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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毓華]是誰撿到我的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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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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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3 00: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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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毓華]是誰撿到我的心[全文完]
是誰撿到我的心
作者:陳毓華
瀧宮戀以為她這一生就是這樣子了,接掌頹勢的家業,嫁給青梅竹馬的渡邊圭吾……
可誰知她在路邊撿回的這個受傷殺手,竟激起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我一半的靈魂,別抗拒我!」樓羿冷凜地說。那酸楚又心痛的撕裂感,
伴隨著一幕幕的前世糾葛而來,是他嗎?是他撿到她在前幾世丟掉的心嗎?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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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3 00:21:29
楔子
不過眨眼間,一大片的煙嵐就層層包圍了森林裡的一切,萬般景物皆模糊了,就連清越的鳥啼也飄遠了。
頭戴笠帽、身穿布衣的青年一肩扛弓,一手提著辛苦獵到的野味正準備下山。
「方纔還是斗大的太陽,怎麼說變天就變天,真是!」嘴巴雖發著牢騷,可他腳下並不含糊。
這比翼山他打小就常在這兒遊蕩,熟悉的程度和自家門檻沒兩樣,就算閉著眼也能順當地走回家。
他心裡還沾沾自喜哩,一個轉彎,眼前出現的是一片湖泊,在朦朧的氤氳中,七彩雲霓破空倒映在如鏡的湖面。
他從來不知道比翼山裡有這麼一個湖,兩腳不覺釘在地上,被眼前的迷離景致震撼得無法動彈。這不是人間,是仙境。
然而,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一隻龐大如雁的鳥滑降在湖畔,它張著優雅的翅膀,像一束金色煙火來回刷著樹幹上的松露,好一會兒才停止。
只見它張揚著羽翅,巨大的身軀幻化成兩隻一模一樣的鳥,然而,還沒完呢,鳥一分為二後,艷金的羽毛紛紛飄落,就像滿天流星一樣絢麗繽紛。
他拈起一片還爍著金光的羽毛,眼瞪如銅鈴。
他是遇見山中的妖魅或鬼怪?
羽雪沉澱後,一對謫仙似的壁人在湖畔嬉笑玩耍、吃起松露來。
青年被那絕世美人給吸引了,她白裡透紅的肌膚賽春雪,修眉妙目,白衣白裙,羅帶圍肩際,黑亮如匹緞的長髮流瀉到小腿。
他沒有忽略她背後那只單翼的翅膀。
是的,她和那金衣打扮的男子背上各有一翅,女右男左,發亮的羽翅在濛濛的霧中更顯珍美。
被雷轟過的腦子逐漸清明了些,青年人知道自己遇上了什麼——比翼鳥。
在他居住的小村中流傳著這麼一種鳥,它長年棲息在比翼山上,傳說比翼鳥一雌一雄同體,分開就不能獨活——
他在比翼山度過二十幾年的時間,壓根兒不信那傳說。
不!她絕不是鳥類,她是飛天的仙女!聽她那悠揚的話語,圓潤如珠的笑聲,傾國傾城的容貌……甚至隱約竄進鼻扉的冷香都使他心醉。
他明白自己一生都不可能再遇見這麼美麗的天人,不管她是人是仙,或妖或怪,他要定她了。
他喜歡到心裡發燙,澎湃激烈的慾望以爆發的速度在他血管中奔騰,一發不可收拾。
他要她、要她、要她,不擇手段地……這是他僅剩的意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1:52
第一章
「求求你放我走,好嗎……求求你……」瀧宮戀哀淒的聲音迴盪在小小的柴房中,柔弱的小手捉住惟一可向外溝通的木條,睇望門外那修長的影子。
「不能,你必須留在這裡。」年輕男子殘忍地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粉嫩的俏臉紅彩盡失,豆大的淚珠如斷線珍珠般滾落衣襟:「我非回去不可,求求你,要不然羿郎會死的。」
「你是指那半隻比翼鳥?」他醋意橫生。
「我們不能分開,這是上天注定的。」她原來靈動的大眼此刻淒述如霧,似水幽柔。
他幾乎迷失在她兩泓迷濛的大眼中。
「可你不是讓我帶回來了?」他耍了些手段,即便不夠光明磊落,但,去他的光明磊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才是重點。他迷醉地撩起她的髮絲虔誠地把玩著,「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的——」
「不要、不要……」她瘋狂地落淚,安斂在背脊上的單翼顯得單薄脆弱,許是因為傷心,原來煥發珍珠光澤的羽毛也失去了往日該有的顏色。
「這可由不得你了。」依依不捨地放下她的秀髮,他冷酷的聲音注入了淡淡的柔情,「你乖乖待在這裡,我不會虧待你的。」
她一徑地搖頭,他不瞭解藹—
「我去給你找一些吃的。」她應該也喜歡胭脂水粉吧?或許這樣能討她歡心,暫時止住她的憂傷也說不定。
他揚著豁然的笑,不捨地走開。從今以後他不會是寂寞的一個人了。
她無力地癱坐在冰冷的地下,身子縮成一團。誰會來救她呵?望著一方小小的藍天,她好想念馳騁在穹蒼的滋味,她好想念她的羿郎……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戀兒,你在裡面嗎?戀兒!」一聲聲錐心刺骨的呼喊隨風飄了過來。
她想一躍而起,可是因為太心急,單翅的重量又不好平衡,遂重重摔了一跤。
她忍著疼痛連跌帶滾地爬起,把她小小的臉湊上柴門的木條框:「羿郎,我在這裡。」
沉重的羽翅聲撲了過來,以極其悲慘的姿勢撞上牆,雜沓的翅膀揮動暫時停止。
瀧宮戀拚命搜索眼下看得見的有限空間,心頭狂跳不已:「羿郎……」
首先她聽到木板門上爬搔的聲音,然後一對暗黑的眼和極其凌亂的髮出現在她面前。
「羿郎,你受傷了?」它渾身上下都是擦傷,孤單的翅膀參差折斷,奄奄一息的。
憑著一隻翅膀,它顛顛倒倒地找遍大半個山頭,來到村落還要躲避惡作劇的村童,此時它幾乎是筋疲力竭了。
「不打緊,我放你出來。」
睇著它纍纍的傷痕,她心痛如絞:「人類好可怕,出去後我們住到更深的山裡去,那裡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好……」
「住手!你想做什麼?」年輕人踅了回來,湊巧看到兩人深情凝望的鏡頭,一把妒火熊熊燒灼起來。
它下手更急,只巴望困住她的鐵鏈能趕緊解開。
「我絕不允許她離開我!」丟掉手中的東西,被妒火燒紅眼睛的他提起隨手放置的弓箭,拉滿弓,箭矢疾射而出。
「礙…」沉悶的慟聲像硬錘狠狠敲進瀧宮戀的耳膜,心中不祥的陰霾鋪天蓋地地罩住她。
它在倒下前用最後的力氣扯斷鐵鏈,瀧宮戀如風般衝了出來。
「羿——」她肝腸寸斷。
它全身是血,筆直的箭由後背穿透前胸,金色的翅膀無力垂下,已變成透明狀。
它氣息微弱地握住她的手,眼神混濁。
「等我……不管下輩子……或下下輩……子,相信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他眼瞼乏力滑落,嘴角溢出一彎血絲,魂歸離恨天。
「羿郎——」她叫啞了嗓子,只感覺到它益發冰冷的軀體,她茫茫地瞪向毫無愧意的人類,眼眶的淚在那一瞬間再也流不出來。
他以為這樣就得到她了?大錯特錯。
她身體的一部分已經死去,叫她如何獨活……
那血、那淚、那漫天飛舞的羽毛像雪雨,片片堆積在她的身上,直到壓得瀧宮戀喘不過氣來。
她一身冷汗,滿面驚悚地從噩夢中驚醒,緊繃的四肢和霍然睜開的眼在確定自己仍在臥房裡,才重重讓身體沉回柔軟的羽毛被中。
她全身乏力。
又做這種血肉橫飛的怪夢了,每一回,她都在極度倉皇的情況下醒過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N次了。
她一直以為早就忘記這段從小就纏繞她不去的夢,在學齡前這場夢就像她生活的一部分,但自從她上了小學,如同春夢一樣,它就驀然蒸發了,沒料到它並不打算放過她,最近,只要她入眠,它就變本加厲地出現。
按理說每天都做同樣的夢,夢中情節再如何淒厲她也該免疫了,但偏不,瀧宮戀只要每回醒來都是熱淚盈眶,全身冷得像墜入冰窖般。
她無奈地抹向眼睛,果不其然,淚沿頰流下,枕頭又濕了大半。
「小姐,起床囉!」每天像太陽一樣準時,天香百合的叫聲和抽棉被的動作總是一氣呵成。
還沒來得及擦乾眼淚呢!瀧宮戀又被摔得眼冒金星,她撫著摔疼的俏臀出聲抗議。
「奶媽,你只要叫一聲我就會起來,用不著每天都來這一套吧?」
「那可不,我如果不這麼做,只怕太陽爬上又西下了,你還賴在被窩裡不起床呢!」她是個精神奕奕的老人家,短衣打扮,乾淨清爽的髻,看得出是非常固守傳統的日本老一輩。
「討厭啦奶媽,人家也不過偶爾賴床,就被你說成了大懶蟲,不來了。」她順勢撲掛在天香百合身上,便是一陣磨蹭。
「你這孩子,也不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撒嬌,不害臊!」天香百合嘴巴叨念著,微見風霜的臉卻笑了開來,凝聚更多不常見的細紋。
「多大一把?我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七,比起奶媽可年輕多了。」她半搖晃著她,偏著頭的認真神情可愛極了。
「貧嘴的孩子,想當年老爺和夫人結婚時也不過十七歲,像你這年紀都做爸爸了。」老人家只要一談及那麼一丁點過去的微末事情,就會陷入緬懷的情緒中回味個沒完沒了。
這些陳年瑣事瀧宮戀幾可倒背如流了。
她告饒地摀住耳朵:「我知道,我知道,總而言之,我起床就是了。」唉!好好一個假日又泡湯了。
「別以為奶媽不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今天雖然是星期天,可是渡邊總裁早就派人把要批閱的卷宗放在你書房了,早早看完或許還有時間讓你走一趟日光的野草園呢!」小姐的脾氣她摸得不能再熟,反正她愛去的也不過就那幾個地方,用這方法來要挾她屢試不爽。
她不是很情願地起身,噘起薄薄的菱唇,不依地嘟嚷:「公司有渡邊就可以了,為什麼非得要我這掛名的董事長批閱,他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塊料。」
對那些煩死人的經營手段、營業政策、交際手腕她一概不懂,一間帝都高速交通公司交到她手中真是每下愈況,要不是有個渡邊圭吾撐著,帝都高速集團早就分崩離析了。
「小姐!」天香百合輕叱,「公司是老爺留下的遺產,你不盡心就很不該了,怎麼可以又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她凝眉肅目無比威嚴,和方纔的慈祥簡直是天壤之別。
瀧宮戀偷偷吐下舌頭,低頭乖乖認錯。和奶媽抬槓絕不會有贏的機會,不如從善如流的好。
她的父母早在幾年前因為飛機失事雙雙去世,留下子然一身的她和一間經營不善的運輸公司,剛接手的她整天都處於焦頭爛頭額和虧損的情況,直到她青梅竹馬的好友看不過去才接手。
其實說接手也不盡然,公司發號施令的人還是瀧宮戀,只是她的決策仍舊需要經過渡邊圭吾的許可,兩人這種合作的模式也勉強將風雨飄搖的公司導回正軌,所以她對年紀比她稍長一點的渡邊圭吾抱著敬畏的態度多過其他。
「是,我錯了。」
「知錯就好。」天香百合恢復了慈祥的笑容。
她何嘗不知道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綁在乏味的公司是不道德的,但是她不相信渡邊圭吾——即使那男孩令人挑不出一點不滿的地方來。他太完美了,反而教人害怕。
所以她還是堅持只對藥草花鳥有興趣的小姐非參與公司行政不可。
☆☆☆
新宿御苑是東京最受歡迎的市民公園之一,江戶時代它曾是信州高遠藩的居所,到了明治時期才成為農業試驗場。派官戀悠遊在一座巨大的暖房內,裡頭種滿許多珍貴的熱帶植物。
「你對這些花草的興趣永遠都多過我。」渡邊圭吾不知是感歎或遺憾地屈低他一百八十一公分的身長,和沈宮戀並蹲在一盆迷途香草前,凝視著她側麵粉嫩的臉蛋。
他一身簡單利落的合身絲襯衫,外搭復古黑緞面小背心,同色的涼爽羊毛長褲,渾然天成地洋溢著絕非池中物的氣勢。
只要他和瀧宮戀隨處一站,任何人都會讚不絕口地承認他們是對才子佳人,世上再難找得到這麼匹配的一對。
「我不應該把你拖到這裡來的,對不起。」因為半蹲,她長及腰下的髮被撩到圓裙上,緩緩散成漩渦似的髮海,更顯得她精雕玉琢的容顏溫柔可人。
她是從唐詩宋詞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清而靈筠天成,即使沒有懾人心魂的艷麗,卻有如暗香浮動的幽荷。
渡邊圭吾最愛聞喚她那淺淡似無的冷香和如同百靈鳥般清亮靈動的美眸,不管何時何處看到她,她都是那麼平和沉靜,教人想傾注一生來呵護照顧她。
若說有什麼不滿足,就是她不愛笑,他幾乎不記得她微笑或露齒時是何模樣。
「不要對我說抱歉,永遠都不要,我知道你原來想利用假日到日光的野草園的,要不是為了那些緊急的文件,你也不必再多跑一趟。」他正視她,眼中全是溫文細膩的神情。
說緊急,倒也未必,他只是用此作為見她的借口。
「你這麼說豈不是讓我更覺得歉疚,你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全花在公司,伯父沒有再逼迫你回去繼承家業吧?」
渡邊家是東京數一數二的成藥廠集團,它研發的藥品統領整個本州,單就東京、橫濱、伊豆和箱根四處就有不下二百家的下遊子公司和研發廠,這繼承的重擔毫無疑問該落在獨子渡邊圭吾的身上。他也爭氣,二十歲即以越級考試升等的資格畢業於帝都大學,次年就接掌了渡邊製藥集團。
渡邊製藥在他的領導下形成了多元化的經營,短短幾年將單純的觸角延伸向倉儲、運輸以及資訊上面,儼然成為大企業的龍頭;可是渡邊橫田,也就是圭吾的父親萬萬沒想到,就在渡邊企業即將成就霸業時,渡邊圭吾卻卸下人人稱羨的位置投身規模遠不及渡邊集團的帝都運輸。
他的舉動令渡邊橫四百般不解。
「這種事不需要你操心,渡邊有的是能幹的部下,要是少了我一人公司就出問題,製藥廠早在我父親那時代就該倒閉了。」在她面前永遠都不會出現的犀利和冷靜此刻淡淡地表露了。
瀧宮戀心中浮起了更深的歉然。如果她不是那麼的無能……
「別胡思亂想了,那些事我會解決的,不需要你煩心。」望著她單純的臉龐,很難令人聯想她已經到了成熟女性的年紀。
她到二十七歲猶雲英未嫁,錯一點都不在她。
他們從小就是鄰居,自從第一眼看到剛出生的她,他就告訴自己她是他的。
一路呵護著她長大,從她出落得娉婷婀娜,散發出含苞粉蕊的青澀年紀,他就花費了比事業更多的心思趕走追逐她的人;她是他的,這意念從來沒變過,現在不會,將來更不可能。她只准落入他渡邊家,旁人絕對休想碰她一根寒毛,如果能,他會砌一幢美麗的金屋,讓她只供自己欣賞。
瀧宮戀靜靜頷首:「我知道了。」
渡邊圭吾對她而言一直是股無法反抗的強勢力量,和他在一起她只覺拘束,他不需要她花腦筋,不需要她做任何事,甚至連可有可無的笑容他都不苛求。
有時候,她不得不懷疑,他真心想要的是她或傀儡娃娃?
「我們該回去了,要不然奶媽又要擔心了。」挽起她細嫩的小手,他珍重地用另一隻手扶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
瀧宮戀柔軟的身子因為他的碰觸有一剎那肌肉是緊繃的。
她不習慣他親呢的碰觸,即使只是牽手她也會無端起一身疙瘩,她快速地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硬邦邦的表情。
「為什麼?」她每一根微妙的神經都能贏得他全部的關注,如此狼狽的掩飾又怎能逃過他的明察秋毫?渡邊圭吾的聲音注入了少見的森冷。
「什麼為什麼?」在他面前她永遠是逃不出如來佛掌心的孫悟空,不是她想逃避,而是她瞭解坦白承認的嚴重性。
他的霸道和佔有慾不會允許旁人有些許的越軌,一絲絲都不許。
他的強悍不止表現在事業上,連對她都如出一轍。
渡邊圭吾勾起她潔白的下頷:「你逃避我?」
「不是……我只是不習慣。」她沒有撒謊,一直以來,她就是無法接受他的碰觸。
他在她怯怯的粉臉上找到一絲害怕,他不要她怕他,他渴求的是兩人對等的愛:「別怕我,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對不起。」她又重複了他最不愛聽到的一句話,他們之間到底橫亙著什麼問題?
「別再對我說這種話,我不想聽。」
「對……我不說就是。」
她那麼百依百順,教人不忍再苛求什麼,難道他的陪伴不能帶給她任何慰藉?
「走吧!」他歎口氣。
「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提出梗在喉嚨許久的意見。
渡邊圭吾原來想反對的,可他發現她微微抬起的小臉上揚著些許的渴盼。
渴望自由是人的天性,他不否認自己束縛得她太過了,或許他該給她一定範圍的自由空氣。
「要直接回家,知道嗎?」內心經過不為人知的掙扎,他終於退讓了一小步。
他可以看見她幽幽一泓秋水泛出熒熒閃光。
「真的?」那答案來得太快太迅速,讓她來不及消化。
他有些心痛,她居然因為這微小的承諾而被取悅了,真是一點都不貪心的小娃娃!
「我幾時說話不算數騙了你?」
「那是真的囉!」她不是做夢。
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她露齒一笑,潔白的貝齒,明眸流轉。
渡邊圭吾幾乎不能呼吸,她那醉人心魂的嫣然教人這般傾心,他不後悔自己對她的承諾,因為他得到更大的報酬。
她的笑靨足以抵償心中微微的失落。
就這樣,瀧宮戀踩著輕飄飄的步子走出新宿御苑。
☆☆☆
從一片硝煙和化為瓦礫的唐獅子株式會社(其實應該算是「前」唐獅子株式會社了)中撤退,詩人並沒有如同旁人般淨往小巷窄道走,他大方地推開株式會社富麗堂皇的大門,在媒體還沒聚攏之前就融入了人群。
新宿的人又多又雜,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
毀了唐獅子一生心血的人不是他,就在冰釋他們和快手之間的誤會時,爆炸聲就突然響起。
他警覺得快,卻沒來得及躲過波及。他知道自己受了重傷,寬大的風衣只能掩飾一陣子,而血已經一滴滴落在腳後面。
他走得很慢,腳步雖然有些紊亂卻仍堅決沉穩地前進……
「哇……他在流血,好可怕!」即使東京人再冷漠,仍有人發現他的異常。
「要不要報警?」另一道受驚的聲音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詩人濃眉緊蹙,冷汗已經浸濕了他好看的鬢邊。模糊地瞄著更多聚攏的人群,他發現自己摀住傷口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那是大量失血的徵兆。
說什麼他也不能在這種地方倒下去……
車子!對,只要趕回飯店他就能想辦法療傷止血。
驚人的意志力支撐著他,拉開車門他躺了進去。
「開車。」
「你——」同樣坐在後車座的瀧宮戀被他突如其來的出現給駭住了。
「歎!流浪漢,你看清楚這可不是計程車,滾出去!」前座的司機出於保護主子的心理,一出口就是大聲撻伐。
詩人的意識已漸漸模糊,就連視力也快被痛楚的黑暗給吞噬了,他抬起眼凌亂地掃了一眼,便陷入無止境的昏迷裡。
好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緊緊扣住瀧宮戀的心,她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看過那一對出奇深邃的眸子。
他的眼瞳帶著一點頹廢、一點憂鬱,還有那一身淡淡的落拓,揉和成極端神秘的氣質,她的心因為這分微妙的認知,不可遏抑地鼓動起來。
她認識他的,那種深深懷念的重逢,像被禁銅的靈魂在千百回輪迴轉世後才找到另一個寂寞靈魂的酸楚感覺,令她渾身戰慄。
「小姐,你還好吧?」克盡職責的司機發現他主子不尋常的蒼白容顏,以為是被那一身血的男人給嚇壞了。
瀧宮戀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他的小姐肯定被嚇呆了!有了這層認知後,他馬上推開車門打算請人來處理這突發事件。
「吹尹,開車,快點。」她作出了簡潔的命令。
吹尹遲疑了那麼一秒鐘,卻接到更堅決的指——
「快!」
他絕少見過態度如此肯定沉著的小姐。
那是他心目中嬌嫩如花的小姐嗎?不過他知道事不宜遲,這種深奧的問題還是留待以後再探討。
他加足馬力,只留下一股輕塵——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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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3-3 00:22:18
第二章
端著清洗傷口的水盆,瀧宮戀的舉動再次驚嚇了守候在詩人身旁的天香百合和瀧宮家的家庭醫師平川彰造。
「奶媽,家裡還有乾淨的毛巾嗎?」她彎眉秀鼻略微見汗,微瘦的玉頰因為勞動而泛著誘人的粉紅。
天香百合急忙想將頗重的水盆接過:「好小姐,這些粗活老身來做就可以了,他只是個流浪漢,你為他做這些,太失身份了。」
她看著瀧宮戀長大,優渥環境下的小姐就像溫室中培育的花朵,端是珍貴萬分。甭提拿一塊抹布,就連一根小指頭都有專人為她打理,更甚的是,自從渡邊圭吾掌管了帝都機構以後,替瀧宮宅更增添了許多傭僕,以求讓瀧宮戀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
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奶媽,只是一盆水,不打緊的。」她滿臉溫柔,滿身透溢秀氣。
「就算一杯水我也不允許。」男女有別,非關親戚,沒半點淵源的人何來許多慇勤。
「救人要緊,您不會就這樣杵在這兒陪我玩拉鋸戰吧?」她有些無奈。
「小姐?」天香百合仍是不贊同的眼光,「就這一回,下不為例了。」她嘟嚷著找毛巾去了。
瀧宮戀很明白天香百合的忌諱由哪兒來。
瀧宮家是古老的大家族,自幕府時代就維持著古老的規矩,一代代傳下來,每個瀧宮家的人都以這樣的優良傳統而自豪,雖然瀧宮家目前只剩一個弱女子的她當家,天香百合也不會讓她輕易壞了祖先建立的規矩。
把水盆放在櫃上,平川彰造抬起了頭。
「這是他身上的鏈子,小姐先幫他收著吧!」
一條紅繩漾出平川彰造的手,末端繫著淚珠造型的墜子。
那墜子一觸到瀧宮戀的手便像奶油融了般,乳色的光滑表面竟然慢慢澄透,它清明得讓她一眼看穿自己手心上的紋路。
其實說那淚墜是透明的倒也不盡然,她瞇起眼仔細地看,居然發現那似水晶又非水晶的東西裡包含著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羽毛。
珠寶金飾水鑽的東西她不是沒看過,但這微溫的淚墜卻讓她愛不釋手,那種感覺好像見到自己多年前遺失的心愛東西一樣。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愛無慾的人,遑論女孩子愛的飾品銀物,即使優美如琥珀、玉製的手工品也難激起她一點佔有慾和收藏的念頭,可這看似不值錢的玩藝卻緊緊扣住她的心。
把淚墜握在發燙的手心,她試著拂去那種斷然侵入的念頭:「他,還好吧?」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這一問是多此一舉,看他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完好的,她很懷疑自己救回來的這個人是否還有呼吸。
「他的身體很健康,看起來不會有多大問題的。」挑淨詩人身上的爆炸殘留物,他倒了大量的藥水清洗被燒灼的部位。
「你的口氣有些不確定。」她是害怕的,他的血雖然被止住了,但是滿身的傷痕卻教人觸目驚心。
「老天!我的好小姐,請你離開這裡。」天香百合市進門就看見詩人一絲不掛的上半身。
她的小姐可是還未出閣的金枝玉葉,和一個來路不明的赤裸男子同處一室成何體統?這種事要傳到渡邊圭吾的耳朵……別提那種霸氣的男人,就算是她也無法忍受。
「奶媽!」她根本沒辯駁的餘地,就被一古腦卯起來的天香百合推出了房間。
瀧宮戀對那扇砰然合上的門投了憑弔的一眼。
為什麼她身邊的人總是把她想像得那麼無能?她怕血,沒錯,但是這種非常情況就算大男人也會軟了手腳不是嗎?她怕,並不代表不能承受。
更何況,她想守在他的身邊,他那緊緊糾結的眉,孤獨刻劃的臉部線條,還有……那對彷彿在哪裡見過的眼睛,都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她一向平靜的心湖。
她輕敲一下自己的頭。實在太荒謬了,她根本不可能見過他,她的朋友裡沒有一個是金髮金眸的。
她不該因為這連姓啥都不知道的外國人而失常。
把自己安頓在柔軟的軟墊上,才說服自己的瀧宮戀又將眼光投向客房的門。
☆☆☆
詩人含糊不清地詛咒著,那天殺的醫生居然在一劑麻醉針也沒注射的情況下,把他整治個夠,rou體的痛楚令他原來極端混亂的思緒變得十分清明,這是惟一該感謝的地方。
其實他早就清醒了,早在那個有好聽聲音的女孩把他放在床上時。
空曠的房間令他身心都得到了纖解,就在他微睜開眼的時候,一陣悉萃的衣服磨擦聲和門開後清涼的空氣隨之飄進了他的床邊。
他微瞇著眼覷著那段被淡藍衣料包裹住的窈窕身軀和修長白皙的小腿肚。
她顯然極力避免弄出一點聲響,就連端把椅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詩人驀然張開眼,就在瀧宮戀落座的那一剎那。
她那頭宛如絲緞的長髮全部攏在削肩上,用一根湛藍的緞帶綁了起來,那古典韻味的如畫眉目溫柔地勾勒出她光澤的風神玉貌,她的皮膚是半透明的白,端是個冰肌玉膚、水樣的人兒。
天旋地轉都不足以描寫詩人的感覺,她身上那股醉人的香味太熟悉了,他的心無法控制地鼓動起來。
瀧宮戀甫落座,便嚇了一跳。因為她才轉頭,便發現自己的視線掉人兩潭深邃的眸裡,她再怎麼不願承認,卻發現對方的眼睛彷彿在許久以前就收藏在她的靈魂、她的記憶裡,如今一觸動,許多紊亂沒有規則的畫面像散花的天女,一片片漫舞飛揚的鏡頭飛也似的掠過她腦海。
他的眼睛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撼動,叫她為之——心動。
是的,心動!從來不曾有人能使她生出這樣既酸楚又心疼的感覺,這個她撿回來的男人是第一個。
他的耀眼不是一般俊男帥哥淺薄皮相的脂粉氣或冷硬傲酷,他是內斂的,斯文完美的線條,長長的修眉,沉眼薄唇,一雙多情的眼,一個彷彿不屬於這時代的翩翩男子。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技。」詩人凝注她那雙熟悉的水眸,不禁喃喃道出他心中最深層的渴望。
「你說什麼?」他說的是哪一國語言?那優美的音階像極了某個人說話的模樣。操著流利的英文,瀧宮戀侷促地反問。
見到一線曙光的沉沉黑眸,在一瞬間又被失望的幽霧給強佔了去,詩人飛快地掩飾自己失望的神色。
那又重又沉的疲憊漫天席地地捲住他,向他做最凌厲的攻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這樣永無盡頭的尋找和不斷的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體內燃燒的感情和眼淚要向誰傾注……其實,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眼淚和熱情在這些年的躑躅下是否已經形同枯木?
