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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雀]誰是英雄(誰比我風流1)[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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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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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1 15:52:29
標題:
[蔡小雀]誰是英雄(誰比我風流1)[全文完]
誰是英雄【誰比我風流1】
作者:蔡小雀
翩翩俠客立志要當風流鬼,願望是精盡人亡
向來都是美女投懷送抱,青樓花魁大拋媚眼
就她有眼不識泰山,教他多年功力毀於一旦
眼看她滿街抓人當丈夫,就是不屑問他一聲
激得他賭上男兒氣概和自尊,誓言要馴服她……
哎呀,招惹“惡婆娘”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陰錯陽差娶了她,直接扭轉了他自己的人生
身心飽受折磨,深深陷入欲迎還拒的煎熬中
渴望結束一切勾心斗角,真心與她共度晨昏
無奈她不甘一再受騙
用遺忘報復他的自私讓他心底的恐懼成真
婚姻面臨瓦解的危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5:53:23
序
拉裡拉雜說一堆
雀子
最近的天氣真的很怪,一下子悶熱如秋老虎,一下子又傾盆大雨嘩啦啦,活像是進了亞馬遜叢林裡的雨季……
這種天氣,做什麼最好咧?
首先,把窗簾統統拉上,阙上所有的燈,然後點起一盞小小的燈……打開電視,手握遙控器,開始快速轉台,直到看見讓自己眼睛一亮的電影為止。
再不,就准備一壺暖暖的伯爵茶,一條暖暖軟軟的被子,一只蓬松的大枕頭,枕頭邊放置高高的一叠未看過的書(小說更好),然後整個人躲進棉被裡,看它個一天一夜……啊!真是惬意。
這陣子迷上了看CSI犯罪現場和CSI邁阿密,尤其是後者,總令我感覺到善惡到頭終有報,是非黑白對錯分明的暢快感。知道人性模糊地帶多,萬事也不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那樣簡單,但是就是不喜歡看那種明明捉到了歹徒,明明證據確鑿,卻又天外飛來的一記差錯讓歹徒哈哈大笑著走出法院……諸如此類的電視電影書籍,看久了胸悶眼睛痛,就差沒有也跟著憤世嫉俗怪起社會來。
雖然真實世界裡,黑與白之間的灰色空間是太多太多了。
就像真實世界裡,美麗好結局幸福的愛情就是那麼珍貴稀少,千瘡百孔的婚姻與愛情反而屢見不鮮,正因如此,羅曼史小說的美好才那麼格外地吸引人,讓人感覺到,生命、生活、世界……還是有光明與美妙的一面。
我們的確是很需要這樣新鮮的人生氧氣,讓我們在面對種種的挑戰時,還能夠笑著面對一切。
咦?雀子怎麼突然這樣認真正經起來?
嗯,一定又是這種奇怪的天氣的關系。
呵呵,跟大家分享一個真人真事的笑話好了,提供這則笑話的是我家三姊。
事情是這樣的,三姊的一個客戶上次到大陸去,因為他是識途老馬了,平常也都會去搜括一些大陸的奇珍異品回來。
結果那次他興匆匆地去買了條虎鞭回來,據說奇貴無比,那價錢講出來都會令我們這種平凡小老百姓臉色一變,然後呢,那位先生高興得不得了,滿腦子都想著把虎鞭拿去浸泡酒以後,將會擁有多麼神奇的功效。
結果他那罐酒泡了一、兩個月,有一天興高采烈地拿了杯子就要去倒來喝,結果當他看到那珍藏在櫃子裡透明玻璃酒罐裡的“虎鞭” ,在一、兩個月酒精的潤澤浸泡後,由干癟的條狀緩緩舒展開來,然後變成了……
一條塑膠水管。
沒錯!各位看官,我沒寫錯,你們也沒看錯。的確虎鞭硬生生變成了塑膠水管,後來他才知道自己買到了假貨,而且假得一塌胡塗,亂七八糟。
以前風聞朋友到大陸買到假貨,總覺得應該是那種假可樂、假乳鴿事件而已,沒想到居然還可以把塑膠水管“活生生”做成虎鞭——
真是……傑克,這實在太神奇了!
我甫聽到這個笑話,足足倒在沙發上狂笑打滾了三分钟之久,唉,可憐的某先生,若是知道令他怒急攻心到快吐血的事件,居然換來我們的狂笑猛笑,想必更嘔吧。
但是、但是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願那位某先生下回買到真正雄赳赳氣昂昂的虎鞭吧!讓我們齊聲祝福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5:54:00
楔子
冠蓋滿京華,風流知阿誰,相逢戲還笑,漫指憐娥眉。
京城 相思先生
盛世朝代,繁華鋪地,若你未曾親眼見過,決計不相信人間有此等豐年太平的時刻。
朱牆碧草,玉袖紅顏,若你未曾親足駐留,也決計不信京城有此等綺容華貌好風光。
既是絕代風流好年歲,便有絕代風流俏人物──
無論是江南大漠,洛陽長安,青山綠水間……又有誰未曾聽過京城三大風流人物?
梅十二少,京城知名梅花莊的主人,俠客風流,英姿翩翩……只要一記懶洋洋的眼神,就足以讓全城的姑娘家發出尖叫歡呼,神魂顛倒。據說他一身衣著雪白如梅花,只喝用梅花沁出的白酒,腳不沾絲毫塵埃,生平最大志願就是覓天下絕色入後宮。
藍七,京城知名殺手樓主人,沉默寡言,孤高冷傲……只要一聲低哼,就足以讓全城不論達官貴人抑或販夫走卒暫停呼吸,心臟麻痺。據說他一身玄黑如夜,只喝毒蛇浸出的百毒酒,殺人不見血,生平最大志願就是殺盡天下該殺之人,兼擄獲無數純真少女充作後宮。
福千載,京城知名福小王爺,自小福氣滿滿,帥氣富貴……只要一聲大笑,就足以讓全城不論男女老少癡迷崇拜,瘋狂愛戴。據說他渾身寶氣流轉,金光閃閃,生平最大志願就是搜羅天下美女成立後宮。
據說,他們三個人王不見王,誰也不認得誰,卻也誰也不爽誰,檯面上風起雲湧,爭相搶奪這「京城第一風流」頭銜,比誰先能摘最多最美的花朵,誰能最快達到後宮三千人的目標。
然而事實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5:54:18
第一章
京城 小雪初晴天
「七十一酒樓」二樓雅合欄桿旁擠滿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老少少各色女子,興奮地捏緊手絹兒,踮起腳尖,努力探出身子,嘴裡已忍不住逸出聲聲尖叫——
「梅十二少來了!」
「啊啊啊……」
「真的是梅十二少,你們快瞧啊!」
「好俊,好帥,好不風流……」說這話的姑娘臉兒抹得跟猴屁股似的,捂著血盆大口尖笑。「哇!哇!」
「你笑得那麼難聽,萬一嚇著了我的十二少怎麼辦呢?閉嘴吧你!」另一個金釵插滿頭的長臉姑娘索性蹭擠上來,啐道。
「你還說呢,滿腦子插了百來根金針,你以為做針灸啊!」黛眉微彎的圓臉姑娘後來居上,張牙舞爪地道:「你才別嚇著我的情哥哥呢。」
「什麼情哥哥,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你敢說我?你呢?你呢?」
剎那間,一堆女人又叫又推又擠,險象環生,看得酒樓門口人逃狗閃,就怕萬一一個霉運臨頭,被不小心擠落的怨女們壓扁。
但是就算在乎地上也未必安全,知道梅花莊主十二少的軟轎即將經過,全城的姑娘像是有一半都瘋了,洶湧擠上街頭伸長了脖子欣喜若狂地探看。剩下的一半矜持些,偷偷躲在自家門窗邊,邊看邊羞答答地竊笑。
「我看咱們要命的得躲遠點,梅十二少來了,待會兒會暴動的。」
「對啊、對啊。」
男人們紛紛交頭接耳,心驚膽跳地找地方藏。
一方面是因為怕死,一方面是自慚形穢……
「來了,真的來了!」
登時,尖叫歡呼狂笑聲不絕,隨著那頂雪白色的軟轎蜿蜒而來,興奮狂叫呼聲由遠至近,由小變大。
來了,終於來了。
觸目首見的是兩名俏麗雪淨的小丫頭,抱著一玉盤滿滿的五彩繽紛花瓣,笑吟吟陪行在軟轎邊。
然後是四名年輕白衣男子輕鬆地抬著一頂軟轎,以碧竹雪紗製成,在微微清冽風中飄拂中,隱約可見裡頭修長俊俏優雅的身形。
黑髮綰髻,白玉為冠,英俊臉龐上劍眉星目,薄唇似笑非笑,一雙秀氣纖長的手掌拈著一枝紅色梅花,彷彿在聞香,又像在欣賞那嬌艷吐幽的朵朵花瓣。
「啊——」
「梅十二少,看這邊,看這邊……」
「好俊哪!我的天,我快暈倒了。」
砰地一聲,果真有人昏了過去,但是馬上被街頭蜂擁的其他繡花鞋一一踩過,擠上位置來。
「梅十二少,我愛你——」
「紅兒,這條街怎麼這麼長啊?」梅十二臉上在微笑,梅花枝掩在嘴邊,掩住的卻是一縷苦笑。
「十二少爺,這已經是回家的捷徑了。」小丫頭紅兒笑咪咪,低聲回答。
「那麼是誰把我回家的時間和路線圖洩漏出去的?」他俊美斜飛的眼角在抽搐。
「呵呵,呵呵。」紅兒一臉無辜又愛莫能助。
「十二少爺,京城包打聽太多,防不住的。」一旁的緣兒樂不可支。
「你們好像很高興看到我被這麼壯觀的人山人海包圍啊。」他咬牙切齒。
「也不是這麼說的,看見自家少爺這麼受歡迎,丫頭們自然也覺得風光得很呀。」紅兒安撫地說。
「要不要我脫光了衣服遊街更受歡迎?」他沒好氣。
「好哇、好哇。」紅兒和綠兒眼睛都亮了。
「想得美。」他白了她倆一眼。
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尤其是這種集「女子與小人」於一身的十四、五歲丫頭。
他搖搖頭。
還是強打起精神,繼續對著滿街歡欣鼓舞的人微笑微笑微笑……到嘴巴僵掉,或是終於踏進梅花莊大門為止。
煩哪,煩哪……
城東 月老廟
一早。
「鄂璞娘來了!」
一時之間,廟口擺攤的賣香的算命的雞飛狗跳起來,驚慌失措地拚命找地方躲。
有桌子的躲桌子底下,沒桌子的躲石獅子屁股後頭,還有人一時驚惶過度,拔腿翻橋就跳進了河裡。
只剩下香客們手搖腿顫,不知該逃還是該繼續拜拜。
遠遠的,一個清麗纖細楚楚動人的女子挽著拜籃,緩緩朝月老廟而來。
她有一頭烏溜溜的秀髮,嬌嫩地梳成了兩隻小髻,簪上兩枚粉紅色玉蝶,眉目如畫,宜喜宜嗔的小臉白裡透紅,如同三月桃花綻放。
她穿著一身紫色衣裳,領邊袖口裙擺綴著毛茸茸的雪兔毛邊,纖小白淨的手腕上戴了三隻金燦燦的手環,隨著舉動鏗鏘出清脆聲響。
跟在她身邊的是個胖嘟嘟,臉色紅通通的老嬤嬤,就這麼一搖二擺三晃動地走近月老廟。
鄂璞娘挽著拜籃,還沒踏上月老廟的階梯就看到了廣場上滿滿的攤子,卻是空蕩蕩的沒半個人。
「幹什麼啊?是看到土匪來了嗎?犯不著搞成這樣吧?」她烏黑彎彎的眉兒一撩。
香客們倒吸了一口涼氣,實在不確定這是不是鄂家小姐「惡婆娘」發飆的前兆。
但還是有多遠閃多遠好了,省得接下來連跌打損傷的大夫都不夠叫。
全場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喘氧——
終於,月老廟的老主持硬著頭皮,雙腳發麻發軟地走了出來。
「鄂小姐,實不相瞞,今天廟裡客滿了,你……你可否改日再來?」他本來就沒剩幾顆牙,此時講起話來更是緊張到漏風處處。「不過本小廟接下來三五個月內有整修的打算,所以如果鄂小姐不嫌棄的話,可以到時候再來捧場。」
「對對對。」香客們頻頻猛點頭。「到時候再來。」
「我來拜月老爺爺,又不是來觀光游賞的,就算廟塌了也不打緊。」她環視全場一周,瞇起水靈靈的眼兒。「應該……不會有人反對吧?」
「不不不。」一時間香客們的猛點頭又迅速變成猛搖頭。「不會反對,沒有反對。」
「那就好。」她滿意地一笑,對滿面堆歡的老嬤嬤道:「奶媽,我們進去吧。」
登時所有的香客紛紛自動自發讓出一條大路。
「謝啦。」她擺了擺手,紫色繡花鞋踏入廟檻。
爹說得對,有的時候說話是比用拳頭管用,雖然她還是比較喜歡直來直往,過癮些。可是爹爹還說想嫁得出去就得收斂點拳腳,否則恐怕連月老爺爺都不敢靠近她,為她縛上那條千盼萬盼的紅線哪!
鄂璞娘,今年一十七,新春新希望——嫁人。
鄂家並不有錢,但也不是很窮,最主要是鄂老爺出身舉人,家中又有良田數十畝,還有藏書近萬本。
鄂老爺五十歲才生了這麼一個獨苗苗的女兒,清麗俊秀得像是水做成的,但是他心知肚明,這滿腹學問和滿室藏書恐怕是沒法子傳承給鄂家的子子孫孫了。
誰教他的寶貝女兒璞娘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婆娘,從小拿起書本就打瞌睡,抓起棍子就無師自通地打得屋前屋後的野狗哀哀逃命。
五歲那一年,她就用那雙白嫩嫩的小手赤手空拳打斷了一棵樹,十歲那年有道牆得拆了重建,她一拳就敲碎了滿片壁,讓七、八個拿著鐵錘的大漢下巴掉了一大半。
十五歲,她在後院蕩鞦韆,蕩得好高好高……被外頭的幾名登徒子瞧見了,嘴裡不三不四地輕薄起來。她沒有哭也沒有躲,反而一腳踹開後門,街上前去把幾個登徒子打得哭爹喊娘,差點骨斷筋折逃不了。
她今年都十七了……唉,再這樣下去,哪還有誰敢娶她呢?
「就算送給人家做妾,未必有人敢要呢。」他搖頭歎氣,捋著鬍鬚一臉苦惱。
「爹,你一個人嘀嘀咕咕的做什麼呢?」
他眼前一亮,嬌巧美麗明眸皓齒的女兒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根麥芽糖邊舔著。
「我……唉……」他更沒力了。
「爹,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今兒又去月老廟求籤了,是上上籤呢!」她眉飛色舞,高興得不得了。「解籤的人跟我說,我喜事近了,今年一定嫁得出去。」
「你確定不是解籤先生怕你才這麼說?」鄂老爺懷疑地瞪著她。
「啐,我今天又沒說要砸爛他的攤子。」她又舔了舔甜甜軟軟的麥芽糖,眼兒因為笑而微彎。「是真的,奶媽也說上頭寫的是我姻緣已經到了,還有那解籤的先生說大概就這一、兩個月了呢。」
「真……真的嗎?」鄂老爺屏息,不敢相信這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當然是真的,我的手掐在他脖子上,諒他也不敢騙我。」她得意洋洋。
「唉——」鄂老爺憋足了的一口笑意登時化作長長的一聲歎氣。
迫於女兒的淫威之下,解籤先生哪敢說個「不」字?又不是嫌脖子太直太硬,非要女兒喀喳折斷成兩截才甘心。
再這樣下去,恐怕到他翹辮子的那一天,都還未能放心地將璞娘嫁出去。
早知道就別賣弄學問,取什麼「鄂璞娘」的,應該隨隨便便叫個「鄂小花」、「鄂小草」,再不叫個「鄂不著」也行。
「爹啊,別再歎氣了,歎得我麥芽糖都快吃不下去了。」她秀眉打結地望著爹爹。
鄂老爺瞥了一眼那根光溜溜的糖棍,更是欲哭無淚。
他還少擔心了一點,尤其是女兒這食量大如牛的胃口,恐怕等閒人家沒三五年就會被她吃垮了吧?
「寶貝女兒,你有沒有考慮過……」他吞了吞口水,困難地道:「或許自願做妾會比較好嫁一點?」
誰家敢娶這樣的人做當家主母?若是當當小妾還勉強願意吧?
可憐的鄂老爺此時此刻已經顱不了世代清白的家世,女兒今朝卻得嫁人為妾的醜名了。
璞娘的終身大事若是有人可托付,其他的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做妾?」璞娘瞪著爹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爹,你沒事吧?我怎麼可能嫁給人做小妾?我哪一點見不得人,不能讓人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娶回去做老婆?」
「你……你太凶了嘛。」鄂老爺委屈得不得了。
璞娘杏眼圓睜。
這……這是什麼跟什麼道理?她有很凶嗎?王法有規定凶的女子不能嫁人家做老婆,只可以當妾嗎?
去他的!
她已經受夠了。為什麼女孩子家就不能夠大說大笑,不能勇敢表達自己?難道非得扭扭捏捏,說話像蚊子叫,或是走路慢吞吞,吃飯小小口,眼睛不能抬,笑也不能露牙齒,被罵也不能回聲,被打也不能還手……才配叫作女人嗎?
如果是這樣,那她情願當男人。
「你冷靜點,好好想想看,任哪個男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凶巴巴,動不動就大吼大叫動手動腳的吧?」鄂老爺好言相勸。「寶貝女兒,你長得這麼美,如果肯稍微收斂點,舉止溫柔點……」
「我有哇!」她氣憤地大叫,更覺委屈。「我今天出門都沒有揍半個人,還有,連個髒字也沒有講。」
「那是他們都被你打怕了嚇怕了,所以還不需要你動手,大家就害怕得跟什麼似的。」
「他們窩囊沒種跟我有什麼關係?」她氣呼呼,眼圈兒激動到晶光水色瀲艷了起來。「一個個跟豆腐似的,我才一開口就倒了一地,真是的。」
所以說她才這麼想嫁呀,嫁給一個真正的男兒,真正的英雄豪傑,就像說書的先生講過的那個「紅拂慧眼識李靖」、「梁紅玉情遇韓世忠」——
多麼美,多麼幸福啊。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眸兒盛滿了祈盼與想望。
「寶貝女兒……」鄂老爺欲言又止,苦笑道:「不能怪他們,若你不是我女兒,我見了你也怕呀。」
「算了。」她倏然站了起來,神色堅定,像是下了個極大的決定。「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來。」
「你……你千萬別衝動。」鄂老爺嚇白了臉。「搶親不是好手段,勉強的姻緣不幸福哪!」
「我不管了。」她拔腿就往外衝去,氣勢凌厲驚人。
「璞娘啊——」
來不及了,女兒終於按捺不住,自行搶丈夫去了!
鄂老爺氣急敗壞地在後頭追趕,可哪還追得上人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5:54:43
第二章
「我就不信街頭的李三姊,巷尾的王麻花都嫁了,我居然嫁不出去。」
走在京城街頭,她氣呼呼地邊喃喃邊挽袖子。
看起來不像要求親,倒像是去搶劫的。
路人凡是認識她的統統貼靠著牆壁走,生恐衝撞了她鄂璞娘的路。
她殺氣騰騰地左顧右盼,想隨意見到一個順眼點的就抓過來好好逼問一番。
你要不要娶我?她滿眼都透著這六個字,四處飛射。
根本沒人敢跟她的目光相觸。
就在這時,忽然落花繽紛片片。
剛過完年,天氣乍冷乍晴的,連雪花都還未消融,怎麼會有這麼多花瓣飛舞呢?
她呆了一呆,驀然看見了一頂雪白軟轎如雲從容輕曳著,由遠至近。
而夾道兩旁猛然出現了紅紅綠綠花花草草,仔細一瞧,原來都是些姑娘家。
軟轎裡,正有一朵風流蘊藉的笑容蕩漾而來,她沒來由一震,傻傻地望著軟轎裡雪色修長的俊美身影。
清雅可愛的小丫頭,剽悍高挑的四名抬轎青年,將此情此景襯得越發旖旎動人。
「嗯嗯。」她認真地點起頭來,考慮不到半晌就決定了。
她大步向前,一把攔住轎子。
「停轎、停轎、停轎。」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幾個姑娘家正要開罵,卻被認出璞娘身份的人死命拉住。
「噓——噓——你活得不耐煩啦,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惡婆娘!」
「快快噤聲,否則下場淒慘。」
「什麼惡婆娘?不就是個小姑娘嗎?她幹什麼攔住我的梅家情哥哥?」
「噓!」
梅十二少原本在軟轎上無聊到幾乎打呵欠,邊在肚子裡痛罵這條街怎麼走了大半個時辰還走不完……卻也被這大膽攔轎的美貌小女子給驚醒了。
他睜大雙眼,心底不自覺地喝了聲采。
好一個粉雕玉琢,桃花妝成的清麗女兒家,彎彎的眉兒婉約中透著英氣,晶亮烏黑的大眼裡盛著光彩盈盈,小巧的鼻子,桃紅小嘴和頰畔的小小酒窩,好一個楚楚動人的麗人。
她的確很美,美得令他情不自禁有一些些動心。
但是他最近已經被頻頻自動上門來投懷送抱的美少女們吵得頭都大了,更別說三番兩次藉著聽琴唱曲時對他大拋媚眼的青樓花魁們……就算最上等的魚翅燕窩吃久了也會叫救命,何況是這堆五顏六色的美女對著他猛壓過來?
他歎了一口氣,心底有些可憐這嬌媚小人兒。
「你來得不對時機,十二少我最近快改吃素了。」他惋惜地喃喃。
可是他蓬勃脹大的男性虛榮心也禁不住沾沾自喜,倒也不好意思三兩下就把她從轎前驅離。
「你有什麼想說的,我可以給你半盞茶的辰光說說。」他終於開口,清揚慵懶的嗓音剎那間迷暈了滿街簇擁的胭脂隊。
璞娘眨了眨眼,直直地對著轎前走來,然後停在四位抬轎青年面前。
「你要不要娶我?」她對著號稱「文房四賓」之一的梅少紙,興致勃勃問道。
「咦?」梅少紙看起來滿眼迷惑,受寵若驚又頭暈目眩。
「什麼?」坐在軟轎裡的梅十二少卻差點摔下轎,滿臉愕然。
「不會吧?」紅兒和綠兒捧著的花盤一個失手,乓乓乓地跌了一地花雨,相視錯愕。
璞娘不耐地跺著小腳,忍不住汊腰問道:「怎麼?是要還是不要?那我問別人了。」
眾人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她已經轉向梅少筆,兇惡地問:「你呢?你要不要娶我?」
梅少筆不自禁退了一步,神色倉皇。「我我我……」
可憐哪,梅家「文房四寶」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怎知被一個嬌艷小姑娘逼問得冷汗都飆出來了。
這下傳出江湖,他們以後還能見人嗎?
