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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毓華]廢墟有蝴蝶飛過(Wolf集團2)[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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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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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5 01:59:33
標題:
[陳毓華]廢墟有蝴蝶飛過(Wolf集團2)[全文完]
廢墟有蝴蝶飛過【Wolf集團2】
作者:陳毓華
從小爹不疼兄不愛的他總是冷眼看世事,
而他青澀年少中,唯一的救贖,
就是那個他蹺課時不經意遇到的女孩,
在他眼中,她像輕舞的蝶飛過荒蕪的心,
可一切的美好,在他被送去國外後幻滅,
數年後再相遇,她清靈依舊,
但他卻已擺脫家庭的桎梏,走出一片天,
而她竟因他身上沒台幣,以為他極落魄,
不但為他找工作還細心照顧他,
讓被佳人好生伺候的他,不想揭穿真相,
其實他身上多的是美金、塑膠貨幣,
對於這樣的熱情招待,他重燃追求之意,
可她竟婚期已定,身邊沒他容身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0:02
序
這只蝶一飛,飛過整個暑假。
好吧!我招認,懷舊的人不是阿曼也不是胡因因,是我。
舊舊的故事,純純的感情,是最初的設定。
劇情一開始也是照著任性的寫書人走的,可走啊走的,故事有了自己的生命,不肯任我搓圓捏扁,它有了自己的形狀。
很多年前去過台北的植物園,很多東西都是斑駁古老的,就連裡面植物的吞吐都是,後來,在席慕蓉小姐的書上又見到植物園的荷花,那驚艷就成了永恆的悸動。
一直到這把年紀,還記得狂戀她那針筆底下的形狀。
為了把那些優美的白話詩烙在心頭,傻呼呼的把整本詩集通通背下來,現在卻是看什麼忘什麼,再也沒想過要把什麼留下來。
歲月蒼茫,植物園的荷花依舊,它守著更為古老的建築,褪了色的紅門,我的心已經別戀到白河的荷花去了。
荷花無罪,有貳心的是人吶!
我通常往前看的時間多,絕少回顧已經一去不返的青春,這本書算是僅有的紀念吧?
說是紀念,也僅僅是雪泥鴻爪、吉光片羽,可是管他呢,有,聊勝於無。
就當紀念我並不留念的青春。
沒有把阿曼寫成花花公子是我比較安慰的地方。
這個暑假很忙,也不知道跟人家忙什麼,每天兜著轉,嘩,一眨眼,暑假竟然已是最後一天了。
從馬爾地夫回來的阿姨又回去了,來度假的小鬼們也要開學了,擠滿人的房子突然空了,又回到四堵牆壁跟一個無聊人的我,那落差真的很大。
令晚心血來潮,把自己這些年來寫的書算了一遍,拉拉雜雜竟然有五十四本,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超過一百的一半。
我究竟是哪來的毅力?照這樣說來,我是個很舊的作者了。
每天伏案,呼,可怕的是我在這園地居然有十個年頭了。
很舊很舊,很久很久……呼呼呼……
不想那麼多,還是往下本書邁步吧。
今年過了大半,而我……才爬了三本書,三本,連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好意思。
好吧,也只能說希望今年能夠有五本的產量,比去年少一本應該不打緊。
呵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0:24
第一章
涼夏。
植物園的荷早開了,八公頃的綠蔭,田田荷葉和暗香浮動的朵朵荷花勾來了光跟影在每條縫隙中靜靜走了一回。
接近中午,是植物園最安靜的時分。
晨連、早操、打太極拳、跳土風舞的人要不去了菜市場或是回家睡回籠覺,該上班的、該上學的,一個不少的去了該去的地方。
可也不是沒有漏網之魚。
書包的肩帶拉到底,沒幾兩重的書包貼著大腿,每一擺動就把書包往旁邊甩,卡其色的制服倒還中規中矩的穿著,雙手叉在褲袋中,這人漫無目的的從遊園步道走過荷花池岸。
陶紐曼大大的打了個哈欠,揩了揩淚水,對明媚春光視若無睹。
明目張膽的蹺課是例行公事,對一個毫不吸引他花費青春光陰的地方,他又何必委屈自己每天非得泡在那裡不可。
當然啦,前提是沒有好事者去跟家中的大老告狀。
綠色如一簾幽夢,而他的目的地是越過植物園到重慶南路上的保齡球館。
幾場保齡球打下來既可以消耗多餘的體力也順便殺掉整天的時間,是他還算喜歡的活動。
就效率來說,從這邊穿越過去最是節省時間跟力氣的。
也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的豆莢,如嬰兒的胳臂那麼大,青黃不一的掉滿了路徑,他喀啦喀吱的踩過,腳下的力道擠出莢殼中的豆粒,有綠有紅,往四處迸開。
那豆子滾呀滾的,有的滾進雜草邊,有的靜靜躺在路中央,剩下的幾顆碰上硬物又彈回來,撞上不遠處一雙白布鞋又兜了小半圈才擺平。
它的力道太小,按照白布鞋的主人的專注程度,理應激不起任何注意的,可是當她看見樹幹上的幾道小影因為突如其來的雜音而飛走,她稍稍的蹙起眉來。
確定了噪音的來源,胡因因沒吭聲,只是停下手邊的動作,等人過去。
她無意識的捏著粉彩筆,托腮,眼神帶著克制的忍耐。
一個身穿某家知名的女中制服,一個身穿某家男校的制服。
書包也是證據之一,一個吊兒郎當的掛在肩膀上,一個吊在樹枝上。
很明顯,兩人是同道中人。
但誰都沒有跟誰打招呼的打算。
蹺課可不是什麼太光榮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阿曼不由自主的眼瞄見橫放在她平坦小腹上的白板。
白板用夾子夾著畫圖用的紙張,上面有幾抹嫩粉的顏邑。
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思,在那一刻,心緒少有悸動的他很想看看她寫生的紙上面畫了些什麼。
這段路他走過幾次,因為地處綠蔭深處,僻靜得很,有的也只是鳥啾蟲鳴,帶著土味的各種植物,在此碰到人是頭一遭。
但,遇見了,了不起多看那麼一瞥,即使,那個女生有張稱得上是絕色的巴掌臉──
阿曼還是從容不迫的經過她,走到綠徑盡頭,越過七里香的小門,保齡球館在望了。
阿曼的遊蕩是有計畫性的。
他心思縝密,也不貪心。
幾天的安分守己,然後才是偶發性的失蹤。
對於他幾天蹺一次課的行為,礙於他出自影響力頗重的政治家庭,又,家底豐厚的他是學校少數肥羊之一,再則,他面貌討喜,對皮相缺乏免疫力的師長們實在抗拒不了他耀眼的光芒,跟其他行為更為惡劣張狂的學生比起來,他簡直是狼群中的小綿羊了,偏心之下,對他這小小叛逆也就都睜隻眼閉只眼。
他也遊走於這樣的夾縫,談不上露骨的反叛,卻讓他得以在窒息的青春中找到一扇稍微可以喘息的窗口。
從二輪電影院出來,火紅的太陽落在天邊,時間剛好如他計算一樣,搭上公車正好一分不差的趕上放學回家的時間。
不會有人知道他今天並沒有上學。
放學時間,他孤獨如一匹狼的身影又恰如其分的融入人群。
搭公車時,他習慣站在司機的旁邊。
其他的人跟他無關,不管是車內的旅客還是車外的……
他那麼漠然,可無儔的俊美又讓人非多看他兩眼,進而癡迷忘了要把眼光收回。
「呃……你好,同學,這裡有座位……請坐!」結結巴巴的聲音夾帶著臉上的紅暈,這鼓足了勇氣來攀談的女生看來幾乎要休克。
女生讓座給他,家常便飯。
他啟唇,「女士優先。」
她被他流轉的眼光電到,毫無選擇的退回座位,青春臉蛋上充滿無言的幸福。
車子開動。
就在那瞬間,車外諸多校服顏色中有道綠衣黑裙身影映入他眼中。
公車等候亭的椅子上,一個肩膀背著白板的長髮女生正快樂的舔著甜筒,那垂睫揚眉,自得開懷的模樣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奇異的烙進了他的印象中。
她那所學校,不會有任何一個女生這麼隨性。
那是一所跟他學校不相上下的名門學校,差別只在尼姑和尚的不同而已。
一天見到她兩次,在台北這盆地機率算不算高?
應該算吧,他跟家裡的人可能大半個月都碰不到一次面,有事,全靠菲傭傳話。
很弔詭吧?也許不,大家少見面反而是好的。
他一屁股坐下。「嗨!」
女生被阿曼突如其來的招呼駭得筆一偏,好好的一隻蝴蝶斜出了畫本,粉彩筆也斷了一截。
他幫她把斷掉的筆撿起來,「我嚇到你了?」
「礙…嗨。」她搖著頭回答,盡量不讓牙有露出來的機會。
軟綿的調子,跟他想的相去不遠。
「這個還能用嗎?」他晃了晃手心的粉筆,顏色是淺淺的黃,看得出來那是蝴蝶羽翅上的顏色。
她點頭,瞄了眼比她幾乎大上一倍的手,正考慮著要伸出手去拿,還是等他遞過來。
但是,他什麼動作都沒有。
也因為這一眼,讓她看見他身上制服的袖子車縫線裂了一大塊,胸口的扣子少了好幾顆,褲管也遭了殃,更別說那張臉了。
他臉上的顏色比她的調色盤還要精采。
「你怎麼……看起來有點狼狽?」她來不及羞怯,也忘了要掩飾嘴巴,被他眼圈那一大塊淤血還有嘴角的青紫給嚇得張開小嘴。
「我跟人打架,所以儀容沒辦法太要求。」嘴角想凝聚的笑卻被疼痛狠抽了下,所以,笑容失敗。
「打架不好。」她不以為然的搖頭,烏亮的髮絲因為搖擺掉了一撮到胸前。
「我下次會注意。」注意打架的時候不在身上留下證據痕跡。「我也不喜歡幹架,這次是特別的情況。」
「有輸贏嗎?」
「我的拳頭不夠硬。」誰叫跟他幹架的人是家裡的三個兄長,年紀最小的他以一抵三,能求平手,不被打成肉醬已經是該額手稱慶了。
「嘎?」她還不是很進入狀況。
「你叫胡因因。」他指著她胸前學號下的名字。
「你看了我的名字?」她緊張的趕快摀住,下一秒卻覺得太過多此一舉又訕訕的放下來。
盯著她那雙羞澀的黑眼睛,她有著現代女孩子少有的甜靜柔美,比那些一聒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女生強多了。
還有,她帶牙套的樣子竟然很可愛。
「我看過你幾次,你蹺課來這裡畫圖。」
聞言,胡因因的臉蛋驟然一路紅到耳廓,「我也……看過你,你都去對面的保齡球館。」
「哈,原來你也注意到我了!」有些得意,還有些他也不是很明白的飄忽情緒。
想不到她聽到他這麼說立刻沒了表情,半垂著腦袋,盯著畫板上生動的蝴蝶,整整一分鐘過去才輕輕的說:「你很耀眼,像一團火球。」
那樣耀眼的臉就算只看過一遍,也叫人很難忘記。
好看漂亮的男生女孩子愛看,可是,被洞悉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實說,我並不常跟女孩子攀談。」反而,不用他有所動作,自動找上他的女生倒是多得數不完。
她點點頭,瞭解的眼神讓人覺得奇異寧靜;他剛才跟人家鬥毆的暴躁憤怒早不知道沉澱到哪去了,只剩下滿心的平靜。
「我也不大會說話。」
「是因為帶牙套的關係嗎?」
「啊!」她馬上閉嘴,還用白嫩嫩的小手摀住嘴巴,因為羞愧整個人緊縮了起來,像隻煮熟的蝦米,剩下圓潤潤的眼睛轉啊轉的。
「我沒惡意,我去年也剛把牙套拿下來。」
「真的?不可能……」他,沒有男生變聲期可怕的鴨子嗓,也聞不到汗臭,乾淨的下巴,像是完美的天神。
「我以前是暴牙。」阿曼繼續爆料,完全不怕壞了別人心目中的好印象。
她湛亮的眼有了更生動的光彩,「我有兩顆虎牙,媽媽說不矯正會很醜,可是帶牙套很不方便,我常常被嘲笑。」
「是你長得太可愛,很多男生想把你吧!」
「才不是咧。」小臉蛋又漾出兩朵雲彩,羞得她又把頭垂到胸口。
「哦,怎麼說?」他不知道從哪生出來的好耐性,竟然跟她說起這些以前認為是蠢事的事。
「你的臉不要緊嗎?需不需要先找醫生?」他那鼻青臉腫的樣子不痛嗎?她看得很替他難過。
「過兩天它自己就會消了。」他毫不在意。「我剛剛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不熟的人,我……沒辦法跟他們打成一片。」同學總說她空有一張容貌,卻是言語乏味,說她是沒腦袋的洋娃娃,然而偏偏她的功課又是班上數一數二的,也因為這項同學們還算認可的優點,讓她不至於在人際關係上拿零分,可是因應實際狀況需要決定她被冷凍的時間,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這種事情勉強不來,話不投機的人就甭鳥他了,不是八面玲瓏的人就別逼迫自己非要受大眾歡迎不可,做自己比較重要!」
胡因因詫異的二度忘記自己引以為恥的牙套,他的將心比心讓她覺得好窩心,就算疼她的爸媽也不曾用這樣的言詞對她勸慰過。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陶紐曼。」
「我記住了。」
「會一直記住嗎?」這樣要求談不上是朋友的人會不會太苛求了?
「會呀。」她露出大大的笑容,燦亮的眼神霎時點燃了她臉部的表情。
「我真高興有來跟你講話,因為半個月後我就要去美國了。」就為了這件事他跟家裡的人大吵一架跑出來,不自覺的走到植物園來,不料見到她,很自然的就走過來攀談了。
「為什麼?」
「漂洋過海去拿學位是我家小孩的宿命,我前面三個哥哥都拿了綠卡,每個都是哈佛出身的商、法學碩士跟博士,我也逃不掉被送走的命運。」
被家人安排鋪好的路,將來他們都是父親政治場上的一顆棋子。
胡因因詫異的看著他眼底的嘲諷。
他們……好像還談不上交情吧?把家裡事告訴她這麼一個外人,她驀然有些明白了他內心不為人知的孤寂。
因為無人可說,才來找上她這完全不相幹的人吧?
雖然這麼想讓她本來有些雀躍的心低落了下來,但是,那也不要緊,他們認識了不是!
看起來很優秀的他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這些心底事吧。
「要是可以,我也想出國深造,我喜歡畫圖,想去看遍世界的博物館。」她殷殷說起自己不是很具希望的願望。
在校成績好不見得就能出去,出國必須具備很多因緣際會的。
「你畫的蝴蝶很可愛。」他對美術沒研究,頂多看看漫畫,「改天送我一張。」
「我畫得很醜,但是,你想要我可以試試。」有人想要她的圖,她樂不可支。
「你都畫些什麼?」
「就蝴蝶啊。」她只鍾愛蝴蝶。「它們薄薄的翅膀看起來是透明的,一點力量都沒有,可是它們卻能撐起不相稱的身體到處飛翔,這不是很奇妙嗎?」
「你很有想法。」
胡因因倏然臉紅,想不到會有人稱讚她。
「我們去看電影。」
「現在?」
「去嗎?」
她又低下頭,遲疑了下。「不好。」
「原因呢?」拒絕他是滔天大罪。
「你帶我出去……會沒面子。」帶個牙套女出門,別逗了吧!而且,他們才剛認識不是?
「我不勉強你。」
「嗯。」
「那下次我再約你,你就不能拒絕了喔。」她的不隨便深獲他的心。
阿曼不想勉強她。
「我們……還有下次?」她對自己很沒信心。
「為什麼沒有?」
「嗯……」胡因因結巴了。
「就這樣說定,把你的電話給我!」他的語氣是確定明快的,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她認真的考慮了好幾下,在畫紙上撕了一角,寫上自己家的電話。
「我明天約你喔。」
嘎,這麼快?!
果然,他沒讓胡因因等待,不到第二天,就那天傍晚,他把她約了出來,兩人帶著他買好的熱騰騰大漢堡當晚餐,去看了兩部二輪影片,然後又去了龍山寺。
天真的友情沒有太多包袱,他們開開心心的過著認識的每一天。
另外,他們還很正式的去像館照了張相。
胡因因本來是不從的,帶著牙套的人照相怎麼可能好看?
可在他的胡攪蠻纏下,本來緊得像蚌殼的小嘴笑開了。
相館老闆趁機「喀嚓」照下兩小無猜的倩影。
眼睛有點酸,是因為熬了夜的關係。
胡因因揉了揉因為長久等待快要僵硬的脖子,左右梭巡可能出現的人影,但她氣餒的眼睛都發直了,來來去去還是沒有她要等的人。
其實都要怪她自己活該,提前兩個小時出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都過了約定時間,阿曼還是沒出現。
他很少遲到,以前的良好紀錄讓她開始焦躁起來,不停的在公車站牌下走來走去。
那個接電話的人明明保證會轉達她的約會,那……他會不會中途出事,或者臨時有事沒法子通知她?哎呀,她就愛胡思亂想庸人自擾,她不應該心急,多等一下,也許就能看見他帶著迷死人的笑容從某個地方鑽出來。
一個半小時後,她確定阿曼不會來了。
手裡的物品幾乎快被她捏壞。
他明天就要上飛機了,今天要是見不到他,往後見面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了。
也許她應該攔輛計程車,直接去問他才對。她跟他之間總是她被動的多,這次,她似乎應該鼓起勇氣,化被動為主動。
當她回過神來,人已經在計程車上。
她的腦海裡有一則快要背爛的地址,告訴了計程車司機後,車子就一路從市中心開往天母去。
阿曼的家不好找,穿過整個天母市區才找到郊區環圍的陶宅。
加長型的賓士車就停在他家警衛森嚴的大門外,森森庭園一眼看不到宅子,那種富麗堂皇對家庭小康的胡因因來說是極度陌生的。
這讓她卻步。
兩個警衛正幫著把行李放進另外一輛車,阿曼漠然的坐在賓士車內,嘴角又不知道哪來的傷。
他要去哪?
不會是要出國了吧?
為什麼今天走?明明講好是明天,會是家裡的安排嗎?他說過,對於父親的安排無力反抗。
想想也是了。
今天要不是她發了傻勁的來了,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跳下車,匆匆給了車資,胡因因也不知道要叫計程車司機等她。
然而,就她付錢的那幾分鐘,陶家的車子已經發動。
她轉過頭來,看著朝她走過來的警衛,眼光越過他們,喉嚨卻哽咽得叫不出阿曼的名字。
多年以後她曾想過,那一次她要是喊了他,他會不會聽見?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五年後,她接到阿曼輾轉托人傳話,說他回來台灣了,想見她一面的消息。
但她沒有赴約。
她人生很多重大事件都擠在那一天。
除了托福考、證照考,住在鄉下的舅舅來電說剛過完九十八歲大壽的奶奶在睡夢中過世了。
守喪的日子熬過了,她忙著安撫哭成淚人兒的媽媽,再後來,她的托福沒過,畢業典禮過去。
等她回過神來,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半月,陶紐曼幾乎已經是火星人代表的名字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0:47
第二章
八張名片,五張廣告宣傳單,有兩張是廣告公司的星探給的,兩張是騎單車的摩門教徒給的,竟然異想天開要他加入教會,說是以他的姿色要招攬更多教員入會絕對沒有問題,呿,他還做業績咧。另外一張是一個劇作家,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要他當做劇本的靈感養分──他哪裡像肥料了?!
才下車走了幾步路,不到半公里的路程就碰到這麼多對他流口水的人,媽的,這些人太閒了嗎,滿街找人搭訕。
阿曼隨手把那些紙片丟給跟在池身邊的貝林,落得兩手乾淨。
貝林是個專業代理人,他代理的行業五花八門,在曼哈頓上城是個喊得出名稱的角色。
阿曼甩不掉從匈牙利就黏著他不放的貝林,心裡本來就老大不爽了,哪知道一抬頭,一張含羞帶怯的臉又衝著他來。
可惡,別又來了!