「是不是傷口又發疼了?」他眼中的神情太複雜,瀧宮戀理解不了那裡頭包含的感情,她惟一能確定的是她不怕他。
那種感覺是奇妙的,她幾乎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習慣他的存在,彷彿他天生該和她的呼吸同在一般。
詩人搖頭,本藉著扒動頭髮想沉澱自己的心思,這下才發現胳臂被包紮的地方居然不比全身任何一個地方少。
這副木乃伊的形象還真是空前絕後的了。
「平川醫師吩咐,只要你安心靜養,傷口很快就可以痊癒了。」她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話。
向來她都不是多話聒噪的女孩,她不懂自己在這沉默寡言的男人面前為何總是控制不住。
她微紅了臉:「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麼饒舌的。」靦腆地低下頭,瀧宮戀不安地絞弄著衣擺。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詩人以日文詢問她。
他不會主動想知道女孩名字的,但是,她似曾相識,一口溫言軟語和時下的新時代女孩不啻是天差地別,即使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他還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太驚訝了,以至於語無倫次:「你會日文,而且好利落!」
「你的英文也不賴。」
她居然因為他這麼微小的讚美而酡紅了臉,燦爛的笑容像蕩漾的春荷,一片純淨美麗。
「是嗎?可是我聽不懂你剛才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她耿耿於懷,那句話對他似乎挺重要的。
「那句話對不相關的人並沒有什麼意義。」他一語帶過。
太多的失望,使他如履薄冰,更何況她……或許不是他要找的人。
時間過去得太久了,他們彼此擁有的共同記憶也更模糊了,她還會記得他嗎?
「這樣啊!」她輕柔的聲音有些許的失望。
「我的松露珠該還我了吧!」他吐出口的話雖然是低滑磁性的問句,其中的歸屬權卻是不容置疑的。
「礙…」她反應過來,臉紅得更深了,「在這裡。」
詩人盯著她粉紅掌心中的嶄新紅繩,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你幫我換了新的紅繩?」
「嗯,我看它有點髒,顏色都淡了。」她忐忑不安,「對不起,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
詩人接過紅繩鏈,低聲謝她。
「啊!」瀧宮戀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我說謝謝。」這女孩真的是這時代的人嗎?那麼溫馴美好。
她又因為他的道謝而抬不起頭來了。
他們因而沉默了下去,詩人知道自己要是不開口說句話,這女孩可能會這麼低著頭,直到氣絕身亡。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戀,瀧宮戀。」她幽美的臉泛起如夢似幻的光彩,聲音低得像夜晚的風。
「啊!」詩人疾速地撐起緊繃的身體,他顧不了因為快速牽動肌肉又扯動傷口的疼痛,「你也叫『戀』?」
什麼意思,看他激動的神色,瀧宮戀微微發顫:「有什麼不對?」
只一秒,詩人又頹然躺了回去。他,反應太過了。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個相同的名宇,就讓他一再失常,難道是陌生的環境加上受傷導致他的感情也變得脆弱了嗎?
詩人重重地甩頭,嘴角抽搐著不自然的淺笑:「大恩不言謝,再見了。」
把紅繩鏈收人貼身的衣袋,拉起薄外套,他打算離開。
瀧宮戀並不覺得他文謅謅的話拗口,她在乎的是他要離開的事實。
「你的傷……」
「無所謂,只是皮肉傷。」
「你——」不要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瀧宮戀倏覺自己的心有種被掏空的感覺,他在身邊時那種充盈的感覺隨著他走掉而變得空蕩蕩。
不不不!他們才見過這麼一次面,都還是陌生人呢!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啊!她居然忘了留下他的姓名,笨哪!她停下想追出去的腳步。人來人往,不過一場相聚,在轉身離開以後又有誰會記得誰是誰?
即使他給她前所未有的感覺,瀧宮戀仍懦弱地想,一切就這樣算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瀧宮戀都幾乎要以為那場無心相遇只是她夢裡虛構的一個情節罷了。
「戀,你有心事?」靜靜守候在她身邊的渡邊圭吾早就發覺她不尋常的緘默。
雖然對嫻靜少語的瀧宮戀他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可是神魂不屬並不是她該有的情緒。
她有心事。
只要是攸關她的事,絕逃不過他的眼。
瀧宮戀回過神,抱歉地凝目:「你跟我說話?」
「你和我在一起卻想著別的事?」或許是他本性如此,在他的要求裡,她只能屬於他,尤其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又怎能心不在焉呢?他向來把她放在心中的最重處,他也要求對方必須這般待他。
瀧宮戀把神遊太虛的思緒拖回現實:「沒有,我只是想你那麼忙還要抽出時間陪我,我過意不去。」
北海道的櫻花早在四月就以火焰般的姿態燃遍天空,都已經七月了,半凋的花尾巴正好和九月的楓紅相接,半綠淡紅的楓仍有可看之處。
渡邊把所有的公事往後挪,專程帶她到北海道來。
她是那種和凡塵絕緣的女孩,不愛澀谷的花哨,不愛東京的喧囂,她可以在鋼琴前坐上半天,或者是花了她最多心血的藥草園,惟一能慫恿她出門的理由只有這些自然的景觀。
「如果你真覺得過意不去就多放一點心思在我身上。」對感情的表白他是咄咄逼人的,可令他氣餒的是,他的付出就像石頭沉人一泓沉睡的湖水,激不起一絲絲該有的回應。
瀧宮戀半合著眼睫,無可無不可地低語:「好。」
「你心不在焉,是為了那個男人?」他也有沉不住氣的當兒,原來打算噤口不語的話竟出口了。
她迅速地揚起兩點寒星的水眸:「誰?」
「他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流浪漢,不適合你。」她的選擇永遠只能是他。
「你都知道!」她的身邊有什麼事是他不曉得的?瀧宮戀繼而悲哀地想,在他面前她根本是透明的。
沒有隱私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稱之為感情?她一向懶得花腦筋去思索這些千奇百怪的問題,但是這種想法出現的頻率益發提高了。
她究竟是怎麼了?似乎已經不耐煩和渡邊圭吾刻板的相處了。
她大吃一驚,因為自己這種驚天駭地的背叛思想。老實說,從小到大她的心裡從來沒有過別的男人,渡邊圭吾的存在是那麼自然真實,打從一開始他就是以護花使者的身份活躍在她身旁,從小學。中學到大學。她的生活和他一直是息息相關的,所以,她怎能不心生厭倦?
瀧宮戀的臉色更難看了,枷鎖似的罪惡感浪潮般衝擊著她,多忘恩負義的人吶,就這樣輕易地動了想飛的心,她到底將渡邊圭吾置於何地?
「我給你適當的自由只是希望你快樂。」對那素未謀面的男子渡邊圭吾起了妒心,「我不想做日本傳統的大男人,妻子是我生命的共同體,我要你每天都快樂地過日子,我喜歡那樣的你,而不是唯唯諾諾以丈夫為天的小媳婦!」
相信只要是女人聽了這番話都不會無動於衷的,瀧宮戀何嘗不知。
他們沒有任何婚約的牽絆,渡邊卻自始至終已認定了她。
她再次屈服於習慣的模式:「我知道。」
「或者——也是我們該定下來的時候了。」
瀧宮戀驚恐地張大翦水晶瞳。
她的表情令他的心倏地沉落谷底,她那永遠騙不了人的坦白表情已經明白地寫上了櫃絕,他咬牙,他不想再縱容她了,把她收在自己的身邊他才能心安,他已經給她太多時間了。
劍及履及,他的口氣更堅定了:「我會派人挑個好日子去下聘提親。」
瀧宮戀紅唇微啟,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
渡邊圭吾是個說到做到、行動力和決斷力同樣堅強的男人,從北海道回東京之後,他果然就命人準備了豐富的金飾鑽器,打包成二十六個禮盒,浩浩蕩蕩來到瀧宮家。
這麼龐大的下聘陣容說穿了只是故作姿態,瀧宮家惟一能當家做主的只剩戀一人,他篤定了這門親事。
在天香百合忙碌地招待來客時,一無所知的瀧宮戀仍是一身簡便服飾蹲在藥草園中細心地鋤草,絲毫不知改變自己命運的輪盤已經開始轉動了。
藥草園裡日照充足,一畝畝肥沃的土地種滿可萃取植物香精的藥草,香薄荷、七葉樹、蒸衣草、迷迭香、藥蜀葵……種類繁多。
「小姐,唉呀,你怎麼還是這模樣,快點來,奶媽幫你換衣服去。」一頭汗水的天香百合幾乎要氣絕,她找遍整座宅子,居然發現自己的小姐泡在最不該在的地方,一時手忙腳亂忘了拘謹的禮節。
「奶媽,瞧你急成這樣,有話慢慢講。」瀧宮戀慢慢起身。
今天的她一身連身洋裝,清淡的水藍像朵浮雲,即使戴著工作手套也無損她清涼無汗的透明感。
「還慢慢講,都火燒眉毛了。」她的好小姐到底知不知道所有人就等她一個?
她微笑:「你的眉毛看起來不像被火燒過的樣子。」
天香百合啼笑皆非:「都這節骨眼了,小姐還尋我開心…」
放下鏟子:「到底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天香百合是那種就算天塌下她還要考慮逃難時該穿什麼衣著才不會失禮的女人,看見她的倉皇失措是很稀奇的鏡頭。
「渡邊少爺來提親了。」
「哦!」她不知道自己平淡的表情看在天香百合眼中會怎麼想,可是在她感覺天空中的雲似乎變成了陰霾。
「小姐,這是天大的喜事呢!」雖然她不是頂中意凌厲霸氣的渡邊,但他又優秀異常,她似乎沒選擇的餘地。
「是嗎?」她的心情或者和天香百合相左,聽著她喜悅和按捺不住的高亢聲調,她的心仍在原來的地方,一點也沒有雀躍的感覺。
天香百合終於發現瀧宮戀太過冷淡的反應,一般人不都該有些不尋常的表示,譬如害羞、臉紅什麼的,她小姐的表情橫看豎看就和歡喜扯不上一點邊;「小姐,渡邊少爺還在廳裡候著哩!」
瀧宮戀微昂起頭來,一瞬間,可有可無的眼光被溫室矮牆外的人影吸引了去,再也無法動彈。
儘管他的穿著還是那麼隨意,她卻覺得他耀眼萬分。
不受控制地,她筆直向那個人走去。
矮牆內是一道堅固的推門,瀧宮戀對天香百合的叫聲充耳不聞,豁出去似的推開相隔兩人的門。
他就倚在巷子的另一堵牆上,一隻腿可有可無地抵著牆面,雙眼炯炯地盯著由小門內出現的瀧宮戀。
幾乎打她走進溫室起,他就杵在這裡了,詩人一直想不透心裡那股綿密的眷戀從何而來。
她會是他相思的終點站嗎?
當他走出瀧宮家門時,心口那永遠無法饜足的思念,伴隨著他遠離的步伐又兇猛起來——他一度以為痊癒的狂渴又復甦了。
於是他回來,回來確定自己的心意。
一見到她,由靈魂深處便湧起了某種令他無限懷念的東西,老天,他好像離開她一千年那麼久!
他無言地伸出手。
瀧宮戀乍然見到他那深邃的眼眸,心中僅餘的猶豫頓時一掃而空。
她不想讓兩人的邂逅變成回憶,她希望在活著的時候擁有他。
一步步地走向詩人,她的每一步都虔誠無比,那短短的路彷彿通向聖堂。
只差那麼一點,她伸長的藕臂就足夠碰觸到他溫暖的指尖……
「協…姐!」天香百合緊抓著自己的下襟,沙啞地呼喊。
瀧宮戀回眸一笑。
天香百合的眼湧起了淚霧。她從來沒見過那樣笑法的小姐,彷彿這短短的幾步路是她通往天堂的步道。她內心百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而,第三者的驟然出現像記悶雷,打得所有人都暫時停止了後續的動作。
「跟著他,你的幸福永遠都不會降臨的!」
渡邊圭吾以天神之姿穿過天香百合,直抵瀧宮戀面前。
他的眼光和詩人交會,瞳中的火炬驀然點亮。
「圭吾……」瀧宮戀囁嚅地喊,煥發光暈的小臉有些失色。
渡邊圭吾將她往身邊一拉,滿眼俱是霸氣:「不管你是誰,她永遠都不會是你的。」
詩人無視他迫人的凌厲,眼睫眉梢仍是那抹近乎痛楚的平靜,他放下抵著牆的腳,腰桿挺直:「在你的宣言裡可有她的意思?」
他說來不輕不重,卻字字見痕。
渡邊圭吾瞟了眼半垂眼睫的瀧宮戀:「我所決定的一切都是以她為出發點,豈是淺薄的好壞能作區別!」
「你是個自信滿滿的男人。」詩人鮮少以貌取人,但是他不由得要承認渡邊圭吾是百中選一的那種男人,就像他身上穿的三宅一生,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穿那樣的西裝,而他就是那能將衣著融入自己肢體語言的人。
「我愛了她快三十年,雖然錯失了許多告白的機會,但是戀還是我的。」
「三十年的愛情和一天有什麼不一樣?愛上就是愛上了。三十年和一天的心意是一樣的。」詩人的微笑中包藏著過人的凜色。
渡邊圭吾寒光一閃,手指格格作響:「你憑什麼這麼說?打高空的話誰不會講,你一個三餐不繼的流浪漢根本沒資格戀愛,你有能力給她豐碩無缺的衣食生活,保證她不受風吹雨打?在我看來你一樣也做不到。」
「你以為她要的是那種膚淺的東西?」
一直斂眉低目的瀧宮戀因為這句話而抬起了螓首,雙眸蒙著薄亮的水氣。
渡邊圭吾在兩人之間來回逡視。他有些驚懼,自己向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自信到了這男人跟前就像泥牛人海,瞬間化為無形。
他不嗔不怒,如鏡的表情令人摸不透深淺。
專製冷歷的人或許容易懾服人心,而不慍不火的人起初看似無害,實則像能穿石的水,以笑睨紅塵的姿態徐緩滲透,那才是最可怕的。
這就是渡邊對詩人的印象。
這一會兒,他知道自己遇上有史以來最可怖的對手;「我的愛情或許膚淺,但是你敢否認它不是最真實的?」
詩人以一種可憫又可憐的眼光瞅他。
他轉身踅足,打算走開。
人有百千萬種,這男人最是不通氣的那類人,詩人不願多浪費口舌。
他一開步走,瀧宮戀馬上緊張地攢緊十指。
「不要……」走!
他難道就這樣棄她而去?
詩人連回眸也不曾。
「你還沒作好跟我走的準備。」
「我……」她的聲音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起碼……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詩人邁動長腿,彷彿沒聽到她婉轉的要求。
倉皇的淚竄進瀧宮戀淨白的瞳,指甲幾乎掐進肉中:「求你。」
良久,風中飄來他清淡依舊的聲音:「樓羿——我的名字。」
瀧宮戀一怔,有什麼自她的喉嚨逸了出來。「羿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2:41
第三章
這條巷子,家家戶戶都擁有東京人夢寐以求的庭院和平房,就連空氣也多了分清淨。
「喂喂喂,他來了,你消失吧!」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翹首盼向巷道中心,一面趕蚊子似的驅逐身後的少女。
「你——有把握搞定他?」盤扣緞衫、翠綠襖,焰金色的寬口褲,一束烏亮麻花辮的少女,語氣中充滿不信任的質疑。
「你等著看不就知道,哪來步裡叭嗦的嘮叨,快走呀你。」小女孩的手揮動得更快,差不多要跳起來攆人了。
少女一副不予計較的表情:「別露了馬腳,知道嗎?」
「是,祖奶奶的奶奶。」小女孩更不耐煩了,只差沒跺腳。
少女聳聳肩,眼一花,輕盈的身影蒸發似的不見了,只有高茂的櫻花樹上露出一對滴溜大眼來。
小女孩眼看目標已經接近,炮彈似的身子毫無預警地撞上詩人的大腿——其實依照她原來的預估是該跳進他的懷抱,誰知她什麼都算計好了,就獨獨漏了身高這一樣。
膠著的心緒淡淡甦醒,詩人俯視小腿肚上的「無尾熊」:「這樣,好玩嗎?」
「爹!」衝著他,小孩兒親親熱熱地笑開,露出可愛的虎牙和酒渦。
「你在辦家家酒?」爹?多陳腐的稱呼,都什麼時代了!
詩人懶得動上一動,也不打算驅逐她。
她膚色白皙得像新剝的鮮菱,小虎牙和古靈精怪的大眼有些似曾相識。
寶紅短褂,寬口褲,腳蹬虎頭鞋,烏溜的髮綁成兩個可愛的髻,髮尾由髻心旋放出來,在空中蕩呀蕩的,實在可愛得不得了。
這打扮就像古畫中走出來的仙童,但,這裡是日本吶!
「誰玩那種乏味的玩藝兒!」她揚著水汪汪的瞳,小嘴邊帶著不屑。
詩人不由莞爾。好個人小鬼大的小鬼:「你是哪家的小孩?該回家去了。」
她那口流利的中文,想來是旅日華僑的小孩,雖然她那身打扮復古了些,卻一點也無損她的精怪調皮相。
他喜歡這個小孩。
這笑起來像嬰兒一樣美麗的娃娃如沁人心脾的小花,為他荒涼的心種入了什麼——那感覺像親人。
「好。」她也爽快,鬆開緊抱他大腿的四肢朝他伸出小手。
「難不成要我送你回去?」現在的小孩都這麼食髓知味?