梅少墨挺身而出,正想冷冷一喝,卻沒想到璞娘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大眼亮晶晶。「耶?你要娶我嗎?」
「咳咳咳……」梅少墨一口氣全嗆回了肚子裡。
梅少硯顧不得丟臉,連忙背轉過身子,生恐下一個是他。
「啐!」她氣得牙癢癢,「你們到底是不是男人哪?這年頭是怎麼了,有點男兒氣概的男人是全死光了嗎?」
「喂,姑娘,嘴巴放乾淨些。」梅十二總算找回了他的嗓子,啼笑皆非地道:「我們不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嗎?」
「那是男人的話,為什麼不敢娶我?連回答我半句都不敢?」她瞪向軟轎裡的雪白俏公子。「你哪位啊?講這麼多做什麼?」
「你……你不認得我是誰?」他這下子連男性自尊心都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我為什麼要認得你是誰?你很了不起嗎?」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隨即一臉恍然。
「啊——你是廟會裡扮觀音大仙的吧?可是今年廟會還沒到,你現在穿成這樣遊街會不會太早了點?」
梅十二氣得差點噴出血來。「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我是梅十二少。」
她呆了呆,努力想終於想起來了。「原來你就是那個立志要當風流鬼,願望是精盡人亡的梅家十二少啊!」
「你!」他勃然大怒。
這世上能夠令他梅十二勃然大怒的人與事二十年來還未曾有過,卻沒想到這個小女人短短兩句話就教他多年功力毀於一旦。
「原來你長得這樣秀氣好看。」她沉吟著,再度好生端詳他一番。
這句話又莫名地教他沸騰的怒氣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起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洋洋喜孜孜的味道在胸口漾動起來。
「嗯,咳。」他俊俏的臉龐浮起一絲緋紅,極力掩飾卻不成功。「我勉強接受你的讚美。」
「你拿枝梅花在手上晃來晃去,好玩嗎?」她又問。
「你不覺得這樣很雅嗎?」他從容翩翩地揮舞了梅花枝兩下,懶懶一笑。
「哎呀,好俊啊——」兩旁擠得水洩不通的少女們紛紛為他的笑容如癡如醉了。
「我覺得有點呆。」她老實道。
他的笑容又瞬間僵住了。
「對了,我怎麼會站在這裡跟你聊起天來?」她終於想到自己的目的,興匆匆地問文房四賓。「喂,到底是要不要娶我?不要的話,我就找別人羅!」
唉,這年頭女孩兒家可真苦命,連嫁人都得自己努力。
文房四寶求助地望向十二少爺,好像唯有他能拯救,並解開這個曠古絕今的天大難題。
「抱歉,我家的手下不經主子允許,是不會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他高傲地一笑。
沒人看得出他此刻自尊和虛榮心正在潺潺滴血。
為什麼?為什麼風流美名天下知的他,居然在這個小丫頭眼裡還比不上四個奴僕手下?
傳出去他還有資格跟人家談「風流」二字嗎?
「好吧。」她想了想,也是作罷。
反正家裡有這麼麻煩又太漂亮的主子,她也挺擔心這四個年輕人是不是兔子呢。
她鄂璞娘不做妾不做小,更不做兔二爺的假老婆。
氣死人了,為什麼連王麻花都能嫁給村口的豬肉炳當老婆?而她呢?
見她轉身就要走,梅十二積壓良久的虛榮感和疑惑終於爆發開了。
「慢著。」他喊。
不只紅兒和綠兒回頭,文房四寶回頭,就連兩旁姑娘們也全回頭看向他,偏偏璞娘完全充耳不聞,自顧自的往前走,邊埋怨良人難尋邊睜大兩眼搜索任何一個可能性人選。
梅十二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就這麼直直擦身而過,逕自往前大步奔走的嬌嫩小女人
「回頭,追!」他咬牙切齒。
紅兒、綠兒和文房四寶全傻眼了。
「發什麼呆?追啊!」他一時失控,什麼溫文儒雅的氣質全沒了,滿腦子都是這個沒頭沒腦闖進他轎前,莽莽撞撞「放了把火」就走的丫頭片子。
「是!」文房四寶忙而不亂,迅速掉轉過轎子追了上去。
這下子可讓兩旁街道上的姑娘家和城中百姓看傻了眼。
京城知名梅花莊主人,俠客風流,英姿翩翩的梅十二少居然主動追起了城裡出了名的鬼見愁——鄂璞娘?!
這……這……是怎麼了?
沒想到這丫頭的腳程那樣快,文房四寶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不敢施展輕功橫衝直撞,只能夠加快腳步左閃右躲過行人,卻還是直到了城西一處小橋流水畔才追上了她。
而那時候的她,正拎起一名大漢的衣襟猛搖。
「你好大的狗膽,不想娶本姑娘還想吃免費的豆腐!」她怒嗔,指著大漢身旁的一名畏縮乾瘦婦人道:「這是你老婆是不是?想死了,居然當著老婆的面調戲別的姑娘家,你是不是人哪?」
「姑娘,饒命啊,我只是……我只是……」大漢嚇得屁滾尿流,拚命求饒。
「姑娘,請你放過我相公吧。」婦人也在一旁發抖求情。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婦人。「你怎麼還替他說話?他這樣待你,你難道不生氣嗎?我一見就知道他常常虧待你,你別怕,我替你教訓他!」
「姑娘,再怎麼樣這也是我們夫妻倆的事,你……你就別再欺負我家相公了!」面黃肌瘦的婦人撲抱住大漢的腿,不住地向她央求,「他也沒有真的摸著你的手,反倒是你把他打得不成人形……放過我們吧!」
璞娘震驚萬分,小手一鬆,大漢砰地一聲落地,邊抹著鼻血邊抓著老婆的手就逃。
「老婆,我們快跑吧,免得這女瘋子又發作了。」他甚至回頭啐了一口,卻又馬上抱頭鼠竄。
「去你的!」氣得璞娘蹲下身脫了只繡花鞋就朝他後腦勺砸去。
「哎喲喂……」但聽大漢一聲慘叫。
梅十二看得瞠目結舌,一時間真不知該鼓掌還是擦汗好。
「嘩……」紅兒和綠兒滿眼讚歎崇拜。
文房四寶則深深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一時因美色驚艷而衝動地答應娶這隻母老虎。
璞娘怒氣沖沖地瞪著那對夫妻慌張逃走。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妻子?明明那老婆就是一副被丈夫天天照三餐打的受虐樣,明明那色膽包天的丈夫還動手想調戲她……可怎麼話到他們嘴裡,反倒統統是她的錯了?
天哪!她快瘋掉了,難道真是她有毛病嗎?
「啊——」她忍不住大聲尖叫。
梅十二頓時欣慰地發現自己總算定力不錯,沒有當真被這一聲鬼叫聲驚掉到轎底去。
「怎麼了?」他微一示意,文房四寶將軟轎放了下來。
修長英挺、玉樹臨風的梅十二少終於親自踏上草地,璞娘這才發現他竟然光著腳丫子。
可是很好看,他的雙腳大得很恰當,緩緩踏草而來的模樣優雅瀟灑得不得了,尤其他雪白寬大的褲管飄飄然,隨步伐擺盪得像是朵朵雲兒——
璞娘沒來由的臉紅了。什麼?就為了一個男人赤裸的雙腳?
「也許我真的病得不輕。」她摸摸自己的額,喃喃自語。
「沒想到你打起人來手勁兒不小。」他嘖嘖稱奇。
「你……不是他們說的什麼腳不踩髒泥巴的嗎?」她忽然想到,指著他的赤腳睜大雙眼。「你……你甚至連鞋也沒穿。」
「腳不沾塵埃。」他有一絲無奈地微笑,看了看自己的大腳。「那是官方版本。其實我不喜歡穿鞋,太悶了,而且從沒有任何一雙鞋能做得合我的意。你不覺得光著腳踏在柔軟微刺的青草上很舒服嗎?」
「對!」她雙眼奇異地發亮了,興高采烈地道:「你有試過光腳在小溪裡頭踩嗎?圓圓的石子和水流過去的滋味好玩極了,酥酥癢癢的,好運的話,還有小魚兒來兜圈子呢。」
「有有!」他也激動地道:「還有在下過雨後,踩在軟軟的田裡泥巴中……」
「你也會這樣嗎?我也是耶!」她興奮地道:「上次我還在田裡踩到了好幾隻泥鰍,嚇得我……」
「哈哈哈……」他想像那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紅兒、綠兒和文房四寶呆呆地看著他們倆笑得前俯後仰,畢生沒見過這幅奇景。
十二少爺居然把多年維持神話般良好形象的內幕之一,就這麼隨隨便便地說了出來?
他們忽然揉了揉眼睛,開始用一種嶄新崇敬的眼光望向嬌俏狂笑著的璞娘。
一聲「十二少奶奶」差點衝口而出!
「對了,你方才是怎麼了?連繡花鞋都拿出來扔人?」他微微彈指,紅兒自然知道他的心意,連忙跑去把繡花鞋恭恭敬敬撿回來。
「這位妹妹謝謝你。」璞娘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繡花鞋,邊穿邊道:「哎呀,我是氣昏了。剛才那對夫妻真不是個東西,男的當著老婆的面調戲姑娘,女的被丈夫虐待還口口聲聲求情,氣死我了。」
「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他投以同情的眼光。
但是他更同情剛剛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大漢,以男人的立場來看,吃不到羊肉還惹得一身腥的確可憐。
「可是怎麼會有女人那麼笨,傻傻地被丈夫欺負得要死要活的,還一心護著丈夫?」她大皺眉頭。「要是我,那種男人乾脆不嫁也罷。」
「若是照你的標準,這世上十有八九對夫妻就結不成婚了。」他微笑。
「我就是不服氣,誰說成了親就得事事聽男人的?做丈夫的愛護疼寵妻子不是天經地義嗎?」她圓溜溜烏黑的大眼睛瞅向他,彷彿要他說出個公斷。
「呃——」他眨眨眼,為難地一笑。「我沒經驗,不瞭解。」
「對喔,你也沒成親過。」她想了一下,又抬眼瞅著他。「『風流』的滋味好玩嗎?都得做些什麼事才能算得上是『風流』?你是不是常常跟姑娘家混在一起?到青樓妓院去該怎麼避免染上風流病?」
她連串的問題問得他節節敗退,啞口無言。
「其實……」他眼角瞥見文房四實在偷笑,忍不住狠狠白了他們一眼,清清喉嚨道:「我也不是很風流。」
「可是他們都說你風流。」她可也不是那麼笨,容易被唬弄過去。
「他們不瞭解我。」他笑嘻嘻。
「是……嗎?」她滿臉懷疑。
「是真的,否則他們怎麼會胡亂說我腳不沾塵呢?統統都是胡說八道的,你別聽信謠言。」
「啊,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對,就像他們說我是惡婆娘一樣,根本就不是事實嘛!」
梅十二可以感覺到背後的竊笑聲變成了嗆咳聲,不禁大感滿意。
「你果然瞭解我的處境和心情。」
「我瞭解,我非常瞭解。」她同情地握住他的手,認真地搖一搖。
他不知怎地,手掌被她柔嫩如凝脂的小手包覆著,心口奇異地怦怦劇跳了起來。
為了掩飾這奇怪突兀陌生的悸跳騷動感,他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你為什麼逢人就問要不要娶你?」
「因為我想嫁呀!」她想當然耳地道。
呃,也對。
「可是你出落得以花為容、以柳為姿的絕世容顏,又怎會憂心這嫁娶之事?」他使出教人傾心的公子談吐。「正所謂開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
怎知璞娘發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在背詩啊?」
什麼?虧他念了半天,原來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嘖,連這樣都不懂得欣賞,活該她嫁不出去。
「我是在讚美你的容貌。」他沒好氣地道:「我現在有點知道你為什麼嫁不出去的原因了。」
「我不是嫁不出去。」她小臉一沉。最氣人家戳中她的弱點。
偏偏梅十二不識相,還自顧自的滔滔不絕——
「別自欺欺人了,若非如此,你何需拋頭露臉地四處抓人來問,是不是要娶你?其實你也不用這樣,若是真正夠英雄、夠膽量的男人自然會……咳咳咳!」他一句話已經說不下去,因為璞娘一拳揍進了他平坦柔軟的小腹裡。
他是出名的劍客,不是出名的人肉沙包,這記鐵拳揍得他一口氣差點呼不出來。
最重要的是,他壓根沒想過得對她設防!
「十二少爺——」紅綠丫頭和文房四寶大驚失色,要過來阻擋已經來不及。
「你們男人統統都一個熊樣!」璞娘揍完人,氣呼呼地轉頭就走。
「你……慢著……」他捂著劇痛的肚子,氣急敗壞地叫。
「十二少爺!」文房四寶簡直不敢相信,在江湖中排名十大高手之中的十二少爺居然會被個嬌嬌小小的小姑娘一拳槌得險些岔氣。
那現在……應該去把她捉回來,乖乖讓十二少處置嗎?
好半晌,他總算呼吸順暢了些,沙啞道:「去打聽她是誰,家住何處。」
「十二少爺,你該不會想追殺砍抓他們全家吧?」紅兒小心的問。
他揉了揉肚子,剎那間是有那麼一點點想,但是這跟他素來主張和平的原則大相違背。
他可以接受三八的、奇蠢的、肥腫的、醜陋的、刻薄的、髒兮兮……的姑娘家對自己頻頻使眼色表愛意,甚至都快撲上來舔他,還是能笑得處變不驚、魅力不減。
但是他不能接受居然有人對他視而不見,寧可街上隨便抓一個販夫走卒來做丈夫,也不肯稍微問一下他有沒有這個意願,雖然他也不要,但是她怎麼能夠對他如此冷落忽視?
且慢。一個絕世巧妙的念頭驀然閃過他腦內。
既然她對於他的魅力視若無睹,又凶巴巴得想嫁人,而他正巧有個好計畫……
「啊,我有個更好的點子。」他唇畔驀然露出了一抹邪邪的笑意,然後笑意越形擴大。
看得紅兒、綠兒和文房四寶不禁渾身寒毛直豎。
「這將是個一石二鳥的好點子,我真是佩服我自己啊,哈哈哈……」他不由得放聲大笑。
紅兒、綠兒和文房四寶面面相覷,滿眼疑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5:58:14
第三章
晚間
「唉,又下雪了。」她望著窗外,支著臉頰,無奈極了。
好不容易放晴了兩天,又下雪了,這雪一下就不會有那麼多人願意出來溜躂,她把自己嫁出去的機會又變得小小小……多了。
對她而言,是沒有那種坐在家裡頭,媒人踏破門檻的好事啦!
「難道我的標準真的太高,人也太凶了?」她想起今兒白天梅十二少說的話,不禁怔忡了一下。
想到他的話,就想到他那雙好看的大腳,還有他一身翩翩然的白衣,還有他笑起來的模樣。
當他快樂地對她訴說分享著光著腳丫子的好處時,那雙比女人還漂亮的鳳眼閃閃透著光,害她心兒也不知怎地亂了好幾拍。
「但是他怎麼可以取笑我呢?」她眼底因回想而迷濛的笑意又沒了,鼓起腮幫子暗生悶氣。「我是真的很在意嫁不出去這件事,他那麼風流,那麼受歡迎,又有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他,搶破頭想要送上門去,他怎麼可能瞭解我的心情呢?」
壞蛋,明明瞧見了她落魄到得四處逢人就問「你要不要娶我?」,卻還說話說得那麼直接。
再怎麼說她也是女兒家,她也會難過的。
「唉……」她索性整顆頭擱在桌上,彷彿不勝負荷。
原來他就是那個說要後宮搜集滿三千佳麗的風流梅十二少呀!
他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風流輕佻惹人厭。
璞娘腦子一片亂哄哄,可是反反覆覆顛來倒去想的都是那個可惡又漂亮的梅十二少。
第二天,幸虧雪停了,否則璞娘可能會鬱悶到槌牆壁出一口悶氣。
她是無所謂,但是爹和帳房先生應該會很有意見。
這已經是她家不知道第幾次重新砌牆了。
「冷靜,冷靜,放、輕、松。」她努力對自己說。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沒人要,嫁不出去,她滿心又開始燃燒起熊熊火焰。
尤其鄂老爺又在此時興奮萬分地拿著一張紅得刺眼的帖子踏進來。
「好消息!好消息!璞娘呀,你表姑媽要嫁人了。」
「表姑媽?住在城南今年四十八歲五短身材一口黃牙人稱火雞母的表姑媽?」她悚然一驚,連口氣都來不及喘地追問分明。
「是啊,你說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鄂老爺沒注意到女兒臉色慘變,自顧自的在那兒感動得亂七八糟。「嗚嗚,我還以為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哩!正想著以後死了哪有臉見你表叔公?」
璞娘也快哭了。
「連表姑媽都嫁得出去了,為什麼我就是沒人娶?」她淚汪汪,大聲地擤著鼻涕。
鄂老爺頓時呆住,尷尬不已地看著憤慨無奈又難過的女兒。
「呃,往好的方面想,連你表姑媽這樣的人都嫁得出去了,你更加沒問題的。」他結結巴巴的安慰。
「是嗎?」她歎了口氣,低頭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兒?」鄂老爺緊張兮兮地追問。
「出去走走。我怕我會忍不住替咱們家拆房子。」她起碼出去拆的會是別人的房子。
「讓薛嬤嬤陪你一起去,免得你又闖禍了。」鄂老爺急忙叮嚀。
她大感受傷地猛回頭,瞅著父親。「在你眼裡,我就是個到處闖禍的麻煩精對不對?」
「不……不是的,寶貝女兒,你聽我說——」鄂老爺一時間手足無措。
「算了,聽你承認我更難受。」她一臉憂鬱地搖搖頭。「我出去了,中午不回來吃。」
「你不回來吃要去哪兒吃?爹跟你賠不是,你別嘔氣啊——」
就在這時,薛嬤嬤急喘著氣,滿面紅光地衝了進來。
「老爺!小姐!天大的好消息啊!」
「又是誰要嫁了?」璞娘沒把握自己的心臟是否受得了連番打擊。
「是小姐你呀!」薛嬤嬤激動到口齒不清了,握著她的雙手一陣亂搖。「恭喜小姐、賀喜小姐,這真是開春以來最大的喜事,我就說嘛,我們家小姐長得干嬌百媚的,怎麼會沒有人愛呢?」
她的心猛然一跳,失聲道:「你……你說清楚,什麼跟什麼?」
「有人來提親。」薛嬤嬤笑彎了眼兒。「有人來提親哪,小姐。」
「感謝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和十方神仙保佑……」鄂老爺已經狂喜到雙手合十頻念佛號了。
璞娘又是歡喜又是納罕,一顆心不自禁微微一揪。
真的有人提親了?
那個有一雙好看大腳、白衣似雪的梅十二少若是知道了,他會很驚訝吧?
或者……可會有一絲絲的失望?
不知怎地,璞娘心底有莫名的失望。
提親的人是誰呢?怎麼也不可能會是他。
「提親的人就在大廳裡頭等著,老爺,小姐,我們快過去吧。」薛嬤嬤極力催促,生怕讓人家等久了改變主意,若是跑了可怎麼辦?
「是啊,璞娘,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不是盼了很久嗎?」鄂老爺拉著她,微感納悶。「你怎麼臉兒臭臭的,不是該高興嗎?」
她深吸一口氣,甩去莫名其妙的念頭,咧嘴一笑。高……興,我高興得不得了。走羅、走羅,讓我看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敢上門提親。」
「璞娘丫頭,溫柔點,溫柔點哪!」鄂老爺拚命惡補,「不要擦腰,不要瞪眼睛,不要……」
「你乾脆拿塊布把我蒙起來好了。」她沒好氣。
「唉,總之待會兒你別開口,牢牢的閉上嘴巴,坐的時候別一屁股甩進椅子裡,還有別抓頭髮,別動不動就撾壞桌子……」
「我改變主意了,你還是拿條繩子把我從頭到腳綁緊一點。」她哼了哼。「免得壞了大事。」
「你到底想不想嫁人,揚眉吐氣一番?」
鄂老爺一句話說得她整個人又消了氣,乖乖地點點頭。
「那就什麼都別講,只管笑,知道嗎?」鄂老爺恐嚇道:「說不定這次是最後一次人家主動提親了,搞砸了可不是好玩的。」
「好……吧。」她無精打彩。
「要說『是的,爹』。」這下換作鄂老爺擦腰神氣了。
「是的,爹。」她強忍瞪人的衝動。
「還有,說以後我再也不會砸爛牆壁,還會學下廚,做女紅,讀詩書……」鄂老爺可樂了,迭聲說下去。
「喂,老先生,做人不要太過分喔!」她眼角在抽動,話自齒縫進出。
鄂老爺吐了吐舌。「好好,總歸一句,咱們先去見客再說。」
她點點頭,覺得有點窩囊地歎了口氣。
誰說模樣兒長得美麗就是佔了便宜?她敢打賭,這京城裡就沒有人像她嫁得這般辛苦麻煩。
「是你?」
她一踏進大廳,登時渾然忘卻爹爹的叮嚀,失聲大呼小叫起來。
可是教她怎麼忍得住?因為此刻坐在大廳太師椅上笑得好不得意的竟是那因風流而聲名遠播的梅十二少;:
鄂老爺不識得他,但是一見這雪白素淨英挺的貴公子,兩隻昏花的老眼瞬間綻亮了起來。
「哎呀,真是太失禮了,竟然讓公子你在這兒等了這許久。」鄂老爺看著貴公子前呼後擁的人馬,個個手上都捧著紅緞子掩住的禮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笑了再說,「小老兒敝姓鄂,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梅十二微微一笑。
身旁的梅管家已經不卑不亢地道:「鄂老爺,我們家公子是梅花莊主十二少,今日來訪是為了貴幹金小姐。」
「你……你就是梅十二少?」鄂老爺驚傻眼了。
就是那個揚言要搜羅天下絕色美女的梅花莊主,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
一時間,鄂老爺真不知該為女兒高興還是難過好。
雖說梅花莊有錢有勢名動天下,梅十二少更是人盡皆知的俊美俠客,但是他風流的名聲更驚人,舉凡王公貴族的千金或青樓花魁,多多少少都與他有那麼點桃花債……
可是梅十二少居然親自來提親,這……這更是莫大殊榮啊!
鄂老爺剎那間覺得頭好暈,完全不知該怎麼辦才是。
「為了我?」璞娘已經把爹爹的交代拋在腦後,皺眉頭瞪著他們。「是來尋仇的吧?我可先說清楚,五個對一個我不反對,可是你們不准打我爹和奶媽。」
「噗!」梅十二忍俊不住。
梅管家則是一臉尷尬。「鄂小姐,恐怕你是誤會了,我們今日是來提親的。」
「咦?」璞娘眼珠子大睜,險些掉出來。
梅十二少來向她提親?!可……可是她昨天才揍了他一拳。
「是的,我來提親。」梅十二笑吟吟開口。
「我昨天揍的是你的肚子,可是壞掉的怎麼會是你的腦子?」她錯愕地問。
「噗!咳咳咳……」這下子忍笑的換作梅管家和三名手下了。
「昨兒的事就讓我們把它忘了吧。」梅十二牙癢癢,但是為了他的目的,還是綻出了招牌笑容。「據我所知,你想嫁人,正好我也想娶親,我昨晚思前想後,怎麼想都覺得這一切都是天賜良緣,所以今天不再耽擱,就直接上門來求親,唐突失禮之處還望鄂老爺和小姐海量包涵才是。」
「哪兒的話,」鄂老爺就算撿到大元寶也沒這麼開心,「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你為什麼想娶我?」她直接走到他面前,秀眉微蹙,逼問道。
見是他來求親,她的心底自然覺得一陣甜絲絲的,可是她不是笨蛋,知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更何況他倆昨兒是頭一次相見,他又正好看見她沿街想搶人做丈夫,還看見了她惡形惡狀扁人的模樣兒……
若是正常人早嚇得有多遠閃多遠,怎麼可能還會在隔天一早上門求親?
