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陳毓華]狼來了(Wolf集團1)[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3:14
標題:
[陳毓華]狼來了(Wolf集團1)[全文完]
狼來了【Wolf集團1】
作者:陳毓華
沒禮貌,她身材是不稱頭了點,
竟敢叫她四季豆,
也不想想自己也兩眼像綠豆,
一副壞「狼」臉叫她怎信他是純司機?
人家是引狼入室,她則是被狼領回家;
想她苦命勝阿信,失業回家靠阿娘,
被當廉價苦力外加善心小天使,
還得好生伺候他這她家民宿的大金主,
不過她也真敢死,強拉金主陪她送便當,
當他寶貝遊艇沒人要的叫垃圾車清走,
還要跟他A點零頭贊助她家小食堂,
可他說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
她得答應自個讓他帶回家「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3:41
第一章
熱啊——東台灣的太陽還是這麼毒辣。
就算耙自己包裹得像粽子全副裝備,也難敵一下子火球熊熊給她撲過來,熱情Say哈囉的熱浪,讓很久跟紫外線沒啥交情的伍莎莎眼冒金星,要靠在柱子好久才能慢慢適應。
把自己當作烤箱裡的吐司,認命吧,了不起過陣子焦了點、黑了點,遲早總是要習慣的,人回來了,不入境隨俗難道還原車遣返嗎?
那大可不必了!
都怪體質被都市的冷氣慣壞了,才五月欽,完全禁不起曬。
不是假日,不是年假,她為什麼會站在東台灣的土地上接受無情太陽的考驗,而不是身處涼爽舒適的辦公室當她的白領上班族?真要說起來也簡單。也就四個月前的事而已。
一百二十天前,她那信誓旦旦要根留台灣的白爛老闆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結束台灣事業,只在他們的電腦中留下一封公司解散的Mail。
Mail說得好聽,說是順應「錢進大陸」潮流,開創他事業的第二春,那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殺得他們這些領死薪水的小員工一個措手不及。
奸險的老闆給了他們兩條路,一是到會計部門領兩個月資遣費,摸鼻子走人,以後田無溝、水無流,老死不相往來。
第二條路呢,誰敢摸不清狀況哭爹喊娘的,一律革職論處。
他們這些任人串割的小員工幾經商量,除了認賠殺出還能怎樣。
槓上老闆?別傻了,哪來的美國時間,摸摸鼻子,拿著幾萬塊做鳥獸散,趕快去找另一份頭路比較要緊。
大難來時各自飛啊,幾百年前的至理名言過個幾百年後還是適用得很。
抱著那薄薄的一疊錢,她樂觀的想,不是有出連續劇常說,台灣沒有餓死的人嗎?她要求一向不高,以小搏大,先混個飯碗端著,再騎驢找馬,不信找不到工作,除非台灣所有的企業通通搬到對岸去。
誰知道如此一相情願、跟她同樣想法的人也不少,幾個月過去,不管她再怎麼死撐活撐,每天吃兩片土司一杯牛奶,搞得面黃肌瘦,比非洲難民還要難民,勒緊的腰帶一度瘦到二十四腰,有出無進的生活還是挨不下去了。
一文錢逼死英雌啊。
面子不能當水解渴,她只好打電話回家訴苦。
娘親大人二話不說立刻勒令限時她三天打包回家。
要金援?沒有!
唯一一條生路,就是回東部。
自己家中欠人手欠得要命,女兒卻賴在外面,簡直狗屁不通!
但是年輕人對實際的考量絕對跟長輩不同。
伍莎莎喜歡便利簡潔的都市,你安之若素的過日子絕對不會有人伸出龜殼來打擾你。
想熱鬧,四處是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寂寞的城市到處是寂寞的靈魂,大家哈拉過了,沒問題,明天又是一條英雄好漢,就算你對他說了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也不怕搞得人盡皆知。
而鄉下,息息相關的親戚,熱情到「有春」的鄰居街坊,知道你從小到大全部糗事的朋友,真叫人卻步。
在要不回去之間,她又咬緊牙關掙扎了兩個月,房東大人終於在發出最後通牒令後將她掃地出門,結束了她兩個月零兩個小時又三十七分五十九秒的苟延殘喘。
後來她想想,鴕鳥就算把頭埋在沙堆裡總也是要餵飽肚皮的吧,自尊——去他的!
搭了夯下郎當五個小時的火車,硬著頭皮,她回到從小住到大的花蓮。
以前是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從北到南,台灣頭到台灣尾,路途之遙遠就像古時候昭君出塞那麼艱苦,這年頭搭機出國,五個小時可以環繞小半個地球了,她卻還在勞其筋骨的加入不定期的民族大遷徙,誰叫老媽總是把不回家就是不肖的大帽子扣得她脖子酸疼。
換個角度想,從今而後,這次「下崗」就算是擺脫以前重複脫皮的惡夢,那不肖兩個字終於可以說再見了。
「哈……嗚……咳咳咳——」
慢慢往外移,趁四下沒人,她放下家當,伸懶腰,打哈欠,順便揉揉麻掉一大半的屁股,誰知道那麼神准,一隻沒長眼的蟲就飛進她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櫻桃小嘴」。
她雙眼凸睜,可惡的東西,別把她的氣管當山洞啊。
她咳得掏心掏肺,差點沒連腸子也一同離家出走。
太久沒回來,連小蟲子也欺負生人。
好不容易回過氣來,眼一瞄,卻在淚光裡看見有個男人就那麼斜靠在火車站的柱子,雙手插在口袋裡,用很不贊同的眼光瞅著她。
她臉悶燒,想也不想地瞪了回去。
誰知道他竟然立即把臉轉開,當她是無關緊要的空氣。
她不由得沉下臉,提了行李箱走出火車站。
嘩,白花花的炎陽當面撲過來。
深深吸了口空氣,這一曬,她用自己的肌膚起誓,熱度肯定比剛剛還要上升個兩度有。
台灣最後一塊淨土果然名不虛傳……咳咳咳……廢氣噢,哪來那麼多的車?
放眼望去,有六星級飯店的接駁轎車、小巴、遊覽車,每輛車都對著她噴氣,濃濃的煙屁股嗆得她差點變成煙槍。
原來,她擋住了後面蝗蟲一樣的遊客。
什麼時候她屁股後跟了一群人?
七嘴八舌的嘴巴停不下來的討論著哪裡的小吃碗大有料,哪裡浪得虛名,哪裡的溫泉是碳酸,泡起來皮膚又嫩又滑,哪裡是摻硫磺水,泡了生皮膚病,又哪裡的民宿蚊子一大堆,老闆卻「凍酸」的連電蚊香都不給,哪裡怎樣、怎樣又怎樣……她不由得豎起耳朵。
咭哩呱啦……呱啦呱啦……
難怪娘親每次打電話總是抱怨民宿難做,現在遊客是越來越刁鑽了。
遊客們像鮪魚季的鮪魚,爭先恐後的搭上遊覽車、爬上小巴,就連排在外面載客的「小黃」也很直接的忽略過她,把那些看似肥豐的遊客二載定了。
她瞄了眼自己的穿著,有點髒的布鞋、牛仔八分褲、針織短袖罩著有領的長袖外套,戴著的漁夫帽是為了遮蓋總是亂翹的頭髮,樸素的臉只上了簡單的保養,連口紅也在火車上吃便當的時候掉光了,的確有點寒酸。
難怪那些運將直接把她跳過,她身上大概沒半點遊客的樣子。反正她本來就不是。
「喂,四季豆小姐。」
叫誰?
不會是叫她吧?不過這裡好像沒有別人了。果然是人下親上親——慢著!四季豆,是啦,她是紙人身材又怎樣,也不對,她幹嘛自動對號入座啊,雖然她的身材真的很乾扁,一點也沒有女性該有的曲線,但是,礙著他啦。
四季豆、四季豆,從高中畢業就沒人敢這麼看扁她,是哪個把眼睛放在家裡沒帶出來的。
「你站住,別走!就是你!」如春風醉人的聲音追了過來。
喂,叫魂喔,又不是他家的阿貓阿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伍莎莎不予理睬。
姜浙東從計程車排班的牌子走過來,攔住她。
有點眼熟……他像一片雪白亮眼的雲層向她移動。
墨黑色的短髮在陽光中耀眼非常,時尚感很強的韓國針織短衫,同色系海灘褲,歐風涼鞋,蜜色的皮膚,健康乾淨的腳指甲,喔……性感得要命!
真的是要命,她看男人自有一套標準,臉蛋?NO、NO、NO……那絕對不是第一考量,而是令人心曠神怡的乾淨指甲。
指節修長的男人通常是好環境出身,指甲渾厚有型的男人性慾超強,鈍鈍的指頭孩子氣重……其他,不勝枚舉啦。
標準通過,其他都好商量。
帥哥、俊男多的是怪胎,怪癬、自戀狂一大堆,養眼就好,要是拿來愛,少跟自己過不去啦。
她不是美女,也跟俊男絕緣,可是看見順眼乾淨的男人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看呀看地……怎麼?乾淨清爽的表情是一副被打鴨子上架的模樣,誰欠他錢了?欠下的金額肯定不少,要不然那種要吃人的樣子……喂喂喂,直直的衝著她來啊!不會吧——都快要跟她臉碰臉了!
「你喊我?」剛後左右都沒人。是衝著她來的。
「四季豆小姐。」姜浙東完全出自自覺的叫,對她的遲鈍幾乎要發火了。
「綠豆眼先生。」她反擊回去,不假思索。
沒禮貌!四季豆、四季豆,她最恨這個綽號了,四季豆跟醜小鴨劃上等號,害她一路沒男人緣直到上大學這綽號才聲漸消、音漸止。
想起以前的血淚史,多年的怒火又被撩撥起來,為什麼野火總是燒不盡,可惡的春風,好煩喔。
「我單眼皮妨礙到你了?」姜浙東的聲音悅耳,全無怒氣,不像隨便被挑釁就活蹦亂跳的伍莎莎。
「誰要你沒禮貌的貶低我的身材,我禮尚往來,不回禮,非君子也。」她不是很有看頭的身材又哪裡對不起他了?
這樣子啊,男人當她是怪物的上下瞄了瞄。「你是女的吧?」
「我是。」什麼叫作她是女的,還加上個「吧」,哇哩咧!
「伍莎莎小姐?」總算基本的禮貌沒有差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要身份證明嗎?」哪裡來的啊,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阿金姐叫我來接你。」
「我媽?」
他點頭。
「是來押解人犯吧?」
「我不跟逃犯為伍的。」他申明自己的立場。
「我媽也真是的,我既然答應回來,還怕我臨陣脫逃不成,我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嗎?也太不信任我了。」又不是第一天當母女,大家的習性有什麼不瞭解的,來這一套!
隨便找個不知情的傢伙監視,美其名是接送。
「你要不要上車?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看著手腕上的表,他嘴角下垂,看起來更嚴肅了。
原來是順道,這一順,浪費了他不少時間。
「不敢勞動你的大駕,我會好心好意讓你把行李帶回去交差,OK?」
他冷眼看人的樣子真不是蓋的難看。
「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跟我媽說,我晚飯前會到家。」忽視、忽視,把他忽視過去。
他的嚴肅讓人覺得好像在生氣。
這位是她最不想靠近也最排斥的那一型。
他大哥從頭到尾端著臉,讓人就像面對終年不化的冰山一樣,既然兩人都互看不顧眼,互砍是免了,大家保持距離以確保家宅平安,人畜無害,山高水長不必重逢。
「我不是提行李的小弟。」
啥,她哪裡這麼說了?
「我答應金姐會把你送到家。」
「家我是一定會回去的,只是我不想搭你的車。」果然一板一眼得很。
「為什麼?」姜浙東狹長單眼皮的眼不禁多瞄了她一下。
伍莎莎瞬間化成雕像。
他……的眼睛有帶電嗎?怎麼她好像聽到滋滋的聲響?
他的眼尾微微上翹,眼神不明,神秘的氣息非常濃郁,臉蛋雖然談不上俊帥,單眼皮加上薄薄的唇看起來很有個性。
不要就是不要,還問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我是有行為能力的成人,用不著事事件件都跟你交代吧!」因為一時不明的因素害她失去風度。
「上車。」她在氣什麼?動不動就生氣的女人。
「我不要,你的耳朵是假的啊,我說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就是不想上他的車,管他開的是百萬名車還是腳踏車,不要就是不要啦。
「由不得你。」他皺眉,眼皮掀開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珠。
「我可以告你綁架。」
「幼稚!」他不留情的二度指教。
「謝謝你的批評指教,本姑娘的東西不勞先生你帶回去了,我自己拿。」伍莎莎冒火了,而且火燒得旺,只怕繼續唇槍舌劍下去,會噴出一把火燒得他面目全非。
對姜浙東而言,伍莎莎的怒火只是一簇無關緊要的火苗。
雖然他還是不懂她在氣什麼……四季豆嗎?那可不是他說的,那是阿金姐講的。
看著她以驚人的速度拎起行李,連說拜拜都省下的瞬間消失,人影直跨過十字路口到了街的一邊,又半分鐘,只剩衣角的一點顏色,被人潮覆蓋了。
逃之夭夭啊。
他摩挲著下巴。看起來她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好。不過,他是怎麼惹火她的?他什麼都沒做。她的脾氣實在不怎樣啊……
「內部整修」
紅紙上四個大字貼在柱子上過,被掀起了一角。
沒錯啊。
蓮花街七巷七號。涼涼的晚風吹。
門牌號碼安然無恙的貼在水泥柱子上。
剩下的,好像也只有門牌號碼而已。
為什麼?
以前熟悉的四合院建築平空去了一大半零八落不說,根本看不出來有房子的模樣。
一輛怪手停在不遠處,像怪獸的爪子泛著金屬的冷光。
斷垣殘壁。
除了這四個宇,伍莎莎想不出任何形容詞。
可能是為了怕不清楚狀況的人闖進工地,有人好心的留了一盞五燭光的燈泡在風中晃呀晃的,這一來卻讓她覺得背後冷颼颼,恐怖了起來。
她直直往後退。
這比直接吃閉門羹更可怕。
不會吧?!莫非老媽在電話中說的是真的,民宿快要倒閉,撐不下去了,要不然怎麼會是這副慘狀?
可是倒閉也用不著留下這副尊容。
不對、不對,不要自己嚇自己。
怎麼看應該都只是房屋整修而已,好吧……是重建。
掐指算算,這幢老房子的年紀比她還老,聽說打她阿嬤那個年代就有了,沒有特色的房子加上對民宿經營只有熱情沒本事的老媽,竟然也養大了她。
哎呀,她想這些做什麼——重點是家裡的人咧?
全部跑光光。
就為了懲罰她在台北拖泥帶水不肯回家來做牛作馬?不會吧!幾分鐘過去。伍莎莎不得不承認——啊娘,女兒知道錯了啦。這就是她任性的後果。
嗚……不要啦……你們不要拋棄我!
她抱著頭蹲下來,任由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荒唐念頭在她腦袋裡面咻來咻去歸不了位。
「你在這裡做什麼?」雷霆萬鈞的聲音夾著一束叫人瞬間睜不開眼睛的白光射向伍莎莎。
她下意識的舉手遮住刺眼的光線。
手拿手電筒的男人筆直的兩條腿有著很性感的腿毛,乾淨的腳指頭穿著眼熟的涼鞋。
「你在外面亂作秀,很難聽。」這麼毒的話涼涼從姜浙東口中吐出來卻比天降甘霖還要叫人舒暢一百倍。
不管這時候出現的是惡魔還是天使,伍莎莎丟了行李,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就撲上去。
上帝聽見了她的哀求,派人來解救她。
「別勒我脖子,過失殺人也是一條罪。」這顆四季豆看起來沒幾兩重,勒起人來力道不小,剛剛衝過來的速度也令人不可小覷呢。
「我我我……我……」伍莎莎情緒太過激動,聲音梗在喉嚨深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只能緊緊環住救命恩人的脖子繼續用力以表達她萬分的敬意。
「冷靜。」進出的字眼帶著濃濃的殺氣。
要是她敢繼續凌虐他的脖子,給他走著瞧!
伍莎莎倒吸一口氣,在喉嚨滾動的尖叫被他可怕的面無表情給嚇得不知道飛哪去了,只曉得她要是敢發出什麼不當的聲音,有馬上被摔成爛泥巴的可能。
她呆若木雞。
「放手!」狼嚎聲起,潔白的牙森森然。
她脖子邊的頸動脈很用力的跳了下,彷彿他銳利的牙會馬上咬斷她的血管,那種驚悸使得她腦袋瞬間空白。
「對不起,放……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的爪子。」她不會真的被他嚇呆了吧?
看起來像是。
伍莎莎張大的眼投向一直擱在人家脖子上的雙手,這才遲鈍的發現自己不只緊環住他的脖子不放,還手腳並用的把大男人當成了尤加利樹。
轟!火燒油田的烈焰燃燒了她整張臉。
「我放、我放……」
啪地鬆手、松腳,下場就是她整個背貼上地面,結實的變成鍋貼一枚。
「伍莎莎,霧煞煞,你名字取得甚是貼切啊。」搞不清楚狀況。
絲毫沒有同情心,他手插進褲袋,由上往下,冷眼看她。
從滿是污泥的地上爬起來,她感覺難堪又尷尬,正要反擊,卻聽見她老媽令人想念的聲音——
「怎麼回事,我很遠就聽到吵吵鬧鬧的,啊呀,莎莎,大家都在等你吃飯,唷,你躺在地上做什麼?」
「媽。」她能說她躺在地上做什麼?洗泥巴浴嗎?
「姜先生你出來散步喔。」
她老媽不繼續問女兒發生什麼事,竟然還有心情笑靨如花的問候別人,可見她這女兒地位之低。
揉著摔疼的屁股還有頭,伍莎莎自動去把全部的家當拎起來。
臉丟光了,自尊心也受了傷,簡直是烏龍到家。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老媽會叫人去車站接她。
因為老房子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自動垮了不說,遭到壓迫的水管也決定脫離老舊的管路破裂,然後屋內開始淹水,電線走火也跟著報銷了,沒水沒電,連住的地方也成問題,不搬家就要去當遊民。
租來的房屋就在馬路的另一邊,隔著安全島跟行道樹,都怪她心慌啦,要不然怎麼會看不到阿金民宿的招牌就掛在馬路邊。
阿金民宿就算暫時搬了地方仍然繼續營業。只是原本包羅萬象的服務內容縮小到只供吃住這麼簡單。
好糗,好糗。
「真見笑,連自己的家在哪裡都搞不清楚,我是怎麼生出你這樣的小孩的?」阿金娘的碎碎念一直沒停過,像是要把以前沒念夠的份一次念回本。
「電話裡你根本沒有說我們搬家了。」怪她沒道理。
「我不是請姜先生去接你了?」阿金娘活力十足,長年跳土風舞的身材可不是蓋的。
「他又是哪來的人,你隨隨便便叫人來接我我就要跟他走喔,媽,求求你可不可以有點常識?」有很多東西不是世界通用的,人跟人之間對待的法則台北跟花蓮就完全不同。
「他才不是什麼隨便的人,他是民宿的房客,大金主口,一次就給我三個月的住宿費用,你說他是不是大方的客人?」雖然有點冷淡啦,不過這樣又有型又酷啊。
「媽,你不是說家裡錢都不夠用,四合院重建要花很多錢的。」那可不是扮家家酒幾百塊錢可以打發的工程。
「姜先生是我們民宿的客人,你對人家要客氣點。」
那位姜先生早就吃飽擦嘴滾上樓了,她老媽還不肯放過他。
「媽,我說的是錢!」顧左右而言他喔,她還是有辦法把話題兜回來。「錢,姜先生跟蒂娜小姐都是錢主啊,你要好好對待我們的客人,別得罪人了。」還拗。
冤大頭居然不只一個,還成雙咧。
「拜託,我哪敢啊,民宿守則第一條,顧客至上,顧客第一,千錯萬錯都不是客人的錯,我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到大除了在學校要背青年守則,背不下來要罰寫,回家也有客人守則,背下來理所當然,背不下來罰做白工,一個月零用金歸零。
都怪她當時年幼無知,不懂得要主張人權反抗這樣的滿清酷刑,含淚默默承受不說,到現在她老媽還三不五時拿這些老掉牙的東西來考驗她的記憶力。
就算青年守則,也有一定的年限,他們家的客人守則卻好像岳飛身體上的刺青,一生都要相隨。
本來以為可以一輩子龜縮在台北,奈何天不從人願,老天爺就是愛跟她作對。
「算你識相。」好吧,她閉嘴安靜的吃飯總可以吧。
從進家門就唸唸念,念到都臭頭了,還要怎樣?練嗓子也不是這種練法,吃飯時間這樣很』不道德的。
「到家了還不肯回來,去找工作,你還沒死心啊?」
「吼,那個姓姜的還告狀!」狗腿!居然跟蹤她。
不要跟火藥庫正面衝突的知識她還有,可是那男人實在叫人生氣。
「人家姜先生才不是那種嘴碎的人,你以為我們第一天當母女啊,莎莎小姐,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在她眼皮下的小猴子有幾種花樣,她當媽的怎麼會不清楚。
伍莎莎眼觀鼻鼻觀心,不接話,這節骨眼她說什麼都錯,還不如專心吃完飯,到澡堂去好好的洗個溫泉浴。
「女兒,你啞啦?」阿金娘其實不想又把好久不見,才剛踏進家門的女兒念跑,吃了秤坨鐵了心是因為知道女兒目前失業,不怕她發脾氣走人。
「你說,我在聽。」說實在的,很久沒吃到道地的家鄉菜,這頓飯雖然有點美中不足,摻雜著老媽轟隆隆的炮聲,但食慾還是好得很。
「房子是一定要蓋的,公共食堂不能不營業。」就算財源緊縮,硬著頭皮也要幹下去。
「於是……」伍莎莎大抵知道為什麼了。她是救火隊。
「於是我去向銀行借了一筆錢。」
「多少?」這是她老媽會做的事,她沒話說。
「也沒多少……」伍莎莎把飯碗放下來。
「媽——」老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心中突然浮升很不好的預兆。
「也沒很多,七百萬。」阿金娘被逼急了。
「很好。」這叫沒——很——多?要多少才叫多?所謂債多不愁嗎?伍莎莎能說的就這兩個字。
「莎莎——」
「啟稟皇后娘娘,民女告退去洗澡,我坐了一天車累死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長落落的「連續劇」明天敬請同一時間收看。
「你這死小孩,我什麼都還沒說,你居然敢嫌我囉唆。」翻臉像翻書一樣的人,阿金娘是最佳楷模。
都已經說了一大串了還不夠喔,她好煩。
段金囁嚅了下,鼓足勇氣說:「你知道的,我已經好幾個月發不出員工薪水,外面的經費從去年就斷了,就連以前答應要認養老人餐費的人也很久沒寄錢來,民宿要做下去,食堂也要做,還有夏天到了我想買兩台消毒櫃,我打聽過一台要價七萬塊……」
食堂裡用的鋼盤,夏天高溫更需要消毒,櫃子是非要不可的。
員工的薪水也要給。
至於買哩哩樞樞的經費更不能短缺。
民宿暫時沒了收入,即便以前也是很勉強用賺來的利潤支持老人食堂走下去。
現在不只兩頭空,而是坐吃山空了。
不用段金全部說完,伍莎莎就可以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說了你不見得肯回來,或許還會逃得更遠、更久。」阿金娘實話實說。
伍莎莎撓了撓她那頭自然鬈的頭髮。「誰想要一天到晚過那種殺蟲劑的生活?人見人怕。」
「你可是花蓮名勝,怎麼去一趟台北回來就對自己失去信心了?」阿金娘可不認同。
花蓮名勝?伍莎莎乾笑。「媽,那個叫厚臉皮好不好!」
唔唔唔……無數的金山銀山一古腦砸上伍莎莎的腦門,砸得她想一頭昏死算了,偏偏她那樂觀過頭的天性又讓她昏死不了。
她深深的覺得自己回到家的這一晚,從無憂無慮的小姐變成了煩惱很多的歐巴桑。
阿金娘看著女兒變幻莫測的可愛臉蛋,心中萌生出一線生機。
她就知道把女兒虜回來絕對是明智的決定。
還有她利用現金卡去借錢的事情要不要一併告訴她?