「沒錯!」她等不及詩人伸手,自動自發把胖胖的小手塞進他的掌心,露出詭譎的笑容來。
「我還有事。」
「你在找落腳處對不?」她壓根兒不想放過他。
詩人一凜。
她的笑容太不經掩飾了,像吞了金絲雀的貓,只差沒打嗝而已。
「你知道?」
「當然,只要有關你的事,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她志得意滿、叉著腰的樣子有幾許大人神態。
「笨!」她語聲剛落,流動的空氣中忽然飄來似有還無的哀歎聲。
詩人平靜無波的眼乍然掀起警訊,他緩緩地偏頭,目光調向那棵沙沙作響的櫻花樹。
他不招搖,行事一向低調,那是天性使然,除非必要,他變色龍的外衣會一直維持著無害的顏色。
小女孩驚疑不定地盯著詩人緩緩放平的眉頭,悄悄吁出氣來。
詩人把什麼都看在眼底,卻仍不吭聲。
他的耐力韌性比誰都強,這小女孩粗糙的「勾引」遊戲引起了他少許的興趣,橫豎他什麼都沒有,就時間最多。
「既然要我送你回家就帶路。」
「我家就是這兒,這裡就是我家。」小女孩順手一比。
眼前是幢日式舊平房,兩扇樸拙的原木門內綠木扶疏,花影繽紛,紫丁香、君影草、蝦夷透百合、粉紅玫瑰,還有許多他不知名的花草,多不勝數。
花多不足為奇,這裡的屋舍或多或少都是同樣的光景,詭異的是這地方的花根本不是按照季節開放的,譬如四月的紫丁香該開在冷冷的札幌,日高的君影草是六月花,而櫻梅早就過了花季。
這裡的花意盎然和他處光禿禿的光景一比較,委實怪得很。
走進門內,綠草的青澀味道混合著花泥的清涼整個包圍了詩人的毛細孔。
他有了那種回家的感覺。家,他的家曾是滿山遍野的綠,花香鳥語,有那一瞬間的錯愕,他彷彿回到千百年前的比翼山。
「爹,你喜歡這裡對不對?」她用的是不確定語句,那急切的口吻露出她渴望獲得認同的感覺。
「這裡——很好,」他瞅了她驟然發光的小臉,「不過,我不是你爸爸,別再這麼叫我了。」
「那麼,你會住下來了?」她在意的是這件事。
他搖頭。這小娃兒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竟拉個陌生的過路人強力推銷自己的房子……真是!
「為什麼?」她垮下小小的臉蛋,眼眶水災氾濫,我就知道沒有人要我,爺爺奶奶沒有了,娘也不見了,現在,連爹都不要我了,與其沒人要我,倒不如去做壞小孩好了……」
她的台詞濫得宛如三流連續劇,詩人盯著她垂掛在眼睫的澄澈淚珠,惻隱之情被撩撥了。雖然他不是很能明白自己為何對這小孩一點抵抗力都沒有——追根究底是他不願抵抗。
他蹲下,面對她:「你的眼淚,有點廉價,為什麼非要我在這裡住下不可?」
她立刻臉紅了,一雙含淚的眸子眨巴眨巴合了下來,有些靦腆:「這屋子這麼大,嫣兒一個人住會害怕。」
男人不是都有「憐香惜玉」的心,動之以情他應該會心軟吧!?嫣兒在心裡算計著。
「家人呢?」他幾乎要信了她的話。一個陌生人在庭園說了好半晌的話,屋內真要有人,不早衝出來了。
「嫣兒只有一個人。」她嘴一扁,眼看水龍頭的閥門就要潰堤。
這叫巧嫣的娃兒顯然也把他當成腦容量只有橘子般大小的笨蛋,就憑一面之詞就要他相信她,她實在太天真了。
樓巧嫣表情不變,腦子可轉得比風車還快,她明白自己使出渾身解數表演的演技顯然不夠爐火純青,只要看著她爹臉上的木然表情就能揣出幾分心思來。
她滴溜溜的眼拚命地轉。
哈!有了。真是老天爺幫忙,援兵來也。
鬼靈精怪的她由眼角掃到四條來意不善的身影疾射到跟前。
她才把小嘴打開打算警告詩人,豈料他宛如背後長了眼般霍然站起,旋身面對四個未偷襲就露餡的彪形大漢。
「去找地方躲起來。」腥風血雨不適合小孩子。
「那怎麼成——」連抗議的機會都不給,她已經接到詩人嚴厲的睨眼了。
她偷伸舌頭,原來她還以為自己的爹溫吞沒個性,看來是走眼了。
可是,要她躲起來,這些人不就喪失了利用價值。樓巧嫣皺起粉撲撲的臉苦惱起來。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當兒,四個矯健的人一字排開來,手上的手槍說明了來意。
詩人不露痕跡地將樓巧嫣撥到身後。
為首的男人是那種讓人一看就感覺非常舒服的男子,乾淨的氣質給人好感,其餘三人各有丰采,但不若頭一人醒目。
四人一看就是手腳利落的練家子,他們也不掩江湖味,大咧咧地彰顯屬於他們會社的標記。
或是衣服刺繡,或是項鏈,或是鑰匙圈都有一隻騰躍生動的獅子。
他們四人就是「唐獅子株式會社」的四大金剛,昂流史雅是四人之首。
「你們來得好快!」詩人打破岑寂。
「原來你心裡早有數。」一口行雲流水的意大利語出自昂流史雅的口中。
「你的話,我不懂。」
「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樓羿,你的光明磊落呢?這和聞名意大利赤蛇組織規矩不合吧!」他一出口全是冷嘲熱諷。
赤色響尾蛇和一般黑色組織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它的行事完全是公開的,饒是它想併購你手下的財產,它也不會暗著來,說它肆無忌憚目中無律法也行,因為它的勢力權位早就凌駕意大利及半個希臘的政治金融,就連羅馬教廷也以它為馬首是瞻。
「副總長,大鍋飯裡不免也有爛屎,他擺明了裝蒜我們幹嗎廢話,先抓下他再說。」個性最躁的同一重藏十指格格作響,眼露凶光。
昂流史雅作勢要他稍安勿躁:「我們要抓他該有令他心服口服的理由證據,否則我們和不入流的堂口幫派有什麼分別?」
岡一重藏懾於他的權威而噤聲下來,但是燃火的眼仍熊熊燒著。
「我們握有確切的證據,日前會社的爆炸你涉嫌最深,整個會社只有你是外人,我們四人奉刑部的命令來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昂流史雅雖然咄咄逼人,口氣中仍有一定的恭敬。
那一場商談他也在場,無端的爆炸一響起,安裝在唐獅子座下的炸彈立刻把他們的總長炸得屍骨無存,所有會社的人都有在場證明,因此所有的不利箭頭全部指向爆炸後就消失不見的詩人身上。
「不錯!我們要你血祭總長,以慰他在天之靈和釋平全部弟兄的忿懣。」岡一重藏出示胳臂上的白花,沉厲的表情有抹嗜血的黯光。
覷著同一重藏,詩人無表情的眼掠過一線閃光:「對於唐總的遭遇我很遺憾。」當初他也在那場突如其來的爆炸裡,如今想起來,其中的確有許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敢做就要敢當,別以為死不承認我們就會與你甘休。」岡一重藏完全無視昂流史雅的不悅,擺明了非將詩人置之死地不可。
詩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口氣似有所指:「不錯,貓哭耗子是真有其人,只是——」他深邃的眼梭巡眾人,而後鎖定昂流史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每人但憑一張嘴,別讓『真實』蒙蔽了你的心眼。」
「你胡說八道個什麼勁!」岡一重藏朝他身邊二人一送眼色,準備開火了。
昂流史雅有些驚疑不定,他低喝:「不要一意孤行壞了大事。」
岡一重藏陰惻惻垮下臉,倏然變瞼:「副總長,你一開始就反對這項抓人計劃,現在又百般維護這傢伙,你不會是想窩裡反……總長的身亡你不會也參了一腳吧?!」
他陣前倒戈,反將昂流史雅一軍。
昂流史雅怒氣橫生:「住口!不要在外人面前把會社的名譽丟光了!」他竟敢含血噴人!
他們四人原來就各行其事,唐獅子還在時總算也相安無事,不過幾天,齟齬事件多得幾乎要反目成仇了。
「兄弟們,上!」岡一重藏索性挾權登高一呼。
子彈瘋狂地掃射。
樓巧嫣只覺流彈疾射的聲音掃得她耳膜發疼,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她的身子被詩人夾著飛騰起來。
「哇!爹爹好厲害!」百忙中她還不忘拍手「以茲鼓勵」將她送至安全地點的詩人。
詩人低頭迎向她亮晶晶的瞳孔,他知道自己喜歡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傢伙了。
槍林彈雨中他動作快於驟雨旋風、流星趕月。在撲往櫻花樹幹的分叉處之前,他看見了一隻銀線繡花鞋正隱沒於綠葉之中。
看來覬覦他的人馬還兵分好幾路。
電光石火間,他準備先打發四大金剛再說。
如回燕穿簾,詩人在四大金剛仍手忙腳亂的當兒又回到原地。
他行事向來低調卻不代表懦弱得打不還手,所為與不為在他拿捏的尺度中皆存乎於心,只要下定決心,定是速戰速決。
避過亂彈,他掏出一隻形狀怪異的手槍,扳機一扣,一股龐大的冷流接觸到空氣幻成結晶,著彈點周圍的水蒸氣瞬間結凍,不到一秒的時間四大金剛已凍成了冰柱。
「爹爹,你好神勇,嫣兒好愛你喔!」大局甫定,不安於「樹」的樓巧嫣又迫不及待跳下來,一下便跳進詩人的懷中。
詩人忙著托住她輕盈的身子,又怕冷硬的槍傷了她,一時有些慌亂:「下次不可以這樣,從樹上跳下來多危險。」
雖然挨罵,樓巧嫣還是一臉詭計多端的笑:「反正你不會讓我受傷的。」
這小鬼似乎吃定他了,詩人歎息,很自然地將她一手托住:「別吵,等我處理完這件事再跟你算賬。」
一旦讓她騎到頭上,他可沒好日子過了。
「遵命,爹爹!」她笑容可掬地福了福。
詩人裝作視而不見。
他食指按住另個紅色的掣鈕,激光由槍口噴出,罩住昂流史雅的冰層倏間融化,全身濕淋淋卻清醒的昂流倒退好幾步:「你——」
如此先進科技的冰幕彈,威力簡直可怖到極點。
「昂流兄,別忘膝邊已積三尺雪,保重!」
「什麼意思?別裝神弄鬼故弄玄虛,要殺要剮都隨你。」如此慘敗還是頭一遭,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古老的俗諺好像從來不曾錯估過什麼。
「你知道我的話句句實言,不要自欺欺人。」詩人淡漠的眼中微染奚落。
世界上有許多人寧可做睜眼瞎子也不願承認醜陋的事實。
「你——」昂流史雅又氣又心虛,「我們後會有期。」
「希望不要!」他來日本是為解冤不為結仇。
「哼!」昂流史雅拂袖而去。
樓巧嫣親呢地捧住詩人的頸子。「爹爹,他好沒風度哦,就把朋友扔在這裡不管了。」
詩人實在懶得再跟她計較稱呼問題,何況她那白軟軟的小肥手的溫度像春日醺人的春釀,已緩緩淌進他枯木般的心。
那種感覺無關愛情或其他,就好像……她真的是他的……女兒。
他不想抹掉心頭那股暖意,他需要愛,需要得像乾涸的大地。
「他不會的,你總得給他時間找人來收抬善後。」不知道為什麼,與她的對話竟那麼自然。
她心思轉得快,兩三下對無趣的問題就失去了興趣。她把鬼腦筋動到詩人身上的冰幕彈槍上。
「爹爹啊,」她把暖烘烘的身子偎向他,「不如你這槍借我玩,我來開一片溜冰場多帥啊!」
三句不離玩,雖是異想天開,倒是有趣得緊,詩人見招拆招:「你把地拿來蓋溜冰場,樹上的那位姑娘恐怕會心疼。」
「樹……」樓巧嫣起先是驚愕,後來小臉轉溢成滿滿的崇拜,「不愧是嫣兒的爹,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可惜你不是我真正的孩子,否則……多好啊!」她的一顰一笑那麼親呢,有時候他真的以為她是他的孩子了。
「有什麼好懷疑歎氣的,嫣兒本來就是爹跟娘的天才女兒。」她大言不慚。
詩人揉弄她的髮,不想再多做分辯。
☆☆☆
這幢平房外表陳舊,屋裡的擺設也瀰漫著一股唐風,屏風、花瓶、和式設備,乍看之下有些矛盾卻又在朝代和朝代的縫隙中取得一種難以言喻的平衡。
簡單又華麗的空間,令人心曠神牽
詩人盤腿坐下:「可以請那位『樹姑娘』下來談一談了吧?」
摟巧嫣格格一笑。「你是說凝燕祖奶奶?」
祖奶奶?詩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幾乎迫不及待想見那位腳穿繡花鞋的「祖奶奶」了。
一縷焰金色的光和一串銀鈴笑聲適時地飛到詩人面前:「你想見我,我就來了。」
官凝燕站定,她笑容可掬地隨手玩起自己的花辮,繼而堂皇地打量詩人。
他是岑寂的,帶著一種空靈清淡的憂愁。出奇深邃的金褐雙瞳像兩簇火焰,他的睫經常是半合的,看似漫不經心,落拓隨性,可那酷似藝術家修長的手指顯示了他的多才多藝,她敢斷言他根本是那種什麼都會卻隱藏、內斂的男人,宛如藏在噗中的玉。
詩人一眼很難斷定她的身份,細細盤扣衫,織工精美的綠祆,銀繡鞋,她的打扮和樓巧嫣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碰上的到底是什麼朝代的人?
饒是流行復古,也沒人能把那股中國古裝的韻味穿得那般貼切妥當。
「我叫官凝燕,金太白是我師弟。」她所謂的「金太白」,太白金星是也,「你是他的不入門弟子,叫我一聲祖奶奶就可以了。」
詩人不得不信。他和太白金星的那段奇遇沒人知道,這少女卻對他的過去瞭如指掌。
在修煉的那些年裡,他也曾耳聞金太白有個令他頭痛至極的師姐,不料樣貌居然如此年輕。
其實已經修煉成仙的人,面貌自然也脫胎換骨,她以少女的花貌現身也就不足為奇了。
「師父現在可好?」他和太白金星已有千年不見。
「我也不知道,他乏味得緊,古板又迂腐,本祖奶奶懶得去找他。」她眨著水靈清秀的眼,把太白金星形容得像是桶餿水。
詩人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如今聽她一席話,他才體會太白金星為何每回一提到官凝燕時,都會露出歎氣又翻白眼的苦狀。
「你跟著嫣兒叫我祖奶奶好了。」
「凝燕師姑。」叫祖奶奶成何體統?她也沒老到被人供起來的地步吧。
「連聲祖奶奶都不肯叫?難怪是太白的徒弟,連脾氣都是如出一轍的臭石頭。」她心中早就有數,但沒佔到便宜仍令她心生不快。
「不許欺負爹爹!」樓巧嫣很有愛心地往爹爹身邊靠。
官凝燕意興闌珊地聳聳肩:「不好玩,你果然跟太白形容的一樣,一點都不討人喜歡。」「多謝師父的評語。」
官凝燕噘起俏麗的唇。「我不由得要後悔了這趟山了。」她長眼還沒見過這麼一板一眼得要命的人。
「凝燕師姑下山有特別的事?」
「還不是為了你的女兒。」
「她真是我的女兒?」雖然他很想保持木然的表情,但是起伏不定的胸口洩漏了他的情緒。
可是不對呀,他尚未完婚,哪來的孩子?
官凝燕似是看穿他的疑問:「總而言之,嫣兒是你的孩子沒錯,她生在未來,回到這時空是有任務的。」
詩人眼中燃起希望的眼神。
如果——樓巧嫣真是他的孩子,不就意味著他的戀兒已經出現……他心緒鼓蕩……再也不必繼續這場無望的相思了,此刻他心如飛翼,早已飛到瀧宮戀的身邊去了。
官凝燕被詩人的表情給懾住,頑皮的唇淡淡化成深刻的同情。
那是雙沒有眼淚也不見激動,卻令人感動的癡情眼睛,她幾乎可以看見他心裡那道難以結疤的傷痕。
她因為他的癡情再度紅塵,這世間的愛情早就變質了,男歡女愛,屈意曲從,卻缺少那股深刻的愛戀。
她要成全他這段歷經太多滄桑淒苦的真情,不管什麼天條或律規。
所以,她把樓巧嫣給帶來了。
「你先別太早高興。」冷不防她潑了桶冷水,硬將詩人從綺麗的幻想中拉回現實。
詩人以眼詢問。
「那個冬烘太白曾說過你的一千年之期只剩下一個月圓就要滿了,到時候不管你能不能找到那半隻比翼鳥——也就是你的半顆心,你都必須回去。」她靈俏的臉蛋有抹少見的正經,顯然事態頗為嚴重。
「我才剛找到她——」
「所以才要你加緊腳步,否則這一世她就是別人的了。」
詩人並不知道在之前的許多輪迴世代中,瀧宮戀一直是孤寡一人的。每一世,他們都是陰錯陽差地錯過,更多的時間就因為他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而後玉帝下了聖旨,這一世瀧宮戀若是再找不到對象,玉帝就要親自牽這條紅線,而且將一干辦事不力的人員撤查,月老自然首當其衝。
「不可以!」詩人目光激越。
「這才像話。」她很滿意他表現出原始的佔有慾和保護欲。
當然,她仍有一些保留的。對詩人而言,找到瀧宮戀只是苦難的開始,而非結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3:05
第四章
神魂不定地聽著會議桌上冗長的報告,瀧宮戀眼神縹緲地盯著被冷氣強風撩起的百葉簾。
她會在這裡全都因為渡邊圭吾的一句話,或許要她坐鎮辦公室只是他開始不信任她的一個小動作吧。
她很明白自他和樓羿對壘之後,渡邊在霸氣的態度裡又多了一味緊迫盯人,只差沒搬進家中和她同住而已。
「是不是覺得無聊?」主持會議的他一心二用,因為有令他心不在焉的人兒在場,所以他只肯花兩分心思在公務上。
她連忙捉回飄遠的心思,臉蛋微紅地搖頭。
因為他的出聲促使會議中斷,拿著報告書的人一時手足無措,不知繼續或就此打住。
「你不要這樣,我沒事。」她輕聲解釋,耳根子幾乎燒疼了。
渡邊圭吾屏息盯了她好一會兒,而後宣佈:「散會!例行月會報告送到我辦公室就可以了。」
瀧宮戀感覺到幾十道目光全衝著她來,她好想鑽洞或乾脆破門而出。
渡邊仍是太平無事的臉。他挽著她走出會議室。
「他們明明還有重要的事必須報告。」他怎能這樣。
「什麼事都抵不過你重要。」
「你——」
渡邊圭吾眼光由烈轉熾,雖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他多想吻她那欲語還休的唇,多想將她如絲的髮捧在手中戲玩,他惟一不想的就是繼續留在公司,因為他只能望著她,什麼都不能做。
「橫豎再一個鐘頭就下班了,我送你去吃飯。」他不忘她的小外套,慇勤地替她披上。
「我來公司還沒做什麼事,這樣人家會講閒話的。」雖然她是老闆,可是就是頭頭才更要身體力行,給員工們做出好榜樣。
渡邊圭吾斯文地笑了笑:「你以為我要你來公司做什麼?我只要你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就行了。」
她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手腳忽然發冷起來。
「我也有工作能力的,你不要小看我。」
渡邊圭吾雖寵溺又不許她反抗地低聲道:「你不需要做那些低下層的工作,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瀧宮戀勾起一抹自嘲的戲謔,喃喃自語:「或許芭比娃娃比我更適合你。」
「你說什麼?」渡邊圭吾自眼睫迸出一抹凌厲。
「嘎?」她被他嚇了跳。她分明只是自言自語。
「不要小看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不准你看輕自己。」她究竟明不明白她是無人可替代的?他一生情全傾注於她,再也無人能替。
她瑟縮地垂下頭。她怕他的眼神:「我……明白了。」
渡邊圭吾暗恨自己的沉不住氣,明知她禁不起一絲絲的嚇唬,他卻……:
兩人相偕走出帝都航空,他並沒如往常地去拿車。
「公司後頭開了一家新的中國菜館,我帶你去嘗新。」
「晤。」她可有可無地點頭。
有許多事並不需要她決定,和他在一起,渡邊圭吾需要的只是一個應聲蟲,至於那裡頭有沒有她的意願,反倒是其次了。
乾淨的街道,流動著白領高階層的文明動物,似乎連步伐也是精緻的。
說什麼她都不可能聽到那縷越過馬路。兀自飄進她耳中的低喚。
「……戀?」
她循聲望去,機械的步子緩緩停住。
不是錯覺,那消失了一整天的影子就站在對街的紅綠燈處。
屬於他身上那清冷的孤寂像道絲線,由無形中牽繫了鵠立兩岸的人。
看見他,她的心竟有些悵然……和更多無以名狀的情緒。
渡邊圭吾在她一停住的當口,就發現了詩人的存在……還有,掛在他身上,像只無尾熊的是啥東西?
他們逐漸接近,他終於看清手腳交纏在詩人腰側的是個小娃兒。
她也睜著詭計多端的眸子盯著渡邊圭吾瞧,直到詩人站定。
今天,樓巧嫣換了套鵝黃柔的鳳仙衣,衣擺、袖口、褲邊滾著大紅邊,好看極了。
她撇開渡邊圭吾,抬頭望向她身貼著的「樹」:「爹,他就是你的情敵?看來長得不錯,堪稱一表人才哩!」
小妮子!居然也知道以貌取人。
詩人拍拍她的頭不置一詞。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膠著瀧宮戀。
「我們正要用餐去,失陪了。」他們那誰都忽視不了的情感火花,使渡邊圭吾熾熱的眼逸出黯然,繼而變成森森的冷寂。
愛是自私的,為了保護他守護至今的摯愛,說什麼他都不會再給詩人有可乘之機。
他和瀧宮戀不會有交集的。
「爹,嫣兒也要吃飯,我肚子裡的蛔蟲又喊餓了。」抱著肚子,她五官誇張地皺成一團,活像飄洋過海的難民餓伴。
詩人拿她沒轍:「你十分鐘前不才吃了兩份定食,三份壽司,現在又餓,不會吧!」
「我就是餓呀!」她耍賴得如魚得水。
瀧宮戀被動的腳步又停下來:「她……是你的孩子?」
她有些眩目。他居然有那麼大的孩子,而且這般精緻,隱約可看出父女間眉梢眼睫十分相似。
詩人還沒來得及答話呢,嫣兒已溜下他的懷抱,走向瀧宮戀,甜滋滋地喊道:「娘親。」
瀧宮戀有那麼一瞬間的啼笑皆非,她瞅向詩人,接收到相同的靈犀。
原來如此。可兩人也相似得過火了。
她蹲下,平視嫣兒水晶靈亮的眼:「是阿姨喔,不是媽媽。」
嫣兒可沒把她的話聽進耳去,扮著天真爛漫的靚笑和酒渦攀住瀧宮戀的皓頸:「娘,嫣兒要跟你一道去吃飯。」
任誰對這麼甜蜜的笑容也難說出不字,瀧宮戀只覺心頭有塊不知名的角落融化了,繼而氾濫出前所未有的柔情,雖然不太明白那情愫從何而來。
她喜歡這有雙軟軟小手的中國娃娃。
「我們帶她一起去可以嗎?」她眺向渡邊圭吾。
「好吧!」饒是有千萬個不願意,看在瀧宮戀希冀的秋水雙瞳裡,他也只有應允了。
樓巧嫣露出得逞的笑靨。
自一打照面開始,她就不看好老爹泡妞的方式,都什麼年代了,那套含情脈脈的示愛不只不人流,還根本落伍哩。
依她老爹悶騷的個性,求妻堪虞。
他找不到老婆事大,因為沒了老婆哪來的她,為了自己的「人格」權及「生存」權,看來她不自力救濟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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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暗濤洶湧,狀況迭生。
就因為使出粘字訣的嫣兒使渡邊圭吾坐了一中午的冷板凳。他心裡不是沒有疑竇。
太像了!那一大一小的臉簡直像是同一張模子套出來的,要不是他太過瞭解瀧宮戀,他真會認為那小不點是她的私生子。
他挫敗地在心底承認他們看起來的確像一家人。
這種沉溺醋海的感覺是不合乎理性而且可笑的,但它就是該死地影響了他。
走出餐廳,瀧宮戀依依不捨地放下嫣兒:「禮拜天來找阿姨,我們到迪士尼樂園去玩。」
「不如現在就去。」她可不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或害羞,擇期不如撞日、撞日不如馬上是她做事的原則。
「唔,好哇!」瀧宮戀璨笑如花。
她的生活一如軌道,日復一日固定地行走,偶爾出軌應該不壞。
「戀!」渡邊圭吾不贊同地喊。
瀧宮戀瞅了瞅烏雲密佈的渡邊一眼,小心翼翼地說:「我好喜歡她,你知道我從來沒姐妹,就希望有個妹妹可以寵,就這一次……」
「娘,你也是小孩嗎?不然為何什麼事都要問他?」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問,完全不把渡邊圭吾放在眼裡。
「嫣兒!」詩人難得出聲。
「嫣兒說的是事實嘛!」她嘟嘴。
「別怪她。」瀧宮戀心裡有數,她的懦弱和沒主見連小孩都看不過去了。
她修長的睫毛半合在純淨的臉蛋上,微抿的紅唇像是在思索重要事件似的,好一會兒,她才揚起眼臉,聲音微微高亢:「我想去。」
「哇!萬歲!」兩個大男人尚未做出反應,嫣兒已在人行道上蹦來躍去,興奮得宛如上緊發條的機器人。
渡邊圭吾臉色鐵青,但風度仍在:「外面風大,記得不要玩太晚了。」
「謝謝。」瀧宮戀鬆了好大一口氣。
看著三個人走掉,渡邊圭吾的心竟有些說不上來的悵然,感覺自己是被拋棄的一方,那種陌生的澀意在胸口鼓噪,疼痛起來。
☆☆☆
兩大一小在華燈初上時回到詩人的落腳處。
花園的投射燈是開著的,一盞盞朝天放射的暈黃素光將滿園花色融人絲絨的夜裡,空氣中徐徐瓢來浮動暗香,有種屬於黑暗的魅惑。
「好漂亮的花。」瀧宮戀十分驚艷。
她就踩在鋪滿落花的石板路上,感覺花和她密不可分,就好像鳥和花粉、蜂與蜜汁的關係一樣。「既然喜歡就在這裡多待一下,我去去就來。」抱著已然熟睡的嫣兒,詩人怕她著了涼。
「嗯。」她已被花的精靈迷了去。
這花兒在白天又會是怎樣美麗的顏色?