現在的女生是怎麼回事?沿路已經有不計其數的女人自動攔住他自薦要當他的女朋友。他臉上有寫著飢渴二字嗎?還是現在女人女性賀爾蒙分泌過度,看見男人非要這麼花癡不可?
那些含蓄美的女人都往生了嗎?
「我有女朋友了。」
「嗚……哇!」打扮入時的少女掩面逃走。
媽……的!這樣也哭!
「先生?」還有前仆後繼送上門的。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別讓我重複!」他已經失去個性裡最和平的部分。
「我不介意你有女友,我可以當第三者。」要是有這樣的男朋友,即便只能帶出場一次炫耀給死黨們看,就值回票價了。
「腦容量小於蒼蠅的女人我都不屑!」花癡!刺龍刺鳳,穿環打洞,又不是七月半,他用不著擺個青面撩牙在身邊避邪。
阿曼就是欣賞不來主動的女人。
「你真是怪胎,有女生自動搭訕還不好,為什麼就沒人來找我?」貝林左看右看,他也長得也不差啊,落單的時候馬子絕對無虞匱乏,但是只要跟阿曼站在一起,他馬上變成野草。
「沒有人叫你跟著我。」
「我都說了,我們是巧遇嘛。」
「那可真巧了,從海德蘭到洛杉磯又到台灣,可以繼續環遊世界一周了。」
「環遊世界我是願意,前提是,你能讓我先交差嗎?」
阿曼橫了他一眼。
「嘿嘿,每次你回到台灣,心情都特別欠佳。」他這炮灰越來越有心得了,這樣的死纏爛打看起來並不是第一遭。
「我是看到你火大!」跟上跟下,跟前跟後,他不是什麼大人物不需要隨從。
「一句話,你只要把圖稿交出來,我立刻消失,保證三個月內你都可以不必看見我。」台灣是他的地雷區,貝林小心翼翼想跳過。
「我不記得欠你什麼。」阿曼皮皮的應他。
想不起來自己有什麼東西是要勞駕貝林這個紅牌代理人咬著他不放的。
「阿曼,你就不能對你的工作稍稍帶點熱忱嗎?你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成品給我,我沒辦法交代。」
阿曼是旅行界頗富名氣的的探險家,他專挑人家不敢去的地方冒險,像是拿生命在賭注什麼,也像在嘲弄著誰一般。
其實,依他完美無瑕的外表,他根本毋需這麼賣力。
不用他對誰施媚眼就有數不完的人要他進軍娛樂界。
但大把鈔票被他推出了門。
他卻挑了最難的。
風吹日曬,狂風吹沙的北美瘠地;野禽猛獸,疾病傳染的亞馬遜河流域等,他都去了無數次,那些地方都不是常人能夠也願意去克服的。
拿起煙,阿曼覷了他一眼。「沒辦法交代就別交代。」
「啊,你為什麼要跟支票過不去?」貝林抱著頭,自從兩人合作以來他就沒搞懂過阿曼這個東方人。
「你把希望寄托在我這廢墟身上不是很可笑,我不是搖錢樹,不能幫你賺錢,那麼多人要你幫他們代理,你撥點時間給那些人不是很好?」
「不好!我機票錢都花了,不拿到你的攝影稿跟文章我絕不放棄!」他不只攝影稿吸引許多讀者,偶爾心血來潮塗鴉的圖稿還得到德國瓷器麥森(Mcisscn)最高級工藝師的青睞,正式上線量產,他們對於阿曼後續的設計圖抱著非常大的期望,這也是貝林緊追不放的大原因。
「沒有!」阿曼還是一句老話。
他的確悶,只要回到這塊土地來,那種被描住脖子的感覺就會陰魂不散內一直跟隨著他。
去國多年,他沒有按照家裡給他安排的路走,哈佛的校門他只是路過,連進去都不曾,落地一個星期,他大略摸熟了生活週遭環境,用他高中肄業的程度去唐人街餐館打工,沒有多久他那不凡的外表很快派上用場,經人介紹,走上了模特兒的舞台,消息傳回台灣,家中大老氣得停掉給他的金援。
可他不以為意。
在洋人的走秀圈中,多數是面貌中上身材卻扁平的一族,再不然,猛男一枚,空有肌肉卻覺得油膩的男模,容貌跟身材並存還要加上有聰慧腦袋瓜的人,幾乎是少之又少。
阿曼本身帶著東方人特有的神秘感,加上無可挑剔的容貌,自然很快令那叫人生厭的時尚小圈圈激起驚艷,各處邀約不斷,短短一年,知名度已經由美洲延伸到歐洲,眼看他的模特兒生涯就要到達第一波巔峰,他卻離開了人人羨慕的模特兒生活,自薦進了國家地理雜誌,跟著從英國來的考古學家到處奔波,不管大陸雲南瘴癘之地,還是世界聞名神秘莫測的百慕達三角他都去,又過了幾年,陸續發表的文章震撼了文壇,他在這塊文人相輕的沙漠闖出了名聲。
這些,對阿曼來說都是無心的。
他只是在放逐自己。
他常說,他是廢墟。
廢墟不需要個性。
他不需要個性,這世界,也沒有誰重要到能讓他施展出個性來。
凡事,可有可無,可來可去。
他的不受教讓頑固的父親非常生氣,經常十二道金牌般的奪命連環CALL他回來。
出國三年,因為父親心肌梗塞緊急送醫,被三個哥哥強迫回台一次,至此之後,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居無定所,再也沒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蹤了。
突然,貝林的手機響起。他連忙接起。
對方顯然是個不好應付的角色,憑他三寸不爛之舌還要應付個幾分鐘。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阿曼趁機走開。
「欸欸……你等我!」
等他?才怪!
「JOHN……我不是吼你,SORRY,我是在跟你講電話沒錯,BUT……阿曼,你別走……」著急下,他國語英語都亂套了啦0啊,闖紅燈危險礙…」
他眼睜睜看著阿曼穿過車陣,越走越遠。
走了幾條街,擺脫了貝林,阿曼卻不忙要到哪去。
他低下頭,從口袋中拿出煙來就唇。
他學會了跟香煙做朋友,是的,這些年。
煙絲點著,香煙裊裊。
煙霧中,對街的場景幾近眼熟的攝進他的眼瞳。
斑駁的圍牆,舊舊的建築物上裹著滿頭綠蔭。
灰撲撲的路邊有著被修剪得四平八穩的七里香。
他果然忘了,忘得精光,忘記這條路上有那麼點不一樣的記憶。
不能怪他沿路走來沒有認出這條他少年時常常閒逛的路。
這是個無情的年代。一旦過去的人事物總是忘得快。
甚至幾年過去,誰也記不住自己年少時的模樣。
懷舊啊,已經不時興了。
他熄掉只抽了一口的煙。
一點都不想去窺探那個跟他久違的世界。
但是,過了馬路,那空氣、那感覺,怎麼都不一樣了。
攀越過圍牆幾乎要滿出的綠意中刮來一陣涼風,勾住了他的腳步。
他停了一秒。
然後緩步循著圍牆轉了又轉,當他轉過第三個彎角,找到了放射狀的迴旋門。
他,走進了錦繡世界。
「小朋友,這是第一次警告,趕快上來,不然我要警衛把你們的家長找來嘍!」
軟綿的聲音雖然是打擴音器中飄出來的,警告人的意味濃厚,威脅也夠力,偏偏,荷花池子中央的青少年就是不為所動。
六月,正是荷花開的最盛的季節。
不知道哪來的小孩每人手上拎著荷花葉子、未熟的蓮藕,嘻嘻哈哈,笑鬧不停的他們,泥足深陷,卻一點都沒有危機意識。
「大姊姊,你在說誰,我們不是小孩嘍!」高中生的年紀,厭倦了網咖的對戰遊戲,游泳池又擠滿了人,心血來潮就往這裡來,本來正玩得起勁,想不到半路殺出了程咬金衝著他們鬼叫鬼叫。
「這是第三次警告!」看起來就算喊破了喉嚨也沒用,不使出撒手鑭他們大概會當她是春天的貓叫春。
說實在,胡因因也不喜歡自己沒啥說服力的聲音,對大人不管用,小孩也不吃她這套,可是,不管管這些把危險當玩樂的少年,很容易會鬧出人命的。
最不像話的是周邊來乘涼、畫畫、攝影的那些人們,沒一個肯施援手的,荷花美雖美矣,根莖底下的爛泥巴可是會臭得人三天三夜睡不著、吃不下,也難怪大家沒義氣,存心等那些少年們玩膩自己上來。
她忿忿的拿著擴音器走開。
少年們YA!YA!的叫著,以為打贏了戰爭。
抱歉了!她不是要放棄,她可是有秘密武器的。
找到了!她要的長竹竿。
兩手棒著細長的竹竿,她回到荷花池。
她把竹竿的一頭往池子中央放,手中的一端卡著消防栓,然後,雙手圈住嘴,對著少年們喊話。
「給我聽著!你們扶著竹竿一個個上來,別再玩了!」
喊話無效,沒人當她一回事。
這些高中生就是要她「下海」就對了。
認命的拉著池子旁邊的鐵煉,腳踩著池子邊的卵石,一步步往下滑。
別以為她什麼都不敢。
才確認好深度站穩,突然咻咻的聲音傳進耳朵,還沒意會過來,臉上一陣麻涼,蓋頭蓋臉的臭味馬上作嘔的鑽進鼻子。
四周得逞的笑聲嘻嘻哈哈傳進她的耳中。
眼耳鼻口就別說了,污泥沿著脖子掉進她的內衣裡,那種又滑又冷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有成堆的毛毛蟲在蠕動。
她沒哭,只是覺得不值得。
心底的怒氣真的被挑起了。
揩掉臉上的臭泥,她誓死要追殺這群死小孩!
荷花池絕對不是玩耍的地方,更遑論攀拆花木這麼缺德的事,真不知道他們的公民道德通通讀到哪去了,可以確定的是一定不在腦子裡。
該說他們命大還是運氣好?台北最近缺水缺得嚴重,太陽曬得兇猛,池子乾個得沒剩幾滴水,看起來好像可以讓人立足,可誰知道爛泥巴底下潛藏著什麼樣的危機。
「因因,那不關我們林業部的事情,你別管。」趕來的林業部主任,是她的直屬長官。
「定主任有比較好的方法?」
「呃,我們可以等警衛過來。」
「等小郭們趕來,時間太久了。」果然,如她所想,腳下的泥巴還是滑溜得厲害。
「你拿竹竿做什麼?」
「趕鴨子咩。」她沒空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一竿子來趕應該比較容易,當然啦,荷花池的範圍那麼大,威嚇的成分多過實際效用。
「因因。」
「你別叫了。」
「因……」
「都說別叫了!」害她分神,一隻腳陷進爛泥裡面去了。
「上來吧,他們都走了。」定主任好心的伸出手要助她一臂之力。
少年們看苗頭不對,知道事情鬧大對他們沒有好處,一個個爬上岸,做鳥獸散了。
「謝謝你。」她也不客氣,畢竟上去要比下來的難度高了點。
好不容易烏龜上岸,她瞄了自身一眼,「我這樣……不能看。」
「我想,你請假牛天吧。」
「看起來也只有這樣了。」回家之前恐怕她還是得先去清洗一番,要不然很難走出植物園的大門。
「我幫你填假單。」
「謝謝。」她轉身走開。
「有事打電話給我。」定主任忍不住叮嚀。
「得啦,我都二十五歲了,你還把我當小女孩看。」她嬌嗔,定主任是她媽咪的老同學,不管公私,對她都很照顧。
「你年紀再大也大不過我吧!」
「主任才不老呢,你是永遠年輕的林業部之花。」
「喇叭花還是圓仔花?」一直單身的定主任很能幽默自己。
「是最善解人意的媽媽桑花。」
「你這壞小孩!」
「不跟你說了,我先回辦公室。」胡因因很喜歡這個上司。
就她轉身往反方向走開的同時,阿曼正對著她走過來。
兩人就要交錯過去。
胡因因只想趕快去清洗乾淨,頭垂得低低的,壓根沒注意到走過來的人是誰。
至於阿曼,他蹙了蹙眉頭,只覺得這女人這麼大個人了還摔進池子,實在有點遲鈍。
也因為這樣,他不由得多瞄了她一眼。
然而,胡因因已經錯過他,往他處走。
阿曼眨眨眼,淡衣素裙、黑髮披肩,他竟然覺得她似曾相識?
「哎呀,因因姊,你摔進池子裡去啦?」林業部行政大樓的會計周卉在研究室串門子,看見胡因因進來,忍不住捏著鼻子叫。
「好像整個作業管理區的人都知道了。」她身上的味道恐怕是「繞樑三日」久久不會散了。
要不是在這裡上班,大多數的人都不會知道植物園是屬於林業試驗所生物系的管轄範圍,當年托福沒過的她因為是森林生物系的高材生被延攬進來這裡,一年後以同等資格參加高普考,成了正式職員。
胡因因從新人變成了姊字輩的人,熬成婆了嗎?倒也還沒,這裡的人多是國家公務員高考進來的,碩士、博士頭銜的人比比皆是,她的大學文憑在這裡根本不算什麼,幾年下來,也就混了那麼個「姊」的稱呼,至於職位,還是不上不下的實驗室研究員。
「你好好的實驗工作不做,怎麼跑去管閒事?」雖然不同部門,行政的周卉倒是跟她混得很熟,因為行政部的女生少得可憐,所以,她也就常常爬牆過來找人鬥嘴抬槓解煩悶。
「你沒良心,還糗我!我是到蓮科區取樣本,誰知道會變這樣。」
她進了化妝室,周卉也跟了進來。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熱血少女,怎麼卻是我們這裡出了名的愛管閒事咧?」對於這點周卉很不瞭解。
「你問我,我也無解。」水龍頭全開,刷刷洗洗,洗洗刷刷,臭味還在,而她的衣服全濕透了。
「因因姊,你也幫幫忙,乾脆整件衣服脫下來洗,這裡就你我兩個女人,好身材要有朋共欣賞啊。」她絕對沒有亂說話,這個學姊的「必素」也是舉「部」皆知,同樣是女人,有什麼不能看的!
「你胡說什麼,」雖然都是女人,胡因因還是會覺得不自在。「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我跟主任請了半天假,回家再把衣服換下來就可以。」
「你運氣真好,定主任疼你,男朋友也有了,不像我八字都沒一撇,沒人疼、沒人愛,我好可悲啊。」這世界就是這麼樣的不公平,有的人得天獨厚,有的人孤苦伶仃。
胡因因是天寵的那個,她周卉呢?就是孤家寡人的那一枚嘍。
「你好誇張,小心我跟周媽媽告狀,說你想男人想瘋了。」
「我的相親飯已經排到下半年度了,你又來陷害我,我要是肥死了,減重的錢絕對要你出!」
「自己承認嘍,你的大促銷活動真的還沒結束啊?」看著鏡子中的衣服,污漬差強人意乾淨了點,盡力把水擰乾,這種雪紡的衣服好處就是快乾,也許她下午的假可以不用請了。
「唉,我又不像你早有個未婚夫等在身邊,人家還死心塌地的咧,要不趁著沒人老珠黃前找張長期飯票,說什麼我都不甘心。」她要的可是企業家二代之類的「好額人」,成為少奶奶是她人生最重要的目標。
「你要的飯票還真不簡單,不過天下無難事,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的。」
周卉每天身上穿的、手上隨便一樣小飾品,都是為了投合未來飯票需要而打造的,這樣的品味是靠刷爆三張金卡、五張普卡換來的,未來要是金龜婿不快點出現的話,依照她公教人員的收入,在不久的將來她大概要跑路了。
「因因姊,你真討厭、我想忌妒你都做不到。」周卉搖頭。這就是為什麼她喜歡她的理由,胡因因的字典裡沒有尖酸刻薄,她是溫暖又正面的。
「討厭我?嗯,我的伴娘人選只好換人了。」兩人相偕走出化妝室。
「怎麼可以,你答應要幫我介紹男儐相的。」她的目的在這裡。
「我看你一點都沒有要當我伴娘的誠意,我不如直接丟一個二世祖給你算了。」
「好哇、好哇。」
「哎呀,真是受不了你的花癡。」胡因因大搖其頭,然後跳得有點遠。「是乞丐的二世祖……」
「因因姊!」周卉跳腳。
她從容不迫的走出門外。「我還要去樟科區找鳳蝶標本回來,你慢慢玩吧。」說完,留下自己也覺得好笑的周卉,沒了影子。
調查研究、搜集栽植、飼育培養,研究環境生態因子幾乎就是胡因因的工作範圍。
鳳蝶的幼蟲喜歡攝食樟樹植物,所以,要取卵自然就要到樟科區來。
「你們……又是你們!」她今天的運氣超背,樟枓區裡好幾個少年正在撲蝶,準備把難得見到的大型鳳蝶抓回去做標本。
「大姊,你也來啦,你跟背後靈很像,我們去到哪你跟到哪,咦,你洗乾淨啦,身材不錯啵」少年們被打擾,有些不愉快,卻還是沒有記取教訓把胡因因當回事。
「你們這樣的行為是偷竊知道嗎?」起先是荷花,現在是蝴蝶,以後呢?「小漢偷挽瓠,大漢偷牽牛」,縱使這年頭沒有牛可偷了,但勿以惡小而為之是幾千年都不會變的鐵律。
「大姊,少嚴肅了,你放一下水又不會死。」少年一號撇著嘴。
「對呀。」二、三、四號頻點頭。
「這是品德操守問題!」這種事沒得商量。
「你真是死腦筋,本來我們看中意的是獨角仙,你知道在日本一隻獨角仙的身價有多高嗎?不知道對不對,我就說漂亮的女生沒腦袋,告訴你,網路上可以喊價喊到上千塊呢。」四號抖出他的「專業」。
「這種蝴蝶也好賣,標本店的老闆說抓多少他全都收。」二號不落人後的吹噓。
「所以,」胡因因陰惻惻的說:「你們就把這裡當做賺錢的地方了。」
「免費嘛。」少年一號沒有絲毫愧疚不安,理所當然的說。
「我們上網路也要錢的。」這下手機的儲值卡也都有著落了。
「信不信我會報警!」她決定不再通融。
一而再的犯錯是不對的!
幾個少年用眼神互相示意,其中一個趁著她不注意,舉起手中的工具就要往胡因因身上丟……然後準備落跑。
「不好喔!」
偉哉斯言,三個字,懾住了一干人等。
啊,光環……
如此器宇軒昂的男子……怎麼可能有人長這樣,還是個男人。
未免也出色到禍國殃民的程度。
雖然說俊男當如是,可其他的男人豈不是在瞬間通通變成一堆狗屎?
