於用力過猛,雙判官筆落下太深。猛然間,尹劍平欺身而進,劍光閃處,錚然一聲脆響裡,一雙鐵筆已吃對方劍身壓住。
尹劍平這一次是決心要他口服心服,劍身與對方雙筆一經接觸,遂即將內氣真力透過劍身,猝然傳向對方雙筆之上。宮琦只覺得一陣大力,加諸其上,差一點使得他雙筆脫手,為之把持不住,同時間尹劍平已欺身而近,強大的力道、隨著他的前進勢子,有如一個強力的吸盤,陡地將他身子緊緊地吸住。
宮琦絕非是個弱者,無論內外功力,俱都稱得上一流角色,正因為如此,才使得他覺得對方功力之驚人,從前發覺到即使以兵刃搏鬥,兵刃又是何其的多餘!
試以眼前而論,自己如果無能抽出這一雙判官筆來,也就等於輸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0:19
第22節
兩個人四隻眼睛緊緊地對吸著!
雙方的身子俱都紋絲不動,四隻腳就像是打入地下的四根有力鋼樁。
然而這種像是均衡的勢力,其實並沒有保持良久,約莫僵持了一會兒,宮琦已開始感覺到吃受不住!只見他全身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搖動,那張白堊堊的削瘦面頰,忽然漲成通紅,只是一任他施出全身力量,也休想把手上的一雙鐵筆抬起來。
忽然,尹劍平劍身一抖,叮噹!聲響裡,對方手上的一對鐵筆跌落在地。宮琦怒吼一聲,雙手倏舉,直向對方面頰上力抓過去,但是他不過才做這番動作,尹劍平掌中長劍,已指向他的咽喉!凝聚的劍氣,尚還隔著他咽喉數寸,已使他有窒息的感覺,宮琦只覺得身子一陣抽痛,卻已為對方凝聚的劍風點住了穴道,自是敗象昭然!
尹劍平一招得手,嘴裡謙虛地說了聲:「承讓!」
收劍,退身,倏地飄出丈許以外,
宮琦雙目發直,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立在原處,他面色蒼白,雙膝微微地顫抖著!
空中傳出一聲歎息道:「認輸了吧!要不然丟臉更大。」
宮琦轉過眸子看了尹劍平一眼,歎息一聲,遂即彎身由地上拾起了一雙判官筆。
老人遂即冷冷一笑道:「你二人不可再向來客刁難,退下去吧!」
宮、陸二弟子雖在氣惱之,亦不敢絲毫失禮,抱拳應了一聲,雙雙遲下。轉瞬之間,這裡只剩下尹劍平一人,卻使他一時有進退維谷之感!
卻聽得先前發聲之人,一聲冷笑道:「小朋友,好利落的一身功夫!你叫什麼名字?」
尹劍平抱拳道:「弟子尹劍平,來自洞庭,有極重要事上門面謁,尚請老前輩賜與接見才好!」
暗中老人冷森森笑道:「哪一個要你來的?老夫隱居清風堡已數十年,平素足跡不離此山,與江湖武林鮮有來往,你找老夫又是為了什麼?」
尹劍平躊躇了一下道:「這裡不便細說,必須面謁老前輩本人才好說話。」
老人「哼」了一聲道:「要見老夫本人卻又何難?只是你若無事生非,卻體怪老夫手下無情!」
語音波伏起動甚大,開始時仍像就在眼前,等到尾句時已似去遠,尹劍平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由此證明自己方才並不曾猜錯,對方老人分明就在眼前藏身,這時才行向紅樓轉回。
果然,少停之後,才又聞老人傳聲道:「少年。你只管放步前來,老夫就在當前紅樓之內,由你站立之處到老夫這裡,所有陣勢,皆已為老夫全部撤開,你放心來吧!」
尹劍平彎腰抱拳應了聲:「弟子遵命!」一面舉目細察,果見附近陣勢已撤,遂即大步前進。
穿過了面前這條通道,已來到那座佔地頗大。建築得極為雅致的紅色石樓,只見樓前置有一方花池,春花怒放,萬紫千紅,微風過處,盈挹著撲鼻的清香。就在那紅樓入口之處,左右各立著兩具高大的青石巨像,蒼松翠柏繞宅而生,沖天直起,和後嶺的巍巍青山,襯托得極為醒目,佇立樓前,真令人有心曠神怡,清新出塵,萬念齊消的出世之感!
卻聽得老人聲音笑道:「你喜歡這裡嗎?快來吧,老夫已候你多時了!」
尹劍平應了聲:「是!」深深一揖,緩緩步入!
哪裡知道他方一邁步,只覺得足下一輕,彷彿有一步踏空之勢,由不住身子打了個踉蹌,等到他身軀站定之後,才暮然間覺出了有些不對。
身邊上響起了前聞老人笑聲道:「小朋友,你上當了,且嘗一嘗老人親手設計的『無敵四象陣』厲害吧!」
話聲一落,尹劍平只覺得樓前紅影一閃,一個皓首長身,身著大紅長衫的高大老人,猝然現身子樓廊正前方!
他似乎顯得很是興奮,左右雙手各執著一面三角形旗幟,二旗一白一黑,卻在旗角上墜有一枚小小金鈴,隨著他揚動的旗身,發出一陣清脆的叮叮聲息!
頃刻之間,尹劍平只覺得眼前一陣子昏黯,心中一驚,暗自忖道:「不好!」足下「倒踩古井步」,一連後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腳步。他立定之後,再一打量眼前,卻只見方纔所見之一切實景,無疑俱已失去了原來位置,本末倒置,咫尺天涯!在一片迷迷霧氣裡,但只見前後左右錯綜出無數老人幻影,那黑白兩面旗幟,更形同兩隻大的黑白蝴蝶,滿天滿空翩翩舞動不已,卻似有一股旋回當空的尖銳風力,於噪耳鈴聲裡四下穿梭不已。
尹劍平一驚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眼前陣勢非比一般,卻要較前面的那一個陣勢厲害得多了。對方老人言中有詐,竟然誘使自己踏入陣門,自己來此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竟遭對方的一再刁難,待之若敵,真是豈有此理!
饒是如此,尹劍平仍念及對方老人與故世岳陽門長老冼冰之特殊關係,不便口頭開罪,只是心中一番怒火實難按捺!當下冷笑一聲,圓睜雙目,朗聲道:「老前輩何需如此?如果有見責之意,弟子就此告退!」話聲出口,只聽當前老人狂笑一聲,紅衣飄動,彷彿由頭上掠過,再看,對方竟高高立於一具石像頭頂!
「無知小兒,竟敢對老夫言語頂撞!」紅衣老人話聲一頓,哈哈笑道:「你當老夫這清風堡是何等地方,竟容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嗎?真是胡鬧!」
尹劍平這時已體會到眼前這個「無敵四象陣」果然厲害,在他未摸清對方陣法虛實之前,絕不輕舉妄動!當下朗聲應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樊鐘秀老前輩?」
紅衣老人似乎眼看著把對方困於陣內,一副笑逐眉開的模樣,情緒較諸先前不禁大為開朗!
「哼!到現在你才知道我是誰嗎?」他邊說邊自嘻嘻笑道:「小伙子,你不要老前輩老前輩地叫個不停,我老頭子是只認功夫不認人,你苦能從容走出我這四象陣,老夫必當待你如上賓,否則的話,嘿嘿……那你可也休怪我這個老前輩以大欺小了,說不得先要殺一殺你小子的火氣,過上個三天兩夜才能再放你出來了。」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老前輩以此測驗弟子武功原無不可,只是弟子身負有極重要使命,卻要面稟你老人家,萬一耽擱了,豈非大大不好!」
樊鐘秀嘻嘻笑道:「對我來說,天下沒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尹劍平——我見你一路前來踏陣過門,如入無人之境,可見你必然是個行家。其實你不說,老夫也己看出了你的出身來路,令師想必就是以奇門陣式稱絕天下的冷琴居士了。老夫與他當年雖無深交,倒也友善,看在他面子上,我也不會大難為你,可是,要想好好地放你出來,卻也沒有這麼容易!」
尹劍平道:「你老說得不錯,冷琴居士雖然稱得上是弟子的恩師,傳授過弟子『春秋正氣』之功,但是弟子卻並不隸屬他冷琴閣的門下!」
「噢?」樊鐘秀臉上一片疑惑:「這話怎麼說?那麼你到底又是何人門下?」
尹劍平愕了一下,正想將實情道出,不意面前樊鐘秀忽然面色一沉道:「老夫險些上了你這小子的當,不跟你再說了,一切待你出了陣門再說!」
尹劍平急道:「老前輩且慢!」
不意話方出口,面前的樊鐘秀已然騰身離開,隨著他起身勢子,黑白兩旗大力揮動,頓時形成一陣疾猛風勢,剎時間,天地倒置,一片飛沙走石聲中,揭開了此「無敵四象陣」的凌厲序幕!
尹劍平慌不迭心念「正氣心譜」中「八字真訣」,饒是如此,在錯亂之中,仍不免有迷失之感!但見迎面一具大石像,風馳電掣般地向著自己迎面撞來,其勢絕猛,萬難逃過!
此時此刻,果真尹劍平心中一亂,必將墜入陣內,任由各類幻景紛相煎迫,疲於自身奔勞。一切形相,其實皆由心神自我作祟,如不能自我控制,必將形成自我摧殘,功力越強所構成的自身傷害就越大,對方如待機暗中出手,必然是死路一條了!
尹劍平其實歷經各險,早已養成亂中應變之能耐,只不過對方這一陣勢實為他生平所僅見,初一上來難免有些驚慌失措,但絕非因此就斷定他沒有應防攻措之能。
眼看著那巨大石像,勢若狂風般地撲向眼前,其勢絕猛,萬難躲過,耳聽得樊鐘秀得意猖狂的笑聲,那黑白兩面旗幟,在模糊的視覺裡,更幻化成千百面同類旗幟,交相飛舞,形成一片旗海狂濤,叮叮鈴聲千百交集,更有摧心喪膽,蕩人魂魄之勢!
風聲、笑聲、鈴聲……彙集成無限狂濤,再加上諸多迫人心魄的幻景,一股腦岔集眼前!即使你是武林中一等強人,當此驚心動魄之一剎,也鮮能自持鎮定,不為之亂了陣腳!
尹劍平當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他步履蹣跚,難以把持,驚心動魄的一剎那,卻觸及他一個嶄新的奇特意念。
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靈思觸發!
他忽想到了一個奇怪的應變姿態,陡地向後退了幾步,就在迎面石像猛厲的一個撞擊勢子裡,他身子倏地一個倒仰,以左掌按地,身子快若旋風的一個疾轉。這一招姿態,施展得極其自然,退身,倒仰,旋轉,三式聯成一體,卻又施展得那麼自然,渾然天成!
一轉之後,身子已反竄出丈許以外,緊接著向下一矮,雙手同出,一前一側,同時擊了一股凌厲的掌風。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施展,在他來說簡直不明所以,只是覺得當此緊急情況之下,非如此不足以保命!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即以尹劍平這些奇異招式的施展來說,無巧不巧地恰恰暗合了天機異數!
隨著他遞出的手掌,頓時引發起陣內的生剋作用。只聽得一聲輕雷響處,眼前冉冉飄浮起一陣輕煙,一切的幻覺,就在這一聲震響之後,倏地化為烏有!
風清,日白,煙消雲散……
由極之驚異漸漸回復到平靜之後,尹劍平的一雙眼睛自然而然地已與紅衣老人樊鐘秀的那一雙眸子接觸到了一塊。後者臉上所顯示的驚駭,更百倍於他!
對於紅衣老人樊鐘秀來說,對方用以破陣的手法,簡直太高妙了,高妙得超越出他的理解之外!一個目高於頂,生平自認是天下無敵的強人,猝然發覺到自己的「強大」面臨考驗時,內心的驚懼與迷惘自是可想而知了!
用「考驗」這兩個字,來形容他眼前這一剎的處境,實在是極為恰當!
樊鐘秀直直的站立在紅樓當前,高大的軀體一動也不動,一雙精芒內斂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視著面前的尹劍平,腦子裡急流電轉,似乎急欲要揭開他心裡的這個謎結。他絕不相信對方這個年輕人,所施展的這一手破陣秘法,竟然高妙得連自己也覺莫測高深。然而事實證明,他的確莫測高深!
尹劍平「莫名其妙」地出手,「莫名其妙」地破了對方陣勢,似乎這一切正是吳老夫人所謂他獨具的那種「靈性」在作祟!
然而,這個答案對他來說,顯然不能使他完全接受。直到現在為止,他甚至於仍然還保持著方纔的出手姿態!陽光倒影,把他保持的這個姿態活生生地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抽像」的圖畫!就在這一幅「抽像」的畫圖裡,給了他一種極具鮮明的強烈感受,這番感覺,就像是猝然投人心湖的一顆石子,剎時間氾濫起智慧的漣漪。
頓時使得他大夢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莫名其妙的出手,其實並不莫名其妙,那只是種植在他心靈深處某一個深刻印象的顯現而已!那深刻的印象並非是「空穴來風」,更非「捕風捉影」的靈性,而是來自吳老夫人繪製於「雙照草堂」的那些神妙的壁畫!
猶記那日臨去前夕,他曾經用了一夜的苦心,配合著智靈的湧現,將草堂四壁的一百二十八幅壁畫牢記心版。今天正是他第一次活用這些奇妙功譜的一個開始。
想通了這個道理,他遂即不再迷惑了,一種起自內心的喜悅,頓時使得他大見輕鬆,這才收回了架式,臉上情不自禁地卻又有一些靦腆。畢竟這總是一件遺憾,而且有傷對方體面的事情!
皓首長髯的樊鐘秀顯然還不能想通對方玄奧的出手玄招,但是他確是再也不能保持緘默了。
「小伙子!也許我應該告訴你!」他表情至為木訥地道:「自從我設下這『無敵四象陣』十年以來,你是第一個破開這陣勢的人,你應該值得驕傲!」
尹劍平恭聲說道:「前輩陣法微妙,為弟子生平僅見,足見前輩盛名不虛,弟子欽佩之至!」
「哩嘿……」樊老頭子臉上透著一陣子不自在:「你這幾句話可真比罵我還厲害!」
面色一整,他冷冷接道:「你剛才說你曾經跟隨冷琴居士,學習過春秋正氣之功,哼!這就令我覺得很奇怪!」
尹劍平躬身道:「前輩何所置疑?請直說當面!」
樊鐘秀兩條白眉皺了一下:「不怕你見笑,你剛才用以破陣的手法,稱得上巧奪天機,出手之妙,為我生平所僅見,斷非冷琴『春秋正氣』功中之一種,只怕就是冷琴居士本人,進入到我這個『四象陣』內,要想平安出來,也勢必大費周章,斷斷不如你這般輕鬆,這手法也太奇妙,出自異想,渾然天成,絕不像循自前人遺跡,更不像師承何人……倒是真叫我想像不透了!」
尹劍平聆聽之下,不禁暗暗佩服,深深一揖道:「前輩誇獎了!」
樊鐘秀忽然赫赫一笑,面上又現出開朗神色,點頭道:「我剛才既然已經說過,自然說話算話,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談嗎,來,我們進去談吧。」
說罷陡然伸出一隻手,向著尹劍平手腕子上抓去,這隻手幾乎握著他的肌膚,卻為他巧妙地閃開。
樊鐘秀神色一凝,緊跟著足下一滑,捷若飄風般地已來到他面前,嘴裡一笑道:「好身法!」
一雙大袖霍地向兩下裡一分,猛然向尹劍平兩肋之間擠了過來。尹劍平立刻感覺出對方兩臂之上功力疾勁,這一夾之勢端的有斷樹摧石之感。樊鐘秀決心要伸量一下對方的身子,並找回剛才的面子不可,這一招看似無意,其實卻是蓄勢已久。
他決計要在這一招裡,討回失去的威信,是以一經出手,立刻就使得尹劍平覺出了有異一般。隨著他遞出的雙手,兩隻腳步霍地向左右同時跨出。休看他這等不顯眼,又似尋常的動作,事實上卻是極具威脅功力。頓時尹劍平就感覺到左右兩方面的退路已被其封住。
高手對招,畢竟不同於一般。
尹劍平只覺得對方所邁出的一雙腳步,不啻具有「踩宮掛門」脅迫之勢。隨著樊鐘秀前進的勢力,整個地湧進來一團勁道,在這團勁道裡,尹劍平感覺到壓力十足,前後左右不論你想向哪一方面前進,都較往常大感困迫!最好的應對方法,也就是尹劍平目前所採取的以不變而應萬變。事實上以眼前之勢,他即使想變也是慢了一步。
四隻膀臂接觸的那一剎,雙方身子都為之大大地震撼了一下,尹劍平的兩隻手是向外張,樊鐘秀的一雙手是向裡面擠,在一陣子內外拉鋸之後,尹劍平的兩隻手開始慢慢向裡面收縮起來。
樊鐘秀的臉,泛出一片血紅,兩臂之上何止千斤之力,在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尹劍平確是感覺到難以抗拒。
忽然,他腦子裡又亮起了一個鮮明的信號來!
不啻又是一招得自草堂壁畫所暗示的奇妙構想!如果他陡然鬆開雙膀,側身而進,於此同時,猝出右手直探對方雙目,如貓撲鼠,那麼紅衣老人樊鐘秀這雙眸子可就難以保全了,而自己卻可在一招得手的同時,以貓翻之勢閃躲對方那雙夾擊而來的鐵腕。
一念之興,使尹劍平心中大為震動一下,他實在不明白這些吳老夫人苦思而不得活用的靈思構想,為什麼卻在他身上常常顯出作用。
他並且相信,如果他果真這麼出手,對方這個名重一方的武林名宿,很可能就此瞎了雙眼。這卻是他不願意為的。是以,他腦子裡雖然一再顯示給他這般出手的頻頻暗示,他卻是遲遲不肯出手。他心存忠厚,終於使得他現出了不支。
事實上對方樊鐘秀強大的勁力,兀自有增無已。他的強大動力,不禁使得尹劍平大為驚異,從而使他認識到這位老前輩果然盛名不虛!
漸漸地,他臉上湧現出一片汗珠!
樊鐘秀的兩隻鐵膀仍然在節節進逼。
尹劍平的敗象,即使一個不懂得武功的人也看得很清楚。然而當他的腕退到了一個位置之後,也就是在即將接近兩肋寸許之間處,忽然定住了,遂即呈現出一種膠著狀態。
樊鐘秀自然不會真的要傷害對方,也就不必再施展全力非要攻破對方後防線不可。
忽然他雙腕一撤,哈哈一笑,退身一旁。
尹劍平抹了一下臉上的汗珠:「老前輩神功蓋世,弟子萬萬不敵,如果再堅持下去,弟子可就更大大出醜了!」
樊鐘秀臉色果然開朗多了。
哈哈笑了幾聲,他讚揚地道:「你確是多年以來,我所見過最為傑出的一個年輕朋友,我知道你心裡還留有幾分厚道,並未施展出全力可是?」
尹劍平愕了一下,暗驚他何以看出了自己的含蓄待發畫心中一驚,卻又不擅說謊,一時簡直無以致答。
樊鐘秀一笑道:「你用不著騙我,剛才你與我手下弟子動手對搏時,我已看出你還擅施一門絕功『金剛鐵腕』,但是這一次你卻並沒有對我運用出來。」
「哦!」尹劍平不禁啞然失笑了一下!他確是忘記了施展這門功夫。
樊鐘秀輕輕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也對你略有保留、那『金剛鐵腕』之功。乃是我拜弟雙鶴堂主的生平絕功,你既然懂得施展,我焉有不懂之理?如果你貿然施展出來,可就必然要吃大虧。好吧,我們以武相會就到此為止吧!」
尹劍平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當下也不再談這件事,遂即同著他走進石樓。
在一間為寬敞的大廳內,雙方分賓主坐定。樊老爺子拿起一支小小木槌,在一個設計得十分精巧的小小懸鼎上敲了一下,即見由內側門步出一個長身青衣少年,手捧茶盤,向二人獻茶之後,遂即退下。
尹劍平卻好奇地注意到這間敞廳內的一些奇怪擺設。只見沿著大廳兩牆,並排一共站立著八具著有金甲的木人,妙在這八個木人雕琢得一般大小高矮,即使連面部形象也是一模一樣,所不同處,在於每個木頭人手上所執用的兵刃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劍,也有的是鞭銅鉤錘,八個人八種不同的兵刃,襯以閃爍的盔甲,看起來卻是軒昂魁梧,不知主人是否僅僅用以點綴裝飾,或是另有作用,可就不得而知。
樊鐘秀一笑道:「怎麼,你看著這八個金甲武士有些奇怪嗎?」
尹劍平點頭道:「的確有點奇怪,莫非這些金甲武士還有另外作用不成?」
「當然!」樊鐘秀笑道:「你我現在已罷武修文,自是用它們不著,否則的話,我這八名金甲武士一經發動,其威力卻較方纔的四象陣更要厲害得多!」
尹劍平聽他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這八具木製的金甲武士其中還設有厲害的機關,看起來他這清風堡上當真是處處設有危機,在某一方面,尤其是現今這個階段來說、這些設計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說吧!」樊鐘秀打量著他道:「看來你此行找我,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你就直話直說吧。」
尹劍平點頭道:「弟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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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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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5 00:00:35
說罷從新站起,再行拜見之禮。
樊鐘秀宏聲笑道:「小伙子你的確是太客氣了,禮下必有所求,你有什麼要求也只管說吧!看在你這一身好功夫的份上,我也必然盡力幫忙就是。」
尹劍平搖搖頭,苦笑道:「弟子並無求於前輩,千里迢迢此來,只為轉告你老人家一個重要的消息!」
樊鐘秀先是一怔,遂即含笑道:「一個消息?」
尹劍平臉上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一片黯然:「這個消息,且是弟子克遵先師遺命前來通知你老人家的。」
樊鐘秀一笑,說道:「你是說令師冷琴居士?」
「不!」尹劍平正色道:「冷琴居士與雙鶴堂主雖然傳授過弟子武功,但我卻非他們門下的弟子。」
「那你真正的師門是……」
樊鐘秀臉上閃現出了一種奇異的表情,一雙深遂的眸子,不停地在對方臉上轉著。
「弟子真正從身的門派乃是地處洞庭的岳陽門!」
說出了這幾個字,他臉上實在難以掩飾住心裡的悲槍,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
「岳陽門?」樊鐘秀面色陡地一喜,霍然自位子站了起來,「這你是說你是岳陽門下弟子?那麼!我拜弟冼冰也就是你的師尊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弟子從身岳陽門時,冼老宗師已退隱坐塔,掌門人是年輕有為的『無雙劍』李鐵心!」
「是了!嗯!李鐵心!我記得他。」樊鐘秀臉上現出一些對故人的依戀:「他們都還好吧?」
尹劍平忍不住歎息一聲,苦笑著搖了一下頭。
樊鐘秀愕了一下,緩緩坐下來:「莫非岳陽門出了什麼意外?你怎麼不說話?」
「老前輩!」尹劍平歎息一聲,說道:「洗老宗師與掌門師尊……都已遭了大劫……岳陽門。如今滿門俱死,只弟子一人,逃得活命而已。」
一陣悲愴,深深地侵襲著他,無限往事齊翻心頭,頓時使得他顯現出難以遏止的沉痛與悲哀!
樊鐘秀登時臉上一陣木然,過了一會兒,他端起茶碗來湊近嘴前,只聽得碗碟互相碰擊,發出了一陣叮叮之聲。兩行淚水,陡地由眶子裡滑落而出。
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木訥地說道:「是什麼人下的毒手?這件事,我居然會不知道……」
尹劍平遂即將那口玉龍劍取出,雙手奉上道:「這就是掌門師尊故世前所施用的兵刃,老前輩一看即知。」
樊鐘秀伸手接過來,鬆開布套,略為遲疑了一下遂即取出,看了一眼,點點頭,道:「不錯,這是我拜弟所施用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龍劍。」
尹劍平痛心地道:「老前輩請抽劍出鞘,即可知仇家是誰。」
樊鐘秀微微一怔,遂即抽劍出鞘。一片烏黑光華,撲面迎上來。
「嗯……」樊鐘秀頓時向外吹了一口氣:「毒……好厲害的毒氣!」
把這口劍反覆地看了一遍,頓時他那張臉,有如石刻木塑一般地凍住了。
尹劍平冷冷地道:「老前輩可曾看出些什麼?」
「七步斷腸……紅!」樊鐘秀嘴裡喃喃地說著,「噗」一聲合劍入鞘:「我知道了。」
在說這些話時,他那雙瞳子裡現出了一種恐懼,卻又似有一種不可抗衡的剛毅。
冷笑了一聲,他把眼光移向尹劍平,「莫非水紅芍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尹劍平點點頭:「老前輩見解不差,但卻並非水紅芍親手所為。」
樊鐘秀一怔道:「這話怎麼說?」
尹劍平道:「因為殺害冼老宗師以及岳陽門滿門上下的,並不是水紅芍本人,而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一個弟子: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甘十九妹?」
樊鐘秀嘴裡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我好像是聽……小兒銀江提起過這個名字。
尹劍平一驚道:「令郎莫非見過這個甘十九妹?」
「沒有……」樊鐘秀搖搖頭:說道:「詳細情形,我卻是不知道……我只是聽見他提到過當今江湖,出了這麼一個厲害的年輕姑娘……想不到,她居然會是丹風軒……水紅芍的門下弟子……」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又抽出那口玉龍劍,一時屏住呼吸,一雙眸子再次地落到劍身上。
尹劍平在一旁提醒道:「老前輩可曾留意到那劍刃上的指紋?」
樊鐘秀陡然間身子震動了一下,忽然把眼睛湊近了。
「嗆!」一聲,他再次合上了劍。
「不錯!」他喃喃道:「看來的確是水紅芍獨門指力秘功『五指燈』,以力淬毒,削鐵如泥。這姑娘好厲害的功夫!」
頓了一下,他冷冷一笑,目光逼向尹劍平道:「如果真是這個姑娘所為,那麼這個甘十九妹的功力,似乎更駕乎當年水紅芍之上了。賢侄,你可知她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尹劍平黯然道:「冼老宗師臨去世前,曾把當年『武林七修』與水紅芍結仇經過略曾道及,是以弟子得知一二!」
樊鐘秀臉色微微一變,卻獰笑道:「這就是了,這麼看起來,只怕雙鶴堂堂主米如煙也……」
尹劍平苦笑道:「米恩師於岳陽門滿門遭劫數日之後,也已遇難身死,殺死他老人家的,正是同一個人。」
「啊!」樊鐘秀身子緩緩地靠向椅背:「也是甘……甘十九妹?」
尹劍平黯然點了一下頭,心裡悲愴不禁!
樊鐘秀一聲冷笑:「他們太糊塗了,既然自知敵不過,就該來到我這清風堡共商大計才是。」
「老前輩!」尹劍平痛聲道:「事情哪有你老人家想像的這般從容,對方的出手捷若電閃,迅雷不及掩耳!弟子這條命能夠死中求活,真是托天之幸!」
於是,他乃將岳陽門與雙鶴堂先後遇難之事,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直說到積翠溪逃生,巧遇吳氏母子,得以絕處逢生為止。
這是一段極為沉痛又復驚險的回憶,任何人聆聽之下,也會情不自禁地一掬同情之淚!
樊鐘秀那麼剛強性格,亦忍不住熱淚滂淪而下,一顆顆晶亮的淚珠,垂掛在他雪白的鬍子上,那張沉痛的臉,交織著悲痛與恨惡,卻是一言不發。
尹劍平這一段倒敘,除了對吳老夫人所關照「雙照草堂秘功」不得示人之外,其他各節稱得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聽者動容,言者亦不無深慨。然而他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殘酷打擊之下,變得麻木不堪了。他沉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結束了這一段談話:「樊老前輩,千萬不可失之大意,弟子此來的心意也就盡到了。」
樊鐘秀忽然發出一陣子冷笑:「很好,老賢侄。謝謝你給我的這番報告,要不然我還真被蒙在鼓裡,姓甘的丫頭既然已經來到了淮上,我別無抉擇,只有先接著她的了!」
說到這裡,他眸子裡陡地射出了厲光:「我這清風堡雖然當不上龍潭虎穴,卻也不是他們隨便可以迸出,況且小兒銀江,也已盡得我一身傳授,一身武功敢說和賢侄你不相上下,他如今苦心籌設的『銀心殿』,己粗具規模,兩方面加起來。實力大是可觀,這回我倒要看看這個甘明珠有些什麼能耐,膽敢來此輕捋我樊某的虎鬚!」緊接著,他忽然發出了一聲狂笑:「來吧,隨則隨刻。我等。著她就是了。」
話聲方住,即見廳前人影一閃,現出了三條人影:一少二老,三個人大步向廳內步入。樊鐘秀看了三人一眼道:「來得好!說曹操曹操就到。」
回過頭向尹劍平道。「小兒樊銀江與秦、蔡兩位香主來了。」尹劍平忙站起身來,只見老少三人已來到近前。
他以前並不曾見過樊銀江,只知是樊鐘秀獨生愛子,又承其衣缽、自是非比等閒,不免十分注意地打量了來者幾眼。
樊銀江,二十四五的年歲,長眉細目,猿臂蜂腰,一身銀質長衣,背插雙劍,當得上「丰神俊朗」!
秦、蔡兩位香主,一個年在七旬上下,禿頂白眉,一個六旬左右,矮小精悍、均具相當氣派!
樊鐘秀站起來道:「銀江,你們來得正好,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個貴客。」
為首的銀衣少年輕輕點頭道:「方纔我已聽左大叔說過,知道來了一個姓尹的傑出高人,想必就是這一位了。」
樊鐘秀道:「你左大叔的話,一點也不假,銀江,這位尹家賢侄的一身功夫,可真是高不可測,就連為父也差一點不是他的對手,來,你們彼此見過。」
尹劍平欠身道:「老前輩這麼一說,弟子可真是汗顏無地自容了!」
彼此寒暄過之後,樊鐘秀才為他們一引見。果然不錯,那銀衣少年正是「銀心殿主」樊銀江,同來二老,禿頂白眉的,人稱「南天禿鷹」秦無畏,那個身材矮小的,人稱「飛流星」蔡極,均是三楚地面上很叫字號的「白」道朋友。經過樊鐘秀的一番介紹,才知二老如今俱在樊銀汪所成立的銀心殿內效力,分別擔任「武英」、「武智」二堂香主。
彼此落座之後,樊鐘秀目光視向樊銀江道:「我來的正是時候,有一個人我要向你打聽一下。」
樊銀江道:「什麼人?」
「甘十九妹?」樊鐘秀眸子裡出現一種冷峻:「我記得上次見面時,你曾經跟我提過這麼一個人。」
「銀心殿主」樊銀江頓時面色一怔,看了秦、蔡二老一眼,冷冷笑道:「原來你老人家也注意到這個人,我這一次和二位香主來,正是要向爹說明此事。」
樊鐘秀一驚道:「怎麼,這個人已經來了不成?」
「不錯!」樊銀江冷冷地道:「秦香主為這個甘十九妹的事情,特別在外面詳細調查過,我以為事態嚴重,所以特別率同他二人趕回來向你老人家面稟。」
言罷偏頭向秦無畏道:「秦香主,你把所聞知的一切告訴我爹吧。」
「南天禿鷹」秦無畏應了一聲,遂即向尹劍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樊鐘秀道:「秦香主不必顧忌,這位尹少俠乃是我故人衣缽傳人,他此來是為此事共商大計,你們不必多疑、有話可以直說。」
秦無畏應了聲:「是!」遂即輕咳一聲:「卑職奉殿主之命,調查外面盛傳的那個甘十九妹,得到了很多秘聞,特來稟報!」
樊鐘秀道:「不必拘禮,快說吧!」
這位秦香主點點頭,說道:「這位姑娘,據說來自『西崑崙』山某一秘門派,潛入中原武林,真實的意圖無人知道,只不過她現身江湖三四個月以來,卻幹下了好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樊鐘秀看了尹劍平一眼,點點頭道:「說下去!」
「老爺子也許還不知道,」秦無畏帶著幾分神秘地道,「武林中盛傳雄踞洞庭的岳陽門,已於一夕之間,滿門盡殲!還有位居隆中白石嶺的雙鶴堂,也都叫人給挑了窯子。」
冷笑了一聲,秦無畏睜大了眼睛道:「據說這兩處武林名門,均是毀於同一人之手,這個人就是甘十九妹!而卑職也打探出她的本來姓名叫甘明珠!」
樊鐘秀點點頭,苦笑道:「秦香主說的不錯,這件事老夫相信那全系事實,而且我剛才已由尹賢侄嘴裡證實了!」
秦無畏十分希罕地看著尹劍平道:「原來尹少俠早已知道,在下為探聽這些事真可說費盡了心機,不明少俠何以知悉?」
尹劍平正待解說,樊鐘秀卻道:「秦師父先不必打聽他如何知道,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彼此印證即知真情。」」
秦無畏點點頭道:「這個甘十九妹武功奇高,並且擅施劇毒,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中人無救,除了她本身獨家解藥以外,任何妙手神醫亦莫能為力!」
樊銀江接口道:「岳陽門的冼冰長老與雙鶴堂的米老前輩,與爹爹曾是金蘭之好,是以使我聯想到這件事可能與爹爹有所關聯,而且經秦香主打探結果,這個姓甘的姑娘,已同她一個得力手下,最近潛來淮上,這就使我等不敢坐視,特來請示你老,看看又該如何處理。」
秦無畏沉聲道:「而且卑職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這個姑娘目前在淮上盤桓不去,據說對老爺子所在的這個清風堡,很有進一步圖謀之意。」
樊鐘秀看向尹劍平道:「看來賢侄所說的一切俱都不錯了,甘明珠這個魔頭,果真想要向老夫下手了,也好,就在這清風堡,老夫等著她,跟她決一死戰,倒要看看鹿死誰手!」
說到這裡,他遂即擊了一下幾上石鐘,前見青衣弟子也復出請示。
樊鐘秀吩咐道:「你快去把左先生與宮琦、陸豪找來,說我有要事待商。」
那名青衣弟子應聲步出,不一會上述三人己來到大廳。
尹劍平忙起身見禮,左先生恂恂儒者風範,和藹可親,倒是陸、宮二人由於先前在陣內先後都敗於尹劍平之手,雙方乍見,未始不表情尷尬,經過樊鐘秀一番介紹解說之後,各人才對尹劍平有了深切認識,自是改了舊觀。樊鐘秀復將尹劍平與秦無畏二人所述各節,作了一番綜合報告,各人這才體會到了事態的極端嚴重性。
「南天禿鷹」秦無畏道:「以卑職所見,老堡主這邊與銀心殿都有嚴密的部署,那個甘十九妹一時半時還不敢輕舉妄動!」
樊鐘秀冷笑一聲,道:「我還不打算坐以侍斃!」
「飛流星」蔡極問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哼哼……」樊鐘秀連聲冷笑著:「她要來找我們,我們就不能找她嗎?」
左明月微微一笑道:「東翁說的也不無道理,眼前第一步,我們必須要先查明這個姑娘下腳的地方,以及她的意圖和動向。否則敵暗我明,防不勝防。」
尹劍平點頭,表示同意。但是他是這裡面唯一與甘十九妹正面交過手,嘗過她厲害的人,深深知道此人的不可侵犯,僅憑臆測是萬萬也難想像出她的威儀,是以他私下認為,探測一下對方實際虛實情形,確是有此必要,如果存心主動去找甘十九妹挑戰,那可就萬萬不可!當下他很婉轉地把這番心意道出,各人聽後一時俱都閉口不言。
樊鐘秀忽然冷笑一聲,道:「要照賢侄這麼說,我們豈非只有坐以待斃了?」
尹劍平搖頭道:「弟子也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認為現階段只宜智取,卻不便力敵!」
左明月立時附議說道:「尹少俠既然這麼說,必有原因,我看,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才好!」
「從長計議?」樊鐘秀冷冷說道:「太晚了!」
尹劍平道:「左先生說的甚是,依弟子之見,老前輩這邊暫且按兵不動,由弟子先行刺探一下對方動向虛實,在最短時日內轉回來,然後再謀動靜!」
左明月道:「這樣固然甚好,只是尹少俠不是曾與這個甘十九妹見過嗎?只怕行事不大方便!」
尹劍平道:「先生放心,在下雖與她有過動手相搏,俱系蒙面,而且一直閉口不曾出聲,即使面對面,她也認我不出。」
樊鐘秀點頭道:「這樣很好,只是你人單勢孤,萬一動起手來,怕要吃虧。」
樊銀江插口道:「我去!」
秦無畏與蔡極也紛紛自薦!
樊鐘秀道:「你們不必爭執,我看還是由小兒與蔡香主,同著尹賢侄走一趟為妥,銀心殿那邊,事情很多,秦香主還要偏勞,不能分身。」
說罷,目注左明月又道:「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明月卻轉看向尹劍平道:「尹少俠的意思?」
尹劍平自一見樊銀江,即知道這個年輕人身懷絕技,有他同行,自是一條得力膀臂!然而,這一次行動,旨在打探甘十九妹一行動向虛實,並非出擊,人多了反而累贅。只是樊氏父子俱是一個脾氣,如果明裡見拒,對方必然誤會自己看他不起,反倒不妙!
當下只得勉強地點頭道:「有樊兄與蔡香主陪同,自是再好不過,但是有一點,在下卻不得不說。」
樊銀江一笑道:「你不要客氣,今後我們更是一家人,有什麼你只管直說就是。」
尹劍平道:「誠如方才秦香主所說,甘十九妹的毒術極是厲害,防不勝防,在下困承敝門冼長老臨終時贈有一塊辟毒玉玦,可以無虞進出,銀江兄與蔡師父上來不知,可就難免受害,所以我三人儘管同行,一旦需要貼身探索時,應該由在下獨自前往為宜。」
樊銀江一笑道:「你也許不知道,我們樊家練有特殊的閉息之術,一經運行,可以長時閉住呼吸,任他毒性再烈,只怕也莫奈我何,倒是蔡香主要多留些意,不過事先如有警覺,暫閉一時呼息,也並非什麼難事。」
尹劍平見他如此自負,也不便落他面子,遂即不再多說。
倒是那位左先生識得厲害,當下遂道:「話雖如此,少主與蔡香主仍要小心防範的是,尹少俠到底是過來人,凡事多向他討教,應無差錯。」
樊銀江點頭道:「大叔不必關照,我都知道,我看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左明月道:「不必急於一時,尹少俠才來,也該歇息一下。」轉向樊鐘秀道:「東翁之意如何?」
樊鐘秀點頭道:「不錯,白天外出,頗力招搖,我看你們今夜再去吧,一切就多偏勞尹賢侄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於是,當夜,尹劍平、樊銀江、蔡極三人經過了一番分析之後,遂即謹慎上道。下冊
徐徐的清風,帶來淡淡的一陣荷葉香氣。
「碧荷莊」這所講究的客棧,即因為有了這間佔地頗大的荷池而得名。
荷花池子居中而設,中有「池心亭」。該亭分別由四道曲折迂迴的朱紅小橋,銜接著東棧的四個跨院。每一個跨院之內,都有十來間清雅精緻的客房。客房分由一扇月亮洞門,與正中池心亭暗通款曲。於是,你有幸居住於此,只消將臨池一面的落地紗簾拉開來。即能享受到碧綠碧綠的一池春光和沁人心脾的一陣陣的鬱鬱清芬!
尹劍平、樊銀江,搖身一變,居然都成了風流惆儻的遊客!
現在,他們正自憑窗而坐,享受著大好的湖上春色!
然而,他們畢竟並非是真正的閒遊遊客,亦無心於眼前的荷池春色。吸住他們目光的,卻是座落於池心的那座池心小築:池心亭。
雖然稱呼上說是亭子,而事實上,卻較一般的亭子要大得多,朱紅的欄杆,雕花的格扇,碧瓦飛簷,畫屏彩壁,好漂亮的一座湖上建築!
這裡除供應客人賞荷小坐,亦兼理大宴小酌。四方形的亭面,擺著十數張紅木大理石的八仙桌,每一張座椅上,都鋪著紅的鬆軟坐墊。
碧荷莊的客人,無論你是大宴小酌,或是小坐品茗,只要你走進這座池心小築,必定會使你流連忘返,間或一杯在手,便當不醉不休了。
碧荷莊之所以名噪淮上,土林見重,一方面由於它建築得玲瓏別緻,富麗堂皇,另一方面卻因為它的主人是個十足的風雅之人。
此人姓趙官印三省,早年進士出身,為官京師,幹過一任戶部員外郎,因為仕途不甚得意,兼以宦囊多金,乃攜其小妾辭官歸返故里鄉梓,在這「靈碧」縣境,開建了這座極盡華麗雅致為能事的客棧,一切食寢享用俱是第一流的。果然人傑地靈,憑其特殊關係,不及一年已聲名大噪,成為皖北境內首屈一指最叫字號的客莊。
「當然,能夠來到這所碧荷莊為客的,絕非是一般尋常人士。
第一,你必須囊中多金,否則無足以支付闊綽開支。第二,你必須衣冠楚楚,如能附庸風雅者更為歡迎。至於喜歡惹事生非,動輒拿刀動劍的江湖武林人物,皆非歡迎之列。
尹劍平、樊銀江風度翩翩,舉止高雅。蔡香主衣著華麗,尤其神似一飽學騷客,自在歡迎之列。他們進門的第一天,蔡香主即賞下了二十兩的一錠彩銀,博得了店家的十分青睞!給予他們特殊的照顧與方便。
今天是第二天,他們似乎已經知道了許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此刻,當那個紅衣紅帽的怪樣人物,出現在池心小築的一剎,就更證明了他們所得到的消息十分正確了。四道犀利的目光注視之下,亭子裡的紅衣人己無所遁形。事實上如果他真想隱蔽行藏,也就不會明目張膽地出現於此。他當然是有恃無恐。
除了紅衣人獨佔一席之外,亭子裡稀稀落落地只得三五個散客。
紅衣人那張白皙的瘦臉,活死人般地搭拉著,大自天也顯得那麼無精打采,面對著一池碧荷,翦翦春光,竟然連轉動一下眸子也是懶得,一雙弔客眉,在殘陽裡泛著黃白的光澤。這等怪模樣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給人十分驚異的感覺。然而,隔池注視著他的那兩雙皎皎目光,卻顯示著那股強烈的敵意。
「尹兄,你確定是他嗎?」樊銀江的聲音裡充滿了冷峻,懷疑地說:「他真的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嗎?」
「不錯。」尹劍平黯然地點了一下頭。
對方那張臉,以及這般特殊的裝扮,即使化成了鬼,燒成了灰他也是忘不了。
樊銀江冷冷地笑了一聲,緩緩地道:「很好,這一次我們總算是來對了地方,只是,為什麼不見那個甘十九妹的蹤影?」
尹劍平目光注視亭子,冷冷道:「她是不會輕易現身的,但是看了她的這個跟班兒,也就幾乎等於嗅見了她的味道,她已經萬難掩飾行蹤。」
樊銀江興奮地道:「這麼說,你以為甘十九妹也住在這碧荷莊?」
「我的確是這麼懷疑。」尹劍平頓了一下接道:「不過,詳情是否如此,卻有待蔡香主返回之後才能確定!」
「哦!」樊銀江恍然地道:「原來是你打發蔡香主出去的,怪不得我半天都沒有看見他的人,我以為他到哪裡去了。」
尹劍平道:「蔡香主老成持重,人又很機智,他與店家又相處得甚好,由他出面詢問探聽,一定比我們有所見地。」
樊銀江點點頭,站起來道:「走,我們到外面亭子裡坐坐,就近觀察一下那個紅衣跟班,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尹劍平微微一笑道:「銀江兄不必急於一時,等一下蔡香主回來之後,確定了對方行藏之後,再出去也不遲,請少安毋躁。」
樊銀江不耐地坐下來道:「這個紅衣跟班叫什麼名字?武功如何?」
「他叫阮行!」尹劍平道:「你不要小看了他是一個跟班,卻具有一流身手!」
樊銀江嘴角略現不屑,輕輕地拉出了一條笑紋:「只從外表上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如有機會,我倒見識一下,看看他能有什麼驚人的功夫。」
尹劍平道:「自然他絕非銀江兄你的對手,不過我等此來,行藏務要謹慎,以免打草驚蛇,萬一驚動了甘十九妹那個姑娘,可就麻煩得很。」
樊銀江點點頭道:「尹兄放心就是,我絕不主動惹事就是,只是若要犯在兄弟手上,哼!那可就只怪他的八字排錯了地方。」
尹劍平心中一驚,這才知他原來較其父更要自負,固然他一身武功確是了得,只是大敵當前,最忌鋒芒顯露,心中好不為他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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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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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5 00:00:58
第23節
說話之間,即見「飛流星」蔡極由外面走進來。
他原來就身材矮小枯瘦,穿上一襲肥大的寬鬆袍褂,更顯得瘦弱之極,加上頭頂的瓜皮小帽,十足的一副老學窮,騷人模樣!
尹劍平忙站起來道:「蔡香主辛苦了,快請坐下。」
蔡極回頭看了一眼,掩上了房門,湊身過來坐下。
樊銀江忍不住問道:「你探聽到了些什麼來?」
「哼!」蔡極一面摘下了瓜皮小帽「我們這一趟還是真沒有白來!」
眼睛向著尹劍平一瞟,接口道:「尹少俠果然好亮的照子,真當得上是神機秒算,果然,他們都是窩在這裡。」
樊銀江一驚道:「你是說甘十九妹?」
「大概是她,錯不了。」
一面說,他一面端起放在樊銀江面前的一碗香茗,掀開蓋子,撇了撇上面的茶葉沫子,放到鼻端嗅一嗅,然後就嘴喝了一口。
「你快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樊銀江道:「你可看見了那個姑娘?」
「那倒沒有,」蔡極翻動著一雙小眼睛道:「我的殿主爺,你把事情也未免看得太簡單了!我就是跟老天爺借個膽子,也不敢這麼放浪形骸呀!」
尹劍平點點頭道:「蔡香主謹慎行事是對的,可是已摸清了對方的住處?」
蔡極點一點頭,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著停下來,向著窗外嘟了一下嘴:「就在對面南跨院裡。」
樊銀江道:「你怎麼知道?」
蔡極微微一笑,道:「那還用說?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只用了五兩銀子,就買通了南院裡負責茶水的那個小夥計,套出了許多消息!」
他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接下去,說道:「據那個負責出入送茶水的小余告訴我說,南跨院裡,雖然有雅捨十間,但是,僅僅只住了主僕六人。」
樊銀江一怔道:「他們竟有六個人?」
「殿主先別急,聽我說呀!」蔡極道:「經我打聽之下,原來是一主五僕,而且那個主人,竟是一個年紀甚輕的少女,剩下的幾個人,一個是紅衣跟班的聽差的,四名少年侍從,其中有兩人是轎夫。」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完全正確,這個姑娘就是甘十九妹,她果然來到了這裡。」
樊銀江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她下榻之處,你就該進去刺探一下。」
蔡極點頭道:「我原來也有這個心意,只是一來那個夥計小余告訴我說,南院裡客人已有關照,不許任何閒人隨意進出,否則唯店主是問。」
樊銀江道:「笑話,他們開的是店,還禁止客人進出嗎?」
「話是不錯,」蔡極道:「可是所有的南院十間房子,已全被他們包下,銀子加倍給付,只要求這一點,店東特別關照,每日有專人站更,不許任何閒人出入。」
樊銀江一笑道:「蔡香主一身輕功,難得了你嗎?」
蔡極點頭道:「殿主說的是,我繞向後院,抽個冷子翻過了院牆,藉著院子裡花石掩飾,僥倖不曾被人發覺,只是進了中院,就看見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那裡,那少年觀察敏銳,大白天我卻是無法潛入,再者,我發覺到三條甬道的進出處,皆置有一個白瓶,瓶中散著縷縷青煙。我想到了尹少俠所說的『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這才潛了回來。」
尹劍平道:「蔡香主這番措施不錯,否則一經中毒,眼前便只有死路一條。切記大意不得。」
「銀心殿主」樊銀江聽到這裡,也禁不住皺起了雙眉,臉上卻顯出隱隱怒容。
他為人剛愎自用,生就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表面不言,心裡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服,只是並不說出來罷了。
「飛流星」蔡極又道:「我轉出之後,又與那個小夥計閒聊,他說他到如今還不曾看見那個住進去的姑娘倒是長的什麼樣,每日送的吃食,也都必須先由那個紅衣跟班檢查之後,才能夠送進去,也只送到二門就得擱下。」
樊銀江冷冷地一哼,說道:「這麼樣看起來,這個甘十九妹,還真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哼!還好大的派頭呢。」
蔡極道:「據說那個姑娘平素絕不露面,一切對外的事都由那個姓阮的紅衣跟班出面解決,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先由這個人身上探索的好。」
樊銀江道:「不錯,咱們這就到池心亭子裡坐坐丟。」
尹劍平原意是想自己獨自到亭子去坐坐,探察一卞阮行的舉動,生怕樊銀江年少氣盛,自恃武功,不把對方看在眼中,萬一惹了事可就麻煩了。正待婉轉說出時,不意樊銀江已站起來,只得作罷。
三人出了客房,穿過月洞門與那道迂迴的朱紅小橋,直接來到了座落在荷花池正中的池心小築。陣陣荷香撲面襲來,夕陽殘暉,斜灑在碧綠如翠的荷葉上,反射出一片碧光,襲人眉睫,令人頓時神情為之一爽。
三人在亭角柱這一個雅座上坐了下來,茶房上來。
樊銀江便討了三碗此地最負盛名的「凍頂沉香」。
蔡極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景致!」
他顯然被眼下的美景迷住了,殊不知對方甘十九妹那個紅衣跟班兒就在座上,直到他無意看見了阮行在座時,不禁怦然一驚!尹劍平頓時以目光示意他,要他不要失態,並點頭表示早已知道。
須臾,茶房送上來此地最負盛名的名茶「凍頂沉香」,三人接過來,樊銀江揭開蓋子嗅了一下,誇讚道:「妙呀!」
這一聲「妙」也就傳到了彼座上的那個「活死人」阮行耳朵裡。
阮行其時正在閉目打盹兒,由不住倏地睜開了眼睛,兩道犀利的目光,登時注視在樊銀江身上,卻也沒有放過與他同座的尹、蔡二人!他顯然吃了一驚,把身子坐正了一下,遂即仔細地向對面三人觀察起來。
尹劍平佯作不見,一面笑向樊、蔡二人舉起青瓷蓋碗,微微笑道:「二兄素雅,面對佳境,豈可無詩?真個大傷風景了!」
樊銀江心知他的做法,再者他自負文采過人,當不後人,當下一笑,道:「尹兄說的極是,即請以眼前美景,吟上佳作,弟等看著是否能夠有所唱和,也當附庸風雅一番,互博一笑。」
尹劍平偷眼一掃,阮行正在全神貫注,當下點一點頭,道:「豈敢,豈敢,這麼說小弟就先行獻醜,套用前人的絕句,以期拋磚引玉了。」
蔡極撫掌笑道:「然,然!尹相公名重一方,定多佳句,老夫洗耳恭聽了。」
尹劍平放下瓷蓋碗,真個吟道:「水光人座杯盤瑩,荷氣襲人笑語香。」
蔡極撫掌連讚道,「應景絕唱,妙!妙!世兄真高才也!」
樊銀江一笑道:「此少游佳句也,兄台改動得好!」
他遂即亦附和吟誦道,「風翻荷葉一片白,水濕萼花千惠紅。」
吟到下一句時,手指池邊萼花一片,示意乃應景佳句。
蔡極少不得又誇讚了半天。
尹劍平道:「此香山句也,老兄高才!」
蔡極撫掌道:「老夫獻醜。」
皺了一下眉,才吟道:「更無俗物當人前,但有清風洗我心!」
樊銀江點頭讚妙,道:「試傾萬景池亭酒,來看半輪紅日春!」
尹劍平道:「坐挹水風侵袂冷,眠花分露滿身香!」
說到後句時,目向紅衣人阮行一笑,似在語射他的方才閉目小憩。
阮行頓把目光轉過,一張白臉顯然氣惱不得!
因此樊銀江的下一首:「風自遠來聞笑語,水分流處見江湖。」他也就沒有再聽到了。
三人你唱我和,著實的樂了一陣子。因為三人表演逼真,卻又各有實才,紅衣人阮行倒真地被他們給蒙了過去。他素來厭惡這類騷人墨客。一時也就懶得再多看他們一眼。
蔡極還在搜索枯腸,卻見尹劍平以指蘸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注意來人!即見珠花垂簾「嘩啦」一聲響處,一個貌似「猛張飛」樣的漢子大步踏進來。
他身後同時還跟進了四個高矮不一的漢子,雖然各人都弄了一套體面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看上去偏偏就不像是那麼回事。尤其是最頭裡的那個「猛張飛」,入黑得像是煤炭行的大掌櫃的,臉上卻還長著金錢般的七八個大麻子,外加上一臉刺蝟般的鬍子。這樣的一個人,無論他在哪裡出現,都能嚇你一跳,他老兄偏偏弄了一件藕白色的縐綢子長衫穿在身上,卻因為胸肌過於壯大,上襟頭的一個鈕子硬是扣它不上,只是任它袒著,而他身後的那四個人,也都差不多一副模樣。
五個人一進亭子,十隻賊亮的眸子,滿座上亂轉。
五人全身上下說不出的一股子江湖習氣!
蔡極只看了一眼,登時神色一變,忙自低下頭來。
樊銀江低聲道:「他們是准?」
尹劍平輕輕搖了一下頭,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即見五個人一眼看見座上的紅衣人阮行,頓時面現喜色,為首的那個猛張飛樣的人物,拉了一下胸前袒開的衣服,咧著一張大嘴,率先逕自走了過去,下余的四個人一齊跟上。
紅衣人阮行在五人剛一來時,就看見了他們,而上卻是不動神色,直到五個人走到了面前,他才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們坐下來。五個人分別一抱拳,執禮甚恭地坐下位子來。
為首的「猛張飛」嘿嘿一笑,朗聲道:「阮爺你來了多久了,咱們哥兒們來遲了。」嘿嘿一笑,他俯下腰來,聲音放低了,一面拉著身上那件不合適的衣服道:「他娘的!咱們兄弟一輩子就沒穿過這個!東借西湊,才弄了這麼幾件,哥幾個先到澡堂子裡洗個澡,才換了衣服前來,原以為時間還早,誰知道他奶奶個小舅子的,還是來晚了。」
就是前兩句聲音小,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全亭子的人,幾乎全都聽見了,有幾個客人情不自禁地都被這番話逗得笑了起來,偏偏這漢子還不自覺,站起來撈起長衣下襟,權作是蒲扇,呼啦呼啦直向臉上扇個不住,嘴裡連聲嚷著好熱。紅衣人阮行用十分惱怒的目光盯著他,這漢子才忽覺失態。
他趕忙坐下來,一面招手喚茶房道:「喂!喂……跑堂的,把你們這兒最好的茶!什麼凍不凍的……來個十來碗,先給爺兒們涼著……」茶房嘴裡答應著,一面直翻著白眼。
老實說,來到這碧荷莊的客人,十居其九俱都是風雅之土,等而下之的也都是些富商巨賈,還都稱得上體面人物,像眼前這幾位窮兇惡煞,也不知是哪裡錯開了廟門,跑出來這麼的一群山精海怪,簡直把他嚇了一大跳!
看到這裡,尹劍平注視著蔡極低聲道:「這幾個人,你可認識嗎?」
蔡極冷冷地道:「後面幾個,只是眼熟,那頭一個,卻是認識,他就是宿縣『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人稱李大麻子的那個。」
樊銀江點點頭道:「原來是他,哼!想不到金刀盟的人,居然也湊起了熱鬧。」
尹劍平十分關心地向蔡極道:「這麼說,你們以前見過?」
蔡極點點頭道:「去年為了一筆生意,這李麻子跟我們銀心殿作對,由我與秦香主共同出面,幾乎動武,這廝因懼於樊老爺子與殿主威名,才又臨時服輸,算是沒有鬧起來。」
尹劍平道:「這麼說,他可認識你?」
蔡極冷冷一笑道:「想必他還記得。」
尹劍平道:「既然如此,你還是避一避的好。」
蔡極點點頭道:「我也以為這樣較好。」
說罷遂即自位子上站起。
不意偏偏竟是這般湊巧,那個李大麻子的一雙眼睛竟是剛好向這邊看來,雙方四隻眼睛交接之下,李大麻子登時神色一震。
緊接著李大麻子倏地直眉豎眼地由位子站了起來。
「咦?」李桐嘴裡自語道:「這不是蔡香主……嗎?」
蔡極冷冷地點了一下頭,趕忙匆匆離開。
李桐嘴裡連續地又咦了幾聲。
他似乎還沒有轉過念來,蔡極已步出亭外。
紅衣人阮行滿臉不愉快地叫李桐坐了下來,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頓時阮行一雙冷峻的目光,遂即向著這邊瞧了過來。尹劍平就知道不妥,正想關照樊銀江離開,卻已是慢了一步,即見那個李大麻子已經離座緩緩向他們走了過來。
尹、樊二人佯作不見。
李桐一直走到了二人面前,一雙大圓眼,咕嚕嚕直在二人身上打轉。
尹劍平含笑道:「這位仁兄,有事嗎?」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你們兩個過來一趟,這邊有位大爺有話要問你們!」
尹劍平搖頭道:「不敢,彼此素不相識,不便打攪!」
李桐一瞪眼睛怒聲道:「胡說,叫你們去,你們就去,哪裡有許多話說?」
尹劍平實在不願在這裡惹事生非,正想站起同他過去,不意身旁的樊銀江早已忍不住,霍地怒聲道:「哪裡來的醜東西,去去!」
李桐聆聽之下倏地大怒,一個轉身,旋風般地已到了樊銀江身邊。
「小子,你竟敢罵人,老子宰了你!」
休看他個子既高又大,一旦動起手來,身子倒是極見靈活,這時身子一經轉過來,倏地探出一隻蒲扇大手直向著樊銀江背上抓來。樊銀江豈是受他欺凌之人?他心中早已不耐,思索著一旦動手。就要給對方一個厲害!這時見狀,正中下懷。當下迎著他落下的手掌,樊銀江右手倏翻,「噗!」一把已拿住了他的手碗子。李桐作夢也想不到對方看來兩個翩翩神采的年輕人,竟然會是精於技擊的練家子,更沒有料到對方一伸手竟然拿住了自己腕上的脈門。頓時,在樊銀江五指力收之下,李桐偉岸的身子簌簌地起了一陣子戰抖,一時動彈不得,只見那張大麻臉漲成了一片紫紅顏色,其上的麻子,一粒粒滾圓滾圓的都充滿了紅血,看上去幾乎都要為之炸裂開來。
樊銀江雖然痛恨對方,倒也不想敗壞了這裡的清靜,所以存心只教對方嘗些苦頭,看看他苦頭吃夠了,這才微微把手向外面一送。
「老兄還是乖乖地回去吧!」
李桐偌大的身子,竟當受不住對方看似無力的輕輕一推,登時身子打了個旋轉,「叭」地一聲摔在了地上。亭子裡立刻起了一陣子亂囂,一些人見打了架,生怕被殃及池魚,當下匆匆離開。
原來這個。「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倒也絕非這般無用,只因為上來過於大意,才致為對方拿住了脈門,吃了個暗虧。
他原是施展得一手好刀法,偏偏今天由於阮行關照,不許他們攜帶兵刃,又穿了一身怪不合適的衣服,心中那份忿恨懊惱,就不用提了。
當時只見他咆哮了一聲,倏地由地上一躍而起。
「好小子你是找死!」嘴裡大聲嚷著,只見他倏地一個疾轉,揚起一隻胳膊,凶神惡煞般的,直向著樊銀江身邊撲到,那隻大手交叉著直向樊銀江身上猛力插落下來。
樊銀江冷冷一笑,坐著的身子霍地向邊一閃,李桐竟是撲了個空。
其勢尚不止如此,樊銀江其時掌心早已聚集了內力,容得對方一招撲空之下,他左手霍地向後一揮,借力施力!這一手「玄鳥劃沙」可就足見功力,只聽得「叭」一聲,正好擊中在李桐背上。
看起來這一掌力量雖是不大,卻有推波助浪之勢,李桐因一招撲空之下,哪裡還生受得住,只聽見「克喳」一聲,撞在了旁邊的雕花欄杆之上。細細的欄杆,如何吃受得住,頓時斷碎開來,李桐的身子也就老實不客氣地一頭栽了出去。只聽見「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李大麻子可就成了標準的一隻落湯雞!這一下洋相可是出到家了,「猛張飛」忽然變成了大鬧江州的「黑李逵!」偏偏這位李老大又不擅水,一下去先就灌了兩口水,一時間拳打腳踏,弄了個唏哩嘿啦,水花四濺。眼看著他偌大的身子,在水裡載沉載浮,可惜了滿池子碧綠荷葉,被他糟蹋了一大片。李桐更是被水嗆得連聲地劇咳不已!
看看其勢不妙!
陡地,面前紅影一閃,一條人影,直如穿簾的燕子,「刷」一聲掠了出去。
好快的身子!
尹劍平、樊銀江一經著目,頓時心裡有數,果然是那個紅衣人阮行現身出手了。
只見他整個身子一經竄出,極其輕巧地已經落在了一塊池中假山石上,手中竹杖倏地向外一探,伸到了李桐眼前,後者正是要命關頭,自是不會放過活命之機,當時一把抓住了杖梢。
紅衣人阮行冷叱一聲:「起來。」
杖勢一揮,「嘩啦」一聲水響,李桐在水裡的身子,就像是出潮的一隻海馬,濕淋淋地由水裡拋起來,直向岸邊上落下去。
「噗通!」落在地上,李桐總算身手不弱,當時就地打了個滾兒,竄身而起,頓時「哇!哇!」一連吐了兩口清水,那雙紅眼恨惡地注視著亭子裡的樊銀江,大吼一聲,倏地再次縱了過來。
樊銀江冷笑一聲,霍地站起,正待迎戰!
忽然面前紅影一閃,那個甘十九妹駕前的紅衣跟班兒阮行,去而復還,已自荷花池子裡縱身入亭,一去一還,極其利落,有如紅雲一片!
想是不願意看見李桐的再次出醜,身子一經縱出,正好落在了樊銀江與李桐之間,竹杖乍出,正好抵住了李桐撲上來的身子。
「你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翻著兩隻小眼,阮行冷笑地望著當前的李桐:「還不退下去。」
「洗雲刀」李桐狠命地咬著一嘴牙齒,怒視向樊銀江道:「好小子,算你有種,老子是饒不過你的。」
樊銀江冷笑不語。
紅衣人阮行冷冷地看著全身是水的李桐道:「你們先回去吧,改天我們再聯絡。」
李桐自己也覺著怪不好意思,全身上下泥水交污還不說,臉上更是由於剛才摔出去時撞碎了欄杆,已有多處擦破,被泥水淹得陣陣發疼,無可奈何之下,乃隨著同來之人,狼狽自去。
等這幾個人離開以後,紅衣人阮行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才移向樊銀江身上。
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冷冷地道:「足下看來功夫不弱,佩服,佩服!」
樊銀江其實巴不得有個機會,好好跟紅衣人較量一陣,如能待機將他斃了,更為得計。
當下聆聽之後,故示傲慢地道:「哪裡,只是貴友欺人大甚,不得不給他點教訓,以誡他下次再不敢目中無人罷了!」
「好說!」阮行尖削的白臉上,忽然現出了幾條怒紋:「還沒有請教足下貴姓?」
樊銀江正要說出,目光與座上的尹劍平一交接,立刻得到了對方的暗示,微微一頓,隨口道:「在下姓呂單名一個奇字!尊駕大名是?」
「哼哼……」阮行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暫時還不便奉告,呂朋友,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今天你出手打了我的朋友,太不給我面子,說不得要向朋友你討教幾手高招,尚請賜教!」
樊銀江冷笑道:「尊駕的意思,是預備怎麼一個打法,還望劃出道兒來。」
尹劍平站起來勸阻道:「噯,噯,這又何必?彼此不過是場誤會,來來來,這位朋友請坐下來,容在下敬上一杯水酒,就算為朋友道個歉,該好了吧。」
他當然知道此舉多餘,勢難為他們雙方所接受,但是口頭上卻不能不有此一說。
果然這幾句話頓時激起了阮行一腔怒火,那張尖削的白臉一陣子泛青,怒日視向尹劍平道:「你又是什麼人?沒有你什麼事,最好少插嘴!」
原來尹劍平雖然曾與他照過臉,甚至於那一次還動過手,然而卻由於上一次尹劍平蒙面,又不曾開口出聲,是以他無法認出。
尹劍平一笑道:「在下姓尹,只是覺得這碧荷莊乃是雅靜地方,二位真要動起手來,豈不把大好景致破壞無遺了?」
阮行翻著一雙眼皮道:「破壞無遺又與你有什麼關係?大爺有錢,了不起賠他們銀子,你又何必多事。」
尹劍平怔了一下,喃喃道:「老兄既然這麼說,小可也就無話應對了。」
「那麼就給我規規矩矩地坐下來,」阮行冷笑著道:「要是再要多話,休怪我手下無情,連你這小子一塊修理。」
尹劍平果真老實地坐下來,不再出聲。
樊銀江一笑道:「尹兄你是讀書人,犯不著管我們的閒事,這位紅衣朋友既然一定要與我比試一下功夫,顯然他是個大行家,我就借此機會請教他幾手高招,豈不是很好嗎?」
尹劍平道:「呂兄你要小心呀……這位朋友功夫可厲害得很呢!」
樊銀江冷哼道:「我知道。」
轉過臉來向著阮行道:「朋友你只管說吧,刀山劍樹,在下一定奉陪。」
阮行「吃吃」一笑,臉上神態益見猙獰地道:「剛才我那位朋友,吃你打落池子裡,很不成體統,貽笑大方,我們何妨就在這一池子荷葉上展試一下身手,足下以為怎麼樣?」
樊銀江目光在池子裡一掃,心中不禁微微一驚!因為這片荷花池子雖說是佔地甚廣,但是可供落足之處,卻僅僅只有佈置在池中的一堵假山,設非有極佳的輕功身手,可以提氣借助於池內荷葉,否則簡直舉步維艱,更逞論在其中較量身手了。
樊銀江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分明是銜恨自己方才將那個李桐打落水中,決計也要向自己如法炮製一番,以洩他心中之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1:18
然而此舉對樊銀江來說,也是正中下懷,原來他自幼在父親樊鐘秀指點之下,即在輕功一道上,紮下了極深的根基,其中「竹刀換掌」一項,乃繫在滿佈細竹所削制而成的鋒尖上,展示身手,其情景幾與足踏荷莖相彷彿,再者,樊銀江更有幾手適應於此類方式下所遞出的絕招,堪稱一絕。對方既然以此叫陣,卻是再好不過,當下微微一笑,步出座來。
「好得很!」樊銀江微笑道:「朋友你這個比鬥的方法的確高明之至,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在下還要多問一句,不知朋友你是要與在下徒手相搏呢,還是……」
阮行冷哼一聲道:「足下顯然並沒有帶著傢伙,我們就空手玩上幾招,也是一樣!嘿嘿……足下莫要以為空手就容易對付。那可就錯了。」
「在下清楚得很!」樊銀江道:「在下也得順便提醒你老兄一聲,那就是水面較技比不得陸上,用力可難免沒個準兒,萬一誤傷了老兄……」
阮行「吃吃」笑道:「我看還不至於,閒話少說,姓呂的,我們這就下去吧!」
樊銀江抱拳道:「承命!」
他遂即將長衣下擺拉起來,別於絲絛上,緊了一下雙袖道:「老兄請!」
「哼!」阮行手中竹杖往地上一插,「噗」一聲,入地半尺。
在此同時,他身子卻有如穿簾之燕,「颼」一聲已掠了出去,但只見紅影一閃,已臨池上,猛可裡空中的身子滴溜溜打了個轉兒,螺絲轉兒一般地落了下來。就見他單足輕點,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挺出的了根無葉荷莖之上。
那荷莖僅不過只有拇指般粗細,承受著他偌大的身軀,頓現不支地彎了下來。然而卻也僅僅只彎到接近水面之處卻行止住,枝水相接,間不容髮,兀自上下連連顫動不已!紅衣阮行那一隻腳,就像是粘在了枝上一般,好一招「風擺殘荷」,看得人觸目驚心不已。
原來早先那麼一鬧,池心亭裡的客人俱都匆匆離座遠去,卻又由不住心裡好奇,此刻遙見二人荷上比武,一時極感新鮮,紛紛又向亭子裡聚集過來,人數較諸先前,更多了許多。
樊銀江原本以為對方不過是甘十九妹手下一名隨從,未免心存輕視,直到此刻目睹他出亭身手,才知對方果然身懷絕學,大大不可輕視。當時他乃大生警惕,不敢掉以輕心。
冷笑了一聲,他雙袖猝然向後一揮,身軀如箭而出,但只見他直出的身子,一連在池上點踏了數片荷葉,霍地彈起約有八尺上下,冉冉下墜,將身子落在一片高出的荷葉面上,也同紅衣人阮行一般,屈起一條腿來。
一陣風來,荷葉悉索!二人身子也同著足下荷枝一齊擺動,阮行衣紅,樊銀江衣白,紅白二色映襯在滿池碧綠的荷影裡,更顯得醒目十分!
隨著舞動的荷葉,樊銀江滴溜溜轉了個身子。
在這個過程裡,他身子已微微矮下了一步,雙掌合十,目聚威凌地打量著對方阮行道:「請!」
紅衣人阮行目睹著對方這般身手,蒼白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木訥,畢竟他生性偏激,自恃一身武功,絕不輕易服人。他早已蓄勢以待,這時見狀鼻中厲哼一聲,一雙大袖倏地向兩下一分,恰如展翅飛鷹,兩手開合之間,已向樊銀江身前撲到。
樊銀江只覺得一股疾風直襲面前,其勢絕猛。
阮行更是一出手,即使出全力,一雙枯瘦手掌倏地向前一抖,施展「雙撞掌」力道,直向樊銀江前心上猛厲直迫了過來。
樊銀江倒沒有想到他一上來即施出殺手!況且這「雙撞掌」乃屬於內家重手法之一,他竟然膽敢在水面荷枝上這樣施展,卻是膽大妄為之至。
心中一動,身軀已施展「蝶夢花酣」身法,飄出丈許以外。
果然他身子方一閃開,阮行即因用力過猛,一時收腳不住,直蹌出七八步外,才得穩住了身子。
這等水面輕功較技,不比陸地,乃是全憑提吸丹田真力,最忌濁力,一個調息不佳,即不免有墜水之慮。眼前阮行顯然自恃這方面有深湛造詣,才敢如此施展。話雖如此,等到他站定之後,卻也驚嚇得出了一身虛汗!一隻鞋上滿為他水所濕。
這一剎,樊銀江卻由他左側方倏地撲了過來,嘴裡叱道:「看掌!」
陡地向下一塌身子,猝出左掌直向阮行背後擊來。阮行肩頭一晃,急忙向左側方躍開,樊銀江這一掌原來只不過是誘敵之勢,對方身子一移動,他即刻猛地依了過去,左掌向下一沉,猛地撤出,施了一招「海底針」,直向阮行下腹要害擊去。
這一掌才是他的真功夫。
由於這一招藉著前一招為掩護,施展得天衣無縫,阮行大出意外,容到覺出自己上當時,卻已避之不及,心中一驚,霍地向後就倒!無意中可就又犯了大忌,雖說是於千鈞一髮裡,閃開了對方的一掌,卻因為足下力道過猛,只聽得「噗哧」一聲,一條右腿沒入了水中半尺有餘。緊接著他一聲厲哼,倏地施展出一招「蜉蝣戲水」,「刷」地把身子盤出七尺以外,總算沒有當場墜入池子裡出醜,卻已是敗象顯著。怒火攻心之下,紅衣人阮行身軀一個倒擰,足下力點,整個身子再次竄了起來,其勢如箭,再次向著樊銀江撲了過去!
其實平心而論,二人功力相去不多,如果此番對招是在陸地之上,勝負尚自難料,阮行吃虧在脾氣暴躁,而此時此刻,「妄動無名」正是最稱不智,是以才會吃了大虧……樊銀江顯然看出了他的這一弱點,才會加以利用,果然阮行在不知不覺裡上了大當。
目睹著阮行這種猛烈的進身之勢,樊銀江更是暗稱得計,當下反身就退。他心平氣和,身輕如燕,幾個輕快的提縱,已避開了阮行的來勢。阮行更形暴躁,嘴裡怒聲喝叱著,在後面就追。
一逃一追,轉瞬間己圍著池子繞了七八個來回,在萬叢碧荷之間,但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倏起倏落,其勢有若星丸跳擲,著足處不過是片片荷葉,稍有不慎,即將覆沒於池水之中,其狀簡直驚險莫名。
池心亭內的一干客人,先是懷著警戒好奇之心在旁觀看,時間一久,卻只當二人在池內作耍,看到好處俱不禁拍手叫起好來。
紅衣人阮行更形暴怒,倏地一個擰身,成了背道而馳。這麼一來卻無巧不巧地與樊銀江又照了臉兒。
樊銀江看看把對方也逗得差不多了,決計不再戲弄而給他一個厲害,心中方自一動此念,阮行已用「八步凌波」的輕功絕技,陡地襲身而近。兩個人這才真正交上了手,但見紅白兩條人影霍地湊在了一塊,轉瞬間已對拆了十數個照面。
這一場鏖戰,彼此纏了一段甚長時間,大抵看來樊銀江沉著老練,似乎處於被動,只是每一出手,即見其功力深湛,而絕不予對方緩和之機,而阮行看上去行動如風,頻頻出手發招,每一招都直奔對方要害,恨惡之情,溢於顏表!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座上的尹劍平不禁微皺了一下眉。
他倒不是擔心樊銀江會輸,而反倒擔心他會贏,如果輸了大不了丟人現眼而已,要是贏了,或是迫使紅衣人阮行負傷出醜,情形就只怕不妙。因為這麼一來,勢將招致甘十九妹的不快。如果對方在暗中窺伺,待機而出手的話,樊銀江雖說是身手不弱,要是拿來跟甘十九妹比較的話,顯然還差得太遠,保不住可就有性命之憂!這麼一想,尹劍平焉能不為他暗中擔心。
尹劍平的眼睛已經不止一次向四外觀察,希冀著能看出甘十九妹出現前的一些蛛絲馬跡,只是這份工作,顯然並不容易。原因是這座佔地頗大的荷花池子居中而設,池心亭在中,所有客房俱是繞池而建。由是任何一個客人,只須憑窗平視,即可將池內一切清晰地看在眼中,反之,卻因為外明內暗,坐在外面的人,若想要看清室內的一切,卻是萬萬不能。
因此之故,即使是甘十九妹真個在場,設非她貼窗而立,簡直就看她不見。如此,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之下,以甘十九妹之詭異莫測功力,只須舉手之勞,即可以致樊銀江以死命。尹劍平因為想到這裡,才暗中替樊銀江擔心,不得不為他有所憂慮。
就只是這麼一剎那間,池子裡已起了很大的變化,阮、樊雙方其時各盡所能,已到了分出勝負時候。當然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不會僅僅分出勝負即可甘心,骨子裡都恨不能制對方於死命。
驀地,亭子裡面爆出一陣急劇的驚呼之聲。
即見紅白兩條人影陡地在空中迎在了一塊,在極為短暫、石火電光的一刻,彼此交換了一掌。遂即雙雙墜落下來。紅衣人阮行似乎吃了虧,他落下的身軀,已勢難保持安穩平衡,足下方自在荷葉上一落,那片挺生的荷葉「克唰」一聲從中而折,他身子歪了一歪,再想拔起,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得「噗通」一聲水響,一條腿整個陷在水裡。
樊銀江在這場比鬥裡,毫無疑問地佔了上風。他既知對方確實身份,自非取勝對方即可滿足,眼前機會難得,他焉能隨便放過。
當下怒嘯一聲,猛然由側方急抄過來。
阮行一條腿深入池水,正在驚心動魄的一剎,眼看著對方快速地襲來,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樊銀江這一式「燕子抄水」的絕技,施展得極為傑出,時間速度的配合,決計不予對方絲毫緩和之機,身子一經撲近,右手急抄,施展出「穿心掌」的絕技,一掌直向阮行當心擊來。
阮行無須為對方真的擊中,只領受著眼前這股凌厲尖銳的掌風,已不禁嚇了個亡魂喪膽,恨在半身涉水,猶在下沉之中,不要說出招攻防,簡直連轉動也是不能,一時間簡直嚇呆了!
尹劍平旁觀者清,看到這裡,已知道樊銀江決計乘機要阮行性命。照說如能伺機殺了這個阮行,自是可大大削弱了甘十九妹一份實力,該是好事一件,可是如此一來所牽扯出的事情,必將大為複雜,在未明瞭甘十九妹真實動態之前,這番舉止,未免操之過急,再者,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殺人,總是不好。
然而眼前情形,無論出聲喝止,或是出面干預,都已慢了一步。
眼看樊銀江這一式穿心掌下,阮行萬無生理,勢將穿心咯血而亡。
猛可裡,就只見緊依著池邊客房之一的一扇落地紗幔,陡地閃了一閃。
尹劍平眼尖,況乎對於這類事情,早已心裡存了十分仔細,是以略有所警,立刻全神貫注!
雖然他自信反應夠快,可是較諸窗前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來說,仍然是慢了一步,是以在他目光方自發覺到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就是甘十九妹時,後者似乎已經完成了救人傷敵的任務。
尹劍平只略略看見她現出身子匆匆一現即又收回,一現一隱,翩若驚鴻!
等到尹劍平忽然覺出可能不妙時,果然池子裡二人,卻已有了戲劇性的轉變。
對於所有在亭子裡的各人來說,這個轉變都大使他們吃驚而感到大惑不解!
即使是當事者本人樊銀江來說,亦感莫名其妙!
各人的感覺體會極其微妙不一,尹劍平因為全神貫注於那一個一現即隱的甘十九妹,等到發覺有異時,池子裡的轉變已成為事實。
只見樊銀江原保十拿九穩的出擊姿式,忽然中途生變,撲出的身子就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上一般,倏地為之大大震了一下,一時面色慘變,因而擰身折勢改向亭子裡縱落下來。
另一面那個紅衣人阮行,原來已半身沉水,居然在緊要關頭,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或是在他背後適當的位置上推了他一下。總之,藉著這無形中一推之力,卻將他已經沉下的身子霍地拔了起來。「嘩啦」一聲水響,阮行竟然從水裡躍了出來,由於他面前不遠有一塊聳立的假山石,正好供以落腳,阮行乃得沒有再次出醜。
他身子一落向假山,才發覺自己半身水濕,自是狼狽之至,心裡明白必系甘十九妹暗中出手相助,既驚又愧,只恨恨地看了亭子裡的樊銀江一眼,倏然縱身上岸,帶著一身水濕,頭也不回地往南院裡去了。
站在亭子裡看熱鬧的,見此情景,俱當是樊銀江手下留情,對於紅衣人阮行的自取其辱,無不心裡稱快,一時眾口嘩然,紛紛議論起來。
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座位上,看著尹劍平,臉上現出了一副苦笑。
尹劍平由其微微泛青的臉色,以及眉心所沁出的幾顆汗珠,即知道他已吃了暗虧,而且負傷不輕。
眼前人雜,諸多不便,他遂即站起來道:「我們回去再說吧!」
樊銀江點點頭,只說了個「好」字,即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咳。
尹劍平遂即舉手招來這裡的侍者,道:「這位呂兄與剛才那位紅衣朋友,一時技癢,不過輸劃著玩玩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你們用不著大驚小怪。一切損壞的東西,由我們奉賠就是。」說時,由袖子裡取出了一錠十兩紋銀。
不意那個小夥計搖手笑道:「尹相公用不著關照,一切損壞的東西,就連三位的茶錢,方才都已有南院的人代付了,不必介意。」
一面說,他還不住地打量著樊銀江,十分欽佩地道:「這位呂相公真是好本事……小的眼都看花了,真是了不起。」
二人對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多說,當下站起離開。
當他們向亭外步出時,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數十對眼睛的「注目禮」。
返回客房之後,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尹劍平回身關上了門。
「飛流星」蔡極奇怪地看著二人,剛要說話,樊銀江忽然身子向後靠了一下,道:「有勞蔡香主,給我倒一碗水來。」
蔡極怔了一下,忽然發覺到他的臉色不對:「殿主,你…」怎麼了?」
樊銀江緊緊咬著牙,搖搖頭不發一言。
尹劍平道:「銀江兄遭了人家的暗算,只怕是受了內傷!」
「啊!」蔡極大驚道:「這是怎麼回事?是誰下的手?」
樊銀江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一面說,他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一個檀木扁盒,打開來,取出了一粒黑色丸藥。是時蔡極已為他倒了碗白水,樊銀江接過將藥吞下。
蔡極大為迷惑,轉向尹劍平道:「少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大概知道一點。」
樊銀江立刻轉目向他。顯然他對於自己負傷之事,仍然是全然不知。
蔡極道:「我方才隔窗見殿主明明已將那阮行打落池內,佔了上風,忽然存忠厚又折身返回,怎麼會又受了暗傷……是誰下的手?」
尹劍平冷笑道:「還會是誰?自然是甘十九妹了!」
「甘……」蔡極打了一個寒噤。
樊銀江臉上亦不禁罩起了一片陰影。
「尹兄!莫非看見她了?」
尹劍平點點頭:「雖只是驚鴻一瞥,卻已足可斷定是她,絕不會錯。」
於是他乃將當時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只聽得二人既驚又懼,一時作聲不得。
樊銀江恨惡地冷笑一聲道:「這丫頭儘管功力驚人,只是暗中下手傷人,實屬卑鄙之至!哼哼……我豈能就此與她干休?」
尹劍平道:「當時情形,如果甘十九妹不暗中及時出手,只怕她那個親信的跟班,已喪生在你手下,看起來她卻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樊銀江怔了一下,冷冷地道:「尹兄之意,莫非……」
尹劍平道:「銀江兄千萬不要誤會,我絕非在替甘十九妹說話,只是平心而論,如果以她功力而論,果真有意取你性命,方才必能得手,樊兄你就不會活著轉回來了!」
樊銀江劍眉一挑,卻又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你也許說的不錯……看來這個姑娘確是功力高不可測……為我生平所僅見。」
想起前程,他不寒而慄!
苦笑著點了點頭,樊銀江繼續道:「那客舍距離荷池,少說也有兩丈距離,她竟然能在舉手之間,以內力傷了我,而且將阮行下沉入水的身子救出……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尹劍平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此女不可輕視,據我所知,她所施展的乃是武林失傳己久的『內氣陰氣』之力,可以一鼓作氣,斃人於百步之外。」
「那……」樊銀江猶有餘悸道:「她為什麼會對我手下留情?以她過去行徑,似乎沒有留我活命之理。」
「不!銀江兄,你這麼說,就證明你對她根本還不瞭解!」尹劍平道:「事實上這位姑娘在某一方面表現得卻是極見仁慈,從不濫殺無辜的!」
樊銀江聽他把自己列為「無辜」,不禁奇怪地看著他。
尹劍平道:「很簡單,那是她目前還不瞭解你我真實的身份,一旦她洞悉你我真實身份之後,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樊銀江聽他這麼說,認為順乎情理,不禁點頭表示贊同,歎息一聲道:「你的話也許不錯,我想一定是如此了。」
說到這裡不禁又發出一聲輕咳!
蔡極關心地道:「殿主傷在哪裡,要不要緊?」
樊銀江挺了一下身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心裡悶氣得很。」
蔡極道:「老堡主『七寶保命丹』最稱神效,殿主服下也許休息幾天就好了!」
樊銀江又咳了一聲,苦笑著道:「但願如此。」
尹劍平關心地道:「銀江兄既覺不適,何不解開衣服來看看究竟傷在哪裡?」
樊銀江點點頭,遂即解開了上襟,露出胸部。
三人觸目之下,俱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左胸上方清晰地現出一條紫紅色痕跡。
「這……」樊銀江一時面色瞠然:「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到底閱歷豐富,一看之下即知其所以。
「好險!」他喃喃道:「看來這個甘明珠果然是手下留情,否則你命休矣!」
樊銀江借然道:「尹兄是說……」
尹劍平道:「樊兄你可曾聽過『氣岔玄關」之一說嗎?」
樊銀江點點頭道:「聽過,莫非我……」
「不錯!」尹劍平道:「這位姑娘像是用『內氣陰氣』之術,鎖了你的玄關,使你暫時不能如意施展武功,不知我猜測得可對?」
蔡極道:「殿主何不運功一試即知。」
樊銀江當下依言調息了一下丹田氣機,頓時面色沮喪,長歎道:「尹兄說的不錯,我果然已失去了武功,這怎麼好?」
尹劍平道:「樊兄不必擔心,甘十九妹此舉看來只是不過於你一些警誡罷了,樊兄請看傷處上下一寸之處吧,一為『日月』,一為『期門』,俱為死穴之一倘若那股陰氣氣機上下寸許,樊兄性命必將難保了!」
樊銀江聆聽之下,細細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半天作聲不得。
蔡極道:「尹少俠可知解救這種傷勢的方法嗎?」
尹劍平想了想道:「當年我曾見過冷琴恩師為友人醫治此傷,只囑咐他摒棄雜務,閉門運功,銀江兄既有靈藥為輔,也許還要不了這麼久的時間即可痊癒。」
可是他立作補充道:「只是在這一段日子裡,樊兄要切記不可動怒,甚至於一切逆心之事皆要摒之念外,否則一旦這種氣機自玄關岔開別走,傷者可就難免要落成癱瘓成為殘廢,樊兄這一點卻要切記。」
樊銀江忿忿地站起來,剛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忽然眉頭皺了一下,緩緩坐下苦笑道:「尹兄說的果然不錯,情形正是如此,看來我這一趟是白來了,而且……」
尹劍平作了一個決定道:「當今之計,銀江兄還是立刻離開這碧荷莊,返回清風堡的好。」
樊銀江苦笑不語。
「飛流星」蔡極點頭道:「對!尹少俠說的不錯,否則甘十九妹那個丫頭,很可能就會在最短時日之內摸清我們的底細,那時候只怕就放不過你我。」
尹劍平點頭道:「蔡香主說的是,樊兄返回之後,切記要胸無牽掛,一心調養,只將這邊事稟明堡主,至於對方如有任何進一步行動,我將會見機行事,隨時與堡裡聯絡。」
樊銀江苦笑道:「也只好這樣了,只是這麼一來,你的處境豈非太危險了!我看蔡香主不妨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不必!」尹劍平道:「樊兄沿途之上少不得還要人照顧,再說蔡香主身份已為那個姓李的麻漢看出,留下來反倒不妙!」
蔡極歎息一聲,道:「這話倒也有理,只是難道你就不怕被他們認出來?」
「暫時還不會,」尹劍平喃喃道:「不過時間一久,也就難說。總之你們不必為我擔心,我會隨時注意。」冷冷一笑,他接著道:「經過一連串的劫難事件之後,我已想到了如何與對方相處的方法,有時候光是逃也不是辦法,我必須設法與她接近,才能有機會下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
當他侃侃而談時,腦子裡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昔日那一幕幕師門悲劇,如許的血腥往事,一齊翻湧心頭,頓時怒血沸騰,血脈俱張!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體會到自己的忍耐限度確實已達到了頂點,必欲要有所發洩。然而每一想到這裡,卻又禁不住使他把敵人目前的實力加以衡度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強自嚥下了這口氣!
至此,他不禁又會念及晏春雷拜兄臨死前,對自己的一番交待,甘十九妹那動人的姿容,也就會情不自禁地浮上心頭,於是,對於甘十九妹這個人,從而就會興出一番天人交戰。
有一件事,每每使得他心裡大惑不解,那就是在「福壽居」客棧的那一夜,自己明明有足夠的時間下手殺死她,竟然會臨場一時蹉跎心軟,以至於錯過了那一次大可制她於死地的好機會。這件事當時純係出自自然,然而事後每一想起,即形成了他內心難以解開的懸結,對自己當時有此作為深深難以自釋。於是,每一次他想到這裡,也就會警惕著下次不可重蹈覆轍,期盼著如果再有機會來臨時,務必要狠下心來,完成復仇的使命!他就是這麼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
憑窗悵望,他那雙銳利的眸子,不自覺地搜索到了那一排軒窗。他確信方才甘十九妹就是在那扇窗後現身的,然而現在,那排窗子卻緊緊地關閉著,使人望窗興憂,莫測其玄奧高深。
樊銀江目睹著他的表情瞬息數變,不禁打破沉寂道:「尹兄,你在想些什麼?」
尹劍平怦然一驚,回過身來苦笑道:「我在想甘十九妹的深奧不可捉摸,我卻又勢將與她不可干休,真不知將來發展將會如何……」
樊銀江輕歎道:「我先前聽到對她的種種傳說,心裡老實說還難以置信,這一次直到我親身領教之後,才知道她的名不虛傳,看起來這姑娘果然蘭心意質兼以心狠手辣!唉!如果她此行真的以清風堡為下手對象,我真不知道我爹爹和左大叔,是否能夠抵擋得住?」一想到這裡,他不禁大大為之擔起憂來。
尹劍平面現淒涼道:「不瞞樊兄說,我此行千里迢迢,趕到清風堡,目的在向令尊示意,不意令尊自負武功,過於自信,卻使我難以進言。」
蔡極皺眉道:「老堡主生來就是這個脾氣,這一輩子我就沒見他老人家服過准來,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少女,要想叫他老人家不戰而逃,那可是難。」
尹劍平道:「話雖如此,我們到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老人家自取滅亡……我以為銀江兄返回之後,不妨先曉以利害,這邊事我當暗中盡力,苟能予對方以困攏,或是緩兵之計,都未嘗不對清風堡方面有利,此事實不宜遲,我看樊兄與蔡香主一黑就上路吧!」
樊蔡二人見他說得誠懇,也著實不敢掉以輕心,當下遂即不再表示異議。
如此,經過一番秘密行動,就在天黑不久二更時分,樊、蔡二人遂即出發離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1:38
第24節
他們離開不久,也就在三更時分左右,尹劍平悄悄起來,只覺得這座巨大的客棧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點聲音,足見這所碧荷莊確是一處安靜所在,絕非一般征歌召妓,行拳猜酒下流世俗所能盤踞的場所,尹劍平把自己整理得十分利落,那一口「海棠秋露」,緊緊繫於背後,遂即悄悄地步出房外。
一陣寒風,使得他猝然打了一個寒噤!但見靜空無雲,一輪明月高懸中天,灑下如銀光華,將這所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渲染得那般清爽,那池水蕩漾出霧般的迷漾,聳立在池中的那座亭子,在水月色的互相輝映之下,更顯出一種靜態美,實在惹人流連!然而尹劍平的心裡卻在醞釀著另一種事情,對著眼前這般美景,竟是無暇顧及。
透過迷茫的月色,他打量著南面那一排幽靜的房舍,黑沉沉的不見一些兒燈光,似乎所有居住在那裡的人都睡著了。
所謂「所有居住的人」,其實不過是很有限的幾個人,甘十九妹、阮行,以及四名隨從而已。
尹劍平身軀縱出,足尖微微在荷葉面上點了一點,第二次拔身而起,輕飄飄地已經落在了池心亭內。
這一剎他心情絮亂極了。
然而,他卻不願再這麼苟且下去、對於甘十九妹,他從一開始就在逃避,始終不敢與她正面接觸,然而今夜,他卻決計要去試一試她的鋒頭了。
當然,致使他有這股勇氣的原因,主要的是他如今身份悠然,其次他自信領略出吳老夫人若干式奇妙的怪招,似乎可以與對方一別短長。關於這一點,他儘管仍然心存畏懼,但卻必須一試。
在亭子裡沐浴著陣陣的寒風,使得他的頭腦變得極為冷靜,面對著甘十九妹這個生平從未見過的強大敵人,心裡忐忑不已。足足有小半盞茶的時間,他反覆地思索著甘十九妹昔日的神態,以及那些奇妙得匪夷所思的怪絕身手,越想得深,也就越覺得自己此行冒險太大,也越害怕。
雖然如此,可是他卻下定了決心,今夜要碰一碰這個女魔頭。把甘十九妹的為人仔細盤算過之後,他覺得這個險是值得一冒,因為像今日自己所屬有的這種身份,以及所出手的動機都甚是難能可貴,一縱即逝,失之可惜,對於甘十九妹這個人,他毋寧已經深深有所瞭解,無論在主客兩面來說,今夜都是他下手的最佳時機,即使自己不是她的對手,退一步似乎應該可以保住性命,應無可疑。
把一番道理仔細辨別清楚之後,他硬下了決心,決計不再猶豫,當下背過手問了一下背後的那口「海棠秋露」。這口劍似乎賜給他相當的信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
一念興及,他遂即縱身而出,依然是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足尖在荷葉上輕輕一點,浮光掠影般地,已把身子拔上了彼岸。
月色極見清晰,附近情勢一目瞭然。
尹劍平一連翻過了兩層院落,可就看見了那堵通向「南院」的月亮洞門。
這時那洞門左側插有一盞黃紙燈籠,映射出一片昏黃燈光,一切看來都與方才蔡香主形容相彷彿。
堅定的意念使得他勇氣大增,略一顧探,遂即放步向門內0步入。
不意他方自進入數步左右,面前人影一閃,一個瘦長的白衣漢子,驀地由暗中閃身出來。
尹劍平站住腳步,一時力透指梢,蓄勢以待!
白衣人二十五六的年歲,濃眉巨目,雙太陽穴高高凸起,一看之下即知是一個頗具功力的人。似乎有一種特有的氣質,使尹劍平幾乎一看之下,即可判斷出他必然是來自丹鳳軒門下,換言之也就是此行侍奉甘十九妹的門下之一。
「你是什麼人?」白衣人聲音裡掩含著忿怒:「沒有長眼睛嗎?」
一面說,他抬動了一下瘦長的胳臂,指著樹立在門內側左首的一塊牌子。牌子上赫然寫著「禁足」兩個大字。尹劍平冷冷一笑,說道:「不錯,我看見了。」
「那你還進來幹什麼?」
「找人!」
「找人?」白衣人目光凌厲地說道:「找誰?」
「你主子甘十九妹!」話聲出口,白衣人臉色突變!然而,他還來不及說出下一句話的當口,尹劍平左足前踏「踩中官,走乾門」,已把身子依附了上去。
一舉步,顯然就是冷琴閣的「六隨」身法。他刻苦勵淬,功力之精進,真有一日千里之勢,白衣人萬萬想不到對方這個外貌斯文人物,竟然是如此身手,雖然他絕非弱者,但是毫無戒備的情況之下,再想脫身,哪裡還來得及?隨著尹劍平襲進的身勢,一股充沛凌厲的勁道,陡地將白衣人全身罩定,有如當頭落下了一面無影罩網將他死死罩住。
白衣人乍驚之下,右手倏舉,直向尹劍平面門上力劈過來!只可惜他慢了一步,他的這一掌才不過劈出一半,恍惚覺得右腹下「腹結」穴道上麻了一麻,登時打了個寒噤,一時動彈不得。
尹劍平自己也不曾料想到,這一手「如意金剛指」功施展得這般乘心應手!顯然對方在他手指還不曾接觸腹肌之前,已先行不能移動,足見指力之凌厲,已經達到了「透點」的境界!猝然間,他感覺出自己功力自從清風堡之戰之後,確實精進了不少,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
白衣人活殭屍般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一副怒目凸睛,把對方恨惡到極點模樣,顯然他外表雖是動彈不得,心裡卻是明白得很,只是卻也無可奈何!
尹劍平轉過手把對方僵直的身子抬起來,挪放到一個角落裡,遂大步繼續前進。進入到第一進院子裡,一片芬芳花香,撲面而來,他看見了種植在附近花圃裡的那些鮮艷蓓蕾。然而他立刻覺出了有些不對。就在這片院子裡,他發覺出一片淡淡的霧光,在月色的襯托之下甚是朦朧,如非特別細心的人,簡直不易辨出!
尹劍平頓時心有所悟,情知那陣芬芳的花氣,絕非是單純的花香所致,而是間雜得有丹鳳軒的秘製毒煙「七步斷腸紅」在裡面。由「七步斷腸紅」立刻使得他聯想到自己身藏的那塊「辟毒玉玦」,這才使他恍然悟及何以自己在觸及毒香之後猶能自免,這塊辟毒玉玦果然具有神妙的解毒效果,使得他又免除了一次不知不覺的劫難!
尹劍平有了這一番見地,不得不特別提高警覺,雖然有玉玦護體,亦不敢十分大意。當下他略微運動功力以閉住了呼吸,為免再驚動別人,他提住真氣,虛點雙足,極其輕悄地踏出了這一片院子,進入到第二進院子內裡。
如果甘十九妹果真下榻這裡,那麼必然就住在這一進院子裡了。尹劍平頓時提高警覺,全神貫注!在進入院子十數步之後,站住了腳步。
他靜靜地觀察著正面一排客舍,黑黝黝的不見些微燈光,對付像甘十九妹這等罕見的絕世高手,他一絲也不敢大意,事實上他只要踏進了這進院子,就絕不敢存心設想能夠掩瞞住不為甘十九妹所知。
定了一下神,他向前又走了兩步,用著平和的聲音道:「甘姑娘是否在此,在下尹某求見。」話聲方自出口,即聽見背後「哧」一聲輕笑,似有一股冷森森的氣息,陡然襲向身後脊樑。
尹劍平向前跨出一步,才倏地轉過身來,不禁大吃一驚!卻只見身前兩丈以外,玉立亭亭地站立著一位長身少女。
月色朦朧,對方面目顯然一時看不清楚,可是只憑對方那種卓然不群,仙子般的神態,即可以斷定她是那個令自己疲於奔命,恨慕交加於極點的甘明珠——甘十九妹。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她綴上的,憑著尹劍平這等身手,竟然全未曾事先覺察出來,只這一點,就令他驚駭兼具,顯然在未經動手比劃之前,先已輸了對方一陣。尹劍平一時呆若木雞。
「你是在找我嗎?」
遠遠的,甘十九妹那雙明媚的眸子打量著他,卻是出乎他意外的溫柔,絲毫不現怒跡,幾個字由她嘴裡慢慢地吐出來,只覺得珠圓玉潤,無比的好聽。
尹劍平一驚之下,立刻緩和住內在的驚恐情緒,雙手抱拳道:「姑娘莫非就是人稱甘十九妹的甘姑娘嗎?」
「嗯!」甘十九妹輕點點頭,說道:「我就是!」
微微一笑,她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又道:「你是?」
「在下尹心!」尹劍平冷著臉道:「伊尹之尹,心臟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尹心?我還當是『隱心』呢!」
微微一頓,她緩緩地道:「尹先生寒夜趨訪,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尹劍平面對著對方這個人,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那麼厲害,內裡血脈怒漲,外表卻益加的沉著鎮定。
「姑娘蘭心意質,豈能不知?」尹劍心冷冷一笑道:「關於白天敝友呂奇與尊價動手比武之後,姑娘不該暗中出手,致使敝友負傷不輕。」
甘十九妹微微一怔,遂即微笑道:「你又怎麼知道是我暗中出手?」
尹劍平道:「當時在下坐在亭中,看見姑娘遙立窗前,敝友呂奇原已將尊價擊落荷池,是姑娘適時出手,暗以『內氣陰氣』之功鎖了敝友玄關,致使他如今武功盡失,幾至當眾出醜。哼!姑娘自以為這件事做得神秘十分,卻難逃在下這雙眼睛!」
甘十九妹一雙細長的眉毛,微微挑動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說的不錯,這麼看來,尹先生不愧高明之士了。」
微笑了一下,她那盈盈秋波在尹劍平的臉上滴溜溜一轉,又接下去道:「所幸尹先生一經出現在池心亭子,我就已看出尹先生絕非尋常之人,而且,我似乎頗感到先生今夜必將來此造訪,所以,因此恭候,這一著我竟然猜對了!」
尹劍平道:「在下與敝友二人一路行來,風聞江湖上盛傳姑娘大名,得悉姑娘一身絕技蓋世無雙,而且聰穎過人,石儀妙算,貫絕古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在下實在佩服之至!」
「先生誇獎了!」甘十九妹眸子裡,交織著令人難以猜透的神秘:「尹先生今夜來此,看來,似乎心懷不忿,大有興師問罪之意,可是?」
「這個……」尹劍平強制著內心的衝動,外表卻甚是溫和地道:「姑娘聲威蓋世,技驚天人,在下一介無名之輩,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話方到此,他聽見由甘十九妹嘴裡,發出銀鈴般的一串笑聲。微微一頓,他繼續說道:「只是在下生就一副倔強脾氣,生平只敬服『公理道義』四字,對於敝友呂奇荷池負傷之事,敢向姑娘你討還一個公道。」
「尹先生你太客氣了!」甘十九妹道:「能夠在舉手之間,制服我手下弟子之人,當世尚不多見,不瞞你說,在尹先生你與貴友荷亭初現之時,我即看出了你的卓然不群,甚至於私下裡把你假設是我的敵人。果真如此,尹先生應該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見唯一可怕的敵人了。」
尹劍平這時近承芳澤,目睹清艷,耳聞鶯聲,平和的對答裡,更加顯示她的高貴氣質,儼然仙子下凡,清蓮出水!喻之「銀碗盛雪,不染纖塵」卻是恰當之至。
一陣強烈的心電感應,侵襲著他,使得他不得不暫時把注視對方的一雙眼睛移向一旁,緊接著臉上一陣發熱,興起了一度紅潮!對他來說,這是少有的現象!尹劍平驚駭之中,感覺到這種微妙的感情作祟,已使得他又敗了第二陣!這一驚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使他強懾心神,臉上可就明顯地顯現出一番尷尬!
甘十九妹的一雙澄波雙瞳,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儘管是黑夜,藉著一片月色,卻也能使她體察入微。
「尹先生你怎麼不說話呢?」她略現出一些驚訝的樣子:「難道以先生的心性武功造詣,還會有什麼事令你困擾心境,拂之不去嗎?」
「好厲害!」尹劍平心裡不禁暗叫了一聲,微微一笑,他遂效「劉楨平視」,把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臉上。這一次他由於先已做了一番心理準備,自不如前番之有所失態!
「姑娘所見不差,在下實在是想到了一件令在下侷促不安,困擾心境的事情!」他苦笑著:「倒叫姑娘見笑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那倒不會,你我雖然初見,但我卻能由先生目光面相,覺察出先生乃一心術正直,語出至誠之人,否則……」微微一笑,月色裡貝齒尤見可人:「否則的話,我也就不會與你這麼多話了。」說罷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美人著以輕愁,姿態更足以動人。
尹劍平道:「以姑娘之天生明智,莫非心中也有不可開釋之事嗎?」
甘十九妹目光在他臉上一轉,忍不住淺淺一笑,對於尹劍平之乘機反駁,以自己剛才所說之言反敬自己這一手很是欣賞。
當下她緩緩地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免於憂愁煩惱,只是每個人在面臨這些困境時,所處理的方式不同而已,我當然也不會例外。」
目光投向尹劍平,她淡淡地又道:「剛才尹先生說到有一件困在心裡的事,不知道是什麼?」
尹劍平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在下來此的宗旨,原是要向姑娘討還一個公道。」
「啊!」甘十九妹臉上帶著一層薄笑:「這麼說尹先生仍然對白天令友負傷之事耿耿於懷了?」
尹劍平道:「在下有意要向姑娘請教幾手高招,雖然明知不是姑娘對手,卻也不能不厚顏一試,尚請姑娘不吝賜教才好。」
說到「賜教」二字時,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經握住了背後的劍柄。頓時一股陰森森的劍氣,由劍鞘內溢出,直襲甘十九妹身上。
甘十九妹蛾眉微微一軒,冷冷地道:「尹先生當真要與我比試劍法嗎?」
尹劍平欠身道:「在下確有此意,姑娘請亮劍吧!」
「哼!」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兵刃無眼,豈可輕易相試,我看,我們還是空手比幾招吧!」
尹劍平微微一笑:「姑娘慈心,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在下既已手握劍柄,誠所謂刀難入鞘,尚請姑娘賞賜高招!」
「你這個人!」甘十九妹一雙妙目在他臉上轉動著:「既然這樣,恭敬不如從命,只是還是剛才那句老話,萬一兵刃無眼,誤傷了你,還要請你原諒我的無心才是!」
尹劍平忽然興起了一番淒涼。想到了屈死對方手下的一千師門前輩尊長,禁不住使得他熱血沸騰!然而面前卻是這般的可人兒,每一次當他目光由她臉上掃過去時,都會或多或少地使他消蝕了一些復仇的雄心壯志!