還是不要好了,刺激太大容易得到反效果。
改天再說比較安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4:02
第二章
當長女有很多貢仕。
尤其是姐弟年紀差很多的那種。
說出去誰都不會相信,她還有一個正在讀小二的弟弟。
單親家庭長大的她面對阿金娘老蚌生珠的事情本來也希望得到解釋的,可是直到瓜熟蒂落小孩生下來,段金仍然沒有表示,她老媽是個心裡頭藏不住話的人,這件事卻大大違背了她的作風,至今成為母女倆唯一的秘密。
她知道每個人都有秘密,蚌殼都有縫隙了,遑論親如母女也有不能用語言表達的秘密。
於是,她不再問。
弟弟小,也不冀望他一下子吃了成長激素還是用第四台廣告的增高器轉大人,替她分擔肩膀上的擔子。
疲勞轟炸加上長途搭車的疲倦讓伍莎莎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快到中午才意興闌珊的起床。
刷牙、洗臉、梳她那頭老是不聽話的鬈髮,然後換衣服。
摸摸她上班穿的套裝,以後大概沒機會穿這種衣服了吧。於是她發狠地把以前當作寶貝的名牌套裝一套套塞進皮箱底,永別了。
挑了件淺黃色細肩帶綁蝴蝶的T恤、熱褲換上。
好安靜喔,房子的四處都是為了搬家方便沒有拆封的傢俱,她抬眼看牆壁上老舊的時鐘,差兩分就十一點了。
都快中午了竟然沒個人叫她起來。
橫過馬路,正在改建的房子旁邊就是老人食堂。
這閭食堂原來是台糖的舊廠房,廢棄之後被阿金娘承租下來改為公共食堂,一直經營到現在。
兩扇老舊的玻璃門打開,微微的聲浪才像螞蟻般的傳出來,許久不見的景象微微衝擊著她。
約莫八十坪大的空間,有三分之一隔成有空調設備的廚房,三分之一放著餐桌、餐椅,讓社區的獨居老人用餐,剩下的地方放了一架電視、籐制沙發、報章雜誌架,讓老人們在閒暇時也可以來下盤棋,找人聊天什麼的,雖然沒有什麼豪華的氣派,至少乾淨整潔。
繃著臉要外勞餵食的是阿希伯。
坐在角落下跟人往來的是煎餅伯。
有點老人癡呆,看見人影就笑的是花婆婆。
相親相愛的老夫妻是陳媽媽、陳伯伯。
大家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精神抖擻,真好!
她站得太久,忙進忙出的櫃檯小姐終於發現,連忙迎了過來。
「小姐,吃飯嗎?要買餐券,一張二十五塊,我們這有五菜一湯隨你選擇。」
「夏姐,我莎莎啦,你不記得我啦?」伍莎莎張大她本來就可人的眼睛,小嘴往上微翹,配著她蓮蓬大卷的短髮,簡直像個孩子氣十足的洋娃娃。
被稱作夏姐的夏好猛然尖叫——
「莎莎……死丫頭,你回來了,快點進來,那些阿公阿嬤要知道你這個甜心娃娃回來不樂瘋才怪!」她哇啦哇啦的說,直拉著她的手走進餐廳。
「阿公阿嬤,我回來了,莎莎好想你們喔——」不用夏好介紹,伍莎莎一看見那些善良面熟的老人家,滿腔的感情早就潰堤了。
她對這些看著她長大的老人別有一番感情,就算她人在台北的時候也會常常惦記心頭,跟同事出去逛街買的都是阿公阿嬤們可以用得著的東西,常常惹來同事不解的眼光,她也笑笑帶過,她總不能到處跟人家說她有十幾個阿公阿嬤吧,何況也沒那個必要。
阿希伯首先發難。「喝,我以為阿金逗著我們玩說你要回來東部,我還不信哩,想不到是真的。」
「聽說你被老闆Fire掉,不回來也不行啦,老闆英明。」作了個誇張被砍頭的動作,老榮民阿望伯笑得露出缺了門牙的嘴。
「出去玩夠了嗎?莎莎。」也是有通情理的老人,覺得伍莎莎應該出外見世面,而不是守著他們這些行將就木的老頭、老太婆。
「你回來我們又有好料吃啦。」最愛吃煌肉飯,一天無肉就不歡的殺豬由眉飛色舞,摸著胖嘟嘟的肚子。
「醫生叫你要減肥啦,還吃,莎莎不在,阿金很盡心盡力照顧我們,你少沒良心了。」阿希伯雖然中風卻保持著很標準的身材,對殺豬的不知道忌口很是生氣。
「你們兩個都一把年紀了,除了拿碗吃飯時間,有什麼時候不吵,幼稚!」花婆婆也有清醒的時候,她頭髮梳整乾淨,綰成的髻還插著一柄經過歲月潤澤顯得非常柔亮的金釵,氣質出眾,不管什麼時候見到她都是一身合身的旗袍,是老人們公認的美人。
她一說話,脾氣暴躁的阿希伯還有殺豬由馬上安靜下來。
伍莎莎呵呵的笑。
有老人拉住她的手。「莎莎,你回來就不要再定了,沒有你在,這裡的飯都變難吃了。」
伍莎莎拿起紙巾擦了擦公職退休從都市搬到鄉下住的黃阿公沾到菜汁的手,笑咪咪的說:「阿公,你聽說啦,我被裁員了,暫時是沒人要,只能回來陪我媽還有大家嘍,還有啊,你說春姨煮的飯難吃,她會哭喔。」
伍莎莎像花蝴蝶的周遊在每個老人的身邊,或是說個笑話,或是一個貼心的盛飯動作,都落在剛剛進來的姜浙東眼底。
餐廳就這麼大,加上她那麼耀眼,他沒辦法不去注意到她。
看她翩翩飛舞,嬌小乾扁的身體像充滿活力似的,嘴邊一直掛著的笑意沒有褪色過,她忙進忙出,沒一刻停止就像上緊發條的跳豆。
想到跳豆蹦蹦跳的畫面,他除了吃飯說話才會改變線條的嘴竟然也有了一丁點柔軟轉變。
這會兒她跳到另一桌,被一個老婆婆拉著手不放。
她不用吃飯嗎?應付這些老人就飽了喔。
念頭才轉過,就聽見老婆婆用擔憂且大到足以讓整個餐廳都聽得到的聲音說:「小莎莎啊,我聽說食堂快要倒了是不是?春、夏、秋、冬她們好幾個月沒領薪水了,送菜的阿標也說阿金有三個月沒結帳了,食堂要是倒了,我們這些老人要怎麼辦?我每天來這裡吃飯很快樂,我不想食堂倒掉口。」
春夏秋冬是掌管食堂煮菜的四個主婦,兩個年輕,兩個二度就業的中年婦女,每個人都有家庭負擔。
「里長嬤,沒事啦,食堂不會倒,你放心天天來吃飯,其他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哼,好大的口氣,憑她那副模樣居然敢拍胸脯。姜浙東對自己以外的事情絕對沒有興趣,偏偏人坐在這裡,全部的對話無法避免的鑽進他的耳朵。
「里長嬤,你安啦,不要忘記小莎莎可是咱們花蓮的名勝。」來插話的人一臉滿足,顯然吃飽喝足,準備要回家了。
「啊,對啦,里長嬤,我不陪你聊天了,我還要去送飯。」伍莎莎尷尬的傻笑,心裡卻在哀嚎。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拜託阿公阿嬤不要再說了。
老人家不是一向記性差嗎?怎麼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牢記不忘。
狼狽要逃的伍莎莎怎麼也沒想到,一回頭,視線恰恰碰上一雙單眼皮,那眼皮的主人正帶著促狹掀眉覷她。
「姜先生,你也來吃飯。」這傢伙,什麼時候來的,她居然沒看見。
剛剛她那些阿花行為一定都被他看見了。
霎時她只想就地挖洞鑽進去,永遠不要出來啦。
「花蓮名勝——」他意味深長的低語。
果然被聽到了。
這個劣質的低等生物!
「要你管!」伍莎莎咬牙。
他當然管不著,也不想管,只是好笑。
「莎莎,你再不去送飯,眷村那些阿伯要肚子餓啦。」幸好廚房的冬姨出面大吼。
「來啦。」
哼,算他走運。
姜浙東看著她氣呼呼往裡面跑的樣子,心想,她紅著臉的樣子還有那頭鬈到下行的頭髮真可愛。
都怪她粗心,油表竟然沒油啦。
眷村那些行動不方便的阿公阿嬤還等著她的便當,這下子完蛋了。
小發財車停在海岸線的馬路上,出來兜風的姜浙東遠遠就看見那顆四季豆慌亂的身影。
路上的風很大,吹得她本來就鬈的頭髮蓬得像棉花糖,他對甜食沒興趣,卻直覺的想摸她這樣的頭髮到底是什麼質感?
他把車速放慢,故意讓她看見他。
誰知道她竟然不要命的跑到路中央攔車,可懾於那把車速馬力開到極限的車輛跟強力放送的喇叭,嚇得又回到原地。
他不喜歡看她沮喪的樣子。
她被太陽烤焦的樣子讓他不舒服。
還沒理出個想法,馬自達休旅車無聲無息的停在伍莎莎前面。
一發現暗影在她身邊停住,第五百次抬起自責臉的伍莎莎想也不想的扳住休旅車車窗。「對不起,我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
她急切的語調終止在姜浙東把自動車窗搖下來。
「是你。」
「是我。」
她搖搖頭,想搖掉什麼不切實際的念頭般,接著她把頭鑽進車子裡。「你來得正好,我的車沒油了。」
「你的車沒油關我什麼事?」把熱呼呼的臉湊到別人面前很失禮,什麼樣的女生會做這麼唐突莽撞的事?
可,曾幾何時他會讓女人這麼靠近他?
她就在他眼前。
可以看清楚她肩膀上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發紅,整個臉蛋跟烤熟的蝦子有得比,熱燙的柏油路熱氣蒸騰使她飽滿的額頭都是汗。
這麼拚命做什麼?
「眷村那些行動不方便的阿公阿嬤在等這些便當,拜託你做做好事送我……不,送這些便當給他們可以嗎?」
「不要。」他拒絕得很徹底。
「為什麼?」她不明白,助人是快樂的事情啊。
「沒有為什麼。」
「拜託啦。」
「你拜託我卻是為了那些不相幹的老人?」這樣逗她真好玩。
見他態度有緩和的跡象,伍莎莎在腦筋一團混亂的情況下,冒著被臭罵的可能,連忙鑽進小發財車,吃力的把一包一包的便當拿下來,打開休旅車的後座就放。
這個四季豆,他答應了嗎?居然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我知道你不情願,要不然這樣啦,我送完便當請你吃刨冰當作謝禮。」她整個人已經坐進車裡,懷裡還抱著用資源回收袋子裝的熱便當。
很聳對不對?要美感沒美戚,要姿態沒姿態,偏偏他就是讓她上了。
打檔,車子衝了出去。
伍莎莎坐立不安的看車上的電子鐘,快一點了。
「我……我完蛋了,本來最慢應該十二點半送完的便當,現在——阿公阿嬤一定都餓壞了,老人家最禁不起餓了。」她快要哭了。
「知道來不及以後就應該提早出門。」他口氣冷然。
「我會改啦。」她乖乖的受訓。
幾分鐘後,車子已經駛離海浪洶湧的美麗海岸。
眼角瞧著她還是垂頭喪氣,姜浙東又出聲,「地址,要往哪走?」
「呃……前面寫著新村牌子的岔路往右轉到底。」伍莎莎回過神來,毫不猶豫的伸出指頭朝著前方比。
姜浙東照著她的指示轉進兩輛車勉強可以擦身通過的道路。
然後,他看到了紅磚砌成的房舍整齊的排列著,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跟狗站在自家的門口往馬路這邊眺望。
「請你在旁邊停車就可以了,謝謝。」她坐直身體,拿起兩個便當,打開車門就往下衝。
「阿嬤,吃飯了。」
「莎莎喔,你回來啦!」這阿嬤也是熟人。
「阮阿母欠人手。」
「哈哈,賣假啦,我聽說你沒頭路才回來的啦,不要緊,阿嬤給你介紹我孫子,他在台北上班,好不好……」阿嬤接過便當,拉著她的手不放。
她可是等了半天才有人來跟她說話呢。
「呀,阿公咧,奈沒跟你作伴?」
「他去遊覽啦。」白花頭髮的阿嬤笑容滿面。
「對不起喔阿嬤,我今天晚來,你肚子餓了喔,我進去幫你拿碗筷。」伍莎莎把那阿嬤扶進屋子裡。
坐在車子裡的姜浙東看著後座上還有數十個便當盒,照她這種送法,又道歉又話家常的,要什麼時候才送得完?,七分鐘後,伍莎莎小跑步從阿嬤家出來。
「對不起,還要讓你等一下。」她趕快開門進車子,彎腰又拿走數個便當盒。
他發現,她一緊張笑容就僵了,像電腦當機一樣。剛剛就是這樣。
追著她纖細的身影,看她進進出出;雖然冒著大太陽,笑容仍然不變,那剛剛僵掉的臉是衝著他來的嘍!
他有給她什麼壓力嗎?
約莫一個小時後,她終於送完了。
「對不起,讓你等那麼久,最遠的那家我剛才用跑的送過去了,我們可以回去了。」不敢再麻煩他開車,因為他的臉色從頭到尾都冷得像岩石,她乾脆自己來,不過,很久沒有這麼勞動,喘得很,跑到半路還差點腳軟。
坐進有冷氣、音樂的車內,身體的熱氣慢慢降下來。
哦,這才是天堂!
「連帽子都不知道要戴,你基本的常識到哪裡去了?」車子一直是發動的,他調轉了車頭,離開社區。
她很知趣的。
她知道這次實在太麻煩人家了,可是她為什麼一直處於挨打局面?
好吧,伶牙俐齒本來就不是她的專長,她又熱又餓,混亂不堪的腦袋實在也擠不出什麼可以扳回一城的話來,她還是休兵,專心休息吧。
看她白皙的臉蛋被陽光曬得通紅,沉默不語閉眼的樣子,顯然是累了。
電子鐘亮著午後兩點半,她還沒吃午餐。
姜浙東穩穩的握著方向盤,下坡的時候發現她似乎是睡著了,他伸手,把通風口的冷氣調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4:25
第三章
沒有什麼千頭萬緒不知道從哪裡著手的困擾,也沒有適應上的困難,伍莎莎每天的工作很固定,民宿的工作目前是暫停的,客人也沒有增加的趨勢,所以她大部分的重心都放在公共食堂。
很快上手,是因為這些本來就是她以前的工作。
一台計算機、一本日記帳,每天菜錢支出多少,哪種菜便宜,哪種菜貴,她除了跑腿,一些行政事務也歸她管。
另外,她還要學著把菜單輸入電腦,努力想出每天五菜一湯的菜色,每餐的營養均衡度,如何在最短時間內抓住阿公阿嬤的口味,有的老人血糖高不能吃甜,有的要小心高血壓、血脂肪飄高,菜色的搭配也變成她每天都要傷腦筋的事。
重要的是聯絡已經被欠帳好幾個月的菜商,希望可以繼續供應他們好吃的有機蔬菜。
她揉著太陽穴,覺得自己又從歐巴桑期提前進入婆婆媽媽早衰期。
錢錢錢錢錢……要是這樣念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多好!
她老媽說得保守,實際上她用電腦查過了,公共食堂要是再找不到經費,恐怕撐不過這個月。
隨便用膝蓋想也知道,每個阿公阿嬤一餐的費用二十五元,民宿客人三十五元,以前有民宿收入可以補貼,景氣好的時候還有很多社會資源,譬如勞委會、青輔會、愛心基金會都有固定的捐錢。
現在,外援一個一個縮腿撤退,而他們除了重操舊業,到各家企業去募款,好像沒有第二條路了。
她抱著頭想來想去。
她需要去吹吹風,看看從回來就一直操勞的腦袋能不能退燒。
花蓮的大自然美景,美在自然原始。
這段海岸線就像她家的廚房,她從小玩到大。
哪裡有好吃的魚蝦蟹,哪一段風景最漂亮,她都知道。
就是因為這裡太美麗了,來釣魚的魚客從來沒斷過,颳風下雨、雨季乾季都看得到他們的蹤跡。
布鞋沒入了粗糙的砂礫。
遠近有著兩層不同顏色的海,澡藍與湛藍相互推擠糾纏,來到沙灘漸層為夢幻的淺藍。
這麼美麗的沙灘是她珍貴的記憶……
「可惡,不要被我抓到,要不然就叫你把垃圾吃進嘴巴去!」要不是她不來吹風散心,會忽略過沙灘上散置的垃圾,鋁箔包裝盒、紙屑、烤肉架、吃剩的食物,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
叫人氣憤難平!
這麼美麗的大海就是有那種缺乏公德心的人會破壞。反正只是到此一遊,以後髒了跟他無關。她動手撿起垃圾,不一會兒竟也撿了一小堆。等等還要回家拿大袋子來裝。她滿意的微笑,接著瞇起眼睛,用皮膚感覺規律的海潮聲,然後用雙手圈住唇,對著泱泱大海放聲大喊——
「我——回——來——了——請——多——指——教——」
這樣的動作雖然傻氣,伍莎莎卻覺得非常理所當然。
她霸氣的把雙手叉在腰上,極目遠望。
怎麼,那一坨又是什麼碗糕?
大型的垃圾?
不會吧!
她火速走近一看,防水帆布、同一品牌油漆罐、長短不一的木料,更多的不銹鋼鐵架,還有她怎麼看都想不出來能拿來做什麼用的東西,幾乎可以用滿坑滿谷來形容。
丟小型垃圾已經很沒道德,還有人把工廠廢料傾倒在這裡,這裡是無污染的海洋口,不是焚化爐也不是垃圾掩埋場。
看了,叫人怒火三丈,越看越火大。
掏出海豚機按了一組號碼——
「喂,環保局嗎?我在海邊發現很多大型垃圾,請你們派人來處理一下……地址是在濱海蓮花路這邊。」
隱隱的雷聲在黃昏的天空中作響。
氣象報告說午後會有場雷陣雨,看起來像真的。
小發財車送修去了,伍莎莎出門只能騎舊的迪奧,摘下安全帽,呼,好熱,要是及時下場雨就好了。
在外面跑了一圈,吃閉門羹是正常的,看臉色更是家常便飯,一聽見她說要募款就先扔過來一堆抱怨,說公司缺錢,生意難做,景氣不好,資金縮水,快要撐不下去等等的話,好像比淒慘似的,一天下來,她的腿跑得快斷,募到的錢卻少得可憐。
杯水車薪也是薪,聊勝於無。
她上輩子肯定是乞丐,所以這一生才要到處去跟人家要錢。
走進食堂的小小辦公室,那是一副奇怪的景象,詭異的氣氛,每個人都埋頭做事,就算電風扇呼嚕呼嚕的吹,也吹不散哪股低氣壓。
夏好看見她回來,趕緊從椅子上站起走過來。「莎莎,你慘了!」
「我?」她指自己的鼻子。
秋香也點頭,「姜先生等你很久了,那張臉超級恐怖喔,莎莎,你到底做了什事得罪我們的客人?」
「我?」
「趕快想,他就在裡面。」夏好透過紗門比給她看。
果然姜浙東像頭生氣的獅子走來走去,就連隔著紗窗也能。感覺得到他渾身上下散發的暴躁。
「我什麼都沒做啊。」自從那天他幫忙送便當以後,兩人再也沒有交集,她想不出自己做了什麼讓他生氣的事。
「你小心一點。」秋香提醒她。
「我知道。」她朝兩個年輕的媽媽微笑,推開通往餐廳的紗門。
聽見紗門開關的聲響,一直走不停的姜浙東突然定住煩躁的腳步。
他看著伍莎莎向他走來。斂目、低眉,眼底凝聚著風暴。她的臉很紅,想也知道是被太陽曬的,眉目談不上細緻,眉梢卻是青春洋溢,一張小嘴不點口紅也粉嫩得讓人會多看好幾眼。
究竟她小小的身上有著什麼吸引力?