……唔,有古怪。
「我對你一見傾心。」他凝望著她絕艷的小臉逐漸貼近,她的鼻尖就快對上自己的鼻尖,笑意漾得更深了。
啊,近看她更覺得嬌艷無瑕,眉目如畫,撇開凶巴巴的皺眉樣不說,吐氣如蘭似麝,幽香輕襲人來——他沒有飲酒,也像是醺然欲醉了。
他忽然覺得她皺眉齜牙咧嘴的模樣也挺有趣可愛的,不禁笑得更愉快。
「那你愛我哪一點?」
「從髮頂至腳尖,由你的眼神至你的笑容,無一不愛。」他輕輕地道。
璞壤小臉緋紅,呼吸急促起來,連忙摀住狂跳的胸口試圖冷靜。
風流公子名不虛傳,三兩句就害她心跳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可是我昨天揍了你。」她拚命想找出理由,好拆穿面前的溫柔假象。
「我說錯話,該揍。」他的眼神似乎越發深邃柔和了。
要命了,他的眼睛會勾魂哪!
璞娘連忙眨了眨眼,不敢去看他會說話的眼眸。「可是我們才見過一面,這樣就成親會不會太隨便了?」
不會比你滿街抓人當丈夫隨便吧?他心想。
但是實話自然不能說出口,於是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幽幽地道:「愛上l個人是最最身不由己的事,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昨日未曾遇見你,這樣就免受那輾轉反側、魂牽夢縈之苦。」
薛嬤嬤和鄂老爺在一旁是聽得如癡如醉,差點爭著說「我願意!」 、「我嫁給你!」。
那樣銷魂深情的眼神啊……
「噢。」她也說不出話來,總覺得還是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不對勁,可是他的話又是那麼樣自然,教人怦然心動。
是真的嗎?他真的對她一見鍾情?
可是……
「你願意答應嫁給我嗎?」他眼眸盛滿愉悅和自信得意,光芒閃耀。
凡是他梅十二少出馬,沒有女子不動心留情的!
「可是你長得太漂亮了。」她有一些遲疑,最後還是老實道:「我想嫁給一個比較像男人,有男子氣概的英雄豪傑,不想嫁給比我還漂亮的……呃,公子。」
剎那間,廳裡吹起了一陣寒風,全場的人盡皆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然後慢慢地、畏懼瑟縮地望向梅十二少——
糟了,十二少一定大發雷霆!
他看起來像是遭受強大打擊般,俊臉先是煞白,然後是鐵青一片。
「你寧可在街上隨便抓一個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也不願意嫁我?」他滿臉烏雲密佈,咬牙切齒。
「你長得太漂亮也能怪我嗎?」她一臉無辜。
「那麼我是不是該在臉上劃一刀,落下個疤就豪邁點?」他危險地瞇起雙眼。
聽到他冰寒徹骨的語氣,所有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倒不用那麼委屈,如果長些胡碴出來,效果看起來應該不錯。」她還真的考慮了起來。
「你……你……」他氣到指著她的指尖都在顫抖。
「那就這麼說定了。」她像是唯恐自己改變心意似的,連忙轉身就跑回房間。
哎呀呀,她可是花了好大的自制力才壓抑住衝動點頭答應嫁給他的念頭,像他這麼俊俏迷人的男兒,要拒絕他真是太痛苦煎熬又艱難啊!
可是原則就是原則,她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
大廳裡,人人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也不知道究竟是該講話,還是該閉嘴好。
「哈哈哈……」
梅十二少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笑得眾人吃驚萬分。
但見他邊笑邊拭去了眼角的淚花,鄭而重之地宣佈:「我一定要娶她。」
鄂老爺一顆心本來吊高高,現在又迅速跌入了一團迷惘卻甜絲絲軟綿綿的喜悅中。
「十二少,你……你是說正經的嗎?」鄂老爺作夢也想不到,這天底下居然真有男人會對璞娘生出容貌以外的興趣。「我知道小女長得千嬌百媚,但是她的脾氣……」
「我就喜歡這樣的她。」他露齒一笑,眼神友善,愉悅地道:「鄂老爺,如果不介意的話,咱們先來商量婚事吧。」
「我當然是一千個一萬個好,只是璞娘她……」
「我會讓她答應嫁給我的。」他迷人地微笑。
就算賭上他的男兒氣概和男性自尊,他也要馴服她。更何況她對於他的計畫有著莫大的推波助瀾之力……
「是是。」鄂老爺已經樂昏頭了,只要有人肯娶他的母老虎女兒,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世代恩公。
「聘金是這樣子的,南海上好粉紅明珠一百斛、奇玉翡翠一百片、黃金一千兩、大紅珊瑚寶玉五十串,還有……」梅管家得到指示,已經開始取出禮單一一念 起,念得鄂老爺和奶媽下巴齊齊掉了下來。「以及今日見面禮,紅寶石、黃金鐲子二十對,琥珀二十對,白銀五百兩,象牙精雕八仙過海一對……」
「薛嬤嬤,你扶扶我,我覺得……頭暈腳軟……」鄂老爺心臟和四肢有些不支。
有人肯娶女兒已經是大恩大德,沒想到對像不但是風流俊俏、權勢滔天的梅花莊主,還有這麼多見面禮和聘金……
雖說他不是在賣女兒,可知道女兒在未來夫家心目中是如此價值連城,他忽然覺得多年來被左鄰右捨取笑的委屈和窩囊氣全煙消雲散了。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奶媽笑得合不攏嘴。
第三天,一身雪白長袍、瀟灑如故的梅十二又來了。
但是今天他俊美臉上有著明顯的胡碴,看起來非但不突兀,反而有股憂鬱不羈頹唐的味兒。
鄂府裡的丫頭們看得個個心旌搖蕩,恨不能上前去以萬斛溫柔撫去他那抹滄桑……
「我蓄了鬍子。」他來到璞娘面前,愉快地道:「依照約定,你肯嫁我了吧?」
「什麼?」蹲在小園子裡的璞娘回過頭來,小巧的臉蛋上滿是泥巴,活像是個小乞丐。
「喝!」他倒退一步,臉色微變。「你……你發生了什麼事?」
「我在研究冬天蚯蚓們都到哪兒去了。」她得意地捧著滿手的條狀物事湊近他。「你瞧!它們在睡覺耶,凍得一條條跟小棍子沒兩樣,真好玩。」
他目瞪口呆,怔怔地看著那一條條僵掉的蚯蚓。
換作是平素的梅十二少可能會嚇得退避三捨,但是此時此刻的他卻不能退卻。
雖然他最討厭這種軟軟的,條狀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擠出笑來。「你好大的興致,不怕冷嗎?」
「我穿很暖。」她嫣然一笑,身上原本雪白的兔毛襖子,此刻已經變成灰撲撲,慘不忍睹。「啊,我又弄髒了,奶媽又要生氣了。對了,你臉上是怎麼回事?吃燒餅的時候不小心沾著芝麻了嗎?」
「我臉上沾芝麻——」他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憤怒地岔入氣管。「這是胡碴,胡……碴。」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連忙恭恭敬敬地研究起他蓄著胡碴的模樣兒,瞧著瞧著,驀然小臉一紅。
他留著胡碴還挺粗獷好看的,也比較不像個漂漂亮亮的男人了。
璞娘忽然覺得有點感動。他真的為了她的一句話,就捨棄了乾乾淨淨秀秀氣氣的習慣,留了這滿下巴亂糟糟的胡碴。
「你願意嫁我了嗎?」他修長的指節輕輕揩去她鼻尖的一小團泥巴,柔聲問。
她心兒不知怎地怦怦跳,被他指頭碰觸遇的鼻端漸漸發燙,蔓延到整張小臉蛋……
他的動作好輕柔,卻又帶著一絲絲陽剛的氣度意態,長長的睫毛底下是黑幽幽的瞳眸,若有似無地在對她放著誘引的光芒。
璞娘破天荒地低下了頭,扭捏起來。「我……我也不知道耶。」
該答應嫁給他嗎?她明明就想嫁人想瘋了。
可是就為了他長了胡碴就嫁給他嗎?這種理由會不會太丟人了點?
但是這是第一次有人求她嫁,他看起來又是那麼希望她嫁給他……哎呀,她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他心坎泛起了一絲喜悅,莫名地蕩漾著。
「可是我很凶的。」她仰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我學不會什麼叫溫柔體貼,說話走路吃飯樣樣都不像樣——這是我爹說的,還有,我拒絕跟另一個女人分 享丈夫,一張床不能睡三個人,一枝傘下也只能有我和你,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拋棄我,別人欺負我你一定要出來挺我,就連說夢話喚的也只能有我。這樣你還要娶我 嗎?」
「要。」他笑了,黑眸炯炯發亮。「我答應你,從此以後不再風流,不和別的女子眉來眼去,想的只有你,抱的也是你,替你打傘,不讓別人欺負你,夢裡喚的只有你。」
璞娘癡癡地仰望著他。「真……真的可以做到嗎?」
「沒問題。」他展顏一笑,輕輕俯下身在她額上落了一吻。
輕若蜻蜒點水,卻在她的心底投下了無比震撼的甜蜜,泛起了無數個圈圈兒。
「好,我嫁你。」她感動不已,甜甜地笑了,一拍胸膛慨然地道:「從今以後我會努力不去闖禍惹事毆打鄰居——不管他們有多惡劣,不打你、不揍你、好好地學著怎麼做一個好老婆。」
「啊,我是不是在作夢呢?」他撫額,夢幻地歎道:「你真的答應嫁給我,還答應不打我……捏我一下,我生怕這不是真的。」
「好。」她二話不說就朝著他的手臂大力捏了下去。
「嘶——」他驚跳起來,俊臉又是好笑又是吃驚,邊揉著劇疼的手臂邊無奈道:「你還真的下手?」
「我爹說做老婆的得盡量聽丈夫的話。」她眨眨眼,迷惑地道:「怎麼?不是啊?」
「是是是。」他歎了口氣,哭笑不得。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但是一記擰捏換來她往後日子的言聽計從,怎麼算也值得。
「好了,那咱們就這樣說定。」她小臉滿是期待。「你的大花轎幾時來抬我呀?」
「很快,非常快。」他失笑。唉,真沒想到她真的想嫁人想瘋了,連女孩子家一絲絲的矜持與嬌羞都不顧了。
話說回來,他懷疑她全身上下可有一根柔順羞怯的骨頭?
對她來說,彷彿天大的事用拳頭就可以解決吧?這樣也好,沒有太過纖細敏感,傷春悲秋的性子,這正是他計畫中最需要的。
他眼神有一絲矛盾猶豫地看著她,心底驀然掠過一抹不忍。「你當真不後悔嫁給我嗎?」
「不會呀。」她給了他一朵燦爛天真的笑容,又蹲下身去繼續挖她的蚯蚓了。「你別後悔就行了。還有我爹可能會要你簽一份『貨物出門,概不退換』的契約,簽的時候千萬記得再安慰安慰他,同他保證你絕對不會二天後就給我休書的,呵呵呵。」
他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蹲在跟前這小小的身影,真能堅韌得不畏人生中的狂風暴雨嗎?
而他,有權利讓她去面對這一切嗎?
他搖了搖頭,硬下心腸不去顧慮其他。棋子已就定位,誰也無法終止這一盤的命運棋局。
是輸是贏……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6:16:03
第四章
三天後,在全城姑娘們碎成了一地的芳心中,鄂家有名的惡婆娘嫁給了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
這段女羅剎與風流子,母老虎與美形男,平民悍女配上富豪大少的姻緣跌破了城裡所有人的眼珠子。
尤其是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們,更是頓時間哀鴻遍野,哭聲震天,她們同聲為如此翩翩風流佳公子居然被一隻母刺蝟硬生生玷污了而哀泣。
「可憐的梅十二少……」
「那個惡婆娘一定是用強的……」
「梅十二少絕對會在三天後就開始繼續拈花惹草……」
「那我們又有希望了!嘻嘻嘻。」
「可是有惡婆娘那種大老婆,我們就算能嫁進去當小妾,早晚還是會被她打死的呀!」
「哼,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她有什麼資格反對?」
「是呀、是呀,那我們又有希望了……」
如此這般的交頭接耳蜚短流長,又開始在京城每一個姑娘的心中流竄發酵。
璞娘就算聽見了也當作沒聽見,反正她今朝已經風風光光嫁進了梅花莊。
坐在燃起兩根龍鳳花燭,擺設得別緻喜氣的洞房裡,她先是用紅帕子摀住小嘴悶笑好久,最後終於竊笑聲再也控制不住了。
「哇哈哈……我終於嫁出去了!」她索性摘下了蒙頭喜帕,頂著珠光寶氣燦燦然的鳳冠笑到前俯後仰。
誰說嫁人很難的啊?她今天總算是一吐多年的烏氣了。
哎呀,話說回來,月老廟的簽真的很準哪!明兒她得多準備些禮物去還願,還有那個解籤的先生,一定要打塊金招牌給他。
「好爽,好爽啊!」她興奮開心地槌著床,連忙又縮回手,免得把新床給撾塌了可不好。
看看以後還有誰敢喊她是沒人要的惡婆娘?
她現在有疼她的相公,還多了一大家子的家人,紅兒、綠兒、文房四寶、梅山七劍、左右護法、十二金剛……他們齊齊對她喊著「十二少奶奶」,害她高興到差點掀開喜帕,一一與他們稱兄道弟。
唉……真的嫁人了。她滿面笑容忽然怔仲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慌張和陌生感悄悄爬上了心頭。
她以前滿腦子都是要嫁人,可是對於嫁了人以後要做什麼,根本一點兒概念也沒有。
現在才想到忘記問奶媽,當老婆要做什麼呢?
璞娘的笑容不見了,她開始低頭苦思,「我記得李三姊嫁人以後是跟著丈夫去賣豆腐腦兒,那麼一早就得起來磨豆子吧?還有王麻花,嫁了豬肉炳以後也得幫忙砍豬頭拔豬毛……咦?豬有毛嗎?」
可是身為梅花莊梅十二少的老婆,她可以做些什麼呢?
「家裡頭傭人奴僕手下一大堆,我還需要去學做飯嗎?萬一進門第二天就燒了人家的廚房好像不太好。」她苦苦思索,柳眉兒擰成一團,倏然又展開了。「啊,我知道了,我可以去幫忙采梅子啊,梅花莊裡滿滿都是梅花樹吧?現在一定開始結青梅子了,對,就這麼辦。」
她終於想到了自己的「用處」 ,這才安心地吁了一口氣,興高采烈地伸了個懶腰。
懶腰才伸了一半,喜房的門已經被打開了。
「呃!」她有點尷尬地僵在當場,對著扶著梅十二少進來的梅少筆和梅少硯傻笑。「你們……吃飽了沒有?」
「十二少奶奶,我們吃飽了,」梅少筆笑得更尷尬,不好意思地將滿面緋紅、醉暈了的梅十二輕輕扶臥上喜床,「十二少爺今兒太高興了,所以多喝了兩杯,那個……十二少奶奶,今晚就『委屈』你了。」
「噢。」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們放心吧,我會幫他擦擦汗,注意別讓他吐得滿床都是的。」
「不不,不是那個意思,照顧十二少爺的事自然有丫頭們來,我是說……」
「什麼?」她一臉驚駭。「你要讓丫頭們進來跟我們一起睡?這樣會不會太擠了一點?還有,十二少答應我絕不讓別的女孩子同床的,你們少鼓勵他繼續左邊親一個右邊抱一個的。」
「少奶奶,你是指『左擁右抱』嗎?你誤會了,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梅少筆越描越黑,結結巴巴。
梅少硯瞪了他一眼。真是個不濟事的笨蛋。
「十二少奶奶,我們的意思是,如果少爺真吐了,那種髒兮兮的整理事項就喚丫頭們來,你別親自動手。」梅少硯恭恭敬敬道。
「丫頭們不是也在吃飯嗎?而且今天大家都累了吧,你們晚上儘管睡沉一點,睡飽一點,沒什麼事就別起來了,我會照顧他的。」她笑咪咪地道:「我是他的老婆,這是我應該做的。好了、好了,都去睡覺吧!」
他倆相視一眼,不知怎地深覺感動起來。
「謝謝十二少奶奶。」梅少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搖頭,和梅少硯一同退下。
璞娘看著英俊不羈、滿面通紅、沉沉睡去的梅十二,驀然心兒一動,輕輕地坐在床沿,拿著手絹兒替他拭去滿臉的酒氣和汗水。
他身上都是酒的味道,卻一點兒也不難聞,反而和他渾厚的男兒氣息混合成了一股蕩人心神的香氣。
好好聞哪!
她情不自禁伏在他寬闊的胸前,像頭小狗般地湊近他頸項呼吸嗅聞著,然後害羞地低低笑了起來。
「你身上的味道怎麼會那樣好聞呢?」她歪著頭,一本正經地呢喃,「是不是住在梅花莊,身上就會有梅花的香味兒?」
他呼息深沉而輕緩,胸膛微微起伏,長長的睫毛微動了一動,嚇得璞娘連忙自他胸前爬了起來,正襟危坐。
可是他沒有醒,濃眉只是舒展了一下,又繼續陷入昏醉。
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小臉紅紅,又忍不住磨蹭到他身上去,小手輕撫過他額上的髮絲,柔軟的指尖細細描繪過他英挺男性的輪廓。
愛不釋手呵!
見他還在昏睡,她大著膽子偷偷親了他冰涼柔軟的唇瓣一下,隨即摀住小嘴,吃吃竊笑。
哎呀,真好玩。
從今以後,他就是她的夫婿了。她將與他一起生活,日間一起吃飯一起說笑,晚上枕著他的胸膛入睡,聽著他的呼吸入眠……
「你知道嗎?」她心兒鼓蕩著滿滿的暖意和甜蜜,禁不住輕輕地將臉頰貼在他的頰邊,低低地道:「我很高興我嫁的是你呀。」
枕著他的她沒有注意到,他緊閉的眼睫微微一顫,胸膛起伏得更大了。
璞娘趴在他身上就沉沉睡著了,連衣裳也未褪,鳳冠和妝也未卸……就這樣傾聽著他的心跳聲,怦咚、怦咚、怦咚,一聲又一聲,和著他強壯修長的身軀沁透出的溫暖,猶如一張最安全柔軟甜蜜寬闊的網,緊緊地將她纏纏綿綿圍繞著,進入最美的夢鄉。
而夢裡,都是他的笑臉。
梅十二眼眸倏然睜開,他偏過頭來,眼神複雜地深深凝視著她熟睡的小臉。
他的胸口緊繃糾結著喜悅與痛苦,他的身體也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和矛盾的掙扎在他腦裡心裡劇烈交戰著。
他從頭到尾沒有醉也沒有睡,所以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聽進了耳裡,正因為如此,他突然發現自己實在不應該清醒著,不該讓她的每一個字句、每一抹笑顏和每一次呼吸撩撥翻攪得他心海起波濤,所有的冷靜和胸有成竹全都亂了套了。
「璞娘,你不應該嫁給我的。」他癡癡地凝望著她如花嬌靨,沉痛地低語。
他不知道……到最後後悔的會是她,還是自己?
她喃喃夢囈了幾個字,自然而然地扭動著身子改變睡姿,尋找最舒服的位置,他屏息著,直到她終於躲入偎緊他的臂彎裡,傻傻地綻開了滿足的甜甜笑容後,這才緩緩地吁出長氣。
「小傻瓜,頂著鳳冠怎麼能睡得好呢?」他心底滋味酸甜苦澀難辨,最後還是忍不住輕輕替她摘下了鳳冠,手指梳散了她的長髮,將她攬得更緊。「睡吧。」
「唔?相公?」她迷迷糊糊地問。「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他溫柔地低語,「噓,安心的睡吧,我在這兒守著你。」
「嗯。」她打了個呵欠,連眼也未睜,全然信任放鬆地偎近他,汲取著他身上散發的暖意和氣息。
他的身體裡有著不該出現的騷動和悸蕩,但是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柔情……
也許他真的醉了,醉得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渴望與防備的分別。
清早,窗外又飄落了朵朵如棉絮般的雪。
璞娘眨了眨雙眼,迷濛地甦醒了過來。
咦?
她的被褥怎麼變得異常輕暖舒服?而且有縷若有似無的香氣頻頻竄入鼻端,像是臘梅被室暖一烘,散發出獨特的清幽味道。
她不記得她房裡有擺臘梅啊!
璞娘懶洋洋地坐了起來,揉揉雙眼,卻看見一張笑意晏晏的小臉湊近而來。
「喝!」她瞪著對方。
「十二少奶奶,你醒了?我是青兒,來服侍你梳洗的。」可愛的丫鬟體貼地拿過了一件銀狐大氅為她披上。「當心天冷,外頭又下雪了。你想梳什麼樣的髮式呢?青兒的手還挺巧的,保證能將我的少奶奶妝點得更加美麗。」
「呃……對喔,我昨兒已經嫁人了。」她拍了拍受驚的胸口,微微一笑。「青兒,謝謝你。相公呢?」
「十二少爺一早出門了,不過他吩咐過,待會兒會回來與少奶奶一齊用早飯。」青兒遞過青鹽來,供她擦洗後漱了口,又貼心地捧來熟騰騰的濕帕子。
「謝謝,謝謝。」璞娘被服侍得不好意思起來,在娘家還沒被這麼體貼入微地照拂過呢。
「少奶奶好客氣,這是青兒該做的,有什麼好道謝的?」青兒忍不住對這個嬌媚得像朵花兒的少奶奶生起了好感。
「惡婆娘」的名聲她也曾聽過,卻沒想到真正的少奶奶這麼年輕親切,一點架子都沒有。
她們這些丫鬟原先還擔心……
璞娘乖乖地坐在團凳上,在光滑的銅鏡前讓青兒替她綰起了青絲,額前的劉海也梳攏而起,露出了雪白可愛的額頭。
她有點不習慣,但是已為人婦,就不能再留少女調皮的劉海髮式了呢。
她忽然……有點落寞感傷。
已經和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揮手道別了嗎?從今天起,她已經是人家的妻子,家裡的當家主婦,以後還會是人家的娘親……
她的臉頰驀地紅起來。
哎呀!她在胡想什麼?在成親的第二天想小寶寶會不會太早了些?
青兒的手的確很巧,幫她綰了個端莊又不失俏麗的雙團髻,還自五斗鑲金珠寶匣裡取出了一串粉紅色寶石編織成的玲瓏冠,攏戴上她的髮際,讓那流蘇般的寶石串叮叮噹噹地垂落,襯得她雪白的小臉更是如脂似玉。
再幫她換上了對櫻紅色的小珊瑚耳墜,顧盼之間晃動出點點嬌暈來。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打扮起來也可以這麼好看。」她看呆了。
「十二少奶奶,你人長得粉雕玉琢似的,連我是女孩兒都看得心動了。」青兒真摯地讚歎著。
「沒有的事啦,是你不嫌棄。」她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心兒有點忐忑害羞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不知道……他可會喜歡?