他幾乎不敢再與她這麼平和相處對答了,眼前機會難得,動手時他將要全心全意地與對方周旋,務期將掌中這口「海棠秋露」,在適當的時機裡插進對方的胸膛,了卻這一樁血海深仇,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了屈死九泉的一干師門尊長,他悲忿的情緒,情不自禁地為之昇華,達到了新的高潮。
緊持著劍的那隻手,由於握劍過緊,心情太過緊張的緣故,起了一陣顫抖,森森的劍氣由拉開一縫的劍鞘裡怒溢而出!
甘十九妹頓時後退了一步!
這一剎那間,她的眼睛裡充滿了驚異、迷惑!
「你?」她腦子裡似乎在思索著一件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尹先生……我們以前可曾見過面嗎?」
尹劍平眼睛裡已難以掩飾住凌厲的仇焰,只是他卻還能從容應對:「在下與姑娘素昧生平,以前並不曾見過!」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微微點頭道:「這就是了……是我認錯人了……我忽然把你當成了那個依……」
尹劍平道:「依什麼?」
「沒什麼!」甘十九妹微微搖頭道:「不知尹先生可曾聽過一個叫依劍平的人?」
尹劍平頓時心頭一震,從容點頭道:「姑娘莫非說的是岳陽門下那個依劍平?」
甘十九妹頗出意外地看著他:「尹先生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尹劍平苦笑道:「不過在下卻風聞這位依兄,為當今岳陽門唯一尚還活著的門下弟子,更為了逃避姑娘的一路追殺,如今亡命天涯,嘿嘿!這個人可真稱得上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個可憐蟲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尹先生這麼說,足見對他認識得還不夠清楚。這個姓依的雖然列身為岳陽門下弟子,但卻身兼數家之長。他武技精湛,為人精練,更具智慧,絕非是如尹先生嘴裡所說的可憐蟲!」
尹劍平原已難耐冗長的對答,恨不能立刻拔劍與對方決一生死,只是這時當他聽到了甘十九妹論及自己的一切,不禁心裡動了一動。
他暫時按捺住急躁的情緒,以試探的口吻道:「姑娘莫非曾經會見過此人?」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不錯,我們見過,而且還曾經與他一度交過手,所以對他留有很深的印象!」
一面說,她那雙盈盈秋波直直地看向尹劍平,後者下意識地感覺到一陣情虛,禁不住臉色微微一變。
他強制著心裡的激動,輕咳一聲道:「能夠在姑娘手下逃得活命,誠是難能,這姓依的武功如何?」
甘十九妹一笑道:「誠如你所說,這個人武功極高,是我這一次江湖以來,所遇到少見的勁敵之一,他更具有過人的智力,確是一個很不尋常的角色。」
尹劍平淒涼之中,總算領受到一些安慰。能夠由敵人嘴裡得到讚美與尊敬,該是如何的彌足珍貴!
他仍想從對方嘴裡多認識一些那個「依劍平」,以為日後之借鏡。當下,他冷冷地笑了笑道:「姑娘這麼一說,在下倒真想能有機會見見此人。」
「對了!」甘十九妹淺淺一笑:「這個依劍平雖是岳陽門下弟子,但是我發覺他也曾涉獵過其它門派的功夫。」
尹劍平留意地在聽,表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譬如說!」甘十九妹那雙剪水雙瞳凝眸注視著他:「他雖是岳陽門出身,卻精於雙鶴堂的『金剛鐵腕』,也曾與雙鶴堂的米如煙有過師生之誼,學兼數家之長,才使得武功左右逢源,相生相長,得能有今日之驚人成就,然而……」
說到這裡,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微微收縮了一下,含蓄著過人的靈思:「我似乎總預感著,他與我將要再一次地見面……這一次我必不會輕而易舉地讓他由我手裡逃開!」
眸子向著尹劍平一轉,微笑道:「談了些不相干的事情,尹先生一定煩了,現在不必再多廢話,你不是要與我較量一下劍招嗎?請亮劍吧!」
尹劍平之所以要與她比劃兵刃,當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前此曾與她空手對過招法,很可能已為她摸清了自己門路,萬一讓對方覺察出自己身份,顯然大大失策,兵刃可就沒有這一層顧慮。
面對當前這個生平第一大敵,他確是不敢絲毫掉以輕心,當時意念集中,抱元守一,緩緩撤劍出鞘。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向甘十九妹身前襲到。
「姑娘請!」尹劍平舉劍當胸,銳利的一雙目光,直直地逼視著對方:「在下候教了!」
甘十九妹眼睛在對方劍上一膘,心中亦不由吃了一驚,點頭道:「好一口寶劍!尹先生有此神兵利器,我只怕難以抵擋得住呢!」
「姑娘見笑,請賜招吧!」
這幾個字說得冰冷砭骨,舊恨新仇,一時激發起他潛在內心的無比仇恨忿意,如非他事先下了一番鎮定功夫,眼前幾乎已是難以把持得住。
須知他對甘十九妹,自始都充滿了痛苦矛盾,形勢的演變,既已到了眼前兵刃互博地步,他自當決心求勝。目睹著劍上寒光,頓時增添了他幾許決心與勇氣,然而這種決心與勇氣,是否永遠能夠持續下去,或是立刻又生變化,他實難預料。那麼把握住眼前的這一剎,自是至為重要了。在他的催促之下,甘十九妹亦不再猶豫。
尹劍平昔日曾經在暗中目睹過她與晏春雷的一場逐殺,深知她劍上的威力,尤其是出劍時的那一剎,實在有鬼神莫測之妙!是以,眼前在她將出手之前,也就格外地提高了警覺,不敢分心旁騖。
甘十九妹一雙美麗的閃爍著智光的眼睛,在對方身上一轉之後,倏地香肩輕晃,閃向側面一個地位!
尹劍平立刻把步位作適度的調整!
甘十九妹立刻又換了一個地方,尹劍平再作調整,雙方一連換變了三四個方向,才算定住了步位。
四隻眸子緊緊地對吸著。
甘十九妹忽然冷笑道:「尹先生,咱們何妨口頭上先賭個輸贏怎麼樣?」
尹劍平道:「在下不懂姑娘心中涵意,尚請當面說明。」
甘十九妹道:「這很簡單,你我既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根本無須兵刃拚搏,只須口頭上討教幾招也就差不多了,尹先生意下如何?」
尹劍平好容易才下定了決心,自不願輕易放棄復仇良機,只是對方這麼建議,形勢上又不便見拒,當下強制著心裡激動,微微一笑道:「姑娘既然這麼說當然是好,只是在下卻認定一個原則,『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總認為嘴裡說的和手裡玩的有些出入,姑娘以為可是?」
甘十九妹想了想,微一點頭,道:「有理!好,那麼咱們就廢話少說,手底下見個高下吧。」
話聲一頓,一隻纖纖玉手已握在了胸前短劍劍柄上。
尹劍平頓時就覺出了一股寒氣突地迎面襲來,有如冰露著身,使得他心頭一陣發慌。這是因為他自從出道以來從來還沒有機會與甘十九妹這等傑出的勁敵動過手,自然上來有些驚慌失措。這只是一剎之間的事,在極短的一剎,他隨即定了下來。
「劍以氣使」。凡是得窺上乘劍術的傑出之士,無不懂得這個道理,是以內功中「練氣」一門,常常是上乘劍道的「不二法門」。
尹劍平對這一點很是瞭解,早已在上來之初,將元氣充固丹田,心中一驚之下,遂即趕緊凝固真力,將一腔內氣頻頻運施劍身上,一時間掌中那口「海棠秋露」頓時大放光華!冷森的劍氣,形成了一面無形扇面,將他正面全身遮住,頓時,他就覺出身上的寒意大大減少。
功力的進展,常常不著痕跡,在不知不覺裡突飛猛進。尹劍平正是這樣,他能更上一層樓實在得力於吳老夫人慧心指點,才使他忽然智蒙大開。其實他最大的成就卻是在於悟出了「智能」與「功力」搭配兼施的竅門,這也就是他為什麼膽敢以身冒險,來輕犯甘十九妹極威的原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1:59
閒話撇過。雙方在彼此劍氣互接的一瞬,已不啻交上了手。
尹劍平一面頻使真力,將功力彙集於手上長劍,化為森森劍氣,用以對抗越見尖銳的劍風,一面卻腦中運思著出手的時機。
甘十九妹冷冷道:「尹先生為什麼久不出劍?莫非心存謙讓不成?」
尹劍平道:「姑娘劍氣縝密,深閉固拒,確使在下無懈出劍,慚愧之至。」
甘十九妹淺笑道:「尹先生能有此一說,已足見深體劍中三味,令人可敬,其實我心同此理,不必客氣,只請放劍過來。」
尹劍平答了聲:「好。」
劍身一轉,嘶然勁風裡,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直劈下來。
甘十九妹迎著他來劍之勢,輕叱一聲,身子飛快的一個旋轉,已閃到了他身子右邊。
尹劍平劍走輕靈,陡地一擰劍把,直循著她後腰上扎來,這一劍其勢看似無奇,其實卻要比前一劍更猛銳得多,隨著尹劍平猝然沉下的肘部,長劍一點而挑,疾若電光石火,直紮了過去。
甘十九妹嬌軀霍地向後一折,玉手輕出,尹劍平彷彿覺出劍身著物,微微一彈,前者已似輕雲一片,霍地騰身而起!
這一手施展得極其巧妙,而又出人意料,一起一落,如飛鷹搏兔,等到尹劍平突然警覺時,甘十九妹已極其快捷地把身子湊了上來。
一蓬劍光,隨著她揮出的手腕,直向尹劍平背後劈落下來。
尹劍平大驚之下,身子向外一門,掌中劍施了一手「醉倒斜陽」,三尺青鋒上暴射出一片寒光,有如倒捲飛虹,只聽得「嗆」的一聲震響,兩口劍鋒迎在了一塊。
以尹劍平加諸在劍上的力道,況且所持之劍,更較諸對方長大許多,理應佔盡了優勢,哪裡料到一震之下,非但未能使對方短劍出手,相反地自己卻打了一個踉蹌,那只右手簡直就像觸了電般的一陣子發麻!尹劍平驚心之下,頓時知道厲害,不容他有所異動,隨著甘十九妹猝起的右腳,短劍乍然一震,一股巨大的反彈之力,排山倒海般地湧了過來,使得他身子再也挺立不住,霍地滾跌了出去。
甘十九妹冷叱道:「哪裡去?」
但見她嬌軀前傾,翠袖輕揚,一點寒光起自腕底,正是她傚法「星鳥出袖」極其自滿的那一手絕招「劍星寒」!劍芒乍閃,直向尹劍平當胸部位上點紮了過去。
尹劍平身勢未定,猝然間打了一個寒顫,目睹著對方劍勢,不由嚇了個魂飛魄散!鋒利的劍刃,似已劃開了尹劍平的中衣,只消向前半寸,勢將要他血濺當場。就在這一剎,事發突然,對於尹劍平來說,這種潛在的功力,何以每每發於不可捉摸,亦使他大惑不解!不可否認,這種平常連想也想不到的奇異劍招,必然又系得自吳老夫人的「雙照草堂秘功」之一了。
危機一剎那,就見尹劍平凹腹吸胸,猛可裡向後面硬硬收了一寸,掌中劍效「荊軻擊柱」,霍地用力揮出,一時劍身搖曳,唏哩哩震耳聲中,搖出了一天婆娑劍影。
面迎著尹劍平這「奮劍一擊」之勢,甘十九妹陡然花容失色,倏地清叱一聲,掌中短劍驀地向回一收,足下「倒踩雲」閃電後退!饒是如此,那一天婆娑劍影,有如飛蝗萬點,卻將她全身緊緊擁住。自四面八方同時包圍上來。
甘十九妹一驚之下,嚇了個魂飛九天,總算她自幼即浸淫於嚴酷的劍道訓練裡,本身智慧既高,復得名師指點,多年來劍氣功力,已具有極深造詣,劍氣相施,幾至「身劍合一」之妙!
尹劍平這一劍不過是觸動靈機,實在還談不上功力造詣,自然威力上要打一個折扣。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這都極具驚心動魄之勢!
迎合著尹劍平的一氣劍影,甘十九妹一聲清叱,短劍上凝聚了全身之力,陡地爆射出一點銀星,施展出劍道中極難一見的「劍氣」之力,光華一閃,連同著她修長的身軀,在一片嗆啷劍鳴聲裡,衝出了尹劍平所形成的一天劍影。
回身順掌,「叭」的一聲,擊中了尹劍平右肩頭上,尹劍平身上一歪,再次跌了出去!
他抱劍疾滾,一翻即起,長劍前封,只覺得右肩上一陣火辣奇痛,舉起的劍身,這時已情不自禁地垂了下來。
相形之下,甘十九妹卻也不大輕鬆,她雖然是衝出了劍陣,卻也盡了全力,一頭長髮突然炸開來,鬼也似地披散著。
無比的驚訝,顯示在她看來蒼白的面頰上,身形再閃,陡地襲身而近。
尹劍平乍驚之下,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只覺得喉咽間一陣刺痛,已吃對方那口鋒芒畢露的短劍,指在喉嚨上。
「你?」無限殺機湧現在她臉上:「你到底是誰?」
劍尖距離著他喉結不及一寸,冷銳的劍氣,有如尖細的鋼針猛厲地刺紮著他:這口劍只消再向前推近半寸,尹劍平勢將濺血在她短劍之下。
「在下尹心!」尹劍平十分沮喪地道:「方纔已經告訴過姑娘了。」
「尹心?」甘十九妹眸子裡閃出了一片迷惘:「你說實話,我看你就是那個依劍平,是不是?」
尹劍平心裡一驚,外表越現鎮定。
他屢經大敵,確乎能擔當大事,雖利劍加項,亦不能稍動其心。
「在下明明姓尹,姑娘何以硬要說在下姓依?簡直笑話了!」
甘十九妹眼睛裡,怒焰少斂,就對方這一句話而論,她確實觀察不出尹劍平有絲毫的偽態。
疑心既去,臉上的神色遂即緩和下來,只是她仍然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那麼!我還要問你一個人,看看你認不認識?」
尹劍平神色不變道:「我以為姑娘還是把劍收起來才好說話。」
甘十九妹揚了一下眉毛,似想發作,只是目睹著對方那張臉,卻又一時發作不出,冷冷一笑,退身收劍。玉腕倏翻,嗆然聲中,一口碧光晶瑩的短劍,已然插回劍鞘之中,同時足尖輕點,已返出五尺開外。
尹劍平這一剎,內心真有無限感傷,他滿以為功力已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或可與對方一爭軒輕,哪裡知道,事實證明,仍然相差了老大的一截,如非對方手下留情,這時焉能有命在?想到了眼前困境與未來之難,一時真正感覺到無限氣餒!輕歎一聲,由不住垂下頭來。
甘十九妹目睹著他,冷冷地道:「尹先生……你方纔所施展的那一手劍法,怪絕古今,確信我生平僅見,我幾乎喪生在你那一劍之下,你可知道?」
尹劍平苦笑道:「只是後來,姑娘仍然反敗為勝,險些喪命的是在下,而不是姑娘。」
甘十九妹冷笑道:「令我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也許你對那一式絕怪古今的奇異劍招,還並未能研習得十分透徹,就你那一手劍招本身而論,應該是無懈可擊,只可惜你未能善於運用而已!」
尹劍平聆聽之下,不禁大興感歎,自忖道:「尹劍平呀!你原來幾乎已將得手,卻失之於招法不夠老練,此番為她看出了端倪,今後再想以此一招式取她性命,勢將萬難,而不可能了。」
甘十九妹眼睛猶自緊緊地盯住他:「由你方纔那一招奇異的劍法,倒使我想起了一個人,吳老夫人來。」
尹劍平不禁心頭大大地震盪了一下,強自壓制著心裡的震驚:「吳老夫人?」
「不錯!」甘十九妹注視著他:「你可認識這麼一個人?」
尹劍平原想一口否認,可是他內心實在迫切需要知道吳老夫人與她兒子吳慶的最近情況,他們是因為自己才與甘十九妹有所遭遇,不知結果如何?
一連串的迫切關懷,使得他不便猝然回絕,當下冷冷一笑道:「我不明白姑娘這句話的意思,姑娘是不是可以說得較為清楚一些。」
甘十九妹道:「我說的是避居積翠溪的那個吳老夫人,她還有個兒子,名叫吳慶,尹先生,你可認識這兩個人?」
尹劍平一顆心幾乎由嘴裡跳了出來,卻硬下心來,搖搖頭道:「在下從來也不曾聽說過這兩個人,姑娘怎麼會有此一問?」
甘十九妹冷笑道:「那個吳老夫人卻是曠絕天地之間的一個怪人,你方纔所出手的那一手劍招,與她所施展的手法,極為近似,才使我把你們聯想到了一塊。」
尹劍平假作不解地道:「會有這種事?姑娘既然這麼說,倒促使在下心生無限嚮往,如有機會,定要往積翠溪去拜訪一下這位前輩,面請教益才好。」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了一下:「你真有這個意思嗎?可惜太晚了!」
尹劍平心中一驚,說道:「姑娘之意,莫非……」
甘十九妹輕輕地鼻子裡哼了一聲:「因為那個吳老夫人已經死了!」
尹劍平只覺得當頭轟然一聲,有如晴天霹靂,頓時作聲不得!然而越是這當口,他卻越不能現出詞色不對。無奈這個打擊來得太突然,太令他難以承受!一時間只覺得全身怒血奔馳,卻有一股冰寒之氣,起自足心,整個人簡直無法再能保持平靜。
他倏地轉過身來,向前面走了幾步!
「是你殺死的?」
「那倒不是!」甘十九妹微微一笑:「你好像對她很關心的樣子!」
「對於每一個死在姑娘手裡的武林前輩,我都寄以無限同情!」尹劍平幾乎感覺到難以遏止的悲傷,「自然這個吳老夫人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道:「倒看不出,你還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人,我已經說過了,這個吳老夫人並不是我殺死的!」
尹劍平倏地回過身來,道:「雖然如此,但絕不會與姑娘毫無牽連,你能否認嗎?」
甘十九妹神色向,情不由己地現出了一片黯然。她果然不能否認這件事!
老實說,吳老夫人的死,曾在她心裡烙下了很深的創傷。對於那個老婆婆,她多少含有一些歉意,那是因為由一開始起,她就沒有殺死吳老夫人的心理準備,事實上吳老夫人這個人在與她見面之前,她對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若非是為了追蹤「依劍平」這個大敵,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有所遭遇。吳老夫人雖然引火自焚而亡,但是到底是在甘十九妹的強迫之下壯烈成仁,為此,甘十九妹在內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悲痛印象!
因此在尹劍平的質問之下,甘十九妹下意識地興出了一陣悲傷。
「你說的不錯!」她悵悵地說:「她的死,我脫不了關係!只是我總算放過了她兒子一條活命,也算對得起她了。」
尹劍平只覺得視覺一陣模糊,幾乎落下淚來,緬懷著有恩於自己的吳氏母子,只覺得心似刀割一般的難受!
然而,這種刻骨的悲傷,只能隱忍在心裡,卻是絲毫也不能現諸表面,「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旦甘十九妹看出了端倪,只怕立刻就將罹下殺身大禍,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眼前這種死法,對於他來說,毫無意義,尹劍平自然不會愚蠢到甘願受死的地步。
他甚至連吳老夫人的死因都不問一句。雖然他內心是那麼渴望瞭解當時慘禍發生時的一切情景,更迫切地希望瞭解吳慶如今的下落,只是這些問題都只有暴露他真實身份的危機。以甘十九妹之冰雪聰明,晶瑩透剔,卻是千萬大意不得。
眼前這種情況下,他簡直已無能再掩飾住內心的悲痛,對方只消略加留意,套問兩句,尹劍平必得露出馬腳,是以,他必須要趕緊告辭。
當下後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已承教了姑娘蓋世絕招,衷心欽佩之至,夜深了,就此告辭。」
甘十九妹微出意外地道:「尹先生這就要走嗎?我還有很多話想請教你呢。」
尹劍平心中一驚,強作笑容道:「夜深了,明天在下再來造訪如何?」
甘十九妹道:「那就不敢當了,明天該我去回拜尹先生才
尹劍平心中一怔,原想推辭,可是轉念一想,乘此時機能夠打進她身邊,對她師門多作瞭解,以圖日後出手復仇,自是機會難得。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推辭。當下道:「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如此,明天在下就恭候姑娘的大駕了。」
「你用不著專門等我,我可是沒準兒!」甘十九妹道:「我也許白天不去,夜裡去,總之,我一定去就是了,尹先生在這裡還有幾天逗留?」
尹劍平想了一下:「總還有三五天吧。」
「那好極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我們見面的機會還多得很,尹先生請便吧!」
月色如銀,映照著甘十九妹那般清艷出塵的美人兒。尹劍平幾乎沒有勇氣再多向她看一眼,抱了一下拳遂即轉身自去。
「慢著!」甘十九妹忽然喝住他道:「尹先生!」
尹劍平心中一驚,緩緩回過身來!
甘十九妹走上幾步,臉上微現不忍道:「你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嗎?」
尹劍平感覺了一下,除了右肩頭上,略感酸疼以外,並無大礙,當下搖頭道:「多謝姑娘關懷,在下並無不適。」
甘十九妹似乎心中一驚,微笑道:「那就好,我只是擔心你……既然沒有什麼,也就算了。」
尹劍平微微一怔,雖覺出她話中有話,對方既然不說,也就不便追問,當下再次告辭,轉身出去。
目睹尹劍平的背影消逝甚久之後,甘十九妹卻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兀立在那裡。她臉上凝聚著一層疑惑,又像有一絲淡淡的惆悵,蛾眉輕顰,盈盈秋波裡感染著凌亂的情緒。顯然她遇見了一件令自己難以釋懷的事情……這其中又多少少少加有一些感情因素的作祟,於是她心裡浮現出一向罕見的不平靜。
東邊院牆上,黑影子一閃!一條疾勁的人影,有加深宵怪鳥地來到了面前,等到落地之後,才現出了紅衣紅帽,面現驚惶的阮行來。
他上前一步,面色忿忿地道:「姑娘您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不下手把他給除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阮行怔了一下,喃喃道:「難道姑娘還看不出來?這小子八成兒就是那個依劍平,我們踏破鐵鞋無覓處,好容易他自己送上門來,姑娘您卻又怎麼會……」
說到這裡,他忽然把要說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裡,原因是發覺到甘十九妹的臉色不大對勁兒!他就算是跟老天爺借了個膽子,卻也不敢輕犯這位姑娘的雌威!
頓了一下,阮行後退了一步,垂頭請示道:「卑職莫非是猜錯了,還是姑娘另有高……見?」
甘十九妹冷哼了一聲,徐徐地道,「阮行,難為你還會有此見識,我問你,你憑什麼就斷定這個姓尹的會是依劍平的化身?」
阮行聳了一下肩膀:「剛才姑娘與他動手說話,卑職未奉姑娘命令,不敢窺伺竊聽,只是他離開之時,卑職卻遠遠尾隨了他一路!」
甘十九妹道:「怎麼樣?」
阮行道:「這人一身輕功確是極佳,最主要的,當他踏過卑職親手佈置的毒陣,竟然毫無感覺,情形竟然和那個依劍平完全一樣。」
甘十九妹輕輕哼了一聲:「這一點我早已注意到了,可是並不能就因為這樣,就斷定他是那個『依劍平』吧?」
阮行呆了一下,訥訥地道:「姑娘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卑職總覺得這個人有點不對勁兒。」
「說下去!」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把你心裡想的說出來聽聽。」
「是!」阮行苦笑著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卑職一直以為他是一個讀書的仕子,他開口能文,更能賦詩……幾乎瞞過了卑職這一雙眼睛。」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只怪你們閱人不深,觀察力還不夠靈活,其實他一來到這個客棧裡,我早已注意到他了。」
「哦!」阮行驚道:「姑娘莫非早知道他會武?」
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一雙蛾眉輕輕皺了皺道:「但是我卻不能斷定他就是那個依劍平,因為……依劍平的武功家數與他不同……還有,依劍平手上並沒有這麼一口神兵利器的寶劍。」
阮行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錯!那小子手裡,確實像沒有這麼一把好劍。」
甘十九妹冷哂著道:「再者,他曾經是我手下敗將,早已深知非我敵手,既然如此。今夜大可不必再來送死……何況是當面向我叫陣,由此看來,他不像是那個姓依的,然而……我卻不會就對他失去了小心。」
阮行道:「姑娘可曾發現了他有什麼可疑之處?」
甘十九妹道:「不錯!他的劍招奇特,在我的印象裡,倒似與那個死去的吳老夫人,頗有相似之處,似乎較之吳老夫人更具微妙氣勢。」
一想到積翠溪姓吳的那個老婆婆,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在他記憶裡,這一生還不曾遇見過像吳老太太那麼奇特的敵人。現在甘十九妹把這個疑為「依劍平」的讀書人比作吳老太太,自使他大為驚心。
「啊!」阮行驚惶地道:「那個姓依的,不是在吳老太太那邊停留過一段時間嗎?會不會……」
「這件事我正在密切的觀察之中,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
說著,她臉上微微現出了一片冷笑,喃喃又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那個依劍平,早晚會被我看出破綻的,他休想逃過我的手掌心兒!」
阮行確知她為人精明,閱人至微,果真眼前這個「尹心」就是「依劍平」的化身,決計逃不過她精細的觀察之中,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擔心。
頓了一下,他請示道:「姑娘可曾打算什麼時候起駕?還有清風堡的那個樊老頭,我們什麼時候動他腦筋?」
甘十九妹一笑道:「樊鐘秀那個老頭兒,雖然功夫不錯,人也夠狡猾,只是我卻沒有把他看在眼裡,這地方很好,暫時我還不想走,我要知道你跟『金刀盟』、『十二把刀』他們聯繫的結果怎麼樣了?」
阮行道:「這幾天卑職正在與他們聯繫之中,聽說十三把刀的老大,『黃面太歲』花二郎這個人很不好對付。」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怎麼回事?」
阮行道:「卑職也是由金刀盟那邊聽到的,據說這個花二郎一向自大,很不易服人,他對金刀盟表示,懷疑我們不是來自丹鳳軒的人,說非他親自看見姑娘,並未經證實姑娘的確實身份與武功之前,他暫時不接受卑職的調遣。」
甘十九妹輕哼了一聲,道:「這人武功如何?」
阮行道:「據說很不錯,他年歲不大,加入十三把刀不久,竟然坐了第一把交椅,而且很罕眾望,就連蒙城九醜的馬老大也都仰他鼻息,看他的臉色,卑職打算這兩天親自去找他談談。」
甘十九妹道:「他不是說要見見我嗎,好吧,你就把話傳下去,說我會去見他的,只要叫他隨時等著我就是了。」
阮行一驚道:「姑娘千金之軀,豈能與這類人打交道?由卑職去處理也就是了。」
「不,還是我自己來吧!」甘十九妹道:「這些人雖然談不上身份地位,但是不能得罪,卻也不能過縱,要恩威並施。」
說到這裡,她微笑了一下,兩排晶瑩的牙齒在月色裡閃閃生光:「談到這一點,你就差得遠了!」
阮行躬身道:「姑娘說的是。」
甘十九妹叮囑他道:「我們在江湖上已經樹敵太多,不能再結怨敵人了,莫非你忘了軒主臨行之前的交待嗎?」
阮行呆了一下,翻動著一雙白果眼珠:「這個,卑職倒是真有點忘了!」
「哼!怪不得呢!」甘十九妹冷笑道:「那麼我就再提醒你!軒主的意思不僅是要消滅了樊鐘秀這一夥子勢力,而且有意要拿下他的清風堡。」
阮行點頭道:「這一點卑職記得……」
「還有!」甘十九妹瞳子裡閃爍智光,道:「軒主曾慎重地交待過,要我在皖北培植一夥新的勢力,這些人將要用以來接替樊鐘秀的勢力,這也就是我們為什麼要收買這些人的原因!」
「原來如此!」阮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姑娘居然忍受這些傢伙的無禮粗魯。」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軒主雖然並沒有直接說出她為什麼要佔領清風堡的原因,但是我卻隱約地可以猜出她的心意,如果我猜的不錯,一待我們清除了樊鐘秀這一股勢力之後,她老人家也就該來了!」
阮行一驚,道:「姑娘是說,軒主要親自來?」
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不但他老人家親自要來,就連金、銀二位師姐,也俱將隨駕同行,實在是她老人家避居世外太久了,這一次,再入江湖,不能不先找一個落腳之處,因此才選中了『清風堡』。由於『丹鳳軒』的老巢不能兼顧,才要我們就地取材,在皖北物色一些勢力。」
阮行臉上頓現喜色,說道:「這真是太好了……如果軒主與金、銀兩位姑娘都來了,天下武林就再也不是我們的對手了,待不了多久,丹鳳軒的勢力,更加遍及天下,勢將唯我獨尊,稱霸天下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卻抱著與你不相同的看法,我以為她老人家如今春秋已高,實在不必再要……那麼稱強好勝,這一次我一路上來,才知道她老人家當年在江湖上結敵眾多,必然還有很多很多的厲害仇家匿居在暗處,這些人大大不可輕視,一旦出現興師問罪,只怕……」
苦笑了一下,她遂即把到口的話吞住不發,美麗的眸子裡出現了一抹淡淡輕愁。
「姑娘太過慮了!」阮行嘿嘿一笑,道:「這個天底下,還有誰能是軒主的對手?何況還有姑娘與金、銀二位姑娘在,姑娘大可以放心不慮。」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可不一定,我不妨隨便舉一個例子,就拿積翠溪的那個吳老太太來說吧,如果她身上未染宿疾的話,只怕我就很難制勝她,就是拿軒主來與她較量,也難分高下。其次談到僻居陝北的『黃麻客』晏鵬舉,這也是一個極為可怕的人物,其他不知名姓的高人異士還多得很,只是時機不到,他們不肯隨便露面而已,只要一出現,必然非同小可!」
輕輕歎息了一聲,甘十九妹緩緩地接道:「軒主對我恩重如山,才會使我想到了這些,我以為眼前我們能為她老人家做的,除了必要的復仇以外,最重要的是收攏人心,廣行仁術,才是上上之策!」
阮行似乎還不能體會這番話的道理,只睜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眸子,奇怪地在甘十九妹臉上轉著。
「吃吃」笑了一聲,他喃喃道:「姑娘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恕卑職不敢苟同。」
甘十九妹冷哂道:「你一腦子逞強好勝,當然不懂我的心意,其實我的這番苦心,只怕連軒主本人也不會贊同。我總希望能讓她老人家明白,『殺人』只是最後萬萬不得已才能行的一條路,只是她老人家一生卻迷信實力,崇拜武力,而忽略了仁德!」
阮行登時面色大變,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他用著一種非常奇怪的神態打量著甘十九妹,對於她的膽敢批評軒主而大生驚異,按照門規來說,甘十九妹的這種行為,簡直罪不可恕。
甘十九妹由他的神色上,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卻也不禁微有所警,當下也就不再多說。
「夜深了!」她看了一下天,吩咐道:「你也該休息了。」
阮行遲疑了一下,抱拳一揖,道:「卑職遵命!」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西院裡的那個姓尹的由我來處理,你可千萬不要接近他,他不是你所能夠應付得了的。」
阮行應了一聲:「是!」表情微現不忿,遂即轉身告辭。
甘十九妹看著他離開的身子,臉上興起了一層迷惘。對於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回想起來,她覺得很是奇怪,對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有這種前所未有的想法大生驚異。
要知她自幼就跟隨水紅芍練習武功,非但承受了水氏一身驚人絕技,尤其承受了她的獨特個性——嗜殺如狂,恨世界,恨武林,恨所有的男人,在這個傳統觀念的熏陶之下,她簡直和水紅芍如出一轍。正因為如此,才得到了水紅芍的格外垂青,將一身絕技傾囊而授。在以往她從來不曾對水紅芍發生過疑惑,她所交付的任務,也一直被尊為金科玉律,認為乃當然之事,更逞論對水紅芍本身有所批評與不諒解了,莫怪乎阮行要用那般奇怪的眼光來打量她了。現在想起來,就連她自己也深具警惕,內心忐忑不已。
和衣盤膝榻上,她整個的思維,呈現出一片紊亂!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今夜邂逅的那個年輕人「尹心」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盤踞在她腦海裡。對方英俊的面頰,剛顏的氣概,更予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類有膽魄抱負的年輕人,求諸於現今江湖武林,實在是不易多得,然而,她實在沒有勇氣再想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2:19
第25節
燈焰無聲地在燃燒著。
她婀娜的情影映照在牆壁上,夜是那麼的沉靜,此刻萬籟俱寂,靜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音,都能清晰地感覺出來,她似乎較諸往日變得不安與急躁。
一隻粉翼紅肚的飛蛾由暗處飛來,圍繞著燈焰旋轉不已,幾次三番地撲向火焰,又墜落下去,最後終於完成了「撲向光明」的壯舉,粉紅色的翅膀燃燒出一縷黑煙,一頭扎進燈油裡就不再移動了。
甘十九妹竟然會被這小小一幕悲劇吸引住,內心莫名其妙地興起了一層悲哀,也因此而聯想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再一次對自己的前途,感覺到迷惑,也就對自己眼前所執行的任務而心存不解與厭惡。
由床上翻身下地,心裡老像是窩著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其實這件事不難理解,只不過她卻不願意深想罷了,實在也是她不敢去深想,她懷疑自己這麼做是否應該?於是形成了內心的衝突與矛盾。
「尹心?依劍平?」
她嘴裡不停地念著這兩個完全不同音的名字,那雙淡掃的蛾眉,時而擰結,時而開展,顯示著此一刻她內心的強烈變化與矛盾!
堅持著最初的原則,她又回到了榻上盤膝坐功。強制著內心的激動,她運了一會兒功,奈何那顆心竟是無論如何也難以靜止下來。不知何時,她已睜開了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心裡沉湎著一番期待。
室外下起了蕭蕭細雨。瓦面、屋簷……到處響起了水的悉索聲,尤其是院子裡的荷花池子,雨點兒落在了碧綠碧綠的荷葉上,其聲清脆而富宮商,就好像是在演奏著一具別有韻味的琴瑟,莫怪乎古人有「留得殘荷聽雨聲」這麼一說了。
尹劍平的一顆心也同甘十九妹一般的不平靜,甚至於更較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想著方纔的一場拚殺,他兀自不寒而慄!固然那場名為「較技」的劍鬥,旨在探測敵我的真實功力,然而不可否認,當時尹劍平的心裡,卻是充滿了凌厲的殺機,打算著在劍擊當場只要機會許可,即將置對方於死命。詎不知,一場比鬥下來,非但未能置對方於死命,自身反倒險些喪生,對甘十九妹千變萬化的無敵劍招,他總算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此時,當他再一次想起來,有說不出的懊喪。痛定思痛,他內心原經鑄妥的「不倒長城」亦不禁深深地為之動搖了。
看著窗外靡靡夜雨,他真恨不能抱頭痛哭一場。
至此,李鐵心、冼冰長老、「雙鶴堂主」米如煙、拜兄晏春雷,以至於最近才入記憶深處的吳老夫人,這些人的影子,像是走馬燈一般地,一個個由眼前緩緩經過。
這些人原都是活生生的,功成身就,名重一方的豪傑俠士,或是歸隱江湖的風塵俠隱,與人無爭,與世無牽,然而一朝捲進了可怕的「仇殺」漩渦,一個個俱都如此喪生,而作了刀下之鬼。可悲的竟是尹劍平竟然不能忘記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每一個以上論及的死者,都曾經與他關係深厚,都稱得上有恩於他,一朝分袂,人天永隔,這份情發於衷的悲痛,自是可想而知了。
「仇恨」是一點一滴,滴落到內心的深處,積壓起來的,每一個死者,都與他心脈一系相通,一經抽動,頓時痛徹心肺,正因為這樣,他晝思夜想,只要一經念及,就必將永無安寧之日。吳老夫人的死,使他情不自禁地更加怨恨自己,設非是因為自己的投奔,吳老夫人萬萬不會為此送命,看來自己這個人,真是所謂的「白虎星」轉世,誰和自己遇到了一塊,必然遭致殺身的惡果報應。
「唉!」重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尹劍平站起來,來回地在房子裡走了一轉。
一陣冷風由敞開著的窗戶襲進來,使得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由是思慮電轉。
忍耐!忍耐!想到了這兩個巨字,那陣子熱烈的情緒,為之煙消雲散!我如今所負的艱巨使命,較之昔日實在說來,已大有緩和之機,以往是苦無出頭之日,今天的情勢卻是大有不同,最起碼,我已來到虎穴門口,和敵人有所接交,只有把持著耐心與毅力不變,總有深入仇人巢穴,將利刃插入仇人心臟的一天。
這裡所謂的仇人並不單單指的是甘十九妹,事實上主要的對象,卻是那個唆使甘十九妹為所欲為,而她本人卻隱在暗中發號施令的丹鳳軒軒主,「丹鳳」水紅芍。一想到水紅芍這個人,即使得尹劍平熱血激動,然而越是熱血激動,才越使得他心如沉淵之鷹,越能期盼著有雷翅風雲、高唳長空的一天。無限的期待與無窮的毅力就是這麼養成的。
尹劍平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檢討著方才與甘十九妹對敵時的若干瑣碎,發覺到對方驚人的劍技,每每引發於平凡的身手之中,令人防不勝防,對方劍術上的造詣,看來更超過她徒手技擊的境界,實在已達到了「運劍以空」、「出掌以無」的無上境界,自己如果想今後制勝於她,勢將還要大大努力不可。今夜初試了一手吳老夫人「草堂秘功」,雖然未能當場反敗為勝,卻使得甘十九妹大見狼狽,可見得這類純屬靈性的奇妙絕招,確實有令人無從防範的玄奧之能,只可惜自己現今還不能深悟其意,致使不能完全發揮其威力,否則試觀甘十九妹方才情形,是否還能逃得過自己那一劍,可就大生疑問了。這麼一想,尹劍平內心,不禁大興鼓舞作用。
他腦子裡回憶著方才與甘十九妹動手情景,信手拿起了幾上長劍。不意這只右手方自抬動的當兒,即覺出肩頭部位一陣子疼痛,情不自禁地垂下手來。自此,他才恍惚地感覺到右面肩頭表面上,似有無數蟲蟻在爬動之感,當下心中一驚,連忙走近燈前坐下來,用左手剝開了右肩的上衣。不看尚可,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大地吃了一驚!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發作的,只見右肩頭上這時一片紅紫,竟然腫起了饅頭般大小的一個瘤狀物體,細看那腫脹之處,呈紅紫透明,一如瑪瑙般晶瑩,自此他才忽然感到,一種冷森森的氣息,自肩傷之處,蛛網般地向全身擴散著。
一念之間,使得他連連打了幾個冷戰,這才警覺到先時不甚經意的酸疼感覺,竟然會如此嚴重,回憶著方才情形,不過是被甘十九妹信手輕輕地推了一掌而已。當時並不曾感覺到有什麼疼痛不耐,怎麼會忽然發作得如此嚴重?真正令人大惑不解,實在想不透是什麼道理。
他反覆地端詳著傷處,發覺到那腫脹之處,表面上似有三顆極為細小的黑點,再翻看肩衣,對燈一瞧,果見衣上亦有三個大小如同針孔般的透明小洞,他為之恍然大悟!
「毒!七步斷腸紅!」
好厲害!一念觸及,使他聯想到當日吳老夫人審視自己攜帶的那口玉龍劍時,曾經告誡過自己,那種足以致人以死的人世劇毒「七步斷腸紅」,是藏在甘十九妹出手時的手指指甲之內。吳老夫人並曾肯定地猜測,這些毒是凝於一種極為細小的蠟丸之內,平時暗藏於指甲裡,對敵時一經著以內力,蠟丸立碎,毒汁即可借指甲抓附對方之時,順利地傳達出去!
想到這裡,尹劍平彷彿當頭響了一聲霹靂,頓時作聲不得!他不禁暗驚著,如果這個猜測果然屬實的話,那麼自己現在身上,必然早已感染了那種所謂「七步斷腸紅」的罕見劇毒!只怕性命不保了!尹劍平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站起來走過去,把敞開的窗戶關上,真是奇怪的一種感觸,在沒有發覺傷勢之前,他還是渾然不覺,一切行動無異常人。現在,當他目睹了傷處之後,忽然間竟然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痛楚,猝然加劇了十幾倍,雖是隨便走動幾步,卻也有舉步踉蹌之感!
「不好!」嘴裡說著,他踉蹌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只覺得一陣舌干唇燥!
翻過身來,用左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具瓦壺,忽然心生一念,嚥了一下唾沫,他把手裡的瓦壺又放了下來。搖一搖頭,他心裡想著:不,不能夠喝水!腦子裡思念電轉,想到了那日身中阮行的「丹鳳毒簽」後,正是與現在的感覺相似。後來吳老夫人與自己動手醫治時,也曾確切地告誡過自己不可飲水。於是,這個渴望飲水的念頭,為他深深地壓制下來。
他忍著右肩上傷處的酸疼不堪,把上身衣服脫下來,仔細地觀察著身上各處,倒也沒有什麼異狀,那毒傷腫脹之處,為恐意外,卻也不敢隨便去動它。只覺得傷處附近,奇熱燙手,只是無比的酸,連帶著整個一隻右手舉動都難。
尹劍平其實不知,他由於前胸佩帶得有那塊「辟毒玉玦」,才使得毒勢未能蔓延全身,再者他身上前此曾經中過阮行的「丹鳳毒簽」,傷處雖異,但毒性卻是相同,是以身上已有了免疫的抗力。如此之故,那肩上毒性,也只能局部發作,卻是萬萬不會攻人內心構成他性命的威脅。話雖如此,雖只是局部發作,當其初起之時卻也大力可觀,瞬息之間,他已數度冷熱,只覺得四肢麻軟無力,遍體生燥,有如蟲蟻爬行。倒是前胸仍能保持著一片溫煦,冷暖適度,心智亦能十分清楚。
尹劍平忍著身上的痛楚,盤膝榻上,強自運功調息了一回,出了一身大汗,彷彿略見輕快了些,只是看著肩上那個毒瘤,卻像是更加大了許多,試著用手去摸按一下,其勢如火,簡直燙得怕人。那條右臂更勢如重有萬斤,一任他用出全身之力,亦休能抬動分毫,空自逼出了遍體虛汗。
夜雨孤燈,長夜漫漫,真令人興起無限感傷與懊惱,心裡獨自個地盤想著:吳老夫人既已罹難,他兒子吳慶下落不明,只怕當今天下除了丹鳳軒中人,再無一個能夠解開這類獨門劇毒,唉!看來我眼前只怕大難罹身,希冀保全這條性命是萬難了!
一陣風吹過來,虛掩著的兩扇窗戶,驀地敞開,發出「嘔當」一聲大響,屋子裡的那盞燈,頓時熄滅,全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尹劍平左手摸著了千里火,正要晃著了,就在這當口,他彷彿看見了窗外荷池對面屋簷口,人影子晃了一晃,遂即隱身暗處。雖然在痛傷之中,尹劍平仍能保持著敏銳的觀察力。這一個突然的發現,登時使得他臨時制止住搖晃火折子的動作。當下他匆匆把火折子放下,改把幾上那口「海棠秋露」拿過來壓置枕下,卻把劍柄的一端露出來,必要時左手仍可出劍制敵。
心裡想著,他遂即緩緩把身子躺了下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目光望處,卻清晰地又看見了方才現身的那條人影。
雖只是驚鴻一瞥,卻也逃不開尹劍平精細的視覺。那條人影顯然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正由荷池面上點踏著滿他的蓮荷翻向「池心亭」上,身形至為巧快,等到尹劍平注意觀察時,對方顯然已經處身在池心內了。
尹劍平一驚之下,清醒不少。
那條人影好眼熟!就在他運思猜想著來人的身份時,眼前人影再閃,那人已倏起倏落地越過了荷花池,一路輕蹬巧縱地來到了這岸邊。
窗外淫雨靠靠,藉著高懸簷上的一盞油紙燈籠,卻能依稀分辨出一些景象!
憑著這片黃昏的燈光,尹劍平已看清了這個人。
一驚之下,他幾乎由床上坐了起來!
「阮行!」他確信自己絕對不會看走了眼。
此時此刻,這個人的猝然現身,而且又是奔向自己下榻的這爿院落而來,當然可以意味著絕不是什麼好事。忽然他心念一動,想到了來人很可能是奔向自己而來,頓時心情大為緊張。所幸睡房裡的那盞燈被風吹滅了,自己由裡向外看,可以一目瞭然,而對方由外向裡面看,可就要費點眼力,必須等到瞳孔適應室內之光度之後才可分辨一切。這一點對於尹劍平來說,卻是十分有利的。
尹劍平有見於此,也就暫時定下心來,卻也不敢輕心大意,當下緩緩自丹田之內提吸起一股潛力,使之運行於左臂之上。
須知他昔年練習「金剛鐵腕」功力之時,乃是左右腕手交互練習,可以在一觸念之間,集中全身功力於雙手之間,是以才能在一出手的當兒,置敵人於死命。
他雖然在傷痛難耐的情況下,卻也不能不防範到阮行的有所異圖。果然,他這裡方自運功完畢,窗前人影乍晃,那個一身紅衣,面相清瘦、神情刻毒的阮行,已經立身窗側,正自向室內默默觀察著。
尹劍平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暗忖道:「好個卑鄙的東西,莫非還想乘人之危不成?」
窗外的阮行想是也知道室內這個主兒不是好相與,是以雖然現身窗外,卻不敢猝然進入,保持著相當的一段距離,只是轉動著那雙閃亮的眸子,頻頻向房中窺探不已。
尹劍平平身而臥,目光半合,自他一現身之始,即緊緊地盯住了他,倒要看看他意欲何為。足足相持了甚長的一段時間,阮行才開始有所舉動。自然,在這一段時間裡,他已習慣了室內的黑暗,身形輕起,翩若驚鴻地已翻身而入。
尹劍平目開一線,緊緊地逼視著他,除了那只負傷的右臂以外,他全身各處,都聚集了力道,只候著在適當的時機,出手予對方以重擊!
紅衣人阮行這一次像是十分的仔細,身形進出確實不曾帶出一點點聲息。就見他那雙光華閃爍的眸子,緩緩地移動著,打量著這間房子裡任何一處虛實動靜,卻不一上來急於撲身上前。
雙方大約距離有丈許左右,這個距離顯然使他置身子安全地帶,只須一發覺些微的風吹草動,即可改變他進退的形勢,如就上來這一式動靜而論,這個阮行確實稱得上相當的高明。
尹劍平雖然固定著原來的睡姿,絲毫也沒有更動過,但是心裡的緊迫卻幾乎使得他為之窒息,原因是他無法猜測出對方的來意,如果他確係存心乘人以虛,尹劍平卻希望事先能觀察出他即將出手的部位與意圖,如果只是長時間雙方這麼消耗下去,吃虧的必然是尹劍平。
理論至為簡單,因為尹劍平此刻乃是已傷之身,一旦形跡敗露,與對方明火執杖地動手比鬥,必將不是阮行對手,如果他偽裝在睡眠之中,只要不出聲呻吟,阮行便無從觀察出他的傷勢,因而也就不敢輕易地去冒犯。然而,他既然存有行刺之心,當然不可能就此作罷,勢將出手,勢在必行!那麼,尹劍平的偽裝熟睡之舉,更可以大大地減輕了對方心裡的防範。尹劍平唯一制勝對方的機會,正在於此,出其不意地出手反搏。
對於尹劍平來說,勝負似乎可以預卜,他幾乎可以直覺地予以認定,如果自己不能在出手反擊對方時一招得勝,那麼很可能將會喪命在對方之手。
生死攸關,尹劍平焉得不沉著應付!是以,他始終保持著原來的睡姿,並且盡量放寬胸襟,發出了均勻的呼息之聲。
阮行那雙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注定著他,又過了一些時候,尹劍平忽然發覺到他身子向左面輕輕跨出,立時他就感覺到自己右側有了「吃緊」的意態。這種意態,是不能用合理的理由來解說,只是一種直覺的認定。頓時,尹劍平興起了一陣驚惶,因為這個方向,正是他最感空虛的一面,限於他負傷的右臂,連帶著使得他這半邊身子都較為遲鈍,果真阮行要從這一個方向向自己出手暗襲的話,他必將無從防範,後果將不堪設想!
時機很可能一縱即逝,尹劍平不得已,裝著夢囈的姿態,把臉部移動了一下,含糊地發出了一些聲音。
果然,這個小小的動作,臨時使得阮行吃了一驚,慌不迭地又周轉了一個方向。他身子電轉如飛,輕輕一旋,已來到了尹劍平的左邊方向。這個方向,對於尹劍平來說,稱得上恰到好處。其實,就在阮行進室之前,尹劍平早已作好了可行的準備,左手置於枕下,緊緊握住了劍柄,將可在最短的一剎那間,隨時掣劍而出。
阮行在這個方向僅僅站立了極短的一瞬,隨著他身子霍地向前一伏,疾快如箭矢般地,已撲到了尹劍平床榻旁邊!
原來他手裡事先早已緊緊握住了一口薄刃匕首,隨著他快速襲上的身子,手起刀落,一股刺目寒光閃起,這口刀直直向著尹劍平當胸紮了下來。
這一招阮行端詳至久,才選擇了這個地方下刀,他自忖手眼身步,無不搭配得恰到好處,對方既在睡夢之中,理當是萬無一失,哪裡知道,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在觀察對方,對方同樣地也在觀察他。
說時遲,那時快!
他不動,敵不動,他一動,敵人比他來得更迅速。就在他手中短刃眼看著已將插中在對方前胸的一剎那間,一蓬青濛濛的光華,自對方枕下驀地閃爍而出,就像是猝然打了一個閃電般地閃了一閃。
阮行這才知道,敢情對方是偽裝熟睡,非但如此,而且早已作好了必要的準備,一驚之下,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
一片寒光揚動之下,緊接著是「嗆啷」一聲脆響,刀劍交鋒裡,阮行只覺得手上一輕,掌中匕首已被對方那口斬釘截鐵的寶劍削成了兩截。非但如此,尹劍平早已測好了更稱萬全的身手,隨著他下沉的劍勢,配合著他欠身坐起的姿態,那只執劍的左手一沉乍起,連同那口寒光耀眼的寶劍,在一個極快的速度裡,已經搭在了阮行的頸項上。
鋒利的劍刃在初一接觸到阮行頸項之剎那,一股冰寒氣息,陡地透體而入,使得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登時呆立如木偶,嚇得動彈不得。
尹劍平苦心竭慮的一招,果然用對了地方,一切俱都與他的理想吻合。
他恨透了這個阮行,決定要予他吃些苦頭,掌中劍微微振動,寒芒乍吐之下,已在他頸項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一時之間,殷紅的鮮血,點點滴滴地順著阮行瘦長的頸項滴落下來。阮行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嘶啞的驚呼:「噢!」瘦削的軀體禁不住連連顫抖不已。
「你……」一剎間,他那雙白多黑少的瞳子,瞪得極大,顯然在極度驚駭之中!
尹劍平施出全身之力,抬起了那只負傷的右手,將左手那口劍接過來,寶劍的刃鋒,仍然搭在對方頸項上。只消稍稍加諸在劍鋒上一些力道,以這口「海棠秋露」之鋒利,即可隨時削下阮行這顆項上人頭。這一點足可認定,而無須置疑。
劍交右手,尹劍平左手已摸起了桌上的火折子,一經晃動,「噗嗒」一聲,亮起了一陣火光,很快地,他已點著了置在桌上的燈盞,室內頓時呈現出一片光亮。他不欲被外人窺知一切,掌勢再揮,距離丈許以外的兩扇窗戶先後掩閱上。
阮行頸項間的鮮血,不停地滴灑著,他自忖著難免一死,不由神色大變。
「依朋……友?」他喃喃道:「咱們還可以取個商量嗎?」
「當然可以。」
尹劍平一面說一面坐正了身子,他胸有城府,強自忍著右肩的奇痛,冷冷一笑,接下去道:「不過,有一點我卻要聲明,我姓尹,不姓依。」
阮行聞言怔了一下,眸子裡,呈現出一片紊亂。
「你真的不是依劍……平?」
「當然不是!」
阮行又是一怔,喃喃道:「難道說,我……真的認錯了人?」
尹劍平哼了一聲:「你當然認錯了人!不過,話雖如此,你深夜潛入我的住處,謀圖殺害我的行為在先,我絕不會輕易地就放過了你的。」
一面說,他右手壓劍,加深了一些前傷的劍痕,鮮血再一次地湧出來,滴滴嗒嗒地濺落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2:35
阮行那雙弔客眉幾乎擰在了一塊,情不自禁地往嘴裡吸著冷氣。
「喂,尹朋友……劍下留情!」他斜過那雙白果眼珠子,盯向尹劍平:「既然你不是姓依……那麼兄弟此來就過於冒失,實在是個誤會……是個誤會。」
「你倒是說得輕鬆。」尹劍平的劍壓著對方頸項,心裡十分篤定地道:「誤會!哼!要是我不夠機警的話,被足下一刀刺中了要害,現在我豈能還會活著說話?那時候這個誤會又能去向誰訴說申辯?這個你倒是說說看?」
阮行「嘿嘿」顫抖著,頻頻苦笑不已:「你我既無深仇大恨……尹朋友何不高抬貴手,饒過了兄弟的一時莽撞,兄弟必將忘不了閣下大恩大德……日後不免對閣下感恩圖報……怎麼樣?」
尹劍平力聚左掌,霍地向上一掄掌,「叭」地一聲,抓住了阮行右肩橫骨「雲門穴」上!
阮行只覺得半身一陣子發麻,「啊」地驚呼一聲,尹劍平已自他頸項上抽回了長劍。
阮行一驚之下,自以為有了脫逃之機,轉身待逃,豈料卻聽得床上的尹劍平冷森森地笑道:「你還想走嗎?」
才跑了一步,阮行登時站住。
他神色倏變,緩緩回過身來,尹劍平卻用著充滿了神秘冷峻的一雙眸子打量著他。
尹劍平道:「你已為我獨門手法,拿住了氣穴,除非我自行解救之外,別無良策,如果在半個時辰之內不將那氣穴打開,你必然氣沖血栓而亡。」
阮行呆了一呆,又恨又怕地道:「你……你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簡單!」尹劍平道:「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拉平了!」
「拉平了?」
「不錯!」尹劍平咬了一下牙,現出痛苦神色道:「因為我身上有傷……也需要你的援手解救,你身上的傷,卻是非我不可!」
一面說,他已解開了上衣,現出了腫大如瘤的右肩傷處,阮行目睹之下,瞠目道:「原來你已中了我家姑娘的『七步斷魂掌』,嘿!你完了!」
「我完不了!」尹劍平眼睛很狠地盯住他:「有你在我就完不了,換言之,如果我完了,你也完了,而且你一定還先死在我前頭。」
這幾句話,像是忽然觸及了阮行的痛處,不禁現出了無可奈何的沮喪。
「你的意思是要我先解了你的毒,你才為我解開穴道……是不是?」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阮行臉上一陣子發白,乾笑了一下道:「兄弟這個人作事,不大喜歡受人威脅……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很簡單!」尹劍平冷冷地道:「你只有死路一條,而我卻還有活命之機!」
「你有什麼活命之機?」
「我當然有!」尹劍平微微一笑:「譬如說,去找你的主子甘姑娘。」
「笑話!」阮行獰笑一聲:「你以為她會救你嗎?真要有這個意思,她又何必傷你?」
「這很難說!」尹劍平慢條斯理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阮行冷冷他說道:「兄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尹劍平道:「不要忘了,我是跟她在談交易,因為你的命控制在我手裡,甘明珠如果還顧慮到你這個忠心奴才,她當然就得為我解毒不可。」
阮行顯然還沒有想到這一著,不禁又是一呆,對方如果真的這麼做,自己這個臉可是丟大了。
想到這裡,他確是無計可施,卻憤憤地道:「嘿嘿!你以為兄弟我真的這麼順從你,聽你擺佈不成?」
「你非順從不可!」尹劍平胸有成竹地道:「因為我確知,這個世界上,很少能有人,能夠忍受得了我所加諸在你身上的痛楚!」
阮行「吃吃」好笑道:「姓尹的,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鬼話?」
尹劍平打量著他的臉:「你勢必非相信不可,因為你馬上就要嘗到味道了!」
話聲方歇,即見阮行一雙八字眉,倏地往當中皺了一皺,身子緊接著搖動了一下,那白臉上翻起了一片紅潮。
「怎麼樣?」尹劍平冷冷地一笑:「我的話不錯吧!這其實只不過是個開頭而已,真正厲害的都還在後頭呢!」
說話之間,阮行己大感痛苦,全身上下宛若抽了筋似的一陣子抽動,由不住捧腹部,痛得彎下腰來。他腳下蹣跚著,走到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當他那雙眸子,再接觸到尹劍平時,眼神裡已失去了原有的自信與倔強。
「好吧……算你厲害!」
這幾個字,幾乎是由他緊咬著的牙關裡逼出來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片刻工夫,已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只是……」阮行緊緊咬著牙:「你……能想辦法先止住我身上的痛嗎?」
尹劍平點頭道:「不必緊張,這只是開始一上來的陣痛而已,先叫你知道一下厲害,馬上就會自行止住,但是過不了一會兒,就會有第二次陣痛,時間卻要比這一次長一些,而且痛得也厲害一些。」
尹劍平頓了一下繼續道:「往後還有六次,每一次時間都會拉長一些,痛楚的程度也更會加深一些,不是我嚇唬你,以老兄眼前忍受痛楚的情形看來,只怕在第三四次陣痛的時候,你就忍不住要痛昏了過去,根本等不到最後一次,你這條命也就完了。」
說話之間,阮行已顯然忍受不住,白皙的臉上現出了一根青筋,不時地由鼻子裡哼出一聲!聽了尹劍平所說的,更不禁令他嚇得兩眼發直!就在這個時候,身上的刻骨痛楚忽然中止,正如尹劍平所說的,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
阮行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嗟歎,點點頭道:「好吧!看來我是無從選擇。」
尹劍平左手執劍,將右邊身子側過來。
阮行無可奈何地走過來,先看了一下他的傷,冷冷一笑道:「一點都不錯,這是丹鳳軒獨門秘製的『七步斷腸紅』!」
說到這裡,他抬起眸子來,奇怪地向尹劍平打量了一眼,訥訥道:「你這個人確是怪異得很……竟然在中了這等劇毒之後,還能挺到現在,真是怪事!」
尹劍平冷笑道:「你們丹鳳軒的人,對於並無仇恨的人,居然也施以辣手,實在令人不解,由此看來,江湖上對於你們的種種傳說,並非是空穴來風了!」
阮行將燈移過來,一雙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打量著他的傷處,冷森森地道:「你的確是個奇怪的人,好好的你又湊什麼熱鬧,我家姑娘一定把你當成了姓依的,才會下此毒手!」
尹劍平冷笑道:「姓依的又是誰?」
阮行道:「跟你一時也說不清楚!」
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他才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白布小包,打開了布包,裡面是一套奇怪的工具,小刀子、小剪子,還有長長的針。一個小瓷瓶和一根吹管。阮行雖然極不甘心情願,但是由於性命操諸在對方手上,卻不得不耐下性子來。遂見他先用一把特製的小刀將尹劍平傷處毒瘤劃開一道血口,放出了一些黑色的血,然後用手在尹劍平傷處附近按了一下。
「哼!」他越加奇怪地道:「你像是很懂得毒性子,要不然毒氣不可能等到現在還沒有蔓延開來。」
尹劍平喃喃地道:「廢話少說,你快著點吧!」
阮行冷森森地道:「今夜你幸虧遇見了我,要是換著另一個人,你八成是死定了!」
一面說,他打開小瓷瓶,拿起吸管,稍稍地在瓶裡沾了一下,然後吹向尹劍平傷處,即有米粒大小的一點白色液體,落入尹劍平傷處,入血即溶,尹劍平立時就覺得原本火燙的傷處,突地如著了一副清涼劑,頓時心神為之一爽!他雖然不識得阮行為他所上的是一種什麼藥,但是有此感受,即使他確信必是真正的解藥無疑。
阮行耐著性子,又為他包紮了一下,道:「好了,應該是沒有事了,最多三天,你即可復原如初。」
尹劍平藉著側身之便,已把那只裝有解藥的小瓷瓶竊在手裡。阮行居然沒有注意到他會有此一手,顯然是一個極大的疏忽,他匆匆收拾了布包,揣入懷內,這時尹劍平已經把衣服穿好。
阮行冷笑道:「姓尹的,大丈夫說話算話,該你的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你可以走了。」
阮行怔了一下,驀地豎起了眉毛,道:「你?」
「哪裡有什麼『穴氣』好拿?」尹劍平微微一笑道:「你上當了,我只不過用內家功力,在你的身上玩了個小花樣罷了,你放心去吧!」
阮行愕了一下,才知道自己一時粗心受騙,心中好不忿怒,真恨不能撲上去與對方一拼。只是轉念一想對方在毒傷發作之時,自己尚且不是他的敵手,更何況現在?心裡一陣情怯也就沒有敢動。而此同時,尹劍平的那只左手,卻已經握住了劍柄,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霍地逼近過來,阮行情知厲害,頓時退身丈許以外。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獰惡地道:「好小子,竟敢戲耍於我,今天晚上你家阮大爺是認栽了,我們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話聲一落,瘦軀一個倒仰,施展「金鯉倒穿波」的輕功絕技,「哧」的一聲,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消逝於無邊夜雨之中。
尹劍平絕處逢生,暗自慶幸不已!卻也體會到自己眼前與甘十九妹咫尺相處,隨時隨刻都可能有喪失生命的危機,然而,在另一個角度上看來,他卻又覺出自己這種捨生冒死的深入敵人心臟,似乎已經收到了預期的效果。雖然敵人的強大再一次地得到了證實,但是他卻不能知難而退,勢將肩負使命,作長久的考驗,以期在心理的防範上,倒了敵人的內里長城。那一天的來臨,也就是自己含辛茹苦,全面勝利到來的一天。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心裡充滿了熱熾情緒,彷彿連身上的痛楚都大為減輕了!
尹劍平盤膝床上,緩緩運功調息了一陣,只覺得身上陣陣發熱,喝了一盅水,更不禁出了一身大汗,再加上先時傷處淌下的膿血,只覺得上軀一片粘濕,甚是難受!房內還貯有大半缸清水,他乾脆褪下了上衣,打著赤膊,把身上洗抹一遍,找了一件乾淨的小褂重新換上,一切都清理乾淨,才覺得身上輕快多了。
一陣清涼的夜風吹進來,他才發覺到敢情後面的窗戶還敞開著,再回過來把窗戶關上。
這些瑣碎的小事,在平時自是不值一提,可是,在痛傷新愈之後,做起來也並不十分輕鬆,那只包紮之後的右肩,隱隱還有些發酸作痛!尹劍平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後,重新盤膝床上!
膝下壓著劍,方待運行一陣吐納功夫,無奈,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甘十九妹!
那確是一個令人不能輕易忘懷的美麗的影子。
長長的秀髮,玉立修長的軀體,明眸、皓齒、粉頰、朱唇,這些已經極不平凡,再襯以她獨特的性格,使得她顯示出一種清麗出塵,卓然不凡,駕乎於一般少女之上的那種綽約氣質……這一些,對於尹劍平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來說,都不是輕易得以剔出念外的。
很多次,在他憶及這個影子時,都不禁使他怦然心動。「仇恨」固然使得他熱血沸騰,然而妄圖把此女列為復仇的對象之一,而時時加以銜恨,他發覺到那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
「甘明珠!」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喃喃呼喚著對方的雅號:「甘十九妹……」
嘴裡反覆地呼喚著這兩個名字,內心卻積壓著一層難以排遣的痛苦!
就在這時,一隻欺霜賽雪的纖纖玉手,忽然搭在了他左面肩上。
尹劍平猝然一驚之下,未及出語,即覺左肩上「雲門」穴道上麻了一麻,已吃對方兩根纖纖玉指拿住了穴道。緊接著,另一隻白酥酥的玉手,卻由他另一面肩頭上緩緩攀了過來,落向他的前胸部位。尹劍平這一剎真是又驚又愧,萬萬想不到在一度受創之後,居然再次落在了對方手中。
這雙玉手,他甚為熟悉。其中一隻,在雪藕般的皓腕上戴著一隻碧光晶瑩的翡翠鐲子。不是那甘十九妹是誰?
一剎間,他血液裡流竄著無比的驚懼,更有說不出的羞窘,因為在剎間之前,正是他心情矛盾紊亂之際,心有所憶,訴之以口,頻頻呼喚著對方的名字,而天公竟然偏偏安排她在同一時間出現眼前!尹劍平的羞窘、驚懼,簡直使得他無地自容!
「呵……」嘴裡說著,他驀地漲紅了臉!情緒的變幻,在這一剎間,已然大大地削弱了「仇恨」。也許過此一剎之後,又是一番變遷,可就不得而知了。想說話,偏偏無以出口,想轉身,又礙於被對方輕輕捏住了穴道,尹劍平狼狽極了。
拿住他穴道的那一隻手,多少存了些「好心」,拿捏的部位與輕重,算得上「恰到好處」,僅僅使對方略感麻酥而不能轉動而已,過輕不及,過重又將使對方身上不免痛苦。這只巧妙的手,此間則是算得上透剔玲瓏了。
一隻手使他不能轉動,另一隻手直摸向他的前胸。就在接觸到尹劍平的胸肌的一剎那,那隻手忽然像是觸了電一般地往回抽動了一下,少停之後,才又繼續下去。當然,這陣子肌膚相接絕非狼褻,而是有用意的。那只白酥酥的嫩手,其目的在於懸掛尹劍平前胸的那一塊「辟毒玉玦」,一待這塊東西握在了對方掌心之後,遂即停住了動作。
緊接著,尹劍平感覺到一陣悉索的項鏈聲,那塊玉玦已被對方轉到了脖子後面。
「哼!怪不得呢!」對方一邊看一邊說著:「我還當你有什麼不畏毒性的絕竅,原來是這麼一塊玩藝兒在作祟呀!倒是真希罕!」
一邊說,她把臉就近了。仔細地端詳著,嘴裡念著:「百毒不侵,冷暖自如。」
這八個字,原是刻在玉玦上的,出自對方的芳唇,聽在耳朵裡,只是說不出的熨貼,好聽!
玉手一鬆,玉玦又垂落胸前。
身上忽地一輕,被拿住的穴道已然鬆開,緊接著眼前人影閃動,甘十九妹薄顯嬌嗔的芳容,己現身面前。尹劍平只覺心頭一震,彷彿被人戳穿了內心那般的不自在,一雙瞳子直直地盯著對方,這一剎心鼓雷鳴,正不知是何等一番感覺!
心有靈犀,抑或是那種奇妙的心靈感應吧。那個素日極能自持,冷若冰霜的姑娘,居然也同他一般地飛紅了臉!就在四隻眸子互相注視的一剎,他們彼此都甚為窘迫!
這只是極短的一瞬,須臾,甘十九妹已恢復如常。
「對不起,我來得太冒失了。」她看著對方,喃喃道:「我只是放不下你罷了……」
尹劍平整理了一下鬆開的前胸盤扣,強自鎮定地點點頭,一時仍不知如何開口。
「我可以坐下來嗎?」
甘十九妹輕輕地看著他。翦水雙瞳充斥著混淆了感情的那種智光,具有令人不可違抗的潛在意識!
「這……當然可以……」
一面說著,尹劍平匆匆離榻站起,目視著原先壓在膝下的那口「海棠秋露」。這口劍似乎突然反映了一些什麼,使他驀地想到了眼前所應持有的態度。頓時他身子裡沸騰著新舊兩種激烈的矛盾與衝突!
甘十九妹在短暫的一剎迷失之後,卻似已回復了昔日的平靜與明智。
「謝謝!」一邊說著,她就在那張位子上坐下來。
尹劍平定了一下神,略似窘迫地道:「甘姑娘深夜駕臨……是……」
「噢!」甘十九妹撩起眸子看著他:「是因為你的傷……」
「這……」尹劍平窘笑了一下:「已經不礙事了!」
「我知道,我都看見了。」
「姑娘是說……」
「我是說,我那個沒有用的奴才所作所為,我都看見了。」
尹劍平看了她一眼,暫時沉默不語。提起了她那個紅衣跟班阮行,甘十九妹似有一些惱怒,然而偏偏對眼前這個人,她有一番內在的迷惘與青睞,因而連帶著使得她對於阮行的行徑,也就無可奈何地予以寬恕!
甘十九妹看著他,略似自艾地苦笑了一下:「老實說,剛才傷了你,我很後悔……想過來看看,卻沒有想到你居然比我想的要結實多了,而且竟會利用了阮行的自投陷階……」
尹劍平道:「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總算命不該絕,倒是尊價幫了我一個大忙!」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好像我那個跟班兒,還遺失了一樣東西呢!」
尹劍平聞言,心裡一動,說道:「姑娘說的是?」
甘十九妹眨動了一下眸於:「好像是一瓶解藥,不知尹先生可曾看見?」
尹劍平心裡有數,遂即將先時取自阮行的那一小瓶解藥拿出來,雙手送上,道:「姑娘明察秋毫之未,在下實在慚愧之至,就此壁還。」
甘十九妹接過來,輕輕一哂道:「對你來說,此物已無足輕重,要它無用,倒是丹鳳軒大小物件,奉令不得落入外人之手,倒不是我小家子氣,捨不得送人。」邊說,遂即收入囊中。
尹劍平嘴裡應著,心中不免怦然,依其所說,分明自己方纔之一切鉅細,均已落入她的眼中。他原以為方才對付阮行之一手,為得意之事,想不到盡落對方眼底,果真她心存不善,自己焉得命在?這麼一想:不覺全身一陣悚然!他自信為謹慎之人,卻沒有料想到竟然會有此疏忽,設非是甘十九妹出神入化的輕功使然,自己的大意,確實有深深加以檢討的必要。
甘十九妹眸子微轉:「尹先生不必自責過深,倒是我夜行潛入,於禮不合,還要請你勿罪才好!」
尹劍平心中一動,暗忖道:「不好,看來這個姑娘。分明對我存心試探,我卻千萬要定下心來小心應付才是!」一念之起,頓時如沐著冰露,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3:37
第26節
須知尹劍平乃絕頂聰明,具有大智之人,況乎眼前大仇未雪,自己身負重任.血海深仇,斷斷使得他不可以絲毫掉以輕心,尤其對方甘十九妹,女中翹楚,心思之細微敏銳,有如銀碗盛雪,不容絲毫混淆。尹劍平既有忍辱負重之心,更不可現出一些異態。第一步,必須先要消除了對方所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陰影疑慮,才是正理。
想到這裡,他登時心有所警,只是表面卻並不形之於色,當下微一欠身,笑笑道:「姑娘仙子之尊,移玉下處,足使蓬蓽生輝,在下何幸如之!」
甘十九妹唇角輕輕拉動了一下,現出左腮上淺淺一圈梨渦道:「你實在太客氣了,難道我以家門致命毒掌傷了你,使你險喪些命,你不恨我?」
尹劍平一笑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即為姑娘所傷,亦在情理之中,況乎姑娘夜來探看,足見心存慈善,在下苟得不死,已屬萬幸,豈能為此見恨,姑娘言重了!」
甘十九妹蛾眉輕輕一蹙,神秘地笑了一下,深湛的眼神在對方身上轉著:「但願你說的是真心話就好。尹先生,你可願聽一聽我對你初次見面的印象嗎?」
尹劍平抱拳道:「願聆高見!」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緩緩地道:「俗語說『讀書不成而學劍』,尹先生你顯然是一個例外,難得文通武就,確是一個罕見的全才。關於這一點,我實在心存好奇,很想知道一下你是怎麼文武兼修的?可以告訴我嗎?」
尹劍平正襟危坐道:「姑娘太客氣了,其實姑娘高估了在下,姑娘說的不錯,有關『讀書不成而學劍』這句話,其實引用在在下身上,實在是至為恰當不過。」
「噢——」甘十九妹費解地道:「尹先生可以說得更清楚一點嗎?」
尹劍平點頭道:「姑娘有興一聞,在下倒也不無告人之私。」
說時他起立上前,自暖壺裡斟上一杯溫茶,雙手奉上,甘十九妹伸手接過,輕輕說一句:「謝謝!」
尹劍平搓了一下手,藉著回身之便,緊緊壓制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眼前尤其是要緊時刻,面對著這個晶瑩透剔的「女魔頭」,不得不特別仔細小心,片言之失,即有暴露身份之可疑!不止是暴露身份而已,從而所引起的一切後果,簡直是前功盡棄不堪設想的糟!
尹劍平再回身落座之時,已換了從容鎮定神態。這一份內勵自製之功,顯然大非常人之所能及,話雖如此,仍難免真情暴露,只是那種既往的淒慘,僅僅只能加深人性的互諒與溝通!
甘十九妹靜默地顯示著她的關懷。那雙深邃的翦水瞳子,多少已為對方不平凡的氣質所感染了。其實在她來此之先,就己顯示了她人性善良的一面,多少已有些自我欺騙的潛在意思在作祟!
對於自己所喜愛的人事,智慧常常是昏庸的。饒是如此,甘十九妹仍然保持著她的尖銳觸角,只是對於眼前這個她看上來印象不惡的青年,是否能如同她以往的那麼明智,可就大有疑問了。因是,在她盈盈秋波再次注視對方時,所表示的那種神態,己顯示了她的迫切探知和寄以信任。
尹劍平呷了一口杯子裡的冷茶,思忖著當講的話,發覺到對方的目神,不禁心情頓時大為紊亂!
「姑娘!」他幾乎為之失神地放下了杯子:「我出身為武林世家的六合門,先父名諱是尹……」陡然一驚,他停住了話鋒,暗忖道:我怎麼實話實說了?心緒電轉,不如此不足以信人!於是,他才又接下去:「先父尹雁翎,也就是第七代的掌門人。」
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我聽說過,可是當年人稱『黃葉劍客』的那位老前輩?」
尹劍平怦然一驚,十分奇怪地道:「姑娘竟然知道?」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武林中很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信不信由你,如果我這一方面的知識可信的話,那麼我更知道令尊的文學造詣,當今武林實無人能出其右,比起他老人家的家學武術,似有過之而無不及呢!可是?」
尹劍平喟然道:「姑娘說的甚是。」
「唉!」甘十九妹輕輕一歎道:「尹先生……既然令尊就是這位老前輩,那我幾乎已可認定你的悲慘身世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心中雖是悲痛,卻保持著一份應有的矜持與警覺!
「尹老先生據聞中年不幸喪生。」甘十九妹眼睛裡充滿著一番同情:「那時候你,豈非還是很小的年歲吧!」
「在下那時年屆十二,倒也很懂事了。」
甘十九妹道:「十二歲的一個孩子,又能懂些什麼呢?」
尹劍平喃喃道:「在下幼曾得父親授了一些六合門的武學內功。」
「是六合門的『洗髓』之功嗎?」
尹劍平一驚之下,幾乎欽佩地點頭道:「正是。」
甘十九妹微笑道:「這門功夫,到如今只怕已是武林中的絕學了哩!」
「不錯!」尹劍平輕歎一聲道:「但是先父卻私藏了『洗髓』一功中的『至』、『克』二篇,是以這多年來在下只得健身明智之術,卻不能深入內家武術之堂奧!」
甘十九妹微微搖頭,惋惜地輕歎道:「實在太可惜了,這又是為什麼呢?難道他連自己的親生兒於也藏私嗎?」
「姑娘說對了!」尹劍平道:「他老人家正是藏私!」
「這為什麼呢?」
「因為……這是先父的苦心!」
甘十九妹輕輕一歎道:「好一個明智的先人。」
尹劍平警覺地道:「姑娘明白了?」
「我明白了!」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俗語說得好,『瓦罐不離井口破』,習武的人,遲早難免拳腳刀劍下喪生,尤其是世襲的武林世家名門,更不例外,令尊必然洞悉於此,所以只授你以健身之術,而竟揚棄你們世代獨門絕學而不授,是不是這個意思?」
尹劍平點點頭道:「姑娘秀外慧中,『聞絃歌而知雅意』,先父就是這個意思。」
甘十九妹點頭道:「令尊的確是位洞悉於先,有先見之明的長者,可敬可佩!」搖搖頭,她卻又輕歎一聲,接著說道:「可惜,」眼睛一瞟,注向尹劍平又道:「只是,你卻違背了他老人家意思,這又是為了什麼?」
尹劍平苦笑道:「這話說來就長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夜闌人靜,正是談話的好時候,如果你不嫌煩,我倒很樂意聆聽下去。」
她美麗的臉上,帶著一抹輕輕的微笑,一掃對手過招時的那種冰寒凌厲,給人以無比和諧、親切之感。一剎間,尹劍平倒像是置身子春風沐體之中。面對的這個女人,不再是殺名震寰字的一個女魔頭,而是一個善體人意,足以使人滌憂腸、訴衷曲的紅顏知己了!
至此,往事雲湧,一股腦地岔集在他腦海裡。人畢竟是脆弱的,尤其是當被擊中感情最虛弱的一面時,即會情不由己的有所發洩!尹劍平苦笑了一下,緬懷著以往那些幾乎已經是褪了色的記憶,喃喃地道:「我父親確實對於武林生涯,心生厭倦,是以在我稚齡,方自啟蒙之始,他即苦心孤詣的想把我造就成一個讀書人……定下了嚴格的功課,每日按時課授,不能稍有馬虎!」
甘十九妹聚精會神地凝聽。
尹劍平這一剎,似乎忽略了彼此的立場,不像面對著敵人,卻像是在向一個知心的朋友有所傾訴了。
「一直到我十歲那年……」他緩緩地接下去道:「小小的腦子裡已裝滿了各類經史子集。先父意猶未足,乃將我薦入鄰村一個儒者東方先生家中深造。那東方先生卻是一個博學高才之士,對我亦甚喜愛,蒙他見愛也徵得先父同意之後,乃將我收為螟嶺義子,開始授我進一步而具有理論創作性的學問。一切事情的顯現似乎都已經說明了,我未來的發展必然是求學人仕之途,哪裡知先父一死,以及緊接著的家庭變故,粉碎了我讀書人仕的美夢!原來先父以及全家人俱都為人所陷害,因此喪生。」
「啊,」甘十九妹突然一驚道:「有這種事?可是我所知道的,好像令尊以及家人,乃是死於一場瘟疫……」
尹劍平點一點頭,道:「不止是姑娘如此認為,在當時來說,幾乎是所有人公認的事實。」
甘十九妹蛾眉輕顰道:「據我所知,當時死於這場瘟疫的,好像不止於尊府一家而已。」
尹劍平一驚,道:「姑娘何以會對這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當然知道!」甘十九妹緩緩地道:「這件事在當時來說,乃是一件大事,對於武林中歷年所發生過的任何大事,我師門都有詳盡的記載,而且被列為必修的重要課程之一,也許是基於對於一位亦儒亦俠的長者的有所偏愛,所以這一件事我也就記得格外清楚,在你來說,雖然已是事隔多年,而我留意記讀這件史實之時,卻不過是近一二年之事,是以我可能更比你記得還清楚呢!」
尹劍平呆了一下,喃喃他說道:「原來如此。」
忽然他臉上出現了一副渴望道:「有關先父母以及我家人當時死亡的情形,姑娘師門又是如何記載?」
甘十九妹微笑道:「這件事有關師門隱秘,卻不能隨便對外人說呢。」
不過她遂即又改口說道:「不過,你既是這件事的關鍵人物,情形似乎略有不同,我或許可以私下向你透露一二,你想知道些什麼呢?」
尹劍平抱拳一拱,道:「這樣已使我感激不盡,在下想知道的乃是當時詳細死難的確實人數。」
甘十九妹略一思忖道:「讓我想想看,嗯,大概是七十二人吧!」
尹劍平道:「七十……二人?原來竟有這麼多人?」
他抬起頭,用著一雙頗為神秘的眸子打量向甘十九妹:「姑娘所閱及的那份記載之中,可曾提到過當時罹難者的確切姓氏?」
「有的!」甘十九妹道:「好像只是尹、張、陶、劉四戶人家。」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不錯,可是姑娘可知道當時那個村子共有幾戶人家?」
甘十九妹搖一搖頭,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共有一百二十七戶人家!」尹劍平道:「姑娘請想,既然是發生瘟疫,何以在一百二十七戶人家之中,僅僅只有尹、陶、劉、張四戶為瘟疫波及,其他的卻安然無恙?這豈非有些不合乎情理嗎?」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事情不能像你這般地去判定,如果事實確是這樣,必然就只有這一個可能了。」
「唉!」尹劍平臉上現出了一種痛苦:「但願姑娘所說的乃是實在情形就好了,因為這件事多年以來,是那麼深深地困繞著我……直到如今我還是想不通這個謎結……」
甘十九妹的臉上現出了一片同情,輕輕一歎,緩緩道:「我很瞭解你心靈上所遭受的這種『莫須有』的壓力,以你的智慧,你一定能夠洞悉這個隱藏的謎結,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是誰啟示你這個疑竇的?東方先生?」
尹劍平點點頭:「不錯,不過,這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他接著說道:「東方先生在我家門猝生大變三日之夜,即攜我與家人,一共七人,連夜搭船離開了那個村子,在當時,他對家人說是惟恐『瘟疫』的蔓延,而事實上,卻不是的……」
「事實又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逃命!」尹劍平道:「不是逃瘟疫,而是逃避製造瘟疫的那個人。」
「製造瘟疫的……人?」
尹劍平點頭道:「東方先生事後是這麼告訴我的……」
甘十九妹睜大了眸子,現出十分好奇的神色!
尹劍平道:「東方先生攜我離開,遠避了三百里,在一處荒僻之處定下居處。從那一天開始,他老人家竟然不再傳授我學問,一反常態地居然傳授起我武功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似乎認為這項發展,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尹劍平道:「原來我這位義父,以大儒自居,事實上卻也同先父一樣,是一個精於上乘武術的奇人。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老人家居然還是與先父同門師兄,武功之高,更在先父之上!」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變,對於這一個突然的發展,她竟是沒有想到。
然而,她卻想到另一點,緩緩問道:「你這位師伯的大名是?」
「東方傑!」
「這就對了。」甘十九妹微微感歎道:「這位老前輩的大名我更是久仰!」
尹劍平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片黯然,傷感地搖了一下頭道:「姑娘也許還有所不知。」冷笑了一聲,他接道:「因為他老人家在搬到了那新居的第二年,居然繼先父之後,不幸喪生!」
甘十九妹微微一驚,搖頭道:「這真是太不幸了……是病死的?」
「不是!」尹劍平冷笑道:「怪就怪在,他老人家竟然也同先父一樣,罹染了與先父死狀相同的瘟疫。接著,我義母以及義兄三人,兩位姐妹,先後在數天之內,全都罹難慘死!」說到這裡,他實在忍不住心裡的憂傷,垂下頭來。
甘十九妹也被感染了一層淡淡的哀傷,微微搖頭歎息:「太不幸!太不幸了……只是你……」
「我卻又奇跡般地躲過了這場劫難!」
「你是怎麼逃過的?」
尹劍平喃喃地道:「事發前半個月,義父派我到南口采鐵,意欲為我打煉一口襯手的兵刃,那產鐵之處,是一處深陷萬丈的高淵。人人其內,常常需時半月至二十天之久,待我採鐵歸返之後,才發覺到義父全家俱都遭到了這場橫禍!」
甘十九妹道:「你能夠形容一下這種病的死狀嗎?」
尹劍平情不由己地把臉埋在了手掌裡,汩汩淚水,卻由他指縫裡一顆顆地迸落而出!忽然他覺得一隻溫軟的手掌搭在了他肩上。尹劍平身子一震,抬起臉來。他所接觸到甘十九妹那張美麗的臉上,竟然含蓄著無限溫馨與同情。那是一種最美的人性慈暉,這氣質顯示在任何人臉上,都是可愛的!
甘十九妹輕輕地搖著頭,臉上略現俏皮地淺笑道:「得了,你也就別傷心了!」
一面說,她另一隻手抖開了一條絹帕,輕輕為他試去臉上的淚痕!尹劍平先是一種驚愕,繼而注目對方!心裡沖激著猛烈的浪潮,竟然難以想像地接受了她的關愛!收回了手絹,甘十九妹被他看得有點發窘地退回原處坐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3:49
尹劍平此一刻所面臨的,豈止是昔日之痛?無限的新仇和舊恨穿插著眼前甘十九妹的冷酷與關愛,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紊亂。他簡直是不知如何來應付這一剎間的事!同時更不知如何來應付眼前的這個人!
「尹兄,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
這一聲「尹兄」,顯然與先時的「尹先生」大有不同,使得尹劍平忽然間感覺到,彼此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尹劍平點點頭,由亂雪紛飛的百感交集裡,又回復到了現實世界,從而發生出一些警覺,情緒便稍見緩和下來。
「姑娘方才說到哪裡?」
甘十九妹道:「我很想知道一下東方先生以及他家人當時的死態,你還記得嗎?」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尹劍平道:「全身上下,俱都生滿了黑色斑點,甚至於屍體腐爛之後,在骨頭上亦能清晰地找到這些痕跡。」
甘十九妹點頭道:「黑色斑點?」
頓了一下,她接道:「是一種感染力很強的瘟疫!原來你父母親以及東方先生是患染這種可怕的瘟疫。實在是太可怕了!」
尹劍平皺著眉毛,搖搖頭道:「姑娘雖然也這麼認定,但是,我卻寧願抱著懷疑的態度!」
「為什麼?」甘十九妹道:「莫非你另外發現了什麼可疑的地方?」
「姑娘請想,」尹劍平冷靜地道:「如果我義父之死因,是得自我父親那邊的傳染,這其中大有可疑,如果是那樣,我絕不會得能免過,因為我接近死者的機會,比義父更多更久,如果真要傳染的話,自然第一個傳染的就是我!」
甘十九妹徐徐地點頭,表示他這個說法有理。
尹劍平遂即又道:「再者,據一個熟悉這種瘟疫的醫者告訴我說,這類黑斑症是一種傳染力最強的瘟疫,凡是感染上這種病的人,最遲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即會發作,一經發作,絕無倖免之理,可是我義父全家,卻是在搬離原地一年之後才行發作,顯然絕非是自我父親那邊傳染而來。」
甘十九妹只仔細的在聆聽著,暫時不置一詞。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悲憤地道:「還有一點,正如姑娘所說,那就是這種『黑斑症』是一種感染力極強的瘟疫症,據那位頗有見地的醫者為我分析說,如果曾經與這種瘟疫者相處過,哪怕是極短的時間,他也不可能得於倖免的,如果這些話足以徵信,那麼,姑娘即時可以瞭解到,這所有的事件裡,所顯示的是諸多矛盾與離奇……」
甘十九妹眨動了一下眼睛,點頭道:「這件事果然有些奇怪,其實你不說,我也已經想到了。」
尹劍平道:「姑娘想到了些什麼?」
甘十九妹緩緩道:「你那個甚通醫理的朋友對於這種『黑斑症』分析得還不夠透徹,對這種『黑斑症』其實我瞭解得比他要清楚詳盡得多。」
尹劍平睜大了眼睛道:「願聆高見!」
甘十九妹哼了一聲,說道:「尹兄也許還不知道,這種黑斑症另有個名字,叫『三七黑死病』!」
「三七……黑死……病?」
尹劍平顯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神秘地道:「你可知道這三七兩個字所顯示的意思嗎?」
「這個我倒沒聽說過。」
「那麼我就告訴你!」她很有見解地道:「三,就是與這類黑斑瘟疫的患者相處過三天的時間一定會被波及傳染,絕無例外。七,就是凡是患染了這種病的人,在七大之內一定死亡,也是絕無例外!」
「原來是這樣!」尹劍平倒是還不曾聽說過。
甘十九妹明媚的眸子,冷冷注視著他道:「我現在要問你的是,你可曾與死者任何一人相處過三天以上的時間?你仔細想想看。」
尹劍平冷笑道:「我這何止三天?只怕三十天也超過了…」我曾在先父母住處守靈七日,東方義父處也是一樣……」
「這就奇怪了!」甘十九妹打量著他,說道:「也許你這個人,生具異稟……天生的跟別人不一樣!」
尹劍平長歎一聲道:「每到想不通的時候,我也常常這麼來安慰自己……無論如何,死者已矣!說來這些都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但是每一想起來,卻又那麼深深地困惑著我,直到如今我仍然在摸索著……實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緩緩地點頭,說道:「這些事你用不著著急,是非黑白,是絕不會混淆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慢慢留意,不難會有所發現!」
尹劍平感傷歎息了一聲,往後的事情他簡直不能再想下去,老天似乎對他特別折磨與留難,似乎天底下所有的不幸,全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而所有的不幸中之大幸,也全部集中在他獨自一個人身上。細細一想,每一件仇殺,每一個死因,他這個人竟然都倖免於難,個中曲折巧妙,簡直如同神話一般的離奇,奇妙得令人匪夷所思。更奇的是,每一個死難者,卻都與他有著切身的關聯,使得他不得不肩負起事後復仇的重責大任,往事一件件,歷歷由腦海中掠過去,每一樁,每一件事都像是一塊重逾千斤的沉重大石,深深地壓迫在他的心上,真有不勝負荷之感!
由無邊深沉的血腥痛海裡猛然覺醒過來,忽然觸目在甘十九妹那張美麗明媚的臉上,他更像是被一把極其鋒利的冰刃,摹地插進到胸膛裡。
是夢幻抑或是現實?
自己怎麼會同「她」,在如此夜靜更深的靜夜裡,彼此獨守一室,促膝深談!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一驚之下,由不住使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簡直是一番無法形容的深切感受。
其實這一切一切,加之在他這顆歷經千錘百煉的心上,早已使得他變得較之一般常人要堅強了不知多少。再多上一番克制與忍耐,亦不見得就挺受不住。他仍然遵守著昔日所抱定的宗旨,使自己在飽經患難挫折之後更加地堅強與百折不撓!如此才能爭到最後的勝利。
這麼一想,他頓時大感輕快,反而覺得眼前對方的這番邂逅,誠是難能可貴了!因為這是他唯一可以瞭解到對方的機會,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雖然這種暗伏的「心機」,有失光明磊落,欺騙一個少女的感情,更非自己本心所甘心情願,但是在復仇的大前題之下,似乎都已不必計較。尹劍平自信這是對自己再一次更嚴厲的挑戰,感情的挑戰,他在克制自己內心工作方面,早已打了無數次勝仗,不相信這一次就會敗陣!這麼一想,他立刻就恢復了自信,不再沮喪。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尹劍平搖搖頭,幾乎有些情怯,因為對方那雙眼睛所顯示的精明,幾乎使得他不敢逼視,每一次與她目光相對時,都生怕為她看出了自己的「虛偽」與「心懷叵測」,然而他必須要接受這個挑戰,並要打勝這一場「感情之戰」,那麼,首先要戰勝的,就是對方那一雙眼睛。
有了這一番激動,他立刻克服了內心的虛偽!當他目光再次與對方接觸時,己失去了原有的情虛與矜持!
甘十九妹緩緩點著頭道:「過去我師父常常說我是一個能夠經受任何打擊的堅強的人,但是今天我看見了你,從你的眼睛裡,屢屢領受到你的堅毅不屈,使我大為驚異。老實說,我從來還沒有見過像你眼裡所顯示的那般堅強的人,我相信你比我要堅強得多了!」
尹劍平心內怦然一動,暗忖道:「好厲害的女人!」
心裡一硬,再忖道:「甘明珠,你雖智者,我亦要你千慮而失其一!」
當下微微一笑道:「堅強與痛苦,常常是不可分開來的,若沒有痛苦的折磨,任何人也不會變得堅強,姑娘毋寧說我是一個痛苦的人,也許更為恰當一些!」
「不,」甘十九妹微微搖了一下頭:「只有痛苦而無堅強意志的人,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可憐的人而已,但是在你的眼睛裡,卻找不到一點點令人憐恤的神采,只有令人頓生欽敬的堅毅!」
「姑娘太客氣了。」說了這句話,他內心頗生無限感慨,對方這幾句話,無異是出自肺腑之言,實足感人,引為知己之言,亦十分恰當。
說了這句話,他眼睛裡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心裡的感傷,含有警惕與含蓄地看向對方。
甘十九妹注視著他道:「你確是一個不易觀察透徹的人,我簡直難以相信,一個人的心裡竟能夠容納得下像你心裡所包容的那些事情,太令人驚奇了。」
尹劍平不動聲色地道:「姑娘果然深奧莫測,以你聽見,在下心裡又包藏著些什麼?」
甘十九妹輕鬆地一笑,露出細細潔白的一口玉齒,「你是在考我麼?」
尹劍平欠身道:「在下不敢。」
「好吧。」甘十九妹把背靠向椅子,「既承見問,我就說出來給你聽聽!你心裡積壓的事情太多了,」她彎曲著手指道:「悲憤、仇恨、堅毅、仁愛與寬恕,你可承認我說的這幾點?」
尹劍平想了想,點一點頭,說道:「都說對了!」
「這我就又不明白了!」甘十九妹眼睛在他的臉上輕輕一轉:「既有仇恨與堅毅,就不該有仁愛與寬恕,這是兩種極端呀!」
尹劍平緩緩垂下頭來道:「你說的不錯,其實我也正在意圖努力設法,克服心裡的這一點……」
一剎間,他眸子裡閃爍著森森的仇焰!
「這就對了!」甘十九妹點頭道:「人生天地,總要把持著幾點原則,是非不容曲解,黑白不可混淆,敢愛敢恨,恩怨分明,能夠把握住這些,就不愧人生天地一場,是不是?」
她臉上一剎間顯現出無限情意,一掃虛偽的矯作,直直地向尹劍平臉上看去。
這種純情的暴露,使得心懷叵測的尹劍平禁不住大大地為之驚心,從而使他發覺到甘十九妹這個姑娘正如她自己說,確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不矯揉造作,不虛情假意!
很少有人,能夠當受得住這對眼睛所放射的情焰!尹劍平卻當受住了!
甘十九妹那雙充滿了情意的蕩蕩秋波,足足在他臉上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移向別處。
輕輕歎息一聲,她回過眸子盯著他,自憐似地輕輕一笑:「有一句話,我原是不該告訴你的,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
「姑娘有話請說。」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可曾發覺到,你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人,尤其是很討女孩子喜歡的男人嗎?」
尹劍平故示冷漠地搖搖頭。他幾乎不敢再接觸對方那張臉,尤其是那雙眼睛。
甘十九妹輕輕由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了他面前站住,一雙皓腕輕輕抬起來,搭在了他肩上。淡淡的一種幽香,正由她貼腕的袖子裡散出來。尹劍平怦然心跳,接觸了對方勾魂攝魄的翦水雙瞳。
「我喜歡你。」甘十九妹語近呢喃他說著,遂即把整個身子,倚入到對方結實的胸懷裡。
在微微敞開的胸襟裡,她緊貼著他結實的胸脯。尹劍平感覺到她的芬芳與溫柔,她亦感覺到他的健碩與激動!
夜風吹窗,燭影搖紅。
她反勾起一隻雪藕般的手腕來,把他的頭壓低了,送上一個輕輕的吻。尹劍平身子微微在顫抖著,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情,領受了美人投懷送吻的一刻銷魂!
忽然,甘十九妹從他結實的胸懷裡被輕輕推開!
早已緋紅的雙頰,猶自帶著一些兒嬌羞。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裡,卻先已現出了幾分警覺與寒意!
「你真是一條鐵漢。」用著奇異的神采,她端詳著他:「我真看不透你!」
退後了幾步,她自嘲復羞窘地笑著,纖指掠了一下散亂的長髮,那雙眸子斜盯著他。
「鐵漢?哼,我走了!但是……」她笑得那麼迷人:「我還會再來的。」
隨著她前進的身子,兩扇窗,自動地張了開來,緊接著那個美妙的軀體,已飄向窗外。強烈的餘勁,使得兩扇窗戶重重地又自行關上,發出了「匡當」的重聲!燭光一陣子打顫,美人既去,卻留下了淡淡的一些子餘香,那麼深深地強烈地搖撼著人。
尹劍平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打量著那一雙微微顫動的千。
為什麼?為什麼?
他沮喪地向前走了幾步,兩手用力地插進頭髮裡,激動的心情,使得他雙膝打顫,面色鐵青。這是給他的一次極嚴重的考驗,使他發覺到自己的內心,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堅強!這可怕的內心暗示,不啻搖撼了他長久以來所築的心裡長城,不啻與他長久所抱持的復仇宗旨大相逕庭!一剎間,他心裡痛苦極了。推開窗,一陣陣寒風吹襲進來。
「這個女人,我將要怎麼來應付她?我不能再在這裡留下去,還是走吧!」
回過身來,他走到了床前,伸手抓起了置在床上的那口「海棠秋露」背在背上,一隻手又想去抓行李。
「不!」另一個意念,卻又制止了他:「我不能就這麼走,這個女人,我一定要勝過她……」這麼一想,心裡頓時堅定了許多。
他當然不能走,他還要留下來接受對方更堅強的挑戰,他是一個決不向命運以及頑強勢力屈服低頭的人,尤其是擺在眼前,對付甘十九妹的這一仗,他決不能輕言撤退。其實他復仇的目標、真正的對象是丹鳳軒的軒主水紅芍,而非眼前的甘十九妹,然而他卻可以體會到,那是一段遙遠的距離。以眼前自己的能力,對付一個甘十九妹,已嫌力不從心,更逞論整個的丹鳳軒與「丹鳳軒主」水紅芍了。可是堅強的意志力,每每在於這種看似不可為的頑強事件上面,才能顯現出所謂堅強與堅強的程度。
尹劍平為了達到他所身負的使命,確是盡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極限度,他並且瞭解到,這件事正是他此生唯一的一件大事,捨此再沒有使他活得更有意義的工作了。他是這麼地鞭策自己,念茲在茲,絲毫也不敢掉以輕心!他終於克服了內心的情虛與軟弱,決定留了下來,留下來接受一場不尋常的感情挑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4:12
第27節
老汴河的河水,急湍地奔流著。
天近黃昏,一片橘紅光華,渲染得整個河面上交織成瑪瑙的紅色。
十數隻沙鷗鳥,低低地在河面上盤旋著,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嘹亮的短嗚,使得原本就夠嚴肅的場面,更增加了幾分肅殺氣氛!
一道、兩道,無數道兵刃的寒光,在落日餘暉裡閃爍著。
沙岸上黑壓壓一大片,踞滿了人,有站著的,有蹲著的,形態不一而足!看上去,人數可是真不少,整個沙灘都擠滿了。可是如果你夠仔細的話,就可以看出來這許多人並非是屬於一個團體的。是三個團體。
散置在沙灘上,人數最多的這個組織,是皖北地面上最具聲勢的黑幫——十三把刀。
十三把刀顧名思義,當然指的是十三個人。可是那只是十三個首腦而已:實際上這個幫會的人數,由於連年擴充的結果,現在已是皖北地面上最大的幫會,它的總人數,據保守的估計,也當在兩百名左右。
這些人此刻看來似乎全部來了。將近兩百名大漢,加上他們所攜帶的各類兵刃,散置在沙灘上,黑壓壓一大片,著實驚人!
第二撥子人,也就是靠著土丘坐著的那一排,人數約在六七十名之間。六七十個人,人人都穿著黑色的勁服,比較顯眼的是,這些人每人都佩帶著一口金色的大刀。這必然是金刀盟了。
這個組織一向是盤踞在皖北的宿縣,說起來,在眼前三個組織裡,雖然份量不重,可是論及在地方的惡跡,卻是另外兩個組織所比不上的。
第三撥子,也就是人數最少的一個組織:蒙城九丑。
九丑,九丑,當然是九個人,可是現在看起來卻只有五個人,五個人「一」字形地倚著蘆葦坐在地上。
不要看輕了這僅有九個人的小小組織,在皖北地面上一提起來,卻是響叮噹的角色。那是由於這個組織,自九丑為首的瓢把子「紫面梟」馬一波,九個人每人都有一身不錯的功夫,人數少,行動利落,再加上心狠手毒,所以自出道以來,無往不利,不及數載,在蒙城地方上已經立下了「萬兒」。論聲望,雖然不及十三把刀那麼顯赫一時,卻也駕乎於金刀盟之上,在敕個皖北黑道上來說,有舉足輕重之勢。
十三把刀的地盤在阜陽。金刀盟是在宿縣。蒙城九丑是在蒙城。雖說是黑道上的組織,可是卻分踞稱雄,平常是難得見上一面的,當然也就更談不上像今天這種聚會了。當然是有非常特殊的事情,否則他們是絕對不會聚集在一塊的。
汴河岸邊上,拴著大小十條快船,顯然是專供這些人乘坐的。他們分別由不同的來處到這裡聚集,卻是等著同一的作戰目標。
一切一切,到目前還是一個謎,令人更費解的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力量,竟然能夠把這三個平素蠻橫不羈的組織,乖乖地聚結到了一塊?他們的任務又是什麼?當然這個謎結,用不了多久,馬上就要揭開了。
蒙城九醜的瓢把子是「紫面梟」馬一波。
金刀盟的老大是「洗雲刀」李桐。
以上二人前文俱曾出現過,陌生的是十三把刀這個組織的首領「黃面太歲」花二郎,與以上二人比較起來,這個人算得上是個神秘的人物,即以此刻而論,「紫面梟」馬一波和「洗雲刀」李桐都已經露了臉,卻只有他仍然大剌刺地坐在船上!那是一艘漆成黑色的大型快船,大船前後各仁立著一對彪形大漢。
花二郎獨坐中艙,正獨自個飲著悶酒。
這個人足足有七尺高矮的個頭,闊肩,濃眉,一身紫色的緞質長衣,在夕陽下閃閃生光。比較特殊的是他那一張臉,看上去就像是塗了一層黃顏色那麼的黃,稱之「面若金錠」確是至為恰當不過,他斜斜地躺在椅子上,七尺壯軀懶懶地伸展著,那副樣子就像是一隻曬太陽的黃額猛虎。
他就是「黃面太歲」花二郎。
三十五六的年歲,憑著一身傑出的能耐,掌中一口「三折刀」,囊中一槽「甩手箭」,出道以來所向無敵,不及一載,已取得了十三把刀這個組織的魁首位置,緊接著一年整頓。一年擴充,不過是兩年的時間吧,已使得這個組織由原來的數十人擴充到了如今的二百之眾。
如今,他們有了固定的地盤,大份的家當,聲勢越來越大。「黃面太歲」花二郎的威名山越來越響!
花二郎更是一個野心極重而有素謀的人!漸漸地,他覺出阜陽這個地方已經容不下他們這幫子人了,必須要向外擴充。首先,他們擴充到了鄰近數縣,這就和金刀盟、蒙城九丑多多少少有了些磨擦,然而論聲勢威望以及本身的能耐,後二者都難以與十三把刀這個組織抗衡。如此情況之下,難免受了許多窩囊氣。
「黃面太歲」花二郎的野心更不止此,他主要的目的,是在於控制整個的皖北。這樣,一個問題可就產生了!要想控制整個皖北,所面臨最大的威脅,並不是以上所論及的兩派黑道組織,卻是座落在洪澤湖的正派組織銀心殿,以及控制銀心殿中樞的清風堡。這麼一來,可就牽連到了樊家父子:樊鐘秀與樊銀江。
「黃面太歲」花二郎知道,惟有消滅了樊家父子,才能控制住整個的皖北大局,只是樊氏父子之扎手,顯然不是等閒的人物,以花二郎目前勢力,似乎還不是他們對手。就在這個時候,甘十九妹手下的跟班兒阮行卻找到了他們,鎮懾於丹鳳軒與甘十九妹的大名,三派組織陸續被收買了下來。只是花二郎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聽人家指揮的人物,在與阮行接頭聯絡的當兒,一再顯現出他的狂放不羈、不易馴服!
