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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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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19:52
標題: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命運的齒輪開始緩緩轉動……
四百年的輪回……那一場愛恨情仇..
你是否仍在那里..一如既往的等我
~____~
這部小說我想有在看穿越的朋友應該都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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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lovebaby99
於 2011-3-1 21:03 編輯 》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20:11
1。古墓
“阿步,快點……”
又催?!他們這幫超級無敵的機器人,難道就一點都不懂得要憐香惜玉嗎?我就算稱不上是人見人愛的絕代美女,好歹在他們而言,也是攝制小組中唯一的一名女性,難道偶爾照顧一下女同胞會死啊?
更何況,我身上可是背著三架不同型號的“重量級”相機呢,跑得當然不可能有他們的狗腿快!
真是一票沒人性、沒血性的男人!
“阿步?”前頭sam突然停頓下,轉過頭瞪我。
好冷的眼神!即使是在光線不明的黑夜里,我還是能感覺出那種殺人的目光猶如刀鋒般的犀利。
可是……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腳步已經開始有些虛浮,跑起來感覺全身都在晃悠,快散架了似的。
昨晚上捧著筆記本電腦刪選照片,熬到了凌晨一點多,好不容易忙完,爬上床剛閉上眼睛,居然又被他們殘暴的從被窩里挖了起來。說是得到最新內幕消息,在喀爾喀草原的某處地下挖出了一座古墓。
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況且挖掘和考察古墓跟我們這次來蒙古草原搜尋古跡遺風的目的好像也沒什麼重合點,可是sam這家伙卻說,這座剛被發現的神秘古墓是迄今為止保存得最完整的,也是最豪華的一座古代地下宮殿。
反正他在解說的時候我都在打瞌睡,也沒怎麼聽明白,不過有一點倒是聽進去了,那就是草原上很少有發現類似這種地下宮殿的。基本上即使有古墓存在,不是已被人盜過洗劫一空,也早被當地的氣候腐蝕得差不多。然而據說這座地下宮殿里面卻是連半點灰塵也沒有,里面的每一件陪葬品都完整嶄新得嚇人。
為了拿到第一手的資料,sam他們買通了關系,准備連夜偷偷潛入墓地——我怎麼聽著我們更像是去盜墓的,而非是去偷拍資料的?
“阿步,很睏嗎?”不知什麼時候,有宏與我並肩走在了一起。
我點點頭,有氣無力。從上海飛到外蒙古大草原三天,我幾乎都沒怎麼合過眼,加上氣候環境的不適應,我是吃什麼吐什麼,就連平時很愛喝的牛奶,現在聞起來也是覺得一股子奶腥味,嗅到就吐。
就我這副平時像鐵板一樣壯碩的身子骨,如此折騰了三天,竟也一下子掉了七八斤肉,真比吃任何減肥藥都有效。
“今天下午我們就能回去了,你再撐撐……”有宏靠近我,小聲的說,“別看sam對你好像漠不關心似的,其實他已經訂好了明天回上海的飛機票,還是頭等艙哦。”
我對他虛弱的笑了笑。也許是我的臉色太過蒼白,加上手里的手電筒光線晃得有點眼花,有宏看我的眼神竟如同見到鬼一樣嚇了一大跳。
“到了!”走在隊伍最前的sam停了下來,壓低著聲音,在黑暗中與對面湊上來的一個人影商談了幾句,然後那個人就領著我們拐了個彎,走到一處用石板覆蓋的坑道旁。
“沿著這里下去……小心點,因為怕被空氣腐蝕,底下還沒通過風,你們最好點了蠟燭下去……一有什麼不對勁,就趕緊上來……”那人交待完就走開了。
◇◆◇◇◆◇◇◆◇
沿著狹窄且陡峭的階梯往下,約莫走了十來分鍾,便踩到了平地。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不像是發黴的味道,淡淡的,類似于檀香。可是對于胃里空蕩的我來說,這種味道簡直要我的命——我從踩下最後一級石階起,便開始不停的干嘔。
Sam照例給我一個冷冽的白眼。
三四盞探照燈式的手提白熾燈在空曠的墓坑內掃射,最後聚在了一面牆上。
彎腰蹲在一邊的我,同時聽到他們四個人齊刷刷的抽氣聲。
“怎麼了?”我抬頭,忽然愣住,狠狠地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跳了一步。
被光線照亮的並非是一堵真正的牆壁,而是類似于墓碑一般的屏風牆。牆體四周雕刻著繁雜的花紋,牆面雪白,從上至下用類似于滿文的字體刻了一串文字。
我是看不懂滿文的,不過卻認得這種類似于蝌蚪形的文字,跟北京故宮里牌匾和門額上的文字很相似。
那麼……這座墓室的主人,是個清朝的滿人了?
怪不得保存得如此完好,原來是座近代墓邸,就算是前清早年的墳墓,應該也不會超過三百年。
我回過神,准備拿相機拍照取景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四個大男人已經趴在墓碑上,研究起那些看不懂的墓志銘了。
“閃開啦!”我不滿的低叫,可惜沒一個人理會我。
剛想捋起袖子沖過去准備趕人,卻聽見有宏在那兒突然興奮的低叫:“快看!這里居然有漢字……”
“在哪里?在哪里?”
“這里!雖然比滿文小很多,可是還是寫得很清楚——”他摸索著湊近看,為了讓他看得更清楚,大家把所有的燈光全打到他所指的角落。
這麼一來,我所站立的位置光線立即暗了下來。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在一座埋著死了好幾百年的古人墓室里,被陰冷的黑暗漸漸籠罩包圍住時,也忍不住心里直發毛,身上一陣陣的泛起雞皮疙瘩。
“喂,我說你們……”
“布、喜……布喜婭瑪拉——”有宏興奮的大叫,“寫的是布喜婭瑪拉,這算什麼意思?是名字?好拗口的名字!”
“咚!”我的心髒像是被人突然狠狠的敲了一下。
“下面還有……咦,阿拉伯數字?不會吧?”
“寫什麼了?”
“1582-1616?布喜婭瑪拉(1582-1616)?……”有宏的聲音猛地頓住,詭異的氣流在我們五個人中間流淌。
“哈、哈……”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想緩解一下這種壓抑的氛圍,便打趣笑道,“少來了,古代哪會用阿拉伯數字來計算公元紀年?四百年前,那時候還是明朝萬曆年……”
我愣住了,腳底有股冷氣直沖上頭頂。
對面他們一副見鬼般的懼駭表情。
“嘿,這座……這座墓是假的吧?”有宏尷尬的訕笑。
好半天也沒人接口。
“是真的……”打從進墓後就一直沒講過話的sam突然開口,“這墓室里先前挖出的兩件陪葬品,已經經過有關部門鑒定,的確是明末清初時的古董。”他說這話時很冷靜,果然不愧是冷面少女殺手。
我皺皺鼻子,刻意忽略去心頭異樣的陰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頻頻摁下快門。
咔嚓嚓……
眯起眼,從相機的鏡頭看出去,我忽然覺得有些眼暈。剛開始並沒怎麼在意,還以為是沒吃東西給餓暈的,這種頭昏眼花,手腳無力,心跳加快的感覺在這三天我也不是頭一次領略了。
然而等到耳邊忽然幽幽的傳來一聲歎息時,我只覺得汗毛倒豎,嚇得差點沒失聲尖叫。
“怎麼了?”有宏他們這時候已經繞到墓碑後面去了,只有sam還停在墓碑旁邊等我。
“你……”我遲疑了下,“剛才是不是喊我名字了?”
Sam挑眉,擺出一種很不耐煩的表情。
我松了口氣,臉上扯出個大大的笑容,急忙跟上他的腳步,從墓碑邊繞了過去。
後面是間更大的墓室,足有二三十平米大小,略呈長方形。墓室正中擺了副鑲嵌著耀眼寶石的黃金棺。
有那麼一霎,我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古埃及金字塔里面的木乃伊人型金棺。
有宏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的圍住那副黃金棺材,在那嘖嘖稱奇的贊歎了。很顯然,sam在看到金棺的刹那也有種不敢置信的震顫。
我亦覺得十分好奇,到底這墓室的主人生前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居然能在死後,如此奢侈的睡在黃金打造的棺材內,這種待遇恐怕就是皇室中人也很少能享受得到吧?
打量墓室內其他的隨葬物品——僅是羊脂白玉器皿就有二十幾件,還有無數計的白銀和黃金制品。
我邊摁快門邊吸氣。
太不可思議了!這座古墓如果被完整的挖掘出來,肯定會震驚世界。難怪sam會如此緊張了,他的職業嗅覺果然比任何人都要靈敏。
咻——咻——
墓室內的空氣在快速流動,帶著檀香味十足的冷氣從我的後頸背直吹了過來。
好冷。
我一個哆嗦,手里的相機險些滑落。
心里毛毛的,剛才勉強壓下的怪異感猛地又竄了上來。
我猝然回頭。手中相機的閃光燈亮起的霎那,我分明看到一雙清澈冷冽的眼眸,毫無波瀾的凝視著我……
“啊——”發出一聲高分貝的尖叫,我連退三四步,直到後背撞上那副黃金棺。
“搞什麼……”sam薄怒。
我指著對面的牆,哆嗦著連話也說不出來。
終于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他們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紛紛看了過去。
“啊!”同樣不可避免的驚呼。
誰也不曾想到那堵墓碑似的屏風牆後面居然另有乾坤——在那牆後,竟然繪制了一副真人大小的繪畫像。
一個蹲在湖邊戲水,盛裝打扮的美豔女子——娥眉淡掃入鬢,眼眸明若秋水,紅唇吟吟帶笑……一個恍惚,我仿佛能聽到她唇齒間逸出的歡快笑聲。
“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一聲又一聲,像纏綿的喘息,像痛徹的低吟,更像是一聲聲絕望而又悲涼的呼喚,“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
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掐住了脖子,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心髒的跳動比我想像中還要瘋狂,那一聲聲歎息似的呼喚仍在耳邊肆虐不去。
“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離開……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回來……回來……布喜婭瑪拉……”
腦子里因為缺氧,我開始感到一陣陣的眩暈。
可是那幽怨的聲音,女子含笑的唇角,冷冽的眼眸,卻像是一道又一道密密匝匝捆在我身上的繩索,緊緊的勒住了我。
終于,眼前徹底一黑,在我無力的癱倒上棺木之前,風中飄來一陣空靈的樂聲,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在樂聲中歇斯底里的歌唱: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20:29
2。似夢
舒服,真是舒服啊。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美美的睡上一覺了?
雖然身體因為疲乏過頭透出了難以忍受的酸軟,但是……
對了,現在是幾點了?有宏說下午就要乘車趕回機場去的,我若是還貪睡賴在床上不起,會不會錯過時間?
一想到錯過飛機,會被那幫沒良心沒道德的家伙拋棄在茫茫大草原上,我在睡夢中打一個激靈,大叫著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
“咣——”先是聽到一個細細的女聲驚呼,等我睜開眼時,卻看到一個穿著古怪衣服的女孩子手里抓著一只紅木托盤噔噔噔連退了三四步,最後竟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她的面前一只青花瓷碗正滴溜溜在地上打著轉,暗紅色的湯汁潑得滿地都是。
我瞪著那只碗驚駭莫名,那女孩卻是看著我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緊接著她突然撲了過來,撲嗵在我床跟前跪下:“格格,你醒了?天哪!格格醒了——格格醒了——”
“你……”沒等我想明白,伸出去的手還僵在半空中,那女孩竟已像陣旋風般刮出了我的視線。
這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手尚停留在半空,可是指尖傳來的陣陣顫抖卻泄露了我此刻內心的恐懼。
我眼睛所能看到的,居然是一個完全熟悉而又陌生的環境——說熟悉,是因為這床,這桌椅擺設,統統都像是在某個電視劇組的道具場景;說陌生,是因為我記得我昨天明明人還在蒙古大草原,怎麼可能一下子又跳到劇組來了?
難道是我睡迷糊了?
“吱嘎!”好像是外屋的門被推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一群穿著古裝的人一股腦的湧進了這間屋子。
有男有女,一個個瞪大了關切的眼睛盯著我。
可是他們的打扮,實在是……
我被盯得頭皮發麻,噌地跳起,心虛的直往床角縮退。可還沒等我退到頭,手臂上驟然一緊,倏地被人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那人無論是聲音,還是環抱住我的胳膊都在輕微的顫抖。
我僵住,直覺的便要拿手去推,可是這個人的手勁好大,我那點力氣仿若蜻蜓撼柱,絲毫起不到半點作用。
Faint!我忍不住朝屋頂翻了個大白眼,卻意外的接觸到一雙溫潤清澈的眸子。
我愣了下,那雙眸子似乎洞察了些什麼,淡淡的透出一層笑意。我一驚,整個人清醒過來。
那眸子的主人是個十歲上下的男孩,之前我沒留意,可是眼前這個男孩頭頂上那光溜溜的腦門,卻真真切切的告訴我,這是清朝滿族人的打扮。難道是集體在演清宮戲?可是……演戲就演戲唄,干嘛扯上我?還叫人一直勒著我不放?有完沒完?這導演干嘛去了?
“呃……”我想開口,可是喉嚨里發出的嘶啞難聽的嗓音卻把自己給唬了一跳。
“大哥!你快放開東哥吧,要是被阿瑪看到你抱著她不放,一定又會生氣了!”說這話的是人堆里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娃娃,虎頭虎腦的,年紀不大,講話倒是中氣十足,活像個小大人似的。
我剛想笑,忽然察覺站在那小娃娃邊上,之前還深深望著我的那雙眼眸光澤黯淡了下,然後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閃入人群中。
我有些訝異,抱著我的人卻突然放開了我,轉身一把將小娃娃騰空拎了起來:“你說什麼?莽古爾泰,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那個小娃兒哇哇大叫,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這個……不大像是在演戲啊!四周沒有導演,沒有攝像機,沒有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我心里寒絲絲的,不知道為什麼渾身冷得不行,上下牙齒互相交擊,咯咯咯的打起架來。
“大哥。”礙于周圍的人全都默不作聲,之前的那個男孩子終于開口,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但那個凶神惡煞的家伙卻冷哼一聲,將小娃娃從半空扔回到了地上。
那家伙,一副橫得不得了的樣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而已。
我抱著膝蓋,從床上拖來厚厚的棉被將自己緊緊裹了起來,冷眼旁觀。
“東哥!”他卻突然毫無預警的轉過身來。
呃……好大的一張臉!干嘛靠得我這麼近?
“你欺負我!我要去告訴阿瑪!”從地上狼狽爬起的小男孩大叫了聲,隨即沖出房間。
身前的那張臉驟然一寒,眼眸中透出的磅礴怒氣將我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眼神啊?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怎會有如此凌厲的眼神?還沒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將我身上的棉被扯走,一把攔腰抱起我——
等等!
他抱起我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抱得動我嗎?難道是他天生神力,還是我身上吊著鋼絲之類的東西?
“大哥!”驀地腕上一緊,好冰的手啊,我打了個哆嗦。居然是那個有著溫潤眼眸的男孩,“冷靜些!阿瑪一會就會來了……”
“來了正好!我豁出去了,不會把東哥讓給任何人!包括你……代善!”
茲——有火花在兩人的視線中間爆起。
難道……他們並不是在演戲?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期盼聽到導演喊那一句:“卡——”
可是沒有。
閉上眼,也許我是在做夢!對,一定是的,我還在夢中沒有醒來。
“東哥……”帶著熱氣的呼吸在我發頂壓下,他吻著我的發,輕聲說,“一會兒阿瑪來,我便向他求了你來,東哥……東哥,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我一震,身子像觸電般彈了起來。
上帝啊!這夢做得也太離譜了吧?不行!不行!即使是做夢!我也絕對沒道理讓一個小不點的毛孩子大占便宜。
我睜開眼,對著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小鬼,回去等牙長齊了再來。”
滿屋子的吸氣聲,以及他滿臉的陰鷙。原本還柔情萬丈的臉色唰地變暗,他咬牙:“難道,你真的喜歡我阿瑪?”
聽不懂他說什麼,我冷哼,擺手:“勞駕先放我下來!”這個夢做得太離譜了,我得快些醒來,回到現實中去。
環住我的胳膊一緊,我悶哼一聲,感覺骨骼快被他捏碎了,好疼。
一直站在對面沒吭聲的那個孩子,哦,他叫代善是吧?管他叫什麼呢,反正是做夢,真有名字也只是個虛假的代號——我這輩子還真沒做過如此清晰的夢,夢里的人物居然還有各自不同的名字。通常不都是甲乙丙的有個概念不就好了?
代善默默的把我從他手中解救出來,他先是還硬掙紮著不放,可是在代善柔軟的目光注視下終于還是放手。
我籲了口氣,總算有腳踏實地的感覺了。
可是……為什麼我會這麼矮小?我甚至比他們兩個都要矮上半個頭!這算什麼鬼夢境?怎麼一下子把我縮成那麼小?
我哭笑不得的跳了跳腳,正要說話,忽聽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有個爽朗的笑聲先一步傳了進來:“東哥格格醒了麼?快讓我瞧瞧!”
門簾掀起的同時,滿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口里呼道:“請淑勒貝勒安!貝勒爺吉祥!”
我眼前一亮,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精神抖擻的走了進來。只見他頭戴貂皮帽,脖圍貂皮巾,身著貂皮的五彩龍紋身,腰系金絲帶,佩悅巾、刀婦、礪石、獐角,腳登鹿皮靰鞡靴,渾身上下透出一種難言的貴氣。
跟著他一塊進來的,除了一堆下人外,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眉目如畫,端莊秀麗,堪稱美女的典范,只是她看似嬌柔的身子,在重重華麗的衣飾下卻也難掩其高高隆起的腹部。
看我驚訝的說不出話,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過來摸我的額頭,我條件反射的一縮,卻沒逃得開去,被他溫熱的手心貼了個正著。
“嗯,燒退了。格格若是再不醒,我就把那些不中用的漢醫統統給砍了!”他音量並不高,但我聽著卻莫名的感到一股心寒。
這時那美女含笑走過來拉了我的手,低聲的對我說:“東哥,記得以後別再耍小性子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這個做姑姑的如何跟你阿瑪交待?”我的手一抖,情不自禁的甩開她。
她錯愕而驚訝的望著我。
只見淑勒貝勒爺朗目一掃,不怒而威,氣勢迫人的說道:“褚英,你方才可是欺負莽古爾泰了?”
站我身邊的男孩抿唇不發一句,一張臉透出蒼白,低垂的眸子卻透出倔強。
“阿瑪!”代善忽然上前一步,慢騰騰的說,“沒什麼要緊的事,大哥只是和五弟鬧著玩罷了。”
貝勒爺冷哼一聲,那個口稱是我姑姑的女子伸手攬住他的胳膊,輕聲笑言:“只是孩子們嬉鬧而已,爺不必當真。”
我低下頭,看見褚英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凸起的指節泛出白色。
我的一顆心撲嗵撲嗵跳得飛快,感覺屋子里塞滿了人,竟壓抑得一絲氧氣都沒有了,有種快被窒息的痛苦感覺重重圍困住了我。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隱隱的,心里有說不出的惶恐和慌亂。
無意間,我扭過頭,瞥到身側梳妝架上擱著的菱花鏡,平滑的古銅鏡面將一張慘白陌生卻又完美得令人屏息的臉孔,清晰的映照出來。
我一震,飛快的搶過鏡子,再看——那張臉,絕美處透著稚嫩,然而那眉,那眼,那唇……每一處都透著熟悉的感覺。
是她!
我心里飛快的閃過一道影子。
是她!
雖然年齡有偏差,但是,這張臉——鏡子里倒映出的這張臉,絕對是她的沒錯——
是她——布喜婭瑪拉!
那座古墓的主人!
“東哥!”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那麼緊,那麼冰,傳遞出那人內心的焦急、緊張。
我的視線淒惶茫然的從鏡面上挪開,掃過那張溫潤儒雅的臉孔,而後,張口對著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咬下。
“東哥——”代善驚呼,攥緊我的手劇顫。
好疼!人都說十指連心,原來竟是這般的痛!疼得心都揪在了一起。
這不是夢——昏倒時,我的腦子里浮現出這樣的一個念頭。
但願這只是一場夢!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21:05
3。非夢
我現在已經能夠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因為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那雙溫潤的眼眸並沒有消失,我也沒有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真實空間去。
現在唯一也是必須要弄清楚的一件事是,我到底在哪?我又是誰?為什麼我明明二十三歲了,現在卻突然變回十歲大小的孩子?還有這張臉……
“別再捏你的臉了。”一聲輕柔的歎息聲後,我的手指被人輕輕攏住,包入一雙略顯冰冷的手里。
代善,一個據說比“我”小一歲的阿哥——是那個淑勒貝勒的第二個兒子,那個叫褚英的是他的長子,被褚英欺負的莽古爾泰是第五個兒子——看那男的年紀也不大啊,居然已經有五個兒子了……啊,說不定還遠遠不止。
我從代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三天了,食指上的牙印宛然如初,雖然一直有塗那些止痛清涼的藥膏,但在不經意的扯動間,仍會感到絲絲鑽心的疼。
像我現在這樣的現象,算不算是言情小說情節里才會出現的,從現代穿越回到古代呢?不……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借尸還魂!
“還是想不起來嗎?”
我搖頭。除了裝失憶還能有什麼法子可想?我對這個小女孩,呃,也就是我現在的肉身,十歲的東哥格格可說是一無所知。
“不要緊……”代善輕輕的說,“記不起來也不要緊,只要……你還在,只要,你沒事就好。”莫名的,我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來一絲顫意。
他在害怕和緊張些什麼?
“那個……代善。”我舔舔唇,盡量對他展開一種善意的親和微笑,“現在是什麼朝代?”見他目光古怪的望過來,我心頭一跳,趕忙重新尋找別的詞彙來表達我的意思,“我是說……現在是大清哪個皇帝坐朝?”
怦!我又說錯了嗎?為什麼他的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嚇人?
我下意識的往後縮。
“大明天朝萬曆二十年,今兒個是壬辰龍年九月廿一……”他看我的目光中摻雜了些許憐惜與悲憫。
我想他是在可憐我吧,可憐我腦子壞掉,居然連最基本的年月日都給忘光光。
“……你今年十歲,是海西女真葉赫部首領布齋貝勒的女兒,我阿瑪的側福晉葉赫那拉氏是你的姑姑……”
“我姑姑?就是前幾天來的那個小……美女?”我差點脫口喊她小女孩。
“嗯。”他頓了頓,忽然對著我深深的看了一眼,“你比她更美。”
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一個九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叫美嗎?
可是……為什麼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嚴肅而又認真?他的眼底閃動著一些我看不懂,卻又令我心悸的東西!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低下頭,假裝害羞。
“東哥,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
“你喜歡我阿瑪嗎?”輕描淡寫的語氣下隱藏了一絲緊繃。
我在腦海里重新勾勒出那個淑勒貝勒的長相,英明神武,威風帥氣,長得很精神,算不上頂級帥哥,可也屬于那種肌肉運動型俊男。
“你喜歡我阿瑪!”見我長久不吭聲,代善倏地站了起來。
我抬頭,奇怪的問道:“干什麼?”
他一臉的緊繃,眉宇間是淡淡的憂傷,眼眸像被一層霧氣籠罩,朦朧得不見底:“你心里果然是……”
“胡說什麼呢!”我不耐煩的揮揮手。那種老婆兒子一大堆的“老”男人我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東哥……”
“好了,別盡說些小孩子不該講的話,裝大人也不是這麼個裝法!”我拿手指彈他的額頭,笑,“我們還是說些別的……比如說,這里是哪里啊?你阿瑪是做什麼的?還有,我為什麼會失憶?我失憶前都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話語就好比機關槍膛里的子彈一般,突突的直往外冒。
代善的雙唇抿得緊緊的,好半天才見他那張緊繃的臉孔松弛下來,重新在我身邊坐下。
他的語調很慢,雖然還帶著男孩變聲期獨有的沙啞,但是別有味道:“東哥,我會長大的。”
“啊?”
“所以……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
“哦……噗——”看他一本正經的死樣,原來剛才就是為了這個在生悶氣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連鬧別扭都透著孩子氣。
我忍不住摸摸他光溜溜的腦門,笑道:“代善,你真可愛!”要不是這具肉身是東哥小姑娘的,我還真想抱住他狠狠親他一口。九歲的小男孩,換在現代也不過才上小學三年級的樣子吧?
代善白嫩的小臉蛋漲得通紅,我正要借機取笑他,忽然敞開的大門被人用力踹了一腳,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又是那個不講理的小惡魔加小色狼!我在心里罵了句,反正這里是你家,你別說踢門了,就是要把門板全卸了也跟我無關。
褚英臉色鐵青,站在門口手指著代善怒斥:“你,給我出來!”
代善緩緩站起身。
我見不慣褚英以大欺小的跋扈樣,在代善跨步的同時一把拖住他。
代善愣了愣。
褚英看看我,又瞅瞅代善,臉色愈發的難看:“出來!咱們比射箭去!大姐作見證,誰輸了誰便放棄東哥!”
代善不答,默默的低下頭來看我,眼色複雜。
“胡鬧!”一聲嬌脆的呵叱穿堂而過,我這才注意到原來今兒個褚英並非是獨自一個人前來,身後還跟了位十四五歲的少女,鵝蛋臉,白淨的臉孔,圓圓的大眼睛里透著一股利落和干練。
“姐……”代善低低的喊了句,似乎對這位少女頗為敬重。
既然有貴客到,我也不好意思再賴在暖炕上窩著了,站起身,有點手忙腳亂的撫平長袍面料上的褶痕。
少女右手扶著婢女,腳下踩著高高的寸子底邁進房門。我見她年歲雖小,全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凜然的貴氣,不由多瞄了她兩眼。
“東哥格格!”她冷清清的開口,因為年歲比“我”大,腳下又踩了“高跟鞋”,看上去足足要高出我大半個頭,那種居高臨下的睥睨讓我頓覺氣勢大泄。
“這是我大姐,東果格格,你叫她東果姐姐好了。”代善體貼的在我耳邊提醒。
東果格格?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可是記不起在哪聽過。
“東果姐姐……”我很小聲的說,心里卻在為喊一個明明比自己年齡小的女孩作姐姐而慪得要死。
“嗯。”東果格格挨著我原先窩著的暖炕坐下,抬手指了指對面,“坐著吧,你才受了風寒好些,別累著才好。”
我狀似乖巧的坐下,寬大的袖子下仍是攥緊代善的手——這小子的手冰冰涼,真比任何的止疼藥膏還要管用。
“你還杵在那做什麼?”東果格格柳眉一掃,眸光冰冷的落在門口的褚英身上。
褚英冷哼一聲,不情不願的挪步過來。
“還不快給東哥格格賠個不是?那天要不是你胡攪蠻纏,她哪會跌到水里去?”
褚英面色一白,垂瞼飛快的瞥了我一眼,我不明白那算是什麼眼神。愧疚?難堪?委屈?還是悲痛?
“這個……不用了。”開玩笑,我看要他道歉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他來得痛快,他那狠倔的脾氣要是真被逼著當眾向我道歉,還指不定會在背地里怎麼算計我呢。
我在這個古代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少得罪人為好。
褚英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當未見,裝出一副無知純真的樣子,沖他嫣然一笑。
他似乎料不到我竟是這種反應,表情一呆,傻傻的愣住了。
“姐姐,東哥格格她……不記得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了。”代善惋惜的瞥了我一眼,輕聲說。
我正為戲耍褚英而樂不可支,卻不料褚英在聽完這句話後,面色大變。
東果格格也“哦”了聲,很驚訝的問道:“是真的麼?那大夫怎麼說?可有什麼法子能治?”
“大夫說這是因為高燒燒壞了腦子,怕是治不好了,這次格格命大能活過來,已是萬幸!”
褚英臉上刹那間閃過一種痛苦和愧疚混雜的怪異表情,他突然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合臂抱起我就往門外跑。
和代善相握的手指被硬生生拽開的同時,傷口上一陣鑽心的疼,我“啊”地大叫起來:“做什麼?放我下來!”
我就像沙包一樣被他扛在肩上飛快的跑出屋子。
這幾天我被嚴令呆在屋里養病不准出去,看守我的丫頭老媽子一大堆,即使我嚷著要出門,也沒人敢違令讓我出去。
這下倒好,托褚英的福,我見識了什麼叫真正的古代生活。雖然被他顛晃著的扛出門,硌得我胸口肋骨一陣陣的疼,但是眼見馬廄里那一匹匹貨真價實的駿馬離我越來越近時,我那興奮勁一下就把應該具備的那點警覺性給輕易的丟在了腦後。
雖然在蒙古大草原呆的那三天里也見過不少馬,可是sam那個工作狂只顧著催我工作,根本不給我時間和機會去和這些可愛的馬兒們做進一步的親密接觸。
果不其然,褚英把我扔上了馬背。
我在心底心滿意足的歎息一聲,激動得手腳都在顫抖。
天哪!我終于有機會可以騎馬了!
褚英翻身坐在我身後,雙手從我腋下穿過,握住缰繩。許是感覺我的顫抖,他貼緊我,沉聲說道:“不用怕!有我在,不會像上次那樣了……再也不會了!”
上次?上次是怎樣?
“嗬!”他一夾馬肚,那馬嘶鳴一聲,咻地沖了出去。
一陣翻天覆地的頭暈目眩,我這才意識到騎馬其實並非是件好玩的事,與我想像當中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啊——”我失聲尖叫,揪住鬃毛死死不敢放手,只聽耳邊呼呼的風吹,四周的景物嗖嗖的往後急速倒退。
“東哥——”
是代善的聲音。可是被顛得暈頭轉向的我根本不清楚這聲音來自何方,我只能憑借著求生的本能意識拼命尖叫:“代善!救我——救命哪——”
“代善救不了你!沒人能救得了你!”背後的小惡魔咬牙切齒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誰也不能奪走你!”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26:03
4。曆史
“嘔……”早起吃的那點子東西全部原封不動的吐了出來,我一邊嗆得眼淚直流,一邊還要忍受著無止盡的反胃。
一只手悄悄拍上我的背,我怒從心起,火大的推開他。
褚英皺著眉看我:“就那麼討厭我?”
我不吭聲,事實上我除了忙著繼續吐酸水外,根本騰不出嘴巴來答理他。
“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他好像比我還窩火似的,竟然一把抓過我的肩膀,用力搖晃,“在這里,就在這里,你跟我說過的話,你怎麼可以忘得一干二淨?”
讓我死了吧!或者徹底暈過去也行!無論如何總比被他搖得全身散架強。
“放開……”我啞著聲喊。
“你說你喜歡費阿拉,喜歡這里的族人,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樣,你向往著能夠一直在這里生活下去……”
死小鬼!姑奶奶不發威,你真把我當病貓?!
我是真的生氣了,雖然跟一個只有自己年齡一半大的孩子生氣實在有失長輩風范,但是現代哪有這樣討人厭的小魔頭?
“放開我!小鬼!”毫不客氣的,我一拳搗中他的下頜。只可惜“東哥”的力氣實在有限,褚英的頭只是略略偏了偏,等他重新轉過頭來時,臉上又驚又怒的神情卻把我嚇了一跳。
我下意識的撒開兩腿就想逃,卻被他揪住我腦後的小辮硬拉了回來。
“啊!”頭皮險些被拉掉,我踉蹌著往後倒,後腰上卻被他攬臂托住,只能錯愕的望著他驟然壓下的臉,感到唇上一涼,竟被他牢牢吻住。
“咝……”我倒抽一口涼氣,從他懷里掙紮出來第一反應就是拿手背去擦嘴唇。可惡啊,居然被一個小鬼吃豆腐,這都什麼世道啊!
他臉色一暗,眼底卷起一陣暴風般的怒意。
“你惡不惡心啊?”沒見我剛才吐得稀里嘩啦的?嘴里到現在還是一股子酸味。這小色鬼是不是青春期萌動,逮誰就想嘗試啊?
我斜著眼瞅他,卻見他氣得臉色鐵青,身子微顫,看那樣似乎是真想立刻撲上來一把掐死我。
我不寒而栗。
“呵呵。”這時突然有人在我背後笑出聲。
猛回頭,卻見一個年青人牽著馬慢慢的溜過來,走到我跟前時,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啊,女真族的第一美女,我們又見面了……”
褚英一把將我拖到身後,緊張的瞪著那人。
我有些好奇,偷偷從褚英身後張望——國字臉,黝黑的皮膚,看起來並不像是奸佞之人,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卻實在讓我難以心生好感。
“拜音達禮!你今天應該帶著你的族人回輝發去了才對!”
“是啊,今天下午動身,努爾哈赤留我吃過飯再走!”拜音達禮嘴上和褚英說話,可那雙眼卻死死的盯在我身上。見我也在打量他,忽然咧嘴沖我一笑,伸手在我下巴上輕輕一拂,雖然立即被褚英擋了回去,他卻渾然不當回事的哈哈一笑:“布喜婭瑪拉,跟我回輝發去吧,你在建州呆長了難道不會膩嗎?我保證扈爾奇城絕對會比費阿拉城要有趣得多!”
我一震,在他喊出“布喜婭瑪拉”這五個字的時候,如遭電擊。
“她不會跟你走的!布喜婭瑪拉說過,她要永遠留在費阿拉城!”
“哦?”拜音達禮陰沉沉的笑,“這麼說,布齋那老家伙已經決定要把第一美女許給努爾哈赤了?葉赫部和建州部……呵呵,再次聯姻啊……”
“布喜婭瑪拉要留在費阿拉城,並非一定得嫁給我阿瑪!”褚英氣勢洶洶的辯駁。
“哦,是麼?”拜音達禮將眼光從我身上挪開,別有用意的瞥了褚英一眼,忽然仰天大笑。他也不管褚英拿敵視的目光瞪他,自顧自的牽著馬往海子的另一邊繞了回去,邊走邊聽他用粗獷的嗓音高聲歌唱:“我美麗的姑娘啊——快到我的身邊來……”
他歌兒唱得歡暢,但在我的內心世界里,卻已然掀起了滔天大浪。
“嘔……”我痛苦的蹲下身子,繼續吐酸水。
惡心啊,胃里一陣陣的抽搐,心在隱隱作痛!
我到底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時空?
努爾哈赤……建州……我抑制不住全身都在哆嗦,怎麼也停不下來。
“東哥!”褚英大叫一聲,蹲下來緊張的看著我,“怎麼又吐了?”
“布喜婭瑪拉是誰?”雖然隱隱已覺得不妙,但我仍是很害怕知道這個事實。
褚英古怪的看著我:“布喜婭瑪拉……就是你啊!東哥,你不要嚇我,這樣的你看起來好陌生!”
“呵……”我用手背抹唇,虛弱的笑,“那麼東哥呢?東哥又是誰?為什麼你們大家又都這麼叫我?”
“東哥——這是你的小名啊!因為你姑姑這麼叫你,所以大家才都這麼稱呼你的啊,難道你不喜歡?”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的掐進他的肉里,慘然一笑:“告訴我!那我又是誰?我到底是誰?”
許是被我慘淡絕望的冷笑嚇住了,褚英顫抖的呼喊:“你是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啊!我不管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的事,總之,我絕不會讓你嫁給我阿瑪!”他用力一拽,我被他拖進懷抱。
“你阿瑪……努爾哈赤……”我悲哀得想哭,可是偏偏眼眶里干澀得連一滴眼淚都沒有,“你的阿瑪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是。”
我自嘲的冷笑。名人啊,世上有幾個像我這樣的現代人能夠一睹名人風采的?
看著他那張雖然還略帶稚氣的臉,再想到他的阿瑪,我不停的打冷顫,怎麼一開始沒注意到呢?怎麼一開始沒想到呢?明萬曆二十年……二十年……
我發瘋般的推開他,憑我僅有的淺薄曆史,我所能粗通的僅僅是滿清入關後的康乾盛世而已。那再往前……再往前是什麼?
明萬曆二十年!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只知道這個時候,北京紫禁城里的明神宗是個斂財成癖,連續二十五沒上過早朝,見過朝臣一面的混蛋皇帝!
忽然間,一道靈光閃過,不由想起古墓墓碑上刻著的漢字,布喜婭瑪拉(1582-1616)——有了,十歲的我,那不就是公元1592年?!
1592年發生了什麼事是我所能知道的?我呼呼的喘氣,可惡啊,為什麼言情小說里的女主角一般都會穿越到康乾盛世,然後憑借著豐厚的曆史知識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我卻倒黴的多穿了個一百多年?
這是個什麼樣的曆史時段?努爾哈赤……三十出頭的努爾哈赤……明末時候的努爾哈赤……我拼命思索,拼命挖掘腦子里微薄的曆史知識,可是,一無所獲。
接下來最大的問題,便是這個身體!
啊——我真想抱頭尖叫,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我如果算是借尸還魂,那難道要等這具肉身作古的時候,我的靈魂才能得以解脫嗎?
1582-1616,布喜婭瑪拉香消玉殞要等到她34歲,那是不是代表著我還要在這個時空里熬上二十幾年?
天哪!這里沒有電,沒有空調,沒有暖氣,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更沒有我最最摯愛的數碼相機!
這一刻,我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27:09
5。宴席
懶洋洋的靠在軟墊子上,身邊的美女時不時的向我展露和藹憐惜的笑容。
葉赫那拉氏孟古姐姐,這是我身邊這位“姑姑”的名字。天可憐見,我對葉赫那拉的熟知程度僅限于慈禧太後!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有機會和慈禧的老祖宗坐在一塊兒共進午餐。
唉,再次歎氣。
其實我這個肉身不也姓葉赫那拉?葉赫那拉家族盡出美女了,怪不得慈禧太後能穩坐後宮,以至垂簾聽政。唉,我就是附身在慈禧身上也比現在的情勢強上百倍啊!
這里有什麼?在大明朝而言,無論建州女真部落也好,海西扈倫女真部落也罷,都還只是屬于蠻荒的少數民族部落而已。此時的努爾哈赤不過才三十三歲,仍是世襲著受封于大明天朝的建州都督爵位。
那麼,二十年後會如何呢?我茫然的想,等到我回去現代的那一刻,努爾哈赤的勢力會發展到多大?唉,反正他是有名的馬背上的皇帝,又不是真的皇帝,他窮其一生好像也沒有稱帝吧?稱帝的是誰?他兒子——皇太極?!
對了!皇太極!
我一懍,那個東果格格是努爾哈赤的長女,褚英是長子,接下來次子代善,據說這三人乃是一母所生,可惜他們的生母佟佳氏哈哈納紮青早些年已經撒手人寰,目前努爾哈赤的大福晉乃是富察氏袞代,也就是莽古爾泰的生母。
我眼珠滴溜的轉到對面坐著女子身上,不算很美,但沉穩內斂,是個頗有氣質的婦人。平時袞代的話就不多,此時擺宴雖然這一桌以她為尊,但她仍是少言寡語,就連笑容也不多見,任由邊上伺立的婢女布菜。
袞代不說話,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言,是以這桌酒席吃得是冷冷清清,一點樂趣也無。倒是邊上男人們的席面上熱鬧非凡,飛揚爽朗的努爾哈赤,任性桀傲的褚英,溫和含蓄的代善,外加陰沉內斂的拜音達禮。
是了,這是給拜音達禮的餞行宴。吃過飯他就該收拾包袱滾蛋了!說句實話,我不喜歡這個人,他盯著我的眼光總是陰沉沉的,不知道心里在打著什麼主意,讓我渾身不舒服。
此刻讓我覺著奇怪的是東果格格,她居然沒在女眷席面上用餐,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到了努爾哈赤的身邊,難道是她這個長女身份特殊?還是努爾哈赤對她特別寵愛?
拜我的職業習慣所賜,我特別愛偷瞄人,觀察每個人的表情變化,猜測他們的內心活動,是我的一項惡趣味。
目光逐一掃過那些男人,除了努爾哈赤的兄弟舒爾哈齊外,還有些是他的部下,年紀都太大,我自動將他們摒除在外,那麼席面上剩下的那些小男孩哪個又會是皇太極?
“那個……姑姑。”
“什麼事?東哥。”沉悶太久的筵席,終于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打破僵局。看到一桌人齊刷刷的將目光轉向我,我不禁一陣心虛。
“呵呵,我只是想問問,那邊……哪個是皇太極?”
孟古姐姐表情古怪的看著我:“東哥你說什麼?”我第一直覺就是我又說錯話了。看到努爾哈赤的那些福晉們一個個困惑的眼神,我真想鑽到桌子底下去。
“咳。”袞代輕輕咳嗽了聲,邊上的小丫頭趕緊替她端過一盤羊肉。
額頭滑下一滴冷汗,我尷尬得坐立難安。
孟古姐姐看出我的難堪,在桌底下輕輕拍了拍我的膝蓋,輕聲問:“你要找的皇太極可是爺的部下?你若是有什麼急事,等宴席散了我便著人去找好不好?”
我心突地一跳:“不……不是。他……”扭頭再次去瞧那些阿哥們,偏巧褚英和代善也正望這邊看過來,匆匆一瞥,代善已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倒是褚英,沖我咧嘴一笑,甚是自得。
“皇太極……”我艱澀的苦笑,怎麼會沒有皇太極呢?難道曆史還會有錯不成?
“唔……”身邊的孟古姐姐突然悶哼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痛楚。我側目看她,卻見她捂著肚子,皺緊了眉頭在微微喘氣。
“怎麼了?”
孟古姐姐尚未回答,那頭袞代倒先開口問道:“算算日子也快了吧?”
“應該還有一個月呢……”孟古姐姐勉強坐直身子,臉上淡淡的洋溢著幸福甜蜜的笑容。
我恍然,原來是說分娩的事。這事我可沒經驗,所以也就沒有發言權。只是,為什麼會沒有皇太極這個人?這個困惑就像根尖銳的刺一般深深的紮在我的心里。
難道……因為我的介入,曆史開始轉變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這個人,還會不會在三十四歲時,順應天命的亡故?我到底還能不能回到原來的時空中去呢?
正心慌意亂間,忽聽堂上發出熱烈的哄笑聲。扭頭看去,只見那邊褚英突然噌地起身,一張臉漲得赤紅。東果格格見狀,放下手中的酒盅,打了個眼色,坐在她身側的一個三十歲左右,長相白淨的青年男子立即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酒碗遞了過去,不著痕跡的笑道:“大阿哥真給我何和禮面子,來!我敬你……”
我心里一驚,滿滿一碗酒讓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一口氣喝干,這豈不是要活活把人灌醉麼?
褚英愣了愣,狠狠的瞪了拜音達禮一眼,手遞出去順勢接過何和禮的酒碗,仰頭一口喝盡。一碗酒下肚,就見他臉上先是一白,轉瞬雙頰逼出一抹緋紅。
拜音達禮卻哈哈一笑,也端著一碗酒站了起來:“大阿哥海量,小小年紀就已有乃父之風,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來!我拜音達禮也敬你!”
褚英盯著那碗酒有些發怔,他剛才既然接了何和禮的酒,此刻就沒道理反駁了輝發部首領的面子。我見他猶豫了下,便伸手要去接那酒碗,心里不禁暗自替他著急。
“大哥。”邊上有只白淨的手悄悄擋回褚英的手,搶先從拜音達禮手中接過酒碗。他搶酒的意圖如此明顯,偏生動作卻又如此的優雅,毫不驚慌,僅這種沉穩的氣度便已教人刮目相看。
果然拜音達禮的臉色微變。
代善將酒碗湊近嘴,咕咚咕咚不緊不慢的一口口喝盡,比起褚英之前喝酒時的爽利和猛勁,代善給人的感覺卻要溫吞得許多。
酒盡碗干,代善輕輕把碗放下,白淨溫和的臉上絲毫沒有半點變化,我卻從他一貫清澈的眼眸中看出了一絲醉意。
這小家伙……還真是亂來!
“好!”一直未吭聲的努爾哈赤突然大笑,拍了拍代善的肩膀,頗為贊許的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
努爾哈赤如此一說,拜音達禮反倒不好再說些什麼了,黝黑的面皮微微抽了兩下,哂笑道:“二阿哥好酒量。”
于是眾人回複原狀,繼續熱鬧而又不過分的吃喝玩笑。我有點擔心代善,所以邊吃東西邊不時拿眼不住的瞟他。大概是我的表情和動作都太過明顯了,一直和拜音達禮有說有笑的努爾哈赤突然側過頭來,深深的睃了我一眼。
那眼眸黑得好似深不見底的海子,我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心里在想些什麼,只是淡淡的,有種即將要被人算計似的毛骨悚然。我趕緊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絲毫不敢再斜眼亂掃。
“咳。”對面大福晉袞代輕咳了聲,我悄悄抬眼,卻見她臉上陰沉著,嘴角微微下垂,似笑非笑,倒像是比哭還不痛快似的。
一時又添歌舞助興,饜足後的男人們開始歡聲笑語的相互說著調侃吹捧的話,我不敢回頭看,卻可瞧見袞代的臉色愈發陰暗,一旁的其他福晉們也是一臉的別扭和生硬。我不知道究竟為何,卻發現身側的孟古姐姐突然身子微微發顫,臉色蒼白無色。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回我一個安慰鼓勵的笑容,但落在我眼中,這笑容卻是那麼的無奈和艱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語的伸出手去,悄悄握住孟古姐姐冰冷的左手。她指尖輕顫,過了好一會,才見她低頭對我一笑,這一次的笑容卻是溫暖多了。
◇◆◇◇◆◇◇◆◇
宴席散罷,努爾哈赤率領親信部下自去送拜音達禮的一班人馬回輝發部落,他那群大大小小的福晉們自然全都各回各屋歇息去了。
剩下的只有我、東果格格和一幫小阿哥們。
褚英自那以後又被拜音達禮灌了好些酒,雖然代善默不作聲的替他擋了不少,但兩人畢竟年歲還太小,酒勁上來後,褚英第一個就醉趴下了。
東果格格似乎很氣忿,吩咐隨從將爛醉如泥的褚英扶回房,再想叫人護送代善時,他卻煞白著一張小臉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東果格格瞥了他一眼,歎口氣,囑咐道:“那你回去好生歇著,我過會命人給你送醒酒湯去。”相對于這個半醉不醉,走路踉蹌,至少神智還算清醒的二弟,她顯然更擔心那個喝得神智不清,在下人的扶持下亂吼亂叫的大弟弟。
代善淡然的點點頭。東果格格深深瞥了一眼站立一旁的我後,終于風風火火的帶著一幫隨從丫頭和褚英走了。
我歎了口氣,問代善:“還清醒著嗎?想不想吐?還是困乏欲睡?”
他搖頭,面色雖白,可那雙眼眸卻出奇的清澈黑亮。
“我送你回去吧!”走了兩步,我心里想著的卻是東果格格臨去時的那別有深意的一瞥。
雖說有一幫子下人服侍,不用我操半分心,可代善聽到這話,仍是難掩欣喜的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回到代善的住所,張羅著把他弄到炕上歪著,這個孩子始終淡淡的保持微笑,卻一直未吭半句。我見他並未有睡意,也就坐在他床頭有一茬沒一茬的找話題跟他閑聊。
“那個拜音達禮貝勒到建州做什麼來了?”
“提親。”
“提親?”
“嗯。”簡簡單單一個字,沒了下文。
我對拜音達禮反正也沒多少興趣,這個話題就此打住。隨後我眼珠一轉,繼續問其他八卦:“你阿瑪是不是很喜歡你姐姐?”
“嗯。”
“那他為什麼特別喜歡你姐姐呢?只因為她是長女麼?”
代善挑了挑眉,給了我一個疑問的表情。我湊過去,小聲的問:“為什麼她能和你們坐在一起?下次我也和你坐一塊吃飯好不好?”和袞代她們那幫福晉一起吃飯實在是太悶了。
他先是一怔,而後蒼白的小臉竟然浮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咳。大姐她……隨她丈夫一塊坐,所以……”
“什麼?她已經嫁人了?”我驚訝得差點咬到舌頭,“她才多大,居然已經嫁人了?”
代善含笑看著我,身子稍稍動了動:“我姐今年已經十四了,她嫁給何和禮的時候是十一歲。”
轟!我眼前一暗,險些從炕頭上摔下去。這是什麼世界?十一歲!恐怕那女娃子都還沒發育成熟吧,怎麼可以這麼早就嫁人?難道這個時代的男人都有戀童癖?
雖然我也知道古時女子多數都很早就嫁作他人婦,可是書上不是說一般都要過了十五及笄才論婚嫁的嗎?
“怎麼了?”
我猛然清醒,臉上不自在的發燙,如果按這種邏輯推斷,是不是不久的將來我也會被這樣胡亂的找個人早早嫁掉?!
“在想什麼那麼出神?”代善微涼的手指輕柔的撫過我的劉海,我苦笑著脫口而出:“我不想那麼早嫁人……我才不要嫁給那些老得都可以做我阿瑪的男人!”
代善雙眼陡然綻放奇彩光芒,亮晶晶的瞳孔此刻看上去分外的漂亮迷人——這小子,再長大些肯定是個大帥哥。我心里模糊的想著,卻不料被他突然用力一拉,猛地騰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緊緊的抱住呆愣的我,低喃:“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東哥……我好高興。相信我,終有一日,我會和你圍坐在一起吃飯……我保證!”
這是說什麼呢?
我強忍著酥麻的癢癢,無奈的任由他薄涼的雙唇在我耳後游走,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一天之內,我居然被兩個未成年的小鬼輕薄了兩次,說出去大概都沒人信——看來不只是古代的老男人有戀童癖,*男孩的性取向同樣有嚴重問題。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27:29
6。分娩
萬曆二十年十月廿五,卯初。
當我還窩在被窩里重溫我那點現代的舊夢時,卻被房外嘈嘈嚷嚷的聲音給吵醒了。帶著點窩火的情緒,我從被窩里爬了出來。
外屋替我守夜的使喚丫頭阿濟娜正和一小丫頭在爭辯著什麼,見我出來,兩人俱是一愣,表情呆呆的。
我打著哈欠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喝下。阿濟娜這才反應過來,低呼:“格格,那茶是冷的……”任由她從我手里搶了茶碗,我也懶得去爭,回頭見那陌生丫頭正紅著眼,一臉焦急的望著我。
“有什麼事?”我問。
“東哥格格!”那丫頭突然朝著我跪下,我不禁一愣,這是怎麼了?滿人的禮節我是不大懂,可也不興見面動不動就磕頭啊?“東哥格格……你、你快去瞧瞧我家格格吧,晚了……怕是再也見不著了。”小丫頭掩面哭泣,傷心欲絕。
我心頭一跳,阿濟娜已在邊上婉言勸說:“海真,不是我們格格不去,實在是不能去……格格還沒嫁人,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這不合規矩,不只要被人背後說閑話,還有去了若是真有個沖撞……那個,神靈會怪罪的……”
海真只是伏在地上嚶嚶的哭:“可是格格昏沉沉的,嘴里只是念著東哥格格的名字,她已經挨了兩天了,我怕她萬一撐不下去可怎麼辦?她心里惦記的無非是想再見見葉赫的親人罷了!”
我納悶不解的問:“出什麼事了?哪位格格要見我?東果大格格?”我可想不起在這里還有哪個格格和我有交情。
“不是!不是!”海真跪爬了過來,拉著我的袍角痛哭流涕,“我家格格生小阿哥,痛了兩天兩夜,昨晚上已經昏死過去好幾回了!如今不僅是接生的嬤嬤沒轍了,就連薩滿法師也說恐怕沒指望了……東哥格格啊,念著我家格格出嫁前疼愛你一場的份上,求求你,去見她最後一面,了了她的思鄉之情吧!”
我越聽越糊塗,腦子昏沉沉的,似乎還沒能夠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阿濟娜見我迷惑,歎息著小聲解釋:“格格忘了?海真是葉赫那拉側福晉的陪嫁丫頭!”
“哦!”我恍然驚醒,怔了怔,猛地回味過海真的那些話來,驚跳,“你說什麼?孟古姐姐難產?”我還是沒習慣喊那年輕女孩叫“姑姑”,這一急,就把她的名字脫口叫了出來。好在海真和阿濟娜都沒在意聽,我慌忙沖出門去,只聽阿濟娜在身後尖叫:“格格!格格!你不能去……”
哪管得了這許多,我從院子里出來,東轉西轉竟迷了方向。到古代好些天了,我卻仍是沒能摸清這座費阿拉城的一些主要殿閣的方位,誰讓我這人在現代就是個有名的路癡呢。
“東哥格格!這邊!”不知什麼時候,海真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卻未曾見到阿濟娜的身影。這樣也好,有那丫頭在,反而礙手礙腳的。
等海真領我到了孟古姐姐的住處後,卻見院落里擠滿了人,三個薩滿法師圍著一堆篝火在那抽筋似的狂跳。
心急慌忙的甫一照面,我被帶著面具的薩滿法師給嚇了一大跳,那些丁零當啷的響聲,加上嗡嗡的念咒聲,讓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啊——”唯一亮著燭火的那間屋子,突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淒厲呼聲,那聲音拔到最高處時,陡然沒了聲音,留在空中的余韻讓人的心更是一陣抽搐。
我想也不想,直接奔著那道緊閉的門沖了過去,手還未觸到門扉,有道人影攔住了我,滿臉的怒氣:“你怎麼到這里來了?回去!”
我恨恨的咬牙,毫無畏懼的瞪著這個始作俑者,他老婆替他生孩子就快死了,他卻還攔著不讓她親人相見?
“我要見姑姑!”
努爾哈赤隱忍的厲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過:“你不能進去!”
“我要見我姑姑!”我再次重複了遍,我就不信他聽不懂,深吸一口氣,我厲聲說,“她就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真愛她,就讓我進去見她,這是她最後的一點心願!”我見他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隱埋在眼眸深處竟有一種清淡的蔑然,不由更加的惱火,“你,如果不愛她,當初就不該娶她!也許是你老婆太多了,死一兩個對于根本對你而言不算什麼。”我鄙夷的冷笑,“可是在她而言,你卻是她唯一的丈夫,是那個害得她此刻生死懸于一發的男人!”
努爾哈赤明顯一震,攔住我的胳膊緩緩垂下,顯然他正為我剛才義憤填膺的那些“瘋言瘋語”而感到震驚,趁著他愣神的間隙,我從他身邊閃過,飛快的闖進了屋子。
跨過那道門檻,我用力關上門,後背靠在門上喘氣。這時才發覺手腳冰冷,兩條腿一點都使不上勁,心怦怦的仿佛要跳出胸腔。我憋了口氣,強壓下心慌——我居然給努爾哈赤甩臉!多半我是真的瘋了!
“側福晉!側福晉……您醒醒……再使點勁啊!”內屋一片混亂,我的思緒得以稍加平複,想到自己到這來的目的,忙快步沖進內屋。
床榻上,一臉蒼白的孟古姐姐毫無知覺的閉著眼,烏黑的長發散在枕巾上,愈發襯得她毫無生氣。滿屋子的嬤嬤,兩位上了年紀的接生嬤嬤跪在床角,一人撐著孟古姐姐的雙腿,一人使勁壓她的肚子。
我打了個寒顫。這哪里是在生孩子,分明就是在虐殺產婦嘛!幸虧孟古姐姐已經昏死過去了,這要還清醒著,多半會被她們弄死!
我捋起袖管,不顧三七二十一的爬上床。接生嬤嬤錯愕的看著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這個小丫頭是打哪冒出來的,我也懶得搭理她們,憑著在電視上接收到的那點科普教育知識,先壯起膽子掀開被角瞄了一眼。
雪白的腿股下是一灘濕漉漉的水印,很好,並不是我預想的血崩。但那水印是什麼?我腦子里有個不好的念頭閃過——是羊水!她的羊水居然破了!可孩子卻沒有半點要出來的跡象!
我咬咬牙,伸手探下觸摸,耳邊頓時響起一片嬤嬤們的驚呼和抽氣聲。
還不錯,宮口開了,我沒有生孩子的經驗,不知道所謂的宮口到底要開到多大才算是好,但是起碼她的子宮並沒有停止本能的工作,手感下肌肉仍是在一陣陣的抽動。宮縮強而有力,看來現在的時機很好,問題是不能讓產婦一直這樣昏迷不醒,她得配合宮縮一起用力才行。
我爬到孟古姐姐面前,扳著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半坐起來,可惜我人小力薄,試了兩次都沒成,不由怒吼:“都傻愣著干什麼?還不快來幫我!”
眾人這才警醒,接生嬤嬤慌里慌張的將孟古姐姐托了起來,我從床角抱來一床被子,塞在她背後墊好,跟著甩手啪啪照著她的臉就是兩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將滿屋子的人嚇得全僵住了。我揪著孟古姐姐的衣襟,在她耳邊大聲嚷:“不想你的孩子跟你一塊死,就給我醒過來!”
這兩巴掌還真是管用,孟古姐姐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竟呻吟著緩緩睜開了眼。
“如果肚子不痛,就不用使勁,但是如果陣痛開始,你就要拼命了!知不知道?”我隨手用袖管胡亂的擦去她額角的冷汗,心里卻是充滿了酸澀。可憐的女人,她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以現代的標准來看還是個未成年少女,然而此刻卻已經要為升格做媽媽而痛得死去活來。
第一次,我是如此真痛恨古代的落後,要是……要是能剖宮產該有多好!要是有麻醉藥該有多好!
“啊——”孟古姐姐咬著牙撕心裂肺的尖叫,雙手死死的攥緊綁在腕上的白綾。
“用力!用力!”接生嬤嬤們大聲呼喊。
我的心焦急的揪在一塊,我還能做些什麼嗎?還能再做些什麼可以幫到她?
“啊——啊——”
“用力——再用點力,已經露頭了,再……”
接生嬤嬤的喊叫聲似乎也變得強而有力起來。忽然,我感覺腳下一片濕濡,低頭一看,卻是一汪鮮紅的血水順著被褥漫延過來。看著那猶如在黑夜中盛放的殷紅,我的腦子嗡地一悶,頭暈目眩起來。
神智再次清醒過來,卻是被一陣脆亮的嬰兒啼哭聲給喚醒。
接生嬤嬤欣喜萬分,將紅彤彤、渾身皺皮的嬰兒簡單的擦洗了下,利索的包好。在我分神察看孟古姐姐的時候,早有人接了孩子,將他抱出門外。
孟古姐姐雖然顯得極為虛弱,但眼睛卻還勉強睜著,亮閃閃的望著我,唇角微微掛著欣慰滿足的笑意。
“恭喜側福晉,是位阿哥!”接生嬤嬤在床頭屈膝行禮,滿臉堆笑。
“恭喜你……”我輕聲說,眼淚卻是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
“謝謝……”孟古姐姐啞著聲說了兩個字,終于耐不住疲憊,闔上眼沉沉睡去。
屋外陡然響起一陣歡呼聲,一片嘈雜的呼聲里格外響亮的摻雜著努爾哈赤的興奮:“好啊!這就是我的八阿哥……”
我苦澀的輕輕搖了搖頭,替孟古姐姐掖好被子,踉踉蹌蹌的爬下炕。
“好好照看著。”
“是。”
經過這番折騰後,我才意識到原來天已經大亮,我渾身上下透著酸乏,真想找張床倒頭就睡。伸個懶腰,我慢騰騰的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還在熱鬧著,想來側福晉葉赫那拉氏生下小阿哥的事情已經傳遍整個費阿拉城,所以趕來祝賀的親友已擠滿了院子。我很慶幸可以不用再見到那些薩滿法師,那些鬼鬼的面具讓我心里實在發毛。
我在門口才站了一會,人聲鼎沸的院落竟突然冷清下來,無數道異樣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能假裝沒看到,雙手無措的垂在兩邊,悄悄把頭低下。
我能不能貓著腰偷偷溜回自己的屋去?
“東哥!”頭頂有個聲音輕聲喊。
“嗯?”很不情願的抬頭,卻赫然發現是努爾哈赤一臉嚴肅的俯視我。
慘了!還真是怕什麼偏就來什麼!我硬著頭皮不吭聲,看他預備把我怎樣。好歹我也是個部族的格格,他就算生氣也不會犯險殺我吧?怎麼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你流血了?”他半蹲下腰,手指撫上我的褲腿,我一愣,這才發現原來鞋襪和褲管上面沾染了孟古姐姐的血跡。“哪里受傷了?”
見我不回答,他皺了皺眉,彎腰打算抱起我,我嚇了一跳,退後半步,呐呐的說:“不是,我沒有受傷!”
他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半晌,忽然沉悶的臉上有了了然似的笑容,笑得我背脊一陣發涼:“呵,是這樣啊……”他轉而用手撫了撫我的臉,我感覺他粗糙的掌心上結滿了厚厚的繭子,蹭得我皮膚有些疼,“東哥格格終于也長大了啊。”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覺得他的笑容怪怪的?
難道……我低下頭,看著長褲上褐紅色的血跡,恍然。他不會是以為我來月事了吧?在他眼里,是不是女孩子但凡經曆了初潮後,就可以為人妻了?
我猛地一驚,見他仍是眼眸深邃的盯住我,更是嚇出一身的冷汗。
“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臉噌地燃燒起來,就算我這個現代人思想再如何開放,跟一個大男人討論這種話題仍是不免教人尷尬和臉紅。
“呵呵。”他輕笑,“東哥,我該如何賞你?”他指著不遠處奶娘懷里的小阿哥,“我都聽說了,是你救了我的妻子和兒子,你說我該如何賞你?”
我眨了眨眼,心想但求你別動不動嚇我就行了,哪里敢奢望你的獎賞?
“把八阿哥抱過來!”
乳母嬤嬤順從的把嬰兒抱了過來。我閑暇時經常去孤兒院做義工,對于抱孩子可一點都不陌生,于是想也不想的就順手接過來抱在自己懷里。努爾哈赤眼眸一閃,帶著古怪的神情瞟了我一眼。
繈褓中的嬰兒小臉紅紅的,皺皺的,顯得很丑。我拿手指去逗他,他眯著只有一條縫隙的小眼,小嘴巴居然嚅動著啜我的手指。我咯咯一笑,努爾哈赤突然說道:“這麼喜歡他,給他起個名如何?”
“起名字?”我困惑著。
“是啊,他能降生在這個世上,多虧有你。你也算是他第二個額娘,賜個名是理所應當的事!”
我“哦”了聲,低頭絞盡腦汁的冥思苦想。讓我起漢名我會,可是女真人的名字,我卻是一點基本概念也沒有。萬一起錯了,豈不是又要鬧大笑話?
“那個……”有道靈光在我腦海里飛快閃過,在我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已然脫口而出:“皇太極——”
努爾哈赤頓了頓,朗聲大笑:“好名字!就叫皇太極!”他一把托住我的腰,高高舉起我,我拼命壓住舌尖下的尖叫,摟緊繈褓,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孩子給摔了。努爾哈赤卻只是興奮的大喊,“八阿哥——愛新覺羅皇太極!”
“歐——”眾人歡呼,齊聲呐喊,“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
我暈乎乎的,刹那間,耳朵里只聽得到一個意義深遠的名字——愛新覺羅皇太極!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1:50
7。歸來
車隊輾轉抵達赫圖阿拉城時,城外居民舉道歡迎。
烏碣岩一戰,以少勝多,潰敗烏拉一萬大軍,致使烏拉軍力大大削弱,當真可謂意義重大。
“格格……格格……”車輦緩緩經過外城街道時,我隱隱聽到一縷熟悉的呼聲,原還以為自己幻聽,可是轉眼間車窗外傳來侍衛的喝斥聲,以及女子傷心的哭聲。
我撩起窗簾,只是略略一瞥,忽然有個緋色的人影撲了上開,纖長的手指攀住了窗沿:“格格——”我吃了一驚,手不覺一縮,簾子垂下。
“格格……格格你看看奴婢……格格……”車外的呼喊聲更加淒厲,侍衛們顯然已由動口喝斥改為動手施暴。
我一個激靈,猛然醒悟過來,穿簾而出:“停車!”
駕車的車夫趕忙勒住馬,因為今兒個入城,是以早起特意盛裝打扮,腳下竟是穿了雙高跟木底鞋子。我搖搖晃晃的踩上車架子,猶豫片刻,咬咬牙縱身跳下。
“噢……”落地時左腳腳踝上一陣鑽心的疼,我估摸著是崴到了,然而心里掛念著剛才那個聲音,顧不得多想,只是硬撐著往車後走。
街上滿是圍觀的百姓,見我下車,不禁發出一片噫呼之聲,竊竊私語不斷響起。
“啊……第一美女……”
“原來她就是那個有名的葉赫老女……”
我只當未曾聽聞,沒走幾步,便聽身後馬蹄陣陣,圍觀的人群如潮水般湧動,我略一扭頭,只見一匹烏黑發亮的高頭駿馬鼻子里哧哧的噴著熱氣,挺拔的立定在我身後。
馬鞍上的錦衣少年,俊美的臉上掛著冰冷漠然的神情,眼眸居高臨下的傲然睥睨,渾身散發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高貴氣質。
我微微愣了下,方才湧起的喜悅和激動被他那如薄冰般冷冽的目光打得粉碎,我只能抬頭僵硬的仰望著他。
“怎麼回事?”皇太極靜靜的坐在馬上,淡泊的語氣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那個……”他這是什麼表情?什麼態度?難道見到我回來,他一點都不高興麼?我不禁有些失落,“我好像聽到了葛戴的聲音……”
“所以就隨隨便便的跳下車了?你以為這是在什麼地方?”他目光冷冷一掠,駕車的車夫和隨行的丫鬟仆婦刹那間跪了一地,神情驚慌不已。
他們這一跪,邊上圍觀的百姓頓時嚇退兩丈,空出老大一塊地來。
我茫然的望著他。
這個少年……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皇太極嗎?
“上來!”他彎腰伸手給我,我的視線從他臉上緩緩移到他的右手,然後又回到他的臉上。
慢慢的將手遞了出去,他一把抓住,稍一用力,另一手在我腰背上一托一抬,我便騰空側坐到了他的身前。
才坐穩,忽然腰身被他攬臂重重一勒,左側肩膀猛地撞進他的胸膛,他用力深吸口氣,呼出的鼻息熱辣辣的鑽入我的衣領:“你以後……再敢……”勉強吐出這五個字,便匿聲無語。他光滑的下頜緊貼住我的頸側,肌膚相觸的那一刻,我微微一顫,忍不住扭身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了!皇太極……我回來了。”
他更加用力的摟緊我,手勁大得幾乎要將我的腰肢勒斷,我忍住痛沒吱聲,放任他發泄情緒。
“要一直陪著我……”他的聲音放柔了,在我耳邊呢喃,“你答應過我的。”
我點頭:“是,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保證。”我仰頭沖他微微一笑,他一手摟緊我,一手握住馬缰,慢悠悠的駕馬調頭。
“等等!”恍然想起下車的目的,我急忙拍他的手,“葛戴……”
“那小丫頭的事,不是什麼大事,以後再說……方才你貿然跳下車,可知會造成多大的騷亂?現如今,你先顧好你自己吧。”他的語氣淡然中透著一份犀利,我忍不住又抬頭瞄了他一眼。
有什麼不同嗎?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了呢?
雖然看上去樣貌一點都沒有改變,可是……為什麼他和我之間,像是多出了一層凜然不可玩笑的隔膜,他距離我雖不遠,可是卻顯得那般高高在上。
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一直低頭看顧的孩子,如今居然需要仰望于他了?
“東哥……”
“嗯?”
“你准備好了麼?”
“什麼?”我狐疑的眨眼。
皇太極目光平視,不動聲色的緩緩開口:“他來了……”
一陣砸響在青石板上的馬蹄踏踏聲,漸漸由遠及近,在紛擾的人聲鼎沸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聲都是砸在了我的心里——耀眼奪目的逆光處,努爾哈赤縱馬英姿颯爽的沖了過來。
那馬疾速逼近,終于到得身側,兩馬相對交錯而過之時,努爾哈赤突然放聲大笑,傾斜上身,攬臂一探,將我瞬間拖了過去。
我驚呼一聲,眼睜睜的看著天地倒轉,下一刻已穩穩的落在努爾哈赤身前。我的一顆心撲嗵撲嗵跳得飛快,雙手微微發顫的抓著他的胳膊。
“東哥!東哥……”他張狂的大笑,馬蹄踏處,周圍的百姓紛紛閃避。
我耳邊充斥著倒灌的呼呼風聲,皇太極孤傲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沒來由的心里一痛,忍不住大叫道:“玩夠了沒有?放我下來!我可不是你的玩物,任由你搶來拋去的!”
馬兒咴嘶一聲,硬生生的原地勒停腳步。
努爾哈赤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半天,皺眉:“不過出去了兩月,不止心野了,連膽子居然也練大發了!嗯?”
我毫不避視他的目光,冷笑:“爺真是說笑了,東哥出去轉了這一趟,不正好稱了爺您的心意麼?”
他臉上怒意乍現,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我的頭被迫仰高,他手勁只是略略一緊,忽爾松開。
“為什麼總要挑釁我的耐性?你是想考證我對你的底線?為什麼你就不能像阿巴亥那樣,乖乖的呆在我身邊?”
“因為……我是我!我永遠做不來阿巴亥!”我喘了口氣,頸上的疼痛真實的存在,我果然已經撩撥出了他的怒氣,可是,有些事情還是必須清楚明白的說出來,“爺!這是約定——你我的約定!我沒忘,爺可曾忘了?”
他猛地一顫,面色微變。
“不管我當日有否從拜音達禮手中逃脫出來,他擄劫你的未婚妻子已成事實,你大可……”一句話未說完,他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將我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我痛呼一聲,跌坐在堅硬的地上,左腳一陣劇痛,之前崴到的腳踝被全身重量壓了下,疼得我額頭冷汗直冒。
“你……”他臉上有怒有痛,有愛有恨……種種複雜的眼神在他眼底交彙,“我今日算是徹底明白了,你的那顆心原是鐵石做的……好!好!很好!”他唇角抽動,顫顫的冷笑,忽然一夾馬肚,嗬地聲駕馬揚塵而去。
望著他決然含憤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氣,只是左腳疼得實在厲害,稍稍一動,便痛徹骨髓。
這時城外也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路過,只是方才的情形太過驚駭,每個人都目睹他們英明神武的淑勒貝勒將我這個女人拋棄至此,這些平頭百姓自然不敢多事過來理會我一聲。
我不禁苦笑,難道說要在這里坐到天黑不成?
得得得……馬蹄清脆的停在了我身前!
難道是努爾哈赤又回過來了?我愕然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匹通體黑亮的烏騅。
“上來吧。”聲音冷冷的,然而皇太極的眼中卻已有暖意,“笨女人!”
我咧了咧嘴,嘀咕:“我哪里笨了?”身子稍稍一動,咝地吸了口氣。
“怎麼了?”他這才注意到我的不對勁,隨即騰身躍下馬來。
“可能崴到腳了。”
他蹲下身子,食指和大拇指在我左腳踝輕輕一捏,我疼得左腳一抽,他“嗯”了聲:“未曾傷及骨頭,不妨事。”
我惱怒的將腳上的鞋子脫下,扔出老遠:“這東西真是害人非淺!”
“是你自己不好,卻拿鞋子撒氣。嘖……你還真是孩子氣!”
我氣結。他以為他多大個人啊?居然……說我孩子氣?我氣呼呼的正要搶白他一頓,忽然身子懸空,竟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這……這種感覺超級怪異!長久以來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小的時候我經常抱他哄他,可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反過來被他抱!
“抓緊了!摔下去我可不管!”他將我放上馬背,把缰繩塞到我手里,然後翻身坐到我身後。
兩人共乘一騎,緩緩向赫圖阿拉城踱去:“東哥,你還真是個會不斷惹出麻煩的笨女人!”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2:55
8。暗濤
明萬曆三十五年春,因烏碣岩立下赫赫戰功,舒爾哈齊被賜封號為達爾漢巴圖魯,長子褚英,奮勇作戰,賜名為阿爾哈圖土門,次子代善與其兄並力殺敵,擒斬烏拉主將博克多有功,賜名為古英巴圖魯。
據說當日政殿之上論功行賞,眾將對舒爾哈齊得賜達爾漢巴圖魯頗有微詞,褚英甚至當面指責舒爾哈齊的正藍旗在烏碣岩大戰中故意延緩支援,不配合攻擊。
褚英的指責極具殺傷力——舒爾哈齊在建州的勢力和威望僅居于其兄長之下,可是從繼位人選上考慮,努爾哈赤將來勢必會選自己的兒子,而非這個弟弟。舒爾哈齊若想得到建州,首先便要想辦法解決掉褚英和代善這兩塊絆腳石。
當日局面鬧得相當僵硬,我雖未曾親見,但是事後整個內城都渲染得沸沸揚揚。
努爾哈赤未曾責難于舒爾哈齊,而是將過錯全部轉嫁到了常書、納各部二人身上,這手殺招雖未傷及舒爾哈齊,卻也等于著著實實的扇了舒爾哈齊一個耳光。
于是,任憑舒爾哈齊再老成有城府,也不免情緒激動起來,竟當場揚言:“若要殺了他二人,不如先殺了我!”最後常書和納各部因為他的這句話沒有被斬殺,卻被判罰白銀百兩,沒收全部所管的牛錄,這無異是變相的削奪了舒爾哈齊的兵權。
當我聽著這些蜚言蜚語,經由一個下人口中傳述而出時,不禁惋歎。此時的赫圖阿拉城分明已是暗濤洶湧,巨浪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打來。
◇◆◇◇◆◇◇◆◇
回城後,我被安置在別殿居住,其間未曾見到葛戴。約莫過了七八天,葛戴才終于回來,一進門便挨著門框,怯怯的似笑非笑的瞅著我。
我喜出望外的撲過去抱住她,她卻像是受到百般驚嚇似的彈跳起來。我這才發覺原來在她厚厚的棉衣之下,掩蓋的竟是累累傷痕。
“誰打的?”我飛快捋高她的袖子。
“不疼。”她輕笑著說,眼里漸漸落下淚來,“能再見著格格,奴婢……死都甘心。”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急急忙忙的吩咐小丫頭拿藥酒,又強逼著葛戴解了衣衫。她身上淤痕實在嚇人,竟似是新傷蓋住了舊痕,體表虛腫,淤血深入內,而浮出肌膚之上的竟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針孔。
“這是什麼?”我到底忍不住驚叫了。這丫頭到底得罪了什麼人?下手之人怎的如此狠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板下臉,“你給我一五一十,老老實實的講個清楚,不許瞞我!”
“格格……是奴婢的錯。”她在唇上咬出了牙印,慘白的臉上卻掛著虛弱的微笑,“格格不必擔心……”說完這句,竟是身子一蹌,倒頭栽進我懷里。
葛戴這一病足足躺了大半個月,大夫說她外傷倒還是其次,體弱虛寒才是病因。一時寫了藥方,內調理外敷藥,養了三四天,她神智稍稍清醒便掙紮著想要起來,被我一痛呵叱。我知道她是擔心殿內其他下人,特別是一些老嬤嬤的閑言碎語,于是索性放下話去,即刻起認下葛戴作我的妹妹,以後在殿中只當是半個主子。又當眾在小丫頭里挑了兩乖巧伶俐的,放在葛戴身邊貼身服侍。
葛戴先是被我的舉動嚇懵了,待到反應過來,木已成舟,她竟是大哭了一場。
慢慢的,等她病好些了,我再問及此事,她才在言談中稍稍透露出一星半點。我連猜帶想,漸漸的尋到了一些線索。
一次皇太極來我這里,我假裝閑聊,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為什麼非要把葛戴往死路上逼?”
語出突然,皇太極先是一愣,慣常冷峻的神情微變。過了一會兒,他將手里的茶盅輕輕往桌子上一擱:“死路?那哪條又是生路?”抬起頭來,直剌剌的望著我,“如果放她出去嫁人也是死路,我倒真不知這條生路在哪里了。”
“嫁人也算生路?”我譏諷的冷笑,“女子除了嫁人就沒別的出路了麼?”
他有些訝異的瞥了我一眼:“並非所有女子都能像你這般特立獨行的,即便她想……她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我無名火起,怒道:“什麼叫沒有選擇?”
他不語,只是望著我,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種磅礴的壓迫感。我的氣勢在觸到那樣的眼神時,土崩瓦解,只得頹然的垮下肩膀。
我必須得面對現實,來古代這麼些年了,早該麻痹了才對!再為這種話題爭議,真是無味無趣透了,我有什麼能力足以扭轉葛戴的命運?即使我今天保住了她這一刻,那下一刻呢?她並不能當真跟我一輩子!我不在了,她該怎麼辦?
“東哥,過來!”皇太極沖我招手,我梗著脖子朝他瞪眼,“別賭氣,過來,聽我好好跟你講。”
難得見他和顏悅色,回來後總是見他繃著個臉,裝酷似的,我不情不願的磨蹭過去,到得跟前時,被他一把抓住,一個踉蹌,拉坐到了他的膝蓋上。
我頓時漲得滿臉通紅,這個姿勢……未免也太曖昧了些,急忙想擺脫他站起來,卻又硬被他摁了回去。
“聽我說……”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那丫頭當初如若沒有我一力保她出去,她早死了千百回了。你可明白?”
我忘了掙紮,沉寂下來。難道是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回赫圖阿拉是在皇太極之後,而那時皇太極回來是因為……對了!滿蒙聯姻!難道……是和聯姻有關?
“我不明白。”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當白癡了,再當一次又如何?
他摟著我,想了想,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偷偷拿余光瞄他,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五官混雜了孟古姐姐的柔美和努爾哈赤的剛毅,明明是兩種極不和諧的感覺,卻十分養眼完美的展現在他的臉上。我的目光從他寬闊的額頭,沿著筆挺的鼻梁,一路下滑到他棱角分明的唇上。
“咯!”喉嚨里輕輕咽了口唾沫。
色女啊!我果然色心難改……耳根子微微一燙,極力保持住自己完美矜持的淑女形象。心里不斷的默念,不過是棵嫩得還沒發育完全的小草,沒啥大不了!不過就是長得不算太難看而已!
“在想什麼?”額頭上一痛,他屈指彈了下,我捂住額頭低呼,“又走神……看樣子,我今天是不用再說下去了!”
“別……你倒是說呀!我等著聽呢。”
他忽然一笑,笑容雖淺淺一閃而逝,卻仍將我看傻了眼。
“看吧,又心不在焉了。唉……”他歎氣,“總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不會害了你的小丫頭,我是在救她!只是她的脾氣倒也倔強,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她執意不肯嫁人,弄得連我也險些保她不住……”
什麼?這就算完了?我根本就沒聽明白!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故作凶狠的瞪他:“從頭再說一遍,直到我完全聽懂為止!”
他瞳孔不經意的微微一縮,眸底有道凌厲的光芒閃過,竟將我震住,捏住他下巴的手下意識的縮了回去。
等到發覺自己在那一刻自然生出的怯弱之心,我不禁悒郁。那個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終于逐漸長成了嗎?他現在給我的感覺,當真是越來越難以親近了。
我茫然若失的看著他,試圖從他此刻的這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找出當年那個雖然精明,卻不失純真一面的八阿哥,可惜我要的答案模糊不清。
“誰讓她是博克多的女兒呢?”他並沒有發覺我的失態,只是很平靜的說,“原本烏竭岩的戰事壓根不會扯到她一個小丫頭的頭上。只是有時候你越發待一個人好,對她而言並不見得會帶來多大的好處。揪住這件事想借題發揮的人大有所在……”
博克多……胡達利……
我竟忘了還有這層關系,葛戴原是烏拉的格格,她是博克多的女兒,胡達利的妹妹!
“難道……葛戴之所以弄得這麼慘,是因為我待她太好了?”我吃驚不已,這是什麼邏輯?我待她好,竟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她在赫圖阿拉不過是個小丫頭,博克多一出事,那些平日里嫉恨你的人趁機落井下石,她們動不了你,難道還不能動你的一個小丫頭麼?在打擊你的同時,也許還能把大福晉阿巴亥一塊拖下水,這豈非一箭雙雕?”他淡淡的看著我,似乎在等我醒悟,“東哥,你是你,你能保得了自己,未必能保得住別人……所以,學學阿巴亥的機警和聰明,平日只需顧上自己便好,別再去管旁人如何。”
這……這是在說我沒有能力嗎?是在說我無能?連身邊的一個小丫頭都保護不了?所以,為了避免傷害,只能放手?
是這個意思嗎?就如同當初對待代善一般,我無法幫到他什麼,為了不讓自己拖累他,所以只能無奈的選擇放棄?難道竟是不止一個代善,就連葛戴,我也沒辦法守護嗎?為什麼要將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都……
心里酸痛,我咬著唇,胸口悶悶的,堵得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等等……東哥!再等等,耐心一點。”皇太極輕輕拍著我的手背,篤定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堅定的力量,讓我那顆破碎冰冷的心一點點的逐漸回暖。
“皇太極。”我摟住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上,悶悶的說,“我很累……而且,我怕自己撐不到你們期待的那一天……”大家都在等,我清楚的知道,褚英在等,代善在等,甚至皇太極也在等……但是這個煎熬等待的過程實在是太痛苦了,他們沒有一個人可能了解我內心的悲哀——這個過程太過漫長,而我,注定是等不來那一天的。
“別胡說!”他緊緊的擁著我,“東哥,你信我麼?”
我用力點頭。
我信!雖然舒爾哈齊、褚英、代善,甚至莽古爾泰……他們隨便哪個人的優勢看似都要比皇太極強出許多,然而,我是堅信皇太極的!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堅信他會最終成為那匹奪冠的黑馬!因為,曆史早有斷論,結局也早已載入史冊!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噌了噌,鼻子里癢癢的,酸酸的,淚意上湧,一想到我最終會離他而去,無法親眼看到他允諾和期待的那一天,我的心竟然痛得揪結起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4:11
9。破城
隨著氣溫逐漸回暖,女真各部族的關系越發微妙緊張,海西輝發與建州之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已然彌漫整個遼東。拜音達禮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大興土木,在扈爾奇山城外又加蓋兩層,使得扈爾奇城變成一座內、中、外三層的城池,以備戰時之需。
這種郁悶就像天陰光打雷卻不見下雨,明知道會有一場大戰在即,可努爾哈赤偏偏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的磨。我不得不感到萬分的佩服,玩心理戰,努爾哈赤絕對是個高手,此時身在扈爾奇城內惶惶不安的拜音達禮肯定已被磨得抓狂了。
明萬曆三十五年秋,必然的一場大仗終于拉開帷幕。
努爾哈赤用那些事先冒充成商戶,秘密混進城內的探子,輕而易舉的就將貌似固若金湯的扈爾奇城,里應外合的給拿下了。這個結果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那麼有氣勢的一場暴風雷閃,沒想到最後竟是只飄了幾滴小雨——攻打輝發與當年哈達陷入苦戰時的情景相比,扈爾奇城簡直形同虛設。
九月,海西女真輝發部被滅,首領貝勒拜音達禮父子被殺身亡。
消息傳到赫圖阿拉,我心下惻然,雖然我對拜音達禮一向沒什麼好感,但聽到他被殺,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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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萬曆三十六年三月,努爾哈赤命長子褚英、侄兒阿敏等率部討伐烏拉邊界,攻克宜罕阿林城。自烏碣岩一役後,烏拉元氣大傷,不得已貝勒布占泰放下身段,主動向建州提親求和,請求努爾哈赤許聘親女,他將永世忠誠于建州。
努爾哈赤欣然應允,將四格格穆庫什送至烏拉與布占泰完婚,同住在赫圖阿拉內的女人至此又少了一個——其實布占泰與努爾哈赤的不和已成必然趨勢,每個人心里都很清楚,此時穆庫什嫁過去,不過是做了個緩和緊張局勢的犧牲品罷了。等到時機成熟,雙方必將再度斗得你死我活。
穆庫什出嫁後沒多久,十一歲的五格格下嫁巴圖魯額亦都的次子黨奇為妻,亦搬離出內城深宮。庶福晉嘉穆瑚覺羅氏接連嫁別二女,不免終日以淚洗面,傷情難抒。
我時而在內城走動,經常能看到她一個人躲在花園角落哭泣,身邊竟是連個丫頭也沒帶。我明白她是不願讓人看見她流淚,若是她哭哭啼啼的蜚言,被人傳到努爾哈赤耳中,後果當真不可想象。
見多了嘉穆瑚覺羅氏的眼淚,我不免想起過世的孟古姐姐來,同樣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活著的興許還不如死了的灑脫。于是格外思念起孟古姐姐來,去尼雅滿山崗掃墓祭奠那是不可能了,自從去年被劫後,皇太極盯得我極嚴,幾乎是每日必至,雖然他早已成人,在外城另置私宅。
想來想去,唯有去孟古姐姐生前住的院子憑吊哀思了。
翌日,我讓葛戴准備了香燭紙錢,便悄悄的去了那處院子。院落荒置了年余,里頭早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我站在門口見實在邁不進腳去,葛戴又是滿臉的怯意,便只得草草的在門口擺弄一番,聊表心意。
回來的時候,覺得心里分外沉重,在經過鄰院時,無意中發現那里庭院整潔素淨,不覺駐足。
“這里如今住著誰了?”
葛戴搖頭,同樣是一臉的困惑。
我見院門大開,可是未曾有下人走動的跡象,整座院落空空蕩蕩,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進去。
靠得近了,忽聽主屋內朗朗傳來讀書聲,竟是有個嬌柔的聲音念著詩經上的一首《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我不覺一震,這個聲音溫柔甜美,每個漢字都念得字正腔圓,頗具神韻,正發怔,那里頭忽然有個熟悉的渾厚嗓音道:“整天念叨這種無用之物,又是哪個教你的?”聲音里透著明顯的不悅,赫然是努爾哈赤。
我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趕緊走人,可是偏又對方才那甜美聲音的主人感到無比的好奇,在赫圖阿拉城,敢在努爾哈赤跟前提及漢人文風的人可是寥寥無幾。
“我覺得很好啊!”那女聲滿不在乎的開口。
我站在窗外,越發吃驚。
到底是什麼人?面對努爾哈赤的不滿及怒氣,居然敢當面捋拔虎須?
“孫帶!”努爾哈赤歎了口氣,言語中的怒氣竟已消失不見,換成百般無奈似的寵溺。過了好久,才聽他接口,“過兩年你便年滿二十,你可是想著要嫁人了?”
“嫁人?”那名喚作“孫帶”的女子嗤聲蔑笑,“我急個什麼?城里不還有個葉赫老女麼?她至今仍待字閨中,跟她相比,我又算得什麼?”
“砰”地聲,像是努爾哈赤怒氣沖天的拍了桌子,“哪個讓你提她了?你還讓不讓人清淨?”
“哼。”孫帶冷冷一哼。
我不敢再逗留聽下去,忙按著原路悄聲退了出來,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葛戴正守在門口焦急的探望,見我出來,忙說:“格格!你可總算出來了,真擔心你又惹上什麼禍端,咱們還是趕緊回吧。”
我稍稍平複心境:“是。趕緊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腦子里卻不受控制似的仍是不斷想起剛才那段古怪的對話。
于是,一邊往回走,一邊胡思亂想,猜不透這個孫帶到底是什麼人?可沒聽說努爾哈赤最近納了什麼女人在城內啊。
“格格!”身後的葛戴忽然扯動我的衣袖。
我一頓:“怎麼了?”
葛戴呶呶嘴,我這才注意到前面不遠處,紮堆走過來一群華服錦衣的男子。
內城中甚少有男子走動,除了那些個不時會回來給父母請安的阿哥們,但是紮堆湊在一塊進來的倒是少見。
一眼掃去,已見著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以及九阿哥巴布泰和十阿哥德格類。
我不願跟他們多打交道,于是搶在他們還沒留意到我之前,飛快拉著葛戴閃到了一座假山後。
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慢慢靠近,只聽莽古爾泰大笑著說:“此事可當真?那可真是好笑了!”
“可不當真?”阿巴泰笑得有些陰沉,“昨兒個老十第一次開葷,原想邀他一塊去的,他一口回絕,那樣子倒像是心虛怕被人吃了似的。”
“得了,這事若是當真,咱們做兄弟的可不該跟著笑話他,好歹替他想想法子!”塔拜講話穩重了些,聽著也覺厚道,“九弟和他年歲相仿,可九弟屋里如今少說也納了三四房妻妾了。八弟身邊卻沒個女人陪著,總也不是辦法……”
我心里突的一跳,手心里一緊,感覺葛戴與我相握的手猛地抖了下。
“六哥倒真是好心。”巴布泰冷笑道,“如今哪個不知他皇太極不貪戀女色,阿瑪還曾誇他意志堅毅,不為女色所累……嘖嘖,裝的跟聖人似的,我看他不是不貪,而是根本就不行!”
塔拜斥責道:“九弟!怎麼說話呢你!老八再如何,也比你大上一個月,總是你兄長!”
“哈哈,六弟啊!”莽古爾泰大笑,“你可不知,老九為晚生了這一個月,心里有多慪氣!前年年底,蒙古的那個恩格德爾有意聯姻,阿瑪偏心,讓這等好事落在老八身上,可老八偏還不領情,居然回絕了……最後人家恩格德爾走了,親事也沒談成,若是這等好事攤到老九頭上,保不准如今靠著那位蒙古貝勒的威望,在阿瑪跟前的地位也能……”
“哼,所以我才說皇太極有問題!”
莽古爾泰笑道:“有問題也罷,沒問題也罷,總之與咱們無關,咱們樂咱們的,等著看好戲吧……只怕真有問題,他年歲大了,想瞞也瞞不住,到時候……哈哈!”
眼瞅著一行人漸漸走遠,終于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葛戴忽然咽聲說:“他們這些做爺的怎麼這般無聊,竟然在背後如此誹議八爺!”
“嗯……如今八阿哥受命接管內城大小事務,年俸月例,奴隸仆從,土地私產等等分配,無一不經他手,若要秉公處理這些瑣事,自然難免會得罪他們……”我心里煩亂,嘴上雖輕描淡寫的解釋著理由,可心里卻已被他們方才談及的話題所擾,滿腹擔憂。
皇太極……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曆史上的順治帝不就是他的兒子麼?嗯,他會娶妻生子,這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蹙著眉,仍是覺得心煩意亂,難以有一刻的安甯。
腦子里忽然紛亂的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記憶中好像曾有野史稱述,順治帝乃是攝政王多爾袞與孝莊大玉兒私生之子……
“啪!”我手掌猛地打在自己腦門上。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這種荒謬的事情只有那種三流電視劇的編劇才瞎編得出來!
“啪啪!”我又連續打了額頭兩下,強迫自己剔除掉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可是轉眼,我稍稍定下的心便又打成一團亂麻。
“格格……”葛戴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格格若是生氣,你打奴婢出氣好了,千萬別……”
我翻了個白眼,終于跳了起來:“去!去!回去叫人給我備馬,我要出城去!”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4:58
10。迷失
八阿哥府邸我是常客,熟得就連看門的那兩條大狼狗見了我都巴結得直搖尾巴,諂媚的很。
甫一進門,那兩條立直了甚至比我還高的大狼獒,便興奮得撲在我身上不停的吐舌頭,換作平時我早笑翻了,可是今兒心里正堵著呢,不禁厲聲叱道:“滾一邊去!”
那狗興許沒聽懂人話,嗚嗚的搖著尾巴,倒是把邊上站著的那些奴才給嚇壞了,趕忙上前打笑臉陪不是。我撇了撇嘴,悻悻的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這是做什麼呢?竟然憋了那麼大火氣,莫名其妙的就使起小性子來!
皇太極在家一般都待書房里,如今接手管了城內的爛攤子,待書房看賬冊便更加勤快了。我熟門熟路的繞過庭院,直奔房門。
門是些微敞開的,房內靜悄悄的不聞一絲動靜。書案就擺在進門顯眼的位置上,然而皇太極卻並未照常理那般端坐在桌案之後。
我探頭探腦的在書房里踱了一圈,沒找到正主兒,頓覺意興闌珊。隨手從書案上撈了本冊子,舒舒服服的在邊上那具軟榻上歪了,然後翻看冊子。
!滿滿一本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我翻白眼,將書冊倒扣在臉上,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同于普通的墨香,似乎墨里另外摻了其他的香料。
我越聞越喜歡,一時竟舍不得拿開,索性就頂在臉上。眼前一片昏暗,漸漸的瞌睡蟲一只兩只的爬了進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脖子一側酥癢難耐,似乎有蟲子在叮我,我懶懶的揮了揮手,呢喃:“煩人!”
一聲低沉的嗤笑響起:“就這麼一聲不吭的跑來我這里睡覺,居然還敢嫌我煩人?”
我意識模糊,還沒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翻個身繼續睡:“嗯,一邊玩去……”
“玩?”
一只大手從身後繞過來,環住我的腰,我怕癢,扭動著嗔道:“癢啊……”他的手勁忽然加大,竟從我長袍右衽口處伸了進來,摸索著說:“那這樣呢?”
我悶哼一聲,瞌睡蟲頓時跑得一個不剩,臉上的書冊被震落了下來,無可閃避的正對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眸子。
“……好玩麼?”皇太極沙啞著聲,“不可以一個人睡覺,要玩也得你陪我一起……”
他的右手此時正探入我的衣襟,隔了一件單薄的中衣,緊貼在我的左胸口。我的心跳得飛快,腦子里有種說不出的眩暈感,只覺手足無力,肢體發軟,嗓子口又干又澀,嘴角抽動著竟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找我有事?”他面不改色的扶我坐直了身子,右手很隨意的拿開。
他突然恢複正常,收起玩笑之心,我原該高興才是,可是不知為何,心里竟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失落。
“哦……”隨口答了聲,我低下頭,心髒的跳動有些紊亂,似乎還沒能從方才的悸動中調整過來。
“什麼事?”他走到書案後坐下,一手取了毛筆蘸墨,一手翻冊子。
“那個……”我定了定神。忽然心頭一驚,看他方才的表現,莫不是這個孩子當真有問題?“這個……”我尷尬的舉起左手食指撓著鬢角,這個問題還真是難以啟口。問得白了,怕傷他自尊,問的淺了,怕他聽不明白……而且,我的身份也挺尷尬,即使親如姐弟,這種事情好像也不大適合由我來問吧?
“什麼這個那個的?”他納悶的抬起頭來,“有什麼事盡管說,是不是缺了什麼?”
“不缺!什麼都不缺!”我移到書案前,手扶在桌沿上來回磨蹭,“我倒覺得你這里缺了點什麼……”
“我這里?”
“是啊。”我倏地把臉湊近他,“你不覺得你應該娶個妻子嗎?”
他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我,幽黑的眸光閃動,那張俊朗的臉上竟如同罩上一層千年寒冰。我打了個哆嗦,不覺自責起來,好似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那個……就當我沒說……”
“你想要我娶妻?”他不冷不熱的擱下筆管。
“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該死的,他那什麼眼神啊,跟束冷凍激光一樣,能活活把人給凍死。我舔舔唇,勉為其難的說,“而是,你年紀大了,房內卻仍是空虛……那個……”我把心一橫,索性把話挑明,這等支支吾吾的不爽利真叫人難受,“皇太極,你是不是哪里有問題,你到底是不行呢?還是你性取向有誤?”
他愣住,直直的看著我。
我臉頰騰地燒了起來,趕緊低下頭,手指在桌面上畫圈圈,小聲嘀咕:“是你逼我說的那麼直白的……我也是擔心你……啊!”
上身猛地被人往後一推,跟著一陣暈眩,竟是瞬間被他推倒在軟榻上。他壓在我身上,頭靠在我臉頰邊。我大受刺激,正欲張口尖叫,忽然他身子微微顫了顫,摟著我語帶哽咽:“怎麼辦?東哥……”
“什……什麼怎麼辦?”我用力推他,無奈他將我抱得死緊。
“你千萬不能說出去……”
“啊?”百轉千折,我被攪得糊里糊塗的腦子終于有了一分清醒,難道……這是真的?“你……你不行麼?”
要命了!怎麼當真會有這種事情?難怪這小子從小就是古古怪怪的,我怎麼就沒早點發現呢?那……現在要怎麼辦?
“皇太極!”我用力推他,他只是不理,肩膀微聳,似乎在顫抖。“皇太極……”
“東哥!你要幫我!”
“好!我幫你,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我吸了口氣,“可是你得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到底哪里不行了?”說完這句,我臉上又是燙了一下。
“我對女人有莫名的恐懼感……只有你例外。”
我倒吸一口冷氣,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卻沒工夫費心思量,只是順嘴說道:“那……那該怎麼辦?”
脖子上一熱,他的頭稍稍側過,濕濡的唇瓣竟然貼著我耳後肌膚輕柔滑過,我抑制不住的微微一顫,他左手探過來捧住我的臉,唇片繼續游移,舌尖輕輕舔舐我的耳垂。
一陣酥麻的異樣感覺在心底迅速散開,我“啊”地逸出一聲低呼,呼吸不由沉重起來:“皇……皇太極……”
“東哥……你會幫我吧?”他的聲音諳啞,我才浮起的理智又被他壓了回去,昏昏的亂成一團。
“嗯……嗯……”我不受控制的哼了兩聲,思維一度呈現混亂。他撥開我擋在胸前的手,悉悉窣窣中我似乎感覺到他竟已解開了我的衣襟扣子。
我心里一驚,神智稍稍拉回,忙摁住他的手,叫道:“皇……”才吐了一個音,唇上一熱,竟被他濕潤溫軟的雙唇牢牢封住,舌尖輕挑,靈巧的滑入我的嘴里,與我唇舌交纏在一起。
轟地聲,我大腦里變成一片空白!所有思維理智統統被拋得一干二淨,一切感官能聞到的,聽到的,看到的只有一個他。
迷失間感覺身子騰空,皇太極抱了我大步往內室走,我無力的攀住他的肩膀,眼神迷散朦朧,只能羞怯的看著那張年輕而又俊逸的臉孔。
“東哥……”他在床榻上放下我,臉湊近,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那彎翹的眼睫,烏黑的眼眸中閃動著狂熱的深情,那張臉是那麼的年輕……
倏地,我身子一震,神情微變,奮力撐起身子低呼:“你騙我!”此時的我已是云鬢散亂,衣衫半敞,我羞得滿臉通紅,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我哪里騙你?”他仍是一本正經。
“還裝?你分明就是在耍我……唔!”他低下頭吻我,先是細細的,柔柔的,慢慢力道加重,變得猶如狂風海嘯般,像是要頃刻間吞噬了我。
我全身發顫,無力的癱倒在床榻上,他伸手抓緊我的手,五指加錯握著:“你難道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我親你麼?”
我羞得全身發燙,理智告訴我,這樣子是不對的,眼前的這個人充其量只能做我的弟弟,他還那麼小……
可是……
我垂下眼,無語。
“看著我!”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硬逼著我與他對視,我羞得連連蹬腳:“你這是要做什麼?”
“要你面對你的真心,要你說實話……”他低下頭在我唇上輕啄,“你喜歡麼?說你喜歡……”
那種無力的眩暈感再度襲來,我喘息著,終于忍受不住的大叫:“是!是!是!我喜歡……我承認我喜歡你吻我,可是……”他低下頭再度封住我的聲音。
我眩暈,在他的溫存間迷失自我……
衣衫盡解,他的手游走不定,不停的在我身上點燃一簇簇欲望的火焰。我扭動著身軀低聲嬌喘,內心抑制不住狂烈洶湧的歡愉和顫慄,伸出胳膊摟緊他。
“東哥……”他溫柔的吻我。
我眼神迷離,只能在他身下虛弱的喘息,身心皆已被他俘虜,再不能掙紮逃脫。
“我愛你!”他輕歎一聲,微微一挺身,我“啊”地張口低呼,紅潮遍布全身,皮膚上密密的浮起一層細小疙瘩。
感覺到他在我體內緩緩律動,由慢及快……我喘息著逸出一聲聲呻吟,瘋狂得再也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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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側的烏木漆柱上有個蝙蝠靈芝的圖案,我愣愣的盯著它眼皮一眨不眨,直到眼珠開始發酸。
激情退去,我蜷著身子不敢動,皇太極就在我背後,只是不知他此刻在干什麼,想什麼……他是睡了,還是醒著?
天爺啊……我咬了咬唇,臉頰發燙。我真是作孽啊!這要放在現代,是否夠格給我扣上個誘奸未成年少年的罪名,判刑入獄?
我是怎麼了我?難道當真是生理欲求不滿?所以一時沖昏頭腦,不顧三七二十一的就和這小鬼……噢!我心里懊惱的哀號。我以後要如何面對皇太極?我……我真是沒臉沒皮了!
床板嗦嗦一動,我立即全身僵硬,緊張的把眼閉上。
有細微的呼吸聲漸漸貼近我,我似乎能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穿梭。許久後,一聲溫柔的噓歎在耳畔輕輕響起,聲雖低,卻如同一粒細小的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波瀾不驚的湖面被頓時被擊起層層漣漪。
我心一暖,幾乎便要轉身抱住他,然而只在一瞬之間,身後之人已輕輕翻身下床。我反倒又不好意思吭聲了,只得繼續裝睡。
過了好一會兒,屋內寂靜無聲,我小心翼翼的睜開眼,側身扭頭——果然身旁已沒了皇太極的人影。我松了口氣,一個骨碌翻身坐起,發現自己正一絲不掛全身赤裸時,不覺臉又紅了,目光匆匆一掃,卻發現地上衣物凌亂,東一件西一條的扔得滿地都是。
我紅著臉,裹著被子跳下床,躡腳躡腳像做賊似的揀一件穿一件。好容易套上中衣長褲,溜眼一看,外袍居然丟在靠門處——啊,啊……之前到底是怎麼扔到這兒的呀?
我踮著光腳踩著冰冷的地面跑了過去,四月的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也不熱……
方在門口揀了外袍,正欲轉身,忽聽外室書房內有人在說話,細細一辨,竟是皇太極低沉的嗓音。我心跳突然加快,尷尬的站在門口,一時竟忘了進退。
“……如有人問起,你懂得如何回複了?”
“是。”
“那好,先說一遍來聽。“
“是……”尷尬中透著緊張的顫意,竟是葛戴略為諳啞的聲音,“近日城內傳有流言蜚語中傷八爺,格格偶然聽聞,不免憂郁,故此特將奴婢收作義妹,轉贈八爺。爺主子眷愛奴婢,今日得蒙垂憐寵幸,納為側室。奴婢……奴婢……謝主子隆恩眷待……”
“嗯,倒還算是個機靈的丫頭。只是你記得了,以後莫再自稱奴婢。起身吧!”
“謝爺!”
“你先出去,吩咐廚房預備下點心,一會兒命人送來。”
葛戴低聲應後,隨即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我茫然的僵直在門後,無力挪移半步,忽聽“嗒”地一響,猛抬頭,皇太極已然直立在我面前。
四目相對,目光交凝,我無語,只是覺得身子微微發顫,心中有難言的酸楚。他先是愣了下,轉而彎腰抱起我。
“地上涼。”
我低呼一聲,被他重新抱回床內,他靜靜的坐在床沿上看著我,眼底交彙著一種我看不懂的光芒。
“東哥。”他輕聲喊我。
我垂下眼瞼,一顆心微微發顫。他伸臂抱住我,下頜支著我的額頭:“我很貪心,我要你的一輩子……你肯不肯給?”我一震,他突然加大擁抱的力度,將我的臉頰緊貼上他的胸口,我能清晰的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一輩子,不離不棄……東哥,你就是我的一生!”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6:54
11。娶親
八阿哥皇太極納烏拉那拉氏葛戴為側福晉之日,因我乃是新娘舊主,是以竟拔得了女家主婚人的頭籌。男家原是隨便找個族中長輩做主婚之人,可誰曾想到得傍晚時分,外頭一陣哄鬧,有奴才驚喜的飛速來報曰,淑勒貝勒到了!
滿場震驚。
不過是一個阿哥納娶妻,竟勞師動眾得一族之長親臨,這面子當真給大了,觀禮的人頓時誠惶誠恐的跪了一地。
少頃,努爾哈赤容光煥發的走了進來,我站在邊上,與眾人一同行禮:“請淑勒貝勒爺大安!貝勒爺吉祥!”
“免了!都起來吧!”努爾哈赤看上去心情極好,往空置的主位上一坐,大大咧咧的笑道,“好啊!老八也終于娶親了!聽說這新娘子是東哥格格府里的?”
我規規矩矩,低眉順目的說:“是。原是貼身的使喚丫頭,打小在我跟前服侍,與八阿哥也是相熟的。”皇太極與我因有母系親緣,是以平日走動特別親近,幾乎就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一點內城里的人無一不知。“那丫頭雖說是婢女,原先卻也是貴族出身,實乃大福晉的近親,加上我又認了她作姐妹,想來不至于委屈了八阿哥!”
努爾哈赤看了我一眼,淡笑:“這事確實是我疏忽了,幸好有你事無巨細都替他打點得極妥,他早早沒了額娘,有你在倒確是省了我一份心。這樣吧,等過些時候,我再給老八物色幾個模樣家世皆好的女子,無論哪個先替老八開枝散葉,產下後嗣的,我重重有賞!”
我心里猛然一痛,就好比被人硬生生的捅了一刀,忙借著臉皮抽動時咧嘴一笑,打混過去。
“以後……那種捕風捉影的事再不准提半個字,若是哪個讓我知曉了,定斬不饒!”努爾哈赤不怒而威,他雖未指明說是什麼事,但在場的哪個不心領神會。然而親雖是娶了,說到底,要這謠言不攻自破,仍是得等皇太極得子之日。
啊,不行了!心里苦澀得像是吞了苦膽,然而在努爾哈赤面前,我又不敢有半點差池,只得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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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眾人歡鬧,我郁郁寡歡,心情沉重,隨意的喝了兩口酒後,不敢再喝,于是借口醒酒,出了門。小丫頭音吉雅眼明手快的跟上了我:“格格,您到東屋去歇歇,奴婢給您沏碗醒酒茶可好?”
我搖頭,夜晚的風有些涼,刮在臉上有種刺痛感:“不了,你回去樂去吧,不用管我,我隨便走走……”
她靦腆一笑,葛戴平日與她們這些小丫頭交情不錯,這次成親,還特意在偏廳擺了兩桌席面,用來招待她們這群姐妹。
“奴婢還是……”
“去吧!難道還怕我在八阿哥府里走丟了不成?”
音吉雅訕訕的一笑,終于仍是心癢難耐的說道:“那……奴婢就先過去了。”
“嗯。”看著她一步三回頭,最後隔了十來米遠後,孩子氣的撒丫子往偏廳興高采烈的奔了去,我不由低聲一歎。
在回廊里吹了一個小時的風,只覺得渾身發冷,我跺了跺腳,聽見廳里傳來陣陣哄笑聲,揣摩著興許是賓客們拉著皇太極在灌酒。
想起皇太極,鼻子又是一陣發酸,于是沒頭沒腦的離開回廊,在府邸里瞎轉悠,走著走著,忽聽迎面有人脆生生的喊了聲:“請格格安!”
我一愣,抬頭驚愕的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新房門口,那窗戶紙上正映出紅彤彤的搖影。我心一痛,正要調頭回去,忽聽里面傳來一片驚呼,丫頭們亂糟糟的喊:
“主子!”
“福晉……”
大門吱嘎拉開,一身大紅喜服,頂著大紅喜帕的新娘子突然出現在門後。
“格格……”葛戴緩緩軟下身子,雙膝著地,跪在了門檻內。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大吃一驚,趕忙沖過去扶她。
“格格!格格……”葛戴的面容被喜帕完全遮住,瞧不出喜怒哀樂,然而她的聲音卻出奇的顫抖。我拉她起來,她死活不肯,爭執間我手背上一涼,凝目一看,喜帕後竟是嗦嗦的滴下一串淚珠來。
我心里著了慌,忙叫道:“你們都出去!我和側福晉有話說。”
丫頭們先是一愣,而後表情困惑的慢慢退到門外。大門緩緩關上,我費力的將葛戴從地上拖起來,將她拉到新房里。
“格格……格格……”她啜泣,反反複複的只是念叨著這兩個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傷心欲絕。
“你哭什麼?”我徹底沒了主張,腦子里閃過一個古代的念頭,脫口道:“難道……你不願意嫁給皇太極?”
她抽了口氣,搖頭,喜帕上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急遽晃動:“不是。”
“那你哭什麼?”
“格格!奴婢該死……奴婢本不配擁有這一切,這一切……這一切……原該是格格的!原該是格格你的啊!”她身子一矮,又在我面前跪了,泣不成聲。
我心神恍惚,勉強扯出一絲微笑:“葛戴你胡說什麼呀?”
“奴婢沒有胡說!”她突然一把扯下喜帕蓋頭。
我唬了一跳,她臉上化好的濃妝竟然全給眼淚沖花了,不由一陣心疼,憐惜的說:“葛戴!別使小性,打小看你長大,你的心思我還猜得幾分,你對八阿哥有情!”
葛戴咬著唇,神情閃爍,一抹羞澀逼上臉頰,望著她澀然帶羞的模樣,我心里又是一抽。
“格格!奴婢不否認對八爺有情……但是,格格……這麼些年跟著格格,奴婢看得很真,八爺心里從頭至尾都只有格格你一個……”
“胡……胡說……”我結結巴巴,心亂如麻,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晃動,“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奴婢曉得分寸!奴婢不會在外人面前提半個字。奴婢……”
“葛戴,沒有的事,皇太極他……我和他……”一句原本簡單明了的話卻被我講得支離破碎,別說葛戴聽得糊塗,就連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了。
正僵持著,忽聽門外喜娘大聲嚷嚷:“八爺大喜!奴婢給爺道喜!”
我心里一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忙慌慌張張的將葛戴拉到喜床上坐好,替她蓋上帕子。
“格格……”葛戴突然拖著我的手,小手冰涼。
“不要鬧了,他來了……”
“對不起。”她掩在喜帕之後,低聲說了這三個字,然後松開手,端端正正的在床沿上坐直了身子。
門吱嘎推開,隨著腳步聲緩緩接近,我的心跳越來越快。然後,身後的腳步聲突然斷了,我遽然回頭,卻發現皇太極正雙靨通紅的瞪著我。
他喝酒了!
是的,他喝酒了!而且肯定喝了不少!只是不知道此刻他還保持著幾分的清醒。
“我……回去了。”慌亂的低下頭,我從他身邊匆匆而過。沒走幾步,忽然手腕上一緊,被他攥住,稍稍一用力,我便踉蹌著跌入他懷里。
他身上濃烈的散發出一股酒香,聞者欲醉,我有那麼一刻的失神,但在目光瞥及葛戴時,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我蹙著眉頭想把手抽回來,眼光惡狠狠的瞪他。
他眼波清澈明亮,雖然喝了酒,可眼睛瞧人時卻一點都不含糊,仍像是會放電一般,三兩下就把我觸得麻麻的。
他抓著我的手不放:“回去?今晚你那一屋子人全在我這兒喝酒,你回去一人呆著?”
“啊?!”
他俯下頭,嘴唇貼在我的耳邊,吹氣:“今晚睡我那……”
我臉上一紅,心悸得快難以呼吸,不由瞋視了他一眼。他在胡說些什麼呀,今晚乃是他的新婚大喜,洞房花燭,居然說這種輕佻話調戲于我這個不相干的人,他到底把葛戴當成什麼呀?
我惱恨的抬腳踩他的腳背,那厚厚的花盆底繡花鞋,若是被一腳踩實了,可有他受的。可是,我的動作卻遠不及他快,他往後一縮腳,順勢帶著我往門外走去。
“葛……”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回頭冷聲吩咐:“今兒個你也累了,先歇了吧,不必等我!”
過了半晌,葛戴細弱的聲音透過喜帕傳了出來:“是。”
皇太極一手握著我,一手拉門,我低呼:“外頭有人……”
“沒人!”他淡淡的說,“我讓他們退離新房三十丈,不許靠近,違者重罰!”
拉開門,屋外果然寂靜無聲,月光清冷的照在門前的石磚上。我回頭又瞅了一眼房內,忽然覺得對葛戴滿心愧疚,可還沒等那愧疚感在心里蔓延,忽然身子一輕,我居然被皇太極騰空抱了起來。
“做什麼?”我壓低聲音,拿手捶他的肩,“快放我下來!”
“不放!”他固執的抱著我穿過走廊,往他的臥室方向走去,“抱著你,我才能感覺出你是真實的。”
我眨了眨眼,今晚喝酒後的皇太極與平時有些不一樣,我抿著唇偷笑:“醉了?”
他不吭聲,逕直帶我回房,直到輕輕的將我放到床沿上坐下,他才正經八百的說了兩個字:“沒醉!”
“嘁!”我揶揄大笑,他明明已有醉意,偏還死撐。
笑聲中,皇太極忽然蹲下身,將我的鞋子脫下,拿在手里,我正覺得奇怪,他忽然揚手將鞋子丟出老遠:“不是討厭穿這種鞋子麼?”
“是啊。可是……”
他除去我的筒襪,盯著我的腳看了又看。我窘迫的抽動雙腳:“做什麼呢?”
“別動,我看看。”他抓住我的腳,手指輕輕撫上腳背。
“咝……”我倒吸一口涼氣,心里跟貓抓似的直癢癢,忍不住笑趴在床上,“別鬧了,好癢。”
“腳上的這些疤……”
“哦,前年年底被拜音達禮逼著趕路,腳長時間捂在雪地里凍爛了,幸虧遇到烏……”他忽然站起撲了過來,將我壓在身底,手撐在我的頭側,眸光熠熠的望著我,烏黑的眸瞳深邃,望不到底。那里面像是個漩渦,一股巨大的吸引人要把我生生的拉進去。
“東哥……”他吻上我的額頭,吻上我的眼睛,吻上我的鼻尖,最後吻上我的唇。淺淺的,卻充滿柔情蜜意的一吻。
我羞澀的一笑,真要命啊!在他面前,我這個大人反像個青澀的小孩子!
“不許再離開我!”
為什麼他老會擔心我離開他呢?他每天看得我那麼嚴密,我連打個盹,走個神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為什麼他老擔心我會離開?
“皇太極。”
“嗯。”
“你……喜歡我嗎?”
他愣了愣,看著我不吱聲。我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是這種冷淡的反應,反倒擔心起來,急道:“你那天……那天明明說愛我的!”
“知道你還問!”他白了我一眼,將我的衣襟扣子慢慢解開。
我全身火辣辣的燒了起來,低呼一聲,下意識的想去制止他,可他只是掀起眼瞼很不滿的瞪了我一眼,我竟然啞然縮手。
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為什麼見他發狠,就沒轍了呢?難道當真從小到大注定一輩子被他吃得死死的?那隨著他年歲逐年增長,我以後還有可能再扳回敗局麼?
“皇太極……”趁著他解衣的間隙,我紅著臉微微喘息,“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一床大棉被兜頭罩下,我痛呼一聲,被壓了個徹底。隨後悉悉窣窣聲響,他利落鑽入了被子,光潔的肌膚敏感的觸到了他的,我吸了口氣,全身都在發燙。
軟被內,他攬臂抱住我,心滿意足似的歎了口氣,閉了閉眼:“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哪來的為什麼?”
“不是因為我的容貌?又或者……”我咬咬牙,索性拋開顧慮,死活也得求個明白,要不然我心中難安,“皇太極,你看中我什麼,我大你那麼多,我現在可是別人眼中的老女……”他忽然收臂用力一勒,我頓時透不過氣,痛得低呼一聲。
“胡說八道些什麼!”他不滿的斥責,低下頭,嘴唇開始不規矩的在我胸前探索。
我身體一下繃緊起來,“喔”地低叫一聲,顫慄不止:“你……你還沒回答我!”
“真是……笨女人!”他的呼吸已經開始漸漸變得粗重,可每一字每一句回答卻顯得那般擲地有聲,“你就是你!喜歡你跟你長得美丑沒關系!我就喜歡你,你這個麻煩的笨女人!”
“哦……”他充滿激情的撫觸加上方才那些感人肺腑的話,竟讓我內心狂顫,眼淚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我開始眩暈,開始迷失,開始語無倫次:“皇……太極!喊我的名字,你喊我的……”
“東哥!”他挺身進入,喘氣聲愈烈。
“不是……不是……”我呻吟,呢喃,“叫我悠然……悠然……你記住,我叫步悠然——”
“悠然!悠然!悠然……”他瘋狂的低呼。
他多半已不知自己到底在喊些什麼,但是那一聲聲真實而又熟悉的呼聲,卻讓我渾身顫慄,淚如泉湧。內心既有酸楚亦有甜蜜,悸動得我直想放聲尖叫出來。
我是步悠然!
皇太極!你能記住麼?
此刻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步悠然!不是東哥!
你記住……
請你……
記住我……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7:17
12。惘然
努爾哈赤果然說到做到,沒過幾月,便將額亦都的女兒鈕祜祿氏指給了皇太極。原是打算將此女立作正室,然而皇太極未曾表態,于是最終仍以側福晉的身份迎進府邸。
新婚之夜,我守著葛戴,原是想安撫她的,可沒想到最後因為郁悶而難以抒解,差點發狂的那個人居然是我。隔了老遠都能清楚聽到新屋那頭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我心頭無名火起,便喚底下丫頭取了酒來,先是一盅一盅的喝,末了,也不知從何時起,竟由酒盅換成了大碗。
葛戴未曾見我喝酒的樣子,先還陪著我喝,可是我越喝話越多,眼淚開始抑制不住的拼命往外湧,她這才嚇壞了。
我和她為了一只酒壇子,你爭我奪,結果竟然一起滾到了桌子底下。我哈哈一笑,又哭又鬧的指著她質問:“干嘛不讓我喝?”
“格格,你醉了……”她柔聲哄我。
我坐在地上雙手捶地,叫道:“我難受!難受你知道嗎?我心里……心里憋得慌!”
“我知道的,格格……”
“你哪里知道?”我迷朦著眼,指著她,她臉上掛著淡淡的擔憂,“你一點都不會生氣的嗎?你……”
“格格!這有什麼好氣的?自古皆是這般!”
我瞠目結舌,只覺得這酒就像是在我心里點了一把火:“放屁!放他娘的臭狗屁!”我從地上搖搖晃晃爬了起來,扶著桌子,雙腿軟得在打顫,“哪個說的?哪個!”
胳膊一軟,手勁便沒撐得住桌面,我身子刷地往下癱去。可沒等我一屁股墩在地上,有股力道便輕松的提住了我。
我迷迷糊糊的回頭,看到三張一模一樣的臉孔並排在我眼前晃動。
“爺!”葛戴低聲驚呼。
“怎麼回事?”皇太極皺起了眉頭。
我搞不清他這句話是在問葛戴,還是問我,只是笨拙的用兩只手捧住了他的臉,嘀咕:“拜托你別晃好麼?我看不清你了,皇太極……我可不可以不愛你?可不可以不喜歡你?”
摟著我的胳膊一緊,隔著單薄的衣料可以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不可以!”
“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我失控的一遍又一遍念著他的名字,淚如雨下,“我討厭做東哥,我討厭身為古代人,我討厭你們所謂的一夫多妻,我討厭……”他遽然低下頭,用溫軟的唇封住了我所有的抱怨。
意識開始模糊,終于耳朵里“嗡”地一聲輕響,我失去一切知覺。
◇◆◇◇◆◇◇◆◇
睜開眼的時候已是天色大亮,葛戴微笑著站在床邊看著我,我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總覺得她的笑容古古怪怪的,很是別扭。
“哧!”她側過身掩唇嗤笑。
“怎麼了?”頭有些刺痛,我拍拍了腦門,漸漸的想起了什麼,但卻不是很肯定,“我昨晚喝醉了?”我心虛的問。
葛戴憋著笑點點頭。
我懊惱的捂起臉,悶聲說:“那我不是在做夢?昨晚皇太極是真的來了?”
“是啊。爺來過……”她又是一陣輕笑,“格格鬧了大半夜,後來還吐了爺一身……”
“啊——”我拖長聲音慘叫。
酒品不好的人果然不宜喝酒!
“後半夜爺才回去了。卯時我去請安,爺在鈕祜祿妹妹的房里……”說到這里她的聲音不由放低了。
我放開手,睜大眼睛看她,半晌才猶豫著問:“她……她漂亮麼?”
葛戴怪怪的看了我一眼,掩唇:“格格是在吃味?”
“胡說。”我大糗,別扭的垂下眼瞼,“我為什麼要吃味?”
“還說不是?格格最會口不對心!”她忽然語氣認真起來,執起我的雙手緊緊握住,“格格對爺是有心的,這個世上也唯有格格對爺的心,才能帶給爺一生的幸福。”她溫柔誠懇的話語,讓我心頭微顫。
“葛戴,難道你都不會介意的嗎?你的丈夫……”
“我最大的快樂就是能看到爺幸福——這是我從九歲起便在心里發過的誓言,無論要我怎樣都好,我只希望爺能得到幸福……我以我的方式來喜歡他!”
我神魂一震,眼眶漸漸濕潤,忙別開眼去:“你不明白的,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此刻我對皇太極的感情算什麼?這麼些年走過來,他一直都是我守護的孩子!”
“當真只是對待孩子的感情麼?格格,你還是沒看清自己的心,伺候格格和爺這麼些年,連我都看明白了,你怎麼就還沒明白呢?”她焦急起來,“格格,長久以來,到底是你在守護爺,還是爺在守護你啊?”
我怔住。
到底是……我在守護他,還是……他在守護我?
“格格昨晚酒後真言,可還記得?”
我咋舌,茫然搖頭。
她惋惜的噓歎:“唉,罷了,反正也不爭這一時。這麼些年爺都等了,還在乎再等個一年兩年的麼?”
我不是很明白她說的話,但是她的話卻清清楚楚的烙在了我的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皇太極……皇太極……
對他的感情,到底源自于什麼?我到底對他動了何等樣的情愫?是親情?友情?憐惜之情?亦或是……愛情?!
◇◆◇◇◆◇◇◆◇
轉眼到年末,依舊大雪漫漫,這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寒峭,園子內的池子竟是冰凍三尺,偶爾打轎路過,總能看到一群宗室小阿哥們在冰面上玩耍,令人眼熱。
這日挨坐在暖龕旁,我攏著手爐望著窗外飛舞的雪絮,茫然出神。皇太極已經端坐于書案前一個多時辰,面上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偷瞄了他不下數十次,每次都是相同的冷銳神色,毫無一絲變化。
眉宇間竟是那樣的冷……一如窗外的雪!
我不由打了個哆嗦,忽然覺得身旁的暖爐已不能帶來足夠的溫暖,忍不住逸出一聲低吟。
“怎麼了?”皇太極從案上抬起了頭,目光探詢似的望過來。
“很無聊!”我聳肩,是真的很無聊。一個月難得尋到機會見他幾次面,可他每次卻總是有處理不完的事務纏身,我甚至開始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找借口搪塞我?
“再等一刻鍾,完了我帶你去冰上玩雪球。”
我眼睛一亮。呵,他如何就知我瞄上那冰河已經很久了呢?只是一來礙于身份,二來礙于年紀,我一直猶豫不決,結果始終沒能去成……我咂吧了下嘴,笑嘻嘻的咧嘴。
“我想去堆雪人!”來這里十來年了,其實最想做的,是能夠堆個雪人——原先住在上海,一個冬天都未必能夠看見幾片雪花的影子。
他看了看我,漠然無語,我不滿的撇嘴:“不行麼?你若想笑我幼稚,便盡管笑去!”
“啪”地聲,是筆管重重砸在書案上的聲音!
我被嚇了一跳,然後看到他面色不豫的起身向我走來,我驚疑不定的望著他。他臉色鐵青,走到我跟前停下,看那眼神似乎要吃人似的。
“你還真是個麻煩!”他忽然伸手托住我的後腦,用力往他身前一壓,順勢低頭吻住我。
我紅著臉喘氣,這小子的接吻技巧真是越來越嫻熟,令人難以招架。
“你成心讓我分心。”他將我抱起,只一個旋身,他便坐到了軟榻上,而我則坐到了他的腿上。“明兒個阿瑪就要過目的賬冊,偏我花了一個時辰卻連一筆最簡單的賬目也沒弄清楚,你說,你該如何賠我?”
我手摁著怦怦跳的心,嗔道:“你又耍我?”
他輕聲一笑,將略顯冰冷的臉頰緊貼住我,喃喃的道:“最近恐有變端,今天回去後,我若不來找你,你便不要再隨意出城。”
我心倏地往下一沉,刹那間說不清是種何等樣的滋味繞上心頭。雖然明知道不該胡思亂想,可是卻總仍是揮散不去一股淡淡的疑慮。
難道真的是厭倦了?是不是一樣東西得手後,便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珍惜了?
“好。”我啞聲回答。
他抱著我,下頜支在我的肩膀上,半眯著眼。我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為了掃開那團灰色的陰影,便尋找話題,問道:“聽說最近葛戴身子不大舒服,可有找大夫診治?”
他輕輕嗯了聲,暖融融的鼻息噴在我臉上:“應該有吧,府里自有管事的嬤嬤會打點……”
“哦……”我絞著手指,又是一陣沉默,“那個……”
“嗯?”
“算了,沒什麼!”我挫敗的垮下肩,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他扳過我的身子,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垂著眼瞼,他輕聲問道:“又怎麼了?”
我搖頭,心情悒郁。正不知如何回應才好時,忽聽門口守護的侍衛猛然喝道:“什麼人?!”
“奴婢是烏拉那拉側福晉房里的丫頭,有要事回稟爺……”
“爺有令,處理公務,任何人不見,閑雜人等回避!”
聽著外頭的動靜,我推了推皇太極的手:“是葛戴的丫頭,去瞧瞧吧,若不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她的丫頭也不會貿然找來。”
他甚為不耐的皺了皺眉頭,將我放開。
我隨即掩入內室,只聽門吱嘎拉開,皇太極極為不悅的斥責道:“跑這里大呼小叫的,你可還有個規矩沒有?”
那丫頭顯然嚇著了,竟半天沒再吱聲。
我無奈的搖頭,如今的皇太極已非昔日可比,小時候那股子阿哥的架勢已然端得十足,此時隨著年紀越大,氣勢內斂,不用開口已隱隱透著主子爺的貴氣。私底下我也曾聽聞府里那些個奴才竊竊議論,都說近年八爺喜性脾氣越發難以捉摸,甚難伺候。
“快說啊!”那侍衛在邊上小聲催促。
小丫頭這才結結巴巴的回道:“回……回爺的話,奴婢……側福晉那個……方才大夫給側福晉問診,說是……說是側福晉有喜……”
我頭頂一陣眩暈,腳下一個踉蹌,人向後跌倒,慌亂中急忙伸手抓住一旁的花盆架子。人是沒事,可那架子上的花盆卻“啪”地聲摔落到地上,瓦盆碎片和泥土在我腳邊散開一大片。
噠!有道影子疾速沖進門。
我失魂落魄的望向那張俊朗的臉孔,突然有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莫名悲哀。
“怎麼了?可是傷到哪里了?”他著急的伸手扶住我,從頭打量到腳。
“沒有……我很好……”我吸著發酸的鼻子,眼眶里熱熱的,濕氣上湧,忙別過頭去,“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東哥!”他從身後抓住我的手,我沒回頭,只是使勁一甩,掙脫開。
“東哥……東哥——”他沉聲連喊,我只是不理,狠下心埋頭飛快穿至外間書房,然後拉開門,不顧一切的沖進茫茫風雪中。
眼淚終于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那麼難過,不過就是再理所應當的事罷了!他會娶妻,會生子,以後還會再娶,再生……他將來是一代帝皇,後宮佳麗無數,這是早已注定的結果。
我早該有所認知的,三妻四妾,這是這個時代男子共具的劣根性,皇太極不過是順應時勢罷了。
這又有什麼好難過的?
腳下一絆,我身子失控的向前仆倒,跌進厚厚的雪堆里。眼淚仍是不停的湧出來,我趴在雪地里,失聲痛哭。身側不遠便是外城長街,因為風雪交迫,街上並不見人,我想過若是呆在雪里不動,過個個把時辰,我也就當真會被積雪活埋了吧。
算了,索性讓雪把我埋了吧!埋了我吧……
一陣沉悶的車轆聲緩緩滑過,過了許久,當我感覺渾身冰涼,就快凍得失去知覺時,有什麼東西觸及我的後背,然後一雙手抓著我的臂膀將我從雪堆里拖了起來。
吸氣聲隨即響起:“東哥!為何是你?!”
我虛弱的睜眼,迷朦中看到一張儒雅清俊的臉孔,我思維有一瞬間的恍惚,遲疑的開口:“代……善?”
有多久沒見到他了?打從鍾城烏碣岩回來,也有一年多了吧。
“你怎麼躺雪地里?”他焦急的拍乾淨我身上的積雪,又忙著把身上的貂鼠避雪斗篷解下,替我圍上。我些許暖和了下,手腳反而比之前更加哆嗦得顫抖起來。
“嘴唇都凍紫了!趕緊上車!”他催促,見我沒動,看了我兩眼,于是彎腰將我打橫抱起。
我牙齒打顫,凍得說不出話來,只得軟軟的任由他抱回馬車內。
車廂內暖融融的,才鑽進去,便刺激得我鼻頭發癢,連打了兩個噴嚏。
“這里有才燙好的酒,你……”他將一壺酒遞過來,可不待我伸手去接,卻又忙忙的撤回,“算了,你還是不要喝的好。”
我隨即明白過來,尷尬的扯出一絲笑容。
代善盤膝坐在我對面,不甚寬敞的空間內清晰的聽到兩人彼此的呼吸聲,我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心虛的低下頭。
“最近……過得好麼?”
我點點頭,不吭聲。
氣氛一度冷場,隨著馬車不停的左右搖晃,我的思緒又漸漸飄遠,無意間又想起葛戴有喜之事,心里又是一痛,一時激動,抬頭沖口問道:“代善,你有幾個兒女?”
他錯愕的愣住,好半天沒反應過來。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問的唐突,于是訕訕一笑,改口道:“聽說你的大阿哥和二阿哥很是了得,貝勒爺往日提及,總不免誇贊。”
代善含笑點頭:“岳托和碩托確實機敏伶俐……”說了這句,忽然語氣一轉,擔憂的問,“東哥,你到底怎麼了?你……”他忽然伸出手來,觸摸到我的臉頰,我心里一慌,身子往後一仰,後腦勺竟重重的撞在車板上,痛得我低呼一聲。
“哎,你……”代善連連歎息,目光柔情似水,憐惜的望著我,“疼不疼?我瞧瞧!”
那種目光原是最能令我在彷徨中倍感寬慰的,可是此時看來卻像一柄致命的利劍般,讓我心神難安:“不!不用!沒事!不疼!”我一連迭聲的回絕。
興許是我的生疏太過明顯,以致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許久也未曾放下。隔得良久,他忽然長歎一口氣,悲哀的說:“東哥,你予我的允諾難道已經忘卻了麼?”
我一震,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在我眼前一一閃過,我痛苦的閉上眼,心亂如麻。為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讓我遇到他?
“你答應過要陪我一起等的……”
“對不起,代善!”我搶在他之前飛快的說,“對不起……我現在不想談這些……”
他黯然,但隨即笑起著說:“我才從三叔家出來,和阿爾通阿、阿敏、紮薩克圖三兄弟喝酒來著,真沒想到回來的路上能遇著你。”他有意無意的岔開話題,可我心里卻仍是擺脫不開尷尬。
他淡淡的講述一些近日所遇所見趣聞給我聽,我卻沒幾句認真聽進心里,時而目光瞥及,他總是一副溫柔如水的淡淡笑容,就像是冬日陰霾下的一縷陽光。
我暗自歎氣,轉瞬想起皇太極,不禁神思恍惚,心痛得難以呼吸——為何我會如此介意?當年即便是代善娶妻生子,我不也能順其自然的接受了麼?
為什麼如今換成皇太極就不成?
我對他……是否要求過高?
還是……
我已陷入太深?!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7:50
13。變端
明萬曆三十六年十二月,舒爾哈齊率眾一百四十人,入京朝貢。歸後即逢新年,然年後未幾,竟忽聞舒爾哈齊率部離開赫圖阿拉,移居渾河上游的黑扯木,公開與其兄努爾哈赤決裂,擁兵自立。
努爾哈赤勃然動怒,當即下令抄沒舒爾哈齊所有家產,殺死了舒爾哈齊的兩個兒子阿爾通阿和紮薩克圖,又將參與幫助舒爾哈齊叛離的部將武爾坤吊在樹上,處以火焚之刑。舒爾哈齊的次子阿敏原本亦要被殺,幸而因代善、皇太極等諸位阿哥極力諫止,才使阿敏免遭一死,但卻受到被剝奪所屬人口一半的懲戒。
舒爾哈齊逃至黑扯木後,原指望能得到明朝遼東官吏支持,卻不料明朝有意坐山觀虎,對建州內亂竟是置若罔聞。
二月,舒爾哈齊孤立無援,只得返回赫圖阿拉請求兄長寬恕諒解。努爾哈赤並沒有殺了這個昔日幫他打下江山的兄弟,但也沒有輕饒于他。舒爾哈齊歸城第二日,便被關入暗無天日的牢房受到幽禁。
皇太極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年前那句輕淡的所謂“變端”果然將赫圖阿拉攪得個天翻地覆,好容易待到正藍旗整頓完畢,該殺的殺了,該拘的拘了,看似一切都恢複風平浪靜時,已是春末夏初。
隨著淡淡的干燥的熱風吹入深宮內苑,內城終于回歸平靜,然而我卻隱隱感覺這一切似乎並未結束,反而只是一個開端……
“格格,茶!”音吉雅隨手將茶盞替了給我,等我接過,尚未置可否她便已轉過頭去,津津有味的伸著脖子看向台架子。
這個丫頭……有點沒心沒肺,粗枝大葉。
我蹙眉搖頭,說實在的,這樣的小丫頭實在不適宜跟在我身邊,像她這樣的,沒准哪天被人咔嚓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正琢磨著一屋子的小丫頭里面有哪些是機靈而又可靠值得扶植的,忽然對面起了騷動,沒等我回神,便聽一個淒厲的聲音怒叱道:“為什麼不讓我過去——我要找阿牟其!阿牟其——阿牟其——”
我才覺著這聲音耳熟,忽然擁擠的人群一分,一道秋香色的纖細身影直沖而入。那頭看戲的爺們正好奇的扭過頭來,努爾哈赤已然站起,雖然隔得遠了,不是很清楚他此刻的表情,但是看那架勢,被人莫名其妙的攪了看舞的雅興,必然不會高興到哪去。
“阿牟其!”那道秋香色的影兒轉眼到得他跟前,激動的叫道,“為什麼?為什麼要瞞著我,阿瑪出了那麼大的事,為什麼要瞞著我?”
“誰告訴你了?”努爾哈赤極為不耐。
我偏著腦袋凝目細瞧,不禁“咦”了聲,這個身穿秋香色春衫的女子身量側影都極為眼熟,可我偏記不起哪里見過。
“阿牟其!為什麼將阿瑪關起來,我、我剛才去見過他了,他……被關在一間逼仄無光的小牢房里,只鐵門上留了兩個小孔進出飲食便溺,你……你為何如此狠心待他?他好歹是你兄弟,替你出生入死……”
“你……放肆!”努爾哈赤暴怒,揚起手。
那女子卻渾然不懼,竟然高傲的揚起頭來,與他直顏而視:“你除了會施暴還會如何?要打便打!哥哥們已經被你殺了,我是舒爾哈齊的女兒,有本事的便將我也殺了吧!”
努爾哈赤氣得渾身發抖,可他高舉的手最後沒有落到那女子的身上,一旋身,只聽“嘩啦”一陣響,竟是狂怒之下將邊上的案幾給掀了,桌上的茶色果盤險些砸到一旁的大福晉阿巴亥。
阿巴亥在丫頭們的攙扶下連連後退,花容失色,卻不敢吱聲。
“孫帶!你莫要仗著我對你的寵愛便猖狂得沒了禮數!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清楚,如今你能好端端的站在這里,到底是拜誰恩賜!”
“我不稀罕!我不稀罕!”她大叫,“你把我關在那小院里,整天讓那些丫頭嬤嬤看著我,不准我踏出園子半步,這比殺了我還殘忍!”
我心里突地一跳,驀然想起她是誰來!
孫帶——那個住在孟古姐姐舊宅隔壁,我原先住過的那間小院里的神秘女子。沒想到……她竟然是舒爾哈齊的女兒!
“來人!拖她下去!把跟她的丫頭奴才統統杖責二十,以後沒有我允許,不准她踏出房門半步!”努爾哈赤惡狠狠的瞪她,“既然你一心想做你阿瑪的孝順女兒,我便成全你,讓你嘗嘗真正禁足的滋味!”
聽到這句話,我莫名的感到心里一寒,果不其然,努爾哈赤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往我這邊瞟了一眼。
孫帶憤怒的尖叫著被侍衛強行拖下,阿巴亥隨即打發丫頭奴才收拾殘局,然而努爾哈赤難得興起的雅興畢竟一去不返,最後冷哼一聲,竟是拂袖而去。
一家之長走後,陪侍的阿哥們也隨即尋隙一個個離開,剩下一大群福晉女眷湊在一塊,說著家長里短,頗為無趣。
我正也打算要走,忽然阿巴亥帶著丫頭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我只能欠身打招呼:“大福晉!”
阿巴亥忽爾笑起,臉色變得太快,讓我有種傻眼的恍惚:“這些年,東哥格格真是一點未見老,反而是我,每每試鏡,總覺得年華流逝,紅顏易老……”
“怎麼會呢,大福晉天生麗質……”她一個十九歲的妙齡女郎在我面前說老,這不是成心刺激我?我沒多少心情在這里跟她打哈哈蘑菇,其實阿巴亥心里亦是清楚我的立場。她故意過來找我說話,自然不會單單只為了說上兩句話來挖苦我。
于是兩人並肩而走,不著痕跡的與身後的丫頭們拉開一段距離。
“格格前些日子很少出城呢。”
我微微動容,只是揣摩不透她話里的深意,只得淡然笑說:“天冷,我不願走動,還是屋里暖和。”
“是麼?”她似笑非笑,臉上的表情怪怪的,過了許久,她忽然冷哼一聲,停下腳步,仰天歎道,“我真不知爺是如何想的,竟會縱容你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即便如此,他的怒氣也從不會對你發作,或許……他倒是甯可自己是個睜眼瞎,什麼都不知道!”
四周圍的聲音忽然沉寂下來,只有阿巴亥不冷不熱的話在我腦海里不斷的盤旋,我背脊發冷,感覺有股森冷的寒氣從腳底升起,一直沖到頭頂。
“東哥,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將這麼多男人的心收得服服帖帖,我以前真是小覷了你,原以為你隨著姿色淡去,終將恩寵不再,可沒曾想你埋在他們心里的蠱竟會有如此之深!不過……”她嘴角凝著冷冽的笑意,眼眸如冰,“說起來我還真該謝你,是你讓我有了今時今日……但是,還有一個人恐怕未必會如此想了。她應該恨透了你,正因為有你,她才會落得如此淒慘,竟要隨你一起,孤伶伶的等待自己紅顏老去,孤老一生!”
我口干舌燥,雖然一時無法明白阿巴亥話里的意思,但是她眼中強烈的恨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她沉下臉,冷冷的從我身邊走開。
我低頭望著自己腳下,忽覺悲涼莫名。
這時小丫頭音吉雅和塞岳正嘟嘟囔囔的走了過來,兩個人不停的爭辯,見我站著,忙一溜小跑。
“格格!”音吉雅叫道,“塞岳瞎謅呢,她偏說那個孫帶格格長得像格格您!這怎麼可能啊,那個孫帶格格樣貌是不丑,可是如何跟格格您比……”
“奴婢才不是說孫帶格格和格格長得像!奴婢只是說,孫帶格格背影身材乍一看和格格您頗為神似罷了!若單論長相,滿城除了大福晉,恐怕還真就找不出能及得上格格三分姿色的女子來呢。”
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心慌意亂,叱道:“行了!唧唧歪歪的嚼什麼舌根,在背後議論主子是非,你們難道當真不懂一點規矩了麼?回去叫管事嬤嬤好好收拾你們!”
