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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來扮家家酒[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6:06     標題: [陳毓華]來扮家家酒[全文完]

來扮家家酒 作者:陳毓華

他遠從遼國來宋「敦親睦鄰」,
不意遇上昏睡九年的小郡主,
用冰塊凍她、燒火烤她的結果是──
小姑娘一睜眼就把他當娘親,
還直要紅蘿蔔吃,
他是不介意多隻兔子作寵物,
可上京面聖的任務不能忘,
只得委託兔爹爹好生照料,
怎知這一別便錯身七年,
再度不期而遇,
當年少年郎成了堂堂太韶堡堡主,
而小娃兒,怎還是小女娃?
眷戀著盼她生成娉婷少女她卻不小心長過了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6:32

第一章

他是鎮王府的小客人,尊貴的身份端的大家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開心,但是越怕,越容易招惹瘟神,這小客人難纏得叫人頭皮發麻,轟走不知道第幾個陪侍的師爺,目中無人的把王府當菜市場閒逛。

耶律紫不想把耐心浪費在聽老頭子們說話上面,人老了,一個比一個無趣,談的無非是怎麼算計別人,要不就是圖利自己,陽謀陰謀不斷,好像不這麼玩就活不下去,人生了無趣。

等他長大,這些人絕對非剷除不可!

這裡的建築美是美,卻不入他的眼。

他的家鄉有著自然的數大美景,哪來這些多此一舉的迴廊樓閣,人工造景,使人看得眼花繚亂,浪費時間又厭煩。

耶律紫打了不知道第幾個哈欠,不經心的,拐彎跨過一道拱門,一座錐形的圓塔出現在眼前。

塔邊種滿寸草不生的荊棘,刻意把裡頭圈成一個世界。

蔓延的荊棘中綻放著錦簇的花朵。

一個弔詭的地方。

他正無聊,拔出腰間繫著的黃蟬軟劍,削蘿蔔似的,荊棘立即斷落一地,形成足夠一個小孩身軀進入的缺口。

入目所見迴旋式的樓梯,一級又一級,有股奇異的魅力呼喊他往上爬,塵埃飄浮在空氣中,混合著中藥香的味道。

小孩的腳程快,幾個樓層就到塔頂。

他眼前唯一的門意思意思的掛著鎖,像是篤定除了蟑螂螞蟻不會有人上來,並沒有上鎖。

門裡,藥香繚繞。

最醒目的是其內的一張帷幕床,重重的亮紗包圍著睡在床上的一個小女孩。

她睡得不省人事,像出塵的仙女。

總長長的黑髮滑下枕頭成髻曲的散在地上,白色的單衣裡裹著她細緻的頸子,唇色有點白,可愛如天人的臉蛋,捲翹的睫毛,可以想像睜開眼睛的她該有多甜蜜動人。

「你睡死了啊?」他都進來這麼久了還不知道醒來,遲鈍的笨女娃!

均勻的鼻息仍然繼續,不把他當一回事。

他走近,用指頭輕戳了下她不是很健康的臉頰。

還是不動。

看著縮回來的食指,耶律紫撇了撇嘴。她的頰有著不可思議的溫潤。

四下沒有人,他也不覺得哪裡不對,伸手順著睡女娃的眉毛、鼻樑,像野獸般確認獵物的嗅著手上挽起的髮梢。

這麼長的頭髮,比她的身高還長,他也有長髮,怎麼摸起來觸感完全不同?

他近乎著迷的繞著女孩的長髮,卷在手掌上,用力扯了扯,她還是睡得昏沉沒有醒來的跡象。

是病態嗎?睡成這樣。

心中有疑惑,他立刻動手想把她搖起來。

「唉唷,王子殿下,你不該來這裡的。」一副天將塌下來的模樣,半路被甩掉的師爺衝了進來。

小祖宗啊,哪裡不好去,來闖禁地呢!

「我要你把她叫起來陪我。」耶律紫對誰從來沒客氣過,來到這讓他水土不服的地方更叫他心情煩躁鬱悶。

「王子殿下,這不可能啊,小姐她醒不過來的。」師爺講得結巴煩憂,眼珠子四處亂轉,像有什麼說出來就會被砍頭的隱憂。

「又不是死人,什麼醒不過來,一派胡言。」別看耶律紫小小年紀,威嚴天生讓他叱喝年紀大他一大把的師爺也毫無懼色。

這北方人的粗野真是叫人受不了,師爺表面恭敬,骨子裡卻很不以為然。

「她為什麼光睡不理人?」

「這是王爺的家務事,小的不能隨便亂說。」師爺四兩撥千斤,他能在鎮王府裡當個千年師爺可不是浪得虛名。

「你不說,我直接問王爺去。」別以為他不敢,耶律紫作勢要走。

「千萬不要啊,要讓王爺知道你闖進雲棧塔,他會叫我回家吃自己的,我上有八十高堂老母,下有六個黃口小兒,使不得啊。」

「看你病癆子一個,想不到這麼能幹。」他邪惡的一語雙關,眼睛瞟過他那話兒。

世風日下,這是一個十多歲小孩該說的話嗎?北方果然是蠻夷之地,淨給小孩灌輸這淫穢不堪的觀念,無恥、無恥,

心頭嘔得要死,但是他小小一個師爺怎麼也得罪不起這個客人,只得扔著虛假到極點的笑臉,搓著雙手哈腰道:「殿下,有什麼事我們還是到外面說吧,這裡真的不方便。」

聽他鬼扯!耶律紫從腰包裡抓出滿滿的金葉子。

「說個故事給小孩聽不犯法吧?」

「呵呵,那當然,當然!」師爺見錢眼開,更何況金光閃閃的金葉子。

於是他開始話說從前。

有個王爺愛上一個美女,美女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貌,一見傾人城,再見傾人國,只要長眼珠的人見過她,別說被吸引,簡直是魂不附體,王爺怕自己的愛人被奪,便命人建造一座高塔,把美女關了進去。

美女為王爺產下一女後,因為長年被幽閉和產後憂鬱,在某天跳下高聳入雲的塔,結束了紅顏薄命的一生。

美女跳塔命絕,生下來的嬰兒也隨之陷入昏睡,長長一覺,過了九個年頭,卻沒一點甦醒的徵兆。

絡繹不絕的大夫把鎮王府門檻踩爛,依舊使不上力。

人為無效,鎮王爺改求鬼神,看風水、改八字、驅鬼趕邪,求過一座廟又一座庵,人事已荊喪妻失子的他在極度的心灰意冷之下,變成了不聞不問,任著娃兒由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睡成了孩童。

=====

要耶律紫聽話還不如馴服一頭野獸還比較容易。

越是犯忌諱的事他越要做,說是天生反骨也好,住在鎮王府的日子裡,雲棧塔幾乎成了他每天報到的地方。

「你這裡無聊死了,什麼都沒有。」這天天如出一轍的抱怨,他還是天天來。

說他瘋狂也好,他就是執意要她醒來。

上次,他曾經搜羅來冰塊把她冰鎮著,認為如此,就算是神仙也會凍得立刻跳起來。

但小郡主只是凍得青一塊紫一塊,其餘反應皆無,於是耶律紫只好叫人撤走冰塊。

好吧,冰的不行,這次生它一屋子的火把她當蕃薯烤就不信她還躺得住。

結果,他燒了塔,把自己薰成黑包子,嚇慌一堆大人。

「我說我會負全部的責任,你們喳呼什麼?」塔倒了,闖禍的他救出小郡主後,被拾到大廳問審。

但也不知誰審誰,只見耶律紫叉著腰,一臉不馴。

「今天的事就算了,反正沒有傷亡,只一座塔,重砌便是。」鎮王爺,鎮守山不想多生枝節,只求在他負責接待這個來大宋當和平使者的大遼王子期間,絕對不要出一丁點不該的錯。

「王爺大人大量,我面聖時一定在萬歲爺前多多美言。」陪同耶律紫到汴京的隨從完顏北對官場文化再瞭解不過,一句話把鎮王爺治得服服帖帖,大氣不敢多吭一聲。

礙於大宋國力日微,鎮王爺遇事能忍則忍。

宋遼在澶淵一戰,遼軍敗北,蕭太后著急萬分,便派了耶律家最小的耶律紫為和平使臣,遠從關外到汴京議和,妙的是,表面上贏了戰爭的大宋卻又受西夏牽制,想與大遼和好,因此對耶律紫這特使百般客氣,生怕牽一髮動全身,要是又開戰會吃不消。

這時候負責看顧小郡主的侍女小澄匆匆來報。

「王爺,不好啦,小姐……醒過來了。」小澄一慌,口不擇言,講的話亂七八糟。

「什麼叫我不好?你這該死的笨奴才。」只見鎮王爺斥責下人的口吻倒是威嚴得很,跟剛才的委曲求全有天差地別。

當他還碎碎念個沒完時,耶律紫已經沖得不見人影。

=====

暫時被安頓在東廂房的小郡主壓根還沒打開眼睛,她不過湊巧提了下眼皮,又被大驚小怪的小澄看見,馬上衝到大廳嚷嚷,而當耶律紫如風般的席捲進房,正好看見她眨呀眨的睜開眼睛。

耶律紫從來沒想過一個人睜開眼睛眼閉眼的時候有這麼大的差別。

深深的雙眼皮配著又長又捲的睫毛,漆亮的眼神像是叫人憐惜的兔子,以無辜的表情瞅著人看,顯現出嬌憨可人的味道,她簡直可愛得跟兔兒沒兩樣。

「兔兔。」他一定要這麼喊她。

她先是露出研究的神情,接著比蜜還甜的笑容馬上浮現,縱身撲到他身上。

老天,她渾身柔若無骨,圓滾滾的身子還有小手小腳跟章魚似的黏著他,害他差點喘不過氣。

他手忙腳亂的剝著她緊環在頸子軟呼呼的手指,試圖偷喘口氣。

她卻改捧著他的瞼,眼對眼,身上麝桂的味道漫入耶律紫的鼻翼。

也不怕會不會摔下來,她的兩隻小手忙碌的扯他的頭髮,拉他耳朵,好像什麼都是新鮮的。

突地她的肚子咕嚕一響,竟對著耶律紫的脖子就啃了下去。

他吃痛,卻只皺了下有型的眉,把她的尖牙利齒移離自己。

「我不是吃的東西。」

她顯然不信,烏丸的眼睛還是覬覦著他彈性十足的頸子。

為了不讓自己被當成香噴噴的鴨脖子,耶律紫順手拿起花桌上水果盆裡的紅蘿蔔塞給她。

兔兔也不疑,張口就咬。

她餓壞了,吃完一根發育不良的蘿蔔還向他要了顆蜜桃。

這鎮王府還真是奢侈,小小一盆果蔬有大半都是從關外進來的,就連這種紅顏色的蘿蔔他還是首次見到。

宋人的豐衣足食恐怕不是蕭太后能想像到的。

就在他沉思的當下……

「這成什麼體統,」鎮王爺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女兒只穿單衣纏在耶律紫身上,還露出兩隻光溜溜的小腳,差點氣絕。

耶律紫不喜歡他大呼小叫的態度,斜眼睨了他下。

他們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這麼喳呼就叫維護自己女兒了嗎?

吃了一嘴糊的兔兔也覺得吵,齜牙望向鎮王爺,父女倆一對眼,鎮王爺抽了一口氣,雙眼睜得老大,渾身居然微微的發起顫來。

這娃兒想不到竟美麗到這種地步,完全是她娘親的翻版,他紅顏薄命的妃子。

「女兒,讓爹抱抱。」鎮王爺略顯激動的說,伸長手等著。

兔兔聽不懂,也不睬,逕自緊緊抱著耶律紫不放。

「小姐,您下來讓小澄幫您梳洗,好不好?」受了王爺使來的嚴厲眼色,小澄鼓起勇氣拿了顆香橙想把小郡主從耶律紫的身上「剝」下來。

只見她馬上移情別戀。

呵,她只對食物抱著高度忠誠,並不對人。

耶律紫有些失望,他還以為……

算了!他煩躁的想。

=====

小郡主的清醒自然是鎮王府的大喜事,不過也是大禍事一件。

經過妝扮的她賞心悅目極了,雖然怎麼看都還是小孩,但那股甜勁叫王府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想把她抓起來狠狠親吻一番。

僕人們常因為看她看得失神,撞柱子的撞柱子,掉池塘的掉池塘,還有走著走著因為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就忘記自己該做的事。

但眾人沒敢做出什麼逾越本分的事,再說,兔兔對誰都不賣帳,誰敢碰她一下,肯定咬得那人青青紫紫,顏色漂亮極了。

只有紅蘿蔔跟耶律紫是唯一被她許可,得以安全近身。

鎮王爺急於討好失而復得的女兒,重金禮聘京城最有名,只要是師字輩的人來教導宛如初生嬰兒,連說話都不會的她。

說也奇怪,為了女兒的名字,他也傷過腦筋,但一堆金珠王綠的名字她壓根不睬,獨獨對「兔兔」兩字有反應。

為父的一片用心被丟到臭水溝,他不認又能怎樣,只好順著她。

是他這做爹的負她太久。

當鎮王爺想略盡一下當爹爹的責任,兔兔卻不領情,而和她八竿子打不到的耶律紫卻被她看上,鎮王爺只得厚著臉皮委以重任,要他肩負起教育女兒的責任。

看著不肯學站,老在地上爬的兔兔,耶律紫惱得很。

本來,他只是想找個無聊時的消遣,這下,卻多了個老大不小的麻煩。

他不快的坐在涼亭裡,斜眼看用雙手雙腳撲著蝴蝶玩的兔兔,心裡生出狡猾的念頭。

「兔兔,過來。」拿了根紅蘿蔔,他對著她晃了晃。

兔兔動作迅速的把蝴蝶撇在腦後,小狗似的挨著他,漂亮的眼睛裡全是紅蘿蔔的倒影。

耶律紫邪邪一笑,紅蘿蔔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掉到靠近池塘的薔薇花叢裡。

她見狀轉身爬下階梯,一頭鑽進花叢中。

「嗚……」這下不只頭髮被薔薇叢勾住,連她用來充當腳的手掌心也被花叢中的刺給弄傷,她進退不得的困在當下,眼眶頓時噙著透明的淚珠。

看著她最愛的蘿蔔就掉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伸手扯著害她行動不便的頭髮,發了頓脾氣,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她非要到那根蘿蔔不可。

也許是衝力太大,以為要很用力才能掙開的薔薇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頑強,她像顆皮球滾了幾滾,轉瞬間,她已掉進池塘。

耶律紫起先是哈哈大笑,笑她的單純好捉弄,可是笑聲還在唇邊,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整個人掉進池塘不再起來。

蟬聲唧唧的唱……池塘的水花逐漸平息……

他縱身掠過涼亭的石椅,跳進池塘。

池塘裡長滿絆腳的水草,加上他是大漠子民本來就不善游水,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找到兔兔的身影。

把濕淋淋的兔兔撈上岸,就見她手上還緊抓著那根闖禍的蘿蔔,他不禁為自己的孟浪出生一絲後悔。

他低頭噙住她的嘴,把自己充足的氣渡給她。

漸漸恢復神智的兔兔突地無法控制的咳著,好一陣子才停歇下來。

見她的難受模樣,耶律紫只覺心疼,差點想撞頭謝罪了。

「蘿蔔。」兔兔的眼睛是睜開的,開口的第一句話清楚又明白,如霧朦朧的明眸中有著她自己也不清楚的衝擊。

儘管什麼都不明白,她還是炫耀的拿高那根蘿蔔,期望得到讚美。

她會說話。

耶律紫重重的親了她一下,接著將她緊緊抱進懷,什麼都沒說。

兔兔不太明白,莫非他也肚子餓了,把她的嘴當成蘿蔔啃?她微笑的,很大方的把手裡好不容易得來的寶貝蘿蔔硬生生塞入耶律紫的嘴巴。

=====

對於兔兔的大方,耶律紫已經到了見蘿蔔色變的地步,誰敢在他面前提到那種紅色的噁心玩意,他馬上翻臉。

偏偏,造成他對蘿蔔恐懼症的元兇只要見他臉色不對,直覺的以為他肚子餓,馬上貢獻出她心愛的食物,臉上扼腕、不捨的神情跟壯烈成仁沒兩樣。

「我警告你再把這垃圾食物拿到我面前,你就完了!」

「我……警告……你在八哺……垃圾……拿到……我……面前……你就完……了。」兔兔瞧著耶律紫的嘴型,盡其所能的學著說話。

「你到底在胡諂什麼玩意?」

「你到底……胡湊……麼麼玩衣。」她的模仿力強,越學越開心。

「你是烏鴉。」要玩,他奉陪。

「你是……鴨鴨。」不料,立刻遭到現世報。

「不准學我說話!」只見耶律紫的眉毛飛了起來。

她也把腰,學他學得八分相像,「不……」

耶律紫摀住她的嘴。「要跟我作對先學會走路吧,我看不起用四隻腳走路的人。」

對於他突然的嚴格,兔兔不是很能接受,他一直是「和藹可親」的不是嗎?怎麼說變臉就變了?

她用力搖頭表示她的不解。

「你繼續裝蒜啊,你明明聽得懂我說的話對不對?」他實在沒耐性陪她蘑菇。他的耐性有限,河況他要的是一個玩伴,不是陪一個奶娃殺時間!

她張口想表達她被侮辱的氣憤,但脫口的卻只有咿咿呀呀,死命扭動又掙扎不出他鐵鉗一樣的胳臂,只好用頭去撞他,用腳踹他,只差沒用牙咬而已。

「你就這些能耐?」他更不屑了,一個小孩。

他眼中深沉的鄙視就像把刀直捅進兔兔的心。

她停止掙扎,趁他鬆開箝制,自行從他膝蓋上退下來,咚一聲的跌在地上。

這次她沒有哀叫,只是齜了齜牙,顯然是罵自己不中用。

隨即便搖搖擺擺的踩著大八字想站起來,一個重心不穩,摔了個倒栽蔥。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她迷濛的雙眸有著要做大水的前兆,可是當映入眼簾的又是耶律紫那可惡的臉,她的淚腺自動收縮,翻身又爬起學走,那股決心非同小可,連冷眼旁觀的耶律紫都不由得想瞧瞧她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稍稍有趣的事。

「呱。」一旁的小胖鵝拍拍潔白的翅膀,替她打氣。

它是在她昏迷時,有一次耶律紫去找她所帶去要「魯」醒她的。

兔兔眼光不善的瞪著跟她吃睡玩耍都在一起的胖鵝,它竟然用它的綠豆眼嘲笑她,牆頭「鵝」,她一定要扳回顏面不可!

沒想到她第一次有了想法,為的居然是跟只鵝賭氣。

她這回學乖了,知道要找個東西攀住,用來幫助自己,而放眼最穩當的就是等著看她笑話的耶律紫,當她的手搭上他的,他只撤了下嘴,接著,便妥妥當當的把她的小手收納在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掌心中。

說也奇怪,兩人一接觸,他眼中極度囂張的冷焰逐漸變暖,回到一個小孩該有的模樣。

一步貼著一步,兩人在寬闊的花園中學步。

輕暖的陽光如紗拂過池塘面,抹過樹梢林尖,踮著腳,穿梭過小小人兒的天真容貌還有衣服的摺痕裡,輕輕地……

=====

鎮王爺對耶律紫極盡款待之能事,天天大魚大肉不說,連住宿都撥出王府最頂級的廂房給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希望他能在大宋皇帝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加官晉爵就不是難事。

這間華麗的屋子原來是王府的主宅,他大方讓了出來給耶律紫,自己跟一千僕人住到別院去,真是諷刺極了。

「殿下,這宋國皇帝的謁詔已經下來,我們不久就要入宮面聖,微臣覺得殿下應該收收心別再跟鎮王爺的小郡主一起的好。」完顏北是耶律家三代老臣,生怕還是小孩子的耶律紫忘記任務,時時提醒。

在他以為是面面俱到,但對耶律紫而言,卻是不耐煩加上不耐煩。他年紀小不代表愚蠢,從北漠到這金鑲玉嵌的市皇國都,他也有體悟,看得出大宋的氣數已經快玩完了,滅亡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澶淵之戰,表面求和的是他的國家,但這宋皇卻低聲下氣得叫人不齒。一國的君主要是失了氣勢可就連個屁都不如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殿下,萬事輕心不得的啊。」完顏北苦口婆心。

耶律紫托著腮,敷衍的揮手,眼睛瞧著的卻是窗外翩翩的蝴蝶。

「知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不會在宋皇帝面前丟你臉的。」

看著耶律紫不羈的態度,完顏北摸摸頭,蕭太后一定不知道自己派來的人是什麼德行,當初他就極力反對過,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好擔心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6:54

第二章

許是從來不知道說話的滋味,一旦學會駕馭文字,兔兔的嘴巴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停,就算用飯時也能數著稀飯叫人家看她的口型猜字。

說也奇怪,醒過來的她什麼都適應得不錯,除了胃腸。

蔬菜水果都沒問題,但是肉類、乾硬的飯粒就沒轍了,吃什麼吐什麼,最後只要看見食物就逃。

而耶律紫終於找到讓她安靜的絕地武器,那就是——

「吃飯嘍。」

只見她突地用手摀住嘴巴,雙眼骨碌一轉,然後腳跟旋轉,比飛的還要快的消失在眾人眼前。

屢試不爽!