「姜先生,你有事找我?」她斜背的布背包沉沉的往下垂,裡頭像裝了些什麼讓她不勝負荷似的。
「那裡面你都放了什麼?」浪費一天的時間等她為的絕對不是要問這個。
「各家企業行號負責人的資料,食堂的簡介,筆、零錢、口香糖……還有我幫阿公阿嬤他們採買的一些生活用品。」
老人家們上街不方便,她出門時總會先問一問他們有沒有想吃的零食或想買的東西,她再幫他們買回來。
至於口香糖,到人家公司去要錢總不能口氣不好吧。
「你想看嗎?」拉開拉鏈,或許他對袋子裡的東西有興趣。「我可以把食堂的簡介給你,你願意捐錢嗎?」
「不想。」她竟敢叫他捐錢?
「阿公阿嬤他們是眷村中的老人,你也知道鄉村的人力外流嚴重,家中大部分剩下的都是勞動力弱的老人家,也不是說他們的子孫不肖,有很多後代也很願意接他們過去住的,可是你也知道,都市的生活型態不是適合每個老人的……喔,你說什麼,哦,不想聽這個,那我可以走了嗎?」她滔滔不絕的聲音經過遲疑後倏然中斷。
「還沒完!」他不相信自己會跟她抬槓這些小事。
「我可以先去喝杯水嗎?」喉嚨好乾喔,以前在公司總是有免費的咖啡、飲料、白開水可以喝,現在什麼都要自己掏錢。
「不喝水不會死。」他十分火大。這個小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看她茫茫然的樣子,姜浙東有些洩氣,她肯定不知道!
他居然像傻蛋似的一個人氣了半天。
伍莎莎摸摸肚皮,「好啦,那你要說什麼可以拜託快一點嗎?」她還沒吃飯耶。
「你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你一直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唉,她實在很想找把椅子坐下來,他看起來不會是有很多話要說吧。
就算他是民宿目前最大的客人,可是抱怨也要有限度,要不然填寫意見調查表也可以的。
「是你叫人來把我的遊艇載走的?」
「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遊艇,很貴耶,就算是把我賣了也值不了一艘遊艇。」
「你說謊,環保局的人明明說是你打的電話。」
「啊?」
「嗯?」他的聲音難得往上飆高。
「啊,你說的不會是沙灘上那堆垃圾吧?亂丟垃圾是不對的,你說它是遊艇,那看起來根本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材料。」
「你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材料有多貴?」
「多貴?」
「你最好不要知道。」他是不想她被嚇壞,還是壞心的吊她胃口?
「你看起來不像那種有錢人。」她這樣說會不會傷了人家的自尊?希望他沒有那麼小氣,她只是把事實說出來。
「有錢人臉上刻字嗎?」這四季豆是怎麼看他的?幹,他又何必在乎她的看法!
「我告訴你,像我以前那個老闆出門要開雙B,吃飯非五星級飯店不行,買的房子是信義區最昂貴的地段,衣服鞋子都是從義大利、米蘭進口的,就連他家的馬爾濟斯狗都戴太陽眼鏡,出入美容院,你說他臉上是不是寫著我是有錢人,離我遠一點……」她唱作俱佳。
姜浙東聽出趣味來,「我哪裡窮酸了?」
「我沒說你窮酸,只是我看你要不就開車閒逛,要不就玩風浪板,要不就坐在沙灘椅上看雜誌、潛水,都是不花錢的遊樂。」也都跟賺錢工作毫不相幹。
風浪板、雜誌、潛水裝備通通都是她家民宿提供的用具。
總而言之,會挑民宿住,還跟阿公阿嬤擠在食堂吃飯這麼普通到極點的行為,絕對不是出身高貴、動不動拿錢砸人的人肯做的。
遊艇,那種玩意隨便一艘造價都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他真的左看右看都不像啊。
不是她對自家的民宿缺乏信心,而是事實。
有錢人要求多又高,不懂經濟簡單又實惠的平民住宿好處有多少。
「你很注意我?」
「你是我家的大客戶咩。」不注意他要注意誰?老媽說他一口氣給了三個月的住宿費,隨時注意住客的需求也是服務的項目之一啊。
「看起來你不懂什麼叫作休閒生活情趣。」他不是機械,對工作也沒有狂熱,在他以為一個人把前二十年的時間花在讀書,又花三十年的時間工作,剩下少得可憐的二十年老病死,真是不知所謂。
「那是有錢人才時興的。」她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還覺得賺不了什麼錢,哪有空談什麼情趣。
「胡說!那是因為你不懂生活的樂趣,不工作不代表游手好閒,我只是找一份更有意思的工作,事少錢不多卻在我喜歡的地方工作,快樂得很。」這女生的話真多,可是他幹嘛有問必答把心裡的話都挖出來給她聽?
「你找到事少錢不多喜歡的地方的工作了嗎?」她眼神認真,黑白分明的眼睛真摯溫暖!
「很好,你把我們的問題帶回到原點,你把我的工作材料都扔了,你怎麼解釋引上那就是他事少錢不多在他喜歡的地方的好工作。
「對不起嘛。」她道歉,兩手絞著麻花。
「哪件事?」
呃……
「如果你說的是海灘上那些垃圾……呃,不,你的工作……很昂貴的材料,我很抱歉,我會想辦法賠給你的。」
「你賠不起。」找她,絕大部分是為了出氣,可是被她一陣胡搞蠻纏下來,當初的怒焰早不知道上哪去了。
更扯的是,說為了出氣,他到現在連一句難聽的重話都還沒說出口,淨讓她兜得他團團轉,簡直是有病!
「其實……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海洋是大家的,海灘也是,你不可以把私人的東西放在那裡,要是有人經過因此受傷還是就像這樣弄丟了東西,你找誰賠?」也不是所有的指責她都概括承受,她也是有想法的。
「那塊地往後延伸三千坪的土地適合蓋造船廠,那塊水域可以拿來跟佛羅里達的羅德岱堡相較,以後有發展成遊艇停靠港的可能,你不會認為我白癡的不懂什麼叫作使用者付費的道理嗎?」竟敢大言不慚的挑剔他!不知道她那軟軟的脖子捏起來是什麼感覺?
是啊,他想掐死她!
「你為什麼這麼清楚?」她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為什麼,我就是知道。」長達半年的探測,她以為他是那種空口說白話的人嗎?竟敢不相信他!
「你講話一定要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讓人聽了心裡一堆疑惑嗎?」他除了難搞以外,現在又披了層叫作神秘的面紗。
「我不需要讓外人知道的事情就叫不清楚?為什麼非要讓你明白呢?」這可是商業機密,都跟她說了還機密個頭喔!
對,他剛才說的很精確,外人,她是外人資格探索別人的私事。
她凝起臉,很正經的鞠躬。
「對於我的莽撞,我在這裡鄭重跟你道歉,姜先生,至於賠償的部分我會盡全力的能力想辦法的,我這外人走了。」
不管姜浙東有多錯愕,她高高的抬著下顎走她絕對不要欠人人情。
尤其是那種心胸狹窄的單眼皮男人。
「大叔,拜託啦,我弄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你讓我進去找好不好?」環保局看門的守衛基於職責不肯讓伍莎莎進去。
她已經在這裡跟守衛大叔講了五分鐘耶。
「雖然你看起來很眼熟,可是我還是不能讓你進去,你要找丟棄的東西我告訴你啦,希望渺茫,你還是死心的好。」守衛大公無私,一口台灣國語非常的動人親切。
「大叔,你就通融讓我進去,其他的你不用管。」
「沒辦法。」
「大叔,那些東西要是找不回來,我會欠人家一份人情,以後不知道要用什麼去還,你讓我進去,要是不肯……嗚……我哭給你看!」她該說的都說過了,大叔他就是不肯通融。
守衛看著伍莎莎,慢慢地,臉上浮現詭異的線條,他稍微結巴,「不要哭……我最怕女生哭了……我看你真的很眼熟,你是阿金妹家的那個花蓮名勝是不是?」
「嘿嘿……嘿嘿……」除了乾笑搖頭死不承認,她表現不出第二種神情。
花蓮名勝絕對不是什麼好的稱讚。
「我聽說你被老闆開除了喔,開除得好,我們花蓮要什麼工作沒有,誰說非要到台北去不行,告訴你,你回來我媽最高興了,我媽說她要是一天沒去食堂吃飯,你就電話一直魯,叫她吃飯,她好喜歡你吶。」守衛先生才管她搖頭、點頭,自己說得可開心快活了。
「那是我應該做的事,每天看阿公阿嬤們嘻嘻哈哈的,我才高興呢。」用雙掌捧著雙頰,有點不好意思。她這麼用力搖頭了還是沒有人相信。
「要不是我兒子才八歲,我一定叫他娶你回家當老婆。」
這種話她聽到都麻痺了,每個人只要心情快樂,都會把諸如此類的話說上一遞,她從來沒有當真過。
「不過,你千萬不要找我捐錢,我賺的錢只夠養家。」這花蓮名勝的要錢手段聽說十分精湛,幾年前轟動過整個東部的企業界。
「你別緊張,我已經金盆洗手了。」
守衛恍然大悟。失去企業界的贊助,她不會是淪落到要來資源回收處找東西去賣錢吧?好可憐,這雖然違背了他的職業操守,可是她看起來那麼認真,大大的眼睛還瞅著他眨也不眨呢。
人不親土親,守衛把她當成自己人,大手一揮,恩准了。
伍莎莎為什麼會在這裡咧?為爭一口氣。
她非要把那堆遊艇材料找回來不可!
之前,她跑遍了花蓮市收購「歹銅古社」的商號,答案都是NO,她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她撓著快要破掉的頭,突然靈光一閃。
東西在哪丟掉,就去哪裡找回來嘛,這麼淺顯的道理她怎麼給他統統忘記咧?呵呵,竅雖然開得有點慢,總比什麼都沒想到的好。
於是,騎著她的迪奧就往環保局來了。
「莎莎小姐,我勸你還是不要好了,東西丟掉再買就好,垃圾場很髒的。」守衛好心的提醒。
「不要緊,我會看著辦的。」
於是,守衛把她帶到垃圾回收場,人便瀟灑的回去執行他的工作。
伍莎莎呢,目瞪口呆的她,很久……很久一句話都出下來。
垃圾……山,這樣形容還算客氣的,無垠的垃圾海,吼,侮辱了她最愛的海洋。
要靠近它必須有很堅強的心臟,還有無可摧毀的雄心壯志。
人類真可怕,看不到盡頭的所有都是被人類無情丟棄的物品,老實說她深感震撼。
於是——沒有於是了。
尖叫又尖叫——阿金娘把鼻子捏得死緊。「你去鹹魚身上滾過啊,這麼臭……」臭得十公尺外的生物都無法避免被波及昏倒。
「媽,我已經洗了三次澡,不臭了啦。」伍莎莎聞聞胳肢窩、嗅嗅手心……會嗎?真的那麼臭喔。
阿金娘口吐白沫,隨手把小弟拎到一邊。「我警告你,味道沒消失之前不許靠近我……跟阿弟。」
「媽,你會不會小題大做了?」是有點臭,不過比她剛開始克服臭味的時候真的要好上太多了,何況,她明天還要去耶。
「我問你,你到底是去爬垃圾山還是跟垃圾車相撞?」對於臭到不想認她是自己女兒的段金不得不問。
「我只是去找東西。」
「女兒,你傻了還是瘋了?有什麼東西重要到非找回來不可,還去垃圾堆摟?我知道你剛回來手頭拮据,要錢老媽還有一點的。」她可憐的女兒啊,竟然學那種破落戶去翻垃圾,她這做娘的真的好失職,一點都沒有發現女兒的需求,她要去面壁反省啦。
「媽,這不是錢的問題,你也知道我把姜先生很重要的遊艇材料丟掉了,姜先生氣到差點宰了我,我才想說到資源回收場去找找。」母女倆是無話不說的,她也沒想過要瞞著阿金娘。
段金把小弟趕回房間,摩挲著嘴坐下來。
她知道女兒性子單純,可是去挖垃圾,也做得太超過了。
「女兒,你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
「媽,你說到哪裡去了?」伍莎莎揉著太陽穴。
「是嗎?你要不是喜歡上人家,垃圾場,哼,我每天叫你幫我倒個垃圾可沒看到你有這麼勤快。」薑是老的辣,她阿金不相信自己的直覺會出錯。
「媽,這是兩件事,請不要混為一談。」
「真的?」
「還懷疑喔!」她環住段金的肩膀,「老媽,你安心啦,我了不起臭個幾天,這幾天你就戴口罩好了,這樣就不會臭到讓你吃不下飯了。」她還很樂觀。
「莎莎,很多事情適可而止就好,要不然容易惹人誤會的。」看著女兒因為挖掘而紅通通的雙手,經過人世滄桑,懂得分寸的段金不希望她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
「阿娘啊,你就不要想那麼多了,我只拜託你以後不要叫那麼大聲,人家還以為我們家出事了咧。」想到她老媽剛才的叫聲,伍莎莎只能搖頭搖頭再搖頭了。
「你這個死小孩,我給你留了飯菜在電鍋裡,自己拿出來吃!」
「阿娘,我愛你——」
「別靠近我,別過來,我不是說不許靠近我嗎……死小孩!你臭得叫人好想扁你。」阿金娘的臉上還是被女兒啵啵的印上兩個唇印,雖然嘴巴裡持續叫罵著,嘴角卻忍不住露出滿滿的笑意。
不過,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就了了。
之後的每一天,不同時間、不同地點都能聽見阿金娘喊臭叫滾的高分貝嗓音。
天天又天天,繞樑三日。
至於春夏秋冬四個媽媽更是下令禁止伍莎莎靠近她們心愛的廚房一步,要不然,大家通通逃難給她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4:51
第四章
一個禮拜過去。就連姜浙東都發現伍莎莎身上帶著股腐酸的臭味。
伍莎莎永遠都記得他看見她那副鬼樣子的表情。
說實在的,她從來沒想過在他臉上看見的厭惡會這麼傷到她。
羞慚之下,她沒有多想的轉身跑開,也因為這樣總算結束她七天挖垃圾山的瘋狂舉動。
她改去打工。
那是一間賣整套帆具、遊艇出租,擁有自己碼頭的用品店。
她掃地、抹窗戶、清掃碼頭,跟客人講解遊艇出租須知,人手不夠的時候,也跟著賞鯨船出海,用她臨時惡補的知識跟遊客講解鯨魚的種甚至安撫暈吐的客人。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光臨!」她揮舞著小旗子,直到把客人送走了……丟掉草帽、小旗子,人直往廁所跑,「嘔……惡——」嘔吐的聲音不絕於耳。
伍莎莎吐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也暈船暈得厲害。
誰說只有遊客會暈船?不過她打死都不能說,說了,飯碗就打破了。
當然也有一個客人都沒有的時候,她會擦玻璃,然後杵在一艘古典大型雙桅帆船前,隔著大玻璃櫥窗看得眼睛眨也不眨。
「我那艘船造價要兩千萬台幣,莎莎,你別對它太有興趣。」跟她一起打工的是年紀相仿的男生,他從一堆單據裡抬頭,看見這幾日已經熟到不能再熟的場景。
只要她一得閒,就對櫥窗裡的船看得一愣一愣。
「我只是想知道這些材料要多少錢,你請老闆把它讓給我好不好?」
「我已經說過上萬次,不可能!」
「我可以用打工的錢來換。」要不然她何必來打工。
「你那點錢買根螺絲還可以。」冷水潑得很透,很冷。
唉,拎著拖把,眨眨很多天睡眠不足的熊貓眼,她失望的往裡頭去。
「快去準備,下一批客人已經上船了。」男生嘶吼著。
「知道啦。」
伍莎莎前腳走開,姜浙東後腳跟著進到店裡。
他犀利卻從不外露的眼鷹隼般的抓到她的背影。
她垂頭喪氣的像個八十歲的老太婆。
「剛才那個小姐是你們店裡的人?」
「你說莎莎,你們認識?」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告訴我她在這裡做什麼就好。」姜浙東收斂自如的霸氣陡現。
「怎麼說呢……」客人至上,而且這客人看起來不是能夠隨便唬爛的那種,於是他選擇通通都說吧,反正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姜浙東在等。
「她為了來這打工,每天十二個小時站崗,天天都來,起初我以為她只是要一份工作……」
「打工——」她嫌家中還有食堂的工作不夠多嗎?居然還有精神體力在這裡打工?
——半個多鐘頭後。
又送走一批賞鯨客人的伍莎莎白著臉,撐著僵硬的笑從碼頭走回來,遊客一走光,她的臉立刻垮下來,搗著嘴,她急著要去找地方狂吐,根本沒看到等在不遠處的姜浙東。
她急急忙忙進了公廁。
好幾分鐘以後才出來,看她搖搖欲墜的定到洗手台前,笨拙的打開水龍頭,掬了一把水往臉上潑,兩掌握住洗手台,任由水滴從髮梢流到地上。
好一下子才振作了些。
咦,怎麼有雙鞋?
她沒力的抬眼:心裡煩惱的是要是今天再多兩批客人來,她大概會掛在這裡,而要是真的掛點,就糗大了。
她讓出一塊位置。
鞋子的主人卡位進來,不動。
伍莎莎疑惑的抬高了視線。
嚇!
「你想躲哪去?」實在叫人生氣,看見他又不是見鬼,躲什麼躲!
「我……哪裡都沒要去。」她搗住嘴,心咚咚咚的亂跳一通。
你怎麼在這裡?她也想問。
「你看你自個的眼睛是怎麼回事?」丑。熊貓根本是一種醜陋的動物,尤其兩個黑眼圈貼在她眼眶下,丑到不能見人。
她怎麼敢拿這種臉出來見人……
「只是有點睡眠不大夠。」她戳了下眼皮,剛才她進去時照過鏡子,還好啊,只是精神有點不濟。
「跟我回去!」他突然怒道。
「我在上班耶。」
「你看見自己的鬼樣子嗎?遊魂也好看過你。」看見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臉白得比鬼還難看他就火冒三丈。
他知道自己氣得很沒道理,也被自己近乎激烈的情緒給嚇到。他用力理清思緒。這些感覺都不在他預料之內。不過,被他駭到的人還有呆愣的她。
「我叫你跟我走你跟我走就是了。」他莫名的惱羞成怒,不知道生氣的對象究竟是她,還是因為看不清楚自己的想法而不悅。
伍莎莎虛弱的抗議根本沒用,她被拖了出去,然後被甩上車,車門轟然關上,車子直飆而去。
這是她第二次搭他的車。
上次他的臉黑臭,這次也不例外,車子行駛了一段路,車內的氣氛很僵,只有通氣孔的冷氣到處亂竄。
伍莎莎手放在膝蓋上扭來扭去,偷看姜浙東。
「你以後不用再去打工了。」看她坐立不安,屁股下面像藏了針,強行拉她上車的他決定性的開口。
「你把我硬拉出來,老闆會扣我工錢。」這樣距離她理想的金錢數又更遠了。
「你怎麼就那麼死腦筋,為了一堆死東西把自己搞成這樣?」還去翻垃圾,他無法想像。
她身上那臭得要命的味道竟然是因為他而來。
她大可不用這麼犧牲的。
「那麼重要的材料被我弄丟,我怎麼可以不想辦法賠給你。」她問過,一個羅盤就要五萬塊台幣,那一艘遊艇的造價不就天價了。
她沒辦法想像。
「你賠不起,我也不在乎。」姜浙東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口才,卻常常在她面前覺得無力。
「不在乎?你說得那麼輕鬆,我的罪惡感還不都是你給我的,你根本是存心整我,對不對……」
他明明怪她不應該把他的遊艇誤當垃圾處理掉,現在竟然又翻案的說不在乎,被整的感覺像水銀柱直衝她腦門,她壓低聲音,握緊拳頭,要不然她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撲上去一拳打掉他什麼表情都沒有的臉。
她覺得自己真是白癡到爆!
雖然是她的錯,可是他竟敢這樣說!「你不在乎,我在意,像你這種眼高於頂的人,我不想欠你任何人情,你懂嗎?」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可是就算你把自己賣了,也償還不了我十分之一的損失。」
「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捉弄我很好玩嗎?」
「是……好玩。」他說。「你也知道只有海的地方很無聊,除了石頭,什麼都沒有。」
隨便她怎麼誤會都無所謂,反正他就是不想看到她去打那個工。
伍莎莎氣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他說的話真真假假,做的事撲朔迷離,她捕捉不到他的邏輯,她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了,卻任他捉弄著玩,瞬間,她只想一頭撞死。
他知不知道這樣很欺負人?
「下車,我要下車!」她臉一節節刷白。
不想跟他處在同一個空間,就連呼吸同樣的空氣都覺得快要窒息。
「這裡?離家還很遠喔。」鬧脾氣了?臉色也變了,看她氣得蹦蹦跳的樣子真有趣。
伍莎莎狠狠的捶了下車窗。
「惡質!」她果然氣得不輕。
姜浙東輕輕的笑,「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不介意更『惡質』一點。」
啥,什麼意思?她生出不好的預感。
發現她充滿疑問的視線,他簡直是心花怒放,滿意的開始專心開起車來。
惡質,惡劣,都不足以形容她對姜浙東排山倒海、反感得要死的感覺。
伍莎莎一肚子鳥氣。
炎炎烈日下,她一筆一筆的刷著柚木條。
相較一派舒適坐在遮洋傘下喝氣泡飲料、講手機,戴墨鏡、穿熱褲涼鞋的姜浙東,她就像飽受凌虐的苦命阿信。
他的惡質發揮到淋漓盡致。
說話真真假假,好,那是上輩子的過節。
差遣她打雜,她也認了,他是大金主嘛。
要她二十四小時待命跑腿,可以,咬著牙,好,應付你!