「十二少奶奶,先喝盅人參老母雞湯吧,補氣養神又潤肺,喝了就不怕冷了。」青兒接過另外一個小丫頭捧來的滾燙雞湯,笑吟吟道。
「噢,好。」她接過人參雞湯,突然問道:「這兒是梅花莊,那麼一定有很多梅花樹了?」
「是呀,少奶奶要賞梅嗎?」青兒一怔,隨即笑道:「現在『聽梅小築』那兒的梅樹都結子了,沒什麼看頭,不過『柳梅苑』和『梅緋水榭』還有大片的紅梅花陰得正好,早飯後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我不是要賞梅。」她嫣然一笑,興致勃勃地道:「家裡有沒有竹簍子?」
「竹簍……」青兒呆了呆。
「不然鍋子也行。」她揮了揮手,粗線條地咧嘴笑道:「隨便,能裝東西的就行。」
「呃……好。」青兒回過神來,滿心疑惑地點頭。「你快把參湯喝了,奴婢這就叫人去取來。」
「太好了。」璞娘樂極了,仰頭咕嚕咕嚕就把參湯牛飲完畢。
「嘩——神功啊!」看得青兒和紫兒目瞪口呆,一臉崇拜。
「喝完了,我們走吧。」她袖子一抹嘴角,興匆匆地跳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6:16:33
第五章
梅十二自外頭放鷹回來,一進門就看到僕人忙碌興奮地跑過來跑過去,連瞥都沒瞥見他。
「快快快!」
「再拿個臉盆,臉盆也行。」
「花瓶可以嗎?這兒有個花瓶挺大的。」
「隨便啦,總之快點兒拿去就是了。」
「哈哈哈……等我、等我,我也要去。」
梅十二滿眼狐疑地望向身畔的梅少墨。「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一頭霧水。」梅少墨抓了抓頭。
「我們跟去看看。」他對著手腕上的鷹隼輕吹一聲口哨,那只英偉剽悍的老鷹聽話地飛回自己的窩。
他們循聲來到了聽梅小築,才剛一踏過拱門,就被人山人海給驚住了。
看起來像是梅花莊裡近百名的奴僕統統都到齊了。
「十二少奶奶,當心點……」
「噯,左邊點、左邊點……」
「右邊也有!往右邊……」
而攀在梅樹林中的其中一株枝栴上,赫然是他新婚第二天的小妻子!
「我的老天!」他三魂七魄嚇掉了一半,臉色大變。「她……她在樹上做什麼?是怎麼上去的?誰准她這樣危危險險爬上去的?」
梅少墨已是看得瞠目結舌,「少……少奶奶——」
「罷了!」他一甩頭,臉色鐵青地衝向前。
穿著一身桃紅色喜氣軟緞衣裳的璞娘毫不秀氣地跨坐在老梅樹枝栴上,穿著繡花鞋兩隻小腳晃來晃去,她放聲大笑,好不開心。
「盆子過來一點,我這就搖了哦!」她雙手攀住其中一枝青梅纍纍的梅枝,用力地搖了起來。
剎那間,結實翠綠的小小青梅叮叮咚咚地如雨落,底下的傭人們顧不得被砸得滿頭,連忙用盆子簍子去接,高興得像三歲小孩般快活。
「哎呀,少奶奶不公平,剛剛我們那枝接得比較少哩!」
她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好!來了。」
「哇……」一堆僕人丫頭又興奮地跑過去接。
梅十二一路擠進人海,僕人們居然連發現主子出現都沒有,統統忙著接梅子兼看熱鬧和哈哈大笑。
梅花莊從來沒有這麼熱鬧歡笑過,一時之間像是在過大年似的。
「哈哈,好多好多哦!」璞壤抹了抹滿頭熟汗,臉頰嬌艷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來的果子,笑嘻嘻道:「我們這下子可以醃梅子,釀梅酒,炒梅子,做梅子雞、梅子凍、梅子糕……梅子萬歲!」
「梅子萬歲!」僕人們一呼百諾,歡聲雷動。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梅十二微仰頭權著腰,雙腿微開,俊美的臉龐烏雲密佈。
剎那間,全場鴉雀無聲。
「十……十二少爺?!」僕人們張口結舌,一臉心虛慌亂。
「相公!」璞娘眼兒一亮,興高采烈地道:「相公,要不要來采梅子玩?真的真的好好玩呢,我們搖了五株……還是六株的梅子了吧?」
她望向僕人們詢問,僕人丫頭忘了少爺在瞪,異口同聲道——
「七株了,少奶奶。」
「啊,對,七株了,所以這裡還有十一株可以讓你搖。」她像是個迫不及待要與人分享禮物的孩子般,大眼睛透著盈盈光芒,笑得讓每個人心都醉了。
「嗯,咳。」他的嘴角不自覺跟著往上揚,隨即又連忙咬唇忍住,皺眉道:「快下來,太危險了,你究竟是怎麼爬上去的?在場可有幫兇?」
他環顧全場,所有的僕人丫頭趕緊把頭搖得跟波浪鼓般否認。
「是我自己爬上來的,這又不很高。」她抱著樹幹的雙手還放了開來,示範地笑道:
「你瞧,就算是放手也不打緊……」
「璞……娘!」他倒抽口涼氣,想也不想飛身而上,猶如迅捷的鷹隼般立刻將她攫住,然後緊抱著她緩緩旋然落地。
姿勢之美妙不但引起眾人大大鼓掌喝采,就連璞娘也看呆了。
「嘩……」她本能地環摟著他的頸項,吃驚崇仰地望著他。
「嘩什麼?下次不准你再做這種會跌斷頸子的事。」他濃眉打結,一臉快心臟病發的樣子,咬牙切齒地低吼。
「哇,相公,你的輕功好厲害呀!」她滿臉崇拜,迫不及待地雙手捧住他的臉,眼兒眨也不眨地直盯著他,滿眼寫著歡喜、著迷和佩服……
他忽然被她這樣熱烈的眸光看得整個人熱血沸騰了起來,有點暈暈然陶陶然,等到他自己發覺的時候,他已經笑意蕩漾,渾身舒坦得像被春天的陽光照耀烘托過,暖洋洋的,連骨頭都酥了。
「也不是厲害多少,只不過全天下約莫只有五、六人勝得了我,其餘的統統不在話下。」他志得意滿地笑著。
「哇——」她眼裡的熱切和光芒簡直都快將他灌醉了。
梅十二所有的怒氣和驚憂全消失不見,他輕輕將她放下來,長臂輕舒擁著她柔軟的腰肢,緩緩往曲廊方向漫步。
「其實呢,平素我除了練功之外,也會思考一下做人的道理,哪!就拿這次來說吧,我也不是不贊成你採梅子,只要安全步驟上稍加注意,那麼就萬無一失,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我們做人做事呢,要懂得愛護自己,愛護世人……」他擁著她,邊走邊說。
「相公好關心我,我真是太感動了。」她滿眼感動。「我果然嫁對人了。」
僕人丫頭高手們望著這對小愛情鳥相依偎的背影,每個人的臉上都浮起了夢幻般快樂的笑容。
終於,他們倆共坐在暖烘烘的小暖合裡,和著滿園梅花與一籠爐香,一齊吃這頓遲來的早飯。
清粥一鍋,豐盛小菜五、六盤,和幾道捏制得小巧出色的糕點,色香味撩撥得璞娘食指大動。
她整張小臉全埋進碗裡,唏哩呼嚕吃得不亦樂乎。
「慢慢吃,飯還有很多。」他溫和地看著她。
「誰知道采個梅子會需要那麼多力氣?」她喝完了一大碗粥後,用袖子隨便抹了下沾濕的鼻端,咧嘴笑道:「我肚子餓扁了,可以再來一碗嗎?」
「當然可以。」青兒笑吟吟地接過碗去。
「對了,相公,今兒早上你到哪兒去了?」她邊嚼花生米邊問。
「我早上……沒有你那麼精采。」他微笑,支著下巴懶洋洋道:「不過去外頭走走。」
「可外頭下雪呢!」她柳眉兒一撩,忽然嚴肅地問道:「你……該不會成親的第二天就出去嫖了吧?」
「唔咳咳咳……」他正喝一口粥,聞言全嗆糊在喉頭間,咳得險些斷氣。
「是真的去嫖了?」她也被他的反應搞得緊張了起來,杏眼圓睜。
「不……不是。」他漲紅了臉,邊咳邊喘氣解釋。
「相公。」她歎了一口氣,同情地用絹子替他擦了擦額際的冷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過就算你真去嫖了也別怕成這樣啊,我不至於會打你的。」
青兒端著粥過來,滿臉驚異讚歎。「少奶奶,你跟外頭人家說的都不一樣,這麼寬宏大量,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我們婦女的楷模了。」
由此可知外頭人的嘴多壞啊。
「可不是嗎?他們都誤會我了。」璞娘笑得合不攏嘴,大有知我者青兒也的心情。
「青兒,你究竟是站哪邊的?」他沒好氣。
「我……端雞湯去。」青兒吐吐舌,趕緊閃人。
「相公,」璞娘擰乾了帕子,再替他擦了兩把。「現在覺得怎麼樣?可以說老實話了吧?嗯?」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被個女人一問就逼出老實話來?就算他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可身為男人的尊嚴——
「我是去放鷹了。」他脫口而出,隨即垂頭喪氣起來。
搞什麼,這說話的人不是他吧?
「放鷹,真的?」她眼珠兒一轉,鬆了口氣笑道:「放鷹好不好玩?咱們家有養鷹嗎?它會不會啄人?長得俊不俊?我可不可以看看它?」
「你——」他疑惑地凝望著她,黑眸閃閃。「真的相信我的話?不懷疑嗎?」
「你是騙我的嗎?」她夾了箸雞絲脆筍擱進他碗裡,晶瑩的眼兒眨了眨。
「呃,不是。」至少這件事不是。
「那就好啦。」她笑吟吟地道:「你是我相公,說話當然不會騙我羅,既然你都不會騙我了,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你。來,吃啦、吃啦,吃完了跟我一齊去釀梅子酒。」
「我們……為什麼要釀梅子酒?」他莫名地感動了老半天,後來才大夢初醒地問。
「不然梅子那麼多,擱久了也會壞。」她充滿希冀地望著他。「相公,這樣我算不算是一個盡忠職守的好老婆?」
他正想指正她「盡忠職守」這四個字用在這兒並不太恰當,卻被她亮晶晶,盛滿了仰慕與期待的大眼睛望得心頭一熱,腦子裡原本湧現的話全跑光光了。
「算。」他猛點頭。
「那要給我什麼獎賞呢?」她高興得撓耳搔首,「而且我今天完全沒有打人喔,很了不起吧?嫁了人以後果然不一樣,我想相公一定非常以我為榮的。」
「呃,是啊。」他苦笑。
今天也不過才過於四分之一辰光。
她開心地捧著下巴,「你現在是不是很高興娶到我呢?」
「是啊、是啊。」他清了清喉嚨,連忙改變話題。「你想要什麼獎賞?金銀珠寶,綾羅綢緞……」
「不是要那個。」她揮了揮手,對著他眨眼睛笑道:「嗯,我現在還沒想到,不如這樣吧,你就欠我一次,等我想到了什麼再跟你要。」
「就這麼說定。」他微笑,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頭。「吃吧,你的粥都涼了,要不要再換碗熟的?」
「不用了,就當吃冰冰的八寶粥羅!」她捧起碗,又開始埋頭大吃。「嗯,好吃、好吃。」
他不禁失笑,溫柔地凝視著她吃得像小豬似的舉止。
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可愛的小豬……
「對了,有一件事你得聽我的。」他輕輕一喟,心情沉重、眼神嚴肅地道:「梅花莊裡裡外外你都可以逛,唯獨一個地方是絕對不能進的,就是西廂的『落霞梅苑』,那裡……你絕對絕對不能踏進一步。」
「為什麼?」她本能抬頭,好奇地問。
「那裡是梅花莊的禁地——」他思索著該怎樣說,才不會反而激起她的好奇探險心思。「那是我們梅花莊歷代祖先牌位侍奉之地,不得去驚擾,知道嗎?」
她恍然大悟。
「就是祖爺爺祖奶奶和公公婆婆睡覺的地方。」她也認真起來,哦了一聲點點頭。「瞭解。」
「所以你千萬千萬不能進去,聽到沒有?」他瞇起雙眼,語氣冷硬堅決。
「明白。」她點了點頭,小臉若有所思。「這點禮貌和規矩我懂。」
「真懂?」他挑眉。
「真懂。」她再度用力點頭,以示隆重。
「好。」他滿意極了,忍不住再摸了摸她的頭。「乖。」
「相公,你怎麼摸我跟摸狗似的引」她納悶地問,邊小心翼翼地吃著熱騰騰的過橋米線。
「狗哪有你的美麗呢?」
「啊,說得也是。」她心滿意足,眉兒都笑彎了。「謝相公稱讚。」
「吃飽了真要去釀梅子酒嗎?」
「你有更好的提議嗎?」
「想不想去放放鷹呢?」
「哇,好啊、好啊——」
成親的第六天,她終於大搖大擺風風光光地回門下。
穿著一身紅艷艷桃花喜裳,她特意妝點了淡淡脂粉,卻已是艷光四射、神采照人了。
她坐在緞轎裡,邊嗑瓜子邊和梅十二聊笑,忽然間平穩輕快的轎子微微一震,停了下來。
「咦?」她和梅十二對望了一眼,彼此眼底閃過奇罕。
轎子怎麼停了?
忽然間,他倆聽見自轎外傳來一陣鶯鶯燕燕聲……
然後窗簾子被掀開,但見梅少硯一臉尷尬地低語:「呃,十二少爺,你要不要出來一下?」
「什麼事?」他警覺地瞥了滿面狐疑的璞娘一眼,被她盯得背脊涼涼毛毛的。
可是他馬上恢復鎮定冷靜,從容地就要掀簾出轎。
「怎麼會有姑娘的聲音?」她瞇眼。
「你聽錯了。」他冷靜地道:「坐著等,婦道人家好奇心不要過強,會有辱斯文的。我去看看。」
她怔怔地看著他雪白身影消失在簾子外,不禁驚喘了一口氣。「我相公真酷!」
一踏出轎外,梅十二馬上就後悔了。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全到了。
只見紅袖招的花魁如月,彈詞坊的頭牌玉寶,周知府的千金香吟,峨嵋派的翩翩俠女蘇晴……全滿面醋味,橫眉豎目地杵在轎前。
這些,統統是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他頭痛地捂著額,悄悄低頭對梅少硯道:「她們怎麼知道我今日回門?」
「回十二少,她們會算,今天是你成親後的第六天。」梅少硯同情地看著他。「少爺,你確定要再繼續忍下去嗎?會不會太辛苦了?其實你做的已經夠多的了,也算是仁至義盡……」
「閉嘴。」他劍眉一皺,不悅地道:「若風聲洩漏,我唯你是問。」
「……是。」梅少硯眨巴著眼睛,還是忍不住勸道:「可是少奶奶是無辜的,不如你們倆就此弄假成真……」
「我知道這兒哪裡有賣縫衣針。」他威脅地瞪了梅少硯一眼。
為免自己當真被縫住大嘴巴,梅少硯連忙住嘴退下。
梅十二內心有一絲絲著急,外表卻還是那麼從容自若,翩翩風流,坐在轎子的橫槓上,一點落地的意思也無。
「各位,麻煩讓一讓路。」他語氣懶洋洋,眼神卻透著危險鋒利的警告。
幾個如花似玉的美女吞了吞口水,有一些些瑟縮,可是嫉妒的火焰又猛地一竄,燒得她們失去理智和戒備。
「十二少,你說就算成了親也不會不理我的。」如月率先開口,眼波流轉,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似乎快落淚了。
紅袖招的花魁果然名不虛傳。
「是不會,但也不會是現在。」他輕描淡寫的說。
如月一時之間倒不知道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怔怔躊躇。
既不引起娘子誤會揣測,也不至於傷及姑娘家的心,進可攻、退可守,毫無縫隙可鑽,卻又留下無限可能的遐想空間……梅少筆嘴巴大張,欽佩至極地仰望著十二少爺。
「十二少,你對我的海誓山盟都忘記了嗎?你說過對我唱的曲子最動心,也最喜歡我的。」玉寶不愧是唱彈訶的,嗓子清脆好聽,只可惜因妒火而不自禁尖叫起來。「啊?你倒是說說看呀!」
「我想這是自由心證的問題。」他說得更簡短了。
「什……什麼?」玉寶一愣一愣。
連玉寶都這樣了,就不信轎裡的璞娘不會聽得一頭霧水,他是深知她肚子裡文章墨水沒半點,所以話說得深奧一點就能唬弄過去了。
「我呢?你還要對我說幾次虛情假意的甜言蜜語?我知道你都是哄我的,可恨我為什麼還是相信你?」香吟咬著下唇,滿臉哀怨。
「我說的你不信,你不該聽的卻相信,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虛情假意,是你?是我?還是天下人?」他慨歎。
像這類聽起來彷彿很有人生哲學的話,別說聽的人茫然,連他自己都搞糊塗了,但對付這種喜好詩書的干金小姐是綽綽有餘了。
「十二少……」香吟被他惹得心都快碎了。「對不起,我……我不該不信你……」
「梅十二,別以為我跟這幾個笨女人一樣,被你三兩句話就混過去了。」蘇晴俠女手中劍一揚,嬌斥道:「你說!你今天一定要給我個交代。」
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眼神故作哀傷。「你……殺了我吧。」
「不……」蘇晴登時噴淚,心軟成了一團麻楞。「別這樣,我怎麼忍心又怎麼捨得呢?你好壞,你明明知道人家不是這個意思的。對不起,十二,對不起……」
趁著這四個女人痛哭流涕、懺悔交加的當兒,梅十二鳳眸一挑,示意迅速起轎。
可以走人了!
回到轎內後,他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又不自禁得意愉快地搖頭晃腦,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啊!
「相公,她們是誰啊?」
差點忘了最重要也是最棘手的小嬌妻還在轎裡,他連忙斂去得意的笑容,平靜優雅地道:「問路的。」
「問路?」
「對。」他睜眼說瞎話,眼兒連眨也不眨地道:「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做人做事要懂得愛護世人?像我剛剛那樣,就是一種愛護世人的表現。」
「相公好了不起,真是太有學問了。」她掩不住滿心的欽敬。
「好說、好說。」他笑得雪白牙齒全露了出來。
「可是為什麼後來有個女的跟你道歉?」她疑問。
「呃。」他一愣,隨即順理成章地道:「她們攔了我們的轎子,阻了我們的行程,當然要跟我們道歉。」
「應該的,應該的。」她恍然。
梅十二對自己的機智聰明真是無言以對,他能怎麼說呢?或許這些年來他終於學習到如何當一隻千年老狐狸的智慧。
應付三五名幽怨的女子算得了什麼,他冷冷一笑,比這個困難的他都挑來做了。
現在棋子已經挪動第一步,就看對手的反應了。他希望不必再等待太久就可以看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出現,否則他不知道再與璞娘朝夕相處下去,他還能不能把持得住。
一提到這個,他這才察覺她好似對這幾晚並沒有真正洞房的事一點也不介意,難道……沒有人跟她提過洞房花燭夜該「做」些什麼嗎?
他的臉色有些古怪和羞赧,忍不住偷偷覷著她。
提起他的新婚小娘子,她現在……是在做什麼?
但見她繼續嗑瓜子,清脆細心地喀喀喀,取出一片片白淨輕薄的果仁擱進膝上的小碟子裡。
慢慢的,碟子裡出現了一座瓜仁小丘。
「你為什麼光嗑殼不吃果仁?」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好奇的開口。
「我剝給你吃的,等到多一點,讓你一把一把抓起來扔進嘴裡,很過癮哦!」她仰起頭,燦爛一笑。
這一朵笑,徹底奪去了他所有的思緒和呼吸。
剎那間,他再度出現了心跳亂拍和頭暈耳熱胸脹的症候,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6:17:06
第六章
轎子終於進了鄂家張燈結綵的大門。
知道梅十二少愛靜也愛乾淨,所以鄂老爺連親戚朋友也不叫,佈置好了一間暖閣,裡頭軟綿綿都是上好羊毛毯子鋪成的暖炕,還有一盆水仙花吐綻著幽香。
紅木桌上擺著好酒好菜,還有鄂老爺和薛嬤嬤大大的傻笑為伴。
「姑爺請,這邊坐呀!」薛嬤嬤又揮了撣羊毛毯,熱情洋溢地喚道。
「是啊,我的好女婿,這邊請坐,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鄂老爺藉著招呼女婿的同時,偷偷低聲問:「我的女兒這幾天沒有出什麼岔子吧?」
「您指哪方面?」他揚眉,似笑非笑。
「就是砸爛牆壁,打人,揍你……」鄂老爺看起來很緊張。「諸如此類的,有沒有?」
「璞娘對我千依百順,好得不得了。」他情不自禁愉快又驕傲地道:「岳父,您過慮了。」
「女婿,其實被老婆打並不是件丟臉的事,如果你真有委屈跟我說說無妨。」鄂老爺還是滿面憂心,悄悄遞了瓶紫紅色小罐子給他。「來,這家傳跌打損傷藥給你備用,無論是外敷內服皆有神效,可保你性命。」
他試圖維持住誠懇冷靜的神情,但是成效不佳。「多謝岳父,但是我想我派不上用場。令嬡承諾過絕對不會對我動手。」
「她上次也跟我保證過絕對不會撾牆壁的,後來我一個月內連續買了兩次磚頭,卻還是比不上被她弄壞的速度。」鄂老爺餘悸猶存地道。
「岳父大人,璞娘這些天的表現讓我很是懷疑她真有你們說的那麼可怕嗎?」他摩挲著下巴刺刺的胡碴,拜新娘所賜,他變得越來越有粗獷的男人味了。
他還挺喜歡這種改變的。
鄂老爺吃驚地瞪著他。「你是當真的?璞娘這幾天都沒有動粗?」
「沒有。」他回想著她這六天來的溫柔體貼可愛,心都軟成了一汪水。「而且她很好,非常好,梅花莊裡上上下下都愛煞了她。」
現在的她,和第一次見到的她有著天壤之別,但是他完全不介意再看到她伸張正義時,揍起人來的那股子神采飛揚勁兒。
他不自覺咧嘴傻笑。
鄂老爺還在為女婿居然對女兒讚不絕口而震驚的同時,璞娘已經去臥房褪下了銀貂大氅,嬌嬌艷艷紅著小臉走了進來。
「爹,你發什麼呆呢?見到我回來有沒有很高興啊?」她過去一把環抱住老爹的頸項。
「當然想……呃咳咳咳。」太用力了,鄂老爺差點岔氣。
「那你是不是在跟相公說我的壞話?」她皺皺小巧的鼻子,懷疑地問。
「沒有、沒有,我正在稱讚我的女兒不知有多賢良淑德、幽賢貞靜……」鄂老爺毫不心虛地撒下漫天大謊。
豈知他說了一大串的溢美之詞,這個胸無點墨的寶貝女兒卻是有聽沒有懂,還邊挖著耳朵邊張嘴欲發問。
「那個是什麼意……」
「得了,別再出醜了。」鄂老爺歎了口氣,趕緊夾了一筷子的滷牛肉塞進她嘴裡。「你多吃點少問點,保持點氣質吧。」
梅十二坐在暖呼呼的炕上,低下頭掩飾住想嗆笑的街動。
他現在總算知道璞娘寶裡寶氣的性子是打哪兒來的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都不會變,那該有多好?
