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陳毓華]情狂獨眼龍(愛你難得2)[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48:39
標題:
[陳毓華]情狂獨眼龍(愛你難得2)[全文完]
情狂獨眼龍【愛你難得2】
作者:陳毓華
她只是想學點防身術好混進黑社會做研究,
沒想到道館竟是黑幫老大的地盤,
這廂功夫學不成,那廂連生活都遭到威脅,
殊不知大哥的嚴加控管只因對她動了心,
只是她活靈活現的雙眼怎生模糊得連帥哥本色也看不清,
單純的腦袋瓜塞不下愛情這小小玩意,
小妮子卻準備問鼎諾貝爾獎?!
要不是那一場意外,
她恐怕永遠也無法挪出她的心去思考「人家」對她的好,
只是,只是,只是--
這茅塞頓開幾乎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49:17
序
嗨!大家好,我是最愛四處串門子,四處哈拉的薇薇。
認識毓華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做「單細胞動物」。
真的很少見到這麼單純、心思這麼純潔無瑕的人。我每次都覺得該把這位美姑娘列為稀有動物,好好地保護。
不過和毓華聊天真是一件太快樂的事了。她住在風光秀麗的埔裡;薇薇住台南,兩地的距離不算近吧?不過啊!我們這兩個愛哈拉的女人是絕不管長途電話的帳有多麼恐怖,每隔兩三天一定互相打去長舌一番,一聊就兩三個小時。
比熱戀中的情侶還像情侶吧!呵呵,好幾次我和華姊姊聊得正開心時,男友剛好打另外一線進來,薇薇我總是很不耐煩地接聽:「什麼事啦?我在講很重要的電話,長話短說。」
瞧!誰說女生最會重色輕友的?薇薇我對華姊姊最忠心囉。
有句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雖然我和毓華不喝酒,但遇到知己可真是一件再興奮不過的事了。我發現我們兩人喜歡看的書非常相像。像渡邊淳一、三浦綾子、登琨艷、莊裕安、鄭寶娟、西西、簡楨、王宣一……等大師的作品。也對古埃及文明和希臘古文化一樣地感興趣;而且一樣喜歡看一些雜七雜八的雜誌;一樣地崇拜金庸小說;寫作之前也一樣喜歡去找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資料來累死自己,然後完全不知如何下筆!呵呵。
所以,我們可聊的話題真是太多太多了。每一本書、每一部電影、每一的日劇……都可以打開話匣子盡情地哈拉,找到一個志同道合者,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薇薇常覺得毓華姊真是一個非常用功的作家。她涉獵的書籍相當多且廣,不管和她討論哪一個作家,或哪一部比較冷門的另類文學,她都會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當然,這些用功的成果也完全呈現在她的作品之中,看毓華姊的書真是一大享受!她處理感情時的筆調總是淡淡、「藍藍」的,但其中卻見細膩的深情,很感人喲。
就拿她上一本大作《霸道也溫柔》來說吧,男主角石勒好酷又好有型!女主角任初靜也冷得很有味道,看起來真過癮。所以,薇薇當然毫不客氣地向華姊姊A一本來啊,並強制規定她一出新書就要立刻給我寄過來。哈!我很賊吧。
好棒!終於把這篇序寫完了。華姊姊說我一把序寫出來就要邀我去埔裡玩
耶!嘿嘿,薇薇當然不會客氣啦。我一定會帶一大箱的行李直奔埔裡,好好地在她家當大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沒事再替編輯大人鞭策、毒打她。「快寫!快寫!偷什麼懶啊?」
哈哈!虐待別人真是一件最快樂的事。羨慕我吧?羨慕帶著皮帶直奔埔裡的我吧?不聊了!薇薇執行快樂任務去了!去毓華她家搬書,把她的整套作品全搬回來!拜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49:45
楔子
倪家武術館擴大招生:
治安敗壞人人自危,尤其長得花容月貌的你。
想自保、想打擊罪犯嗎?
倪家國術館,師資一流,帥哥如林,又,收費低廉,保證絕花不到你嫁妝儲金的零頭。
跆拳道、劍這、合氣道無所不精,所向披靡,現在你相信倪家國術館,以後,你會相信你自己。
備註:限收女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0:08
第一章
「啊哈,『析評黑社會大哥對現令社會體系的挑戰與影響』,這是什麼跟什麼?」一隻驟生的第三隻手偷走白瓷盤內香酥的全麥麵包,又老大不客氣端起主人尚未沾歷的咖啡,三兩口吞了個精光。
初冬,凜冽的清晨,任家的二十八坪小公寓中正上演著每天固定的戲碼。
「任樓,刷牙洗臉沒?」司掌一家四口五臟廟的廚師,一手皓腕握著平底鍋把,鍋底滋滋響著兩隻荷包蛋,分神盡責衛生部分的同時,宛如千手觀音的姿態已經將蛋黃還咕嚕滑動的荷包蛋倒扣進盤子裡,三份西式早餐終告就緒。
任樓咧出一排黑人牙膏的白牙,就座。「太侮辱人了,好歹任樓我已堂堂邁入二十有四的年紀,你當還年少可欺!」
「是誰的牙刷和毛巾永保潔白,一點遭人蹂躪過的痕跡都沒有,你用空氣刷牙啊?」任初靜俐落脫掉圍裙,送她哥哥兩顆大白眼。
想在她的眼皮下蠢動,這些小奸小壞根本不夠格。
任樓抬起鬥敗的尊臀往浴室走去。
「休想打混過去,如果你以為牙刷和毛巾沾過水就是除垢的證明,那就大錯特錯了。
任初靜一言語畢,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忙不迭由轉角的浴室傳出……唔,好厲害的遙控法。
任家是西式早餐的忠實擁護者,標準的咖啡族,早上沒有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墊肚底,做什麼都不起勁。
長方型的橡木桌上,和任初靜而對面坐著的是,支腮神遊不知第幾重天的任家大女兒任箏姑娘是也。
「冬瓜頭,烤麵包冷了。」任初靜十分「公平」的把任樓的那份早餐乾坤挪移到完全沒發現食物不翼而飛的任箏面前。「我可沒空再弄一份,令天學校有場射箭友誼賽,我得提早到校才行。」
她進食無礙於發言,雙管齊下,發言完畢胃袋也填飽了。
「哦,唔。」一串不代表任何意義的碎音出自任箏口中,不過也終於拾回應有的注意力,她挪動滑下鼻尖的散光加近視鏡框。「我瞭解了。」
任初靜敢用自己的左腦、右腦加延腦打賭她這少根筋的姊姊根本沒把她剛才的諄諄叮嚀放在心上,一點都不曾。
她很沒信心的追問:「你瞭解了?真的?」
任箏十指輕握,出於自然的端起傳道、授業和解惑架式。「根據我長期思考結果,黑社會的存在是有需要的,基於社會供需問題,它提供了警備公權力伸張的機會,使台灣的年失業率屬於世界排行末端,又黑社會的構成經常富有幻想和傳奇成分,這種三百六十行裡所沒有的特色,尤其有吸引青少年加入的力量,現在,我們的政府正努力掃黑,身為平民百姓的我們,也該貢獻出微薄的力量撥亂反正,尋找出一個合理、正本清源的方法呼籲大眾……見微知著的這篇論文肯定可以得到院長認定許可,我下年度研究費就不怕沒著落,手頭正在研究的原微生物報告也就有足夠的經費繼續……」她滔滔如長江大河的論談止於任初靜一個制止手勢。
「你說了一籮筐——莫非又把研究費花光了?」不用問她用膝蓋想也猜得出十之八九,不愧是主中饋的當家,對「錢途」最是敏感不過,想來任箏那長篇大論只有$字入了她的法耳。
對任初靜的不捧場,任箏早就習以為常。「你也知道嘛,研究哪有不花錢的。」
「你也有知道金錢重要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一直停留在錢是從樹上搖下來的階段哩。」任初靜難得口齒帶酸、淡淡地損了任箏一著。
「搖錢樹?哪裡有這麼好的東西?」她啃起光禿禿的指頭。每當她心存疑問或做錯事才有的慣性動作。
「當太陽打西邊出來就有了!」任初靜擺明存心捉弄。
在學問的世界,任箏是至高無上的桂冠女王,離開知識,她的能力只停留在學齡前。
「原來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這我還第一次聽到呢!」她點頭,一臉不可思議。
任初靜翻翻白眼,所幸她調適能力一流,任箏的無厘頭她太熟悉了,就當鵝與鴨的對話不需太計較,否則內傷慘重花錢求醫又是另筆支出,太不符合經濟效益了。
「你把年度的生化研究費全花光,所以另辟財源尋求短期的支援費用?」她太瞭解任箏了,一針見血,一矢中的。
「嗯,這種軟性題材滿符合院長的胃口,只要審核通過,研究計晝成果發表,我所需要的經費很快就可以撥下來了。」
喊窮橫豎是不爭的事實,研究所撥下來的費用很難打平所有支銷的,所謂欲善工一定要先利器,馬兒不吃好草怎麼跑得快。至於無關緊要的生活需要倒是可有可無,肚皮一勒就過去了。
在任箏的觀念裡,所謂的「無關緊要」,泛指她苛待自己的食衣住行。
吃,天上飛地上爬的,只要方便她當時的情況,來者不拒。衣服,更簡單了,夜市地攤貨穿都穿不完了,尤其她一天到晚泡在研究所,白袍一件,誰理你裡頭穿的是香奈兒或三宅一生。住,就不用提了。行,一輛中古老爺腳踏車,方便之餘還零污染,環保又可順便健美,樣樣都顧全了。
任初靜終於瞄瞄任箏攤在桌上的筆記本。「別來問我意見,你自己拿定主意就算。」
「你不給我一些……一丁點的意見?」任箏眼巴巴流露求援的最終目的。
任初靜很堅決的搖頭,以行動做出最終絕句點。「我該走了。」行走間她的人已去到客廳,臨了,撂下餘音裊裊的命令:「出門前別忘了去一趟浴室把浴缸裡的睡豬挖起來,他今天的面試在三分五十秒之前已經開始了。」
無所不知如任初靜,如何不教一家三口佩服得五體投地?唉!
☆☆☆☆☆☆
「根會讀書不是我的錯,把書念得好也不代表是不通氣的蠹書蟲,你們也太瞧不起人了。」明亮光潔的馬路,任箏衝著清湛的天空揚揚拳頭。「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任箏除了讀書、寫報告一級棒之外,也能獨當一面完成不屬於知識範圍的工作!」
她的叫囂引來路人的注目禮,直到許多目光匯聚成灼點,燒著她遲鈍的交感神經,任箏才發現蹬著鐵馬的她曾幾何時玉足點地,沒頭沒腦對著天老爺發表起演說來。
顯然她指天畫地的樣子被一群「正常人」列入「秀逗」的行列,她自說自話礙著他們啥事?昂起頭,腳踩踏板,她有要事在身,誰理他們,自由社會言論自由,萬歲!
似乎,這裡就是她的目的地「倪家武道館」。
印證手中的宣傳單,嗯,地址符合,地點也適中,來回家裡和研究所剛好構成三角形狀,三個地方來回平均三十分鐘多一點,唔,在合理的勞動力範圍內,就這裡了。
古拙的門牆很長,不知延伸到哪裡?任箏挑起眼鏡仔細打量。
平常她是絕不帶眼鏡的,她的臉略小,眼鏡老是往下滑,基於安全的考量,除非必要,她寧可視茫茫瞪著一公尺前的景物發呆,也不帶令她有出饃之虞的眼鏡。
就因為這點個人小小的堅持,她經常衝著人傻笑,不管認不認識的這一來,得罪人的比率至少比板著棺材臉降低了許多。
壁柱上的小方點說明這家武道館滿有個性的,人家各個商賈買賣無不以招徠客源廣結善緣而大開方便門,這武術館卻門禁森嚴,絲毫聞不出市儈銅臭味,隨隨便便一塊斑駁的木匾就說明了一切。
柔軟的指腹才由門鈴抽離,在木頭沉厚的敲鐘聲下,厚實的木門露出一方可探視的窗口。
「誰?」
「我來學跆拳道的。」為了印證自己所言不假,任箏還將那張廣告紙當成擋箭牌舉得老高。
「嗯嗯!」裡頭傳來曖昧不清的語氣,聽不出是偷悅或什麼。
在任箏遲疑的剎那,左側木門裂開一條僅供半人通過的縫隙。
任箏連著自己的愛車一道牽了進去,她很自然的將整扇木門推開,一條長長的柏油路直達建築物,因為坡度的關係,使人難以目測由門口到建築物究竟有多少距離。
「你——」
雖然只是個單字發音,任箏總算拉回注意力。
她瞇起視線不甚清明的眼眸,如探考古文物般的打量他。抹油的黑髮、出色的五官、白襯衫、黑色系三件頭西裝褲、光可鑒人的黑皮鞋,好熟悉的打扮方式,好像黑社會大哥喔……不會吧,這麼人模人樣的人。不過,他應該是門房吧?極品的男人充當下人,即使職業無貴賤,還是難免有暴殄天物的感覺。
「我來學跆拳的,請問到哪裡報到?」還真是氣派的道館——
「跆拳?」男人的嘴驀然似吞進駝鳥蛋般,慵懶不失冷靜的聲調頓時走音。
「只要告訴我武術館在哪裡,我可以自己去。」看他為難的臉色,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男人被動的舉起食指往後一比。
「謝啦。」雖然沉默寡言了些,但顯然是好人。
奮力牽起單車,任箏往前走。
「欸!」黑衣人想起什麼叫了聲。
「放心啦,門房先生,我會告訴你家老闆你正忙著別的事,要他別生你的氣,安啦!」她大姑娘全力往好漢坡衝去。
耿隼浩揚著修長的斯文眉,眼底全是無可奈何的表情,被人當作門房他並不介意,好笑的是,她不認得他,他卻見過任箏幾次面,雖然都是在十分匆忙的情況下,沒想到她健忘得一乾二淨。
要不是他有急事待辦,著實想留下來看個究竟。不過,就算有天大的事,屋裡還有個獨眼龍,他太杞人憂天了!
☆☆☆☆☆☆
「愚余別院」一橢圓的石碑栽在路旁,任箏幾乎要確定自己走叉了路,不會啊,她明明按路索冀,橫拐豎彎不過就一條柏油路。這方院的盡頭是幢淡綠的磚屋,不高,兩層而已,建築很古老了,卻典雅,屋子兩側種滿了宋畫庭園最常見的蘭、竹、芭蕉、荷、葡萄和柳樹六種植物,風光明媚之至。
景致是不錯,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它一點也沒有武道館該有的模樣。
這地方也未免大得不像話,看起來倒像政要大官的宅邸。
「是哪隻老鼠在外頭鬼鬼祟祟,打算觀望多久?」任箏不過把車龍頭轉了方向,綠屋裡頭飄出了中氣十足的聲音。
任箏被震得雙耳發麻,她還沒作出下一個反應呢,一陣動物羽翅和空氣磨擦的聲響凌空直下,利爪猛撲她的後腦勺。
千鈞一髮,任箏轉過了頭,什麼都來不及反應,不明的龐大物體已經掠過她頭部上空,尖銳的利爪劃破她粉嫩的頰,硬生生留下三爪血痕。
任箏痛得眼淚迸出眼眶,扶著的鐵馬也摔至一旁。「你這該死的畜生!我跟你沒怨沒仇,你毀了我的臉看我怎麼跟你算帳……」
「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受傷,是咎由自取。」
一個男人——正確的說,是個「大」男人,幾乎接近一八五的個子,不很壯碩,卻結實精瘦,剪裁合適的淺藍獵裝,及膝馬靴,繫著皮革手套的胳臂上停著安斂羽翅、睥睨一切的鳶鷹。
見到那隻「鷹」假虎威的動物,原來痛得蹲下的任箏站起指著它控訴。
「就是你縱物行兇指使那只笨鳥抓花我的臉?」仇鳥就在眼前何需客套?還她的花容美貌來!