在這裡,她有種回到家的感覺。多奇妙,初來乍到的地方居然令她心生滿腔惻隱之情。
「我一下就回來,你……別走。」前腳已進了門檻,詩人的聲音奇異地多了絲瀧宮戀察覺不出的不確定。
「我不會走的。」她回眸一笑,暗燈烘托下的眼明媚異常。
詩人心中一突,幾乎要捨不得走開。
「這裡的花那麼美,我真想倘佯在這裡。」她旋身,輕盈的裙擺飛出一朵雪白的裙花,她是真心喜歡這裡。
他的溫暖像條絲線,慢慢在瀧宮戀心裡密密匝繞,牽繫她猶豫不決的心。明明,自己也喜歡上他那神秘又魅惑的氣質,為何不肯跨越兩人那道無形的鴻溝?她不明白。
若有所思輕觸綻放的嬌嫩花瓣,微涼的風似有還無飄來少女的曼吟。
「你是戀?好標緻的姑娘。」
一個水靈清筠的中國仕女忽地位在瀧宮戀呆愕的面前。
銀衫、湖色裙,一頭烏黑秀髮挽成髻,以一柄銀簪固定,髮絲冉冉拂動,衣袂婷婷嫣嫣,縹緲得彷彿仙女。
官凝燕是被瀧宮戀身上的冷香吸引而來的。
她身上的味道和花園中的花兒相呼應,此地的花彷彿依附著她的存在而生,所以官凝燕很自然地感應到瀧宮戀特有的異香。
雪膚花貌參差是,她有些明瞭樓羿癡心非找到瀧宮戀不可的感覺了。
即使不是為了膚淺的皮相,她直覺地以為兩人原就是天生一體。
「對不起,我的中文很差,你會說英語或日文?」瀧宮戀迷惑地看著一身唐風打扮的她,她只差沒披上絲帛,否則便是活脫脫的宮裝仕女了。
官凝燕好像看穿她的想法,改說日語:「我穿慣了這種衣服,是不是有點奇怪?」
「是我大驚小怪了。」在日本要看到純正中國風服飾的機會少之又少,就連本國的傳統日式和服都已式微了,何況是外國衣飾。
「我是羿兒的師姑,你可以跟著嫣兒叫我祖奶奶,還有,我比較中意後者那個稱謂。」以她托大的心理,當然被稱作「祖奶奶」過癮囉!
「你好年輕!」年輕得不像話!她看起來比眼帶風霜的樓羿還年少。
「真的?!」沒有比讚美更受用的名詞了,何況官姑娘最愛的也是這套,瀧宮戀這一誤打誤撞可把蜜全灌進她心坎裡。
原來就對瀧宮戀抱持好印象的官凝燕,這下加分直達百分之百了。
「你有空要常來玩,我得走了。」遠遠地,她聽到樓羿的腳步聲,她還是消失為妙。
「唉!」瀧宮戀還有話要說呢,卻只見眼一花,官凝燕的身影驟然不見。
她究竟是人或是……
瀧宮戀惟一確定的是,她心裡沒有懼意,即使她不是人,卻如此和善,這樣說來即使是鬼也是個好鬼哩。
「我聽到你跟人說話。」詩人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很微妙,每每只要他出現或待在她身畔,就算不言不語她也有心靈貼近的踏實感,就連微沙啞的嗓音也有獨特的魅力。
她總不知不覺地被他吸引。
「是師姑。」她忘了問她名字。
「你見過她了?」他越走近,鼻扉愈嗅到她散發的那股冷越香氣。
「嗯,她是個有趣的人。」
「也是個頑皮鬼。」他搖頭。
「唉!別背地道人長短,不厚道喔!」一顆榛果猛地扔到詩人腳邊,幽微的夜色裡傳來官凝燕的抗議聲。
「師姑!」她居然躲到暗處偷聽。
「好啦、好啦,原來是想偷點濃情蜜意之類的心得,誰知道這麼快就被發現。」可不是她自己露出馬腳的,還嘀嘀咕咕地抱怨。
確定「摸壁鬼」真的不見了,兩人相視一笑,原先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詩人的眼坦蕩蕩。
「就這樣?」他們相處半天下來,中間多了個嫣兒,幾乎什麼話都沒說到。
詩人一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是勾引誘惑嗎?
他的心急速撞擊。
「那天,你不是急著要帶我走,現在,我在這裡了。」難道他只是一時的心猿意馬?
詩人靠近她,向來帶愁的瞳漾起濃情一片,磁性的嗓音悠遠柔亮:「你說的是真心話嗎?不怕我一貧如洗?」
瀧宮戀舉起雙手,溫柔地包住他的:「你瞧!我有健全的四肢,你也一樣,與其擁有錦衣玉食、無歡無愛的生活,自食其力又有什麼不好。」
「你不後悔?」
「我比較怕你後悔要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我,我很笨的。」她輕聲細語,羞赧地垂下皓白的頸子。
他全心全意地將她擁進渴盼得發疼的胸膛,尋著他渴望了千年般的紅唇。
原先被烏雲半遮的月華在這對有情人的見證下緩緩褪去陰霾,皎潔地綻放銀漾光芒,它的亮照射靜謐大地,也射進詩人打開的房間。
他把瀧宮戀放在柔軟的席夢思床上,直視她含羞帶怯的姣好容顏。
「別這樣看我。」她羞不可遏,不知道該遮住自己身體的哪個部位才好。
「別怕,我好想你,想了千百萬個日子,就讓我這樣看著你。」他握住屬於她的細白足踝,她的十指潔淨小巧而可愛,順著圓潤的腳踝到結實的小腿一路沿伸,他感覺到她的戰慄。
「羿——郎。」他溫暖的觸摸宛如電流,她感覺到自己的連身裙被簇擁到腰際,腰部以下繚繞著他充滿男性的氣息。
「你知道是我對不對?」晶瑩的包扣下顯現出月光潤澤的肌膚,他幾乎要屏息了。
「我像是認識你好久好久了。」她的聲音多了分情慾的低嘎,他的手來到她的上半身,使她全身為之酥軟。
他的聲音滲入一縷痛苦,不知是感情或生理的:「我愛你,你可知我找你千百年之久?」
「千百年?」她迷幽了的眼眸混合了許多說不清的感情,「你都一個人嗎?」
他堅毅地點頭。
她輕喟,將一縷青絲偎進他的腋下:「別怕,以後你有了我,不必再一個人過日子了。」
什麼情況下男兒不該彈淚?詩人只知道在這漫長的歲月裡,他已失去人類該有的情感,尋覓成了他惟一的目標。
老天爺彷彿也察覺了他的苦楚,在人海飄泊數載後,把她給還了來——他一半的靈魂。
他挺胸剝開自己全部的衣物,讓她可以看清自己:「你不問我為何活了這麼久?」
她被他強健的體魄半迷去心思,眼簾半睜:「不管你是什麼,我只相信自己的心。」
詩人激越地吻住她的檀口,久久才分開。
「不悔?」
「永不!」
誓言其堅如金石,他信她,不管還有多少來世,今生今世她是他的了。
鳳求凰,曲譜琴瑟,兩個相依的寂寞靈魂用亙古最原始的語言合奏著不悔的盟約。
月掛梢頭,也為縫縫的一對壁人默掬祝福。
☆☆☆
瀧宮戀微動不甚自由的身子,才發現她和樓羿是手腳交纏著睡,就連她的頸也側在他的肩窩下。
她忽然想起古有大雁,每每交頸而眠,因為這分突來的遐想又配紅了頰。
試著以不驚醒樓羿的方式抽回自己的手腳,也不過動了那麼一動:
「別走。」她的柔荑又落入他的掌握中。
她對上詩人半是惺忪的金眼,他將她密密箍進自己光裸的身軀。
「這樣太羞人了,天已大白,被人看見就不好了。」她從來都是獨睡,從沒想過竟以這樣曖昧親呢的姿態和他過了一夜。
「天亮又如何,我可還不打算放你走。」一手掬起她漾在胭體上的青絲,那令他為之神馳。
有多少年來他已不知睡眠是怎樣的一種滋味,這夜有她相伴才得一覺好睡。
「我……該回去了。」一晌貪歡後,她又回到惱人的現實。
詩人看出她眼中的不安。
「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打仗的,渡邊那方面我替你去說。」如今,他萬萬不可能放回她了。
「不,」她悄聲呢喃,「於公於私,他對我瀧宮家都有天大的恩惠,我已經辜負他的情,我不能再負心。」
「我陪你。」在她額上印上烙痕,他起身替她著衣。
「我自己來。」她淺帶著欣喜和羞意,像浮在池中的白蓮,清香幽謐,惹人憐惜。
「在中國古代,幫妻子畫眉點胭脂可都是老公的權利。」他由瀧宮戀的皮包找來眉筆,果真細膩地描起她修長入鬢的眉。
蛾眉修畢,他拿起一管口紅。
「至於胭脂——」詩人別有所意地一笑,然後將那管粉膚色的紅印往自己的唇塗上。
瀧宮戀錯愕地看著他的舉動。
「好,就這樣。」趁著她紅唇微分,他托住她的後腦勺,印上自己的唇。
他輾轉廝磨,胭脂的香味混合著男性特有的陽剛味,令瀧宮戀如癡如醉,癱軟了嬌軀。
須臾,詩人依依不捨地結束這封緘,盯著她粉紅微腫的唇和粉馥馥的嫩頰,他再度侵入。
要不是有個不識相的小鬼驟來乍到,瀧宮戀相信自己又會迷迷糊糊任著情慾將自己交給他,重溫昨夜的翻雲覆雨。
「爹、娘,情敵叔叔來了,他氣得像河豚……吹了氣的那一種……礙…」她看見倏然分開的兩人,確信自個兒的到來破壞了人家的好事,她用胖短的五指摀住眼睛,訕笑,「我什麼都沒看到……嘻!」
瀧宮戀好不容易等羞意褪去:「他在哪兒?」
嫣兒張開指縫,露出滴溜溜的黑瞳:「嘎,結束了?」語意間還有些意猶未盡哩。
「小鬼頭,有話快說。」詩人扳下她不安分的手指頭,給予警告的一瞥。
「你放心,他進不來的,祖奶奶自告奮勇去會他,那情敵叔叔的心臟還好吧?!」她可不是真擔心渡邊圭吾的心臟,是怕他一旦昏厥還要料理他後事麻煩。
「要糟!」他飛快穿起衣服。
官凝燕的脾性又老又小,就是俗話裡的老小老小,讓她看順眼的人就算要她把心肝送你都沒問題,要不對她的味可會整得人上天下地求救無門。
他一點也不怕渡邊圭吾傷了她,他擔心的是送上門來的他。
「我先出去。」瀧宮戀不敢回頭看詩人著裝的模樣。
「不,我們一起去。」著裝完畢的他踱到她面前,解下長年帶在身上的紅繩鏈,「帶著!它是你的了。」
他寡言又少語,在旁人眼中甚至是孤僻的,那是因為經年累月的寂寞和走盡繁華而看淡了一切。
生命的路走來,功名利祿再也不是重要的事,惟一能令他在乎的只有她。
「這麼珍貴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接過。
「我已經擁有比它更珍貴的你,把它收起來。」松露曾是他們兩人共有的記憶,物歸原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一圈紅繩緊系兩顆相依的靈魂。
他擁著她的腰,並肩走出房門。
外面即使有風有雨,他們確信可以勇敢迎視而毫不畏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3:32
第五章
他大白天見鬼了,而且不只一隻。
渡邊圭吾全身戒備地瞪著眼前腳不沾地的鬼——她只閃著近乎童稚的笑容也不睬人,彷彿她手上的蘋果才是重要的。
她看起來不具威脅性,渡邊把注意力放在「大」鬼的身上。
「你到底是什麼妖孽!」不見鋼絲,不見起重機,她身上沒半點機關可識破,這靈氣逼人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在故弄玄虛、唬弄人。
官凝燕的眼光有些嫌惡,當他是來攪局的討厭鬼,她的愛恨分明,喜歡跟討厭是簡單的二分法。她好不容易交了新朋友,雙方還在促進情感交流中呢!他卻打斷了她們,難怪她心情惡劣:「你罵我是妖孽?臭男人!你腦袋裝餿水,眼睛糊蛤肉了?我官凝燕一身正氣,姿色也不差,你竟把我跟那種半調子玩藝相比!」
沒長眼的男人,空有好相貌卻沒品味!
她是仙,神仙耶!
「非妖即怪!我不管你是什麼,讓開就對了!」他要見瀧宮戀的心比若金石,誰都別想阻止他。
區區小妖小道不足畏懼。
打算給他一個下馬威的官凝燕沒料到渡邊圭吾一副萬夫莫敵的氣概,這一來更是大大侮辱了她的「仙格」:「既然你非要說我是妖,那就讓你見識一下妖怪的力量吧!」
她五指忽張,一團電光似的氣體在掌心中迴繞凝聚著,十分駭人。
「師姑,不可造次!」在緊要關頭,樓羿一家三口出現了。
他們步履盈捷,脈脈的情意在眼中相互交會,就連下階梯的相互扶持也見存乎一心的關懷。
渡邊圭吾瞳中驟然燃起的火炬全然寂滅。
他算什麼?是來爭取自己的愛或做那棒打鴛鴦的劊子手?
她無情於他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殘酷的認知令他站在灼熱的太陽下卻全身冷如冰棍。
「渡邊大哥。」瀧宮戀怯怯地喊。
他雙瞳如電掃射她全身。
她不一樣了,盈盈散發的風情不是小女孩該有的,眼睫眉梢染的是春日的媚,他怒極攻心,自己守護多年的花被摘了,被一個只認識不到幾天的男人。
情何以堪,他只覺眼前一片黑暗。
真正的傷心是欲哭無淚的,他目光淒愴,聲音狂厲:「賤人!」
聞言,瀧宮戀臉色一片蒼白,像被一把利劍穿心而過,瞬間,成了石雕。
「砰啷!」電光石火間,詩人的拳頭已餵上渡邊圭吾的下巴,霎時,他整個人飛了出去。
所有的人俱是驚呼,瀧宮戀掩嘴,回過神來的眼泛滿屈辱的淚,她拚命地眨眼不讓它掉下。
渡邊圭吾緩緩站起,陰鷙的臉是心痛、是筆墨難以言喻的仇恨。
他輕描淡寫地拭掉嘴角的血絲,忽地,喉嚨發出狂嗥的怒吼,如箭矢的身子奮然衝向詩人。
渡邊圭吾的拳化成了鐵,鍛成鋼,拳拳預置敵人於死地。
詩人的心中沒有仇恨,他一心只為護衛楚楚可憐的瀧宮戀,他絕不允許那種不堪的字眼加諸在她身上。
夾在颱風眼中,所有的人都成了沒嘴葫蘆。
兩道突如其來的人影躍進戰場,分開了廝殺的兩人。
兩人一樣狼狽。
渡邊圭吾掙開勸架人的鉗制,想啃人骨頭的兇猛目光又熾又猛,活像受傷的野獸。
他嘶啞地喊:「要我死心,除非這個世界沒有我渡邊圭吾這個人,否則我會永遠橫在你們之中,做你們的肉中刺、眼中釘。」
感情易放難收,更何況他耕耘了這許多年,要他割捨,情何以堪。
他那雙被痛苦灼傷的眼眸震撼了在場的人。
瀧宮戀低回地自語:「不值得的。」
詩人佔有地圈住她,眼中一片深情:「我勸你趁早死心,不管你使出什麼手段,我將不惜一切驅逐你,直到你不再來騷擾我們為止。」
愛情原是要不惜一切的,沒了她,世界只是一片廢墟。
在失去瀧宮戀的那段日子裡,他之所以還活著,是堅信有一天能與她朝暮相守,現在,沒有人能從他身邊奪走她了,沒有人。
渡邊圭吾狂亂地笑著,已失去平常的犀利霸氣,只剩苦澀:「你以為只有你愛她,你以為只有你的感情最純粹?我有心有淚,心會痛淚會流,為什麼她只看到你的心,卻看不到我的……又為什麼你一出現,她就選擇了你,而不是呵護她一路過來的我……為何不是我?」
驕傲如他,說出這番話來實是傷心已極。
明知道她心已屬,強烈的感情卻執著不肯成全他們,如果說付出萬般心血終究只能黯然走出她的生命,他只怕做不到。
「我把名下的產業全部給你,求你把戀還我,我不要一個人過日子,也不能!」他神色悲涼,幾乎是拋棄自尊地吶喊。
詩人冷心,不發一語地峻拒。
他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言詞緩和渡邊圭吾的心,他為情痛,那煎熬,他也曾身受過,渡邊的要求,他無能為力。對渡邊,他只有深深的遺憾。
渡邊圭吾臉色倏變,什麼冷靜、自持全不翼而飛,他也要他嘗嘗喪失自尊的苦澀,語氣因而尖酸刻薄起來:「你以為憑你一個窮光蛋就能養活戀嗎?少做春秋大夢了。」。
金錢掛帥的世界,沒有錢什麼都不必談,就連愛情也能廉售,他憑什麼一副大無畏又沉浸幸福的神態?他嫉妒,嫉妒得快發瘋了。
詩人不受抨擊影響,維持著一貫的淡然:「我有健全的四肢,只要肯工作何愁沒飯吃?至於金錢,夠用就好,我相信戀,她愛上的是真實的我,沒有華麗外表、強悍財勢,因為我就是我,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到別人了。」
他充滿信心,只因為他知道他們是屬性相同的人。
兩情相悅並不需要過多的金錢做裝飾,錦上添花對他們來說完全沒必要。
甘於平凡、平淡有時也是種無上的幸福。
渡邊圭吾見他頑固得難以溝通,遂轉向瀧宮戀。
她眼中蘊藏無限驕傲。
她驕傲,因為樓羿知她,惜她。
她明白自己的選擇已經令她和渡邊成為陌路人,他自視甚高,自小就站得比別人直,她的倒戈肯定會造成他的屈辱。
「你寧可陪他吃苦受罪也不要我?」渡邊圭吾語聲微弱,表情深沉。
「是。」她知道再多的言語也粉飾不了他心中的悲憤。
「好。」他咬著牙吐出這個字,心痛如絞。
失去所愛的情緒在心靈蟄伏太久了,瀧宮戀的答案變成最直接的導火線。渡邊圭吾爆發了。
渡邊露出可怖的笑:「士可殺不可辱,我以武士的榮譽向他挑戰,一星期後的今天,體育場,不見不散。」指著詩人,他一臉玉石俱焚。
如果真的注定要失去她,就讓自己保留最後一分可憐的自尊吧!
「我接受。」詩人允諾。
「羿郎!」瀧宮戀輕呼,顯然不贊成他的決定。
「沒事的。」詩人微微含笑,眉宇之際一片清明。兩人雙手交握,那溫暖的感覺傳達了他的決心。
渡邊圭吾瞅了兩人一眼後,黯然離去。
除了走開,在他們之間他已使不上任何力氣了。
「在傷口上灑鹽巴或許痛楚難當,但這是惟一讓他斷念的方法。」詩人靜靜地說道。
「說得好!」清脆的鼓掌聲響起。
「哥!艾曼狄帕瑪先生、夫人。」詩人朝一直充當觀眾及旁觀者的男子打著招呼。
那兩人不是旁人,是一向在梵蒂岡活躍的牧師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安東尼•艾曼狄帕瑪,赤色響尾蛇的少年首領。
安東尼驚世駭俗的美貌和牧師的瀟灑自若,令喪氣的瀧宮戀打起精神。
驚艷過後,詩人恢復一貫的從容。
「我們到裡面再談吧!」
「你還真篤定。」知弟莫若兄,牧師笑嘻嘻地盯著詩人較以前更有精神的臉。
他想一切該歸功於他弟弟身邊的溫婉女子吧。
「來者是客,請進。」他的口氣中大部分是喜悅。
安東尼牽起坐得遠遠的賽若襄,口氣溫柔:「上次在阿優厄耶島你見過他的,還記得嗎?」
賽若襄的自閉症雖不若以前嚴重,但不愛跟人親近的個性仍在,這次她會自動跑到陌生的環境來令他心喜,這表示她又朝正常人的途徑邁前了一步。
「記得。」她輕輕瞅了詩人一眼,細小的身子仍習慣藏在安東尼身後,「不過,若襄喜歡神仙姐姐。」
安東尼看似無言的瞳掃過官凝燕和眨巴大眼的娃兒,最後落回官凝燕身上。
能讓賽若襄另眼相待的人通常有特別之處,他十分相信她這份微妙的直覺。
「我們有事要商量——」他沉吟。
「若襄會乖乖在這裡等阿東的。」她把還捨不得丟掉的蘋果核晃了晃,「神仙姐姐要教若襄種蘋果,以後阿東就有很多很多香蘋果吃了。」
「好,記得別在太陽下曬太久。」安東尼信任地點頭。
他的言辭平淡,寧靜無波的眼也看不出任何膩人的感情,可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對賽若襄的敬重,也只有身為赤蛇組織的夥伴才知道他們的天才少年當家只傾心於這個看起來一點派頭和威嚴都沒有的小夫人,且用情之深連他們都要自歎弗如。
「我也想留在這裡和大家認識認識。」瀧宮戀望向詩人,提出請求。
她看得出來,這些異常優秀的男人們有話要說。
「娘,我也要。」人小不顯眼的嫣兒猛地抱住瀧宮戀的腳,標準的無尾熊式強迫跟班法。
瀧宮戀抱起她,等待詩人的回應。
詩人情不自禁地撫過她柔膩的頰:「等我,我去去就來。」
瀧宮戀俏臉一紅,低首應允。
於是男內女外分成兩堆,各自活動起來。
☆☆☆
彷彿在比賽耐性般,誰都沒開口,兩雙眼睛只忙著端看詩人熟練地沏茶、熱杯,然後清茶的味道由舒展的茶葉中釋放,令人精神不由一振。
安東尼的冷靜、牧師的端正、詩人的內斂,是赤色組織裡最寡言的三人,三人湊在一起,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茶過三巡。
「真好。」詩人滿足地放下陶杯,打開話匣子。
「沒頭沒腦的,說什麼?」牧師在他面前總是自然端起做哥哥的樣子。
「你們來了,真好。」詩人就連唇邊的笑也是靜默的,感情的流動那麼飄忽,但卻是他最人性化的表現了。
他對人極其淡漠孤僻,能當著他們的面坦承這份兄弟夥伴之情殊是不易。
牧師不太能接受地眨眼:「哎,怎麼和事先想的不一樣,我還以為我們這一出現會惹得你暴跳如雷,要不至少也沒好臉色。」牧師沒想到詩人除了和顏悅色之外還外加給茶喝,他身為大哥至今,這才享受到弟弟一點「人性化」的對待哩!