他的眼睛驀然蒙上了一層憂鬱的暈影,重重陰影與秘密隱藏在最深處,霎時間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了。
他將天真善良無辜的璞娘扯進這一攤渾水來,連帶讓自己的心也整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裡。
他希望……最後的代價真的值得這一切的犧牲。
梅十二眸色幽暗了起來。
深夜,一盞燈籠忽明忽暗地穿過暗香浮動的梅園,悠悠地進入了那間只有少許光暈的屋子。
提燈的是梅十二,一身黑衣、神秘俊酷的梅十二。
他手裡還拎了只七彩食盒,就這樣一步一步在寒風刺骨的夜裡來到了那扇門前。
「你來了。」裡頭一個沙啞卻不失優雅的聲音響起。
「我來了。」他淡淡地說,嗓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門輕輕一推,在幽靜的屋子裡,一名俊秀蒼白清臞的男子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雪白寬大的袍子如雲似霧地籠罩在他身上,而長袍底下空蕩無一物——原來男子雙腿已失。
但是這仍然掩不住他靈秀動人的神韻和從容爾雅的氣質,他全身上下收拾得一絲不苟、纖塵不染。
「你來看我了。」那俊秀男子眼底浮現了欣慰之色,略顯激動地道:「值此寒夜,你怎知我正渴望一壺好酒,一場好醉?」
一身黑衣的梅十二看起來英挺孤寂又不羈極了,他眼底燃燒著溫暖之色,笑容裡卻有著說不出的倦意。
他點點頭,將食盒裡的梅花酒與兩隻月光杯取出,緩緩在俊秀男子面前坐了下來。
在兩人各自飲了一杯後,他才輕輕地道:「『她』還是沒有出來。」
俊秀男子一怔,臉龐閃過了難以言喻的憂傷與渴望。「也許再等等,『她』一定會來的,我不信她那樣狠心。」
「你傷得她夠深,又如何怪她待你狠心?」他平靜地看著俊秀男子。「有時殘忍是一種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
「你應該站在我這邊!」俊秀男子忍不住慍惱道。
「我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棋,最後的非常手段——」他的胸口因為緊繃而揪疼起來,想起他注定要傷害那一個最天真最無邪的小女人,「我成親了。但是婚事鬧得沸沸揚揚,『她』還是沒有出現。」
俊秀男子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他失去冷靜地叫了起來,「不!不會的!」
梅十二憐惜而悲哀地望著受到慘重打擊的他,低沉沙啞地道:「她的確杳無音訊,消失在茫茫人海裡……我這些年來派出去搜尋的人馬何止上千人,但她安心要離開你,天下這麼大,你一生一世也找不到她!」
「不……不會的。」俊秀男子痛楚地摀住臉龐,渾身輕顫了起來。「不會的……她愛我,愛得勝過她自己的生命,她不可能忍心永遠不再見到我。」
「三年前,背叛她的人是你。」梅十二瞇起雙眼,不忍之中也夾帶著隱藏不住的怒氣。「記得嗎?她親眼見到你和紅袖招的花魁如月在床上廝混。」
「那只是一夜風流,只是……」俊秀男子啞然無聲了。
「逢場作戲。」他冷冷地替他說完。
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只是逢場作戲,只是春風一度,只是玩玩罷了,別那麼認真,別那麼嚴肅嘛!
他從來就搞不懂這一切有什麼樂趣可言。
「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已經嘗到了失去她的巨大痛苦,我已經身在地獄裡。」俊秀男子哀痛地大吼,抓過酒壺仰頭灌了起來。
醉吧!醉吧!清醒的時候比酒醉後要難挨太多了,就算今晚不醉也是心碎,他寧可醉過一夜又一夜……
梅十二奪下他手上的酒壺,震怒地斥道:「你還想逃避自己多久?男子漠大丈夫,做得出就要承擔得起,借酒澆愁能改變歷史,改變事實嗎?」
「讓我喝……」俊秀男子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強烈顫抖。「現在我除了大醉之外,還有什麼好做的?」
「你可以。」他厲聲道:「首先就是從這個自己封閉的墳墓走出去,你還活著,你還有自己,有我……和整個梅花莊。唯有站起來,勇敢面對自己的人生,才會有尋回真愛的一天。」
俊秀男子怔怔地看著他,眼底透著顫抖和畏縮。「你不明白,我已經是……是一個廢人了。」
「身體障礙只是表象,只要你的心沒有荒廢,一切都來得及。」他熱切地握緊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我要好好想一想……」俊秀男子又退縮了,他遲疑緩慢地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地扶著木輪椅往後退。
梅十二頹然地盯著他,眼神變得異常疲倦。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幫助他自黑暗深淵中走出來?
他無聲無息地回到了新房裡,滿頭滿肩的雪花還及不上他臉上的滄桑與疲憊。
他輕輕地吹熄了燈籠,揉了揉眉心,正想換下這一身黑衣,璞娘的聲音溫和地響起
「外頭很冷,對不對?」
他微微一震,機警而防備地轉過身來。
她披散著長長青絲,僅著小小的粉紅色單衣和繡花褲,眨動著眼兒凝望著他。
他暗暗低咒一聲,自己怎麼毫無警覺?
但是一見到她穿得這麼單薄,他情不自禁大步走向她,抓過屏風上的雪狐大氅緊緊包裹住她纖秀的身子,不悅地低吼:「怎麼不披件衣裳就起來了?萬一凍著了可怎麼好?」他替她繫好了衣領的帶子。
「不會的,屋裡很暖和。」她深情地仰望著他,小手輕柔地拭去他眉宇髮際沾染的雪花,冰冰涼涼地濕了她一手。「你冷不冷?啊,手這麼冰,要不要換件衣服?」
說著,她用暖暖軟軟的雙手將他的手掌包了起來,雖然這雙手是那麼小,也僅僅能覆蓋住他一半的大手,卻是如此溫暖地沁透入了他的五臟六腑。
他溫柔而震動地俯視著她,心底泛起了千千萬萬難言的柔情,「不,有你握著我的手,我覺得一點都不冷。」
「相公,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煩惱?」她柔聲地問。
他黑眸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不,我沒有,怎麼會這麼問呢?」
「你在皺眉頭,」她愛憐地輕撫著他糾結的眉心痕紋,偏著頭道:「你只要在想事情或不開心,你的眉頭就打結了。」
他胸口一熟,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這麼注意著我?」
「那當然,你是我相公啊。」她甜甜道。
雖然她是出了名的惡婆娘,可是一旦擁抱了幸福,她可是會比任何人還要珍惜的喲!
尤其……他真的待她很好、很好。
和氣溫柔得不得了,常常關心她吃了沒,穿暖了沒有,笑了沒有——她感覺得出來,他並不像外頭人們說的那樣風流不堪,對任何女人都亂放秋波的。
他也不和家裡美貌或清秀的丫頭們調笑或搞七fi&捻三的,可是每個人都對他好不崇拜和仰慕,就連紅兒、綠兒和青兒,都常常在她面前說他的好話,好像怕她有什麼誤解。
他真的是那個風流到人憎狗厭的風流鬼嗎?
她怎麼看都覺得不像。
「璞娘,假若……」他凝視著她,喉頭發乾艱難地道:「我不是你的相公,你還會待我這般好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你就是你,是與我拜過堂喝過交杯酒的相公,你想賴也賴不掉了。」她仰頭嫣然一笑。「事到如今隨便我了,我不會放開你的。」
「不要放開我,不要讓我離開你。」他驀然緊緊將她攬入懷裡,發自心底深處地沙啞低喊:「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勇氣……讓我們倆有理由真正在一起,不需再面對別離。」
「我們不會分開的,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管是誰想要拆散我們,我絕對不允許。」她先是感到驚震,隨即情深款款地微笑了,溫柔地緊環著他的腰。「這一生一世,我們已經是繫在一塊的蝴蝶,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生死相許。」這一瞬間,他深深悸動。
「對,是生死相許。」她心滿意足地歎息著,將小臉緊偎入他溫暖堅實的胸膛。
梅十二緊緊擁著她,在這剎那間,他終於領略到了這些日子以來又酸又甜又癡又醉輾轉反側的是什麼……
他愛上了這個女子,這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黃金般純粹的小女人。
她給了他笑,給了他溫暖,讓他嘗到了再度心跳的滋味,讓他感覺到……真正地活著!
只是他對她一開始用的是謀略,施的是算計……
他臉色倏然蒼白,心隱隱作痛了起來。
當她發現這個事實之後,她還會這麼毫無保留地信任著他,愛著他嗎?
「相公,奶媽說我們好像還要再做一件什麼事才算是真的夫妻。」她忽然想起,天真地仰頭問道:「你知道是什麼嗎?你會不會?可不可以教我?如果我們倆做了,那就是真正的夫妻,這輩子也沒有人有理由和借口把我們分開了,對不對?」
他的眼神淒迷而溫柔,低低道:「但是我沒有資格碰觸你,你以後可能會恨死我……」
如果在她知道了事實後。
「相公,無論你做了什麼,我們都是夫妻,你這輩子都休想不承認的!」她甜甜地笑了,充滿信任與不自覺的誘惑,青澀而勇敢地踮起腳尖,用軟嫩的小嘴碰觸到了他的唇畔——
這一吻,瓦解了他所有的戒備、糾結、心痛和矛盾……
他輕顫地捧起了她的小臉,屏息而熾烈的吻住了她。
夜,徹底沉沉醉醉輕輕暖暖了起來,嬌吟與喘息,陽剛與柔美,天與地,統統融合在一起。
用你心,換我心,始知相憶深,翩翩不離分……
人是在什麼時候發現愛情的來臨?在電光石火間,在那雙深邃的眼睛望人那對皎潔的眸子裡,小小的笑意和火花漸漸擴散蕩漾開來的時刻——
人又是在什麼時候祈願死生相許?在擁抱之前,離別之後,才發現魂夢早已緊緊牽繫在一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6:17:33
第七章
他們成了真正的夫妻。
自那一夜之後,璞娘變得越發嬌艷可愛好脾氣,梅十二唇邊的笑意漾得更深,滄桑的眼眸化為晴空般明亮……
春天即將來臨,在枝頭、在簷頂,嫩綠葉子初生,燕子自泥巢中探出頭來,啾啾婉轉。
春天的確已經來了,在情人的眼底眉梢,淡淡地,卻宛若化不開的纏纏綿綿,蜜上心頭。
這天早晨,璞娘一醒來已不見枕邊人,但是枕上被褥上猶留有他身上的餘香暖意。
「青兒,我家相公咧?」她邊喝著參湯邊問。
「十二少有事出門了,他交代少奶奶你要記得吃早飯、午飯還有晚飯。」青兒笑咪咪。
啊,主子們最近甜甜蜜蜜的,看在他們這些奴僕丫頭的眼裡也深深感到高興呢。
「怎麼又出門了?這幾天他經常出門啊。」她捧著雙頰,對著鏡裡嬌靨歎了一口氣,悶悶地道:「到底是什麼事非得他親自出馬不可?」
「也許是一些江湖上的事要請十二少爺仲裁。」青兒笑嘻嘻地揣度。
「危不危險哪?」她猛然回頭,小臉滿是憂慮。「他白白淨淨、弱不禁風的樣子,如果人家兩邊打了起來,刀子晃來晃去,劍戳來戳去的……」
「刀光劍影。」
「哎呀,差不多就這意思啦。」她小臉皺得更緊。「他萬一不小心受傷了怎麼辦?」
「不會的,十一一少爺功夫那麼好,絕對不會有事。」青兒信心滿滿,也不忘安慰她。
「不成,我得去保護他。」她一臉慷慨激昂地道:「你告訴我他們在哪裡,我去瞧瞧。」
「十二少奶奶,這可不行。」青兒花容失色,死命拖住她。「太危險了,而且讓十二少知道會剝了我的皮的。」
「他不會。」她拍了拍青兒的肩膀,笑了起來。「他愛乾淨,不會喜歡弄得兩手黏答答血淋淋的。」
青兒哭笑不得。「十二少奶奶,我的意思不是真剝皮,我是說……」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就是怕我去壞事對不對?」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道:「放心,我很能打的,而且也太久沒有舒展舒展筋骨了,我去正合適!」
「十二少奶奶,你聽我說呀!」青兒氣急敗壞地追在後頭。
「我去問問梅總管,他一定知道相公在哪裡跟人家談判。」她雀躍得不得了,邊跑邊回頭對青兒道:「你別跟來看熱鬧,當心刀劍不長眼睛,傷到你可就不好了。」
「十二少奶奶……」青兒氣喘吁吁。
可是她的動作哪有少奶奶快,沒三兩步就已經追丟人了。
「希望總管不會那麼笨,真把十二少的去處告訴少奶奶。」青兒喘得快斷氣,撐著酸軟的腰頻頻喘。
但是梅總管就是這麼笨,尤其在璞娘巧笑倩兮地眨動著大眼睛望著他的時候。
「十二少爺去哪兒啦?」她甜甜的問。
「去相思紅豆樓了。」梅總管二話不說地笑應。
「得!」她點了點頭,馬上又咻地一聲跑不見人影。
「得什麼?」等到梅總管自傻笑中清醒過來,想問清楚少奶奶問這個做什麼的時候,卻是已經來不及了。「少奶奶?少奶奶?」
璞娘一身淺紫色小蠻衣,雪白毛茸茸的領子和袖口一舉手一投足,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路人們紛紛驚艷側目,一時間倒沒有把這個美麗嬌嫩的少婦認出,就是之前令人瞻戰心驚的「惡婆娘」。
她沒騎馬也沒乘轎,笑嘻嘻蹦蹦跳跳地奔向相思紅豆樓。
璞娘邊蹦跳邊暖身,滿腦子都是待會兒要從哪個角度揍人。
這種習慣也是會上癮的,在梅花莊裡到處都是自己人,害她想找個壞蛋當人肉沙包練練身手也不行,莊裡雖然高手如雲,但是打死都不跟她動手動腳,說什麼害怕傷著了少奶奶不好。
「奇怪,這一路走過來怎麼沒有見到有丈夫打老婆,兒子打老爹,官差亂打人,還是強盜亂搶劫的?」她的小臉佈滿失望之色。
哎呀,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不是已經答應過相公和爹,要好好地洗那個什麼心什麼面的,重新做人,要好好地做個賢良主婦。現在怎麼還滿腦子想著跟人打架呢?
就在這時,嘩啦啦一聲翻箱倒櫃夾雜著怒喝聲和哭叫聲溜入她耳際,璞娘猛然抬頭,眼睛亮了起來。
「老太婆,在這兒擺攤有沒有問過我們京城雙龍啊?你好大的膽子呀!」
兩個渾身紋了堆不知名鳥蟻蟲獸的大漢惡形惡狀地擦腰,其中一個正抬腳踩爛了老婆婆散落滿地的瓜果。
老婆婆一身粗布衣,顫巍巍地伏在地上又是掉淚又是哽咽,害怕得邊發抖邊告饒求情。
「兩位大爺請高抬貴手,行行好,饒了我這個老婆子吧,我真的不知道這兒是你們的地盤,我……我老伴現在臥病在床,就指望我把這些田裡收成的瓜果賣幾個錢好找大夫……嗚嗚,求求你們大發慈悲,放我一條生路。」老婆婆淒淒慘慘地哭求著。
四周的攤販和行人看了都不忍心,可是這京城雙龍可不是好惹的,要是出來說話討情或伸張正義,一個弄不好,恐怕連小命兒都會賠上的。
「饒了你?你這死老太婆腦子壞掉了吧?我京城雙龍這名號可不是混假的,你以為這樣哭哭啼啼老子就會心軟?」其中為首的大漢呸了一聲,露出黃板大牙冷笑。
「兩位大爺,求求你們……」老婆婆哭得肝腸寸斷。
璞娘腦子轟地一聲,熱血翻騰齊往臉上街,二話不說一個箭步過去,扶起了老婆婆。
「婆婆,你快起來,地上硬,弄傷了膝蓋可不好。」她柔聲柔氣地道。
老婆婆如逢救星地緊緊握住她的手,萬分感激卻又緊張心慌地道:「小姑娘,謝謝你……可是你快走吧,這兩個人不是好惹的,不要為了我老婆子……連你也給賠進去了,他們……他們……」
「嘖嘖嘖。」來不及了,京城雙龍看見這粉雕玉琢的嬌滴滴人兒,登時慾火中燒了起來,一前一後包圍住了她。「看看這小丫頭,長得好可人意兒,你是不是想陪大爺們玩玩哪?」
行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氣,但是攤販卻已經認出了面前這個出落得桃花似的少婦是誰,他們眼睛二兄,不禁開始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這京城雙龍真是不長眼,居然還沒認出面前的小美女是誰。
「活該,嘿!」
「咱們有好戲看了。」
「真是老天有眼哪,這兩名惡霸早該被收拾了。」
攤販們竊竊私語,已經極有默契地搶定最顯眼又最不會被波及的位置看好戲。
「老婆婆,你放心,有我呢。」璞娘燦爛一笑,輕輕將老婆婆推護到自己背後。
呵呵呵,太爽了,這可是他們自己要送上門來的,這下子爹和相公可不能說是她刻意挑釁,故意找架打的。
「小美人,瞧你這桃子一樣掐得出水來的臉蛋兒,先讓大爺我香一個再說!二樂城大龍已經上前,露出淫笑。
可是他手才伸過來一半,璞娘已經一把握住他扯近,京城大龍還以為美女猴急到主動要投懷送抱,正高興間,卻沒料到頭臉已經著了一拳。
「噢!」他臉孔一陣劇痛,鼻血立刻噴了出來。「媽呀——」
「哎呀,手髒掉了。」她柳眉打結,小臉緊皺地瞪著自己沾到他鼻血的小拳頭,作嘔地在裙子上擦了兩下。「討厭。我應該揍他肚子而不是鼻子的。」
「我的鼻子斷了,我的鼻子斷了,啊啊啊……」京城大龍抱著噴血的鼻子痛哭流涕,鬼叫鬼叫。
「好呀!」
「好樣兒的!」
「對,揍他、揍他,不要客氣!」
街坊鄰居和攤販行人全熱血沸騰地鼓掌叫好。
「謝謝、謝謝,謝謝各位的支持捧場。」她謙虛地揮舞著小手示意回禮。「這沒什麼,小意思。」
「了不起,女中豪傑啊!」眾人吹口哨,瘋狂叫好。
「大哥,兄弟幫你報仇!」京城二龍又驚又恐,可是如果逃走那還怎麼混下去?」咬牙,硬著頭皮街上前去,拳頭正要揮出去,卻不知怎地身子一輕,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啊啊啊……救命啊……有鬼啊……」
砰地一聲,不偏不倚地摔進一旁的大糞桶裡,臭氣四濺。
「相公?!」她睜大杏眼,不敢置信地大叫:「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身白衣勝雪,清峻優雅的梅十二拍了拍手,對著她大皺眉頭。
「這句話該是我問你吧?」他眼底閃過憐惜和喜悅,但濃眉還是糾成一團。「怎麼又跟人動手了?」
「是他們欺負老婆婆,我只是替天行道。」她理直氣壯地道,指頭用力地戳戳他的胸膛,梅十二微微瑟縮。「相公!你這樣太壞羅,怎麼可以破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樂趣呢?我剛剛已經想好了要怎麼痛扁他們一頓的,結果你看,這樣我還有什麼好動手的?」
一個覷空捂著鼻子跌跌撞撞逃走了,一個摔進大糞桶裡滿身臭氣熏天……
討厭,害她憋足了一肚子的力氣沒處發洩。
「噗!」一個悅耳熱情的笑聲逸出,又馬上忍住。「對不起。」
「唉。」另一個冷冷的歎息隱約漾起又消失。
「閉嘴。」梅十二惡狠狠地瞪了背後那兩個大男人一眼,回過頭來關心地看著小妻子。「你不是說過不再隨便打人了嗎?就算他們倆不對,你也用不著弄髒自己的手。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出來?青兒呢?少紙呢?護衛呢?怎麼一個都沒帶?」
「等一等,我待會兒再回答你的問題。」她做了個暫停的動作,轉頭對背後看得目眩神迷的老婆婆嫣然一笑。「婆婆,你這些瓜果是自己種的對吧?」
「是……是的,女英雄。」老婆婆滿眼感激和崇拜。
「我不是女英雄,我是惡婆娘。」她笑嘻嘻,親切地對老婆婆道:「我最喜歡田裡自種的瓜果了,裡面滿滿都是愛心,吃起來格外爽口好吃。這樣吧,這些我統統買了,以後你田裡種的也全賣給我,好不好?」
「姑娘啊,你真是天大善心人,可是這些瓜果都爛了,而且我田裡種的你……你真吃得完嗎?」老婆婆簡直作夢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訥訥問道。
「我們有一大家子呢,記得送到梅花莊。」她想了想,搖搖頭,「這樣不行,你拉車送瓜果太辛苦了,以後我讓家裡人直接去你那兒摘,銀子一個月一個月給你,行嗎?」
「當然行!」老婆婆熱淚交縱,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姑娘,謝謝你,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好心人?」
「老婆婆,別這麼說。」她微笑,想了想,取下頭上的一根金釵遞給老婆婆。「這根金釵你先拿去吧,老爺爺不是還臥病在床嗎?尋個好大夫再買些滋補的,我想老爺爺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謝謝你,你真是我們的大恩人……」老婆婆泣不成聲。
「別客氣,我還要謝謝你讓我有機會揍人呢,呵呵呵。」她笑聲如銀鈴。
眾人感動地看著這一幕,有的悄悄拭淚,有的則是慚愧地低下頭。
梅十二深情款款凝望著小妻子,引以為榮的驕傲感脹滿了胸口。
而靜立在他身邊的黑色勁裝的高大男子孤傲淡漠的臉龐也不禁掠過一抹笑意。
站在黑衣男子旁的是個金光燦爛、寶氣流轉的英俊貴公子,但見他從頭到尾笑容滿面,滿眼激賞。
「好了,相公,咱們喝茶去吧,我請客。」她笑吟吟地挽著梅十二的手臂,這才注意到他身邊兩位出色卓絕的男人。「咦?你朋友呀?」
「不——是。」誰知他們三人異口同聲,還不忘瞪了對方一眼。
「耶?」她納罕地眨眨眼。
「我們要走了。」梅十二對他們皺了皺眉頭,不情願地道。
「我們也要回去了。」寶裡寶氣的貴公子對著璞娘笑咪咪地道:「這位女俠,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她情不自禁回以一笑。「不過我不是女俠,我是梅十二少奶奶。」
這個頭銜她可是越當越過癮哩。
「是的,梅十二少奶奶。」貴公子放聲大笑,愉悅地搖動著扇子優雅離去。
黑衣男子對著她微微一點頭,隨即消失在人群中。
不知怎地,雖然他們三個人都同時否認是朋友,可是璞娘本能感覺到他們幾個人好像交情挺不錯的。
那種默契是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了。
「你別跟他們打招呼,這兩個都是不懷好意的壞傢伙。」他咕噥,長臂將她攬得好緊好緊。
「不會吧?看起來不像。」
「總之,你不准看我以外的男人。」他低吼。
她愣了一愣,隨即恍然,甜甜笑了。「哈,相公,你在吃醋。」
「我沒有。」他雙頰莫名緋紅了起來。
「有——」
「沒有!」
「有啦,別不好意思承認,這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啊!」
「回家、回家。」他尷尬地打哈哈,顧左右而言他。「對了,娘子,你剛剛那一記拳頭打得真漂亮。」
「真的嗎?」她興高采烈的反問。
「當然,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飄逸俊秀又效果驚人的一拳——」
春天來了。
小鳥吱吱喳喳,靈巧地在枝頭跳動,朵朵紅梅辦落結子,由青色漸漸轉為嬌艷欲滴的紅。
璞娘大剌剌地躺在草地上,對著滿樹紅梅果子傻笑。
「相公,那些梅子看起來真好吃,你想我們可不可以再摘……」
慵懶深情地躺在她身畔,微微撐起了身子笑望著她的梅十二驀然一驚,浮起苦笑。
「不准。」他餘悸猶存地低喊。「我已經連續吃了六天的梅子雞、梅子魚、酸梅湯、青梅玫瑰羹、梅子炒山菜……就算我的心臟受得了,我的胃也抵受不住的。」
她滿臉失望。「你不喜歡吃那些菜嗎?」
一看見她小臉微微黯然,他連忙搖頭否認,「不不不,我很愛吃,非常愛——但是就算愛吃、好吃的東西也不能天天吃,你說是不是?」
「噢。」她翻坐起身,忽然捧著腦袋望著他發愣。
「怎麼了?」他輕柔地為她撥去纏在青絲上的一小枝枯草根,「不開心嗎?」
「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我在這個家裡好像可有可無。」她歎了一口氣。
他睜大雙眼,心疼地馬上撫慰道:「傻瓜,你在這個家裡當然很重要了,地位絕對無人能比。」
「可是我又不會煮菜。」她開始扳著手指頭數算起來。
「我們家有煮飯大娘了。」他立刻笑道。
「也不會洗衣裳。」
「衣裳有一整隊的丫頭輪流洗呢。」他笑了。
「我也不會幫你做鞋子納鞋底縫鞋面。」她偏著頭望著他。
男人家不是都很以自家老婆女紅精湛為榮嗎?梅總管就是這樣,天天興高采烈地穿著梅大嫂幫他做的彩色鞋子走過來走過去,一點也不怕人取笑。
「反正我也不愛穿鞋。」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可是我真的什麼也不會,在家裡閒閒沒事吃飯睡覺玩樂的,這樣好像不太好,不像個做人家老婆的。」她雙手捂著臉頰,亮晶晶的眼睛無力地眨呀眨。「你會不會有一天嫌棄我什麼都不會?」
「我怎麼會嫌棄你呢?」他疼寵地笑著,輕輕將她攬入了懷裡,在她耳畔吐露著溫熱憐愛的呼息,璞壤剎那間半邊身子酥麻掉了。「你逗我笑,惹我開心,在我 心情沉重的時候鼓勵我、安慰我,用你的真心愛護眷顧著我……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夠像你待我這般好,又教我如何能不深深喜歡著你呢?」
「相公——」她心兒被全然甜美的幸福感塞得滿滿的,小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掌,心滿意足地低歎一聲。「我永遠:水遠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他英俊的臉龐深深地埋入她幽香柔軟的肩窩,低沉沙啞、鄭重深情地道:「永遠、永遠都要在一起。」
有誰能預料得到,他在剎那間選中她成為計畫中的一枚棋子之際,也直接地扭轉了他自己的人生,在陰錯陽差間,竟然有幸覓得了此生的摯愛和幸福?