阮行代傳了甘十九妹的命令。三個團體的主力,通通集結在這裡。
顯然是出擊的大任務,卻由於總攬大局的甘十九妹與她那個得力手下阮行的遲遲不到,每個人都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花二郎伸了一個懶腰,由位子站起來,七尺長軀映著夕陽,投落在地上,老長的一條影子。踏著船板,他一步步地來到了岸上。
凡屬於他手下的弟兄,俱都站起相迎。
十二把刀中的十二把刀,都偎過來,聽其指使。其中比較有份量的幾個人是:老二「緊背低頭」莫三畏,老三「血蚱蜢」孔翔,老四「弔客」謝連城以及老八「飛索刀」李平,另外是排行十一的「血手印」趙武。
這幾個人各有能耐,平日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最稱拿手,無不野性難馴,要不是花二郎的再三囑咐,以及有懾於丹鳳軒這個神秘組織的威名,豈肯這麼甘心地聽人指使?
話雖如此,甘十九妹與其紅衣跟班兒阮行的遲遲不來,大伙也都有些忍不住了。
「當家的!」莫三畏咧著他那兩片又乾又癟的嘴:「姓甘的那個丫頭,好大的架子,咱們這麼多人等她,她卻是遲遲不到,這算是怎麼回事?」
「弔客」謝連成立刻附和道:「他娘的,這叫傻老婆等癡漢子,我看八成兒別是黃了吧?」
這兩個人一領先開頭,頓時在場各人俱都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黃面太歲」花二郎在一堵石頭上坐下來,冷冷一笑道:「你們哥兒幾個少安毋躁,姓甘的丫頭這是存心殺殺咱們的火性子,哼,也好!咱們就等著瞧吧。」
揚了一下他那張黃臉,吩咐身邊人道:「去,把蒙城的馬老大還有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給我立即請過來。」
話馬上帶了過去,「紫面梟」馬一波和「洗雲刀」李桐以及他們幾個得力的手下,俱都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三巨頭湊在了一塊。
「黃面太歲」花二郎仍然大剌刺地坐在石頭上,屁股都不離開一下,勉強地拱了一下手,冷冷他說道:「馬大哥好,大傢伙坐下說話!」
顯然他眼睛裡,還不敢輕視「紫面梟」馬一波,而對於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卻是壓根兒也沒有瞧在眼睛裡。
倒是無獨有偶,看上去,這兩個人都身上帶傷,身子骨都顯得不十分利落,尤其是「紫面梟」馬一波。自從在鳳陽道上,遇見了尹劍平這個要命煞星,算是他們哥兒們倒了血霉,老七「老刀螂」許九,老九「地旋風」桑青,當場喪生。他自己雖然倖免一死,可是卻也受傷不輕,吐了好幾天血,現在雖然養好了,可是腰桿兒卻是到如今也直不起來,看上去簡直就像老了十年似的。雖然如此,這個老傢伙一身功夫猶是了得,誰也不敢小瞧了他。
對蒙城九丑哥兒九個來說,今年算是很不吉利的一年。馬一波受傷,許九、桑青喪生,另外「郭老八」開了小差,老五又突然暴病而死。老三「雙頭蛇」秦沖比較起來,算是最幸運的了。
各位如果不健忘的話,當能記得此人在載運尹劍平前往青陽的水道上,表演過一手「炸驢」的驚險玩藝兒。當時雖然沒有炸死尹劍平,卻也使其飽受虛驚,秦老三居然藉著他精通水性,適時入水而遁,算是逃得了一條活命。
蒙城九丑就這麼剩下了「五丑」,除了「紫面梟」馬一波與「雙頭蛇」秦沖之外,下剩的三個人分別是老二「白面判官」罩追風,老四「火赤鏈」張方,老六「長臂猿」徐大勇。五個人也同十三把刀一樣,個個都稱得上險損狠毒,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
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紫面梟」馬一波緩緩地在石頭上坐了下來,並且,舒適地伸延了一下他的那只獨腿。
「兄弟,這檔子事,你得拿個主意。」馬一波冷笑著道:「咱們這伙子人,可全衝著你啦!咱們不能像牛一樣的,老叫人家牽著鼻子走,是不是?」
金刀盟的老大,李桐李大麻子嘿嘿笑著說:「馬大哥話可不能這麼說,誰叫我們哥兒們拿了人家的錢呢,常言道的好,受人錢財為人消災,再說,這位甘姑娘可不是好說話的人呢!一旦開罪了她,可就……」
馬一波獰笑道:「不錯,姓甘的姑娘是不好說話,可是你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大傢伙心裡可是有數得很,我們這是在為誰賣命,到現在為止,那位甘姑娘的影子都沒露過,只聽人家一個跟班的指使,咱們也他娘的太孬種啦!」
這番話含蓄著極大的挑逗性,在場各人頓時起了一陣子騷動。
十三把刀的老二「緊背低頭」莫三畏恨聲道:「馬一波大哥這話講的有理,咱們不能只憑姓阮的那個老小子幾句話,就被打發得團團轉,叫我們往東就往東,叫我們上西就上西。」
「黃面太歲」花二郎輕輕哼了一聲道:「莫老二,你就少說幾句吧!」
「緊背低頭」莫三畏頓時搭下了他的一雙黃眉毛,十分服貼地垂下頭應了聲:「是。」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赫赫一笑,道:「馬大哥的話也不無道理,不過那位阮大爺可是親口答應咱們的,今天晚上,我們是見錢之後才談別的。」
「紫面梟」馬一波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看靠不住……錢當然是好,卻也要看看值不值得過,李老大!你別睜著兩隻眼光認識錢呀!」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張開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本來嘛,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他開得起價錢,什麼都好辦。」
「這件事恐怕不是你李桐作得了主的。」
口音異常的冷,出自十三把刀的頭兒「黃面太歲」花二郎的嘴裡,顯得陰沉十分!
李大麻子聆聽之下,愣了一愣,一雙紅光畢露的眼睛視向花二郎,一副想要頂撞的樣子,可是一想到此人的威望以及難以招惹,實在是不敢得罪。
眾人目注之下,他打了個哈哈,自嘲地道:「兄弟才疏學淺,武功更不能服眾,這件事自然要看我花當家的怎麼安排了,不過……」
花二郎冷笑道:「不過怎麼樣?」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兄弟是有一句說一句,丹鳳軒的威望,兄弟是沒有見過,不過眼前的這個甘十九妹可是極不好惹。」
馬一波冷哼一聲,插口道:「這麼說李老大你見過甘十九妹了?」
「這……嘿嘿!」李大麻子搖搖頭道:「兄弟也沒見過。」
十三把刀的二當家的「緊背低頭」莫三畏嗤笑道:「李老大,我看你就少說兩句吧。」
李大麻子這張臉實在是掛不住了,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卻被他手下一個黑臉膛的矮子,用力地把他拉了下來。
「好好……」李大麻子臉上凶光直冒:「我什麼都不用說,這件事統統由你們來處置好了,不過我是有話要說在前面,甘十九妹可不是好惹的,要惹你們惹,可沒有我們金刀盟什麼事。」
一面說他兀自氣得直吐氣,遂即把頭擰向一邊。
「黃面太歲」花二郎雙眉一挑,冷森森地笑道:「李桐,我認識你,我知這檔子事全是你在裡面穿針拉線,你少拿姓甘的姑娘來嚇唬咱們,哼,姓花的不是沒見過錢。可不會像你見錢眼開的那份德性樣!」
李大麻子霍地站起來道:「姓花的!」
花二郎緊跟著也站了起來,冷聲道:「怎麼樣?」
李桐目睹著對方的沉著氣勢,想到了對方的厲害,終於又忍下了這口怨氣,用力地跺了一下腳。忿忿地又坐了下來。立刻金刀盟這邊,就起了一陣子騷動,可是十三把刀這邊更不含糊,由「血蚱蜢」孔翔領頭,登時就站起了十七八條漢子。
金刀盟全體人數不過五六十人,十三把刀這邊可有二百餘眾,相形之下差得太遠,就是想打群架也不是對手。兩相對照之下,金刀盟這邊頓時相形見絀,一個個也就乖乖地不再敢吭氣了。
「洗雲刀」李桐像是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情發展下去的嚴重性,當下忍著氣站起來,向著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道:「花當家的,這件事兄弟不再發表意見,一切都聽你的就是了,其實兄弟所以這麼說,實在也是心存息事寧人,關於那個甘十九妹的種種傳說:想必花兄你也有個耳聞,不要到時弄得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就不是個滋味了!」
「紫面梟」馬一波一聲怪笑道:「對了,李老大這幾句話還像個人話,來來來,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呢!坐下,坐下……」
李桐坐下來歎口氣道:「馬大哥你說我這話有沒有道理,還是那句話: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誰叫我們一上來就收了人家的錢了呢!」
馬一波冷笑道:「哼,我們雖然錢是拿了,可是你可知道我們卻也賠上了兩條人命,到底命還是比錢重要呀。」
花二郎卻在這時插口道:「那也不一定,有時候錢就是能買命,可就看他們出不出得起了。」
李桐一喜,笑道:「對了,花當家的,你這麼說可就對了,這件事兄弟早已把話轉了過去,今天他們要是沒帶錢,光是空口說白話那可是不行。」
花二郎冷冷地道:「錢是要拿,人也是要見。」
話聲方歇,就聽見有人嚷著:「來了,來了,有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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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5 00:04:29
各人聞聲,遂即向水面上望去,即見一艘畫肪,正自由河面上,緩緩地向這邊岸上攏近過來。船上操舟的是兩名年輕俊健的青衣少年,一路運施篙法,像是別有一手,一任怒波翻湧,卻將那艘小小畫肪駕御得極其平穩,很快地小舟已攏上岸來。
兩名青衣少年一直把畫肪上了河岸沙灘,才行收住手裡長篙。即見前艙垂簾倏地撩起來,由裡面慢慢地走出了一個紅帽活殭屍般的人來。在場立刻就有人認出來這個紅衣人的身份,頓時不再出聲。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看到這裡,立刻道:「阮大爺來了,我得過去一趟。」
花二郎冷哼一聲道:「李桐。」
李大麻子驀地停了腳步,回過頭來。
花二郎冷笑道:「你不是說過了這件事你不管嗎?」
李大麻子點點頭道了聲好,遂即坐下來不再說話。大傢伙沒有一個人再出聲音,數百道目光一齊集中在岸邊的那艘畫肪之上,當然更不會放過了站立在艙前那個紅衣紅帽的阮行。
一剎時,這裡靜悄悄的,再沒有一點人聲,只聞得水花拍打著岸邊,一次又一次的水響之聲。
紅衣人直直地站立在艙前向這邊注視著,只見他身子微微一振,就像是一隻大鳥般,「呼」的一聲,已落在了眾人身邊。
在場幾個與他見過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各自抱了一下拳,喚了一聲:「阮大爺。」
阮行狗眼看人低地掀動了一下唇角,卻是理也不理,一雙冷銳的眸子很自然地落在了「黃面太歲」花二郎的身上。
「這一位想必就是花當家的了?」一面說,阮行抱了一下拳:「失敬,失敬。」
「豈敢!」花二郎仍然大刺刺地坐著,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阮兄了?」
阮行鼻子裡哼了一聲,那一雙白果眼,在現場各人臉上轉了一轉:「花當家的真夠意思,人都到齊了?」
花二郎森森地笑了一下:「金刀盟的李兄傳來了話,並且出示了丹鳳軒的信物,兄弟一行,是專程來恭候甘十九妹甘姑娘的大駕的。」
阮行點點頭,說道:「很好,甘姑娘來是來了,可是,還不打算見各位,一切可由我便宜行事。」
花二郎嘿嘿一笑,伸出了一隻長腿,「阮兄,你且說說看,都有些什麼事吧,能效勞,咱們兄弟一定幫忙,不能效勞,我們拿腿走人。」
阮行雖然久仰這個花二郎的大名,但是今天卻是第一次見面。他早已聞知這個花二郎為皖北黑道上第一高手,手底下人數既多,平素行徑最是乖張,這時見面,雙方雖交談數句,他即能立刻體認出對方的狂桀不馴。
「好!」阮行一隻手持著青竹杖:「花當家的快人快語。佩服,佩服!」
輕咳了一聲,他翻動了一下那雙白果眼珠子,斜掃著一旁的「洗雲刀」李桐,冷冷他說道:「李老大,怎麼,你沒有把我的話交待清楚?」
李大麻子尷尬地笑了一下,搓著兩隻手道:「這個……在下德威不足,還是阮爺你自己說吧!。
「哼哼!」阮行挑著一雙老鼠眉毛,不屑地冷笑著:「也好!」
白果眼一掃面前各人,他冷峻地道:「在沒有宣佈這件事以前,有點東西要先請花當家代表各位收下。」
說罷,他用手裡的竹杖,擊敲著面前的石頭,大聲向著船上那兩個青衣人吩咐道:「來呀!把姑娘賞下的東西給抬過來。」
兩個青衣少年答應了一聲,遂即由船上合力搬起了一個雕制得頗為考究的大樟木箱子,船身立刻起了一陣劇烈的動盪。
那個箱子像是份量極沉,兩名青衣少年雖然看上去都有很好的武功底子,可是在合力抬動這個箱子時,卻都顯出很吃力的樣子。費了老半天的勁兒,這個大箱子才被抬上了岸,卻只是放在岸邊,暫時前進不得。
「沒有用的奴才,」阮行向著兩名青衣人揮著手:「下去,下去。」
眸子一轉,他視向身邊各人一笑道:「煩請哪位朋友代勞一下,把這箱玩藝兒抬過來請花當家的過一下目好不好?」
「洗雲刀」李桐首先應了一聲,吩咐手下人道:「錢老二和趙武你們過去一趟。」
兩個彪形大漢,聆聽之下,遂即由地上站了起來,答應了一聲,匆匆來到了那個大箱子跟前。二人俱都自負很有一把子力氣,聆聽之下各自彎下身來,一人抄住了一隻箱子上的耳環,驀地向上一提,嘿!這一下子可真是臉丟大了,眼看著那隻大箱子只不過微微移動了一下,卻是連地面也沒有離開。錢老二和趙武,再次用力搬動了一下,仍然和前一次沒有什麼兩樣,也只是動了一下而已,看到這裡,活殭屍似的阮行由不住面帶著不屑地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眼看著自己手下兩個兄弟,當著眾人給自己丟了面,大大的不是滋味。當下他忍不住怒吼了一聲道:「都給我滾開!」一面說,他本人遂即氣呼呼地自己趕了過去。在場不少人都知道這個李桐練的是橫練功夫,這種場面正是他賣弄的時候,見他自己出手,俱都寄以厚望。
只見李大麻子的兩隻蒲扇大手張開來,一左一右地按在了大箱的兩邊鋼環上,足下八字步,跨虎登山式地一站,叱了一聲:「起!」那具將近有一人高的大木箱,霍地隨著他的雙手,被舉了起來,全場登時爆起了一陣子掌聲。
李大麻子這一剎,那張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塊紅布也似的紅,足下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一陣子踉蹌。倒也難為他,就見他晃晃悠悠地一直走出了好幾十步,卻是再也前進不得,「匡當!」一聲,沉重地擱下了箱子,卻只有喘氣的份兒!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臉上一陣子發燒!「黃面太歲」花二郎那張臉,更是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一絲怒容!
卻見阮行「吃吃」地笑了兩聲,奚落地道:「李老大這是存心客氣,哪能連一個箱子都抬不動,既然這樣還是我這個客人自己效勞一趟吧!」
「慢著。」花二郎一旁插口道:「阮兄你是客人,哪有勞動你老兄大駕的道理?哼哼,不過是個箱子罷了,兄弟這就去勞動一下也活話這身筋骨。」
算是正合了阮行的本意,聆聽之下,只見他「吃吃」一笑,抱拳道:「花當家的,這個可就太不敢當了吧!」
「黃面太歲」花二郎正要向前,他身後忽地閃出了一人道:「當家的且慢。」
紫黑的臉膛,乾瘦的個頭兒。說話的這個人,正是十三把刀裡面的二當家的「緊背低頭」莫三畏!
莫三畏一面說,那對鷹似的眸於直直地逼向阮行,輕哼一聲道:「阮爺這是笑話我們這裡真的沒有人了,嘿嘿,只不過是個箱子罷了,莫某人還不相信二十年學藝,就連這點能耐都沒有。」
「黃面太歲」花二郎微微一笑,點頭道:「二哥你就辛苦一趟吧!」
「當家的放心,丟不了臉。」
一面說著,莫三畏已來到了那個大箱子面前,只見他面對著西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就見他平扁的小腹部霍地脹起了甚高一大塊來。
紅衣人阮行立時面上現出了一絲驚異的表情,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頻頻在這個莫三畏身上轉動不已,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陣營裡,竟然還有這等人物。他這裡轉念之間,那個莫三畏的兩隻手已經搭在了兩邊箱蓋角上。
莫三畏生就的瘦骨磷峋,兩隻手一經用力,看上去真像是兩隻雞爪子似的。也就在他的一雙手方自搭上的一剎,眼看著那只幾有一人高的碩大箱子,霍地隨著他兩隻手的一個舉勢,驀地抬了起來。緊接著這個莫三畏右手向後一掄,十分靈巧地已把這隻大箱子背在了背上,掂了一下重量,莫三畏這才起動雙步,極其從容穩當地已把這只箱子抬到了眼前。
他面不紅,氣不喘,一雙鷹眼,瞪著阮行,冷冷地笑道:「阮爺請賜示,這只箱子要擱在哪裡?」
阮行笑了一下道:「這就不敢當了。」一面說,他倏地伸出了一隻手,向著箱面上一搭。
休要小看了他這一搭之力,隨著他這隻手掌一搭之下,就只見「緊背低頭」莫三畏身子霍地大震了一下,足下打了一個踉蹌。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莫三畏無論如何負荷不住的一剎那間,一旁的「黃面太歲」花二郎忽然搶上一步。
他嘴裡說著:「阮兄你太客氣了!」
陡地,他探出了一隻手,直向著莫三畏背上箱子另一端上拍去。看上去他像是扶住欲墜的箱子,其實卻不是這麼回事,隨著他落下的手掌,「緊背低頭」莫三畏頓時如釋重負,只覺得背上一輕。
相反地,另一個人,阮行卻似直接地承受了花二郎運施過來的這股子力道,眼看著他瘦削的軀體一陣子顫抖,青白的面色忽然間泛起了一片紅潮。
二人各出一掌,同時抵住了箱子的一端,由於雙方力道幾乎相等,是以那只箱子看來紋絲不動,身背箱子的莫三畏,雖然如釋重負,卻由於身處在兩種力道之間,竟然是動彈不得了!
明服人一看即知,心裡俱都有數。悉知十三把刀的瓢把子「黃面太歲」花二郎,眼前是藉故在秤這個阮行的斤兩。
不要輕看了他們雙方各出一隻手掌,事實上這隻手卻聚集了他們彼此全身的力道,透過兩掌正中的這只箱子,極力地攻向對方身軀。
極短的一剎,他們雙方看來一動也不動。
緊接著,「黃面太歲」花二郎那張黃臉上一陣子泛紅,耳聽著他鼻子裡哼了一聲,推箱子的那隻手猝然間抖動一下,這一下平添了無窮力道。
另一面的阮行當此巨力之下,萬萬吃受不住,身子在劇烈的一個震動裡,突地踉蹌後退!背負箱子的莫三畏也踉蹌一旁。
妙在那只推在花二郎手掌上的箱子,並不曾因為二人的忽然撤掌離開而下墜,竟然像磁石吸鐵般貼在他手掌之上。
大家都知道這只箱子的重量,眼看著花二郎這等神奇的功力,俱不禁爆雷也似地喝起彩來。
花二郎雖以「內氣真力」擊退了阮行,單臂吸住這只箱子,到底是這種力道不堪持久,實在因為那只箱子太重了,花二郎僅能保持極短的一段時間,然後緩緩地攀過另一隻手來,抱托住箱子的另一端,從容地放落地面,這一切看來容易,行來卻大非易事。
看到這裡,全場又自爆發出一聲彩頭。
紅衣人阮行眸子裡充滿了驚異。他的震驚實在是可以想知,萬萬想不到對方一夥烏合之眾的江湖盜匪窩子裡,竟然會藏有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實在是不可思議。莫怪乎他目注著對方的那雙眸子,竟然呆住了。
「黃面太歲」花二郎,擱下了箱子,向著阮行抱拳一笑,說道:「阮兄,箱子放在這裡好嗎?」
阮行像是被他這句話忽然自一片遙遠遐思裡又拉回到了眼前,當下神色一凝,乾笑了幾聲,頻頻點頭道:「花大當家的好功夫,佩服,佩服!」
說時,他遂即邁動雙腳,來到了那隻大箱子旁邊,端詳了一下,冷冷地道:「這是敝軒『前行特使』甘姑娘的一點心意,請花當家的代表各位笑納。」
一面說時,他的兩隻手已分別按在箱角的兩處暗鎖之上,一按一拍,只聽得「卡喳」一聲,樟木箱子的蓋子霍地敞了開來。
一蓬金光異彩,陡地由箱子裡湧現出來,四周圍攏過來的人,人人臉上都變成了黃金顏色。
箱子中分二格,一半是滿滿的赤金塊、金葉子,另一半卻是各色的瑪瑙寶石,金光萬道,寶氣千條,一剎間.現場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直了眼。
現場這幫子人,雖然多的是滾馬殺人大盜,專司掠奪為生,可是像這大箱的金珠細軟,卻是有生以來從來未曾見過。
眼睛瞪著,嘴巴張著,臉上流露著無窮的貪婪!
每個人都看呆了!
不知是誰忍不住先伸的手,一剎時幾百隻手都向箱子裡伸過去。
阮行目睹及此,臉上總算綻開了難見的笑容。
「黃面太歲」花二郎,似乎是這一群人當中,唯一保持鎮定的一個,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弟兄們那等如癡如狂,他心裡未嘗不高興?冷峻的臉上,情不自禁也著了一絲笑容。
「好了!」嘴角上掛著微笑,花二郎進上幾步,來到箱子面前,伸手關上了箱蓋。
所有的狂歡亂囂聲,在他關上箱蓋的一剎間,完全靜止了下來,大傢伙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了他的臉上。
「黃面太歲」花二郎面色倏地一寒,冷峻的目光倏地轉向阮行道:「阮兄,把話先說清了咱們才能收錢,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位甘姑娘憑什麼要送給我們兄弟這麼些錢?」
阮行「吃吃」一笑,頻頻頷首道:「大當家的問得好!天下當然沒有白送錢,也沒有白受錢的道理。」
「就是這個意思!」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還要請你阮老哥交待清楚。」
「好說!」阮行吃吃笑了兩聲,搖晃肩膀道:「花大當家這麼一問,阮某人可就不能再裝糊塗了!」
花二郎抱拳道:「洗耳恭聽!」
阮行「吃吃」一笑道:「很簡單,我們姑娘的意思,今天晚上要拿下銀心殿,這一箱金銀,也就是哥兒幾個賣命錢,數目不少,大傢伙可都看見了,只是能不能吃下來,卻要看各位的了。」
花二郎冷笑一聲:「阮兄這個話我明白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倒也不為過之,只是花某人有個小小請求,卻要足下代轉上去,否則恕難從命。」
阮行道:「好說,好說,花當家的,請說吧!」
花二郎冷冷地道:「這個請求,其實並無過分,那就是我們希望見一見這位甘姑娘,這件事如果由付姑娘親口交侍,花某粉身碎骨亦萬無不從之理。」
這句話一經說出,頓時引起了一片熱烈反應。
「對……我們一定要見一見甘姑娘。」
「要甘十九妹親自出來給大家說清楚。」
「甘十九妹出來……」
眾聲叫嚷,一時響徹雲霄!
「黃面太歲」花二郎等到眾聲稍平之後,冷冷地向著阮行道:「阮兄可看見?這件事並非我花某人一個人的意思,是大家的意思,如果阮兄不能如意照辦,咱們這件交易,只怕就很難談攏了。」
阮行擰著一雙弔客眉,發了一陣子愕,忽然冷笑道:「花當家的這個要求,雖然於禮並無不合,只是,對於我們丹鳳軒來說,卻是太過分了,我不妨直截了當地告訴你,辦不到!」
「黃面太歲」花二郎長眉一挑,嘿嘿一笑,道:「那很好,咱們這件交易,就不必再談下去。」
身子向一旁跨出一步,冷笑一聲,又道:「足下請便。」
阮行呆了一下,「吃吃」低笑了兩聲,那雙白果眼珠子,轉了一轉,瞟向地上的那個箱子。
他冷笑著道:「這麼說,大傢伙是不想要這筆錢了。」
才說這句話,已有蒙城九醜的老大「紫面梟」馬一波倏地閃身而出!他雖是肢著一隻腳,行動卻極其迅速,身子一轉,快若飄風,突地坐身子箱蓋之上,「嘿嘿」地一笑,抱起了一雙胳膊。這個老賊頭兒一副無賴神情道:「姓阮的,這箱子玩藝兒,你還想拿回去?我看,你死了這條心吧!」
十三把刀的二當家的「緊背低頭」莫三畏「嗆啷」一聲,撤出了兵刃:「五行輪」!他臉上突然間,罩上了一層殺氣,閃身橫在箱前:「姓阮的!你敢動這箱子一下,老子先宰了你,不信你就試試。」
一時間。九丑中的「雙頭蛇」秦沖、「白面判官」覃追風、「長臂猿」徐大勇,以及十三把刀的「血蚱蜢」孔翔、「血手印」趙武等十數條漢子,全數躍出,團團把那個大箱子圍在了中間。
「雙頭蛇」秦沖大聲喊著:「把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小子給他做了再說。」
「對!殺了他!」
「宰了他!」
群情激動,很快地蔚成了一片聲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4:49
第28節
一陣子兵刃交磕聲,百十把刀劍撤在了手上,人多就是膽,眼前數百名好漢,何曾會把阮行這個毫不起眼的人看在眼睛裡。
眼看著眾聲怒囂,即將形成不了之局。
阮行在這等情勢之下,雖然事先早有準備,可是目睹著眼前這番聲勢,也不禁大吃了一驚!一時神色張惶,也有點慌了手腳。
「黃面太歲」花二郎手舉當空,制止住眼前這番激動,這才轉向阮行冷笑道:「阮兄你可看見了。」
阮行神色略定,重複做態,點點頭道:「看見了!」
花二郎一笑道:「行有行規,阮兄你不能不知道,干咱們這一行買賣的人,可不能眼看著外人,從咱們眼皮子底下奪走了財路……所以……」他目光深邃地注望著阮行:「足下要是想走,花某人也許可以賣個交情,放了你,只是,要想抬走眼前這個箱子,只怕就辦不到了!」
阮行哼了一聲,淡淡地道:「這麼說,花當家的是想硬吃下這箱子黃貨了。」
花二郎冷森森一笑道:「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我看這件事不是阮老哥你能夠解決得了的,還是回去一趟,把那位甘姑娘請出來才好說話。」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群情激動的當兒,阮行同船而來的那兩個年輕舟子,在附近河岸上動了手腳。他二人把事先備在身上的一種特製東西,一枚枚地拋置在地面的浮沙上。那是一種大小色澤式樣同鵝卵石般的玩藝兒,丟在地上與其它石塊混淆一起,簡直毫不起眼。
兩名年輕舟子把盛裝在衣兜裡的這種特製東西盡數拋置一空。棄置的範圍,遠及現場十數丈方圓之外,沿著河岸四周設置妥當之後,才又回到原來舟旁站好。這番工作,乘著群情大亂時從容佈置,人不知鬼不覺,極其從容地已佈置完善。當然,並非真的沒有一個人看見,對於紅衣人阮行來說,就是一個例外。眼看著兩名青衣舟子佈置完善之後,阮行內心更像吃了定心丸也似的穩當。翻著一雙白果眼,他打量著花二郎道:「花當家你一定要見我們姑娘才死心?」
花二郎冷峻地道:「不錯,我們久聞甘十九妹的大名,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不能不有所懷疑。」
阮行怒聲道:「你是不相信我們姑娘這個人?」
「不錯!」花二郎點點頭:「花某人認為這一切大有可疑!我們不能僅僅憑著甘十九妹這四個字,就誓死效命,這件事絕不是你姓阮的所能擔當。你請吧!」
一面說著,花二郎吩咐眼前的人道:「讓開一條路,叫他回去。」
各人於激動情緒裡,勉強遵命,熙熙攘攘地讓出了一條路來。
紅衣人阮行乾咳了一聲,目注向花二郎「吃吃」一笑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只怕對你不利得很。」花二郎冷冷地道:「你應該自己心裡有數。」
聽到這裡,「緊背低頭」莫三畏第一個忍耐不住,倏地掠身眼前道:「當家的,跟這傢伙囉嗦個什麼勁,我先劈了他再說。」
莫三畏可真是火爆性子,說幹就幹,足下一個搶步,已來到了阮行身前,「五行輪」往空中一舉,嘩楞!一聲脆響。
「姓阮的,我劈了你!」
話到人到,人到傢伙也到,「哧——」一溜子寒光,冷森森的一圈白刃,直向著阮行當頭猛劈了下來。
阮行方才目睹過這個莫三畏搬動大箱時的神情,悉知此人是一個勁敵,不可輕視,當時迎著他當頭落下的五行輪,霍地一揚手中竹杖,「嗆啷」一聲,磕住了輪鋒邊側,借勢身子一擰,縱出了丈許以外。
莫三畏嘿嘿一笑,第二次轉身運輪,正要再次撲上,卻被「黃面太歲」花二郎出聲喝住了。
「算了吧,二哥,」花二郎冷冷地道:「咱們不能幹這種事,他人單勢孤的,叫他去吧!」
花二郎雖然系一名盜首,但卻不失江湖本色。
「緊背低頭」莫三畏對於這位「瓢把子」一向心存敬服,聆聽之下,倏地後退一步,「五行輪」嗆啷一響地收拾腕後,怒視向阮行道:「若不是大當家的說情,今天萬萬放不過你這個狐假虎威的小人,還不快滾!」
阮行生平出道以來,從來也不曾受過這個窩囊氣,那張白臉一剎間變成了鐵青顏色。
「哼,」他狠狠地逼視著莫三畏:「姓莫的,你神氣個屁,馬上就叫你知道你阮大爺的手段厲害。」
一面說,他轉向花二郎道:「花當家的你委錯了,阮某人可不是你想像的怕死貪生之輩,既然來了,還沒打算就走。」
冷冷一笑,他揚著一雙弔客眉:「老實告訴你們,要是連你們這幫子人也制服不了,丹鳳軒也就不用在江湖上叫字號了。」
大傢伙聽他這麼說,俱不禁吃了一驚,誰也沒有想到在眼前情形下,對方這個人居然還敢發狠,實在是有些出乎意外。
花二郎面色一沉,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說話之間「緊背低頭」莫三畏,以及蒙城九丑中的「火赤練」張方,一左一右雙雙已撲向阮行。
莫三畏是有一把「五行輪」,張方是一桿「鏈子槍」,兩般兵刃幾乎同時掄了起來,正待向阮行身上招呼過去。
猛可裡,轉過來一聲清叱之聲:「大膽!」
隨著這聲女子嬌叱之同時,空氣裡似有極為細微的兩股尖風:「颼——颼——」
大多數人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的當兒,只聽見叮噹!嘩啦!兩聲脆響,莫三畏的五行輪,張方的鏈子槍雙雙已落向地面。
兩個人也就在兵刃墜落的同時,宛若木乃伊似的一動也不動地愕在了當場。
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大吃一驚,張惶循聲望去,始發現到,不知何時,那艘畫肪前艙的船板上,竟然站立著一個亭亭玉立的長身少女。
少女面懸輕紗,一頭長髮捲了個兒臂粗細的大辮子由後向前,甩落胸前,白皙的肌膚,在黃昏的天色之下門著玉般的顏色。
一襲淺紫色的緞質長衣,長長地曳向腳面,卻在腰際加上了一根細絛。另外在她上胸部位,佩帶著一日紅絨包紮的「新月短劍」。
水色天光映襯之下,各人只覺得眼前猝然為之一亮!雖然對方面垂薄紗,難以在一照臉的當兒,看清她的廬山真面,可是只憑顯露在外的那雙眉眼,以及那副可人的身段,已不啻是活生生的美人坯子。要在平常,這些人目睹美人當前,說不定上來就亂了規矩,什麼下流的舉動都許幹得出來,可是由於先震於甘十九妹的威名,再加上被對方一上來所施展的一手「飛砂定穴」給鎮住了,是以這時才會一個個地瞪著一雙蛤蟆眼,沒敢出聲兒。
紫衣少女俏立艙前,似乎沒看見她怎麼移動,彷彿只輕輕擰了一下腰肢,即如同疾風中的一片流雲,噗嚕嚕嚕!帶著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已飄身子三丈外的河岸之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來人紫衣少女僅僅只憑著這一手傑出的輕功,已使得現場幾個深通武功的高手深感驚異而自愧弗如。
紅衣人阮行身形一轉,快速地已閃向紫衣少女跟前。躬身抱拳地唱了個「喏」,退後一步,才嚎啼道:「卑職無能,驚動了姑娘的芳駕!」
各人這才知道,來人紫衣少女,原來就是傳說中的那個甘十九妹,一時無不聳然動容!
來人,甘十九妹卻連正眼也不瞧面前的阮行一眼,那雙掩飾在密鬈毛下的美麗眸子,略一轉動,已把現場情形看在眼睛裡。
每個人在她目光轉過之時,心裡禁不住都「噗通」一跳,彷彿都感覺到對方那一眼是專為瞧自己似的。
「阮頭兒。」甘十九妹的聲音顯示著無比的冷:「你的差事,可是越當越回去了,怎麼連這麼點小事,都照顧不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阮行發窘地輕咳了一聲,喃喃道:「姑娘見諒,不是卑職無能,實在是這幾位主兒不聽指使,還嚷嚷著要見您,卑職正要告訴您,您就來了!」
「要見我?」甘十九妹冷冷笑道:「誰要見我?」
說話之間,她那雙剪水雙瞳直覺地已認定了花二郎,冷冷地向對方逼視過去。「黃面太歲」花二郎,立時感覺到一種寒意。
眾目之下,他這個架子不能不端,當下緩緩站起來抱了一下拳:「在下花二郎,參見姑娘。」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原來你就是花大當家的,我久仰你的大名,失敬失敬!」
「哪裡!」花二郎說:「姑娘大名如雷貫耳,在下才是久仰之至!」
「哼,咱們用不著這些客套話。」甘十九妹一雙眸於直直地逼視過去:「是你要見我,有什麼賜教?」
「這,」花二郎不愧是老江湖,抬頭打了個哈哈:「在下等人久聞姑娘大名,又知姑娘乃是丹鳳軒嫡傳弟子,心存渴望,俱都想瞻仰一下姑娘的蓋世芳容與驚人絕技,這也是人情之常,尚請姑娘不要見罪!」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當家的大客氣了,既然這樣,現在我出來了,你們也看見了,還有什麼意見?」
「黃面太歲」花二郎眸子一轉,嘿嘿笑道:「這樣不行,我們要看的是姑娘的廬山真面,這樣可不行。」
「紫面梟」馬一波大聲附和道:「對!甘姑娘,你得把臉上的紗給摘下來,叫我們瞧瞧才行。」
全場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叫好聲,這些亡命之徒先時還有些懾於甘十九妹的威名,不敢十分囂張,現在花二郎、馬一波給他們開了個頭,一時可就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他們的刁頑本性。
十三把刀裡的「飛索刀」李平一聲怪笑道:「對了,甘姑娘,你要是不把面紗揭下來讓我們大傢伙瞧個夠,你今天可就別打算回到船上。」
「白面判官」覃追風在蒙城九丑裡是出了名的色中餓鬼,這時自然更不會閒著。
「大姑娘。」他手指著甘十九妹道:「我看你還是自己把面紗摘下來的好,要是讓我們來給你摘下來那就不大好意思了吧!」大傢伙又爆出了一陣笑聲。
甘十九妹靜靜站在一旁不吭聲,彷彿對眼前橫加於自己的一切,毫不動心,更不曾著一些怒氣。這麼一來,不啻給現場一干匪類更大的鼓勵,一時之間叫著嚷著,亂成一片。
反倒是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忍不往了,只見他一擺手上竹杖,發出了刺耳的一聲怪嘯。
「住口!」直著脖子,他忽然向前邁進一步,圓瞪著一雙白果眼:「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誰要是再敢說上一句,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阮行!」甘十九妹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輕聲嗔道:「沒有你什麼事,給我退到一邊去!」
阮行愣了一下,漲紅了臉道:「可是姑娘,他們……」
「我知道。」甘十九妹冷冷他說:「我自己會處理一切,用不著替我操心。」
全場聽到這裡,爆發出了一陣嘲笑。
紅衣人阮行想是平素時常挨罵,聆聽之下應了一聲:「是。」遂即後退不再說話。
大家又爆發出一陣子笑聲。
「紫面梟」馬一波搖晃著身子前進了幾步,抱抱拳道:「大姑娘,我看你還是聽聽大家的話,把臉上的紗摘下來吧,何以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白面判官」覃追風陡地由一旁躍身而出!他一時見色起意。鬼迷了心竅,竟然大著膽子向著掃,十九妹身邊偎了過去:「嘻嘻,甘姑娘,我看這件事,就由在下我來替你代勞了吧。」
一面說著,這個覃追風果真伸出兩隻手來向甘十九妹臉上摸去。
大傢伙爆雷也似的喝了個大彩。
「白面判」覃追風原來是試探著出手,一看對方仍然沒有絲毫反應,心裡可就篤定了下來。再者,他這時面對佳人,近承芳澤,雖然礙於那一襲面紗未能得窺全豹,只是那種隱約的靜態美感,更不禁令他色授魂銷。
也活該他有眼前一難,一心只想著面親芳澤,率先領受對方如花美顏,可就沒有注意到對方那雙充滿了凌厲殺機的眼神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白面判官」覃追風一雙手,眼看著已將挨在對方面紗的一剎間,猛可裡,一股尖風劈面直揮而下,覃追風一驚之下,點足就退,只是哪裡還來得及?在對方那只纖纖玉手之下,只聽見「喳」的一聲脆響。那種聲音,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並不陌生,就好像是屠夫揮刀砍在豬頭上那種聲音一般無二。甘十九妹的那只纖纖玉手,不啻就是屠者手上的刀,覃追風的那顆頭也無別於肉案上的那顆豬頭。
「克喳!」脆響聲裡,眼看著罩追風那顆頭,倏地中分為二,隨著甘十九妹巧妙的一式揮動之下,整個身子驀地向後面倒仰出去。
「叭噠!」摔在地上,連身子都沒有翻一下,覃追風登時命喪黃泉!
一陣子熱熱的血腥氣息迅速地蔓延開來,中人欲嘔。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一時俱都嚇傻了,情緒的轉變簡直是兩個極端,有的人還自正在大聲叫好,張開的嘴還沒有發出聲音來,登時就傻住了。短暫的一剎沉默之後,才聽見一聲沙啞的呼叫:「覃老二!」
一條人影從人群裡掠出來!瘸著腿,彎著腰,紫黑的臉膛。正是蒙城九醜的老大「紫面梟」馬一波,眼看著拜弟的慘死,馬一波不啻痛徹心肺,驀地撲向死者屍身,一時撫屍悲慟!「九丑」中下余的幾個兄弟,「雙頭蛇」秦沖、「火赤鏈」張方,「長臂猿」徐大勇,一時見狀,俱都觸發悲忿,紛紛撲前,撫屍痛哭出聲。
原本熱鬧火爆的場面,一剎間急轉直下,變成了眼前的這番景界,實在是出人意料。
「紫面梟」馬一波哭著嚷著霍地躍身而起,手指向甘十九妹道:「你……欺人太甚,跟你拼了!」
馬一波一邊說時,「嗆啷!」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正待撲上,卻被他手下兄弟「雙頭蛇」秦沖一把拉住。
「老大,忍著點兒……」秦沖用力地按下他手裡的刀:「咱們犯不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這是什麼人?」
阮行趨前一步道:「回姑娘的話,這就是蒙城九醜的馬老大,馬一波,死的那個人覃追風,是他拜弟。」
「原來如此!」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這也難怪,馬老大,你有這種兄弟,這是你的恥辱,我這是代你清理了門戶,你應該謝謝我才對。怎麼,你還想跟我動刀嗎?」
「紫面梟」馬一波那張臉一時氣成了紫茄子顏色,全身簌簌顫抖了一下,道:「甘丫頭……你殺了人還要說便宜話嗎?我……我就跟你拼了!」
「很好、你不妨來試試看吧!我讓你三刀,哼,也給你們這些人長長見識。」
一面說,她從容地後退一步,一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對方:「你來吧!」
「紫面梟」馬一波怒吼一聲,用力地掙開了身旁的「雙頭蛇」秦沖。
擺動著手上紫金刀,馬一波面現殺機地道:「好!馬某人這就見識見識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不要小瞧了他一條腿不得勁兒,一旦動起手來,身子骨還是真夠利落。眼看著他瘦削的身子驀地向前一倒,箭矢也似地已撲向甘十九妹身前,掌中刀閃爍出一道刺目寒光,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直劈下來,甘十九妹冷哼一聲,右手突地翻起,輕分二指,「錚」然聲中,紫光流顫裡,已拿住了紫金刀落下的刀鋒。
現場各人情不自禁地俱都發出了一聲驚呼!
看上去實在是太險!
沉重的一口紫金刀,拿捏在對方春蔥也似的兩根纖纖玉指裡,簡直大不相稱,也大不成比例!其實何止是「玉手」與「金刀」不成比例?就是兩個人也不成比例!
無論如何,這口刀卻是實實在在地被拿住了,馬一波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的勁力,霍地大吼一聲向外面奪刀,偏偏那口刀卻是紋絲不動。馬一波一連用了好幾次力,那張大黑臉漲成了豬肝顏色,奈何手上刀仍然是絲毫也不曾搖動。
甘十九妹忽然一哂道:「馬當家的,你這兩手還差得遠呢!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5:04
玉手輕起,馬一波連人帶刀驀地被摔出了丈許以外。總算他一身功夫不弱,隨著他落下的身子,陡地打了個滾,第二次旋身而進。
一團疾風,捲著馬一波身子,旋風也似地再次來到了甘十九妹跟前。
馬一波情急之下,竟然改了刀法,這一刀施展的是他生平最稱得意的「地膛刀」法。閃爍的刀光,旋轉出一圈奇光。直向甘十九妹下盤捲了過去。
四下裡再次爆發出一聲喝彩!
迎合著那具飛龍卷尾的奇特刀光,甘十九妹一派從容,驀然間她身軀輕起,「颼」然聲中,對方紫金刀已由足下掠過。
馬一波一刀落空之下,身子緊跟著向後一個倒甩,第三刀「倒點天心」,配合著他身子一個霍然倒仰之勢,這口刀在他雙手力持之下,直向甘十九妹心窩上倒扎過去。
全場各人看到這裡俱不禁替甘十九妹捏著一把冷汗,倒是當事者本人依然從容如故。她只是適時遞出了右手。不知道怎麼一來,在揉碎了的一天刀光裡,對方那口紫金刀的刀尖卻又落在她的手裡了。仍然是那兩根玉指,不偏不倚地拿捏在紫金刀鋒銳的刀尖上。
馬一波怒吼一聲,雙手握住刀柄,施出全身之力,霍地向下扳刀,紫金刀在他巨力之下,倏地變成了一張弓,只聽得「噹」的一「聲脆響,折斷為二。
馬一波由於用力過猛,一時收勢不及,整個身子倒跌了出去,等到他驚魂甫定地由地上站起來,對方甘十九妹那一雙澄波眸子正自直直地注視著他,她手裡顯然拿捏著三寸來長的一截斷刃。
馬一波只覺得一陣子透心發涼,這才知道對方那一身功夫,和自己比起來,簡直判若雲泥。
驚懼,羞愧,忿怒……
無數的感觸,一股腦地岔集著他。
面對著現場上千隻眼睛,馬一波這個臉可丟大了,簡直是無地自容。他怒吼一聲,霍地舉起手上半截斷刀,向對方擲去。不意就在他方自動念,那隻手才自抬起一半的當兒,對方甘十九妹玉指輕彈,手上那截刀尖,已破空飛出,「哧!」銀光如線,尖風急哨聲中,正中馬一波右手脈門之上。
「嗆啷」一聲,馬一波掌中斷刀還來不及抬起,遂即墜落在地。
馬一波身子突地打了一個踉蹌,頓時動彈不得,敢情也同先前那兩個人一樣,被對方以「彈指」功飛出暗器給點了穴道。
全場各人看到這裡,俱不禁形成了一陣騷動,緊跟著趨於安靜。
大傢伙的眼睛緩緩地由馬一波身上移向甘十九妹,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黃面太歲」花二郎,人人心懷驚懼,一時六神無主,倒要看看這個指揮大局的頭兒如何來處理這件事。
「黃面太歲」花二郎其實心裡何嘗不驚,目睹著對方驚人武功,暗中叫不迭的苦,只是自己身為這一群的領袖人物,漏子無疑是自己捅出來的,尤其在這個要緊的關頭,當然不能置身事外,拼著粉身碎骨,喪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臨陣退縮。
甘十九妹一雙看似平和的眸子,不知何時也已轉在了他的身上。
「怎麼,花大當家的也要玩玩嗎?」
花二郎冷森森地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果然不愧是丹鳳軒的傑出高弟,佩服,佩服,花某人有眼不識泰山,姑娘掌下留情。」
甘十九妹道:「用不著客氣。花當家的不比尋常,我看得出來,你是有真功夫的人!你就劃個道兒吧。」
花二郎微微一笑道:「姑娘抬舉我了!」
他淒涼地一笑,身子緩緩走到了「緊背低頭」莫三畏與「火赤鏈」張方二人身前,後二人俱為甘十九妹一上來點住了穴道,到現在尚未能活開血來。
花二郎雙掌同出,霍地抵在了二人前心部位,莫三畏與張方直立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子顫抖,容得他掌勢一收,莫、張二人相繼打了個踉蹌,跌倒在地,一時「哇哇」連口嘔吐不已,敢情身上穴道已經解開。
「黃面太歲」花二郎身子一轉,又來到了「紫面梟」馬一波身前,當下如法炮製,馬一波也同前狀,解開了穴道,卻是大口的嘔吐不已。
四周各人眼看著花二郎妙手開穴,又都紛紛叫起好來。
甘十九妹在花二郎為三人開穴時,只是靜靜地在一旁觀望著,容得三人穴路解開之後,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似乎對花二郎的傑出開穴手法,表示讚許。
「黃面太歲」花二郎轉身步向甘十九妹,在她身前丈許左右處站住腳步。
「姑娘!」他抱拳道:「花某不知自量,這裡請教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難得,想不到在這群人裡面,還有你花當家的這等身手,花二郎,我看你方才為他三人解開穴道之時,施展的是內家『小天星』功力,可是?」
花二郎登時一呆,道:「姑娘怎會知道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道:「你先不要管我怎麼知道,既然你擅長這種內家功力,當然知道一個內家高手對敵,決定勝負的關鍵在於什麼了?」
花二郎「哼」了一聲道:「姑娘所指,莫非是指的『氣氣』之功麼?」
「氣氣」二字,剛一出口,陡然間,花二郎即感覺到一股冷森森的氣機,由對方身上驀地逼射而出,直向著自己全身迎頭罩落下來。
花二郎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少女,敢情是把自己當成了勁敵看待,否則,萬萬不會施展出本身所練的「內氣」功力與自己抗衡!
原來這種「內氣」的抗衡看似無奇,其實卻遠較尋常兵刃要凌厲得多,當受者如無精湛內功以抗衡,勢將當場負傷。由於這種「內氣」收發於無形之間,當受者受傷部位多屬內臟,可以彈指之間致對方死命於無形,確是厲害之極。
花二郎一經著念於此,不禁大吃一驚,當時慌忙聚集本身內功,形成內氣,自前軀八處穴道逼運而出,與對方功力抗衡!饒是如此,卻亦不禁身子大大搖動了一下,一時間,面紅耳赤。
局外人簡直看不出一些名堂。
卻見甘十九妹站立如故,花二郎距離她正面六七尺以外,像是承受著一種巨大的力量,瘦長的軀體不時地左右搖晃一下,那張黃蠟也似的面頰,由於用力過巨,更不禁漲出一片赤紅。
現場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眼看著這等情況,猜測到他們巴經較量上了,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簡直是莫名其妙,如墜五里霧中!
這種情形僅僅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身高體健的花二郎已大感不支!只見他瘦長的軀體,漸漸地開始顫抖不已,繼而拱腰隆背,顯得有些佝僂,一顆顆的汗珠滾動在他的額頭上。只是他仍然緊守著原來站立的地方,緊咬牙關,拚命對抗著。
反過來看看甘十九妹,可就比他輕鬆得多了。像是無事人兒似的,她仍然保持著從容體態,那雙露出面紗之外的盈盈秋波,甚至於還顯示著一些輕微的笑意。
「花當家的,我看算了吧!」她冷冷地道:「怎麼,還要再僵持下去嗎?」
話聲出口,輕移蓮足,向前邁了一步,花二郎登時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
他身子方自一收住勢子,想著對方內氣功力的進襲之下,自己必將受傷無疑。心中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卻沒有料到,也就在他退身站定的一剎,那股發自對方身上的「內氣」真力,摹地收回如電,頃刻間消逝無形!
這種情形,外人雖是難察究竟,但是花二郎卻是心裡有數,情知這是甘十九妹對自己心存忠厚,留了點面子,否則那股內氣真力只須乘勢出擊,自己即使不致當場喪失性命,也務必要身受內傷不可。
一念之及,不勝驚懼感愧之至!
這種情形下,花二郎要是再不見好就收,可就真的是不知進退了。
臉上一陣子發紅,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姑娘的神功蓋世,花某總算見識了,多承留情,尚請不以先前之失禮唐突見責,千萬,千萬。」
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花當家的不愧一方之雄,能識大體,今後才好共事,丹鳳軒對足下今後多有借重,還請努力從事,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花二郎陡然一驚,抬起頭打量了對方一刻,喟然長歎一聲道:「姑娘非止是身藏不世奇技,即此涵養氣勢亦較我輩超出萬分,承蒙看重,敢不誓死以報,自此以後,花某願率眾家兄弟追隨驥尾,以效犬馬之勞。」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樣就太好了。」
目光一轉,視向全場各人道:「你們之中,誰還有什麼意見?」
眾人眼看甘十九妹如此神威,哪裡還有人敢說個不字,一時俱都不再出聲。
花二郎歎息一聲,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疑,這件事既然在下親口向姑娘承諾,自然算數,從今以後,這皖北地面上,姑娘你就是我們的總瓢把子,一切惟姑娘之命是從,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誰個人膽敢不遵姑娘命令,我花二郎第一個饒不過他。」
話聲方住,就聽見一聲咳嗽道:「當家的,你慢著。」
說話的正是剛才被甘十九妹點了穴道的那個馬一波。
只見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向著花二郎抱了一下拳,臉上神色極其難看地道:「花當家的,這件事咱們還得取個商量。」
花二郎面色一沉,冷聲道:「怎麼,馬老大你?」
「紫面梟」馬一波嘿嘿一笑道:「花當家的,不是老哥哥故意給你找彆扭,實在是我們力不從心。」
一邊說著,他冷笑道:「花老弟,你眼睛可是雪亮的,請老弟你睜開眼睛瞧瞧,我們蒙城九義,一腔子熱血幫人家,自己可又落得了什麼好?……嘿喲……哥九個現在只剩下了四個……我還想留下這把老骨頭再過幾年,這件事呀,不用談。」
馬一波說著氣往上一湧,那漲紅了的臉連聲冷笑著,歪過臉來招待著他手底下的人:「走,秦老三,咱們走。」
蒙城九丑正如他所說,如今只剩下了四個人,除了「紫面梟」馬一波之外,另有「雙頭蛇」秦沖,「火赤鏈」張方,「長臂猿」徐大勇等三人,另外手下十五個小兄弟。
這幾個人眼看著馬老大受創出醜,各兄弟雁行折翼,當年義結金蘭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了四人,自是鬥志全消,現在一聽馬一波招待,全都應聲步出。
「黃面太歲」花二郎老實說,對於這個馬一波,至少還心存一些倚重,他心知甘十九妹這方面,絕不會甘心任憑他們輕鬆離開,見狀不由心裡一驚。當時上前一步道:「馬大哥且慢!」
馬一波抖了一下袖子,繃著臉道:「兄弟,你的好意老哥哥心領了,我姓馬的就是這個脾氣,想幹什麼就干,想不幹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留不住我,咱們後會有期,告辭。」
拱了一下手,馬老大招呼著身邊人道:「走!」
「馬老大,」出聲招呼他的是甘十九妹:「我勸你還是聽從花當家的忠告,安分一點的好。」
這幾句話,既是出自甘十九妹嘴裡,自然有相當的嚇阻作用。
「紫面梟」馬一波一行人浩浩蕩蕩才自走了幾步,聆聽之下,全都停了下來。
「怎麼?」馬一波斜過眼睛來:「姑娘是要我們哥幾個留下來?」
甘十九妹含笑道:「馬當家的久歷風塵,應該知道丹鳳軒行事說一不二,既然已言明借重各位,就不惜重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那個管事跟班兒阮行,曾經告訴過我說是馬當家的曾經由他手裡拿過錢,而且在效死令上親筆劃了押,怎麼樣,當家的,可是真有這麼一檔子事?」
「紫面梟」馬一波臉上一陣子發窘,緩緩地回過身子來:「咳……不錯,是有這麼檔子事。」」
甘十九妹緩緩前進一步,寒下聲音道:「江湖上講究的是信義,姓馬的,你拿了丹鳳軒的錢,莫非不該為丹鳳軒辦事嗎?」
「姑娘……」馬一波拱了一下手:「不錯,馬某人一時手軟,由貴管事那裡是拿了幾個錢,可是我們兄弟卻賠上了幾條命,難道還不值過?」
甘十九妹搖頭道:「既在效死令上劃了押,生死原在意料中,馬一波,你在在江湖上闖了一生,卻是鮮恥少義之人,哼,我勸你還是留下來的好。」
而在一旁的紅衣人阮行看到這裡,亦氣怒不遏地上前一步道:「姑娘頒令,卑職活劈了這出爾反爾的老匹夫!」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道:「那又何必,任他們吧。」
這後一句,不啻給與馬一波等人無限的鼓舞。
「紫面梟」馬一波聆聽之下,那張老臉上發了一陣子窘。冷笑一聲,道:「多謝姑娘開恩,老夫等實在自慚無能效力,這就別過,告辭。」
說完揮了一下手,率領著一干手下轉身就走。
「馬老大,」甘十九妹冷冰冰的聲音道:「這可是你們自己要走的。」
馬一波頓時止步,頭也不回地道:「姑娘大度包涵,馬某人感激不盡。」
揮了一下手,一行人繼續前行。
在場數百人,無不面現驚異地打量著甘十九妹,他們簡直弄不清楚甘十九妹在鬧的什麼玄虛,何以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馬一波一行人叛節離開。
敏感而深具閱歷的花二郎,頓時覺察到不妙,只是奇怪的是甘十九妹卻始終保持著平靜的姿態,而毫無動靜。
幾百雙眼睛情不自禁地又由甘十九妹身上移向馬一波等一行人。
馬一波一行十九人先還懷著鬼胎,都怕甘十九妹猝然自背後施予殺手,但是一直行出了五七十步,仍不見有任何動靜,俱不禁寬心大放。
「紫面梟」馬一波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暗幸自己總算平安撤退成功。
只是他慶幸得似乎早了一步。
就在他這口氣還沒有吁完的當兒,眼前卻發生了一件怪事:卻見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叫「白臉貓」的手下兄弟,忽然身子一陣子踉蹌,就像喝醉了酒似地向後面倒退了回來。各人目睹之下,俱都停下了腳步。
馬一波皺了一下眉,方要出聲喝叱,即見這個叫「白臉貓」的兄弟,在後退了幾步之後,忽然身子像麵條兒似地軟癱了下來。
大傢伙先還當他是出洋相,這會子見狀才知道不妙,慌不迭地趕上去查看究竟。
「白臉貓」那張臉原本就夠白了,這時看上去簡直更不見絲毫血色。只見他一雙眼睛睜得極大,全身發著顫戰,抬起一隻手,在前面指了指,嘴角蠕動了一下,一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忽然臉上湧現出一片黑潮,嘴裡怪叫一聲,頓時向前仆了下去。大傢伙都不禁嚇了一跳。
「火赤鏈」張方離著他最近,見狀心裡一驚,嘴裡嘮叨道:「你小子是怎麼了?」一面說,伸手把白臉貓的身子,給翻了個個兒。不翻還好,這一翻過來,登時使得大家嚇了一跳,卻只見白臉貓一張臉黑同墨染,雙目怒凸,由他眼耳鼻口七孔之中,淌出了點點鮮血,人早已經死了。
「啊?」張方大吃一驚,抬起頭打量著馬一波:「老大!這是怎麼回事?」
馬一波皺了一下眉,喃喃道:「看樣子他像是中了什麼毒了!」
話方出口,就聽見身側另一人嘴裡怪叫一聲,緊跟著踉蹌步出,也同前者一樣地倒了下來。
大傢伙驚心之下,趕忙再看這個人,「蠍子」老四,嘿,可不是,這小子犯的跟「白臉貓」是一個樣的病,全身上下跟吃了煙袋油子一樣,抖成了一圈。
「頭兒……」他怒凸的一雙眼睛,盯向馬一波:「咱們……上當了……毒……毒……」
說了幾個字,那張黃臉一陣子發黑,驀地七孔流血,一頭仆倒地上,頓時命喪黃泉。
大傢伙目睹之後,俱不禁嚇得慌了手腳,一時亂成一團。
「雙頭蛇」秦沖看看馬一波道:「這……一定是那個丫頭搗的鬼。」
「紫面梟」馬一波那張臉緊張的都冒了汗,當時遠遠地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冷笑道:「不會吧,她站在那裡動都沒動,這件事恐怕另有蹊蹺,咱們快走。」
這伙子人聽他這麼一說,轉身就跑。不跑還好,這一跑,眼看著唏哩嘩啦,前道上一連又倒下了三個來。這麼一來,馬一波才發覺到事態的嚴重,幾個人嚇得頓時站住了腳步,一時進退不得。
「回來吧,」紅衣人阮行遠遠地搖晃著身子走了過來:「不要命的只管走。」
一面說著,這個阮行「吃吃」地笑了兩聲,抱著一雙胳膊:「馬老大,你也一大把子年歲了,莫非連丹鳳軒的七步斷腸紅也沒有聽說過嗎?」
「紫面梟」馬一波登時面色如土,方才知道敢情死了的那幾個手下兄弟,竟是中了對方的劇毒,對方是在什麼時候施放的?自己這邊竟然是事先毫無知覺,看起來自己這條性命未曾賠上,實在已是萬幸。這麼一想,由不住全身為之冷冷打了一個冷戰,起自腳心的一陣子發涼,登時愣在了當場。
識時務者為俊傑,在眼前這種情況下,馬一波哪裡還能再稱強鬥狠?一時搭眉低首,作聲不得。
甘十九妹看著他們一行,發出了會心的微笑。顯然,她的這著高壓手段,已經收到預期的效果,接下去該是如何研究部署打一場硬仗,來徹底摧毀銀心殿樊氏父子的這一股實力了。
銀心殿聳峙在洪澤湖南面波心,有一道二里長的湖中長堤直通向岸邊。在整個皖北地方來說,這所建築物都算得上是出類拔革。銀心殿是皖北地面江湖白道上最具聲譽的組織。自古以來,正邪絕難並立,銀心殿存在的最大價值,乃在於對所有作好犯科之輩的黑道人物,最有力的一聲當頭棒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5:30
第29節
銀心殿殿主樊銀江,自從碧荷莊折羽返回之後,對於那個甘十九妹,可真是存了十二萬分的戒心。於是,當他歸報父親樊鐘秀之後,父子二人乃在銀心殿部署下一道堅強的防線。在樊氏父子來說,敵人甘十九妹的意圖已甚為明顯,其所以按兵不動,處心積慮地招兵買馬,無非是已經認清了清風堡的實力不弱。
清風堡與洪澤湖牽著一條老汴河,老汴河事實上也正是清風堡對外的一條唯一出路。銀心殿的重要性,正在於它是控制清風堡的大門咽喉部位。這一點敵人的先遣高手甘十九妹認識得十分清楚,所以才會慎重行事,暫時按下鋒頭。要拿下清風堡,首先就得先拿下銀心殿,這一點是幾乎可以認定的事實。樊氏父子當然認識了這一點,於是在樊鐘秀與他手下奇人左明月先生的參與之下,銀心殿開始部署起堅強的防務。
左明月是佈陣高手,銀心殿少不了部署了幾陣殺著,但是限於時間以及地勢的控制,它的防務自不能與清風堡本堡相提並論,於是在樊鐘秀本人返回清風堡之後,左明月卻被留了下來。左明月留下來的用意至為明顯,是要他在這銀心殿部署一處另可防禦敵人大攻勢的陣勢。
※ ※ ※
星夜。無月。
左先生與樊銀江以及銀心殿的兩位香主「南天禿鷹」秦無畏,「飛流星」蔡極,四人乘坐在一艘快舟上。快舟由銀心殿的「分水廳」出來,繞了一圈彎彎的弧度,隨後直放波心。
船頭上,左先生與樊銀江並肩而坐。
習習湖風,將二人長衫捲起,尤其是那位溫文儒雅的左先生,看上去裘帶風高更似無限風采。
「砰!砰!」有人正在水裡打樁子,湖面上架著七八盞高架燈,來往船隻穿梭著,形成一種忙碌場面,快舟在一處地方停下來。
左先生滿面笑靨地道:「少東主少安毋躁,我這『分水雙刀陣』一經安置妥當,敵人想犯銀心殿,有如海底撈月是萬萬不易!」
樊銀江道:「左大叔辛苦了,但不知這陣勢部署起來,要耗費多少時日?」
左明月道:「如果這樣連夜趕工,至遲後天就可完成,這水上一陣,比陸地上的陣勢更為要緊,敵人如想由水上進攻,勢將上來就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我們再伺機出手,當可使來犯之人,全數就殲。」
樊銀江十分滿意地點著頭,忽然皺子一下眉,歎道:「我也許是過分擔心了,總以為那個甘十九妹是個鬼靈精,無所不知,說不定就要來犯了」。
左明月點頭道:「她既然有心與我們為敵,當然是越快越好,所以,我們要更加緊部署一切呀。」
樊銀江道:「要是在今明兩天之內,他們來了呢?」
左明月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向著遼闊的湖面上看了一眼,搖頭道:「這個……還不至於吧?」
樊銀江歎道:「但願如此,否則,我們可就……」
他身後的兩位香主之一「南天禿鷹」秦無畏聆聽之下,上前一步道:「殿主大可放心,我們這裡早已作好了必要的準備,新近由清風堡調來的二十四名兄弟,都已按左先生的分配佈置好了,敵人不來則已,只要來,哼,管他是由陸上還是水上包管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樊銀江眉頭微微皺道:「秦香主這番豪氣固是可喜,只是,唉……」
自從他由碧荷莊轉回之後,對於敵人甘十九妹,內心平添了一番新的恐怖,確是引為心腹大患。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著這位秦香主,樊銀江喃喃他說道:「甘十九妹絕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麼簡單,我們切忌有絲毫大意,否則後果必將不堪設想!」
左明月微微頷首道:「然,少東主的話誠然不假,丹鳳軒的武功,至今在武林中還是一個謎,正因為這樣,所以我輩也就不得不煞費苦心的有此一番部署。」
說到這裡,但聽見「嘩啦」水響之聲,原來水中已立起了一截標塔,十數名大漢赤著身子泅水過去,把這個高有三丈的木塔立起來,四周圍扎上綱絲綜繩,打樁的打樁,綁索的綁索,忙成一片。
左先生甚為滿意地道:「這個標培一經搭起,上設孔明燈座四處,非但可以用為觀察敵情,而且用以陣法的發動,更具有無限威勢。」
手勢一舉,足下快船遂即發動,向另一處水面上繞去。不意就在船身自轉過的一剎,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漆黑一片,一望無際的水面上,忽然現出了一串亮光閃閃的星串。
任何人在初初一見之下,必然會誤為閃爍在穹空天際的繁星,只是你夠仔細的話,當會發覺到,天上的星萬萬不會低到如此程度。
首先發覺到這件不平凡,而令人驚訝事情的是樊銀江,緊接著左先生也發現了。
「咦?」樊銀江睜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麼?」
左明月先是一愕,緊接著面現驚奇地道:「這是船嗎?哪裡來的船?」
秦無畏、蔡極兩位香主也都發覺了。
「……六七八九十!」左先生嘴裡數著:「十隻船,哪裡來的這些船?」
「飛流星」蔡極赫赫一笑道:「左先生不必緊張,我看這是打魚的漁船吧?」
「噢——」樊銀江一聽是漁船,這才鬆下了一口氣。
「不對」,左先生一雙眼睛直直地向前面注視著:「我看不像!」
各人在他說話時,卻也發覺到那不是漁船了。漁船沒有這麼大,而且燈光更沒有這麼強烈,船的式樣更不對。最令人驚奇的是,這些來船原是先呈現一個半圓弧度緩緩向前移動,這一陣子,在各人目注之下,忽然卻有所改變,十條大船,忽然歸納成五組,每兩艘船並列在一起,仍然是成為一個半圓的弧度向前慢慢地推進過來。
左先生,樊銀江,甚至於蔡、秦兩位香主,俱都看出來不妙!
樊銀江面色一凜,道:「不好!怕是他們來了,快回去。」
快船在兩名健漢掉首力操之下,很快地返回到銀心殿前的「分水廳」。
船身方一攏岸,四個人相繼躍下,再一打量來船,嘿,好快的速度,不過是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那五組快船,已瀕臨眼前。最多不過是一箭略余的距離,這等快的速度,簡直哪消一刻即至眼剛。
樊銀江注目之下,偏首向左明月請示道:「左大叔,你可看出來對方是什麼路數嗎?」
左明月霍地歎息道:「少東,真是不幸被你料中了,我看是情形不妙。」
樊銀江轉身就走,卻被左明月一把拉住道:「慢著,這件事驚慌不得。」
一面說,他轉向「南天禿鷹」秦無畏道:「秦香主聽令。」
秦無畏上前一步,抱拳一禮,道:「先生差遣。」
左明月道:「速速命人將殿內一百二十八盞明燈點起,二十四處關隘地方,趕緊上人。」
秦無畏應了聲:「遵令!」
左明月道:「且慢!嚴令各人不得出聲喧嘩,井令『飛羽隊』五十名隊員,火速集合,來此聽遣。」
秦無畏應了一聲,掉頭快速離開。
樊銀江一時失態,跌足道:「糟了,想不到他們來得如此快速,這可怎麼是好?」
左明月冷笑道:「事已至此,急也不是法子,少東家你要打點起精神來,好好應付眼前才是。」
樊銀江急道:「只是,左大叔,你那『分水雙刀陣』還沒有佈置完竣,如何是好?」
左明月目注前方,神色黯然道:「這也是天意如此,雖然這樣,所幸陸上都已作好了準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說到這裡,他冷冷一笑,又道:「話雖如此,敵人要想輕易拿下銀心殿,怕也沒有這麼容易!」
說話之間,那十艘五組快船,已來到了面前不遠,想是減慢了船速,是以久久不曾靠近!湖面一片漆黑,若非是藉著附近幾艘做工船上的燈光,簡直是難以認清。雖然這樣,也只能看個朦隴,換句話說,他們並不能看清楚來船的一切,唯一清楚在眼的,仍然只是五組十盞孔明燈光,再就是十艘大船朦朧龐大的船影,除此之外,甚至於連來船的帆桅都難以看清。
樊銀江看得蹊蹺:「左大叔,這可又是怎麼回事?你可看清了什麼?」
左明月冷冷一笑道:「這是敵人的障眼法,哼!少東家你沒有說錯,這個甘十九妹果然是個厲害人物!」微微一頓,又接道:「如我所料不差,在本殿燈光亮起之時,來船必將都要停止下來。」
話聲方頓,只聽見銀心殿裡鐘聲三響,驀然間百燈齊亮。
也就在這一剎,水面上來船突然停住。
妙在來船猝然停止的位置,恰恰在燈光照射的範圍之外!如果只消前近丈許,就將暴露在光影之內。而對方竟在燈光一亮之始即刻頓住,恰恰遁跡在強光之外,若非有高明的人適時指點,可就是事有巧合了。
左明月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怎麼樣,我猜得不錯吧,哼,來船竟然看出了銀心殿的陸上防設,實在是極不尋常。」
說話時,五十名「飛羽隊」已集結面前。
樊銀江看向左明月道:「左大叔的意思,將要怎麼安排這些箭手?」
左明月道:「這可就看他們了。」
說話時身著白色長衣的「飛羽隊」隊長:「射月神弓」烏天球,已快步來到面前躬身向樊銀江請示道:「飛羽隊已奉命集合,聽令差遣。」
樊銀江道:「四下埋伏,聽左先生號令發射。」
「射月神弓」烏天球應了一聲,反回身來,舉了一下手上的三角號旗,五十名隊員頓時分散開來,頃刻之間消逝無蹤。
烏天球遂即前進兩步,緊隨在左明月身邊。這人身長七尺,一頭散發披散臉上,生得梟首鵠面,看上去簡直形同厲鬼模樣,凡是銀心殿裡的人,俱都知道此人一身武功確是了得,非但有一身傑出輕功,甚至於更精於水功,昔日追隨老堡主樊鐘秀,最得樊氏喜愛,傳授了許多獨門功夫給他。由於老堡主樊氏的推重,是以才蒙其子樊銀江的重用。「飛羽隊」事實上也就是負責銀心殿安危的一支禁衛武力,飛羽隊長這個職位,自然也就非比尋常了。
「飛流星」蔡極目光一直注視著來船,很不耐煩地道:「屬下之意,不如乘一船過去,看看究竟,對方到底是在弄什麼玄虛?」
左先生搖搖頭道:「那麼一來,蔡香主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樊銀江心中一動道:「烏天球精於水功,大叔看看是否可以派上用場?」
左明月眼睛一掃烏天球,點頭道:「這倒可以一試!」
「射月神弓」烏天球聽之,頓時褪下那一襲白色外衣,現出了裡面的一身油綢子緊身衣靠,外面加上一隻雕弓,一槽羽箭,越顯得矯健十分。
左明月眼睛看向來船,卻關照烏天球道:「烏隊長,你要小心了,我要你去看清敵人的形勢,最重要的是這十艘大船是聽令何人?發號施令的主船是哪一隻,看清了這些,即速轉回,最好不要驚動敵人!」
烏天球躬身道:「謹遵先生嚴令!」
說罷將原先發號的令旗,雙手轉交給「飛流星」蔡極道:「如有意外,請香主暫替卑職施令。」
「飛流星」蔡極方自由他手上接過那面令旗,「射月神弓」烏天球,已騰空而起,在空中側著劃了一個半圓圈子,「哧」的一聲頭下腳上地已投身入水,水面上甚至於不曾冒起一些兒水花,只炸開了一條紋路,遂即將他全身吞沒。
看著他精湛的水性,左明月由不住點頭讚許了一聲,遂即作了個手勢,各人都向後面退到暗處站好。
「射月神弓」烏天球再次露出水面的時候,已在來船船前咫尺之間。
這個人端的是好水性,一發覺雙方距離太近,緊接著右手後翻,一個輕快的側栽勢子,水波不高,第二次把身子又沉了下去。
再一次露出來的時候,他已繞向了最右翼來船的側面,僅僅露出了上額與兩隻眼睛,卻已把敵人船陣瞧了個清楚。這一看之下,令他吃驚不小,卻也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原來這十艘大船的正前方,都遮掩著一襲純黑色的布幔,怪不得正面看上去一無所見。
敵人船覆黑幔,利用黑夜行船,顯然是別有用心,烏天球實在是想不透對方弄的是什麼玄虛,當下向側面翻了個身兒,水波不興地泅出了尋丈以外,來到了最邊上一艘大船的船舷左側方。
雙方距離不足兩丈,烏天球行動至為輕微,再加上這區域在銀心殿燈光照射的範圍之外,是以不曾為對方船上人發現,而他卻就近把船上人看了個仔細。原來敵人的船舶,每兩艘並在一起,當中似乎連繫著鎖鏈。每一艘船都黑壓壓地站滿了人,顯然個個都嚴陣以待,一個個刀出鞘,劍在乎。烏天球雖然看不出船上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偶爾閃晃的兵刃寒光,卻使他膽戰心驚。以此而忖,如果一條船以三十人為準,那麼十條船上當載有三百之眾,這是一個驚人數目,甚至於超過了銀心殿現有的人數。「射月神弓」烏天球看在眼裡,焉得不驚心動魄?
悄悄地在水裡紮了個猛子,把身子又偎近了一些,等到浮出來時,已到了第一艘大船的船頭邊側。
忽然被他發現了一件事。
這一艘大船的船頭上,蹲著一個身著黑衣的人,手裡拿著一面黑色的三角旗幟,正在比劃著什麼。
烏天球心裡正自奇怪,無意間卻發覺到由這人手上閃出了一點星光。緊接著鄰船上也有了同樣的反應。原來每一艘船的船頭上都守立著一個黑衣人,每人手裡都拿著一面用以彼此聯絡的三角號旗和一面鏡子,藉著船頭現有的燈光,使鏡光倒射,一晃即覆,藉以引起彼此注意。這種聯絡的方式,顯然高明,確係得自高明傳授。
「射月神弓」烏天球在水裡看了一陣,心裡雖知他們是利用鏡光在互通消息,只是到底通些什麼消息,他卻是不知道,傳向何人,他更未能看清楚。他的性子太急了一點,如果他夠沉著仔細,只需要再過一些時候,是可看出一些眉目的。原來這些鏡光經過一番互相傳遞之後,即由當中大船的一個人,綜合所得加以整理,遂即利用特殊的燈光照向後方水面。那裡所隱匿的一艘小船,顯然才是負責指揮全體船隊的中樞命脈所在。這一切由於配合得極為巧妙,那一艘隱藏在後方,負責指揮全局的小船,更是不著絲毫痕跡,設非極為細心之人,決計不會看出。
烏天球看了一刻,確實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他也有他的餿主意,心裡想:我只將這幾個傳遞消息的傢伙給射死,教他們不能傳遞消息,不就結了嗎?
直性子人都是犯同樣的一個毛病,想到就做。
烏天球一經著念,頓時覺得有理,當下不假思索地由身上取下了竹胎射月神弓,一面踩著水,將整個上身露出水面,一面抽出白羽長箭。他的箭術確是高明之極,根本無須瞄準,向著船上的那個人舉弓搭箭,弓弦一響,箭如流星而出。
蹲在船頭的這個人,活該命喪於此,怎麼也沒有想到水裡竟然會埋伏的有敵人。這一箭真有百步穿楊的準頭,那人手持銅鏡,才向鄰船揚了一揚,這一箭不偏不倚地正好射在了他的咽喉部位。這個人一聲都沒有來得及出,登時一頭紮倒船板上動彈不得,手上的一面銅鏡,「噹」一聲滾落下來。烏天球一箭秦效,頓時迅速沉入水中,在水裡雙足端水,其快如箭,哪消一刻又已來到了第二艘船邊。
這一艘船,同前一艘一般,也蹲著一個人,想是久久不見鄰船發來消息,心中不明,一面頻頻揚動手上銅鏡,一面伸長了脖子向鄰船張望不己。
就在這個時候,烏天球射出了他的第二支箭。
弓弦響處,同前一箭一般,正中這人咽喉之上,這個人嘴裡「喔」地怪叫了一聲,腳下一連幾個踉蹌,「彭」一聲摔倒在船板上。頓時這條大船上一陣騷亂。兩名大漢嘴裡怪叫著,直向這人身邊跑過去。緊接著弓弦二響,又飛來了兩支白羽雕翎,二漢子一中腦門,一中肩窩,相繼倒了下去。
一片人聲喧嘩裡,整艘大船都驚動了。
「射月神弓」烏天球再調白羽,未經射出,一道燈光,匹練也似地已照在他身上。
鄰船上有人大聲呼叫道:「在這裡,快射他。」
射人者反被人射,弓弦響處七八支箭彎,齊向水中射去,烏大球反身踹水,身子一個倒穿,扎出了尋丈以外!忽然小腿肚子上一陣刺痛,卻吃一支彎箭射了個透穿。
總算他一身水性無人能及,一個猛子紮下之後,再浮起來,早已是十數丈外。
在眾聲怒嘯,無數道的燈光照射之下,烏天球已泅水來到礦岸邊,即有人趕忙上前將他接應出水,攙扶著他一徑來到了樊銀江與左先生跟前。
樊銀江皺了一下眉頭,驚聲道:「你中箭了?」
「不要緊……」一面說著,烏天球探手把中在腿肚子上的彎箭拔出來,鮮紅的血立刻湧了出來。
「回殿主、左先生的話,」烏天球咬著牙道:「敵人勢力浩大,十隻大船上載有好幾百名勇士……」
一面說時,他痛得身子搖晃了一下,卻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飛流星」蔡極忙走過來替他察看腿上的傷勢、
左明月很注意聆聽著烏天球所說的話:「這幾百個人是怎麼分佈的廣
「回先生話,」烏天球道:「這些人分散在每一隻大船上,看起來,每一隻大船上都有幾十個人,人人帶著傢伙。」
左明月道:「船上有些什麼佈置?」
「這個卑職就看不清楚了,」烏天球一面思索著道:「好像每一條船上都遮著一層黑布幔子,所有的人,都藏在布幔後面。」
左明月嘿嘿一笑,向著樊銀江點點頭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敵陣之中竟然有如此高明之士。」
樊銀江道:「左大叔以為如何?」
左明月道:「詳細情勢,我尚一時難以看出,不過,看樣子,敵人像是也在佈置一種陣勢。」
「佈陣?」
「不錯,」左明月喃喃道:「利用活動的水上船隻,形成一種進攻的如意戰陣……誠乃是高明之舉!」
樊銀江皺眉道:「他們又何必這樣?」
「哼,」,左明月徐徐地道:「事情很簡單,那是他們看見了我們陸上的佈置,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由是才興起了水上佈陣之法,想要以活動的水上陣法,來鉗制我們死的陸地陣堡。」
說到這裡,他微一頓,冷笑道:「不用說,這必然又是那個甘十九妹的主意了,好個精明的姑娘,嘿嘿,我左明月偏偏就不讓你稱心如意。」
樊銀江歎息一聲道:「談到陣法,可就要左大叔你偏勞了,我們應該如何防患?」
左明月道:「現在還看不出眉目來,我們到分水廳去應付一切。」
說罷轉身向當前那座三面瀕水的巍峨建築物走了進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5:46
那是一座三面向水,僅僅背後沿陸的一座凸出大廳。
各人落座之後,循著三面敞開的門窗,可以將湖上情形一覽無遺。但只見靜寂的水面上,羅陳著十點燈光,雖然近在咫尺,可是由於在光圈之外,看起來若即若離,那歷歷船影,黑沉沉地倒印在微泛金光的湖面上,真有點海市蜃樓的撲朔之感。看著敵人這一番氣勢,樊銀江真有點莫名其妙,忍不住向左明月問道:「左大叔,你看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個打算?怎麼始終不見他們移動?」
「快了!」左明月冷冷地道:「姓甘的丫頭,很明顯的是跟咱們鬥心機,只是我預感著他們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
樊銀江道:「沉不住氣又將如何?」
「很難說。」左明月環顧了一下左右,喃喃道:「我們這半島的一百二十八盞明燈,使敵人知道厲害,所以遲遲不敢登岸。」
樊銀江搖頭道:「先生之意,是說甘十九妹怕了我們?」
「甘十九妹當然不怕,」左先生慢吞吞地道:「只是她手底下這一群烏合之眾,如果貿然登陸,可就有全軍覆亡之危,」左先生很得意地笑著:「看起來,甘十九妹很重視這一群新近投奔她、為她效死的手下,所以才不甘心他們上來送死。」
「飛流星」蔡極性子很急地問道:「可是左先生,難道我們就跟他們一直耗下去嗎?」
「耗下去又有何妨?」左明月嘻嘻笑道:「他們都不急,我們當然更不急了!」微微一頓,左先生接道:「蔡香主不必著急,我想眼前就有好戲看了。」一面說,他轉向烏天球道:「烏隊長,我要你注意敵人中樞頒布命令的那隻船,你可注意到了。」
烏天球搖搖頭道:「這個卑職沒有看清楚,只是,啊,」他忽然想起來:「只是卑職卻看見敵人每一艘大船頭上,都有一個人在利用銅鏡,彼此互相傳遞消息!」
左先生一怔道:「哦,這就難怪了,我正是在懷疑有一著……」
一面說,他輕輕皺著眉,似乎運用思維在想著什麼,五根手指輪流地在桌面上敲著。
「有了……」他炯炯的目神,看向總攬大局的樊銀江:「少東主,眼前我有一計,可以誘使敵人一股實力來犯,卻要煩少東親自出馬才能有足以制勝的把握。」
樊銀江早已按耐不住,喜道:「什麼計謀?左大叔快請說出來吧!」
左明月道:「烏隊長這麼一說,可證明我們這裡的動靜,對方都看得甚為清楚,我是想故意佈置一處空隙予敵人可乘之機,對方很可能就會上來一股實力,然後由少東親自率領一隊幹練手下,埋伏在側,將來人一股殲滅,這麼一來,姓甘的丫頭可就對我們大存戒心,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樊銀江點頭道:「很好,只是左大叔你有把握嗎?」
左明月點點頭道:「少東你眼前就趕快佈置,我想第三號陸台比較適合,等一會我命人把那裡燈光熄滅後,少東可利用黑暗進行掩飾,使敵人一時無從發現,燈光再亮時,敵人很可能會從那裡上岸,少東等人即可奮力一鼓作氣,將來人全數消滅!」
樊銀江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去!」說罷轉向「飛流星」蔡極道:「蔡香主你速速召集手下聽令,我們這就去吧!」
甘十九妹十分安詳地坐在船艙之內。
她臉上的那一方輕紗,雖然已經揭了下來,只是,對於她手下所有的人,除了她那個近身跟班兒阮行以外,仍然極其神秘而諱莫高深。
現在,她獨自坐在船艙裡。
這是專屬於她出行時所乘的豪華畫舫,艙中佈置極其華麗,四周花團錦簇,地上鋪著白色長毛的熊皮褥墊,自她坐處而通向艙門口之間,垂著淡紅色的一層紗簾。這一切渲染在那垂吊下來的八角琉璃燈之下,更顯得絢麗多采,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會啟發你許多靈思邏想。
畫舫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極其輕微地起伏著。
船上的幾個人,包括「黃面太歲」花二郎,「洗雲刀」李桐,「紫面梟」馬一波三個當家的以及紅衣人阮行都顯得十分安靜。他們雖然有幸能與甘十九妹同舟共舫,只是除了紅衣人阮行可以隨意進出以外,其他各人卻都摒隔於紗幔之外,即使必要的對答,也只能隔著這一層紗簾,誠乃咫尺天涯!越是這樣,似乎越能襯托出這位丹鳳軒特使甘十九妹高高在上,神聖不可侵犯。
總管十艘戰船,數百名黑道好漢,進行大規模的出襲任務,甘十九妹確是表現了她過人的才華和臨場鎮定的大將風範。
事實上有關這次的出襲任務,雖然他們在出襲以前,已經做了必要的整訓和特別的攻防演習,然而到底事出倉促,執行起來,不免有些偏差。即以綜合情報傳遞消息這一項來說,甘十九妹就大大地感到不滿,要是依照她的理想計劃行事,現在他們應該早已登陸成功。現在,由於執行這一方面任務的手下,不能迅速把握可靠的消息,以至各方面配合鬆懈致使大軍停滯不前,才有了眼前這種尷尬的局面,真是一件令人大興遺憾之事!
雖然如此,甘十九妹臉上並不顯得十分沮喪。在她感覺裡,這一仗必能成功,只是如何運籌帷幄,是絲毫大意草率不得的。
身上穿著一襲淺紫色的羅裙,盤膝坐在鋪有獸皮的船板上,面前陳放著一張繪有銀心殿的詳盡草圖,圖上對銀心殿位置的這一半島各處關隘,都有明確的標示。在每一處關隘地方,都置有一粒紅色的玉質棋子。她不止一次地撥動著這些棋子,但卻一次又一次的把它們放回原處,不時地搖搖頭,輕輕歎上一口氣!這種表情,不禁使得侍立在他身邊的阮行,大大地感覺到困惑不安!
「姑娘。」他彎下身子請示道:「是怎麼回事兒?我們總不能老在湖裡泡著呀,大傢伙已經呆得心煩氣躁,都有些憋不住了!」
「你懂些什麼?」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歎了一聲道:「想不到敵陣之中,竟然會藏著這麼高明的角色……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阮行愣了一下道:「莫非是樊老頭子親自來為他兒子押陣來了?」
「不像!」甘十九妹搖搖頭:「樊鐘秀也不見得就有這個本事,我看是另有高人。」
阮行更加不明白地道:「姑娘是說……」
甘十九妹一隻纖纖手指,指撥著一些棋子道:「這些地方,本來都是最好的登陸地方,只是敵人顯然都有了事先的埋伏。如果只是你我幾個人,自然來去自如,可是我們有這麼多人,貿然上去,勢將吃虧不輕,說不定就可能全軍覆沒。」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苦笑道:「你知道,這些人既然都已真心投效於我,我豈能輕易地置他們性命於不顧,設非是十拿九穩,我是不願意他們輕易涉險的!」
阮行皺了一下眉道:「姑娘怎麼能認定,銀心殿附近埋伏的有厲害陣勢?」
「這很明顯!」透過那片紗簾,她手指著來自銀心殿的那些明燈:「這些燈光就是最好的說明,我已經算過了,一共是一百二十八盞,你可知道,這代表了什麼?」
「它是代表什麼?」阮行顯然如墜五里霧中。
「代表一百二十八星宿!」甘十九妹冷冷他說:「敵人厲害的是在於『虛實莫測」,很可能是個騙局,但是我們卻只能寧可信其有,萬一不幸屬實了,可就會中了敵人『星宿歸海』的大舉殺著,那時候我們這數百手下,即使驍勇善戰,也只怕要損失過半。」頓了一下,她又苦笑道:「這個仗難就難在這裡,所以,我急於需要前面敵人動態的詳細資料。」
阮行歎道:「這些人已經很難得了,他們習慣了衝鋒陷陣,殺人放火,卻不習慣於眼前這樣長時間地在船上,姑娘不能不注意這點。」
「你說得不錯!」甘十九妹道:「這一點我已經注意到了,你不妨轉告他們,不會再堅持太久,總有機會要他們上去的。」
阮行應了一聲,揭簾外出把話傳了下去!
就在這艘畫舫最前端,兩名訓練有素的弟子,負責總司收發來往的信號情報工作。
利用鏡光明滅長短停歇的次數,綜理出一套特有的信號傳遞,顯然在整個江湖武林中,還系創舉,確是丹鳳軒一項極為傑出的發明成就。
利用一套特有的鏡光設備,兩名弟子把甘十九妹的話傳遞了出去。
可是立刻他們又收回了一份情報。
這份情報現在立刻到了甘十九妹手裡。
阮行十分渴望地問道:「姑娘,消息上說些什麼?」
甘十九妹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向著外面注視了一會兒。
阮行忍不住又問道:「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敵人第三號隘口,有了空隙。」她一面向著遠方眺望,嘴裡喃喃地道:「奇怪,燈也滅了!」一面說時,她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阮行喜形於色地道:「既然這樣,姑娘還不趕快下命令,咱們就由這個隘口攻進去。」
甘十九妹道:「原是應該這樣,只是我擔心這當中有詐術,敵人陣中,既然存有這麼高明人士,好像不應該有這個疏忽……」
才說到這裡,即見艙外人影晃動,那個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已趨向艙門。
隔著那層紗簾,李桐躬身抱拳,洪聲道:「啟稟甘姑娘,卑職手底下的人,都有點忍不住了,請姑娘快一點頒發進攻的命令吧!」
阮行聆聽之下,亦顯得十分激動地看向甘十九妹,等待著她頒發命令。
甘十九妹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們真的都這麼沉不住氣嗎?好吧,既然這樣,我們就先試他一試,不過,我卻不能保定這一仗可以成功!」
隔簾的「洗雲刀」李桐聽到這裡,大聲回道:「回甘姑娘的話,卑職願意打這頭一陣,你等著瞧吧,我這一班人一定能旗開得勝!」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有這個把握,我可是不敢斷定,不過,既然你一再討令,就讓你去打頭陣,建這個功吧。」
李桐嘻嘻一笑,大聲的嚷著:「得令!」轉身就要離開。
甘十九妹喚道:「慢著,李當家的,我還有話要關照你。」
「是,卑職在!」說著,李桐又轉過身子來。
「你記住!」甘十九妹說:「我擔心,敵人這是故意設下的圈套,你帶著你手下的人由第三號隘口上岸,如馬上就遇敵擋,事情或許還大有希望,那時,我就會令人援助你,我們的人大舉上岸後,勝算的可能自然極大……如果你上岸之後,並不曾立刻遭遇敵人,我就預感事情恐怕不太妙,那時你有兩個步驟可為。」
李桐連口稱暗,大聲說道:「敬請姑娘賜示。」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果真要是這樣,你當就地按兵不動,或是原航退回來,這樣雖然也不見得就稱高明,卻可以減低你手下的傷亡程度,你速速去吧。」
「洗雲刀」李桐大聲應著,遂即登上一艘專供接運的小船,轉登上他手下人盤踞的兩艘大船之一。
甘十九妹目送著李桐離開之後,才又轉向「黃面太歲」花二郎說道:「花兄,你即刻去集合手下,準備接應李桐,切記,需要有可為才可上岸,花兄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再饒舌了!」
「黃面太歲」花二郎對這位姑娘,早已心服口服,這時聽她以「兄」來稱呼自己,分明對自己恩寵有加,自是受寵若驚!
當時聆聽之下,躬身應道:「姑娘不必費心,這件事屬下必能謹慎應付,這就告辭。」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馬當家的也請退下策應,一切聽我號令行事,你們這就去吧!」
花、馬二人匆匆領命而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向著阮行道:「想不到銀心殿竟然有這麼一個能人,我倒想要見識見識這個人,看看是什麼角色。阮頭兒,你吩咐下去,把船靠近了,我們來看看這一陣輸贏到底如何?」
阮行應了一聲,即刻傳話,這艘畫舫即偏過頭來,徐徐向著銀心殿那處半島接近過去。
靜靜的水域裡,看不見一些兒燈光。
漸漸地,一艘大船緩緩向著岸邊攏過來,四下裡全是黑黝黝的。對於「洗雲刀」李桐來說,這是一次甚為成功的偷襲任務,包括他在內,全船四十名漢子,無不精神抖擻,心存必勝認為勝券在握。
金刀盟這個組織的所有精銳,俱都在此。除了他們的頭兒「洗雲刀」李桐之外,較為得力的還有「飛刀」謝一虎,「黑面虎」柳山,「三眼神」關萬里等幾個。
謝一虎,矮個子,擅施飛刀;柳山,黑臉,兜風耳,孔武有力;比較起來,倒是「三眼神」關萬里還算是個厲害角色,身高六尺開外,使兩柄「雪花神斧」,論功夫,就連「洗雲刀」李桐也要輸他一籌。
「洗雲刀」李桐為表示勇猛,口咬鋼刀,走在前面,三十九名漢子,緊隨其後,就在大船即將接近岸邊之時,一個個涉水登岸,來到了所謂「第三號隘口」那處天險所在。
眼前黑乎乎不見一些動靜,身後潮水拍打著礁岸,嘩啦啦激起滿空浪花,景象頗為壯觀。
李大麻子走在最頭裡,三十九名漢子一個個如狼似虎,翻過了眼前一片岸礁,跨進了那一處僅可供二人並行的狹窄隘口。
打量著眼前一番形勢,「洗雲刀」李桐把身子伏了下來,他手下的人,一個個都躍身進來,也學樣的伏下身子,目注當前,好大的一片地勢。眼前是佔地頗大的一片石林,再前面是兩行柏樹,一幢幢的高大建築物由此延伸下去,座落得層次分明,夜色裡,只見各樓裡明滅的燈光,有如隔岸漁火,氣勢磅礡驚人。
大傢伙看了一刻,卻也看不出什麼名堂,「洗雲刀」李桐緩緩站起來向前面行了十幾步,忽然被他發現了一處明顯目標,就在這片石林的另一頭左邊,那裡高挑著一盞明燈,卻有敵方十來個漢子守在那裡,這些人一個個席地而坐,一些兵刃弓箭隨地散置著,完全一副疏於防守,睏倦無聊的樣子。
「洗雲刀」李桐看到這裡,不禁大喜過望,頓時向身後各人打了個手勢,一行四十人迅速集結過來。
李桐壓低了聲音道:「看見沒有?這一趟我們算是來對了,活該要我們兄弟露臉。關老二,你押後,我打前,咱們只把那一群兔嵬子給幹了再說。」
「三眼神」關萬里手持著兩柄雪花斧,在手裡掂了掂,一雙眸子裡凶光四溢,咕嚕嚕地四下裡一轉,咬牙道:「我看這件事,有點邪門兒,李老大,你可得弄清楚了,別著了他們的道兒。」
「洗雲刀」李桐四下裡看了一眼,眼前靜悄悄的,哪裡看得出一些兒破綻。
頓時,他雄心猝起!
「看見沒有?」他用手指了一下石林子那一頭:「這些小子還壓根兒不知道,我們先把他們解決了再說。」
「三眼神」關萬里緊了一下手裡的板斧,左右看了一眼,到底也忍不住心裡的衝動。
「好!咱們上!就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李桐悄聲道:「我打頭,你殿後,可別帶出一點聲音來,給他們來一個措手不及!」
說了這句話,他遂即又把那口雪花刀咬在嘴裡,比了比手勢,所有人都伏下了身子,就這樣李桐帶頭,頭萬里押後,「飛刀」謝一虎,「黑面虎」柳山居中,四十名大漢連成一條長龍,蛇也似地向前爬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6:09
第30節
眼前這片石林,雖然是沒有多大,可是卻也頗具規模,容納眼前這四十個人,簡直毫無問題。轉瞬間,這支以李桐為首,關萬里殿後的長長隊伍已經全部消失在眼前這片峋鱗石林之內。
說也奇怪,雖然不見得十分明亮,卻能依稀辨到一切。哪裡知道身子一經爬進之後,等到進人到一個相當的距離,頓時面前一片漆黑,卻似有大旋地轉之感。這一剎給人的感受十分突然!每個人內心頓時浮現出一種不吉的預兆!
「洗雪刀」李桐爬在最前面,一發覺不對,立刻停住了前進。他第一個躍身站起,身後各人俱都相繼爬起來。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記得來時,他們是彼此前後相銜,連成一行,然而現在,當他們發覺不對相繼站起之時,才忽然發覺到敢情不知道什麼時候隊形已經亂了。非但如此,甚至於彼此之間雖然尚能感覺到存在眼前,形象卻至為模糊。在本能的聯繫呼應上,實在已是咫尺天涯。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反應,自然使得每一個人大起恐慌,頓時形成了一片亂嘈!
「洗雲刀」李桐情急之下,嘴裡罵了一句髒話,忽地拿出了千里火,迎風一晃,「呼啦」一聲,火光猝然竄起了尺許來高。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面前人影一晃,一個長身挺立,手捧長劍的銀衣少年,忽然臨近在眼前。「洗雲刀」李桐就手上火光照射之下,驀地認出了來人,正是那日碧荷莊將自己摔落在地的少年,心中方自一驚,對方少年已冷笑一聲,陡地一劍,直向著李桐臉上猛劈了下來。
李桐大叫一聲:「不好。」身子霍地向外一閃,掌中刀迎著對方劍勢一揮,「嗆啷!」一聲大響。
他滿以為自己臂力奇大,雖說對方一身功夫,前此一見之後,留有深刻記憶,但是這種硬碰實架之下,保不住他就不是自己對手。殊不知刀劍相接之下,李桐仍然不是他的對手,掌中刀霍地被壓得落下來,那條持刀的左手,齊根上一陣疼痛,簡直是難以持刀。他又哪裡知道,眼前這個銀衣少年,正是對方敵人目前陣營裡的一個最厲害角色,也就是對方銀心殿裡負責其事的首領,被稱為「銀心殿主」的樊銀江。
看起來左先生埋伏的這一著奇兵,算是完全用上了。利用原有部署在石林之內的陣勢,「銀心殿主」樊銀江率同「飛流星」蔡極,以及十二名幹練殺手,在適當的時機裡,忽然奇兵突出,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
「洗雲刀」李桐這一刻實是既驚又恐,再加上內心的恐懼,簡直形同瘋狂!只聽他嘴裡狂嘯一聲,霍地一掄掌中刀,使了一招「大鵬單展翅」,刀身由下而上,劃出了一道經天銀虹直向著樊銀江前胸兼帶面門猛劈過去。刀勢一展之下,眼看著對方人影滴溜溜一個打轉,竟然無影無蹤。
簡直像是見了鬼!
李大麻子只覺得頭皮一陣子發炸,身上汗毛一根根地都倒豎了起來,嘴裡由不住大聲地喘息著。就在這一剎,身後冷風襲項,李桐大驚之下,快速的一個轉身,盲目地揮刀就砍。他這裡刀身方自一經遞出,只覺得手腕子一陣子發麻,已吃對方緊緊地拿住了脈門。
可不又是那個銀衣少年?
李桐只覺得那隻手腕子上,簡直就像是著了一道鋼箍一般的疼痛!一陣心驚之下,他左手的千里火也權作兵刃,驀地前伸而出,直向著對方臉上燒去,只是卻慢了一步。他這裡剛剛才抬起手來,頓時就覺得下腹猛的一涼,緊接著全身由不住打了個哆嗦,對方銀衣少年掌中一口長劍,己深深地刺進了他的下腹。
隨著樊銀江拔出的劍,一股怒血,箭也似地標了出來。樊銀江後退一步,「洗雲刀」李桐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了下來。
再也爬不起來了,他死了。
整個石林裡,形成了一陣亂囂,昏天黑地裡,不時傳播出兵刃交擊之聲。
這片石林,像是一片天然的屏障,這麼多的人,在裡面凌厲地拚殺,怪在石林之外,卻是一無所見,即使有所謂的旁觀者,亦必然毫無所見,唯一所能聽見的,只是隱隱傳出的兵刃交擊以及痛傷呼叫之聲。只是這些也只限於眼前,再過一點,連這些聲音也難以聽見。
是的,即使你是一個旁觀者,在全然無知的情況下,你也不難想像出石林裡在幹些什麼新奇的勾當。
「洗雲刀」李桐掉以輕心之下,賠上了自己一條性命,「銀心殿主」樊銀江當然是胸有成竹,是以在殺害他之後身子毫不遲疑,緊接著飛快的幾個轉身,已來到了另一面戰場。即見「飛刀」謝一虎,正用兩把手攮子,與自己方面一名殺手打在一團。
謝一虎矮小的身材左舞右晃,極見靈活,要在平常正常的情況之下,銀心殿方面這名殺手,萬萬不會是謝一虎的對手。而此刻佔有地利之便,加以謝一虎本能的內心恐懼,自然動起手來,行動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雙方竟然戰成平手。現在樊銀江的忽然踏進,自使形勢大為改觀。「飛刀」謝一虎略一驚顧之下,竟吃對方那名紅衣殺手猝然落下的長刀,砍在了右胯上,頓時皮開肉翻,血浸褲管。他足下一個踉蹌,斜出三四步,乍見樊銀江的來到,一時心膽俱寒,嘴裡怪嘯一聲,左手翻處,「嗆啷」發出了一口飛刀,直取樊銀江眉心。這口刀自是難以傷得了他。樊銀江猝然翻動劍身,「嗆啷」一聲脆響,已把飛來的那口飛刀劈向一旁!
謝一虎果不愧是擅長飛刀的能手,在任何情況之下,他身上都準備著幾口飛刀,而且出手的招式,相當的特別,即使在最危急惡劣的情況之下,也不礙他的出手。這時,隨著他一個擰身的勢子,第二口飛刀反身由肋下又飛出了手。卻是直奔向樊銀江小腹臍下!樊銀江陡然彈動雙足,大扒虎似地越身而起。
這口刀看似險到了極點,擦著樊銀江的衣邊滑了過去。這口飛刀發了空,謝一虎再也沒能力發出第三口刀,也再也沒機會發出第三口飛刀了。眼看著樊銀江騰起空中的身子,驀地向下一落,掌中劍向下一落,銀光乍閃,「喳」地一聲,不偏不倚的劈中了謝一虎的人頭。像是切西瓜似的,謝一虎這顆人頭猝然分成了兩半,頓時一命嗚呼!
值此同時,「飛流星」蔡極以及一千殺手,已先後解決了來人主力中,比較強悍的「黑面虎」柳山以及一干手下。
夜色朦朧,再加上參差如犬牙交錯的石林掩護,局外人簡直看不出什麼名堂。
只是極短的一段時間,樊銀江、蔡極等一干人,已把亂陣中最厲害的關萬里等幾個厲害角色消滅,剩下的一些人自是不在話下。轉瞬之間,這裡又趨於安靜。除了十數丈以外湖水翻打著岸邊礁石的嘩嘩聲響外,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四十條人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葬送了。
站立在大船上,注目眺看的「黃面太歲」花二郎,忽然歎息了一聲,向著身邊的手下「緊背低頭」莫三畏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緊背低頭」莫三畏不明其意地聳了一下,翻著眼皮子道:「當家的,這是怎麼回事,老半天,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情形不妙,」花二郎皺眉道:「甘姑娘關照說,要我們看情形予以接應,這麼看來,李大麻子他們一定凶多吉少!」
「血蚱蜢」孔翔在一旁大罵道:「媽的,李大麻子是怎麼一回事?這麼多人下去了,怎麼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花二郎冷冷地道:「只有兩個可能,一:他們沒有遵照甘姑娘的指示,一定是直入而下,直到現在還沒有與敵人遭遇。」
孔翔怔了一下:「第二呢?」
「第二個可就不妙了,」花二郎深邃的目光,注視向白浪翻湧而起的岸邊:「你們可曾注意到岸上有些什麼?」
孔翔與莫三畏辨認著道:「黑乎乎的一片,到底是些什麼,看不清楚!」
花二郎「哼」了一聲道:「我猜想那是一片石筍林子,果真要是我的猜測不錯,李大麻子一干人,很可能已進了石林。」微微一頓,他遂即又道:「如果他們真的輕敵到如此地步,只要一進石林,必然中伏無疑。」說到這裡,悵然地發出一聲歎息:「果真那樣,他們勢將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緊背低頭」莫三畏搖搖頭道:「我看不至於吧,李大麻子這麼多人,豈會死得一個不剩,再說我們在這裡已經看了老半天了,怎麼一點痕跡都沒有看出來?」
花二郎冷冷笑了一聲:「我想是凶多吉少,你給我拿弓,準備一支火箭來。」
弓箭備好,松枝蘸油的箭頭,滋滋地燃燒著,火光甚強,花二郎張弓拉為滿月,「颼」的一箭射出去。這一箭射程極遠,出手數十丈,直越湖岸,劃出了一道弧形的火花,將那一片地方照得十分清楚。形象的顯現,果然證明了花二郎的看法,對方岸上那片黑乎乎的地形,正是一片佔地里許方圓的石林。
看到這裡,花二郎由不住歎了一口氣,沮喪地道:「果然不錯,李桐這伙子人完了!」
話聲才到這裡,只見一艘小小快舟乘風破浪而至,不等兩船接近,船上的人迫不及待,陡地騰身而起,捷飛如鳥般地已落身在花二郎立處座舟之上。
來人一身紅衣,頭戴同色風帽,正是甘十九妹手下那個跟班兒阮行!
雙方見面之下,阮行揮動手上一面三角令旗道:「姑娘有令,花兄請速速召集李當家的一行轉回聽令!」
「太晚了。」花二郎冷冷笑著道:「李桐跟他的人已經上去了,看樣子,他顯然沒有遵照姑娘的囑咐,很可能已經死了!」
阮行呆了一下,恨恨地道:「姑娘果然沒有猜錯……唉……這也是他們命該如此。」
「啊,」阮行像是忽然想起:「我家姑娘有事囑咐,請花兄速去一趟。」
花二郎點頭道:「我也正有請示之意,這就去吧!」
※ ※ ※
卻見白浪湧處,甘十九妹那艘輕快畫舫已來到眼前。甘十九妹面覆輕紗,俏立船首,湖風揚動著她長長的秀髮,卻也把一襲綢質長衣緊緊地裹在她胴體之上。原本麗質天生,怎恁得湖風添姿!湖光夜色之下,頓現無比清艷,儼如出水芙蓉,又似凌波仙子,使人在一經觸目之下,頓時為她的清麗深深吸住!