「它不叫笨鳥,還有,別指著它,否則,下一秒指頭不翼而飛別怪我沒通知你。」他的聲音清朗沉厚,十分悅耳。
即使有一百分的不願意,任箏和自己的自尊掙扎了下,終告投降收回自己的手指以保安全。「哼,我可不怕你,收回指頭是因為——因為我手酸了。」
也虧得任姑娘大近視一個,看不到男人漂亮的眼穿透墨鏡投射出深奧難明的淬光來。
「說,你是怎麼進來的?」如果他的地盤連這個小女人都能輕易的闖進來,鐵定是出了問題。
「門房開門讓我進來的。」好多此一舉的問話,還是這地方的規矩特別?
男人輕易地鎖住自己的眉,好聽的聲音加入了一大塊冰塊。「謊話,這裡所有的房物全設定過保全系統,哪需要門房?」
「明明就有!」她可不要被人當成了小偷或什麼,拚命從印象裡把那全身黑漆漆的男子給形容得一分不差。
是那遊說不成的喪家犬?好個耿隼浩,他會把這筆帳記下的!
「我知道了。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歐園不歡迎陌生人。」
「歐園?這裡不是倪家國術館?」任箏怕無法取信這渾身充斥清冷感覺的男人,翻出手中握有的證據,就是那張廣告紙。「喏,我的目的全在上頭。」
獨眼龍沒有如期的伸手。「念出來。」
他的喜怒不形於色和異於常人的反應令任箏不滿地嘟起嘴。「欸!雖然你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也用不著狗眼看人低吧,我是顧客,消費者啊,生物鏈裡,好歹消費者為大,起碼的尊重總該有啊。」
「是你闖進我的家中,還想要求人權,我對你算是客氣了。」這叫什麼?喧賓奪主!
「你已經派走狗傷了我的臉,還不夠扯平?」她並不善伶牙俐齒,明明就錯不在她,這一退縮是不是表示自己輸了一城?
就她懂人事開始,生命的意義不是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是徹頭徹尾的卯起勁來讀書,讀出了散光加近視,也讀出不善與人口舌競爭的個性。
她知道自己缺乏服人的威嚴,任初靜常取笑她瞪起人來活像撒嬌的貓——好吧!貓就貓,反正她一直不是拿主意的那個人,更甭提威嚴是啥玩藝。
總而言之,即便她缺乏長姊該有的威信,可也活了一大把年紀,她土法煉鋼的擋兵掩土能耐還是有的。
「算了!」獨眼龍吐出劇終字眼。
看得出來她不是那種懷抱不良企圖的女孩,單看她一副大近視眼的模樣,就知道做不出什麼壞事來,他只要退一步,海闊天空兩人就再無瓜葛。
「怎麼可以算了,她是倪家武術館重新開張頭一個來報名的人,不能算了。」一組嘰嘰呱呱的音符由兩人的後方引爆開來。
一個比任箏還矮小的老人蹦了出來,鶴髮童顏,寬大的唐裝滑稽突梯地罩在他瘦小的身上,很不協調的晝面。
他笑咪咪注視著一身簡約裝扮的任箏頻頻點頭。「腹有詩書氣自華,少見的智慧型女孩,好!」
任箏一下就被逗笑。「阿伯,你見笑了,可從來沒人稱讚我有頭腦,初靜老笑我少根筋。」
「是嗎?少根筋未必是沒腦筋,或許別人在討論一件事的時候,你已經全盤想透又轉至別處吧!」他老頭吃過的鹽巴可比一般人走過的路多,識人自有一套的。
「就是這樣才糟糕,十有八九沒人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她心有戚戚焉。
「我喜歡反應快又不咄咄逼人的好女孩,你很中我意。」她一點也沒有某些新人類的過度膨脹習慣,嗯,滿好的,一入眼就是讓人感覺舒服的女孩。
「阿伯的意思是願意收我囉?」這才是她專程的目的。
「沒問題!不過,你,為什麼想來學武術?」她的骨骼纖細,雖然手長腳長,卻一看就知道對運動不內行。
「哈哈!因為一篇論文的緣故。」她可不知道什麼叫防人之心不可無,訕笑幾聲,不太好意思的說出來:「我想研究有關黑社會大哥對台灣社會的影響,要認真的搜集資料我想免不了會涉險,所以,學點防身術也好以防萬一。」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嘛!
老人點頭,精炯的眼很是讚賞,原來如此。
獨眼龍遠遠站在一旁,無法避免的對話鑽進他耳膜,他不以為然的掀起眉。
老實說,不管她怎麼說都不關他的事,可他卻百分百不喜歡她的主意。
「這麼說起來你是個學生囉。」老人開始一步步打探起任箏的身家來。
她仍是和氣的笑容。「嗯嗯,」搖頭,略帶羞澀。「我早就是社會人士,二十五歲了。」
「那家裡有幾個人哪?」他只差沒拿出筆記本一條一條記錄下來。
「夠了,外公。」獨眼龍聽不下去了。
「我還沒問夠。」倪晃一臉被打擾的不偷快。
「借一步說話!」獨眼龍不由分說把任箏帶開,等他問夠天要黑了。
倪晃的企圖太過明顯,他可不想任他為所欲為下去。
他直帶到十幾公尺處才放開任箏,面孔低俯三十度角,堅硬的輪廓深深勾勒出來。「在這裡等著,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解釋什麼?任箏壓根一頭霧水。
慢著!等?那是世界上最不經濟的字眼,她可是特地「撥冗」前來,為什麼自始至終老被人呼來喝去,她雖不是大官政要,但時間一樣很寶貴。
「我不學了,這樣,可以走人吧?」她不改不善爭執的本性,仍是徵詢的口吻。
「你耳聾了,我叫你在這裡等一下。」為什麼她每件事都要人重複兩遍?
任箏瑟縮了下,雖然如此,她還是輕喁的抵擋獨眼龍無理的要求。「我耳朵清楚得很,問題在於你要我等多久?無謂的等待是浪費,生命可貴,時間可貴,模稜兩可又沒道理的要求叫人很難接受的。」
獨眼龍一臉鐵青,音頻斷然提高。「不管你有多少理由,總歸一句,我會決定你的去留。」
他的可怖又猙獰了幾分,雖然他距離「吼」的頻率還差那麼一大點,但任箏嘀嘀咕咕還嘴:「你那麼凶,根據人類聲音由喉蒂至喉頭傳送出口所能承受的飽和點,你說話的方式已經超過正常人類喉嚨可以負荷的臨界點,長此以往,被你虐待的嗓子會失聲,這樣,太不符合人體衛生工學了。」
連串隱晦難辯的詛咒從獨眼龍口中傾倒出來,一直棲息在他腕上的鳶鳥似也感染到主人浮躁波動的情緒,猛力掀動翅膀。
獨眼龍索性放它高飛。
「它好漂亮,是你的寵物?」她似乎忘了毀容之辱。
她從來沒動過養動物的念頭。有人養鱷魚、蜥蜴,甚至更奇怪的動物,但是鷹,是怎樣的男人和耐性才能馴服掌管穹蒼大地的鷹?
「我們是朋友,平等的地位。」他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她頰上鮮明的爪痕居然令他不安了一下。
任箏一派認真的頷首。「人生來平等,其實對一樣靠大自然生存的飛禽走獸,人類也該抱著一視同仁的心態才對。」
獨眼龍盯著她看,足足有十秒鐘那麼久。
一般的女孩會隨口說出這麼發人深省的話來嗎?她的聲音表達中有些不清楚的東西撞進他心底。
這一遲疑,他也順便把她看了個明白。
她的長髮稍是削薄的,服貼的髮絲總不經意隨風揚起,一雙翦水雙瞳一直是蒙著水水的霧,既嫵又媚的眼角風雅端莊,不著脂粉的臉閃動著一份自足的生氣,那種靈動是發自內心的質感,和人工雕砌不啻天壤地別。
她的美,無以名之。
稍回過神來,獨眼龍發現自己靠得她好近,幾乎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藥水味。
「我打賭你沒有把我的臉看清楚,現在,夠近了吧?下次見面可別忘了。」
任箏被他不按牌理出牌又大膽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就是一退。
哪有人把臉湊這麼近,像大餅……好不嚇人!
一圈穩固的鐵臂正好固定住她的腰,完美得無一縫隙。
兩人都被這樣的默契給怔了怔。
她守了二十五載的清白身子!掄起拳頭,任箏雨點般的猛打,別欺負她是女人,力氣卻是十足,一拳一腳毫不留情。
雖然不痛不癢,獨眼龍可也不允許一個女人對他拳腳相加,長手一翻便把她唯一的「武器」給固定在大掌裡。
「不要歇斯底里。」
迫於無還手之力,任箏被逼著把眼瞳放大,將他充滿陽剛的臉給刻進腦海。
被歲月淬礪的面孔,掩不住的冷硬沉穩讓人又驚又防備,透過墨鏡,隱約可看見他的眼,他的瞳裡帶灰,微微的琥珀色,絲毫看不見人類該有的感情。
感覺上,他只是發自本能做事,完全不是發自真心。他可以流血流汗為自己或旁人做盡一切事情,也能在一夕間全部毀去。
她居然窺出他的萬千情緒來就那麼眼對眼的……她到底怎麼了?原來的她遲鈍又混沌,別說旁人,任家人她沒一個弄明白他們在想什麼,卻獨獨對這甫見面的男人——
她搖頭揮去,不會是天雷勾動地火……神經病,怎麼可能……要不,一見鍾情?完了,她向來粗糙的神經線肯定打結了……愈來愈離譜了……
她昏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3:54
第二章
「外公,你笑夠沒,要是夠本了,去提桶水或什麼來弄醒她。」談不上輕柔的將任箏移到樹蔭下,獨眼龍對著幸災樂禍的倪晃低吼。
「太好笑了,你居然把人家好端端的小姐嚇昏了,我想你那副尊容該去整一整了。」不趁此機會大笑三百回容易得內傷的。
「外公!」他第二次端起臉凶人。
倪晃玩味的莞爾。「小子耶,因為這女娃,你已經給了我好幾次臉色瞧,不尋常喔。」他調侃的繼續:「不過,看在外公很久沒看到你跟女孩吵架逗得我龍心大悅的份上,就原諒你一次。」
他這一點都不可愛、擇善固執的外孫和人吵架的場面,遠古得直可追溯到他幼兒期,難得有個女孩可惹得他連連失控,嗯,好現象。
獨眼龍七情不動。「水。」
「討厭!你這小混球一點都不可愛,我那美麗早夭的女兒怎會生出你這樣沒半點情趣,站著像石頭,坐著像木頭的兒子,說來說去該怪你父親,你們父子倆根本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最後一個宇還停留在舌尖,倪晃便在心裡喊了聲糟,果不其然,獨眼龍英挺的臉霎時變成可怕的鐵青。
倪晃恨不得替自己的嘴巴繼上拉鏈。
歐海聲,倪家的禁忌。
「孩子,對不起。」倪晃首先振作,畢竟是他先提及往事的。
「算了。」他的聲音硬得無轉圜餘地,只有瞭解內情的倪晃才察覺得出他語氣中仍然很難泯滅的痛楚。
他掙扎的恢復原先波紋不動的情緒。「你年紀大了,不適合再教授武術,別自找麻煩了。」
「不行,倪家道館的招牌跟了我大半輩子,廢了它我於心不安。」
「你已經從武術界退休了,五個月前。」
「退而不休你懂不懂?人活著就是要動,你要老頭我每天吃飽睡睡飽吃,不如把我當豬養比較快。」他是那種無法跟憂愁結三秒怨的人,先前的失言之悔轉眼就忘了個乾淨。
「我接你到歐園來住是想讓你頤養天年,侍奉你終老。」
「嘖嘖,沒良心的你,我才多大年紀,你就已經巴不得我早早躺平……」偶爾扭曲他孫子的美意也是種生活樂趣,否則和毫無情趣的人一起生活,他早受不了了。
「你故意歪曲我的話,外公。」他就是有辦法掰出一些完全不合情理的理由,獨眼龍拿他沒轍。
「歪曲就歪曲,總之,我既沒缺胳臂又沒斷腿的,不做事等著發霉啊,在鄉下,老頭我還有幾畝田可以打發時間,咱們那些打穿褲襠就在一起的豬朋狗友也能陪我喝幾杯,要不是為了你,咱家門前電線桿上的麻雀都比這兒強……不給我收徒弟……我就收拾包袱走人。」咦,拿喬了。
「外公!」獨眼龍重重抹了下臉。
「外公我可不是存心刁難你,我可是咱們村子最開通又英明神武的老人了,不讓我教武功,成!你趕緊去找房媳婦陪我解悶聊天好了。」他露出狐狸般的笑臉。
欲擒故縱的遊戲愈來愈接近高潮囉!
「好吧!你愛養雞、想種菜,甚至收多少徒子徒孫都沒問題,橫豎這間別院已經是你的。」孝順,有很多方式,並不需要拿自己一生的婚姻來作賭注;就像他父母那樣的婚姻,簡直是人間慘劇!
咦?不上當!沒關係,一招不成,他還有暗渡陳倉之計。「太好了,外公不是故意拿那些話來刺激要脅你,你遲遲不肯結婚,我只好收女徒弟補補眼睛……不不不,是借物思人。」背著獨眼龍,他吐了些口水飛快點在眼袋上,以示他珠淚縱橫、老淚滂沱。
「外公,夠啦。」聰明如他怎不明白倪晃真正想設計的目的是什麼。結婚,免談!
「也好,」老奸巨猾如倪晃,他也曉得適可而止的訣竅,「打鐵趁熱,我就去叫人來翻修地板,傳單也要多印,如果可以,跟電視台買個幾分鐘廣告……嗯,這點子不賴,唉,千頭萬緒……」他自言自語叩逕自走掉了。
獨眼龍沒有獲得太久的寧靜,倪晃一消失任箏便幽幽地醒了來。
她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景,不料回到現實世界,「噩夢」還是杵在她前面。
「你可以走了。」萬般情緒散去,他又恢復成原來的他。
「可是……」她什麼都還沒談成。
「沒有可是,要是不想羊入虎口,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離開我的視線。」
「羊、虎?」他在打啞謎嗎?
「我就是你論文筆下的流氓老大,你要不想莫名其妙失去貞操就待下,否則……」
「你不會把我撕成兩半丟進淡水河喂垃圾滅屍吧?」她哆嗦,這誤打誤撞的機率是幾乘幾?
一個「被害妄想症」的人。獨眼龍瞥了眼表上的指針,他為她浪費掉太多時間了。
「你想呢?」他丟了顆真假不分的炸彈。
她啃起光禿禿的指頭,好一會才下了定論。「其實你只是不耐煩應付我說來嚇人的,對不對?」她的詢問句又出現。
「不耐煩代表的就是厭惡,難道你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她不能蠢一點,像很多慧而不實、實而不慧的女人?!
「我知道了。」死皮賴臉的事原來她就不內行。
「別讓我再看到你,蜘蛛女。」看她長手長腳的模樣,不由令他想到那種生物。
「別風大閃了舌頭。」她好不容易找到反擊的話。
任家雖然也有幾個毒舌門的手下,可沒他毒辣惡劣,蜘蛛女?虧他想得出來,偏偏她最自卑的一環就是自己瘦巴巴的手腳。
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黑道人物,那麼彆扭又反覆無常的男人,任箏決定敬而遠之——遠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真要黑道老大的話,哼!台灣街上隨便抓也一大把!