唉!真要天下紅雨了。
「這幾年辛苦你了。」詩人靜靜地行了個標準的日本禮。
牧師驚得差點跳起來:「就算轉性也不要一百八十度的嚇人,我心臟不好。」
怎麼一開始就是頂高帽子,接下來豈不要被泰山壓頂了?
「往後爸媽和一切都拜託了。」詩人沉靜如恆地把後續話給說完。
他們兩兄弟志趣不同,惟一不謀而合的地方就是對繼承家業興趣缺缺,詩人經年累月流浪在外,家人拿他沒辦法,能遙控的只有身為長子的牧師,所以也就演變成他身兼數職、蠟燭兩頭燒的情況。
他老遠從意大利來,目的之一就是為了逮回陷他於水深火熱的弟弟。
牧師臉色微變:「你胡說什麼!」那語調、那表情宛如在交代後事或遺言,令他渾身不舒服,「那份產業我替你撐了多年,為的就是要等你安定下來後跟我回去,也好讓爸媽安心。」
「我是要定下來了,只是我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別淨講些陰陽怪氣的話。」
他是來這人,不是來攬責任的。
「那些財產對我沒有意義,它們全是你的。」詩人一針見血。
「我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放眼天下只見兄弟閱牆爭財產,可沒見過互相推倭放棄的。
「別氣,你也知道我早晚會脫離那個家。」他一直拖到今日全是因為情深義重的牧師。
多年前他在沙漠受到匪盜的攻擊,是牧師施以援手救了他,兩人惺惺相惜結成弟兄,牧師的父母也對他視如己出,詩人也因緣際會進了赤色響尾蛇組織,一直到今天。
牧師不由分說地揪住詩人的衣領,神情激動。
這樣的他,詩人鮮少見到,他印象中的大哥溫文儒雅,明澈清亮得彷彿一抹縹緲的雲,他是那種看到了悲苦仍是相信生命甜美而對生活認真端正的人。
所以,他很自然地走上牧師傳道解惑的路途。
「沒良心少脾肺的混蛋,誰答應你拍拍屁股說走就走的?是我對你不好,還是誰虧待了你,你居然敢——」什麼鎮定和理智全都飛走了,牧師已不像牧師。
「你太執著了,縱使兄弟的情分盡了,不管以後你會變成什麼樣子,在茫茫的人海中我也能一眼認出你。」詩人一直努力控制波動的情緒。
「你到底是有情或無情,冷血或熱血?老實說我真搞不懂,可是,不管你說什麼我絕不答應讓你脫離我們家。」
詩人眼中攀爬著掙扎的笑,很苦。
因為他知道終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牧師了,既然緣盡又何必留著情根,不如自來自去地散了,只需要偶爾在心的角落惦起,就可以了。
「我只是把這件事告訴你,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沒關係。」雖然被牧師偌大的力氣揪得喘不過氣,詩人仍微笑以待,彷彿說的是別人家的事。
「王八蛋!」鐵拳揮出。
詩人躲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他結實的一拳。
「沒關係,如果打我可以消除你心中的不平,我可以讓你打到氣消為止。」
牧師猛然放開他,一拳打在几上,然後怒氣衝天地走掉了。
「激將法是下策,你應該把一切事情告訴他。」安東尼把一切看進眼裡,字字珠璣地表示了他的不贊同。
「太殘忍了,他會受不住的。」詩人目光掃過牧師方才經過的門口,陰鬱地說道。
「你以為長痛不如短痛比較好?」安東尼是天才,凡事只要有個蛛絲馬跡,他通常能推斷出百分之九十的事實來,聰穎得駭人。
「你都知道?」詩人難掩心悸,他什麼人都沒說呵。
「不全,七七八八。」
赤色響尾蛇組織是個奇特的組織,它介於黑和白之間,屬灰色的,基於天涯海角四位族長都是性情中人,培養出的接班人安東尼個性又古怪,因此組織的方針並不若正常公司那樣一板一眼、條理分明。他們吸收的精英幹部也沒規矩可循,最主要的是要讓甄選員看對眼,所謂的對眼自當有一堆嚴苛條件,但多年來,除了詩人之外沒人能依循這條件成為赤蛇的一員。
詩人能被破格擢拔,安東尼對他的認知自然在某一種程度之上。
「你真——」詩人不相信人的才智竟能聰慧到這種程度。
「可怕嗎?」安東尼笑笑。
「組織裡有任何你不知道的事嗎?」詩人忍不住要問。
「你以為呢?」很漂亮的太極拳。
詩人忽然笑起來,那漂亮的笑容帶點瀟灑和清朗:「你讓我明白老天爺是偏心的,而你就是神偏心所產生的那個人。」
「好幽默,我喜歡。」他摩挲下巴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樣。
他饒是一本正經的噱樣更逗笑了詩人。
「現在,可以把真正的理由告訴我了?」安東尼的唇角還殘餘著笑,下句話卻已導入正題。
詩人心籬已除,他瞭解地盯著眼前的天才當家。頓了下:「我有苦衷。」
「那更應該攤開來講。」
詩人眼光由熾轉暗:「時間,我的時間不夠了,只剩一個月。」
「我不懂。」安東尼蹙了下眉。
「我,只有一個月好活了。」話已出,詩人反而平靜了。
安東尼一震,手中的杯子濺出了水:「怎麼會——」
「這世界沒有那種不需要代價的幸福。」
安東尼還未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請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大哥,我不要他傷心。」割情斷義為的是怕他最敬愛的人悲痛,所以他寧可負人。
「我會幫你請全世界所有知名的醫生來看你,先別灰心。」他回過神,最先湧進腦袋的就是這主意。
詩人露出和善的笑:「沒用的,那是我找到戀的代價,我已比旁人多活了很久,雖然我只能和她相處少少的時間,但對我來說已經夠了。」
找到戀是上蒼給他最後的禮物,只是時間那麼短——
「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法外施恩了。」
他並沒有刻意對安東尼保留自己的過去,只要他問,詩人絕對言無不荊
「太不公平了,蒼天捉弄人。」安東尼從不將任何過錯歸咎神鬼,可現在他才明白天老爺的確沒對誰公平過。
「總而言之順其自然罷了。」詩人打算結束這場低調的談話。
他在裡頭待太久了,心中極掛念瀧宮戀。
「慢著,瀧宮小姐知道你的情況嗎?」安東尼睿智的年輕眼睛並不準備放棄。
詩人放鬆的肌肉又緊繃了:「不知道。」
「放心,別緊張,我不是多舌的人,不會告訴她的。」他曉得詩人在擔心什麼。
「你會問這個,其中必有古怪。」安東尼是不廢話的,他所說的每個字都有他想獲得的資訊,關於這點詩人非常清楚。
安東尼露出神秘的微笑:「你以為當你生命結束時,瀧宮小姐還會留戀這個沒有你的世界?或者你根本沒想到這點?你找到她,你心安了,她呢?你要她用一生的悲苦來咀嚼跟你金風玉露的一段緣分。這樣公平嗎?你,究竟是愛她或害她?好好斟酌吧!」
詩人認真聽他數落,心中是滿滿的苦。
有苦說不出才是苦。
他擠出一朵失魂落魄的苦笑:「我何嘗不想和她廝守永遠?沒找到她之前我曾想不要再孤單一人,希望有人陪我同哭同笑,不再背負寂寞奔走天涯。然後,我找到了戀,你知道那種狂喜嗎?第一次和她牽手的時候我就想,即使這麼跟她手牽手地走到天涯,我永遠都不會厭倦的,因為我找了她整整一千年,那種次次受傷、每每希望落空的苦楚,我想總可以不必再忍受了,誰知道,上天對我的試煉還沒結束,我厭了,也倦了,假如我和戀今生只有三十個晨昏月落的時間,那麼就三十天吧。」他語氣充滿蕭索。
今生無緣,只有等待來世了。
「你當初要找瀧宮小姐的雄心壯志何在?你非找到她不可,不就是為了要給她幸福,如今,你向命運屈服了,難道這就是你給她的幸福?」安東尼也站了起來,他義正辭嚴,神俊的丰采中自有股懾人的氣勢。」
「你錯了。」詩人搖頭。
「哦?」
「我不過換另外一種方式抗爭我的命運。」他消極地說。
「自欺欺人。」
詩人沉默了很久,然後點頭:「或許吧!」
茫茫天意誰明白?他不願多作解釋,眺向屋外的紅情綠意,他岑寂了下去。
生命的火焰將熄,他真甘心如此宿命地放棄?一
薄薄的天光在他削瘦的背打上虎紋般的光影,搖擺不定,就像此刻詩人的心。。
而在玄關處,一名嬌俏如幽蘭的女孩不知屹站了多久,她只知道時間冗長得足夠她聽清兩個男人說話的內容。
瀧宮戀手心驚出一掌的汗,心情從雲端跌進地獄,而且還在急速下墜之中。
如果他不在了,她會變成什麼樣子?她不敢想像,因為她害怕。
「誰?」儘管心緒處在極端混亂下,詩人仍嗅覺出一絲異樣。
瀧宮戀六神無主的,正想硬著頭皮出來自首,但比她更快的愉悅聲音替她解了圍。
「爹,是嫣兒啦!」此娃兒趴在窗台上,身子一蕩一蕩的,胖胖的短腿正一上一下地擺動,一副好不快樂的樣子。
詩人臉上的陰霾輕了些:「又頑皮了。」
嫣兒撒嬌地鑽進房間,蹦人他懷裡:「才不呢,人家是來邀爹爹一塊去逛街,娘也一起去呢!」
詩人無可選擇地抱起她圓潤的身體:「的確該替你打理一些普通的衣服,這身打扮太引人注目了。」
「那麼爹是答應一塊去了。」
「嗯。」
「好棒、好棒!」她迫不及待地要出發。
詩人睨向安東尼。
他拈花微笑:「暫時,我不會讓你擺脫我和牧師,我們會再見面的。」
詩人報以了若一笑:「你們,不到黃河心不死。」
嫣兒可聽不懂大人艱深的談話,她不知人間疾苦地拍手:「太好了,這下我可以天天找若襄姐姐玩去了。」
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孩子,腦袋裡當然只有吃喝玩樂這等事,其餘,就算天塌下來也跟她沒關係。
詩人沉默,等於是默許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3:52
第六章
是夜。
涼風頑皮地摩挲樹枝,月華如練,銀白月芒熨貼在花枝草叢上,薄薄的光暈形成了箔黃的斑駁。
安靜的房間。
浴室裡,瀧宮戀一身的輕鬆打扮,寬鬆的棉袍,匹練的髮搖曳生姿款擺著,兩人相視一笑端起牙缸奮力刷起牙來。
一樣的毛巾,一式的牙缸,就連牙刷也是一粉一藍。
詩人滿口膏沫:「等我們老了,牙缸也出現了裂縫,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回過頭來想想年輕時的事,你說好不好玩?」
瀧宮戀溫柔地拭著他口沫橫飛的嘴角:「你呀,有時候真孩子氣,誰知道我們能不能活那麼老?」
「為什麼不?」詩人毫無心機。
「說的是。」瀧宮戀凝視那兩隻白瓷燒成的牙缸,上頭有兩隻相親相愛嬉玩的獅子狗,心中倏覺黯然。
三十天,不是三百天,更不可能是三十年,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來。
她又沉默了。詩人幾次發現瀧宮戀突兀的沉靜,漱淨口後,他忍不住發問了:「為什麼發愁?是不習慣這裡的生活,或者我待你不夠好,你後悔跟了我?」
「羿郎,今生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絕對不悔。」
「可是,你不快樂。」
她淚珠盈睫,將螓首偏藏在他胸膛,委婉訴說:「我太幸福了,怕反而不長久。」
「這是什麼話——」詩人一驚,「難道你聽到了什麼?」
她淚眼模糊:「我不要你走,不要,不要。」
她一生渴求的愛情怎能如此短暫,她是凡夫俗女,即使柴米油鹽也求朝朝暮暮,那樣平凡平淡的要求為什麼達不到?
「我不是好端端地在這裡,你太多慮了。」她不可能知道他和安東尼的談話,絕無可能。
「是我不好,不該胡思亂想。」瀧宮戀收起淚,既然她的羿郎不想讓她操心,選擇了對她三緘其口,她就當作不知道這回事。
船到橋頭自然直,如今無法可想,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為了不讓詩人再起疑,她主動奉獻自己的香唇。
詩人被她的主動給嚇住了,怔了下,然後,更多的喜悅蒙蔽了他。
這樣熱情的索吻使他全心全意應付瀧宮戀,再無其他想法。
浴室的稜鏡中反映出一對瑩潔的牙缸,刷毛相對的牙刷,還有兩情繾綣的一對人兒。
瀧宮戀的挑逗引爆了詩人腹中囤積的熱情,他抱起她。
旖旎春光波濤暗湧,透過彩繪的毛玻璃,鏡頭一直拉遠,但見鴛鴦嬉戲,在淋漓盡致的汗水中攀上了極樂的高峰。
激情過後,瀧宮戀有一刻是完全無法動彈的,她嬌喘吁吁地倒在詩人濕粘的胸口上,臉色鮮紅,汗濕鬢邊令人我見猶憐。
詩人心滿意足地將她抱出浴室,放在床上,又替她蓋上被,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瀧宮戀嚶嚀靠向他,掌對掌,額碰額,筋疲力竭合眼睡去。
詩人在朦朧中正要人眠,冷不防形跡鬼祟的黑影從他眼角晃逝,令他睡意盡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著裝,機敏躍出窗戶追蹤那暗影而去。
黑夜中,他的速度極快,幾個縱落便抄在前頭攔截了對方。
「你來得好快。」一身勁裝的黑衣人不但不怕,反而露出陰惻惻的笑聲。
「岡一重藏。」詩人一眼認出他。
「認出我該說你幸或不幸呢?」
「你故意引我出來,這麼說太故作姿態了。」矯揉造作和志得意滿都是失敗的徵兆。
「對一個殺手來說,你太聰明了,不該管的事就該機靈地閃遠點,壞人大事擋人財路都不是你該做的事。」岡一重藏眼中俱是厲色。
「好個狼子野心,唐獅子待你不薄,你不該取而代之。」幫派、會社內訌常有所聞,他的心狠手辣和趕盡殺絕倒是鮮見的殘暴。
「你這麼說可就落伍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唐老頭年老力衰早就該退位,只可惜他老而不知進退,要是他早早改朝換代也不致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言下之意,他還存著得意。
「你推卸罪責不成,現在來殺人滅口了。」斬草除根向來是免除後患最有力、最簡潔的方式。
「只猜對一半。」岡一重藏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其實是你自找死路怨不得我,當初要是你乖乖被炸彈炸死替我扛了罪名,今天也沒這些風波,又何必要我多費一把力氣來處理你。」
「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就是你們這種人吧!」為何很少人知道什麼叫迷途知返?
「哈哈哈,」岡一重藏放肆大笑,「死到臨頭的是你呀,要不是昂流那不上道的傢伙逼人太甚,或許我可以多留你幾天——」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你以為殺得了我?」
「我當然不能,若是你以為現在還流行單打獨鬥的話,還是早早赴死去,因為你已被潮流淘汰了。」群起而攻才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掉以輕心通常是失敗的前兆。」詩人若有所指,話中有話。
「別想魚目混珠,混淆我的判斷力,我不吃你這一套。」沒有人會知道他布下什麼天羅地網。
「多說盡益。」
「是多說無益,因為你立刻要見閻王去!」他大笑。
詩人臨風不動:「先別笑,不如看一下的你的四周。」
「這才是我要說的話——」他抑住笑聲看見四處冒出許多幽靈一般的人,個個手上都是狙擊槍,「咦,你們都出來做什麼?沒有我的命令——」然後,他看見最後走出來的那個人。
岡一重藏張口結舌。
他壓根兒也想不到有人能死而復活,死裡逃生。
「岡一,你太令我失望了。」「死人」唐獅子一臉沉重。
「你死了不是嗎?怎麼會!」岡一重藏拚命揉搓眼睛,以為自己見鬼了。
「你記得我以前提過要在你和昂流之間選出一個會社的繼承人,這就是試煉。」岡一重藏包藏禍心他早有所聞,由這串事件足以證明了一切。
岡一重藏兩眼噴火,怒視昂流史雅:「原來你早就知道?說什麼公平競爭,你早就是內定的人了,公平?呸!」
「昂流並不知道我的計劃,為了清理門戶,我委託了樓羿陪我演出這場戲中戲,如今,你無話可說了。」他向來是非分明,凡事總要求對方心服口服,這也是他能執掌唐獅子株式會社歷久不衰的主因。
眼看大勢已去,岡一重藏失去了僅有的冷靜:「橫豎是要死,多死幾個人墊背也好過黃泉路上孤零零一個人,哈哈哈!我們一起走吧!」
狂徒末路,他揣起貼身手槍就是一陣瘋狂掃射。
眾人紛紛迴避,煙硝和刺耳的子彈飛竄聲沉寂後,只見樹木一片狼藉,被掃成蜂窩的岡一重藏倒在血泊中。
唐獅子方面的人雖有損傷卻不嚴重,等於是大獲全勝了。
「大思不言謝。」唐獅子深深一鞠躬,對著詩人,他的下屬見狀也依樣畫葫蘆全九十度低下頭,表示了敬意。
「舉手之勞。」詩人身軀輕閃,避開唐獅子的大禮。
像詩人這樣謙恭又有才能的將帥之才,唐獅子很久沒見過了,心中雖有網羅的意思卻也知道他小小的池塘容不下蚊龍,山神廟豈敢收留大聖爺,除了極盡地主之誼作為答謝,也不敢說出半句想籠絡的話。
「大話我唐獅子不敢吹噓,但是在東京、本州,只要拿著唐獅子的老臉皮還可賣不少錢,樓羿老弟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株式會社的人全部任你差遣,沒有二話。」他大出豪語。
「多謝。」
詩人的反應在唐獅子意料之內,他用權都收服不了他,自此不敢再妄動詩人的主意。
「那麼,我們告辭了。」
「不送。」
一群人如潮汐般轉眼撤去,四下恢復了寧靜,就像從未發生過什麼。
☆☆☆
「你家昨夜挺熱鬧的嘛!」牧師一進門就沒好口氣,一臉晴時多雲偶陣雨,銜接在他後面的是手牽手、神情親密的安東尼和賽若襄。
正埋頭畫溫室設計圖的詩人瞄了他一眼:「你難道不能給我清靜的日子過,還是把我這裡當百貨店愛來便來?」
「是有這個意思。」在未把他抓回之前,牧師已決定採取緊迫盯人的方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沒用的,就算你把門檻踩破了也是枉然。」詩人依然不停地潑他冷水。
「是嗎?反正我時間多得很,要耗大家一起來,或者我可以考慮把鼓給帶來,消磨時間也不賴。」他大方尋了地方坐下,雙眼打量哪個地方最適合擺放他那套永不離身的鼓。
「你休想——」要有人能忍受他那高分貝的搖滾噪音,詩人願意免費奉送他的人頭。
「由不得你。」必要時他也該拿出大哥的身份壓迫他,免得他有恃無恐。
「我已經把自己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你不會沒聽懂或裝聾作啞吧?」放下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客廳被人大咧咧「入侵」,他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覺;一個是他哥哥,一個是龍頭老大,無力感還不是普通沉重。
「你想呢?」牧師笑嘻嘻地端著瀧宮戀沏來的花果茶,輕啜一口,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
而方纔還在屋裡跳來跳去、纏著他未果的嫣兒,此刻已倒戈向賽若襄身邊,乖得像只溫馴的貓咪。
「隨你了。」詩人乾脆把描圖紙一收,另辟疆土去,對他們敬而遠之了。
看著詩人走開,牧師露出了得勝的笑容。雖非大獲全勝,不過也小勝一場,嘿嘿,誰說做老哥的人該無怨無悔地承擔責任,不能使點小奸小壞的?