花二郎如其說是震懾於她的玄妙武功威勢,倒毋寧說醉心於她的曼妙芳菲!
每一次當他眼睛接觸到對方朦朧的面影與輕盈的體態時,都會情不由己地在他內心形成一種感情的激動,從而心生傾慕。就是這種情緒的支使,使得他這位一向自負極高的黑道魁首,心甘情願地以供驅使。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作祟,除了他本人以外,局外人自是難以體會,而當事者卻是奉行甚篤,絕對虔誠!
眼前,當「黃面太歲」花二郎乍然目睹著甘十九妹的出現,真有驚為天人的那種感受!就在心神恍惚之間,畫舫上的甘十九妹卻又翩若驚鴻地騰起了身子!
眼前,在數百雙眼睛注視之下,卻只見她美妙的身子活似一隻凌波的海鷗,極其輕巧地竄了起來,卻向碧波濯流之間落下去。所有人目睹及此,都禁不住嚇了一跳,但這番吃驚顯系多餘。眼看著她輕巧美妙的身子直墜波心的一剎,彷彿足尖在水面上點了一點,雙臂微振,隨即再次騰身而起。
花二郎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對方甘十九妹卻如玉樹臨風般地站在了面前。
這等輕功,這般的施展法兒,真正當得上驚人之極!
「黃面太歲」花二郎恍然一驚之下,由不住打心眼兒裡佩服。大船上各人眼看著甘十九妹一身不可思議的輕功,全都驚駭得呆住了。尤其是花二郎,更不禁自無限敬服之中滋生出一腔傾慕。一時只管直直地看著對方發愕,竟然忘記了上前見禮。
阮行在一旁看得好笑,輕咳一聲道:「花當家的,我家姑娘來了,還不上前見過。」
一言提醒之下,花二郎這才驚覺,慌不迭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參見姑娘。」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我們上了人家的當了!」
花二郎一驚道:「姑娘指的是……」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說道:「李桐他們那一夥子人,期功過甚,他們這一去,只怕是回不來了。」
花二郎道:「屬下也正在想這件事,李桐他們此一去確實凶多吉少,方才屬下特地放出一支火箭,發覺李桐登岸之處有大片石林,敵人如果在石林之內埋伏有人,只怕李當家的這一行,可就著了對方的道兒!」
「你說的不錯,」甘十九妹道:「可恨的李桐,竟然膽敢不聽我的囑咐,他要是依我之言,早早退回來,又豈會……」說到這裡,氣得歎了口氣。就在這一剎,忽見對方陣營之內,驀地升起了一盞紅燈。
甘十九妹一驚道:「不好,快退!」
一言未畢,只聽得鑼聲一響,猝然飛來了一片箭雨。大船上立刻有多人著箭,頃刻亂成一團。鑼聲再起,一時間,箭矢如雨,燈光著處,各人才發現沿著對方陣營,四面岸邊,那些崢嶸的亂石之間,竟然早已埋伏了許多箭手。部分箭手,竟然涉水及腰,弓弦響處,箭如飛蝗。黑暗之中,大船上多人不及防守,一連許多人中箭哀呼,等到各船緊急向後撤退了一段距離,已是受創不輕!
甘十九妹眼看如此,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卻是一言不發。
這一場出乎意料的箭陣,使得甘十九妹一方吃了大虧!一切平定下來,各方檢查傷亡報告,由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整理之後,送來畫舫。
畫舫上,除了甘十九妹之外,花二郎及幾個具有領導威望的人物都在。揭開了紗簾進門之後,阮行可提著三分小心。他侍候這位姑娘甚久,早已摸清楚了對方的脾氣。情知她越是沉默不言,越是心情不悅,自不願在這個情形之下,碰她的釘子。是以進門之後,阮行垂手低頭,一言不發地侍立一角,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甘十九妹守在燈下,獨自個地生了半天悶氣,一偏頭才似發現了阮行在側。
「你是怎麼回事?我要你打聽的結果怎麼樣了?」
「是,姑娘!」
承她見問,阮行這才敢據實以報。只見他慢吞吞的由袖子裡拿出了個紙卷兒,念道:「據船上統計,共有四十九個中箭,重傷斃命的有二十人,其他輕重傷不等,另外……」
「不要再說了。」甘十九妹霍地站起來,踱向窗前。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她顯然心情惡劣極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6:32
然而,到底她是受過嚴格訓練,尤其是具有非常智慧之人,即使內心忿怒到了極點,她也不會失去理智,更不會亂了她明確的思維。
看著窗外一片浩瀚夜波,她沉默了一些時候,忽然冷冷一笑,說道:「這一場戰爭,不過才是開頭,我們絕對輸不了,有了這個顯示,更證明了對方陣營裡,藏著一個運籌帷幄的高人。」微微停頓了一下,她接道:「我斷定這個人雖然滿腹經綸,卻未必精通武功,一旦我踏破了他們的陣門,我倒要仔細地看看這個人。」
阮行道:「姑娘眼前可有什麼打算?」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你請花當家的他們先下去,等到子時前後,再來這裡,我要仔細地盤算一下,再定取捨。」
阮行抱拳道:「卑職遵命!」
甘十九妹道:「我要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有什麼風驚草動,你就看著辦,不許再來找我,下去吧。」
阮行又答應了一聲,這才退出艙外。他深知甘十九妹具有超人智慧,此刻面臨強敵之下,必然是運智沉思,整理出一條明智的破敵方策。他更深知甘十九妹深通陣法,對方陣中既然藏有這類高人,那麼這一場戰鬥,可就夠瞧的了。想到這裡,當下輕輕掩上艙門,將甘十九妹交待之言輕輕轉告了花二郎、馬一波等人,各人分別退了下去。
十艘大船經過一場驚險風波之後,退出甚遠,在花二郎暫時指揮之下,各自散開,仍然採取半弧度形狀,將銀心殿所在的這個半島遙遠地鉗制著。由於這個半島佔地頗大,是以這些船隻彼此間的距離極為寬闊,尤其是在沉沉的夜色籠罩之下,彼此之間設非依靠鏡光信號的聯繫,根本就互不得窺。
「紫面梟」馬一波,率領著他手下的幹練「雙頭蛇」秦沖,「火赤鏈」張方,「長臂猿」徐大勇等四人乘坐著那艘專供接運的小船,直駛向停泊在半島拐角的大船。這段距離相當的遠,小船在舟子力操之下,一路起伏劇烈地拐出了眼前這處岔口。
忽地,面前斜出了一艘漁船。由於這艘漁船出來得過於突然,眼看著就跟「紫面梟」馬一波的這艘小船撞在了一塊。
划船的舟子慌不迭一帶長槳,把船偏開了數尺,饒是如此,仍然被對方漁舟的船頭撞在了尾舵上。由於來船的勁道十分大,勁頭極猛,「彭」的一聲,把這條小船撞得幾乎都要翻了過來,驀地仰起了頭,轉了大半個圈子,激起了一片軒然大波!划船的舟子固是摔了個屁股朝天,就是「紫面梟」馬一波等四人也都站不住腳,相繼摔倒船上。
站在船頭的「雙頭蛇」秦沖,暴怒之下,嘴裡怒叱一聲:「王八羔子,找死嗎?」
嘴裡罵著,一伸手操起了船上長篙,運足了勁道,霍地直向著外面漁船上的人身上扎過去。那個人,挺高的個子,頭上戴著一頂尖尖的竹笠,正自雙手搖櫓,撞了人家的船,他老兄竟然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實在是有點不像話。
「雙頭蛇」秦沖一聲喝罵之下,可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眼看著這一篙由對方戴笠漁人背後紮了過去,勢將扎他一個透心穿!卻是萬萬不曾料想這個漁人竟然是一個練家子,就在「雙頭蛇」秦沖這一篙,眼看著紮在了他背後,驀地對方那個人身子向前一個打躬。「雙頭蛇」秦沖這麼快的一手舉篙挺刺,竟然會賣了一個空招,一篙刺了個空。
那人好快的身法。順著秦衝刺過來的長篙,驀地一個轉身,右手乍分之下,「噗!」一把已操住了穿身直來的篙身。「雙頭蛇」秦沖身子一震,幾乎被那人極大的手腕力道帶到了水裡,只覺得兩隻握篙的手心一陣子發熱,手中長篙己到了對方手上。
這一驚,由不住嚇出了他一身冷汗,然而當他目睹對方那張臉的這一剎,更不禁使他嚇了個魂飛魄散。
「你……是你……你是……」
原來這個「雙頭蛇」秦沖不是別個,正是那日在老汴河偽裝成走單幫的那個秦老三。這個戴笠漁夫,更非別人,正是那日搭船的乘客尹劍平。當日設非他一時機警,幾乎著了對方那「炸驢」的道兒。
炸驢的秦老三就是這個秦沖。
當日乘船的尹劍平,就正是此刻的這個漁夫。
可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這兩個人竟然會在此時此刻碰上了。
「雙頭蛇」秦沖一驚之下,緊接著可就興起了逃走之念,他早已嘗過了對方這個主兒的厲害,哪裡還敢與他正面接觸?
當下,猛地躍起身子,一頭直向湖水裡扎去,可是前此上當的尹劍平,這一次卻不容他如法炮製了,就在「雙頭蛇」秦沖身子才騰起了一半的當兒,尹劍平長蒿點處,不偏不倚,「噗哧」一聲,已經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心窩!
鮮紅的血,還來不及冒出來,他身子可就沉了下去,「噗通」入水,卻是再也浮不起來。
這番突如其來的舉止,簡直太過於突然,使得小船上的其他幾個人,簡直嚇呆了。任何人也沒有想到,對方一個不顯眼的漁夫,竟然會有這等身手。
「紫面梟」馬一波由於立身在這人後側方,一時還看不清對方是個什麼長相,目睹之下,他厲聲喝叱道:「大膽狂徒!」
話聲出口,站在他左側方的手下「火赤鏈」張方,早已按捺不住,怒吼道:「小子你找死?」
身子一閃,小船猝然間向下沉了一沉,他身軀已極其快捷地竄到了對面漁船之上。
張方所施展的兵刃是一把鏈子槍,這時一經掄到手裡,身子霍地向下一矮,施了一招「老樹盤根」,鏈子槍刷啦啦捲起了一道銀光,直向著偽裝成漁夫的尹劍平雙足上猛力纏了過去。
只是他的動作,卻似慢了一步。他這裡鏈子槍才自遞出一半,對方尹劍平手上長篙卻已倒轉過來,更較他快上一籌,「噗」一聲已搗在了張方右面肩窩上。這一下力道極猛,給予張方的感覺,簡直像是著了一金鋼杵,登時半身發麻,身子一抖,手裡的鏈子槍「叭嗒」墜在了船板上。
尹劍平的伎倆顯然還不止如此!就見他長篙翻處,「噗」一聲,第二次橫揣在他的腰眼上,這一下力道較諸上一次更見不同,「火赤鏈」張方瘦長的身子,足足被他這一掃之力拋上了半天,還沒來得及落到水裡,先就已經死在空中。「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激起了一片軒然大波。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先後兩人,已經在他長篙下做了屈死的冤魂!
也就在「火赤鏈」張方身子飛起半空的一剎,「紫面梟」馬一波已由他站立的小船上飛鷹捕兔般地撲了過來。這個老頭兒雖然是瘸著一條腿,可是看上去他的身手卻極其利落,身子一落向對方漁舟,雙手箕開,陡地施展一式餓虎撲羊,照著尹劍平雙肩上抓過來。也不知是尹劍平故意讓他抓著抑或是失之於大意,總之一雙肩頭,竟然被馬一波抓了個緊。
「紫面梟」馬一波怒叱一聲道:「小子,我要你死!」
他原是練有精湛的鷹爪功,這時雙掌十指力收之下,更像是十把利刃!思忖著對方這個人,萬萬挺受不住,勢將要在自己十指功力之下,束手就擒。
事情端的大大出乎意外。馬一波十指上功力自一經運出,驀然間就覺出由對方一雙肩上,霍地反彈出一股勁力,那是一種極為怪異的力道,竟然迫使得馬一波十指上難聚力勢,陡地滑落開來。
「紫面梟」馬一波這一剎間,才情知對方大非易與之輩,驚慌失措裡,點足就退,哪裡還來得及?他這裡才一縮頭,對方那個漁夫裝扮的人已刷地一聲掉過了身子。
隨著他轉過來的身子,一隻鐵腕有如驚波之魚,陡然間向上一揚,「波」的一聲,已抓住了馬一波的脖頸。眼前這個角度之內,對於尹劍平來說,那是再合適不過,掌下一經著力,已把馬一波脖子夾住。馬一波這時才忽然接觸到了對方那張臉,當他猝然發覺到對方這個漁人裝束的人竟是尹劍平的喬裝時,簡直嚇呆了。
「你是尹……」
「尹劍平,」年輕的漁人冷漠而鎮定地接下去道:「馬老大,咱們久違了。」
「紫面梟」馬一波想有意異動,只是才不過興起了這個念頭,只覺得脖頸上一陣奇痛,便覺到生平從不曾嘗受過的巨大力道,猝然加諸在自己的項上。緊接著「吱喳」一聲骨響,整個頸骨,在對方手腕神力之下已擰為兩斷。
尹劍平這一手「金剛鐵碗」之功,確實具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勁道。馬一波連一聲都來不及叫出,登時命喪黃泉!這一手「手斃活人」,自然使得目擊者觸目驚心,驚駭欲絕。
事實上所謂的目擊者,其實也只有一個人「長臂猿」徐大勇,也是蒙城九醜如今僅存的一個活著的人。
在目睹馬一波等三人先後遭難之後,「長臂猿」徐大勇早已嚇了個亡魂喪膽。心裡一急,還容不得他有所異動,已被尹劍平手中長篙點在了前心位置。徐大勇只覺得身上一震,已是動彈不得。四隻眼睛對視之下,徐大勇只覺得全身上下一陣子顫抖,幾乎已經感覺出死亡來臨前的那種威脅!
「你姓什麼,叫什麼?」卻似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勢,尹劍平深湛的目光注視著他,使得他不得不照實回答。
愣了一下,他喃喃地道:「徐……徐大勇!」
「徐大勇,」尹劍平目注著他道:「你可認識我是誰嗎?」
徐大勇睜大了眼睛,又注視了他一會,搖搖頭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你可知道我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不……不知道:「徐大勇像傻瓜似地搖著頭。
尹劍平打量著他的樣子,心知他所說的一切不假。照常理來說,既屬敵對立場,他決計不能放過這個徐大勇,可是眼前依然是不忍向對方下此毒手。
「徐大勇。」尹劍平喃喃地道:「如果我眼前放過了你,你可願改邪歸正?」徐大勇簡直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呆了一呆,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尹劍平慨然歎息一聲道:「好吧,那我就放過了你。」
說罷陡地收回手裡長篙,徐大勇頓時就覺得身上一輕,這條命竟然如此倖免,實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打了個哆嗦,他向著尹劍平抱了一下拳道:「徐某領情……就此別過。」
話聲出口,反手一刀,只聽得「噗通」一聲,竟然將身後搖船舟子的一顆人頭砍了下來。那舟子屍身帶著一顆被砍下的人頭,一併落在了水裡,小船被激起的水波,高高地蕩起來又深深地落下去,空氣裡再次地渲染著那種濃重的血腥氣息!
尹劍平皺了一下眉道:「你何以要對他一個無辜的人下此毒手?」
徐大勇抱拳道:「英雄有所不知,那甘十九妹與花二郎為人都過於細心,倘若發現閣下對我特別留情,只怕我這條性命仍將不保,故此不得留他活命,咱們後會有期,這就告辭了!」
言罷抬手摸了一下帽子,無可奈何地手攀船櫓,似要離開。
尹劍平道:「且慢!」
徐大勇道:「英雄有什麼差遣?」
尹劍平道:「方纔見你刀殺舟子,足證已有叛離決心,你如能將眼前甘十九妹之異動示知,自為我所樂聞的!」
徐大勇愕了一下道:「怎麼,聽閣下口氣,莫非尹英雄你還不知道甘十九妹來此的意圖不成?」
尹劍平目光深湛地注視著他,不發一言!
徐大勇又抬起手拉了一下帽子,在尹劍平湛湛目神注視之下,他似乎有一種難掩的畏懼虛情。
「如果閣下沒有別的差遣……」他喃喃說道:「在下這就……想告辭了……」
「你只怕走不成了……」
尹劍平一剎那間,臉上又現出了嚴峻的表情。
徐大勇嚇了一跳,喃喃道:「怎麼,閣下又反悔……了不成?」
尹劍平忽然歎了一聲道:「我原來有饒你活命之意,你幾乎已撿回了一條性命,可是卻由於你的一時疏忽,卻又為你自己罹下了殺身之禍!」
徐大勇神色一變道:「你……你這說是什麼意思?」
尹劍平冷冷的道:「你剛才曾說不知道我姓什麼,可是你自己卻不留意地稱呼我為尹英雄,可見得你明明已經知道我的姓名。」
徐大勇一怔道:這個……」
尹劍平道:「還有,你已經不止一次地搖動左手,我可以斷定你左手袖腕裡,必然藏有暗器,只是你沒有機會向我出手罷了,是也不是?」
「長臂猿」徐大勇頓時面現張惶,左手倏地抬起,只聽見「卡喳」一聲,果然由其袖裡射出了一支袖箭,直向尹劍平臉上射來。由於雙方距離極近,是故聞聲即至。只是這一手卻早已在尹劍平意念之中,就在這支袖箭眼看著已經近他面頰的一剎,驀地他右手輕抬,利用拇指之力,已把飛臨面前的那支袖箭揮落在地。
「長臂猿」徐大勇一驚之下,陡地躍身而起,情勢所逼,雖不擅水,卻也無從選擇地直向著水裡縱身跳下去。尹劍平當然不容他如此,隨著他抖起的長篙,只聽見「噗哧」一聲,已刺中徐大勇的前胸,那竹篙尖梢,不啻是一截鋒利的槍鋒,徐大勇登時慘叫了一聲,被刺了一個透心穿,當場橫屍水面!
尹劍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極短的時間裡,先後殺了四人,換句話說,也就是蒙城九丑目前所僅有的精銳,已全部喪生在他手中。他似乎暫時已完成了一項任務,而無意在此逗留,遂即將那艘小小漁舟,向著黑漆漆一望無際的湖心緩緩劃去。
馬一波、徐大勇二人的屍身,直直地陳列在船頭上。
這裡再加了兩盞燈,淒慘的燈光之下,映照著那兩張死人的臉,看上去令人不勝寒慄,鮮紅的血,經過凝固之後,尤其令人自心眼兒裡噁心。
甘十九妹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裡。她已經很仔細地看過屍首了。
「黃面太歲」花二郎以及阮行等一干人,無不面色陰沉地站在一旁,大般上雖站滿了人,卻是沒有一個出聲說話,氣氛至為陰沉。
過了一會兒,甘十九妹才點了一下頭道:「阮頭兒,你把馬當家的與這位徐師父的屍體拾下去,小心護著,等到我們攻下了銀心殿以後,再從厚發葬。」
阮行應了一聲是,吩咐道:「抬下去。」各人小心翼翼地把兩人屍體抬到了後面,另外有人開始用湖水洗刷著船板。
情況似乎很不妙,甘十九妹所率領的這個精銳部隊,還沒有大規模登上敵人陣腳之前,先已屢遭挫敗。金刀盟與蒙城九丑精銳全部喪失,就這兩個組織來說,已等於全部瓦解。以甘十九妹所向披靡的過往輝煌戰績來說,這一個打擊對她可以說實在是太大了,然而出人意料的,她卻並不如想像中的震怒,反倒是出奇的冷靜。
大家心裡都充滿了怒火,只是見她這般冷靜沉著,誰也不敢貿然出聲。
甘十九妹面罩輕紗,那露出紗罩之外的一雙眸子,凝視著一個固定之處,似乎正自運用心神在分析著什麼事。
終於她把這件事想通了。
「以我的判斷,」她緩緩地說:「殺害馬當家的人,不像是銀心殿裡面的人所為,是另外有人。」
「另外有人?」阮行愕了一下道:「還能有什麼另外的敵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其實這個人很可能一直都在盯著我們,根本沒有離開過。」
花二郎跨前一步,喃喃地道:「姑娘說的是誰?」
「你也許不認識,但是我卻對他越來越熟。」甘十九妹那雙澄波眸子向阮行一掃道:「你也應該對他認識得很清楚,哼!他可真是陰魂不散,一步也不肯放過我們,看來我們勢將又要見面了。」
阮行忽然怔了一下,道:「哦,姑娘莫非說的是那個依……依劍平?」
甘十九妹點了下頭:「除了他還有誰?」
花二郎道:「依劍平是什麼人?」
甘十九妹喃喃說道:「哼,是岳陽門的一個殘餘弟子,漏網之魚。」
花二郎甚為奇怪地道:「僅僅是一個殘餘弟子?」
「不錯,」甘十九妹語音冷冷地道:「是一個身手傑出,胸羅萬機,智勇兼具的了不起的人。」
花二郎聽甘十九妹這麼說,嘴裡不禁重複地念著「依劍平」這三個字,深信這個名字對他是完全陌生的。他雖然不識「依劍平」何許人也,但是既然出自甘十九妹之口的衷心讚揚,必然是一個非常傑出的人了。
紅衣人阮行奇怪地說道:「姑娘怎麼斷定是這個依劍平干的?」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笑:「阮行,看起來,你對什麼事都不甚關心,你有否注意到方纔的兩個人是怎麼死的嗎?」
「卑職注意到了。」阮行立刻接下去說道:「馬老大的脖頸折斷,徐大勇是前胸負傷而斃命!」
「這就對了,」甘十九妹緩緩地道:「馬當家的脖子是怎麼斷的?」
「這個……」阮行微微發怔:「可能是摔斷的!」
「不是摔斷的,是被人活生生地用手腕之力擰斷的!」
這麼一說,非但阮行吃驚,就連花二郎以及聆聽此話的其他各人,全都怔住了!
「這不太可能吧,」說話的是花二郎,他以十分懷疑的口吻道:「據我所知,馬老大練過『鐵頭』功,頭頸之間功力甚是了得,什麼人能夠出手,把他頸骨擰斷,這……」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就有這種功力,可以輕而易舉地擰斷馬當家的頭頸。」
花二郎窘笑道:「姑娘當然是例外,我是說除了姑娘以外,只怕是有這等功夫的人就不多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個依劍平就有這種功力!」
花二郎怔了一下,說道:「什麼功力這麼厲害?」
甘十九妹語音肯定地道:「據我所知,當今武林中起碼有兩種功力有此威力,一種是我們丹風軒『五指燈』,另外一種是雙鶴堂的『金剛鐵腕,。」
「金剛鐵腕?」花二郎訝然道:「這種功力屬下也聽說過,莫非這個依劍平竟然擅施這門功夫?」
「不錯。」甘十九妹那雙美麗的眼睛,忽然瞇成了一道縫:「那個姓依的,顯然學兼數家之長,以我過去曾經一度與他交過手的經驗而論,他如果堅持與我為敵,就將會是我們的一個勁敵。」
說到這裡,她忽然沉悶了下來,變得心事重重,其實令她頭痛的又何止那個依劍平?她不禁又想到了另一個人,姓「尹」的。
對她來說,住在碧荷莊的那個叫「尹心」的人,毋寧說較諸那個依劍平更令自己難以捉摸。一想到那個尹心,她的心著實有些亂了。
不可否認,這個尹心的出現,有大多的懸疑之處費人思索,雖然她曾經懷疑過「尹心」與「依劍平」他們之間的相同性,但是到底缺少真實的證據,再者對於尹心這個人,她更有內心難以平衡的因素。
無論是人或是事,如果一經摻入了私人的感情作祟,必然會失去明智,即使不曾失去,也必有另一面的顧慮與困擾。她就是在這種心情下,一再地打消了對尹心這個神秘人物的分析與捕捉,即使有這個空閒,她亦情願與對方享受一些感情上的溫馨。那是一項不為外人所知,而確是在內心感情方面深深困惑著她的弱點!
對於這個姓「尹」的,似乎在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已經形成了這個「弱點」!她確實十分喜歡他,喜歡看他那張有個性,正直,英俊的臉……喜歡聽他那種富有磁性的聲音。尤其是經過那一夜的糾纏之後,使她更認清了他的守正不阿,說得淺顯明白一點,這個姓尹的,正是她理想中的戀人。
那一夜之後,她對他毋寧說是已經傾了芳心。以她的固執性情和倔強,除了這個尹心之外,她已不可能再醉心第二人,尹心這個人已經根深蒂固地種植在她心裡,捨此再無所圖。
有了這層感情的障礙,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對於尹心其人一種心理的慫勇與寬恕。這也就是她何以會對那個尹心一再失察的主要原因。即使現在,她甚至於也沒有懷疑到他,只是把這些罪歸咎於那個強敵「依劍平」的身上。
其實她又哪裡知道,「依劍平」甚至「尹心」這兩個名字都有虛造的部分。其實,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個人。正因如此,也就隱隱形成了她日後更大的難題與障礙。
就這一方面來說,尹劍平顯然已經佔了上風,甘十九妹這等超人智慧,也似乎真正地遇見了厲害的對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7:13
第31節
甘十九妹只是靜靜地在凝思著……像是什麼都沒有想,又像是想得太多!
忽然,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向花二郎道:「花兄對於陣法認識多少?」
花二郎略一思忖道:「屬下過去曾經有些涉獵,但實在不能言精。」
「那已經足夠了,」甘十九妹一雙妙目緩緩地在各人面前掃過去:「我需要十個人,現在就要。」
阮行愣了一下道:「姑娘是要……」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個依劍平,暗中下手殺了我們幾個人,滿以為可以打消了我們的銳氣,把我嚇回去,我就偏不稱他的心!」
阮行道:「姑娘是想親自出手……」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甘十九妹道:「這一次由我與花兄親自出手,我自信萬無一失矣!」
大家聽見她願意親自出手,俱都為之精神一振,一時紛紛站出來,自動請纓。
甘十九妹點頭道:「難得你們對我如此忠心,凡是對丹鳳軒忠心的人,丹鳳軒定然不會錯待了他,不久軒主將會親自前來,論功行賞,你們都會倍受重賞。」
這麼一說,大傢伙更是不勝鼓舞,人人不甘示弱,都要隨她打這個頭陣。
甘十九妹道:「用不了這麼多。」
她眼睛轉向二郎道:「連花兄你在內,我只要十個人,要武技精通,身手靈活的,你就在這條船上選出來,用不著驚動大家。」
花二郎應了一聲,立刻就在船上各人中,選出了九名精幹之人。」
甘十九妹眼睛轉向阮行道:「這一次我就不帶著你了,我要你留在這裡,聽候我的調遣,隨時注意我的信號,只要發現了我的暗號,即刻命全體攻上來。」
阮行躬身道:「卑職遵命。」
花二郎選出來的幾個人,也正是十三把刀的精銳,包括「緊背低頭」莫三畏,「血蚱蜢」孔翔,「弔客」謝連城,「飛索刀」李平,「血手印」趙武,另外更有「快刀手」張清,「虎眼」崔奇,「水鬼」方雲,「飛天蛾」郝大鵬九人。
甘十九妹把手下十人集合到面前,一過目之後,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很好,就是你們十個,你們收拾一下,我們這就走。」
阮行道:「姑娘預備怎麼個走法?」
甘十九妹道:「我要一條空船,另外準備十面盾牌,你馬上去給我準備去。」
阮行答應了一聲,好在這些必要之物,他們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當下只吩咐發出信號,不久即駛來了所要的空船,連同盾牌一一備好。甘十九妹遂即又囑咐了阮行一些必要之事,這才帶著花二郎以及九個人,轉而登上了來船。上得船後,她第一個命令即是把這條船頭尾兩盞燈熄滅,頓時全船一片漆黑!
花二郎心內忐忑,他侍立在甘十九妹身邊道:「姑娘是打算由原來地方上岸還是別的地方?」
甘十九妹目光注視著彼岸,冷冷地道:「對於此陣,我已經觀察了很久,大概已有所瞭解,看來他們是採取『六六互易』生剋之術,是不是我們馬上就知道了。」
花二郎即關照船夫,這條船於是乃向原來地方攏去。
甘十九妹仁立船頭,忽然回身關照道:「小心!」
話聲方落,驀地當前燈光大作,十數道燈光有如蛛網岔集般,自四面八方一併向著這艘船上集中過來。緊接著一陣子弓弦響處,無數箭矢雨點似地向著船上射了過來。所幸各人早已有了完全準備,這時見狀一併將手上盾牌舉起,但聽得一陣子劈剝之聲,來箭全數被格落在地!
甘十九妹手上雖無盾牌,但是她身手卻極為利落,只見她略事揮打,已極其利落地將來犯的矢箭全數擊落在地。是時這艘快船,已瀕臨岸邊。
但聽得「嘩啦」一聲水響,一條漢子驀地由水中升起來,這漢子顯然是銀心殿埋伏在水裡的殺手之一,滿以為得建頭功,哪裡想到所遭遇到的第一個敵人,竟然是甘十九妹,是以甫才現身,即注定了他悲慘的命運。
一聲水響之後,這漢子倏地由水裡躍起,掌中一口分水刀不容分說,摟頭蓋頂地直向著甘十九妹頭上猛砍下去。然而不知怎麼一來,這口刀方自落下一半,卻已經到了對方甘十九妹手上。那漢子雙足還沒沾足船板,即為甘十九妹反掄過來的刀鋒砍中了上軀。
這一刀份量極重極猛。燈光岔集之下,清楚地看見他中刀之後鮮血四濺的一剎,然後翻身,墮水,一時水花四濺,那截屍身之上甚至於還嵌著那把刀。這漢子的出手,由始至終,簡直就像是眨了一下眼睛那般的輕鬆。
緊隨著這名殺手之後,即聞得一連兩聲水響,同時又有兩名漢子由水裡躍起,向著來船左右兩邊撲來。
這一次無須甘十九妹動手,「黃面太歲」花二郎與「飛索刀」李平,雙雙已經迎上了二人。但聽得一陣子兵刃交擊聲響,先撲上的一名漢子,首先為花二郎一貼腕短刃刺中前胸,翻身落水,後上的那個人卻被李平拖上船,格殺於亂刀之下。
只不過是眨眼工夫,後上來的兩個人也先後斃命!水波裡簇湧起片片水花,現出了許多人。這些人原來埋伏在水裡,想伺機向敵人下手,只是目睹及此,卻沒有一個膽敢再冒死犯難,只聽見哨音三響,這些人遂匆匆向岸邊退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鼠子伎倆,也敢逞能!」
話聲一落,玉手輕揮:「隨我來。」
只見她嬌軀輕折,海燕掠波也似地,已自船頭上竄了起來。緊接著身後十條漢子,一個個跟著縱起,一齊撲到了岸邊。
猛可裡弓弦再響,無數箭矢雨點似地自四處飛來,各人揮動盾牌,來犯箭矢一一格落在地。即見敵陣之中,倏地挑起了紅燈一盞,大片喊殺聲中,只見數十名殺手,由岸上,水邊直向著甘十九妹一列十一人撲襲過來。
花二郎以次九人,一經上岸,紛紛立實腳步,待令而行,甘十九妹目注敵人來勢,冷冷一笑,吩咐道:「大家全力攻擊,不許放走一個。」話聲一落,十一人倏地分開來各自為敵。
銀心殿方面所埋伏的這些人,雖然當得上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幹練,只是較之甘十九妹親自押陣的這十一個高手,自然還相差得太遠。
雙方猝然交接的一剎那,甘十九妹已施展快速手法,一連擊斃了兩人。
「黃面太歲」花二郎的兵刃是一桿「蛇骨槍」,一經施展開來,上下翻飛,更似有萬夫不敵之勢,轉瞬之間,即為他一連擊斃了三個。其他各人,如「緊背低頭」莫三畏,「血蚱蜢」孔翔,「飛索刀」李平等人,無不是身手不凡,大可獨當一面的人物。敵陣之中,雖然亦有傑出之土,絕非其敵,是以在極短的一剎那交接裡,已死亡過半。
驀地,岸上響起了清楚的一聲長哨,眼看著對面暗處又升起了一盞藍燈。來犯的這些殺手,來得快退得也快,倏地四散狂奔,入水的入水,逃竄的逃竄,轉竄間逃散一空。
地面沙灘上留下了十五具屍體,值得甘十九妹慶幸的是,十五人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屬於自己一方的。甘十九妹顯然對於這一豐碩戰果並不滿意,她原是想把來犯人等全數殲滅在岸,這個願望並未實現。望著敵人退竄的背影,她舉手為號,阻止住手下的追殺。由這一件事實證明,敵人陣營裡果然藏有高明之士。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一笑,囑咐身邊的「黃面太歲」花二郎道:「關照他們聽令行事,不可輕舉妄動,現在跟著我進入敵陣。」
花二郎迅速把話傳下去,各人也都知道事關生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甘十九妹果似胸有成竹,這時帶領著身後十人進入了眼前陣口,也就是方才李桐等一行四十人所遇害之處,面對著眼前一片嶙峋的亂石,她舉手作勢,各人遂即停下了腳步。
花二郎上前一步,輕聲道:「姑娘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那雙明媚的澄波眸子,注視著當前的石林,語音冰寒地道:「這裡果然有鬼,李桐那些人必然就是葬身子此。」一面說,她秋波頻轉,早已前後左右形勢面面顧到,微微點一下頭:「我明白了……」
花二郎道:「看樣子,敵人是在玩誘敵的把戲,想把我們引到石林子裡,然後再伺機加害。」
「不錯!他們就是這個意思……」
花二郎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的。」甘十九妹前進了一步,打量一刻;又後退回來,點點頭道:「我猜得不錯,敵陣裡果然有一個擅布奇陣的高人,只是,他遇了我,卻要叫他好看。」
花二郎道:「我們眼前將要如何?」
「你先不要慌,讓我略靜一下。」
一面說著,甘十九妹忽然就著足下一方的大石坐下來,仰首望著花二郎道:「你身上有火沒有,亮著了吧!」
花二郎應了一聲:「遵命!」
當下探手取出了千里火,迎風一晃,一股火焰竄起尺許來高,頓時眼前一片光明。
首先映人花二郎眼簾的就是甘十九妹那雙美麗的眸子,水汪汪的,那麼黑白分明。她臉上雖依然覆著那襲薄薄的輕紗,但是在她坐下的姿勢裡,已失去了掩飾的效果,花二郎緊貼她身後站立著,正可以居高臨下把那張吹彈可破,清艷絕俗娟秀面頰看得一清二楚。頓時,他身上起了一陣異樣的激動,那顆心忐忑得十分厲害。目迷美色,由於內心深重的傾慕,偶然得證實,更不禁興起了一番意亂情迷,倒似乎面臨眼前的大敵,反倒成為次要的問題了。
甘十九妹由胸前抽了短劍,就著頭上的火光,在地上劃了幾條線道。她陷於沉思之中。過了一會兒,她面上現出了笑靨,微微點頭道:「這就是了,好個聰明人!」
花二郎幾乎為眼下這張美麗的臉迷住了,由他站立那個角度下看,豈止是對方那張美麗的面頰,那粉頸、玉項、酥胸……幾令都畢陳眼底而呼之欲出,一時他心裡滾動著熊熊的慾火,只是卻還絕對不敢做出任何非禮舉動!
甘十九妹已把對方陣勢研究透徹了。
「我明白了!」她笑得那麼輕鬆自然:「你可看出了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說了這句話,卻沒有聽見花二郎的回音,她抬起頭來,忽然發覺到對方凝神垂視的一雙眸子,不禁頓時一怔,粉臉上興起了一片紅潮!
「花當家的,」說了這句話,她霍地站了起來,怒聲嗔道:「放肆!」
花二郎登時如著冰露,大吃了一驚,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遂即躬身道:「姑娘賜示。」
甘十九妹目光輕轉,發覺到身側外九人九雙眸子,無不聚集在自己身上,這些目光雖然只是含蓄著無比的敬畏神色,不可否認的,其中泰半也屬於有色情的迷惑,目睹及此,甘十九妹心裡的那口氣,無形之中反倒為之消失了。
天下的男人大多都是這樣的。
其實這種目光,她早已應該見怪不怪了,又何獨對於這個花二郎有此苛責?一念及此,她也就平下了心頭的一腔怒火,眼前正當用人之際,更不該為了如此瑣碎傷了和氣!這麼一想,她立刻也就原諒了花二郎的冒失!
當時看著他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輕聲嗔道:「大敵當前,花兄,你們切忌大意不得呢!」
花二郎原料對方必將對自己無情發作,心裡正自驚惶無度,這時見狀才算一顆心又放了下來,正因為對方的恩威並施,才使得他甘於以死效命!
當時聆聽之下,整襟肅容地躬身道:「屬下謹遵囑托,願以死效命!」
甘十九妹微微呆了一下,實在說,這個花二郎的氣字儀容都算得上很不錯的,再者他武技造詣頗高,為人又重情義,這是論私,若論及公,由於他的率先倡導,可使皖北地方上千的黑道人物,樂於效命,聽從甘十九妹的指使,這樣的一個人,甘十九妹自是無論如何不能像對付任何一般人,或是對阮行那樣的來對付他,非但如此,即使少事聯絡也是應該的。
忽然間,甘十九妹想通了這個道理,覺得自己身邊如果除了阮行之外,再多上這麼一個「護花使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當然,這只是她心裡一剎間的有感而發,自然不便立刻形諸面前。
「花兄不必客氣!」她那雙威凌的目神早已大見緩和:「你過來,我們商量一下。」
花二郎受寵若驚地走上前,躬身道:「姑娘指示!」
甘十九妹目光一掃其他九人道:「你們也請過來。」
九人躬身施禮,俱都擁身而前。
「你們聽著!」甘十九妹鶯聲低囀道:「敵人顯然在石林裡設有埋伏,而且他們當然很清楚我們已經來了,所以,我也希望讓他們知道:「
微微頓了一下,蛾眉輕揚道:「我們如果進入石林,雖然眼前我已經看穿了陣勢的微妙,但是,卻不能使你們每一個人都能瞭解,所以……」
花二郎道:「姑娘敢是另有智謀?」
「也可以這麼說!」甘十九妹緩緩地道:「對方的陣門我已摸清楚,現在你們跟著我進去,我們只要反其道而行,另外候下一個陣,不但不會受害,反而使他們自亂了陣腳,那時就可趁亂出手,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了。」
於是,她玉手輕招,將花二郎喚至面前,輕輕地在他耳邊囑咐了一番,花二郎頓時感覺到無限受用,當下將這番交待一傳了下去,各人俱都心懷興奮!
甘十九妹到每一個人都心領神會之後,遂即點點頭,說道:「好,我們現在就開始行動吧!」
她於是率先前行,花二郎、莫三畏一行十人緊緊跟隨在她身後。
甘十九妹向身後的花二郎點了一下頭,後者立時會意,比了個手勢,十個人頓時散開來,按照了事先商量好的位置各自站好。
甘十九妹看了一眼,覺得很滿意,點點頭,遂即向花二郎道:「把你的千里火借給我用用。」
花二郎立刻答應了一聲,雙手奉上。
甘十九妹接到手中,冷冷一笑道:「你們等著瞧吧,馬上就有好戲看了!」
說罷一手拿著千里火,另一隻手握著胸前那口寶劍的劍把,嬌軀輕轉,己來到那片佔地頗大的石筍林前,略一注視,遂即向石林步入。
設非是胸有成竹,她焉敢這般施展?
天上雖有星月,但礙於眼前高矮參差的石林,四周圍黑黝黝的,看起來一片陰森,簡直伸手不辨五指!甘十九妹卻是智者不慮。她那雙精銳眼睛,更像是擅於暗中觀物。
就在她前進到某一個位置時,忽然站住了腳步。耳聽得一股凌厲的刀風,直向她側面直劈而下。甘十九妹僅聽刀風,已猜知對方刀勢下落的部位,是以就在刀風一起的剎時,早已迅速地轉動方位,事實證明她的聽覺極是正確。聽得「嗆」的一聲,對方這一刀正正地砍在了一方巨石上,由於力道過猛,一時石屑紛飛,濺起了一溜子火花!
這人一刀不曾砍中甘十九妹,頓時發現不妥,趕緊抽身換步,只是在甘十九妹的監視之下,哪裡能稱心如意!
事實上甘十九妹早已把這陣勢摸得一清二楚,轉側之間,踏宮過門,已攔在了這人左側方。那人驀地一驚,來不及抽招換式,只覺得寒風貫頂,已吃甘十九妹迅速落下的短劍劈中面門,頓時慘叫了一聲,橫屍就地!
甘十九妹一劍得手,身勢絕不停滯,嬌軀連轉,蝴蝶穿花似地,已移宮換位。
果然她的這一措施極有見地。
就在她身勢方移動的一剎間,驀地在她原立身處前側左右,同時閃出來兩條人影。
映著當空月亮,這兩個人身形極是朦朧,倒是那兩道落下來的兵刃寒光十分醒目,快是快到了極點,卻仍然失勢於甘十九妹的洞悉先機,雙雙走了空招。一招失勢,也就等於為自己罹下了難以彌補的殺機!和先前那個人的感覺幾乎是一樣的,所不同的是這一次甘十九妹不再由正面出劍,卻猛然由他們身後襲了上來。二人只覺得身後一冷,簡直連回身都來不及,已經雙雙中劍仆倒於血泊之間。
這一劍甘十九妹顯然是施展一手稀罕的劍招「劍點雙螢」,出劍之快,真令人歎為觀止,即使現場有旁觀者,所能看見的也僅僅只是一閃即逝的兩點螢光。
收劍,退身,融於一式,當今之下,能夠把劍術融合得如此精熟的,只怕極是罕見!
直到此刻為止,她雖然劍殺三人,可是還不曾接觸到對方設於這一陣勢之內中心人物!然而,就在她退身收劍的一剎那,一股凌厲的強風,忽然由她左側面襲近過來。這才是她所要尋找的下手對象!
順著這股子凌人的尖銳強風勢頭,甘十九妹陡把身軀貼向身後石筍,凹腹吸胸,盡可能地在出息之間把身子變得極薄。她的這種措施顯然是必要的。
眼前,就在這一剎那,一道銀光,長虹貫日般地,直由她身前劃落下去,幾乎擦著了甘十九妹的胸衣,確是險到了極點!
也就在這人一劍走空的同時,甘十九妹霍地抖動左手,「呼啦!」一聲:亮著了手裡的千里火,火苗子驀地噴出了尺許來高。
現場頓時火光大亮!卻也清楚地照見了對面施劍的這個人。
「銀心殿主」樊銀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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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7:30
樊銀江似乎不曾料準對方有此一手,一時吃了一驚,嘴裡厲叱一聲:「奸賊人!」長劍揮動,發出了一天劍雨,用「浪打礁石」的一招,向著對方身上捲過去。也就在同時之間,甘十九妹揮出了她懸掛在前胸位置的那一口短劍。銀光乍閃,兩口劍「叮」地互擊了一聲。
樊銀江若敢不急急退身,他這只持劍的手就別想再能保住,饒是他及時退後,甘十九妹的劍尖,卻仍然在他銀灰的長衣下襟上開了尺許來長的一道口子!
這一驚,直把年輕氣做的這位「銀心殿主」嚇了個冷汗淋漓!
仗著他熟悉眼前陣法,身形連閃兩閃,已沒入嶙峋的亂石之間。只是甘十九妹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他,這個陣法她也不含糊,當時身軀連閃兩閃,直追下去。
樊銀江方自以為及時脫身,不料身形未定,身後緊風襲近,匆忙中回顧一下,不禁吃了一驚!當時前軀向下一探,就勢左手右撩,由衣袖裡打出了一兜暗器「鐵蓮子」。暗器一經出手,樊銀江更不猶豫,抱劍一個疾滾,已遁出丈許以外。
這上手確實夠得上陰損,雖然說仍然難望傷著甘十九妹,可是若用以掩護樊銀江的脫困,卻很是得當!等到甘十九妹撥劍揮落了迎面而來的一掌鐵蓮子時,樊銀江卻已脫身子戰圈之外。
恍惚間,甘十九妹已覺察到對方轉移了陣法,眼前諸景驀地向下一沉,直似踏足在一艘顛簸晃動的船上一般!由不住身子向前蹌了一下。這番情形,如果換在一個不諸陣法的人,必然會亂了章法,對於甘十九妹來說,卻是智珠在握,一時之窘固所難免,想要就此把她困住,卻是萬萬不能。
敵人方面,卻把握著此一刻良機,陡然間對甘十九妹施以暗算。
兩條人影,由暗影裡忽然縱身而出,一人施槍,一人施萬,施槍的人足下霍地跨進一步,長槍挺動,抖起了斗大的一朵槍花,這桿槍直向甘十九妹前心上猛刺過來。
甘十九妹忽然覺出這人手勁極大,槍身之上透過一股尖銳的急風,心知必為對方陣營裡一員猛將,樂得拿他來殺一殺威!思念之間,她短劍迎著對方來犯的槍尖,輕輕一搏,四兩撥千斤的巧妙力道,已把這桿巨力萬鈞的長槍撥向一旁。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間,另一名施刀的漢子驀地騰身躍起,靈猿躍枝般地,猛然向著甘十九妹當頭直撲下來。
這口刀也同那人手上的槍一般,挾帶著極強勁的一股力道,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猛劈下來。甘十九妹冷笑一聲,身子霍地一個快閃,這一刀挾著雷霆萬鈞之勢,颼然自她身邊擦了過去。此人的刀身還來不及再次舉起,陡然間只覺得右胸肋間一陣子發冷,已被甘十九妹掌中那口極其鋒刃的短劍刺進了右肋。這人大叫了一聲,身子一連打了十幾個旋風,重重地摔了出去,甘十九妹卻已再次閃身丈外。
先前施槍的那人一槍不中,猛然一個快轉,第二次抖槍直刺,甘十九妹有心要給他一個厲害,倏地劈手抓住了槍身。二人都是用力極猛,只是在運力的手法上卻大有不同,眼看著這桿長槍驀地向當中一彎,倏地彈空而起,卻把那漢子高高彈起,足有兩三丈高下,摔了出去。
甘十九妹一經出手,身法絕不遲疑,她已經對眼前陣法摸得爛熟。當下右手緊握住劍柄,左手拿著千里火,身軀踏實步位,一連闖進對方五處陣門。
她行動至為快捷,使人防不勝防!
那些守候在宮位之內的人,根本來不及出手狙擊。但見面前人影晃動,火光乍亮,卻已遭了甘十九妹極為快速的凌厲殺著!這樣一來,整個陣內俱都為之大亂!一時之間眾聲喧嘩,人人奔命!全陣形成了一片亂囂!俱都顧不得再守候在石林之內,紛紛向外奔出。
守候在陣外的花二郎以次九人,俱都按照先時甘十九妹的囑咐,站好了步位。
各人所站之處,乃系石陣之各處出口,早已守株待兔,候著出手之機!陣內敵人何曾會料到對方尚還會有此一著?黑暗中只顧向外快逃奔命,不意再次落人計算之中!守候在陣外的十個人,看看時機成熟,即由花二郎一聲令下,各人紛紛搶先出手,刀劍同施,那慌張出來之人,根本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卻都紛紛作了刀下之鬼!
一時之間,喊殺震天,屍橫遍地!
這一仗不可否認,銀心殿方面吃了大大的敗仗。甘十九妹這一面由於有見於先,佔盡了地利之便,又是以逸待勞,花二郎以次九人,無不武技精湛,相形之下,銀心殿埋伏在石林陣內的人,自是不及,當下除了樊銀江、蔡極等三四人負傷脫困之外,其他各人,竟然不曾逃出一個,俱都被格殺在石陣之外,甘十九妹這一方面,乃得大獲全勝。
當下甘十九妹遂即發出了信號,只見她抖手打出了兩枚拳頭般大小的物件,一經著地,只聽得轟然一聲大響,登時衝起了兩團火球,足足冒起了百十丈高下,在天空中放射出極為刺目的紅色火光,附近十數里內外,俱都能清楚入目。是時,守候在湖上的九艘大船,得到了甘十九妹進攻的信號,由阮行帶頭領先,紛紛搶上沙灘,裡應外合之下,瞬息之間,已聚集一團。
一時之間燈光火把渲染一片,數百人刀劍兵刃出鞘,喊殺聲聲震天地,看上去確是氣勢驚人!
甘十九妹出手拔了頭籌,眼看著大軍登陸,她一時倒可穩押後陣,不必親自出手,把眼前攻敵的責任交給了「黃面太歲」花二郎,她卻從容步入了手下抬來的小轎之中。那使在眼前這般衝殺陷陣的情況之下,她依然保持著原有的雍容華貴和從容不迫!
小轎翠簾輕卷,抬轎的轎夫,依然是過去的兩人,紅衣人阮行單手持著一盞紅紙燈籠走在轎後押陣,向前邁進。
阮行眼看著這番勝利,不禁笑遂顏開地向著轎裡甘十九妹道:「姑娘可真有一手,銀心殿看來是保不住了吧!」
甘十九妹輕輕搖了一下頭道:「你也不要把事情看得這麼簡單,敵人說不定還有什麼花招。」
說話之間,花二郎為首的百十名先頭健者,已攻破了敵人第二道防線。
銀心殿方面,想像已經感覺到敵人的威脅嚴重,自己方面臨到覆亡命運,是以各人拚死應戰,雙方二度交接,遂即展開了較前一次更猛烈的拚殺!
這一次由甘十九妹這面人數佔了優勢,再加上乘勝進擊,士氣大盛!是以雙方在交戰不及一盞茶之久,遂即己分了勝負!
花二郎,莫三畏,孔翔這幾名厲害殺客,無不振奮有加,敵方兵敗如山倒,被殺得丟盔棄甲,屍橫遍地,很快地敗逃撤離。
於是,甘十九妹這方面乃佔領了銀心殿半池江山,奪下了頗具氣派的「分水廳」,與銀心殿前後對峙,形成一個新的局面。
甘十九妹立刻頒下命令,暫時按兵不動。於是,分水廳,銀心殿就成了雙方對峙的大本營。妙的是這兩處大廳之間僅有一道長廊銜接,只須順廊踏過,即可一鼓作氣拿下了銀心殿而佔領全局,甘十九妹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叫了暫停,不免令人大存不解而莫測高深了。
分水廳。甘十九妹高踞首座,花二郎以次九人左右相陪,其他數百人席地以坐,佔了滿滿一廳!甘十九妹一隻手由面前几上,輕輕端起了一個青瓷蓋碗來,裡面大半碗茶水尚還留有餘溫。揭開了碗蓋,她留意的看了一下碗中茶,遂即將茶碗放下,那雙美麗的眼睛裡,含蓄著淺淺的笑意。
阮行躬身請示道:「姑娘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道:「我剛才由這碗茶的溫度已經斷出敵人的狼狽逃竄。這碗茶,顯然就是對方那個高人留下來的,他已經看到了我們進攻神速而亂了心,這一仗,我有絕對信心,我們打贏了!」
阮行喃喃道:「姑娘何以看出這人亂了心?」
「這還不簡單嗎?」她侃侃地道:「你看這只青瓷蓋碗,乃是何等名貴珍細之物,必系他隨身心愛之物,我方才又略查了一下碗中茶,水,無不甚是上選,足證這個人是個斯文養性之人,在兩陣交鋒之間,他猶能從容品茗,講究如故,可見他平昔養性之深,然而一旦敗逃,竟然連這心愛之物也忘了攜走,又足見其退倉促,兵法有謂『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很顯然的,在心理上,我們已經戰勝了他。」
阮行在旁不解地說:「既然如此,姑娘又為什麼不乘機作勢,一鼓作氣地拿下對方的銀心殿,把這些人徹底消滅乾淨?」
「所以你就又不懂了!」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敵人所以膽敢逃入銀心殿,當然是有恃無恐,你且看周圍,」一邊說,她站起身未,手指向窗外那條長廊道:「分水廳與銀心殿僅一廊之隔,其間並無明顯之據守,這就顯示出其間大有名堂,我們好不容易佔領了這個據點,一擊不勝,可就後退無門了。」
「黃面太歲」花二郎聽她這麼一說,心內大是欽佩,當下頻頻點頭道:「姑娘卓見,屬下欽佩之至,如屬下之淺薄見識,亦認為如此,屬下不才曾習過『六合奇門遁影』之術,以之打量眼前這條長廊頗覺有些名堂,只是見識淺薄,竟然看不出什麼名堂。」
甘十九妹向著他微微點頭笑道:「花兄這麼一說,雖不中,也相去不遠,足見高明!」
花二郎躬身道:「姑娘誇獎!」
甘十九妹道:「這奇門遁影之術是最深奧不測,虛虛實實,變幻不一,只是先天上卻有一個顯著的弱點,你可知道?」花二郎怔了一下,搖搖頭表示不知。
甘十九妹說道:「那是,只能守,而不能攻。」
「哦,」花二郎恍然大悟,點點頭,說道:「姑娘這話,說得誠然是有所見地了!果然不錯。」
「所以,敵人如果真的以此術佈施,也就證明了他們內部實力的空虛。」微微一頓,她才又接道:「話雖如此,要想看透這種遁影之術的奧妙,卻是大非易事!」
說話之間,就見那長廊一端,也就是銀心殿那邊亮起了兩盞明燈。即見一雙銀衣童子,各手持著一支火把,遠遠地行走過去。甘十九妹立時目光注視過去,不再說話。
卻見那兩個銀衣少年,每走幾步,遂即用一枝松油火把,將懸在兩廊間的燈籠點燃。那條長廊少說也有百十丈遠近,這一溜子燈點燃下來,須時甚久,二少年卻是不慌不忙慢慢行來。
看到這裡,阮行忍不住道:「這是在弄什麼名堂?」
甘十九妹向一邊的花二郎道:「花兄你可注意到了?」
花二郎臉色一紅道:「姑娘明示!」
甘十九妹道:「你看左面那人點的燈乃是順序而下,右面那人所點卻是間隔而前,你注意到了嗎?」這麼一說,自然各人都看清楚了。
原來是黑黝黝的一條長廊,忽然經過兩串明燈點綴其間,頓時現出了綺麗的一番異彩,妙在左面那行燈光一經點著,卻是婉轉如龍,右邊那一條卻是直伸而下,一曲一直看來饒富趣味。
自然這其間絕非事實的表面所顯示的那麼單純,有心者如甘十九妹目睹之下,頓時有點領悟,而阮行與花二郎諸人,卻宛如置身十里霧中,簡直莫測高深!
花二郎不明白地道:「以姑娘所見,這又是什麼意思?」
甘十九妹那雙澄波眸子,一直注意地盯視著對面,忽然冷笑道:「敵人這一手不過是警告我們不得輕舉妄動,暗示他這長廊內布有殺著,是『左弓如龍盤雲霧,右箭穿心最難防』!哼!敵陣之中的這個人,居然明顯地跟我叫起了字號,我倒是想要會他一會了!」
說話之間,那兩個手持火把點燈的人,已把長廊內的兩列燈光,相繼點起,同時轉身步回。
甘十九妹向阮行一點頭,道:「你綴下去!」
阮行應了一聲是,剛想躍身而出,忽然卻又似有所顧忌地回過身子來。
甘十九妹道:「你大可放寬了心,我方才說過了,這一陣是個虛陣,你只要按我傳授你的『五五進身』之術前進,到不能前進時為止,再行原路轉回。」
阮行躬身應道:「是!」
當下身形伸縮之間,快如脫弦之箭,颼一聲,已躍向窗外,身形再躬,疾若飛鳥般地已撲向長廊一端。是時那雙銀衣人仍在前面不慌不忙地徐徐前進,阮行存心想在主人甘十九妹面前賣弄一下,是以足下一經踏上長廊,即遵照甘十九妹指示,以五五之數向前踏進。果然,不消一刻,已遁進前二人身側。一雙銀衣少年,頓時面現驚惶,突地站住腳步,回過身來。
阮行獰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兩個娃娃,看你家二爺擒你們下來。」話聲一落,突地飛身躍起,直向二少年身後撲去。
站在大廳內的甘十九妹看到這裡,輕歎一聲道:「糟了!」
花二郎不解道:「怎麼了?」
「唉!」甘十九妹纖手輕輕在窗欄上拍了一下:「阮行不聽我話,自亂了陣腳,活該倒楣,只怕要被困在眼前這『奇門遁影』陣勢之內了。」
花二郎道:「屬下對於這種陣勢,尚能略通一二,或可能對他加以授手,救他出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先少安毋躁,我們靜以觀變再定取捨之道:「一面說,她緩緩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一陣輕風吹過來,微微揭起了她臉上的那一襲面紗。
花二郎情不自禁地卻又窺見了她娟秀壓倒群芳的美麗面頰,頓時神色為之一凝。雖然是身外人的一個細小動作,卻也逃不過甘十九妹那雙觀察人微的眸子。似憐惜又似厭惡,她看他一眼,後者頓時垂下頭來,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甘十九妹目光四下裡轉了一轉,身後雖有別人,但卻距離甚遠,卻只有花二郎一人在身側!忽然甘十九妹微笑一下:「花二郎,我原以為你是一個正人君子,想不到你仍然脫不了一般男人的通病,可惜!」
花二郎先是一驚,可是忽然發覺到甘十九妹語氣裡亦不曾帶出責怪之意,一時有些意亂情迷,只是甘十九妹所留在他心中的威儀,卻不容許他心存非分之想!他也只能窺伺著對方的語氣,作試探性的探詢挑逗!花二郎喃喃地道:「這只怪姑娘長得太美了,屬下無心冒犯,尚請姑娘海涵!」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當然不會怪你了,只是為你可惜而已!」
「屬下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
「這個道理很明顯,」甘十九妹那雙眸子,仍然一瞬不瞬向著廊子注視著:「我雖然對你認識不深,可是觀你氣字根骨,以至於出手威儀,都頗有可觀,如能善加培育,你前途誠乃未可限量的。但是,一旦你沉溺於女色……」說到這裡,她的臉色微微紅了一下。當然,隔著這層面紗,花二郎是無所發現的。
甘十九妹苦笑著搖了一下頭,接下去道:「要是那樣,你就完了,而且,在本門之中,這種所為是極端犯上的,一旦觸爆,你只怕性命不保。」
花二郎聆聽到後來,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臉上一紅道:「卑職不敢。」
甘十九妹反倒有些不忍地笑了笑道:「什麼事情,越是神秘,也就越能啟發人們的邏想,其實揭穿了,往往不過如此,對我的容貌來說,也是如此。」
花二郎唯唯稱了聲「是」,即又大著膽子道:「那麼姑娘你……」
甘十九妹緩緩地道:「江湖武林之中,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而我卻常常發覺到自己並不能適應這個環境,所以希望自己在這個圈子裡,越不為人所知,才是越理智,基於這個原因,我才不希望人家看見我的臉相呢……」
「可是姑娘甘十九妹……甚至於甘明珠三字大名,江湖武林中卻是無人不知。」
「名字只是代表人的一種符號而已!」她那麼侃侃而談,似乎並不曾把阮行的單身人困看在眼睛裡:「有一天我放下了手上的劍,改換另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名字,那麼再也不會有人認識我是誰了。」
一剎那她那雙美麗的眸子裡,湧現出一派和諧與無限的嚮往……似乎對於她嘴裡所說的充滿了深深的憧憬與期盼……
「黃面太歲」花二郎頓時吃了一驚……
「這麼說,姑娘莫非有退出武林的打算?這……似乎太不值得了!」
「為什麼不值得?」甘十九妹美麗的眸子斜過來看著他。
「因為,」花二郎結巴地道:「姑娘如今正逢大業告成,如日中天,只須登高一呼,普天下將是唯我獨尊之勢,此時此刻,輕言退出,豈不是太……」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水滿而溢,月圓即蝕,人也是一樣的,看好八分就收,才是最最聰明的!」
花二郎揚了一下眉毛道:「這……對姑娘來說,卻是太划不來了!」
甘十九妹腦子裡原有許多話想說,忽然她發覺到「此論非人」、「此論非時」,此時此刻暢談這些,簡直不切時宜,簡直是不智之極。以她之明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種傻話,豈非大悻常情?她立刻警覺到了不妙,因為花二郎無異是眼前這些人中的首領人物,對他寵絡尚恐不及,豈能在他面前,吐露真意,而動搖他的歸順之心?這麼一想,她頓時改口笑道:「你切莫把我剛才說的這些話當真,慢慢你即能體會到。」
「體會到什麼?」
「體會到我們丹鳳軒的紀律嚴明,絕不容許人叛離,」微微一頓即接下去道:「甚至於對之心生二念也是絕對不容許的。」
花二郎心中一寒,抱拳作揖道:「姑娘但請放心就是,只要姑娘不輕言求去,屬下等永遠是姑娘忠心不貳之臣!」
聽他這麼一說,甘十九妹那雙眸子,倒不經意地向他看了過去!
她的心未始不曾為花二郎的至誠所動!
花二郎六尺開外的身材,闊口直鼻,長眉俊目,古銅色的肌膚,顯示著另一形態的男性美。
花二郎雖不及那個「尹心」給自己的印象那麼深刻,但到底在芸芸眾多男士之中,亦稱得上是一個別具典型的人物。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動了動心!
然而,立刻她又警覺到這種情緒的滋長是非常不智的。
甘十九妹一向目高於頂,尤其是對於她自己未來所屬的對象,一定要選擇一個非常非常合乎自己理想的人物。
這麼一想,腦子裡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個人的影子:尹心!
那真是陰魂不散的一個影子!
她真不知這個鮮明的印象,是什麼時候種下來的,如其說那一夜與他交手對搏,發覺到他的武技至為傑出,倒不如說是夜靜更深時與他的兩情繾緒。必然是後者!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尹心那個人真稱得上是當今的柳下惠!想到這裡,她的那顆心怦怦地跳得很厲害。羞死了,窘死了……抑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怨氣!正因為如此,那尹心也就在她內心裡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得不到的,永遠是美的!不知是誰說過這麼一句話,可算是富有極高的人生哲理,也許就是基於這個原則吧,那個尹心已經根深蒂固地長在了她的心裡!想得太癡了,太過了,太不合時宜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7:46
第32節
甘十九妹那雙眸子慢慢地由「黃面太歲」花二郎的臉上轉過來,再次投向外面長廊。
「啊……」花二郎驚道:「阮總管呢,怎麼看不見他了!」
甘十九妹淡淡地道:「無妨,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對方這遁影陣勢,只是防守性質,而無攻敵之力,阮頭兒平素剛愎自用,今天叫他嘗嘗苦頭也好!」
花二郎道:「可是萬一敵陣裡出現了高手,阮總管說不定可就要吃虧了!」
「那還不至於,」甘十九妹道:「我之所以把阮行調進去,並非沒有作用,我們等著瞧吧!」
她的話果然有些道理,事實上,阮行眼前,確實已經遭遇到了困難!
他原是循著那一雙銀衣童子前進,只是走到了一段相當距離,忽然就見二童子一左一右,霍地躍向長廊兩側,遂即消逝無蹤。阮行冷哼一聲,心忖道:「你哪裡走?且待我擒下一個,回去也好交差……」
心念激動,可就忘記了長廊內外有著顯著的差距,甘十九妹囑咐他其實是限於跟蹤於長廊之內,並不包括廊外。阮行一心一意只想著擒下敵人陣營內之一人,好在甘十九妹面前表功一番,卻沒有顧慮到廊外重重危機!心裡這麼想著,遂即不再遲疑,瘦軀輕飄,已掠身子廊道之外。
他身子方自落下來,就覺得足下一墜,彷彿落身子十數丈的一座深淵之內,同時眼前一片漆黑,如墜五里霧中,登時心知不妙,急忙回身,再看那道燃有明亮燈光的長廊,平白無故地似乎高出了足足有數倍之多,以阮行之輕功造詣,竟然不能一次縱落其上。
乍見如此,阮行禁不住心裡大吃一驚,這才知道自己好強逞能,眼前只怕著了對方的道兒!心念方動,正待施展功力,向廊上躍登上去,不意就在這時身後一股金刀劈風之聲,直襲頭頂之上。
阮行身子向左面一個快閃,手中竹杖施了一招「橫架鐵門栓」,只聽見「噹」的一聲,已把來人掌中的一口鐵劍擋開一旁!
那人冷笑道:「你個活殭屍,我看你真是找死!叫你來得去不得。」
說話之間,他身子向下一塌,掌中劍橫掃過來,劃出了一道碧森森的光華,直劈阮行上胸!
阮行只覺得對方少年劍術不弱,只是要想制勝自己卻是不易,當時閃身避開,掌中竹杖第二次遞出,卻是貫足了內勁之力。這根竹杖一經揮出,頓時形成了一股巨大力道,銀衣少年登時被這股杖上力道逼得後退了一步!
阮行也測出對方功力較諸自己要差得多,決心要把他擒到手裡,遂冷笑一聲,足下一墊步,右手「雲龍探爪」直拍對方後脊!
那名銀衣少年擋不住如此巨力,頓時被這股力道衝擊得向前一蹌,幾乎栽倒。阮行再一墊步,掌中竹杖,朝著這人背後就點。可是他的竹杖方自遞出一半,猛可裡背後一股生平絕少領受的巨大力道,直向他後脊樑上襲了過來。
阮行一驚之下,再也顧不得傷害地上的銀衣少年,慌不迭疾點足尖,「颼」一聲把身子飄了出去!饒是如此,背後的那個人卻較他更加快捷十分,那只遞出的手掌,簡直如影附形,阮行雖然用足了全力縱出了丈許,依然躲不開背後追附的掌力!
這一掌,顯然因為阮行的奮力縱前,而避開了身後掌力的主鋒,只是儘管如此,卻也令他大大地吃受不起了。當時只覺後心上猛烈地震動一下,由不住向前一栽,差一點跌倒在地!這一掌有如一個晴天霹靂,登時把阮行由夢中驚醒,才想到了敵人陣營裡,敢情還藏有如此罕世的高手。他嘴裡怪嘯一聲,就勢一個滾身,右掌斜著向後面推出,卻由五指之內發出了「一掌金錢」!
這一手暗器,端的稱得上十分高明,一出五枚,由上而下,事實上卻已將對方這人全身上下都罩實在內。
藉著暗器出手之勢,他身子已閃出了丈許以外,等到站實身子之後,才看到了來人面扎黑巾,身軀偉昂,背後緊紮著一口長劍,卻並未出鞘。他似乎只是抬了抬手,己把阮行所發出的一掌暗器接到手上。
阮行驚心之下,竹杖平伸,怒聲道:「什麼人,膽敢襲擊你家阮二爺?」
「阮二爺?」那人有意壓低了喉嚨:「不過是人家一個支使的奴才,也敢在我面前叫賣字號!」
阮行怒哼一聲,足下一墊步,再次把身子衝了過去,掌中竹杖使了一招「撥風盤打」,直向對方腦門上猛揮了下來。蒙面人淺笑一聲,身子說蹲不蹲,說站不站,兩隻手交叉著比了個姿式,向外一送!阮行來得快去得更快,登時就像是撞在了一個彈簧墊上一般,霍地摔了出去!雖然摔是沒摔著,出醜卻是難免!他在地上打了個咕嚕站起來,心裡那股子納悶與窩囊可就別提了。
「姓阮的,你家大爺最近學了幾手新鮮玩藝兒,很想拿你來試試手兒。」那人笑嘻嘻地道:「你要是不怕摔的話,咱們就比劃著來玩玩!」
拍了兩下手,這人身子微微一蹲,隨時等著阮行的上前。
阮行真是氣炸了肺,偷眼一瞧,四下裡黑黝黝的,倒不見什麼外人,他要是不掙下這口氣、簡直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心裡一經動念,哪裡顧及其它,怪吼一聲,霍地身軀騰起,掌中竹杖高高地掄起,其力至猛地直向著面前蒙面人頂門上力打下來!
「哼!」那人冷笑一聲,道:「這一手更差了!」
眼看著他仁立的身子,忽地扭了個轉兒,就勢左手向外虛推一掌。
虛實之分,阮行自然是分得清的,眼看著這人遞出的手掌軟綿綿的簡直不著絲毫力道,他也就不曾特別注意,掌中杖往側面一掄,改向蒙面人腰上揭去。哪裡知道,對方那只看似無力的虛有掌勢,忽然指尖一挑,變虛為實,速度之快,簡直出入想像。「噗哧」一聲,阮行手中的竹杖實實地搗在了地上,同時腰側上一陣發痛,已吃那人一把抓了個結實,就勢向外一掄,「噗通」給摔了出去!
阮行的臉可真丟大了!
自從他有記憶以來,固然吃過幾次敗仗,但是敗得最慘,最莫名其妙而又最丟人的,卻只有兩次,一次是在積翠溪吳老夫人手中吃過一次敗仗,再就是眼前這一次了!他簡直不敢想像,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打法,似乎對方的防守攻擊大脫當今武術的睦畦,舉手投足都令人莫測高深!一剎問,阮行真有點害怕了!
他雙手握杖,虎視眈眈地瞪著正面的這個蒙面人,喃喃道:「你這小子……你是誰?」
蒙面人冷冷笑道:「姓阮的,你何以如此健忘,我們不是見過面嗎?」
「見過面?」
「不錯,」那人眸子裡湧現著凌厲的顏色:「非但見過面,而且還曾蒙手下留情,那一丹鳳毒簽,差一點要了我的命,今天特地等著來會你的。」
阮行登時神色一驚,睜大了眼睛。
「哦,」他退後一步道:「這麼說,你就是依……」
「依劍平。」蒙面人冷笑著道:「奴才,你們不是正要找我嗎?」
阮行嚇了一跳,左右看了一眼,急呼道:「甘姑娘!」
「沒有用的,」蒙面人冷冷地道:「這裡附近已為主人迷宮遁影封鎖,你錯在不聽你家小姐的話,不該離開長廊,現在就算你叫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聽見的。」
阮行嘿嘿一笑道:「放屁!我才不相信你這些鬼話。」
說時,他遂即展開身法,很快地在這附近轉了一周,果然只是在這附近打轉,等他站定了身子之後,才發覺到仍是站在原來地方。心中一驚,這才曉得對方依劍平所說的果然不錯。
「你……你這小子,真他媽的是陰魂不散!」阮行緊緊地「咬」著一嘴牙:「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難道還不明白?」
一面說,這個蒙面人,緩緩向前跨進了一步。
雖然他身上一切,看上去都是黑的,但唯獨他那雙眸子看起來卻是黑白分明,映著星月閃閃而有光度。
阮行退到了一個相當程度之後,遂即立定了架式,腦子裡卻在盤算著應對之策。
蒙面人冷冷地道:「丹鳳軒早年在武林中聲名狼藉,如今不思反悔振作,反而大肆屠殺,掃蕩中原,不才有生之日,絕不容你輩如此猖狂!那甘姑娘雖然是手段狠辣,倒還有幾分人性,不似你這個狗才,專門為非作歹,狗仗人勢,今夜落在了我手裡,卻是饒你不得!」
說話之間,阮行早已蓄勢以待,忽然怒嘯一聲,陡地躍起身來,掌中竹杖摟頭蓋頂地直向蒙面人當頭頂門上猛地直揮了下來。
然而蒙面人此刻顯然已摸清了一種新的出手形態,每出一招看似平常,其實無不怪異十分。眼前就在對面阮行忽然撲進的一剎,驀地雙手交叉著向外一遞,一拍對方面門,一抵對方小腹。顯然又是一招前所未見的怪招。
阮行來得快退得更快。
不知怎麼一來,他騰起在空中的身子,竟然會自行亂了陣腳,驀地一個倒折,掌中竹杖,幾乎砸在了自己頭上,身子一個倒仰,「噗通」一聲,倒摔了出去!
這一次又摔了個不輕!
就見他身子在地上迅速地打了個滾兒,驀地躍身而起!頭上的帽子也歪了,衣服也髒了,後胯撞著了石頭,痛得他齔牙咧嘴,看樣子確是不輕!
「好,你個小子!」
到了這個時候,這小子還忘不了發威,總以為對方不是憑真功夫取勝,心裡自然是老大的不服氣!當時定了定神,把全身內力貫注於竹杖杖身,忽然向前跨進了三步。
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你還不服氣嗎?這一次我將要取你性命,你要注意了。」
一面說時,他的一隻手已經緊緊抓住身後劍把。一蓬寒氣,陰森森地直襲了過來!
須知改名為「依劍平」與「尹心」二人者,實只是一個人:尹劍平。他必須要試著在不同場合出現,而亦須以不同的裝扮、身份,甚至於還必須以不同的聲音出現,這樣才能予對方以錯覺,達到他混淆敵人的目的。
唯乎此,尹劍平時時都必須提高警覺。
即以眼前而論,即使是最細小的關鍵,他都必須要顧及。他備有兩口長劍,一口劍是傳自師門,也就是岳陽門長老冼冰臨終時所授予的玉龍劍,另一口劍是得自巨寇「雲中鶴」手中的寶刃「海棠秋露」,兩口劍分別代表了他不同的身份。
如果說他是以依劍平身份出現的話,那麼就必須持玉龍劍應敵,反之,如果以尹心面目出現的話,則就須持「海棠秋露」應敵。雖然這是很細小的問題,可是尹劍平得知敵人甘十九妹是個十分細心的人,所以絲毫也不敢馬虎大意。眼前,他顯然是以依劍平其名出現,是以所佩之劍,也就是傳自師門的那口玉龍劍了。
阮行猝然受襲於對方劍上寒氣,不禁心中一驚,立時明白到眼前自己所處的困境,可是目前已是勢成騎虎了,後退無路,也只好放手與對方一搏了。心裡這麼盤算著,右手悄悄探入胸衣,摸索住了纏在腰間的一條「蛇骨索子鞭」。
自從他此次陪同甘十九妹出道江湖以來,還不曾施展過別的兵刃。這條蛇骨鞭由於其上招式獨特狠厲,出手即有制對方死命之危,是以他輕易不曾一用。眼前面臨大敵,他已別無選擇。當下,一面聚力於竹杖之上,一面觀察著對方動靜。他在想,如果一杖不中之後,即使改換一個姿態,仍可以及時將腰間的「蛇骨鞭」遞出。他是這麼打著他的如意算盤的。
兩個人四隻眼凝視在一起,彼此注視了一段相當的時候。
阮行嘿嘿笑道:「姓依的,你可知我家姑娘已率領眾家英雄押陣在後,哼哼……你眼前已是甕中之鱉,若想要逃命,看來是千難萬難了!」
「你說的也許不錯,」尹劍平冷冷地道:「但是如果真的我活不了,你就更活不了,而且一定還會死在我的前面,你可相信?」
阮行心中又是一凜,可是轉念一想,這人武功雖然不錯,到底也不見得比自己強多少,且昔日還中了自己一丹鳳毒簽,雖說甘十九妹對他評價極高,但是到底如何,自己卻還是不知,數月不見,也不見得他就真的強到了哪裡。心裡想著登時膽力大壯,手中竹杖忽然向上一抬,高高指向對方的眉心。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奴才,你想以『氣杖』之術點我氣竅可是?」
阮行登時一愣,趕忙垂下杖棍,心中不勝狐疑,卻將真氣分向竹杖兩梢,他流目四盼,找機會向對方身上出手。
不意此舉亦落在了對方眼睛裡。
「還是一樣!」尹劍平緊握劍把冷冷地道:「你不妨放棍過來試上一試,看看能奈我何?」
阮行早已按捺不住,霍地足下一頓,身如箭矢似地撲了過去,掌中竹杖上擊天庭下搗丹田。這一式棍招的確施展得高明之極!無奈尹劍平智珠在握,他如今已陸續對於吳老夫人草堂壁畫秘功,漸有心得,很多奇招異式,亦都能隨機運用。
這些奇招的映現,正如前文所敘,常常是得力於智靈的湧現,乃先前不能確知,即以眼前情形而論,就在阮行的杖勢方自撲上的一剎那,尹劍平似乎才得到了自然反應的暗示。即見他身子一個快速的旋轉,就在旋轉中途的一剎那,右手已向外揮出!好漂亮的一式風扯大旗!就在這個姿勢裡,只聽見「嗆啷」的一聲龍吟脆響之聲,身後那口玉龍劍已經展出劍鞘。
阮行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已吃對方長劍所泛出的一片劍氣將身子緊緊纏住,阮行只感覺到彷彿身上忽然加多了一個鋼箍,簡直一時連轉動也是不易。這一驚,由不住使得他嚇出了一身冷汗。所幸他早已有備在先,就在身形側滾的一剎,左手驀地抖出去,「刷啦啦」一片串響裡,己把盤繞在腰間的一根蛇骨鞭抖了出來。
他的鞭身出得快,對方的劍勢,似乎較他更要快上一籌。兩個人交會的一剎那,無論攻防閃躲,看來都快到了極點!
耳朵裡只聽見「叮噹」一聲金鐵交嗚。
霍然,隨著尹劍平拉開來的劍勢,空中灑起了一片血光,阮行的身子一溜子翻滾,忽然被拋了起來,「噗通」摔出了丈許以外。
這一劍雖然沒有當場要了他的命,可是卻也夠厲害的,足足在他小腹上開了七八寸長的一道血口子,只要劍尖再挺進半寸,阮行可就保不住要肚開腸洩,當場死於非命了。阮行嘴裡發出了一聲怪嘯,身子在地上一溜子打滾。他們丹風軒的「閉氣」、「閉血」之術,獨樹武林一格,確實有驚人之效。
這時阮行一發覺不妙,迅速手掌拍腹,閉住了氣血,儘管這樣,對方這一劍也在他身上構成了厲害的創傷,護身的一片真氣已經破了。懶驢打滾似地,阮行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兒,卻還沒來得及躍身而起,已吃尹劍平迅速地躍身而上,一腳踏了個結實!
烏黑淨亮的一口玉龍劍向前一指,已經點在了阮行的咽喉之上。
所謂劍以氣使!玉龍劍的劍尖未至,先就有一股冰寒至冷的劍氣,如矢如箭,直透向阮行喉結部位,阮行只覺得喉頭一緊,簡直就像是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阮行,你這個奴才,今天該是你的死期到了。」
嘴裡說著,尹劍平再也不留情,玉龍劍劍身微微一抖,直向對方喉結上刺去。
就在這一剎間,只聽見一人粗聲道:「慢著,打!」
不見暗器,便聞風力。
「哧——」一股子勁風,直襲向尹劍平身後。
如果僅僅只是頭上的這一枚,對尹劍平來說,那是絕對不難閃過!
事實上在對方「打」字出口的當兒,尹劍平同時感覺到全身上至少有五處穴道吃緊。換句話說,至少有五處穴道,已暴露在對方暗器的照顧之下。如果說尹劍平仍然不放棄殺死阮行的原則,那麼他自己全身五處穴道無可置疑地已經暴露在對方暗器之下,只要有其中之一擊中,他活命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這種情形之下,任何人也都不會再多考慮,自然是救自己性命要緊。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尹劍平只得把幾乎已將出手的劍硬硬地收了回來。
回身,掄劍,閉氣,封穴!
看似四個迥然不同的動作,但是尹劍平行來卻是如出一轍。是以,當他回過身來之時,以下掄劍,閉氣,封穴等三個動作,已同時完成。
「叮叮」火星四濺裡,來犯的五枚暗器全數被磕上了半天。
五枚「喪門釘」。
江湖武林中,暗器一門稱得上是五花八門,形形色色,多不勝數,可是「喪門釘」這一門暗器,顯然算得上是較為奇特的一種,那是因為這一門暗器每一枚都將有五寸長短,一頭大一頭尖,如果沒有很恰當的甩手功力,暗器一經出手,馬上就能失去偏差,所以在暗器手法上,這是一種較難出手的打法。
因此,觀諸來人竟然能在出手之間,一連打出了五枚喪門釘,這種手法顯然是稱得上高明之至了。
尹劍平磕飛暗器後,已立刻體會到對方沉實的手掌之力,足尖輕點,已閃出丈許之外。是時在地上的阮行早已亡命似地旋身滾出。不待尹劍平身子站定,一條疾勁的人影,快同夜鳥穿簷般地已襲到了他身子後面。
這人身高體長,一口精鋼長劍,看來比一般長劍最少要長出半尺。他身子一偎上去,掌中劍織女投梭,陡地向著尹劍平背後就扎。尹劍平身軀向下一矮,對方長劍走空。那人,「黃面太歲」花二郎,顯然是他。
黃面太歲,一劍走空之下,反手一擰劍把,「刷!刷!刷!」一連揮出了三劍!三劍連成一式:「劈中喉,掛兩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8:04
就動手論劍來說,這一手玩藝兒稱得上是相當高明了,尹劍平雖然不識得來者何人,可是觀之對方身形面影,以及出手之劍勢,卻也猜出了一個大概。
就在對方這般快速的三式劍招之下,只見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不倒翁似地搖了幾搖,不要小看了這搖上兩搖,花二郎那麼疾快的三式劍招,竟然雙雙走了個空!
所謂出手容易收手難!大凡一個擅於用劍的人,俱都應該明白這個道理,「黃面太歲」花二郎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是以,就在他三劍一經落空的當兒,頓時知道不妙,當下再也顧不得出劍傷人,足下一點,倒出如箭,「颼」地飛縱出丈許以外。
也就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同時,對方尹劍平卻也同時站在了他面前。
二人之間的距離,簡直不及三尺。
這麼快速的「依附」功力,在花二郎的感覺裡,除了那個甘十九妹以外,還不曾發現過第二個人。
眼前這個蒙面者,何許人也?
這麼一想,「黃面太歲」花二郎幾乎呆住了。
然而這只是一剎間事,對方既然未曾及時向他出手,無形中就等於給了他一個喘氣的機會。
花二郎身子倏地後退一步,單掌向上一提,掌中劍平舉當胸,卻暗提真力,將之貫注劍身。一時那口寶劍上光華燦爛,光可鑒人。冷森森的劍氣一泛,向對方逼侵過去。這麼做,無非是表明了他的強者風度,旨在示意對方出手之前務必要衡量一下自己。尹劍平自然不會為他上來的這種排場所逼退,他同時運聚內力,掌中玉龍劍也同對方一樣,逼出了冷森森侵入力道。
由於這口玉龍劍上,昔日曾經甘十九妹藏於指甲之內的「七步斷腸紅」劇烈毒丸所染,無異經過特別的毒性淬制。是以,這股劍氣一經逼運出來,花二郎立時有所驚覺,他眉頭微微皺了一皺,足下迅速地向後退了半步。「足下到底是什麼人?請報上萬兒來,也讓花某人長長見識!」
「花某人?」蒙面的尹劍平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你就是那個橫行『阜陽』,人稱十三把刀的瓢把子『黃面太歲』花二郎了?」
花二郎倒是怔了一下,想不到對方一照臉的當兒,居然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實在有些出人意外!
「不錯!足下又是哪個?」
「我?」尹劍平一笑道:「就目前而言,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我也是為人家幫忙來的。」
「為人家幫忙的?」
花二郎一時為之大惑不解!
「不錯,」尹劍平微微一笑:「不過,我這個幫忙是出自自願,全然不收報酬,這一點也許與閣下略有不同。」
「黃面太歲」花二郎冷哼一聲道:「你報個萬兒吧!」
一旁的阮行帶著傷蹣跚站起來,手指向尹劍平道:「千……千萬別放過他,這個人,就是那個依劍平……花當家的,你……看著他,我……」
花二郎冷冷一笑道:「阮老兄你大概傷得不輕,快回去吧,這裡的事交給我好了。」
一面說時,他力注劍身,主劍上溢出了冷森森的劍氣,繼續向對方身上逼運過去。
尹劍平所以到目前為止,還並沒有向這個花二郎出手,那是因為他對花二郎認識不夠清楚,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在他來說,認識敵人還比認識自己更為重要。
「黃面太歲」花二郎果然像是很高明的樣子。
「阮總管,」他眼睛看向尹劍平,卻在向阮行說話:「這裡埋設的陣勢,是『八八迷蹤步法』,你只消用鶴行進身之術,即可原路返回。」
阮行手按傷處,頻頻點頭道:「多謝花兄,如果不是你提及,我幾乎都忘懷了,多謝了!」一面說,狠狠地盯了尹劍平一眼。」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姓依的,咱們早晚還會碰上的,走著瞧吧!」
尹劍平輕睨地看了他一眼,並不攔阻。眼看著阮行的身子歪斜著縱身而起,在廊壁之間略一攀附,利用「鶴行」之術,果然攀上了長廊,一路踉蹌著循著原來路途向分水廳返回。
容他走開之後,尹劍平向著花二郎點了一下頭:「花當家的,看來武功智力都有過人之處,當得上人中之俊,只可惜……」冷笑了一聲,他接著道:「如此人才,竟然屈居人下為虎作悵,實在是自甘作賤!」
花二郎長眉一挑道:「胡說,丹鳳軒為當今武林第一盛門,人往高處走,水往低下流,花某以此進身,博上一個盛名,又是有何不好?姓依的,廢話少說,我久仰你武功出眾,今夜咱們就決上一個雌雄勝負!」
尹劍平冷冷一笑,哼道:「不是我小看了你,花二郎,你想跟我動手,只怕還差得遠!為你保全盛名著想,你還是速速退下,我要會的人不是你。」
「是誰?」
「甘明珠!」
花二郎一聲朗笑,說道:「你還不配,想與甘姑娘動手之前,先要勝過了花某這雙吳鉤劍!」一面說,他左臂再翻,「錚」然聲中,另一口長劍又撤在了手裡。他雙劍在手,劍氣上溢,大有不可一世之感。
尹劍平回頭打量了一下銀心殿那邊,一片漆黑,但憑窗一面,卻顯然亮有一列燈光!事實上銀心殿這一方面的人,當然都在嚴陣以待,而且更顯然是他們已有自知之明,深深知道這方面絕非敵人的對手,由是他們只得暫時採取觀望的態度。
尹劍平很樂意此時出現。他更樂意能在適當的機會裡,幫助銀心殿這方面一臂之力,因為幫助銀心殿也就等於是幫助自己!似乎雙方已經沒有再多拖延不戰的理由了。
尹劍平那口玉龍劍緊緊地貼在手腕後側方,他足下非但沒有前進,反而向後面徐徐地退了一步。
花二郎雙手緊持著一雙長劍,那雙腳步,就像是釘在泥地裡的一雙鐵樁,紋風不動!他下盤根基極為穩固。尹劍平只需一眼,已可斷定此人之內功已臻至一個相當的水平,似乎不可以等閒視之!
花二郎的照子當然更是不空!「姓依的,」花二郎說:「你的劍術門路特異,我預感到我們的交手不會超過三招,然後……」說到這裡,他的臉上,似乎現出了一副淒慘。「……然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說錯了,」尹劍平一直保持著十分自信,「我是不會死的,死的,應該是你,但是……」他微笑了一下接道:「……我有個預感,即使你落敗,也不見得就會死在我的劍下!」
「為什麼?」
「因為你主子會為你保鑣,她不會讓你就這麼死的。」尹劍平一笑道:「因為能夠吸收到你這樣的干將,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聽了尹劍平的話,花二郎怔了一下,趕忙地四下瞟了一眼,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尹劍平冷哼了一聲:「花當家的,你可以放劍過來了!」
花二郎一曬道:「你可知我這雙吳鉤劍有上下之分嗎?上斬咽喉下點玄關,三尺之內,你休想近身!」
「啊,是嗎?」
說話之時,尹劍平已經向前一連跨進了兩步。花二郎頓時身子大搖兩下,可是他足下仍然如同打下的一雙鐵樁,絲毫也不曾移動。
尹劍平冷笑一聲,鼓足內勁,陡地再次向前進一步!花二郎登時臉上一陣發紅。很顯然的,尹劍平已經踏進了他所設限的「戰圈」之內,也就是進入到三尺範圍之內。這已是極有明顯的挑戰行為,花二郎自是難以忍受。他嘴裡怒叱一聲,兩口金劍同時掄起,同時揮下去。
銀光一閃發出了尖銳的破空之聲,陡地向著尹劍平兩肩上劈下來。
尹劍平玉龍劍向上一挑,「嗆啷」一聲,與對方雙劍迎了個正著。
他已試出了對方花二郎雙手劍勢極沉,而且想到了對方必有妙手。果然,一念方興,花二郎已喝叱了一聲,只見他身子霍地向下一塌,一雙長劍一奔咽喉,一射小腹,簡直是快到了極點,呼嘯聲中,已雙雙遞到。
尹劍平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手!
事實上他腦子裡正在反覆地思索著一式怪招。這式怪招毫無疑問地得自於吳老夫人的雙照草堂,是屬於該草堂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秘功之一!
那真是一種巧妙的絕藝!
當他腦子裡方自一經思及這手怪招時,手底下已情不自禁地施展了出來!
舉劍,擰身,疾旋,斜撩!
四式呵成一氣!
無可否認的,又是武林中一招前所未曾見過的奇異招法,但是這種招式的威力,竟是大得出奇,巧妙得令人難以思議!
花二郎撲得快,退得更快。
不知怎麼一來,他的一雙長劍已雙雙落了個空,非但如此,尹劍平的那口長劍,竟然巧妙地伸展到了對方雙劍之中,怪的是,花二郎的雙劍竟然一時之間抽不出來。
耳聽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花二郎的一雙長劍已高高地被崩得彈了起來。若非是他生就是神力驚人,這兩口長劍萬萬是把持不住!儘管如此,那種沉實的上彈之力,已使得他雙臂發麻,雙手高舉!這無異是門戶大開。
尹劍平把握住此一刻良機,身子猝然如同閃電般地湊了過去,長劍一抖,已指在了花二郎心窩,後者登時身子一陣發呆,動彈不得!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透進花二郎中衣,如此情形之下,尹劍平只需劍勢向前一挺,花二郎必死無疑!就在此一剎那,一條人影,捷如飛星下墜般地直由長廊上躍身直下。
那是一條纖纖美妙的少女身影!
尹劍平簡直不須多看一眼,即知道是誰到了。然而,他絲毫也不驚惶!因為就此時而論,他已穩操勝券!起碼眼前這個花二郎的生命,已經操在他的手上,只須手腕微振,花二郎必將穿腸貫腹而亡!
目睹及此的來人,甘十九妹,顯然也呆住了!
對於眼前她手下數百個人的生死,也許,在必要的時候,她都可以置之度外,然而這個花二郎,卻是她一名頗為得力的愛將,況乎此人的存在,對於今後她用以聯繫整個皖境的黑道組織,都顯然具有非常的作用!就是以其私心而論,她是極不願眼看著他死於對方之手。
眼前時刻,當真是間不容髮!
甘十九妹雖然身子一經落下,卻也發覺到無論她身法如何之快,都已無能救助花二郎的性命。
她忽然停立原地不動了。
「依劍平!你……」
說了這幾個字,她一時啞口無聲,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
尹劍平目光裡隱隱現出了笑意!
「怎麼樣,姑娘,你有什麼囑咐?」
這幾個字,他有意壓低了音調,並且自信絕不同於尹心的口音。為了這兩個人的不同口音,他甚至於下過一番苦功,刻意地練習過一個時候,是以有把握決計不會被甘十九妹聽出什麼不同。
甘十九妹顯然有些為難了!
「依劍平,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尹劍平冷冷地道:「為什麼?」
「因為……」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不為什麼,我只是不希望看著這個人死!」
「嘿嘿……這是你的請求嗎?」尹劍平覺得很新鮮:「像你這樣自負的人,竟然也會出口求助於人?太不可思議了!」
甘十九妹顯然被觸怒了,冷笑一聲道:「我不是求你,你要弄明白!」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那是什麼?」
「是……」甘十九妹足下緩緩前進一步。
尹劍平冷哼一聲,說道:「你最好站住別動。」
甘十九妹果然就站住不動了。
「依劍平,我們總算又見面了!」
「不錯,我們是見面了。」
「何以你臉上仍然還蒙遮著蓋頭?」
「這句話我正想也同樣地詢問姑娘!」尹劍平喃喃道:「好像就我記憶所及,我還不曾見過姑娘你的廬山真面目!」
甘十九妹冷冷地一哼,道:「我有我蒙面的理由!」
尹劍平一哂,說道:「彼此彼此,我也一樣。」
他嘴裡說著話,那口劍始終並沒有放鬆了當前的花二郎。對於花二郎來說,這可真是要命頭痛、窘迫尷尬的一刻!
「姓依的,少婆婆媽媽!」花二郎怒聲道:「就來個痛快的吧,姓花的絕不會向你開口討饒的。」
尹劍平冷哂道:「你當然不會,但是看來你家女主人卻是不太願意要你死!」
甘十九妹恨恨地道:「姓依的,我承認你是我所遇見過最刁鑽厲害的一個敵人。如果你不健忘,你應該記得在『福壽居』那個小客棧裡,我們見過一次。」
「對於我來說,宛若是昨日之事,我當然不會忘記。」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很好,既然如此,你應該還記得,那一次我對你特別手下留了些情!」
「是麼?」尹劍平腦子裡思索著:「我好像已經不太清楚了,因為在我印象裡,你甘明珠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你殺了許多人,卻很少聽見你饒過哪一個人。」
「不錯!」甘十九妹說:「但是那一次我卻莫名其妙地饒過了你。」
「你能夠說清楚一點嗎?」
「當然可以,」甘十九妹侃侃而談:「你知道我們丹風軒的七步斷腸紅是無孔不入的劇毒吧!」
「我領教過,名不虛傳!」
「那就好……」甘十九妹說:「通常在我十指之內,都藏有這類劇毒的特製蠟丸,那一天與你徒手互搏時,我並沒有即時施出,否則,你命休矣!」
尹劍平微微一頓,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可是貴價始終還是代你發出了暗器『丹鳳簽』,事實上我並未受惠!」
甘十九妹眸子裡流露出無比的費解。
「依劍平,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你真是一個相當奇怪的人,唉!我真後悔那一天對你是手下留情。」
「甘姑娘,」尹劍平哈哈地道:「你無須後悔,其實後悔的應該是我。」
說到這裡,他目神裡情不自禁地流出了一份傷感!
甘十九妹道:「說下去。」
尹劍平點點頭:「好,既然你提到了『福壽居』那件事,我也不妨告訴你,那一次我原可在你背後發劍,只是我於心……不忍……否則你應該不會再有今天的活命了!」
甘十九妹呆了一下!
良久,她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所以我一直把你看成一個特殊的敵人,你是君子,你有智慧,武技高超,稱得上是一個可敬的對手。」
說到這裡,她微微歎息了一聲:「可是命運的安排,卻讓我們成了敵人。」苦笑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也許成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尹劍平點點頭道:「我同意你的說法。」
甘十九妹一雙眸子裡,流露出難以訴說的哀情。
「依劍平,既然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何必多殺無辜,花二郎尚算正直,頗有可取之處,你就放他一次吧!」
尹劍平在考慮。
花二郎卻不領情,冷笑道:「這算什麼,甘姑娘如果你把花某人看成了怕死貪生之輩,那可就大錯特錯,喂!姓依的,來個痛快好吧!」
尹劍平凝視著他,微微一笑,忽然撤回了劍。
劍勢一收,花二郎立刻閃出丈許以外。
他立刻轉向甘十九妹道:「姑娘請吩咐,是否還要與此人一拼?」
甘十九妹搖搖頭,淒然道:「敗軍之將,已不足言勇,花兄,你的武功固然很不錯了,只是比之這位依兄還差得太遠了,況且,他已對你特別留情,你覺得你還有與他一拼的必要嗎?」
花二郎當然明白她話中之意,臉上一紅,遂即抱拳道:「姑娘明示,那麼屬下這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道:「分水廳那邊,仍需你多多支配,對於他們,你應該比我清楚得多,還有阮行的傷,也請你費心照料一下,這裡沒你的事了。」
「遵命!」
花二郎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打量著蒙面的尹劍平道:「依朋友劍下留情,花某沒齒不忘,不過這是私誼,論公卻又另當別論了!」
尹劍平點點頭,說道:「我很明白你的意思。」
花二郎抱了抱拳,躬身殺腰,用「鶴行」之術,幾個閃縱,已翻上長廊,頃刻無蹤。
眼前是出奇的安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8:24
第33節
皓月當空。
蟲聲卿卿裡,兩個人彼此對看著。
甘十九妹忽然一笑道:「一句題外的話,想問問你,不知可否賜答?」
「請問吧!」
「有一個叫尹心的年輕人,你可認得?」
「尹心?」尹劍平搖搖頭:「不但不認識,甚至於沒有聽過。」
「我也同你一樣,根本沒聽過這個人。」
但是她馬上補充道:「我是說過去沒有聽過這個人,不是現在。」
「現在呢?」
「現在他就住在這裡,住在碧荷莊。」
「碧荷莊?」尹劍平點點頭:「我知道,那是一個很雅致的地方。」
微微一愕,尹劍平皺了一下眉:「你提到這個人,他與我有什麼相干?」
「沒什麼相干……」甘十九妹眼神裡充滿了紊亂:「只是說不出來,我總像覺得你們兩個人很多相像的地方,在某些動作上……反正我說不出來就是了。」
尹劍平冷笑道:「在下走南闖北,多年來,倒還不曾遇見過一個與在下相彷彿的人,哼哼,姑娘這麼一說,在下有機會倒要去碧荷莊會會那一位朋友了!」
「很好,你記住,他的名字,叫做尹心!」
「尹心?」尹劍平一笑:「別是『隱心』吧?」
甘十九妹笑了,如非是她臉上那一襲面紗,這種笑一定很美,雖然如此,尹劍平仍能體會。
「不!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在我著,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甚至於我也在伯仲之間!」
「你與他比過了?」
「比過了!」甘十九妹道:「而且他還有一口斬金截鐵的寶劍,如果你遇見他要特別小心!」
尹劍平點點頭,忽然一歎道:「姑娘自丹鳳軒出道以來,一路所向無敵,已毀了許多名門大派,依在下之見,很可以罷手了,銀心殿如今已難自保,姑娘莫非是真要對這裡所有的人趕盡殺絕不成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的那雙眼睛微微現出了一些悲憫:「上峰交付給我的使命,我必須執行!」
「那麼說,樊氏父子是死定了!」
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不過,如果你站在他們那一邊,這件事就很難說了。」
「為什麼?」尹劍平語詞凌厲地道:「以姑娘之智勇雙全,怎會把我這樣一個人看在眼中。」
「哼!你用不著客氣!」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盯著他:「你的聰明才智,絕不在我之下,也許還高過於我!」
「姑娘太謙了!」
「一點也不過謙,」甘十九妹道:「依兄,我有幾個問題,請你據實賜告!」
「那要看當言不當言了。」
「我想你沒有瞞我的理由!」
「如果那樣,我知無不言。」
「好!」甘十九妹說:「你可認識一個叫吳老夫人的人?」
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點頭道:「認識。」
「僅僅認識而已?」
「不!」尹劍平盡量掩忍住他內心的淒槍:「她老人家與她家令郎,稱得上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僅僅是救命恩人?」
甘十九妹眼睛睜得極大,像是要看穿了他的心似的。
「不!」尹劍平苦笑道:「當然不止如此,但是這些事我卻不便奉告。」
「雖然你不說,但是我卻知道甚詳。」甘十九妹冷冷地說道:「那個吳老夫人稱得上是當世一個奇人,據我所知,她研究了許多當世還不曾為人所知的奇怪武功招式,這些招法,如果一經流人武林,勢必在武林中別開生面,獨樹一格。」
「噢?」
尹劍平盡量展示出一副旁觀的姿態:但是他的眼神早已不自在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我懷疑,甚至於可以認定,這些奇怪的武功,她已經傳授給了你可是?」
「傳授?」尹劍平搖搖頭:「姑娘可曾目睹過那些奇妙的圖譜?」
「我親眼看見過。」
「既然這樣……」尹劍平冷冷一笑:「姑娘似乎就不應該用傳授這兩個字來形容!」
「噢——」甘十九妹回憶著那日草堂焚燒的情形,微微點頭道:「這話不錯。」
「姑娘以為那些圖畫,是屬於哪一類?」
甘十九妹話到唇邊,心中一動暗忖著:「好小子,你不要是別有用心,想利用他山之石吧。」心中一動,遂即搖頭一笑道:「不滿你說,當我進入草堂時,老夫人已放了一把火,連帶著草堂的一切都已付之一炬,當然包括那四面的功譜也在內!」
尹劍平冷冷地一笑,道:「這麼說老夫人死了?」
「她是自己引火自焚的。」
「她兒子呢?」
「逃走了。」
「還算好!」尹劍平喃喃道:「吳門有德,有子克紹箕裘,總算皇天有眼!」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你好像並不十分難過!」
「不錯!」
「為什麼?」
「因為人總是要死的!何況吳老夫人年歲已太老了,又罹患了『風毒怪症』,即使不為你所逼引火自焚,看來也是如同風中之燭,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一個很冷靜的人,也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姑娘你又何嘗不是?」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難道你沒有一點遺憾?我是說對於吳母的死,以及草堂被焚!」
「我確是沒有一點遺憾!」
甘十九妹道:「我想你是應該有的。」
尹劍平冷笑道:「舉個例子。」
「你應該知道,」甘十九妹像是很得意地道:「吳家草堂被燒了,換句話說,繪製在四壁的那些曠世奇招異功也同時被忖之一炬了,難道這些對你不可惜?還構不成你最大的遺憾嗎?」
尹劍平搖搖頭:「很不幸,我不得不令你失望!」
「為什麼?」
「因為那草堂秘功,早已在前一晚,經我苦力參透,包括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己深深地計憶在我的腦於裡,我想儘管歲月無情,這些記憶也不會在我腦子裡消逝分毫,我統統都記下來了。」
這一下該甘十九妹吃驚了,足足有老半天的時間,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忽然,她手握劍把,道:「依劍平,拔劍吧!」
尹劍平道:「你和我一拼?不錯!這倒是時候!」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想現在殺了你,應該是最聰明的辦法,那還要說,乘著你還沒有把這些武功消化以前,殺了你,豈不是最聰明的辦法?」
尹劍平冷冷地道:「果然是個好辦法,但是卻也不一定能稱得上是最聰明。」
「哼,」甘十九妹那雙眼睛異常的亮:「依劍平,你是一隻刁頑的鷹。」
「你呢!」尹劍平反唇相譏地道:「你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廢話少說,」甘十九妹道:「我要問你的是,為什麼現在殺了你不是最好的時候,什麼時候才算是最佳的時候?」
「上次在福壽客棧,那一次你不該放了我,那一次才是最佳時候!」微微一頓,他冷笑道:「當然對我來說也是一樣,那一次我也不該放了你!」
「過去的還談幹什麼?」
甘十九妹緊緊地握著胸前的劍把。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溢了過來。就在這一剎那,尹劍平的手也握在了玉龍劍的劍把上,同樣地透出了一股劍氣!然而在功力上,兩種劍氣,顯然有很大的區別。就在這兩種迥然不同的劍氣接觸之下,尹劍平立刻覺出了難以抵擋的趨勢!
他心裡當然有數,論功力,他根本還不足以與甘十九妹相抗衡,若論武術技藝,由於他新自草堂圖案中悟出了許多新招,卻足可與她一分雌雄。甚至於很有可能勝她的機會。所以,他眼前雖然在劍氣功力上,明顯地顯示出不敵對方,但是他卻仍能保持鎮定,表面上看起來,他絲毫也不顯得驚慌。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依劍平,你還有自信與我一拼嗎?」言下之情,很簡單地是在告訴對方說: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還敢與我一拼?
尹劍平冷靜地道:「我不否認,你的功力比起我是強得多了,只是,真正動起手來,功力只能發揮一半的威力!」
「另一半是什麼?」
「是技巧,劍技,動作!還有冷靜的頭腦以及瞻前顧後的智慧分配!」
甘十九妹不得不承認尹劍平所說的確是實話,當下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道:「還有一點最重要的你沒有說。」
「請姑娘賜告其詳!」
甘十九妹徐徐地道:「那是靈性!」
「靈性!」尹劍平點點頭,衷心地佩服道:「姑娘說得不錯,事實確是如此!」
「哼!談到靈性,我想普天之下,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勝過家師了!」
尹劍平一驚:「你是說令師『丹鳳』水紅芍?」
甘十九妹徐徐點了一下頭:「你對我的出身一切,倒是摸得很清楚!事實確是如此,家師水紅芍的武功招式,全憑她老人家靈性的化解,所以我推舉她老人家為當今武林第一,應該不為過之!」
「哼!那可不見得。」
「不見得?」甘十九妹訝異道:「還能有誰?」
「當然有許多人,也許這個人較令師更要高出許多!」
「這個人是誰?」
「當然有人!」
「這個人是誰?」
「姑娘你真健忘!」尹劍平冷冷地道:「其實這個人姑娘也曾見過。」
甘十九妹想了想,忽有所悟道:「哦,你是指……」
「吳老夫人!」
甘十九妹眸光顯然黯淡了一下,她沒有出聲!