☆☆☆☆☆☆
「冬瓜頭,你那什麼臉色,慌慌張張被鬼追了?」埋頭苦打遊戲機的任樓耳熟能詳的由腳步聲判定回家的人是誰,繼而施捨一眼。
「在外頭被人叫蜘蛛女,回來你又叫我冬瓜頭,我真長得這麼畸型嗎?」好不容易以時速十公里的超速返抵家門,還沒喘氣,任箏不由喃喃自語。
普通人面對這種情況總會出於自衛的反駁幾句,要不也互相吐槽一番,只可惜任箏的腦袋架構與旁人不同,她倒是一本正經的「自我檢討」起來。
「噗,是哪個有識之士,妀天我一定要好好膜拜他一番。」在任樓的詞彙字典裡沒有什麼叫正經的字眼,言不及義、言而無心是他對說話不必負責,娛人娛己最高的宗旨。
「一個黑幫老大。」任箏一本正經。
「叮。」任樓錯按ESC鍵,一干水滸傳的好漢全因他這致命的一鍵全軍覆沒,死於非命。
「老姊,你什麼時候交男朋友了?惦惦吃三碗半喔。」逝者已矣,他乾脆扔下遊戲機,難得任家最風平浪靜的老大傳出一丁點花絮新聞,怎可不表關切之態。
「你耳聾了,沒聽我說黑——社——會老大,經常高歌綠島小夜曲的那種傢伙!」
任樓聲調裡誇張的成分更大了,在任家,任箏的「與世無爭」幾乎是公認的,她的出世是因為太過埋首書海,一古腦栽下去無暇關心週遭的生活,而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無知,真要有心人指點一下,她融會貫通得可快了。「大哥也是人,而且是男人。」
誰會相信一個女孩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從來沒讓蒼蠅般的男人駐足過,任箏就是,對愛書成癖,眼裡沒有所謂「雄性」這種動物存在的她來講,即使求學生涯中偶爾有儲備勇氣來碰釘的拈花惹草動物,她仍如老僧入定,久而久之,抱著綺思麗夢的腎上腺素發達人種只好紛紛打退堂鼓。
「男人有什麼稀奇的,咱們家就有兩個了。」對任樓突如其來的關愛她大惑不解。「你和老爹不也是雄性動物?在辭源裡,雄,生物之陽性者。詩邶風雄雉也有:雄雄于飛,洩洩其弱。又齊風南山也說過:南山雀雀,雄狐綏。」
任樓不捧場的呈口吐白沫狀。「老姊,小弟我才疏學淺,你那些什麼『風呀風』的還是留著敝帚自珍,我就算不懂也活得下去,你保重啊!」
「這很簡單的,我解釋裡面的意思給你聽——」譏諷嘲笑的話她向來聽不懂的,興致勃勃想把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學好好講解一番,讓一向缺乏國學常識的弟弟也能沐浴在學問知識的快樂中。
「啊,我肚子痛!原來令天還沒痾大號呢,失陪了老姊,天大地大痾嗯嗯最大。」任樓借了「便」遁,閃得比平常要他做家事還快。
任箏也不介意,她知道o自己魄力不足,也沒什麼足以說服人的能力,改天就改天,反正她也沒損失什麼。
穿著中國風味軟底鞋的腳底一接觸到樓梯階,她不是很清明的腦袋忽然靈光一現。
「糟了個糕,我回來家裡做什麼,明明令天要去的是研究所,為什麼回來了!?」
被那黑社會老大一嚇,她居然直飛家門,忘了真正的要事了。
牆壁的咕咕鐘指著差一刻十一時。
「啊,這麼晚了!」
她轉身由大門衝了出去。可是,還是有些地方不對……呵,任樓那傢伙不是該參加面試去了,怎地也在家?她又扭身轉回:「阿樓,你的面試——」
他那寶貝弟弟要再搞砸這個月來第二十五份工作,她準被任初諍以督導無力擰頭示眾。
「吹了!」從摟上傳下來的音響和聲音比賽著。
啊,大勢去也。
下意識,任箏便往外衝,大難尚未臨頭,她還是先逃吧!
☆☆☆☆☆☆
其實資歷深如任箏,根本不需要照固定時間來回研究所的,她只要每年繳交兩份研究報告,取到上級撥下的援助金,時間就可完全自由運用,但也因為大部分時間她總卯起來作實驗,所以在論文和論文告一段落中間,她會讓自己努力「正常」過日子,就像今天一樣。
她行走的路線再單純不過,來來去去,也就家中、研究所,還有平常光顧的小吃店,餘下的條條大路對生性沒有探險細胞和必要的她來講,根本可以算不存在的。
她不是路癡,只因沒機會到這三個地方之外的任何一處。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她又因為實驗做過頭忘了時間,抬頭看到牆上的掛鐘都過了午飯時間,摸摸抗議的肚皮才結束工作,出門覓食。
「欸!借你車載我一程。」就在胡思亂想時,一個全身冥黑的人堵住她的去路。
她並沒被嚇得從單車上摔下來,因為來人用一隻肘臂輕鬆穩住前方的手把。
透過忘記拔起的近視鏡片,任箏把眼前的男人看得十分明白。
他寬肩厚背,大臉剛烈逼人,眉宇間強烈的風格,鮮明得輕易博得旁人的注意力,只一瞥的凝注,便精銳得讓人害怕。
「啊,你很眼熟。」
「我們昨天才見過面,你忘了?」他明明交代要她記住自己,她還真忘了!一絲看似被漠視的蘊怒慢慢揚起。
「昨天?」今天的獨眼龍仍以墨鏡遮眼,一身緊身的黑在燦燦陽光下十分刺眼,他的髮略帶凌亂,反而平添一抹莫名的距離魅力。「你你你……黑…不,大哥!」
她不是才逃出虎口,怎麼又———
「你也誤會得太離譜了,現在的我跟黑社會可一點關係都沒有。」
現在————
「你明明承認過。」
看她一副全神戒備做好「逃生」的模樣,獨眼龍發出低沉的笑聲。「人家說什麼你都一概當真?」他驟然生出捉弄欺負她的念頭。
她的少根筋和迷糊是他最先抓到的特質。
「難道你罵我蜘蛛女也是玩笑?!」明明他就是以那種黑社會人才有的趾高氣昂和白眼橫她,憑什麼不信!
「你一向都這麼直通通的?想到就說?」獨眼龍抱住安全盔,臉上的笑意一發不可收拾。
「不對嗎?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欠罵的人也要罵回去,難道你不也這樣!」任箏揚起不解的眉。
「你一定是個幸福的人,只有不知愁滋味的人才會說出這種任性的話來。」獨眼龍唇畔的笑沁入了看不見的苦味。
幸福的定義太模糊了,就像世界上根本沒有青鳥一樣,幸福、青鳥,不過都是人類自我安慰下的產物,幸福?去他的!
「這種偏激的想法是不對的!」任箏慢慢捋起拳頭。
她不應該那麼激動不是嗎?幸福和世界和平都一樣是抽像的名詞,但是,她卻不許他被灰色的思想佔據。「像我,對什麼都不太行,只有讀書才能從其中找到一些自信,初靜老說我少根筋,可是我覺得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不一定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或許是我討厭被看不見的東西束縛,所以,我不在乎環境或別人給我的評價,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每天很快活的過日子,因此,我要照自己的方式來過。」一口氣連珠炮說完,任箏大氣不喘一下,過了許久才發現白自己太猛浪了。
獨眼龍的不發一語讓她更加侷促,潔白的頰一下被艷火燒紅。
就在她極思離開方法、腦袋卻慌得一片空白時,獨眼龍卻把安全盔往她懷裡一塞,令她不由自主往後座退。
他輕鬆愉快的接管了單車的主控權。
單車平滑地在柏油路上滑動,獨眼龍低潤的嗓音夾著微風往後方飄:「坐穩了,要是跌破屁股可別怪我,還有,我有名有姓,歐格鞏,最後一次叮嚀你,不許又沒頭沒腦裝做不認得我。」
「欸,你要去哪裡?你很——初靜說這叫什麼?」任箏一拍安全帽,「對啦,她說你這種個性叫『大男人主義』,又別號『沙文豬』,其實真正的名稱叫:『愛逞強好面子的混蛋。』」
獨眼龍不理睬她的抗議。「石勒那傢伙要聽見這些話會氣瘋的。」他極力壓抑胸腔過度躍動的笑意。
「你認識初靜的未婚夫?」任箏十分的後知後覺。
「堂堂跨國企業的總裁誰不認識。」不知為什麼,他現在並不想開誠佈公他和石勒的關係,便淡淡的魚目混珠了過去。
他可在剛剛那瞥就認出她來,顯然她還不清楚他和石勒的關係。
「說的是。」任箏完全不疑。其實,真正的原因在於至今她仍不清楚石勒的定位在哪裡。
任家是十分獨特的家庭,粗看,他們彼此甚少關心對方幾近到無視的地步,只有他們家庭核心的分子才能體會完全信任的生活方式,他們稱不上富裕,也沒有響亮的名聲,卻在人世間活得百般愉快。
輕風徐徐,具有冷靜腦筋的功效,在更多陌生的商店街道掠過任箏眼前後,她終於發現一件嚴重的事實。
「且慢!」她當然不會傻得跳車,而是以安全帽敲打獨眼龍的背。
「你想害我下半身癱瘓嗎?」
什麼上半身、下半身的,任箏專注的可不是這種芝麻綠豆事。「停下來,你一定要停下來,我原來是準備要去用餐的,你騎錯路了。」
「吃飯?這個時候上下午三點整,不是該喝下午茶的時候?!
「從這裡開始左轉,那條飲食街看到沒有?倒數第三家就是。」她熟門熟路的指引,篤定她要去的地方。
獨眼龍遲疑了下,龍頭一拐,果真朝她指示的地方騎過去。
狹狹窄窄的店面,零落簡單的板凳,樸拙的招牌,趁獨眼龍停車的時候,任箏已經行雲流水的據桌而坐。
「你今天來晚了喔,任小姐。」忙著切料煮下水湯的麵攤老闆,一眼就可看出是那種憨厚的老實人。
「嗯,對了,料要多一點,今天有兩個人喔。」長年累月的光顧建立了情誼,任箏也不客氣。
「安啦……哇!」老闆一回頭正巧看見獨眼龍低頭越過小違建的門樑。
在他的生活圈裡並不常見這樣出類拔萃的男人,小生意嘛!自然光顧的人種也多是藍領或偶爾路過的白領階段,他不由眼光一炫。
落座後,獨眼龍輕描淡寫的打量了一下環境並不予置評。
熱騰騰的陽春麵端來,上頭有顆老闆的愛心鹵蛋,任箏看了兩眼發光,嘴邊甜甜的笑意全是快樂。
「吃呀,老闆的手藝可是世界一流的。」衛生筷一分為二,任箏認真的吃將起來。
「你不管做什麼都這麼拚命?」就一碗陽春麵,幾根芽菜、幾片肉絲,真的好吃?
「吃束西不要說話,會消化不良的。」她推擠著他面前一樣的面示意快吃,又把口中的面送進喉嚨後,一絲恍然之色晃進她眼底。「你沒在這種小店吃過東西對不對?」
「是沒有,不過今天托你的福開葷,很新鮮。」他挾起一筷略略膨脹的麵條放進口中。
「好吃吧?」她亮晶晶的眼像極想博得讚賞的小孩。
「是誰剛才一板一言訓斥吃東西不許說話的。」可口的食物和放鬆的心情給了他招惹她的心情。
「哇!你好陰險,為什麼吃我碗裡的鹵蛋,那是老闆的愛心蛋。」哇咧,就在她一怔的當兒,城已經易主。
獨眼龍三兩口吞掉她的,然後惡作劇地由他碗底「挖」出另一顆鹵蛋。「愛心蛋嗎?我也有。」
瞪著他又把一顆蛋祭了五臟廟,任箏才悲哀的回過神來嚷嚷:「陰謀家……你一定是很可怕的陰謀家。」
一個能在談笑間就吃掉她唯一蛋白質來源的人,一定和任初靜一樣可怕,這種人勢必要保持距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她心情擺盪不定,危機意識萌生時,獨眼龍已經結帳又將她帶出小吃店。
「上車。」他很理所當然的又執掌了車子的主駛權。
她乖乖上車雙掌貼住大腿。
咦,不對啊,怎麼她處處受制於人。「等等。」
「別吵,一會就到了。」強健有力的腿一蹬,標準淑女車化成了哪吒的風火輪,霎時不見蹤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4:18
第三章
這次來到的地方是間佔地頗大的機修廠,獨眼龍筆直把單車騎進噪音頻頻的廠內,它不同於一般烏漆抹黑的機車行,光線明亮不說,先進的組車機械和冗長的輸送帶都大大顛覆任箏對舊式機車行的印象。
投射燈下陳列著長長的重型機車,有街車、越野車、跑車、嬉皮車,各種廠牌,更多是任箏完全不認得的。
「頭家你可回來了,車呢?」一群身穿深色制服的員工圍堵過來,大部分的眼光全投注在任箏的身上,好奇得很。
「引擎塞出了點問題,帶個人去把它牽回來。」獨眼龍俐落剝開膝蓋、手腕的護具。
「哇塞,頭家,一部幾百萬的實驗型新街車你把它扔在外頭卻騎腳踏車回來,酷!」一個髮梢挑染的年輕男孩忍不住喳呼。
「你懂什麼,這叫『香車美人』,美人價值連城,一輛BMWK200RS算什麼。」另一個年紀老成些的男子玩笑地敲他一記,語畢,引來更多無惡意的嬉笑聲。
你一言我一語,一群玩心頗重的年輕人鬧成一團,獨眼龍卻淡淡澆了桶冷水。「做事幹活去!混水摸魚的倒扣下個月全勤。」
聖旨下,攸關錢途,一窩人碰了一鼻子灰,莫可奈何唉聲歎氣的散去。
「好大的機修廠。」任箏歎為觀止。
「興趣。」截至目前,這些機車事業只在萌芽階段,又他身上另負有重任,即便這裡才是他真正興趣所在,也只能暫時充當玩樂。
「興趣是維持同一件事情努力不懈的原動力,像我做實驗一樣,你以為一加一一定等於二嗎?不然,像雨後的天空為什麼有彩虹的出現,仔細追究,不過是空氣中的結構粒子妀變了,可是,就這麼小小的變動卻讓我們可以看到不同顏色的彩虹,我覺得只要把工作當成興趣,就能天天用不同的角度看到彩虹,而樂趣,根本就是一道七彩雲霓,你每天都能看到美麗的彩虹,真是太幸福了。」她侃侃而談,表情是認真的。
這是獨眼龍聽過最荒謬、卻也最有意思的論調。
「你對事情的看法一直是這麼——一廂情願?」他絕不會為了特定人物而修改自己直截了當的說話語氣。
任箏有些不安的臉紅了下,「初靜老是說我天馬行空,腦子裹住了一隻有翅膀的獨角獸,所以想的東西和正常人都不一樣。你也有這種感覺嗎?」雖然她不過蛾眉淡掃,雙頰飛紅卻替她原就天生的麗質更營造出瑰麗的色彩。
「有意思。」他莫測高深的凝眼,唇邊儘是似笑非笑。獨角獸,哈!