兩小丫頭平時在我跟前沒上沒下慣了,這時突然見我動怒,都嚇傻了眼。
我心情煩悶,也懶得再管她們,轉身急急忙忙走了。回去的路上,只覺得氣悒難解,腳步越走越快,到最後我撒腿在園子里瘋跑起來,顧不得理會旁人詫異的目光。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8:15
14。滿月
明萬曆三十七年冬十月,努爾哈赤命扈爾漢征渥集呼野路,盡取之。
葛戴一朝分娩,替皇太極生下長子,取名豪格。滿月那日,宴請親友,在子孫繩上系上小弓小箭掛在屋前柳梢枝頭。
前廳賓客滿堂,喜氣洋洋,葛戴房內亦是如此。小阿哥被奶娘抱著懷里,粉嘟嘟的噘著小嘴,我將長命鎖掛在他脖子上時,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回到若干年前,我也曾如此這般看著繈褓中的皇太極……
老嬤嬤將兩只饅頭合在一起,湊到葛戴嘴邊,讓她咬了一口,這在滿族風俗里謂之“滿口”,意思是打從這一天起,產婦將可不必再有禁忌。
我見她們那邊全擠在一塊忙著侍弄葛戴,一時興起,便從奶娘手里抱過嬰兒,托在臂彎里輕輕搖著。
豪格醒了過來,眼睛拉開一條縫,小嘴一癟,慢慢向兩邊拉開。我怕他哭,大急,忙拍著他的背,隨口亂唱:“月兒圓,月兒大,月兒已在樹上掛。小妞妞,別哭了,額娘領你找阿瑪。船兒搖,別害怕,長大嫁給漁老大。魚皮鞋,魚皮襪,魚裙魚襖魚馬褂……”
小豪格果然沒再哭,眼睛睜得溜圓,我發現他有一雙和皇太極同樣烏黑的眼眸,不由看癡了。
忽聽邊上乳娘噗嗤笑道:“格格雖沒當過額娘,這哄孩子倒是比我們這些做慣了的還要強個百倍!”
我心里被什麼東西深深的紮了一下,然而面上卻只淡淡一笑,將小阿哥重新交還到她手里:“哪呀!我亂哼的。”
邊上另有一老嬤嬤笑說:“奴婢聽格格那悠悠調倒是唱的極好,只是……這是哄小格格的,咱們側福晉生的可是阿哥……格格莫不是喜歡小格格?”
“嗯。”我余光有些眷戀的瞥了眼乳娘懷里的豪格,漫不經心的回答,“我喜歡女兒……”
正癡癡的出神,忽聽邊上的下人嬤嬤全都高聲喊道:“八爺吉祥!”我扭過頭,看見門口站了皇太極,小丫頭正替他解下落滿雪花的斗篷,他略略瞥了滿屋子的人後,便大步朝我走來。
“怎麼來了也不知會一聲?”
“嗯。一時忘了……我給小阿哥送長命鎖來。”我低頭囁嚅。
皇太極伸出手來,才觸到我的臂膀,忽聽邊上老嬤嬤喜滋滋的喚道:“爺不抱抱小阿哥麼?”
皇太極聞言一愣,低頭看著繈褓中的嬰兒,過了半晌,冰雪般冷冽的眸光漸漸放柔,猶豫了下,終于還是從乳娘遞出的手中將豪格接了過來。
我心里一痛,再掠目看向一旁暖炕上溫柔似水,眼底蘊笑,一臉幸福的葛戴,忽然感覺呼吸一窒。
他們……他們這才是一家子啊!
我站在這里……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悄悄的退出門去,里面的人正圍著小豪格晏晏笑語,沒人會注意到我的離去與否。
到得門外,候著的音吉雅打起紙傘,我搖頭,裹緊身上的鼠貂斗篷,直接踏入雪里。
也許是時候離開了……離開這里!
我回眸又望了一眼,狠狠心扭過頭加快腳步。院子里停著軟轎,我鑽了進去,音吉雅幫我放下厚厚的轎簾。在出大門後沒多久,忽聽隔著窗簾子,音吉雅小聲的說:“格格,奴婢方才瞧見八爺出了屋子,在雪里轉悠著像是在找什麼,很急的樣子……”
“不干咱們的事!閑事少管!”我冷冷的說,“往後的日子還想過得舒坦,便切記多看少講,多嘴不是件好事!”
“是……”她怯怯的消了尾音。
皇太極……皇太極……心里默默將這個名字念了千百遍,潸然淚下時,已覺肝腸寸斷。
◇◆◇◇◆◇◇◆◇
明萬曆三十八年春。
很意外的收到一封署名布喜婭瑪拉的書函。
當這封未曾啟封過的書函由努爾哈赤遞交到我手里時,我滿腹疑惑。努爾哈赤平淡無痕的面色下隱忍著一絲令我心驚肉跳的懼意。
“什麼東西?”我明知故問,卻並不急于撕開信封。
“信,一封截自葉赫探子身上的書信。”
“誰的?”
“你哥哥——布揚古!據說是寫給你的……”
我眉頭略略一蹙,想也不想便將書函扔回他手里:“爺拆看即是,給我做什麼?”
努爾哈赤眉稍一挑,冷冷的露出一抹笑意:“他是寫給你的……”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識字!”我毫無猶疑的斷然否決。
不清楚布揚古到底搞的什麼鬼把戲,難道弄故布疑陣,弄得我跟間諜似的,想借努爾哈赤的手殺死我這個親妹?
混球!不知道他又想到什麼餿主意要來擺弄我了!
努爾哈赤呵呵笑了兩聲,隨手將書函擱置手邊:“你不用那麼緊張,信里無非也就是一些問候的話……”
老狐狸,原來他明明已經看過了!那還來問個什麼,想試探我?
我冷笑。
“布揚古問你,可願回葉赫定居,如若願意,他可派人來接。”
我一怔。這是什麼意思?讓我回葉赫?!
抬頭看了眼努爾哈赤,他臉上雖然掛著淡淡的笑容,可是眼底卻閃爍著一種複雜的眼神。我略一思量,已然明白,雙手緊緊握拳,身子僵硬的呆站了三十秒後,終于放開手,膝蓋微微彎曲,行了個禮:“如此……謝爺成全!”
他陡然面色大變,砰地一拳擊在案桌上,身子彈跳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氣洶洶的高聲喝道:“你怎知我就一定會放你回去!你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想從我這里逃開麼?”
這一次,面對他的怒吼,我反倒不再感到有絲毫的害怕了,含笑迎上他的怒火,直顏面對:“爺說笑了!爺將東哥收留至今,照拂有加,不就為了等這一天麼?”
“你……”
“爺縱容東哥為所欲為,等的不就是這一天麼?”我不徐不疾的笑說,可眼角卻酸澀的泛起了淚花,我昂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東哥已是色衰老女,若是再任由歲月蹉跎下去,怕是要教爺失望了,如今這大好機會平白送上門來,爺如何能使之……”
一句話未講完,忽然臂上一緊,我竟踉蹌著被他拖入懷里。
“你可以反悔的!你可以……你從一開始就可以反悔的,我給了你多沙次機會……”
“不……”
“不許說不!”他猛地低下頭,噙住我的嘴唇,瘋狂而霸道的吻住了我。
我感到一陣驚慌,身子使勁掙紮,可他只是圈住我牢牢不放。我想也不想,牙齒用力一咬,只聽他悶哼一聲,用手壓住我的腦後,仍是毫無放棄之意。
口中除了他抵死糾纏的舌尖外,還有滿嘴的濃濃血腥味。我滿面通紅,只覺得這一口氣憋得太久,耗盡胸腔內的所有空氣,即將令我窒息。
就在我大腦缺氧開始眼冒金星時,他突然放開我,喘著粗氣,啞聲說:“最後一次!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想清楚自己的選擇!”
我用力大口吸氣,腳下退開兩步,急促的試圖平複下方才的激動,抬頭看向他。
老了!
這是我心底驀然冒出的驚歎!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竟也老了!與初遇時相比,此時的他威嚴之中已夾雜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滄桑,他的發辮垂在胸前,我竟驚異的從辮梢中看到了點點銀絲。
“謝爺……成全!”
“東哥——”他怒吼,渾身顫抖,邊上的丫頭奴才嚇得面如土色。
我咬牙,硬生生將苦澀咽下肚。
不能回頭!箭已發,又如何回頭?
我若選擇留下,以努爾哈赤的心性,必然容不得皇太極!皇太極以一個側室所出的阿哥,憑著他的精明,苦熬至今,若非因我,想必早和褚英、代善一般手握兵權——努爾哈赤打去年起便罷了皇太極的職務,竟是任由他閑置在家里。這不像是努爾哈赤的作風,他能放手提拔褚英和代善,為何獨獨扼制皇太極?
絕對不能因為我,而毀了皇太極的夢想和抱負!他打小的努力,我一一看在眼里,怎麼能夠因為我而功虧一簣?
“與爺的約定,這一次怕是最後一回了!”我緩緩的展開笑容,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東哥老矣,當年若是早早嫁作人婦,只怕兒女都可各自成家。所以……爺也不必抱太大希望,東哥唯有傾力一試,以報貝勒爺十八年的眷顧之恩!”說完,我再次行禮,不卑不亢的轉身退下。
我不清楚身後的努爾哈赤到底是何表情,事實上我也毋須再知道。他是悔、是恨、是悲、是喜、是怒、是狂都已與我無關。
從這一刻起,我將撇開這十數年的牽牽絆絆,走上一條未知過程,卻已知結局的不歸之路。
-,萬曆十年至四十四年,短暫的三十四年生命,我已走過大半!
握了握拳,屋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我長歎口氣,將胸口郁悶的濁氣全部排除,隨手擦干眼淚。
還有……六年……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8:35
15。驚魂
光芒終于一點點的斂去,變得不再刺痛眼球,我擰著頭小心翼翼的睜開了眼。
“阿嚏!”身上感到一陣冰冷,寒氣入骨,我攏著鼻子連打了三個噴嚏,凍得渾身哆嗦。
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濕度又厚又重,我的長發很快被水氣打濕,糾結成一綹一綹的垂在胸口。黑暗中的能見度因此大大降低,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不大像是在機艙里,難不成又是在做夢?
偷偷掐了把自己的手背。
“咝!”很疼,疼痛感真實而分明,可是我卻仍不大感相信自己的感官。
“?有宏?”我試著小聲喊了兩聲,沒回應,四下里悄然發出一種空曠的回振。“——有宏——”聲音逐漸放大,那種空曠的回音振蕩也隨之加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飛機失事?機毀人亡?
不!不!我甯願自己是在做夢!
忐忑不安的走了幾步,身體越來越冷,這溫度起碼已經降到零度,加上空氣潮濕,壓得我有點透不過氣。發梢表面已經蒙上一層白霜,口鼻中呵出的白氣融于黑暗中,我開始感到莫名的恐懼。
即便這是夢,也一定是個噩夢!
“喔!”一個沒留神,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下,我跌倒,雙手及時撐地,掌心接觸到的冰冷堅硬的皮革。
我爬起退後兩步,沒來得及看清腳下的是什麼東西,腳後跟又踢到一件硬物,當當有聲。猛然旋身,我恐怖的倒抽一口冷氣。
天爺呀!這是……什麼地方?牙齒情不自禁的咯咯打起顫來,極目而視,在我的腳下匍匐臥倒的,竟是成堆連片的尸體——一個個身穿盔甲,頭戴盔帽的士兵尸體。
這里分明就是一處尚未清理過的戰場,人和馬的尸首縱橫狼藉的倒了一地,各色的兵器、旌旗散亂的插在泥土里……
我捂著嘴,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強烈的震撼和驚怖刹那間奪去了我的思維,我被嚇懵了!足足僵了一分多鍾,我才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哇地聲大叫,沒命似的撒腿狂奔。
這是夢嗎?這還是夢嗎?為什麼夢境會是如此的真實?
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那麼誰又能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地上的那些死尸全是漢人打扮,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八旗辮子兵!我到底又來到了什麼地方?
“嗒!嗒!嗒……”黑夜里遠遠傳來聲聲清晰而又冷清的鐵蹄踏響。我猛地刹住腳,氣喘如牛,方才的一番驚乍狂奔,逼得我出了一身大汗,身上倒是不像先前那般冷了,可是內心的恐懼卻緊緊的抓住了我,令我不寒而慄。
灰蒙蒙的遠處漸漸亮起一點火光,接著是兩點、三點……像是鬼火般,越聚越多,在半空中蜿蜒成一條參差不齊的長龍。
我腿肚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想跑,卻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眼睜睜的看著那條長龍越逼越近,我撲嗵一下坐在地上,朦朧的黑夜里隱隱綽綽顯出一團團的疊影,猶如鬼魅。
噩夢……快點醒來!醒來!醒來啊——
我在心里不停的尖叫呐喊,然而嗓子干澀,連一聲最輕微的嘶聲也發不出來。只能顫抖著閉上眼,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膝蓋,瑟瑟發抖。
馬蹄聲近在咫尺,過了好久,有人驚訝的大叫一聲:“見鬼,又轉回來了!”然後嘁嘁喳喳的響起一片議論聲。
我猛然一震,睜眼抬頭,離我不到十米開外亮了一排的火把,約莫兩三百名兵卒湊成一堆。我眨了眨眼,見他們一副明朝漢裝的穿戴,不像是鬼怪。我心下略定,只要是活人,不是鬼怪,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想到這里,我不由大大松了口氣,有氣無力的從地上翻身爬起。
“什麼人?!”鏘鏘聲不斷,數十人機警的拔出刀刃。
“我……我……”我局促尷尬的站在原地,手指緊貼褲腿。
“是個女的!”
“穿的好奇怪啊!”
“漢人?”
我低頭略一晃目,發現自己身上仍舊穿著紫色高領羊絨衫,下身配著條月牙白的羊尼料子褲,再加上一頭直板披肩長發,難怪他們看我的眼神如此怪異。
才尷尬一笑,四周倏地忽喇喇圍上來一大群人,將我堵了個嚴嚴實實。
“綁了!押回去再說!”
“等等!”一把清亮的聲線壓住了眾人的七嘴八舌,話音雖不高,卻相當具有威勢。周圍的嘈雜聲頓時消了音,空曠的夜里就只聽見他的聲音,“問清楚了,若是當地百姓,正好讓她帶路!遇上這鬼霧,咱們今晚要想能趕去錦州,希望就全落在她身上了!”
我驚訝的眯眼,霧茫茫的瞧不大清楚,只能看見那人騎在馬上,像是個將領,身量很高,可是體型卻極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刮倒似的。
明明是那麼單薄的影子,卻給人以一種強烈的壓迫感,雖然距離隔得有些遠,可是見他目光冷冷投來,我仍是打了個哆嗦。
“給她件衣裳,瞧她那樣,可別給凍死了!”
身邊的那位副將立馬應了,竟是親自下馬,將一件黑色的麾袍拿了給我,我大為感激,哆哆嗦嗦的連聲稱謝,無意中觸及副將那戲虐爍爍的眼神,心里卻是陡然一寒。果然他輕聲一笑,伸手在我下顎上摸了一把,笑道:“貝勒爺!這妞長得不賴,等過了今晚用不著了,便賞了奴才吧!”
我心里打了個咯噔,沒等那頭回答,脫口驚呼:“你們不是漢人!”
漢人絕不會用“貝勒爺”、“奴才”的字眼!
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方亦是大大一愣,那頭穿著漢人將服的“貝勒爺”噌地跳下馬來,三步並作兩步的邁到我跟前:“你說女真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早凍得手腳冰涼,可是當看清那人的長相時,卻是如遭雷殛,腦子里轟地一聲巨響,完全懵了。
“努……努……努爾哈赤!”我尖叫一聲,直想仰天昏厥過去了事,可我越是怕到極至,靈台卻是越是清醒。
那張臉,削瘦中透著英氣,我敢說他絕不會超過二十歲,那股桀驁不馴的神氣,霸道凌厲的眼眸,與我記憶中年輕的褚英竟有八九分的相似——這是……努爾哈赤!年輕的努爾哈赤!
天啊!我這究竟是跑到哪了?難道時光倒轉,竟將我送回到了更久遠的時代?
一個趔趄,我茫然的身子晃了下,無意識的伸手去抓他肩膀,他卻沉著臉靈巧的一個側身,我因此扶了個空。膝蓋即將點地的瞬間,那副將攔腰將我抱住,勒著我的腰怒叱:“找死!這尊號豈是你隨便叫得的?”說著一把揪住我的頭發,強迫我抬頭。
我疼得吸氣,右手肘出其不意的向後用力一撞,他被我撞得發出一聲悶哼。然而棉衣畢竟厚實,他除了哼了聲外,毫發無損。而我的頭皮卻是緊接著一陣劇痛,被他扯斷大把頭發。
我喝叱一聲,猛然旋身踢腿,一腳蹬向他的下身。這招陰損,可是逼急了的我哪里還顧得了許多,只想快些脫離他的魔爪。
這一腳才踢到一半,突然半路被人出腳搶先踢在我的膝彎里。我忍痛斜眼一瞥,竟是努爾哈赤,只聽他沉聲笑起:“有點意思……放開她!”
副將心有不甘,卻仍是遵照命令放開了我,我甩頭站直了腰背,怒目瞪向努爾哈赤。面對著這場滑稽又可笑的相逢,強烈的悲哀感已經壓倒一切,這一刻我只求速死。
不管這個夢境是真是假,我都沒勇氣再坦然面對下去!
太荒謬,也太可悲了!
我已承受不來這種命運的玩笑和捉弄!
我看著他,胸腔中湧起無限悲哀,忽然再也抑制不住的大笑起來。他見我笑得瘋狂,不禁大大一怔,我笑出眼淚,最後淚如滂沱雨下:“你殺了我吧!”
他的臉上明顯閃過一抹錯愕。
“殺了我!”我厲吼一聲,“你耳朵聾了麼?我叫你殺了我!”
我惡狠狠的撲過去,卻被副將死死拖住,他原本想直接將我摔出去,卻被努爾哈赤及時抬手阻止。
少年老成的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似乎在揣測我的真正用意,眸光深邃幽暗,閃爍不定。
“殺了我——”我歇斯底里的尖叫,“我不認得錦州,你不用指望我帶你去……”
“為什麼想死?”他突然問道。
我倔強的別開雙眼,抽泣不語。
他湊過臉,正待說些什麼,忽然身後起了騷動,隊伍的後方不知怎麼的,居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
“怎麼回事?”大霧彌漫,聽聲音雖近在咫尺,但目力所及,卻是瞧不清楚到底發生何事。
“貝勒爺!咱們撞上錦州城的南朝援兵了……”
“哦?”他眼眸湛亮,翻身上馬,“好樣的!爺正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撒呢!”駕馬跑了兩步,忽然回頭將手中長刀向我一指,“叫人看住她!我要她好好活著!”頓了頓,唇角上揚,沖我一笑,“你越是想死,我越是不讓你死!哈哈……”
那抹無邪純真卻稍帶壞意的笑容讓我一時失神,我從沒見努爾哈赤這般笑過,可是偏又覺得這樣的笑容透著特別的熟撚。正感茫然,只聽得遠處厮殺聲慘烈響起,大霧中有人厲吼:“韃子!居然改了衣裝想來蒙騙于我,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不認得爺麼?”鏘地聲兵刃交擊,“爺乃大金墨爾根代青是也!”
大金……墨爾根代青?!
不是努爾哈赤嗎?
“啊——”一個恍神,身側護著我後退的一名小兵胸口中了一箭,仰天倒地。我凜然回神,面對近身沖上來的明兵,翻手從地上撿了一柄鋼刀,迎面架住刺來的長矛。
“啪!”矛尖斷裂,刀背貼住杆身一路下滑,砍向那人的雙手,刀刃在割到他的手腕時,望著瞬間冒出的鮮血,我心微微一顫,急忙撤刀收手。手腕稍轉,刀背狠狠敲在他的額頭上,將之敲昏。
“蠢女人!”頭頂響起一片嗤聲,我腰上一緊,已騰空被人抱上馬,“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戰場上豈容你有半分婦人之仁?!”
我啞然無語,墨爾根代青臉上濺著血跡,他下顎尖瘦,肩骨也極為削薄,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完全不像個能提刀征戰之人,可是下一秒發生的事實卻讓我立刻改變對他的想法。
他的刀法極好,快且狠,揮刀時霍霍有聲,膂力驚人,往往一刀即中,絕無落空。圍堵上來的敵人稍稍挨近,便被他一刀斬落墮馬。對付騎兵尚且如此,更別提那些步伐跟不上馬腿的步兵了。
頃刻間死在他刀下的明兵不下二十余人,他殺得興起,笑聲不斷,我卻是眼暈目眩,險些連手上的刀柄也拿捏不住。
“你的刀法不錯啊!跟哪個學的?”明明是生死危機時刻,他卻從容應對,一邊殺敵,一邊還分心和我說話。
天曉得他怎麼不怕打哪飛來一枝流箭,射穿他那張狂的腦袋?!
“女人!替我守住兩側空檔!”他毫不客氣的下令。
我翻白眼,卻又不敢不遵,他胸前的空門是我,我若不守,等于就是當自己的身體給他當肉盾。
“鐺!”我擊退一人的長矛攻勢,緩了口氣,忍不住大叫道:“現在到底是天聰幾年?”
“五年!”他奮力殺敵的同時大聲回答,“問這個做什麼?”
天聰五年!!雖然早有心理准備,我卻仍是被嚇了一跳!好家伙,在現代耽擱了四天時間,這里就已經過了四年?
不過……還好!
幸好仍是大金,幸好只是差了四年……應該還沒有改變太多!
“幾月幾日?”“鏘!”再次擋飛三枝飛羽。
“十月廿九!”他答完話後,身子微微一顫,我警覺回頭,果然看見他臂上被剮了一刀,血肉模糊的傷口有十公分長,正裂著口子在淌血。
“呸!”他啐了一口,“倒黴!”
我愣了愣,猝然間他左手繞到我身前,抓住我的手腕抬手,鏘地聲架開一柄長槍,跟著右手猛力一劈,將偷襲之人的右臂活生生的斫了下來。
對方慘叫著跌下馬去,我心有余悸的狂跳不已。
“盯緊點,別偷懶呀!”他伸手抹去臉上的血汙,臉上掛著痞賴的笑意。
“哦——”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我直愣愣的指著他,“你是多爾袞!”想起來了,剛才緊張慌亂之余,竟完全忘了努爾哈赤還有這麼一個跟他長相酷似的兒子。
他低頭飛快的瞄了我一眼,顯得有些吃驚,但轉瞬嘴角一咧,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湊過嘴來貼著我的耳鬢低聲說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難道不清楚大汗頒的諭旨麼?”
大汗!心中怦然一跳!
啊……皇太極!
“大汗怎麼了?”我緊張的追問。
告訴我吧,我想知道他過得怎麼樣,我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我好掛念他……
“大汗賜我墨爾根代青,下令今後所有人見了我都得尊呼稱號,不能直呼我的名字……”他狡黠一笑,輕輕吐氣,“若有違者,男的罰摘隨身箭囊,女的……則扒光衣裳!”說著左手探過來伸入我的衣領。
他的手冰冷如鐵,我打了個寒噤,嘶聲尖叫:“色狼!”猛地推開他,同時借力跳下馬背,漲紅了臉嗔道,“大汗才不會頒這等……這等下作的諭旨,一定是你胡謅!”
“哈哈……”多爾袞在馬上暢然大笑,“不信你大可以問他們!”這時這場小規模的沖突戰已告結束,明兵被擊潰逃離,多爾袞的部下們正在原地清理戰場。
我心里困惑猶疑,瞧他那副傲然的模樣,竟是相當自信。難不成他說的都是真的?
臉上忽然火辣辣的燒了起來,皇太極在搞什麼鬼啊,居然會給兄弟下這種無聊的旨意。
“嘿,你臉紅什麼?”多爾袞調笑。
思及皇太極,我滿心湧起甜蜜回憶,忍不住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不關你事!”
他先是微微一征,而後放聲大笑,我看他那樣簡直形同抽瘋。
“有意思!有意思……哈哈!你這女人……有點意思!”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9:01
16。咫尺
“你到底是哪個旗的?”多爾袞緊挨著我,隨著馬步顛動,他時不時的借機將唇噌到我的面頰上。我開始不耐,特煩他有意無意的占我便宜,只是眼下還得指望他帶我回大凌河,所以只能隱忍不發。
可惜這小子得寸進尺,一點也不知好歹,借著雙手握缰,竟是將我牢牢圈在懷里。我暗加掙紮,他假裝不知,仍是笑嘻嘻的低頭抱緊我。
我呲牙,一字一頓的回答:“我哪個旗都不是!”
“哦?難道真是漢人?”他垂目輕笑,“不可能啊!”
“有什麼不可能的?”一掌拍開他湊近的下頜,他卻忽然彎下腰,抓住我的右腳腳踝提了起來。
我驚呼一聲,整個人仰後側翻在他懷里。他喉嚨里發出兩聲低沉的輕笑:“漢人女子都裹小腳……我府里的漢女不下十數人,個個如此,我還沒見過不裹腳的漢女呢。今兒倒是開眼了……”
“放開!”我輕輕蹬腿,他渾然不理,充滿戲虐的瞅著我。
我冷哼,左手悄悄捏拳,右腿假裝掙紮,趁他分心用力拽緊之際,忽地一拳搗中他的下顎。
“嗷!”他痛呼一聲,松開我的腳踝,捂住下顎,怒道,“你這女人……”
“你自找的!”我嗤之以鼻,“早就警告過你了。”
“你不怕我……”
“嘁!”
話才吼到一半便被我冷蔑的目光給瞪了回去,他一時氣急反笑:“你真不怕我?你可當真弄清楚我是誰了麼?”
說實在的,我心里還真不怕他。至于到底什麼原因,我想大概是潛意識里不知不覺的就是愛對他擺嫂子的架子,畢竟眼前這位墨爾根代青貝勒爺曾經在家宴上,給我行過大禮。而且,等我找著皇太極後,他興許還得照著大禮給我磕頭。
“呵呵!”想像著他給我磕頭的樣子,我忍不住莞爾一笑,斜眼挑釁的睨著他,“怕你做什麼?瞧著吧,咱倆以後還不知誰怕誰呢。”
“好大的口氣!”他又氣又笑,連連搖頭,“你到底是誰?不是漢人,不是女真人,難不成你是朝鮮人?”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統統給予否決,故意吊他胃口。
小子,你就慢慢猜吧!任你想破腦袋也不會猜得出我來自二十一世紀。
一想到再過不久就可以見到皇太極了,我心情變得愉快起來,對于多爾袞剛才的那些小小輕薄也就沒再放在心里。
他先還賭氣似的不和我講話,可是沒過十分鍾便又忍不住湊了過來,小聲的問:“你到底是誰?”
我倏地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唬了一跳,上身急急的往後一仰,雙手抬高,急切的擋住自己臉面。
我忍俊不住,哈地笑出聲。
他放下手臂,柔柔的看著我,婉言懇求似的說:“別再打臉了,一會兒回去見大汗,他若是見我臉上帶傷,又會問個沒完……”
我心中一動,柔聲問道:“大汗他……他對你好麼?”
想到他母親阿巴亥,我面有愧色,不禁替他感到心疼起來。無父無母的孩子,族內的兄弟子侄們完全不會把他們兄弟三人當回事。這麼些年,誰關心過他?誰又真正為他著想過?他過得應該很苦吧?
多爾袞先還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似的咧著嘴笑,然而下一刻目光與我相觸,驀地愣住了,笑容一點點的收起。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他的表情,眉宇間有點哀傷,又有點感動。
“喂,別拿那種看貓貓狗狗的眼神盯著我。”他撇嘴,別過頭去,“大汗是我八哥,他自然待我極好。”
“怎麼個好法?”
他轉過頭來:“你還真啰唆呢……”
我面上一紅,有些心虛的低下頭。這是我的私心在作怪,我其實就想引他多講些皇太極的事情。
“天聰二年二月,大汗親征蒙古察哈爾,命我和多鐸……哦,多鐸是我弟弟,率精兵為先鋒攻打多羅特部……那年九月我和多鐸再次隨大汗出征察哈爾……喂,你怎麼了?”
我茫然心惻。
皇太極……親征察哈爾林丹汗!
同一年里居然打了兩次!
“好好的怎麼哭了?”
“沒……”我慌亂拭淚,可是眼淚卻不停的湧出來,越擦越多。
“你這女人真的好奇怪啊,年紀也不小了,一會兒尋死覓活的,一會兒又拿了把大刀奮勇抗敵,悍如男子……才好些了,這會子倒又哭上了。我真給你弄糊塗了!”
“啊……不是。”我抽抽噎噎,隨意的扯了裹在身上的麾袍袖口塗抹眼淚,心里既是傷心又是感動。這種心情自然無法和多爾袞明說,于是只得胡亂找話題岔開,“你就是那時候創下軍功,得大汗賞識的麼?”
“嗯,大汗待我兄弟二人極好,在族內那麼多人棄我兄弟不顧時,只有他願意給我們機會……”他撇著唇,帶著一種孤傲似的笑容,昂起頭顱,“大汗甚至命我做了鑲白旗固山額真,賜我墨爾根代青封號,又賜多鐸為額爾克楚虎爾。你想想,這是何等風光之事,如今滿朝文武哪個還敢小覷我兄弟二人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多爾袞講的這些未盡詳實。他只講了一半,卻將另一半藏了起來——皇太極登上汗位後,便將原先努爾哈赤所屬的鑲黃旗十五牛錄劃分給了多鐸,作為八和碩貝勒之一的多鐸由此接掌下鑲黃旗一個整旗兵力。
之後沒多久,皇太極又將自己所掌的正白旗改成正黃旗,將豪格掌管的鑲白旗改成鑲黃旗,同時卻將原先的正黃旗改旗號為鑲白旗,將鑲黃旗改為正白旗。
四旗之間只是互調旗號,旗下牛錄人口卻並未做絲毫變動。鑲白旗仍由阿濟格和多爾袞分掌十五牛錄,阿濟格為旗主。然而阿濟格因記恨生母殉葬之事,心里又極不服皇太極為汗,所以時常挑一些事端出來,與皇太極尋隙作對。
這些枝枝節節的原由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多爾袞卻只字未提。現在仔細思度皇太極的本意,他廢了阿濟格,把旗主之位轉送多爾袞,其實也不過就是做了個順水人情。多爾袞立功在先,在鑲白旗中亦掌有十五牛錄的兵力,廢阿濟格而選多爾袞,原在必然的情理之中。
當下,我驚疑不定的打量著多爾袞,這個十九歲的未來攝政王,他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是否真如他所言的那樣,對皇太極的破格提攜懷有一片感恩之心,還是……根本和阿濟格一般心思,對皇太極虛以委蛇,陽奉陰違?
如果是後者,那這個人就實在是太可怕了!
皇太極能掌控得住他嗎?
◇◆◇◇◆◇◇◆◇
大凌河城明人稱之為中左千戶所,位于河西走廊東部、大凌河西岸,距錦州四十里,屬錦州守備管轄,初建于明宣德年間,周長三里。
然而此刻城外卻是四面壕溝遍布,據說皇太極率同八旗精兵在這里圍困了三個月,只圍不打,硬生生的將城內的明兵部令祖大壽、何可綱等人逼得彈盡糧絕。而無論關外關內,只要是明廷一經派出救兵支援,便會被大金八旗精銳打得潰不成軍。
好一招“圍點打援”啊!
遠眺黑沉沉的夜里點點火光,我情緒激動,心口隱隱抽痛。
皇太極的話語猶然在耳:
“悠然!明廷的火器甚是厲害,若是咱們大金也有這等犀利的大炮,那……”
“悠然……八旗擅于奔襲戰術,所向無敵,然而明兵固守城池,頑抗不出,八旗縱有良將勇士,也無計可施……”
“悠然……用咱們的弱勢去拼對方的強勢,無異以卵擊石……你是對的,袁崇煥一日不除,甯遠、錦州便永遠拿不下來……”
“悠然……如果不硬攻強取,那又有什麼法子能打下一個城來?嗯,我得好好想想……”
“悠然……不取甯錦,繞過山海關,繞過袁崇煥的關甯鐵騎,我亦能將八旗精兵插入他大明腹地,打到北京去!”
“悠然……悠然……”
“悠然……”
“……”
“我來了!”我輕歎,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我來了,皇太極……我在這里,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回來找你……
我想你!好想你!
東方微白,紅霞漸漸從地平線上透了上來,映得天地一線間燦芒四射。眼淚濛住雙眼,我喜極而泣,近了,很近了!我與皇太極不過只隔了一個大壕溝,他的明黃汗帳就搭在百丈開外,日出的霞光將它的頂子映得通紅,煞是好看。
“你跑這里來做什麼?”
身後陡然響起多爾袞的聲音,我忙伸袖擦干眼淚,回眸淡然道:“看日出啊!你不覺得日出很美嗎?”
朝陽緩緩升起,橘色的光芒籠在多爾袞白色的戰袍上,朦朧耀眼。我微微眯起眼瞼,看不清他的臉色,卻能清晰的聽到他的輕笑:“不錯!是很美!不過不是日出,而是你——”
他突然踏前一大步,伸手摟住我的腰身,我心生警覺,蹙眉叱道:“做什麼?松手!不然我翻臉……”
“嘖……”他雙手勒住我的腰身,將我騰空抱里地面,大笑,“你翻臉吧,我喜歡看你翻臉的樣子!”
“無賴!”我踢腿掙紮,心里直冒火。怎麼小時候沒看出這家伙的本質,竟是個地地道道的大色狼——方才在他的營帳,居然發現七八名稚齡女子,一個個哭天抹淚的,一打聽才知竟是從大凌河城內俘獲的女子,滿漢蒙三族皆有——他可真是一網打盡,生冷不忌。
別看多爾袞身材削瘦,力氣卻是大得出奇,我被他圈在懷里根本無法動彈,那些花拳繡腿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渾不在意,臉上掛著痞賴的笑容:“你越是鬧騰,我便越是喜歡!”
“多爾袞!放開我!不然要你好看!你會後悔……”
他突然騰出右手壓住我的後腦,我又驚又怒,眼睜睜的看著他湊過臉來,厚實的嘴唇封住我的喊叫。
“唔!”我頓感一陣惡心。
抬手怒不可遏的抓向他臉,他悶哼一聲,急速撤離:“不是告訴你別打臉的嗎?”他松開我,摸著左臉頰上被我指甲撓出的兩條血痕,面露悻色,“你這女人……”
他作勢揚了揚手,我驚懼的跳後一步,閃避一旁。
“哼!”他惱怒的甩手,“你成心讓人看我笑話呀?”
“你這頭豬!色膽包天的大豬頭!”我逃開他五六米,回身叫囂怒罵,“你倒是什麼人都不放過,見女的就撲?瞧你那德行,豬圈里養了那麼多頭豬,你怎麼不沖它們發情去!”
“你說什麼?”多爾袞氣得面色鐵青,跨步追來。
我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就往壕溝里縱身跳了下去。
多爾袞跟著跳下,我惶然失色,撒腿往那黃帳奔去。
三百米……兩百米……一百米……有好幾次多爾袞的手指甚至夠到了我的背心,我嚇得渾身冒汗,抓過壕溝邊的泥塊沒頭沒腦的往後丟,耳聽他悶哼聲不斷,我只是驚懼的拼命往前跑,連頭也不敢回。
眼看壕溝拐彎了,我攀住溝沿,手腳並用的爬了上去。明黃色的汗帳此時離我不過三四十米,我驚喜忘形,歡呼一聲,往那汗帳直沖了過去。
“回來——”多爾袞的聲音近在咫尺,著急的大叫,“那里不能亂闖……”
我緊張得要死,哪里顧得上聽他嚷些什麼,只求能快些擺脫他的糾纏。而且……皇太極就在那里!我如何能不去?
他就在那里呀!
心跳如擂,情難自禁。
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
“站住!”守在汗帳外的正黃旗士兵手持長槍攔阻我,我略一掃目,足足有二三十個人,不由頭皮一陣發麻。正琢磨著接下來是硬闖還是放聲大叫把皇太極引出來,倏地身後探來一只大手,一把捂住我的嘴,跟著腰上一緊,多爾袞拽住了我,武斷強硬的把我往回拖。
士兵們面面相覷,不敢阻攔,傻傻的呆愣當場。
“蠢女人!想找死也拜托你找個好點的地方死去!”他恨聲咬牙。
就在多爾袞不顧我的掙紮,帶著我重新跳入溝壕的同時,我分明看到對面黃色帳簾嘩啦掀開,由內魚貫而出四五名青衣太監,隨即簾後閃過一道黃色身影,略低了頭穩步邁出。
我渾身劇震,陡然間忘記了掙紮,兩眼發直的盯著那抹熟悉的身影。
眼淚潸然而下!
他就在那里呀!近得似乎只要我大喊一聲,他就會像以前無數次的那樣,回頭對我報以溫和一笑。
可是……我發不出聲!我喊不了他!喊不了這個在我心里念了千百回的名字!
在多爾袞鋼鐵般牢固的鉗制下,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低聲和身邊的小太監喃喃細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環顧四周,然後緊了緊領口的狐裘,重新返回帳篷。
悵然若失,多爾袞什麼時候放下了我,我也不知道,只是默默抽噎,無聲的流淚。
“你還哭?老天啊,要哭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才對!你知不知道,剛才若非我拖得夠快,你此刻鐵定已經人頭落地!”他伸手一指對面營帳,氣勢洶洶的教訓我,“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大金國聰明汗王龍帳,剛才那個人就是我的八哥,大金國汗……”
我一掌推開他,吼道:“誰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怒火中燒,想到他方才的無禮輕薄,真是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恨不能手里有把刀子一刀捅了他。哦,不對!是一刀閹了他,省得他留著那禍根再來殘害無辜少女!
“我多管閑事?”他怒極反笑,“嘿,敢情你天不怕地不怕,不把我當回事也就是了,居然連我八哥也不放在眼里麼?你是真沒領教過他的手段,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捏死你就好比捏死一只小螞蟻那麼簡單……”他冷冷一笑,“別說我是在恫嚇你,事實上那些曾經敢于忤逆他,和他作對的人,如今不是一個個的作古化灰,也定然是身陷牢獄,死期將近!”
心里莫名一緊,我喉嚨里又干又澀。作對的人……難不成是說三大貝勒!那麼代善他……
才欲張口探問,驀地頭頂灑下一片困惑的聲音:“哥,你躲這下面做什麼?”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9:23
17。往故
倏然抬頭仰望,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屈膝蹲在土沿邊,清爽俊秀的五官上刻有三分阿巴亥的影子。他神情漠然的掃了我一眼,視線仍是挪回多爾袞身上:“快些上來……”
我下意識的垂下眼睫,比起四年前,此時的十五阿哥明顯添了一份肅殺之氣。腦海里不自覺的浮現出阿巴亥被逼殉葬那晚,多鐸欲哭無淚的悲傷眼眸,我胸口頓時堵得發慌,方才還對多爾袞又嚷又吼的,這會子那股氣焰卻早給多鐸徹底澆熄了。
“何事?”許是見兄弟蹙眉不悅,多爾袞便也收了玩笑之心,難得正經的問了句。
頭頂半天沒吱聲,我不安的挪了挪身體,屈膝僵硬的肅了肅:“我先告退。”
才往後退了一步,胳膊上猛地一緊,多爾袞拉住了我,笑說:“真是奇了,在我跟前沒大沒小,蠻橫無禮的像是瘋婦。怎麼一見我十五弟,竟又乖得像只小貓了?”我不耐煩跟他拉拉扯扯的,連連甩手,他卻只是拉緊我的衣袖,不依不饒的追問,“難道我看上去比多鐸好欺負……”
強壓的怒火噌地又直躥了上來,我才要發飆,頭頂的聲音已是甚為不耐,搶先喝道:“哥!你怎麼老愛跟這些娘們纏一塊?我有正事跟你說,你聽不聽?”
“說!”簡簡單單一個字,聽起來似乎比多鐸更為不耐,“但如果是十二哥的事情,那就別再在我跟前提上半個字。你叫他趁早打消念頭,那種蠢話我已經聽了不下百遍了,不想再聽!”
多鐸表情一僵,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轉瞬即逝,沒留下半點痕跡:“不關十二哥的事,是岳托……”
“岳托又怎麼了?”多爾袞示意我爬上去,我沒理他,他反手抓住我的腰,猛力一托將我架了上去。多鐸原想閃避一旁,可也不知身後的多爾袞給他打了什麼眼色,他竟板著臉不情不願的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了上去。
多爾袞身手敏捷的從溝壕里翻爬上來,利落明快的撣落身上的塵土:“說起來昨兒個夜里起大霧,我和岳托、七哥、十哥他們幾個都走散了,也不知後來情況如何。祖大壽那老小子該不會使什麼詐,趁機落跑了吧?”
“這倒沒有。”話鋒一轉,多鐸降低了聲音,“岳托昨兒個比你早回營……為了五哥被廢的事,他居然膽敢直言沖撞大汗!你說他這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多爾袞濃眉一挑:“岳托這小子有點血性,比他老子強!”頓了頓,臉上滑過一抹不屑的冷笑,“他老子是個軟蛋!”
我聞言大怒,火冒三丈的瞪了多爾袞一眼,他正巧背對了我沒有瞧見。可我這一舉動卻恰恰被多鐸撞了個正著,他面上漸現狐疑之色,我忙諾諾的低下頭去。
多爾袞找了個大石頭坐了下來,指著多鐸說:“你接著說,岳托替五哥鳴不平,那大汗什麼態度?”
“還能如何?要怪只能怪五哥性子急躁,幾句話不合,公然頂撞大汗不說,竟然還沖動的在禦前拔刀相向……這和碩貝勒的封號被廢,那是意料中事。”
“意料中事?呵呵……那倒是……的確是意料中事。”多爾袞打了個哈哈,一慣嘻笑的口吻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十五,八哥的心思你能捉摸到幾分?禦前露刃,五哥之所以會那麼沖動,我看其實早就在八哥的謀算之中,他罵五哥什麼來著?你難道不記得了麼?”
多鐸皺眉:“難道大汗故意的?”
“誰人不知我大金聰明汗素來睿智冷靜,你就是拿枝箭鏃指著他的腦袋,他也未必會有半分動容。為何獨獨在這場無謂的爭執中,他會對五哥的言辭犀利,竟然失了常理般破口大罵?甚至還用詞狠毒,一語刺中五哥要害!這分明就是要將五哥氣得跳腳……”
我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有心想問個清楚明白卻又不敢輕易出言打岔,這會子聽他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喁喁對答,真好比將我擱在了燒沸水的蒸鍋里,里外煎熬。
我不清楚莽古爾泰出了什麼事,但聽起來好像是三貝勒的封號被廢了——這的確是意料中事,早在皇太極登上汗位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他不可能容許長期間的四人南面並坐,共理朝政。
要坐擁江山,做到獨裁獨權,必然得翦刈一切競爭對手。
我此刻唯一擔心的……只是代善!不知道他在這場風波中,又是站在怎樣的立場來對待。
多鐸沉吟片刻:“那天大家情緒都很激烈沖動啊,我看不出大汗哪里像是在作假,他罵五哥凶狠殘暴、手弑親母,也確是事實啊……”
“得了,多鐸!你……”多爾袞指了指多鐸,欲言又止,“唉,算了。你接著說,接著說……岳托現在怎麼著了?”
“還能怎麼著,和五哥一般下場,奪了和碩貝勒的稱號,降為貝勒,另外罷去他的兵部之職!”
這下連多爾袞也坐不住了,從石塊上一躍跳起:“這麼嚴重?”轉念一琢磨,“是了,大汗這是殺一儆百呢,岳托是他的親信尚且如此重罰,這下子旁人可再不敢替五哥求情多言……啊,好啊!去年阿敏才被罰終生幽禁,今兒個轉眼就輪到老五頭上了。三大貝勒一下就去了兩,且看老二接下來一個人還怎麼唱完這台好戲吧!哈哈……”
我越聽心里越發不是滋味,只覺得酸、甜、苦、辣、咸、澀種種味道全被打翻了,攪混了,一股腦的塞進了我的嘴里。吐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更不是……
多爾袞拍手稱笑,那般無邪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令他看上去真像是一位毫無心機、天真忱摯的頑皮少年。可惜……我現在卻再不敢小覷他,把他想像成如表面那般的純真無知了。
攝政王就是攝政王,雖然年紀尚輕,可是他的鋒芒已顯,雖然他收斂得較為沉穩,但是比起我打小看慣的皇太極而言,多爾袞還是略遜一籌。
“女人!過來!”多爾袞忽然向我招手,臉上掛著壞壞的笑容。
我不進反退,瑟瑟的往後挪了兩步。
“又想跑?”他沖上來一把捉住我,“爺肚子餓了,沒力氣再跟你完追逐游戲!乖乖的跟我回去吃早點……否則爺我餓慌了,可是會饑不擇食的。”
他言語曖昧猥褻至極,熱辣辣的呼吸從我耳朵里直灌而入,我放聲尖叫,低頭張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他發出一聲怪叫,我趁著他松手之際,撒腿就往汗帳那邊跑。
“又來?蠢女人!怎麼老想找死!盡給我惹麻煩……”
“哥——你搞什麼?”
“少啰唆,趕緊幫忙追啊!”
“哥——”
這回我長了個心眼,趕在那黃帳周圍的侍衛圍上來之前,便早早的迂回繞道,闖到旁邊其他的營帳堆里去。
我就是想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越亂越好……我不介意跟二十多人一起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最好是把整個正黃旗的士兵都給引來,反正外頭動靜大了,皇太極自然就會出來了……當然,前提還得是我有命活到皇太極出現,可別在半道被人逮到,就地咔嚓正法。
就在我滿心算計,准備轟轟烈烈的搞出一場騷亂來,突然斜刺里從邊上的營帳後閃出一隊人來。我跑得正起勁,一個沒留神直接撞了上去,當場便把那個領頭的男子給撞翻在地。
我仆倒在他身上,左手撐地的時候蹭破了掌心,火辣辣的疼。
那人哎喲喲的喊起,估計仰天摔倒時後腦勺磕地上了,撞得不輕。我滿心歉疚,忙忙的伸手想拉他起來:“對不住!對不住……”
手才抓到他的胳膊,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掌揮開,多爾袞微惱的聲音跟著傳來:“留下你這女人可真是個禍害!”
那名男子很快便被人扶了起來,只見他約莫三十來歲,膚色略白,相貌清癯,舉止儒雅。馬褂長辮,體型與尋常女真人無甚分別,我卻橫豎瞧著他覺得有點別扭和眼熟。
他在瞧見多爾袞、多鐸兄弟二人後,面色微變,來不及拍乾淨身上的泥土,忙恭恭敬敬的行禮:“兩位貝勒爺吉祥!”
多鐸冷哼一聲,態度甚是傲慢,多爾袞似乎也沒把他多放在眼里,只是淡淡的沖他略一頷首。
我聽他說話,猛地腦子里靈光一閃,涼涼的吸了口冷氣。
是他!原來竟是他——那個在蘇密村時告知我“七大恨”的范秀才!
正覺驚異震撼,范秀才身後唯唯諾諾的走出來一個人來,身上居然穿了一襲青色漢衫,對著多爾袞兄弟恭身一揖到底:“兩位貝勒……”
“唷!”多爾袞突然笑起,滿臉堆笑,“祖大人客氣了!”
他說了這句話後,對面作揖之人面露困惑之色,范秀才見狀,小聲在那漢人耳邊嘀咕了一句,他這才恍然笑起。
這種場面在我看來相當詭異——很明顯一邊是漢人,一邊是滿人,雙方語言溝通不是很順,頗有雞同鴨講的味道,關鍵時刻全靠范秀才在旁細心翻譯——然而詭異之處就在于此了,他們彼此間聽不懂在話語,在我聽來卻都是一樣的,完全沒分別。
我汗毛直豎,寒森森的打了個激靈,吸了口氣悄悄往後挪了一步。沒曾想多爾袞死死的拉住了我的胳膊,小聲在我耳邊恐嚇說:“你再動動試試,我拿刀剁了你的腳!”語音森冷,竟不像是在玩笑。
我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輕舉妄動,悄悄側目望去,卻見多鐸在一旁冷眼瞅著我,幽暗的眸光里藏著深徹的探究,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雙方沒有太多的語言交流,事實上由于溝通不便,大家好像都沒什麼興致要說話,彼此寒暄幾句,也權當走個過場罷了。于是沒過幾分鍾,多爾袞便扯著我往鑲白旗的營帳走,便走邊直嚷著叫餓。
我心里暗叫一聲:“可惜!”戀戀不舍的回頭瞥了眼十丈開外的黃頂子,卻有些意外的看到范秀才領著姓祖的漢人走進了汗帳。
腳步不由自主的停頓住。
“又想搞什麼?”多爾袞的聲音明顯透出不悅,“你在看范文程還是祖大壽?那兩個漢人有什麼地方吸引你看個沒完了,竟還擺出一副難舍難分的表情來……”
范文程?哪個范文程?范秀才……是范文程?滿清第一漢臣范文程?!
我吃驚的張大了嘴!
而祖大壽,我對此人雖然不是很了解,可是我卻很八卦的知曉他有個外甥大大的有名,那就是日後名留清史的“沖冠一怒為紅顏”——吳三桂!
沒想到啊,居然……
“走!”多爾袞似乎當真動了肝火,毫不顧惜的使勁拽了我的胳膊往前走,“餓死了!回去吃飯!”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39:40
18。聆秘
多爾袞把我當成了使喚丫頭,他和多鐸在用早膳的時候,非讓我站在一旁伺候。我其實早已又累又餓,昨晚上飛機之前我就沒吃飽,經過一宿的折騰,肚皮就快貼到背心上去了。
可是……
咽了口唾沫,心里忍不住把混蛋多爾袞詛咒了一百遍。
“哥!”多鐸似乎特別嫌我礙眼,吃到一半終于忍不住發作道,“你能不能讓這女人滾蛋?”
這是我巴不得聽到的一句話,可惜多爾袞只是淡淡回頭看了我一眼,未置可否。我咬牙切齒,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地上去。
“哥,軍營里不能玩女人!若是被大汗知道你私藏了那麼多的女奴,恐有怪責。之前你攻打大凌河時冒進突襲,已為大汗不喜,如今再搞出這等事來,只怕……反正你也嘗過新鮮了,不如趁早解決的好,免留後患,遭人把柄!”
多爾袞鼻子里輕輕“嗯”了一聲,多鐸面上轉喜,站起說:“那好,我這就……”
“不急,吃完再說。”揮手示意多鐸安心坐下。多鐸猶猶豫豫的坐下了,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我一眼,我頓時驚得手足冰冷,膝蓋一陣發軟。
在剛剛過去的七八個小時里,我都是渾渾噩噩,沒怎麼冷靜的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處境,滿心期盼的就只是想要去見皇太極,實在是興奮沖動過了頭。
此刻細細想來,其實在沒見到皇太極之前,無論我是否落在多爾袞的手里,我都處在有種看似安全,實則危險的邊緣地帶——一個不小心,隨時可能送了自己的小命。
回想起之前對待多爾袞大呼小叫的態度,腦門上不禁冷汗涔涔。我之前的那種有恃無恐到底來源于何處啊?多爾袞看似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實則卻是最最喜怒無常的一個人。跟這種人打交道,若沒幾分小心謹慎,一味的胡來,我只怕真會連怎麼死的都不清楚。
不由自主的掐了把自己的手背,這個身體……是自己的,不是東哥,不是借尸還魂,是真真切切的步悠然!這要是有個萬一,那可真的就是萬劫不複,永不超生了!
滿腦子正胡思亂想,沒了主張,陡然間竟又驚駭的發現自己兩處手腕皆空,那串翡翠手串不見了!
是什麼時候不見的?我竟懵懂無知!
是在路上遺失了,還是……留在現代了?
“女人,你在害怕什麼?”多爾袞戲虐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我嚇了一跳,茫然抬頭。他就緊挨著我身前站定,觀望帳內,多鐸已不知去向。
“十……十五爺呢?”
“出去辦事了。”他輕笑,手指隨意的撩撥起我肩頭披散的發絲。這個動作太過曖昧,我心里咯噔一下,好比吃飯時嚼了粒沙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還是不願告訴我你的來曆嗎?”他的話云淡風輕,可是我卻不敢再當戲言來聽。下巴被他捏住抬起,我驚懼不定的望入他的眼底,那里深不見底,不帶絲毫感情。“多鐸一會兒可就回來了……”
我心中一顫,震駭間慌亂脫口道:“我……我是蒙古人!”
“哦?蒙古人?”多爾袞微微眯起眼,像頭伏擊獵物的豹子,我突然察覺自己像是不小心撩撥起了他的某根敏感神經,危險的氣息迎面撲來,“林丹汗派你來做什麼?”
我一怔,好半天才漸漸省悟過來!
林丹汗……
原來,這才是多爾袞容忍我的真正原因!他從一開始就對我的身份起疑,于是試圖借著嬉笑怒罵,放松我的警惕,然後套我的口風?偏我在他面前,還一次又一次的往皇太極的汗帳闖……這個舉動落在他眼里,只怕就真成了意圖不軌的表現。
也難怪,他竟會毫不避諱和我這個來曆不明的人,大談大汗翻云覆雨的強硬手腕,他其實也是想更進一步的暗示和試探我吧?
真是暈啊,我稀里糊塗的就這樣成了多爾袞眼中的一名“刺客”!
“不……不是!”面對他眼底漸現的殺伐狠厲,我大叫著搖頭,“我、我是科爾沁……我是科爾沁部落的!”
他的手緩緩滑過我的脖子,冰冷的手指像柄利刃一般來回撫摸,那種感覺讓我渾身戰栗,皮膚隨即泛起一層細小疙瘩。
“這個謊話編得不夠高明哦!其實你這女人還是挺有意思的,就這麼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我沒有……”呼吸一窒,他手指開始收勁,一點點的勒緊我的脖子,“我真的是科爾沁……不信你可以問你的大福晉烏云珊丹……”
脖子上的力道猛然一松,多爾袞撒手退後:“你知道烏云珊丹?你……真的是科爾沁部落的人?”
“咳咳!”我大口喘氣,為了避免他再來上這麼一次,忙搶著說道:“我不旦知道烏云珊丹,我還知道大玉兒……”
為了能更大程度的取信于他,我故意不說布木布泰的名字,只說“大玉兒”這個小名。多爾袞果然驚訝不已:“呵,你知道的還真挺多……”他沉默片刻,退後往木椅上大馬金刀的一坐,“說說,你到底是誰?”
“我說什麼你便一定會信麼?”我冷笑,以退為進,故意把話說的虛虛實實,讓他捉摸不透,“我若說我是汗王大妃博爾濟吉特氏哲哲親妹,烏云珊丹和大玉兒都是我的侄女兒,你信是不信呢?”
多爾袞眼底滑過一抹笑意:“若真是那樣最好……”話音一轉,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去換套男裝,這幾天乖乖的待在軍帳里,除了正白旗和鑲白旗的營地哪都不要亂跑……就算你是汗王大妃的妹子,若是膽敢亂闖汗帳,同樣也是死路一條。”
聽他口氣,似乎信了七八分,我強行按捺下一顆狂跳的心,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是真是假,回到沈陽,自見分曉!我希望你說的都是真話……”頓了頓,轉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緩了口氣,幽然歎道:“阿步!我叫阿步!”
◇◆◇◇◆◇◇◆◇
今兒是十一月初一,大凌河軍民已在祖大壽的帶領下全部歸降,大凌河之戰已經接近尾聲,換而言之,大軍不久便可拔營回沈陽。且不說回去後,我的謊言一戳就破,就是想再見皇太極一面,也遠比現在要困難得多。
下午汗帳內設宴款待祖大壽等大明降將,皇太極下召令多爾袞、多鐸前往陪宴,我瞅著沒人注意便偷偷溜出了鑲白旗的營帳。
才走出沒多遠,便見長龍似的隊伍逶迤而行,哭聲連綿不絕,上萬名的漢人不分男女老幼的接踵從大凌河城內走出,一個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叫人視之不忍。
我呆呆的站在一邊看著八旗士兵呼喝不斷的押解著這些降民,茫然若失。
戰亂之下,求存何易?
只是苦了百姓……
一時心有所感,黯然神傷的退了回來,想著皇太極近在咫尺,偏生無緣得見,心里又是一陣絞痛,怔怔的落下淚來。
大汗錦帳離此不過十丈,看似觸手可及,可是這點距離卻又仿佛是那迢迢銀河,硬生生的阻斷了我倆。
躲藏一隅,我盯著那頂黃帳一看就是兩個多時辰。眼見得天色漸漸暗下,我站得腿腳俱麻,心里卻不禁歡喜起來。帳前的侍衛換過一批,戒備似乎不若先前那般嚴謹,我正思忖該如何趁著夜色靠近帳去,忽然身後悄然傳來一人低語。
“義父到底作何想法,澤潤不敢妄加臆斷。不過只要是義父的決定,澤潤必當遵從,絕無異議!”
聽得人聲後,我興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趕緊躲遠些,少惹麻煩。可偏偏站得久了,腿上麻得厲害,才稍一抬腳腿肚子就猛地抽筋了。我咬牙忍痛蹲下身子,焦急的揉捏發麻的肌肉。
星光黯淡,我蟄伏不動,黑漆漆的隱約可辨三個影子疊疊幢幢的交錯在一起,模糊難辨。
有人長長的歎了口氣,沉重而又哀痛:“可法,你怎麼說?”
一個稍嫌稚嫩的聲音隨即答道:“我跟哥哥一般,全憑爹爹作主!爹爹說降便降,爹爹說去自去……”
我身子一顫。這三人原來並非是滿人!那會是什麼人?
“昨夜獻計襲取錦州,適逢大霧,與喬裝同行的韃子兵走散了。我原想趁亂逃回錦州,只是想到你們兄弟……我心有不忍。”
我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怪不得聲音有些耳熟,這人可不就是早起才遇見的大明降將祖大壽麼?
“忠孝自古難以兩全!爹爹,大義為先,毋需掛念!”祖可法年歲雖幼,可說出的一番話卻令人頗為敬佩。
“可法說的不錯!請義父放心離去!那韃子大汗看來也算是個聰明之人,若要在一干降金的漢人跟前顯示其英明寬仁的胸懷,寬撫眾人不安之心,便絕不至于會輕易遷怒我們……”
“忠孝兩全!”祖大壽大歎一聲,痛呼道,“可我……誓守大凌河到最後,畢竟還是降了呀!我祖大壽已是大明眼中的罪人……”
“義父!這如何能怪你?大凌河被圍,援兵難至,城內饑荒無度,百姓食人果腹,焚骸取暖……義父,你為百姓著想,不得已出城投降,這如何能怪你?”
我聽得心驚膽戰,不敢再多探知下去,想快些離開,可偏偏這個時候祖大壽轉過身來,朝我藏身之處跨了兩步,一拳打在一顆老樹上,痛心疾首的說:“降了便是降了,哪來那許多的原由可為自己辯解?更何況……更何況當今聖上……聖上不辨忠奸黑白的事情,還做的少了麼?”
我動也不敢動,祖大壽模糊的身影離我僅差丈許,我如何還敢輕易挪步?
“爹爹還在為袁督師的事惱恨介懷嗎?”
祖大壽沉默片刻,突然怒道:“不錯!袁督師對朝廷忠心耿耿,韃子繞道蒙古,兵臨北京城下,他聞訊之後,率關甯鐵騎不惜長途跋涉,星夜趕赴京都勤王退兵,他何錯之有?為何聖上非要心生疑竇,處處留難?為何僅聽片面之詞,便認定他通敵叛國,竟將他……將他凌遲處死……”
我腦子嗡地聲響,險些摔倒。
袁崇煥已經……死了?
凌遲——千刀萬剮之刑!
這一刀刀割下去,割裂的不僅僅是袁崇煥的血肉,只怕還有那些跟隨袁崇煥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那些為大明江山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一顆熾熱之心哪!
崇禎果然夠狠!夠絕!也夠蠢……殺了一個袁崇煥,寒了一干關甯舊將的心,他簡直就是在自毀長城。
難怪祖大壽會在去留之間如此難以抉擇。
寂靜的夜里,冷風襲襲,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驚動了這父子三人,三人連忙垂手站立一旁,黑夜里有個和煦的笑聲響起:“祖大人父子離宴解手,遲遲未歸,大汗掛念祖大人,便讓我等出來相尋……”
“啊,范大人,甯大人……給幾位大人添麻煩了!”
一片客套的話語聲中,他們逐漸遠去,我這才敢站起身來。許是蹲太久了,這一猛然站立,頓覺兩眼一黑,眩暈感頃刻間吞沒了我。我忙閉上眼睛,等那股眩暈感過去。
這時突然有只大手摸上了我的額頭,我被唬了一跳,驚恐的往後跳開一步。
睜開眼,一雙湛亮的眼眸直接跳入眼簾,我才“啊”了聲,後腰忽然被他攬臂托住。
“發燒了,居然還敢跑出來?”多爾袞微斥,言語中聽不出他是當真關心我的身體,還是別有他意。
我卻為他能准確的找到我的位置,感到萬分驚訝。
“在這發呆吹風很有趣麼?”他打橫抱起我,大步往鑲白旗的營帳走去。
我心中一懍,幡然醒悟,看來打從我出帳的那一刻起,身後就悄悄綴了跟梢的尾巴。我的一舉一動早落在他人眼中,然後通過某種渠道一五一十的彙報給了在汗帳內飲宴的多爾袞。
他對我,果然仍是心存疑慮,是以才會處處提防!
只是不知……方才祖大壽父子的一番言論,可有被旁人聽去?
應該不會吧?即使有人無意中聽到,也不見得能聽懂漢語,所以,應該沒事的……
我在心里不斷的安慰自己。
多爾袞的喜怒難測,祖大壽的命運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就目前的情況看來,甚至就連我自己的命運,也已完全成了個迷惘的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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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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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0:11
19。恩養
祖大壽約定由自己先回錦州做內應,以策謀取。初二若聞錦州放炮,則知他入城,初三初四若聞炮,則知事成。于是當晚盛宴過後,自帶二十六人步行返回錦州,將一干子侄兄弟皆數留在了營地。
這幾日我受了風寒,鼻塞流涕,低燒不退。我原想搬出多爾袞的帥帳,一來跟他這個大色狼擠一處睡,我覺得缺乏安全感,二來也可避免將風寒傳染給他——我病了是小事,他若病了,那多鐸肯定會拿刀剁了我。可是這個意思才剛剛挑出點眉目,就被多爾袞一口拒絕。
他對我的疑心、又或者說是好奇心,已經由暗轉明,很明顯的擺在了臉上,他給我的感覺是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綁著我,好弄明白我到底在搞什麼鬼。
被人監禁似的生活真的一點也不好受,再加上感冒發燒,我難受得直想拿頭撞地。如此病懨懨的躺了七八天,錦州方面始終音訊全無,祖大壽果然像只斷線的紙鳶,一去不回。
初九這日大清早,我終于能從被窩里爬出來活動手腳了,可還沒等在帳篷里兜上兩圈,多鐸怒氣沖沖的嚷嚷聲便從帳外一路傳來:“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
他到底什麼東西想不明白我不清楚,但卻清楚這位小爺若是心情不爽起來,首當其沖倒黴的那個人肯定是我。
帳簾掀動,多鐸滿臉忿怒的走了進來,才打了個照面,他微微一愣,果然沖我開火:“滾出去!”
我忙低下頭,小心翼翼的繞過他往門口挨過去,才走了兩三步,鼻梁上一痛,我與隨後進帳的多爾袞撞了個正著。
“又想溜哪去?”
我故作卑怯的行禮,小聲說:“十五爺有令,讓我滾出去,我不敢不滾!”
多爾袞愣了下,忽然放聲大笑,摟著我的肩膀說道:“不打緊!不打緊……十五爺讓你滾出去,十四爺再讓你滾進來就是了!”
“哥——”多鐸惱怒的拖長聲音表示不滿,“她分明就是奸細,你為何獨獨袒護于她?把她一刀砍了,眼不見心不煩,省心又省事!”
“你哪里是煩她來著……”多爾袞淡淡的說,“大汗不過就是說了你兩句,又沒怎麼著你,至于發那麼大火嗎?”
“我就是想不明白!”砰地聲,多鐸一集重拳砸在支帳篷的梁柱上,砸得帳篷頂上簌簌落下一層灰來,聲勢驚人,“漢人有什麼好?不過是一群奸佞小人,卑賤奴才……大汗抬舉那些漢臣也就罷了,如今倒好,輕信那個狗屁祖大壽,被他三言兩語幾句好話一說就腦袋發昏的把人給放了回去。漢人他媽的全是說話不算數的小人,祖大壽食言而肥,今天居然還有臉遣人送來一封狗屁信,說什麼子侄望加體恤撫養!我呸,真正氣煞人!我就不明白了,殺了那些雜碎小人以儆效尤,振我軍威,有何不可?明明是對方毀約在先,背信棄義,為何大汗還不許殺了他們,竟決意要恩養姓祖的一家子?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
“多鐸!”多爾袞厲喝一聲,制止住弟弟的過激行為,“大汗這麼做自然有大汗的道理!”
“他有什麼道理?”多鐸用力掙開哥哥的手臂,憤聲道,“他就一心向著漢人,學漢人的東西,開科舉,還設六部……”
“這些東西並不壞!好東西應當接受……”
“一味的偏信漢人,最後弄得被祖大壽戲耍,這難道也是好的?”
多爾袞眉心擰起,語重心長的說:“你怎麼老是這般容易沖動呢?最沒腦子的那個人是你,絕對不會是八哥。他是什麼人?會沒有事先料到祖大壽的意圖,他心里其實早就有數了……”
“那還眼睜睜的放那小人回去?”
“以後咱們打的仗會更多,降服的漢人也會更多……咱們女真人再厲害,人口總是有限的,比不得漢人,所以不能一味的打壓,要學會以漢制漢。大汗之所以對祖大壽這般寬容,何嘗不是做給那些漢人降臣們看的?經此事例,再把紫禁城里那個不明是非忠奸的崇禎皇帝,與大汗這般的容人大度放在一起作比較,哪個人更具明君氣度,在漢臣心中當可立見分曉。”多鐸聽得目瞪口呆,多爾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八哥做事,你還信服不過麼?”
多鐸啞然無聲。
“所以,祖大壽的子侄親族一律不能殺!不僅不能殺,咱們還得好好恩養他們,讓那些降服的漢人安下心來。以後再與明對仗,勸降時會有更多的人願意主動臣服,而不再是負隅頑抗……此乃攻心之上策。”
我在一旁聽多爾袞分析得頭頭是道,心中倍感寬慰和喜悅。
滿漢一家啊……
我的皇太極……
思緒飄飛,我真想能馬上就見到他,真想撲到他的懷里,跟他說,想他……
◇◆◇◇◆◇◇◆◇
天聰五年十一月十五,大金八旗大軍在拆毀大凌河城後,浩浩蕩蕩撤回沈陽。
一回到沈陽,多爾袞便把我直接帶回府邸,明里是待若上賓,暗里卻在我所住的暖閣外安插侍衛,嚴密監視。多鐸對兄長的這種寬容作法頗有微詞,我卻無心去多考量多爾袞的用意何在,只是為自己即將拆幫的假身份而坐立難安,急得直如一只熱鍋上的螞蟻。
奇怪的是我進府的時候,見到的一群女人當中竟沒有烏云珊丹的身影,于是詢問進來送茶水糕點的小丫頭,得到的回答竟是科爾沁有貴客至,大福晉受大妃相邀,昨兒個便進宮去了。
聽到這消息,我又驚又喜。喜的是烏云珊丹不在家,驚的是科爾沁來人了,只怕紙包不住火,我的事會拆穿得更快。
于是在暖閣里困守了一個早上,終于決定趁多爾袞從宮里接老婆回來之前趕緊腳底抹油。三十六計走為上,除非我當真不想再留著這小命去見皇太極。
這間暖閣原是兩開間的屋子,隔間是個堆雜物的雜物間,與這頭有道小門相連——想來這個暖閣原本應該也就是個關押懲罰犯錯的下人奴才們才會用到的禁閉室。
我偷偷潛到雜物間躲進一架廢棄的大木櫥櫃里,櫃子里空氣汙濁,聞著有股濃烈的黴味。我憋著氣在里頭蹲了一個多時辰後,終于外頭有了動靜。
負責看管我的兩名侍衛多半發現我突然“消失”了,所以進屋來搜尋,隨著櫥門聽那悉悉索索的細碎腳步聲,我的心越跳越快。
“怎麼辦?”
“不……不知道。”
“要不要去稟告貝勒爺?”
“爺進宮了……”
一陣沉默,而後誠惶誠恐的顫慄聲再次響起:“要不,咱們先到別處搜搜,這麼短的時間,那女的跑不快,只怕還在府里呢。”
“說的也是……趕緊找,不然貝勒爺非得扒了咱倆的皮……”
腳步聲逐漸遠去,我懸著的一顆心卡到了喉嚨口,緊張得胸口發悶,腦袋發脹。可我仍是不敢輕忽大意,就怕一個不小心落得個前功盡棄,白受了這兩三個小時的苦。如此又撐了五六分鍾,屋內突然再度響起腳步聲。
“真的不在?”
“走吧,趕緊到外頭找去……”
踢踏的腳步聲再次遠去,我終于大大的松了口氣,從櫃子里全身僵硬的爬了出來。才一露頭,規頂上擱著的一疊書籍夾著厚厚的灰塵,嘩啦啦盡數砸在我頭上,我嚇得連連跳腳,全身虛脫的一跤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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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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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1:02
19。葉赫
女真族分為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屬于奴兒干都司。
建州又分建州和長白山兩部。建州有哲陳、渾河、蘇克素護河、董鄂、完顏五部。長白山有珠舍哩、訥殷、鴨綠江三部。哲陳在安東柳和縣東,渾河在安東新賓縣西北,蘇克素護河在柳河縣境,董鄂在通化縣北佟家江流域,完顏在吉林敦化縣西。珠舍哩在安東臨江縣北,訥殷在安東長白縣內,鴨綠江在鴨綠江上游。
海西分哈達、葉赫、烏拉、輝發四部。輝發在安東輝南縣內,哈達在輝南縣西北,葉赫在吉林四平縣東北,烏拉在吉林省城。
野人分為渥集、庫爾喀和瓦爾喀三部。渥集在松花江穆棱市東北,庫爾喀在松花江甯安縣與黑龍江下游,瓦爾喀在松花江延吉縣北與烏蘇里江上游。
目光沿著羊皮紙上描繪的黑色線條來回穿梭了兩三遍,我開始覺得頭昏腦脹——其實代善繪制的這張地圖甚為精妙,一點也看不出是出自一個九歲孩童之手,想來已經不難看出他今後在行軍打仗方面會是個天生的將才。
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是個對地理概念完全白癡的人!
自打從費阿拉城出來,馬車已經一路晃悠了四五天,顛得我屁股發麻,全身僵硬,卻仍是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到底我們要去的目的地在哪里?
好在小丫頭阿濟娜倒是十分乖巧懂事,怕我坐車氣悶,不時指點著沿途的江山風景逗我說笑。可她卻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極怕冷的主,遼東的氣候本來就差,這又是將近年關,大雪紛飛,滴水成冰,自然更是凍得人渾身直哆嗦。
我可是打從小生長在江南水鄉,何時曾挨過這樣寒冷的大冬天?
“呼……”我縮在厚厚的軟衾內,手里捧著暖爐,瑟瑟發抖。
“格格,喝碗奶子暖暖身子。”
我淺淺的嘗了口,覺得味道怪怪的,不是很喜歡,于是搖了搖頭。
旅途寂寞無聊,我只能拿溫習地圖來打發時間。如果沒必要,我甚至連話都懶得開口說,盡量保持體內的溫度。
繼續回來研究地理環境。
話說此時的建州已經基本被努爾哈赤統一,現如今在遼東,除了不成多大氣候的野人女真外,目前能與建州女真勢均力敵的只有海西女真四部,外加蒙古察哈爾等部。
我低頭沉吟,蒙古離得稍遠,海西四部卻是近在咫尺,如果史實無誤,努爾哈赤是必定會統一整個女真部落的,甚至在未來的二十年里,逐步建國稱汗。接著他的兒子皇太極會稱帝,然後多爾袞會打進北京紫禁城,順治帝最終會登上金鑾殿的寶座……
噓,是我扯遠了,那些都將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就目前而言,皇太極還在他額娘懷里幸福無憂的啜著奶水呢。
想到小皇太極,我不禁露出愉悅的微笑。
“格格,最近難得看見你笑呢。”阿濟娜歡喜的說,“自打跟淑勒貝勒的阿哥分手後,奴婢就沒見你真心笑過。”
我知道這鬼丫頭指的是並非是皇太極,而是褚英和代善。這兩小家伙在得知我們一行人決定趕在年前返回葉赫時便悶悶不樂。代善還好,喜怒不曾擺到臉上,雖然抑郁寡言,但到底不失一個阿哥應有的身份和體面。反倒是那個褚英,一聽說我要走,急得哇哇大叫,還險些跟孟古姐姐頂起來。他可真是仗著自己大阿哥的身份,一點沒把他阿瑪的側福晉放在眼里。
我揉揉眉心,眼睛有點酸澀,于是索性歪在軟衾上假寐,回想起當日出發時的情景,不免歎息。代善隱忍不發的一直保持沉默,褚英卻騎馬追出了費阿拉,一直護送到了建州邊界,最後還是我實在看不下去,嫌他礙事,板下臉才硬趕了他回去。
唉,他們雖然調皮,性子還都帶了點色味,但到底是我在這個時代交到的第一批朋友,說以後不會想念他們,那是假話。
“格格!格格!”阿濟娜挨著我輕聲呼喚,“格格睡著了?”
“嗯,睡著了。”我悶悶的回答。
阿濟娜先是一愣,隨即咯咯嬌笑:“格格你真逗。”她歪著腦袋,仔仔細細的瞅了我兩眼,我覺著古怪,便問:“怎麼了?”
她笑說:“格格的性子變得開朗多了,奴婢以前可從未見你跟誰開過玩笑呢。”
“哦,是嗎?”我一下來了興致,拍拍身邊的熊皮褥子,“過來坐,跟我多講講以前的事……你知道的,我燒壞了腦子,以前的事統統都不記得了。”
阿濟娜謙卑的微笑:“格格要聽什麼,奴婢便說什麼……”
“嗯……”我見她不願過來,知道她謹守主仆的本分,也不為難她,于是只問:“我阿瑪和額娘是什麼人?家里還有什麼兄弟姐妹?對了,我一直沒弄清我和葉赫那拉側福晉的關系,他們總說她是我姑姑,可我有次聽東果格格的口氣,好像又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濟娜想了想,約莫是覺著我這些問題問得實在古怪,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與她目光對視,只得悶頭看著那張熊皮,心里卻在暗自打鼓——聽說這丫頭打五歲起便跟在“東哥格格”身邊做貼身侍女,我這些問題問得這麼白,會不會被她看出些許端倪?
“格格……”她幽幽的歎了口氣,“這叫奴婢從何講起好呢?葉赫是個大家族,人丁興旺……奴婢只揀些要緊的說吧。格格的瑪法清佳砮貝勒和孟古側福晉的阿瑪楊吉砮貝勒是對親兄弟……”
我在心里飛快的推算,恍然——這麼說我和孟古姐姐的關系算是堂姑侄羅?!
“咱們葉赫與別處不同,沿著葉赫河東西兩岸各建了兩座城池,當時清佳砮貝勒居西城,楊吉砮貝勒居東城,東西二城首尾呼應……”乖乖,果然是大家族,照此推算,我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肯定少不了。“……現如今西城的首領是格格的阿瑪布齋貝勒,東城的首領是那林布祿貝勒。孟古側福晉便是那林布祿貝勒的親妹,想當年這門親事還是楊吉砮貝勒爺慧眼識英雄,親自定下的呢。”阿濟娜已然一副深深迷醉的小女兒癡態,看樣子自古美人還是愛英雄,只可惜這世上的美人卻多半沒有眼力勁,沒能看透英雄的背面其實不過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會有男人的劣根性,特別還是在連封建制標准都還沒達到的滿洲奴隸制社會里,男人更是囂張得一塌糊塗。
女人算什麼?不過是男人腳下隨意踐踏的玩物罷了!
我冷然的注視著她,她卻仍是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模樣,不由叫我更加心灰意冷。看來這里的女性同胞們一個個還都挺認命知足的。連當人家的眾多小老婆之中的一個,也會被其他人羨慕得要死!
“阿濟娜!”我終于忍無可忍,伸指在她額頭敲了個暴栗,“不要中毒太深了!”人若不自救,那便真的是沒救了!
“哇!”阿濟娜悶悶的揉著發紅的額頭,一臉的茫然,顯然不知道我這個主子為什麼突然打她。她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挪動身子,退到車廂的角落里去。
我看著她唯唯諾諾,卑卑怯怯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
作者: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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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1:36
20。往事
葉赫部地近北方,大明稱之為北關。在海西扈倫四部中,葉赫部東臨輝發,南接哈達,西靠蒙古,西南方向距開原較近,北與烏拉相通。葉赫先世姓土默特氏,後滅扈倫那拉部,遂姓那拉氏。葉赫屬下管轄十五部,其部民素以勇猛、善騎射著稱。
葉赫部所在的葉赫城,又分為東、西二城。
西城依山面水,它位于葉赫河北岸三百米處的山坡上。城是依山建築,城牆寬厚高峻,由土石混雜一塊築成,分為內外二城。外城周長五里左右,全依地勢圍築;內城修在外城中東南部的平頂山丘上,隨地勢圍築呈不規則形狀,周長約二里有余。
在西城以東為葉赫東城,它北臨葉赫河,南依嶺崗,依山崗築成,城牆高大聳闊,石城外用木柵圍成一周,謂之柵城;在石城內又有木城。在三城之間均有護城壕溝相隔,並在壕溝之間建有橋梁,可以互通往來,便利異常。
木城中建有偌大的一座八角的明樓,此刻我便正坐在這八角明樓的一間房內,暖暖的捧著茶碗發呆。
阿濟娜忙忙碌碌的指揮著一干下人,將我的一些隨身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歸置。
我有些困惑,為什麼我明明是布齋的女兒,卻不回西城,反而住在東城?
“那個……”
“格格有何吩咐?”阿濟娜剛巧出門了,吩咐在外屋當差的一個小丫頭在我跟前伺候著。我眨巴下眼,心想問你也是白問,就是從阿濟娜嘴里,也不定能問出什麼事來。每回只要一問起我阿瑪的事,她言辭總是躲躲閃閃的,也不知道在藏掖些什麼。
我揮揮手說:“沒事。”
小丫頭木訥的行了個跪安禮後退下。
打量這間布置奢華,卻也透出濃濃陌生感的房間,我壓抑在內心許久的寂寥情緒突然全部湧了出來。到古代這麼久,這還是我頭一次如此強烈的想念現代,也許……是因為換了個陌生環境吧。
手指慢慢撫過床榻上雕刻的繁雜花樣,我心里一陣泛酸,以後恐怕要在這個陌生地方長期生活下去了,因為這里是我在這個時代的家。
家啊……家的概念是什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回過頭,只見一身穿玫瑰紫褂面,領子里擁著玄狐斗篷的中年男子手扶著門框,氣喘如牛的望著我,眼里滿是又驚又喜的神情。
我才一怔,他就從門檻外跨了進來,疾走兩步,一把摟住了我:“我的東哥!我的小東哥……你終于回來了。可把阿瑪想死了!”
我被他抱得莫名其妙,下意識間的用手擋開他的身子。他錯愕的看了我一眼,痛心的說:“還不能原諒阿瑪嗎?阿瑪已經知錯了……你這次任性離家去建州,阿瑪也不曾攔你,只是想你歡喜便好。”
雖然已經認知到眼前這個男人便是東哥的阿瑪布齋,但是突如其來的親情還是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只得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阿濟娜。
阿濟娜果然機靈,見我向她求援,忙上前行禮說:“回貝勒爺,格格在建州生了場大病,大好後便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布齋一愣,扶著我的肩膀細細打量:“難道是真的?我上月才接到努爾哈赤的書信,只是不信。”他上下摸索,憐惜而又心疼的說,“如今你可大好了?身上還有什麼不適嗎?要不要命大夫過來瞧瞧。”
我見他愛女心切,心里也覺暖暖的,有這樣的父親疼愛著,東哥應該是個很幸福的女孩子吧?
“不必了。阿瑪……”我低低的喊他。這輩子我還從沒喊過爸爸,在現代我只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親生父母打從生下我就拋棄了我。沒想到如今做了東哥,居然平白無故的多了個阿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對我的一種補償?
“阿瑪,我除了不記得事之外,一切都好,身子也比以前結實了許多,您不必擔心!”叫了幾次,這阿瑪竟是喊得越來越順口。
布齋又仔仔細細的看了我兩眼,終于笑道:“果然是長高了些,人也覺著精神多了。這次去建州,可瞧見你姑姑沒?她可安好?”
“姑姑她才生了位小阿哥,取名皇太極!”
“哦?有這等喜事?”布齋喜上眉梢,回頭對身後一人說,“孟古姐姐得子,咱們可不能不送禮,這份面子葉赫得給她撐足了!”
“是。”那人微笑作答。他是跟著布齋一塊進來的中年男子,瘦長臉,八字須,顴骨高高突起,給人的感覺不是很爽利,就像他身上穿的夾襖一個顏色,灰灰的。
“這是你叔叔!”布齋見我愣神,忙解釋說,“唉,好好的,怎麼……”話說一半,那林布祿把手搭在他肩上,笑著說:“這也沒什麼,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他雖然笑著,可我覺著那笑容陰沉得詭異。
一時又說了些別的話題,布齋和那林布祿顯然還有重要事情要商談,于是匆匆忙忙的又走了。臨走,他還關照我一句說:“若是還不想回去,便仍住在這里。什麼時候你想回去了,便告訴阿瑪一聲……你哥哥也挺想你的。”
我滿心歡喜的送他出了八角明樓,隨後回屋打算去好好補個美容覺,以養這麼些天在馬車上所受的苦。可誰知走到門口,無意中聽見外屋當差的那小丫頭正在和阿濟娜說話,那聲音里透著一股歡快雀躍,一點也不像在我跟前時那麼木訥。
這可真是奇怪了,難道我是老虎,在我面前說笑半句,我就會吃了她不成?
“阿濟娜姐姐,格格這趟出門,回來可真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她和大爺一見面就吵得臉紅脖子粗,有時二爺在邊上勸解兩句,她連二爺的話都會頂回去!今兒個倒真是新鮮,別說沒拌上半句嘴,父女兩個還有說有笑的……”
“格格性子是有些變化,不過,還是因為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吧?”
“真不記得了?全都不記得了嗎?那也就是說……她把歹商貝勒的事也給……”
“噓。”阿濟娜突然捂住她的嘴,“小聲些,格格回來聽到了怎麼辦?”
我一懍,這里頭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大秘密?雖然我不是很八卦的人,但是有秘密聽,自然也會好奇。
“我瞅見格格送爺出門了,一時半會哪里還會回來?她原先就不愛在這屋待,三天兩頭跑出去遛馬。她在這里住著那是客,二爺不好約束她,二福晉更是不敢管她……阿濟娜姐姐,你說這次格格氣消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搬回西城住了?”
阿濟娜輕笑:“我看是你這小蹄子想見大阿哥想瘋了吧?”屋內傳出兩人嬉戲打鬧的聲音,好一會,阿濟娜才又說,“你也別急,格格忘了歹商貝勒,自然也就不會再和大爺慪氣,搬回去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今兒個我吩咐他們把好些東西直接拉回西城去了,都沒拿過來……”
“唉,只可憐了歹商貝勒,死得真有些不值了!咱們家格格雖說不是頂喜歡他,可也沒說討厭不嫁他。去年我還以為格格嫁去哈達,姐姐你必定會跟了去,少不得日後我要一個人寂寞了……誰曾想這不過是大爺和二爺拿格格作餌,訂下的計策。歹商貝勒還滿心歡喜的從哈達親自過來迎娶,結果……”
“行了,別再說了。要是被爺知道咱倆嚼這舌根,非揭了咱們的皮不可。”阿濟娜畢竟老成,那丫頭卻混不在乎的說:“怕什麼,又沒旁人。我只是替歹商貝勒可惜了,好好的為一個女人白白搭送了一條性命!偏我們格格還把他給忘了……”
“這話我聽著可別扭,難道你的意思還是怪格格的不是了?”阿濟娜畢竟是我的貼身丫頭,這話一聽就知道她心里向著我。
“我哪敢啊……”小丫頭輕笑,“咱們的布喜婭瑪拉格格,可是打才出生,便被族里最有威望的薩滿預言,她將來可是……”
聲音越說越低,我悄悄扒著窗欞往里偷看,卻見她倆走進里屋替我收拾床褥去了,雖還在交談,卻因為隔得遠了聽不真切,我又不能沖進房去繼續聽壁腳,只能悻悻作罷。
不過……就剛才聽來的八卦,可真有點叫人消受不了。
居然有個人,因為“我”死掉了!
真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1:55
21。慘敗
轉眼便是農曆除夕。
在現代我是孤身一人,年節時常跟著sam他們跑專訪,忙得大年夜晚上都回不了家,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過年的冷清和忙碌。
相比而言,在古代的第一個新年卻過得異常熱鬧。不僅是因為年味比現代的要強上數倍,還多虧了這葉赫那拉家族人丁興旺。
布齋所出的女兒並不只我一個,我也不可能指望著古代的男人只生一個女兒。事實上,在多妻多子的時代,我之所以能夠在眾姐妹們中脫穎而出,關鍵在于我這張與眾不同的臉蛋。
布喜婭瑪拉,長得極美!美到我每次照鏡梳妝的時候,都會看得心馳神搖,久而久之阿濟娜那丫頭幾乎以為我這個主子得了自戀情結。
這樣的一副花容月貌,隨著年歲的增長,或許會變得更加嫵媚動人吧?清純中透著跳脫的妖嬈,這是我在自己臉上看到的真實形容詞。
雖然因為年幼身量未足,但是僅憑著這張臉,她已是當之無愧于“女真族第一美人”的稱號。
而在現代,以我的長相,不過是中上之姿,說不上難看,卻也絕對不屬于明星臉孔那一類人,所以走在大街上絕對不用擔心會產生那種回頭率300%的超強恐怖感。可是……東哥不同!大大的不同!
初來古代的那會兒我還並沒有意識到這種不同的感受,可是自打聽說曾經有個男人輕易就為了“我”而賠上一條性命後,我開始真正注意到東哥的美貌所能帶來影響力是多麼的巨大和可怕。我開始留意那些平時並不曾仔細體察的追逐目光,駭然發現但凡是男人,不論老少,只要見我第一面,眼神就會立即走樣。
打那以後,那些個驚豔贊賞乃至貪婪猥褻的目光,我真是一個不落的統統體會了個遍。
做了二十三年的平凡人,今兒才算真實的過了回美女的癮。然後我猛然發覺,我討厭做美女!真的很討厭!
在這樣頻繁的目光追逐中,我發覺我正在慢慢的失去自我,失去那個原先的我——那個平凡而又真實的步悠然!
終于,在繁華和熱鬧的新春過後,我最害怕的面對的,長久深埋在我心底的那個隱憂悄然浮出水面。
萬曆二十一年六月,烏拉部首領滿泰貝勒因慕我美名,親自替其弟布占泰到葉赫來求親。其時正值努爾哈赤的建州勢力日益壯大,對海西女真四部均造成極大的威脅。那林布祿和布齋為了橫向籠絡烏拉,當即應允了這門親事。
等我知曉之時,滿泰早已帶著他的部下歡歡喜喜的返回了烏拉,而我只能望著大廳內滿當當的聘禮,猶如被人當頭敲了一悶棍。
還是……逃不掉。
無論我心里有多麼的不願意,這個身體所處的時代卻由不得我這個弱小的女子來反駁半句。無論布齋多麼寵愛我,在他眼里我也不過就是一個遲早要嫁作他人婦的女兒罷了,與其他女子毫無半點分別。
從沒有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擁有這張臉孔,美麗對于我來說,簡直就是一道要命的枷鎖,牢牢束縛住我,將我硬生生的推入萬丈深淵。
◇◆◇◇◆◇◇◆◇
同年九月。
葉赫貝勒布齋、那林布祿,與哈達貝勒孟格布祿、烏拉貝勒滿泰之弟布占泰、輝發貝勒拜音達禮,聯合長白山珠舍哩、訥殷二部,以及蒙古科爾沁、錫伯、卦勒察三部,結成以葉赫部為首的九部聯軍,號稱三萬人,分兵三路,浩浩蕩蕩,直奔費阿拉城而去。
途中,九部之師攻紮喀、黑濟格兩城,均不得手,兩軍最後迎戰古勒山。努爾哈赤兵力未及一半,據險而陣,命部下額亦都帶領百人挑戰。葉赫布齋策馬迎戰,馬觸木跌倒,被額亦都部將吳談殺死。科爾沁貝勒明安馬陷泥淖,換了個驏頭後倉皇逃走。九部之師大敗,烏拉部布占泰被俘,其余兵馬俘獲更是不計其數。努爾哈赤更是乘機滅了訥殷、珠舍里,建州女真至此全部歸于努爾哈赤。
消息傳到葉赫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雖然早已知道曆史上的努爾哈赤驍勇善戰,一生之中打仗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九部之敗早在我預料之中,然而當聽到布齋身亡的噩耗時,在情感上我仍是接受不了。
雖然與他相處僅僅半年,雖然他曾經把我當作籌碼以換取政治聯姻,但是他畢竟是我阿瑪,是我人生里真真切切第一次喊出口的父親。面對他的死,我不能不心痛悲傷。
數日後,僥幸從戰場上逃脫的那林布祿帶著布齋的尸首回到葉赫。
當時的我被阿濟娜扶到前廳,只覺得兩腿如灌了鉛水一般難以拖動。只見滿身狼狽的那林布祿老淚縱橫的扶著棺木,而布齋的長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布揚古,從我身後飛快的躥了過去。
棺木並未合蓋,幾乎在他撲到棺木上的同時,一聲悲鳴哀嚎從他嗓子里迸發出來:“阿瑪——”
我感同身受,內心隱隱作痛。布揚古在大叫一聲後,一口氣沒緩過來,竟閉著眼昏死過去,腦門重重的磕在了棺木的尖頂上。
那林布祿抱住他失聲痛哭:“布揚古啊!你阿瑪死得太慘了……努爾哈赤那個卑鄙的家伙,竟然將你阿瑪的尸首砍成兩截,只肯歸還一半給我們!他將你阿瑪的另一半尸首挑在城頭上當作戰利品來炫耀……”
布揚古臉色煞白,咬緊牙關身子微顫,我從未見他有過如此可怕的表情,但是只要一想到努爾哈赤的囂張與得意,我便渾身戰栗。
痛哭中的那林布祿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我,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不禁一寒,一縷不祥之感油然從心底升起。
“努爾哈赤聲稱,若想要回另一半尸首,除非……”
不要說,不要說……我在心底呐喊,身子微微打顫。
“獻上……東哥……”
我一冷,猶如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徹骨透心的冷。
布揚古緩緩仰起頭來,眸瞳深深的睨著我,那樣期待而又喜悅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他難道真的想按照努爾哈赤所說的那樣,把我……
不!我退後一步,骨子里的倔強和反抗意識噌地冒起,我才不要被人當作玩偶一般送來送去:“休想把我送給努爾哈赤!”
布揚古的目光驟然一寒,那林布祿也是一臉責難的望著我,仿佛我剛才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我咽了口干沫,隨即擺出一副氣憤填膺的樣子,斥責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怎麼可能委身下嫁給一個害死我阿瑪的魔鬼?我——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今日在此指天發誓,他日誰若是能殺死努爾哈赤替我阿瑪報仇,我便立即下嫁于他,絕不反悔!如若有違此誓,當如此木!”我拔出隨身佩帶的匕首,用力狠狠剁下面前案幾的一只幾腳。
果不其然,我這份大義凜然之氣當場就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布揚古和那林布祿。畢竟我所說的話全都在情在理,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他們都無法來駁斥我。
見廳內的一些親族開始竊竊私語,頻頻點頭贊許我所說的話,我手指緊抓著阿濟娜的胳膊,緊張得手心里全是黏黏的汗水。天知道我剛才有多緊張多害怕!
幸好我清楚的知道努爾哈赤最終是壽終正寢,正常亡故,他沒被任何人殺死,所以盡管我發的誓言如此惡毒,卻也不用擔心有朝一日真的要去履行諾言。在這一點上,我畢竟還是耍了點“先知”的小聰明。
悄悄籲了口氣,我知道暫時我可以不必擔心會再受到叔兄的逼迫而去嫁給努爾哈赤。甚至托九部之戰的福,我那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夫布占泰被俘,至今是生是死還是個未知數,這門親事就某種意義而言,可以說已然告吹。我如今又回複了自由之身,才不會白癡得再次跳進政治婚姻的火坑中去。
從今以後,我要更加小心的維系住我的自由生活,不能再被人任意擺布。
“東哥!”布揚古感性的走過來望著我,顯然也被我的那些話深深打動,“我不會再逼你嫁給努爾哈赤,但是……你仍需親自到費阿拉走一趟,”他目光悠長深遠的瞅著我,“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是去求姑姑幫忙,還是……總之,你一定要把阿瑪的尸身給我帶回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2:10
22。婚禮
僅僅時隔一年,我便又重新沿著去年那條來葉赫的老路,默默的回到了費阿拉城。
城中的景物並未有多大的改變,然而我的心境,卻已比那時蒼涼了許多。
當阿濟娜先一步跳下馬車,車簾打起,我彎著身子准備下車時,才猛然發覺,那雙白皙修長的,替我撩起簾子的手並非是阿濟娜的。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仍舊溫潤如玉般的清澈眼眸,一如記憶中那般,我不由笑了,一掃漫漫旅途中的不快與郁悶。
雖不過一年時間,代善卻明顯長高了許多,眉宇間已有種大男孩的神氣。他小心翼翼的扶著我的手將我從車內帶出來,在我預備踩著事先擱好的腳凳下地的時候,他卻突然合臂抱住了我的腰。
“歡迎回家,東哥!”他的呼吸熱烈的噴到我的耳後,惹得我瘙癢難忍的大笑起來。這個孩子,真是一點都沒有變。我突然有種乍見親人般的感動,只為了他這一句“歡迎回家”。
下車後,任由他牽著我的手,他的手指仍是帶著股涼意,好似從來就不會暖似的。我拿眼角偷偷瞄他,發覺他雖然一言不發,眉梢卻是溫柔的帶著笑意。
“姑姑好麼?”
“好。”
“八阿哥好麼?”
“好。”
“東果姐姐好麼?”
“好。”
“褚英……”
他突然停下來,面向著我站定,我沒抬頭卻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
“都好。”他輕輕歎息。
我緩緩抬起頭,看定他。變聲期過後,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柔和的磁性,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暖風,給人以溫涼的愜意。我望著他笑:“你好麼?”
他眨眨眼,手撫上我的眉眼鬢角,終于他籲了口氣,輕柔的笑說:“你能回來比什麼都好。”
我哈哈一笑,多日來的陰霾情緒在他的笑容里融化殆盡,我挽起他的胳膊,笑嘻嘻的說:“那你以後可要多陪陪我,我一個人呆久了會無聊,無聊久了就會想回葉赫……”
衣袖下的肌肉一緊,他緩緩說:“我不會讓你無聊的。”
◇◆◇◇◆◇◇◆◇
我仍是住原來住過的那間屋,據說這屋子自打我走後,便落了鎖,未曾再有人住過。
努爾哈赤沒有露面,褚英和東果格格也未見人影,只有下午孟古姐姐來找過我,可惜那會子我正在補眠。她見我睡了,也沒吵醒我,只是留了兩使喚丫頭給我,說是努爾哈赤特意吩咐的,怕阿濟娜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掌燈時分我才醒了,其實是肚子空空給餓醒的。原想隨便找點點心填了肚子繼續倒頭睡的,可阿濟娜告訴我,說今天晚上內城里辦喜宴,葉赫那拉側福晉還派人給我送了新做的衣裳來。
看著那身顏色鮮亮的大紅長袍,我先是一驚,心里寒磣磣的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我還真怕這場喜宴是個大陷阱,就專等著我往里跳。
趁阿濟娜替我梳頭的那會工夫,我定了定神,問她:“可知道是誰辦喜事?”
“聽說是舒爾哈齊貝勒家的格格,新郎官卻不知是誰!”我一聽立馬松了口氣,緊繃的臉皮舒緩開,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來我還真趕巧了,一來便有熱鬧可瞧!”我還真對滿人的婚禮滿好奇的,平時只是在電視里演的清宮戲里見過,只覺得熱鬧非凡。
“好了!格格。”對鏡細瞧,阿濟娜替我梳了個把子頭,頂上簪了一對純金打造的纏絲牡丹花,我不由眉心一皺,“我不記得有這首飾。”
“這是晌午淑勒貝勒爺賞的。”
“俗!”我沒來由的心生厭惡,抬手摘下那兩朵金牡丹,摔在地上。再看鏡子里的自己,云堆翠髻,靨若春桃,蛾眉顰蹙,氣質如蘭,不禁怒氣直沖腦門,雙手毫不猶豫的將梳好的把子頭拆亂。
阿濟娜被我瘋狂的舉動嚇呆,等我散了滿肩的長發後才恍然大悟,叫道:“格格,你這是做什麼?”
我站起走到一邊,就著銅盆里的冷水低頭潑到臉上,將化好的妝容洗了個乾淨。“不用整那麻煩,你只管把我的頭發綁兩股小辮就成。”斜眼瞟見桌底下還擱著一雙嶄新的花盆底新鞋,不由冷笑,一腳將它們踢飛,“我也不用穿這勞什子的東西,一來我穿了走不了路,二來我年歲尚幼,不必穿這婦人的東西。”
“格格!”阿濟娜被我嚇得不輕,“那哪成?這些都是淑勒貝勒特意吩咐奴婢這麼做的……”
“你是他的丫頭還是我的丫頭?你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我橫眉冷對她。
好啊,努爾哈赤的人我還沒見著,我的丫頭倒已被他脅持了去。果然是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如今情勢已是逼得我連口大氣也喘不過來,改日他若是想要再對我做些什麼,那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格格……”
“梳頭!”我忿恨的坐下,“照我說的做,有什麼事我替你頂著就是!”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可惜我這條魚是帶著劇毒的河豚,就算注定要被人宰,我絕不會讓吃我的人有好下場。
早知道這一趟來,就是孤身來闖龍潭虎穴,不過就是一個“拼”字罷了。
◇◆◇◇◆◇◇◆◇
費阿拉城分套城、外城和內層三部分,內城中又設木柵,親屬一般住在內城,努爾哈赤和他的福晉們則住在柵內。
夜里的婚宴辦在柵外,內城中居住的一些親屬和以及部下約莫有百來號人參加了婚宴,我本想溜出去瞧熱鬧,可是孟古姐姐怕我太過拋頭露臉失了體面,竟拉著我跟一幫女眷擠在一處嘮嗑。一個時辰下來,差點沒把我給悶死。
幸好後來乳母嬤嬤把皇太極給抱了來,說是八阿哥吵著要見額娘,這才及時解了我的乏悶。小皇太極已經一歲多了,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臉長得白白胖胖,五官混雜了努爾哈赤的剛毅和孟古姐姐的柔和,真是個奇特的小子。
我一晚上就靠逗他打發時間,他先還見我有些怕生,玩到後來,竟用小手巴著我的小辮,湊過紅紅的小嘴來親我,惹來一群女人們的哄笑。
“東哥格格果然是國色天香,那勾魂的魅力連我們八阿哥也抵擋不住!”說這話的是努爾哈赤的庶福晉鈕祜祿氏,她雖面帶微笑,但那話中的涼薄之意卻是連白癡都聽得出來。
我原本心里就窩著火,正像個刺猬一般張著刺隨時隨地等著反擊,她這話恰恰撞在我槍口上。我笑容一收,正待開火,孟古姐姐卻突然走到我面前,借著將皇太極抱回去的同時,伸手在我腕上捏了下。
只見她眉心若蹙,目光中隱隱透出無奈和淒涼,我剛提到嗓子口的一句話頓時又咽了回去,挫敗的耷下肩膀。
鈕祜祿氏甚是得意,坐在她對面的袞代明明看到了一切,卻沒吭聲,只是低垂著眼瞼,默默的磕著瓜子。我知道她們這是知道努爾哈赤有心要娶我為妻,心里嫉恨我年輕貌美,在丈夫面前不好發作,這會子故意刁難我來了。
女真人與漢人不同,漢人婚配奉行的是一夫一妻,而女真人的婚配卻是名副其實的一夫多妻。若單論地位而言,無論是大福晉,還是側福晉,都屬于妻子范疇,同樣享受著主子待遇。而庶福晉則類似于漢人所謂的妾侍,在家中的地位也只比尋常奴婢略高而已。
鈕祜祿氏作為庶福晉,以她的身份,按理便是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和我對作。我目光一掠,在袞代無動于衷的臉上打了個轉,頓時了然省悟。
就憑這點水平也想打擊我?
我不禁暗自冷笑,真是一群無聊至極的愚蠢女人!再次側目看了眼孟古姐姐,我只是替她可憐,前陣子的九部聯戰,因為葉赫的關系,勢必造成她在努爾哈赤跟前的一時失寵。
深吸了口氣,我緩緩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眯眸淺笑:“姑姑,這屋子里一股大蒜味,我還是到外頭透會氣吧,沒得被熏死!”我也不等看她們是何反應,三步並作兩步的繞出屋子,趁著夜色閃到了一處回廊下。
“哈、哈、哈!”對著漆黑一片的夜空,我大聲冷笑三聲,借此發泄我一肚子的憤怒。
好在我向來是個樂天派,要不然在孤兒院這麼些年,連這些磕磕絆絆都看不開的話,早成了個有問題的自閉兒了。哼,想打擊我,門都沒有!
“呵……”夜里有個含糊的嗓音嗤笑了聲。
我一愣,這會子會是誰跟我一樣貓在回廊里?轉頭看看燈火通明處,喜房那邊正鬧得人聲鼎沸,也不會有人往這里來。
“是誰在那兒?”
“呵。”又是淡淡的一聲輕笑。我並不怕鬼,事實上我自己不就是個鬼?正待沉下臉呵叱,那頭假山後卻晃晃悠悠的轉出個人影來。
“誰?”天太黑,我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從高大的輪廓上猜測這是個男的,手里還提拉著一個酒壇子,八成是喝醉了,糊里糊塗才闖到這里來。
“你又是誰?”我看不清他,他同樣也看不清我,更何況他的話音明顯已帶了七分醉意。
我想了想,不願說破自己的身份,于是故意只報內眷才知道的小名:“我是東哥。”
“東哥?”他歪著頭想了半天,忽然長長歎口氣,一個踉蹌坐在了回廊的欄杆上,仰頭又是灌了一口酒。
酒壇子晃悠的水聲在夜里聽來是那麼的清晰:“你是哪房的丫頭?嗯?”他突然伸出手來,在我還沒來得及躲避時,遽然攥住了我,用力將我拉到懷里,強行按坐到了他的右腿上。
可惡!一身的酒氣!我毫不猶豫抬腿,膝蓋蹬到了他的襠下。
“唔!”他悶哼一聲,身子震顫,痛得彎下腰去,手里的酒壇啪地跌到地上摔個粉碎。我趁機從他身邊跳開,卻沒跑遠,站在七八米開外冷冷的盯著他:“想借酒發瘋,你可找錯了人!”
“你……”他倒抽著氣,躬著身指著我。
我退後兩步,冷冷的說:“你最好不要亂動,這里離新房不遠,我若是大聲尖叫,肯定會引來一大幫人!”
“你……不是婢女?”他沉聲吸氣,緩緩直起身,我也不避諱,有持無恐的看著他。“你是努爾哈赤的侄女?女兒?福晉?”他一個個猜下去,顯然已經意識到我並非是個普通的小丫頭。
“都不是。”我揮揮手,“你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要喝酒的話去大廳喝吧!”
他漠然,死寂沉沉的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蟄伏如一只冬眠沉睡的黑熊。
“呵,呵呵……”他忽然低沉的笑了起來,笑聲越放越大,到後來竟笑得猶如發瘋一般,“果然……這里的確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本來就不該待在這里!我本來就不該待在這里!我本來就他娘的不該待在這里!”
他猝然發力,氣勢驚人的向我直沖過來,我只來得及低呼一聲,便被他捂住了嘴,一陣天旋地轉後,我發覺竟被他壓倒在地上,他冷笑:“連努爾哈赤家的一個小丫頭也敢出言譏諷我,哼哼,看來我真是英雄末路,窮困潦倒……”
“唔唔……”我拼命扭動,無奈雙腿被他膝蓋壓得死死的。可惡啊,以我才十一歲的身體來說,根本無法和他的力道抗衡!該死的,我怎麼忘了,這身體已經不是原來的步悠然了。
“你最好乖乖的別叫,否則……在你喊出聲之前,我就能輕而易舉的擰斷你的脖子!”聽出他口氣已有松動,我忙不迭的點頭。他冷冷一笑,緩緩放開捂住我嘴的那只手,將我從地上輕松拖起,可是他的右手卻始終卡在我的脖子上,僵硬如鐵的手指箍得我的脖子生疼。
“好,很聽話……”他含糊的笑,嘴里噴出濃烈的酒氣,讓我一陣惡心,“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裝出順從的樣子,不敢再拂逆他:“我是東哥格格……”
“格格……很好啊,是個主子呢。你是努爾哈赤的女兒還是舒爾哈齊的女兒?哼,沒關系,是誰的女兒都沒關系……”他用左手輕輕拂開我凌亂的碎發,猛然愣住,醉意朦朧的眼眸射出一抹驚豔之色。“呵,沒想到……愛新覺羅家族里竟然會有如此絕色……東哥!東哥……早知有你,我何必被迫強娶額實泰?不過……沒關系,反正娶一個也是娶,兩個、三個也都一樣……”
我心里一驚,舒爾哈齊的女兒額實泰,正是今天晚上的新娘……難道說,這個人竟是……
“男人真是貪得無厭的動物!”我鄙夷的冷哼,雖然明知道此刻得罪了他,恐怕會招來更瘋狂的暴力,但是一想到他剛才說的話,我就怒氣直沖頭頂,什麼也顧不得了。“碗里的還沒咽下去呢,就已經惦記著鍋里的了,小心噎不死你也撐死你!”
脖子上的手勁加重,我險些透不過氣來。果然是現世報啊!都是這張嘴害的。
“誰?誰在那里?”假山後有微弱的燈光一晃而過,我才張嘴,就被他用力捂住。這回他在陡然受驚之下,慌亂間竟一手將我的鼻子也給捂死了。我用力踢騰扭動,憋得兩靨通紅,只覺得胸腔里的那點濁氣倒流回腦子里,整個人昏沉沉的,眼前開始出現模糊的疊影。
“什麼人……”
“咦……”
“放開她……”
一連串的聲音好像離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遠。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壓在我嘴上的重力終于消失,我得以吸進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口新鮮空氣。這個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東哥!東哥!你醒醒!醒醒!”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輕輕拍打著我的臉頰。
微微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熟悉的臉孔,星目劍眉,英氣勃勃。我眨眨眼,終于確認是他沒錯。
“咳,好久不見!”想了好多話,可沒想到最後沖出口的竟會是這麼一句。
褚英顯然也是一怔,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忽然長長的松了口氣,把我擁進懷里:“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
我的鼻子被他壓在胸口,感覺都快給壓平了,不由悶悶的說:“喂,快透不過氣了!”他真怕我再被悶過氣去,趕緊松開手。
我活動了下四肢,除了脖子上有點疼外,一切都還好。那個剛才對我動粗的家伙已經被侍衛反綁了胳膊,正沉默無聲的站在回廊邊上,湊著燈籠微弱的燭光,我瞧他不過三十多歲,容長臉,丹鳳眼,鼻端口正,長得倒有幾分俊氣。
褚英見我打量他,哼哼兩聲,冷道:“布占泰,你以為你成了我三叔的女婿,我便拿你沒轍了嗎?你今日欺辱了東哥,我看就連三叔也保不了你!”他頓了頓,揮手,“把他帶下去,一會兒交由阿瑪處置!”
“等等!”我急忙大叫。押解的侍衛頓住腳步,我蹣跚著走了過去,問他:“你是布占泰?”
從我醒來,他就一直緊抿著唇,低頭不語,這時聽我問他,才又緩緩抬起頭來,雙目炯炯的望著我。
“你是烏拉滿泰貝勒的弟弟布占泰?”
“是又怎樣?我雖是敗軍之將,卻也無須受你侮辱,是英雄豪傑便給個痛快的罷!”他臉上帶著一抹剛毅的倔強,嘴角下垂,露出一種蔑然。
“布占泰……”我喃喃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原來他長得這樣一副尊容!如果沒有九部古勒山之戰,恐怕此刻我已被逼嫁他為妻了吧?一想到方才他說的那番“娶一個也是娶,兩個三個也都一樣”的言論,我不禁暗自慶幸。
幸好……幸好……
手摁上心口,我不免有僥幸之感,他見我望著他若有所思,原本還威武不屈一臉傲氣的神情開始有了些許動搖,他突然掙了掙,叫道:“東哥格格!請你嫁給我吧,我布占泰發誓一輩子待你……”
“啪”地聲脆響,竟是褚英手持馬鞭,狠狠的在他臉上抽了一鞭。
血紅的印子立即浮現在他下頜。
“做你的春秋大夢!”褚英惡狠狠的說,眼底閃動著我所不熟悉的狠戾。“就憑你,也想得到東哥?”說著又是刷刷兩鞭。
我看不下去了,飛快的說:“那又怎樣?他原就是與我有過婚約的……”褚英僵呆。我不理他,想到他阿瑪這次召我來的目的,我成心不給努爾哈赤面子,索性對布占泰坦言,“我是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
布占泰表情迅速變幻,先是震驚,而後喜悅,最後眼眸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緊繃的肩膀微微顫抖。我知道他是已然猜到我作為葉赫的格格,此刻居然會出現在費阿拉城內,這背後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了。
他應該比我更加了解一個男人的占有欲有多麼的無理和強烈!就如同他剛才的言行一樣!
我冷笑,全身被一種淡淡的,酸澀的悲哀包攏住——在這個不平等的世界里,作為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柔弱女子,我難道終將無法暢快自由的呼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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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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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2:41
23。對峙
“吱嘎!”
拖著滿身的疲憊,我躡手躡腳的推開了房門。此時已臨界丑時,按現代的算法,也就是快接近凌晨一點了。已經折騰了一晚上,早已身心疲憊的我卻被褚英強扣在他的府邸,一直等到大夫來瞧過後確診無礙,他才終于肯放我回來休息。
這小子,執拗外加霸道的脾性,可是一點都沒有得到良好改善。
輕輕闔上門,阿濟娜應該已經睡下了,我怕吵醒她,所以經過外屋的時候格外放輕腳步。可誰知跨進內閣的時候,因為腿軟無力,竟不小心絆到了門檻,我幾乎是趴著跌進了門。
內屋的床榻上有個身影翻身而起,我趴在地上忍著疼痛,只是尷尬的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原以為阿濟娜會睡外屋,沒想到她會在我房里一直等我回來。
“你回來了?”語氣懶懶中透著魅惑,卻離奇的是個男人的聲音,嚇得我才從地上撐起的身子砰地下又摔了回去。
“嗤。”那人輕笑,起身走到桌邊打著火石,點亮了油燈。“我等你很久了,怎麼這麼晚?”
明暗跳躍的燭光照在他的臉上,我倒抽一口冷氣,懸空的心猛地墜落——努爾哈赤!
“怎麼了?看你的樣子好像見著了鬼似的。我有那麼可怕嗎?”他站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睨視,橘紅色的燭火倒映在他眼瞳中,此時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匹饑餓的蒼狼!
我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的撐住桌面站直身子,並且試圖穩住自己早已發軟的雙腿,盡量不讓它打哆嗦。
“姑父怎麼來了?”我強作鎮定,背靠在牆上,深呼吸。
“姑父?!”努爾哈赤又氣又笑的瞪著我,“誰讓你這麼叫的?”
“哪里不對了麼?您可不就是我的姑父……”我假裝天真爛漫的微笑,卻被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好疼!他仿佛當真打算捏斷我的下頜骨。
“姑父?哼!”他湊近我,眼神像要吃人,“咱們女真人可不比漢人,會去注重那些個沒用的禮數和輩分。所以,東哥,你若想用這個稱呼來壓制我,根本就是打錯了主意……”
我痛得咬牙忍住。我自然知道他說的句句在理,女真人之間的通婚在現代人的道德觀念中根本就屬于亂倫,有時候那些個輩分亂得讓我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在這個男人的概念里,姑侄同嫁一人,那根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要知道他如今的大福晉袞代原本還是他堂兄的妻子,並且已經生有三子。袞代是在丈夫死了之後才改嫁給努爾哈赤的!
“咝……”我疼得吸氣,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卻硬是咬牙挺著。
比倔是吧?好!那就比比看,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絕不妥協認輸。只因為我再清楚不過,今夜我若是在他面前泄了底氣和傲氣,我將會輸得一無所有!
在僵持了三分鍾後,努爾哈赤的手勁終于稍稍放松,手指沿著我的下頜往下,滑過我的頸。那種肌膚相觸產生的異感,讓我的皮膚表面泛起一層的疙瘩。他的手指指腹反複在我的脖子上輕柔撫摸,令我泛起一陣強烈的惡心感。
正待出言譏諷,他突然在我耳邊沉聲問道:“今兒個碰見布占泰了?”
我一怔。他知道?他居然知道?!我原以為他還不知道……這麼說來,他是聽說這件事後才趕來找我的?那麼,布占泰……現在又如何了?會遭到怎樣嚴厲苛刻的處罰呢?
“咝——”我吸氣,濕濡的唇片竟在我迷瞪之時覆上了我的脖子。他在干什麼?難道想吸我血?我可從不知道男人還有這種方式親熱的怪癖!早先被布占泰掐出的淤痕在他的輾轉吮吸下痛得我只想大聲尖叫。
“專心點……我不喜歡有人在聽我講話的時候走神……”他啞著聲,一手勒住我的後腰,一手扯開我的領口,唇片下滑,落在我的鎖骨上。
“咳……”我身子猛顫。
他壓抑著越來越沉重的呼吸,低聲說:“不用怕,你早晚都會是我的人……這還只是個開始而已。青澀的小丫頭……”他輕笑著撫上我的臉,“我來教你怎麼取悅男人。”
惡心的變態老男人!我在心底咒罵了句。
早知道逃不過這一劫,早在布揚古要我來費阿拉城我就知道,他對我說的那句話至今還清晰的在我耳邊環繞——“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是去求姑姑幫忙,還是……”
這個“還是”,指的就是現在這個方法吧,布揚古只是含蓄的沒有直接說出來罷了。
我並不害怕即將要面對的事情,只是痛心于“東哥”幼小的身子——這個身體才不過十一歲,卻要被迫去忍受非人的肆虐。這個稚齡的身體讓我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蒼蠅般惡心,他也許可以不在意“我”的年齡,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在他的時代而言最為普通尋常的快樂,我卻不能!接受過現代思想熏陶的我,怎麼也接受不了這種變態的虐童現象!
“走開!”終于,在努爾哈赤動手撕裂我胸前的衣襟時,我厲聲尖叫起來,“惡心死了!”我發瘋般用手去抓他,用腳去踢他,完全就像個潑皮無賴一般毫無形象可言。努爾哈赤沒想到我會突然如此激烈的反抗他,伸手欲抓住我揮舞的雙手,卻被我一口狠狠的咬在手腕上。
“該死!”他怒吼一聲。
我死死的咬住不松口,咬得牙根發酸,眼淚都要湧出來了。可是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一個三十多歲,正當壯年的武夫比力氣。努爾哈赤用力一甩手,我竟臨空飛了出去,脊梁骨重重的撞在了炕桌的桌角上,發出砰地聲巨響,桌子被撞翻,我打了個滾,又從炕上滾跌到了地上。
痛,已是無法形容!
肉體痛到極至後,仿佛已感受不到這種痛意!我想哭,可是居然哭不出來,只能蜷縮著身子,手撐著後背脊椎,扭曲著臉,嘿嘿的笑。
我其實是想哭想大聲喊痛的,可是聲音最後從嘴里逸出來,竟變成了比哭還難聽的笑聲。
努爾哈赤顯然被我詭異的模樣嚇住了,在他愣了三秒鍾後,猛然一個箭步奔過來,彎腰抱起了我。
“哈哈……哈……”我痛得肌肉抽搐,眼眶里淚花在打轉,我仰著頭就是倔強的不讓它落下。
“來人——來人——”他抱著我飛快的沖出房間,一腳踢開虛掩的大門,沖院落外厲聲怒吼,“給我傳大夫!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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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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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3:11
24。探病
這一次受傷,我足足昏迷了三天,昏昏沉沉間似乎有聽到孟古姐姐悲傷的哭泣聲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醒來後才知道我撞傷了腰椎,今後好長一段時間將只能趴在軟褥上養傷。孟古姐姐怕我老趴著不動,時間久了胸口會捂住暗瘡來,便讓一個老媽子專門伺候我翻身,另外又遣了她的貼身丫頭海真來服侍我日常飲食。我覺得蹊蹺,等沒旁人的時候,便問海真,阿濟娜去哪了?她先是吱吱唔唔不肯說,後來我連猜帶蒙,終于隱約得知,事發後袞代斥責阿濟娜服侍不周,將她責打了二十杖,然後關進了柴房。
我暗自歎息,知道這明里雖然打的是阿濟娜,其實卻是給我立的一個下馬威——她這是怨恨阿濟娜那天晚上被努爾哈赤支走,才讓努爾哈赤有機可趁——其實這哪能怪阿濟娜?她一個小丫頭,又有什麼能力能夠反抗努爾哈赤的?即使是袞代自己,在這個男性為尊的體制下,也絲毫不敢違抗自己的丈夫。
我自那晚過後便再沒見到努爾哈赤。倒是褚英,在我清醒後隔天曾來看過我一次,卻只是站在門口望著我發呆。那雙布滿血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我,眸底深處交織了極端複雜的眼神,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陰沉最可怕,也是最難讀懂的。
他杵門口一站就是一下午,沒說一句話,也始終沒跨過那道低淺的門檻。而後,在我實在看不下去,打發海真去請他時,他卻扭頭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隨努爾哈赤出發去了北京,向大明天朝進奉貢品。
代善是最後一個來看我的人。
他來的時候已是日暮,海真正打算安頓我歇息,他卻悄沒聲息的走了進來。
我見他身上只穿了件青灰色的皮褂子,肩上落著雪花,卻沒披斗篷,臉色凍得雪白,不禁有些心疼,嗔怪說:“外頭下雪了?怎麼也不多穿點,你不上心這個,難道連跟著你的人也都是些沒心的麼?”
“好些了沒?”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遠遠的揀了張凳子坐了,靜靜的看著我。屋里雖然燒著炭火,暖意融融,可是他的臉色卻始終透著蒼白,毫無血色。
“你怎麼了?”還真不習慣他忽然生疏的樣子,以前沒人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客套的。我拍了拍身側,招呼他,“過來這邊坐,炕上暖和……”
他幽幽的望著我,嘴角動了動。我不說話,只是執拗的直視他,毫不避諱,也絕不躲閃。他微微動了動肩膀,終于在我的注視下站起身向我這邊走來。
“臭小子!”我沒好氣的捶他胸口,“明知道我不能動彈,難道還非要我下地請你,你才肯過來?”他身上帶著股冰冷的寒氣,才靠近,我便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冷嗎?”他輕聲問我。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他淡淡的扯出一絲笑容:“還疼嗎?”
我含笑搖頭。突然間他的瞳孔驟縮,帶著一絲痛惜的看定我。順著他的目光,我低下頭,看到自己些許敞開的領口下淤青的痕跡——那是……努爾哈赤弄出來的吻痕。
我知道他也許是誤會了什麼,忙尷尬的拉上領口,遮住淤痕,卻不想被他冰冷而又顫抖的手一把擋開。
“疼嗎?”
“咝。”他的手指冰涼如雪,被他指尖碰到的溫熱肌膚被凍得一麻。我見他慌張的縮手,忙咧著嘴笑,“不疼!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
“東哥……”他悲涼的喊我的名字,眼神里有著濃烈的絕望。
我一驚,竟脫口說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看到他受傷無助的神情,仿佛是在指責我一般,便不由的慌張起來,“我……”
他靜靜的看著我,似乎在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咽了口唾沫,豎著兩根手指故作誇張的笑說:“我保證,我絕不會做你的繼母占你便宜!”
他瞪大了眼看我,眼珠黝黑。
在他無聲的抗議下,我終于放棄逗他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經的說:“你放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如果真的有事發生的話,我就不會這麼淒慘的躺在這里了!”
他沉默,許久之後喊了聲:“東哥……”便再沒了聲音,只是輕輕的,用手細心的替我拿捏腰上的肌肉。
他拿捏的手勁恰到好處,既緩解了我長期臥床造成的肌肉緊繃,又不會弄痛我的舊傷,我舒服得眼皮直往下耷拉。
朦朦朧朧間,卻聽見海真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問道:“格格要不要再用燕窩粥,這是二阿哥臨走特意吩咐奴婢煮的……”
我睜開眼,四處瞅:“代善走了麼?”
“是。走了好一會了。”
我扭頭看向窗外,天色已是黑沉沉的,原來我竟已睡過去好久了。打了個哈欠,我勉強撐起身子,海真端了粥碗一邊喂我,一邊笑說:“二阿哥對格格可真是上心,自打你受傷到現在,他每晚這個時辰都會過來探病……”
“你說什麼?代善每晚都來?”我驚呆,“我怎麼從沒見著他?”
“那會子格格身子還沒好得這麼利落,天沒黑便早早歇下了。二阿哥每次來都站在格格窗外,等格格睡著了才進屋。格格前陣子正喝那養氣補身的藥丸,這一睡下去自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奴婢可是瞧得真真的,二阿哥每回來都會替格格揉背,有時候還一個人自言自語,總要待到戌時末才回去的。”
細細的品味海真的每句話,想著他每晚孤獨執著的守在窗下,想著他對著昏睡的我喃喃細語,想著他細心呵護的替我拿捏,想著那張蒼白而又溫柔的臉……我不由癡了。
◇◆◇◇◆◇◇◆◇
臘月末。
努爾哈赤率部返回費阿拉。
除夕夜里,與眾人吃罷年飯,我陪孟古姐姐回房守歲,兩人閑閑的聊了一些關于葉赫,關于小皇太極的趣聞。
每年除夕夜,努爾哈赤按例都會在大福晉房內安寢,所以當孟古姐姐留我在她那里過夜時,我一口應承。
阿濟娜替我在外間暖閣里鋪好床褥,我憐她體弱辛苦,便放她到隔壁屋與海真作伴,早早的讓她歇了。
因為趴著睡了一個多月,我現如今竟養成了習慣,往往睡到半夜會因為胸悶難當而憋醒,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傷已痊愈,不必再保持趴睡姿勢為難自己。但是一個習慣一旦潛移默化後,好像短期內便很難糾正得過來。
這晚睡到半夜,我照樣驚醒,然後痛苦的翻身,胸口麻痹得要揉好久才能舒緩悶氣。
我閉著眼嘟噥,輕聲抱怨,忽聽床頭一聲歎息,我倏地睜開眼,卻意外的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我驚駭的張大嘴,瞪著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噓……別嚷。讓我好好看看你……”他輕聲說,語音里透著溫柔,身上散發出微醺的酒氣,想來酒宴上一定灌了不少酒。
“貝勒爺。”我拉高棉被,一臉警惕的瞪著他。孟古姐姐就在里屋,我不信他會如此亂來,所以我甯可相信他此刻並沒有喝醉,神智還是清醒的。
努爾哈赤輕笑:“好久不見……”他輕柔的伸手撫摸我散在肩上的長發,臉上展露出心滿意足的歡喜,“總算今兒個見著了。”
我沒說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好。
他見我拿防備的姿態敵對著他,忍不住嗤笑:“就這麼厭惡我?聽說你曾在族人面前起誓,誰人若能殺得了我,你便嫁他!東哥,你可真看得起我努爾哈赤……”他攥緊我的發梢用力一拽,我疼得將頭偏過,卻被他飛快用唇封住了我的嘴。
“唔!”我不客氣的咬他,他一觸即退,冷笑:“還是這麼牙尖嘴利啊!”
“哼。”我故意當著他的面,扯起被面使勁擦著嘴,擺出一副惡心討厭到極點的表情。我就是成心氣他!
“真的不願意嫁給我?”他再次問。我聽出這句話的背後似乎還隱藏著什麼,仿佛是他想竭力說服我,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我把布齋的尸骨還給葉赫呢?”
我挺直脊背,冷笑:“人都被你殺了,剩下的尸骨又算得了什麼?你愛怎麼處置隨你!”
“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
“那你還來費阿拉做什麼?”他陡然嚴厲起來,喉嚨深處壓著憤怒。
“你以為我喜歡來麼?”要不是布揚古逼我,就算費阿拉派出八抬大轎來請我,我也不會來!他這真是明知故問!
“你——”他被我氣得不輕,紅潤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神情反複多變,“好!好!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的東西我留著又有何用?我會把布齋的尸骨還給葉赫,可是你——東哥,你既然已經踏入我的費阿拉城,今後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再也沒有隨意離開的自由!我要你留在這里……一輩子!”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狠戾與殘酷,那雙眼酷似怒火中燒時壞脾氣的褚英,他們果然不愧是父子,連凶狠的眼神都如此相似。
“你會後悔你所說過的那些話!”
看他最後近乎賭氣般的詛咒,我非但毫無懼怕之意,反而抑制不住輕笑起來:“後悔什麼?後悔拒絕嫁給你?不!永遠不!”
他噌地騰身站起,憤怒的摔門而出。在離開的霎那,他卻頓在原地,拋下一句冰冷而僵硬的話語:“從明天起,你搬去蘭苑!從今往後,不准你再踏出蘭苑一步!”說完,他揚長而去。
我淡淡的冷笑,心里湧出無奈淒涼的酸澀。回過頭,我毫無意外的看見扶著門框的孟古姐姐。她僅著一身雪白中衣,散著烏黑的披肩長發,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臉色慘白如雪的呆望著我,眼眸空洞的透出悲涼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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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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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3:34
25。珍重
離去之時乃是毫無預兆的,我甚至連個小丫頭都沒有帶在身邊,只隨意的撿了幾件換洗衣物,卷成一只小包袱,然後在某日子正,頂著滿天星光,悄然坐上馬車出了赫圖阿拉。
之所以如此神秘,非得弄得偷偷摸摸的趕在半夜里走,這個原因努爾哈赤沒說,我也心知肚明的沒問。
一路馬車顛簸,搖搖晃晃的出了內城門,外城門,然後直通城外山道。我掀開簾子望著宸天繁星,已然麻木得連心都不會痛了。
馬車駛出赫圖阿拉後,並沒有直奔葉赫方向,反而轉往十里外的費阿拉舊城。
我想在臨走前最後看一眼費阿拉——這個要求提出時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當時甚至懷疑努爾哈赤根本就沒有聽見,不過就此刻的路程安排來看,他到底還是留心到了。
從費阿拉繞回,已是丑時末,趕車的車夫將馬趕得很急,我在車里顛得七葷八素,先前滿腹悲傷之情全被顛飛,只覺得火氣上湧,突然有種想破口大罵的沖動。
我用盡全身力氣利用四肢緊緊撐住車廂,這才避免自己被顛得在車內滾來滾去。這種瘋狂的“飆”車行為,簡直比殺人還恐怖,就在我再也忍受不了,三字經沖口而出前,馬兒嘶叫一聲,車輪奇跡般定住了。隨著慣性,我卻一頭栽到了車廂門口。
車外有腳步聲接近,我撐著身子狼狽的爬起,正納悶犯嘀咕,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恭聲問道:“請問車內的可是布喜婭瑪拉格格?”
我微微一驚,彎腰掀開簾子直接探出頭去。
只見黑沉沉的山道前一簇簇的盡是明亮的松脂火把,我頓時嚇傻了眼,視線緩緩收回,最後落在眼前這個穿了件湖色團花事事如意織錦馬褂的男子身上。
年輕秀雅的臉孔,神清氣爽的含蓄笑容……我哇地一聲大叫,興奮的笑道:“烏克亞!怎麼會是你?你在這里做什麼?”
“奉淑勒貝勒爺之命,寅時正在此恭候布喜婭瑪拉格格,護送格格回葉赫!”
我愣了下,高漲的情緒陡然跌落:“你非得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麼?”他對我刻意疏離的恭謹有禮,讓我心情重回郁悶。“唰”地聲,我放下簾子,縮回車內。
車子慢悠悠的開始重新上路,我無聊的發悶。天色漸漸轉亮,亮光一點一點透過簾隙灑進車廂,我終還是忍耐不住,撩起了窗簾子。
烏克亞悠然騎在馬上,神情淡泊自如,目不斜視。
“阿丹珠好麼?”我不管他到底聽不聽得見,只是細聲詢問。
過了許久,他才沉緩開口:“好。”頓了頓聲,歎道,“她嫁人了。”
“嫁人?嫁了誰?是褚英麼?”我坐直了身子,腦袋幾乎探出窗外。
“不是。”側面看去,烏克亞的臉色有些憂郁,“阿爾哈圖土門……不要她!阿丹珠心心念念想嫁他,可他執意不肯娶。如此拖了兩年,阿丹珠年紀大了,最後只得服從阿瑪的意思,嫁了族內的一員部將……”
原來……那般率性而為的阿丹珠竟也不能得償心願。父兄的親情寵愛集于一身的阿丹珠,從沒受過委屈和挫折的阿丹珠,自信爛漫的阿丹珠……阿丹珠尚且如此,我又將如何呢?跟她比起來,我缺失的更多——布揚古……唉,布揚古!葉赫的親人于我而言,簡直比仇人更可怕!
“格格在想什麼?”
我抬頭,沒直接回答他的問話,反沉下臉恨恨的說:“烏克亞,你若再如此跟我講話,從今往後,我只當不認得你!”
說罷,作勢欲甩簾子,他忽然扭頭,動容歎息:“罷了!阿步,算你贏了!”
我嘻嘻一笑,正要揶揄他兩句,忽然車後一陣馬蹄聲聲踏響,由遠及近的急促傳來。烏克亞面色微變,揚聲高呼:“全隊戒備!”
烏克亞帶來的兵卒約莫二三十人,此時在他的帶動下已全部收馬靠攏,團團圍住馬車。
我好奇心起,正欲探頭看個仔細,烏克亞斥道:“阿步,回去坐好!不管外頭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來!”他既然發了話,我也不好意思再探究,畢竟這種事不是鬧著玩的。如今時局混亂,山頭強匪哪個都不是吃素的,真打了起來,萬一有個什麼好歹的,就不知道我這個過氣的老美人還能不能再發揮一把一笑傾敵的魅力。
馬蹄聲漸漸靠近,我感覺有點怪異,怎麼聽起來好像這馬只有一匹似的……難道是探哨的?還是這強人果然強到忘形,居然單槍匹馬的也敢來打劫?
“站住!”
“什麼人!”
一群呵叱轟然響後,只聽鏘地聲,像是兵刃的金屬交擊聲。隨即有個熟悉的怒吼聲蓋住了一切叫囂:“狗膽的奴才!放大眼睛仔細瞧瞧爺是誰!”
嘩啦一聲,兵刃落地接連響起,然後是拍袖子打千的聲響:“爺吉祥……”
我窩在車廂內,焦急的啃著手指,心中警鈴大作。果然沒幾秒鍾,有只大手撩起了簾子,但沒等完全掀開,便聽烏克亞的聲音阻止道:“大……”
“滾開!”暴躁的脾氣盡顯他此刻的憤怒與不耐。
簾子終于被掀開,我呆呆的望著那張劍眉星目,英氣俊朗的臉孔,微微蹙了蹙眉。
“下來!”褚英瞪著我,眼里充滿血絲。
我別過頭。
“下來!”他伸出手,遞到我面前時,聲音出奇的放柔了,竟似在懇求我,“下來好不好?跟我回去……”
我心里一酸。回去?回哪去?哪里又該是我去的?我原本便不屬于這里,當真要回去的地方也絕非是赫圖阿拉。
“褚英……”我轉過頭,盡量使自己保持冷靜,“你不該來!”
“為何我不該來?”他哀痛莫名,那只手往下滑落,卻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若不該來,那誰才該來?我不管他們是如何想的,但是……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離開,我辦不到!”他怒吼,一把將我拖過去。
我半邊胳膊發麻,疼得咝咝抽氣,他全然不顧,將我生拉硬拽的拖進懷里,強行抱離馬車。
“褚英!”我驚呼,騰空落在他懷里的感覺令我有些眼暈。
“阿爾哈圖土門!”烏克亞攔到了他面前。
“擋我者死!”褚英咬牙,臉色鐵青。
我心里一悸,愕然的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孔,眼眸如火,嘴角勾起憤怒的殺氣——他是認真的!若是烏克亞當真奉行職責,堅持到底,那麼今日的褚英怕是當真要大開殺戒!
他想造反嗎?居然敢如此違逆努爾哈赤的命令!
我撐在他胸口的手微微發顫。之所以半夜離城,為的就是封鎖消息,然而……此刻褚英卻已奮然趕至,那麼……代善呢?皇太極呢?他們是否也都已知曉?
“褚英!褚英——”我憋足一口氣大叫,“拜托你回去!”眼淚不爭氣的奪眶而去!
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來!我甯可相信此時在赫圖阿拉城內,誰都還未曾得知我已離開!沒有人知道……
“東哥——”他一把摟緊我,嘴唇滾燙的印落我的額頭,顫慄,“不行!我不能……我不能……”
“阿爾哈圖土門!我是奉了貝勒爺的指令,護送格格回葉赫,請阿爾哈圖土門莫要令我等難做!”
“奉誰的指令也不行!”褚英激動的大叫。
我一把捂上他的嘴。
他瘋了——我卻不能陪他一起瘋!
“褚英!你聽好了!”我用力吸了口氣,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我很高興你能來送我!回葉赫是我自願的,沒人強逼于我,你聽明白了沒有?我想要回家……難道這也不行嗎?”眼淚抑制不住的滑落,“我被你們建州強留了這麼多年,難道人老珠黃,想回家安享余生也不行嗎?”
“不是……”
“你回去!不要……逼我恨你!
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臉色蒼白,眼底有著濃郁的傷痛:“東哥!東哥!東哥……”他發狂似的念著我的名字,然後仰天長嘯一聲,驀地將我放下地來。
他原地站著,雙手垂在兩側,握緊了拳頭骨節泛白:“你等著……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來!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默默的垂下淚來,我不喜歡褚英,甚至一度曾經憎恨過他,但說到底,他對我的這份情卻是忱摯可見。
“好。”我啞聲回答。
明知這一聲“好”,無非是騙人騙己的一個謊言,然而在看到他悲涼的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容後,我不禁再次心顫落淚。
謊言,也分善惡吧?就讓他帶著這個善意的美麗謊言回去吧!
“那麼……再見!”我吸著鼻子,在自己眼淚成河之前,踉踉蹌蹌的跑上馬車。
簾子放下時,耳邊清清楚楚聽到烏克亞的一聲無奈歎息,以及褚英顫抖的語音:“珍重!”
我躲在車廂里,把臉埋在膝蓋上,嗚咽痛哭。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影響了我,我說不清,只是覺得悲哀,只是……覺得想哭。
馬蹄聲噠噠響起,漸行漸遠,我的淚模糊了我的雙眼……身子微微一晃,馬車已然重新啟動,繼續踏上邁向葉赫的歸途。
內心悲痛之中又似乎透出了零星的期翼,也許……也許……
不,沒有也許!
他們即使來了又能如何?我能面對褚英說出的話,未必能對他們說出口。他們若是來了,反而增添彼此間的傷痕。
還是……不來的好!
可,為什麼……我的心,竟會感覺如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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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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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3:51
26。烏拉
回到葉赫後,布揚古比想像中要待我親熱,我揣測或許是他看我還不至于老得掐不動,指不定還能派上些用場,所以才分外的討好我。
我欣然接受一切,轉身卻將布揚古和那林布祿送我的金銀首飾全都賞了屋里的丫頭仆婦,直把她們樂得跟什麼似的。我倒也並非是刻意要去收買人心,然而我這個老格格想長期在家好生呆著不受氣,上下還是得多加打點才行。
自我回轉,葉赫為表感謝之意,同時能更好的緩解與建州的關系,于是將孟古姐姐之妹擇日送至赫圖阿拉。
是年中,努爾哈赤娶了這位年紀比我足足小一半的姑姑葉赫那拉氏,納為側福晉;後又娶了一位西林覺羅氏,納為庶福晉。
冬十一月,據聞努爾哈赤命額亦都率師招渥集部那木都魯諸路路長來歸。還擊雅攬路,為其不附,又劫屬人,是以取之。
明萬曆三十九年。
轉眼在葉赫已經待足一年。超級乏味的一年,每日渾渾噩噩,除了吃喝拉撒睡,感覺無所事事的像是在等死。布揚古雖然不怎麼為難于我,但是看似松懈的管治下卻是盯得極嚴,生怕我跑了或者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
七月,建州派出七阿哥阿巴泰及費英東、安費揚古攻取渥集部烏爾古宸、木倫二路——沒想到連七阿哥都披甲上戰場了,皇太極他……是否仍不受重用的留置家中呢?
八月,一則驚人的消息傳到葉赫——建州貝勒舒爾哈齊亡故。在幽禁了兩年半後,于十九日猝死于暗無天地的牢獄之中,終年四十八歲。
冬十月,建州大將額亦都、何和禮、扈爾漢率師征渥集部虎爾哈,俘二千人,並招旁近各路,得五百戶。
建州勢力節節擴張,布揚古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然而偏生在此緊要關頭,那林布祿卻因心力交瘁而病倒。
明萬曆四十年正月。
新年方過,便有消息傳來,建州與蒙古科爾沁部族聯姻,努爾哈赤娶科爾沁親王明安之女博爾濟吉特氏——滿蒙聯姻,努爾哈赤終于跨出了曆史性的第一步。
布揚古終于震驚發怒,我看著他在家宴上聽聞消息後遽然變色,硬生生的將手中的酒盅給捏碎了。然後,他鐵青著臉孔慢慢轉過頭,視線穿過人群,木然的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我心怦地一跳,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好日子……恐怕終于要到頭了。
◇◆◇◇◆◇◇◆◇
這一年,我年滿三十。這個歲數,以現代眼光來看,根本沒啥大不了的,可是放在古代,卻已是祖母級別的老姑娘。
而現在,我這個曾經的“女真第一美女”,如今的“葉赫老女”,卻不得不再次放下自尊,被自己的兄長遣送至一個我早知會去,卻延遲了兩年的地方——烏拉城。
馬兒懶洋洋的踢踏著細碎的腳步,以踩螞蟻的龜速前進,間或的它還不時發發拗脾氣,進一退二。
我優哉優哉任由它原地打轉,反正我不急,急的是前面兩位大爺。
穿紫色漳絨福壽三多紋袷坎肩,下巴有些尖瘦,膚色略白,面容秀氣的那位是我的小哥,布揚古的弟弟布爾杭古;另一位著絳色緙金水仙紋袷馬褂,容長臉,膚色偏黑,寬額窄鼻的男子是布占泰的弟弟喀爾瑪。
他們兩個,一個是奉命來送我的,一個是奉命來接我,同樣是兩個部族首領的弟弟,身份相似,偏生長相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就連性子也是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東哥!你能不能快一點?錯過了時辰,讓貝勒爺等久了,豈不是……”
“不妨不妨!”喀爾瑪在布爾杭古的抱怨聲中再次充當了和事佬,“兄長在出門前便關照了,諸事且隨布喜婭瑪拉格格心意便好……”
我一揚下巴,給了布爾杭古一個“你多管閑事”的眼色,在看見他吃鱉的糗樣後,又忍不住笑趴在馬背上——反正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壞也不過是個死字,我既已抱定了這份決斷之心,反而不再把任何東西放在心上。
“布喜婭瑪拉格格,前頭便是烏拉河了,能否請格格棄馬乘船渡河呢?”