「記住!生為男人絕對不可以對女孩子動粗。」阿曼的眼神中有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你又是誰啊,勸你別管閒事喔……」他的高度讓那些毛都還沒長齊的少年有些不是滋味,繼續瞧仔細,好像全世界的優點都在他身上,這樣的人竟然老套的英雄救美,簡直沒天理。
「要不然呢,像這樣……扭斷我的胳臂?」他一隻手慢慢加重力道,被他抓著手臂的少年殺豬般的叫了起來。
「呵呵,看起來,你比火柴還要細的胳臂會比我的先斷。」談笑用兵,他的內在可沒有外表這麼和善。
「你別這樣,他們只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其他少年沒有一哄而散,看在胡因因眼中,感覺他們起碼的義氣還有,這才挺身而出。
阿曼把眼珠固定在她身上,眼神從迷惑到像想到什麼似。「你想替他們求情?」
她點點頭,「原諒他們吧。」
「我剛剛看你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他什麼時候看見的?她竟然沒發現。「我現在不氣了。」
「你確定?」
「嗯。」
「你不讓我處罰他們,可是該有別的好辦法?」他想聽聽。
「我會讓他們每個人都立下一份切結書,不許再到植物園幹這種三隻手的勾當,然後讓他們簽名蓋章,要是誰以後沒有遵守這份約定,大家就等著學校見了。」
阿曼覺得可行,「就照你說的做。」
人家辦法都出爐了,幾個少年無法可想,自己是現行犯,有兩個證人,他們怎麼狡辯大概都是死路一條了,只好來到研究室寫了切結書,一個個按了指櫻
少年們走後,阿曼看著她,「你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是啊,吃不飽也餓不死的公務人員。」
「你比以前幽默多了。」他盯著她不放。
「你才叫人意外,我以為你認為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所以不回來了。」她顯現少見的俏皮。
「嗨,你認出我來了?」他嘴角有了彎度,「我以為你可能不記得我是誰了。」
「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多少年過去,如他一般燦爛奪目的男子畢竟是少數,偶爾放在心上溫習,竟也在心中騰出了個位置給他。
「被人家想起來的感覺真好!」
「你沒什麼變,還是那麼的……帥。」兩人往外走找了石椅坐下,有了聊天的好心情。
「真的?」他的面貌被數不清的人稱讚過,但這一次卻覺得非常受用。
「嗯,現在的你好像只比從前大上好幾號,其他的都沒什麼變。」他還是乾乾淨淨的,長手長腳,清爽的亞麻上衣,腳下的鞋看起來是很好的材質,只是鞋面早就皺褶斑駁,鞋底也磨損得厲害。
看起來有點隨意。
雖然這樣,不過一點都無減他的風采。
「你也還是我認得的那個女生。」骨架窈窕、身材比例均勻,眉目新朗、剔透纖柔的肌膚,她天生膚白,夏光映在她頰上又粉又嫩,白裡透紅的樣子仍然如他們初見的那一日。
如香墜秀致的小女生長成了如水伊人。
「我都二十五歲,不是小女生了。」她小聲的抗議,嘟嘴的模樣秀麗絕塵。
「你看起來只有十七歲。」
她笑了,笑得溫柔可人,「你有沒有發現我的牙套不見了?」她有些害羞的露出貝殼一般的牙來。
他想起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牙。」
「幸好沒有太難看。」
「不管你有沒有帶牙套都一樣好看。」他看她看得有些傻呆住了。
牙套有效的勾起兩人的回憶。
頭頂的相思樹上開滿細細碎碎的黃花,筴中的豆子還未成熟,密密的裹在豆莢中。
胡因因柔軟的笑靨,眉眼間蘊著的靈動,與生俱來的光華,任誰都會被輕易的打動。
她高興的說:「歡迎回家!」能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的感覺真好。
「謝謝。」
有股熱熱的暖流打從阿曼心窩竄升上來,讓他不由得握拳。
這輩子──
她是,第一個對他說歡迎回家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1:10
第三章
甫進家門的阿曼馬上面對全家到齊的盛大歡迎場面。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肯進這個家門呢。」陶家大家長陶盛天嚴肅的說。其實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知道他肯回家已經是很不簡單了。
「老公,他才剛回來你何必那麼大火氣。」對丈夫雷劈的聲音,夏明敏不贊同的皺起眉。
「我脾氣大?讓全家人等他一個就應該嗎?」心臟動過大手術的陶盛天健康大不如前,嘴巴卻還是很硬。
凌厲的臉部線條,深深的法令紋,抿緊的嘴唇,他怎麼看都是個很不好相處的老人。
政商通吃的他卻馴服不了自己的兒子。
這個不肖子是他的死穴、他的罩門,他抵死不會承認自己在等阿曼回家,但全家人沒有人敢喊開動吃飯卻是不爭的事實。
「又沒人叫你等,是你說阿曼很久沒回家,再怎樣也要一家人一桌吃飯,好不容易把人盼回來了你又端架子。」夏明敏是他第三任妻子,她跟諸多前任陶奼女主人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壓根不把陶盛天當天。
「男人講話有你女人插嘴的地方嗎?!」陶盛天一下又氣得亂七八糟。惡妻逆子,無法可治!
偏偏,夏明敏還衝著他笑。
「老爺子,你念念不忘的人都回來了,你就別氣了,大家開開心心吃頓團圓飯不是很好。」
他橫眉豎眼,卻無法否認她的話。
「不必算我一份。」阿曼眼眉毫無表情,對夏明敏的善意視而不見。
「這是什麼話!」陶盛天好不容易穩定的脾氣又被挑起。
「我不是回來吃飯的,大哥要結婚有給我帖子,我是回來跟他道聲恭喜的。」站在屋子中央他們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他卻孤獨的格格不入。
「你瞧瞧,他說的像人話嗎?說得他完全是個外人似的!」
「阿曼……」夏明敏無計可施了。
陶盛天是她老公,她多少拿捏得住他發飆的時間,至於阿曼這個繼子卻讓她不知道從哪著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個富裕的家庭又更艱辛。
當初嫁給陶盛天前她也揣想過這些情況,但實際又比她想的更為複雜。
「結婚?!哼,你們沒一個把我放在眼底,系出名門的千金小姐有什麼不好,偏偏看上沒身份沒地位沒家世,只能娶來顧家的女人。」
「要結婚的人又不是你,重要的是小倆口歡喜。」夏明敏馬上吐自己老公的槽。
像她,從前也不過是秘書。
這老頭子真是雙重標準了。
「住嘴,這是我的家務事,你是外人不許管!」
「好哇,陶盛天你有種,再給老娘說一遍!」繞指柔叉起腰來變成母老虎了。
陶盛天瞬間氣勢掉了一半。「說……就說,這個家還有我做主,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你這死沒良心的!」跺腳、掩面,她朝阿曼眨眨眼,然後扭著腰肢跑了。
「阿明!」陶盛天頭尾都顧不了,完了、完了,阿明要是真的生氣怎麼辦,他不想睡書房啊。
他強自鎮定的回頭對兒子們說:「你們兄弟大家聊聊,我……咳……進去看你們明姨是不是偷偷把家中重要的物品收進行李箱。」
沒等大家反應,他用枴杖敲著地板,走了。
「每次看老爸跟明姨鬥嘴就覺得好玩。」老大陶關宇被急電召回來,本來以為會看到上演多年仍然未落幕的父子大戰,想不到重頭戲卻被明姨給搶走,雖然不無遺憾,但是難得全家見面沒有煙硝味也總算沒有白回家一趟。
阿曼插不上話。
陶關宇又說:「爸老了。」
阿曼牽扯了下嘴角,算是回應。
「阿曼,你的行李呢?讓陳叔拿進去,你的房間還是三樓那問。」陶老二盡力表現哥哥的樣子。
「我不是客人,不用招呼我。」
「來吧,坐下來大家聊聊。」老三提出中肯的意見。
「沒什麼好談的,我要走了。」再不走,最後一班公車會搭不上。
他跟這些哥哥們沒有什麼可多談的,因為早已經錯過該談、該關心的時光。
「阿曼,真的不聊聊?我們兄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論事業,我一蹶不振;論成就,我也沒有,我不像你們一個是科技公司的總裁,一個是金控開發的大股東,一個是未來教育部的內定部長,未來的大人物們,你們跟我這市井小民有什麼可談的?我可拿不出咨商費。」
他的咄咄逼人成功的堵住了三張欲言又止的嘴。
「阿曼,我的婚禮你會出席吧?」陶關宇忍下情緒。
「要是那天我還在台灣的話。」他沒有遲疑。
陶關宇鬆了口氣,漾起笑容。
四個兄弟身高差不多,體型也相似,面貌上卻有著很大的分別,阿曼的容貌傳襲了他的媽媽,至於三個哥哥大都遺傳了陶盛天的嚴峻陽剛。
「我安排個時間讓你未來的嫂子見見你。」快要變成一家人了,還沒見過面有點不像話。
「要結婚的人不是我,只要你喜歡她我見不見並無差別。」見不見面有關係嗎?
他的不近人情在大家的預料內。「老四,我們是兄弟,不是敵人。」
「我沒有把你們當敵人看。」
只是想斷又斷不了的親人。
「那……」
「我走了。」
三個大男人眼睜睜看著回家不超過半個小時的阿曼轉身走了。
「你什麼時候發帖子給他的?」老三不知道老大私下的動作。
「我也沒想到他肯回來。」
「當年我們會不會太不把他當回事了?」老二搔頭。「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們嗎?」
「欸,我以為你知道。」老三不敢相信。
陶關宇哀叫著,「別看我,我哪知道。」他們年紀相差最多,代溝簡直可以比擬巴士海峽。
三個粗心大意的哥哥極欲撈取過往的記憶,已是枉然……
這是樁無頭公案。
羅生門吶。
「嗨!又見面了。」
蓄意的等待,讓他又見到胡因因。
剛下班的胡因因有些意外。
又見面,不過才隔了一晚,機率好像有點高。
今天的阿曼還是一件亞麻衫、墨綠色休閒褲,還是那雙看起來快要開口笑的鞋子。
他,過得不好嗎?
先不管他過得怎樣,他站在那,沒有華麗的服飾襯托,卻像一個璀璨的發光體,路上行人老少通吃的對他行注目禮不說,還有人已經走了過去再轉回來,就為了多看他幾眼。
他也很自在,任憑別人的眼光放肆還是迷戀,一概無所感覺。
「我來等你。」不等她發問,他很自動的招供。
「咦?你怎麼知道我從這門走?」
「我猜的。」這樣算心有靈犀嗎?聽起來不錯。
「這麼神?」她背著CK麻布料的大包包,長髮白衫,遠遠看起來跟學生沒兩樣。
「一起去吃飯,我好想念師大路的滷肉飯、四果冰。」
「為什麼找我?」他那麼耀眼,等他吃飯的人應該很多才是,說什麼也輪不到她吧。
「不願意?」
她好像沒辦法拒絕他……
「我想問,為什麼是我?」她還是問出口。
「我混得不好,在台灣,幾乎沒有朋友了。」就算有,他也不想聯絡。
「混得好不好跟交朋友沒有很直接的關聯吧?」
「我只想到你。」被她看穿自己的企圖,他只好老實招供。
她的臉上忽爾紅暈乍現。「我……要先打電話回家,要不然媽媽會等我吃飯。」
沒錯,她成年很久了,卻一直住在家中。
不是她長不大,而是身為獨生女的她並不覺得在家有什麼不好,獨立也不一定非要一個人獨居才是。
習慣國外女生自主任性的阿曼遲疑了一秒,點頭。
他喜歡她這點小小的居家。
掏出可愛的貝殼機,胡因因按了個鍵,那是家中電話號碼的快速鍵。
看著她偏頭說話的模樣,他幾乎要讚歎,她在時光的淘洗中沒有改變太多。
不過,在她動作時,他看見她中指上的一圈銀白。
他一怔。
交代了幾句,胡因因掛上手機。「你大概不知道師大路很多舊攤子都拆了,想吃魯肉飯……我想想,這附近有一家還不錯吃的。」
「好。」
「那往這邊走,那家店就在街尾的巷子口。」
兩人相視一笑,沿著人行道慢慢走去。
晚風吹來,路上多是下班的人車,他們走在紅磚路的行人道上,像是一幅跟現實毫無關聯的風景,不管是機車騎士還是搭公車的人,幾乎都對他倆投以驚歎的眼光。
好一對璧人啊。
「你回來,會長住嗎?」她挑了最不著邊際也安全的話題。
「我大哥要結婚,我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恭喜!」
「你的喜事也近了?」她指節上的銀光箍住他的呼吸。
她就在他身邊,並著肩,一同邁步,眼波依然,眉目依然,可阿曼卻殘酷的發現,他們再也回不去過去的時光。
「下個月。」她面帶喜氣,又有些羞赧。
「恭喜!」
他在可笑的追尋什麼?
因為從冰窖似沒有溫度的「家」出來,急於尋找能讓他安心的溫暖嗎?
「謝謝!」
然後,話題斷了,沒有人試圖去銜接。
接近黑暗的黃昏吹起了跟六月很不搭的涼風。
吹進阿曼被扭曲的心。
時空造成的距離還未曾縮短,就結束了。
巷子裡的店面,收拾得很乾淨也簡陋。
客人有六成,老闆操著外省口音,娶的是本省老婆。
所以賣的熱食有餃子,有辣泡菜,有滷肉飯,有大片的控肉,算是中西合併。
一大碗公的白飯配上尖成小山的滷肉,幾碟小菜,放在阿曼前面,至於胡因因叫了一碗什錦面,碗的寬度、深度都跟阿曼的有得比。
他有趣的看著她的大碗。
「吃啊,趁熱才好吃。」她打開衛生筷子就要開動。
「你知道嗎?滷肉飯還有肉包是我們這些人的鄉愁。」
「沒問題,以後想吃,說一聲,我馬上叫航空公司給你寄上。」
「我到處跑,沒個定點,等你東西寄到,恐怕早就餿了。」
「那就趁這次回來多吃點,帶著肚子走嘍。」
「那我不就要用大大的肚皮來裝才行,我想吃的東西太多了。」阿曼看似無所謂的眼和她眼中的淺光相映,被她柔柔的表情吸引。
「你告訴我想吃哪些台灣小吃,這段時間我負責帶你去填平你的鄉愁。」
「我回來,你卻要嫁人了。」他幽幽的說。
她,是他鄉愁中最深的一種啊。
胡因因漲紅了臉,用力的把湯碗往前推,握住筷。
他怎麼突然換了話題?
「我年紀大了啊。」
「你跟十七歲的時候完全一樣。」
「沒有人會完全不變的,我有了男友,我沒錯。」他憑什麼用那種「前男友」的口氣質詢她?
「我口氣不對,我只是想說怎麼一回來碰上的都是喜事。」
是啊,他的人生等於廢墟,沒有需要在乎的人,沒有需要執著的夢……真要有,也只有青春時候遇見的這抹蝴蝶。
儘管太過於不真切,阿曼卻能肯定的知道她曾經飛過他荒蕪的心田,給了他喜悅快樂。
然而,他的蝴蝶要嫁人了。
能怪誰?
沒有。
他沒有守候她,而蝴蝶,在這些年已經找到可以棲身的地方了。
他露出能撼動人心的笑,把她面前的湯碗往她推。「吃麵,不然要涼了。」
胡因因顫巍巍,因為摸不到他不見底的心。
為什麼?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劇烈動搖過,不應該啊!
她把筷子插入湯碗,告欣自己要撐住,別叫不應該的情緒模糊了她跟阿曼的友誼界線。
可下一秒──
全無預兆的敲響傳出,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晃動起來,頭頂的燈具也搖搖晃晃。
詭異的聲音不只出自小攤子的生財器具,平坦的地面也開始劇烈的震動。
怎麼回事?
「地牛翻身啦。」
「又……地震啦。」不知道誰嚷出來了。
「阿娘ㄟ。」
「救狼喔!」
客人們先是呆坐自己的位子上,一會兒又亂成一團,爭先恐後的往外面沖。
阿曼反應過來,兩手已經摟住胡因因把她往角落帶,她一慌,胳臂掃過桌上還沒動過的湯麵,湯碗幾乎是整個扣上他的手。
他表情沒變,把手往後背後擺動甩掉湯碗。
「你的手?」胡因因擔憂的想探視他的手。
那可是滾燙燙的湯麵,燙到了還能這樣無動於衷嗎?
「在這等一下。」把她安頓在最安全的牆角,他不自覺的摸了摸她的頰。
然後他才健步如飛的衝到攤子前迅速關掉瓦斯、電源,這時候小小的巷子口已經擠滿從大樓跑下來的上班族。
他衝回她身邊。「待在這安全。」
胡因因蒼白的指節被他收納到掌心。
說實在的,她一時間緊縮的心臟竟然不再疼痛。
他的臉溫朗清亮地在面前。
他為什麼長得那麼好看,溫潤的眉、湛亮的眼、優雅的輪廓,好好……好好看喔……就像她少女時代第一次見到他的感覺。
現在依然強烈得會震盪她的心坎。
「你的手……」他的眼角也有些微的傷口,顯然是剛才被飛舞的物品打到。
剛才那危急的瞬間,他都還記著不讓一滴滾熱的湯汁濺到她,而是伸到背後才甩掉。他在護著她嗎?
這時候,地震已經緩緩停止。
「小傷而已。」他不在乎。
見地震停了,客人也回籠。
阿曼拉起胡因因。
「這樣……叫沒事?」因為手拉著手,那塊明顯的紅跟水泡就特別顯眼。
才短時間就冒起了水泡,可見燙傷得多厲害。
她拉住他的胳臂,扭開水龍頭,看著水花四濺的水沖洗著紅腫的地方。
水珠噴上了她的臉,弄濕了她的白衣裳,她的手不自覺的發顫。
阿曼被她的專注弄傻了。
他咬了下牙,抽回臂膀。
「這樣不行,要去看醫生。」胡因因不懂他為什麼要把胳臂縮回去。
「我以前還受過更嚴重的傷,這點小口子沒什麼了不起的,你沒聽過男人要破相才養得大。」他的眼瞳深不見底,像幽微冷瑟的深夜。
她不喜歡他把自己藏起來的保護色。
她冷白了俏臉,眼眸生霧。
那些霧氣是因為擔心他而起的吧。阿曼伸手突兀的摸了摸她如黑綢一般的長髮,笑說:「你要是還覺得不安,這頓飯讓你請,我身上連一百塊台幣都沒有。」
他這才想起來口袋中只有幾張旅行支票跟美金,而下了飛機後他一直沒有去換台幣。
因為壓根沒想過要在這裡耗上這麼久。
「可以,前提是你要跟我回家。」胡因因看出他的困窘,掏出小碎花皮包付了帳。
一個小時後,阿曼便坐在她溫馨家中的大沙發上。
燙傷的胳臂已處理妥當,肚子也餵飽了,他甚至還換上因爹乾淨的大襯衫。
因爹是一家小診所的醫生,小小的燙傷難不倒他。
令他比較掛意的是他可愛的女兒竟然帶男人回家,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即便他的因因寶貝都要嫁人了,那個將來會是他半子的男人也沒多進他們家門幾次。
而這個完美到不行的男人……
啊,他的因因會不會被他的色相給迷了去?
本來已經安心要嫁女兒的因爸,很不幸又被攪起一肚子疑問。
「你別淨想這些有的沒的。」因媽可不會這樣胡思亂猜。也只有她那戀女的老公才想這麼多。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靈。」
「既然靈驗,不如去幫我猜猜樂透的明牌。」識情知趣的因媽硬是把因爸給拖進房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1:34
第四章
圓形溫室上頭的噴頭旋轉的噴灑著清水,在亮麗的陽光下顆顆水珠落在玻璃溫室頂上又滑了下來,宛如雨簾。
溫室裡的胡因因帶著布手套雙手忙碌的將小綠苗移植到中盆子,四周,有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蝴蝶環繞。
她烏溜溜的長髮鬆鬆綰就,用髮夾固定,一張白皙的瓜子臉更顯眼了。
「嗨!」一聲招呼突然響起。
她掉頭看見來人,「你來了。」
阿曼馬上掉進她澄清的眼海。
「沒這麼早起床過,有點不習慣。」為了要上這個班,他設定了好幾個鬧鐘,每隔五分鐘叫他一次,第四個陣亡之前他終於清醒。
「慢慢你就習慣了。」
「謝謝你幫我介紹來這裡打工。」避開她太過叫人沉醉的眼眸,他有點哭笑不得。
就因為他隨性的穿著,加上他連幾百塊小吃的錢都拿不出來,臨門一腳就是被因爸逼供,知道他現在隸屬「無業」狀態,所以,她一口咬定他混得不好,決定幫他在植物園找個臨時工作。
胡因因很當一回事的。
找到機會,要他立即上班。
這誤會可大了。
但他沒解釋。
他雖然到處流浪,工作也沒個固定,錢卻不缺。
但是,他喜歡她的誤會。
她有副好心腸。
她研究著阿曼的眼神。「你的心裡好像不是這麼說的,我很怕你不來。」
「我的心跟你說了什麼?」
怎麼這話聽起來有點……曖昧?是她多心了吧!