這會,她穿著對襟玉色單衣,外頭是一件鬱金香色的抹胸,長長的帶子在腰背繫成蝴蝶結,而下身是好行動的長褲,那從出生到現在都沒動過剪刀的部分長髮被乖乖地挽成兩個髻,其餘的則用金包緞帶編成辮子,一走起路便自有律動,精靈可愛。

女孩子都愛漂亮,她也不例外,一身京城新潮的打扮,便要尋去讓耶律紫好好誇獎一番。

雖然他所謂的讚賞也只是多看一眼,可是對兔兔來說這樣就很夠了。她身上的衣服不用到天黑就會搞髒,有給人知道自己曾經這麼乾淨過就可以啦。

「咦,小姐,你要上主屋嗎?裡面都沒人了哦。」抱著一堆換洗被單的侍女好心的叫住蹦蹦跳跳的她。不用說,整個鎮王府的人都很喜歡這個小郡主,她不只沒架子,有東西也很大方的分著大家吃,王府上下都知道她跟耶律紫形影不離。

但是,小郡主不知道那個耶律王子今天就要起程面聖了嗎?現在整個王府的人都集中在外面歡送呢。

「沒人?」什麼意思?

「王爺他們都在王府外頭,耶律王子也是哦。」這樣說該很明白了。

「外頭、外頭。」

「對。」

兔兔一得到答案就往外跑,四通八達的迴廊小廳,害她差點跑斷腿,但是總算在馬車要出發的前一刻奔出王府長死人的前院,衝進人潮,弄亂了情勢。

「紫……開開開……大家讓開。」她個頭小,前面怎麼都鑽不過去,腰打彎,乾脆見縫就鑽,也不介意爬過人家的褲襠,直到瞧見亮光。

一股臭氣朝她直噴而來。

她的運氣差透了,九彎十八拐,居然轉到馬匹的面前來,還和它眼瞪眼對上。

對從來沒見過馬這麼大的動物的兔兔來說,它並不可怕,倒是它嘴裡的味道有點噁心。

鎮王爺看見自己的愛女跪坐在馬蹄下,嚇得魂魄飛散,官場面具馬上掉地,出聲吆喝著馬伕跟侍衛在意。

馬是敏感的動物,被鎮王爺這一胡搞瞎搞嘶啼嗚叫,就連兔兔拿出來準備示好的紅蘿蔔都不管用了。

只見六匹駿馬大蹄齊踹,兔兔小小的身子哪禁得起這番折騰,等侍衛、馬伕還有急奔下車的耶律紫把她從馬蹄下救出來,已經不省人事,全身傷痕纍纍,而刻意要穿給耶律紫看的衣裳早就污穢不堪。

=====

熱水一桶桶搬進兔兔的閨房,而一桶桶的血水又搬出來,一日過去,她皮開肉綻的外傷被緊急從皇宮召來的御醫給包得妥妥貼貼,內傷也經緊急動刀,人事都盡了,白著一張沒血色的臉的兔兔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床上的血跡都被清乾淨了,她安安靜靜的躺著,像個不會動的娃娃精緻卻了無生息。

「她為什麼還不醒過來?」盛裝的耶律紫張著虎目,情緒低落到谷底的詰問著御醫。

之前不准他進來看動刀的情況,他忍了,可他們這些庸醫的信誓旦旦在哪裡?兔兔還像破娃娃的躺著,連木頭人都比她強。

完顏北圓滑的送走那些強忍憤怒又尷尬的老頭子們,回到還是充滿藥味跟淡淡血腥味的房間。

大漠兒女本來就不拘小節,他對於自己的主子守在閨女房裡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他著急煩惱的是另外一回事。

「鎮王爺,因為你的閨女,耽誤了我們兩國交好的吉辰,你們的皇帝要是怪罪下來,看你怎麼說!」

鎮王爺已經煩惱得要死,不知好歹的完顏北還來壓搾他,他也沒好口氣了。

「我說完顏大爺,兔兔是我的女兒,我鎮王府再不濟也不關你的事,你大可伺候你的主子面聖去,我不強留,至於貴國在我鎮王府的所有損失我願意加倍賠償。」講那是人話嗎?好像所有的錯都是他的,真是欺人太甚!

耶律紫一陣心煩,他背著手,清朗還帶稚氣的聲音有著肅殺。「完顏北,你廢話完了沒有?」

完顏北哪不知道主子心情欠佳,連忙轉過身子,哈腰著說:「我在替殿下教訓這些中原人。」

簡直是哈巴狗一隻。

「你懂不懂什麼叫對事不對人?是誰教你這些偏見的?」他已經夠煩的了,帶來的人還這麼蠢,父王身邊到底都傍著什麼樣的人?

不會吧,他這樣爭氣也錯了?完顏北努力懺悔著。

「下去把那些闖禍的畜生給砍了,五馬分屍!」耶律紫的背影寒透,冷冽的聲音哪像一個十四歲少年,他的心性夾在殘邪跟清純之間,一不小心就會淪陷不復。

顯然的,他正逐步邁向邪靈的懷抱,要是兔兔還不睜眼的話。

完顏北領命下去。

他的殘忍使得鎮王爺一凜。

當初他讓兩個小孩玩在一塊有大半是因為兔兔不肯親近他這父親,父權受損的他只能順水推舟,反正討好了耶律紫,女兒也開心,而且他看準耶律紫不會久待,沒有後遺症,但是現在……

鎮王爺走近耶律紫。

「王子殿下,剛才完顏大爺說的是,面聖是何等大事,事關我大宋國跟大遼國往後是不是能和平相處,您應該即刻上路,相信還來得及恭赴跟皇上的約會。」

「她還沒醒過來,叫我怎麼出門?」耶律紫猛然轉過身來。他的身高不及鎮王爺一半,卻是氣勢驚人。「兔兔是我唯一的女兒,不用殿下吩咐,我也會請最好的大夫來醫治她,請殿下不用擔心才是。」他這麼說夠明白的了。這是他鎮王府的家務事,不需要別人來管。

他的弦外之音清楚到耶律紫想裝不懂都沒辦法。

「我要把她收為我的王妃!」他兩眼灼灼的盯著鎮王爺。

這是什麼情況,他應接不暇啊。「請殿下以國家大事為重,兒女私情我們可以慢慢再商討。」拖,先拖了再說。

「君子一言九鼎。」別當他是化外民族,他可也讀了不少書,對中原的文化有著相當徹底的瞭解。

狡猾,也是中原人的特點。

「九鼎、九鼎。」他堂堂一個王爺,跟個小孩立契不笑掉人大牙,先敷衍過去再說。

耶律紫願意選擇相信兔兔的父親,即使他是讓他打心底瞧不起的男人。

「她有什麼狀況請馬上飛鴿傳書通知我,我把從塞外帶來一等一的好鴿子放在你這裡,你只要把消息鎖進鴿子腳下的銀環,它們自然會送到。」

鎮王爺點頭。

他會把那些鴿子全部送入廚房,給王府的人加餐。算計映入鎮王爺眼中,事情到這裡為止。

耶律紫不捨的看了眼床榻上的兔兔,決然走出小閣樓,這一走,便跨出兔兔的生命,也偏離他自己的……



半個月後一匹快馬來到鎮王府前。

盤踞在紅銅門前的石獅像是遭過火劫,半敞的銅門已呈焦黑,富麗典雅的王府炭燒成破爛的廢墟。

「這是怎麼回事?」下馬的少年抓了個路人劈頭就問。他凶狠的口吻害得小老百姓顫抖異常。

「王府的事,我們怎麼知道?」看自己似乎觸怒對方,不由中途改口,「聽說是鬧鬼啦,這王府本來就不乾淨,鎮王妃跳塔自殺的事轟動全汴京城,幾個月前聽說她生下來的女兒醒過來,大鬧王府,想也知道,一個睡了九年的小孩,不是妖怪是什麼,王府在一夜被鬼火燒光也是自然的事。」

少年才不信這套,口氣霸道。「一把火不會把王府的豬貓狗鴨全烤焦吧,王府的人呢?」

「搬光了,連夜搬走,一隻蒼蠅都沒留。」

少年鬆開路人的領子,表情高深莫測。

「好,很好。」鎮守山,你給我記下了!

=====

不是很寬闊的空間,裡面擠滿了飛禽走獸,烏鴉樓在窗口,狐狸、大杜鵑、黃髏、吵死人的麻雀,身高有十歲孩童高的白鶴,圓胖可愛的大白鵝,統統擠在這座圓塔的塔頂。

甚中有個小小的人兒也混在裡頭,此刻正上演著一出大義滅親的倫理大悲劇,為了搶奪誰要扮演大姐頭的角色。

「通通不許吵了,兔兔最大,你們誰敢跟我搶!」小臉蛋印著大白鵝蹂躪過的痕跡,兔兔擺出「主人」的威嚴。

水鴨附議。「呱。」當然沒有人敢,他們這裡沒一個是人。

「嘰嘰喳喳。」小麻雀交頭接耳。

白鶴高貴的瞇著眼睛不予置評,反正它不是來玩的。

胖鵝蹭到兔兔身邊,長頸子勾進她的臂彎裡,造成既定事實,先佔先贏,咯。

「好,你就當大大。」兔兔總是把爹爹讀成大大。

動物發現最後的寶座被胖鵝捷足先登,紛紛射出生氣的目光,試圖把胖鵝萬箭穿心。

「咯。」胖鵝把兔兔當靠山,囂張的示威回去。這些嘍,也不想想它的資格有多老,想搶地盤,哼,下輩子去!

突然,一扇半人高的小門被打開。

兔兔烏溜溜的眼珠馬上泛出快樂的光芒,撇下胖鵝衝了過去。

頓時動物們閃躲不及,亂成一團。

「嬤嬤。」她如失控的馬車頭衝進一個老婦懷中,雙手雙腳攀在對方的腰跟大腿。

「你這丫頭,藥粥會灑了。」婦人年紀很大了,步履蹣跚,被她不知輕重的搖晃,怕要摔倒,骨頭馬上會碎成一地。

就在她跟老婦人糾纏不清的時候,方才趾高氣昂的胖鵝已經被逼到角落,眼看就有慘遭滅口的嫌疑。

「乖乖,我才離開多久你這樣黏人啊。」扳開兔兔黏人的指頭,把圓滾滾的小人兒抱到膝蓋上。

可憐啊,都十六歲的姑娘了,還是一具小孩子的身體。

憐惜的摸著兔兔仍然如昔的天真絕色面貌,風嬤嬤經霜的眼滿是歎息。

「嬤嬤,兔兔什麼時候可以出去跟你一起住?」仰著天真稚美的小臉,兔兔甜甜的問。

「我的心肝寶貝,嬤嬤再說一遍,你要乖乖待在塔裡不能出去,不然你的屁屁會遭殃,知道嗎?」她半是恫嚇,半是寵溺,瞧見她的回紇髻有些凌亂,便動手拆開,拿下自己插在頭頂當飾物的牙梳,慢慢為她整理。

「不懂。」兔兔乖乖的賴在風嬤嬤的懷抱中,享受這難得的時刻。

「你,醒的不是時候……」風嬤嬤的低語沒入兔兔的髮絲中。

「我記得以前住的地方有花有蝴蝶,還有很多人……」為什麼她從長長的睡夢中醒過來,不像以前可以換地方住?

「這裡不天天也有蝴蝶飛來陪你玩耍,還有動物們。」風嬤嬤昧著良心說瞎話。

她的免兔又不是囚犯,被人一關就是七年,好不容易醒過來,卻只能因在這高高的塔頂跑不了。

瞧見風嬤嬤微濕的眼眶,兔兔乖巧的不再重提記憶裡面的風景。

「嬤嬤的眼睛有水。」

風嬤嬤很愛哭,只要她一提到從前,明明不關她的事,她就能哭得淅瀝嘩啦,而她最怕人家哭了。

「嬤嬤的眼睛怕風吹。」單純的小姑娘,她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她最愛的寶貝礙…

原來,風也能讓人的眼睛起霧。兔兔想著。

「把藥粥吃了。」

「藥,苦。」

「兔兔不吃,嬤嬤會生氣。」

「不氣不氣。」她吃就是了。

皺著眉的她,舀起一小口藥粥再遲疑的放入口中。

「嬤嬤,兔兔什麼時候可以出去跟你一起住?」呸呸呸,絕對沒有其他東西比藥粥更噁心的。

「嬤嬤的乖孩子,這是你的宿命,天命不可違抗,別再問了。」輕撫她柔嫩如嬰兒的皮膚,風嬤嬤不知道該怎麼把殘酷的真相對她說。

命?那情緒,她太小實在不懂,可是她不喜歡什麼所謂的宿命論。

「藥粥吃完,我讓大家陪你扮家家酒。」

兔兔點頭。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她怎麼也躲不遇嬤嬤的軟功。

塔裡,自成一個誰也進不來的世界。

外頭,雲去悠悠,風難淨。

=====

相較京畿所在的汴梁,四川也是沃野千里,一片的欣欣向榮。

這裡,有著極度繁華的一面,四處淨是波斯、薩拉森(阿拉伯)、天竺(古印度)、大秦(東羅馬帝國)的人種,其中還摻雜著許多因故被朝廷遠遠放逐到這邊的逆臣叛子、人渣垃圾。

在這裡,誰也不服氣誰,要幹掉一個人比捏死螞蟻還簡單,朝廷曾經派來十五個治理官,最長的上任一個半月就撐不下去,被人倒著捆綁栽在馬背哭回京城,另外,有發瘋、嚇死的……人們無法無天的態度惹得大官聞聲色變,一個惡名昭彰的地方。

朝廷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延請素來與宋朝系交好的耶律紫,以此當其個人的屬地,管理統合,並賜名紫君未,對其極為禮遇。

打著如此一來,也無傷朝廷威信的算盤。

紫君未,一個瘋狂男人。

他到此後,造酒池內林、縱情聲色,他目無法紀騎馬上衙門,身穿奇裝異服袒胸在大街上跳舞,為所欲為。

因為他這樣難以捉摸,讓存心要他難看的人心存忌憚,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他帶著十二個貼身侍衛,還有一票娘子軍正在屬地境內的森林打獵。

他出獵是沒章法的,隨性跑到哪,那裡的動物就遭殃。狩獵的快感往往在動物中箭倒下的那一瞬間消失,他不管動物的下場,反正他帶來的手下會處理一切,他只要馭馬往前奔跑就是。

他胯下的赤兔馬全身棕紅,唯有四蹄長出蓬然的白毛,所以又叫踏雪無痕,是大苑國出產的大型戰馬,它的血統可以追溯到三國關雲長的座騎赤兔身上,由於系出名門,腳程比普通的馬兒不知快了多少,只消片刻,十二個侍衛再也找不到他們主子的蹤影了。

陽光爛漫,紫君未放縱馬蹄快意奔馳,遇到巨石攔路一躍而過,雜林礙眼,橫刀一劈乾淨俐落。

一陣汗水淋漓的奔走,赤兔放慢了腳蹄。

「赤兔,你聽見什麼嗎?」幽遠的,像不成調的歌,恍惚飄進紫君未靈敏的耳朵。

「啡!」赤兔露出整排牙齒,不用主人示意,答答地向前鑽進一叢密林。

天然屏障似的松林中居然有座高聳的塔,四周還種滿了果樹。

想不到長年雲霧遮天的山區間有這麼一塊地方。

有意思。

紫君未下馬,發現四下無人,歌聲卻不絕於耳,因此確定那哼歌的主人就在高塔裡面。

這是他的屬地,竟然存在著一座他不知道的高塔。

詭異的是這座塔沒有進出的門窗,只能看出是用上古紅泥磚造的。

他瞪著高塔,心中像被什麼劃開一道口子,一點一滴的撕裂中。

退開十幾步,他向上端眺望,最高處,有個像是窗口的東西。

他似野獸般的眼如墨漆深,當下他跨中帶縱,連退五尺,又倒竄回去,氣灌胸臆,宛若游龍的身軀已經飄飄奔上高塔,像蝙蝠倒掛在窗口。

「嗨,來扮家家酒。」坐著的兔兔只感覺窗口一暗,一張從來沒見過的生面孔就這麼映入她的眼。

好新鮮!

「呱。」跟兔兔作伴的大白鵝可不以為然,它以「監護人」的身份,母雞護小雞的打開翅膀對著紫君未叫囂。

一個皮膚光潤的少女,西北的回紇服裝,長長的袍服,圓形翻領,窄袖口跟寬下擺都滾著白色的兔毛邊,寬口褲綴著金線花邊,一雙杏黃鞋兒也綴著圓毛球,兩個桃形的回紇髻用金質的冠鏤空束起來,可愛的叫人……咬牙切齒,永遠都忘不了。

「你是蝙蝠嗎?好好笑,倒掛著呢。」兔兔從來沒見過除了嬤嬤以外的人,至於以前,她不記得了。

紫君未一縱身,跳進塔裡面。

「你不能進來,嬤嬤說不行。」哇,他好高,強健壯碩的體魄,比森林裡的棕熊還高大。

棕熊不是很聽話,說不能進來他還是進來了。要是說給嬤嬤聽,她肯定又要吼的比打雷還大聲。

「呱。」一看清紫君未的真面目,胖鵝咻一聲躲到兔兔的背後,剛才的英雄氣概都不見了。

兔兔好笑的瞅著黃蹼白鵝,「你也覺得他像一頭熊對不對?」

「呱呱。」它還有問必答。

紫君未的魁梧健碩在高大的北方人也是少見的,才二十一歲的他肩寬身厚,壯到不行,一件背心袒著胸露出小麥色的皮膚,光裸的胳臂戴著連成一排的金環條鏈,最特別的是金髮碧眼,他的金髮摻著棕紅,頭戴紗龍冠,腳穿露出指頭的麻線履鞋,奔狂與華貴並存,威武跟眉睫間的高傲巧妙的融合成極佳的氣質。

看著紫君未的不言不語,兔兔去拉他的手指,然後比著地上的玩具——

「來扮家家酒。」

對於紫君未火爆狂野的面容她津津有味的看了又看,而他獨傲奇強的氣勢一點都沒有妨礙她臉蛋上迷糊可愛的笑容。

她的手掌溫軟細嫩,直把他往地上拉,紫君未把眼光轉向一地的破碗瓢盆,迷惑的眼睛覆上重重迷霧。

「來啦,來啦。」她軟聲的要求,實在讓人拒絕不了。

「無聊!」

他轉身就走,越上窗欞縱身飛下。

不可能,她根本是當初小孩子模樣,都已經多少年過去……一個驚人的數字。

「原來是這樣……」兔兔看著紫君未消失,趕緊攀上窗口也跳了下去。

吆呵,飛在天空的感覺真好玩,原來這樣就能出來了,但是,怎麼一直往下掉哩?

紫君未大雁展翅的藉著塔牆輕鬆的落在赤兔背上準備離開,但破空的笑聲跟感到刺激的尖叫卻讓他仰起了頭,他心臟尖銳的收縮……

砰!他的鼻樑肯定歪了。

兔兔命中目標,她可樂了。

但被當成肉墊的紫君未怎麼都笑不出來,臉色鐵青得像人家欠他幾百萬兩銀子。

還沒完,那隻肥鵝也跟著不要命的跳下來,臭哄哄的屁股正疊著他的重要部位。

他想殺人,鵝也一併!

他的不高興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白森森齜著牙,不是生氣難道還叫做微笑嗎?

「你不知道這樣跳下來會死人的?」紫君未決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不曉得天高地厚的丫頭。

「死人?不會啊,你不也好好的?」兔兔無邪清靈的臉蛋閃過一抹慧黠,通常這招裝蒜就足以闖蕩半個江湖。

「你跟那隻大肥鵝再不起來馬上就會完蛋。」她居然居高臨下的和他討價還價,紫君未黑了半邊臉。「也對,你的肚子硬邦邦,坐著也不舒服。」她施捨天大恩惠的跳起來,還一副屁股犧牲的表情。

她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看她那麼小一點,紫君未早吼得她耳聾。

那麼小一點,他整個心無名的揪起,她居然連一寸都沒長大。

兔兔不明白這個跟熊一樣的人為什麼直拿眼睛對她瞧,想凶她嗎?門都沒有!

她轉過身,一會便跑得不見人影。

她受夠那個小鳥大的地方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7:16

第三章

小鳥放出鳥籠是什麼模樣?