但是,油漆工……油漆裡面混合的化學原料讓她頭昏腦脹,比帶團出海賞鯨魚讓她覺得噁心。
好,刺鼻的味道先不說,船是他的口,奴役她,就能帶給他樂趣嗎?
答案是十分明白。
她為什麼要隨他擺佈?還一句怨言都不能有……還怨言咧,才罵了他惡質二字就落得這種下場,要多說幾句,不知道會不會被丟到大海,沉到海溝底層變作微生物們的食物。
其實,她也鬧了幾天的脾氣,看見他沒給好臉色,是老媽發現出手揍她,說不可以對客人沒禮貌!
最可惡的是他每次都在笑。
哼!牙齒白喔!伍莎莎分心的發現他的確有口潔白無瑕的牙齒,而且笑起來還不是普通的好看。
「你氣色恢復得不錯,就從今天開始來油漆吧。」他撂下話來。
他說什麼,羅馬尼亞少數民族語還是外星話?可惡的是還當著對他唯命是從的老媽面說的。
「老媽。」伍莎莎求救,老媽應該會聲援自己的女兒吧,她才是親人耶。
「姜先生看得起你才要你去,別拖拖拉拉的。」阿金娘很樂意把自己的女兒貢獻出去。
看得起我?不用吧!沒血沒淚沒人性的老媽——那天是誰對她耳提面命要小心大野狼在身邊的?
姜浙東似乎有著她不明白的本事,短短時間弄來一批看似更精良的材料,從切割、量尺寸、畫圖都自己來,在她彆扭生氣的幾天裡,他已經釘好船模有模有樣的擱淺在沙灘上。
老實說看起來還真漂亮,要是上了漆、裝上帆桅、加蓋好船艙不知道有多壯觀。
這樣一想,本來被她詛咒到快要流膿長瘡的遊艇突然順眼許多。
伍莎莎所有的動作都鉅細靡遺的落在講手機中的姜浙東眼裡,他不應該分心的,但是,距離那麼近,近到很難忽略她的存在,於是眼睛有了自主權,不由得跟隨著她每個動作擺盪。
印象中,剛回來的她皮膚細白,就跟都市裡的女孩子一樣,一段時間過去,陽光揉進了她的肌膚,像蜜的顏色讓她看起來朝氣蓬勃、閃閃發亮,她喜歡穿雙肩系蝴蝶的T恤,對每個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阿公阿嬤總是。笑得無比開心,工作起來像拚命三郎似的。
不能穿美麗的衣服,沒辦法美美的出門,生活圈裡淨是那些年紀比她大上好幾輪的人,她不會氣餒嗎?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似乎沒有磨掉屬於她的特質。本來覺得不出色的她,竟然越看越是順眼美麗。
不自覺的,他走過來。
「你故意挑這時間出來曬太陽,想中暑比較快。」
「要不是你這位高貴的客人,我根本不可能在這裡。」燙腳的沙灘,反胃的油漆味,可以把人煎成熟蛋的太陽,她是神經病自虐啊,有點智商的人誰會無視近四十度的天氣煎熬自己?
她甩動手上的刷子,故意讓漆點噴上他的鞋。
姜浙東看著鞋面上的藍漆。「我沒有叫你在下午兩點的時候出來曝曬,就算你曬成人乾也只能說活該。」
「我只有這時間有空,其他時候我有別的事要做,難道你要我晚上挑燈夜戰出來喂蚊子,那才能滿足你虐待我的變態嗜好?」她大聲的叫,不這樣便無法紆解心裡的憤怒。
「我倒是沒試過晚上……」
伍莎莎怒瞪他。
「那現在不要做了。」
她氣鼓鼓瞪人的樣子真像河豚。
她刷得更用力,負氣似的,把所有的力氣發洩在上面,壓得刷子毛向四方怒甩。
「不用你管!」
「我說——不要做了!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她連草帽都不戴,風吹得她本來就東翹西翹的頭髮變成鋼絲,毛毛的頭髮,紅艷艷的臉蛋,張牙舞爪的,她好可愛。
逗弄她,一開始真的是有趣的事,後來發現她認真過度的個性,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是拚著命的做。
那讓他從迷惑到認真看待,然後心生憐惜。
他的捉弄計劃沒一項成功的,也不長久,真要追究,到後來吃到苦頭的似乎都不是她。
「我聽你話的時候你卻是存心捉弄我,我當真的時候你的心九彎十八拐,滿腦子壞主意惡心腸,現在不管你再說什麼,我都不要聽了!」
姜浙東發覺自己的嘴有點苦。
「我討厭你!討厭、討厭……」情緒性的字眼從她蚌殼般緊閉的嘴巴逸出來,眼淚跟隨著沒有出口的感情發洩出來。
她激動的把沾滿藍漆的刷子往:他身上丟,他身上的棉質衫馬上留下一道痕跡,刷子啪地掉下,四處濺溢。
他心眼好多,這樣的人不能相處,動輒都是傷。
伍莎莎轉身就跑。
他為什麼不能像這邊的人那樣好相處?大家每天都笑嘻嘻的多開心。
「別跑!危險!」姜浙東在後面嘶吼,風吹散了他的聲音。
她自顧自的往前跑,腳涉進水中也沒感覺。水淹上了她的小腿。
姜浙東一雙長腿也踩進冰涼的海水中,趕上滿懷難堪情緒的伍莎莎,猿臂抓住了她將她摟入懷中。
濃烈的男人氣息頓時籠罩她的呼吸,她嬌小的個子困在男性的胸膛,小得不可思議。
「我不是故意的!」他不懂她的心思起伏卻見不得她掉淚。
「你腦子病得不輕。」她的氣還沒消。
「你好膽再說一遍!」瞧,馬上就翻臉了。
「我不想被吆來喝去被罵著玩。」
「我沒有罵過你一個字。」她為什麼這麼難搞?
「我是個人,是個女人,我也有情緒有心情我不是阿貓阿狗,你高興的時候叫來摸一摸,不高興的時候丟一邊去。」
「我哪裡把你當貓狗了?」這更冤枉了。
他說不通的。「你的脖子以上淨裝著垃圾。」
「我喜歡你不代表可以容忍你隨便罵我。」
她也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癟了癟嘴。
可是這次不罵個痛快,下次……嗚,她有病啊,還想什麼下次,沒有什麼下一次了啦!
「我只是試圖跟你溝通。」
「你雞同鴨講。」
「很慶幸我們到最後有了共識。」她瞧著箍住她不放的胳臂,流過淚的臉蛋神情黯淡。
一個心思多詭,一個真性情:一個南轅,一個北轍,想兜在一起,有點難,難,很難。
人工棕櫚葉隨風飄蕩,穿透樹梢的陽光照射在來這裡休閒度假的男男女女,無垠的綠草皮是高爾夫球愛好者的天堂,主題公園是親子同樂的好地方,滿是鯊魚牙齒、巨大多彩貝殼的販賣場,訓練有素的俊男美女服務人員,不停歇的陽光像是為了這裡的人閃耀璀璨,一張鮮透艷麗的圖片活生生的上演著。
這裡,不是圖片,也不是旅遊書,是一家星級的大飯店。
Wolf集團飯店,台灣據點。十五層樓的高度,地中海建築的白牆藍頂,優美、典雅。
頂樓的辦公室裡。
最後一個泥紅章印子蓋在文件上,闔上卷宗,姜浙東將其遞給辦公桌前等待的秘書。
「三先生,我認為再看一遍比較保險。」身著三件武西裝的秘書塊頭很大,要是忽略脖子以上的好皮相,看起來比較像保鏢。
美金高達四億的合併投資案,捨秘書當著當事者的面重新翻看,不是他懷疑總裁的能力,而是最近突槌的頻率有點驚人,身為飯店經營者的貼身助理,他家世代都是Wolf集團的秘書群,容不得有絲毫差錯的。
「你直說,這次又哪裡出問題?」大辦公桌後的人動手拉了一直讓他透不過氣的領帶,往舒服的旋轉椅子裡倒。
繼昨天簽錯名字的烏龍事件後,他不會又重蹈覆轍吧?他是怎麼了?
「這不是普通的企劃案,跟Wolf合作的主題公園是公司今年最大的案子,你看過以後就要交付執行的。」
「捨秘書,說重點。」這秘書什麼都好,就是說話不夠一針見血。
「三先生,你不覺得你在合約書上多填了個零?」四億耶,又多個零,大家把指頭全部剁下來也不夠賠。
「什麼?」他竟然犯下不可能的錯誤。
姜浙東拿回捲宗,果然。
「三先生,我看你收假收得有點不情願是嗎?」根據諸多兄弟互相交換的情報顯示,他目前這個老闆王子是最不管事的,也就是說,論秘書的歹命度,他居冠。
之前自動延長假期,樂不思蜀的人是回到工作崗位了,他還一度以為工作壓力終於可以減輕,誰知道……
「我的臉上已經寫得這麼明顯了嗎?」姜浙東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麼了,心神不寧的,明明眼睛看的是重要的合約,精神卻怎麼都無法集中。
「三先生,你的職業倦怠症一直沒痊癒嗎?」盡忠職守的捨秘書只能苦笑,要是主子捅的樓子夠多,他加班的天數恐怕要無限延長直到壽終的那天。
可是另一方面他更要擔心三先生萬一倦勤,那他這個苦命的秘書要何去何從咧?雖然這時代不流行從一而終了,但是,他不想換老闆。
他絕對是家族中最短命的一個。
「等我作決定的時候我會第一個通知你的,你去忙吧。」
「是。」想來他這陣子需要更用心的盯著三先生的行動,要不然幾時會成為棄兒都不曉得呢。
下班後先去買個睡袋吧,鎮守在公司裡,鉅細靡遺,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光,可是這一來,他的命苦程度……
「三先生,年度重要會議的時間快到了。」捨秘書比比腕上的表要主子注意,該他的工作絕對不會出錯的。
誰知道姜浙東已經把眼光調到落地窗外面,壓根是捨秘書自己比手畫腳上演獨腳戲的戲碼。
沒人理會。
他冒死繼續上奏。「大先生還有幾位股東已經在會議室等你。」
「讓他們去等,等不到人自然會放棄的。」總算還不壞,還有反應。
「三先生,股東們都是從世界各地搭機趕來的,你怎麼可以讓他們等?」捨秘書要變臉了。
「你察言觀色的本領退步得厲害!」不會看人臉色,不知道進退,就像某個人。
他幹嘛又想起她!那個叫霧煞煞的伍莎莎。
現在霧煞煞的人換成他了。
自從回來後,他始終處在雲端,茫茫然,不知所以。
他不喜歡騰雲駕霧,因為這種感覺讓他無法掌控。
捨秘書表情不變。在這種地方待久了,沒有三兩三,粱山的飯碗很容易打破的。
「是的,我退下。」
他自然有他的方法。
這座山移不動,自然還有別座靠山會拿鏟子來動。
他決定去找那座比三先生更具影響力的山過來。他無聲的離開,臨去前還體貼的關上門。終於安靜了,最高品質。但是,姜浙東的安靜只維持了五分鐘。三百秒過去,前後兩個人不請自來的進了他的辦公室。
這兩個人姜浙東沒辦法擺臉色叫他們滾蛋。
一個是個性乖戾不羈,吼起來傷心動肺,心情好的時候陪著玩無所謂,今天他沒那心思。
另一個……他不應該在這裡。
姜浙東大步的離開辦公桌後,眉頭深鎖,衝著面前高度跟他不相上下的男子吼,「你有病啊,千里迢迢的把他帶來做什麼?」他指著後面一進來就找位置坐、又專挑柔軟沙發的男人比。
就幾步路而已,他要扶著牆壁,甚至坐下後還必須撫著起伏不定的胸口喘氣,總而言之,就是弱不禁風,蒼白的臉,枯瘦的骨架,真的是風吹便倒。
「你看起來精神不錯嘛,捨秘書把你形容得有如三魂七魄掉了一半,他太誇張了。」阿曼揚了揚長得不像話的睫毛,渾身如火般耀眼。
要說他是火,姜浙東絕對是水,那種能穿石的水。
不過,水跟火,通常有個形容詞叫水火不容。
所以,各自在一方領域都是領導者的兩人見了面,年齡立刻減降二十歲成兒童鬥雞。
「我在說Troy。」這渾球存心來氣人的。
「Troy很好哇,捨醫生說他的情況是這幾年來最好。」何況他說要出門,誰有膽子反對?
「阿曼,你還是一樣的欠揍!」
「我有中文名字的,我為了來台灣專程取的名字,你要不要聽一下?」什麼叫入境隨俗他很清楚。
「我懶得理你。」
「你不理我,難道要Troy陪你哈拉聊天?」他毫不忌諱指出清靈如雪更勝雪的男子有身病骨。
「我寧可跟他泡茶也不想跟你說話。」
「捨醫生說他不能喝刺激性飲料。」
姜浙東送他一副白眼。
「那公事你聊不聊?」好久不見一點都不親切!
「其他的人還沒到,你要是對集團今年全球的收益有興趣,我讓捨秘書拿資料給你慢慢看。」看到天荒地老,看到頭髮鬍鬚白都沒問題。
「哎,那種玩意我自家就一大疊,只差沒拿來折紙飛機,還希罕咧!」
姜浙東對冗長的會議心存反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覺得開會是人類最浪費時間的一種行為。
但是一年一度的Wolf集團五英會議卻不能推辭。
五個分佈在世界各國的精英是Wolf集團的第二代,觀光、建築、土地、科技是事業發展的重心。
五英會最早發源於日本,這是他們的根本。根本,是團謎。
聚會的地點不一,看大家心情而定,所以,不管五個人有多忙,在今天這樣特別的日子都會趕來參加。
至於會不會遲到,就不在規範裡面了。
不過,看這兩人一見面就吵個沒完的樣子,很難說服別人相信他們有多團結,要說像盤散沙還差不多。
看,這麼幼稚的鬥嘴,更讓人質疑他們在各自的領域中,會有多令人佩服的表現。
但是,他們不需要去說服誰,你想質疑,隨便你,因為他們是我行我素的。
「老三。」阿曼親熱的叫。
「老三是你叫的嗎?」
在Wolf排行是以加入的時間為準不是年紀,姜浙東行三,阿曼行四,夾心餅。
眼看兩人又要槓上,不過,全部止消在一聲驚詫中——
「Troy暈過去了!」送茶進來的捨秘書發現情況不對。
「我……沒暈,只是聽他們說話聽得太入迷,心臟一下子忘了跳。」
哇哩咧。
「一堆屁話,你那麼認真何必呢。」姜浙東自責了。
「不關……你的……」
瘦弱的人露出一抹顛倒眾生的微笑,這樣的笑容掛在他骨骼清奇的臉上實在不合適,可偏偏又魅惑至極。
「別笑啦!」笑也需要花力氣的。
「你好吝嗇,讓我開心一下……都……不……行。」眼睛往上翻,這下他是真的暈過去了。
「Troy……」
「該死!」
「叫醫生!」
「捨醫生——」全天候跟隨的主治大夫。
兩人少之又少的默契總算在緊要關頭沒有太難看。
風波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5:12
第五章
姜浙東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伍莎莎。
上了淡妝的她站在櫃檯前面不知道跟小姐說什麼,只見櫃檯小姐一直搖頭,搖得髮髻都快鬆動了,而她穿著合身T恤長褲的身軀為了更親近一點櫃檯小姐好說服她,越往櫃檯上攀,到後來,連腳尖都踮起來了。
幾分鐘過去,櫃檯小姐像是怕了她,用拿筆的手指了指他的方向。
他隱身至棕櫚樹盆栽的禪意沙發中,透過盆栽可以看到她正快速的往他的方向過來。
伍莎莎也沒想過會在這飯店大廳碰到很多天不見的姜浙東。
她準備很久的開場白都不管用了,只能呆呆的說嗨。
「我來找Wolf飯店的負責人。」
「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很不想承認。
「你?」
「是我。」
怎麼他們之間似乎常常重複這樣的對話?
「姜先生你好。」伍莎莎很意外。
他的回應也絕。「我很好。」
「沒想到你是Wolf飯店的……總裁。」她今天是來募款的,對象就是飯店的大老闆。
雖然遭遇刁難,可人仍是見到了,只是沒想到竟然是他。
他從海邊消失是回到這裡來了。
「我總不好一直游手好閒。」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把橘子樹當成橘子枝了。」
「是我沒有對你講清楚我的工作跟背景。」
「姜總裁太客氣了,你不需要對一個民宿的服務生解釋自己高貴的身份。」她有什麼好不心平氣和的,講話更不用這樣尖酸,她是怎麼了?
「你在生氣?」他看得出來。
「你穿西裝很好看。」她卻文不對題。
不過,真的很好看,有款有型,穿著手工細緻質料西裝的他,把他們的距離拉得十萬八千里遠。
或許是她想得太多,他們也許從來沒有親近過。
在彷彿斷了聯繫的今天又碰面,是要她認清楚這個始終成謎的人嗎?
「謝謝。」
「不客氣。」
該死!他想說、要說的不是這些。
他想問她好,想知道她所有的近況。
而兩人卻客氣得跟陌生人一樣。
「我是來向姜先生尋求募捐資助的,對不起,我太沒禮貌了,請姜總裁讓我重來一遞。」伍莎莎開門見山,她深深知道要是錯過這次機會,自己可能會失去跟他要錢的勇氣。
「別用那種口氣叫我。」姜浙東不喜歡她這種疏離的態度,他想念她的沒大沒小,還有那股傻勁。
「姜老闆。」
「我不喜歡這種硬邦邦的叫法。」他不可嗎?
「姜總裁,台灣已經開始邁人高年齡化的社會,社區的獨居老人越來越多,老人食堂是為了讓以前為了社會貢獻心力,如今卻無依無靠的老人家設立的食堂,對不起,我忘了姜總裁也曾經在食堂用過飯,所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一定不會讓我白來這一趟的,你說是嗎?要是你需要老人食堂的簡介說明,都在這裡。」她從包包拿出早就整理好的解說資料遞到桌几上,態度不卑不亢,好得令人刮目相看。
她把所有借口、理由的漏洞通通防堵住了,讓他逃不了。
伍莎莎看見姜浙東青筋浮動,想跳起來逮人的樣子,求自保的往後退了一步,冷不防撞進阿曼的懷中。
硬如鋼鐵的手箍住她,她一吃痛,馬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亮晶晶的皮鞋留下了到此一遊的印子。
「我相信你沒那個膽量。」阿曼挑了挑眉,棕色眸子中的冷意叫人不寒而慄。
「別對她凶。」姜浙東碰了碰了阿曼的手意他放手。
「我要是不放呢?」說他凶?他凶起來可不是這樣子。但是,老三對這中國女孩的態度實在很值得玩味。
兩人剛才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狀況非常新鮮。
「你想吃我的拳頭?」軟的不吃,姜浙東不介意暴力一點。
「我們高中以後就不打架了。」文明人總不能打架當飯吃。
「你要是不放手,馬上就會嘗到以前頭破血流的滋味了。」阿曼握住伍莎莎的手讓他火氣一直拚命往上冒。
「老三,你跟這位小姐的交情匪淺喔。」他袒護得緊,那種要把兄弟拆卸八塊的德行還是頭一遭。
基本上,姜浙東這人是天才中帶著孤僻,不管男人女人為了怕麻煩他都不去沾惹的,要不是因為Troy太過破爛的身體,他對集團的職位也毫不戀眷,早就駕著他的豪華大遊艇四海為家去了,而不是苦哈哈的上班工作。
「不用你管!」姜浙東把伍莎莎拉開,不讓她跟阿曼有任何近距離的接觸。
可是愛跟老三對立的阿曼一反常態,眼中的冷意消失之後熱情有餘的對著伍莎莎說:「小姐你好,我叫紐曼‧哈瓦納,是姜浙東的表弟,也是Vece銀行的負責人,有空歡迎你來玩。」
「謝謝,你是姜先生的表弟,怎麼你是外國人?」面貌上別說相似點很少,就連國籍也不同,不會是一表三千里吧?反正中國的姻親關係本來就很複雜。
「我拿的是美國綠卡,這頑固的傢伙說他不想洋化得太徹底,堅持保有中文名字,也堅持要娶中國老婆。」
「你是銀行家,願意為老人慈善捐一點錢嗎?」伍莎莎眼睛一亮,金龜子不只一隻呢,她不想錯過任何可以募捐到錢的機會。
她繞過姜浙東,跟阿曼面對面。
當然啦,她跟阿曼的高度實在沒辦法並提,不過她還是仰高脖子,擺出自己最親切誠懇的微笑給人最好印象。
「你不要見錢眼開。」她竟敢對著死阿曼笑!姜浙東肚子裡的火已經燒遍全身,眉毛間的皺紋可以夾死過往的小蟲了。
「你別來攪和,不捐錢的人等一邊去。」雖然說能見到他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啦,可是,當務之急是什麼都比不上老人食堂的缺錢來得緊急。
「誰說我不捐錢!」
她轉過身子,一臉不信。「真的?」
「我不說假話。」就她敢這樣質疑他的話,可惡!他到底有沒有一點男人應該有的志氣?
得了,這些無聊的自尊都是自己心理作祟!
「我不會白白要你捐錢的,你捐獻出來的每一塊錢,食堂都會把支出明細列表出來,也會寄一份感謝狀給你的。」她立刻拿出收據準備書寫。
「莎莎都說了,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姜浙東決定把阿曼拖下水,己所欲當然要施於人。
他可不會讓阿曼一個人獨樂樂。
「啊,我?」他完全不瞭解老人食堂什麼玩意,加上,國外的募款起碼也能撈個火辣嬌媚的美女瞧瞧,或是五星級的餐點填肚子,怎麼台灣的募捐是隨便幾句話就要他拿支票簿出來?