尹劍平冷冷地道:「令師到底何許人也,在下不曾見過,不能猝下定語,不過吳老夫人,卻與在下曾有接觸,以在下之淺薄見識,認為她老人家當得上當今天下一個奇人!她老人家的靈性創造,以我推想,應該稱得上是前無古人的!」
甘十九妹終於點點頭道:「要不是你提到她,我幾乎還忘記了這個人,不錯,這個吳老夫人,確是具有一個特殊的靈性,實在高明之至!」
「那麼姑娘,你以為較之令師如何?」
「這個……」
甘十九妹稍一猶豫,遂又道:「家師水紅芍與我相處多年,我當然深知她老人家的一切,可是,談到那位吳老夫人,我對她認識得還旱不夠清楚,不過……有一點你倒是沒有誇大的,這個吳老太太確是一個奇怪的人!」
「不但是個奇怪的人,她還是個慈祥而且深有作為,有忍性毅力的奇女子!」
甘十九妹點點頭:「也許你的讚譽並不過之,事實上她予我的觀感確是如此。」
「可是,你卻將她殺了!」
「你,」甘十九妹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在下何許人也,哼!」尹劍平冷冷地道:「即以近數月而論,姑娘的一舉一動,對我來說,無不瞭若指掌,這件事,我當然也不例外。」
「她不是我殺的!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了!」
「可是我仍然認為她是你殺的!」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好吧,就算我殺的!嗤!」她輕輕一笑:「我已殺了許多人,其實又何在乎多此一人!」
「這個人卻與別的人不大一樣。」
說到這裡,他語音含悲,眸子裡幾乎滾出了淚水。
甘十九妹呆了一呆:「你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
「只因未到傷心時!是不是?」甘十九妹淒慘地笑著說:「老實說,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是我們處於彼此不同的立場,所以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敵對下去。」
尹劍平點點頭,欣然接受了她的話,沒有說下去。
甘十九妹看看天,說道:「今夜,實在太淒涼了!」
「為什麼?」
「那是因為你我……唉!」她輕歎一聲:「在此明月下,今夜你我就將要分一生死!」
「不錯,今宵月下劍……」他冷冷清清地說著,含蓄著幾許未盡的淒愴!
甘十九妹一雙妙目睬著他!
她輕輕歎了一聲:「唉!你們實在……太像了!」
「什麼太像了?」
「你與那個叫尹心的人!」
「又是那個尹心,我不認識他。」
「我是說你們的眼睛……」
「聲音呢?」尹劍平心裡暗吃一驚!
「就是聲音不像。」
「還有什麼不像?」
「衣著不像,而且,兵刃不同。」甘十九妹頗為自信地道:「那個尹心持有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刃,而你卻是繼承貴師門李鐵心的那口玉龍劍!」
尹劍平總算踏心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們真是很像,請恕我的好奇,我有個請求,不知你可答應?」
「姑娘請說。」
「你能摘下你的面巾,讓我看看你嗎?」
尹劍平搖搖頭:「請恕我堅持這一點,辦不到!」
「好吧,我不勉強你!」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可是你要小心,在我們交手的時候,我會隨時出手,以期達到我一看你廬山真面目的目的。」
尹劍平冷笑道:「真要那樣,也就無所謂了,因為當你能摘開我面罩的時候,已足夠有能力殺死我了,死都死了何必還在乎這此?」
「噗哧……」甘十九妹竟然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依劍平,你實在是一個很風趣的人,只是……」她無可奈何地輕歎一聲,收起了笑容:「唉,不談這些了!」
微微頓了一下,她喃喃又道:「怎麼樣,我們好像沒有理由再拖延下去了,小伙子,拔劍吧!」
尹劍平點點頭,後退一步,卻用左手反臂將玉龍劍撤出來。這些小地方,他都在運用著心機。因為他知道甘十九妹曾經注意過自己另一化身「尹心」拔劍的手法,所以盡量不與之雷同,否則一點小小的地方都很可能露出破綻。
果然甘十九妹注意到了。
「嗯,」甘十九妹說:「這是岳陽門正宗的出劍手法,閣下不愧是貴門忠臣孝子!」
她嘴裡說時,手裡緊握劍把,卻並不立刻出劍。
尹劍平冷冷地一曬,道:「姑娘何以不肯出劍?」
「還不到出劍的時候。」
「我知道了!」尹劍平即予點頭道:「當初姑娘殺害我拜兄晏春雷時,曾經施展過一式叫『劍星寒』的怪招,據說是傚法星鳥出袖之翻飛姿態,嗯……看來姑娘對在下也有心故技重施了?」
甘十九妹目光冷冷森森地威凌:「你的確有過人的聰明,劍星寒其實只是我絕技之一,另外我的殺手招式還多得是,同樣可以取你性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8:44
玉腕輕振,劍芒閃處,懸於胸前的那口短劍已撤在了手上。頓時尹劍平就感覺到環身四周罩起了一股冷森森的劍氣,名家出劍,畢竟不同於一般。
忽然尹劍平躍前一步,掌中玉龍劍「唰」的一聲,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猛揮下來。甘十九妹短劍輕舉,用劍尖去撥對方的劍身。尹劍平卻不待她的劍撥中,立刻抽招換式!姿態怪極了,在地上一個疾滾又旋出丈許以外。
甘十九妹玉立的身子動也沒動一下,只是她顯然十分的注意著對方的身法。當下點了一下頭:「不錯,果然高明!」一面說,蓮足輕邁,已把身子欺上來!
「叮!當……」兩聲!長短兩口劍,在不同的兩個角度裡互接了一下。
尹劍平絕不戀戰,忙即收劍後退,甘十九妹左手輕揚,一把直向他臉上抓來,目的在於抓下他的面紗。這一手尹劍平已經防到了,他吐氣開聲,身子驀地向左一個疾滾,就勢抬左手用「鷹爪力」向外封出。
兩隻手掌「啪」的接了一掌,遂即各自躍開。
「小子,你的本事比上一次在福壽客棧見面時的確是進步了不少呀!」
尹劍平在她掌勢一經接觸之下,情不自禁地向後側退了三步,表面上看來,像是彼此抽招換勢,事實上尹劍平卻是不得不如此,因為不如此不足以洩去他中在身上的蕩漾餘力。一剎間,他覺得面紅心熱,好在,這些事在夜裡,都非甘十九妹所能看見的。
「多承誇獎,」尹劍平虛張聲勢,隨即鎮定地道:「姑娘你即會領略到一些奇怪的招法,也許這些招法在姑娘來說,或可當得上是智靈的顯現吧!」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是說吳老夫人的那些怪招,是她傳授給你的?」
「是我自己領略出來的。」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好,那我倒要領教一下了。」
說話之間,尹劍平已向右面斜出一步,卻把一口劍斜搭在左面肩頭上,那個樣子確是不倫不類。
甘十九妹一雙明銳的眼睛細細地注視著他、緩緩地點一下頭:「嗯,果然有點怪。」一面說,蓮步輕移,已向前跨進了兩步,掌中短劍倒貼在袖腕之間,冷笑道:「依劍平,你既然以智靈見稱,我倒要考一考你了,你看我這一劍的出勢如何?」
尹劍平道:「姑娘心思智巧,我實在難以參透詳情,不過,只要姑娘出劍,我即可要你知難而退!」
「哼!我就是不信。」
一面說,她陡然向前猛襲而進!隨著她向前進的勢子,掌中短劍突然翻起,有如寒星一點,直向尹劍平喉結上點扎過去。
然而,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正如尹劍平所說,他奇妙的劍招,果然發揮了奇妙的作用。
雙劍一經交鋒之下,「叮」的一聲脆響!
隨著尹劍平一個快速的旋身之勢,掌中劍旋出了大片旋光,甘十九妹竟然是難以招架得住,果真她要是不立刻退後,上胸、後胯,兩處地方都難免要傷在長劍之下,實在是凌厲快速之極。甘十九妹一驚之下,由不住倒抽一口氣,陡地騰身而起,直向尹劍平頭上掠了過去。
這一劍險到了極點!尹劍平一劍出手,不容她有喘息之機,倏地一個快速急轉,掌中劍平時而出!這一招較諸前一招更要怪得多,出招時以左手推動右時,只聽見「哧」的一聲,一道炫目奇光,平直地向著甘十九妹正面襲來。
看起來,這實在是極其隨便,而又毫不起眼的一招,但事實上卻由此而發生了難以想像的威力。
甘十九妹陡地花容大變,輕叱一聲道:「你!」
總算她及時翻身得早,饒是如此,尹劍平掌中那口鋒利的劍尖,已把她左肩下劃了一道口於,一股鮮血立刻染了出來。甘十九妹那雙眼睛一時瞪得極大,她以無比驚駭的神色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尹劍平。
忽然,她身子飛快地拿縱了過去。
這一次她的劍看來極其狠辣,一經出手,颼颼颼,一連閃出了三道寒光,顯然是三個不同的位置,分向尹劍平上肩、中腑、下腹三個要害遞出。劍身未到之前,先就有冷森森的一蓬寒氣,一經接觸體膚,尹劍平情不自禁地被她這股凌厲的劍氣逼得踉蹌後退!然而也就在這一剎那,忽然在他腦子裡顯現出一個極其鮮明的印象,隨著這個突然印象的產生,他的劍也就不由自主地依著這個印象所顯示的圖案,突然揮殺了出去!
這一劍漂亮極了,卻也怪異極了。
隨著他出手的劍勢,他整個人身子有如一條蛇般的靈活!妙在這種靈活的姿態,恰恰使他正好躲過了甘十九妹的一連三劍。就在甘十九妹那等不可思議而巧妙的劍勢裡,他身子竟然奇跡似地避開了。非但如此,對方甘十九妹只怕已經受傷在他劍下了,只是她外表上卻不顯露。
雙方在彼此出劍之後,如同勞燕分飛的一雙燕子,陡然向兩邊分了開來。
尹劍平雖不曾為對方劍勢所中,卻嘗到了對方劍身之上所逼運而出的凌厲劍氣!那是一種無形的劍氣,其凌厲的程度,端視出劍人本身的功力,在甘十九妹來說,由於其本身功力的充沛,自然所運出來的劍氣也就格外凌厲!
尹劍平實在不知道自己方纔那一劍是怎麼遞出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僥倖逃過了對方的劍鋒,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劍到底傷著了對方沒有?然而,他卻知道自己如就功力而論,實在不足以與對方抗衡,而且,他顯然心裡有數,如果再戰下去,即使仍能逃過對方的劍鋒,卻是無論如何抵擋不住對方劍身上所溢出的凌厲劍氣,很可能就此喪生在對方那凌厲的劍氣之下!
在一時之間,他猶豫了……心裡充滿了栗懾!
無獨有偶的是,甘十九妹居然也似充滿了震驚,其猶豫程度,更似較尹劍平猶有過之。
兩個人默默地對立著。
四隻眸子對盯著,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
終於,甘十九妹向前跨進了一步。
「怎麼樣?」她短劍在手,光華極其燦然:「你還有勇氣再打嗎?」
尹劍平自忖無能,但是他嘴裡卻不便服輸,冷笑一聲,後退一步,「鏘」的。一聲,長劍入鞘!
「姑娘果然高明,為我生平未見過的第一敵手!」當下抱了一下拳:「佩服之至,在下甘拜下風,就此告辭!」
甘十九妹輕叱道:「站住。」
尹劍平心中一凝:「姑娘,當真要在今夜與在下分個死活不可嗎?」
「那倒也未必。」甘十九妹眸子裡含蓄著凌厲:「姓依的,說良心話,我也極佩服你。」
「姑娘誇讚了!」
「說真的,剛才我那一手『伏波三殺劍』,其凌厲程度,較之我殺死晏春雷的那一手『劍星寒』,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頓了一下,輕輕地歎道:「據家師說,她曾經以此一式劍招打通天下,而不曾遇過任何一個敵手……而你……」
尹劍平苦笑道:「僥倖而已!」
他心裡已得到了鼓舞,但眼前卻不得不退,因為他實在不知對方再要施出何等精妙的劍招,那時只怕自己就難以逃生了。
「如果姑娘不欲再戰的話,在下這就告退了!」
「這是你聰明的辦法!」
「為……什麼?」
「還要問嗎?」甘十九妹苦笑著說:「因為你怕我……怕我下一招就取了你的命。」
尹劍平一時沉默無言。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不是我的敵手,咱們總算有過兩度交手的交情,我放你一馬,你走吧。」
尹劍平並不以為她的話有誇大的情分,他認為她實在應該有這個能力。是的,在他聆聽之下,心裡充滿了悲忿傷感,但另一面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激之情。
「承情之至,」尹劍平喃喃道:「我走了!」
「再等一下。」
「姑娘還有話說?」
「目下這地方,不宜於你的介入,依劍平,你是否應該退開眼前銀心殿?」
「這個……」尹劍平冷冷地道:「姑娘為什麼這麼認為?」
「因為銀心殿大勢已去,樊氏父子垂敗即在眼前,這些豈是你一個人獨力所能夠挽回?」
尹劍平再次沉默!
甘十九妹淡淡地道:「我與你之間,總會有一筆總賬要算的,但是眼前還不是時候。」
尹劍平抱了一下拳,感激地道:「在下心裡有數!」
「那就好,我放過了你……現在……」她喃喃地道:「但你也應該依我一件事,這才合理,是不是?」
「什麼事?」
「馬上離開這裡!」
「這……」尹劍平實在大感為難。
甘十九妹察言觀色,立時進言道:「依兄,你知道你在我心裡的地位嗎?」
「在下不敢推測!」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我把你列為生平第一大敵!」
「姑娘實在對在下過於高估與抬愛了!」
「是真的,雖然我不一定要殺死你,可是你卻不然!」甘十九妹冷冷地說:「我可以看出你的眼神,你身上負的血仇太多了,你必須要殺死我,這是你的志願,你不會更改的,是不是?」
尹劍平呆了一下,點點頭:「在下確是下過這個決心!」
「依劍平,決心是不夠的,你必須要拿出本事來。」
尹劍平再次沉默!
「但是你把握的方向極其正確,你是一個太聰明的人,我擔心……我會敗在你的手上,那一天,唉……也好,也許我造的殺孽也實在太多了,如果能夠死在你的劍下,也就一了百了……」
尹劍平點點頭:「在下也曾一再告訴自己,隨時死在姑娘劍下!」
「啊,真的?」
甘十九妹微笑了:「咱們就別一別苗頭吧,定一個後會的日子好不好?」
「在下頗有此意!」
「日子哪一大好呢?」
「姑娘的意思?」
「不要太長……但也不能太短……」甘十九妹吟哦著說:「因為我還有些事要急著辦,必須要辦完了以後才行……」
尹劍平道:「在下也需要在這一段時間裡,充實戰力,很好。姑娘你就定下一個日子吧……」
甘十九妹思忖了一下,說道:「八月十五如何?」
「好,還有兩個月不到……」
「八月十五,你和我,記住……」甘十九妹說:「只有我們兩個人。」
「地點呢?」
「洞庭湖畔……」甘十九妹一笑:「就在你岳陽門故居,中秋之夜,你記住了!」
「在下記住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點頭,說道:「那你走吧!」
尹劍平抱了一下拳:「告辭!」
可是他只走了兩步,就又回轉身來。
甘十九妹一歎,說道:「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尹劍平一怔說道:「難道姑娘知道我將有所求?」
「我當然知道!」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是在為樊氏父子乞命是吧?」
尹劍平大吃一驚,後退一步:「姑娘真神人也!」
「我知道,你是一個心地善良,悲天憫人的俠士……唉……你可知道,我如果答應你這一點,將是大大違背了我師門的命令
「姑娘是拒絕了?」
「不……我答應你就是……」
尹劍平一時木然,兩行熱淚強忍未出。對於敵人這麼由衷的佩服,他從來還不曾有過……實在說,他簡直不敢在這裡再逗留下去了,因為他發覺,再相處下去,他勢難以掩飾他的情虛與軟弱,而這些,他卻是極不願意為甘十九妹所知道。
狠了狠心,咬了下牙齒,他點點頭道:「姑娘隆情,就此說定,我走了!」
言罷頓足而去。一徑地走了。
甘十九妹卻久久地在沉默之中。
過了一會兒,甘十九妹才回過身來。
她冷冷一笑,像是自言自語地道:「你在這裡偷聽了多久了?」
人影一晃,花二郎由一塊石後閃身而出,然後慢慢走過來,一直走到甘十九妹身邊,他那樣子簡直尷尬極了。
「屬下……來了沒有一會兒……」
「已經夠久了……」甘十九妹道:「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對白你都聽到了!」
「是……聽見了一些……」
「你有什麼意見?」
「屬下……」花二郎喃喃地道:「屬下只是覺得姑娘……太……太……」
「太笨了是不是?」
「不……屬下不敢這樣說!」
「但是你心裡卻是這樣想的!」甘十九妹冷冷笑道:「如果你真的這樣想,那你才是太笨了!」
花二郎怔了一下,喃喃道:「此人萬萬不是姑娘敵手,功力尤其在姑娘之下,姑娘如果想殺他,屬下認為易如反掌,然而姑娘卻……把他輕易放了!」
「哼,你看的只是表面!」
「表面?」花二郎顯得不明:「事實……呢?」
「事實上……我……唉……花兄……」甘十九妹目光忽然黯了下來:「我已負傷了!」
「負……傷了?」花二郎大吃一驚:「姑娘……是說你受傷了?」
「你不相信?」甘十九妹冷笑一聲,說道:「依劍平那一劍太高明了,太不可思議了……」
「可是……屬下卻絲毫也沒看出姑娘有受傷的跡象……姑娘傷在哪裡?」
「右肩後側,」甘十九妹說:「我已用氣氣封住了那附近的兩邊血路,所以你看不見血漬……」
花二郎瞪大了眼:「這人的劍術竟然高明至如此地步!」
「的確如此,我想是舉世無雙……除了我師父……也許……」頓了一下,她又搖搖頭:「家師也未必能勝得過他,他的劍招有一奇特之處,你可曾看出?」
「屬下愚蠢。」花二郎道:「只是……屬下覺得他的劍術好像大辟前人境界,好像不屬於任何門派!」
「對了,全憑靈性,渾然天成……」甘十九妹一字字的說:「太可怕了!」
花二郎凌聲道:「可是屬下卻認為姑娘的劍法功力,遠勝過他很多!」
「不錯,這一點我知道!」甘十九妹道:「要不然他豈會輕易就離開,而放過了我?」
花二郎恍然道:「原來如此,原來他不知道姑娘受傷了?」
「他當然不知道:「甘十九妹道:「甚至不知道他的劍招是怎麼出的。」
「竟然有這種本事?」
「所以我才說他可怕,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裡!」甘十九妹餘悸猶存地道:「他的每一招勢,都是臨時憑借靈性有感而發,事先既不能忖測,事後更不可預防,可怕的地方也就在這裡!別人無從猜測,他自己本人,亦是如此。」
花二郎歎道:「天下竟有這種人,這種事?」
甘十九妹道:「這且不談,眼前他既然走了,銀心殿又唾手可得,我們回去吧!」
花二郎皺眉道:「姑娘的傷勢?」
「一點輕傷……不要緊……哼……」她自負地說:「即使我只用一隻右手,也可掃平銀心殿而游刃有餘!」
花二郎歎了一聲道:「可是……姑娘方才答應那個依劍平說……放過樊氏父子……這件事……」笑了一下,他試探著又道:「我想還是姑娘一時權宜之計,而絕不是當真的吧?」
甘十九妹搖搖頭:「花兄,你認識我大概還不夠清楚……雖然我為人善用智巧,但是生平卻堅守一項原則:這個原則就是信用,言出必踐!」
花二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姑娘難道沒有顧慮到……」
「這是我的事情……花兄……我一切都自有安排,現在我們先回分水廳去吧!」
花二郎抱拳道:「屬下遵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9:09
第34節
銀心殿。
看起來局勢尚算平靜。雖然精銳喪失了過半,但在左明月的坐鎮下,尚能從容鎮定!
樊銀江雙眉深鎖,顯得十分懊惱!
「南天禿鷹」秦無畏,「飛流星」蔡極兩位香主,分別坐在他的左右,大家正在商量對策。
樊銀江一隻手指敲著桌面,歎氣道:「怎麼辦?」
蔡極道:「這丫頭實在太厲害了!」
秦無畏道:「就看尹少俠,他實在幫了我們不少忙……」
樊銀江點點頭:「唉,誰說不是,真虧了他了……」
左明月一直在外面眺望著。他手中拿著一具由海盜那邊弄來的希罕玩藝兒:望遠鏡!
由始至終,他一直向敵陣注視著,甚至於甘十九妹與尹劍平的一場拚殺,他也不曾放過。
這時,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上的望遠鏡。
樊銀江立時緊張地道:「怎麼樣?」
左明月悠悠地歎息一聲,搖搖頭:「他走了!」
「誰走了?」樊銀江樣子顯得極為緊張!
「尹劍平!」
「什麼,尹少快走了?」
「不錯!」左明月喃喃地道:「奇怪!」
「左大叔有什麼話要說嗎?」
左明月點點頭,十分費解地道:「我感覺到很奇怪,因為,就我方纔所觀察的結果,我實在看不出尹少俠有什麼敗績,他並沒有落敗,反倒是……甘明珠那個丫頭,倒像吃了點暗虧!」
「這,恐怕不大可能吧!」
「這確是我也想不通的!」左明月侃侃地道:「就我的觀察,尹少俠功力尚不足以與那個丫頭抗衡,可是他的招式技巧卻是高明傑出,為我生平所僅見,我相信甘十九妹對他必然心存大戒,否則她萬萬不會容許尹劍平就這樣離開了的!」
樊銀江立刻由左明月手裡接過了望遠鏡,向原處眺望了一下,然後收回道:「我什麼都看不見!」
「尹少俠走了,甘明珠也暫時退回!」左明月皺了一下眉:「剛才我觀察到他們雙方在談論著一件什麼事似的,他們似乎已經取得了一項協定,只可惜距離太遠,我不能夠聽見他們在說什麼,這些話一定非常重要,但願我能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就好了
樊銀江道:「哼,這麼說尹劍平也太不對了!」
蔡極道:「殿主不要誤會,尹少俠絕不會是這種人!」
樊銀江納悶地道:「當然,我也信他不是這種人,可是他離開之前,總應該來打個招呼,也讓我們明白一下敵人的意圖呀!」
「南天禿鷹」秦無畏道:「我總覺得這個姓尹的來得奇怪,他的行蹤實在不得不令人有些懷疑!」
樊銀江一怔道:「你是說……」
秦無畏道:「別是他們雙方串通好了的吧?」
「啊?」樊銀江忽然大為緊張地道:「這……倒也不是不可能……噯呀!果真如此,我們的處境可就太……太……」
左明月苦笑著搖搖頭道:「少君不要胡思亂想,以我所見,尹少俠絕不可能,他定是別有苦衷!」
樊銀江冷笑一聲道:「不不……這件事我覺得是有點可疑。」他眼睛轉向「飛流星」蔡極道:「蔡香主,你想想看,當初碧荷莊,他不是把我們兩個有意調開嗎?我是在懷疑,他……別是……」
蔡極搖搖頭道:「我看還不至於……」
左明月道:「尹少俠絕不是那種人,你們不要瞎猜疑,唉……他所負的使命,實在百倍於你我,他是一個難得的好青年,我對他真是由衷地敬佩!」
話聲才住,只聽見廳左一人寒聲道:「左前輩對在下謬賞,尹某永誌不忘,尹某即為此事喪生敵手,卻也死而無憾了!」
各人都不禁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只見尹劍平仁立側門正中,顯然各人所說的一切,他都聽見了。
樊銀江與秦無畏乍見對方,一時俱不禁面紅耳赤,呆若木雞!
尹劍平微微苦笑了一下,直趨向樊銀江面前,抱拳一揖道:「在下蒙樊兄父子謬賞,期以復仇重任,承命以來,枕戈待旦,念茲在茲,但敵人實力太強大,一時不能取勝,但光明曙光已然在望,假以時日,定可完成重任。」說到這裡深沉地歎息一聲,緩緩坐下來道:「尹某自問此心可昭日月,我輩此時此際,面臨強敵,同心努力猶恐不及,倘若心存猜忌,必予敵人以可乘之機,尹某言出至誠,務請銀江兄寄以信任,才好說話!」
樊銀江一時面紅耳赤,簡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方這幾句話,真比當面罵他還要厲害,只窘得呆若木雞,真恨不能地下有個縫能讓他鑽進去才好!
「南天禿鷹」秦無畏亦是一樣,他到底活了一大把年歲,達練人情應遲舉止之道。當下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向著尹劍平抱拳深深一揖道:「秦某真個是白活了一把好年歲,有限無珠,適才對少俠妄加測度,萬請海涵,請受老朽一拜,不以唐突見責,何幸如之!」言罷,一連拜了三拜,卻被尹劍平上前攙住道:「秦香主這就不敢當了!」
左明月道:「少俠武技之高,出乎在下想像,前些時在敝堡與老堡主動手過招之時,顯系有意承讓,是無可疑,失敬,失敬!」
尹劍平聽他這麼一說,情知自己方才與甘十九妹動手過招之事,必已為他所見,事實俱在,實不容他有所遁詞,當下苦笑了一下,未便解說。
樊銀江在那裡僵持了半天,直到現在,才算緩過那陣子彆扭勁兒。他上前一步,一言不發地伸出手來,尹劍平亦伸出了手,兩隻手緊緊地握住。忽然樊銀江竟自伏在他肩上痛泣了起來!尹劍平拍拍他道:「算了,我明白你此刻心情的紊亂,來,我們坐下說當前吧,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們。」樊銀江默默地點頭,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大夥兒俱都知道現在緊急的情勢,心情自是十分沉悶,聆聽之下紛紛落座,每一個人的目神,俱都集中在尹劍平身上。尹劍平的心情較他們更為沉重,但是長久以來,他早已習慣了忍辱負重,對於他來說,已經無所謂再有什麼更痛苦的事情了,除了死亡以外,他相信實在已經沒有什麼再能對他足以構成威脅!
「尹少俠……」左先生首先打破了眼前的寂靜:「你認為銀心殿還能挺得住嗎?」
這種開門見山的問句,不禁使尹劍平怔了一下!
無疑的,這也是眼前每一個人內心亟於想知道的事情,大傢伙的臉色就像是罩了一層霜般的嚴肅……
「唉……」尹劍平長歎一聲:「左前輩這麼見問,真使我一時難以置答,如果容許我剖心直言的話,我認為……唉!」說到這裡,他臨時頓住了話頭兒,搖了搖頭!
「飛流星」蔡極登時一驚:「什麼?尹少俠莫非認為我們守不住?」
尹劍平點點頭道:「事實正是如此。」
他眼光轉向左明月道:「左前輩,以在下之意,敵人甘十九妹以及她手下花二郎之流,確是銳不可當,銀心殿半壁盡失,實在難以挺守得住。」微微一頓,他遂即接下去道:「如果明知不可為而為,倒不如保全現有實力,從容撤守,火速返回清風堡與老堡主切實研討一下,加強清風堡那方面的防務,來得恰當一些!但是……」
左明月苦笑了一下:「尹少俠顯然還有未完之意,何不一吐為快!」
尹劍平頓了一下喃喃道:「據在下私下探知,銀心殿一經到手之後,敵人方面的實力,即將移駐於此,前輩當然可以想知,丹鳳軒的那位軒主……較之眼前的甘十九妹,狠辣程度,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左明月幽幽一歎:「這麼說,清風堡只怕也勢將難以挺受得住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以在下之見,確是如此!」
左明月再次發出了一聲歎息,久久沒有說話!
樊銀江咬了一下牙道:「尹兄好意,小弟心領了,只是我們不戰而退,把銀心殿雙手拱讓,這件事情恕小弟難採納!」
左明月搖搖頭,說道:「少君,你這幾句話,恕我難以苟同,明明不可為而為,那是愚人的行為,我們似乎有仔細考慮尹少俠所說的必要!」
「什麼?」樊銀江瞪圓了眼睛:「左大叔,你也這麼認為?難道說這座銀心殿,就這樣輕易地拱手讓人不成?哼哼……不行!」
尹劍平道:「銀江兄如要堅持防守,只怕勢將平白喪失許多性命,臨頭來,這銀心殿仍然是難以保全,那麼一來,這樣下去清風堡的防務可就更形空虛,只怕是更將難以保守了!」說到這裡,他站起來,輕輕歎息一聲:「事關貴堡生死存亡,在下言盡於此,也就不欲再多饒舌,就此告辭,再見了!」言罷抱拳告退。
左明月道:「少俠留步!」
尹劍平苦笑一下道:「左前輩極智高人,難道還看不出來此番得失嗎?」
左明月沉吟道:「如果少俠肯留下來助此一臂之力,則形勢之勝負,尚待兩可。」
「左前輩你錯了!」尹劍平苦笑著搖搖頭:「在下武功較之甘明珠尚差得遠,方纔之所以未現敗跡,乃得力於一些奇異的劍招的運用,並非是我勝過了她。」
「尹少俠可否說得更明白一點!」
「前輩!這件事說來話長!」尹劍平苦笑了笑:「而且……我自知很難向你們說清楚……總之,我確實知道,以我眼前的實力,尚不足以與她抗衡,然而,如果假以時日,情勢就另當別論了,也許這段時間不會很長的,但是眼前卻是萬萬不能夠制勝於她!」
頓了一下,他才又道:「而且,我為了制勝於她,算得上煞費苦心,個中曲徑更不足為外人道及,此事牽一髮而動全局,如果有些許疏忽遺忘,此女聰明透剔,更是難以令人想像,如有少許落在她的眼中,勢將前功盡棄而功敗垂成!基於以上這些理由,我目前必須全身而退!」
幽幽一歎,他目光掃過現場大多數抱持費解神態的那幾張臉,再加以補充道:「我的苦心積慮,百倍於你們,遺憾的是這些事,我不能說明……我能告訴你們的是我在這一事件裡,確是已盡到了我最大的能力。」
他轉向樊銀江沉痛地道:「我勸你三思而行,如果眼前放棄銀心殿,起碼可以免使許多無辜生命的喪失,否則的話你當然知道此一事件的嚴重性……我實在不希望你固執地選擇這一條自取滅亡的絕路!」
樊銀江怔了一下,忿忿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才轉向左明月道:「大叔的意思怎麼樣?」
左明月點點頭道:「我以為尹少俠所說,實乃金玉良言。不過,老堡主與少君俱是倔強性情,這些話只怕聽不進去,如果輕言撤退,返回清風堡,亦是難以見諒於老堡主,這件事好生讓我為難。」
樊銀江連聲冷笑道:「這就是了,我這一次出來,爹爹特別關照,要我無論如何守住銀心殿,並且有嚴厲的告誡。」
「飛流星」蔡極忙問道:「老堡主說些什麼?」
「唉!」樊銀江道:「爹爹關照說,殿在人在,殿失人亡!並且說如果失了銀心殿就不啻等於開了清風堡的大門,叫我無論如何要守住銀心殿,不可失守!」說到這裡,他臨時頓住,嘿嘿冷笑道:「這種情形之下,我實在不能撤守,左大叔要走你走吧!」
左明月哼了一聲,道:「少君,你當你左大叔是個怕死貪生之輩嗎?既然如此,要留咱們都一齊留下來吧!」說到這裡,他轉向尹劍平道:「尹少俠,你已盡了你忠言的本分,那甘明珠雖然厲害,卻也未見準能攻下我這第二道防線,且等著瞧吧!」
尹劍平冷冷地道:「左前輩莫非指的是這長廊已經布好的陣線。」
左明月點點頭,說道:「不瞞少俠,正是如此!」
尹劍平道:「左前輩莫非不知道那甘十九妹也是極精陣法之人嗎?」
左明月道:「當然知道,要不然她豈能這般輕而易舉地就來到這裡?雖然這樣,她要想攻破我這第二道關隘,只怕不容易!」
「不容易是不容易,卻也並非不能!」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忽然發出了一聲輕歎。
左明月立刻一驚道:「少俠你怎麼了?」
「沒有什麼。」尹劍平緩緩地搖了一下頭,苦笑道:「左前輩法眼無差……在下這就告退了,茲事體大,尚請前輩與銀江兄作慎重處理。」言罷,抱拳環身一拱,遂即向廳外步出。
樊銀江忙即趕上前一步,正要出聲招呼,左明月卻向他擺了一下手,樊銀江遂即站住不動。是時尹劍平早已閃身而出,剎那無蹤!
樊銀江恍如有失地在地上頓了一腳:「唉,我是不該放他走的。」
左明月輕輕一歎道:「這位尹少俠確是苦心孤詣之人,我確信他在對甘明珠的長期戰鬥裡,實在己是盡到了最大的能力,誠是一智勇兼具的難能高才!」
樊銀江悵然道:「既如此,他就更不應該走了,有他在這裡,總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左明月搖搖頭,說道:「看來他似有難言之隱!」
樊銀江道:「什麼難言之隱?」
「據我猜想,他與甘明珠必然定了後約!」左明月真知的見地道:「為了實踐諾言,他不得不去。」
樊銀江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左明月道:「再者,少君莫非不曾看出來嗎?」
「看出了什麼?」
「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左明月肯定地道:「尹少俠似乎在方才甘十九妹動手過招裡,並不曾佔了什麼便宜,而且,我以為他即使不曾受傷,也必然精疲力竭,自覺實在難以再與甘十九妹一犯之能了!」
樊銀江回想到前情,頗以為是地點點頭道:「大叔這麼一說,想來也是,看來眼前這一仗,誠然是難打得很了。」
左明月喟然一歎道:「左明月四十結廬華山,原是一遁出世外逍遙之人,你父卻偏偏不讓我享此清福,傚法蜀漢昭烈皇帝三顧茅廬,而將左某邀出,自此即與你們樊家結了這不解之緣,老堡主對我之禮遇,不謂之不厚……為此,左某也就在你們這清風堡死心塌地地住了下來。」深深一歎,他遂即接下去道:「眼前正是我報效老堡主之時,說不得只有與姓甘的那丫頭殊死一拼了!」
樊銀江道:「左大叔何以說這些?姓甘的丫頭固然是厲害,但眼前大叔你所佈置的這個陣勢,她卻是未必能破得了,我們仍有出奇制勝反敗為勝之機,怕她何來?」
左明月欲言又止,只是苦笑了笑,未再多說。
樊銀江卻道:「大叔莫非認為……」
左明月道:「尹少俠剛才說的不錯,那甘十九妹誠然是一個深請陣法之人,我這陣勢是否能夠阻遏住她的攻勢,還是未知之數!」
樊銀江道:「大叔為什麼要這麼認為?」
左明月冷冷一笑道:「少君請想,如果甘十九妹不是深惜陣勢之人,少君等何以會險些喪生於石林中?」
樊銀江微微愕了一下,冷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大叔不是曾說過,這兩種陣法完全不同嗎?」
左明月點點頭道:「不錯,然而,這丫頭顯然在佔據分水廳之初,已經看出了一些兆頭,你只看她等竟能出入長廊,來去自如,即可知那甘十九妹大非等閒了……唉,敵方實力卻是大大超過我們,正如尹少俠所說,我們這一邊,想要保全活命也不能了。」
聽了左明月這一番話,樊銀江神情大是沮喪。
「南天禿鷹」秦無畏喟然一歎,道:「這麼說起來,我們這一方面難道只有坐以待斃了不成?」
「那倒還不至於!」左明月臉上現出了一番怒容:「今夜這一戰,最是緊要關頭,我等必須要全神貫注,左某三十年潛心習陣,今夜卻要與那丫頭見個高低!」
微微一頓,他遂即發出一聲長歎,又道:「也罷,」目光一掃「飛流星」說道:「有勞蔡香主,請將為左某所準備的『沙盤奇門』拿來!」
蔡極抱拳道:「遵命!」
樊銀江面上一喜道:「大叔敢是要施展『沙盤神數』,來取勝對方不成?」
左明月苦笑道:「取勝實不能說,只是竭盡我所能之力罷了」
說話之間,蔡極已連同四人,合抬著一個大如桌面的檀木圓盤出來,那圓盤之內滿盤白沙,上面置著許多房屋模型,其模樣一如銀心殿各處房屋建設,只是具體而微而已。
蔡香主吩咐將沙盤在堂中設好,又令人取來高挑明燈四盞分置沙盤四角,一時光華大盛,將沙盤內白色沙粒照染得微微畢現,一粒粒炫目難開。
左明月乃就沙盤邊側中央設座坐好,他面向窗外,正可將分水廳一方全觀眼底。
樊銀江心知這「沙盤奇門」一陣最是具有鬼神不測之妙,在他記憶之中,左明月入堡以來,似乎只在置清風堡防務之時,略略展示,其玄奧之處,即連父親亦莫測其高深,想不到此刻他竟然施展出來,用以來對付甘十九妹之攻擊,可見其對敵人之重視程度!
是時左明月手持三角形小小紅簽數十枚。只見他雙眉微蹙,細細思忖著,一面乃將手上紅簽,就沙盤各處一一插下,大廳內鴉雀無聲,只見左明月一人運籌神思,他手上雖持有數十枚紅色竹籤,卻只紮下了七八枚即現出躊躇為難神情!樊銀江、蔡極二人緊侍其左右而立,但見左明月雙眉微顰,臉上虛浮出一層汗珠,忽然歎息一聲,坐下位來。
樊銀江一驚道:「左大叔,怎麼了?」
「好個精明的丫頭,」左明月冷笑了一聲,仰頭看向樊銀江:「她竟然事先也防到了我會有此一手!」
樊銀江緊張地道:「怎麼樣?」
左明月冷冷地道:「這個甘十九妹顯然防了我們一手,早已在他們所佔據的分水廳四周,布下了一層假屏障,用以困擾我方的精確判斷。」
蔡極道:「先生怎麼知道?」
左明月用手上紅簽一指沙盤中前方那具分水廳的模型道:「你且來看!」一面說,他即以手中紅簽在那具模型四周各劃了一個十字,大袖一兜,遂即眼看著自那具模型四周處,漸漸上升起一片淡淡白煙。那白煙初起只是淡淡一片,須臾之間,越聚越濃,即形成了一團雲霧似的東西,將整個分水廳模型房屋密密罩住!各人乍見這番奇景,俱不禁面面相覷,私下裡暗自稱奇不己!
樊銀江對於陣勢運用,曾隨其父略有涉獵,見狀頓有所悟,點頭道:「甘十九妹敢莫是施展的『小六乘彌障』之法嗎?」
左明月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甚是意外地點點頭道:「少君此料不差,這丫頭多半施展的是這類障眼法兒,說玄不玄,說淺不淺,要想破它,並非不能,只是也不是那麼容易!」
這番話聽得各人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個個互用交目,莫測高深!
「飛流星」蔡極道:「先生可否說得清楚一些?」
左明月輕輕一歎道:「無險不為陣,要破她這彌障陣法倒不甚難,只是卻要……」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說到唇邊,又復頓住。
樊銀江道:「大叔有話請說,只要能破敵陣,我們是在所不惜!」
「既然如此,」左明月喃喃道:「那麼我要用四名武士,即刻待命!」
樊銀江點頭道:「好!」立刻吩咐下去,頓時就由蔡極傳下話,由那些紅衣勇士中選出四名精銳之上來。四名紅衣勇土,領命來到了眼前。
左明月目注著他四人道:「你四人可有為本殿效死之決心。」
四勇士各自應了一聲,左明月點頭道:「很好,你們看!」一面說,他手指沙盤內所列置的那具模型道:「這就是對方所佔據的分水廳,我要你們四個分別奪回大廳四角,這就去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9:26
四名紅衣勇士抱拳又應了一聲,卻未免有些奇怪,彼此對看一眼,因為左明月只吩咐他們奔向大廳四角,卻沒有吩咐他們做些什麼,然而左先生的話顯然已經說完,再沒有下文交待。
「飛流星」蔡極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先生還沒有交待清楚,要他們去幹什麼?」
左明月道:「只要他們聽令行事,一切見機而行就是,這就去吧!」
蔡極愕了一下,卻也不便再多問什麼,當下向著四名勇士揮了一下手道:「你們可聽見了?這就去吧。」
四名紅衣勇士,抱拳聽令,當時嘴裡應了一聲,遂即分別領命而去。
左先生看著四人前去的背影,輕歎一聲。樊銀江覺出有異道:「大叔,有什麼不妥嗎?」
左明月黯然點了一下頭,輕歎一聲道:「他四人這一走,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是為了全殿安危,也只有犧牲他們了!」樊銀江愕了一下,由不住發出一聲輕歎!
左明月苦笑一下道:「少君可明白我的意思?」
樊銀江迷糊地搖了一下頭。
左明月道:「少君可知道『四柱見血』這一說嗎?」
樊銀江陡然一驚:「啊,大叔莫非是用他四人之血,來破……」
左明月黯然點頭道:「這是無可奈何的方法,不如此,不足以得窺敵陣,只希望他們四人能善自珍重,不會喪生敵陣,也就是萬幸了!」一面說時他抬起右腕,將束髮的一根緞帶拉解開來,登時滿頭頭髮披散下來!
左明月果然是一個學究天人的奇異之士,似乎對於玄奧的「佈陣」之術,有著極深的造詣!當下他重新在沙盤前坐下來,全神貫注於沙盤內那一具分水廳的模型。
樊銀江、蔡極、秦無畏等幾個人,俱都偎過來。
左明月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各人循其目光望處,只見那座分水廳的模型,依然如故地被圍繞在一片淡淡的煙雲之中,並不見有什麼變化。
蔡極看了一刻,看不出什麼名堂,忍不住道:「他四人已經去了嗎?」
左明月點點頭道:「就快到了。」
說到這裡嘴裡唸唸有詞,兩隻手頻頻搓動不已,忽然雙手作勢,向著沙盤上虛按了一下,只聽見「波」的一聲輕震,整個台面上閃起了一片青光,卻見左明月兩隻手用力按在台角上,臉上現出了一陣痙攣!
各人目睹這番奇妙變化,俱不禁大吃一驚!倒是樊銀江有些見識,目睹之下,心知左明月所施展的這陣法術為傳說中的「奇門五遁」之一。
所謂「五遁」也就指金、木、水、火、土五行,眼前看著左明月雙手按台角所顯示的情景,很可能是在借助「本遁」中的「乙木真氣」將分水廳的情景,顯示眼前。
樊銀江此一猜測,倒也不假。眼看著左明月行法更力,倏地,但見他咬破舌尖,向著沙盤內「噗」的一聲,噴出了一片血雨,登時各人感覺到眼前亮了一亮,即清楚地看見了四點大小約同黃豆般的青光,驀地由台面上現出。那四點大小如豆的青光,不可置疑的當知悉是四名紅衣勇士的化身。
各人懷著緊張的心情,繼續向沙盤注視著,即見那四點青色螢光,正如左先生前所關照,緩緩向著分水廳四角接近。眼看著雙方距離越來越為接近,陡然間,卻見由分水廳內驀地湧現出點點青光,分由四角,向著四名紅衣勇土所顯示的四點螢光抄了過去。
樊銀江看到這裡,大吃一驚,說道:「不好!」
話聲出口,即見對方大簇青星包抄之下,四名紅衣勇土所顯示的青光化身,驀地被分別自四角所擁出的青色光點圍住,一時敵我混淆不清。即使是毫不懂陣法之人,也能看得出雙方正在交戰的清晰過程。一場激戰的結果,四名紅衣勇士所顯示的螢光,頓時大見不敵,轉瞬間遂即先後被殲滅消失,現場遂即湧現出大片血光。
正如左明月所說,就在四角血光乍現的一剎那,整個分水廳,倏地極其清楚地擺明了位置,先時所盤繞在大廳四周的一層雲煙頓時消失無形。
看到這裡,左明月忽然吁了一聲道:「行了,敵人的陣法總算被我們破了!」
所有顯示在沙盤台面的青光,就在紅色血光乍現的一剎,同時也跟著消失無形。
左明月把握著這一剎,毫不遲疑地由台上拿起了四桿紅色旗簽,迅速地分別向著分水廳四角插了下去!他插簽時動作極為迅速,饒是這樣,在他插下最後一支旗簽時,顯然遭遇到了一種無形的阻撓之力,那只持簽的手一時間抖顫得甚為厲害。像是被一種巨大的力量硬硬地拉住。左明月雖然施展出全身的力量,仍然不能得心應手,一連插下去好幾次,都有了偏差。第四次再待插下時,其力更見微弱。
忽然,他丟下了手上的旗簽,坐下來忿然冷笑道:「好厲害的丫頭,竟然被她看破了我的意圖,眼前一戰看來勢所難免了。」
樊銀江一怔道:「大叔,情形如何?」
左明月冷笑道:「甘十九妹沒有想到她苦心佈置的陣勢,竟然被我所破,這丫頭顯然也是此道高手,一時不甘示弱,竟與我暗中鬥起法來。」
微微皺了一下眉,左明月苦笑道:「她已看穿了我的手法,乃用『丁火』之術意圖防止,我這最後一支柱簽,竟是難以插下,可惜功虧一簣,否則這丫頭勢將受制於我,想要脫困而出,只怕不大容易。」
蔡極緊張地道:「先生之意,莫非甘十九妹那個丫頭並沒有被先生陣法困住?」
「不錯,」左明月點點頭:「不過話雖如此,她先時所佈置在分水廳的障眼法,己被我所破,而且三面受制於我,只北面一方,可供出入,對於我們大是有利,更易防範,我看事不宜遲,蔡香主你這就同秦香主聯合佈置一下,埋伏在北面一側,只等著分水廳敵蹤一現,遂即三面包抄,將之殲滅。」
蔡極、秦無畏領命待去之際,樊銀江道:「且慢!」
他一面喚住二位香主,一面轉向左明月道:「左大叔莫非不知甘十九妹那個丫頭的厲害?二位香主豈能是她的對手?」
左明月笑道:「少君請暫放寬心,我預料甘明珠那個丫頭未必有這個膽子,她現在只怕不得不留在大廳之內,全神貫注於陣法的微妙,以防我另施殺手!」
說到這裡,忽然他觸及了另一個念頭,目光視向蔡、秦二位道:「二位香主且請慢行一步,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蔡極道:「先生有何指教?」
左明月吟哦了一下道:「二位香主如能將兩隻旗簽改插在分水廳北面一門正前方左右,即可將那丫頭『丁火』之術破解開來,或可將甘十九妹那個丫頭之一夥人暫時困住。」
「南天禿鷹」秦無畏聆聽之下,大聲讚道:「好!我們兩個決定遵令行事,即請先生關照就是。」
左明月道:「時間急促,我也不必再向你二人細說,你二人出門之時,各取紅纓長槍一桿,頂上繫上紅布一方,將此二槍,分插對方分水廳北門左右,即刻轉回,自有妙用。」
蔡極等二人匆匆領命而別,各人取長槍紅布遵囑行事,來到了銀心殿外。
夜色朦朧,不知何時,這附近迷漫起一片濃霧,銀心殿、分水廳這兩所大建築物,隔著一條曲折長廊,遙遙相牽,霧色深垂,使人難窺全豹,颼颼夜風不時襲過來,更予人一種心膽俱寒的感覺。秦無畏、蔡極各人手裡端持著一桿長槍,悄悄步上長廊,遙窺敵陣,靜悄悄的不見一些兒動靜,隱沒在霧色裡的燈光,有如洞庭湖濱的隔岸漁火,更令人望之而生出了無限神秘之感。
「飛流星」蔡極打量著對方分水廳的情景,眉頭微微一皺,說道:「對方人數如此之多,怎麼會如此安靜?莫非其中有什麼詐術不成?」
「南天禿鷹」秦無畏搖搖頭道:「不會,我看還不至於,你莫非忘了方才左先生說的,分水廳已三面受制,只有北面一門未曾鎮住,看起來自然毫無聲息。」
蔡極點點頭道:「倒也有理,只是,我心裡說不出來,總覺得有些兒不妥……老哥,你是不知道,甘十九妹那個丫頭該有多厲害,千萬不要著了她的道兒才好。」
秦無畏冷笑一聲道:「我倒希望能見識一下這個丫頭,領教一下她的高招,看看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兒的角色?」
蔡極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我看還是不見的好!」
二人一邊說,緊貼著長廊兩側緩緩向前接近。由於他二人熟悉左明月所佈置的陣法,是以行走起來,絲毫也沒有困擾之感,哪消片刻,已抵達對方分水廳這座大廳正前方。
由於這座大廳三面俱已為左明月玄奧的陣法所封鎖,蔡、秦二人在沒有熟悉之前,卻也不敢輕越雷池。
互望之後,蔡極左右打量了一番,不勝感歎地點點頭道:「左先生真神人也,我雖不識陣法,卻也感覺出陣勢之微妙,甘明珠這次要想脫圍,只怕是不容易了。」
秦無畏道:「話是不錯,不過北面不曾設防,卻是一個大大的漏洞,我們這就去吧。」
話聲一落,他率先縱身而起,向著大廳北面繞去。
蔡極心知這位秦香主,雖然年歲較自己要大上許多,但是胸無城府,行事遠較自己更要莽撞得多。即以此刻而論,對付甘明珠這等的大敵,他卻視同等閒,當時見狀,心裡吃了一驚,趕忙跟上去。
那秦無畏果然行事膽大,身子一經落下,也不向蔡極取個商量,驀地就向著分水廳北面正門撲過去。他手裡拿著一桿紅纓長槍,槍桿一端綁繫著一塊紅布,身子方一接近,正待將手裡長槍用力向地上扎去,忽然間眼前人影一閃,驀地由一方大石之後閃出一人。
這人紫黑的臉膛,身材不高,手裡拿著兩口魚鱗長刀,倏地縱出,一聲喝叱:「大膽!」話出刀到,掌中雙刀摟頭蓋頂,猛然直向著「南天禿鷹」秦無畏頭上劈下來,秦無畏根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在這裡有埋伏的人,一時大驚,慌不迭橫槍就架,卻沒有料到手裡長槍槍桿乃是木製,如何能擋得對方鋒利刀刃。刀槍相迎的一剎,只聽見「哧喳」一聲脆響,秦無畏手裡長槍,竟然被劈成兩截。
施刀的漢子人稱「快刀手」張法,在十三把刀這個組織裡,當得上是一個健者,兩口魚鱗刀下,確是有相當不錯的功夫,雙刀一經出手,頓時撤刀旋身,驀地在地上打了個旋風,滾出丈許以外。
秦無畏一上來就在對方手下吃了虧,雖然不曾負傷,卻是折了傢伙,以他平腎性情,不啻被引為奇恥大辱,哪裡忍耐得住?嘴裡怒嘯一聲,倏地搶步向前,掌中斷槍,照著張法身上就扎。
他這裡槍身方自遞出一半,忽然間就覺得頸項後一股冷風直襲過來,暗影裡驀地現出一條人影。
這人施展的兵刃,顯然不是常見之物,一條纖細的銅鏈,兩頭各拴著一隻狀加飛梭般的物件,一經掄施起來滿天飛光。快若流星!這玩藝兒有個名堂叫做「甩頭」,當年黃三泰「鏢」打竇爾敦就是這個玩藝兒!
施展這個兵刃的人,人稱「虎眼」崔奇,亦是十三把刀的一名好手。這時驀地由暗中現身出來,猝然向「南天禿鷹」秦無畏施出殺乎。秦無畏立刻成了首尾遇敵,顧前不能顧後,等到他發覺到身後不妙時,猝然向外一門,卻已是慢了一步,閃開了正面卻閃不開斜面,卻吃那截狀苦飛鏢的「甩頭」由勁邊滑過,當時留下了一道血槽,痛得他打了一個哆嗦,鼻子裡「吭」地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
秦無畏這裡方自吃驚的一,剎,「飛流星」蔡極卻忽然由側面現身而出,既名「飛流星」,當知他所擅長的「兵刃」乃是一對流星錘」,隨著蔡極的出手,一圈栲栳大小的銀色光圈,霍地從他手上飛出,直襲向「虎眼」崔奇腦後!「虎眼」崔奇一驚之下,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敢情不妙,當下慌不迭把出手的「甩頭」猝然向後一帶,「唏哩哩」一聲脆響,兩條銅鏈纏在了一起,雙方各自用力,頓時扯了個筆直。
這一剎,不啻雙方扯平,四個人分為兩組,捉對兒地打在一團。
秦無畏——張法!
蔡極——崔奇!
一剎那,只聞得兵刃交碰之聲叮噹亂響,四個人打了個難分難解。
忽然秦無畏一聲怒叱,掌中斷槍突地扎迸了張法的後胯,張法負痛怪叫一聲,盡力一掙之下,遂即倒了下來,秦無畏以為有可乘之機,當下一個上步,手中兩截斷槍,沒頭蓋頂地再次向著張法頭頂上打下去。
就在這一剎,身後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冷笑之聲。
秦無畏兩截斷槍,眼看著已將擊在張法的頭頂上,猝然聽見這聲冷笑,由於他一上來就對於甘十幾妹這個人存有戒心,是以乍聞之下,心膽俱寒,哪裡還顧到去傷人,當下身子一個快速旋轉,「颼」二聲,倒縱出丈許以外。無論他身法如何快速,較之對方依然是慢了一步。秦無畏身子一經落下,「怪蟒翻身」一個疾轉,卻不禁嚇得打了個哆嗦,敢情對方那個出聲冷笑的女子赫然就站立在眼前,雙方距離不及數尺。
夜色朦朧裡,他看不清對方是怎麼一個長相,更何況那女子臉上顯然還蒙罩著薄薄的一層面紗。秦無畏所能看見的,是對方顯露在面紗之外那雙光芒閃爍的眸子,所能感覺的,卻是透過對方亭亭玉立的身材,所傳出的一陣陣冰寒氣息。只此二端,已足以令秦無畏大吃一驚,心神俱寒。
「你,你是……誰?」
「哼!」那個長身姑娘冷峻地打量著他:「不錯,這正是我要問的。」
在她陡然現身的一剎,一旁交手的「飛流星」蔡極與「虎眼」崔奇,俱都為她聲勢所奪,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身勢,向她注視過來。
「飛流星」蔡極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是以乍看下,立時就認出了來人正是敵陣中心人物:甘十九妹!登時噤若寒蟬。
同樣的,甘十九妹也認出了他的身份!
「原來是你,」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逼視著蔡極道:「剛才我們在石林陣裡見過,不是嗎?很好,剛才饒你不死,現在卻是放你不過了。」
蔡極一腔勇氣,想不到在乍見甘十九妹之初,頓時化為子虛,這時一聽對方口氣不善,立時覺出了不妙,他身子一閃,移向「南天禿鷹」秦無畏身邊,略似慌張道:「她就是甘十九妹,我們……快退……」
秦無畏雖然在對方一現身當兒,早已猜出了她就是甘十九妹,內心也同蔡極一樣的心驚膽戰,只是由於早先誇下了海口,一時轉不過臉來,諦聽之下,他冷笑一聲,道:「原來你就是甘十九妹,秦某人正想要會會你,丫頭,你拔劍吧。」
一面說,他用力地丟下手上的兩截斷槍,由身側陡然拔出了他的獨門兵刃「蛇骨軟鞭」,只聽得「錚」地一聲,蛇骨鞭抖了個筆直,顯示著此老的內力著實驚人!
甘十九妹眼角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請問尊駕貴姓?」
秦無畏兵刃在手,又見對方只是虛言搪塞,無形中膽力壯大了許多。
當時哼了一聲,目光炯炯地看著對方道:「老夫秦無畏,人稱『南天禿鷹』,目前身任銀心殿『武英堂』香主,廢話少說,你只管放劍過來,看看是否敵得過老夫我這條蛇骨鞭。」
甘十九妹目光下垂,注視著他方才丟棄在地上的那桿紅纓斷槍,冷哼一聲道:「想不到你們的銀心殿裡,竟然還藏有這麼一個高人,哼,是誰要你們兩個來的?」
秦無畏一擺手上蛇骨鞭,「嘩啦」一響道:「廢話少說,甘姑娘你拔劍吧!」
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我原有憐惜你二人性命之意,既然你頻頻催促,看來你是求死心切,也好,我就成全了你們。」
一面說,她眼波向著「快刀手」張法,「虎眼」崔奇一掃,道:「你二人閃開一旁。」
張、崔二人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匆匆退開一邊。
甘十九妹一雙澄波眸子徐徐又轉向蔡極,點點頭,道:「還有你,你們一塊上吧,這樣也省得我再費一次事。」
「飛流星」蔡極方才己見過她的不世身手,聆聽之下,只嚇得神不守舍,奈何眼前情勢,簡直不容他置身事外,然而明知不敵而敵,更無異送死,何其愚哉?是以,他那雙手雖然緊緊握著一對流星錘,卻不敢向對方貿然出手,甚至於連正眼也不敢瞧對方一眼。這番情景看在他的同伴「南天禿鷹」秦無畏眼中,不禁大為光火,當下怒叱一聲,陡地一掄掌中蛇骨鞭,霍地向甘十九妹身邊欺近,二話不說,舉鞭直向著甘十九妹當頭掄打下來。
甘十九妹忽地身子一轉,秦無畏蛇骨鞭倏地落空,只聽得蔡極一聲驚叫,道:「小心背後。」
秦無畏方自聽在耳中,猛可裡只覺得一股極其凌厲的尖銳風力襲向背後,簡直不容他少緩須臾,已被甘十九妹纖纖五指抓了個緊。對於秦無畏來說,簡直無從防範,只覺得背上像是著了一把鋼鉤般的劇烈疼痛,登時皮丹肉裂,鮮血四濺!隨著甘十九妹掌心吐出的勁力,足足蕩出了七八步,一僕蹌倒地上。
秦無畏這一剎才宛似大夢初醒,猝然發覺到甘十九妹的絕世身法,由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他身子在地面上一個疾滾,隨著一個躍身之勢,掌中蛇骨軟鞭第二次揮出,刷啦啦向著甘十九妹正面打過來。
甘十九妹一聲叱道:「大膽!」
玉手猝然向外一掄,卻由她纖纖五指間發出了一股疾風,秦無畏蛇骨鞭方自揮出了一半,只覺得身上陡地一陣發麻,登時動彈不得。這一式隔空「打穴」手法,甘十九妹施展得極其奧秘,雖然輕輕一掄,貫注的內力卻足以驚人。可憐秦無畏連對方身邊都沒有沾著,遂即呆石人般地移動不得。由於站立的姿態不能保持平衡,身子僵硬地直向著前方倒了下去。
一旁目睹的蔡極看到這裡,由不住大吃一驚,心中一慌,再也顧不得其他,驚叱了一聲,陡地飛出了手上的流星錘,一圈銀光忽悠悠向著甘十九妹身上直飛了過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玉手輕翻,只一下拿住了流星錘的鋼鏈。
不要看蔡極是條漢子,臂力奇大,這時看起來,卻連對方一個嬌嬌女子也是不及。他這裡連吃奶的勁兒都施展了出來,對方玉樹臨風的身軀卻連動曳沒有動一下,蔡極見狀由不任心裡更是著慌,雙手用力向後一帶,這一下可是壞了。原來甘十九妹對敵因人而施,智勇兼具,她早已預料著蔡極必然盡力奪錘,見狀正中下懷,當下假著對方用力奪錘的那股力道,霍地把手一拋,手上的流星錘,原已注滿了勁道,再吃蔡極用力一扯,她再這麼一拖,其上所加諸的力道是可想而知。蔡極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此一手,頓時嚇了個魂飛魄散,再想躲閃已來不及,只聽得「彭」的一聲大響!
這一錘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了他的腦上,不要說他是一具血肉之軀了,就是一個石頭人,也必將會砸得粉碎!隨著鐵錘的走勢,他身子遠遠地飛起了一兩丈高下,不及落地,在空中已爆出了大片鮮血,當場命喪黃泉。
天空中散發出一陣濃濃的血腥氣息,久久不散。
旁立的「快刀手」張法與「虎眼」崔奇,看到這裡,俱都情不自禁被嚇得呆住了。
甘十九妹自己也呆住了。
這種現象,在她初入江湖之始,尚還無從感觸,直到最近這幾個月才有此感覺。過去殺個把人,簡直是家常便飯,現在卻大是不然。就拿這一刻來說,在目睹「飛流星」蔡極身死的一剎;她內心忽然泛起了一種莫名的悲哀,傷感不安,一種淡淡的懺悔感覺,瞬息間使一顆心全部亂了。
她只是癡癡地注視著地面上那具屍體,蔡極的屍體,臉上表情呆滯而茫然。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轉向身邊的張法、崔奇二人,輕歎一聲道:「你們可知道死的這個人是誰嗎?」
「快刀手」張法過去,就燈下仔細看了一陣,點點頭道:「屬下認識他。」
「他是誰?」
「回姑娘的話,」張法道:「這人就是銀心殿二位香主之一的『飛流星』蔡極。」
嘴裡說著,他轉過身子走向倒在地上,被定住了穴道的秦無畏身邊,撐高了燈照了一下,驚訝地道:「啊,這個人姓秦,叫秦無畏,是銀心殿的香主。」頓時他大為高興地道:「哈哈!銀心殿兩位香主全都出動了,都折在姑娘的手裡,看起來銀心殿是完全輸定了。」
甘十九妹漠然地道:「你看清楚了?」
「錯不了,」張法道:「屬下過去就見過他們。」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她緩緩走向「南天禿鷹」秦無畏身邊,仔細注視了一下,後者雖然被點了穴道,不能說話,一顆心卻很明白,尤其是剛才目睹著同伴蔡極之死,早已嚇得心膽俱寒,這時見甘十九妹走向自己,他以為要向自己開刀,只驚得面色慘變,全身上下起了一陣顫抖,那雙眸子在甘十九妹臉上一轉,遂即輕輕合攏。他原以為甘十九妹必然向自己動手,心虛之下才閉上了眼睛,可是等了一會兒,不見任何動靜,卻忍不住又徐徐睜開眼來。
甘十九妹那雙盈盈秋波在他的臉上一轉道:「姓秦的,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只是有幾句話交待你一下,你現在給我仔細聽著。」
秦無畏聆聽之下,大大地睜著一雙眼睛,可是顯然的,他的那雙眸子裡已失去了原有的驚懼,對於甘十九妹所說的話,已欣然樂於接受了。
甘十九妹點頭道:「很好,你應該記著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哼,其實不單單是你,這句話我也要轉告你們殿主等人。」頓了一下,她遂即接下去道:「我知道你們那裡有個擅於佈陣設陷的奇人,我要你轉告他,他的這點鬼聰明,是難不住我的,如果他識時務,趕快把眼前佈置的這些鬼吹燈給我撤了,退開銀心殿、清風堡,到他處發展,我可以饒他不死,要不然……哼……」說到這裡,眼睛向著地上蔡極一瞟:「這位蔡香主就是他的榜樣,我給他一個時辰的時間,要他趕快退,要不然時辰一過,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
話聲出口,她右掌突地向外一揚!一股勁風襲過,秦無畏突地打了個滾兒,大聲地嗆咳著,才似被解開了穴道。喘息了一陣,他緩緩由地上站起來,先時的一腔傲氣,早已化為子虛!一時只管看著甘十九妹發呆。
甘十九妹揚了一下秀眉:「你可曾聽清楚了?」
秦無畏才似忽然驚覺,當下苦笑著點了點頭:「老朽不敢忘懷,多承姑娘手下留情,秦某這就去了。」
一面說著,他遂即冷笑一聲,抱了一下拳轉身而去。
甘十九妹輕哼了一聲:「秦香主!」
秦無畏聆聽之下,頓時站住:「姑娘還有什麼事交待?」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這位蔡香主的屍身,還要麻煩你順便帶回去了。」
秦無畏陡然一驚,才徐徐踱回「飛流星」蔡極身邊,不看尚可,一看之下,即刻勾起了他斷腸之痛。
二十年來,甚至於還要更久遠一點,在未入銀心殿以前,他與蔡極有金蘭之誼,此後二十年,幾乎形影不離,後為清風堡主樊鐘秀收留之後,由於事業與共,不啻同胞手足。基於以上之濃厚情感,而論及此一剎之感觸,秦無畏即使是鐵石心腸,又焉能不為之斷腸?先時的矜持與抑制,再也無能使他保持從容鎮定,看著蔡極的屍身,他只覺得全身一陣冰寒,一股冷氣直衝華蓋,便嚥著只叫了一聲:「賢弟」,點點淚珠滾腮而下,一時泣不成聲。
目睹著眼前的一剎,甘十九妹竟然也頗為所感動,雖然限於那片面紗,難以看清她臉部表情,但看著那雙盈盈秋波,卻交織著一片閃燦的濛濛淚光,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注視著
秦無畏無限淒涼地哭了一陣,才似悟及眼前的場合,當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擦乾了眼淚,就血泊裡雙手抬起了蔡極的屍體,連頭也不回地去了。
甘十九妹目睹著他漸去的背影,一動不動地守候著,心裡就像一團絲般的凌亂,使得她的良知再一次受到考驗。一番強烈的心神交戰之後,她發出了輕輕的一聲歎息,不得不再一次地向眼前現實低頭,她知道她暫時無能脫離開自己所陷身的窠臼,只得把這番潛在意念寄之於將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09:54
第35節
皎皎明月,寸心天知。
一瞬間,她內心中卻又變成了鐵樣的硬。
人影閃動,阮行現身前道:「姑娘,你在想什麼?」
甘十九妹道:「銀心殿即將不守,你關照一下,要大家準備好了,我們將要隨時準備反攻!」
阮行喜道:「遵命。」
甘十九妹道:「還有,你過一會兒再叫花二郎來我這裡一趟!」
阮行答應一聲,匆匆轉身自去。
甘十九妹隨即在面前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一面打量著對面的陣勢,在一片雲氣氛氫裡,細細地觀察著對方的微妙陣勢,越是觀察仔細,越令她心懷欽佩,因為對方在環繞銀心殿四周,所布下的陣勢,堪稱高明之至,以她深湛之陰陽五行造詣,竟然是難窺全豹,莫測高深。雖然,她在「南天禿鷹」秦無畏面前,誇下了海口,給對方一個時辰之內的限時,只是是否真能如自己所說,毫無困難的,就能在這個時限內,破了對方的陣勢,這其中卻是大有疑問!
緩緩地站起來,她向著長廊那一端的銀心殿瞭望著,決定冒險一行,探測一下對方的虛實。
就在這時候,花二郎來到了面前,抱拳道:「姑娘叫我嗎?」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我要你同我探測一下敵陣的虛實,你可有這個膽子?」
花二郎笑一笑道:「別說有姑娘同行,大可放心,就是沒有姑娘同行,吩咐屬下一聲,屬下亦當萬死不辭的,這一點點姑娘想必還信得過屬下。」
甘十九妹溫和的目神,在他臉上轉著:「花兄,你這些話可是真心的?」
花二郎道:「句句屬實!」
甘十九妹囁嚅地道:「請恕我好奇,你我認識不深,是什麼力量要你這麼做?」
「這個……」花二郎情不自禁地臉上紅了一下:「屬下是為姑娘德威所感召。」
甘十九妹嚶然一笑,撩起的眼皮,在他臉上一轉:「真的,僅僅只是德威的感召?」
花二郎心中愕然一動,暗忖道:且慢,莫非她是在試探於我,看看我是否鍾情於她?
這個突然的問話,倒一時使得他為之語結,臉上再次地現起了窘迫。
平心而論,他之受命於甘十九妹,當然還基於別的因素,只是此時此刻,在不瞭解對方真實意圖之前,他卻不能貿然地吐出實情。因此甘十九妹這麼一問,他簡直不知何以作答,一雙眸子直直地盯向對方,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管看著對方發起呆來。
甘十九妹道:「你怎麼不說話?」
花二郎似乎沒有勇氣和她目光對視,聆聽之下緩緩垂下頭來:「屬下不敢……」
「不敢什麼?」
說這句話時,她緩緩地向前移動了幾步,走到花二郎面前,眼神裡出現一種異樣的神態。
花二郎頓時大為吃驚:「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他一連說了兩句「屬下不敢」,身子頻頻向後退了幾步。這番表情看在甘十九妹眼裡,倒不禁使得她呆了一呆。
「不成材的東西……」甘十九妹心裡冷笑了一聲,暗自忖著:「我原是有意抬舉與你,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不堪承受,哪裡有一些男子漢的氣魄?真令人大失所望。」
心裡這麼想著,遂即不禁又想到了目前仍住在碧荷莊裡的尹心。把那個尹心拿來與面前的花二郎一比較,花二郎即登時大大地為之失色!
甘十九妹不由恍然一驚,先時的一些情意,頓時為之瓦解冰消。
驚覺之後的甘十九妹,不禁又回到了昔日的冷若冰霜。她雖然強為「俠女」,到底不脫「女兒」之身,很難長時間地把握住「堅強」的信念,不由自主地竟然顯現出了女兒家的溫柔天性。
然而這一剎,由於花二郎的退縮不前,陡然間使她由虛弱之中驚醒過來,不禁興出了「所謀非時」「所謀非人」的感傷。「國色難自棄」,看來自己即使有「亂紅鞦韆,落花任飄零」的自我作賤心理,卻也一時難以找到那「有度,有量」的角色來承受自己的寂寞芳心……
一剎時,她無故興起了一種淡淡的春愁。
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視著當前的花二郎,一顆芳心卻跳過了重重障隘,直落向那個尹心的身上,真恨不能他眼前就在這裡,來承受自己此一刻的軟弱與寂寞。想到這裡,她的一顆心完全亂了,當時只管呆呆地注視著花二郎,目神裡再次地顯現出虛弱與無力。只可惜花二郎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錯過了此一大好時機,等到對方忽然間有所警覺,卻已是轉瞬千里,咫尺天涯!
漸漸地,甘十九妹已回復到昔日的平靜,這時再打量對方這個人,覺得並無可取之感!
她心中一驚,暗幸自己的及時省悟,不覺驚出一身冷汗,卻也為著自己的身為「女兒」之身,興出了一番感傷!
女人到底是女人,儘管你有超人的才智,堅定的意念,但在造物之始,先天上旱就先已注定了你「軟弱」的命運,尤其是「感情」一方面,不容你不為男性所左右……
一想到這裡,不禁使得她十分懊惱,下意識裡也就使她故意地有所振作。
當初離山之前,她曾在師父面前誇下海口,要為女人中的強人,絕不向男人低頭,現在似乎不宜中途變節,以軟弱示人,何況眼前這個花二郎即無論哪一方面,也配不上自己……
這麼一想,先時的那一襲淡淡春愁,惆悵無依,便不禁冰消雨散。
花二郎在被她注視的目光裡,忽然覺察出一種尖稅的冷酷,不禁大吃了一驚,想到了此女的心狠手辣,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只以為自己妄圖偷香,卻又萎縮不前的矛盾心理,為對方所洞穿,只怕眼前便是死路一條了。一念觸及,花二郎便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幾步,臉上明顯地現出了一片慌張。這番景象看在甘十九妹眼睛裡,按不住暗自好笑。
「花二郎,」她喃喃地說道:「我看錯你了!」
花二郎呆了一下,強作鎮定道:「屬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不明白就算了,我問你,你可有膽量與我一闖敵人陣勢?」
花二郎抱拳道:「但憑姑娘吩咐!」
甘十九妹道:「方纔由於我一時疏忽,方為對方所乘,若非我發覺得早,這分水廳四門皆為其封鎖,現在也只有此門一面暢通……敵人陣營裡的那個佈陣之人,顯然是絕頂聰明之人,他不會就此放過了我們,必然正在運思,以圖對我不利……」兩彎秀眉微微一顰,她吟哦著道:「所以我想乘著他還沒有再施毒計之前,先行闖進對方陣營之內,給他們一個厲害,由於你略通陣法,所以要同你一起前去試上一試。」
花二郎道:「姑娘只管吩咐,屬下唯命是從!」
甘十九妹點點頭,手指前方右側道:「方纔我觀察了很久,這一面雲清氣和,似乎是最為虛弱的一面,只是難保敵人不在其中設有埋伏,卻要小心謹慎!」
花二郎點點頭道:「屬下知道:「
甘十九妹道:「我們這就去吧。」
話聲出口,她身軀倏地縱起來,雙手平伸著微微一閃,已飄出三幾丈以外。花二郎忙即跟著縱起,他身子方自一經落下,當時就覺得眼前一暗。記得先前他明明看見已經認定的景象,現在竟然會完全變了,只彷彿對方那座銀心殿較諸先前看來也距離遙遠了許多。
花二郎心中覺出不對,隨即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姑娘可覺出了有什麼不對嗎?」
甘十九妹一動不動地向前面注視著,忽然冷笑道:「這人果然高明,只此一陣,『兩極微儀』就似乎將我瞞過,哼,我倒要跟他別別苗頭,看看到底誰鬥得過誰。」
一面說,她那雙盈盈秋波在幾下裡轉動了一下,隨即向花二郎道:「你可懂得『迷蹤八步』的走法?」
花二郎點頭道:「懂得!」
甘十九妹伸手指了一個方向:「你從這邊走,我由這邊走,用『迷蹤步法』前進,遇見不對時要立刻止步。」
花二郎點點頭道:「屬下知道,然後呢?」
甘十九妹道:「我猜想對方陣勢,必然有一樣東西鎮壓著,你留意地觀察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壓陣的東西,好比旗子石柱之類的玩藝兒,如果你看見了儘管給我毀了。」
花二郎答應一聲,就見他眉頭一聳動,隨即施展「迷蹤步」向著甘十九妹指示之處走去,閃得一閃,隨即無蹤。甘十九妹忽然想起,還要交待他些什麼,對方卻已經隱身昏暗之中,她呆了一下,趕忙隨後跟上,顯然,卻已晚了一步,花二郎已走得沒有蹤影。
原來花二郎邀功心切,巴不得在甘十九妹面前有所建樹,一經得令之後,隨即立刻付諸行動。他遵照甘十九妹指示,施展「迷蹤步法」果然前進甚速,哪消片刻,已來到了對方銀心殿,即見正面銀心殿前,列有一排燈籠。
花二郎心知此乃對方大本營所在地,防衛必嚴,如無十分把握,切忌冒犯,然而心裡雖然這麼想著,足下竟然不知不覺裡,向前踏進。忽然他只覺得足下霍地向下一陷,頓時警覺到不妙,慌不迭想拔起腳步,哪裡還來得及,剎時間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當前銀心殿竟然在一剎間,忽然籠起了一天大霧。
花二郎憑其經驗,即知自己一時大意,必然已陷身對方陣內。他雖然身藏絕技,在不明對方陣勢微妙下是難以發揮。驚慌之中,花二郎擰身待退,哪裡來得及?茫然霧氣裡,但聽得一側弓弦乍響,一支箭弩,已射中在他左腿之上。花二郎「唷」地哼了一聲,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左手急操,一把即把中在腿上的箭矢拔了出來,一溜子鮮血,隨著他拔出的箭矢,立刻標了出來。同時間,颼颼颼,一連又是三支弩箭射過來,卻被花二郎迅速地用手中箭撥落在地。
然而,射箭人顯然是箇中高手,且又手法極準,就在他一連撥打三支弩箭的一剎,另一枚箭矢卻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直由身後射來,不偏不倚地正好射中在他的右腿彎上。這一箭較諸上一箭更要厲害,「噗哧」一聲,入肉極深,只痛得花二郎身子一抖,似乎要坐了下來。
他自知落在了對方算計之中,若不能立刻退開,必將有性命之憂。當下也顧不得腿上傷痛,身子猝然留後,一個倒翻,施展「金鯉倒穿波」之勢,霍地向後竄起。
哪裡曉得,眼前這個陣勢,乃系左明月最稱得意的「正反小乾坤」陣勢,除非事先識透先機,否則,一人陣內必將正反顛倒,動則受害。
即以眼前而論,花二郎身子明明已經縱起,只是起勢不高,一則他腿部負傷,力不從心,再者卻是受牽於正反顛倒陣勢的微妙。有此雙重原則,即使得他身子一經縱起,頓時又就原地落了下來。當時彷彿一物件,狀若巨石般直向他當頭落下來。
花二郎這時才知道對方陣勢之可怖,一驚之下,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一旁旋身讓開。然而他顯然落在對方陣勢之中,受了微妙陣法的牽制,一舉一動都難以稱心如意,即以眼前而論,他明明力向右方旋身,卻偏偏有了相反的結果,竟然變成了身向左方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身子一經轉出,未待站定的當兒,面前燈光一閃,一個人已撲向眼前。
花二郎簡直連來人是什麼樣都沒有看清楚,這人手上的一口長劍,已帶著一股尖銳的疾風,直向著花二郎頭上落下來。
花二郎雙腿中箭,再加飽受驚嚇,如何當受得住對方這般凌厲的一劍?當時慌不迭舉劍迎去。「啷嗆」一聲脆響,雙劍交鋒之下,花二郎的身子,就像球也似地滾了出去。
他身子雖然退得如此之快,卻仍然逃不開來人的快速跟蹤。就見來人奇異的「蛇形」追襲之下,花二郎背上已中了一劍。這一劍較之方纔那兩支箭傷,更不知要嚴重了多少。就在劍尖划動之下,花二郎背上頓時留下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口子。
這個猝然現身之人,顯然劍術高妙之極,身法亦稱巧快,一經得手,毫不留情,當時冷笑一聲,左手巧托右手劍把,用「倒插花」之一招,直向花二郎前心上用力扎過來。然而花二郎卻也並非弱者,雖然受困於對方陣勢之內,動必遭懲,卻也不願束手就死,當時藉著翻身之勢驀地抬起右手,只聽得「錚」的一聲,卻由其手上飛出了大片銀星,反向來人面門上打來。
來人一身素白長衣,長眉朗目,氣宇非凡。此人正是此間銀心殿主人樊銀江,他心銜悲仇,恨不能將甘十九妹之一夥人全數就殲。花二郎一經現身,已被他看出了身份,決計制對方以死命,仗著他熟悉此陣陣法,又經左先生事先指點,置身暗處,果然一經出手,立刻奏功。眼看著花二郎連負重創,更不禁求功心切,恨不能立刻將對方斃之劍下。哪裡想到,對方花二郎竟會在此要命關頭,打出了一掌「亮銀珠」!
樊銀江一時失察,又以間隔距離如此之近,當時再想閃開,哪裡來得及?慌忙中,他倏地掄動長劍,將直襲面門的幾顆亮銀珠格落在地,卻不慎為斜刺裡急襲過來的兩顆亮銀珠打中肩上,只痛得他陡地打了一個踉蹌,當下他也顧不得再行傷人,足下反彈,躍出三幾丈以外。
花二郎總算一時命不該絕,就地一滾,再次躍起了身子!只聽得耳邊一女子清叱之聲道:「退……」
花二郎方自聽出口音為甘十九妹,後者卻已似飛星天墜般地落在眼前,身到手到,只一把已抓住了花二郎右臂,霍地向外一掄,叱道:「躺下來。」話聲出口,花二郎的身子已如同球也似地被拋了出去。「噗通」一聲,落在地上,他總算一時心思靈巧,耳聽著甘十九妹的關照,立刻就勢躺下身子,不再移動了。這麼一來,果然有些好轉,只覺眼前那種雷厲風起的凌厲陣勢,立刻平和下來,緊接著,眼前一片白霧瀰漫,已把他身子掩蓋了起來。
樊銀江這時再次躍身而前,猝然發覺到現身的甘十九妹,不由大吃一驚。
雙方既已照面,自是放她不過。
「無恥賤人,看劍!」
嘴裡喝叱著,樊銀江飛快地踏上一步,掌中劍凝聚真力,倏地一劍,直向甘十九妹分心就扎。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玉腕輕掄,卻用一隻細膩的肉掌,向著對方臉上封去。
樊銀江就在對方乍一現身的當兒,又自感覺到那股無形的潛力,此時待到甘十九妹掄掌而出的一剎,更自感覺出對方驚人的內家力道。只聽得「嗡」地一聲,掌中青霜劍,已倏地彈了起來,樊銀江雖然力握劍把,不使脫落,卻也禁不住為之門戶大開。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門戶大開」不啻是犯了武者之大忌,樊銀江自然心裡有數,一時只驚得面白心顫,對方甘十九妹更不會放過此一刻良機!是以,就在樊銀江長劍彈起的一剎,甘十九妹已把身子疾快地欺了上去。
隨著她前進的身勢,一口精芒四射的短劍,陡地脫鞘而出,樊銀江只覺眼前一亮,已為那口精芒四射的短劍比在了咽喉之上,一任他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在此一剎要命關頭,也不禁嚇得面無人色,身形晃了一晃,頓時呆若木偶地站立在當地動彈不得。
甘十九妹這口劍只需要向前再推進半寸,樊銀江毫無疑問,勢將必死無疑。然而,她卻是不此之圖,就在劍鋒幾乎已經挨住了他的喉嚨邊上的一剎,忽然又停了下來。
樊銀江利劍加喉,一時慌張萬狀,雖不曾向對方開口求饒,眼神裡早已失去了先時的凌厲。
甘十九妹那雙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原可就此一劍結果了他,卻是偏偏不動。
過了一會兒,她才冷冰冰地說:「你大概就是銀心殿主樊銀江了,是吧?」
樊銀江只覺得對方那口短劍之上,所襲出的寒氣有異尋常,一絲絲就像是無數枚尖銳的鋼針,紛紛射向自己咽喉,那種滋味簡直不堪承受。
他生具一副傲骨,除了父親樊鐘秀以外,還不曾服過什麼人,此刻雖然面臨生死威脅,卻依然羞於啟齒向對方討饒。當時聆聽之下,冷冷一笑道:「不錯!我就是!」微微一頓,他臉上現出了一絲惆悵,長歎一聲道:「你大概就是那個甘十九妹吧!」
甘十九妹點點頭:「不錯!怎麼樣,你可曾想到落在我手裡的一天?」
樊銀江冷笑道:「的確沒有想到,看在同屬武林一派,姑娘給個痛快的吧!」
「你是在求死?」
「生既不能,自當求死!」
「這麼說,你還是怕死了?」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人?」
樊銀江接著發出了一聲歎息:「不過,姑娘也不要誤會,我這句話的意思,並非是向你乞命!」
甘十九妹冷笑道:「明明怕死,還要饒舌不肯承認,哼!樊銀江,你可曾想到,既然你已落在了我的手裡,你那銀心殿也就完了!」
「那倒不一定!」
樊銀江說了這一句,眉頭微微一皺道:「姑娘可否暫緩出劍,容我把話說完?」
甘十九妹道:「有何不可?」
話聲微頓,寒芒乍射,只聽得「錚」然作響,那口短劍插落鞘中。
樊銀江只覺得,先時強烈壓控在咽喉上的刺痛感覺,陡然問為之消失,不禁心胸為之一鬆!
甘十九妹一雙深湛的眸子緊緊地逼視著他:「你不要心存異想,我雖然收劍在匣,依然可在舉手之間制你於死命,這一點,我想你一定也很清楚。」
在她說這幾句話時,樊銀江立刻就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道由對方身上驀地傳了過來,像是一具無形的罩子,陡地將他罩定。
樊銀江心頭一凜,這才知道對方並非虛言,當下試著向左右轉動了一下身子,即覺出有一股無形的力道緊緊地鉗制著自己,看來對方這個姑娘,分明精於「內氣」練氣運神之術,自己顯然已在她控制之中,想要脫困於眼前,只怕是萬難了。有了這一層感觸,樊銀江一時大為失望,不得不暫時打消脫身之望。
甘十九妹看著他淡淡地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樊銀江鎮定一下:「姑娘以為擒住了在下,即可唾手取得銀心殿,那就大錯特錯了。」
甘十九妹冷哼一聲,道:「我倒不這麼認為!」
樊銀江沉聲道:「銀心殿目前並不是由我發令,這一點想必姑娘應該比我還清楚。」
甘十九妹冷冰冰地道:「我正要向你打聽這個人。」
樊銀江道:「這人叫左明月,擅於佈陣陰陽之術,舉世無雙,姑娘若想輕而易舉地就拿下銀心殿,只怕並不容易。」
甘十九妹低低地念著:「左明月……左明月……」嘴裡念著,腦子卻在想著,只是任她翻遍了記憶,卻是想不起,有這麼一個人。
就在這一剎間,驀地前側方燈光乍亮,在一白一紅兩盞明燈的照耀之下,陡地現出了一個年約五旬左右,面相清奇的青衣文士來。
樊銀江乍見之下,大聲呼叫道:「大叔救我!」
來人正是那位身懷奇學的左明月,此時此刻的出現,自然意味著大不平凡。
只見他左右雙手分執著一黑一白兩面旗幟,陡然現身之下,驀地揚動雙旗,倏地飄起了一陣巨風,一時間飛沙走石,在四週一片震耳的隆隆聲中,但覺得一陣子天搖地動。
即以甘十九妹而論,當此一剎,也不禁吃了一驚!總算她深悉陣勢,情知對方這一手在佈陣之中,謂之「鬧雷」,甚是厲害,多半用以擾亂敵人陣腳之用,只不知此時此刻,敵人施展之下,系何用心?一念之轉,她立刻身形一晃,倏地向側方掠出;足下「子」「午」踏樁,待到身子方一站定,忽然覺出不對,趕忙再向原處搶進時,才覺出先時站立。在原她的樊銀江已逃之夭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0:15
甘十九妹一怔之下,既羞又怒,打量燈光亮處,才見樊銀江果然已為對方救去,此時正面有得色的並肩與那個青衣儒士站在一起,彼此雙方距離雖然不遠,但兩者之間都湧聚著一片雲煙,大有咫尺天涯,隔海洞望之勢。至此,甘十九妹乃得斷定對方這個青衣儒士,大非等閒之輩,必然就是所謂的那個左明月了。
一念之間,對方青衣儒士已向著這邊冷笑道:「那邊可是丹風軒的甘明珠姑娘嗎?」
說話之間,他雙手黑白旗幟,不時地揚動不已,每一揚動、俱似有一種特殊的雲氣自身側升起,給人以無限撲朔迷離的感覺。
甘十九妹該是何等精明之人?是以,她一看之下,即洞悉了對方的「情虛」。當下冷笑一聲,手指向對方那個青衣文士,說道:「不錯,我就是甘明珠,你可是姓左?」
青衣文士沉聲道:「在下左明月,願與姑娘取上一個商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甘十九妹冷著聲音道:「你說說看!」
左明月雙手不住地搖動著黑白雙旗,因此之故,看起來他與身邊的樊銀江也就時近時遠,一時給人以捉摸不定的感覺。
「姑娘。」左明月的聲音也像是時近時遠:「不才願意與姑娘取個商量,姑娘托敝香主秦無畏帶回的話已經聽到了……」
甘十九妹插口道:「很好,既然如此,你意如何?」
左明月道:「不才亦與姑娘頗有同感,深悉雙方實力相差懸殊,難以交手,只請姑娘暫退島外,賜以較寬時間,也好容得在下等全軍而退!」
甘十九妹略一思忖,不覺蕪爾一笑道:「左明月,你不愧是一個智士,果然心機詭詐,你的那點鬼心思,瞞得了別人,卻是騙不過我!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嗎?」
左明月冷笑一聲道:「姑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甘十九妹一笑,說道:「你以為騙得我後退一步,即可予你從容佈陣之機會嗎?真是休想!」
左明月微微上怔道:「那麼姑娘之意義待如何?」
甘十九妹道:「你眼前只有一條活路,那就是立刻率領你們的人退出銀心殿,我保證你們全軍而退,否則的話,容我一經攻人,即使我手下容情,只怕我手下一般兄弟,卻也是放你們不過了!」
左明月冷笑道:「甘姑娘這麼說,未免強人所難了!」
甘十九妹厲聲說道:「你現目下是敗軍之將,已失討價還價之力,再要不識時務,勢將陷身子萬劫不復之境了。」
左明月正要說話,他身旁的樊銀江已經怒聲道:「這件事已不必再多考慮,樊某絕不會答應,姑娘你看著辦吧。」
一面說,回身一拉左明月道:「大叔,我們走!」
左明月冷笑道:「少君且慢,我還有幾句話要和甘姑娘取個商量!」
話聲微頓,遂即轉向甘明珠道:「既然姑娘堅持己見,你我雙方無話好談,姑娘你絕頂聰明之人,莫非對於眼前得失不曾有所顧及嗎?」
甘明珠冷冷一哂道:「左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左明月道:「不瞞姑娘說,對於姑娘這等強大敵人,在下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姑娘如果真地認為可以隨意進出銀心殿周圍,也未免想得太過於樂觀了。」
甘明珠心裡不禁一驚,妙目一轉,冷笑道:「左先生的意思是,眼前已把我困在了陣勢之中?」
左明月點點頭:「這個不瞞姑娘說,在你我對答之時,左某人已經出動了五名健伕,按照在下先前所指示的『五行』易數,在姑娘環身百步以外,動了些手腳,姑娘即使是絕頂聰明之人,只怕一時半刻,也難以破陣而出!」
甘明珠看見在一片雲霧之後,有幾個淡淡人影微微晃動,略略一現,遂即消逝:頓時,她心中吃了一驚,悉知左明月所說不假,自己如此謹慎之人,竟然在一時失察之間,墜入在他算計之中。想到這裡,一時大為光火,然而表面上卻看不出絲毫動靜。
聆聽之下,她微微一笑,目光注視向對方道:「你說得不錯,我果然一時失察,讓你做了手腳,只是我想你還沒有能力能夠困住我,不信你就試試看!」
左明月笑道:「姑娘不要大話駭人,雙方既無妥協餘地,自然各用其極,失陪了。」
話聲出口,手上黑白二旗,倏地一掄,呼呼疾風裡,就見他驀地遲身丈許以外,落足在一堵高起的石頭台之上。
而於此刻,與他同行的那個樊銀江卻已不知隱身何方去了。
甘十九妹心中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左明月原來對於自己早有計算,而且手法十分高明,她儘管技高膽大,卻也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來應付眼前這一步危難。
眼看著立於石台上的左明月,手上那一對黑白旗幟,不時地左上右下揮動著,每一揮動,皆有天搖地動、雷霆萬鈞之勢!更驚人的是由此而刮起的風力,更足以驚人,那風勢倒不似平空而起,卻像是來自海上,只是左明月不知施展了一種什麼巧妙法力,竟然將風勢逆轉過來,一時之間風雲變色,大地雷動,整個銀心殿都在晃動之中,看起來隨時都像是要倒塌下來的樣子。甘明珠隨著這番突如其來的變動,一連轉換了幾個方位,才定下了腳步。
須知甘十九妹秉性聰穎,自幼隨師水紅芍練成了絕學,那水紅芍便是「五行絕學」中的一個高明之士,故此甘十九妹於此一道上,亦稱高明,其所以上來驚慌,無非是震於眼前這番聲勢,等到她一經冷靜平定之後,頓時對於眼前敵陣,有了一番瞭解。此刻,容得她雙足一經站定之後,頓時神請智凝,整個軀體固若磐石,遂即不再移動。
她臉上顯現著一絲冷漠的微笑,透過那襲遮面的面紗,她發聲清朗地道:「左明月,你的伎倆不過如此罷了,有什麼更厲害的高招,你儘管施展出來就是了,看看能耐我何!」
雙方距離很遠,甘十九妹這番話卻是用內功中「九轉丹田」的絕上功力傳出,是以語音雖然不高,卻能凝聚成音體,突破眼前驚風駭浪,直接傳達到左明月的耳鼓之中。左明月諦聽之下,臉上表情立刻轉為凝重,隨著他繼續舞動的一雙旗幟,一時之間四面八方忽然升起了無數盞明燈。這些燈光作紅白二色,為數甚多,乍看之下,有如一天繁星那般的密密麻麻,只是轉眼間已臨眼前。式樣為時下流行的那種高挑燈,燈籠本身作長桶狀,隨風飄展一如旗幟那般的動人!
甘十九妹雖然保持著原有的鎮定,只是心裡不無驚擾。她那雙湛湛的目神,並不十分注視於四面的燈陣,卻留意於左明月的動態!她多少已經摸清了一些對方的竅門,是以每在左明月揮動著旗幟之時,巧妙地移動著自己的身子。這麼一來,一任眼前陣勢變幻詭異莫測,她卻似乎都能控制著自己並不驚慌的情緒!這種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戰略方式果然大大削弱了對方的威力。
左明月總管全局,那雙黑白旗幟,雖然變化多端,每一揮動,眼前陣勢必有變動,只是對方甘十九妹那種鎮定如恆的應變策略,卻使他不無顧忌!他忽然發覺到,如果這樣長此拖延下去,一旦為甘十九妹看穿了自己的虛實,必然為對方將大勢整個扭轉過來,情形對於自己大為不利。
有見於此,左明月不得不加緊發動眼前攻勢。就見他一雙黑自旗幟霍地向前方一指,一片喊殺聲中,眼前燈光大盛!
一紅一白兩行明燈,忽地如箭矢穿心,直向甘十九妹環身左右兩側直指過來。
強烈的殺機,猝然於這兩行人手中的兵刃上顯現出來。
來人為數不少,少說也在二十名以上,分為兩列,一列白紙燈籠,一列紅紙燈籠。那高挑的燈盞,並非是拿在他們手裡,而是捆綁在背後,如此一來,並不妨礙他們動手出招。
這些人的衣著顏色隨著背後燈寵各異,插白紙燈籠的衣「白」,插紅紙燈籠的衣「紅」,一眼看去,極其醒目。森森刀光,隨著每個人遞出的長刀,映以燈光,彙集成一片陰森殺機,猝然交刺之下,使得甘十九妹亦難擋其勢,由不住身子霍地向後退了一步!雖然是退後一步,亦像是觸動了眼前禁忌,登時甘十九妹就感覺到一陣天搖地動!
眼前情勢,正是牽一髮而動全局,就在甘十九妹身形方自動搖的一剎,一時間各自掄動手上兵刃,直向甘十九妹身上撲殺過去。
這一剎,情勢不啻險惡萬分!
甘十九妹雖然功力深湛,出道以來,所向披靡,無人能及,只是眼前情形,卻是大異尋常。第一,格限於對方的陣勢變化萬千,第二,那左明月高明之處,在於能把眾人之力,借陣法的逆轉,彙集一體,是以其勢至猛可觀!
准此而觀,那紅白兩隊為首之人,所出之刀,實在也就聚結了全隊人刀上功力,一時之間刀氣四溢,力道萬鉤,刀身未至,先就有一股充沛巨力。甘十九妹那等武功之人,當此一刀劈下之時亦不禁為之退後了一步,猝然神色一變。同時之間,她佩帶在身上的一口銀光短劍,已電掣而出,只聽得「叮叮」兩聲脆響,對方的兩口長刀已吃她短劍格住。
以甘十九妹之內家功力,該是何等驚人,然而在她劍迎對方雙刀時,亦不禁震得她右臂發麻,身形大大地搖晃了一下。
甘十九妹不禁大吃了一驚,她忽然想通了對方聚眾為力的原則,身子霍地向側面一轉,短劍猝出,銀光再現,一劍劈在眼前「紅」隊為首的這名殺手肩頭上。由於她劍出疾勁,這一劍更是既快又狠,不容得對方少緩須臾,但只見一片血光閃過,這名紅衣殺手一條血淋淋右臂,已橫落地上。
一劍得手,甘十九妹絕不稍待須臾,她進身踏步,掌中劍一式「倒插花」,空中現出了冷森森的一道弧光來。第二名紅衣殺手簡直來不及後退半步,即吃甘十九妹掌中劍插中上胸,一股鮮血怒標而起,這名紅衣殺手連掌中長刀還不曾舉起,即倒臥於血泊裡!
驀地,眼前現出了一片混亂!
值此同時,另一隊「白」隊中人,已忽地湧了上來,為首白衣壯漢,掌中長刀忽地蕩起了一片耀目奇光,直向著甘十九妹頭上落來。
甘十九妹立刻就覺出了對方刀上所藏具的驚人力量,發覺到對方這種集眾成力的厲害,如果自己真的一個個硬接硬架,長此消耗下去,用不了多久,即將精耗力竭,那時候對方只消出來一個稍具實力的人物,諸如樊銀江之流,自己說不定就將不是敵手,而聽憑他們擺佈了。
她有見於此,遂即立刻改變戰略。當下雙肩微微一搖,形同一隻斑斕彩蝶,翩翩飄舞起來。
甘十九妹這種突然的身法變動,果然為她解除了眼前一步凶難。一時之間,眼看著紅白兩隊殺手,掌中長刀頻頻落空,儘管是寒光閃閃,刀氣四溢,然而在甘十九妹輕盈靈巧的變幻之下,這些落下的刀勢,竟然沒有一口能夠沾著甘十九妹身邊。
眼前人影飄飄,卻未離這附近丈許方圓之地,這種身法實在堪稱玄妙之極,饒是左明月陣法高妙絕倫,只是在甘十九妹這般變幻的身形裡,卻不能發揮預期效果。
轉瞬之間,眼前遂即形成了一片混亂!
紅白兩隊殺手,原本是極有秩序地輪流出手,可是這麼一來,陣法大亂!
甘十九妹翩翩的身形,更是蝴蝶穿花般地穿插在眾人之間,於此同時,她掌中那口短劍便會伺隙而毫不留情地揮出!
她的劍絕無落空,每一落下,必定有一人死傷在她凌厲的劍鋒之下,這麼一來,哪消一刻,已使得敵人來犯的實力頓時消失泰半,剩下的一半更是雜亂無章,一時陣法大亂!
驀地,站在石台之上的左明月用力交揮晃動一下手裡的旗幟,突地又自甘十九妹身後殺出了兩列奇兵。
這兩列人,一隊衣黃,一隊衣藍,每人手裡端著一桿紅纓長槍,猝然現身而出,倏地圍成一個半圓形,一聲喊殺之下,霍地向著甘十九妹身後挺刺過來。
值此同時,那前現的「紅」「白」兩隊殺手,猝然後退,各自向外一翻,遂即遲出丈許以外。
後來的是兩隊長槍隊,顯然不同前兩隊,長槍挺處,遂即向甘十九妹背後各處猛力直刺了過來。甘十九妹冷笑一聲,身子霍地向下一蹲,數十桿長槍交岔著由她頭頂上穿了過去,然而甘十九妹的劍,卻在任何人難以想像的情況之下,陡地翻掠而出,只聽得一陣子「克察」聲響,十數根長槍的槍桿子,迎著鋒利的劍鋒,俱都折為兩截。就在破了的槍洞裡,甘十九妹身形如同一隻射空而起的鷹隼陡地直射而出。
這一手似乎出人意料,令人難以防範,而在甘十九妹來說,卻是處之泰然!
各人目視之下,但見她身子足足拔起了六七丈高下,在空中身子略一下折,有如一隻大烏般地翩翔而出,身法絕妙,其快如矢!
幾乎在各人眼光還未曾看清之前,甘十九妹的身子已翩然如白鷺翼空般地落了下來,不左不右,正好落在左明月的身前。
左明月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甘十九妹就在現身之始,欺身上步,陡然快出一劍!
這一劍其快如電,簡直出人意外,出劍的手法更是矯若游龍,銀光一閃,鋒銳的劍尖已抵住了左明月前胸之上,手法之奇快準確,簡直匪夷所思。
左明月不禁為之一呆,登時愣在了當場。
「想不到吧,左先生?」
語音裡充滿了吟吟笑音:「百密難免一疏,左先生,你的五行佈陣確是高明,只是卻忘記了封鎖中宮門戶,以至被我輕易踏入襲近,你輸了,你死定了!」
左明月那雙眸於瞪得極大,忽然收攏成兩條縫。
「那也不一定,」他喃喃地道:「除非姑娘現在立刻下手致左某於死地,否則我仍有活命之機!」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你是說我現在不會對你下手?你錯了。」
左明月白皙的臉上忽然綻出一絲笑容,其神態固是莫測高深!
甘十九妹不禁心裡一動,暗忖著,奇了,他何能在面對利劍相加,生死攸關的一剎,而能保持著如此氣宇?莫非他果真另有錦囊妙計不成?想到這裡,她那雙妙目微微向著身側轉了一轉,由於她此刻穩踏中官,站立之處正與左明月同一位置,是以整個陣勢一目瞭然,再加以她對於各類陣法的深湛瞭解,是以略經注目,遂即胸有成竹!
「左先生,這一場仗,你們是敗了,」她那一雙湛湛的目神再次轉向左明月道:「就事論罪,我絕不能饒過你!」
左明月忽然體會出她隱藏在瞳子裡的森森殺機,不由得心裡吃了一驚!一經著念,他遂即自心裡吃了一驚!一經著念,他遂即自心裡浮起了一層悲哀!
「甘姑娘,你說得不錯,就事論罪,左某固是罪魁禍首,但是……」他冷笑一聲道:「這個『罪』左某不敏,卻是實在不敢承當,倒要請姑娘開宗明義地解釋一下才好!」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勝者王侯敗者賊,左明月,你認命吧!」話聲一歇,皓腕輕翻,一劍直向左明月身上猛劈過來。
她出劍神速,這一劍原本就已抵住了左明月前心之上,更無愁他能脫逃。然而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以甘十九妹之罕世身手,這一招竟然會走了空招。劍光電閃之下,就只見左明月的身勢陡地向後一收,隨著他後退的身勢,身上那一襲飄飄長衣,有如飛雲一片,驀地湧起。
迎著甘十九妹的劍勢,這一襲飄飄長衣驀地從中乍分為二,被劈成了兩片。
左明月這一手金蟬脫殼,施展得太妙了!
眼前雲煙一現,左明月脫下長衣的身子有如懶驢打滾般地翻了出去。隨著他揮動的黑自雙旗,一陣子天搖地動,遂即把自己隱蔽於黑夜之中。
甘十九妹簡直難以相信這個左明月竟然能夠逃開自己的劍鋒,這是她事先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到的,對方分明是一個極精幹五行變化掩飾的高人,自己竟然又上了他一個當,想到這裡不由大是懊惱氣憤!
突地,面前人影乍現,兩個持劍的紅衣殺手襲向眼前,乍見之下,不容分說,驀地左右攻到,兩口長劍一左一右同時向甘十九妹兩肋要害上猛然刺來。甘十九妹冷哼一聲,掌中短劍左右旋撥,叮噹兩聲,已把來犯的一雙長劍格開。她這時正當氣忿頭上,手下更不思絲毫留情,緊接著纖腰力擰,掌中短劍再一次揮了出去,卻有如長虹經天,在匹練般的一道銀光之下,兩名紅衣殺手,各自怪嘯了一聲,雙雙倒臥於血泊裡!
甘十九妹既已看出了陣勢的微妙,惟恐遲則生變,當下毫不遲疑地挺身而進!
就見她蓮足輕點,嬌軀連連晃動之下,有如鬼魅行空,哪消片刻,已撲到了敵人陣營銀心殿!
銀心殿前早已擠滿了人,一片燈火輝煌,照耀得眼前如同白晝,似乎各人已感覺到情勢危急,不得不力挽狂濤,作困獸之爭。
在大片喊殺聲中,百十名銀心殿弟子驀地散開來,形成了一朵六角奇花。那奇花正中,一人高挑著一面玄色三角旗幟,人高旗長,高挑在手,恰如吐蕊的花心!
甘十九妹原本快捷撲進的身子,乍見及此,驀地中途打住。也就在這一剎,即見銀心殿兩側忽然湧出了兩隊黑衣弟子。一陣子噪耳的鳴鑼聲,起自兩廂,才見到那兩列弟子,每列八人,各人手持著一面銀色鑼,二八一十六面銅鑼,一經鳴起,其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隨著這陣子銅鑼驚天聲,那先前攤開的一朵「六角奇花」霍地爆炸開來!
顯然又是一式不可思議的奇妙陣勢。
鑼聲、喊殺聲彙集成一片狂濤,一時震耳欲聾。
即見那一十六名黑衣少年,圍著甘十九妹團團打起轉來,手中鑼固是不停地敲,那張嘴卻也並不閒著,只管忘命似地吶喊個不休,一剎間聯成一氣,只管足下不停地奔個不休!
甘十九妹眉頭微微一皺,遂即定下腳步!
她手握短劍,那雙澄波眸子,無視於環身飛奔的一十六名銅鑼手,卻瞬也不瞬的盯向那朵「六角奇花」中的黑旗漢子。她知道這是敵人黔驢技窮的最後殺手,非比等閒,不可輕視,一時也就耐下性子來,細細觀它一個究竟!