這個喀爾瑪,別看人長得不怎麼樣,可脾氣還真是沒話說。一路上我百般刁難,甚至執意不肯乘坐馬車而要求單獨騎馬,他都沒說一個“不”字。
“東哥!下來!”布爾杭古已然下馬走到我跟前,口氣惡劣的用手抓住我坐騎的轡頭。
我撇了撇嘴,不情不願的從馬背上跳下。
眼前是一條滾滾大江,此刻岸邊正泊了一艘烏木大船,喀爾瑪指揮著奴才將我的隨嫁用品一一搬上船。布爾杭古抓著我的手腕,將我往船那邊拽,我不滿的甩手。
他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你以為自己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如此惺惺作態,也不知丑!”
我嗤地聲蔑笑:“我倒是想在家惺惺作態給自己瞧來著,偏生你們愛把我丟來丟去給別人看出丑,我又有什麼法子?”
“你……”他氣得揚起手來。
我不買賬的瞋視,冷笑:“你敢!你可仔細掂量了這一巴掌的後果!”他果然還是懼了,悻悻的收回了手,將我死命往船上推。
我也懶得再跟他計較,懶洋洋的踩著舢板跳上船。不一會兒,喀爾瑪命令手下撐船渡河,我站在船頭舉目遠眺,只見臨江之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一座巍然古城。
喀爾瑪見我觀望,便饒有興致的給我講解。原來烏拉城分中城和內城,內城正南開門,略呈梯形狀布局,周長近八百米,四角設角樓,偏北有一處嘹望台;中城呈不規則四邊形,周長三千五百多米,中城共開城門三處,即東門、南門和北門,同內城一樣,中城城牆四角也設有角樓。
我隨聽隨點頭,其實並沒有多少真正往腦子里去記,望著腳下的滾滾渾水有點心不在焉。
布占泰……不知他見了我,會是如何想法?
唉,腦子里真是一團亂,雖說早已抱定既來之則安之的毅然信念,但我有時難免仍會油然生出一種彷徨孤獨的無措感。
船身猛地一晃,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回過神,發現原來船已靠岸。喀爾瑪仍舊指揮著奴才搬東西,不厭其煩。布爾杭古卻在一旁瞪著我示意我下船,我不屑與他啰唣,不等丫頭來扶,直接踩著舢板麻利的從船頭飛快的溜下平地。
“你……像什麼樣子,沒個規矩……”他追在我身後,壓低聲音抗議,我只當他在狗吠。
平坦的江岸平原上,蜿蜒飄來一串五彩的長龍,翻飛舞動的旌旗讓我心神一懍,沒等我想明白,喀爾瑪已然笑道:“兄長真是性急難耐了啊……”邊說邊意味深長的瞟了我一眼。
我的心怦怦狂跳,勉強按捺住緊張的心緒,只見那隊伍飛速靠近,布占泰一馬當先,飛馳而來。我下意識的退後一步,背後卻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人牆。
布爾杭古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去吧!”順勢在我腰間推了我一把。
我一個趔趄,站步不穩的向前沖了兩沖,可是並沒有因此摔倒,因為布占泰已搶先一步將我攬在懷里。
“東哥!”他喊了一聲,然後扳正我的身子,眼神熱烈而驚喜的打量著我,“東哥!果然是你——你到底還是來了……”
我很想下狠勁推開他,或者像當年初見時那般狠狠的踹他一腳,可惜身不由已。且不說布爾杭古就在身後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就是滿場的侍衛也絕不會讓我討到半分好去。于是,我只得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用那種所謂嬌柔的聲音說道:“是。東哥見過貝勒爺!貝勒爺吉祥!”
布占泰一陣狂笑,當真意氣風發,得意非凡。
隨後我便被他直接抱上馬背,在眾人簇擁下浩浩蕩蕩的轉向烏拉城。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4:21
27。鳴鏑
婚禮緊鑼密鼓的在籌備,隨著婚期的接近,我不免開始有些心浮氣燥起來。估算著日子,建州方面也早該收到消息才對,可是……為何遲遲按兵不動?
夏始,當蟬聲鳴響在耳邊時,布爾杭古忽然收到葉赫遞來的書信——那林布祿病逝。布爾杭古原為送婚使者,這時接了噩耗,竟是匆匆忙忙的棄我而去,將我一個人丟在了烏拉城。好在布占泰倒也並不性急,每日至房中探望,頗為循規蹈矩,並無過分的逾禮之舉。大概他是想給我留個好印象,畢竟我已是他嘴邊的一塊肥肉,早晚都會被他吞下肚,也不爭在這一時。
于是,我索性以婚使不在為借口,提出暫延婚期。布占泰倒也是個爽快人,立馬答應等布爾杭古處理完族內喪事,再行婚禮。
我總算得以稍微舒了口氣。
六月,天氣轉熱,這一日布占泰未曾蒞臨,直到傍晚也未見他來例行報到,我不由感到有些奇怪,但這個念頭一會兒也就丟開了。他不來也好,最好是永遠都不要來!
草草用罷晚膳,我躲在花棚架子底下納涼,連小丫頭嬤嬤一並遣開,不許她們跟著,免得看著心煩。竹藤躺椅上極為涼爽,吹了會兒晚風,涼涼的,身上已不見汗意,眼皮睏倦的打著架。
這時門外急匆匆的響起一陣腳步聲,我倏然睜眼,恰好瞅見門口走馬燈似的闖進一大幫人來。
“就是她!”為首的一名貴婦人伸出蓮花指憤慨一點,長長的指尖毫無分差的指中了我。
我依稀覺得她有點面善,可惜沒工夫讓我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見貴婦身後如惡狼般撲出三四名體型彪悍的嬤嬤。我才驚呼一聲,嘴里便被塞進了一顆圓滾滾的硬物,然後一長條布將我的嘴給封了起來,手腳被她們粗暴的強按在地上,反綁于身後,照樣是用繩索捆了個結結實實。
“啪!”一記耳光清脆響亮的落在我右側臉頰上。
事出突然,驚駭之余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強睜著酸澀的眼睛,奮力掙紮,然而在意識到一切不過是自己徒勞,白白的消耗體力後,我由最初的驚慌懼怕逐漸冷靜下來。
目光一一掠過這些人。
那位出手打我的貴婦人,年紀在二三十歲之間,眉宇間透著熟撚的味道,像是在哪里見過……一瞥眼,我又瞧見在她身後另外還站了兩位同樣是主子打扮的女子,一個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相貌與之前的那位極為相象,貌似是姐妹;另一個卻只十七八歲,模樣秀氣斯文,臉上掛著緊張怯然的表情,正舉足無措的絞著手帕子……
身子猛地一震,陡然明白過來!
“唔!”我掙紮,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名躲在最後的女子。
“姐姐……”許是被我盯得發怵,她臉色雪白,閉著眼往後退縮。
貴婦人略略彎下腰,修長的眉毛微微挑起:“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我暗自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這三個人啊……興許我一時猜不出她們兩姐妹的身份,但是,她……四格格穆庫什,我如何能不記得?
出嫁時不過十一歲,轉眼過了六年,她已脫去身上的稚氣,但是骨子里滲透的文秀之氣卻是沒辦法全然改變的。
既然認出了穆庫什,那麼她們兩位也就不難猜了——舒爾哈齊的女兒,額實泰和娥恩哲姐妹——動手打我的正是娥恩哲!
“你倒也是聰明人!只可惜長了這麼一張狐媚子的臉孔……”她叫嬤嬤們拖我起來,我扭著肩膀,很配合的跳著站直身子。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腕子上很痛,這繩結打得太緊,這副細皮嫩肉消受不起,怕不是已經磨破皮,勒進肉里出血了。
額實泰臉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來,卻任由著妹妹胡鬧,想必她心里其實也是贊同的。倒是穆庫什,小臉慘白,渾身發顫,好似此刻正在受難吃苦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我冷冷一笑,都說女人善妒,但是妒火燒到這份上了,怕是最終難免會引火燒身,自身難逃。我很想勸慰她幾句,可惜嘴里塞著東西,舌尖都沒處著落,更何談開口?
于是只得冷眼看著她們幾個擺弄,眾嬤嬤們將我高高抬起,無不留情的扔到一張長條案幾上朝天平躺。我因為身子底下硌著手,又疼又不舒服,才稍稍動了動,娥恩哲張口就是一句:“掌嘴!”
啪啪兩聲,我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感覺耳根子燙得像是腫了起來。嬤嬤們板著臉,肅然退開,緊接著一陣丁零當啷的鈴響,我稍稍抬頭一瞄,頭皮猛地一陣發麻,
三四個臉罩面具的薩滿圍住我不住的念念有詞,我整個腦袋像是要炸開般疼。薩滿……又是薩滿!我最反感和厭惡的就是這些個詐詐唬唬、神神道道的巫師!
嘩啦——一盆不知道是何物的液體潑在我身上,我惡心的想吐,這股味又騷又臭!天哪,她們該不會拿屎尿來潑我吧?我就算是個借尸還魂的二十一世紀女鬼,也不必如此待我啊!
心里憋火,我憤怒的掙紮,如果眼神當真能夠變成利劍,殺死人的話,那麼這些個女薩滿已然被我秒殺!
“噗——”女薩滿拿嘴湊近我的臉,噴了一口水霧,我閉了閉眼,液體滲進了眼睛,火辣辣的疼,眨了眨眼,眼淚便痛楚的流了下來。
“姐姐……我怕!”穆庫什害怕的低叫,“別……別再折磨她了……她好可憐!姐姐……咱們饒過她吧……”
“如何能饒?”娥恩哲冷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如此的猙獰恐怖,“非得逼她現出原形不可!”
“不錯!”一直未曾開口的額實泰忽然說道,“妹妹不可被她裝可憐的外表給再騙了去!要知道為了她,已經死了多少爺們?遠的不說,就說咱們建州,當年可是你親眼所見的,你大哥二哥為了她手足相殘,險些爭得頭破血流……如今你大哥領命輔佐政務,想必阿牟其已是決心要將建州交到他手里了。所以,單單為了你大哥今後的前途著想,也該趁早滅了此妖女才是!”
她根本就是頂了個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可笑至極的爛理由在煽動蠱惑人心,也只有像穆庫什那樣毫無心機的的小女生才會上她的當。
看著穆庫什由原先的猶疑逐步轉變為堅定,臉上慢慢的露出壯士斷腕般的決然神情,我心里一寒,幡然醒悟,今日她們三個只怕不單單是想借著薩滿來驅除妖邪,她們怕是要將我這個妖女徹底驅除乾淨才肯安心罷手了。
我並非怕死啊,只是自知時機不對,就怕自己死不了,卻被她們摧殘得缺胳膊少腿,最後落得個半死不活的淒慘下場。
“唔——”我拼命掙紮,雙腳用力一蹬,整個人側翻了個身,從案幾上跌了下來,直撞得胸口生疼。
“妖女!”娥恩哲怒叱一聲,玉手揮處,那三名鐵塔似的嬤嬤又沖了上來,強行按住我的手腳。
我當真是欲哭無淚,只聽額實泰陰鷙的冷笑:“還是直截了當送她走罷,也免了她痛苦!”
“也好!”娥恩哲沉聲,“去取柴火來!”
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難道……她們想放火燒了我?
該死的!這個院子里的奴才下人都死哪去了?不敢吱聲,好歹也出去個人通報一聲,找個救兵來啊!
正在絕望的當口,忽聽門口喘籲籲的有人大叫:“不得了,側福晉……大阿哥來了……”
大阿哥!大阿哥……哪個大阿哥?我求生心切,哪管得什麼大阿哥小阿哥,只需看到娥恩哲她們三個面色大變就知道這個誰誰誰的必定會是我的救星!
趁著嬤嬤們失神的空隙,我翻身在地上順著門口打起滾來,不管了!逃得一點是一點……
果然沒滾幾圈,便聽額實泰一聲尖叫:“抓住她!”
我已然精疲力竭,濕答答的衣裳滾了一身的泥灰,好不狼狽。頭昏腦脹間只覺得有只手觸到了我的身上,我想也不想,躬身低頭直接拿腦袋撞了過去。
只聽“哎”地一聲低呼,有只手撐住了我的腦袋,然後一個戲虐的聲音笑說:“這是玩的什麼把戲?”
我狼狽的抬起頭來,然而被那古古怪怪的水霧噴過之後,眼睛疼得實在厲害,只覺得眼前有個男人的影子在模糊的晃動。我使勁眨了眨眼,眼里水汪汪的滑下一串淚珠,被淚水一沖,眼前陡然一亮。我這才真正看清眼前這人,竟是個面貌清俊的公子哥兒。
他嘴角略彎,先還帶著三分戲虐,三分玩笑,然而在看到我流淚的霎那,臉色慢慢變了,笑容收起,神情凜然的側過頭去:“內幃之中豈容你等放肆?即使是婢女丫頭犯了過錯,打罰即可!為何偏要施以此等肆虐施暴行徑?你們這些福晉們平日講究的體面和慈悲都到哪去了?”
額實泰等頓時啞口無聲,滿院子的下人跪了一地。
瞧這光景,不由令我想起褚英來!果然不愧是大阿哥!威嚴總是不一般,即便是父輩的妻子,在大阿哥面前總也矮上一截!
“你沒事吧?”他蹲下身,大概是嫌我身上太髒,略略皺了皺眉,強忍著將我嘴上的布條解開。
我呸地吐出硬物,那東西圓溜溜的在地上打著轉,原來竟是顆碩大的胡桃。他又替我解了手腳的束縛,我揉著手腕腳踝,活動著酸疼發麻的牙關,搖晃著從地上爬起。
“你是……”
“多謝大阿哥!”
“你莫非是……”
我回眸瞥了他一眼,這個大阿哥有點呆!他既然能到這小院來,難道不知這里頭住的是誰麼?
“我是葉赫那拉氏……”
“你是布喜婭瑪拉!”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驚訝的脫口而出。
我點了點頭,不堪疲憊,回頭再打量娥恩哲,竟是一臉咬牙切齒的恨意,額實泰仍是面無表情,倒是穆庫什像是嚇壞了,捂著臉嚶嚶啜泣,傷心不已。
“布喜婭瑪拉格格,為何你……”
我揮揮手,打斷他的話,徑直說:“沒什麼!福晉們只是跟我鬧著玩而已……”
“不用你這妖女假惺惺的來濫充好人!”娥恩哲惱羞成怒,一張臉扭曲得可怕,眸底盡是仇恨。若有可能,她是當真想撲過來,生生咬下我一塊肉,以泄私憤吧?
“大阿哥不必介意!”我淡淡的沖他點點頭,揉著酸疼的胳膊,准備回房。
好好的一個涼夏夜晚,竟被攪得如此烏煙瘴氣,我惋歎。
“布喜婭瑪拉格格,請留步!”大阿哥在身後追了過來。我滿身狼狽,哪里還有心思跟他多啰嗦,若非念在他方才及時出現救了我,我早已攆人。
“大阿哥請回吧,順便……麻煩把她們幾位也帶出去!”回眸最後瞅了眼她們三個,心里忽然一軟,竟鬼使神差的轉了回來,走到她們面前說道:“莫忘了你們都是姓的什麼,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里,你們是我見過的最差勁的三個!”
她們三人具是面色大變,都像是活生生被我扇了記耳光似的。過得片刻,穆庫什聳動著肩膀,跌坐在地上放聲嚎啕大哭。
◇◆◇◇◆◇◇◆◇
一晚上沖了三遍澡,卻仍是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子異味沒有祛除,心里硌得慌,就連最後躺床上,輾轉反側也總是半夢半醒的感覺自己一直泡在水里在洗個不停。
好容易挨到天亮,我被小丫頭輕聲喚醒,直覺得身體酸乏,懶懶的不想多動彈。可是小丫頭卻說布占泰卯時已派人來喚了三次,于是匆匆用了點早膳,不情不願的往正院趕了去。
才到得院門口,忽聽“嗚”地一道尖銳呼哨聲破空拉響,哨聲諳啞嘶厲,乍一聽像是鬼在哭狼在嚎,十分刺耳。
隨著那曆經幾秒鍾的哨聲停頓,一聲低噎的慘呼隨即響起。
我心里倏地一抖,急急的跨進門檻,卻因視覺沖擊太過猛烈而僵住。手扶在門框上,慢慢驚愕的滑坐在門檻之上。
院內,布占泰臉色凝重陰冷,左手掌心握著一張巨型鐵弓,弓上搭了一枝去掉鐵制箭鏃的蒼頭箭。只見他扣箭的右手雙指略為一松,咻地聲,蒼頭箭夾起一股嗚咽的尖哨凌厲的射了出去。
我心一顫,一個“不”字噎在喉嚨里未及喊出,便聽慘叫聲已然響起。對面兩根木樁中間,娥恩哲赤裸著雪白的肩背,上身僅著了一件肚兜,雙手淒淒慘慘的被吊在木樁上。
布占泰再次搭箭拉弓,一旁面色慘白的穆庫什再也忍受不住,身子微微抽搐,眼一翻竟仰天倒在額實泰懷里。額實泰仍是一語不發,然而面容憔悴,與昨日那種雍容華貴的氣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嗚——”帶響的蒼頭箭再次射出。
光禿禿的箭頭戳中娥恩哲白嫩的肌膚,在她背上留下一點鮮紅的印記,然後啪嗒落在地上。
滿地的蒼頭箭羽,娥恩哲的背上已是傷痕累累,圓點的紅印帶著一絲的血痕遍布肩背。布占泰的箭法使得極有技巧,每次都射她不同的部位,讓她痛楚難當,卻又絕不至于折磨死去。
我捂住嘴唇,哆嗦著。
這算什麼?干巴巴的特意找人叫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就算是在替我報仇了麼?他在做什麼?以如此殘忍的手法去折磨一個弱質女流,而這個女人卻是他的妻子——虐妻!他到底……算得上是哪門子的男人?!
“咻——”“啪!”箭羽跌落,可娥恩哲已然不會吭聲,她耷拉著腦袋,手腕處被繩索勒得血紅,纖細的身子在炎熱的夏風中如蒲草般輕微漂蕩。
“夠了……夠了……”好半天,我才找回我自己的聲音,顫抖著大叫:“夠了!”
布占泰停下手,將鐵弓換到右手,輕輕朝左手掌心里吹了口氣:“東哥,這是家事!家有家規……你莫插手!”
額實泰終于動容變色,猛地從斜刺里沖出,跪在布占泰跟前,抱住他的雙腿,悲痛欲絕的叫道:“爺!您還不如拿弓弦直接絞死妹妹,爺的右手箭妹妹已然受不了,您若是換成左手,還不如直接賜她一死,免了她的活罪吧!”
“滾開——”布占泰憤怒的抬腳將額實泰踢出老遠,“就是你這賤人平時教唆的,你以為我就不會收拾你了麼?”左手將弓弦拉滿,蒼頭箭直接瞄准她的腦門。
我嚇得全身直冒冷汗。素聞布占泰箭法如神,有個別號稱之為“何叱耳”,滿語的意思乃是左弓。也就是說他不僅能和正常人一般右手挽弓射箭,還能左右開弓,而左手比右手更加靈活有力。
如果換個現代點的說法,那布占泰九成九是個左撇子!
“貝勒爺!”穆庫什不知何時竟然醒了,醒來卻恰好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忍不住尖叫,連滾帶爬的匍匐過來,“爺!求求您!我們知錯了!求您饒了姐姐們這一回吧!爺,您要罰便罰我吧!”
“你們一個都跑不了!”布占泰滿腔慍怒。
我忽然發覺他這不只是單純的在為了我而發泄怒火,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其實是在借著這愛新覺羅家的三個女兒在發泄對努爾哈赤,以及建州的強烈不滿和憤慨!一如……當年被圈禁于費阿拉城梅園之內,這在他心中必然留下深刻陰影,成為伴隨他終身最隱晦的傷痛和侮辱!
他不過是伺機尋了這個古怪的理由得以發泄私憤罷了!
弓箭從額實泰的額頭撤開,忽然箭頭一轉,竟是“嗖”地下朝昏迷中的娥恩哲射去。當時我已離得娥恩哲很近,事發突然,我連想都沒想清楚,就任由動作先行于大腦一步,轉身搶撲在娥恩哲的背上。
“哎!”我低低的喊了聲,疼得呲牙咧嘴,嗷嗷直叫。
“東哥——”身後的布占泰激動的大叫一聲,嘩地扔掉弓箭,飛步向我奔來,“東哥!為何如此沖動,要替這賤人擋箭?方才有多危險,你可知道?真真嚇死我了!”
有多危險我是不清楚,然而我卻清楚方才那枝蒼頭箭已然射中了我的肩胛骨,傷處此刻正一陣一陣的隱隱抽痛,痛徹心肺。我也只剩下張著嘴吸氣的份兒,根本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4:42
28。退兵
布占泰的那記左弓蒼頭箭,硬生生的撞裂了我的肩胛骨,大夫給開了藥方,雖不至于大熱天的要上夾板,卻嚴密叮囑不可亂動,以免骨頭難以長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正好以此為借口,將婚禮一壓再壓,最後日期只得拖延至九月末。
然而九月初,便聽說娥恩哲因不堪丈夫羞辱,居然從烏拉城里逃跑了,布占泰因此大發雷霆,將額實泰和穆庫什關進了牢里。
局勢開始緊張起來,不用多問,整個烏拉城已彌漫出一種壓抑的氣氛。九月中,布爾杭古忽然到了,我不清楚他們這些男人攪在一起到底商議了些什麼計策,只是清楚的知道烏拉的太平日子挨不長了。如果我被許嫁烏拉是個媒子,那麼娥恩哲受了鳴鏑之辱後逃回建州,將成為努爾哈赤攻打烏拉的導火索。
于是,我躲在房里每天數著日子開始倒計時……
◇◆◇◇◆◇◇◆◇
萬曆四十年九月廿二,努爾哈赤親率三萬大軍,借口布占泰屢背盟約和以鳴鏑射侄女娥恩哲,急速向烏拉進兵。七天後大軍抵達烏拉境內,沿著烏拉河而下,直逼烏拉城,隔河列陣。
布爾杭古原想回葉赫搬救兵,可是沒等他走成,建州大軍已然壓境。烏拉城內慌成一團,布占泰占據有利地形,避而晝出夜伏,安養兵力,欲借疲勞戰來拖垮建州兵卒。然而未出三日,建州改變戰術,竟而突襲攻占了烏拉城周圍各個小城,又將沿河六城的房屋、谷物、糧草盡數放火焚毀。
烏拉城自此被徹底孤立無援。
布占泰心急如焚,連日來的不眠不休,已將他弄得形容憔悴,疲憊不堪。
“東哥……”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我跟前,悲涼的望著我,“我該怎麼辦?”
很突兀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問的太大,答案也太重,我無語,只是將手放在膝蓋上默默的垂下頭。
寂靜的房間內,我坐著,他站著,兩人彼此間都不說話。
“東哥!”他忽然顫聲喊我,“可否讓我抱抱你?”
我茫然抬頭,他表情悲痛,眼底閃爍著無奈的光芒,于是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沉了沉,不怒反笑:“怎麼辦……爺早有定奪,何必再來問我?”
“東哥……”
“我累了,想歇會兒。爺若有召喚,東哥也好打起精神來……”
“東哥!”他忽然沖過來,單膝跪地,強勁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摟住了我,我掙了掙,無奈下也只得任他抱了,“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似乎這聲“對不起”已然有很多很多人跟我一再的提起,可是他們到底哪里對不起我了?為何明知會“對不起”我,卻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傷害我?
我是真的累了……心太累!已然承載不起太重的東西!
◇◆◇◇◆◇◇◆◇
翌日,布占泰派遣部將英巴海乘船至對岸建州軍營,請求和解。努爾哈赤未予理睬,竟將英巴海轟了出來。之後連續三日,烏拉派了三次使者求和,均被拒。
第四日,布占泰出現在我房門口,身後跟了一隊全副鎧甲的侍衛。滿屋子的丫頭嚇得噤若寒蟬,我平靜的將懷里逗弄玩耍的一只小貓趕了下去,撣了撣長袍光滑而又冰冷的綢緞面料,仰頭對布占泰一笑:“這便要去了麼?好!”頓了頓,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譏誚的問道,“爺希望東哥如何妝容呢?是慘不忍睹,還是淒楚可憐?”
布占泰繃緊了面皮,一聲不吭。
我哈哈大笑,笑聲里鼻子微微一酸,我刻意忽視這份悲痛,大咧咧的朗聲說:“那好……就這麼著,咱們走吧!”
布占泰轉身疾走,腳步快得出奇。他帶來的那隊侍衛里有個叫拉布泰的人跨了出來,恭身向我打千:“格格……得罪了!”說罷,右手輕輕一揮,身後有人拿了條指粗的繩索出來,利落的將我雙手反綁于身後。
我疼得咧嘴吸氣,拉布泰斥道:“笨蛋,動作輕點!”那人嚇得手一哆嗦,反將繩結抽得愈發緊了。
跟著他們一路繞出城,然後乘了一葉扁舟,船身不大,統共只能裝個七八個人,除了我和艄公以外,布占泰一共只帶了喀爾瑪、拉布泰等六名親隨。
嘩嘩的水流聲自船側湍急而過,我忽然冒出個傻念頭,如果就此一頭栽下河去,不知道那滋味又是如何?應該不會太難受吧……
傾過身子,我望著渾濁的河水癡癡發怔。
“爺,快到了!”拉布泰小聲提醒。
“嗯。”布占泰點頭。然後拉布泰稍一示意,立即有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的拉起了我,將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小心些,可別當真傷了她……”布占泰有些猶豫,但眼神始終躲躲閃閃的不敢正視我。
“奴才們自有分寸,爺放心!”
“什麼人——”冷不防河對岸傳來一聲厲喝,十多名小兵手持長槍,沿著河堤奔走。
拉布泰急忙朗聲說道:“海西烏拉部首領貝勒求見建州淑勒貝勒!”
這句話剛說完,那頭已有人朗聲大笑:“是布占泰那老小子來了?我來瞧瞧可真……”這聲音耳熟得讓人熱淚盈眶,我扭頭看去,只見一名身穿黑色甲胄的大將騎馬奔至岸邊,雖然隔得遠了些,卻仍可從體型上清楚的辨認出來。
“扈爾漢!”我脫口高呼。
滔滔江水未能完全掩蓋住我的聲音,岸邊的扈爾漢頓住了馬步,錯愕的嚷道:“是……東哥格格?是東哥格格麼?當真是你——他娘的!布占泰,你小子想做什麼?捆個娘們當人質,你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布占泰臉色鐵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著,鼻翼翕張,情緒有點不穩但終于沒有吭聲。
得得得……一陣馬蹄驟響,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下竟有一匹烏騅寶馬負著主人,連人帶馬一塊躍下河來。湍急的河流中,水深至馬腹……
眸瞳漸漸濕潤、模糊,眼前的人影在不斷晃動,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刹那間滲入我的五髒六腑,痛得我快無法呼吸,心底隱埋至深的傷疤猶如重新被活生生的揭開,咝咝的抽搐疼痛。
“東哥……”馬背上的人影漸漸回複清晰,隔了七八米遠,那聲歎息似的呼喚里飽含了太濃的情感,傳到我耳里,竟讓我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
“皇太極!”布占泰冷冷的話語在我耳邊炸響。他這一聲喊,也終于將我給震醒。
“布占泰!”皇太極臉色微白,烏黑冰冷的眼眸與他微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間,那抹極具氣勢的懾人煞氣靜靜的在他身上彌散開來。
這一刻的皇太極,冰冷得叫人心里發怵!
“布占泰——”一片混亂的馬蹄聲在對岸響起,正黃旗的旗幡迎風飛揚,努爾哈赤一馬當先立在岸邊,握著馬鞭的手筆直有力的指了過來,“布占泰,先時擒你在陣上,我赦你不殺,寬釋出來,厚養款待,扶為烏拉領主,又以我愛新覺羅氏三女配你為妻。今日你欺騙蔑視我建州,七次違背盟誓,掠奪我屬部虎爾哈……”一連串的指責如重錘般砸來,布占泰只是面不改色,昂然挺直的站在船頭。
努爾哈赤語音一轉,雖然距離遙遠,我卻似能感覺到他火熱的目光在我臉上滾了一圈,而後繼續大聲怒斥:“而今……你竟意欲強娶我所聘之葉赫女子,且以蒼頭箭辱射我侄女。俗語有云,‘甯削其骨,莫毀其名。’你已辱我至此境地,我如何還能容你猖狂無禮?就算他日大明天子怪罪,我今日也必定要一雪你予我的奇恥大辱!”
我目光緩緩從努爾哈赤身上移開,略為往邊上偏過,身子猛地一顫,下頜涼嗖嗖的觸到了冰冷的刀面。
代善!二阿哥……古英巴圖魯……他,竟也來了!
心里一陣恍惚,再回神看時,發現皇太極猶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的挺立在河里。此時已是九月末,河水雖未結冰,卻也刺骨寒冷。那烏騅馬連打了兩個響鼻,哧哧噴著熱氣。
我心疼不已,千言萬語凝在喉間,百轉千折卻終是無法吐出一個字。他紋絲不動,薄薄的雙唇堅毅的緊抿成一線,臉色愈發轉白,他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瞅著我。
不過僅僅幾米遠的間隔,我與他之間似乎伸手便能夠到,卻又仿佛隔得甚為遙遠……
不知道布占泰和努爾哈赤隔河相對,到底交談的什麼,在這一刻我能感應到的,只有他……只有一個他!
“老八!回來!”努爾哈赤的一聲催促,喚醒了我。
皇太極擰緊了眉頭,臉上閃過一絲痛楚複雜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一勒缰繩,強硬的將馬首擰拉回轉。烏騅馬在滾滾河流中蹚了回去,望著他孤寂如山的背影,我心里抽搐,眼淚無聲的落下。
“布占泰!你記住了!我只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努爾哈赤騎馬立在岸邊,周圍的建州將士開始向後退去,“兩個月後,你若不能兌現諾言,我照樣會率兵打來——別以為我當真攻破不了你的烏拉城!你莫忘了,這烏拉河遲早是要結冰的!”
沿河的大隊人馬開始往後撤,我眼瞅著逐漸消失的那個身影,終于化作了視野里的一個小黑點,心里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攪在一起,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真想不到……”喀爾瑪大大的松了口氣,感慨,“果然不愧是第一美女,就連努爾哈赤那般驕傲無懼的人物,居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放下身段,應允退兵。”
“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布占泰的神情淡淡的,有些冷,又有些蕭索,“回去吧。趕著這兩個月,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抓緊籌措呢。”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5:06
29。心殤
“格格,為何不同去?”綽啟鼐問我話時,我正趴在窗前用力掰著窗簷下凍結的冰柱玩,兩只手凍得通紅,而我呼著滿口的白霧,卻是樂此不疲。
他見我不大理會,便又跨前一步,焦急的說:“我並非是說格格留下不好,只是烏拉城一旦打起仗來,阿瑪未必能顧得了你!這里……太危險!”
我嗤聲輕笑,他含含糊糊的講了半天,難不成還以為我對布占泰情深意重,所以才決意留下與之共患難、同生死?
真是笑話!我倒是想走,可是他老子肯麼?
兩月前的那次短暫會面後,努爾哈赤將大軍留駐烏拉五天,在烏拉河邊鄂勒琿通呼瑪山下做木城屯兵千人。之後建州與烏拉兩方首領貝勒在此五天內談妥和解退兵的條件,布占泰拒不承認鳴鏑一事,努爾哈赤表示可以不加追究,但卻要烏拉拿出誠意,除了必須開放道路,以供貂皮、人參、東珠等物銷往撫順漢區外,還要布占泰將長子綽啟鼐以及十七大臣之子一齊送至建州為質。
被逼無奈下,布占泰只得暫時應允了這一苛刻要求,以作緩兵之需。待得建州撤兵,布占泰隨即與布爾杭古談妥,欲將綽啟鼐與十七大臣子女一干人等送往葉赫暫避,烏拉境內厲兵秣馬,全城內外一副嚴正備戰之態。
在此緊要關頭,我與布占泰的婚事自然暫且擱置,而他似乎也因為上次退兵一事,對我感懷愧疚,因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借故常到我房里逗留,這倒更加稱了我的心意,樂得輕松度日。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天寒地凍,烏拉河水面已然凍結成厚厚的冰層,布占泰感到時機緊迫,不容再等,便決定三日後將子女全部送走。
“大阿哥的好意,東哥心領了!”我莞爾一笑,終于將一根足有兩尺多長,手腕粗細的冰柱掰下,心滿意足的握在手里,欣喜不已。
看著冰柱因為我手上的體溫一點點的融化成水,滴落于覆滿窗欞的積雪之中,那種感覺好似在看自己的心在滴淚。我傻呵呵的一笑,心里好不淒惻,癡迷得注視了好久,卻突然被一聲低呼打斷思緒:“快丟開!小心皮膚給凍黏住了!”
我受驚,手里一松,“吧嗒”下,冰柱子落在窗欞上,被碰成了三四截。冰晶剔透的光澤,在陽光的反射下耀痛了我的眼睛。
我暗自著惱,猛然回頭:“你怎麼還沒走?”
綽啟鼐露出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張了張嘴,似乎不太明白我怎麼就突然語氣變得惡劣起來。我甩了甩濕答答的手,接過小丫頭遞來的手巾抹乾淨,隨後不冷不熱的問:“大阿哥還有別的事麼?”
這麼一個大釘子碰下去,換誰都不定受得了,更何況他還是個養尊處優,做慣人上人的大阿哥。
綽啟鼐面色不佳,沉著臉說:“那……格格保重!”
我隨口“嗯”了聲,用手巾包著手,繼續趴窗欞上點著腳尖去掰另一根凌柱。隔了一會,忽聽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急速靠近,我眉頭緊蹙,慍道:“你到底還有何事?”倏地回頭,惡狠狠的一瞪,卻沒曾想反被一張困惑詫異的臉孔給嚇住了。
“這又是在跟誰發脾氣呢?”
“貝勒爺……”我退開行禮,斂眉,“爺來了,怎麼也不叫丫頭通稟一聲,這麼悄沒聲息的靠過來,我若是手里握了把刀,冷不丁的被嚇了一跳,情急之下興許就會傷著爺了!”
布占泰的神情有些萎頓,一張原本略顯富態飽滿的臉頰此刻已明顯凹陷下去,臉色蠟黃,眼圈灰黑。他瞟了眼我手里的冰柱,冷淡的說:“格格手里拿的可不就是刀子麼?”
我一怔,突然他左手一探,已凌厲的抓住我的手腕,右手將我手中的冰柱劈手奪過。他動作快得出奇,等我反應過來,便只聽到耳邊伺候我的小丫頭一聲慘呼——那支冰柱尖銳的插進了她的腹部。
小丫頭撲嗵跪倒在地,捂著肚子抽搐顫抖,她臉色發白,殷紅的血不斷從傷口湧出來,染紅了那雙白皙嬌嫩的小手,也染紅了剔透晶瑩的冰凌……
“你……你……”我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四肢無力,腦袋發暈。
“冰柱看似鋒利,其實若不灌注全力,其殺傷力遠不及一柄小匕首!”布占泰漠然的看著那丫頭在地上痛苦的掙紮,呻吟,然後眼瞼揚起,似笑非笑的瞧著我。
我全身顫抖,脊梁骨上嗖嗖發冷。
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他以為我掰弄冰柱,是想尋機自盡?所以他才徹底給我敲個警鍾?!
早知布占泰心狠,但是……親眼目睹和道聽途說的區別在于,這種真實感實在太過殘忍!人命在他而言,竟可如此輕賤!前有娥恩哲,後有這個……可憐的小丫頭!
“呵……”我淒然一笑,笑聲比哭聲更難聽。原來……他竟是如此怕我尋死!“你怕什麼?布占泰!你是怕我死了,還是怕努爾哈赤打來,沒了護身符?”
布占泰嘴角抽動了下,面色陰鷙冷厲。
“啊……啊……”小丫頭痛楚難當的慘叫,腹部的傷口重不致死,卻折磨得她躺在地上全身抽搐,生不如死。
“不用怕……你不用怕,我不死……我不會死!”我哈哈大笑,笑得眼角迸出淚花,身軀亂顫,“我舍不得死——我要活著等到你死的那一天!”笑聲一收,我指著他的鼻尖,厲聲尖叫,“我要看你最後是如何的死法!”
◇◆◇◇◆◇◇◆◇
綽啟鼐一行最終還是沒能走成。
兩日後,正月十七清晨,建州三萬鐵騎如同一柄鋒利無比的鋼刀般,毫無預兆的直插烏拉腹地。烏拉兵力無法擋其精銳,一天之內,連續丟失孫紮泰城、郭多城、鄂膜城三座城池。是夜,建州大軍屯兵郭、鄂二城。
正月十八,布占泰統兵三萬,出富爾哈城迎戰。然而建州鐵騎士氣如虹,烏拉兵抵抗不住建州大軍潮水般的沖擊,陣腳頃刻大亂,兵潰如山倒,紛紛棄甲丟戈,四散奔逃。布占泰全軍崩潰,散于戰場中不知生死。建州兵越過富爾哈城,乘勝進逼烏拉城門。
城內亂成一團,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我麻木的守著空蕩蕩的屋子,聽著滿城淒厲的哭喊,竟突然有種很想放聲大笑的沖動。
丫頭下人們跑得一個不剩,此時的我,孤伶伶的一個……不知是該跟著那些逃難的百姓一起找機會混出城去,還是該靜靜的留在這里,等著布占泰或者努爾哈赤沖進來……
心在流淚……一如那屋簷上融滴下的冰凌水滴。
天是灰的,心亦是灰的!
雪漫漫飄落,耳畔的哭喊聲漸漸弱了下去,我站在院中央,看著滿地狼藉,好不淒涼。伸出手,掌心悠悠接住飛舞的雪花。
美……這般潔白無暇的雪絮,淒美得令人屏息,令人噓唏。
“東哥!”
我不由一顫。
是誰?誰在那里喊我?
茫然轉身,迷朦的大雪漫飛中,有個明藍色的影子沖向我,一把抓起我的手。手心是滾燙的,包容住我毫無體溫的手,我全身戰栗。
“快跟我走!建州兵就要攻進城,我二弟達穆拉守在城頭,可是對方正紅旗旗主太厲害,恐怕不消一時三刻,便將面臨城破……”
我被動的被他拖到門口,邁出門時腳下被門檻絆了下,額頭重重的撞上門框,疼得我眼冒金星。
不是他……不是他……
來的人為何是綽啟鼐?為何……不是他?
我木然僵硬的抽開手,綽啟鼐錯愕的回頭:“東哥!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我不走……”低低的三個字吐散在冰冷的風雪中。
綽啟鼐沒有聽見,只是繼續著急的說:“建州兵凶殘無性,你若被他們抓到……不!不行!我得帶你走……”
“我、不走!”我再次重複,用盡全部力氣大喊,“我不走——”
綽啟鼐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東哥!阿瑪……已經不知下落,也許……”
我不想聽,轉身拔腿飛奔。
我所期盼的人,不是綽啟鼐,不是布占泰,不是努爾哈赤……統統不是!我想他……想見他!這種思念刻骨的啃噬著我的內心,讓我肝腸寸斷,痛徹心肺!
只是……想見他!哪怕是遠遠的……偷偷看上一眼!
“東哥——”綽啟鼐的喊聲淒厲的回響在空曠的街道上。
我不聽!我不想聽!現在,沒有人能阻止我的腳步,沒有人能阻擋我想去見他的那顆心!
怦!怦!怦!
心跳如雷!
近了!近了!城門近在眼前,雪幕中,那些殺聲震天的嘶喊聲在我聽來已然不再可怕!
轟——
厚重的城門被攻破,紅色!一片如血一般殷紅的顏色湧進城門!
我呼吸急促,不停的喘氣,胸口壓抑得疼痛難忍!
建州的正紅旗殺了進來,刀光劍影中血濺白雪……堅甲利劍,鐵騎馳突,厮殺是何等的淒厲壯觀!
我呆呆的站在街道中央,忘記了一切,腦子空空的,心里除了不停的喊著同一個名字外,再無任何感覺……
“東哥!”
“東哥——”
無法再辨明自己身處何地,混亂中只是感覺有人撲倒了我,有人接住了摔倒的我……脖子僵硬的扭回頭,我嚇得大聲尖叫。
綽啟鼐匍匐在我腳下,背上顫巍巍的插了五六枝羽箭,箭沒其身,他側著臉躺在冰冷雪地里,面色青白,眼瞼緊閉,血慢慢的從他身下溢出。
“啊——”我慘然尖叫,捧住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東哥!東哥——”喊聲焦急慌亂,有人抓著我的肩膀輕輕搖晃,“鎮定些!沒事——沒事的……有我!我在……東哥……”隨著低柔的歎息,我被擁進一具溫暖有力的胸膛。
神智漸漸回複清醒,我猛地推開那具胸膛,驚愕的對上那雙隱埋于記憶深處許久的溫潤眸瞳。
代……善!
我張著嘴,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嗓子堵著,胸腔里像是被塞進了厚厚的棉絮,憋屈得我眼睛酸痛,卻沒有半分淚意。
“東哥,不要怕!是我……我不會傷害你……”
噠——噠——噠——
腳下地皮微微震動,白朦朦的雪幕仿佛被一團黑亮如墨的顏色硬生生的撕開。
“東哥!”顫抖的一聲呼喊,焦急喜悅混成一體。即使那聲音不夠十分響亮,卻仍像是在我心里炸起一道驚雷。我一顫,從地上踉蹌掙紮著站起,腳步情不自禁的往前挪動。
是他麼?真的是他麼?
“東哥——”烏騅轉眼逼至眼前,馬上的人兒是那般的英姿颯爽,無與倫比!
眼眶漸漸模糊,我掙開代善的懷抱,奔走著伸出手,癡迷的展開一抹欣喜的笑容!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咻——破空聲急促響起,擦著我的耳鬢凌厲飛過,未等我笑容收起,一蓬如雨般密集的亂箭掃在我與他之間。
七八米的間距……又是如此渺小的距離,竟是硬生生的阻住了我奔向他的腳步,將我倆再次隔斷。
身子騰空,我被人攔腰抱上了馬背,淚眼婆娑的望著那抹黑色明亮的影子漸漸拉遠,那一刻,真是心如死灰……
“皇——太——極——”撕心裂肺的痛也不過如此,我甯可……甯可被方才那叢亂箭射死,那樣子起碼可以死在他的懷里,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一臉獰笑的布占泰緊緊按在馬背上動彈不得。
難道……當真連最後的一點心願也不能夠滿足我嗎?
只是想好好的看他一眼,難道這也不行嗎?
不行嗎……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5:43
30。三年
布揚古進門的時候,我正趴在案著上用毛筆蘸墨胡亂塗鴉,他腳步放得很輕,我雖目不斜視,然而余光瞥處,卻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手中的筆未停,繼續在宣紙上劃了一撇一捺。布揚古靠近我,挨著桌案邊上瞅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困惑的問道:“這可是漢字?”
我一揚眉,淡笑道:“不錯!”
“妹妹居然會寫漢字?”
我小心翼翼的吹干墨跡,信口胡謅:“在建州的時候跟巴克什學的,大哥瞧著如何?”
布揚古一臉的尷尬:“我可不識得……這寫的是什麼?”
我將紙輕輕推到一邊,紙上三個不算太端正的大字,寫的正是“皇太極”。我當然不可能告知他是何意思,于是裝傻岔開話題:“大哥找我何事?”
這家伙擺明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時躲我還來不及,如何會親自登門找我?
“布占泰病了……”
我點點頭,早知如此。布占泰帶著我從烏拉城突圍出來時,滿身是傷,能夠僥幸被他活著逃到葉赫,已是奇跡。回來後,布揚古將他單獨留在別院,我雖未再見過他,卻也聽聞他因為傷口汙濁,感染炎症,在床榻上足足躺了兩個多月,也未見好轉。
“他病得很重……”布揚古的語氣好似憂心忡忡,可臉上卻一點悲哀憐憫的感情也沒有,相反,他略略勾起的嘴角讓我感覺竟有那麼一絲的幸災樂禍。“他想見見你!”
研磨的手停頓住,我咬牙道:“讓他去死!”回過身,帶起滿腔恨意,“你告訴他,等他要死的那天,我自然會去看他——我說過的,一定會看他是如何的死法!”
布揚古似笑非笑的瞅著我,也沒見他神色有絲毫的變幻,只是盯著我看了許久,忽道:“這樣會任性發狠的東哥才與我記憶中的小東哥有幾分相象了,你還記不記得,小時你跟阿瑪賭氣,竟然一聲不吭的跑到建州去找姑姑……”
我微微一怔。他怎麼突然想到提起這些陳年往事呢?十歲的東哥……那年賭氣去了費阿拉的東哥,失足跌落海子的東哥,與愛新覺羅家從此糾葛不斷的東哥……
我不由心煩意亂,“啪”地聲將墨丟得老遠。
“東哥……建州的阿爾哈圖土門犯事了!”他不徐不疾的語調讓我心頭沒來由的一顫。
“誰?”
“阿爾哈圖土門——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
我錯愕的抬起頭,對他四目對視,他平靜的勾起一抹冷笑:“那個有勇無謀的傻子!去年六月努爾哈赤才立他為儲,授命他輔佐政事,甚至在努爾哈赤親征烏拉時期把偌大的建州全權交托到他手里。如此尊崇的地位,褚英竟不知好好珍惜,不過只過去半年多,他竟已迫不及待想要把副交椅變成正的,趁努爾哈赤率兵出征時,要挾幼弟和大臣必須聽命于他,不得違背,又妄稱如若父親弟弟敗歸,便拒開城門……哼,真是個傻氣的笨蛋!努爾哈赤豈是眼里能容得沙礫之人?”
我腳下一軟,砰得跌坐到椅子上,只覺口干舌燥,全身無力:“那……他,如今……”
“拘了!怕是……難逃舒爾哈齊的下場!”
心頭轟隆隆的似有一陣悶雷打過,耳朵里嗡嗡的響成一片。
“……你等著……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來!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三年……就三年……”
“……我一定接你回來……”
三年之約……三年之約啊!果真……是……一語成讖!
我握緊雙拳,任由指甲深深的掐進手心,木鈍的心上仿佛又被殘忍的加上一刀。
褚英……回憶一點點的湧入腦海里,任性的褚英,跋扈的褚英,驕傲的褚英,傷我至深,卻也同樣愛我至深的褚英……他不可能會成為第二個舒爾哈齊!他是……長子,是他的大阿哥啊!
面對一個從小呵護長大的親子!努爾哈赤,你如何狠心下得去毒手?難道權力和地位當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令人利欲熏心,可以拋卻一切情感,甚至……包括至親至愛?
渾身發寒,我摟緊自己的胳膊,弓起身子。
皇太極,未來的清太宗,滿清曆史上真正的開國帝皇,他將來是否也要變得如此殘酷無情?
一個無情、無性、無愛的寡冷皇帝……
心里大痛,眼淚滴滴答答的墜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無數悲哀。
◇◆◇◇◆◇◇◆◇
布占泰的病情始終沒見好轉,他身上的傷口隨著天氣轉熱,開始流膿潰爛,他行動不變,只得整天躺在床榻上,輾轉翻側,痛苦呻吟。每每聽身邊的小丫頭議論,我在得到深惡痛絕的快感後,也不禁會生出一絲對他的憐憫,但這種感覺轉念便會被我壓下,丟棄。
布占泰已是亡國敗寇,海西烏拉已滅,窮其一生恐怕也再難複起,他原是個打仗的奇才,神勇過人,可如今卻是病入膏肓,藥石難救。直白的說句不中聽的話,他的利用價值,在布揚古等人的眼中已等于零。
然而,這樣一個價值等于零的人,卻成為努爾哈赤攻打葉赫的最佳理由。
萬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努爾哈赤借葉赫悔婚,藏匿布占泰為由,率兵四萬人,向海西女真的最後一族部落葉赫發動攻擊。建州沒有在年初滅了烏拉後攻打葉赫,反在拖了半年之久才發動突襲,葉赫毫無防范,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璋城、吉當阿城、烏蘇城、雅哈城、赫爾蘇城和敦城、喀布齊賚城、鄂吉岱城等大小共十九座城寨先後陷落。建州四旗鐵騎所到之處,盡數焚毀房屋,掠奪谷物,擄劫人口,僅是烏蘇城,就有三百余戶人丁遭掠。
葉赫部損失慘重,逢此危急時刻,蒙古喀爾喀部竟也發兵掠奪葉赫部,使得葉赫部雪上加霜,部民普遍無糧下鍋,紛紛逃奔建州而去。葉赫面臨土崩瓦解的嚴重勢態,葉赫東城貝勒金台石無奈之下,只得抱著一線生機向明廷求援。
在等待援兵到來的日子里,布揚古的脾氣愈發焦燥難測,有時我會發現他紅著一雙布滿血色的眼睛,像惡狼一般陰鷙的瞪視著我,仿佛我就招來一切災禍的罪魁禍首。
在這段風雨飄搖,動蕩不安的歲月里,病痛纏身的布占泰終于悒郁而終,面對他的死亡,我發現自己原來對他早已不帶半分感情,無愛亦無恨……
“嗄……”縹緲游離的靈魂被急遽的疼痛拉了回來,我退了兩步,後背重重的撞在牆上。
布揚古雙目盡赤,惡狠狠的瞪著我,他的兩只手卡在我細長的脖子上,令我呼吸不順。
“你……做什麼?放開!”我怒叱,卻未作絲毫的掙紮。
“你——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打從你一出生,族內的女薩滿便給了你八字讖言,你可知道?”
他的聲音惡狠狠的透著陰冷,我閉了下眼,困難的調整呼吸:“知……道。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他冷笑,“阿瑪當年為了這句話,欣喜若狂,打那以後,待你自不同其他姐妹。果然你也確實與眾不同,豔名冠絕天下,女真族內再無女子能出你之右……可是……”他磨牙,白亮的牙齒在我看來猶如惡魔,我頭發一陣陣的發麻,“我現在忍不住要問你一句,你生存于世,到底是為了興誰家的天下,亡誰家的天下?”
他的手勁忽然加大,我仰高頭顱,直覺得呼吸憋悶,兩眼發黑。
“你到底是為誰而生?到底是……”他顫慄的怒吼,“海西三部先後為你而亡,難道……最後還要亡了我葉赫不成?東哥!你莫忘了你姓的是葉赫那拉,你不是姓愛新覺羅!”
我本已昏昏沉沉,任由意識漸漸散失,可是在斷斷續續的聽完他的這番話後,忽覺怒火中燒,忍不住抬腳踹向他胸腹,跟著揮拳砸他的腦袋。
我的手勁不大,但是突然含憤給予的一擊卻也不容小覷,布揚古頭上挨了我一拳,錯愕的跳後,手終于從我脖子上拿開。
“咳……”我撫著疼痛難當的脖子,怒道,“這種話也虧得你說出口!這難道還是我的錯了麼?你且捫心自問,我可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這麼些年你將我丟在建州,置之不理,每次有難,都是因你將我像牲口似的送來送去,若說我不恨你,不恨葉赫,那是天大的笑話!今天我不妨坦白告訴你一件事,葉赫會亡!它早晚要亡在你手里!”
“啪!”一耳光狠狠的扇在我臉上,將我的頭打得偏向一側,嘴里有股腥甜的味道。我呵呵冷笑,很好!很好!這才像是真正的布揚古,之前的那種惺惺作態的大哥模樣,全部都是套上了虛假的面具而已。
“東哥……你也是葉赫的一分子!”他的聲音劇顫。
我別開頭不去看他,舔了舔嘴角咬破的傷口,哈地一笑:“是啊,我是姓葉赫那拉,可是親人待我還不如敵人……很感激貝勒爺的這一巴掌,讓我清醒了許多……”我推開他,冷笑著從他身邊走開。
隨他如何處置吧!
與布揚古徹底鬧翻,代表了我今後的日子不會再過得如此輕松。這種情形雖然並非是我所願,但要我承擔那莫須有的罪名,卻也實難忍受!
◇◆◇◇◆◇◇◆◇
大明國最終出面干涉了這場戰亂,明撫順游擊李永芳派出游擊官馬時楠、周大岐等帶領槍炮手一千人,分別駐守葉赫的東西兩城。同時又借予葉赫豆、谷等各一千石,供給大鍋六百口,暫緩了葉赫的饑荒問題,葉赫內部人心漸穩。
努爾哈赤見明軍駐守葉赫部,形勢對自己不利,不得已放棄攻取葉赫,退兵之時卻不忘修書于李永芳,與之解釋曰:“與明無嫌也。”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6:02
31。允婚
漠南蒙古喀爾喀部,主要駐牧于西喇木倫河和老哈河一帶,東臨葉赫部,西接蒙古察哈爾部,北靠蒙古科爾沁部,南連明朝的廣甯。
喀爾喀部原為達延汗第五子阿爾楚博羅特之後,因其子虎喇哈有子五人,故稱喀爾喀五部,分別為巴約特、巴林、紮魯特、烏齊葉特、弘吉剌特,其中紮魯特部駐牧于開原西北新安關外,在喀爾喀五部中最為強大,擁有騎兵五千余眾。
第一次聽說吉賽這個名字,是在建州攻打葉赫,蒙古喀爾喀趁火打劫之時,是以從那以後便對這位紮魯特部的首領貝勒再無半分好感。
第一次見到他,愈發加深了對他的反感。並不是他長得有多討人嫌,而是他那種逞強好勝,自恃過高的性格實在叫人難以對他留下更好的印象——特別是……在得知布揚古有意將我許給吉賽,以慕鄰邦友好,邊界太平之後。
明萬曆四十二年四月,建州二阿哥代善娶蒙古科爾沁劄魯特貝勒之女鍾嫩格格;同月,劄魯特貝勒又將其妹嫁于五阿哥莽古爾泰。
滿蒙聯姻越加密切,努爾哈赤的野心在逐步伸向蒙古境內。
其後……有消息傳來,建州八阿哥皇太極在扈爾奇城,迎娶了科爾沁莽古思貝勒之女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為大福晉!
陡然間聽到這個消息,我只覺得大腦眩暈,竟是在院子里望著天上滿天的宸星癡癡的立了一宿。第二日便發起了高燒,持續病了大半月才漸漸好轉。自那以後,我開始覺得身體大不如前,不僅月事紊亂,膚色黯淡,日夕起坐時更是常喉嚨發癢,劇咳難止。
布揚古對我竟是不聞不問,我也懶得自己找大夫,這病症拖了大半年,不見其好,也不見進一步惡化,慢慢的這咳嗽咳著咳著就成了一種習慣,我也沒再有閑情去多加理會。
◇◆◇◇◆◇◇◆◇
明萬曆四十二年冬十一月,建州遣兵征渥集部雅攬、西臨二路,得千人。
萬曆四十三年正月,努爾哈赤娶蒙古孔果爾親王之女博爾濟吉特氏為側福晉。
三月,建州遣使入京第七次朝貢……
我雖然身在葉赫,卻總是有意無意的打探著有關建州的一切消息,說來也是可笑,有時對于這份執著的癡念竟連自己都忍不住鄙視一把,然而我管得住自己,卻管不住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沒過多久,忽又聽聞努爾哈赤在建州釐定兵制,在原先的黃、紅、白、藍四旗之外,又增添四鑲旗,置理政聽訟大臣五人,以紮爾固齊十人副之。從如今八旗旗主的分置上,已可大抵猜出如今建州最高層勢力的最新變化——正黃、鑲黃兩旗,盡歸努爾哈赤親領;正紅、鑲紅兩旗旗主由二阿哥代善統領;原先屬于舒爾哈齊的藍旗一分為二,正藍旗,旗主由五阿哥莽古爾泰統領;鑲藍旗,旗主由舒爾哈齊次子阿敏統領;原先屬于褚英的正白旗,旗主轉由八阿哥皇太極統領;鑲白旗,旗主由十二阿哥阿濟格統領。
這些旗主里面最讓我感到吃驚,不可思議的是鑲白旗旗主阿濟格,一個年僅十歲,毫無戰功可言的小孩子,居然統領了一個旗的兵力,這是何道理?難道……只是單純的因為努爾哈赤太過偏心這個兒子,亦或是格外寵愛這個兒子的額娘——大福晉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正當我處處留心于建州事宜時,卻忽略了身邊的一些詭異動向。于是乎,到得六月的某一天,屋里的丫頭嬤嬤突然笑嘻嘻向我道喜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布揚古最終還是將我許給了吉賽,那個長相不惡,但人品粗魯,會在吃飯的時候挖鼻屎,摳腳趾的惡心男人。
“我不嫁!咳咳……”因為一時激動,喉嚨口癢得要命,咳嗽竟是一發不可收拾。
布揚古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將手邊冰鎮的酸梅茶遞至唇邊,優雅自如的啜了一口,而後吐出的氣息也仿佛被冰鎮的液體凍過,冷得叫人發顫:“下個月,我讓布爾杭古送你去紮魯特!”
“我不嫁……除非我死!”我握緊拳頭。再不會了!再不會被他像牲口一般送來送去!不過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就是賴也要賴在這里。
“去不去由不得你!”茶盞輕輕擱下,布揚古揚起頭冷淡的瞟我一眼,“吉賽這人脾氣燥,你嫁去蒙古後性子還是收斂些為好!”
“你這是……硬要逼著我去送死了?”我吸氣,太陽穴上漲得生疼。
“哪里是去送死?你年歲大了,總是要嫁人生子的,若是將你強留在家的話便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是了。”
我冷然大笑,多麼可恥卻又冠冕堂皇的說詞!
“我不會嫁的!”面對那張可惡的臉孔,我真想撲過去一把撕爛他偽善的面具,“就讓喀爾喀蒙古打過來好了!”我涼涼的,刻薄的說,“你信不信,即使你把我捆綁住硬塞上花轎,我也有法子讓吉賽後悔娶了我,然後將一腔怒氣轉嫁到葉赫頭上……”
布揚古一成不變的臉色終于有些動搖了,他微蹙眉心,給了我一個凌厲的警告眼色:“東哥!你若想活得長長久久,最好……”
“我就是不想活了!”我痞賴的打斷他的話,“你能威脅得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麼?不能吧!你畢竟也有左右不了我的時候!”
他氣得面色大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到我面前,怒道:“你當真不識好歹!莫要逼得我罔顧親情……我有很多法子可以弄得你生不如死!”他攤開手掌,五指在我面前緩緩收攏,“要死要活,由不得你……”
我冷笑,對他的強勢威脅置之不理,傲然揚起下頜,仍是三個字:“我——不——嫁!”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勢,我成心氣瘋他!
他揚了揚手,最終沒甩到我臉上,狠狠的拂袖。隔了好一會兒,氣色漸漸平靜,在原來的座位上重新坐下:“說吧!讓我聽聽你的價碼!”
我大大的一怔。
“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圍之內的,要求如果不是太過分的話,我可以考慮滿足你!”
我暗自吃驚。難道他以為……我這是在趁機要挾他?腦子在那一刻暈暈的有點找不著北,對于他的問題我琢磨著不知該用何種措辭來給予辯駁,于是呆呆的僵立在他面前足有三四分鍾,布揚古開始露出一副不耐的神情。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句未經深思熟慮的話,竟然就此脫口而出:“我要去趟建州!”
“咣!”布揚古手里的茶蓋滑落至腳下,摔裂成兩爿。
話一出口,我先還心跳如擂,但見他一臉嚇到的表情,反而覺得好笑起來,故意惡意嘲諷:“怎麼不行麼?你若能讓我回趟赫圖阿拉,我便在下個月乖乖的坐上迎親的轎子!”
他眉頭軒揚,露出一種審度的眼神,困惑的望著我,低聲:“你出了個很刁的題……不過,我憑什麼相信你?”
“信不信隨你!你看著辦,可以不答應的。”
他盯著我足足看了五六分鍾,然後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踱起步子。過得許久,他忽然在我跟前一站,森冷的劈面厲聲喝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在那里受辱作質,忍氣吞聲的待了十多年,為何還要回去?”
我心里一痛,迎著他的目光,咬了咬牙,幽然歎道:“我要回去……因為我在那里落下了一些很重要東西,我要……把它找回來!”
我的心,遺失在了赫圖阿拉,在最後離開之前,我得把它找回來!否則……我會因為心口的破洞,疼痛上一輩子!
“好!我會和額其克商量,回頭給你答複!”布揚古閃爍的目光直愣愣的盯住我,“不過……下不為例!”
我呵呵一笑,知道他雖未最後表態,但建州之行怕是已八九不離的允了,和金台石商議云云,不過是托辭罷了。于是忍不住感傷的長歎:“沒有下次了!再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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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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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6:23
32。允婚
漠南蒙古喀爾喀部,主要駐牧于西喇木倫河和老哈河一帶,東臨葉赫部,西接蒙古察哈爾部,北靠蒙古科爾沁部,南連明朝的廣甯。
喀爾喀部原為達延汗第五子阿爾楚博羅特之後,因其子虎喇哈有子五人,故稱喀爾喀五部,分別為巴約特、巴林、紮魯特、烏齊葉特、弘吉剌特,其中紮魯特部駐牧于開原西北新安關外,在喀爾喀五部中最為強大,擁有騎兵五千余眾。
第一次聽說吉賽這個名字,是在建州攻打葉赫,蒙古喀爾喀趁火打劫之時,是以從那以後便對這位紮魯特部的首領貝勒再無半分好感。
第一次見到他,愈發加深了對他的反感。並不是他長得有多討人嫌,而是他那種逞強好勝,自恃過高的性格實在叫人難以對他留下更好的印象——特別是……在得知布揚古有意將我許給吉賽,以慕鄰邦友好,邊界太平之後。
明萬曆四十二年四月,建州二阿哥代善娶蒙古科爾沁劄魯特貝勒之女鍾嫩格格;同月,劄魯特貝勒又將其妹嫁于五阿哥莽古爾泰。
滿蒙聯姻越加密切,努爾哈赤的野心在逐步伸向蒙古境內。
其後……有消息傳來,建州八阿哥皇太極在扈爾奇城,迎娶了科爾沁莽古思貝勒之女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為大福晉!
陡然間聽到這個消息,我只覺得大腦眩暈,竟是在院子里望著天上滿天的宸星癡癡的立了一宿。第二日便發起了高燒,持續病了大半月才漸漸好轉。自那以後,我開始覺得身體大不如前,不僅月事紊亂,膚色黯淡,日夕起坐時更是常喉嚨發癢,劇咳難止。
布揚古對我竟是不聞不問,我也懶得自己找大夫,這病症拖了大半年,不見其好,也不見進一步惡化,慢慢的這咳嗽咳著咳著就成了一種習慣,我也沒再有閑情去多加理會。
◇◆◇◇◆◇◇◆◇
明萬曆四十二年冬十一月,建州遣兵征渥集部雅攬、西臨二路,得千人。
萬曆四十三年正月,努爾哈赤娶蒙古孔果爾親王之女博爾濟吉特氏為側福晉。
三月,建州遣使入京第七次朝貢……
我雖然身在葉赫,卻總是有意無意的打探著有關建州的一切消息,說來也是可笑,有時對于這份執著的癡念竟連自己都忍不住鄙視一把,然而我管得住自己,卻管不住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沒過多久,忽又聽聞努爾哈赤在建州釐定兵制,在原先的黃、紅、白、藍四旗之外,又增添四鑲旗,置理政聽訟大臣五人,以紮爾固齊十人副之。從如今八旗旗主的分置上,已可大抵猜出如今建州最高層勢力的最新變化——正黃、鑲黃兩旗,盡歸努爾哈赤親領;正紅、鑲紅兩旗旗主由二阿哥代善統領;原先屬于舒爾哈齊的藍旗一分為二,正藍旗,旗主由五阿哥莽古爾泰統領;鑲藍旗,旗主由舒爾哈齊次子阿敏統領;原先屬于褚英的正白旗,旗主轉由八阿哥皇太極統領;鑲白旗,旗主由十二阿哥阿濟格統領。
這些旗主里面最讓我感到吃驚,不可思議的是鑲白旗旗主阿濟格,一個年僅十歲,毫無戰功可言的小孩子,居然統領了一個旗的兵力,這是何道理?難道……只是單純的因為努爾哈赤太過偏心這個兒子,亦或是格外寵愛這個兒子的額娘——大福晉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正當我處處留心于建州事宜時,卻忽略了身邊的一些詭異動向。于是乎,到得六月的某一天,屋里的丫頭嬤嬤突然笑嘻嘻向我道喜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布揚古最終還是將我許給了吉賽,那個長相不惡,但人品粗魯,會在吃飯的時候挖鼻屎,摳腳趾的惡心男人。
“我不嫁!咳咳……”因為一時激動,喉嚨口癢得要命,咳嗽竟是一發不可收拾。
布揚古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將手邊冰鎮的酸梅茶遞至唇邊,優雅自如的啜了一口,而後吐出的氣息也仿佛被冰鎮的液體凍過,冷得叫人發顫:“下個月,我讓布爾杭古送你去紮魯特!”
“我不嫁……除非我死!”我握緊拳頭。再不會了!再不會被他像牲口一般送來送去!不過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就是賴也要賴在這里。
“去不去由不得你!”茶盞輕輕擱下,布揚古揚起頭冷淡的瞟我一眼,“吉賽這人脾氣燥,你嫁去蒙古後性子還是收斂些為好!”
“你這是……硬要逼著我去送死了?”我吸氣,太陽穴上漲得生疼。
“哪里是去送死?你年歲大了,總是要嫁人生子的,若是將你強留在家的話便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是了。”
我冷然大笑,多麼可恥卻又冠冕堂皇的說詞!
“我不會嫁的!”面對那張可惡的臉孔,我真想撲過去一把撕爛他偽善的面具,“就讓喀爾喀蒙古打過來好了!”我涼涼的,刻薄的說,“你信不信,即使你把我捆綁住硬塞上花轎,我也有法子讓吉賽後悔娶了我,然後將一腔怒氣轉嫁到葉赫頭上……”
布揚古一成不變的臉色終于有些動搖了,他微蹙眉心,給了我一個凌厲的警告眼色:“東哥!你若想活得長長久久,最好……”
“我就是不想活了!”我痞賴的打斷他的話,“你能威脅得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麼?不能吧!你畢竟也有左右不了我的時候!”
他氣得面色大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到我面前,怒道:“你當真不識好歹!莫要逼得我罔顧親情……我有很多法子可以弄得你生不如死!”他攤開手掌,五指在我面前緩緩收攏,“要死要活,由不得你……”
我冷笑,對他的強勢威脅置之不理,傲然揚起下頜,仍是三個字:“我——不——嫁!”擺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勢,我成心氣瘋他!
他揚了揚手,最終沒甩到我臉上,狠狠的拂袖。隔了好一會兒,氣色漸漸平靜,在原來的座位上重新坐下:“說吧!讓我聽聽你的價碼!”
我大大的一怔。
“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圍之內的,要求如果不是太過分的話,我可以考慮滿足你!”
我暗自吃驚。難道他以為……我這是在趁機要挾他?腦子在那一刻暈暈的有點找不著北,對于他的問題我琢磨著不知該用何種措辭來給予辯駁,于是呆呆的僵立在他面前足有三四分鍾,布揚古開始露出一副不耐的神情。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句未經深思熟慮的話,竟然就此脫口而出:“我要去趟建州!”
“咣!”布揚古手里的茶蓋滑落至腳下,摔裂成兩爿。
話一出口,我先還心跳如擂,但見他一臉嚇到的表情,反而覺得好笑起來,故意惡意嘲諷:“怎麼不行麼?你若能讓我回趟赫圖阿拉,我便在下個月乖乖的坐上迎親的轎子!”
他眉頭軒揚,露出一種審度的眼神,困惑的望著我,低聲:“你出了個很刁的題……不過,我憑什麼相信你?”
“信不信隨你!你看著辦,可以不答應的。”
他盯著我足足看了五六分鍾,然後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踱起步子。過得許久,他忽然在我跟前一站,森冷的劈面厲聲喝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在那里受辱作質,忍氣吞聲的待了十多年,為何還要回去?”
我心里一痛,迎著他的目光,咬了咬牙,幽然歎道:“我要回去……因為我在那里落下了一些很重要東西,我要……把它找回來!”
我的心,遺失在了赫圖阿拉,在最後離開之前,我得把它找回來!否則……我會因為心口的破洞,疼痛上一輩子!
“好!我會和額其克商量,回頭給你答複!”布揚古閃爍的目光直愣愣的盯住我,“不過……下不為例!”
我呵呵一笑,知道他雖未最後表態,但建州之行怕是已八九不離的允了,和金台石商議云云,不過是托辭罷了。于是忍不住感傷的長歎:“沒有下次了!再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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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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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6:39
33。巧合
那場比武的最終結果可想而知,濟爾哈朗是戰場上的猛將,他的力氣大過我,再加上臨陣殺敵的實戰經驗,也遠勝于我,我和他之間的較量,勝負從開始就已一目了然。
然而我畢竟是不願就此認輸的,就算毫無勝算,只要有一線生機,我也總要拼命搏上一搏。于是,這場比斗我傾盡全力苦撐了半個多小時,最終慘敗!
“阿步,替我把那妝奩匣子拿來。”
輕柔的呼喚聲將我從神游太虛中拉了回來,我“噯”了聲,手腳麻利的將桌上的那只首飾妝奩捧起,遞給烏塔娜。
她回眸沖我嫣然一笑:“你瞧我戴哪個配這身衣裳?”
我歪著腦袋細細打量,她今兒個穿了一身大紅牡丹錦袍,脖領間圍了一圈白色的貂狐皮裘,暖暖的透著喜氣。
“戴朵紅色的絨花兒吧!”我含笑從妝奩里取了一朵紅寶石雕琢的絨花來,擱在烏塔娜頭頂比了比樣子,“絨花兒喜氣,富貴榮華……”
“就你這張嘴兒甜!”烏塔娜滿意的笑了,我把絨花遞給梳妝的小丫頭哈雅。哈雅動作輕柔的替她簪在把子頭中間,兩鬢發絲又綴上鈿花兒做陪襯,愈發顯得她人嬌豔無比。
我立在烏塔娜身後,透過梳妝銅鏡打量著她洋溢柔情喜悅的容顏,忽然心中一動,那句藏在我心中許多天的困惑終是沒能憋住,問出了口:“福晉可曾聽人說起,你長得有點像一個人……”
鏡中的那張姣麗容顏神色倏地一黯,我心中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果然,她歎了口氣,幽幽的說:“你指的可是那位名動一時的女真第一美人?”
我默默的點了下頭。
“五官有些相似,那是自然的。”烏塔娜站了起來,哈雅拿了件大紅披風替她圍上,“因為……布喜婭瑪拉是我堂姑姑!”
我身子微微一顫,雖說早已猜到七八分,卻仍是為之悸動:“福晉是……”
“嗯。我是葉赫那拉徳爾格勒的女兒、東城首領貝勒金台石的孫女!”
手指慢慢收攏握拳,我的眼前仿佛閃過漫天紅彤火光,金台石臨終淒厲的詛咒驟然響起:“我生不能存于葉赫,死後有知,定不使葉赫絕種!後世子孫者,哪怕僅剩一女,也必向你愛新覺羅子孫討還這筆血債——”
面上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巴掌,我駭然失神。
烏塔娜倒是甚為鎮定,漫不經心的繼續說道:“其實家族中那麼多的姐妹里,我長得並不是太像布喜婭瑪拉姑姑……”她抿嘴兒淺淺一笑,眼角蘊滿溫柔的笑意,“你若是見過我妹妹蘇泰,便會驚歎天公造人的奇妙了。瑪法生前說起蘇泰,總是會得意的說,葉赫的布喜婭瑪拉是女真第一的美人兒,我家蘇泰當之第二毫不遜色于這第一……”
說到這里突然停頓住,烏塔娜似乎已經回想起當年父親為了族內百姓,開城投降,而祖父金台石最後卻慘死在東城八角明樓之上……
面上隱隱滑過一抹痛楚,雖然掩飾得極好,卻仍可體會出她內心深處的不快與傷心。
我很想追問更多有關與這位第二美女的事情,可是見烏塔娜悄悄別開臉去,也明白此時的她回想起自己的兒時,回想起當年的葉赫……那種滅族亡國的痛就像是個看上去完好的傷疤,在我的不經意的言語下被悄然剝裂。
氣氛不禁有點清冷,也有點壓抑。
我輕輕咳了聲,正想聊點別的話題,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響,濟爾哈朗沉穩的聲音飄了進來:“可准備好了麼?”
“嗯。”烏塔娜漂亮的眼眸亮起,璨若星辰,“爺,可帶三位妹妹同去?”她指的是濟爾哈朗的三位側福晉。
“不帶!咋咋呼呼的帶了去,沒得讓多爾袞看笑話!”
“那……我帶阿步去可以麼?”
我嚇了一大跳,忙搖手說:“不……不用了。我笨手笨腳的,去了只怕更讓人笑話!”
濟爾哈朗正從哈雅手里接過茶水,才抿了一口,沒等咽下,聽了我這話竟“噗——”地聲全噴了出來:“咳咳……那倒是,她連牆都會爬錯,去了……只怕回來找不著大門,會把多爾袞家的圍牆給拆了!”
烏塔娜聽了笑不可抑,花枝輕顫。
我背過哈雅的視線,沖濟爾哈朗直呲牙,不過是鬧了個笑話,他就死活攥在手里當笑柄兒,難不成還要笑上一輩子去?
“你過來!”他朝我招手兒,臉上笑容漸漸收起,“你前兒個跟我說你是正紅旗人,家中父母雙亡,族內的叔伯兄弟霸占了你家的房產,弄得你無處容身。所以你想找大貝勒討要個說法,是不是?”
“是。”
“那日忘了問你,你可曾嫁人沒?”
我一愣,不自覺的想起皇太極來:“嗯。”
“那你丈夫呢?”
“戰亂……失散了。”我低下頭,答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嗯。如此說來,你也不用去找大貝勒了。你既然已經嫁了人,這房產本就不屬于你了,你即便是找到大貝勒,他也不能替你拿回什麼東西……”
“哦。”我假裝委屈的耷拉下臉,其實早就料到濟爾哈朗會有這麼一說。
“你如今也算不得是正紅旗的人了……你丈夫是哪個旗的?”
我腦子一轉,答道:“是貝勒爺您這一旗的。”
濟爾哈朗嘿地一笑:“那就簡單了。”轉頭看向烏塔娜,眼神出奇的柔和,“大福晉很喜歡你,你打今兒起便留在福晉身邊伺候吧。”
我心里既歡喜又憂愁,百感交集的緩緩屈膝:“謝貝勒爺!謝福晉!”
濟爾哈朗不再理會我,此時他的眼里只容得下烏塔娜一人。起身將妻子擁在懷里,濟爾哈朗替她抿攏鬢角的碎發,滿目愛憐。烏塔娜嬌羞的揚起頭,蒼白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我心里一酸,這種熟撚的場景讓我愈發想起皇太極。
“真的不帶阿步去嗎?”烏塔娜細聲問。
“她剛進府,許多規矩還得從頭慢慢調教……今兒個多爾袞娶親,雖說娶的是側室,但新娘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又是大妃的妹妹,自然與別家不同。我本也不希望你去,你身子一向不好,大冷的天讓你陪我出去吹風挨凍……”
“爺說什麼呢,身為你的妻子,這是我應盡的本分。”烏塔娜側過頭來,對我說,“阿步,那你便留在家里吧,我帶哈雅去。”
我只怔怔的出神,茫然的僵在那里,滿腦子想著濟爾哈朗剛才提到的新娘身份——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的妹妹……沒那麼巧的事吧?
“貝勒爺……”我舔著唇,故作輕松的問,“我常聽人說科爾沁出美女,不僅大妃生得品貌端正、娟秀動人,同嫁大汗為妃的寨桑之女更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大美人。那這回十四爺娶的大妃妹妹是不是也是個絕色美人?可及得上我們福晉?”
“科爾沁出美人是不假,可也遠不及海西葉赫……”他握住妻子的手,寓意深長的沖她一笑,“你們莫忘了,葉赫可是出過一個興亡天下的絕代美人!”
我心里震驚,面上卻不露半分聲色,笑容可掬:“那倒是。科爾沁如何比得上葉赫……”
烏塔娜嫣然一笑,顯得甚是高興。濟爾哈朗心情大好,話也就跟著多了起來:“說起這事還真是好笑。烏塔娜,你還記得我之前曾跟你提過吧,科爾沁想獨霸後宮,可族內偏偏無一個適婚女子,不得已竟是將莽古思那年幼的小閨女抬了出來,叫他的福晉假借探視女兒為名,把那丫頭一塊帶到了汗宮去,其實不過就是想變著方的把女兒塞給大汗。在旁人看來,大汗為結交蒙古,自然待科爾沁特別親厚友善,接納妃子更是順理成章之事。我卻知曉事實不盡如此,大汗面上雖對科爾沁十分客氣,其實在後宮之中對那兩位博爾濟吉特氏冷淡得很……”
他緊握著烏塔娜的手,目光愈加放柔,語音低迷,“大汗的心思我猜得到幾分,在他心目中,若論地位之重,科爾沁的兩位美人兒遠不及一個故世的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半分。”他輕笑一聲,有些惋惜的說,“兩情相悅之事,不是外人強求得來的。烏塔娜,你可明白我要說的是什麼?”
烏塔娜連連點頭。
他們夫妻二人你濃我濃的恩愛有加,我卻是為了濟爾哈朗借以對妻子愛情表白的一番無心之語,而胸悶窒息,心痛難當。
“這回科爾沁攜女進宮,用意明顯。大汗正愁沒處打發,誰曾想多爾袞不知道突然抽了什麼風,居然主動跑到大汗跟前,說要迎娶這位大妃之妹。大汗樂得做了順水人情,當即代多爾袞向莽古思福晉提了親,選了日子……”
烏塔娜聽得津津有味:“墨爾根代青貝勒難道是知道大汗為難,所以特意去解圍的?”明眸一掃,哀歎的說,“早知如此,倒不如你先一步去求了來,大汗待你……”
“你胡說什麼呢?”濟爾哈朗微慍,肩膀明顯僵硬起來,“這種好事還是留著給多爾袞占去吧。”
“爺!”門外響起奴才謙卑的話語,“車轎已經備妥。”
烏塔娜趁機拍了拍濟爾哈朗的胸口,稍加安撫,語笑嫣然:“走吧,可別錯過了吉時。”
我送他們夫妻二人出門,濟爾哈朗等烏塔娜坐進轎子後才翻身上馬,帶著隨行的侍衛慢騰騰的往多爾袞府邸方向去了。
我有些迷懵,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走,我和皇太極之間的交集點,到底要如何去尋找?
多爾袞娶哲哲的妹妹……希望那只是一場巧合,希望在沒有見到皇太極之前都不要再碰到他,否則以我的立場真的很難圓這個謊。
若是再次落在他手里,我能肯定我會死得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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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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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6:56
34。獨尊
舒爾哈齊死的時候,濟爾哈朗才十二歲,因為年幼所以自小收在宮里由努爾哈赤代為撫養。他和阿敏不同,阿敏對父親的死或多或少總報著一種仇恨心理,那是在舒爾哈齊叛走黑扯木時,努爾哈赤借此殺死阿敏的兄弟阿爾通阿和紮薩克圖時便深埋下的種子,永遠無法消抹乾淨。
濟爾哈朗與皇太極的感情甚好,自打皇太極登上汗位後,便一力提拔這位堂弟,如今濟爾哈朗在朝中不只是鑲藍旗旗主,還兼管著六部之中的刑部。
“阿步!出來比刀吧!”窗外傳來一聲脆亮的呼聲,隨即門口厚厚的棉簾掀開一道縫,巴爾堪的小腦袋擠了進來,小鼻子凍得紅紅的,“哥哥他們讀完書回來了,你昨天答應我跟我們比刀的!”
我回頭瞄了眼烏塔娜,她正躺在軟榻上,面帶微笑的瞧著巴爾堪:“阿步,你陪他去吧,我這里有哈雅在不礙事。”
“那好。”我將手里的針線收好,“一會兒爺回來,我再過來伺候。”
隨手撣乾淨衣料上沾著的線頭子,正要出門,烏塔娜在我身後幽幽歎了口氣:“阿步,你明明不像是個丫頭,我和爺也從不待你像個丫頭,為何你總是要把自己當成丫頭呢?”
我呵呵一笑,正要回答,門口的巴爾堪一個箭步跨進門,拖住我的胳膊使勁往外拽:“快些!快些!哥哥他們若是等得不耐煩了,就不和我玩啦!”不由分說的便將我拖出門去。
我踉踉蹌蹌的跟著他跑,別看他人小腿短,跑起來倒是挺快。到得院中,銀樹梨花,積雪皚皚,刺眼的白色,冰天雪地里筆挺的站著三個穿著鮮豔,氣質高貴的男孩子。從高到矮一溜排開,正神情專注的彎弓瞄靶。
“給三位阿哥請安!”我漫不經心的福身行禮。
他們三個男孩兒,按年序排名為大阿哥富爾敦、二阿哥濟度、三阿哥勒度,巴爾堪是他們四兄弟當中最小的,只有六歲。
閏十一月皇太極頒下詔令,命十五歲以下、八歲以上的宗室子弟一律讀書識字,這在長久以來一直崇尚以武為尊的滿人眼中,無異是件另類之舉。富爾敦、濟度、勒度三人年歲皆在范疇之內,是以每日除了習武練射之外,必得抽出一個時辰來學習文字。
“阿步,聽說昨兒個你和阿瑪比刀勝了?”富爾敦撇著嘴角,斜眼睨我。
我不卑不亢的回答:“貝勒爺手下留情而已。”話雖這麼說,可也無法完全掩飾住我內心的一番得意。
濟爾哈朗每隔數日便會自發的找我試刀,興致倒也極高,卻總是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作弄的興味。而我每輸一次,其後必當咬牙狠練,自打學練刀法起始,除去真空掉的四年時間,整整八年里我還從沒像現在這般努力用功過,這全拜濟爾哈朗所賜。
“阿步真厲害啊!”濟度叫道,“居然能勝過阿瑪!”
“不見得……”勒度不冷不熱的撿了一柄長刀遞過來,“是不是真有那麼厲害,還得手底下見真章!”
我傲然一笑,從容的從他手里接過刀來,微微頷首:“那麼,就請三阿哥多指教了!”
◇◆◇◇◆◇◇◆◇
濟爾哈朗今天回來的很晚,烏塔娜身子弱,熬不了夜,是以一向睡得都早。濟爾哈朗不願驚擾她的好夢,只在寢室外略略看了一眼,便直接搬了一大堆的折子躲進書房。
亥時末,我見書房的燈仍舊亮著,便讓廚房弄了些點心,在門*到侍衛手里時正打算離開,忽然聽到濟爾哈朗在屋內喊我的名字。
走近房內,濟爾哈朗正精神十足的坐在書案前寫折子,竟無半分睏倦之意,倒是身旁隨侍磨墨的小丫頭小臉苦哈哈的皺著,眼皮不時的耷拉打架。
“貝勒爺有何吩咐?”
“這些點心是你送來的?”見我點頭,他贊許的說,“難為你細心。我進府的時候聽人說你今兒個教訓了那三個皮猴?”
我心里一懍,忙退後一步:“奴婢不敢。”
“你做得很好,沒什麼敢不敢的……那三個小子欠揍,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外有人。”
我這才松了口氣,剛才聽他那話,差點沒把我嚇得奪門而逃。
“我只是和三位阿哥切磋刀法,其他的並不敢逾矩失禮。”
濟爾哈朗無所謂的擺擺手,撿了食盒內的糕點細細咬了兩口,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折子上。我等了十來分鍾,見他始終專注辦公,似乎已經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我又困又累,有心想走可又不敢,愣在那里進退兩難。
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就在我頻頻點頭打瞌睡的時候,一陣凳腳拖動的響聲驚醒了我。
“噯!”濟爾哈朗大大的伸了懶腰,敲著桌子笑道,“可算做完了。”
“嗯……”我拖長聲音低哼了聲,有氣無力,“那就請爺早些安歇了吧。奴婢告退!”
“阿步!”
“在。”我無奈的收回腳步。
“阿步,以你如今的身手,屈居在我府里做一個小丫頭實在可惜……”他說了一半,沒再接著往下說。
我原還漫不經心的聽著,忽然精神一振,驚喜交集:“既然爺覺得可惜,那便容我女扮男裝,跟你一起上戰場殺敵吧!”
濟爾哈朗明顯一震,盯著我看了老半天:“你想上戰場?你可知那是怎樣一個地方,兩軍厮殺豈同兒戲?”
他語音單調低沉,一雙利眸咄咄逼人,緊盯著我不放。我微微一笑,毫無懼色的回答:“知道。”停頓了下,收起笑顏,嚴肅的看向他,與他的目光對上,“我上過戰場!也殺過人……”
濟爾哈朗嘴角一抽,深邃的眼眸漸漸露出困惑之色來,許久後他才呐呐的冒出一句:“你到底是什麼人?”迷惑的嗓音逸出喉間,他回過神來,神色又恢複以往的溫和平靜,輕笑,“聽你口氣對自己相當有自信啊,那好,你先跟我講講,以咱們大金國如今的局勢,你可知大汗下一個目標會鎖定在哪里?”
我咧嘴一笑:“不外乎三點,一為大明,二為蒙古,三為朝鮮……不過,以目前的形勢看,若我是大汗,我會先打察哈爾林丹汗!”
濟爾哈朗吃驚之余竟騰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早料到他會有如此反應,神色未變,只是淡淡的望定他,淺笑不語。
“好!很好!”他猛地一拍桌子,顯得極為興奮,這一舉動把站立一旁打瞌睡的小丫頭嚇得半死,面如白紙的撲嗵跪倒。
我掩唇噗嗤輕笑,濟爾哈朗愣了下,也忍不住笑斥:“起來!不中用的東西,就這點膽子麼?”
小丫頭揉著眼睛,唯唯諾諾的站了起來,滿臉驚懼之色。
“阿步!你與我不謀而合,我也猜最遲明年夏初,大汗必當再度親征,追剿林丹汗!”
我心里抽痛,面上卻仍要強撐出一副微笑篤定。
“今兒個崇政殿早朝時發生一件大事,你可猜得出是何事?”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我從他明利的眼光中捕捉到了一絲審度的意味。
他這是在考量我。
我捏緊了手指,我沒有勝于常人的大智慧來洞察一切,但我堅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太極!
閉上眼,心中暖暖的升起一股柔情。如果我是皇太極……如果我是他……
倏地睜眼,我嘴角上翹,擲地有聲的吐出四個字:“南面獨尊!”
濟爾哈朗的震撼之色完全顯現在臉上,困惑、震驚、新奇,甚至帶了些許敬佩。
他微微頷首:“今兒個朝上有人上奏,指責莽古爾泰既已被廢黜和碩三大貝勒的身份,便不該再享與汗同尊南坐,共聽議政的榮耀……阿步,如若你是莽古爾泰,聽到有人這般公然責難,你會怎麼做?”
“我對五爺會如何行事並不感興趣,我更感興趣的是大和碩貝勒對于此事的態度!”
“代善?”
“是。”我將眼瞼垂下,任由卷翹的眼睫遮蓋住內心的緊張和忐忑。往事曆曆在目,而這一次似乎是曆史的重蹈,必然要在關鍵處考量代善的抉擇。
濟爾哈朗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看來怎麼也誤導不了你呵。阿步,你的洞察力相當敏銳,好像對朝政之上的每個人都了若執掌。沒錯,今兒這事沒鬧成僵局,全虧了代善——‘我等奉大汗居大位,卻又與大汗並列而坐,此舉本非合乎情理。自今以後,大汗南面居中而坐,以昭至尊之體,我與莽古爾泰侍坐于側,如此方妥!’他講完這句話,主動從汗位旁走下台階,莽古爾泰見此情景,自然不好再有異議,只得離座跟行……”
呼吸稍稍一窒,雖然明知以代善的性情和當初的允諾,會有今日之舉早在預料之中,然而當真從濟爾哈朗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卻仍是止不住為他感到愧疚和心疼。
從那位置上走下來,等同于再次放棄了自己的權力。
代善……這一生,我負你太多、太多……
“等過了年,正月起便會正式由大汗一人坐主位,南面獨尊!阿步,若是明年戰事起,你可當真願跟隨我同赴蒙古?”
“是。”我小聲的回答,底氣有些發虛,這倒並非是我在害怕打仗,而是我的動機不純。
我並不是為了做一個效忠主子的義仆,而自告奮勇隨他上陣殺敵,我只是想借出征的機會伺機接近那個我想見的人罷了。
畢竟在茫茫的蒙古大草原,遠要比進入重樓深鎖的皇宮,更容易見到一國之君。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7:11
35。軍令
天聰六年正月,大金國廢除三大貝勒並坐制,大汗皇太極南面獨坐。
三月二十,皇太極終于決意第三次親征察哈爾,遣使命蒙古喀喇沁、土默特、伊蘇特、紮嚕特、翁牛特、喀喇齊哩克、巴林、科爾沁、阿嚕科爾沁等部,十日後出兵隨征,相約在昭烏達會師。
雖然決定來得突然,可滿朝文武卻少有驚愕之色,皇太極對林丹汗的恨意深惡痛絕,稍能揣摩聖意之人皆是一清二楚。
當日濟爾哈朗回朝告知全家,此次西征他將隨汗出征,沈陽則由貝勒阿巴泰及杜度等人留守。
烏塔娜雖然性情婉約柔順,可骨子里卻透著葉赫族人特有的剛毅,只是默默吩咐下人替丈夫備下從軍行囊。倒是那三位側福晉,不是咋咋呼呼,大驚小怪,便是哭哭啼啼,沒完沒了。別說濟爾哈朗嫌煩,就連我見了,也是一個頭比兩個大,恨不得大軍當晚便開拔出征,掃卻耳邊嘈擾。
“阿步,軍令已下,明日我當整頓鑲藍旗將士,宣讀大汗汗諭。你……”
我領悟其意,當即學男子禮儀甩袖跪下:“鑲藍旗小卒阿步接聽軍令!”
濟爾哈朗從箭袖內取了一卷黃帛出來,緩緩展開:“宣大金國汗諭——以察哈爾汗不道,故親率大軍征討,必先紀律嚴明,方能克敵制勝。八旗固山額真、梅勒額真、甲喇額真、牛錄額真、以次相統,當嚴行曉諭所屬軍士,一出國界,悉凜遵軍法、整肅而行。若有喧嘩者,除本人即予責懲外,該管將領,仍照例治罪。大軍啟行之時,若有擅離大纛,一二人私行者,許執送本旗固山額真,罰私行人銀三兩,給與執送之人。駐營時,采薪取水,務結隊偕行。有失火者,論死。凡軍器,自馬絆以上,俱書各人字號,馬須印烙,並緊系字牌。若有盜取馬絆、馬絡等物者,俱照舊例處分。有馳逐雉兔者,有力人罰銀十兩,無力人鞭責。啟行之日,不得飲酒。若有離纛後行,為守城門及守關門人所執者,貫耳以徇!”
軍令如山,果然嚴不可欺!
濟爾哈朗在宣讀汗諭時語氣凌厲,莊嚴肅穆,我悚容正色,不敢輕忽玩笑。待他念完後,我伏地磕頭,三呼萬歲。
“起身吧。”他恭恭敬敬的收了軍令,臉色稍緩,慢慢恢複笑容,“你可不是一般小卒,你是我濟爾哈朗近身侍衛……切記不可隨意離隊,時刻隨在我左右便是。”
我聞言非但不喜,反而大失所望。不讓我隨意離隊,那我還怎麼去找皇太極?
“爺,你要的東西我都命人打點下了。”烏塔娜嫋嫋從梅樹後走出,一身雪白的衣裳襯得她空靈如仙。只是臉色太過慘淡,白如蠟紙,面頰削瘦,襯得那雙黑眸越發大得出奇。她縹緲的站在雪地里,懨懨一笑,好似一朵過了花期的白梅,轉眼變將凋謝。
我陡然生出一縷不祥的念頭,但隨即按下,不敢再讓自己胡思亂想。
“外頭冷……”濟爾哈朗接下自己的斗篷,密密的將妻子裹了進來,寵溺的責怪道,“你總忘了添加衣裳,哈雅那丫頭服侍得也不上心……”
“爺……不礙事。這幾個月阿步陪我說笑解悶,我倒覺得身子爽利了許多。阿步是個細心妥貼的人,有她跟在你身邊,我也安心……”
濟爾哈朗微微一笑,隨手從梅枝上折下一朵梅花,濃情密意的替烏塔娜簪在鬢旁。他堂堂七尺男兒,做這種親昵之事,原該透著別扭,可偏偏他們夫妻二人一個英俊瀟灑,一個婀娜嬌豔,站在一起猶如一道亮麗的風景色,無論做什麼都分外養眼,夫妻之間的言行舉止更是透著繾綣情意,叫人見之倍受感動。
許是覺得老是圍繞戰事問題講多了郁悶,濟爾哈朗突然哈哈一笑,故意扯遠話題:“烏塔娜,宮里這兩天會有喜事哦。”
“哦?”她眨了眨眼,嬌笑,“什麼人娶親?”歪著頭,想了想,“難不成科爾沁又給大汗送女人來了?”
“不是科爾沁……這回是大汗主動求的親事。”
我手指一顫,兩條腿忽然像被灌了鉛一般,再難挪動分毫,只得僵硬的挺著脊梁骨傻站在原地,空洞的望著他們夫妻。
“大汗聽聞紮魯特部貝勒戴青之女甚為貌美賢惠,正月里便托人去提親。今兒個有消息傳來,紮魯特部的送親隊伍已經離沈陽僅余五十里,明後兩天必可抵達。”頓了頓,濟爾哈朗的語氣忽然凝重起來,“大汗今日下達軍令的同時,亦下了道後宮的封妃令。大妃博爾濟吉特氏哲哲高居中宮那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你卻怎麼也想不到。大汗只是讓側妃博爾濟吉特氏布木布泰入主西宮,卻下旨封還未過門的戴青之女為東宮妃,地位猶高于側妃之上。”
烏塔娜噫呼一聲,訝然道:“這是何道理?難道紮魯特部竟然比科爾沁更重要?不對啊……完全說不通啊,戴青之女尚未過門,而側妃博爾濟吉特氏布木布泰不是已經替大汗誕下兩位格格了嗎?怎麼看都應該是側妃為尊吧?”她連連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即使不封布木布泰,若論母以子貴,也該先封側妃葉赫那拉氏才對,怎麼算也輪不上一個未過門的女子啊!”
“平日我怎麼跟你說來著,你難道都忘了?”濟爾哈朗小聲低語,“大汗的心思……東宮妃,只能由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來做!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啊!”烏塔娜恍然大悟,一字一頓的念道,“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掏空了,冷風嗖嗖的往里倒灌,卻始終無法填滿我的空,止住我的痛。
眼淚簌簌墜落,我低著頭,看著淚珠濺濕繡花鞋面。我抽噎,胸口難受得像是要炸開般,一個響亮的聲音不斷在我耳邊盤旋:“悠然……步悠然!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我愛新覺羅皇太極獨一無二的……”
“阿步!”
“阿步!”
我抬起頭,淚眼婆娑。濟爾哈朗夫婦詫異的望著我。
“你怎麼了?”烏塔娜關切的詢問。
我用手背抹去淚水,強顏歡笑:“不,沒什麼。只是……見貝勒爺夫妻恩愛。我……我想我丈夫了!”語音哽咽,眼淚忍不住滾落,我蹲下身子,悲聲哭泣,放任自己宣泄心底無盡相思,“我想他……我好想他!我好想回到他的身邊……好想再見到他……”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7:33
36。狩獵
四月初一,征討察哈爾的大軍正式起行,由沈陽出發向西挺進。
第二日抵達遼河,時值遼河河水泛漲,除八旗親貴貝勒乘船渡河外,其余將士皆靠鳧水而過。因人馬眾多,竟是耗時兩天兩夜才全數安然渡得河去。
之後沿途經都爾鼻、喀喇和碩、都爾白爾濟、西拉木輪河等地,大軍于四月十二抵達昭烏達,途中不斷有蒙古諸部貝勒率兵前來會師集合。
這其中包括喀喇沁、土默特部諸貝勒、喀喇車里克部的阿爾納諾木車、伊蘇忒部的噶爾馬伊爾登巴圖魯、紮魯特部的內齊、敖漢部的班第額駙昂阿塔布囊、奈曼部的袞出斯巴圖魯、阿祿部的薩揚、巴林部的塞特爾、科爾沁的奧巴等。
會師後的金兵與蒙古兵總數合計已超過十萬余眾,任我隨征大小戰役見識無數,這等規模聲勢浩大的征剿,還是頭一遭領略。由此亦可見皇太極這一次是當真鐵了心,卯足勁要把察哈爾一網打盡,將林丹汗趕盡殺絕,置之死地而後快。
四月廿二,大軍過興安嶺,二十二天的行程已達一千二百多里。當夜駐紮都埒河時,鑲黃旗中有兩名蒙古人偷馬逃走,這之後再往西行進入察哈爾領地,竟是一個人影也瞧不見,想來問題必然出在那兩名逃走的蒙古人身上。
數日後這種猜想變成現實,據報林丹汗得知大軍壓境的消息,愴惶間率領部屬十萬余眾,輕裝棄輜西奔庫赫德爾蘇,逃往歸化城去了。
皇太極當即下令全力追擊。五月初七至布龍圖布喇克,四天後又追至枯橐,這一路大多是荒無人煙之地,路線拉得過長,軍中糧食的供應便跟不上,只能靠沿途不斷打獵捕食獸肉充饑。
這日到了西喇珠爾格,但見遍野黃羊,數不勝數,當真好比天賜恩澤。
濟爾哈朗告訴我,大汗下令在此暫停一日,命大軍分兩翼圍獵,盡可能的捕殺黃羊,為今後的糧食作儲備。
我一聽立馬來了勁,這一個多月來除了睡覺就是趕路,就連吃飯填肚大多數時也都是在馬上將就湊合。這種日以繼夜、枯燥單調的軍旅生活,別說是接近皇太極,我就連正黃旗的營地邊角都靠不到。
“我也去!”
濟爾哈朗似乎早料到我的反應,嘴角彎起一道弧線:“弓能拉滿麼?”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不過我的心思早撲到圍獵上去了,哪里還在乎他說些什麼。只是興致勃勃的取了弓箭,作勢拉弓,架勢十足的說:“保證沒問題!”
他嘴角抽動,似乎又想揶揄我,可最終話到嘴邊卻改了口:“到時射殺不到獵物,別沮喪得哭鼻子就成!”
我嘻嘻一笑,完全沒把他的戲言放在心上。
◇◆◇◇◆◇◇◆◇
時值盛夏,驕陽似火,在這等空曠無邊、毫無遮攔的大草原上,日曬更加勝于往夕。大多數的將士為了抵擋酷熱,僅穿了一件單薄馬褂背心,更有甚者索性赤膊上陣。
大草原上一片熱鬧場面,我騎在馬上興奮難耐。濟爾哈朗在邊上不時拿眼偷倪我,我猜想他一定好奇我見著那些不修邊幅的男人竟能泰然處之,大大咧咧的視若未見,沒有半分女兒家的害羞扭捏。
換作尋常古代女子,本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不是當場嚇暈過去,也會閉上眼愴惶失色,調頭逃跑。
想到這里,我倏地扭頭,沖濟爾哈朗頑皮的眨眨眼。他正擺出一副看好戲的興味之色,見此情景,頓時大大一愣。我哈哈一笑,趁他愣神當口,一夾馬腹,當先揚鞭沖了出去。
“阿步!不可亂跑……”
我哪里還會理會他在後頭的叫嚷,這時偌大個草原上,各色旗幡飄動,八旗子弟混雜在一起,不分彼此。如此良機,不好好把握抓緊,更待何時?
要在人山人海里找到皇太極的鑾駕所在並不困難,難的是如何接近他。雖說只是圍獵,然而身為一國之君,皇太極身邊除了龐大的侍衛軍隊外,還有一大批的親貴大臣如影隨形。
“歐——”瘋狂的歡呼聲從人海中響亮傳出。
“一矢成雙!”我身前有人大叫一聲。沒等我明白過來,周邊的歡呼已是一浪高過一浪,如暴風席卷般彙成一股排山倒海的驚人聲勢。
“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黑壓壓的人頭忽地一矮,所有人跪下身去,就連騎在馬上的人也不約而同的跳下馬背,跪倒在地。
混亂中我不知被誰猛地一拉胳膊,竟從鞍上斜斜滑下,踉踉蹌蹌的踩到草地上。
茫然……
隔了十多丈的距離,我清楚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一匹高頭駿馬上騰挪翻轉,隨著他乾淨利落的搭弓射箭,每發一箭,奔騰的羊群中必有一只應聲放倒。
箭無虛發。
駿馬是大白,人影卻是皇太極……真真切切,非是虛幻夢境!
眼眶一熱,我身子微微顫慄,只覺得全身發燙,似乎有團烈火在我體內燃燒,讓我腦袋里嗡嗡作響,渾然忘卻身在何處。
“五十六——五十七——”隨著數字不斷的累加,皇太極箭法如神,我看著他身影矯捷,縱馬在大草原上奔騰疾馳,當真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五十八!”遠處一頭黃羊應聲屈膝跪倒,皇太極收了弓箭,勒馬回轉。我下意識的往前踏了一步,卻在下一刻被密密麻麻的人牆給擋了回來。
十萬兵卒中,我不過是個渺小的一粒細砂,在擁擠浩瀚的人群里如何才能吸引他的關注?
手指握拳,我翻身上馬,勒馬在外圍一溜小跑。我尋思著今兒圍獵,最後自然少不得要論功行賞,我若能在狩獵中脫穎而出,不愁無法引得高層注目。
當下主意打定,凝目掃視,在遍野愴惶逃竄的羊群中搜索目標。身後響起陣陣籲呼聲,我回眸一瞥,見皇太極的禦駕已移往汗帳,明黃色的華蓋寶傘、正黃旗的蟠龍旌旗,在熱辣辣的陽光下分外刺痛人的雙眼。
五十八!皇太極今日獵殺的數目乃是五十八只,我若是能超過這個數字,必然得禦前賞賜。
雖然內心不免對這個龐大的數字陣陣發怵,但是圍獵黃羊,比起上陣殺敵,以砍殺敵首數目之巨引起皇太極的注意而言,實在要簡單容易的多了。
想到這里,我已渾然拋開一切,不管這個任務有多難完成,機會有多渺茫,我都要抱著一線希望去試上一試。
銀牙交錯,我僵硬的迫使自己扭過頭來。右手手指從箭壺中緩緩抽出一枝羽箭,搭弓拉弦,雙眼微眯,咻地聲竹箭脫手射出。
箭鏃不偏不倚的射中一頭黃羊的頸部,我心頭大喜,耳聽圍觀的人群中有好些人連連叫好,不禁愈發精神大振。
策馬緩緩奔行,我在顛簸的馬背上再次搭箭拉弓。
“嗖——”箭再次射了出去。去勢強勁,准度適當,我有自信這一箭定能一擊而中。正要舉弓歡呼,誰知那箭枝在半道啪地被不知何處竄出的另一枝羽箭撞了一下,失去准頭的落偏一旁,最後只斜斜的插入土中。
而那只羊,卻被另一枝箭射個正著。
一片轟然喝彩聲中,我不禁動了怒氣。放眼那麼多的羊,為何獨獨要跟我搶功?
倏然轉頭瞪去,直把心中無比的厭惡和傷痛之情,一並發作在這凌厲的一眼怒視中。
目光在身側那人臉上一睃,我的心突然狂顫抽搐,因為太過震駭,竟是嚇得左手一滑,木弓失手落地。
他就騎馬立在我左後側不足五米遠的地方,大汗淋漓的光著膀子,手里張著弓弦,箭鏃筆直的對准了我的眉心。
嘴角勾起一道柔軟的弧度,沉寂陰鷙的帶出一抹笑意,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森冷的透出一股迫人寒氣,我背脊上陣陣發寒,腦袋仿佛轟地聲被炸裂開。
我最不想,最不願,也是最最害怕見到的人,竟然就這麼突如其來的出現在我眼前!
心跳如雷,我張了張嘴,感覺太陽穴上突突跳了兩下,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被烈日曝曬過頭,眼前竟然猛地一陣發黑,整個人軟軟的從馬鞍上滑了下來。
左肩重重的砸在草地上,我悶哼一聲,恍惚間有人用力抱起了我,然後臉部兩頰被人用手指使勁捏住,撬開緊閉的牙關。
略帶溫熱暑氣的清水被強行灌進我的嘴里,濺得我滿臉都是。我來不及吞咽,水因此而嗆進氣管,嗆得我連連咳嗽。
我微微睜眼,視線所及,多爾袞臉部的輪廓模糊不清,似有雙重疊影交錯在一起,不停的在我眼前晃動。我胸口憋悶,長長的吐了口氣,感覺心髒跳動得太過厲害,手足乏力。
周遭人聲鼎沸,想來圍了不少瞧熱鬧的人,我緊張的撐起身子,正待說些什麼,忽然身子騰空離地,竟是被多爾袞攔腰抱起,徑自放到了馬背上。
他隨後上馬,坐到我的身後,一手牽缰,一手扶住我的腰。
“嗬!”策馬疾馳。
我能感受到迎面吹來的那股熱辣辣的風,背靠在多爾袞的胸口,能清晰的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我沒來由的一陣發慌,但隨即又寬慰自己,這不過我多慮而已,我現在已被毒日曬得中暑脫力,會心悸發慌乃屬正常現象,不足為奇。
雖然抱著如此想法,我卻仍是惴惴不安的挪動開僵硬的身子,試圖脫離他的懷抱。才稍稍一動,腰上突然一緊,多爾袞霸道的將我重新拉回懷里,緊貼在自己胸前。
他胸前的肌膚,滾燙得炙人。
“很好!”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你很好……當真好得緊哪!”
此時馬兒已負著我倆遠離人群,越馳越遠。我聽多爾袞話中有話,心底發怵,猛地推開他,叫道:“放開我!”
這次他沒再拉我,慣性使然,我竟一個趔趄栽下馬去。我尖叫著摔落草叢,在地上連打了兩個滾後才勉強穩住身形。仰面朝上,正覺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脹,忽然頭頂光線一黯,一團黑影凌空罩下。
我瞪大眼,驚惶的看清多爾袞正飛身躍下,直接撲向我。我尖叫一聲,側過頭揮手打他:“走開!”
兩只手驀地被他一一抓牢,他強悍的跨騎在我的腰上,左手將我雙腕勒住,高舉頭頂壓在地上,右手扳住我的下頜,逼迫我抬高頭顱正視他。
他的膚色被陽光曬得黝黑,臉上更是泛著紅光,似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頃刻間便可將我吞沒乾淨。而他眼眸中射出的懾人眼神,卻又像極了一柄鋒利的刀刃,正在一刀刀的凌遲活剮了我。
我登時被他的凶狠暴戾之氣嚇破了膽。印象中的十四阿哥,一直都是個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稍帶有點色,又有點痞的人,即便曆史早就他注定將來會成為叱詫風云的攝政王,我也從沒打心底里真正懼怕過他。
但是,現在……
“你在害怕什麼?”他譏誚的冷哼,“像你這種膽大包天的女人,我還以為你永遠不知死字怎麼寫!”
他右手拇指上套著一枚翡翠扳指,堅硬的玉制硌在我的頜骨上,錐心刺骨的疼。烈日當空,他額頭滿是汗水,順著清峻瘦削的臉廓,滴滴答答的濺落到我臉上。
“嗒”數滴過後,終有一滴濺入我眼內,我眼睫急眨,正覺眼球火辣刺痛,忽然唇上灼灼劇痛,竟是被他牙齒狠狠咬住。
我痛呼吸氣,眼里痛得淌下淚水,頭高高仰起,掙紮著試圖避開他的攻擊。無奈這一切都只是徒勞,他的力氣遠勝我數倍,任我踢騰雙腿,卻逃不開半分禁錮。
我咬緊牙關,感覺唇上一抹血腥入口,于是索性放棄掙紮,閉上眼默默忍受,只是因為太過害怕憤怒,身子卻是不受控制的狂顫。
唇齒間溫潤的感受到他舌尖濕濡的舔舐,瘋狂啃噬終告停止,他細細的舔著我的唇角、臉頰……我忽然產生出一種異樣感覺,這哪里是親吻,分明就似一只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兒在胡亂舔人。
“噗!”明知在這個時候,這種氛圍下絕不該發笑,可我卻終是沒能忍住。等到這一聲笑出,我才又後怕不已,更加緊張的閉緊雙目,不敢睜眼瞧他暴怒的神情。
“你還笑?”聽不出他是惱羞還是氣憤,我只覺得身上一緊,他竟然伸手開始扒我的軍服。
“不要!”我嚇出一身冷汗,彈目開眼,驚恐無狀的看向他。
甫睜眼,入目的是多爾袞的右肩,晃眼間,削瘦的肩胛上有塊齒痕狀似疤非疤的粉紅色印子,驀然跳入我的眼簾。那印子在我眼中遽然放大,我瞪大了眼,突然覺得所有的氣力全部被抽空。
“看!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來生……你來找我……記得……”
這是……信物……來生……找我……
我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全身顫栗不止。
多爾袞的臉近在咫尺,目光炯炯,情欲暗湧。在那一刻,透過這張酷似努爾哈赤的臉,我只看到一雙霸道跋扈的眼……
褚英!我許了來生的褚英……
我啞然尖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傷害我……”
因內心無比恐懼,聲音顫若秋葉,我害怕的淚流滿面。
多爾袞停了手,滾燙的掌心按在我的腹部,肌膚相觸,全然沒有半分旖旎,唯有緊張和難堪。他的眼神漸漸平複清澈明淨,然而我卻不敢掉以輕心,那里頭層層迭迭,隱晦如海,深不可測,無法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終于,在煎熬中捱過漫長的等待後,他緩緩撒開了手,手指輕撫上我的面頰,將我鬢角的碎發一一撥開:“我不逼你。只是記著……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
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休想逃得掉……
我如遭電亟!我欠他的,我欠他的……褚英……我欠下的……
多爾袞沉著臉站起身,我眨眼,忍著全身酸痛,狼狽的攏住衣襟,翻身從草叢里爬了起來。
不!一切都只是幻覺罷了,他不是褚英!他是多爾袞!他只是多爾袞!
稍稍穩定心神,那頭多爾袞冷眼睥睨:“鑲藍旗……你混得不賴啊,居然跑到鑲藍旗去了。能女扮男裝這麼久,必然有人在背後包庇縱容……”
我唬了一跳,忙道:“沒有!你別亂講!我只是出發前敲昏了一名小兵,頂了他的名額罷了……”
多爾袞冷冷一笑,我知道他斷然不會輕信。他和濟爾哈朗同受皇太極恩寵重用,然而兩人卻時有政見不合,竟像是兩冤家對頭一般,逮到機會便要彈劾打擊對方的氣勢。
倒黴我一個不要緊,若是因此連累了濟爾哈朗,那可就真的過意不去了。
我舔了舔唇,口干舌燥。下唇被他咬破了皮,血絲咸咸的,略帶了點腥味。
“過來!”他走到坐騎旁邊,命令我。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磨蹭過去,他背著身在馬鞍旁一陣摸索後,突然轉身朝我丟過來一件東西。我環臂抱住,卻是一只牛皮水囊。
天氣干燥炎熱,時下供水艱難,尤比糧食短缺現象更為嚴重。自打進入察哈爾境內以來,因缺水中暑之人數不勝數,夜里趕路時,常常有人昏倒路邊而不被人知曉,直等天亮各旗清點人數才會察覺。
我歎了口氣,拔下塞子,仰頭灌了兩口。正喝得暢快,忽然腰上一緊,多爾袞摟住了我,輕聲說:“真不明白你搞什麼名堂,干巴巴的混在西征隊伍里,把好好的皮膚曬得都脫了皮……自古女子皆愛美,無論老幼,都極為珍視自己的容貌,為何偏偏你就愛特立獨行?”
我嘿嘿一笑,腰肢扭了下,掙脫開他的狼爪:“貝勒爺說笑了。”
“我不說笑!”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我只認認真真的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所為何來?又想從中得到些什麼?”
他一連串的問題脫口問出,我不禁愣住,茫然無語。
我是誰?我所為何來?我想得到些什麼?
答案清楚明白,但是面對他,我卻無從答起,也無力回答。只得虛弱的笑說:“貝勒爺想什麼便是什麼吧。我什麼都不想,只想混口飯吃……”
他一皺眉:“那好!混飯吃是吧?那你把這身鑲藍旗的褂子脫了!”
我心里猛地一抽,驚問:“你想做什麼?”
他盯著我看了兩三秒鍾,突然爆出一聲長笑,攬臂牢牢抱緊了我,也不管天熱汗濕得膩味:“以後這口飯,爺賞你吃就是了!”
我這才聽明白,他的意思是讓我棄鑲藍旗,改入鑲白旗,而我卻完全想歪了。耳根子不由火辣辣的燒了起來,尷尬的回道:“謝爺賞飯!”
看來濟爾哈朗那里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若還想安安穩穩的跟著大部隊前進,只怕以後真的就得跟著多爾袞混了。
其實只要多爾袞不去一味刨根問底,追究我的身份來曆,無論是跟濟爾哈朗混,還是跟他混,我都無所謂。不過……我若是突然之間失蹤不見,濟爾哈朗會否替我這個交情還算菲淺的奴才擔心,會否以為我中暑掉隊,而派人四處找尋?
唉,無奈的歎口氣。管不了那許多了,為今之計,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總之,無論在那個旗混,找尋一切機會接近皇太極才是正經。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7:52
37。狩獵
四月初一,征討察哈爾的大軍正式起行,由沈陽出發向西挺進。
第二日抵達遼河,時值遼河河水泛漲,除八旗親貴貝勒乘船渡河外,其余將士皆靠鳧水而過。因人馬眾多,竟是耗時兩天兩夜才全數安然渡得河去。
之後沿途經都爾鼻、喀喇和碩、都爾白爾濟、西拉木輪河等地,大軍于四月十二抵達昭烏達,途中不斷有蒙古諸部貝勒率兵前來會師集合。
這其中包括喀喇沁、土默特部諸貝勒、喀喇車里克部的阿爾納諾木車、伊蘇忒部的噶爾馬伊爾登巴圖魯、紮魯特部的內齊、敖漢部的班第額駙昂阿塔布囊、奈曼部的袞出斯巴圖魯、阿祿部的薩揚、巴林部的塞特爾、科爾沁的奧巴等。
會師後的金兵與蒙古兵總數合計已超過十萬余眾,任我隨征大小戰役見識無數,這等規模聲勢浩大的征剿,還是頭一遭領略。由此亦可見皇太極這一次是當真鐵了心,卯足勁要把察哈爾一網打盡,將林丹汗趕盡殺絕,置之死地而後快。
四月廿二,大軍過興安嶺,二十二天的行程已達一千二百多里。當夜駐紮都埒河時,鑲黃旗中有兩名蒙古人偷馬逃走,這之後再往西行進入察哈爾領地,竟是一個人影也瞧不見,想來問題必然出在那兩名逃走的蒙古人身上。
數日後這種猜想變成現實,據報林丹汗得知大軍壓境的消息,愴惶間率領部屬十萬余眾,輕裝棄輜西奔庫赫德爾蘇,逃往歸化城去了。
皇太極當即下令全力追擊。五月初七至布龍圖布喇克,四天後又追至枯橐,這一路大多是荒無人煙之地,路線拉得過長,軍中糧食的供應便跟不上,只能靠沿途不斷打獵捕食獸肉充饑。
這日到了西喇珠爾格,但見遍野黃羊,數不勝數,當真好比天賜恩澤。
濟爾哈朗告訴我,大汗下令在此暫停一日,命大軍分兩翼圍獵,盡可能的捕殺黃羊,為今後的糧食作儲備。
我一聽立馬來了勁,這一個多月來除了睡覺就是趕路,就連吃飯填肚大多數時也都是在馬上將就湊合。這種日以繼夜、枯燥單調的軍旅生活,別說是接近皇太極,我就連正黃旗的營地邊角都靠不到。
“我也去!”
濟爾哈朗似乎早料到我的反應,嘴角彎起一道弧線:“弓能拉滿麼?”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不過我的心思早撲到圍獵上去了,哪里還在乎他說些什麼。只是興致勃勃的取了弓箭,作勢拉弓,架勢十足的說:“保證沒問題!”
他嘴角抽動,似乎又想揶揄我,可最終話到嘴邊卻改了口:“到時射殺不到獵物,別沮喪得哭鼻子就成!”
我嘻嘻一笑,完全沒把他的戲言放在心上。
◇◆◇◇◆◇◇◆◇
時值盛夏,驕陽似火,在這等空曠無邊、毫無遮攔的大草原上,日曬更加勝于往夕。大多數的將士為了抵擋酷熱,僅穿了一件單薄馬褂背心,更有甚者索性赤膊上陣。
大草原上一片熱鬧場面,我騎在馬上興奮難耐。濟爾哈朗在邊上不時拿眼偷倪我,我猜想他一定好奇我見著那些不修邊幅的男人竟能泰然處之,大大咧咧的視若未見,沒有半分女兒家的害羞扭捏。
換作尋常古代女子,本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不是當場嚇暈過去,也會閉上眼愴惶失色,調頭逃跑。
想到這里,我倏地扭頭,沖濟爾哈朗頑皮的眨眨眼。他正擺出一副看好戲的興味之色,見此情景,頓時大大一愣。我哈哈一笑,趁他愣神當口,一夾馬腹,當先揚鞭沖了出去。
“阿步!不可亂跑……”
我哪里還會理會他在後頭的叫嚷,這時偌大個草原上,各色旗幡飄動,八旗子弟混雜在一起,不分彼此。如此良機,不好好把握抓緊,更待何時?
要在人山人海里找到皇太極的鑾駕所在並不困難,難的是如何接近他。雖說只是圍獵,然而身為一國之君,皇太極身邊除了龐大的侍衛軍隊外,還有一大批的親貴大臣如影隨形。
“歐——”瘋狂的歡呼聲從人海中響亮傳出。
“一矢成雙!”我身前有人大叫一聲。沒等我明白過來,周邊的歡呼已是一浪高過一浪,如暴風席卷般彙成一股排山倒海的驚人聲勢。
“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黑壓壓的人頭忽地一矮,所有人跪下身去,就連騎在馬上的人也不約而同的跳下馬背,跪倒在地。
混亂中我不知被誰猛地一拉胳膊,竟從鞍上斜斜滑下,踉踉蹌蹌的踩到草地上。
茫然……
隔了十多丈的距離,我清楚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一匹高頭駿馬上騰挪翻轉,隨著他乾淨利落的搭弓射箭,每發一箭,奔騰的羊群中必有一只應聲放倒。
箭無虛發。
駿馬是大白,人影卻是皇太極……真真切切,非是虛幻夢境!
眼眶一熱,我身子微微顫慄,只覺得全身發燙,似乎有團烈火在我體內燃燒,讓我腦袋里嗡嗡作響,渾然忘卻身在何處。
“五十六——五十七——”隨著數字不斷的累加,皇太極箭法如神,我看著他身影矯捷,縱馬在大草原上奔騰疾馳,當真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五十八!”遠處一頭黃羊應聲屈膝跪倒,皇太極收了弓箭,勒馬回轉。我下意識的往前踏了一步,卻在下一刻被密密麻麻的人牆給擋了回來。
十萬兵卒中,我不過是個渺小的一粒細砂,在擁擠浩瀚的人群里如何才能吸引他的關注?
手指握拳,我翻身上馬,勒馬在外圍一溜小跑。我尋思著今兒圍獵,最後自然少不得要論功行賞,我若能在狩獵中脫穎而出,不愁無法引得高層注目。
當下主意打定,凝目掃視,在遍野愴惶逃竄的羊群中搜索目標。身後響起陣陣籲呼聲,我回眸一瞥,見皇太極的禦駕已移往汗帳,明黃色的華蓋寶傘、正黃旗的蟠龍旌旗,在熱辣辣的陽光下分外刺痛人的雙眼。
五十八!皇太極今日獵殺的數目乃是五十八只,我若是能超過這個數字,必然得禦前賞賜。
雖然內心不免對這個龐大的數字陣陣發怵,但是圍獵黃羊,比起上陣殺敵,以砍殺敵首數目之巨引起皇太極的注意而言,實在要簡單容易的多了。
想到這里,我已渾然拋開一切,不管這個任務有多難完成,機會有多渺茫,我都要抱著一線希望去試上一試。
銀牙交錯,我僵硬的迫使自己扭過頭來。右手手指從箭壺中緩緩抽出一枝羽箭,搭弓拉弦,雙眼微眯,咻地聲竹箭脫手射出。
箭鏃不偏不倚的射中一頭黃羊的頸部,我心頭大喜,耳聽圍觀的人群中有好些人連連叫好,不禁愈發精神大振。
策馬緩緩奔行,我在顛簸的馬背上再次搭箭拉弓。
“嗖——”箭再次射了出去。去勢強勁,准度適當,我有自信這一箭定能一擊而中。正要舉弓歡呼,誰知那箭枝在半道啪地被不知何處竄出的另一枝羽箭撞了一下,失去准頭的落偏一旁,最後只斜斜的插入土中。
而那只羊,卻被另一枝箭射個正著。
一片轟然喝彩聲中,我不禁動了怒氣。放眼那麼多的羊,為何獨獨要跟我搶功?
倏然轉頭瞪去,直把心中無比的厭惡和傷痛之情,一並發作在這凌厲的一眼怒視中。
目光在身側那人臉上一睃,我的心突然狂顫抽搐,因為太過震駭,竟是嚇得左手一滑,木弓失手落地。
他就騎馬立在我左後側不足五米遠的地方,大汗淋漓的光著膀子,手里張著弓弦,箭鏃筆直的對准了我的眉心。
嘴角勾起一道柔軟的弧度,沉寂陰鷙的帶出一抹笑意,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森冷的透出一股迫人寒氣,我背脊上陣陣發寒,腦袋仿佛轟地聲被炸裂開。
我最不想,最不願,也是最最害怕見到的人,竟然就這麼突如其來的出現在我眼前!
心跳如雷,我張了張嘴,感覺太陽穴上突突跳了兩下,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被烈日曝曬過頭,眼前竟然猛地一陣發黑,整個人軟軟的從馬鞍上滑了下來。
左肩重重的砸在草地上,我悶哼一聲,恍惚間有人用力抱起了我,然後臉部兩頰被人用手指使勁捏住,撬開緊閉的牙關。
略帶溫熱暑氣的清水被強行灌進我的嘴里,濺得我滿臉都是。我來不及吞咽,水因此而嗆進氣管,嗆得我連連咳嗽。
我微微睜眼,視線所及,多爾袞臉部的輪廓模糊不清,似有雙重疊影交錯在一起,不停的在我眼前晃動。我胸口憋悶,長長的吐了口氣,感覺心髒跳動得太過厲害,手足乏力。
周遭人聲鼎沸,想來圍了不少瞧熱鬧的人,我緊張的撐起身子,正待說些什麼,忽然身子騰空離地,竟是被多爾袞攔腰抱起,徑自放到了馬背上。
他隨後上馬,坐到我的身後,一手牽缰,一手扶住我的腰。
“嗬!”策馬疾馳。
我能感受到迎面吹來的那股熱辣辣的風,背靠在多爾袞的胸口,能清晰的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我沒來由的一陣發慌,但隨即又寬慰自己,這不過我多慮而已,我現在已被毒日曬得中暑脫力,會心悸發慌乃屬正常現象,不足為奇。
雖然抱著如此想法,我卻仍是惴惴不安的挪動開僵硬的身子,試圖脫離他的懷抱。才稍稍一動,腰上突然一緊,多爾袞霸道的將我重新拉回懷里,緊貼在自己胸前。
他胸前的肌膚,滾燙得炙人。
“很好!”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你很好……當真好得緊哪!”
此時馬兒已負著我倆遠離人群,越馳越遠。我聽多爾袞話中有話,心底發怵,猛地推開他,叫道:“放開我!”
這次他沒再拉我,慣性使然,我竟一個趔趄栽下馬去。我尖叫著摔落草叢,在地上連打了兩個滾後才勉強穩住身形。仰面朝上,正覺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脹,忽然頭頂光線一黯,一團黑影凌空罩下。
我瞪大眼,驚惶的看清多爾袞正飛身躍下,直接撲向我。我尖叫一聲,側過頭揮手打他:“走開!”
兩只手驀地被他一一抓牢,他強悍的跨騎在我的腰上,左手將我雙腕勒住,高舉頭頂壓在地上,右手扳住我的下頜,逼迫我抬高頭顱正視他。
他的膚色被陽光曬得黝黑,臉上更是泛著紅光,似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頃刻間便可將我吞沒乾淨。而他眼眸中射出的懾人眼神,卻又像極了一柄鋒利的刀刃,正在一刀刀的凌遲活剮了我。
我登時被他的凶狠暴戾之氣嚇破了膽。印象中的十四阿哥,一直都是個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稍帶有點色,又有點痞的人,即便曆史早就他注定將來會成為叱詫風云的攝政王,我也從沒打心底里真正懼怕過他。
但是,現在……
“你在害怕什麼?”他譏誚的冷哼,“像你這種膽大包天的女人,我還以為你永遠不知死字怎麼寫!”
他右手拇指上套著一枚翡翠扳指,堅硬的玉制硌在我的頜骨上,錐心刺骨的疼。烈日當空,他額頭滿是汗水,順著清峻瘦削的臉廓,滴滴答答的濺落到我臉上。
“嗒”數滴過後,終有一滴濺入我眼內,我眼睫急眨,正覺眼球火辣刺痛,忽然唇上灼灼劇痛,竟是被他牙齒狠狠咬住。
我痛呼吸氣,眼里痛得淌下淚水,頭高高仰起,掙紮著試圖避開他的攻擊。無奈這一切都只是徒勞,他的力氣遠勝我數倍,任我踢騰雙腿,卻逃不開半分禁錮。
我咬緊牙關,感覺唇上一抹血腥入口,于是索性放棄掙紮,閉上眼默默忍受,只是因為太過害怕憤怒,身子卻是不受控制的狂顫。
唇齒間溫潤的感受到他舌尖濕濡的舔舐,瘋狂啃噬終告停止,他細細的舔著我的唇角、臉頰……我忽然產生出一種異樣感覺,這哪里是親吻,分明就似一只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兒在胡亂舔人。
“噗!”明知在這個時候,這種氛圍下絕不該發笑,可我卻終是沒能忍住。等到這一聲笑出,我才又後怕不已,更加緊張的閉緊雙目,不敢睜眼瞧他暴怒的神情。
“你還笑?”聽不出他是惱羞還是氣憤,我只覺得身上一緊,他竟然伸手開始扒我的軍服。
“不要!”我嚇出一身冷汗,彈目開眼,驚恐無狀的看向他。
甫睜眼,入目的是多爾袞的右肩,晃眼間,削瘦的肩胛上有塊齒痕狀似疤非疤的粉紅色印子,驀然跳入我的眼簾。那印子在我眼中遽然放大,我瞪大了眼,突然覺得所有的氣力全部被抽空。
“看!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來生……你來找我……記得……”
這是……信物……來生……找我……
我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全身顫栗不止。
多爾袞的臉近在咫尺,目光炯炯,情欲暗湧。在那一刻,透過這張酷似努爾哈赤的臉,我只看到一雙霸道跋扈的眼……
褚英!我許了來生的褚英……
我啞然尖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傷害我……”
因內心無比恐懼,聲音顫若秋葉,我害怕的淚流滿面。
多爾袞停了手,滾燙的掌心按在我的腹部,肌膚相觸,全然沒有半分旖旎,唯有緊張和難堪。他的眼神漸漸平複清澈明淨,然而我卻不敢掉以輕心,那里頭層層迭迭,隱晦如海,深不可測,無法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終于,在煎熬中捱過漫長的等待後,他緩緩撒開了手,手指輕撫上我的面頰,將我鬢角的碎發一一撥開:“我不逼你。只是記著……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
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休想逃得掉……
我如遭電亟!我欠他的,我欠他的……褚英……我欠下的……
多爾袞沉著臉站起身,我眨眼,忍著全身酸痛,狼狽的攏住衣襟,翻身從草叢里爬了起來。
不!一切都只是幻覺罷了,他不是褚英!他是多爾袞!他只是多爾袞!
稍稍穩定心神,那頭多爾袞冷眼睥睨:“鑲藍旗……你混得不賴啊,居然跑到鑲藍旗去了。能女扮男裝這麼久,必然有人在背後包庇縱容……”
我唬了一跳,忙道:“沒有!你別亂講!我只是出發前敲昏了一名小兵,頂了他的名額罷了……”
多爾袞冷冷一笑,我知道他斷然不會輕信。他和濟爾哈朗同受皇太極恩寵重用,然而兩人卻時有政見不合,竟像是兩冤家對頭一般,逮到機會便要彈劾打擊對方的氣勢。
倒黴我一個不要緊,若是因此連累了濟爾哈朗,那可就真的過意不去了。
我舔了舔唇,口干舌燥。下唇被他咬破了皮,血絲咸咸的,略帶了點腥味。
“過來!”他走到坐騎旁邊,命令我。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磨蹭過去,他背著身在馬鞍旁一陣摸索後,突然轉身朝我丟過來一件東西。我環臂抱住,卻是一只牛皮水囊。
天氣干燥炎熱,時下供水艱難,尤比糧食短缺現象更為嚴重。自打進入察哈爾境內以來,因缺水中暑之人數不勝數,夜里趕路時,常常有人昏倒路邊而不被人知曉,直等天亮各旗清點人數才會察覺。
我歎了口氣,拔下塞子,仰頭灌了兩口。正喝得暢快,忽然腰上一緊,多爾袞摟住了我,輕聲說:“真不明白你搞什麼名堂,干巴巴的混在西征隊伍里,把好好的皮膚曬得都脫了皮……自古女子皆愛美,無論老幼,都極為珍視自己的容貌,為何偏偏你就愛特立獨行?”
我嘿嘿一笑,腰肢扭了下,掙脫開他的狼爪:“貝勒爺說笑了。”
“我不說笑!”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我只認認真真的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所為何來?又想從中得到些什麼?”
他一連串的問題脫口問出,我不禁愣住,茫然無語。
我是誰?我所為何來?我想得到些什麼?
答案清楚明白,但是面對他,我卻無從答起,也無力回答。只得虛弱的笑說:“貝勒爺想什麼便是什麼吧。我什麼都不想,只想混口飯吃……”
他一皺眉:“那好!混飯吃是吧?那你把這身鑲藍旗的褂子脫了!”
我心里猛地一抽,驚問:“你想做什麼?”
他盯著我看了兩三秒鍾,突然爆出一聲長笑,攬臂牢牢抱緊了我,也不管天熱汗濕得膩味:“以後這口飯,爺賞你吃就是了!”
我這才聽明白,他的意思是讓我棄鑲藍旗,改入鑲白旗,而我卻完全想歪了。耳根子不由火辣辣的燒了起來,尷尬的回道:“謝爺賞飯!”
看來濟爾哈朗那里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若還想安安穩穩的跟著大部隊前進,只怕以後真的就得跟著多爾袞混了。
其實只要多爾袞不去一味刨根問底,追究我的身份來曆,無論是跟濟爾哈朗混,還是跟他混,我都無所謂。不過……我若是突然之間失蹤不見,濟爾哈朗會否替我這個交情還算菲淺的奴才擔心,會否以為我中暑掉隊,而派人四處找尋?
唉,無奈的歎口氣。管不了那許多了,為今之計,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總之,無論在那個旗混,找尋一切機會接近皇太極才是正經。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8:11
38。離營
五月廿三,大軍至木魯哈喇克沁,分三路向前挺進:左翼由阿濟格率科爾沁、巴林、紮魯特、喀喇沁、土默特、阿祿等部兵一萬,進攻大同、宣府邊外察哈爾屬地;右翼由濟爾哈朗、岳托、德格類、薩哈廉、多爾袞、多鐸、豪格等率兵二萬進歸化城、黃河一帶;而皇太極則帶領代善、莽古爾泰等人率大軍繼續前行。
我心里一百、一千個不願意離開,急切的想留在軍中,只可惜多爾袞根本不會給我這個機會遠離他的視線半步。
當天清晨軍令頒下,全軍拔營。我騎馬跟在多爾袞身側,疾馳而行。因右翼人數只有兩萬,我很擔心會不小心被濟爾哈朗撞上——被濟爾哈朗認出來不打緊,要緊的是若因此被多爾袞有所察覺,又不知道他心里會如何算計了。
下午草草進食,取了干糧充饑果腹,我只低頭不語,盡量在人群里保持低調。
“哥——”
隨著這一聲清爽的喊聲,我心里咯噔一下,險些一口嚼到自己的舌頭。
多鐸一身月白裝束,精神抖擻的勒馬奔近:“你這是吃的什麼?”邊說邊從身前取下一團灰撲撲的東西,甩手扔下地來。
好死不死的,那個東西恰恰就砸在我的腳邊,我唬得連忙縮腳,不敢抬頭。睨眼望去,卻見腳旁撂了一只灰兔,身上還插著一枝斷箭,傷口處血淋淋的,顯是剛獵不久。
“哥,別老啃那些干糧,你吃這個吧!”多鐸騰身躍下馬背。
多爾袞慢條斯理的答道:“打理這東西費時,還是隨意吃些趕路要緊!”
“老吃這沒味的東西對你身體沒好處!哥,咱打仗騎射靠的是力氣,吃不飽如何殺敵?”
“敵?”多爾袞微微一笑,“我不認為這次能遇見這個大敵。如今咱們雖全力趕赴歸化,恐怕到頭來也只是撲個空——林丹汗狡如脫兔,我若是他,絕不會在歸化城等死!”
“狡如脫兔?!”多鐸哧的一笑,傲氣的說,“兔子就是兔子,即便再狡猾,最終也絕逃不出獵人的手心!”說罷,走前幾步,彎腰撿拾起那只死兔。
我全身僵硬,不敢隨意動彈惹他注意。可饒是如此,他起身時仍是不經意的朝我瞥了一眼,我先是大吃一驚,正感不知所措,他的目光卻已毫無波瀾的從我臉上移開。
虛驚一場,我大大的松了口氣。
可沒等我把那顆緊張的心放回原位,多鐸遽然回頭,眼眸犀利如鷹的瞪住了我,厲喝:“是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在他狠厲的瞪視下,全身汗毛霎時間一起立了起來。
他跨前一步,氣勢迫人,左手甚至已按上腰間的刀柄。我四肢僵硬,多鐸的殺氣完全不是裝出來的——如果說多爾袞的睿厲霸氣是屬于內斂的、收放自如的,那麼多鐸便是沖動的、毫不掩飾的。
“十五!”斜刺里,多爾袞不著痕跡的插了進來,一手擋住多鐸握柄的左手,一手將我向後搡開。他轉而把手臂搭在多鐸肩上,笑嘻嘻的說,“幫我剝兔皮去!”
“哥,她……”
“走,走!趕緊拾掇乾淨了好烤來吃!”多爾袞打著哈哈將滿臉狐疑之色的多鐸架開。
我趁機溜得遠遠的,一口氣跑到鑲白旗隊伍的最後頭。
想著以多鐸對兄長的維護之心,極有可能會像上次在大凌河殺盡所有多爾袞狎玩過的女人那樣,再次拿我開刀……
不寒而慄啊!在他眼里,我興許就是那一條僥幸漏網的魚。
◇◆◇◇◆◇◇◆◇
一直捱到天色漆黑,完全無法瞧清腳下的路況時,急速行軍的大隊人馬才被迫停下,紮營休息。
松脂火把燒得木枝噼啪作響,為了避開悶熱,將士們甯可摸黑卸鞍喂馬,也不願多點燭火照明。
多鐸沒有回正白旗的營帳歇息,打下午起便和多爾袞湊在一塊討論圍攻歸化城事宜。因有多鐸在側,我趁機從多爾袞身邊脫開身,又乘著夜色昏暗,偷偷騎了一匹馬,徑自離開了鑲白旗的營地,脫離右翼大軍。
按腳程粗略計算,中路大軍的人數雖多,但行軍速度卻絕不會比左右兩翼軍隊慢得多少,如果我能夠徹夜北趕,到天亮便有可能追上皇太極的大軍。
我害怕多爾袞會很快察覺我的逃跑計劃,于是一路上絲毫不敢偷懶停步,騎馬一鼓作氣奔馳了足足七八個小時,馬兒才逐漸放慢了腳步。
此時已是旭日東升,天色迅速轉亮,我累得全身骨骼都似散架一般,無力癱軟的趴在了馬背上,舔著干裂的嘴唇,感覺腦子一陣陣的眩暈。
逃出來時太過緊張倉促,我竟是連袋水囊也未來得及准備。此時天際的一片彤紅彩光,大地的暑氣逐漸升騰起來,眼前的景象落在我的眼里,天地仿佛都是顛倒的。
我又累又渴,嗓子眼干澀得快要冒煙了。
胯下的坐騎疾馳了一夜,這會子哧哧的直喘粗氣,嘴角已沾染零星白沫——照此情形推斷,就算我能憑自身意識強撐不倒,恐怕這馬兒也再無體力能陪我一塊撐下去。在這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若是沒了坐騎,僅靠我的兩條腿,別說是追上皇太極的大軍,只怕我會徹底迷失在這片人跡罕至的荒蕪之地。
最後權衡輕重利弊,我不得已只能暫時放棄趕路,下馬稍作休息。
將馬趕到一個草源豐厚之處讓它飽餐後,我找了塊陰涼之地精疲力竭的躺下。四周一片祥和安靜之氣,我不敢輕忽大意。一宿未眠,眼皮困頓得仿佛重逾千斤,我只得不時拿手拍打自己的臉頰,借以趕走睡意的侵襲。
約莫過得半個多小時,忽聽草皮微微震動,掌心觸地,能明顯感覺到那種震顫感越來越強烈。我恐懼感大增,然而不等我從地上跳起尋馬伺機逃離,便聽不遠處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嚷道:“快看!那里有匹馬!”
馬蹄聲沉悶迫近。
“小主子!趕路要緊……”
“有馬鞍和腳蹬,不是野馬!一定是父汗部眾遺散的馬匹!昂古達,你去牽過來!”
我心里大急,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我都不可能把馬給他們。
撥開半人高的草叢,依稀可見對面十多丈開外,有一隊由十多人組成的馬隊正往這邊靠近,這些人長袍馬靴,竟是蒙古人的裝扮。
這其中有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兒衣著鮮亮奪目,分外顯眼,我只粗略一瞥,便即刻猜出這個必定就是他人口中所稱的“小主子”。
只見他烏眉大眼,高鼻深目,稚氣未脫的臉上五官輪廓長得卻是極為精致,雖然揮舞馬鞭時帶出一股粗豪之氣,然而星目流轉之間,卻隱約可見他身上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貴氣和秀美。
這個孩子……就像是個豪邁與俊秀之間的矛盾結合體。
雖是充滿矛盾,卻偏又結合得恰到好處,讓人驚歎!
“昂古達!黃河離這里究竟還有多遠?”男孩眉宇間有著傲視天下的豪氣,然而眼波流轉間卻自然而然的帶出一股絕美的豔麗。
我瞧著有些失神,恍惚間總覺得他的這個眼神分外熟悉。
“小主子……”那個叫昂古達的男人,是個三十出頭的粗壯漢子。他原本已下馬快步走向我的坐騎,這時聽得問話,忙又回轉,躬身回道,“是有些腳程要趕……”
底下的聲音說得有些含糊,我聽不清楚,只瞧見馬上的男孩滿臉不悅,過得片刻,突然抬腳踹中昂古達的胸口:“混賬東西!難道父汗是因為懼怕皇太極才離開察哈爾的嗎?”