「不許低於五萬美金。」姜浙東撕下支票交給伍莎莎。
「你開黑店啊!」阿曼變成了噴火恐龍。
「不就你現在站的地方。」
他目光狠狠掃射了姜浙東之後,終於貢獻出他來台以後的第一筆愛心捐贈,「我現在終於明白什麼叫作胳臂往外彎的意思了。」
什麼表兄弟,果然是一表八千里!
「今天,真謝謝你。」伍莎莎沒想到這一趟就像中了樂透,收穫之豐富讓往後半年的她都不用再為了錢東奔西走,向人鞠躬作揖,看盡別人的臉色。所以,她是真心誠意的道謝。
「要是可以請我吃頓飯當謝禮就好。」把眼光從她的臉上移開,姜浙東克制著想動手去撫摸的衝動。
兩人緩步走向飯店外。
「去老人食堂?」心情無比輕鬆的伍莎莎臉上洋溢著陽光般的笑容。
「我們的第一次約會耶。」
「約會?」她沒想到這兩個字會從他嘴巴說出來。
「是啊,我建議我們去別家餐廳吃飯。」
「你不會故意要敲我竹槓,我先說好,我可沒你那麼有錢。」瞄了眼身後的建築,她怕他像上次幾回那樣捉弄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約會那天我會把自己的腰帶先勒緊,盡量吃少一點。」
「那說好,你吃了麵包再赴約。」
「你很斤斤計較耶。」
「我計較,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她的心情大好,比飯店外面的陽光還要陽光。幾日以來鬱積的陰霾似乎同時散開,一絲不留。
「那天我去接你。」
「這麼隆重?」
「不喜歡?」
她搖頭,笑了。「你要是像今天這種打扮出現,我媽第二天就會把我拎到你面前叫你娶我了!」
「不會吧……」他的聲音有點遲疑。
他想念她,也想跟她在一起,可是婚姻太沉重,那是他還沒能想像的部分。
也不知道怎地,伍莎莎燦爛的心情起了些微的失望,但是她的聲音依舊輕快。「到時候你用電話通知我,我自己去就好。」
上了小發財車,她往照後鏡看去,心中不禁生起一股自慚。
格格不入的她,格格不入的小發財車。
那時他沒有解釋為什麼突然退房離開的原因。
其實耿耿於懷,始終念念不忘的人只有她一個人,說不定,她真的很蠢。
夏天明明還沒完,怎麼她卻是覺得這次見面像是宣告他們之間的似有還無也一併告別了。
回程的海風凶狠狂肆的吹著她的鬈髮,她車開得猛,把時速催到一百公里,要說想像是只翩翩起舞的粉蝶,在揚起雙翅的同時就被她給抹去了。
二十五歲的女人每天穿著T恤熱褲幹活,沒有化妝沒打扮,沒有學歷沒有背景。
她恐怕一輩子都要過這樣的狗臉歲月,得過且過,直到老去。
更可悲的是,她明明看見姜浙東歡喜得要命,差點沒撲過去,可懸殊的背景卻像一盆冷水澆得她全身上下冰涼自厭。
老天!
吱——小發財車緊急的停在路上,幾秒鐘過後緩緩往前移,停在路邊的小突出面上,接著熄火。
伍莎莎趴在方向盤上,面對無盡延伸的海岸線……四顧茫然。
那天……一直沒有來臨。
她跟姜浙東的約會成了死會。
伍莎莎不知道因為Troy的病情加劇,差點演變成葬禮,所有的Wolf集團成員通通飛到日本,等到情況穩定下來已經是一個月又十天後的事情了。
姜浙東回來巧遇台灣今年第四個颱風。
根據氣象局報告,這個在菲律賓海域形成的颱風本來只是個低氣壓,後來發展成中度颱風,早上已經發佈了海上颱風警報,至於陸上警報也在剛剛發佈,颱風很有可能從鵝鑾鼻或花蓮登陸,希望沿海居民做好防台準備。
「姜先生,要回飯店還是公寓?」來接他的司機拿著的黑色大雨傘也擋不住口大口小的雨勢,斜斜的雨從四面八方過來,一下打濕了他的褲管皮鞋。
「公寓。」上了黑頭車,他拿出帕子擦掉衣料上的雨水。精神緊繃了很多天,他需要回家睡個好覺,其他的都可以明天再說。
「是。」司機避開車潮,機場排班的計程車並沒有因為颱風將要來報到有任何的改變,車駛向市區。
「颱風什麼時候會登陸?」捏了捏疲憊的後頸,他關心著的不是飯店有沒有因應措施,而是某個人。
「應該傍晚。」
姜浙東不是那種沒有人性的老闆,相反的,放鬆的他偶爾會跟司機話家常。
「風勢很強。」兩邊的行道樹被車外的風刮得向旁歪,颱風還沒正武登陸風力就這麼可怕,可以想見真的來災情會很慘重的。
一輛小發財車眼他們擦身而過,姜浙東很清楚的看見車子裡那頭迷人的鬈髮還有鬈髮主人的樣貌。
她要去哪裡?這種天氣。
不假思索,他立刻要司機掉頭跟上去。
老闆竟然要他追個女人,這……破天荒的事啊!
車子越往前開,風起雲湧的雨勢更顯滂沱,雨大得快要連路面都看不清楚了。
「姜先生,我們還是回去吧,太危險了。」司機擔心得很。
「把前面的小發財車攔下來。」姜浙東置若罔聞。
「啊……」不會吧,剛才飛車,現在還要他拚命。
他終於知道伍莎莎要去哪裡了。
小發財車轉進了新村。那是一群老人居住的眷村。
他在眷村出入口的地方攔截到她。
不顧強勢的風,姜浙東跨出溫暖安全的車子,司機也跟下車,為他撐傘。
鵝黃色的雨衣,五百萬的花花大傘,伍莎莎覺得自己好聳,跟他一比簡直無法見人。
她瞠目。「你來做什麼?」
黑頭車耶,每次看他都不一樣,越來越氣派。
「我才要問你這種死人天氣你出來做什麼!你不知道颱風要來嗎,還外出!」一抹掉臉上一把水,他吼。
「就因為颱風要來我才要出來啊。」不親眼看看這些老人家的房子夠不夠強固好抵禦颱風,糧食不缺,她怎麼安心?
「為什麼你每次只想到別人,不稍微顧一下自己?」雨打在他頭上,不僅司機,三個人都成了道地的落湯雞。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姜先生!」見到他心中狂喜,可是狂喜過後呢?該死的失落感越發嚴重。
夠了、夠了!他可不可以不要再來左右她的情緒?
「我就是要操心!」他吼。全身濕答答的,她的頑固,都讓姜浙東氣急敗壞。
伍莎莎抹了臉,臉上一片冰涼。「你真是夠了。」
「不夠!」他強勢得叫人驚駭。
「我說夠了,你不要心情好的時候出現,心情不好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希望你消失得徹底一點,這樣說夠明白了嗎?」
她在意他的出現跟消失,這代表什麼?「你……愛上我嗎?」
「我沒有愛上你!」伍莎莎急忙撇清,那種被窺破心情的感覺出乎意料的叫人氣憤,至於氣憤什麼她一時間也說不清。
她抵死也不要承認她該死的喜歡上這個男人,她才不要讓他洋洋得意好繼續捉弄她!
站在大雨裡,姜浙東一點都不在乎雨打在身上有多痛,濕淋淋的感覺有多討厭,這一刻他看著她莫名漲紅的雙頰只覺得她無比美麗,叫他無比心動。
他緩聲道:「我沒有故意搞失蹤,我只是想釐清我對你的感覺是一時興起還是別的原因,我也懷疑過自己為什麼對你的感覺不同,所以有幾個月的時間沒出現,就是讓自己搞清楚這份突如其來的瘋狂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上次你在飯店出現,我知道我怎麼回事了,我愛上了你!我不管這個決定對你來說有多的一相情願,我都會堅持到底的。」
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在事業上可以衝鋒陷陣義無反顧,面對愛情他也要秉持同樣的態度。
一旦認定,絕不放手。
「你瘋了!」一見面就說讓人心臟難以負荷的話,還挑,這樣的天氣,不是瘋狂是什麼!
「是啊,你願意接受頭號瘋子的追求嗎?不許說不!」他面帶微笑作結語,雖然在驟雨的沖刷下他的笑實在不怎麼帥,真要說還有點扭曲呢。
「你別鬧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可以幫你!」她會不會太實際了?還以為他剛才那慷慨激昂的聲明可以換來她感動的投懷送抱,可是,沒有耶。
伍莎莎打量眼前的兩名勇將,意外撿到兩名義工,算是颱風天的收穫。
「那就來吧!」
姜浙東已經伸出久候的胳臂準備擁她入懷——哪知道伊人轉身走進眷村去,留下一臉同情又笑不出來的司機跟兩手落空的姜大總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5:35
第六章
伍莎莎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會痛耶,那是真的嘍。
姜浙東的告白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她還是覺得不夠真實。
唯一真實的大概就是沒歇止的大風大雨還是粗暴狂肆的敲打著門窗,像要在大地上敲出洞來才甘心似的。
這好幾個小時裡,姜浙東脫下了西裝跟她一起幫眷村的阿公阿嬤釘窗戶、堆沙包,還吩咐司機先生載送了好幾批的乾糧、水來,讓那些老人開心得直叫他們留在那裡,說要煮麵條請他們吃。
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她現在身處姜浙東的公寓裡面。
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公寓來。
一把開花、整個傘骨都露出來的雨傘靜靜棲在門口處的角落。
那是她那把五百萬。
所謂的豪宅是像這樣子嗎?兩間房子打通成一間的公寓非常寬闊,整排的落地窗外是碧綠色的游泳池,泳池邊還放著各種造型的遊艇模型,可以想見其主人對船很有感覺。
玻璃飾品、器皿,每一樣都是藝術的極致,姜浙東擁有著特別的品味。
牆壁上的藝術品就別說了,單是藝術品的框框那繁複華麗的紋路就價值不菲。
她最喜歡他的浴室。簡潔俐落的白色大理石線條,巨無霸的蓮蓬頭,嘩啦啦讓潑灑下來的水花衝上一回,通體舒暢。
「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專心。」姜浙東從浴室出來,神清氣爽,只見她托著香腮發呆便湊過去問。
伍莎莎聽見聲音抬起頭,兩個人正巧撞了個結實。
「哇……唷……」
一個苦笑的摸著下顎,一個皺眉揉著額頭,然後兩人噗哧笑了出來。
「你的頭好硬。」他說得有點委屈。
「你的下巴也不差。」幸好沒有腦震盪。
「這算是恭維嗎?」
「彼此、彼此。」
也不是沒看過姜浙東裸體的樣子,他對戶外活動非常熱中,衝浪、玩沙灘球、潛水,就連造遊艇的時候也經常打著赤膊光著身體,現在也不比以前整齊多少,可是她卻心跳加速,喉嚨乾渴,像行走在戈壁沙漠的旅人。
「我肚子餓了,你呢?」跟風雨決鬥了一回,飢腸挽轆,他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先決條件是他的冰箱要能冰下一頭牛。
「我想回家。」一男一女處在一個屋簷下太危險了,她對自己的定力百分之兩百沒信心。
在還沒做出什麼丟臉事情的時候,保持距離才不會鬧出笑話來。
「我的司機才從大雨中把我們兩隻落湯雞送回來,好不容易弄得一身乾淨清爽,又要我出門,你別開玩笑了。」
「我可以自己回去。」
「電話在那邊,你要是怕阿金姐擔心,打個電話回去讓她安心。」姜浙東試圖從她的眼睛中讀取訊息,只可惜她眼裡什麼都沒有。
唉,讓她矛盾交戰的才不是這個。
不過她還是打了電話回家,阿金娘知道她在「朋友」家中躲颱風,倒也沒有追問太多,只交代她不要打擾人太久就掛了電話。
她放下電話,鼻子聞到了食物的香味。
原來,他趁她講電話的時候進了廚房,幾下工夫誘人的義大利面香味就從烤箱傳了出來。
真是不公平,他的房子不只浴室漂亮,就連廚房的地板也是光可鑒人,明亮無瑕,大理石砌的平台,放水果的籃子也是船造型。
說真的,伍莎莎覺得真是敗給他對船隻的熱忱了。
姜浙東要著兩隻大大的防熱手套,回頭對她笑。「阿金姐知道你在我這裡嗎?」
她搖頭。
「我這麼見不得人唷。」雖然他猜得到她的「供詞」會有所保留,但是心底就是不痛快。
「怎麼可能。」她站在廚房門口,侷促的手開始絞著麻花。
「你沒有把我的話當真對不對?」他在大雨中那些肺腑之言可不是嘴巴說說而已,他會身體力行的,而且貫徹始終。
她恐怕對他認識得還不夠透徹……
「我不想談那個。」尤其在肚子餓沒辦法思考的時候,想那些惱人的問題根本是跟自己還有五臟廟過不去。
「好,我們不談。」他要用做的。
叮地,烤箱設定的時間到了。
姜浙東打開烤箱門,拿出兩盆讓人食指大動的午飯出來。
「謝謝你沒有請我吃泡麵。」伍莎莎自動坐進餐桌。
在台北那些年吃泡麵吃到倒胃口了,現在只要聞到泡麵味,她的胃就會造反。
「我不介意偶爾下廚取悅你的。」
伍莎莎聞言只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全部肅立,她是怪眙嗎?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沒辦法像其他的女人覺得……幸福?
她扳著還熱燙的盤子,讓熱氣模糊她的眼睛。「你沒有做過這種事對不對?你沒有做過任何一頓飯給誰吃過吧,所以,你覺得你很偉大,你甚至覺得你這樣說我應該感動得馬上撲進你的懷抱,說我愛你。」
「我沒這麼說。」天地良心。
可是不諱言,他不習慣這樣的激情演出,剛才的確沒有心理準備的就脫軌了。
她跳下椅子,「謝謝你的義大利面,它看起來真的很好吃,可是我一點胃口都沒有。」說完,轉身就走。
她離開廚房,進了起居室幾分鐘後穿著原來未乾的衣服褲子出來。
「你做什麼?」姜浙東站在客廳中央,不解她的動作。
「我的心情不對,我還是回家去的好。」今天的她彆扭夠了,心底頻頻的無聲吶喊。
為什麼男人朝她招招手,她就該無條件的臣服?而她想愛的時候卻是不得其門而入,她應該要芳心暗許,將恩怨情仇都拋到九霄雲外去才是正確的,她應該乖乖的把局面吃掉,兩人共效于飛,一切喜劇Ending?她真的不明白。
不管姜浙東的攔阻,她離開公寓,當電梯緩緩往下降的時候,看著跳動的數字,她自嘲的吐出,「豬頭!伍莎莎,你是白目的大豬頭!」
有誰會像她這樣把大好的機會推出門的?
她的豬頭譴責直到外頭瀑布般的雨勢灌進她還沒乾又更濕的衣領時到達頂點。
豬頭是怎麼死的——笨死的!
她居然挑這種人神共憤的天氣跑出來,兜頭打下來的雨又濕又冷,招牌乒乓響,滿天飛舞的垃圾,強烈的風,吹濕她眼睛根本睜不開。
「好!你喜歡淋雨是嗎?我陪你!」
陰騖的聲音在風中嘶吼,突地,伍莎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進另一具跟她不相上下濕答答的身軀。
兩雙睜也睜不開的眼近得能看見彼此瞳孔倒映的樣子,聆聽劇烈怦動的心跳聲,儘管風雨千軍萬馬般的打得兩人不成人形,他們卻一動也不動,彷彿世界一片靜寂。
他在陪她淋雨。
伍莎莎勉強睜著酸到不行的眼看著姜浙東冷白的臉,他把她壓制在牆旁,用自己的身體當作屏風,不讓強烈的風雨侵襲她。
雨水淌流過他為了追她隨意披上的襯衫,褲子上的水是呈奔流狀從褲管沖刷下來,他本來有款的髮型如兵敗山倒,滑落在鬢邊兩側。
她的心湧起一種近乎疼痛的感覺。
緩慢的,她本來垂放在兩側的手有了動作。
先是攀上他的胳臂,然後蛇樣的撫上他的肩膀,進而停在下巴處。
「我……」她齒冷牙顫地打著哆嗦,好不容易才把話講得完整。「想念……廚房的義大利……麵。」
「麵冷了。」他也沒好到哪去。
「我會一點廚藝。」
「我考慮。」他露出刁難的意味,一顆高高懸起的心卻安然放下了。
「不要……考慮太久,麵放太久容易糊掉。」瞅著他的眼睛仍然緊緊纏著,有了不同以往的柔情。
「我的身價還算搶手,你這樣,讓我很沒行情。」
「那……我犧牲一下。」她自動把柔荑——儘管已經冷得快要沒有溫度——交遞到他手中。「小手借你握嘍。」
「原來你也有色相。」他喜歡這樣的互動。
吼,伍莎莎的鐵沙掌馬上翻臉,「談不攏,拉倒!」
「談得攏、談得攏!」說慢了就怕小手沒拉到,伊人又翻臉跑了,適可而止也是一門學問的。
然後,然後——經過了一個多鐘頭。
歷經數道乾燥手續的兩人終於可以擺脫二度落湯的慘狀,一前一後的回到廚房的餐桌前。
好長的一餐飯……姜浙東拿出兩支叉子。
伍莎莎摸著額頭笑,吹乾的鬈髮蓬得像洋娃新依戀系列娃。
他不敢這次,只能猛吞口水解饞。他好想對她上下其手喔,好想、好想……
「你笑起來真好看。」
「知道我笑什麼?」
「不知道。」
「我一直在猜,你會不會拿出遊艇模型還是船的叉子來。」
姜浙東慢半拍的頓了頓,「呃?」
「你的屋子裡頭到處是船的造型器具,我便想,你會不會連吃飯的餐具都跟遊艇有關?」
「你笑我走火入魔?」好死不死他手裡拿的叉子還真、是獨木舟。
「我現在能理解了。」她的笑裡面摻著恍然了悟。
「怎麼說?」
「我認為你是那種就算別人狠狠砍你十塊八塊你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人,但一旦牽扯到遊艇……就會像我不小心踩到你的地雷,轟一聲,死得其慘無比。」甚至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哩,她就是血淋淋的鐵證。
姜浙東沒有辯解,「我相信沒人敢拿刀砍我十塊八塊的,基本上,要砍我的時候他早就沒命了。」
「你的口氣很兄弟喔。」伍莎莎輕描淡寫。
「不會吧,我只是實際。」他仍然沒有過多表情。
Wolf集團的勢力在政商界取得很好的平衡,真要有不長眼來挑釁的人,他們也絕對有辦法擺平。
天霽風偃。
不算低的雲層有雲光共舞,剛過去的颱風留著少許的尾巴,逗留在空氣跟不是很藍的天空,讓人記憶猶新。
伍莎莎跟姜浙東的第一次約會在傍晚,選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是為了配合伍莎莎的工作時間。
姜浙東不常約會,尤其這樣慎重其事的。
不常約會不代表他在女人堆中不吃香,他絕少頂著Wolf集團的名號在外面應酬,他對那種衣冠楚楚的場合很不耐煩,寧可把精力發洩在大海上,他愛海洋的絕對值絕對大於女人。
可是,凡事還是有意外。
那個意外叫作伍莎莎。
她對姜浙東意義不同。
為了這次約會,伍莎莎刻意打扮了下,上了淡妝的模樣多添了幾分女性的嬌柔嫵媚,她還特地穿上很久不碰的裙子。
沿路她緊張得直摸裙子。
「你穿裙子很好看。」她的眼瞳閃亮,鬈鬈的髮經過一番梳理卻也還有幾繒不聽話的蹦翹了出來,蜜色的肌膚可口極了。
「呃,謝謝。」他也會不吝嗇的讚美人啊?
「我是替你的裙子可憐,我怕你把它扯破了。」
「你……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不要太常讚美我,我會虛榮得全部接受的。」逗弄她真是人生至高無上的快樂啊!
雖然只是無關痛癢的幾句話,卻讓緊張半天的伍莎莎有了放鬆的感覺,她放下了緊繃的肩,背脊開始知道可以貼著高級的車椅背。
花蓮郊區的七星潭。
剛好是假日,遊客很多,開著小貨車的小販也多,熱鬧的巴比Q、海灘球,花花綠綠的顏色錯落在弧形海灣的各處,跟海水一同撞擊出華麗的步調。
五顏六色的燈泡球掛滿天空,冒煙的鐵架上鋪滿從定置漁場收網撈上來的新鮮魚貨,碳烤小卷、魷魚,現烤九孔、又大又甜的蚵,負責碳烤的人忙得手忙腳亂,生鮮的曼波魚又叫翻車魚,各武各樣的獨家秘方,香味街上了彩霞滿天的天空。
廣場上掛著艷紅色的布條,寫著曼波魚品嚐大賽,原來是附近的各家民宿餐廳為了招攬客人而舉行的活動。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有口福了。」聞香而來的客人不少,停車場泊滿了各式各樣的車。
「你早知道這裡今天有活動吧?」
「你越來越聰明了。」像這類的活動不勝枚舉,飯店的公關部門一年到頭有接不完的邀請函,絕大部分是進了碎紙機,略具規模的同業飯店山莊,公關部會致上感謝函,再不,若是經過評估覺得有取經的需要,便會派人前往。
要姜浙東親自出馬的機會幾乎是沒有,尤其像這樣不起眼,連名目都沒有的比賽場合了。
不過,他今天算是私人休閒時間,一點也不想扯上工作。
「想不到我在你以前的印象中居然是笨蛋,你跟一個智商不高的人出來約會,豈不是辱沒了你這個位高權重的大老闆?」這種飽含大男人主義的「誇獎」,她難以下嚥。
「耶耶耶,我好像聽到酸溜溜的話喔,你有反對情結喔?」為反對而反對是女人情緒性的言論。
他們說認識也算認識,卻從來沒有深入的瞭解對方過,聽到不一樣的言論,不管是什麼都備覺新鮮。
「那是因為你不曾被老闆炒魷魚,沒有被人背叛過才敢大放厥詞!」不管是感情或工作,她都嘗過被放棄、被拋棄的滋味。
那不是只有不好受的感覺而已,還有更多、更多說也說不清,理也理不完,要努力平復情緒,才能說服自己不是最差、最爛,別人不要的貨色。
姜浙東買了兩支沙嗲、綜合串燒,看著小販把香味四溢的燒烤裝進紙袋中,又另外挑了兩只用鹽巴輕輕裹住去烤的龍蝦,然後完鈔。
「螃蟹要嗎?」他問伍莎莎。
「你當我是豬啊,吃這麼多,晚餐怎麼塞得下去?」那些鮮美的曼波魚她還想吃呢。
「你的食量沒這麼小兒科啊。」又不是沒同桌吃過飯,她的食量有多大他心裡有數。
既然他都開門見山了,伍莎沙也不再跟他客氣,伸出俏皮的五根指頭,「我要這麼多。」
敲死他這個凱子!