銀心殿內只剩下了七個人。
左明月,「銀心殿主」樊銀江,「南天禿鷹」秦無畏,以及四名手抱長刀的紅衣壯漢。
大廳裡黑黝黝的不見一些兒燈光,卻可透過正面敞開的一排長窗,將殿前敵我雙方交手的情形看得十分之清楚!
「銀心殿主」樊銀江臉上垂掛著淚痕,手裡緊緊地握著劍,恨恨地向著身邊的左明月道:「大叔……看樣子這丫頭大概被困住了,我們不如乘勢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南天禿鷹」秦無畏亦是面色陰沉,那副樣子簡直如喪考妣。聽了樊銀江的話,他把一雙失神的眸子,緩緩移向那位有「智囊」之稱的左明月身上,等待著左先生宣判。在他的印象裡,左先生從來不曾有過像今天這種失神落魄的表情!
「唉!」左明月發出了一聲深長的歎息,搖搖頭:「沒有用了!」
「左大叔的意思是……」
「銀心殿即將不保……」左明月頻頻歎息著搖著頭:「少君,我們快走吧,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樊銀江愣了一下,緊緊地咬著牙齒,瞪著左明月:「左大叔的意思是要我們撤退?」
「不錯,」左明月冷笑一聲:「不但要撤退,而且還要快,慢了只怕就來不及了。」
他語音冰冷,面色陰沉,長衣既去,只剩下一襲月白色的單寒中衣,形鎖骨立地站在那裡,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一個鬼。
彼此一來一往地對答著,可是那雙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地注視著窗外。就在這一剎,甘十九妹已經採取了行動,就見她身子忽蹲又躍,起落之間,短劍快出,已擊倒兩名持鑼漢子。
左明月神態一變,猝然晃身,急聲道:「快走!」
身形一閃,已撲向側門。
在門前,他定下身子,回頭看了樊銀江一眼,後者只是茫茫地向窗外注視著,並無退卻之意。
左明月歎息一聲,只得又撲回來。
「大勢已去,銀心殿即將不保!」左明月恨恨道:「再要不走,可就萬難活命了!」
樊銀江陡然一驚之下,才恍然自夢中驚醒,兩汪淚水,由不住奪眶而出。
左明月歎息道:「這一陣,是我事先部署好的救命殺手,捨此之外,再也無能為力了!」
樊銀江慘笑著搖了一下頭:「莫非你忘了爹爹的話,要我死守此殿,不!大叔,你走吧,我就留下來陪著銀心殿共存亡吧!」
「傻子,」左明月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少君應該想到,你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退回去,還可與老堡主共商大計,據守清風堡,來日方長,大可與這個姓甘的「廠頭一決長短。」
一面說,他示意地向著「南天禿鷹」秦無畏點了點頭,兩個人各自架著樊銀江一臂,將他硬架了出去。在四名紅衣壯士的緊緊隨侍之下,一行人步出了銀心殿側門。彎了一條曲廊,步下一條深入地層下的小道,那裡生著一列翠柳。
一行人行過之後,左明月遂即吩咐四名紅衣壯士各自揮動刀劍,把這行翠柳紛紛砍折倒地!
各人這時已來至小道盡頭,卻是一處極為隱秘的河道之口,但只見黑夜裡波光萬頃,漾溢而起的水花,拍打在附近的山巖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隆之聲,環視左右皆是高出立處的斷壁!
左明月長歎一聲,向著身側的「銀心殿主」樊銀江道:「若非是我事先安排下了此一著退路,只怕此刻是呼天不應,叫地無聲。」
「南天禿鷹」秦無畏卻是不解地看著那一片滔天波浪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在此處,事先已經安排得有船隻不成?」
左明月道了一聲:「然!」苦笑了一下,他遂即在身上摸了一下,轉向秦無畏道:「秦香主身上可帶著千里火嗎?」
秦無畏點點頭,摸出來雙手遞上。
左明月接過來迎風一晃,「噗嗒」一聲亮著了,這片地方,頓時現出了一片昏暗火光!風勢極大,吹得每個人身上冷颼颼的!
左明月把手上千里火緩緩舉起,由面前繞成一個半圓形的圈子,再緩緩放下,如此三度起落,再換另一隻手,照前樣的再作一次。
每個人眼睛瞬也不瞬地向前面湖面上盯著,陣陣寒風吹襲進來,冷若冰霜,當受者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左明月耐著性子再這麼作了一次,仍不見有什麼反應,他把千里火交到一名紅衣壯漢手上,吩咐他依樣照做,遂即回身向著來處觀察不語。
由所站處回看,只見來處燈火所發出的強烈光華,恰似一幢百十丈高下的光罩,將那所巨大的建築物銀心殿罩定。大片的喊殺聲,即由那光罩裡散播出來,雖然彼此間隔著一段相當的距離,卻可以清楚地聽見兩陣交兵的兵刃交擊叮噹聲!
「南天禿鷹」秦無畏「啊」了一聲,喃喃地道:「莫非分水廳的那一夥子人,已經大舉攻到了!」
左明月悵然地點了一下頭,面若寒冰,不發一言。
「銀心殿主」樊銀江不禁瞪圓了眼,他語音顫抖地道:「這麼說,那般賊子莫非竟然已攻破了大叔的最後陣勢?」
左明月漠然地點了一下頭,冷笑道:「除了那個姓甘的丫頭,他們之中,誰又能有這個能耐?」
樊銀江吞了一下喉結,幾乎語音沙啞地說道:「……這麼說……銀心殿的百十名手下弟子……」
左明月黯然地點了一下頭:「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樊銀江一時由不住垂下頭,大聲地位了起來。
左明月歎息一聲:「少君保重,我們確實已盡了人力,奈何敵人過強,若不及時抽身知會老堡主,早作防備,只怕清風堡亦難守住。這是我等不得不退的原因……」
方言及此,耳聽得一片爆炸轟隆之聲,即見到起自銀心殿處射起了大片火煙,濺飛的火石有如流星般地四下狂竄而起,就像是正月十五所玩放的花炮一般,蔚為奇觀。緊接著再次傳來一聲爆炸聲,真有驚天動地之勢!各人只覺得足下站立之處,大大地搖動了一下,目光注處,那所巍峨韻銀心殿,似乎整個地斜塌了下來!
火星,火舌,流焰,像是無數道劃空而起的「火蛇」滿空狂竄而起!整個銀心殿一剎間燃起了漫天大火,大股火焰隨後揚起!雖然相隔甚遠,每個人臉上都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
「完了……」樊銀江一時心如刀割:「什麼都完了!」
每個人心上都像是壓著一塊鉛般的沉重,誰也不曾開口說一句話……
忽然身後響起了欸乃聲,一艘全身漆黑,平底雙桅的鐵甲船,向著隘口泊攏過來。站立在船頭的一名黑衣漢子,手裡拿著一具特製的鐵殼孔明馬燈。這漢子雙手端燈,向著這邊揚了一下,技巧地開關著燈門,發出信號,三明三滅!遂即向著這處隘口地方慢慢攏過來。
左明月點頭道:「這就是了。」
鐵甲戰船慢慢攏向岸邊,包有鐵甲的船身,隨著波浪的起伏,撞擊著附近的崖面,發出「乒乓」之聲!即見那佇立船頭的持燈漢子,身形微縱,兔起鶻落地已落向岸邊。他手上的鐵殼馬燈向著前面揚了一下,立刻搶前一步,向著樊、左抱拳道:「卑職韓慶,接迎來遲,尚請少主人與先生見諒!」
左先生搖搖頭道:「韓壯士免禮,沿途可曾為敵人發覺了行蹤沒有?」
被稱作韓慶的漢子,上前一步道:「先生放心,卑職一路前來,克遵先生事先交待,只找那僻靜之處行舟,確信不曾被任何人發覺!」
「銀心殿主」樊銀江愕了一下,上前一步道:「什麼,韓師父,莫非是爹爹要你來的?」
韓慶抱拳道:「少主人有所不知,老堡主早已感覺到此殿不守,所以在來時已與左先生有了商量,命卑職守護此舟,埋伏在對面溪邊等候消息,只怪卑職認錯了方向,只管向船尾張望,卻忘記了船頭部位,險些錯過了機會,誤了大事!」
樊銀江聆聽之下,不禁深沉地歎了口氣,道:「原來爹爹早已想到了此殿不守。」
他目光一轉,看向左明月道:「原來大叔早已與爹爹有了計劃……」
左明月苦笑一聲,道:「不錯,只是時機未到最後關頭,未便說出,少君,我們快快上船吧!」
一行人相繼縱身上船,這艘鐵甲戰船於是掉過頭來,緩緩向著黝黑的湖面揚帆而去。
銀心殿就這樣失守了。
一團團的火焰,由燃燒著的銀心殿上空飛彈而起,黑夜裡流焰四竄,半邊天都照紅了。對於丹鳳軒的前進使者甘十九妹來說,這無疑是一場空前的勝利!這把火說明了他們勝利的成果,正像是燃放的煙火在大肆慶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0:43
第36節
夜雨、孤燈。
這一場雨下了有好幾天了。
尹劍平整整兩天,足不出戶。當然這意思並非是說他真的連房門都沒有出過,而是說他不曾離開過所居住的客棧碧荷莊。
窗外是聒耳枯燥的蛙鳴聲。這些小動物各據一荷,仰頭向天,沐身在霏霏霪雨裡,只管不停不歇地叫個不休,雨聲、蛙聲在這個時刻裡,似乎佔有了一切的空間。
聆聽及此,你會感覺到無比的煩累、睏倦,全身上下侵滿了那種惱人的不自在,卻又驅之不去,揮之不離!因此一切的「懊喪」和「不如意」都會在這個時候向你開始侵襲不已!
尹劍平在燈下看著他的劍,那口新得的「海棠秋露」。碧瑩瑩的劍身,映著搖曳的燈焰,乍飛起滿室的瑩光。桌子上置放著細脖大肚的一壺酒,他不時地端起來灌上一口!火辣辣的一股子熱氣,由嗓子眼一直通向丹田。人哪!有時候就喜歡這個調調兒。
這一刻看劍飲杯壓制著他滿腔的英雄氣概,不會有所發洩,相對地抑助長了兒女情懷!
似乎有一刻已進入到真正的忘我境界。那一剎他腦子裡什麼也沒有想,有如一張白紙那麼的單調,然而這一剎,當他矚目於寶劍飛螢時,卻又禁不住興起了一腔激動!
人是靜不得的,靜極思動!
人也是動不得的,動極思靜!
只有深明動靜,識大體的人,才能在此「動」與「靜」二字之間,尋覓到那種適度的折衷!
耳邊上蛙鳴鼓噪,眼前劍氣如虹。而尹劍平的心卻早已飛躍出這個巢臼,正在從事追捕著某種大自然的神秘。
所謂:「師今人不如師古人,師古人不如師自然!」
此刻,尹劍平似乎已經領略到了這句話的真諦。
此刻當他神遊於吳老夫人那些奇妙的壁畫圖案時,腦子裡反映的卻是一片自然。以自然來印證那些純屬靈性的幻想,常能啟發他一些新的境界。
這幾天,他常常藉著神遊太虛之便,領略了更多的智靈,對於吳老夫人那些純屬靈性自然的武功謎結,也就解開了不少!他的進度極其驚人,只是人我不知!
有時候,他像夢囈般地嘴裡說著什麼,一隻手莫名其妙地在空中比劃幾下,自得其樂地笑上一笑,這裡面往往包含著神秘的學問,說不定正是一式絕妙靈招的心領與突破!他的進度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急飛猛進的。
蛙鳴聲使他陷於沉思而神遊太虛幻境。哇鳴聲的突然停止,卻又使得他乍然警覺,意識到某種事態將要發生!正如眼前的這一剎。在蛙聲突然停止的一刻,尹劍平的那口罕世寶刃「海棠秋露」卻已經歸入劍鞘!
此時此刻,「簾外雨瀑瀑,春意闌珊……」正是「羅衾不耐五更寒」時刻!
蛙鳴鼓噪,顯示著一切正常,而此刻的突然中止,卻似乎反倒有異尋常了。
尹劍平手掌前送,那盞高懸在空中的燈盞應勢而滅,一剎時,房子裡籠罩著一片黝黑!
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尹劍平只是靜靜地運用著他的靈思,靈智所聚,耳聰目明。自此,在他環身左右十數方丈內外,他能夠細細地觀察到一切動象衍生。
蛙聲沉寂。
這現象顯示著,那個突如其來的形象仍在持續之中,直到現在仍未消失!
他悄悄把背部後靠,凝神靜氣,神遊五中!
頓時他就感覺到一些輕微的腳步聲音,這些聲音也許聽在任何人耳朵裡都極為平常,可是聽在尹劍平耳裡,卻認為極不尋常!如果你不留神傾聽,簡直就無法辨出那種輕微的「嗒!嗒!」細響。
尹劍平一經入耳,立刻就感覺出那是一種特殊情況下才能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人的腳,踏行在碧綠闊大的荷葉面上。尹劍平似乎可以認定,必然是這樣,因為只有在這情況之下,才能會發出這種聲音!一個人,能夠踏行於水面荷葉,自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個人設非具有一流的輕功身手,可難為力。
尹劍平把長劍往背後一插,手肘輕按,「呼」地騰身而起。起落之間,已躍向窗前。輕輕點破窗戶紙,他湊近一隻眼向外觀察著。沉沉夜色所顯示的一切甚為模糊,所幸有幾間房子裡透有昏黃的燈光。藉著這一點昏暗燈光的襯托,倒使得他可以隱約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看見一條人影,正由水面上踏波而過,那人身材高健,尹劍平著目他時,來人已飛躍而起,輕巧地落向湖心敞亭。
自從甘十九妹等一行出征洪澤湖以來,這所碧荷莊裡,再也不曾看見一個江湖道上的人物,這人突然的現身,倒不禁引起尹劍平十分的關注與好奇!
那個人站立在亭子裡,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珠子,向著尹劍平居住的這一邊觀望著。
藉著湖心亭一角高懸的一盞吊燈,尹劍平猝然看清了那人的臉,禁不住心裡大大地動了一下!
「雲中鶴!」他心裡禁不住大聲地吶喊著:「你好大的膽!」
一點都沒錯,這個人正是前此在鳳陽地面上誤打誤闖,所結下的那個對頭「雲中鶴」!這人原想偷盜尹劍平岳陽門的「鐵匣秘芨」,不意偷雞不成反而蝕了一把米,竟把他本身一口罕世寶刃「海棠秋露」失去,落在了尹劍平的手上。不用說,他是越想越氣不過,此番前來,必定為了要奪回失劍和湔雪前恥而來。
尹劍平臉上不禁現出一絲冷笑,心裡暗忖著,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少不得我要代尉遲家門向你討回那件「鎖子金甲」。這一次,又看你是怎麼個逃法?心裡這麼想,他貼著窗角凝神閉息,一動也不移動地向著窗外注視著。那個雲中鶴想是悉知尹劍平此人的扎手,雖然心懷仇恨,只是大敵當前,卻不能現出絲毫大意神態,兩隻精芒暴露的眼睛,從這一邊移到那一邊,又從那一邊移到這一邊,轉動之間,凶光四射!
由於這一面共有上房十間,外表看過去模樣完全相似,一時使他亂了方寸,弄不清自己所要找的人,到底置身在哪一間房子裡?
忽然,他身子由湖心亭裡驀地拔空而起,直向著尹劍平所居住的這一排房舍為首的那一間屋脊上落去。
把握住這一剎,尹劍平陡地推開半扇窗,身形一個快速的滾翻,已飄身窗外。
隨著他左手後勾,極其輕巧地把敞開的那半扇窗戶關閉,同時足尖飛點,有如「夜蝙剪空」,「哧!」掠出三丈四五。
這一手輕功,施展得既驚又險,然而卻是恰到好處!雲中鶴落身屋脊的一剎,也正是尹劍平落向石後的一剎。無形中,倒像是兩個人忽然掉換了一個位置。
這時,尹劍平匿身在一堵凸起丈許的假山石後,正可賴以障身,不愁為雲中鶴發現。
雲中鶴身法至為靈巧,只見他快速地在屋瓦上踏行一遍後,驀地身形一晃,飄身而下。
尹劍平方自心中一動,這個雲中鶴已極其輕巧地向著一扇亮有燈光的窗戶附身過去。
現在尹劍平可以十分清楚地看清眼前的一切,就見那個雲中鶴正自點窗而窺,而且發覺到室內那個人不是自己所要找尋的對象,身中一閃,又移到另一間窗前依然如法炮製,向內窺伺一番,然後,很快地又看向了另一扇窗。
尹劍平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對方必然是在搜索自己,意圖下手暗害。心裡想著,他遂即由地上拾起了一粒小小石子,那枚小石子約莫有黃豆大小,但是一經著以內力,卻可當作暗器般地施用!
尹劍平把這枚石子扣在指上,用「鐵指金丸」的暗器打法,陡地彈了出去!
一絲極為細微的尖嘯聲,驀地襲向雲中鶴後腦!
雲中鶴方自身形前傾,忽似有所警覺,霍地一個倒剪,緊接著一式「潛龍升天」,高頎的健軀猝然騰身而起!在他起身的一剎,足尖飛點,已把直奔自己的那粒小小石子踢飛眼前。他似乎已經感覺出敵人的方向,是以身形猝然騰起,霓虹經天般直向著尹劍平棲身處撲了過來。尹劍平就在他身子方一襲來的同時,反身踹足,「唰」的一聲,把身子倒穿出去了,直向著湖心亭內落過去。
雲中鶴忽然發覺尹劍平的猝然現身,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他原是尹劍平手下敗將,這一次來,無非是想乘著黑夜,對方熟睡之際才暗下毒手,倒不曾想過與對方明張旗鼓地硬拚硬打。可是眼前形勢,卻又使得他不得不與對方一較長短。當時狠下心來,鼻子裡冷哼一聲,右手翻處,發出了一支「瓦面透風鏢」:
這枚暗器一出手,哧——帶出了一股尖銳勁鳳,直循著尹劍平前胸打到。
尹劍平就防著他有此一手,見狀右手斜封,用順手椎舟一式,叮的一聲,已把這支鏢封了出去。
雲中鶴暗器一經出手,身子緊跟著拔空直起,驀地向下一落,已撲到了尹劍平身邊。後者其時早已蓄勢以待,雲中鶴掌勢猝然向下一沉,兩隻手用「飛鷹搏兔」之勢,霍地直向著尹劍平兩肋上插下去。尹劍平一聲冷笑,他決心要接對方這一招,而且還有心要讓他吃點苦頭,當時霍地揚臂上封,用「雙柱錦旗」硬硬地向著雲中鶴雙腕上封了過去!
四隻膀臂交接之下,其力道何止萬鈞?
在一陣顫抖之下,雲中鶴的兩隻手,竟然被硬硬地拉了開來,從而滋生出來的餘勁,由不住使得雲中鶴足下打了個踉蹌,驀地後退一步。
尹劍平這時近看來人,由對方那雙凶光畢露的眸子,以及衍生在下巴上的一叢鬍子,更可判定,來人正是那個橫行數省,甚至於驚動朝廷,到處繪影圖形要捉拿的欽命要犯「雲中鶴」!
尹劍平一經著目之下,頓時興起了切骨之恨,想到了前此劍傷之仇,真恨不能立刻將之斃於劍下。然而眼前這個地方,卻令他心存忌諱,似乎不便放手與他一搏。是以,就在雲中鶴方自退後的一瞬,他身軀猝然向後一仰,「哧!」又自縱出丈許以外。
雲中鶴未及深思,只當是。對方怕了自己,見他不戰而退,心裡好不怨恨,一聲低叱道:「哪裡走?」足尖一點,循著尹劍平退身之勢,快速地追了上去。
二人一退一追,相繼落身在眼前這片荷花池上,那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剎!
眼看著兩個人的身勢,在荷葉面上倏起倏落的,其勢一如「靖蜒點水」,又似「星丸跳擲」,不及交睫的當兒,已相繼循出院牆以外。一出棧外,尹劍平更是足下加快,其勢有增無已。
雲中鶴這一剎,實在也有些鬼迷了心竅,他其實應該想到對方既然有此身手,又何懼自己?然而,他一腦子想著要奪回自己那口『海棠秋露」,乍然發覺到對方不戰而退,哪裡能夠容得!再者,雲中鶴之所以膽敢以身犯險,另還別有原因,除了他內穿的那一襲「鎖子金甲」之外,他身上還帶有一件厲害的玩藝兒,只要時機適合,猝然展出,必然將使尹劍平難以招架,因為有了這雙重原因,才會使得雲中鶴心懷必勝,不顧一切地直循著尹劍平猛追不捨。
一逃一追,轉瞬之間已奔出三數里以外。
眼前是一片高低不平的亂石沙地,那淅淅細雨兀自下個不停,任何一等一的輕功絕技,亦難能逃開雨勢的籠罩之下!兩個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濕透了。
驀地,前面的尹劍平忽然站住,緩緩回過身來。雲中鶴之所以有了這麼一個外號,自然是因為他輕功造詣深湛,然而這時和前面尹劍平較量起來,顯然差了一段相當的距離!
對於雲中鶴來說,簡直是一件他認為奇恥大辱的事情,心裡正自怒不可遏,乍見對方忽然停住,哪裡按捺得住?藉著一個快速的撲身之勢、兩隻手猝然直向著尹劍平肋上猛插了下來。
尹劍平一聲冷笑道:「你還差一點!」嘴裡說著,身子霍地向後面一吸。雲中鶴那麼快的身手,依然是落了個空,十根手指擦著對方的衣邊落了下去。
尹劍平擦身錯步,把身子飄出丈許以外。
雲中鶴眸子裡精光四射,瞬也不瞬地盯向尹劍平:「請恕我健忘,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我姓尹,」尹劍平面若寒冰地道:「雲中鶴,你也報上個萬兒聽聽吧!」
蕭蕭細雨繼續飄落著,兩個人臉上都沾滿了雨水,點點滴滴順腮直淌下來。
「金……」雲中鶴抬起手腕子,在臉上擦了一下:「金步洲!尹朋友,金某人不辭風霜勞苦,總算是找著了你,嘿嘿!光棍一點就透,朋友你當然知道在下的來意是什麼了。」
尹劍平在他說話時,一雙眸子早已兼,顧了四方。這裡雖說地方夠空曠,但是一旦動起手來,卻也是不盡理想之處,主要是可供掩身的地方太多。
聆聽了對方話後,尹劍平冷冷地搖了一下頭:「尹某不敏,你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好!」雲中鶴冷笑了一聲,說道:「兄弟是想問朋友要回一樣東西!嘿嘿!老兄要是再裝作不知,支吾其詞,可就有點不近人情了!」
尹劍平一哂道:「好說!」
反手一拍背後長劍,「海棠秋露」「噹」的響了一聲:「金兄說的是這口『海棠秋露』?」
「哼哼!」金步洲那雙眸子簡直就像是要噴出了火來:「尹朋友你真是明知故問了,君子不奪人所愛,在下要請朋友你發還的,正是這口『海棠秋露』。朋友你大概還不會說這口劍原本為你所有吧!」
尹劍平一笑道:「紅粉贈於佳人,寶劍能者居之。金兄你又何能說這口『海棠秋露』原來即為你所有?是不是?」
「雲中鶴」金步洲怔了一怔,由不住後退一步,一時目射凶光!
「赫赫……」他嘴裡一連怪笑了幾聲,頻頻向尹劍平打量著:「聽足下口氣,莫非是有意要把這口『海棠秋露』據為己有不成?」
尹劍平一笑道:「不錯,目前我是有這個打算。」
金步洲陡地探手腰間!尹劍平也同時握住了劍柄。一蓬劍氣,陡地由他背後拉開一線的劍鞘裡升起來。
「雲中鶴」金步洲顯然是劍道中的高手,對於所謂的「內家劍氣」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幢發自對方長劍上的劍氣,頓時使得他止住了一時衝動,探向腰間的手,慢慢地又收了回來。尹劍平那只握劍的手,也遂即為之緩緩鬆開。
「金兄不必心懷不忿!」尹劍平慢吞吞地道:「在下方才也已經說過了,寶劍能者居之,這口劍不過暫為在下所保管而已。」微微一頓,他遂即接下去道:「……即使現在,閣下你仍可以隨時拿回去。不過,有一個先決的條件,那就是先要問一問閣下是否有這個能力!」
「雲中鶴」金步洲陡地一呆,冷森森笑道:「尹朋友你的意思我明白,沒有三分三,不能上梁山,哼哼,在下既然來了,當然不能空手而回。」
尹劍平道:「你來得正好,其實我正有事要找你。」
金步洲緊緊咬著嘴唇,聆聽之下,徐徐地道:「洗耳恭聽!」
尹劍平道:「既承見問,我倒要告訴你,在下受人所托,也正是要向金朋友要還一件東西。」
「噢,那倒是一件新鮮事了!」
「一點也不新鮮,」尹劍平一哂道:「套用一句老兄的話題,你是明知故問。」
「哼哼……」
一面冷笑著,金步洲那雙眼睛裡交織著凌厲的殺機,可是他卻遲遲不敢出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點子夾著斜風,打在人臉上麻刺刺的挺不是滋味!
即使穩操勝券的尹劍平也忽然感覺到這種情形之下對他來說是不適宜出手對敵的,畢竟對方「雲中鶴」這個人非比尋常,而且是慣施鬼詐出名。
「雲中鶴」金步洲竟然也已經有同感。
「尹朋友,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雲中鶴用手前指一下:「那一邊,有一所廢置的『青雲道觀』,我們到那裡避避風雨如何?」
尹劍平道:「很好,不過我不認識那個地方!卻要煩老兄你領前帶路了,請!」
金步洲凌笑一聲,腰身猝擰,箭矢也似地率先縱身而出,一路輕登巧縱,倏起倏落直向前道撲進。他一口氣跑出了二三里外,足下方自站定,卻意外地發覺到敢情尹劍平就站在身邊!心裡一凜,就像是著了一記悶棍那麼的不自在!
那所「青雲道觀」顯然就在眼前。
歪斜的觀門有一半已經倒塌了,一道迴廊曲曲折折地直由觀門向裡面延伸下去,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臥地的巨龍!道觀有一半早已經塌了。那歪斜的一半,原已不蔽風雨,整個屋頂都早已「上空」,如果說在這裡還能找到一處躲避風雨之處,那捨棄這道迂迴長廊,可就再沒有另外之處了。尹劍平、金步洲兩個人毫不疑遲地踏入長廊。由風雨中驀然踏向避風雨處,自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之感。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踏進長廊。四隻腳步一經著地,頓時向兩下裡猝然分開來。
尹劍平往左,雲中鶴往右。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霍地又轉過身來,成了「照臉」之勢,雙方的距離約莫在一丈二三。
「說吧!相好的!」金步洲一雙眸子瞪得又圓又大!「你受什麼人所托?又問我要還什麼東西?」
尹劍平那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著他。
「尉遲太爺所托,問足下討還家傳至寶「鎖子金甲』!」
這幾個字講說得再利落不過,雲中鶴乍然聽到尉遲太爺其名,禁不住大吃一驚,容得尹劍平話聲一落,他一連後退了兩三步。
「哼!很好,這麼說,我今天晚上的確是找對人了。」一面說,他伸出一隻手,在胸上拍了一掌,「彭」響了一聲:「不錯,你要的鎖子金甲,現在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能夠由我身上拿走它。」
一面說,右手抖處,「嗆」的一聲脆響,一條銀光燦然的「蛇形軟槍」,已由腰間抖了出來。
緊接著在空中舞了一轉,唏哩哩一陣子串響,蛇也似地又盤在了胳膊上,那一截蛇頭梭子形的槍尖子卻捏在他手心裡。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很好,咱們看來是標上了,我輸給你,背上長劍由你拿回去,你要是輸給了我,說不得我卻要剝下你身上的鎖子金甲。」
話聲方自出口,只聽見金步洲一聲輕叱,驀地掠身而起,速度之快,出人意外。這一式出手,顯然他蓄勢已久,身子一經縱過去,兩隻足尖捷如流星般地直向著尹劍平一雙眸子上猛踢了過來。
尹劍平身子霍地向下一矮。
「呼」的一聲,「雲中鶴」金步洲的一雙腳尖,雙雙踢了個空,可是緊接著雲中鶴的身子隨著他猛然舉起的雙手,驀地拔空而起。
這一手,尹劍平倒是萬萬沒想到的。
金步洲既名雲中鶴,當知輕功不弱,看他眼前這一手滾翻之勢,更是極不平凡。
只聽見「噗嚕!」一連衣袂飄風聲,雲中鶴的身子已到了尹劍平身後,掌中的索子槍「嘩啦」一聲脆響,直向尹劍平身後掄打過來。尹劍平心中一驚,若以常情而論,眼前情形,他一定要旋身面敵,可是不知如何,就在他腦子裡方自興起這個念頭的同時,卻又有另一個念頭驀地升起,一時隨著後者這個奇異的意念,整個身子平直地向著前面倒了下去。
「雲中鶴」金步洲這一式滾翻盤打之勢,原有十分把握要制勝對方,甚至於他早已盤算好了,在尹劍平一旦回過身來時,轉以何種手法來制勝對方,只是卻萬萬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拼受著挨打之害,大悻常情地全身直向前倒下去,這種意外的情形,由不住使得「雲中鶴」金步洲吃了一驚。當下冷笑一聲,掌中「蛇形軟槍」加速向前揮落下去,其勢有如「流星趕月」,快到了極點,卻是令人匪夷所思。
尹劍平的身子是如何向左面旋滾而出,雲中鶴是壓根兒也沒有看清楚。
簡直是莫名其妙。
反身,出劍,躍起,三式連成一氣。
以「雲中鶴」金步洲印象所及,腦子裡還不曾有過這麼一個例子,不曾有過任何一個人,能夠把這三種動作揉成一起;而旋展得這麼矯捷自如。
眼前的這個尹劍平,你說他是「人」,而在他旋展這一式傑出而不可思議的殺手時,簡直形同鬼魅。
「雲中鶴」金步洲驚心之下,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掌中「蛇形軟槍」固然原勢揮出,只是莫名其妙地竟然會失去了準頭。就在對方「蛇」也似扭轉了的身形裡,金步洲的軟槍已經走了一個空。一招落空,卻已把他自己身形暴露在對方凌厲的劍鋒下,無法脫困。
像是閃電般地亮了一亮。
尹劍平手上的那口「海棠秋露」,在炸開的一點劍星裡,錚然一聲,己刺在了金步洲的前心上。金步洲的身子被扎得彈空而起,可見對方出劍之猛。按常情而論,金步洲劍中要害,萬無活命之理,無奈他內著的一襲寶衣「鎖子金甲」,卻使他意外地又逃得了活命之機。
尹劍平長劍一經遞出,立刻覺出了有異,劍勢拉動之下,將「雲中鶴」外衣劃開了一道長口子,後者借力施力,倏地身軀一個倒翻,「哧!」穿出了一丈以外,落身長廊之外。
「雲中鶴」無疑是慣用心機,絕頂聰明之人,對方這一劍早已使得他心膽俱寒,卻也使他認清了自己萬萬不是對方對手。即以方才一招而論,若非是自己身上那一襲「鎖子金甲」,此刻還能有命在?一驚之下,嚇得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不啻由夢中驚醒,這才知道敵我之間,功力相差得也太懸殊,再不見機脫離,必無幸理。
一念之餘,雲中鶴哪裡再敢多留片刻。
是以,就在他身形一經穿出長廊的同時,左手抬起,食指下扣,按動一管緊貼在腕上的特製箭筒,「卡喳!」一聲輕響,一枚蛇頭銀羽小小弩箭,陡地射出,直向尹劍平的前胸力射過來。金步洲暗器一經出手,足下哪裡再敢絲毫逗留,身形陡地一個倒擰,用「鷂子鑽天」之勢,猛地凌空直起!只是他身子才縱出一半。陡然問,黑暗裡一條人影,有如「飛星天墜」,驀地落下來。
隨著,這人一聲清叱道:「去!」
「雲中鶴」金步洲簡直還不知是怎麼回事,一雙腕臂兩側已吃對方十指拿住。一股透骨奇寒氣勁,由這人兩隻手驀地傳過來,雲中鶴只覺得一剎間痛楚難當,縱起在半空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已被按落下來。
情形更不止此。
隨著這人向外翻動的掌勢,「雲中鶴」金步洲身不由己的已被摔了出去。
來人似乎一經現身,就認定了雲中鶴其人絕非善流,是以這一摔之力著實施展得格外勁道,以雲中鶴之武功身法,竟然難以化解。隨著這人的猝然出手,「雲中鶴」金步洲的身子遠遠地飛出了兩丈開外,「噗通」一聲跌倒在殘垣斷壁之間。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雲中鶴」金步洲根本還來不及翻身站起的一剎,來人身形再度穿起,夜幅穿空般,再次來到了他身前,右足乍出,「噗」一聲已踩在了金步洲前胸之上,金步州身子還來不及站起,隨著這人足踏之勢,「彭」一聲又倒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0:56
夜色迷漫裡,他雖然一時看不清對方是怎麼一個長相,可是那長長秀髮,以及輕盈體態,卻是逃不過雲中鶴的觀察之中。他猝然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對方敢情是個少女。
來人青絹扎頭,在水盈盈的一雙澄波瞳子之下,系紮著一襲黑色面紗,是以難窺全豹。
「雲中鶴」金步洲陡然驚心之下,方待掄起手上「蛇形軟槍」,驀地只覺得胸前「玉堂」穴上一陣發麻,敢情已吃對方少女那隻小蠻靴的靴尖點在了穴道之上,頓時全身一陣麻軟,遂即動彈不得。
人影再閃。
尹劍平已由廊子裡飛身迎前。
他乍然看見站在面前的這個少女,不由心中吃了一驚,當下後退一步,將掌上那口「海棠秋露」倏地背向身後,目注向正面少女道:「是甘姑娘嗎?失敬!」
長身少女微微頷首,說道:「尹兄不必多禮,也是我來得湊巧,意外地幫你拿住了這個惡賊。」
一面說,她那雙盈盈秋波,先在地上的雲中鶴身上轉了一下,遂即轉向尹劍平。
「尹兄你要怎麼發落他?交待一句話就行了。」
可笑「雲中鶴」金步洲平素該是何等狂傲之人,今夜一旦落在強人手上,景象竟是這等淒涼。他雖是被對方足尖定住了穴道,到底神智未失,也不礙開口說話。尤其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淪落在眼前情景,一個不對,立刻就有喪失性命之憂。這情形之下,「雲中鶴」金步洲可是一點威風也施展不出來了。
「這位姑娘,」他語音打顫地道:「有話好說,千萬請手下留情。」
來人——甘十九妹,眸子裡微微現出了一抹笑意。
「這個,恐怕由不得你。」眼光遂即向著一旁的尹劍平一瞟:「要看這位尹先生了。」
微微一頓,她遂即向尹劍平道:「怎麼樣尹兄?到底要怎麼發落他?」
尹劍平對甘十九妹的忽然出現,著實吃了一驚。然而,越是這般突然的情況,他越要表示出特殊的鎮定。靜聽之下,他緩緩地,來到二人身前站定。
「甘姑娘,此人欠我朋友一樣東西。」他緩緩的說道:「且容我親手為他討還回來吧。」
甘十九妹像是一笑地道:「是嗎,那我就不必多事了。」
話聲一落,她那只踐踏在雲中鶴前胸「玉堂」穴上的腳,驀地鬆開來。
雲中鶴心下早已蓄勢以待,甘十九妹的腳一鬆開,他身上穴脈頓時也跟著解開,當下迫不及待地一個鯉魚打挺,兀地自地上躍身而起。只是一旁的尹劍平,顯然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只見他足下猛地踏進一步,左手虛空向外劈出一掌,封住了雲中鶴的退路,右手長劍疾若流星,只一閃已比在了後者喉結之上。
出手之快,簡直出人想像。
雲中鶴的躍起之勢,不謂不快,只是較之尹劍平的出手,卻仍然是慢了一步。一時,在尹劍平冷森森的長劍封喉之下,他嚇得當場呆若木雞,動彈不得。
「哼!金步洲,你還想跑嗎?」
尹劍平的劍鋒幾乎已經挨著了他的喉管,無論任何情況之下,對方只要稍有異動,他劍勢向前一推,即可將其首級取下。正因為這樣,雲中鶴才被嚇得不敢心存異動。只是,他為人極有心機,卻也不會就此甘心。冷聲一笑,那雙深湛的眸子,在尹劍平身上一轉:「要不是這個姑娘多事,金某人又豈能這麼輕易地落在你的手上?姓尹的,你也用不著這麼神氣活現。」
尹劍平微微冷笑道:「我知你會此一說,尹某豈能佔你這個便宜?好,我就再給你一次出手之機,看看你是否能夠逃開我的手去?」
說罷,長劍倏地向後一收,不意,他這裡劍勢方自一撤,「雲中鶴」金步洲早已迫不及待地擰身縱出。他胸有城府!「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哪裡還有心真的與對方戀戰。
是以,就在他身子乍然縱出的一剎,緊接著右足力頓,施展出「燕子鑽空」的一式輕功絕技,第二次鑽天直起。
然而尹劍平卻已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手。雲中鶴足下力頓,方自竄起一半,乍然間當頭劍光壓頂,冷森森的長劍,直向他當頭力劈下來。
「雲中鶴」金步洲若膽敢無視於此,必得喪生劍下,驚魂一剎間,他身子陡然向左一個快閃,掌中「蛇形軟鞭」刷啦啦盤打而出,直向尹劍平手上那口「海棠秋露」力捲過去,同時他身子也施展出「大力千斤墜」身法,霍地向下落來。尹劍平決心要在雲中鶴面前施展一番,一來叫對方心服口服,再者也可給一旁的甘十九妹瞧上一瞧。
他自從參透了吳老夫人雙照堂秘功之後,所出招式往往奇形怪狀,不可捉摸。
即以此時而論,雲中鶴蛇形鞭方自揮出一半,猝然就覺出不對,眼看對方摹起當空的身子,有如晴空飛絮那般忽然升了起來。「雲中鶴」金步洲心中一慌,摸不住對方這一手到底是什麼路數,恍惚間,手上的「蛇形軟槍」已走了個空招,一驚之下,這才發覺到對方招式有異,大非等閒。他這裡方自驚心,不容他心生別念,尹劍平卻已由斜刺裡快速地切身進來。雲中鶴只覺得身上一冷,緊接著肩腫上一緊,由不住打了個哆嗦。偏頭一看,禁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敢情已吃對方那口明晃晃的劍鋒壓在了肩上。情勢與先前並無二致,雲中鶴只要心存逃脫,管教他身首異處,當場橫屍就地。「雲中鶴」金步洲一驚之下,高舉在空中的「蛇形軟鞭」情不自禁地鬆了下來。
「唉!」他歎息一聲,看了尹劍平一眼,無可奈何地道:「我輸了。」
尹劍平冷笑一聲:「既然你自認輸了,你我有言在先,又該如何?」
金步洲苦笑道:「大不了把身上『鎖子金甲』脫給你就是了。」
尹劍平道:「很好,你就脫吧。」
「雲中鶴」金步洲看了一下腫肩上的劍鋒,冷笑道:「這樣你要我怎麼脫法?」
尹劍平在他說話時,卻己留意到他閃爍不定的眼神,情知他必有意圖。
這時聆聽之下,冷冷一笑,長劍猝然收回道:「好,這樣總可以了吧?」
雲中鶴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這樣容易就信過了自己,見狀由不住呆了一呆。看到這裡,一旁的甘十九妹微微笑了一聲,卻沒有說什麼。
「雲中鶴」金步洲樣子顯得很緊張,那雙閃爍不定的眸子,在顯示著狡智與不安。尹劍平一雙深邃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視著他。雲中鶴冷笑一聲,似乎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被逼得不得不從命。只見他緩緩抬起一隻左手,慢慢解開著身上衣服的盤扣鈕子。
第一個扣子解開了,他又去解第二個,第三個……整個一件箭襖的扣子都解開來,他忽然不自然地向著一旁的甘十九妹看了一眼。
「姑娘。」他冷笑著道:「莫非你不迴避一下嗎?」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我只要眼睛不看你也就是了。」一面說,她遂即把眼睛轉向一旁,再也不看他一眼。
「雲中鶴」金步洲獰笑了一聲,這才緩緩將一件箭襖脫下來。頓時,尹劍平就覺出眼前一亮,一片金紅色光華,由金步洲身上閃起。這才看清了,就在他上身緊貼中衣處,穿著一襲金光耀眼的鎖子金甲!那襲兵刃不傷的寶衣,原來為一片片金錢大小的薄薄金色亮片穿綴而成,卻在每小片連接之處,綴有一顆紅寶石,那閃閃紅光,正是因此而起的。金紅相映,寶氣上衝,端的是一件武林罕見的防身至寶,即使是一個不識貨的人,也能在一眼之下,斷定其價值連城!
「雲中鶴」金步洲抖著身上那一襲「鎖子金甲」,發出了唏哩哩一陣子聲息。
「姓尹的,我看這件鎖子金甲,你未必就會還給尉遲太爺吧?別是你閣下自己吞了。」一面說,雲中鶴眸子裡閃爍出忿忿的凌光。
尹劍平冷冷地道:「那是我的事,你就用不著操心了,姓金的,你脫你的衣服吧。」
他說時劍尖緩緩探出,卻由劍尖之上白濛濛地吞吐著一種劍氣,顯示著他傑出的劍術功力。這副形象看在「雲中鶴」金步洲眼睛裡,不免滋生出一種新的畏懼。他試圖向後退一步,尹劍平卻是一動也不動,只是那口劍上的光華卻顯然又比前增強。
金步洲兩隻手像是在解脫著「鎖子金甲」上的特殊扣子,忽然,尹劍平意外地發覺到,金步洲的雙手捧著胸前一件飾物。
那是一件像是金鎖般的東西。
總之,就在尹劍平的眼睛方自接觸到這件東西的一剎間,只聽得「彭」的一聲大響。
一片白煙,霧也似地陡然自金步洲身前升起,於此同時,更有一蓬細若牛毛的銀雨,沒頭蓋臉地直向尹劍平,甚至於連俏立一旁的甘十九妹也不放過,大片銀光有如怒海狂潮,萬點銀星羅罩著丈許方圓的空間,幕天席地飛捲了過來。
其實尹劍平和甘十九妹早已看出雲中鶴的行為有詐,但他們卻誰也沒料到對方手段如此之毒!就在銀光耀眼裡,尹劍平、甘十九妹不約而同地雙雙騰身而起。隨著尹劍平左手揮處,極其迅速地把長衣脫下揮出。這一手「鐵衣」功夫,尹劍平在其上更灌注了無窮內力,是以隨著他揮出的衣浪,空中劈拍一聲爆響,鼓動起極大的一團氣窩,其勢直如排山倒海,端的駭人已極。
也虧了他有此一手。
眼看著那一天銀雨,猝然遭遇到尹劍平的這一手「鐵衣振腕」的回擊,兩股氣勢甫一交接,空中銀雨頓時彼炸開滿空,頃刻間消逝無形。即使那一片雲中鶴用以掩身的白煙,吃這股強大的氣流猝然震盪之下,也同時消逝無形。「雲中鶴」金步洲以為這一手必然可以奏功,卻沒有料到竟然也會失效。
是時,他早已反竄出三數丈外。
猛可裡頭頂上黑影掠過,甘十九妹竟然又趕在了他的前面。落身,出擊。
一股尖銳疾勁掌風,極其凌厲。
「雲中鶴」金步洲猝然當受之下,簡直無從躲閃,他已是驚弓之鳥,更不曾想到攻防措施,情急之下哪裡躲避得及。
「彭」一聲,不偏不倚地擊中在雲中鶴左胸上方。
就算他身著「鎖子金甲」,也只能勉強保其不宛,將掌力化解一半,而那餘下的一半力量亦是可觀,足足將他身子震得離地飛起三四尺高下,一個斤斗翻了出去。
「雲中鶴」金步洲畢竟狡智兼具,只要一息尚存,絕不甘心雌服。這時,就在他身子倒地滾翻的一剎,仍然忘不了乘機傷人,即見他右手再次按動當胸金鎖,砰然大響聲中,再次飛出了一片銀光,狂風驟雨般,直向著當前甘十九妹全身上下飛捲了過來,其勢端的驚人已極。甘十九妹豈能不知。
就在雲中鶴暗器方自飛出的一剎,甘十九妹亭亭嬌軀,在一個極快的後仰勢子裡,直直地平倒了下去,好俊的一手「鐵扳橋」功夫。
大片銀雨,鳳卷殘雲般全數都由甘十九妹身上呼嘯著飛了過去。
值此同時,狡智的雲中鶴身子一個疾滾,霍地躍身而起。他身法雖然至為快捷,奈何當前兩個敵人,不啻是當今乾坤兩道上最拔尖的兩個人物。在尹劍平、甘十九妹這樣兩個人面前,若想使詐脫身,簡直是無異夢想。
於是,雲中鶴身子方自騰起,猛可裡,一股疾風已臨面前。
雲中鶴方自著出來人是尹劍平,後者一隻肉掌已臨眼前。尹劍平決計要給他一個厲害,這一掌可不再半點留情。「彭」一聲,正正地擊中在雲中鶴前胸右側。
尹劍平是施展「小天星」掌力,再加以他巧妙地利用出掌角度位置,更可兼收「四兩千斤」之勢。雲中鶴饒是有寶衣護體,亦是難當其銳,登時,他身子直直地平飛了出去。
「彭」一聲,背部猛烈地撞在一堵石柱上,「轟隆」大響聲中,合抱粗細,高約三丈的一根擎天石柱陡地從中兩折,分作兩下倒了下去。雲中鶴就算他是鐵打銅鑄的身子,也是吃受不住。隨著倒下的石柱,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嘯,也同時像那半截倒下的石柱一樣,一時直直地倒了下來。一口鮮血,直直地由他嘴裡噴出來。
饒是如此,他仍然放不過迎面而來的尹劍平,就在他倒下的一剎,掌中那口長劍已抖手飛出,劃出了一道銀虹,直向著尹劍平臉上直射了過來。當然,這一劍他是萬難奏功。
「嗆啷」一聲,已為尹劍平揮劍格落在地,緊接著他身形前躍,只一腳已踏在了雲中鶴前胸之上。為恐他再施鬼詐,尹劍平這一腳運足了勁力,一腳下去,只聽雲中鶴慘叫一聲,再次噴出了一口鮮血,當場昏死過去。一場要命的搏鬥,到了這時,總算告一段落。
尹劍平將一口長劍收落匣內。意外地,忽然發覺到身側亮起了一蓬燈光,敢情是甘十九妹亮著了「千里火」!一隻手揚著千里火,甘十九妹面若芙蓉地含笑道:「怎麼樣,這個忙幫的是時候吧。」
尹劍平最怕與她單身相處,卻又無法迴避,見狀只得抱拳稱謝。
「謝謝姑娘仗義援手,差一點,叫這廝跑了。」
「這個人是誰呢?」
「他姓金,叫金步洲。」
「我沒聽過,」甘十九妹搖搖頭:「是幹什麼的?」
「是個獨行大盜,欽命緝賞的要犯。」
「欽命,哼!」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斜過眼珠來瞧著他:「這可是新鮮,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尹兄你是公門裡當差的人物呀,失敬,失敬。」
「姑娘多疑了。」尹劍平伸手把雲中鶴由泥地裡提起來:「來,我們到廊子裡再說!」二人先後縱身進人長廊。
甘十九妹一隻手亮著千里火,卻把身子倚著一根廊柱,她臉上含著逗人的微笑。自從那一夜與尹劍平有過特殊的邂逅之後,他們之間已有了微妙的感情進展,尤其是對於甘十九妹來說,這種情誼簡直前所未見,足令她魂牽夢索,雖然說蕙心蘭質,冰雪聰明,然而一經著染了「愛」的成分在裡面,卻會使之大大變質而亂了方寸。
尹劍平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正要動手把雲中鶴身上的「鎖子金甲」剝下來,忽然,他心裡動了一下,倏地偏過臉來,直直地看向甘十九妹。一剎時,他充滿了激動,心裡陡然興起了強烈的震撼,眸子裡閃爍著異樣的神采,驚惶的特殊感覺,使得他竟顧不得剝下那襲「鎖子金甲」,而驚惶地站了起來。
「怎麼啦?」甘十九妹揚著一雙秀眉:「你看什麼?」
「我,」尹劍平強制著自己,鎮定下來,搖搖頭:「沒什麼,只是奇怪姑娘摘下了面紗而已。」
不知什麼時候,甘十九妹竟然解下了那襲一直蒙在臉上的面紗,現出了她難得一見的廬山真面目。
細長的一雙蛾眉,其下是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樑,大小適宜,而略呈弧度的一張嘴,尤其在含笑的這時,嘴角輕啟,一顆顆貝齒,潔白而有光澤,確能引人注目,心曠神怡。
尹劍平在一度注視之後,又蹲下來,有意回過頭,不再看她一眼。
「為什麼又不看了?」
「已經看過了。」
「嚶!」甘十九妹低笑了一聲:「你難道以前沒有看過我的臉?」
尹劍平搖搖頭:「好像沒有!」
「真的?」
一面說,她輕轉蓮步,緩緩走到了尹劍平跟前。
尹劍平心頭只是「噗通」地跳著,不知是怎麼回事,自從他剛才看了她一眼,心裡竟然會如此激動,是她有勾魂攝魄的姿色?抑或是心底潛意識的仇恨作祟?只怕是兩者兼而有之。尹劍平一聲不吭地由雲中鶴身上剝下了那襲「鎖子金甲」,盡快地穿到自己身上。
甘十九妹看得很奇怪。
「咦?這件衣服是……」
「鎖子金甲!」尹劍平道:「是我一位前輩的傳家之寶,卻落在了這個賊子身上。」
甘十九妹喃喃地念道:「鎖子……金甲?啊,我好像聽說過。」
尹劍平站起身來,打量著地上的雲中鶴,一時真不知道怎樣處置他才好!
甘十九妹道:「一劍結果了他算了!」
尹劍平偏過頭來看著她。
「怎麼?」甘十九妹道:「你認為我的心太狠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的確是這樣!」
他輕歎一聲,又道:「人死不能復生,姑娘莫非在動手殺人之前,從來都沒有動過惻隱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好呀,你這是在拐著彎罵我!哼,怎麼沒有,如果我真的見人就殺,只怕閣下這條小命,也活不到現在了!」
這倒是實話。一想到那夜二人劍鋒相對,設非是甘十九妹手下留情,尹劍平的確已沒命了。只是尹劍平卻不領這個情。
他冷冷一笑道:「姑娘何以要對我手下留情?」
「哼!你好像還不領情似的!」一面說,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轉著:「說良心話,你這個人真叫我……弄不清楚……」
尹劍平微笑道:「一個人認清一個人並不簡單,這就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清楚我!」
甘十九妹道:「是嗎?」她笑了一笑,睨著地上的雲中鶴,道:「這個人,你要怎麼處置他?」
尹劍平一笑,道:「我原先也和姑娘一樣念頭,想殺了他,可是,轉念一想,一個人要練到他這樣一身功夫,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你的心軟了!」甘十九妹冷哼一聲道:「這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賊,這種人一旦落在我的手上,我絕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尹劍平一笑:「賊固然可恨,可是這個天底下比賊更可恨的人還多得很,而這等人卻並不一定都得到了壞報應!」
他原已拔劍在手,說到這裡,突然又有所感,「嗆」的一聲合劍入鞘。
「怎麼,大俠客,你動了惻隱之心了?」
「不錯!讓他躺在這裡吧!」
「他死不了!」甘十九妹看了一下地上的雲中鶴:「而且他就要醒過來了!」
一面說,她纖指突出,突地點中雲中鶴左脈下側方,後者突地身上打了個哆嗦,遂即不動。
尹劍平一驚道:「你殺了他?」
「沒有,你放心好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我才犯不著做這個惡人呢!只是叫他再多躺一會,這樣才不會打擾我們兩個說話。」
「只怕並不止此吧!」
「還有什麼?」甘十九妹一雙盈盈秋波凝視著他:「你猜猜看?」
「這還用猜嗎?」尹劍平一笑:「姑娘你是不願意要他看見你的廬山真面目!」
甘十九妹嬌笑了一聲:「你很聰明!」
她把手裡的千里火放在地上,然後倚著一根柱子抱膝坐下來。
尹劍平選擇了一個面對她的地方,也坐下來:
二人相距不遠,隔火對座,輪廓分明,火苗子「哧哧」地竄著,閃爍得兩人的臉時明時暗,含蓄著無限的神秘朦朧!
甘十九妹隨便抓了一根樹枝在手裡玩著,眼睛卻瞟向尹劍平道:「我是從很遠地方,趕來看你的。」
「啊!」尹劍平打量了她一眼:「姑娘從哪裡來的?」
「銀心殿,」甘十九妹神秘地看著他:「聽過這個地方沒有?」
尹劍平點點頭:「你是說樊銀江所佔據的那個銀心殿?」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也認識樊銀江?」
尹劍平看了她一眼,對於這個姑娘,他無時無刻不提高了警覺,只要有一句話說錯,就可能暴露了自己身份,也好不容易,費盡了心機,才打進到她身邊,自是不願前功盡棄!
聆聽之下,他微微一笑:「你以為呢?」
甘十九妹心裡一動,暗忖道:那一天,我看見他跟樊銀江同桌飲酒賦詩,晚上又來討公道,是了,我不如詐他一詐,看看他是否居心叵測!嗯!她心裡繼續想著:我如果說他認識,他必將說不認識,我如果說他不認識,他是不是會說認識呢?心裡這麼想著,她遂即一笑道:「我想你們一定認識?」
說了這句話,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視著他。如果尹劍平說一句謊或是言不由衷的話,她必然會看出一些破綻,這一點她確可自信。然而,她的這一試探,似乎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
尹劍平點點頭道:「你猜對了!我們不但認識,而且交情不錯!」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們可見過面?我是說,他可知道你住在碧荷莊?」
「當然知道!」尹劍平道:「他非但知道,而且還來看過我。」
甘十九妹漫不經心地用手裡樹枝,在地上劃著:「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尹劍平道:「因為,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姑娘!」
甘十九妹一雙盈盈秋波,不禁轉向黑沉沉的雨夜,心裡情不自禁地說道:尹心!你是真的言出至誠呢?還是在跟我鬥智?然而,無論如何,這個年輕人卻是越來越對了她的胃口。事實上她的來,早已證明了她的鍾情於先,只是在選擇一個異性知己之前,不得不使她慎重從事,雖然在一開始已有了偏差。
「這個樊銀江說來有點小家子氣。」甘十九妹笑道:「既然你們是好朋友,他應該把你接到他家裡,好好招待,豈有任你這個貴客淪住客棧的道理?」
尹劍平搖搖頭,道:「姑娘錯了,我們雖是好友,但卻是君子之交,姑娘當知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話吧!」
甘十九妹看他,腦子裡回憶著那日在窗內偷偷打量他們的一幕。那一日,他們賦詩飲酒,確實是一般讀書仕人的應酬模樣!她一向是懷疑人慣了,可是這一次竟然破格對尹劍平寄以信任。「甘十九妹微笑了笑,她遂即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尹劍平冷笑了一聲,反問道:「聽你口氣,好像你已經拿下了銀心殿似的!」
「我本來就拿下了銀心殿。」
「那!」尹劍平似乎吃了一驚:「樊……樊銀江呢?」
「你放心,他死不了,因為我已經把他放了。」
一面說,她十分注意地觀察著尹劍平的神色。
「我不得不這麼做!」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因為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
尹劍平保持著原有的沉默,是要緊關頭,隨便說一句即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乾脆一句話也不說。
甘十九妹笑了笑:「為了實踐我對那個人的諾言,所以我才放走了他,可恨的是,那個左明月也走了!」
「左明月?」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聽說過!」
甘十九妹忽然站起來,苦笑道:「有什麼用?他們逃過了這一次,卻逃不過下一次!哼,即使能逃過了我,卻逃不過……」
「逃不過誰?」
「哼!」甘十九妹看著他微微一笑:「也許你還不知道,軒主就要來了!」
尹劍平心裡一驚,道:「你是說丹鳳軒主,水……」
「水紅芍!」甘十九妹伸出一根纖指指著他:「記住,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不能直呼我師父的名諱,只能稱她老人家軒主,否則,你可是跟你自己過不去,到時候萬一出了事,連我都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尹劍平一笑道:「原來令師是這麼跋扈的人,我倒是還沒有聽過。」
「豈止是跋扈,哼!」
說了這一句話,她卻又似有些礙於出口,話到唇邊又吞到肚子裡。尹劍平心裡動一動,他忽然發覺到敢情對方師門,已有了怨隙,這倒是他始料非及。
「姑娘莫非有什麼礙難出口之處嗎?」
「那倒也不是……」甘十九妹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道:「我的感觸,不是你能體會出來的!」
「為什麼?」尹劍平有意試探地道:「像你這樣的人,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我,」甘十九妹似笑又顰地看著他:「那你說說看,我應該是屬於哪一型的人?」
尹劍平道:「你的武功高,任性,人又漂亮,這一型的人似乎不會有什麼傷感!」
「你一直是這麼認為?」
「難道你不是這樣?」
「如果你這麼認為,你就錯了!」
一面說著,她那張美麗的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副傷感,苦笑了一下,遂即把目光投落在沉沉夜色裡。
忽然她偏過頭來,向著尹劍平一笑道:「我們還是不要談這些吧!老實說,我雖然跑了這麼遠來看你,卻並不期望著你在這裡,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尹劍平道:「在我事情未辦完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你原來是來辦事情的。」甘十九妹似乎很驚訝:「什麼事?」
「我已經辦完了。」
甘十九妹臉上立時飛起了一層迷惘。
「姑娘不信嗎?」尹劍平笑道:「這樁事我剛辦完。」伸手指一下昏睡的雲中鶴:「拿!就是他!我等的就是他。」
甘十九妹含笑道:「你是說要取回他身上那件『鎖子金甲』?」
「不錯!」尹劍平道:「現在衣服我要回來了,事情也辦完了,隨時都可以離開了!」
「你是說,你就要走嗎?」
尹劍平搖搖頭:「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說我可以走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離開呢?」
「暫時我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甘十九妹道:「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談這個問題,我們就換個題目,談談其它別的吧。」
尹劍平一笑,道:「我對什麼題目都有興趣!」
甘十九妹那雙深邃的眸子,隔著一片火光,打量著他:「在生我的氣?」
「姑娘你誤會了!」
「不!」甘十九妹注視著他:「我看得出來,你心裡一定充滿著仇恨!」
她似若有所失地淒慘一笑:「我真希望你的仇恨不是因我而起就好了!」
尹劍平微微一怔,喟然長歎了一聲,由不住垂下頭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1:14
第37節
自從與甘十九妹見面之後,他就一直在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彼此的立場不容許他去接近她,但是戰略的運用,卻又不能容許自己過早現出敵意,如何保持著一種屬於個人的超然,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只得暫時把激烈的仇焰拋開一旁,不得不虛與委蛇一番。這毋寧是尹劍平所感到最最痛苦的一件事。如果拋開這些加諸在他身上的仇恨不論,那麼甘十九妹早已贏得了他的愛情,即使現在,每當他向她注視之時,也會有突然性的迷惑之感!如其說這是由於甘十九妹的美使然,倒不如是她那種特殊的氣質所以致之!
尹劍平在立場上不得不仇視她,但是如果捨開立場這兩個字不論,對方實在早已深獲他心,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於她尖銳的談鋒,無不是他所欣賞的範疇!
現在,當他再次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時,情不自禁地內心又起了強烈的震盪!「孽障!」他心裡不禁吶喊著:「上天為什麼這麼來安排我和她?」
一想到二人最終的結局,尹劍平只覺得起自足心的生出了一陣涼意!畢竟他久已習慣了痛苦折磨,受人之所不能受,忍人之所不能忍!內心幾經翻騰,感觸幾經壓制,終於使得他再次平和了下來。然而明眼如甘十九妹,卻已由他奇異的目光裡看出了一些端倪!
丟下了手上的樹枝,她緩緩地站起來,慢慢地走過去,一直走到尹劍平面前站住。
「難道你這幾天,從來也沒想過我?」
尹劍平幾乎不敢接觸對方那雙眼睛:「我……沒有!」
「我不信!你說謊!」甘十九妹近看著他:「你怎麼不看著我?」
尹劍平沉默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
兩雙目光交接之下,尹劍平輕歎一聲,遂即把眼睛轉向別處。
甘十九妹秀眉輕輕皺了一下:「說真的,我的確有點想不透你,你心裡一定包藏著什麼,藏有一個極大的隱秘,我看得出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任何人都可能有一兩件不可告人的隱秘,姑娘也不例外!」
「但是你的顯然和一般人不大一樣,」甘十九妹淺淺地笑了一下:「幹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尤其是一個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什麼事要你這麼想不開?」
尹劍平不擅說謊,卻又萬萬不能對她訴諸實情,聆聽之下,不禁呆呆地看著她,一時不知何以作答。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嗯!你怎麼不說話?」
尹劍平忽然站了起來,倒不禁把她嚇了一跳!
「姑娘,我心裡煩得很!」頓了一下,他看著甘十九妹道:「我走了!」說罷轉身踏出長廊。
外面雨還沒停,頃刻問他已全身盡濕,踐踏著斷壁殘垣,一徑向著觀外步出。
忽然身旁多了一個人。
甘十九妹也淋著雨,陪著他一塊走出來。
一陣寒風吹過來,雨水更像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兜頭蓋臉地潑過來。兩個人也躲不過,俱都成了落湯雞。
尹劍平冷冷一笑,打量著她:「你這又何苦?」
甘十九妹兩隻手分掠了一下頭上的長髮,那些柔細美麗的髮絲,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濕,一束束就像蛇也似地垂掛在她肩上。
似乎沒有一些痛苦,怨尤,她臉上顯示著一派純真,聽了尹劍平的話,她低頭笑了一聲,只是用那雙黑白分明,像是極聰明而又有些「癡」的眼睛看著他。
尹劍平漠漠地看著她,內心不無沖激,暗忖著:她原是這等天真無邪的姑娘,我卻把她當作胸羅萬機、口蜜腹劍、蛇蠍少女!唉!他心裡繼續想道:有朝一日,我下手殺害她時,豈能下得出手?另外一個念頭,忽地又由腦中閃過:尹劍平!你這是為她感情所惑,難道你忘記了諸師是何等淒慘地罹難在她手中?忘記了她下手殺害各位師長的殘酷手段?你豈能以天真無邪四字,輕輕抹煞了這筆吳天罔極的血海深仇!這一個念頭的陡然興起,不禁使得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一時有如置身冰窖!
雨勢繼續著,有增無減。
兩個人像是由水池子裡剛撈起來那麼的狼狽。只是誰又能想像到,包藏在腹腔內的那兩顆心卻是那等熱烈、激動!
尹劍平圓瞪著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忽然心裡一動,忖道:是了,此刻也許正是我下手報仇的良機,不如狠下心來,侍機給她一個重創,料必她無能防範,對,我就是這個主意!一念之興,陡地殺機升起,一隻右掌也就在動念之際,早已聚結了功力,緩緩提起。然而,在這一剎,甘十九妹竟然縱身而出,竄出尋丈以外!她身上正落向半塌的門框之上,一面向遠方打量著,臉上蕩漾著無邪的笑,何曾顧慮到一剎之前,身側同伴對自己所動念的無限殺機!
看到這裡,尹劍平那只原已要推出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又緩緩放了下來。不!他心裡幾乎有些顫動地忖思著:我不能這麼做,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豈能出手暗殺一個少女?這件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做。
「尹兄,我有個好主意。」
甘十九妹身形再轉,翩若驚鴻地又來到了他面前。尹劍平沒有聽清她說的話,卻留意到她轉側之間的迷人輕功,即以眼前這一旋一回,即使在驟雨中,亦不顯絲毫滯遲!利落,快捷,儼然大家身手!
看到這裡,尹劍平不禁起自內心又升起了一些警惕。他情不自禁地暗笑了一聲:我也未免太夜郎自大了,這個姑娘又豈是好暗算的!只怕一個出手不慎,反為自己惹下了殺身大禍。
思念電轉,使得他不禁聯想到前此不久與她在銀心殿的一場搏殺。無疑的,那是雙方各盡所能,各盡實力的一場拚鬥,然而結果,尹劍平並未獲勝,險些喪生其手!想到這裡,尹劍平一腔凌厲,情不自禁地消下了一些。
甘十九妹看著他,微微一怔:「奇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尹劍平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內心兀自離不開下手殺害她的念頭。
甘十九妹格格一笑道:「你也別發呆了,我倒有個主意,可以消消你心裡的悶氣,看見沒有?」伸手一指對面黑沉沉的一座高山,「咱們比一場輕功怎麼樣?」
尹劍平點點頭道:「好主意,姑娘你要怎麼個比法?」
甘十九妹道:「我們從這裡開始,目標是前面那座山,誰先到誰就算贏,怎麼樣?」
尹劍平點頭道:「好!」心念一轉忖思道:「這可是天賜良機,我不如利用這個機會,中途下手殺她便了。」想到這裡,遂即向甘十九妹道:「好!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甘十九妹把一頭為雨水淋得透濕的頭髮,挽了挽,臉上不再含著笑靨,那副樣子端的童心未混,尹劍平簡直不能再看她一眼,因為每看一眼,就會令他心裡大為猶豫,而狠不下心來。
「姑娘可準備好了?」
「嗯,」甘十九妹偏過頭來看著他:「你好像想要贏我的樣子!」
尹劍平一笑道:「既要比賽,當然要求勝,我們這就開始吧!」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想要贏,只怕沒這麼容易吧!」
說罷身形倏地向下一折,一聲清叱道:「走!」驀地射起如箭,向外直穿了出去。
尹劍平原已蓄勢以待,見狀自不甘人後,身形倏地騰起,隨著她起身之勢,一併向外縱出。
二人幾乎是同起同落,俟到足尖沾地,相差不過一肩,緊接著兩個人身形同時又縱了起來,向著一座高出的斷牆上落去。
說起來,這的確是個巧合,二人所取落身角度,竟然是一致,雙雙向著同一落足點上墜身直下!
甘十九妹較尹劍平搶先一步,她身子自一落下,尹劍平已自她身後猛襲上來!
這一剎,不啻是天賜良機!
尹劍平殺機陡然興起,雙掌猝然一合,正思用「雙撞龍虎掌」向她背上擊去。不意就在這一剎,甘十九妹忽然回過頭來!笑咪咪的一張臉,充滿了女孩兒家逞強好勝的那種稚氣!尹劍平忽然心裡一軟,該出的雙掌,竟然難以遞出,就這麼一腔凌厲,頃刻為之冰消!
甘十九妹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嬌軀已再度騰起,自此如飛燕般的靈巧,連著幾個快速的起落,已縱出十數丈外。
尹劍平到底年輕氣盛,不甘心就此服輸,是以不得不暫時壓制著殺機,遂即展開身法,一路輕登巧縱,施展出渾身解數,到底要與對方別一別苗頭。
這是一段長距離的賽程,各人大可一展身手,天黑再加上下雨,到處都是泥濘,所幸二人都具有一身極為傑出不凡的功力,一經展開身法,其速度端的驚人已極!
剎時間已是百丈開外。
有一段甚長的距離,二人幾乎保持著平行,即使有所差距,亦不過三四步之間。然而再過些時候,這個差距可就拉開了。甘十九妹足足領先丈許之遙。尹劍平既驚又氣,只是觀諸甘十九妹起落身步,實在顯示出卓然不凡,的確是較諸自己技高一籌!
看看前行已臨近山側,甘十九妹卻顯然領先兩丈有餘,尹劍平氣惱固不待言。忽然甘十九妹足下慢了下來,尹劍平一連三四個快速的迸身,終於趕上來。就在貼近山根的位置,兩人同時抵達終點!甘十九妹非但不曾佔先,反倒落後了一肩。
甘十九妹一聲嬌笑道:「呀,被你追上了!」
尹劍平心頭有數,對方分明是存心相讓,他確信自己的確已施展了全身功力,兩者相較之下,單以輕功而論相差何止一皮。尹劍平的確只覺得一陣透心發涼,沒有什麼話好說,對方姑娘就是要比自己高上一籌!然而,明明她已領先自己,何故卻又故意放慢了腳步,反倒要自己佔先一步?當然,這個原因不難想知!
一剎,尹劍平眸子裡,流露出「領情」光采!
甘十九妹也用著一種奇異的神態盯著他!
兩個人誰也沒說一句話。
忽然,當空亮了個閃電,清楚地照見了他們彼此的狼狽!
甘十九妹恍惚向前走了幾步。
尹劍平只是直直地看著她,雨水斜斜地飄在他臉上。閃電再亮,照著他蒼白的臉,那張臉上早已喪失了原有的凌厲殺機!
不知何時,他的呼息變得急促了。就在這時,甘十九妹投進到他懷中,閃電再亮,雷聲隆隆,巨雨傾盆!
兩個人卻是那麼緊緊地擁抱著!咆哮的天籟,卻似與他們毫無關聯,他們幾乎溶成一體!
一邊聳立著大樹。
就在那棵大樹下,他們熱烈地擁吻著,雷聲拖長了尾巴,密如貫珠由頭上滾過去。
閃電頻頻,照見了前面山窪子,那裡像是有一個天然可避風的石頭洞。
兩個人跌跌憧撞,踉蹌奔進。
感情的奔放、突破,真像決堤的河水,事先既無徵兆,臨事更不知何以應措!
由雷雨閃電交加的曠野忽然奔入到寧靜、舒適、滴雨不沾的乾燥石洞裡,那份溫馨、甜蜜,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
也許這洞裡曾經有人盤桓過,地上鋪著軟草,角落裡的瓦罐裡,還盛著燈油。
兩個濕淋淋的人,緊緊地擁抱著,彼此更能清楚地聽見心跳喘息聲。
甘十九妹這位曾為武林切齒,畏若神明的女中翹楚,想不到一旦作為愛情的俘虜之後,竟然柔順如斯!眼睛裡閃爍著晶瑩的情淚,柔弱得就像是一隻小貓!她用喜悅羞澀的窘迫,承受著尹劍平的擁吻。
這種可怕的轉變,簡直是尹劍平事先難以預料的,恨之深,愛之切,恨之益深,愛之也益切!多少仇恨,憂怨,悲切,忍耐,沉鬱……一股腦地揉成一團,在無邊情火的熔爐裡,匯成了此刻「慾火」的奔放。
山洞裡是黑黝黝的,任什麼也難以看清,只在偶爾閃電亮時,彼此才得以辨明一切。
情火的蔓延,似乎已經迫近到緊要的關頭了。
「啊……尹心……不……你不能!得寸進尺……不行……我不能失身……」她語音顫抖,說話時幾乎要哭了出來!
閃電大明,亮同白晝!
甘十九妹的臉,一如雪也似的白,雨水,眼淚,濕糊糊地沾滿了面頰……她的心跳得那麼厲害。
閃電頻亮,石洞裡時明時暗。
「尹心……我求求你,求求你……」甘十九妹一聲聲地在討著饒。一身武功,滿腔豪情,這一瞬間會變成了如此柔弱。
透過晶瑩的淚水,她那麼柔軟,害怕無助地看著他,打從尹劍平見她之始,還不曾見過她這般軟弱過。尹劍平怔了一下,定住了身子,閃電使他忽然認清了甘十九妹這張臉,曾是不共戴天,又復魂牽夢索的那張臉……
幾個奇快又復鮮明的意念,深深地打入腦海。
頓時,那焚身的慾火,如同著了一盆冰露般地被生生壓制了下來。
一陣冷風吹襲進來。
尹劍平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嚷,在震天價響的一聲雷鳴裡,他忽然就像是被冰凍住了那樣的動彈不得。
閃電,鳴雷,一次又一次地亮著,響著,整個大地都為之動搖!
甘十九妹終於冷靜了下來!她同時也發覺到對方的面色有異!
「你……怎麼了?」
緩緩地坐起身來,那麼認真地看著他。
尹劍平忽然掉過身子來,難以排遣的懊喪,深深地困繞著他,一時彷彿有千萬把尖銳的鋼針,扎向他內心深處,其痛苦真是無以名狀!
「尹心,你怎麼了?」
甘十九妹顯然大吃了一驚,一雙纖細的手由他後頸繞過去,接觸在他兩邊臉上!那麼體貼地撫摸著他。
「啊!」她吃驚地道:「你的身子在抖!一定是冷了!」
說到了冷,她自己也由不住打了個噴嚏!
剛才雙方熱情如火,自然誰也感覺不出來,這時相繼冷靜下來,再吃冷風一吹,自然覺出冷來。
甘十九妹匆匆站起來,摸著身上道:「糟了,我的千里火忘了帶來了!」
「叭打」一聲,一幢火光由尹劍平手上亮起來,石洞裡立刻大現光明。
甘十九妹喜道:「原來你帶在身上。」
當下忙由他手上接過來,轉過去把洞角的那盞燈點著了,等到燈光也亮起,她才忽然發覺到自己身上的狼狽,一身漂亮的衣服被雨水淋得濕透還不說,其上滿沾泥沙,真的狼藉不堪!
尹劍平忽然回過身來看著她,二人默默地對看著。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背過身子來:「幹嘛這麼瞪著人家看?」
尹劍平一經冷靜之後,總算也想明白了這番境遇,遇此非常際遇,自不能以常情來衡量處置。他自信自己再不會像方纔那般的迷失,卻也把心定下來。彼此都是出身武林的頂尖尖兒人物,也不會像一般世俗小兒女那般鈕泥作態!
他深深地告誡著自己:先把心定下來,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且容過了眼前再說。想到這裡,看著甘十九妹道:「姑娘大概受涼了,我來找些乾柴,看看是不是能生一一堆火,先把衣服烘乾了再說。」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臉上現出了一片暈紅!
尹劍平四下看了一眼,倒巧得很,想什麼竟就有什麼。石洞一角非但堆有大堆的乾柴,竟然還有石頭支好的爐灶,即使連鍋碗瓢桶,也無不具備。方才兩個人為情火燒得昏天黑地,加以沒有點燈,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些,現在燈光一亮,看清了這一切,都不禁暗暗納罕。
甘十九妹奇怪地注視一周,越現驚異:「呀,這是怎麼回事?莫非這裡住的有人?」
「大概是吧!」
尹劍平就著現成的爐灶,支好了於柴:「管他的,既然沒有、人,外面雨又這麼大,只好在這裡將就一夜再說吧。」
甘十九妹漫吟了一下:「這真是奇妙的一夜!」
一面說,她背過了身子來,擰著頭髮上的水!
尹劍平回過身子拿千里火,目睹著她此一刻的婀娜多姿,不禁微微一呆!
火光跳動著,只見她明眸皓齒,膚如凝脂,尤其是敞開的那一截頸項,玉潔粉搓,在火光之下映襯裡別具誘惑!
掩忍仇恨,不使發作,固是需要一番內裡功夫,而面對色情,不為動心,更是難能可貴,尤其是情慾高張,亟望有所發洩之際,能夠堅守分寸不使放縱,更為不易。
尹劍平心神交戰了一刻,拿起千里火,重新轉過身來。一刻工夫,火生著了。
石洞裡光華大盛。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盯著他道:「倒看不出來,你文經武略,樣樣精通,居然連燒火舉炊也不例外,真難得,我看你升火的手法很高明,內行得很呢!」
「當然。」
尹劍平苦澀地笑了一下,添了一大截乾柴在火裡,火光熊熊裡,爆發出一陣劈啪聲,他臉上一剎間顯現出沉痛之色!
「我不像你,千金之軀!」尹劍平往火裡扔進一大截乾柴:「姑娘,到目前為止,我整個的生命,無時無刻不在堅忍掙扎痛苦之中!升火舉炊,更是我童年日常之事……故此不會忘記。」
一面說他解開盤扣,把外衣脫下來,敞開來在火上烤著。
甘十九妹掠著頭上的長髮,爐火熊熊,照著她嫣紅可人的臉頰。斜過那雙剪水瞳子,打量著尹劍平魁昂的健軀。
對方那種蓬勃豪邁的氣質,一次又一次地打進她的心坎裡。
智暫的一剎。
誰也沒說一句話,只有於柴著火,散發出的劈啪聲。
尹劍平用力地抖了一下衣服,一笑道:「只顧了我自己,倒忘了姑娘你了,有了!」他抬頭看見了一根吊索:「這裡有根繩子,我可以作個簾子,姑娘也可以寬寬衣服!」
「這個……」略微猶豫了一下,她含笑點點頭道:「也好!」
尹劍平遂即動手,把一件寬大外衣權作簾幔掛在繩索之上,用以遮蔽甘十九妹更衣。
甘十九妹睨著他道:「難道你裡面的衣服沒有濕?」
尹劍平搖搖頭道:「還好,除了兩隻袖子以外,裡面的衣服都還沒有濕透!你知道為什麼?」
甘十九妹是時已潛身入幔,一面悉索地脫著衣服,一面脈脈含羞道:「為什麼?」
「因為我裡面穿著的那件水火不侵的寶衣鎖子金甲!」
甘十九妹輕輕「哦」了一聲,道:「難怪呢。」
她已把外衣褪了下來,卻不知該怎麼出來,臉上現出了尷尬表情。
尹劍平一笑道:「好人作到底,你交給我吧!」
甘十九妹遲疑了一下,才把手上的衣服遞過來。
尹劍平接過來,用兩根於樹枝把它高高挑起來在火上烘烤著。甘十九妹脈脈含情的一雙眸子,深情款款地注視著他。
「今天晚上,可真是奇妙的一夜!」她喃喃地說道:「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呢?」
尹劍平深深地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閃電仍然不時地在明滅著。
倏地一件物件劃空向洞中飛來。尹劍平心中一驚,正待用手上的樹枝連衣揮去,身後的甘十九妹卻先已出手!只見她纖手倏地抬了一下,耳聽得空中「吱」的一聲,墜下一物。尹劍平趕上一步,仔細的一看,才發覺到原來是一隻巨大的編蝠,也不知甘十九妹是怎麼傷了它,只見它遍身是血,在地上顫動了一下,頓時一命鳴呼!
甘十九妹也看見了,微微一笑道:「嚇了我一跳,原來是一隻蝙蝠!」
尹劍平深有所感地道:「姑娘好手法,佩服,佩服!」
嘴裡說著,不禁對甘十九妹奇妙的暗器手法,大存戒心,敢情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著高度的戒心,果真認為她手無寸鐵,衣不蔽體,就可以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尹劍平眼睛看著地上的蝙蝠,心裡卻在暗慶著自己並沒有向對方乘機出手。否則,是否也會同地上這只死去的蝙蝠一樣,落得同一下場?
「你在想什麼?」甘十九妹含笑道:「是不是覺得我的心太狠了?連一隻小小的蝙蝠,也饒不過?唉!我如果早知道是一隻蝙蝠,就不會下這個毒手了,可見得我的暗器功夫還不夠火候!」
「這話怎麼說?」尹劍平回過身子道:「在我看來,姑娘你的暗器手法已當得上爐火純青地步,舉手之間能使飛蝙蝠斃死,這般功力,只怕普天之下沒有幾人!」
「心哥,你這就錯了!」
尹劍平忽然發現她對自己改了稱呼,一種莫名的歉疚浮上心頭,霍地回過頭來,瞳子裡交織著極為錯綜複雜的表情。
甘十九妹被他突如其來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她作了一個奇怪的微笑:「怎麼,你不喜歡我這麼喊你?」
尹劍平搖搖頭,改口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你剛才的那句話,在我想來你的暗器手法,確實已到了頂尖的程度,再高明又能如何?」
「你聽我說給你聽,你就知道了。」甘十九妹娓娓說道:「如果我真的達到你所說的那種程度,剛才我就不出手了。」
尹劍平點點頭,歎息一聲道:「我明白了,只是什麼人能夠有這種眼力?」
「我師父就有。」
「你說的是『丹鳳軒主』?」
「不錯!」甘十九妹津津樂道地說:「一個人暗器手法達到了極高超境界,他的目力也必定更高人一等的,當然,如果他目力高人一籌,也就等於他本身的內功勢將也更高人一籌了,所以說起來,武功這一門學問,雖是勾技流結,其實卻是殊途同歸,一門精,百門俱精,那是絲毫也偷不得懶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1:35
尹劍平頗有所感地點了一下頭,內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層淡淡悲哀!
他坐下來,繼續在火上烤著衣服,順口問道:「這麼說令師丹鳳軒主的功力,較你還要高出許多了?」
「當然!」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雖然她自言把一身所學都傳授給我了,事實上也則是如此,但是要論及火候,那我卻比她差多了。」微微一頓,她遂即接下去道:「就拿方纔那一手暗器來說吧,也許我出手的手法確實已無懈可擊,甚至於我的眼力,也不見得就比她老人家差,但是在臨場鎮定上來說,卻要比她老人家差遠了!如果是我師父,她根本無須出手,而我卻失之於急切毛躁!」
「你知道吧!」她笑了一下又道:「急切毛躁,是我們這一行道的大忌呢!」
尹劍平點頭道:「聽你這麼一說,使我獲益不淺!佩服之至!」
甘十九妹一笑道:「用不著客氣,你的武功造詣較之我並不差,說良心話,直到現在為止,你在我心眼裡還是個神秘人物呢!」
尹劍平搖搖頭道:「不,你太客氣了!不過姑娘你確實給了我很大的啟示,我因此而把你作為心目中難以達到甚至於超越的一個願望。」
一面說,他把手上那件烤乾了的外衣挑向甘十九妹道:「這件衣服烤乾了,姑娘可以先穿上。」
甘十九妹接過來道了聲謝,匆匆把內著的褻衣脫下來換上。
雖然說有一件衣幔遮著,尹劍平更是背向著這邊,但畢竟相距咫尺,想到此,一張臉早已羞得紅通通的。
「心哥,我要你一直背向著我不許回頭,我才肯出來,好不好?」
尹劍平雖然不曾回頭,但是耳中卻清楚地聽見她悉索的脫衣聲,內心忐忑不已!諦聽之下,他鼻子裡哼了一聲,垂下頭。
甘十幾妹見他已經默許,遂即步出了衣幔。
爐火熊熊,她挨著邊坐下來,那襲長衣,雖勉可遮住身上要緊部位,但遺露處在所難免。
所幸尹劍平真個的依其所言,始終是背向著她。連頭也不回一下。甘十九妹看見尹劍平正襟危坐,始終不曾回過頭來,倒也款款地放下心來!當時她也學著尹劍平先前模樣,用樹枝挑起脫下的內衣就火上烤著。
一面烤著衣服,她偏過頭打量著尹劍平的背影道:「真想不到,你竟然是一個坐懷不亂的君子!」輕輕歎息了一聲,她又道:「這一次江湖之行,能夠認識你,總算我不虛此行。」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實在說姑娘又認識我多少?人心隔肚皮,一個人要認識另一個人,在我來說,是一件最不容易的事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話倒也不錯,不過人生在世,有時候不要太過於認真,能夠帶著三分呆癡,故意不把事情看穿,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尹劍平心裡一動,遂即不再吭聲。
甘十九妹烤乾了一件又換上另一件,爐火正旺,照著她娟秀可人的臉頰,黑油油的一頭青絲也都干了,雲也似披散在她肩上,更顯現出一番嬌柔綺妮!較之昔日的玉潔冰清,卻又大大不同。
石洞裡早已不再寒冷,儘管外面雷電交加,風狂雨暴,石洞裡爐火正熾,卻是如沐夕陽,和煦如春!
甘十九妹望著紅紅的火焰,忽然笑了笑道:「你相不相信?自從我離開師門,下山以來,從來就沒有像今天夜裡這麼高興過,唉!一個人實是有本事能夠留住飛逝的韶光該有多好?果能那樣,我願以未來十年的生命,換取與你今後三天在這洞中相互廝守!只可惜……我這個小小的願望,卻難以達到。」
尹劍平心裡如同著了一拳般的難受,聆聽之下,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心裡不禁思忖著:看來她確是一個純潔至情的姑娘,我卻一直把她當作殺人的女魔頭來加以防範,更存著時刻致她於死的念頭,較之她的至情天真,豈不問心有愧?唉,甘十九妹呀!你怎地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當真就看不出來我尹劍平正是你未來的大敵?正是你日思夜想要斬草除根的唯一禍害嗎?
這麼想著,他內心更不禁浮現起一陣悲哀,對於自己的胸羅險詐,深深感覺到愧疚!
當時忍不住驀地回過頭來!
原來甘十九妹相信對方君子風範,心裡也就未加防範,內衣既已烘乾,樂得就在此地換過,剛要將一襲外衣褪下,對方偏偏竟在這時回過頭來。
甘十九妹在一刻極度的羞窘之後,身形猝轉,抱起衣服,轉到了衣幔之後。
真是,說不出的又羞又氣,卻又能奈何?
只說了句:「你……唉……」
尹劍平聆聽之下,趕忙轉過頭去。臉色發紅,喃喃道:「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我實在不是……故意……」
甘十九妹這時衣服已經換好,步履姍姍地由衣幔後轉出來,一直走到尹劍平面前。
「傻……東西……誰又在怪你呢!」
一面說時,卻把一隻春蔥般的玉手,插進到尹劍平的頭髮裡,她的另一隻手輕輕盤起,緊緊地攏抱著他的臉,這一剎不啻肌膚相親。
她幽幽地發出了一聲輕歎:「經過今夜之後,我對你的感情更深了一層,只怕除了你之外,我再也不會看上另一個人了!」
尹劍平只覺得佳人面貼,玉手無力,緊接著整個的上軀,已為對方緊緊摟入懷中,一種少女的溫馨,就像是電流般傳到了他身上。
他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何能克制這等溫膩柔情?
頓時,他張開了雙臂,將對方緊緊擁入懷中!
爐火劈啪有聲地在燃燒著,時而有火星四濺!
男女兩個人的熱情如火,卻較諸這一爐烈火猶有過之!不知何時,甘十九妹變得像是小貓般的馴服!
她用無限溫馨。含笑著晶瑩的淚光的眼睛,注視著加諸她「痛苦」與「喜悅」的年輕人,忍受了上天所安排,命運所加諸的一切……
天色仍然是那麼黑……
爐子裡的火已成了餘燼。倒是搖曳在一角的那盞豆油燈,仍然如同先前一般的明亮,燈芯筆直地燃燒著,不時的聳上一聳,算是這洞裡唯一不休止的東西,是黑暗裡唯一醒著,對於過往所發生的一切,曾經目睹而可作見證,活著的東西。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空氣是那麼的靜,尤其是在此萬籟俱靜的深夜裡。如果你是一個午夜夢迴的人,那麼寂寞的侵襲,勢將是在所難免的了。
甘十九妹欠身起來,一刻小睡,並不能少緩她身上的疲態。打量著熟睡中的那個人,她臉上現出了一抹微笑,卻又有說不出的餘悸!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有這個膽子?這種體力?印象裡的那種斯文,一時己變得不可捉摸。
「唉,野人哪!」
心裡想著,固不知這一刻的酸甜苦辣!
婆姿的昏暗燈光裡,她翻過了身子來,纖手支頤,近近地,凝視著他。
一剎問,她只覺得對方是那麼陌生!
那張頗有男子氣概的俊臉,映著燈光時明時暗。寬厚的天庭之下,兩道俊朗的長眉,直直的鼻樑曾經不止一次的昭示著她,他是一個極有個性的人!就是這一點神秘的暗示,才使得她上來不及招架,在情場上打了敗仗,作了他愛情的俘虜!
一陣冷風襲過來。
甘十九妹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悄悄地盤過身子來,披上一件衣服,在爐子裡添上幾根柴,這洞裡立刻大現光明。
爐火揭開了這洞裡曾是不可告人的一些隱私!
石洞裡,第一次傳出昆蟲的鳴叫聲!
貪睡的那個年輕大男人,翻動了一下身子,發出了只有熟睡時才會發出的均勻鼻息聲。
甘十九妹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緩緩地伸出一隻尖尖玉手,想去觸摸一下他的臉。然而她止住了這個動作,又探出,想去觸摸一下他半裸的前胸,她又止住了……
「不……」她腦子裡在想:「這個時候我可不能吵醒他!」方纔的一切,走馬燈似地由她腦子裡掠過,想到了窘迫處恁的由不住她臉色大紅,懷裡就像是揣了一頭小鹿般地亂撞著。
爐火的映照下,這洞裡已不再神秘。
看著,看著,由不住她心裡一陣子發酸,兩行淚水汨汨地順腮滑了下來。
像是失落了什麼……又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地……她淌著淚,悄悄地掩飾著這些見不得人的尷尬!
長髮早已凌亂了,卻是沒有心情再去理它,胡亂地挽了挽,心裡這一會簡直是亂透了,又怪得了誰呢?把臉埋在了胳膊彎裡,她真恨不能放聲痛哭一場!
她可不是這種好哭的女人,只是眼前的這種事,來得那麼突然,生平是那麼希罕,何嘗經歷過,簡直連想也不曾想過,也就莫怪乎臨陣張惶,連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偏偏這一剎,她的思慮又這麼多!
「唉!尹心,今夜之後,我固是非你莫屬,而你呢?你是不是也同我一般的癡情,抑或是心有別處,果真那樣,可就休怪我
心裡一陣發涼,真像是當頭淋了一盆冰雪那樣,頓時就怔住
思念電轉,不禁想到了師門嚴厲的規矩,在那麼許多的禁令規矩裡,似乎有關於「男女授受不親」那一項,最稱嚴厲。休說今後與這個尹心的婚事是異想天開,果真一旦為師門獲悉自己與此人之些許親近交往,以師門律令來說,也是必死無疑。想到了這些,她的心裡可真是亂透了。她的手不自覺地握住了劍柄。偶一觸念,她遂即又鬆了開來。
不!她心裡強烈地在衝突著:對於他,我怎能下這個毒手?
然而,思慮再轉:如果此人守口不住,有一點風吹草動傳到了師父耳朵裡,我命休矣。
那只方自松劍的手,不禁又緊緊地抓住了劍柄。
不!我不能殺他!甘明珠,你不是曾經打算過脫離師門嗎?這一次機會來了,有了他,豈不是你一個最稱心如意的幫手嗎?
可是師父怎能善罷於你?
不如眼前與此人遠走高飛?
心裡一動,方待伸手去擁他,卻又忽然制止住這個動作,一時後退一步!
唉……不行,不行,這件事我要好好琢磨琢磨方可決定……
最後這個念頭,終於使她冷靜下來。
雪白的臉上,交織著錯綜複雜的表情!
這件事我且留置心頭,眼前卻不可輕舉妄動,她默默地想著:且待打下了清風堡,完成了師門所交付給我的重任之後再說吧。
這麼想著,她遂即悄悄站起,怪不得勁兒地穿上衣服,一切就緒之後,她再次打量著尹劍平。
說不出的難以割捨!
只是此刻不走,可就難了,一侍他醒轉之後,自己又得以何等面目去見他?
想到這裡,她驀地飛紅了臉,可真是羞死了!
眼睛裡的光采,最能反映出心裡的情愫!
這一剎,她心裡所交織的卻又是剪不斷的柔情萬縷,依依難捨地睇視著他。
一陣寒鳳襲進來。
火光裡,兩隻騙蝠相繼低飛而進,在石洞裡打了轉,遂即又穿梭而出。
甘十九妹忽然驚了一下,意識著自己該要離開的時候到了。
悄悄地拔出了佩劍,就著火光,她清楚的在地上留下了「情深意濃,君且珍重」八個字。
回劍入鞘,悄悄步向尹劍平身邊,默默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足頓處,箭矢般地穿身而出,遂即消逝於沉沉的夜色之中。
爐火成燼。
燈芯成灰。
黎明的曙光,劃開了穹空一線!
到處都是淙淙的流水,小流成溪,池水高漲,夜來風雨,給原野帶來了一番新的面貌。
未幾,東半天起了一片火紅的雲霞,紅光渲染著清泉,光彩奪目,色如唬琅。
※ ※ ※
石洞裡,尹劍平一覺醒轉。
先是睜開雙眼,觸目著石洞頂壁,他發了一陣子呆,忽然坐起來。
昨夜的一切,歷歷由腦海中掠過。
驀地挺身躍起。
在石洞裡快踏一遍之後,他又回到原處坐下來。
甘十九妹!
再也沒有這個名字,此一刻給他的印象更深刻了,腦子裡想著這個名字,鼻子裡立刻敏感地嗅著了她的身上那種獨具的幽幽清香。
眸子也就在此一剎,接觸到地上的八個字:「情深意濃,君且珍重。」
頓時,他就像個石頭人那般地定住了。
昨夜的一切,再清楚不過地浮上眼睛,他心情忐忑地坐下來仔細盤算著,腦子裡更不知道是如何一番滋味!
他知道,昨夜自己竟然沒有勇氣下手殺了她,以後只怕將是更難下手了,何況兩者之間,更加上這等關係以後又將如何自處?
這麼一想,他真禁不住興出了一種透骨的寒意。
石洞裡日光漸盛,昨夜的風雨淒厲,雷電交加,都成了過去,無限的溫情,兩心媚綣,隨著日光的大量洩入,也漸漸為之黯然!
尹劍平經過了一番沉痛的心神交戰,才似由夢境裡回到了現實。他開始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座石洞,越覺得它的存在絕非偶然。
這石洞有十丈,內裡十分乾燥,石壁為堅硬的黃巖所開,壁面上現出斑斑斧痕,顯然年月已久,其上都生有一層毛茸茸的青苔。洞裡除了前述的炊具之外,石桌石椅,高矮適度,看似純然天成。其實如經留意,也卻能看出人工所加諸的巧妙安排與獨具匠心。
淙淙的流水聲,引導著他走向洞角,使他意外地發覺到一股粗如兒臂的清泉,怒蛇也似地由地面湧起,在積滿了五尺見方,半尺深厚一個貯水池之後,才向外開始溢出。
想是昨夜那一陣山雨,泉水大盛,滿溢的流水,順著洞邊的溝渠潺潺流出。
尹劍平彎下身來,掬起一捧水來洗臉。不意他手指方一觸及水面,頓時才發覺到水質溫熱,敢情竟是溫泉?這一突然的發現,使得他心裡猝然一驚,遂即大喜!當下不假思索褪下了衣褲,先在外洗滌一番,終不過癮,遂即縱身入池,洗了個歡樂盡情。
當他雙足踏實之後,才覺出地底石質其熱異常,整個的貯水池簡直就形同是一具大鼎釜,無窮的地熱就似釜底柴薪。妙在水溫達到一定的溫度之後,即不再升高,沐浴其中,無限樂趣!
尹劍平原是憂心仲忡,有些兒神不守舍,無意中觸此奇興,先時的困惱柔腸,一股腦地拋向九霄雲外,遂即大肆開懷的在水裡洗起澡來。原是一池靜水,被他盡興地一攪,蒸騰起一片茫茫霧氣。洗了一刻,只覺得全身上下血液流暢,無限舒服,只是浸泡略久,即有一種昏沉沉的過度之感。這倒使得他暗吃一驚!
尹劍平一向體力極佳,以常情而論,沐浴片刻似乎還不至於有如此感覺,但是那種突然加諸的昏沉感受,的確是再實在不過,遲疑片刻,更是加重其勢,幾乎是立刻挺受不住,即要昏倒池內的樣子。
這一突然的感受,頓時使他大為驚心,當下慌不迭地躍身池外。身子方一離開,人可就情不自禁地就著池邊躺了下來,頓時他就感覺出無比的舒泰,即使這一塊眼前供自己躺臥的石面,也似乎絕非偶然,人躺其上,只覺得長短光平正當,曲直適度。
的確是怪極了。
莫非這一切,也都是前人的慧心運用?
更妙的事情,接踵而至!
就在他方動念的一剎,眼睛卻奇妙地發現到洞頂有一件怪事。
敢情在崢嶸不平的洞頂之間,鑿雕有一具凸出的石像!
如非是尹劍平恰恰睡在這個地方,如非是他的視線正好由這個角度看上去,他萬萬不會有所發現!現在偏偏卻正好被他發覺到了。
那是一具奇妙的平仰睡姿,雖然雕鑿得並不精緻,但是卻使人很清楚地可以看清一切。
圖面顯示著的形象,是一個人平仰睡姿,一隻右手撫按在小腹肚臍上,另一隻手卻橫擱在前額,形狀很奇,亦不知是什麼緣故?
尹劍平看得奇怪,不自覺地學著浮凸的樣兒比試了一下,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就在這時,忽然他感覺到洞外傳來了一些聲音,情不自禁偏過頭來。
殊不知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心裡怦然大動了一下,目光所及,只看見一個形容憔悴,亂髮蓬鬆的漢子,正自踏步進來。這人想是壓根兒也不曾想到,石洞竟然會有外人,但見他赤著瘦骨嶙峋的身子,一隻手挽著褪下的綢質藍衫,那副樣子看來像是正要沐浴的神態,不意忽然發覺到尹劍平的存在,頓時大現驚異!他驀地後退了一步,眼睛瞪圓了,直直地看著尹劍平,表情不勝驚訝,怪異!
尹劍平慌不迭地翻身坐起來。
就在這一剎,他只覺得眼前白影子閃一閃,再定目時,才發覺到那個人已遁出洞外。
這一個奇異的發現,不啻使得尹劍平大吃一驚!
腦子裡不假思索,他身形一個快閃,赤裸著身子撲向洞外,目光所及,對方那個形容憔悴的赤身瘦體,卻似己拔身在百十丈高下的峻嶺高峰。
尹劍平這麼快的身法,卻只看見了此人臨去時的一個背影。
那種起落的速度,的確是出乎意料的快,不過是晃了兩晃,又行揉升了十數丈高下,像是猿揉般頃刻消逝在濃林密處,頓時失其蹤影。
尹劍平如非親眼看見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一雙眼睛,也萬萬難以想像,一個人的輕功竟能達到如此境界,簡直是匪夷所思,卻是再實在不過的事實。
在洞外呆立了一會,再也不見那個怪人的現身。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這個石洞,熱泉,浮凸……簡直無一不奇,現在更加上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頓時使他如陷身五里霧中,一時方寸大亂!
返回石洞,他坐到池邊的青石板上,腦子裡的思緒由甘十九妹轉向方纔那個亂髮不修的怪人身上。
的確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怪事!
這個人是誰?
他何以存在在這裡?
觀諸他那一身奇特的輕功絕技,這個人分明是一傑出的武林人物,只是他何以會淪落到如此模樣?
回憶著方纔他初入石洞的情景,不難測知他是來洗澡的,忽然發覺到自己的存在,才會張惶地逃走。由這個人的奇異出現,不禁使他聯想到,此人與這個石洞的特殊關係,從而使尹劍平此刻聯想到,這座石洞內的一些東西,諸如爐灶,燈盞,這些東西的存在,敢情正與對方有不可化解的關係。
想到了這些,尹劍平一顆心,更加忐忑不已。
對方那個人,雖然匆匆一現身遂即消逝,但是尹劍平卻把他觀察得十分清楚。
第一,他絕不是一個化外之人。
第二,他雖然亂髮不修,形容憔悴,但面相斯文,頗有讀書仕子那般的神采風範。
第三,此人更有一身超越常人的武功,說他是一流身手,亦不為過之。
如果以上三點可以認定,那麼這個人的存在,的確是太奇怪了,憶及方纔他現身時的羞澀,尷尬神色,這個人分明涉世未深,很可能根本就從來也沒有涉世的經驗?
「這人又會是誰呢?為什麼會居住在這裡呢?」
「他……」
問題實在太多了。
一道陽光穿洞而入。石洞裡頓時大放光明,這卻使尹劍平才恍然警覺到自己的立場,不禁暗自好笑地思忖道:我自己的問題夠多了,哪裡還有閒情逸致去理論這些?這人與我非親非故,我又何必管他?心裡這麼思忖著,遂即不再多想,只是卻掩不住原有的好奇,又轉向方才沐浴的溫泉池邊,躺下來向著洞頂的那座浮凸細細地觀看一番。經過他一番研究之後,遂即斷定了那浮凸人像,存在洞頂絕非偶然,這其問必然大有學問!
一個念頭,陡然閃電也似地升起。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常聞人言及深山大澤之內每多仙人異跡,這類人以道術焙煉真元,最終卻能煉成元嬰,身外化身,以至於出入青冥,飛昇境界,莫非眼前這座石洞,正是道人修真之處,先時那個瘦削青年,也正是修煉上乘道法的異人不成?
這種想法自然過於傳奇而失卻真實性。
他仰身在先時躺臥處,目光直直打量著那個浮凸,越看越覺得涵有真義,當下情不自禁地又依樣地將兩手置於額、臍。
不意,他方自學樣而為,遂即興起了濃重的睡意。
一種極度的疲倦的感覺,再一次地襲上身來,那種困迫感覺,簡直真是令人難以招架得住!恰於此時,他聽見了身邊一陣細微之聲,由不住轉過目光向洞口注視過去。一看之下,頓時使得他心裡又是一驚!敢情前此所見的那個亂髮瘦漢,又自出現眼前。
這一次較前一次略為不同,前次這個人是全身赤裸著進來。現在他卻是衣衫整齊——一身藍色綢於長衫,閃閃有光,看來質料高貴,而且十分清潔,全身上下不染纖塵,而且連一個皺紋都沒有。
這人正如前述,一張白皙的臉上絲毫不著血色,含有深切的病容,倒是那一雙圓大的眼睛看來頗具神采,似乎電同尹劍平一般,滿存好奇心,向著尹劍平直直逼視著,神態奇怪之極。尹劍平按說應該立刻起來,與對方弄個明白,無奈那種突襲的睏倦感覺,實在大濃了,根本不容他腦子裡轉過念來,遂即呵欠一聲,沉沉睡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1:52
第38節
這一覺,又不知睡了多久。
當他睜開眸子時,石洞裡充滿了柔和的金紅色光彩,輕風由洞前徐徐吹過,樹帽子磨擦出聲,片片樹葉各有光澤,景象舒徐和諧,甚是適人。
尹劍平伸著懶腰由池邊站起,一時耳聰目明,神智至為清爽,心裡想到必然是睡眠之功。莫名其妙地又睡了一大覺,真是好沒來由。
當他身子一站起時,一襲長衣由身上落下來,這才發覺自己敢情還是裸著身子,當下慌不迭將衣褲穿好,心裡卻不禁在想著,記得方才臨睡前,分明看見那個藍衣怪人又出現洞前,而自己偏偏就在那一剎支持不注而沉沉睡去。
一想到這裡,心裡頓時一驚,趕忙查看自己那件隨身寶衣「鎖於金甲」以及隨身寶劍「海棠秋露」,所幸,這兩樣東西都還不曾遺失。這不禁使他心裡更是奇怪,當下忙將「鎖子金甲」穿好,佩好長劍,方侍向洞外踏出,不意目光掠處,忽然心中又是一驚。
敢情,那個藍衣怪人分明是又在眼前。
隔著洞口,藍衣人像是正由外面走進來,一隻手上提著老大的兩個野生桃實,忽然發覺尹劍平向外步出,不禁吃驚地站住!也許對於尹劍平,他已有了數面之緣,心裡不再見外、二人面面相對時,藍衣人只用著奇怪的目神,直直地向他逼視著。
尹劍平心裡緊張稍去,被對方目光逼視得不勝狐疑,當下忍不住微微一笑,向著這人抱了一下拳道:「這位仁兄請了,還沒有請問仁兄大名,仙居何處?這洞府莫非就是仁兄的居住之處嗎?」
他心裡充滿了大多問題,是以一見面即迫不及待地向對方提出。
藍衣人那張病容深布的臉上,忽然帶出了一些笑容。只見他霍地右手一抬,只聽得「呼」的一聲,手上連枝的一雙桃實,直向著尹劍平迎面猝然飛來。
尹劍平想不到他忽然有此一手,心裡一驚,當下毫不遲疑,右手突起,驀地向著來物一兜,就勢二指輕翻,已拿住了桃枝,信手一掄,已將兩隻巨桃,連枝帶葉地提在手上。
這一番動作,看似無奇,其實若非具有非常手法,實不易為!