「我怕你覺得大材小用了。」臨時工想也知道大部分是打雜的工作。
「你的學歷知識都比我高,你能做的工作我也能。」在她面前阿曼第一次正視自己沒有好學歷。
這,讓他自卑。
「我記得你出國是因為申請到那邊的學校不是嗎?」胡因因水靈靈的眼並沒有看輕他的顏色,只是單純的不明白。
「我落地後就跑了,連學校大門都沒經過。」
她停頓了手邊的工作,「為什麼?」
異國,人生地不熟的土地,那年,他才十幾歲吧。
「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最初的幾年是有點苦,但是我過得很好。」他不需要同陸陌。
「我只是覺得你很偉大,你做的是尋常人沒有勇氣嘗試的事情。」
阿曼錯愕了下。
「我沒有你的勇氣,所以只能隨著家裡的安排升學、就業,一路順遂的上來,幾年過去,因為年紀到了要嫁人,我將來的人生大概可以想見出來,結婚後守著家庭,生小孩,然後過完一生,你說,我是不是很糟糕?」別看她嬌嬌女一個,就以為她什麼都不會想。
她吐了下舌頭。「你千萬不要說學歷不如人,其實我才是最貧乏的那個。」
「你不是。」
「那你也不要在意學歷這種問題。」
阿曼心口微微的熱,她那溫柔笑著的表情幾乎融化了他堅冷的心,在她身邊,他如沐春風。
「好,以後不說了。」今天,他第一次對文憑有所想望。
在她面前,他覺得自己不足,不足以為她扛起天地來。
「我們今天有好多事要忙,你先把右邊下方的育苗盆子給搬上來。」寒暄告一段落,要開始工作了。
想不到他真的淪為打工幹粗活的落魄男人。
也罷,反正他這段時間閒著也是閒著,就不如在這裡待著,起碼,可以天天看到她。
「這裡這麼多蝴蝶一點都不怕人。」他把櫃子中一排排的苗禾搬出來,黑色的育苗盆子一點也不重,只是來來回回頗花時間。
「啊,我差點忘記。」她遞了雙手套給他。「你的傷不要緊了吧?」
「還可以。」
「真的?」
「我可以把紗布剝下來給你檢查。」
「不用、不用。」她怕血,很怕很怕的那種。
「那你只好相信我了。」
「那邊有手推車,你可以用來裝盆子。」終究,她還是不放心他的傷。
他將角落的推車推來,她真的把他當菜鳥使喚,什麼都重頭教。
胡因因俐落的換著盆栽,一邊解釋著。「溫室的蝴蝶都不怕人,我們長期相處,大概都把我們當同類了。」
「你喜歡這裡的工作?」
「嗯。」
「為什麼?」
「不知道欸,很多人對植物保育這類的工作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在我的想法裡,比我聰明的人比比皆是,電腦、股票、晶圓、科技那些先進的東西就算缺了我也沒關係,可這些蝴蝶花草沒有人照顧卻不行,所以,我就來了。」
「你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你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他卻還在流浪,還在尋覓。
直到重新遇見她,腳步有了想停駐的迫切。
「才不呢,是你告訴我做自己最重要,大概是因為這樣,我不知不覺把你的話奉為圭臬,路就走成現在這樣嘍。」
他思緒翻轉,卻想不起來少年的他對她說過了什麼。
「你不記得了對不對?」胡因因心情大好,有了逗弄他的調皮心思。
「這些年我過得渾渾噩噩,朋友都說我是華麗的廢墟。」外表皮相迷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是一片荒涼。
也有人試圖要進去探險,可就算狼集團那些死黨也不能彌補他心中最大的空洞。
「你知道嗎?廢墟底下通常是一片肥沃的上地,只要耕耘就可以種出最美麗的花朵啊。」她走到阿曼跟前,努力跟他對視。
她的話叫他怔然。
他的愛恨在這一刻有了清楚的痕跡。
「因因……」他喊。
「嗯?」
「我要追你!」
「嘎?!」
「你讓我追!」
胡因因錯愕之外還是錯愕,被人家這樣明目張膽的告白的確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可是她接下來舉起掌心測試著阿曼的額溫,然後低喃,「奇怪,溫度正常啊。」
她都要結婚的人了還被男人告白,但是……說什麼都太晚了。
「你阻止不了我的心意!」
計畫趕不上變化,本來只想在台灣逗留少許時間,這下子是要長住下去了。
他被討厭了!
胡因因在工作之外,不再對他多說一個字。
「陶先生……又慢了一步。」午休時間才到,一分不差,隔壁棟的辦公室之花慇勤的送便當,一個星期菜色天天不同,被天天拒絕,據說絲毫沒有死心的跡象。
在藝術館上班的資深美女氣喘吁吁的在第二時間把愛心便當送到,是貴死人的肋眼牛排,一客要價五百八十塊,高檔得很吶,想當然耳,也是只能交給不相幹的人等。
這些勤勞的愛慕者節省了研究室人員每天挖空心思想午餐要吃什麼的苦惱。
但是,辛苦了研究室的大門,冷氣門開開關關,金屬疲勞不說,要是長期這樣操勞,汰舊換新不遠了。
好事者數一數,堆在阿曼桌上的便當有十幾個之多。
各種造型,叫人歎為觀止。
「大家分一分吧。」先下手為強,定主任專攻五星級飯店的便當。
「我老早就想吃這家的限量沙拉,甜點是黑焦糖瑪琪朵耶,哇,好幸福……」周卉十分鐘前就過來倒數,減肥計畫無限期住後延嘍。
研究室自從出現阿曼,他們每人在短時間內體重都暴增,零食點心、貴到不行的巧克力他們都快吃厭了,啊!有天神般的俊男在真好!
研究室人不多,剩下的便當怎麼辦?
這不勞費心……澤被其他辦公室人員,做做便當外交,咱們國父可說了,物盡其用咩。
阿曼的旋風不只這樣,他影響廣大,植物園的老老少少拿他當偶像崇拜,遊客的回流率竟然破了以往的成績,目前還在持續往上飆漲中。
這些暴動,壓根沒放在阿曼心上。
「因因?」他在走廊遇見背著包包的她。
她不再對阿曼笑,就算避免不了的碰頭也只是禮貌性的點頭,然後走人。
「我下午請假,你的工作我都交代給定主任,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她。」她平淡的述說。
她一直單純的認為他很需要這份工作。
「你要上哪去?」
「有約會。」
「能說嗎?」
「我下午要去拍婚紗照。」她還是說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阿曼的側臉看起來有些迷離疏遠,陌生的像外星人。
但是,她搖搖頭,對他,她不應該有太多想法的。
「對我來說這是很大的打擊。」阿曼很久後才吐出這幾個字。
胡因因維持住臉上的表情不變。
「我的心意你有考慮過嗎?」他不要放棄,那不是他做事的風格。
「你知道嗎?未來……你要叫我大嫂。」胡因因垂下眼臉。
阿曼只是瞠大了眼,接下來什麼都沒說。
長長久久的時間過後,他仍然保持緘默。
緘默得讓人以為他變成了啞子。
他困難的開口,「你要嫁的人是我大哥?」
她點頭。
「陶關宇?」
她幾不可見的又頷首。
他問了最後一句,「你從頭到尾就知道所有的事情?知道我的身份,知道陶關宇是我大哥,你卻什麼都沒說!」冰火五重天,冷熱交加的心情也不過是這樣了。
胡因因接受他的指控,沒有歇斯底里的反駁,她淡淡說道:「我跟關宇認識,他很少提起家人的事情,要不是他求婚,我連他有幾個兄弟都不知道。」更不曉得他會是阿曼的大哥。「這幾天他把客人的清單給我,我才知道你是家中最小的小弟。」
儘管痛恨她的即將出嫁,阿曼卻一點都不懷疑她的話。
「你這麼『照顧』我,想必也是看在我是你未來小叔的份上了?」
胡因因搖頭。是跟不是她回答不出來,只覺得萬般沉重。
應該沒有這麼難啊,她在取捨之間本來就沒有阿曼的存在,怎麼在短短的時間內她的心就搖晃得這麼厲害?
她不敢正視自己的心。
「告訴我!你對我有沒有好感?」就算只有一點點……
搖頭?點頭?
她天人交戰。「我們是朋友。」
有這麼難嗎?他看著曾經……如今還是叫他心融不已的溫柔臉龐,知道自己恨不了她。
「朋友。」他反芻。
他是成人,明白感情的歸屬不是人力可以左右。
他們曾經分離又相遇。
相遇又要分離。
這樣的反覆帶著什麼意義?
去他媽的狗屁意義……是老天爺閒著發慌,窮整他而已!
深沉的夜。
墨色跟星子一同鑲在一塊畫布上。
月娘一彎上勾,發出瑩白的皎潔。
小診所只留下門前一盞燈,屋子裡的燈都熄了。
錯落有致的朱僅花牆下佇立著一道人影。
阿曼隱在月光下。
草皮被露水浸濕了,麵包樹上的小蟲有一搭沒一搭的唧叫。
他望著洋房二樓窗口處的燈光,身邊地下是一堆死寂的煙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喂蚊子,抽完了一包煙,得到的是口中越來越澀的苦感。
最後一根煙抽了兩口,再也無法吞吐,他低頭捻熄還有大半截的煙。
移動有些僵硬的腳,他在等什麼?看什麼?
原來只是片絕望而已。
「那個傢伙還在做日光裕」
「一個下午了,好像。」
空中花園的中庭,采光罩下的迴廊站著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手執骨瓷咖啡杯,正在品嚐美麗女秘書泡來的咖啡,也,閒話……別人的家常。
「不是好像,正確時間是五個小時又四十七分鐘……半,比較像是曝曬的魚乾,只差沒抹鹽而已。」
「沒翻身?」
「要我裝監視器嗎?我只是偶然經過,沒太注意。」沒注意都曉得他曬了五個小時又四十七……四十八分鐘了,真要專起心來豈不是全副武裝跟監了。
三人所處的這一棟三十層大樓由下而上全部是狼集團的財產。土地輻射出去必須搭飛機飛上半個鐘頭才能找到跟鄰居的交界。
負責鎮守的是濮陽元枚跟袁畿。
嗡嗡嗡……嘩啦嘩啦……兩人閒話的聲音越來越囂張,簡直是拉開嗓門就怕那條死魚聽不見了。
「你們──」惱怒的聲音響起,「真當我死了嗎?」
「還沒死透,還會吼,只是力道差了點。」枚把咖啡喝荊
「你們……說夠了沒有?」暴躁的恐龍翻身跳起來。媽的,本來以為這個地方最清靜,什麼時候跑來兩隻說人長短的蒼蠅,吵得他無法專心哀悼。
「夠了嗎?」枚問著畿。
畿看了下腕表。「五分鐘後我們有個視訊會議。」
「那就多逗他一下吧。」
阿曼掄起拳頭,他們把他當寵物嗎?
「要先叫保全嗎?他好像要衝過來,而且臉色很差。」日理萬機的畿有著掌權者的觀察入微。
「他老婆被人搶了嗎?還是失戀?幹麼那副垂死表情?」好死不死,枚一語說中阿曼的罩門。
「他長那種臉,基本上不可能被拋棄,他拋棄別人還差不多。」畿不喜歡這種無端的揣測。
阿曼面色扭曲。這兩個人,真把他當色胚!什麼叫做他長這樣的臉?!
「說的也是,根據他以住的情史,只有女人跑來哭的份,啊,我知道了,這叫惡有惡報,夜路走多總是會碰到鬼,不過我還是想不通,女人滿街都是,什麼女人值得他那樣哭喪著臉的?」
這兩個目中無人的混蛋,依然旁若無人的談論起他來。
「你們最好給我閉嘴,不許用那種輕浮的態度談論因因!」阿曼火大了,一腳把躺椅踹飛。
四周沉默了一秒。
「英英,有點菜市場名。」枚不知死活的繼續長舌。
「真的是因為女人。」要讓阿曼看入眼的女生到底長什麼模樣?
「畿,你去問。」
「為什麼是我?」
「你的臉比較可怕,就算說錯話阿曼也不會輕易出手。」
畿放下咖啡杯。「枚,有沒有人說你是五英會裡面心機最深的那一個?」
「讚美我的話太多了,我沒辦法每句都收起來用。」
畿淡不可察的笑了。
枚卻用力的搓胳臂。「拜託你不要露出那種笑容,叫人全身起疹子,你不笑的樣子可愛一百倍好不好!」
先生,五分鐘已經過去好久了吧!兩人還啦咧個沒完。
畿走向阿曼。「酒莊上個月送來一批能上口的紅酒,去喝一杯?」
阿曼睜大眼瞪他。「財團倒了,你那麼閒?」
「財團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休息的時候,我後面那個人會上工。」誰設計誰,還不知道哩。
「我有時候覺得你跟枚不應該待在集團裡,你們兩個要是有心絕對會是世界上最頂尖的恐怖份子。」
兩人離開中庭,搭上電梯,進入畿的小套房。
說是小套房,卻是佔了整個樓層。
「老實說,現在這時間應該是你大哥婚禮舉行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在台灣?」不經意的切入最能得到效果。
阿曼沉默再沉默。
「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你信不信我也有吃不開的時候?」他窩進百萬沙發,兩條只長腿慵懶的高高掛起,才不管沙發有多名貴。
「無敵萬人迷從雲端摔下來了?」
「你找架打嗎?」他很想一腳踹向畿的屁股,在他筆挺的西裝褲留下記號。
「我練的是拳擊,要是把你的臉打傷,整個集團的女職員絕對馬上遞辭呈走人。」他是不介意汰舊換新,但是就算過程短暫,這樣無意義的事情不合乎成本,因此不列入考慮。
「你到底是不是朋友?」阿曼怪叫。
「我這不就是安慰你了?」一張臉人見人愛可不是簡單的事,他也不想破壞。
他托住腮,「誰需要你的安慰。」
「這麼快復原嘍,那我的美酒可以省下來了。」畿拿眼瞅他。
「你真囉唆,把酒拿來啦!」
不愧是珍藏多年的好酒,酒瓶一打開,酒香撲鼻。
阿曼的唇才沾到杯緣,枚的身影就出現。
「你也聞香而來。」阿曼心不在焉的調侃行色匆匆的枚。
「你聽完我下面的話,就不會有心情說風涼話了。」
「有事?」畿問。
「陶關宇的喜車出事了。」
阿曼霍然站起來,力道之大,一人沙發都被他撞倒在地。
「說清楚!」
「我這不是要說了嗎?是你打斷我!」好委屈喔。慢著!這委屈的不是時候,先把話帶到再說。
「詳細的狀況還不是很清楚,電傳只說禮車在高速公路上碰到連環大車禍,新人跟司機目前已經送到附近的醫院急救……」枚還在一字不漏說著傳來的消息,這邊阿曼已經衝出房門。
「欸……欸……阿曼,你別急,先聽我說完……」
「讓他去。」畿阻止枚。
「那我們呢?」
「照舊上班。」
「你到底是不是人,上班機械!」除了工作,他的眼中到底還有什麼?枚發誓有機會他一定要把畿的腦袋打開來瞧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1:57
第五章
所有的混亂直到能夠稍微理出一點頭緒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惆月。
又過了一個月,胡因因才從重度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
皮肉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漫長的復健路程。
拿出一旁的輪椅,阿曼朝著清瘦許多的她說:「下過雨的天氣真涼爽,我們出去逛逛吧。」
半臥在床上的她闔著眼,無動於表。
經過創傷的她憔悴了許多,原本潤白的胳臂、指節變得亳無生氣,愛笑的臉蛋失去了光彩。
幾個鐘頭前她才從復健室回來,她累得哪裡都不想去。
「因因……」
她睜了眼,語氣淡漠。「我累,哪裡都不想去。」
「不然,我讀書給你聽,今天的報紙有好幾則新聞很有趣,你累了,我幫你按摩……」他把輪椅收起來,在病床前坐下。
看起來他存心不讓她一個人。
碰觸自己依舊麻木沒有感覺的腿,她沉了沉眼。「阿曼,我想見關宇。」
「他……」本來演練過很多遍的措詞正要開口。
「我跟護士小姐打聽過了,他脫離危險期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我要見他。」她的口氣是少有的堅決。
也難怪,車禍至今,她跟陶關宇少有機會長談。
一開始,她昏迷。
他也傷得沉重。
等到體力許可,他來見她,兩人喜極而泣的同時從主治醫生的口中知道她因為車禍撞擊力道的關係傷及脊椎,今後一年內的她都必須以醫院為家,然而,就算長期復健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往後的她能夠重新如常人一般的行走。
陶關宇備受打擊,幾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被他的家人架走。
從那天開始,胡因因心中有了數。
她變成了殘破的娃娃。
沒有一個男人會要不正常的妻子。
起初她還會說服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是,一天天過去,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她的身邊除了兩天一次來探望她的爸媽,就只剩下阿曼。
他一個大男人,在醫院做什麼?!
他幫她擦臉、擦身子,幫她輕柔按摩,在她半夜抽筋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用熱水給她熟敷,講冷笑話給她聽,纏著她玩腦筋急轉彎,甚至,當復健完全看不到成效的時候,還身兼出氣筒。
她也曾氣急敗壞的問媽媽,為什麼把一個大男人留在她身邊,媽媽卻紅了眼眶,握住她的手,幽幽的說:「他是個好男人。」
許多年後,胡因因才從因爸的口裡得知,知道她傷重時阿曼去求胡家夫妻,求他們把照顧她的權利讓給他,他要娶她。
他求了一個白天,一個夜晚,因爸這才允了。
「定主任帶了一簍梨山的水蜜桃來,我去洗給你吃。」阿晏顧左右而言他。
「我不渴……讓我見他!」胡因因堅持。
阿曼清楚的知道外表柔弱的她其實潛藏著倔強的靈魂。
她的不屈不撓使得受傷沉重的她恢復過來。
外表的傷疤是快要看不見了,不過,他認為陶關宇的出現絕對不會對她有所幫助」。
「你見了他要說什麼?他對你毫不關心。」
「那是我的事!」她知道阿曼是好意,但,心還是被刺了一下。
「好,你的事,你這個執迷不悟的女人!」
胡因因黯然了。
阿曼還要繼續勸說,不料,說人人到說鬼鬼現身的陶關宇竟然開門走進來了。
那瞬間,他在她臉上看到消失很久的光彩。
阿曼動了動唇。他感覺被人用拳頭狠狠揍了似的痛。
「我出去,你們聊。」
「不要,阿曼,我一下就走。」陶關宇的臉頰上貼著大片的繃帶,他做了兩次的整形手術,也吃足了苦頭。
雖然都是皮肉上的痛,他卻比胡因因好過多了。
這無關男女,是運氣。
阿曼不想看這對男女。
「我在外面,有事你就喊我。」
「阿曼……」陶關宇有點侷促。
「你要是男人就別畏畏縮縮的!」
陶關宇猛然一驚。他看出什麼了嗎?
「真正相愛的人不管發生任何情況都該不離不棄,我把這句話送給你,你給我好自為之!」拋下話,看也不看陶關宇,他逕自出去,把病房留給那一對「夫妻」。
他不知道陶關宇跟胡因因談了什麼,半個鐘頭後他大哥走出了病房,神情僵硬的像家裡死了人。
阿曼在第一時間衝進房,看見她好端端的臥在床鋪上保持本來的模樣,他才放下心來。
「阿曼,麻煩你把輪椅推過來,我要去化妝室。」她表情鎮定,除了臉色蒼白了些並沒有不一樣的地方。
很高興胡因因主動對他講話,他馬上推來輪椅把她放上椅子。
她推著輪椅進了盥洗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阿曼發現了不對勁。
他遽然打開門,一時心神俱碎。
一把亮晃晃的瑞士刀就握在她手上。
「因因!」
「你叫那麼大聲做什麼?」被獅子吼吼得掉了刀子的她語帶埋怨。
「我以為你……你……」情緒太過激動的他哽咽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她看著他嚇白的臉,「我只是把頭髮絞短。」
阿曼看見一地的頭髮。眨眨眼,他想找個合理的解釋。
「你以為我想不開,要自殺?」胡因因一下猜出他的心思。「你放心,我不會,我沒有你想像中的脆弱。」
她只是外表容易給人錯覺,事情沒有糟到要自戕的地步。
又幾個月過去,胡因因堅決要出院。
該有的努力都做了,然而治療師說的六成復原希望到底在哪裡,一週四天的復健根本讓她看不到曙光。
就算她原來再怎麼相信自己會有痊癒的一天,也氣餒了。
腳廢了就是廢了,做再多的復健課程也沒用。
阿曼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知道說再多的話都沒辦法挽回已經失去的信心,他收拾好東西,然後推著上頭坐著胡因因的輪椅下樓。
「你為什麼不反對,我的腿不做復健就等著肌肉萎縮,然後終身殘廢了。」他的沉默激怒了因病情緒極端不穩定的她。
「我看到你做復健時候的辛苦,你已經夠勇敢了,要是你選擇暫時離開那些治療機械想回家靜養我覺得也好,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以後永遠都要坐輪椅,我只希望你得失心不要太重,這樣就好。」
胡因因垂頭看著自己覆蓋薄毯子的腿。「你怎麼會在乎,因為要一生坐在輪椅上動彈不得的人是我。」
阿曼踩了輪椅上的腳煞車,走到她面前蹲下。
「你這樣說不公平因因,我在乎你,在乎得耍死,我在乎你,自私到一度希望你的腿不要好,這樣我就能一輩子擁有你……」
她別開臉,她沒辦法注視阿曼。
「之前我說過我要追你,那絕對不是玩笑話,那句話永遠都生效。」他捏住她冷涼的手,有些怯弱,人來人住的走廊是滿不適合表白的地點。
他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這般用心計較。
但是胡因因對他沒信心。
他要是不讓她知道他的心意,他們之間只會距離越來越遙遠。
「我情不自禁把我的感情一古腦推給你,我製造了你的困擾,可是我照顧你是心甘情願的,讓我照顧你好嗎?」
他的話讓人動容,就連路過的病人跟護士聽到都捂著心臟,不能自己。
「你說夠了沒,好多人在聽。」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一回過神,胡因因驀然發現有一群觀眾正豎起耳朵收聽,趕忙阻止他。
「好,不說、不說,我們要回家了,回家以後我們多得是時間可以說悄悄話。」
「誰要跟你講悄悄話!」
「我可以自言自語,你負責聽就好。」感覺她的態度不再強硬,沉潛了許久的本性又冒出頭來。
胡因因若有所覺。她住院的這些時間不只讓自己沉淪在苦海中,就連阿曼也跟著吃了不少苦頭。
她究竟在折磨自己還是他?