昂古達僂著背脊,顫抖著匍匐跪下:“奴才該死!”
“你的確該死!”男孩叱道,“如此詆毀主子,你就是死上一百次也不夠!”
“主子饒命!奴才知錯了!”
鞭梢點在他的腦袋上,男孩怒斥道:“這顆腦袋暫且先留在你的脖子上掛著,等找到額吉和父汗,我定要讓父汗剝了你的皮!”
好一個既霸道又煞氣十足的主子!
無法想像眼前這個俊逸秀美的孩子竟然是林丹汗的兒子!
“什麼人?!”
我嚇了一大跳,剛才愣神的時候,腳下無意中竟然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枯枝。干燥的枝干脆生生的發出噼啪一記爆裂聲,這麼微小的聲音,不曾想居然立即驚動到他。
身形停頓了兩秒鍾,我猛地長身立起,以迅雷之勢飛速沖向那匹駿馬。
左腳伸入腳蹬,用力蹬腿,挺腰跨馬……一番動作我麻利的一氣呵成。夾腿催馬奔馳起來,我剛要松口氣,忽然而後咻地傳來破空之色。
我的第一反應便是認為他們在拿箭射殺我,忍不住背脊冒出一股寒氣,身子僵硬如鐵。我只得絕望的等待著箭鏃入肉的那一刻到來,以絕對的堅忍之心去忍受那即將到來的鑽心之痛……可事情並非如我所想的那樣,最終出現的不是箭枝,而是繩套。
眼前晃過一道淡淡的灰影,我的脖子被一圈指粗的麻繩套了個正著。雙手出于自保,下意識的一把抓住脖頸上的繩圈,沒容我驚呼出聲,腦後的長繩遽然收緊,只聽“嘣”地聲,長索發出一聲振鳴,我被騰空拽離馬背。
咽喉處劇痛,我呼吸窒息,腦袋脹得似乎要裂開般。身子沉重的倒飛在空中的同時,我眼睜睜的瞧見那匹馬嘶鳴掙紮著往前奔馳而去,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砰!後背沉重的砸在草地上!
右背肩胛處上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烈疼痛,所有的感官認知在刹那間被痛覺完全侵蝕湮沒。我痛苦的逸出一聲呻吟,在一片金星揮舞間慢慢失去知覺。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8:28
39。圈禁
萬曆二十二年正月,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喀爾喀貝勒老薩遣使求和通好,自此恢複往來。
萬曆二十三年,因保塞有功,明朝天子敕封努爾哈赤為龍虎將軍。
萬曆二十四年正月,努爾哈赤與舒爾哈齊在費阿拉城分別接待朝鮮主簿申忠一;同年,建州大將費英東征伐野人女真瓦爾喀部……努爾哈赤向周邊不斷擴大建州勢力的腳步一刻也未曾停止過。
萬曆二十五年春。
這已是我在蘭苑迎來的第三個春天。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被圈禁在這個一百多平米小院內,只有阿濟娜早晚相伴。
努爾哈赤的這招果然夠狠夠毒!這座蘭苑比起現代監獄有過之而無不及,最起碼我蹲監獄還有一群牢友和獄警相伴,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寂寞無聊得快抓狂。
每當看到東邊日出,西邊日落一次,我的心里就增添一份抑郁,相信再過不久,我准會被逼出精神分裂來。
據說在此僻靜一隅被圈禁的並不止我一個,與蘭苑隔湖相望的那座梅園內,關著烏拉的貝勒布占泰,只不過他比我幸運,雖然同是圈禁生活,他卻日夜有美人相伴——去年底,努爾哈赤又把舒爾哈齊的另一個女兒娥恩哲也嫁了給他,讓他在梅園內享受著齊人之福。
每回聽到湖對面傳來的絲竹樂器聲,我都咂嘴眼饞不已。蘭苑太靜了,靜得一年里頭連耗子夜半找食的吱吱聲也聽不見幾回。
“格格!”
“嗯?什麼事?”
“你又發呆!這一天到晚你究竟要發幾次呆啊?每回跟你說話,你總是兩眼發直的在走神!”她手里拎著食盒,不滿的沖我發牢騷。
好丫頭!跟了我三四年,別的沒學會,原有的奴性卻淡化了許多,如今跟我講話,也敢當著我的面給我甩臉子看了。
我笑呵呵的從她手里接過食盒,打開,一葷一素,兩個玉米面窩頭。我拿起個窩頭歎氣:“又是吃這個,早知道前兒的沙其瑪真該留點……”我吧唧嘴,懷念著沙其瑪酥軟香甜的味道。
“前兒個是東果格格做生日,恰巧我去下廚房領膳食,被東果格格和幾位阿哥瞧見了……東果格格的面子這守園子的侍衛畢竟要顧忌幾分,要不然這沙其瑪哪里能帶得進來?”
我啃了口窩頭,輕笑。東果格格的面子啊……她到底有幾分薄面我是不清楚,但我卻能確定這送點心的事絕瞞不了努爾哈赤,若是暗地里沒得到他的默許,那些個看守打死也不敢讓任何東西挾帶進園子來。
“對了,格格。方才我去領食,聽廚房的下人們在那議論紛紛,說是咱們葉赫來人了!”阿濟娜興奮得雙目放光。
“葉赫?誰來了?”我抹了抹嘴,把沾在唇角的碎末撣掉。這窩頭太干太硬,差點沒噎死我。
我忙不迭的找水喝,阿濟娜卻仍是站在那兒一臉的癡迷:“聽說是金台石貝勒!”
一口氣喝下一壺水,總算順了口氣,我隨口問:“金台石是誰?”
“格格!”阿濟娜氣得直跺腳,“金台石貝勒爺可不就是你的額其克?”滿語“額其克”指的是叔父的意思。
“我的額其克?”我的額其克多了去了,我知道誰跟誰啊?
“就是葉赫那拉側福晉的親哥哥,那林布祿貝勒的親弟弟……”
“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就是那個身材胖胖很多肉,臉圓圓的,一笑起來眼就找不到的……額其克。”看阿濟娜臉色灰灰的,我忙扯皮,笑嘻嘻的瞅著她。
“金台石貝勒人很好的,我在想要不要偷偷去找他,讓他想想辦法把咱們救出去!”
“沒有用的,阿濟娜!”我正色道,“這種念頭你趁早打消,金台石貝勒即使知道我被關在這里又能怎樣?這三年多我在建州音訊全無,你可曾見葉赫那邊有誰來問過一聲?”
阿濟娜咬著唇,臉色黯淡。我也知道我的話又一次殘忍的澆熄了她剛剛燃起的希望火種,不禁有些歉然——她已經十八歲了,以她這樣的年紀,在這個時代怕早該為人母了吧?
“阿濟娜。”我輕聲喚她,帶著一股無奈。三年了,不只她急,我也急。三年的孤寂生活徹底磨平了我原有的鋒芒,存在于我心底曾經強烈抵抗努爾哈赤的決心和堅強,已經由一把削金斷玉的鋒利尖刃,變成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鈍菜刀。
我悲哀的默想,假如此刻努爾哈赤若出現在我面前,沖我不屑的招招手,也許我會立即毫不猶豫的撲向他吧?
寒——想像著那一幕情景,連自己都覺得惡心!
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瞧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再繼續面對著這逼仄的四面土牆發呆下去,我怕我遲早會瘋掉!我最後的那點骨氣已經隨著時間無聲的摧殘,全部消磨殆盡了!
“布喜婭瑪拉格格在嗎?”一道尖銳的嗓音在院門口陡然響起,是那個看守蘭苑的侍衛長。說的真是廢話,我不在這還能上哪兒?
我不悅的朝阿濟娜呶呶嘴,打發她出去應付。對這個狗腿子,我向來沒有好感。
阿濟娜出去後沒多久,外頭便安靜下來。我繼續坐在桌前啃我的窩頭就著白開水,忽聽阿濟娜用顫顫的聲音隔著窗戶喊我:“格格……”
“怎麼了?”我奇怪的回應,卻聽窗外響起一把陌生的男聲,恭敬而又不失溫和的說:“東哥格格!勞煩請出來一下!”
是誰?蘭苑已經三年多沒來過一個人了!莫名的,我內心一陣激動,手指慌張的在衣服上擦了兩下,蹦跳著跑出小屋。
門外院子里,朗朗晴空下,一位面色清俊的男子長身而立。我愣了愣,回憶起他的長相,遲疑的揣測:“何和禮?”
“東哥格格還記得我啊。”他微微一笑,從袖筒中抽出一封黃皮信封,遞給我說,“這是淑勒貝勒要我交給格格的,請過目!”
我惴惴不安的接過,指甲挑開封印完整的火漆,抽出里面的紙張。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抬頭,見何和禮正目光炯炯的朝我直射過來,不由臉上一紅,窘道:“我看不懂這信上寫的字……”這些字既不是漢字,也不像是滿文。當然,就算它是滿文,我也仍舊看不懂。
何和禮先是一愣,而後泰然一笑,並無嘲笑之意:“這是蒙古文。”其時女真文字早已失傳,女真族人之間互通書信,往往用蒙古文書寫。我瞪著那些古古怪怪的文字,忽然心頭溜過一縷奇異的感覺,可還沒等我抓住那一瞬間的恍惚,何和禮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我完全震呆:“貝勒爺尚有口諭,請格格看完信後,到內城議事廳……”
什麼?!什麼?!
我沒有聽錯吧?!努爾哈赤讓我出去?他肯讓我走出蘭苑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仰天長笑三聲,倒是阿濟娜,已經激動得完全失控,蹲在我腳下失聲痛哭起來。何和禮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望著我,雖然我未曾在他臉上搜尋到一絲半點的輕視或不屑,但我仍是有股子難言的心虛。
唉,誰讓我自己心里有鬼呢!
“格格!”阿濟娜伏在我腳邊哽聲抽咽。我低頭瞄了她一眼,突然抓著她的領子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她措手不及的尖叫。
我拽著她的胳膊,將她硬拖回小屋,然後砰地關上門。
“格格!”她錯愕的望著我,駭然失色。“難道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
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深吸一口氣,啞聲說:“難道你想讓我就現在這副模樣出去見人?”
她捂住嘴,驚訝的瞪了我老半天,恍然驚醒,“哎呀”叫了一聲,然後慌里慌張的跑到內屋去翻櫥櫃。
成敗,在此一舉!
我的後半輩子是否會繼續留在這座荒涼冷清的蘭苑,虛度青春年華,真的就只在這渺小的一線生機!
要不要抓住它?要不要抓住它?到底要不要抓住它?
在阿濟娜替我描紅掃眉的時候,我心里一個勁的問自己:究竟……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作者: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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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7:48:56
40。重逢
沿著熟悉卻又明顯感到生疏的碎石小路往里走,我一路甩著手中的錦帕子,正經八百的踩著花盆底,不敢隨意四處張望。
何和禮在前頭領路,到中門時,他出示了腰牌,守門的侍衛驗看後點頭,卻將阿濟娜給攔了下來。我一怔,曾幾何時費阿拉城內的守衛竟如此嚴苛了?努爾哈赤真是越來越有帝王的派頭了!
臨分手,阿濟娜使勁握著我的手搖了搖,她沒說什麼話,只是含著眼淚,不住的喊著:“格格!格格……”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是怕了,怕再回去過那永無止境的幽閉生活。
我也怕!
所以,當何和禮小聲催促時,我飛快的摔開她手,轉身,昂首挺胸的走進內城。
我不可以輸!捏緊拳頭,我默默的想,見到努爾哈赤,第一句話我該說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
渾渾噩噩間,忽聽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傳來,何和禮在身邊輕聲說:“格格稍等,容我進去通稟!”
我茫然的點點頭,內殿里的哄笑聲越發的張狂,不知道此人是誰?竟敢在努爾哈赤面前如此的毫無禮數?正迷迷糊糊的胡思亂想,忽然,緊閉的三四扇排門呼啦啦全被打開,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鬧懵了。卻聽努爾哈赤的聲音從里面直咧咧的傳了出來:“來!我讓你見識一下我們女真族的第一美人!”
我呆愣當場——滿殿黑壓壓的一群人。不僅努爾哈赤的幾位阿哥、重要部將都在,還有一些我所不認識的陌生臉孔。
不同的,卻又如此眼熟的打扮!像是漢人的服飾……
我眼睛一亮,是明朝特使?!對,那一身官服絕對錯不了,跟電視劇里演的一樣。見慣了許久的女真人,陡然見到與自己一樣的漢族同胞,我仿佛一下子見到了娘家人,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比看見堂上正樂呵呵坐著的金台石還要興奮!
驚訝的贊歎聲響起,那位看上去不知是幾品大員的漢官老爺嘴張得能夠塞下一顆鴕鳥蛋。我當然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有多震撼人心,來之前阿濟娜拿鏡子給我照的時候,我也差不多是這個表情。
淡淡的浮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我甩著帕子跨入殿中,對著高座上的努爾哈赤雙腳平行而立,雙手扶膝,一絲不苟弓下腰,膝蓋略彎曲如半蹲狀,嘴里念道:“葉赫那拉氏布喜婭瑪拉請淑勒貝勒爺大安!”
這個請安禮我跟阿濟娜學了老半天,才勉強湊合過關,要不是怕何和禮等得不耐煩走人,我想我會再努力點把別的禮儀也學上一些。書到用時方恨少,這些煩人的禮節規矩也是一樣啊!可恨那些編得不盡不實的清宮戲,我原還以為要在肩上甩帕子呢,沒想這一舉動差點沒把阿濟娜當場嚇昏過去。
回想起當時阿濟娜那張慘白驚愕的臉孔,我不禁有些發窘,“身”為一個女真人好久了,可是骨子里卻還是沒能很好的融入這個社會。不過,這是不是也正說明,我還是步悠然,並沒有被東哥給同化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滑過,頭頂上卻一直沒給回音,我蹲得雙腿發麻,小腿肚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像是快要抽筋前的征兆。
可惡!他這是不是存心想刁難人?我咬牙忍著,心里卻把他十八代的祖宗統統問候了一遍。
正當我快支撐不下去,一屁股坐地上時,斜刺里穿出一個人來,笑嘻嘻的說:“哎呀,果然是大美人啊!”我莫名其妙,一雙肥油油的大手卻已經托著我的手肘將我扶了起來,“龍虎將軍形容的果然一點不錯,大明的美人再多,也不及這一個……”
我假裝害羞的掀起眼瞼,卻看見一張恐怖的柿餅臉正對著我恬笑,笑起時一對倒掛眉一顫一顫的十分滑稽,本就顯眼的酒糟鼻尖上還點了一顆芝麻大小的黑痣——這簡直活脫脫就是戲劇里面演的丑角。我強忍住笑意,再度盈盈一拜,這次卻是標准從電視上現學現賣的漢人女子襝衽禮,這個應該不會有錯了吧?
“葉赫那拉氏見過大人!”
誰曾想這句話才經說出,便立即換來滿堂一片愕然的噫呼,我不明所以的悄悄左右觀望,卻見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副驚訝和贊歎。難道說我行了一個漢人的禮節就讓他們如此驚歎了?
“哎呀,姑娘會說我們漢人的話?”那個柿餅臉再次激動的握住了我的手,感慨萬千,“果然是美貌與聰慧並舉,難得!實在難得……美,美……好美……”
他握著我的手,大拇指的指腹沿著我的手背來回摩挲,這讓我不由想起跑專訪的那會兒,也是這樣被業務單位的一個老總色眯眯的猛吃豆腐,可結果呢……我凝著眉頭苦苦思索,對了,我當場甩了他一耳刮子!然後那老總暴跳,紅著臉指著我痛罵,結果他那些難聽話還沒罵上兩三句就被sam一聲怒斥給嚇了回去。平時很少看見sam發火的,但他那張冰山撲克臉一旦火山爆發,場面還真是相當驚人!再加上有宏他們在邊上冷眼助威,那個老總最後只能嘟嘟囔囔灰溜溜的走人……
呵,我這是……在瞎想些什麼呢?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沒有sam,也沒有有宏……色老頭倒的確是有一個!不過……我斜著眼瞄了瞄殿中央,努爾哈赤應該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而輕易開罪他的上司——雖然他心里其實根本沒把大明官吏放在眼里。
臂彎里突然一緊,有股下墜的力道將我的手硬生生的從那柿餅臉手里拔了出來。我詫異的低下頭,看見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緊著眉頭,滿臉不悅的吊著我的衣袖。
這個……誰家的小孩啊?好漂亮的小男孩!明明還稚氣未脫的粉嫩小臉,居然煞有氣勢的冷著,哇——這表情,可真像sam啊!我不禁彎下腰想瞧個仔細。
他扯了扯我的袖子,嘟著嘴說:“抱我!”見我沒反應,于是很不耐的白了我一眼,雙手吊住我的脖子,雙腿用力一蹬,居然像只無尾熊般撲進我懷里,力道之大險些沒把我推翻在地。幸好我反應不慢,及時伸手拖住他的小屁股,才沒讓他摔下地去。
“皇太極!”努爾哈赤威嚴的喝了一聲,“沒規矩!在劉大人面前豈容你如此無禮放肆?”
那位柿餅臉劉大人倒也是個見風使舵的主,立馬笑容滿面的打哈哈說:“誒,這等見外的話從何說起?令公子長得一臉聰穎,機靈可愛,本官見著也十分歡喜呢。”他從腰帶上解下一枚吊墜,遞給皇太極,可眼珠子卻直直的盯住了我,“這個且當見面禮,給小公子玩罷了……”
我清楚的聽見懷里的皇太極悶聲冷哼,甚至還不屑的將頭轉向我,忙伸手替他接了,笑吟吟的說:“如此真叫大人您破費了,小女子替八阿哥先謝過劉大人!”這麼文縐縐的別扭話,說得我自己頭皮都一陣發麻。我將那枚吊墜硬系在皇太極的衣襟扣子上,他先還不滿的掙紮,被我拿眼凶巴巴的一瞪,他才識相的不動了。
趁著努爾哈赤和劉大人謝來謝去的寒暄,我抱著皇太極退至一邊,柔聲詢問:“下去好不好?”虧我今天打扮得如此上心,可是再美的美女如此不雅的抱著一個小毛頭,總是會讓人在視覺美感上大打折扣。
“不要!”他一口拒絕,繼續牢牢的巴住我。
這小鬼!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討厭了?真是越長越不可愛。小時候看他多麼天真無邪啊,如今怎麼淘氣得直讓我手心癢癢呢。
“再不下去,小心我揍你!”我惡狠狠的磨牙。
他愣愣的望定我,眼珠黑白分明,看樣子是被我的凶樣嚇住了。
“東哥!”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嗯?”
“你是叫東哥吧?我額娘說,你是我的采生人!”
我挑了挑眉,沒聽懂是什麼意思。小孩子講話表達含義不清時,是不是經常這樣雞同鴨講?
他忽然大大的舒了口氣,煞有大人模樣的說了句:“很好!我很高興你是我的采生人!”他湊過小嘴,在我臉頰上叭地重重親了一口,然後松開我順溜著滑下地跑了。
那老話怎麼說來著?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這愛新覺羅家的孩子從大到小,統統都有繼承到努爾哈赤色色的惡劣基因。
冷不防的,我被身邊的某個人大力的推了把,踉蹌著險些仆倒。我狼狽的扭過頭去,見是一個壯碩的青年侍衛在瞪我,我張了張嘴,才要說話,站在那侍衛邊上的何和禮忽然提醒說:“格格,爺在叫你。”
“就是,都喊了兩遍了。”那侍衛嘿嘿的笑,笑容里透著憨厚,“她挺愛走神的……”
原來他方才是好心想提醒我!只可惜粗人就是粗人,一出手力氣就使那麼大!
我回過身,見高座上的努爾哈赤眉宇間已透出明顯的不悅,我慌了神,別開眼不敢看他,低著頭走前兩步:“貝勒爺有何吩咐?”
“一會兒獻舞,你先下去准備!”
什麼?獻舞?這是從何說起的事?要我跳舞,這……這不是逼我找根繩子勒脖子嗎?
許是見我臉色難看,他掃了我兩眼,忽然向我招招手——這個招牌動作,這些年我夢里不知夢見過幾回,這時陡然真實再現,不由地心里一緊。他又是不悅的皺起了眉,我趕緊加快腳步,不敢再有半絲猶豫的走到他身邊。
他伸手探進我寬大的衣袖,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臉上一紅,想抽開可偏又不敢。他面朝底下眾人,並未看我一眼,只嘴角微微嚅動:“不要再考量我的耐性!”
不緊不慢,不冷不熱的一句話,就如同當胸一劍,准確無誤的刺中了我的要害。我緩緩垂下眼瞼,身子抑制不住的微顫,緊咬著牙關不吭聲。
“坐下陪我看歌舞。”他不著痕跡的一拉,我便跌坐在了他身邊。
放眼望去,滿堂的文武將士,只我一個女子……然後,我的視線終于在人群里對上一雙熟悉的清泠眼眸,一臉淡漠的代善靜靜的望著我。我心頭怦地一跳,狼狽慌亂的別開眼,卻發現代善上首的位置,竟然坐著褚英,他陰鷙著臉,一雙眼惡狠狠的瞪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不禁一個哆嗦,卻被努爾哈赤用力摟在身側:“怕我?”
是的,我怕他!他將我圈禁了三年之久,我怎能不怕他?然而我更怕見到他們——褚英和代善,甚至還有東果格格,莽古爾泰……曾經,我和他們是最最親密的玩伴,可現如今我卻注定要背叛他們,選擇走上一條我不得不遵從的道路。
我曾經還那樣篤定而又自信的告訴代善,絕不會做他的繼母占他的便宜……往事曆曆在目,我心里一陣酸痛,猶如利刃剜心,忍不住淚意湧起,一滴眼淚寂然無聲的落到衣襟上。
絲竹樂器之聲緩緩響起,努爾哈赤叫了聲好,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側身舉起衣袖將眼角的淚痕擦去,瞥眼間卻見蹲在一角的皇太極緊蹙著眉頭,正若有所思的瞅著我。
殿上一片轟然喝彩,我轉過頭,看見一群明朝宮娥打扮的女子穿梭如蝶,翩翩起舞。我這時哪還有心思欣賞歌舞,只是低頭無語,腦子里渾渾噩噩的猶如在熬粥。
“不好看?”努爾哈赤突然沉聲開口,“我倒覺著有些新鮮,漢人女子柔媚,和咱們女真女子不一樣……”
我呆呆的望著他,這還是我打從進殿第一次正視他。看他的神采飛揚,看他的得意自滿,看他的愉悅歡喜……這樣的一個男人,真的就是努爾哈赤嗎?那個開創曆史的一代偉人!
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仔仔細細的正視過他背後的赫赫功績,此時才陡然心寒的想到,努爾哈赤之所以能成為一代偉人,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這絕不僅僅止于很會打仗而已。我以前怎麼沒有想到呢?跟這麼厲害的人較勁,渺小的我怎麼可能會有半分贏面?
“怎麼了?”見我直愣愣的盯著他看,他終于有所察覺的收回視線,扭頭瞥了我一眼,而後輕笑,“吃味了?呵,原來你也有吃味的時候……放心,你仍舊是女真族的第一美人,無人能夠及得上你!”
我悲哀的歎息,他所想的和我所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真能心甘情願的和這種男人一起生活二十年?為什麼不讓我早點死了呢?為什麼還要讓我繼續無望而又痛苦的熬上二十年?
一時歌舞演畢,滿堂將士個個紅著眼蠢蠢欲動,努爾哈赤心領神會,將那些明朝下賜的歌姬舞女一一指給他的部下,竟然無一保留。這反倒令我有些驚奇,照理以努爾哈赤這種老婆一大堆的男人,不應該會去拒絕他所謂新鮮而且很對胃口的美色才對。
對面劉大人忽然笑眯眯的拍了拍手,只見殿外款款走進兩位盛裝打扮的絕麗女子。我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果真是人間絕色,原來好貨色還特意留在最後,這位劉大人真可謂是有心了。
“這兩位是大明天子的親侄女,欣月郡主和霽月郡主!”劉大人撫掌輕笑,“這次吾皇特意……”
我沒再留心聽下去,只是拿眼不住的打量著她們。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個穿粉,一個著綠。粉色羅裙的那位欣月郡主臉若滿月,杏眼桃腮,長相十分喜人,行禮時語笑嫣然,嬌媚處透著一股叫人憐惜的清純;綠衣的霽月郡主則恰恰相反,削肩細腰,鳳眼秀眉,舉止端莊間凜然透著一股神聖不可欺的冷傲。
我正尋思著努爾哈赤會如何喜出望外的接納這份大禮,卻聽他爽朗一笑:“大明國的郡主,下臣自不敢怠慢輕辱。”指著那欣月郡主高聲喊道,“褚英!”我一怔,還沒回過味來,他手指已往左一移,指著霽月郡主又喊了聲,“代善!”
我震得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地去!褚英十七歲,給他賜個美女勉強還能說得過去,可是代善才多大啊?居然就……我咋舌,這個世界果然是不可用常人眼光來衡量的!
劉大人顯然也是一愣,呐呐的說:“怎麼……將軍你……”
“我的兩個兒子都是人中龍鳳,相信將兩位郡主指給他們,也不至于辱沒了郡主的身份!”他利眸如冰,臉上雖掛著笑容,可眼中卻透著絲絲寒意,一句話就把劉大人滿腔不滿給噎了回去。
不一會,褚英和代善一齊上前跪謝領恩,跟他們靠得那麼近,我直感坐立難安,真想掩面鑽到椅子下去算了。
等到兩位郡主被兩位阿哥分別領著退下,劉大人左右張望了會,終于按捺不住笑說:“接下來該讓本官一飽眼福了,女真第一美人的舞技當是獨步天下,舉世無雙……”
我面色慘白,背上涔涔冒出冷汗。
努爾哈赤握著我的手倏地收緊,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于是我也被動的被他拉起身。
“格格今兒個身子不適,獻舞之事還是改日再說吧!”不由分說,他將我一把攔腰橫抱在懷里,在劉大人驚駭的噫呼聲中,毫不在意眾人眼光的大步走向殿外,“褚英,這里交給你了!替我好生款待這些明國來的使節!”
我惶恐的左右觀望,翻天覆地的眩暈感將我重重包圍,目光所及,僅僅是褚英深沉的俊臉。下意識的,我把左手朝著他所在的方向伸了出去,無聲的張了張口型:“救我——”
救我!我害怕的戰栗,就像溺水的人驚惶失措的想要抓住任何一樣可以救命的東西,哪怕……那只是根輕浮的稻草!
褚英緊繃著臉,在我被帶離大殿的瞬間,我看到他終于向前邁開腳步……我欣喜萬分,可是緊接著何和禮的手已飛快的按上了他的肩……
黯然……唯一的往生門被緊緊關上,最後剩下的唯有無邊無際的絕望,痛徹心扉。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49:42
41。孤注
“啊!”
我被天旋地轉的拋進一張軟榻里,跌得分不清東南西北,頭頂梳著的兩把頭散了下來,長發凌亂的垂掛到肩上。
急急忙忙的回頭,卻看見努爾哈赤單膝跪在床沿上,身子前傾,似乎想要爬上床。我尖叫一聲,心里長久繃著的那根弦砰然斷裂,抬腳踹他:“走開!走開!走開——”
我怕他!我真的怕他!怕死了這個翻手就能整得我不死不活的男人!極度的恐懼讓我陷入瘋狂,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抵死不從!
“又想胡鬧些什麼?”他狂吼,怒氣上升,抓住我踢騰的雙腳,牢牢摁住,“這種把戲你還要玩幾次才死心?難道還想回蘭苑?你可自己掂量清楚了!”
我怔怔的喘氣,胸口起伏不定,他冷冷一笑,揮手撩下帳子。我眼眸瞳孔收縮,身子像蝦米一樣抽搐的往後彈跳,背撞上床柱的同時,翻手抓過剛才掉落在褥子上的一根發簪。我昂起頭,將尖銳的簪尾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尖叫:“不要過來!”
努爾哈赤頓住,原本已充滿情欲的臉上忽然一白:“你……”
“不要逼我!”我呼呼的喘氣,聲大如牛,心髒緊張得抽搐,“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你聽懂了沒有?努爾哈赤,我不喜歡你!你今天就算是強要了我,我也還是不喜歡你!”
他目光一凝,眉心擰在一處,眼眸微微眯成一道細縫:“不喜歡我?那你喜歡誰?布占泰?不,那種無能之輩,你怎會瞧得上他……你心里頭到底藏了誰?”聲音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從他唇齒間陰森森的磨出,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我仿佛已被萬箭穿心,虛汗涔涔沁濕了我的衣衫。“你心里頭有了誰……是褚英,還是代善?”
“你……你在胡說什麼?”褚英和代善?他還真會胡亂給人扣帽子,他們兩個當我小弟還差不多。
“是麼?我胡說?”他冷笑,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根簪子的簪花。他的手勁如此之大,以致那簪子上尖銳的裝飾深深的紮進他掌心,鮮血絲絲縷縷的從他指縫間滲出,滴入我的衣領。
我呼吸一窒,感覺全身的氣力被猝然抽空,舉簪的手頹然落下,吧嗒摔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萬念俱灰,只覺得今後當真是生不如死,于是再也忍不住的伏在膝上,放聲大哭起來。
他盤腿坐在我對面,也不吭聲,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哭。我想著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種鬼地方,想著莫名其妙因為這張原本不屬于自己的臉,竟惹來無止盡的羞辱,想著自己的懦弱無能,雖然真的有刹那間想過不願苟活,可當真下手自盡卻偏又沒那股子狠勁……我越想越傷心,四年多的委屈和傷心一股腦發泄出來,我拼盡了所有的力氣,就只為了今日這一哭!
妝容早已被我哭花,我用手背胡亂的在臉上抹眼淚,淚眼婆娑間就聽努爾哈赤低低的歎了口氣,轉而軟聲安慰:“好了,別哭了……我不碰你總行了吧?”
我愣了愣,哽咽著停住了嚎啕,然而轉念一想,今後總有一天還是會在劫難逃,無論我怎麼逃也逃不出他的魔掌,前途黑暗。我傷心欲絕,眼淚繼續嘩嘩直流。
“真是……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他憐惜的攬過我,輕輕的拍打我的背,“沒想到過了三年,你仍舊沒有長大……東哥,我該拿你怎麼辦?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難得見他流露出溫柔的一面,加上他方才已允諾不會再碰我,我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哽咽著哀求:“你就放了我吧。”
他眸光一寒:“那不可能!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果然……逃避不了!我不得不面對現實!我不想死,我怕沒到命數,我就是空有想死的決心到頭來偏偏死不成,只是白白受苦而已。
好吧!既然已是騎虎難下,那就別無他法了!我握緊拳頭,緩緩松開的時候,舒氣說:“我不喜歡你,所以……不要逼我嫁給你。如果你想要的只是這身子,那麼我給你!現在就給你……”他眼眸幽暗,毫無波瀾的鎖緊我,我昂起頭,再無所懼。既然逃不掉,那就勇敢面對吧。盡量保持住冷靜,我雙手微顫的解開自己的衣襟盤扣,當著他的面將長袍緩緩脫去。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驀地一把抓住我的長袍丟到床角,猶如一頭猛獸般撲上來狠狠的將我推倒。眩目間我的雙唇已被他炙熱的吻住,我緊緊咬著牙關,麻木的睜著眼瞅著他。他微眯著眼,長長的睫毛在我眼前清晰可數,我蒼涼的冷笑,跟一個毫無感覺的人親熱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滋味?
認命的閉上眼,我松懈的讓神智漸漸飄浮遠游,他卻突然停止索吻,放開我猛地跳下床。我詫異的張開眼,看見床頭的帳子輕動,不遠處傳來門樞轉動的響聲。砰地聲,門被砸上,房內恢複了一片沉靜。
我茫然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等了片刻,仍不見有任何動靜。窗外天色漸暗,我突然想要立刻逃離這個地方,方才鼓起的勇氣頃刻間已蕩然無存,我好怕他再回來,不知道再次面對他時,我還有沒有勇氣再重複一遍剛才的豪言壯舉。
慌慌張張的披上外套,來不得整理妝容,我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悄悄走出這間房。外屋仍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下人,昏暗的光線籠在屋內,透著陰森森的氣息。花盆底踩在地磚上發出咯咯的響聲,我心里愈發毛毛的,心虛的將鞋子脫了拎在手里,作賊似的偷偷溜出大門。
幸好天色已暗,這院落里似乎也沒什麼人住,要不然以我此刻這副樣貌走出去,多半會被人當成女鬼!
我蹲在牆根探頭探腦,正思量著接下來該往那邊走,猛地從身後兜頭罩下個大斗篷,我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都青了。
“跟我來!”
居然是皇太極。
他怎麼會在這里?還一副嚴肅冷漠的表情。
人小鬼大,的確有夠臭屁!
“你來不來?不來算了!”他沒回頭,鼻子里冷哼。
我立馬換了張笑臉,咧大了嘴哄他:“來!馬上來!我就知道八阿哥人最好了!”
他又是一聲冷哼,沒理我,自顧自的在前面七拐八拐的走得飛快。
我這人最沒方向感,一會兒就被他帶暈了。沿途雖有下人四處走動,但見八阿哥一副凜然的神氣,也就不敢多過問我這個渾身裹在斗篷里的怪人。
“進去。”推開一扇門,他回頭瞥了我一眼。我瞧里頭黑咕隆咚的連盞燈都沒有,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這是哪里?”
他仍是不理我,橫了我一眼,自己先走了進去。
怎麼會有如此臭屁的小孩?褚英當年也沒他橫,莽古爾泰更是比都沒得比。想當年,莽古爾泰和皇太極差不多大的時候,還只是個被褚英欺負了就只會找阿瑪哭鼻子的可憐蟲。
屋子里擺設很簡單,一共三開間,皇太極熟門熟路的摸黑穿過外屋,走進暖閣點了油燈,回頭怔怔的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發毛,頸後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這小鬼,年紀小小,怎麼眼神跟X光似的像是具有超強的穿透力?不過,想到他今後將會是滿清的開國皇帝,心里倒是稍稍平衡了些——能成大器者,必非凡夫俗子啊!記得以後一定要多拍拍這小子的馬屁!
想到做到,我立即腆著一臉親和的微笑,彎下腰看他:“八阿哥有何吩咐?”
他默然的看著我,忽然伸出食指戳在我臉頰上,悶悶的說:“你這樣子……丑死了!”
我愕然。這小鬼……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啊!
“我是女真第一美女!”我尖叫抗議,右手繞到他背後拽他的小辮,“敢說我丑?沒大沒小的……”小孩子果然是不能寵的,就算他將來是開國皇帝也是一樣。
“丑女才對!”他哼哼,“不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你又不願做我阿瑪的福晉,不過是跟我平輩而已!”
他……居然知道!他怎麼可能會明白我的心意?我吸了吸鼻子,感覺有些心酸,真想不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會是個五歲大的娃娃。我忘情的一把摟住他,下巴支在他稚嫩的肩上抽泣。
“喂,丑女人,別把鼻涕蹭我身上,這件褂子是昨兒個額娘才賞我的……”
“小氣……不就是一件衣裳,你一個阿哥還能少了一件衣裳……”我不管,仍是巴著他讓眼淚流個夠。他抱怨歸抱怨,卻沒有當真把我推開。一直到等我哭夠了,抽抽噎噎抹眼淚的時候,才沒好氣的說:“完了沒?完了就趕緊松開手!髒死了!”
我依言放開他,卻見他原先還故作冷漠老成的小臉竟然泛起了一絲扭捏的紅暈。我忽然覺得他這個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忍不住親了親他微紅的臉頰:“我最喜歡八阿哥了!八阿哥果然是個好人!”
以前常去孤兒院做義工,對于哄小孩我實在是個高手中的高手,通常這種又大又漂亮的高帽子戴下去,沒人不會飄飄然忘乎所以。果不其然,皇太極嘴角上揚,露出一抹難掩的得色,指著對面一張小幾說:“肚子餓的話,那邊有點心!”
一聽點心兩字,我頓時雙目放光,飛一樣的撲了過去——天哪,有沙其瑪,還有油酥餑餑……我簡直太激動了,我有多久沒有吃過這些奢侈的點心了?此刻不僅僅是饞蟲作祟,中午啃的那個窩窩頭早在我胃里消化殆盡,饑餓的肚子也忙著趕來湊熱鬧,相當不雅的咕咕響起。
我嘴里咬了半口餑餑尷尬的愣在當場,身後猛地爆出皇太極的一陣捧腹狂笑。我老臉一紅,當時就感覺以後在這個小鬼面前再不會有半分顏面可言,不禁歎口氣,索性也不再強裝淑女矜持的小樣,左右雙手齊下,將那些精致的小點流水似的直往嘴里塞入。
正吃得起勁,冷不防頭皮被扯得一痛。皇太極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一手拿著梳子,一手替我將頭頂亂了的發髻拆下。他的手法顯然極為生澀,時不時的扯痛我的頭皮,我哇哇大叫:“夠了!夠了!別玩了……”我作勢欲搶下他手里的梳子,他甩手藏到身後,悶聲不理,只是拿眼瞪我。
我無語,畢竟吃人家的嘴軟,更何況剛才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還幫了我。撇撇嘴,我可憐兮兮的低下頭,“要玩也不是不可以啦……”咬了口沙其瑪,嘴里含糊不清的提醒他,“拜托小爺你手下留點情……我的頭發可不是假的……”
“啰嗦!”他不滿的嘟噥一句。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0:14
42。主仆
清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姿很不雅的把被子給蹬落到地上,一旁睡得正香的皇太極蜷縮了小小的身子,粉嫩的小臉凍得微白,鼻子不大通氣的呼哧呼哧打著鼾。
我愧疚感大增,急忙手忙腳亂的把被子從地上撈起來,緊緊裹住了他。他被我這麼一壓,痛苦的悶哼一聲,澀澀的掀開眼皮。
“呵呵,再睡會兒……”我討好的安撫他。
他迷糊的睜開眼,啞著嗓子問:“什麼時辰了?”
我抬頭望望窗外,窗戶紙上一片透亮,卻無法得知時間,正不知如何回答,門外有個聲音小心翼翼的問:“主子您起了沒?可要喚奴才們進來伺候?”
這可倒真是稀奇了,難道皇太極還特意吩咐過下人,不叫便不准入內?一般不是到點奴才就會叫主子起了麼?
“今兒個不用學騎射……”他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小手把玩我身後的長發,“阿瑪會在玉荷池接待海西扈倫四部來的使者,我只需在巳時三刻趕過去就成。”
“這是你的屋子?”我詫異的問,“那昨兒個怎麼那麼冷清,連個下人也沒有?”
“我不喜歡人多,叫他們都避開了……”他似乎嗓子干澀,才說這一句,便卡著喉嚨咳了兩聲。我意識到他許是夜里被我被涼著了,偏又不敢實話實說,只能心虛的拍他的背替他順氣。他揮揮手,滿不在乎的朝外頭說,“都進來吧。”
“是。”門外應了聲。沒多久就有四個小丫頭捧著漱洗臉盆之類的東西魚貫而入。其中一個走上前,低眉順眼的跪在腳踏上,拿著皇太極的衣服准備替他更衣。我不習慣像個廢物似的被人這麼伺候,早先一步利落的跳下床,光腳踩到地上。
皇太極眉頭一蹙,劈手打掉那丫頭的手,那小丫頭才七八歲的樣子,哪見過這等陣狀,竟嚇得臉色發白的跪下不住顫抖。
我正拿手掬水打濕了臉,忙抬頭問:“怎麼了?”
“主子,您別生氣!這丫頭新來的,還不懂得伺候爺們……”那管事的奴才哈著腰,邊說邊踹了一腳那丫頭,“回頭奴才定叫嬤嬤調教好了再放到屋里來……”
皇太極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昨日叫你預備的東西都置辦好了沒?”
“是,主子。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口里一邊應著,一邊從屋外喊進來兩大丫頭,手里都捧著一紅木盤子,上頭擱著好些女子的衣物和首飾。我瞧著正納悶,皇太極臉上已展笑意,從盤子上拿了雙繡花鞋子遠遠的扔了給我,然後孩子氣的呶了呶嘴。
真看不出他小小年紀,倒也心細如發,居然還能留意到我並不習慣穿花盆底的高跟鞋。我彎腰拾起鞋子,沖他咧嘴大笑,他卻收斂了笑容,轉過頭去咳了兩聲。
管事奴才有些擔心的問:“主子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啰嗦。”他被人穿戴妥當,從床榻上扶下地,自有丫頭拿了青鹽來給他漱口。這時我已換上了那件才拿來的素色錦緞繡花長袍,那大丫頭原想幫忙,我沒讓她添手,自己麻利的套上一件桃紅色繡花長坎肩。
皇太極斜斜的睇了我一眼,涼涼的說:“怎麼看你都像個丫頭,不像是個格格,難道是這幾年被我阿瑪給拘傻了?”我氣結。要不是看滿屋子都是下人,需得給他這當主子的留三分顏面,我定然已上去照他腦瓜敲上一暴栗。
不過說實話,我的確沒什麼格格樣子!先不論這三年圈禁在蘭苑里失去了原該有的貴族待遇,只說早先的那一年里,我東奔西跑,住處不斷搬來搬去,沒個定性,倒還真沒像他這樣奴才丫頭一堆的被人服侍過。我這人又向來馬虎隨性,連阿濟娜那樣本分的丫頭都會被我帶的沒上沒下,更何況是其他丫頭?她們一般都不怕我,在我屋里也沒多大拘束和規矩,見面時都笑嘻嘻樂呵呵的。哪有像現在這樣,一屋子大小奴才,見了皇太極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戰戰兢兢的就怕做錯事挨小主子責難。
小阿哥的尊卑氣派已是如此了得,那褚英和代善他們豈不是更加厲害?那努爾哈赤……一想起努爾哈赤,我心寒不已,原先的愉悅心情跟著一掃而光。
“格格,今兒個您想梳個什麼發式?”那大丫頭安頓我坐下,極力討好的沖我笑。
我沒了興致,只懶懶的說:“隨便吧。”
“那奴婢給您綰個小巧些的兩把頭吧,配上這玳瑁鑲金的扁方,一定很美……”一句話沒說完,就聽皇太極稚嫩沙啞的聲音爆出一聲怒斥:“胡說什麼?你哪只眼睛看她像是已經出閣的格格?”
那大丫頭一顫,手里捏著的梳子啪地落地,慌忙跪下磕頭:“奴婢知錯!奴婢該死……”在滿人的風俗里,只有出嫁的婦人以及未出嫁的超齡女子才會把頭發全部都攏起來,梳成旗頭式樣。所以以往我也只是在腦後簡簡單單綰個辮子就好,在發式上並沒有多大講究。
可是昨天阿濟娜卻花費了好長時間慎重的替我梳了個繁雜的兩把頭,我當時只是覺得發式既漂亮又高貴,卻並沒有往深里多想。這時見皇太極為這事動怒,才猛然提醒了我——阿濟娜在三年前也曾替我梳過一回這樣的把子頭,那次是剛回費阿拉城的當晚,為了參加布占泰和額實泰的婚禮,她遵照努爾哈赤的命令替我盛妝打扮……
我心里一痛,當時我只顧著生悶氣,根本沒有在意這些細枝末節。阿濟娜……阿濟娜也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受到努爾哈赤的指示……半夜努爾哈赤出現在我房內並非偶然,即使那晚沒有受到布占泰的醉酒騷擾,努爾哈赤也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我了。而阿濟娜,她分明是知道的……她事先分明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然而卻一句話也沒對我說……
我抓緊胸口的衣襟,茫然的看向那面菱花鏡中的自己。
連富察袞代都比我更能看透我身邊這個貼身丫頭,我卻像個傻瓜一樣茫然無知。阿濟娜的二十杖責果然不是白挨的!她雖是我的丫頭,但在關鍵時候,卻出賣了自己的主子。
能怪她嗎?我一向體諒做丫頭的命苦,身不由己。但是我把她當朋友啊!我從沒把她當個丫頭,她卻出賣了我……這三年,還不知道有多少關于我的點點滴滴,正是經她的口彙報到了努爾哈赤的耳朵里!
這樣的阿濟娜,好陌生!好可怕!今後在這個世上,我還能相信誰?我還應該相信誰?
“怎麼了?臉色突然變得那麼難看。”皇太極已經打好辮子,戴上圓頂帽,正眼巴巴的望著我,等我一起出去用早點。
那大丫頭仍直挺挺的跪在我腳邊,害怕得如篩糠般顫栗。
“饒了她吧……”不知道是在對他說,還是對自己說,我悵然淒婉的歎了口氣。從此以後,我要睜大眼睛,愈發變得堅強才行!這個時空並沒有因為我的加入而變成一場夢幻般的游戲,它是如此的真實而且殘酷!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0:44
43。求親
碧波粼粼的玉荷池中放養了數千條紅錦魚,兩位小格格正趴在九曲橋橋欄上往水中投著魚餌,不時飄來的歡聲笑語令我心頭癢癢的,差點按捺不住離開座位跑去和她們一塊玩。
臨時搭在池中央的戲台子上,明朝使節帶來的一班戲子正咿咿呀呀的唱著戲,這對我來說,簡直比六指琴魔彈奏的催命魔音更叫人忍受不了。我聽著不耐,相信那班根本聽不懂漢曲的福晉們會更加覺得無聊乏味。
“東哥格格……”
來了!我心里打了個咯噔,知道等待已久的發難終于來臨。眯眼一瞅,發話的居然是老相識,努爾哈赤的庶福晉鈕祜祿氏。這個鈕祜祿氏雖是個庶福晉,論身份品貌地位皆不及孟古姐姐萬一,但是她在萬曆十二年就嫁給了努爾哈赤,甚至比如今的大福晉袞代都還要早一年進門,再加上她替努爾哈赤接連生了四阿哥湯古代和六阿哥塔拜兩個兒子,所以常常會自覺高人一等。
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女人,明明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是的小妾,偏還趾高氣揚太把自己當回事。相對而言,我對坐在她邊上的那位庶福晉兆佳氏反倒要看得順眼得多,兆佳氏與鈕祜祿氏在同一年嫁給努爾哈赤,現今育有一子乃是三阿哥阿拜。
“東哥格格在蘭苑住了三年多,想是吸多了那里的地氣,人竟愈發出落得水靈了。”
吸地氣?虧她想得出來!我又不是妖精!
“庶福晉謬贊了!”我勉強擠出些許笑容敷衍她。
今天也不知是什麼日子,真是撞了邪運,大過年的也沒見過努爾哈赤的老婆兒女來得這麼齊全的。
此刻在這座池心涼亭內,大福晉富察氏袞代端坐于正中首位,下首左右兩邊分別坐了側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和側福晉哈達那拉氏。伊爾根覺羅氏是七阿哥阿巴泰的生母,而哈達那拉氏則是海西女真的哈達部貝勒扈爾干之女阿敏,與葉赫部的孟古姐姐同一年嫁給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在萬曆十六年五月娶了她,跟著九月費阿拉城便迎來了孟古姐姐,隨即努爾哈赤將阿敏徹底拋諸腦後,前後不過四個月的夫妻恩愛,她至今膝下無子。看著阿敏平庸的長相以及木然的表情,連我都不禁替她感到悲哀,不知道如今在努爾哈赤的腦子里究竟還記不記得曾有過她這麼一位妻子。
哈達那拉氏阿敏右手邊坐著的是葉赫那拉氏孟古姐姐,此刻皇太極正伏在她膝頭絮絮的纏著額娘撒嬌,見我目光投來,他似有所覺,回眸瞥了我一眼,小臉上微微泛紅,想是因為被我撞見他放下故作老成後孩子氣的純真一面,所以有點尷尬和害羞。
我不覺會心一笑。
再往下首處打量,一溜的座席上坐著庶福晉鈕祜祿氏、兆佳氏、嘉穆瑚覺羅氏。說起這個嘉穆瑚覺羅氏,我倒是對她印象頗為深刻,因為在我見過她有限的次數中,每次她都是一副大腹腆腆的准媽媽形象,包括……現在。
這可真讓我犯暈,這些個古代的女子啊,難道除了爭風吃醋,生孩子外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嗎?看看這個嘉穆瑚覺羅氏,雖然坐在最角落,但整個亭子內就屬她那里最熱鬧。嬤嬤奶媽子站了一堆不說,一會兒兩歲不到的穆庫什格格尿濕了褲子哇哇大哭,一會兒九阿哥巴布泰又身背小弓箭,手提大木刀,學著野地打仗騎馬的架勢喊打喊殺的瘋跑進亭子繞上一圈,他身後自然更是少不了一群追得氣喘如牛、狼狽不堪的奴才。
按理說巴布泰只比皇太極小了一個月,可兩個同齡大的男孩怎麼會差那麼多?我眼看著滿頭大汗的巴布泰從我身邊刮起一陣塵土,忍不住又瞄了眼皇太極,後者此刻正安安靜靜的挨坐在母親的腳踏上認真看戲。
原先在橋欄邊喂魚的兩位小格格這會子也玩膩了,由各自的嬤嬤領著,回到亭子里來休息。十歲大的嫩哲格格看上去很文靜,長得跟她額娘伊爾根覺羅氏很像,是屬于話不多的冷感美人。嫩哲格格是努爾哈赤第二個女兒,可是她卻要比東果格格小了將近十歲。這也真難怪東果格格會格外受到阿瑪寵愛,畢竟在長達十年之久,她始終保持一枝獨秀于一群阿哥當中,俗話說,物以稀為貴,身為長女和獨女的她,想不受人特別關注也難。
“額娘!額娘!”莽古濟格格一頭紮進袞代的懷抱,扭著身子撒嬌,“額娘,你現在是不是只喜歡德格類了?是不是以後再也不疼莽古濟了?”
袞代一直毫無表情的臉終于如天山融雪般漸漸滑開,展露出獨有的母性光輝,她摸摸莽古濟的頭,笑說:“怎麼會?”
邊上莽古濟的乳母也忙解釋說:“就是,三格格真是多心了,十阿哥還不滿周歲,福晉多關注他一些也是應該的。”莽古濟今年七歲,有著一身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以及很中性化的五官,她眼睛長得十分酷似努爾哈赤,小腦袋瓜打鬼主意的時候,那雙烏黑的眼睛閃爍著驕橫的氣息,這不由讓我想起褚英,他們雖不是同母兄妹,卻都有一雙遺傳自父親的凌厲眼眸。
目前的我對這樣一雙眼睛正處在極度敏感期,所以當莽古濟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時,我很自然的別開臉去。她卻似乎不願就此放過我,忽然大叫:“額娘!她是誰?她長得好好看!是阿瑪新娶回家的女人嗎?”
“不是。”袞代沒吱聲,話題卻被鈕祜祿氏接了過去,“三格格,你只說對了一半!爺還沒娶她過門,不過那也只剩下個形式而已……”
我怒火噌地燃燒起來,這個八婆臭嘴巴,看來不給她點教訓嘗嘗,她還真當我是只軟柿子任她拿捏啊!
莽古濟沖到我面前,湊近我仔仔細細的看個清楚,小臉上竟露出了一種叫人難以置信的妒意。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里人?”口氣很不馴。
我假裝和善的摸摸她的頭,卻被她揮手擋開,身後不遠處鈕祜祿氏和其他的福晉都在冷眼看我的笑話。
“我問你話呢,難道你是個聾子啞巴?”莽古濟雖然只是個格格,但她是正室嫡出,在身份和地位上可一點都不比巴布泰這些庶出的阿哥差。況且她打小恃寵而驕慣了,已經被環境養成了一股惡劣的公主脾氣。
我心想今兒個便先從這丫頭身上開刀,也教努爾哈赤這些大小老婆們知道知道,我可不是個好欺負的主,別有事沒事的總來找我茬。正琢磨著如何扮演惡婆娘的角色,忽聽頭頂炸開一驚人響雷,啪地一聲,一道烏黑的鞭梢砸在莽古濟的腳下,竟將她嚇得驚跳起來,血色全無。
“誰准你這般對東哥說話的?”馬鞭緩緩纏繞回褚英的手里,他昂然桀驁的站在亭外,著了一件大紅金莽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起花排穗褂,鮮亮的襯托出他一身的貴氣。跟他一比,莽古濟相形見絀的就像只丑小鴨。
褚英這位大阿哥的暴烈脾氣,這些年可是有增無減,一來他是長子,二來他原是正室佟佳氏所出,比莽古濟這位繼室所生的格格又是不同。褚英年幼時,便早早的在馬上彎弓射獵,驍勇無敵。這些年大了些,更是跟著努爾哈赤的那些得力部將東征西討,在戰場上頗有建樹,是以努爾哈赤對這個長子愈發倚重,常常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由他去處理。
正得勢的褚英,哪里是她小小的莽古濟敢招惹得起的?我冷眼旁觀,見小丫頭站在風中怕得瑟瑟發抖,偏又不敢挪動半步,就連亭子里的袞代也只是擔憂的站起身,卻不敢輕易說些什麼。
在這種男尊女卑,男權至上的時代里,婦人講究三從四德,別說袞代沒資格去管束褚英什麼,便是給她這個權力借她個天大的膽子,她此刻也仍是不敢站出來維護女兒,斥責褚英的囂張狂妄。
我眼瞅著莽古濟那小丫頭連嘴唇都嚇白了,一雙原先還驕蠻任性的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只消再輕輕刺激她一下,保准能讓她淚流成河。她這回可真是嚇得不輕,任她怎麼想破腦袋也絕料不到褚英會為了我如此動怒。
我慢慢靠過去,仍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這回她沒閃開,用牙緊緊咬著下唇,受辱似的強忍淚意。
“東哥!別理她了,我帶你到別處去找樂子!”褚英稍稍緩和了下怒容,伸手來拉我。
我巧妙的躲開。當著這麼多福晉嬤嬤的面,我可不想再被扣上狐媚子的罵名。“是貝勒爺叫你來的?”
褚英臉色一沉,陰陰的說:“你就記得我阿瑪?難道一會子不見他,你就想他了?”
我瞪圓了眼,冷哼:“我倒是希望他別老惦記著我……”想想褚英歸褚英,我不該把對他老子的氣撒他身上,于是話音一轉,不由笑了,“好吧,去哪玩?我可是憋了三年都快發黴了,你若是不能讓我玩得盡興,那我可不依。”
褚英見我笑了,英氣勃勃的俊臉上也露出一抹陽光般的笑容:“我帶你去打獵如何?”說著,手遞過來拉起我。
這真是個好提議啊,我對古代的圍獵充滿了無限好奇,正要答應他走人,卻見從橋頭匆匆忙忙奔來一名包衣奴才。
我還沒認出人來,就見褚英面色微變,身後袞代帶著一群福晉嬤嬤嘩啦全都湧出了亭子。
那奴才一溜小跑到褚英跟前,打個千兒,道:“請大阿哥安!”再轉向袞代她們,“請各位福晉們安!”
褚英僵直了身子不說話,袞代卻是微顫著聲音,手里捏緊了帕子,問:“可是爺有什麼吩咐?”
“回大福晉話,爺讓奴才轉告葉赫部的布喜婭瑪拉格格,請她速往玉荷池園子里去。”
我心里一緊,莫名的就是一陣恐懼。
“爺還怎麼說?你說細致點。”袞代不耐的催促。
“是。方才前邊海西四部的貝勒爺們和爺在園子里看戲喝酒,一會子說起結盟聯姻,葉赫的金台石貝勒願將女兒許給咱們的二阿哥,以示兩部重結友好……後來正說著熱鬧,爺突然向金台石貝勒討要布喜婭瑪拉格格,還說……還說……”那奴才連說了兩遍,吞吞吐吐的始終沒能把話完整的說出來。
“說!”袞代怒喝,“爺到底還說什麼了?”打我認識袞代以來,她一向冷冷淡淡的少有表情,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如此激動。
努爾哈赤會向金台石要我,這早就是我意料中事,所以雖然心中悲哀,卻已沒了該有的驚惶失措。
褚英握著我的手越收越緊,一開始我沒留意,光顧著聽那奴才回話,可是到後來卻發覺我的五根手指就快被他捏斷了。正要斥責他幾句,抬頭卻驚然發現,褚英的臉上烏云密布,低頭牢牢的望定我,眼底滿是痛楚怨恨。
“說——”
隨著袞代竭嘶底里的發出最後一聲怒斥,那包衣奴才嚇得一哆嗦,撲嗵跪地回道:“爺還說……爺他當著眾貝勒面指天盟誓,只要葉赫的布揚古貝勒肯應允把妹子下嫁建州,東哥格格打進門那天起便會是名正言順的大福晉,絕不至辱沒了她,讓她受半分委屈……建州從此與葉赫永世交好,若有違背,天理不容!”
吧嗒!褚英手中的馬鞭跌落地面,他緊緊握著我的手,顫抖著……終于,猛地用力甩開,埋頭狂奔離去。
我有苦難言。但聽莽古濟突然尖叫一聲,竟是袞代仰天昏厥過去。一時涼亭內外亂成一團,鈕祜祿氏頂著一張煞白的臉走到我面前,怔怔的看了我老半天,咬牙顫聲道:“算你狠……”
我瞥了她一眼,忽然覺得她很可悲,她也不過就是這個奴性制度下的一個政治犧牲品而已。她嫁了個丈夫,絕非因為愛情,只是由一個人的手里被交到另外一個人手里,默認的完成了一件私有財產的轉移,就如同現在的我一樣。
這就是作為女人的悲哀命運!不僅僅只是鈕姑祿氏一人而已,此刻站在她身後的那些女人,全部都是……
難道我,最終也得淪為她們中的一員?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1:08
44。宿命
和煦的陽光無遮無攔的灑在我臉上,而我卻絲毫感受不到半點的溫暖。
在那名包衣奴才的帶領下,我漠然的走在石板路上,園子內花團錦簇,此刻正是百花齊放的好時節,只可惜空氣飄來的陣陣燒烤味卻將此間的美景破壞殆盡。
果然是一群俗人!一群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
他們居然在花園子里點了篝火,把整只牛犢用木棍穿起放在火上燒烤,牛油茲茲的滲出滴下,落到柴火上泛起縷縷青煙。一群男人席地圍坐在篝火邊,一邊嚼著牛肉,一邊大口喝著酒。
我原本很欣賞這樣的男子氣,男人嘛,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這樣的男人才有男人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看到這群大塊朵頤的男人,胃里就直泛酸水,感覺除了粗鄙二字就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來描述他們了。
“回諸位爺,布喜婭瑪拉格格到了!”包衣奴才刻意提高的嗓門一下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一群人里頭頓時有一大半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我。
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那頭放在火上烤著的牛犢子,正等著被他們下刀子宰割下嫩肉來下酒。
目光在人堆里打了個轉,我立馬認出個熟人來——拜音達禮!沒想到四年沒見,他竟沒怎麼見老,仍是黝黑著皮膚,眼睛跟賊似的盯得人忒膩歪。
“原來這就是布喜婭瑪拉格格!”
“女真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虛傳!”
我在一片稱贊聲中款款走了過去,努爾哈赤笑吟吟的上前迎我,我只當沒看見,徑直穿過他,走到金台石面前,行禮:“東哥給額其克請安!”
金台石笑眯了眼,將手上正抓著一塊油膩膩的牛肉啪地往地上一扔,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險些被他肥胖的身軀給壓扁,正想翻白眼,努爾哈赤卻把我從他懷里拽了出來,強行摟進自己懷里。
“東哥可已經是我的人了啊!”
他這話說得可真是曖昧不清,我臉上頓時燒了起來,那些貝勒和部將隨從見了,無不轟然大笑。
金台石笑說:“這事還得布揚古說了算。我嘛,倒是一百個一千個願意,可東哥偏不是我的女兒!”
努爾哈赤拍他的肩:“你放心,你的女兒嫁給我的兒子,我保准你吃不了虧……”
他是在說代善嗎?十四歲的代善……結婚娶妻?再次聯想到昨兒個他當眾賞給代善的霽月郡主,我胃里真的天翻地覆的絞痛起來。
“唔……”我慌忙捂住嘴,難受得躬起了身子。
“怎麼了?”努爾哈赤彎下腰,湊在我耳邊問我。
我拼命的搖頭,可胃酸惡心的感覺卻一點也不由得我掌控。
“呃……”又一次。
我開始覺得周圍的人就連看我的眼神都在起著輕佻曖昧的變化。
“原來是這樣啊!”金台石喃喃自語的聲音回響在我耳邊。
“不是的……嘔——不是……”
努爾哈赤哈哈一笑,打斷我的話,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努爾哈赤!你老小子可真是搶了大便宜啊!”戲虐的語氣中夾雜了濃濃的醋味,倉惶間我看到一張尖瘦的臉孔,一字眉,眍目高鼻,長得竟有幾分英國貴族的氣質。努爾哈赤從他身邊經過時,他那雙深沉沉的眼睛,簡直恨不能把我一口吞下肚去似的。
“得了吧,孟格布祿!別說我沒警告你,你可少打我女人的主意!”
“我拿三個女兒跟你換如何?”
“三十個也不換!”
聽他倆對話的口氣,怎麼像是在做牛羊豬狗甚至奴隸的交換買賣似的?我憋著氣忍住惡心的胃脹氣,生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又吐酸水。
努爾哈赤將我抱到一塊地氈上放下:“先歇會……吃不吃東西?我叫人給你弄點牛肉和奶子來!”
“不要!”我惡心的皺起眉頭,一想到那牛肉滋油的情景,臉色直泛白,“膩味死了。”
“膩味?難道你還真有喜了,我可不記得曾經……”他純粹就是想捉弄我,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那個人是誰?”
“誰?”
“就是跟你換三個女兒的那個!”
“哦,你是說孟格布祿?你不知道麼?他是你們海西哈達部落的貝勒……你應該有聽說過他的名字才對!”努爾哈赤奇怪的望著我,我心虛的低下頭,給自己找了個爛藉口。
“你們男人的事情,我哪有心理會這許多啊,以前即使聽過也不會往心里去就是了。”
“那我真該倍感榮幸了,畢竟你心里一直都有記住我的名字!”
“嘁——其實剛才那筆買賣很劃得來啊,以一換三,你還賺倆,何樂而不為呢?”一想到他們的等價交換,我就窩火。
“你真的想跟孟格布祿?”他瞳孔的顏色加深,眩惑得像潭深水。
得,當我沒說吧!我識相的閉嘴。
氣氛一度呈現尷尬,過了好一會,他才展臂像哄小孩似的將我抱了抱,松開後說:“等過了春天,我就把布占泰放回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圈禁他,我派人送他回烏拉,讓額實泰和娥恩哲也跟了他去……”
他會如此好心?我狐疑的瞄他,今天的努爾哈赤有點怪,簡直太好說話了!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
“……布占泰這人並不壞,況且如今海西女真和我建州女真聯姻交好,盟誓不再如以前那般互相爭斗,我放他回去正好做個順水人情。”他輕輕的笑出聲,不再輕易動怒的努爾哈赤臉上少了幾分戾氣,原本剛毅的線條看起來也柔和了許多。“不過布占泰說想再要娶一個我的女兒,以表我結盟的誠意,而他願意將他的侄女嫁給我……”
這……這是什麼跟什麼?我簡直惡心到了極點,用力拍開他的手,叱道:“見鬼了!你們到底把女人當成什麼東西啊?送過來換過去的……”
“呵呵,終于生氣了呀?我還以為你會一直沉默下去呢。放心,即使我以後再娶,你仍是我所有女人中最與眾不同的,你是特別的……東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特別的!”
聽著他充滿深情的話語,再看看他無比認真的神情,我心緒起伏,不知道該大受感動,還是該當面給他一拳。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因為我是東哥!是女真族無人能及的第一美女!
可是美女也會老!會丑!當我由一個美女變成老女時,不知道他還不會再記得我,也許我會成為第二個袞代或者第二個阿敏!
◇◆◇◇◆◇◇◆◇
半個月後,葉赫方面傳來消息,布揚古應允了這門親事——對于這樣的一個必然結果,雖然我早有心理准備,但當真聽到時,卻仍是覺得眼前暗了一下。
幸而訂下婚約後的一個月,努爾哈赤忙于將布占泰送回烏拉,對于婚禮之事一時無暇顧及,我自然樂得裝聾作啞。但在木柵內,情勢卻悄然發生著戲劇性的變化,我雖未正式過門,但在吃住用度上已明顯換成大福晉才有的待遇,而袞代則明顯失寵失勢,那群勢利的下人見風使舵的本事真是一流。
阿濟娜仍是我的貼身丫頭,水漲船高,她如今也早已不是當初在蘭苑時的那個整天苦著臉的卑賤丫頭。才短短一個月,托人找上我,有意想要了她去做小的部將倒不下十來個,其實我琢磨著這些人大多還是沖著她是我的人才來求親的。我倒也無意留她,只是畢竟這幾年主仆一場,總也想著要替她找個好人才是,雖然我並不覺得在這個時代里真找得到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
阿濟娜似乎也知道有人跟我提親的事,是以這幾天見了我臉上總是紅撲撲的,她已滿十八歲,早過了這個時代標准的最佳適婚年齡。每回見她春心萌動的樣子,我唯有歎氣,罷罷罷,早嫁早了,再留下去怕真要與我結怨了。
五月,努爾哈赤趕赴北京,這是他向大明朝第三次朝貢。
我巴不得他最好一去就別回來!當然,我不敢明說,他來辭行時只說去去就回,問我可需捎帶些漢人的小玩意回來玩耍,我只是充愣傻笑,他愛帶不帶,我既管不著也不稀罕。
不過,蒙他提醒,說起漢人,我倒是記起了那兩位來自大明國的和親郡主。畢竟大家都是同胞,難得在這異族群居之地有機會湊在一起,怎能不多加聯絡感情?
我一向是個行動派,想到便要做到,所以等努爾哈赤前腳剛走,我第二天就起了個大早,決定先去代善那里找霽月郡主。褚英那里我不大敢去,那小子的脾氣越來越壞,稍一不注意,便會像個炮仗一樣炸開。
代善住的地方挺僻靜的,是間門面不怎麼起眼的宅第,看門的小厮一見了我,啪地就給我行了個跪叩禮,慌得跟個沒頭蒼蠅似的,連話都說不齊全。
阿濟娜喝罵了兩句,我只聽出代善不在府里,霽月郡主住西下屋。我不願驚動其他人,賞了那小厮一串錢,又打發阿濟娜在西下屋門口守著,便自己推門進去了。
才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中藥味,我最不喜歡聞這股子藥味,那會子撞傷了脊椎,連喝了一月的苦水,真是把我給整怕了,現在是聞藥變色。
“你在搗鼓什麼呢?是你病了?”霽月正背對著我扇扇子熬藥,冷不防被我突然冒出的問話給驚著了,啪地聲扇子跌落地面,她滿臉驚恐的扭過身。
“嚇著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替她揀起扇子,笑嘻嘻的遞還給她,“還認得我麼?”
她定了定神,臉上表情淡淡的,那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孤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認得,你是女真族第一美女……那天聽劉大人一直這麼叫你。”她頓了頓,忽然揚起漂亮的眸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會說漢話?真想不到……你漢語居然說得如此流利,竟有幾分我老家的口音!”
“你老家哪里?”
“蘇州。”
我眨眨眼,對啊,我是上海人,同屬江南,自然口音上有些相近。不過,她還是第一個聽出我鄉音的人呢。在女真,可從沒人說我的口音如何……
等等!
我剛才說了什麼?口音?方言?還是……總覺得有個什麼奇怪的東西被我忽略掉了。
“你們的蠻語我一句都聽不懂,在這家里只有二爺會說一些漢話,可他是大忙人,平時都難得見他回家來。唉,我都快悶死了……”霽月清澈的聲音里有絲淡淡哀傷。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情不自禁的,我低叫一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來古代這麼久了,我今天才猛然意識到,其實我根本就不會說女真話,我平時跟女真人交流的語言在我聽來全是漢語,就如同我現在跟霽月講話一樣,毫無分別。
可是為什麼,我聽來毫無分別的話,在霽月耳中卻分得如此清晰?
我看不懂蒙古文字,就像我看不懂滿文一樣,可是我卻能聽得懂女真話,而且聽來跟漢語根本沒有任何區別。這就像是我腦子里有台自動翻譯的機器一樣,將兩者之間原本存在的溝通問題完美的解決掉了。
“怎麼了?”
“呵呵……”我傻笑。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就好像四年前我莫名其妙的來到這里一樣。仿佛……注定了我就該出現在這個時代里一樣!
難道,我之所以要在這個特定的時間出現在這里,是因為有我必須存在的理由嗎?難道真的像是sam曾戲言的一句“使命最終創造出命運!”那樣,我出現在這里,是因為這里有我應該完成的使命?
那我的使命又是什麼?在這應該由我來填滿的“東哥”二十四年的命運里,我要完成的使命又是什麼?
茫然……不要告訴我,我的使命就是嫁給努爾哈赤,然後做他的賢內助,成為支持他奔向成功背後的那個默默無私奉獻的女人……寒,如果真是這樣,我甯願現在就沖到集市上去買塊豆腐!
“格格……你不要嚇我!格格,你醒醒,你清醒一點……”霽月發瘋般死勁搖我,在她累得嬌喘連連的時候,我終于將開小差的神智重新拉了回來。
“啊,剛才說到哪了……你在屋子里熬藥做什麼?你哪里不舒服了?”她見我突然不說話,一開口卻又神神道道的,先還一愣,後來聽我問起藥的事,臉上竟紅了起來。
這不禁讓我更加奇怪,轉念一想,瞠目道:“難不成……你是在喝保胎藥?”
霽月一把捂住我的嘴,俏臉愈發紅透:“胡說些什麼……我、我仍是……唉,二爺到現在仍未碰過我一根手指,你別胡說……”
“什麼?”我驚訝不已,以我目前對這個時代所有雄性動物的認知,那可真是沒一個男人不是好色之徒,特別是愛新覺羅家的幾個阿哥,他們可是打小就在對我毛手毛腳中成長起來的!
而代善居然會……不好色?我上上下下將霽月打量了遍。美啊!標准的古典美人,柔弱嬌媚,冰肌玉骨,代善這小子怎麼可能會在這麼一個楚楚動人的大美女面前,硬裝出一副柳下惠來的?
見我眼珠子骨碌碌的亂轉,霽月羞得紅到了耳根子,低下頭喃喃道:“許是爺嫌棄我,根本就看不上我吧。”
“他嫌棄你什麼?你是堂堂郡主,長得又是人比花嬌,他有哪點不滿意了?”
霽月苦澀道:“格格你還真信我是什麼皇帝的侄女,明朝的郡主啊?”我見她嘴角彎起一抹自嘲的冷笑,猛地想起王昭君來!我真笨,自古有幾個真正的公主或者郡主和番下嫁通婚的呢?還不都是一些宮女冒認宗親皇室貴胄之女後被逼代嫁的!
一時間我們兩個都沒再講話,藥罐子咕嘟咕嘟的掀起了蓋子。沉默中的霽月跳了起來,慌手慌腳的將藥罐子從爐子上端下,然後緩緩的往一個小茶缸里面倒藥汁。
“不是你喝,那是要給誰送去的?”想起她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沒有可送藥的人,“難道……是欣月郡主病了?”
霽月臉色一白,沒吭聲。我想我是猜對了:“她怎麼就病了?大阿哥府里的人不給她弄湯藥麼?怎麼還要你干巴巴的熬好了藥給她送過去?”
霽月忽然眼圈一紅,撲嗵朝我跪下了:“格格,你若是當真好心腸,我求你救救欣月吧!”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1:25
45。告白
大阿哥的府邸好不氣派!
以前,我只是隱約知道這幾年褚英隨著戰功的不斷累積,在建州女真內逐漸有了自己的奴隸和私產,卻斷然想像不到他竟會有如此風光。
長久以來,我對于褚英的印象,仍然還停留在那個最初見面時,有點驕橫有點任性的小男孩階段。從來沒有認真想過,小男孩終也有長大的一天。
坐在偌大的前廳內,四面矗立著一大群低眉順眼的奴婢丫鬟,靜悄悄的卻連喘氣聲也聽不到一絲一毫,這讓唯一坐著的我當真是如坐針氈。我反複的挪動屁股,扭來扭去偏就是找不著一個舒服的位置。手邊擱著上好的茶,我不懂茶葉,只是略微聽說這是朝廷下賜的禮品。
正當我坐得全身開始冒熱汗時,走廊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立即如釋重負的站起身轉向門口。
褚英在門口刹住了腳步,聽得出來他原是一路飛奔而來,可偏在看到我的一霎間停住了腳,沉著臉站在門口,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我。
“怎麼了?”我鼓起腮幫子回瞪他。敢讓我等上半個時辰才出現,這就已經夠讓我窩火的了,姍姍來遲的他現在居然還給我臉色看,他還真以為自己地位上去了,就可以不把任何人給放眼里了?“見我來了,不樂意?”
他冷哼一聲,跨進門來。滿屋子的奴才丫頭頓時呼啦啦一齊行禮:“請大阿哥大安!”
“你們全都下去!”
見他遣散下人,我松了口氣,這一屋子的木頭人真讓我感到憋悶,散了正好,我有事找他,有下人在反而不好說話。
“坐。”他大大咧咧的在主位上坐了,眼睛也不看我,只顧低頭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今兒怎麼有空到我這來玩?該不會是阿瑪走了,你覺著無聊了?”
這都說的什麼話?每一句都夾槍帶棒的,讓人好不自在。我聽著忒不是滋味,褚英原先可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有時會無禮率性愛耍小脾氣,可是從不會陰沉沉的說些含沙射影的話,這樣的褚英讓我覺著好陌生。
“怎麼不說話?難道是我說錯了?”又是那種不冷不熱的語氣。
我心里泛酸,枉我拿他當朋友,他居然跟這城里的所有人毫無任何分別,都以為我要嫁給努爾哈赤,即將取代袞代的地位會如何的滿心歡喜。我攥緊拳頭,再也忍不住的憤怒跳起,沖過去照著他的下頜就是一拳。
他一直低著頭,直到我沖到他面前時才驚愕的抬起頭。當我拳頭擦過他頜下時,他將頭一偏,左手飛快的一抬,輕而易舉的就把我的拳頭給擋住了。
“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要瘋也是被你們父子給逼瘋的!”我真是受夠了!在阿濟娜面前我要裝,在孟古姐姐以及那一群福晉們面前也要裝,在努爾哈赤面前更要裝!好容易努爾哈赤滾蛋了,我難得能夠跑出來透口氣,沒想到連他也要來氣我!
我使盡渾身解數,拼命捶他敲他:“你小子混蛋!沒良心的東西,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是人頭豬腦……”
沒等我打得盡興發出汗來,他卻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這才嚇了一跳,意識到這小子如今的身量足足比我高出一個頭,他若是當真發起狂來,兩個我加起來也還不抵他一只胳膊。
我八成是真的瘋了!居然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沒啥了不起的毛孩子。
“呃……”退後一步,目光直直的盯住他領襟上的扣子,“好男不跟女斗!是男人就該有風度……”我胡言亂語,其實嘴巴里到底在說些什麼,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男人就該有風度?嗯?這話倒聽著新鮮了。”他捏住我的下巴,硬扳著往上抬,他滿臉怒氣,眼睛里正往外冒著火,“我可只知道就你剛才那種犯上行為,若是換作別的女人,早被我擰斷脖子了!”
我聽他講話咬牙切齒的,忍不住腿肚子直打哆嗦。這小子仗打多了,果然心腸也跟著變得狠毒起來。
“怎麼?現在終于知道要害怕了……”他忽然嗤地低低的笑出聲。
我心里猛然一松,差點身子一軟癱到地上去,他剛才發狠的樣子可真一點不像是裝出來的。
“干嘛耍我?”我打掉他的手,揉搓著被他捏疼的下巴。驚嚇過度的後遺症出現,我腿腳無力,兩眼發昏,只能手腳並用的爬回椅子坐下。一瞥眼見手邊擱著的茶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取來就喝。
“那茶冷了,叫人……”
“沒關系……”我連灌兩大口,“天太熱,我喜歡喝涼的。”吐掉嘴里的茶葉沫子,我大大的喘上口氣。“你小子以後若是再敢這樣嚇我,我一定跟你絕交!”
“明明是你先動的手!不講理的那個人是你,你倒還真會惡人先告狀。”
真好!
跟褚英斗嘴的感覺,仿佛讓我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秋末……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老實說,找我到底為了何事?”他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因為是在私邸,便只穿了身便服,天青色錦緞袍子,領口和袖口繡著暗底金線的蝙蝠圖案,襯得他面如冠玉,添了幾分高貴儒雅,少了幾分戾氣。
畢竟是今時不同往日,小男孩也終于長成少年。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變化,就連心智上,此時的褚英也遠非當年可比。我舔舔唇,對他如今心思的細密銳利感到一陣敬畏,認真醞釀了下,才緩緩問道:“你府上的欣月……可好?”
“欣月……”他似乎想不明白我怎麼會問及這麼個人,抬眼沉默半晌,“欣月是誰?”
我一顫,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臉色不禁也變了:“你這是什麼表情?欣月是……”我激動得站了起來,“她是大明國的郡主,你阿瑪把她賞給你的,你……你……”我再也難以自制,大步走到他面前,漲紅了臉指著他,“你弄得她生不生,死不死的,居然這會子裝傻充愣反問我‘欣月是誰?’,別告訴我說你根本就不記得她這號人……”
“我是不記得……”
“你!”吸氣,我渾身戰栗,“你把她搞得小產,險些丟了一條性命,你居然還那麼理直氣壯的跟我說不記得了?”
“我的女人太多了……”他淡淡的瞄了我一眼,“也許是有這麼個人吧……那又如何了呢,女人小產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你……”我還能說什麼?我除了氣得渾身發抖,根本就說不出話來了。
跟這種白癡說話,說了也是白說。
我一甩袖子,氣呼呼的拔腿走人。
“站住!”他突然從身後追了出來,在我跨出門檻前一把拖住我,我一個趔趄,撞在他胸口,他壓著怒氣說,“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跟我發脾氣?你把我當什麼人?你的出氣筒?”
“我把你當成什麼人?”我冷笑,“你不就快成我兒子了麼?我這個做繼母的來看看兒子,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我不許你這麼說!”他怒吼,抓著我胳膊的手劇烈顫抖著。
“我哪里說錯了,等我和你阿瑪成親後,你不就是……”他一把將我扯進懷里,冰冷的唇狂野的吻住我,吞噬了我唇齒間逸出的驚呼。
我握緊拳頭捶他,他毫不在意,勒住我的腰更加用力,我感覺頭發都快豎起來了,渾身不可抑制的哆嗦。褚英灼熱的呼吸不停的噴在我的臉上,意識在那瞬間仿佛變成空白。
“不許你這麼說……不許……”他抱緊我,喃喃的念著。
我顫抖著,想從他懷里掙紮出來,偏他仍是抱著不放,只是固執的說:“東哥!不要嫁給阿瑪!不要嫁給阿瑪……”
“怎麼不要……”我心里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這是我能決定得了的嗎?是我說不嫁就能不嫁的嗎?你們……你們何曾問過我的意思……”
“東哥!東哥!”他反反複複喊我的名字,焦急中透著深刻的痛楚,他的唇像雨點般落在我的額頭、眼皮、鼻梁、雙頰……我心里一驚,恍然意識到他這是在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然啞聲說:“東哥!嫁給我!你只屬于我……”
我驚縮,頭頂撞到他的下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他低頭牢牢的看著我,眼神灼熱且帶著股瘋狂,這讓我不由的感到害怕,手掌撐著他胸口往後退,“我很清醒,我是認真的……”
我害怕聽到他嘴里再吐出一些更加讓我不安與驚恐的話語。
“不要說了!”
“東哥……”
我從他懷里使勁掙脫出來,呼吸紊亂,臉色煞白:“今天的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什麼都沒聽過!”
“東哥!”
“難道你想找死不成?”心慌意亂間,我甩手給了他一耳光,他被我打得怔住,“你救得了我嗎?就像上次在議事廳,你可曾救得了我?”我冷笑,“僅憑你一個阿哥,又能和努爾哈赤爭什麼?最好還是趕緊將你那點可笑的妄想從心里連根拔掉,否則,你我今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褚英眼眸中原本熱烈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我撇下他離開。
“東哥!”他突然喊,“你並不喜歡我阿瑪,是不是?”
我頓住,吸了口氣,斬釘截鐵的回答:“是。”
“那你……”
“可那也並不代表我會喜歡你!”我快速丟下這句話,狼狽的從他身邊逃開。
暖風吹在我臉上,感覺臉頰燙燙的。
褚英他……喜歡我!從沒認認真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的可能性!或許是我隱約有些知道,卻一直都在刻意回避。潛意識里,我只想一直把他當作一個小弟弟,他最好永遠都不會長大!
無奈的被牽扯進這個亂世中的我,不願去涉及過多的男女私情,姑且不論這里的男人對于愛情的價值觀與我大相悖離,僅僅只要想到我在這個時空里不過是個過客,終有一天要回到我原本存在的世界中去,我的理智便不允許我在這里放任太多的情感。
我只是個陌生的過客……匆匆而來,而後,也會匆匆而去。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1:56
46。差錯
欣月小產後下紅不止,因為她算不上是褚英正式娶進門的女人,甚至連庶福晉的名分都沒有,所以褚英的不聞不問,造成府內的下人們對她也少有問津。不過這種情況自從我上回怒斥褚英後得到很大改善,他總算還有點良心,第二天請來了大夫給欣月瞧病。
這之後我偶然聽一個老嬤嬤說起小產體虛的人需要大補,也不知道真不真,反正改善伙食吃些好的總是沒錯,于是私下里便命人不時燉些補品送去。
這一日,我才打發阿濟娜到廚房去取燉盅,忽聽廊房上有人報,說是八阿哥來了。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著皇太極,差點都快把他給忘了——這孩子以前特別黏我,可是自打我與努爾哈赤訂下婚約後,他反倒不來了。
正納悶著,皇太極的身影已一腳跨進門來。
因為天熱,我僅著一件中衣,懶洋洋的在軟榻上歪著,手里輕輕搖扇納涼。他前腳進門,目光在我身上掠了一眼,忽然扭頭就走。
我忙叫:“回來!”
他背對著我只是不動,好半天才悶悶的說:“你先把衣襟扣上。”
我低頭一看,因為貪涼,我把前襟扣子解了,領口的肌膚袒露出來——這以現代的標准,我不過才是開了個低胸V字領罷了,卻沒想竟把他嚇得這樣狼狽。
我忍不住大笑:“小鬼頭!”邊笑邊把衣襟系好,從軟榻上翻身下來。“今兒個不用去練箭麼?”
“早練完了……扈爾漢誇我射得不賴。”漂亮的小臉上發出驕傲的光芒,我贊許的拍了拍他的額頭,腦門上凝著冰冷的珠子,一摸一手的汗。
“怎麼個不賴法?”
“我今天射到了一只狐子。”他眼睛有意無意的瞄了瞄我,我一怔,倒有些吃驚了。五歲大的小孩兒居然能射到奔跑迅疾的狐狸,這可真不簡單。
“你到我這兒來,可是為了讓我也誇誇你?”
“我本來是想把那狐子的毛皮送你的——那可是只火狐狸!”他微微蹙起眉頭,“不過……你大概不會稀罕,我還是把它送給額娘好了。”
“我不稀罕?你都沒跟我提,怎麼就知道我一定不會稀罕了?”這孩子到底是什麼邏輯思維?
“你喜歡?”他斜睨著眼瞅我,“那我改天有空再給你帶過來吧……”
“格格!”阿濟娜這時候小心翼翼的踱了進來,手里端著那只青花瓷的燉盅。
皇太極嗅了嗅鼻子:“什麼東西,這麼香?”
我輕笑:“是女人吃的好東西……小孩子是不能吃的。”見他不悅的拉下臉,我拿扇子拍他的頭,笑,“回去歇著吧,我這會子要換衣裳出門了。”才輕移腳步,忽然腦後頭皮一緊,竟是被皇太極揪住了小辮,“你還有什麼事?”
“你是不是又要去大哥家?”
我一怔,這事他怎麼會知道?
皇太極不吭聲,忽然伸手一揮,只聽“啪”地聲,那只燉盅竟被他一掌掃落地上,摔成七八片,滾燙的湯汁溢滿一室的香甜。阿濟娜措手不及的張著手傻傻的站在碎瓷面前,呐呐的說:“這……這……”
“皇太極——”我勃然大怒,他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許去!”稚嫩的嗓音里居然有種迫人的強硬,雖然個子只到我的腹部,但是他仰著頭,卻無比堅定的威脅我,“不許再去那里!”
“小鬼……”
“你出去!”他毫不猶豫的回手一指,阿濟娜竟被他驚人的氣勢嚇住,呆呆的瞟了我一眼後,當真依著他的話走了出去。
我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我一個大人居然被五歲的小娃娃頤指氣使,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就連我的丫頭居然也懼于他的“淫威”,識時務的拋下我跑路了。
“皇太極!八阿哥……”我喘了口氣,差點沒氣暈了,“鬧夠沒?耍小性也得有個限度!”最討厭這種胡攪蠻纏又淘氣驕橫的小孩子。
“耍小性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邁過殘羹湯汁,冷然道,“你接連七天都往大阿哥府里跑,自以為做得私密,誰知偏更讓人覺著你行徑鬼祟……現如今連我這個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曉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旁人?你自個兒已經一腳踩在懸崖邊了,卻還蒙著眼繼續往前走。哼,我看你果然是個蠢笨愚昧的女人!”
我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飛,皇太極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震駭,我偏還逞強:“我……我只是去送補藥給……”
“誰會知道你只是去送補品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真正有心的人,誰又會管你到底是將補品送到哪個人的手上了?”他冷笑,臉上有著一種陌生得令我心悸的殘酷。
他才多大?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深沉心機?我恐怖至極的惶然後退,撞上身後的軟榻,竟無力的跌坐在榻上,一股森冷的寒意從我的腳趾一路漫延到手指。
可是……偏偏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真正有心的人,哪里又會管我到底是把補品送去給誰?只要……我進的那個門,是通往大阿哥的府邸就行!
有心人……其他的有心人會怎麼想我是不知道,可是同住在費阿拉城木柵內的那些“有心人”,卻無時無刻不瞪著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在背後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每天都在等著看我的行差踏錯……
我打了個寒顫——我會害死褚英啊!在給別人制造口舌的同時,我第一個便會先害死褚英!努爾哈赤,他不見得會殺了我,可是褚英……
“唉。”皇太極輕輕歎了口氣,“笨女人,目光竟然如此短淺,說的好聽點是叫天真無邪,難聽點就叫愚不可及。你這樣的女人竟然會是我的采生人,真不知是我這輩子的幸亦或是不幸了。”他自嘲的搖了搖頭,“我走了,你自己好自為之……還有,扈爾漢人不錯,你那丫頭也該嫁人了。”
他意有所指的留下這句話後自行離開,剩下我一個人,默然的在這滿室濃香的屋子里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思。
◇◆◇◇◆◇◇◆◇
十天後,我把阿濟娜許給了扈爾漢。
在建州,努爾哈赤手下有五位極受重用的部下,分別是額駙何和禮、巴圖魯額亦都、紮爾固齊費英東,碩翁科羅巴圖魯安費揚古、侍衛扈爾漢。
扈爾漢就是那天在接見明朝使臣的議事廳內,站在何和禮身邊,在我背後推了我一把的那個青年。他給我的印象是憨憨的,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今年才二十一歲,因為驍勇善戰,屢建奇功,是以努爾哈赤收了他做義子,格外器重。
扈爾漢無論人品年齡、身份地位都無可挑剔,皇太極的眼光果然不差。
雖然阿濟娜嫁過去只是做妾侍,但因為是我的人,扈爾漢便給足了顏面,成親當日竟是吹吹打打按著娶妻的派頭將阿濟娜接了去。
臨上花轎,阿濟娜含著眼淚,只對我說了五個字:“對不起……謝謝。”
我當然知道她真正想要說些什麼,卻也並不點破,仍是裝作無知的只是笑著祝她幸福。
那晚婚禮,不只眾多部將出席酒宴,就連許久不見的代善竟也被邀了來,我找了個空檔想找他說說霽月的事情——他雖然把她留在了府里,卻沒名沒分的把個大美人空置在那兒,不僅可惜了,也可憐了霽月對他的一片癡心。
然而整場婚宴我都覺得他像是故意在躲著我,最後還不顧我跟他頻頻打眼色,竟是借不勝酒力的爛借口提前離開了。
◇◆◇◇◆◇◇◆◇
六月底,當盛夏終于來臨時,努爾哈赤從大明京都回到建州。
他來送那些漢人小玩意給我時,我借著閑聊的話題,若有若無的將欣月小產,我去送補藥的事淡淡然的帶了出來。
當時,我雖然故作輕松,卻能真切的感受到努爾哈赤凝望著我的灼熱目光,他嘴角噙著慵懶的微笑,更加讓我確信,這其實已經是他聽過的不知道第幾個版本的故事了。
也好!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這事畢竟是我挑起的,那便得由我來結束它!
那一日努爾哈赤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也沒跟我提成親的事,在親昵程度上也只是親了親我的手背和額頭。我突然發覺這樣的努爾哈赤多少帶了點突兀的陌生感,仿佛一個流氓突然不知怎麼的,就一下子變成了個紳士!
這種幾乎是不可能的變化卻當真發生在了努爾哈赤的身上!
無法解釋,我只能把這種罕見的現象歸納為——見鬼了!
◇◆◇◇◆◇◇◆◇
七月中,在一次家宴上,我再次看到了褚英和代善。
褚英仍是老樣子,自視甚高,只有在努爾哈赤詢問他時,他才會顯出恭順的模樣,但那也僅限于表面,我總覺得他眼眸深處悄然隱藏了一些以前沒有的晦澀光澤。
那日宴罷,散去的人群中,代善無聲無息的走到了我身邊。
“為什麼躲我?”我直白的問他,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你在害怕什麼?怕跟我走得太近,會連累到你?”我想釋懷的大笑,可偏生凝在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澀。
他靜靜的望著我,眼眸一如溫潤的白玉,溫柔和哀傷的氣息在他眼底無聲的流淌。
“那件事……你處理的很好。”最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隨即含笑走開。
我的心莫名的揪結起來,似乎心口上裂了一道口子,冷風呼呼的從傷口處灌了進去,撕扯般的痛。
那天他孤獨而又無奈的背影,將會永遠刻在我的心上,就猶如那道裂開的口子,永遠永遠無法磨平。
因為,自那天起,代表著我們幾個人之間的關系真正的畫下了一個休止符。
從此,再也無法回到以前。
純真的童年記憶,在那一年的夏天正式被殘忍的抹去!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2:29
47。訣別
我緩緩抬起手來,攏在寬大袖袍內的右手食指輕輕的勾起他的食指。指尖的溫度仍是比常人要低,在夏季里格外的沁涼。
我微微一笑,注視著他錯愕得完全驚呆的臉,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代善吃驚的上下打量我,過了許久,忽然“啊”地低呼一聲,一把把我摟進懷里:“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東哥……真的……”
我悶悶的輕笑,甩掉心底悲傷的陰影,只是笑說:“不是我還會是誰呢?”
“你怎麼回來的?阿瑪……不,沒人跟我說,你會回來!”
“噓!”我食指放在唇上,“我偷著來的,等天黑就回去……”
“回去?”他不解。
“是啊,回葉赫——”我淡淡的笑,盡量裝出輕描淡寫的樣子,“我下個月成親,嫁去喀爾喀!”
“什麼?!”他驚呼,抓著我肩膀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望著我。
我無法向代善解釋更多,我之所以要到建州,只是想跟他道個別!從哪里開始就從哪里結束吧!他和褚英是我到古代認識的第一人,所以,就由他開始……
“東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神思恍惚的看著他,遙想當年最初見到他時,那個稚嫩純潔的孩子,如今竟已長得這麼大了……果真是滄海桑田,風云瞬息,年華易過!我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那樣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五官輪廓,一時感慨萬千,險些墮淚。忙撤手別開頭,悶聲道:“啊……我想見見褚英……”
“大哥他……”代善的神情驀然變得異常尷尬。
我愕然震撼,兄弟骨肉,難道當真淡漠得一絲親情也無了嗎?我不願承認代善也會變成那種冷血之人,甯可固執的相信他仍是我記憶中那個溫潤善良的少年,于是低聲說道:“我知道他被拘了,若是能輕易得見,我也不來求你了。”
他猶疑不決,我靜靜的等待著他的答複。過了好一會代善才啟口說道:“大哥隸屬正白旗,負責看管他的全都是正白旗的人……如今正白旗歸老八管,若是沒有阿瑪的手諭,想進入地牢探視大哥,首先得過老八那一關!”
我心里一顫,揪緊了。何時起,記憶中的代善已然不複存在?是什麼東西改變了他?令他竟然也變得和一般俗人那樣世故圓滑?!身為正紅、鑲紅兩旗的旗主,在大阿哥被廢之後,已然成為最有希望繼承儲位的古英巴圖魯,竟然沒法進入一個小小的地牢?他這托詞找得實在不怎麼漂亮!
我冷笑,方才湧起的一絲溫情已然從心中徹底抹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皇太極授命外出,此時並不在赫圖阿拉!”
我語氣加重,言辭間明顯夾雜了沉痛的怒氣,他不會聽不出來。只是他掩飾得極好,臉上掛著淡淡的無奈的微笑,若非我已心中有底,竟是一點也不會懷疑他的誠意。
我退後兩步,漠然的看了他兩眼,忽然扭身便走。他在我身後大叫,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東哥!你……要去哪?”
“去求淑勒貝勒爺!換取他的手諭!”
“東哥!”他顫聲,“不可沖動……”
“拿我一條命去換,總應該換得回來吧?”我吸氣,冷笑,“我就不信我要見一個朋友,竟會有如此之難!”
“東哥!”他拖我回來,緊緊的抱住我,“我想辦法……我帶你去見大哥……”
我的臉壓在他的胸口,但怒氣未平,竟而脫口譏誚的說:“不怕會連累到你了麼?二爺!”
“東哥!”他慘然驚呼,身子急遽顫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我,“不要這樣說……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迭連聲的“對不起”將我硬起的心腸悄悄軟化。也許……不能完全怪他,沒人比我更清楚,要在努爾哈赤眼皮底下,爭得一席之位有多難!勾心斗角,力爭上位卻又不能太過招搖,恐遭人嫉恨,代善他……其實撐得也很苦吧?
我心軟了,噓歎著回應他,給予一個大大的擁抱,手拍著他的背,哀憐的說:“代善,你毋須向我道歉,或許全天下的人都能責怪你,但我卻是最沒立場的一個!我沒資格怪你……所以,不必對我說這三個字!”
代善身子微微戰栗,這一刻我所擁抱著的他,仿佛又回到當年那個溫潤如玉、與世無爭的少年……
對不起……代善!這三個字應該由我對你說!
請你忘了我!以後……請按你自己的意願生活吧!
◇◆◇◇◆◇◇◆◇
甬道內有些昏暗,腳下雖然踩著實地,可總覺得有點飄飄忽忽的不踏實,代善送我至獄門便不再前進,不知道他是想守在門外觀測動靜呢,還是不敢面對牢獄之中的親哥哥。
老獄卒引著蠟燭在前邊帶路,邊走邊絮絮叨叨的抱怨著,說什麼囚犯最近脾氣愈發捉摸不定,難以伺候……正說著,忽聽甬道盡頭,傳來一聲厲吼,我猝不及防,竟被嚇得打了個哆嗦。
那老獄卒卻是見怪不怪,顯然已是習以為常,哈著腰笑道:“姑娘莫怕,犯人拿鐵鏈鎖著呢!”
我身上一陣陣發寒,強打著精神走到底,一道鐵門將內外阻隔。門上僅留了上下兩個小孔,上面的案板上擱了一只飯盆子,里頭是一些剩菜殘羹,老獄卒順手將盆收走,然後在底下開口處踢了踢,喝問:“屎尿盆子呢?敢情你只吃不拉?還是把屎尿拉褲襠里了?”
我雙手發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呆,才啞聲說:“開門!”
“吖?什麼?”老獄卒困惑的回頭瞥我一眼。
“我說——開門!”
“那不行!”他斷然否決,“他是重犯……”
“開門!”我不待他說完,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右手舉著剛從發髻上拔下的簪子,頂住他的咽喉,“我說……開門,你聾了嗎?”手抖得太厲害,竟當真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我卻什麼都顧不得了,發瘋般厲聲尖叱,“你不是說他被鐵鏈鎖著麼?你怕什麼,一個鐵索披頸的犯人,你還怕他跑了不成!開門——我要進去!”
老獄卒嚇得雙腿發軟,抖抖縮縮的求饒:“姑娘息怒……小人尚有家室,死在姑娘手里不打緊,若是讓犯人逃了,小人一家都會遭殃!姑娘……”
我呼呼的喘氣,當啷一聲,發簪落地!
瘋了!我真是……
“姑娘……多謝姑娘……”
“開開門……求你……”我黯然神傷,“我只是想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而已……”
“姑娘……你,不會是他家內眷吧?唉……”他忽然壓下聲,憐憫似的說,“也罷,我成全你這一回。只是你出去可千萬莫對人講,就是帶你來的那個……”
“我知道,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出了這里,我便忘了這里發生的一切!”
老獄卒“唉”“唉”的連歎兩聲,從腰間摸索出銅匙,邊對鎖孔邊悄聲說:“姑娘,你自個兒把握機會吧……我悄悄跟你說,這個人活不長了……聽說上頭已有密令,早晚拖不過年去……不過,他即使不被殺頭,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這麼作賤自己的,我還是……”
“嘎——”鐵門緩緩拉開一道縫。
我還沒從剛才那番驚駭的言論里回過神,便聽老獄卒歎道:“去吧!只略略說上幾句貼己話就好……”
黑咕隆咚的一間不到十個平方的逼仄牢房,我茫然的走了進去,牢門在我身後飛快的閉上。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難聞的刺鼻味道,牆角蹲著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見我靠近,忽然當啷扯著鏈子跳了起來:“滾——滾出去——不用假惺惺的月月來問我,我就只那句話,我沒錯!我沒做錯——”
我捂著嘴,喉嚨里堵得慌,胸口像是壓了塊千斤巨石,怎麼都透不過氣來。眼前的褚英……衣衫襤褸,披著一頭散亂的長發,五官隱在黑色的陰影下,無法瞧得更為清晰,然而那樣瘦骨嶙峋的感覺卻著實讓我震撼了。
嗆啷……
鐵鏈微微一響,巨大的抽氣聲響起,他忽然疾速轉身,照著牆壁猛地捶了一拳。
“褚英……”我哽咽,“是我……”
“出去!出去——”他嘶吼,搖頭喘息,“我不認得你……不認得……你……”
“褚英——”我飛撲過去,張開雙臂從身後抱住他,臂彎間那種嶙嶙骨感差點逼瘋了我,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
他在我懷里瑟地一抖,直覺便要掙脫開去,我固執的用力抱緊,臉貼著他的骨瘦的背脊,細細啜泣。
就這麼僵持了許久許久……褚英忽然從身前顫抖著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諳啞哽咽:“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是……是我。”我流淚,為他的不幸,為他的可憐,為他短暫的未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怎麼可以……
“你在為我流淚嗎?”他慢慢轉過身來,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的面頰,將淚痕一一抹去。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卻像是黑暗中的一團火焰,炙熱的點燃了我,“何其幸也,東哥……”他稍稍一帶,我已投入他的懷里,他抱著我滿足的歎了口氣。
“褚英!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欠他的,注定這輩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來還,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條性命,又該用什麼來贖還?
“不需要……不需要說對不起!”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他用額頭抵住我的前額,“無論為你做什麼……我都無悔!”
“褚英!”我再也壓抑不住,“哇”地放聲嚎啕。
“不要哭……不要哭!”他開始有些著慌,手忙腳亂的替我擦拭眼淚,故意假裝輕松的笑說,“沒什麼的……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什麼叫不過就是一條命!”我氣他自暴自棄,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卻不敢使太大力,他身板單薄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褚英順勢抓住我的手,緊緊的包在掌心里,過了會兒,才執起我的手在他生滿胡茬的臉上摩挲,喃喃低語:“這條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給你了,從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我的了……”
我心里一顫,痛苦的閉上了眼。
何苦……褚英!這是何苦……
靜靜的靠在他懷里,默默的數著滴答的秒數,心境竟慢慢的恢複了平靜祥和。牢門這個時候“吱嘎”聲響了,老獄卒的聲音低低喚起:“姑娘……”
身前的褚英明顯一僵,作勢欲起時,我急忙按住了他,緩緩搖頭。他焦急的看著我,雙手緊緊的攥緊了我的胳膊。我安撫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沒事,我跟他交待幾句。”
褚英遲疑的放開我,我走到老獄卒跟前,低聲吩咐幾句,他先是搖頭,我摘下腕上的一只翡翠鐲子,塞到他手里,他這才猶猶豫豫的點了下頭。
隨後我重新回到褚英身邊挨著他席地而坐,他頓時欣喜若狂。少頃,老獄卒又回來了,給了我一盞油燈,又遞了桶水和一只妝匣給我,隨口關照:“外頭的那位爺叮囑姑娘,最多還可待半個時辰,切勿任性拖延……”
我漠然點頭,隨手接過東西。老牢獄咂吧著嘴,縮回頭去。
我把燈芯撥到最亮,褚英下意識的往後縮,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著他。他的臉色蠟黃,眼眶子深深眍了進去,只是那眉宇間依然是一抹桀驁不羈。未等我開口,他忽然低低的歎了一聲:“你瘦了……也憔悴了許多。”
我手一抖,才從妝匣內拿起的木梳竟然“啪嗒”滑落。我忙掩飾心中的悲傷和悸痛,重新揀起梳子,蘸了桶里的清水,細細的給他打理亂發。
他只是不動,任由我擺弄,滿臉洋溢著幸福,那樣簡單而且容易滿足的欲望讓我心里痛楚難當,眼淚滴落在他發上,我隨手一梳而過。
和著那一滴滴的眼淚,我替他梳通長發,打成辮子。然後將自己隨身的手帕子擰濕了,慢慢替他擦臉。他先還躲避,想接過帕子自己來,我無聲的看著他。在我的堅持下,他終于無奈放棄,靦腆的笑了笑,任由我繼續侍弄。
擦完臉和脖子,我只略略停頓了下,右手繼續下滑,搭上他單褂的盤扣。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搖頭,將他的手拿開,固執的扒下他的上衣。他削瘦的骨架上滿是累累傷痕,我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是顫抖著用手帕一一拭過這些傷疤。
這是……替他那狠心的阿瑪打江山時,所留下的最殘酷有力的見證啊!
手指最後停留在他的左側肩頭上,那樣清晰宛然的齒印,讓我的心劇烈的顫抖,終于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頭再次失聲慟哭。
“東哥……”他扶著我的肩,癡癡的問我,“如果有來生……你會嫁給我嗎?”
我瞪大眼睛愣怔住,忘了哭泣。
“會嗎?來生……”他著急的追問。
倏然俯身低頭,我在他右側肩頭狠狠的咬下一口,他身子一顫,肩上的肌肉下意識的收緊,可是身子卻並沒有移動半分,默默的任由我咬出血來。我松開嘴,右肩上的齒痕帶著鮮紅的血珠子,深印肌理。
我緩緩咧嘴一笑,語音哽咽:“看!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來生……你來找我……記得……”
他猝然迎了上來,滾燙的雙唇顫抖著印上我的唇瓣。我閉上眼,悲痛欲絕,含淚接受他最後的癡戀。
褚英!對不起……這一生,注定我已負了你……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7:55
48。再見
渾渾噩噩的,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跨出地牢,如何走到門口的……
天色暗沉,空中飄著細密的雨絲,我無力的扶著牆,喉嚨一陣發癢,難以抑制的咳了起來,先是一聲兩聲,到最後竟是撕心裂肺般無法停止,只得弓著背,捂著刺痛的胸口,眼淚迸發。
“姑娘……你不打緊吧?”老獄卒有些擔憂的繞到我面前。
我憋住氣,克制住喉頭的瘙癢,一時無法開口出聲,只得緩緩搖頭。
“你臉色很不好……”
“他……咳咳……人……”
“哦,你是指二爺?”老獄卒壓低聲,“才有人來報,十二阿哥往這邊過來,二爺怕他進地牢,便趕去前面絆住他了……姑娘若無其他事,還是快點離開吧!”
我痛苦的點頭。十二阿哥……阿濟格,那個雖只十歲,卻已擁有了一個鑲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覷他,代善會如此緊張,肯定不無道理。
扶著牆,我挪步,老獄卒在身後低聲道別:“姑娘好走……”
雨下得朦朧縹緲,灰蒙蒙的透著一種淒涼的無奈和悲傷。
好走……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無法達成最後的一點奢望,我心有不甘!
赫圖阿拉內城城門離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于是刻意繞了遠路,趕往城外與葉赫探子事先約好的地點碰面。才走了沒多遠,忽聽身後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喊道:“喂,下雨為什麼不打傘?”
我驚訝回頭,身後兩丈開外,站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粉雕玉琢般的小臉刻意的板著,我見他雖然單薄贏弱,但錦衣玉袍,僅是他脖子上掛著那塊黃澄澄的長命鎖已是價值不菲。
這個娃娃非富即貴,保不准是哪位親貴家的小公子。我不願與這種孩子多打交道,免得他家人尾隨而至,多生事端,于是扭頭便走。
“喂!你還走得動嗎?你那張臉難看得像死人一樣……”
好個勾人心火的臭屁娃娃!我頓了頓,記憶中像是有某根弦被悄然撥動,腦後的神經猛烈抽搐著,咝咝的疼。
忍不住又回頭瞥了一眼……啊!一個恍神看花了眼,記憶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到二十年前!我搖頭,甩去眼前的幻覺,自嘲的冷笑。
“喂——”
“喂你個頭啊!煩人的小鬼,吃撐了管閑事啊?趕緊回家找你額娘去!”我煩悶難擋,忍不住口氣生硬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干嘛要跟一個小不點的孩子這麼較真。
那張小臉皺了起來,露出很不滿的神氣,沖我嗷嗷叫嚷:“你這女人……你以為我喜歡搭理你的死活?不過是瞧你長得與我額娘有幾分相似,一時心軟才……”
心里一動,刹那間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偏又沒能及時抓住。正在困惑的當口,忽然拐角閃過一個矮小的人影,我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發現那不過也就是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忙定了定神,丟下一句:“沒空跟你扯淡!”倉惶欲走。
可沒等步子跨出三四步,身後衣角便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扯住。我慌張的回頭觀望,卻見另一個孩子已然走近,也不過六七歲,同樣是通身華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看到我後,先是微微一愣,但隨即朝著那個娃娃恭謹的打了個千:“十四叔讓我好找!快回吧,省得大太太一會著急!”
我被口水猛地嗆到,憋著嗓子咳了兩聲。
詭異啊!一個六歲大的孩子管一個三歲大奶娃娃叫叔叔!雖然這種情況在多子多孫的大家族里極為普遍,但是……我眼神怪怪的對著他倆瞄來瞄去,還是覺得這種輩分十分搞笑!
奶娃娃年紀雖小,可擺出的架子卻不點不比大人差,似模似樣的說道:“豪格!怎麼就你一個?那些奴才呢……”
這一聲“豪格”喚得雖輕,卻仿如一道閃電在我眼前猛然劈過,我蹌了蹌步子,身子陡然失去了支撐力。
“喂!喂……”小十四大叫,“你別壓著我啊——”
我收勢不住的倒下,無辜的他被我推倒在了髒兮兮的水坑里。
“你……你這賤婢怎麼回事?!”豪格臉色大變,怒沖沖的上前,左手一把揪住我頭頂的發髻,強行擰過我的臉,右手同時揮起一道弧。
“不可……”小十四即刻出聲阻止。
可是,豪格的手已然快速的擊了過來!我悲哀的緊閉上眼,忽然生出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無心再作任何反抗掙紮。
然而,巴掌最終並沒有如預期的那樣落在我的臉上,只聽得耳邊小十四驚訝的“噯”了聲,然後豪格像是殺豬般發出一聲慘厲的嚎叫。我倏地睜開眼瞼,卻驚異的看見豪格小小的身子呈拋物線般往後飛了出去,蓬地摔在了雨地里。
我驚呆了,第一直覺就想沖過去看他有沒有摔傷,可是沒等我從地上爬起身,小十四的稚嫩童音已顫巍巍的在我耳邊喊了聲:“八哥……”
嘩啦!雨點子忽然下大了,噼噼啪啪的砸在地上像是在炒黃豆,水花四濺,我感覺臉上刺辣辣的疼,勉強睜大眼睛,卻哆嗦著嘴唇無法說出話來。
潑天雨幕中,一臉睿靜冷雋的皇太極站立在小十四身側,任是瞎子也能感應到他此刻正在往外迸發的沖天怒火。小十四像是嚇壞了,也許自打他出生,還未曾見過這位素來冷靜的八哥也有這麼瘋狂的一面。
我淒苦的笑了笑,感覺心里的破洞被打開了,凜冽的冷風正夾著雨水呼呼的往里呼呼倒灌。
皇太極大步走了過來,默不作聲的瞅著我,烏黑的眼眸中閃動著難言的心痛,他彎腰將我抱起,我疲軟無力的縮入他懷里。
“八哥,她……”
“她是我的女人!”皇太極冷聲回答,語氣像是臘月里凍結得冰。
豪格這時候已狼狽的從泥濘的地上爬了起來,被雨水完全打濕的小臉上帶著屈辱的倔強,踉踉蹌蹌的靠近:“阿瑪!她……”
皇太極面無表情,抱著我走過,完全無視豪格的存在。
“阿瑪!”豪格不甘心的跑到他面前,攔住,“阿瑪為何要打兒子?為了這樣一個老東西……”一句話未喊完,皇太極抬腳踹中他的胸口,將他踢飛兩米。
“你身為長子,恃寵而驕,得寸進尺,卻不知你額娘當年也不過是替人端茶奉水的賤婢!少在她面前端你那可憐的大阿哥架子,你還不配,滾——”一聲厲斥將豪格嚇得臉色都白了,悻悻的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再不敢吱唔半聲。
我倒抽一口冷氣,抓著他胸前衣襟的手緩緩收緊。皇太極怒叱豪格的氣勢,讓我又驚又怕,不由聯想起努爾哈赤對待褚英的薄情來……“啊”地聲低呼,我身子陣陣發寒,這才發覺原來被雨水淋濕的身子已沒了半分暖意。
皇太極低頭看了我一眼,忽然手臂加力,小心翼翼的將我抱著急趕。眼瞅拐過一個彎,一輛馬車停在路邊,披了蓑衣的車夫正欲跳下車來,皇太極卻已身手敏捷的抱住我,騰身踩著車轅躥進車內。
“去城外!”
馬車得得跑了起來,我窩在他懷里不吭聲,頭枕著他的胸口,隔著單薄黏濕的衣料,能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聲。頭頂有重力壓下,他把下頜支在我發頂,呼吸時快時慢。
我忽然喉嚨發癢,連忙憋住氣壓抑著不讓咳出聲來,滿臉漲得通紅。過得許久,我才痛苦的緩過一口氣,啞聲開口打破沉悶:“送我去尼雅滿山崗吧,葉赫使者在那里接我……”
圈住我的臂膀猝然加重力道,勒得我骨骼吱吱咯咯,險些散架,頭頂的呼吸聲逐漸急促粗重起來,耳畔的心跳聲加劇,震得我耳膜刺痛。
“皇太極……”我仰起頭,伸出雙手顫巍巍的捧住他的臉,貪婪的想將他看個仔細,將這一瞬的記憶永遠刻入心底。
再沒有機會了……以後,時空交替,我再不會與他同處一個時代,我將做回我的步悠然,而他將會成為曆史里的清太宗!
眼淚潸然落下,我咬住唇痛苦的抽顫。
他眼神悒郁,薄薄的嘴唇緊抿,透著痛楚和憐惜。我嘴唇咬出血,輕輕環抱住他,下頜擱在他的肩頭,貪戀的呼吸著他身上獨有的淡淡薰香。
他娶妻,他生子,他稱帝……他日後的一切一切都將再與我無關,毫無糾葛!他有他的生活!他終有一天會徹底遺忘幼時對我的那份依戀之情……
“忘了我吧……”我幽聲籲歎,眼淚滾滾落下。
“你答應過要陪我一生一世……”他咬牙,聲音里逼出一絲嘶啞。
“你也答應過我很多!”這句話才逸出唇瓣,就見他面上血色盡失,唇上微一哆嗦,我懊悔不已,明白這話太重太直,已然傷了他。眼前一陣眩暈,金星亂撞,我抓緊他的衣袖,忙閉了閉眼定神。
“我原以為……你該明白我……”他痛苦的低語響徹在我耳邊,幽靜得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飄送過來。
我淚流不止,睜開眼,眼前的那張面容有些模糊不清,我微微喘氣,難過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原以為……即便這世上所有人都誤會我,你總是最了解我的那一個!”他有些絕望,悲涼的歎息。
我身子發顫,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然而想到他的將來,我與他再無交集可待,不由得狠下心腸來,吸氣:“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實,我不過是個普通女子,會妒會恨……你其實也並非當真是愛我,不過就是念著從小在一塊的情分,如孩童依戀母親般……”
“你明知道不是!”他突然爆出一聲怒吼,眼神凌厲,寒芒畢露的瞪視我,“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到赫圖阿拉來,為的又是什麼?”
我勉強扯出一絲笑來,輕聲說:“我要嫁人了!這次是真的……不用再被當作一枚棋子送來送去,這一次……我可以真真正正的成為新娘!”
他不說話,眼里有怒、有恨、有驚、有顫……那樣的眼神極端癲狂恐怖!我幾乎就要在這種眼光下的扼殺下窒息而亡!
“要嫁人?”
“是……”無法呼吸,眩暈感越來越強烈。
“你心甘情願?”
“是。”
“你……”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然而手才觸及我的肌膚,那看似強硬霸道的力道卻轉瞬消失,化作溫柔的撫觸,“你就這麼絕情絕義的拋下了我!那我這麼些年,委曲求全做的這一切,又都為了什麼?被你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完全抹殺掉了麼?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絕情?”他喃喃,語音顫慄,“這不是你!這不是那個我認識的你……你在騙我!”
我猛然心懍,身子往後仰倒,從他懷里掙脫開去:“皇太極!忘了我……你會有更好的……你、你……”凝噎哽住,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無法一一盡述,只得顫抖著說,“你會得到你最想要的!”
他淒涼諷刺的望著我,冷笑:“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
他的表情太過刺痛于我的心,我不忍再看,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緒,強撐的堅強會在下一秒鍾在他面前全盤崩潰,于是狠下心的將頭擰過,大聲叫道:“停車!”
馬車在顛簸中終于停下,我掀開竹簾,不敢回頭,生怕自己沖動反悔。牙關緊咬至發麻,我越過車夫,縱身跳下車架。
雨下得極大,氣勢磅礴,雨點子砸在我臉上,疼得鑽心。我任由雨水沖刷盡我的淚痕,昂起胸背離馬車大步朝前走。
約莫走了百余步,忽聽遠遠的傳來“嗬!”地一聲,車轆隆隆之聲透過嘩嘩的雨聲沉悶的傳至耳邊。我心里一涼,猛地轉身,只見茫茫天地間,那輛灰色的馬車在雨里漸行漸遠,最終化作了一個小點。
我頹然跌倒,摔坐在了泥水里,感覺一顆心被人用刀子活生生的剜去了,鮮血淋漓……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悶咳,幾乎耗盡我所以殘存的氣力,我疲軟的趴在泥濘的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沙啞疼痛的嗓子里突然有種腥甜的氣味直往上沖。我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便聽自己“咳——”地一聲,竟是噴出一口鮮紅的顏色。
那抹觸目驚心的血色隨即被雨水沖刷殆盡,只在眨眼的瞬間。若非我此刻舌尖仍殘留那股腥澀,定會以為方才一幕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心突突狂跳,我又驚又懼,撫著疼痛的胸口愣愣無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馬車隆隆之聲飛速傳來,視線朦朧間看見方才乘坐的那輛馬車竟又返轉,轉眼奔到我面前。
車夫從架子上跳下,奔走間高聲問道:“姑娘!你沒事吧?”我驚疑不定,無法說清此刻的心情,懵懵懂懂的任由他攙我起身,“我家主子方才半道冒雨下了車……吩咐我來,先送姑娘去尼雅滿山崗……”
心……痛如刀絞!
皇太極!皇太極……我終于再難自制,趴在車架上放聲慟哭。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8:13
49。洞房
六月,布揚古將我許婚于蒙古喀爾喀紮魯特部貝勒吉賽,明撫順游擊李永芳以為不妥,認為既是努爾哈赤已聘之女,再許另嫁可能會再次引起與建州的沖突。然而布揚古為了拉攏吉賽,學建州那般實行滿蒙聯姻政策,故而任意為之。
七月,在布爾杭古護送下,我換上一身簇新的大紅嫁衣,坐上了去往喀爾喀草原的送嫁車輦。然而車隊方行數里,便受阻停歇半道,據前方探哨回報,竟是發現建州努爾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駐南關舊地,阻擋住了去路,蓄勢待發。
布爾杭古惶然失色,帶著送親隊伍倉惶逃回葉赫西城。李永芳見形勢危急,為防止建州吞下葉赫,勢力坐大,便多方調兵,同時出面進行調解。
七月中,努爾哈赤為形勢所迫,只得暫時息兵,退回建州。送親隊伍最後在明軍的庇護下順利成行。
在離紮魯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時,車隊停了下來,整裝休息。我揣測這多半是在等迎親隊伍,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便聽馬蹄陣陣,吆喝歡呼聲響徹一片。
我坐在車內捏緊了帕子,緊張得滿手冷汗,身子僵硬得無法動彈。過沒多久,便聽一個粗獷的嗓音高聲唱了起來:
“黃金杯里斟滿了清涼的奶酒,捧在潔白的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兄輩商定的婚事,你把寵愛的妹子許給了我——白銀碗里盛滿了聖潔的奶酒,放在長壽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先前預定的婚約,你把美麗的姑娘許給了我——騎上雪白的駿馬並肩馳騁,親愛的姑娘喲請體察我內心的隱情,踐守前約咱倆同返故鄉吧,願我們同甘共苦永遠和睦——騎上黃駱駝相依而行,親愛的姑娘喲請接受我熾烈的愛情,遵照前約咱倆回轉家鄉吧,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歌聲嘹亮,我咬著唇忐忑難安,車簾子嗦嗦打起,陪嫁嬤嬤的聲音靠了過來:“格格!一會就到了,您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我黯然搖頭,紅色蓋頭隨之輕擺。這是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像是有人騎馬在圍在車輦繞圈子,我下意識的絞緊了手帕。
“格格莫擔心,只是額附騎馬繞車兜了三圈!”陪嫁嬤嬤心細,一邊撫慰我,一邊輕笑,“這是蒙古人迎親的習俗……格格要沒什麼吩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點了下頭,簾子重新嘩啦響了下。沒過多久,車輪再次滾動起來,我郁悶難當的吐了口氣,伸展開已經發麻的四肢。
就要到了!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
車輦最終停下,車簾子完全掀起,我感覺有涼風呼呼的灌進車內,陪嫁嬤嬤在我耳邊小心叮囑:“格格,額駙家的四位福晉過來敬酒,您小心接著,別灑了……”嘻笑聲中,我接過酒盅,卻不敢真喝,將酒水含在嘴里,趁人不備,用寬袖掩著,盡數嘔在了帕子上。
“格格!該下車了!奴才扶您……”
我心里一顫,身子緊繃著從車里慢慢騰挪出來,腳下完全沒有著地的實在感,感覺像是踩在云端里,輕飄飄軟綿綿的。
一會進了一團香氣撲鼻的地兒,臉上蓋頭突然毫沒預兆的被揭了去,我吃了一驚,只見滿眼亮堂,刺得我眼眸一時難以視物。
面前站了個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嬤嬤,慈眉善目,穿了身鮮亮的蒙古長袍,正笑吟吟的望著我。
我驚魂未定,那邊陪嫁嬤嬤已小聲的對我說:“格格!這位是您的分頭嬤嬤,以後您也該管她叫‘額吉’……”蒙古人管母親叫額吉,這我事前已聽說過,但卻不知這位分頭嬤嬤又是個什麼樣的身份。
正遲疑間,分頭嬤嬤已然笑道:“新娘子!讓額吉給你綰頭!”說著將我的把子頭拆下,熟練的梳成蒙古婦人的發髻,然後在我臉上罩了成半透明的鮮紅頭紗。一會兒上來兩個嬤嬤,替我更衣,脫去我鮮紅的女真嫁衣,換上件桃紅色的桃紅色的蒙古袍,腰紮寬闊的綠綢帶,腳上的寸子繡鞋也除去,改蹬長統馬靴。
我被動的任由她們擺弄妥當,末了分頭嬤嬤繞到我面前站定,打量了半天,滿意的笑了:“我的閨女當真美若天仙!可以了——”
我正不明所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哄笑聲,吉賽那獨特的嗓音又開始在門口唱道:“成吉思汗傳下來的婚禮,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讓我們在遼闊的草原上,縱情歌唱,幸福萬年長——”
此刻我最怕的就是見到他,一聽他的聲音下意識的便往後退,分頭嬤嬤笑嘻嘻的挽住了我的胳膊,將我拖到氈包門口。這時我才發現偌大的氈包內竟是擠了十七八個蒙古女子,正全部擁堵在門口笑得分外暢甜。
門外的歌聲方歇,門內的姑娘們已然歡笑接口:“什麼象征著潔白無暇?什麼標志著幸福榮華?這樣的禮物是什麼?你可把它帶到姑娘的家?”
我心煩意亂,分頭嬤嬤的手勁卻是大的驚人,攥著我胳膊不放,笑說:“別害羞,我的閨女,聽聽新郎官怎麼應付!”
“清晨是純潔白淨的鮮奶,正午釀得更加甘甜,晚上變成醇香的酥油,這珍貴的禮品全都帶來。”
姑娘們又是肆意的一陣大笑,接著唱:“千里草原上遠近馳名,奔騰飛躍神速如鷹,為接娶美麗的姑娘,你們可曾帶它來臨?”
“成吉思汗聖主的馬群里,挑選的白玉色寶馬駒,馳騁藍天云間的千里馬,現已牽引到這里來——”
歌聲方畢,分頭嬤嬤已然笑出眼淚:“行了,姑娘們!讓新人進來罷!”于是嬌笑聲中,女子們散開,由兩名小丫頭將氈包的門簾高高撩起,一道紅色健碩的人影朗笑著跨門而入。
我直覺便要低頭閃避,然而卻在吉賽興奮的笑聲中,被他圈住腰身舉了起來。我嚇得險些失聲尖叫,他托著我的腰將我擎得老高,歡天喜地的大聲嚷嚷:“我的新娘子喲!我最美麗的新娘子……哈哈——”
他紅鍛結冠,身著長袍,腰紮金黃寬帶,垂掛一柄金色彎刀,腳登長靴,腰間松垮垮的系了一根白色的哈達。
吉賽黑亮的面膛微微透出赤紅朱色,眼眸炯炯有神,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這種赤裸裸,充滿情欲的挑逗目光,我心寒得竟如同墮入了萬丈冰窟。
氈包內的人自發的離開,刹那間走得一個不剩。吉賽並不放我下來,直接將我扛上肩頭,大笑著邁向氈包正中鋪著精美羊毛織毯的軟褥子。
“放……放我下來!”我驚惶失措的踢騰,他只是大笑不理,陡然間天翻地覆般的眩暈,我被扔進了軟褥,遮面的紅紗一時悶住了我的口鼻,我憋著氣慌張的爬了兩步,忽然右腳踝上一緊,扭頭看去竟是被他抓了個正著。
我又驚又怒,吉賽臉上的笑容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在獰笑,原先瞅得還算順眼的面目也變得猙獰恐怖起來。我失聲尖叫,蹬腿踹他。
“布喜婭瑪拉!”他哈哈大笑,絲毫不以為意,“女真第一美人!哈哈,他們爭來奪去那麼多年,到頭來誰也沒得到的美人,不是還得歸我所有麼?”他放開我的腳,隨手解下身上的腰帶,脫去長袍,“雖然你老了點,不過……沖著你往日的聲名以及這張還不算顯老的臉蛋,我也不介意且將就了……來吧,我的美人。古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赤裸著上身,張開雙臂合身撲了過來。
我當即在褥子上翻了個身,閃過他的撲襲,瞥眼間瞧見身側一對大紅喜燭燃燒正旺。我將心一橫,隨地打了個滾,靠了過去。
只聽“噌”地聲,遮面的紅紗一角帶到燭火,鼓起一團火焰。臉上灼熱的疼痛逼得我慘叫一聲,身子蜷縮起來。
“布喜婭瑪拉!”吉賽沖了過來,抓起一旁散落的衣袍蒙上我的頭,壓熄了火苗。繞是他動作敏捷迅速,但經過如此一燒,我亦明白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孔怕是徹底毀了。忍著鑽心般的疼痛,我一邊假裝呻吟哭泣,一邊悄悄拿余光打量吉賽的臉色。
他表情有些抽搐,瞪著我的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過了許久,他才氣急敗壞的跳起大叫:“找大夫來!來人——喚大夫來!”
◇◆◇◇◆◇◇◆◇
好好的一場婚宴最終被我攪了,大夫很快被找了來,我的臉燙傷得十分厲害,左半邊面頰幾乎全被毀去了,聽著周圍的噓歎吸氣聲,我心里反倒一片平靜。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這張伴隨了我二十三年,也同樣糾纏了我二十三年,帶給我波折不斷的絕世容顏,終于……不存在了!
我承認這是步爛棋,下下之策——我原也是想著順從吉賽,安安穩穩的過完最後為時不多的日子,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他那種獰笑淫穢的笑容,我就萬分恐懼,內心深處倍覺侮辱。
大夫替我細細的敷好了傷,又不厭其煩的關照了一些日常忌諱,我沉默點頭,忽覺嗓子發癢,便忍不住咳了兩聲,咳聲嘶啞,空空聲不斷。大夫本已緩緩恭身退出,忽聽這動靜,猛地扭過頭來,一個箭步沖到我面前,搶了我的手脈號住。
我見他神情緊張也不覺得一愣。大夫眉頭緊皺,忽然松開手,快步奔到吉賽面前行禮,附于耳邊嘀咕了幾句。
吉賽面色大變:“當真?”
大夫點點頭,吉賽快速的向我投來一瞥,我忽然發覺他看我的眼神起了變化,夾帶了些許的厭惡之色。吉賽在愣了一分鍾後,突然一揚頭,竟是轉身離開了氈包。
一時奴婢下人紛紛退去,氈包內就剩下替我梳頭的分頭嬤嬤和我的陪嫁嬤嬤。分頭嬤嬤蹙著頭歎了口氣,陪嫁嬤嬤卻是在一旁不住的抹眼淚,哭道:“格格的命如何這般苦啊!好端端的竟會發生這等意外……”
分頭嬤嬤忙安慰道:“不打緊,貝勒爺厚道,既然娶了你家格格,自然不會虧待她!側福晉的例份是少不了她的……”
“那又有何用……”陪嫁嬤嬤傷心得口不擇言起來,“貝勒爺總不會再寵幸我家格格了!她一個失寵的側福晉,日後若是無子,這漫漫長日可要如何熬過去?”
“咳!”分頭嬤嬤尷尬的低咳了聲。
我忍著傷口的疼痛,歪在軟墊上,無所謂的搖頭:“我累了,想歇一會……”兩位嬤嬤對望一眼,具是滿臉苦笑,只得無奈的跟我行了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新人氈包內,頓時空蕩蕩的就剩下我一人。我從褥子上翻身爬起,走到梳妝案旁取了菱花銅鏡,比照著細瞧。只見原本絕麗的白皙肌膚此刻滿面紅腫,兩側臉頰高高腫起,右邊面頰上只是零星燙了三四個小指甲大小的水泡,可左邊臉頰卻是不容樂觀——顴骨處因為火苗竄起時,遮面的紗巾並粘在了傷口處,是以方才大夫為了取下紗巾,竟是將黏連的潰爛肌膚也給一同揭了下來……如今看來,確實有點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輕輕撫摸鏡面中的那張臉,幽幽的歎了口氣。
真是對不住了,東哥!頂著你的這張臉過了這麼久,臨了卻還是讓它毀在了我的手里,希望不知此刻靈魂飄蕩何處的你,不要怪我心狠!
我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7:59:55
51。滅幻
也許是我這張毀容後的臉孔實在太嚇人了,吉賽自那以後竟沒再進我的氈包來看過我一眼,這一點讓我深感欣慰,總算從美女變成丑女的犧牲沒有白費,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然而,我逐漸的開始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我所在氈包內隨侍的丫頭仆婦好像全部都在刻意的躲避著我,她們看我的眼神常常帶著一種莫名的懼怕,甚至就連向來待我親熱的陪嫁嬤嬤也總找借口敷衍我。
這種詭異的情況真是令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如此平靜的過了兩個月,到得這年的潤八月,建州方面突然傳來一則驚人消息——阿爾哈圖土門,大阿哥廣略貝勒褚英因謀逆之心屢教不改,被其父淑勒貝勒賜死獄中,結束了他年僅三十五歲的年輕生命!
當我聽到這個噩耗的瞬間,突然兩眼一黑,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醒來的時候,夜色昏沉,軟褥邊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我腦袋昏沉沉的舉不起來,每每想到褚英可悲可憐的結局,心就痛得揪在一塊了。
雖然早已猜到會是如此結局,卻不曾想竟會有如此之快!
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你果然夠狠夠毒!
喉嚨口一陣腥氣湧上,我側過身子,用帕子捂住嘴,猛地咳了一聲,待到拿開時,我分明看見雪白的帕子上,濡濕了一灘觸目驚心的嫣紅!
我猛地捏緊了帕子,心里恍然有些醒悟過來——難道……我最終竟會是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老天待我何其不公啊?莫名其妙將我穿越到了這種鬼地方,遭遇了這些非人的經曆,到最後竟還要如此折磨我,給了我這麼個滑稽可笑的死法!
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難道來古代二十四年,為的就是要做一個別人眼中徹頭徹尾的“禍水”,然後借著這張禍水臉孔,襄助努爾哈赤吞並遼東?
禁不住的,我呵呵冷笑起來,悲涼的笑聲里有我憤怒而無奈的眼淚!
老天——你不公!你待我不公!
◇◆◇◇◆◇◇◆◇
隨著咯血次數的逐月增加,終于在臘月歲末,我被移出了主氈包,改遷至最角落的一間極為簡陋的小氈包內,身邊除了自己從葉赫帶過來的陪嫁嬤嬤以及三個小丫頭外,吉賽未再添派任何人手給我。
我心知肚明,每日起居,但凡能自己動手的,便不讓嬤嬤丫頭近身伺候,每日除非必要,我甚少再開口講話。餐飲食具,茶碗杯盞等每次用過,均吩咐丫頭用沸水煮過,且不可與他人混用。氈包內每日通風,即便是大雪風暴,我也不敢有絲毫輕忽懈怠。
吉賽先還替我延醫診治,但為求速死,我每次都偷偷將熬好的藥汁倒掉,終于撐至過年,這個日漸衰敗的身體在病痛的折磨下變得不堪重負。日常照鏡,發現自己臉上的傷疤已全部落痂,留了一層淡粉色的新肉,雖不見得再有舊日容光,卻也不似當日那般恐怖駭人。
相對于新肉的粉紅,倒是原先的底色變得黯淡無光,甚而慘白嚇人,我瘦了許多,眼眶內眍,兩只眼睛更顯大得出奇,顴骨高高凸起,經常呈現病態的潮紅之色。最近夜間經常盜汗,身體疲軟無力,明明畏風懼冷,卻偏愛吃生冷的東西,似乎體內有團火常常燒得我口干舌燥,虛汗連連。
不用大夫來瞧,我也知道自己就快病入膏肓,再熬些時日,估計便可撒手人寰。只是這過程實在太痛苦,也太艱難了。若非要等待自然亡故,讓靈魂可以回到我來時的地方,我真想一刀結果了自己,也免得再受這份活罪。
這種被病痛折磨,日日等死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
轉眼又苦撐了一個多月,忽有一日陪嫁嬤嬤跌跌撞撞,像是火燒屁股似的沖進了氈包,臉色極差。
我這時方才睡醒,胸口發痛,渾身汗濕,一點力也使不出,只得靠在枕上,睜著眼睛無聲的詢問她。
“格格!大事……了不得的大事!”她喘籲籲的擦額上的冷汗,“奴才才偷偷聽爺們談話,奴才也不是真的要偷聽的……”
她結結巴巴,我甚為不耐,啞著聲輕喘:“到底什麼事?”
“格格!那個……建州的淑勒貝勒在年初一,自封為汗,建國大金……”
我猛地從枕上撐了起來,驚愕的僵持兩秒,終是體力不支,頹然摔倒。
“據說……改元天命……”嬤嬤聲音打顫,“建州通告天下的帖子已然發到紮魯特,若是不尊,怕是要直接打過來吧?”她激動的一把抓過我的手,卻在觸到我手背時,幡然醒悟,嚇得又趕緊縮了回去,表情震撼驚懼比方才更甚。
我輕咳兩聲,長久以來靜如止水的心慢慢又起了一陣波瀾,胸口劇痛,似乎又有甜腥之氣上湧,忙強忍下心頭悸痛,歎道:“還有麼?其他……咳咳……”
“格格!您在建州住了那麼些年,那個大金汗王當真打過來,念著往日的情分,未必會為難您……您、您……倒是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我冷冷一笑,到這份上,我哪里還能聽不明白她真正用意?她是怕我死了,將來沒好日子過——又是一個想拿我當護身符的!可惜了,我如今自身難保,已是油盡燈枯的命!
“八……八阿哥……他……咳咳!他……”
嬤嬤愣了半天,才陡然明白我的意思,忙吱唔道:“這個,奴才也聽得不真,好像大金開國,設了什麼四大貝勒、五大臣的……”
我瞪大眼睛,滿懷期望的看著她,牢牢的盯著她嘴唇一開一合。
然後呢……拜托再多說一點,我還想多知道一些他的消息……
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陪嫁嬤嬤不停的在晃動,我顫抖著咳嗽,那聲聲撕心裂肺的劇咳將她嚇得直接沖向門口。
我無力的伸出手!
回來——還有話沒講完呵……
一口血沫沖口噴出,我諳啞的低叫了一聲,眼前急遽暗下,登時僵著身子仰面厥了過去。
……
“……要怎麼辦……”
“不能留……恐瘟源傳染……”
“那……拖到無人的溝壑……”
“不可啊——爺……格格還沒咽氣……”
“狗奴才……”
“……去吧,留著也是禍害……”
“……真是晦氣……”
“為何叫咱哥倆攤上這倒黴差事……”
……
身子輕飄飄的,時而感覺到陣陣痛楚,時而又感覺舒暢無比,像是溶進了海綿里,軟軟的,暖暖的……十分愜意。
忍不住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不管心頭還有多少的依戀與不舍……總之,這一生是終于走到盡頭了!
就這樣吧……
只當夢一場……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0:23
52。死生
哇——佳能!
我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珠微動,繼續往左邊隔了一米遠的櫃台瞟了一眼。啊,佳能-的紅圈鏡頭!
這兩樣加起來是我的心頭摯愛啊!可惜……
“阿步,看夠了沒?走了啦!我們到四樓女裝區淘新貨去!”右胳膊被人猛力一拉,我痛得一個踉蹌,眼睛仍是依依不舍的流連在佳能專櫃。
白晝月順著我的目光,斜斜的掃了一眼,哈哈大笑:“你死心吧!你那個死摳門的頭頭,是不可能花這麼大錢給你買這麼奢侈的東西的!兩萬七!哈……一萬三!哈!兩樣加起來要四萬元啊,你指望他給你配置,還不如指望相機跌價呢!走啦——”
“又不是要他的錢!”我不滿的嘀咕,一邊走,一邊伸手掐白晝月的臉,“你這烏鴉嘴,也許他肯替我上報呢?”
“不可能!”她笑著閃避,“全台哪個不知道你們部門,是個精簡節約到令人發指的主?哈哈……”
我垮了臉,撇嘴歎氣:“那倒是……”
“行了,別老惦記著你的數碼相機了,想想待會兒怎麼往死里砍價才是真的!”
雖然是周日,但是六樓家電區仍是顯得有些冷清。是中午的關系吧?我納悶的走過彩電展示區,幾十台不同型號的大小液晶屏幕上,清一色的閃動著同一組清宮劇,震天響的音箱內傳出一聲聲熱切的呼喊:
“大哥——”
“姐姐——”
余光不經意的瞥過,我立馬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親愛的馬景濤同志正在屏幕上賣力的咆嘯怒吼,我惡寒的哆嗦了下,趕緊加快腳步走人。
“東哥——”背後響起一聲淒厲的嘶喊,我渾身一震,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猛地捶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白晝月奇怪的看著我,“你也看《太祖秘史》?你不是不喜歡看辮子戲的嗎?”我隨意的點點頭,視線卻沒再離開電視屏幕。
白晝月見我感興趣,忍不住興奮起來:“不過,馬景濤這三部戲拍的還是不錯的,我家里有碟,全套的,借你看啊……真的還不錯的,你瞧那些旗袍頭飾多漂亮啊,我做夢都想穿上這些……”
“都是假的,哪有可能那麼華麗花哨……清朝建國前關外可是窮得要死……”
“你怎麼知道?”她奇怪的問。
我大大的一怔。剛才不過是隨口一說,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可說不上來,就好像腦子里語言系統自動生成。我答不上她的問題,于是只得訕訕的打岔,指著電視里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隨口問道:“她是誰?”
“陳德容!”
我白了她一眼,她恍然,頓時笑咧了嘴:“不是,在戲里陳德容演的是美女東哥……另外一個是東哥的妹妹,叫孟古!孟古最後代替她姐姐嫁給了努爾哈赤,滿可憐的……”
我腳下一滑,險些摔個仰八叉,下一刻卻已是再也忍俊不住,捧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天哪!太扯了吧!孟古姐姐是東哥的妹妹?這……哈哈……哈哈哈!人家根本就不是一個輩的好不好?要真這樣扯,我還說皇太極是我接生的咧!”
蓬!心里像是有某種東西陡然間炸開了!
疼啊!我彎著腰繼續笑得渾身發抖,然而,眼眶中的淚水卻不受控制的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磚上。
“阿步!”