姜浙東沒作聲,單眼皮下的眼珠萌生出若有所思的笑意。
甜言蜜語不是他的專長,打死他都說不出那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但是,他有他的方式來表達言語不及的那個部分。
「你的矜持呢?」
從裙子到食物……
「破功了。」面對這樣的男人,她所有的準備根本就是白費心機。
「誠實面對自己的缺點是美德。」
「你在坦承自己人性最差勁的那一面嗎?」幾經訓練,她伍莎莎幾乎快要青出於藍了,至於……勝於藍?算了,那需要時間,等她哪天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翻轉過幾周天,爐火純青了再說。
「如此良辰美景,不要逼迫我去面對我的弱點嘛。」他的姿態之低簡直到了低聲下氣的標準,幸好那群匪類朋友不在身邊,要不然准個個障了下巴撿不回來了。
人多氣味雜,不想在碰碰撞撞的人潮中跟別人互看吃相,兩人走了一小段路才找到可以歇即的地方。
那是一塊礫地,被海水長年沖刷過的礫石非常。乾淨,沒有一粒沙子,觸手還能感覺到底部的濕潤。
「你看起來完美無缺,哪有弱點?」天之驕子吧,像他們這樣的男人。
「你是這樣看我的?」
「不然?」姜浙東沉默了好一下子,他把海鮮拿出來兩人分食。
最後一抹彩霞終於消失在天際,紅橙紫藍只殘留下灰灰的陰霾,幾顆太早出現的星子宣告著夜將來到。
「Troy常說太過完美的人容易招嫉,他一身是病,所以才能禍害千年。」每個人對完美的定義不同,在他感覺,完美就跟木乃伊同樣的乏味,她把他當作無趣的男人嗎?那可就不妙了。
「Troy是誰?」第一次從他嘴巴聽見旁人的名字。
「我有四個死黨,從國小一路到大學都在一起,後來因為某些事故分開又相逢,大家一起創業,我上次離開台灣一段時間為的就是Troy。」他們的生命火花有大半是緊緊密合的,在不可測的人生中,他們的友誼是最美麗的一頁詩篇。
「他怎麼了?」
「Troy的身體不好,經常性的病危。」說來雲淡風清,他的病情卻是其他幾個人心中永遠牽掛的痛楚。
伍莎莎不自覺的去握他的手。「等我回家一定要用力的抱一抱我老媽,謝謝她給了我一個健康沒病痛的身體。」
她的善體人意直沁姜浙東心底,她的手沒有平常女子的細緻柔膩,卻溫暖了他整個胸腔。
「被你一講,我也發現我很久沒有打電話回家了。」老爸總愛抱怨他寧可四海為家也不回家,天知道那個原生家庭只會給他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至於所謂的家庭溫馨是打從他認識Troy以後,才知道自己的家根本是支離破碎。
慢慢的,他長大了,對愛的渴求不再那麼明顯。
不明顯不代表不需要,身為現代人,隱藏的面具戴久了,會錯覺人沒有愛還是可以活得堅強快活。
然而,日復一日的在滿滿的工作中斡旋兜轉,缺乏生活品質的不平衡終於傾倒了,他對工作的迷思越來越多,他在滿坑滿谷的工作中找不到幸福跟成就感,於是,他給自己放了長假。
在那破舊的民宿,他遇見了從台北回來的她。
看見她不厭其煩,總是全力以赴的對待食堂那些阿公阿嬤,他的心常常會被牽引、被觸動。
剛開始,他懷疑過自己被不是很出色的她吸引的原因,逕自離開民宿好沉澱自己,這才發現她的影像無時不在困擾他。
在飯店重逢,之後他又匆匆赴日探視Troy,這段時間他竟更加的思念起她來。
颱風中見她那拚命的身影,他這才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
「那趕快謝謝我的提醒。」伍莎莎欣然把功勞攬上身,並沒發現姜浙東心中的波濤洶湧。
「你要我怎麼謝你?」
耶?幹嘛這樣瞅她,害她反應變慢,快要呈現呆滯的狀況!
「免費的住宿券,還要供應三餐,免費使用飯店所有的設備,可以嗎?」她早就想好了。
「你的胃口很小嘛。」可能嗎?她可是有著花蓮名勝奇怪綽號的人,他見識過她要錢的樣子的。
不會張牙舞爪,但很單刀直人地開口要求,執拗且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他不以為她會這麼簡單放過他的。
「五十張。」獅子開口果然嘴巴不小。
「你準備在我的飯店賴一輩子?」那不如嫁給他幹脆!
「才不咧,眷村那些阿公阿嬤一定會很喜歡飯店那些溫泉設備、游泳池啦,還有叫人吃了再三回味的法式自助餐。」伍莎莎已經開始盤算要租幾輛車,才夠把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平安送去飯店。
「我們也供應中式餐點的。」姜浙東出奇的鎮靜。
「大總裁的意思就是沒問題嘍?」她樂歪了。
「當然可以,但是,我要點回報。」他比比臉頰。要是可以他當然希望親的不只是臉頰而已。
「慢著,你可以派車來接嗎?我知道飯店有那種大型巴士,可以一次容納很多人。」她趁勝追擊。五星級以上的飯店就連加長型的禮車也尋常得很。
「你不會太貪心嗎?」
「哪會,商人將本求利,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賠錢的生意你要是做了,那肯定其中有著更長遠的利益,我說的對嗎?」她分析起來頭頭是道,也是因為她這點長處,以前的老闆對她還頗為禮遇。
「我想……」他拉長了聲音,「以前被你纏上募捐的企業家們恐怕都不好過吧?」
「亂說,我可是很人文的。」偶爾去站崗跟黏字訣,這不算很惡劣的作風吧。
「唔,我今天也見識到你的功力了。」
「都是你把話題扯開,人家剛剛想問Troy現在的情況好嗎?」雖然沒見過他,她卻是發自內心的關心。
「住院觀察中,短時間要以醫院為家了。」日本那些特殊的急救醫療系統要比台灣進步,他靜養,他們安心。「這些嚴肅過頭的話還是別說了,我怕你會打瞌睡。」
「怎麼會?我喜歡聽。」她的心情像被大海擁簇的浪,飄飄然、飄飄然,兩個人難得並肩坐著談天說地,即便談的是政治或商業那些討厭到斃的話題,她也能欣然接受。
「真的?」要找到棋逢敵手的伴侶談何容易,他今晚真是處處驚喜。
「我知道台灣的醫療設施沒辦法跟歐美很多先進的國家比較,說到醫療糾紛可是每個國家都有的困擾……吼,這就要罵那些政治人渣了!都怪財團壟斷醫藥資源,他們那些人簡直把人命當遊戲——」
「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來,先吃點東西。」哇,罵起把政治當舞台,愛作秀不做事的官僚體制,她一點也不客氣。
棲在他手心的小手,有溫度,有思想,不是美美包裝下的觀賞品。
喜歡。
他好喜歡。
進入狀況的感覺比暖昧不明好多了,呼!
這樣的夜,燭火點點,心融融,不光是因為好吃的美食,還有俏然相通,盎然的心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5:54
第七章
活動的高潮已然過去,他們才從海灣回來,滾攪在空氣中的活潑音樂轉成了迷惑人心的爵土,依舊在的人潮不分男女擁著跳起舞來,不要求步伐,不談節奏,單純隨興的歡娛不用想太多。
「我得回去了,要是超過十二點半,我媽會宰了我的。」伍莎莎看了腕上的表,有點扼腕的說。
他倆話好像說也說不完似,隨手取來的話題都能由淺深入,由深而廣,這樣的驚喜讓兩人感情更近一步,希望夜不要太早結束,時間不要太快溜走,要是能永遠停駐在這一刻最好。
偏偏,何金娘的命令也是粉可怕的。
「你門禁森嚴喔。」
「你明天就不用上班啊?」五十步笑百步,笑她是沒斷奶的娃喔,哇。
「我還真的希望不要去呢。」姜浙東假裝吶喊。他第二天的確有推不掉的早晨會議,要跟一堆所謂的企業能人勾心鬥角。
「為什麼?」
「飯店創業的辛苦期過去了,現在可以說漸入佳境,飯店的住房率一直維持在八成,其他部門也穩定的成長中。」
「這樣很棒啊。」他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是很好。」他瞅了她一眼。「就因為太穩定了,這樣的工作讓我失去動力野心,我缺乏當企業螺絲釘的熱忱,一直坐辦公桌不能滿足我。」
人在江湖,這樣的江湖,身不由己。
集團是五英會共同的心血結晶,他想抽腿,不見得其他人肯同意。
他承認自己從來都不是工作狂,只喜歡勇往直前的衝刺感覺。
身邊四個死黨扣掉Troy那個病夫不說,其他幾乎都稱得上是工作狂,還有過之無不及,不需要他也去錦上添花讓花香更臭。
「你真是一語驚人。」
「你對我很失望?」
通常沒有固定工作的男人多被劃上無能的等號。
無能,也就是說無法給女人充足的安全感,有品味的生活品質。
「怎麼會,你待業期間,我養你。」
姜浙東啞口無言。本來,他還以為要用很多時間來說服她的。
「我是說真的。」他瞠大眼,差點忘記要呼吸。
「你看我的眼神有假嗎?」她俏皮的眨眨眼。
她總不能厚臉皮的說,在他還是英英美代子的時候她就對他有了好感,既然都有了好感,才不可能計較那些她根本沒想過的事情。
「不快樂的工作就不如別做。」像她現在的工作雖然苦哈哈的賺不到什麼錢,卻每天都覺得生命盎然,戰鬥力飽滿。
「你支持我?」他還是半信半疑。
「我無條件支持你做任何事,除了偷搶拐騙、殺人放火。」
「無條件?」他呢喃。
「要不然把你那間美美的公寓賣掉,來住我家,我媽常說家裡要是有個能使喚的男人就好了,你要不要讓我招贅啊?」這下根本是跟老虎捋鬍子了。
「你這傢伙,信不信我會打你屁股!」可惡,他正在感動得亂七八糟說。
伍莎莎抱頭鼠竄。「暴力行為是不好的喔,哈哈……」
她到處亂跑,雞貓子喊叫,湊巧撞進別人的肚子。
「啊,對不住!我撞痛你嗎?」她連忙煞住腳步,頭忙不迭的抬起道歉。
「沒事,咦……我認得你,你是莎莎,伍莎莎!」正面迎視她的男人氣質斐然,一看就是那種事業有成的男人。
「啊,程……學長。」
「你好眼力,沒把我忘記。」女人是最容易記恨的動物,不知道她還恨不恨他?
伍莎莎往後退了幾步,連最基本的招呼都難以出口,其實她根本認不出來他是誰,要不是他的聲音她還有點印象,肯定當是陌生人道歉過後就錯過了。
她呆若木雞的看著意氣風發的程城,介紹他身邊頭髮飄逸、身材絕頂的女朋友。
「哎……」真是漂亮到沒話說的女生。他的胃口十年如一日啊,還是喜歡泡長髮飄飄的女生。
「女大十八變,你變漂亮了。」他輕佻的稱讚。
「哦。」她真衰,在這樣的場合碰到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我聽說你回來了,怎麼沒來找我?」
他們那一段不歡而散的過去早過去了,找他做什麼?憑弔?懷念?還是再糟蹋她一次,都不必了。
「我忙。」
「還在家幫忙啊?」那意味深長的語調中充滿了淡淡的藐視。
「是啊。」
「要是需要我幫忙,到我公司來,我可以幫你安插輕鬆的工作。」
「不必了。」
熟悉的體熱靠了過來,「遇見朋友?」
「哦,以前大學的學長。」伍莎莎猛然一醒,拋棄自憐的衝擊,手腳冰冷的往姜浙東身上偎去。
他沒有任何表情的把她圈進自己胸膛。
「原來是有男朋友了。」程城打量著姜浙東,評估他不具任何威脅,就把他拋到腦後去了。
他是富家子弟,從小一帆風順,沒吃過苦頭,不懂挫折為何物,出社會後在自家的小公司當老闆,就更意氣風發了。
「我要回去了。」伍莎莎並不想介紹他們認識。
「有空我會去找你。」
她對他怒目相向,程城卻自以為風流倜儻,以為她對他舊情難忘還有意思,對己無遠弗屆的魅力更是沾沾自喜了起來。
死寂。
車子上路好一陣子。
一直說服自己是成熟女人的伍莎莎清清喉嚨,準備把她跟程城的過去說出來。
「你感冒了?」雙手握著方向盤的姜浙東瞄了眼上車……應該說上車前就態度變怪的她。
「我有話跟你說。」要從哪裡開始說呢?
「你說。」
「我以前喜歡過程學長。」鼓起勇氣,她對著前方車窗的某個點道。
「唔。」他無可無不可的哼了個虛字。
他不是木頭人,神經也沒大條到分不出那詭異的氣氛,她跟那個都市痞子之間的小小暗流他沒錯過。
伍莎莎欠欠身,「可是我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他點頭當作是有在聽。
剛才才聚起的勇氣消退得很快,畢竟,那段曖昧不明的過去是每個青春少女曾作過的夢,夢中的白馬王子在經過歲月刷洗之後,無情的變作凡夫俗子,她對程城的夢破滅得更快。
他是她這幾年窩在台北不肯回東部的理由之一。
台灣很小,小到一個轉身都會碰到熟人。
她阿Q的想,只要不同住在一座城市裡,就可以當作不曾認識過這個人。
他的出現,還破壞了她這許多年來第一次很正式的約會。
她很不爽。
而她身邊這個男人的反應也很叫人生氣,讓她唱獨腳戲啊,剛剛那個算回應嗎?狗叫都比他稱頭!
姜浙東瞥見她憤憤的撇過頭。「怎麼不說了?」
不說了!老娘不爽說!
本來她想把心事全部告訴他的,既然他毫不在乎,她又何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是因為你心裡還在意那個人嗎?」見她開始發飆,姜浙東也把心中的疑問問出來。
「我在意他?」伍莎莎的聲音不由得提高好幾個分貝。
「是。」
「我沒有!」
「你有!」
她捶著前座。「我沒有!」
該死!他們竟然為沒道理的事情起爭執。姜浙東突然煞車。
幸好他有提醒她要系安全帶,要不然這一下子她不蹦出車子去才有鬼。
不等伍莎莎開始教訓人,姜浙東已經傾過身體,強大的存在感奪去她嘴邊的話,因為驚愕的唇被敵人攻城掠地,她呆了。
「你……」
這跟她想像中的吻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就算孫猴子駕著觔斗雲一飛三千里,情況也不應該這樣子失控的。
這種情況下被親,她一點都沒有情人親密的喜悅啊……搗著小嘴,她的身體更往後傾。
「他吻過你嗎?」姜浙東盯著她被肆虐過的紅唇。
她搖頭。才告白就被甩了,吻……她沒那麼開放好不好。
「以後不許在我面前談論別的男人,我沒那麼大的度量。」
「你……認為我在炫耀?」炫耀被甩?炫耀她因為學生時代白癡的告白,落得大學四年乏人問津,直到畢業才在工作上重新拾回一丁點可憐的信心?
才以為他惡劣無禮的個性稍微能見人了,才收斂沒多久,牛就是牛,管他牽到沙烏地阿拉伯還是阿拉伯罕都是頑固的牛。
「我……沒……」啪!結實清脆的耳光刮在姜浙東的臉上。
伍莎莎鬆掉安全帶,打開車門,一口氣奔出車外,鬈鬈的頭髮因為身體的律動蓬髮的跳躍著,姜浙東看不見她因為憤怒傷心失望而漲得通紅的臉,還有眼眶裡欲掉還沒掉的眼淚。
她苗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霓虹交錯的街道轉角。他怔了好久,才知道要去追。一個好好的約會竟然會以一記耳光當收場?他吃哪門子該下十八層地獄的醋?
Wolf飯店八樓。捨秘書垂著頭,腋下夾著剛才批閱過的卷宗走進阿曼的辦公室。
阿曼不是他的直屬上司,其雖然掛著副理的頭銜,但絕大部分時間都掛在超大型液晶螢幕前面寫程式玩電動、掛、網聊天。
「四先生?」
「我還沒死,說過別叫我四先生。」阿曼聽見腳步聲,敢來吵他的人沒幾個,這個捨秘書是其中之一。
捨秘書實在想不出來該怎麼稱呼紐曼這個老闆的死黨,他硬直的腦袋也不適合去想這麼艱辛的問題,於是……
「四先生,我有些事情不明白一定要來請教你,你知道三先生他什麼時候開始對四季豆那種蔬菜產生興趣,想改投資四季豆種植栽培,我們是飯店業,對農業改良投資是門外漢,而且沒有經過市場評估,能賺錢嗎?」
劈哩咱啦說完這一串,捨秘書好看的臉皺得像捏壞的包子,把他帶出來的文件往桌面上放。
面對電腦一臉癡迷的阿曼頭也不抬。「你領誰的薪水就聽誰使喚,那匹狼才是負全責的人,你來找我也沒用。」
「四先生!」捨秘書忍耐著;忍著想扁人的衝動。
到底他們這些企業精英有沒有把集團利益放在第一考量啊,每一個都漠不關心。
「別生氣,生氣這種事情不適合你發作。」秘書可是左右手,他身邊有一個姓捨的。
想他在台灣悠哉的時候,可憐的捨秘書正在做牛做馬,好吧,看在他們同根生的面子上,他就管一管。
按下存檔鍵,摘下防護鏡片,他總算離開電腦。
「這一件是你頂頭上司這幾個禮拜來犯的第幾件事?」他翻了翻那份文件,四季豆、四季豆……那是啥玩意?
「四先生,我是來請你想辦法,不是落井下石。」捨秘書憤慨凜然的說。
「好好,你出去,這事我會負責給你答案的。」
他拍胸脯接下來。
一等捨秘書出去,阿曼重新把文件看過,這才打開電腦上的視訊。
他輸入一組號碼,電腦裡面的電眼透過衛星線路,影像傳輸鏡頭能把幾萬里外人的生活起居傳進螢幕同他對談。
他聯絡的是人在日本度假,順便探望Troy的情況。
一張電腦合成人頭顯示在螢幕上。
阿曼也不在乎。「近來好嗎?」
「你好我怎麼可能不好。」就連語調都是經過變造的人工聲。
「那好。」他撫掌。
「哪裡好?」
「你沒來過台灣吧?」
「我討厭潮濕的亞熱帶氣候。」電腦很久才傳來回應。
「就當作來這邊度個小假,閣下意思如何?」
「你不明說,我要掛電話了。」
「別掛,我說。」
視訊人頭瞪著他,眼神讓人發毛。
「我想,我們快要有喜酒喝了,老三那匹狼發春了,我想你也接到Wolf台灣飯店的損益表了對不對?你不來,今年的紅利恐怕會被砍掉兩成喔。」以利誘之,不怕魚兒不上鉤。
「他玩真的?」人工聲音總算有了些不同的波紋。
「五英會的第一位嫂子,來不來?不來是你的損失。」看樣子一頭狼沒問題。
「什麼時候?」
「當然越快越好,對了,老么那邊你去聯絡,務必把他逮來。」
大家親愛精誠,眾志成城,肯定要把那顆迷得老三無心工作的四季豆帶回五英會來「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6:20
第八章
水槽裡,擱著一盆等待下鍋的綠豆。
鍋子上的水已經煮沸,啵啵啵啵地吵得冥思的人心煩意也亂。
素手攪啊攪的,綠豆都攪光了。
「我不是故意嘲笑你綠豆眼的,其實你的眼睛要比綠豆好看多了。」伍莎莎對著綠豆說話,手背不忘偶爾擦一下塞住的鼻子。
「還有啊,其實想起來你人也不壞,雖然一開始看你呆呆的面無表情,發起脾氣來又很可怕……說到這裡,你的沒禮貌也很叫人生氣呢。」他那麼壞,可是她就是想他想得緊,想得吃不好睡不著,想得經常做錯事,幸好她的衣食父母是娘親,不然,她的「中游」——中國無業遊民史——簡直可以寫成一本書了。
「對於你的讚美我應該說謝謝嗎?我本來就這長相,你不會要求我去整型美容吧?」一道低沉的聲音凌空而來。
伍莎莎一僵,身子很緩慢的轉過來,因為睡不好出現的兩道青色痕跡,明顯的掛在眼眶下作為難以安枕的鐵證。
她先是想奪門而出,後來發現這裡是她自己的家口,這才抽回跨出去的腳步。
咳,她真沒種,幹嘛像老鼠見到貓非要抱頭鼠竄不可!