沿路上護士們知道她要出院,一個個都帶著不捨的目光。
帥哥要走了,養眼的風景是她們這陣子每天來上班的精神目標,他對女友的癡情震撼了醫院全部的工作人員。啊,在看過這麼俊美的男人,以後要她們情何以堪的面對醫院的恐龍?
癡情的男人為什麼就是沒有她們的份呢?
櫃檯、藥局、排班主任,實習護士、資深護理長竟然通通跑出來送行,哀悼她們再也沒有福利可享了。
上了車,兩人一路直奔他們未來的新家。
太久沒見到的風景暫時吸引了胡因因的目光,她顯得安靜異常。
直到家門前她臉上才有了波紋。
那是一間重新翻修過的日式宅子,前庭後院加起來約八十坪。
沒有門檻,沒有階梯,純粹是無障礙空間。
「這房子?」
「我買下的,你要是想家,走過一條街就到了。」阿曼的體貼細心讓她的心又受震盪。
「你沒工作,哪有錢買房子?」獨門獨院,太奢侈了。
阿曼跟司機一同把行李搬下車,「我有工作啊,只是沒碰上你之前不夠認真而已。」
付過鈔,計程車走了。
「我不能住這裡。」她知道阿曼沒有義務照顧她,她不是他的責任。
「你能一個人住嗎?」他蹲在輪椅前,對著她的眼睛說。
「我……有家,有爸爸、媽媽。」她咬著牙。
「因爸、因媽不能照顧你一輩子,可是,我能。」
「陶關宇是陶關宇,你是你,你不用替他做任何事情。」譬如,無怨無悔的照顧她這個殘廢。
「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是因為他,我說過我愛你。」
胡因因閉上眼,猛然轉開輪椅,她沒辦法面對這樣的阿曼。
「反正,我不要住這裡就是了!」
他轉過來,順手把她滑落的髮絲撥回耳邊,那動作害得她不得不又睜開眼睛。
「我們回家了,你應該高興,起碼我們不用再天天忍受消毒藥水的味道,還有那些每次都把我當大餐的護士大姊們的眼光。」被人當大餐的感覺絕對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他用人格保證。
「胡說,我看你也挺享受的。」她每天躺在病床上看得可清楚了。這叫人在福中不知福。
「天地良心,我寧可只要你。」
觸及這點,她又沉默了。
沒關係,阿曼早已經練就一身功力。
「來,我們進去了,我保留了房間的選擇權,讓你先眩」
「我說了不要!」
沒道理的,她拿什麼臉住進來?
阿曼不等她同意便將輪椅往裡面推進。
可坐著乘涼的木質走廊,檜木樑柱的大廳,宣紙格子拉門,綠意盎然的小院……
「我不喜歡這裡!」她拚命抗拒。
「那好,我還有很多房屋廣告宣傳單,我們以後一起慢慢找。」
還說以後,他們不會有現在進行式,更別提未來式了。「你閒錢多嗎?」
「我們一起住很久,買的房子一定要你喜歡,住起來舒服,你的心情才會好,你不喜歡這棟房子,我們就換。」
「房子裡面什麼都沒有,怎麼住人?」她故意挑剔。
「我們要可以一起選,一起買。」
「我是個殘廢,你不會想跟半身不遂的人出門的。」她要逼他看清楚,他們有多麼的不適合。
「誰說的,就算不出門,網路、電視上的購物頻道裡應有盡有,你要是心情好願意賞臉跟我出門,我絕對服務到家,發誓不會半路落跑。」
阿曼知道了,她不想跟他在一起才會這樣刁難他,想逼他主動放棄,逼他離開她。
他不要,就這點,他說什麼都要堅持到底。
「你太頑固了。」胡因因複雜難解的看著陽光四射的屋子,說不清是釋然還是溫暖。
「好久以來這是你對我最好聽的讚美了。.
「神經!」
他們住下了。
兩人一同吃了出院後的第一頓午餐,也把帶回來的行李整理過,他把胡因因送上床,替她蓋好薄被。
「我要趁著你午睡的時候回去搬東西,要是你醒過來,床頭櫃這邊有水、有零食,也有時尚雜誌可以讓你打發時間,晚餐前我一定會回來。」
既然要行同居之實,他也要趕快把自己的家當通通搬來,免得她又反悔。
「你既然買了房屋可以先搬進來住啊,為什麼還借住朋友家?」
「我想跟你同時間搬進來享受新居的喜悅。」他有點靦腆。
「傻瓜。」雖然這麼說,她的眼卻浮出淚花。
「傻人有傻福,我有你即使當傻瓜也值得。」
「我才不要一個傻瓜。」
「可是我這傻瓜要你……不管我是不是傻瓜怎樣都要!」
「你趕快出去啦,婆婆媽媽的。」真受不了他的煽情。
「對了,我手機號碼寫在便條紙上,你有事就CALL我。」他還是不放心。
「你再囉唆,天就黑了。」真是叫人跌破眼鏡,完美如天神的男人也有囉哩巴唆的毛病。
阿曼不捨的出門去了。
斗室安靜了下來。
胡因因沉然睡去。
這是她出事後最好的一次睡眠。
等她再睜眼時,屋子已經一片墨黑。
床頭櫃上的時鐘螢光指針指著七點的地方。
他沒回來!
他不是說天黑就回來嗎?
她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已經跑出星星的天空,感覺應該過去好幾個小時了,不料看時鐘才過去不到十分鐘。
利用手肘的力量把身體撐起,她看到床頭櫃上的便條紙跟手機。
打就打吧,打通電話又不會死。
電話接通了,卻沒人聽,鈴聲響了又響,後來轉到語音信箱,她索性關機。
她恨恨的把手機丟到一邊。說什麼只要開機就能找到他,說什麼天黑就回家,根本是一派謊言。
還是他終於厭倦照顧她這個病人了?
厭倦每天看她的臉色過日子?
對啊,沒道理他沒情緒的。
就算他把她扔了,也是活該報應!
不對!阿曼不是這種人。
他要離開,早在醫生宣佈她治癒機會只有六成的時候就該走了,或者,她出事情時他也用不著趕來看她。
她記得阿曼曾經給過她他之前住的地方的地址。
因為費了極大力氣和時間才爬到輪椅上,一個半小時後她來到一棟大樓前面。
她用電話叫車找來的計程車司機很熱心的幫她上下車,還問她需不需要等她。怕司機等太久,她笑著拒絕了。
本來她以為會遭受的異樣眼光一樣都沒出現,忐忑的心終於稍微放開了一點。
這是一棟有電梯的大樓,一同進出的人還好心的幫她按了樓層。
來到門口,想不到門竟然是虛掩的。
「這人……這麼粗心。」只知道吩咐她不可以隨便給人開門,自己卻連大門都不關。
開門進去,她馬上找到電燈開關。
看清簡單得很空蕩蕩的客廳,胡因因看得有些心痛,他為什麼這樣苛待自己?
全部鋪設木質地板的一房一廳,她在房間裡面看見合衣躺在床上的阿曼。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
她發現他臉上不正常的紅潮,摸摸他的額頭,發現他燒得厲害。
這才想起來,之前她摸到阿曼的手心時就有股熱意,可能那時候他就已經不舒了吧!
那樣的他卻還忍著不適幫她搬家,做好所有家務才離開。
「阿曼……」她叫。
「唔……」他虛弱的反應。
「你人不舒服怎麼不說?」這不是追究的好時機吧,果然,昏睡的阿曼沒了反應。
他生病,她得負上責任的,幾個月不眠不休的照顧她,就算無敵鐵金剛也會垮掉。
胡因因轉到浴室,費盡力氣擰了毛巾又回到房間,足足花了二十分。
她用毛巾替出汗的他擦拭額頭,也替他解了扣子,指尖在他精健的胸膛停了一下。
原來長得好看的男人就連胸部也都好看哇!
他外形頎長,精壯的體格卻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飼料雞,而是滿山跑的放山雞,有料得很呢。
她發現自己的反應像花癡,趕緊眨了眨眼,眨掉不該有的遐想,接下來用毛巾把他全身擦過一遍。
擦到半途,她實在忍不住用指頭戳了戳他看起來很有彈性的腰部,ㄉㄨㄞㄉㄨㄞ的,好……好玩啵
慢著,她可不是來玩的。
要是讓他感冒更加嚴重就罪過了。
她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的把浩大工程完工。
擦好後,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是滿頭的汗,就連貼身的襯衣都濕了。
看著他不再曲著身體,像是舒服許多的放鬆下來,她才放下心來。
這一放心,握著毛巾的手發軟,硬是支撐著的腰也開始抗議。
坐著輪椅辦事,竟然這麼不方便。
可是她好像克服了。
緩慢的轉著輪椅,接著她打開屋子內全部的窗戶,讓晚風去除悶熱的氣流。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自怨自哀都像被窗外吹進來的風吹散不知所蹤了。
休息了片刻,她把冰箱剩下的食物通通搬出來,幸好瓦斯爐的高度還在她的能力許可內,她用心盡力的為阿曼煮食。
這是她第一次為男人下廚房。
她用心又愉快。
好久、好久,她終於又有活過來的感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2:17
第六章
阿曼的感冒來得快去得慢,所有的疲累跟病毒一起爆發的結果就是病情拖拖拉拉,拖過了夏天。
原來,看起來是健康寶寶的他不生病則矣,要是生起病來就會沒完沒了;平常人感冒,吃藥、休息個幾天大概就沒問題了,他則不然,高燒過後,鼻涕、咳嗽連綿,到秋天過了一半才漸漸有起色。
「醫生說你的體質跟別人不同,這麼多年你一個人在外面像這樣病了誰照顧你?」胡因因盯著他把三餐該吃的藥吞下肚子。
「貝林。」基本上他真的是健康寶寶,這樣爛如泥巴的狀況少之又少,一手五根指頭算得出來。
看出她不解,他自動解釋,「他是我的專業代理人,當然啦,我不是很能讓他賺錢的客戶,不過他也沒意思要放棄我,另外我還有四個死黨,一起創業,現在他們個人頭上都頂著一片天,我算是最沒成就的那一個。」
「想不到你也會謙虛。」
「我要是沒有幾項優點,你怎麼可能會愛我。」
「你又不正經了。」
「是你覺得我不正經,我可是百分之一百的嚴肅。」
「阿曼,我還不瞭解你。」
「我不難懂,我其實很簡單。」他只是孤寂太久想要一個伴。一個心靈的伴侶。
「我們這樣被湊在一起,我真的不明白,你大可不必的。」她有好到讓阿曼這麼優秀的男人守著她嗎?
「我知道要你一下忘了陶關宇是不可能的,我的優點不多,可是這份耐性還有。」要把一個人從心上忘記重新接納另外一個人要花多少時間?他不知道,但鐵杵總能讓他磨成針的。
難得有心人,他知道自己有心。有心,天下就沒有能難得倒他的困難。
「這不關陶關宇的事。」幹麼要扯到陶關宇,他們三人是魔咒嗎?一定要緊緊繫在一起?
「我本來不想說,以免刺激你,不過,這種事情早晚總是要傳開的,陶關宇昨天跟另一個黨國大老的女兒訂婚了。」這種事想瞞也瞞不住,與其讓她在電視、報紙或其他地方看見這消息,他還不如親自對她說。
「揭我的瘡疤你很得意吧?」明明說好不提的,這樣算什麼!
陶關宇一星期前把離婚協議書托律師送來,她早就心中有數。其實不管他跟任何女人互定盟約都已經不關她的事了,可是她就是有氣。
胡因因不知道自己氣的是誰。
她以前究竟看上陶關宇哪一點?
「我沒有要揭誰的瘡疤,陶關宇是我大哥,他是長子,政治婚姻本來就是他的宿命。」阿曼說完才發現,原來水深火熱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這些年他會不會對家中那些哥哥偏見太深?
「陶紐曼!別在我面前提你大哥。」她的心已死絕。
從今以後陶關宇這人都不在她耳朵、心中接收。
「我有答應過不再提他,可是,我怕他訂婚的消息傳出來讓你看見,讓你不舒服,要是我來說,你可以把氣出在我身上,而不是自己。」他深深看著她,熟知她的性子。
她轉過去。好一下聲音才從長髮下方飄出來,「謝謝你,我說過我沒有那麼脆弱。」
阿曼走到她跟前蹲下,凝視她長長的睫毛,語意誠懇。「你就讓我照顧你吧!」
「我這不都讓你照顧了嗎?」跟她山盟海誓的人沒有照料過她一日,帶著殘廢軀體的她如今卻依賴著沒名沒分的這個男人。
「我是說永遠!」
「永遠?」她笑得楚楚可憐。「阿曼,你明明知道這世界沒有永遠……」
「我會讓你看見永遠的。」他不喜歡,不喜歡極了!他不喜歡她臉上的冷涼,她笑靨如花的臉不適合那種滄桑。
「阿曼,我們不談這個。」她逃避著問題。
「你說不談,我們就不談。」
「謝謝。」
「我們出去逛逛,聽說今天公園有放風箏比賽。」去到哪,他都不忘把胡因因「隨身攜帶」,他會想辦法讓她重新接納這個世界的。
他陶紐曼向來說到做到。
「我不想去。」
「就當做陪我,陪我這病人出去呼吸新鮮空氣,醫生不是說啦,他說我最需要適當的運動了。」幾天下來他知道這招對她是百試百靈,只要他稍微裝虛弱,什麼事都好商量得很。
「帶我出去你會沒面子。」她還在掙扎,阿曼已經起身拿了她的流蘇長絲巾及遮腿的羊毛毯子。
「你是蛔蟲嗎?」
「當然不是。」誰是那種噁心的東西。
「那就是嘍,你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怎麼會知道我帶你出去會覺得沒面子,我可不這樣想。」他進廚房用保溫瓶裝了一瓶水。
「我就是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在乎我的身體健康。」走出來時,他斜歪了下身體。
「喂!」胡因因被嚇到。「水我拿就好,你用不著什麼事都搶著做。」這個人到底曉不曉得自己是病人?
「好,水壺給你,那我們可以出發了嗎?」站到輪椅後面的人露出絕色笑容。
耶!可愛的陽光草地我們來嘍!
日式大宅裡有一間房是阿曼的工作室,以前的他對工作只求過得去就好,因為先天的優勢,資源他隨手可得,不用花太多力氣就能到達別人可望不可及的雲端,他漫步雲端就像凡人走平地這麼簡單。
企圖心?那是啥?事業版圖?免了吧!
埋首工作的成就感?他又不是袁畿那個工作機械,犯不著像拚命三郎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但是,有了胡因因,他那「過得去」邏輯怕是要稍微修正一下了。
想要讓胡因因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單靠他一張臉皮根本行不通。
要是能吃得開,以前她早會拋棄陶關宇跟他雙宿雙飛了,哪需要他窮追不捨還差點失戀。
於是,他給貝林打了通長途電話。
貝林喜出望外,對著話筒狂吻一番。
「貝林,我警告你,你繼續這麼變態我要掛電話了。」話筒那端怪異的聲響叫阿曼皺眉。
「不要、不要,人家興奮過度嘛。」阿曼會自動找他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把你的娘娘腔拿到別人身上去用。」紙迷金醉的流行界什麼人都有,貝林不是最特殊的,但是他能讓隨便一張紙變成市場上的流行物品,進而賺進白花花的銀子,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
「阿曼,你要是同志就好了。」貝林歎氣。
同志感情難找,像阿曼這樣的精品更是難找中的難找。
「這是性騷擾,要不是看在你勤勞幫我賺錢的份上,這些話最好不要再從你的臭嘴吐出來讓我聽到。」
果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吶。
當GAY的尊嚴就是絕不為難別人。 貝林故意幽幽的歎氣。「那敢情好,我還有一項會賺錢的優點,放馬過來吧,你手頭上有什麼東西,我肯定賣得嘎嘎叫,不重新刮起阿曼旋風,我貝林的招牌給你丟在地上踩。」
「我砸你的招牌?你以為我閒著無聊嗎?」
「是是是,帥哥請說,我洗耳恭聽。」
「從今天起我要你把以前的產品做回收,集中管理,以後我會固定一個星期把設計的圖樣給你,你要負責想個品牌名稱出來。」
「我們要自創品牌?」
貝林驚喜的聲音刺耳的通過線路,害得阿曼不得不把話筒拿遠。
「是的、是的,我們。」這有什麼好驚喜的嗎?叫那麼大聲,人家還以為失火了。
「包在我身上,只要是出自你紐曼.哈瓦納的設計,全世界要賣翻也不成問題!」簽到金雞蛋哈瓦納,他貝林即將變成全世界最富有的經紀人了。
阿曼是他見過最有天分的設計者。
流行界是個幾億平凡人追逐天才的恐怖世界,出自阿曼手中設計的東西,舉凡流行服飾、鞋子、帽子、化妝品盒子、香水瓶,甚至手提包都具有非常獨特的風格,只是他產量少,每次非要他苦命的在後面追著跑才肯給圖,最近更是消聲匿跡了大半年,流行界那種現實的地方別說一個月不見新作品就不見出頭之日,就算擁有知名度還是需要戰戰兢兢的經營,阿曼這次願意捲土重來別說他自己摩拳擦掌,就連貝林也能感受到即將注入的活力,他敢保證,流行界即將要發生劇烈的震盪了!
兩人後來改用視訊聊了一夜,對於有心發展阿曼設計的貝林早就有一套計畫在心,以前是阿曼不肯配合,現在既然有人肯自投羅網,具體的結果自然很快出來。
計畫大致敲定,阿曼關掉了電腦,從坐了一晚的椅子上站起來。
他將放棄流浪不定的冒險生涯,因為那樣的生活不再適合他。
他有家,不再是一個人了。
大廳剩下一盞彩繪檯燈幽幽迸放著柔軟的暈光。
胡因因蜷臥在長沙發上,打了巴掌長的毛線就擱在大腿處,毛線球掉到地上滾進了沙發底下。
阿曼蹲下,把勾針從她身上拿開,凝視著她的睡顏。
她睡得甜憨,小孩般的臉蛋印著抱枕的痕跡卻無損她俏生生的模樣,長長的睫毛又黑又翹,惹得他不自禁伸出指頭去輕拈。
她眼睫動了動,顯然被他談不上輊巧的動作吵,醒了。
「我……怎麼睡著了。」美人初醒,矇矇矓矓,嫣然淺笑。
這樣的笑立時叫他氣血翻湧,身體的慾望馬上昂揚起來。
他縮緊兩腿距離,免得被她看出不對勁的地方。挖哩咧,有夠苦的!