「你一直都這麼冷眼旁觀不覺得寂寞?」對他最初的怯意淡去,任箏逐漸能由他似有還無的清刻表情中揣度他的想法,昨天給她的強烈感覺又生起。
獨眼龍擰起眉。她究竟想說什麼,厥詞?「給你一個誠懇的勸告,千萬別輕易去窺視別人的內心,平凡如你,沒有能力改變什麼的,女人還是傻點、笨點好,別交淺言深。」
他的警告看似不痛不癢,臉上的表情也沒多大變化,甚至一恍惚,會令人不由感覺他侃談的是別人家的事。
他受的傷是那樣的深,她不該試探的,他的痛誰都不被允許涉及。
「我知道了,這就是你一直帶著墨鏡的原因,雖然你生活在人群中,可是你用外人無法透視你的鏡片隔開自己和想關心你的人,為什麼?人很可怕嗎?」她不知道一向拙於語言的自己是怎麼了,竟汲汲想分擔他的憤懣。
「別試探我的耐性。」她還是個陌生人,怎知他的苦。
「昨天你也是這樣,一談到你不願觸及的問題就翻臉不認人,既然這樣,今天為什麼又來招惹我?」
「我車壞了,自然要找人載我回來,你不過是湊巧經過,我只是順手利用罷了。」
利用?負面又傷人的字眼。
向來她被任初靜保護得極好,生活又單純,別說人人無法避免的人事傾軋在她身上不曾出現,更不知失業的愁慮。
眼前這男人和她家的任褸完全不一樣,他像一本複雜又深澀的宇典,她不懂。
她返身衝了出去。
她遽來的動作令獨眼龍有一瞬間的錯愕,還理不清是放心或錯綜複雜的心情,任箏又回來了。
她把手裡還沾泥的小黃花塞進他手裡。
「誠如你說的,或許我是太幸福了,不懂人間疾苦,我也不懂你曾經吃過什麼樣的苦,可是,我希望把自己的幸福和快樂分一些給你,讓你的生命不再灰色。我希望每天的你都像修車廠旁的花一樣,都有著彎彎的笑容。」說完她靜靜走開,留下筆墨難以形容心情的獨眼龍。
——她,要他快樂。她居然這麼說。
☆☆☆☆☆☆
格鞏村,獨眼龍的機車買賣與維修重地。
一群員工眼睜睜看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脫卸風衣走進老闆的辦公室。
「喂,我賭他一分鐘甩門走人。」髮稍挑染的阿輝由車體下露出稚氣的笑,瞄向忙碌的眾人。
「多少錢?」最愛跟他唱反調的吉普玩弄著手裡的螺絲起子。
「晚上的KTV和續攤的錢如何?」
他們的對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紛紛呼囂著要插一腳,登時整個機修廠的工作停頓了下來,下注成一團。
隔著玻璃門的辦公室內,獨眼龍貼著話筒示意石勒自便。
抽掉頸部的圍巾,石勒給自己倒了杯熱呼呼的荼。
「三請三出,怎麼,想打破劉備三請孔明的紀錄?」結束通話的獨眼龍一出口就是調侃。
「好小子,你在試驗我的耐性?」石勒說來就有氣,溫和俊逸的臉風雨欲來。
「別又來了,本店小本經營,經不起石大少砸場,手下留情吧。」在石勒面前他又是那個「左手」獨眼龍了。
「少跟我嘻皮笑臉的,一句話,你這彆扭要鬧到什麼時候?」離開「幽域」出走,這種事也只有率性如獨眼龍才做得出來。
「耿隼浩沒有把我的意思傳達給你?我記得已經講得夠明白了。」
石勒、獨眼龍和耿隼浩是比利時黑道組織「幽域」的頭頭和左右手,半年前石勒曾因逃避繼承黑道家業到台灣,進而結識了任初靜而成為一對戀人。
對家業完全不感興趣的他原有禪讓之心,想把幽域交給能力一流的獨眼龍,只可惜獨眼龍自從不經意明白他的企圖後,索性離開三人在台灣共居的房子,另外買了歐園,也開了「格鞏村」這間重機車的集散場所。
「幽域的江山大半是你打下的,回去執掌龍頭位置有什麼不對!」石勒氣他的不可理喻。
「我是那種適合開疆闢土、不適合掌管決策的人,再說,老想把自己的責任推卸給外人,你也太卑鄙了,你把旗下兄弟們的身家性命當玩笑嗎?」他可不想讓自己再累得像頭驢子,各人自掃門前雪吧!
「你故意的!」石勒氣結,一屁股往獨眼龍辦公桌一坐。「我知道你眼紅我和初靜的幸福,你存心想拆散我們。」
獨眼龍聳肩,「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總而言之我又不姓石,幽域是女爵士一生的心血,你如果不介意傷了她老人家的心,就繼續任性下去,我和右手也可以擁有更多遊戲人間的時間。」這回,他是吃了秤鉈鐵了心。
主與從的身份一開始就定了位,要顛覆,不是不能,是不願,石家於他有生命再造之恩,他有責任和使命將石勒引回他命運的軌道,而他現在正是在進行這樣的使命。
「小子,你竟敢用這種口吻跟我說話!」風和雷電隱隱作響。
石勒努力吸氣。
不氣不氣不能氣,氣了就會中他計……
獨眼龍仍是嘻嘻笑。「俗語說:友直友諒友多聞,我們亦友亦主從,再說居上位的人本來就要有度量容納諫言,否則成了昏君別怪我沒提醒你。」
石勒兩眼凸睜。「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拳打得你連躺三天?」
獨眼龍將桌面收拾乾淨。「我信,不過先決條件是——你捨得讓旗下愛將受傷嗎?不會吧。」
「歐格鞏!」
「別吼,省點力氣對付你那搞不定的小未婚妻去,我有約會不奉陪了。」捉起衣桿上的毛外套,他舉起食指中指重疊的輕點太陽穴。「拜拜!」翩然離去。
望著獨眼龍遠去的背影,阿輝一臉狐疑。「怎麼是頭家出場?」他喃喃自語。
難道他的KTV和酒菜錢長翅膀飛了?
他調整她鼻尖的鏡框。「那就去吃飯吧,火鍋如何?」
任箏有些措手不及,個性耿直單純的她實在不明白,明明還沒結束的話題,他就是有非凡無比的能耐將它理所當然結束。
他的頭腦轉折太多,是她遠遠及不上的。終於,在跟獨眼龍交手數次後,任箏產生了這樣的認知。
校門外,儘是賣吃食的攤子,山產海鮮天上飛地下爬的,價廉物美,又因為下雨的關係,雖然時逢學生假日,賣熟食的小店家仍坐滿了六成的客人。
還沒據桌而坐,滿室的肉香就引人垂涎三尺。
麻辣鍋以最快的速度被送上來,佐料采自助式,兩人分頭去拿自己愛吃的菜餚。
冬粉、玉米、甜不辣,兩人一碰頭,拿的菜料竟一模一樣。
湯汁的香氣和小店熱絡的情緒燒沸兩人的臉頰,等兩人吃得飽飽從麻辣鍋店出來,一直霪雨不停的老天也收了雨篷,只剩街道殘留的水窪能證明方才雨神打台北上空經過的痕跡。
「為什麼想經營機車買賣?」是沒話找話也罷,這問題一直卡在任箏心裡。
他不是那種適合和油污噪音並存的人,甚至是不搭軋的。
「是樂趣也是無聊。」雨後的天空十分澄明,像出塞燒陶上抹釉的光暈。
要將守了十幾年的幽域工作交出談何容易,在他變相誘拐石勒速回崗位的同時,總要找些什麼來打發時間和「證明」自己對組織已經失去興趣。
格鞏村就是他拿來對外宣稱的實際證據。
「黑幫老大不是應該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嗎?無聊?很難想像。」她想起走進麻辣鍋店時,處處可看見驚惶的眼和倒抽的氣。
獨眼龍摸摸鼻子,很難得笑咧開白牙。「似乎人家隨便謅什麼你都信?」
「為什麼不?」她有些被侮蔑的感覺。「難不成那些話你不過是信口開河隨便胡說的?」
「當然不是,不過也不免有灌水成分,這世界上有誰會在頭次見面就對你挖心掏肺的,別傻了。」他的狂恣偏激浮現在犀利的言詞上。
「可是我對你說的每個宇都是真的。」她形容不來心底滂沱滋生的感覺是什麼,惻隱、憐憫、驚訝,好像全不盡然,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之於她仍是無心的。
她只是他無聊寂寞時陪吃飯的工具。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就因為我知道你的真——」他有些礙難。在她面前,他居然會習慣把自己長年不為人知的一面放在太陽下曝光。
不錯,她之所以吸引他,止於那份他身上絕不會再出現的純真。
她是陽光,他是汲於想得到照耀的向日葵,他們的關係就是這樣。
「那麼,讓我看你的眼睛。」她不想對著兩片黑黝黝的鏡片說話,她根本不明白他似真似假的談吐裡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藏。
敢直接其鋒的女人,任箏唯他僅見。
獨眼龍的肌肉抽搐,很明顯的僵硬分佈他深鐫的輪廓。「別以為我對你好就可以予取於求,女人永遠道麼貪心——」
「別,別再說了。」任箏悄悄皺起漂亮的黑眉。
「怎麼,一點刻薄話就受不了。」
任箏輕輕搖頭,雙手鎖在風衣下,神情如止水:「不要說讓自己會後悔的話,請不要。或許你以為那種會對人剖心掏肺的人愚不可及,可是,我學不來拐彎抹角,我對誰都誠實坦白,在於我不想讓自己後悔,不管你把我看成怎樣的女孩,我還是想讓你明白我的感覺。」
她錯了嗎?善意的實話和謊話是她永遠分厘不清的,一股夭折的痛楚由她內心角落緩緩蔓延至眼眶,究竟是什麼夭折了?對人的信任,或是才萌生的感清?
入冬的風拂過兩人,整條偌大的街道倏然覺得冷清了。
☆☆☆☆☆☆
任家的早晨。
「怎麼最近都沒再聽到你那篇論文的下文,不會資料已經收齊了吧?」培根、蛋、鮮乳、咖啡,大功告成,任初靜坐下來盯著把臉埋在早報裡的任箏。
「放棄了。」她的聲音有些低調慵懶。
「為什麼?」任箏不是會半途而廢的人啊!
「放棄就是放棄了。」她不想談。
「別再看什麼報紙了,還不全是世界各地的打打殺殺。」任箏的閃避態度很可疑,任初靜嗅得出來。
一向節省的任初靜能容許每月要花費不貲的報紙在任家出沒,是因為那報紙不用花到她一分蹦子,那全是任箏由研究所帶回來的隔夜報。
所以她現在看的新聞,不,舊聞早已經超過時效,閱讀性可有可無。
「人家想看。」任箏無意聊天。
人家?很久不曾出現的宇眼,從前的任箏最喜歡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經任初靜百般「教誨」、軟硬兼施,總算久久不見芳蹤,不料又死灰復燃。
她有心事,任初靜想。
她還來不及糾正,每天的遲到大王任樓卻帶著另一個人走了進來。
任初靜只微微流過一抹訝然。「你——」
「我來吃早餐的。」他的音色非常男人,又很溫存。
任箏則大大震動了一下。
「冬瓜頭,還沒反應過來啊,男朋友來接你了。」童心未泯的任樓一把抽走任箏擋住視線的報紙。
任初靜什麼也不說,起身,重新整治一份新的早餐。
任箏明媚的眼慢慢瞠大。「你——歐格鞏?」
「我不希望再聽見你認不得我的話。」獨眼龍瀟灑自若侃侃而談。
他摘掉了一直架在臉上的墨鏡,那個象徵疏離和淡漠的粉飾色。
任箏的詫異不止如此,少掉墨鏡遮蔽的他有雙出奇深邃又漂亮的眼睛,而她在看清了他之後,心中不由怦然意動。
許是不曾被異性用這麼坦白無垢的眼光看過,許是他頭遭摘下墨鏡以真面目示人,獨眼龍竟微微的臉紅。
「冬瓜頭,你再這麼看下去,他要奪門而出了。」任初靜瞧出了一些端倪,由他們彼此間流動的氛圍。
她晃動鏟子,把一份早餐擺在獨眼龍桌上。
「你說什麼?」標準的慣性反應,她永遠都跟不上任初靜奇怪的腦波頻率。
望著任箏無辜又圓亮的大眼,任初靜把自己的早點打包。「我什麼都沒說,就當蚊子過境好了。」
「蚊子?」任箏反射動作跳起,「在哪裡?」他們家絕不允許這類以敗壞人類健康為己任的蚊蟲存在,殺一儆百是很重要的。
任初靜太習慣姊姊慢半拍的動作和反應,遞給獨眼龍一抹抱歉的眼神。「讓你見笑了。」
獨眼龍四兩撥千金。「這世界靠老天爺賞飯吃,種田用笨方法的人太少了,所以更形珍貴。」
任初靜眼底的璃光更深了,她向來思緒敏捷,對身邊的事物看得十分透澈清楚,只是生來淡然不夠熱絡的個性很難把情緒彰顯在外面,和任箏的直通個性又不相同。
「任樓,閃人。」她一個手勢就是命令。
「欸?」
可憐他毫無反駁的能力,端著自己的食盒隨任初靜走出。
被晾在廚房的兩人頓時成了沒嘴葫蘆,獨眼龍拾起刀叉一本正經地切割食物,用力咀嚼,把早餐吃得一乾二淨,盤底一點殘渣都不留。
「你真的是來吃飯的?」昨天他們明明才不歡而散的啊。
他將空盤一掀,答案一清二楚。
「哦。」她不免喪氣。他「真的」是來吃飯的。
沮喪的任箏可沒想到獨眼龍的登門踏戶可包含多少涵意在裡面。
在女孩面前他天生不風雅,又不擅言詞,唯一能令他不受拘束的感覺,只有在石勒和耿隼浩面前,任箏於他是不同的,為她取下長年不離身的墨鏡便是默然承認她對他已經具備雛型的影響力了。
「走吧!」
「走?」她還沒從一堆亂七八糟的短路思索中回過神來。
獨眼龍索性牽住她的手,又將衣架上的風衣遞給她。「莫非今天不用到研究所去?」
「喔、喔、喔,當然。」實驗室還留著沒完的工作。
說來全該歸咎於他,若非昨天不歡而散的心情嚴重影響她的工作意願,也不會延緩了計畫內的進度。
將她的淑女車由庭園牽出來,獨眼龍立刻接手。「我來。」
「我可以自己走。」他沒事獻什麼慇勤,「格鞏村和我不同路,你也上班去吧!」
「我靠兩條腿從家裡散步出來,沒你的車我怎麼上班?」
「我幫你叫計程車,要不,搭公車也行。」
「我只想騎你的單車。」他開門見山,斷然不接受其餘方法。
「什麼嘛,我又載不動你,而且單車雙載會增加輪胎的負荷,我的成本計算裡可沒有這一項,你要知道,初靜一個錢打二十四個結,零用金已經很刁難了,意外給付,一定又要聽她囉哩叭嗉一堆。」
什麼情趣、什麼浪漫,一到任箏身上全走樣了。
獨眼龍真會被她氣得打跌,「車子要真壞了來找我吧,我負責。」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協議達成,得到所有好處的任大姑娘終於坐上香車。
坐在獨眼龍身後,任箏只感到少許的冷風拂過髮梢,他像一堵堅固結實的牆替她檔去前面的風雨,她的心就像暖和的身子,感覺安全又甜蜜。
「把手放進我口袋。」他吼。聲音由前端傳來,任箏並沒有接觸到他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卻感覺到他胸腔躍動的力量。
她著述的把冷紅的手掌放進他身體兩側的大口袋,溫暖立刻鑽進她手中的每一個毛孔。
如果可以,她不想很快結束這段路程——
連結煞車的把手在冷激的摩擦聲後,如騰雲駕霧的任箏回到現實的地面,研究院偌大的校匾提醒她目的地已到。
淬然抽出的手和人一樣感受到離開他驟來的寒冷。
「下班再來接你,不見不散。」一接觸外面又戴上墨鏡的獨眼龍喁語。
「好。」她的思緒有些恍惚地被他散發的氣息俘虜,又冰涼的空氣遲鈍了她對一切的反應。
「過來。」他忽然說。
她下意識趨前。
如飛蝶、似飄雪,他的唇沾上她的額,留下一方輕暖。「工作時別忘了要想我。
任箏呆呆撫住被吻的額,望著他遠去,如蜻蜓點水的笑漣漪在她唇畔漫開。
——他親她!