不只歡欣鼓舞還舉國歡騰。

兔兔是鄉巴佬進城,看什麼都新鮮,看什麼都非拿起來瞧瞧,放在鼻前嗅嗅,拿在手上掂掂,店家看她沒惡意,人又長得眉目如畫,清婉討喜,一隻黃蹼白鵝搖搖擺擺的跟在後頭,偶爾一人一鵝還有模有樣的咬耳朵,旁若無人,也挺有趣,於是去到哪都引起不小的騷動。

混在人群裡跟大胖鵝逛得認真,也不知道自己的後面跟了誰,逕自向前。

紫君未塔一般的身高杵在人群裡醒目且搶眼,他的長相整個成都沒有人不知道,一般平常老百姓只求口飯吃,對他這樣特殊的人既不敢招惹,也招惹不起,見到他一人一馬,自然的讓開條路,自動得不得了。

看看戲,不打緊的吧,成都雖然因為頻繁的商業而人文會萃,種族繁多,但是一般人的平均身高都算矮小,像他這樣的身高穿著,後面又跟著一匹看起來很難馴的紅鬃烈馬真不多見,一男一馬,一女一鵝,相映成趣。

一人一鵝逛累了,尋了賣酸梅湯的攤子歇腳。

「兩碗酸梅湯。」她可是很照顧大黃,什麼都有它一份。

「小姑娘,酸梅湯去暑解渴是很好,但是喝多了可是會鬧腸胃喔。」光頭的小徒弟看著有趣,怕兔兔不知輕重壞了肚子。

「我要給大黃的。」她個頭小,完全看不到貼著酸梅湯大字的罈子,說起話來卻是字正腔圓,珠圓玉潤。

小徒弟狐疑的瞟了眼肥嘟嘟的鵝,有些不悅,「我們這信遠齋的酸梅湯只賣人喝,畜生閃邊去。」

咦,哪有這回事。「兔兔就是要給大黃,你想怎樣?」她擦著腰,仰著頭,一副頑抗到底的表情。

小徒弟拿起杓子舀了水就要潑,趕人,這招百試百靈。

也難怪他眼睛長在頭頂上,這信遠齋雖然就一個不起眼的門面,卻比沿街叫賣的酸梅湯價錢要多上一倍有餘,到這來的人不是文人學士就是富家公子哥,整天耳濡目染,謙遜沒學到,勢利眼卻學了十成十。

「給她,她要什麼給什麼。」

紫君未只出個聲就讓小徒弟不敢輕舉妄動,其他喝湯的人看見他的出現,一下鬧烘烘的信遠齋靜得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他那頭金髮城裡的人沒有不認識,加上他慣寵的馬他走到哪跟到哪,瞧,這會兒它不正瞇著馬眼鄙視他們。

說是無法無天也不為過。

「紫爺。」小徒弟哪敢有二話,清了上座,恭敬的送上四碗冰鎮酸梅湯,連小點心也張羅了四色,態度不敢有點怠慢。

他這次倒是學乖,連烈馬的份也給算上了。

有人出頭對兔兔來說沒什麼不好,她也不客氣,把酸梅湯喝個精光,但對小點心卻是看也不看。

她剩下的,一馬一鵝皆覬覦著,卻礙於紫君未凌厲的眼神不是很敢放肆。

紫君未雙臂交叉在胸口,君臨天下的低俯著眼看兔兔吃東西,彷彿這就是他的責任。

他沒開口,信遠齋裡頭也沒一個客人敢喘氣。

「呃,你站那麼高,兔兔覺得壓迫感很重,吃不下去。」她嗯嘴,萬般委屈的模樣。

紫君未莫測高深的看了她一眼,這才在長條椅上落坐。

可以想見整個店裡頭的人或多或少都鬆了一口氣。

就算坐著,他的高度還是很驚人,兔兔還是要很吃力的仰高頭才能看清楚他的臉。

剛才她急著離開高塔,只把他當軟墊用,現在兩人的距離並不比那時近,她卻有心情打量他。

其實,他的臉並不兇惡,眉宇是很斯文的那一型,只是不說話時冷峻的神情太過冷酷,至於他的眼神兔兔不會形容,因為……很複雜,有像動物們的溫馴柔軟,也有冰冷無情,很不好描繪的一個人就是。

跟動物相處久了,她感覺得出來,這個熊樣的大男人沒惡意,還有一股子她也說不出來的感覺,所以,她很放心。

「你身上一兩肉都不到,東西都要吃掉。」她那小鳥般的胃口是怎麼回事?對她,紫君未有一大堆疑問。

「吃了會吐。」她搖頭,吃不下,也不想吃。

「這不是葷食。」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葷都不能沾?什麼鬼道理!

「我還有重大任務,不是專程出來吃東西的。」食物對她來說從來都不是生命裡最重要的,肚子是要填飽,但也僅僅這樣。

「哦,什麼任務?」

「我要去找嬤嬤。」感覺上,嬤嬤很久不出現了。

「我說知道你就跟我去嗎?」

兔兔想想認真的點頭。

「那跟我走吧!」

探身就要下桌,想不到被紫君未一撈,上了他粗壯的胳臂。

「呀。」她輕呼。為了怕跌倒,不得不緊緊抓住他的肩頭。

「我不會讓你跌下來的。」他說話總是平鋪直述,卻別有一番值得他人信賴的味道。

兔兔咯咯笑,這一笑,如春風吹過大地,紫君未看不見她愉悅的表情,卻從座上客人如癡如醉的臉上看到註解。

「再看,我就讓人把你們的狗眼挖出來當彈珠彈!」他的陰騖只消拋個眼,就讓人發抖打顫,冷汗涔涔。

噤聲、低頭、把眼睛別開,這是眾人唯一的選擇。金髮、紅馬,眼前的人可是成都最大的惡勢力,官商都怕他,他們只是混吃等死的小老百姓,惹不起。

「你不是普通的凶耶。」兔兔覺得紫君未以大欺小。

紫君未什麼都沒說。

這是吃人的天下,弱,只有被人欺凌致死沒有第二條路。

=====

「這是你的家啊?」好大,嬤嬤應不會在這。

平常人家不會把兵器、木塔、銅人、算盤水鍾通通擺在屋裡,但紫君未倒是一視同仁得很。

「這些都是什麼?」

「我發明的一些小東西,不是很重要的。」他不是敷衍她,對他來說這些只是小部分的發明,真的有趣的,還在他手中。

他帶著她一一看過、玩過。

兩人來到大廳的酒池肉林她又問:「好臭!你家的水池太久沒清,是不是僕人們偷懶,還是你發放的工錢太低才沒人願意幫你做事?」

「這是男人喝酒作樂的地方。」紫君未掀起一字眉,對她的批評起先很有心的聽著,慢慢發現她的話還真不少,沿路回來除了一開始還安靜了好一會,就一直是滔滔不絕的,像幾百年沒開口講過話一樣。

這也怪不得她,一想到她一個人不知道在塔裡關了多久,他就覺得氣悶。

「那女眷飲酒作樂的地方在哪裡?」

「沒有這種地方。」太韶堡全部是男人。

「你是酒鬼?」不然要那麼大的池子游泳嗎?

這是什麼問題?「造酒池肉林是要給囚犯紓解身心用的,誰的表現優異,不鬧事,不煽動打群架,就可以出來自由活動一天。」

「你不像牢頭,還住這麼華麗的地方。」

「我跟犯人其實沒什麼差別,真的要分,在於他們住的是稍微狹窄的鐵牢,我住的是大一點的籠子。」唔,她在罵他嗎?紫君未若有所思。

「原來我也是囚犯,兔兔住的是塔,高高的牢。」她並不是傷心,只是不明白她認識的人好像都在坐牢。

「你不是囚犯,也許是因為某種原因家人才把你放在那裡。」

是嗎?風嬤嬤跟大白鵝是她的家人喔。

「不是因為他們不要我?」

「當然不是!」鎮守山對兔兔的棄而不顧讓他懊怒。

「我問你,你睡覺睡很久嗎?什麼時候醒過來不再昏睡的?」那塔他環顧過,其中生活的痕跡很淺,吃食的碗筷都是嶄新的,被枕卻挺老舊,用了很多年似。

「我不知道,最近身體比剛醒的時候靈活多了,有很久的時間它都不能動。」他知道她睡了很久很久嗎?

牛頭不對馬嘴也是睡覺太久的後遺症嗎?她醒來後的毛病顯然不少。

他不再追問。

「我告訴你喔,我只能出來一下子,我答應嬤嬤不出塔的,她要知道我偷跑,肯定會拿這樣的眼睛瞪我,瞪得我渾身發抖。」兔兔頑皮的用指頭把眼尾撐開,又把風嬤嬤形容的跟巫婆一樣,其實心裡樂得有機會可以道人小小是非。

「她對你不好?」他會派人宰了她。

「你笨啊,嬤嬤好得不得了,要是沒有她,我早就翹辮子,變成沙漠裡頭的死蜥蜴,哪還在這活蹦亂跳的。」他看起來聰明相,怎麼腦筋只有一條線?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吧,可憐喔。

「是你說話顛三倒四,亂七八糟的。」就算泥做的人也要發脾氣,要跟得上她講話的邏輯要神仙才能辦到,他已經夠用心了,還嫌棄他?

「好啦,你的家我也參觀過了,我走了,你知道兔兔住哪裡,要是沒空就不用來找了,再見!」

「你不能走。」紫君未攔得快,才一個大廳就說看夠了,他又不是請她來參觀房子,再說,他壓根不想放她走。

什麼意思?兔兔用懷疑人格的眼光瞄他。

「你是專門誘拐小孩子去賣的人口販子?」

紫君未哭笑不得,「你滿十六,二八年華的姑娘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雖然她依然是九歲的短頭身,娃娃臉。

「你到底是誰?知道我這麼老了。」兔兔不笑了,小小的眉頭打起死結,本來澄亮的眼覆上疑惑。「我不知道自己幾歲,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卻明白我。」她不是沒有對自己發出過疑問,只是不知道答案在哪裡。

她是妖怪嗎?對以前的記憶只有一片模糊,模糊……

她為什麼要那樣睡著,又要醒來?

「你不記得不要緊,反正那些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真的?」她用圓圓的眼睛看他,紫君未回她堅定的眼神。

「好奇怪,你說的話這裡告訴我可以相信。」指著心口,她一直是信他的,才跟著從街上來到這幢陌生的宅子。

她的睏倦說來就來,走在紫君未前頭的她突然蹲下來,揉弄有些倦了的眼。

「我困,抱抱。」

自從眼睛睜開,她好像有很久沒睡了。

愛困。紫君未發現他聽到這字眼有點敏感。

「你能熬到床上嗎?」如今的她縱使還是小孩子的身軀,卻不能不提醒自己兔兔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

他雖然瘋狂卻不干下流事。

女人的名節比什麼都重要。

他忖思著,想不到兔兔傍著圓柱已經打起瞌睡。

心急他的哪管得著剛才猶豫的是什麼,「兔兔,別在這睡,會著涼的。」

她才不理,眼看就要垂下頭睡著,紫君未在情急下,脫口而出,「你聽話就給你香甜的紅蘿蔔。」

老天!他的記憶深處竟然還記得她最愛吃紅蘿蔔。

「好……」她嬌態憨人的睜開眼縫,搖搖晃晃的想起來。

紫君未認了,抱起細瘦的她。

「主子,我好像、確定在你臉上看到困擾這玩意?你不會跟娘們一樣一便秘臉上就長痘子吧?」如雷公的笑聲劈了進來,被放鴿子的十二護衛大有斬獲的帶著獵物,還有一群迎春院的花姑娘,打情罵俏的打混了原來一室的清幽靜寂。

紫君未凌厲的眼神讓大肆喧嘩的提布有些噓聲,「你放我們這些人鴿子,弟兄們心胸寬大都不計較了,你又哪根筋不對,我開個芝麻綠豆玩笑居然要挨你白眼!」

他們上下不拘小節習慣,稱兄道弟之餘連生活也在一起,大男人嘛,有屁就放,大漠的子民不時興拐彎抹角那一套。

一堆男人七嘴八舌,搞得鬧烘烘。

紫君未看見在他懷中蠕動的兔兔,幾乎快噴火。

這群大老粗!

「二叔,七叔,所有的叔叔們,通通閉嘴啦,有個娃娃在睡覺呢。」跟著一群臭男人進來的是個少年。

不到弱冠的年紀,眉宇間也是英氣勃發。

咦,全部的男人丟掉獵物,全部擠到紫君未跟前來。

「清妍秀麗,這妞俊喔。」

「這娃不用幾年肯定會成禍水,紅顏禍水,哈哈哈。」

「要是她長快點,把她收起來當小妾。」

十幾個男人,每人出一張嘴,光口水就足以淹沒整個成都,造就另一條水源。

紫君未額冒青筋,這些長舌頭的男人,哪裡不好去,一塊死回來。

「大爺們,瞧什麼啊,也讓我們姐妹瞧瞧。」香風襲來,女兒國的姑娘也來湊熱鬧。

「你們夠了沒有?!」紫君未被團團圍在中央,本來睡得香甜的兔兔肯定要被吵起來。

男人眨眼其實亂沒情調的,但是,一群中年的老男人還是很無辜的繼續拋眼兒。

「老八,姑娘們要回閣子去,該打賞的可不要忘了,下回要出獵一定再找你們出來助興。」提布察言觀色起碼是有學到皮毛,幾句話,簡單扼要給足面子的打發了一群紅粉知己。

鶯鶯燕燕們也好脾氣,被人呼來喚去仍笑咪咪的走了。

生意長長久久,男人嘛,圖的不就是姑娘的溫柔,要是不識相的來個河東獅吼可是會吼掉財路的。

「你們還不走?」這些人真被他寵壞了,沒大沒小,總要他吼個幾次才算數。

「主子,你要我們滾哪去?」嘻皮笑臉的大有人在。

好。「你們要是把她吵醒就自己看著辦,抽筋扒骨還是到太陽底下頂水鍾任選其一。」怒氣迸發,紫君未冷了下來。

這些人老是皮癢,每天不給臉色看不肯安靜過日子。

一群中年男人看看紫君未,再看看他懷中已經有甦醒跡象的娃兒,大家整齊的後退好幾步,那樣的有志一同,讓人以為他們經常遇到這種陣仗,訓練有素過頭。

「不是我們吵醒的喔。」

「就是嘛,是你自己嗓門大。」

「可是小老弟,你弄個娃兒回來幹麼?想當人家奶娘你又沒那兩顆。」不怕死的仍繼續大放厥辭。

揉揉眼,兔兔打開了大眼睛。

「提布,把這個廢話連篇的人丟到獅子籠去!」現世報又快又慘烈。

玩真的啊!

不只沒人求情,一群人吆喝著巴不得將自己的弟兄捆成肉粽押赴刑場。

那麼多人又都擠在自己身邊沒多遠的地方,汗臭、體熱,震得連燈盞都會動的笑聲將兔兔完全吵醒過來。

她的生活圈小,從來沒有一下子見過這麼多魁梧強壯的漢子,心裡面的好奇比什麼都多。

隨即她又想到自己醒來的地方不對,她敲敲頭,罵自己笨。

明明說好不許睡的,怎麼昏昏沉沉的又睡著,雖然他的懷抱很溫暖,真的很暖和,她好久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

可是她已經睡去很多時間,不需要睡眠的了。

謝謝這些叔叔伯伯吵醒她。

=====

「你是誰?」看見金髮少年,兔兔有一瞬間的迷思。

「我不需要回答你。」少年瞼皮薄,微微紅了臉。不明白那張小小的面容怎麼讓他有點頭暈。

兔兔直看著少年讓紫君未有些不是味道。

「你不是他。」很相似的輪廓,卻不是。

「沒頭沒尾的。」少年脾氣不好。

想到金髮,這愛把她抱來抱去的熊也有一頭金金又紅紅的頭髮。兩人的差別在哪裡呢?她必須仔細想一想。

一旁的紫君未卻有些了悟,兔兔的記憶底層還有他存在嗎?

「他叫完顏宏亮。」完顏北的孫子。

「他不是。」兔兔只這樣說,便對完顏宏亮失去興趣了。

紫君未鬆了口氣。他,是不是太緊張她了?

她轉向一直守在身邊的男人。

「雖然你不守信用沒帶兔兔去找嬤嬤,但是我還是原諒你,我在這裡玩得很開心,補過去了哦。」紫君未帶著她認識那些銅人水鐘的玩法,很有趣的,但是她還是了心惦記著要回家。

銅人裡面是空心的,表皮有幾百個穴孔,本來是為了太醫養成發明的東西,教學針灸時在銅人體內灌滿水,只要用針插入指定的穴道就會從穴孔滲出微量的水來。

「我還有更好玩的東西,你要看嗎?」他不想放她走。「天黑前我會帶你回家,這樣好不好?」

玩,當然好!

但是,紫君未的如意算盤打得快了些。

「爺,成都使求見。」小廝見針插縫,趕緊上報,他這主子要是開始玩,可以什麼都不顧。

「跟他說……」

「不見是嗎?」小廝太知道他的脾氣了。

「爺,你還是撥個時間見見他,成都使已經來過好幾遍,再不見,他就要上告……」

「我的事要你們來多嘴!」

「主子耶,這可是攸關整個成都囚犯的生死好壞,你不會拿大伙的生命開玩笑吧?」

命中紫君末要害。

他做這許多,為的不是自己,是那些數以萬計被流放、冤枉,當然也有一些該死的犯人。

「你暫時幫我帶著她。」他只好讓步。

提布拍胸脯道:「沒問題,我用人格保證!」

「呸,你的人格只值一根鵝毛。」風涼話、扯後腿是這些人樂此不疲的遊戲。這也是生活情趣的一種,不然要他們一堆臭男人抓跳蚤還是玩親親?

於是——

校練廣場裡有好幾百畝田寬的棋盤,將卒士相車馬炮都用重達二十斤以上的石塊雕成,將士將軍的模樣,相還端著本書,車是一個推著獨輪車跑的兵,每個人的長相都不同,兔兔陪著十二護衛玩得一身濕,開心極了。

「好渴。」她喊了喊。

「不怕,要喝的東西,我們這兒多得是。」老九拍胸脯。

不一會——

「嗝,好涼快喔,大叔,我快要抓到你嘍,咕嚕,好辣,兔兔的舌頭被辣椒黏住了……但是好好玩,可以喝水游泳……」

「唉,老七,她好像一下酒池就醉了耶。」

「老九,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呃……

「撲通!」只聽見分別兩下的跳水聲,狗爬、青蛙,目標是那只還在玩酒的兔兔。

東窗事發,「你們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獅子沒吼,還微笑,可怕極了。

打發成都使再回來的紫君未看見滿身酒氣,已經不省人事的兔兔,一把心上火凝上眉睫。

太了,他剛巧有一肚子烏氣。

「關於這我們可以解釋的。」被喚作老七的中年男子摳摳鼻子,絞盡腦汁的尋找脫罪借口。

「希望我回來以前,你們都找好足以保命的理由。」抱著一身濕透的小酒鬼,紫君未往裡走。

「你知道主子在搞什麼嗎?」不思反省的人想的都是旁門左道的玩意。

「不知道,不過,咱們這男人宮恐怕要住進來一個女人了。」

是小娃娃吧!

不會吧,那以後怎麼一絲不掛的在酒池游泳吃肉,怎麼非禮小娘子白嫩嫩的豆腐,難道好日子就這樣玩完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7:38

第四章

松林道上,答答的馬蹄聲迴響。

抱著鵝,從來沒騎過馬的兔兔處處新鮮,這趟出門真是太值得了,應接不暇的事物,世界新奇又寬廣,不是她那小小的塔能比擬的。

她有些失落,回去,恐怕沒有出來的機會了。

其實,她心裡頭還有塊小小的隱憂。

她也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又會再度沉睡,她是有病的人,塔外面的世界再多嬌,也沒她的份。

她是妖怪,一個不知道生了什麼病的妖怪。

「你在想什麼?」一個向來聒噪的人突然安靜無聲,就是不尋常。

「對不起。」騎在馬背上沒辦法日頭,兔兔只能把臉窩進大白鵝的潔白羽毛中,帶著鼻音說。

「這麼說,為什麼?」她的髮心有兩個左旋,聽說這樣的女子會生男孩。出來一天,他發現她身上的藥香淡了,多了一股小孩才有的奶味,她的遲遲沒發育,到底原因在哪裡?

「我不是故意不記得你的,我對很多事都不清楚。」臨走前完顏北白鬍子公公跑來問她真的不記得紫君未了嗎?

她點頭,他便像是鬆了口氣,又帶著遺憾。

人的表情真豐富,會哭會笑會生氣會抽搐,而她,從來沒有那些不一樣的心情。

馬蹄聲停了。

紫君未把她旋轉過來,對著她的眼睛說話,「如果記起我對你來說太沉重,就算了,反正我們現在又認識了,人活在當下比較重要。」他不介意過去的那一段是如何消失的,有一個記得就好了。

「你真好,跟嬤嬤一樣好,她每次都會誇我是最漂亮的小孩,雖然你沒有這樣誇過兔兔,但是,你還是好人。」她的心有些急,她偷偷跑出來,嬤嬤一定急瘋了。

當初應該跟太韶堡的大叔們要塊薑,先在屁股跟手心上抹一抹才對,免得被揍時太痛。

「這些年她把你照顧得很好。」瞧著兔兔光滑潔亮的小臉,紫君未決定不吃這種飛醋。

吃醋可大可小,但是跟一個老女人吃醋,省省吧!

「我不知道,兔兔感覺好像才醒過來沒幾天。」她一睜眼嬤嬤就在身邊,但是,她好像在飄,沒有真實的樣子,慢慢才看得見人的。

但是,這個不重要吧。

想著不重要,她就擱下。

「這隻肥鵝呢?」

「……不知道。」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兔兔一睜眼它就在了。」

說著,她緊緊摟住鵝,想從它身上汲取溫暖。

「你搞不好也跟你的主人一樣什麼都不記得了吧。」摩拳著白鵝輕柔的羽毛,紫君未唇畔泛著一抹笑。往事幽幽啊。

「紫君未,你怎麼也跟大黃說起話來?」

紫君未把一人一鵝輕輕掃進懷裡,蔭涼的身影把兔兔整個罩住,像寬闊舒服的屏障。

「因為,我也認識它啊。」

兔兔不懂男女之別,只覺得他溫暖,她困惑的說:「你講的話不好懂,兔兔不明白。」

「真的難懂就什麼都別想。」她又回到他身邊才是重要。其餘,無關緊要。

涼風習習,答答的馬蹄伴著似親密又遙遠的感覺,答答答……



高塔所在距離成都只有三里遠,馬蹄雖踏得慢,晌午前他們還是抵達了。

圓敦敦的紅塔依舊,塔的陰涼處卻站了一個人。

兔兔不管危險,跳下馬背,用她軟潤嬌膩的聲音驚喜的大喊,「嬤嬤!」

紫君未看著塔蔭下的老婆婆彎下腰,圈住兔兔跳豆一樣的身子。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安撫了兔兔,風嬤嬤用多皺的臉對著高拔威武的紫君未說。

「是我把兔兔帶出去的,請您不要責罰她。」他實在捨不得她。心念一起,眼光在兔兔嬌小的身上多纏綿了一下。

他的舉動看在身形略見單薄的風嬤嬤眼底,泛起錯縱複雜的漣漪。

他是個深沉卻穩靠的男人。

紫君未說不上哪裡覺得奇怪,這嬤嬤很不真實。

「你是有責任心的人,你把她帶回來了。」

「我並不情願,要是可以,我想把她永遠留著。」

「你對她很有心。」一抹淡到看不出來的笑容劃過風嬤嬤深長的法令紋。

「她對我意義非凡。」

「我知道。」她語出驚人。

紫君未微凜。她這麼說有特別的含意嗎?