我抬起頭,淚眼婆娑間白晝月的身影在漸漸離我遠去,“阿步……阿步……”她的呼喚越來越低,相對的,電視機里播放的音響卻是越來越大:“東哥——東哥——東哥——”一聲接連一聲,如海浪般頃刻吞沒了我。
“東哥……你騙我!你騙了我——”
我胸口劇痛,身子微微一顫,模糊的視力一點一點的重回清晰——一張滿是憔悴的臉孔離我只有半尺距離。我茫然失神,有些懵懂,有些迷糊……
“醒了——啊!上天保佑,主子可算醒了!”不知打哪里傳來一聲歡呼,然後我看到眼前的那雙黝黑絕望的眼眸里,慢慢的有了激動和驚喜,像是死灰在刹那間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種。
我心里微微抽痛,吃力的抬起手,手指輕輕撫摸過他堅毅削瘦的下顎,那里長出的青色胡茬紮痛了我的手。這種真實的觸感,讓我的心漸漸充滿歡喜,終于忍不住嘶啞的喊了聲:“皇太極……咳,咳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將我的神智驟然震醒!我往後疾退,脊梁骨咚地撞到了床柱上。
“東哥……”
“別過來——”我尖叫,低頭推開他,“別看我……求你……”
“噓,安靜些!沒事的……”他柔聲哄我,左手固執而堅定的摁牢了我的雙手,右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
望著他憐惜的眼眸,我渾身戰栗,眼淚無聲的落下。
“還疼嗎?”他心痛的撫摸著左側臉頰上的那塊傷疤,我抖縮了下,別開頭,滿心惶恐。我不要他看見我此刻狼狽丑陋的樣子,如果可以,我甯願這一生一世在他心里永遠記住東哥二十六歲時的模樣。
上身猛然被他往前一拉,落入他的懷里,他顫抖著說:“我以為……我以為永遠失去你了……”
“女主子……”邊上一個哽咽的女聲哭道,“貝勒爺接到主子病重的消息,連夜趕到喀爾喀……您都不知道,在深谷石堆下找到主子時,爺都瘋了……您瞧瞧他的手,挖那些碎石,都把指甲給……”
皇太極冷眼朝邊上橫了一眼,床頭邊頓時沒了聲。
我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卻見指甲龜裂,滿是結了痂的創口。我情難自禁的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將觸碰到時,卻又懸在半空僵住。
我沒有死——是皇太極把這個殘破的身體從死亡邊緣又給拖了回來?那麼……剛才我所經曆的,難道只是我的夢境?我沒能回到現代去?
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回去?布喜婭瑪拉的命運不是應該結束在年的嗎?不是應該結束在喀爾喀草原的嗎?
為什麼……
頭頂一陣嗖嗖冷風旋過,我劇咳連連,雙眼一翻,身子無力的往後癱了下去。
“東哥……”
“主子……
◇◆◇◇◆◇◇◆◇
半新不舊的石青色真絲軟帳,床側擺了一張矮幾,靠窗下是書案,累累書冊堆了足有一尺多高。
門輕輕推開,刻意放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床榻,我略略偏過頭,卻意外的觸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是個二十上下的女子,姿色雖說不上貌美如花,但是衣著亮麗,頭上又是梳著小兩把頭……我心里頓時打了個咯噔,警覺的瞪向她。
她先是一愣,而後如陽光般燦爛明亮的笑了起來:“側福晉醒了?”她長相雖然普通,但是笑起時,唇邊漾起兩個小小的酒窩,甚為甜美,襯得那雙烏黑的眸子分外吸引人。
我心中警鈴大作,支撐起酸軟無力的身子,直言嗔斥:“你是何人?”才脫口居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難聽,好似電鋸伐木。
她顯然也被我嚇到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手里絞著帕子,局促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一把熟悉的聲線從門口飄了進來,我即刻聽出這正是我昏迷之前在皇太極身邊回話的丫頭。果然人影兒一閃,一個小丫頭已快步走了過來,“薩爾瑪!你怎麼惹主子生氣了?”
“不是……我沒……”她委屈的低下頭。
我眼前一亮,紫色綢面的上成衣料,裁剪得體,這丫頭身材極好,臉盤略尖,眉毛長得特別秀氣,襯得她整張臉透著斯文儒雅。她手里正端著銅盆,走過薩爾瑪身邊時,隨手將盆遞了給她,呶嘴示意她將盆放到架子上去。然後快步走到我跟前,笑吟吟的說:“主子,您別見怪!薩爾瑪雖然手腳笨拙,但心眼卻是不壞,她若是哪里惹著您生氣了,奴婢替她賠個不是!您要打要罰,等您身子好利落了,怎麼著都行!”
我見她不過十五六歲,卻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再加上方才輕易間便不著痕跡的替薩爾瑪解了尷尬,當真是心眼靈活的一個丫頭。若換作以前,我或許不會將她放在心上,但現時不同往日,我身子雖然還是東哥的沒錯,可是這條命運線卻已然脫離我的想像,變得異常詭譎起來。我的生死已經不再如墓志銘上書寫的那樣……一切,都已脫軌!
二十四年來無論我受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堅強的挺過來,無非就是我在心底一直都認定,自己最終是可以回到現代去的!無論我多受傷,多悲慘,我終將會與這個時代說拜拜,所以,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什麼都不是了!什麼希望都沒有了……也許從我來這里起,就已經注定我根本無法再回去!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斷罷了,老天爺從來沒向我保證過,我一定就能回去啊!
心底冒出陣陣寒意!如今的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的殘酷,我也許……要困守在這個殘破的軀殼里,直至老死!
狐疑掃了眼一旁的薩爾瑪,瞧她的年紀和妝扮不大像是普通的丫鬟,我心頭突突一跳,啞然出聲:“貝勒爺待你好麼?”
薩爾瑪一愣,滿臉訝異,倒是那小丫頭機靈,轉瞬明白過來,噗嗤笑道:“主子誤會了!薩爾瑪並非是貝勒爺的通房丫頭,她丈夫是爺跟前辦事的侍衛,叫巴爾……”底下的話說的很小聲,可薩爾瑪到底還是聽見了,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尷尬難堪的站在原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臉上也是微微一燙,心里覺得不好意思,卻不好明講,只能故作癡癲的說:“那……她為何一進來就叫我什麼側福晉的……”
小丫頭又是抿唇一笑:“主子昏睡了好些天,所以有些事還不知道,打從喀爾喀回來,貝勒爺便納了您為側福晉,這會子怕是城里的大福晉、福晉們都已得了消息呢……”
“什麼?”我猛地吃了一驚,用帕子捂著嘴連連咳了兩聲,微喘,“側福晉?!”
“是!”小丫頭大概原本是指望著我會歡喜無限的,卻沒料到我竟是如此驚怒的反應,于是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在旁烏溜溜的轉動著眼珠,小心翼翼的揣摩著我的心思。
我呵呵冷笑,猛地一拍床板,厲聲叱道:“叫皇太極來!”
聲音原本就沙啞難聽,這下子突然吼了起來,倒把這兩丫頭齊刷刷的嚇了一大跳。
“爺……正在書房和兩位宮里的醫官在……”
“叫他來見我!”我怒目而視,身子微微發顫。
側福晉!側福晉……這三個刺耳的字眼,就好比一把刀子尖銳的捅進我心里,上下絞動!
小丫頭使個眼色,薩爾瑪立即會意,撒腿往外跑。沒過多久,便聽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我仍是用絲帕捂著嘴不停的咳,肺葉震得刺痛難當。
“你們都是如何當的差?”一見我面,皇太極勃然大怒,“都給我滾出去!”
小丫頭和薩爾瑪嚇得噤若寒蟬,連辯駁也不敢吱語一聲,訕訕的退出門去。我冷眼瞪他,見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醫官模樣的中年男子,礙著有外人在場,我一時也不好發作,只是狠狠的瞪他。
“怎麼咳得這麼厲害?”他急了,親自動手從茶壺里倒了杯水,走過來遞給我。
“別過來!”我嘶聲尖叫,可惜力氣不夠,這叫聲沒有脅迫感,皇太極只是略略一頓,竟又跨步挨近,側身坐上了床沿。
我連連擺手:“出去——離我遠點……咳咳……”右手捂著帕子一刻也不敢松懈,“這……這病會傳染……咳咳……咳咳咳咳……”
皇太極面無表情的看著我,他身後的兩名醫官中年紀稍長的那位忽然慢條斯理的開口:“福晉說的極是……想來福晉也是懂得幾分醫理之人,那麼奴才也就不避諱的直接問診了!”
我無力的將頭倒回軟枕上,只覺渾身疲憊,身子一陣陣的冒虛汗:“你有……什麼……咳咳,盡管問!”
“福晉患這病多久了?”老醫官對著皇太極行了個禮,然後挨著腳踏單膝跪著,作了個請脈的手勢。
我伸出手腕給他,細細的回想了番:“甲寅年四月有次夜里受涼,起了高燒,過後身子便不爽利了,只是當時沒想那麼多……”說著我有意無意的拿眼瞄了瞄皇太極,他仍是一臉的冷峻,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
“甲寅年……”老醫官默默心算,“那可是有兩個年頭了啊……福晉可有記錯?”
我搖頭,悶聲:“不會記錯!”頓了頓,又一次瞥了眼皇太極,他仍是無動于衷的表情,讓我有些冒火,再想到方才“側福晉”一事,更是難以消氣,于是故意冷聲說,“那夜乃是貝勒爺與大福晉大婚之喜,我如何能記錯了?”
皇太極的手終于微微一顫,茶盞內的水潑出少許,我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惡作劇般的快感。但轉瞬,見他眼眸內有一絲悔恨的痛意閃過,我不禁愣了愣,又有些後悔的替他心疼起來。
“勞煩請福晉伸出舌苔一看!”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我沒什麼好矜持的,照著他說的,把嘴張開,吐出長長的舌頭。老醫官看了先是點頭,再回頭看了眼身後另外一名醫官,他卻是緩緩搖頭,作惋惜狀。老醫官對著他再略一頷首,繼續回頭面向我:“多謝福晉!”
我明白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縮回舌頭,扭頭時卻看見皇太極繃著一臉嚴肅冷峻,千年不化的頑石表情,于是對他吐了吐舌尖,作了個鬼臉。
他大大的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東哥,那樣的花容月貌早被毀去,如今扮鬼臉,不僅不會像當年那般嬌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會是當真如鬼臉般嚇人罷了。
正深感懊悔,忽聽嗤地一聲,皇太極居然笑了。雖然笑容短暫,但是他剛毅的棱角卻因此而放柔了許多,眼角帶出柔柔的笑意,伸手將水遞給我,柔聲說:“喝口水潤潤喉嚨。”
瞅著醫官湊在一塊商議著開藥方,我接過茶盞,捂著嘴輕聲問:“你不怕麼?”
他輕描淡寫的“嗯”了聲,然後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沒什麼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盞咯咯作響,茶水潑出大半,再抬頭時,發現皇太極已然離開床側,走向那兩名醫官:“可有方子了?”
那老醫官面有難色,過了好半晌,才吱唔的開口:“福晉的病……”聲音拖了老長。
皇太極點了下頭:“外間開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賞!”
“不敢當!不敢當……”
“不用回避我!”我撐起身子,揚聲高喊,“就在這說吧!我這身子到底還能拖幾天,麻煩大夫跟我挑明了說,毋須瞞我!”
“這……”他言辭閃縮,額頭開始隱隱冒汗。
“可是肺癆?”其實我心里已經百分百確定了,只是沒見大夫首肯,總還有絲不死心。
老醫官有些詫異,仿佛被我的無畏和大膽震撼住,好久才呐呐的說:“確是肺癆!”
我的心刹那間沉到谷底——肺癆,按西醫的叫法也就是肺結核。記得小時住在孤兒院,有個女孩子就因為得了這毛病,多方醫治無效,最後竟夭折了,還因此連累得另外同寢室的一個女孩也感染了這種毛病,吃了三年的藥,最後也沒保住性命。
孤兒院的醫療條件雖然不好,但怎麼著也要比這四百年前的古代來得強,現代醫學尚且頭疼的肺結核,想來古代中醫更是不大會有如何的效用。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轉轉還是要死!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上次赴死時的凜然勇氣,因為我知道也許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話就真的是死了!
飛快的看了眼皇太極,他投來的目光中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濃濃眷戀之情,我心猛地顫慄——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愈?”啞啞的,我一字一頓的開口詢問,當真是誠心誠意,再沒有半分的虛與委蛇。
老醫官朝我打了個千,給了句模棱兩可的話:“奴才們定當竭盡全力!”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0:44
53。真心
窗外滴滴答答下著毛毛細雨,窗戶是開著的,便于透氣。我歪在軟榻上,靠近窗口,鼻端聞著初夏日暮時分的涼薄氣息,有些疲倦欲睡。在我臉上,已用一塊白色紗巾將臉蒙了起來,一來是為了遮丑,二來也是為了擋避我咳嗽說話,甚至呼吸時吹出的唾沫。
記得當時我提出這個要求時,一旁的兩名醫官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其實看多了肺結核病人的護理忌諱,我對小時那段恐怖的回憶有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不是那麼容易忘卻的。
“這藥吃著好像還管點效用!劉軍這老東西還是有點本事的……”皇太極在書案前轉頭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我軟軟的點頭,不敢告訴他其實我月事不至,已然閉經兩三月,今日才問過那位漢人老醫官,知道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福晉的病疾外因乃是感染瘵蟲,內因則是正氣虛弱導致,病變主髒在肺髒,可累及脾腎,甚而傳遍五髒。初起肺體受損,肺陰受耗,表現為肺陰虧損之候;繼則肺腎同病,兼及心髒,而至陰虛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導致氣陰兩傷;後期肺脾腎三髒虛虧,陰損及陽,最終導致陰陽兩虛的嚴重局面……如今福晉的病情症狀是咳嗽氣急、痰粘而少、顴紅潮熱、盜汗少寐、胸疼咯血、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絳苔剝、脈沉細數。此種種跡象表明福晉的病情加重了,已屬陰虛火旺,是以奴才大膽,請福晉換藥方……”
日間老醫官的話仿佛猶然在耳,我略略翻了個身,感覺胸悶難受,長長的歎了口氣。
“今兒個那老東西又開了一方子,為何吃的好好的,突然又要換藥?”
面對他狐疑的質問,我虛弱一笑:“病症輕了,自然要換方子的,漢醫講究的可不就是對症下藥麼?”
“嗯……”他低頭看手里的藥方,沉吟,“秦艽五錢,鱉甲一兩,知母六錢六分,青蒿四錢,地骨皮五錢,銀柴胡四錢,胡黃連三錢三分,烏梅七枚,麥冬五錢,沙參五錢,玄參五錢,生地黃五錢,甘草二錢。水煎服,每日一劑……這漢醫果然博大精深,就是寫出的方子也是嚴謹細致,絲毫沒有半分馬虎。”
看來皇太極的漢學水平這些年增進不少,回想當年手把手教他寫漢字時的情景,恍若隔世,不禁黯然心傷,險些落下淚來。不過,這些惆悵的情緒也只在我心底打了個轉,便立即被我刻意的擯棄腦後,我已著實不願再去回想那些身為“東哥”時候的往日。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時今日的我已完全脫離東哥的影子,我是……
“……為什麼封我做你的側福晉?”那一日,待醫官離去後,我終于忍耐不住不滿的情緒爆發怒火。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的看著我,漸漸的眼里有了心疼,有了無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想委屈你……可是,現在唯一能保護你,能將你留在我身邊的,只有這個辦法!原諒我自私……我知道你鄙視痛恨這個名份,但是……求你,只當我求你,留下來……”
神魂俱顫,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求過人!哪怕是面對他那個喜怒無常、性情難以捉摸的阿瑪,也從沒見他如此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過。
“你……”終于,我無聲的歎了口氣。如今的我已然一無所有,有著不能透光的尷尬身份,以及隨時隨地可能病發的殘軀,如果不是皇太極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著這副老丑模樣,無依無靠的我還能去哪?情勢逼人強啊!
倏地抬頭,我不冷不熱的問他:“你如何向其他人解釋我的存在?側福晉……呵,這可是要上報族譜的吧?”
“還未正經的報上去,我只含糊說了你是喀爾喀紮魯特部的女子……‘東哥’這個名字只怕以後都不能再叫了,因為葉赫那拉氏布喜婭瑪拉已經不存在了……”他有些無奈的勾起嘴角,凝目看向我,“以後該叫你什麼好呢?”
我笑了下,忽然為能夠拋卻東哥的身份而大感輕松,心情隨之好轉:“悠然……步悠然!”我眨了眨眼,無比的透出喜悅。
皇太極愣了下,眼眸變得異常深邃,過了許久,才說:“這倒有點像是漢人的名兒。”說著,沖我和顏一笑。我才剛覺得他的笑容高深莫測,似乎透著些許我看不明白的眩惑,但轉瞬,卻已被他接下來的話語分離心神,“好吧,就叫步悠然,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步悠然!我愛新覺羅皇太極獨一無二的步悠然……”
“又在發呆想什麼了?”突如其來的戲虐聲,將我喚醒,我回過神,發覺不知何時,皇太極已從書案走到我面前,半蹲在軟榻邊癡癡的望著我。
若是以前我或許還能明白他眼眸中的驚豔和深情源于何處,但是如今的我,實在不敢妄自揣測他此刻看著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為的幸福和滿足?我對自己……沒了信心!
“累了嗎?累的話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見我搖頭,于是又改口,“那一會兒讓歌玲澤給你端碗燕窩粥來……”他親昵的將我耳邊的碎花抿攏,“你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親自煮的,你看著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那粥……你煮的?”我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會煮粥?”
他別扭的一笑:“不會……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笨拙,學了三天,才勉強有點樣子……好了,你別笑了,到底吃還是不吃?”
我笑得雙肩發顫,心里卻是暖暖的升起一股甜蜜:“吃的。四貝勒爺親自下廚煮的粥,我怎敢不吃?”頓了頓,看著他尷尬發糗的表情,正正經經的輕歎,“只要是你煮的,便是毒藥,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
這次輪到他震撼了,忽然一把攥緊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起來,眉宇間卻是淡淡的滲透著脈脈溫情。他將我的手攤平,右手食指在我手心里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個字,然後將我的五指包攏,輕輕握成拳:“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我無語凝噎。
“乖乖的喝粥、吃藥、然後躺下睡覺……我今夜要回趟城里,前幾日扈爾漢巡邊,執殺盜葠者五十余人,父汗甚喜,故而今日設宴……”
我別開頭去,隨意的“嗯”了聲。
努爾哈赤……大金國的汗王!實在不願再去想那些前塵往事……
“也許……今夜就趕不回來了!”
我輕輕一顫,避開他的目光緊緊咬了下唇,再回過頭時,臉上已是掛起微笑:“知道了,啰嗦!城門到時候就關了,你在城內又不是沒有家……”
手被他捏得生疼:“不一樣!那雖是家……可我的心在這……”
◇◆◇◇◆◇◇◆◇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大了,嘩啦啦的水聲吵醒了了我,我朦朧的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竟是沉沉睡了去。
“主子醒了?”小丫頭歌玲澤正踮著腳尖,將窗戶闔上,側著頭望著我笑,“主子用點燕窩粥吧,爺臨走特地關照奴婢這個時候送過來的!”
“嗯……”我從軟榻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歌玲澤乖巧的將一碗粥遞到了我手上,我望著手里的那晚冒著熱氣的粥,怔怔的發呆。
“主子沒胃口麼?”
我搖了搖頭,眼眶濕潤潤的,淚水險些滴下,忙借著解下面紗之際,將眼眶里的淚水順手抹去。
“要奴婢伺候進膳麼?”
“不用。”我微微吐了口氣。我還沒虛弱到吃飯要人喂的地步,將調羹舀了勺粥,也不敢吹,靜靜的等它涼。
“主子,粥不燙了,奴婢方才已經嘗過了,您放心盡管用就是!”
我一愣,側頭看她。這丫頭,年紀輕輕,心思卻是極為機敏,以前服侍過我的那些丫頭根本沒法和她比,葛戴不及,就連阿濟娜也要遜色三分。若非她是皇太極特意挑選出來,安置在我身邊服侍的丫頭,我真是不敢對她掉以輕心,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于是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無意識的將粥舀進了嘴里。
“唔。”我眉頭猝然一皺。
“怎麼了?主子!”歌玲澤緊張的望著我。
我咂吧著嘴,勉強把那口粥咽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掌不住的笑了起來。這下歌玲澤被我徹底笑懵了,傻傻的連聲追問:“主子……您怎麼了?”
我笑出了眼淚,盯著手里的粥碗,輕輕的又舀了一口,然後蹙著眉頭咽了下去。
“主子……那粥的確是有點忒甜了些……”
“嗯。”我又吃了一口。
“不過……那也是爺的一片心不是?”許是見我吃得太過痛苦,她不忍心的小聲解釋。
我點頭,笑說:“我知道。”再次舀了一口送進嘴里,咽下,“我自然知道……他從小就喜好甜食。呵呵……吃的東西即使放了比常人多一倍的糖,他也不會覺得甜膩……他就是這樣的怪人……哈哈……”忍不住再次笑出聲來。
心里是甜蜜的,手心是滾燙的,那里存放著皇太極給我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東西——他還是心細的記得,知道我不懂滿文,居然寫了個漢文的“心”字。
“心”啊!皇太極的心……
他對我的心!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1:05
54。絕戀
劉軍這位老醫官也算得上是盡忠盡職了,開出新藥方的第五日又來請脈問診,詢問我用藥情況。歌玲澤和薩爾瑪隨侍在側,薩爾瑪忙著替老醫官鋪紙研磨,歌玲澤站在我身邊,伶俐的替我回答劉軍的一些問話。
過得片刻,劉軍點點頭,花白的胡須在頷下微微抖動,緘默無語的起身走到案前,提筆開了張方子。“這是一副川連白及丸的方子,四貝勒爺若要過目,便將這方子給他!”說著教到了薩爾瑪手中,“至于這藥丸,等奴才回去配置好了,便給福晉送來。”
“勞煩您多費心了!”不等我開口,歌玲澤已然甜甜的笑起,將一錠四五兩重的銀錁子塞到了劉軍的袖子里。
他先還是一愣,老臉有些微紅,但轉瞬已神態恢複自然,恭身向我行禮:“多謝福晉!原先的湯藥請福晉繼續服用,切勿間斷,奴才改日再來複診!”
我微微頷首:“有勞了。薩爾瑪,送送劉大夫!”
薩爾瑪應了,領著劉軍出了門。我從床上下來,腳步有些虛浮的走到案桌前,拈起那張薄薄的藥方輕聲讀了起來:“川黃連七兩,蜈蚣一百二十條,全蠍三兩,冬蟲夏草一兩,阿膠二兩,鱉甲珠三兩,玄參二兩,何首烏一兩。先將阿膠、鱉甲珠以各藥共研成細粉末,待阿膠、鱉甲珠燉化,即將藥粉倒入其內,均勻拌和成泥,視其軟硬程度加入適量蜂蜜,揉搓成綠豆大小的丸子。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十丸。”
字寫的倒還算工整,不是很草,只是……目光倒回數行,落在那句“蜈蚣一百二十條”,手臂上頓時泛起點點雞皮疙瘩。好惡心啊!這種東西真能吃嗎?雖然是做成藥丸服用的,可是……
正在猶豫劉軍把藥送來後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忽然半閉的門扉被砰地一聲踹開。我吃驚的回頭,卻聽歌玲澤怯怯的低喊了聲:“給貝勒爺請安!”
門口皇太極滿面怒容,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狠狠拍在門板上。是什麼事情惹惱他了?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怎麼回城幾日,今天才來就發這麼大的脾氣!
“皇……”
“你騙我!為何總是要騙我?”他低吼著沖了進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歌玲澤見勢不對,忙叫道:“爺!主子她身子弱,您別……”
“滾出去!”皇太極咬牙,“滾——”
歌玲澤無奈的向我使了個眼色,我雖然覺得皇太極的怒氣毫沒道理,心里卻是絲毫沒覺得害怕,只因為他看似暴跳如雷,實際上抓著我肩膀的那雙手卻是出奇的溫柔,一點重力也未曾加諸我身。
“稍安毋躁!”等歌玲澤出去後,我輕聲嗔言,“你已貴為大金國四貝勒,素以英明冷靜被人稱頌景仰,如何……”
“為什麼要騙我?”他聲音放柔了,忽然把我擁進懷里,微顫,“你明明……明明病情加重了,卻為何要瞞我?你瞞了我,我就會因此而開心快活了麼?”
“可是……不瞞你,你會更不開心,更不快活!”
他怎麼就知道了呢?我不禁有些情緒低落。難道是劉大夫跟他說的?不像啊,要說的話早就說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他忽然斬釘截鐵的說了這幾個字,放開我,眼睛直剌剌的盯住了我,“你以為我是說笑的麼?”
我被他異常冷銳的眼神嚇住,記得以前每當看到他出現這樣的眼神時,總會有很不好的事情會發生。這個怪異的念頭還沒等從我腦海里散去,突然面頰上一涼,遮面的紗巾竟是被他一把扯去。
我驚愕的瞪大了眼,未等做出任何反應,他滾燙的呼吸已飛快迫近,柔軟的雙唇壓上我干裂的唇瓣。
我急促抽氣,他的舌尖已探了進來,灼熱而瘋狂。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刹那間吞沒了我,腿肚子顫慄的打著哆嗦,若非他用力托住了我的腰,只怕我早已癱倒。
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混沌迷失的神智終于稍稍拉回了一點理智,我不禁打了個寒噤,一股寒氣從腳下直沖頭頂。
猛地一把用力推開他,我戰栗得想要拼命尖叫——瘋了!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驚恐的望著他兩秒種,他淡定的望著我笑,眸底閃動著一股毅然決然的瘋狂!我手腳發顫,忽然瞥見對面桌上的茶壺,我踉蹌的沖了過去,一把抓過來,然後回身。
左手捏住他下巴,右手毫不留情的將壺嘴塞進他的嘴里,他也不反抗,只是含笑望著我,笑容里有著太多令我心顫的絕望和淒涼。
“吐出來,不許喝下去,漱……口!你,趕緊漱口……”我語無倫次,顫抖的手無法控制自如,“你……你給我吐出來——”看著他喉結緩緩上下錯動,竟是大口大口的將茶水吞進肚里,我發狂的尖叫,將茶壺使勁摜到地上。
“啪”地聲,碎瓷砸了滿地。
我呼呼的喘氣,胸口壓抑得痛楚難當。
“悠然……”他柔聲喚我,托著我的下巴,讓我抬頭仰望于他,我淚眼婆娑,眼淚像斷線了珠子紛紛墜落。“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輕柔的用大拇指擦拭我的淚水,他的語氣無比堅定卻又顯得格外平靜,“所以,死也要跟著你——你就是我的一生!”
我抽泣著,顫慄著,終于再難抑制的放聲大哭:“我不死!我不死……我陪著你!一生一世都陪著你!”
沙啞的喉嚨,撕裂的哭泣,終于將我隱藏多年的感情統統發泄出來……既然沒了回去的期望,那就全心全意期許這一世吧!
我還不想死!不想就這麼失去他……不想無奈悲哀的死去……上天啊!我從沒有求過你,但這一次!求你……求你給我生的希望!給我一個生的……希望!
◇◆◇◇◆◇◇◆◇
雖然劉軍一再向我保證,四貝勒爺身體健壯,若定期服用一些預防藥劑,絕不至于會被傳染上瘵蟲,但我卻仍是惴惴難安。
直到眼瞅著一年里頭最熱的季節緩緩過去,皇太極身心康健,連噴嚏都沒打一個,更別說什麼頭痛咳嗽一類的症狀,我這才將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自年初努爾哈赤建國後,國事繁忙,皇太極受封大金四大貝勒之列,加之身兼正白旗旗主一職,是以每日批閱軍務,時常見他通宵熬夜。我很是心疼他,只可惜這個身子太過不濟,不能陪他分擔,卻還要他來經常分心照料于我。
轉眼夏去秋至,秋去冬來,他每日騎馬往返于城里城外,我隱隱感覺這樣長期下去遲早會出事。且不說別的,僅外城四貝勒府內的那些家眷們,私下里只怕已要亂作一團。原先在內城深宮,這些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勾心斗角,努爾哈赤的那些大小老婆們已是讓我大長見識。不過,那時的我心態是平穩的,在那群女人里,我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身份在瞧著熱鬧。所以不管她們如何鬧騰,如何傾軋,我都能無所謂的淡笑視之。
可如今……我身份已是不同,心態亦是不同!我如何還能天真的奢望自己可以置身度外?
“歌玲澤!”
“在!主子有何吩咐?”她脆生生的答應,跑進門來時,小臉凍得紅撲撲的。
我見她肩頭落著雪,心里一動,喜道:“下雪了麼?”
“是啊!”她笑吟吟的回答,“今年的第一場雪呢!早起才下的,還不是太大,估計過了今兒夜里,明兒個就可以堆雪玩了!”
“堆什麼雪啊……”遠遠的就嗅到了苦澀刺鼻的中藥味道,薩爾瑪端著滿滿的藥碗跨進門來,笑道,“歌玲澤,你多大了?還老記得玩?不如現在求了福晉趁早把你配出去吧!”
“撕爛你的嘴!”歌玲澤跳了起來,“你自己嫁了個稱心如意的,卻拿人家來打趣!你有那閑工夫,還不如趕緊生個娃娃!”
“呸!”歌玲澤沒怎麼的,薩爾瑪臉皮子薄,倒是先臉紅起來,啐道,“你一個大姑娘,怎麼說話……”
“生孩子怎麼了?你嫁了人,遲早是要生孩子的!”
我心中一動,想到孩子,終于忍不住問道:“如今爺有幾個孩子了?”這話脫口時心里別扭得就像鯁了一根刺。
兩人止住打鬧,面面相覷,薩爾瑪臉漲得通紅,倒還是歌玲澤鎮定些,站直了身,小聲答道:“回主子,貝勒爺至今仍只得大阿哥一個……”
我模糊間沒聽明白,過後琢磨了半天,才猛然一震:“只一個?!那……府里有幾位福晉?”
“除了蒙古的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以及最早入府的側福晉烏拉那拉氏,鈕祜祿氏,還有就是主子您了!”
我“啊”地聲低呼,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這麼些年,皇太極除了努爾哈赤指給他的女子,竟是沒有再娶其他妻室?
心房強有力的收縮,怦怦怦怦的越跳越快……八年了,從他十六歲初婚起始至今已有八年!為何他的子嗣竟是如此稀少?
兩頰漸漸燒了起來,我腦子里暈乎乎的像是在煮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皇太極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怎麼可能……
當年的一幕幕往事瞬間在腦海里飛快閃過——他費盡心機,暗渡陳倉的娶了葛戴;又為了辟謠,把戲演足,不惜寵幸葛戴,直至她懷孕生子。
“……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就是我的一生……”
耳邊回蕩著他真摯深情的話語,一遍又一遍……我忽然含淚笑起,那顆受傷的心漸漸被暖意包融。
真是個傻瓜啊!
原來這麼多年,癡迷犯傻的人,並不只我一人!他,同樣固執的在做著傻事!
無可救藥的……傻瓜!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1:23
55。隔閡
年末,我的病忽見起色,病症竟是輕了許多,于是劉軍又替我重開了方子,對症下藥。皇太極只是不信,適逢年底正忙得脫不開身,他便特意派人來把劉軍所開藥方取了去。我這時方知,原來自打我得病起,皇太極抽空便鑽研漢文醫書,半年多下來,已對中醫病理頗有見地,就連劉軍那樣的老醫官在他面前也不敢有半點輕忽唬弄。
因著年下,即將過年,我身子也好得利落了些,雖然不免咳嗽,盜汗潮熱,但總得來說,已比大半年前那種奄奄一息,隨時會昏厥暈倒的情形強出數倍,于是便打發歌玲澤和薩爾瑪整理屋子,我則第一次單獨走出了院子,在雪地里稍稍踩下兩個腳印,添了幾分好心情。
大年三十,照例內城宮里是有家宴的,這又是大金國天命年的第一個新年,是以城內熱火朝天,鞭炮聲響徹不絕。即便這處別苑離得偏遠,也難以抵擋住那份熱情洋溢的新年氣氛。
我料定皇太極今日必得在宮里赴宴,無法出城,是以戌時一過,便讓薩爾瑪通知門房鎖門熄燈。
這邊歌玲澤伺候我方躺下,我正打算等薩爾瑪回來,便放她回去與丈夫守歲團聚,卻猛然聽見她在前窗廊下驚喜萬分的嚷了起來:“奴婢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
我大吃一驚,一挺身從被褥里坐起,直愣愣的看著那道寶藍色的身影跨進了二門。“哦!”我捂住了嘴,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削瘦的臉頰凍得微紅,星眸微眯,顯出幾分醉意,薩爾瑪在他身後捧了他的斗篷,悄悄的向歌玲澤打手勢,歌玲澤隨即會意,笑嘻嘻的給皇太極和我行了跪安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房內薰著香爐子,我知道他素來不愛聞這種女兒香氣,正想叫住歌玲澤,他卻突然往床沿上一坐,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今晚不用處理公務,父汗准了我的假,三天……”他扭過頭,含笑看向我,“我有三天的時間可以陪你堆雪人!”
我這時才真切的感覺出他恐怕當真醉了,平時的皇太極絕不會露出這種頑皮的表情。這讓我仿佛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時,那段無拘無束的純真時光。
“醉了?”我哧哧的掩唇輕笑,“不是說要鬧一宿麼?怎麼這會子卻又跑了來?”
“見著我不高興?你不想我麼?”他側過身,目光灼熱的投在我臉上,逼得我臉頰莫名一燙,“悠然……”
他忽然飽含深情的喚了我一聲,我滿心歡悅,柔柔的應了聲。四目相對,他伸出右手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頰,我下意識的往回縮。
雖然面上的燙傷疤痕,經過這麼久的調理敷藥,痕跡已經很淡,但它總是以一種明顯的瑕疵存在著,無法磨滅。我雖然不會介意這張臉孔的美丑,但是我卻無法不去在意皇太極心中的觀感。
“最近你的氣色越來越好了!”他忽然哧聲一笑,縮回手去,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反順手將我滑落至胸口的棉被重新拉高,柔聲哄著我的說,“睡吧,等明兒天亮,我陪你到院里堆雪人!”
“嗯。”我滑下身子,將自己埋進被窩里。
他撩著我的長發輕輕放置在枕上,然後替我腋緊被子:“那我也去歇了……難得睡這麼早,還真有點不大習慣呢。”說完起身,慢慢走向外間暖閣。
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我忽然不忍再看,心酸的將臉偏過,深深的埋進被褥內——皇太極和我,注定無法有太多親密的接觸!我倆之間,如今純粹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愛戀,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態還需要維持多久,如果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八年、十年……那對于皇太極而言,實在是太苦了。
何況,暫且撇開他在生理上是個正常男人不說,僅僅作為大金國的四大貝勒之一的皇太極,若是想順利的取得汗位,子嗣後代必將成為一個重要的晉身條件。其實現今統觀大金國內政,四大貝勒之中,皇太極不過位于最末。
雖然他以一個自幼喪母,無兄弟姐妹扶持的阿哥,能夠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已是奇跡。但就大金國未來儲君之位而言,仍是機會渺茫。只因在皇太極之上,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論身份地位軍功,無論哪一個的條件都要比他優渥甚多!如果再在子嗣香煙上落後于人,那他的儲位之夢,要想在競爭對手中後來居上的機率幾乎就成了零。
我揉著發疼的眉心,不由心煩意亂起來。出于私心,我絕對無法容忍自己心愛的男人與人分享,甚至每次想起他另有妻妾時,總會一陣別扭,往往甯願自欺欺人的選擇忽略遺忘這個事實。然而……于公,我又實在負累他太多。他是未來的太宗帝,是大清的開國皇帝,如果因為我這個應死卻未亡,錯落時空的靈魂,而攪亂了他原本的命數,令他最終無法實現他的偉大抱負,那我當真會愧疚自責一輩子……
這個惱人的問題困擾住了我,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只覺得心神倦乏,煩擾不堪,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兩全之法。
朦朦朧朧的聽到遠遠傳來更鼓梆響,竟已是四更,意識這才漸漸放松,只覺模糊間碎夢凌亂,一夜悶咳不斷,汗濕衣襟。
◇◆◇◇◆◇◇◆◇
天命二年正月,新春的味道尚為散盡,便又熱熱鬧鬧的迎來了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親自帶部眾朝賀,大金汗努爾哈赤待之以隆禮,這下子赫圖阿拉再次沸騰喜慶得重拾新年氣氛。
明安來朝讓我愈發看明白了一件事,其時蒙古勢力太過龐大,努爾哈赤不可能像蠶食女真各部一般將蒙古各部侵吞下肚,既然打不下,他便轉而求和。滿蒙聯姻便是一種求和的重要手段,然而科爾沁除了許婚努爾哈赤外,代善、莽古爾泰分別亦有許婚,這說明他們將未來的砝碼壓在了這三人身上。
阿敏是侄子,又是舒爾哈齊的一脈,所以除非他謀逆奪位,否則努爾哈赤絕不可能把汗位傳給他!四貝勒中當可先把阿敏剔除在外——蒙古人考慮得可真是精明。
那接下來呢,還是要看子嗣吧?與蒙古人有血緣關系的子嗣,具有滿蒙血統的後代,這個應該是關鍵吧?
我在矛盾的痛苦煎熬中度過了三個月,到得春末,病情大為好轉,劉軍診脈後告知,如若再服用一個月藥物後無加重反彈,則可停藥,以後多注意保養即可。皇太極得悉後喜出望外,然而接下來劉軍一句含蓄隱晦的話語卻將我倆的剛剛燃起的那點喜悅之心凍結。
“福晉癸水至今未至,恐為陰氣早衰之症……”
皇太極尚未反應過來,我卻已聽得個明明白白,劉軍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指我內分泌紊亂,導致長期閉經,而此種現象導致的最終結果是,我有可能長期不孕!
我嘴角抽動,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之前每日還擔心著皇太極的子嗣問題無著落,這回倒好,病才好些,卻又無情的給改判成了無期徒刑!
皇太極失落的神情一閃而過,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他是想要孩子的!想要自己的子嗣!這個時代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想延續香火,開枝散葉的!即便皇太極現在很愛我,可是以後呢?在漫長的歲月里,他追逐帝皇寶座的心只會越來越大……
不敢問,不敢……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這個我曾經面對努爾哈赤,冷言譏諷過的問題,此刻卻不敢對皇太極輕易問出口。
不敢聽那未知的答案!
“別老是悶在屋里發呆!來!有東西送你!”恍恍惚惚間,被皇太極興致高昂的拖出房門,我心情有些沉悶,但在看到他喜滋滋的表情後,終是將自己的不快壓到心底。
“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大驚小怪?”
他腳不停歇的一口氣將我拉到馬廄:“明安貝勒從科爾沁帶來百匹上好的馬駒,我用父汗賞我五匹駿馬換了阿敏手里的這一對白馬,你瞧瞧可好?”
我漫不經心的抬眼看去,只見府里原先那三四匹色澤不同的馬兒,此刻正瑟瑟的縮在馬廄角落里無精打采的耷拉著腦袋,而霸占住整條食槽,正大嚼糧草的是兩匹眼生的高頭白馬。
我騎術一般,對馬匹的挑選更是毫無研究,不過看到這副情景,卻不禁感到有趣起來。
“就是這兩匹?”看上去骨骼健壯,體型彪悍高大,可是與一般的蒙古馬也沒什麼區別。弄不懂為何皇太極偏偏就看中了它們,竟是願意用五匹的份額去特意換了來。
他輕輕一笑,摟著我的肩,指著左邊一頭高些的:“這是公的!”手指略偏,“那一頭是母的!”
“你要這一對來配種?”難道是想以後自己繁殖純種的蒙古馬?
“不是。”他走過去拍了拍兩匹馬的馬脖子,撫著柔順的鬃毛,看向我,“聽明安說這母馬性子溫順,腳力卻絕不輸于尋常公馬,我當時便想它當你的坐騎正合適。只不過這母馬很認這頭公馬,兩匹馬竟是人力無法分開,沒辦法只得一並要了來……阿敏那老小子見我要得心急,竟是趁機大大的刮了我一頓,以五換二,這筆買賣樂了他好些天!”
我細細打量那一對白馬,見它們舉止親熱,耳鬢厮磨,吃食時竟是頻頻回望,互有維護之意,不覺大為心喜,笑道:“真的挺有意思!”
“那你給取個名字吧?”
“我?”我大大的一愣,“我不會取名字。”
“我的名字,你取的不是極好?”他望著我,頗有深意的勾起嘴角。
我臉上微微一燙,心想這不過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我可沒把握能再想出一個既響亮又好聽的女真名來,但我又不甘心白白讓他看笑話,于是盯著那兩匹馬,眼珠微微一轉,笑說:“很簡單啊!”指著那頭公的,“這個叫大白!”又指向那頭母的,“這個叫小白!”轉頭看向皇太極,咧大了嘴笑,“是不是再沒比這貼切的好名字了?”
他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我竟會如此偷懶取巧,找了這麼簡單直白的兩個名字。好一會他撇了撇嘴,一臉無奈的說:“我能說不好麼?”
“以後大白歸你,小白歸我!我騎小白的時候,你自然也得騎大白……大白……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怎麼聽起來有種很白癡的味道呢?一代名人,天之驕子騎個“大白”馬厮殺戰場……
“很好笑麼?”他咬牙,作勢撲過來咯吱我。
我笑趴,癱軟的倒進他的懷里。他雙臂圈住我,在我額頭低啄一吻:“以後,我們也要像大白小白一樣,永不分離……”
永不分離!我心里輕微的一顫。談何容易?現實是如此的殘酷,大白有小白,小白有大白,它們彼此之間的關系是唯一,而我和皇太極卻不是!我們之間存在了許多難以橫跨的隔閡,我永遠都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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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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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01:46
56。受傷
蒼穹一片瓦藍,絲毫沒有摻雜半點的雜質,那是一種透亮清澄的顏色,讓人見了心情格外舒暢。
天頂壓得很低,仿佛觸手可及,我忍不住吸了口氣,但胸肋處隨之傳來的一陣痙攣抽痛,痛得我張嘴屏息,腦子里一片混亂,只覺得此刻渾身上下似乎沒有一處再受我大腦控制,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全身麻痹僵硬,除了能感受到強烈的痛覺外,我無力移動半分,只得勉強轉動酸澀的眼珠,極目打量四周。
耳邊充斥著咩咩哞哞的牲畜叫喚,這種嘈雜混亂的叫聲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我仿佛置身于成群的牲口堆里。
晃悠顛簸的感覺明明白白的告訴我,我正躺在一輛緩慢行駛的板車上,車下鋪著粗糙的草席,硌得脊梁骨生疼。
“額吉!那女的活了——”一個稚嫩童音脆生生的喊,“她真的沒有死呢!”
“沒規矩!怎麼說話呢?”一把清脆的聲線由遠飄近,責備之語聽起來包涵更多的是無限的寵愛。
我目光斜視,視野里出現一張圓潤的臉孔,烏眸紅唇,這個女子絕對不是我見過的眾多美女中的一位,她長相一般,但從她身上卻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縷淡淡的、懾人的高貴氣質,教人一見之下,一時難以挪開視線。
她身上穿了一襲紅色的蒙古絲袍,高高的領口遮擋住她纖長的脖子,領口繡滿了繁雜精細的盤腸花紋。發髻上套著頭帶,無數條精美的紅黑色瑪瑙珠串從她兩鬢旁垂下,在微風中垂擺撞擊,發出叮叮咚咚悅耳的脆響。
裁剪合體的長袍,在寬大的腰帶勒束下,愈發顯出她的腰肢纖細,身姿苗條。大概是長時間承受烈日當空,她的臉曝露在灼熱的空氣之中,顯得有些暗紅,可是這絲毫無損于她的華貴雍容之態。
我心里打了個突,不看她本身的貴氣,僅是她的穿著打扮,已清楚的表明,眼前這個與我年歲相仿的女子,來頭肯定不小。
“淑濟!把你的毛伊罕留下,讓她照顧這個女人!”她騎著馬上,只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便目視前方下達指令,肯定的語氣里有一種不容辯駁的威嚴。
“額吉,真的要把毛伊罕留在這輛勒勒車上嗎?沒有她在身邊,那誰來伺候我呢?”奶聲奶氣的聲音來自于我左側邊,雖然看不到它的主人,我卻能在腦海里模糊的勾勒出一個不超過五歲稚齡女童的身影。
女子眉稍一挑,有些不耐的叱道:“這會都什麼時候了,還只一味想著要人來伺候麼?”許是覺察到自己對待小女兒的語氣太過嚴厲,她終于輕輕歎口氣,放柔了語調,“淑濟,再堅持一會,只要能把這些子民盡數安全的帶過黃河,與你父汗彙合,那便已是頭功一件!至于其他的小事,目前都不用太過計較……”
我心神一震!難不成這位竟是林丹汗的福晉?!她是誰?是那個將我弄成現在這副慘狀的男孩的母親嗎?
那個男孩……他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沒人可以解答我的困惑,我張嘴出聲,聲帶稍稍震動,喉嚨里像是吞了刀片似的,火辣辣的撩起一陣劇痛。我一時承受不住,淚水漸漸充盈入眶,順著眼角徐徐滑落。
過得許久,忽然有只冰冷汗濕的小手摸索著撫上我的眼角,溫柔的替我擦去淚痕。
眼睫輕顫,一張蠟黃消瘦的小臉跳入我的眼簾,那是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兒,小眼睛,扁平鼻子,鼻翼張得老大……我不禁想起剛才聽到的一個名字——毛伊罕。
毛伊罕在蒙語里是丑丫頭的意思。
這個小女孩果然長得人如其名,雖是其貌不揚,不過一雙漆黑的眼珠卻極為靈動,她咧嘴沖我一笑:“你做什麼哭啊?是脖子上的傷口疼嗎?”冰涼的小手滑上我的脖子,猶如一塊冰塊覆蓋,頸上一圈如火燒刀剮般的疼痛頓時大減。
“我叫毛伊罕,是淑濟格格的使喚奴婢。”她的笑容帶著幾分靦腆羞澀,顴骨被毒日曬得滾燙,唇角干裂暗紅,“其實……其實我原先不是伺候格格的近身丫頭,只是那些姑姑和姐姐們在離開歸化城時都走散了……福晉這才把我挑了出來……”
她不緊不慢的說著話,又取了一塊質地粗糙的棉布帕子,將我額角頸間的汗水一點點的吸干,歎道:“姑姑,你臉上的皮膚都曬脫皮了……你渴麼?我去取水給你喝!”
我很想伸手拉住她追問更多詳情,無奈此刻別說抬手,就連手指都一點使不上勁,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她爬下勒勒車。
◇◆◇◇◆◇◇◆◇
五月廿七,大金三路精兵分別攻入歸化城,西至黃河木納漢山,東至宣府,南及明國邊境,所在居民紛紛逃匿,但大多數人最終都淪為大金國的俘虜。
我現在所在的這支逃難隊伍,共有兩千余人,大多是老弱婦孺。林丹汗率領部眾撤離察哈爾本土時,因為人口眾多,導致百姓流落失散。這支隊伍之所以能撐到現在,關鍵是因為領頭的那名少婦乃林丹汗的囊囊福晉。眾人信任囊囊福晉,相信她最終會將他們帶到林丹汗的身邊。
我的脖子被套馬索嚴重勒傷,聲帶受損之余,因夏季高溫炎熱,傷口竟是留膿潰爛,遲遲不愈。等到半月後我能下車行走自如時,仍只能頂著一個破鑼似的沙啞嗓音和毛伊罕等人勉強交流。
這半個月里,我再沒有見過囊囊福晉,倒是她的小女兒淑濟格格因為經常來找毛伊罕,我隔三差五的就能見上一回。
那是個才三歲多的小女孩,長得聰慧伶俐,能說會道。也許因為身上流淌著成吉思汗後裔的高貴血統,小小年紀的她和我見過的大部分女真格格們並沒有太大區別,在對待奴隸仆人時總會不自覺的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氣。
不過,除此之外,她的確是個可人疼的孩子。相比毛伊罕的穩重,淑濟天真俏皮的模樣讓我動情的想起了蘭豁爾和敖漢。
我的女兒們……不知道她們現在如何了?
算起來,蘭豁爾已經十七歲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應該早就嫁人了吧?只不知皇太極會把她嫁去哪里,額駙又是個怎樣的男子?她過得好不好?
而敖漢今年也該滿十一歲,正是步入適婚的年齡……
想到這里又忍不住感慨唏噓,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和處境,是絕對不可能再做回她們的母親了。
作者: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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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02:07
57。北元
曆史上的元朝被明朝取代後,並沒有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之中,成吉思汗的子孫們退出中原舞台,囤聚北方,延續著他們的黃金皇朝。
現代的教科書本上稱這段時期為“北元”。
就目前這個時代而言,有四個人是足以影響和支撐整個曆史。一為明朝崇禎皇帝,二為農民起義軍後來的首領李自成,三為大金國汗皇太極,四為蒙古國汗林丹汗。
這四個人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已隱然將天下四分,各霸一方。而這四個人里,最早登上曆史大舞台的,非林丹汗莫屬。
明萬曆三十二年,年僅十二歲的林丹汗便登上了蒙古汗王寶座,在這個叱詫風云的時代里開始鋪開他的傳奇人生。
我對林丹汗的了解並不多,唯一知道的也僅是這個和皇太極同齡的男人,長期以來一直就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心頭大患。
以游獵為生的女真人和以游牧為生的蒙古人相比,雖然同樣的驍勇善戰,但是蒙古地廣人多,史源深厚,遠非是居于東北一角的女真人可以比擬。
“阿步姑姑!姑姑!”身邊有人輕輕推了我兩下,聲音壓得極低。
我困頓的撐開雙眼,迷迷瞪瞪的看了老半天,才慢慢對准焦距,看清眼前毛伊罕不住晃動的小腦袋。
“該起了,姑姑!”
“嗯。”胸口像是堵了塊石頭,我懵懵懂懂的從席上翻身爬起,腦袋一陣發暈。
“姑姑,我去打水!”
我隨意點頭,毛伊罕走到氈包口又停下腳步折了回來,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小聲說:“姑姑,今兒個是大日子,你可得打起精神來!”
我猛地一凜,腦子里頓時警醒。起身時順手抱住毛伊罕,在她臉上叭地親了一口,笑道:“知道了,今兒有得忙了。”
出得氈包,帳外月明星稀,天穹一片沉甸甸的墨黑。草甸子的空地上燃燒著一簇簇的篝火,有十多名婦人正默默無聲的忙碌著手里的活兒。
毛伊罕和三個差不多大小的小丫頭一起輪流打水,我在地上支起兩口直徑一米大小的鐵鍋,看著水一點點的灌滿,然後在底下點了火,不時的加薪添柴。因為挨著火源太近,我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泡濕後又隨即被熱浪烤干。
在看到澄淨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鍋底咕咚咕咚開始冒起了一串串的小氣泡後,我隨手拿了塊青色的茶磚,敲碎了扔進水里。
一時水色變深,濃郁的茶香緩緩漫溢開來。
東方旭日破云而出,紅彤彤的朝霞染紅大地,瓦藍的天際,碧綠的草地,我揚起頭來,微眯著雙眼迎向奪目紅球。嘹亮的歌聲不知從何處突然悠揚的響起,伴隨著馬頭琴動聽的弦聲,草原上穿著著五彩繽紛靚麗顏色衣裝的男女們,簇擁到篝火旁,載歌載舞……
霞光下的男男女女,微笑的面龐上仿佛鍍了一層金燦燦的霞光,莊嚴而又透著冶豔之色。
我看得入神,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手肘邊有只小手拽了我的袖角,輕輕搖晃:“阿步姑姑,該撈茶沫了!”
“哦!”我忙低頭。
這時水已燒得滾沸,毛伊罕踩著一張馬紮,吃力的爬到鍋沿旁去。我吸了口氣,心慌道:“你下來!讓姑姑來做……”
毛伊罕回頭沖我咧嘴一笑,小臉烤得通紅,滿是汗水:“姑姑還是去取羊奶吧!這點活我還是能干的!”
我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說的將她從馬紮上拎了下來。她咧著嘴,靦腆的笑,兩鬢紮著的小辮兒隨風輕輕搖擺。
我將茶葉渣沫從鍋里濾盡,這時早起擠奶的仆婦們將新鮮的羊奶裝入大桶後提了過來,我徐徐將奶倒入鍋內。
“早膳做好了沒?”遠處有人扯著嗓門高喊。
負責管理我們這些下人的一個老媽子立馬指揮我們將煮好的奶茶和炒米等食物,一一細心裝入食盒,由那方才前來催膳之人端了去。
之後又是一通忙碌,從晨起到現在,我忙得連口水也顧不上喝。好容易撐到快晌午,肚子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只得偷偷先抓了一把炒米來充饑。
遠處飄來響亮的歌聲,空氣里除了濃郁的奶茶香氣,還有一股烤肉香氣,引人垂涎。
我歎了口氣,直覺嘴里如嚼石蠟,食不知味,噴香的炒米咽下肚去,渾然沒覺得有半分的好吃。
“姑姑!姑姑……”毛伊罕興高采烈的奔了過來,我連忙抹乾淨嘴巴,撣著長袍上的碎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毛伊罕身後,赫然跟著兩名三十多歲的婦人,這兩個人衣著乾淨鮮亮,不像是普通的奴仆。我目光一掠,果然在她二人身後發現了淑濟格格的身影。
見到淑濟並不稀奇,不過這回走在一側與她小手相攜牽勾的另一個小女孩,卻是著實引得我眼眸一亮。那是個才約莫兩歲大點的粉娃娃,白色鑲嵌彩繡花邊的緞袍,袍角長長的拖到了靴面上,大紅的寬幅腰帶緊束,配上同樣鮮豔的羊皮小靴,人雖嬌小,卻也顯得英氣勃勃,與眾不同。
那孩子生就一副圓圓的臉蛋,唇紅齒白,濃眉大眼,長相也極賦草原女兒的爽朗之氣。
我越瞧越覺歡喜,心中略略一動,淑濟已大聲嚷嚷:“給我兩碗奶茶……”側頭看了眼身邊的女娃兒,又加了句,“再要些奶皮子,托雅愛吃……”
“要三碗才對!”驀地,身後響起一道清爽而又略帶稚嫩的聲音。
淑濟倏然扭頭,喜道:“哥哥!”
年幼的托雅也是一臉笑容,放開淑濟的手,興奮的撲向來人。
我心猛地一沉,倒抽一口冷氣。
果然是他……雖然已隔了將近兩月,但眼前的男孩兒卻絲毫未見有任何的改變。此時挨近了瞧他,仍是覺得他美得過分,特別是他的眼神,目光流轉間捎帶出一抹絕豔的神采,不可方物。
我忙躬身低下頭去,只希望他不會注意到我。一陣微風吹來,傷痕猶存的脖子上涼颼颼的,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阿步!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給小主子們舀奶茶?”管事嬤嬤暗自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我疼得張嘴吸氣。
真是怕什麼偏來什麼,那麼多的丫頭仆婦站在一起,她怎麼就偏偏挑中我了呢?
我默不吱聲的用勺子舀了三碗奶茶,管事嬤嬤接了,老臉上掛著卑微而又討好的笑容,雙膝跪地,雙手將茶碗捧至頭頂。
我低著頭斜睨著她那可憐又可笑的模樣,真是說不出的滋味。
“好哇!就知道你們三個小鬼會偷懶享福!”一把甜甜的聲音嬌笑著響起。
我不敢抬頭,只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而站在身邊的毛伊罕突然扯動我的袖子,示意我跪下,我這才意識到這來的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泰松格格萬福金安!”眾人齊聲問安。
我唬了一大跳。
雖然這一路上都跟著囊囊福晉的隊伍往南,而這批人最終得以與南渡黃河的林丹汗大部隊會合也已經有段時間了,然而基本上我都只是在勒勒車上以及氈包內養傷,往來接觸的也只是毛伊罕之類的奴才丫頭,是以對于這些高高在上的蒙古皇親貴族們,依然是一無所知。
我眼珠好奇的轉動,悄悄掀了眼皮子快速的瞄了一眼。
那是個十來歲的高挑少女,瑪瑙珠串的映襯下,能清晰的看到她柔軟雪白的頸子,尖尖的下巴。
泰松格格……也是林丹汗的女兒嗎?
可是,同樣作為林丹汗的子女,淑濟、托雅,甚至那個不知名的男孩子,他們的地位不也應該相當尊崇的嗎?為什麼看起來好像遠不及眼前這個泰松格格尊貴呢?
“姑姑!”淑濟脆嫩的喚了聲。
泰松含笑摸了摸她的頭,目光越過托雅,淡然落在那個男孩身上:“額哲!成吉思汗陵大祭就快開始了,大汗帶領臣民們已經就位,你的額吉見你不在,派人四處尋你。你倒真會逍遙自在……”
額哲毫不在意的撇嘴:“我在不在,並不重要!”
“胡說!”泰松呵斥道,“你是大汗的嫡長子,將來整個蒙古草原都是你的!”
額哲仰天哈地一笑,笑容瑰麗,卻透著絲絲縷縷嘲諷般的冷意。
泰松似乎很不滿意他的態度,纖手一揮,拍在他後腦勺上:“還不快去!磨蹭什麼?”
額哲仍是散漫的笑了笑,帶著一種孤傲的冷然接過奴才遞來的馬疆,翻身上馬。我細心辨認,發現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奴才並非上回那個叫昂古達的漢子。
額哲走後,泰松和淑濟、托雅又說笑了一陣,最後在眾人的簇擁下一同離去。
我松了口氣,累了一上午,這會恨不得癱在地上睡上一覺。毛伊罕拿了一些奶豆腐、奶果子來給我,我突然覺得食欲全無,胃里早餓得空空蕩蕩,再也感覺不到一絲饑餓感。
于是打發走毛伊罕一班小丫頭,讓她們自己去解決午餐,我有氣無力的守著簡易的臨時爐灶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眼前一晃,有塊巴掌大小的東西從頭頂落了下來,“喀”地聲撞到鐵鍋的鍋沿上,而後反彈到我身上。
我隨手拾起,定睛看時,心髒猛地漏跳一拍。
“這東西想必你是認得的吧?”
猝然回頭,額哲站在一丈開外,雙手環抱,倨傲而又陰冷的盯住了我。
額頭冷汗順著鬢角緩緩滑落,我吞了口唾沫,只覺得嗓子眼里要噴出火來。
“若非留意到你脖子上的傷痕,我還真忘了曾經俘虜過你這麼一個特殊的奴隸!”他突然跨前一步,從我手里飛快奪走那塊圓形的木制印牌。
我手指輕顫,這個惱人的小惡魔突然去而複返,意欲何為?
心里油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金國的軍隊里居然也有女人!”額哲嘴角勾起一道弧線,哂然一笑,“會打仗的女人定然是有些本事的!”他手心掂拋著那塊印牌,圓形牌身上部為如意形牌首,正面刻有“聰明汗之詔”之意的蒙古文字——這塊印牌原是多爾袞之物,乃是皇太極下賜出使蒙古官員專用的信物,憑借此派可以在投靠大金的各大蒙古部落無償領取所需食物和馬匹。我在逃離多爾袞軍營時順手牽羊的一並帶了出來,原本是想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
蒙古女性豪爽,多在馬背上馳騁,豪邁不輸男子。早在很久之前,便常有女子統領軍隊外出征戰,所以對于蒙古人而言,在戰場上見到女人並不稀奇——額哲對于我女扮男裝不會感到好奇,他之所以還會想起我來,問題只怕出在這塊要命的印牌上。
“奴婢沒什麼本事,小主子莫要把奴婢估的過高。奴婢只是個被迫從軍的女子,厭惡這種打打殺殺,借機偷了固山額真的信物,想的也只是能逃回家鄉去見我的親人!”
我努力將下巴壓在自己的胸口,裝出一副害怕而顫栗的可憐模樣。
過了許久,額哲才低低的唏噓一聲:“真沒意思。還以為你會特別一些!枉我還和額吉吹噓說擄獲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扯住我的胳膊,力氣之大完全超出我的想像,“不管!你還是得跟我去見額吉,總之,我說你是大人物你便是大人物。只要你能哄得我額吉高興,我便放回去和親人團聚也未嘗不可!”
我愕然抬頭,眸光直剌剌的撞進他漆黑的瞳仁中。
這個孩子……居然企圖撒謊邀功?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4:12
58。改名
奢華的氈包內彌漫著一股幽淡的麝香,味道不是很濃,卻能恰到好處使人的情緒慢慢隨之放松。
我跪匐在地上,額頭點在柔軟厚重的氈毯上,呼吸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短促。
偌大的氈包一分為二,中間垂掛了一幕珍珠玉簾,琉璃透亮的顏色晃花了我的眼,我有心往珠簾後偷偷窺視,視線卻被這抹耀眼的光澤給擋了回來。
氈包內靜幽幽的,只除了額哲軟聲細語,過了許久,玉簾後傳來一聲幽然歎息。我心頭莫名的一震,只覺得這聲歎息耳熟得令人毛骨悚然。
才一恍惚,頭頂珠簾微微撥動,隨著叮咚聲響起,一個小丫頭走了出來,站到我跟前說:“福晉讓你抬起頭來回話。”
我依言挺起腰板,卻在刹那間倒吸一口冷氣,駭然失色。隔著一重簾幕,我分明看到一雙清澈冷冽的眼眸,正波瀾不驚的睥睨向我……
這雙眼……這張臉……
那眉、那眼、那唇……
強烈的眩暈感頃刻間將我吞噬,仿佛是中了詛咒般,我跪在那里,仿若化石,僵硬的仰望著微微晃動的珠簾後,那道熟悉到令我窒息的身影。
是幻覺……還是噩夢?
生命在這一刻仿佛被抽離,我無聲的仰望,慢慢的,干澀疼痛的眼睛開始濕潤,麻痹僵硬的四肢抑制不住的開始打顫。
“就是她嗎?”簾後的人踏前一步,優雅動聽的嗓音里聽不出半點情緒波動。
眸若秋水,用任何形容詞都無法描述盡她微微蹙眉時的嫵媚絕豔。
以往三十五年,在鏡中看熟的絕世容顏,此刻居然就在我眼前,居然就在這片晃動璀璨的光芒之後。
布喜婭瑪拉……夢幻般的身影,夢幻般的嗓音,夢幻般的女真第一美女……
氈包外傳來一聲爽朗清脆的笑聲:“蘇泰姐姐!為什麼躲這里?外頭好熱鬧,快隨我出去喝酒跳舞……”
我眨了下眼,簾後的影子並沒有消失,她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活生生的……有著一張酷似布喜婭瑪拉容貌的絕色女子。
囊囊福晉帶著一幫丫頭仆婦大大咧咧的闖了進來,臉上帶著明亮的笑容:“咦,你怎麼在這里?”她詫異的瞥了我一眼。
“奴婢給囊囊福晉請安!”我顫抖著聲,仍是沒能從極度的震驚中完全恢複過來。
“額哲說……”簾後的美人緩緩開口,“這是他從戰場上擄獲的戰利品,想把她獻給我。”
“哦?額哲好能干啊!”囊囊福晉大笑,“難得還對額吉這麼有孝心。蘇泰姐姐你真是有福氣……”她穿過簾子,拉住美人兒的胳膊,“別老是愁眉不展的了,你這位憂郁美人若是再悶出什麼毛病來,大汗不心疼死才怪。”
蘇泰……我緩過神來,胸口沉悶的感覺一點點的退去。
原來是她!原來她就是那個蘇泰!烏塔娜的妹妹,金台石的孫女——葉赫那拉蘇泰!只是從烏塔娜口中描述她如何與東哥相像,卻遠不及親眼目睹來得震撼!
沒想到,她竟然是林丹汗的妻子!真真是造物弄人!
蘇泰輕輕抿嘴一笑,那柔美的笑顏看得我一陣恍惚:“真想撕了你的這張嘴。”側著頭想了下,“她們人呢,都去參加盛宴了嗎?”
“可不就缺姐姐你了!你這個多羅福晉不來湊份子,我們玩的也不盡興!”
蘇泰滿冷哼著搖頭,發髻上的珠墜碰撞在一起,發出悅耳的聲響。
“額吉!”額哲漲紅了臉,低低喊一聲。
囊囊福晉愣住,困惑的挑了挑眉。
蘇泰轉過身來,淡淡的看了眼兒子:“既然是你的一片好意,那就讓這女人留下吧。只是我身邊不缺人手,娜木鍾,你那里……”
“額吉!”額哲抗議的壓低嗓門。
囊囊福晉似有所悟,噗哧笑道:“得了,姐姐,別跟孩子慪氣了,看把額哲急得。你就收下這奴才吧,身邊多個聽使喚的有什麼不好?”
蘇泰淡淡的哼了一聲,過了半晌,突然垂下眼瞼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回福晉的話,奴婢叫阿步。”
“阿布?那姓什麼?”
我愣住,在蒙古待了好幾月,還從沒人問過我的姓氏。蒙古的姓氏我只知道一種,于是繼續胡謅道:“奴婢姓博爾濟吉特氏。”
“嗯……阿布這個名字太過俗氣。”蘇泰不滿的蹙起眉頭。
額哲連忙討好的說:“那額吉不妨替她改一個好聽的。”
蘇泰橫了他一眼,懶洋洋的說:“一時想不起來。”成心在跟兒子慪氣。
囊囊福晉見狀,忙打岔說:“名字不好聽換了就是!”想了想,眼波掃到面前垂著的一大片玉珠簾子,突然笑道:“我想著個好名字,就叫‘哈日珠拉’吧!”
哈日珠拉……我咯噔一下。這算什麼名字?好難聽……
“還不快謝過囊囊福晉賜名?”額哲催促道。
我無奈的撇嘴,跪在地上磕頭,大聲說:“奴婢哈日珠拉謝囊囊福晉賜名!謝多羅福晉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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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結束後便是比射角逐的盛典,蒙古族男女不論老少皆能歌善舞,一時間數萬人在廣袤無際的藍天白云下載歌載舞,場面十分熱鬧。
眾人一掃連日來的陰霾困頓,興高采烈的融入歡慶的氛圍中。
汗王帳內,多羅福晉蘇泰高高居于首位,精致無暇的臉龐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這抹笑意卻只是掛在臉上,淡淡的,冷冷的,無法滲入她的眸底。那雙幽靜如深海的眸瞳中缺乏一種攝人的光彩——美則美矣,卻仿佛是個千年不化的冰雕美人。
她對周遭萬物仿佛都似若未見,雖然接受著萬人矚目,可那空洞冷漠的笑容卻明明白白的在拒絕著任何人的靠近。
美麗的……孤傲的女子——葉赫那拉蘇泰!
自蘇泰以下,還坐著七八名豔裝婦人,除了囊囊福晉娜木鍾外,我只認得一個泰松格格。
淑濟格格坐在娜木鍾身旁,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端莊得完全找不到一絲跳脫頑皮的影子。托雅格格在這方面似乎欠缺了些,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在場中跑來跑去,累得乳母嬤嬤追在她屁股後頭苦不堪言。
蘇泰的眉稍略略挑了下,眸光流轉間漸漸透出一絲的不耐。我尚未完全看懂她的用意,底下已有個女子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出聲斥道:“托雅!你給我老實點!”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去看蘇泰和娜木鍾。蘇泰垂下眼瞼,姿態高雅端莊的端起奶茶慢吞吞的喝著,娜木鍾臉上瞧不出喜怒,明眸閃爍不定。
喝斥托雅的是位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面若滿月,膚色細嫩白皙,原本應顯一團和氣的娃娃臉,此刻卻因嘶厲的叱責而變得有些扭曲。
托雅被唬了一大跳,怔怔的呆在原地,過得片刻,小嘴往下一彎,哇地聲哭了起來。全場數十雙眼睛頓時齊刷刷的轉向托雅和那女子。
托雅的乳母嬤嬤慌張的將小格格抱開,托雅只是嚎啕大哭,淚汪汪的大眼睛惶然的看著對面的女子。
淑濟在座位上按捺不住的動了下,娜木鍾微微頷首,于是淑濟起身:“竇土門福晉,讓托雅妹妹和我坐一起玩吧……”
那女子臉色微白,只是抿著唇不說話。娜木鍾離座,笑著上去挽住她的臂彎,親昵的說:“巴特瑪妹妹快別為難孩子了,托雅那麼小,正是愛玩愛鬧的時候……”
“可是……”竇土門福晉囁嚅的瞟了眼高高在上的蘇泰。
“雖然規矩要守,可那些都是場面上的事,這里沒外人,不過是自己家人聚著熱鬧。妹妹也莫太嚴謹苛刻了。”娜木鍾說這話時,語笑嫣然,我卻覺得她這一番話,不僅僅是對竇土門福晉說的,也是有意識的對身後的蘇泰說的。
“額吉!額吉……”托雅哽咽著向竇土門福晉張開小手,竇土門福晉的眼光閃了下,從乳母嬤嬤手中抱過小托雅,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溫柔的拭去女兒的眼淚。
一時間其他在座的福晉們也都離席而出,拉著竇土門福晉有說有笑的扯開話題。
我對囊囊福晉認知又更深了一層,這個女子,雖然貌不驚人,卻充滿了一種凜然的說服力。也許她比孤冷高傲的蘇泰的更適合做多羅大福晉,統領後宮。
悄悄的將目光收回,瞥了眼身旁的蘇泰,她仍是那般的平靜安甯,也許有人會以為她是在刻意掩飾著什麼,然而我卻能深刻的體會她的感受。
在那張絕麗的容顏下,有著一顆孤獨寂寞的心。
所以,她冷傲如雪,所以,她漠不關心……只因為那顆心不曾為這里的任何人所開放,留戀……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兒子。
她,愛她的丈夫嗎?喜歡那個黃金帝國的統治者嗎?
我懷疑……
帳外的號角突然嗚嗚吹響,眾位福晉連忙收了說笑,斂衽整裝站立兩旁。滿帳的丫頭奴才跪了一地,我不敢放肆大意,混在人堆里矮下半截身子。
門口有道魁梧的身影昂揚邁入,我的心猛地抽緊。
飛揚跋扈的王者之氣!如果說皇太極的王者之氣是內斂的,從容的,深不可測的,那麼眼前的男子則是完完全全表露在外的。
全蒙古的最高統治者——林丹汗!
眾人匍匐,膜拜著他們的汗王。我只覺得像是被人死死的扼住了脖子,難以順暢的呼吸,胸腹內有團火在熊熊燃燒。
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四年前令我魂魄離體,令布喜婭瑪拉徹底消失,令我與皇太極生死相隔的元凶!
恨嗎?我不知道!在這一刻似乎已無法用簡單的恨意來表述我的情感。我僵硬的跪在那里,神情木訥。
蘇泰沒有起身,甚至連一絲起身相迎的意思也沒有。在眾多福晉恭敬的對她們的汗王行禮時,她卻安靜的坐著喝茶。林丹汗大步向她走來,線條剛毅、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討好似的微笑,眼神出奇的柔和:“蘇泰!打今兒起我便是全蒙古的林丹巴圖魯汗,你是我的王妃!”伸手握住蘇泰的柔荑,輕輕的撫摩著。
蘇泰順著他的手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稍稍彎腰,低頭:“是,大汗!”聲音仍是淡泊如水,聽不出半分漣漪。
“恭喜大汗!”眾位福晉、奴才齊聲道賀。
林丹汗將手一擺:“今日皇太極加諸在我族人身上的苦痛,他日我定要他十倍償還!”
他的詛咒尖銳得深惡痛絕,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想到他以前派出的那群死士,對他狠辣的報複手段實在心有余悸。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4:33
59。叛逃
天聰六年六月初八,金國大軍自歸化城起行,趨向明邊。七月廿四,大軍凱旋而歸,撤回沈陽。
就在大金國進駐歸化城時,林丹汗在成吉思汗陵前舉行祭奠儀式,宣稱自己為全蒙古的“林丹巴圖魯汗”,隨後帶領察哈爾、鄂爾多斯部眾遷移成吉思汗的衣冠塚,西渡黃河至青海大草灘。
林丹汗在大草灘永固城重整旗鼓,休養生息。
天聰八年初,漠北喀爾喀土謝圖汗部台吉卻圖,率領四萬部眾,千里迢迢奔大草灘與林丹汗會合。林丹汗與卻圖試圖通過紅教的關系,與藏巴汗和白利土司頓月多吉建立聯系。
多方人馬積極籌措著蒙古帝國東山再起之勢,就在這個時候,林丹汗的後宮之中,亦傳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囊囊福晉娜木鍾有喜了。
年過不惑的林丹汗,膝下子嗣並不多。他一共有八位福晉,除多羅大福晉蘇泰以外,我所見過的還有囊囊福晉、高爾土門福晉、竇土門福晉、伯奇福晉,以及俄爾哲圖福晉。
多羅福晉蘇泰生了嫡長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囊囊福晉娜木鍾有淑濟格格,竇土門福晉巴特瑪?璪有托雅格格……
娜木鍾的再次妊娠代表著這個家族將添加新的成員,這讓重燃斗志、雄心勃勃的林丹汗喜上眉梢,認為這個孩子必將是位福星,能夠給他帶來吉運。
這日早起我照例將煮好的奶茶、炒米端到蘇泰的氈包門口候著,由伺候蘇泰的貼身嬤嬤進去打點,等候召喚。
昨夜林丹汗留宿在蘇泰帳內,這兩位主子的習慣,大多會在卯時初刻起身,辰時用膳。我把時間掐得很准,于是耐心的端著食盒靜靜的等著里頭傳膳。約莫過了一刻鍾的時間,突然從里頭傳出一聲沙啞的尖叫,緊接著又是“咣當”聲巨響。
我愣了愣,強壓下沖進氈包的沖動,在門口躊躇不定。沒過幾分鍾,里面又傳出林丹汗壓抑的怒吼:“放肆!”
我猛地一震,隱隱覺出不對勁來,于是端著食盒掀開簾子小心翼翼的鑽進氈包,可還沒等我走上三步,迎頭猛地撞上一個後退的背影。
“嘩啦!”食盒被撞翻,我感到一陣措手不及的慌亂,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時,身前傳來一聲悶哼,林丹汗的聲音在不遠處咆哮:“毛祁他特!你敢傷了她一根汗毛,我必將你碎尸萬段!”
我半跪在地上,惶惶不安間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名中年男子手持彎刀,粗暴的勒住蘇泰的脖子,冷笑:“是你逼我的……”黝黑的國字臉上,略微耷拉的眉毛令他的臉部表情在這一刻更顯猙獰。蘇泰被他勒在臂彎下,臉色雪白,一雙美目中淡淡的流露出驚懼,平添楚楚之色。
我驚疑不定的望著這一切——毛祁他特,林丹汗的叔父,他想做什麼?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放開她!”
“放開她我還能活著離開這里嗎?”毛祁他特冷冷的說,“我本不想和你撕破臉的,誰讓你不聽我勸,固執已見,非要和大金國對著干。你一個人去送死不打緊,但不要拖著我們數萬族人跟著你一塊去送死!”
“你……”林丹汗氣得渾身發顫,血色盡褪的雙唇微微哆嗦,竟已是憤怒到說不出話來,只得捂著心口,滿目痛楚憎恨的神情。
“察哈爾早被皇太極打得支離破碎,人心渙散,任你怎麼和西藏那邊聯合,也絕對抵擋不住大金的十萬鐵騎。你和他們斗,無異于以卵擊石,兩年前你尚沒膽和皇太極放手一搏,兩年後大金國兵力除原有的八旗外,又擴充了蒙古兩個旗,漢軍一個旗。去年七月大金國汗閱兵,軍威赫赫,那些細作打探回來後,連說話打結了……你現如今何來的自信,能夠憑借這樣的零散兵力反敗為勝?”毛祁他特冰冷的語氣中夾雜著深刻的諷刺與鄙視,猶如一枝鋒利的箭羽直射向林丹汗。
林丹汗面色煞白如雪。
我的心倏地一顫,這是我兩年來第一次正面聽到皇太極的消息——這兩年我不斷想盡辦法試圖逃離大草灘,可是每次都未能成功,最後一次在逃出一天一夜後在大草原上迷失方向,若非被他們及時找回,我已成狼群的晚餐……
察哈爾對于叛逃的奴隸懲罰甚重,特別是在這段敏感時期,如果不是蘇泰看在我這個人是作為一份代表兒子孝心的禮物,處處有意無意的加以維護,我早被人一刀宰了。
前前後後一共跑了五次,我身上沒少挨鞭子。跑到後來,也不知道是我麻木了,還是他們已經把捉拿我當作一項追逐游戲,總之除了第一次被打得剩下半條命外,以後的逃跑,竟沒再感覺受太過痛苦的折磨。
“你……到底想怎麼樣?”林丹汗啞聲開口。
毛祁他特冷道:“不想怎樣,既然事情已經鬧開了,我也只得鋌而走險。我要帶我的人離開你,離開大草灘……”
“你想去投奔皇太極?!”林丹汗厲聲尖叫,深惡痛絕的眼神似要活生生的絞死自己的叔父。
“是。”毛祁他特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精神一振!再沒有比這個消息更讓我興奮得了。
投奔……皇太極!
“你休想!你的人口和奴隸都是我恩賜給你的!我不允許……我絕不允許……”許是激憤太過,林丹汗突然雙眼一翻,咕咚一聲仰天厥死過去。
“大汗!”蘇泰低呼。
毛祁他特雙眸微眯,松開蘇泰,反手攥緊刀柄,一步步向林丹汗逼近。蘇泰神情緊張的望著毛祁他特的背影,紅潤的朱唇微微開啟,然而未等她呼聲喚出,原本倒在地上的林丹汗猝然跳起,一腳踢中毛祁他特胸口。
毛祁他特慘叫一聲,身子往後倒飛的同時,彎刀失手脫離,呼嘯旋轉著刮向身後的蘇泰,蘇泰駭然變色,直愣愣的傻了眼。我大叫聲:“小心!”猱身沖上去一把抱住蘇泰,帶著她就地往邊上滾倒,彎刀咻得刮過我的耳際,將我鬢角的一串珠子割斷,玉珠叮咚滾了一地。
毛祁他特重重的摔在厚重的毛毯上,發出一聲悶哼。轉瞬間,林丹汗已撲了上去,兩人嘶吼著扭打在一起。
蘇泰面色雪白,驚駭未複。那柄彎刀最後釘在了帳內的一根木柱上,我從地上翻身爬起,摔開蘇泰死死拉住我衣角的手,利落的從柱子上拔下那柄彎刀,掂在手心里凌空揮舞兩下。
雖不是極趁手,倒也使得。我欣然一笑,蘇泰被我的笑容所迷惑,驚疑的叫道:“哈日珠拉,你要做什麼?”
我不理她,握緊刀柄,沖到兩個在地上不斷打滾的男人面前,揮刀一劈,林丹汗低呼一聲,左側的一束辮子已被鋒利的刀刃割斷,發絲飄散一地。我將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的說:“大汗,勞駕歇歇!”
林丹汗僵呆,順著我呶嘴示意,慢吞吞的直起了腰。
毛祁他特氣喘如牛的搖晃爬起,一張老臉上已是多處掛彩,看得出,身材矮小的他根本不是身強力壯的林丹汗的對手!若非我及時出手幫他,不消片刻他便會束手就擒。
“你是什麼人?”林丹汗怒斥,額頭青筋跳動,壓抑了滿腔怒火。
“奴婢哈日珠拉!”我皮笑肉不笑的回答。瞥眼見蘇泰正一臉關切的望著我,我心中一動,察覺她這只是在疑惑我的用意,而非是擔心自己丈夫的安危。于是沖她微微一笑,突然手勢一沉,刀柄擊中林丹汗的後頸。
林丹汗悶哼一聲,魁梧的身姿轟然倒塌,直挺挺的摔在毯子上。
“福晉,對不住!”我沒回頭看蘇泰,細細的說完這句話,猛地沖已經傻眼發懵的毛祁他特低叱,“還不快走!”見他仍是沒反應,伸手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走!集合你的人馬離開這里,遲了恐生變端!”
他恍然大悟,拔腿往帳外沖去,我緊隨其後。
“姑娘,你為何幫我?”即便是在倉皇逃難中,他仍是不忘探尋心中的困惑。
“我嗎?”我咧嘴一笑,心里說不清楚是什麼感受,柔和的風涼薄的吹拂在臉上,風里夾雜著細微的沙礫,有點迷眼。“和你一樣……”
作者: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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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05:23
60。兜轉
原以為只要跟著毛祁他特,就不愁到不了沈陽,可沒想到越是心急,越是波折不斷。林丹汗發起狠來就如同瘋狗一樣死咬著不放,毛祁他特一干人等被林丹汗派出的追兵追擊得狼狽不堪,雖然這一路逃得尚算僥幸,可統計下來卻也損失不小。
每當我們不得不與身後的那些追兵正面還擊的時候,我就會悔恨不迭,當初真該痛下殺手,一刀結果了林丹汗,一了百了。
四月中旬,毛祁他特在蒙古草原兜兜轉轉了近一個月,最後不得已下竟是拉著人馬一頭紮進了科爾沁草原。
科爾沁左翼中旗貝勒莽古思聞訊後,派子寨桑出十里外親迎,我原沒多在意,冷眼瞧著毛祁他特和寨桑二人親熱得行著抱見之禮,而這頭女眷則由隨同寨桑前來的一名婦人熱情相迎。
那婦人生得極為端莊秀麗,年紀歲已過四十,然風韻猶存,和她相比毛祁他特的福晉笨拙厚實,竟是被對方的熱情弄得有些舉足無措。
相攜而行的一路上,只聽得那婦人談笑風生,不住的介紹著科爾沁的風土人情,將原本尷尬的氣氛弄得十分活躍。毛祁他特原是被侄兒追趕得走投無路的喪家犬,這般貿然闖到科爾沁地盤來,狼狽難堪自不在話下,可是在這婦人的巧舌如簧的言笑下,那層尷尬的隔膜竟被輕易的揭了去。
我被這婦人深深的吸引住,不禁多打量了幾眼。這一瞧卻讓我大吃一驚,只覺得她眉宇間隱隱像極了一個人。我腦子里“嗡”地一熱,不假思索的脫口問道:“福晉可認得布木布泰?”
話一出口,我倒先悔了,捂著唇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那婦人和毛祁他特的福晉俱是一愣,轉瞬間只聽她朗聲笑起,眼波放柔,極顯溫柔。
“傻孩子!”毛祁他特福晉在馬車內笑著掃了我一眼,指著莽古思福晉說,“布木布泰可不就是這位側福晉的女兒麼?”
“啊……”我低呼,只覺得血液倒流,一下子湧上了腦袋。
“瞧這閨女模樣真俊,難得的是性子嫻靜溫柔,我家大玉兒若是有她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說著,親昵的伸手拉過我的手,輕輕拍著我的手背,細細打量我。我越發窘迫,尷尬的把頭低下,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這是你家媳婦?福晉真是好福氣……”
“不……”
毛祁他特福晉直覺得便要將實話說出口,我倏然抬頭,緊緊摟定她的肩頭,柔聲說:“回側福晉話,我是額吉收養的女兒哈日珠拉。”毛祁他特福晉的肩膀明顯一僵,我卻沒有轉頭去看她,只是對著布木布泰的母親輕笑。
寨桑側福晉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隨即笑說:“原來是這樣,那丈夫是貝勒爺手下的部將嗎?”
我裝出害羞的樣子:“沒……我要留在額吉身邊陪額吉一輩子,是不會嫁人的!”
寨桑側福晉張了張嘴,驚訝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愣了好半天才感慨道:“還是福晉考慮周到,我怎麼沒想到收個女兒在身邊傍老?”一時竟有些黯然神傷,“我統共只大玉兒一個女孩兒,原是舍不得她嫁得那麼遠,可是……她年紀雖小,主意兒卻是拿得最頂真。這麼些年嫁去盛京,眼瞅著由側福晉成了西宮側妃,自己也有了三個女兒,也是為人母的大人了,我卻總覺得她還是當年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兒。人都道大金汗王對科爾沁榮寵有加,汗王大妃又是她親姑姑,看似什麼都不用替她操心,她也算得是個有福之人,可每月瞧見她的書信,我這個做額吉的總會忍不住替她唏噓……”
說到這里,忽然停頓住口,不再往下繼續,臉色亦微微泛白,似乎已察覺出自己方才失言的不妥。我不吱聲,毛祁他特福晉卻毫無心機的繼續追問:“側福晉可是為了皇嗣之事?這種事急不來,興許大妃這一胎就能得個阿哥了……再說大妃姑侄倆都還年輕,將來的機會也多的是。”安撫的拍了拍側福晉的手背,“以蒙古科爾沁在大金後宮中的地位,未來大金國汗王的繼承人只會是科爾沁格格所出……”
寨桑側福晉輕咳一聲,勉強笑了下。
毛祁他特福晉見她似乎不信,反倒急了:“我是說真心的……其實你們貝勒爺若還不放心,大可再嫁個科爾沁格格過去……”
寨桑側福晉見她說的誠懇,也就不再遮閃藏掖,歎道:“那事不是沒想過,三年前見大玉兒和她姑姑所出皆是格格,便把我們爺的小妹子,由大福晉領著去了盛京……”
盛京?我愣了一下,是指沈陽吧?
掐指默算,三年前……莽古思的小女兒,寨桑的小妹子,哲哲的妹妹……我悶哼一聲,險些掌不住笑出聲來。
但轉念多爾袞那張俊逸戲謔、似笑非笑的臉孔猛地跳進我的腦海里:“記著……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那樣斬釘截鐵的話語猶如兩年前那般清晰的劃過耳邊。我心里一哆嗦,方才升起的笑意被擊得粉碎。
等我回神時,那兩個女人早不知把話題扯到了哪里。
“科爾沁左翼中旗如今再沒適婚的格格了麼?”
“是啊……”寨桑側福晉壓低了聲音,頗顯頭痛的擰緊了眉,“其他旗里倒是有幾個……只是……”
底下的話沒再接著往下說,我撇了撇嘴。只是什麼呢,挑明了講,只是雖然大家都是蒙古人,都是科爾沁的族人,但同族不同親,他們甯可放任沒有合適的人選送進宮去,也絕不肯把這等便宜的好事轉到他人身上去。
◇◆◇◇◆◇◇◆◇
轉眼過去半月,莽古思父子招呼得極為熱心周到,我大抵知道他們的用意,不過是貪圖毛祁他特那兩千多戶部民和三千多頭馬匹牛羊。
我原還指望毛祁他特能夠堅定原先的想法,到沈陽去投靠皇太極,可就目前的形式看來,安逸享受,豐衣足食的太平生活已動搖了他的決心。他有可能放棄原先的打算,直接把部民安頓在科爾沁,留下不走。
我大為焦急,可也無計可施。雖說毛祁他特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待我另眼相看,自打我自作主張的認了大福晉做額吉後,他待我又是倍添親厚,已下令去了我的賤籍,命下人們稱呼我為“哈日珠拉格格”,然而說到底,在這種去留的政治決策問題上,他仍是不會聽我半分建議。
這一日我在帳內收拾東西,琢磨著該如何開口詢問毛祁他特去留的事情,大福晉的貼身丫頭蘇日娜笑嘻嘻的掀了帳簾子走進來,在我跟前瞅了老半天一個勁的抿唇偷笑。我被她古怪的笑容笑得心里直發毛,她忽然噗哧一笑,調侃的說:“蘇日娜給格格道喜了!”
“喜?什麼喜?”我咽了口干沫,有種烏云罩頂的不祥預感。
蘇日娜壓低了聲,湊過我的耳朵:“我才聽寨桑側福晉和咱大福晉說了,說……嘻嘻,說這里的吳克善貝勒相中格格了,這會子正在氈包內談論著聘嫁事宜呢。”
轟!我如遭電亟,耳朵里嗡嗡聲不斷。
吳克善?!布木布泰的哥哥?!我來科爾沁半個月,可是和他一次面也沒見著,何來的相中之說?
我霍地站了起來,蘇日娜被我嚇了一條,白著臉退後半步,驚疑的望著我。
讓我嫁給吳克善?!這不過是科爾沁為了籠絡住毛祁他特的聯姻手段罷了,哪里真就是什麼吳克善想不想娶我,我願不願嫁他的問題。
手指握緊成拳,瞥眼見蘇日娜頂著發白的一張臉戰戰兢兢的望著我,目光中流露出困惑和懼怕,想是我剛才咬牙切齒的模樣嚇著了她,忙收了滿腔怒意,緩和臉部表情,柔聲說:“知道了,你且不要說出去,我等額吉自己來跟我說,免得以後被科爾沁的人說我不懂矜持,不夠穩重!”
蘇日娜連連點頭,欽佩的贊歎:“格格真是好福氣,我如果能有格格一半好命……”
我不耐煩聽她嘮叨,揮揮手讓她出去。等她一走,當機立斷的卷了幾件衣服細軟,悄悄潛到馬廄,借口外出行獵,將毛祁他特的坐騎和弓箭刀具一並領走。
騎馬一口氣奔出三四十里,眼看天色擦黑,我見四下無人,利落的將身上的長袍外套脫去,換上包袱里的一身男裝。我一邊將散亂的頭發打成長辮,一邊大口的吞咽干糧,小半刻時辰後,稍稍辨了辨方向,立馬繼續星夜趕路。
我在馬上深深的吸了口氣,胸腔中有團火焰在郁悶的燃燒,鼻子酸酸的,眼眶里不爭氣的濕潤起來。
蒼天無眼,既然把我送回到了四百年前的時空,卻為何又要接二連三的作弄我,讓我和他遠隔千山萬水,相見無期?
難道說,我和他之間當真再無交集?
作者: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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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05:46
61。相認
五月的氣溫漸漸轉熱,我狼狽的從科爾沁逃出來,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逛蕩了七八天,到最後連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所處的確切方位。
就這麼拖拖拉拉,在我精疲力竭的時候,終于教我遇上一戶蒙古牧民。這一家十余口人,正拖兒帶女的慌慌張張的往西趕。我向他們略一打聽,很驚訝的發現他們這家子居然是從歸化城內逃出來的,據說是大金國八旗兵又打過來了,而且前哨大軍已經出了沙嶺……
我又驚又喜,盼了兩年,熬了兩年,終于還是讓我等到了。
一路難以抑制興奮的快馬加鞭,這時已是五月廿三,越往東走,逃難的蒙古人越多,沿途不時會碰上成群結隊的駝馬車隊。打聽東邊最新的戰事動向,竟是大金國天聰汗親征,後路兵馬已出上榆林口,正在橫渡遼河。
我激動難耐,一顆心早飛向遼河,恨不能立時三刻飛馬闖進大金軍隊中去。我馬不停蹄的連續趕了五天,在大多數人向西奔逃的危機時刻,我卻反向孤身一人趕到了蕭條冷索的歸化城。
五月廿九,這日天剛蒙蒙亮,我便出了歸化城往東趕,到得傍晚時分,赫然在納里特納河遇見了大金軍纛,軍營就駐紮在河邊。入夜悶熱,來回穿梭的八旗巡邏士兵整齊劃一的踏著堅定的步伐。
那瞬間,我幾乎忘記了呼吸,只能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聲將我的耳膜震痛。
回來了……我終于再次見到了大金國的軍營!
烏壓壓的帳篷,一頂連著一頂,仿佛永遠望不到邊際的蒼茫草原。旌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我用力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的、一點點的將胸腔內渾濁的郁悶吐盡。回身將馬鞍上的刀箭取下,負在腰背上,我繞到馬後,咬牙在馬臀上使勁踹了一腳。
馬兒受驚失措,咴嚦嚦的一聲長嘶,瘋狂的尥著蹶沖進軍營。
原本井然有序的軍營頓時像被炸開了鍋,呼叫聲、喝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我趁亂貓腰閃入黑幕之中,在一座又一座的帳篷間隙尋找皇太極的黃幄金帳。
鳴金示警聲此起彼伏,我低著頭飛快的步行,在經過一座馬廄時,卻被一陣熟悉的哧哧聲吸引住。黯淡幽冷的月光下,一匹雪白的戰馬一邊甩著鬃毛一邊打著響鼻,忽閃的大眼睛警惕的瞪著我,一只前蹄不斷的在地上刨土……如果不是有缰繩栓著,說不准它已怒氣騰騰的向我撞了過來。
我又驚又喜,顫抖的伸出手去:“噓……別叫,是我……小白,小白……”念了幾遍它的名字,激動難抑的流下淚來。
小白只是不理,瞪大眼睛惡狠狠的仇視我,刨地的動作越來越不耐煩,晃動的腦袋時不時的扯動缰繩,拉得臨時搭救的草棚頂上簌簌的落下一層稻草。
我心里涼了半截,直覺得脊梁骨有股冷氣直沖到頭頂,令我手足發顫。
它不認得我了!不認得……
我捂著嘴倒退,淚流滿面。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不再是布喜婭瑪拉,不再是東哥,也不再是那個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我現在是我自己,是活生生的一個步悠然……可是,這里沒人再認得我,沒人認得我這個貨真價實的步悠然!
啊……我慘然跌倒,回來了又能怎樣?
皇太極……皇太極還不是一樣會不認得我?!我現在這個模樣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呢?
心如刀割!
小白突然放聲嘶叫,我震駭得從地上彈跳起來,搶在腳步聲聚集前,慌慌張張的躲到了一座軍帳之後。
“去那邊看看……”
“那里有動靜……”
“好好找,別給放跑了……”
我咬緊牙關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心里仍為剛才小白視我如仇敵般的抵觸情緒而隱隱作痛。侍衛們倉促的交談我明明聽得一清二楚,腦子里也明明白白的知道,這個時候我必須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小白隨時可能會引頸嘶叫,引來更多的人!
可是……我邁不開步,一步也挪不動。
腳下仿佛重逾千斤!
渾渾噩噩的站直身,這一刻我明白了一個不得不面對的事實——即使我能突破千山萬水的重重阻隔,即使我能順暢無礙的站到皇太極面前,相認……也未必如我想像的那般簡單。
啪嚓!頭頂突然劈下一道閃電,我茫然的抬頭,黑如濃墨般的夜幕像是被劃拉開一道破空子,就如同我的心一樣……
嗒!嗒……雨點子砸了下來,伴隨著劈劈啪啪的聲響,地面上迅速漫延開一汪水溏。我踩在水溏里挪了挪腳步,發覺雙腿沉重得如同灌滿鐵鉛。腦袋有些眩暈,我吸了吸鼻子,滿心委屈的落下淚來。可淚水很快被滂沱的雨水沖刷殆盡,我在冰冷的雨水里顫栗不止,突然很想在這樣的雨夜里肆無忌憚的放聲嚎啕。
“嗤啦——”風中送來一陣奇怪的細微聲響。我先還沉浸在悲傷之中,沒多大在意,可那嗤啦啦的聲響來勢凶猛,竟倏地掠過我的頭頂。眼前一花,只見有團黑影朝我的面門直撲過來,我下意識的伸臂一擋。
“呼啦啦!”
是什麼東西?居然扇風似的落在了我的頭頂上。
我失聲低呼:“走開!走開——走……”極度恐慌的揮動雙手,又是一陣呼啦聲響,我惶恐的睜大了眼,卻見那團黑影在低空中打了個旋,竟又向我撲了過來。
“啊……”喊叫聲嘎然而止,我往後蹬蹬蹬連退三步。退得太急,我重心不穩的收不住腳,竟在那片嗤啦嗤啦的撲扇聲中,仰天摔了過去。
一陣天旋地轉,我只覺得自己手里拉到了一塊皮革的東西,然後茲啦聲,手里的東西被我扯裂,我驚叫著倒跌進了一個明亮的世界。
呼呼的喘著粗氣,我忍著後背的劇痛,躺在地上驚慌的瞪大了眼。頂上是面明黃色的龍型旌旗,我不敢置信的伸手觸摸,那柔軟的觸感讓我確信這是真實的,這的確是……正黃旗的纛旗!
翻身跳起,暈眩中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燭光明亮的大帳內安安靜靜的擺放著一張鋪墊著明黃色繡幔的臥榻,一張擺放了碩大羊皮地圖的書案,一張鹿角削制的靠椅……
我身子晃了晃,險些站不住腳,兩條腿抖得厲害。
“咕咕……咕咕……咕……”一陣古怪的叫聲喚醒了我,我脖子僵硬的轉過頭。偌大的帳內空無一人,織錦如畫的柔軟毛毯上,卻有一只灰不溜丟的雉鳥拖著長長的尾巴,高傲如凰的昂著頭顱,在雪白的地氈上踱來踱去,踩出一個個梅花形的黑爪印。
原來是它!剛才襲擊我的鬼東西原來是它!
我惱火的沖它呲牙,它的翎羽雖然被雨水打濕了,卻一點也不顯狼狽,神態怡然自得,歪著腦袋睨視,似乎在嘲笑我。我作勢欲撲,它忽然呼啦啦的拍著翅膀向我沖了過來,凌厲的爪子毫不留情的抓向我。
我雙手抱頭,編好的辮子在它的爪下被抓得蓬松凌亂,仿若瘋子。胳膊上被它抓了幾下,單薄的布料怎麼抵擋得住它的利爪,頓時多了幾道血口子,我惱羞成怒的抽出長刀,恐嚇性的沖它揮了兩下。
如非必要,我還真不想傷了它!只希望它能識趣一點,別再跟我多煩!
果然這小東西機靈得很,一見明晃晃的刀刃,立馬嗤啦一下飛到了帳篷頂上,踩著梁柱子低著腦袋,咕咕的叫著,不敢再下來。
我噓了口氣,虛脫的坐到地上。
“在這里了……”人聲喧嘩得傳來,我一個激靈。
“胡鬧,不可進去……這是禦帳……”
“可是,那雌雉明明……”
七嘴八舌,爭論不休。
“怎麼回事?”驀地,一道低沉的嗓音壓住了眾人的爭執,帳外頓時靜如死寂,只剩下嘩嘩的水流聲。
我腦子里頓時呈現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維。帳簾掀起的前一刻,我猛然往那張床榻下倉惶的鑽了進去。
榻下空間逼仄,我雙手抱膝,怔怔的流下淚來。
我這是在做什麼呢?盼了那麼久的機會就擺在我面前,我卻在這種關鍵時刻退縮了,我……我在害怕什麼……
眼淚洶湧流出,帳子里有腳步聲不時紛遝,有人言不斷的爭論……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四周漸漸沉靜下來,我哭得乏了,歪在地上靜靜的匐著,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應該怎麼做。
見,還是不見?
進退兩難!
嗤啦啦——一片飛羽扇翅之聲劃過,我眼前陡然一亮,那只該死的雉鳥居然大搖大擺的鑽了進來,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對!
“咕咕!”它毫不留情的用喙猛啄我,我慘然痛呼。
“出來!”喝聲不高,卻透著森冷的寒意。
我一個哆嗦,還沒明白過來,床幔子已被猝然撩起,刺眼的光亮令我不由自主的眯起了雙眼。
頜下冰冷,我打了個冷顫,定睛細看才明白那是柄利劍,劍尖寒芒逼人的抵在我的喉間。持劍之人正彎低了腰,目光冷睿的落在我身上。
“扔了你手里的刀,從里頭給我滾出來!若是敢使半點花樣,我一劍刺穿你的喉嚨!”
我轟地聲腦子發懵,渾渾噩噩的從榻底下爬了出來,蓬頭垢面、狼狽至極的站到了他的面前。
一身亮眼的明黃色袞服刺痛了我的雙眼,我緩緩仰起頭來,心口漲得像是要炸裂般,手指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聲音哽在喉嚨里,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哭的,可是……眼淚卻是不聽使喚的拼命往下墮。一滴,又一滴……
心底有個呼聲從很小聲開始響起,到後來就像是擂鼓般震動著我的胸膛。我吸氣,對面那張熟悉的臉孔近在咫尺,冷峻微蹙的劍眉,堅挺筆直的鼻梁,緊抿一線的薄唇……我從那對如漆的黑眸中清晰得看到自己慘白的影子,猶如鬼魅般慘不忍睹!
眸仁中折射出的眼神微微現出迷茫之色,我張了張嘴,啞聲:“皇太極……”
“當啷!”長劍落地,砸在我的腳趾上,我痛得皺眉。
下一秒,我的胳膊已被一股大力拉過:“你是誰?!”
我眨眼,迷濛的淚光遮蔽住我的視線,我漸漸瞧不清他的臉。
“你是誰?是誰?!”他一聲聲焦急的追問,手勁很大力的收緊,我傻傻的被他箍在手心里。“是誰……”語音放低,竟是帶著一種強烈克制的顫抖,粗糙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龐,一點點的將我額前的亂發撥開。
強烈的抽氣聲赫然響起,他瞪大了眼睛,臉上各種表情混雜,震撼、驚訝、不敢置信……到最後一點點的彙聚在一起,他的臉繃得鐵緊,表情僵硬的瞪著我!
他……他能認出我嗎?
我忐忑不安的咬唇,可憐兮兮的凝視他。七年……在他的世界里,我消失了將近七年,他還會記得我這個曾經深愛過的女人嗎?
“你到底是誰?”冷靜緊繃的表情下隱藏了一絲顫意,仿佛在期待著什麼,又仿佛在害怕著什麼。
“皇……太極!”我低低噓氣,心痛得糾結在一起,“我……我回來了……”
沉寂!
像是過了千年之久,他雙眼空洞的的望著我,那種人雖在魂魄已失的感覺,令我的心髒著實一陣痙攣。就在我絕望的癱軟身子,往地上墜跌時,一只大手及時攬住我的後腰,而另一只已罩住我的腦後。
我悶哼一聲,被這股大力死死的壓進他的懷里。
溫暖的氣息包攏住了我,在我怔忡的時刻,顫栗的聲音從那堅實的胸腔中迸發出來:“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他淒然的追問,急促的呼吸盤旋在我發頂,“還是……又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
我身子微微一顫!
夢境?不!這怎麼可能會是夢境?!
我害怕起來,焦急的抬起頭來,伸手小心翼翼的去觸摸他的臉,髭須紮手,真實得令我心痛。
“這不是夢!”我喜極而泣,抽抽噎噎的用手使勁揉捏他的臉,“這是真實的……即便我不是東哥,不是布喜婭瑪拉,我卻還是真真切切的步悠然……深愛你的步悠然……”
溫熱的唇瓣毫無預警的驟然壓下,輾轉熱切的吻住我,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將我吞噬,我顫抖著接受他如癡如狂的探索。
“我……知道!”他長長的吸了口氣,喜不自勝,“你是悠然!我獨一無二的步悠然!”他的眼眸亮晶晶的,煞是動人。
我像是被他點穴般,癡癡的看著他。
“只有我的悠然,會這麼傻傻的看著我……”他的唇落在我的眉心上,“只有我的悠然,會口沒遮攔的直呼我的名字……”唇落在鼻梁上,“只有我的悠然,會固執的認為自己不是美女……”吻滑下脖頸,弄得我酥癢難忍,咕咚吞了一大口唾沫。
“皇……皇太極!”我無力發軟的推他,“我身上全淋濕了……”
“我的悠然……只有我的悠然……”他渾然未覺,夢囈般的低語,唇瓣掃過我的耳垂,我如觸電般渾身一震,麻痹得險些滑到地上,“只有你……會讓我心疼……”
我像跌進了蜜糖水里,整個人被泡軟了,泡酥了,在他密密織下的情網里,再也無力掙紮半分。
嗤啦啦——
“咕咕……咕……”
皇太極的動作僵住,我睜大了眼,臉上微微一紅,什麼時候自己竟然已被他放倒在了床榻上,濕答答的衣裳褪得一干二淨,僅剩一件貼身的粉色肚兜還垂死掙紮的半掛在身上……我羞得滿臉通紅,拉了拉榻上的薄毯,輕輕蓋住自己赤裸的雙腿。
再回頭時,不禁一愣,再難隱忍的噗哧笑出聲來。
皇太極滿臉鐵青,那只不怕死的雌雉居然踩在他的背上,趾高氣昂的踱來踱去,一派氣定神閑。
“該死的……”他揮手把它趕下地,隨手取過榻前的弓箭。
“哎,別傷了它!”我緊張的低喚。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若非它引路,我到不了這里……”我虛軟的一笑,笑容里透出無比的疲憊和困乏,感覺全身的精力透支過度,此時已再難支撐住過度興奮的神經。
“悠然……”
眼前一黑,我仰天倒下,留在腦海里最後的殘像是他丟下弓箭,飛快的奔向我,滿臉著急。
啊!終于……回來了!
回到他的身邊……
我深愛的男人——皇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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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軼事史文記載為:“雌雉自西飛墮禦營內,眾軍索之不得,夜入禦幔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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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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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06:16
62。天眷
“悠然……醒醒……悠然……”
有人在我耳邊吹氣,我睏澀的揮手:“毛伊罕,再等等……”
“悠然!”聲音轉喜,我迷迷糊糊的掀開眼瞼,皇太極一臉興奮的望著我,身上仍是穿了昨夜的那套袞服,“太好了!你活著!你……”
我詫異的揉著眼睛坐起:“怎麼了?”
他眼眸一黯,忽然攬臂將我擁入懷里:“我很怕你閉著眼睛一睡不醒……”
我心里大痛,疼惜的伸手抱住他,鼻音濃重:“你難道一宿沒合眼,就這樣坐在床頭看著我嗎?”
“我怕自己是在做夢!更怕自己醒了,夢就碎了!”他的呼吸吹拂在我耳邊,給我溫暖而又心疼的感覺,“很多次,午夜夢回……我常常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七年前你根本沒有在我眼前消失,根本沒有留下要我好好活著的話語,一切根本是我空想,也許……你就真的消失了,不會再回來了……”
我將他用力抱住,潸然淚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再不許離開……答應我,再不要離開我!”他頓了頓,哽聲,“我會受不了……你到底從哪里來,你若不願說,我保證不去探究,只求你為了我,留下……無論你住的地方有多美多好,只求你,為了我留下……”
我怔怔的落淚:“好……我留下!”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滿心歡喜,這種從心底里透出來的歡喜,毫無遮掩的展露在那張受歲月洗練的滄桑容顏上。
我癡迷的看著,不由出了神。
這些年,他到底是怎麼過的?他……心里始終還是惦記著我的!
見我直愣愣的盯著他瞧,皇太極嘴角微揚:“是不是覺得我老了?”
“不是老了……”
“我都有白頭發了!”他忽然像個孩子般沖我撒起嬌來,這讓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數十年前,那時幼小的他也是這般依戀的看著我笑,依賴著我,偎在我身旁。
“不是老了……”我籲歎,撫摸著他下顎生出的紮手胡須,柔柔的笑,“是我的八阿哥長大了!”低下頭,我左手執起他的右手,十指交握,“倒是我,容顏與之前已是大相徑庭,你會不會瞧著別扭?”
他嗤地一笑,左手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你是步悠然麼?”
我一愣,老老實實的回答:“是。”
“我愛的是步悠然!”他堅定的聲音讓我的心頭一暖,歎息著將頭靠在他懷里。
“很累嗎?我命人弄了些點心,你一定餓了。”
我柔順的點頭,見榻前小幾上擱著一盅熱騰騰的奶子,邊上的餐碟內擺著四色點心。我伸手去取,卻被他搶先拿在手里,寵膩的看著我:“我喂你……”
我面上一紅,囁嚅的就著他手里的薩其馬咬了一口。
“當心燙!”端著奶盅小心翼翼的湊近我的唇。
“嗯!”我淺嘗一口,莞爾一笑,“告訴你哦,我會煮奶茶了呢!”
他長眉一軒,露出困惑的詢問神情,我咯咯一笑,自得不已:“改天有機會煮給你喝!”
“你……去蒙古了?”
我沒料到他的思維竟是這般敏感,我才提到奶茶,他居然立馬能想到蒙古。
“嗯,我從大草灘永固城來!”
他眉頭一緊,眼底寒芒掠過,聲音似乎給凍住了:“林丹汗?!”
我示意他別太緊張,可是緙絲質料下的肌肉緊繃得像塊生鐵。我歎了口氣,林丹汗是他紮在心里的一根刺,可是想要拔掉這根刺,談何容易。
“你這是要帶兵去打林丹汗嗎?”
“原本不是……”他的聲音冰冷,“現在不妨這般考慮!”
什麼意思?難道說,他這次出兵,並非意在蒙古?
“你……”我探尋的看著他。
他放下奶盅,背負著雙手在帳內輕輕踱步:“我原本的計劃是進取大明邊界,順道收服察哈爾余部!”
我眼皮不覺一跳:“大明……”把兵馬不遠千里的拉到這里,原來是為了避開山海關,繞道蒙古,直取大明關口。
想從這里尋找突破口嗎?從這里到北京,距離確實很近了!
“悠然!”他倏地轉身,牢牢的盯住我,“告訴我,你怎麼會遇見林丹汗?難道你早就回來了?既然如此,為何遲遲不來找我,為何要讓我苦等這麼久?”
“你……”我心中發酸,“你以為要接近你,很簡單很容易嗎?”想到多年來遭受的苦楚,不由哽咽。
皇太極見我淒苦神傷,忙走過來,擁住我細聲安慰。
我定了定神,將這兩年多的種種遭遇娓娓道出,雖然我已盡量講的輕描淡寫,可是皇太極抱住我的手卻仍是抖個不停,尤其是聽到我在蒙古為奴為婢,飽受鞭苔,他眼底猶如卷起狂風暴雨般,恨聲:“我定要他十倍償還!”
嗤地聲,我低笑:“你和他說的話如出一轍!其實……你倆不過是宿命中的政敵,注定一山容不得二虎,國家利益擺在首位,私人恩怨倒還是其次!”我頓了頓,執著的看著他,“所以,切莫妄加沖動,因為我打亂了你原先的計劃!”
他明顯一震,眼里湧起一股憐惜和贊許:“你一點都沒變!果然……還是那個傻傻的笨女人!”
“我哪里就笨了?”我噘嘴抗議。
“不是笨,是很笨!”他揉著我的發頂,“濟尓哈朗留守盛京,多爾袞此刻正在軍營之中,你二人故人情誼,可要召他前來一會?”
“盛京?”我不明所以,但見他一雙眼深邃如海,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戲謔笑容,這個表情竟是與多爾袞一般無二。
我心中微微一顫。方才談及多爾袞時我已經刻意簡化過程,把許多曖昧之事隱瞞未說。可是,為什麼皇太極竟像是洞察到了什麼似的?
我與濟尓哈朗之間可說光明正大,沒有半點不可告人的私密,然而提到多爾袞……轉念想到他輕薄的言語,瘋狂的擁吻,我耳根子一陣滾燙,心虛的低下頭,不敢再與皇太極坦然對視。
“是啊,上個月我將沈陽之名改成‘天眷盛京’,你瞧著可好?”
我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那個……見面還是不必了……我的身份,有點說不清……”
“身份麼?”他滿不在乎的笑,攥緊我的手腕,貼近他的心口,“你是我這輩子認定的惟一……是我愛新覺羅皇太極的元妃!”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7:42
63。習字
萬曆二十六年正月,努爾哈赤派其五弟巴雅喇、長子褚英和將領噶蓋、費英東等,領兵馬一千人,征討安褚拉庫路。此役大捷,獲人畜萬余,努爾哈赤遂賜巴雅喇為卓紮克圖,賜褚英為洪巴圖魯,噶蓋、費英東等均有賞賜。
“洪”字在滿語中稱“大”的意思,洪巴圖魯即為大勇士之意,褚英以年僅十八歲之齡獲此殊榮,在建州的地位由此拔上一個更高層台階。
之後努爾哈赤賜大阿哥府中設慶功宴,邀函也曾送到我的手上,我卻未曾赴宴,說不上是為什麼,倒也不是因為懼怕流言而刻意去避嫌,只是覺得實在是提不起興致,所以甯可窩在炕上蒙頭睡覺。
轉眼便到十月,努爾哈赤第四次赴京朝貢。這一年他東奔西走顧著掠並擴充地盤,倒也沒來煩過我幾次,有時稍有親昵之舉,我便退縮暗加回絕,他倒也不用強,只是淡淡的望著我笑,每次都笑得我頭皮發麻才會收回目光。
日子過得實在無聊兼乏悶,好在皇太極時常過來黏我,只是我自從上次見識過他不同凡響的心智後,早不敢再把他當成普通小孩那般小覷,他有時朝我天真無邪的粲然微笑,我卻覺得那笑容像極了努爾哈赤,陽光背後總像是隱藏了陰暗的一角。
“東哥,今天你仍是教我寫漢字吧。”
皇太極的個子已長到我胸口,騎馬彎弓的本事也愈發的嫻熟,時常會在涉獵時打回一些體型龐大的獐子野豬之類的動物。
我有時常常想他在人前裝出一副乖巧的模樣會不會覺得很累,可是我卻又是想錯了,他收斂起他的睿智,他的城府,他的早熟,卻並沒有刻意的把自己裝扮成巴布泰、德格類、巴布海那些年齡相仿的阿哥們一樣無知無能。在努爾哈赤這個建州統治者面前,皇太極將自己的文韜武略,聰穎機靈表現得恰到好處,以致努爾哈赤常常在眾人面前誇贊這個兒子。
然而……一切也僅限于此,精明如努爾哈赤這樣的大英雄也沒有察覺出,其實他的這個八阿哥,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那樣敷淺。
就連我,這個早就料知到未來皇太極終會繼承努爾哈赤大統,開創滿清皇朝的時空穿越者,也無法摸清眼前這個稚齡的孩童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嗒”,額頭上被彈了一下,我捂著痛處哇地叫出聲。
“又走神了!你怎麼老愛這樣?明明剛才還說著話,一會兒就兩眼發直,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了。”皇太極挨著我坐在邊上,將手里的毛筆硬塞到我手里,“教我寫字!”
“你都說我寫的字很丑了,干嘛還來煩我?”天一冷,我身上就開始發懶,雖然在北方也住了好些年了,可還是住不慣啊。
一時間不由又神魂出竅,懷念起江南水鄉的和煦冬日……
“刷!”臉上一涼,我愣了下,卻發現皇太極的臉貼得我很近,正不懷好意的笑著。
“你做什麼……”瞥眼見到他手里的毛筆,我心里一驚,伸手往臉頰上一摸,果然濕了手,手指上冰涼一片,全是烏黑的墨汁。
“哈哈!”他放聲笑倒。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如此毫無遮攔的大笑,不禁心里一動,像是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到了。我端正起身子,小丫頭葛戴擰了巾帕來給我拭臉,我左手輕擺,她愣了愣,尷尬的站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太極見我緊繃著臉,不苟言笑,也倒詫異了:“當真生氣啦?”他推了推我的手肘,我正專心在紙上寫字,被他一推,一個“一”字收尾處拉出老長一條尾巴。
我瞪了他一眼:“坐好!”
他眨巴了眼,果真不敢再動,乖乖的在凳子上坐端正了。
我指著白紙黑字命令他:“念出來聽聽!”
他漫不經心的只掃了一眼,嘀咕:“字可真丑……”我舉手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他臉撲到桌面上,險些啃到硯台。
葛戴在一旁見了,竟克制不住“噗嗤”笑出來——這丫頭才不過九歲,在我眼里仍是個孩子,雖然我如今已不大敢瞧不起這個時代的稚齡兒童,但是我甯可相信小孩子畢竟都是純真的。于是平庸笨拙的葛戴被我從一群小丫頭里挑到了身邊服侍,說是服侍,其實也不過就是作個伴而已,我哪能真的要一個才九歲的小孩子來伺候我這個有手有腳的大人?良心上可實在過意不去,我會感覺自己像是個非法雇傭童工的黑心老板。
我對葛戴放心,更主要的一個原因,還在于皇太極對待葛戴的態度上。天曉得從什麼時候起,我的一舉一動竟然會以這個人小鬼大的八阿哥為衡量標准了,基本上他默認的人或物,我才敢放膽去接近——我可真是越活越沒自信,越活越沒出息了!
葛戴也知自己失態了,忙捂著嘴傻愣的退後一步,臉上怯怯的,似乎接下來只要皇太極一個眼神殺過去,她馬上就會放聲哭出來。
我正憐惜不已,皇太極已低聲說:“下去端兩碗蓮子羹來,記得一碗要多加糖。”他沒抬眼看任何人,只是專注的看著我寫的字。
葛戴仍是傻站著,眼睛只是盯著我,詢問著我的示下。我輕輕點頭後,她方才露出一抹靦腆的笑容,恭身退下了。
“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待她出去後,皇太極忽然指著紙上的字問我,“滿漢一家!我知道這個‘漢’字指的是大明國住在關內的那些百姓,這個‘滿’字又是什麼意思?‘一家’……是一家人的意思嗎?”
我萬萬想不到他四個漢字居然都會認識,我原以為還要像以前那樣從頭教起的。
“你漢文識字大有進步啊,是誰教你的?”
“我找巴克什額爾德尼教我的。”“巴克什”這個稱號在女真語中是稱那些讀書識文有學問的人,就好像勇士稱“巴圖魯”一樣。
“額爾德尼是誰?”在這個時代,舞刀弄槍,善于上馬彎弓,行軍打仗的人我見多了,可是精通文墨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額爾德尼會蒙古文,漢文,學識淵博,阿瑪很是器重他。不過他並非像漢人的讀書人那般軟弱無用,他打起仗來也很厲害。”
乖乖!還是個文武全才!這種人可真是稀有品種,我驚喜得兩眼放光。
“其實東哥你也很厲害……”皇太極忽然沉沉的笑,眼底深邃,黑得如同一團化不開的濃墨,“一個葉赫部的格格,不僅會說漢話,還能流暢的寫出一手漢字……這不是讓人覺得很奇怪嗎?”
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的眼神又開始像X光線那樣恐怖了。
“那個……”我低下頭,絞盡腦汁的想給自己編個合理的謊言。
皇太極嘴角上揚,上身前傾,用筆在硯方上蘸足了墨,提筆在我寫的四個字邊上,依樣畫葫的也寫了“滿漢一家”四個大字。只不過他寫的是字體骨架有力,字正氣挺,即便我這個外行人也一眼就看出,他寫的要比我鬼畫的實在強出十倍不止。
“幸好沒跟你學。”他收筆,輕輕吹氣,將濕潤的墨跡吹干,拿起紙來細細的品味。
我不屑的扭頭哼哼。
“東哥!”他忽然喊我的名字。我大感有山雨欲來前的緊張,皇太極一般都不會以這種口吻叫我的名字,他跟我講話隨便的就跟我是阿貓阿狗一樣。果然,他頓了頓,又道,“以後記得別在其他人面前顯露出你會漢字,漢話以後也少說,還有,盡量和那些漢人保持距離……阿瑪不喜歡漢人!”
阿瑪不喜歡漢人!
雖然是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可是我卻馬上聽出隱藏在這七個字背後的分量。
換作別人也許不明白,但是我卻是深知努爾哈赤日後必將反明,自立為王,這件事情雖然還沒有發生,但是必然已深刻在努爾哈赤的心里。每年規規矩矩的依例向朝廷納貢,這一切不過是維持的表面臣服,努爾哈赤是必然會反的,只是我這個曆史超爛的人無法預知到底是在哪一年。
再次驚懼的望向皇太極——我是依靠已知的訊息推斷出這一切,那麼他又是靠的什麼?小小年紀的他憑借了什麼,竟然能夠如此敏銳的洞察到努爾哈赤刻意隱藏的內心?
他……真是太可怕了!
“東哥其實也很厲害,真的……”他望著我笑,笑容里透著純真爛漫,而我卻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
以後,絕對不能與他為敵!做誰的敵人都不能做他的敵人!我微微喘息,試圖讓自己紊亂的心跳平靜下來。
“去洗把臉,一會兒吃蓮子羹。”他笑著收起桌上的紙硯,方才老成的模樣在霎那間消褪得一干二淨,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一轉眼,我看見葛戴已小心翼翼的端著兩碗羹湯跨進門來。
將臉浸在溫熱的水里,我漸漸恢複冷靜。看多了這樣的皇太極,早已見怪不怪,我應該能夠適應了,可為什麼每次聽他說出這些話來,仍會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思維混亂?
葛戴將干的帕子遞到我手上,我隨手抹了臉,便坐下喝蓮子羹。
皇太極用調羹舀了兩勺,便皺著眉頭放下了:“不是讓你多放糖了嗎?”
“啊。是,回八阿哥話,奴婢確是這樣吩咐的,許是廚房里的人沒聽清楚……”葛戴見皇太極面色不佳,嚇得話越說越低。
我揚了揚眉,調羹到皇太極的碗里去舀了一口,放進嘴里一嘗,甜膩得味道竟已有些發苦,忍不住叫道:“你還嫌不夠甜啊?小孩子吃太多糖沒好處,你正在換牙對不對?小心得蛀牙哦……還有糖多吃了,將來會得糖尿病,體型發胖,容易得高血壓……”
倏地閉嘴,我臉色刷地白了!皇太極若有所思的瞅著我。
要死了!我心底抽筋的哀嚎——怎麼一時嘴快,竟然會口不擇言的說出一連串的現代專有名詞!
我噌地站起身,拔腿就想往外跑,屋內的薰爐薰壞了我的腦子,我要到外頭雪地里挖個坑,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冷靜冷靜。
皇太極伸手阻攔我,卻只抓住了我的一只袖子,我一個趔趄,險些撞在門框上。
葛戴驚呼:“格格!”趕緊跑過來扶住我。
身後,皇太極仍是執拗的扯著我袖子,我一瞥眼,看見袖管處已被他扯開了線,他卻渾然不顧,只是盯著我瞧。
我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天哪!怎麼又是那種恐怖的眼神?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喃喃的問。
咕咚,我表情痛苦的吞了口唾沫。
他卻眼神一變,幾乎是帶著自嘲的意味哂笑道:“我昨晚上一定沒睡好……借你的床躺一會兒可好?”
我松了口氣,只要他不以那種凌厲的眼神咄咄逼人就什麼都好。
“葛戴,替八阿哥鋪被褥去,記得熏籠上不要點香,八阿哥不愛聞那味……”
皇太極微微一笑:“睡之前還想問你件事呢,那個‘滿’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心里若是存了疑問,怕睡不著覺呢。”
“不就是滿清的意思唄!”我隨口答他。見葛戴忙著鋪床褥,又不願找外屋的丫頭進來添手腳,便親自動手替他解衣扣,脫去鞋襪。他先還有些避讓,但只略為一縮,卻仍是坐著不動,由著我替他寬衣。
“滿清是什麼意思?”
我正脫下他的襖褂,聽他這麼一問,也猛地僵住了。好半天才哈地一笑,將他抱起放到床上。
“睡吧,睡吧……沒啥意思,我胡亂寫的,哪里就有特別的意思了。”我打諢胡說,只是將他塞進被窩,強迫他把眼睛閉上。
今天真是狀態不佳,居然頻頻失誤,要知道“滿清”這個稱號現在除了我,可是誰都沒聽過的。就連滿州現在也不叫滿州,而只是建州的女真部落而已。
我今天可真是犯渾了!
失笑的輕拍皇太極的背,我低聲哼哼著曲子,哄他睡覺。可誰知過了半個小時後我低頭一瞧,他卻漲紅著臉,睜著一雙黑如點墨般的眸子定定的瞅著我。
“怎麼還不睡?睜著眼睛能睡得著嗎?趕緊把眼閉上。”我小聲恫嚇他,這個時候的皇太極看起來和一般的小孩無甚分別。
“嗤——”他輕蔑的嗤笑,困頓的打了個哈欠,“別把我當小孩子,你明明也知道我不像個小孩子。”
我一怔。這話聽著好耳熟啊,好像在很久之前,有個人也曾對我說過——
“……東哥,我會長大的……所以,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
心口劇痛,我緩緩閉上眼,往事曆曆在目,代善的話清晰得猶如仍在耳邊。
他終于還是長大了!只是物是人非,什麼都已經不一樣了!
等到若干年後,此刻窩在我懷里說著同樣話語的孩子,也會長大,也會……離我而去。
我的手不禁一抖,緊緊的摟住了皇太極。
“怎麼了?”他支起身子問我,聲音已經帶著明顯的困意,可是在看到我臉上掛著的淚水後,猛然驚醒,“好好的干嘛哭啊?”
我搖頭,再搖頭,眼淚卻像斷線的珍珠般止不住的落下。
“好了,別哭了!”他開始慌了手腳,笨拙的拿袖子替我擦眼淚,“丑死了,越哭越丑……你這個樣子等我長大了,豈不是要變成丑陋的老太婆了?”
我抽泣:“我是女真……第一美女……”
“好,好,美女,你是美女……美女是永遠不會老的……”他惶惶不安的安慰我。
然而我的心憋得實在是太苦太苦了,這一旦哭出來後竟然怎麼也收不住,在這一刻,我只想抱緊他,哭個痛快。
為什麼要我活在這個時代里,痛苦的默默承受著這一切呢?
為什麼老天非要選中我,卻連選擇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我不想呆在這里。
我想回去……好想回去……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8:17
64。省親
明萬曆二十七年初。
因去年年底布揚古托人來說葉赫的額娘思念成疾,想讓女兒回去小住幾日。我正愁在費阿拉住得快發黴了,便放下身段好言相求于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倒也應允了,只是時間往後拖了許久,到我正式動身時已是正月末。
那日終于坐上馬車緩緩駛離了費阿拉,我再次踏上回葉赫的那條老路,突然有種再世為人的感慨。
正悠然神思,忽然馬車晃悠了下,竟停了下來,沒等我作出反應,簾子已然撩起,一個細嫩的聲音叫道:“騎馬乏了,我到車上歇歇!”
我翻了翻白眼,很不情願的往後挪了挪,給他騰出空來。
皇太極大咧咧的一笑,葛戴忙上前替他打著簾子,嘴里喊道:“我的爺,瞧您滿身雨水的,早在出門時奴婢便勸您上車的,您還偏要去騎馬……”
皇太極眼波一掠,戲虐的哂笑:“好丫頭,你主子調教得好啊,居然管起爺們的事來了!”葛戴臉色一白,顫顫的跪下:“奴婢不敢……”
“得了!”我歪坐著身子,手里握了卷書,不耐的說,“要打情罵俏別在我眼前顯擺,出去玩去!”
葛戴蒼白的臉色噌地燒了起來,低低的叫:“格格……”
皇太極心情大好,一掃平日里沉穩乖僻的形象,居然伸手摸了一把葛戴的小臉:“好丫頭,去給爺沏壺茶去,回頭爺有重賞!”
“啊——”我大叫一聲,抬手將手中的書卷擲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砸中皇太極的腦袋。葛戴縮了縮肩膀,哧溜鑽出了車廂。
他笑嘻嘻的將書卷揀起:“怎麼亂發脾氣?這可不像平時的你。”
“你惡不惡心?前陣子老是出門,都跟著誰胡混去了?怎麼別的沒學會,倒是那滿身的流氣學了個十成十,你若是再這樣,看我以後還睬不睬你。”
皇太極哈哈一笑:“我才七歲而已,要學壞還早了些,不過四哥五哥他們幾個倒是真被阿瑪的包衣奴才領了出去開葷,據說那滋味不錯,我聽了倒有些好奇了!”
我仰頭倒下,臉悶在軟褥里,手足發顫,這……這算什麼?古代男生的早期性教育啟蒙?我抬頭飛快的瞥了眼皇太極,見他眼眸亮晶晶的,黑得猶如烏玉,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忙坐直身子,板著臉:“既然知道自己歲數還小,就給我放老實點,別當我的丫頭不是人,你若真喜歡她,等你大了,我便將她指給你。不過有一條,你可得好生待她……”
他忽然不吭聲,我以為他是害羞了,竊笑不已,重新翻了書頁看起書來。
連看了十來頁,他仍是半句話也沒再哼上一句,不禁覺得奇怪,忍不住拿腳踹他:“做什麼呢?要睡的話先把那濕衣裳脫了,小心著涼。你若病了,回到葉赫我可不管。”
“沒人要你管,知道你心狠,也懶得管。”他悶悶的別開臉,“你本就不喜歡我跟了你回去……你心里必然認定我是阿瑪派來監視你的人,你把我當仇人還來不及,如何還會管我死活?”
他這是在干什麼?真是難得看到他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我忍笑移過去從身後抱住了他,他身上冰涼,抱他跟抱個雪人已沒啥區別。我感覺他身子微微一顫,于是強忍著冰冷的寒意,將他又用力抱了抱:“傻瓜,我怎麼會這樣想呢?我知道這次讓你跟了我回去,其實是你額娘的意思。她出嫁十年,想念家鄉的親人卻無法得以相見,所以才會希望你能代替她回葉赫看看……你額娘是個溫柔賢淑的女子,海真告訴我,這些年她經常因為想家半夜里偷偷掉眼淚,可卻從不在外人面前多提一字半句。皇太極,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額娘的心意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不信你是努爾哈赤派來監視我的人,我也不怕你是監視我的人。”
他一動不動,好半天僵硬的身體才緩緩放松,竟像只小貓般柔軟乖巧的窩進我的懷里。
“東哥……有你在,真的很好……”
◇◆◇◇◆◇◇◆◇
車隊抵達葉赫西城時已近黃昏,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布揚古竟然親自出城相迎,印象中的他可並非是個熱心之人。
夜晚設宴,皇太極緊挨著我坐,臉上居然掛著一絲怕生似的怯懦,我知道他這又是在裝瘋賣傻。果不其然,布揚古和那林布祿等人見皇太極一臉的孬樣,根本就沒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從眼前完全忽略掉。就連與皇太極年齡相仿的一些所謂的堂弟堂侄們,竟也是帶著鄙夷不屑的眼光不斷藐視他。
整晚,皇太極都只是悶頭吃飯,連一句話也沒說,完美的扮演了一個隱形人的角色。一想到他小小年紀心思如此縝密,不知還背負了多少常人難以想像的深沉,不禁對他又懼又憐,既害怕他的城府,又憐惜他的弱小。
于是意興闌珊,推脫長途跋涉身體困乏,早早的帶著他離開喧鬧的酒宴。
葛戴早在房內弄妥一切,等著我們回來。我見她手腳越發的比之前麻利了,不覺大感欣慰。
“布揚古貝勒爺在西廂備了八阿哥的房間,隨行的奴才丫頭已經全撥過去了,奴婢想問問爺的意思,您是現下就要歇了,還是等消了食再過去?”
皇太極悶著頭不說話,我坐在凳子上對鏡卸妝,從鏡子里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不困的話就再陪我說會兒子話吧。這里不比費阿拉,你若是睡不習慣那也只得將就著了。”其實我也有認床的毛病,不過還行,不是很嚴重。
“爺?”葛戴干巴巴的等著答複。
皇太極卻一直沒吭聲。
“怎麼了?”我詫異的轉過身來,“今兒個怎麼不高興了?誰又惹你不痛快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突然抬起頭來,眉心緊凝,“什麼思女心切,悒郁成疾,可我一晚上都沒聽他們提起一點你額娘的事情。”
我正在摘耳環的手僵在半空,愣了好半天才艱澀的說:“也許,那也不過就是個托詞。”
“是啊,托詞……那用這個托詞誆你回來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他語音一轉,我發現他表情肅然,眼眸中閃爍著冰冷的寒意,心中一懍,未待開口,他已冷笑,“今晚我睡在這里,也不用在北炕上鋪褥子,我只和你一頭睡。”
見他說得如此慎重,我竟心跳加快,胸口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他見我臉色難看,面色稍緩,輕聲說:“也許只是我多慮。”
我搖搖頭,心里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陰影籠罩下來,皇太極的話不無一定的道理。布揚古不會無緣無故的把我叫回來,單單只是為了省親如此單純。
◇◆◇◇◆◇◇◆◇
躺下就沒敢讓自己睡實,眼睛雖然閉著,可耳朵里卻格外清晰的聽到廊下的水滴聲,外屋葛戴的磨牙聲,以及時不時的窗外有只野貓喵喵淒厲的嘶叫。
這樣一直撐到四更天,聽到屋外悠遠的響過打梆的聲響,意識才朦朧模糊睡去,只覺得夢里眾生顛倒,凌亂的出現許多張猙獰的臉孔。那些臉孔漸漸放大,清晰,最後彙成三張臉孔,一張是sam,一張是有宏,還有一張竟是我平日里看得最熟的臉——東哥。
Sam仍是一如既往的冷著臉,眉眼間卻透著一股輕蔑,我見他嘴角嚅動,似在對我說些什麼,偏又聽不清楚。正要追上去問他,眼前一晃,有宏沖了過來,驚惶失色的抓住我,厲聲問:“你怎麼還不回來?你要在那里呆到什麼時候?”
我想回去的!一直都想!我焦急的點頭,想拉住他解釋我的苦楚,可是眼前又是一花,竟是東哥從邊上淒厲的伸出手來掐住了我:“這就是你能取代我的原因?你有什麼理由能取代我?你的沉默無為,和我又有什麼分別?憑什麼老天要讓你來取代我?”
我想尖叫,被她卡著的喉嚨咯咯有聲,卻連一個音也吐不出來。
這個時候,sam突然從她身後冒了出來,將東哥的十指一根根的掰開,東哥尖叫一聲,像個石膏像一樣在我眼前突然裂成了齏粉,飄散得無影無蹤。
“阿步!”sam冷冷的看著我,目光中仍是充滿了不屑與譏諷,“這還是你嗎?這麼懦弱無能的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步悠然嗎?”
“不要刺激她了,你會害死她的!”有宏在邊上驚恐的大叫,“你明知道她只有努力熬過這二十年才能平安回來……她萬一行差踏錯一步,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回不來就回不來……總比她現在這樣毫無主見,毫無生氣的強!她已經不是阿步了,回不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她已經不是阿步了……”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搖頭!sam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不是我了?我……只是想回去而已,想回到他們身邊而已。我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殘忍的對待我?
“阿步,記得要回來!要回來……”有宏仍是不斷的告誡我,“不要管太多,只要順其自然,只要熬過去……”
Sam突然揮手將有宏推開,有宏的影子漸漸變淡,最後竟化作了一縷清煙,在我眼前消失了。
“怎麼做由你!”sam冷言,“只是失去自我後的步悠然,回來了又有什麼意義?”
Sam!sam!sam!
他緩緩退後,消失……
然後場景倏然轉變,出現了許多張照片,就如同灑花一樣,從天空中飄落下來,一張又一張。我伸手去抓,它們卻又遂然飄遠。我認得那照片中的一幕幕場景,那些都是我親手用數碼相機精心取下,那些是代表著我作為步悠然存在過的最重要的東西……
轟!一把火燒了起來,霎那間將這些照片化為灰燼!
我絕望的尖叫,心里明知這一切不過都是夢境,拼命安慰自己不用害怕,不用擔心……可是我的心仍是抽痛難當,那些照片……代表著我曾經是步悠然的照片……
我醒不過來,只能痛苦惶恐的徘徊在這一副副的殘像之中,怎麼也掙紮不出。
“……東哥!東哥!”
身旁有人推我,昏沉間感覺被人在胳膊上使勁的掐了一把,我猛地睜開眼來。
一切虛像終于消失,望著床頂緋色的幔帳,垂掛的香囊流蘇在輕輕的搖晃,我長長的噓了口氣,心痛的感覺仍是消失不去。
“東哥!起來!”身邊那人仍是焦急萬分的推我。
我側過頭,慢慢看清皇太極的臉,我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卻被渾身的酸麻疼得又倒了回去:“可是出什麼事了?”
“格格!”葛戴僅穿了件月牙白的襯衣,光腳趿著鞋皮,一臉緊張的站在床下,“可醒了,你方才被夢魘住了!咬牙切齒的蹬著被子,卻怎麼叫也叫不醒,真真嚇死奴婢了!”
我稍稍動了動,忍住酸麻的感覺坐了起來,皇太極隨手拿了墊子替我塞在背後。
“幾時了?”
“卯時初刻,再過一會天就要亮了。”葛戴倒了碗茶,扶著我喂我喝下,我潤了潤喉嚨,感覺氣順了些,只是心悸的感覺仍是揮散不去,緊緊揪結在心頭。
“天亮就好……”我噓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渾身是汗,就連身上的襯衣也給汗水捂濕了。
皇太極取了帕子在我額鬢間仔細的擦拭汗水,我打了個哆嗦,只覺得熱汗被冷空氣一逼,身上冷得不行,于是便對葛戴叫道:“受不了,凍死我了,你讓外頭守夜的人替我燒些熱水,我需泡個澡去去寒氣。”
葛戴應了,胡亂的披了件衣服便出去叫人。皇太極將自己的棉被也一塊裹在了我身上,關切的問:“還覺著冷嗎?”
我搖頭:“只是汗黏在身上難受。”話說完,便覺得眼前一眩,看東西竟有搖晃的感覺,我閉了閉眼,痛苦的說,“晚上沒睡好,這會子頭有些暈。”
話才說完,兩邊太陽穴上一涼,竟是皇太極將大拇指按在上面輕輕擠壓。
“好些了沒?”
“嗯。”
一會兒葛戴呵手跺腳的回來了,小臉凍得煞白,我心疼的斥責她說:“怎麼也不穿好了再出去……”
“格格!”葛戴哆嗦著,話也說不清了,“西廂……走水了,服侍八阿哥的那些個奴才丫頭一個也沒跑出來……”她兩腿發軟,蓬地跌坐在腳踏上,肩膀劇烈顫抖。
皇太極從床上一躍而起,跳下床卻最終在跑到門口時停了下來。
我捂著嘴,只覺得渾身越發的冷,像是全部的血液都結成了冰塊,再也沒有一絲的熱氣。
“呵……原來他們的目的是沖我來的啊。”皇太極在冷笑,他一個旋身,從牆上取了弓箭,我嚇了一跳,叫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你說我還能做什麼?”
“他們放火燒不死你,難道你卻要特意跑去送死不成?”我掀了被子,氣急敗壞的跳下床沖過去拖住他,“你給我回來!說什麼我都不許你出去!當務之急只能先靜觀其變,我想他們還不至于撕破臉明目張膽的來害你。等天一亮,我們去找那林布祿,先聽聽他如何解釋,好歹你是他親外甥……”我的聲音越說越低,浸在冷空氣里的身子凍得牙齒咯咯直響,心里的恐懼感陡然放大。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里,親情又算得了什麼?算得了什麼……
皇太極目光冷如寒冰,握緊弓箭,一字一頓的說:“必然是葉赫和建州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布揚古已生異心!”他倏地回過頭來,目光凝在我身上,變化不定,“會是誰?葉赫勢單力孤,絕不肯輕易違約,它身後一定有其他同盟者!烏拉?哈達?輝發?是哪一個?”
我見他臉色驚疑不定,雖然強作鎮定,但到底是個弱質的孩子,即使天性聰穎,智謀無雙,說到底卻仍是個七歲大的小孩子!他也會感到無助和害怕,特別是這個地方原是他母親的族系,要他幼嫩的心靈立時三刻接受親人的背叛和欺騙,他哪里能承受得住?
見他已然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神智似乎已瀕臨崩潰邊緣,我使勁咬住自己的下唇,凍成冰坨的身子居然也不再打顫了,只是直直的挺起了腰杆,縹緲的笑出聲:“沒關系,不用怕……他們把我誆回來,總有用處的。皇太極,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
皇太極不說話,葛戴被我咬牙冷笑的模樣嚇住,竟哇地掩面大哭起來:“格格……”
“……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除非,我死!”
啪嗒,弓箭落在地上。
我輕輕笑出聲,忽然感覺也沒什麼可以再值得我恐懼害怕的了。
什麼使命,什麼命運,統統讓他見鬼去吧!如果我連一個孩子都不能保護住,那我真就不是我步悠然了!
失去了自我的阿步,即使回去了,又有什麼意義?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9:20
65。悔婚
布揚古顯然早有准備,料定我會去找他,才見我面,便苦著臉向我解釋:“上房的一個狗奴才昨晚偷著點燈,一不小心給碰翻了。火借著燈油燒得極快,西廂里頭的人睡得又熟,這才弄成如此慘狀!好在小阿哥沒事,要不然我們可真不知該如何向姑姑交待了。”
我冷眼看著他唱作俱佳的把戲演完,揀了張椅子坐下,葛戴戰戰兢兢的站我身後,她手指緊貼褲腿,些微發顫。
布揚古的目光在我身後轉了一圈,沒見著皇太極,忍不住問:“皇太極呢?可是受驚嚇壞了,要不我讓人給他送些壓驚茶去!”