烈女也怕賴漢磨,他的水磨工夫要是發揮到極致,也很有得瞧的。
他轉向客客氣氣在一旁作陪客的瀧宮戀。
「我說弟媳婦,那悶騷手上拿的是什麼?」
瀧宮戀靦腆斂容:「是溫室的設計圖。」她頓了下,「我和羿郎商量過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我對花草有興趣,打算栽種可以革取植物香精的藥草,羿郎正趕著搭溫室,好讓已經發芽或扦插的種苗有地方放。」
「他還真打算做個戴月荷鋤歸的老農,這傢伙!」想到詩人正一步步地離開他,牧師心裡有股說不上來的失落。
「不介意我去參觀?」
「怎麼會?歡迎還來不及呢!」
「若襄也去。」花花草草是賽若襄的最愛。她發亮的眼睛希冀地看著安東尼。
安東尼微笑頷首。
宛如漣漪散開的笑容馬上點燃賽若襄的唇:「阿東也去?」
「當然。」
牧師不得不讚歎愛情的偉大,以前足不出戶的領導者自從有了嬌妻後,居然開始周遊列國,又受愛情滋潤熏陶,個性也平易近人多了——雖然那份「平易近人」仍大部分針對他自閉的小妻子。
「都沒人理嫣兒,我不玩了。」小妮子噘起嘴,故作不依,為自己受冷落發出不平之鳴。
「誰說沒人理你,來,阿伯抱。」牧師咧開笑容,伸出雙臂。
嫣兒來者不拒,果然把小手交給牧師,不過也止於短時間,還不到溫室預定地,她已經霸住牧師肩頭睥睨四方,成了居高臨下的小女王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後園,方才臨陣脫逃的詩人果然在那裡。
他一見到瀧宮戀馬上迎了出來,有些歉然:「剛才,他有沒有為難你?」
所謂的「他」當然是指牧師嘍!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足夠牧師聽到的音量,所以立刻遭到兩記大大的白眼。
「大哥是個謙謙君子,他不會對我怎樣的。」瀧官戀輕聲替牧師說好話。詩人瞅了眼沒大沒小騎在牧師身上的嫣兒,「算他識相!」
「大哥是關心你。」
「這就是我怕的。」他顧不得一手濕泥地把她圈進懷中喃喃低語。
親情是縷剪不斷的絲線,愈是情重愈難割捨。
「順其自然吧,不管未來是什麼。」聆聽他強力的心跳,瀧宮戀低語。
「未來」是可怕的兩個字,因為他們只能活在現在,與其片刻不得安寧地操心,不如開開心心去過每一天。
她想讓她愛的人快樂起來,所以,她從自己做起,她相信這樣一定能把愉悅感染給樓羿——即使以後……所有的回憶也將是溫柔美麗的。
「戀。」詩人心跳加速。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他心中驚疑不定。
只見瀧宮戀已揚起頭,面帶堅強的笑容:「我們不是還發愁找不到人來搭溫室,這一會兒來了這麼多人,全是免費的工人,好好利用吧!」
她居然朝他頑皮地眨眼,詩人何曾見過她輕快活潑的這一面?心喜之下大受鼓勵:「夫人所說甚是。」
基於不用白不用的道理,一干生平沒摸過泥土的頂天漢立地男全被迫捲起潔白的袖子和西裝褲幹起活來。
牧師滿口的抱怨,但當他看見安東尼挽袖的時候,只好噤口了。
既然龍頭老大一句怨言都沒有,他算哪根蔥。
「少爺,千萬不可!」屬於安東尼貼身護衛的銀翼在附近隱藏多日,直到這節骨眼看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現身。
「我不是要你留在總部,你怎麼來了?」安東尼淡淡地蹙起眉。
「請少爺原諒,屬下實在不放心你和夫人,所以——」他單膝跪下一副請罪模樣。
「起來吧!」他怎會不清楚銀翼忠心耿耿的使命感,懶得追究他私自行動。
「你來得正好,我們缺人手,你也來參一腳。」詩人不由分說,「假公濟私」地拖著銀翼準備好好「照——顧」他一番。
又增生力軍一名,詩人滿意地點頭,既然是自動送上門的自然得善加利用。
「不……不……」銀翼可憐的哀叫聲愈飄愈遠,只可惜大家充耳不聞。
誰叫你自投羅網來著!
☆☆☆
熬過一天不人道的勞工荼毒,趁著大太陽大家躲到屋裡乘涼的當兒,銀翼悄悄飛上櫻花樹好遠離那群人。
這些日子除了陪安東尼夫婦四處遊走、固定的護衛和監視外,多出了許多空閒的時間,但他一向守護的主子都和夫人膩在一塊,他的存在變成了畫蛇添足,雖說如此,他還是一刻也不敢鬆懈地恪盡職責。
愜意躺在樹幹上,溫熱的風穿過樹葉拂去不少熱意,餘下徐徐和風,他差點被風給催眠了——要不是那雙穿著繡花鞋的腳勾起他的注意力。
繡花鞋?他立刻警覺,如豹般的身體緊繃,發出全面備戰狀態。
手出如風,他毫不憐惜地鉗住那對不安分的腳往後便扯。
「哎嗒—」
躲在樹上的不是男人,正是喜歡人家稱呼她祖奶奶、倚老賣老的官凝燕。
她正好整以暇地和兩隻遠來的金絲鳥閒話家常,不料莫名就以加速度往下墜。
銀翼毫無避開能力地看進一雙噴岩漿的眼瞳。
好一張沉斂冷酷的臉。這是銀翼最初給她的印象。
一發現對方是名女子,銀翼甩燙手山芋般將她就地一放,賁張的指離她咽喉半寸。
「你是誰?報上名來。」。
「我還沒問你是誰呢,惡人先告狀。」想她官凝燕可不是好欺負的,他居然像丟一袋垃圾般將她甩來甩去,害她眼花繚亂不說,差點又冒金星,真是個粗魯男子。
「說!」銀翼鐵指貼上她滑嫩的頭。
「你最好先考慮清楚碰我的後果,」眼看「貞節」就要不保,對這鐵石心腸的男人,官凝燕使出撒手銅,「在咱家那時代你只要敢碰我那麼一下就準備娶我吧!」
「哼!看你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說話也是顛三倒四,莫非是瘋人院出來的?」銀翼以殺手的直覺下了評論。
「瘋——」官凝燕差點咬到舌頭。
想她堂堂神仙界一名美女,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這男人是被蛤肉糊到眼睛或天生木頭人?居然看扁她到這種程度:「你才瘋子咧!」
銀翼對她的衝撞擰緊了眉,這女孩脾氣還真沖。他放開捏住她的手:「既然無事何必躲在樹上鬼鬼祟祟?」
盤查詰問是他的天生職責,一字一句全是質詢強硬的口氣。
「你又犯了自我意識驕傲的毛病,什麼叫鬼鬼祟祟,請問這棵樹是你家的,你種的,你登記有案的,所以旁人都不許上來?」她承認他有點酷沒錯,她也對酷酷的男人最缺乏免疫力,可是這男人也冷酷得太沒道理了,她何必呆呆受他一頓冤氣呢。
門都沒有!
「好個牙尖嘴利的黃毛丫頭。」銀翼嘀咕了一句。想不到無心的話又踩到她痛處。
「兔崽子!祖奶奶只是不說而已,我的年紀講出來會嚇死你,竟敢目無長上!」她最愛人家尊她為大,一被貶低說什麼也受不了。
銀翼見她花樣年華卻滿口老氣橫秋,不禁又皺眉:「我沒興趣知道你多大年紀,只要你盡速離開。」
他的責任就是保護他的主子不受分毫干擾,她的存在已構成受驅逐的條件了。
「你——」官凝燕幾乎氣絕,「你到底有沒有腦?祖奶奶我說了一大堆,你壓根兒全當耳邊風了。」她氣得跺腳。
四周的花樹好像受到她的心情感應,全不安地騷動起來。
銀翼第一次感受到那麼嘈雜的沙沙聲,可他並不覺得關這女孩什麼事,氣象、溫度向來都是影響植物的關鍵,他只凝視一秒便不再介意。
驅逐她才是眼前要務。
「請離開。」銀翼十分堅持。
官凝燕氣得差點腦中風,他浪費她一加侖的口水不說,還硬要「劣幣驅逐良幣」、「鳩佔鵲巢」,這世界到底還有沒有天理?
好!槓上是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給他一點下馬威他一定不知道誰才是老大。
官凝燕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我看你也是個練家子,輕功大概不賴。」
先吹捧他一下,然後要他摔得鼻青臉腫、不成人形。嘿嘿!
銀翼冷哼一聲,等著接她的下一步棋。
「不如咱們來比輕功,誰先把上野寬永封五重塔尖上的印佛珠拿到手,誰就是贏家。」
「無聊!」銀翼根本不願配合她的瞎起哄。
「唉!你這人到底有沒有榮譽感,事關你的顏面,就不能表現得積極點?」他肯定連泥人都不夠格,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而他居然無動於衷?!
「好男不與女鬥。」她的聒噪實在叫人受不了,銀翼萌生去意,了不起再找另外一棵樹棲息,也勝過忍受穿腦的噪音。
見他要拂袖走掉,官凝燕杏眼圓睜,滿心不願地跺腳:「你沒種!」
他面容陰沉地回頭:「你會為這句話付出慘痛的代價。」
熟知他個性的人都曉得他不輕易動怒的,可一旦動怒,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官凝燕被他冷峻的神情給駭得硬吞下一口口水,怎麼他渾身散發出一股神秘複雜又極端迷人的魅惑氣息?他該不會想殺「人」滅口……不對,她不是人,這樣懼怕他太損神仙界的名譽了。
她一輪心思還在心頭打轉呢,銀翼卻已欺到她身前,官凝燕只覺身軀一緊,呼吸一窒,他強烈的陽剛氣味已整個罩上她。
她睜瞠美目看他毫不留情地肆虐自己的唇,攻城略地,而她卻全身發軟,就連圓睜的眸也失去自主,只能傻不愣登盯著他眼簾下高翹迷人的睫毛而分不清東南西北。
銀翼抽身倒退乃至消失都是一氣呵成。
「我不會道歉的,這是你咎由自齲」他冷冷的聲音淡淡飄來,人已去遠。
官凝燕混沌的腦子還殘留他臨去前凜冽的眼色。她發了好一會兒怔。
按理她該發標生氣追上他一決雌雄的,因為他奪走的是她守護了多年的初吻。
她竟然在當上神仙後才失去自己的初吻,掠攫的還是一個不起眼的人……方纔她明明有機會反敗為勝屈辱他一番的不是嗎?!
能成正果表示她心中早已去除七情六慾,怎地,心底那股微微的騷動是怎麼回事?
似悲似喜似嗔似怨,屬於人的喜怒哀樂愛恨貪嗔癡似乎在一瞬間全湧上她不沾塵的鏡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4:16
第七章
要說銀翼對昨日魯莽的行為曾心存一絲歉疚的話,那絲微乎其微的不安也被官凝燕連串的後續動作給粉碎個精光。
起先,她遠遠地看著他,像研究一個不知有害或無害的東西。確定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目中,不服輸的個性令她以騷擾激怒他為樂,而且不定時地出沒,成功地引起銀翼高度的注意。
銀翼大感頭痛。
他自由慣了,哪受得了被人前人後跟來跟去的拘束感,而且還是個明目張膽的女人,在擺脫不掉的情況下,他的脾氣愈來愈差,像不定時的地雷,只要一個不小心,隨時有引爆的可能。
安東尼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把銀翼的苦惱全看在眼中,覺得新鮮,既不排解也不攬事,他擺明是假裝視而不見,樂觀其成。
銀翼萬萬沒想到他的遊戲之吻不僅沒嚇跑官凝燕,反而替自己招來甩不掉的麻煩。
「你煩是不煩?」一向沉斂的銀翼終於爆發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怒火。
他們站在原宿表參道的樟木樹頂上,兩人遙遙相望,底下是洶湧的人潮和林立的服飾店、咖啡店。餐廳,許多打扮入時的青年男女倘佯其中,絲毫沒人注意到高峭的樹尖上居然立著一男一女。
「不煩,挺有趣的。」她還以為只有神仙才會騰雲駕霧高來高去的,沒想到這冷峻的男人也造詣深厚。
她有許久沒遇到看對眼的男人,日子乏味得緊,這兩天是她到人間以來最開心的時候了。
「我就不信甩不掉你。」銀翼從來沒想過會遇上一個跟他不相上下的少女,她動作詭譎,幾乎跟幽靈一樣,要不是他功夫練得夠紮實,非醜態畢露不可。
因此,在厭惡之外,他不禁對她升起一縷激賞。
「我是仙,你是凡人,想贏我,下輩子,或下下下輩子看有沒有可能。」官凝燕一開心,忘了隱藏自己的身份,洋洋得意起來——終於也殺了他一點銳氣。
「你說什麼?」他就覺得古怪,她那身打扮和深不可測的草上飛功夫實在不近情理,原來是這層緣故。
「我什麼都沒說。」她死鴨子嘴硬,想拗回原點。
凡人要聽到她自暴身份不是一陣狂笑就是打死不承認,怎麼他的反應跟人家不一樣?
他對牛鬼蛇神不會有偏見吧?去他的偏見!難道干神仙這行見不得人?
「人鬼殊途,我不管你是什麼,總而言之我們各走各的人間路和黃泉道,別再來煩我,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颯颯作響的衣褲和堅定卓絕的口吻,沒人敢不相信他的話。
「我是仙,你懂不懂,白癡!」官凝燕跺腳,一時樹搖身傾,危險環生。
「我不管你是鬼是妖,話已撂下,再讓我見到你,殺無赦!」狠話說完,銀翼已轉身不見。
官凝燕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只見眼眶盈淚,鼻子微紅,一下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
「銀翼是笨蛋……是神仙又不是我的錯……」
官凝燕的哭聲感染了表參道兩旁的樟樹,一時樹葉沙沙作響,像被颶風吹起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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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室以近乎奇跡的速度蓋好了,三個臭皮匠果然勝過諸葛亮,愛起哄又愛熱鬧的牧師「喧賓奪主」地宣佈要來一次慶功宴,詩人不願潑大家冷水,只好不情願地躲在牆角以消極的方法抗議。
半杯龍舌蘭下肚,一陣暈和悶漲由胸口襲向雙眼,他只覺眼前一片黑霧,身體差點因承受不住劇痛的襲擊而倒地。
該死!他那感官性季節昏厥症又發作了。
明明夏天都已經過了,難不成是——
忙裡忙外的瀧宮戀被詩人不正常的神態給嚇到,連忙丟下客人跑了過來。
「羿郎?」
詩人拚命吸氣卻答不出一句話來,他眼前一片墨黑,下一秒已摔倒在地板上,失去了意識。
「羿郎——」瀧宮戀失了方寸。
「別碰他!」安東尼急如星火趕來切診詩人的脈。「他的氣很短,要立刻送醫院。」
「怎麼會這樣?」牧師一臉蒼白,比詩人的臉色還難看。
安東尼揚眉瞅了瀧宮戀一眼,沉重地道:「你要有心理準備——」
緊抱住詩人的她毫無意識地接收安東尼那坦白得近乎殘忍的眼光,無力地搖頭:「不,不會的!」
遠遠站在一旁的嫣兒並沒有表現出倉皇失措或嚎陶大哭的小孩情緒,她很快接受了事實,而且趁著大人正忙成一團時閃身走出門,霎時失去了蹤影。
沒人看見她失蹤,有個最不可能的人卻挑這節骨眼走進屋。
他和一夥要送詩人去急救的人碰個正著。
「你來做什麼?」牧師氣急敗壞地斥責擋路的渡邊圭吾。
他寥落的表情在見到瀧宮戀六神無主的脆弱時,有了猝然的轉變:「救人如救火,我的車在外頭。」
「不用你貓哭耗子。」牧師峻拒。
「在日本你沒有推薦函是找不到一流醫師的。」如果可以,他並不想救讓自己成為情場失意的情敵,可他受不了瀧宮戀那哀傷的模樣。
「就聽他的。」安東尼鎮定地下了指示。
「我不會感謝你的。」牧師嘴硬。
「我需要感謝我的人也不是你。」他直視瀧宮戀,卻黯然地發現她一顆心全繫在昏迷的詩人身上,根本一眼也沒瞧過他。
他心碎,轉身走出門口,屋外泊著他的日產車。
將詩人送上車,一行人匆匆往醫院趕去。
☆☆☆
安靜的病房。
所有的相關人員全被主治醫師請到病房外,因為事態嚴重。
一道盈盈光束輻射出一大一小的人來。
「糟糕!來遲了,這下要壞事了。」輕探詩人的鼻息,官凝燕柳眉微結。
「不會吧,那嫣兒不就沒爹了?不,沒了爹,嫣兒也不存在了。」嫣兒哭喪著臉,不復往昔精靈古怪的模樣。
「別急!」官凝燕來回踱步,「讓我想想看,怎麼辦才好。」
嫣兒果然識大體地閉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瞬也不瞬地跟著官凝燕來來去去,只盼她的祖奶奶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她面色凝重:「要救他,我沒那能耐,為一勞永逸,只好把他送回棲霞山,或許太白師弟有辦法。」
「可是我娘——」
「火燒屁股了,救人要緊,有空再回來知會她。」
嫣兒傷感地瞅了她爹一眼:「我知道了。」
她小小年紀卻是識大體得很。
「對你老娘有點信心吧,她並不如外表那麼弱不禁風,否則怎麼會生出你這千百個心眼的怪小孩來。」
「事不宜遲,嫣兒信得過祖奶奶。」
「那就好,快走!」只見官凝燕纖手朝空一揚,清輝如霧頓時籠罩整個房間,等輝芒消失,房間又恢復了空無一人的狀態。
瀧宮戀和牧師一行人進來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羿郎!」望著空空如也的白色病床,她大叫一聲,旋即因為承受不住而昏厥了過去。
☆☆☆
煙鎖霧重的棲霞山。
元始洞。
圓形石室內只見一巨大金鼎煉丹爐裊裊升煙,壁上鑿了數不清的坑洞全放著一疊疊的書冊,循著石階斜上穿過月洞門,又是另一個石洞,洞頂有偌大一個孔,隱隱的光線從孔洞中吸照過來,整個石室像彩色流動的寶石光芒照射一般。
石床前站著面色調異的三個人。
「如何?他會不會死?」官凝燕最是沉不住氣,頻頻膘向三綹山羊鬍的道人。
太白金星放開詩人的手腕,吟哦道:「死不了的,只是他氣數已盡,最壞的結果是被打回原形。」
「那不比死還慘?」官凝燕心一沉。
「天數已定,萬難更改。」仙風道骨的他長歎而起,「千年前他來求我借氣化形,我遂了他的願,傾百年的功力幫只剩魂魄的他重塑為人;這千年來他奔波勞碌,沒有好好愛惜難得的人形,人體原就是一具臭皮囊,被他使用那麼久,豈有不敗壞的。」
「你這牛鼻子老道,早千百年前就知道的事你現在才說,你根本壞心眼加沒天良。」官凝燕不諒解太白金星的藏私。
太白金星有口難言,對這老愛雞蛋裡挑骨頭的師姐,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辯白:「天機不可洩漏,天命難違。」
「別跟我打官腔,什麼天命?凡事不外律法人情,就算死馬當活馬醫你也得想辦法讓樓羿起死回生,否則我就拆了你『元治洞』的招牌。」她萬里迢迢把人送來,可不是為了聽這壞消息的。
「師姐,你這是存心刁難人。」師姐出馬,他這師弟就非雞飛狗跳不可,他上輩子究竟欠了她什麼?
「別忘了你不是人,是法術高強的活神仙。」她不知是褒或貶地衝著他叫,師姐的威嚴十足。
「是、是、是。」太白金星忍氣吞聲。她連這點小事都能拿來做文章,他真要不幫這忙,一把老骨頭肯定會被拆得支離破碎,可要幫了,天條……唉,做人難、做神仙更難。
可是要拿天律的可怕和官凝燕相比,他寧可選擇前者,被天罰不過降職削爵,反正他是化外人,去了一官半職倒落得輕鬆,要是得罪他詭計多端的師姐,他就永無寧日了——
他內心還在激戰著,下頷已經傳來頭皮發麻的刺疼:「哎唷唷,好痛!」
太白金星怎能不跳腳,因為他那三綹媲美銀雪的鬍鬚正落在官凝燕手中,她一抽一放地把玩,可痛煞他了。
那山羊鬚可是他的命根子哩!
「你這白鬍子看起來好玩得緊,不如把它剪下來送我,咦……剪刀呢,沒剪刀,不如——用拔的。」她動作奇快,兩隻不安分的手已經試探性地拔下幾根白鬚。
「好師姐,你饒了我吧,我頂上無毛全靠這鬍子充場面,你要把它拔光了,叫我怎麼出去見人?」士可殺,鬍子,拔不得也。
「那你是答應讓樓羿活過來了?」到底誰是誰的徒弟啊!