「她也依賴你,說非要回來不可。」就重要性來講,也許這個老人家在兔兔的心目中比他還重要。

他之前就知道吃這種醋非常無聊,卻不能壓抑一再泛上來的酸味。

「這是天性吧。」風嬤嬤溫柔的看著專心陪著大白鵝玩的兔兔,輕喟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可是讓兔兔住這塔裡面是不健康的,她不應該被這樣對待。」送她回來是一回事,若是她又要被送回高塔,他會立刻把她遠遠的帶開,永遠不回來。

「這塔老了,也已經保不了她。」

紫君未沒有出口問為什麼,只用一雙鑽研的眼睛要把風嬤嬤看穿似的。

「都是我的錯,當年不該下那樣的詛咒。」她眼中有著無盡的懊悔,風吹來,衣袂飄飄的她像要乘風而去一樣。

渾然不知的兔兔依然玩耍著。

她不知道風嬤嬤的面容慢慢變了,眼角眉睫的皺紋平熨的像青春少女的肌膚,本來都是老人斑的手恢復修長纖細,身上的布衣也幻變成羅紗,亭亭玉立,輕靈飄逸,如洛神宓再世。

紫君末從來不信鬼神,親眼看見這樣的景象,暗暗運了氣,準備有什麼突發狀況好全力保護兔兔。

「你是誰?」

「我是風晴娘,曾經是鎮王府的王妃,兔兔,這名字是你幫她取的吧,謝謝你,取得真好。」她人長得沉魚落雁,聲音也如珍珠銀亮輕盈。

不只鎮王爺鎮守山,恐怕曾迷上她的男人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紫君未突然未雨綢繆的煩惱起來,長大成人的兔兔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

「鎮王妃跳塔自殺,已經不存在了。」

晴娘如玉的臉上一片淒然。

「生為女子,萬般無奈,生了這樣的臉,紅顏禍水,禍水,又豈是我所願意?」被逼迫,被壓搾,就因為是女人要承受這樣的不公平?

這樣的年代,套在女人身上的枷鎖何其的多,她掙脫不出身為女子的宿命,便以最激烈,也是最消極的方式控訴她的不滿、哀愁,一死了之了嗎?

她無辜受牽連的女兒,卻要因為母親的不敢面對現實而死,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兔兒醒得太早,逼得我不得不出來。」

「你說的這些,我一個字都不信!」這女人是有些古怪,但是編派這些事情對她有什麼好處?

他的鐵口卻讓晴娘面露喜色,這男人的精神力量比她想像的還要堅強,也許,凡事冥冥中早注定好了一切。

「我把兔兒交給你,希望你照顧她。」這項任務,非君莫屬。

「兔兔不要!」聽到要把自己交出去,兔兔出聲抗議,但是,心裡頭又存著某些她也說不上來的空虛。拉著晴娘的衣袖,她仰著小臉,一點也不覺得改變容貌的嬤嬤哪裡不對。

晴娘彎下腰直視她心肝寶貝的女兒,「乖兔兒,你就跟他去,他是好人會照顧你的。」

「嬤嬤不要我了,不要兔兔了!」在晴娘面前,兔兔不是十六歲的姑娘,是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嚶嚶的哭泣、撒嬌。

「就因為下輩子想跟兔兔再輪迴相見,才捨不得你,你不喜歡紫君未嗎?要是不願意,嬤嬤也不勉強。」她無法付出的母愛會是永遠的遺憾。

兔兔遲疑了一下子,「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你就安心把她交給我吧!」紫君未出聲。趁著兔兔有些心動的時候趕緊拍桌定案,轉眼她要後悔可就不好說話了。

晴娘站起來將兔兔往前一送,娜的身子柔柔彎下。

「萬事拜託……」

「嬤嬤。」兔兔內心掙扎得厲害。

晴娘看著紫君未將兔兔安頓上馬,然後漸行漸遠,馬蹄捲起的煙塵揚起又落下,直到不見人影。

「時辰到,該走了!」曾幾何時晴娘的身邊多了兩個模糊至極的人形,有著朦朧的牛角跟長嘴臉,手鐐腳銬的金屬聲叮噹作響。

「已經看不見人了,再看沒用了。」

「既然這麼難分難捨,當初何必想不開自殺,嘖!」長長的鏈條不留情的攀上晴娘的身子。

「世間的人真難懂,死就死了,還跟閻王商借下輩子的壽命來陽間,腦子壞掉了。」其中一個伸手拉扯著晴娘,她踉蹌幾步,不捨的再回望遠處。

是怎樣的血液情濃,怎生的糾葛,使她如此堅決。

三個人影逐漸化為輕煙淡入空氣間……

=====

孤零零的塔沉進了更深重的碧色煙靄裡,沼澤的瘴氣緩如鬼魅般爬上高塔,形成霧也似的迷離世界。

有個從遠處摸近的人影巧妙地按下一塊磚泥狀的機簧,機關應聲彈開一道窄小的門,黑影一溜煙鑽了進去。

約莫一柱香時間,摻雜失望和氣急敗壞的怒吼聲貫穿塔頂——

「是誰,是誰帶走我的心頭肉……」

=====

兔兔一直回頭。

彷彿這一別千山萬水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

「太韶堡跟這裡很近,以後兔兔想家隨時都可以回來。」紫君未看著她那失去元氣的小臉,用非常雲淡風輕的口氣給予安慰。

「我要扮家家酒的東西都忘了帶。」她言不及義的說。

「我會買一套全新的給你。」她就這麼不想待在他身邊?

「我們現在回去拿。」她亮著一線希望的眼睛,骨碌轉的黑眼珠裡盛載著希冀。

「兔兔,嬤嬤年紀大了,要照顧兔兔不是容易的事,相反的,我身強力壯,你跟著我,要是真的不習慣,我說過你隨時都可以回來。」他用堅定的眼神還有語氣保證。

雖然仍是不情願,但是,她還是理解的點頭。有時候,嬤嬤不老啊。

「好,兔兔知道了。」抱緊白鵝,她心裡頭還是充滿不安。

「兔兔覺得太韶堡裡的叔叔伯伯可怕嗎?」紫君未從來沒有為誰這麼花過心思,對她卻是備齊全部的耐心。

「他們很好玩。」她童言童語的回答。

那些曾經叱吒沙場的老將要是知道自己被小兔兔當成玩具,不氣得捶心肝才怪!

「他們沒兒沒女的,兔兔去那裡他們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疼的。」

想起那些叔伯們逗她開心的模樣,前途,似乎沒有那麼忐忑可怕了。

真的不行,紫君未說她可以隨時回塔的。

經過小小的心情轉折,她的心終於恢復晴朗,而,太韶堡也在望了。

=====

夜深人靜,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東樓的小跨院裡頭卻是熱鬧異常。

「剪刀、石頭、布,我贏了,你脫衣服!」掌燈時分早就過去,典雅的樓閣裡卻傳出豪邁不羈跟孩童的歡笑聲。

「俺就剩下一件褲子,不能再脫了。」說完又是一陣爆笑。

「兔娃子,你還是趕緊把襖子穿起來,著了涼,七叔可管不了你。」

房間裡頭滿桌的酒食一片狼籍,光著膀子的男人坐沒坐相,其中還坐了個笑語不斷的兔兔。

她小小的瓜子臉漾著紅暈,珠亮的眼睛蕩著水波,菱嘴灩瀲著粉紅,完全是醉酒的模樣,一個不穩還差點摔到桌子下頭,誰叫她人矮腿短,腿的長度還構不著地板呢。

紫君未剛沐浴過,睡前習慣洗澡的他聽著隱隱傳來的嬉笑聲,蹙著足以夾死蚊蠅的眉頭大步來到小跨院裡。

為了怕嚇到兔兔,本來欲擂門的大動作被硬生生的壓抑下來,他怒極反趨冷靜的拍門,就算這樣,指節敲在木頭上的聲響也足以傳遞出他的怒氣。

「小老弟,你也來啦,我們在玩剪刀石頭布,你也參一腳吧!輸的人要脫光光喔。」打著酒一隔的老九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想把紫君未拉過來一起熱鬧。

紫君未不動如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冷氣一下凍醒了不少人。

「哦,夜深了,我頭痛,老九,陪我回去睡覺。」老七機靈得很,一下就瞧出不對勁的地方。

「回去?咱們跟兔娃兒約好要玩到天亮,不見日頭不散的!」他倒要借酒裝瘋看看他這小老弟能撐到什麼時候不發火。

「砰!」事實證明,紫君未壞了一塊用上好木料製成的門板。

「你們喝酒也就算了,居然玩脫衣服遊戲,還把她身上的襖子給脫了,你們……這群老頭子!」紫君未磨著牙。這群不良的色中年人居然用尋花酒的玩意來帶壞兔兔,天——理——不——容!

「什麼?」老九的酒醒大半,連迭揮手,「不是這樣的,兔娃兒是喝了點酒釀,喊熱,我們才給她脫衣服的,她還是嫩娃娃,洗衣板的身材有什麼看頭,要脫,我寧可去脫我那老相好的,她那粉嫩嫩的身材才火辣呢。」

「你別越描越黑了,你看主子的臉快跟開封那個包黑子有得拚了!」

紫君未不只笑不出來還想把人當向包子打,「我聽打更的老周說成都街道很久沒人打掃,趕明個你們幾個都掃街去吧,記得,四更天要起床。」

「不會吧,現在都快二更天了。」哀嗚立刻從四面八方湧來。

「掃街對你們來說可能還不大夠,成都街尾的王二麻子病了很多天,每戶的香糞沒人收,你們順便幫忙去。」紫君未簡直成了冷面笑匠。

「我的娘,叫俺去挑大便!小老弟,我們只是陪兔娃兒喝個小酒,你就這樣整治我們,以後不幫你看小孩了。」

紫君未摸摸鼻子。「太韶宮的屋樑很久沒更新,我想……」

大家一起掩住嘮嘮叨叨的老九的大嘴,點頭如搗蒜。

「別再想了,我們都曉得啦,掃街……呵呵,掃街去……」七、八雙巨掌蒙住老九的嘴鼻,拉大蒜的把人拉走了。

「叔伯們別走啦,我們還要玩一二三木頭人,天還沒亮耶。」兔兔看一群人做鳥獸散,她也想追出去。「兔兔!」

「哦。」她沒看過這麼嚴肅的紫君未,「你洗香香了喔。」

小孩就是這樣,對什麼都好奇,對什麼都無法專心。

起初,紫君未都用這樣的理由來解釋兔兔的貪玩,可是,他現在覺得有個環節錯了,不是這樣的,小孩該是貪玩也嗜睡,他卻輕易的在兔兔的眼眶下方發現睡眠不足的證據。

她不睡,不肯睡。

「來,來扮家家酒。」扯著他,她還不忘記玩樂。

案頭,有下午紫君未買給她全套的家家酒玩具。

「我有話跟你說。」他像個父親,技著腰,熊樣的身軀給人強烈的壓迫感,兔兔有一瞬間以為他只需要用一根手指頭就能壓扁她。

然而,下一剎那,他如高山的身形矮了半截,他蹲下來跟她眼睛對著眼睛說話,「我在生氣。」

「兔兔看得出來,因為你的頭髮全部通通豎起來了。」

這樣天真的小孩子言語,他到底生氣個什麼東西!

「小孩子不許喝酒。」

「我十六了。」她振振有詞。

紫君未把她拉到銅鏡前,用事實告訴她,她的「十六歲」不會有人相信的。

「好嘛,我……」她未語先嗚咽。「我不想睡,才拖著大叔們陪我,你不要罰他們,不然我也一起去掃街好了。」

雖然她不是很明白掃街是什麼。

「不想睡?嗯?」他有些軟化。

她忸怩了下,更頹喪了,眼裡的疲憊顯示她其實累壞了,只要一根指頭就能讓她馬上變小豬。「是不能睡。」

「理由?」他的口氣更溫暖。

「你又不是不知道兔兔一睡下又會睡很久醒不過來,我不要又那樣。」小小的怕是多少不安造成的,她在跟自己的精神毅力拔河,卻不知道有人可以傾訴,她也不知道紫君未是由衷的關心她。

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裡,紫君未替她把凌亂的鬢髮挽回耳後,這一動才猛然發現自己哪來這麼多細膩心思,他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人。

看起來他是在劫難逃,喜歡上這隻小兔子了。

「這個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像公雞每天一樣準時把你吵起來,讓你一點賴床的時間都沒有。」

「你保證?」她泛出疲憊又美麗的笑。

「好歹我要管理那麼多人耶,沒有信用怎麼辦事?」看著兔兔慢慢偎進自己懷裡,已是精神體力都到了極限。

「我信你。」她索性窩入他充滿乾淨氣息的胸膛,這樣的溫暖,好好喔。連個哈欠也沒打,她進入無夢的睡鄉。

睡著了的臉更是無憂無愁,紫君未站起來,以絲毫不影響兔兔的方式將她送上床。

但是,困難來了。

趴在他胸膛睡的她卸不下來,他又不忍心使出大動作,怕驚醒才入睡的她,想了想,他只好在床上躺平,讓她仍舊安穩的掛在他的胸口上。

錦被覆上,長夜漫漫。

=====

「這是手指頭,這是我的腳,哈哈,那是床蓬,我醒過來咧。」跨坐在紫君未的肚子上,兔兔一醒來就又笑又跳,一點也沒感覺她的小屁股下方是人家的重要地帶。

也幸好紫君未身形高大強壯,不在乎她在上頭小小的蠢動。

他兩臂實於後腦勺,真是驚訝啊,他從來不會容忍誰一整晚趴在他的胸膛上呼呼睡過一晚,對這隻兔子他耐力驚人。

看著她嬌小可愛的腳指,也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呢。

「既然醒了,趕快梳洗,我們用膳去。」他一躍而起,準備叫人來幫她更衣梳發。

聽到要吃飯,她渾身不舒服,剛才的歡欣鼓舞一下無影無蹤。

借口尿遁,便想溜走。

「尿壺就在床後頭,不需要到外面去。」

一柱香後,兔兔嘟著嘴,被帶到飯廳。

先是空氣中攪動著的人氣撲面而來,跨進門檻,歎為觀止的飯桶整齊排成一個縱隊,三教九流、各方人種熱烈的吆喝著,天經地義的把腳跨在長凳上,赤腳的、衣服補丁的……什麼人都有。

但所有的人在看見紫君未以後就完全無聲,只剩下飯匙在挖飯的聲音。

他們把目光全部集中到紫君未扛著的兔兔身上。

她就像一頭小白羊闖進了豢養著黑羊的羊圈。

紫君未一點也不在意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張揚,他在自己的位子落定,也把兔兔放下來。

他們從偏門進來,突然間看見黑壓壓的人潮,兔兔除了忙著轉動眼珠,根本沒空打量坐在旁邊的人是誰。

紫君未讓人敲鑼,表示開動。

跟犯人共桌吃飯,也只有他才敢做出這麼大膽的事。

而更讓人驚奇的是,這些人名副其實是犯人,他卻不曾要求他們要佩帶手鐐腳銬,兔兔看著各形各色的人,對坐在身邊的紫君未有了另一番新的見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8:03

第五章

為了逃避紫君未一直不停夾來的菜餚,兔兔不得不竭盡所能的找話題。說話,難不倒她,要怎麼轉移把她當鴨填的注意力比較麻煩。

「別顧著說話,專心用膳。」她那點心思紫君未很是明白,順手一筷子的青菜奉上。

兔兔快看成了鬥雞眼。「不要把我當豬喂,我一點都不餓,真的。」

「乖乖,你知道這年頭有很多人沒飯吃的,我們要珍惜一粒米、一株菜,這都是大自然賜給我們的恩惠。」

用大帽子扣她是希望她多吃點,人是鐵,飯是鋼,雖然知道她胎裡素,吃不得葷,仍是希望勉強她多吃些,好增添力氣。

填鴨耶,兔兔突然明白了身為鴨子的悲哀,一碗尖山似的飯菜,她又不是豬玀,就算她想吃也是有心無力。

不是她挑食難養,是她的胃不肯配合,無法吸收那些食物不用說,吃了也只是多一道吐出來的程序,怎麼吃,東西到她肚子都只是浪費了。

但是紫君未那誠懇柔和的眼光讓她無從拒絕,她頭皮發麻的扒了半口飯,含在嘴巴,有一搭沒一搭挑著碗中央的菜,希望用膳時間趕快過去。

紫君未因為她吃下第一口飯,移開了目光。

好奇怪喔,這麼多的人吃飯卻是鴉雀無聲,大家吃飯都不聊天的嗎?

「紫君未。」她軟軟的喚他。方才巴不得沒有人注意她,不過一下時間又無聊了。

「嗯?」

「家人吃飯都不聊天的嗎?一點聲音都沒有,兔兔吃不下去。」也許是一個人安眠的時間太久,她喜歡熱鬧活潑,喜歡被很多人圍繞。

那孤獨的寂寞總好像如影隨形,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有人,不管做什麼都好,她就覺得安心。

為了不吃飯就給他出難題。紫君未環顧案頭下的犯人,「你知道他們都是待罪之身嗎?」

犯罪,有說不清的理由,入獄,為的是給這些人反省的機會,好在最恰當的時機回到社會,重新融入人群。

「兔兔知道,他們都是做錯了事,被發配到這裡來服刑。」每個人身上那麼大的一個囚字,她再笨不識字也知道用嘴巴問。

「不管他們的過去犯下什麼錯,服刑,是很苦的,沒有自由,精神、肉體都被關在牢獄裡面,吃飯對他們來說有時候只是苟延殘喘的一部分,沒有發自內心的愉快,所以沒有交談的必要。」這麼沉重,她聽得懂嗎?

這些被世俗認為是凶神惡煞的人跟歡樂是絕緣的。

他們背負責難的箇中滋味,就跟人喝水一樣,是冷、是暖,自己最清楚。

「為什麼不讓他們的家人來探望?兔兔因為有紫君未跟嬤嬤這樣的好家人才可以很開心的生活,如果他們也能跟家人住在一起多好。」

「你真的這麼想?」嗯,他摩挲著下巴,這未嘗不是可行的事。

探望,沒有問題,常住,就不合律法了。

「有家人在身邊,他們吃飯就會又香又快樂,用不著每天花很多力氣打架相罵,紫君未也不必天天眉頭打結。」她天真爛漫,想法也天馬行空,偏偏紫君未還覺得這個意見有趣得很。

乘機,他舀了一口飯餵進兔兔的嘴。

她皺眉,不過還是咬了咬,慢慢嚥下肚。

「你提的案子不錯,我們立刻來做表決。」說風是雨,他的行動力很強,馬上傳話下去。

底下的人一片嘩然—熱烈的討論起來。

「爺,事關重大,卑職覺得應該慎重討論過再說。」提布想不到一個女娃能輕易左右紫君未。

「這不就在討論了。」紫君未漫指下面一片熱潮。

雖然吵,的確比剛才死寂的吃飯方式好多了。

他不忘又塞一塊乾扁豆腐給兔兔。

瞧著提布跟紫君未唇槍舌戰,一個苦口婆心,一個感覺小題大做,兔兔一邊看,一邊愉快的扒飯,不知不覺一碗飯漸漸空了。

紫君未偷覷一眼,滿意的笑泛上眼眸。

朝不知情的提布眨眼,他出現的真是時候。

提布一驚,有些悚然。

他的主子居然朝著他使眼色,是看上他的「美色」嗎?不會吧,他是堂堂的男子漢耶。

他的驚疑不定讓喋喋不休的嘴半張著,一下忘了要當諫臣的重責大任。

=====

睡覺也是重要的必須課程。

唉,她只是形體像孩童,不需要每個人都把她當娃兒看待吧?生活作息要是被綁死,就不好玩了,誰規定飯後一定要小歇的?

偷偷覷著紫君未離開房間的背影,兔兔又等了片刻,這才霍地跳起來。

她又不是老太婆,天天吃飯睡覺等著老死,吃飽睡,重複這樣的人生一點意思都沒有。

雖然不清楚「正常」的小孩都怎麼過的,但是,每天一成不變的活著,讓人乏味,要是她長大成人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吧?

一直帶著娃娃的軀體,不會有誰把她的話當真……有啦,也就一個紫君未,他每次都會專心的傾聽她的話,不像旁人只會摸她的頭,說些童言童語,然後驚歎她的面貌,再給一支糖。

變成大人,可以跟紫君未平起平坐,其實現在他們也算同進同出,可是怎麼看都像哥哥帶妹妹,她不想要這種感覺。

每次一想到他,總叫她難以凝神,心裡頭怦跳個不停,忍不住就會傻笑出聲,她是怎麼了?