她飄飄然地沿著椰林大道走進自己專屬的研究室,在門合上的那一剎,那一陣煙硝沖天,震耳欲聾的爆炸由研究室引發,四處炙舐的火舌肆虐地捲出玻璃窗外,猖狂飛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6:42
第四章
「頭家,電話!你再不來,電話線就燒掉了。」獨眼龍才抵達機修廠,氣急敗壞的阿輝就衝了出來把他專屬的大哥大交給他。
既然是獨眼龍私人的電話,就表示只有少數人才知導這組號碼,他按下通訊鍵走進專屬辦公室。
「右手?」
耿隼浩爾雅的音準透過話筒分毫不差。「石勒住院了。」
「什麼?!」是雷延。
「隔牆有耳,來再詳談。」做事細膩的他最清楚有些話不適合在通訊中直說。無孔不入的不一定只有空氣。
「曉得,」他瞄了下表,「十分鐘就到。」
現在的他不是懶洋洋的獅子,是蟄猛出獵的豹。
所有的整裝工作在一氣呵成中結束,BMWK200RS以絕艷的姿勢載著他馳騁絕塵。
☆☆☆☆☆☆
「怎麼發生的?」看見一手一腳裡著紗布的石勒,獨眼龍發怒的喊。
「噓,麻藥的作用才退,求求你把嗓門放低。」和透著倦意的耿隼浩成反比的受害人未免太過精神奕奕。
獨眼龍絲微的神經驚矍了下。「嚴重嗎?醫生怎麼說?」
「是一輛不守交通號志的砂石車闖的禍,我只是連環車禍裡的倒楣蛋。」馬路如虎口。
「沒有人為因素?」石勒的身份太過敏感,絕不排除這種因素。
「方纔警方來作過筆錄,純粹是意外。」來回奔波的耿隼浩表情寫著累。
獨眼龍不輕不重往石勒高吊的腿壓下,「照情況看來,你必須要休息一段時間。」
石勒俊臉發白。「拿開你不安分的毛手,想謀殺啊!」
獨眼龍一笑。「我只是測試一下這是不是你裝傷想拐我回比利時的苦肉計。」
石勒乾笑。「別把我想成那種下流胚子,你可沒值錢到需要我自殘引度你的地步,少臭美了。」
耿隼浩瞟了眼言不由衷的石勒,突然內心有股想笑的衝動。
車禍前,他們的確正計畫著如何把經商奇才的獨眼龍給拐回去,不料就發生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
彫蟲小計是瞞不了左手的,幸好石勒的傷貨真價實,要不然弄巧成拙,他這好友便捉到藉日Say Bye Bye一去不回頭了。
「我來吧!看你一副快要翹辮子的模樣,百無一用是書生還真符合形容現在的你。」有些人總是喜歡招惹對眼的人,說盡刻薄話看對方難受他才高興,獨眼龍和耿隼浩就是以這種標準模式相處的人。
但是這次耿隼浩不僅沒有反諷,視而不見獨眼龍的招惹。「那就看你的了,我想回去睡一覺。」
老實說,他已經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不曾好好睡過一覺了。
「快閃,眼不見為淨。」獨眼龍將耿隼浩的外套雜什物件等往他懷裡一塞上腳踹他出門。
「這陣子是累壞他了。」石勒把枕頭墊高,若有所指的說道。
「誰叫他遇人不淑,跟到一個好吃懶做又擅長推卸責任的主子。」他沒好氣,顧不了上屬和下屬的分野,開口就是頂撞。
可想而知,自獨眼龍不肯接受石勒將整個幽域組織禪讓給他的提議而不告而別後,一切組織的運作重擔一定全落在耿隼浩身上,白天他是一所大學的教授,晚上要料理萬機,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石勒低喃,生活於他應該是海闊天空的,他不想被約束。
而獨眼龍不同,他對工作有狂熱,工作於他不是壓力,而是一種快速成長的方式,所以將幽域交給他的念頭一日旦扎根便根深柢固了。
「如果,我把比利時一切的資產和組織重心全轉移到台灣和香港,你願意接手嗎?」
「你瘋了。」獨眼龍賞他偌大白眼。
「我是認真的,我祖母的年事也大了,我逍遙多年,是該分擔一些責任的時候了。」他有感而發。
「你終於想通了。」阿彌陀佛。
「別打岔,我還沒說完——」他以為自己將逃過劫難嗎?還早哩。「前提是你必須回公司。」
「聽起來裡頭的陰謀味兒很濃。」
「一個黑道公司想漂白不是容易的事,我不能少你,左手。」和獨眼龍一場拉鋸戰下來,身邊又多了他愛的任初靜,說什麼他也必須改弦易轍,重新擬定幽域的方向政策,他不要她背負著黑道新娘的白紗嫁他。
他要給她一個乾淨無垢的身份。
「說真的?」他猜得出幾分石勒的用心良苦。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可是完全為了初靜。」他知道獨眼龍會怎麼想。
獨眼龍低沉地笑,笑中有著將心比心的了若。「不用多此一舉撇清,你心裡打什麼主意我明白得很。」
他和任初靜的那場愛情追逐,獨眼龍和右手看得明明白白,如今萬事俱備,就缺臨門一腳的婚禮,其實真正想留在台灣的人是石勒。
「是嗎?彼此彼此,你可別以為我不清楚你的動向,以後咱們可能變成連襟,相煎何太急。」
連襟?如此這般,他豈不永遠擺脫不了幽域……且慢,「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就算親戚關係,我的地位會變得比你高,到時候你可別嘔血內傷了。」
任初靜是老么,他娶的是姊姊,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石勒明顯沒想到這點,怔了怔。
「老奸巨猾啊你。」
「彼此、彼此。」獨眼龍笑得甚是開懷。
無所謂!石勒名義上是吃了悶虧,可在他的算計裡,能留住商業奇才的左手才是真正重要的,其他的,就青青菜菜啦。
☆☆☆☆☆☆
身心俱疲的從警局出來,已是黃昏,冬日晝短夜長,黑暗來得非常迅速,只半刻就佔領了天空。
「你一個人沒關係?」陪同他一起的是研究院院長。
「我知道路回家。」婉拒了好意實在是她心裡頭還有事。
「這幾天就好好休息,當做額外假期,有事盡量來找我。」溫文儒雅的長者表現了絕佳的風度,長輩的和藹,一聲苛責也沒有。
「研究室的事——」她囁嚅。
「校舍太過年老,化學藥品公司的疏忽,他們不該把屬性相剋的化學藥劑暴露在危險的儀器下,責任歸屬權已經查清楚,就別再自責了,倒是你的傷,一定要讓整容醫生看一下,女孩破了相總是不好。」
爆炸發生後為了能在第一時間裡追究出責任,任箏只草草包紮受傷的傷口。
「還有,」他的面容轉為嚴厲。「下次不可以這樣了,人命關天,就算報告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命,歸咎你今天會多受皮肉之苦,就是為了那疊白紙黑一子的玩意,我寧可文件被毀,你卻好好的。」
任箏苦笑,實驗室被毀,連帶她固定放著的眼鏡也付諸厥如,也罷!院長那閻羅臉朦朧成一片,看不見也罷!
「我不放心你,逸奇,你送任箏回去。」院長返身呼喚一直束手旁邊的年輕男子。
「啊,不必,不必。」任箏認真的拒絕。
不過一些皮肉傷,她又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女孩,即便她沒什麼地理概念,叫計程車的技能還是有的。
「別客氣了,逸奇才從佛羅里達回來,原先我是想找個比較正式的機會介紹你們認識,沒想到發生這事,不過你們年輕人大概也不計較這些,讓他送你回家我才能放心。」
「他就是那個常掛在你嘴邊的那個留學博士?」一團不甚清楚的影子,用任箏看人的龜縮法——看起來是個斯文的人。
不能怪她只能看個概略,誰叫她缺少了眼鏡就只能做睜眼瞎子,就算你有潘安在世的容貌地也無福消受。
「你好,我叫薜逸奇。」一隻一握就知道是好人家孩子的手,力道適中握住她的。
禮尚往來,任家的家教可沒有傲慢無禮這項。
任箏別無選擇坐上加長型的凱迪拉克。
「我父親,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誇獎你的好。」極致的音響流瀉出空靈的樂章,很高的品味。
「是嗎?」任箏不感興趣,身體所有受創的部分在精神鬆懈後開始造反的作痛,奇怪,明明之前都不痛的。
「不相信?像我這種家庭出身的人,有太多可供挑選的對象,想攀龍附鳳的人太多了,我送你回去只是遵從父親的意思,你可千萬不要想歪了。」
咦,這人模人樣的傢伙不會是「安」公子吧?講話語無倫次的,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一般人聽到這話要不就極力澄清,要不賞他一巴掌打醒他高高在上的高調,偏偏他遇到的是任箏。
「你是什麼出身吶?你很厲害嗎?」
對她來說上個博士學位有什麼了不起的,只要她願意,想拿多少都沒問題,再者,博士也是人,難道吃喝拉撒睡都不必,他也沒比捆鐵工高級多少,不過就職業不同而已。
她簡單的問句一口堵住薜逸奇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氣焰。
「總之,我要的對象是必須經過我親手挑選的,門當戶對、才情學識都必須對我有所幫助才行的美女。」他完全從利字著眼,政治婚姻無所謂,只要能替他帶來利益才是考慮的前提。
「門當戶對?」她不懂,「你有門嗎?」她就事論事。「真要講究門當戶對,指的是錢吧,講句難聽話,院長的錢可是他辛苦一輩子攢來的,你不過是他的兒子,一文錢都還沒有賺到,憑什麼拿院長充場面,說破了,你不過還是個沒賺錢能力的窮酸,真要門當戶對,除掉院長庇佑你的力量,你想娶老婆,再奮鬥三十年吧!」
她有她迷糊的地方,可二十幾年的書可不是白讀的!
薛逸奇臉色難看。
打出娘胎他就是眾星拱著的月光,明裡暗底都只有別人諂媚他的份,原先他是想給這貌不起眼又渾身髒亂的女孩一個下馬威,卻居然博來一頓好罵,更可恨的是,她損人不帶髒字又句句敲進他的心,這更令人難以忍受!
「伶牙俐齒對你想高攀我家是沒用的,你倒不如花點腦筋準備討好我再說。」他死性不改。
任箏再遲鈍,泥人還是有土性的。「坦白說,我根本沒看清尊容是拙是扁,我也無意高攀你,是以你大可回家把枕頭墊高安心的睡覺,何況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你的榮華富貴都留著你自己享用吧!」
薛逸奇不可謂不受震撼,他終於重新評估眼前這披頭散髮的女孩。
她的見解十分新鮮,對他而言。
「可以了,請在這裡停車。」任箏驟喊。
她可不要這種俗氣巴拉的男人走進她家,就連正確位置也不給知道。
薛逸奇睨了眼外面。「這附近沒有住家只有公園。」
「不敢勞動你尊貴的車子送我到家,再說小女子的家只是一間破落戶,怕污染了你的視線,彼此就兩免了。」一天的折騰,她心情已壞到極點,幹嘛還得受這青面撩牙的氣,她雖是小女子,也有骨氣啊!
薛逸奇結結實實碰了顆大頭釘,好不疼痛……不過也激起對她另眼看待的興趣。
☆☆☆☆☆☆
黎明的空氣隨著紗窗的開闔沁冷的漫進整潔有致的房問。
床上的人兒攫住入侵者黑黝黝的視線。
因為輾轉,不經意的觸及傷口,她一直不安的囈語,彷彿夢魘中充滿令人驚駭狂舞的光影。
她粉腮上灼灼的傷痕令獨眼龍充滿擔心的眼蒙上寒冷也似的銳芒。
隨著視線遊走,他發現更多屬於她的傷口和瘀紫,他悄悄解下她領口的扣,淺淺凹陷的鎖骨下更是一片令人心疼的撞傷。
他犀利的黑瞳在眼角極度抽搐下化成驚人的陰沉驚猛,她是他一生想守護珍惜的人,如果讓他查出有一點點人為因素,他會讓那人後侮投胎做人的。
「真不知道要愛惜自己啊,箏,你以為我的心是銅牆鐵壁不會心疼的嗎?」
許是他深情的告白,許是感應,任箏在談不上舒服的情況下睜開略帶紅腫的秋瞳。
她沒什麼劇烈的表情,剛醒過來的恍惚使她把獨眼龍當成空氣中的幻影。
「你——為什麼不說話?」一個大男人出現在她面前,起碼該叫個幾聲以示清白吧!
「咦,真的是你。」真的是人。任箏慢慢反應過來了。
「不然以為我是誰?」
「我作了個夢,」她努力克制衝上臉的紅嫣,「裡面有你,哈!我還以為自己在夢裡。」
「我看你睡得不安穩,我是噩夢嗎?」看著她,他忍不住溫柔的眼神和嗓音,方纔的戾青和血腥完全蒸發得無影無蹤。
「的確是。」她坦白承認,沒錯啊,那些針鋒相對的邂逅,她的確把他定位在「噩夢」的一列的。
「我真傷心,被人放鴿子,又辛苦跑遍大半個台北摸索到這裡來還不受歡迎,真不值得!」他在約定的地方等了一個鐘頭,直覺苗頭不對殺進她的研究所,卻見一片瓦礫,發狂的心筆直沉進谷底,在找不到任何可以詢問的人情況下,大海撈針的瘋狂衝進每一家診所醫院,以研究院為半徑的醫院幾乎全被他找遍,最後還發動格鞏村和幽域的人馬。
一直忙到凌晨才知道她安然無恙的回家了。
他只想抓起她來好好揍一頓屁股。
說是如此,直到見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幾乎被焦急渴盼磨光的耐性倏然被抽走。
「這頓屁股先記在牆上,我會隨時討回的。」他突然說道。
「你說什麼?」任箏想了下,好一會才想通。「天災人禍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是受害者。」
她臉上有著楚楚的表情,獨眼龍低吼一聲將她圈進自己胸膛,如鋼鐵的自製煙消雲散。「不可以,下次,不,沒有下次,不可以這樣嚇我!」完全無法掌握和確定的折磨他受夠了。
直到此刻他真正正視自己有多在乎任箏,在奔波尋找的那些時間,他差點發了狂。
只有將她擁在懷裡,彼此聆聽著規律的心跳,他才能感到心安。
「格鞏,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了。」任箏囁嚅。
他從來不曾這樣抱過她,禁錮得她喘不過氣來的當兒,她也接收到他強勁的心跳和磨蹭在她額頭刺人的鬍渣。
她有些惻然,心酸的感覺一發不可收拾。他為了找她而下巴生胡,因為焦灼奔波,他的衣服感覺得到縐褶……原來一個那麼乾淨的男人吶。
她安靜下來不再言語。
這樣的男人,好得令人心痛。
好半晌,獨眼龍放開她些些。
「跟我一起回去歐園,我會照顧你的。」
「只是皮肉傷,過幾天就沒事了。」她的心還飛快的跳著,不敢抬頭看他。
「你是怕任初靜不答應?」他對任家的狀況瞭解得透徹。
「不是,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去歐園勢必得和他時時相處,她沒那顆堅強的心臟和勇氣可消受因為她也不明白的原因。
看到他,她會臉紅,心跳加速,手腳無措,心慌意亂,住一起,她寧可買塊豆腐撞去。
看她愈來愈紅的臉,獨眼龍忍不住在她發旁偷得一香。「別怕,我會負責說服你妹妹的。」
「我……不。」接下來的驚呼讓任箏無法完全表達自己的意願,因為獨眼龍掀掉她賴以溫暖的被,攔腰抱起她。
「不可以!」她死命拒絕。
她要以這種姿態被抱下樓,別人會怎麼想?任初靜是肯定會砍了她的頭,不!是放流籠以示眾人。
「別動。」她真不是普通的保守和固執。獨眼龍很懷疑她究竟是不是現代人。
「不如——用背的吧。」沒有辦法的辦法,退一步,至少不會有太致命的接觸。
「再囉嗦我就直接把你扛回去。」他撂下話兒來。
任箏果然噤聲。說到做到向來是獨眼龍奉行不滅的宗旨。
為什麼弱勢總是女人?任箏苦著臉被獨眼龍抱下來。
百年難得回家一趟的任大郎,老愛睡遲的任樓,一向總在廚房忙或已經上課去的任初靜,全像串通好似的聚在客廳,任箏在六顆凸出來的眼珠下被帶到客廳。
這下別提跳黃河,就算跳火山都沒用了。
「哇拷,來無影去無蹤,老大,你什麼時候摸到繡樓擄了咱們任家的第一美女?」任樓從沙發跳起。
帥耶!這偶像一點也不輸他未來的妹婿,兩人有得拚喔!