對此,他衷心誠意地感謝著上蒼!
「十二少,有消息!」梅少硯快步地走進書房,神色嚴肅緊繃地低道。
坐在紅木椅內的梅十二黑眸一凜,疾聲道:「快說。」
「是。」梅少硯面色凝重地道:「有人在『含秀樓』看到她出現。」
「她真的進京了。」他瞇起雙眸,眼神如鷹隼銳利無匹。
「十二少,看來你的計策奏效,果然將她逼了出來。」梅少硯遲疑了一下,神情複雜地道:「你……現在要去見她嗎?」
他微微一震,低下頭思索。「不,先派人盯緊她,確定身份無誤。」
「是。」
「還有,」他眼神戒慎。「絕對不能讓少奶奶知道這件事。」
梅少硯有些猶豫。「可是這樣好嗎?」
「她會胡思亂想。」他冷冷地道,努力不因想到了璞娘而紊亂了心意。「而且我佈局三年之久,不能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
「但是她們倆都以為你才是真正的……」梅少硯欲言又止。
「我心裡有數。」他沉靜地道。
梅少硯望著主子,最後還是忍不住低低喟了一口氣。
因為他知道主子忍受了多少的壓力,背負了多沉重的責任在肩上,而好不容易十二少奶奶喚醒了他的活力和感情,給下他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甜蜜——
梅少硯真不希望看見主子再度受傷,更不希望他傷害了純真熱情的十二少奶奶。
這個局現在已成了一團糾纏難清的亂麻,到最後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已經是他們再難預料掌控的了。
「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他拍了拍滿面擔憂的梅少硯的肩頭,低聲安慰道:
「不會有事的。如果上天垂憐,這一切糾葛會在最好的安排之下結束,我們終究可以回歸到平靜祥和的日子。」
梅少硯點了點頭,但願如此。
就在梅少硯要退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心念一動,又揚聲喚住。
「等等。」他改變了心意,鎮定從容地道:「備快馬,我們到含秀樓。」
「可是十二少你不是說……」
「我要親自去看看究竟是不是『她』。」他起身,大步走向門口,神色嚴竣。「快刀斬亂麻吧。三年的時間已經拖得夠久了,我的耐性有限,青春也有限。」
梅少硯鬆了口氣,情不自禁的笑了,精神振奮地道:「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6:17:53
第八章
璞娘剛剛離開娘家,邊舔著香甜好吃的麥芽糖,瞇著眼仰頭感受著春天的氣息輕輕地撲面而來的清新滋味。
坐在設計飄逸,全以剔透輕紗掩住的馬車上,她忍不住笑呵呵。
坐在馬車上還能邊看風景邊吹風,這種滋味真美妙。
相公家真是什麼都有,連馬車都比人家的特別。
「十二少奶奶,親家老爺真客氣,還給了我這麼多糖吃。」青兒真是覺得幸運極了,她抱著滿懷的松子糖、玫瑰糖、核桃酥……糖香四溢又甜進了心坎。
「我爹要謝謝你平日那麼照顧我呀。」她笑嘻嘻,吃著麥芽糖,咋舌道:「今天咱們沒有告訴相公就偷跑出來,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十二少爺哪捨得生少奶奶的氣呢?」青兒咧嘴一笑。
「呵呵呵,別消遣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她害羞地用肘撞了撞青兒,卻沒想到青兒險些飛出去。「青……青兒——」
「少奶奶,就算婢子說錯了,也用不著下這麼重的手啊!」青兒邊撿著落在腳邊的糖,邊揶揄。
「對不起,你沒受傷吧?」她擔心地問,急忙地拉過青兒來檢查手呀腳的。
「少奶奶,我跟你說笑的,沒事啦。」青兒哈哈笑。
就在這時,疾奔如滾雷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如一陣旋風湧捲而來,與她們倆擦身而遇。
璞娘警覺地一回頭,望著那快馬和逐漸遠去的修長身影。
「咦?」馬伕首先眨眨眼。
「青兒,你覺得那個像不像……」她也注意到了。
「十二少爺!」青兒低呼,和她面面相覷。「他要去哪裡啊?」
「對啊,他到底要去哪裡咧?」她認真地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一把抓住青兒,對著馬伕大叫:「我們追!」
「可是十二少奶奶……哎呀,我的糖又全撒了……」
馬車很快地追趕了起來,可是終究不及前頭兩匹馬的腳力,等到馬伕驅車進了一條出名的花街柳巷時,已經沒有見到他們的身影。
「少奶奶,怎麼辦?」
「認馬!」她咬牙切齒,狠狠瞪著一家家金碧輝煌卻粉氣十足的勾欄院。
還有不少妓女塗脂抹粉地在那兒勾引客人呢!
馬伕慢慢驅車,終於眼尖看到那兩匹烙了梅花莊印記的馬兒。
「在這裡!含秀樓。」
她看見那兩匹馬,再看了看門口妖妖嬌嬌的女子們,勃然大怒。
「相公怎麼可以這樣?他又騙我,又跑進勾欄院裡風流了!」她胸口陣陣刺痛,眼眶濕熱起來。
她的心和胃像是被塞滿了棉絮般又脹又痛又酸,怒氣和傷心不知道哪個比較嚴重,可是她的鬢角抽疼,害她瘋狂地想要槌爛什麼,或是狂吼一頓才能稍稍舒解心底的憤恨。
他不是說從今以後會好好疼惜她,愛護她嗎?為什麼現在又把自己的誓言忘得一乾二淨?
璞娘的肩頭顫抖著,拳頭緊緊握了起來,拋下在那兒跺腳噴氣的馬兒,殺氣騰騰地就要踏進那垂著粉紅色誘人簾幕的畫樓。
「十二少奶奶,你冷靜點,我相信十二少爺到這裡一定是有他的理由。」青兒死命拉住她。
「還有什麼理由?虧我還說我相信他,相信個鬼,他成親不到兩個月就跑來尋花問柳了。」她哽咽著,忿忿然地一抹眼淚,怒火中燒地街了進去。
「噯,姑娘,你哪位啊?你……你找誰……哎喲!」
裡頭出來追問的老鴇和龜公被她一拳一個打飛了出去,乒乒乓乓的壓砸了一堆東西,騷動聲使得裡頭的客人和姑娘們好奇的湧出來探看。
「什麼事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女的好眼熟……」
她危險地瞇起雙眼,大步一邁,雙手擦腰。
「我要找梅十二少,叫他出來!」
「你這個瘋女人,到這兒吵鬧什麼?」有客人忍不住破口大罵。「擾了爺們的興致,還不快走,待會兒有你好看的。」
「你們閉嘴啊!」她怒瞪著全場好奇或議論紛紛的男男女女,鬢邊突突狂跳。「給我滾到一邊去,再囉唆,我統統都打!」
「她……她是惡婆娘,鄂家的惡婆娘啊!」不知誰認出了她,驚聲大叫。
「什麼?是惡婆娘來了……」所有的人你推我擠,爭相逃命。
她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切雞飛狗跳,瞇起的美眸想找尋的只有一個——
他到底在哪裡?
「梅十二,你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在這裡!」她開始大步走了進去,渾身散發著熊熊怒火狂焰。
她想哭,想仰天狂嘯,但是她更想狠狠地砸爛這整個地方。
「少奶奶、少奶奶,你等等我呀——」青兒著急擔憂地追在後頭。
她瘋狂地搜尋著他的蹤影,踹開一間又一間的門。
而在裡頭雅室裡的梅十二心思莫名地紊亂了起來,他倏地起身,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門砰地一聲應聲裂開,梅少硯還來不及反應,就赫然發現清麗可人的少奶奶站在門檻上,臉色鐵青,衣服髒了,頭髮也亂了,一雙逼人的美目惡狠狠地瞪著這一切。
他臉色一變,莫名地慌亂心虛了起來。
「璞壤?」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像看到了獵物的母老虎,伺機而動地瞪著梅十二,順便還不忘環顧四周,最後凌厲的眼神落在一名懷抱琵琶,婷婷娜娜自裡間緩緩走出來的紅衣姑娘身上。
她的心臟瞬間凍結了!
「她是誰?」她衝向前,老鷹捉小雞似地一把將琵琶女拎了起來,凶神惡煞般地大吼:「為什麼會跟你單獨坐在這裡?你來尋花問柳的對不對?」
「不,你誤會了,我……我只是來聽聽曲子。」他極力安撫她,緩緩走近她,輕柔地勸道:「你先把人放開,你抓得太緊,她快不能喘氣了。」
「你關心她?你竟然當著我的面關心這個唱曲兒的?」她又氣又心痛,胃也痛得亂七八糟,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給你一個機會解釋,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我——」他的聲音沙啞了。
「就算只是來聽曲子的,可你為什麼要來這裡聽曲子?你想聽曲子,我也可以彈給你聽、唱給你聽啊!」她強忍著淚水,狠狠地揉了揉發熱濕潤的眼眶,「為什麼還要背著我找樂子?難道有了我還不夠嗎?你說只愛我一個,統統都是騙我的嗎?」
她一連串強抑住難過和憤怒的發問,問得他啞口無言,心臟不住絞擰疼楚著,可是他不能解釋,也無法在此刻向她據實以告。
他不能讓三年來的精心計畫毀於一旦,在最後開頭功虧一簣,雖然今天出現在含秀樓的並非是他尋覓已久的那人,但是他有預感,真正的「琵琶女」即將出現。
現在,他更不能讓生性衝動的璞娘壞了大事,最重要的是,他目前沒有多餘的心力精神向她好好解釋這策劃長達三年的一個局。
目前,全力找出「琵琶女」才是首要目的。
「璞娘。」他歎氣,注意到含秀樓裡上上下下都偷偷摸摸擠在外頭看熱鬧,在這個時候更是什麼話也不好解釋。「你先回去,我會好好對你解釋的。」
「有話在這裡說,除非你做了什麼不光明正大的事,心虛!」她咬牙切齒,熱淚不住在眼底打著轉,拚了命也不願哭泣。
遇事就逃不是她鄂璞娘的個性,就算今天鬧得全城皆知,她也要親耳聽見他說個清楚、講個明白!
為什麼成親不到半個月,他就捺不住風流本性了?
難道……她真有那麼差勁,逼得相公忍不住出外偷吃嗎?
難道他真的不能只要愛一個女人就好了嗎?
「璞娘,別再使性子了,」他迫於無奈,只好臉色一沉,低喝道:「這樣難不難看?別讓人家以為我教妻無方,連個老婆也趕不回去。」
「你……你說什麼?」她腦裡瞬間一片空白,雙腳發軟無力。
「放我下來,求求你,放過我吧!」那個紅衣女子劇烈發抖,拚命哭叫求饒。「我……我和十二少沒有做什麼,真的……我發誓。」
「你閉嘴。」她大吼一聲,淚水終於再也抑不住地掉落,憤怒痛楚地瞪著他。「梅十二,你……你是個大混蛋!」
她扔下紅衣女子,嗚咽痛苦地轉身街出雅室。
「少奶奶、少奶奶,你又要去哪裡?你等等我啊!」青兒氣喘如牛地好不容易趕上,又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奶奶瘋了一般地跑掉。「少奶奶……十二少爺,少硯,你們……你
們到底在搞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少奶奶這麼生氣傷心……」
「你快去追少奶奶,顧好她,別讓她做什麼傻事。」他急促心痛地吩咐著,回頭對那名抖成一團的紅衣女子道:「你別走,我還有話要問你。」
「十……十二少,饒了我吧,尊夫人很恐怖的。」紅衣女子牙齒打顫。
「我只是問一句話。」他雙眼綻放出危險的光芒,低沉地道:「這把琵琶你是從何處購來的?」
王八蛋!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統統都是王八蛋、臭雞蛋、臭鴨蛋……
璞娘邊走邊哭,小臉哭得紅通通,也不顧路上行人驚疑好奇的目光。
她沒坐馬車,因為她現在完全不想看到跟梅花莊有關係的人!
「看什麼看?沒看過女人哭啊?」她抹掉的淚水又瞬間湧出,發現有人張大了嘴望著自己,不禁暴躁地吼了過去。
吼得那人立刻拔腿狂逃。
若是平常,她可能會笑出來,但是她現在怎麼也笑不出,腦袋疼得就像要裂開來了,她現在只想哭,只想掐死梅十二。
「少奶奶,少奶奶……」青兒覺得自己的腳一定快斷了,等到她終於趕到璞娘身邊時,她已經臉色發青、嘴唇發白,雙腳抖得不停。「等……等……呼……等等我。」
璞娘淚痕斑斑地回頭看著她,爆發過後的怒氣和痛苦已經搾乾了她,現在她只覺得筋疲力竭,一顆心空蕩蕩的,只有隱約的揪刺疼楚感不時閃現出沒。
「你的臉色怎麼比我還慘?」她吸了吸氣,蒼白無力地笑了笑。
「少奶奶。」青兒總算慢慢恢復力氣,緊攀著她央求道:「你別生氣,十二少爺絕對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真的,他是最愛你的。」
「是啊,最愛,但是他的最愛也不只有我一個。」她鼻頭又酸楚了,勉強嚥下淚意。「你別再替他說話了,我現在頭好痛,好混亂。」
「可是少奶奶……」
「再說,我就回娘家。」她小臉變色,氣惱地道:「青兒,我現在已經夠煩的了,我真的、真的不想聽見任何跟他有關的話。」
「好吧。」青兒輕輕地挽著她,滿面關懷地道:「我不說了,回去以後我幫你寫一張『生氣中,狗與相公不准進入』的牌子可好?」
縱然愁腸百轉、悲憤難解,璞娘還是被她逗出了一朵小小的、脆弱的笑。
雖然一閃而逝,看在青兒眼裡已經是大鬆口氣了。
還好,少奶奶還會笑,那麼十二少爺就還有機會!
回到家,她把房門鎖了起來,趴在床褥上邊生悶氣邊掉淚。
相公怎麼能這樣待她?
就算他現在馬上滾回來向她解釋,她也不會聽的,一個字也不會聽!
討厭……混蛋……風流鬼……不要臉的東西……
她手指緊掐住棉被,猛然坐了起來,吹開落在臉上的一綹髮絲。
「該死的傢伙!居然真的沒有追回來向我解釋!」她氣苦地槌了床一記。真不知道該恨他的尋芳問柳,還是該恨他居然沒有心急如焚地回來安慰她多一些引
結實的紅木床板喀喀兩聲,顯然不太承受得了她的鐵拳。
「好,很好,你有種就不要給我回來!」她忍不住對著門口用盡力氣大叫。「去聽你那見鬼的曲子到耳朵聾掉吧!」
外頭靜悄悄,連半隻鬼影子或是個丫頭的身形都不見,顯然是大家都接受到青兒的警告,現在絕對不可以再過來惹少奶奶生氣了。
解鈴還需繫鈴人,十二少奶奶的傷心除了十二少爺之外,是沒有人能夠撫平得了。
而且有些事實真相,的確也不該由他們僕人奴婢來告知澄清的。
「梅十二,有你的!」她倏地站了起來,焦躁抑鬱地在原地踱步。「好,你說話不算話,又瞞著我去找女人,又這麼半天都不回來同我講清楚。我……我……我去找梅家祖先告狀去!叫他們晚上托夢好好臭罵你一頓。」
她說做就做,怒沖沖地推開房門,朝西廂方向街去。
西廂的落霞梅苑在全莊園最僻靜幽雅的一處,平時璞娘很少會經過這兒,就算經過也只會拚命在嘴裡念阿彌陀佛,請祖爺爺祖奶奶公公婆婆們好好安息,不需要特地跟她問候打招呼。
因為相公說過,這是個禁地,所以連帶的她也敬畏得不得了。
可是今天她滿腹委屈心酸,已經顧不得那許多,大剌剌地踏進了落霞梅苑的拱門。
這個院子格外的幽靜,花兒樹兒和小草們像是隨著時間靜止了,風兒輕輕拂過,隱約夾帶著一縷縷若有似無的歎息。
「誰?」她毛骨悚然,本能地撫了撫手臂,疑神疑鬼地看著左右。
果然像是禁地,她忽然覺得這兒的氣氛不太對勁,滿腹想哭訴告狀的心思全不知被嚇到哪裡去了,她吞了口口水。
「好吧,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更不會動不動就勞煩長輩來操心自己的事。」她硬著頭皮喃喃,其實已經做好腳底抹油的準備。
「是誰?」一個沙啞的男聲響起。
「媽呀……我不是故意打擾列祖列宗祖爺爺祖奶奶的……你們不用現身,真的,完全不用,我自己可以想辦法解決的,真的!」她抱頭,驚慌地大喊。「孫孫孫媳婦在這兒跟你們請安了,但是請你們真的不用出來,我……我今天沒帶香,也沒帶三牲素果來……」
「姑娘,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一個平靜中帶著一絲絲好奇的男聲繼續響起。
咦?
她抬頭,勉強睜開害怕而緊閉的雙眼,隨即呆了呆。
一個蒼白、瘦削卻俊美的白衣男子坐在木輪椅上,微帶笑意與濃濃的疑惑打量著她。
「你是誰啊?」她眨了眨眼。「你有影子,那你不是列祖列宗了?」
「我雖然這些年來活得人不像人,但也不至於到像鬼的地步。」他歎了一口氣,眼神微微和氣溫暖地望著她。「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就是我哥哥的新娘子。」
她傻眼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問道:「你說我是你哥哥的新娘子,那你是我相公的弟弟羅?啊,難怪我覺得你有點眼熟,長得跟我相公好相像,只不過你比較脂粉 味,有氣無力的,我相公比較豪邁瀟灑又有男子氣概,而且他說話沉著冷靜的好有架式,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有時候又故意裝出慢吞吞懶洋洋的模樣……」
璞娘已經完全忘記半盞茶前嫉妒和委屈憤怒的火氣了,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相公的優點好處。
他再歎了一口氣,眼底卻已明顯浮現了欣慰的笑意。
「我哥哥能夠娶到你,真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幸福。」
「呃,不好意思啦。」她笑呵呵,得意地道:「但是你這人講話真老實,的確我家相公能夠娶到我是他三生有幸,可是他真的太過分了,口口聲聲說喜歡的只有我,願意為我改掉風流的習慣,結果統統都是騙人的,哼!我已經決定不要再相信他了。」
他張口欲為責任感超強的兄長解釋,可是一臉陰沉的梅十二已經出現在他倆面前,英挺的濃眉可怕地蹙擰起來。
「璞娘,你怎麼會來這兒?」他一個箭步向前,鐵臂猛地將她抓回自己懷裡,緊緊箍鎖著她柔軟的小身子,怒目瞪視著白衣男子。「你想對我妻子做什麼?」
「大哥,你誤會了,我只是……」
「難道你害得自己、害得……『她』不夠,現在又要來招惹璞娘了嗎?」他渾身散發著強烈的保護和佔有慾,霸道地將璞娘擁攬在懷中,面無表情,但是長久以來的深郁忍耐負重痕跡已深深刻劃在他眉宇間。
他眼底眉間散放出一股濃濃的倦意,黑色深邃的瞳眸蓄滿了風暴和無以言喻的疲憊。
「大哥,對不起,都是為了我,累你受苦了。」白衣男子心情沉重而懺悔地低低道。
「我就快找到她了,現在任何人都不准再節外生枝。」他咬著牙,神情陰鬱地道:「你應當知道我在說什麼,還有,沒事別碰我的妻子。」
「大哥。」白衣男子啼笑皆非,雙眸綻放出愉快欣慰的光芒。
他從來沒有見過大哥這樣在乎一個人過,甚至不惜對他撂下狠話。
真是的,難道他在大家心底就真是個這麼風流又下流的人嗎?