知道用去再多時間也想不明白,索性擺一邊去。

她摸出小跨院,正慶幸偷渡成功,還沒站穩,就聽見十二侍衛其中的老九跟老七相偕過來,哥倆好的搭著肩,嘴邊合著曖昧的笑,嘻嘻哈哈的經過跨院往前頭去。

「親愛的七叔、九叔。」她漾著小巧的笑容,迎了上去。

「七也輸,九也輸,小兔兒,你一出聲就讓我們哥兒倆口袋輸光光啦。」這太韶堡裡的男人每個都像發育得太好的大樹,老七放下搭在老九肩膀的手,彎下腰跟兔兔說話。

在別人的眼中這些大叔們或許都形象粗魯,但在兔兔看來,他們卻是粗中帶細,這樣溫柔的人,就跟紫君未一樣。

「有啥事啊,小兔兒?」

「大叔們要出門啊?」她偏著頭問。

「去賭兩把,順便到迎春樓瞧瞧老相好。」老九把預定的行蹤一古腦抖了出來。

「九弟!」老七低喝了聲,這些事能不經大腦的對小孩子直說嗎?

「哦,我忘了嘛。」他賴得乾淨。

「好叔叔,也帶兔兔一塊去吧。」她對著兩個中年男人嬌笑。

老九馬上露出暈陶陶的傻笑。

老七則把這抵擋不住美人計立刻破功的結拜兄弟推到一邊去。

「小兔兒,有很多地方呢大人可以去,小孩子不該去的,我們要去的就是限制小孩不能去的地方。」老七試著跟兔兔講理。

「好吧,大叔說不能去兔兔就不去。」她好商量極了,仰起可愛的下巴用無辜的姿態睨望拒絕她的老七。「等等,我讓紫君未陪我去。」

「千萬不可以!」老七哥倆異口同聲,就差沒動手摀住兔兔的嘴。

這種事哪能聲張,一嚷嚷就見光死啦。

「小兔兒,我們是奉命外出請木匠來比價,順便摸魚的啦。」老七隻好老實的說。

「那兔兔也要跟!」她也想要摸魚。

「可是……」老七仍試圖要她打消念頭。

「老哥,我看你說再多都沒用。」有人覺悟了。他們說得天花亂墜,也敵不過兔兔甜甜一笑。

「看起來是這樣。」老七長長的歎息消失在兔兔得逞的蹦蹦跳跳中。

=====

穿著紅袍身結綵帶的新郎騎在駿馬上,後頭是長長的迎娶隊伍,喜轎從兔兔的眼前經過,風兒捲起大紅色的轎簾,她看見含羞帶怯,披著嫁衣的新娘。那一身喜紅深深震撼了她。

老七拉不動她,想說小孩子天生愛熱鬧,也不催趕,任兔兔看個夠。

等著偌大的陣仗去遠了,她卻還癡癡的看著。

「叔,嫁人是什麼感覺?」這麼多人的祝福,滿滿的喜悅,為什麼她心裡卻充塞著又酸又矛盾的感覺?

「你可問倒我這老男人了,嫁人吶,七叔我沒經驗,但是,每個姑娘都要經過這一遭的。」雖然嫁了人變黃臉婆的可能性很高。

女人是菜籽命,嫁的好,穿金戴銀,一輩子不愁吃穿,嫁的差,做牛做馬,一生悲苦。

「兔兔趕緊長大,七叔幫你存嫁妝。」老七可是把兔兔當自己的女兒看,他不像老九還有個老相好,像他們這樣的流浪漢,不想害了人家姑娘。

「長大,應該是什麼樣子呢?」她眼中藏著淡淡的懊惱。

「這不簡單,迎春樓裡十七、八歲的姑娘什麼模樣都有,九叔帶你品頭論足去!」老九整顆心都飛向久不見的老相好。

「小九,帶她去那種風花雪月的地方不妥,要看姑娘,滿街都是。」老七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上那種風月場所。

有了護衛的心,忌諱就多了。

「說的也是,嘿嘿!」老九搔搔落腮鬍,這才想到把兔兔帶出門實在是大不智的事。

「咱們分頭辦事吧,你去會你的老情人,我帶兔兔去賞花。」

賞花?什麼時候跟他一樣是狗嘴一族的人突然文諂諂了起來?雙手收在袖子裡,老九決定不再傷腦筋想這些沒道理的事,兩人分道揚鑣,各自分頭去了。

=====

「賞花」回來的兔兔很不快樂,小小的臉蛋對著銅鏡皺成一團。

因為出門沒有通知紫君未,可想而知,一回來被吼得元神差點飛走,但是她不怪他,被罰門禁,她也沒吭聲,比較可憐的是七叔,被派去將要興建的囚犯探監舍監工,從頭到尾都必須參與,天天要在大太陽下曬人干,她真有點於心不忍呢。

但她要煩惱的事太多了,譬如她自己好了。

矮不隆冬的身材,洗衣板的胸部,短手、短腳、短指頭,一個五短身材,什麼都短的小鬼。

這樣的她有二八年華,說給任何一個人聽,等於免費提供了成都最好笑的笑話一則,也許還能萬古流芳呢。

她不想再當孩童了。萬一要到老太婆都是這副長不大的頑童模樣,該怎麼辦?

托著腮,明眸失去了光彩,曾幾何時不知煩惱憂愁的小兔子生出了小女兒般的心思……

本來想冷淡她一陣子的紫君未從房門經過,真的只是經過。他自欺欺人的在心裡頭犯嘀咕。

明明太韶堡裡有幾百條路可以通往他想去的地方,他繞這一大圈,心中所想不用說誰都看得出來,太明顯了嘛,他腳跟一旋,本能的跨進小跨院,進了兔兔的房門。

他的定力似乎越來越不濟事了,只要攸關到兔兔。

「紫君未。」她軟軟的喊他,一回頭,發現罩著她的陰影的真實身份,馬上跳下凳,來到他跟前。

聽見她嬌嫩可人的聲音,誰還捨得跟她生氣,他一個不忍,把她摟到大腿上。威嚴、威嚴,罷了!對她擺什麼臉色,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太不成熟了。

「你還在跟我生氣嗎?」她仰起頭看,就算坐在他的大腿上,紫君未仍是高大的不可思議。


但莫名的是,聽著他穩定的心跳,她心中居然激起詭異的感覺。

「我真的要發火還會來找你嗎?」又為她放下身段,他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了。他說服不了自己兔兔只是個小孩,要把她當少女他也做不到,讓她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他的身體又會以極端的方式抗議,他,怎麼辦?

「紫君未,你娶妻了嗎?」

「沒有,為什麼問這個?」

「你娶我好嗎?」一開口全是問號,可見她心裡的結不少。

呃……「你太小。」

「你說過我十六了,剛好是適婚年齡,再過兩年我就老了。」更何況,她不知道哪一天又會莫名其妙的長睡不醒,要是連嫁人的滋味都沒嘗過,她活著做什麼?

「結婚不是扮家家酒,等你長大再說。」

「要怎麼做才能趕快變成大人?」

「每天定時睡覺、用膳,心情愉快。」就這些吧。他並沒有怎麼刻意也就長成這樣,但是,她不同,她像朵含苞的小花,需要灌溉營養才能茁壯成香氣誘人的嬌艷花朵。

「原來是這樣子啊。」別人吃一碗飯,她吃兩碗,別人睡四個時辰,她睡六個,這樣加倍的話,不用幾個月她定能恢復該有的身高、身材。

兔兔下定決心,要朝著長大的路邁進!

「來,別想太多,今天你想綁什麼樣的髮式?丫角、螺獅圓髻?」沒有刻意為她請侍女,紫君未不介意閒間沒事的時候親手為她綁頭髮。

「隨便。」兔兔的心思已經不在上頭。

「兔兔?」他把眼珠亂轉的她轉過來,跟她眼對眼。「告訴我你心裡頭沒有亂打主意。」

「綁雙環。」她縮縮脖子,有些畏罪。她低頭不是懺悔,而是對他的敏銳感到心驚。

哪有人家這樣,她稍微轉點不一樣的念頭,他都知道!

紫君未梳順她烏溜溜的黑髮,俐落的為她綁起辮子。

「你這樣就好了,不用變成什麼樣子。」他徐緩的說。

兔兔低頭玩著他衣邊的車縫,不敢看他。心思如春天萌發的綠芽,慢慢不知神遊到何處。

她想長大,因為這樣的自己是不正常的。

摸向紫君未糾結彈性的大腿,男人跟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吧,蛻變成少女的她是不是也能擁有光潤修長的大腿,她又摸著他有力的胳臂,她也好想要光澤健康的長手……

「住手!」他低喝著打破她不著邊際的想像,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面對他的面無表情,兔兔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眼神莫測高深的指向自己憤起的肌肉。「千萬不要用這種方式撫摸一個男人。」他不著痕跡的起身,覺得身體熾熱的火一寸一寸高昇。

「我不懂。」她無辜的控訴。

好半晌,就在兔兔快要嚎啕大哭時,他終於開口了。

「是我不好,你不用急著要長大,這樣就行了。」多麼的言不由衷,她不會知道血氣方剛的他早已經為她亂了分寸。

「紫君未,你你……流鼻血。」她大聲嚷嚷。原來他的不高興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笨啊,她還以為是源於別的,她也不明白的事。

紫君未盡量不去看兔兔的表情,他糗得發出呻吟。

二十一歲的紫君未,晚熟。

=====

兔兔抱著肚子,討厭吶!才想著就想嘔。

兩碗小山飯菜,一碗雞湯,餐後水果,全被一口氣塞入小小的肚子,走個路也必須捧著肚子,天啊,外面那麼多胖子都是怎麼活下來的?

靠著樹,她終於熬不住,大吐特吐起來。

吐到最後她眼冒金星,全身發軟,不知道完顏宏亮跟一個女子從迴廊走了過來。

「小兔子,你怎麼在這裡?」

兔兔抱著肚子,乏力的瞅了他一眼,「只是把不願意待在我肚子裡的東西清出來。」

他有一頭金髮,她記得他。這地方就他跟紫君未有著不一樣的髮色。

「完顏宏亮,她是誰啊,我怎麼不知道堡裡頭多了個小孩?」雖然長得靈秀動人卻還是個小丫頭,跟在完顏宏亮旁邊的少女拿著鼻孔看兔兔。

她是這裡唯一的一朵花,什麼時候蹦出一枝草來?

「兔兔是客人。」他有些忌諱。自家姐姐的個性他清楚。

「你當我是豬喔,我問你她是誰家的小孩?」那些低下的犯人不可能私自把小孩帶進來,「你說這件事君未大哥知道嗎?」她完全是當家主母的口氣。

「她是君未大哥帶回來的嬌客。」他不想成為姐姐尖爪下的犧牲者,完顏芙蓉掐人的功夫所向無敵,誰都不敢隨便招惹這株帶刺的芙蓉花。

「為什麼我不知道,且沒有人來通知我?」就算她暫時不在也應該有人一五一十的把太韶堡的所有一切統統報備給她。

顯然她佈的網有缺口。

「芙蓉,你也講講理,你人又不在,而且太韶堡的芝麻綠豆事你每樣都管,煩不煩,再說,一個小女孩嘛,你瞧她不挺可愛的?」

他越看兔兔越覺得可愛。

「醜八怪!她哪裡可愛,你敢在絕代佳人的姐姐面前誇獎別的女生,你完了!」

完顏芙蓉有張勝過芙蓉花的臉,又帶著北方人的敢愛敢恨,十六歲的年紀出落得婀娜多姿,身材前凸後翹,標準的美人胚子,受慣了一枝花的呵護寵愛,也養成千金小姐的刁蠻個性。

「芙蓉,你敵視兔兔沒道理,她真的很討人喜歡。」完顏宏亮知道芙蓉只要看見比自己漂亮的女生一概打壓,不留活口。

但這醋缸破得不只沒道理,根本是胡來。

「放你的狗臭屁!」她口出髒話,臉紅都不紅。

「罵我?我是狗臭屁,那你不就是臭屁的姐姐,光榮到哪去啊?」要在這種母老虎的虎口下求生存,不歹毒一點,只有挨打的份,完顏宏亮覺得自己的姐姐表面什麼都好,但是那張刀子嘴吐出來的毒字足以抹殺她全部的優點。

「你居然為個小鬼跟我翻臉?」她就知道這裡頭有鬼,蕩婦!騷娘們!在心裡,完顏芙蓉已經把無辜的兔兔咒了千百遍。

「我們本來就水火不容,何況,裡子比面子重要,要面子,又不能拿去賣。」面子、面子,一斤多少錢嘛。

「你欺負我,我要跟君未大哥說去。」眼看屈居下風,她搬出免死金牌。

「我好怕啊,唉唷唷,你這個魔女,又掐人!」該死的,說不贏人家就來這套。

這兩個人真的好吵,兔兔受不了。想捂著耳朵逃避荼毒,又要抱著不舒服的肚子,好艱苦啊。

可是完顏宏亮的一顆心仍掛在兔兔身上,趨前要關心。

「完顏宏亮,別理她啦,你看她吐了一堆,臭死了!」完顏芙蓉捏著鼻子從遠處招手,要弟弟遠離。

完顏宏亮當她是過路蒼蠅,丟在腦後。

「你這個王八蛋!」完顏芙蓉氣極了。

「我會把你的話轉告老爹,說你罵他老王八。」他一顆少男心完全擺在兔兔身上,姐姐,滾邊去吧!

過分!她居然有這樣的弟弟。

「你們好吵。」兔兔從頭到尾只覺得吵。他們就不能讓她安靜一下嗎?這園子那麼大,為什麼非要挑她站的地方拌嘴?不明白耶。

「都是你惹的禍,還嫌棄!」完顏芙蓉大步跨過來,準備一腳對著兔兔踹下去。

「你敢,完顏芙蓉!」完顏宏亮大叫。

不過,來不及了,行事作風只有刁鑽蠻橫四字可以形容的完顏芙蓉最愛穿靴子,靴子不同於一般軟鞋,被踢上會死人的。

「唉唷,你好狠,真踢啊!」為了護美,完顏宏亮捨身接了一腳。最毒婦人心,他的屁股好痛。

「哼,你自找的!」雖然踢錯對象,可是是他自己送上門的,痛,怪得了誰,愛逞強嘛。

完顏宏亮為了不想在伊人面前丟了面子,兩個冤家又卯上。

姐弟兩尊霎時又吵得不可開交。

羞羞羞,吵架耶。昏著頭,兔兔不經意被攬進一堵熟悉又暖和的胸膛。

她有氣無力的低喃,「吵。」

紫君未二話不說,抱著失去神智的兔兔走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8:24

第六章

不管紫君未擺出什麼難看的臉色給她,兔兔還是秉持她驚人的意志力,每餐吃兩大碗白米飯,還沒入更,就睡覺去了。

紫君未從來沒對她說出半個難聽的字眼,但是只要看她不同於以往的拚命吃飯樣,目光就會變得格外森冷,她見識過幾次,每次都只能打哈哈,然後逃回房間抹掉身上的雞皮疙瘩。

然而,怕歸怕,她一心想長大的計劃不能中斷,她不想永遠當一隻小兔子。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只要她什麼都不說,一滴滴表情都不要洩漏出來,紫君未就不會總是盯她,讓她每回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

她相信自己掩飾得很好。

比較讓她要重新適應的是沒有紫君未的陪睡,眼睛根本闔不上。

她去逮大黃,很久不再跟前跟後的胖鵝居然拒絕她,它睜著憔悴的小眼睛追著柳池邊的黑天鵝轉,對兔兔的呼喚不聞不問。

一隻見色忘友的笨鵝,但是,按照大黃沒什麼看「鵝」的眼光,它到底有沒有把那隻黑天鵝的性別先搞懂?

男男戀?不會吧。

兔兔被大黃拋棄,又不能回頭去求紫君未,她惱極了。

也罷,想辦法累得倒頭就睡,就不必在這裡煩惱得沒完沒了。

於是,她笑容可掬的來到廚房。

不消片刻她手中捧著剛出爐的鮮菜包子,被笑咪咪的廚娘趕出廚房。

嗯……了不起換地方就是。

然後,她去過漿衣服的洗滌場,管園藝的園丁房。管洗滌的嬤嬤們給她換了件乾淨的繡裹肚,園丁們給了她新開發的紅蘿蔔,綠色的葉子還留著呢,他們卻有志一同的請她走路。

其實,這不是他們的初衷。

兔兔願意來跟他們親近,大家求之不得呢,可是,後頭要是緊跟著一雙想殺人的眼光可就要衡量衡量了。

看著一地的東西,唉,都不是兔兔要的啊!

摸著鼻子,不知不覺逛到一個她從來沒到過的地方。

灰塵滿天,圓鍬跟石塊撞擊的聲音傳來,透過柵欄往下瞧,許多穿囚衣的犯人正在開鑿山壁,轆轤不停的轉動,獨輪車陸續地把挖鑿出來的石塊運送出來,遠遠望去,那些人像忙個不停的螞蟻。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偌大的陰影罩住兔兔小小的身軀,被太陽曬得有些眼花的她驟然感覺一片清涼。

「紫君未。」她吶吶的道。

她不會知道自己一出房門就被盯上,紫君未可是跟著她走了不少的路程。

她竟然從太韶堡的東南邊走到最偏遠的此處,還曝曬在大太陽下,也不知該找遮蔭處走,真是不要命了!

「不是嚷著要睡覺去,大中午的,出來亂逛?」他的怒氣已經累積到一個程度,只要哪個不識相的說錯話,馬上有滾成火焰噴人的可能。

他現在才知道,太韶堡裡面的登徒子處處都是,一路上,要請她吃冰、逛街、聊天、買胭脂花粉的人簡直可以組成一個軍隊,要不是他動手清理,他的兔兔早就被拐跑了。

「天氣熱嘛,沒人幫我扇風,睡不著。」她是想念他結實的胸膛。

「理由真多。」

「塔裡要比這裡涼快多了。」

「怕熱就不要挑這時間出來,連大黃狗都賴在門邊乘涼,你一個人要是熱昏了怎麼辦?」塔,她還是想回去嗎?

「這些話你說過很多次,不用一直重複。」他老愛嘮叨,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煩,被人家關心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她很珍惜的。

紫君未睨看她人小鬼大又老氣橫秋的模樣,想不到他拋下公務換來的卻是人家的不領情。

「那裡是犯人工作的地方嗎?」

「這裡是勞役場,等挖通,將有一座橫跨成都跟灌縣的通道,可以節省往來很多時間。」怕兔兔不瞭解,紫君未屈膝蹲下,找來石片在地上畫出兩地的位置,然後把交通的重要性說給她聽。

起先,她是不懂挖洞有著什麼特別的意義,隨著紫君未的講解,她逐漸明白,瞭解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洞穴將會帶給兩地的民生多少便利跟繁榮。

譬如東地出產的東西可以拿去西地交換需要的物資,有了這山洞,比搭船或徒步都方便太多。

而他居然想到利用犯人的剩餘勞力做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

紫君未把石片扔下,眼光堅定的看著下面勞動的那些人。

「咦,他們在吵架耶。」因為遠,聽不見為了什麼亂起來。

「有牢頭在,他會處理。」犯了罪的人情緒經常不穩,一個小摩擦就會迸出騷動的火花。

「是嗎?兔兔看他處理得很差呢,還用鞭子抽人。」她直言不諱。

紫君未眉眼交鎖,沉住氣的瞧著。

他沉穩如山,兔兔可不然,那麼遠能看清楚什麼,咚咚咚,她已經順著山壁挖開的階梯跑下去。

「兔兔!」他哪喊得住她。

沒辦法,也只能追嘍。

=====

事情的起因沒人弄懂。

勞役場的犯人粗分兩大類。一種呢,是走江湖、混江湖的江湖中人,刀光劍影為人出頭,為義氣賭命,為別人無法理解的方式銀鐺入獄,另一種,是犯貪污、淫人妻女的官宦子弟,少部分地痞流氓,冤獄也不少,燴成一鍋大雜燴,互相看不順眼,起衝突是家常便飯。

這些分子裡有來頭的也大有人在。

紫君未也不出面喝止,攔住兔兔後,他倆站在一座平台上冷眼看著台下群魔亂舞。

「爺。」牢頭是十二護衛中的老三。老天,他的爺怎麼挑這節骨眼出現?連小不點也在。

兔兔衝著老三微笑,明眸皓齒,翩然動人。

要不是他年紀已有,也會為這樣的笑容怦然心動。哎呀,想到哪去了,他堂堂男子漢隨便就為一個小娃兒的笑心蕩神馳,不像話!

老三目光趕緊離開兔兔的臉蛋,收神攝魂。

「他們也鬧夠了吧。」不是問句,紫君未看厭了千篇一律的吵鬧。

「是,我立刻派人驅離。」

「擒賊先搶王。」紫君未下達指令。

「是。」老三微笑。彈指間,山一樣的身軀已經又回到鬧事場地。

「哇,他好厲害。」兔兔把臉湊在柵欄的縫隙間,對老三矯健的身手讚歎得近乎崇拜。「紫君未,兔兔也要這樣飛。」

她可沒忘記自己是怎麼離開高塔的,這一切都托身邊這男人的福喔。

「唔,」他頓了下,心思一半放在場中央,「不好。」另一半隨即被她的要求擾亂。

他心裡頭被壓抑的煩躁不是她能瞭解的。

在他身邊的兔兔不是小孩不是少女,要拿捏恰當的分寸,不容易。而她,無憂無慮,絲毫不懂他的為難。

跟她說,她會明白嗎?

為什麼掙扎的人是他,痛苦的也是他?

「不要隨便對別人笑!」她那蜜糖似的笑臉只能屬於他。

天!他竟然為一個笑容跟自己的兄弟吃醋。接下來,他會不會犯下跟鎮守山同樣的錯誤,把兔兔關起來,不准任何人接近?