“不必!”我打量四周,打從我進門,窗外走廊便人影憧憧,似乎多了許多守衛。“這會子他才睡下……”
我盡量維持笑容,一時有丫鬟過來上茶,布揚古突然歎了口氣:“這麼些年委屈妹妹了。”
“不委屈。”我笑得無比粲爛,笑容猛然撞進他的眼中,他臉上竟也出現了一瞬的恍惚,我當然比誰都清楚這一笑帶來的魅力究竟多具殺傷力,于是加倍婉約溫柔的說,“為了葉赫,為了哥哥,這是應該的。”
“東哥你真是長大了!”好久他才終于發出一聲感慨,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了一絲的猶疑,但轉瞬即逝,等他目光再投過來時,又罩上了一層假情假意,“妹妹許了努爾哈赤後,我原以為這算是一樁不錯的姻緣,妹妹從此有了依靠,可誰知這都過去兩年了,努爾哈赤那厮竟出爾反爾,遲遲未曾兌現當初的承諾,不僅未將你立為大福晉,甚至到如今仍是沒個名分!”他臉上漸漸露出一種深惡痛絕的恨意。我估摸著他不是真的恨我沒能嫁給努爾哈赤做大福晉,多半是因為建州這些年在大明朝廷中的地位節節上升,努爾哈赤甚至一度討封到了二品的龍虎大將軍一職,這對于長期受到朝廷器重的葉赫來說,不外乎于是個重大打擊。
哼!不過是些鼠目寸光之輩,只想到在遼東一隅爭奪明朝的施恩,以求苟安而已。努爾哈赤的野心可是他們這些人可比?
我端起茶碗,輕輕吹涼茶水,聽他接下來會如何進入正題。
“……妹妹可還記得布占泰?”
“可是以前曾與我訂下婚約的烏拉滿泰貝勒之弟布占泰麼?”
“正是。”布揚古在廳內來回踱步,“自打古勒山一役布占泰被擄之後,他整個就變了,努爾哈赤沒有殺他,甚至還先後把兩個侄女嫁他為妻,他墮入美人溫柔鄉後全無往日的英雄豪氣,已成努爾哈赤的傀儡。前年更因滿泰暴斃,其叔父企圖奪權,努爾哈赤卻借機將布占泰放回烏拉,助他襲位……東哥,現如今烏拉和建州已成一丘之貉,布占泰完全聽命于努爾哈赤。眼下海西和建州局勢緊張,一觸即發,努爾哈赤若要對葉赫不利,我們孤掌難鳴,如何抗衡?”
我的手一顫,碗蓋咯地撞在茶盅上。
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怪不得當初努爾哈赤會答允將布占泰放回烏拉,原來竟還有這麼一出內幕摻雜在里頭。
我不由一陣心寒,自己以前果然是太天真了,只顧著縮起頭來做鴕鳥,以為這樣子便可安安穩穩的過完我應過的歲月。如今看來真是大錯特錯,無論我躲到哪去,我不去招惹是是非非,是是非非卻總會找上我。
“依兄長所見,又當如何扭轉乾坤?”我一字一頓的問出口。
布揚古被我犀利的目光盯得好不自在,尷尬的別過頭去:“今兒個哈達首領貝勒來訪,聊起妹子時才知與你曾有過一面之緣,你可要與他見上一面?”
“孟格布祿?!”腦海里飛快閃過那張尖瘦的面容,我震驚得從椅子上站起,手中的茶盞咣地跌落地面,摔了個粉碎。
“格格!”葛戴驚呼,從身後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布揚古不動聲色的望著我。
我呵地冷笑:“既然是孟格布祿貝勒親自點名要見我,我若是不見,豈不駁了他的面子?好歹人家也是一部之首啊!”
“妹妹能這麼想,做哥哥的深感欣慰……”
“哈哈——”一陣長笑蓋住了布揚古底下的話語,門扉推開,一個穿著藍色漳絨團八寶大襟馬褂的男子昂首闊步的跨進門來。
眍目隆鼻,具有英國貴族氣質的男人!
孟格布祿!
我瞳孔驟縮,不用他開口,已從他赤裸裸的目光中讀出他所有的心思。
“布喜婭瑪拉格格!咱們終于又見面了……”
◇◆◇◇◆◇◇◆◇
屏退開屋內所有的下人,布揚古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
葛戴猶豫不決,緊張兮兮的回望我,我朝她笑笑,朗聲說:“葛戴,去瞧瞧八阿哥醒了沒,囑咐他一定要把藥喝了……”
葛戴雙眼一紅,眼淚湧上眼眶,我怕她漏出馬腳,隨即推了她一把,將她趕出門外,順手將門重重的關上。
“東哥……”沒等我回身,背後貼耳傳來一聲柔情呼喚,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猛地回過身,孟格布祿的臉離我僅余一寸距離,我頭皮猝然發緊,他雙手撐住門框,將我圈固在他雙臂之間,嘖嘖的笑:“我的第一美女……”他低下頭想要吻我,我看著他厚厚的嘴唇如同一座山般壓下,頓感惡心反胃。
“咯!”我逸出一聲笑,低下頭從包圍圈中哧溜鑽了出去,喘籲籲的跑到桌子後面。
孟格布祿吻了個空,陰鷙的回過頭來,見我滿臉堆笑,登時又將怒氣壓下,笑道:“調皮的小東西……看我怎麼懲罰你!”他大步朝我追來,我腳下發軟,知道這種小游戲可一不可二,再逃下去他鐵定要翻臉。于是索性站著不動,讓他一把抱住,當他的唇再次壓下時,我抬手擋住了他,雙眼媚笑:“貝勒爺好不知羞,也不怕人笑話。”
“哪個笑話了?這里除了你我,還有旁人麼?”他摟緊我,勒得我連氣都快透不出了,才說,“東哥,我想死你了!我可想死你了……你這小妖精!怪不得歹商為了你輕易便將小命給丟掉了,東哥,你真是個迷死人的妖精!”他咬著牙喘粗氣,臉上情欲暗湧,看得我心驚肉跳。
“歹……商?”這個名字好熟,可我現在腦子里一片混亂,想不起在哪聽過。
“歹商啊!你還記得他嗎?”孟格布祿用手撫摸著我的臉頰,我真想一口狠狠的咬他一口,好不容易強壓下心底的惡心,他已淫笑著將我壓倒在桌面上,“歹商那小子,的確有眼光……若不是當年和你阿瑪聯手搞死他,想必如今不止你最終會落在他的手上,就連哈達也是……”
眨眨眼,我想起來了,歹商,哈達部貝勒,早在我九歲那一年就被布齋和那林布祿的一招“美人計”給害死了。原來……這里面還關孟格布祿的事情,雖然詳細的內幕我不清楚,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多半是為了奪位。
我正愁找不到話題亂扯,便笑嘻嘻的說:“歹商可比爺你溫柔多了……”
孟格布祿目光凝緊,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冷道:“難道你那時候就已經……呵、呵呵……這麼說來努爾哈赤不過和我一樣。歹商那王八羔子,可真是占了大便宜啊。”
“這有什麼的……難道你還介意這個?”
他目光放柔,輕聲說:“咱們女真人會介意這個?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孟格布祿了!你放心,我照樣會對你很好,比他還好……”
我原以為他會發狂,最起碼會把對我的“性”趣減少到最低,可誰曾想他竟會說不介意?shit!女真男人對性觀念的大度寬容居然比現代人還強悍!他難道一點處女情結都沒有嗎?
眼看這招又以無效告終,我卻失策的被他摁倒在了桌面上,他充滿情欲的雙眼就停在我的上方不過五厘米,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濃郁的體味,照這種情形再繼續下去,我怕不定什麼時候我就真要吐了。
“我……我可是努爾哈赤的女人啊。”我軟弱無力的開口,將臉偏向一邊,他的嘴唇開始沿著我的頸線一路往下。
“哼……”他卻只是輕蔑的冷哼一聲,毫沒放在心上。
我心中警鈴大作,可沒等我再開口,只聽“刺啦”一聲,胸前的衣襟竟被他的狼爪撕裂——我終于再難維持虛假的笑容,面色大變。
這家伙,絕對比努爾哈赤更像一頭饑餓的豺狼!
“爺!等等……爺!”我慌亂的用手擋開他的臉,喘氣,“這個……今兒個不方便,我……那個……”
他眼睛都紅了,悶悶看著我,吐氣:“我不介意!”繼續埋頭侵掠。
媽的,死豬頭!你不介意!我很介意行不行?
掙紮了幾次都擺脫不了他,我終于忍不住尖叫一聲:“爺!”
趴在我身上的身體終于一頓,停了下來,可接下來我卻看到一雙要吃人一般的狠戾眼眸。我心一慌,知道要糟,忙眉開眼笑的拿手指戳著他的胸口,嬌嗔:“瞧你急得那樣……”見他遲疑不定的模樣,我把心一橫,終于下定決心下最後一帖猛藥。我雙手一搭,勾上他的脖子,主動將紅唇送上。
嘴唇觸碰的一刹那,我閉著眼睛不停的在心里默想,就當自己是在豬圈里親一頭發情的公豬好了!
他先是僵硬,而後熱情就像是火山爆發一樣不可收拾,舌尖橇開我的牙齒,濕滑的長舌卷了進來,我喉嚨口一陣發癢,胃里絞痛到幾乎抽筋。
“唔!”他猛然推開我,一臉驚懼,手指摳進自己的嘴里,“你……你剛才喂我吃了什麼東西?”
我攏著凌亂的碎發,用手背抹著唇,咯咯的笑:“好吃嗎?味道不錯吧?”
“是什麼?你給我吃的是什麼?”他暴怒,沖上來用手掐住我的脖子,但終于卻沒敢用力,只是將我晃了兩晃。
“聽說過大明國有種秘藥麼?專門用來懲治那些不聽話的宮女太監的……吃下第一顆作為引子,以後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再服上一顆,否則就會渾身像被螞蟻咬一般麻癢難當,時間拖得久了,最後會腸穿肚爛而死!”我開始瞎編,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二十一世紀的武俠小說里面寫爛的情節,不知道對這個死豬頭會不會管用。橫豎我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死活就這麼一招了。
孟格布祿似乎有些不信,將舌頭長長的伸出來,連吐了兩口口水。
我忙問:“你是不是覺得嘴里又苦又辣?身上也有些發癢?”
心理戰!勝敗在此一舉!
他果然開始有些動搖,眼中流露出一絲恐慌:“你哪里弄來的東西?”
“兩年前明朝使臣到費阿拉,帶了兩名禦賜下嫁的郡主給努爾哈赤。我和那兩位郡主親如姐妹,這藥自然就是她們給我的……”
“可是阿芙蓉?”
我猛然想起阿芙蓉也就是後世所稱的鴉片,不記得曾在哪本史料書上看到過,上面敘述說明朝末年,阿芙蓉乃是暹羅國的貢品,因為稀有,價比黃金,是京城有錢人才吸食的奢侈品。
我哈哈一笑,掩唇不語,真是才打瞌睡就立馬給送個枕頭來。我給他吃的不過是我香囊里的一小片香片,有毒沒毒我是不清楚,興許吃過後腸子會拉得細一點,不過這味道倒真是又澀又辣,難吃得要死。
他看我的目光恨恨的,我想如果可能,他一定會撲上來咬死我。
“果然是阿芙蓉!你這該死的女人!你到底想做什麼?難道是努爾哈赤派你來對付我的?”他終于惱羞成怒,“他待你究竟有什麼好,居然能讓你如此死心踏地的跟著他?你難道不知道終有一天他會聯合了烏拉一起來對付葉赫?”
“努爾哈赤是個天才!”這句話我倒是一點也沒說錯,清太祖自然是個天才!況且,我這點小伎倆若是同樣用在努爾哈赤身上,肯定被他一眼就識破了。也只有孟格布祿這樣的笨豬才會輕易上當!
豬就是豬!不管走到哪里,都還是一頭無用的笨豬!不難想像,他當初若非用陰險卑鄙的下流手段,必定爭不過歹商!
“不過……”我語音一轉,當務之急還是不能把話說得太絕,萬一惹惱了他,他一巴掌拍下來來個玉石俱焚,豈非完蛋?“我並非是站在努爾哈赤那邊的人!你別忘了,努爾哈赤與我有不共戴天的殺父深仇!”
“那你……”
“很簡單,你若想得到我,必先明媒正娶,否則我甯死不願與你苟合!”
他逐漸恢複冷靜,聽我如此一說,倒收起小覷之心,露出幾分敬意:“這個簡單,我早已向布揚古提親,他亦應允,即刻我便帶你啟程回哈達,你我共結連理,從此雙宿雙棲……”
我聽著如此惡心的話汗毛直豎,忙截口說:“先別忙,既然我哥已應允親事,我亦沒理由反對。只不過,我當初發的毒誓天神可鑒,不敢輕易違背——你若想我嫁你,需得提了努爾哈赤的人頭來!”
孟格布祿似乎萬萬料不到我竟是如此剛性有氣節的女子,呆呆的看了我老半天,我被他盯得虛汗直冒,只得故作嘲諷的說:“怎麼,怕了?”
“哼,努爾哈赤又有何懼?”他捏住我的下巴,牢牢的瞪住我,“你是我的,你終將是我的……”
“我期待那天的到來!”我涼涼的說,心里卻是松了口氣。
想殺努爾哈赤?怕是憑他孟格布祿還不夠格!
“那個阿芙蓉……”
“這你大可放心,我必會初一、十五定期奉上,以保你不受麻癢之苦,至于解藥,等你我成親那日,我定然會雙手奉上,絕不反悔!”鬼才知道阿芙蓉到底有沒有解藥可解,按現代的那些個吸毒成癮者的角度來說,根本無解——不過,反正我下的也不是什麼真正的阿芙蓉啦,所以管它真假,能唬人就行。
孟格布祿果然孤陋寡聞,沒有絲毫的懷疑,只是放開我,佞笑著點點頭。
一樁政治婚姻買賣契約正式在我手中敲定——我甯可是我自己賣了我自己,也好過讓布揚古賣了我!
當我走出房間的時候,門口的葛戴正跪坐在門口,淚流滿面,見我衣衫不整的出來,先是一愣,而後竟哇地放聲慟哭,撲過來緊緊的抱住了我。
“傻丫頭,哭什麼呢?有什麼好哭的?”我輕聲安慰她,遠遠的看見廊房盡頭的拱門下站了一個人影,正是布揚古。
我沖他揚起下巴,不冷不熱的一笑,他目光歉然一瞥,身影匆匆閃入拱門之後。
“格格!你受委屈了……八阿哥若是知道……”
“噓——”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哽咽著脖子伸得老長。“我問你,八阿哥的事可安置妥了?”
她含淚點點頭。
我放開她,她在我耳邊小聲說:“已經按照格格的吩咐,把爺扮成小厮的模樣,混出城去了,不消三四天,日夜兼程便可趕回費阿拉。”
我滿意的點點頭,只要皇太極能平安逃離葉赫,就好比卸下了我一個後顧之憂,接下來我倒要看看,努爾哈赤知道我被孟格布祿綁去做新娘後,他會作何反應。
是真心愛我,還是只是虛情假意,就看他這次會怎麼做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09:38
66。救贖
哈達部先人本居呼蘭河,後遷至哈達河,在首領王台貝勒的管治下,日益強盛。
在遼東管轄之內,除了現如今的努爾哈赤外,當時的王台是最早一個接受明朝龍虎將軍封號的人,由此可見,王台統治時期的哈達部在整個女真人中是何等的風光無限。可這樣的優越感只持續到到明萬曆十年,那年王台亡故,立其子扈爾罕襲位,孰料扈爾罕竟在不久後暴亡。從此哈達內部分裂成三股力量:一為扈爾罕之子歹商繼承哈達貝勒;二乃王台五子孟格布祿襲職龍虎將軍;最後是王台另一子康古魯。
這三股力量大打內戰,萬曆十九年,歹商看中了東哥,下聘求婚,布齋和那林布祿要求他親自迎娶,結果在途中遭到葉赫伏擊被殺身亡。
這是我進入到東哥身體前一年發生的事,實在想像不出當時才九歲的小東哥,竟然已有如此強大的魅力,果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女真第一美女”的美名確非平白無故得來。
◇◆◇◇◆◇◇◆◇
車輦抵達哈達河時,氣溫漸漸暖和起來,春風拂在人臉上已是了無寒意,我十分享受這難得的天氣,整個人也終于像度過冬眠期一樣清醒了。
因為毒誓再加上毒藥,我連帶威逼利誘的讓孟格布祿每日里只敢看著我大吞口水,卻不敢發狠吃了我。
我暗自好笑,如此孬樣怕死的男人,如何能跟努爾哈赤匹敵?
然而我這種得意偷笑的日子並沒有過得很長,隨著時間的推移,溫暖宜人春日流逝,轉眼迎來悶熱的夏季,我卻始終沒有盼來我預想中的結果。
建州方面毫無動靜,甚至沒有一兵一卒進入哈達境內探查。
我的心隨著日漸炎熱的天氣逐漸冰冷。
是我太過高估了努爾哈赤,還是我太過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眼看著孟格布祿的不耐情緒一日甚于一日,就連遲鈍如葛戴那樣的小丫頭也在某天深夜害怕的告訴我,她覺得孟格布祿像頭餓狼,就快忍耐不住饑餓冒險獵食了。
我焦急,我苦悶,我更恨……但是那又有什麼用?換不來我要的一切,等孟格布祿的耐性撐到極點,謊言終將不攻自破,到那時我該怎麼辦?當真歸順了他,認命的乖乖做他的福晉?
不要!一想到孟格布祿猙獰的臉孔,我連一絲絲勉強將就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葛戴也急,每日神神道道的嘴里不停的在念著什麼。我想隨著時間越往後推移,我們主仆二人最終都將逼出精神分裂。
終于有一天,葛戴絕望的沖我喊:“格格!貝勒爺不會來了……貝勒爺永遠不會來了!”
“不,他會來!”我執拗的說,不知道是在騙她,還是在騙自己。
“難道您忘了嗎?貝勒爺的阿敏側福晉,可是孟格布祿的親侄女!”
我一愣,居然還有這種事?
是了,我怎麼忘了,阿敏姓的是哈達那拉氏,她原是扈爾罕的女兒,算下來可不就是孟格布祿的親侄女?
雖然阿敏嫁到建州後並不受寵,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努爾哈赤現在到底是如何想法?哈達與建州有著姻親的一層政治關系在,努爾哈赤會為了我不惜打破這種平衡,發兵哈達嗎?
會嗎?會嗎?
我心揪結,思緒百轉千折。
“格格!”
“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我終于還是被迫要認真分析一下局勢了。
這無關于愛情,無關于美貌……努爾哈赤,這位曆史上的清太祖,我呆在他身邊太久了,久到已經麻痹了自己的眼睛,竟忘了他除了是個喜好美色的男人外,更是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這樣的一個男人,豈會為了一個女人,為了兒女私情而亂來?
我手足冰冷,一股森冷的寒氣竄上心頭,在八月的高溫下,冷汗竟涔涔浸濕了我的衣衫。
我真想狠狠給自己一耳光,痛罵自己的愚昧蠢笨——以努爾哈赤的為人,怎麼可能沒有更早一步就察覺到葉赫的易變之心?早在去年底布揚古邀我回家探親,努爾哈赤便該早已明了……
可他還是應允了……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離開費阿拉,回去葉赫?他明知道我回去後布揚古要對我做什麼,為什麼沒有阻止,反而還是放我走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掩面癱倒在地上。
我不了解這個世界,更不了解這樣的努爾哈赤,在他們爾虞我詐的詭譎風云里,我不過是枚可悲的棋子——這真的無關于愛情,無關于美貌啊!
◇◆◇◇◆◇◇◆◇
九月的一天,我的噩夢終于驚醒。
當孟格布祿瘋狂的沖進我的房間,將試圖上前阻擋他的葛戴一巴掌打到嘴角流血時,我知道我的末日終于來臨了。
擔憂與恐懼焦灼了這許多的日日夜夜,真到了這一刻,我反倒鎮定下來。
“貝勒爺有事嗎?”
“跟我走!”他怒吼著拖我,攥得我手腕就快脫皮。
“格格——”葛戴尖叫,撲過來一把抱住孟格布祿的右腿,“格格——”
“滾開,賤婢!”孟格布祿一腳踹中她心窩,葛戴悶哼一聲,人滑出一米遠,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
“葛戴!”我驚叫,看她的樣子像是已失去知覺,只不過小小的身子卻在不停的抽搐。
我想跑過去察看她的傷勢,可是失去理智的孟格布祿已經將我扛到了肩上,在我的尖叫和踢打中往門外跑去。
“你這是……要做什麼?”天旋地轉過後,我發覺自己被扔進了一輛黑咕隆咚的馬車內,孟格布祿死死的掐著我的胳膊,充血的眼睛可怕的瞪著我。
“你不知道?你會不知道?”他咬牙,“臭婊子,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吧?”
馬車顛簸的狂奔起來,我被拋上拋下,顛得頭暈眼花。
他卻仍是不肯放過我,抓著我的衣襟,惡狠狠的說:“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得不到的東西誰都別想得到!”
他突然發瘋般撲向我,雙手拼命撕扯我的衣服。
我尖叫,跟他肉搏戰,雖然明知打不過他,卻仍是不甘如此受辱。
“臭婊子!”他劈手給了我一巴掌,我耳朵里嗡地聲,在那霎間耳朵失聰,似乎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覺得有雙手在我胸前亂摸亂揉……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重力陡輕,迷迷糊糊中有雙手把我抱了起來。
我還是聽不到聲音,只是感覺有團溫暖的氣息包裹住我,臉頰上滾燙腫痛的感覺猛然消失,一種冰涼的觸感滑過,沁入肌膚。我一顫,眼睛慢慢睜開,模糊的視線漸漸對上一雙柔軟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深如海水,蘊含了難言的憐惜、自責、哀傷……
“咳!”我咳了聲,嗓子暗啞,但總算還能說話。
我應該激動的,因為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被淡淡的心痛包圍著,讓我有點恨他。
“東哥……”代善單膝跪在馬車上,將我輕輕的摟住,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我感覺他是在抱一個稚嫩的嬰兒。
“咳……”我推開他,有些疲憊,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有他在,無論如何已能使我提起的心穩穩的落下。我低頭檢查了下衣物,除了有些凌亂褶皺外,穿得還算齊整,看樣子在我昏厥過去的時候,孟格布祿那頭豬並沒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東哥……”
“閉嘴!”我啞著聲沒好氣的打斷他。
他及時出現救了我,我應該心存感激,但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我心底一直隱藏著一種淡淡的恨意,我恨他,恨他這兩年對我的不聞不問,恨他為了自保而徹底撇清我們的關系……恨他!就是恨他!
代善無言的望著我,眼底緩緩流淌著悲哀的氣息,他伸出手來想撫摸我臉上的傷痛,卻被我一把抓過,狠狠的在他手指上咬了下去。
他微微一顫,卻沒有抽開手,紋絲不動的繼續讓我咬,直到我的舌尖嘗到了一絲甜腥味。
我猝然松口,望著他左手食指上的一排帶著血跡的牙印,失聲驚呼,迷惘瘋狂的神智猛然被震醒。
“代善……你、你……”不是我傻,就是他傻,亦或是我們兩個碰在一塊就會變成了一對大傻瓜。
他竟然沒有一句怨言,反而輕輕的沖我一笑,溫柔的說:“還記得嗎?那年你發高燒,醒來後誰都不認識,也是這般惶惶不安,失魂落魄的神情,最後竟還發狠咬了自己的手指……我當時就只一個念頭,甯可你咬的是我的……”
我張嘴結舌,心里酸酸的,眼里也是酸酸的,似乎有什麼強烈難抑的情感要從我心髒里噴薄而出。
他歎息一聲,將我緊緊擁進懷里:“對不起……”
一滴淚,順著我的眼角緩緩墜落。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0:36
67。破滅
代善抱我下車後,我才發現馬車正停在一座原始荒僻的森林內,雖是夜晚,但馬車邊圍滿侍衛兵卒,人手一支火把,竟將黑漆漆的森林照得宛如白晝。
火光在代善白淨的臉上跳耀,我目光匆匆轉了一圈,入目尸橫遍野,盡是哈達的士兵。到古代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真實的血腥場面,心頭突突亂跳,忙將臉埋在代善胸口,不忍再看。
“回二阿哥!”一名親兵跪到在地,“前方有消息來報,淑勒貝勒已帶兵攻入哈達城……”
我脊背僵硬。
沒想到他居然親自來了……
“東哥——東哥——”
遠處傳來焦急的叫喊聲,馬蹄陣陣,頃刻間來到我的面前,長長的馬臉對著我,鼻子里哧哧的噴著熱氣。馬背上的人翻身下馬,動作相當嫻熟曆練。
“東哥——”眼前一花,一個身披緙絲甲胄的小兵已沖到我面前,雙手牢牢的扳過我的肩膀,“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
我眨眨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太極?”
這個身背朱木巨弓,腰挎金桃皮鞘寶騰腰刀,滿身血汙的小兵竟然是皇太極!我怔了怔,掙紮著從代善懷里下地,呆呆的摸著皇太極的小臉,從頭打量到腳。
他滿面歡顏的望著我,兩眼晶亮,綻放出無比喜悅的光芒。
“你——做了什麼?”我厲聲怒斥,聲線無法自控的在顫抖,“你瘋啦,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回過頭凌厲的瞪住代善,凶神惡煞,如果眼神當真能殺人,他已被我目光穿透,“誰允許他上戰場的?誰允許的……誰允許的……”
代善柔柔的看著我,不說話。
“誰允許的……你們居然讓一個七歲的孩子上陣殺敵……真是瘋了……”我一口氣噎在喉嚨里,氣息倒轉回胸腔撞得心口生疼。
赫然發現,原來代善胸前的甲胄裂了一道二三十公分長的血口子,皮肉外翻,傷口上凝著黑褐色的血塊——這麼重的傷勢,他居然仍能不動聲色的將我從車里抱出來,不動聲色的任由我責罵而拈笑不語。
我眼前金星亂撞,只覺得代善溫和的眼眸像是一支利箭,咻地聲穿透了我的心。
我張了張嘴,可憐兮兮的望著他,淚水止不住的滂沱而下。
“疼不疼?疼不疼……”哽咽著,我顫抖的伸手撫上他的胸,卻不敢去觸碰他凝血的傷口,只是一連迭聲的追問,“疼不疼……”
“不疼。”他輕聲回答,語氣淡然中帶著一絲快慰,他握住我的手,低頭在我五根手指上逐一落下一吻,“有你為我流淚,死也值得!”
怦!我的心猝然炸裂,震撼間仿佛感覺自己騰云駕霧般嫋嫋飄起,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一股暖暖的、細細的溫情與甜蜜從指尖傳來,顫栗傳遍全身。
我所能想的,所能聽的,所能見的……
在這個刹那,只有他——
溫潤如玉般的少年!
◇◆◇◇◆◇◇◆◇
拂曉,當第一縷陽光射入大廳時,青灰色的地磚上空飛舞著細小的灰塵顆粒,就像是無數飛蟲在孟格布祿凌亂的發辮後縈繞。
我被領到廳堂門前,門內已佇滿了威風凜凜的建州將士,侍衛扈爾漢、額駙何和禮、巴圖魯額亦都、紮爾固齊費英東,碩翁科羅巴圖魯安費揚古……
凡是我所熟知的人,基本上都已一個不落的挺立在偌大的廳里,面上風塵仆仆,身上的甲胄沾染著不同程度的血汙。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踏進門去。
努爾哈赤穿了一套香色織金緙絲彩云團紋甲胄,猶如神人般的坐在大堂的楠木寬椅上,見我進來,目光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隨即重新回到孟格布祿身上。
我緩緩走過孟格布祿,他突然激動的掙紮起來,雙手反綁卻仍企圖站起來沖向我,可惜此舉立即被兩旁的侍衛阻止,將他的頭牢牢摁在地上。
“賤人!臭婊子!”他扯著喉嚨,竭嘶底里的喊。
成王敗寇!對這種失敗小人的辱罵,我只當沒聽見。
“……臭女人,你騙了我!你騙了我!你不得好死……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孟格布祿的咒罵越來越難聽,我心底一寒,雖然明知他不過是在胡說八道而已,但是如果墓碑上的銘文記載無誤,曆史上的東哥,也就是我,應該在三十四歲那年就香消玉殞了——以前我一直把東哥的歿逝當成是回去現代的年限,卻從沒正視過死亡背後透露的其他信息——譬如說……我將來到底是怎麼死的?
目光不經意的轉向努爾哈赤,只見他清俊的臉龐上正掛著一絲殘忍的冷笑。
我一個哆嗦,感覺寒氣從腳下直躥上心頭,森冷得叫人心顫。
“你不得好死……你和努爾哈赤……統統不得好死……”
“掌嘴!”努爾哈赤一聲冷喝,那些侍衛立即齊聲應了。有人站到孟格布祿身邊,拉著他的發根將他的頭硬拉得仰了起來,另一人卻持了根巴掌寬的竹板子,對准孟格布祿的左右臉頰啪啪啪啪的猛烈甩下。
我見孟格布祿雖然被揍得慘不忍睹,卻仍是硬氣的挺著單膝跪地,沒有吭上半句,不禁生出一種敬佩之意。
一直以來我都瞧不起他,沒想到他竟也有股傲氣和骨氣。
“夠了!”我終于忍不住出言制止。
努爾哈赤等人皆是一愣。
孟格布祿的嘴里已經沁出血沫來,可是沒有努爾哈赤的口諭,那些侍衛根本就沒把我的話聽進去,竹板子依舊噼噼啪啪的響個不停。
“夠了!”我怒斥一聲,瞪向努爾哈赤,“你還不如殺了他,總好過用這等殘忍的手段來羞辱他!”
廳里響起一下輕微的抽氣聲,我瞥眼掃去,只見扈爾漢正神情緊張的朝我猛打眼色。我假裝沒看到,側過頭去,直直的望進努爾哈赤眼中。
視線毫無畏懼的與他對了個正著。
他眉心輕輕一蹙,眼底有一絲驚奇閃過,但轉瞬即逝。
他唇角抿攏,唇線微微下垂,俊朗的臉上直白的透出一種肅殺之氣。
殺意在他眼中驟然升起,我心里一驚,未等開口,他已冷笑著說:“如此,就依東哥格格所願——把孟格布祿拖出去,砍了!”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他大手一揮,一切已成定局。
我惶恐的瞪著他,孟格布祿嘶吼的怒罵聲在我身後漸漸遠去,他被人叉著胳膊拖出門外。過了沒多久,門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我身子一顫,與努爾哈赤膠著的目光終于斷開。
“把武爾古岱帶進來!”
大勢已去……一切恍若夢幻,卻又絕對的真實!
孟格布祿死了……因為我的一句話,死了……
迷迷糊糊的看到孟格布祿的長子武爾古岱慘白著臉,踉踉蹌蹌的被人押著走了進來,我內心一陣激動,發狂般的呐喊:“不要再殺人了!不要再殺了——他有什麼錯?你已經殺了他的阿瑪,難道連他你也不打算放過?”
努爾哈赤站了起來,我從他冰冷的眼眸中讀出了殘酷的四個字:斬草除根!
這個男人,他是想要徹底滅了哈達呵!
其實他現在已經做到了,掌控住了哈達城內外所有,但是為了免除後患,他即將選擇一種一勞永逸的法子——斬、草、除、根!
“不要——”一陣天旋地轉,身心已經疲憊到極至的我終于受不住這樣的刺激,虛脫無力的昏厥。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0:55
68。契約
燈殘如豆。
暈黃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
“……恨我嗎?”
我淡淡的搖頭:“不值得!”
說完這三個字,我撇開頭,目光悠悠轉向窗外。半開的軒窗外,樹影婆娑,雨點打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分外擾人。
我沒有資格去批判努爾哈赤,無法怨恨他在對待敵人時的心狠手辣。曆史學家都難以定論的問題,我又如何能過于片面的指責于他?
“難道一點點怨責也沒有嗎?”他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的頭重新扳了回來,逼迫我正對上他的眼睛。
從容自得的笑意中透出一絲的戲虐,就像一只明明已抓到老鼠的貓,爪子輕松的摁住了對手,卻偏不一口將它咬死。
他這是擺明了想看我哭著低聲求他。
我冷笑:“有用嗎?”
他愣了愣,對我說的話有些捉摸不透。
我索性挑明話題,不願再當他爪下的那只小老鼠:“如果有閑暇怪你為什麼不早點來救我,不如先問問你當初為什麼願意把我送回葉赫!”
他面色微變。
“明明是你把我推到這里來的,如今偏還要來問我恨不恨你……這個問題本身就毫無意義。”我推開他擒住我下巴的手,他挑了挑眉,眼底蘊出不耐的怒氣。
他忽然抓住我的兩只手,將我推倒在床榻上的同時,兩只手被他拉高,牢牢固定在兩側。
“又在考驗我的耐性了是不是?”
我緊抿著唇,手腕上傳來炙熱的疼痛。
他眯著眼,眸瞳中充滿了危險的信號:“告訴我,你現在對我是什麼感覺?以一個女人單純對男人的……”
“我不喜歡你!”打斷他的問題,我直接給予他答案,“我不愛你……無論你怎麼做,我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眼底閃過瘋狂的狠戾,我閉上眼不去看他,只是頭頂清晰的傳來他不斷變得粗重的呼吸,然後唇上一痛,竟是被他狠狠的咬了一口。
“這個世上,除了我沒人能要得起你!”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冷如冰霜般的口吻,已足夠讓我心底冒出一股寒氣。我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代善那雙溫潤如海的眼眸,心口猶如破了個大洞,努爾哈赤的話卷著狂風暴雪直往那洞里呼呼的鑽入。
“東哥……你心里只能有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哭著來求我……”
感覺手腕上的劇痛驟消,我睜開了眼,發覺床榻對面,努爾哈赤正陰沉著臉,怨恨的瞪視著我。他見我忽然望過來,神情閃過一死狼狽,連忙扭過頭,站起身走到窗下。
我緩緩坐了起來:“這對你很重要嗎?我是否喜歡你,真的對你很重要嗎?”撫摸著手腕上紅腫的痛處,我輕聲問,“那麼……江山與美人,在你而言哪個才是最重要的?”
他背對著我的身影明顯一顫。
我忽然笑出聲來:“其實你心里應該最清楚了,兩者相沖的時候,你選擇的永遠都只會是前者。于是乎我被你順理成章的送回了葉赫,順理成章的送進孟格布祿的懷抱。雖然……你只是想借此找一個發兵的借口,找一個連大明皇帝都無法責怪你的借口。相信再沒有比未婚妻子被搶,由此倍感侮辱,憤而討之的理由更叫人信服了……”我粲然一笑,他恰好回轉的眼眸在對上我明了的笑容時,大大的為之一震。
“你……”
“我什麼都知道!因為不喜歡你,所以即使知道真相也不會傷心難過!以你的立場,你的選擇非常明智而且正確。”
他倒抽一口冷氣,俊朗的臉孔逼出赤紅的顏色,他猶自不信,惡狠狠的問:“你什麼都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有些事情只要不一味的去逃避,其實是很容易就能想通的……當然也包括你還想再給我一個小小的懲戒——就如同當初你把我關進蘭苑,圈禁三年的目的是相同的,你在為我這兩年任性妄為的不斷拒絕你而借機教訓我!你想讓我害怕,從而更聽你的話……”
“你……到底是誰?”他忽然大步邁向我,一把抓住我的雙臂,目光定定的流連在我臉上,“你還是原來那個東哥嗎?”
“是……也不盡然是……”我一語雙關的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不管他聽不聽得懂,總之,我必須得為了我未來的命運去奮力搏上一搏。
“努爾哈赤,你想要什麼我很清楚……”我舔了舔唇,露出一個職業化的親切笑容,“今後如果你還想用這招‘美人計’如法炮制其他人,我這個第一美人絕對會完美的配合好你……”
頓了頓,我喘了口氣,他咬牙接口:“條件呢?”
很好,果然不愧是努爾哈赤!
“條件是——你今後再不能任意約束我的自由,永遠都不許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也包括要讓你喜歡上我?”他眼底有痛,揪心的痛,深沉的痛,那麼明顯直白,一點都不似作偽,就在這一刻如此清晰的赤裸裸的呈現在我面前。
我強迫自己忽視他的痛心疾首,斬釘截鐵的回答:“是。”
他就這麼死死的,目光毫不轉移的盯了我足足有五分鍾之久,當我幾乎覺得沒可能再等到我想要的答複時,他忽然冷冷一笑:“好!一言為定!”
這幾個字才脫口,他猛然推開我,轉身,毫不猶豫的向門外走去。
在一腳跨過門檻後,他寬闊的背影微微顫了下,像是無力再抬起另一只腳,他扶在門框上緩了口氣,動作僵硬的筆直走了出去。
秋風,夾著細雨從門外吹了進來,濺得我臉上濕濕的,我伸手抹去雨水,終于長長的松了口氣。
正要走過去關門,窗外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努爾哈赤一走,方才被屏退出房的下人們便動作迅速的趕回來伺候。
然而此刻我心里正堵得慌,不願見人,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呆會兒。
正要開口打發她們回去,忽聽門口一個老嬤嬤發出一聲驚惶淒厲的尖叫:“這里怎麼有血?格格……難道你剛才咯血了?”
我一怔,身子冰冷的僵直。
◇◆◇◇◆◇◇◆◇
萬曆二十七年二月,在我離開建州的那段時間,努爾哈赤聽從八阿哥皇太極的建議,命巴克什額爾德尼和紮爾固齊噶蓋,用蒙古字母拼寫滿語,創制滿文,從此滿文替代蒙古文成為女真族書信往來的流通文字。
十一月,努爾哈赤在致朝鮮國王書函中,自稱“建州等處地方國王”。他意圖稱霸一方的野心由此已可窺見一斑。
而自九月建州鐵騎攻破海西哈達部後,首領貝勒孟格布祿被殺,此事驚動明廷。為了保護哈達,明朝下令努爾哈赤退出哈達,並立長子武爾古岱為貝勒。
彼時,哈達發生饑荒,武爾古岱走投無路,向努爾哈赤借糧賑饑,努爾哈赤趁機提出條件,要求哈達歸順建州。
萬曆二十九年,哈達取消族名,歸順建州。哈達正式退出曆史舞台,宣告滅亡。同年,為安撫歸降的哈達部眾,努爾哈赤將大福晉袞代之女,年方十一歲的三格格莽古濟下嫁武爾古岱。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3:45
69。放下
夏秋交替時節,赫圖阿拉沸沸揚揚的辦了一場送親禮,僅是嫁妝便抬了一里多路,圍觀看熱鬧的百姓擠滿長街。
望著這喧囂熱鬧的場景,我似乎又回到兩年前布揚古將我送去紮魯特那會兒,當時的葉赫城因為飽受建州、蒙古的雙重打擊,送親禮並沒有這般的隆重。
“是哪個出嫁?嫁去哪里?”隱在人群之後的我,隨口問向身邊的歌玲澤。
她也同樣一臉茫然:“好像是宮里的哪位格格,送嫁蒙古喀爾喀……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頓了頓,忽道,“奴婢去找人問問。”沒等我吱聲,她已靈巧的閃入人群。
我將斗篷攏了攏,下意識的往人煙稀少處躲。已經半年了,我仍是無法在赫圖阿拉城內放松心情自由活動。在這個明明很熟悉的地方,我竟會覺得分外壓抑,就好像在暗處時刻有雙眼睛在盯視著我似的。雖然皇太極讓我不必擔心,說“布喜婭瑪拉”已經香消玉殞于喀爾喀草原,她已成為一段過去,我卻始終不能完全放開。
“主子!”歌玲澤喘籲籲的跑了回來,小臉紅撲撲的,興奮的說,“奴婢打聽到了,是四格格成親……遠嫁喀爾喀巴約特部貝勒恩格德爾!”
“四格格?”四格格……穆庫什?
“是二貝勒的妹妹,一直養在深宮里的那個老四格格!聽說她已經二十八歲了……”
我先聽得一頭霧水,過後猛地一懍,腦子里竟清晰的浮現出一道熟悉的背影來——孫帶格格!那個原本是舒爾哈齊的四女,卻被努爾哈赤領作義女,圈養在內城深宮里的可憐女子!我原以為……努爾哈赤會關她一輩子,沒想到居然還是把她嫁了!
二十八歲的老姑娘啊!
我頓覺一陣悲涼和失落!努爾哈赤寄托在孫帶格格身上的情感我不是完全無知,在他心里,恐怕那就是東哥的一個影子。如今,緣何要把影子都從身邊抹去呢?是因為東哥的消失,還是……他已放下?!
放下了嗎?
我抬頭望天,鳥兒展開翅膀在空中滑翔,轉眼而逝,天空仍是瓦藍一片,絲毫沒有一點改變。似乎那鳥……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放下了……終是放下了!
他是一代梟雄,創世之祖,心懷雄心,豪氣干云,如何當真能為我這樣一個渺小的女子,牽絆住不斷向前邁進的腳步?
我呵呵一笑,心神激蕩。他都放下了,為何我還不能真正放下?為何我還不能真正擺脫隱藏在我心底的那個“東哥”的影子?
◇◆◇◇◆◇◇◆◇
鋪開雪白的宣紙,我反複思量,手中緊握的筆管重若千斤。猶豫不決的耗了半個多時辰後,我終于草草落筆,寥寥數字竟像是耗盡我全部的心力:“金蒙關系重大,你當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厲害關系,切勿因小失大,望善待正妻!勿念,悠然留字!”
手一松,毛筆滑落桌面,骨碌碌的滾落至地面。我呆呆的望著這一行白底黑色,只覺得眼睛酸疼的厲害,使勁一咬牙,我最終把心一橫,毅然的離開書房。
薩爾瑪回家去了,歌玲澤也被我找了個借口支走,此刻別苑內只有十幾人老媽子和小丫頭,她們不是近身服侍我的人,我的來去她們也都不會留心。于是我卷著裝有細軟銀兩的包袱,悄沒聲息的去了馬廄。
大白早起被皇太極騎了出去,馬廄里小白正悠閑的飲著水,見我來了,高興得直踢騰。養了半年多,我與它之間早有感情,于是輕輕拍了拍它的脖子,問道:“小白,我要走了,你可願意跟了我去?”
它哧哧的噴了個響鼻,我澀然苦笑:“你舍不得大白是不是?算了……跟了我去,你也只是受苦!”于是繞過它,去牽其他馬匹的缰繩,可是沒等我牽了走兩步,忽聽小白一聲長嘶,竟是尥起蹶子在那馬的肚子上重重的踢了一腳,一腳將它蹬翻。
我驚訝不已,素來知道這個小白的脾氣有些暴烈,卻沒想它竟神勇如斯,這樣的駿馬其實更應該馳騁征戰于烽火戰場上吧?作為我的專屬坐騎,實在是大材小用,屈就了它!
就如同皇太極……他若一生困守在我身邊,恐怕也將無法伸展他的理想抱負!他的宏圖大志也終將成為泡影!
于是去意更堅,可是小白卻不允許我靠近其他馬,沒奈何,我只得拉了小白出門:“這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我碎碎念的嘮叨,出了大門,翻身上馬。
一番肆意縱缰奔馳,我根本沒心思辨明方向,只是放任小白瘋跑,沿著山水一路,踏上這毫無止盡的陌途。
◇◆◇◇◆◇◇◆◇
蘇密村位于五嶺關下,這里離撫順很近,屬于大金國邊境,可住在村里並非只限于女真族人。五嶺關風景不錯,當時我之所以決定留居此地,大半原因是因為這個,還有就是……小秋。
小秋姓黎,父親是個漢人,母親卻是個地道的女真人,她家就住在蘇密村東頭。一家四口,除了五歲的小秋外,還有一個甫出生的小妹妹。
說起碰到小秋的經過真是讓我又要汗顏一把,那日本打算去撫順關的,經過五嶺關時,就見小秋摔破了膝蓋坐在路邊草叢里哭得傷心欲絕。我下馬探視,她張口就先問我是不是大夫?
我回答說:“不是!”結果她嚎啕大哭,我問了老半天,才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語里聽出她爹爹被人打傷了,媽媽一急結果肚子痛要生孩子了,她沒了主張,只知道要出門找大夫,可是在外頭轉了老半天連個人影也沒看到。
于是,底下的事順理成章的發生了,我被小秋帶回了家,當時的情景別說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就是我見了都怵得慌。家里一團亂,小秋的父親被人打得滿身是血的靠坐在大門口,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屋里嬰兒的哭啼聲哇哇響,小秋母親產後虛脫,已然昏死過去,嬰兒臍帶還繞在脖子上,小臉漲得發紫……
如今,小嬰兒已經五個月大,粉嘟嘟的小臉甚是圓圓胖胖的,養得甚是喜人,可每每回想起當日情景來,仍是叫人手腳發軟。
小秋母親紮曦妲本著女真人的習俗,非讓我這個采生人替嬰兒取名字——采生人一詞,我記得以前曾聽幼時的皇太極提起,但卻不是甚為了解其中的含義,之後我含糊其意,揣測所謂的采生人該是指接生之人吧?
現在看來這個理解,卻是大錯特錯!女真人其實是把第一個見到新生嬰兒的外姓人稱作為采生人,采生人對于嬰兒意義重大,女真人認為嬰兒將來的性格會跟采生人相似,所以采生人將影響嬰兒一生。
這種似乎迷信的信仰和習俗讓我實在汗顏,皇太極的性格若是像我這般,多半將來是做不成皇帝的。
“姑姑!姑姑今天還能教小秋認字嗎?”小秋背著一簍豬草,經過牆角時忍不住蹭了過來,略顯菜黃的小臉高仰,目光期許的看著我。
我抱著嬰兒曬太陽,憐惜的摸了摸小秋的頭:“干完活了麼?”
她舔舔干涸的唇,小聲:“一會兒還要去喂豬……”
我歎口氣,左手將孩子抱在膝蓋上坐好,右手撿了地上的一根細長的枯枝,在沙泥地上寫了兩字。“昨天教你寫了自己的名字,可還記得?”
“記得!”小秋興奮不已,“就是那個黎字難寫了些,不過我爹爹說我寫得沒錯,他說祖譜上‘黎’姓兒就是長個這樣的!爹爹還誇姑姑是個有學問的人,以前一定也是大戶人家,是見過世面的人!所以媽媽讓我跟著姑姑好好學!”
我隨即一笑,枯枝指著地上的兩個字說:“今兒個教你認妹妹的名字——安生!平安生下之意,另外也希望她能一生平安!”
小秋低頭默看著這兩個字,懷里的安生卻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小手伸出去夠姐姐背後的竹簍。我將她的小手輕輕放下,對小秋說:“你先去幫媽媽干活吧,一會回來我再教你如何寫!”
小秋戀戀不舍的去了,我原以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會來找我,可沒想到直到天黑,不只她沒來,紮曦妲也沒來把安生抱回去。我覺得奇怪,于是草草吃罷晚飯,將早已熟睡的小安生裹進羊毛皮褥里,摸黑去了相隔二十米遠的小秋家。
剛到門口,便聽小秋哽咽的哭泣聲傳出,我驚訝的推門而入,只見簡陋的堂屋內,黎艮精神萎頓的坐在長凳上,滿頭是血,紮曦妲顫抖著手正替他擦洗傷口。
“怎麼了?”
黎艮看了我一眼,帶著憤怒和委屈的說道:“還不就為了那偷采之事!”
這些年明朝境內時有邊民越境,采參、開礦、竊取果木等行徑大大擾害了大金女真邊民的利益。是以雙方沖突時有發生,漢人瞧不起女真人,女真人不恥漢人,兩國矛盾發展到後來演變成民族矛盾。黎艮雖然常年生活在大金,可是女真人同樣視他為仇敵,外出漁獵謀生之際,時常對他諸多刁難。其實不只是黎艮,在蘇密村共有漢人二十余戶,每一家都過得甚是艱難。居于大金國的漢人就好比風箱中的老鼠,兩頭受氣。
“他們……下手忒狠了!”紮曦妲眼眶含淚,語音顫抖。
“行了!那還不是你的族人?今天帶頭打我的人里頭還有你的一個同宗堂弟呢!”黎艮突然暴怒,紮曦妲氣得雙手發顫,臉上陣青陣白,呐呐的說不出話來。
“爹爹!爹爹!你不要罵媽媽!媽媽沒有錯……”小秋大叫著撲進父親懷里。
夫妻之間的家務事原不該我管,更何況這個家庭背景確實複雜,牽扯了太多的國家民族的恩怨。然而,當看到黎艮忿恨的將怒氣撒到年幼稚嫩的小秋身上,竟將她一腳踹到地上時,我再也忍耐不住,發怒了。
從桌上端起那盆為清潔擦洗傷口而准備的冰水,我嘩地一下潑到了他的頭上:“我看你心理失衡,需要好好冷靜一下頭腦!”黎艮氣得暴跳而起,我隨手抓住靠門的門閂握在心里,准備著他如果還沖過來,我就照他腦袋上的破口子再來那麼一下!
“爺!”紮曦妲突然沖到他背後一把勒住他的腰,“你要打打我吧!別嚇著孩子!”
黎艮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目光往下落到我懷里的孩子。
我冷冷一笑:“出門受人氣,回家拿老婆孩子撒氣,你可真是大老爺們,好有男人氣概!”
“你……”
“不是的,不是的……”紮曦妲連連大叫,“阿步,爺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心里憋得慌,他並不是真的要打罵我們!爺平時待我們母女極好……”
真是傻女人呵!這個社會亂得太不像話,地位高的男人三妻四妾,把老婆多寡看成一種財富的象征;地位不怎麼的男人卻還是如此,雖是貧賤夫妻,互相扶持,但那種男尊女卑的思想卻已是根深蒂固的紮在他,甚至她的心里。
算了,人家老婆都不在意了!我還瞎攙和個什麼勁?氣悶的將門閂松開手,把熟睡無知的小安生塞到了黎艮的手里,也不管他現在吹胡子瞪眼,只是說道:“要生存就難免會受氣,這是沒法逃避的問題,但是想想和你同甘共苦的親人,你求存的動力不是要為她們謀求幸福安定麼?何苦讓自己痛苦,又讓妻兒遭罪?”
黎艮錯愕的呆住,我不去管他到底能夠聽明白幾分我說的話,只是突然覺得這種簡樸的生活已被打亂,令我開始滋生厭煩之心。這世道哪都不太平,且讓我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吧!
因為這件事,我在居住了半年多後,第一次萌生了離開蘇密村的念頭。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4:02
70。撫順
原本打算過完年便動身去撫順,我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小白長期缺乏運動,膘肉已被我養得太厚!這個時候靠它代步,恐怕走不出十里便被它拖累死。可是我又不可能丟下它不管不顧,于是只得計劃用一個月的時間對小白進行強化體能訓練,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它瘦下去,恢複以前的彪悍體型!
小白的性子其實一點都不像明安所說的那樣溫順,這我打從開始養它時就發現了。它心情不爽時,甚至會咬傷大白,端地強悍。倒是大白那個看上去凶猛無比的大塊頭,面對小白的無理挑釁,卻常常是毫無反抗,默默忍受,脾氣好得無法想像。
小白懶惰了半年之久,再讓它奔跑跳躍,它或許會貪一時新鮮,可時間長了,它就甯可縮回簡陋的草棚里呆著,任由打罵都不肯再出來。
于是,一個月的訓練計劃被拖延成了三個月……
四月十五,我終于准備動身,在得知我要走的前一天,小秋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使勁拉著我的袖子,不說話,只是看著我哭。紮曦妲給我准備了一斤雞蛋,都是煮熟的了,讓我帶著路上吃。黎艮沒任何表示,神情淡淡的,可是我知道其實他早把我當成自家人,心里有不舍,卻偏死鴨子嘴硬。
這一晚我睡得並不踏實,一半是興奮,一半是半睡半醒間似乎老覺得聽見安生在耳邊哭。
三更天方過,忽然門上嘭嘭有聲,如若響雷,我被嚇得從床上猛然驚厥跳起,雙眼發直的呆愣半晌後才省悟過來,忙不迭的穿衣套鞋。
可敲門聲甚急,似乎天要塌下來一般,我連聲應道:“來了!來了……”不知為何,心上莫名發緊。
“阿步!阿步……”
隔著一扇木門,我聽出是黎艮的聲音,忙拔閂開門。門外,黎艮滿頭大汗的提著燈籠,他身後還跟了十來個男人:“阿步,你是讀過書,肚里有文墨有學問見識的人,你給我們拿個主意吧!”
我莫名其妙:“什麼?”
黎艮抹汗,沉重的吐氣:“出事了!撫順被金兵韃子拿下了!”
我駭然無語,扶著門框的手微微一顫。撫順……失守?難道,努爾哈赤正式與大明撕破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目光一掃,微弱的火光下,那十幾張臉焦急彷徨,神情複雜。
“范秀才,你來說!”黎艮推了推身後一人,我一看原來是村西替人書寫家書信件的范秀才。此人雖然才二十出頭,可是據說三年前曾中過秀才,滿腹經綸,學識一流,頗受村里漢人們的尊敬。
我沖他微微頷首:“需要進屋說話麼?”范秀才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我知道他避諱什麼男女不同室,于是也不勉強,自己先在門檻上坐了,招呼眾人,“那就散開說吧,圍在一起堵得慌!”
眾人怔住,齊刷刷的看向范秀才,見他點頭示意後,才散開找了石墩之類的,或蹲或坐或站,各自不一。范秀才對我拱供手,年輕的面龐上透著斯文儒雅,然而神情卻是淡淡的,我知道他骨子里酸儒之氣甚重,心里瞧不大起我這類女子,這無關于我究竟有沒有學問,有沒有見地。
“步……姑娘是個識文斷字之人,我等有事想請教,深夜叨擾……”
“長話短說!”我抬起頭,沒好氣的打斷他,半夜被人吵醒已是不爽,再加上他們說的那檔子煩人的事,是我現在最不想聽的東西,所以我的耐心已至極至。
“咳!”范秀才被我一句話噎得夠嗆,臉上閃過一絲惱色,好歹最後忍住了,悶悶的說道,“前兒個十三,大金汗召集八旗誓師,以‘七大恨’告天,與明反目。”說著,悄悄瞄了我一眼,“十四那日就帶了二萬兵馬兵壓撫順……”
“不應該啊,撫順不是有李永芳守著麼?再如何不濟也不至于短短兩日便破城失守啊!”想著李永芳此人在葉赫和建州發生矛盾時,時常以明廷官派身份出現,聽起來像是個十分有氣派的人物。
“呸!”人群里有個年青人忿恨的啐了一口,氣憤道,“休再提那奸賊李永芳,他見韃子兵臨城下,嚇破了狗膽,竟是未打先降,就這麼打開城門將韃子兵迎了進去!”
我見他們雙目噴火,一個個表情痛恨得似要殺人,心里不由一涼,一股寒氣直透腦門。果然,范秀才沙啞著聲歎道:“軍民死傷二萬余人,擄掠一萬余人……屠城之後,撫順被韃子兵盡數焚毀……其狀慘不忍睹。”他哽咽了下,扭過頭,黯然,“遼東巡撫派總兵張承胤支援撫順,卻不料半道遭伏,張總兵身亡……”
果然是……屠城啊!
我繃緊全身。努爾哈赤素來不喜漢人,雖然往時屈于臣下,不得不阿諛敷衍,每每奉朝進貢,但這些忍辱負重之事,只會讓他憎恨漢人之心日益加劇。如今,正是他那股報複的火焰熊熊燃燒,一股腦的向明朝徹底的洶湧蔓延的時刻來臨了!
“你們……找我,到底想要問什麼呢?我一個婦孺能幫得了你們什麼?”我拍了拍面頰,迫使自己頭腦恢複冷靜。
“步姑娘遠見,我們只是想知道這韃子兵此次攻擊撫順,可會擴大災禍,這……”
看來這群人真的是病急亂投醫,完全沒了主張了。既擔心韃子兵一路進逼大明邊境,又擔心明軍反擊時,將戰火燒到自家這塊小地方來。想逃命,可是又舍不得背井離鄉……果然是個很頭疼棘手的問題。
我無法做出預測,無法給予他們肯定或否認的答複,其實我所謂的見地是,最好趁早大伙兒一塊躲赫圖阿拉去,在大金國的庇護下,那里絕對是安全無憂之所。可是……目光掃了一眼他們黝黑的臉龐——無論是明朝越境過來的漢人,還是在大金地面上土生土長的漢人,在女真人眼里,都不過是些沒入賤籍的奴才而已。他們若想活命,需當放棄自尊,苟且為奴,不知道這話能不能在此時此地跟他們挑明了說?
我撐著酸軟的膝蓋站了起來,搖頭,我不可能理解得了他們的想法,國仇家恨外加排外的民族性,注定我無法和他們挑開講這個敏感話題。我總不能告訴他們,說大明國會亡,大金國才是真命所歸,想要日後吃得香混得開,還是趁早歸降,勿作抵抗的好?
再次無奈的搖頭,我自嘲的轉身。
“姑娘……”范秀才喊住我。
“我無法作答,只能說……天將大亂,無處可為家。”我見他神情一震,竟是木然的定住了。待要歎息著回屋,忽然心中一動,停住腳步,問道,“范公子可知大金國的‘七大恨’所指為何麼?”
范秀才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不過是借口而已——其文曰:我之祖、父,未嘗損明邊一草寸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雖起釁,我尚欲修好,設碑勒誓:‘凡滿、漢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故縱,殃及縱者。’詎明複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窬疆場,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甯使臣綱古里、方吉納,挾取十人,殺之邊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眾,耕田藝谷,明不容刈獲,遣兵驅逐,恨五也。邊外葉赫,獲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遺書詬詈,肆行陵侮,恨六也。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黨之,挾我以還其國。已而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這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于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故天厭扈倫啟釁,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恨七也。”
難為他記性如此之好,竟是全部默背出來,只是表情冷淡,似乎還沉陷在我方才那句“天將大亂”的讖語中,費心思量。
——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
我呵呵一笑,看來東哥能夠發揮的作用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也罷!這些前塵往事,已與我步悠然再無瓜葛,努爾哈赤即便是打著“布喜婭瑪拉”的借口一口氣打到紫禁城去,也已礙不著我什麼事!
“步姑娘,容我最後問一句,姑娘你是漢人還是金人?如果兩國開戰,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身子一僵,跨出去的腳步竟是再也挪移不動。
我算是漢人,還是金人?這個問題……委實難以回答清楚。我在現代的籍貫一欄里填寫的是漢族,可是我現在這個身體,卻是女真人……我緩緩轉過身來,扶著門扉,輕輕掩上門,低語:“我但願……不是這里的人!不曾來過這里……”語音細若蚊蠅,范秀才顯然未曾聽清,我只是抿嘴一笑,緩緩將門闔上。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4:17
71。逃難
天命三年四月十五,大金汗努爾哈赤在親率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四旗拿下撫順的同時,又命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攻占東州、馬跟單等地,大明遼東巡撫李維翰急遣總兵張承胤率兵一萬趕赴支援,遭金兵伏擊,全軍覆沒。
五月,再度攻克明國撫安堡、花包沖堡、三岔兒堡等大小堡十一個。
七月,大金八旗鐵騎踏入雅鶻關,圍攻清河城,明將鄒儲賢固守頑抗,最終城破被殺。在這之後,大金旗兵又占據一堵牆、堿場二城。至此明撫順以東諸堡,大都為大金所占。
我被迫繼續滯留于蘇密村,然而五嶺關畢竟離戰火點太近,如今是大金一面倒的節節勝戰,所以作為金國勢力范圍的五嶺關還不至陷入危機。然而,大明並非是那種只挨打不反擊的傻瓜,等到反擊之時,首當其沖遭殃的只怕就是這五嶺關。
我開始思措下一步該往哪去,可眼下兵荒馬亂的,一走出去說不准就會碰到流竄官匪。這世道動蕩不安,處處危機四伏,當務之急已非是解決溫飽冷暖,而是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幸免于難。
天命四年,明萬曆四十七年,這一年的新春最為慘淡,蘇密村內無論女真人還是漢人,皆是喜憂參半。大明已在加大力度籌聚兵力,不日內便可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圍剿之戰,進軍遼東,一口氣消滅大金。
如此提心吊膽的挨到正月初十傍晚,村里有人外出射獵而歸,傳遞回又一驚人消息:“大金汗王發兵攻打海西葉赫了!”
葉赫部,海西女真最後所剩的一個部落,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不會讓它獨存于身畔。長久以來,葉赫與大明的關系最為緊密,葉赫仰賴著大明,以大明做靠山,所以這骨頭向來是海西四部中最難啃的一塊。
今日看來,努爾哈赤真的是再無任何顧忌了。偌大個大明國都敢打了,何在乎一個小小的葉赫呢?
“姑姑……吃飯飯……”小安生快兩歲了,生活的困頓使得她比我見過富貴人家的那些小孩要瘦小許多。“姑姑,吃吃……”她蹣跚著腳步,小手拉著我的衣袖,臉上露出饞色,“安生,餓餓……肚肚餓餓!”
我摸了摸她頭頂稀疏枯黃的頭發,將她抱上膝蓋,騰出右手從桌上倒扣的一只青瓷碗里取了一塊紅皮番薯,正要遞給她,忽見小秋咬著嘴唇,怯生生的依著門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我手里的番薯。
我回頭看了眼,碗里已空,只得歎口氣,將手中的番薯一掰為二,將一半塞安生手里,一半遞給小秋。
安生接過後狼吞虎咽,小嘴吧唧直響,可是小秋卻並沒有走過來,只是一個勁的咽著唾沫,羞澀的笑說:“姑姑,我不餓,我才在家吃過飯……”
這孩子在撒謊,黎艮前天出去挖人參,為了一支老山參的歸屬,和女真人起了沖突。他女真話說的不是很熟練,結果才結結巴巴的爭辯了幾句,後腦勺就挨了一磚頭,左膝蓋也被他們用棍子打折了。
黎家就靠黎艮一個壯勞力討生活,紮曦妲縫補換來的那些糧食根本就不夠他們一家四口嚼用。
若不是怕招人眼紅,我早把那些首飾拿出去換糧食了。只可惜,死物畢竟是死物,不能直接拿來填铇肚子。
“拿去!”我佯作生氣,“你不吃姑姑可要生氣了!”
小秋這才接了,靦腆的沖我一笑。這時候安生忽然噎得連連咳嗽,我趕緊又是拍背,又給她喝水:“慢的吃,慢點……”安生小臉漲得通紅,我將她嘴角的殘渣撣乾淨,心里微微發酸。
安生啊安生……如何才能在此亂世,安然度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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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四年正月初二,努爾哈赤命大貝勒代善率領十六員大將,兵馬五千人,駐守紮喀關,防止明軍偷襲大金。正月初七,努爾哈赤親率傾國之師,深入葉赫地界。大金鐵騎攻克亦特城、粘罕寨,一路燒殺劫掠,直至葉赫城東十里。葉赫城十里外之大小屯寨二十余處被盡數焚毀,俘獲大量部民、畜產、糧食和財物。葉赫被迫向明廷提出救援,明朝駐開原總兵馬林率兵馳救。
我原以為這一次葉赫難逃噩運,勢必要被努爾哈赤一口吞沒,可誰知馬林援兵未至,努爾哈赤已然退兵,這個變故多少讓我有些錯愕得摸不著頭腦。
為何會將一塊到嘴的肥肉又給吐了出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麼?會是什麼事,竟能如此緊迫……
我的心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思忖再三,決定卷包袱走人。五嶺關已然不再是個良好的棲身之所,我有種風雨欲來前的恐慌。我試圖說服黎艮一家與我同行,可是黎艮腿傷不便行走,紮曦妲不願離開祖輩生活的土地,任我嘴皮子磨破,把情況說的如何危急,生死一線,他們也只是望著我無奈的苦笑。
二月初,一聲驚雷炸響于遼邊,我所料果然不差,明兵糾結各路兵馬,相繼抵達邊關,浩瀚之師,兵力竟達四十七萬之多。
我被震撼得心驚肉跳,大金八旗精兵傾力而出只怕連這個零頭都沒有,如此懸殊的差距,難怪努爾哈赤顧不得再打葉赫!
我再次去找黎艮,黎艮思慮再三,最後發了句話:“我走不了路,阿步你若當真不嫌累贅,便請你帶上安生吧!你是這孩子的采生人,把她交給你,我們放心!而且……家里日子太難熬了,說句不中聽的,我們實在已養不起她……”
二月十一,就在我打算帶著安生上路的之際,明軍在遼陽誓師,一時間風云突變,天地為之色變。
蘇密村的村民終于開始感到恐慌了,有一半以上的人開始舉家遷移,最後決定留下的只剩下十余戶漢人。黎艮原本不想走,可是顧忌到紮曦妲是女真人,明軍打來時怕會遷怒女真人,于是他請求我帶上紮曦妲母女三人一同上路。
紮曦妲哭哭啼啼,百般不舍,我被她婆婆媽媽、拖拖拉拉得終于喪失耐性,對著她破口大罵。她被我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啰嗦,于是收拾停當,又將行動不便的黎艮拜托留村的漢人同伴照料,如此這般竟然又已拖去了七八日。
十六那日天上開始飄鵝毛大雪,一夜之間山巒銀妝披拂,寒風凜冽,北風呼嘯。山道變得愈發難行,我卻大大松了口氣。拖著紮曦妲母女本來就走得不快,所以也不差耽擱個把時辰,倒是這天氣惡劣了,反倒可以拖延住明軍出師發兵的日期。
我心下稍定,算計著如果要避開這場戰亂,唯有往蒙古去。只是道路崎嶇,不知道小秋和安生能不能撐得住。由于沒有馬匹,只能靠步行,我讓小秋扶著安生乘坐在小白背上,自己和紮曦妲步行。紮曦妲從未出過遠門,這次逃難出來,真乃人生里破天荒第一次遭罪,這一路最開心的恐怕只有兩個天真無知的孩童了。
山路繞彎,大雪覆蓋下,我竟開始犯起了迷糊,完全失去方向感。在山里轉了十天左右才終于走了出去,踉踉蹌蹌,精疲力竭的趕到一處山寨。找了人略一打聽,才知道其實我們根本就沒有走出多遠,這里乃是薩爾滸山谷。
聽到“薩爾滸”三個字,我眼皮直跳,心髒痙攣的抽了一下。
薩爾滸!薩爾滸……好熟悉的名字!我在哪里聽過?薩爾滸……為什麼我會有一種強烈的不祥感?
是夜,在山寨的一戶人家借宿,我如芒在背,寢食難安,真想連夜出山,可是看著身畔睡得正香,已被多日勞頓之苦累得夠嗆的兩個孩子,心里又著實不忍。
子末丑初,我瞪大了眼毫無半點睡意,明明身子疲倦得要命,可偏偏神智卻是異常清醒。不多會兒,忽聽房外一陣細碎的隆隆之聲,屋外小白咴嘶踢騰,我一個挺身從床上爬了起來,大叫道:“紮曦妲!紮曦妲——小秋!快起來——”一邊喊一邊將身側的安生抱起跳下床。
才穿好鞋,感覺地皮微微發顫,隆隆聲響越逼越近,轉眼馬鳴人斥,喧嘩聲傳遍整個山谷。
紮曦妲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惶失措的抱住了小秋:“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個勁的尖叫,聲音大得驚人!
我揚手劈面給了她一巴掌,止住她的厲聲鬼叫:“閉嘴!若想活命!你最好一句女真話也別說!”頓了頓,我強壓下內心的狂跳顫慄,“你索性就裝啞巴……”
一句話未完,忽聽門上砰地被人砸開,我眼前一花,十來名穿著明朝服飾的兵丁端著長矛沖了進來,驚喜萬分的大聲嚷嚷:“這里還有!這里——還有韃子……”
“我們不是韃子!”我霍地站前一步,抱著安生攔在紮曦妲身前,強烈抑制下驚懼,勉強保持鎮定的說,“我們是漢人!我們不是韃子!”
我吐字清晰,喊出的時候又是拼盡了全部力氣,是以才說完,便聽門外有個人“咦”了聲,分開人群,走進門來。
“張大人!”門內的小兵紛紛行禮。
我抬頭望去,見進來的是個年輕男子,氣宇軒昂,雖然身著軍裝甲胄,眉宇間卻淡淡的透出一層儒雅之氣,不大像是武人。
他目光在我身前轉了一圈,又掃了眼我身後,問道:“你是漢人?”
我聽他說話和氣,臉上也全無那些兵丁的暴戾之氣,心里略略放寬,懷里抱著安生,依著漢禮略略福了福:“奴家夫家姓黎,祖籍蘇州……”我吸了口氣,腦中飛快轉動,前一秒還心神不定,下一刻已是謊言連篇,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年前隨夫君至關外謀生,暫居五嶺關下,適逢兵荒災亂,奴家與夫君走散,流落至此……”
“五嶺關?”他蹙了眉頭,“我軍日前方從五嶺關經過……”聲音漸漸放低,底下的話我沒能聽清楚。他略略停了下,目光有些古怪的看了我兩眼,“聽你方才言談舉止,也像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如何就能為了避禍,竟而穿戴成韃虜模樣?”
我連聲稱是,態度謙恭得恨不得給他磕頭。只因方才無意間朝門外瞄了一眼,竟是看到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我原還以為來的不過是伙結集出來打秋風的小股散兵,現在看來明顯判斷失誤,這里頭透著詭異,很不對勁。
“看著她們,不許放人亂跑!”
“是!”小兵齊聲應了,然後留下兩名看守,其余人重新退出。
我大大松了口氣,這時才大感腿腳發軟,回身望去,卻見紮曦妲面色慘白,死死摟住小秋,母女兩個抖若篩糠。只有我懷里的小安生,仍是瞪大了一雙迷糊困澀的眼睛,懵懂無知的看著我們幾個,不知恐懼為何物。
“他娘的,這次出來都沒什麼油水可撈……”
“可不是!杜將軍忒認死理,其實上頭交待咱們做什麼,咱們便做什麼好了。何苦……”
兩小兵閑著沒事干,開始靠著門嘮嗑,我從他們稀里糊塗的話語中,斷章取義,模糊的聽出了一些訊息。比如說,這支隊伍好像是明朝剿金大軍之一,領兵的是個姓杜的老將軍,是個能征善戰的主兒,只是好像和這次的總兵官不大合拍。又比如,我還聽出,方才那個年輕人姓張,是個文人出身,原為分巡兵備副使,現出任監軍一職。
我弄不大懂這監軍是多大的一個官職,也無心去弄懂,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們會如何處置我們,可是偏又不能問,只得硬生生的憋著。那兩小兵越聊越起勁,慢慢的話題從從軍打仗偏離到賭錢吃花酒,我越聽越來氣,暗自搖頭,這些人哪里像是當兵的?全無半分組織紀律性,與那些閑賦在家時還得耕作漁獵、自力更生的八旗子弟相比,這些大明士兵簡直就是一群垃圾!
“張大人說讓一位黎夫人去軍帳!”門口突然探進一個人來,臉朝屋內張了張,“喂,你倆哪一個是黎氏?”
紮曦妲神情慌張,我一把摁住她的肩膀,站了起來:“我是。”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冷漠的說:“那好吧!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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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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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14:36
72。渡河
那名親兵把我領到一頂軍帳外,囑咐了句:“候著!”便自行離去,弄得我更加一頭霧水。
青灰色的大帳子直接紮在冰天雪地里,四周有零散小兵來回巡邏,穿梭不息。出門的時候我沒披麾衣,這時凍得手腳發麻,忍不住呵著暖氣在原地只跺腳,試圖抖落一身的寒氣。
“滾——”帳內暴出一聲厲喝,在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哎唷”一聲,有團毛茸茸的身影直接從營帳內跌了出來,撞到了我的身上。
“咝……”我疼得猛吸涼氣,腰被扭了一下。
“黎夫人?”略微驚訝的口吻,我揚瞼回眸,看見撞我的人正低著頭滿面愧色的溜走,而那個才碰見的監軍張大人,正站在軍帳口,臉色溫和的看著我。“夫人受驚了!”
我吸了吸鼻子,搖頭:“沒事!怪我站的不是地!”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此刻我就算非常之希望能夠破口大罵,也是有那心沒那膽啊。
“黎夫人居于關外,可否會說韃子的蠻語?”
我大大的一怔,難道他找我來問話,目的是想讓我當翻譯?這倒是個不壞的消息,起碼……我對他們有用處,他們就至于會殺我。
他見我遲疑著不應聲,以為我不會,于是露出失望之色,又不死心的再問:“那你可聽得懂?”
我舔了舔干裂翹皮的嘴唇,笑了笑:“我能和他們溝通,這個……語言上沒問題。”
他露出欣喜的表情:“那就好。你隨我來!”說著,掀簾入帳,我縮了縮頭,鼓足勇氣緊跟在他後面。
帳內甚為寬綽,中間燃著木炭篝火,火上燒著雪水,一位大將模樣的老者正端坐在火堆旁,對著一張羊皮卷左右翻看。聽到腳步聲,也不抬頭,只是用一種沉若鍾鼓的嗓音說道:“張銓,我打算留兩萬人駐守薩爾滸,帶一萬兵力趁夜渡河,奇襲界藩城,打他個措手不及!”
“杜將軍,將士們連續晝夜行軍,已是極為疲勞困頓,能否就地駐營,稍做休養?等到明日清晨再渡河東進……”
杜將軍抬起頭來,我見他雖然須眉半百,卻是目光如電,渾身透著英武之氣,不容小覷。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看著張銓似笑非笑,頗有深意。
張銓跨前一步:“師旗之日未到,將軍又何必爭在一時?況且,夜半渡河,倘若敵人來襲,將首尾難顧……”
“無需多言!”杜將軍忽然一擺手,擲地有聲的道,“天兵義旗東指,誰敢抗顏?當今之計,唯有乘勝前進,有何師期可談!”一句話就把張銓彈了回來,這老頭當真相當具有霸氣。
張銓皺著眉頭沒再吱聲,氣氛尷尬。緊接著,杜將軍喚來傳令兵,下達軍令,營帳內進進出出,甚是公務繁忙,竟是將我和張銓兩人完全給當成空氣忽視掉了。
我倒是沒覺得怎麼樣,就不知道張銓這位年輕監軍會如何想。過會子見他神情低落,悶悶的走出營帳,我不願一個人被留在這鬼地方,忙加緊腳步跟上他。
營帳外火炬通明,人聲鼎沸,士兵們來往川流不息。
“黎夫人!”他背對著我突然喊了一聲。
我吃了一驚,還以為他魂游天外,不知道我在他身後跟著呢。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夫人可否陪我去河邊走走?”這是他跟我講話以來,最客氣的一回。之前雖然不失有禮,語氣卻是肯定而又不容反抗的,只有這次,才真切的聽出他內心的彷徨。
我無聲的跟在他身後,渾河水面顯得平靜無波,淡薄昏暗的星光下,第一批准備渡向南岸的士兵已經准備完畢,熙熙攘攘的你推我擠,熱鬧得像是在逛菜市場。我見識過大金國八旗兵的軍紀嚴明,卻從沒見過還有這樣當兵的,亂哄哄的像是小學生從學校放學,雖然有排隊,然而約束力和自制力卻是奇差無比。
我暗暗搖頭,四十七萬天兵又如何,就靠這些酒囊飯袋保家衛國,大明國不亡才怪!
“監軍大人!”有士兵見了張銓,跑過來拜見,“水流不是很急,而且河水甚淺,即使不乘船,騎馬也可過河!”
“知道了。”張銓點頭,表情沉凝,待士兵去後,他忽然悵然歎氣,“朝廷耗時一年,招兵買馬,甚至拉上海西女真葉赫部以及屬國朝鮮的兵力,其實也不過十萬之數啊!”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將我說得完全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做什麼呢?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想找個無關緊要的人發泄一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呢?
“兵分四路!好好的十萬兵馬卻被拆成了四路軍,楊鎬身為遼東經略,自視甚高,把韃子兵比作草木,他……未免太過輕敵了,我不認為那個叫努爾哈赤的蠻夷首領會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只可惜無人信我所言。即便是杜松老將軍……唉,他為了爭得頭功,竟而冒雪突進,試圖搶在師期之前剿滅敵匪,攻占赫圖阿拉,這談何容易?”
他就站在岸邊迎風絮絮囁嚅,我尷尬得進也不是,退也不能。這些話無論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向我傾倒苦水,這行為本身便是極為不智的。對他倒沒什麼,我就怕他等把牢騷發完了,爽快了,末了回頭一刀殺了我滅口。
我心生懼意,手腳開始哆嗦。
“且看著吧,這一仗到底會鹿死誰手還很難斷言!唉,真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是這種各自為戰的打法實在不夠明智!”
我實在不敢再聽下去了,正想撒腿逃跑,忽聽前面隔了三四丈遠的渾河水流嘩啦發出一聲巨響,滔天巨浪從上游駑馬奔騰而至,頃刻間河水暴長,正在涉水渡河的士兵轉瞬被淹,沖沒得不見人影。
軍營內亂作一團,張銓暴跳而起,高喊:“不可慌——”
我被混亂的人群擠得跌跌撞撞,險些摔到地上淪為眾人踩踏,正無計可施,忽然臂上一緊,旋身回望,竟是張銓拉住了我,叫道:“跟我來!”邊上有親兵牽馬過來,張銓將我托上馬,對那親兵喝道,“傳令下去,整軍備戰!”
我焦急萬分,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如若當真是金兵打來了,得設法回去找到紮曦妲母女!那三個人手無縛雞之力,紮曦妲一緊張,更是張嘴就會滿口的女真話,簡直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正亂著,忽然杜松將軍拍馬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厲喝一聲:“亂個什麼?哪個再亂,老子一槍搠了他!”他手里舞了一杆長槍,紅纓微顫,一名慌張倒退的小兵背上頓時吃了他一棍,嚇得往地上一跪,連呼饒命。
場面終于慢慢被控制下來,事後查知,並無金兵來犯,只是敵人在渾河上游處事先築好堤壩,抬高水位後,配合時機在明軍過河之際,毀壩防水,不用一兵一卒,便攻得明軍亂了陣腳。
杜松氣得哇哇直叫,倒是張銓為人冷靜,待到風波過後,恨聲道:“定是此人!去歲也是他使計誘逼李永芳出城投降,不動聲色的拿下了撫順關……此人不除,必是我大明之禍!”
“憑他一人能做什麼,不過是雕蟲小技!”杜松不屑的冷哼。
“杜將軍,此人乃是蠻酋之子,號稱四貝勒,允文允武,他……”
“區區蠻夷,能興起多大的風浪!”杜松根本不把張銓的話當回事,大喝著約束眾將士重整三軍,繼續開拔渡河。
張銓臉色發青,雙肩微顫。我忍不住唏噓,他能慧眼識得未來清太宗之能,可見目光獨到,只可惜跟錯了上司。
正感慨間,忽聽西北角上又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張銓正在氣頭上,勃然發作道:“這是做什麼?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
“稟監軍!”一名小兵氣喘籲籲,滿臉興奮的跑了來,“適才逮著一韃子,大伙搶功,就鬧起來了!”
話沒說完,我就聽見一個淒厲的聲音放聲尖叫:“放開我——你們這幫殺千刀的……放開我的孩子——”
我渾身一震,身子軟軟的從馬背上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待到狼狽的爬起站直,就見紮曦妲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被人反擰住雙手,推搡過來。小秋緊貼在她身旁,害怕的直嚷:“媽媽——媽媽——”
我只覺得渾身力氣從發頂到腳趾,全被剝離得一干二淨,萬念俱灰間我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穿過人群直射在我面上。我打了個激靈,背脊挺得筆直。
“黎夫人!”張銓走近我,眼神複雜,冷冷的問,“這該做何解釋?”
“解釋……”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憋在胸腔里的一股氣,噎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目光一掃,在看到不遠處被人踢翻在地,哇哇大哭的安生後,我猛然間湧起一股壯士斷腕的勇氣。
“我不認得她們!”話說出口時,鎮定得連一絲顫音也沒有,我沖過去,將地上嚎啕的安生抱起,緊緊的摟在懷里,“她們兩個——是我白天才在半路上遇見的,我並不認得她們!一直以為她們也是逃難的漢人。這個女的,跟我講話時一直用的是漢語,雖然吐字不清,詞不達意,我也只當她是因為方言之故,哪里會曉得竟是蠻夷韃虜……”
小秋仍是攥著母親的衣角,淚流滿面。
張銓“哦”了一聲,似乎不太相信我的編詞,冷冷的看了紮曦妲一眼。紮曦妲目光感激的飛快向我投來一瞥,轉瞬梗起脖子,瞪向張銓,用生澀的漢語激昂的叫道:“我不認得她——你們漢人……統統都是惡人!”
張銓不再說話,只是微微一揚手,那些圍觀的士兵頓時發出一聲哄笑,爭搶著撲向紮曦妲,她慘嗥著被他們摁倒在地。刀光霍霍,紮曦妲活生生被斫下首級。我捂住安生的眼睛,轉過頭去,心神劇顫。
轟亂聲中,眾人爭搶首級,叫嚷著:
“是我的……你如何要跟我搶軍功?”
“我的……這人頭是我砍下來的……”
“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我閉上眼,摟緊安生。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小秋淒厲的慘叫。
“那……只是個孩子……”我哽聲開口。
張銓歎口氣,轉過臉:“那是韃子的孩子……想我撫順城破,那些蠻夷韃子可曾饒過我們漢人的孩子?”
一句話未完,就聽小秋一聲尖叫:“我爹爹是漢人呀,我——”稚嫩的嗓音嘎然而止。張銓的臉色突變,但也只是瞬間而已,隨著眾人開始繼續爭搶小秋的首級,他緊繃的神情迅速放松開來。
我頹然跌倒,心口揪痛,腦袋嗡嗡直響,胃里抽搐著,一陣陣惡心伴隨著眩暈感,如潮水般湧來。
“你根本就不是這孩子的母親吧?”待人群散去,張銓面無表情的望著我,我坐在地上,心頭突突直跳,“為了保護一個蠻夷的孩子,弄個不好就會搭上自己一條性命,你認為值得嗎?”
我倏然抬頭,看他神情平和,不像是要舉發我的樣子。他若是有心要安生的小命,大可方才在人群激奮時揭穿我的謊言,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我的信心又一點點的聚了起來,抱著啼哭不止的安生,從地上踉蹌爬起:“可她的父親確實是漢人……而且,金人也好,漢人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個人,都是一條性命!再冒死說句大不敬的話,恕我無法理解你們所謂的民族仇恨……”
他定定的看了我許久,冷冽的目光漸漸放柔了,忽爾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你,真是個很奇特的女子!”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4:57
73。絕境
沒有太多的時間容我去傷感,去哭泣,黎明破曉,杜松將軍便帶領一萬兵馬強行渡過渾河,疾速往東逼近。
我被張銓指派的兩名小兵押著,一路跟隨隊伍東進。為了方便趕路,我只得把安生用包布裹了背在身後,騎著小白緊綴于部隊後尾。大軍行進速度相當快,看樣子杜松當真是想趁夜黑之前出其不意的奪下界藩城。
傍晚時分,方趕到吉林崖下。長途跋涉,我被顛得上身骨架都快散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先頭部隊忽然發出震天厮殺和慘叫聲。
兵卒如潮水般向後方退來,我驚慌無措,忙伏低身子,趴在馬上抓緊缰繩,可背後的安生小手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嚇得哇哇大哭。我主張全無,只得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惶然四顧。幸而小白腳力甚好,又極具靈性,不用我勒缰,便早早隨了退縮的隊伍往後方疾退,奔騰行走在山澗碎石上,跳躍自如。
一時間殺聲震天,我只覺得左邊是人,右邊是人……處處都有人影在眼前不停的晃動,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箭矢如蝗,耳邊不時傳來火銃炮擊,轟轟有聲。
“金兵在東邊……”
“不是啊……西邊也有——”
慘叫聲,喝罵聲,哭爹喊娘……什麼聲音都有!身旁不斷有人倒下去,我失聲尖叫,這樣的可怕場景只會在噩夢里出現。
小白興奮莫名,在硝煙四起的血腥戰場上,左沖右突,有好幾次它甚至帶著我直接沖向最猛烈的炮火中心去,嚇得我雙手使勁勒繩,掌心因此破皮出血。
“轟——”泥屑翻飛,明軍的火炮威力甚猛,記憶中從沒見過八旗兵用過火炮,大多還是冷兵器面對面力的較量,在武器方面明軍顯然占了很大的便宜。于是在隆隆炮火聲中,紛亂失控的場面漸漸穩定下來,明軍開始原地調整隊伍,擺開陣勢。
身處戰場,我已茫然不知哪里才是安全的,只得咬牙憑感覺沒頭沒腦的胡亂沖撞,沒給亂箭射死,串成刺猬,當真已是鴻運高照,其實有好多次那些冷颼颼的箭羽已經貼著我的面頰擦過,剮得我皮膚火燒般疼。
眼前一晃,我隱約看到了杜松的影子,這就像是人漂在茫茫大海上,陡然見到了一根浮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催馬靠了過去,只見杜松正騎馬站在一株松樹後,臉色鐵青的哇哇大叫:“給老子沖!沖出去——”
“將軍——”有士兵喘著大氣,滿臉血汙,狼狽的沖向他:“杜將軍!不好了!薩爾滸大營遭到金兵突襲,咱們西路軍留守的兩萬人全部……”
“什麼?!”他急紅了眼,一把揪住小兵衣領,“你再說一遍!”
“咱……們……西路軍……薩爾滸,遭襲……”
“混帳!”杜松氣得渾身發顫,一把推開那名報訊的士兵,嚷道,“張銓!張銓——”
連叫數聲沒人應,忽然邊上有傳令兵過來,跪地顫聲稟道:“將軍,屬下已探明,東面乃是從界藩城湧出的伏兵,蠻夷打著紅、白旗幡……西面是……從薩爾滸方向繞回的敵人,打了黃色旗幡……將軍!咱們……已被夾擊,腹背受敵……”
“滾!”杜松氣急敗壞的一腳踹上那人心口,將他踢翻個跟斗,夾馬踱步,“我不信……那個韃子會有此等本事!我不信——”他神情焦燥,暴怒叱罵,我遠遠的離他五米開外站定,勒馬躊躇不前,他忽然頓住,銳利噬人的目光直剌剌的停在了我的臉上。
“你……”
此時的我按照張銓的吩咐,外頭套上了一身普通兵卒的軍服,暫作男兒打扮。杜松目光如電,刺得我心頭慌亂,口干舌燥間,他已駕馬沖了過來。啪地一甩馬鞭,我頭頂的軍帽被打飛,臉頰被辮梢帶到,火辣辣的疼。
“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哪個允許女人隨軍的?真他媽的晦氣——”他哇哇大叫,滿面猙獰之色,我心驚膽寒,正欲駕馬回逃,他一鞭子又揮了過來,啪地下打在我肩上,安生的小手無可幸免的也遭了殃。她哇哇大哭,聲嘶力竭,杜松火氣更盛,“還有孩子……他媽的,把老子的軍隊當成什麼了……”
我縱馬逃竄,背後不斷傳來杜松的厲吼。
“韃子攻上來啦——”突然不知打哪吼出一聲長嘶。遠距離對峙終于變成短兵相接,八旗金兵蜂擁逼近陣地,大明的火藥炮彈完全發揮不出所長,頃刻間,厮殺慘呼不絕于耳。
我心神俱裂,那一刻只願自己倒地昏死,再不用去直顏面對這種慘烈情景。有金兵沖向我,刀斧盾劍,反射著地上的雪光,明晃晃的刺痛眼球。
我提著手里緊握的長槍,卻不知該如何應對,胡亂的擋了兩下,手指被震得發麻,槍杆落地。小白長聲咴嘶,立起前蹄踹人,在它彪悍凶猛的踢騰下,圍攻我的金兵一時三刻居然拿我沒轍,混戰中,頓時又有其他明兵隨即湧至……
我趁機脫身,大叫:“小白!快跑!快跑——”叫到最後,聲音抖得完全聽不出是自己的。小白驟然發力,沖撞突圍,刀光劍影中我只隱約聽得身側有人大叫:“兀那韃子!有種跟老子決以生死……”
匆匆一瞥,那喊話之人果然便是杜松,只見他帽盔失落,鬢發凌亂的貼在臉上,殺得正是興起,那些尋常八旗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他挑落馬背。
“錚——”三枝顫巍巍的羽箭從我腦後擦肩而過,我瞠目結舌,嚇出一身冷汗。那三枝箭兩前一後,成品字型疾射向杜松。杜松冷哼一聲,隨手架起槍杆一擋一揮,滿擬能將三枝箭都擊落,可誰曾想,落在最後的那枝羽箭突然加速,竟擦著槍杆直逼其面門。
我“啊”地聲呼叫,聲音尚哽在喉嚨里未來得及喊出,那枝羽箭的鐵鏃已生硬的釘入杜松眉心,穿顱而過。杜松翻身落馬,尸首被馬蹄肆意踩踏。
三箭……齊發……
我渾身震顫,急遽旋身回頭,只見十多米開外,一紅衣甲胄披身的大將,正昂然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雖然瞧不大清他的臉,我卻再也難以克制此時內心的激動和緊張——是他!是他!代善……
求生的本能促使我加緊催馬奔向他,正張口欲呼,喊聲未出之際,背上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冷颼颼的透過厚重的棉襖直鑽入我的肉里,撕裂般絞痛……呼喊聲最後化作一記悶哼低吟湮沒在群起嘶殺聲中。
我伏倒馬背,全身肌肉抽搐,冷汗涔涔落下:“小白……”嘴唇被牙齒狠狠咬出血來,我強迫自己不能陷入昏迷,必須要保持清醒,然而意識卻漸漸不再受我控制,開始斷斷續續的陷入失聽狀態。
四周的打殺聲時近時遠,我無力再作絲毫掙紮,懵然中我身子一側,緩緩滑下馬背,小白扭頭咬我的衣袖……在我落地前,腰上一緊,一股力道重新將我提了起來,騰云駕霧般的眩暈感,我的頭無力的靠在了一個結實胸膛上……眼前先是暗下,而後再度恢複亮光,我已經無力再撐下去,交替于黑與白的朦朧之中……
唏——身前的白馬長嘶一聲。
是小白嗎?小白……拼盡最後一分力氣,我勉強撐開眼瞼,在看清那馬的一刹那,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松下。
不是小白!居然是……大白呵!
心頭一松,我頓時徹底陷入昏迷。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5:21
74。受傷
痛……
略微一動,背上就火辣辣的如同被火在燒。
“別動……”熟悉的聲音諳啞在耳邊響起,灼熱的呼吸細細吹拂我的鬢發,我呻吟著睜開眼。
蒼白的臉,深刻的棱角,清晰的五官……他的唇緊抿著,瞳眸黝黑如墨,有痛有怨,同時也有無盡的悲憐。我不明白一個人的眼睛里怎麼可能包含那麼多複雜的情愫……但他眉心攢出的皺痕,卻著實令我的心髒狠狠的痙攣了下。
“爺您終于可以放心去了……”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場景,我眨了眨眼,有些吃驚卻並不算太意外的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
“歌玲澤!”
“奴婢在!”
“好生照看著……”簡簡單單五個字,底下卻隱含了千斤重的分量。
歌玲澤不經意的抖了下,小臉低垂,僵硬的蹲了蹲身:“是。”
我嗓子干澀,嘴剛張了張,身披甲胄的皇太極已然旋身離去,頭也不回的逕直出了房門。我的一顆心猛地往下跌落,呆呆的望著門口,眼睛酸澀得發脹。
“主子!醫官說箭鏃入肉不深,未及要害,只需按時敷藥……”
“安生!”我猛地一懍,不覺打了個哆嗦,牽動背上的肌肉一陣陣緊縮抽搐,“安生呢?安生呢?”
“主子別亂動,傷口會迸裂的!”
“安生……孩子!那個孩子呢?”我著急的大喊。
“主子!您冷靜些,奴婢不知道您說的什麼孩子……”
安生……安生……我伏在枕上,眼淚洶湧流出。安生……小安生!牙齒狠狠的咬上自己的手背,我悲痛欲絕。
那一箭,力達我背,小安生……只怕不能幸免!
“啊——”我啞然失聲,嚎啕大哭。我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她!最終還是……我如何對得起黎艮,如何對得起紮曦妲臨終的托付,如何……
“主子,出血了……天哪!”
一通忙亂,醫官們進進出出,好容易消停了,我漸漸止住了哭泣,腦袋昏沉沉的發悶。歌玲澤表情怯怯的站在一邊,小聲說:“主子,福晉來了!”
我剛開始沒聽明白,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她低聲再次重複:“是四貝勒爺的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她來看您……”
一口氣嗆在了肺里,我險些沒緩上來:“這里……究竟是哪里?”
歌玲澤愣了下:“這里是四貝勒府啊。”
眩暈感越來越重。皇太極把我從吉林崖救了回來,居然明目張膽的將我帶到了赫圖阿拉的家里!他這是……想做什麼?!
“皇太極呢?”
“爺出征了!”
出征?!啊,是了,現在是大金國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大明十萬兵馬正在進逼赫圖阿拉!
我輕輕籲了口氣,有點理解為何皇太極會來去匆匆,先前還因為他的冷漠而生出的那點感傷,現在已然釋懷。
“今兒初幾了?我……受傷昏迷了幾天?”
“回主子話,今兒初三。主子您是爺昨兒個晚上從城外帶回來的……那時主子身上滿是鮮血,嚇得奴婢……”
初三!原來已經初三了!我記得吉林崖杜松軍隊遇襲是在初一,想不到自己居然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
“主子!大福晉她……還在門外等。”
我皺緊眉頭,心里極不痛快,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著:“你回說我還沒醒……”
歌玲澤甚是機靈,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然明白,小聲說:“是,奴婢知道了。主子您先歇著!”說著,一溜小跑出門。
我趴在床上,只覺得背上脊梁骨那里又痛又麻,于是轉動著僵硬的脖子,慢慢借此整理混亂的思路。
皇太極出征,不知道這仗會打多久,雖然他把我丟在家里,可以避開城外紛亂的戰禍,但是這個家,何嘗又能讓我得到平靜了?
事情怎麼就會發展成這樣了呢?我刻意逃避的問題,在兜兜轉轉了兩年後,命運竟然再次將我逼入兩難的難堪境地!
對于我這個陌生的“入侵者”,哲哲,這位皇太極的正妻,她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前來探望我的呢?
◇◆◇◇◆◇◇◆◇
天命四年,明萬曆四十七年,大明國為鎮壓大金勢力,從各地征調兵馬,連同葉赫部、朝鮮李氏王朝士兵在內共計十一萬余人。為擴大聲勢,對外宣稱統兵四十七萬,于春二月十一在遼陽誓師,兵分四路,企圖合擊大金都城赫圖阿拉。
西路為主力,由山海關總兵杜松率兵三萬人,由渾河兩岸入蘇子河谷,從西面進攻赫圖阿拉;東路由遼東總兵李如柏率兵兩萬五人,由清河出鴉鶻關,從南面進攻赫圖阿拉;北路由開原總兵馬林率兵一萬五千人,自開原出三岔口,從北面進攻赫圖阿拉;南路由遼陽總兵劉鋌率兵兩萬五千人,自寬奠,從東面進攻赫圖阿拉。遼東經略楊鎬坐鎮沈陽指揮。
三月初一,明西路軍突出冒進,通過薩爾滸山谷時,杜松分兵為二,留兩萬人在薩爾滸紮營,自率一萬人突襲界藩城。傍晚,金國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等率兩旗兵至界藩城阻擊杜松,大金汗努爾哈赤則親率六旗兵力,猛攻薩爾滸明軍大營,將其殲滅。得勝後,努爾哈赤揮師轉向吉林崖,與代善、皇太極等合擊明軍,杜松被射殺,明西路軍覆沒。
當晚,明北路軍到達尚間崖和飛芬山,聞杜松敗,懼怕之余乃就地紮營。初二清晨,金軍未加休整,由吉林崖直撲尚間崖,北路軍慘敗,副將麻岩戰死,總兵馬林只身逃回開原。
夜晚八旗軍退守赫圖阿拉,皇太極正是趁此短暫時機,將受傷昏迷的我,匆忙送回家中。
初三,明南路軍抵達阿布達里岡,北距赫圖阿拉約五十里,努爾哈赤率四千人留守都城,命眾貝勒率主力日夜兼程奔赴南線,迎戰劉鋌部。
初四,代善命士兵喬裝明軍,接近南路兵營,突然發動猛攻,同時,皇太極自山上馳下奮擊。最終劉鋌戰死,部眾被殲。
初五,朝鮮兵在富察戰敗,投降金軍。楊鎬驚悉三路喪師後,急令東路李如柏部火速撤退。該部在逃回途中,自相踐踏死傷千余人。
城外戰捷的諜報先是源源不斷的送回城內皇宮,然後再由各貝勒府的管事奴才將平安的喜報帶回府中。
雖然我每日故作鎮定,毫不驚慌,專等著歌玲澤將打探回的最新動向轉告于我,但是內心深處卻仍是暗自為皇太極擔憂著。
背上的傷口未曾傷筋動骨,養了兩日我便已能從床上坐起,下床略略走動,也因此才弄明白為何那日哲哲前來探我,居然還要人通稟——只因此刻在我的房門之外,竟是一溜排開站了十多名正白旗侍衛。
托腮望著窗外來回晃動的人影,我大為氣悶,無論我把傷養得多快、多好,都不可能趕在皇太極回來之前跑出四貝勒府去,我已被他禁足!這間屋子,哲哲固然是進不來,我也同樣休想出得去!
初六,戰事終結,大金國大獲全勝,八旗將士班師回朝。想著不多會兒就可再見著他了,我不禁忐忑難安,一整日都過得心神恍惚。到得傍晚,仍不見有任何動靜,我突然覺得心緒不定,眼皮突突直跳。
“主子!主子——”歌玲澤迭聲驚呼,從走廊外一路飛奔而至,我原本就緊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貝勒爺回來了——他負了傷……”
腦子里嗡地一聲轟鳴,我從椅子上彈跳而起,扯得背上傷口一陣劇痛:“他……在哪里?他現在在哪里?!”
“才……才回府,奴婢不是很清楚……”
我顧不得了,腦子就只一個聲音在叫囂——見他!去見他!馬上……
闖出門去,門口的侍衛攔住了我,我怒火中燒:“我不跑!你們不放心盡管跟了來!我現在要去見爺,哪個敢擋我,仔細先掂量你們脖子上扛的腦袋有多重!”
眾侍衛被我喝斥得均是一愣,歌玲澤從旁叱道:“依主子的話做就是!”他們這才恍然,急忙恭身行禮。
歌玲澤扶著我一路跌跌撞撞的順著回廊往前走,侍衛們不敢輕忽職責,呼啦啦的全跟了來。我們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在偌大的貝勒府里橫沖直撞,直把沿途的丫頭奴才嚇得連連閃避。
這個府邸比之十多年前已不知擴大了幾倍,若非歌玲澤在前邊帶路,我多半會像個沒頭蒼蠅般亂撞亂轉。這心里一急,更是完全忘了該有的顧忌和收斂,在走到離主屋沒多遠時,冷不丁遠處竟傳來一個清麗的聲音高聲叱道:“這難道是要作反不成?還有一點半點的規矩沒有?”我一愣,腳步不由收住,胸口上下起伏,扶著歌玲澤的胳膊,略略的喘氣。
拱門口慢悠悠走出來三個人——一個主子模樣的女人,身後跟了兩小丫頭。女主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臉盤略圓,面上打著薄薄的胭脂,一雙細眉飛云入鬢,眉黛畫痕很濃,顯得與她的那張臉不大協調。
“主子!”歌玲澤面色大變,壓低聲在我耳邊提醒,“這是爺的側福晉鈕祜祿氏……”
“我知道。”我冷冷一笑,當年皇太極娶她過門時,我曾見過這個額亦都的女兒一面,只是她當時不曾見到我罷了。這十多年下來,她樣子變化不大,只是身材有些略略發福,福晉的架子端得也比當年更加像樣。
“你是何人?”鈕祜祿氏蹙著眉尖,面上帶著警惕,“居然敢帶著侍衛在府里亂闖,你還有點規矩沒有?你眼里還有沒有主子?”
我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做到心平氣和,現在我整個心思都記掛著皇太極的傷勢,沒有閑情逸致來跟她扯淡。“歌玲澤!爺可在這屋?你去問問……”一路狂奔,牽動背上傷口咝咝的疼,我屁股一挪,往邊上的石墩子上一坐,自顧自的平複紊亂氣息。
“你——”鈕祜祿氏氣得臉孔扭曲,五官擰在一塊,若非顧忌著我身後一票侍衛,絕非是擺來當花瓶看的,她多半會仗著女主子的身份給我一巴掌。
“側福晉息怒,這是我們紮魯特博爾濟吉特主子,平素只住在別苑,前幾日因戰亂才搬進府里來住……所以,還不太適應府里的規矩,您……”
“啪!”歌玲澤的話未講完,鈕祜祿氏蓄勢已久的一巴掌終于落下。我心頭一跳,怒火終于還是被她的盛氣凌人給勾了出來。
“不懂規矩的野丫頭!”她冷言一掃,倨傲的看向我,“我這也算是替你管教下人了!你進門也有三年,怎麼還是半點長幼尊卑都分不清?你在別苑住著可以另當別論,如今進了園子,就該懂得這些禮數。爺是當今四貝勒,滿朝官員的典范,如何……”
“你什麼身份?”我不冷不熱的開口,歌玲澤垂著腦袋,咬著唇角滿臉委屈,我掃了她一眼,重新將目光轉回鈕祜祿氏的臉上。她被我打斷訓話,憋得滿臉通紅,我冷眼打量她,輕笑,“請問,你什麼身份?”
“什……什麼意思?”
“你是貝勒爺大福晉?”我呵呵一笑,“好像不是吧?”
她啞口無言,怔怔的望著我。
我緩緩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歌玲澤的肩膀:“行了,別杵在這兒,去問問爺可在主屋?我和側福晉還有些貼己話要講……”
歌玲澤驚異的看了我一眼,我沖她微微一笑,她這才遲疑著走開。
“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鈕祜祿氏咬牙。
“是,我在這,側福晉還有何指教?”
“你莫猖狂得意!”鈕祜祿氏壓低聲音,嘴角勾起一彎冷笑,“你早些年進門時,爺的確是專寵了你一陣,可這兩年誰不知你早已失寵,爺甚至連你的別苑都未曾再踏足一步,你如今就和那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大福晉無甚區別,同樣是遭爺嫌棄的女人!我若是你啊,便會收斂己身,好好呆在屋里反省,而不是那麼張揚的跑出來給自己丟臉!”
我微微一愣,她的話里蘊藏了太多令我驚歎的訊息。
面對鈕祜祿氏洋洋得意的笑容,我忍不住想出言相譏,恰在這時對面屋里邁出來了人,細聲細氣的說:“爺問,方才是誰打了歌玲澤呢?”這熟悉的聲音觸動了我記憶深處的某根絲弦,我猛然一震。
鈕祜祿氏笑顏迎了上去:“姐姐,原來你也來了,我就說麼,爺那麼寵你,回來如何能不召姐姐來伺候呢?”
“唉!瞧你說的……”她淺淺的笑了下,視線不經意的往我這邊投來。我心里一顫,下意識的就想往後退,可是兩條腿卻像灌了鉛般怎麼也挪不開步。
笑容乍收,她不敢置信的瞪著我:“你……”
“姐姐,那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
避無可避,我無奈的笑了笑,從樹蔭底下走了出來,直接迎向她狐疑驚訝的目光。
“你……”
“爺在屋吧?”這麼些年不見,葛戴成熟了許多,氣度雍容,比之當年的那個咋咋呼呼的小丫頭,此刻的她多了幾分嫵媚動人。
她懵然的點點頭,不自覺的抬手替我打簾子:“是,爺在屋。”
“謝謝!”我昂首跨步進去,完全不理會鈕祜祿氏那副眼珠都要掉下來的驚愕表情。
廳內四角靜靜的站了七八名小丫頭,眼波不自覺的往內屋掠去,里面沉寂得似乎連聲呼吸都聽不到,我正猶豫不決,歌玲澤已輕巧的跨了門檻出來:“主子,爺讓您進去!”
房間內光線不是很好,窗戶都閉上,沒有通風,一進屋我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鼻子抽了下,四下環顧,卻見床榻上皇太極懨懨的平躺著……
一顆心頓時如雷鳴般怦跳起來,我惴惴不安的靠近,他臉色蒼白的閉著眼,那副憔悴疲憊的樣子讓我的心揪痛起來。
“喂……”我輕輕喊他,鼻子澀澀的,眼眶微濕,“我來了……你傷哪了?”手指微抖的撫上他削瘦的臉頰,觸感冰冷,“傷得重不重?你……”
那雙緊闔的眼倏地一睜,直剌剌的盯住了我,我只覺頭皮一陣發麻,突然臂上一緊,竟被他伸手抓了個正著。
“啊——”他攬臂一收,我穩穩的趴在他懷里,頭枕在他的肩窩。他的左手有力的托在我的後腰上,很小心的避開我的傷口,我漲紅了臉,低呼,“你……”
沉重的呼吸壓下,冰涼的唇瓣封住我的雙唇,我心魂俱醉,再也無力掙紮,手足微微發顫,不自覺的摟緊他的脖子。
“悠然……”他忘情的喊我。
我一懍,忙推開他:“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你到底……傷在哪了?”他含笑不語,眼眸晶亮,綻放睿芒。
一種被設計了的古怪感突然冒了出來,我轉念一琢磨,已是恍然,指著他叫道:“你……你騙我!你沒有受傷!”
這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他和歌玲澤串通好來欺蒙我的!
他嗤地一笑:“變聰明了呵!跑了兩年,果然在外頭長見識了!”目光幽寒,左手撫上我的臉頰,粗糙的手感讓我渾身酥顫,“似乎我對你的警告都沒起到好的作用,讓你不許再離開我,你偏一次次的離開我……”
淡漠陰冷的表情讓我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這……真是我認識的皇太極嗎?他真是那個我愛著的皇太極嗎?為什麼恍惚間有種陌生感?
“我該拿你怎麼辦好?”他忽然放柔了聲音,低低的,無奈的,卻又無比憐惜的歎了口氣,“威脅你無用,哀求你也無用,你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舍棄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是我對你的付出不夠令你感動,還是……你根本就不愛我?”
身子微微一顫,我眼眶發熱。
“不要再跑了……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們還有多少日子可以一起攜手渡過?你難道當真那麼排斥我,不願和我在一起嗎?”他喃喃低語,柔情無限,我心里的那點執著在慢慢被他融化,“你明明知道,我心里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你,如何還能一次次無情的傷我?我把整顆心都給了你,你如何還能狠心把它丟了……”
“我沒丟……”眼淚“嗦”地滴在他胸口,我摟緊他,鼻音濃重的說,“我沒丟……即使丟了性命,也不會丟……我是愛你的,皇太極!只是求你不要把我當成你的妻妾之一,我自私,我小氣,我固執……我就是無法忍受和別人一起分享你……”
“傻瓜……傻女人!”他動情的吻我,唇印不停的落在我的額頭、鼻尖、雙靨,“自私的人是我,不是你!是我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邊……我想要你陪著我,悠然……你可否成全我的自私,把你的心給我,完完整整的交給我……”
咳,這里我說一說“大白、小白”的問題,好像有很多人對這名字有意見。(很小聲的說,其實我也覺得這倆名字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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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講講大小白的故事:
沈陽昭陵(北陵)墓前,石雕獸群中有一對石馬。這兩匹馬,一大一小,皆用漢白玉雕成,全身潔白,與真馬一般大小,這就是“昭陵二駿”,相傳是仿照皇太極生前喜愛的坐騎——大白、小白二駿雕制的。所謂寶馬隨身,永保安康。小白日行可達千里,大白可日行五百里。小白擅于行軍趕路,疾如閃電。大白長于馳騁疆場攻敵破陣,上陣厮殺騎大白,攻必克,戰必勝。(嗯,這個好像有點誇張!)
清太宗被稱為馬上皇帝,這對白馬自然功不可沒。皇太極死後,他的子孫為了能讓這兩匹寶馬永遠地陪伴主人,就令工匠按照它們的樣子雕刻了兩匹白馬,祭放在皇太極的墓前。後代清帝對這對白馬也是倍加推祟。康熙皇帝到昭陵祭祖時,曾寫下了“昭陵石馬獨超群,大白小白奏殊勳”的“石寶歌”,以頌揚其功勞。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6:33
75。賭氣
前幾日偶然在書房翻到一冊《三國演義》,雖然是豎排繁體版本,卻仍是讓我欣喜若狂。皇太極這幾年對漢文化的研究嗜好越來越廣,書房內擱了好多漢文古典,但多半是涉及行軍打仗的兵法書籍,我對這些缺乏興趣,便只揀了自己看得下去的一股腦搜刮了回來。
“主子!爺今兒進宮議事,方才讓巴爾回來傳口訊說,晌午怕是回不來了,讓主子不用等他進膳……”
我正忙著埋頭*,于是含糊的應了聲:“知道了,知道了。”
“主子……”歌玲澤踱步不走。
“還有事?”
“是……那個,烏拉那拉側福晉來了!您見是不見?”
我一怔,把神智從書頁上硬生生的拉回。這幾日,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哲哲每日都派人來問候,不時的還命人燉了補品送過來,說是給我養傷之用。哲哲的用意一時三刻我不是很能弄懂,她好像是在巴結我,又好像只是在傳達一種以上對下的關懷之意,這種含糊不清的做法讓我捉摸不透她的真實意圖,只得拖著遲遲不見她,將她的“好意”拒之門外。
但是,葛戴……我見還是不見呢?
早知道她最終還是會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來找我,無論如何,我與她畢竟主仆一場,看在她以前服侍我的情分上,我也不該對她如此絕情。況且,有些事不給一個答案,是會更加容易讓人胡亂產生遐想的。
“你讓她進來吧,一會兒沒我的吩咐,你和薩爾瑪都不許進來,也不用守在門外伺候,去園子里給我摘些花來插花瓶吧!”
“是。”
合上書,我略略定了定神,從椅子上站起直接走到門口。葛戴進門時是低垂著頭的,待到下頜緩緩揚起,看清近在咫尺卻無聲無息的我時,她果然被出其不意的嚇了一大跳。
我不動聲色的望著她,她呆呆的盯著我看了好幾分鍾,忽然雙肩發顫,撲嗵一聲跪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膝蓋放聲大哭。
“側福晉這是做什麼呢?你這不是要折煞我麼?”
她抽抽噎噎,淚流滿面,死死的抱住了我:“格格!格格……你毋須瞞我,如果連格格都認不出來,那我還不如瞎了雙眼呢!”
我微微動容,心底湧起柔柔感動之情:“你起來!堂堂大金國四貝勒福晉,如何跪地哭泣,失了應有的儀態氣度?”
“在格格面前,我哪里是什麼貝勒福晉?我不過是格格的丫頭……我這輩子都是格格的丫頭……”
“好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兒子都已十歲,怎麼還能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快起來吧!”
“格格……”她放開我,抽抽噎噎的從地上爬起。
我指了指一旁的繡墩:“坐著說話!”語氣盡量保持淡定從容,不讓太多的情感輕易外露。她略顯局促的坐下,用帕子拭著眼淚。
“以後‘格格’‘主子’之類的稱呼不必再提,我如今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
她明顯一震,忙收了眼淚,肅容道:“是,我明白。”
我仍回椅子上坐了,將《三國演義》的書冊重新打開,入目皆是團團墨點,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滿腦子亂哄哄的整理不出一句完整詞語。余光偷偷瞥去,發現葛戴亦是如此,神情緊張,透著尷尬與不適,未施脂粉的臉上掛滿淚痕。
“那……那……”她囁嚅兩聲,臉憋得通紅,“我該如何稱呼你……”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生疏感漸漸淡去,我似乎又重拾當初與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打趣的輕松感覺,于是輕笑:“你莫忘了,你早已認我為姐。”
“姐……姐姐!”她細聲細氣的喊了我一聲,不好意思的笑了,但緊接著眼圈紅起,又是一串淚珠滾下,“為何你的臉……”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左側臉頰:“很早之前燙傷的,疤痕很丑陋麼?”
“不,不是……”她連連擺手,“那粉色的印子撲了粉,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我只是……只是覺得奇怪,姐……姐姐,這些年竟似一點都沒有改變,仍是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前幾日乍見一下,我竟是不大敢認,還以為……是我認錯了。”
“你這是在安慰我呢。”我呵呵輕笑,“歲月最是無情,紅顏如何不老?”
“不!我不是在安慰姐姐!”她見我不信,著急起來,站起身四處張望,隨後從梳妝案幾上抓過一面銅鏡,“不信姐姐可以自己看啊!”
我下意識的將頭往後仰。自從毀容以來,我對鏡子避如蛇蠍,很忌諱再看到自己臉上疤痕累累的模樣。
鎏金鏡面在眼前閃亮的耀了一下,我不禁愣住,鏡中的那張臉似是而非,恍惚間瞧著像是東哥,又非是東哥,然而面色紅潤,神采飛揚,竟完全不像是一個三十多歲女人該有的神韻。
怎麼會這樣?這個人是誰?鏡中的人難道是我麼?
我不敢置信的一把抓過銅鏡,震撼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姐姐是如何保養的?平時都吃些什麼滋補養顏……”
我茫然的看著鏡子里的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啼笑皆非,百感交集。自打進入這身體以來,發生過太多怪事,卻沒有一樣像現在這般詭異的。
我噌地彈跳站起,悚然的把鏡子翻轉合在桌面上,呵呵干笑兩聲。葛戴見我神情古怪,不解的看著我,我嘴角抽動兩下,最終咽下滿腹驚悸,惶惶的撇了撇嘴,胡亂的找話題岔開:“啊,那個……你最近過得好麼?你兒子好麼?”
她面上忽然一黯,眼淚竟然再次潸然墜落。
“又怎麼了?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是這般愛哭的!”
“姐姐原來還不知道……”她哽咽著捂著眼睛,“鈕祜祿氏妹妹所出的三阿哥洛博會年底歿了,緊接著我的洛格也……唉,爺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才添了兩兒子,卻接二連三都夭折了,卻全怪我,沒能照看護好二阿哥……”
心里咯噔了下,雖然明知道皇太極會再有其他子嗣,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也早有心理准備,可等到真切的聽說此事,卻仍是像吃飯嚼了沙子般,滿嘴不是滋味。
“那個……大福晉有兒子沒?”
“大福晉她……嫁入貝勒府五年來,爺待她置若罔聞,恩幸全無。這兩年更甚,竟是將她住的小院遷到西廂,冷落得連下人都不怎麼待見她!大福晉若非出身蒙古,血統高貴,只怕爺早起了休妻之心……也不知怎麼了,大福晉其實長得賢淑端莊,秀外慧中,爺卻像是特別討厭她,刻意要冷落她似的!”
“啊?”我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這皇太極在搞什麼鬼?我明明讓他善待正妻,他居然……將她打入冷宮?!若是科爾沁得知消息,這還得了?難怪上次鈕祜祿氏敢如此囂張跋扈,哲哲這個大福晉的在府里享有的地位只怕連個庶福晉都不如。
“我瞧著大福晉也怪可憐的,她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從蒙古嫁過來,在這里無親無故,爺原該多憐惜她才是,可偏還……唉,前年因我和鈕祜祿氏都有孕在身,我怕爺寂寞,便好心勸爺去大福晉那里,結果爺當場翻臉,一怒之下竟把我從房里給轟了出來!”葛戴皺著眉頭,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我打小看爺的性情,雖然不是面熱善于言笑之人,卻也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唉,難道我好心還做錯事了不成?”
我苦笑,心里隱約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皇太極……他這是在跟我賭氣呢!那日臨走前給他留言,要他善待正妻,只怕反而惹惱了他。我讓他待哲哲好,他就偏將哲哲打入冷宮,寵幸其他兩名側室,令其得孕……他這是在氣我、惱我、報複我,進而遷怒于人!
這真是一筆糊塗帳啊!
我的“好心”只怕比葛戴的“好心”要糟糕十倍,竟連累得哲哲成了一個可憐又無辜的犧牲品。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6:55
76。禮物
歌玲澤動作麻利的替皇太極脫去外褂,他卻不耐的揮揮手,打發她出去。
我歪靠在軟榻上,手里捧著《三國演義》,假裝沒看到他向我使的眼色。
“哎!”他終于還是耐不住叫了起來,“過來替我解扣子!”
“自己解,你又不是沒手!”我翻個身背向他,繼續假裝看書。
他靠了過來,左手環上我的腰,下頜在我臉上細細的磨蹭。胡茬子異常紮人,我回眸瞥去,見他滿眼紅絲,臉頰清瘦得愈發厲害。
“怎麼回事?居然累成這樣,又是熬了幾宿未睡?”
“嗯。”他眯著眼,唇角漫不經心的勾起,懶懶的散著慵懶的氣息。這個時候的皇太極是完全放松的,不是八阿哥,不是四貝勒,他在我眼里,只是一個令我心疼的男人。
“扣子……替我解扣子……”他低喃,唇印逐漸往下,吻在我的脖子上。
我怕癢的咯咯一笑,伸手推他:“叫小丫頭服侍你,我可不會伺候人……”
“那我不管!”他霸道的抱住我,將我手里的書冊抽走,扔在地上,忽然壞壞的一笑,“要不然……換我伺候你吧!”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忽然騰空將我從軟榻上抱了起來,大步往內屋走去。
面上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我暈乎乎的忘卻了一切。
床榻上鋪著厚軟的錦被,衣衫不知什麼時候盡數褪去,溫暖的肌膚透露在冰冷的空氣里,我打了個哆嗦,皇太極隨即覆了上來,用滾燙的身子包住了我。
“嗯!”忘情的親昵換來背上傷口的一絲劇痛,我咝咝的吸著冷氣,擰緊了眉頭。
“我瞧瞧!讓我瞧瞧……”他緊張的翻過我的身子,略顯冰冷的手指輕輕撫觸上我的背,疼痛感隨即被一種酥麻瘙癢所取代,令我全身顫慄,情難自禁的逸出一聲曖昧的呻吟。
他嚇了一跳,手指迅速離開皮膚:“可是又弄疼了你?”
我羞澀難當,臉蒙在被子里吃吃的笑。隨他怎麼去想,反正打死我也不會承認其實是他的觸摸引起了我的生理反應。
“傷口結痂了……”他輕輕歎息,我側過頭,沒見著他人,卻突然感到背上一涼,濕濡柔軟的唇片滑過我的背脊,落在我的傷疤上。
“嗯……”我一顫,全身血液如遭電擊迅速流轉,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起一層細密的疙瘩,涼涼的酥麻感從背心滲透進四肢百骸。嚶嚀一聲,我大口大口的喘氣,他的唇沿著裸露的背肌一路往下,右手從我腋下插入,罩住我的胸口,那種掌心生滿長滿老繭摩挲產生的粗糙感,令我心跳加快,心里湧出一股異樣的快感。
“喜歡麼?悠然……你可喜歡我這般親你?”
我怪叫一聲,轉身撲向他,將他推倒在床鋪上。他睜著熠熠生輝的雙眸,眼底蘊滿笑意:“怎麼了?”
“那我也……問問你,可喜歡我這樣吻你?”我紅著臉啞聲,低下頭在他唇上啄了下,探出舌尖沿著他的頸線一路往下舔,滑到鎖骨處時,我清晰的聽到他喉結一動,咕咚咽了一聲。我暗自好笑,越發得意起來,舌尖輕挑,從他胸口一路滑向小腹。
“悠然——”他猛地低吼一聲,按住我繼續往下的腦袋,“你這笨女人……”他突然翻身躍起,將我反壓于身下,“原本顧念你有傷在身,我還想再忍兩天的……可現在你卻反而來招惹我,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我臉燙如火。
他咬牙吸氣,眼底交織著濃烈的情欲:“你得負責到底……”
“嗯,我負責……”我攬臂勾下他的脖子,牙齒輕輕啃噬他的耳垂,咯咯輕笑,“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他悶哼一聲,終于被我挑逗得失去理智,發狂般吻住我……
◇◆◇◇◆◇◇◆◇
睡意方濃,懷里原本充實的感覺卻是驟然一空,涼涼的空氣鑽了進來,我迷迷糊糊的伸出胳膊,在身側摸索,呢喃:“安生乖哦,不哭……”
手摸了個空,我心里隨即跟著一空,半睡半醒間頓覺悲痛難忍,竟而失聲哭了出來:“安生——安生——”
“悠然!悠然!醒醒……”有人推我,迫使我睜開惺松睡眼。淚水濕了眼角,微弱的燭光搖曳映照出皇太極擔憂的臉色。我瞪大了眼,他已經穿戴整齊,正倚坐床側,輕柔的拍著我,“沒事,只是做噩夢!”
我擁著被子撐起上身:“要進宮議事了麼?”
他點頭。
窗外青灰一片,天尚未透亮,他卻已要出門。
“你睡的太少了……”我憐惜的望著他,早知道昨晚上就不該纏他……轉念回憶起昨夜的纏綿,臉上又是一熱。
“你接著睡吧。”他輕輕的在我額上印了一吻,寵溺的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回來給你帶禮物。”
禮物?我心里一甜,忍不住咧嘴笑了:“那你要早些回來,我等著收禮物!”
“好。”他放我重新躺好,掖緊被子,最後摸了摸我披散的長發。
身子是疲倦而又沉重的,看著他頎長的身影慢慢的飄出視線,意識漸漸再次朦朧起來。
等到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一上午便坐在園子里發呆消磨時間,滿腦子只想著皇太極所說的禮物,竟是隱隱生出一股興奮莫名的心情。
到了午間,歌玲澤勸我回房歇歇,我瞥了眼身後拖拖拉拉跟隨的四名小丫頭,兩名侍衛,感覺有些想笑,卻又透了些許無奈。
皇太極至今還是沒能對我放下戒心,平常他會和歌玲澤兩個輪流替班,二十四小時貼身黏著我。除此之外,只要踏出門檻一步,大堆的丫頭媽子、侍衛嬤嬤立刻會像跟屁蟲一樣緊迫盯人,一刻也不讓人清淨。
我加快腳步,故意拼命往旮旯里鑽,可憐那一票人只得跟著我在狹窄的過道內躥上跳下,歌玲澤急得額頭冒汗,低低的喊:“慢點……主子!您小心別崴了腳!”
我忍俊不住放聲大笑,喘籲著扶牆站定,面前豁然開朗,原來竟是跑到了一處小院。院落收拾得甚為別致清雅,不算太大的庭院內種滿了盛放的白梅。
我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愛煞了這片潔白無暇的梅林,正要跨步過去,忽然袖管一緊,竟是歌玲澤拉住了我:“主子,回吧……”
“我采一株白梅回去!”
“主子,這白梅是……”
“你也喜歡這白梅麼?”悠悠的,梅叢間飄出一縷溫婉輕柔的聲音。我眼前一亮,一道月牙白的窈窕身影從花間轉了出來,高長個頭,容長臉兒,臉上白白淨淨的未搽一點胭脂,眉宇間透著溫柔嫵媚,她靜靜的站在梅花枝底,目光平定安詳的投向我。
她唇角微翹,似乎在笑,但眨眼卻又讓我覺得這只是自己的一份錯覺,那雙眼清亮如水,瞧著我的時候眼睫一眨不眨,沒有驚訝,沒有好奇,沒有半分情緒的波動。
然後她沖我盈盈一笑,隨即旋身,左手纖長白皙的手指攀住一株白梅的枝干,右手寒光一閃,只聽“咔嚓”一聲,竟是用手里的一柄銀剪剪下一枝花蕊甚多的白梅。“喜歡便拿去吧,只是這花香不濃,怕不合你心意!”她回身將梅枝遞給我,舉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一股淡雅貴氣。
這是一個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高貴女子!她……絕非普通人!
在歌玲澤不等我吩咐,主動上前接下那枝白梅後,我已然猜出這個白衣女子的身份。錯愕只在瞬間,我瞅了眼那枝白梅,回眸沖她笑了笑:“爺不愛聞太濃的香味,這白梅……正合我意!”停頓了下,目光毫不避諱的迎向她,“多謝大福晉,恕我叨擾,告辭了!”
她朱唇微啟,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我只當未見,趕在她開口之前扭頭拔腳。歌玲澤尷尬的行了跪安禮,這才匆匆忙忙的追上我。
這……就是哲哲了!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科爾沁的格格,皇太極的嫡妻!
這個時候,我心里悒郁得直想放聲吼上兩嗓子。
路上沒再說話,甚至連一絲笑意也沒有。一行人見我臉色不豫,半點聲氣都不敢吭,默默的跟了我回到住處。
才進院子,就聽薩爾瑪笑道:“側福晉可回來了!”忙不迭的回身朝里頭招呼,“哎,趕緊把大格格抱來讓側福晉瞧瞧!”
我正憋氣,忽聽一串咯咯嬌笑聲一路灑了過來,稚嫩的童音撥散我的郁悶與不快。一身鮮亮嶄新的大紅棉襖裹著的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娃兒,由乳母嬤嬤抱著飛快走向我。
小腦袋兩側梳著小鬏,臉蛋圓圓的,皮膚白皙嫩滑,似水蜜桃般粉粉的能掐出水來,眉心上點了一顆朱玉紅鈿,眉毛雖淡,可一雙眼睛又大又圓,眸瞳烏黑透亮,笑起時彎彎的眯成了一道縫。
只一眼,我便打心底湧起無限歡喜,這女孩兒長得實在太漂亮了,精致得就如同芭比娃娃般,我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小手。她也不怕生,眼睛烏溜溜的盯著我看,忽然咯咯笑了下,張開雙臂,脆生生的喊:“阿牟,抱!阿牟抱抱……”
我又驚又喜,沒等我伸手去接,她已從乳母嬤嬤的懷里向我直撲過來。“噯”地聲,我趕緊將她牢牢的摟定懷中。
“看來大格格和側福晉真的有緣……”薩爾瑪憨憨的笑著。
乳母嬤嬤恭恭敬敬的給我行了禮,我瞧著她挺眼生,竟不像是四貝勒府的奴才。“大格格,不該叫阿牟,你該叫太太才是。”
女娃兒轉動眼珠,噘著紅紅的小嘴撇頭:“不要!”她將我脖子摟緊,“不是太太,是阿牟!”
滿語的“阿牟”是指伯母,“太太”喊的則是祖母……我心里打了咯噔,不禁迷惑起來,問道:“這是誰家的女孩兒?”
不待旁人回答,懷里的小人兒已乖巧的膩聲喊:“蘭豁爾是阿牟家的女孩兒!”
眾人哈哈大笑,我輕輕捏了下她的小臉,笑問:“你叫蘭豁爾?幾歲啦?你阿瑪是哪個啊?”
蘭豁爾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奶聲奶氣的掰著手指頭說:“四歲!蘭豁爾今年四歲了……我阿瑪是岳托……”
岳托!我呼吸一窒,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滋味湧上心頭,倏然失神無語。
“回側福晉話。”一旁的乳母嬤嬤趕緊替小主子接過話題,謙恭的答道,“我們大格格是大貝勒的長孫女……”
岳托長女,大貝勒……代善的孫女!
強迫自己忽略掉隱隱泛起的酸楚,我溫柔的摸著蘭豁爾的小臉。難怪方才第一眼覺得這孩子面善,看著教人親近,她的眼眉可不就與代善有五六分的酷似麼?
代善啊……神智不禁飄忽回到過去,我至今還能清晰的記起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溫潤如玉般的眼眸,淡定從容的笑意,以及深情不渝的話語……
眼睛有些干澀發疼,我眨了下,蘭豁爾窩在我懷里,小手撥弄著我的耳墜子,一臉天真無邪,嬌俏可愛。她是他的孫女,而我是皇太極的步悠然,一切回憶都已化作過往云煙,伴隨著東哥的消逝,種種記憶都將灰飛湮滅。
◇◆◇◇◆◇◇◆◇
這日皇太極直到日暮時分才回府,看他那疲憊不堪的模樣,似乎恨不能倒頭就睡,吃飯的時候亦是心不在焉。然而到了夜里侍寢,他躺臥床榻,卻忽然顯得精神亢奮起來。
“見到蘭豁爾了?”他的手枕在我的頭下,我舒服的調整角度,找了個最愜意的姿勢窩在他懷里。
“中午便見著了……聽她們說,你收了蘭豁爾作義女?”
“你不喜歡麼?”
“不,我很喜歡……蘭豁爾是個很乖巧機靈的孩子。”
“那你就做她的額娘吧,好好教養她,讓她會變得像你這般蕙質蘭心……”
“嗯?”我略略抬頭,下巴頂在他的肩窩上,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卻又極富彈性。我乜眼揚睫,“你不是經常嚷著說我笨麼,為何現在又這般好心誇我?蕙質蘭心這四個字我可擔不起……”莫名的,我突然就想起哲哲來,那樣一個甯靜而又高貴的女子,她倒是與這四個字極為相襯。
“你是笨……”皇太極輕笑,胸腔為之震顫,將我的下巴震得麻麻的,“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簡單真實卻很溫暖……”
心里迅速流淌過一道溫熱的暖流,將我今天遭遇的所有不快統統一掃而盡。
“悠然……”
“嗯。”
“那個叫安生的孩子,已由薩滿作法火葬,骨灰派人送回了蘇密村……你,可以安心了!”他的手揉著我的發頂,“以後讓蘭豁爾多陪陪你解悶兒,你也就不會覺得太無聊了。”
我心里一顫。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我偶爾會在睡夢中大喊大叫的哭泣著醒來,我對小秋母女的無奈,對安生的自責,甚至于我對孩子的渴望,原來……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從沒正面問過我,卻細心的將我的點滴情緒一一收納在心。
這樣一個愛我疼我的男人呵!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他忽然翻側身,左手撐著頭,似笑非笑的凝視著我:“這樣就滿足了?我的禮物還沒拿出來呢,現在謝我未免太早了些吧。”
我又驚又喜,眨巴著眼睛看向他,原來他的禮物竟然另有所指,我還以為蘭豁爾就已經是了呢!
皇太極右手忽然在我眼前一晃,我先是聽見玉石叮咚撞擊聲響,而後有件冰涼的東西從我左手套了進去,一逕滑至腕骨。
“啊!”在看清何物的同時,我發出一聲驚喜的贊歎。
那是一串翡翠手珠,由十八顆相同大小的翡翠玉珠穿成,顆顆瑩潤剔透,翠珠底下連了一顆白色的碧璽佛頭,底下掛了鑲鑽的結牌、四顆米粒大的小東珠,最後綏子上綴了兩顆白色碧璽佛珠。
“不是你要的那串,不過也已仿造得極為相似,你且將就著戴來玩吧!”
“你……”我顫聲,激動得險些眼淚沖出,“你還……記得?”
努爾哈赤送給烏拉那拉氏阿巴亥的那串碧璽翠玉手串——天哪,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若非他今日送我這條手串,我早已將當年自己的信口開河,任性的向他討要手串之事忘得一干二淨!
那麼久遠的事情,他居然還記得?
“怎麼了?你是想笑還是想哭?若是不喜歡,便扔了吧!”
“哪個……哪個說我不喜歡了?”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我喜極而泣,激動得不能自已。
他的右手摸上我的臉頰,指腹輕柔的替我擦去淚水,我撲進他懷里,緊緊的抱住他。相依相偎,我漸漸放開心扉,絮絮的將我這兩年在外的甘甜苦樂一一與他傾訴,皇太極一直未再說話,只是靜靜的聽我述說。
當我說到小秋母女慘死時,忍不住再次傷心落淚,長久以來憋在心里的那份傷感,一經打開,竟是再也難以壓抑,我泣不成聲。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而後淡淡的說:“說到張銓此人,我倒是有些印象……他是明西路軍的監軍,吉林崖戰後被俘,父汗顧惜他是個人才,有意招降,他……”
我神情一黯,像張銓那般的人物雖然帶著股書生意氣,但骨子里卻對女真人極其痛恨,只怕甯為玉碎也難當瓦全!
果然他停下話語,沉默片刻,說道:“算了……不提這些了。”頓了頓,思忖良久,將視線調轉向別處,“悠然,父汗已決定要攻打喀爾喀紮魯特部……”
我猛地一顫,竟是控制不住內心激動,從床上挺身坐起,驚愕的望著他。他仍是支著頭,臉上掛著模糊的微笑,笑容在微弱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明暗不清。
努爾哈赤要攻打紮魯特部!那……吉賽他豈不是……
怎麼會突然無緣無故想到要去攻打蒙古喀爾喀的呢?難不成,會是因為……東哥的緣故?
“父汗意欲禦駕親征,今日殿前點兵,二哥主動請纓,願領兵打頭陣……”皇太極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乎別有深意,雖未挑明,卻已足以令我心驚膽寒。“悠然,又要放任你一個人留在家里了,說實話,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那我跟了你去!”意識仿佛被人操控住般,我不由自主的脫口叫道,“我隨你出征紮魯特,那里的地形我比較熟,我可以……”
“胡鬧!”皇太極面色微變,但轉瞬即複原狀,只是蹙緊了眉頭,“打仗非是兒戲,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我不要!”我一口回絕,不容置疑的看著他,“以後無論你去哪,我都會跟了你去!你休想把我撇在家里!我不願淪為你的那些妻妾一般模樣,整日里除了等你回來便什麼企盼都沒有,我不希望下半輩子就活在這樣無趣的牢籠里,這就好比是用一種很殘忍的手法在慢慢扼殺我的生命……皇太極,你若是不能滿足我這個要求,便求你還是還我自由吧!”
這番話憋在我心里已有數日,本想找個機會,心平氣和把我對現狀的一些想法解釋給他聽,然而卻沒想最後竟會在這種情況之下,把話毫無遮攔的講了出來。
原有的祥和溫馨氣氛頃刻間被破壞殆盡,皇太極微微震顫,突然欺身逼近我,右手一把握緊我左手手腕。五指收攏,他使力之大遠遠超過我的想像。翡翠手串被他勒得硌住了腕骨,疼痛難以形容。我咬牙強忍,卻在看清他眼底閃過的受傷神情後,心也跟著如同針紮般疼痛起來。
“好!我答應你!”他啞然出聲,伸手用力一拽,我被他拖進懷里,“無論你要怎樣都好,只是不許你再離開我……不許……”他俯下頭,炙熱的吻如暴風驟雨般壓下。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7:17
77。布戰
雌雉事件一度成為軍營中的一則趣聞,在經過上萬人繪聲繪色的添油加醋後,雌雉夜半飛墮禦帳,竟被預言成了一個吉兆——雌雉暗喻鳳凰,意指在不久的將來大金國汗將順應天意,納得一名賢妃!
這個預言傳到我耳朵里的時候,我先是吃驚得說不出話,後來卻難以克制的指著鳥籠里飼養的那只肇事的正主兒,大笑不已:“這明明就是一只野雞,如何就說得它成了一只鳳凰了呢?”見一旁的皇太極不以為意的擦拭佩刀,我撇了撇嘴,好奇的追問,“你的看法呢?”
嗆地聲,皇太極利落的收刀入鞘:“我倒認為這是好事!”抬頭笑吟吟的睃了我一眼,意有所指的說,“可不就是一只百年不遇的鳳凰麼?”
“呸!”我嬌羞的扭頭,伸手去逗弄那只雉鳥。
營帳內沉默了十來分鍾,皇太極低沉的嗓音終于再度響了起來,語音柔軟動聽,情意繾綣:“關關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我驚訝得睜圓了眼,皇太極咬字吐音極為清晰,聽他念起這首詩經中的《關雎》,我依稀恍惚的記起許多年前,在一處僻靜的窗外,我也曾聽人這般款款吟誦。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皇太極向我走來,拉起我的手,星眸閃亮,像是有股吸力般將我深深吸住。“漢人的詩詞寓意深長……悠然,我知你能懂這詩的含意,我信你能懂我的心!”
我點了點頭,只覺得這些年尋尋覓覓的辛苦,終是未曾白費。這一生能與他相知相守,我心無悔!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皇太極先是一臉迷惘的看著我,我將語速放慢,輕輕的將詩詞重複了一遍。他忽地眼眸一亮,唇邊綻開一抹幸福感動的笑意。
◇◆◇◇◆◇◇◆◇
大軍在納里特河滯留數日不前,皇太極似乎極怕我會突然消失,每日無暇整頓軍務,只是窩在軍帳內守著我。
這時蒙古諸部貝勒率兵相繼來會,眾位和碩貝勒和將領對大汗莫名其妙的做法先是感到不可思議。如此挨了四五天,終于有人上奏諫言,請求速速拔營,否則將會貽誤大好軍情。
皇太極對我的緊張,我不是不懂,只是每日軟聲寬慰,卻始終難以抹去當年他失去我時的痛苦記憶,令他完全舒懷安心。
這個時候,眼前固執的守在我身旁的,不是大金國威名赫赫,名動天下的聰明汗王,只是一個深愛著我的男人!
我身上細碎的擦傷瘀痕,養了這麼些天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在大臣們的連番上奏,乃至到最後我不得不使出殺手锏佯裝跟他翻臉的威逼下,皇太極終于下令大軍繼續西行,不過隊伍仍是走的很慢。皇太極原愛騎馬,但他不忍心讓我穿了男裝混在隊伍里吃苦,便堅持乘坐鑾輿,這下子愈發拖拖拉拉,竟是走了大半個月才得以靠近明邊長城。
從初遇時難以表述的震撼和驚喜中漸漸恢複冷靜的皇太極,終于又重新找回那種作為未來大清創始人的睿智和氣魄。可他在與眾臣商討和部署行軍計劃時,卻仍是執意讓我陪在一側。
我很難想像如果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會如何理解和看待他們一向敬重、愛戴的汗王,于是我執意不肯,最後在折中選擇下,皇太極只得勉強答應在汗帳內豎一屏風,讓我躲在屏風後默默的陪著他。
汗王議會,和碩貝勒齊聚一堂,雖然早有心理准備,但是這麼近距離的聽到代善用熟悉的溫潤語調,細數軍情時,我仍會覺得手指微微發顫。
間或的爭辯聲中,多爾袞時不時的會穿插一兩句諫言,話雖不及多鐸等人多,卻極有壓服眾人的勢氣。
面對像一鍋粥樣的議會,皇太極始終一言不發,懶洋洋的靠在鹿角椅上。我在屏風後聽得一個頭比兩個大,這哪里是在商討戰事,簡直就是各旗勢力在互相鉗制和打壓對方。我咋舌的從縫隙里鬼鬼祟祟的往外瞧,目光所及,隱約看見皇太極寬厚堅挺的背脊緩緩坐直。
“嗒”地聲,有什麼東西輕輕的敲擊在書案上,原本嘈雜的軍帳頓時消了噪音。帳外知了吱吱的叫著,炎炎夏日的午後,空氣里有份壓抑的沉悶。
“都說完了?”皇太極的聲音透著凜冽的寒意,這似乎與我熟知的他完全對應不上。這些時日他對我總是和顏悅色,就連說話都是極盡低迷溫柔。
我不由愣了愣,很難把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與皇太極聯系對應起來。
“說完了,就請諸位靜下心來聽聽我的意思!”言辭森冷,不怒而威,皇太極不需要任何表情動作,相信僅憑這股王者的氣勢就足已壓倒眾人。
果然,底下一片寂靜,沒人再敢出聲哼半個字。
“德格類!”
“臣在!”
皇太極伸出一指微微示意,邊上立即有人將一枚金燦燦的信牌及兩面巴掌大小的信旗交到站列出位的德格類手上。
“命你率正藍旗固山額真覺羅色勒、鑲藍旗固山額真篇古、左翼固山額真公吳訥格及兩藍旗護軍將領、蒙古巴林、紮魯特、土默特部落諸貝勒之兵,組東路軍,破獨石口,會大軍于朔州。”頓了頓,“二十日啟行!”
“臣領命!”德格類捧著兩藍旗的令旗退回班列。
“大貝勒!”
“臣謹聽聖諭!”代善站了出來,頭略略向下低著,並不直視皇太極。
我隱約見他步伐強健,恍惚間仍是當年那個溫潤的男子,並不曾被歲月的蹉跎而抹殺去淡定儒雅的氣質,心中大感寬慰。
“命你與和碩貝勒薩哈廉、碩托率正紅旗固山額真梅勒章京葉克書、鑲紅旗固山額真昂邦章京葉臣、右翼固山額真甲喇章京阿代、敖漢部落杜棱濟農、奈曼部落袞出斯巴圖魯、阿祿部落塔賴達爾漢、俄木布達爾漢卓禮克圖、三吳喇忒部落車根、喀喇沁部落古魯思轄布、耿格爾等組成西路軍,自喀喇俄保地方入得勝堡,往略大同一帶,設法取其城堡,會兵于朔州。西路軍三十日啟行!不得有誤!”