「我實在有為難的地方,」他語聲甫落,官凝燕已不由分說又是一陣撕扯,扯得太白金星什麼威嚴風度全沒了,「求求你祖奶奶,你總得給我機會把話說完,我真的有苦衷。」
「說。」現在的她可不是飄逸出塵的仙子,而是不擇手段的夜叉女。
太白金星毫無自尊地壓低身子,惟恐自己的美髯再受任何損傷:「你也知道樓羿的原形是只比翼鳥,他以千年的修行化為人身……」
「別重複一些說過的話,我要聽有建設性的,懂嗎?」官凝燕不悅地皺眉,作勢又要扯須。
太白金星苦著一張能擠出膽汁的臉:「事有前因後果,總要從頭講才合乎常理。」
「等你講完,那小子早就一命嗚呼到陰曹地府報到去了,你還是少說話、多做事。」
「是、是,」鬍子在人手,不得不低頭,「重點是,若要他再世為人,必須有人肯犧牲千年的道行再助他一臂之力;另外,他的身軀已經僵化,必須浸泡北天山的紫色多年毒液草,當然啦,也不是只有一種藥草就行……總歸一句話,複雜就對了。」說不嘮叨,一個不小心又滔滔如長江大河,在官凝燕的白眼伺候下才止息。
「這麼麻煩,九轉還魂丹無效嗎?」她把歪主意打到太上老君身上。
太上老君以煉丹聞名,他身邊的丹藥多如牛毛,官凝燕自然第一個想到他。
太白金星連自己的寶貝鬍子都忘了顧,一顆頭甩得差點掉地:「師姐,千萬不可,別怪師弟我沒事先通知你,根據你天庭氣色看來,最近有劫數在等著你,不可不注意,千千萬萬打消偷丹藥的主意,不可不可。」
「我知道。」她的道行雖沒太白金星高深,自己倒也有自知之明;至於劫數,仙人九九年有一小劫,九九九年有生死大劫,她並不在乎,那不過是慣常的劫數,頂多遇劫的日子裡多小心幾分就好。
官凝燕絲毫不放在心上。
「那就好。」太白金星指著飽受摧殘的鬍子,示意她放手。
官凝燕全部的心緒都集中在如何讓樓羿起死回生上頭,手一鬆,放了慘遭無妄之災的鬍子一馬。
太白金星如獲至寶,差點喜極而泣。
官凝燕不再搭理太白金星,兀自找了張凳子坐,陷入苦思裡。
☆☆☆
詩人的失蹤宛如在赤蛇組織中丟下一顆比核爆更可怕的威力炸彈。
安東尼發動遍佈全世界能動用的力量組成陸海空搜索網,實施地毯式的尋找,幾天下來,仍無所斬獲。
安東尼將指揮所設立在瀧宮戀的屋子,接著,在海島的雷神、香港的國師,只除了遠赴他國聯絡不到的快手,赤色響尾蛇的精英幾乎全數集合了。
眾人在客廳坐困愁城,這是赤蛇組織成立後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有人主張對醫院提出追訴,有的人建議將追蹤點放至偏僻的北美洲,大家正僵持不下時,攏宮戀踏出了許多日來不曾未出的房門。
她像株被狂風掃過的梨樹,不吃不睡令她神情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在這團紊亂裡,沒有人以為她承受得住這刺激。自從昏倒後,由瀧宮家趕來的天香百合接管了照顧瀧宮戀的責任,這也令不善和自己妻子以外女人相處的赤蛇精英們大大鬆了口氣。
倒是渡邊圭吾,他在這非常時期表現了最佳的風度,他默默守在流淚的瀧宮戀身邊,給她精神上的支持,雖然瀧宮戀根本不睬他。
此時,所有參與議事的人全抬起頭,看著梳洗打扮過的瀧宮戀。
一套米色輕磅牛仔服飾,足蹬走遠路的布鞋,登山背包、登山帽,一身要出遠門的輕便打扮。
照顧她的天香百合和渡邊圭吾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他們臉上那顯然已經放棄的表情是說服不了後的無奈神色。
她未語淚先流,眼底卻湧流著美麗的堅韌:「我決定自己去找羿郎。」
反對的聲浪排山倒海而來,在座的人全揚著不贊同的眼光。
相信就是三歲小孩也會投一票反對的。就憑瀧宮戀娉娉婷婷的弱柳姿態,別說離家一天,就半個小時都有迷路之虞。
她的纖質被這票男人歸為不宜受風吹雨打之流,沒人敢答應讓她出門。
「如果我繼續待在這裡,我會死。」她的語中帶著輕顫。
這屋子的每樣東西都充滿著他們共同的記憶,睹物思人,太痛苦了,與其漫無止境地等待一個不知道的結果,不如自己起身去找。
是她該回應樓羿感情的時候了,雖然天老爺選擇了一種最差勁的方式,可也因為這樣,她才真正完全明白自己的心。
沒有樓羿的日子她一天都活不下去,他的遽然消失像兩顆倚偎的靈魂被硬生生剝離,她在滴血,那痛,錐心刺骨,失去他,她的生命也沒有了意義。
他曾尋她千載,那麼,這回換她來,她一定要找到他,就算最後一口氣終息,矢志不改。
「你不能走!樓羿不在,你就是我的責任。」牧師走了出來,肅穆的臉一片迷亂。
「我不要再變成任何人的責任,你們都是好人,別讓我這樣微不足道的女子拖累了你們,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負累,讓我做我自己,決定我要走的方向,是苦是累都讓我自己承擔,求求你們。」她雙掌貼膝,美麗的秀髮因為彎曲的幅度而直瀉到地。
她真心誠意地請求。
屋內一片岑寂,就連光影也踮著腳溜過窗欞,頭都不敢探。
瀧宮戀在鄭重表白後仍得不到回應,她不氣餒,這樣的反應早在她意料中。
一把剪刀不知何時握在她纖纖素手中,眾人見狀都是一凜。
「別想不開!」
「別輕舉妄動!」
所有的聲音更加強了她的決心,只見銀光一閃,在大家的驚呼歎息聲中,瀧宮戀那頭美如絲緞的長髮頓時成了無主黑瀑,以絕斷的姿勢落了一地。
惋惜、不解都不足以描繪男人們的心情,縷縷的歎息聲幾乎可以銜接成一列火車那麼長。
三千青絲一斷,表示她難以扭轉的決心。
「多謝照顧!」深深一揖到地,她背起行囊,抬頭挺胸,走進陽光裡,她穩穩跨出尋夫第一步。
☆☆☆
長途飛機在炙熱的晴空飛抵北京機場。
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瀧宮戀意外地受到熱烈的歡迎照顧。
她每到一處,包括飯店、餐廳、火車、飛機都有人替她打點好一切,就等著她的到來。
即使不向櫃檯人員打聽誰替她安排了這一切,瀧宮戀也可以想像得到該是她大伯,也就是牧師的主意。
她無從想像赤色響尾蛇組織的力量竟是如此無遠弗屆。
離開日本,頭一站她就選擇了中國,詩人那濃濃的書卷氣還有一起失蹤的官凝燕,甚至她的「女兒」都是中國人,理所當然地,她便朝著東方走。
她不想永遠做溫室裡的花,那許多特意的安排只會讓她更留戀有人照顧的日子,她需要的是獨立的磨練,那樣才能有信心走向未來漫漫的旅程。
在拒絕飯店的接機後,她搭上計程車離開熱鬧滾滾的機場。
而她在失去行蹤和拒絕旅店的行為,很快便傳達到日本。
牧師接到傳真後,悵然一歎:「真不該委任那些豬頭的,一群辦事不力的人。」他一頭烏雲,一堆接踵而來的事搞得一向脾氣平和的他焦頭爛額,負面情緒正在逐步升高中。
瀧宮戀要出一丁點事,他只好提頭見自己的弟弟去。
安東尼瞥了躁性已起的牧師一眼,沉聲道:「有許多事是天注定,半點不由人的,盡了力就好,不要太苛求自己。」
「那女孩,出乎我意外地獨立,我真小看她了。」安東尼的話有股神奇的安撫作用,牧師的浮躁被壓抑了下來。
「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快手的事還沒解決,詩人也出事!」專程由香港飛來的國師一吁三歎。
「組織很久沒那麼熱鬧過,而且,我也很慶幸你們很有夥伴兄弟情。」愈來愈見人昧的安東尼露出神秘的微笑。
「艾曼狄帕瑪先生!」訝色浮在眾人臉上。
隔山觀虎鬥,袖手旁觀的意味太濃了。他們從來抓不到這少年領袖的想法,這回也是一頭露水。
安東尼笑得更燦爛了,他低頭看了下表,而後昂然起身。
「吃飯時間到了,我該回去,要不然若襄會找人的。」
亂無頭緒的事連線頭都還摸不著,主事者卻要安之若素地打退堂鼓,一群男子漢都露出了被嚇到的神色。
「少爺!」銀翼忍不住喊了聲。
安東尼碧綠的瞳眸迅速滑過一抹興味。
所謂「引蛇出洞」,他目標中冬眠的蛇終於也吭聲了。
他揚睫示意銀翼發話。
銀翼的勇氣在接收到安東尼深奧若海的眼光時告罄:「我想……大家都走不開……不如屬下……屬下願意負起保護瀧宮小姐的責任,護送她找到樓先生為止。」
安東尼噙起頑皮的笑:「我記得你是我的私人侍衛,什麼時候變成樓羿的?就算要你守護別人,那個『別人』也該是若襄而不是瀧宮小姐,不是嗎?」
他輕易堵住銀翼本就笨拙的口舌,只見銀翼猛眨眼,恨不得替自己的嘴巴縫上拉鏈。
的確沒錯,他找了一個天下最差勁的借口。
安東尼調皮的幅度變大,嘴角堂皇地露出潔白的牙:「如果你把『保護』瀧宮小姐當做私事處理就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我無話可說。」
「少爺,你的意思是——」他不敢妄自去猜測主人的心意。
「我記得你很久沒放假了。」安東尼言盡於此。
銀翼想了一會兒才猛然抬頭:「謝謝少爺!」他靦腆地低下頭,沒想到居然一下子就被瞧破心思。
「快去!沒追到人,不許回來。」這下他真的可以放心回去吃飯了。
不管銀翼要追的是瀧宮戀或另有其人,安東尼明白的是,這忠心耿耿、沒情沒緒的保鏢也開了竅。
春天原來是會傳染的——
屋裡,剩下從頭到尾都沒搞懂的牧師和國師。
「他們主僕倆打的是什麼啞謎?」國師摩挲著乾淨的下巴,瞪著幾乎是「跳」出去的銀翼。
「那傢伙除非有任務才會走得那麼匆忙,我打認識他起,沒見過為了女人可以走那麼快的。」牧師喃喃自語。
「莫非,這其中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正在進行?」兩人看似在對話,其實是自言自語。
「女人?」
「不可能!」牧師一口否定,「他是枯木,枯木要是逢春天,就要下糖果雨了。」
國師可不像他那麼篤定,天下沒什麼不可能的事,他們這些兄弟夥伴一個個在短期間都墜入情網,成為感情的俘虜,一堆信誓旦旦拒婚的人都走進婚姻的牢籠中,碩果僅存的他們兩人還是別太鐵齒的好。
栽進愛河,他敬謝不敏,因為他是道地的旱鴨子,還是免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4:59
第八章
棲霞山,古時候因為多桃花,開放時燦爛如同七彩霞霓,所以得名。
秋去冬來,夏天活潑的風景凋零成蕭瑟,光禿禿的桃核和絕壁上的倒掛松成了強烈的對比。
「元始洞」前。
一個以巨大檜木挖空做成的藥桶被平置在山洞前,熱得冒出煙絲的澄碧水中坐著露出頸肩的詩人,他雙目合閉,參差的頭髮是濕的,泛紅的臉顯示已在藥桶中浸泡了許久時光。
「他這姿勢還需要維持多久?」無聊得在一旁拔草的官凝燕支著腮詢問太白金星。
打坐的太白金星脫了眼洞壁刻出的石痕:「七七四十九天也不過一半。」說完又合上雙眼。
「一半?」誰說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窩在這整天只見白雲飛來飛去的地方,她都快無聊死了,眼看太白金星又要冥游而去,她趕緊一個箭步向前,「師弟,你起來陪我玩,我無聊斃了。」
被搖得神智不清的太白金星不由得告饒:「師姐,修道人志在修心,為了樓羿你已經喪失了多年的道行,九九九年的大劫又要降臨,你還是快點返回暗香水殿閉關修練才是上上之策。」
「不要!都是你啦,說什麼嫣兒是未來時空的人,不可以長期待在這裡,要不然會誤了她投胎時機……亂七八糟的一堆,硬要我送她回原位,害得我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冤有頭債有主,這全是你拿的主意,現在我無聊,自然你要陪我。」
「師姐,忠言逆耳,你怎麼沒把師弟的話聽進去?」九九九劫難,每個上仙莫不戰戰兢兢,卻只有他這凡性未渦的師姐毫不畏懼,難道真是冥冥注定?
「反正也不過是五雷轟頂,閃電加身,我跟雷震子、閃電娘的交情好得不得了,他們不會真霹我的。」
「我說不過你,總歸一句話,要小心為上。」他曾掐指算過,但天機難洩,他只能言盡於此。
「我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杞人憂天太麻煩了,真要有事發生了再說也來得及。」她笑逐顏開,絲毫不受太白金星凝重的神色影響。
太白金星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得啵刺一聲,原來如鍾坐在藥桶中的詩人身子一歪,劇烈的晃動使桶中的藥水四濺,他還緊閉著雙眼卻本能地想站起來。
「不可!」太白金星和官凝燕雙雙飛到他跟前。
詩人睜開蒼茫的眼:「戀出事了。」那突如其來的心痛彷彿痛到心靈最深處,只有她才能讓他有這種感覺,「我要找到她才行。」
「開玩笑!這些藥草可花了我好幾天才找齊的,你這一起來不就前功盡棄了,不行、不行。」官凝燕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非去不可!」
「死腦筋!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你們……」官凝燕嘟起紅唇猛跺腳,「全是一群硬脾氣的臭驢子!」
他一點也不感念她捨去修練不易的道行給他續命,居然任性地想半途而廢,她怎能忍受自己的好意被糟蹋。
「師姐,你為什麼連我一塊罵,我又沒做錯什麼?」太白金星替自己澄清。他一言不發,怎地還有橫禍飛來?
「你還說,這根臭木頭是你調教出來的好徒弟吧?」
「我們有師徒之實,沒有師徒之名。」
「那不就結了,上樑不正下樑歪,全是你的錯!」
太白金星知道自己沒生和官凝燕雄辯的膽子,即使被指責得沒道理也很委屈地忍下來。誰叫她是師姐,師姐和師父同大,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就算她指鹿為馬他也沒半句反駁的話。唉!苦命!!
就在兩人糾纏不清時詩人已縱身飛去,一時間就不見了蹤影。
☆☆☆
費盡千辛萬苦爬過狹窄險奇的蹬道,瀧宮戀終於登上一面臨深淵的平台,放眼一片桃花林,雖枝上沒半片綠紅,又雲霧繞繞得教人看不清眼前的景色,她還是長長地喘了口氣。
一闖進這座看似平淡無奇的山林,才知雲深不知處,也幸好一路走來沒碰到出沒的野獸,老天爺總算是照顧她的。
離開日本已經不知多少日子了,瀧宮戀也沒費心去記,她只察覺季節明顯地改變,天氣逐漸冷涼,登高山,那種冷意更強了,要不是枝頭還殘留那一抹殘黃青綠,她會以為冬天已經來到了。
小心拿出乾糧和壺裡的水當成一餐匆匆解決,她還有長路要走呢!
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草叢中跑過,她鎮定恆常,剛開始旅行時她是小心翼翼的,經常被老鼠、兔子或突然出現的野生動物給駭著,一段時間下來,心中已篤定不少,膽子似乎也大了,不再動不動就杯弓蛇影、心神不寧。
她彎腰收抬背包準備趁天黑前再趕一段路,孰知回過頭一個龐大的陰影將她當頭罩住。
瀧宮戀一寸寸抬起陡然僵硬的脖子,好一會兒才尖叫出聲,那是一頭不知幾米高的棕熊,此刻正張著尖銳森白的牙齒衝著她大吼,熊掌虎虎生風朝她揮來。
除了傻傻站在當場外,腦中一片空白的她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就要被熊掌摑成肉醬,千鈞一髮之際,瀧宮戀只覺腰際一輕,旋即被人挾起,逃過致命的熊吻。
風聲咻咻掃得瀧宮戀雙頰生痛,等她能睜開眼睛,已經站在平坦的山丘上面對她的救命恩人。
只一眼,她美妙的大眼睛就湧出管不住的清淚。
「羿郎!」
他瘦了,也黑了,一雙深邃憂鬱的眸除了保留以往的書卷氣外,更多了一些滄桑。
那些滄桑是為她而生的嗎?不假思索,瀧宮戀投進了她魂牽夢索的胸膛,那熟悉又包含另種她沒聞過的藥草味讓她深深沉醉,她幾乎想就這樣趴在他身上,永永遠遠。
「你——不該來的。」他屏息。她身上每一寸的溫軟曾在他腦中重複過無數遍,這回,居然真實地碰觸到了,他用盡所有的力量將她嵌進自己的靈魂裡。
瀧宮戀用手支開半臂的距離,捧住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臉,悄然低語:「我從來不曾計量過你對我的愛有多深,因為一遇見你,你給我的全是採擷不盡的幸福,所以我無從知道你尋我所受的苦楚,那風雨霜雪露如何加在你身上我全然不知道,羿郎,你給我一分多純粹的愛情,而我,只會接受,卻不知要回報……這一路走來,我終於識得你曾嘗過的苦,無盡的失望又失望,無盡的一個人,我徹底明白你究竟為我吃了多少苦,我豈能不來找你……」
「戀——」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你說過:在天願為比翼烏,在地願做連理技,生同墓,死同槨,你休想再擺脫我了。」她流淚,臉上還留著爬山時弄髒的痕跡,淚水沖刷了泥痕,她的神情聖潔而堅毅,有著無法撼動的光輝。
這一切看在詩人眼中,他心底湧滿無限感動。
兩人久別重逢,豈止有一籮筐的話說而已,因為太過傾注於彼此,以致完全放鬆了對外的警戒。
原以為已經擺脫掉的野棕熊以陰險而志在必得的姿勢朝他們撲了過來——
詩人回過神,已回天乏術,前有飢餓的野獸,後面是不見底的深谷,他能做的就是用全部的身體護住瀧宮戀,不讓她受傷害。
他們被逼入密霧重重的峻壑——
一剎那只聽見動山撼谷的熊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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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手一片均是潮濕和黑暗,不知經過了多久,詩人才被陣陣的寒意給凍醒。
「戀!」他摸索,只一探手就捉住瀧宮戀的一截衣料。
微弱的呻吟從幽暗中傳出,令詩人鬆了口氣。
「羿郎,我們在哪裡?」隨著神志清醒,似乎有無孔不人的冷風尖刺般直往皮膚鑽,令她不由得發顫。
詩人仰望高處落下的一縷明光,順手摸了一手濕泥,沉吟:「看起來我們是落到獵人的陷阱了。」他們身體下鋪了一層干稻草,看來是這層乾草救了他們的命。
「你站得起來嗎?」他測了一下高度,要爬出去不成問題。
「我的腳恐怕扭傷了。」她不太確定,陣陣的刺痛傳來,或許不只扭傷這麼簡單。
「我看看。」憑著直覺和對黑暗的適應,他找到瀧宮戀的小腿。
「啊!」她忍不住疼,脫口而出。
詩人在冥暗中皺了下眉。她傷得不輕,惟今之計只能先做一些救急步驟,以免傷勢更加惡化。
他找來散在四下的枯枝固定在瀧宮戀的小腿上,然後撕下低垂下來的軟籐,纏綁在她腿上。
「我們必須上去,在這裡待下去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了。」如此偏僻的山林,可以想見設陷的獵人必定好久才來一趟,他們可沒辦法等到別人出現。
求人不如求己。
「這洞好深,可以嗎?」瀧宮戀沒把握。
詩人給她一個扎扎實實的擁吻,在她耳邊低語:「別怕,有我在!」
她拚命汲取他身上的溫暖,莫名的心安了:「我知道。」
「現在牢牢抓住我,千萬別鬆手,如果怕就閉上眼,等我叫你再張開。」他把瀧宮戀一背,試了試老籐的承重力量。
「我不怕,你會把我們帶離開這裡的。」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瀧宮戀圈住詩人的頸項,雙腿環住他的腰,在他使勁攀爬的時候,她緊貼在他背上,清晰地聆聽他節奏穩定又快速的心跳。
濕泥粘滑不堪,也使得籐蔓十分滑手,驚險的情況不是沒有,但是她一直保持最高度的信任,只任心跳蹦得像狂駛的火車,卻沒睜開眼。
直到詩人叫了聲:「沒事了。」
她睜開眼,四下是雜草叢生的曠野,兩旁的峭壁又陡又直,聳至雲霄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好個乾乾淨淨的大地。
「這裡比那濕答答的洞好多了。」滑下詩人的背,她深深吸了口久違的清淨空氣。
詩人面對她,原先見到她的喜悅,在飽歷危難後錯綜複雜了起來。
她原先完美的臉手都是大小不一的擦傷,如果不是為了他,她大可不必受這罪的。
「你的頭髮?」初見面時她戴著帽子,加上剛才又在黝暗的陷階裡,他沒空暇仔細瞧她。
「剪了。」瀧宮戀倒是瀟灑,她很久以前就想嘗試剪短髮的滋味,雖然是在那種情況下捨去的,不過,她一點都不後悔。
「為什麼?」他觸著她參差的短髮,聲音沙啞難辨。
「長途旅行時,不需要的東西總是盡量減少的好。」她輕描淡寫。
詩人心中一痛,他的愛到底帶給她怎樣苦難和折磨?
他遙想起見到她時的驚心動魄和吸引他再三留戀的不染塵埃的氣質,而如今,他竟然讓她落到這般窘困悲慘的境界,他該死啊!
他曾信誓旦旦要保護她,要給她幸福,然而那些還未散去的話卻已成了謊言,最諷刺的是,他不只沒有保護她的力量,還在得到她的心的同時必須捨她而去……
他錯,錯得一塌糊塗!
「羿郎?」她發現樓羿臉上扭曲的神情,「你在生氣嗎?怪我把頭髮剪掉,如果真是這樣我會在最短時間之內努力把它養長的。」
「不要再說了,休息一下,我會想辦法讓你逃出去的。」他粗魯地打斷瀧宮戀的話。
她心中的疑雲更濃了。樓羿從不曾用那種口氣跟她說過話,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羿郎,你不高興見到我?」
「住口!不要逼我。」如果可以,任何會傷害到她的話,他都不願意說。
她是他追尋千年的摯愛,就算他自己遍體鱗傷,也不要她受一點痛——
但是,當他的愛變成了謀殺她的工具時,他還能堅持這樣的想法嗎?
「羿郎——」
「我是不願再看見你了,你看!你替我添了多少麻煩,回去吧!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你的樓羿,我最討厭死纏爛打的女人,做人要識相點,別讓我說出更不堪的話來。」趁著新生的勇氣還在,樓羿一口氣說荊
逼走她,她才能去追求幸福的未來。
攏宮戀根本無法接受這驟然改變的訊息,心中的柔情像被橫刀一切,只覺萬般疼痛,卻不知為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你這樣待我?」
她有資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遭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對待。
「傻女孩,你居然還問為什麼?厭了,你懂嗎?我對你這種溫室的花朵生煩了,這樣——夠明白嗎?或者還要我再重複一遍?」他閉上心門,無比冷酷地將話語刺進她毫無防備的心。
瀧宮戀全身一軟,跌坐在地,表情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宛如奔婦。
「你該學著長大,認清遊戲是不該認真的。」詩人無情的話冷得像冰。
瀧宮戀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話如落下的巴掌,痛得她眼冒金星,一顆心全碎了。
詩人假裝沒看見她的顫抖,一心只想傷害她:「或者你要我說得更明白?」
「不……必了……」她歇斯底里地笑。這些話已經足夠把她打入地獄,永難翻身了。
如果她能夠反擊或抨駁他,詩人的心中或許會好受些,但她沒有,那默默承受的脆弱和故作的堅強,幾乎要粉碎他心裡幾欲狂亂的痛苦。
瀧宮戀將眼光投向這她深愛的男人。他到底是人還是魔鬼,能說愛就愛,說變就變,感情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有人說眼睛是人最輕易洩漏秘密的部位,她要知道他那凜冽殘酷的話裡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然而,她失望了,樓羿的金褐眼眸中除了漠然還是漠然,就像他從來不曾愛過她。
詩人知道自己成功地傷了她,從此,她將走出他的生命,可悲的是,他知道她永遠都在他心裡,即使成灰也依然——
瀧宮戀垂下了頭,所有的勇氣都在他那冰山似的一瞥裡蕩然無存了,用睫蓋住自己痛楚的眼,她尋求溫暖地環住自己的身體,彷彿這樣就能抵禦樓羿加諸於她的傷害。
一朵銀白的雪花從蒼茫的天空飄落,正巧停在她長長的黑睫上——好一會兒,雪花融了,而瀧宮戀的眼角卻滑墜出晶瑩的水滴。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雪珠或是淚珠。
翻天覆地的雪花取代了清明世界,絨毛似的白就像兩人此刻的心情。
☆☆☆
只一眨眼,積雪已經盈足,然而瀧宮戀並不覺得特別冷,好像有什麼東西包裹著她,使得颼颼的冷風不至於直接吹到她身上。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沉浸在樓羿施予的創痛裡,忘了地球仍在旋轉。
她回過頭,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珠,乾涸的淚又一湧而上。
樓羿那不是很粗壯的背正像一堵牆,替她遮去風霜,使她免去了大部分白雪的侵襲。
「為什麼這樣對我?」因為冷,呼出喉腔的熱氣瞬間化成冰冷氣息。
「別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鬧出人命。」聽得出他咬著牙關,在這種情況下教人很難分清楚他是因為寒冷或憎惡。
星火般的希望又再度幻滅,瀧宮戀的胃開始痙攣,她掉頭就走,只想離開他。然而才走了幾步,詩人卻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臂。
「你想去哪裡,這裡到處是危險,你找死嗎?」
「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你還擔心嗎?」她輕輕地把手抽出來,表情麻木。
詩人已經分不清是濕是乾的臉橫過一瞬間的抽搐,由於在雪中待太久,以至於他全身都是雪漬:「不准走,直升機就要來了。」
早在陷階裡時,他已經發出求救訊號,依照他估計,天涯及海角派出的飛機應該快抵達了。
天涯和海角住的海南島距離山東棲霞山並不遠,糟的是他們掉到深淵下,搜尋勢必會花去他們許多時間。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可是他不能倒下。在親眼看見他的戀兒平安無事之前——
瀧宮戀抬眼望他:「如果你不能再愛我,就別管我。」
他那青白的臉說明了他守護她的痕跡,但為什麼又要違背良心推開她?或許是天大冷了,冷得她思緒茫然,冷得她無法作正常的判斷……她不懂!