看著每個人對她示好,他受不了了,她簡直要逼瘋他。

「你又生氣了。」她咬著唇。兔兔沒做錯什麼啊。

紫君未沒理她。

像冰的態度凍傷了兔兔的心。她不會在他面前舔傷,卻知道很多人的地方也許能讓她打腳底暖和起來。

也許……還沒想透,她已經抬腳邁進圍成一團的人群裡。

只見有少數幾個人站在一邊。

看熱鬧的、慫恿人家去死的,原來引起紛爭的亂源都高高站在一旁,嘴邊含著冷笑,冷戲事不關己的搏鬥。

「這樣打來打去,不好。」圓鍬、畚箕、鏟子齊飛,差點砸到她的小腦袋。

「你是誰?」滿瞼鬍子的男人眼睛精光爆射。她是怎麼來到他身邊的?

「兔兔啊。」她笑容如花的報上自己的名字。

「走開!」一條腿飛過來,幾乎踢上她白柔細嫩的小臉蛋,男人粗暴的拉了兔兔一把。

該死!他居然出手……狠甩了下把兔兔移到安全地帶的扇般大掌,瞬間收攏回到胸前。她是生是死跟他無關不是嗎?

「打架不好,紫君未生氣。」她可不想領情,身形一穩又旋足往扭成麻花的人群走過去。

大鬍子先是為她的膽大包天跟不知死活的舉動一怔,旋而準備袖手旁觀。

這場是非是他計劃中的一步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鬼壞了他的事。

但是,去他的王八羔子,眼看她就要捲進風暴裡,冷若寒冬的聲音劈也似的喝止了所有的人——

「全部都給我住手!」

另一道白影來勢奇快,在大鬍子喊停時,間不容發的挾了兔兔疾飛而去。

人群被這突然的狀況駭得手腳一呆,打紅的眼恢復了些許理智。

「飛,好玩。」風撲在兔兔臉上,她開心得很。

雖然拐了十八個彎,可也讓她達到目的了。

紫君未輕歎一聲,縱身落地。

等她站穩,「老三,看好她。」他咬著牙清清楚楚的命令。

「得令。」老三隨即把兔兔帶到一旁。

他們老是這樣,把她當沒發言權利的孩童。兔兔暗自嘀咕,從來沒接受教育洗禮的她不懂,在男人為天的這裡,她的出現以及所有一切已夠驚世駭俗,也夠他們當著茶餘飯後的話題嚼舌很久。

「為什麼?」他走到大鬍子面前,彷彿老早知道就是他搞的鬼。

「無聊嘛。」要有問必答,他也很願意配合。

兩人對壘的同時,製造紛亂的小卒子們已經被驅散,想看戲的希望落空。

「你是太閒了,你想我該送你浸水牢還是採礦去?」紫君未居然附和他。

「看起來,我可以選擇的範圍很少。」兩人身高差不多,氣勢差不多,勢均力敵。

「你自己領刑去,手鐐腳銬在那你自取,不用我浪費人手陪你去。」

顯然這大鬍子是累犯。

「紫君未,你不要罰他,他救了兔兔呢。」微微一笑便迷得老三二度心花怒放,忘了看緊人,兔兔來幫大鬍子說情。

「律法之前,人人平等。」紫君未瞪她,心裡頭的酸味又冒出來作怪,她非要跟別人站同一陣線凌虐他的神經嗎?

「大鬍子伯伯,你告訴他嘛,為什麼要鬧事?」他有些氣質跟紫君未很像,讓她覺得容易親近。

「大人的事,小孩不懂。」他什麼時候落魄到需要一個小孩來說情?哈哈哈……

僵局打不開,方才散去的囚犯不知不覺間又聚攏過來。

膽子大的老囚犯輕輕靠近兔兔,「小姑娘,聽說要為我們興建探監舍的人是你?」

「出錢的人是他啦。」她不知道什麼叫居功,全部推給紫君未。

「果然,小姑娘,你真是觀音菩薩化身,我們這些人都由衷的感謝你。」他一激動,也管不了手髒,握住兔兔的小手不放。

他這一嚷嚷,大家全部耳尖的聽到,如潮水般的歡呼響徹雲霄。

紫君未知道打破這樣的醋缸很不對,但是這些人,他為他們做了多少事,還是背後挨罵,小兔兔出個主意就被供起來了。唉,真是……他嘴角微翹,露出與有榮焉的莞爾。

他的表情被大鬍子通通收進眼底,心中的詫異更多。

「你們不用謝我啦,這是你們自己得來的,紫君未說這個通道是為了讓交通更方便,大家的生活更繁榮,等你們從這裡出去,以後可以很大聲的告訴所有的人,你們是開鑿山洞的英雄,探監舍是為了嘉獎你們的勞苦,才決定這麼做的。」她說了一大篇合情合理的話,震撼了烏壓壓的人群。

他們都是被貼上標籤的惡人、罪人,曾幾何時跟「英雄」兩字沾上邊,說狗熊還差不多呢,想不到從一個女娃娃嘴巴說出來的他們居然面目一新,人心是肉做的,他們冷硬許久的心宛如吹進一陣和煦的暖風。

大鬍子驚訝的掉了下巴。這女子……

紫君未以她為榮的笑著,潔白的牙難得露出見人。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五天後的晌午時分我要見到你,幫我跟嫂子說聲恭喜,另外,老三的腰包下有一些東西要記得帶走,算是幫嫂子添些營養,就這樣了,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以前快走。」他,是樁冤獄,說好聽是義薄雲天,但拋下有孕的妻子,這又算什麼?

大鬍子無法表現比驚訝更多的情緒。

「這不是你會做的事。」

「是啊,」紫君未緊張的情緒盡卸,懶洋洋的道:「我已經開始後悔了,你信不信?」

大鬍子露牙笑開,要不是地點不適宜,他會欣賞紫君未的。

「告辭!」

這筆恩惠他記下了。

=====

因為白天的鬧事事件,紫君未跟十二位侍衛連夜開會,一直到掌燈時分議事廳的大門還是緊鎖,只有負責送茶水的僕人允許進出。

然而,小跨院裡的兔兔卻早早入睡。今天的她累壞了,用膳時間已經是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打盹,差點把飯粒扒進鼻孔。

送她進房的老七離開後,只剩微弱的燭火。

痛……

針椎的細痛起先是跳躍的出現,一點一點,然後蝕進關節,抽著抽著的痛了起來。

本來沉沉入睡的兔兔被折磨著醒來,還想翻身下床。

力不從心吶,她發現自己不能動了,手腳已成麻木,痛楚頓時翻江倒海,磨出一身的冷汗。

這情形任誰看了都駭然,本來乾燥的枕被慢慢被她身上沁出的汗浸濕,長髮也像泡入水裡撈起來一樣。

汗流浹背,兔兔覺得全身一下冰冷,一下又似火燒,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其實她只蠕動雙唇,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她感覺得出來身子骨在抽長,卻不明白是錯覺還是痛過了頭的幻想。

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痛楚逐漸舒緩,眼睛才能從水氣裡打開。

老天,她渾身濕透,動了動手指,幸好,恢復感覺了。

推開沉重的錦被,沒想到這樣小小的動作也讓她氣喘如牛。

她是怎麼了?白天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身上的衣裳綁得她難受,連褲子也是,太繃了。

朦朧地,落在地板的腳丫感覺些許的清涼,人這才有些清明。

是她眼花嗎?銅鏡反映出一個穿著唐突滑稽的女子。像本來合身的衣服突然縮水,平白多出一截小腿和手肘,腰身也被繃裂了,至於胸前,她覺得重,好像有什麼多了出來似的。

小娃兒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說有多可笑就多可笑。

兔兔竄到銅鏡前,美眸眨也不眨的瞪著鏡子裡頭那張突然拉長的臉。「馬臉。」她喃喃低語。

她跳回去用整張棉被蓋住自己,她要當鴕鳥一輩子。

紫君末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他探手想揭開棉被,一頭卻被兔兔按得死緊,而被子上奇異的濕讓他眉頭微顰。

「兔兔。」她在玩什麼把戲?

她抽出一隻手,「你今天去睡別的地方。」

「出來說話。」

「不要!」

接下來,她只覺頭頂一涼,被子已經不知去向,頂高高的屁股正難看的對著紫君未,她一慌,縮進床角。

痛!這麼大的動作,牽動她還隱隱作怪的骨頭。

「你喊痛。」紫君未明察秋毫。只要對象是他的免兔,他比什麼都敏銳易感。

她硬著頭皮,想擠出足以說服他的笑靨,可是連吞口水都痛。

「你壓到我啦,你太重了。」她忙著加強他很重很重的語氣,想粉飾太平。

「我壓到你,我哪一根指頭碰到你了?」他臉色陰沉,表情越發難看,她明擺著撒謊。

肩膀上突然被有力的一按,她差點痛出淚來。

「你……好痛好痛!」滾滾的淚奔騰而出。

她的淚馬上勾出紫君末的歉疚。

方才沒有仔細打量,這淚花亂墜的兔兔有些不同……

紫君末繼續瞪著她。

她、長、高、了。

嫌小的衣襟繃著一片雪白的凸起,雖然小巧,確實擁有,還有藕白的小腿,明白清楚的刺激著他的感官。

「兔兔。」他小聲的喊,怕驚嚇她。

「痛……」痙攣再起,又開始痛了。她口齒不清的叫他,淚眼婆娑。

「撐著點,乖。」紫君未接過她求助的雙臂,心酸又痛。

偎進他寬闊的胸口,雖然因為這樣的巨動又牽扯到全身經絡,痛得兔兔想喊爹娘,但下一刻,紫君未熱烘烘的手抹上她的肌膚,輕揉慢捏,熱氣慢慢傳入她的神經,感覺比自己窩在堅硬的床上舒服不知幾百倍。

他慢慢哼起不成調的歌,把她思緒引進一片安詳寧靜裡。

恍恍惚惚,迷離幽遠,似織就一張纏綿細緻的情網,飄飄蕩蕩,渡進了她需要的安魂,那似有還無的情意安撫著她的眼皮,她呼吸漸勻,全身似乎不再那麼疼了……

=====

痛苦的煎熬暫時是過了。

然而舒暢不了幾天,因為骨頭急速的成長,小到動一根手指,大至翻身動作,都讓兔兔痛得齜牙咧嘴,直想敲昏自己算了。

紫君未吩咐訂做的衣服很快就不能穿,不是袖子短了,就是裙子露出一節小腿,眾人都意識到她正以驚人的速度增高長大。

圓臉尖了,手長腳長,也見著少女的婀娜,不變的是她一如嬰兒純淨慧黠的黑眸。

穿著不合身的衣裳,多日不曾出房門的兔兔小心翼翼的走出她的小跨院。

小跨院裡秋菊盛開,桂香也開始吐露芬芳,石榴花旌旌搖搖,花蝶兒聞香而來,她尋了石凳子坐下,心情莫名的被這些夏秋交替的景象牽動。

她從來都不愛傷春悲秋的啊,怎地,心緒卻被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拉扯,一發不可收拾。

自從身子不舒服,她就不愛黏紫君未了。

若是平常這時分,她一定賴著他玩耍,今日卻不見那樣的心情。

她不曉得自己到了強說愁的年紀,心上一個愁字難了。

風涼水靜,如絲的笑語隱隱拂來,不是一個,是一大群人呢。

從八角窗瞧出去,一群青春奔放的姑娘穿花拂柳,正在隔著她跨院不遠處的地方嬉鬧。

「我說各位姑娘們,別忘了端正你們的舉止,好歹你們可都是名門淑女、閨閣千金,都是紫爺要挑選的妻子對象。」

兔兔記不清十二侍衛中的排行,就聽他吆喝,一堆如花蝶的姑娘們馬上起了抱怨——

「他到底把我當什麼,我可是縣官的女兒,沒有對我另眼相待,還要我和她們一起面謁,一點都不尊重人。」

「不過是個芝麻官,有什麼了不起,我家世代都受朝廷冊封,我娘、姐姐、妹妹,可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夫人呢。」

「各位祖奶奶,各位千金萬金小姐,我知道你們的身份都非同小可,但是,我家主人對你們送來的繪像,求親帖非常困擾,所以才統籌安排這次的約會,要是大家繼續拖拖拉拉,後果請自行負責。」安排的人想摔掉名冊不幹了。

呶呶不休的抱怨是逐漸遠去了,那些瑰麗的容貌卻在免兔平靜的心湖投下變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8:47

第七章

不曾用遠距離的眼光端詳過紫君未,尾隨著一群仕女而來的兔兔抱著還不時酸痛的骨頭,躲在一旁偷看。

她一直以為紫君未是她的,想不到有這麼多的女人垂涎他。

突然而來的刺激讓兔兔意識到,她的紫君未是個很「可口」的男人。

沒錯,他愛穿編織精巧的線鞋,露出線鞋的腳趾圓潤有型,指甲乾淨,簡單的錦黃背心,以冠束起的金髮垂在肩膀上,又野又狂,還帶著迷人的性感。

那臉是她看慣的,今日,那粗獷的臉帶著薄怒,在兔兔的感覺抹上一層陌生色彩,卻挑動了她心裡生澀的情弦。

她,喜歡他,或者,已經不只於單純的歡喜,那有點酸,有點甜,又有百種滋味在心間溜轉,怎生分辨?

托著粉腮,她盤坐在圓柱下胡思亂想。

不想紫君未早就看見她露出來的一片粉黃小圓裙,人也來到她跟前。

紫君未蹲下來看她。

「唉,兔兔。」

兔兔對上他的眼,心頭狂跳不已,呼吸有些微喘,「好奇怪,剛才明明好好的,你一出現,空氣都被你搶光了。」

聞言,他眼角、嘴角飄也似的往上揚。「誰叫你藏在這兒的,身子不舒服還跑出來,跟七叔他們玩捉迷藏嗎?」

「才不是呢,我出來透氣,一直關在房裡頭快發霉了。」

「我瞧瞧,需不需要拿到外面曬太陽。」說罷,就要動手拉她的長髮。

「一個人曬多無趣,我要拉個伴。」

「沒問題,兔兔的事我永遠有空。」

「好啊,馬上走。」

「先帶把鏟子,等一下可以翻身,像翻煎餅一樣。」

「哈哈哈……」兔兔被他的形容笑壞。

兩人你一句,我一答,氣氛融洽。

但是,被忽略的一群女人可氣瘋了。

「紫堡主,你拋下我們,竟然跟一個小不點有說有笑,太看不起人了!」十幾根纖纖玉指戳著紫君未,擦腰的擦腰,點著腳板的,說是十娘教子一點都不嫌誇張。

紫君未竟然拋下她們來就一個小丫頭,這口氣太嘔人,是女人誰都吞不下去,更何況她們每個都對自己自信滿滿,被一個丫頭打敗,是奇恥大辱!

「我不是要你們離開,還沒走?」被打擾的紫君未板起臉,從地上站起的姿態雖然沒有刻意冷漠,也已經夠駭人的了。

這些女子在他眼皮下什麼都不是。

一群女人就算想指控什麼,名不正言不順,只能一個個縮回,一片芳心零落。

「天氣好得很,我們出去曬太陽。」也不管那些人,紫君未記著兔兔禁不起拉扯,半抱著她還不是很健康的身子走出去。

被留在後頭的名門閨女莫不恨得咬手絹。被心儀的男人潑一次這樣的冷水,就算銅皮鐵骨也要流鼻水。

感情啊,半點不由人!

=====

「大夫開的藥方有準時吃嗎?」來到室外,不知怎地,紫君未有些認生了起來。

這樣的肩倚著肩,甜蜜得令人想一親芳澤,看著她一直掛在唇邊的笑容只要輕輕一牽,就將他的魂魄勾去。

紫君未想要更多。

「有。」她怕那藥味,更怕椎心刺骨的痛,捏著鼻子,也服下好幾帖大夫開的藥。

「乖。」說著,便要撫上她的髮,繼而看見她不再系雙環,心情居然有幾分的失落和說不上來的歡喜。

「我不會自己綁頭髮。」兔兔有些赧然,她的髮從有記憶開始不是嬤嬤幫忙整理,就是紫君未接手,自己倒是不曾為一頭烏絲煩惱過。

「我幫你,今天挽橫髻好嗎?」他讓兔兔坐下,自己就著她身後也落坐,兩腿打開,形成親暱的姿勢。

沒有梳子,他以手指代替,一綹一綹的梳開她濃密的黑髮。或許是她最近又吃藥的關係,淡淡的藥香隨著披散的髮絲鑽進他的鼻翼。

他的手指慢慢劃過她的頭皮,慢慢理出長辮,一個結,兩個結,輕慢又堅實,兔兔閉著眼,用柔軟的心感受他對她才有的那份細膩真摯。

橫髻很快在他的巧手下完成,他編的髻不松不軟,恰到好處,若非真正用心,對她愛若至寶,一個大男人哪來這許多耐心。

「呵呵,好舒服,頭髮還是挽起來的好,謝謝你。」被暖陽曬烘了心情,兔兔轉過頭蜻蜓點水的在紫君未的唇邊沾了下。哪知道一個前傾,整個身子被扣進剛強的臂彎。

她的身子埋得深軟,紫君未的強壯幾乎整個掩蓋了她,她單薄的肩,細緻的手臂,顫動不休。

「對不起,我太莽撞。」他是紙糊的老虎,外表是成熟自信的大男人,骨子裡卻只是年少輕狂的二十一歲少年。

他深邃醺然的眼珠轉朱成碧,對上瞼上紅潮氾濫的兔兔,一顆心完全失去了自主。

這樣的愛戀管不得耳根發熱,管不得狂跳的心音,就這樣擁著她直到地老天荒也是願意。

兔兔被箍得難受,稍稍推開他,她除了困窘,臉也燙得嚇人,繼續在他懷裡待下去恐怕就快昏倒了。

「我喜歡你這樣對我。」

「不生氣?」甜蜜直上紫君未心頭。「還要不要?」

酡著臉,初嘗情滋味的小兔子猛點頭。

紫君未聲音乾熱的笑出聲音,他不能笑得太得意,要是小兔子翻臉他就嘗不到甜頭啦。

捧著她嬌羞的小臉蛋,紫君未吻住她花瓣般的軟唇,款款激起一繾綣的柔情,當兩眼交會,銷蝕在彼此的眼眸中。

「你這樣吻我,把兔兔當作你的誰?」戀著方纔的餘溫,卻不敢直視他眼中灼人的熱烈,她小小聲的問。

「家人。」

「你只有免兔一個家人?」應該是吧,她不曾見過他身邊有過誰。

「他們都在很遠的北方,很遠很遠。」家人嗎?他年少離家,多少光陰過去,就算老大也可能回不了陰山渡馬的長城外。

「你家,有誰?」

「我爹娶了十二房妻妾,兄弟姐妹數不盡,我想他也不記得有我這麼個孩子,就算我死了,不會有任何人會為我難過。」

他選擇在另一個國度待下,因為沒有家的人去到哪都是家。

「兔兔也沒有兄弟姐妹,一個人很好,但是,」她頓了下,堅定的說著但書,「現在有了紫君未,更好。」

他撫著她細緻的細臂不說話。

沉吟了許久,兔兔被撲面的微風催眠,幾乎快要睡著,這時才又聽他溫聲說:「我這樣的身份,也許會死得早,也許可以活到老,我沒想過自己有子孫滿堂的將來,也沒想過娶妻這回事,我喜歡你,有動過把你留在身邊的念頭,可是我身處的環境這麼複雜惡劣,又能保護你多久?」

兔兔揉揉眼,偎進他依舊溫暖舒服的懷抱,「你的煩惱比我多,兔兔不懂,但是,我喜歡你,不管你會早早死掉還是老得走不動,我就是喜歡你。」

這樣的天氣真好,她眼中漾著淡淡的幸福,嘀咕過後,靜靜的睡著。

=====

一吻定情。

紫君未是這麼認為的,而且他也把不輕易啟口的家事透露給兔兔知道,這表示他跟兔兔是定下來不會改變了。

但這是他單方面想得……美。

他忘記一件事——

美人,人人覬覦。

兔兔娉婷姣美的容貌像火燒草原,快速的傳入成都每個人的耳目,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學說話的小兒都知道,還有人把她的容貌繪成圖樣出售販賣,且炙手可熱得很。

然後,成疊的求親帖湧進太韶堡,江湖人物知道自己不夠格,不敢高攀,可是,看看不犯法吧,於是,東樓的小跨院只要一入夜,就會多出不知名的人物來串門子,一晚鬧個兩日,一個月下來,太韶堡的人畜皆腿軟。

這段時間裡,兔兔每天都在改變,像蛻殼的春蟬,起先,圓圓的臉蛋還帶著微微的青稚,只要稍微一個恍惚,眼梢眉睫就染上春水盈盈的柔媚,身段柔雅,整個人即便自然的擺動,即撩動男人心中最純粹的情愫。

這一鬧,紫君未神經緊繃,整個人進入戰鬥狀態,對兩人之間又不確定起來。

大半個月過去,只要稍微的風吹草動,他就寢食難安,為了驅逐「蒼蠅」、「蟑螂」,眼眶已黑了一大圈。

兔兔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麼被看重了起來,看著一堆不認識的人追著她跑,她只覺得煩,這些自命風流的男人們都閒間沒事做,只會追著姑娘家跑嗎?