“臣領命,自當竭盡全力,不敢有負聖恩!”說著,從皇太極身旁的男子手中接過了信牌及兩紅旗令旗,仍是微低著頭退回原位。
我忍不住朝那遞交信物的男子多掃了兩眼,不覺又是一愣。
這……這不是范秀才,范文程嗎?眨了眨眼,確信自己並沒有眼花,這個恭恭敬敬,一臉嚴肅的站在皇太極階下的男人果然便是范文程!
“阿濟格!多爾袞!多鐸!”皇太極繼續頒令。
“臣在!”
“命你兄弟三人率正白旗昂邦章京阿山、鑲白旗梅勒章京伊爾登、阿祿翁牛特部落孫杜棱、察哈爾新附土巴濟農、額林臣戴青、多爾濟塔蘇爾海、俄伯類、布顏代、顧實等組成中路軍,七月初五自巴顏朱爾格地方,入龍門口,會兵于宣府。”
“是,臣等領命!”
“至于兩黃旗……”皇太極騰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環顧眾人,沉穩的語調絲毫沒有走樣,“阿巴泰!豪格!你二人與超品公楊古利、正黃旗固山額真納穆泰、鑲黃旗固山額真梅勒章京達爾哈、漢軍固山額真昂邦章京石廷柱、馬光遠、王世選、‘天佑兵’都元帥孔有德、總兵官耿仲明、‘天助兵’總兵官尚可喜、嫩科爾沁國土謝圖濟農巴達禮、紮薩克圖杜棱、額駙孔果爾、卓禮克圖台吉吳克善等,隨我一同率大軍入尚方堡,由宣府攻略朔州一帶。”從范文程手中徐徐接過兩黃旗令,冷聲,“如此……諸位可有異議?”
軍帳內寂靜了三四秒,忽然嘩地一聲,劈劈啪啪響起一片甩袖聲,我眯眼一瞧,所有人都矮了半截,齊聲高呼:“大汗決策英明!臣等心悅誠服!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倨傲的看著一列人奉旨魚貫出帳,最後只留下范文程一人。
“范先生以為如何?”
我些微吃驚,雖然對曆史上評述的皇太極對待這位滿清第一漢臣相當的禮遇和信任,但親耳聽到這聲“范先生”,我仍是不大敢確信。
“奴才無異議!”
皇太極點頭,忽道:“有件事想請教先生……”
范文程啪地甩袖,打千:“大汗諭旨,奴才洗耳恭聽!”
皇太極背著手離開書案,在帳內踱了兩圈,忽然停住,側目向屏風這邊看來。我在屏風後觸到那雙熠熠生采的雙眸,心里怦怦直跳,紅著臉縮了回去。
“如若我要納一名女子為妃,該當如何?”聲音平穩有力,不容置疑。
范文程抬頭,露出困惑的眼神。皇太極逼近一步,擲地有聲的道:“我要給她最高的地位和榮寵!”
范文程明顯一顫,眼中滑過一道驚異:“大汗!奴才以為……中宮主位人選不可動搖,此乃國之根本!”
雖然他的回答甚是謹慎,但面對皇太極臉上升起的寒霜,仍是讓他嚇白了臉。
“我……要她做我的妻子!你需得讓她堂堂正正的站在我身邊!”
“大汗!”范文程緊張的滴汗,光潔的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頸子滑進衣領。
我歎了口氣,悵然出聲:“何苦為難范先生?”從屏風後繞了出來,百感交集的迎向皇太極。
皇太極臉色陰郁沉重,一言不發。
我轉頭面前范文程:“范先生起來吧。這件事只當大汗未曾向你提起,你忘了便是。”余光瞥見皇太極拳頭捏緊,骨節竟是微微發白,心里愈發不是滋味。
“做不做你的妃子其實並不重要……”瞧他滿臉的不甘心,心底只怕早刮起了狂風暴雨。可是……我說的當真是真心話,做不做他的汗妃,一點都不重要!也許他會覺得這樣很委屈我,但是經曆了那麼多年生死別離,尋尋覓覓,我早把這些虛名看淡。旁人說什麼我都不在乎,我會回到這里,只因為這個時空里有一個他!
為了他,我什麼都不會在乎!前一生,我可以為了他而死!這一生,我亦只為他一個人而活!
“奴才斗膽出個不太高明的主意!”范文程突然略帶顫抖的拔高了聲。
皇太極眉骨一挑:“什麼?”
“如若大汗執意如此,那便先給出一個令眾人滿意的家世吧……”范文程乖覺的閉上了嘴。
他雖然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可皇太極如何會不懂。我眼瞅著他深邃的眼底閃過一道銳利的光澤,一顆心竟是沒來由的狂跳起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8:13
78。掠邊
天聰八年,明崇禎七年七月初七,皇太極命豪格等人,帶兵前往尚方堡,拆毀邊牆。在此行動之前,大明邊關守軍竟是毫無察覺。翌日,皇太極親率大軍由尚方堡順利進入明朝邊境,直取宣化府。
同時阿濟格、多爾袞等人率中路軍攻打龍門。
宣府守軍用炮火防衛,大軍未能得手,被迫轉向應州。
初九日,皇太極率大軍至宣化城東南隅駐營,掠奪周圍牲畜財物,焚其廬舍,毀其莊稼。
十一日,中路軍在阿濟格三兄弟的帶領下攻打龍門未果,轉而攻下保安州、延慶州等地,戰火直逼大明京師。
皇太極在關注和統籌部署其他三路軍的轉戰路線的同時,將自身大軍向西推行至新城。
十三日,大金軍隊抵達東城,皇太極向明朝代王投送書函,約其遣使議和。同時,西路軍在代善的帶領下占領得勝堡,轉而進攻懷仁、井坪,直至朔州。
七月廿二,皇太極領兵圍攻應州,下令代善等人率軍赴馬邑駐紮,阻禦大明援兵。而中路軍則攻下保安州,趕到應州與大軍會合,一同攻城。
七月廿八,東路軍德格類率兵殺入獨石口,取長安嶺,攻赤城,最後亦至應州會師。
四路大軍基本按照皇太極戰前部署作戰,雖然過程中也有一些細小變化,但大體沒有脫軌,而且就算一開始有少許城堡未能如計劃的那樣攻克,但四路軍在不同地點同時作戰,皇太極審時度勢,指揮其進退有序,首尾呼應,照樣配合得天衣無縫。
短短一個月,讓我對皇太極這個天才,在軍事方面的統帥能力更加有了深刻的認知,以至于每次在他身後目睹他的豪情萬丈,我就像著了魔般,目光癡癡的追隨著他,貪婪的捕捉他在戰場上馳騁飛揚的每一個精彩瞬間。
如果……有架相機就好了!我舔了舔唇,有些癡心的想,如果能把這樣令人心折的皇太極拍下來,該會讓作為攝影師的我多有成就感啊!
滿足!自豪!我笑得合不攏嘴,這樣優秀的男人,居然會是我步悠然的愛人!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
大軍順利攻下應州,八月初二,皇太極命令各路人馬進攻代州,分配作戰路線如下:東路軍至繁峙,中路至八角,西路至三岔谷應泰,大軍暫駐應州按兵不動。
這一日忽聞前鋒將領圖魯什自歸化城傳遞回消息,上月二十五日察哈爾阿牙克喀塔喜木里克喇嘛寨桑、古木德寨臣寨桑等同察哈爾汗妃高爾土門福晉,率一千兩百戶來降。
聽到這個消息,皇太極喜怒不形于色,我卻是暗暗心驚,林丹汗的高爾土門福晉居然脫離丈夫,投降大金!這是否暗示著大草灘那邊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
八月十三,皇太極率大軍開拔應州,襲取大同。兩天後,東、西、中三路大軍在大同城下陸續會合,皇太極遣書大同守將總兵曹文詔、陽和總督張宗衡,令其議和。大同守將,甚至明代王之母楊氏亦一度贊同議和,然而沒過多久,大同方面傳回消息,明崇禎皇帝下達聖旨。
大同守將將聖旨張貼在北樓口,其文曰:“女真原系我屬國,今既叛犯我邊境,當此炎天深入,必有大禍。今四下聚兵,令首尾不能相救,我國人有得罪逃去,及陣中被擒欲來投歸者,不拘漢人、女真、蒙古,一體恩養。有漢人來歸者照黑云龍養之,有女真、蒙古來歸者,照桑噶爾寨養之。若不來歸,非死于吾之刀槍,則死于吾之炮下,又不然,亦被彼誣而殺之矣!”觀其之意,竟是想反過來策動大金內部的漢人、蒙古人造反。
我原以為皇太極必然動怒,可誰曾想他聽范文程譯完那道聖旨之後,沉寂半晌,忽爾大笑三聲。一干武將在底下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皇太極冷笑過後,蔑然輕嗤:“自我入境以來,近兩個月余,蹂躪禾稼,攻掠城池,明邊竟無一人出而對壘,敢發一矢!”伸手指向范文程,傲然道,“你這就替我寫一份書信給張宗衡,就說我皇太極向他和曹文詔二人叫戰,命他們集合各路人馬出城與我大金會戰,一決勝負!哼……我且讓其十倍兵力,若他出兵一萬,我便只以千人應對;若出兵一千,我僅以百人應對!絕不食言!”
面對他的自信與傲氣,帳內所有人屏息無語,好一會兒,也不知誰叫了聲:“好!”大金官兵轟然喝彩,人人都咧大了嘴,對明朝文臣武將表現出極度的不屑鄙視之意。
“奴才……遵旨!”范文程恭恭敬敬的退開,研磨鋪紙。
我在屏風後心跳飛快,少時范文程書寫完畢,而皇太極的口諭也早在八旗軍營內傳開。比起崇禎那道略顯矯情做作的聖旨,皇太極豪邁與張狂的挑戰諭令,更顯其胸襟膽色。
兩者相較,崇禎以及他手下的那群虛妄無能的文臣武將,如何能和驍勇善戰的八旗將士相提並論?
果然,皇太極的挑戰書沒有得到明將的回信,大同守將緊閉城門,不但無一人敢出門迎戰,就連回應皇太極挑戰的膽量也沒有。
我噓歎之余,竟也有種失望之感,說到底我畢竟也算是個漢人。如今雖說跟了皇太極,兩國交戰,我必然傾向皇太極一邊,但是眼看大明王朝的漢人們如此不爭氣,也真是叫人灰心喪氣,對他們失望透了。
難道,大明自袁崇煥之後,就再沒一個像樣點的武將了嗎?
◇◆◇◇◆◇◇◆◇
八月十九,皇太極棄大同,轉攻懷遠。
八月廿七,全軍正准備攻打左衛時,察哈爾竇土門福晉在部將多尼庫魯克的護送下,不遠千里的從大草灘趕到大金軍營,晉見天聰大汗。
事出突然,很多人覺得這就像是意外之喜,據說竇土門福晉帶來了部民六千戶,財產無算。
先是高爾土門福晉,如今又是竇土門福晉……林丹汗肯定出了什麼事了,想想當時他聽說毛祁他特想要投靠皇太極時,氣憤跳腳的模樣,就可以猜想得到他若是還有能力阻止,絕無可能會放縱妻子投奔自己的死敵!
來降兵馬被喝令停駐在木湖爾伊濟牙爾,不許近前,只由馬多尼庫魯克陪同竇土門福晉到大金軍營面見禦駕。
多尼庫魯克在回答皇太極的詢問時,我瞅見巴特瑪•璪側坐在椅子一角,容顏憔悴,雖然臉上看得出精心打扮過的痕跡,但那縷勉強的笑容,卻始終別扭的掛在她的唇邊。她顯得那般的落寂而蕭索,原本圓潤的臉頰凹了下去,下巴變得尖細,肩膀微縮,目光流轉間有一抹不確信的茫然和麻木。
我靜靜的留心了她小半個時辰,竟然連皇太極和多尼庫魯克之間的對話也未曾留心。過了好一會,巴特瑪璪的雙靨噌地像是被火燒著般紅了起來,木然的眼色開始變得有些局促和羞澀。
我瞧她悄悄在座位上向皇太極羞怯怯的投去一瞥,刹那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胸口像是猛地被人砸了一記重錘!
“請大汗萬勿推辭!”多尼庫魯克誠懇的將手放在胸前,行禮。
皇太極冷哼:“別說林丹汗此刻還沒咽氣呢,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絕無可能會娶他的福晉!”
多尼庫魯克詫異的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皇太極大手一揮,直接打斷他:“你們暫且退下吧!”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威嚴,多尼庫魯克無話可說,訕訕的領著竇土門福晉出了幄帳。
我低著頭冥思,面前有團陰影籠罩下來,皇太極溫暖的手握住了我:“你別想太多……”
“我沒想太多……”我忽然笑了,歪著頭笑睨他,“是你想太多才對!”
皇太極像是松了口氣,輕輕將我鬢角的碎發往耳後攏了攏。
“林丹汗病了嗎?”
“嗯。”
“什麼病?”
皇太極沉默片刻,吐氣:“痘症。”
“痘……”我驚訝的仰頭。天花啊,這在古代不就是絕症嗎?
“會死嗎?”
“不知道。”垂目,似乎想起了什麼,輕描淡寫的加了句,“不一定出痘就會死,大貝勒在二月里亦曾見喜,如今不照樣生龍活虎?”
代善?!我瞪大了眼,代善得了天花?天哪,那該有多凶險,雖然最終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但在當時只怕也是生生的要去他半條性命。
皇太極神情極為淡漠,似乎代善的是生是死,完全與他無關。又或許,在他心里巴不得代善早早一病不起。
“你……”
“心疼了?”他表情古怪的看著我,扯動嘴角,“他對你而言,果然還是特別的,即使老邁衰弱,不複當年之勇……這樣看來,十四那小子根本沒法和代善相提並論!”他目光深沉,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漩渦在攪動。在我漲紅臉動怒之前,他突然伸指點住我的嘴唇,輕聲籲氣,“別惱!是我不好!”聲音里透著懊惱和無奈,“我會記得答應過你的事……只要他行事別太過分,我絕不會動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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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枯燥的打仗情節,可是在我卻是最耗心力。
皇太極的允文允武、文韜武略,不是在小說里面用幾個形容詞一筆帶過,說他“厲害”他就變得很厲害的。
一個人到底有多能,還是得通過他實際做的事情和細節來描述,才能把人物的性格塑造得立體和鮮活起來。
如果對打仗有興趣的朋友不妨找找地圖,參考地理位置,對應分析一下皇太極的作戰部署,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事,你會發現皇太極的精明與犀利……
這麼個恃才傲物的八八,有時候的確狂傲得讓人愛恨不得。
(旁白:後媽花癡中,路人請繞道!)
有關范文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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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程這個時候在文館做事,被稱為“書房官”、“文臣”或生員、秀才,沒有正式官銜。
我不知道皇太極應該叫他什麼,暫時先稱呼其為“先生”吧。
據清史稿所述,他是“有感于明衰清興的形勢,‘仗劍遏軍門’,毅然投奔了努爾哈赤”。其實不盡然,范文程其實是在努爾哈赤號召七大恨之後的撫順之戰,很倒黴的正好在那里。當時“論功行賞,將所得人畜三十萬散給眾軍,其降民編為一千戶”,范文程就是這樣被俘虜,成了多個漢俘奴隸中的一員,後整編隸屬于鑲紅旗(也就是鑲紅旗的一個奴才)。直至皇太極天聰三年開科舉考試,始出奴隸籍,而撥置文館使用。
天聰十年三月皇太極改文館為內三院,范文程才被任命為內秘書院大學士,職掌是:撰寫與外國往來書劄,掌錄各衙門奏疏、辯冤詞狀、皇上敕諭、文武各官敕書並告祭文廟諭、祭文武官員祭文。他的職位是二等甲喇章京,所以以後史料記載皇太極稱呼他為“范章京”。自此他才算是個“臣”吧。
(以上為個人見解,僅作本文寫作參考。歡迎大家多提意見!)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18:34
79。身份
八月三十,皇太極率軍攻萬全左衛,代善統領正紅旗打頭陣,豎梯登城,明守軍四面皆潰不能擋。到得閏八月初四,金兵入城,搜剿明兵近千人。在城里待了三日,皇太極決定班師出邊。
終于……要結束這場掠邊行動了!得知這個消息,不得不承認我有種說不出的暢快和歡喜,畢竟面對戰爭,特別是面對滿漢之間的戰爭,我是最不樂見的!
回城路上,由于擄劫的財物數目比較龐大,隊伍相對走的較慢。加上皇太極似乎有意拖緩行程,這浩浩蕩蕩的隊伍逶迤而行,竟是比來時更慢。
我管不了那許多,如今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皇太極靜靜的依偎在我身旁,這樣平靜而又安詳的幸福感已經足夠令我感到萬分的滿足。這,不正是我苦苦追尋四百年時空阻隔,向上蒼懇求的幸福麼?
我只需要默默的守在他身邊,品嘗著他給予我的幸福!這樣,就足夠了!
“別動!”
“噯,做……做什麼?”薄被下的大手在我赤裸的肌膚上游走,我犯困的睜開眼,雙靨滾燙。
腳踝上突然一緊,那只手包住了我的右腳。皇太極側身背對著我坐直了,從這個角度看去,我只能見到他健碩的背部和小半張側臉,金燦燦的陽光從天窗的氣孔上投射進來,光線打在他的面頰上,令他周身的輪廓線條勾勒出一種若隱若現的神秘感。
他只是靜靜的不說話,抓著我的腳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微微發窘,撐起半邊身子,嬌嗔:“做什麼呢?”伸腿踢了踢,“你該起了,一會兒大臣們就該進來面聖議政了。”
“嗯。”他輕輕答應一聲,好像聽到我說的話了,又好像完全沒聽進去。
我歎了口氣,正欲使勁抽回腳時,他忽然悶聲問:“這腳……冬天還會凍瘡裂口麼?”
“啊?”我呆住,他扭過頭來,疼惜的看著我。
我微微抽氣。這雙腳……
在我還是東哥的時候,猶記得那年被拜音達理擄劫,以至于凍爛了一雙腳。打那個時候起,每到冬季,腳上自然會生出凍瘡,紅腫發癢,疼痛難當。若是冬日氣溫極低,凍瘡甚至還會潰膿。
所以,一到天冷下雪,皇太極就會習慣在夜晚入睡之前,替我按摩腳底,活血散瘀。有時候我麻癢得難以忍受,他為了防止我指甲細長將紅腫的腳面抓破,總是溫柔細心的替我撓癢。
想到這里,我眼眶漸漸濕潤起來,往日的點點滴滴都彙聚和珍藏在我心頭,永不忘記。
“不會了……”鼻音濃重,我吸氣,展顏扯了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哦。那就好!”欣慰的笑了下,皇太極低下頭親了親我的腳面,我羞澀得漲紅了臉。“我希望你以後都不用再受任何的苦痛,我要你這輩子幸福無憂!”
◇◆◇◇◆◇◇◆◇
少時洗漱妥當,貝勒和大臣們一個個進來,我仍是坐在屏風後面享受著“垂簾聽政”似的特級待遇。
“恭喜大汗!”今兒個不同往日,聽上去每個人都笑嘻嘻的,甫一見面,就有不少人連聲道賀。
“什麼喜事?”
“才在外頭接報盛京快馬傳到的喜訊,大妃在十六日順利誕下了八格格!”
怦!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隨即恢複冷靜。
皇太極忽然笑了起來:“是麼?生了位格格?好!很好!果然是天大的喜訊!值得稱喜!”
帳內群臣頓時朗聲大笑,場面熱鬧非凡。
我心里別扭,不就是生了個女兒麼?這幫大臣至于在那瞎起哄嗎?明知道皇太極膝下男丁薄弱,科爾沁的子嗣尤其珍貴,如今哲哲已經生了三個女兒了,布木布泰亦是三女,這姑侄倆要是再生不出個兒子來,急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只怕這會子在盛京中宮殿,哲哲正抱著剛出生的小女兒在那痛哭流涕呢。
出了會神的工夫,朝會就這麼草草的散了,皇太極低頭漫不經心的說了句:“卓禮克圖台吉請留步!”
混在人群里的吳克善笑吟吟的接受眾人的賀喜,正准備邁腿出去,聽到這話,臉色微變,慢騰騰的靠了過來。
等帳內的人都走空了,皇太極從案上抬起頭來,我雖瞧不見他是什麼表情,可對面的吳克善卻是一臉的心虛,額上沁了一層汗珠,右手食指不自覺的伸入領口,輕輕扯松領子。
“吳克善!”人走光了,皇太極的語氣也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深沉和犀利,“科爾沁為我愛新覺羅的血脈延續又添了一分心力,我大金與科爾沁聯姻果然深得天意!”這兩句話說的不陰不陽的,似乎帶著一股子怨氣。
吳克善低下頭去,囁嚅:“臣等有負聖眷龍恩。”
“你別這麼說。”皇太極不冷不熱的笑了兩聲,越發的讓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他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吳克善,我想與你科爾沁再度聯姻,親上加親,你意下如何?”
吳克善神情大變,瞬息間雖強壓下驚愕之色,卻仍是不免惶恐:“臣謝大汗美意,只是……只是族中暫……暫無適婚女子……”
“哦?”椅腳拖動,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皇太極的聲音冷得像是長白山上常年不化的積雪,“只是你家中無人吧,科爾沁總是會有人的……”抬頭望著帳頂,那只雉鳥在竹籠子里興奮的蹦達,“或許,我喊錯人了,應該讓巴達禮留下才對!”
吳克善明顯一顫,臉色刷地白了。
巴達禮,原科爾沁首領貝勒奧巴之子,奧巴死後,首領貝勒一職由巴達禮繼承。如果選了他們一族的女子進宮,那麼哲哲和布木布泰在後宮里那麼多年的努力,換來莽古思一族興旺強大的成果將完全付諸東流。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太極的確需要仰仗科爾沁強大的實力支持,但是哲哲和布木布泰接二連三的生下六個女兒的事實,也逼迫吳克善不得不屈服。
“大汗……您……”
皇太極緩緩將目光收回,和顏悅色的看著驚慌失措的吳克善,柔聲問道:“我聽大玉兒說她有個姐姐,長得嫻靜秀麗,品貌出眾。你如何就瞞我不報呢,難道是舍不得這個大妹妹麼?”
吳克善大吃一驚,嘴巴張了張,最終在皇太極的逼視下沉默的低下頭去。
“我見過你大妹妹的畫像了,很是中意。這樣吧,等這頭的事一完,你便直接回科爾沁准備親事,然後把你大妹妹送進宮來。”頓了頓,柔聲笑起,“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了她,不會虧待了你們科爾沁……”
吳克善啞巴吃黃連,僵硬的梗著脖子,從皇太極手里將一副卷軸接過,啞聲道:“是,臣明白了。”
等吳克善踉踉蹌蹌的走出帳外,我茫然的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這樣做能行麼?”
“怎麼不行?”嘴角含笑,一抹冷意籠罩住他的雙眸,“真該感謝哲哲的八格格,她可出生得太及時了!”
“哲哲的八格格?”我噘嘴,悶悶的說,“難道不也是你的八格格麼?”
皇太極冰冷的面具迅速融化,他捏著我的下巴,輕聲嗤笑:“我的悠然在吃味呢。”
“胡說!”我拍開他的手。
“悠然……唉,悠然!但求你能明白我的心……”
“我明白。”我靠在他懷里,盯著他衣料上的龍形紋理,細若蚊蠅的感歎,“我愛的男人,他的名字叫皇太極……愛新覺羅皇太極!他注定要成為一個不平凡的男人!所以……”我仰起頭來,點著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既然已經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你,那麼我會選擇愛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份!”
皇太極的眸瞳遽然轉黑,深沉而又柔情四溢:“悠然!委屈你了……”
我故作霸道的戳他胸口,鼓著腮幫子說:“既然知道委屈我了,那以後就要乖乖聽我的話……”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指,低哼:“疼……”我朝他瞪眼,他輕笑,“我是說你的手會疼!”
“貧嘴!”
“不敢……”他用力摟緊我,“以後我會乖乖聽你的話,只要你肯答應嫁給我!”
“哦——”我故意拖長音,“我要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他開始沉聲磨牙,十指動了下,作勢預備撓我癢。
我咯咯大笑,身子不自覺的扭動起來,他托住我的腦後,忽然壓下臉來,熱切的吻住了我。
“悠然……在這之前,請你先委屈再做一回哈日珠拉吧!”
唇舌糾纏,我含糊的逸出最後一聲吟哦。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0:44
80。勸納
到得月底,有線報傳回,察哈爾林丹巴圖魯汗病故!這位少年登位,雄心勃勃的想如同努爾哈赤統一女真那樣統一全蒙古的男子,最終在大草灘郁郁而終,終年四十二歲。
林丹汗死後,汗位由嫡長子額哲繼位,據聞喀爾喀卻圖台吉已率領他的人馬離開,轉入青海。林丹汗遺留部眾除一部分跟隨蘇泰母子由大草灘返回鄂爾多斯外,其余人均作鳥獸散,大部分就和高爾土門福晉、竇土門福晉一樣,陸陸續續的輾轉投靠了大金。
林丹汗的叔父毛祁他特最終也未在科爾沁久留,我不清楚他和科爾沁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最終到底還是明智的選擇了皇太極。
許是這幾日日有所思,到得夜晚我竟接連數日頻頻夢見多羅福晉蘇泰、囊囊福晉娜木鍾、還有伯奇福晉、泰松格格、淑濟格格、托雅格格……夢里顛倒,眾相凌亂,攪得我白天醒著時腦子也是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
囊囊福晉……她應該已經分娩了吧?那個曾經被視為能帶來吉兆的嬰兒,沒曾想最後的命運竟是一出生就失去了父親!
我在屏風後長籲短歎,額角太陽穴上隱隱脹痛,我用大拇指輕輕按著,沒揉上幾下,就聽代善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起:“林丹汗之妻竇土門福晉,乃上天所賜,大汗宜娶之……”
我驚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代善……他剛才在說什麼?
“我不宜納此福晉,把她配予家室不睦的貝勒吧。”皇太極淡淡的拒絕。
“大汗!竇土門福晉乃上天所賜,大汗若不納娶,恐違天意!”
“天意?”皇太極冷笑,“因何見得是上天所賜?”
“大汗難道忘了,三個月之前,雌雉西來,夜入禦帳,這難道不是上天諭之吉兆?”
“呵……”皇太極猛地暢然笑起,殿上眾人許是從未見他們的汗王如此真心實意的歡笑過,不禁一齊愣住了。
我在屏風後苦笑連連,此時皇太極心里想的可與代善他們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蒙古風俗與女真風俗大致差不多,但是蒙古女子的待遇可比女真女人強百倍,蒙古女子若是喪夫,有繼承丈夫財產的權力。但是在這個男權強盛的時代,女人又不得不依附男人而活,那麼等到這個寡婦再嫁時,前夫留下的財產將成為她最好的嫁妝。
如今既要合理的繼承林丹汗的財產和部民,又要讓這些部民心悅誠服的歸順大金,最好的辦法就是娶了林丹汗的福晉。
如果僅從政治面考慮,代善的提議確實不失為最最穩妥的好辦法。
“大汗非好色多納妃子之輩……若是大汗真如古代暴君那般,荒淫無度,貪戀女色,臣等不僅不會勸納,必當極力勸阻……然而我大金國汗修德行義,允符天道,受天眷佑。汗思所洽,凡兄弟臣民,咸安樂利,是以百姓擁戴,視汗如父!臣時常在想,不知該用什麼辦法使大金國庫充盈,治臻殷富……”
“你……”
皇太極氣噎,代善渾然未覺,仍是誠心勸諫:“汗若富裕,則國民康樂,汗若貧乏,則國民受苦。臣今日所言,若心與口違,必得天譴!大汗若娶竇土門福晉,則民心慰悅,若不娶,則民心怨甚……”
“代善!你大膽!”砰地聲,皇太極拍案而立,手指著階下的二哥,暴怒,“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代善驚訝的看著皇太極,不明所以,階下眾人亦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臣不敢,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皇太極冷笑,“難道我就一定得聽你的,娶了那個寡婦不可麼?我要娶什麼樣的女人,我自己難道不比你更明白!”
我在屏風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皇太極的小性子果然又發作了,好像……每次事情攤到代善或者我的頭上,皇太極就會失去冷靜。
“大汗息怒!”一時間帳內所有部將齊刷刷的跪地,“臣等以為大貝勒所言無有不妥!大汗請三思!”
皇太極沉默不語,透過縫隙,我清楚的看到他死死捏緊的拳頭,骨節凸起,泛成一片灰白。
死水般的沉寂!除了細微的呼吸聲,帳內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眾人仰望著頭,期待的看著皇太極,等待著他的答複。
冷靜啊,皇太極!拜托你冷靜一點!
我在心里默默祈禱,焦急的扒著屏風,恨不能沖出去勸阻他的沖動,撫平他的憤怒。
“此事……容後再議。”終于,嘶啞的聲音緩緩響起,皇太極揮了揮手,“你們先退下吧!”他跌坐回椅子,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癱軟的倒在座位上。
總算沒有再起沖突,我松了口氣,等人走光了,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悠然……我對不起你。”他把頭埋在我胸口,像個孩子般無助的摟住我的腰。
“快別這麼說!”我勉力一笑,故作輕松的說,“你是大金國的汗王,將來還會是……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那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都經曆過了,生離死別尚且不能把我們分開,還有什麼能阻隔我們的呢?”
他身子有些發僵,動也不動的窩在我懷里。
我蹲下膝蓋,仰望著捧起他的臉:“如果我沒有出現,你會不會娶竇土門福晉?”他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著我,“我要聽真話。”
“會……你不在,我娶誰都沒分別!”
我會心一笑:“那麼,請你不要顧忌我太多,按照你原本想的那樣,一步步走下去就是了。當初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絕不允許你再有半點的猶豫!你是最棒的,你會……名垂清史!”
“名垂青史?”皇太極笑了,笑容里添了幾許欣慰,沖淡了無奈的抑郁。“傻女人,我沒那麼偉大!你太高看我皇太極了!”
“愛屋及烏嘛!”我恬著笑臉打馬虎。心里卻在嘀咕,我說的可是“清史”,不是“青史”……不過,不管是哪個史,關于愛新覺羅皇太極的功績,相信必然會永載史冊,功過自由後人裁奪。
◇◆◇◇◆◇◇◆◇
迎娶竇土門福晉的事拖了三天,在朝臣們的極力再三勸諫下,皇太極終于應允了這門親事。九月初三,大金派遣巴克什希福前往木湖爾伊濟牙爾說親,多尼庫魯克聽聞後喜出望外,當即表示要把竇土門福晉送至軍幄中與皇太極完婚。
皇太極隨即拒絕,命希福等人將竇土門福晉先行送回盛京皇宮,又書信與哲哲,叮囑不可怠慢。
安排好竇土門福晉的事後,有關于我身份的事項也慢慢被定奪下來。我不清楚背地里皇太極到底與吳克善是如何溝通商榷的,總之,軍隊快到遼河時,科爾沁等蒙古諸部的貝勒來向皇太極請辭,皇太極竟讓我也收拾了幾件行李,然後親自領著我,將我送到了吳克善的帳內。
吳克善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我低下頭一言不發,心里緊張得半死。
“你好好待你妹妹……一個月後,我要在盛京見到完整如初的她。你這個大妹妹若是瘦了一兩,哲哲和布木布泰只怕會擔心得瘦上一斤!”皇太極冰冷的話語不僅讓吳克善打顫,就連我,也是一陣發寒。
交待完最後幾句,皇太極凝目盯著我戀戀不舍的看了好半天:“我在盛京等你……”
“嗯。”
“你一定要來!”
“我一定來。”
“我等你……”
“嗯。”
“我要你成為我的新娘!”
“嗯,我會是你的新娘,人人稱羨,天下最最幸福的新娘……”
吳克善強忍的不滿,在皇太極走後,終于忍無可忍的發作出來,但他又不敢對我太過放肆,只得沖我橫鼻子豎眼的哼哼:“會騎馬麼?”
“會的。”我甜甜一笑。今後得有一個月的時間需要這位貝勒爺多關照,我如何敢對他無禮,拍馬奉承還來不及呢。
吳克善命人牽了一匹花斑母馬給我,我輕輕松松的翻身上馬。
“女真人?”他詫異的瞟了我一眼。
“不是。”
“難道……你是漢人?”
“不是。”我咧嘴笑,把皇太極事先教的話說了出來,“我是蒙古人,察哈爾毛祁他特是我的養父!”他果然瞪大了眼珠子,“我叫哈日珠拉!哥哥,以後請多關照!”
“哈日……珠拉!毛祁他特的女兒,你……難道是你?”
我裝出一副無辜天真的模樣,靦腆的低下頭:“與你的婚事不成可不能怪我,其實是我養父想把我嫁給大汗……但是大汗覺得察哈爾已經有個竇土門福晉入主後宮了,若是再加上我,對于科爾沁來說就太不利了。大汗心里其實更加看重與科爾沁的聯姻,所以他認為我既然姓博爾濟吉特氏,與毛祁他特又不是真的血緣親人,與其與察哈爾攀親,不如讓我改了身份,變成科爾沁的格格進宮。這樣一來,科爾沁在大金的地位可以更加鞏固!”
“不錯!”吳克善沉聲,“林丹汗敗亡了,他的余部若是不想被鄂爾多斯人吞並,只得來投奔大金。林丹汗有八大福晉,聽聞竇土門福晉還只是姿色平平之輩,他的多羅福晉卻是貌美如花,盛傳與亡了海西四族的女真第一美人不相伯仲,這樣的女人一旦入宮……”
我心里一懍,他這張烏鴉嘴,還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蘇泰酷似東哥的容貌,早就成了我心底難以觸碰的一根刺。我甚至不敢想像,若有一天皇太極見到了蘇泰,他會是何種反應。
“哈日珠拉!”吳克善大聲喊我的名字。
“嗯?”我茫然的回頭。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吳克善的妹妹!你是科爾沁草原的格格,博爾濟吉特哈日珠拉!”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1:25
81。婚禮
皇太極下的聘禮差不多在我們回到科爾沁時的同一時間內送至,莽古思與寨桑大概早就聽吳克善提過這事,又或許吳克善之所以敢把我領回家,早得了長輩們的首肯。
因為我現在的身份是布木布泰的姐姐,所以在名義上便是寨桑側福晉的女兒。寨桑側福晉與我本就相熟,原就對我頗有好感,我再花點心思投其所好的拍拍馬屁,這個額娘倒也很容易的就認下了。
莽古思年邁,族中事宜早就交給寨桑打理,對于這個名義上的阿瑪,說心理話我有些懼怕他,他比吳克善難捉摸得多。好在大家彼此相處的時間不會長,我只要熬個十天半月的,也就回盛京見皇太極了。
我心里高興,對這些煩心事也就不再多放在心上,只專心的等著做皇太極的新娘。
十月初,送親隊伍終于在吳克善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從科爾沁啟行。
這是我人生里唯一一次覺得充滿甜蜜期盼的旅程!
送親隊抵達盛京的時候是十月十五,不用吳克善吩咐,盛京那邊早有人出城相迎,在城外安排好下處。天剛擦黑,丫頭婆子們便進房來替我梳妝,我瞪著炕桌上紅豔豔的大紅嫁衣,有種恍惚做夢的飄飄然。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往後推移,我的心跳慢慢加快,于是著急的催她們手腳再快些,沒想竟惹得她們一片嗤笑。
“格格真是等不及要見新姑爺了!”
我厚著臉皮任她們的取笑,含糊的說:“是啊,等太久了……”換來的自然又是一片笑聲。
“下雪了!”門簾子掀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的跑了來,“外頭下大雪了!”
我不禁一愣。
“好事啊!這是吉瑞之兆,再沒比這更好的事了。老天爺也來祝賀我們格格新婚大喜呢。”
我點點頭,不覺笑了:“我喜歡雪……”如果在現代,是否應該穿上潔白的婚紗呢,只是不知道皇太極穿上西裝會是什麼樣子。
雪下得極大,到得午夜時分,地上已是厚厚的積了一層,送親隊終于開始行動起來。穿戴妥當,換上大紅嫁衣的我,頭上頂了大紅喜帕,由喜娘扶著顫巍巍的上了馬車。
車輪在雪地上碾過,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我依稀聽得城門打開,車隊進入了盛京。深夜似乎格外的甯靜,我輕輕噓了口氣,突然一陣整齊劃一的蹄聲打破了這份甯靜,街上亂哄哄的響起陣陣歡笑聲。
“格格!”喜娘在窗外低聲叮囑,“姑爺家派人來接您啦!”
車簾子打開,我感覺有人靠近,然後一雙胳膊把我從車里抱了出去。我嗅了嗅鼻子,這人身上有股煙草味,原來是我的“哥哥”吳克善。
他抱著我走了十來步,停下,沉聲說:“我把妹妹送來了!”
對面有人應了聲,黑暗中感覺自己從一雙臂彎中被移交到了另外一雙強壯的臂彎里。這是誰?是皇太極來接我了嗎?
“你放心……”聲音低醇如酒。
我猛地一顫,怎麼是他?怎麼居然是他?
“有勞大貝勒多費心了!”
代善輕柔的一笑:“應當的。”說完,抱著我穩穩的轉了個身。
我耳朵邊上嗡嗡直響,像是蓋頭里鑽進來無數蜜蜂。真的是代善……真想不到居然會是代善來迎親!
迷迷糊糊間也搞不清是什麼時候代善把我放下的,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坐進了一頂暖轎內。轎子晃晃悠悠的繼續走了半個小時,這才停住。
“咯”地聲轎子被放到地上,我覺得腳凍得有些麻,微微跺了兩下,窗外喜娘的聲音立即傳來:“格格莫要急啊。這是規矩……咱們已經到宮門前了,姑爺家要扳扳新娘子在家時的格格脾氣,自然不會那麼快來應門的……”
“咝……”我呲牙吸氣,這算什麼破規矩?在現代可只見有新娘不開房門,伴娘隔門索要紅包,急死新郎加伴郎的規矩。這滿人怎麼那麼麻煩?扳脾氣,其實說白了就是給女方使下馬威吧?
我有些不滿的噘起了嘴。
“嘎吱——”厚重的門板開啟聲,一片著急的喊聲一連迭的傳出:“快!快!快進去!”
“怎麼回事?”喜娘迷糊的嘀咕,“這憋性兒不是得憋上一會兒的麼?”
“憋什麼呀!”有太監的聲音尖銳的響起,“我的姑嬤嬤,大汗在里頭聽說新娘子在門口憋性兒,差點兒龍顏大怒,下旨說若是凍壞了汗妃,就要了咱們的腦袋。”
“可是……不憋性……”喜娘張口結舌。
“還憋個什麼勁呀,大汗說了,這位新娶的汗妃,誰敢給她憋性兒,就是給大汗使性兒……”
我噗哧一笑,若非要保持住該有的端莊儀態,我早在轎內笑翻了。
轎子被平平穩穩的抬進了大門,先還聽喜娘咋咋呼呼的小聲驚叫,到後來竟是再沒聽到她半點聲音。轎子走了一陣,忽然有些傾斜顛簸,我略略扒住轎身,心里已有了答案——這估摸著已經到了翔鳳樓前了,轎夫們正抬轎上階梯呢。
想到這個翔鳳樓,心中不禁又是一陣甜蜜的悸動。
臨分別前,皇太極曾對我說,為不忘雌雉之恩,特下諭旨把皇宮最高建築,後宮門庭的三重門樓命名為“翔鳳樓”!並且還玩笑說,要把那只雌雉供養在樓內,不容他人褻玩宰殺。
穿過翔鳳樓,便聽得絲竹之聲喜氣洋洋的鬧騰起來。我越發的緊張,雖然心里念了一百遍皇太極的名字,可手心里仍是茲茲的往外冒汗。
鼻子里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煙熏味,我皺鼻屏息,差點控制不住鼻頭發癢打噴嚏。
“新娘下轎——”
心里一個咯噔。來了!我馬上就能見到皇太極了!不由一陣興奮,摸瞎似的抓著喜娘冰冷的手腕,一步步的往轎外挪。
轎簾完全敞開了,我從蓋頭底下能清晰的看到一片暈黃明亮的火光,轎外空地上的積雪已經掃盡,連著轎身鋪著一幅明黃色的禦用地毯。
我深吸了一口氣,一腳踩上那幅黃毯。
“咻——”破空之聲撲面傳來,我神經線猝然繃緊,下意識的就想往外頭沖,卻沒想胳膊被喜娘緊緊拽住,無法動彈。
“別動啊,格格!”
吋!有東西撞在了轎門頂上,然後落到黃氈子上。
是枝箭!一枝早已去掉箭鏃的蒼頭箭!
咻——吋!
又是一枝!
接連三發,我瞪著地上躺著的三枝箭,眩暈的晃了晃身子。這……這就是所謂的射轎門?哇靠,這要是射偏了少許,即使是蒼頭箭,也會讓人傷筋裂骨的!
我吞了口干沫。惶惶不安的想,接下來還有什麼恐怖的事在等著我?天哪,為什麼結個婚居然這麼麻煩?
轎外的溫度明顯要低許多,可身上的新娘嫁衣並不厚實,我凍得瑟瑟發抖。轉念間聽見司儀的聲音又在那高喊:“跨火盆!”
眼前頓時被人擱下一只炭燒的火盆來,我當時感動的真想蹲下地去烤火。可是喜娘絕對不會樂意,她死死攥著我的胳膊,硬拖著我邁過那盆暖意融融的炭火,我只得可憐兮兮的跟著她的腳步繼續往前走。
就在我凍得牙齒忍不住上下打戰的時候,我終于被一群仆婦簇擁著帶進了一間暖房,熱氣迎面撲來。我松了口氣,這算到哪了?該是新房了吧?阿彌陀佛,總算可以歇一會,不必再折騰了。
奇怪啊,剛才明明還好多人的,現在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了?
我好奇的晃動腦袋,折騰了半夜,早已累得又睏又乏,特別是頭上頂著的珠釵頭飾,實在是太沉重了,壓得我脖子酸疼。
又獨自沉悶的坐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人答理我,我也搞不太懂這婚到底是怎麼個結法,有心喊人偏有不敢,這萬一張嘴亂叫壞了規矩,那可就給皇太極丟盡了臉面。于是只得硬撐著,繼續呆坐,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眼皮開始不聽使喚的耷拉,腦子里一陣清醒,一陣迷糊……
“格格?!”有人在耳邊不敢置信的扯著嗓子尖叫,“天哪,我的格格!您怎麼睡過去了?”
“啊……”我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大紅喜帕早不知道丟到哪去了,我正側臥著趴在一張柔軟的裘皮上,“啊……什麼事?可以吃早點了嗎?”
“噗——”身前一大群人發出一陣哄笑。
我這才完全清醒出來。
壞了!眼前的人我一個都不認得,只見喜娘的一張臉綠得像是屋頂的瓦簷:“格……格!”我瞧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更像是在想一把掐死我了事。
我急忙坐直了身,對面有個小丫頭腳步輕盈的走過來,蹲下身替我把壓皺的嫁衣給細心的捋平了。
我頓生好感,不由沖她咧嘴一笑。
“主子,奴婢名叫未央,是大汗指派奴婢過來服侍主子的!”
未央……我眨了眨眼。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骨子還透著清新的稚嫩,一張嬌嫩如雪的臉上充滿了純真,眼波靈動,清澈如水。
果然是個討人喜歡的丫頭!
“格格!”喜娘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耳邊,小聲抱怨,“您這正在坐福呢,怎麼可以睡過去呢?”
我頓時大窘,眼珠一轉,已看清此刻自己正坐在一座軍帳之中——女真人成親,因時逢戰亂,往往有把新娘直接送到軍營中成親的習俗。久而久之,坐帳之習竟也演變成了婚禮的一個步驟。
這個坐帳,也稱之為坐福,其實事前喜娘也有關照細則,只怪我當時太興奮,沒怎麼放到心上。
好在我身份尊貴,喜娘雖有埋怨也不敢當真給我擺臉色,于是重新招呼滿帳仆婦嬤嬤過來伺候我洗漱、用膳。
我餓了一晚,正欲放開肚子好好吃一頓,卻沒想胃里才墊了三分飽,喜娘就果斷的命人將早膳撤去,吝嗇得連水都不給我喝上一口。
“這……”我瞪著那些糕點,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這是為了格格好。”喜娘將喜帕子重新給我頂上,扭頭吩咐未央,“你在門口候著,格格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叫人。”
一時腳步走悉悉窣窣的往帳外走出,我端端正正的坐在帳內,紋絲不動。原想也許過不多久,皇太極就該出現了吧。可沒想這一坐,就是足足坐了三個時辰。
我先還稍稍改動姿勢,到得後來,無論怎麼挪移,我的屁股都已麻痹得失去知覺。
天啊!這哪是坐福啊,簡直就是坐牢啊!
麻痹的感覺沿著尾椎骨一直曼延至脖子,加上時近晌午,我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手足發軟無力,正要像座泥像般往後轟然倒坍時,帳簾子一動,未央甜甜的喊了聲:“都台嬤嬤好!”
“喲,這不是未央丫頭麼?”有個慈祥的聲音響起,“未央長得越發標致了……”頓了頓,腳步聲靠近,“老奴給汗妃請安!汗妃吉祥!”
“免了。快請起!”喜帕遮面,我雖瞧不見這位都台嬤嬤是個什麼人,卻也隱約覺得她身份不簡單,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奴才。
正思忖間,頭上一輕,遮面的蓋頭竟被拿走,我錯愕的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張滿臉皺紋的老婦,年紀總有六十了,臉圓圓胖胖的,頗有富態。笑起起,雙眼微眯,給人一種親切感。
“主子!這位是特地請來給您梳頭的老嬤嬤。”未央細心的解釋,“都台嬤嬤是大汗長姐東果格格身邊服侍的老人了,福壽雙全,由她給您梳頭開臉,最合適不過!”
“未央丫頭的小嘴真甜!”
東果格格……好久遠的一個名字!久遠得幾乎我都快把她給遺忘得一干二淨。她,還活著嗎?過得好不好呢?何和禮過世那麼久了,她是否仍是倔強得不肯改嫁他人,甯願孀居孤守一世?
其實,努爾哈赤的幾個女兒似乎嫁的都不怎麼如意。
二格格嫩哲先是嫁給了巴圖魯伊拉喀,沒曾想竟被伊拉喀無情遺棄,努爾哈赤盛怒之下殺死了伊拉喀,隨後又把嫩哲嫁給了自己的親外甥郭爾羅達爾漢……
三格格莽古濟在武爾古岱病故後,再嫁蒙古敖漢部首領貝勒瑣諾木杜棱,算是梅開二度。可惜莽古濟還是老脾氣,動不動就給額駙使臉色看,在夫家爭風吃醋。前夫武爾古岱是個好脾氣的老實人,可那個瑣諾木杜棱卻聽說並不是個好欺的主……
四格格穆庫什自從布占泰死後,亦改嫁額亦都,雖然老夫少妻配得讓人覺得有些尷尬,可他們的婚後生活倒也很是平淡安靜,穆庫什甚至還給年邁的額亦都生了老十六遏必隆。歎只歎額亦都老邁,終是撒手人寰,撇下了年輕的妻子。穆庫什最後竟在努爾哈赤的再次指婚下,再嫁額亦都的第八子圖爾格……
五格格嫁人的時候才十一歲,丈夫是額亦都的次子黨奇。兩人也算得是年齡相當,然而黨奇成為額駙後,恃寵而驕,行止無禮,態度蠻橫,甚至頻頻沖撞褚英、代善這些阿哥們。額亦都多次訓斥後仍是屢教不改,為正門庭,同時向努爾哈赤以表忠心,額亦都最後竟把這個兒子給殺了。沒過幾年,五格格郁郁而亡,死的時候僅僅十六歲……
六格格……
“汗妃!”
“主子!”
“啊?!”猛地回過神,眼前是兩張放大的臉孔,我被嚇了一大跳。
“主子是在思念大汗麼?”未央淺淺一笑,替我將頭上的首飾一一拆除。我還沒從剛才的神游思緒中完全走出,只覺得胸口抑郁難受,在這樣的喜慶之日居然會想起那些命運叵折,婚姻不幸的格格們,真不知是喜是悲。
“咝——”我疼得吸氣,臉上突然像是刀刮般火辣劇痛。
都台嬤嬤雙手手指間撐著兩條細長的棉線,棉線在她手里靈活自如的上下翻飛,絞刮得我臉上像烈火在燒。
要不是要顧忌形象,我早放聲哀號了。這種美麗的代價也實在太痛苦了!臉上的細毛被清除乾淨的同時,我全身的汗毛寒涔涔的全部立了起來,藏在袖管內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開完臉,我正估摸著興許自己的臉已經腫成豬頭了。都台嬤嬤顯然沒打算就這麼放過我,拿了水粉胭脂,一個勁的往我臉上招呼。一時間,在我周身方圓一米內粉塵簌簌,漫天飛舞,我被嗆得連聲咳嗽。
接下來是梳妝,都台嬤嬤熟練的將我的長發梳成兩把頭式樣,重新戴上沉重的扁方、絨花、翠玉、鳳簪……一件也不少的全侍弄上了我的頭頂。
“好了!”都台嬤嬤的這兩個字此刻在我聽來好比天籟之音,真是上蒼賜予我的特赦令啊!
未央嘻嘻一笑,取了鏡子給我看,我嚇得連連擺手。算了吧,就方才這種陣勢弄出來的妝容,還是不看為好,我怕看了我會沒勇氣再嫁給皇太極。
“主子!該出去了,別讓大汗久等了……”
“嗯。”我虛弱的回答,“可是……能不能先讓我方便一下,我快憋不住了。”
“啊?”未央張口結舌。
“啊?”都台嬤嬤目瞪口呆。
“啊?”喜娘剛剛邁出的腳步踉蹌了下,險險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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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中午,我頂著饑腸轆轆,步履虛浮的走出帳內,喜娘和未央站我兩側,同時扶住了我的左右手肘。喜帕下只能看到大約兩尺大的空隙,我在心里大略的畫出方位,我此刻腳下踩著的應該是後宮的主庭院。
走了十來步,不知為何,喜娘和未央突然同時放開手。我頓時茫然無措,傻傻的獨自一人僵硬的站著。
“悠然……”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我心頭一喜,下意識的伸手去抓他。
皇太極伸手過來與我相握,十指糾纏交錯,我忽然定下心來,那種彷徨與不安的感覺全都在抓住他手的那一刻消失了。
“阿查布密!”有人朗聲高喊,然後周圍許多人一起拍起了手,起哄般的笑喊,“阿查布密!阿查布密!阿查布密……”
我才意識到周圍有許多圍觀之人,鬧哄哄的嬉笑聲讓我的臉漲得通紅。
皇太極牽著我的手,把我一步步帶到一張案桌前,透過晃動的流蘇,我依稀瞧見桌上擺著貢品和……牌位?!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雖然瞧不清那長長的一列牌位上面寫著的每一位祖先的名字,但是靠前的那個最顯眼的神位上,我在瞥眼間已看明白了那幾個熟悉的滿文——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皇太極與我相握的手緊了下,我順從的跟著他在案前一同緩緩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我皇太極今日要在你們面前,名正言順的娶了這個女人!”皇太極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卻能聽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他不是在對我說這些,而是在對他的阿瑪,對那個曾經用強硬手段捆綁和束縛了我半世的清太祖在宣誓。“我會用盡我一生的心血去愛她、疼她,至死不悔……若有違此誓,必當人神共棄!”
我的淚意一下就湧了上來。女真人信奉神靈,極重誓言,所以輕易絕不對天起誓,害怕遭受天譴。
“格格!”正當眼淚泫然欲墜時,喜娘及時在我手里塞了樣東西。
我低頭一看,卻是一盅酒。
“記得只需飲一半,可千萬別喝光了。”許是喜娘已經對我完全沒了信心,所以決定不厭其煩的跟著我,把所有事項不論巨細再三重複叮囑。
我微微一笑,將酒盅湊到唇邊,輕輕啜了口。
好辣!是白酒,火辣辣的感覺沿著食管滑入腹中,像團烈火般燃燒起來。胃里空蕩蕩的正餓得慌,這酒一下肚,頓時燒得我渾然忘了饑寒。
喜娘飛快的將我手中的半盅酒奪走,然後又塞給我另一只酒盅,我垂瞼一看,清晃晃的仍是半盅,明白這其實是皇太極剛才飲過的半盅酒。
將這半盅酒一口飲盡,我的臉燒了起來,身上有些燥熱。
“良辰開喜宴,佳日娶新人。宰豬擺宴,祭祀神靈,神庇賜福,佳偶天成。夫婦永偕,福祉日增。六旬無疾,七旬未衰,八旬孫繞膝,九旬白發生,百歲無災且修齡。年長歲永,享壽無窮。宜其家室,富貴恩榮。子孫盡孝,兄弟施仁,父寬宏,子善良,闔第得此吉祥,感戴神靈……”
我身子一顫,倏地揚起頭來,只可惜紅帕遮面,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聆聽著這個溫潤而又熟悉的聲音將這份阿查布密的祝詞柔聲唱誦。
“不是薩滿唱祝詞的嗎?怎麼會讓大貝勒……”
人群中竊竊的響起低聲的議論。
“大汗昨兒個特意懇請的,大貝勒是族中最具名望的尊長,由他主持阿查布密更為妥當……”
“新娶的汗妃到底是什麼人啊?居然勞動大貝勒親自……”
“是科爾沁……”
“聽說昨晚迎親,也是大貝勒去的……”
“好厲害,還沒進門就如此尊貴了,那以後……”
我低下頭,心里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歡喜……種種複雜的情愫交織在一起,蓄勢已久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恰恰滴在喜娘伸手遞來的酒盅內。
“格……格格。”喜娘的聲音有絲顫意,“請飲第二杯,仍是半飲即可。”
我含著淚,喝下半盅酒,代善的祝詞已經吟唱第二節,案上有人在切肉,代善每唱完一節,那人就將一塊切下的肉拋向空中,而後又在地上灑酒。
我只覺得那淅淅瀝瀝的灑酒聲就像是在拋灑我的眼淚一般。
痛,卻快樂著!
“哈日珠拉!”對面的皇太極終于出聲。我早料到他必然會憋不住,不由笑了起來,剛才墮淚的一幕一定絲毫不差的落在他眼里,恐怕這會子他早小心眼的想歪了。
“大汗!”隔著喜帕,我柔聲蠱惑他,“你可知在我們那里是如何喝這交杯酒的麼?”望著手指拈著的這第三杯酒,我忽然戲謔心大起。
“什麼?”他果然好奇的上當。
“你過來!”我上身前傾,有限的視線掃瞄到他的右手。我將右臂繞過他的胳膊,湊過嘴輕輕的將酒盅湊過唇。
耳畔響起一片低呼,盡是驚訝的抽氣聲。
皇太極的胳膊只是稍稍一頓,下一秒只聽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嗤笑了句:“有趣!”竟是配合我將交杯酒進行到底。
放開手,我正自鳴得意,忽然喜帕下插入一根烏黑發亮的馬鞭來,在我還沒回神的時候,遮面的喜帕便被馬鞭挑離頭頂。我低呼一聲,目光不自覺的隨著那塊喜帕飛到了屋頂。
皇太極笑吟吟的望著我,眼角眉梢盡是無盡歡顏。
庭院內站滿了人,我有些不適應的眨了眨眼。皇太極挽著我的手,親熱而不避嫌的將我從墊子上拉了起來。
喜娘和未央都站在邊上,代善卻已不知去向。我心中稍定,這樣也好,免得我見了會覺尷尬。
喜娘動作麻利的將兩尊錫壺塞到我懷里,錫壺沉甸甸的,我仔細一看壺里頭居然裝滿了新米。我一手抱一只,暗呼吃不消,這喜娘不會是趁機想整我吧?
再回頭一看,險些沒笑到打跌,一身禮服的皇太極居然在懷里抱了一把柴火。雖然那把柴早經過修剪,整齊的用紅色綢緞捆紮妥貼,可是乍一看上去,我仍是忍笑得差點沒憋出內傷。
正忍俊不住,忽然心中一動。皇太極抱著柴火,竟是一臉真誠肅容,絲毫沒有半點輕忽褻瀆之意。仿佛此刻他正在做的是一件無比神聖的事情,我不禁被他的認真所打動,漸漸收斂起玩笑,跟在他身邊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這時由都台嬤嬤領著我們走到了東宮殿門口,我見窗外搭著帳篷,想到方才坐帳,估計就是在這頂帳內了。再回頭看東宮殿門敞開,門檻上擱著一只馬鞍。皇太極面帶微笑的看了我一眼,我知他心意,手捧錫壺,與他一起跨步邁過馬鞍。
穿過廳堂,我帶著對這間屋子的熟知,熟門熟路的進入了臥室。炕上鋪著嶄新的褥子,熏籠上點著淡淡的薰香,都台嬤嬤服侍我倆分左右坐上炕頭,這時喜娘過來,命人將我倆手里的東西取走。
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也不敢太大聲。
喜娘面帶笑容的端來一盤餑餑,我肚子咕咕叫起,垂涎欲滴。都台嬤嬤用筷子夾起一只遞到我嘴邊,我猶豫的看了她一眼。
真的可以吃嗎?我有點懷疑。抬眼見都台嬤嬤點頭示意我張嘴,頓時大喜,張嘴一口把餑餑吞下,實在是餓得慌了,也顧不得再維持儀態。可沒等嚼上兩口,我便愣住了,感覺嘴里的味道不對。
都台嬤嬤笑意盎然的問我:“生不生?”
“自然是生的!”我直著脖子勉強咽下,“怎麼生的也拿……”
下半句話還沒等我問出口,滿屋子的人猛地轟然大笑。更有人笑得前俯後仰,樂出了眼淚。我先還一臉懵懂的轉頭去詢視皇太極,在看到他一臉想笑卻努力憋得臉色通紅的表情後,恍然省悟。
“你……你們……”我羞得渾身發燙。
皇太極一把握住我的手,取過都台嬤嬤手里的筷子,夾了一只子孫餑餑遞到我唇邊,微微吐氣:“那就多生幾個吧!”
轟!我腦袋充血,恨不能鑽到炕桌底下去。
“你……”嘴巴微張,餑餑已順勢滑進我嘴里。我驚恐的瞪大眼,見他又夾了一只,連連搖頭。天哪,雖然是取兆頭,可是這種生食吃多了也不好吧?我可不想一會鬧肚子。穿著這麼煩瑣的嫁衣如廁,可真比打仗還累。
筷子收回,生餑餑並沒有夾到我嘴里,而是皇太極自己吃了一只。他渾然不顧屋內圍觀之人詫異的目光,只是很用心的嚼了兩下,吞咽下肚,微笑:“咱們一起生!”
我火熱的臉頰仍是明顯的燙了下,我把頭低垂在胸口,腦袋暈暈的。這個皇太極啊,真是沒臉沒臊到家了,他難道忘了自己是一國之君了嗎?居然能面不改色的當眾說出這麼曖昧惡心的話來!
正羞澀難當,都台嬤嬤和喜娘等一干仆婦們手里捧著各色果盤走了出來,我心里不由一陣緊張,摸不清她們又想玩什麼花樣。
都台嬤嬤從每只果盤里各捧了一大把,然後撒向我和皇太極的身後的炕褥,邊撒邊說:“一撒榮華並富貴,二撒金玉滿池塘,三撒三元開泰早,四撒龍鳳配成祥,五撒五子登朝堂,六撒六合同春長,七撒夫妻同攜志,八撒八馬轉回鄉,九撒九九多長壽,十撒十金大吉祥!”
無數紅棗、栗子、花生從我眼前撒下,落滿衣襟。
都台嬤嬤雙膝跪于腳踏之上,將我和皇太極的衣袍各執起一角,纏繞在一起打了個結:“永結同心!”
嘩啦!滿屋子的丫頭仆婦跪了一地,齊聲高呼:“恭祝大汗與東宮側妃永結同心!”
“看賞!”皇太極喜不自勝。
“謝大汗,謝側妃!”
少時眾人沉靜有序的退了出去,我見她們都走光了,猛地從炕上跳了起來,倒把皇太極唬了一跳。
“怎麼了?”
“快快!”我吸氣,“有沒有吃的?趕緊給我弄點吃的來,餓死我了,我快不行了……”一邊說一邊往桌子那里走去,沒提防下擺一緊,回頭看皇太極正一臉無奈又好笑的望著我。
我“啊”了聲,這才明白過來,忙去解袍角的結。剛剛把結松開,下一秒已被皇太極從身後一把摟住,抓了回去。
“不許提死字……”他的呼吸熱辣的在我耳後吹拂,我身子一陣酥軟。他的唇從頸後細碎的吻過來,直至封住我的嘴。
唇舌纏綿,我眩暈得透不過氣,無力的攀住了他的肩膀。
“悠然,你終于是我的了。”他深情的凝望著我,鼻尖寵膩的蹭著我的。
“皇太極。”不能不說不感動,這個時候的我實在不該大煞風景,可是……我終于可憐兮兮的啟口,“我好餓。”
“嗤。”他輕笑,“你呀,你呀……”摟著我的腰將我抱到桌邊,輕輕放在繡墩上坐好,然後在滿當當的桌子上挑揀吃的。“沙其瑪吃不吃?”
我點頭,迫不及待的接過。
“慢點!慢點!”他皺著眉頭,“你中午吃的什麼?”
“我……中午什麼都沒吃。”就著他遞過來的熱奶子,輕輕喝了一口,感覺還是不太喜歡這股味道,搖了搖頭,示意他重新給我倒水。
“沒吃?”提著水壺的手勢一頓,他那對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隱含怒意,“那幫奴才怎麼伺候的?未央那丫頭……”
“不關她們的事!”我成功吞下兩塊沙其瑪,直著脖子猛拍胸口。要命,吃太快,噎死我了。
皇太極趕緊把水遞了過來,我就著他手上的杯子,一口氣將滿滿一杯水喝干。
“爽!”有吃有喝,真是來到天堂。我心滿意足的傻笑,折騰了一天,真是再沒有比現在更讓人感到舒心快樂的時刻了。
“你都餓成這樣了,如何不關她們的事?”皇太極心疼的看著我,伸手替我把唇邊的碎屑擦去。
“新娘子不方便那個……呵呵。再說平時一天的正餐不也就只吃兩頓麼?”我傻笑,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酉時,不由嘴饞的問,“是不是外頭已經開筵了?你不用去照拂賓客的麼?”
“不去!”他湊過頭來,下巴蹭著我的頸窩,手指靈巧的解開我的右衽襟扣。“外頭我讓大貝勒替我照應……”
“你……”才剛啟口,他突然火辣辣的吻了下來,絲毫不給我喘息思考的機會。
我頓時暈了。
“現在你可吃飽了?”他促狹的笑,眼角眉梢盡是繾綣溫情,“那該換我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1:49
82。家禮
連著兩晚沒有睡好,再加上昨晚上皇太極又癡纏我許久,直到後半夜才終于合眼沉沉睡去。沒曾想這一睡,睜眼醒來時窗外陽光普照,竟已是日上三竿。我打了個愣,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主子好睡?”未央清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扭頭見她穿了一件紫青色的碎花小襖,乾淨利落的領著四五個小宮女走進里屋。
一時端盆的端盆,遞水的遞水,等我洗漱得差不多了,未央笑嘻嘻的問我:“主子是先用些飯菜,還是要奴婢先給您梳頭換裝?”
我眨巴眼,總覺得自己像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偏偏一時半會的竟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迷迷糊糊的用過些吃的,未央在我身後安靜的替我梳頭,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宮女站了一地,竟是連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我覺得別扭,忍不住打岔問道:“大汗人呢?”
“大汗卯時起的,因賓客說起昨晚未見著大汗,不肯依饒。大汗已命人重開筵席,預備今日要再熱鬧上一整天。”
我點點頭,呆呆的望著鏡面,突然間腦子里靈光一閃,我“呀”地聲低呼。
“怎麼了?”未央嚇白了臉,“是奴婢手太重了?”
我從繡墩上噌地站起:“今兒個是第三天啊,是不是照著規矩應該早起去給中宮大妃見禮?”
前天夜里臨上轎子前,喜娘的那些諄諄囑咐此時清清楚楚的印在腦海里。婚禮分三天,第一日打住處,晚上送親,第二日坐福,行合巹禮,第三日行家禮拜長輩……
“主子莫急,大汗早就吩咐過了,讓您毋須見禮。”見我還是傻傻的沒反應過來,未央湊近了,微笑著解釋,“大汗的意思,您可以不必……”
“那怎麼可以?”我宛然一笑,“規矩不能廢嘛!”
不去見禮能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能躲一世不成?後宮就那麼大點的地方,大家彼此住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今天若是避開了,那以後碰見,豈不更加尷尬?
我可不想落人口舌!更何況我進宮的身份是博爾濟吉特氏哈日珠拉,蒙古科爾沁的格格,哲哲的親侄女,哪有侄女不去拜見姑姑的道理?
主意拿定,我招呼未央拿上幾匹綢緞料子,外加一些首飾掛件,分類包好,然後大大方方的走出了東宮。
門外廊簷下的積雪掃得甚是乾淨,只是庭院里落了一夜的雪,竟已厚厚的積了一尺來深。
身後有個老嬤嬤站了出來,背向我緩緩蹲下身子。我擺了擺手,要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背我,我實在于心不忍,于是索性放開手腳,直接一腳踩進了雪地里。
咯吱!鹿皮小靴踩實雪塊時的冰凍感覺,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我是喜歡雪的,一直都十分偏愛冬日的雪景。
“呵呵……”忍不住笑出聲來,提拉著袍角往右側拐去。
上得中宮台階,我輕輕跺了跺腳,雖然路不長,卻到底還是讓積雪打濕了我的褲腿,我有點覺得腳冷,卻又不可能命人找乾淨的新鞋來換。輕輕呵了口氣,攏著手,在小太監尖利的高呼聲中跨進中宮殿門。
“東宮新主,博爾濟吉特氏側妃求見!”
小太監麻利的進里屋稟告,我趁著這會子空擋仔細打量中宮——大體和我記憶中的中宮沒太大區別。哲哲性子幽靜,倒像是習慣住這種空蕩蕩的屋子一樣,這麼多年也沒見她多添幾件奢華的東西,偌大個房間內顯得冷冷清清。
“側妃,您里邊請!”
在小太監的領路下,我疾走兩步,穿堂而入。
中宮一共五大間,殿門開在東次間,東屋暖閣是哲哲的寢室。眼前的這間房原是皇太極禦用備做書房用的,我原還記得里頭擱了好多通到屋頂的立壁大書櫃,現在卻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紫檀木靠椅。房間正中原先擺放書案之處換成了壁龕,龕上貢著祖宗神靈牌位,香爐內嫋嫋一縷青煙繚繞,滿室檀香之氣。
我環顧愣神的當口,里屋有人影微微一晃,我不經意的回眸,卻與一雙靈動的明眸對了個正著。
烏黑的秀發點綴著銀鍍金嵌的珠寶點翠花簪,一雙秀氣的長眉若隱若現的遮掩在細密的劉海之下,然而那雙眼,卻是格外的玲瓏剔透,竟像是一對黑色水晶般明亮照人。
我微微吸了口氣,離開時她才不過十四歲,還是個乳臭未干的毛丫頭。如今一晃七年過去,毛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夜之間綻放開最最美麗的花蕊。那樣的清香,那樣的嫵媚,那樣的誘人……
七年,竟將一個懵懂的少女,完完全全蛻變成一位美麗妖嬈的少婦!
“姐姐!”錯愕間,未等我吱聲,布木布泰已含笑走向我,“姐姐可來了,姐妹們都好奇一早晨了。都說這回娶親把整個盛京都鬧騰起來,大汗聖眷隆重,可是前所未有,大家爭著搶著想來見你,這可不……”挽著我的胳膊,嘴巴朝里一呶,“都來了!”
一番話親熱得好似我當真是她親姐,令我有種恍惚的錯覺。
好在我順著她示意的方向,很快就見到了哲哲。哲哲倒是一副正裝打扮,與布木布泰隨意的穿著不同,她穿的是禮服,青色的緞子襯得她肌膚如雪,清幽幽的眸子看不出是喜是悲,嘴角卻是淡淡的向上勾著。
姑且……算她是在微笑吧。
我心里默念著,也等不及她端端正正的坐上位置了,先沖她笑了笑,膝蓋略彎的肅了肅:“給大妃請安,大妃吉祥!”說完,站直了腿,又是一笑,“教姑姑久等了,哈日珠拉請姑姑責罰。”
哲哲的眼底有抹詫異一滑而過,但隨即她端正起架勢,伸手過來輕輕握住我的,嗔怪著念道:“瞧你,手指凍得冰涼。”扭頭吩咐宮女給我取手爐,她用自己的手捂著我冰涼的手指,細細摩挲,“你大老遠來的,路上一定很累,今兒個我原還想和大汗求情,讓他准你歇歇……這些虛禮,來日方長,實在不急一時。”
我見她面上雖淡淡的保持著柔和的笑容,可這抹笑意卻始終沒滲透到她的眼睛里去。她的目光里,其實是帶著一種審讀與評估的複雜目光來打量我的。
“姑姑說哪里話,您是長輩,哈日珠拉理當來拜見!”說著,將她帶到南面的炕褥上坐下,未央和一干小宮女早捧了茶盞過來,我側身接過,沒想卻在人群里瞧見一個人影正悄悄往後瑟縮的挪了兩步。
巴特瑪?璪……
換上女真族的寬大長袍,梳了兩把頭的她比那日在軍營所見已有較大改變,雖只掠目而過,我卻發覺她氣色轉佳,人也精神了些。
當下並不在意,只當未見,仍是將茶盞取了,恭恭敬敬的舉過頭頂。我正要屈膝跪下,驀地身後傳來一聲厲喝:“這是在做什麼?”
我驚愕的僵住,別說是我,相信這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已震得說不出話來。哲哲的臉色雪白,嘴唇哆嗦了兩下,緩緩從炕沿上站起。
“大汗吉祥!”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人跪了一地。
我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也作勢欲跪。
皇太極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在我膝蓋點地時及時托住了我的胳膊,我詫異抬頭,卻看見他一臉的心疼和責備:“你這是……在做什麼?”
“啊?”我莫名其妙,不明其意。
他用力一拽,把我從半跪的姿勢拖起的同時竟也把我手里的茶盞給震翻了。
“哐啷!”茶盞落地,茶水濺了一地。
我呆呆的看著滿地打轉的杯盞,愕然無語。
到底還是未央機靈,連忙蹲下腰去拾撿碎瓷杯。我見皇太極的臉色越發難看,琢磨不透他為何生氣,只得訕訕的回答:“我在給大妃敬茶。”
皇太極眉頭擰緊,竟是文不對題的問了句:“燙著沒?”
我先還沒聽明白,頓了兩三秒後見我不回答,皇太極不耐之余索性蹲下身去,伸手摸上我的褲腿。
“哦。”我又羞又窘,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可真是絲毫顧忌和避諱都沒有,我連連縮腳,“不……沒,大汗,我沒事……並沒燙著。”
“別動!”他突然低喝,“褲腿怎麼是濕的?”手繼續往下,“靴子居然這麼濕?”
隱隱聽出他的怒氣,我忙伸手扯他起來。四周閃爍如探照燈一樣的目光齊刷刷的釘在了我的身上,如同芒刺在背:“不要緊……”
一句話沒說完,猛地腳下一輕,竟是被他托著腰肢抱離地面,他往邊上的椅子上大咧咧的坐下,將我擱在他的右腿上,毫不客氣的伸手將我的靴子拔去,甩到一邊。
“未央,回去替你主子拿雙乾淨的鞋襪來!”
未央手里還捏著那只破了缺口的茶盞,一時傻眼得沒反應過來,皇太極橫眉瞪去,目光森冷的如同一柄利劍。
“是……是!奴婢遵命!”未央慌慌張張的飛奔出內室。
脫去鞋襪後,我的一雙赤腳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我瞪著自己光溜溜的腳面,刻意讓自己不去理會周圍這些目光中隱透的深意。
“大汗。”哲哲在邊上曼聲啟唇,“前幾日大玉兒讓蘇茉兒做了雙新靴給我,不如先給哈日珠拉換上,我瞧她和我的尺寸也差不多大……”見他不吱聲,忙又解釋,“蘇茉兒那丫頭手巧,宮里的針織女紅再沒有比她做的好的了。”
聽得出,哲哲是如此小心翼翼的想要討好我,又或者是想要討好皇太極。我不清楚這麼些年他們這對夫妻到底是如何相處的,可是哲哲畢竟替皇太極生了三個女兒,也不能說毫無半分恩情。
我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說句話,他卻只是抿著唇,冷著臉,一言不發。我手里加了把勁,他仍是目光平視,遠遠的望著對面的龕爐上嫋嫋的香煙,似乎毫無知覺,我氣惱得變拉為掐,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掐出一道甲印。
“我……”終于有反應了,只是吐出話仍是像極了屋外的冰雪,毫無半分熱氣,“早就吩咐過了,東宮側妃不必到中宮來見禮,今日是如此,以後亦是如此!”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字字如板上釘釘,沒有半點可以讓人辯駁反抗的松懈。
屋子里靜得沒有半點雜音,眾人屏息沉氣。
“大汗,奴婢……”未央捧著鞋子焦急的走了進來,一進門察覺屋內氣氛不對,頓時啞了。
“是,大汗。”哲哲平靜的應聲。我悄悄用余光瞥她,卻見她面色慘白,雙肩略垮,身影有些單薄而又蕭索的。布木布泰在一旁托著她的右側手肘,皓齒咬著紅唇,眼睛里毫無遮攔的透著倔強的不滿。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被哲哲翻手用左掌蓋住她的手背,使勁捂住。
她掙了下,終于不動了。只是倔強的杏目中漸漸的流露出失落和傷心的眼神,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卻又被迫不得不接受殘酷的事實。
我不敢再偷窺下去,怕被人看見越發認為我恃寵而驕。
我在心里默念,在沒有摸透這個翔鳳樓內後宮的詳細情形前,我還不能太過招搖,以免惹禍上身而無法及時應對。
皇太極習慣性的伸手用掌心替我細細摩挲腳底,這原是做慣了的,可是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竟也做得如此自然,我心一顫,有股暖流緩緩湧起。
“別再凍著了,以後入冬就該注意好好保暖。”他低低呵氣,接過未央手中的鞋襪,替我一一穿妥。未央原想服侍我穿鞋,但身子只是稍稍蹲下前傾,最終仍是沒敢插手。
四下里寂靜無聲,我從皇太極腿上滑下,踩著暖和的靴子站直了,皇太極握著我的手,眉眼微抬:“今兒宮里擺了三百桌筵席,一會兒大妃出去照應,你們幾個也都幫襯著些。”
眾女俱是乖順的答應。
皇太極點點頭,拉著我徑直出門,完全不顧旁人的眼光。
出得中宮大門,迎面撲來一陣冷氣,我打了個顫。
“冷嗎?早起應該披件斗篷。”出門時,身後的小太監遞過皇太極的大麾,他接過卻沒穿,轉身披在我肩上,然後擁住了我。
我側頭看著他,原本在屋內冰冷僵硬的線條柔軟下來,變得感性而又生動。我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氣惱他,他難道不知道剛才的親昵和偏寵表露的太過明顯,會讓我這個還沒適應新身份的東宮側妃平白招來敵意嗎?
“我帶你去個地方!”他似乎渾然未覺,只是興致勃勃的摟緊我。我皺了皺眉,他突然攔腰將我抱起,“小心別再把鞋打濕了。”
他的寵愛……我在心底低低的歎了口氣。算了,其實他這樣子對我,我心里還是十分高興的。
喜悅多過于擔憂!
◇◆◇◇◆◇◇◆◇
“原來你把書房搬到這里來了。”站在翔鳳樓三層,憑欄而望,整座大金皇宮,甚至整座盛京城都盡收眼底。
按著滿人的建築風格,住處的地基要比前院高出些,所以翔鳳樓集後宮的大小七棟房舍的地基要比其他地方,包括南面處理朝政的金鑾殿等建築,都高出將近四米。在這樣的高度下,翔鳳樓更是拔地起了三層,屹立成為整個盛京最高的建築。
“小心風大……”
我舔了舔唇,寒風刮在臉上,有些刺骨:“建了好多房子啊!”我感慨的歎息,隨手指點,“那個……啊,還有那些個,我離開的時候都還沒有呢。”
攬住我腰身的手臂微微抖了下,而後用力抱緊。我不覺會心一笑,窩在他懷里:“皇太極,你在給我惹麻煩。”
“嗯?”鼻音拖長。
“哲哲她們……”
“何必在意她們?難道說我眼里只你一人,錯了麼?以前如此,今後我亦會如此,我對你的心難道你還不懂麼?”
“我懂的。”心里不忍心打破這樣美好溫馨的氣氛,卻終是不能不面對現實,狠狠心揭去他自我蒙蔽雙眼的一層紗布,“可現在你是大汗了,不再是四貝勒了。貝勒爺願意專寵哪個福晉,那是家事,可大汗要專寵哪個妃子,卻是國事。”
身份不同,面對的問題大小也就不同。以往任我在貝勒府肆意猖狂,專房專寵那都僅僅是爭風吃醋的小事。可如今他是一國之君,一旦作為皇親國戚的汗妃外戚勢力牽扯進來,後宮的稍有偏差就不僅僅只是妃子之間的爭風那麼簡單了。
我不信聰明如他,會不懂得這里頭牽扯的厲害關系。
他不是不懂,只是不願去懂。他在使小性,任性的欺騙自己,妄想拋開帝皇的高貴身份,單純的以一個男人對待女人的方式來愛我。
這怎麼可能?
身後是良久的沉默,皇太極的呼吸盤旋在我的頭頂,漸漸的,輕薄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我不吱聲,只是默默的將頭靠在他的胸口。
睥睨天下,這個天下終究是他的,但是有所得必然有所失,這一點在我當年向他問出“江山美人,孰輕孰重”時,就早已料知。
他不可能不懂……
“悠然,你這是在怪我嗎?”他的聲音在撕裂般呼嘯的寒風中顯得斷續。
怪嗎?怪他嗎?
我慢慢仰起頭來,望著他堅毅的下巴,那張臉曾經出現在我夢中無數回。曾經,我為天人永隔絕望得心如死灰,曾經,我為咫尺天涯痛哭得撕心裂肺……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伸手就能觸及一個真實的他。
不再是虛無,幻影……
“不!我不怪你!”我柔柔的笑起,拋開種種雜念,心中如水般透明、澄淨,“我來這里,只為愛你!”我側轉身子,展開雙臂用力抱住他,大聲說,“我愛你!”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2:07
83。初遇
午後氣溫居高不下,玉荷池中重重荷蓮在微風的吹送下,疊浪起伏。
我慵懶的倚在涼亭的欄杆上,星眸微眯,吹拂在臉上的風帶著點濕潤的水氣,知了呱噪的叫聲離我時遠時近……
“格格……”身邊有個聲音小小的說,“睏的話便回房歇歇吧,這里風大……”
“不礙事。”我彈開眼,困乏的伸了個懶腰。
葛戴乖覺的站在我身邊,雙手交錯擱在身前,纖長的手指間拈了柄玉色絲織團扇,扇面上精巧的繡著三只翩然繞牡丹的蝴蝶——一看就知是明朝漢家的東西。
近來漢風在城中頗盛,不時有通貨買賣之人出入邊境在兩地淘換商品,漢家女子的精巧小飾物尤為受到女真女子的歡喜。
我也算是跟風族中的一員,追求流行新時尚本就是我的一項喜好,還在現代生活時,每個周末我都會逛商場血拼,把辛苦賺來的人民幣大把大把的砸在這些華麗的奢侈品上。
其實比起滿人華貴雍容的服裝和首飾,我更偏好漢家女子那種輕盈婉約,飄然若仙的霓裳羅裙……那個叫美啊。
“格格!”葛戴嗔怪的瞥了我一眼,已逐漸透出少女嬌媚氣息的小臉,雖濃淡適宜的搽著一層薄薄的胭脂,卻無法掩蓋住她原本膚色的蒼白。
自從那年挨了孟格布祿踹心窩子的一腳,她身子雖然養得大好了,卻落下個時常心絞痛的病根,臉色也不複從前那般紅蘋果般的健康色澤,總是面無血色的,吃再多的名貴補藥也總調養不好。
就因為這,我對她平添了幾分歉疚之意,在不知不覺中已無法將她視同一個尋常的丫頭看待。
“真是越大越羅嗦了,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啊!”我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先前吃飽了飯,我原就想爬上床去睡午覺,偏她多事,怕我吃完就睡胃里會積食不消化,死活要硬拖我出來散步。
散步?!
那可真是件超級恐怖的事情!
六月的酷暑高溫,人坐在擱著冰塊的屋里,即使不動都覺得熱汗滲得慌,更別說出門直接到大太陽底下烤曬了!
我怕曬成黑炭,又怕聽葛戴繼續啰嗦,只得跑到玉荷池畔來吹風。至少在湖中亭,有涼亭遮日。
風雖然不大,還黏黏糊糊的,不過還能勉強湊合。待久了,也覺得在屋外看風景好過在屋內對牆發呆,真懷念以前那種坐辦公室吹空調的日子!
于是在坐了一個多小時後,又賴著不肯走。葛戴自然拿我沒轍,只是苦了那些隨從的奴仆,一個個頂著大太陽,站得筆直,怎麼趕也趕不走。
“格格!”葛戴跺腳,神情憨態中帶著一抹嬌羞。
我嘻嘻一笑,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雖然沒直接站在太陽底下曝曬,但夏季里的熱風吹多後,到底還是將我的皮膚灼傷了。正考慮要不要回去做個黃瓜牛奶蜂蜜面膜來調理一下曬傷的皮膚,忽聽隔湖岸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很少聽到有女子在城內如此肆無忌憚的大笑,袞代一班福晉們自恃身份,平時連講話都很小聲,更說是笑了。剩下的女眷中,東果格格心高氣傲,氣質脫俗,她會大聲斥責人,卻絕不會大聲說笑;嫩哲格格是個水晶美人,長得就跟她額娘似的,說話做事都冷冷淡淡的,我極少見她咧嘴笑;莽古濟格格……
我眼珠轉了下,也只有她了,小性子,驕橫,就跟一頭脫缰難馴的小野馬似的,打從小就仗著自己是嫡出的身份,自視高人一等。整個費阿拉,除了她還有誰會如此招搖誇張的大笑,絕對非她莫屬。
只是……聽說前陣子努爾哈赤把她下嫁給武爾古岱,她很不樂意,還當眾扯爛了嫁衣,結果被她老子甩了一個耳刮子,才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上了花轎。
怎麼才不過一兩個月就全變了?難道是武爾古岱滋潤功夫了得,把這位難纏的小嬌妻侍弄得笑逐顏開?
我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往對岸看。
逶迤得老長的一條隊伍,除卻清一色綴在後面的奴才下人,約莫有四五個穿紅著綠的女子夾在人堆里,分外鮮豔奪目。
我踮起腳尖,好奇的問:“葛戴,你瞧那對面可是有個穿漢裝的姑娘?難道是霽月或是欣月到園子里來了?”
“不是的,格格,奴婢瞧著那身段不像是霽月郡主和欣月郡主!”
我正興高采烈的沖出涼亭,准備迎上去,聽了這話,轉頭又看了看,果然覺著不像。那女子身高偏矮了些,倒像是個小孩子似的。
“格格,他們往這邊來了……”
能通往湖心亭的只有九曲橋這一條道,眼瞅著他們那幫人浩浩蕩蕩的已經上了橋面,我知道避是避不了了,只得整了整妝容,在原地靜候著等他們過來。
那群人里頭果然有莽古濟格格,只見她穿了一件大紅色緞繡云鶴紋袷便袍,外罩同色系馬褂,往日的小女孩妝扮已改成把子頭,發髻上插著金燦燦的流云雙翔鳳,歡聲笑語間雙靨泛著紅潤潤的光澤。
我嘖嘖稱奇,果然女人是要男人來滋潤的,瞧她男人把她滋潤得多好!
莽古濟終于看到了我,笑容僵在唇邊,目光只在我身上逗留了三秒鍾,隨即匆匆瞥開。
我知道她跟我不對盤,自從第一次見面鬧得不愉快後,她都避著我不見面,是以她的婚禮我也未去參加,只是托代善替我送了一份厚禮。
莽古濟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她身後有人走近她,低聲說了幾句。
我只瞧見莽古濟回頭也講了幾句話,然後兩個湊在一塊的腦袋分開,我分明感受到一道爍爍閃耀的目光直剌剌的朝我射來。
下意識的搜尋到這道目光的主人,才觸到那如水般柔情熠熠的明眸,我心里便先打了個咯噔。
臉若銀月,眉若遠黛,靨笑春桃,唇錠櫻顆,好一個天生的美人胚子!一襲月牙色緊腰薄紗羅裙,勒出她腴潤阿娜的身姿,更兼在茫茫荷葉連碧,波光粼粼之映襯下,越發顯得仙袂飄然,宛若九天玄女頃刻間便將迎空飛去。
我吃驚的張了張嘴,不自覺的展露一抹驚豔。這樣的絕世美女,果然養眼得緊!我猛盯著她又仔仔細細的瞧了兩眼,只覺美色當前,似乎永遠也瞧不膩一般。
“咳。”也不知是誰悶咳了聲,率先打破了這股靜膩的氛圍。
我輕輕籲口氣,有點不舍的收回目光。
“布喜婭瑪拉格格!”莽古濟經過我時,略為頷首,表情冷冷的,算是打了招呼。
我亦淺笑回應。
那漢裝女子卻沒有跟上莽古濟的腳步,反而在離我一米遠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半側著身凝視著我,忽問:“你可就是女真族第一美女東哥?”
她的聲音清脆利落,與她柔媚婉約的長相一點都不吻合,我眨眨眼,竟沒反應過來她是在跟我說話。
她忽然莞爾一笑,笑容如花般綻放:“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名字,你果然很美!”她雖然是在贊美我,可我卻一點也聽不出她話里有稱贊的味道,相反,她目光咄咄逼人,纖細的腰杆在說話時更是倨傲的挺了挺。
從外型看,她身體發育得已是極好,酥胸高聳,臀圓緊翹,但是眼眉間仍舊透著稚嫩,身高也只及我視平線,看年歲應該不會比莽古濟大多少。
我稍稍偏轉頭,余光掃了眼莽古濟,這才發覺與方才第一眼的印象相比,她已被這位美豔少女貶得變成一片灰暗的底色。
我不由暗想,傻妞一個啊,跟這種超級美女比肩而行,也真虧了她有這個勇氣,這種綠葉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的。上天保佑,希望這位三格格還沒有腦袋豆腐渣到把小美女朋友領回家去……
“阿巴亥格格是烏拉滿泰貝勒的女兒……”莽古濟忽然折了回來,攀住小美女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微微噘起的嘴角略帶出譏諷的興味。
再看她身前的阿巴亥格格,熠熠生輝的目光無時無刻不緊鎖在我臉上,似乎正在打量我,評估我的實力。這是一種大膽的挑釁目光,只有在給對手打分時才會出現。
我興奮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這種目光我已經太久沒有感受到了,那是只有在二十一世紀,女性白領競爭壓力超大的情況下,才會在辦公室里頻頻出現的懾人目光。
于是,我別有用意的給予她肯定的答案,極盡所能的露出一抹我最有自信,對著鏡子練了無數次的超級無敵媚笑。
果然,阿巴亥臉色微沉,嘴角掛著的笑容微微出現顫抖。但隨即,她已含笑說道:“唉,我不知道該喊你姐姐,還是喊你姑姑……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美名了,如今想來,你年歲應該比我大了許多……更何況你還曾經一度許給了我的額其克……”
“你……”葛戴性子急,竟忍不住沖上前。
我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身後,無視于阿巴亥格格帶刺的話語,輕笑說:“也是呢,要是早知道布占泰有你這麼一位漂亮可愛的侄女,我一定……”
目光無心一掠,意外發現九曲橋頭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心情忽然大好,底下的刻薄話隨即收回,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一脈溫馨的笑意。
“阿巴亥方才給我阿瑪獻舞去了,阿瑪看了不知有多歡喜……”莽古濟存心想氣我,只可惜她卻不知那些話根本就刺激不到我。
我微微哂笑,腳下錯動,已飛快的向橋頭迎了上去。
“怎麼來這了?”
“去你屋里找你,值房的小丫頭說你出來散步消食。”代善含笑望著我,“等了你一炷香,仍是不見你回來,可不就找來了麼?”
我臉上熱辣辣的,也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臉紅燒的。總之,我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抓過他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
“咝——”冰涼的感覺沁入肌膚,我舒服的閉上了眼,享受著他手指帶來的涼爽感覺。
“瞧你,都曬傷了!”淡淡的語氣中有責怪也有寵溺。
“莽古濟給二哥請安!”不知什麼時候,莽古濟走到了我身後,怯生生的開口。
好奇怪,若說她怕褚英那還說得過去,可是為什麼她面對代善竟也會如此拘束害怕?
我不由轉過身去,好奇的打量她。莽古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手里的真絲帕子迎風飄動。
“嗯。”代善輕輕應了聲,對待莽古濟的態度算不上冷漠,卻也談不上熱情。
抬起頭時,莽古濟的臉色已是蒼白一片,手指絞著帕子,臉上明顯帶著緊張。
自莽古濟後,那群人里頭又跳出個小人來,脆生生的喊道:“穆庫什給二哥哥請安!”
我這才留意到,原來穆庫什格格也在,只見她紅撲撲的圓臉上充滿崇敬之色,代善略微彎下腰,沖她微微一笑,說:“四妹妹也在啊,昨兒個阿瑪還誇你新學的字寫得不錯呢。”
穆庫什小臉漲得通紅,除了一雙大眼閃閃發光外,竟是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代善隨手從腰帶上解下一只玉墜子,遞給她:“二哥哥沒啥好東西給你,這個你且當獎勵拿去玩吧!”
穆庫什欣喜萬分,兩只小手齊捧著接過。
我明顯看到一旁的莽古濟臉色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請二阿哥安!”一道清麗的嗓音就這麼突兀的橫插進來。
之前還不怎麼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不知道,代善見了阿巴亥會是何種反應。
我悄悄抬起頭,只見阿巴亥先請了個滿人的禮,跟著身子稍低,又學著漢女的樣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嬌柔,眸若秋水……
我心里一跳,急急的去觀測代善的表情。果然看到他在見到阿巴亥第一眼時,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我突然感覺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呼吸不暢,胸口悶熱得難受。
阿巴亥直直的盯著代善,然後竟飛快的垂下眼瞼,頰靨上飛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紅暈。雖然轉瞬即逝,但到底已讓我的心猛烈的被撞擊了下。
我緊捏著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的掐他。代善終于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眸底卻有一絲迷惘,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人拿針狠狠的刺了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過頭瞟了阿巴亥一眼,忽然緊蹙的劍眉舒展開,眸子也恢複了原有的清澈明亮:“怪道呢,我說怎麼瞧著有些眼熟……”他嘴角淺淺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線,目光凝注在我臉上,極盡溫柔,“方才乍一看,原來竟是與你眉目間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飛快扭過頭去,這時阿巴亥也正注目看過來,四目相對,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
這不由讓我心里一驚,一種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勁捏緊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滾燙的溫度給徹底捂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膠著,但她已然隱去一切失態之色,輕快的笑起:“布喜婭瑪拉可是咱們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長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們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沒去留心她說了些什麼,只是牽著我的手,說,“瞧你曬的……回去還是我幫你上藥吧,否則你又會像去年那樣曬脫皮了。”
我嘻嘻一笑,滿不在乎的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然後任由他拖著我的手,將我領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經離開很遠的一段距離,我卻似乎仍能感應到身後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隨形般鎖定在我背上。
這讓我安定許久的心再次翻騰起來。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2:25
84。哭訴
“討厭!”
隔著紗窗,遠遠就聽見葛戴的聲音在院子里忿忿的嚷。
我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走到窗前打起紗簾字往外瞅。只見牆角大樹下的水井旁蹲著一個消瘦的人影,正背對著我,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用手不知在揉搓著什麼。
“討厭……討厭……”她翻來覆去也只是叨咕著這一句,但語音哽咽,漸漸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驚,這丫頭跟了我這麼些年,稟性憨厚,腦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達溫順,除了跟著我在哈達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沒見她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里納悶著,便繞過廳堂,打起門簾走了出去。
門簾嗦嗦聲驚動了她,她站起回頭,一張小臉通紅,臉上掛著清晰的淚痕。她一見我,慌了,手足無措的退後半步:“格格……你怎麼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尷尬的提著袍角,打濕的水正順著她的褲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張哭花的貓臉,真是要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我眉心一皺:“怎麼了?”
“沒事。”她囁嚅著說,眼神閃爍,“奴婢的衣裳髒了,打點水洗洗。”
“髒了?”瞄了眼她的衣服,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兒個皇太極打發人送來的,一箱子給我的夏季衣物中,單單只這身偏小了些,我見沒法穿便取來賞了她,今兒個一大早便見她歡天喜地的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細一瞅,便瞧見她身上從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連串烏黑的汙漬。
“是什麼東西給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氣,原來是為了這身衣裳,“快別哭了,不過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話明兒個我叫人再給你做一件……”
她拼命搖頭,哽咽著說:“不……不一樣的……”
“怎麼就不一樣了?”我輕笑,這丫頭還真認死理,歪著頭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兒我跟八阿哥說,讓他照原樣兒再給你做件,這總成了吧?”
葛戴小臉更紅,羞得連連跺腳,可過了沒多會兒,眼圈更紅了,竟哇地放聲哭了出來:“格格!格格……”
“這又怎麼了?”
“格格!”她突然放開手,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聲,“打從奴婢九歲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親如姐妹,別說打罵,就連重話也不曾說過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顫。
我被她冰涼的濕衣服激得打了個寒顫,又見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卻根本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由火起,吼道:“哭個什麼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被我的吼聲嚇得直發愣,好容易緩過勁了,我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等她哭完。因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輕輕推開她,驚訝的察覺原來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別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雖說努爾哈赤創制了滿文,但畢竟會寫字的人還是極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筆墨紙硯在城里簡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麼回事?”我沉聲問,“誰欺負你了?”
“格格……”
“放膽了說,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里哪個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頭,敢公然欺負她,這不就是明擺著給我這個主子難堪嗎?
葛戴低著頭,抽噎著漸漸止住哭聲。
“是木柵里的人?”
她遲疑的瞥開目光,不敢直視我,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聲即是代表著默認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驚,小臉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麼著你了?”我把葛戴帶著太陽底下,怕她身子濕了在樹蔭底下凍出病來。“說說,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貝勒爺歡喜。”她低著頭,鼻音很重的說,“前幾日柵內設家宴,不只把她給請了去,貝勒爺還因為她說的話開懷大笑不已,當場把一條價值三百兩的碧璽手串賞了給她……格格你還不知道,那手串打從前年貝勒爺買來後一直掛在衣襟扣上未曾離過身,諸位福晉們哪個不眼饞,只是這兩年也沒見有人討得到手,可誰想就單單憑了阿巴亥幾句話,就賞她了。格格,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
我細細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憑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爾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們根本就沒法和她放一塊去相提並論。況且,阿巴亥絕非空有絕美外表之人,她的聰穎靈巧絕對更在她美貌之上。
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兒,努爾哈赤怎麼可能會不動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溫和的說:“沒事,說說,咱們不定要拿她怎樣,只是你受了委屈,難道也不許向我訴訴苦麼?”
葛戴眼圈又紅了起來,咬著唇,呐呐的說:“也沒什麼……其實,那個……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麼?!”我大吃一驚。
“烏拉首領貝勒布占泰其實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瑪是布占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貝勒……”
什麼?我震驚得退後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這麼顯貴的身世?可她為什麼居然會屈尊做了我的丫頭?
“奴婢是被擄來的……”她唇角略彎,眼淚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轉。
戰亂時代,殺戮打劫,爭奪地盤、奴隸、牲口等等一切財勢,這一點也不稀奇。我忽然發覺葛戴其實也是個可憐可悲之人,她的親人、族人都在烏拉,思而不得見,卻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淪為奴役。
她明明是個格格,卻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頭!
然而,當格格主子的命運,就一定會比現在幸福了嗎?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了麼?
“上次在園子里,她沒認出你來?”
葛戴咬著唇,眼淚瑟地墜下:“沒……是今兒又碰著了,我一時動情,主動和她相認……原還跟她回了她的住處,絮叨了些話。可是後來她聽說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頭,便惱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丟了烏拉的臉面,也丟了她的臉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驕傲的阿巴亥會是如何的憤怒,說到底葛戴總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卻在我屋里做賤役。
“這墨汁也是她的傑作了?”
葛戴臉色慘白,語音顫栗:“我和她爭辯說格格為人極好,阿巴亥卻更加惱了,說既然我願意當下人奴才,與其伺候別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當即鋪紙寫字,叫我過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說並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將桌上的硯台砸了過來。我慌慌張張一躲,那方硯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卻淋了我一身……”
我縮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緊,指甲甚至掐進了肉里。
“……她怎麼對待奴婢都沒關系……”葛戴低垂著頭,聲音渾濁,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青磚上,“可是……她居然說格格你是老得沒人要的賤……賤女人……格格!格格!她怎麼可以這樣羞辱你!”葛戴顫抖著啞聲哭喊,“即使貝勒爺現在不再專寵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麼可以這樣啊……”
“傻丫頭……”我拍著她的肩背,感覺心里澀澀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爾哈赤的不再受寵,完全是我費盡心機求來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驚天動地,“格格,為什麼你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啊——”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雖說女人爭勝愛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親人,針對一個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對手,真可謂心胸狹窄!
換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腳跟還沒牢牢站穩時,便已經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還稍嫌不夠成熟了點!
但畢竟已露崢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將來必定不會是個默默無聞,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哭訴
“討厭!”
隔著紗窗,遠遠就聽見葛戴的聲音在院子里忿忿的嚷。
我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走到窗前打起紗簾字往外瞅。只見牆角大樹下的水井旁蹲著一個消瘦的人影,正背對著我,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用手不知在揉搓著什麼。
“討厭……討厭……”她翻來覆去也只是叨咕著這一句,但語音哽咽,漸漸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驚,這丫頭跟了我這麼些年,稟性憨厚,腦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達溫順,除了跟著我在哈達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沒見她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里納悶著,便繞過廳堂,打起門簾走了出去。
門簾嗦嗦聲驚動了她,她站起回頭,一張小臉通紅,臉上掛著清晰的淚痕。她一見我,慌了,手足無措的退後半步:“格格……你怎麼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尷尬的提著袍角,打濕的水正順著她的褲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張哭花的貓臉,真是要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我眉心一皺:“怎麼了?”
“沒事。”她囁嚅著說,眼神閃爍,“奴婢的衣裳髒了,打點水洗洗。”
“髒了?”瞄了眼她的衣服,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兒個皇太極打發人送來的,一箱子給我的夏季衣物中,單單只這身偏小了些,我見沒法穿便取來賞了她,今兒個一大早便見她歡天喜地的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細一瞅,便瞧見她身上從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連串烏黑的汙漬。
“是什麼東西給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氣,原來是為了這身衣裳,“快別哭了,不過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話明兒個我叫人再給你做一件……”
她拼命搖頭,哽咽著說:“不……不一樣的……”
“怎麼就不一樣了?”我輕笑,這丫頭還真認死理,歪著頭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兒我跟八阿哥說,讓他照原樣兒再給你做件,這總成了吧?”
葛戴小臉更紅,羞得連連跺腳,可過了沒多會兒,眼圈更紅了,竟哇地放聲哭了出來:“格格!格格……”
“這又怎麼了?”
“格格!”她突然放開手,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聲,“打從奴婢九歲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親如姐妹,別說打罵,就連重話也不曾說過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顫。
我被她冰涼的濕衣服激得打了個寒顫,又見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卻根本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由火起,吼道:“哭個什麼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被我的吼聲嚇得直發愣,好容易緩過勁了,我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等她哭完。因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輕輕推開她,驚訝的察覺原來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別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雖說努爾哈赤創制了滿文,但畢竟會寫字的人還是極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筆墨紙硯在城里簡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麼回事?”我沉聲問,“誰欺負你了?”
“格格……”
“放膽了說,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里哪個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頭,敢公然欺負她,這不就是明擺著給我這個主子難堪嗎?
葛戴低著頭,抽噎著漸漸止住哭聲。
“是木柵里的人?”
她遲疑的瞥開目光,不敢直視我,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聲即是代表著默認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驚,小臉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麼著你了?”我把葛戴帶著太陽底下,怕她身子濕了在樹蔭底下凍出病來。“說說,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貝勒爺歡喜。”她低著頭,鼻音很重的說,“前幾日柵內設家宴,不只把她給請了去,貝勒爺還因為她說的話開懷大笑不已,當場把一條價值三百兩的碧璽手串賞了給她……格格你還不知道,那手串打從前年貝勒爺買來後一直掛在衣襟扣上未曾離過身,諸位福晉們哪個不眼饞,只是這兩年也沒見有人討得到手,可誰想就單單憑了阿巴亥幾句話,就賞她了。格格,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
我細細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憑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爾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們根本就沒法和她放一塊去相提並論。況且,阿巴亥絕非空有絕美外表之人,她的聰穎靈巧絕對更在她美貌之上。
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兒,努爾哈赤怎麼可能會不動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溫和的說:“沒事,說說,咱們不定要拿她怎樣,只是你受了委屈,難道也不許向我訴訴苦麼?”
葛戴眼圈又紅了起來,咬著唇,呐呐的說:“也沒什麼……其實,那個……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麼?!”我大吃一驚。
“烏拉首領貝勒布占泰其實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瑪是布占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貝勒……”
什麼?我震驚得退後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這麼顯貴的身世?可她為什麼居然會屈尊做了我的丫頭?
“奴婢是被擄來的……”她唇角略彎,眼淚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轉。
戰亂時代,殺戮打劫,爭奪地盤、奴隸、牲口等等一切財勢,這一點也不稀奇。我忽然發覺葛戴其實也是個可憐可悲之人,她的親人、族人都在烏拉,思而不得見,卻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淪為奴役。
她明明是個格格,卻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頭!
然而,當格格主子的命運,就一定會比現在幸福了嗎?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了麼?
“上次在園子里,她沒認出你來?”
葛戴咬著唇,眼淚瑟地墜下:“沒……是今兒又碰著了,我一時動情,主動和她相認……原還跟她回了她的住處,絮叨了些話。可是後來她聽說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頭,便惱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丟了烏拉的臉面,也丟了她的臉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驕傲的阿巴亥會是如何的憤怒,說到底葛戴總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卻在我屋里做賤役。
“這墨汁也是她的傑作了?”
葛戴臉色慘白,語音顫栗:“我和她爭辯說格格為人極好,阿巴亥卻更加惱了,說既然我願意當下人奴才,與其伺候別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當即鋪紙寫字,叫我過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說並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將桌上的硯台砸了過來。我慌慌張張一躲,那方硯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卻淋了我一身……”
我縮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緊,指甲甚至掐進了肉里。
“……她怎麼對待奴婢都沒關系……”葛戴低垂著頭,聲音渾濁,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青磚上,“可是……她居然說格格你是老得沒人要的賤……賤女人……格格!格格!她怎麼可以這樣羞辱你!”葛戴顫抖著啞聲哭喊,“即使貝勒爺現在不再專寵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麼可以這樣啊……”
“傻丫頭……”我拍著她的肩背,感覺心里澀澀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爾哈赤的不再受寵,完全是我費盡心機求來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驚天動地,“格格,為什麼你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啊——”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雖說女人爭勝愛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親人,針對一個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對手,真可謂心胸狹窄!
換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腳跟還沒牢牢站穩時,便已經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還稍嫌不夠成熟了點!
但畢竟已露崢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將來必定不會是個默默無聞,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4:54
85。夜訪
安撫罷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嬤嬤端了飯菜到屋內擺好,依舊是滿當當的一桌子。
“格格,這八盤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請的廚子做的,大阿哥還派人帶話來問,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明兒個再換過。”
“嗯。”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換的第九個廚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葷素搭配齊全,可見這位新廚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點點頭:“依舊撤了吧,回頭各揀一半給葛戴送去,其余的仍照老樣。”
嬤嬤不動聲色的應了,命人悄沒聲息的撤去。一會兒四菜一湯端了上來,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湯,剛入口在舌尖上一滾,眉頭便蹙了起來。
“這味怎麼不對?不是平日里慣常吃的,難不成二阿哥府里也新換廚子了?”
“回格格的話,今兒個的晚膳是柵內大廚房燒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飯菜來!”
我一怔。
出什麼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慣的事,怎麼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間,我食欲全無,啪地將湯勺擲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著擺宵夜,你們先下去用飯。”眾人一齊應了,恭身退下。
我在屋內心煩氣燥的轉了兩圈,突然一頭沖出門去。檻外守著的小丫頭著慌的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記得別告訴葛戴……”
那小丫頭的兩條小細腿哪能跟我比,三兩下就被我甩了。
◇◆◇◇◆◇◇◆◇
代善的府邸比較偏僻,我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出門時氣鼓鼓的竟忘了叫人備車,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門口,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扣響門環,等了好半天,里頭才有人應聲,門被拉開一道縫。
我不冷不熱的沖那開門的小厮一笑,沒想竟將他笑傻了眼,喉嚨里咕咕的發出古怪的聲音。
他顯然並不認得我,不過我說要進去找人時,他竟也沒阻攔,只是傻傻的說:“原來你是那位姑娘的姐姐……怪不得呢……”
我想基本上他有可能是把我誤認他人,反正這些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代善此刻正在府內,我要找的就是他。
那小厮提著燈籠在前頭領路,我嫌他麻煩,等他領我穿過拱門便說:“你回吧,書房我認得,自己去就成。”
他似乎聽話得有些過分,居然還真將燈籠遞給了我,又關照了我小心腳下,這才戀戀不舍似的走了。
我輕笑。長得美原來是這等的有優越感啊!
書房的燈還亮著,我賊賊的偷笑,正考慮要用何種方式進門嚇他一跳時,忽聽房內傳來一聲哀婉的歎息,接著有什麼東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里一跳,臉上噌地燒了起來。
一直不喜歡到代善的府里來!
這兩年雖然時常在一塊玩,可我甯可他帶著我四處轉悠,也決不肯跟他回家,其實我是害怕面對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一時間晚風吹到身上,我瑟瑟發抖,心里如同吃了黃連一般苦澀不堪。
“這字怎麼這麼難寫?”那里頭的女聲嬌嗔著抱怨了句。
我眼皮狂跳,手里的燈籠險些失手落地。
那聲音……那聲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腦子里那一刻轟地聲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我一時沖動,根本沒顧得上考慮後果,抬腳就踹門。
那門竟然沒從里面閂死,吱嘎一聲開了。
門內只聽“哎呀”一聲尖叫:“有鬼啊——”
緊接著代善沉悶的聲音跟著響起:“格格請自重!格格……”
我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口,因為書案上點著燈,所以房內的陳設一目了然。
代善正貼牆站著,阿巴亥像條八爪章魚般貼在他胸前。
“哪里有鬼?恐怕是你心里有鬼吧!”我冷笑,這情景倒還真像是古代版的抓奸戲!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張臉忽然比見了鬼更加驚惶,不過她倒也真不簡單,只短短數秒瞬息,便已神情自若。
“原來是東哥姑姑……”她用小手按著胸口,楚楚可憐的說,“害我嚇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我視線往下移動,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硯,滿地濺得都是黑壓壓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針一般緊縮。
好個丫頭片子!故意提到墨硯,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訓了丫頭嗎?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厲的射向代善。
代善面無表情,只是眼眸執著的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緊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線。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當!”我晃悠著燈籠,閑閑的走進房內,“若要真按輩分來稱呼的話,我和代善可是平輩兒,而你……”我吃吃的笑,“興許再過不久,我們都該尊稱你一聲側福晉呢!”走過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輕輕的拍他,“你說是不是呢?”
薄衫下緊繃的肌肉明顯一松,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諱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緊握著不肯松手。
阿巴亥的臉色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書房內的氣氛一度尷尬到只聽見我們三人的呼吸聲。
一分鍾過後,阿巴泰面帶微笑的行了個跪安禮:“不打擾了!二阿哥,改明兒阿巴亥再向你討教書法!”
她的氣度如此從容優雅,以至于我有個錯覺,她似乎和代善之間真的沒什麼,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
等到門上吱嘎輕輕闔上,我才清醒過來。
代善從身後一把摟住我,喃喃的說:“謝天謝地,幸好你來了!”
我冷哼一聲,在他腳背上狠狠踩了一腳,手肘撞在他胸口,掙開他雙臂的同時聽到他悶哼一聲。
“什麼叫幸好來了?我要是幸好沒來又該如何?”
“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干嘛一定要來?”
他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讓我看了心里越發的來氣,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眼淚竟不受控制的沖上眼眶。
“東哥……”他低柔的歎息,不顧我的張牙舞爪硬將我拖進懷里,下頜頂在我的頭頂上,“你怎麼可能不來?那麼在乎我的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臉上一紅,伸手捶他:“臭美!誰在乎你了?”
“不在乎我嗎?”他低笑,胸膛隨之震顫,“不在乎我,會為了一頓飯菜就干巴巴的跑了來?”
“你、你是故意的?”
“我剛才甚至一度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心想這回真是弄巧成拙了。”他伸手撫摸我的頭發,我心中默想,那是因為我氣瘋了,撒著兩條腿就跑來了,自然快不了。
“她來好久了嗎?”
“嗯。”
“她來做什麼?”
“不知道。”
“干嘛不趕她回去?”
“她賴著不肯走!”
我橫了他一眼。也就他這個爛好人會任人在自家地盤上撒野,要是換作褚英,早一鞭子將阿巴亥抽出去了。
“所以,就想出這種爛招,把我誆了來?”我氣呼呼的瞪他,可恨我還真就那麼小心眼,為了一頓飯菜干巴巴的跑來興師問罪。
“沒辦法啊。”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阿瑪那麼喜歡她,怎麼說都快成為一家人了。”
“為什麼也不叫下人陪著?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你阿瑪知道……”
“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更不能讓人陪著……”他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卻猛然一懍,想起方才踹門後看到的一幕,頓時叫道:“她霸王硬上弓強吃你豆腐?”
代善劍眉一挑,露出個困惑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伸手摸摸他俊秀的臉頰,故意拋了個媚眼過去,膩聲說:“方才,是不是也被她這般調戲了去?唉,我的二阿哥啊,真真是秀色可餐哪……”
話未說完,只見代善瞳孔顏色加深,變成如墨一般烏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突然一手繞到我腦後,捧住我的後腦勺,一手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勁,我唇上一涼,竟是被他吻了個正著。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樣,略帶冰冷,可是呼吸卻又那麼灼熱……我腦子里暈暈乎乎的,只覺得再被他如此親昵下去,我一定會失去理智。
“東哥……”
“嗯……”唇上傳遞著曖昧的氣息,稍一離開,我便感到一陣失落,忙湊上去,主動吻住他。
舌尖靈巧的挑開他的牙齒,卷住他的……
代善身子猛地一顫,我聽他悶哼一聲,忽然狂吻住我。
接吻居然會有這樣令人窒息的美妙,我在心里長歎口氣,終于認命的想,自己這回真的是喜歡上他了。
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好多的小鬼!
但願上天不要指責我老牛吃嫩草——其實它也沒權力來指責我,本來就是它開我玩笑,把我丟到這里來的。
迷迷糊糊的,我腦子里像在煮粥。
代善忽然松開我,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到了一旁歇息的軟榻上。
“可以嗎?”他啞著聲問我,琉璃色的眼眸里充斥著強忍的情欲,“可以嗎?東哥……可以……”
我沒有回答,只是伸出胳膊纏上了他的脖子,繼續吻他。
我想我是瘋了!
一定是這麼多年的老姑婆生活造成我內分泌失調,心理嚴重失衡,所以……我真的在失去自控能力下對一株嫩草出手了!
薄薄的夏袍輕易的就被脫下,滾燙的肌膚觸到涼涼的空氣,我情不自禁的逸出一聲呻吟。
代善冰涼的唇沿著我的鎖骨一路往下,我只覺得靈魂出竅,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用手把著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身軀。
他的身子滾燙!
我偷偷眯開一道縫,頓時大窘,不知什麼時候,不僅我上身的衣服全被脫光光了,就連代善也打起了赤膊。
我臉紅得發脹,但是他胸前那道刺眼的疤痕卻將我的目光牢牢鎖住,我伸出手,輕輕撫上那道疤。
代善的身子一顫。
我連忙縮手:“還疼嗎?”
他聲音極其沙啞:“傻丫頭,快兩年了,怎麼還可能會疼?”他抓住我的手,低下頭將我的每根手指一一吻遍,我酥癢難忍,忍不住咯咯笑起。
“我比你大……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喊我丫頭……嗯——”天哪,他的手在我胸口摸什麼?
手指的力道猶如天鵝絨毛般輕輕刷過我的肌膚,在他熟練的愛撫下,我身上泛起一層細密的疙瘩。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他輕笑:“比我大,嗯?”
這小子的技巧實在是太好了!
一個念頭飛快的閃入我的腦海,我突然想到,他雖然年紀比我小,可是做愛經驗卻絕對的比我這個半吊子要多得多……
霎那間,我激昂的熱情像被人從高空猛地摜下地來,明知道這其實並不能怪他,可是……我仍是極不舒服,想到這書房興許有人來過,這軟榻興許也有人躺過,興許他也曾在這里,與人耳鬢厮磨的歡愛過……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顫,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作了酸楚,如同一塊看不見的磐石,沉重的壓在了我的心上。
“咕……咕……”肚子很不爭氣的趕來湊熱鬧,身上正熱情如火的代善不禁頓住了動作。
我“哎呀”低叫一聲,臉紅得翻身跳下地,將地上的衣物捧起一堆擋在胸前。
“哧——”寂靜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聲,我紅著臉悄悄回過頭,卻見他歪在榻上跟我招手。
“我沒吃飯……”我可憐兮兮的蹭過去。
真是糗大了,有哪個人會像我這樣煞風景的?!
“嗯,我去叫人幫你准備晚飯……”他寵溺的摟住我,從我捧著的衣物中揀出我的肚兜來,替我系上。
我羞得全身都紅了。
“快把衣裳穿好吧。你嬌媚害羞的表情太容易引人遐想……”他點了點我的鼻子,“再這麼下去,我不保證我還能不能堅持做個君子……也許我會顧不得喂飽你的胃,而先吃了你!”
天哪!這是我認識的代善嗎?是我認識的那個既靦腆又純潔的孩子嗎?我暈了,只覺得他那既曖昧又親昵的話語已經如壇陳年老酒,將我灌醉。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過神來時,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齊齊的擺了四菜一湯。
我真是餓昏頭了,當下抓起筷子,夾了菜拼命往嘴里塞。
“小心些,慢點……”
我點點頭,沒空說話。
“還記得嗎?我以前曾向你允諾過,終有一天會和你同桌吃飯……”
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確是有這麼回事。于是我又點點頭。
“既然那麼愛吃我家的飯菜……不如,你嫁給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遞在半道上的筷子倏地停下,我僵硬的回過頭看他。
“好不好……嫁給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摯的情義,讓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怎麼能好呢?別說我原本就不屬于這里,就算我命長長久久,會脫離命運的安排在這里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
努爾哈赤肯放我自由,但這個自由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是在他視線范圍內活動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這道底線,他肯定會暴怒發飆!
而代善是他的兒子!所以……成親之事更是不能!
“我們……像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嗎?”嚼著飯粒,我含糊的說,眼睛撇開,沒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們會在一起的!”代善輕輕的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願不願意等待那一天?”
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擺脫掉努爾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卻不知道,在擺脫努爾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經不在了……
我咬咬唇,不忍心說出過于殘忍的話來傷他的心,于是點點頭,沖他婉然一笑:
“好!”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5:19
86。雙美
對鏡細細觀測了半天,發覺果然歲月無情摧人老,前幾年還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長成鮮花般嬌豔成熟。
捏了捏臉頰上的皮膚,手感依然彈性十足,嫩滑細膩,我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葛戴。”
“是,格格有什麼吩咐?”她在我身後用梳子細細的梳理我一頭及臀的長發。
“你會不會梳把子頭?”
她持梳的手頓了頓,困惑的問:“會,以前在家給額娘梳過……格格,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沖鏡子里的她盈盈一笑:“那你今日便替我梳個兩把頭吧!”
“格格!這把子頭是……”她急了。
“我知道,我沒想嫁人。”我隨手從果盤里撈了只蘋果,一口咬下,“不過,你家格格我不已經是老姑娘了嘛,反正虛歲我也滿二十了,不打緊,你且替我盤髻吧!”
“格格……”葛戴眼圈紅了。
“怎麼了?”
她哀怨的看著我:“格格若不是被貝勒爺所累,早該兒女承歡膝下了……”
“噗——”滿嘴蘋果噴了出來,嗆得我連連咳嗽。
葛戴隨手替我拍背,幽幽的說:“貝勒爺也真是,拖了那麼多年始終沒把格格正式娶進門,現如今眼看著格格一年大似一年,卻仍是不聞不問的撂在這里。若是當真恩寵已薄,便該讓你回娘家,重新許一門親才是,好歹……”
“咳!咳咳!”我滿臉通紅。
這丫頭的想像力可真是豐富!我轉身撲向桌上的茶壺。
“格格!其實這還是得怨你,你若是能像阿巴亥那樣,在貝勒爺跟前多使些力,不像現在這樣無所謂的……”
“停!”灌水順了口氣,我對她擺手,“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我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下,指著自己的腦袋說,“趕緊弄好是正經……”我頓了頓,狡黠一笑,“今晚我要去赴宴——內柵的家宴!”
葛戴茫然的愣了三秒,忽然噫呼一聲,驚訝的捂住了嘴。
◇◆◇◇◆◇◇◆◇
趁奴才進去報訊的罅隙,我扒著窗欞,透過細縫往內瞧。滿屋子暖氣融融,歌舞升平。
一瞄眼,便清楚的看到一群身著錦袍的阿哥們端坐其中——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湯古代、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極、九阿哥巴布泰,五歲多的十阿哥德格類坐在最末。
怎麼居然沒有看到女眷?
努爾哈赤的福晉和格格們居然一個都沒在?
我不禁有些猶豫了,怪只怪自己來之前也沒打聽得真切,今晚這場宴會若需女眷回避,我這樣冒冒失失的闖了來,豈不尷尬?
正躊躇著要不要退回去時,忽聽里面砰地聲響,竟似什麼東西被踢倒了。我連忙睜大眼睛好奇的使勁往里瞅,卻見原本坐著的努爾哈赤站了起來,他的座椅正倒在他身後。
那名替我報訊的奴才正恭身站在他身邊瑟瑟發抖。
我嚇得連忙縮頭,正打算趕緊閃人,里面已是一陣腳步聲奔出。面前的光線陡然一暗,頭頂有團陰影罩下,我縮著肩膀抬頭,正對上努爾哈赤一雙深邃的眼眸。
看來是我情報有誤,今晚果真並非是尋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著頭皮上,已是別無他法。
“東哥給爺請安!”
“你怎麼來了?”
我涼涼的一笑,故意裝癡:“原來這里是我不能來的!”低下頭,平靜的行了個禮,“那麼東哥告退就是了……”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要走?”他沉著聲,忽然扳過我的肩膀,不由分說的將我拖進門。
踉蹌著跟上他的腳步,我心里竊竊的笑,這可是你硬拖我進來的,不是我非要來的!
沿途經過皇太極身側時,我匆匆瞥了他一眼。那雙眼眸深沉幽暗,隱晦莫測,俊秀無比的臉上猶如覆著三尺厚的冰層。
“東哥!”一個陌生的聲音吃驚的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往聲源處望去。
竟然是他!
布占泰!
一別經年,再見他時,發現他也已非當年那個鋒芒畢露的男人,俊朗的臉上多了一分沉穩內斂。
他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忽而唇角揚起:“呵,果然是你啊!”隨後轉向努爾哈赤,笑意更濃,“幾年不見,東哥真是愈發有女人味了。”
努爾哈赤摟著我的肩哈哈一笑。
我眉心一蹙,正想將他的狼爪拍掉,忽覺側面有到凌厲的目光朝我射來。
我抬頭。
然後,咧嘴大笑。
果然在這——烏拉那拉阿巴亥!
她就坐在主位邊上,穿了身緋紅色百蝶花卉紋妝花緞絲袍,許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臉由內向外透出一種水靈靈的嫣紅,一雙大眼睛明亮得猶如黑夜里星星。
“原來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這麼說著,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瞟了努爾哈赤一眼。努爾哈赤忽然斂起笑意,擱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下。
“東哥……姐姐好。阿巴亥給姐姐請安!”她弱不禁風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勝酒力。
好丫頭!前幾天還口口聲聲喊我“姑姑”來著,這會子突然就改了口,還一臉的騙死人不償命的忱摯友愛……
要不是我跟她關系早就搞僵,差點就被她騙過去了。
我眼珠一轉,已笑著說:“妹妹客氣了。”伸手扶她,她原本正趔趄著要往努爾哈赤懷里倒,被我這麼一攔,頓時僵在原地。
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觸到一件冰涼的硬物,低頭一看,卻是一串翠綠的碧璽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璽翠珠,底下一顆碧璽佛頭相連,穿了三顆小東珠,再往下綴了個結牌,上嵌一圈鑽石,中間鑲了枚紅寶石。結牌底下又綴了纓絡,綏子上仍是串了兩顆東珠,與碧璽同樣一般大小。
我暗自冷笑,扶著她將她往努爾哈赤懷里帶:“爺!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憐香惜玉才是!”
努爾哈赤抿著唇不說話,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懷里的同時,他竟往斜邊上跨了一步,一把將我拉到身邊,摁著坐上了他的座位。
“你飯還沒吃,哪來那麼多廢話!”
我掩唇吃吃的笑。方才余光瞥及,阿巴亥險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邊的一個小厮見機快,她哪還能站在那里,沖我橫鼻子豎眉毛的?
“啪!”
我驚訝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給了那小厮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長眼的東西!”
呵!什麼叫指和尚罵賊禿,我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了。她分別是罵給我的嘛!
“阿巴亥,怎麼了?”布占泰沉聲問。
打罵奴才下人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動靜,若非歌舞聲樂之音掩蓋住了她的叫聲,必將引來眾人矚目。
“叔父!這奴才……這奴才……”她那蓮花指顫顫的指著那小厮,眼眶里竟已委屈得飽含熱淚,“他剛才對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占泰沉著臉不說話,回過頭去看主人家。
努爾哈赤面不改色,不徐不緩的說:“來人!把這沒規矩的東西拖下去,砍去雙手!”
那小厮慘白著臉,待兩名侍衛過來拖起他,他嚇得渾身顫抖,淒厲的嗥叫:“格格……格格!饒命——爺饒命——主子——”
努爾哈赤無動于衷,滿屋子的阿哥們沒一個吭聲的,我只能求助的瞥向皇太極,卻發現他正低頭悠然的吃著菜,好似根本沒看見這里發生了什麼。
那名小厮就像頭待宰的牛羊般嚎叫著被拖走,我心里一顫,直覺得便要站起來,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壓下。
努爾哈赤站在我身後,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臉上一無表情。
“你……”我肩膀一動,他俯下身子,漫不經心的在我耳邊低聲吐出兩個字:
“求我!”
我一怔。他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會忍心眼睜睜看著那狗奴才死……想我饒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閃動著殘忍的笑意。
眼看小厮已被拖出門檻,正歇斯底里的用雙手扒著門框做垂死掙紮,侍衛們將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他臉色慘白,表情驚恐淒厲。
“好!”我想也不想,立馬答應。
如果我的自尊能換回一條人命,我不會有半分的猶豫和顧惜,畢竟,那是一條真真實實的性命,無關貴賤等級。
努爾哈赤嗤地一笑,大聲說:“慢著!”
侍衛們停下動作,那小厮癱軟在地上,驚魂不定:“主子饒命!主子……”
“今兒個是我建州與烏拉再定姻親之好的日子,不能叫這狗奴才攪了喜氣。罷了,先拖下去杖責四十,拘起來容後發落!”
“是!”一干侍衛應了,將哭得已然脫力的小厮拖出門去。
我臉色稍和,轉眼看阿巴亥,那張絕麗的小臉上竟透出一層怨氣,見我望來,隨即收起,仍是嚶嚶的拿帕子不住的拭著眼角。
真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似她這般工于心計的!她與莽古濟同齡,可是幼稚的莽古濟跟她一比,簡直就像個被寵壞的小公主。
不由自主的,我回過頭來搜尋到皇太極的身影,遠遠的隔著人群望著他,模糊的記起,以前也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低齡兒童的可怕和不簡單。
沒想到,這里竟然還有一個!
皇太極似乎覺察出我正在注視他,忽然仰起頭,從座位上緩緩起身,離開阿哥們的席面徑直向我走來。
他先給父親行了禮,沒等努爾哈赤開口問他,他竟已帶著一臉疑惑的看向我:“表姐,你喊我過來做什麼?”
我一愣,這是什麼話?我幾時喊他過來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磨蹭著在我身邊坐下,天真又孩子氣的說:“表姐,你是想讓我陪你一塊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長和弟弟他們也很想和你一塊玩呢。”
“既是如此……皇太極,你便留下陪東哥說話吧!”努爾哈赤一副了然的神情,他一定是以為我經過方才那件事後心情郁悶,所以喊皇太極過來解悶。
我卻清楚的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皇太極的小腦袋瓜里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花樣了。
一時捉摸不透,不過一場風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後賓主重新落座,我這才驚訝的察覺原來自己坐了努爾哈赤的主位——這個位置是他強按著我坐的,不關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邊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沒見有半分不悅。
而皇太極……他坐在我左首邊,這個位置原先是阿巴亥坐的!此刻站在身後的丫頭正是阿巴亥的婢女!他心里明明也清楚的很,偏一個勁的使喚那丫頭不停的給我布菜。
看皇太極的樣子,只是在恪盡一個表弟的職責,非常的細心溫柔,就連布占泰見了也連連誇贊八阿哥如何如何,聽得努爾哈赤滿面紅光,得意非凡。
我卻在看到阿巴亥眼中隱隱的恨意中約莫猜到了什麼!皇太極這小子……真是太可愛了!
我臉上藏不住歡喜,心里高興,臉上自然也就笑了起來,阿巴亥的臉色愈發難看。
又過了片刻,皇太極猛地推了我一把,站起大聲說道:“表姐,今天是阿瑪和阿巴亥安布定親的日子,咱們做小輩的,理應敬上一杯的!”他說得如此認真,就連表情也是一絲不苟,滿臉摯誠。
我一口湯沒來得及咽下,嗆在喉嚨里,只覺得又癢又痛,差點沒笑趴在桌上!
滿語稱呼阿姨、姨母叫做“安布”,皇太極向來的習慣是直呼我東哥之名,這次卻故意喊我表姐,稱呼阿巴亥為安布,用意真是相當刻薄。可既然話已說到這份上,我自然得配合他把戲做足了,于是笑吟吟的站起身,端起酒盅對著努爾哈赤舉了舉,又對阿巴亥舉了舉:“東哥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實在不敢再看阿巴亥那張臭到家的扭曲臉孔,怕自己會忍不住笑爆,忙舉杯就唇。正欲一口飲盡,忽然手上一空,耳畔努爾哈赤諳啞著聲說:“你不會喝酒!”
那盅酒杯被他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他臉色不佳,似乎隱含怒氣。
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難道和皇太極一起戲弄他未來的小妻子,被他識破,所以不高興了?
我聳聳肩:“那好吧,我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喝茶就不必了……”他譏誚的望著我,“喝茶不顯得太沒誠意了麼?”
我眉頭一豎,喝酒不許,喝茶又不行!那他想干什麼?怎麼所有話都由他一人說去了?
“姐姐!”嬌柔的聲音響起,是阿巴亥。
才回頭,就見自己面前輕輕擱下兩只深口海碗,接著一只白如皓玉的纖纖玉手提著酒壺,徐徐的灑滿酒水。
“多謝東哥姐姐吉言!阿巴亥先干為盡!”端起其中一只,毫不含糊的仰頭喝下。
我驚愕的望著她高高抬起的下巴,那一道柔美中透著堅毅的弧線實在好看得叫人歎息。
“好酒量!”不知何時,努爾哈赤的那群兒子竟然全部圍攏過來,方才那聲喝彩正是由阿拜嘴里喊出。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起海碗的刹那,忽然從三個方向同時伸出三只手,一齊阻止了我——皇太極的手虛懸在上空,努爾哈赤抓住了我的手腕,布占泰按在了碗沿上。
“怎麼了?”我笑問。
皇太極最先縮手,接著布占泰深深瞅了我一眼,也將手撤回。只有努爾哈赤,滿臉怒意的瞪著我:“你不會喝酒!”
“可是……”我瞟了眼阿巴亥,“阿巴亥格格的美意怎能拒絕?”
努爾哈赤騰出另一只手,端起海碗,仰頭喝盡。
我不禁有些動容,其實我並不如他所想,當真滴酒不沾。只是我的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喝多了會變得很啰嗦多話,有宏曾嘲笑我是一瓶瘋,意思是說我喝一瓶啤酒下去,就會瘋言瘋語,形如癡癲。
今天我倒真是想讓自己喝點酒,然後借酒壯膽,大鬧一番,可惜竟不能如願。
努爾哈赤喝完酒後竟然面不改色,這次連布占泰也喝了聲彩。
“阿瑪!”阿拜和湯古代等阿哥一齊上前,“兒子們也恭祝阿瑪大喜……”
作者: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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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25:35
87。代酒
輪番祝酒,努爾哈赤皆是來者不拒,酒到杯干。
趁著人多混亂,我推了推皇太極,小聲說:“我想要那阿巴亥腕上的那條手串!”
皇太極猛地瞪大了眼,見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你魔症了!”
我噘嘴:“又不是真的稀罕,只是氣不過……”
“所以今兒個故意跑來找茬?”他冷冷一笑,“你也未免太過幼稚了!”一句話氣得差點沒把我噎死。
許是見我臉色難看,他稍稍緩和了些:“喜歡那種東西,以後我買給你……”
“我不是……”
“今兒個已經逾越了。”他打斷我的話,輕聲歎了口氣,“我就知道碰上你准沒好事,阿瑪保不准已對我起疑……”他目光放柔,“算了吧,能忍則忍,今日你的聲勢已經全然壓在她之上。自打聽到你的名字起,阿瑪的整個心思便只撲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臉頰微微一燙。
“難道……你想讓阿瑪再度關注你,回到以前的狀態中去!”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今晚之舉,的確是太過沖動魯莽!
用力拍了拍自己滾燙的臉頰,嫉妒心果然會讓人失去理智——諸般凌辱我都能咽下,唯獨她對代善做的那件事讓我忍無可忍……
看來我真是魔症了。
“呵——”皇太極突然冷冽一笑,笑聲古怪,“今兒可真熱鬧,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
我困惑的順著他的目光轉向門口,只見門前有奴才打起了簾子,一抹石青色的影子輕輕一晃,一道挺拔的身形隨之踏了進來。
門口的奴才們恭身打千,他擺擺手,神情有點不耐。平時飛揚桀驁的臉孔此刻卻顯得有些過于蒼白,人也清瘦了許多。沒走兩步,便悶悶的咳了好幾聲,面頰上逼出一層異樣的緋紅。
我正納悶,皇太極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的攥緊了。
“喂,很痛誒。”我連連甩手。
“他過來了……”
廢話!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得到褚英正往這邊走。
“阿瑪!”褚英啞著嗓子,恭身給努爾哈赤請安。
“罷了。你有病不好生歇養,怎的又擅自起來了呢?”
“才發了汗,已經覺著好些了……”褚英頓了頓,偏過頭咳了兩聲,“今兒個是阿瑪的好日子,兒子該來道賀才是。”
“嗯。”努爾哈赤點點頭,露出一抹贊許之色,隨手遞了杯酒給他,“你是大哥,該當給兄弟做個表率,很好!”
褚英恭順的接過酒盅,仰頭喝盡,隨即又連咳數聲,那聲音嘶啞得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了,叫人聽了心里怪難受的。
明明病了卻還逞強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來人!給大阿哥置張椅子,就坐這邊……皇太極,替你大哥照應著,若有人敬酒,你替他領了。”
“是。”
沒多會,努爾哈赤便被布占泰拖著已滿場勸酒去了,偌大的席面上只剩下阿巴亥、褚英、皇太極和我四個人。
我已吃了八成飽,咂吧著嘴環顧四周,覺得無聊又無趣。
“阿巴亥敬洪巴圖魯一杯!”
清脆的嗓音柔柔的響起,我一懍,整個人自動進入戒備狀態。
這丫頭,又想搞什麼鬼?
褚英目光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阿巴亥伸直了胳膊,臉上掛著親切自然的微笑。褚英別開眼,未置可否,阿巴亥頓時陷入尷尬和難堪的境地。
足足過了一分鍾,褚英才沙啞的喊了聲:“老八!”
皇太極低低的應了,起身接酒。
我霍地站了起來:“不可以!”
褚英漠然的掀起眼瞼看我。
“皇太極這麼小,怎麼能喝酒?”
“小?咳咳……”褚英往皇太極身上掃了一眼,“原來他還小……”話音一轉,冷冷的道,“這是阿瑪的意思,可不是我讓他代酒的!”
“少動不動就抬你阿瑪出來壓人!”我火冒三丈,憋了一晚上的怒氣全撒他身上,“你阿瑪讓你去吃屎,你去不去?”
他面色大變,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
我懶得再理會他,從阿巴亥手中搶過酒杯,閉眼一口灌了下去。
酒味又辣又嗆,根本與“甘醇香甜”什麼的形容詞沾不上邊。酒精不純,度數比我想像中要高出好幾倍,加上這一口又喝得太急太猛。所以下肚沒幾秒鍾,便立刻覺得心跳飛速加快,像是怎麼也按捺不住似的,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東哥!”皇太極急忙扶住我。
“沒事。”我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除了心髒狂跳外,手足漸感無力,神智倒是極為清醒。
眼波橫過,褚英正微蹙著眉頭,滿臉擔憂的望著我,我微微一笑,就知道這小子嘴硬心軟,偏還老愛跟我耍橫。
“東哥姐姐好酒量,令人敬佩!姐姐天仙般的人物,膽色氣度過人,教阿巴亥好生仰慕,謹以此酒,再敬姐姐!”
我冷冷一笑,伸手去接,四目相對,敵意無可避免的漫溢在我倆四周。
“鬧夠沒?”褚英突然站起,揚手打掉阿巴亥的手,那酒杯飛出去老遠,啪地摔在地上。
阿巴亥捂著手又羞又怒。
我左右觀望,因為酒酣鬧場,人聲加歌舞聲早亂成一團,幸好沒人注意到剛才這一幕。我的心略略放下,忽聽阿巴亥顫抖著說:“大阿哥何意?我不過是敬酒罷了……”
“在我面前趁早收起你那套小把戲……咳咳,咳咳……”他臉上一陣白一陣青,顯得虛弱至極,可是骨子里卻透出一股狠意來,讓人不敢小覷,“留著你的那點小聰明,哄著阿瑪高興也就算盡了你的本分!其他的你想都別想……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你也想騎到東哥頭上去?”他冷冷的伸手一指阿巴亥的丫頭,那丫頭被他嚇得後退一步,“說白了給你聽,你的丫頭她罵得打得甚至殺得,可她屋里的哪怕一只蟑螂老鼠,也容不得你來踩踏!你最好給我牢牢記住了!”
“你……”阿巴亥臉色煞白,嬌軀直顫。
“褚英……”我咬著唇,覺得怪沒意思的,他怎麼就把話說得如此決絕了呢?別說面子,就連里子也沒給阿巴亥留下一絲一毫。
若是將我換成阿巴亥,不給氣暈過去,也會當場抓狂。
“安布……”皇太極不知什麼時候走到阿巴亥身邊,扶著她緩緩坐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阿巴亥突然眼眸驚怖的瞪大,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般瑟瑟發抖,皇太極微笑著走開。
“你跟她說了什麼?”我困惑的問,眼見阿巴亥用雙手捧起面前的酒碗,顫巍巍的連連灌酒,不禁有點可憐起她。
“沒什麼。我送你回去吧,你不適合喝酒,以後還是別再喝了。”
“慢著!”褚英伸手攔住我們,眼神冷峻的瞪著皇太極,“我身子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你留下等會替我和阿瑪知會一聲。”說著,伸手抓過我的手,“走了!”
我本能的便想摔開他,可是掌心觸及,他猶如火燒般燙手的體溫卻將我嚇了一大跳。
我愣了愣,伸手貼他額頭,訝然:“你在發燒!”
“死不了!”他緊緊攥住我,嘶聲,“跟我走!”
“可是……”
“若要我死,你就留下!”他眼底有抹淒厲的哀傷,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驕傲和自信,只是懇求般的凝望著我。
都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似的任性呢?
我猶豫了會,終于無可奈何的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在得到我的回答後,他竟然像個孩子般滿足的笑了。蒼白消瘦的臉上棱角分明,可那溫柔的笑容卻讓我一陣恍惚……
果然是同母的兄弟,其實褚英溫柔的笑容與代善十分相似,只是褚英的笑容猶如海市蜃樓般給人以不真切感,永遠不及代善那般真實溫暖,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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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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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25:57
88。屈辱
廊下站了一溜的奴才丫頭,我站在門口猶豫了會,訕訕的說:“你歇著吧,我先回……”
他站在門里,不由分說的將我拉進屋,簾子嘩地垂下,撞在門框上發出吧嗒一聲響。我的臉撞在他胸口,雖然隔著一層衣衫,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滾燙的體溫。
“回去?回哪去?”他嘶啞的聲音從我頭頂灑下,帶了分譏誚,帶了分自嘲,“回我阿瑪的木柵,還是回老二那里?”
嗡,耳朵里一陣亂鳴,我心跳不由加快,慌亂的抬頭看他。
我和代善的事,為什麼他會知道?
“今兒個他為何沒陪你赴宴?”他的目光爍爍,並沒有因為發燒而有半分的渾濁恍惚,“是因為怕見到你和阿瑪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哼,他不是最會裝蒜的嗎?”
他怎麼能夠如此不堪的說自己的弟弟?今天代善之所以稱病不去,其實是為了避開阿巴亥。
我心里不爽,將他用力往床榻邊推,斥道:“睡你的覺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褚英卻反手拉住我:“為什麼是他?”聲音低得仿若自言自語,好像長久深埋在他心里一般,突然間被我無意中窺聽到了一般。
我心煩難耐,摔開他手:“不關你的事!”
他無語的望著我,臉上那種絕望淒涼的神情再度出現,我突然不敢再看,慌慌張張的說:“你累了,還是傳大夫過來瞧瞧吧!”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該多好……”他慢慢坐倒在床沿上,呼吸粗重壓抑,雙手抱頭支在膝蓋上,“早知道你會因此而選擇他,我就算拼了命也會跑去……”他抬起頭,眼眸蒙上了一層水水的東西,紫紅色的嘴唇在黑夜里微微發顫,“阿瑪讓我留守建州,我沒想到會因此失去贏得你的最佳機會……你在哈達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那個時候出現在你身邊的人自然也就……我怎麼就那麼笨呢,連老八那小子都不顧一切的背弓挎刀,沖到哈達去救你了,我卻還傻傻的留在這里……你一定很恨我吧,所以回來後,總也躲著不見我,我不可能到柵內去找你,只能每天想著如何找機會見你,想跟你解釋……可總也見不著你……東哥……你一定很恨我吧……”
他喃喃的低聲述說,攬臂抱住我,我身子一顫,直覺得就想往後縮。
他卻不依不饒的抱緊我,將頭埋在我懷里,喘息:“別動!別動……一會兒就好……只一會……這樣抱著你,才讓我有了一種真實感。我不是在做夢!我今天終于見到你了,你就在這里……不是被代善擁在懷里,是在這里……”
他越說越低,我感覺他的體溫滾燙得猶如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快要將我也給燒著了。
“褚英……你病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好好躺著,等把病養好了……”
“我不是在說胡話!我很清醒!”他突然抬起頭來,眼眸爍爍,雖然臉頰、耳根甚至脖子上的皮膚都透出一層不正常的緋紅色,他卻很有力的抱著我,告訴我,“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愛你,東哥,世上再沒人比我更愛你!”