姜浙東先觀察她的臉色,確定沒有被掃地出門之虞,才更進一步吸嗅屬於她的輕甜香味。
老天,他想了多少天的香氣,叫他孤枕難眠,家中地板都快被他踩出一條路。
「你嚇我,好可惡!」她本來是要板著臉的,可是聲音中嬌嗔成分又多過一切。
「我可惡所以你打我洩憤,現在氣消了沒?」上次不歡而散前的耳光還留在他的印象裡,非常、非常的深刻,大概一輩子都很難忘了。
這女人老是讓他想忘也忘不掉。
被打耳光……唉,不去想了,多想,對男性自尊有著無言的傷害。
伍莎莎擦著濕答答的手。「打人不是好示範,我不應該那麼衝動打你的。」
打了他,她的手又麻又痛,哪有什麼快感。
「事情過去就算了,只是……」姜浙東寬宏大量的用兩手食指打個叉,表示不可一而再。「千萬不可以再有第二次了。」
「我會盡量啦。」
總之,可能是無限大的。
這種事情實在沒啥好繼續討論的,再談下去,他節節敗退的次數可能會破了水銀柱的極限,還是打住就好。
「我沒吃過你親手煮的綠豆湯。」他已經兵臨城下,伸手就能摸到她。
「這是要給蓋房子的那些師傅吃的點心,別把你的魔掌伸過來。」她冷不防潑他一桶冷水。
「我來幫你,你有電鍋吧?」他對冷水免疫。
「有。」她不意識的回應。
「用電鍋要比瓦斯爐快多了。」重點是一鍋煮到底,不用頻頻分心來看煮好了沒。
「這不用你教。」
「你跟我一樣沒睡好,就別再生氣,我人都來了……」
「來了了不起嗎?」她明明盼他出現盼得很,卻要命的言不由衷。
他黏上去,摟住她的腰。
「你不要這樣。」她覺得全身酥軟。
「怎樣……」他埋進她線條優美的頸項,汲取馨香。
伍莎莎羞紅了臉,「你信不信我拿水潑你?」
「好哇,共洗鴛鴦浴。」
雖然她斥責不斷,卻讓他的手一直環在她身上。
「我想吻你,我每天躺在床上腦子裡面都是你,我睡不著,幾乎無法克制來找你的衝動……」
她白他一眼,算了,不計前嫌。
看在他自動出現的份上。
看見她有鬆軟的跡象,姜浙東趁機埋進她白皙的頸子輕輕啃咬。
「姜浙東!」她受不了這種刺激,紅潮一路從臉蛋燒到兩個耳朵,還繼續往頸部蔓延。
他才不管,他憋太久,久得快要以為自己性無能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她的頰,她的下巴,最後停在她紅艷的唇。
伍莎莎沒辦法的任他一路挺進深入,他的吻是深沉的愛撫,濕潤而需索,她先是震撼,繼而心神恍惚,胃跟四肢一路狂燒,只能軟軟的棲在他強壯的胳臂中沉醉茫酥。
他終於放開她,而她臉蛋上如癡如醉的樣子令他露出微笑。
聽著他低低的笑聲,她懊惱的轉過身。
「我很高興你喜歡我吻你,你要是再像上次賞我耳光,我就永遠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了。」
「我都跟你道歉了。」她的聲音低得快要聽不見。
「我比較喜歡你化為行動。」轉過她,姜浙東比比自己的唇,還努起嘴,像討糖吃的小孩。
她眼波流轉,不讓他得逞。「這麼早,你到底來做什麼?」
「那個不重要。」
「說。」
「給人家一個親親嘛。」他簡直玩上癮了。
「你不說我走了,我還要給師傅們送茶水。」他們舊址重蓋的民宿快要接近完工,剩下水電、油漆跟裝潢。
「我說、我說。」怎麼他的原則底限如江河日下,大塊版圖哪天消弭於無形還無所知覺呢。「我跟觀光局達成協議,我負責下面的海灣蓋船場,所有權歸他們,行駛權跟航海權抽取的利潤歸我。」
也就是說,他可以公私不分的來見她,只要他想。
天天來,時時來,賴著不走都可以。
「原來我是順便的。」
完了,他怎麼又說錯話!
非得力挽狂瀾不行。
「你知道嗎,深水港要是啟用,可以發展成觀光據點,別說每年的利潤收益,遊客來了,你們民宿的生意就不愁了。」
「你說過想改變工作型態的。」他全身充滿動力,不是那種可以捆綁在冷氣房中埋頭苦幹的人,他如雲好動,天生血液因子中流動著藝術家的脾性。
「所以我自動請纓來當監工,每天要蓋章開會的事情捨秘書會負責的。」他快樂的找到替死鬼。
「你那些朋友會同意嗎?」她不抱太多希望。
「也許這對他們來說不大公平,可是我的人生我有決定權該怎麼去過。」他想過,按照莎莎的個性,她絕對不會要一個每天工作十幾小時、沒辦法按時回家吃晚飯的老公,卸下那象徵意義大過實質意義的總裁頭銜,他可以把她拎在身邊,五湖四海過他想要的生活。
「你的船一直丟在那裡。」
「我去看過,謝謝你幫它蓋上防水布。」
「我是怕它爛掉你又來找我算帳。」她不想承認對它也有一份感情,怕他回來看不見愛船,也……怕他不再回心轉意。
「這次不會了,我打算用最短的時間把它完成,然後送到羅德岱堡去參展,要是拿到獎金,我們就結婚。」
職業參展比賽的獎金不少,設計遊艇是他熟悉的領域,他可以找到更能揮灑的空間,而這項工作也不會減損他養家活口的能力。
這些年來他累積的資產雖然談不上可觀,不過要讓一個家庭過足優渥的生活一點也不用擔心。
咦,他……跟她求婚嗎?
無論哪個女人聽到心儀的人對自己說這種話,不暈頭轉向都很難。
可是,哪有人在狹小的廚房、熱氣騰騰的綠豆鍋前求婚的,太不浪漫了!
是夜,晚飯桌上——
「想不到你竟然有人要。」夾一筷子小魚乾,段金瞪著還在外太空神遊的女兒。
當伍莎莎含羞帶怯的把好消息告訴母親之後,得到的是這種反應。
「媽,你就非要把我看扁扁的才稱心喔。」天下就有她這麼不信任女兒的媽媽。
小二的阿弟急著要去看幼幼台的卡通,把碗裡的飯扒乾淨,一溜煙跑去抱電視,對兩個等於是外太空人的話題完全不賞臉。
「你是我生的我當然希望你找到好歸宿,媽媽只是認為,結婚是情人對彼此永恆的、諾言,你們這樣會不會太快?」
「我想跟他在一起。」
當男女想廝守一起的時候代表兩人深深相愛,這是應該得到祝福的。
「你不會太早嫁吧?」
「還沒啦媽,八字還沒一撇。」
段金鬆了一口氣。「我不是不講理的媽媽,我只希望你跟他多交往一段時間,多享受談戀愛的好滋味,到時候你若還堅持要嫁他,媽媽就沒話說了。」
她也年輕過,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有過好幾段,到老才發現,愛情是需要沉澱的。
她希望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兒得到幸福。
她希望能親眼看著她步上紅毯後得到永遠的快樂。
這是她身為母親最最最由衷的企盼。
吾家有女長成了。
「你相信女兒的眼光。」
「看起來媽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去幫你辦嫁妝啦。」
「老媽……」伍莎莎橫過飯桌,也不管桌面上的湯湯水水,用力的擁抱她。
「女大不能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段金咕咕噥噥。
「媽呀——」她不依了。
「奇怪咧,你跟他到底什麼時候發展成男女朋友關係的啊,我怎麼都不知道?」是她太放任女兒還是女兒真的長大了?
她不禁愛憐的摸摸女兒遺傳到的鬈頭髮。
時光飛逝啊……有阿金娘跟威力強大的春夏秋冬軍團當廣播站,伍莎莎被求婚的事情在最短的時間內人盡皆知了。
當然,這下子薑浙東想後悔、落跑、撒腿……做如此這般動作的時候,恐怕要很小心的考慮了。
伍莎莎揉了揉眼睛。
一次出現三個高頭大馬、中外都有的帥哥的機率實在不多。
一個身材魁偉、黑髮狂散,黑如濃墨的眉毛犀利如刀劍,一個仰著倨傲的臉龐,不近人情的有副堂堂好相貌,一個是她見過一面的阿曼,他的耀眼出色宛如一團集千萬束光芒的火球,一不小心會灼傷人眼。
三人站在一起,橫掃了所有人的目光。
造船廠說動工就動工,每天機器、貨運車來回不斷,頻繁的使她不斷分心,只要得空就往這邊跑,瞧瞧工程進度,瞅瞅遊艇進度,最重要的是看看她心愛的男人。
一旦遊艇的生產機械化後,便再也沒有她可以發揮的地方,她的油漆工生涯算是完全結束,她的到來,通常只會造成一種結果——
那就是本來埋頭工作的姜浙東只要發現伊人翩翩來到,馬上拋下工作蜜蜂般的迎過去,然後兩隻愛情鳥不一會兒就黏在一起,啾啾啾啾……叫想去分開他們的人都覺得為難。
「老大,這次放風時間有多長?」
「隨便你們,想到再回來。」
哇,真的卯死了!
「不過——」
哇哩咧,為什麼不能一口氣講完?
「一個前提是,你們今天的工作必須做完。」他真的不介意這些工程師要去哪裡摸魚。
果然他的血管裡還是流動著商人錙銖必較的精明。
「我還以為撈到好康的。」
「讓工程在合約期限內結束拿到的巨額獎金就是你們的好康。」他也不是吝嗇小氣鬼,唯一能讓他公私不分的只有眼前這個女人。
至於別人,哪邊涼快哪邊去!
就在這時候,三個大男人連袂到來,威力強大的破壞了姜浙東每天最盼望跟伍莎莎獨處的美好時光。
「你們來做什麼?」姜大少面色有難。
什麼時候這些獨霸一方的人都來了?國慶日還沒到啊,流落四海的人都回來了。「來看你有沒有把飯店搞垮。」阿曼負責開場白。
「聽說你要脫離王老五生涯?」不知情的人只看見他的好相貌,不會瞭解他黑洞般的個性。
「聽說你搞不定我未來的小嫂子,有被退貨之虞?」那可是集團的恥辱耶。
一人一句,根本是風涼話。
大軍壓境,還一個個咄咄逼人,背後的唆使人是哪一個?
姜浙東電炬般的眼掃過三人,最後落在多此一舉露出笑容,導致馬腳盡露的人臉上。
「怎麼,天上下刀子嗎?」阿曼的危機意識強烈,馬上感覺到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不懷好意。
「就快了。」姜浙東一臉陰風慘慘。
他忙著應付阿曼,其他兩人不思相救,包抄的走到伍莎莎面前。
唔……好強烈的壓迫感。
「你們好。」
「你就是小嫂子?你叫我枚就好。」枚首先來認親。
「我叫莎莎,請多指教。」想不到他講得一口流利中文。
「小嫂子,他是畿,自閉兒,他不說話的時候你別理他就好。」枚說話的樣子看起來是四個男人中最「和藹可親」的。
畿霸氣橫溢的睨了枚一眼,警告意味濃厚。
「你看!他只會用眼神瞪人,外強中乾,一點也不可怕。」
「我……不怕他啊。」他不用一直加深她心中對霸王的印象吧,那個叫畿的男人醒目到叫人很難忽略。
「那就好,我們每個人都非常的好相處,小嫂子要是嫁給三哥,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夠相處愉快的。」
「呃,消息怎麼傳這麼快?」這幾個大男人不會是代表姜浙東的家人上門來聯絡感情的吧?
「現在網路無國界,電子資訊互聯有無方便得很,你跟三哥鬧彆扭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你放心,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無條件支援你。」他慷慨激昂的陳述,臨表涕泣,比出師表還要可歌可泣,殊不知人家早就言歸於好,哪輪得到他來充當和事佬。
「我們好得很。」伍莎莎笑盈盈的,見識到姜浙東的好弟兄。
這些人看起來都是在某個領域呼風喚雨的人物,卻一同飛到台灣來,不管他們為什麼而來,這樣初打照面就把她當自己人看待,讓她好感動喔!
「咦,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三哥為了你把公司年度的企劃案改成了四季豆農業產品改良,這種蠢事他平常是做不出來的。」還讓他飛二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日本再轉機到台灣,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想不到你對我公司的機密資料瞭若指掌啊,怎麼,是哪個吃裡扒外的傢伙洩密的?」姜浙東涼涼的用手摸臉,好個內神通外鬼啊。
「捨秘書。」枚立刻出賣跟他毫無關係的人。
還用不到屈打成招,算他識相。
「莎莎,過來!」姜浙東把未來的老婆招過來,伸手攬腰,宜告意味十足的對著眾人說:「你們收到的消息很不幸已經是過期資訊,我們現在很好,不勞你們費心。」
「你怎麼這樣,大家從很遠的地方來就是客人,你的禮貌呢?」伍莎莎可覺得他的禮貌欠佳,失禮得很。
「這些人沒有比亞馬遜河流域的猛獸水怪文明多少,你看仔細,他們只是披著人類的皮而已。」他危言聳聽著,好不容易跟莎莎親親的感情有點進步,可不要這些人來搗蛋。
「你越說越離譜,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紳士極了,我相信他們隨便一個都是好人。」她自有她的想法。
噹噹噹……警鈴聲打從姜浙東的腦子瘋狂響起。
「莎莎?」
「我有我的打算。」她笑得燦爛非凡,也燦爛過頭了些。
姜浙東心想……不好吧!
他繼續試探,「也就是說,我想的跟你想的事情是同一件?」
「我們兩個越來越有默契了。」她好開心的點頭。
「不好啦。」
「很好哇。」她回他一記挖到金礦的興奮眼神,可以說得上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兩座人間無敵的金礦。
「枚,你做什麼工作的呢?」離開姜浙東的懷抱,她開始盡起地主之誼。
「哦,他只是一名名不見經傳的投機客,沒什麼可說的。」姜浙東插嘴插得很辛苦。
「胡說,你忘記我的生物科技公司去年名列美國最賺錢的公司?」道瓊指數跟那斯達克因為他生物科技股的異軍突起而震盪不已,創下單日最高點的紀錄,至今沒有哪家公司可以刷新。
姜浙東瞠了瞠眼。
好兄弟,不是哥哥我不幫忙,是你自投羅網。
唉,他還是先閃一邊去,免得壞了莎沙的大事,她要是生氣就不好了。
為枚哀悼過一番之後,他轉身去找已經有過切膚之痛,打死也不肯輕易靠過來的阿曼聊天去。
至於伍莎莎的削凱子行為既然得到情人的默許,幾頭大肥羊紛紛不敵她三寸不爛之舌,有荷包的貢獻荷包,沒現金的簽支票也行,支票沒有的也可以用本票替代,再不然金融卡轉帳她也收。
一陣哀嚎遍野,只見個個本來輕鬆如意的帥哥們節節敗退。
「老三,你離地獄不遠了。」畿扭曲的臉比閻王爺還可怖一百倍。
「媽的,我還以為除了機票錢花自己的以外,可以吃他喝他的,順便環島觀光一下很久沒回來的家鄉……」上述那些都還沒A到,竟然還被吸血鬼吸乾了精血。
這筆帳,他一定要從某個始作俑者身上討回來。
「嘿嘿,這是陣痛期,大家稍微忍一忍就過去了。」看到兄弟都被削得有氣無力,阿曼興高采烈的跳出來表現友愛。
想當初,他也是這麼一路走過來的。
大家節哀順變。
誰知道兩個怒目羅漢一前一後包圍住他。
「都是你的錯!」
「對。」
兩個無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人用捏得劈咱響的指節示意。「開扁!」
「不把你扁得跟豬頭一樣,絕不回去。」
阿金民宿從來沒這麼蓬華生輝過。
這個,是段金的感覺啦。
「早知道我為什麼不生四個女兒,不然我今天就……」可以大大的撈上一筆,蒙上四隻金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怎樣,你想賣女求榮嗎?」伍莎莎打斷她老媽的天馬行空。
「想想也犯法喔。」
「你最好連想都別想。」她晃著指頭。
一口氣住進來四名風格互異、氣質斐然的男人,竟然勒令她不得染指肖想……這可是她除了跳土風舞以外的少少樂趣口。
不肖女!
「為什麼我們要住這裡?」三人爭論不休,走在最後面的阿曼一副天塌下來也老神在在的模樣。
想當然,他早就在Wolf飯店下榻粉久,才不像另兩個什麼準備都沒有的死黨,來了,只能隨人安排。
「我要六星級的飯店。」
「我要魚子醬,我要按摩美女,我要溫水游泳池。」另兩個被慣壞的男人抱怨連連。
「我要我的卡第亞床。」
姜浙東受夠了。「我也住在這裡,你們吵什麼吵!」
「對啊,他之前還住上好大半年。」伍莎莎很好心的說明,怕大家不明白,雖然民宿比不上大飯店多采多姿,不過自然原始的生活型態卻很珍貴的。
三人的眼神有志一同轉過來瞪著姜浙東看,眼神寫著怪眙兩字。
他們也機伶的發現,在這塊地盤上比較能夠發號施令的不是他家老三,是老三未來的另一半。
沒得選擇,兩個……不,三個,加上阿曼,各自頭上有片天的男人委曲求全的在阿金民宿這小房子裡,展開他們在台灣的悲慘生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1:57:31
第九章
十月的桂花猶帶香氣。
這樣的季節,阿金民宿落成了。
鞭炮掛在高高的竹竿上,竹竿的盡頭卻是握在枚的手上滿庭院的跑,讓小龍般的鞭炮漫天飛舞,形成絢爛的景觀。
「只有你一個人玩太過分了,分一點我玩。」阿曼看了也手癢。
長年住在國外的他們幾乎要忘記年節放鞭炮的樂趣了。
「不要,我先拿到是我的。」
「我也要啦……」
「喂喂,少年咧,炮仔不是這樣玩的啦,那要敬神明的。」取香回來準備放鞭炮的阿希伯看見本來高不可攀的都市人,竟然把鞭炮拿來舞獅要寶差點絕倒。
至於已經從鞭炮班結役的姜浙東跟畿,對著橫掛門口表示喜氣的八仙彩指指點點,要不是煎餅伯端了椅子在一旁守著,八仙彩可能早就慘遭不明人物A回家去當紀念品了。
伍莎莎慶幸她媽沒有一時興起請花車女郎來跳鋼管舞,要不然場面恐怕很難收拾了。
她記得日前看了電視的枚疑惑的跑來找她,說他想去看路邊脫光光的檳榔西施,他想比較一下義大利的玻璃窗阻街女郎跟檳榔西施的差別在哪裡。
他說得理直氣壯,他移民出國的時候,台灣還沒有檳榔西施這玩意。
要不是剛巧他的手機響,她恐怕就會被拖著去參觀了。
「莎莎……」
伍莎莎忙著招呼來吃酒席的客人,猛然聽到有人喊她,自然的轉過頭。
「程……學長。」他來做什麼?一個頭梳得油膩膩的,像等下要上桌的鹵豬腳刻意穿上名牌服飾的程城乍看之下的確一表人才,從他走進阿金民宿的院子就有不少客人指指點點,幸好驕傲如孔雀開屏的他沒聽清楚那些阿公阿嬤還有隔壁鄰居的總結論——那就是他還比不上最近跟眾人混熟的四人幫。
老人家是直接又可愛的。
當他們知道姜浙東、畿、枚跟阿曼都捐了龐大的金額給食堂,幾乎每個人都跑去跟四人握手致謝,有的還打電話叫兒子女兒也一併來感恩,失控的情況弄得大家好不尷尬。
幸好阿金娘以萬夫莫敵的姿態勸退大家,才避免了新家門檻被踩壞的可能。
「恭喜!我聽說民宿落成,這是紅包,一點小意思。」自從上次在七星潭見過伍莎莎以後,剛好他跟現任女友的感情也走到瓶頸,食之無味又棄之可惜,一段時間過去找不到好下手的獵物,於是想到已經頗有女人味的她。
他想想,先來一夜情也無所謂,要是可口,就當成備胎來用。
反正她當年也對他頗有好感,現在要征服她應該簡易上手。
於是,他就來了。
他根本不記得當年的自己是連甩也不甩她的。
「謝謝。」
「你不用跟我客氣的。」她疏離的態度跟程城想像中的有點不同,但是不要緊,這樣的女人追起來才夠味。
「我請人帶你到處去參觀,等一下就可以入席了。」她還有一大堆人要招呼,沒空只應付他一人。
可是程城大費周章跑來的目標就是她,他可是對那些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老太婆沒興趣。
「你別走。」他伸出色爪子抓住了她的手。
「你有話用說的就可以了,不要動手動腳。」她不想把事情鬧大,今天可是喜慶的好日子,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問題-鬧得大家不愉快。
呵呵,她果然是欲拒還迎的。精蟲沖腦的人只想得到那回事。
「程先生,你也來送禮?」姜浙東摸壁鬼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就杵在伍莎莎跟程城的中央,眼睛瞪著那只毛毛手,瞳孔中有簇快要隱藏不住的雷霆。
「是。」冒出來個程咬金,色魔老大不爽。
「不知道程先生包了多少?」不客氣的抽過程城一直捏在手裡的紅包袋子,姜大掌櫃的當眾抖出裡面的什物。
程城要阻止已經遲了。
噹噹噹噹……
「物流公司的程小老闆包來面額五百元的禮券。」他把禮券晃來晃去,丟光了程氏物流公司的臉。
五百塊。虧他拿得出來!席開十幾桌都快要坐滿的人們,紛紛回過頭來鄙視的瞪著他瞧。
「啊,我今天出門太匆忙拿錯了,這才是我要送的禮。」丟人事小,要是丟了公司的面子他老頭會宰了他的。
可惡!這王八蛋害他破財!