她覺得紫君未踏實多了。

而她心裡頭惦著的那個人,現下就躺在她的大腿上,呼嚕嚕的睡著呢。

「奇怪,不是已經不痛了嗎?」伸個懶腰,她嬌小的胸部傳來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刺痛感。其實不只胸部,昨兒個,小腹就隱隱作痛了好久,她一直忽略它,以為是吃壞肚子,不料,方才神經一牽扯,兩個地方互相呼應似的絞了起來。

她把紫君未的頭顱搬開,踉蹌著站起來。長大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被迫非要穿裙子不可,這玩意絆手絆腳不說,一個不小心就會摔得她眼冒金星,不知道是誰發明這東西的。嘖!

她想去喝水。

不舒服的這兩天很容易肚子餓,明明午膳才過沒多久啊。

走了兩步路,小腹的沉重感突然一輕,有股暖稠的液體淌濕她的底褲,隨著大腿內側滑落下來。

那奇異的不快使她掀起長裙,赫然見著一條血痕正遲緩的沿著她的小腿肚滴落草叢。

「怎麼回事?」兔兔一起身,紫君未就醒了,看著她發呆,他出聲問道。

她楞了下,大眼中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從來沒人教她這些。

好半晌後,完顏芙蓉被緊急的招來。

紫君未被趕出門,關在外頭乾著急。

「怎麼有人笨成這樣,你娘是怎麼教你的,連初潮都不知道,蠢!」完顏芙蓉對自己被十二萬火急的招來臭著張臉。

虧她還精心打扮過,怎料,她要面對的居然是這個把她從成都美女寶座踢下來的小妖女。

「我沒娘。」兔兔小聲回嘴。

這個像母夜叉的女孩很凶,見到她總沒好臉色。

完顏芙蓉聞言呼吸一窒,朝兔兔頭上一敲。

「笨蛋!」

「痛!」她每次打人都很用力,一點情面不留。她究竟哪裡得罪她了?

「我看見你這張臉就有氣,你耳朵給我豎起來,聽清楚,要是漏掉一個字,沒照本小姐的意思做,下回痛死我也不來了。」有求於她,哼,瞧她一副臉色發白的可憐樣……去你的!完顏芙蓉,你心軟個什麼勁,這女人可是你情場上的頭號敵人呢。

抱著棉被,兔兔只有點頭的份。

「你就不會吼幾聲啊,這麼的善良,改天賣了你!」她就是看這隻兔子不順眼。

「我沒力氣。」她是不是腦筋不大好,誰喜歡被吼啊,那要花力氣的,目前,兔兔最缺乏的就是力氣。

完顏芙蓉無奈的擺擺手,「算了,每次跟你說話害我回去頭都要疼。」白癡。

兔兔蠕動了下唇,放棄為自己辯白的機會。

「我告訴你,葵水是每個女孩都會有的,你今天第一次來的叫初潮,趕明個讓廚房的嬤嬤給你熬碗溫經湯喝,記得啊,冰的東西絕對不許碰,絕對不許喔。」給她「使」吧,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耶,竟然要她講解這些難以啟口的東西……

「謝謝。」

「誰稀罕你謝!」從出現後就用鼻孔敵視兔兔的完顏芙蓉一陣風走似的人了。

兔兔只能苦笑。當女人,真的不大方便。

門外,杵著臉色不定的紫君未。

「我先警告你喔,你要開口問一句屋裡頭那隻兔子的情形,我就再也不來了,以後呼天搶地都別來找我。」完顏芙逸受夠刺激,不需要紫君未再多一腳。

他們兩人你儂我儂,她算什麼?

紫君未本來就不打算多此一問,既然她都這麼說了,他也從善如流,側身進屋裡頭去,留下沒討到好的她。

寒風淒淒,她拳頭癢,非要找個人練沙包不可……

這時待在家練劍讀書的完顏宏亮突然全身一陣雞皮疙瘩。怎麼會有大禍臨頭的預感?

=====

「你好些了嗎?」紫君未來到床邊,要見到這麼溫馴的兔子不大容易呢。

「好糗。」

「為這種事害羞啊,傻瓜蛋。」

兔兔雙頰勻上粉紅,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自然的面對他。

「你別來,離我遠一點好,芙蓉說癸水很髒,不能讓男人碰的。」

「完顏大娘就教她這些不正確的知識,要不是我不方便,哪用得著她。」要是讓那個完顏芙蓉多來幾趟,肯定會把他的小兔兒教成思想古板迂腐的女人。

以後還是讓她少來。

「你的表情怪怪的。」也許是親近的時間多了,紫君未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都逃不過她的眼。

「沒事。兔兔,你忘記太韶廳上的那座人體銅人了嗎?」

「沒忘啊。」

「嗯,那是以男子當示範的假人,下回我應該考慮用具女體。」他想到什麼似的沉吟,一想到發明的事,他就有些分神。

「那座銅人很有趣。」她記得紫君未曾經很熱心的告訴她人體的經脈穴道,當時雖然記不住那麼多,印象卻依稀存在。

「人分男女,身體上的每個器官都有它必須的功能,女子來潮是為了將來懷孕做準備,這也表示你長大了,有資格當娘了。」

「原來是這樣,我以為我快死了。」鬆了氣,緊繃的情緒得到舒緩,她往後躺,這才真正覺得累了。

「我呢,預計要活到一百八十歲,我沒死,誰都不許比我先走。」逗著她,紫君未親親她的鼻子。

「誰要活那麼老。」

「跟我一起啊。」

嗯,這提議似乎不錯。

「我累。」兔兔打了個哈欠,揉眼。

「我陪你。」

「要抱。」

紫君未滑進軟被裡,攬住讓他歡喜也讓他掉頭髮的小兔子。

「乖乖睡,紫君未都在這。」

這一輩子他都不打算放手。

「喜歡你。」她口齒不清的呢喃。

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也是。」

=====

夜裡的風帶著腥膻,吹過一陣又一陣。

東樓的小跨院亮著一盞鯨魚燈,門窗緊鎖,兔兔睡得熟。

由於兔兔睡覺一定要抱人的習慣,紫君未只能把處理公務的時間挪到半夜,趁著她沉眠,才悄悄起身,天將亮快破曉時又回來,一天過一天,兔兔也沒發覺自己身邊的人曾經失蹤過。

敲過二更,紫君未如同往常挑燈夜戰去了,房間裡就剩下甜甜睡去的兔兔。

窗紙不知被什麼熨濕慢慢破了個洞,似有還無的迷煙滲透進來,跟燭火交融,發出輕微的啵啵聲。

一根細鐵橇翻了交疊的門閂,一雙著黑靴的腳鬼鬼祟祟的走了進來。

床上的人兒依舊沉睡,來人一身勁裝,接近床邊。

他的眼光一接觸兔兔甜睡的臉,立刻閃過驚艷的神色,粗糙的手指探向她光潔無瑕的臉蛋,彷彿摸不夠,輕翻過指背貪婪的碰了又碰。

黑暗是他最好的掩飾,若隱若現的半張瞼又瞧了兔兔半晌,迅雷不及掩耳的扯開錦被,晦暗裡,她玲瓏的曲線,露出大半藕腿的肌膚讓他下巴的喉結咕嚕咕嚕作響,嚥下的是加速的血液,還有怦然心跳的色心。

小心地扛起中了迷香的兔兔,他落地無聲的竄出門,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霧中。

夜行者趁著守衛交班的間縫時間快速爬上圍牆的大樹,牆外頭一輛無罩頂的馬車早就等在那裡了。

他躍下高牆,快速的跳上車,輕喝車伕——

「走!」

長鞭打上馬匹的臀,車輪轉過黃泥,疾駛向北。

「我的心肝寶貝兒,爹爹終於奪回你了,你乖乖的睡,等醒時,我們就到家了哦。」拉下面罩,一縷星白的髮露出,赫然是垂垂老矣的鎮守山。

馬車繞過成都大街,轉入官道,在濃霧中繞了又繞,不知過了多久,來到一處民宅。

一幢表面無奇,裡頭卻是金碧輝煌的豪宅。

鎮守山親手把兔兔送進一間氣派的房間,守著宮燈傻傻的看著她那張跟他愛妃一模一樣,甚至更勝一籌的如花容貌。

那眼神,詭異得讓人打從心底發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9:09

第八章

兔兔的睫毛揚了揭,小手揉揉不是很舒服的鼻子,「哈啾!」

身上一片涼意,怪哉,她要睡覺之前還記得紫君末特地幫她把被子放到腋下,難道她又踢被子了?

睜開仍帶睡意的圓眼,眼前是一片陌生。

「寶貝,你醒了。」帶著顫音的鎮守山俯下腰,面帶驚喜。她的美真叫人看不厭啊。

「你……是誰?」半路殺出來的老頭居然叫她寶貝?他病了嗎?

「我是阿爹,你不認得我了嗎?」他覺得深深被打擊。

但是不打緊,他們爺兒倆有的是時間,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兔兔沒阿爹。」他病得不輕,要趕緊送醫。

她的記憶裡沒這個人。

她只聽過孩子認爹認娘,就是沒聽過有人憑空冒出個爹。

這爹還怪怪的。

「胡說,你長得跟晴娘一個樣,而且我到成都街上打聽過了,滿街都是你的繪像,肯定就是你!」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女兒長大了,長得可口誘人,跟她娘同樣的讓人瘋狂。

「晴娘,很熟的名字。」可是一下子她又想不起來,只覺得腦子昏沉得厲害。

她不知道自己聞了迷香,那殘餘的味道還留在她的腦子裡,自然想不起來之前的一切事情。

「那不重要,我們爺兒倆以後就住一起,永遠不分離,你說好嗎,阿爹心愛的寶貝?」

兔兔不喜歡鎮守山用那種夾帶大量曖昧的叫法。

誰要跟他住啊!

這房間看起來經過一番佈置,完全是個女子的住處,兔兔雖然是女孩子,對太過華麗的東西卻沒興趣,她喜歡動物跟簡單的東西,因為小動物們的破壞力強,而且精細的傢俱不夠自然,她也看得很不舒服。

「老伯,我有家人嗎?」兔兔試探著問,換個話題也許那種叫人打寒顫的感覺會減少一些。

「多年前已經被我遣散。」她的臉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兒,叫人忍不住想摘齲鎮守山伸出手碰觸兔兔。

兔兔當他是善意的,但是,他也摸得太久了吧,一絲不舒服湧上心間。

通常紫君未的碰觸不會讓她產生這樣的不適感,這男人她真的不喜歡。

她的臉頰一撇開,他就感覺一陣失落,心裡頭那股想要她的渴望幾乎快要突破身體,哦,他要忍住,別嚇壞了這個粉雕玉琢的寶貝。

鎮守山看她的眼光合著赤裸裸的慾望,兔兔再不懂人事,也為那眼光中的猥褻覺得不自在。

她藉故下床,看見窗外的黑蒙。「兔兔夢遊嗎?不然是怎麼到這裡來的?老伯,對不起,我一定走錯了房間,我回去了喔。」

沒把情況弄明白的她還以為自己仍在太韶堡。

「你屬於我,該住在這裡。」對於兔兔的躲避他不是很高興,但是兔子關起來就跑不掉了。

他會用力疼她,這回不住高塔,蓋一座藏嬌的金屋吧,嘿嘿嘿,她再也跑不掉了。

「我不要!我跟你說一定是誤會了,怎麼都聽不懂呢?」她走向門口,這個人好煩喔,看他眼睛鼻子耳朵一樣不缺,怎麼都不懂人家說的話啊!

別看鎮守山一把年紀,行動如鬼魅,黑色的身體一下擋住門口,面色陰森難看。

「乖寶貝,阿爹知道你困了,心情不好才用這樣不敬的口氣跟我說話,這次阿爹原諒你,下回可就不行嘍,要是把你的胳臂卸掉,就可惜了你一張漂亮的臉蛋。」

兔兔倒退好幾步,這個人病入膏肓,沒藥救了。

「放我出去,兔兔要君未。」她小小聲的哀求。

「你乖乖睡覺吧,醒來就是阿爹的乖女兒了。」他五爪齊張,無色無味的粉撲上兔兔的臉。哦,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叫人迷醉。

想暫時停止呼吸已經來不及,兔兔倒入鎮守山的懷中。

因為接觸到女體,他老朽的身體巍巍發抖著。

真是有如上好絲緞的美好啊!

難以遏止的,鎮守山把魔爪伸向兔兔完美小巧的胸部。

「不行,這樣會嚇跑她的,我應該重新追求。」他不捨的把兔兔放回錦帳裡,眼光戀戀不捨。「女孩子最喜歡什麼?我太久沒有追過女人,苦惱啊。」自言自語著,他又對著兔兔發起呆來,久久也不動一下。

對啊,追求可以慢慢來,先讓她成為他的人,這樣她就不會再像她娘一樣離開他,對,就這麼辦!

=====

大紅的顏色像從地面迸出來的辣椒,一瞬間熱熱鬧鬧的掛滿兔兔的房間,喜帳、鴛鴦戲水紅被、各式各樣的紅紫新衣、鞋襪。兔兔一醒過來就被這些紅得像要滴出血的東西嚇歪了嘴。

肩膀酸、腰骨痛,不會吧,這些症狀她很熟悉,她又在床上躺了多久的時間啊?

「姑娘,您醒了,我是小娟。」

「我是小倩。」兩個約莫二十歲的丫環規矩地站在床尾,向兔兔請安。

她呻吟出聲,知道自己還是在惡夢裡。

「我們是老爺派來伺候姑娘的,請姑娘沐浴更衣。」綠衣是小娟,黃衣是小倩,兩人很好分。

「兔兔頭昏腦脹,你們家老爺不會是那個年紀一大把,講話顛三倒四的老頭子吧?」

小娟、小倩一句話都不敢搭腔。

「你們好歹說句話吧。」她又不欠門神,這兩尊……唉。

「姑娘,請先讓奴婢為您沐浴更衣,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兔兔快翻白眼了。牛頭不對馬嘴原來不是錯在牛跟馬,是錯在說話的人。

話不投機,穿了繡鞋,她準備要走。

兩個小婢不敢攔她,只能任兔兔走出房門。

「大門要怎麼走?」真奇怪,這些人是怎麼搞的,老愛把宅子蓋這麼大,這麼複雜,她怎麼逃出去啊。

「姑娘……」這叫人怎麼答?

「小寶貝,這對姐妹花可是阿爹特地買來服侍你的,你要不喜歡,我馬上把她們賣去妓院,省得在這裡礙你的眼。」鎮守山陰惻惻的嗓音傳來,完全沒有人味。

「她們是人耶,怎麼可以賣來賣去?」又不是攤子上的豬肉。

「那你沒意見的話就讓她們幫你更衣梳洗,良辰吉時快到了呢。」

他這一說,兔兔才注意到他穿著一身的大紅袍,瘦骨鱗絢的他撐不起那袍子,細瘦的一圈腰,虛幻得讓人生不出半點好感。

「那不關我的事。」

「胡說。」他經過梳理的髮沒多少根,眼睛充滿血絲。「你是我的新娘子,怎麼說沒關係呢。」

接著他口氣轉為嚴厲,「你們還不把姑娘請回去!」

小娟、小倩一抖,瑟縮的各自扶住兔兔的臂,硬是把她挾持了去。

=====

「想不到鎮守山變態到這種地步!」提布抹去身上怎麼都刷不掉的雞皮疙瘩,跳了跳腳。歹年冬,瘋子特多。

「這種亂倫的事噁心透了。」老九跟提布就蹲在鎮守山的宅子外頭,兩人方才才從牆頭上跳下來,沒有立刻走開是因為身上泛起來的疙瘩多到非用掃把才能掃乾淨的地步。他們負責盯梢把風,至於英雄救美,輪不到他倆,其實,誰也沒敢去搶那鋒頭,兔兔從他們的眼皮下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已經是罪無可赦,就算要站上一天的崗,他們也無怨無悔。

「你猜,爺會不會宰了那老鬼?」提布問。

「我想老七會比較衝動,我怕他壞事,六瓶白乾才擺平他。」兔兔的不見是太韶堡的大事。「至於爺……我就不知道了,你也見到他那臉色,就算當年他被留棄在大宋,我們也沒見他有那種瞼色。我現在想起來還會毛骨悚然,晚上睡覺作惡夢呢。」

「真要論起關係,日後爺娶了兔兒,那老不死的還是爺的岳父大人。」實在亂成一團。

「這種丈人不要也罷,丟到臭水溝裡,誰要誰拿去用吧!」

「說得好,不過,裡頭那幾個應該管用吧?」他不是很有把握。也難怪提布要擔三分心,他只聽過官兵捉強盜,壓根沒聽過官賊聯手的。

「司徒岱王的師弟們,聽說也是江湖上響叮噹的人物,易容的第一高手,你看爺對他們的信任,應該錯不了的。」他們嘴上的司徒岱王也就是跟兔兔有一面之緣的大鬍子。

江湖人物,奇門異數,有時邪門得緊。

「再不濟,還有我們呢!」老九拍胸脯,豪情萬丈。他一下沒想到,要是他們也有這等高來高去的武功,兔兔又怎麼會被劫走?吹牛皮不用繳稅金,容易得很呢!

兩個大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又等了會,終於看見暗號,整了整衣服,站起來,這才看見總是大老粗打扮的兩個人赫然戴高帽、著錦衣,一派員外富商、腦滿腸肥的模樣,金光閃閃的戒指戴滿十根手指,要多俗就有多俗。

兩人繞到宅子門口準備要參加這場婚禮。

不過,兩人的心機顯然白費了,他們想出來的餿點子到了門口就吃了閉門羹,因為鎮守山不宴客,也不請人。

=====

婚禮雖然匆促,卻也看得出來鎮守山的大手筆,他的誓在必行表現在連夜買進成群的僕人、新穎的傢俱,把屋子佈置得花團錦簇,所有的一切,看得出來他非要娶兔兔為妻的決心。

一切就緒,新娘嬌弱的被侍女扶了出來。

一身的環珮叮噹增添她的美麗,繡龍鳳的喜帕蓋住她靈氣的臉蛋,雖觀禮的外人一個也沒有,人人都屏住氣息,被她的妍姿婀娜所惑。

「奇怪,怎麼新娘子走得顛顛倒倒,是昨夜喝醉酒了嗎?」本來應該喜氣洋洋的大廳聽不到喜竹鞭炮,也聽不到滿口的恭賀,陰森得叫新僕人受不了,躲在一旁嘀咕起來。

「你管那麼多,我們是下人,你懂嗎?那種沒耳朵、沒嘴巴的路人甲乙丙,安靜跑龍套就好,其餘的都不關我們的事。」

「甲乙丙都有,為什麼缺丁?」無厘頭冒出的無厘話馬上挨了一頓爆栗。

鎮守山身穿大紅袍坐在太師椅上,眼睛灼灼的看著被扶出來的新娘,繡刺著龍鳳的大喜帕蓋住兔兔那無雙的容貌。稍微不穩的步伐是為了怕她逃跑,所以不管飲食、喝水、睡覺,他都給下了相當份量的迷藥,這樣他才能安心處理雜務,現在可是他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雖然他也注意到兔兔的身高有些奇怪,但是他太興奮了,忽略了這小地方,興致高昂的拉著大紅綵帶,準備夫妻交拜。

小娟、小倩扶著新娘,臨時請來的媒人大聲宣讀著千篇一律的規矩。

眼看就要禮成,堂上的燭火絲絲縷縷的煙忽然變得飄忽,鎮守山一警覺,全身暗自發功運行一周,卻是慢了,他發現自己提不起氣來,全身軟弱如綿,就連舉足都成問題。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怒喝。

僕人甲乙丙丁丟掉手中捧著的納采盒,拋掉家丁帽,有的拔掉山羊鬍子,有的抹了倒八眉,他們一個個都是紫君未身邊的護衛。

「沒什麼,禮尚往來而已。」他用這下三濫的方式劫走兔兔,他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而已。

「好大的陣仗,你們的主子呢?他不會指派你這些不成氣候的人來對付我,王見王,紫君未,你有種就出來!」全身不能動彈的鎮守山叫囂著。

「你別急,我不就在這兒嗎?」不疾不徐的聲音發自鎮守山後頭的新娘,喜帕掀開,露出紫君未經過精妝的面容。

護衛們眨眨眼,不敢笑,怕一笑場,回家骨頭會叫人拆了餵狗。

想剛才他們爺走得歪七扭八,肯定是腳下的鞋在作祟,呵呵。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鎮守山愕然結巴,喜氣退得一乾二淨,只剩下錯愕。

「鎮王爺,我想你已經退了官職,我應該稱呼你鎮老才對。」紫君未拿掉重死人的鳳冠。呼,鬆了口氣,想不到女子結婚的行頭重量這麼驚人,當新郎真的是輕鬆多了。

「不用攀親帶戚,我鎮守山沒你這樣的世侄。」他不領情。

「你慶幸我不是你的親人,兔兔卻有你這樣的爹,到底誰比較不幸些?」紫君未歎氣。

「這是我的家務事,不勞你關心。」不愧老練如鎮守山,只一下的時間他已經恢復兵來將擋的自若神態,暗自運氣準備突破被箝制的穴道。

「兔兔不是你的家人,有你這樣不負責任的爹,不如不要。」

鎮守山差點岔了氣。「父為天,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任你這蠻子翻江倒海也沒用,兔兔的命是我的,人是我的,你能混進來也只是白費心機一場,沒有用的!」鎮守山拂袖。他很清楚,律法天道公理全都站在他這邊,誰想搶走他的寶貝,除非他死。