藍衣人想是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會有此身手,乍見之下,蒼白的臉上頓時現出一些驚訝,身形略閃,風捲落葉般地飄身入洞。
尹劍平緊跟其後,閃身而入。
藍衣人足捶輕旋,有如靈貓一般,「呼」的一聲己轉向洞角,坐於一尊石几之上,動作極其熟練,想是平素日常早已習慣之動作作之。
尹劍平看在眼中,越知其必然身上藏有罕世異功,一時好不欽佩!當下忍不住讚道:「仁兄,好功夫。」提了一下手上的桃子,他看向藍衣人道:「這兩枚桃子是送給我的?」藍衣人點了一下頭,一雙眸子只是骨碌碌在對方身上轉個不休。
尹劍平幾乎一日未曾進食,眼前被這兩個大桃子乍然勾起了食慾,當下道了聲謝,隨即急不及待地將一隻大桃子吃到肚子裡,那桃子極其甜蜜,人口即化,真是越吃越好味。他匆匆忙忙吃了一個,正想再吃第二個,忽見對面藍衣人搖搖頭道:「好了,這一個等一會再吃吧。」
尹劍平好容易盼到他開口出聲,心裡真有意外的驚喜,雖然他只開口說了短短一句話,卻可由其語音裡聽出濃重的南方口音。
藍衣人湛湛目光注視著他道:「桃性大暑,少食有益,多吃了卻是不好,尤其是你現在不好。」
尹劍平抱拳道:「承教,還不曾請教仁兄貴姓?何以深居這荒山之內?」
藍衣人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種為難,多少有些不悅地搖搖頭道:「我己多年不見生人,更不曾在人前道及姓氏,再說年月太久,多已記憶不清,你也不必多管。」
尹劍平怔了一下,心中固是狐疑,只是對方既然這麼說,實在也是不便再討無趣。
藍衣人蕪爾一笑,露出自白的一嘴牙齒道:「附近這個山名喚蟠龍嶺,山勢並不很高,但卻多險崖,人不易攀,由於山上除了石泉之外,樹木不多,是以通常連樵夫也不多來,這裡雖是山腳,卻因多狼,人跡亦渺,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尹劍平道:「在下昨夜為雨所困,糊里糊塗地闖來這裡,若非發現仁兄這座石洞,真還不知何以度過?」
「不必客氣,」藍衣人搖搖頭道:「這座石洞並非我所有,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這麼說仁兄你並非住在這裡了?」
「不一定,」藍衣人道:「我在山頂上另有住處,這裡每過三五日來上一次,興之所至,偶爾也會在這裡住上兩天。」一面說,他轉過臉打量著那池溫泉道:「這裡適當地眼,全山僅此一處溫泉,水質奇佳,可去百病,對於我輩練武之人,更可兼修培元固本之效,只是地巖穴眼,所噴元磁地火,如無相當內功之人,萬難當受,只宜在池外略作沖洗為宜。」
尹劍平這才忽然想到自己何以會有昏昏欲睡之感。原來竟是池中溫泉所致。
藍衣人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我方才進洞時,見你昏沉入睡,就知你必是沐浴過久所致,一般人更不知所以,貿然全身入池了,如無實在的內功支持,只怕有性命之憂,以你方才情形來看,你的內功,實在已具有相當的火候。」
尹劍平黯然道:「原來如此,仁兄如果不說,在下倒還不知,原來這一池溫泉,竟有如此神秘!」
藍衣人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嗎?」
尹劍平心裡一動,暗忖道:這可好,我問他的來歷,他守口不說,現在卻要來盤問我的根底。心裡盤算著,原不便實說,可是卻禁不住對方那雙眸子的注視,第一次見面,應待人以誠。當下略一盤算,遂即點點頭道:「在下姓尹名叫劍平,自幼許身武林,粗通武技。」
藍衣人嘴角掀了一下,他像是已消逝了一上來的那種羞澀之感,臉上微微帶出了一絲笑容。
「少年人,你用不著謙虛!」他喃喃地道:「你的功夫據我看已是很不錯了,你師承何人?」
尹劍平被對方這句「少年人」稱得心裡好不自在,對方看起來頂多不過較自己長上幾歲,居然如此托大,心裡納悶,但也不便出言頂撞。
藍衣人靜靜地打量著他,似在等著他的回音。
尹劍平笑笑道:「在下師承數家,倒也不能肯定說是哪一門戶,仁兄你呢?」
藍衣人微微一笑,臉上現出一番淒苦神色:「我知道,你是對我有所提防,不肯告訴我實話,不過……」微微一頓,他發出了一聲冷笑。又緩緩地道:「眼前情勢特殊,我有瞭解你身世的必要,希望你對我實話實說吧。」
尹劍平略微思忖了一下,沉聲道:「仁兄是……」
藍衣人搖搖頭,說道:「你不能這麼稱呼我。」
尹劍平抱拳道:「那麼兄台請了。」
「哼!」藍衣人慘白的臉色裡,微微現出一些青色:「兄台?你可知我有多大年歲?」
尹劍平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有此一問,登時怔了一下:「你今年……」
藍衣人哼了一聲,說道:「我今年六十七歲了。」
尹劍平猝然一驚,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藍衣人冷笑道:「你不相信?」
「這……」尹劍平茫然地搖了一下頭:「在下實是難以相信。」
「信不信由你!」
藍衣人氣呼呼地說了這一句,由不住仰頭長長地歎息一聲:「你也許更難相信,我來到這座蟠龍嶺,已經有二十六度春秋了。
尹劍平又是一怔,卻是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
「山中無寒暑,更無人事糾紛,」藍衣人喃喃地道:「數十年,晃眼即過,腦中了無牽掛,這就是我所以能夠駐顏,看來並不老態的原因了。」
「那麼你……」尹劍平奇怪地在他臉上注視著:「你說的是真的?」
藍衣人道:「絕無隻字虛假。」
「可是,」尹劍平沉著地道:「這又為了什麼,請恕我好奇,我想你一個人獨自隱居深山,必然是有非常的原因,可是?」
藍衣人點點頭:「當然有原因。」
說到這裡,他深湛的眸子直視過來,目光裡頭顯然含蓄著幾許神秘與凌厲。尹劍平立刻發覺出對方目光有異,只是這顯然是對方的隱秘,自己卻不便刺探。
藍衣人一笑道:「你想知道為什麼我獨自一個人居住在這裡?」
尹劍平點點頭道:「如果你願意說出來,我當然想知道,但是如果你不便出口,在下也就不敢多問。」
「我會告訴你,」藍衣人苦笑了一下:「即使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只是,我卻有一個先決的條件。那就是,我要先瞭解你!」
尹劍平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肯告訴你呢?」
藍衣人道:「你一定要說。」
尹劍平挑了一下眉毛:「哼,這個天底下,我倒還看不出來,有什麼事情能夠勉強我做的。」
藍衣人臉上飄過一絲苦澀:「但是這件事,我就要勉強,否則,你休想生離此處!」
「笑話……」
尹劍平霍地站起來,可是繼而一想,他卻又收斂了怒容,看看藍衣人,他搖搖頭道:「由閣下談吐風度看來,你顯然並非作事莽撞之人……」
藍衣人神色一寒道:「這件事與作事莽撞沒有什麼關係,你的身世,我一定要知道。」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很有趣,」略一思忖,他頷首道:「好吧,既然你如此蠻橫,可見有恃無恐,我也正好一時技癢……」
藍衣人道:「你是說要與我動手?」
「不錯,」尹劍平道:「我們這就印證一下武功,分個強弱高下吧。」
藍衣人冷冷地道:「然後呢?」
尹劍平冷冷一笑:「這就簡單了,如果我技不如你,我對你有問必答,否則,你也一樣,如何?」
藍衣人那張白臉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紋路,微微點頭道:「很好,就這麼辦。」
說了這句話,他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那麼,你就出手吧。」
尹劍平自目睹對方之種種奇特情景之後,心中早已存想著要伸量一下對方武功如何,眼前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真是正合心意,當下向前走了幾步,微笑道:「既然這樣,閣下就挑一個地方吧!」
「那可不必!」藍衣人冷冷地道:「這裡就很適合!」話聲出口,藍衣乍飄,捷若飛雲般已襲身而前。
尹劍平倒沒想到對方竟是說出手就出手,其勢如此疾快。心中猝然一驚,立即就感覺到,隨著對方前撲的身子,一股絕猛的勁道,陡地將自己身形罩定。
藍衣人這種打法,無異「捆而殺之」,只以本身所練內氣元罡,一上來固定住對方手勢,隨後再待機出手,對方必無招架之力。
這種打法,顯然是一般高人貫施的手法。
無奈尹劍平早已由甘十九妹處習慣了這種打法,況乎這種打法,更是他對敵時喜用的方式,所以,藍衣人雖然功力深湛,卻也未能得手。
就見尹劍平身勢霍地向下一矮,右掌向側面擊出一掌,這一掌功力神湛,便是將藍衣人所加諸的阻力攻開一個破口,緊接著他身軀輕晃,輕若飛燕般地穿身而出,起落間已飛身七八丈開外。
藍衣人那麼奇快的一式出手,竟然會撲了個空,一雙瘦長的手雙雙落空。這一出手顯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不禁怦然一驚。
尹劍平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倏地反手一掌,直向藍衣人背上兜了過去。藍衣人顯然是絕頂聰明之人,一招失手之下,立即就感到他會有此一手,頓時拍掌迎上。兩隻手看來是一般的快速,只聽得「卜」的一聲,已然迎在了一塊。這種迎接對方之式,堪稱實力的一擊!就在兩隻手掌甫一交接下,整個石洞都似乎為之震動了一下。
尹劍平與藍衣人兩個人先是木然不動,不過是極短的一剎,遂即雙雙分了開來。
藍衣人往左,尹劍平往右。
這其間,藍衣人的身法,顯然透著特別.就只見他身勢倏地一個快轉,瘦削的身子,霍地拔起,宛若飛雲一片!眼看著他騰起的身子,幾乎已經挨著洞頂,卻又猝然落下,一起一落之間,真有「鷹飛星墜」之勢,好快的身法。尹劍平簡直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能在石洞裡施展這種身法,確是大出意外。
藍衣人這一式身法端的格式特別,大脫武林前人窠臼,觀諸他起身,貼頂,滾翻,下落,四式連而為一,施展時渾然天成,一氣呵成,真有高山流水之勢,大大地扣人心弦!
說時遲,那時快。
尹劍平根本不容抽招換式,已為藍衣人一雙手掌拍在了背上。
藍衣人一聲冷笑道:「你輸了。」
只是未免出聲太早,三字未曾說完,忽然就覺出自己雙手微微一鬆,對方身子陡地向前一栽,卻似怪蟒般地翻過身來。
藍衣人雙掌一錯,正待第二次攻對方面門,忽然就只見對方身子一矮,兩隻手作「十字擺蓮」似地向前一揮,休看這奇怪不成格式的一招,卻有出乎意外的奇妙效果。
藍衣入原來作勢攻上的身子,驀地就像忽然遭遇到一種阻力。他腳下由不住,一連向後退了幾步,忽然,身子再次掠起,改向尹劍平的身形反側面切進。然而這一面較之前一面並沒有什麼兩樣。
藍衣人走勢極快,只是在對方莫測高深的封鎖之下,依然不能得心應手!就只見尹劍平一手高舉,一手下沉。
這種看來稀鬆平常的招式,卻是蘊含著無窮的威力,藍衣人一經體會,登時吃了一驚,他進勢快,退勢更快,一進一退,快若旋風。
身形乍前忽後,「呼」的一個擰身,已倒折出丈許開外。
尹劍平由於多日來的細心領略,苦思窮索之下,已能大體上悟出吳老夫人的「草堂秘功」,這一次用以來抵擋藍衣人的招式,較之前些與甘十九妹對敵時又自有所不同,顯然已識得個中三味!
藍衣人不啻大吃了一驚,他挑動了一下長眉,滿臉驚訝地道:「咦,這些招式,是誰傳授給你的。」
尹劍平搖搖頭:「沒有人傳授。」
「那麼是你……」
「不錯,的確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藍衣人將信又疑地愕了一下,忽然道:「對不起!」嘴裡說著,他陡然轉了一個半圓的圈子,霍地自尹劍平背後側身快切而入。
尹劍平驀地身子半轉,拳掌前封。這一掌,他貫足了真力,因知藍衣人非同小可,是以不敢掉以輕心。哪裡知道他這一掌方自劈出,即見藍衣人的身子滴溜溜一個打轉,眼看著對方瘦削的身子,有如一股輕煙似地拔空而起。
說時遲,那時快,在一天藍衫影裡,對方藍衣人陡然間像是變成了許多人,顯然是一種微妙的幻覺促使,只是任何人出此幻黨的一刻,都會感到別無主張!尹劍平心裡一陣發慌,還不及轉念,他只覺得兩肩上「叭」的一聲,已為對方兩隻手掌摟了個結實,緊摟著兩處,「雲門穴」上一陣子發麻,遂即動彈不得。
藍衣人進身快,退勢亦快。
就在尹劍平雙肩上一陣發麻之同時,倏地又恢復原狀,藍衣人卻已飄出了丈許以外。尹劍平心裡動了一下,才想到了是怎麼回事,一時臉色微變!他奇怪地打量著藍衣人,冷笑地點點頭道:「我輸了,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
藍衣人苦笑了一下:「不對,嚴格說,我們只能稱為互有勝負。」
尹劍平搖搖頭道:「你這一手大妙了,老實說,我簡直就沒有能看清你的身子,不怕你見笑,我看見的是許多的影子……」
藍衣人點點頭,得意地道:「當然是這樣,你可願意知道我這一招身法的底細嗎?」
尹劍平奇道:「難道你會告訴我?」
「有何不可,」藍衣人微微一笑:「我方纔所施展的那一式身法,乃是我窮畢生之力,所研習出來的三種身法之一,名叫『分身化影』,施展時必須要適應其時,巧妙地運用足心與兩肩上的力道,就好像這……」
說時他猛地雙肩一搖,霍然間變成了三條人影,只是當尹劍平疑目認定,對方顯然只是子然一身,「真」與「不真」,只在對方身形變化之一剎那!
藍衣人微微一笑道:「你可看見了?其實這只是一種巧妙的身法運用而已,主要在利用人們眼神的錯覺,把握住難能的千鈞一剎。」微微一頓,他遂即接道:「你當然知道,致勝強敵的訣竅,常常只在彈指的一剎,誰能夠把握住這難能的一剎之機,誰也就可以說是贏了!」
尹劍平心裡好不欽佩,眸子裡情不自禁地現出了嚮往之色!藍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歎息一聲,轉過身來,走向一旁,默默無言地坐下來。忽然間,他臉上浮現出一片傷感,卻又像似遭遇了什麼想不通的疑難大故,總之,這一剎他像是忽然陷入了苦思境界。
尹劍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你怎麼了?」
藍衣人輕歎一聲,緩緩轉向尹劍平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呢?」
尹劍平搖搖頭。
藍衣人喃喃道:「想你方才施展的那幾手身法。」
「我的身法?」
「不錯,」藍衣人慢慢的點了一下頭:「奇奧,高妙,匪夷所思,為我畢生僅見。」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用,我還是輸了!」
藍衣人瞇起眸子來,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其實你本來可以贏的。」
尹劍平微微呆了一下!
藍衣人苦笑道:「你也許不知道,方纔你所施展的那些怪異招式,完全運用錯了!」
「運用錯了?」
藍衣人點點頭,遂即淒然一哂道:「你自己並不知道這個錯誤,能看出這個錯誤運用的人,只怕不多,也許只有我,而且也只有我會告訴你。」
藍衣人的眼睛在他臉上轉了一轉,又道:「你明白這個原因嗎?天下最自私的人,就是我輩武林中人。」
說到這裡,他長長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尹劍平還在等待著他指出自己的錯誤。
藍衣人緩緩地道:「其實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直到現在為止,我還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告訴你,你不要奇怪,因為我告訴你之後,你立刻就能反敗為勝,我再想勝過你,可就不容易了!」
尹劍平道:「那你還是不說的好。」
藍衣人一笑道:「我還是告訴你吧!」
尹劍平道:「你為什麼又改了主意?」
藍衣人冷笑道:「如果你以為我是一個輕易放棄原則的人,那可就錯了,我所以對你特別好感,那是因為我相信你是一個值得我相交的人!」
尹劍平微微一笑:「你真的這麼認為?事實上除了我的名字以外,你對我一無所知。」
藍衣人冷冷地說道:「我馬上就要認識你了!」
尹劍平心裡一動,這才想到方才雙方有言在先,自己既然已經敗在了他手上,按照事先的約定,對於他便該是有問必答,一時卻是無話可說。
藍衣人看著他點點頭道:「你放心,我要知道的不多,但是你卻要據實以告。」
尹劍平輕歎一聲,說道:「誰叫我技不如你,你問吧,只要我能告訴你的,一定是知無不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2:07
藍衣人道:「我已知道你名字叫尹劍平,據我所知,江湖上這一姓氏而又精於武技的人,似乎不多,在我印象裡,較為有名望的似乎只有『黃時劍客』尹雁翎這麼一個。」
說到這裡,他話聲忽然頓住,面上顯然愕了一下。尹劍平更是難以掩飾住臉上的驚惶!四隻眼睛對看之下,藍衣人臉上帶出了一絲希罕神態:「啊,告訴我,尹雁翎是你什麼人?」
尹劍平乍然聽見了屈死九泉之下父親的名字,一時禁不住激動萬分。他以十分懷疑的眼光,打量著藍衣人道:「你……你怎麼認識……這個人?」
藍衣人冷笑一聲道:「不要忘了,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告沂我,尹雁翎可是你的親人嗎?」
尹劍平愕了一下,緩緩點頭道:「你算問對了人,尹老先生正是先父!」
藍衣人十分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面現笑靨道:「這就不錯了,你們父子的確長得很像,想不到尹大哥身後竟然會留有如此神俊傑出的後人……唉!如果他地下有知,卻也該含笑於九泉了!」
尹劍平身子一震道:「你……你稱呼他老人家是大哥……莫非……」
藍衣人輕輕哼了一聲:「令尊與我交非泛泛,你既然是他後人,當然聽說過與他交非泛泛的『三金鷹』,你可聽說過這三個人?」
尹劍平後退一步,驚詫地道:「你是說,有『金嶺三鷹』之稱的三位前輩?」
藍衣人笑道:「對了,就是這三個人。」
尹劍平又是一驚,那雙眸子,注向藍衣人:「足下……是
藍衣人苦笑了一下:「我姓阮……」
尹劍平「哦」一聲,道:「阮……莫非你老就是人稱的『金翅鷹』阮南……阮三叔?」
藍衣人緩緩點了一下頭,一時間眸子裡聚滿了淚水,瘦軀晃了一下,在一尊石座上坐了下來。
「不錯,我就是你阮三叔……」他喜極淚落地道:「金翅鷹……阮……南……這個名字,我已經近二十年沒有聽過了。」
尹劍平木然呆立了一下,再也掩不住內心的悲滄,他哽咽著叫了一聲:「三叔!」忽地撲倒就拜。
藍衣人抬起衣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含笑道:「這真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難以會見故人,想不到會遇見了你這個故人之子,起來吧,我們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了!」
尹劍平叩了個頭,站起來道:「岳陽初見三叔時……我還小得很……後來隨父南遷,就再也不曾見過三位伯叔了,爹爹在世時每每談起三位伯叔,便不禁悲從中來……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荒山僻壤見著了你老人家……」
「金翅鷹」阮南道:「這就是所謂的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尹劍平淒然笑道:「爹爹在世時常常談起三位前輩野鶴閒雲慣了,常因未能與三位伯叔聚首而深深遺憾,一直到他老人家身罹惡疾而終之前,還是對三位前輩念念不忘!」
阮南白皙的臉上,顯現出兩道痛苦的紋路:「這件事我當然聽說過了……哼哼,事到如今,莫非你還以為你父親是死於惡疾?」
尹劍平倏地睜大了眸子。
「三叔的意思……莫非認為……」
「唉!」阮南長歎了一聲道:「如果事到如今,你仍然以為令尊是死於『黑斑』瘟疫,那可就太傻了……太傻了,只怕令尊在九泉之下,也不會諒解你的不孝與疏忽!」
尹劍平全身由不住起了一陣顫抖,對於父親的死,他焉能會不有此懷疑?然而卻苦於無明確的證據與頭緒!聆聽之下,他情不自禁地深現一番傷感,當下緊緊咬著牙齒,恨聲道:「我爹的死,實在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只是苦無頭緒,不瞞阮三叔說,這多年以來,我每一想起,就不禁痛心欲裂……只是你叫我向誰去傾訴?我又能懷疑誰?」
「金翅鷹」阮南冷森森地笑道:「這麼看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尹劍平直直地看著他:「阮三叔!莫非你知道關於我爹爹的……死因?」
阮南苦笑道:「我當然知道。」
尹劍平神色一震,頓時目射精光!
阮南冷笑道:「你不要激動,坐下來,我慢慢地告訴你……哼哼……可憐的孩子……」
尹劍平只覺全身熱血沸騰,他雙掌緊握,在激動之中卻能保持住鎮定。
「阮三叔,你說吧!」
「尹劍平,」阮南喚著他的名字:「也許你還不知道,在你父親故世的第二年,我大拜兄段神州也跟著死了!」
「啊!段大伯,」尹劍平顯然吃了一驚!「段大伯也……故世了?」
「哼,」阮南冷冷地道:「和令尊一樣,從外表看來就和令尊的死狀一樣,是黑斑症,但是事實上,卻不是的。」
尹劍平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那雙眸子卻閃爍著無比的堅毅忿恨!
「金翅鷹」阮南冷笑一聲道:「當時情形正與令尊一樣,人人都說他是死於『黑斑』瘟疫,只是卻瞞不過你燕二伯!」
「金毛鷹」段神州,「金頂鷹」燕昭,連同「金翅鷹」阮南,這就是當年武林見重的「三金鷹」.也是尹劍平之父尹雁翎當年三位至交好友。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燕二伯精通醫理,曾經懸壺濟世,這個我是知道的。」
「金翅鷹」阮南道:「不錯,如非是燕二哥為人精細,細察究竟,段大哥的死因尚不易就覺察出來!」
尹劍平一驚道:「這麼說,段大伯莫非是為他人所陷害?」
「當然是這樣。」
阮南那張削瘦的臉,忽然間變得毫無血色:「段大哥既經鑒定不是死於黑斑症,遂即使我們進一步認識到他是死於一種人世間罕見的奇毒!」
尹劍平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這和他的猜測完全吻合。
「於是,我和燕昭遂即細心地在死者身上搜索,終於找到了致死段大哥明顯的凶器!」
「是什麼?」
「一根細若牛毛的毒針。」
尹劍平一驚道:「一根毒……針?」
阮南淒慘地笑了笑:「若非是我夠仔細,連段大哥一頭長髮都不曾成過,簡直無從發現,那根針長不過二寸,通體烏黑,細若牛毛,正正地插在段大哥頭頂亂髮之間,深入『大池』一穴,攻心之毒,就是這裡散播出去的……對方下手之毒,用心之巧,真是莫此為甚。」
尹劍平緊緊咬了一下牙,想到了父親與義父東方傑之死,今日才算真相大自。
「阮三叔,你可知道,是誰下的手?」
「豈止知道?」阮南淒然笑了一下,看著尹劍平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來這裡?」
尹劍平心念一轉,遂邵點點頭道:「這麼說,你老莫非是被仇家所迫?」
「你說的不錯,正是這樣。」
「這個人是誰?」
「你不會認識的,」阮南喃喃地道:「她是一個女人,是一個美艷如花,心狠手辣的婦人。」
尹劍平陡然一驚,全身猛然地抖顫了一下:「我知道了,莫非是人稱『丹鳳軒主』的水紅芍?」
「金翅鷹」阮南…驚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尹劍平一陣黯然,心裡反倒不如以前那麼激動了,對於「水紅芍」這個人來說,他的仇恨早已達到了飽和,稱得上恨之入骨,似乎所有的仇恨,簡直沒有一樁不是與她直接有關。聆聽之下,他情不自禁地閉上了雙眼,心裡卻思忖道:又是你!水紅芍!我們這個仇結定了,可真是『死約會』不死不散了!
睜開眼睛,他的臉色一片雪白,「金翅鷹」阮南的一雙眼睛,仍然盯著他。
「你是怎麼認識這個水紅芍的?」
「我並不認識她!」尹劍平慢吞吞地道:「只是,我卻知道她,對她的一切知道得很清楚!」
阮南欣然於色道:「好極了,等一會你再告訴我關於她的一切。」
尹劍平冷笑道:「我爹爹與段大伯他們莫非與水紅芍結有宿仇?」
阮南怔了一下,道:「這個……」
搖搖頭,他臉上出現一種頗為為難的神態,苦笑了一下,又道:「這些事……你是不會知道的!」
尹劍平冷笑道:「但是我卻想得到的,阮三叔,有關我爹爹的死,請你實話實說!」
阮南道:「我當然要告訴你實話。」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這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你父親曾經一度迷戀於水紅芍的美色,二人幾乎淪及婚嫁,想不到水紅芍卻又移情別戀。哼哼,事後我才知道,那個女人是個水性楊花的淫婦,其實在她與你父親相交的同時,外面就還有許多面首,在此之前,我那段大哥也曾經是她可憐的玩物面首之一。」
尹劍平聆聽之下,默默不置一詞,這些話如果他聞自別人嘴裡,一定令他難以相信,但是出自阮南之口,卻使他不得置疑。
阮南冷冷一笑道:「原來水紅芍這個淫蕩女人,有一個奇怪殘忍的怪痺,這也是我事後才知道的,那就是凡是曾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異性,在她厭棄之後,務必不留活口……她本人深精百家之毒,一經計陷,死者很少能逃離她的手去,你父親與我拜兄就是死在她巧妙安置的毒針之下的。」
尹劍平黯然垂首,仍是一言不發,他心裡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去的義父東方傑,感傷著原來他也是水紅芍的面首之一。這不禁又使他聯想到岳陽門已死的長老「一鷗子」冼冰……這些人無不是名重一時的知名俠客,而想不到竟然俱都先後為水紅芍美色所迷,最後落到萬劫不復的可悲下場,水紅芍這個女人,可真是一個可怕的魔鬼,一定具有某種使得男人不可抗拒的魅力,否則絕不會使得這麼多的有為之上為她神魂顛倒,趨之如騖地視死如歸!
阮南追憶著過去一段痛心的往事,繼續道:「我與燕二哥發覺了那根使段大哥致死的毒針之後,經過燕二哥的細心查證,終於斷定仇人即是那個當時艷驚天下的水紅芍,為此,我就與燕兄聯手找到了當時她所盤踞的鳳凰山!」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來,臉上現出了一片淒苦之色!「水紅芍一身武功,我們當然不敢輕視,所以事先我與燕兄練習了幾手絕招,決心要將她斃命手下。哪裡想到事情竟然完全出乎我意外!」阮南臉上浮現出一片痛苦:「我們找到了鳳凰山,費盡了心機,才見著了水紅芍這個賤人!」
尹劍平抬起頭喃喃道:「她可承認。是她下的毒手?」
阮南點點頭:「承認了,即使你父親的死,她也但承是她下的毒手!並說了剛才我所說的原因,我與燕兄忍無可忍之下,當時就與她動起手來。」
尹劍平沉沉地道:「水紅芍深精毒術,二位前輩可曾事先留意,有了準備?」
阮南苦笑一下道:「你說的不錯,我們怎麼會忽略這一點,只是雖然如此,仍不免著了她的道兒。」
「怎麼?」尹劍平一驚道:「她莫非對你們二人也施了毒?」
阮南默默點了一下頭,苦笑道:「賢侄,你可曾聽說過一種叫做『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嗎?」
尹劍平冷笑了一聲,心思忖著:你可真問對了人了,只怕當今再沒有一個人,能夠比我對這劇毒的印象更深了。
聆聽之下,他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我知道,這是一種藉著空氣可以散播的劇毒!」
阮南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你果然對她知道得很清楚,只可惜當時我與燕拜兄對於這種毒的認識一無所知……燕拜兄竟然首當其難,著了她的道兒,橫屍荒野。」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眸裡閃爍出一片淚光!
尹劍平驚得呆住了。
他簡直難以計算,有多少人死在水紅芍的手上,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這些所死的人,幾乎每一個或多或少的,都與他直接或間接的有著密切的關係。聆聽至此,他不由自主地細細數著每一個死者的名字,以及與自己的深切關係,一時間,只覺得整個軀體都為之麻木了!
阮南道:「你在想什麼?」
尹劍平一驚,苦笑著搖搖頭不發一語。
阮南才道:「……燕二哥死得好慘,七孔流血而亡,是我一時心靈,閉住了呼息,一番瞎闖之後,總算命不該絕,而意外地逃得了活命!」
尹劍平喃喃道:「然後你老人家就匿居到這裡來了?」
阮南搖搖頭,說道:「那是一年以後的事了。」
他深深地又歎息了一聲。
「是我鍛羽而返,不意那個婦人卻是放我不過。」他回憶著這段往事,慢慢地道:「那一天。也就是我返回的第五天,當我方自把燕二哥的屍身裝殮埋葬好之後,忽然,那個水紅芍率領她得力的兩名女弟子找上門來。」
尹劍平心裡一動,道:「兩個女弟子?三叔可知她們的名字嗎?」
阮南點點頭道:「我當然記得,她們二人,一個名金珠,一名銀珠,武功都非常了不起,的確得了那個妖婦真傳,我當時率同十二門人,倉促應戰,不想這一次敗得更慘!」
尹劍平已經猜出了這一次悲慘的結果,不忍卒聞地低下了頭。
「金翅鷹」阮南冷冷一笑:「結果,十二名門人先後伏誅,山捨火焚,被燒得片瓦無存,而我竟然義意外地逃得了活命!」
尹劍平芙)笑了…·下,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命運,倒似乎與他肩「幾分相似!
阮南頹喪地道:「經此一戰之後,我更發覺到這個婦人的厲害,憑我當時武功,萬萬不是她的對了;她既決心要制我於死命,我的性命確是堪憂,果然隨後的半年時間J運無時無刻不在驚險之中。這才促使我遠遁塵世,來到這咀苦心練功。」
他那雙眸子,幾乎同尹劍平一·佯地浮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陰沉。
只有在身心飽受折磨之後,才會有那樣的眼神:
網只眼睛淒涼地互州對觀看。
誰也不再多說…「甸話,任何的…一句話,都會顯得大多餘,彼此心有靈犀一點通,即使復仇的意志與九死一生的求生過程也極其相仿!
甚久之後,尹劍平微微一笑,含蓄著幾許愴懷道:「三叔你在這裡住了多久?」
「記不起來了!」阮南搖著他亂髮蓬鬆的頭:「總有十幾快二十年吧!」
微笑了一下,他繼續道:「山居無歲月,每天,我只是相同地練習著例行的功課,所吃的無非黃精首烏,野果山桃.日久天長,竟然收到了輕身益氣之功,那年,我無意之間,發覺到了這座石洞,發覺了洞裡的溫泉,更悟出了沐浴健身之功,我的功力進展更有一日千里之勢!」
說到這裡,他那雙眸子直直地看向尹劍平道:「直到今天看見了你,才像是忽然有所感,而使我體念到我的存在……你是我這多年以來第一次所看見的人,巧的是,竟然會是故人之子!」
他慢慢收縮起那雙眸子,收成了兩道細縫。道:「看見了你。使我想起了人生,往事。也使我記起了仇恨……我……今天真是一個大不平常的日子……」
尹劍平感慨地道:「我真羨慕你,我想一個人最快樂的事,莫過於脫離現實,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捆縛的環境裡,就像三叔你這個樣!」
「你說的不錯!」阮南冷笑了一聲:「但是對於我來說,很可能這一段日子已經成為過去。」
「為什麼?」
「因為看見了你!」
他那蒼白的臉上,忽然現出一些怒容:「看見了你,就使我不禁想起了你的父親,就不禁觸及了我的刻骨銘心的仇恨!」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阮三叔,你這些話我不便苟同,難道你沒有看見我以前,就能忘得了加諸在你身上的那些仇恨?」
阮南喃喃道:「起先我忘不了,但是後來,尤其是近幾年來,我確是忘了!」一面說,他把那張痛苦的臉,深深埋在自己的一雙手掌心裡,甚久,他才抬起頭來。「……這麼多年以來,每日無時無刻不與自然相依,盡觀山川流水,野鳥山花,仰看明月繁星,上體天心,深深感受著自然界的美好,而一切違背自然的內在外在因素。都是痛苦的源泉,漸漸地,我不再去回想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這樣我過得極是愜意自然!」
他是那麼的落寞,在他訴說到這裡時,忽然臉上現出了前所未見的愁容,似乎所有的快樂,在這一剎間果然離他而去。
尹劍平心裡一陣黯然!不禁垂下頭來。
他忽然發覺到,自己果然是個不幸的人,凡是與自己接交的人,簡直沒有一個能得到好的收場,以往的斑斑血漬往事,一幕幕地由眼前掠過,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死人……
尹劍平想到這裡,只覺得心血翻湧,像是有一種要嘔吐的感覺!
他用著幾乎含有歉意的眼睛,注視著面前這個父執輩的長者,心內的自責更是無能自止。剝奪個人的快樂,似乎比剝奪個人的生命,更為殘忍。准此而觀,自己又如何能予對方以補償?天底下,又有什麼東西的代價能夠補償一個人失去的快樂?看著看著,他眸子裡淌下了熱淚!
此番傷感,更要較諸以往那幾次目睹死亡更為深切!畢竟他的智慧已經更趨成熟,更何況他所具有的那種靈性,卻是一般人所沒有的。
人的悲哀常常取決於那個人所具有的靈性深淺,靈性越多的人,其痛苦越甚,直到有一天,人性能夠衝開天性的捆縛,也就去仙不遠,那一天似乎才能談到快樂的來臨!是以,在你未能成為仙人之前,即使你是一等的超人,卻都未能兔除煩惱與痛苦的侵襲!
他好像剛剛才想起這一個有關仙人的故事。眼前的這個阮南,幾乎已經是他想像中的仙人了,是自己的雙手,把他由仙境之中又拉回到了凡世,因此他才又感覺到做為一個凡人的痛苦。
阮南由他的舉止沉思裡,忽然發覺到這個年輕人的大異尋常,從而對他產生了好奇!
「尹賢侄,你的心裡,為什麼也充滿了仇恨?」
「因為我的遭遇,遠比你更為淒苦!」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卻沒有三叔你的修養與度量!」
阮南喃喃道:「大海有盡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滿為心,賢侄,你能夠體會這首詩的涵意嗎?」
尹劍平怔了一下,重複道:「大海有盡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滿為心。」
一陣黯然襲上心頭,什麼人作的這首詩?什麼人有這等心境修為,這等超凡人聖的魄力豪情?他的感觸,又豈止是區區欽佩而已!
阮南看著他道:「你能作得到嗎?」
尹劍平頹然地搖搖頭,心裡再次地襲起了一陣悲哀!
阮南一笑:「我也作不到。」
他歎了一聲,接下去道:「但是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有此胸襟!可惜我失敗了!」
尹劍平道:「你仍然可以保持你原有的生活方式,復仇的事三叔你可以交給我。」
「交給你?」
「因為我們的目標對象是一致的。」
阮南忽然挑了一下長眉:「嗯,我幾乎忘了這一點……只是你有把握嗎?」
尹劍平冷冷一笑:「有沒有把握,我都必須一試。因為我別無選擇!」
阮南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尹劍平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因為我還沒有死。」
看了阮南一眼,他加以補充的道:「雖然活著沒有死的人,到處都是,但是只有我一個人有復仇的義務!」
阮南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尹劍平苦笑一下道:「你當然不明白,因為我活下去的意義,是要為無數人復仇!」
阮南皺了一下眉:「無數人?」
尹劍平點點頭,面上現出一片慼然,這一剎間,他腦子裡閃爍過無數條人影。這些人包括父親尹雁翎,義父東方傑,岳陽門的長老冼冰,掌門人李鐵心,雙鶴堂的堂主米如煙,拜兄晏春雷,再下去是積翠溪的吳老夫人,以及岳陽門滿門上下……
這麼多的人,這麼多條命!
一剎那,他只覺得眼前一片鮮血,無數呻吟!這麼多屈死的冤魂,團團圍繞著他,數十雙鬼眼,更像是無數支冷箭,一支支都射扎到他的內心深處!他再也支持不住,長嘯一聲,奪門而出,直向著山嶺上,疾奔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3:06
第39節
夜。
孤燈。
石洞。
搖曳的人影。
風聲,狼吠,林木的蕭蕭聲……
一切的總和,幻化成此一刻的落寞、悲傷、無情與單調!「話」談得夠清楚了。
尹劍平再一次地揭起了自身的傷疤,把過去所經歷的一切,點點滴滴,事無鉅細地都暢訴了出來。只是瞞下了片段不可告人的兒女之私。
「金翅鷹」阮南豈止吃驚,他簡直震驚了。
兩個人。面對面,各踞一角。默默地時看著!
很久,很久,阮南才似由夢中驚醒一般,他眨動了一下眸子,輕歎一聲,又搖搖頭。他還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點點頭,說道:「奇跡!」抬起那雙深邃的眸子,盯向壁角的尹劍平:「我是說,你能夠活到現在而沒有死,的確是奇跡,當然!事實上,在你經過了這些之後,你已經不會再死了。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尹劍平不語,默默地聽阮南說著。
「一個人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已經成為不死之身!」阮南由衷地歎息著:「因為你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不死的方法,任何人已無奈你何!」
尹劍平苦笑著搖搖頭:「阮三叔,你是沒有見過那個姑娘,不知道她的精明幹練。」
「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阮南道:「聽了你這番詳細的描述,我對於這個甘十九妹已經瞭解得夠清楚了,她果然是一個武林罕見的姑娘,我想,即使當年的水紅芍復出,亦不過如此!」
尹劍平冷冷地道:「如今最使我擔心的還不是她,而是她師父水紅芍,我想她就快要到了!」
阮南微微一笑:「一個人種的什麼,必定會收什麼,水紅芍早年多行不義,此番報應她也逃不脫的。尹賢侄,你用不著擔驚受怕,對付這個女人,我可比你有經驗多了,我窮其心智所研究出來的三種手法,老實說,就是準備對付她的。」
尹劍平一怔道:「可是這二十年來,三叔你不曾離開過這座蟠龍嶺呀!」
「不錯!」阮南一笑道:「但是,我早已熟記了她的身法,非但如此,根據她的身法,我更假想出數十種變化然後各個予以擊破。我所以這麼做,原想著有一天還會跟她見面,現在……唉……」眼睛裡充滿了同情,又緩緩地說道:「可是當我聽過你的這一番遭遇之後,毫無疑問的,我覺得你比我更有資格去殺死這個女人,我就成全你吧!」
尹劍平神色一振道:「你是說……」
「往後的日子,你先就住在這裡,我會把那個女人的一切都告訴你。」他冷冷一笑道:「雖然這一切都是我對她的假設幻想,但是正如你所說的那樣,基於那一點『靈性』的發揮,我自信在某一系列的動作方面,已經把她摸得夠清楚了!」
尹劍平大喜道:「果真這樣,那可是大好了!」
阮南喃喃地道:「當然,如果僅僅只憑著我的這一番臆測,那是不夠的,我對你的自信還在於你得自吳老夫人的草堂秘功,那些招式足可當得上開天闢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那才是你未來得能在武林界大放異彩的憑借和靠山……了不起……了不起……這種成就足可震爍古人,萬世不朽!」
尹劍平苦笑道:「三叔太誇獎了,實際上,我直到現在還在摸索中,每發一式事先毫無預知與任何預兆,這叫我感到十分困惑……」
阮南感歎著道:「其微妙之處也就在這裡,如果你事先能有所預感也就無所謂是什麼靈性的發揮了!」一面說,他感傷著搖搖頭又道:「……我原有意,請你傳授我一些靈異招式,這麼看起來,如今是萬萬辦不到了!」
尹劍平也只有苦笑的份兒。
的確是這樣,他所精擅的「草堂秘功」,老實說只是一些表面看來毫無意義的點線交接,如果不貫以突發的「靈性」在內,簡直是「小兒塗鴉」,根本看不出絲毫奧妙之處!自然也就不能理智地整理出一套有系統的學問來用以授人了。
尹劍平本人僅知道這是一種奇異不可捉摸的靈思,而阮南卻推崇為開天闢地前無古人的武學玄功,必當為未來之武林大放異彩!
在阮南的鼓勵之下,尹劍平信心大增。
他二人經此一番交往之後,遂即種下了深切的情誼!尹劍平也就戲劇性地在這裡住了下來。
※ ※ ※
一陣山風,紅葉飄零。
大片楓樹,彙集成一片血海,風起時層層相疊,上下波動,有如萬馬奔騰,景致煞是壯觀!
紅葉常常是騷人墨客,有情人筆下的寵物,也是他們靈思的源泉!
紅葉也同於紅豆一般,為有情的男女傳遞相思之情,箋中枕畔,柔情萬縷!
阮南同尹劍平並肩站在山前,卻非是在領略什麼詩情畫意,他們的神態甚是嚴肅,認真地注視著,像是要領悟些什麼似的。
「你留意地看下去,就要出來了。」阮南甚是肯定地道:「每天這個時候,一定會出現的。」
山風由斜面的岔口襲過來,其聲轟隆,一時間萬樹齊搖,落英繽紛,滿空紅葉,呼嘯天際,在山窪子裡盤旋了幾轉,紛紛下墜。
這一剎間,就像是下了一天紅雨那麼的壯觀!
尹劍平目睹之下,情不自禁地點頭讚了一聲:「妙啊!」
話聲方自出口,耳邊上卻聽得一陣啁啾聲,響自林內,驀地飛出了大群白鳥。
紅的樹葉,白的鳥羽,在夕陽下,一時蔚成奇觀!妙的是,兩者並不混淆。
在紅葉的落英繽紛裡,但只見白鳥的翩翩翻騰,上下翻飛。其身法之美妙如意,真令人歎為觀止!
這一出白鳥紅葉之戲,足足持續了有盞茶之久,遂即葉落,鳥去!
尹劍平目放異彩!
阮南卻含蓄著深奧的微笑!
「這『葉落鳥飛』身法迥異,大有學問,我那『分身化影』的招法,正是由此脫胎而來,你如果細心敏悟當能有所領會,用以來對付水紅芍的『流水散花手』法,卻是最恰當不過。」
尹劍平怔了一下:「流水散花手』?」
阮南點點頭道:「那是水紅芍最拿手知名的身法之一。」
說罷,轉身離開。
阮前尹後,來到了一處池沼邊側。
夕陽下,那片沼澤地方,蒸騰起淺淺一片水汽,水汽映以陽光,反幻出瑰麗七彩,很有些海市蜃樓的味兒!幾隻長腿鶴,正自涉水啄食,景象較諸圖畫看來要傳神得多了!
阮南停住了腳步道:「自然界的和諧常常在暗示著某種神秘,就像眼前的群鶴啄食,這裡面也大有學問的。」
尹劍平道:「它們在吃什麼?」
「黃鱔,」阮南一哂道:「一種比蛇更狡猾的東西。」
話聲出口,一條全身呈金色的巨鱔倏地由淺草沼澤裡躍身而起,極其輕靈巧捷地穿向別處,夕陽下泛出了醒目的一道金光!
「好身法!」
阮南出聲喝贊時,那條巨鱔,已扎落了淺水。
三隻大鶴,同時由三個不同的地方拍翅疾掠過來,水花翻濺裡,顯示著鶴的腹翼翅爪!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卻表露得完整無遺。
尹劍平會心地讚歎一聲,緊接著那條巨鱔被迫地由水中昂首立起,那副樣子一如擇物而噬的毒蛇!
接下來是鶴與鱔的一番對搏,進退擰轉,穿掠潛伏,加以眾鶴鼓噪,群起交鳴之聲,引發起此一刻自然奇景的無限殺機!
尹劍平下意識地只覺得身上一陣奇寒,每一個汗毛孔都情不自禁地大將開來,足下踉蹌著倒退了一步。
阮南偏過頭,微笑地看著他道:「你的感受如何?」
尹劍平搖搖頭道:「可怕極了!」
阮南一笑道:「你果然是一塊練武的料子!這種殺機是一般人萬萬領受不到的,你能有此慧心明目,可見你是高人一等!」
尹劍平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逼視著當前奇景,臉上顯示著興奮之情!
阮南道:「你可注意到這其間巧奪天地造化的靈異身法?」
尹劍平目不旁矚地道:「注意到了。」
水聲再響,浪花四濺,那條巨鱔再一次地掙脫了鶴喙,穿落出丈許以外!
大鶴拍翅群集,快速地追上去,亂叫一團,卻不再見那巨鱔。
阮南點頭笑道:「優勝劣敗,適者生存。那條鱔如果沒有戲弄它們這些扁毛畜生的能耐,焉能在此生存,更不會長得這麼大了!」
說罷他轉向尹劍平道:「賢侄,你可注意到那條金鱔掠起的身法?這其間,共有幾種變化?」
尹劍平想了想,點點頭道:「三種。」
阮南笑道:「你可以分別說出來嗎?」
尹劍平道:「起,飛,落,大概就是這三式了!」
阮南點頭:「你能注意到這三種不同勢子,實在是難能可貴,只是還略有不盡之處!」
尹劍平哦了一聲,點點頭道:「還有一式,一共是四種姿態!」
阮南驚奇的道:「第四種姿態在哪裡?」
「在水裡面。」
「這就對了!」阮南幾乎為之欽佩地點著頭道:「那最後的一招姿勢,的確是在水裡面施展的。」接著他興歎一聲,又道:「我觀此變異,足有數月之久,才看出了那最後一式變化,而你竟能在一眼片刻之間識破悟出,真令人驚異不止!」
尹劍平道:「三叔誇獎了!」
阮南頻頻點頭道:「奇才,奇才,憑這一點,你的成就將要高出我不知多少!」歎息一聲,他面現欣然地道:「我把那鱔行亂水四式連成一體,演變為一式絕招,用以敵對水紅芍的『千劍紅妝』一招!」
「千劍紅妝?」
「不錯!」阮南冷笑道:「那女人曾以這一招,殺害過無以數計的武林高手,我本人也幾乎喪生在此一劍之下,是以才會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一面說撩起衣袖來,一直捋向肩處,在那個地方,顯露出一道深深的劍痕落疤!
尹劍平目睹之下,歎息道:「水紅芍果然劍技高超,這一劍她可是閃身由背後發出?」
阮南點頭道:「正是由背後發出。」
忽然,他怔了,接口問一下道:「你竟然看出了……」
阮南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他十分驚異地端詳著尹劍平,慨然道:「你的悟性與聯想之力更見超人一等,這些便是成就上乘劍術的要件之一,彌足珍貴!」微微一笑,他盯著面前這片沼澤道:「在這裡,我曾花費了半年時光,才悟出了鱔鶴對峙之功,也許你不用這麼多時間,來,我再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
大風起,草原上顯示出一片肅殺。
無數的晴蜓在起落著,西天遠際鑲染著一片淡淡的金黃顏色,落日只剩下最後的一些餘暉,像征著白晝的即將結束。
阮南伸手指向草原道:「劍平,你看見什麼了?」
「晴蜓,草原。」
際南點點頭,說道:「這是眼睛可以看得見的。」
「什麼是看不見的?」
「風!」阮南一笑:「雖然你看不見,但是你卻一定能感覺出來。」
他揚起一雙手,兩隻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是風最大的一個地方,」阮南喃喃地道:「每天這個時辰,這裡的風就從來也沒有停止過,你站起來就感覺到了。」
尹劍平站起來,只覺得風力由背後襲過來,其力極猛,方才來時不曾發覺,忽然間竟會刮得這麼大,倒是他事先未能想到的。
阮南道:「疾風知勁草,你只要留意到這其中的道理,也就盡知其中的自然天機了!」
尹劍平道:「這確是一門深奧的學問,所幸……」
「所幸什麼?」
「所幸這些蠟蜒提供了我一個觀察的方法!」尹劍平微笑著道:「這樣可使我識透不少大機!」
阮南含笑道:「你的見解完全正確,這種『疾風勁草』之功,一旦你能體會出來,將會無懼於敵人的各方迫害,尤其使你能對敵人的動向體察入微!」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也許你還不知,水紅芍練有一種厲害的掌功,名叫『千面埋伏』,最是厲害,一旦施展出這種武功,常使敵人無所適從,突然而斃於她掌力之下。這『疾風勁草』功,正是用來對付她這種掌法的。」
尹劍平感慨地歎息一聲道:「丹鳳軒一意孤行,結怨四海,整個武林鮮有不受其害,眾志成城,同聲一討下,看來是覆之在頃了!」
「那倒也未必!」阮南微微搖頭道:「如果沒有你這樣的敵人。你這樣的苦心孤詣,任論報仇,又談何容易?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千萬馬虎不得。」
他苦笑了一下,看看尹劍平,又道:「三種武功,外表看來並不見其深奧,卻是我細心默察多年的結晶,一旦你融會貫通之後,必然會使你的武功達到一個嶄新的境界,那時候,也許就是你去會見水紅芍的時候到了。」
尹劍平毅然地點點頭道:「我期待這一天早早來到。」
銀心殿依然像往同一樣地聳峙在水面江心。
陽光照射在碧綠的琉璃瓦上,交織出點點星光,這座聳峙在半島的巍峨建築,似乎經過了一番新的整理,亭,台,樓,閣,一切凡是能著眼的地方,看上去都是那般的井然有序,清新爽目!
半島的弧狀水灣裡,停泊著大小不同的舟舶,這些船隻只有極小的一小部分是屬於甘十九妹攻打銀心殿時所帶來的,其它絕大多數,都是銀心殿原來所有。其實又何止這些船隻?就連這半島上的人,有一多半都是銀心殿的原班人馬。當然這些人已經絕對不同於昔日,他們是經過一番嚴厲整肅之後。所留卜的碩果,毫無疑問地是在接受新的領導。
銀心殿的各類建築,已見前文,只是自從甘十九妹率眾佔領之後,經過了一番整修規置,此刻看上去就更莊嚴雄偉,美化美奐!
尤其是今天這個日子。銀心殿更是被裝飾得煥然一新。新漆的廊柱子,迎著朝陽閃閃有光,園子裡百花含笑,和風舒徐。
一匹鮮紅色的綢子。由湖岸邊一直迤邐直鋪而上,通向正前面的銀心大殿。
數百名年輕弟子,各著新衣,人人腰際斜挎有一口弧狀的腰刀,服式刀式,完全一致,這些人分作兩列.由湖岸兩側引伸排開,雁翅般地延展開來。
看樣子,像是有什麼難得的貴賓要蒞臨於此。人人面現嚴肅,這麼多的人,竟然連一個大聲咳嗽的都沒有。
未幾,傳過來一陣極為清楚的「當當」聲,一個青衣小僮,正自聚精會神地在撞著鐘。
洋溢的鐘聲,驚動起一天水鳥,即見銀心殿裡,步出了一行鮮衣彩帽的人來。
走在最前面,婆娑多姿,宛如玉樹臨風的那個妙齡少女,正是甘十九妹!
她身著一襲鮮艷的紅衣,像往常一樣,粉臉上寵著一襲淺淺的面紗。
在她右側緊緊跟著的是那個活死人似的跟班兒阮行,左邊是新近收服、對她忠心不貳的得力手下「黃面太歲」花二郎,之後,依序是「緊背低頭」莫三畏,「血蚱蜢」孔翔,「弔客」謝連城,「飛索刀」李平等十數條好漢子。這些人僥倖不死,遂即都成了銀心殿的英雄人物,水漲船高,一個個按功行賞,都有了一份相當不錯的職位,莫怪乎俱都精神抖擻,神采奕奕!
大群人簇擁著甘十九妹來到了湖邊石亭,後者輕移蓮步,步入亭內坐下來。
天高水闊,自此望向湖心,盡可以一覽無遺。卻見碧綠微波的湖面上,點綴著點點帆影,千頃金波,倒映著碧空一覽,端的好一番水天景色。緊侍在她身邊的那個「活死人」阮行,上前一步道:「軒主的船駕還不曾看見,要不要卑職前去迎接?」
甘十九妹道:「還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我要你事先準備的快舟,備好了沒有?」
阮行躬身道:「備好了。」
言罷上前一步,向著當前舉了一下手,即聞欸乃一聲,由旁邊蘆叢中穿出了一艘銀色快舟,操舟的兩名漢子,身著綵衣,猿臂蜂腰,極見豪邁不羈,顯然系特別挑選出來的健卒充當!
那艘銀色快舟,在此二人的操縱之下,一經現出,其快如矢,哧,哧,哧!水面上一連穿出了三道紋路,已來到眼面前水面。
長蒿扎水,只一下,已把前進的舟身,紋絲不動地定在水面上,觀其出手,果然利落老練,不愧是箇中高手!
甘十九妹點點頭讚許地道:「很好。」
偏頭向身邊的「黃面太歲」花二郎道:「花兄,你跟我走一趟吧。」
花二郎躬身道:「屬下遵命!」
話聲方落,甘十九妹嬌軀已自騰起,有如紅雲一片,閃了一閃,已經落身在那艘快舟之上。緊接著「黃面太歲」花二郎、「活死人」阮行也都雙雙縱起了身子,直向快舟上落去。
二人身法固然俱都極見輕靈,只是如與前行的甘十九妹比較起來,卻是大見不及,這一點只須見諸那艘銀色快舟,即可判知。
原來甘十九妹縱身下落時,舟身平穩如常,俟到花二郎、阮行下落時,那艘快舟卻禁不住輕輕地打了個顫兒!雖然是微著痕跡,亦可見彼此輕功之顯著分野!
甘十九妹上船之後,那雙盈盈秋波一轉,遂即認定了一個方向道:「她們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3:51
花、阮二人順其目光看去,即見萬頃金波間,閃出了一點奇光奪目的銀光,隨著波動起伏的浩渺煙波,有如星丸跳擲般地,頻頻起伏不已。
阮行原是「丹鳳軒」的來人,只一眼已認出了來船正是軒主的「銀鉤快舫」。
原來這艘特殊式樣的坐舟,遍體系閃光銀片所鑲製,首尾兩端高高的彎起來,活似兩把朝天捲起的巨大鋼鉤,尤其奇特的是那尖出的頭部,兩邊卷包而起,卻現出猶如斧刃的船鋒,以此劈風破浪,莫怪乎速度要較之常船快上許多了!
「噢,」阮行臉上極現驚喜:「真的來啦!姑娘,你看軒主她老人家可在船上?」
甘十九妹黯然地點點頭道:「既然是『銀鉤快舫』,當然是她老人家親自來了。」
阮行咧口笑道:「那敢情是好!她老人家來的還真是時候,這麼一來可就不愁拿不下清風堡了!」
甘十九妹揮了一下手,命令二舟子道:「迎上去。」
快船全速前進。
習習湖風拂動著三人身上長衣,破舟的浪花,反捲上船身來,把整個船頭都弄濕了。
甘十九妹的眼神兒,認定著前面的「銀鉤快舫」,卻不似預期的那麼興奮,反倒似籠有一抹淡淡的輕愁!
「黃面太歲」花二郎一直在留意著她,見狀試探街道:「軒主一個人來嗎?」
「不。」甘十九妹輕輕地搖了一下頭:「金、銀二位公主也一定來了。」
「金、銀二位公主?」
化二郎對於這個稱呼,顯然感覺到有些陌生!
甘十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她們是我的兩位師姐。公主,是對她們的尊稱!」
花二郎一笑道:「這麼說,姑娘在軒裡也當被稱為是三公主了?」
「當然!」阮行在一旁插口道:「這是規矩,等一會見著了軒主與二位公主之後,花當家你就知道了,嘿嘿!金、銀二位公主可要比我家姑娘難說話多了!」
花二郎怔了一下,這才知敢情將要來的兩位主子,大大的不好侍候,心裡正在思忖著,對方那艘「銀鉤快舫」已經駛到了近前。
阮行喝令著兩名舟子,將座船停住,卻見那艘「銀鉤快舫」乘風破浪己達當前。
一名身材矮小,留有長鬚的黃衣老者,當艙直立,像是發號司令之人,這時即見他雙袖高舉,前後左右四名銀衣舵手,遂即將疾駛如飛的快船定在波心。由於舟行過速,突然停住,迫向前頭的浪花,都反捲上來,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條鬧海銀龍!
兩舟己是當頭對立,彼此之間的距離不及一丈,起伏不定的浪花將船身拋起來,又低低地沉下去。
甘十九妹移步上前,嬌喚了聲道:「魏管事嗎?」
黃衣老者看了一眼:「啊唷」一聲道:「敢情是三公主親自駕臨,老奴有眼無珠,失禮,失禮!」一面說遂即向著甘十九妹深深拜禮。
甘十九妹淺笑道:「魏管事不必客氣,快快請起,軒主她老人家與二位公主來了嗎?」
「來了,來了!」黃衣老人抱拳笑道:「老奴這就去通報一聲。」
甘十九妹一笑道:「不必!」
香肩輕晃,翩若驚鴻般己掠向對舟。
即見「銀鉤快舫」上,簾珠嘩啦一響,一個長眉細服,纖腰豐臀的長身女子,閃身而出。
女子膚色微黑,長髮披肩,身著半短羅衫,卻在頸項以及兩隻玉手上,各戴著玉翠,乍看上去一團珠光寶氣,以襯對方黑中帶俏的面頰,極見撩人之勢!
二女乍一交目,甘十九妹便即上前,含笑喚了一聲:「二師姐。」
來女敢情是水紅芍身前的二弟子銀珠,又稱「銀衣公主」的便是。
雙方乍一見面,這個銀珠嚶然笑道:「我算計著你該來了,果然是你,咱們姐兒們,可很久未見面了!」
一面說,只見她輕抬纖手,已把甘十九妹罩在臉上的那方面紗揭了下來。
甘十九妹回頭看了一眼,面現微羞笑道:「軒主呢?」
銀珠一笑道:「來。」說時,手拉著甘十九妹已步向艙內。
「銀鉤快舫」佈置得極見奢華,地上是鬆軟的長毛地氈,艙壁上除了細緻的雕工之外,更懸配裝飾著各型多樣的奇怪擺設,在正中一盞低垂的琉璃吊燈炫耀之下,各見玲瓏凸出,真可當得上琳琅滿目!
穿過了正中這處暢艙,來到通向內艙的「殘月」洞門前。
一片銀灰光彩,由那別緻的內艙映出!
透過這扇「殘月」洞門,即聞得一陣清脆悅耳的絲竹管弦之聲。
甘十九妹笑道:「這又是誰呢?」
銀珠低笑一聲道:「這一次軒主想著會多住些時候,所以連『彩家四姐妹』都帶了來。」
話聲方住,即聞得內艙琴瑟在一陣拔起之後,猝然收住!卻有餘音繞樑的韻味。
「是甘丫頭嗎!」一個含蓄著十足女人的口音道:「進來吧。」
甘十九妹應了一聲:「是,軒主!」
輕分珠簾,她與銀珠步入內艙。
但見鵝黃色的鬆軟地氈上,陳設著燦爛豪華的傢具擺設,四名清艷絕塵,出落得異常標緻的少女俏立左右,卻在正中一具圓形鋪有獸皮的錦墩之上,盤膝坐著面蒙黑紗的婦人。
婦人身著一襲銀色緞質長衣,那長衣式樣絕不同於一般婦人,稱得上別具匠心,長長的裙有如一匹彩緞般,足足伸延出七尺開外。只可惜那襲面紗在她臉上籠罩得過於嚴密,你只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出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其他便別無所見。然而,那露出衣外的一雙水晶皓腕,以及宛若春蔥的尖尖十指,連同她露出的半截粉頸,一抹酥胸,卻是極盡誘惑挑逗之能事!
這個外相極具妖燒美艷的婦人,敢情就是數十年前以艷跡稱絕天下,顛倒武林眾生的「丹鳳」水紅芍!
如果以逝去的歲月來加以推算的話,這個婦人少說也當在七旬以上,然而此刻所見到的她,拋開那掩飾的面紗之後,難窺全貌的面容不論,僅以那暴露於衣著之外的粉頸酥胸,皓腕纖指而論,即使豆寇年華的小姑處子,亦不能望其項背!以此而論,這個水紅芍設非是精於「養顏」之術,萬難臻此奇妙境地!
就在水紅芍下首,另一張湘妃椅上,坐著另一個形容極見消瘦憔悴的少女!
稱呼她為「少女」,多少像是有些牽強,如就此外表而論,實難猜測出她正確的年歲,說她三十不為多,說她二十又不能算少,蒼白的臉上更因為失去了笑容的關係,是以看上去只是死板板的那種冰寒,加以兩條濃黑而長,卻向下搭的眉毛,更是令人看而生畏,即使她不曾開口說一句話,卻能令你感覺得出她的不易相處與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個面象嚴肅,貌冷若石膏雕塑的女子,穿著一襲緊身長衣,那露出衣外,形若鶴頸的瘦細脖頸上,卻佩戴著一串粒粒圓潤,光華奪目的珍珠項鏈,如此裝飾非但不能給她帶來預期的美麗,卻更加其醜!
能夠在水紅芍面前得一坐席,自然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就是丹鳳軒的弟子,人稱「大公主」的金珠姑娘!
連同先前現身的那個銀珠,人稱「金銀雙妹」,為水紅芍早兩年所收的弟子,以武功而論,連同甘十九妹在內,這三名女弟子,當得上各有千秋,尤其是這個金珠,由於從師甚早,獨得異術,再加以生性冷酷,出手狠毒,除了本身容貌難與當年之水紅芍相提並論之外,下手之陰狠惡毒,卻是較水紅芍當年猶有過之。
甘十九妹進門之後,先向著正中的水紅芍深深一拜,嘴裡道:「弟子甘明珠,叩見軒主,並請寬恕接駕來遲之罪!」
那個掩飾在黑紗之後的神秘婦人「水紅芍」,發出了宛似少女般的一聲嬌笑。
「得了吧,三丫頭,這一次還真難為了你了,快坐下來吧!」
甘十九妹叩了個頭站起,又轉向大師姐金珠座前,冉冉拜下去道:「小妹拜見大公主。」
金珠憔悴消瘦的臉上,依然是不著絲毫的笑容,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那副模樣看起來簡直較諸水紅芍氣焰還要大上許多。
彼此既有同門之誼,甘十九妹當然把她習性摸得一清二楚,是以絲毫不以為意。
當下緩緩站起,就一邊座位上坐下來。
手捧樂器的彩家四姐妹,遂即上前,向著甘十九妹冉冉地拜倒,口呼「三公主」不己!
彼此見禮之後,主座的水紅芍才緩緩笑道:「你的情形,我大概都有耳聞,雖然與我交待你的任務,有所出入。卻也相差不多!」
微頓了一下,她接著道:「尤其是進佔銀心殿,比我所希望的,還好得多,我很滿意。」
甘十九妹原本還在擔心師父怪罪,聆聽之下,這才寬心大放,當下恭敬地道:「軒主謬賞,弟子還在擔心軒主會責怪弟子呢,事實上這一仗,弟子這邊損失慘重,若非花二郎這一夥人誓死效忠,想要這麼容易的就拿下銀心殿可是真不簡單呢!」
「啊?」水紅芍偏頭向側座的金珠道:「這個人又是誰呢?」
金珠冷冷一聲道:「軒主大概忘了,這個姓花的,弟子曾有一份很詳細的報告,他是十三把刀那伙子人的首領,論武功也數他最高,在整個皖北的地面上,所有的黑道人物,這個人很有調度的能力。」
水紅芍點頭道:「對了,你這麼一提,我就記起來了!」
甘十九妹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這才知道敢情師門對自己的動向取捨,摸得一清二楚,以此惴度,只怕自己的行徑也難逃這位大師姐的觀察之中:
想到這裡,禁不住臉色微微紅了一下,心裡未免有些忐忑不定。偷眼看了那位大師姐一眼,所幸尚還沒有什麼異態。就在這時,聽得這艘快舟上「當當」響了兩聲鐘聲!銀珠站起來道:「大概是銀心殿到了!師妹還不出去瞧瞧!」
甘十九妹應了一聲,趕忙掀簾步出.須臾又自回來。向著主座的水紅芍道:「啟享軒主,銀心殿到了,所有殿內弟了俱在恭候,請軒主與二位師姐移駕登岸吧!」
水紅芍點點頭,遂即姍姍站起,甘十九妹上前幾步。輕伸玉腕,水紅芍卻似不勝嬌弱地將一隻青蔥也似的玉手。搭在了她的腕上。
「好吧!」她含笑的語音,慢吞吞地道:「這是我們多年以來光彩的事情了,金珠、銀珠、彩家姐妹,我們一塊上去吧。」各人答應了一聲都緊隨在她身後,向艙外步出。
水紅芍邊行邊自含笑道:「回頭你把那個花二郎指點給我瞧瞧,我們這一次江湖之行,該殺的自然是不可輕恕,不該殺的就該好好招待,尤其是為我們丹鳳軒立過功的人,更不可慢待!」
甘十九妹低聲應道:「弟子省得!」
一面說時.她抬手把面紗從新遮好,水紅芍點點頭道:「對了,我們丹鳳軒的人,永遠不能被外面的人摸清楚了。全珠、銀珠,你們也喬裝一下吧!」
二女遂即各自取出一方面紗,遮住了雙眼以下的部位。一行人才步出了艙外。
守候在外艙的那個黃衣長鬚老者魏總管趕忙上來行禮見過,接著是甘十九妹身邊的那個跟班兒阮行上前見禮。他畢恭畢敬地陸續向水紅芍以及金珠、銀珠二位公主大禮參拜之後,一聲不響地退向一旁站好。
水紅芍隔著一襲黑紗盯著他,頻頻點頭道:「阮行,這一趟你服侍三公主,建功不少,等定下來以後,自有一份厚賞!」
阮行年膝跪地。驚喜地道:「卑職叩謝軒主的賞賜!」
「起來吧!」水紅勺嘴裡說著,透著這層面紗,她的眼神兒斜視向一角侍立的「黃面太歲」花二郎,「哪一個是花二郎?」
「黃面太歲」花二郎上前兩步,高唱道:「卑職就是。」
阮行道:「花當家的,這就是我們軒主和大、二公主,還不上前叩頭見過?」
花二郎應了一聲,雙手抱拳,向著水紅芍等三人分別打了一躬,高聲道:「屬下花二郎,參見軒主與二位公主!」
水紅芍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即見那位金珠姑娘由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姓花的你好大的架子,見了軒主竟能不跪?」「黃面太歲」花二郎聞言,頓時神色為之一驚!
水紅芍一笑接道:「大公主是與你說著玩的,這一次小徒得順利攻佔銀心殿,你的功勞甚大,包括你手下的人,都有功勞,我知道,我會給你們每人分別賞賜的。」
花二郎躬身道:「這全是三公主督導有方,卑職以及手下人,幸賴三公主照顧才得不死,哪裡尚敢居功,論功行賞,三公主才該獨居大功呢!」
「是嗎?」
水紅芍微笑著,偏頭轉向甘十九妹道:「三丫頭,只為你督導這一樁,就該當受重賜,咱們上去後再說賞賜吧!」
甘十九妹恭聲答話道:「謝謝軒主,軒主請!」
是時船上人早已將一條板搭向岸上,在數百雙驚怪目光注視之下,一行人已陸續通過搭板,登上彼岸。水紅芍師徒,每人身懷有極見精湛不可思議的武功,只是,目下所展露在各人眼前的卻是一副弱不禁風的嬌弱姿態!雖然如此,大家鎮懾著丹風軒如雷貫耳的威名,卻沒有一個人,為此而膽敢心存輕視!
一片歡呼中,紛紛向著水紅芍等一行人行了跪拜之禮!其實包括甘十九妹在內,丹風軒的師徒四人,對他們都稱得上是諱莫如深,尤其是水紅芍,整個頭部,都籠罩在那方面紗之內,各人也只能憑藉著她豐腴體態,以及皓腕雪肌,想像著她的絕世花容。
越是看不到的事情,越能引人入勝!
「水紅芍」果然有著出乎常情的誘惑之功,僅僅憑著她嬌美的聲音,美妙的體態,竟然在一上來就抓扣注每一個人的心弦,使得原本對她完全陌生的人,都心裡充滿了對她由衷的崇拜而甘為驅馳!
當下就在甘十九妹、阮行、花二郎等數人的導引之下,水紅芍等一行人大概地視察了一下銀心殿的內外形勢,對於銀心殿的盤踞天險,水紅芍師徒俱都深感滿意!
甘十九妹由是乃道:「軒主與二位師姐的行館香閨都已佈置妥當,這一趟旅途長遠,軒主與二位師姐也該歇息了!」
水紅芍點點頭道:「好吧,你就叫他們各自散去休息吧!今明兩天各人支銀一兩,可以自由行動,任意出入。」當下即派阮行代為傳令,銀心殿各職屬下,一律賞銀一兩,放假一天,一時歡聲雷動,紛紛散開而前往領賞告退!
眾聲歡呼喧嘩中,甘十九妹、阮行已陪同著水紅芍師徒三人來到了早已佈置完善的行館。
這地方原是樊氏父子當年興工所建,留為自己居住所用,樊鐘秀喜愛享受,是以這所房子興建得極見寬闊雅致而兼華麗!
宅院裡蒼松翠柏,花石鐐繞,一石一木,都十分考究。至於住處房舍,更是極盡奢華之能事。這一點倒是深深投合了水紅芍師徒的脾胃。對於甘十九妹的這番安排,大感滿意,讚不絕口!
一切安排之後,甘十九妹才似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當下暫時辭別了水紅芍,轉回自己居住之處。不意她這裡方邁出庭院,即見那個魏管事匆匆地走過來,向著她深深一禮道:「卑職魏聰,參見三公主,三公主玉體金安!」
甘十九妹深知這魏聰,雖然名分只是丹鳳軒的一個管事,然而據悉他早在年少之時,即為帥父水紅芍身前的心腹之一,數十年來,從來未曾離開這軒主水紅芍身邊左右。
據某些未經證實傳說顯示,這個魏聰早年與水紅勺的關係。似乎極不簡單,他的身份似乎絕不僅止乎於一個心腹的管事而已,出而可以推想他極可能是水紅芍的早年面首之一!當然這只是甘十九妹所聽知的一個傳說而已,卻不能據以為真,因為據她所知,凡是曾被師父所垂青過而成面首之人,最後俱都難逃一死,魏聰何許人也,何能獨得倖免一死?
然而,卻又有許多地方顯示出,師父水紅芍似乎對這個魏聰,有一番異乎尋常的眷念,魏聰身份雖僅僅不過是一個管事。但是在丹鳳軒內,人人俱都知道,這個管事的權力,卻是異乎尋常的大,除了師父與自己姐妹三人之外.魏管事可以說權力最大,甚至於在某些地方,魏管事所顯示的權力,更要較諸自己與二師姐銀珠還要大得多。正因為有了以上這一層認識,是以甘十九妺素來對他就留有戒心,不得不另眼相待!
這時,甘十九妹忽然見他對自己大禮參拜,未免心裡愕了一愕!當下,她遂即含笑道:「魏管要不必客氣,你一路辛苦,怎麼不去休息呢?」
魏聰搖動著白髯道:「多謝三公主關懷,老奴還不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左右看了一眼,卻見那個活死人阮行正自由後面走過來,魏聰到口的話一時難以吐出,遂即吞到肚裡。
阮行似還不知,大步走過去,向著魏聰抱了一下拳道:「總管事您老辛苦了!可有什麼差遣,要小弟效勞之處。請即刻關照就是。
魏聰一笑搖頭道:「阮頭兒人客氣了,不敢,不敢!」
甘什九妹目光何等銳利,一眼之下即知魏聰肚子裡必然有話要向自己訴說,眼下礙於阮行在場,不便明言而已!心裡有此明見,當下遂向阮行道:「啊,我差…點忘了,方纔我見軒主行館後面的紫籐花架,枝葉過於茂盛,那院子花開太茂,軒主讓我找人修剪,我看這件事不便外人插手,阮頭兒你這就辛苦一趟吧!」
阮行聽聆之下,不敢怠慢,當下抱拳應道:「卑職遵命,這就馬上去。」言罷向著那個魏管事抱拳為禮,遂即匆匆掉身而去。
目送著阮行離開之後,甘十九妹輕輕一哂道:「魏管事有話,現在可以說了!」
魏聰微微一愕,嘻嘻一笑,抱拳道:「人道三公主秀外慧中,聰穎過人,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老奴是有幾句話要向公主面陳。」
左右看了一眼,他喃喃地接道:「只是這裡……」
「啊,」甘十九妹含笑道:「你看我好生糊塗,這裡地近軒主與兩位公主的行館,驚了軒主的駕,可是吃罪不起,這麼吧,魏大叔,你跟我來一趟吧!」
這一聲魏大叔,也只限於甘十九妹在無人時對魏聰的一種尊稱,已是呼之有年。殊不知這一「懷柔」政策,卻令這個魏大管事內心大生感激不已,多年以來不知為甘十九妹擋了多少風險。即以這一次甘十九妹能夠單身領命遠行,魏聰的幕後協調關說,卻是功不可沒!
眼前魏聰聆聽之下,後退一步,抱拳汗顏道:「三公主,千萬不要這麼稱呼,折煞老奴了!」
甘十九妹道:「此處並無外人,魏大叔對我多年關愛之情,我實是感激有餘,想必有了關照,請同我走一趟,背人一談如何?」
魏聰躬身道:「老奴正想瞻仰一下三公主的行館,這就請吧!」
甘十九妹含笑點了一下頭,遂即轉身向前行去。魏聰後隨跟上,顧左右道:「老奴只當捨丹風軒而外,再也找不到美好落腳之處,想不到這銀心殿更較丹風軒猶有過之!」嘿嘿一笑,魏聰又接下去道:「這麼一來,老奴敢想軒主這麼一舒坦,可就不想再動彈了,勢必要長久在這裡住下去了。」
甘十九妹不禁站住了腳步,眉頭微微一蹙:「大叔是說,今回軒主她老人家暫時沒有回轉丹鳳軒的打算嗎?」
魏聰一笑道:「情勢正是如此!」
甘十九妹微微一吟哦道:「那麼……」
魏聰一笑,說道:「哦,這海棠花開得好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4:14
甘十九妹一怔,正自待說話,即見左前側一排雪松處轉出兩個人影,卻是彩家姐妹中的老三老四。二女乍見甘十九妹,忙即上前禮見別過。甘十九妹心忖:好險,差一點被她二人聽見,由此更不禁深深欽佩這個魏聰的心細如髮!當下遂即不再探詢,足下加快,循捷徑轉入到自己居住的「藕香院」。
一入藕香院,鼻中立刻飄過來一陣沁人心田的清芳荷香,眼前卻見展延半頃的荷田碧荷,雖說這個時令荷花多己凋零枯落,只是些殘留的荷葉,然而越是這般情景,卻越有其惹人垂憐之處!
在一片梧桐影裡,聆聽著吵耳的蟬鳴之聲,遂即來到甘十九妹所居住的房舍。這片房舍,全繫上好的黃石所築,牆面上滿生芭,其上面開滿了一種黃色的小花,就整個建築而論,雖不若水紅芍下榻之外那般寬闊雄偉,卻別有幽雅,一眼看去立即深深引人入勝!甘十九妹最是喜靜,是以她所下榻之藕香院平素是不許任何人擅自闖入的。
院子裡置有茅亭一處,面對荷池而立,看上去最稱閒情雅意!
甘十九妹在前,魏聰在後,二人遂即步進亭內。
魏聰謝了座,坐下之後。對著一池殘荷深深地吐了口氣:「好雅潔的地方,這裡實在太美了!」
甘十九妹道:「這裡只有我獨自一個人,閒人不經招呼,不能擅自進來,魏大叔你有什麼話,只管放心地對我說就是了!」
魏聰點點頭道:「老奴在三位公主之中,對姑娘最算緣厚,姑娘對老奴,亦最是敬重,是以軒裡凡是有關姑娘之事,老奴都會特為留意。」頓了一下,也輕歎了聲,才又接下去道:「就拿這一次姑娘身領重任,外出去闖江湖來說,老奴無時無刻不對姑娘你的行蹤寄以無限的關懷……」
「魏大叔,你可是聽了關於我的一些什麼話嗎?」
「這個……」魏聰目神左右看了一眼,一笑點頭道:「老奴正有稟報之意!」
甘十九妹一愕,道:「敢莫是軒主她老人家……」
「那倒不是!」魏聰微笑了一下:「軒主對於姑娘情誼有如母女,這一點老奴即使不說,想必姑娘也是知道得很清楚!」嗯。」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甚是疑惑地道:「那,這麼說,莫非是有什麼人在軒主面前說了我些什麼?」
魏聰搖頭道:「那倒也未必!只是……」
談到這裡,他臨時又頓住,輕咳一聲,一時要說不說,有點遲疑不定!
甘十九妹一笑道:「魏大叔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這裡目下除去你我之外,沒有任何外人。」
魏聰輕歎一聲道:「姑娘這麼說,老奴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老奴生性並非饒舌之人,更不擅背後論人是非,老奴所以要說,亦是基於對姑娘一番善意,生恐姑娘一時無察,而為人……」
甘十九妹諦聽之下,沉默了一會,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是大師姐她……」
魏聰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姑娘是聰明人,老奴也就不必多說了!」
甘十九妹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大師姐生平對人,最算嚴謹,再說我與她並無瓜葛,她又何必要陷害我呢!」
「老奴並不曾說有人要陷害姑娘!」魏聰苦笑著搖頭道:「老奴之意是想請姑娘對最近所行,要不時提高警覺,否則……」
「嘿!我明白了!」甘十九妹輕輕點了一下頭,道:「難道是說大師姐對於我的行為,起了什麼疑心不成?」
魏聰點頭含笑,說道:「恐怕詳情正是這樣……」
「哦,」甘十九妹忽然發覺到事情的嚴重:「原來這樣,大師姐她又為……什麼……呢?」
魏聰道:「大公主行為最算詭異,對任何人都抱有懷疑,姑娘與她雖然誼在同門,也不例外,老奴是因為姑娘素日行為較為任性,生怕萬一有所……不檢,一旦落入了她的眼中,就不太好。
甘十九妹不禁臉色微微紅了,聆聽之下,沉默了一刻,冷冷一笑道:「大師姐這麼做,未免太無同門之誼了,不過,即使她對我有所懷疑,我看她又能察出些什麼,好在軒主面前邀功?」
魏聰道:「這個老奴就不盡明白了……老奴只知道大公主在姑娘出門十幾天以後,也離開了丹鳳軒,這期間曾多次轉回,又多次離開。」他嘿嘿笑了幾聲,才又接道:「老奴偶然聽到軒主提出此事,才知道與姑娘有關!」
甘十九妹緩緩的道:「魏大叔,你聽見些什麼了?」
魏聰道:「這……似乎大公主懷疑到姑娘對師門的效忠之意……」
「這……哼!大師姐她真的這麼認為?」
「她……的確有這個疑心!」
「軒主也這麼認為?」
「那倒不會!」魏聰搖頭道:「要是軒主也這麼認為,姑娘又豈能有今日之風采?」
甘十九妹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我明白了!」
魏聰輕歎一聲道:「姑娘心裡知道就好,這件事千萬不能形諸表面,因為大公主這個人精細過人,要是被她看出來,就不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笑道:「有什麼不好?這幾年我可是一直在受她的氣,她要是欺人過甚,我也不是好欺侮的,她就等著我的好啦。哼,哪個還怕她不成?」
魏聰呆了一下,才勸解道:「姑娘這件事千萬不要再鬧大了,老奴我可是一番好意,姑娘還是暫時忍耐的好!」
甘十九妹抬起手,把臉上面紗揭下來,由於魏聰在師門關係不同,是以三位公主對他都另眼相待,從不敢以下人視之!
揭下了臉上一襲面紗,甘十九妹輕輕一歎道:「魏大叔放心,我只是一時氣話而已,再怎麼她也是我的大師姐,我又豈能在她面前撒野?」
魏聰才似得放寬心,聆聽之下,如釋重擔地笑道:「姑娘這麼說,老奴也就放心了!」
甘十九妹含笑道:「魏大叔可知道大師姐在背後都編排了我一些什麼?」
魏聰道:「這……據說大公主對姑娘行徑甚是有疑,而且她得到消息,說是姑娘對一個人心生好感,而有了叛師之心!」
甘十九妹面上不動聲色,微一吟哦道:「哼,說的好,你可知大師姐說的那個人姓什麼嗎?」
魏聰仰天想了一下道:「這個……好像是尹……像是兩個字的名字……」
甘十九妹心裡一動,頓時不再吭聲,那張花容月貌遂即浮起了一片紅潮!
「哼!」甘十九妹看了魏聰一眼,喃喃道:「她還說我些什麼?」
魏聰道:「據說姑娘因為認識了那個姓尹的之後,受了他的引誘,因而才對本軒心生二心,還說姑娘心裡很猶豫,並且有了叛師的潛意!」
甘十九妹冷冷笑了一聲,表面上像是很沉著,可是內心卻不免忐忑不已。糟了!她暗忖道:這些事她竟然也知道了,奇怪,她又怎麼會知道的?莫非在我身邊,大師姐安排的還有內線不成?
這麼一想,不禁吃了一驚!當下她慢慢地把一雙眸子轉向魏聰,冷冷地道:「魏大叔,你可曾想到大師姐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魏聰瞠目道:「啊,莫非大公主所說的這些全是真的?姑娘,你真的是認識那個姓尹的?」
「哼,你以為呢?」
「這……老奴絕不能相信姑娘會對本軒心生叛異,這件事一定是有人造遙生事!」
「那你看這個造謠生事的人又會是誰?」
「這個……」魏聰愕了一下:「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哦……」
「什麼?」
「啊,沒有!沒有什麼!」
「你是不是想到了一個人?」
「我只是……我沒有。」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不要騙我,我問你,阮行這個人,你對他印象怎麼樣?」
魏聰怔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對他印象不深!他對本軒主卻是忠心耿耿!」
「你說的不錯!」甘十九妹思忖了一下,道:「我只是想知道阮行是怎麼進入丹風軒的?」
「這……」魏聰道:「自然是有人保舉,才能進入本軒,阮頭兒當然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正是在問,是誰保舉他進來的?」
魏聰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微微一變道:「是……大公主!啊,真的是大公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這件事我竟然不知道,哼,原來大師姐把他有意安排在我身邊,我屆然把他當成我的心腹之人!」
魏聰道:「看來情形正是這樣……姑娘卻要小心……不過是不是真的是他,姑娘還是最好暗中觀察一下才好!」
甘十九妹點頭道:「我知道了。」
魏聰站起來道:「老奴在這裡已耽擱了很久,萬一要是被大師姐跟蹤的人看見了……只怕她們又要多生疑慮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笑話,難道我說話也在她監視之列嗎?」
魏聰陪笑道:「老奴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還是與大公主和平相處的好。」說罷退出亭外,向甘十九妹躬身為禮道:「老奴這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道:「有什麼消息,還請隨時通知我一聲才好!」
魏聰躬身道:「老奴謹記!」
甘七九妹剛要說話,卻見前面花叢間似有人影一閃,不禁清叱一聲道:「什麼人?」
話聲方出,紅影再閃,那個人已現身,紅衣紅帽,手持的竹棍杖,正是阮行其人!
阮行乍然現身,還向著甘十九妹深深一揖道:「姑娘金安。」話聲方歇,那雙眸子卻已轉向魏聰,嘻嘻一笑道:「想不到總爺也在這裡,怎麼我剛一來,總爺你老卻就要走了?真是太巧了!」
魏聰一笑道:「我是就軒主息駕之事,在這裡向三公主討個商量,阮頭兒有事嗎?」
阮行忙自轉身道:「豈敢!」
甘十九妹上前一步道:「魏管事忙你的去吧!」
魏聰又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而去,阮行卻瞪著一雙小眼,一直送著他離開之後才轉過頭看向甘十九妹道:「卑職……請姑娘用餐!」
甘十九妹冷冷一哼,道:「今天好像早了一點!」
「是的!」阮行彎下身子道:「是大公主傳話要請姑娘過去一同用餐!」
「啊!」甘十九妹翻起眼波看著他道:「你不是去軒主那邊整理花樹去了嗎?」
阮行躬身道:「正是,卑職才剛由軒主那邊出來,中途遇見了彩姐兒,是她傳話說是大公主有請!」
彩姐兒就是彩家四姐妹的老大,依序是彩蓮兒,彩萍兒,彩珠兒等四人。四人除了精擅琴瑟、國樂之外,身份與丫環無異。
甘十九妹聽阮行這麼一說,心裡倒也不再懷疑,當下略一思忖點點頭道:「知道了。」
阮行欠身道:「卑職告退!」
甘十九妹道:「慢著。」
阮行翻動著一雙眼皮道:「姑娘有什麼差遣?」
甘十九妹那雙剪水瞳子凝視著他道:「阮頭兒,你這一趟跟著我,吃了不少苦,論功行賞,軒主一定會有一番厚賜……」
阮行道:「這全是托姑娘的福,有姑娘在前面,卑職等一些人,可就大樹底下好乘涼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很會說話,現在軒主與大公主、二公主都來了,我們的責任總可以減輕了一些,你原是大公主保薦進來的人,我打算把你送到大公主那邊去,你輔著她總比跟著我有出息多了,不知道你的意思怎麼樣?」
阮行只是一呆,接著搖搖頭道:「姑娘這是說哪裡話,莫非是不要我了……」
甘十九妹搖頭笑道:「你不要誤會,不妨平心靜氣地想想,跟著大師姐才不會被埋沒吃虧!」
阮行臉上紅了一下,喃喃道:「是魏管事這麼建議姑娘的嗎?」
甘十九妹搖頭道:「這與魏管事沒有什麼關係,是我自己這麼想的。」
阮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囁嚅道:「姑娘已經這麼決定了?」
甘十九妹道:「你不妨好好地想想看,因為就我所知,軒主與二位公主來,很可能對我有所不滿,也許攻打清風堡的事,不會再落在我身上!」
「這,」阮行越見尷尬地道:「不……會吧!姑娘才在師門立下了大功,軒主她們又怎麼會對姑娘……心生不滿呢!這一定是姑娘誤會……了!」
「是嗎?」甘十九妹道:「我看不是誤會!你不妨回去想想看,明天告訴我好了!」
阮行囁嚅欲言,卻是沒有說出半個字來。甘十九妹察言觀色,心裡約摸有了七成的把握,情知這個阮行果然大有問題。她生性率直,尤其是恨兩面惡的小人行徑,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鼾睡?一經對阮行心生疑念,便不能再行容忍!當下她冷冷一笑道:「阮頭兒,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阮行吃吃的道:「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甘十九妹道:「我正要問你,哼哼……」一面說,她輕移蓮步,陡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一股內家無名力道,陡地向著阮行身上襲了過去,這種突然的舉動,由不往使得阮行大吃一驚!也當然心裡有數。越是這樣,越不甘心就這樣在對方手裡喪生,當下張惶地轉身就退!不意甘十九妹一經出手,就決計不讓他逃出掌心!
這時隨著阮行的退勢,霍地向前踏進一步!阮行當然覺得身側四周左右,就像是忽然間加了一圈鋼箍,哪裡移動得了!
當下他不禁大吃一驚,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甘十九妹一不做,二不休,冷笑一聲,一隻玉手突地握向胸前短劍,阮行登時身上一陣發冷,為之動彈不得!
「阮頭兒,你只怕今天出不去了!」
她說著這番話時,那張美麗的臉上,帶出了一片笑靨,絲毫看不出凌厲之色。然而阮行隨她身邊有日,卻獨獨能體會出那種凌厲的殺機!甘十九妹越是笑臉相向,越加地顯示出她的詭異莫測!
「姑……姑娘……有話好說……千……千萬……」就像閃了舌頭那般,阮行結結巴巴,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
「阮行,你還想活著出去嗎?」
陡然間,她臉上罩起了一層寒冰,阮行下意識地又打了一個寒噤,只覺得立刻性命不保!
甘十九妹那只握劍的纖纖玉千,似乎立刻就將揮劍出鞘!那一剎的凌厲無情,無堅不摧,阮行是知悉甚清,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打心底深處,潛生出那種深深的寒意,預感著性命休矣!
阮行簡直不敢想像自己能活過這要命的一剎!
然而,呈現在眼前甘十九妹的那張臉,忽然間為之一變,阮行立刻覺得身體為之一鬆,籠罩在身側的那股森森劍氣,陡然間,為之冰消。
「下去吧!」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笑:「我是試著你玩玩的!」
「這,」阮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謝謝姑娘……不殺之恩!」
甘十九妹在微笑。
阮行卻獨獨能體會出她含蓄在那雙剪水瞳子裡的凌厲殺機!
就在這時,一條纖細的人影。忽然現身在院門前。
目睹如此,阮行心裡才算為之一鬆。
現身的女子,正是彩家四姐妹的老大彩姐兒,只見她上前一步,遙遙向著甘十九妹請安道:「婢女叩見三公主,請見恕冒昧,大公主請你快去用餐!」
阮行忽然心裡一鬆,暗忖道:敢情是這個丫頭的忽然來到,才救了我一條活命。只是他卻又不能這麼肯定地加以認定,到底甘十九妹是因為看見了彩姐兒,才不得不對自己手下留情,抑或真的如她所說,只是對自己開個玩笑而已?無論如何,眼前這條性命總算保全,這倒是一件值得可喜的事情,再不識相快走,可算真是笨蛋了!當下忙即上前向著甘十九妹深深一躬道:「姑娘如無差遣,卑職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笑道:「慢著!」
阮行頓時一愕,垂首站住,道:「姑……娘……」
甘十九妹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面現笑靨,心裡可是有數得很,暗忖著,老小子,你休想這麼容易脫身,我要不把你折騰個夠,你不知道我的厲害。
微微一笑,她緩緩地道:「等一會,兩個時辰以後,你再來一趟,現在先走吧!」
阮行呆了一呆:「兩個……時辰……這麼晚了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甘十九妹慢吞吞地道:「無事不敢勞動尊駕,你下去吧!」
阮行尷尬地笑了笑道:「姑娘這是在罵卑職,卑職豈敢……卑……卑職這就走了!」一面說,深深打了一躬,悻悻地轉身離開!
甘十九妹注視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彩姐兒奇怪地道:「阮頭兒,他……怎麼啦?」
甘十九妹搖搖頭:「沒什麼!哦,我都忘了,大公主、二公主她們都在哪呀?」
彩姐兒道:「在八角亭子裡,那個亭子叫什麼名字,小婢倒是沒有看清楚。」
甘十九妹笑嗔道:「傻東西,是你給那亭子加了兩個角呀?」
彩姐兒俏皮的伸了一下舌頭,笑道:「是六角亭,三公主請快去吧!」
甘十九妹笑道:「你慌些什麼,我先換件隨便點的衣服,來,你陪我進屋裡去!」
彩姐兒笑道:「好呀!婢子還正想參觀三公主的閨房呢!唉,這裡真漂亮,比咱們丹鳳軒可要好多了,有花有草,房子又大又多,而且呀,四周還有水,碧綠碧綠的!」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微微一愕,卻又面含微笑道:「你真的覺得很好嗎?」
「當然好了,我真高興死了!」
說時她情不自禁地還跳了一下。
甘十九妹皺了一下眉,輕歎一聲,轉身回房。
彩姐兒由後面跟進來:「怎麼,三公主您不高興。」
甘十九妹喃喃道:「你可知道,這地方本來不是屬於我們所有的。」
彩姐兒道:「啊,可是現在已是我們的了!」
「那是我們硬搶過來的。」
「搶?」
彩姐兒想了想,迷惑地道:「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現在已是我們的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不再說什麼,帶著彩姐兒一徑地返回到自己閨房……
她所以不再說什麼,那是因為她忽然發覺到丹鳳軒裡每一個人,都似乎已經沾染了軒主水紅芍的強梁霸橫習氣,要想破除這個根深蒂固的習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甘十九妹陡然間的有所覺悟,目睹此一切,便覺得處處有悖正義,叛規離道,每一思及,便覺心似刀割,恨不能早日脫離此一組織才好。
只是,她的這些思想,也只能深藏心底,尤其是眼前這般情況之下,更得處處小心,否則一經為水紅芍或為那個冷酷無情的大公主所知悉,只怕一經降罪下來,便是凶多吉少。然而,無論如何,那一股反叛之火如熊熊火焰,早已在她心裡燃起!說不定什麼時候一經燃著了,就要爆炸開來。那一天也許是她撥亂反正,真正出人頭地的一天!也許就此完了。「完了」的意思就是代表「死無葬身之地」的意思,如此大事,她焉能不寄以小心謹慎?
換了一襲便裝,甘十九妹看上去更雅致動人。
長長的一頭秀髮披散在肩後面,白淨的臉上雖然不著任何脂粉,只是發白肉色那種原有的紅,看上去更增艷麗,確是十分艷麗動人的一個女孩於。她穿著一襲淺蘋果綠的長裙於,足下是一雙軟皮十長統的靴子。一派家居的隨便衣著,更點綴出她的高貴氣質。和任何女孩子站在一塊,都能顯示出她鶴立雞群的絕世風華。
彩姐兒端詳著她,「嘖」了一聲道:「好美,二公主已經夠美麗的了,可是這麼一來,可叫三公主給比過去了。」
甘十九妹盯著她一笑道:「這話可不許胡說,要是給二公主聽見,你可活該會有挨揍的份兒呢!」
彩姐兒一笑道:「才不呢,二公主跟我最要好了,有時候我犯了錯,她不但不罰我罵我,還幫我兜著不叫大公主和軒主知道呢!」
甘十九妹一面對著銅鏡,理著長長的秀髮,一面點頭道:「這倒是真的,二師姐為人最和氣,我也和她最要好,只是……」說到這裡,似乎心裡動了一動,遂即把梳子放下來,「我們走吧,得罪了大公主可不是好玩的!」
穿出了「藕香院」,甘十九妹又戴上了那襲薄薄的面紗。對於手下的這些人來說,她永遠是神秘的。
神秘,有時候也代表尊嚴,丹鳳軒的軒主連同三位公主,就是藉著那一襲神秘的面紗,長久以來,維持著她們高高在上的尊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4:35
第40節
華燈初上。
六角亭早已備好了一桌豐盛的筵席,亭子的六個角上,每一邊都垂墜著一盞光華燦爛的琉璃吊燈,由此而放射出來的光華,恰如子夜寒星,渲染得這地方裡外都似著上銀色。
大公主、二公主早已在座。
亭子裡,除了彩氏三姐妹之外,沒有任何人。
甘十九妹同著彩姐兒一腳踏進了這片院子,遂即揭下了臉上的面紗。
二公主銀珠首先站起來笑道:「三丫頭來了。」一面說,她忙即站起迎出。
二女見面,手拉著手,說不出的那種快樂喜悅。
金珠由位子上站起來,冰冷的臉上總算也沾了一些笑容!
甘十九妹趕上幾步道:「大師姐,對不起,我來晚了,師父呢?」
金珠坐下來,冷冷地道:「軒主如今功力日高,最近又在練習辟谷之術,間月才進食三日,現在正在練習靜坐沉息之術,要一個時辰之後才能走動。」
甘十九妹點頭道:「原來這樣,師父的功力可是越來越高了。」
銀珠拉著她的手道:「快坐下來吧,我的好妹子,咱們可是好久沒有聊聊啦!」一邊說,便將甘十九妹拖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甘十九妹道:「二位師姐對這邊的口味還吃得來嗎?我特別關照廚房,要他們準備幾樣可口的菜餚,但願二位姐姐喜歡才好。」
銀珠一笑道:「怪難為你的。」一邊說,伸手揭開了面前銀器的蓋子。
閃亮耀眼的銀缽裡,盛著一隻香嘖嘖的鴨子。
「嗯,好香!」銀珠道:「黃澄澄的,這是怎麼弄的?光嗅味道已經知道好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我知道二師姐要吃鴨子,所以特別叫他們準備下來的,這是真正北京的『白毛鴨子』,用熊掌山口蘑,慢慢煨出來的。」
銀珠笑嘻嘻道:「難怪味道這麼好呢!」
甘十九妹見金珠死板板的臉上不著絲毫笑容,只不過瞟了那鴨子一眼,又把眼睛移向別處。
甘十九妹心裡會意,遂即笑道:「還有大師姐愛吃的『清蒸豹胎』,我也叫人準備下來了。」
「啊?」一絲驚訝,顯現在金珠的臉上:「真的?你怎麼找著的。」
(按:「豹胎」與「熊掌」、「燕窩」、「猩唇」、「駝峰」、「猴腦」……等共列為海內八珍,惟懷孕之母豹難覓,味成絕響,較其它各樣,更加珍貴萬分。)
甘十九妹內心暗笑道:「我只是當你是個木頭人呢,原來你也有感興趣的事情。」心裡想著,遂即笑道:「大師姐先不要問我怎麼找到的,看看是不是就知道了。」
才說到這裡,即見彩氏四姐妹之一的二姐彩蓮兒啊了一聲道:「菜來了。」
邊說邊自奔出亭子,穿過一道朱廊,就在通向朱廊一端的月亮洞門處,兩個青衣小婢合捧著一具銀器,那是一隻承托在紫檀本架上的銀盤,上有覆蓋,蓋邊鑄有兩條戲珠的銀龍。只看這盛器,已是價值不貲,大大透著不凡!
彩蓮兒由兩個小婢手上接過了銀盤,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直來到六角亭內。
銀珠笑道:「大師姐的『口福』來了!」
說時,彩蓮兒已把這隻銀盤輕輕地放下,甘十九妹一笑,道:「揭開蓋子,讓大公主瞧瞧。」盤蓋揭開,現出了盤子裡熱氣蒸騰的珍餚。
金珠身子微微前探,鼻子嗅了一下,點頭道:「果然不錯,還是個『陽胎』呢!」說到這裡,那張冷漠的臉上,才淺淺地著了一些笑容,點點頭道:「謝謝!」
甘十九妹道:「大師姐用不著客氣,這盤豹胎,不過才用了一半,尚有一半,小妹命人陳置在冰窖裡。大帥姐什麼時候想吃.隨時就可以命人調弄。」
金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為這東西,你花了不少工夫吧?」
銀珠嘖嘖兩聲道:「你們可真是殘忍,為了一時口腹之慾,居然忍心下手殺害一隻懷孕的母豹,嘖嘖!」
金珠冷哼了一聲:「二妹這話就錯了,天生萬物,哪一樣不是為了人,就是動物本身,又何嘗不是弱肉強食,人也不例外。」
銀珠挑了一下柳眉,說道:「話是不錯,可是……這種吃法兒總是殘忍了,尤其是三妹。」眼睛一膘甘十九妹,微笑道:「你一向不是心地挺軟的嗎,怎麼會……」
甘十九妹道:「二姐責的是,但是卻有所不知,老實說,這道菜亦非是我孝敬大師姐的。」
「哦,」銀珠道:「那又會是誰?」
甘十九妹道:「是阮行那個奴才。」
金珠聆聽之下,木訥的臉上,輕著了一些笑容,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
銀珠冷笑一聲道:「這傢伙一心一意只知道討軒主與大師姐的好,哼,馬屁精。」
金珠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二妹怎麼可以這麼說話,阮頭兒對丹鳳軒,說得上忠心耿耿。就拿這一次奉令陪侍三師妹來說吧,他的功勞可是不少。」
銀珠一笑道:「我不過是一時氣話而已,誰不知道她是大師姐保舉進來的人呀?」
金珠冷冷地道:「我對軒裡的人,一視同仁,二妹以後不要這麼說話。」
銀珠想不到自己姐妹說著玩玩,這位大師姐竟然也會當真。當下只得笑笑,不便再說什麼。
甘十九妹發覺氣氛不合適,忙即打圓場,笑笑道:「二位師姐快用飯吧,等一會菜就涼了。」
銀珠笑道:「你不提我還忘了,我還帶來了一瓶軒主自製的『百花佳釀』,是特地送給你喝的。」說著拍了一下手道:「彩蓮兒,你到我房子裡去把我那瓶好酒拿來。」彩蓮兒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這裡彩家另外三個姐妹侍候著三位公主用餐,金珠獨自享受那一盤「豹胎」,銀珠吃「口蘑鴨子」,甘十九妹卻只找一些清淡的下箸。
須臾,彩蓮兒回未了,拿來了一個白泥封日的瓶子,為各人斟上一盞,一時香氣四溢,整個亭子裡瀰漫起一種醉人的醇香,確確乎大異尋常。
甘十九妹知道軒主本身並不嗜飲,所釀製百花佳釀,一年一次,遍覓百花之蜜。去蕪存菁,加入少許異果,用特殊方法加以釀製,一經服用,對於練功人大有裨益,是以,她雖素來不擅飲酒之人,也樂得飲上一盞。
一席酒飯吃到皓月高懸,才盡興而散。說到「盡興」二字,似乎只適用於銀珠,對於那位大公主金珠來說卻是不然,除了對那一盤珍餚感覺興趣以外,別的什麼,都好像並不能提起她的興趣似的。飯後,由彩家四姐妹侍候著,把杯盤撤了下去。
銀珠道:「哦,今天這頓晚飯吃得好舒服!三妹,自從你離開之後,這些日子以來,我天天都在想著你,今天晚上我們可要好好地聊聊。」
甘十九妹道:「我也正有此意。」忽然心裡想到了什麼。轉目看向金珠道:「不知道關於進攻清風堡之事,軒主和大師姐可有什麼指示沒有?」
金珠搖搖頭道:「這件事軒主已有萬全高見,到時候她自然會關照下來,今天晚上不會有什麼事。」
甘十九妹道:「那麼大師姐呢?」
「我嗎?」金珠眼睛緩緩地在她臉上轉動了一下:「我倒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
甘十九妹一愣。道:「大師姐有話直說無妨。」
「哼!」金珠搖搖頭:「今天罷了,改天我門再說吧。」
說罷緩緩站起,也學著「丹鳳軒主」水紅芍的樣子,把一隻瘦白的手緩緩探出,彩姐兒忙趕上一步伸腕架往。金珠就這般,木乃伊樣的緩緩踱出亭外。
甘十九妹站起來,恭敬地欠身道:「送大師姐。」
「罷了,」說了這麼一聲,她頭也不回的,拖著長長的衣服,老佛爺也似地去了。看著她的背影。銀珠撇了一下嘴角,冷冷一笑。
甘十九妹看出不對,遂向著侍奉在亭內的另外彩家三姐妹揮揮手道:「你們都辛苦了,也該去歇歇啦!」
銀珠道:「對了,你們都下去吧!」
彩蓮兒以次三個姐妹相繼跪安之後,遂即站起來告辭步出亭子。這會兒可就只剩下了甘十九妹與銀珠姐妹兩個。銀珠這才無所忌諱地冷笑一聲道:「有什麼了不起嘛,大家都是同門師姐妹,於嘛偏偏要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樣了,好像就只有她高高在上似的,我就是看不慣這一套,哼,真把人氣死!」
甘十九妹一向與這個二師姐要好,過去在軒裡,二人最談得來,無話不談!聽她這麼說,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這又何必生氣,這還不是她的老毛病。」
「老毛病?憑什麼就該這麼作威作福的?啊?我們就是天生的受氣呢?就該看她的臉色?」
銀珠越說越氣,挑著一雙細長的眉毛,那雙剪水瞳子裡交織著一派凌人的盛氣,那副樣子像是隨時一點火就將大發。
甘十九妹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二姐,算了吧,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何必呢!」
銀珠睜圓了的一雙瞳子緩緩收了一些,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道:「其實我還不是只能背後發發牢騷而已,連師父她老人家都吃她這一套,我們姐妹還能怎麼樣?還不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這話也是,只是軒主為什麼也容忍她這樣呢?」
銀珠挑了一下眉毛,冷冷道:「你還不知道呀!」
甘十九妹道:「知道什麼?」
銀珠道:「師父不是說過嗎,她老人家說只有大師姐生性最純最冷,永遠不會受到外界干擾,是她最忠心不二的入室弟子3
甘十九妹點頭道:「這個我知道。」說到這裡像是忽然觸發了什麼,緩緩地低下了頭。
銀珠顯然還沒有發覺,諦聽之下,冷笑一聲道:「師父也太偏心了,怎麼大師姐忠心不二?我們難道就三心兩意?真太氣人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師父既有此一說,想是別有所見,也許她老人家說的是真的,大師姐對於本軒的確是運籌帷幄,建功不小。」
「哼,你這是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銀珠撇了一下嘴,冷冷地道:「要說忠心不二,建功最大,這一次誰又比得了你?大師姐她就會在背後出出主意,丹鳳軒有今天這個排場,還不是你一手打出來的嗎?」
甘十九妹說道:「可是大師姐的計劃,也功不可沒,我只是奉命行事,照方抓藥罷了。」
銀珠又氣又笑地白了她一眼,笑嗔道:「沒見過你這種臭好人,我在這裡為你一個勁兒的氣不平,你自己卻不把當回事兒!好吧,你不氣我也不氣,真是!」
甘十九妹道:「二師姐對我好,我心裡自然有數,只是……唉……我……」頓了一下,她苦笑著又搖搖頭道:「我實在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才好……我只是覺得師父眼睛雪亮,咱們任憑什麼心事,也別打算能瞞過她老人家,就是大師姐那邊,也不容易混得過去。」
銀珠心裡一動,奇怪地看著她道:「聽你口氣,真好像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說到這裡,好像是忽然觸發了一件心事,緊張地抓住了甘十九妹一雙肩頭。「哦,妹子,我好像聽說了一些什麼,難道這件傳說是真的?」
「什麼事?」甘十九妹不解地道:「你聽見些什麼事?」
「這……」銀珠左右看了一眼,喃喃地道:「是真是假,我可是不知道,我只是聽說你今次出外好像不大對勁兒……」
甘十九妹道:「二姐有話直說,你聽說過些什麼?」
銀珠一雙眸子在她臉上轉了一轉,說道:「聽說你最近心眼很活,好像忘了師父對你的關照。」
甘十九妹否認道:「我哪裡敢!」
銀珠握著她一隻手:「聽說銀心殿那位少主樊銀江你是存心放他逃走的,可是?」
「胡說!」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一抹冷笑:「這是誰造的謠?」
銀珠想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聽見了這個風聲。師妹,咱們倆可是情同手足,無所不談,你要是心裡有什麼話:可得跟我實話實說呀,你可不能瞞著我呀!」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不會……」
說到這裡卻禁不住由心底發出了一聲歎息,那雙大眼睛裡頃刻之間聚滿了淚水,由不住緩緩低下頭來,這副姿態一經看在銀珠眼睛裡,禁個住吃了一驚!