「閉嘴,任樓。」任大郎一臉驚疑。獨眼龍,他認得。可是,他怎麼跟自己老大對上的?在他一直忙著奧微塔的時候,自己的兒女們也沒閒晾著。
任初靜遞了深深一瞥,她是全家最沉得住氣的人——一向如此。
獨眼龍溫柔無比的將穿睡衣的任箏放在沙發上,清朗朗開口:「伯父,沒有經過您的同意就進來,請先接受我的致歉。」
他的禮貌像顆石頭,激起任家人偌大漣漪。
如今社會哪還有這般知進退的男子,被混淆的價值觀,常常讓人忘了最基本的互動禮貌。
「沒……關係。」任大郎爛好人的個性又萌芽了。
「你動了冬瓜頭?」任初靜永遠都從現實出發考量,毫不拖泥帶水。
任箏一時會意不過來。「沒有啦,我包紗布的傷口還好端端的呢。」
「靜,女孩家怎麼可以說出這麼露骨的話?!」任大郎大大不以為然。
「就是……嘛!」任樓的斷語殘句沒入任家兩大黨老的白眼裡。
反正他是最不具發言權的弱勢分子,做鋸嘴葫蘆也罷,橫豎是熱鬧,少掉他的立體環繞音響雖然有點寂寞,可形勢比人強只好認了。
「老爹,你想插手冬瓜頭的事?」任初靜完全民主、公開的,不過,為了確定任大郎不是嘗鮮的三分鐘熱度還是問清楚,她已經收夠太多爛攤子,不想再多添一樁。
「當然,箏可是我的閨女兒……嗯,慢著,不如算了,反正家裡事你也拿習慣主意,我還是別管的好。」閒飯好吃,膛渾水?太累也划不來,他還是作他的「壁椅」愉快。
「那好,」任初靜點頭,又將臉偏成聆聽的姿勢傾向獨眼龍。「我想,你還有沒說完的話。」
獨眼龍也爽快俐落:「你也看到任箏的傷,我想接她到歐園去住一陣子。」
任初靜沒半分遲疑。「可以。」
她語驚四座。
「石勒也住院,我又要上課,的確很難兼顧到她。」她的學業壓力因為高昇一個年級和愈發頻繁的射箭邀請,已經佔去她太多時間,多了石勒後,本來不夠用的時間少得更是可憐,如今又多了跑醫院和任箏,她已經感受到捉襟見肘的時間壓力。
她的解說令任家一老一少露出少見的汗顏,的確,他們太過倚賴任初靜了。
「你放心,我會用心照顧她。」彷彿只要攸關任箏的一切,獨眼龍石鐫的表情便釋放出難以形容的溫柔。
任初靜任著獨眼龍又抱起任箏,若有所指的撂下一句話:「你如果沒娶她我會剁了你的。」
她沒有拿石勒來壓他,只因為任箏是她的姊姊。
「我永遠不會給你這種機會的。」他卓絕的氣息教人不信也難。
任初靜微微笑——這話挺俊,滿中她意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7:00
第五章
任由獨眼龍將她放進古典故蓬蓮花車裡,任箏迷茫的臉豁然暈開:「等一下,憑什麼你跟初靜三言兩語就決定了我的一切,我好像沒有答應跟你回歐園。」
她根本沒承諾答應過他什麼吧!
「來不及了。」他行雲流水的踩油門、倒車、離開,優雅得令人讚歎。
「還來得及啊,我家就在這裡,你只要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她的思考邏輯永遠追不上事實。
「我所謂的來不及是指跟你妹妹的承諾。」獨眼龍將車子開進車水馬龍裡,不疾不徐的說明。
「我覺得她好像主宰了我奇怪的命運。」那種感覺好像被賣了。
「你喜歡自己的妹妹吧?」他又從另一個角度切入話題。
任箏的腦袋有點迷糊,雖然如此,答案卻是毫不遲疑的。「很喜歡。」雖然她成熟得不像十幾歲小孩,太霸道、太冷淡、太摳門,甚至現在還把她「賣」了,她還是喜歡她。
「那就在我那裡住下吧。」他做了總結。
她有些明白他的用心,對任初靜的歉疚感因應而生。「我們太倚賴她了,從來沒想過該分攤她肩上的責任。」她這做姊姊的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其實,不全如此的,」獨眼龍不想隱瞞她什麼。「把你接到歐園是因為我想可以時時見到你。」令天那種極度的彷徨他不要再嘗試,打死都不要。
任箏不可思議的啃起指頭喃喃自語:「你們好複雜,我想自己窮其一生都搞不清楚你和初靜的思考方式;不過,不管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
獨眼龍眼神變了變。「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害怕?」
她指頭哨得更快了。「其實是會的,像你第一次搶了我的單車又帶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很怕認不得路回不來,可是,後來我還是回來了,還有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放鷹抓我的時候我也很怕,可是慢慢的,我發現你做那些事情的背後有著一定的理由,我就比較不怕你,氣也就慢慢消了,我相信我會愈來愈不怕你的。」
獨眼龍有些啼笑皆非,雖然如此,他確定的是,他不要她怕他,愛情是不需要畏懼的,他要的是兩心相印的相傾。
「你不必瞭解我在想什麼,也不必模仿,我喜歡現在的你,只要維持你原來的模樣就好了。」在她小小的方寸裡,他看見不管是非繁華或毀譽的自由個體,他愛上的就是她那份他永遠都缺乏的耀眼自由。
「真的!」說不感動,絕對是騙人的,她的不夠功利、不夠現實,甚至不求聞達於江湖的個性經常被人垢病著,「你是第一個覺得我好的人,謝謝。」
獨眼龍很大男人的挑眉。「別對自己失去信心,那樣就不像你了。」
她不想水淹龍王廟的,而且她八百年沒哭過了,一直以來她總以為自己心如止水——而他破除了她的心防。
透過模糊的淚光,她看見獨眼龍一臂環住她的肩輕輕拍哄,眼神是全然的溫暖和深情。
☆☆☆☆☆☆
任箏的來到,引起歐園一陣騷動。
最感興奮的倪晃不住在她身邊打轉,他滿臉欣喜在看見任箏多處傷口和瘀紫時,全化成了惋惜和捨不得。
「嘖嘖,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怎麼弄得一身傷,可惜可惜。」
他的「古文化」的習慣用字眼使任箏覺得新鮮又滑稽。
「一些小傷,沒事的。」她是不幸中的大幸,雖然一身傷看起來可怖,卻沒傷及筋骨,這算「傻人有傻福」吧!
「不怕,外公有的是狗皮膏藥,貼一貼包你沒事,過幾天又是水噹噹的閨女了。」對任箏,他是愈看愈喜歡,更重要的是,他孫兒對她的態度有著不同以往的妀變,在他以為,要撮合這對佳偶肯定是水到渠成。當然,必要時他不介意再做一次「推動愛情」的手,嘻,這種事真教人充滿成就感,以後搞不好可以妀行當媒公去哩。
「狗皮膏藥?」任箏杏眼圓睜。不會吧,聽起來像明清時代天橋下的把式。
倪晃可是自信十足。「不信?它對跌打損傷、中氣不足、祛瘀血效果恢宏,外公跟你掛人頭保證,沒效退錢。」他儼然是走江湖賣膏藥的。
「外公。」獨眼龍示以適可而止的眼神。
「咦,我的意思是……」他努力在未來孫媳婦前力求表現有什麼不對的。
一旁列隊歡迎任箏的中年婦人熟練的站出來。「老太爺。」
「啥?」他孩子氣的應道。
中年婦女福泰安詳,滿臉的笑紋說明她天性開闊。「您不能在這裡待太久,武道場還有很多人在等著,少了您坐鎮,會翻天的。」
「說的是。」武道館是他的棺材本,還是挺重要的。「對了,阿箏啊,」他連稱呼都自動更改,熱絡許多。「晏嫂是我從鄉下帶上來的,有什麼事可以儘管煩她,要是誰欺負了你,我們會幫你出氣的。」
「好。」這是任箏唯一能說的話。
「晏嫂,這是阿箏,以後她就是咱們家的『長』客,你要好好招呼人家。」
「好難得這冷清的園子多了個活色生香的女孩,我不會虧待她的。」晏嫂的喜悅之情和倪晃是一致的。
她待在倪家的時間比格鞏還長,她看著他的媽媽出閣、懷孕、生子——到一家四散,所有的酸甜苦辣她沒比任何人少嘗過,任箏的出現為凋零的倪家和歐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生氣,這種女孩不教人珍愛都難。
「外公,你別小鳥肚腸小眼睛教壞箏。」人是他帶回來的,好不容易輪到受冷落的男主角伸張正義。
未來的日子他勢必要盯牢,看守任箏不落入這兩老的掌握裡,他可不想以後的日子因為愛她的緣故必須處處受制於人。
「嘿嘿,我今天心情好得可以飛上天,是以懶得跟你計較。」倪晃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就盡盡主人之道帶小娃兒到處逛逛,我不陪你們了。」
「阿伯再見。」任箏井然有禮的頷首。
「別再叫我阿伯了,改口叫外公。」他的身影已經去到大門,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呃?」
獨眼龍凝視她困惑的表情,心情無限輕鬆,攪局高手出清令他自在多了。
「走,我帶你到房間去。」他挽住她的手。
「可是,你不是要帶我到處走走參觀?」剛剛說的不就是這樣。
「歐園不會長腳走掉的,我要你去休息。」他可以看得見她臉上微淡的倦態。
「有時候我會懷疑你真是我頭一次來歐園見到的同一個人。」她促狹的問。
「蓬門今始為君開。」他頗具深意天外飛來一筆。
任箏定定看住他好幾秒,抱頭呻吟。
「你怎麼了,頭痛?」她的表現老出人意表。
「不,」她抬頭,清妍的小臉漾滿活潑笑意。「你好像百寶箱,仔細翻動總讓人每每有出乎意外的發現,真不可思議。」
「我可以把你這些話當成讚美。」她的笑容宛如爛漫的春意,令人春心大動。
「它本來就是讚美啊!」
「不過一句隨手捉來充場面的詩,沒什麼了不起的,相信不,我還能把白居易的『琵琶行』和『長恨歌』倒背如流。」獨眼龍愈想掩飾自己的「所學無多」,無意中卻抖出更多的「學有專精」。
他不是那種飽讀詩書,華采蘊藉的男子,某些時候甚至是粗獷滄桑的,就像他們初見時的那一幕景象。
「那麼,解釋一下那什麼『門』的意思吧!」
「蓬門今始為君開,要照字面解釋的話,一點也不符合我的心情,可是用另一種方式演繹,那就是『心動』,你懂嗎?」不是一點點的心猿意動,是無藥可救的沉淪。
「哈,有點難。」她揮頭。可是,他話中的意思莫非有著一些些喜歡……喜歡她?
獨眼龍注視由她臉孔飄掠的種種情緒,不禁自嘲的想,或許手長腳長的任箏和玲瓏袖珍的任初靜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對愛情的遲鈍,可是,又有什麼關係!
☆☆☆☆☆☆
「綺窗一枕小遊仙,該起床了。」獨眼龍手腳並用掀開美人海棠春睡暖被,立刻用一件氅毛的大衣裹住被騷醒的睡美人。
「天亮了嗎?」她慵懶的弓起背,無意以任何姿勢取代依舊暖著的被窩。
「是天黑了。」她睡了足足一天。
「我還不想起來。」她雲鬢半蓬,星眸半睜,半堆的紅暈宛如胭脂,令人不由沉醉。
「恐怕不行。」他根本沒想到闖進來會見到如此血脈僨張的場景,已經開始後悔。
「不然,吟首詩幫我醒腦,或許我就能起得來。」她還上癮了。
重新將她密密蓋上暖被,獨眼龍不假思索:「薄薄酒,勝茶湯,麓麓衣,勝無裳,醜妻惡妾勝空房……」
任箏惺忪的眼睜得比什麼都快,「你拐彎糗我?」
「什麼?」掛著邪惡的淡笑,獨眼龍靜待她的下文。
「你剛剛罵我醜妻惡妾勝空房。」話飄在空氣還熱呼著呢,想掰,沒門兒。
獨眼龍唇邊的詭異更深了。「我哪來的妻妾,除非有人肯自己承認。」
任箏終於完全把瞌睡蟲放逐到天邊去。「說來說去好像全錯在我……不對礙…」可是是哪裡出了錯?
不知是第幾次的鎩羽,她好像打一開始就被他吃得死死,很艱苦的,她承認,他是她啃不下的硬貨。
就在她懵懵懂懂忙著把一團亂理清時,已經被獨眼龍拉出暖溫的被,他甚至已經解開她領子上的扣子準備幫她更衣了。
「藹—」她尖叫一聲,分貝之高足以把天上飛的鳥給駭聾。
「發生什麼……」倪晃和歐園所有的僕人以超乎尋常人的速度堵在敞開的門口。
倪晃的視線堅定鎖在獨眼龍仍停留在任箏胸口處的手,老眼一亮,嘴巴噙笑。「沒事沒事,乖孫子,你繼續努力,外公幫你清場,嘻嘻嘻。」他果真一轉身把門關上,甚至還聽見落鎖的聲響。
這下,不管跳到哪裡都沒用了,她的一世英名。任箏感覺自己狂奔的血液從腳底紅到髮梢,就像火山爆發的岩漿,只差沒從全身毛細孔噴出來而已。
「你先下去,我待會就來。」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比較具建設性的推托詞。
獨眼龍重新將她睡衣的扣子扣上,沙啞著原來就好聽的聲音。「外公他孩子氣重,別跟他生氣。」
「不會。」她低著頭,聽見他踏著地氈走出去的足音,直到門開了又關,她才吐出一口大氣。
衝進房間附設的浴室,把臉捂進濕涼的毛巾裡,她才感覺到急速的心跳和發軟的手腳稍稍恢復正常體溫。
抱著柔軟的毛巾,不消一刻,她忙碌的腦子忽然憶起獨眼龍指腹觸及她胸口的彈性,那騷動由四肢百骸源源不絕沁入方寸心田,心悠然翩起醉人的舞蹈。
她知道沒整理乾淨自己這種情緒根本無法下樓見人,就在她胡亂擦起臉的當兒,聽見窗外傳來急而長的口哨聲。
好奇是人的本能,這反射性探頭中卻瞧見歐園幽微迷人的園燈下立著才離去的獨眼龍。
他昂著弧度性格的臉,然後用手圈成喇叭的嘴型無聲:「下來。」
「從這裡?」拜託,二樓耶,她可不是武俠小說裡善於飛行縱跳的俠女,何況歐家的樓梯寬闊優美,有梯不走,何必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可任姑娘還沒想個仔細,一條軟梯不知怎麼地就浮到窗台處。
獨眼龍又給她一個快點的手勢。
他還真是興奮呢,看他在燈光下閃爍的白牙,任箏如是想。
她也沒細想,蹦上窗台用單腳試了下軟梯的高度,才放心踩下。
她一級級的數,心裡沒有太多害怕,只是本能的往下……好像是最後一階了,她沒能踩到,只覺腰肢一緊,整個人已經在獨眼龍的懷裡。
「哇,好刺激,紅杏出牆是不是這種感覺?」她雙眼發亮。
原是一番好意,竟被她想成了偷幽情人的曖昧,他輕敲她頭。「你什麼都可以想,就給我戴綠帽免談。」
「我們再玩一次。」她要求。
「你喜歡它就送給你吧。」獨眼龍由梯底摸索了下,軟梯竟悄然無聲收縮成巴掌大。
「這麼神奇!」任箏大開眼界。
「送你。」
「可以嗎?它看起來很珍貴。」這東西如果到她手裡恐怕只能純欣賞,那豈不是浪費製造者的一番心意。
「收下,耿隼浩要曉得你中意他做的『玩具』會樂壞的,士為知己者死,一捆軟梯算什麼。」
任箏收下那捆不可思議的科技品,眼光低垂。「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瘋狂的事……不過,真的好有趣。」
「下來的時候心裡害怕嗎?」
「因為是你,所以我不怕。」因為相信,所以就有了愛的力量。
「你懂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
任箏被他看得心慌意亂。「那只是純粹宇面上的意思,你別想歪了。」
「想歪什麼?」他咄咄逼人,在咄咄中卻蘊含著春水般淺漾的溫柔。
「我……人家……」他的敏捷令人難以招架。
「我想吻你。」他的聲音吞吐在沁涼的空氣中,一呼一吸間製造了魅惑勾情的酵素。
她連不好意思的時間都沒有,兩唇相銜,激起狂烈的驚猛情挑。
任箏完全棄甲投降,任獨眼龍侵略和汲齲
一吻結束,看見她臉紅氣促不知所措的脆弱,獨眼龍滿意極自己在她身上施就的魔法,傾身,在她泛紅的唇畔再蝶戲一吻,「別再發抖了,不然我會再繼續吻你,直到昏倒為止。」
「不……要。」被人親得雙腿發軟就已經夠饃的了,一日一昏倒……她不要活了。
「來。」牽住她不夠柔軟的小手,在石凳坐下。
好多了,坐上足以放鬆下肢的凳,任箏發現自己不再打擺子打得厲害。
「知道我為什麼偷渡你出來?」月光下的她有著比白日更加嫵媚的美麗,像幽幽的曇。
「如果知道,你就不會這樣問我了。」飛遠的理智總算迷途知返了。
「家裡來了不速之客。」對於應酬無謂的人,他自覺沒有那必要。
「你是主人,為什麼逃?」
「就因為這樣才要逃。」逃,不代表著懦弱,有時,它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不明白。」以前那兇惡的男人哪裡去了?愈瞭解他,愈發困惑。
他忽然頑皮眨眼,眼梢眉睫漾滿大孩子的笑。「像蜂窩那麼多的娘子軍擠在你家,你想那是什麼滋味?」
如果只是單純的拜訪,他了不起敷衍一陣便是,偏偏那些女子全是他外公的女弟子,就算有脾氣也得迂迴一下了。
「男人不全都是好色的?」
「旁人我不知道,至少我的品味是很高的。」
「呵,不害臊!」她羞他。
「我可是在讚美你呢。」怎麼,她還沒反應過來。
任箏怔了下,絞住睡衣衣角。「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你的話。」
「別把我當成巧言令色的男人,這些話我可不對別人說的。」她之外的女人應該聽出他話中的言下之意吧,為什麼她那麼不同?