「你……真的是兔兔的阿爹?」他們爭得面紅耳赤,兔兔卻悄悄的進來了。

她的腳步虛浮,臉色不好。

紫君未連忙過去拉她的手。

鎮守山看見這情況,眼中的陰狠更加濃重,他恨不得砍了紫君未的手。寶貝的身體是屬於他的,誰都不許觸摸。

「你是我的女兒,所以什麼都該聽我,而不是這小子的!」

「你是我阿爹卻要娶我為妻?」兔兔的心亂了。

「我要的是晴娘,晴娘是我的。」他堅持把兔兔當成鎮王妃晴娘。

「鎮王妃在數十年前已經跳下高塔出口殺,人死了,灰飛湮滅,不存在了。」紫君未對於鎮守山的執迷不悟升起警覺心。

鎮守山是瘋了,而且時瘋時醒。當年的他因為嫉妒帶走了兔兔,一把火燒了宅子,之後在外面流浪許久,來到四川便把兔兔留在高塔頂,人卻到處流浪不知去向。

有時清醒,便轉回去看看老是睡著的孩子,若是病發,幾月幾年不見人影是常事。

直到免兔不見,他備受刺激,花了許多時間調查,見過兔兔的畫像後更是著了魔,更堅定他要帶回兔兔的決心,整個人也看似清醒過來,其實是更加瘋狂。

「誰說她不存在?她就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比以前更漂亮、更迷人。」鎮守山的眼光一直不曾離開過兔兔。

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實在沒辦法承認自己有這樣的爹。

什麼血濃於水,為什麼她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

「別為難自己。」紫君未對著兔兔說,眼中除了柔情還有瞭解,讓她生出勇氣。

父母子女不見得非要栓在一塊,子女和父母也有不親、無法親、親不得的。

「我的頭好昏。」這幾天的非人生活令她身心憔悴。

「嗯,我帶你回家。」

兔兔安心了,在紫君未身邊,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信賴,信賴這個讓她身心安頓的男人。

因為憤怒,黑色的氣焰充滿鎮守山已經失去理智的眼眶,他運氣凝神,全部的力氣集中在已成紫黑的掌心。

唯有殺掉紫君未,對!殺殺殺……殺,殺了情敵,兔兔就是他一個人的了,哈哈哈……

他練的是旁門左道的魔功。當年因為心焦情切,不小心走火入魔,心緒大變,縱使遇見讓他心迷沉醉的晴娘,也改變不了偏差的個性,終至釀成悲劇。

他的掌風冰冷,出手間,紫君未已經機伶的感受到他欲襲來,把兔兔緊緊護在懷中,只手接住鎮守山霸道的掌力。

「你太壞了,偷襲人!」要不是大家都承認他是她的爹,她真想臭罵他一頓。

高手過招哪禁得起分神,鎮守山被兔兔一罵,只分了那麼一點心思,手中脈絡一窒,嘴角溢出鮮血。

勝敗還未分曉,鎮守山想頑抗到底,了不起大家同歸於盡。

然而,所有的人,包括僕人、小娟、小倩都跑過去,你一拳我一腳,把鎮守山打了半死,勝敗立分。

原來所有的人都是紫君未安排進來的內應。

「阿爹。」說是不認這爹,見他受了傷,兔兔還是覺得難過。

「晴娘。」變成豬頭的鎮守山心裡頭掛著的仍是她。

兔兔難受極了。不管怎樣,他還是兔兔的爹啊。

她想過去。

「別過去!」紫君未出聲警告。

「他這樣,我很難受。」

紫君未看著兔兔澄澈眼中的愁,也只能投降。

「阿爹,紫君未很強,他會幫你把傷治好,我們一起過日子好嗎?」偎過去,她發自真心的說。

不管他以前怎麼對她,都過去了。

「一起過日子啊,」鎮守山握住女兒的手,眼中漾起複雜的神色,這時候的他有些回到當父親的角色。「孩子,跟爹一起走吧,繼續活著要受苦的。」

「阿爹,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是我害了晴娘,害了她腹中的胎兒。」他沉溺在過往的世界裡,獨活著好苦,他們一家三口應該到地獄去團聚。

加重了氣力,他乾枯的五指突然伸向兔兔。

然而,紫君未在一旁邊即化去他的手勢,叫鎮守山偷襲落空。

兔兔因為這一跌摔在地上,她灰心的搖頭,「我不明白,爹……」

「你是不會明白的,讓我帶你走,別掙扎。」他語無倫次了。

「爹,你就不能為我想想,好好的活著嗎?」

「活著,行屍走肉嗎?」鎮守山一掌劈向自己的天靈蓋。「都怪我不好,把病傳了給晴娘。」禍延一家。直到離開人世,他的心裡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晴娘。

所有的人不知道該為他的情深意重動容,或是為他心中完全沒有兔兔這女兒惋惜。

人世間,沒有什麼是公平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9:35

第九章

兔兔的消沉掛在眼梢眉間,偌大的大廳裡,聽著笑語喧嘩,一顆心卻冷如寒夜冰雨,怎麼都溫暖不起來。

鎮守山已下葬。

現在的她在服喪期間。素白的衣裳,沉靜的面容,靜悄悄的坐在窗台上。

以前的她了心盼著趕快長大,現在才知道,人要長大一點都不難,人事滄桑,不會放過誰,想躲也躲不過的。

「兔兔?」紫君未輕喚。

自從鎮守山的事件發生過後,他的兔兔明顯的改變了,她仍會愛笑!可笑裡總帶著輕愁,惹得他心慼慼。

「你來了。」這樣的對話,變成兩人每天的功課。

「想什麼呢?」紫君未暫時把太韶堡的公務交給完顏北,盡量抽空陪伴心靈受創的兔兔。

兔兔溫柔的垂下睫毛,睫下的眼中有著徘徨,「想很多事。」

她變得不愛說話了。

「告訴我。」

「我……不會說。」

「那就不要說,換紫君未說話給兔兔聽好嗎?」他溫柔的哄著,他想再度看見兔兔無邪的笑容。

「好。」她溫馴得不可思議。

紫君未把她摟入懷裡,倆人偎在窗台上,享受旖旎風光。

「你很久沒見到大黃了吧,它當爹了喔。」

「真的?它終於轉移對象了?」不也才一轉眼,人事全非了。

「嗯,四隻可愛的小天鵝,要不要瞧瞧去?」他慫恿著兔兔出去走走。

「它有你照顧,我很放心。」她懶。「我昨夜作了一場夢,夢中的我還是睡著,是你把大黃送給我的,它那個時候才巴掌那麼大,活蹦亂跳的,好可愛。」

「有看見那時的紫君未長什麼樣子嗎?」

「英俊稍傻,很臭屁的模樣。」

「那一定不是我!」紫君未故意哼氣,逗得兔兔發出微笑。

「我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對不對?」有很多以前不清楚的景象慢慢突顯了出來,雖然也不是很清楚,只有一個輪廓,可這樣就夠了。

「我們要繼續認識下去,一直一直。」這不是傻話,他是真要把兔兔當成一生相守的那個人。

「下輩子呢?」

「相對一輩子還不夠喔,貪心鬼。」紫君未笑得開心。

「不夠。」兔兔正經的說。

「那來打勾勾,紫君未的下輩子還是屬於兔兔的。」他伸出小指跟大拇指,準備做這孩子氣卻重要萬分的允諾。

兔兔瞧著他小指上的指紋,並沒有做出回應,她只雲淡風輕的握住他的指頭說:「這樣太沉重了,愛一個人愛這麼久會很累的。」

「兔兔!」紫君未勃然色變。

「你緊張什麼?」她愛嬌的摩挲他的臉,臉上的倦意更重。「我的這一生還沒過完,下輩子,以後再說嘍。」

也對,依照兔兔實際的性格,她是會這麼認為的。紫君未暗忖,心中也隨著釋然。

也許是風輕天涼,也許是紫君未溫暖的體溫,偎著他的兔兔身體逐漸變重,呼吸均勻了起來。

「兔兔?」她好些天沒睡好,小歇也是好的。

「紫君未,」她模糊的喊,「兔兔想要園子裡的紅蘿蔔,我聽丁叔說他開發出新的品種,我卻還沒嘗過。」

「好,我派人去挖。」

「不,」她的聲音更輕,像在天上飛的羽毛,隨時會不知所蹤。「兔兔要紫君未去。」

真是愛撒嬌。

「我去,你等我喔。」脫下身上的風衣裹住她,紫君未看著她睫毛慢慢垂下,緩緩地睡著了。

「看著她。」喚來侍女,他輕聲吩咐。

再也不敢了,不敢把他的兔兔放著一個人。

侍女服從的福了福。不管誰都知道兔兔姑娘是紫主子的最愛,只要把姑娘伺候得服貼,堡主是天下最不要求人的主子。

紫君未放心的出門。

門外,金帶般的陽光令人渾身舒暢,他想著,等等兔兔醒來,也許可以帶她出遊,曬曬太陽也是不錯的主意,這回要記得鹹魚翻身才不會烤焦。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瀟灑的向專為兔兔開闢的蘿蔔園走去。

=====

她有點虛弱。

真的,就一點點。

她把一切歸咎天氣。天冷嘛,不愛動是當然的事。

「唉,你究竟要君未大哥為你擔心到什麼時候?我可先說好,我是看不過去你恃寵而驕的鬼模樣方來勸告你,哪天那個人變了心,八匹馬都拖不回來的。」穿著錦裘在兔兔屋裡走來又走去的人正是嘴巴嚷著絕交不知幾百次的完顏芙蓉。

她這回出現,為的還是她的君未哥哥。

「唉,我說了一堆,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她霍地跳到兔兔床前,吹鬍子瞪眼睛的,要不是怕冷,一根手指肯定指著帳裡頭的兔兔。

兔兔點頭。

天氣這麼冷,芙蓉大老遠的來,不會因為無聊來罵她出氣吧?

「說話!」完顏芙蓉額冒青筋。

「有。」她慢半拍,回答的是上一個問句。

完顏芙蓉「砰」的在椅子上落坐。

兔兔想,幸好太韶堡的椅子都很做得堅固,摔疼了屁股可不好玩。

「我說你最近是怎麼搞的?陰陽怪氣不說,還沒臉見人吶,整天窩在房間裡頭,又不是我家那四肢不勤的老頭。」她只要看見紫君未皺眉就有氣,而更叫人恨的是她的君未大哥會發愁,就為了這隻兔子。

「我愛困,出不去啊。」她懶洋洋的,有時候連腦子都不是很清楚。

「你豬啊!」說的是什麼話,她完顏芙蓉都移尊就駕了,這隻兔子還不賣面子,拿喬喔。

兔兔不語。都被罵成豬了,總不能要她自己也承認自己豬頭供旁人消氣吧?

「你給我出來!躲在床上算什麼?頭也不梳,臉也不洗,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壞了女人的名譽變成黃臉婆,我跟你沒完沒了。」說著完顏芙蓉拉開床帳,準備劈頭給她一頓臭罵。

可是床帳一掀,見到兔兔的模樣,她那利如刀子的嘴馬上啞然無聲,剩下的字句不知道該咽到哪兒去。

「兔……子?」

「別哭。」她的聲音如昔。

「誰說我哭,我不做孬種!」完顏芙蓉仍是強詞奪理的嘴有了幾分軟化。

「那就好,你笑的時候最漂亮了。」

「馬屁精!」

「你罵人的時候也最精神。」

「白癡。」完顏芙蓉放下紗帳,手不能控制的抖著。

兔兔那更勝月牙的白皙面孔居然有了皺紋。

沒錯,她就像開到盛極的花逐漸由紅紫翻黑,以驚人的速度凋零中。

她很容易累,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更糟糕的是,她慢慢變成了老兔子。

紅顏老,無力可回天。

但是,她才幾歲?完顏芙蓉問:「你這模樣……君未大哥知道?」

「知道。」

「你不怕他改變心意不愛你?」這樣的直言不諱是殘忍了些,這隻兔子完全都不為自己設想嗎?

「不怕,我這模樣要是能讓他忘記我,也是好的。」記著一個人的苦她從她爹的身上看見了。

「你別淨說廢話,身體有病就該請大夫,了不起吃幾帖藥,包你又是活跳跳的了。」她最不愛聽喪氣話,這兔子是哪根筋錯啦?

真要是皮膚出問題,了不起樹漆買回來用用,保證一路平坦。

「也對。」兔兔不愛對誰挖心剖腹,她知道完顏芙蓉是刀子嘴豆腐心,可這一生已經失去交集的機會。

她,是個好人。

「你不會又要睡覺了吧?」完顏芙蓉眼睛不眨的看著臥床的兔兔,聲音裡全是驚恐,不安從喉嚨深處漫了上來。

「嗯,對不起。」她呢噥,溫潤的面容帶著倦意。

完顏芙蓉再也無法開口,她瞧著長髮散落在枕畔的兔兔闔上眼睛,在她面前如花般睡著了。

她抓住自己的胸襟,咬著牙不出聲,很久,她豁然轉頭,卻迎上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的紫君未。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不是愛她入骨嗎?愛到讓她變成這樣……」她破口就罵。

紫君未放棄似了的任她叫囂,日見憔悴的臉上並沒有好過。

完顏芙蓉看著他傷心欲絕的深刻表情,震撼的明白,受煎熬的人不是只有躺在床上的兔兔,這個男人有苦無處訴,在定要失去的心情,又豈是百轉千回而已,她的心隱隱痛了起來。

她垂下頭,避了出去。

紫君未等到完顏芙蓉離開,踱到兔兔床前。

他凝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貪戀她身體每一部分的線條。

要怎樣才能留下她?

他敞開自己的雙手,這世間從來沒有難倒過他的事,這回他要一敗塗地了嗎?

悲從中來,然而,紫君未卻一顆淚都擠不出來。

=====

紙包不住火,紫君未也無意隱瞞兔兔病發的事,以致整個太韶堡,還有服監的犯人都曉得這件事。

他們推派了老七跟大鬍子司徒岱王為代表,去見紫君未。

「兄弟們希望盡自己一份心力,打算舉行千人祈禱會,讓兔兔姑娘的身子早點好起來。」人事已盡,他們相信依照紫君未愛兔兔的程度早已經訪遍群醫,既然無力回春,只能求助鬼神。

「是啊,爺,您就答應了吧,這是大伙的心意。」老七眼看自己的主子瘦了一大圈,而他自己心情又何嘗好過。

他年歲一把,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如今……怕老淚縱橫的臉嚇人,他硬是香忍淚意。

「幫我跟大伙說謝謝。」紫君未只有這句話。

於是從這一夜開始,收了工的囚犯們人人自動焚香為兔兔祝禱,有的還想盡辦法弄來長生牌位,希望兔兔福壽綿長,活到一百八十歲。

可是,老天爺是瞎的,從來不會允諾貪心的人什麼,兔兔睡覺的時間拖得更長了,從原來的幾個時辰睡過朝朝暮暮,有時候只要回過頭,一個不注意,她又閉上無力的眼睛沉沉睡去。

紫君未寸步不離,幾乎是整夜不敢闔眼的守著她。

心力交瘁。

這一晚,朔風起,暖暖的火爐映得一室通明。

紫君未因為心中不尋常的異動,睜開了疲憊的雙眼,赫然,兔兔的身影近在他跟前。

「你怎麼不上床睡覺?大寒天的,這樣我好捨不得。」披著長衫的她長髮有些凌亂,顯然才從床上下來。

「你醒了。」他有一瞬間的慌亂,想把她帶回床上去。

「對啊,好長的覺,不過,現在的我精神很好喔。」她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讓紫君未一下子看傻了。

「就算精神好也不要一下子消耗太多體力。」

「我想梳頭,你好久沒有幫我綁漂亮的髮型,最近成都的女孩子都流行什麼呢?」她興致很好,央求著紫君未。

「來,先把鞋子穿上,我幫你梳頭髮。」只要她好好的,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去摘來給她。

「好。」她乖巧又聽話。

有一瞬間,紫君未以為她完全康復了,然而,她不同以往的容貌還是讓他心摧肝裂,痛得不能自己。

看似鏡花水月的幻夢一場。

他自欺欺人的想,就算在夢裡也罷,合該是場好夢。

為她綁了個可愛俏皮的髮式,還在髮間鑲上緞帶,兔兔看起來精神好多了。

「我還要換衣服,你幫我買了很多漂亮的新衣對不對?」轉眼新年應該快到了,好長的一個年喔。

她挑了件滾毛邊的雲紋背心、小襖褲,這才喊起肚子餓。

紫君未把廚房的人統統叫起來,大家一聽是兔兔要吃宵夜,歡喜得不得了,連忙整灶起火,準備熬小米粥跟點心。

東西很快送來,兔兔也很捧場的吃了許多,她那滿足的表情讓大家覺得這頓忙碌很有價值,相偕睡回籠覺去。

「能夠生而為人真好。」兔兔映著燭光的肌膚透著暈淡的朦朧光澤,經過刻意修飾的容貌依舊美麗令人心折。「我來走這一遭是為了要遇見你,遇兒你,是兔兔的幸運,卻是紫君末的惡夢。」

「我不許你這麼說!」他口氣雖然強硬,心中卻又忐忑迷惘,看著兔兔的臉蛋,醺然欲醉的感覺緩緩的流蕩著。

也直到這時刻,他飄忽的心才找到落腳處,他相信兔兔的病是好了。

「好,不說。」她用輕快的聲調,想讓氣氛融洽。

說也奇怪,她的身體彷彿有股氣流支撐著她,讓她覺得精神飽滿又愉快。

「別說喪氣話,我……」他會受不住,他是男人,心卻仍是肉做的,也會痛啊。

兔兔被他扮出的哀怨模樣逗出了快樂的笑容。

以往她或許怨過為什麼要出生走這一遭,直到遇見紫君未,才慢慢體會到,來人間一趟,為的是要遇上他,相知,相愛。

至於能否白頭偕老,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不說,我們到外頭看星星吧。」這屋子太暖,她又昏昏欲睡了。

「會著涼。」

「我有你這個大暖爐,一點都不怕。」她俏皮生姿。

「好。」拿了貂皮衣,紫君未將她密密裹緊,抱起彷彿就要被風吹走的兔兔大步跨出東樓。

他只挑廊下走,不讓朔風吹著兔兔。

偎在紫君未懷中,兔兔舒服的發出輕喟,「好漂亮的星辰,好美的夜。」

他們在屋簷下眺望著黑絲絨般的夜空,星群閃爍。

「你喜歡的話,我陪你走遍堡裡頭的每個地方,讓你看不同角度的天空。」

「好。」她吐氣,氣在空中凝成白霧。

於是紫君未慢慢的跨著步,從東樓邁向太韶堡中央的瞭望台,在那裡看星星是最恰當的地方。

兔兔安靜地聽著他穩定的心跳,「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做一個身體健康的好女孩,不要拖累任何人。」

「這樣多累,這輩子的你已經很不好追了,身體健康又活蹦亂跳的,那我豈不要累死?」

兔兔輕笑,清涼的風吹得她全身像要騰空飛去。

「你會來尋我吧?」

「嗯。」他承諾。

「好,我記得了。」一語成識。

風太涼,等不及紫君未爬上瞭望台,兔兔閉上了疲累的眼。

紫君未渾身僵硬,一步又一步,咚咚咚的腳步聲重得驚人,黑暗的夜色裡,彷彿能看見他爬滿了淚的冷頰。

=====

人世幾回傷往事,

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

故壘蕭蕭蘆荻秋。

留下這半闕西塞山懷古,紫君未離開了太韶堡。

完顏北派出全部的人馬想把他追回來,他卻像從人間蒸發了似,消失得無痕無跡。

兔兔死了,他的心也隨著灰枯死冷,他肩上的責任背負了太久,他好累,需要休息,用很長很長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年復一年的過去,葬在西郊的兔兔墳地長了青草又被清除,年年的清明,太韶堡總會有人去看她,雖然她酒量不好,來人都會帶壺酒找她聊天,在墳土上澆下薄酒一杯。

春風來了又去,紅杏花兒酒帘掀。

夏末秋迭,冬常駐。

一年又一年,太韶堡的人們慢慢老去,紫君未仍然杳如黃鶴。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19:49

尾聲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快樂天真的兒歌出自幾個扎辮子的黃口小娃,他們開心的玩著跳繩,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另一旁,一個小姑娘穿著花布衫,旁邊圍著沖天辮的小男孩,人人爭著要當新郎,一言不和就吵了起來。

那小女孩轉過臉,一臉厭煩。她才不要這些笨男孩當她的新郎呢。

專心的擺弄手中的小鍋小碗,她專心的模樣像是等丈夫回家的小媳婦。

街的另一頭緩緩走來一個男人,強健的肌肉,一頭分不出顏色的髮,滿臉鬍子,乍看下很是驚人。

他碧色的眼睛轉也不轉的看著對街的小女孩,誰都不知道他心裡頭想的是什麼。

好半晌,就在那流浪漢準備離開的時候,小女孩轉了過來。

她水亮明媚的圓眼突然綻放出光芒,大喊著——

「來扮家家酒,紫君未!」

她喊得那麼大聲,喊得那麼激烈,喊得挖心掏肺,街上的人全部轉過來看她。

「啞兒說話了!」

生下來就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也不曾哭的啞兒竟然會說話。

「啞兒!」認識啞兒的人亂成了一團。

可她不管,掙開向她圍攏過來的人群,直奔流浪漢跟前。

「來,來玩。」她的笑靨如春花初放。

紫君未感覺到心的角落有什麼融化了,很小一塊,卻暖和得讓他輕栗。

他許久不曾有第二種表情的臉居然笑了,在旁人看起來雖然比哭好不到哪去,但是,他真的又驚又喜。

她小小的身子,跟記憶底層一模一樣的臉蛋,的確是在他夢裡翩飛過多少遍的小人兒。

「我的兔兔——」

她跳進紫君未伸出的雙臂,與他緊緊相依。

往後,他們永不分離。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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