「三妹!你怎麼了?」
「我……沒有……」
一邊說,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絲笑容,只是那種笑太勉強了。
「不對!」銀珠緊緊地握住她一隻手:「三妹,你心裡一定還藏著什麼事沒有告訴我……快點說,告訴我!」
甘十九妹緩緩抬起頭來,二女目光相對,四隻眼睛交接在一起,甘十九妹說不出的像是受了什麼委屈,忽然眼圈一紅,兩顆晶瑩透剔的淚珠,由瞳子裡湧了出來。
「啊,你這是怎麼了?」銀珠嚇了一跳:「你可是受了什麼委屈,是誰欺侮你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微微嗔道:「別瞎說了,誰能欺侮我。我只是心裡難受……」
銀珠愕了一下:「可是為什麼呢?」
甘十九妹反手握住這個頂疼她的二師姐:「二姐,我要是把心裡的話告訴你,無論你贊不贊成,你可不能對外人說,要不然,我可是一個字也不說。」
「哎呀三妹!」銀珠蹙著雙眉道:「怎麼現在你連我也信不過了?真的……」左右看了一眼,她小聲道:「這裡也沒有外人,你有什麼心裡的話,就跟我說吧。」
甘十九妹輕輕一歎:「好吧,二姐,你……心裡有沒有想到過,咱們可能以後不再在丹鳳軒裡面呆下去了。」
「嗤!」銀珠左右看了一眼:「你說什麼?三妹,你好大的膽子!」猛地由位子上跳起來,四下裡仔細地看了一眼,才又回過身子,一把拉住了甘十九妹的手!「三妹……你好大的膽子,我的老大爺,在軒主的眼皮子底下,你居然敢說這些話,你是不想活下?」
甘十妹慘笑了笑:「我是有點不想活了……怎麼二姐,你害怕了?」
「唉!」銀珠重重地歎了口氣,左右看了幾眼,才坐下來道:「我的老天,原來,那些傳說竟是真的,原來你真的有反叛師父的意思……」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錯,我心裡確實這麼想過,只是從來沒有對外人說起過……師父,她老人家根本也不可能知道。」
銀珠呆了一會兒,才似把那顆過於驚嚇的心定了下來,那張黑裡俏的面上,微微泛著一些白:「妹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什麼時候有這個念頭的?」
「就是這一次出來以後的事。」
「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說道:「二姐,也許是我這一次殺人太多了……我……」
「傻妹子……你可不要這麼想……」銀珠看著她喃喃道:「師父的脾氣你可知曉,咱們姐妹都在內,犯了什麼別的錯都好說,可就是這一樣,要是她老人家一旦知道你心裡生有反叛之心,那可是絕對別想活了!」
「唉,」甘十九妹期艾地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我情不由己。」
「情不由己?難道還有誰勉強你?」
「那倒沒有,是我自己勉強我自己。」
「唉,這可是為什麼呢?」
「二姐,難道你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嗎?」甘十九妹眼睛顯現著堅毅:「這一次我出來以後,才深深感覺到師父她老人家過去的所為,實在是……」
「實在怎麼樣?」
「她老人家過去的一切,實在是大錯特錯……而我……」淺淺歎息一聲,甘十九妹顯出十分沉痛的樣子又道:「我卻是充當了她的殺人工具……」
「你……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我有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聽,什麼又能瞞得了我?我一切都已經弄清楚了。」
銀珠聲音顫抖著:「你……都聽見了些什麼?」
「太多了……」甘十九妹微微閉了一下眸子:「她老人家的過去所作所為,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憐那些過去冤屈死在她老人家手下的人……」她喃喃地接下去道:「可憐那些如今又冤屈死在我劍下的人……唉……我的罪孽實在太重了!」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兩行淚珠卻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唉,妹子,你可真是變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4:54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我是變了!二姐,如果你也同我一樣,這一次殺死了這麼多人,你也一定會變的……想想看,用你手裡的劍,用著使人無法抗拒的『毒』,去恣意地殺害那些善良的人……唉……太慘了,太慘了……我作的孽實在太深了……」
銀珠呆了一下,道:「你都殺了些……什麼人?」
「你要聽嗎?」甘十九妹無神地看著她:「好!我都告訴你吧。」
「先從洞庭湖畔的岳陽門說起,」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一抹淒慘:「從岳陽門的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說起,其下是該門的四堂長老。」接著她說出岳陽門彭、謝、孔、段四堂長老的名字,再下面是該門前掌門人「一鷗子」冼冰,以及該門數十名弟子……」
她歷歷繪影繪聲,把當日殺害經過細細描述一遍。
言者痛心,聽者顫然。
臨終,甘十九妹深深歎息一聲,又道:「就這樣,岳陽門全上下老小,全都喪生在我手中。」
「這……」銀珠歎了一聲:「帥父復仇的手段實在也是太毒了一點……難道說岳陽門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嗎?」
甘十九妹緩緩搖了一下頭,卻似忽然想起一人,呆了一呆:「不,除了一個人。」
「一……個人?」
「不錯,還剩下一個漏網之魚。」
「阿彌陀佛!」銀珠臉上現出了一絲笑靨:「總算皇天有眼,為岳陽門留下一個後人,只要有一個人,也算該門祖上有幸了!」
「可是,這個人將是我們丹鳳軒來日的一個大敵,」甘十九妹喃喃道:「我知道,總有一天,他將會來復仇的……」
「他是誰?」
「一個姓依的,」甘十九妹說道:「依劍平!」
「依劍平?」銀珠搖了一下頭:「我可沒聽過這個名字,你可見過他了?」
「見過。」
一提起來,甘十九妹下意識地潛生出一種畏懼,又有一種激動!如果不是過高估計對方,她感覺到這個依劍平正是她這一次出道江湖以來所遭遇到的最大勁敵。
銀珠奇怪地道:「你們可曾動過手?」
「動過!」甘十九妹唇角掀起了一絲冷笑:「他實在是我這一次出道以來,所遇見過的最厲害敵人。」
銀珠更驚訝了:「什麼?難道說,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們不分勝負。」
「啊,」銀珠道:「這麼說起來,他倒真是一個少見的勁敵了!」
甘十九妹道:「可不是,他實在是一個令人難以捉摸的人,我曾與他定有後會之日……那一天也快到了,那時候將是我們決定勝負生死的時候……」說到這裡,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來,臉上現出一片淒涼:「二姐,不知你是不是有這種感覺,我常常覺得,我們的生活太刻板了,太單調了,有時候,我甚至於會想到了『死』!」
銀珠又氣又笑地道:「看看你,又在胡說了!你剛才說到曾與那個姓依的岳陽門下定了後會之期,那是什麼時候?」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什麼地方?」
「岳陽門!」
「嗯!」銀珠點點頭道:「好,到時候我去助你一臂之力!」
「不!」甘十九妹搖搖頭:「我要獨自與他一戰,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銀珠皺了一下眉:「可是……你有把握勝過他嗎?」
「很難說!」甘十九妹皺了一下眉:「他功力似乎較我略差一籌,劍法也不若我精湛,只是他卻有過人的智慧,尤其是驚人的靈思……這一點似乎連我也比不上!」
銀珠道:「可是,師父不是常說你最聰明嗎?」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可是這一次我卻是見了比我更聰明的人了,我們先不要談他,你不是要知道這一次我到底殺了多少人嗎?」
銀珠搖搖頭道:「算了,聽你說的那麼殘忍可怕,我真不敢再聽下去了。」
甘十九妹看了她一眼:「你還沒有聽完呢,我一定要告訴你全部情形,你知道以後,就明白師父過去的所作所為是怎麼不對了!」
銀珠十分為難地笑了一下道:「好吧,你既然一定要說,我只有聽了!」
甘十九妹想及前情,木然地發了一會兒呆,才繼續接下去,把此行一段使命經過,詳詳細細講敘了一遍,只隱瞞了與那個「尹心」的一段私情而已!
這毋寧是一段冗長痛苦的回憶,奇怪的是在當時甘十九妹執行的時候。並未感覺出什麼異狀,而此刻回憶敘述起來,卻是充滿了血腥、淒慘,談到淒慘處簡直令人不忍卒聞。
銀珠聆聽之後,站起來走向亭邊,倚著一根亭柱,前眺著當面沉沉夜色,這一剎,她似乎整個人的心都亂了。
「二姐,你想什麼?」
「唉,」銀珠歎息了一聲:「老實說,這會於我的心裡亂透了,我真不能相信軒主是你所說的那種人……不過卻又不容得我不信。」
甘十九妹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再也真實不過,二師姐,我絕不騙你!」
銀珠回過身來喃喃道:「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你真敢叛離師父?不。」她冷冷地搖搖頭,又道:「就算我們兩個人加起來,也是逃不過師父她老人家的手掌心。唉!三師妹,我看,你還是打消了叛離的念頭吧!」
話方說到這裡,就聽見甘十九妹「嗤」的一聲,一面向她搖一下手,示意她噤聲!
銀珠登時一怔,瞪圓了眼,問道:「什麼事?」
甘十九妹一笑,放大聲音道:「天一晚什麼妖魔鬼怪,夜魔子都出來了。」一面說時,她伸手向外指了一下,遂即又道:「你等著看吧,我這就把他給趕出來。」
銀珠著實吃了一驚,須知她雖然功力不在甘十九妹之下,但生性溫順,一直都在水紅芍的羽翼之下從未離山一步,是以根本就不曾動過什麼「叛異」念頭,方才耳聽甘十九妹論及,已自嚇了個魂飛魄散!
須知這類事如果傳人了水紅芍或是金珠耳中,一經降罪下來,必是死路一條!有此一見,是以在她突然獲知有人「竊聽」之後,心裡禁不住殺機突起!為了自身安全,她決計無論如何不能放過這個人生離此境。
無獨有偶,甘十九妹竟然和她一樣地抱持著同一個念頭。
是時,就在甘十九妹話聲方一離口的當兒,即見她嬌軀輕擰,有如一縷輕煙般,已自飄身亭外。
原來甘十九妹早已窺伺了對方藏身之處,雖不敢十分確定,卻也猜了個八成。現在,就見她身子乍一撲出,疾如飛鷹搏兔,猛可裡直循著亭子右側方的一座紫籐花架上撲了過去。
這一手果然厲害。
甘十九妹身勢未曾落下,雙手同時推出,由其一雙掌心裡發出了凌人的勁道。
那個隱藏在花架裡的人,想是知道厲害,是以就在甘十九妹的掌力未經觸及之初,先自竄身而起。那是一式「潛龍升天」之勢,暗中人想是心存驚嚇,不敢與她見面,身子一經騰起,捷如飛鳥般地直向右側方遁去。
這人的身法算得上奇快無比!但是並非真正的無比,起碼較諸眼前二女來說,卻是要慢了一些吧。
銀珠顯然較甘十九妹更為緊張,這時一經發覺到果然有人,自然是不肯放過。當下一聲不吭由左側方猝然騰身包抄了過去!
夜色裡,看不清這人是一身怎樣的穿著打扮,總之長衣飄飄,十分颯爽!
這個人當然知道眼前兩個女人的厲害,所以壓根兒就沒有跟二女動手的念頭,身子一經騰起,倏地落下,卻踩在了一棵大雪松樹上的尖梢。
一墜一彈,姿態甚是生動,猝然拔起三數丈高下,直向右側方落下來,這麼一來,無巧不巧地正迎著了銀珠凌厲攻勢,丹鳳軒嫡傳武技果然大異尋常!這位二公主好快的身法。只見她曼妙的體態,有似飛雲一片,猝然一閃,已迎著那人來勢,纖手突揚。「叭」一掌,拍在了那人肩頭之上。休看這輕輕一掌,那人竟是吃受不起,嘴裡「吭」的一聲,已被打得斜飛了出去。
那人雖然身上中掌,卻是萬萬不敢還手對抗,藉著銀珠的掌勢,足下施展出全力,驀地彈縱而出,饒是這樣,仍不能把所中銀珠的掌力化解乾淨。
「噗通」一聲。
他身子重重地摔了下來,緊接著一個快速的滾身之勢,旋身三四丈以外。
這地方他萬萬不敢停留,身子一經落地,第二次施展出「狸貓三捕鼠」的輕巧絕技,「哧!哧!哧!」一連三個縱身已竄出這座院落。
甘十九妹同銀珠焉能放過了他。
就在這個夜行人方自慶幸逃出的當兒,面前人影乍現,甘十九妹已似神兵天降般地落在了眼前。
這個人嚇得「啊」的一聲,瘦小的軀體,霍地向後就倒,甘十九妹一聲冷哼:「你還想跑!」玉手前穿,「噗」一聲,無巧不巧地擊中在他左肩頭上。
方纔銀珠擊中他的右肩,甘十九妹這一掌卻擊中池左肩,這人身子一個踉蹌,一個斤頭倒翻了出去。
是時,銀珠卻由另一個角度,「星丸跳擲」般地穿了過來,嬌軀輕盈地向下一落,正好堵住了這人後退之勢!而隨著銀珠逼進的身勢,好一大股的凌人勁道,驀地向前襲來,這人竟是難當其衝,被逼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他身子尚還不曾站穩.緊跟著背後又自衝過來一股大力,把他後退的身子又推向前,偏偏當前的銀珠卻無絲毫放鬆之意。如此一來,這個人正好成了兩股力道的交會之點,只把他看來瘦小的軀體沖激得滴溜溜直打轉兒。無論他如何的滑溜,卻抵不住四下裡加迫過來的力量,只是團團打轉,卻休想能擅自衝出一步。
銀珠,甘十九妹二女對面而立,相距不過兩丈,這個人就被困在她們兩者之間這塊「方寸」之地。
這人一身黑衣,臉上緊緊紮著一方黑色面巾,僅僅只露出眉目。
弔客眉,三角眼!
「好大的狗膽!」甘十九妹炯炯目神,直直地盯著他:「你蒙著臉,就當我認不出你是誰了?」
這個人嚇得打了個哆嗦,倏地轉過身來,不意這一面的銀珠,更是放他不過,就在他霍然轉身的一剎,銀珠猛然向前踏進一步。
仗著這一步之力,那入竟是吃受不起,驀地發出了一聲猝咳,忍不住發聲道:「二位公主手下留情,是我……」
甘十九妹早已猜知他是誰,聆聽之下,絲毫不以為奇,只是冷笑不語,可是銀珠卻大惑不解。
「咦,你到底是誰?」
「小的是……是……」
一面說,那人被迫無奈地抬起手,揭下了臉上的那一方面罩。咳!敢情是那個活死人阮行!
「是你?」銀珠怔了一下,道:「阮頭兒!」
一邊說,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阮行才鬆了一口氣,由不住重重喘息一聲。
「阮行,」甘十九妹那雙剪水瞳子狠狠地盯著他:「你好大的膽子……」
「姑……娘……三……三公主!」阮行全身打顫地道:「我……小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阮行喉結咽動了一下,瞟了一下銀珠:「只是來打探一下,小的不知道是二位公主在談話,要是知道,就是跟老天爺借一個膽子,也不敢偷聽……」
「哼!你好大的膽!」這一次說話的是銀珠,臉上陡然間罩起了一片凌厲:「這麼說,你已經聽見了我和三公主說的話了?」
「這……沒……沒有……沒有……」
一邊說,阮行那顆頭顱搖的就像是小鼓一樣!
「沒有?哼。」甘十九妹搖搖頭:「這個話可是叫人難以置信!」
「真的沒有!三公主,你可一定得相信我,我……不敢……」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口是心非!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嗎?」冷笑一聲,她轉目向銀珠道:「二姐,這個人不能留,咱們把他給剪了!」
阮行乍聞之下,只嚇得魂飛魄散,全身一連打了兩個冷顫,不容他心生別念,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驀地直襲過來,那雙眼睛也就敏感地注意到,對方甘十九妹的一隻玉手,已經握住了當胸短劍的劍柄之上。
這一驚,更不禁使得阮行如同置身寒冰!
「啊……三公主……二公主……二公主……」一面說他的一雙眼神兒,轉向銀珠:「冤枉……二公主救命啊……二公主救命……」
銀珠遲疑了一下,才向甘十九妹道:「阮頭兒這次跟你出去,立了不少功勞,他又是你身邊人,我看不至於……」
「二姐你有所不知!」眼睛逼視著阮行,嘴裡卻是在跟銀珠說話:「你還以為他是我跟前的人嗎?」
銀珠怔了一下,道:「怎麼?難道他……不是?」
「當然不是!」甘十九妹緊緊握住劍把,眼睛仍然注視著當前的阮行:「他是大師姐派來監視我的奸細,哼……我卻一直把他當成了可以信賴的心腹之人!」
阮行頓時打了一個寒噤:「三公主……不……這是誰說的……這是天大的冤枉呀!」
甘十九妹冷笑道:「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吧、但是無論如何,你今晚上卻休想逃得過我的寶劍!你死定了!」
阮行只嚇得全身打顫,一雙三角眼咕嚕嚕直打著轉兒:「三公主……你不能殺我……這……這是冤枉的,三公主要是不信,卑職可以起誓……」
甘十九妹搖搖頭,冷冷地道:「用不著跟我來這一套,我看你還是從實招了吧!。
阮行嘴裡怪委屈地叫了一聲三公主,只覺得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地,一時頻頻磕頭不已。銀珠見狀,一時心軟道:「算了,三妹,也許是你誤會他了,我看他還不至於……再說距離這麼遠,他又能聽見什麼?」
阮行聽銀珠這麼一說,更不禁頻頻叩頭不已,一時涕淚交流不己!
「沒有用,阮行!」甘十九妹喃喃道:「我已經把你摸得太清楚了,念在這幾天你跟我一趟,就讓你自己來個了斷吧!」
阮行聆聽之下,忽然止住了泣聲,那張瘦臉一剎時變得雪也似的白。
「三公主,你不能對我這樣!」一面說,他緩緩由地上站起來:「我阮行來到丹鳳軒,少說也有十年了,素日對軒裡可稱得上忠心耿耿,二位公主若不信可以去問問軒主和大公主就明白了,嘿嘿!有功不賞,無罪要殺,這個差事可是不好當,三公主,卑職斗膽,可請你一同到大公主那裡去評評理了!」
甘十九妹看了銀珠一眼,微微一笑,說道:「怎麼樣,二姐,現在,你總應該明白一切了吧?」
銀珠將信又疑地道:「難說他真的是……大姐派來監視你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這還錯得了?」
話聲方住,即見阮行霍地身子一躬,箭也似地射空直起,直向著側面院牆縱去。
然而,他的這一點心思,卻早已在甘十九妹預料之中,隨著阮行騰起當空的身勢,即見她右手倏地向外一翻,「噗」一道光華,電閃而出!
迎著阮行騰起當空的身勢,這道光華恰似掠空而過的一顆寒星!這一式短劍出擊,與她最拿手的那一手「星鳥出袖」的絕招「劍星寒」,看來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時間,部位,配合得那般恰恰湊巧。
阮行騰起當空的身子,不過才拔了起來,遂即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由空中直墜了下來。
「噗通」一聲,墜落地上。
二女一左一右,幾乎是同時縱身過去,卻見阮行身上顫抖著彎身坐起,不過才坐起一半,卻又直直地倒了下去,在他前心要害之處,插著革十九妹那口銀光閃爍的短劍,由於力道至猛,那口短劍劍鋒深深陷入,幾至沒柄,大片鮮血,在甘十九妹猝然拔起的劍鋒之下就像箭矢也似噴了出來。
阮行怒目凸睛,狀極猙獰,張開嘴,他嘶啞地說了幾句,卻也不知道他說些什麼,卻湧出大口鮮血,緊接著一頭倒於血泊,遂即一命嗚呼!
銀珠似乎嚇了一跳,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驚道:「呀,他死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哼,道:「本來,就是要他死的。」
銀珠左右看了一眼道:「要是被人看見可不知怎好?我可有點擔心!」
甘十九妹悵惘著輕歎一聲,無論如何,她曾與阮行共處一段時日.對方也曾是自己得力的手下,此刻上天竟然安排自己親手把他結果,確是十分淒慘之事。
她默默無言地走過去,提起了阮行的屍首,銀珠趕上幾步道:「你怎麼處置他?」
甘十九妹傷感的道:「這裡三面瀕水,只有把他丟進湖裡去了!」
銀珠道:「好主意!來,我給你把風。」
話聲一落,相繼隱身暗處。
※ ※ ※
一陣水花濺起,吞噬了阮行僵直的屍體!
湖風輕泛,水面上起了片片漣漪。
這瀕水之濱,已有些初秋的寒意!
明月當頭,前瞻著洪澤湖浩瀚的湖水,一片煙波,展延無際,點點漁火,就像灑落在穹空的繁星,恰如明滅腦海的無限記憶,你似曾相識,卻無從記憶!更不可捉摸!
二女並肩在湖邊漫步行著。
甘十九妹含有傷感的語氣道:「二姐,你已經可以看出來我急於脫離師門的決心……今夜我殺了阮行,大師姐早晚必能猜知,絕不會與我善罷干休的,我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了!」
銀珠道:「大師姐的確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你可要小心提防著她一點。不過,所幸軒主對你還一力倚重呢,就算大師姐放不過你,只要你咬緊牙,給她來個死不認賬。我看她對你也是無可奈何!」
甘十九妹搖搖頭苦笑了一下:「二姐,不是說你,雖然你比我早入師門,可是對於師父,我自信卻要比你摸得清楚一些。」
銀珠一笑道:「當然,誰不知道軒主最疼你,你是她的寶貝心肝兒!」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但是這一次卻有些不同了!」
「什麼地方不同?」
「因為師父已經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麼?」
「看出來我已有叛離之意。」
「不會吧!」銀珠頗是納悶地道:「我倒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甘十九妹歎了一聲:「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瞭解師父,比你要清楚得多,她老人家越是有什麼疑惑之事,她越是放在心裡,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來。」
「可是,你又根據什麼,認為她對你已生疑心?」
「憑她老人家那雙眼睛!」甘十九妹喃喃地道:「我對她老人家的眼神兒,認識太清楚了!」
微微停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二姐,你應該不會忘記一件事……」
說到這裡,她臉上猝然現出了一陣驚悸神色。這件突然憶起的事情,使得她有些毛髮聳然。
銀珠見她如此,不禁嚇了一跳,道:「什麼事?」
甘十九妹眼神裡充滿了驚懼:「你應該還記得,紅姨她是怎麼死的?」
紅姨本名李秀姑,外號叫「紅葉仙子」,據說是「丹風」水紅芍的同門小師妹,然而,這位小師妹卻一直住在丹鳳軒,一身武功有一多半是水紅芍這個大師姐傳授的,平日與銀珠、甘十九妹相處,亦不自恃長輩身份,因而二女對她甚是樂於親近。
是以,甘十九妹忽然提到了她的死因,不禁使得銀珠為之大吃了一驚。
「哦……」她喃喃地道:「你怎麼會想到了紅姨?她不是染患了『桃花毒瘴』而病死的嗎?」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轉身步向柳蔭之下,在一堵大石上坐下來。銀珠也跟過去坐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銀珠實在有點迷糊了:「誰不知紅姨是病死的!你怎麼說不是?莫非這裡面還有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不成?」
「當然!」甘十九妹冷冷一笑:「二師姐你為人太過敦厚,什麼事都不太用心去想,有關紅姨的死,你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了。」
銀珠臉色微微一變,低頭尋思了一下:「這倒是怪了!我記得紅姨有一次深入桃山,返回之後不久,就病倒床上,過了沒有多久,她的病勢才發作,全身水腫……那時我還奉師父之命,在病榻侍奉她……後來沒有過幾天她就死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錯,但是你可注意到她的病情有什麼症狀?」
銀珠道:「全身紅腫,遍體桃花紅斑,正與傳說中的桃花毒瘴沒有什麼兩樣。」
「我看就不一樣!」
「不一樣?」銀珠一笑,道:「三丫頭,你要這麼說,我可就不服氣了,那兩本《百毒真經》,你讀過我也讀過,每一頁我都能講得出呢!」
「好!那我倒要考考你了,二姐!你說說看,中桃花毒瘴的症狀!」
銀珠道:「我剛才已經說了。」
甘十九妹道:「但你說得不夠仔細。」
銀珠一笑,道:「好吧,那我就背誦給你聽。」
說罷,她閉目微微思忖了一下,遂即背誦道:「面腫,身腫,身泛桃花之紅,時嘔吐,冷熱不定,清醒時能說擅道,背發奇癢而終,還有……」
「夠了!」甘十九妹插口制止道:「你果然記得清楚,這些已經足夠了!」
銀珠道:「這些現象,紅姨都有。」
「不一定!」甘十九妹冷笑道:「你既是侍奉紅姨病榻之人,我倒要問問你,紅姨可曾經醒過?」
「這,」銀珠仔細尋思一下,搖搖頭道:「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注意!」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她可曾跟你說過一句話?」
「這……」銀珠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是師父關照我不要跟她說話的。」
「不錯,可是師父並沒有關照她不准說話……再說!」甘十九妹進一步,抽繭剝絲地道:「這顯然與病情不符!」
「咦?你這麼一說,我才好像想起來,是有點不太對,她好像從來沒說過話。」
「不是她沒說話,」甘十九妹道:「是她不能說話。」
「不能說話?為什麼?」
「因為她舌頭腫脹,根本就說不出一個字來。」
「哦,對了!」銀珠似乎還依稀記得這件事:「我記起來了,紅姨當時情形,的確是這樣,記得有一次我餵她喝水,她張開嘴,我才看見……她是舌頭腫了,腫得又紅又大。」
「這就對了,」甘十九妹道:「桃花毒瘴的症狀之中,何曾有這麼一點。」
銀珠甚是納悶地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真有點疑心了……這麼看起來,果然與症狀不符,那你看紅姨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如果我告訴你真實情形,你一定會嚇一跳……紅姨是中毒死的!」
「中……什麼毒?」
「青蛇涎!」
「青……蛇涎?」銀珠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那不是師父所收藏的最毒的毒藥嗎?」
「本來就是。」
「可是怎麼會……」
「我說是傻二姐!」甘十九妹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紅姨本來就是被軒主謀害的……這件事我原以為我們姐妹三個都知道,原來你毫不知情!」
銀珠怔了一下:「這麼說,你是早就知道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我早就知道了。」
「大師姐呢?」
「她當然早就知道了,」甘十九妹一笑:「非但她早就知道,而且這件事還是她一手佈置的呢!」
銀珠怔了一會兒,苦笑道:「原來你們都知道,就是我一個人不知道……真的不敢想,師父和大師姐竟然會下這個毒手!紅姨是師父同門師妹,她……竟然會狠得下心?實在是太可怕了!為什麼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銀珠漠然地搖搖頭:「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在我印像裡好像她們姐妹過去一向處得極好,只是後來好像彼此有了些隔閡!」
甘十九妹道:「問題就是出在這個隔閡之上!」
銀珠真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睜著光溜溜的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甘十九妹。
「二師姐,」甘十九妹耐下心道:「紅姨雖然出身崆峒派,但她生性高潔,當得上蓮花出於污泥而不染,對於師父的某些作風,她是不能適應的。我還記得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她房去,問我喜不喜歡她……」
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了一絲淒慘,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裡,一剎間含滿了淚水。
「我只覺得她好可愛,好惹人喜歡……我就點點頭說我喜歡她……紅姨緊緊地摟住我,又問我願不願意跟她走?我當時不知怎麼回答,只覺得紅姨好美,好可憐,她問我我就跟著點一點頭,說願意。當時紅姨好高興,就叫我趕快去準備衣服,收抬東西,說她過一會兒就要走了,要我跟她一塊去,最後還關照我,要我千萬保守秘密,不能把這個秘密露給任何一個人知道。」
「有這種事?」銀珠吃驚地道:「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後來呢?」
甘十九妹黯然神傷地垂下了頭:「當時我就當真聽了她的話,回到房子裡趕忙收拾東西,準備好了一個小籐筐子,就在房子裡等她,那時,天已經很晚了……我左等她不來,右等她也不來,夜已經很深了,等著等著我竟然睡著了!」
銀珠關心地問:「後來呢?」
「後來她來了……」甘十九妹慢慢回憶著道:「什麼時候來的,詳細時間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天很晚了,紅姨把我背在背上,還用一根繩子把我捆在她背後,我手裡抱著箱子……紅姨自己什麼都沒帶,只帶了一口寶劍!我就向紅姨說,你為什麼不帶東西?紅姨就拍了一下她的劍說,我只有這一把劍就夠了,走遍天涯海角也沒有人敢欺侮我。我高興得要命,就緊抱著她親她的脖子,她怕癢,笑得要命!」
甘十九妹說到這裡,臉上由不住帶出了一片笑靨。可是不久,那片笑靨就化成了淒慘的苦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5:24
第41節
「那一夜,外面好冷,下大雪!」甘十九妹繼續接下去道:「紅姨背著我由後山翻到了頂峰,夜裡又沒有燈,只是白茫茫的雪,好冷好冷,冷得人骨頭打顫……我緊緊地摟著紅姨的脖子,風吹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耳朵裡所能聽見的除了風聲就是狼叫……我真是從來也沒這麼害怕過……」
銀珠驚道:「你們膽子太大了,師父說過,那座絕峰,除了她本人以外,很少有人能攀上去,山上全是冰雪,一個不慎跌下來,勢將粉身碎骨……」
「不錯!」甘十九妹道:「可是紅姨的輕功卻是頂兒尖兒的,我看絕不在師父之下!」
銀珠點頭道:「這倒是實在情形,我們姐兒三個的輕功不都是她教的嗎!噯,我急死了,你快說下去吧,後來怎麼樣了?」
甘十九妹慢慢地接下去道:「紅姨背著我好不容易翻過了最危險的後面山峰,來到了半嶺山腰,你知道,那裡有一條可以直通的捷徑,紅姨打算帶我從那裡逃走的。」
「結果呢?」
「結果,功虧一簣!」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原來在白天的時候,紅姨已事先在那裡安置下了一匹馬,卻沒有想到,等我們到那裡的時候,那匹馬竟然不見了。紅姨仔細地察了一下地面,登時就覺得不妙!發覺到地上有凌亂的腳印!
「這時候,忽然迎面射來一道光,大師姐帶著四名手下,竟然已埋伏在那裡。」
銀珠驚訝地道:「大師……姐?難道她也敢跟紅姨作對嗎?」
「她怎麼不敢?」甘十九妹冷笑道:「有師父為她撐腰,她才不怕呢!」
「老天!」銀珠感歎著道:「那時候我都幹什麼呀,家裡翻了天,我連一點影子也不知道。」
甘十九妹搖搖頭,無限淒慘地道:「還是不知道的好……」她接下去道:「紅姨當時大是吃驚,我還記得她告訴大師姐說,請大師姐念在昔日之情,網開一面,放我們過關,來日她必有厚報!」
「唉!」銀珠輕輕一歎,道:「大師姐怎麼說?」
「大師姐的心也太狠了……」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當時她聽了紅姨的話,一點也不感動,只是冷笑,說她是奉了師父的命令來的,一點也不能通融。」
「這……這也難怪她的!」銀珠道:「師父她老人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老人家交待下來的事,誰又敢不遵?」
甘十九妹搖搖頭,不以為然地道:「但是這件事卻不一樣,如果當時大師姐稍微網開一面,紅姨和我就一定可以過關了。」
銀珠不能不聽下去:「你再說下去呀!」
「這件事情我到如今還是記得很清楚,」甘十九妹喃喃地道:「當時,她們就在那峰頂上動起了手腳來。」
嘴角掛著冷笑,甘十九妹積壓已久的一段秘事,直到今天才開始吐出來:
甘十九妹凝思著,視線落在遠方:「大師姐的武功果然不錯!二師姐,你也許還不知道,直到今天我還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什麼事不明白?」
甘十九妹道:「我懷疑師父有些偏心,因為就當時我親眼所見的情形,大師姐所會的招法劍術,有很多都是我沒有見過的。」
銀珠苦笑道:「她本來比你我入門早嘛,當然學的要比我們多,現在大家會的也都差不多,在我看,我們姐妹三個當中,倒是你這個小三妹反而最傑出了!」
甘十九妹苦笑著搖搖頭,她腦子裡只是憧憬著當年那件往事,無暇再想其他。
「當時她們在雪地裡打得好厲害,紅姨因為背上還背著我,所以動起手來顯得很不方便,就把我放在一個雪堆上……大師姐雖然很厲害,但是到底還不是紅姨的對手,唉!其實紅姨的心太軟了!」
銀珠岔口道:「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喃喃道:「我記得當時大師姐被紅姨打倒在地,而且紅姨的劍指著了她的前心,唉!那時要是紅姨的心狠一狠,大師姐一定就沒命了,偏偏紅姨不此之圖,她居然放過了大師姐,一點都沒有傷害她!」
銀珠點點頭:「紅姨一向是這樣的。」
「可是她的好心,卻沒有得到好報!」甘十九妹憤憤地接下去道:「就在紅姨收劍的那一剎,大師姐忽然由地上躍起,並且向紅姨發出了暗器『丹鳳毒簽』,一下射中在紅姨的腿上。」
「啊!」銀珠呆住了。
甘十九妹忿忿地道:「紅姨中了毒簽,心知這種『七步斷腸紅』的厲害,當時也顧不得再和她拼打,趕忙拔下暗器,將那一條腿的血氣閉住……在這個危難關頭,她居然還掛念著我,把我由雪堆上抱起來,亡命般就跑。」說到這裡,她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情不自禁地掛出了兩行熱淚。
「可是大師姐居然還放不過她……就在這時候,她發出了本門的信號『火鴛鴦』!」
聽到這裡,銀珠似乎已經可以想到未來的下場,輕歎一聲,臉上現出一番悲慼之色!
甘十九妹閃爍著淚光的眼睛注視著她:「師父來了,就這樣紅姨和我落在了她手裡!」
銀珠睜大了眼睛:「師父……她怎麼對付紅姨的?」
甘十九妹道:「我只記得,紅姨她先是被師父掌力所傷,吐了好多好多的血……人就昏了過去。」
「可憐!」甘十九妹緩緩地接下去道:「她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睡在了師父所居住的那幢樓上!」
銀珠點點頭,道:「這以後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不一定知道。」甘十九妹喃喃地道:「當時我被師父吊起來毒打一頓,哼,我永遠忘不了師父和大師姐的那一副嘴臉!」
銀珠奇怪地道:「咦,這件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甘十九妹苦笑一聲,道:「師父嚴令我不許對任何人吐露一個字,大師姐不說,你當然不知道!」
銀珠苦笑著搖搖頭道:「看起來我這個人可真是個糊塗蛋,什麼事都不知道。」
甘十九妹失意地笑了一下:「就這件事來說,二師姐你顯然是被蒙在鼓裡!」她淒涼地接下去一笑,道:「師父把我交給了大師姐嚴加管教,大師姐就把我又吊了起來,吊了我一天一夜……我原以為大師姐和師父是想把我吊死,可是第二天她們居然把我放了下來!」
銀珠道:「紅姨呢?」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我正奇怪,她們對我的處罰不如我所想像的那麼重,原來她們是另有用心。」
「什麼用心?」
「因為她們緊接著就把我派到了紅姨的房子裡。」
「為什麼?」
「要我去侍候紅姨!」
「為什麼要你去侍候?」
「因為這是紅姨的要求……」甘十九妹苦笑道:「紅姨對師父和大師姐派去的人都不信任,指明要我。」
銀珠點點頭:「紅姨對你真好!」
「但是我卻害了她……的命……」甘十九妹哽咽著道:「我太對不起她了!」
「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輕歎了一聲,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青蛇毒涎……」
「青蛇毒涎?」
「不錯!」甘十九妹木然道:「因為紅姨只相信我一個人,吃的喝的,都由我一個送去,所以師父就利用這一點,在紅姨的藥裡,摻下了青蛇毒涎,由我端去親自餵她喝下去。」
銀珠嚇得睜圓了眼!
甘十九妹淒然一歎,道:「只怪我那時年紀太輕了,什麼都不懂,對毒性的經驗一點也沒有……」她擦了一下腮邊的眼淚,訥訥地又說道:「……我還記得紅姨當時吃下那碗藥的神態……可憐她痛得滿床打滾,披頭散髮,全身都現出一種黑色……
「……我嚇得要死,只知道哭,紅姨當時抓著我,問我藥裡有什麼?我說我不知道……她嘶啞地叫著,告訴我有人在碗裡放了毒,並且說出了是『青蛇毒涎』,說了這個名字,她的舌頭就腫了……聲音也啞了……全身都泛出了紅色的大塊,人變得臃腫、癱瘓……不能動,也不能說出一句話……」
甘十九妹緩緩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面對著浩瀚的湖水,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銀珠緊張地抓住她一隻手:「你!也真是,這件事為什麼直到今天你才告訴我?」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道:「要不是今天我殺了阮行,我還不會告訴你。二師姐!」她抓著銀珠,又道:「事情演變到今天這個樣,我已經不能再忍下去了……」
「你……」銀珠左右看了一眼,驚惶地道:「傻丫頭,你想幹什麼?」
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一下:「事情逼到今天這個田地,我也只有豁出去了!二師姐,平常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們倆最好,我把心裡的話都告訴你了,你看看該怎麼辦?」
銀珠呆了一晌,輕歎一聲:「我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奇怪,師父既然對你早存戒心,為什麼又會派你出來,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託給你?」
「那是在試探我的真心……」
「可是你這一次表現得太好了。」
「唉……」甘十九妹期艾地道:「二師姐,那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罷了……你說的不錯,我這一次出來,的確是在事事求好,為的也是想消除師父和大師姐對我的猜疑,所以我盡可能地把一切事情作得最好,最圓滿,可是,卻也有力不從心之處……」
「力不從心?」
「二師姐,你實在太老實了……」甘十九妹喃喃地道:「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阮行是大師姐派來監視我的?」
銀珠點頭一笑道:「這個我現在當然知道,可是他已經死了,以後對你再也發生不了什麼作用,你也就可以放心了!」
「太晚了!」
「怎麼會呢?」
「因為,」甘十九妹吟哦著道:「阮行已經把我的一切都報告了大師姐,當然,大師姐必定也已經轉告了師父,所以,她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銀珠皺了一下眉:「難道你還有什麼把柄落在阮行手裡?你犯了什麼……錯?」
「哼!錯可大了!」甘十九妹又歎了一口氣,道:「我對師門不滿,有心生反叛的意圖……」
「這一點阮行也知道?」
「他當然知道。」甘十九妹喃喃地道:「第二,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吧!」銀珠緊張地道:「咱們姐兒們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唉……」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了一片訕訕的表情:「二姐,你可不許笑我。」
說著,她緩緩背過身子來,低下了頭。
「怎麼回事?」銀珠眨了一下眼睛:「難道你……在外面有了……朋友?」
甘十九妹忽然抬起頭來:「咦?二姐,你怎麼知道?」
「好傢伙!」銀珠臉上充滿了興奮,驚惶:「你真的有了?」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她平時一向是頂大方,這一剎不知怎麼回事,忽然問害起臊來了,一剎間,連耳根子部紅了。
「老天!你的膽子可真是太大了!」銀珠用力地抓著她的手:「快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甘十九妹微笑了一下:「你不認識的人,姓尹,叫尹心!」
「尹心?」銀珠重複地念了一遍:「這個人是幹什麼的?你們怎麼認識的?」
甘十九妹一笑道:「認識得很偶然……」
銀珠大為好奇,甘十九妹也就不再隱瞞,遂即把認識尹劍平以後交往經過,大概他說了一遍!銀珠聆聽之下,不勝驚喜,卻又似略有隱憂!
「聽你這麼說,我猜想這個人一定長的很俊了?」
甘十九妹膘了她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
銀珠笑了一下,卻又皺眉道:「我真有點為你擔心,萬一師父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我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甘十九妹默默地說:「說不定,師父已經知道了一點風聲!所以……我已別無選擇,只有狠下心一走了!」
銀珠道:「這可是太危險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我……不知道,說真的,」甘十九妹喃喃地道:「我現在心裡實在亂極了……二師姐,你可願跟我一起走?」
銀珠徬徨地說道:「這個……三妹,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要急……我們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來不及了……」甘十九妹道:「今天晚上你好好想一夜,明天聽你的回音。」說罷她站起身來道:「我要回去了。」
銀珠道:「你先別走,唉……我的心比你還要亂,我們再好好地聊聊看。」
甘十九妹剛要說話,忽然心裡一動,銀珠也同時發覺有異道:「有人來了。」
話聲方落,即見一道燈光匹練也似地照射過來,緊接著光移別處,面前人影一閃,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經到了近前。二女方認出來人正是彩家四姐妹之一的彩蓮兒,彩蓮兒上前請安問好!
她身上穿著一件鮮艷的紅裙,一隻手上高高地舉起一盞筒狀長燈,這是丹鳳軒專門設計的燈式,燈罩經過特別的設計,使用時可以任意搬動,擋在最前方的罩面,燈光即可向你需要的方向任意發射,的確是夜間供照明用的理想物件。
銀珠十分奇怪地道:「咦?彩蓮兒,你來幹什麼?」
彩蓮兒道:「婢子奉軒主之命,出來找尋二位公主,是有要事商量,找了老半天呢!」
二女對看了一眼,心裡俱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可知道,有什麼事嗎?」
彩蓮兒搖搖頭道:「婢子不知道,大公主也在,像是在跟軒主商量很重要的事情!」
銀珠道:「好!你頭裡帶路。」
彩蓮兒答應一聲,提著燈在前面帶路,銀珠和甘十九妹遠遠在後面跟隨。
「你看師父找我們幹什麼?」銀珠頗為緊張地道:「難道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甘十九妹搖搖頭:「二姐你大可放心,眼前她還有用我之處,絕不會對我下手的。」
銀珠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還是你聰明,我想定是這樣。」
說話間已踏入一座院門,進入到一處極為幽靜的花園,有一方翠匾,上面雕著「拾翠園」三個隸書大字!
這座院落真可當得上「美輪美矣」,四面香花繚繞,亭台樓榭,無不齊備,院子正中,有一波清池,池內設有一座朱紅亭子,卻有一道迴廊直通到亭腳。這番佈置倒與碧荷莊十分酷似,就連那個亭子的建築式樣,看起來也與碧荷莊的「湖心亭」,一模一樣!
這時,亭子裡一片光明,隔著四面垂下的細竹湘簾,隱約地可以看見裡面的人影。
丹鳳軒的軒主水紅芍和大公主金珠,對面相坐。
甘十九妹與銀珠一起來到池邊,卻見湘簾卷處,彩姐兒現身而出,高聲說:「軒主有令,二位公主即刻進見,不必拘禮!」
銀珠一愕,甘十九妹道:「走。」
二女同時掠身而起,起落之間,有如雙飛海燕,閃得一閃已來到了亭子腳前。
彩姐兒曲膝先請上一個安,反手捲起簾子,銀珠與甘十九妹雙雙移步進入。
她二人步入之後,即聽得亭內金珠的聲音吩咐道:「彩姐兒你也下去,好好地在水邊給招呼著,不許人擅人一步。」
彩姐兒高聲應道:「婢子遵命!」
話聲甫落,遂即騰身而起,眼見她窈窕的身子,直直的落向波面,緊接著一連三數個起落,竟然施展「登萍渡水」的徑功絕技,達於彼岸。
這等輕功,在江湖上來說,顯然已足足可當得上一流身手,而彩姐兒的身份,不過是丹鳳軒裡的一個婢子,藝妓而已!
※ ※ ※
亭子裡真的就只有兩個人:水紅芍,金珠。
大理石的圓桌上,置著一盞高腳玻璃燈盞。「丹鳳軒主」水紅芍已經另換了一襲粉色長衣,只是臉上仍然遮罩著來時的那襲黑紗,給以一種諱莫如深的感覺,只是那曼妙的體態,確實能勾起一個男人十足的思念。僅僅只由外表看來,你當然不能想像出,她竟然已是一個六十左右的老嫗了。
金珠已除了臉上的面紗,坐在她對面。
憔悴,冷酷,看上去她好像永遠只有這麼一副表情,好像天底下沒有一件事能夠提起她的興趣讓她付出感情似的!
銀珠、甘十九妹向師父請安問好,再向這位大師姐道了安,才相繼落座。
水紅芍含著微笑的聲音道:「我叫你們來,有一件大事想要跟你們商量。」
甘十九妹道:「軒主可是想到要提前進攻清風堡嗎?」
水紅芍看了金珠一眼,微微頷首笑道:「還是三丫頭聰明,最能明白我的心意!」
金珠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件事原本是由她負責,她當然清楚。」
水紅芍「咯咯」一笑道:「沒見過你這樣的師姐,還跟你小師妹吃的哪門子飛醋呀,只要我一誇她,你就怪不服氣的樣子。」
金珠欠身道:「軒主,弟子以為三師妹此番建功甚大,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即在清風堡還不曾拿下,軒主何不責成由她全權處理,如能一鼓作氣,將清風堡拿下,也算她為師門盡了一次全功,不知軒主意下如何?」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心裡由不住暗罵道:好陰險的東西,輕輕一番話,即把我送入火口,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心裡想著,遂即向銀珠遞過去一個眼色。
銀珠立時會意,暗中生愁道:好丫頭,把這麼燙手的熱山芋,扔到了我的手上,想叫我給你緩頰化解不成嗎?你不敢惹大師姐,卻要我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5:41
她和甘十九妹其實都一樣,一直對於這位大師姐,都存有戒懼,原是不敢出言頂撞,可是禁不住甘十九妹求助的目神,當下只好硬下頭皮代為出言緩頰。
輕輕咳了一聲,她喃喃道:「這件事……弟子以為,只是責成小師妹一個人,只怕不能勝任!」
水紅芍還沒來得及說話,金珠已冷笑一聲道:「為什麼?」
銀珠幾乎不敢看她一眼,尤其不敢接觸她那雙冷漠的眼睛,眼不見為淨,她的膽子也就放大許多。
「大師姐請想,」銀珠喃喃地道:「如果三師妹真有這個本事,她早就下手了,為什麼還要眼巴巴地等著我們來呢!再說這件事關係著我們師門的名譽,我以為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所以還是慎重從事的好。」
金珠聆聽之下,頻頻冷笑不已,正在說話,不意水紅芍卻是頗表贊同地點點頭道:「銀珠這幾句話,也不無道理,金珠,我看我們還是照原定的計劃行事好了。」
金珠欠身恭應了聲:「是!」遂即不再說話。
水紅芍透過黑紗的一雙眼睛,注定向甘十九妹道:「明珠,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甘十九妹道:「弟子和二師姐的意見一樣,認為這件事關係著你老人家的盛譽甚大,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為今之計,便當由軒主親自押陣,自無不勝之理!」
水紅芍「哼」了一聲道:「我就權聽你的建議就是,樊鐘秀那個老狗他也配……」
金珠道:「軒主是問你進攻清風堡的意見,不是問你應不應該去進攻。」
甘十九妹見她口鋒犀利,原想出言頂撞,可是轉念一想,卻又吞下了這口氣。
「是,大師姐!」含著一種微笑,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大師姐提到進攻清風堡,小妹倒想到這件事恐怕只有大師姐出面,才較容易得手了!」
金珠翻了一下眼皮,冷冷地一哼,道:「我當然會出面,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面冷心軟?不過,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為什麼一定要我出面?」
甘十九妹道:「大師姐,你有所不知,清風堡主樊鐘秀,這個人雖然傳說很厲害,但是倒也不足為慮,令人擔心的是,他們堡裡的一個人。」
「是推?」
「這個人姓左。」
「左明月?」
「大師姐原來早知道?」
「哼!」金珠冷漠地笑了笑:「我和軒主雖然平常足不出戶,可是這個天底下所發生的事情,卻很少有我們不知道的。」
甘十九妹一笑道:「大師姐既然知道一切,小妹也就不多說了。」
水紅芍道:「不,我要聽聽你對這個人的批評。」
甘十九妹道:「是,弟子以為,這個左明月機智鬼詐,擅布奇兵,最厲害的是他通曉各家陣法,常有神來之奇,實在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水紅芍冷笑一聲道:「他的佈陣之法,難道比你還高明嗎?」
甘十九妹道:「這個……弟子以為還不至於……」她立刻接下去道:「只是他們目前佔有地利之便,弟子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哼!」金珠恨聲說道:「什麼地利不地利,這個姓左的,明天我就生擒他下來,給你看看……」
甘十九妹微一欠身,說道:「小妹絕對相信大師姐有此功力,只是卻要勸大師姐,千萬大意不得。」
金珠冷冷地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哼,不過我卻以為真正厲害的敵人不是他,大概還另有其人吧?」
甘十九妹怔了一怔,問道:「大師姐指的是誰?」
金珠斜著眼睛看著她,緩緩的道:「三妹真的不知道嗎?」
甘十九妹搖搖頭:「大師姐不說,小妹又如何會知道?」
金珠笑了笑,冷冷道:「這個人姓依,依劍平……」
甘十九妹登時就像是兜心著了一拳那麼的痛苦!
這幾天以來佔聚在她腦子裡的,一共有兩個人。
尹心。
依劍平。
前者是「情」,後者卻是「仇」,雖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消受,卻俱都一樣的魂牽夢索,使她一想起來就坐臥不安。
老實說對於依劍平這個人,她只要一想起他來,就會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力……當然,她絕對不會忘記與對方所定下的那個約會「八月十五」之夜,她相信那一天也正是自己生命史上,所接觸考驗最切實的一天,也是判定從武以來,最有價值的一天。在那一天,她和依劍平二人之間,必然會分出一個勝負來,而且極可能兩人之一將會不在人間。
失敗與死亡常常在一線之間。
勝利卻與快樂相關連。
武林中人求生求死,所要追求的也許不止是勝利和快樂,卻必然與尊嚴有關。
甘十九妹所堅持的正是她人性的尊嚴,與她存在的價值!因為這個緣故,依劍平,就被她選擇為考驗自己的一個里程碑,即使沒有師門仇恨這檔子事,依劍平這個人,她也決計會跟他別別苗頭的。
金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想不到竟然會帶給她莫大的感觸與痛苦!也許這是她事先所不曾料想到的,原來依劍平在她心目中,竟然會佔有這麼重的份量,這個份量沉重得足以使她想殺死他,或者是死在他的劍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使她平靜下來。
「三師妹,你不認識這個人嗎?」金珠臉上現出微微的冷笑:「依劍平,岳陽門的一個弟子。」
甘十九妹輕輕地掠起目光,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我當然認識。」
金珠道:「他可是岳陽門碩果僅剩的一個弟子?」
甘十九妹心裡一動,這才知道對方果然正如其所說,無所不知。卻也使她獲得證實阮行確是她派到自己身邊的內應。心裡這麼想著,甘十九妹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回答道:「不錯,正是岳陽門目前唯一活著的一個人。」
金珠冷笑道:「為什麼他還活著?」
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甘十九妹卻領悟出含蓄在其中的隱約殺機!因為就事而論,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水紅芍以此降罪下來,甘十九妹可就萬無生機,這其中當然因為是牽扯到一紙「軍令狀」的關係!
原來甘十九妹在出山之前,被迫在軒主水紅芍面前,立下了類似「軍令狀」的規令,如果此刻水紅芍就此怪罪,單單是放過依劍平一樁而論,甘十九妹就有喪命之危了。
甘十九妹心中乍然一驚,目光向著師父水紅芍瞟了一眼,發覺到水氏神態安詳,並無怪罪之意,心裡才一塊石頭落了下來。
「大師姐有所不知,」她不得不耐下性子來:「這個人是一個極不尋常的人。」
「難道連你也對付不了他?」
「小妹確實不能肯定。」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水紅芍忽然插口道:「我不信,岳陽門中會有什麼了不起的人。」
「師父說的不錯,」甘十九妹吃驚地道:「岳陽門包括它的掌門人李鐵心在內,俱都稱不上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唯有這個依劍平除外。」
「這倒是奇了,你知道為什麼?」
「這個,」甘十九妹謹慎地應著:「依弟子看來,這個姓依的,稟性奇特,他雖是出身岳陽門,但是卻學數家之長,尤其厲害的是這人深具靈性,所出招式,多屬自創,令人防不勝防,實在是弟子此次出行江湖以來所遇見最最厲害的一個敵人了。」
「丹鳳軒主」水紅芍冷笑一聲,緩緩點頭道:「聽你這麼一說,這個人必然是一個勁敵了,他今年多少歲了?」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是個神秘人物,平素現身也同本門各人一樣,面系黑中,所以看不見他的廬山真面目,不過弟子由他言談舉止猜看,顯然他還是一個年輕人,約在二十七八歲之間。」
水紅芍思忖了一下:「你時常與他有所遭遇?」
甘十九妹點頭道:「這人當得上神出鬼沒之人,自從岳陽門瓦解之後,他時時對弟子暗中窺伺,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突然現身試圖取弟子性命。」
金珠冷冷地道:「但是你仍然好好的沒事,足證他的武功還不是你的對手。」
甘十九妹看了這位大師姐一眼,漠漠地道:「大師姐這麼說,顯然不當。」
「難道我說錯了?」
「當然錯了,」甘十九妹冷笑了一聲,喃喃道:「以小妹所見,小妹第一次與這人交手時,他顯然技不及我,可是以後再見他時,他的功力確是精進了不少,而且招式翻新,如果不是我臨近收手,很可能就不是他的敵手,喪生在這人之手。」微微頓了一下,她立刻接下去道:「他與小妹又是勢不兩立,小妹也不會放過他,下一次再見面時,就是我與他一分生死之時。」
金珠一哂道:「再見面是什麼時候?」
甘十九妹原想將與對方八月十五嶽陽樓之約道出,話到唇邊,又復吞到了肚子裡。
搖搖頭,她含著苦笑道:「不知道,但是我感覺得出來,快了。」
「哼哼!」金珠冷笑一聲道:「軒主一再讚譽你是我們三個弟子之中,靈性最高的一個,想不到你居然也會遇見了勁敵,我相信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一定能殺死對方,我等著這一天,要不然……三師妹,你應該知道,違背軍令的下場,我不希望有一天,眼看著你會遭遇到我們門規的整肅,望你能小心從事,自己好自為之吧!」
甘十九妹諦聽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她一向要強成性,更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輸口認弱,金珠顯然抓住了她這一弱點,迫令她肖著「軒主」水紅芍面前,再作一次口頭承諾,甘十九妹果然上當了。
「大師姐放心,」甘十九妹賭氣地道:「小妹如果不能殺死這個姓依的,甘願受門規處置,絕無反悔。」
銀珠在一邊聽得心驚肉跳,遂即岔口道:「三妹,軒主和大師姐都在,我看你還是不要逞強鬥狠,這件事還是請軒主做主的好。」
金珠冷冷地道:「本門門規一向如此,絕無戲言,軒主令行更是執法如山,豈能由三妹身上開例。」
銀珠正想再說,金珠卻又改口輕笑,道:「二妹,你大可放心,小師妹既然敢這麼承當下來,當然是胸有成竹,只須殺死那個依劍平之後,便是全功一件,論功獎懲,便是大功一件。」
水紅芍聆聽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金珠的說法。
甘十九妹看看苗頭不對,遂即站起道:「軒主沿途勞累,如果沒有別的事相遣……弟子這就告退了。」
水紅芍道:「你不要走,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差遣。」
甘十九妹恭應了一聲:「遵命。」遂即又復坐下。
水紅芍一隻看來玉潔冰清的纖纖玉手,探入袖內,遂即由袖內抽出了一個紙卷幾,打開來是一張線點交錯的攻防地圖。
「這是我與金珠事先在船上佈置的進攻路線。你們兩個先看看。」
一面談著,水紅芍遂即把它遞過來。
甘十九妹雙手接過來,銀珠湊近共觀。
她二人細細過目之後,才知道對於進攻清風堡之事,軒主與大師姐,早有完美的計劃。非但如此,即以清風堡地勢而論,這張地圖上也標注得極為清楚。甘十九妹不禁暗暗吃驚,心裡不能不大是欽佩,她與銀珠深悉本門各式暗號術語,是以這次進攻路線地圖雖是點線錯綜,一經過目,毫無困難地也就全盤瞭解。
閱完之後,銀珠、甘十九妹謹慎捲好,雙手呈向水紅芍道:「軒主請收回。」
水紅芍道:「你二人認為如何?」
甘十九妹恭敬地讚佩道:「太微妙了,稱得上面面顧到,清風堡這一次勢將不保了。」
銀珠也連連稱道,讚不絕口。
水紅芍點頭道:「你二人明白了自己的任務,就當遵照行事,兵貴在速,三日後子時出發,甘明珠,你速速策應手下去吧。」
甘十九妹應了聲:「遵命!」遂即起身告辭。
水紅芍道:「慢著。」
甘十九妹忙即站住。
水紅芍冷冷地道:「事屬機密,動身之前,你二人不得向任何人吐露,動身之後,亦不許任何人無故離隊,違令者當場格殺勿論……去吧。」
銀珠,甘十九妹同應一聲,不敢延誤,匆匆告退辭出。
過去的日子,總算不曾虛度,當尹劍平由「蟠龍嶺」又轉回到碧荷莊客棧時,顯然已是十天之後的事了……
山居無歲月。十天在他來說,不過是一霎眼的事情,上天奇妙的安排,卻讓他在短短的十天學到了一些夢寐難求的東西。因此,當他由自然造化中,領悟出前所未聞的三招怪異招式後,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真正的變得強大了,強大得足以與任何敵人抗衡。
辭別了前輩奇人「金翅鷹」阮南之後,他仍然轉回到碧荷莊客棧住了下來。
尹劍平靜靜地在期待。
期待著八月十五,那一天的到來。
無數次,他腦子裡充滿了甘十九妹美麗的笑靨,尤其是那夜的邂逅給他留下了刻骨的相思,無可奈何,勢將克制再克制的相思。
幾番回溯,幾番歎息,平添了無比的惆悵,愛恨交加己是夠人消受,更何堪情仇岔集?
把柔情萬縷的相思之情和血淋淋的仇恨揉成一團,那種滋味真不足為外人道。愛到柔腸寸斷,恨到血脈怒張!只要一靜下來,他就免不了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所左右,真正是情何以堪!今夕何夕!
透過半開的窗扇,悵望著一天星斗,明月半輪,距離著滿月之期還有多久?……十天?……半個月?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月了。
記得初來時,時值盛夏,池中荷花朵朵盛開,陣陣荷香沁人心肺,曾幾何時,荷花凋謝了,時令亦由盛夏轉入到仲秋,「少年子弟江湖老」,怎不令人望景生歎!而興「今夕何夕」之傷懷!
尹劍平取出了很久沒有吹過的笛子,面對著半池殘荷,娓娓吹奏起來。
笛聲如泣如訴,顯示著此一刻,他內心無比的沉重。
一條人影掠向荷池。
月光展示著她窈窕娉婷的倩影,潔白的長衣,迎著當空皓月,兩者交輝,更增明艷,有如玉樹臨風,真有仙子一般的風采!
笛聲忽止,尹劍平緩緩放下了笛子。
下意識裡,他已經猜知是誰來了,情不自禁地由位子上緩緩站起來。
足下踐踏著拈莖殘荷,這個白衣長身姑娘,身法至為輕靈,起落之間已躍身岸邊。
然後她輕移蓮步,直趨窗前。
尹劍平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激動!
甘十九妹……只憑著對方那般出類拔萃的身法和動人的姿態,他已經可以認定。
甘十九妹已經站在窗前,一雙明媚的眼睛裡,含蓄著無限情意!
尹劍平亦直直地盯視著她。
四隻眼睛深情款款地對看著,像是自嘲又似玩世不恭,尹劍平臉上顯出了一抹輕佻的笑容。這一剎,他不啻把壓積在內心的仇恨,拋置向九霄雲外去了。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得歡樂時且歡樂,切莫辜負了當前美景,花月良宵。
「我來了。」半天,甘十九妹才吐出了這三個字,臉上展露著甜甜的笑靨,那樣子幾乎有點不像她了。
尹劍平輕輕「嗯」了一聲,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甘十九妹香肩輕晃,彩蝶也似地,飄身而進。
兩個人仍是面對面地站著,甘十九妹掠了一下散置在前額的幾絡散發,笑了笑,偏過身來。
「你不歡迎?」
尹劍平搖了搖頭,心裡熱血澎湃,先前的灑脫、玩世不恭心意,一剎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那是歡迎?」甘十九妹又向前邁近了一步。
尹劍平禁不住又向後退了一步。
「喂……」輕笑了一聲,甘十九妹站定住腳步:「你怎麼了,怕我吃了你?」
尹劍平深邃的眼睛,直直的注視著她,進而強悍,時而懦弱,一番心神交戰之後,總算緩和了下來。
甘十九妹嘴角輕啟,露出如貝之齒,她真有蕩魄蝕骨之美。
「愛人,你害怕了?」
一邊說著,她輕起玉腕,把一隻雪藕也似的皓腕,輕輕搭在了尹劍平肩上。
尹劍平就像觸了電似地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他臉上興起了一片紅潮,緩緩抬起手,他輕托著甘十九妹的下顎,仔細地打量著這個震驚武林、名聞邏跡、傾國傾城之貌的少女臉頰,心裡蕩漾著火樣的熱情,「仇」固然要報,「情」不可不酬!
忽然,他把這件一直困繞在內心,難定取捨的問題想通了,一剎間,內心如釋重負。
「明珠,」呼著對方的名字,他猿臂輕舒,已把站立在眼前的這個罕世佳人摟到懷裡。
一番熱炙的糾纏之後,甘十九妹滑溜地脫出了尹劍平的懷抱,她秀髮披散,眸子裡含蓄著火樣的情焰,卻是嬌喘頻頻。
「尹心,」她輕聲地叫著:「我……的時間不多,我隱瞞了師父出來會你的……」
尹劍平一哂道:「可是要進攻清風堡?」
甘十九妹驚異的瞥了他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你也要去?」
甘十九妹搖頭一笑:「你猜錯了!」
「那麼說,你別有任務了?」
甘十九妹又點了一下頭。一剎間,她臉上現出了隱隱的悲慼表情!
撩起了密密的長長睫毛,無限情懷地打量著面前這個難以割舍下的心愛的情人,破例地,她吐出了心裡的真心話。
「我要到洞庭去一趟。」她默默的說:「會見一個人……約莫有十天半個月的耽擱……然後再到這裡來找你,你可願等我?」
尹劍平微愕了一下問道:「見什……什麼人?」
甘十九妹道:「是個姓依的,你不認識。」
尹劍平冷漠地笑了笑:「依劍平?」
「咦?」甘十九妹顯然吃了一驚,可是,立刻她又恢復了平靜,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的記性多好,我幾乎忘了曾經對你提起過這個人。」
尹劍平的臉色努力地保持著平靜:「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莫非還會在乎這個姓依的?」
「唉!」她臉上興起了一種漠漠表情:「我很在乎,也不知為什麼?」
尹劍平低哼了一聲:「為什麼?」
說了這句話,他才忽然體會過來,自己聲音裡隱隱現出的敵意,情不自禁地垂下頭來,所幸甘十九妹井沒有感覺出來。
她像是沉湎在自身的隱憂裡。
聽了尹劍平的話,她微微苦笑道:「因為這個人是我生平所遇見的第一大敵,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勝得過他。」
她緩緩抬起眼睛,打量著面前的心上人,道:「我與他見面相爭,其中必然有一個會死,要是我贏了,我會回來找你,我們遠走高飛……要是他贏了,什麼也都別談了。」說到這裡,她眼睛裡閃動著隱約的淚光,接著上面的話:「也許你還不知道……我的身世,甚至於比你還要淒慘不如!」
尹劍平用眼睛傳達了他的懷疑,卻沒有勇氣開口去問,對於甘十九妹的每一分同情,他都是吝嗇的,換句話說,他絕不願意在與對方決戰之前,先自消蝕了心裡的鬥志。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下:「最起碼,你還知道你的爹娘是誰,多多少少還曾領受過一些雙親的恩澤愛護,而我……卻連我的爹娘長的什麼樣都不知道……」
尹劍平「嗯」了一聲,把目光轉開一旁。
「你怎麼了?」甘十九妹的手輕輕地搭向他肩頭,摸著了他的臉:「你怎麼了?對不起,我是不該跟你提這些的。」
尹劍平一笑道:「對了,還是不要提這些才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徒增悲傷又有什麼用?」
甘十九妹道:「你的話不錯,這麼多年以來,我從來就沒有去想過那個問題,我不敢想,可是人總得有個根兒呀!」說到這裡,她微微頓住,抬起左手來,打量著左手無名指上的一隻戒指,只不過是一隻普通紅瑪瑙的「馬鐙」戒指罷了,只是戴在她修長白嫩的纖指上,卻是說不出來的那麼好看。「就是只有這只戒指,」她抬起手,動著那一根戴有戒指的手指:「是我娘留下來的,上面還有她的名字,秦氏貴芝,貴芝就是我娘的名字了。」她輕輕地吻了一下那只戒指,又在臉上貼了一下:「這就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的一件東西,只要我不死,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她老人家。」
尹劍平探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頭上黑亮的長髮,甘十九妹乾脆把身子轉過來,偎進了他懷裡。翻起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甘十九妹仰起娟秀的臉:「心哥,我這麼叫你好不好?」
尹劍平道:「不如叫我的姓好聽。」
「那麼,我叫你尹哥……」
尹劍平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緊緊地把她擁到懷裡。他用力抱著她,甘十九妹反應激烈,一直到他們彼此感覺到幾乎透不過氣來。
淚光在他瞳子裡打轉,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他終於淌下了眼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5:58
第42節
一股火焰沖天而起。
又一股火焰衝起來。
無數道烈焰自四面八方一齊射向穹空。
黑夜裡,這些火焰,發射出炫目的強光,射目難開。固若金湯的清風堡,作夢也想不到,竟然會毀於一旦,現在在丹風軒軒主水紅芍親自坐鎮指揮攻打之下,突然為之崩潰瓦解。
丹鳳軒這邊顯然是施用硫磺火藥彈為攻堡的主力,但聞得轟隆轟隆聲,不絕於耳。
火光,爆炸,一時天搖地動,構成了此一刻驚心動魄的恐怖世界!
丹鳳軒強大的攻勢之下,清風堡簡直難以招架,陣地失陷,人員喪命,整個的防務,頃刻之間為之瓦解。兵敗如山倒,此時此刻,一任你有托天蓋地之能,也是難以再挽回眼前頹勢了。
清風堡主樊鐘秀,在陣地瓦解,正堡倒塌的一剎,奮死力拼,一連殺死了對方七人,只是當他與對方主將之一的金珠一場激戰裡,他顯然不敵,吃了大虧!
金珠奉有師命,務必取其性命。一口「青霜劍」施展開來,真有鬼神不測之妙!樊鐘秀雖是施出了全力,亦不能佔絲毫上風。若非左明月適時現身,危機萬般下使出了一招玄術「障眼法」,救得了主子,他早已喪生在金珠「青霜劍」下。饒是這樣,金珠的劍鋒,卻已洞穿了他的右肩腫,在他向稱結實的肩窩裡,來了一個透明的窟窿,血就像「赤鏈蛇」似地射了出來。
左明月不失有先見之明,早已在後堡溪流處,備下了一艘輕舟。
「少堡主」樊銀江先他父親一步,也已被接上了船。他此刻一身是傷,衣衫片碎,半身染血,一張俊臉被火煙熏得黑赤相問,頭髮有一半都燒焦了。
和他老子一個脾氣,樊銀江在如此重創之下,兀自緊咬著牙齦,手上一口染血長劍,深深地插進艙板裡。
父子見面,默默相視,一言不發,有如「楚囚對視」。
「完了……一切都完了!」
樊鐘秀一隻手扳著艙板,抬起頭仰看著即將黎明的穹空,點點老淚垂落下來,像是一顆顆光亮的明珠掛在他的鬍子上。
「人呢……人呢……」他嘶啞地叫著:「這麼多人,莫非全都死光了?」
話聲方住,只聽見「轟隆」一聲大響,目光所及,那幢僅有的一處樓舍,也在火光煙屑裡,倒塌下來。
空氣裡散飄著濃重的硝煙氣味。
喊殺聲在一度叫囂之後,顯現出此一刻的暫時寧靜,蘆葦草嘩啦一聲,躍出了一個人來。這人大步踐踏著,向溪邊跑來,足下踉蹌著幾不為步。
左明月一驚道:「是秦香主。」
話聲出口,來人已倒了下來,上半身跌人水中,水花四濺,大股的鮮血,把溪水都染紅了。樊銀江掙扎著伸出一隻手抓住他:「秦香主,秦香主………
秦無民由水裡抬起頭來:「殿主……老堡主……你們快……走吧……」
樊銀江大聲道:「不走……人呢……陸豪,官琦……他們人呢?」
「都死了……」秦無畏嘴角淌血,聲嘶力竭地說著:「都死了……一個都不剩!我們完,完啦……」嗓子裡「噗」的響了一聲,一頭紮到了水裡,他也完了……
樊銀江悲泣地喚著:「秦香主……」一時淚下如雨……
樊鐘秀卻像是木頭人似的一動也不動地發著呆!
倒是左明月仍然還能保持著幾分清醒,向著船尾的持篙漢子,揮了一下手,那漢子含著淚,點點頭,掄起長篙,方自點向水裡。
驀地眼前蘆葦「嘩啦啦」一陣子大響,一連閃出了幾個人來!
綵衣,艷姿,一行俏麗的佳人。
左明月方自看出乃丹鳳軒的主力集團!心中猝叫一驚,不容他發號施令,來者女子行列中,一聲嬌叱,霍地拔起一條人影,兔起鵲落地,直向小船上墜來。
持蒿行舟的那個漢子,顯然不是弱者,這時見狀不敢怠慢,右手霍地向上一舉,掌中長篙,「哧」地點出一點銀光,直向來人身上就扎。來者不善,那個由空直墜的姑娘,身手端的不弱,隨著她落下的身子,右手倏地往前一抄,已抓住了長篙的頂梢,緊接著用力一擰。「卡喳」一聲,長篙自中而折,那個持篙的漢子,身子一偏,噗通一聲,墜落溪水中。
來人不過是十六八歲的一個姑娘,一身青緞子緊身衣褲,背後留著老長的一條大辮子,小小年紀,敢情還有真功夫!一上來就得了手,她可是越加的不肯饒人,嘴角嬌叱了一聲,第二次往上一踏步,右掌用「穿心掌」式向前一引,直向左明月前心穿去。
左明月智略過人,論武技卻並無驚人之處,眼前想不到與敵人狹路相逢,對方這個「廠頭更是這般潑辣,一時不禁有些慌了手腳,驚慌中正想出手對抗,卻聽對方陣營裡,一聲叱道:「彩珠兒回來。」
那個留辮子的姑娘。聆聽之下,也顧不得出手傷敵,嬌軀望後一個倒仰,「噗」地交縱了回去,輕似落葉一片,確是功力不凡!
船上樊氏父子,左明月等三人,早已是驚弓之鳥,乍驚之下,一打量對方陣勢,不禁暗中叫起苦來,敢情逃走不成反倒把對方最稱辣手的那位主兒惹來了。
在四名俏麗的隨身侍女伴隨之下,那個丹鳳軒的軒主,敢情親自現身眼前!
一身銀色長衣,長可曳地,其中點綴著片片銀鱗,在黎明的晨光襯照之下,光華燦爛,耀眼難開,襯以雪膚玉肌,確是艷光照人。
只是在她難以猜想的芳容之前,卻蒙著一襲黑紗,那襲黑紗甚至把她的視線也掩失了。當然這是不可能掩失的,因為掩藏在黑紗背後的那對美麗眼睛,有著異常尖銳的視覺……你只須仔細地向它注視,即可感受到那雙剪水瞳子的光亮度,絕非一襲輕紗所能遮得住的!
緊緊跟她站在一起的,一身全白的金珠,她也同水紅芍一樣的神秘,臉上同樣地罩有一方面紗,所不同的是那雙光華閃燦的眸子,卻顯然留在紗外。
一明一暗,兩顆光華閃燦的眸子,在雙方一照面之初,全都集中在樊鐘秀身上,後者在這兩雙目光盯視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儘管是歲月悠悠!
儘管是礙著對方臉上的那一襲輕紗!
然而,只須向那豐腴,足以勾魂攝魄的體態瞟上一眼,就能令他立刻感覺到眼前是誰來了。「啊……」樊鐘秀單臂撐著,把受傷的軀體坐直了:「你……你是水……水……」
水紅芍三字就像是一支尖銳的冰箭,深深地刺扎到他心裡,往事也在這一剎翻起腦海。此時此刻他實在難以面對敵人。說了這一個「水」字,斑斑老淚可就由不住點點滴滴地濺落下來。
「哼,」目睹著樊鐘秀的狼狽,這位丹鳳軒主發出了一聲冷哼,緩緩地點了一下頭。「樊老頭,你總算老眼還沒有昏花吧,一見面就認出了我是誰來!」她冷冷地接下道:「也好,這樣我們也省了上來嚕囌!」微微一頓,她接下去道:「不可否認,你是我這次出道以來,所遇見過的最厲害的一個敵人,只是……哼!你當然看得很清楚,你大勢已去!」
樊鐘秀揚了一下下巴,喘息著道:「水紅芍,你這個女人也太狠了……好……事到如今,什麼話也用不著再多說了,你看著辦吧,我們父子,活,活在一塊,死,死在一堆,勝敗乃兵家常事,沒有什麼好說的,有什麼手段你就施展出來吧!」
水紅芍點頭道:「這幾句話說得倒有幾分豪氣,還像是條大漢,樊鐘秀,你站起來!」
樊鐘秀挺了一下身子,躍身站起,小船連連地晃動幾下!激起了片片水花!
「你待怎麼樣?」樊鐘秀圓著雙眼:「水紅芍你就劃下道兒來吧,刀光劍樹樊某人絕不含糊!」
「哼哼……」水紅芍冷冷道:「憑你也配!」話聲一落,即見她玉腕輕起,雙方隔著足有兩丈開外。隨著水紅芍的手勢,向外微微一送!不過才擊出了一半,樊鐘秀已似霍然遭遇到了極大的力道衝擊,一絡長髯倏地如巨風甩向肩後,足下由不住向後倒退一步!
非僅如此,就連那艘小船也揚起了軒然大波,尺把高的浪花猝然翻起來,把船頭都打濕了,水紅芍忽然中止住推出的掌勢,才使得此一形勢沒有繼續惡化。
「樊老頭!你還要跟我動手嗎?」水紅芍的聲音,顯得異常的冷,一副不把樊鐘秀看在眼裡的樣子。微微一頓,她輕喚道:「金珠,三個人交給你了,一個都不許放走……」
「軒主放心,他們一個也走不了的!」
一面說著,金珠已跨前一步,冷峻的眸子在樊鐘秀身上轉了一轉,緩緩移向船尾的左明月臉上。後者在此要命關頭,卻能視同無睹,保持著一副超然氣質的寧靜,確是極為難能可貴。
「姑娘請了!」左明月臉上含蓄著微笑,拱了一下手道:「如左某眼睛不花,姑娘想必是丹鳳軒的首席弟子金珠姑娘了?」
金珠冷冷點了一下頭:「不錯,閣下想必也就是那位擅奇兵異術的左明月先生了?」
「姑娘誇獎了!」左明月溫文地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眼前大勢已去,左某人黔驢技窮,當真是呼天不應,叫地無聲了!」言罷,長長發出了了聲歎息,又道:「如今主公父子負傷,清風堡蕩然無存,姑娘師徒莫非真個還要趕盡殺絕不成?」
金珠搖搖頭:「沒有用,我師徒是無論如何放你們不過的……」微微頓了一下,她繼續道:『』左明月,我久仰你擅施奇兵異術,今日此刻,不知你事先可曾料到?」
左明月還沒有開口說話,卻見樊鐘秀一聲狂笑,用著沙啞的嗓音道:「丫頭,有什麼厲害的手段你就施出來吧。樊某人生就的硬脾氣,頭可以掉,血可以流,想要我開口討饒,卻是萬萬辦不到,來,老夫我就先接著你的……」
話聲一落,就見他挺腰作勢,「颼」一聲縱身下船。這個老頭兒果真是火爆性子,身子一經落下,即刻出手發難,就見他身形一個快轉,旋風般地已到了金珠邊側,左掌一抖,用「迸步打虎掌」一掌直向著金珠身上打來!
須知樊鐘秀功力甚是可觀,目下雖然身上負傷,卻也並無大礙,這一掌其力萬鈞,真有開山碎石之功!
金珠就在他掌勢下落的一剎,滴溜溜的一個快轉,樊鐘秀一掌落空,急忙撤身向左邊退。
似乎慢了一步。
好快的進身之勢,眼前的白影一閃,金珠去而復還,有如拍岸的疾浪,直循著樊鐘秀身上撲了過去。這一撲之力,絕非尋常,敢情其間含蓄著丹風軒的蓋世玄功「五陰」手法在內。
一股力道奇猛,復又冰寒徹骨的勁道,驀地襲向樊鐘秀身上,使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樊鐘秀若是不曾受傷,施展乾元內功之力,倒可與對方一分勝負,只是眼前氣血兩虧情勢之下,面對對方如此功力,顯然大為不支。
隨著金珠狂猛的攻勢,就見他身軀大大地搖動了一下,足下一陣子踉蹌,猝然臉色為之大變!
說時遲,那時快!金珠那一雙鳥爪般的瘦手,隨著快如閃電的進身之勢,在她身子初初一探的同時,陡地落在了樊鐘秀雙肩之上。樊鐘秀猝然間就像遭遇到電殛般,大大地抖動了一下,隨著金珠那雙鳥爪般的瘦手霍地向外一抖,球也似地摔出了丈許以外。
金珠一招得手,更不少緩須臾。
顯然她是打算在這一剎間,制對方於死命,眼看著她足下一個快速踏進,右手乍揮之下,已自袖內發出了寒光射目的一口匕首。
「哧!」一道細微的銀光,閃了一閃,已經觸及到樊鐘秀咽喉部位。
樊鐘秀簡直無能兼顧,他此刻被金珠這一震之力,只摔得頭昏眼花,百骸盡酸,乍然發覺對方暗器在目,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丹鳳軒這一面的人,包括彩家姐妹四個丫環在內,誰也不會懷疑,俱都認為樊鐘秀勢將喪生在金珠的袖中飛刀之下。
誰都知道這位大公主的飛刀百發百中!
誰也都知道這位大公主出手飛刀之內,暗聚著她本身特有功力「五陰」玄功!不要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堵石牆,在她這種功力的貫注之下,也毫無疑問可以洞穿。飛快的刀身,夾帶著一股類似哨音的尖銳嘯聲,在甫一臨近樊鐘秀眼前的剎那,事實上可使得樊鐘秀無從防止,勢將橫屍當地。
就在這一剎,陡然間飛來了一粒小小五色石子。那粒小石,看上去不過有雀卵般大小,猝然由側翼飛出,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金珠發出的那口飛刀,刀尖碰著了石身,「叮!」一聲脆響,爆出了一點火花。那粒小石子上必然夾帶著難以想像的勁力,雖然在體積大小上來說,雙方根本不成比例,但是在彼此甫一交接之下,那口匕首竟然被擊得左邊偏了開來,「哧!」一線螢光擦著樊鐘秀項頸劃了過去,速度之快,出人想像。
樊鐘秀原本自忖必死,想不到臨時竟然還有些奇妙的變化,心中一驚,右手一按地面,活似一隻大鷹般地偏向一旁。在場每個人都不禁為此突發奇事,嚇了一跳!包括金珠與水紅芍兩人的眼神,也都情不自禁地向石子來處偏頭看去。
溪水對岸,少說也有十丈開外的岸邊沙堆上,仁立著一個黃衣飄飄的長身漢子。
顯然,發出那粒石子的人正是他了。因為除了他之外,那個方向之內,再也看不見第二個人,一定是他了!
這麼遠的距離,能夠有這種手勁,這個準頭,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卻不能就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金珠微微呆了一下,下意識地感覺到,對方這個人的忽然現身,斷斷不是好兆頭,她的自尊絕不容許被別人侵犯……
正當她預備騰身而起,撲向對方的一剎,那個人卻先她一步,不退反進,往這邊來了!
翩翩像是一隻沙鷗!
只見這個黃衣漢子平身而起,極其瀟灑地落向溪水之上,只見他足履輕點,第二次躍身而起,卻已向眼前縱身而來。
這個人現在已站在眼前。
一襲黃衣,包裹著他結實頎壯的胴體,朗朗光采的那雙眸子,映著晨光,顯現出一種凌厲!這對瞳子在甫一注視向金珠時,後者立刻感覺到一陣子前所未有的緊張!
這感觸實在沒道理和難以言說。
一向自恃、臨敵鎮定的金珠,竟然心裡起了一陣莫名的恐懼,當然也只是初見對方的這一剎!緊接著,遂即為她控制住,繼而鎮定如昔。
黃衣人的目光,緩緩由彩家姐妹四人臉上掠過,最後盯在水紅芍臉上。
有隔於水氏那一襲面紗,使他難窺對方容貌,然而,卻已使他毫無疑問地認定了對方的身份。黃衣人的忽然現身,顯然為清風堡樊氏父子帶來了一片希望與興奮……
當他們認出了來人這個黃衣漢子,竟是曾為清風堡座上客的尹劍平時,那份驚訝、喜悅,實在是可想而知。
尹劍平在掃視敵人一周之後,最後才把一對眸子移向樊氏父子與左明月身上!
他趨前幾步,深深一揖道:「主人父子、左先生請了,眼前事請暫作壁上旁觀,交由在下處理便是!」
樊鐘秀睜大了眼睛道:「……劍平,是你……你可要千萬小心呀!」
尹劍平再揖道:「前輩且請寬心,這件事理當由在下出來作一了斷,如果在下接不下來,再由前輩負責收場,也是不遲!」
樊鐘秀哪還有不願意的道理?求都求不來呢!當下連連點頭道:「好好……賢侄可看見了,清風堡是完了,而咱們這些人,唉……」
他頻頻搖頭歎息著,老淚顆顆灑落下來。
尹劍平抱拳向著他拱了一下手,卻也不再與他多說,遂即轉身向場子當中走過來。
金珠早已嚴陣以待,隨著她揮手之勢,彩家四姐妹同時縱身:而起,待到落下來,卻形成了一個八角陣勢,將尹劍平鉗制居中。
「原來你就是依劍平!」
一口道地而富有磁性的京腔,出自那個神秘婦人水紅芍嘴裡。尹劍平循聲看去,陡然震驚於對方面紗之後的那雙光華閃燦的眸子,使他意味到大敵當前不可輕敵。
「尊駕想必就是丹鳳軒主水紅芍了?」尹劍平遠遠抱拳問道。
「水紅芍自與對方一見面的當兒,那雙眸子一直貫注在對方身上,瞬也不曾轉瞬一下,足見她心目中對於此人的不可輕視。
「你果然有幾分眼力,」水紅芍慢吞吞地道:「不錯,我就是水紅芍,你大概是專門找我來的吧。」
尹劍平點頭道:「不錯,水軒主,我們之間仇深似海,理當作一個了斷的,水軒主你是親自賜教,抑或是……」說時,他的眸子向著一旁的金珠掃了一眼!
金珠早已按捺不住,冷笑道:「軒主是什麼身份,豈能破例與你這個無名小輩動手。」
尹劍平喃喃道:「這麼說只好向你請教了,請問姑娘尊姓大名,上下是……」
金珠對於這個依劍平,其實早已由阮行處得悉報告,知道是一勁敵,再者就在近數日之內,發覺到阮行的死,以及甘十九妹與銀珠的相繼出走!這些事雖然表面看起來是風馬牛不相及,但是仔細地想想,卻又發覺到其間不無關聯。
「你不必多問,」金珠冷冰冰地道:「只要知道,我是甘十九妹的大師姐就夠了。」
「失敬!」尹劍平喃喃道:「這麼說足下想必就是那位人稱金珠的姑娘了?」
「不錯,我就是!」一面說,遂見她回過身來,向著水紅芍道:「軒主,依弟子看,二妹、三妹的無故出走,以及阮行的死,都與這個人有關。」
水紅芍冷森森地笑了笑道:「我也是這麼認為,這可是上天有路他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金珠,你先不要取他性命,將他活活拿下再說,這件事我要好好地問問他。」
金珠欠身道:「弟子遵命!」說了這句話,足下一連向前踏了三步。
這裡有個名堂,名叫「三連環」,足一經站定,嬌軀霍地向左一閃,「啪!啪!」兩聲輕響,炸開了兩朵花浪。
在霍然翻開的衣浪裡,陡然現出了金珠猙獰的面影!一雙瘦手有如鳥爪一般,直向著尹劍平兩邊肩頭上抓來。隨著她進身的同時,尹劍平立刻就感覺到凌人的兩股尖銳力道,直向著身上猛攻了過來,自己護身真力首先吃受不住,像是有一雙鋼鑽猛力刺擊,大有即將破穿之勢!
一念觸及,尹劍平由不住倏地吃了一驚。
須知越是高手對招,越是時間短促,常常在三數招之內,即可分出生死勝負!
眼前金珠所施展的這一手功夫,正是她蓄勢已久,幾經構思的武技精華「流水散花」身法,除了巧具構思的動作之外,最厲害的當在於身上長衣的掩飾。既名「流水散花」,其動作之靈活,是可想知。
然而尹劍平早已在現身之前就已把對方這種身法列為攻防預測,雖然如此,其勢之危急,亦稱得上間不容髮!
尹劍平怒哼一聲道:「好!」
就見他雙臂突揚,發出了雙掌,無巧不巧地正好與對方的一雙瘦手迎在了一塊。
十指初沾的一剎,尹劍平雙肩乍晃,眼前霍地現出了兩條人影,同時向後閃開!正是「蟠龍嶺」尹劍平新近才學會的絕技之一,「分身化影」身法。
這種身法,無異是武林初見。
休說金珠一時看花了眼,就連一旁的水紅芍目睹之下,也不禁呆了一呆。
其實說穿了,這種身法不過是身子某一角度,利用快速搖晃而形成的一種錯覺!妙的是這種錯覺一經形成,所給予對方以驚嚇與恐慌,制勝的訣竅也常常就在這一剎那為之完成。金珠這一剎,顯然大失常態,目睹著對方雙重人影,她呆了一呆……就在這一刻,尹劍平的身子再次地襲近,仍然是雙重人影,分左右同時迫身而迸。
一向自恃技高的金珠,當此情況下,亦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點足就退。
耳聽得一邊水紅芍發出了一聲尖嘯,霍地騰身而起,直向著這邊撲來,大股勁風,隨著她張開的兩隻衣袖,排山倒海也似地直向著尹劍平身上襲來。好像是遲了一步。看上去,尹劍平固然難當其力,整個身子,直向後面平倒下來,可是他的一雙手駢指如劍,卻已傷了金珠的右肋,拔手,血標!
「哧!」一股血箭直竄起來有尺許來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0:16:22
金珠只痛得嬌軀一陣子打顫,足下情不由己地踉蹌步出,彩姐兒、彩蓮兒兩個侍女,一左一右飛快撲上來,扶住了她,金珠一陣子打顫,當場昏死了過去。
尹劍平千鈞一髮間掌傷了金珠,卻難擋水紅芍貫注於雙袖間的「鐵袖」之功,整個身子「元寶」也似地滾翻出去。利用就地滾翻之勢,把對方袖上的一拂之力,化解了個乾淨。
他身子方自站起的同時,水紅芍已疾風催浪般地趕了過來,大股的勁道,隨著她落下的身勢、有如江河倒瀉,其力至猛,幾令尹劍平感覺到簡直難以當受。然而,他卻體認到此時此刻的不易退縮!如果自己挺擋不住對方雷霆萬鈞的一擊,必將難擋對方接下去的一式殺手。
他相信必將如此。
玉龍劍就在這看似要命的關頭,猝然撤出了鞘,一溜子寒光,直迎向水紅芍正面猛劈下來……他下軀著力,氣貫丹田,強大的壓力雖使得他雙膝顫抖,他卻是硬硬地承當下來。這一劍真可說得上適時而發,真正稱得上高明之至。
水紅芍進得快,退得也快,一進一退,有如風捲殘雲,但聽得「呼嚕嚕!」一陣衣袂蕩風之聲,她已飄身子丈許以外。
尹劍平這一堅持,果然為自己帶來了活命之機,非但如此,往後勝負便將大是不同,水紅芍原本十拿九穩可以制勝對方,想不到方纔這一劍,卻把情勢完全轉過來。
眼看著尹劍平長劍盤頂,身勢直立,一雙亮光炯炯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自己,儼然有大將之風。水紅芍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好劍法……想不到我多年不入江湖,武林之中竟然會出現這般傑出的人物……高明!高明!」
一面說時,她身子緩緩向前接近,足下踏的是「中宮」,然而這一步法立刻就被她發覺到並不高明,遂即改向左面,又改向右面,三面俱都試過之後,水紅芍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輕歎:「人道是英雄出少年,看起來,誠是不假了!」一面說就見她抬起了一雙玉手,把面上紗罩分了一下,即在眼前,開了二指寬長短的一個空隙,現出了隱藏於其中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尹劍平心知對方接下去的一手,必然凌厲無匹,哪裡敢絲毫心存大意!
這一剎,他腦子裡不停地湧現吳老夫人草堂秘功,為使不叫水紅芍摸清了自己門路,他遂即把劍勢變幻了另一形態,變成了雙手持劍,劍尖下垂,立於雙足之間。
水紅芍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見狀依然是遲遲不動。
一線陽光由遠方地平線上冒了出來,白濛濛的天際立刻就像染了一片胭脂那般的嫣紅!大地萬物頓時如同著了生氣般地活躍起來!
水紅芍快速地向前一連踏了兩步。
尹劍平也趕上了兩步。
兩步之後,他身子霍地向左一閃,水紅芍恰恰這時飛身直上!
玉龍劍寒芒閃處,平揮而出,卻迎上了水紅芍的一雙纖纖玉手,十根晶瑩透剔的指甲甫與玉龍劍的劍身方一接觸,傳出了「唏哩哩」一陣脆響。尹劍平只覺那只持劍的手,猝然間遭遇到一股絕大力道,迫使得掌中劍霍然垂落下來!
水紅芍把握住此一刻玄機,一聲尖叱,盤身出手,十指箕開著,直向尹劍平的兩肋上插了下來。
「哧!」晶瑩透剔的十根指甲,在方一接觸尹劍平兩側衣邊,即使他感覺得一陣刺膚切肌的奇痛,長衣兩側,有如迎著了劍鋒般地被劃開了兩道口子,一時血光迸現,將那襲黃衣都染紅了。
看到這裡,樊氏父子連同左明月,俱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樊鐘秀方待撲身而上的一剎,卻不曾想到現場的戰局彈指間突然又有了極大的變化!
原來就在水紅芍十根指尖方一觸及尹劍平兩肋的同時,後者竟使出了出人意料的奇招,那口原已垂下的玉龍劍,在他足尖挑動之下,勃然躍起!「噗」的一聲,不偏不倚地插進了水紅芍的心窩!
這一劍由於雙方距離太近,力量至猛,水紅芍作夢也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會施展出如此不可思議的一招!一剎那,她整個身子像是木人般地釘在了地上。
漸漸地她身軀彎下來……變成了一盞弓樣的形狀,一滴滴的鮮血,順著穿出背後的那截劍尖,點點滴滴濺落下來。
她身子晃了一下,終於倒了下來。
在場無論敵我雙方,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尹劍平一言不發地由水紅芍身上拔出了長劍。他緊緊地咬著牙,看了各人一眼,兩肋上陣陣發痛,所幸的,那只是一些皮肉之傷,他還支持得住,試想那口玉龍劍晚一點出手,整個的情景必將不同,那時候死的是誰可就大堪玩味了。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用玉龍劍的劍尖把水紅芍臉上的那一襲面紗挑起。
那是一張慘不忍睹的奇醜面頰。
臆測著昔年慘遭火焚時,將一張花容玉貌燒成如此模樣,尹劍平內心便不無慼慼之感,下意識地對此衍生出無限同情!
※ ※ ※
洞庭湖畔,岳陽門。
火焚之後的昔日岳陽門舊居,而今只剩下了一片廢墟!斷壁殘垣倒掩在淒離的荒草裡,正堂已全部倒塌,中庭剩下兩處危牆,後院看來還算完整,卻被迷濛的荒草掩沒了。
尹劍平於約定前一個時辰來到這裡,踐踏著師門故居,目睹著廢墟荒草,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感傷!一路踐踏著荒草,他來到了院子裡的那所茅亭。一隻野狗驚吹著奪路而出,倒把他嚇了一跳。
猶記得當初甘十九妹血洗岳陽門時,那一夜她坐鎮此亭,調度阮行作進退之策,該是何等的一番盛景!反之,那一夜尹劍平與「醉八仙」段南溪長老,被困於後殿香堂,有如待死之囚,那個可憐相簡直不忍卒思!
尹劍平此刻回想起來,昔日事清楚在目,對他來說,簡直仿如昨日。
皓月當空,照得大地如同白晝!秋風舞弄著梧桐的落葉,只在眼前那丹墀裡打轉。
「情」固然要酬!「仇」不能不報!
玉龍劍嗆啷出鞘,在眼前細細地端視著。此時此刻,這口劍的出鞘,意味著更是不凡的意義。蓋因為玉龍一劍,乃岳陽門世世相襲的師門故劍。掌門人李鐵心,正是持這口劍交手,而死在甘十九妹手裡的。
端詳著劍身上那一條聚而不散的黑氣,以及正反兩面所印下的兩處淺淺手印,想著甘十九妹動手時的絕妙身手,尹劍平下意識地內心起了一些戰慄,由身上取出了早已備好的綢帕緊緊地紮在臉上,只露出了一雙光華閃燦的瞳子,他預感著甘十九妹就快要來了。
玉龍劍平置在眼前石几上,他盤膝坐地,心裡這一剎,卻再也難以平息下來。
那將是要身具何等智慧之人,才能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劃分開來?一個是刻骨銘思的戀人,一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二者合而為一,卻是一個人。
一個人!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片樹葉落下來,又一片落了下來。
尹劍平凝神靜氣地在傾聽著,卻沒有聽見黃葉落地打轉的聲音,他於是判斷所等候的人來了。
「甘姑娘!」他仍然是面向前方地道:「已經等你很久了!」
話聲甫落,一片微風輕襲茅亭,風息入墜,一雙絕世佳人,已並立眼前!
二女身材彷彿,一人衣白,一人衣黑,就膚色而論,穿白色的較自,穿黑色的較黑,卻同是長眉杏目,面系白紗中,端的好一副美人坯子。
白衣少女,顯然正是甘十九妹,那個黑衣姑娘又是哪個?一時倒使得尹劍平有些納悶!
尹劍平緩緩由地上跳起來,拱了拱手道:「姑娘真信人也,這位是……」
甘十九妹道:「這是我二師姐銀珠!」
尹劍平一驚,抱拳道:「失敬!」
黑衣少女銀珠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你就是依劍平?」
「在下正是!」
「嗯!」銀珠點了一下頭:「我這妹子對你智慧武功讚不絕口,知道今日與你有這約會,我既是順路而來,也就樂得瞧上一個熱鬧。」
尹劍平抱拳道:「姑娘駕臨,當能生色不少,只是……」
甘十九妹輕哂道:「你放心,我二姐只是來旁觀的,你我動手時,她絕對中立,一句話也不多說。」
尹劍平道:「姑娘錯會了我的意了,不過這倒也好。」說話時,他幾乎不敢仔細地面對甘十九妹這雙眸子。既然已是不可避免之事,那就宜早不宜遲。
緊緊握住玉龍劍,他緩緩退後一步。
甘十九妹冷笑道:「你還有什麼好交待的沒有?」
尹劍平搖搖頭。
甘十九妹笑道:「活著不說話,死了要說也不能了,喂!依劍平,我們也算見過好幾次面了,這是最後一次交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不各自現出本來面目,你意如何?」
一面說時,她抬起手來,把遮在臉上的一方面紗摘了下來,現出了廬山真面目!
雖然對方這張臉,對尹劍平來說,顯然早已不再神秘,可是在他猝然接觸之下,卻依然為之震驚了一下!
甘十九妹看著他道:「怎麼你不願?」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在下以為還是保持一些神秘的好,姑娘請出劍吧!」
甘十九妹想是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拒絕了自己這個請求,微微呆了一下,冷漠地點了點頭道:「好吧!」一面說時,她玉手輕起,已按在了當胸那口短劍之上,同時嬌軀輕起,已把身子挪出八尺多以外,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亭邊欄杆之上。
就在這一剎,尹劍平已施展出他的快劍手法,一溜子寒光,夾帶著他飛鷹怒撲般的身子,陡地直向著甘十九妹身上狂捲了過來。
人到,劍到,堪稱身劍合一!
霞光閃爍裡,只看見一團劍氣,卻分不清哪裡是人身,哪裡又是兵刃。就動手過招上來說,實在是稱得上狠快兼具!
然而甘十九妹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危機一瞬間,猛見她短劍出鞘,揮出,就在兩處不同地方與對方的長劍迎在了一塊,「叮,叮!」兩聲脆響之後,兩個人已分別左右分開。
似乎是同時之間,兩條人影分別躍身而出。一出即發,墜身茅亭外荒草沒膝的院子裡!
似乎雙方都已經深深體會到對方的不可輕侮,甘十九妹不等身子站穩,緊接著身軀一個凌空倒折,有如飛雲一片再行向著尹劍平頭上罩落下來。
好漂亮的一式「流水散花」身法,然而尹劍平卻顯然有備無患,就見他身勢疾晃之下,陡然間幻化了三條人影,齊向甘十九妹迎撲過來,正是「蟠龍嶺」初學的分身化影身法!
甘十九妹大吃一驚,收劍旋身,車輪似地閃開一旁,不得不把正待施展的「流水散花」身法收回來,就勢揮動左掌,一掌直向對方前胸擊去。這一掌她落了空招,掌力過處,眼看尹劍平身形霍地變為子虛,這才知依然著了對方道兒,一驚之下,再想從容退身,哪裡還來得及?隨著尹劍平長劍拉處,已在她右面腰側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血口。
甘十九妹驚呼一聲,騰身而起。
尹劍平原可以乘勝而襲,只是他卻臨時抱劍不進。
這一剎,就只見甘十九妹倒仰的軀體,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嬌叱聲,掌中短劍倏地點出一片瑩光,直向尹劍平咽喉、心坎兩處要害上猛刺過來。
尹劍平似乎已能完全領會了吳老夫人的「草堂秘功」,就在這一剎,他堅持在手上的那口長劍猝然高舉在天,驀地向下一收,在空中迅速的拉了一個「乙」字。
這一招看似無奇,其實卻包涵著極深的才智,甘十九妹那麼猛快的絕招,竟然未能得逞,奈何招式已用老了,再想抽招換式。哪裡還來得及?一時間,只嚇得花容為之變色!
一旁觀戰的銀珠,看到這裡,再也難以保持風度,玉手前揮,發出了一支「步搖金釵」。
原來丹鳳軒的三位公主,各人都有一樣獨門暗器,金珠是飛刀,甘十九妹是「彈指金刃」,銀珠是「步搖金釵」。
這支「步搖金釵」發出之前,暗夾於兩指縫間,用手即可發出,借掌上功力,一經發出,無堅不摧。
尹劍平是時全神貫注當前大敵甘十九妹身上,何曾料到身後銀珠竟然會有此一手!
一股極為細微的破空聲劃過,容得尹劍平發覺不妙時,再想防止哪裡還來得及?
憑著他的機智,匆忙中作了一個擰身之勢,總算閃過了要害,只聽得,『哧」一聲,這枚「步搖金釵」直由他肩腫間穿了過去。然而,他卻並沒有放棄這一剎,只以制勝甘十九妹的機會。
隨著他一個前進的身勢,拔劍,屈膝,掌中那口玉龍劍一平如水地直由甘十九妹後腦間刺了進去。
「啊!」甘十九妹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斜著身子一連踉蹌出七八步,一交坐倒地上。一剎間,她那張原來春花綻放的臉上,顯現出蒼白之色!
「好劍法……你贏了!我……我……」
一行鮮血,順著她嘴角淌了出來。
銀珠發出了一聲尖叫,驀地撲了出來,緊緊地抱住了她,甘十九妹輕輕地咳了一聲,又嗆出了一口鮮血!
尹劍平木偶也似地就站在她面前,手上兀自緊緊抓著那口玉龍劍!劍身一直在輕微地顫抖著!
「依……劍平……」甘十九妹服雙眼睛一直注著他:「你可以走過來一些……嗎?」
尹劍平身子掙扎了一下,緩緩向前走近了幾步!
銀珠乍見他來到身近側,正待躍身迎戰,卻被甘十九妹緊緊拉住:「二姐,不要……」
銀珠忽然垂頭,泣出聲來!
甘十九妹輕咳了一聲,那雙大眼睛裡,猝然失去了光采:「依劍平……現在你總可以揭下面紗,讓我看一看你了吧!」
尹劍平只是一呆,繼而點點頭,抬起手扯下了臉上的面紗!
甘十九妹身子猝然抖動一下,那雙無神的眸子,一剎間睜得極大:「你……尹……尹心……尹哥哥……是你了……竟會是你?」
忽然她臉上現出了一抹淒慘的笑容,道:「我……真糊塗……我……其實早就應該想到你們……兩個是一個人……依劍平……你……」
「我不姓依……」尹劍平直直地瞅著她:「我姓尹,尹劍平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甘十九妹低低念著尹劍平這三個字,身子緩緩地倒了下來,倒在銀珠身上,後者目睹及此,早已泣不成聲。卻有一種要殺人的衝動激使著她。
甘十九妹喘息得那麼厲害,緊緊抓住銀珠的手:「姐姐……我深愛此人……你千萬不可為我復仇……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銀珠回頭看了尹劍平一眼,再次地發出了哭聲!
「尹……」甘十九妹無力的目光,注視著心上戀人:「你可願知道……殺害你父親的仇人……是誰嗎?」
尹劍平神情為之一震!微微點了一下頭,兩行淚珠滑腮直墜下來!久鑄內心的鋼鐵長城,終於為之崩潰下來!
甘十九妹目睹著,淒苦的臉上終於現出了笑容:「你總算為我流淚了……我告訴你,殺你父親的人是……我師父……水紅芍……你已經報了仇了,可以安心地去了!」
尹劍平臉上顯現出一種蒼白,卻又有幾許欣慰!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他喃喃道:「這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了!」
他作了一個不十分顯眼的動作,等到二女忽然發覺到他的面色有異時,顯然他已完成了凌厲的剖腹動作,右手乍抬,玉龍劍霍地由腹內拔出,摔置一邊,「嗆啷啷!」一聲脆響,大片的紅血,由他小腹噴出來,真真稱得上怒血四濺!
偉岸的身軀,直直地倒了下來!
「尹哥哥……」甘十九妹斷腸地叫了一聲,遂即由銀珠懷抱中掙脫出來。
兩個血人緩緩地接近著,終於緊緊地擁抱一團。當他們那樣緊緊抱在一起時,這個天底下不再有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把他們分開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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