他的話令她困惑,不自覺她又啃起光禿的食指。
是誰說感情在似懂非懂間,最難將息——
看來,他對她的好還不足以喚醒她的自覺,自己是得再加把勁了,獨眼龍苦笑。
「喏,吃飯團吧,別啃指頭了。」她那孩子氣的舉動使人很難生出非分之想。
「這飯團好大。」她一手都無法掌握的飯團,份量之重可想而知。
獨眼龍啃了一大口自己的。「我特別請晏嫂捏,鮪魚菜脯還有芝麻海苔,很豐富的。」
「像這麼好吃的飯團我一定可以吃兩顆。」她吞了一大口,口齒不清。
「你不會覬覦我手中僅有的吧?」他做出小生怕怕的表情。
「才不,我會去請晏嫂幫我做一個潛水艇飯團,晚餐消夜的下落全有了。」她自然有她的精打細算。
「沒想到你這麼好養。」
「知道就好。」她答得順溜,一轉眼卻覺得他話中有話,「欸,你不會拐著彎罵人吧?」他使她想起那種偏鼻子兩扇大耳朵的動物。
他已經吃飽,「有人要想歪,我是什麼都沒說。」
「老奸巨猾的束西!」她捶他,兩人鬧成了一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7:19
第六章
從浴室梳洗出來,任箏被門檻絆了下,差點跌跤。
奇怪,她明明沒看到腳下有東西——
從昨夜開始,她發現自己的視線更加不清楚了,因為她怪異的會僮上許多她以為不存在,其實明明擺在那裡的傢俱,即使戴上眼鏡,效果清晰度也沒好多少。
她肯定自己的散光度數又要暴增了,看來她今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配新鏡片去,要不然撞上大樹還道歉,那可丟臉丟到爪哇國去了。
把雙瞳瞪大,她有驚無險的下樓,腳還懸在半途,即聽到樓下傳來陣陣的銀鈐笑聲。
眼睛張大果然視線清楚多了,早餐餐桌坐著倪晃、獨眼龍,還有兩個妙齡少女。
「對不起,我好像來遲了。」她根本不清楚歐家的用餐時間。
在任家通常是任初靜做完早飯,自顧去上學,各人依照作息起來吃飯,如果遲了,飯菜冷或——餿掉,自己設法。
「小娃兒昨天睡得還好吧?!」倪晃笑吟吟,對於昨夜她沒下來用餐的事隻字不提。
「好……啊…」原來腳下還有兩階,她居然又——
獨眼龍快速的扶住她,疑惑和關心一起出籠:「你太不小心了。」
「啊,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心不在焉。」自己是大近視眼的糗事不需要再發揚光大!反而難遮醜呢。
「箏姊姊你好,初次見面,我叫瑛寧,她是我同學美雪。」軟膩適中的嗓子,很容易能博得人喜歡的聲音。
為了不想失禮,任箏把斗大的眼睛縮回原狀,不過這一來就很難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了。
「你們認識我?」
「你是歐園的嬌客,昨天我們全聽說了。」敢情她們都是倪晃的好徒兒?
「我們把喉嚨都說乾了,倪師傅才答應讓我們見你一面呢。」瑛寧是向著任箏說話,可滴溜溜的大眼總似有還無的瞟向獨眼龍。
個子不及她們兩人高的美雪十分安諍,羞澀的直絞雙手,插不上一句話。
「人也見過,你們可以走了。」獨眼龍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鞏哥哥,你好不近人情,人家都還沒跟箏姊姊說到話呢。」瑛寧溫婉撒嬌的跺腳,很難令人拒絕的神態表情。
美雪的臉更紅了,打死她也講不出這種話來,不過她向來就是瑛寧的跟班,即使她偷瞧那高大男子的臉色不好,還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一見面就甜言蜜語,非盜即娼。」獨眼龍舌下毫不留情。
君子戚心戚,小人甜如蜜。他不喜歡她,就連她後面的小可憐也一樣。
「你的刻薄性子又發作了。」任箏覺得好笑,原來他不管對任何人都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別得理不饒人。」
「箏姊姊,你好厲害喔,敢對鞏哥哥說教,他每次都白眼看人,好不可怕。」瑛寧的做作更誇大了。
「你不要這麼想,其實格鞏是很溫柔的人。」任箏急急解釋。
「看來你和鞏哥哥的關係很深厚。」瑛寧掩不住的酸意明顯得在座人都感覺到了。
任箏忽然覺得有些刺眼,因為瑛寧那親熱的叫著歐格鞏,還有她欲蓋彌彰的敵意。
她或許構不上標準的女人,但女人的靈敏感觸她還是有的。
「有完沒完?」獨眼能擺出了關公臉。
還人張旗鼓,是可忍,孰不可忍。
「鞏哥哥。」瑛寧試圖轉圜。
獨眼龍冷冷看她,直到對方招架不住低下頭。
她心中開始恨起任箏來,因為這來路不明的女人竟眼睜睜看著她的鞏哥哥用冷然的態度待她,絲毫不施援手,最毒女人心果然沒錯。
怨懟悄悄爬上她眼睫蓋住的雙瞳。
她會撤退的,暫時不代表永遠,自從她在武道館對歐格鞏驚鴻一瞥,便打定主意要釣上他。多金又帥的老公,老實說實在不多了,不加把勁就會像現在一樣鎩羽而歸。
帥哥有女友再正常不過,真要沒有一個像樣的女孩站在他身邊反倒是有問題,也好,征服人的快感永遠是無可取代的刺激,當她把任箏踢到下位,自己成為她鞏哥哥的明媒正娶這才風光。
她抿著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笑容從容走掉。
「嘿嘿,沒想到現在的女孩那麼積極,外公我真是見識到了。」看了一場免費的你來我往,使得倪晃胃口大開,不過,當他不小心瞧見獨眼龍幾近七竅生煙的表情,可再也笑不出來了。
「以後不要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家裡帶。」這話嚴厲的接近警告。
「腿長在人家身上,這也要我負責?」他當初也是一番美意,哪知道弄巧成拙了。
「做師傅本來就有替徒弟收拾善後的義務。」他的家不是收容所,絕不歡迎礙眼的人出現。「以後管好她們,武道館歸武道館,不許再逾越我的地盤。」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再說下去就準備要解散我的國術館對不對,你放一百個心,外公不會給你那個借口的。」他打包票。
「那最好。」
一頓早餐在有驚無險中結束。
「公司可能要開始忙起來,最近幾天我會晚回來,你有辦法一個人打發時間嗎?幽域要漂白重整不知要花多少心力,但是事在眉睫,即便他想自私點留在任箏身邊都做不到。
「我在你的書房發現一台電腦,我正苦於想把被毀的資料重新整理建檔,不會閒著的,還有,我也可以帶飯團去看你。」她可不是無業遊民,一些皮肉傷不代表什麼都不能動彈啊。
「那就好,要適可而止,別太累了上他忍不住叮囑。
她卯起勁來工作的蠻幹方式他見識過,這叮嚀肯定作用不大,卻是非說不可。
「知道了。」她敢打賭自己要不乖乖「俯首」認罪,他鐵定會二話不說把她帶到公司去監視督促,她可敬謝不敏的。
直到看不見車影,任箏才轉身想進屋裡,無巧不巧,一股作嗯感由她胸口迸發,從來不曾有過的頭疼也來得又凶又猛,狂烈的暈眩使她耳鳴不斷?出於本能,她想找個支撐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
怎麼會這樣……一思及此,如排岸的眩浪當頭拍來,原來紊亂的腦子宛如被千斤頂罩住,視線前飛來一層散不開的濃翳,眼一闇,光明與她竟成陌路。
☆☆☆☆☆☆
失明的意思就是瞎了嗎?
從此,她必須長長的一輩子都活在亙古的黑暗中,看不到光,看不到一切的一切,就連她最愛人的臉也將只能變成摸索記憶裡的一頁。
這樣什麼都失去的日子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會讀書的天之嬌女由雲端跌落,依舊比平凡人更平凡,甚至……更慘。
遑論作實驗工作,現在的她是個什麼都不能也不會的廢人。
瞎子的終歸去處是不是只能以按摩為生,可憐她連按摩是什麼都茫然不知。
淚珠刺痛著目眶,卻始終懸在裡頭不止目掉下來,她的茫然倉皇比哭天搶地更教人痛徹心扉。
「箏。」獨眼龍發自心肺的喊,輕蕩蕩的,無比溫柔。
任箏宛如被針螫了下,空洞的表情變僵硬了,扇般的睫飛快遮住眼瞳,像遮醜似。即使眼睛真正被紗布重重包裡——誰也看不見她此刻表情。
如果她放聲大哭大鬧,獨眼龍或許比較安心,一個人受到重大刺激,七情六慾一夕之間全被封閉了,那不是好事。
他來不及為她的失明憂,她自閉的一舉一動卻震懾了他。
「醫生走了。」她跌倒在石階上,因為過於驟然,雙肘、雙膝還有下巴全是擦傷。舊痛未癒,新痕又添。
「他說你是最合作的病人,因為年輕,外傷只要時間調養,一點都不會留下疤痕的。」他試著將她帶出床角落。
她蠕動了下。「別,我覺得在這裡心安。」
「我的胸膛無法使你平靜嗎?」他立刻冒出燙人的脾氣。
她居然已經開始將他排除在外了!
「我想活下去。」她艱難的道出心中的想法。是以,她不能倚賴,要她過慣有人可以倚靠的生活然後又一無所有,她會死去。與其如此,倒不如在一開始就靠自己。
「你胡扯什麼!爆炸的化學藥水傷了你的眼睛,不過是暫時性失明,如果你敢因為這樣就想不開,不管你去天堂或地獄,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別想安心,我發誓會找到你,再狠狠接你一頓屁股的。」該死的,他太大意了,爆炸原來就可能導致任何意外,又她奇跡的全身而退已夠匪夷所思,他卻疏忽了!
如果之前他多留心那麼一下下,又怎會演變成惡化的情況!
「我知道了。」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想說,也沒力氣說。
暫時性失明。那是他替她畫下的美麗大餅,其實他和醫生的對話她一字不漏的都聽進了耳朵。
生化藥水侵蝕了地的視網膜,導致眼角膜重度殘障。那個眼科權威是這麼說的。換句話說,她的眼瞳不再是靈魂之窗,窗戶被重重上鎖,甚至拉上布幔窗簾,永遠沒有再見天日的一天了。
「箏。」獨眼龍喊。
她可知自己雙臂環繞自己的模樣有多脆弱——
「對不起,我好累啊。」她發出濃濃低語。
「放心睡吧,我一直在你身邊的。」匆忙由公司趕回來的他連西裝都忘了脫。
任箏放身躺下,弓起身子,臉往裡偏,好一會,乾淨清潔的紗布由她眼角處沁出的水,濕了一大片——
☆☆☆☆☆☆
獨眼龍替任箏請了四個傭人,一個是可以載她出去的司機、一個買菜的菲傭、一個負責清潔、另個帶她出去散步。
任箏默默接受他的安排,她知道他忙。
從她起床到入睡,有時整整一天聽不到他的聲音,有時在半寐半醒間,又能感覺到他佇立在床頭凝視,或一個吻,但也僅僅如此。她沒想到重整一個公司會讓人忙到這種程度,她想他啊!
她從來都不是悲觀的人,失明的打擊雖然讓她一蹶不振,她卻不肯把這件事拿來當做凌遲旁人心情的借口,她仍然在固定的時間醒來,堅持自己梳洗換衣服,然後下樓吃飯,雖然這麼簡單的事,卻也花去她以前雙倍的時間,那種感覺很苦,像入了喉的膽汁,只能自己吞嚥。
「晏嫂,我可以幫忙挑菜的。」她想試,雖然她從沒做過。
一室蕩然,每天早晨,歐園只剩她和晏嫂,餘下的人沒經過傳呼,總是待在自己的崗位上不敢擅自走動。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如果小姐覺得無聊,晏嫂放音樂給你解悶。」
「如果是豌豆那種簡單的菜我一定沒問題的。」她想做點什麼,再無所事事下去,她不保證心底的瘋狂什麼時候會竄出火舌來。
「唉!剛好今天有包豌豆,可是……小姐,你真的行嗎?不要勉強喔。」
「我可以到餐桌去挑。」曾幾何時連小小的動作都不被信任了。
晏嫂輕輕地歎了口氣。「那好,我就放在桌上,你慢慢挑,不急的。」
「謝謝晏嫂。」由於歐格鞏曾下令歐園所有的傢俱一概不許輕易移動,任箏移動時除了步步小心外,原就熟悉的佈置倒也沒帶給她太多不便。
她摸索著,亦步亦趨。
「砰!」她結結實實摔了個正著,方向感瞬間全亂了。
「小姐!」晏嫂驚魂未定的尖叫。
一個比她更快的影子由餐桌下收回惡作劇的腳。「唷,我以為傳聞不過是蜚語流言,沒想到你真的瞎了。」
晏嫂對出現的瑛寧賞以怒目。「你太可惡了,明明知道我們家小姐傷了眼睛還貓哭耗子跑來亂吠,快走!我們歐園不歡迎你。」
瑛寧極富變化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晏嫂的出現有多少改變,不過忌諱著她在獨眼龍的身邊還有一定的影響力,語調放軟了些。「晏嫂,你真是太善良了,開日閉口都是小姐,你想……一個瞎子就算長得不差好了,以她現在這副德行,扛得起歐園女主人的擔子嗎?說難聽點,不過是個廢物,沒扔到垃圾坑算對得起她了,你說對不對?!」
「瑛小姐,你是咱們家老太爺的客人,我不便說什麼,可是登堂人室進來欺負人你可就逾矩了,請出去。」如果這女人把她晏嫂看成可捏扁搓圓的軟腳蝦,她就錯得離譜了。
瑛寧冷哼,談得上美貌的面孔揚起幾許不耐煩。「晏嫂,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盡心盡力維護著這瞎子,她能給你什麼好處,我可不同,你若肯站到我這條陣線來,絕少不了你好處的。」
「瑛小姐,你也太看得起我晏嫂了,可惜,我拿的是咱們少爺的薪水,吃的是歐家飯,少爺喜歡誰我自然對誰好,你想賄賂我?不如省省吧!」想她晏嫂可也讀過幾本書的,又野台戲也看了不少,賢德忠良地分得可清楚了。
「哼!不知好歹的奴才!」千金小姐的她吃鰲在一個下人身上,一肚子火悉數扔往任箏。「閃開!你準備在這裡礙眼到幾時!」
「礙眼的人是你吧!」不待瑛寧囂張完畢,獨眼龍那獨特慵懶好聽的音色滲著危險,反譏她一句。
「鞏哥哥。」瑛寧花容失色。哇!他走路沒聲音的啊?亂可怕的。
「如果你是來上課的,走錯路了。」他的家不需要她來翻雲覆雨。
「才不是呢,人家聽說箏姊姊眼睛受傷,特地來探病的。」她在對待獨眼龍的時候又是另一副嘴臉。
「夠了!我想你也來了好一會,探病時間結束,我不留你。」他的表情一如聲音,一種沒有溫度的森冷,叫人忍不住牙酸。
「人家不要啦!」她還想胡攪蠻纏。
「滾!」獨眼龍之不同於花花公子型的石勒,是他從不輕易留情,只要他對你沒興趣,是不會製造一些遐思給任何一個女人。
是以,對瑛寧,他一直是不假辭色的。
她大小姐腳蹬三吋高跟鞋,在他犀利如刀的眼神下又不敢發大小姐脾氣,又氣不過,只好跺地板出氣,旋風般走掉了。
「晏嫂,吩咐下去,以後不准那女人再上門,我要再在歐園看到她,誰的飯碗就砸了。」女人的愛情有時候根本是片盲目的海,在沒被嫉妒淹死自己之前已經先害了別人,他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
「我知道了。」晏嫂不禁佩服起他細膩的心思,瞧他把任箏保護得滴水不漏,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她用情之深吶。
遣退晏嫂,獨眼龍牽住任箏修長的手。「別把不相干人的話放在心上,不值得鑽牛角尖的。」
「是嗎?」任箏嘴上不說,心中卻幽幽一歎。
她發現自己和以前那個任箏愈來愈遠了,以前那個樂天派的任箏似乎隨著她的眼睛一起埋葬了,現在的她敏感多愁,動不動就是傷春悲秋,她討厭現在這個她,她討厭自己……討厭。
「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公司,怎麼回來了?」她打起精神。
「我想你。」當他埋於成堆的文件和所有的決策裡,心裡始終懸掛著任箏,他連續嘗試逼著自已正視駭人的工作量,仍排除不去想見她的渴望。
於是,今天他在眾目睽睽下放棄一半的演講驅車回來,只為她。
任箏大為感動。「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是不是失明後所有的感覺都會變得更靈敏,每當大大的屋子剩她一人時,她寂寞得連落葉飄地的窸窣聲、時鐘的滴答聲,甚至更細微的騷動都聽得分明,但對行動力掛零的她,那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多少日子之前,她還可以看見每一件事物的模樣不是嗎?!造物弄人,莫甚於此!