白衣男子無奈又感好笑地搖了搖頭,對看得目瞪口呆、一頭霧水的璞娘拋去一抹歉然的微笑,然後在梅十二凶狠的瞪視下竊笑著進屋。
「他真是你弟弟?」她恍神恍神的,不由自主被那朵春風般燦爛迷人的笑感動了,仰頭道:「他笑起來挺好看的,我想也跟你一樣是個風流精吧。」
璞娘這一刻完全忘記生他氣的這回事。
「你也喜歡他?」他臉孔驀地慘白,慍怒地低吼。
「我幹嘛喜歡他?」她被吼得莫名其妙,推開他。「他又沒有你好看,我不是說你比較有男子氣概嗎?我愛的當然是只有……喂!等一下,你有什麼資格吼我?你那個唱曲子的小美人呢?怎麼沒帶回來?啊?」
可是來不及了,她脫口而出的真心話已經瞬間撫平了他所有的焦灼、嫉妒、憂慮和恐慌……
「我就知道你的心裡只有我。」他咧嘴一笑,英俊抑鬱的臉龐瞬間變得異樣傻氣起來。
看得她心都柔了下來,軟軟得再也生不起一絲一毫的氣。
「既然那麼在意我,為什麼還要去聽曲子?」她哼道,撒嬌大過生氣。
他聰明絕頂,怎會看不出嬌妻氣已消?立時把握住機會,輕輕柔柔地將她攬入了胸懷,低沉真摯地歎道:「對不起,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原諒我好嗎?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怎麼知道你騙我第一次,就不會騙我第二次?」她睨著他。
他心中一凜,自知她說的完全是實情——他的確還有事情隱瞞著她,但是只要再給他一些些時間,真相就可以大白,他就可以安心卸下這一切沉重的欺瞞與偽裝與責任……
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夠阻擋橫互在他們之間,他們彼此將熱烈赤誠地擁抱真心,再也不需擔憂任何蜚短流長和過去的陰影。
他覺得自己就像到敵國臥底的情報探子,迫切渴望著結束一切勾心鬥角、陰謀陽略,渴望著完全真正地敞開懷抱與放下顧忌,好好地、暖暖地站在陽光底下的那一天的到來。
璞娘就是他的陽光,他渴盼祈求已久的生命朝陽。
只要他挨完這最後的時刻——
他就能夠徹底完全地擁抱著她,疼寵著她,生生世世:水永遠遠。
「有需要考慮這麼久嗎?」她氣得牙癢癢,掙脫開他的懷抱,扭頭就要走。「沒誠意。」
「親愛的老婆!」他倏然驚醒,笑著連忙拉住了她,「別氣、別氣,氣壞了身子我會捨不得的。我剛剛不是在考慮,我只是在想,我上輩子究竟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這輩子才能夠娶到你這麼賢淑善良、可愛美麗、大方又體貼的老婆。」
「真的嗎?」她一顆心都樂開了花,暈陶陶地咧笑。
「千真萬確。」他微笑,深情地凝望著她,放柔了聲音,「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活著,我的日子又該怎麼過下去。一
「不要亂講這種奇奇怪怪的話。」她連忙摀住了他的嘴巴,緊張地叫道。
「那麼你是原諒我了?」他輕握住她的小手。
「好,那以後不可以再瞞著我去風流羅!」她連忙又補充,「還是聽曲子、純喝茶、看跳舞……統統不行。除非我坐在你旁邊。」
「是。」他隆重地點頭,眼底笑意盎然。
「那好吧,我餓了。」她摸摸肚皮,嘟著小嘴道:「被你氣到午飯全消化光了,我要去吃大餐,你請客。」
「沒問題。」
她高興地拉著他就要走,忽然又想起,「要不要叫你弟弟,也就是我小叔一起去?」
「不用了,那個傢伙吃素。」他冷哼了一聲,顯然餘怒未消。
「為什麼整個梅花莊裡都沒人告訴我,你還有個弟弟?你又為什麼要騙我說這裡是列祖列宗睡覺的地方?」她終於想起來了,狐疑地瞪著他。
「我會怕。」他直截了當,老實承認。
「怕什麼?你弟弟看起來比你瘦弱太多了,你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他推倒,有什麼好怕的?」她不以為然。
「我怕他長得太過俊俏,你看到了他之後,就會不要我了。」他眼底的憂慮絲毫未帶半點說笑意味,認真地道:「你會覺得我活像個大老粗,言語無味,我並不像他那麼樣會哄得女孩子心花怒放。」
「你在說笑話是吧?他怎麼可能贏得過你?是哪個笨蛋喜歡他那種娘娘腔而不愛你這種有英雄氣概的男兒?」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娘娘腔?!
他神情古怪起來。「從來沒有人說過我弟弟是娘娘腔……也許你現在看到的他是比較委靡不振,但是他以前文采風流,翩翩氣質,折服萬人……」
「啊?」她猶如聽到番邦異國語言般茫茫然。「那是什麼意思?」
他失笑,差點忘了這個小妻子胸無點墨。
但這絲毫不損她的快樂和甜美,事實上也讓他更加憐惜、欣賞她的樸拙可愛。
「意思是,他經歷過一段很傷痛的過去,所以讓原本神采飛揚的一個男人變成如今滄桑無力的模樣。」他靜靜地道:「但是我知道,他還是非常迷人,沒有人不喜歡他。他也控制不了自己天生的風流多情,到最後傷人傷己。」
「聽起來好像不太好。」她偏了偏腦袋,思索了一下,隨即抬頭瞪他。「你就對我那麼沒信心嗎?無論他長得俊不俊,講話有沒有個味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愛的是你,嫁的也是你,你怎麼可以懷疑我?」
「我並不是懷疑你。」他心疼地輕撫著她的髮,歉然地道:「對不起,是我太差勁了,我……頭腦不清楚,亂說話。」
「不可以再冤枉我,也不可以不相信我,以後有什麼事要說出來,讓我跟你一齊分擔,我可是你的老婆呀!」她小臉偎埋人他溫暖的胸前,雙手緊抱著他的腰。「知道嗎?」
「好。」他將她攬得更緊,沙啞地低語,「我會的。」
只除了懸而未決的那件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6:18:12
第九章
「她是一個很好、很可愛的大嫂,很適合你。」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讚道,唯恐再激起大哥的醋意。
「我知道。」梅十二的眼神乍然溫柔似水,「對我而言,她真的是個天下無雙的好姑娘。」
「和我的唐雲一樣。」白衣男子輕輕地道。
「她們兩個完全不一樣,一個柔弱溫順,一個衝動熱情,唐雲面對命運會選擇退卻而遁世,璞娘卻會用拳頭和自己的力量勇敢挑戰命運……」他的言語裡充滿了寵愛,「就算對我,她也會據理力爭,絕不後退。」
「小嫂子的確很有衝勁,熟力十足,」白衣男子微笑了,笑容裡有著掩不住的蕭瑟和心痛。「唐雲卻令我心疼憐惜不捨……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貞烈性子在以前的我看來,簡直是冥頑不靈的笑話,可是現在我知道,那是多麼珍貴稀有的真性情。」
「這一次,你絕對不再辜負她了嗎?」他黑眸銳利警告地逼視。
「我用生命立誓。」白衣男子堅定決然地點頭,眼裡陡然燃起了希望之光。「你……你找到她了?」
「已經掌握到她的行跡了。」他直到現在,終於對著弟弟笑了,喜悅地道:「恭喜你,相信在這兩天你們倆就能團圓了。我是說假若她還肯與你團圓的話。」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她再有機會離開我,就算要我用盡一輩子的時光,我也要感動她再度回心轉意,原諒我,接受我。」
梅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會有這麼一天的。」
「大哥,謝謝你,我能有這一切都是你犧牲了自己的人生換來的。」
「自己兄弟何須言謝?」他微鬆口氣,笑得好不瀟灑自在。「只不過以後我就可以卸下偽裝,重新做那個隨心所欲、自由不羈的自己了。」
「大哥,難道你又要雲遊四海、浪跡江湖?」白衣男子慌了,急急抓住他。「梅花莊才是你的家……」
「京城有一個梅十二少已經足夠了,海外商號和領地也不能久無領袖,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你駐留京師,我駐守海外,很公平。」他笑得好不灑脫飛揚,彷彿已可看到那蔚藍無邊的大海,傲人美麗的船隊,萬裡無雲的晴空……
他相信璞娘一定會好喜歡那海洋,還有海外豪邁大方有趣的風土民情和景致。
她不是溫室裡的蘭花,而是一株堅強熱情、迎風曳立的野薔薇!
他眉眼閭洋溢起了深深的愉悅。
「大哥,這對你太不公平,長年駐守在海外那個蠻野之地,你……」
「你錯了,那兒一點都不蠻野,夷狄人比我們想像中彬彬有禮、風趣爽朗太多了,如果你曾到過那兒,你也會喜歡上他們的。」他笑。
「有機會的話,一定!」白衣男子忽然又憂傷了起來。「你才回京三年,兄弟相聚不過短短三年,這三年你又聽盡我的哭訴埋怨大吼大叫的,根本沒有機會一敘多年別離之情……」
「傻瓜,我們是骨肉至親,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他眼眶有些泛紅,又爽朗地甩了甩頭。「再說,梅花莊的船隊長年往返京師與海外,兄弟倆想見面隨時可以。」
「要晃上近兩個月的船?我暈船哪,老大。」白衣男子一捂額頭,做暈眩狀。
「哈哈哈,多搭幾回就不暈了。」
「我的天……」
釋然快樂的笑聲終於洋溢在落霞梅苑,要送飯進去的丫頭們聽見了兩名少爺的大笑聲音,不禁驚喜萬分地面面相覷。
「太好了!」橘兒歡呼。
「對,真的太好了。」紫兒拍手。
他們都笑了,笑得這般無憂無慮、爽朗自在,這是全梅花莊上下期盼了好久好久的喜悅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璞娘正吃著她今天早上第四碗飯,因為心情特別好,胃口也特別的好。
「老婆。」梅十二微笑的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頭。「飯好吃嗎?」
「非常好吃。」她仰頭傻笑,「咦?你不吃嗎?一個早上在忙什麼,到處不見你人影的?」
「我去放鷹。」他頓了一頓,以笑掩飾。「你慢慢吃,我待會兒有事要出去,青兒會陪著你的……不,我還是讓紅兒和綠兒陪你好了。」
紅兒、綠兒學過武功,可以在發生意外的時候拉住她。
有確切的消息指出唐雲的落腳處,為免夜長夢多,他必須立刻趕過去。
這件事一直以來都瞞著她,但是璞娘總有那種神奇的運氣撞破他正在進行的計畫。
「我要青兒陪我啦,紅兒和綠兒每次都會一直追問我有小寶寶了沒。」她小臉紅通通,難得靦眺地道:「我怎麼會知道有沒有小寶寶呢?哎呀,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那兩個丫頭……」他額上暴出青筋和三條黑線。
「你別罵她們啦,她們也是好意。」她趕緊澄清。
「我覺得我平常給她們的工作量一定是太輕鬆了。」他嘴角在抽搐。
但是……小寶寶……他的心莫名地怦咚怦咚狂跳起來。
一想到璞娘懷著他的孩子的模樣,他心動得渾身發熱,狂喜了起來。
「不會啦、不會啦!」她慌張地開始扮鬼臉和陪笑,免得他真的一氣之下跑去找紅兒和綠兒算帳。
「就這樣,我先出去了。」他不能頭暈,現在正是性命交關的時候,他不可以在此時此刻興奮到腦袋失靈。
不管是什麼,都得等他處理好那件事的時候再說。
「你不吃早飯嗎?」
「現在沒有心情吃,等會兒吧。」他隨口地道,輕輕吻了吻她仰起的粉額,隨即大步離去。
沒、有、心、情、吃?
她狐疑地望著他倉卒離去的背影,忽然嗅到了異樣的氣息。
「事情不對勁喔!」她沉吟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尾隨而去。
不對,相公一定有事瞞著她。
難道……難道他的風流病又發作,又要去聽那見鬼的曲子了嗎?
她胸口一緊,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這個混蛋……」
就不能有一天讓她安心嗎?
不知是她跟蹤的技巧太好,還是心思紊亂激昂的他忽略了注意背後,總而言之,璞娘就這樣一路跟著他來到了一間不起眼的老舊宅第前。
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走到緊閉的大門前,隨隨便便抬起一隻手貼在門板上,然後門就咿呀一聲地開了。
他直直走了進去。
難……難道這裡是相公金屋藏嬌的地方?
她一顆心直直往下沉落,剎那間心臟彷彿靜止了,完全被凍結住……無法跳動。
他又騙了她,再一次?
璞娘悲憤痛苦地自樹後走出來,死命地握緊拳頭。
「不!你說好要信任他的,也許他不過是來找朋友,也許是為了江湖上的事,也許……」她腦子裡最後一絲理智壓抑住瘋狂的衝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我不可以誤會他,我不可以不相信他,我……」
該死的!她還是要親眼去看,才知道這是不是誤會一場!
璞娘低頭街了進去。
這是個老舊的屋子,老舊的院子,而在院子裡頭,一名身穿淺黃色衣裳的清秀佳人正癡癡地望著她身長玉立的相公。
「……我終於找到你了。」他低沉感慨地道。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唐雲震驚,又狂喜又哀怨地盯著他。「不,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難道你傷得我還不夠嗎?我知道你已經成親了,可恨我為什麼還要進京來,癡心蠢笨地再允許你傷害我一次……」
「不,你先冷靜一點,我……」他本能就想要將自己真實的身份和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卻又唯恐唐雲不會相信。
他苦笑,以前唐雲被弟弟哄騙過太多次了,害得他現在還得擔憂從「梅十二少」這個身份裡說出的話,不會有人相信。
既然她也認不出他與弟弟的分別,那麼還是將她帶回去,她親眼見到就明白了。
「相公,你又騙了我!」璞娘在他背後哽咽大喊。
她的聲音驚動了兩人,清秀佳人望向她,臉色微微一變。
梅十二猛然回頭,臉色乍然蒼白了。
要命了!璞娘怎麼會在這裡?
「她是誰?」她心痛地大吼,纖纖指尖指向窈窕清秀的唐雲。
唐雲一接觸到她殺人般的眼光,不自禁瑟縮,本能地躲到了他身後。
他挺拔的身軀直覺護住柔弱的唐雲,胸口翻騰絞痛著,有千萬句的解釋想要說出口,卻又被她憤恨哀絕的眼神擰碎了心臟,所有的話全梗在喉頭,怎麼也說不出來。
「璞娘,你先回去,我會好好向你解釋這一切。」他努力抑下恐慌和心痛,試圖鎮定地道。
「她就是你的妻子嗎?十二?她喚你相公……」那清秀女子臉色瞬間慘白一片,荏弱的身子搖搖欲墜。
「當心!」他悚然一驚,立刻扶攬住那顫抖虛弱的嬌軀。「你還好嗎?」
好不容易找到了唐雲,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他又如何對弟弟交代?
璞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她的相公居然抱著另外一個女人,關懷焦慮之色怎麼也掩不住。
璞娘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自高處摔了下來,跌碎了一地的聲音。
她的肚腹攪擰翻騰,又酸又痛的濁氣往上湧,想哭又想吐,一時梗在腹膈間,嘔也嘔不出,咽也嚥不下。
這就是心痛的滋味嗎?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快要痛楚到被撕裂開了。
「梅十二,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不再欺騙我?」她身子抖動如風中落葉,悲憤地低聲問,「你完全忘記了……你在求婚的那天,答允過我什麼了?」
……我答應你,從此以後不再風流,不和別的女子眉來眼去,想的只有你,抱的也足你,替你打傘,不讓別人欺負你,夢裡喚的只有你……
他腦海裡浮起了向她求親的那一天,含笑凝望著她時所說出的每一個字。
「璞娘。」他癡癡地看著她,剎那間胸臆間湧起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和憐惜虧欠。「你聽我說……」
他心底深處最深沉的恐懼終於成真了,他終於為自己當初的自私和算計付出了最致命的代價——
他也許會失去心愛的璞娘!
冰冷痛苦像只拳頭般掐住了他的心房,逼迫得他完全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相公,你知不知道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她深深地凝視著他。
他啞口無言,腦海心底恐懼昏亂得無力回應。
「是忠實。」她喉頭乾澀。
「事情不是……」
他可以直接坦然以告嗎?但是現在場面如此混亂,他和弟弟在各自心愛的女人面前都有過壞紀錄,如果拆穿了真相,她們兩個會不會同時認為都是他在說謊?
一怒之下,一個逃走,一個氣走,他豈不是更手忙腳亂?
天!他該怎麼做?剎那間他頭痛極了,腦子一片迷亂。
「好吧,不要說我蠻橫不講理。你說,你是要她還是要我?」她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語音破碎而絕望。「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璞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大大一震,自痛楚迷霧中驚醒,倏地放開了唐雲,就要街上前解釋。
「梅十二,你既然已經有了心愛的妻子,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難道三年前你傷得我還不夠嗎?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居然還會再想你、愛你,相信你……」唐雲淚流滿面,哽咽地扭頭就走。「我恨你!」
「唐雲,你先別走,我其實是……」他頭暈腦脹,慌忙地抓住唐雲的小手。
璞娘呆呆地瞪著他去牽那個女人的手,腦子轟地一聲。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真的做了抉擇,而且選的還不是她……她的胸口彷彿有萬根針戳刺,疼得喘不過氣來。
但是就算這一次他選的是她,她又怎麼知道下一次相同的事不會再發生?他也許還是會繼續風流,她又該怎麼面對一次又一次等待被抉擇的煎熬時刻?
她要怎麼擋得住他風流的本性,桃花債一遭又一遭地出現?
她已經傷痕纍纍了……
「好!好,很好!」她眼前發黑,咬牙切齒地轉頭就狂奔出去。
該死的!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
事情來得太猝不及防,他沒想到剛剛和唐雲碰面,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璞娘給撞見了!
但是……這又教她怎麼能不誤會?她現在一定傷心死了,也恨死他了。
他胸口瘋狂地鼓動狂悸著。
一想到璞娘有可能會一怒之下離開他,甚至永遠不原諒他,不聽他的解釋……驚懼在腦海中爆炸,什麼氣定神閒與鎮定功夫全數崩散瓦解了。
唐雲怔怔地望著他,熟悉卻又那麼陌生,英俊到令人心折的臉龐,但是有些小地方好像不一樣。
她終於自心痛欲死的迷霧中力圖清醒。
「你……不是梅十二,你是誰?」
他一震,緩緩轉過身來,黑眸幽然深郁。
「對,我不是。」
她的幸福,她的世界,她的人生已經摔了個粉碎。
璞娘雙眼紅腫,小臉冰冷蒼白……緩緩地、緩緩地走在大街上。
似曾相識的情景在三天內再度上演,但是此時此刻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痛哭流涕、狂吼怒喊。
她不知道一顆心能夠承受幾次的重擊,一刀又一刀,纍纍的傷口似乎快讓她身上的血液流乾了,而一次又一次無情殘忍的背叛,也使得她已經不再敢相信他……或是自己。
她茫然地抬頭,置身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走向何方。
「早飯……我的早飯還沒有吃完……對。」她喃喃自語,癡癡呆呆、模模糊糊地想起,點了點頭道:「爹還等著我回家吃飯……我家是往這兒走……」
她孤獨渺小單薄的身子遊魂般地飄往鄂家的方向。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璞娘終於飄晃回了家,一抬頭看見「鄂府」兩字,她喉頭一甜,眼前驀然一黑——
「小姐,你回來了……哎呀,你怎麼吐血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奇異地感到一陣安心。
終於、終於把梗在胸口喉頭間,那嘔也嘔不出、咽也嚥不下的東西吐出來了。
然後她的意識渙散游離了,到那好遠好黑好深的地方……
「小姐!小姐!」
鄂老爺匆匆扔下書,狂奔出來看到的就是女兒暈厥不醒,月牙色衣襟噴滿觸目驚心鮮血的樣子。
「璞娘!」他肝膽欲裂,一把抱住女兒。「你醒醒啊,我的寶貝女兒,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快醒來,爹在這裡啊,你快睜開眼看一看,爹在這裡……」
「老爺,這樣不行,快把小姐抱回屋裡,我趕緊讓人去請大夫來!」最後還是薛嬤嬤勉強沉住氣,顫聲道。
「好,你快去。」鄂老爺掙扎著將女兒抱了起來,拔腿就往屋裡奔去。
在璞娘出嫁前住的閨房裡,每一樣擺飾和東西都沒有變,她的香盒,她的松子糖罐,小小精緻的首飾櫃……還有她的味道,甜甜淨淨的香氣。
鄂老爺站在床頭前哀哀落淚,不住拭著怎麼也擦不幹的淚水。
大夫嚴肅地皺著眉頭,為她號脈。璞娘還是陷入昏迷之中,丫頭們來不及為她換被鮮血染紅了的衣裳,看起來份外驚心動魄,教人心痛。
「大夫,我女兒怎麼樣了?」鄂老爺急急問道。
大夫抬起頭來,愁眉不解。「小姐氣血淤凝,脈象亂不可言,彷彿是受到極大的打擊所致,我開幾帖舒氣解郁活血的方子,三杯水熬成一碗服用,但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待她醒來,還是得好好以言語撫慰一番,令她自然放寬心懷才是。」
「那要不要緊哪?」
「心病症候可大可小。」大夫語帶保留,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你也瞧見了她氣急攻心吐出的血,小姐素來身子強健,會吐出這口血顯示她的肝腎心脾已然傷損……不過幸虧她還年輕,好好調養些日子還是可以痊癒的。」
大夫的話迂迴轉折得教人一顆心上上下下,不過幸好最後一句總算讓所有人都緩緩露出了微笑。
「會好就好,沒事就好。」鄂老爺捂著狂跳甫定的胸口,吁了一大口氣。
「大夫,你早點說小姐沒事就好了,害得我和老爺都快嚇出心臟病來了。」薛嬤嬤埋怨道。
「失禮,失禮了。」大夫欠欠身,訕訕地笑道:「這樣吧,我待會兒寫好方子,你們就派個人跟我回去抓藥,要立刻煎服下去,知道嗎?」
「是。」薛嬤嬤轉頭吩咐丫頭,「跟大夫去抓藥,要快去快回。」
「我會的。」丫頭頗有鄂家門風,一把拎起大夫的領子就急往外衝。「大夫,我們快去吧!」
「呃,好好……慢點呀,當心門檻……」
鄂老爺坐在床畔,憂心憐惜地看著在昏迷中也仍然愁眉糾結的女兒。
「寶貝女兒,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十二少待你不好嗎?」
薛嬤嬤義憤填膺地插嘴道:「老爺,我看八九不離十,鐵定是姑爺虧待小姐了。從小到大,小姐遇到什麼天大的事都是嘻嘻哈哈的,可是這一回居然吐血暈倒了過去,若不是為了情傷,還會有什麼?說不定姑爺的風流症又發作了,這才氣得小姐跑回娘家來。」
「不要瞎說,我那女婿不像是那種人,他看起來對璞娘是絕對真心的。」鄂老爺輕斥道:「咱們還是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說,別湊熱鬧亂生事,反而離間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那可怎麼辦?」
「好吧,老爺,可是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梅花莊向姑爺說小姐在這兒,順道打聽打聽究竟是出了什麼事?」薛嬤嬤還是最疑心梅十二。「如果是姑爺虧待小姐,那咱們就不讓他把小姐帶回去了。」
「你別在這兒又弄得我精神緊張,我心亂得很。」鄂老爺歎了口氣,輕輕撫摸著女兒冰涼的額頭。「先等璞娘醒來,我只要她身子安好無恙就好了。」
「老爺……」薛嬤嬤情不自禁眼眶濕了,再看到原本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的小姐變成這個樣子,她更是心疼如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 16:18:39
第十章
而此時此刻在梅花莊,梅十二用盡所有的力氣才鎮壓抑制住出去找回璞娘的衝動……
他不能忘記自己身為兄長的責任,在最後這一刻盡職地將唐雲帶回到弟弟的身邊。
心痛、驚慌和恐懼令他的胃絞擰成一團,他幾乎無法正常喘息呼吸,但是他已經扛著這個重擔三年之久,唯有親眼看見他倆前嫌盡釋,團圓相聚,否則他這三年來的苦心不就盡付東流了?
萬一,萬一唐雲不原諒弟弟,再度離開他呢?