「我是管不著你了,不過——至少把衣服穿上吧!」他粗嘎著嗓子,脫下自己的外衣。
「不要再用你無謂的溫柔捆綁我,我寧可凍死也不要你的外套。」他到底要她如何自處?她胸中又燃起痛苦的撕裂感……
這時,陣陣的螺旋槳聲從頭頂傳來。
「他們來了。」訓練有素的救援人員放下軟梯,直升機在天空盤旋。
詩人將另一條垂下的繩索固定在瀧宮戀身上,發出回收的訊號。
她站在軟梯上逐漸被往上拉,和詩人的距離越來愈遠——
詩人打開液晶表面的通訊器:「任務完成,你們可以離開了。」
「可是——」耳邊傳來質疑的聲音。
「沒有可是,這是命令。」這是機長接收到詩人的最後一道命令,而後通訊便中斷了。
站在冷風颼颼的半空,眼看樓羿的身體逐漸遠去,瀧宮戀掙扎不休的心在見到他整個人癱倒在雪地上時,作了從來沒有過的決定——
她愛他,對她來說他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如果她的羿郎不愛她,又豈會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抗風雪,還有他那遞外衣時兩潭宛如洪荒蒼涼的眼……
沒有愛的人會是那種心中淌血的神情嗎?
假如他真的活不了,那麼她會隨著他去。解開繫在腰際的捆索,她如撲火的飛蛾,以最樸素又壯烈的姿勢躍下——
☆☆☆
難得的暖冬日子,冬陽不疾不徐地散發最適合人體接收的紫外線,溫暖又不太過。
屬於木頭光澤的長籐椅佔據了庭院最佳的地理位置,頭頂一樹繁華的梅花正好遮去多餘的光線,成就一塊適合小憩的桃花源。
躺椅上的少女十分清瘦,月牙白的膚色在室外更顯出一種無力的蒼白。她雙眼微合,一件套頭寬毛衣上是條毛毯,赤裸的玉足有一隻仍固定著石膏,替薄弱的她又添一絲荏然。
一雙強壯的臂堪堪碰觸到她,如扇的睫毛便張了開來,她破碎的囈語,全是一些夢魘的片段,虛虛實實不知是真是假。
「戀醒來。」渡邊圭吾微碰她清涼的頰,幫助她甦醒過來。
接收到渡邊那抹憂愁的眼光,她不由自我調侃,虛弱地笑道:「我又說夢話了?」
渡邊圭吾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氈子,無限溫柔:「這次,又夢到什麼?」
她甩動已經開始長長的頭髮,大部分是茫然,一小撮是不解:「有一隻金光閃閃的鳥……有一大片雪地,那雪聲和風聲好真實,像我真的聽過……」
渡邊圭吾霸厲的臉很快掙出笑,因為太快而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你一定被前天的大風雪給嚇壞了,沒想到東京下起雪來也很嚇人的吧!」
「我不應該吵著你,要去滑雪,結果卻把腿摔斷了。」她居然頑皮地吐了下舌頭,粉紅的舌尖一閃即逝,令渡邊差點忘了回神。
「沒事的,平川醫生今天不是說好要來幫你拆石膏,以後你會輕鬆很多的。」
「我真希望他快點來。」被一身的傷病困了許久,那即將來臨的自由令她渴盼起來。
「不如我們進去等他。似乎是要變天了,一旦又下雪,對你不好。」出於某種不自覺的意識,渡邊並不想在那話題上打轉,有些閃爍地逃避。
瀧宮戀溫馴地伸出細細的臂等他抱起她,這似乎成了一種慣性,他總自動地抱著她走動,不管她要去哪裡。
渡邊圭吾連著薄氈不費點力氣地將瀧宮戀擁入懷中,動作溫存而謹慎,像擁著一個易碎品般。
「我總覺得你不一樣——以前的渡邊也這麼溫柔嗎?」她偏著頭,優美的下頷在暖陽下呈現出一種脆弱的剔透感。
「不,以前的我是個不懂愛人的混球,總以自己以為的方式愛人,卻害得被我愛的人只想逃避。」他不自然地抽搐著面頰的肌肉,悔不當初的意味濃之又濃。
「聽起來像個悲傷的故事。」她喃喃,有什麼奇怪的碎片一閃而逝。
「不會了,我失而復得,不會再有遺憾。」
「我不過跌斷腿,又生了一場奇怪的病,被你講得好像憑空不見一樣。」她開心地笑,笑渡邊的誇大。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許你受一點點傷,一點點都不行……」
他竟敢在搶了她之後又讓她受這樣的傷……他不會輕饒過那個人的……
渡邊的話說得那麼真摯,就是石頭人也會感動,不知為什麼,瀧宮戀只覺得對他並沒有男女間的感情存在,除了感激……恐怕還是感激。
屋內平川彰造已經等在裡頭,渡邊把瀧宮戀交給天香百合,靜靜走了出來。
一場地覆天翻後,他沒想到她會再度回到他懷中。如果可以,他希望之前的一段全是夢。
她失去意識的昏迷、肋骨斷裂、肺炎、骨折,所有悲慘的消息在他拼卻一切趕到海南島時,得到錐心刺骨的證實。
他恨!
那污蔑他用心血灌溉而出的花兒的人,根本不配再擁有她,就算那人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他的恨意仍然不減。
冬天不曾留下任何痕跡地過去,春天來了。
蝦夷草編的寬邊草帽,清新氣息的臉龐,一襲V領淺黃迷你裙,低跟羅馬涼鞋,還有她嬌靨上的微笑,令人忍不住位足觀看。
日光野草園裡,輕石、杉林,碧綠的草坪蒼翠盎然,更別提溫室裡找宮戀最愛的那些藥草植物了。
「你幾乎要把野草園裡的藥草全搜羅盡了,這次收穫頗豐,瞧你樂的!」即使休閒也衣裝筆挺的渡邊半是感歎半是寵溺地咕噥。
「我聽到你話中酸溜溜的味道喲,跟藥草吃醋——渡邊大哥……說到吃,我肚子餓了。」瀧宮戀笑容可掬,心情同天空的陽光一樣好。
「拿你沒辦法!把這些一雜七雜八的東西給我,然後等在大門口,我去把車開過來。」他接過瀧宮戀手上的植物苗,「我帶你去吃海膽醬飯和鴨子燒烤。」
「一言為定。」
日光野草園的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她在等候時聞到股烤章魚丸的香味。
天香百合向來禁止她吃小攤上的食物,平常她深居簡出又沒有吃零食的習慣例也不以為意,如今「放牛吃草」就連管她嚴格的渡邊也不在,於是她跨過馬路直向著小攤子走。
本來,在人來人往的鬧市中,是不會有誰特別去注意誰的,她又一心被章魚丸所吸引,說什麼也不可能去注意那樣一個男子,可是她的眼光卻不期然地撞上他的——
初春的天氣,他披著一件風衣,狂野的金褐髮奔放飛揚,他那麼淡然,沒有任何張力或特意勾勒的姿態,只是隨便地站著,卻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金髮金眸,在黃種人的國度裡難免令人多瞧上一眼。
瀧宮戀的眸掠過他服快又被穿梭來去的人潮代替了。
雖然如此,她卻莫名地感覺身後有道犀利的眼光盯上她。
「下次不可以這樣了。」驀然落在她肩上的大手害她嚇了老大一跳。
她嚇白的臉幾可和章魚丸相比較。
「戀,我嚇著你了,對不起,我看不到你一時心急。」渡邊圭吾不豫的神色減緩不少。
「沒事。」她急急否認,要是他知道她心中想的是另一回事,搞不好會更不高興了。
「我不是要你在野草園門口等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可是想……走一走,對!走一走。」她頓時失去了吃章魚丸的興趣。
「下次不可以這樣了。」他天生的命令習慣不自覺地凸顯出來。
「是。」依舊是無法更改的相處模式。
被一雙溫暖的鐵臂鎖住,她被帶回旁人認為最適合她又最安全的地方。
☆☆☆
一本大部頭的野生植物品鑒被攤在膝蓋上,瀧宮戀就著檯燈機械地翻動書頁。
她覺得不安,在潛意識裡殘留了被拋棄的記憶,她害怕孤單一個人,她沒有把這份情緒告訴渡邊,因為即使有他的陪伴,某些時候,她還是神經質地害怕,害怕一種不明所以的情緒。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當兒,陣陣撲鼻的香味飄了過來,她聞得出是烤章魚丸的香味。
她恐怕是得病了,三更半夜居然聞到不該有的味道。為什麼?她肚子明明不餓……不過她還是循著香味來到窗台邊。
不是錯覺,一包印著Q版章魚的特有包裝紙正散發著難以抵抗的香味。
是誰給她送來的?她不知道誰,可是下意識她明白絕不可能是渡邊圭吾。
次晚,她沐浴後,又在窗台邊「撿」到同是紙包裝的烤蕃薯。烤蕃薯在渡邊挑剔的嘴巴裡是屬於「下賤人」的食物,中午兩人共進午餐時,她明明看見賣烤蕃薯的小販,渡邊卻裝作沒看到,一點也不在乎她希冀的眼光。
是誰跟著她?又如何知道她心裡想的東西?是誰捧著熱騰騰的烤蕃薯來給她?瀧宮戀茫然了。
「我要吃炒蟹腳,而且要放大量的紅椒。」第三天,她算是挑釁地對著渡邊宣告她要的東西。
初春,哪來的秋蟹?
渡邊用一束桔梗代表蟹腳,那晚,她又收到一盤香酥還辣得冒火的炒蟹腳。
第四天,她不曾特意宣告什麼,但夜晚的窗台卻送來一份濃香的鹵鳳爪。
為什麼有人知道她愛吃滷味,尤其是鳳爪?就連照顧她生活起居的天香百合都未必知道。
第五日。
原來等待是件辛苦的事,尤其又躲在暗夜蚊蟲最多的樹叢裡,瀧宮戀歪著身子,因為枯燥的等待漸漸打起瞌睡來。
涼風習習,她幾乎要睡著了。
那人來得很快,只要她眼皮上的瞌睡蟲再加把勁,肯定瀧宮戀就錯過看見他的機會了。
她一眼就認出他來。稱不上魁梧的身材在暗夜裡更顯單薄,但是行動力卻快得超乎想像。
「哎唷!」原來她的出場方式該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只可惜不合作的樹枝勾住頭髮扯痛頭皮,馬腳立刻暴露在來人長長的腿下,成了褲下仰慕者。
「別動。」他的聲音帶著磁性,有著蠱魅人心的魔力。
他靈活的指拯救了她的髮。
瀧宮戀笨拙地想恢復優美的站姿,不料髮絲卻脫離樹枝的糾纏而落在那人的指縫間。
「頭髮長長了。」他沒有預警地說了句話,才讓她的頭髮離開自己的指。
「我的頭髮本來就是這種長度。」他那口吻彷彿他們曾經多親呢,這種陌生的感覺居然令她心口亂跳。
「你不認得我了,對不對?」他說得淡然,空氣中卻鼓動著似有還無的悲傷。
「我見過你,在日光。」金髮、金眸卻有股濃濃的中國味道,斯文的輪廓,完美的頸項,還有衣服下令人愛不釋手的軀體……
瀧宮戀的臉轟地紅起來。明明不過第二次見面,嚴格說起來是第一次,她對他的身體竟有一定程度的熟悉,她難道想男人想瘋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金光逸去,他的眸變成重重的暗褐。
「我不認識你,也不準備認識,以後別再送那些東西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用那些食物來取悅我。」到目前為止,他說的話她沒一句聽懂,這讓她不由得膽怯起來。
「我記得那些都是你愛吃的東西。」
「不可能!你怎麼知道我的喜好?這太瘋狂了。」她一直往後退到自認為安全的距離。
他不逼近,站直的身體沉浸在銀光下,像要消失了般的不真實。
「連理技已分,比翼鳥翅斷,是我來遲了——」
他幽微的表情一如被拋棄的小孩,他什麼都沒說又像道盡了一切,瀧宮戀甚至清楚地看見他的生命力正在消失,可那清淡的身影為什麼盈滿心痛?
是的,她看進他的內心,不可思議的,他的存在就像……就像一道安定符鎮服她潛意識那深怕孤獨的傷痕。
連理枝分,比翼翅斷,他的悲傷輕易地影響了她,為——什——麼?他的痛楚難道是她造成的?這,怎麼,可能?
☆☆☆
渡邊圭吾的辦事效率十分驚人,就因為他這種不凡的能耐,使得帝都航運機構的成員每天都處在備戰的狀態下,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不經心。
依照每天的慣例,渡邊圭吾半天內就處理完所有的檔案,一秒鐘也不浪費地準備例行的巡視和議會,趁著秘書準備資料的空檔,他閉眼養精蓄銳。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渡邊在下一分鐘張眼,桌前定定站著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人。
怨他藝高人膽大,臉色還是難看得慘白了:「你是怎麼進來的……你居然沒死。」
帝都大樓的門禁森嚴,就算是螞蟻想進來也必須先裝上翅膀,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詩人顯然沒興趣滿足他的疑問,開口便反客為主:「我要知道你在戀的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你那些生死之交的朋友們不是對外聲稱找不到你的屍體?我也派人搜過山,明明——」惰敵見面分外眼紅。
「回答我的問題。」
他堅決的表情使人不敢忽略他身上難得的剛猛驍勇。
渡邊冷冷地吊起白眼:「就算你還魂又怎樣?嘗到被當成陌生人的心痛滋味了吧?!」
詩人文風不動,下一秒他已躍過桌面,如電的指掐上渡邊的咽喉:「我不喜歡暴力,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你少假惺惺!告訴你又如何,戀她不會是你的了,就算你從棺材裡爬回來也一樣!」
「不見得。」一個拐腳,渡邊跌了個狗吃屎。
他臉上一片漲紅。從來沒人敢侮辱他到這地步,他也學過護身武藝,居然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簡直丟盡了一切的顏面。
「我不會讓你輕易走出這扇大門的!」
「狠話人人會說,就怕你做不到,說!」他見過的陣仗太多,根本沒把渡邊的話當真。
「很簡單,我不過請醫生朋友替她重新製造回憶而已,有何值得大驚小怪的?現在的戀是重生的,對於你,她完全沒有記憶,我才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
他花了多月的時間一點一滴,鉅細無遺地輸入他為她設定的人生,然後刪除她對樓羿所有的記憶。
「你居然對她做出這種事來!」罪不可赦!
「哈哈哈!」渡邊一陣狂笑,「你也有弱點吧,你也嘗到苦頭了吧……我不會一直屈居下風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被心愛女人漠視的滋味不好受,就算你活著回來又如何?戀絕不會再認得你……」
「你錯了!」詩人放開一直鉗鎖住他的指,「就算她的記憶裡不再有我,那麼我還是可以再重新追求她一次,橫豎那麼多年都熬過去了,再說談戀愛的滋味也不壞。」
「你這種人不知道什麼叫失敗,什麼叫放棄嗎?」渡邊大吼。
這人是沒神經或粗糙得像水管嗎?平常人遇到這種打擊不是該知難而退,認命走開?為什麼他像打不死的蟑螂?
「這一生我嘗過的挫折超乎你的想像,就算做夢你也難望其項背的。」他的過去沒人能明白,那些無盡的失望雖然造就了他非凡的韌性,卻也賦予他涼淡的心理,只要無關瀧宮戀的一切,他都可有可無。
「哼!」渡邊冷嗤。
詩人得到他想知道的訊息後,懶得再和話不投機的他周旋,堂皇在渡邊的惱笑中走掉。
他不把渡邊放在眼裡的舉動惹怒了高高在上的渡邊圭吾,一陣重物落地的響聲駭住總裁室外的高級辦事員——
☆☆☆
白淨的陽光均勻地散佈在瀧宮戀窈窕的身上,她遠眺的眼是深思的。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技……」
她一直不懂這句中國古詩的意思,自她今早從圖書館出來便再明白不過了。
是怎樣深刻的感情可以讓人想生生世世在一起,她能遇到這樣的感情嗎?
「嗨!」
「嗨!」她很自然地回應他,「你答應我不會再出現了。」
她是不是說了違心之論?看到他突然出現,她心中的雀躍的確多過不悅,不是嗎?
「我從來都沒答應過你什麼,我想來就來。」棉短衫鐵絨褲,平底鞋,他無比隨性又無比迷人。
「原來和善親切是假面具,你們男人一向都那麼霸道不講道理?」
「看情況,譬如說追女朋友——」
「我們根本稱不上認識。」是啊,可是那溫暖又安全……好像……見到親人的感覺,卻真實得叫人離不開他的視線……和人。
「我已經失去耐性和你從頭開始,我以為我可以的,可是只要一天見不到你就教我煩躁不安,我受到教訓,因為我的縱容讓你我浪費了太多時間,這次我要速戰速決!」詩人眼中凝著難得的堅持。
「你不可以這樣。」瀧宮戀被他從花園的涼椅中拉起,膝上的書散了一地。
「別急!我只是帶你去一個地方,相信我。」
她的慌亂僅止於那一剎那:「我可不是隨便的女孩。」
「我知道。」她那麼香甜,詩人忍不住咬了她一口。
「啊!」她驚呼一聲。
「我好想你。」他眼中盛滿深情。
瀧宮戀發現自己非但不覺他的話唐突或噁心,反而一道感動的暖流由心田浮升上來,全身都暖烘烘的。
她居然有想落淚的衝動。
任著詩人把她帶走,他們來到兩人曾居住過的櫻花小屋。
「這時節居然還有櫻花,噢!」她掩嘴,「水仙、梅花、蘭花、熏衣草……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她拈起一瓣飛到她髮際的落英,感覺十分真實。
「我要你看的不是這個。」詩人開了小門,走進庭園的後面,一幢地中海式的溫室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瀧宮戀直愣愣站住,從來不曾出現過的畫面像俄羅斯方塊一片片翻出來:「溫室的右排種了一排豆蔻,橫架上是金盞花、萊姆和葡萄抽,中間排是天竺葵,最左邊是空的,因為……來不及種它……可是為什麼會來不及移植?」她有些慌亂。
「你想起來了?」詩人滿臉驚喜,他不敢過去碰她,生怕喜悅會平空消失。
瀧宮戀抱住頭,一偏身往屋裡跑去,她的腦子有更多的東西泉湧出來。
「它們還在!」浴室裡不知多久以前仍保持倆倆相望的缸杯,他們曾經在上面歡愛過的床,所有的過去全回來了。
瀧宮戀投入詩人懷中,她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卻連一句成形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詩人緊緊抱住她,眼眶浮霧——
重逢激情過去,兩人十指交握,雙眸凝注。
「我好怕你記不得我……」在她面前,詩人毫不保留地把心裡最脆弱的那環呈現在瀧宮戀面前。
她輕觸他清瘦的頰:「如果我再負你,就沒有資格接受你的愛。」
詩人將她的柔荑放至唇畔輕吻:「我愛你,這句誓言永遠都不會變,一如我對你的真心。」
「羿郎!」
「這次幸好我偷跑得快,來得及喚回你對我的記憶,要不然今生是打光棍到底了。」詩人露出幾許僥倖的表情。
瀧宮戀一僵:「你不會又——」
「放心,我的身體健康得很,抱新娘上教堂絕對沒問題。」他展現極少流露的輕鬆一面。
「害人家嚇一跳!你好壞!」她捶他,鬆口氣的成分大於責怪。
「是師姑犧牲了多年的道行救了我,我欠她一筆還不清的人情債。」
「我們一定要去謝她,不如把她供奉起來,每天三炷香。」瀧宮戀把官凝燕當菩薩了。
「師姑要明白你的心意會很感動的,但是她回『暗香水殿』閉關去了,短時間內恐怕見不到她的人。」
「不管怎樣我都要謝她。」
「會有機會的。」
他相信他們會有再碰面的一天,在不久的將來。
☆☆☆
幾日後,詩人帶著瀧宮戀直飛意大利。
可以想見她受到多麼盛大的歡迎,牧師的父母對這未來的媳婦愈者愈中意,愛不釋眼的結果是——兩老決定要「不擇手段」逼迫自己的親生兒子早日娶妻。
「你瞧,羿出門那麼久,好歹也撿了個媳婦回來,倒是身為大哥的你卻只聞樓梯響,你的空城計到底要搬弄到什麼時候?」為娘的人心急如焚,口氣怎麼也好不了。
「媽,樓羿跟我是兩碼子事。」牧師娶老婆成何體統,「再說那傢伙總算找到老婆,你該忙的是到女方家去提親、安排婚禮種種事宜,不是來找我晦氣。」當然啦,他「晦氣」兩字可是嘀咕在喉嚨裡,哪敢端到檯面上嚷嚷,否則不死得更快。
「羿水到渠成根本不要我操半點心,你老大不小,萬一變成老光棍,叫我怎麼跟列祖列宗交代?」她泫然欲泣。
又來了!牧師頭皮發麻,老戲碼演來演去就這幾套,他都可以如數家珍倒背他娘固定上演的模式……要不是為了樓羿那傢伙,他也用不著回來「重溫舊夢」,不過看在是雙喜臨門的分上,就去找副耳塞洗耳恭聽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3 00:25:16
第九章
有情人終成眷屬,眷屬是有情人,故事該結束了?那可不!
讓我們把鏡頭拉到官凝燕修身養性的暗香水殿。水殿,顧名思義就是一片水澤。在水澤上有塊突起的山丘,上頭的小屋就是她棲身所在。
「我再給你一次考慮的機會,是你自己走出來,還是等我撞破門——」銀翼一臉戾氣。
他打長眼睛起沒見過這麼彆扭的女孩,很好!他的耐性被磨光了,大家走著瞧吧!
屋裡的人按兵不動,無視他的恫嚇要挾。
「該死的!你再躲著自艾自怨我也懶得理你了。」以退為進,他沒轍了。
賓果!激將法果然得逞,木門以差點被毀容的姿態被打開。
「你敢走,老娘我跟你沒完沒了!」官凝燕雙手叉腰,很標準的「潑婦」姿勢。
「你不是準備不見人了?」
「是不見討厭的人。」這男人一點耐性都沒有!通常武俠故事或傳奇小說裡不都是男主角為了女主角癡心一片、結廬而居,深情感動天地……怎麼他,別提狗窩不見一個,就站在她屋簷下不過幾個鐘頭就大呼小叫,差點沒把森林裡的狼給嚇跑。
「彼此彼此,原來我也是打算要一走了之的,可是想想少了你生活太無趣,好像萊裡沒了鹽,只好忍耐在這裡等囉!」他說來滿心不情願。
官凝燕聽完,氣得想「閉門謝客」,偏偏銀翼眼明「腳」快,一足抵在門牆上使她動彈不得。
「凝!我可從來沒求過女孩子的,你想拿喬到什麼時候?」
「我已經沒了道行,說好聽點是謫仙,難聽的話是妖怪,你,不怕?」
「怕!怕極了,」銀翼面容一整,「怕你不理我!」
「你不在乎我——」她還要努力解釋些什麼。
哎!女人都這模樣嗎?!銀翼再也聽不進去了,立刻以行動封鎖她蝶碟不休的小嘴。
官凝燕兩顆黑水晶的眼睜得老大。他……他……從不按牌理來嘛……
銀翼再次歎氣:「閉上你的眼睛。」
「我……咕。」唇又淪陷了。不過,這回她終於溫馴地閉上雙眼,與銀翼共同馳往無盡的溫情世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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