他拿出一疊現鈔才要數。
誰知道姜浙東一個箭步過去,瞬間抽走了他手上全部的大鈔。「各位爺爺奶奶鄉親朋友們,程氏物流公司的程小老闆除了紅包之外,愛心捐獻……我數數看——總共是四萬零三千元整,大家拍拍手謝謝程小老闆的慷慨解囊!」
立刻的,如雷的掌聲響起。
雖然心疼那疊現金,可是被要得團團轉的人頭腦簡單,一時間想得還不夠深入,呆呆的咧開嘴向大家致意。
「你是地方上的傑出青年,這拋磚引玉的善舉是最佳的典範,程先生,我強烈建議你成為老人食堂的長期捐贈者,我想,以你的能力絕對沒問題的吧?」一步步設下陷阱給人跳,姜浙東可恨他咧。
都是這傢伙害他跟莎莎吵架,現在還敢出現,要是不教他別人妻不可戲的正確觀念,以後才不會橫屍街頭找不到兇手。
瞧,他夠善良了吧!
程城搖頭也不對,點頭也不對,正騎虎難下,姜浙東已經拉高他的手。
「程先生沒有表示就是同意當阿金民宿還有老人食堂的長期贊助者,大家再給他拍拍手!」
群眾嘩然,呵呵……
阿希伯終於搶到鞭炮,同時間劈哩咱啦的鞭炮聲響徹雲霄,在蔚藍的天空劃出五顏六色的序幕。
「我三哥這招借刀殺人不錯吧?」枚不知道什麼時候擠到伍莎莎旁邊,低眉菩薩般的臉說起這些話行雲流水極了。
「他的本事可多了,只是通常藏在深山不肯拿出來娛樂大家而已。」阿曼一臉扼腕。
老三這次為了小嫂子終於露出真面目了。
呵呵,愛情的力量真可怕!
伍莎莎只有點頭的份,這種高潮迭起的「殺人」方式,簡直酷到不行!
被吃乾抹盡、剝掉好幾層皮的程城大概從今以後,連要經過她家門口前的馬路都要繞道而行了。
「浙東,」她朝著心愛的人招手,「過來一下。」
溫馴的羊兒聽到呼喚,立刻拋下失去利用價值的程城。
「你叫我?」速度之快可以破金氏紀錄了。
三個大男人實在看不下去這對深海魚的恩愛,相偕走開。
「都上菜了,我們也趕快去搶位子。」
「好。」
「莎莎,你覺得我有沒有青出於藍,把你花蓮名勝的威力發揮一半?」剛剛意氣風發的男人現在像個討賞的小孩。
「你太厲害了。」
「那嘉獎呢?」啾啾啾的親親啊。
「好,看在你表現優良的份上,記小功一支。」聲音越來越遠。人都走光了,就剩下被洗劫得乾乾淨淨,人財兩空的某某人……頂這大太陽撫弄花草絕對不是什麼風雅的事情。
花花草草又不能擱,這種天氣一放就枯萎。
為什麼不能請專業的人來種?阿金娘說她就要嫁人了,不多指使她工作以後就沒機會了。
這是人話嗎?
嫁人又不是罪大惡極的壞事。
但是,她一旦走了,本來人丁就不旺的家不是更寂寥了?
「你怎麼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從造船廠回來的姜浙東一進門,就發現伍莎莎蹲在民宿外,一堆花花草草多用枯稻草包著,顯然她對種花的興趣並不高。
「你下班了?今天好早。」她丟掉鏟子站起來,露出笑靨。
「晚上我要陪你去選婚紗、看戒指你忘了?」
她咬了咬嘴唇。「我想把婚禮往後延。」
「為什麼?」幾天前,應該說到早上為止她都還興致勃勃的,這中間發生了什事嗎?
「我在想我要是這麼早嫁人,家裡就剩下媽跟阿弟,我不放心。」她知道姜浙東是可以放心商量的人,很坦白把自己心中想的說出來。
「不早了,你這年紀嫁我最合適了。」他絕對不要什麼往後延的婚禮,說好的拍照、戒指、訂婚的大餅通通不能等。
「對不起,你讓我多想想吧。」對於婚後的狀況他們似乎不曾討論過。
她想,這時候反悔要比婚禮舉行了,新娘卻落跑來得好對不對?
簡直是一相情願的想法!姜浙東大概知道她心裡頭這時候的念頭了,但是,他不會允許自己的婚禮泡湯的,絕對!
「你不用擔心阿金姐沒人可以照顧,我們結婚不代表你就不能回來了啊。」他極力想說服這即將要嫁給他又擔心東擔心西的女人。
偏偏他就愛極了她!
「不一樣的!」
他不明白哪裡不同。
結不結婚的問題還沒理出個結果,民宿的門口來了客人。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看不出年紀,一頂灰撲撲的帽子遮住他大半的臉。
「啊,你好,歡迎光臨。」伍莎莎露出真誠的笑臉。
「你——」嘶啞的聲音,老人木然的表情在看清她的臉以後有了劇烈的改變。
「你有行李嗎?我來幫你,不知道要住宿還是休息?」
老人搖頭,這一搖竟然搖下一串淚來。
他的眼淚讓伍莎莎頓時慌張,只好把眼光投向姜浙東求救。
「對不起,我失態了。」老人連忙把眼淚擦乾紅紅的眼圈還是叫人有點介意。
「沒關係。」她連忙揮手表示不在意。
「你長這麼大了。」老人用手比了比她的高度,像是非常緬懷什麼。
「呃……我二十好幾了。」
「哎,我們過幾天就要結婚。」姜浙東跳出來伸張他的主權。
「啊!」老人張嘴。
「你不要在客人面前胡說,進去洗手,媽說等你回來就開飯。」她又甜蜜又生氣推了他一把。
「那幾個傢伙呢?」
「通通跑出去,一整天都沒看到人,大概晚上也不回來吃了。」放牛吃草大概就是這副德行了。
「那最好,一群電燈泡。」
「你快進去啦,老先生都在笑了。」真是油條得要命,拿他沒辦法。
「你要結婚了?」老人眼睛發出亮光。
伍莎莎還沒回應,段金卻從房子裡面走出來,邊走邊擦手。「人不回來了,杵在門口當門神吶,你們兩個快給我進來吃飯……浙東啊,我煮了你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她還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被魔法定住的人,她跟老人面面相顱,風停語靜的……可怕。
「嗚……哇,我好命苦!」本來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丈母娘突然放聲大哭,一根指頭指著面色遽變的老人抖啊抖地。老人轉身想走。
「你敢走?」段金一邊哭一邊吼。
兩個摸不著頭緒的人頓時淪為配角。他們很樂意,這樣的阿金娘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
老人被她一吼,竟然一腳就伸在那,不敢輕舉妄動。
「你走,走了二十幾年還有臉回來!」
伍莎莎錯愕的差點軟腳。「媽……」
「我沒臉回來。」老人低下頭,有了年歲的他看起來非常落魄。
「沒臉,你這次又算什麼……」段金得理不饒人,看見二十幾年前的冤家決定追殺到底。
「我……想你,也想孩子。」
「放你的狗臭屁,九年前你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結果留一個種在我肚子裡又一去不回頭。」
「我們除了莎莎還有一個孩子?」老人差點站不住。
「哼,告訴你還是個帶把的!」段金完全忘記女兒在身邊,把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全抖了出來。
「你扶著我。」伍莎莎只能對姜浙東這麼說。
真相大白,她就知道阿弟跟她是出自同處血緣,不過……這個阿公,真的是她老爸?看段金的反應,是九九點九的純金。也難怪她沒印象,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卻不認得。
「讓他們去談,我想他們許多年不見有很多話要說。」姜浙東決定要把親親莎莎帶開。
「我也有話要問他。」她不想走,她有一肚子的話想問、想知道。
「我想,來日方長。」他的話意味深長。
「你是說?」老媽跟他又打又捶的,會不會出人命?
「我沒說什麼,反正你等著看,阿金姐會處理的。」人老了,無處可去了,想要的就是一個願意收留他的家。
「你說處理?他是我爸耶。」她不喜歡這種用詞。
「你肯承認那就不會有事了。」就算阿金姐肯重新接納這個浪子般的「阿公」,她也需要兩個孩子的認同吧。
莎莎是成人了,要是她能敞開心接受,那年齡更小的阿弟就不成問題。她細想,帶著古怪的臉色,「你確定?」
「不確定我哪來的資格娶你當老婆?」
「你又臭屁了!」兩人打打鬧鬧進去。
那一夜,民宿裡大廳的燈一直是亮著的。段金跟伍長志有了一番長談。結果伍莎莎並不知道。她唯一曉得的是從那天開始伍長志留了下來,刮掉亂糟糟鬍子的他恢復了原來面貌,包辦起民宿裡裡外外的工作,不嫌累不喊苦,他的洗心革面讓春夏秋冬四人都很感動,只有段金還是不給好臉色。
感情要修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伍莎莎也沒有主動去親近伍長志。
「你覺得我會不會太無情了?」面對這樣的情況,她也有彷徨的時候。
「我要是你我會做得更絕。」姜浙東給了她自個心中一直以來的想法。
她抱住他,用甜美的聲音撫慰他的心靈。「不會了,我會給你我所能給的幸福,我不會讓我們各自家庭曾經發生的故事在你我的身上重演。」
他緊緊抱住她,在心中同樣的發誓。
執子之手,承諾相守。與子偕老,共效白頭!
又幾天後——
一輛黑晶烏亮加長型的凱迪拉克開到民宿前面。
司機下來開門。
好一會兒,人優雅的下了車。
「應該就是這裡了吧?」他出聲,聲音清雅如天籟。
「是。」
「我迫不及待想見新娘子呢。」
「少爺,你慢慢來。」
「我已經夠遲了,怕來不及參加他的婚禮。」除了身體清簡些,他給人如沭春風的好感,就是跟司機講話也沒有一點不耐煩。
「你馬不停蹄,我才怕。」司機從後車箱提出好幾大箱的禮物。
「我看見他了。」天使的臉漾起朦朧的笑,他舉步,跟從裡面衝出來的姜浙東碰了個正著。
「先別罵我。」他太清楚老朋友的脾性了。
「我還沒說。」
「我的身體好得很。」
「你沒有一次不這麼說。」姜浙東很不滿。大家為他操心得要死,他卻搭著飛機到處跑,他剛接到這傢伙打過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快到民宿了,害他當場冒出一身冷汗來,一剛衝出來就看見他皮皮的笑意。
「你要結婚了,我能不來嗎?」
「媽的,你這傢伙真的來了!」西裝筆挺的畿口袋中插著花,嘴巴卻沒好話。
一串粽子的男儐相全跑出來了。
一人一句,把晏伊容團團圍住。
他斯文的晃了晃手。「你們別忘記新郎是浙東。」
另一頭響起了結婚進行曲的前奏。
「哇咧,新郎還在這裡——」
姜浙東火速回到婚禮現場。
Troy,也就是晏伊容噙著明亮的笑容走在最後。
鏡頭拉上了藍藍的天空和屋頂,從花球中放出來、展翅往上街刺的白鴿一行上了青天。
一些稍早之前的陳年舊事早上落了些微雨,使得空氣中泛涼。
人行道的紅磚小坑窪積著來不及消散、腳踩過便噴出的淺淺水窪。
遭雨凌虐過的木棉花掉了一地,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硬硬的花梗被踢進了草叢,飄出棉絮。
不經心往上眺望,會看見天空的一角像綿密的網。
「咳咳……」一張潔白如天使的臉,小小的身體穿著市立學校的制服,海藍色的立領,白色的長袖衣服,後背著的書包掛在他出奇消瘦的肩膀,看起來隨時都有滑掉的可能。
他用手掩著嘴,勉強定到校門口的柱子,微喘加咳嗽,已經滿頭大汗。
他的自尊不容許同學看見他蒼白得像鬼的樣子,於是他把頭抵住大理石造的柱子,希望石塊的冰冷會讓他好過一點。
大概是那些花的棉絮害的,花粉之類的東西對別人或許不會有很大影響,但對從小身體就不好的他卻可能是殺手。
忽然間,他覺得肩膀一輕,有人拿走了他肩上沉重的負擔,接著,他的身體也騰空,被一雙稱得上強壯的胳臂打橫抱了起來。
「你……我……咳……不要……」語焉不清的口齒,說不清楚他想表達的意思。好糗!伊看見自己的書包也掛在把他當成貨物抱起來的人手腕上方。
「嗨,同學。」
高高的個子,就算抱著個人還能輕輕鬆鬆的低下頭來跟自己打招呼。
「我不認識你。」他有什麼目的嗎?
「我認識你就可以了。」
伊看見他制服上的名字,很陌生,他在腦子裡搜尋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想不起來。」
「你一個學期沒來學校幾天當然不認識我,我們可是同班同學呢,我叫姜浙東。」
「也對……我不認識的同學太多了。」
「我上個學期才轉來,是轉學生。」沒有朋友的他對伊印象很深刻,就因為這樣他才自動來打招呼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你這樣抱我很……難看,而且,我不咳嗽了。」伊滿臉通紅。
「我不覺得。」
沒膽子跳下來的伊毫無選擇的被同年紀卻發育良好、個子比他大上一號的姜浙東抱過半學校,足不沾地的走進教室。
可惜的是那天伊的體力還是撐不過整天的學校生活,午餐前因為不明的因素暈倒,被護理人員緊急送進了附近的醫院。
伊再度出現,學校正好舉行段考。
他是第一個交卷的人。
學校的功課家中有家庭教師會幫他複習,所以,他對跟得上學校進度與否這事一點都不愁。
走廊空空蕩蕩,他因為太少到學校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無意間順著花園小徑來到籃球場。
別說普通課程他上得七零八落,體育課更是八百年沒上過,家裡的人,學校的師長,沒有人不知道他有個黑白無常隨時會勾走的破身子,也因此,從來沒有會問他要不要參加體育課。
偶爾來上學,偶爾碰到必須外出的教學,他只有在保健室睡覺的份。
體育場上的黃泥摸起來原來跟其他的泥土沒什麼分別嘛。
一顆籃球沒有預警的滾到他面前。
他用手遮住怕太陽的眼睛,想看清楚往他走過來的人。
原來有人比他還要快交卷。
「喂,把球扔過來!」還不到變聲期的嗓音卻因為假裝老大刻意壓得很低,聽起來反而有點可笑。
「扔?」有多久他沒摸過球了?不知道。
畿看見他不動,不耐煩的小跑步過來。
伊用清瘦的手抱住比他肚子還要大的籃球,球上的泥立刻沾上他乾淨清潔的制汲。
反觀一臉桀騖不馴的畿,一大片制服下擺掉在褲頭外面,另一半因為運動的關係只剩下一角塞在皮帶下,更別提領子上那圈歷史悠久的油垢了。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我講話你敢不甩我!」
他是學校裡惡名昭彰的壞胚子,轉過無數所學校,他並沒有打算會在這間學校待多久,反正看他不順眼的老師學生一籮筐,他隨時都可以轉學,轉到沒有人要他為止。
所以,他根本不把考試放在眼中,要不是在外面找不到樂趣,打死他都不會來學校這種索然無味的地方,他大爺今天難得出現,誰知道學校靜悄悄的,他只好投籃球解悶。
「我可以跟你一起投籃嗎?」天生的好教養,讓伊不忘禮貌。
「你行嗎?」無所謂,可是他看起來就是怪怪的,沒見過男生長得像他那麼俊,骨架卻比女生還要纖細。
「我交卷子了,我可以。」他以為畿懷疑他沒考完試就溜出來。
「考試?我以為學校放大假呢,難怪整個校園安靜得像裝死人的棺材。」他後知後覺的搔著短到不能再短的頭髮,哈哈大笑。
「你不考試嗎?」今天他說了一個月份量的話,雖然有點疲倦,可是他很興奮,家中的人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從來不會有誰冒險跟他說那麼多話的。
他也渴望有同年齡的朋友,不想一直當被關在金絲籠子的小鳥。
「嗟,我以後要做大事業,考試這種指甲屑的小事情我不鳥啦。」考試!他憑什麼來考,課本早就被妹妹們撕去玩耍了。「我陪你打球有什麼好處?」畿隨口說。
「請我吃飯。」他摸摸肚皮,可惡,不管他褲帶勒得再緊,肚子還是咕咕叫。「好哇。」一言為定。
於是兩個個子差異甚大的男生上場了。
畿馬上發現伊根本不適合運動,可是被他拚命的樣子給微微撼動,但是倔強的他抵死不會承認他有這種想法,投了幾球後,他終結了伊想在籃球場上馳騁的夢想。
「呼呼……呼呼……」
畿的眼死盯著他,怕他下一秒會喘不過氣來。
「你他媽的是什麼破身體?!」
「我——們——可——以——有秘密嗎?我——打——球——的——事——不——可以——對——任何——人——說……喔。」
伊模糊的聲音畿花了很大力氣才聽完。
「屁!誰跟你有秘密……得了,隨便啦。」
「謝謝。」媽的!有什麼好謝的!
「你,人好。」
屁屁屁!媽的!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說他好。
他好想哭。
這場球賽是伊懂事以來做過最劇烈的活動,也是最放肆的一次,雖然後來付出的代價非常可觀,他卻從來沒有後悔過。
學期成績出來了,文化走廊貼出了年級的排行。
本來總是保持同年級第一名的伊這次掉到第二。
「濮陽元枚你幹掉三班的晏伊容,揚眉吐氣了!」人群裡同學甲對著人群外的一個男生吼叫,生怕他不知道這好消息。
一班的濮陽元枚跟三班的晏伊容是學校競爭最白熱化的對手,兩人都在一、二名游定,雖然大部分名列前矛的都是三班的藏鏡人晏伊容。
說競爭,心裡頭有競爭意識的其實只有濮陽元枚個人吧。
枚大眼大耳的臉上沒有半分喜氣,陰陽怪氣的轉身就走,朋友的起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怎麼可能!那個晏伊容期末考試只來一天,想不到平均分數算起來只差他零點七五,可惡!
他不停的走,經過校園,走出大門,心裡沒有一點拿到第一名的喜悅。
等他回過神來,他竟然站在晏伊容家的大門口。
位在信義路上的兩層樓小洋房,跟他家的格局大致雷同。
枚跟他心目中的死對頭住在同一條街上,兩家人就隔著花園,等於是鄰居。
鐵門咿呀的打開,走出一個快要接近中年的男人。
枚認得他,他是管家,姓捨。
「我家少爺請你進去。」捨管家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對於枚的來訪並沒有多說什麼。
「他怎麼知道我來了?」
他指指樓上的窗戶,他家少爺是從窗戶看到枚的來到,又發現他在大門口徘徊了老半天,這才請管家要他上去的。
他還在遲疑,抬眼看見了不輕易下樓的伊站在門口處,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清楚的看見那張比雪還要白的臉。
猛然氣沖牛斗,他氣呼呼的走到伊的面前。「你是笨蛋啊,下樓來不會多穿外套嗎?」
「要進來裡面坐嗎?」算時間,這時候應該是上學時間,一向重視學業勝過任何事情的枚不應該在他家出現的。
難道……他是特地來關心他有沒有穿衣服的?呵呵,不可能。
「我當然要進去坐,我熱死了。」他不客氣的登堂入室。
傭人送來了冰涼的可樂,枚也不客氣,咕嘟咕嘟的灌下肚子,喝了一大口後有點歉疚的捏著杯子說:「你……不能喝這種飲料吧?」
「我習慣了,不要緊。」
聞言,枚才平息的火氣又衝上心頭,被可樂澆熄的火花到處亂跳。「不要緊,我聽了就有氣,你的人生一點也不需要努力,我卻什麼都要緊,你輕輕鬆鬆蹲在家裡就能拿第一名,我半夜不睡,拚死拚活就是拚不過你?!」
他一口氣把心中累積很久的不滿說了出來,讓剩下的可樂見底。
粗魯的擦掉嘴角的汁液,他發現伊卻是安靜得可以。
氣氛凝結。
「該死!」枚想走人了。
「你知道——」伊清晰卻有點中氣不足的聲音,拙住他往外走得又急又凶的腳步。「我不輕鬆。」
「給我說明白!」
「世界上沒有公平這兩個宇。」
枚恍如被雷劈,怒容一點一點的退了。
雖然他並不是很清楚伊話中的意思。
直到他們都長大了,某年某月的某天他才明白伊那年那句話的意思。
老天的確是不公平的。
老天給了伊智慧聰明才智能幹、富有甜蜜的家庭,那些別人所羨慕的一切,就是沒給他健康的身體。
而他,濮陽元枚,什麼都有,聰明才智也不差,家庭和樂融融,身體強壯得像條牛,要是真的比較起來,應該說他比伊還要幸福。
按照他傲氣比天高的個性,就算把他家的人都殺了,他也不可能每天時間一到就到陌生人的家裡去吃飯。
要說第一次是趕鴨子上架,擺盡臭臉給那對爛好人一樣的夫妻看,再來畿卻是自動送上門的。
媽的!說要請他吃飯竟然是在他家開飯,著了一次道也就算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每天送筆記本到晏家。
他厭惡極了那個家庭的甜蜜還有好吃的菜。
自從吃過一次後,只要肚子餓他總會想到那些令他齒頰留香的好菜,偏偏他三天有兩天肚子都處在飢餓的狀態。
他本來想把筆記本扔進去就算交差,誰知道那個叫人不清楚在想什麼的捨管家就等在門口,不由分說要他進去。
寬大的客廳有好幾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生。
沒有誰看誰第一次就順眼的。
但是,伊就有那種將所有人包容在一起的力量。
他自卑又傲慢的隨便抓一個人問:「你跟那個藥罐子怎麼認識的?」媽的,他還天真的以為那個藥包沒朋友呢。
那個男生笑得可愛極了。
「我把保健室當家裡的床,你呢?」
伊是保健室的常客,他也是,差別在於他嫌家中人口太多太吵,每天到保健室補眠,至於另外一個人,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去同個地方是為了等救護車的來到。
「你來幹嗎?」
「吃飯啊,聽說他家廚子的手藝好極了。」
「你叫啥?」
「我叫阿曼,保羅紐曼的阿曼。」
誰也不服誰的年紀,誰也不鳥誰的青春。
這樣的開始,沒什麼不好的——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