「要是累了別在這裡睡,會感冒。」她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能激起他最原始的慾望。
「我看電視看著看著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我帶你回房間睡?」
「公事談完了?」房子沒有很大,又是木造房子,有時壓根也談不上有什麼隱私。
「OK了!」他頗為得意。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靠什麼賺錢生活,你從來都不說。」以前問他他老是打馬虎眼,其實她並不在乎他做什麼,行行出狀元,只要不偷不搶,是正當行業都是好工作。
「我肚子好餓,想吃宵夜,你幫我弄好吃的飼料,我就一五一十把我的底細秉告老佛爺好不好?」他奄奄一息的摸著肚皮,厚薄適度的唇一扁,表情放軟,說服功力馬上增加一甲子。
順著竿子往上爬可是他最近學到的絕活。
一個小妻子,幾樣不用好看卻可口的菜餚,溫暖的燈光,這些日子來,他幾乎要沉溺在這樣的情境下,錯覺的以為自己擁有這些。
「好優渥的交換條件喔,我怎麼老覺得自己吃虧呢。」她似笑非笑。
「我還可以把我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告訴你。」連他那四個知交都不知道的秘密,包括小時候第一次為女生幹架,租漫畫時的糗事,跟四個死黨認識的經過……
「你啊,幾個小時前才吃晚餐,都消耗到哪裡去了?」她還記得晚餐時他吃了兩塊八磅重的澳洲牛排,現在又喊餓,家裡以後要是缺錢可以鼓勵他去參加日本大胃王節目賺點零花回來。
「你是第一個肯下廚煮飯菜給我吃的女生,為了捧場,就算把我的胃撐大我也是甘之如飴。」
「那有什麼了不起,把胃弄壞才划不來,笨蛋。」胡因因白他一眼,順便打了他一下。
孰不知這樣的動作暖了阿曼的心。
「你知道嗎?我們家不開伙的,廚子的主要工作是辦派對、搞慈善,他們是我爸的御用大廚,我們要吃東西得自己想辦法。」
家中那麼多兄弟各自為政,就算他年紀最小也討不了什麼便宜。
家庭溫暖對阿曼來說簡直跟神話無異。
「算你有口福,我媽在你談事情的時候送來了一鍋魯肉,說要餵你的饞嘴。」不讓他看見她眼底的心疼,她伸開雙臂讓他帶她上輪椅。
「哇,媽媽萬歲!」
「胡說,她是我媽媽。」
「借人家叫一下也不可以喔,小氣鬼!」
「好吧,看你可憐,以後每叫一次收費五百塊台幣。」
「我要跟因媽說你用五百塊就把她賣了。」
「我便宜你你還賣乖!」
「是是是,女大王,草民以後不敢了。」
「下次你出門記得買根鞭子回來。」她突然說。
「要玩SM遊戲嗎?」這會不會太刺激了?喔,鼻子癢癢的會不會是要流鼻血了吧……
「你啊,想到哪去了,我買鞭子是要用力鞭策你這個『草民』,好乖乖讓我驅使啊。」她很久沒有放開懷讓自己這麼自由自在的跟人打鬧。
跟阿曼一起,日子一點也不無聊,他雖然看起來俏實際上卻很顧家,沒事絕對不外出,PUB、酒店那類地方根本不去,生活態度乾淨得不可思議。
她不知道阿曼對於那些糜爛奢華的地方早就免疫了。
在流行界那個大染缸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花樣都有,只要有錢、敢玩,要多齷齪就能多髒。
「遵命!我買兩根讓你替換著用,免得損耗過度。」
「你討厭啦,一直說個沒完,害我笑得臉上的魚尾紋變多了。」她用手將美麗的眼尾往外撐。
「不要緊,就算你真的長出魚尾紋來,看著看著我就習慣了,多幾條來我好一起養,我的適應力很強的。」他拍胸脯掛保證。
「胡說八道啦你,你就繼續耍嘴皮子好了,廚房那鍋肉就賞給老鼠吃算了。」她的笑容又大又明亮,心中充滿快樂。
「那可不行!我的魯肉別跑礙…」
阿曼並沒有將她放到輪椅上,抱著她柔軟香馥的身子又蹦又跳在她的尖叫聲中走進廚房。
這些日子以來她習慣了他的碰觸,那種不含情慾的擁抱讓她安心的把自己交付在他手中。
因為角度關係,她無法避免的看見他胸骨下已經泛白的傷痕。
「我一直想問你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兩人同住一個屋簷下,身體無法成為秘密,他在家又愛穿短褲,就單單大腿、小腿、腳踝就有很多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傷疤,雖然不明顯,數量之多卻是十分驚人。
這下仔細一瞧,他性感的喉結處也有一條疤,胡因因忍不住用手覆蓋上去。
阿曼低頭看她,下巴就這樣頂住她的手背,雙眼凝視著她,雖然動作只有瞬間,卻叫兩人有了觸電的感覺。
「你常問我到底幹什麼生活的,這些就是。」他把她放在椅子上。「胸骨這個是在剛果大草原拍攝大象暴動時被象牙擦過去留下的,至於其他,有的是在太平洋遇到暴風雨被船桿打中……太多了,我也不是每樣都記得住。」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她帶著不確定的語氣。
那樣……他樂在其中嗎?
「這幾年我主要的工作是為出版社拍攝全球地理風情民俗,出版社需要那樣的資料,那就少不了要去偏遠的地區,涉險也就是家常便飯了。」他們要什麼他給什麼,能活著平安回來就算撿到一條命,要是死在某處那也是他的命。
「你可以不必做那麼危險的行業。」
「那時候看自己不順眼吧,你也知道我跟父母相處得不好,自暴自棄的心態特別重,隨便做哪一行都沒差。」沒有家庭溫暖的人像孤雁,沒有人關愛的人就算水裡去火裡來也不會有特別感覺。
「那你以後還是要到處去?」低頭望著指尖,胡因因不確定的問。
「基本上不會,因為我跟貝林……就是我的專業代理人說好了,以後我從事流行商品設計,他負責推廣,我要自創屬於我自己的品牌,也就是說,以後我不再是無業遊民,從今晚開始,我是個有正當職業的人嘍。」阿曼挖出兩副碗筷放到桌上,桌面上有一鍋香噴噴的肉。
「恭喜!」她誠心道。
「謝謝,我們吃魯肉飯慶祝。」
「要點蠟燭嗎?」
他沒情調的說:「我們家只有拜拜用的那種鳳梨蠟燭,沒有美美的蠟燭ㄟ。」
「那不要了,我又不是拜拜用的豬公。」
「你要是……應該是母豬才對。」
「我要撕了你的嘴……」她氣得張牙舞爪。
這一晚,日式木屋中有著爽朗的笑聲……很久不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2:38
第七章
是夜。
竟夜失眠對胡因因而言成了常有之事。
睡得再熟,小腿一抽筋她就會醒過來,等到疼痛過去,睡蟲早就到別人家裡去了。
痛,分大痛、小痛、抽痛、點狀的痛、麻痺的痛……可是不管哪一種痛都要人命,都痛得人想撞牆!好笑的是她都快可以變成疼痛專家了。
不知道這樣的專家有沒有專利權可以申請。
苦中作樂也是她慣有的心情。
她在試著捏腿減輕痛楚時,卻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一條黑影輕巧的走進來,她立刻知道進來的人是誰。除了阿曼,不會有人半夜三更摸進她的房間。
他這麼晚又沒睡。
「又痛了?」不用點燈,他坐到床緣,手中動作沒停,熟練的拉開她身上的薄被,目不斜視把溫燙的毛巾覆上她的腿,然後以柔軟有力的力道為她按摩小腿的肌肉,舒緩她的痛楚。
他總是這樣,每當她疼痛難忍,他就會進來替她熱敷,要不就是按摩,直到她解除了酸痛。
「你還沒睡?」小鳥時鐘顯示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我是機動部隊。」他帶笑回答。阿曼不想說的是,每天沒有確定她真正入睡,他也無法安枕。
白天興許是陽光比較溫暖,她的腿也少有異狀,可是只要入夜,酸痛這類的後遺症就會隨之而來,他常常看她痛得睡不著覺。
所以,他開始調節自己的睡眠時間,希望能夠時時掌握她的情況。
胡因因鼻圈泛酸,淚就這樣無預警的掉下來。
看到她似斷了線的珍珠般的眼淚,阿曼怔住。
「怎麼,我太用力了嗎?」手術的時候她沒哭,艱難的復健治療她沒哭,就算被宣佈雙腿的治癒機會只有一半,也沒見她情緒失控。
她搖頭。「沒事,是我愛哭。」這一晃,淚更如泉湧,掉得滿手都是,還飛濺到別處。
阿曼摟住她,輕輕搖晃,軟軟誘哄,後來,索性把她放到自己的雙腿上,讓她的頭靠著他胸膛,他手溫柔的撫著她的背脊。
胡因因起先沉迷的陷在他的輕言細語中,他的身上有著蜂蜜香皂的味道;他就是這點奇怪,所有的沐浴精都不肯用,洗臉洗澡都是一塊香皂走天下,有時候她會覺得那塊紫色的蜂蜜香皂比她用的沐浴乳還要香。
「你不要對我好,我沒有東西可以回報你。」她心虛得不得了。
「我並沒有要你回報。」
回報,他沒想過。
他只是無藥可救的愛上了她。
若世界上真有實現人希望的神,他只希望無言的付出能夠得到她的青睞,希望她能回頭看見他在她身後追逐的身影。
「我不明白……」一直付出不求回報,她真的不知道阿曼心中打什麼算盤。
「以前我也不屑類似這樣傻瓜的行為,不過直到遇見你,我才曉得甘之如飴四個字的意思。」
「那麼晚了你還不睡,其實你一直守在門外對不對。」要不然怎麼她一有聲響,他馬上就帶著暖暖的毛巾進來?
被瞧出破綻了啊。不要緊,反正她本來就冰雪聰明。
「我從小就是夜貓子,一向不需要太多睡眠,你忘了,我正在跟昨天剛買的電腦培養感情,蜜月期嘛,摸著摸著就這時間了。」其中有實話,也撒了點謊,但不礙事的。
胡因因苦笑。他們又不是頭一天住一起,他還想粉飾太平,避免她內疚。
他對她好的點點滴滴,又豈是內疚兩個字能說得過去的……
「你說新手上路,可是我看你對電腦繪圖很有兩把刷子。」換個話題吧,比較安全。
「我以前邊走邊學,學了一點皮毛,想不到現在派上用場。」
「我也想學。」她每天飽食終日,實在無聊。
雖然說阿曼多數時間都在家,但是他也有必須工作的時候,她不想在當米蟲之餘還要他牽 掛著她的心情,這樣太自私了。
或者是為了他,或者是看見了他電腦中久違的色彩,她茫茫然的心突然有了感覺,她只是腿不能動而已,又不是全身癱瘓,她還有雙手,比起口足畫家,她還是幸福太多。
她想重新拿起畫筆畫點什麼。
她也不能老是等周卉在周休二日的時間來陪她說話,雖然貼心的死黨總是拚命叮嚀她要是無聊,隨時隨地歡迎CALL她。
「我記得你愛畫畫,你沒有往畫壇走我有點意外。」看見她當公務員實在是意外之至。
「那種吃不飽又餓不死的行業──我媽說的,她說我當不成徐悲鴻,也當不成張大千,不如安分守己,畫畫就當做閒暇娛樂,於是,我媽一番話就這樣斷了我這位未來畫壇一之星的路嘍。」她的青春期沒有叛逆反骨,沒有驚世駭俗,她是家人跟鄰居會舉起大拇指稱讚的乖小孩,單一的軌道上,唯一的色彩,就是在那段被大人輕忽的歲月裡碰到了阿曼。
「那好,我們不當徐悲鴻也不當張大千,我們當自己。」
她點頭,有了知心的感動。
「再買一台電腦回來,我們一起闖江湖吧!」他興致勃勃。
「你武俠小說看多了啊。」又不是神雕俠侶還闖江湖咧。
「現在夫妻共同創業的多不勝數,你的畫畫底子加上我對流行品味的觸覺,就當做是遊戲,一起來玩吧,這樣,既能打發時間又賺錢,兩個人的力量肯定大過一個人,一舉數得,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了。」他從來沒有什麼男尊女卑的心態,就算是在事業上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良久以來,胡因因又在阿曼的臉上看到橫溢的光芒,璀璨的活力。
她覺得自己被感染了。
貧乏已久的身體也生起湧泉一般的力氣,她覺得自己也能有理想,甚至有實現夢想的可能了。
「我要是砸了你的招牌可不管喔。」
「放馬過來吧!」
那一晚成了重大的分水嶺。
她是蝴蝶,可以飛;阿曼這麼告訴她。
它們薄薄的翅膀看起來是透明的,一點力量都沒有,可是它們卻能撐起不相稱的身體到處飛翔,這不是很奇妙嗎?
於是,她試著飛翔。
「因因……因因……你準備好了嗎?要走嘍,我們出門了。」阿曼晃到客廳,看見早在那邊等著的胡因因。「咦,你比我還快!」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手頭上沒有任何畫畫工具的她答應了跟他一起出門採購需要的工具。
出門,對她是件大事。
不過她不會知道出門買畫具只是個幌子。
她放在雙腿上的手絞著,「那個……阿曼,我們要不要改天,今天外面的太陽那麼大。」
阿曼捧起她略嫌緊張的臉,倏地,結實的印了一個吻在她唇上。
胡因因瞪大眼睛,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駭得忘記剛剛到底說了什麼,還有等一下他們要做什麼。
「我吻你並不是欺負你,是我覺得時候到了。」
嘎?!
「不要懼怕人群,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他還在說。
不不不……她要知道的不是這個,是前面那個……他說什麼時候到了?什什什麼時候?完蛋了,她剛剛的重點不是在這裡,是……要出門,對吧!方纔她還擔心出門會遭受奇異的眼光……如今,他的吻卻亂了她的套,這個吻的效果也太過強烈了吧。
她迷迷糊糊的到了門外,赫然看見因爸、因媽站在門外對著她微笑。「媽,爸。」
看見氣色頗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兒,兩老滿意的露出雲破月出的笑容。
「不反對我跟你媽來當電燈泡吧?」因爸穿著正式的西裝,皮鞋還費心的擦了鞋油,一向崇尚自然的他這麼用心打扮,全是為了討好女兒。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回頭尋找阿曼的人影。「我們不是到書店買畫筆工具嗎?還有別的我不知道的活動嗎?」
阿曼笑得若無其事,把問題丟回給因爸。「有嗎?我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我們之間要有『姦情』的話,先等你把我女兒追到手,那時候丈人看女婿也許看得有趣,才有可能。」因爸摩挲著下巴,一本正經的回答。
「老頭子,當著女兒的面說這種話,你越活越回去啦。」因媽用肘子重重拐了他一下。
「是嘍,」阿曼彎腰面對胡因因,目光含笑。「那因因小姐,小生什麼時候可以把你追到手確保我的名額呢?」
「哎呀,你怎麼跟爸一起瘋?」她羞得想鑽洞,卻又幸福得想擁抱這一切。
「好,不瘋了,爸、媽,你們先上車,我們隨後就來。」他愛戀的眸子在日光下無處躲藏,簡直是熱情如火炬的燒進胡因因的靈魂深處。
「老頭。」因媽拉拉因爸的衣服,示意他們這兩顆電燈泡可以暫時消失。
兩人走遠了些。「老婆,我們女兒看起來過得不錯。」
「沒想到地球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因媽看著路邊的小野花,蹲下撫了撫花瓣。
「你什麼時候學會打啞謎,講那些我聽不懂的話?」因爸一輩子殷實,老來對夫妻情緣更見珍惜。
「那是你粗心,前幾天我整理因因的舊東西,突然發現一張老照片,照片裡面可是大有玄機的。」她笑得燦爛。
「自從她搬出來住,你有哪天不抱著老照片的?」
「才不呢,我們女兒又乖又甜、就算青春期也不像其他小孩怪異得叫人傷腦筋,不過也有那麼一陣子,你還記得吧,有個男生會來家門口等她,小倆口去看看電影、逛街,你還吃醋吃了半天……」悠悠歲月,悠悠經年。
「都陳年舊事了你說那些做什麼?」
「我說的話每個字都有意義,就你笨,還反應不過來。」
「你有話快說,別吊我胃口。」怎麼老了才學這一套,老狗把戲越學越多啦。
「喏。」因媽從皮包中把照片拿出來。「用你的老花眼用力瞧瞧。」
「還隨身攜帶,你有病?」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是想趁吃飯的時候拿給女兒,當做禮物。」照片都泛黃了還放在不知名的角落,想必女兒自己也忘記曾經擁有過的吉光片羽了。
「呀。」因爸瞇起眼睛。「想不到……想不到!」
「我就說是吧?」因媽可得意了。
要說少女情懷,照片中那個略顯叛逆的男生,應該是女兒青春小鳥時代唯一的詩篇了。
照片中的胡因因有著一頭披肩長髮,發如墨,無邪的眼神藏著天真,唇瓣如花,青春年華盡現。
跟她並肩的,是年少的阿曼,一頭談不上整齊的頭髮,為了照相的關係還刻意把制服最上頭的扣子扣上,以致顯得有些拙氣,但是,那眉眼的華麗還是在小小年紀就已經無處隱藏了。
照片後面有著兩人龍飛鳳舞的簽名──
胡因因
陶紐曼
相識於一九XX盛夏
當比基尼辣妹將蛋糕送上來的那一刻,胡因因才知道今天是她二十六歲的生日。
飯店全部的服務人員為她唱著生日快樂歌,蠟燭吹熄的瞬間,她的胸臆充塞了太多不知名的東西,簡直要滿出來。
為了她,阿曼大手筆的把飯店包下來。
他沒說的是這家飯店是WOLF集團台灣的產業之一,狼集團版圖橫跨科技、傳統產業,觀光飯店一直是集團的一環,至於把飛機當車子搭的負責人姜浙東這會兒被應召充當服務人員,正熱心的準備要幫胡因因切蛋糕呢。
「你欠我一回。」姜浙東用眼神這麼說。
「那有什麼難的。」阿曼圈起拇指跟食指,沒問題!