所以他一定要親眼盯著他們倆——
但是他還是聽得見自己血液在瘋狂竄奔狂流,脈搏突突劇跳的恐慌聲響……她離去前絕望而悲哀的眼神一次次在他腦海裡迴盪,一遍遍鞭打絞疼了他的心臟。
就算他不住地安慰自己,璞娘是個勇敢又強韌的女子,她很堅強,不會一時衝動想不開……但是他的雙手還是顫抖個不停。
他換回自己慣常穿的黑色勁衣,袍角繡著一枝蒼勁有力的雪白梅花,靜靜地看著他倆相會的這一剎那。
「你的腿……」淚水模糊了唐雲的視線,卻怎麼也模糊不了那深深鐫刻在心田的白色翩然身影。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統統在這一瞬間被刻骨銘心的相思與心疼取代了。
白衣男子癡癡地望著她,熱淚齊湧,哽咽難言。
「他在你離去的那一剎那追了出去,正好被一輛狂奔回京的馬車撞倒。」梅十二低沉地解釋,「雙腿俱斷。」
「我不知道……」她摀住小嘴,泣不成聲。「我不知道會這樣……」
「都是我的錯。」白衣男子輕推著木輪椅,來到她身邊,溫柔而怯怯地試圖碰觸她,卻又瑟縮了。「但是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愛你。今生今世,我的心不會再有第二個女子的影子,只有你。如果……如果你還要我這個有殘疾的人的話。」
她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淚濛濛的雙眼卻乍然綻放了狂喜的光芒。
「我怨你、恨你,也想了你三年,你說我還要不要你呢?」她整個人撲進他懷裡,顫抖喜悅地哭了起來。「傻瓜,你這個大傻瓜……」
「雲兒……」白衣男子緊擁著她,失聲低泣著。「雲兒,我永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了。」
「我也永遠不會再離開你了,以後我會相信你,和你分擔所有的開心與難過。」唐雲仰頭,含淚嫣然笑了。「你也要信任我,不准再隱瞞、欺騙我——」
啊,璞娘也說過這樣的話。
梅十二的腦海情不自禁湧現他和小妻子之間點點滴滴的甜美記憶……他深情而滿足地微笑,隨即悚然一震。
老天!
他怎麼會大錯特錯得這樣離譜?璞娘三番兩次明白對他表示過,希望和他一同分擔喜怒哀樂,不論是壞事或是好事,她全心全意渴盼著能夠擁有他真正的信任和依賴,他卻一次又一次自私無情地隱瞞著她,讓她置身在混亂心慌和疑慮當中,屢屢備受煎熬……
今天所發生的事更是重重地打擊了身為人妻的她。
就算這一切原本就是誤會,但是他卻明擺著不相信她,不信任她有資格可以介入、分擔這個大計畫。
他娶了她的人,要了她的心,卻又冷靜無情地將她推到最遠的那一方,不准她過問他所做的任何事情。
讓她眼睜睜看著他在女人堆中打轉,還要強迫她信賴他的真心。
而現在……現在他居然還傻傻地站在這裡,堅持看著這對有情人團圓,卻笨到不知道該深深恐懼著自己的婚姻就要土崩瓦解了!
錯了,錯了……他徹徹底底錯得一塌糊塗了。
「璞娘——」
他輕不可聞的低喚令其他兩人寒毛倒豎,不約而同朝他望來。
「大哥?」
「梅大哥……」
他倆掩不住滿眼的疑惑與憂心,隨即愕然地看著梅十二瘋了一般地狂奔出門。
「糟了。」唐雲頓時想起,小臉變色了。「梅大哥的新娘子誤會了。」
「你說清楚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白衣男子也急了,緊抓住她的手。
唐雲氣急敗壞地道:「梅大哥找到我的時候,我以為他就是你,才剛說了一些傷心的話,梅家嫂嫂就跑了進來,她誤會我和梅大哥……哎呀,總之當時情況亂成一團,她以為梅大哥背叛自己……接下來她說了很多心痛欲絕的話就衝出大門,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才好?」
「糟糕,嫂嫂完全不知道內情和始末,她一定以為大哥風流成性,就跟當年的你一樣心碎離去——」他懊惱悔恨地道:「可惡,如果不是為了我,大哥就不會被嫂嫂誤會是個風流浪蕩子,現在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我們快點去幫梅大哥解釋吧!」唐雲著急的說。
「但是嫂嫂現在在哪裡呢?她回莊裡了嗎?」
「我……我不知道。」她一愣。
「我們快出去問問看!」他推著木輪椅就要行動。
「十二,我來吧!」她溫柔地拿開他放在輪上的手,纖細的小手堅定地搭在椅背上的纏絲扶把,緩緩推動。
「雲兒……」真正的梅家十二少感動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點頭。「嗯,謝……謝謝。」
而鄂府裡,鄂老爺和薛嬤嬤與丫頭們正緊張地圍在床邊,看著其中一名丫頭小心翼翼地將藥灌進了璞娘的嘴裡。
「藥會不會太燙了?」
「這藥有沒有用啊?」
鄂老爺和薛嬤嬤擔心不已,不約而同發問,又同時歎了一大口氣。
半晌後,璞娘蒼白的臉色忽然隱約有一絲紅暈。
「小姐的氣色好像好了一點。」丫頭歡喜地指著,「老爺,你快看。」
「可不是嗎?那大夫的藥還挺有效的……」鄂老爺睜大雙眼,看著眨動著眼睫毛,緩緩甦醒的女兒。「啊,醒了、醒了!這藥效真神啊!」
「太好了,醒了、醒了。」眾人歡呼。
璞娘臉龐漾著一抹反常的緋紅,迷迷糊糊地望著他們,然後又緊摀住了猛地抽疼起來的鬢角。
「哎呀,我頭好痛……」她哀哀喊道。
「小姐!小姐!」
「寶貝女兒呀,你怎麼了?」鄂老爺都快哭了。
她蹙著眉頭,邊槌著腦袋邊低低喘著,奇異地望了他們一眼。
「寶貝女兒?」誰啊?
「岳父大人,璞娘是不是回家來了?」
梅十二——他真正的身份是梅家長子:十一少——大步衝進了鄂府,狂野地大叫。
他必須要控制住自己的恐懼和心痛,控制不了他就會被痛楚狠狠撕裂成兩半。
「你終於來了。」鄂老爺滿臉緊張擔憂地自裡頭衝出來,見到他就拚命地抱住。「好女婿,糟了、糟了,你快點進來看看璞娘——」
「老天!」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跳了起來。「她在哪裡?她在哪裡?絕對不能有事……我絕對不許她出事!」
儘管是春暖乍寒時分,他英俊恐懼的臉上依然直冒汗,那通往她臥房的小徑彷彿有一生一世那樣長……終於,他呼吸紊亂粗促地來到那粉桃色的房門前。
一見到完好無缺、乾乾淨淨坐在那兒的璞娘,他提著的一口氣幾乎因強烈的釋然而噎凝住。
她就在那兒,小巧嫩白的臉蛋笑意盈盈,穿著一襲粉紅色的宮裝,正專心地看著一隻盆子裡兩隻纏鬥的蟋蟀。
「打呀!綠頭大將軍,快上呀!」她拿著稻草梗戳呀戳地,一邊揮舞著小拳頭興奮的大叫,「藍帶小王爺,衝啊!別愣著,快呀、快呀!咬它、咬它。」
「感謝老天……」他感覺到如釋重負,狂喜和溫暖深深沖刷過他的四肢百骸。
他閉上了雙眼,輕顫著長長吁了一口氣。
她沒事,她沒事。謝天謝地。
只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算要他負荊請罪、做牛做馬……他都心甘情願。
只是他有點不明白,岳父大人和奶媽為什麼還是一臉如喪考妣?
「璞娘。」他暫且無暇顧及其他,輕輕地來到她身邊,溫柔地道:「我來向你賠罪並且道歉了。」
「呃?」她的注意力總算轉移到他身上,眨了眨晶瑩的眼睛。
「對不起,我不該隱瞞你這麼久。」他深吸一口氣,坦誠無比地道:「其實我並不是梅十二,我是梅十一,長年駐留定居在海外,照顧梅花莊在海外的領地與事業,三年前我收到了飛鴿傳書,才知道我的弟弟十二出事了。」
她再眨了眨眼,剔透美麗的大眼裡疑惑更深了。
鄂老爺和薛嬤嬤則是聽得嘴巴大張,驚愕到一動也不動。
「他天生風流,處處留情,可是沒想到卻因此把心愛的女子給逼走了,他也因此遇到了意外折斷雙腿,從此以後為情心傷一蹶不振。我當下趕回京師,但是遍佈眼線就是找不到唐姑娘,後來別無方法……」
鄂老爺和薛嬤嬤聽得大氣連喘也不敢喘一聲,就怕漏聽了。
璞娘撓了撓耳朵,偏著頭打量他。
「我決意扮演梅十二的風流角色,希望能夠利用女子天生的嫉妒心將她誘逼出來,只是沒想到三年來一無所獲,直到我遇見了你,」他有一些艱難地道,黑眸蓄滿了祈諒與深情。「一開始的確是不甘心你居然問遍了滿城的男子要不要娶你,卻對我視而不見……於是我打定主意要娶你,希望可以一石二鳥,既出了一口氣,又可 以藉由和你成親,來逼出唐姑娘。」
「你這個混蛋……」奶媽薛嬤嬤聽到一半已經衝動地要撲過來,幸虧鄂老爺死命抱住她。
「冷靜點、冷靜點,人家話還沒說完哪!」鄂老爺拚命打圓場。「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璞娘低頭想了一想,神情似乎太過平和冷靜了,但是他縱然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還是繼續毫無保留地坦白一切。
他要讓她知道,他會誠摯真心地與她分享生命中的一切,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但是後來我發現我真的對你動心了,而且感情越來越深,到最後已不能自拔,那時候我曾想坦誠告訴你這一切,但是我害怕你會生氣、不諒解我,而且那時已收 到唐姑娘曾在京師露面過的消息,所以我一心一意只想著快快結束這件事,讓弟弟和唐姑娘有情人再度團圓……」他低沉沙啞地道:「可是我的隱瞞卻深深地傷害了 你。」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苦衷、有苦衷的呀!」鄂老爺鬆了一大口氣,對薛嬤嬤道:「就原諒他吧。」
薛嬤嬤總算冷靜了點,哽咽道:「可是小姐很可憐啊,你們男人就是這樣沒良心,根本都不知道做老婆的心裡有多麼煎熬?」
梅十一微微一震,黑眸濕熟了起來,低低道:「奶媽說得對,我太沒有良心了,隱瞞了你這麼多事,還讓你常常因為這些事而委屈難過。璞娘,你肯原諒我嗎?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相信我一次嗎?」
他知道她已經給了他很多機會,也相信他太多次了,但是他每回都令她失望——
梅十一胸口緊迫糾結著,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璞娘認真專注地聽完了他的話,低頭沉思了半晌,最後終於抬頭。
「你是誰呀?」她奇怪地看著他。「你說的故事真好聽,但是我根本不認識你,為什麼你要求我原諒?還要我相信你呢?」
他的臉龐霎時慘然大變,心臟咚地一聲直直往下墜……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她……她說什麼?
「璞娘,我知道你惱我氣我恨我,但是你打我罵我吧,就是別假裝你不認識我……」他的聲音哽住了,用盡力量才得以繼續說道:「求求你,別這樣待我,這比拿刀一把將我殺了還要殘忍,不,我寧可你殺了我解氣,也不要不認我,璞娘!」
「我幹嘛要殺你呀?」她皺了皺小鼻子,相較於他的絕望慘白,她看起來只是納罕中帶著一些些迷惑。「我是真的不認識你嘛。」
他大震,滿眼痛楚地欲再開口,卻被鄂老爺拉了過去,小小聲地道:「是真的,女婿,她現在什麼人都不認得了,也不記得自己是誰,大夫來看過了好幾次,都說是心病……你們到底是怎麼了?我的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說什麼?!」他猛然攫住岳父的肩膀用力搖晃,「她怎麼可能會忘了我們?忘了自己是誰?」
「我也不知道啊,她回到家門口的時候臉色看起來嚇死人了,蒼白得半點血色都沒有,噴了一口血後就暈過去了,一個時辰後醒來就變成這樣了。」鄂老爺說著眼 淚又滴滴答答掉下來。「她像著了魔一樣,前一刻還昏睡,下一刻醒過來的時候就直嚷著頭疼,然後肚子餓,再來就問我們是誰。我的女兒怎麼會變這樣呢?」
「我的天——」他呆住了。
「你們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鄂老爺淚汪汪抬頭。
「她看到我和唐姑娘碰面,誤會我們……」他甩了甩頭,悲憤痛苦地道:「那已經不重要了。她怎麼可以忘了我呢?她不能忘了我……」
「她連我這個養育了她十七年的親爹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我才更想哭哪。」鄂老爺大聲地擤著鼻涕。「你們這些年輕人,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怎麼會把事情搞到這步田地?」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頹然地搖頭,癡癡地望向又繼續在那兒鬥蟋蟀的小妻子。
她怎麼可以忘了他?他寧可死在她手裡,也不願她的記憶裡完全沒有他這個人……
都是他害的,是他的自以為是和自作聰明害得她心痛到選擇將他遺忘得一乾二淨。
「璞娘,你看看我,我是你最喜歡的相公啊!」他驀然衝到她面前,熱淚盈眶地大叫,抓過她的手貼靠在臉頰上。「你最喜歡這樣撫觸著我的臉,最喜歡把頭靠在我的胸膛,你不可能全忘記了,你一定還記得我的聲音,我的體溫……」
「你個王八蛋,想吃我豆腐啊!」她先是一呆,隨即惡狠狠地收回小手,一拳對著他的眼眶揍去。
「哎呀!」他疼得臉孔扭曲,捂著劇痛紅腫的左眼,依舊不死心地喊道:「你再想想,你一定可以記得起來的,還記得你爬上樹去摘梅子,我飛身上去把你抱下來的情景嗎?你還讚我輕功好厲害,還有……」
「你這混蛋,煩不煩?」她齜牙咧嘴,窮凶極惡地一抬頭,對著鄂老爺道:「老爺爺,你認識他對不對?麻煩把他拉走好不好?吵死了,一直在我耳邊鬼吼鬼叫的,這樣我還怎麼玩鬥蟋蟀?」
「好女婿,你先鎮定點,她現在誰也不認得了,你再繼續下去,會被她活活打死的。」鄂老爺連忙去拖他。
「不!」他文風不動,半跪在她面前苦苦懇求道:「你再努力想想看,一定可以記得起來。」
「老爺爺,你再不把這個精神失常的男人帶走,我可要走了。」她倏地站了起來,不耐煩地就要往外走。
「那麼你跟我回家,我們回梅花莊,只要回去,你一定就會想起來了!」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低沉哀求,「好不好?」
「不——好。」她怒瞪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很笨嗎?怎麼可能會傻乎乎地跟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回家?」
「我不是瘋子,我是你相公。」他急道。
「哎呀,女婿,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情況太亂了,你不如先回去等消息,再不讓她休息個幾天,喝個幾天的藥,說不定就好了。」鄂老爺連拉帶拽,苦口婆心地勸道。
「就是啊,姑爺,小姐現在腦子正打著結,你在這兒也無濟於事,不如就先回去吧。」薛嬤嬤也勸說。
「不,我要把她帶回去,我會請最好的神醫來診治她。」他黑眸堅決,咬牙道:「我絕對不讓她再度離開我身邊了。」
「可是現在她根本不肯跟你走,我們是好不容易才安撫她讓她留在這兒,否則她早就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鄂老爺哽咽了一下,「她說她要去找自己的親人。」
他真是心痛得不得了,心肝寶貝女兒完全忘了他,把他當作是陌生的老爺爺,這教他怎麼不揪心難過?
「好啦、好啦,你們不要再吵了。」璞娘歎了一口氣,小臉無奈容忍地道:「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你們好好地想個清楚,如果三天後還在這兒瞎纏不清,那我就要走人了。」
「璞娘——」他顫抖了起來,悲痛地閉上了雙眼。
在這一瞬間,他真的完全束手無策,絕望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生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真的太無能……
他該怎麼讓心愛的妻子再記起自己呢?
「你先回去吧,從長計議,我會好好地安撫她的。」鄂老爺好言好語地安慰道:「總而言之,你放心吧,我不會讓她跑不見的。而且這畢竟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處處都有她留下的痕跡,她一定會記起來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他面色深郁,心情沉重地站了起來,頂著逐漸淤青的左眼,誠懇地對鄂老爺道:「岳父,就請你幫我好好照顧她,我回去想辦法,就算找遍天下名醫也要讓她恢復記憶。」
「好的。」鄂老爺歎氣道:「那個大夫是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她是受到刺激才失去記憶,說不定再次受到刺激就會記起來了,可是他也沒說清楚要哪種刺激才行……我看八成是個蒙古大夫啊。」
梅十一雙眼陡然發光,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刺激嗎?」他緩緩望向璞娘。
「綠頭大將軍,藍帶小王爺,加油啊!加油!」她又趴在那兒大笑,鬥起蟋蟀了。
「老婆,我一定會讓你記起我。」他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梅十一帶來了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他坐在那一乘雪白的軟轎上,風流蘊藉、搖搖擺擺地被文房四寶抬了進來。
他手上還拿著枝紅梅花,赤著大腳,深情款款地看著在院子裡踢牛皮球的璞娘。
她氣喘吁吁,雪淨的小臉因運動而紅暈,嬌艷極了,在看到門口的騷動後,不由自主抬起了頭。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他雙眸含笑,充滿了無比的愛意和渴望。
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也知道了少奶奶記憶全失的事,現在六雙眼睛全緊緊盯著她,帶著深深的揪心和濃濃的期盼。
「是啊,少奶奶,你那天第一個問我要不要娶你的。」梅少紙眼眶紅了,抹了抹眼淚,嗚咽開口,「你想想看,是我呀。」
她柳眉微蹙,小臉詫異迷惘地看著他。「你?」
「還有我,還有我,」梅少筆吸著鼻子,「我是少筆啊,你第二個問的是我。」
「然後是我呀!」梅少墨紅著眼。
「再來是我……」梅少硯哭了。
她眨眨眼睛。
「你還說我拿著一枝紅梅花的模樣好呆,你記得嗎?」梅十一迫不及待地屏息問道:「後來你就跑走了,跑去揍了一個在路上調戲你的有婦之夫,你還說……」
她努力回想,鬢角卻隱約抽痛起來……好疼好疼……
璞娘猛然抬頭,大步走向前。
他臉色一喜,迅速躍下轎子,張開雙臂。「老婆!你記起來了?」
「你一個人吃我豆腐還不夠,還去叫了一堆人來取笑我?」她狠狠地一拳揍過去,他不是閃避不了,但是卻心甘情願承受這一記鐵拳。
他的肚子被她揍得劇痛不已,但是最痛的還是他的心……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完全想不起來?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真的把他忘得徹徹底底?
「滾——統統滾!」她不由分說地揮拳,見人就打,氣喘吁吁。「看我好欺負啊?隨便講講就要我認,那種丟臉的事怎麼可能是我做出來的?你們是不是太閒,沒事來耍我嗎?」
「少奶奶……」
「少奶奶,你冷靜點!」
「哎喲喂呀……少奶奶,你看清楚點再打,我是少硯……」
鄂府院子一時之間雞飛狗跳。
鄂家上下人等生怕遭池魚之殃,遠遠地躲在牆角不敢動彈。
「滾滾滾!」她尖叫,「不要再來了,吵死了。」
梅十一苦澀憂傷又癡心地望著她。「我不會放棄的,你一定會想起我,你是我的老婆,我這一生唯一的心愛女子,我絕不會讓你忘記我。」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她瞇起雙眼,兇惡地道:「再說我揍你!」
「我愛你,老婆。」他癡情地道。
「王八蛋,你還亂叫?」她又氣惱地給了他一拳。
他毫不抗拒被她打得偏過頭去,唇角已經破了,鮮血緩緩流了下來,他卻還在微笑,深情地微笑。
「我愛你,璞娘。」他半邊臉已經腫脹了起來,繼續道:「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她緊緊盯著他扭曲淤紫卻仍然英俊至極的臉龐,喘著氣,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喉頭莫名緊縮了起來。
……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這句話怎麼好生熟悉?
她的頭微微刺疼暈眩,腦子沒來由浮起斷斷續續的殘光掠影。
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勇氣……讓我們倆有理由真正在一起,不需再面對別離。
我們不會分開的,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管是誰想要拆散我們,我絕對不允許。
這一生一世,我們已經是繫在一塊的蝴蝶,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誰?是誰說過這樣的話?
似乎曾經在哪兒聽過這些情意深長的話……
「不要說了!」她混亂地搖著頭,本能躁鬱地再打了他一拳。「我說不要再說了!不要不要不要……」
隨著她的拳頭如雨落,他完全不抵抗也不閃躲,任憑著她一記又一記沉重紮實的拳頭朝著自己的臉龐胸膛槌打著。
他喉頭微甜,梗著上湧的—口血,卻還是心甘情願地笑著、癡情地凝視著她,直到她最後一記鐵拳將他打得頭際一暈,腳步踉蹤地跌倒在地上。
「少爺!」
「女婿!」
「姑爺啊!」
所有的人驚叫了起來,憂慮焦灼地衝了出來。
「璞娘呀,你打死你相公了!」鄂老爺扶住無力虛弱癱倒在地上的梅十一,驚慌失措又心疼地大喊,「他又吐血了,他又吐血了……」
「快叫大夫——」
眾人七手八腳地亂成了一團。
璞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手好疼,還擦破皮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當真看到他倒下來嘔血的那—剎那,她的心為什麼痛得像是被熊熊的火焰燒灼著?
疼痛難當。
她失魂落魄,身不由己地移動著腳步,緩緩走近他。
鼻青臉腫、受傷慘重的他勉強睜開了一隻眼睛,破裂的嘴角微微扯動,往上輕揚笑了。
然後他慢慢地自懷裡拿出了一小包物事,虛弱地輕顫著捧至她面前。
她怔怔地望著微濕的小紗絹兒,本能接過,不由自主地打開了繫著的結。
絲絹兒落下展開,裡頭裝盛的是一顆顆青脆微紅的梅子,有些已經被她剛剛的拳風掃到微碎了,漸漸滲透出酸甜清香的味道。
這粒粒滾圓青綠嫣紅的梅子和撲鼻而來的果子香,隱隱約約勾動了她腦海深處的某一根弦。
梅子,好多好多的梅子……梅花莊裡的梅子……他陪著她吃了一餐又一餐用她搖落的青梅子做成的萊,釀成的果子羹……
她的小手驀然顫抖起來,不可思議地喃喃低喚:「相公?」
他青腫的眼皮幾乎蓋住了眼睛,卻怎麼也掩不住剎那間光芒萬丈的狂喜。
「老婆……」他掙扎著擠出了這兩個字,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相公!」她扔下梅子,瘋狂地撲向他,緊緊抱住他,哭叫了起來,「相公,你別死啊!你不要離開我,你說過你永遠不離開我的……」
「少奶奶,你記起來了!」所有的人忍不住驚喜落淚了。
她拚命地搖晃著他,心疼欲碎地哭喊著、狂喚著,「你給我醒過來呀!你不準死,不准暈,我不准不准不准啊……對了!你欠了我一次,你答應過我要給我一個獎賞的,我現在就跟你要這個獎賞,我要你不準死,我要你快點醒過來……相公……」
她緊緊地抱住他的頭,哭得肝腸寸斷。
「我都原諒你,我什麼都原諒你,你快點醒過來,我都不生你的氣了,相公,你快醒醒啊!」
「是……真的嗎?」一個沙啞卻含笑的聲音虛弱響起。
她又驚又喜地望著懷裡的他,「相公——」
「親愛的老婆,我愛你。」他被揍得好慘,卻笑得好不迷人。
「相公!」她歡呼一聲,又是淚水又是大笑,亂七八糟地對著他狂親一氣。「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上蒼,果然還是眷顧著他倆的。
「啊,我好了一半了。」他感動地眨著眼睛,心滿意足地笑了。
梅花莊的人和鄂府的人也全笑了。
打是情、罵是愛,既然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也不失為一段幸福佳話,金玉良緣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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