我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愛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對我說愛我!
這個時代的男人,喜歡我有之,迷戀我有之……可這都與愛情無關!他們並非當真愛我,只是因為我是一個權力或者美色的象征,所以他們個個趨之若鹜般的想要得到我,無非是滿足他們大男人的虛榮與自尊,如同歹商、孟格布祿……他們甚至為了我而丟了性命,可是他們並不愛我!
就連努爾哈赤,甚至于代善……也從沒說過愛我,連喜歡的話也不曾有過一句!
我的心顫抖了下,手指冰涼,眼眶慢慢被水氣濕潤。
褚英啊!你怎麼那麼傻?
你愛我什麼呢?你什麼都不了解,就如同我不了解你一般,你如何能愛我?愛上一個心里完全沒有你的人?
我撫摸著他滾燙的額頭,像對待小孩子般軟聲哄他:“你躺會兒,我去找大夫……”
“東哥!”他緊緊抱住我,固執的皺眉,嘶啞的低叫,“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心里除了阿瑪,除了代善,可有一點點我的影子?”
望著那張悲哀懇求著的憔悴臉孔,我張了張嘴,不忍心再傷他,可是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如果不跟他說清楚,他以後只會更痛苦。
“褚英,我不……”
身子猝然騰空,褚英將我壓倒在床榻上,滾燙的唇瓣堵住了我未完的話語。
他熱氣騰騰的體溫像是火爐般輾過我的身子,我掙紮踢騰,他把我的兩只手抓向頭頂,輕輕松松的就用一只手給固定住了,他的膝蓋有力的壓住我的兩條腿,疼痛到發麻的感覺!
恐懼感真正傳到我腦海中時,他竟然已經開始撕扯我的衣服,外袍的扣子輕易的就被他用手扯開,裸露的肌膚觸到涼薄的空氣,我打了個冷顫。
“不要說……我不想聽……”他顫聲呢喃,滾燙的雙唇再次侵上我的鎖骨,另一只手探進我的肚兜,在我的胸口流連般撫觸。
酥癢和惡心感一起湧進我心里,我拼命扭動,吸氣:“住手!你怎麼能……”他繼續吻上我的唇,舌尖趁機伸進我嘴里。
“嗯……”我身子又是一顫,他手指撚動我的乳尖,令我全身不受控制的泛起一層疙瘩,汗毛豎立。
“褚英——”眼淚不爭氣的沖進我眼眶里,“你瘋了……快放開我!”
“我要你……心里有我……”他含糊的說著話,膝蓋頂開我的雙腿,跪趴在我身上。緊接著胸口猛地一涼,我眼睜睜的看著月白色的肚兜被他扯了下來,棄于床下。
“不要——”我害怕的尖叫,顫抖。
他不再說話,眸瞳深深,眩惑得透出濃烈的欲望,望著這張已近乎失去理智的臉孔,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瘋了!
他瘋了——
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將我震醒!
我悶哼一聲,腿股直打哆嗦,形同抽搐。我咬緊牙關,指甲摳進床頭木制立櫃的雕花櫃門,冷汗在這一刻涔涔逼出,沁濕全身。
褚英!
褚英!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怎麼可以!
我一直當作好朋友的人,居然會對我做出這麼惡心的事!
恍惚間聽到頭頂的褚英抽了口氣,愣住了。
我趁著緩沖的時機松了口氣,身子也不再打顫了,雖然痛感依舊,但畢竟找回了幾分理智,強烈的羞辱感隨即沖上我的頭腦。
“你……”那雙眼困惑的望著我,里面夾雜了不敢置信的狂喜,“東哥!東哥!東哥……”他發狂般喊著我的名字,松開綁住我雙手的手,轉而牢牢抱緊了我,緊貼的肌膚間滿是黏濕的汗水。
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這種感覺美妙,書上描述的做愛快感難道都是騙人的嗎?為什麼我除了感覺到疼,還是疼……只要他稍稍一動,我便痛得抽顫,雖然他小心翼翼,已不再向剛開始那樣粗暴,但我仍是疼得受不了。
他呼哧呼哧的大聲喘著粗氣,汗濕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充滿憐愛的眼眸對望著我,聲音諳啞得顫抖:“東哥……你好美……”
惡心感隨之傳遍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層層泛起細小的疙瘩!
強忍住肉體帶來的痛楚,我咬著唇拼命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閉上眼,眼眶中的淚水無聲順著眼角滑落……
他的動作漸漸又快了起來,享受似的悶哼聲不時傳進我的耳朵。
我不想聽!
他此刻的歡愉卻是我最大的難堪!
嘴唇終于被咬破出血,甜腥的味道倒流進我的嘴里。
他趴在我身上的身子突然一顫,滿足似的長歎口氣。我再也忍受不住,滿腔的恨意裹著痛意,我攀住他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下……
◇◆◇◇◆◇◇◆◇
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脫離苦海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等我再次恢複意識,懵懂的睜開雙眼時,卻被一雙烏黑帶笑的眼眸嚇了一大跳。
“醒了?”手指撩開我披肩的長發,他在我肩背上印下一吻,“你睡覺老愛皺眉,喜歡嘟嘟囔囔的說夢話,還不停的踢被子……”他輕笑,“這樣子的你,點點滴滴都令我心動不已……真希望以後每一天都能像今天這般擁你入眠……”
我直覺就想給他一拳,然後跳下床逃跑,可是沒等我付諸行動,他的右手已從我身後攬了過來,肌膚相觸的感覺讓我不由的起疙瘩。
不想和他說話,我索性閉上眼睛裝睡。可是顯而易見的,我這只菜鳥算漏了男人可怕而強盛的欲望,當他的手撫上我的胸口,強勁有力的膝蓋從身後熟練的分開我的雙腿後,我不寒而慄,驚恐的叫道:“你又想做什麼?”
“對不起,昨晚弄疼了你……我真的不曾想過你還會是處子……”他濕濡的唇在我脊背上舔舐,“不過……我很高興……”
這種事情也虧得他高興!
他的確是高興了,發泄了他所有的獸欲,我卻不知道我的不高興要跟誰討去!
胃里不由感到一陣惡心,我再也難以忍受下去,慌慌張張的坐了起來,從他身上壓過去,扒著床沿,朝床下痛苦的嘔吐起來。
胃里其實是空的,再吐也吐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有的只是嗆喉嚨的酸水。
“不舒服?”褚英輕輕拍著我的背,“難道是我的風寒傳染給你了?啊……我真該死!”
他坐了起來,看那架勢似乎要喊人,我急忙跳起來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想做什麼?你要是敢叫人進來,我死給你看!”
他眼睛彎彎的帶著寵溺的笑意,噘唇在我手心親了一下,我一顫,連忙縮手,惡心得想把整個胃給徹底吐出來。
“東哥!我好高興,因為我知道,這輩子你再也不會忘記我了!”
我心神劇震。
“你心里終于有我了……無論將來如何,你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無視我了!”他笑容燦爛得一如得到糖果的孩子,俊朗的面容洋溢著渴求與期翼,“我們有個很好的開始……以後會更好!我會讓你得到最大的幸福……”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他親昵的吻中。
冰冷的唇上感受到他的溫度,我猛然驚醒過來,一仰頭避開他:“你惡不惡心啊?”我拼命拿手背擦嘴,“我才吐過好不好?”
他愣了半天,猛地爆出一聲大笑,我恨恨的瞪他,卻被他強行擁進懷里:“東哥……東哥!還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鼓足勇氣親你嗎?當時你厭惡的眼神有多傷我的心啊!今兒個我才算明白了,你並非是討厭我親你,你……”
看來當真是沒辦法溝通了,基本上到目前為止,他都一直沉醉在自我意淫的幻想中。
想到昨晚他對我的侮辱,再看看他現在的滿面歡喜,我氣得臉都快綠了,隨手抄起床角的靠枕痛砸他可惡的笑臉:“清醒點吧你!不過就是破處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活不下去了!我只當是被瘋狗咬了,誰他媽的還非得要老惦記著這條瘋狗是怎麼個死法啊!”
靠枕掉落在地,褚英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轉而是暴風來襲前的陰暗。我不理他,自顧自的揀了床上零散的衣物一一穿上,忽然肩膀上一痛,竟是被他掀翻在床上。
“什麼叫被瘋狗咬?”他陰森森的瞪著我。
我撇開頭,淡漠的說:“你最好放我回去,失蹤一晚已是極限……”
“怕什麼?是怕我阿瑪知道,還是擔心代善會知道?”憤怒的聲音在我頭頂咆哮,“我就如此令你討厭嗎?為什麼你甯可對代善百般溫存,卻不肯對我笑一下?”
“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是我先看到你的……是我先喜歡你的……”他當真如瘋狗一般開始啃咬我的肌膚,我疼得直抽氣,“是我先愛上你的……你不能不愛我……”
可恨,卻又可憐可悲的褚英!
我瞪大眼頂著床帷微微搖晃,麻木的任由他在我身上發泄蹂躪。身體的痛怎可能比得上我內心的痛?!
誰規定愛我的人,我就非得愛他?誰規定我不愛他,就得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誰規定的?
是誰?
羞憤和痛恨隨著他再次進入的那一刻充斥全身,我咬牙吸氣:
“我——不要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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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6:15
89。傷情
“格格,您多少吃點吧……”小丫頭怯生生的站在我床頭,手里捧著一碗燕窩粥。
我只淡淡掃了一眼,便覺味口全無,雖然全身無力,自己也很想盡量吃些東西補充體力,可是胃里一陣陣的發悶發脹,只消一看到吃食,便有想吐的感覺。
于是我搖搖頭。
小丫頭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您不吃東西,爺回來可不得扒了奴婢的皮……格格您只當可憐可憐奴婢吧……”
我空洞的望著她,不過才七八歲的小女孩,蒼白的圓臉上掛著楚楚的淚水,大眼睛里滿是恐懼。
“我實在吃不下……一會他回來,我跟他說,你不用怕。”
“格格!”
“你們爺出去了?”我琢磨著若能趁這個機會逃出去,倒也不錯。
這個念頭才在腦子里轉過,那丫頭卻朝我撲嗵跪下,哭道:“格格可別想不開……爺疼惜格格,格格若是有半點差池,不只是奴婢,怕是滿府上下的奴才都難逃一死!格格……求求格格……”
我最受不住別人對我三跪九叩的磕頭,忙說:“你們爺呢,叫他來。”
“爺這會子在前廳,正和人發脾氣呢……”這話才說了一半,小丫頭面色大變,忙捂住了嘴,低頭,“奴婢該死!”
我冷冷一笑,褚英可真夠精神啊!昨兒個還發燒咳嗽病得像是快翹辮子了,今天不僅燒完全退了,居然還有力氣跟人發脾氣了,很不錯啊,只不知這倒黴的對象是誰。
一會兒小丫頭又苦苦哀求我用膳,我只是不理,連話也懶得多說。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聽屋外一陣喧鬧,府里的丫鬟紛紛驚恐呼叫。
我不禁詫異起來,有誰敢在大阿哥府里放肆喧嘩?
“哎唷!”把門的奴才慘叫一聲,臃腫的身子扯著門上的竹簾子一塊狼狽的滾了進來。
我定了定神,等到看請門外走進的身影後,心里狠狠一悸,眼淚止不住的淌下。
“東哥!”滿臉緊張的代善疾步向我奔來。
“不要過來!”我滾到床內側,用絲被裹住頭,尖叫。
我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如何見他?如何能見他?
“東哥!”隨著一聲大喊,我賴以遮羞的被子被騰空卷走。我只能低著頭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東哥……”聲音轉為低柔的歎息,一股熟悉的,猶如淡淡薄荷的清涼氣味將我緊緊包圍住。代善抖著我,輕聲安撫,“沒事了,我來接你回家!”
“嗚……”我心里刺痛,哪里還能忍得住,轉身撲進他懷里,哭得就像個迷途的孩子。
“別哭,沒事了……”
“嗚……”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手指不停的替我抹眼淚,見我只是哭得傷心欲絕,淒然的臉上不由露出心痛和自責:“咱們回家好不好?”
我邊哭邊點頭,手臂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他將我攔腰橫抱起來。邊上的小丫頭見狀,惶恐萬分的攔住我們:“二爺!您不能帶走格格……”
“滾開!”一向溫文爾雅的代善突然厲聲怒喝,一腳將那小丫頭踢翻個跟斗。
我從沒見代善發過火,打從認識他那天起,他都是那麼的和善溫潤,從來沒有半分脾氣似的。我隱約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因為傷害我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親哥哥!
心中猶如被一根尖銳的刺紮穿!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褚英對我的傷害,在代善心里留下的烙印,遠比我更甚!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可以做到忘懷,可是代善呢?
褚英,畢竟是他的親哥哥啊!這種血濃于水的血緣親情,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跨過門檻時,有道厚重的陰影擋住了我們,我只瞥了一眼,便慌張的把臉轉了過來,羞憤、委屈、傷心、難過……百感交集。
“讓開!”代善冷冷的說。
褚英杵在門口沒說話,隔了好半晌,才咳了兩聲,啞聲:“真的不行嗎……”
我身子微微一顫,知道他這是在問我,可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臉,也不願再跟他說話,特別是在代善的面前,面對他,只會讓我倍感羞辱。
“別再傷害她了……”代善側過身,小心翼翼的抱我出門。
“代善——”沙啞的嗓音爆出一聲怒吼,“你憑什麼跟我爭?你憑什麼——”
代善停住腳步,我緊張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你憑什麼得到她的心?你保護得了她嗎?你除了信奉明哲保身那一套虛偽的東西,還能有什麼作為?”
隔著單薄的衣衫,我能聽到代善的心跳聲在不斷的加快,雖然他自始至終面對褚英咄咄逼人的質問,沒有一句反駁之語,可是我仍然覺著害怕。
“代善!你不要老是那副濫好人的表情!你有什麼?論戰功聲望,你不及我,論在阿瑪面前得寵,你還抵不過一個老五,甚至就連三叔家的阿敏都比你強!你憑什麼能擁有東哥!咳咳……咳咳咳……”
代善!代善!代善!
心里一遍遍的念著他的名字!溫潤如玉的代善!與世無爭的代善!善解人意的代善……這樣的代善正是我所喜愛的,我不要因為我的緣故,把他逼上一條不適合他的路上去。
“大哥……”終于,胸腔輕微的震動著,一如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我死死的抓緊他的衣襟,懼怕的仰頭,長出青色須茬的下頜淤了一大塊,嘴角破了,血絲凝在傷口上。
我惶然回頭,發現褚英右眼角同樣腫起老高。
雖是急匆匆的一瞥,但到底讓褚英抓到了我的視線,他撲了過來:“東哥——”
我嚇得尖叫。
代善一個錯身,安然避開褚英。
“今後……東哥由我來保護!”輕松的口吻,堅定的語氣。
我心亂如麻!
“代善——你小子好大的口氣!”
“我絕對會做得比你更好!”
◇◆◇◇◆◇◇◆◇
從褚英家回來,我倒頭就睡,也不知過了幾時,只聞得耳旁嚶嚶的有人抽泣,極是悲傷。我只想再睡,可那細細的哭泣聲就像困在我腦子里擾人的蚊蠅聲,揮之不去。
終于,我澀澀的抬起眼皮,眼前的景象模糊的重疊在一起,看了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站了位少女,是她在哭。
喉嚨里咕地一聲,我只覺得口干舌燥,渾身酸痛難當。
“格格!格格你醒了?!”葛戴濃重的鼻音中透出興奮和歡喜,她將我扶了起來。
我指指桌上的水壺,她隨即明白,在我身後墊好靠枕,急急忙忙轉身替我倒茶。
茶盞遞到我嘴邊時,我明顯能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盞中的水晃得厲害,我只夠喝到半盞,另有一半竟全被她潑在了我的衣襟上。
“格格……格格……”她眼淚又下來了,邊哭邊拿手慌亂的替我抹襟上的水漬。
“代善呢?”環顧四周,靜悄悄的,並未見著代善的身影,我心里沒來由的一空。
“格格,已經巳時初刻了,二爺不便留在柵內,早回了……他讓格格放寬心,好好休息,明兒一准來看你!”
我點點頭。原來已經這麼晚了,沒想到自己一睡竟睡了足足十個小時。
“格格,你餓不餓?奴婢給您燉了人參烏雞湯,嬤嬤說這東西女人吃最補身子……”說著,她眼淚吧嗒落在我手背上。
我見她眼圈淤黑,眼眶子都眍了,想來昨晚我沒有回來,她竟也是一夜未睡,足足擔心了整晚。
我搖搖頭,身上出了虛汗,黏濕了衣裳,很不舒服:“你叫人給我准備湯水,我想洗澡。”
葛戴愣了愣,隨即應了,抹了眼淚低頭走了出去。
一會進來三四個嬤嬤和丫頭,在近門處架起了屏風,沐浴用的高木桶擱在床前,冒著滾滾熱氣的開水嘩嘩倒進桶內。
葛戴卷起袖子試了下水溫,點點頭。
我洗澡的規矩向來是不喜歡有人伺候,于是那些嬤嬤丫頭自發的退出門外。我掀了被子下床,可腳尖剛踩到地上,便覺得兩條腿不聽使喚的直打哆嗦。腳一軟,我雙手撐地的坐在了腳踏上。
“格格!”葛戴低叫一聲。
我虛弱的笑:“我可真沒用……”不過才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把我餓得四肢無力,兩眼發昏,看來這次無論如何都得拜托葛戴替我洗了。
她小心翼翼的扶著我靠近木桶。我喘息著扶住桶沿站定,葛戴替我將中衣解下,過了好半晌卻沒見她有任何動靜。
“怎麼了?”
“格格——”她忽然顫聲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喊。
扭頭看見她淚流滿面,捂著嘴嗚嗚的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我不禁低頭,恍然的看見自己胸口一塊塊的斑斕淤痕——這些都是褚英早上發狠時掐咬出來的,想來背上一定也有不少!
“別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只是看著嚇人,過幾天自然就消了。”我讓她扶著顫巍巍的踩上踏凳。
身體泡入暖融融的熱水中,我舒服的逸出一聲呻吟。
“怎麼了,是不是水太燙了?”
“不是,很好。”我含笑拍拍她的手,“我先泡一會……你也別出去,替我守著。”我怕自己體乏,搞不好泡太久會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葛戴點點頭:“那奴婢就守在格格身後,格格若是要什麼,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嗯。”
熱氣蒸騰,熏得我微微昏沉,腦子卻像走馬燈似的不停閃現出兩張臉孔,一個溫文儒雅,一個不羈跋扈……
我痛苦的將頭埋進水里,長發猶如水藻般在水底散開,織成了一道密密的網,似乎就此將我網住,我無處可逃,就快要窒息。
東果、褚英、代善,他們姐弟三個從小就失去母愛,感情向來篤厚。東果姐代母職,褚英脾氣不好,代善恭順友愛,兄弟之間年齡雖只差三歲,卻從沒像今天這樣動過拳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今後代善會怎麼做?褚英又會如此看待這個親弟弟?
嘩啦!我從水里探出頭,大口大口的喘氣,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
我的心好痛,與代善的感情到底應不應該再繼續讓它發展下去?我很怕,怕自己帶給他的將不是幸福,而是不幸!
水溫漸漸冷卻,在我身體隨著水溫變冷之前,一桶熱水自我身後緩緩傾倒而下。我隨即抹去臉上的水珠,勉強一笑:“葛戴,麻煩你幫我擦擦背,我手太酸,舉不起來!”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要麻煩人幫我洗澡,不由臉上一紅,特別不好意思。
葛戴未吭聲,從桶沿上拿了澡巾,輕柔的將我披瀉在身後的長發掠到一旁,然後我聽到一聲細微的抽氣聲。
“已經跟你說過不用那麼大驚小怪的……”我心里酸痛,面上卻強笑著安慰她。
澡巾觸到我的背,手勁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出什麼力道。我又是一笑,這丫頭在跟我之前一定也從沒伺候過別人洗澡。
“葛戴——”我身子緩緩動了動,一股酸痛感從骨子里滲了出來,我悶哼一聲,險些滑入桶底。
一雙手就此從我身後探出,插入我腋下,把我從水里拖起扶正。
那雙手,雖然不大,可是指節粗闊,掌心結滿繭子——這絕對不可能會是葛戴的手!
我驚愕的猛然回頭,卻看見一張凜然冰冷的俊秀臉孔,眉心緊蹙,雙唇緊閉,見我回頭看他,他只是略略抬起眼眸飛快的瞥了我一眼,便立即垂下眼瞼。
雖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分明從他眼底看到一股觸目驚心的寒氣。
“皇……皇太極……”剛才那是什麼眼神?一個九歲的孩子,為何會有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眸?他想做什麼?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沒有第二次!不會再有第二次……”冰冷的聲音從唇齒間一字字僵硬的迸出,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皇太極……”
他不再說話,臉上帶著股倔強和狠勁,手上卻仍是毫不著力的替我繼續擦背。
我不由臉上一燙,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畢竟是個男孩子,如此赤身相對于他,我仍不免感到緊張和害羞。
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一般,無視的繼續,擦完後背擦胳膊,擦完胳膊擦前胸……
我抗議的低呼,他只是冷漠的瞪了我一眼,那個眼神看得我心寒,我竟然不敢再吭聲拂逆他,乖乖的任他伺候著。
這個……就是日後的大清太宗皇帝將有的威攝力嗎?
我不禁瞠目結舌,好厲害!就算面對努爾哈赤,我也沒如此的窩囊!
我將半張臉埋在水里,只留出鼻孔來透氣,默默的想,一定是我潛移默化中,對日後的清太宗存了太多的遐想。
“皇太極……”我浮出水面,悶悶的開口。
他不吭聲。
我繼續問:“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最終會改變很多事情?”
“……例如呢?”
“例如……褚英和代善……”低聲說完這句,我又沉了下去。
空氣里死寂,屋外啾啾蟲鳴。
水流聲嘩地重新響起,皇太極沉默的將手探下水,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也許吧。大哥是長子,按著長子嫡出繼承爵位的既定規則,他從小便有些目中無人,這原也不奇怪……按順位第二有繼承權的二哥,又是他同母兄弟,自小相親,加上二哥又是個稟性溫純的主,從無爭勝之心。接下來的三哥、四哥皆是庶福晉所出,不值一提。剩下一個正出的五哥,偏又性子莽撞魯鈍……”他說到這里,停頓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大哥繼承建州,似乎已是必然趨勢,但前提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我在水里瑟瑟發抖:“你……什麼意思?”
他輕輕歎了口氣:“變端出在二哥身上……現在連我都無法預測到他將會做些什麼……”
兄弟爭權嗎?!
我倏地仰起頭來,盯著這張年輕的,略帶稚嫩青澀的臉孔——難道皇太極不是順順利利的成為清太宗的嗎?
難道曆史有錯?難道……難道……
曆史?!我所了解的曆史知識里有什麼?努爾哈赤的兒子們,除了一個皇太極,我還知道將來應該會有個攝政王多爾袞……除了這些,我什麼都不知道!
又或許……因為我的介入,現在連這個曆史史實都已經被徹底改變!
“他倆……可是親兄弟……”我顫聲,胸口郁悶得難以呼吸,“這是我的錯嗎?對!是我的錯!我原本不屬于這里,如果我沒有、沒有……”
如果我沒有喜歡代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未必!”皇太極歎了口氣,“誰讓他們是阿瑪的兒子!是阿瑪的兒子……就注定逃不過這一劫,有權勢的地方就有紛爭!你這個傻瓜是不是又想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
“水冷了……”我突然感覺很疲憊。
“還用換水嗎?”
“不了。”
于是他扶我起來,我凍得全身發抖,他用一塊大毛毯將我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可是我仍然覺得冷氣逼人。
“要不要喚葛戴進來伺候?”
“不用,我想躺會……”
他把我扶上床,蓋好被子,拿著那塊毛毯細細的替我搓揉濕漉漉的長發。
“皇太極!”
“嗯,我在。”
“你……將來也會這樣嗎?”
“什麼?”
“你將來也會為了爭奪這份權勢,而不惜兄弟相爭嗎?”
他沉默。
“不必瞞我,我知道你不甘屈于人下……我想聽真話。告訴我,你會嗎?”
他歎了口氣,終于回答了一個字:“會。”
“為什麼?權勢很重要嗎?”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有時候……那東西的確很重要。”
我別過頭去,雖然明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和答案,但是這樣的皇太極太讓我感覺陌生,仿佛我自幼看著長大的孩子,又將離我遠去。這讓我的心好痛,痛得只能眼淚潸然而下,卻無法出聲。
我本不該介入他們之中!
他們有他們的命運應該運行的特定軌道!每個人都是……
褚英,代善,皇太極……不管是誰,我都不應該去介入他們命定的軌道中去!
代善……以後,我該拿你怎麼辦?
黯然傷心中,皇太極從腳踏上緩緩站起,小聲的喊著我的名字。我閉上眼調勻呼吸裝睡,悉悉窣窣聲中感覺他俯下身,輕手輕腳的替我腋好被子。
房間里寂靜了好久,就在我以為他已經離開時,卻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細微的呼吸聲,然後額上輕輕的印下了一個濕濡的吻。
“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只是不小心愛錯了人!”
腳步聲漸漸離去。
我咬著被角無聲的流淚。
愛嗎?不!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從來不信世上會真有一份感情會像小說里寫得那樣,令我愛得癡迷沉醉,盲目得可以失去理智。
我不信那樣的愛情!
但我喜歡代善!
喜歡他的笑容,喜歡他的溫柔,喜歡和他在一起……
睜開眼,瞪著漆黑一片的虛空,我終于逼迫自己做出了一個決定!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6:31
90。打擊
睡至中夜,忽然從骨子里透出一陣陣的寒意,身體冷得不行。我蜷縮起身子,裹緊被褥,頭腦昏沉沉的,直覺得四周靜得可怕。
之後迷迷糊糊的又聽到很多的嘈鬧聲,我想命令他們閉嘴,讓我安靜會,可是嘴巴根本出不了聲。好容易撐了會兒,又似有什麼東西橇開了我的嘴,把苦澀難吃的茶水倒灌進我嘴里,我下意識的抗拒,可結果那些水卻嗆進了氣管,害我邊咳邊噴,苦不堪言。
再一恍惚,眼皮微微睜開一線,卻發覺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不禁思忖,原來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自己頭腦里凌亂的夢境而已。
再次闔眼,昏昏睡去。
渾渾噩噩間,意識陡然間被一個怒氣沖天的聲音吼醒:“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統統陪葬!”
好霸道的聲音!
好霸道的男人!
我暗自冷笑,他這是在威脅別人呢,還是又想以別人的性命來威脅我?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我又沉沉睡去。
當再次睜開眼時,總算見到了滿室光亮。我輕輕籲了口氣,真是一夜亂夢,好在天已大亮,我也總算從夢魘中醒來。
正想挺身起床,忽聽床邊有人緊張的說:“別動。要什麼我拿給你,是不是要水?”
我眼珠轉了兩下,眼前突兀的現出一張憔悴的臉孔,滿臉須茬,神情萎頓,眼眸中滿是疲憊……
這是誰?這是我認識的努爾哈赤嗎?
“爺怎麼……在這?”我的聲音居然出奇的沙啞。
他怔怔的瞅著我,像是在看一件失而複得的奇珍異寶,眼底是赤裸裸的喜悅:“五天了……你終于醒了。”
“五天?”
“你發高燒。”他簡略的說了這四個字,扶起我喂我喝水。
我困惑不已,難道我真的不是在做夢?我發高燒足足昏迷了五天?他之所以會這麼憔悴不堪,是因為擔心我?
“你十歲那年也是這般的發高燒,醒來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小心的扶我重新躺下,寬大的手包裹住我的雙手,擱在他唇邊輕輕摩挲,“我還真怕你這次又會和那時一樣呢。”
我不由輕笑,笑聲扯動身上的肌肉,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的酸痛。
“我若能再次失去所有記憶,豈非更好?”
他的瞳孔驟縮,神情冷峻:“若是想趁機忘了我,那永遠也不可能!”
“忘了你的我,也許才有可能喜歡上你。否則……”
他忽然用唇堵住我的嘴,但隨即松開,喘著氣決然的說:“沒有否則!”
他很霸道!
我模模糊糊的想,也許褚英就是這點很像他——同樣的蠻不講理!
“對了,爺的婚禮……”我依稀記得這幾日柵內正在籌辦他和阿巴亥的婚禮。
“婚禮延期。”他啞著聲說,“布占泰那小子,一聽說你病了,本來還想賴著不走,被我一腳踢回烏拉去了。你瞧瞧,你的魅力有多大。”
我些許有些吃驚,但面上卻絲毫未露,只是抿嘴淺笑:“那是,誰讓我是女真第一美女呢。爺不也正是看中我這一點麼?”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我一眼:“果然是第一美女!”說完,沉下臉站起身,在房間內背著手轉了一圈,忽道,“褚英和代善為了你,大打出手!你是何想法?”
我心里一痛,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變:“沒什麼想法。”
“是麼?”他冷冷一笑,重新坐到床沿,嘴角彎彎上揚,露出一抹很詭異的笑容,“褚英有些脾氣像我,諸事爭強好勝,想要的東西必定會不擇手段的弄到手;代善則不然,他性子像極了他的額娘,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在我看來他似乎並不適合出生在愛新覺羅家族……”
我凝起眉,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只有勇士巴圖魯才配馳騁在這白山黑水之間,做這片天地的英雄和主人!代善不行!他太軟弱!我一向是這麼認為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兩年前我忽然發覺原來我一直錯看了這個兒子,代善帶兵攻打哈達的那股狠勁,絕對是我前所未見的,他有勇有謀,竟是比褚英更深得將士們的信任與擁戴……”
我瞪圓了眼睛,漸漸有點領悟到他的意圖,不禁感到一陣心寒無力。
“我竟不知道,我一直忽略掉的這個老二,武功謀略,竟是無所不能。常人馬上開弓,能射幾何?他卻能三箭齊發,百發百中。嘖嘖……我真是看走了眼。”他連連搖頭,“建州正是創業之期,我求才若渴,如何放著大好的可用臂膀而棄置不用?可那孩子死心眼,打從哈達回來後,又在人前裝出一副懦懦無為的蠢樣來!我知道,要讓他真心實意的站出來,再次燃起斗志,需得給他下一劑猛藥!”
我牙齒咯咯打顫。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猜想的那樣!這個世界,不會如此陰暗殘酷!絕對,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而你……就是那劑猛藥!”
轟地聲,我的頭腦一陣天旋地轉!
原來當真是這樣!當真是……
“你以為你和代善每日里偷偷摸摸的行徑我會一無所知?這建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在我的土地上發生的哪一件事又是我所不知道的?”他倏地捏住我的下巴,冷笑著湊近我,那雙冰冷的眼眸閃著可怕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東哥!你自負聰明,其實還是很天真……你再如何折騰,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我說過的,這個世上,除了我沒人能要得起你!”
我澀啞的開口,聲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你要……如何對付代善?他……可是你的兒子……”
“怕了?當真喜歡上那小子了?”冷意更濃,“你放心,如你所說,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我以後還要重用他呢。而且我會如他所願,等我百年之後,將我所有的妻妾全部交由他來收養……但是,這並不包括你在內!”他咬牙切齒的望著我,“這輩子我若是得不到你,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我兩眼一陣發黑,一股腥甜的氣息從喉嚨口直沖而上,“咯”地聲,我咳出一口痰來,還沒等視力恢複,便覺努爾哈赤已慌亂的抓住我的胳膊,怒吼:“來人——”
金星亂舞,我模糊的看著他的臉,蔑然冷笑:“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你敢!你敢死!你若敢死我立即殺了代善!”他抱緊我,我能感覺出顫抖的不只是他的聲音,還有他的身體。
他在害怕什麼?
他不是無所不能的努爾哈赤嗎?
努爾哈赤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嗎?
意識逐漸消沉,靈魂卻像是被某種東西禁錮住,我使勁掙紮,卻始終掙脫不開。
我甯願去死,也不要再看見你!
既然已經無法選擇生的方式,我至少還有選擇死的權力!
我要死!
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26:45
91。隨征
四月,大金汗命人修築界藩城。
五月,因薩爾滸一役,大金國放回朝鮮俘虜,是以朝鮮遣使臣至赫圖阿拉報謝。
六月,努爾哈赤先是派穆哈連收撫虎爾哈部遺民,得了上千戶。其後率兵攻克開原,斬殺馬林等明將,殲沒其軍,還兵駐紮界藩城。
這三月,我除了每日啃讀三國外,一得空閑便讓薩爾瑪的丈夫巴爾教我練刀——這是我唯一能想出來在戰場上應急防身的法子——拉弓射箭以我現在這樣的爛水平在短期內是根本不可能學得會的,而矛槍盾戟之類的又顯得太長太累贅,我不可能將這些冷兵器舞得趁手自如。想來想去,防身之用,唯有用刀。
皇太極見我練刀,先是不以為然,後來見我當真卯足了勁,努力認真的在練刀法,雖不是虎虎生氣,練了兩月卻也是學得似模似樣,比起之前連拿刀的架勢都滑稽可笑的情形來,真是進步神速。于是,一日回家後,他竟帶了柄腰刀送我。
那把刀刀身連柄長約七十厘米,比尋常慣用的要短了些許,刀形樸拙無華,外鞘乃鯊魚皮硝制,比起尋常的木質刀鞘份量輕得許多。刀身狹長,略帶彎弧,為精鋼所制,同樣比普通腰刀要顯得薄而輕巧,刀刃鋒利,鑄有雙峰線,刀柄用皮帶纏繞,手握的抓感甚好,即使手心蒙汗也不會因此滑手,柄首乃是銅質,雕鏤出鳳形花紋。
皇太極把刀交到我手上時,遲遲不肯松手,凝望我許久,才沉聲關照了句:“不到萬不得已,切勿用它,刀乃凶物,既可殺人,亦能傷己!”
我用力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將刀接過,不知為何,原本還略帶沉重的心情竟出奇的感到輕松起來。
◇◆◇◇◆◇◇◆◇
套上最外面那件量身定制的石青緙絲一字襟坎肩,歌玲澤替我扣上前胸的幾粒扣子,我抬高胳膊,她正待伸手探至腋下,忽聽邊上有個聲音喊了聲:“等等!”
歌玲澤雙手一頓,停下動作,我亦詫異的轉過頭去。牆角站著葛戴,正神情激動的看著我。
“你先下去!”她揮手示意歌玲澤退下,歌玲澤愣了下抬頭瞄了我一眼,見我點頭這才行禮退出房間。
“姐姐……”葛戴走近我,顫聲,“讓我再伺候姐姐一回!”我些微愣住,她卻已伸手過來,顫巍巍的替我將剩下的扣子系了,然後取了帽子替我戴上。
退開兩步,她癡癡的凝望我,含淚笑了起來:“姐姐穿男裝也顯得格外俊俏神氣,也只有姐姐這般的人物才配得起爺……”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回身將桌上的腰刀取了,佩在腰間:“嗯,我走了,蘭豁爾就麻煩你多照應了。”
“姐姐只管放心……”頓了頓,她忽然在我身後拔高聲音激動的說道,“姐姐,其實……當年你離開赫圖阿拉回葉赫,我偷偷給爺報訊,爺得知後心急如焚的沖出門,沒想半道卻被侍衛給擋了回來——額亦都大人奉了大汗之命將府內上下圍得跟鐵桶似的,拘了三日才撤去禁錮令,可是爺……可是爺卻整整一個月沒再邁出書房半步……”
我猛然一震,手扶住門框只覺得心潮澎湃,眼眶慢慢的濕了,哽聲道:“我……沒怪過他……”話雖如此,但回想當年只身離城那般淒涼無奈,心里對皇太極畢竟仍是存了一絲期待,一絲怨念。
“……我原以為……你該明白我……”
“……我原以為……即便這世上所有人都誤會我,你總是最了解我的那一個……”
熱淚眼眶,我深吸口氣,加快腳步匆匆穿出廳堂,不顧歌玲澤和薩爾瑪她們詫異的驚呼,繞過門廊,喘息著飛奔起來。
心怦怦狂跳,我沖出大門,寬綽的街道上站滿了正白旗士兵,皇太極立在門口,身姿挺拔,晨曦的陽光點點灑在他發梢上,大白和小白並排站在他身側……
我呼呼的喘氣,他慢慢轉過身來,肅然冷峻的面上漸漸有了笑意:“准備好了?”
“是。”我使勁點了下頭,沖他粲然一笑。
此生有他,足矣!
“好——傳令下去,整軍出發!”
◇◆◇◇◆◇◇◆◇
天命四年七月廿五,大金汗親率兵卒攻打鐵嶺城。城中守兵,連放槍炮,射箭投石,堅守不出。努爾哈赤遂命兵力聚集,專攻城北,樹云梯拆城垛,最終登城突入,拿下鐵嶺。
我留守在正白旗後營,皇太極特意留了巴爾隨身保護我的周全,饒是如此,親眼目睹皇太極沖鋒陷陣,在漫天炮灰和箭矢中突圍攻城,我竟有種生死懸于一線的眩惑感,這當真比自己身陷戰場那會兒,更讓我緊張得手足冰冷。
是夜,各旗將士入鐵嶺城分部紮營,皇太極回營時一臉塵仆,我強拉著他將他從頭到腳的摸了個遍,直到確信他當真是毫發無傷後才大大的松了口氣。
他卻被我弄得啼笑皆非:“要不然我把盔甲脫了,你再仔細摸摸?”
“嘁!”揮手在他光溜溜的腦門上拍了一記,我嗔道,“你想得美,就你那一身臭汗……”
“很臭麼?”他故意搞怪的往我身上貼了過來,“你再仔細聞聞,不覺得這是很男人味的麼?”
我大叫一聲,笑著躲開。
翌日晨起,三軍開拔,我明白這才是往此行的最終目的地奔去了。因皇太極需與大汗隨扈同行,我不便跟在他左右,只能和巴爾一起混在小兵里,綴在隊伍之後前進。
遠遠的見前頭隊伍正經過一片高粱地,秋風吹送,景色獨美。呼吸著新鮮的氣息,我才心情放松,驀地四周殺聲震天,竟是從高粱地里出其不意的躥出大批蒙古士兵來。
巴爾護著我連連後退,蒙古兵雖眾,卻不是金兵的對手。須臾片刻,竟是被金兵殺得丟盔卸甲,狼狽不堪的撤退。
蒙古兵方退,金兵重整,我正心有余悸的和巴爾講著話,忽然馬蹄陣響,竟是皇太極騎著大白從前頭繞了回來。
他一臉焦灼之色,等看清我後,明顯松了口氣,略一頷首,嘴里大聲“嗬”了下,仍是駕馬飛快馳開。
“爺這是不放心福晉您呢!”巴爾憨笑著說。
望著皇太極遠去的背影,我愣忡了許久,不禁幽幽歎息:“我要隨征是否錯了?我並不是想……成為他的包袱。”
大軍重整後繼續率兵進擊,一路追殺蒙古兵于遼河。其後攻打喀爾喀紮魯特部,生擒紮魯特貝勒吉賽,其子色特奇爾、柯希克圖二人,以及吉賽親信大臣岱噶爾塔布襄以及大臣十余人,共計一百五十余人。
金兵大獲全勝,努爾哈赤擒獲吉賽後,竟未殺他,而是將他囚禁于木籠之內。大軍在紮魯特停駐三日,五千兵卒散遍方圓百里。
“可是逃了什麼要緊的敵人?”瞧這興師動眾的樣子,竟大有不把紮魯特掘地三尺誓不罷休之勢。
“不是。”皇太極眼神深邃,眸瞳如墨般黝黑,唇邊勾起一絲譏諷的冷笑。
刹那間我如亟電擊,恍然頓悟。
“吉賽講不清將布喜婭瑪拉到底埋骨何處,父汗……犯了倔脾氣,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我黯然垂下頭。
三年了!我若是在那時當真死了,只怕遺骸也早被鳥獸噬盡,尸骨無存,他即便是掘地三尺,又有何用?
“悠然!”皇太極緊緊擁住我,從他身上緩緩傳來溫暖的氣息,“都忘了吧……”
我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早忘了!”
他定定的看了我,眼神複雜難懂,但隨即便笑著拍了拍我的肩:“那就好。一會兒我還要出去!雖然明知搜尋無果,不過……總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一時皇太極離開了營帳,我悶坐著發呆,心緒雜亂紛呈。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帳外起了一陣喧嘩,正不明所以,巴爾掀簾進來,焦急的叫道:“不好了!貝勒爺把吉賽打了個半死!”
“啊?!”我又驚又急,怔怔的從椅墩上跳了起來。
“爺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就把那個蒙古貝勒吉賽從木籠里拖出來一頓暴打,額亦都和安費揚古兩位大人上前勸解,好容易把爺拖開了,誰曉得一旁一言不發的大貝勒竟突然發難,將吉賽一拳揍歪了鼻梁,按在地上往死里打……若非旁人拖得快,吉賽那厮的狗命只怕早丟了!唉,也不知道這兩位爺今兒是怎麼了,跟個囚虜發什麼脾氣。大貝勒在軍中素以寬厚仁慈著稱,可剛才打人時,那氣勢竟是前所未見的叫人心寒……”
我身子輕輕一晃,頹然無力的跌坐回椅墩上。
“福晉,現在可怎生是好,吉賽雖是敗寇,可是大汗下令將他囚禁,若無諭旨旁人是不得隨意處置他的。貝勒爺這回只怕少不得要……”
手蒙住臉,混沌的意識漸漸恢複清晰,我長長的籲了口氣:“沒事!不會有事的……爺他自有分寸!”
做樣子而已!該掌握何種火候,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代善!代善……
這是何苦?何苦啊……
◇◆◇◇◆◇◇◆◇
五日後,努爾哈赤帶著吉賽等人從紮魯特先行退兵,只留下皇太極正白旗一個牛錄的兵力。
“東哥……”
我忍不住一顫。皇太極已有許久未再用這個名字喊過我了,這個稱呼聽起來陌生而又幽遠。
“父汗罰我留在此處,替布喜婭瑪拉造一座衣冠塚!”他徐徐的開口,眼望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忽然揚手一指,“東哥!這一次是真的要徹底埋葬掉你的過去了!我要給你一個全新的人生!”
夕陽斜下,在地平線上拉出一縷橘色的神秘光輝,我眯起眼,將心里淡淡的悲哀掃開,大笑道:“衣冠塚嗎?很好——很好!”心思一轉,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座神秘的古墓來,心髒的跳動竟是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呀”的低呼一聲,叫道,“天哪!難道……”扭頭望去,並肩騎在大白背上的皇太極正困惑的朝我望來。
我咯咯一笑,抓著小白的鬃毛笑趴在它背上,眼角濕潤,我笑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悠然!”
“啊,沒事……沒事。”我連忙止住笑意,“皇太極,布喜婭瑪拉的衣冠塚,能否由我說了算?”
他眉頭一挑。
“我要給自己造一個與眾不同的墓穴!”張開雙臂,迎著沁涼的微風,我淡淡的笑起,“皇太極!無論這墓穴造得如何稀奇古怪,不倫不類,你都不要問一個字,等以後有機會的話,我自然會一五一十的全部解釋給你聽……你可否依我?”
他又寵又憐的望著我:“一切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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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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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28:01
92。消亡
衣冠塚造了十多天,因我畫的圖紙實在古怪,特別是仿制埃及人形金棺的棺槨,工匠們做了好幾次都不太合我心意,結果使得墓穴的竣工時間越拖越久。
八月中,工期終于接近尾聲,我原打算和皇太極二人茫茫大草原上好好享受一個與眾不同的中秋節,可誰曾想早起皇太極接到一紙密令,神色倏變,繼而仰天大笑三聲。
我驚疑不定,他將寫了滿文的羊皮紙一揉,冷笑道:“終于等到這一日了!”那張我慣常看熟的俊逸臉孔,竟一點點凝聚起森寒陰冷,讓我不禁感到一陣害怕與不安。
“怎麼了?”
“這一次我定要他們血債血償!”他目光炯炯的低頭看著向,眼底有股幽暗的火焰在燃燒,“父汗准備攻打葉赫,急召我回去。悠然,我不想你為難,這次你且留下,不要和我出征了!”
我張口欲言,他眼神放柔,輕聲道:“布揚古待你再如何不好,總是你的親哥哥……你心地太軟,若是跟了我去,見了這些殺戮,不免又要傷心,還是不去為好!”
我頓時啞口無言,要待解釋,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好,唯有苦笑。
八月十七,據聞金國汗努爾哈赤率八旗精銳,發兵海西女真葉赫部。
我在喀爾喀待了三天,墓穴內整體構造已然完工,這幾日是由畫匠在內室墓志銘碑後畫布喜婭瑪拉的畫像。望著那熟悉的臉孔漸漸的被一筆一畫的勾勒出來,我心髒驟縮,沒來由的感到一陣不安和煩躁。
自從金兵出赫圖阿拉,巴爾便再也探聽不到任何消息,現下戰況到底如何,竟是一點線索也無法得知。隨著時間一點點的往後推移,我的情緒越來越浮躁,終于挨到那副畫像完工之日,我瞪著那張嬉水盈笑的絕世容顏,毅然做出一個決定。
“巴爾,我要去葉赫!”
“可是福晉……”
“毋須多言,貝勒爺若是怪罪,我一人承擔……”
小白腳程奇快,雖然我的騎術不是很好,但是有它在,與巴爾這些打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勇士相較,我也不至于成為拖累。這一路快馬加鞭的連趕了三日,我累得全身骨骼都快散架了,然而一顆心卻始終高高的提著,難以放下。
抵達葉赫境內已近傍晚,隔河相望的東西兩座城池硝煙滾滾,滿目蒼夷,戰死的士兵尸首漂浮在葉赫河面上,血水浸染。
“巴爾!派兩個人去打探一下,爺如今在何處?”
巴爾隨即應了,指派跟隨的親兵到前頭打探戰況,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天已擦黑,那兩人才回來。
“回主子話!我八旗軍同葉赫交戰已有兩日,大貝勒負責攻打西城,四貝勒此刻正帶兵攻打東城……”
我猛然一懍,東城……金台石!
金台石可是皇太極的親舅啊!當年孟古姐姐抱憾至死,皇太極對那林布祿深懷恨意,十六年的怨恨累積,只怕是啖其肉噬其骨方能解恨。只可惜那林布祿早死,如今繼承東城貝勒的已換成金台石!只怕……只怕皇太極遷怒之下,未必肯輕饒了他!
“去東城!”
催馬疾馳,接近東城時,卻見外牆已倒,尸橫遍野,有八旗將士在四處游躥。我讓巴爾打起正白旗的旗幡,帶著這十幾名小兵堂而皇之的踏入城內。
雖然夜色昏暗,我卻駕輕就熟。隨著馬蹄得得的踩在青石板上,似乎一聲聲砸在我的心上。瞧方才那光景,東城外圍已破,葉赫已然亡了一半,只不知布揚古那里又當如何?代善驍勇,豈是布揚古之輩能擋?
思念間,已至八角明樓。只見樓下圍滿八旗兵卒,火把點點簇簇,竟將黑夜照得恍若白晝。
極目所視,八角明樓上,金台石扶欄而立,仗劍怒指:“我乃大丈夫!非明兵可比,豈會束手就降?我葉赫即便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屈服于你努爾哈赤!”
四周風聲簌簌吹過,除了眾人壓抑的喘息聲,只有火燭時而噼啪作響。我背上感到一陣涼意,才打了個哆嗦,忽聽一個渾厚而熟悉的聲音冷笑道:“戰至一兵一卒?哈,金台石,難道你想要發妻幼子一起跟你陪葬麼?”
我目光一凝,順著那聲音迅速在人群里找到了努爾哈赤的身影。他騎在馬上,一身黃胄戰袍,氣度雍容。
這是我自烏拉河一役後第一次見他,這位赫赫威名的大金汗,此時已是兩鬢微白,但那身英武霸氣,卻是一絲一毫未見折損。我下意識的將身子一矮,滑下馬來。
“福晉……”巴爾小聲喊我。
我朝他擺擺手,悄沒聲息的混入諸多兵卒之中。
八角明樓上的金台石已是狼狽不堪,他身後尚有一男一女,女子在掩面低啜,男的雖還是個未成人的孩子,卻是一副凜然慷慨之氣,小臉上沒有半分驚慌懼意。
金台石戀戀不舍的瞥了眼妻兒,激情明顯受挫,努爾哈赤簡單一句話便擊中了他的軟肋。
“叫皇太極來!”驀地,金台石拍了下欄杆,厲吼一聲,“努爾哈赤,我不信你的話!皇太極是我外甥,我只聽他一句。降與不降,待我見了他再說!”
努爾哈赤眉心攢緊,沉默片刻,倏地沉聲喝道:“老八!”
“兒臣在!”隨著一聲清朗的回答,皇太極白胄白袍,英姿颯颯的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我不禁心潮澎湃。
“你去!”努爾哈赤抬手一指。
皇太極行完禮,轉身走向八角明樓,我瞧他臉色陰沉,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笑意,竟是與我平日所見的那個柔情調笑的四貝勒有著天淵之別。
我捂住心口,強壓下心頭的怦怦亂撞。
為什麼……明明是同一個人,感覺會差那麼多?
此刻的皇太極,渾身透出冰冷死寂,那種沉默寡言的氣勢讓我感覺就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嚨。
未言一語,他寒若冰山的眼神已足可教人心顫。
“站住!”金台石面色大變,怒道,“休要誆我!我從未見過皇太極,怎知此人是真是假?”
皇太極原地停住腳步,面無表情的抬頭睨了金台石一眼,我在人群里瞧得分明,那一眼看似無心,卻充滿了無盡的恨意。
皇太極未置可否,努爾哈赤邊上卻跳出一個人來,指著金台石叫道:“你見常人之中有四貝勒這等絕然氣質的麼?你沒見過,你兒子德爾格勒卻是見過的,把他叫來你一問便知!”
我踮腳一看,那說話之人卻是費英東。
“不用那逆子來!那個不爭氣的東西……”金台石怒容滿面,神情暴躁至極,指著樓下的皇太極斥道,“我管你真假,瞧你方才神色,分明就是心懷不軌!你們不過是想誘我下樓,百般羞辱後再殺了我!我葉赫石城鐵門既然已被你們攻破,縱再戰,亦不能勝!我祖輩的墳墓皆葬于此,我生于斯,長于斯,死亦要死于斯!”說罷,橫劍便要自刎。邊上妻兒大叫一聲,他妻子牢牢將他的胳膊抱住,失聲痛哭。
皇太極冷冷的一笑:“那克出何出此言?你我既是至親,如何會害你性命?你莫曲解了甥兒的一番好意才是!”一番話說出時,語音溫柔低迷,竟是充滿摯熱親情。
他背對努爾哈赤等人而立,他們不知皇太極此刻臉上掛著的是何等森冷陰鷙的表情,我卻瞧得分明,相信與他相距最近的金台石更是瞧得一清二楚。
果然金台石怪叫一聲,竟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般大笑起來。對面努爾哈赤已然露出不耐的神情,其實此時敵寡我眾,金台石已成困獸,只消努爾哈赤一聲令下,八旗兵卒朝明樓內齊射火箭,頃刻間便可取了金台石一家三口的性命。
我心緒惶惶,呼吸不暢。
“叫德爾格勒來見我!叫他來見我——”金台石扯著沙啞的嗓門嘶喊。
皇太極仍是站在原地動也未動,不過時,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被人押著踉踉蹌蹌走了出來。一見金台石面,便跪在地上哭道:“阿瑪!兒子不孝!城內百姓何辜,兒子不忍見百姓枉死,故而投誠,阿瑪若要怪罪!兒子……兒子以死謝罪便是!”
“德爾格勒!”金台石厲喝,“抬起頭來!”
德爾格勒淚流滿面的抬起頭,金台石氣勢稍頓,頹然歎氣:“也罷!你弟弟年幼,望你以後善待!”回頭指著發妻幼子,“你們下去!”
妻兒齊哭,執意不肯,金台石摸著小兒子的頭,噓歎:“你帶你額娘先下去,阿瑪一會就來。”
小兒子似乎極是懂事,擦干眼淚點了點頭。
見母子二人相攜下樓,努爾哈赤揚聲道:“金台石,你若降我,我必厚待之,絕不讓人辱你半分!”
金台石在樓上猶豫不決,微胖的身材在欄杆邊上晃來晃去。
“金台石!你到底降是不降?如此磨磨蹭蹭,難道是想賣弄你的節氣英烈麼?”恰在這時,誰也料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皇太極突然暴怒而起,伸手將跪伏一側的德爾格勒一把按倒在地,膝蓋強硬的頂在他背上,拔出腰刀架上其後頸,“你若再不下來,我一刀砍了他!”
眾人驚呼,我捂著嘴不敢發出聲響,渾身顫慄。
“哈哈哈哈……”金台石發出一聲淒厲的長笑。
德爾格勒高聲叫道:“要殺便殺!我既已降你,何故又辱我?”
“我早知如此!我早知如此……”金台石發瘋似的仰天大笑,忽然從明樓牆角抓過一柄火把,三兩下便將八角明樓各處點著。
明樓全是木質結構,一經點燃火勢借風大長,樓上那些葉赫士兵見狀大驚失色,尖叫聲從樓上逃竄下來。
“哈哈哈哈……”火勢越燒越旺,金台石的身影在火光中已成模糊一片,再難辨清,但他那淒厲的慘呼和痛斥聲卻隨著夜風四處擴散,生生的撞入人心,“我生不能存于葉赫,死後有知,定不使葉赫絕種!後世子孫者,哪怕僅剩一女,也必向你愛新覺羅子孫討還這筆血債——”
我只覺得腦袋發脹,眼前重重疊疊的似有一團火向我直燒了過來。
熱浪撲面,八角明樓頃刻間化作一團沖天烈焰。金台石的妻兒一片嚎啕,德爾格勒伏在地上,淚水縱橫,悲憤莫名。皇太極仍是壓在他身上,只是架在對方脖子上的刀刃已悄然拿開,他俊朗的面上冷若冰霜,唇角帶著一抹殘酷的冷笑。
“老八!放開!”努爾哈赤忽然朗聲喝斥,“德爾格勒再怎麼說也算是你的兄長,他既已降我大金,你理當善待于他!”
皇太極不動聲色,松開德爾格勒,轉身恭順的說:“是。兒臣謹遵汗諭!”
我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手足發軟。不知為何,我一看到皇太極那般絕情絕義似的陰冷表情,心底便直冒冷氣。我好怕他一時情緒失控,真會把德爾格勒一刀斬斃。
“報——”一名傳訊小兵飛奔而至,在努爾哈赤面前跪下,朗聲說道,“上稟大汗,葉赫西城貝勒布揚古聽聞東城擊破,率同其弟布爾杭古打開城門,已向大貝勒乞降!”
我大大愣住,女真人善戰,性烈如火,往往甯可戰死沙場,也絕不輕易投降。我一生所遇之人,就連卑劣如同孟格布祿、拜音達禮、布占泰之流,都是戰至最後一刻,甯可亡國,也絕無屈辱投敵之理。
沒想到,布揚古竟然……
努爾哈赤哈哈大笑:“代善干得不賴!去,傳令大貝勒,叫他帶了布揚古兄弟來見我!”
傳令兵磕頭迅速領命離去。
我混在人群里,手心直冒冷汗。
沒過多久,馬蹄陣陣,卻是一行打著正紅旗旗幡的金兵簇擁著他們的旗主,士氣高揚的奔近。
“父汗!”未及到得努爾哈赤跟前,代善已從飛奔的馬上騰身跳下,“兒臣跪請父汗金安!”
“好好好……你起來!”
“謝父汗!”代善慢騰騰的站起身。
那一身紅色甲胄披在他身上,卻仍掩蓋不住他的溫文儒雅,舉手投足間脈脈流露出那股我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我不由呼吸一窒。
努爾哈赤滿臉興色,這時左邊走過來兩個人,他目光瞥處忽然笑顏一收,驟然冷下。
“布揚古!”一字一頓,努爾哈赤慢慢走近布揚古。
布揚古平靜的抬起頭來,目光中並無半分懼意。卻聽身後“撲嗵”一聲,布爾杭古竟然直挺挺的跪倒在地。
努爾哈赤鄙夷的冷哼。
布揚古連頭也不回,只是直顏面對努爾哈赤,無喜亦無悲。
“啪!”努爾哈赤忽然一揚手,劈面給了他一巴掌。
全場震驚。
“這是……替你妹子打的!”這一聲雖低,卻似一道響雷般憑地炸起。
“啐!”布揚古淡淡的吐了口唾沫,他嘴角掛著血絲,臉色看起來慘白毫無生氣,“努爾哈赤,你沒資格替她打我這一巴掌!”
努爾哈赤目光一寒,我瞧他面色不豫,似乎起了殺心,布揚古今日恐怕難逃噩運。
“我沒資格?!”他勃然大怒,伸手揪住布揚古的衣襟,將他抓到自己跟前,“你說我沒資格?東哥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不是我,你如何能知我心中的恨?你如何能懂我心中的恨?你如何能那麼輕描淡寫的說我沒資格替她打你?”
他猛地將布揚古推開,右手一抽,腰刀鏗鏘出鞘:“布揚古,你可知錯?”
“我何錯之有?東哥在你建州十余年,你聘而未娶,難道還是我的錯了?更何況……努爾哈赤,她為你帶來多大的好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毋須旁人再多言!哼!人都說這賤人生來不凡,‘可興天下,可亡天下!’,可笑我海西扈倫四部,源出那拉氏一脈,竟是生生的被這賤人給禍害了去!果然一語成讖,亡了……哈哈,哈哈……”
“你——該死!”咬牙逼出這三個字,只見明晃晃的寒光在黑夜里一閃,布揚古大笑聲猝然中斷,停頓了三秒鍾,他瞪大了眼,笑容猶自僵在唇邊,高大的身軀轟然向後倒下。
“啊——大汗饒命!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布爾杭古嚇得抱頭失聲驚叫,顫若秋葉。
努爾哈赤手握長刀,慢慢的側過頭來,我分明看到那張布滿滄桑的臉上滿是哀痛之色。但轉瞬,這份顏色已從他臉上褪得一干二淨,他將染血的鋼刀奮然振臂高舉,大吼一聲:“興我天下!一統女真!”
“歐——”底下一片歡呼,在場千余士兵伏地跪下,齊聲歡呼,“興我天下——一統女真——興我天下——一統女真——”
我雙腿發顫,不由自主的跟著眾人跪拜下去,身子慢慢伏下地時,眼淚終于再也抑制不住奪眶沖出。
短短一月之內,吉賽被擄,金台石自盡,布揚古被殺……葉赫消亡的這一刻,仿佛也正向世人在宣告著東哥的徹底消亡!
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與這個名字息息相關的人和物,都在一個個的消亡!等到將來的某一天,是否終將再無一人會記得在這個混沌亂世的時代夾縫之中,曾經有個頂著“女真第一美人”頭銜的渺小女子,苦苦忍受煎熬,掙紮求存的活過。用她三十四歲的短暫生命,成全了一個未來大清帝國的夢想。
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東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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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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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28:19
93。變天
天命五年三月,左翼都統總兵官、一等大臣費英東卒于任上,終年五十八歲。大金汗扶靈痛哭,舉國哀悼。
尚未除喪,沉寂久已的內城深宮突然傳出汗妃富察氏因私竊宮中財物,觸怒天顏,努爾哈赤盛怒之下,將其逐出內宮。
這件事好生蹊蹺,我素知袞代也算是個心高氣傲之人,怎麼會為了那點財物而做出如此愚笨之事?
這話一日閑聊時提起,葛戴聽後卻苦笑答道:“我的好姐姐,早年富察氏還是大福晉,衣食自然無憂。可大汗當初立烏拉那拉氏為大妃後,便打發富察福晉回三貝勒府邸居住,三貝勒脾氣不好,福晉與他老是為了一點瑣事而起爭執……當時十阿哥年幼,尚未分置私宅,仍是住在宮里,于是富察福晉便懇請大汗容她回宮和十阿哥同住,等十阿哥成人後在一同遷出……唉,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姐姐平日對這些後宮福晉們的閑碎瑣事是最不上心的,所以才不清楚,其實她們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哪里又都能像大妃那般風光無限呢?”
我細細琢磨,心里不禁浮起一縷淺淺的苦澀。
“在這之後十阿哥雖然搬了出去,可是大汗卻沒再提讓富察福晉隨子奉養之事,這事啊,自然也就擱下了……這麼些年,富察福晉年老色衰,遭人不待見、冷眼擠兌那是不用多講,只怕日子過得緊巴,拿些宮里的東西出去變賣也是有的……”葛戴越講越低聲,到最後輕輕歎了口氣,哀婉的低喃,“不說那深宮內苑,就是咱們這小小的四貝勒府……”
我背脊下意識的挺直,葛戴面色微變,已然住口,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彼此緘默無語。
氣氛正靜匿得尷尬,忽然二門外跨進一道頎長的身影來,我尚未有何動作,葛戴已是戰戰兢兢的起身:“給貝勒爺請安!”
“罷了!”皇太極隨手一揮,目不斜視,見我仍是盤腿坐在炕上,便也挨了過來坐下,隨手將帽子摘了扔在案幾上。
拿眼偷偷覷他,他眉宇間洋溢著難掩的得意之色,我不禁好奇的笑問:“什麼事那麼高興?”
他眼睛沖我一眨,賊賊的吐了兩個字:“秘密!”
我白了他一眼:“稀奇個什麼,不說拉倒,我還不稀罕聽呢。”一瞥眼,見葛戴縮在門口,正低垂著頭,一副進退兩難的表情。
我張嘴欲喊,可話到嘴邊卻又打住。我伸手推了推皇太極,呶嘴示意。皇太極先是一愣,而後眼底漸漸浮起了然笑意,回頭說道:“葛戴,豪格今兒個會回來,你下去打點一下……”
葛戴驚喜的抬起頭來,嘴唇微微哆嗦,喜上眉梢:“是。”行了跪安禮,激動難抑的出去了。
“你讓豪格常年待在軍中,雖然磨練他本是出于好意,但是弄得他們母子分離……”我淡笑著搖頭,“皇太極,你未免心狠了些。”
他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擱在他唇上細細摩挲:“我不覺得……我從未有過一分為人父該有的感覺,只怕終其一生,也不會有此體會了。”
我心里一顫,鼻子酸澀得險些濕了眼。
終其一生!何等苛刻的字眼!
他說的話雖含蓄,我卻聽得明白。
只怕終我一生,空得他無限眷戀,卻無法替他生下一男半女!我注定無法體會身為人母的那份感受!
葛戴對兒子的那份牽掛之情我能體諒,卻無法更深刻的感悟到那一分與眾不同的心情。
“悠然,不許胡思亂想!”額頭上一痛,竟是被他彈了一指。
感傷的情緒沒等醞釀成形,便被他攪和得煙消云散,我呲牙咧嘴,作勢撲過去:“敢打我,看我不掐死你!”
正嘻笑間,忽聽門上砰地一聲響,扭頭看去,只見葛戴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
我忙從皇太極身上跳開,窘得滿臉通紅,皇太極臉色沉了下來,喝斥道:“你又回來做什麼?”
“爺……”葛戴哆嗦著,神情有些木然,“富察汗妃歿了,宮里派人來傳話,讓您速去!”
我大吃一驚。
袞代死了?怎麼可能?難道她被逐出內宮,羞憤難當而選擇了自盡?
“悠然!”皇太極喊我。
我回過神,忙取了帽子,替皇太極戴上:“路上小心些。”他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整理好衣裝,急匆匆的抬腳走了。
等皇太極一走,我忙抓住葛戴追問:“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她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打了個寒噤,顫聲道:“她……被三貝勒殺了!”
我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冷氣。
“他怎能下得去手……”葛戴哇地哭了出來,緊緊的抱住了我,“那是他的額娘啊!十月懷胎生養他的親生母親!做兒子的怎能如此心狠?”
◇◆◇◇◆◇◇◆◇
富察氏袞代因獲罪貶出內宮,其子五阿哥莽古爾泰怒其不爭,埋怨親母做下丑事連累了他的聲名,弄得他在眾貝勒面前抬不起頭來,甚至給鑲藍旗抹了黑……莽古爾泰的脾氣是出了名的暴戾,母子二人當場起了爭執,結果三貝勒惱羞成怒,竟失手將袞代殺了!
這件事鬧得滿城沸沸揚揚,努爾哈赤氣得怒不可遏。
三月廿五,袞代的葬禮未曾辦妥,更加意想不到事情發生了。平時服侍袞代的兩個小丫頭阿濟根和德因澤竟然告發大妃,言道:“大妃烏拉那拉氏曾先後兩次備辦飯食送與大貝勒,大貝勒受而食之。又一次送飯食與四貝勒,四貝勒受而未食。且大妃一日三次差人至大貝勒家,如此來往,諒有同謀!大妃自身深夜出院亦已兩三次之多……”
如此種種言語震驚朝野,也虧得努爾哈赤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冷靜,不曾偏聽偏信,而是指派扈爾漢、額爾德尼、雅蓀、蒙噶圖四人徹查此事。
那日午後,我躲在書房內室,聽得扈爾漢等人詢問皇太極事情的真偽,皇太極沉默許久,最後回答說:“送膳之事確然屬實。大妃賜膳,做兒臣的不敢不受,只是無功不受祿,這頓飯食我想不出一個能夠享用它的理由,故而不敢食……”
他們在書房嘀嘀咕咕的又交談了好一會兒,四人這才告辭離開。
我從內室出來,只覺得手足冰冷,心里莫名的悲哀。少時皇太極送客回轉,我扶著書案癡傻的望著他,他身子一僵,跨進門檻後站在背光處,無言的回望我。
四目相對,無聲無息。
我心里一酸,眼淚竟黯然滴下,忙伸手抹去。
“悠然……”
“沒事,我沒事!”我吸著鼻子,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我真的沒事!我把前幾日拿的書籍依樣放回了原處……我、我……沒事就先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悠然——”他伸手欲攔我,我胳膊一縮,條件反射的躲開。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我逃也似的奔出了書房。
上午的天氣還是晴空萬里,此刻卻已是烏云蔽日,耳邊隱隱能聽到從遠處傳來的沉悶雷鳴。我加快腳步,完全不理會歌玲澤在身後焦急的呼喚,只是埋頭往前沖。
“姐姐?!唉喲……”
一個沒留神,我竟然一頭撞到迎面過來的葛戴,險些將她撞翻。
“姐姐!”她驚魂未定的瞅著我,“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心里隱隱作痛,我望著她淒然一笑:“變天了……終于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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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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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30:06
94。冷戰
扈爾漢等人的調查結果,落實了阿巴亥與代善之間不尋常的“曖昧”往來,努爾哈赤盛怒之下,痛斥大妃,竟而將之休離,對外卻聲稱大妃竊藏綢緞、蟒緞、金銀財物甚多為詞。阿濟根和德因澤二婢因舉報有功,被努爾哈赤收納為庶妃,並賜與汗同桌進膳的榮寵。
最終,阿巴亥帶著兒子含憤離開內宮。她自十一歲嫁與努爾哈赤至今,生養三子,當可謂萬千寵愛集于一身,享盡二十年的富貴榮華,末了卻是落得如此下場,不禁令人唏噓感歎。幸而十二阿哥阿濟格已然成人,又是鑲白旗旗主,在宮外自有府邸私產,可保母親弟弟不至于流離失所,困頓無依。
大貝勒代善因此緋聞聲名大為受累,他原是四大貝勒之首,軍功卓著,眾望所歸。如此一鬧,眼看已然穩握在手的儲位開始變得虛幻如夢。
四大貝勒之中,三貝勒莽古爾泰因為弑殺親母已為努爾哈赤不喜,外界輿論也是對他頗多微詞;二貝勒阿敏自打生父舒爾哈齊亡故後,努爾哈赤便將其交由袞代代為撫養,養母袞代私盜宮中財物,阿敏難逃其咎;大貝勒代善與大妃往來過密,雖無查實有過分行為,然而卻已在努爾哈赤心上紮了一根難以撫平的尖刺……
天氣漸漸轉熱,近兩月來皇太極深居簡出,每日空閑下來,只是陪我靜靜的讀書,偶爾興致高昂,還會和我就三國里面人物之間的權謀爭斗,拿出來調侃品評一番。
他面色平靜無波,只是在講到如何布控,如何撒線,如何設局時,深邃的眼眸中自有一股幽暗的漩渦在打轉。一開始,我還會和他爭辯幾句,到得後來卻多是他講我聽。
論起這種權謀之術,自小便心機難測,城府高深的皇太極自然要比我強出百倍!
我唯有藏起滿心淡淡的悲哀,看著他在談笑風生間,貌似韜光養晦,實則已悄然施展手腕,輕易的將整個局面翻轉……
入夏,稍稍恢複平靜的赫圖阿拉城再次鼓起軒然大波。
努爾哈赤的叔伯兄弟、貼身侍衛阿敦,私底下秘告大貝勒,說皇太極聯合莽古爾泰、阿濟格准備伺機暗害于他。代善得知消息後惶然,無奈之下趕赴大汗處,懇求努爾哈赤主持公道。
努爾哈赤連夜將皇太極召進宮去,讓這幾個兒子當面與阿敦對質。
皇太極離開後,我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腳踩在地上,呆呆的望著窗外淒涼黯淡的月色,心里絞痛得已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丑時三刻,院外腳步聲窣窣響起,我茫然回頭,只見皇太極一臉陰郁的走進門來,燭火跳動,投影在他臉上勾勒出強烈的明暗線條。我啞然失聲,抄起桌上那冊《三國演義》,憤怒的高高舉起,用盡全力摜向他。
“啪嗒!”書冊被他舉臂擋落,沉重的摔在地上,在這寂靜深夜,發出的聲響大得嚇人。
胳膊緩緩放下,他臉色晦澀,凝結的眉心透出一縷憤慨之氣。
“為什麼?為什麼……你已經贏了,為什麼非要做得這樣趕盡殺絕?”我尖叫,渾身顫慄。
他嘴角微微一撇:“你也信這些無稽之談?”
我悵然悲涼的笑了下。
無稽之談嗎?他難道當真以為我傻傻的什麼都不懂嗎?
“此事父汗已有公論,毋須再提!”他扭過頭,逕直走向床頭坐下,右手拍了拍床板,“天亮尚早,我乏了,過來陪我躺會……”
“不能放過他嗎?真的不能放過他嗎?”我癡癡的問,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他已經失去嗣子之位,你為什麼還非要置他于死地?皇太極……你的心未免太狠了……”
“我狠?!”他噌地跳了起來,激憤莫名的低吼,“我本來不想殺他的,殺了他對我不見得有多大的好處,一個弄不好還會引火上身,得不償失……但是!”他突然大步向我沖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痛心的瞪著我,“你看看你,你的眼淚是為什麼流的?你能說你心里沒有他?那日在書房我見你落淚,你知道我是什麼滋味?悠然……是你對我殘忍,我說過要你把心完完整整交給我,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你始終對他難以忘懷?他有什麼好?他到底有什麼好?難道我當真比不上他嗎?”
我搖頭,泣不成聲:“不是……”
“你是我的!你只屬于我!”他一把抱住我,雙臂環緊,勒得我胸骨生疼,“他存在一日,你便永遠不能忘了他!我和代善之間,注定只能有一個勝利者!我要你完完整整的只屬于我一個人!”
“夠了!”我厲聲尖叫,掙紮著推開他,“說什麼完完整整,獨一無二……你總是拿這些來苛求我,那麼你呢?你自己還不是娶了一個又一個?我算什麼?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什麼?夠了——夠了!我受夠了——”
“你……”
我蹲下,把臉埋在臂彎里,放聲痛哭。
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任性的發泄著自己心底的不滿!
“咣!”黑暗中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砸碎了,然後……一切歸于寂靜。
淚眼朦朧的抬起頭,暈黃昏暗的室內,青溜溜的地磚上散落了滿地的瓷片,皇太極已杳然無蹤。
大門洞開,夜風呼呼的吹了進來,滿目淒冷。
那晚對質一事最終成了個諷刺的大笑話,皇太極、莽古爾泰、阿濟格矢口否認,阿敦百口莫辯,最後只能背下這口黑鍋。
努爾哈赤以惡意挑撥貝勒阿哥之間關系的罪名,將這位正黃旗的統領親信縛以鐵索,囚禁牢中。
一場風波就此壓下,然而打從那天起,我和皇太極之間卻開始陷入沉默的冷戰。居然有一月之久,他未再踏足我所居小院半步。
薩爾瑪幾次勸我服軟認錯,我只是狠心咬牙,不肯低頭俯就。過得幾日問歌玲澤四貝勒最近都在干些什麼,她先是面色尷尬的吱唔,後在我的再三追問下,才道出實情。
“這月余,爺獨自睡書房,只是常常喝悶酒,有幾次醉了,便去了西屋……”
我一顫,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西屋……那是,葛戴的住處!
心痛得無法形容,皇太極還擊的報複手段比任何東西都更能傷我!
六月,冷戰持續,薩爾瑪已不敢再奢求我主動去找皇太極,每次總會以憐憫的眼神偷覷我。她和歌玲澤揣摩不透我的喜怒,只得在我身邊服侍得戰戰兢兢,格外用心。
七月初三這日早起,我習慣性的望著身側的床榻,感覺心里空落落的。正准備喚歌玲澤進來,忽聽門上輕叩:“主子……起了麼?”
“嗯。”我隨口應了聲,翻身下床穿鞋。
門扉拉開一道縫,歌玲澤小心翼翼的探進頭來:“主子……大福晉來了!”
我才穿好鞋站起,聽到這話不由一怔。
哲哲……她來找我做什麼?這一年多,除了過年祭祀時見過她一面,我和她之間再無交集。
茫然的穿戴妥當,歌玲澤和薩爾瑪進來伺候我漱洗,完了又奉上早膳。
我早沒了用餐的興致,整顆心好奇的掛在哲哲身上。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突然來訪,肯定不會是單純的來找我閑話家常。
才一見面,哲哲與我四目相觸,已然恬靜的笑起:“正好經過,進來瞧瞧你,你最近氣色似乎不太好……”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在名份上她和我屬于大妻對次妻,按著尊卑禮數我原該向她行禮,可是面對著這個年歲只有二十出頭的嫻靜女子,我這個家禮實在施不出來。她若是非要認為我倨傲無禮,目無“尊長”,那我也只得苦笑了。
“不知道福晉這是要上哪?還勞煩你恰好經過來瞧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動聲色的開口試探,我就不信她會當真無聊到恰好經過我的門口。
“嗯,我去西屋……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給烏拉那拉氏賀喜呢?”
“賀喜?”
“是啊。”她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難道……你還不知道麼?”擱下手里的茶盞,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些尷尬,“那算了,我自己去吧!”
“等等!側福晉她……”我調轉視線,猛地看向歌玲澤。
歌玲澤微微一顫,低聲道:“回主子,西屋那邊昨兒個連夜叫了大夫,那個……側福晉有喜……”隨著最後兩個字的音節囁嚅的消失在她唇邊,我猛地一震,猶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刹那間從頭冷到腳。
不知道哲哲是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貝勒府的,渾渾噩噩,只覺得眼前看什麼東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等到意識漸漸的恢複清醒,才發現自己竟是走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正站在熱火朝天的鐵匠鋪街對面。
這里位于赫圖阿拉東門,是下等人居住的地方,鐵匠鋪街龍蛇混雜,多半住的是八旗的包衣奴才,以打鐵為生,八旗精兵戰時所需的鐵器兵刃都是由此處造出。
環顧左右,薩爾瑪和巴爾在身後丈許開外緊跟不舍,這夫妻倆滿頭大汗,卻連擦一下也不敢,只是瞪大了眼睛盯住我,生怕一個不留神被我跑掉似的。
我苦笑,烈日當頭,七月的酷暑能把人給烤化了去。
汗浸得貼身的薄衫盡濕,我籲籲的喘氣兒。
“讓開——讓——嚯……嚯……前頭的人看著些,讓一讓……”
猛然回頭,卻見一群馬匹簇擁著的擠向我,我趕緊避開,目送這百余匹馬擦身而過——這些是養在內城馬廄的官馬,看這情形是要出東門到城外去放牧。
道路狹窄,加上有些馬兒懼火,那些打鐵叮叮聲響也極易刺激它們,是以馬群走得既慢且亂。
等我回過神,再巡視左右,竟是已找不到薩爾瑪和巴爾的人影。留心尋了半天也沒看見,想必方才走散了。于是只得一路往西街尋去,走走停停,不時張望。
約莫在街上逛了一個多時辰,我又累又餓,頭頂陽光褪去,忽地風云變化。夏日里雷雨竟是說來就來,半點也不由人。
豆大的雨點噼啪砸下時,我狼狽的躲進一處角門下避雨。屋簷建得不是很大,並不足以讓我容身,我正想著這下子可要遭罪了,忽然後背貼著的木門一松,我險些向後跌倒。
“咦?下雨天還來?爺不是囑咐您了嗎?說過往後不必再來……”
滿臉是水,額前劉海遮蔽住了眼睛,碎發黏在頰邊,有一綹竟然跑進了我嘴里。我隨口吐出發絲,抹了把臉。
眼前的男人四十出頭,國字臉,中等個頭,人長得倒算魁梧,可是面生的很。我眯著眼連睨兩眼,還是沒能想起他是誰,可瞧他的樣子分明是在和我說話。
一時愣住,不知該作何應答。
“唉,您還是先請進來吧……”見我還在雨里淋著,他忙將手里的油紙傘遞過來。弓著腰身,眼瞼低垂,態度恭謹得似乎不敢多瞄我一眼。
我茫然的將傘接了過來,捏住傘柄輕輕打了個轉,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慢慢的在前頭領路。
打角門進去,拐彎便是座小巧別致的園子,左右兩旁稀稀疏疏的種著一排排果樹,雨滴在枝葉上,悉窣發出聲響,空氣里彌散著一股淡雅的香氣。
“今兒個是爺的壽辰,可爺不讓下邊奴才給大操大辦,大清早起來就把自己關在東閣里……”我一愣,不由的停下腳步。
他似乎當真已把我錯認成她人,竟是絮絮的說個不停,我原還想問他借個地方躲雨,這下子反倒不好意思啟口了。正發窘為難,他忽然詫異的回過頭來,飛快的瞥了我一眼後,又趕忙耷下腦袋,眼睛直直的盯著腳下鵝卵石子鋪就的路面,甕聲甕氣的說:“那……奴才就不打擾了,奴才告退!”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轉身就一溜小跑的走了。暴雨滂沱,我抬手欲喊,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園子里早沒了他的身影了。
尷尬的站在雨里,我大感莫名其妙。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雨越下越大,我不敢多呆,忙急匆匆的順著原路返回。沒走幾步,忽然一陣“吋吋”之聲接連不斷的從西北角傳來,我好奇的側目望去,透過稀疏的綠葉間隙,一個穿著月白色馬褂的頎長身影飛快閃入我的眼簾。
呼吸猝然一窒,我踉蹌的後退半步,擎著的雨傘脫手滑落。
吧嗒……傘摔在地上,滴溜溜的圍著我腳邊打了個轉。
挽弓,搭箭……每一個動作都是那般的熟練流暢,宛若一副完美的圖畫!
雨幕如簾,嘩嘩的水聲仿佛已經不存在,我的耳際只能聽到那連續的吋吋聲,聲聲清晰。三枝羽箭應聲釘在對面的箭靶上,持弓的胳膊垂下,鐵胎巨弓的一頭支在地上,他緘默無語,大雨澆灌,水滴滴答答順著他的發梢、衣擺往下落,那個肩膀巍聳的背影在淒涼的雨中,顯得孤獨而又落寂。
我咬著唇,水滴從我臉頰滑落,我卻已分不清,這到底是雨還是淚……
驀地,他甩手一揚,那柄巨弓嗖得被他扔出老遠,“啪”地聲砸在樹干上,竟被硬生生的撞斷,弓弦高高的彈起,碎木飛揚。
然後……他突然扭頭!
我心里一緊,下意識的縮起身子,急急忙忙的將傘從地上揀了起來,雙手顫抖的將傘面朝前傾斜,試圖遮擋住他的視線。
無聲無息,我卻分明從傘下看到一雙鹿皮靴子停在我的面前。心兒狂顫,這一刻我真想把傘一丟,轉身逃跑。
衣衫已被雨水淋濕,我張大嘴,用盡全力痛苦的吐納呼吸。
“不是說……再不用來這里了麼?”聲線醇厚低沉,略帶沙啞,我突突狂跳的心卻因為這句話倏地停住了。
愕然。
“回去吧!以後都別再來了……你畢竟不是她,不管你如何做,你始終不是她。即便你穿了她的衣裳,戴了她的首飾,妝扮得再如何相似,你畢竟不是她……”
我悠悠一顫,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我之間不必再計較誰對誰錯,你的賜飯之恩,我銘感于心,多謝……你畢竟還是替她圓了我的一場夢。”他聲音忽爾放低,柔柔的呢喃,語音幽然,充滿無限柔情,“你知道麼?我曾親口允諾過她,終有一日要伴她一起同桌吃飯……只可惜……只可惜……”說到最後,已化哽咽之聲。
一道驚雷在我頭頂劈響,昏暗的天空猛地閃亮了下。
我雙手握緊傘柄,捏得十指發痛,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剜痛。
代善呵……為何這般癡傻執著,為何……
“這個,還你!”一件冰冷滑膩的東西塞進我的手里,手指觸到他略帶冰冷的指尖,我微微一顫。
他的聲音已然拔高,隱隱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儀:“以後,你我再無瓜葛!我也不可能再把你當作她!你走吧!”
我低下頭,觸目看到手里的那樣東西,掌心一麻,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手指放松,傘柄滑落的同時,我的左手只來得及抓住那樣冰冷。
硌手的冷。
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璽翠珠,底下一顆碧璽佛頭相連,三顆小東珠綴了個鑲嵌紅寶石的結牌……
指尖撫觸,如亟電擊,那熟悉的光澤在我眼底璀璨依舊。
嗒!手腕上輕輕一動,戴在手腕上的翡翠手串滑至腕骨,兩串型似相仿的串珠交相輝映,在雨水的沖刷下淡淡的散發出柔潤的珠玉之光。
一滴淚凝于眼睫,悄然滑落,淚滴濺在水窪里,轉瞬消失不見。
我無語凝噎,緩緩抬起頭來,卻見代善背轉了身子,雙手負在身後,寂寥的望向遠處。
我伸了伸手,可是手上的兩串手串卻是刺痛我的眼,灼痛了我的心。我猝然收手,咬牙抽身。
趔趄的走了兩步,眼淚洶湧而出,我再也忍受不住,發足狂奔,一口氣沖出那扇角門。
雨,連綿……
作者: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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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30:25
95。搬家
雨勢漸小,我從頭濕到腳,徹底被澆成落湯雞。
門房奴才給我開門時,臉上仿佛抽筋似的一陣痙攣,瞪著我看了老半天愣沒說出一句話來。直到我捋著濕漉漉的頭發,啞聲問:“我能進去麼?”他這才恍然大悟,哆嗦著倒退兩步,猛地轉身飛奔。
“回、回來了——側福晉回來了——”興奮得顫抖的呼聲瞬間傳遍整個府邸。
我歎了口氣,踩著灌滿泥水的鞋子,一腳才堪堪跨過門檻,忽然迎面撲來一團黑影,不由分說,猛然將我帶入懷里。
鼻梁撞在他的胸口,我痛得鼻子發酸,抬頭望去,記憶中的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孔此刻蒼白得猶如一張白紙。沒等我再仔細看個清楚,他忽然用力一摟,我被他緊緊勒住,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在顫抖,雖然強烈的克制,然而薄衫下緊繃的肌肉依然在微微抽搐著。
我抽著鼻子,澀然:“我並不是想離開……”
一句話沒有說完,他倏然低頭,冰冷顫抖的雙唇抵死纏綿的吻住我。我閉上眼,淚水無聲的自眼角滑落。
“歌玲澤!叫小丫頭准備熱水……動作快點!”喝斥聲中,我被皇太極騰身攔腰抱了起來。
疲乏困頓的縮在他的懷里,他緊張的抱著我快步往小院跑。跑動帶起的顛晃令我眩暈,穿過他臂彎的縫隙看出去,淅淅瀝瀝的雨里站著一排的人影。
極力保持鎮定,但表情已顯得有些僵硬的大福晉哲哲;滿臉妒意,恨不能撲上來咬我一口的鈕祜祿氏;以及……臉色蒼白,悲喜交集,感懷拭淚的葛戴……
◇◆◇◇◆◇◇◆◇
洗完澡,換了身乾淨的真絲長袍,我靜靜的坐在繡墩上,任由歌玲澤用巾帕替我揉搓頭發。
皇太極進門的時候,屋外的亮光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他站在門邊不說話,我低著頭只是看著他的影子,癡癡的發怔。
歌玲澤乖覺的退出門外,門扉被“吱嘎”一聲帶上時,我心里一跳,擱在膝蓋上的十指慢慢收攏。
影子在動,一步步的靠近,我心揪緊。頭頂響起細微的呼吸聲,然後肩上的長發被輕柔的撩起,他拿了梳子輕輕的替我梳理。
我身子瑟縮的偏向一邊,卻被他伸手牢牢按住肩膀,隨即他屈膝蹲下,四目陡然相望,我突然發現他的臉孔竟是如此憔悴削瘦,眼圈瘀黑,眼底布滿血絲。
“不要斗了,好不好?”他無力的低語,“我們……何苦非得這樣彼此折磨對方?”
我眼眶一熱,無語凝噎。
他伸手細細的在我臉頰上摩挲,貪戀癡迷的看著我,目光迷朦如霧:“不要離開我!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我深深吸氣。
皇太極啊……內心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我原以為他不會再願意向我低頭——有些時候我覺得自己很了解他,有些時候又覺得其實自己無法真正觸摸到他的內心……他一步步的接近他的目標,一步步的邁向他的理想,這原是既定的事實,卻也同時讓我無奈的陷入極度的彷徨和不安。
都道是無情莫過帝皇!
我怕……最後他真的會離我越來越遠!
“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你說。”
我苦澀的笑了下,即便是現在這般的動情時刻,他也絕不會胡亂應承那種“無論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的言語。
“能否……放過代善?”
他眸光一閃,雖是轉瞬即逝,但那股冰冷徹骨的凌厲卻仍是讓我深深為之一寒。
沉默良久,他神情複雜難測,正當我的一顆心急遽沉下時,他忽然啞聲開口:“好!”
簡簡單單一個“好”字,卻讓我如釋重負,仿若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我忍不住含淚笑起,手指稍稍一動,手心里捂得發燙的硬物硌得指骨生疼。
我伸手將他的右手拉起,讓它伸直平攤,然後慢慢將左手緊握的東西輕輕放落他的掌心。
他低頭只是略一掃視,猛然一震,眼瞼飛快抬起,露出一抹驚異之色。我微微一笑,雙手十指扯住那串碧璽手串,用盡全力向兩邊一扯,只聽“嘩”地一聲,串珠的絲線繃斷,翠珠四濺,叮叮咚咚滾落一地。
他定定的凝望住我,目光深邃明亮,煞是好看,仿若漫天黑夜中的一點繁星落在了他的瞳孔之中,眩惑得叫人迷醉。
輕輕的抱住他,我靠上他肩頭,低聲細語:“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最後一個字終在他俯身狂熱的親吻下,化作一聲呢喃。
◇◆◇◇◆◇◇◆◇
七月,明萬曆帝駕崩,其長子朱常洛登基二十九天後,因服食紅丸竟一命嗚呼。兩個月後,十五歲的天啟帝朱由校坐上紫禁城金鑾寶殿上的那把龍椅。
十月,大金國遷都界藩城。
從赫圖阿拉城遷往新貝勒府的那幾日,盡管府里上下有近百名的奴才下人聽候使喚,卻仍是折騰得合府人仰馬翻。
我的行李是最多的,除了我自己的,皇太極日常穿用之物差不多都在我屋里,所以搬家的時候等于是連他的家當一起搬。
我在家忙著,可這位一家之主,卻早在搬家之前便跟隨努爾哈赤及眾貝勒先行去了界藩城,不管不顧的撇下一屋子的女眷亂成一鍋粥。
西屋的葛戴身懷六甲,行動不便,自顧不暇。東屋的鈕祜祿氏是個除了會咋咋呼呼,就只會吃干飯不干活的主兒,整日就聽見她在園子里扯著嗓門喝斥奴仆,大呼小叫。我則是懶得管他人閑事,只管打理好自己這片兔子窩……總之,在毫無秩序及管理制度的情況下,四貝勒府內的主子們各自為戰,亂得底下奴才雞飛狗跳,做事混亂無章。
我抱著事不關已,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態看好戲。花了一天的工夫將自個屋里該拿的、該搬的全都整裝完畢,余下的時間正打算好好練練已經有點生疏的刀法,忽然哲哲跑了來,三言兩語便把我拖出了我的藏身小窩。
她也並非是真要我幫什麼忙,只是讓我閑散的坐在廳屋,她卻身體力行的以當家主母的姿態指揮起家奴仆婦。
我冷眼旁觀,忽然發現哲哲其實極賦領導才能,而且頭腦極好,在現代絕對是個白領高層管理——她清楚在這個家里她空有正妻頭銜,單獨由她出面,只怕降不住那些刁鑽的奴才,于是便將我請出,奉在堂上。雖然這頗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我卻仍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睿智冷靜,吩咐交待下去的事情有條不紊,一樁樁一件件都干得極是利落干脆,絕不拖泥帶水。
我連坐了兩天的板凳,親眼目睹她打理混如亂麻的家事,竟是滴水不漏,條理清晰,思維敏捷得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佩服至極。
冷眼旁觀了兩日後,我開始重新審度她,這個外表端莊嫻靜,來自于蒙古科爾沁的年輕格格,到底還會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潛力可挖?有時我甚至冒出個古怪的念頭,如果哲哲不是皇太極的嫡妻,我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她心懷芥蒂,也許……我和她能成為朋友。
搬家工程耗時頗費,到得正式出發那日,整個赫圖阿拉人潮湧動。皇親貴眷的車隊先行,販夫走卒綴在末尾。
排在最先的打著正黃旗的旗號,華蓋金輦,旌旗飄揚,僅看隨行的儀仗便已教人咋舌——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汗王後宮女眷出行,果然創國之後排場和氣勢已與之前仍屬建州部落時無法比擬。
我們這一行屬于正白旗,兩黃旗後是大貝勒的兩紅旗,再然後是二貝勒的鑲藍旗、三貝勒的正藍旗……十二阿哥的鑲白旗跟在我們隊伍之後。
“阿牟,我們搬去新家,阿瑪和額娘去不去呢?我以後還能見到他們嗎?”蘭豁爾雙手巴住車窗窗框,回頭小聲問我。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笑道:“一同去……你以後還會見到他們的。”
“那太好了!”她歡呼雀躍,笑嘻嘻的挨過來摟住我的脖子,“可我還是最喜歡和阿牟住在一起……”小丫頭嘴兒特甜,直把我哄得笑不攏嘴。
這一路上有她伴著,倒也不寂寞。幾日後抵達新居,發現新宅選址甚是不錯,竟是比赫圖阿拉原先的那棟老宅院強出一倍,這同時也從另一側面可以看出,皇太極如今在努爾哈赤心目中的地位愈發拔高了。
等再次陪著哲哲打發完那些瑣碎的家務事後,皇太極終于風塵仆仆的返回新家。
甫一見面,他便興沖沖的拉著我直奔書房。房間里的藏書還未完全擺上書架,散亂的堆了一地。
“大明皇帝把熊廷弼罷職了……悠然,你說的一點沒錯,大明這個新帝昏庸無能。他居然罷了熊廷弼的遼東經略,讓袁應泰接替其職,可見這個年輕皇帝實在沒識人的眼光!”
啊,天啟皇帝……
我沉默無語。
明熹宗朱由校,曆史上有名的不愛江山,卻癖好干木匠活的文盲皇帝,對于這樣一個人用“昏庸無能”來形容他已屬厚道,其實說他“禍國殃民”亦不為過。這個小皇帝寵信閹人魏忠賢,最終把一個大明朝搞得烏煙瘴氣,百姓怨聲載道,直接導致最後李自成的農民起義……
“在想什麼?”
“哦……沒。”我猛然清醒,咬著下唇哂笑,“沒想什麼……”
對于大清創業開國史,我所知實在有限,除了還記得幾個人名之外,基本等同于空白。倒是明末一些有名的曆史事件,中學課本上卻是有念過的,我這個記性不是很好的腦袋里總算還或多或少的記得一些。只是……記得歸記得,這些曆史還是不方便在皇太極面前多加提及。
他太聰明,也太機警,我若是不小心多嘴漏了丁點不該透露的口風,只怕他會將我從里到外盤問個徹底。
就好比上次一不小心提到了遼東經略熊廷弼——熊廷弼此人我只知道是個能打仗的人——可憐的我會知道這個名字,還要拜金庸老先生的大作《碧血劍》所賜,小說後傳中有提到袁崇煥此人,雖然現在不是記得太清楚了,但是有兩個人的名字卻因此擠進了我的腦海里。
一為熊廷弼,二乃袁崇煥。
倏地我想起一事,急忙抬起頭盯住了他。
“怎麼了?”他隨手抽出的一張羊皮地圖,一邊攤開,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咱們說好了的,你得帶了我一同去!”
“什麼?”
“不許裝蒜!”我右手往羊皮地圖上輕輕一按,睨著他意味深長的笑起,“熊廷弼不在了,你們如何會放棄這大好機會?你去哪我便也去哪,哪怕是去沈陽也不能例外!”
他驚訝的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眼里漸漸浮現笑意:“果然瞞不了你!”說著,攬臂將我摟在懷里。
我靠在他懷里,掙紮著反複思量,終于還是把那個醞釀久已的念頭說了出來:“皇太極,你把這個家交給大福晉打理吧。”
皇太極微微一愣,低下頭神情古怪的看著我。
我嗤地苦笑:“四貝勒府總要有個人站出來打理的……你常年在外征戰,家里必定得有個人替你坐鎮!”
“你……”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輕聲打斷他:“我不願做這些。你也該知道,即使我願意,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她畢竟是你的嫡妻,你得給她這份面子……噓,你別急,我不是拿話激你,我是說認真的……眼看著新家遷入,各貝勒府女眷之間的走動會日趨頻繁,你總不能老把這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大福晉不當回事!”
他輕輕哼了一聲,半晌後冷道:“哲哲跟你說了什麼?”
我嗤地一笑:“她能跟我說些什麼?你毋須多疑,我再傻也不可能會把她視作盟友。我是女人,而且是你的女人……你休想我會做出賢淑大方的舉動來,她做她的大福晉,我做我的步悠然,井水不犯河水,我犯不著得罪她。我只是從全局考慮而已……”
“好個從全局考慮……”
皇太極忽然仰天笑了起來,我反倒被他搞怪的樣子嚇了一跳,嗔道:“笑什麼?”
“笑你總算肯動腦子了。”
“你……”我氣結,抬起手肘撞他胸口,“知道你腦子好使!就會使壞心眼……”
他隨手托住我的胳膊,笑道:“我是壞,你打小就知道我壞……可你偏還喜歡……”俯下身,灼熱的呼吸噴上我脖頸,我渾身一顫,半邊身子頓感無力,如觸電般酥麻。“悠然,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我獨一無二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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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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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37:25
96。搬家
雨勢漸小,我從頭濕到腳,徹底被澆成落湯雞。
門房奴才給我開門時,臉上仿佛抽筋似的一陣痙攣,瞪著我看了老半天愣沒說出一句話來。直到我捋著濕漉漉的頭發,啞聲問:“我能進去麼?”他這才恍然大悟,哆嗦著倒退兩步,猛地轉身飛奔。
“回、回來了——側福晉回來了——”興奮得顫抖的呼聲瞬間傳遍整個府邸。
我歎了口氣,踩著灌滿泥水的鞋子,一腳才堪堪跨過門檻,忽然迎面撲來一團黑影,不由分說,猛然將我帶入懷里。
鼻梁撞在他的胸口,我痛得鼻子發酸,抬頭望去,記憶中的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孔此刻蒼白得猶如一張白紙。沒等我再仔細看個清楚,他忽然用力一摟,我被他緊緊勒住,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在顫抖,雖然強烈的克制,然而薄衫下緊繃的肌肉依然在微微抽搐著。
我抽著鼻子,澀然:“我並不是想離開……”
一句話沒有說完,他倏然低頭,冰冷顫抖的雙唇抵死纏綿的吻住我。我閉上眼,淚水無聲的自眼角滑落。
“歌玲澤!叫小丫頭准備熱水……動作快點!”喝斥聲中,我被皇太極騰身攔腰抱了起來。
疲乏困頓的縮在他的懷里,他緊張的抱著我快步往小院跑。跑動帶起的顛晃令我眩暈,穿過他臂彎的縫隙看出去,淅淅瀝瀝的雨里站著一排的人影。
極力保持鎮定,但表情已顯得有些僵硬的大福晉哲哲;滿臉妒意,恨不能撲上來咬我一口的鈕祜祿氏;以及……臉色蒼白,悲喜交集,感懷拭淚的葛戴……
◇◆◇◇◆◇◇◆◇
洗完澡,換了身乾淨的真絲長袍,我靜靜的坐在繡墩上,任由歌玲澤用巾帕替我揉搓頭發。
皇太極進門的時候,屋外的亮光將他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他站在門邊不說話,我低著頭只是看著他的影子,癡癡的發怔。
歌玲澤乖覺的退出門外,門扉被“吱嘎”一聲帶上時,我心里一跳,擱在膝蓋上的十指慢慢收攏。
影子在動,一步步的靠近,我心揪緊。頭頂響起細微的呼吸聲,然後肩上的長發被輕柔的撩起,他拿了梳子輕輕的替我梳理。
我身子瑟縮的偏向一邊,卻被他伸手牢牢按住肩膀,隨即他屈膝蹲下,四目陡然相望,我突然發現他的臉孔竟是如此憔悴削瘦,眼圈瘀黑,眼底布滿血絲。
“不要斗了,好不好?”他無力的低語,“我們……何苦非得這樣彼此折磨對方?”
我眼眶一熱,無語凝噎。
他伸手細細的在我臉頰上摩挲,貪戀癡迷的看著我,目光迷朦如霧:“不要離開我!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我深深吸氣。
皇太極啊……內心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我原以為他不會再願意向我低頭——有些時候我覺得自己很了解他,有些時候又覺得其實自己無法真正觸摸到他的內心……他一步步的接近他的目標,一步步的邁向他的理想,這原是既定的事實,卻也同時讓我無奈的陷入極度的彷徨和不安。
都道是無情莫過帝皇!
我怕……最後他真的會離我越來越遠!
“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你說。”
我苦澀的笑了下,即便是現在這般的動情時刻,他也絕不會胡亂應承那種“無論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的言語。
“能否……放過代善?”
他眸光一閃,雖是轉瞬即逝,但那股冰冷徹骨的凌厲卻仍是讓我深深為之一寒。
沉默良久,他神情複雜難測,正當我的一顆心急遽沉下時,他忽然啞聲開口:“好!”
簡簡單單一個“好”字,卻讓我如釋重負,仿若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我忍不住含淚笑起,手指稍稍一動,手心里捂得發燙的硬物硌得指骨生疼。
我伸手將他的右手拉起,讓它伸直平攤,然後慢慢將左手緊握的東西輕輕放落他的掌心。
他低頭只是略一掃視,猛然一震,眼瞼飛快抬起,露出一抹驚異之色。我微微一笑,雙手十指扯住那串碧璽手串,用盡全力向兩邊一扯,只聽“嘩”地一聲,串珠的絲線繃斷,翠珠四濺,叮叮咚咚滾落一地。
他定定的凝望住我,目光深邃明亮,煞是好看,仿若漫天黑夜中的一點繁星落在了他的瞳孔之中,眩惑得叫人迷醉。
輕輕的抱住他,我靠上他肩頭,低聲細語:“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最後一個字終在他俯身狂熱的親吻下,化作一聲呢喃。
◇◆◇◇◆◇◇◆◇
七月,明萬曆帝駕崩,其長子朱常洛登基二十九天後,因服食紅丸竟一命嗚呼。兩個月後,十五歲的天啟帝朱由校坐上紫禁城金鑾寶殿上的那把龍椅。
十月,大金國遷都界藩城。
從赫圖阿拉城遷往新貝勒府的那幾日,盡管府里上下有近百名的奴才下人聽候使喚,卻仍是折騰得合府人仰馬翻。
我的行李是最多的,除了我自己的,皇太極日常穿用之物差不多都在我屋里,所以搬家的時候等于是連他的家當一起搬。
我在家忙著,可這位一家之主,卻早在搬家之前便跟隨努爾哈赤及眾貝勒先行去了界藩城,不管不顧的撇下一屋子的女眷亂成一鍋粥。
西屋的葛戴身懷六甲,行動不便,自顧不暇。東屋的鈕祜祿氏是個除了會咋咋呼呼,就只會吃干飯不干活的主兒,整日就聽見她在園子里扯著嗓門喝斥奴仆,大呼小叫。我則是懶得管他人閑事,只管打理好自己這片兔子窩……總之,在毫無秩序及管理制度的情況下,四貝勒府內的主子們各自為戰,亂得底下奴才雞飛狗跳,做事混亂無章。
我抱著事不關已,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態看好戲。花了一天的工夫將自個屋里該拿的、該搬的全都整裝完畢,余下的時間正打算好好練練已經有點生疏的刀法,忽然哲哲跑了來,三言兩語便把我拖出了我的藏身小窩。
她也並非是真要我幫什麼忙,只是讓我閑散的坐在廳屋,她卻身體力行的以當家主母的姿態指揮起家奴仆婦。
我冷眼旁觀,忽然發現哲哲其實極賦領導才能,而且頭腦極好,在現代絕對是個白領高層管理——她清楚在這個家里她空有正妻頭銜,單獨由她出面,只怕降不住那些刁鑽的奴才,于是便將我請出,奉在堂上。雖然這頗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我卻仍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睿智冷靜,吩咐交待下去的事情有條不紊,一樁樁一件件都干得極是利落干脆,絕不拖泥帶水。
我連坐了兩天的板凳,親眼目睹她打理混如亂麻的家事,竟是滴水不漏,條理清晰,思維敏捷得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佩服至極。
冷眼旁觀了兩日後,我開始重新審度她,這個外表端莊嫻靜,來自于蒙古科爾沁的年輕格格,到底還會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潛力可挖?有時我甚至冒出個古怪的念頭,如果哲哲不是皇太極的嫡妻,我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她心懷芥蒂,也許……我和她能成為朋友。
搬家工程耗時頗費,到得正式出發那日,整個赫圖阿拉人潮湧動。皇親貴眷的車隊先行,販夫走卒綴在末尾。
排在最先的打著正黃旗的旗號,華蓋金輦,旌旗飄揚,僅看隨行的儀仗便已教人咋舌——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汗王後宮女眷出行,果然創國之後排場和氣勢已與之前仍屬建州部落時無法比擬。
我們這一行屬于正白旗,兩黃旗後是大貝勒的兩紅旗,再然後是二貝勒的鑲藍旗、三貝勒的正藍旗……十二阿哥的鑲白旗跟在我們隊伍之後。
“阿牟,我們搬去新家,阿瑪和額娘去不去呢?我以後還能見到他們嗎?”蘭豁爾雙手巴住車窗窗框,回頭小聲問我。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笑道:“一同去……你以後還會見到他們的。”
“那太好了!”她歡呼雀躍,笑嘻嘻的挨過來摟住我的脖子,“可我還是最喜歡和阿牟住在一起……”小丫頭嘴兒特甜,直把我哄得笑不攏嘴。
這一路上有她伴著,倒也不寂寞。幾日後抵達新居,發現新宅選址甚是不錯,竟是比赫圖阿拉原先的那棟老宅院強出一倍,這同時也從另一側面可以看出,皇太極如今在努爾哈赤心目中的地位愈發拔高了。
等再次陪著哲哲打發完那些瑣碎的家務事後,皇太極終于風塵仆仆的返回新家。
甫一見面,他便興沖沖的拉著我直奔書房。房間里的藏書還未完全擺上書架,散亂的堆了一地。
“大明皇帝把熊廷弼罷職了……悠然,你說的一點沒錯,大明這個新帝昏庸無能。他居然罷了熊廷弼的遼東經略,讓袁應泰接替其職,可見這個年輕皇帝實在沒識人的眼光!”
啊,天啟皇帝……
我沉默無語。
明熹宗朱由校,曆史上有名的不愛江山,卻癖好干木匠活的文盲皇帝,對于這樣一個人用“昏庸無能”來形容他已屬厚道,其實說他“禍國殃民”亦不為過。這個小皇帝寵信閹人魏忠賢,最終把一個大明朝搞得烏煙瘴氣,百姓怨聲載道,直接導致最後李自成的農民起義……
“在想什麼?”
“哦……沒。”我猛然清醒,咬著下唇哂笑,“沒想什麼……”
對于大清創業開國史,我所知實在有限,除了還記得幾個人名之外,基本等同于空白。倒是明末一些有名的曆史事件,中學課本上卻是有念過的,我這個記性不是很好的腦袋里總算還或多或少的記得一些。只是……記得歸記得,這些曆史還是不方便在皇太極面前多加提及。
他太聰明,也太機警,我若是不小心多嘴漏了丁點不該透露的口風,只怕他會將我從里到外盤問個徹底。
就好比上次一不小心提到了遼東經略熊廷弼——熊廷弼此人我只知道是個能打仗的人——可憐的我會知道這個名字,還要拜金庸老先生的大作《碧血劍》所賜,小說後傳中有提到袁崇煥此人,雖然現在不是記得太清楚了,但是有兩個人的名字卻因此擠進了我的腦海里。
一為熊廷弼,二乃袁崇煥。
倏地我想起一事,急忙抬起頭盯住了他。
“怎麼了?”他隨手抽出的一張羊皮地圖,一邊攤開,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咱們說好了的,你得帶了我一同去!”
“什麼?”
“不許裝蒜!”我右手往羊皮地圖上輕輕一按,睨著他意味深長的笑起,“熊廷弼不在了,你們如何會放棄這大好機會?你去哪我便也去哪,哪怕是去沈陽也不能例外!”
他驚訝的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眼里漸漸浮現笑意:“果然瞞不了你!”說著,攬臂將我摟在懷里。
我靠在他懷里,掙紮著反複思量,終于還是把那個醞釀久已的念頭說了出來:“皇太極,你把這個家交給大福晉打理吧。”
皇太極微微一愣,低下頭神情古怪的看著我。
我嗤地苦笑:“四貝勒府總要有個人站出來打理的……你常年在外征戰,家里必定得有個人替你坐鎮!”
“你……”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輕聲打斷他:“我不願做這些。你也該知道,即使我願意,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她畢竟是你的嫡妻,你得給她這份面子……噓,你別急,我不是拿話激你,我是說認真的……眼看著新家遷入,各貝勒府女眷之間的走動會日趨頻繁,你總不能老把這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大福晉不當回事!”
他輕輕哼了一聲,半晌後冷道:“哲哲跟你說了什麼?”
我嗤地一笑:“她能跟我說些什麼?你毋須多疑,我再傻也不可能會把她視作盟友。我是女人,而且是你的女人……你休想我會做出賢淑大方的舉動來,她做她的大福晉,我做我的步悠然,井水不犯河水,我犯不著得罪她。我只是從全局考慮而已……”
“好個從全局考慮……”
皇太極忽然仰天笑了起來,我反倒被他搞怪的樣子嚇了一跳,嗔道:“笑什麼?”
“笑你總算肯動腦子了。”
“你……”我氣結,抬起手肘撞他胸口,“知道你腦子好使!就會使壞心眼……”
他隨手托住我的胳膊,笑道:“我是壞,你打小就知道我壞……可你偏還喜歡……”俯下身,灼熱的呼吸噴上我脖頸,我渾身一顫,半邊身子頓感無力,如觸電般酥麻。“悠然,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我獨一無二的妻……”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37:44
97。靈堂
連日的無休無眠,徹夜奔馳,體力嚴重透支的我終于在葛戴去世的打擊下累垮了。
貝勒府內掛起了白幡,喪事冷冷清清的由哲哲全權操辦著。因為前方戰事未結,葛戴的靈柩暫時停放在西屋,吊唁出殯等事宜都還得等皇太極回來再議。
我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後,勉強撐下地,只覺眼暈目眩。歌玲澤和薩爾瑪小心翼翼的在兩側扶著,我如踩棉絮般飄飄蕩蕩的挪到了靈堂。未曾進門,便聽得里頭有個尖銳的聲音扯高了在喧鬧,我頭皮猛地一陣發麻抽緊,一口氣噎在胸口怎麼也咽不下去。
推門而入,只見靈堂前鈕祜祿氏噙著冷笑,正對著自己的丫頭不停打罵怒叱,小丫頭跪伏在地上哭得淒淒慘慘。
哲哲面色鐵青,連日操勞累得她人像是瘦了一圈,單薄的身子此刻站在彪悍的鈕祜祿氏面前,越發顯得輕微渺小。
鈕祜祿氏一邊打罵丫頭,一邊冷眼乜著一旁的哲哲,神情得意,姿態極度囂張猖狂,罵得興起一只左手甚至還時不時的在靈台供桌上猛拍。
我直氣得身子狂顫,怒火直沖腦門,也不知打哪來的力氣,竟是掙開兩丫頭的扶持,逕直沖了進去。
鈕祜祿氏先是吃了一驚,沒等她完全反應過來,我已憤然抄起靈台上的一柄黃銅燭台,將底座狠狠的砸上她的手背。
鈕祜祿氏殺豬般發出一聲慘叫,右手捂著左手手背痛得彎下了腰。哲哲嚇傻了眼,張嘴想喊,卻是一個音也沒能發出來。
“你試試……你試試敢再在這里大呼小叫!”我喘氣,將燭台上插著的蠟燭拔掉,將尖銳的銅叉子對准鈕祜祿氏,怒目而視,“容忍你不等于就是怕了你!你不過就是仗著有個了不起的老子罷了,你算什麼東西?你莫忘了烏拉那拉氏還有個大阿哥在,你膽敢在他額娘靈前放肆,等將來大阿哥大了,看他到時候怎麼揭你的皮!你那老子能護得了你一輩子麼……”
鈕祜祿氏原還發瘋般想沖過來跟我拼命,見我拿燭台對抵,先是一愣,再聽我把狠話一激,竟是嚇懵了,愣愣的呆了老半天,才哇地聲破口大叫:“臭婊子!賤女人!你不過就是仗著爺寵你,你難道還能專寵一世不成?”伸手一指靈堂上供奉的葛戴牌位,“你這般向著這個女人,不過是想借機討好大阿哥……你又算什麼東西來著,這女人是個奴才丫頭命,你只怕也好不到哪去!我堂堂一等大臣之女,豈容你們這等下作女人騎到我頭上——”
她厲聲大叫,撲上來掐我,我原想側身避開,無奈體力跟不上,竟是當面被她抓了個正著,勒住我的脖子猛掐。
慌亂間我手里的燭台失落,哲哲喝斥聲不斷在我耳邊響起,可是根本無濟于事,鈕祜祿氏已完全失了理智。
意識凌亂間只聽有人厲聲大吼一聲,緊接著死死卡在我頸上的十指松開,我緩了口氣,向後倒跌。
有人在身後扶了我一把,我這才沒摔個屁股開花。定眼一看,鈕祜祿氏正被白盔披甲的皇太極暴怒的伸臂卡住了脖子。她雙腳已然離地,表情痛苦的翻著白眼,雙手抓撓,雙腳不停踢騰。
“爺!爺請息怒!”哲哲跪在皇太極身側,抱著他的雙腿苦苦哀求,“爺,鈕祜祿氏有錯,我也有錯,都怪我治家無方,約束得不夠!求爺息怒,饒了她一條性命吧!爺要打要罰都使得……”
“這賤人該死!你給我滾一邊去……這里不干你的事!”
我驚懼不定,一顆心噗噗亂跳,眼看鈕祜祿氏臉色慢慢轉紫,若是再不阻止,只怕今日難逃給葛戴陪葬的命運。
“皇太極——”這一急,竟是忘了人前該有的禮數,脫口直呼其名。
身後扶著我的那雙手微微一震,哲哲亦是面露訝色,但瞬間已回複。
皇太極側過頭來瞥我一眼,我緊著眉頭微微搖頭。
“滾——”
鈕祜祿氏被摔在地上,咳嗽著喘氣,抽泣著抖若篩糠。哲哲忙打發小丫頭攙了她,趁皇太極沒有變卦之前送她出靈堂。
鈕祜祿氏臨出門時,怨恨的回眸瞥了我一眼,我尚未有何表示,她卻突然面色大變,像是活見鬼般,愴惶奪門而逃。
我正納悶不解,身後響起一聲冷哼。扭頭看去,恰恰觸到一雙憤恨的眼眸——大阿哥豪格!
難怪……鈕祜祿氏會落荒而逃!
愣怔發呆之際,豪格已收回目光,臉色稍和,雙手仍是扶著我的手肘,恭恭敬敬的說:“多謝側福晉!”
他彬彬有禮的態度讓我一陣別扭。住在這個家里雖然已有好些年,我卻還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的看清這位皇太極的長子——十二歲的半大孩子,身高竟已長得我跟我差不多,他的長相八分遺傳自葛戴。
看著那熟悉的眼眉輪廓,我心里直發酸,忍不住難過的流下眼淚。
“悠然!”皇太極走過來憐惜的將我拉進懷里,“你臉色好差,病了?”
“我不礙事……”
“回去躺著。一會兒我讓醫官來瞧瞧!”他不容置疑的看著我。
我咬唇不語,倔強的看著他。
“我送你回去!”他忽然打橫抱起我,“葛戴的身後事,不用你再操心,你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可是……”遲疑間,皇太極已將我抱出了門。
回到房中,在他的高壓政策下,我只得脫了外褂乖乖的鑽進被窩。
“遼陽……”
“拿下了。”他漫不經心的回答,臉上帶著疲倦的微笑。
我清楚他說的雖輕描淡寫,但遼陽之戰必定打得驚心動魄,絕非輕而易舉就能攻下的。想著他的勞頓困苦,不由心疼。
“葛戴她……替你生了個女兒。要不要讓乳娘抱來給你瞧瞧?”
“不用了。中午父汗賜宴,我得馬上趕著進宮去。”見我面有責備之色,他頓了頓,又道,“我讓豪格留下,就讓他這個作兒子的最後盡些孝道吧!”
我張口欲言,然而見他臉上隱隱透出些許不耐之意,到嘴的話終于還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此時的皇太極,淡漠的態度令人不由想起孟古姐姐亡故時努爾哈赤的薄情……
我心里一寒,不敢再胡亂瞎想,忙閉了眼睛,窩進被褥里,悶悶的說:“嗯,我睡了,你去忙你的。”
皇太極親了親我的額頭,憐惜的說:“晚上回來陪你。”
我點頭,倦意侵襲而至,恍惚間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我悵然歎氣,沉沉睡去。
◇◆◇◇◆◇◇◆◇
也許當真是應了我這張烏鴉嘴,六月里,努爾哈赤視同臂膀的左翼總兵官、一等大臣額亦都突然亡故。
努爾哈赤固然因痛失一員愛將,而臨奠慟哭,卻總也比不上我們四貝勒府里這位鈕祜祿氏側福晉來得悲痛欲絕。
鈕祜祿氏之所以敢在府里肆意橫行,一方面是仗著早年曾替皇太極生下三阿哥洛博會,雖說那孩子命薄早殤,但好歹與我和哲哲這兩個無所出的人相比,已是要強出甚多;另一方面,自然還是仗著有額亦都這個軍功赫赫,權傾朝野的阿瑪。
可如今額亦都猝然身故,鈕祜祿氏受得打擊和刺激著實不小,沒過幾天她便病倒,據聞病勢極險。
我忙著照顧嗷嗷待哺的小敖漢,外帶那個蹦蹦跳跳、最愛調皮搗蛋的蘭豁爾,根本無暇顧及東屋那邊的情況,只是略略聽說哲哲每日必去探視,可鈕祜祿氏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
轉眼到了月底,鈕祜祿氏的病竟是一發不可收拾,在醫官們唯唯諾諾的答複中,我們心里漸漸有了底。于是拖到七月初,鈕祜祿氏最終還是沒能戰勝病魔,撒手人寰。
喪事盡量辦得低調,可是吊唁的賓客卻仍是來往不斷,平素清淨的四貝勒府頓時變得門庭若市。我原想窩在屋里當甩手掌櫃,然而眼見哲哲累得眼眶瘀黑,形容憔悴,終還是于心不忍的站了出來,幫她搭了把手。
這頭正忙亂的辦著喪事,宮里卻開始大擺宴席。努爾哈赤為全面奪取遼沈之地而特開慶功宴,席面擺了整整三天三夜,皇太極也連著三天三夜沒有回家。
第四天下午皇太極終于從宮里回來了,去的時候是單騎去的,回來時卻跟了一輛馬車,車上毫無意外的載了兩名十來歲的少女。
晚上皇太極到我房里時,我正挑燈寫字。因嫌燭火不夠亮,我便用剪子剪了燭花,順手將剪子塞到他手里:“幫忙擱那邊針線婁里。”
“悠然……”
我背轉身,鋪開宣紙:“替我磨墨,快點……”提筆在紙上懸空虛畫,“你說我寫些什麼好呢?你說……”
“悠然!”他劈手奪走我手中的筆管。
我蹙起眉頭,抬眼瞄了他一眼,他表情僵硬,神態冷峻,不經意的散發出一股凜然霸氣。
我自嘲的一笑:“那好啊,我不寫了總行了吧?”
“悠然!那兩個女人不是我要的,是父汗賞賜的……”
“我早就料到了……這是必然的。”我點頭,刻意忽略掉內心的傷痛,淡然平靜的說,“堂堂大金國四貝勒,府里只有兩個妻子,實在寒酸得不像話,更何況你子嗣不多……”
他微微眯起眼,審度般的盯著我看,眸光閃爍,懾人的視線極具穿透力。這種好似光線的眼神向來令我毫無招架能力,在心思細膩,思維敏銳的皇太極面前,我根本無處躲藏。
我不由泄氣的將桌上的紙抓來揉搓,使勁的捏成一團,扔到地上,倏地昂頭:“皇太極,江山和美人,對你而言孰輕孰重?”
他錯愕得驚呆,足足愣了有一分鍾,神情遽然冷凝,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此刻的他就如同高聳挺拔的擎天松柏,而我只是他腳下最最卑微的一株小草。
我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的期待著他的回答,房間內靜匿的空氣壓得我幾乎想要奪路而逃,甩開這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他啞然開口,音量雖然不高,卻讓我呼吸一窒,“無法給你答案……很抱歉!”
我心里一松,一時竟無法體會自己內心究竟是喜是悲,只得哈哈干笑兩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悠然!”他忽然緊張的抓住了我的胳膊,急道,“你明白什麼了?你什麼都不明白!”
“不!我明白你想要什麼?也同樣明白你最終會得到什麼……你的未來,你的人生……我比誰都清楚!”我目光癡迷的鎖定在他臉上,眼眶不禁濕潤起來,“你會得到一切的!既然這是你選擇的,那就不用再跟我說抱歉。請你……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你為什麼……”他困惑的囁嚅,因為我莫名其妙的一番話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因為你是皇太極!因為你是愛新覺羅皇太極——”
因為——你是大清開國之君皇太極!
皇太極……後人眼中的清太宗皇帝!他這一生早已注定無法專屬我一人!因為他不單單是我深愛的男人,他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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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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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26 18:38:03
98。請薦
就一國之君而言,皇太極的子嗣並不算多,除了大阿哥豪格之外,這幾年也就庶妃顏紮氏生了個四阿哥葉布舒,側妃葉赫那拉氏生了五阿哥碩塞。這兩個男孩子今年一個七歲,一個八歲,而這時豪格早已二十五歲,功績赫赫,兄弟之間的差距一望便知。
如今朝政之上,已過不惑之年的皇太極雖未言明儲君人選,但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鎖定在豪格身上。這個打小在軍營中摸爬滾打的大阿哥,如今執掌著鑲黃旗,極受父汗器重。無論從軍功還是從戰績,在小一輩的子侄里,他都集聚人氣,算得上是眾望所歸。
然而我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替他人做嫁衣,曆史上最後繼承皇太極大統的是順治皇帝,他的生母是布木布泰,未來的孝莊皇太後。
我無心去猜測以後的種種,那必定又將會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奪位之戰,多爾袞的攝政,順治的傀儡,豪格的……
罷了,罷了,了解太多對我來說未必是件好事,我如今不願去想那些久遠以後的事情。皇太極是我情之所鍾,魂之所系,我心里只抱定著這麼一個信念,他在,我在,他若不在了,那我必然生死相隨……至于儲位之爭,那已是他人之事,與我何干?
這些年不在宮里,我的蘭豁爾早在天聰二年就下嫁于科爾沁台吉曼珠習禮,甚至就連敖漢,也在去年嫁給了蒙古敖漢部台吉班第。一切仿佛物是人非,如今後宮里還剩下七位格格。其中六個俱是由哲哲與布木布泰所出,只一個六格格,還不到一歲,生母乃是原先住在東宮的東宮側妃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
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東宮妃……我有些酸澀的想,如果,上天垂簾,這個女兒當真是我前世所生,那該多好。
我想要個女兒!
想要一個自己的女兒,一個真正屬于我和皇太極的孩子!
◇◆◇◇◆◇◇◆◇
天聰九年二月,皇太極將蒙古二旗,擴充為蒙古八旗,旗色和建制同女真八旗一樣,約有一百二十九個牛錄,兩萬五千多人。
這支旗軍與漢旗軍一樣,兵權是直接握在皇太極手中的,每旗設都統一名,下設副都統、參領二名。
彼時朝政之上有進言者皆請伐明,皇太極卻認為需伺機而行,如今察哈爾新附,人心未定,城郭未修,若是輕于出師,難成大業。下諭旨批複高鴻中、鮑承先、甯完我、范文程等斟酌議定。
皇太極對待漢臣果然重用,未存半分歧視之心。他以一個君王的行動作為表率,使得漢人在大金的地位不再像以往那般受到嚴重壓迫和侮辱。
滿漢一家……遙想當年手握筆管,書寫下的這四個字,如今看來,竟是分外的沉甸及凝重。皇太極肯禮賢漢臣,厚待漢民,我在欣慰之余也不無得色。
這日下得早朝,他徑直往東宮而來,早在他進門時我便吩咐未央沏好新茶。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嗎?”觀其面色,我隱隱覺得他有話要說。
他微微一笑,放下茶盞,伸手將我撈進懷里,嘴唇貼近我的耳廓,低喃:“方才在朝殿之上,十四弟自薦領兵深入察哈爾,搜尋林丹汗余部……”
我只覺得耳蝸內癢癢的,一直沒聽明白他話里的深意,過得片刻,他忽然嗤地一笑,我這才恍然愣住。
“我已經准了。”他低低的笑,“命他和岳托、豪格、薩哈廉四人領兵一萬,前往察哈爾,招撫林丹汗之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
多爾袞……自薦往察哈爾招撫額哲……
我不敢多想,又或者我甯可相信這件事本身與我毫無關系,這只是多爾袞為了立功而勇于自薦,只是……如此簡單而已!
◇◆◇◇◆◇◇◆◇
因多爾袞一行需經宣府、大同邊境,皇太極猜度著大明必會調派甯錦官兵前往支援,于是先行派多鐸率兵入甯錦阻擾。沒多久,多鐸奏報大軍于錦州、松山城外殲明兵五百人,殺大明副將劉應選。
三月底,多爾袞的西征軍亦有消息傳報回盛京,稱大軍抵達西喇珠爾格,找到了察哈爾囊囊福晉,囊囊福晉率其部將共一千五百戶表示願意投靠大金。
少時又有消息傳回,已從囊囊福晉處得知多羅福晉及額哲母子在托里圖,正欲尋去,又恐額哲不願投降,于是奏請將多羅福晉之弟、德爾格勒之子三等梅勒章京南楮派遣至托里圖勸降。
皇太極當即允奏。
事情果然進行的十分順利,四月二十,大軍橫渡黃河,抵達托里圖。在南楮的勸解下,蘇泰母子很快便表示願意投降皇太極。皇太極看過多爾袞等人傳回的奏報,並無驚喜外露,似乎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
事實也確實如此,即使沒有南楮之功,以現如今蘇泰母子的處境而言,也早已逼得他們無路可選。
自林丹汗故世後,游牧在河套地區的鄂爾多斯捷足先登,以同是達延汗的後裔為由,向額哲施加壓力。無力抗衡的額哲,只能按照對方提出的條件盟誓,聽任對方劫去人口牲畜。多爾袞、豪格、岳托、薩哈廉四人率領軍隊前往招撫額哲母子時,鄂爾多斯在金軍大兵壓境的情況下,才被迫交出剛剛到手的察哈爾部眾及其財產。
降與不降,早已不是稚弱的蘇泰母子能夠選擇的了。
我所擔心的不是額哲到底降還是不降,而是……蘇泰!
以多爾袞的獵豔習性,不可能會忽略蘇泰的容貌,更何況這是個有著與女真第一美人酷似臉孔的女人。
“在想什麼?”低柔的聲音打破我的沉思,我懶懶的回過神。
最近天氣轉熱,我有些犯懶:“不,沒想什麼,只是覺得悶了。”思慮再三,還是無法啟口,終是將蘇泰的事壓在心底,獨自郁悒。
“最近沒出宮去濟尓哈朗家麼?”皇太極屏退下人,在炕桌上揀起那柄我常用的絹扇,徐徐的替我扇風。
我眉心的結打得更深:“昨兒個才去的……”
記得過年時濟尓哈朗按例來給皇太極拜年,當時我聽說他來,便故意去中宮湊熱鬧。他倒不失為聰明人,見到我時雖面露驚訝之色,卻也總算沒有當場大呼小叫,仍是鎮定自如的給我行了禮。
這以後皇太極去各貝勒府還拜新年之禮,單只去他家的時候我一同跟了去。皇太極對我的身份未加多提,濟尓哈朗也是聰明的索性裝起了傻子。我心里念的是他夫妻二人對我的恩情,只是沒想到兩年多未見,烏塔娜竟已久病纏身,臥榻不起。
烏塔娜的病勢在過年後亦未見好轉,皇太極瞧著我的面子,還特意派了禦醫隔三岔五的過府問診。可烏塔娜的身子卻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側妃,我求你件事。”烏塔娜的臉隱在昏暗不明的陰影下,聲音低啞而又空洞。
“什麼事?”
“聽說我妹妹蘇泰降了?”
“是。”
“那麼……我在這里求你……”她突然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在我驚訝間,竟是強撐著跪伏在床頭,“求你,懇請大汗,把蘇泰……許了我家貝勒爺!”
求你……把蘇泰……許了我家貝勒爺……
“濟尓哈朗的大福晉仍是沒好轉麼?”皇太極漫不經心的問話打斷我的思緒,我茫然的轉過頭來,腦子里晃動的全是烏塔娜跪伏的削瘦身影。
把蘇泰許給濟尓哈朗!
只有自知大限將至,才會如此忍痛哀求吧!
希望妹妹能夠代替自己,延續幸福……長久的陪伴在自己心愛的男人身邊。
怎麼那麼傻呢?我怔怔的想,深愛一個人是可以隨意被取代得了的嗎?縱然相似又如何?她都沒有問過濟尓哈朗願不願意,便一廂情願的做出了決定。
“悠然!”皇太極緊張的喚了一口,倏地丟下扇子撲了過來,捧住了我的臉,“怎麼哭了?”他焦急的凝望著我,眼中盛滿擔憂和自責,“想家了?不……你別……別丟下我!”他遲疑的說完最後那句低語,慌張的神情一覽無遺。
“不……不是。”我抽噎起來。
其實傻的人又何止烏塔娜一個,我同樣也是……
“昨天烏塔娜懇求我,把林丹汗的多羅福晉許給濟尓哈朗……她只怕是撐不過這個月了。”我的眼淚流得更凶,怎麼也止不住。
皇太極似乎已是方寸大亂,邊拿帕子替我拭淚,邊胡亂應道:“那便應下就是了,多羅福晉本就是她的妹妹,許給濟尓哈朗合情合理……”
“不……”我哽咽,強忍著收住眼淚,目光牢牢的盯住了他,有些心痛,有些惘然,“你沒見過蘇泰,所以才答應得如此爽快……蘇泰她、蘇泰她……她的長相……”我咬著唇,直到牙齒將唇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我知道,我知道……”他似乎還是不能明白我在說些什麼,卻為了安撫我的傷心,一個勁的說,“總之,我准了,你回頭轉告濟尓哈朗家的,等多羅福晉一到盛京,我便替她和濟尓哈朗完婚。”
“皇太極!”我又氣又急,噌地從炕上跳了起來,眼淚早沒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鈍刀割肉般的痛。
說不出口,還是沒有勇氣問出口嗎?可是……不問的話又怎知答案?
我張嘴結舌,想著該如何挑選用詞,盡可能裝出波瀾不驚的姿態把蘇泰的事講出來。
“瞧你!憋得滿臉通紅!不過是件小事,至于把你急成這個樣子嗎?”皇太極似笑非笑的望著我,見我木頭一樣直挺挺的半跪在軟席上,忙拖我起來,“不許跪著,小心傷了膝蓋。”側著頭睃了我兩眼,忽然無奈的歎口氣,“你呀……”
他拖長了聲音,轉身走到書案旁,在一堆奏折中翻了一陣,最後抽了一卷紙軸遞給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的心思全寫在這上頭呢。”
我掛著淚痕,困惑的瞥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溫柔,不似玩笑,便伸手接了過來。
卷軸緩緩展開。
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卷軸失手跌落。皇太極順手在底下接住,漫不經心的將它收起,擱置炕桌:“多爾袞的折子和這副畫卷上個月就遞交到我手里了。”
我只覺得心猛地往下一沉,茫然的不知所措。
“笨女人!”他輕笑,“又在犯傻氣了,別說是七分相似,縱然她是借著東哥的身子還魂人世,我在乎的也始終是你……她縱然再美,也不是你!”
眼淚潸然落下,我低低的喚了聲:“皇太極……”又是感動又是驚喜的撲入他懷里。
“你是真的悶壞了。”他撫摸著我的發頂,“等過幾日我得了閑,便帶你出去四處巡獵……嗯,我要帶你去撒網捕魚,你說好麼?”
作者:
Cardea芯
時間:
2011-2-26 18:39:43
99。漁獵
皇太極的許諾並沒有立即得到兌現,事實上他才料理完手里的一批奏折,正欲起駕動身那會兒,突然接報多鐸凱旋而歸。
六月初七,皇太極率同代善、阿巴泰、德格類、阿濟格出盛京西懷遠門五里迎接多鐸班師回朝。原定出游計劃往後順延,皇太極准備接完多鐸後,直接帶著我往撫順巡獵去。
在城外五里安營駐紮,皇太極並沒有讓我避嫌,反而拉著我的手,徑直將我拖上了禦座。雖說進宮一年來,東宮側妃博爾濟吉特氏深受龍寵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但如此明目張膽的以汗妃之名公然出現在皇太極身邊,尚屬首次。
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由哲哲來坐。這份與汗同尊的榮耀,原本也該是她的。
帳幄內除了代善始終低頭一言不發外,阿巴泰等貝勒無不瞪著好奇的眼睛,不時的打量我。
我坦然微笑,大大方方的迎接他們的矚目。
不一會,身披白色甲胄的多鐸精神抖擻的跨進禦帳:“臣額爾克楚虎爾給大汗請安!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等禮畢起身,他眼瞼上揚,不禁一愣。想必是沒想到皇太極身邊還坐著其他人,他方才的大禮竟是糊里糊塗的給我占了大便宜。
我抿唇輕笑,皇太極離座上前:“十五!好樣的!”合臂一抱,兄弟二人行抱見之禮。
多鐸在與皇太極側身相抱之時,眼睛忽然眯了起來,狹長的眼眸射出犀利的寒芒。我心里微微一顫,領悟到他八成已認出我是誰,于是不懼反笑,長期壓著的心理陰影陡然間灰飛煙滅。
如今,皇太極就在我的身邊,我又何所畏懼?
多鐸,我就是你那條漏網的魚,可惜早已不在你的刀板之上,即便你懊惱痛恨得跳腳,又能把我走樣?
想到這里,不覺心中大樂,頗有種狐假虎威的小人樣,我見多鐸目光凶狠,反而沖他粲然一笑,下顎微微揚起,極盡挑釁之能。
最好把他氣得當場抓狂失態!
果然多鐸的眸瞳轉黯,似有萬噸火藥凝于其中,隨時可能一觸而炸。我端坐在禦座之上,雖有恃無恐,卻仍是被他狠戾陰鷙的眼神,心悸的猛一抽搐。
這家伙,難道跟我真有什麼深仇大恨不成?瞧這副模樣,竟似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
多鐸陰沉著臉色,和剛進帳時的神采飛揚比起來,仿佛在眨眼間已換了個人。與皇太極見過禮後,按著規矩,他又去給代善行禮。
代善面上淡淡的保持著微笑,伸手將他架住。一時兄弟幾人絮絮的說著話,看似親熱無間,我卻感覺代善似乎魂不守舍,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樣子。多鐸則不時拿眼偷偷瞄我,那種森冷的憎恨感,讓我不由皺起了眉頭。
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居然令他如此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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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皇太極帶著我拔營前往撫順關。代善、阿巴泰、德格類、阿濟格、多鐸五人及諸位大臣隨扈同行。
六月中,禦駕駐蹕于撫順赫哲赫以東、薩爾滸以西,而後拉大網捕魚。我甚是歡喜,一掃連日來的郁悒沉悶,興奮不已,又甚至一度換了短褂長褲,直接跳到水里去摸魚。
女真人雖說男女之妨並不像漢人那般拘謹,然而我以一介側妃的尊貴身份,居然能肆無忌憚的下水撈魚,皇太極對我的寬容與放縱實在可想而知。
撒網捕魚持續了兩日,到得第三日晨起,我發覺自己腦袋有些昏,鼻子不大通氣,明白是這兩日下水貪玩,只怕是受了風寒。
皇太極得知後,強壓著不許我再下水,我氣悶無聊,索性換了裝束騎馬練射。正玩得興起,密林深處奔出一匹高頭駿馬,我才覺納悶,那馬已瞬息奔到眼前。
馬上之人年少英俊,然而臉色鐵青,渾身充滿煞氣。
我心里一緊,好在跟隨我的十來名正黃旗侍衛,皆是皇太極的心腹。仗著人多,我未必非得怕了這個小煞星。
多鐸將馬勒停在我跟前,雙目直愣愣的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他既不下馬行禮,也不開口講話,就這麼沉悶的拿眼冷漠的瞪著我,反而讓我心里落不著底。
“咳!”鼻塞得極為難受,我用帕子捂著嘴悶哼了聲,正尋思著該如何打破僵局,多鐸突然伸手朝西一指:“側妃可曾去過察哈爾?可知茫茫草原有多浩瀚無邊……”
我幾乎從馬上跌了下去,翻白眼的想,他這是拿我當白癡,還是想把自己變成白癡?
多鐸渾然不理,只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音量略為拔高,顯得有些激動:“要在那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尋找到一個飄渺的影子,你說這可能嗎?偏生有人不僅這麼固執的想了,甚至還固執的這麼做了!可最後……”
“十五貝勒!”我有些著慌了,多鐸的話神神道道的,雖然講的很玄,我卻並非是完全聽不懂的。只是……我甯可不要聽,也甯可自己聽不懂。大聲喝止住多鐸憤慨激昂的陳詞,我調轉馬頭,幾乎是落荒而逃的丟下一句話,“既是影子,當初就不該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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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鐸的話語時不時的會浮現在我腦海里,跳躍的思緒,斷斷續續的折磨著我微弱的神經。撐到日暮時分,風寒果然加重,我渾身無力的躺在榻上時而發冷,時而燥熱。
皇太極命隨行禦醫診治,只說有些熱症,開了付方子,煎好藥後皇太極親自端了來喂我。我先還苦著臉,嫌那味道難喝,皇太極只是默不作聲的看著我,盯得我心里直發虛,緊接著他突然將藥碗湊到自己唇邊,喝了一大口。
我詫異的望著他:“苦……嗎?”
他放下藥碗,抿著嘴笑,那笑容詭異,看得我一陣毛骨悚然。
“唔。”毫無預警的,皇太極猛地將我拉進懷里,牢牢的吻住了我。唇齒間滿是藥汁的苦澀味道,他將口中的藥汁強迫性的灌進我嘴里,我漲紅了臉掙紮,卻始終掙紮不脫。
“我知道你其實是想要我這般喂你。”他促狹的眯眼笑。
我又羞又急,伸手搶過他手里的碗,嬌嗔道:“胡說八道!”一面說,一面仰頭閉著眼一口氣把黑黢黢的藥汁喝了精光。
好苦!
喝完藥歪了一會,眼皮開始不住的耷拉下來,可是多鐸的話語,多爾袞削瘦的身影,卻反反複複的出現在我腦子里,支離破碎,凌亂紛呈。
身上細密的沁出一層汗珠,我難受的呻吟了聲,迷濛間如同溺水般死死的抓住了皇太極的手。
“悠然……”皇太極的聲音似乎很遠,聽起來飄飄渺渺,很不真切,“明兒咱就回宮……你別怕……一切有我……”
“嗯。”我哼哼,腦子渾渾噩噩,多爾袞郁悒的臉孔仍在我眼前晃動,我搖頭,喘息。
我不欠你的……不欠……
多爾袞的影像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披頭散發的褚英向我沖了過來,抓住我的肩膀,厲聲嘶叫:“那我呢?你不欠他的,那欠我的呢?你欠我的來生呢?你答應了我的……你答應我的……”
“啊——”我尖叫,“不!不……”
“悠然!”黑暗中有人一把攥緊我的手,將我從驚怖的幻境中解救過來。
我瞪大了眼,籲籲的喘氣兒,渾身大汗淋漓。
“沒事了,有我在……”皇太極溫柔的嗓音在耳畔悠悠響起,“別怕,只是做噩夢……”
“回大汗,側妃的燒退了,已無大礙。”
“你做的很好,累了一夜,暫且下去歇著吧。”
看著禦醫躬身退走,我稍稍定了定神,只覺得口干舌燥,可是頭暈無力的虛軟感覺卻已經消失了。握著皇太極寬大的手,我重新找回了腳踏實地的歸屬感。
“這是……在哪?”眼前的擺設有些熟悉,我訥訥的問。
“真的燒糊塗了?”皇太極笑著給我擦汗,“這是你自己的屋子,怎麼不認得了?”
“東宮?”我猶疑的開口,“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昨日便到了,你可不知今兒已是六月十九……”他低低的歎了口氣,“你昏沉沉的睡了好幾日,雖然禦醫說你病勢不凶,我卻仍是被你嚇去了半條命。”
我緊捂著胸口,心上陣陣悸動,夢里殘存的記憶仍在絲絲縷縷的震撼著我。
遙遠的記憶之門仿佛被重新打開,以往的種種回憶一齊湧了進來。
“悠然……”皇太極的聲音低低的,透著一股凝重與小心翼翼,“和你說件事,你先別忙著難過……”
“什麼?”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浮現。
“濟尓哈朗的大福晉昨兒個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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