「你將來要用什麼還?」果然是商人,在商言商,緊要關頭錙銖必較的個性還是不小心跑出來了。
「以身相許。」
「嗯!我對居開頭的人沒興趣。」
「沒眼光!」阿曼搖頭。
「你懷疑我的眼光?」他眼光一流、品味一流,唯一不入流的就是認識這堆朋友。
「當然不是,好歹我們一表三千里,我可是你親親親親愛的表弟,表弟有事,你這做人家表哥的不用出錢出力嗎?」
「什麼時候表弟這名稱這麼值錢了?」
「就我剛剛說的當下咩。」
「你啊就這張嘴,可是交女朋友怎麼遜ㄎㄚ到不行,都多久了還在一壘,我不想承認你這個表弟行嗎?」
阿曼挑了挑眉頭,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語結的一天。
姜浙東怎麼都沒想到一句玩笑話正中阿曼要害,「不會吧……」一壘,那不跟普通朋友沒兩樣。「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這跟是不是男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憂鬱了起來。
「就看在我們表兄弟的份上,我發動全部的人來幫你追馬子。」姜浙東大大看不過去了。
「免了,我可以自己搞定。」又不是青少年時代,追女朋友還團體行動,他可不想落人話柄,尤其這幾個嘴巴不牢的傢伙。
「真的?」姜總裁還是懷疑得很。
「很囉唆耶你!」用必殺眼神把第三者踢出,結束兩人的交流。
美味可口的法國田螺大餐才撤下,就換上必須由兩個大男人才能抬得動的蛋糕上場亮相。
蛋糕上的美女秀髮如雲,粉紅色的比基尼裹住她渾圓的臀部還有呼之欲出的酥胸,那搔首弄姿的模樣叫人會心一笑。
因爸看得眼睛發亮,手指頭就往美女的肚臍眼挖下去,誰知道因媽啪一聲,馬上賞了一記鍋貼在他立即轉紅的手臂上。
「老婆,我只是挖一口奶油吃吃看……」這理由不牽強吧。
「我又不是剛剛認識你,姓胡的,挖一口奶油,等一下惹火了老娘,我整塊蛋糕都賞給你吃個痛快!」因媽打翻醋罈子,潑辣得很。
「飯店裡這麼多人,你就不能留點面子給我。」嘖,就挖塊蛋糕吃也能醋海生波,這婆娘。
「你別忘了今天是女兒的生日,要是你搞砸了女婿精心策畫的這一切,回家你就準備坐冷板凳。」她咬起耳朵來。
「人家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果然是真理啊。」老公馬上被拋過牆。
「你自己還不是肖想這女婿很久了。」
「說的也是,本來想說近水樓台,年輕人乾柴烈火,小倆口感情要培養容易得很,哪知道都幾個月過去了,年輕人還是相敬如賓得很。」這樣清純下去,女兒的幸福沒著落,他們想抱的孫子也遙遙無期,真是叫他們這當爹娘的捻斷無數白髮了。
「我在想,他會不會是性無能啊。」因媽每次都語出驚人。
他們講話越講越清楚大聲,叫胡因因好不尷尬。
「欸,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因爸久受因媽的調教,立刻打蛇隨棍上。
「爸、媽,你們在胡說什麼?!」顧不得多少眼光看著,胡因因心想要是不出聲阻止觀念開通的父母,不知道還有多少兒童不宜的話會惹人笑話哩。
「好啦,我們什麼都沒說,只是乖因因,那個陶關宇變也變心了,你還要守寡守到什麼時候?」因媽實在受不了女兒的溫吞,乾脆挑明了來說。
要是角色調換,她肯定早把阿曼這麼優秀的男人把到手,不給任何野花野草一丁點的機會。
女兒、女兒,你也爭點氣吧!為娘的實在看不過去了哩。
「媽……」
「你要是還把我當媽,就趁這機會趕快跟阿曼求婚。」
「媽……」讓她「使」了吧。
「不要只會叫媽,媽又不能替你嫁人。」
「好了,來許願切蛋糕吧!」佈置好蠟燭的阿曼居中打圓場。對於她保留的態度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事在人為,對於老人家的好意他感激在心中。
燈光陡然暗下。
鋼琴佐以薩克斯風的生日快樂歌曲悠然響起。
「許願吧。」他對胡因因說。
「我會不會太貪心?我希望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有爸爸、媽媽,有……你一直在我身邊。」望向阿曼迷人深邃的眼,她雙手合十,一願人常在,二願情不老,三願……她在心中默許。
阿曼用雙手包住她小小的手心,眼波專注。「會的,只要是你許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那……要是我許的願望是世界和平呢?」她一時興起捉弄他。
「我去問超人能不能替我完成這個願望,然後我願意做牛做馬來報答他。如何,這樣行得通嗎?」
「你最愛哄人呵。」
「我只哄你。」
這時飯店大廳播放起優美的華爾滋,因爸乾脆拉起妻子的手,「我們下去跳舞吧,我們這兩顆電燈泡太刺眼了。」
「算你開竅!」因媽早就想借口離開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當你老公,老婆的精髓多少要學一下。」他不忘阿諛狗腿一下,以免回家死得太難看。
因媽因爸滑進了舞池。
燭光下,剩下阿曼跟胡因因。
香檳酒點亮了她異樣光亮的臉蛋,她的眼如天上星子,雙頰如火,黑如濃墨的髮別了一朵黃色玫瑰花,暗夜中芬芳撲鼻,在阿曼眼中,此刻的她美得比天上仙女過之無不及。
即使只能這樣看著她,他一輩子也不覺厭倦。
「我不知道有沒有這榮幸請你跳支舞?」他紳士的邀請,有誰能拒絕一個英俊無儔叫人心動的男人的邀請?
「我……你知道我不……能。」不能動彈的雙腿把她從天堂打回地獄。
「我真的希望有這份榮幸。」他不讓她有退卻的借口。「我想跟你跳舞。」
這樣的氣氛,被他緊鎖住的她無法拒絕……「出糗的話,我不管你喔。」
嬌嬌甜甜地沁入阿曼的心底,他像是中了第一特獎,傻傻的笑了起來,握住她的手讓輪椅帶動和她旋入舞池。
音樂柔柔膩膩的飄搖著,他的腳步也跟著搖晃。
她的手心交到他手上,世界天旋地轉了起來,飄忽的目光游離了音樂,只在意彼此眼中的身影。
不想,不想,不想那麼多。
不去想該不該,不去想能不能,就讓這一曲變成永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3:00
第八章
幾個月又彈指過去,冬天的尾巴因為兩波寒流相繼到來,更是冷得叫人連一步都不想出門。
這天,是狼集團的年度會議。
高效能的暖氣驅走了冷意,腳下的長毛地毯更是把一丁點的寒意給驅趕得無影無蹤。
會議室中溫暖如春。
會議室有兩問,一間美其名給集團各部會重量級人物開會商討未來一年年度計畫方針用的,另一間是給跟隨五英會的貼身秘書──捨家班嚼舌根,討論這一年來主子們的缺失,互相比較用的……
以上是八股的官方消息。
實際上,對八卦有高度熱忱的人,才不是那五個為狼集團鞠躬盡瘁的捨家苦命高級勞工,是那幾個趁機不務正業的大男人。
也就是說,這些主子把傷腦筋的大事全部推給了五個認真賣命的秘書們,幾個人喝咖啡聊是非,輕鬆愉快度過TEATIME。
「為什麼不選在奧地利開會,我懷念古堡裡面的大煙囪跟大暖爐,那種柴燒的香味要比高科技的暖氣舒爽多了。」伸伸腿,枚沒勁的把身上的喀什米爾毛衣往脖子拉,直拉到鼻樑下才停止。
他討厭台灣又濕又不乾脆的天氣,每次來每次害得他濕疹拚命發作。
「你怎麼不說設在巴爾幹半島,那邊四季如春,騎馬獵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是更過癮?」姜浙東也有些不帶勁。
「你們對冬天那麼有意見,不如向伊反應以後會議通通改到夏威夷,讓你們每個人跳草裙舞跳個夠。」畿是最公事公辦的人,對這些人的天馬行空嗤之以鼻。
「喂,你是工作狂,別拿自己跟我們相提並論。」
「我只是想確定,你們是來參加年度會議還是嘉年華會的?」畿望著秘書準備好小山高的報告書,還有空蕩蕩的桌面,心中不禁有氣。
一隻、兩隻、三隻,沒錯,橫看、豎看,五匹狼缺了兩個,可以容納上百人的會議室中就他們三隻小貓。
這實在……有點難看……其實,根本是不、能、看!
伊缺席,是情有可原,他的身體破爛,沒人敢跟天借膽要他出席,自由心證的結果,其他四人還有伊的隨身秘書就變成非要出席不可的鐵票,但今天走票嚴重,不過也就阿曼一個人沒來,其他人六隻眼睛瞪來瞪去,最後同意──
「我們不如回家睡大覺吧。」
流會就流會眼。
「聽說,他跟女人同居在一起。」姜浙東實在很不想做狗仔,以前不覺得少掉阿曼那個大嘴巴有什麼大不了,今天竟然「懷念」起他的聒噪。
他會不會是久居鮑魚之肆被傳染了臭味?
聽到八卦馬上復活的兩個人一掃委靡的模樣,馬上精神奕奕。
「什麼時候你的消息比我還靈通?」枚拉下他的毛衣。他這網路專家都無從得知的消息,他不相信姜老三比他還靈通。
「阿曼在我的飯店幫女朋友慶生,你說,我會不知情嗎?」
「我還以為你從哪個管道曉得不為人知的秘辛呢。」他彈彈指,又恢復懶洋洋的模樣。
「是正桃花還是野桃花?」畿實在不喜歡這種沉悶的氣氛,加減插嘴。
「耗了快一年還搞不定,你說是什麼桃?」姜浙東怎麼想都不認為阿曼會是那種願意仔細耕耘感情的人。
倒追他的女人從大西洋排隊到太平洋,只要他隨便放個電,黑妞白妞沒有不立刻神魂顛倒願意人財兩倒貼的。
不過,自從那天看過他對胡因因的態度,阿曼這株桃花精大概是栽定了。
枚跟畿互拋了個眼神。
「你們兩個眼睛扭到了啊,丟什麼眼色,你們瞞我一個太沒義氣了吧,告訴你們,自首無罪,坦白從寬,要是讓我知道你們騙了我什麼,大家就走著瞧吧!」姜浙東挺不是滋味的。
好歹大家都是死黨一派,居然趁他沉思的時候眉來眼去,搞小團體分裂,其中一定有鬼。
「沒事啊。」枚聳肩。
姜浙東把目光拋向畿。
「有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去找枚,你知道我不管這些的。」畿兩手耍太極,撇得一乾一淨,清潔溜溜。
這是實話,他的生活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別問他麥當勞的勁辣雞腿堡跟肯德基的卡啦雞腿堡哪個好吃,他絕對橫眉豎眼問你那是啥玩意。
所以,請不要問生活白癡關於工作以外的問題。
枚跟畿的眼睛不小心又「電」在一起。
「喂,你確定是同一個人,沒有換?」畿少少的好奇心還是被挑起了。
「真要是上次那個,他跟頭可摔定了,能讓他發燒了一整年,那個女的挺有實力的。」枚很有自信的說。
「喂!」姜浙東實在被漠視夠了!這兩人打啞謎還是玩腦筋急轉彎,說什麼他都聽得霧煞煞?就不能說點人話嗎?
他很不爽,他要是不爽就會想殺人,要是想殺人就會找人來開刀,要找人開刀肯定是眼前的這兩個死傢伙。
咦,怎麼跟某出已經下檔的連續劇台詞這麼像?他在台灣果然住得太久了,耳濡目染於無形之中,唉。
「你們對我熱騰騰的一手新聞那是什麼態度?」
「新聞?舊聞了吧!」枚扯過畿前面的報告山,開始折紙飛機。
畿竟然也不察,任他胡作非為。「一年前阿曼就失常了,你做人家表哥的居然一年後才知道,你太沒有兄弟愛了。」
「說我沒感情,你們兩個又好到哪去,龜笑鱉短尾巴,五十步笑百步。」
姜浙東的優雅悉數被這兩人的毒舌掃光,他潔白的額頭開始有青筋出沒,一跳一跳的,煞是熱鬧。
想不到一場年度會議竟然變成批鬥大會。
狗咬狗一嘴毛,狼咬狼一腿傷。
「我這一年忙著他丟給我的WENCINE銀行業務,還有我自己的飯店、遊艇事業,你們說我哪來的美國時間去管這些鳥事!」連會議都不出席,優遊愛情海真的那麼叫人流連忘返嗎?
可惡啊,他忙得像只老狗,那個臭阿曼竟然還有閒情逸致每天風花雪月,這實在叫人不平衡。
「你氣死了也沒用,既然我們都來了,為了表示我們對阿曼的豐富愛心,不如殺去看看嘍。」枚轉了轉眼珠。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反正三個臭皮匠怎麼指天畫地也變不出諸葛亮,倒不如親自去瞧瞧諸葛亮在茅廬裡搞什麼飛機。
「我沒空!」畿不膛無謂的渾水。
「你沒聽過三人行必有我師。」
「不懂中國成語就別亂用。」什麼跟什麼。
「你冷血!」枚又罵了句。
這句話直接多了。「還有呢?」他擰眉,兇惡的臉叫枚無端打了個冷顫。
「喂,別拿你的死人臉給我看!」
「你還沒看過更難看的。」屬下對他的評語可更尖酸。
「反正我就是不許你拿那種強屍臉給我看,我看了會心絞痛。」
畿翻眼,黑臉總算表情維持原樣。
不過也僅止於此了。
幾分鐘後,枚跟姜浙東聯手,兩人一人一口口水,淹死了畿。
嗚……他就說他不要去,為什麼非去不可咧,他還有成堆的公事要辦耶。
胡因因的繪圖得到一家專門出版兒童讀物雜誌的公司賞識,歷經大半年的米蟲生涯後,她得到了一份長達四頁的插畫工作。
面試時,她繳交了平常的畫冊跟成果,炭筆、水彩、粉彩,還有從阿曼那邊學來的基礎繪圖知識,那豐富多樣的畫風給總編吃了顆定心丸,當下錄用了她,還交給她下個月兒童雜誌四頁的故事大綱。
四頁耶,普通新人只要能佔上一篇或是幾張插圖已經很不容易,她的遭遇簡直堪稱是殊榮了。
雖然說這份工作是因為一位資深前輩耍大牌落下的「剩飯剩菜」,雖然說出版社是為了撙節開支,輾轉從網路上找到她這默默無名的畫者,但是那些「雖然」都不算什麼,重點是她──有──工──作──啦!
她一年來的努力啊!
她急著要把這好消息分享給阿曼,進了家門卻發現家中有客人。
趕案子時期不輕易走出書房的阿曼席地坐在客廳的落地長椅上,神態悠閒的跟一個女子說話。
他神態舒展,那種輕鬆逍遙的姿態是她很少見到的。
「嗨!」她打著招呼。
阿曼霍然回神,有點訝異的說:「你回來了?」
「有客人?」以前他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
「你好,我叫AMBER。」削得極短的頭髮,棕色大眼,落落大方的態度,人如其名,琥珀,皮膚閃耀著小麥色的光澤,開朗的笑容像海洋的黑色珍珠。
「她是我從前不可或缺的夥伴。」絕少誇別人的阿曼毫不在意的把手摟上AMBER的香肩,兩人快要一樣的高度,互相擊手掌的會心一笑,可以想見默契極佳。
「哈瓦納是我見過最善解人意也是最強的攝影記者,可惜現在合作的夥伴怎麼比就是比他少了點什麼,害我想他想得不得了,路過香港非要來台灣看看他不行,你也明白他的魅力無窮對不對?」AMBER呱啦呱啦說話速度快得像子彈飛射,叫人來不及聽。
「你的國語真好。」胡因因勉強插了一句話。
「哈哈,我的國語是被這個魔鬼哈瓦納訓練出來的,不賴吧!」說完她就把頭往阿曼的肩膀上靠,身體一半的重量乾脆抵上他的胸膛,無拘無束到放肆的地步。
被吃光豆腐的阿曼只是輕輕的拍拍她的頭,完全沒有要推開她的意思。
不是滋味的酸澀像肥皂泡泡湧上胡因因的胃。
「要是沒有我的精心打造,你現在TOPONE的名號是打哪來的?」
「你少臭美,我上山下海是靠自己兩條腿跑來的,你以為OLYMPUS國際攝影獎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嗎?」兩人打打鬧鬧,參雜中文的英文,講到獨特的地理名稱還有西班牙語跟法語跑出來。
雖然說胡因因也是一流大學畢業的資優生,對他們熟悉如母語的外語聽起來還是頗為吃力,精神一恍惚之後銜接不上,更是不知所云了。
「你們認識很久了?」沮喪感沒有打倒胡因因,也不知道哪裡生來的蠻勁,她就是不想被排除在外。
雖然她完全插不進他們的話題。
嘻笑聲有了些微的中斷。「因因姊,我跟阿曼可以說是穿同一條褲子的搭檔,我打從他當模特兒時就追著他跑了,追呀追的想不到他還是沒落到我手上,好可惜喔。」
也不知道她是無心還有意的。
「因因,你別聽琥珀口沒遮攔,她啊,以前我都叫她大嘴婆,她講話十個字有十一個字不可以信。」
「礙…你壞啦,在因因姊前面坍我的台。」她又去捶阿曼的身體。
琥珀根本當她不存在。
強烈的妒意淹沒了胡因因。
什麼時候她成了人家的姊姊?
看見琥珀跟阿曼在一起的模樣,讓她發現他們有一段過往是她沒有參與也無法介入的。
看著琥珀因為跟阿曼有著共鳴的話題而神采飛揚,因為忌妒跟不安讓她呼吸困難,胃拚命的翻攪,飽受地獄火般的洗禮,幾乎要脫去一層皮。
「還有啊,你別忘記你跟我求過婚。」琥珀赫然丟下一顆原子彈。
「我已經心有所屬,以前說的那些不算。」阿曼沒注意到胡因因越來越白的臉蛋。
「就算你是說若是到四十歲還孤家寡人我們倆就湊合著在一起,可是我單飛的這段時間看來看去,就是看不到比你更順眼的男人。」
「你要找別人湊合了,我這一生不會有貳心的。」
胡因因聽得五味雜陳,一口氣捱不上來的她,忍著胸口的刺痛。
她黯然的回到房間。
就連她走開,阿曼也只是多瞧一眼之後並無多大反應。
「我說你還要在這小地方困多久,一年耶,真是夠了!」一個大格局的男人就應該把世界當做自家廚房,而不是守在一個地方不動,琥珀對於阿曼的固執覺得不可思議。
「這裡沒什麼不好。」他穩固如昔。
或許看見舊時的戰友讓他懷想起過去,但是不見得他會立刻拋棄現在所有,回去從前的日子。
「我聽貝林說了,你是為了因因姊。」
搖搖頭,阿曼噙著笑。「老鷹在外面飛得再久總是要回家,我找到了窩,我有了想守護的人,至於那些冒險犯難的過去偶爾看看以前的照片就好了,不必一定要再身體力行。」
「胡說!哈瓦納,普立茲攝影獎不是你最想拿到的,當上指環王的榮耀可是你跟我一輩子的夢想……」
「挑明了說,你這次到底是順便來看我這老朋友,還是拿了誰的好處來勸我復出的?」朋友歸朋友,阿曼的腦筋可是很清楚。
「不管誰叫我來,你有沒有想過,你跟我聯手,普立茲獎耶,你一點都不心動?」玩相機的人終究希望能「玩」出一片天地來,而至高無上的獎勵更是拿著性命往前跑的他們所企望的甜美果實。
「我說了,我有了想要守護一生的人。」
「無上限的贊肋金額,還有足以角逐大獎的誘惑,另外加上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風光機會,你通通不要?」琥珀扼腕得要命。她根本沒想過得到的回答會是這款。
胡因因她見過了,以東方人的審美觀來講可能是個美人胚子,但是,她還是會覺得阿曼是被困住了。
「不要、不要,我只要因因。」被表白的人早就落跑了,沒能聽見表白人的深刻眷戀。
「唉,算我敗給你!」畢竟琥珀接受的是西洋式教育,沒有那強迫人或死皮賴臉的習慣,她拍拍額頭,放棄說服。
「乖,我就知道你懂。」
「我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你的,你害我飛來飛去,首先,帶我到帥哥最多的PUB去喝酒,所有的帳都算你頭上喔!」
「那有什麼問題。」
「以為你過的是苦行僧生活,想不到你金屋藏嬌家花一朵,又挾帶了朵野花回來,雖然說姿色各有長短,但是,你擺得平嗎?」
瞄瞄癱在阿曼肩膀上,一身酒氣、看情形已經掛了的女人,等人等到火氣越燒越旺的姜浙東沒好氣的說。
「人都帶回來了,擺不擺得平用得著你來說,問得多此一舉。」枚仍然是八風吹不動的表情。
至於被死拖活拉過來的畿,沒人敢期望已經是黑臉關公的他會說句話。他之前早折下狠話,損失的這些時間,他會要枚一分一秒的補回來的。
至於怎麼個補法,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枚的將來……就很令人擔憂了。
「你……們在我家做什麼?」三輛賓士五OO塞住了整條巷子,阿曼真不想承認這幾個缺乏品味的人,是他從小到大認識的朋友。
三人都開一樣的車,又不是公司制服,還這樣招搖出門的咧,車子被人刮花了簡直是活該!
「還能幹什麼,來看看你死透了沒有不行啊!」總不會是說閒閒沒事,經過進來討杯水喝吧?
三個大忙人耶,都撥空來看他了,還端架子!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些人可不是英英美代子的「中游」人員,每分每秒時間都卡得死緊,要他們撥出一大段時間納涼,起碼要等冰河世紀再度來臨,再看看有沒有可能。
把酒醉的琥珀往沙發上放,她還是醉得不省人事。
「不是以前追著你滿山跑的AMBER?」姜浙東認出全身軟綿綿癱著任人揉圓搓扁的琥珀來。
「她到香港領獎,順便過來。」阿曼扼要的解釋。
「真有心。」姜浙東搖頭。
「怎麼看也不會是她的。」枚也搖頭。
這兩人,還一搭一唱呢。
「你們明知道我跟她沒什麼。」他們根本是來搗蛋的,復活節不是早就過去了?
「那……你跟屋子裡頭那個躲著不見人的女子又進展到哪了?」枚長了對火眼金睛,也不過幾個小時工夫,已經把屋子裡頭這一男一女的情況給看得分明。
叫他比較想不到的是阿曼的溫吞。
他向來走在時代尖端,對自己的感情竟然可以縱容到讓對方予取予求的地步,這兩人莫非是古代人投胎啊。
說到胡因因,阿曼就氣餒。「相敬如賓嘍。」
竟然被……猜中。
三個大男人立刻倒地身亡。
「你把銀行丟給我,就是為了跟她耗,你不要跟我說你準備了一輩子的時間去把她?」姜浙東氣血調不過來,臉色漸呈豬肝色。他做牛做馬的期限竟然是遙遙無期。
「你有意見?」
「我當然有意見,大大大的有意見!」什麼優雅,什麼斯文,什麼去他的狗屁倒灶的文明人,他一把抓住阿曼的領子,怒急攻心。「把你家的銀行給我收回去,本、大、爺、不、管、了!」
本來以為不過是家銀行嘛,閒閒蹺腳看人進銀行存錢就是了,哪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就知道你本事不夠,真的不行,我也不勉強的,我可以考慮別人。」對於如何壓搾同僚,阿曼浸淫數十年來早有心得。
要不是其他人拉著,姜浙東已經用腳印蓋上阿曼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桃花臉上了。
「想得太多、考慮得太多是會後悔的。」向來眼中只有工作沒有其他的畿看不過去自相殘殺的同伴,把兩人撈了開來。
「他這種人一輩子守活寡最好!」
「我偏不讓你如意。」從入門到現在都不見胡因因的影子,她人呢?不會被這些牛 鬼蛇神嚇得躲起來了?
「做來看啊,悶騷貨!」為了早日脫離苦海,姜浙東是豁出去了。
阿曼銳利的眼神萬箭齊發,「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用不著你來雞婆。」
「說我婆雞……」他扭身撲向枚,哇啦哇啦告狀。「枚,你看他欺負我啦,眼中沒有我這三哥。」
「好,你乖,你知道戀愛中的男人通常都不正常,你還跟他計較不是自討苦吃,乖喔……」給你秀秀喔。
阿曼按著頻頻作痛的太陽穴。
接下來,他拎起一隻、兩隻,三隻……砰!通通踢出門外。
畿不解的瞪著門板,他什麼都沒說,幹麼也遭殃?
阿曼拍拍手掌,將門落鎖。
還他一室清靜。
接下來,他最重要的事是把躲在屋裡頭不出來見人的人逮出來,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2-25 02:03:30
第九章
她遭天譴了嗎?
就因為她一直躲著阿曼的感情。
她是鴕鳥,以為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不聽不聞不知不曉就可保永世太平,她也能跟阿曼保持著現在的樣子,然後一生平平淡淡的過下去。
她忘了阿曼是個男人,還是個風流倜儻的男人。
她忘了對著阿曼流口水的女人多到數不完,就算他出門什麼都不做,也能電得身邊的女入昏頭轉向。
他本身就是個發光體,女人像蟲,撲向璀璨的光再自然不過了──可是,阿曼是她的,他們憑什麼對他垂涎!
她自私?
是的,她自私,她看不得任何女人對阿曼表示好感,就連巷子口賣肉丸的西施也能讓她心情不好上整天。
她忘了,阿曼也應該有朋友。
她不是木頭人,她是女人,生理心理都成熟的女人,只是她對阿曼有著她自己都不敢正視的感情。
一旦把感情揭開來看,胡因因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繼續視而不見自己的殘缺的賴在他身邊,渾渾噩噩的當感情的癡兒。
跟阿曼這樣一起生活已經費盡她全部的勇氣,她怎麼要求更多?要求一輩子不離不棄,相知相守……誰要守著一個雙腿不能動的殘廢?
正視以後,她的支離破碎會像面鏡子無時無刻的提醒自己要拿什麼來匹配完美如天神的他?
然而不管她怎麼規避漠視,阿曼的過去還是出現了。
他那群朋友,龍交龍、鳳交鳳,那繁華貴氣的氣度個個都非池中物,而阿曼,他……原來也是神采飛揚的,她可以想見他跟那些朋友們闊步昂揚時的顧盼翩翩,他們是一群鳳凰……鳳凰跟雞,那落差,想起來叫人不忍卒睹。
她是那隻雞,還是兩腳不能動的雞,誰知道再過幾年後她的癱瘓會不會延伸到脊椎以上,成為確確實實的廢物?
是她絆住他往前飛的腳步。
這一年來,為了她阿曼絕少出門,他啊,那麼愛熱鬧的人,他看的書有大部分是地理雜誌,閒暇時上的網站也是在跟世界各地冒險高手過招,交換心得的網站,她不相信他不想飛。
夠了!
不要再去想這些會逼瘋人的念頭!
然而,蜂擁而至的意念又豈是她說能斷就斷得了的?
抱著頭,胡因因陷入自厭的地獄深淵。
阿曼一進來對上她的臉就掉入她帶霧的眼瞳中。
她哭多久了?紅紅的鼻頭,蜷成小蝦米的身影,融了他的心。
「你一個人躲在這裡找靈感嗎?」
他明知不是這樣,她比兔子還要紅的眼睛哪裡是找靈感的樣子?他根本是故意岔開敏感話題,不讓她在不妥的情緒中打轉。
「不是。」
還好,還肯說話。
「也許你覺得外面那些人太吵,我把他們轟回去!」
她不會是隨時隨地做好「拋棄」他的決定了吧,唉,他日夜擔心的事要發生了嗎?
對上阿曼不掩關懷的眼睛,她哽咽的喉嚨只能無關緊要的迸出不相幹的話,連說了什麼她都不知道。
他看見桌面的圖稿。
「咦,你接工作了,這天大的好消息怎麼沒告訴我,你有問題喔。」
「只是四頁的插畫,沒什麼好說的。」就連本來讓她興奮很久的CASE,現在也激不起一絲高興的火花了。
「因因,看著我,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沒辦法完全猜到你的想法,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在想什麼,要不然我會悶瘋掉。」把她老是逃避的下巴轉過來,她那美好的觸感讓阿曼的指頭捨不得一下就離開。
他的輕觸產生了微麻,這讓胡因因不由自主的貼著他,任由他的指腹到處遊走。
「因因,你愛我嗎?」他趁勝追擊。
他處於挨打的局面太久了,也許他錯得離譜,他不應該給她太多時間的,太多的時間讓她的龜殼越練越厚,只要他一提及感情,她就跑得飛快,縮在殼子裡直到重新得到喘息的空間。
惡性循環下去,他真的要守活寡一輩子了。
不好!
他不想被拋棄,也不想守活寡。
既然她老是要藏在龜殼裡面,那解鈴還需繫鈴人,就由他來打破這個隔閡他們兩人的烏龜殼子吧!
「你有朋友在外面,琥珀呢?你把她丟著不好吧?」標準的胡氏龜縮功,顧左右而言他。
「她喝醉酒睡在沙發上,至於那些人就甭理他們。」
「你走吧,我想靜一靜。」她眼露痛苦。
「好,既然是你要我走開。」阿曼的聲音一如尋常。
他輕輕走開了。
然而,他走後,去而復返的枚來到了胡因因的房裡──
「我實在不想說你到底有什麼值得阿曼這樣死心塌地的喜歡你,看起來既沒風情又不懂溫柔,既不愛他卻又霸著他,你到底在想什麼?」
枚把兩人的話聽了十之八九,不是他老愛聽壁腳,是這日本老房子隔音設備太差,就算不想聽那些聲音也自個兒鑽進了他靈敏的耳朵。唉,先知都是寂寞的啦。
胡因因惱羞。「不用你管!」
「男人是有自尊的,你一直把他的感情往外推,我不知道該說你笨還是白癡?」
「你都說了。」她更悶了。
「你真的不怕有人乘虛而入,搶了我們家阿曼?」
什麼叫你家我家,阿曼是她的!
「你要知道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女人,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道理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吧?」再不懂就該打屁股了。
她看看自己因為萎縮逐漸不再豐潤腱康的腿,硬是壓下想反駁的話,言不由臾的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用不著你來說嘴。」
「真的嗎?在我看來,你比一個小學生還不如。」
她抿緊了唇。
「你虛耗自己的青春不要緊,可連我家阿曼也一起拖下水,要知道他行情好得很,你知道的,他長得不只是不難看,根本是絕代風華……呃,好吧!這形容詞不是很妥當,反正,追著他跑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幹麼想不開跟一個老以為自己是廢物的女人在一起自討苦吃受罪,還無法確定對方的心意?」
咦,看起來效果不賴,再多踹幾腳看看這個女人會不會幡然醒過來?
胡因因抬起頭瞪著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費盡口舌想要極力說服她的男人。
「我說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呵,頑固的女人!
「我知道我討人厭,可是不把話講完在喉嚨裡對衛生習慣又不好,我兩相取捨,決定趕快把話說完,然後識相的滾蛋,你說可以嗎?」兩面不討好的事幹麼落在他頭上……誰叫他剪刀石頭布猜拳的時候竟然輸了,嗚,才被派來當說客。
人家張橫合縱連橫的時候好歹落個流芳百世,他濮陽元枚可半點好處都沒撈著,還要來看人可以榮登菜市場最臭的鹹魚的臉色。
「愛情這玩意給的太多或給的太少都不對,你想想,你跟阿曼在一起,你付出過什麼?」
她的臉吋吋變白,他的話字字帶著不可否認的殺傷力,把她步步逼退。
「你該清醒了,用力正視你的感情跟猶豫。」他可歌可泣的說詞足以成書,搞不好他有寫劇本的潛力也說不定。
他的話意外打通胡因因的任督二脈,長久以來她逃避現實的一天過一天,心想,要不是阿曼放棄,要不就是她死心,然而,枚這席看似尖酸刻薄的話替她撥去了一些看清、看不清的迷障。
杜斯托爾夫斯基說過,人們之所以不幸是因為沒有發現到自己的幸福,愛情光看是不會自己跑來的。
她很早就知道這大道理不是?!
她很早就知道的。
胡因因哪知道男人的怨妒心其實並不比女人小,心眼也只有小鳥眼珠這麼大,氣沖沖的枚看她這麼「不受教」,平常呼風喚雨習慣的他可是氣壞了。
這一氣,他抓來阿曼拚命洗腦。
「我跟你說,那個女人是石女,你要不要放棄?」石頭做的女人,無法溝通是其次,重點在於這種女人不值得要。
「不要!」阿曼回答得簡單堅定。
「我看不出來她哪裡好,哪裡值得你花這麼多時間追著她跑。」
「你要知道她的好就會來跟我爭,我幹麼告訴你我看上她哪裡好?」想對他進行洗腦大業,還早得很。
他愛因因的心又不是這一年才有的。
「我拿AMBER來說,她有腰有臀有臉蛋,哪點比不上裡頭那個怪ㄎㄚ?」
「你有腰有臀有臉蛋,去貼AMBER啊。」這傢伙越說越不像話,竟敢把因因形容成怪ㄎㄚ,好哇,他就把這個口沫橫飛的好管閒事者踢到天邊,讓他一旁喘氣去!
「我是替你委屈,我看不過去嘛。」
「我心中自有打算,不用你這狗頭軍師來雞婆!」
「你說我雞婆?」果然這年頭還是壞人來得無往不利。
「嗯,敝人的家務事,我自己會處理。」
絲毫沒感受到阿曼私底下其實有著恐怖陰暗面的枚,就在不明所以的同時被他漂亮結實的大腿「請」出了陶、胡府。
封鎖你二十四小時當做薄懲。
罪名──傷了他家因因的心。
胡因因做好心理建設,卻什麼都還來不及說的時候,阿曼卻提出叫人意外到不行的提議。
「我以前受過他恩情,對方又指名要我去,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推,所以我決定跟AMBER再出一趟任務。」就算柏林圍牆已經倒塌,俄羅斯邊界仍然充滿舊時代的官僚、毒梟、核子武器、廢料的野心家,尋常記者絕對不會跟自己小命過不去的到那種地方去。
「你不是拒絕了?」他要離開?!一時被這消息震驚住的胡因因腦袋瞬然被抽空。
想來她只是表面上對阿曼的一舉一動不關心,實際上鉅細靡遺瞭若指掌,就連阿曼曾經拒絕琥珀的邀約也清楚。
阿曼不說破,就算竊喜她也一點都沒表現出來。
「還人情。」錢債好還,人情難清。
他的裝備都還在,只要添加一些膠卷底片,稍微整理應該就可以出發沒問題。
「不能不去?」
「不能。」他斬釘截鐵的說。
他都這麼說了,那就絕對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幫不上忙,只能袖手坐到一旁看他忙碌卻有條不紊的收拾起龐大的攝影用具還有必需品。
喜出望外的AMBER壓根想不到宿醉後醒過來就聽見他改變主意要跟她一起上俄羅斯去。
天大的好消息讓她暈陶陶,只見她跟在阿曼後面蹦蹦跳,偶爾還不忘捏著一起起舞的太陽穴。
她的喜悅跟胡因因的失落簡直是強烈到不行的對比。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他要走的確定感越來越強烈,她的心房從來沒有過的剌痛和不安悄悄溢出了胸口。
阿曼眼觀鼻,鼻觀心。「辦完事就回來。」
「沒有時間表嗎?」她不肯放棄的問。
「哎呀,因因姊,我們這次行動雖然談不上國家機密,但是也算集團跟集團的合約,人家用大把的銀子封我們的嘴就是希望一舉奪下大獎,什麼都跟你說了就談不上秘密啦。」琥珀可是興致勃勃,能夠跟阿曼再一起並肩作戰,已經讓她忘記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這一刻,胡因因從來沒有這麼厭恨過自己。
她眼睜睜的看著阿曼打包行李,身邊跟著嘰哩呱啦的琥珀,尤其兩人對著地圖指東畫西的時候,兩顆頭就靠在一塊,那親匿的模樣,簡直叫人氣到想摔東西滅火。
經過幾日收拾,阿曼走了。
他剛走的那天,面對屋子裡巨大的寂寞安靜,令胡因因逃回那個有因媽跟因爸的家裡頭。
沒想到她這麼不成熟,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不是?卻因為家中少了阿曼而很沒骨氣的棄甲逃亡。
可是不管她怎麼逃,還是要回到她跟阿曼的家。
人走了,卻不是船過水無痕,他的氣息、他常用的東西,電腦、畫稿、喝咖啡的杯子、衣服、甚至牙刷、毛巾都提醒著曾經有過一個男人跟她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的事實。
她發呆。
阿曼不在家的日子是空的。
她的眼前來來去去都是對她好的阿曼。
一天過一天,如行屍走肉。
原來要把一個人連根拔起根本不可能,他根生蒂固了,在她心田。
幾天後兒童出版社的編輯打電話來催稿,她才發現自己壓根把四頁圖稿給忘得乾乾淨淨。
精神不濟能有什麼好作品?就算勉強收拾注意力,她的四頁畫稿還是被退。
咬牙花了幾天把造型潤色劇情通通改過,這才被出版社接受。
接下來的工作還沒定案,她又閒了。
可是阿曼還沒回來,就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
她急得像熱鍋中的螞蟻,卻完全束手無策。
這時候的胡因因後悔莫及。
她對阿曼真是太輕忽了。
在他身邊她只有得到,沒有付出,她甚至沒有他身邊親近朋友的聯絡電話,她該死啊!
一直等到來送補給品的枚出現,她如獲重生。
「怎麼差別待遇這麼大,我上次來被你當蟲,這次不錯,把我升格當人看待了。」枚笑得嘴巴咧到耳後。
她慚愧不可遏。
「請問……你有阿曼的消息嗎?」別人的眼光不算什麼,她必須去爭齲
阿曼不在家的這些天,她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失去阿曼比什麼都可怕。
「壞消息,你要聽嗎?」他這樣會不會太著痕跡了,自動送上門來?
胡因因的心咚地掉進谷底。「只要是他的我都要聽。」再壞,也不過是阿曼移情別戀,或者不回來了。
但是,這些壞,她承受得住嗎?她還要逞強到什麼時候?
看著她花花綠綠的臉色,枚故意拉長聲音,「這……我還是不要說好了,免得你受不了,不過,反正你也不愛他,說了也不要緊。」
「你拐彎抹角的到底要說什麼?」這男人有著一副跟外表完全不同的壞心眼,誰要得罪他,總有要被欺負的一天。
枚捂著胸口。「我實在很不想說……」那沉痛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佯裝出來的,偏偏心急的胡因因沒有察覺出來,被他無辜的模樣唬得一愣一愣。
「到底?」
「從兩天前阿曼就跟我們失去聯絡了,集團下的子公司,也就是地理出版社的編輯一直聯絡不上他,根據側面消息俄羅斯那邊現在亂得可以,出入境聽說管制嚴格,那天衛星傳來消息,說阿曼去的那個地域有核子試爆──」
他的鬼話連篇還沒說完,劇情還沒到最完美的境界,也還沒能逼出女主角的眼淚……可胡因因已經往外衝,才不管他的劇情哪裡有缺陷。
「喂,英英,」不對,不是這個菜市場名。「因因,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國際人權組織,他們會設法把阿曼救回來的。」
「等那些衛道人士到那裡,阿曼恐怕連屍體都被野狗咬光了。」實在是隨口說說說太習慣了,他忘記胡因因不是們經常損來損去的五匹狼。
輪椅的握把被枚控制住,她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奮力往前傾,這一激動,全身的力量就往前倒,絆腳的毯子害她狠狠的摔倒在地。
這下枚可傻眼了。
要扶嗎?不行,不敢,不能。可是看女人倒在地上,她那麼用力,絕對摔得不輕。
眼淚翻滾出來,不是因為摔痛的手腳,她擔心的是阿曼礙…他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都是她不好,為什麼他在的時候不告訴他她有多愛他?
「阿曼……」她哭得肝腸寸斷。
「有!」有雙強壯的臂膀溫柔的把淚眼迷濛的她抱起來。
她粗魯的擦去遮住視線的眼淚。
在她眼前的人還有誰,是這些天叫她受盡煎熬的陶紐曼。
她拚命的摸,摸他的臉、發、胳臂……他黑了點,卻健康如昔,等到確定了,心安了,哇地,她又痛哭失聲。
她緊緊抱住他不放。
她抱著,再也不放了。
阿曼溫柔的拍著她,另一手把偌大的行李從肩膀拉下來,轉手扔給應該功成身退的老友。
「哇靠,這麼重!」會砸死人的!他是溫文儒雅的讀書人,又不是粗工……嘴巴碎碎念的人摸著鼻子滾蛋。
「你騙我……」好一會兒,哭泣的人兒碎著聲音指控。
「我也不想,但是不下猛藥你什麼時候才開竅?」他歎息。
「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想聽另外一句。」拭了淚的胡因因看起來更叫人憐愛。
她嬌羞的垂下頭,慢慢的又勇敢的抬起頭來,面對阿曼深情的凝視,不再遲疑。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阿曼猛然攫住她的紅唇……
一願人常在。
二願情不老。
三願與君白頭偕老。
此時,琥珀帶著大批行李正往院子拖。「這個臭阿曼把行李都丟給我,什麼叫尊重女士也不懂……喂、喂,你……你……就是你,這裡沒有別人,給我站住!」
枚缺少笑容的看著從計程車下來一路喳喳呼呼的女人。
「你叫我?」紳士風度、紳士風度……他用力的心理建設,可是好看的嘴角卻隱隱抽搐。
「你沒看見我這麼多行李,不會過來拿喔。」琥珀的大女人主義發作了。
「我不是泊車小弟。」他順手把阿曼剛才扔給他的行李丟掉湮滅證據。
「亂講!你腳下的東西我認得,它還貼著過境的浮水標籤。」琥珀可得意了,想唬她,也不打聽打聽她是誰。
這女人……找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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