如果她天生就瞎了眼,或者心中的不甘願能降到最低限度,因為對於從沒見過的天光月影、七彩霓虹,她無從想像,偏偏她不是,那驟然陷入無邊黑暗的恐懼又有誰能明白!
她不想讓那種無名恐懼吞噬自己。不想呵——
「看來我蹺班是蹺對了,沒想到可以聽見你的真心話。」獨眼龍直視任箏那依舊明媚卻失去神采的大眼,輕輕擁她入懷。「我要再聽一次,以便確定不是飛車後耳嗚產生的錯覺。」
「你……飛車。」任箏仰起頭,失去焦距的眼定定鎖在他下巴。
「我希望早點看見你喏。」他把臉埋進她的髮絲裡,安靜的汲取屬於她的味道,彷彿這樣便能安撫他過多失去的睡眠和龐大工作形成的壓力。
「太危險了。」
「我們不談這個,今天天氣好得不得了,我帶你出去走走,我們很久沒去那家小吃攤光顧了,再去一趟吧。」
「好。」她被獨眼龍喜悅的聲音誘惑了,臉上揚起數日來唯一的笑靨。
☆☆☆☆☆☆
從格鞏村出來,阿輝不輕不重的歎息隨著風鑽進任箏的耳:「老天爺真不長眼,可惜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紅顏薄命啊。」
「閉嘴,你是布袋戲看太多發癲了,人家小姐不過是瞎了眼睛又沒死蹺蹺,什麼『紅顏多薄命』,去你的。」另外的聲音或許是想擋住阿輝的烏鴉嘴,老成的他瞟見獨眼龍倏然沉凝的臉,不料嘴巴一開又提到敏感的字眼。
他吐舌低頭,欲蓋彌彰的嚷嚷:「好了,好了,大家幹活去!十八相送交給頭家就行了。」
什麼十八相送,真是亂七八糟的形容詞。
「不要在意他們的話,一群粗人很難要求他們修詞。」獨眼龍坐回駕駛座,一邊觀察任箏的臉色浮動,一面真心解釋。
「不會的。」她盡量讓自己表現不在乎,刻意漠視心中被針刺的感覺。
「箏,在我面前不需帶假面具,心中有不痛快要坦白說。」她太平靜令他不安。
「你不要太在乎我的感覺,本來我的神經線就比別人粗糙,那些無心的話還不夠格讓我放在心上呢。」自從她看不見後,養成了垂睫的習慣,這會她為了取信獨眼龍,不由睜開大眼睛又露出恬淡的笑。
一切彷彿如同不曾發生過。
「那就好。」她太開心了,有什麼他還沒察覺到的危機潛伏進她什麼都往肚裡吞的心裡?
或者,這幾天他太累了,多慮了。
「我聽公司的女同事說,最近百貨公司正在換季大拍賣,想不想去逛逛或吹冷氣?」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她有點訝異。
百貨公司對她的吸引力永遠比不上夜市的小攤子,可是一到燠悶嚴酷的夏天,任家的冷氣是有時間限制的,時間外,為了節省可怕的電費絕對是嚴禁使用,為此,百貨公司的冷氣就是她和任樓消暑的最佳去處,只要整個百貨公司逛上一圈,精神氣力又都湧回身體,也才有力氣回實驗室繼續奮鬥去。
想到花去她無數青春和精力的研究所,她心中難掩黯然。
「你忘了現在是冬天,大家取暖都來不及了,哪家百貨公司會開冷氣?!」
「說的是!既然如此,我們找家火鍋店暖肚子去。」
「好。」或許吃食可以分去一些她對自己過度的注意。
半個鐘頭後他們來到曾經來過的麻辣鍋店。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沒問題吧?!」台灣的停車問題永遠是有車階級胸口的痛。
「我又不是三歲孩子,別把我照顧得太好了。」她笑道。
只靜靜不動會出什麼問題?
獨眼龍安心把車開走了。
他前輪才走,「滋」的一聲,一輛加長型凱迪拉克停在她身旁。
任箏傾耳聆聽。「鞏,找不到車位嗎?不然這麼快就轉回頭了。」
車門開合,一股高級古龍水味立刻瀰漫她的四周。
似曾相識的味兒。
「任小姐,好久不見了。」薛逸奇一身筆挺西裝,高級的義大利手工質料,使他不凡的氣質更上層樓。
「你是——」
「任小姐貴人多忘事,連我都忘了。」他有些不悅,難道她非得這麼不一樣,她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故作姿態。
他驟然縮短兩人間的距離,濃郁的古龍水害任箏忙不迭打了噴嚏。
全世界她認識的人裡,不會再有跟他一樣噴得全身是香。「我想起來了,薜先生,你不用靠那麼近。」任箏往後退了一大步。媽呀!
「嘖嘖,好可惜你一張入骨的美貌,怎麼全是傷呢,你的事我聽父親提過,實驗室的事你大可放心,我會請父親全力把它修復。」他大放厥詞的邀功。
任箏心中掠過痙攣,研究所,她好幾年青春凝聚的地方,她的實驗……
「不需要了。」
「那怎麼可以,我聽父親說,你的『生物微分細子化』的研究已經到最後一步驟,只要將研究報告公佈,你可能是下屆諾貝爾化學獎的候選人哩。」薛逸奇說來狂熱,彷彿榮譽集於一身似的。
「你知道那研究?」任箏備感訝異,一向對研究精神抱持無比嚴肅的院長,怎會將她研究許多年的心得結果告訴一個不相干的人?
薛逸奇嘿聲乾笑,神情閃過一絲狼狽。「你也知道我攻讀的是冷門科系,對生化一點都不懂,之前聽過父親一直誇許你傲人的成績,不禁對你多探聽了些。」
「哦。」她鬆了口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點知識她有的。
「任小姐準備什麼時候回研究所?」在他優雅的表情裡總有絲令人錯覺的浮躁。
「大概不可能了。」她很自然,沒有一絲矯清。
「咦?」他的震詫貨真價實。
「你沒注意到我的眼睛瞎了?」她那麼輕描淡寫,一字一字說的跟空氣一樣平淡。
薜逸奇不合乎氣質的眨眼,然後五指打她眼前掠過。「傳說果然是真的。」
「你說什麼?」他的喃喃自語裡有太多曖昧不明的元素。
「沒有,真是遺憾。」他握住任箏的手。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居然成了瞎子,委實可惜。不過,這樣距離他的目的倒容易得手多了。
一陣搖晃後,任箏想掙脫他不安分起來的手。
「放手!」獨眼龍強悍鐵冷的聲音,像桶水潑往薛逸奇猥瑣起來的臉。
「你是誰!」想他薛逸奇可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眼前這男人雖然處處看起來都比他強,他也不能被嚇得拖著尾巴逃匿啊。
「你又是誰?」獨眼龍沒有賦於任何人質問他的權力,習於發號施令的人、掌控大局的人該他才是。
「我……姓薛……你太沒……禮貌了。」他詞不達意,末弓強弩之勢。
「不許騷擾她。」他竟敢輕薄她!若是年輕好勝以往的他,早一拳揍得他滿地找牙。
「你……我……算了,任小姐我們——」他居然害怕任箏身旁這男人,他的氣勢太過凌厲。「後會有期……呃,無期。」
他想要的東西還沒得到怎能撤退,為了往後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即使要拗上這男人,也要硬著頭皮上。
看他火速離去,獨眼龍冰冷的眉才鬆下緊繃。
「那小子長得尖嘴猴腮,以後不准隨便接受別人的搭訕。」他只不過去停個車就冒出害蟲來,她真叫人不可不防著!
「你太敏感了,他是我恩師的兒子,實驗室爆炸那天他曾送我回家,就這樣而已,今天要不是他那滿身嗆鼻的古龍水味,我還想不起來他是誰呢。」
「那就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7:42
第七章
「你一個人沒問題吧!」一天的玩樂下來,夜已深。
「放心回公司,你不在的這幾天我也過得很好。」
「令天那些……不愉快,別再想它了。」他握住任箏的手,神情難過。
「……我不會在意的,他們只是忠誠的說明一件事實,有什麼好難過的。」任箏咬了咬牙。
幾乎她所到之處都招來指指點點,那些尖酸的言詞差點令她走不完全程,她忍下來了,回到歐園卻是身心俱疲,她明顯感覺自己努力築起的心堤崩塌了一角,波濤暗湧的傷痛正以狂暴的速度席捲她的冷靜和理智。
「箏!」獨眼龍惻然。這是一個受到重大打擊的人該說的話嗎?那麼冷漠和事不關己,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要杞人憂天,公司不是還有一堆事等著你去忙?我會每天打電話給你報平安,好嗎?」她嘴唇輕顫,笑得虛弱。
「我知道了。」她的臉那麼近,原來黑亮的眼珠只剩濛濛黯然,他喉嚨發啞,心臟緊緊收縮起來,許久、許久才說出話來。
他走了。
任箏側耳聆聽不知多久,緊懸的心滑回原來的位置,她摸索著起來,一步一步走出門口,舉步危艱的下樓,前仆後繼的絆倒,又驚險萬狀的撞到傢俱,終於讓她走出房子,她還記得停在屋旁的單車,憑著微薄的直覺,當她一手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時,一抹難得的真正喜悅躍上她眉間。
然而,笑容很快像朝露蒸發了,那龍頭、車座,甚至她放過花和書籍的籃子,挾這太多記憶向她撲來,是不是要等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她才能真正忘記光明的美好?
再也壓抑不住的悲慟從她失控的喉嚨狂逸出來,白天的她可以妥善管理好自己的情緒,或者歐格鞏在的時候,慢慢地,她也以為自己沒事了,但是,她從事發就密密掩埋的傷痛,在夜晚睡眠時分就毫不留情暴露出來了,那痛,太徹底,太尖銳,她已經無力抵抗了。
☆☆☆☆☆☆
她的蒼白和無助漸漸連白天都管不住了,她常發呆,日影斜移,對任箏來說失去了意義。
晏嫂歎氣的自言自語:「該不該請少爺回來,看他又忙成那樣。」至於倪晃,早在數天前跟著一群北上來探望他的好友東海一周去了,家裡根本沒有可以拿主意的人。
獨眼龍的工作性質晏嫂豈有不清楚的,她並不以為她的小少爺走上這條路是十惡不赦的,造成今天這局面,全是他那不負責父親的罪孽。
晏嫂為難的凝視過於沉靜的任箏,歎口氣,選擇退了下去。
☆☆☆☆☆☆
獨眼龍風捲雲殘的甩車,衝進大廳,幾乎是一氣呵成。
他激烈的動作在見到客廳靜坐的畫面才稍稍綬和了下來。「你搞什麼鬼,不是答應給我電話,我等了一天。」
儘管忙得心力交瘁,他大哥大始終開著,她的不守信害他一整天浮躁不安,一天的工作量銳減,沒想到憂心如焚衝回來卻看見她悠哉的模樣。
任箏沒有搭理他,眼光仍然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箏!」
他的呼聲喚回她些些神志。
「哦。」她總算把臉掉到他的方向。
由廚房趕來看個究竟的晏嫂驚訝的貶了下眼。
整天,呆坐的任箏根本沒反應,不管她說了多少話,她始終像雕像一樣不理不睬。
她心緒忐忑的看著任箏的反應。
「箏?」獨眼龍疑惑的叫。
任箏徒勞的收回渙散的思緒,有人在喊她——
他面對她,斂起方才熾烈焰燙的脾氣。「你在這裡坐多久了,手冰得像鬼——」他轉向晏嫂怒道:「你是怎麼照顧她的!」
淚衝上晏嫂目眶。「少爺,任小姐不吃不喝,我已經不知道要拿她怎麼辦了。」
一片重重的陰霾覆住他沉重的心,獨眼龍單膝落地,他發現自己每根神經都絞痛著。「箏……你在怪我沒辦法每天陪你是嗎?對不起,公司在妀組……」
她無言看了他好久,唇邊緩緩凝聚出一抹幽忽的笑。「你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一副天要塌的樣子?」
「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按時間吃飯睡覺嗎?」她有反應了!
該死!他養了一群人,卻沒半個告訴他任箏的情況!
「為什麼要睡……反正都是黑的。」她仍迷迷茫茫的笑,眼神空洞而苦惱。
那種痛,無關肉體,她說不出來。
獨眼龍癡癡望著她,只覺冰獄般的冷從腳板淹到他咽喉,悚然而驚。
她的喃喃自語,她的意識和思想都不在這裡,跟他說話的任箏不過是個失去靈魂的軀殼,那個他摯愛的女孩到哪去了?!
她把自己封閉到一個誰也去不了的地方……不可以!瘋狂的自責像春生的野草可怕的啃噬他的心。是他疏忽了她,他把加諸在她身上的意外苦難看得太膚淺,忽略了她強顏歡笑下的驚懾和沉痛。
「別走!」他扳住椅面的手痙攣著,明顯的血管浮凸,激越的跳動。
「走?」她眩惑的重複,「我哪裡都去不了了,不管……哪裡——」她瑟縮,眼瞎了,就跟斷腿斷腳一樣,能去哪裡?
困難的嚥下徹骨徹心的痛楚,獨眼龍咬牙。「你不可以退縮到那個我追不去的世界,不許不許!那日,你在修車廠不是要把快樂分給我,如今呢,你想食言而肥了是吧!你要我快樂,卻把我快樂的源頭扼殺掉,你太沒良心了,你好殘忍哪,怎麼敢甩下我,箏,給我時間,我會用盡一切力量把光明還給你,相信我!」
對他撕裂心肺的低吼,任箏瞪大了眼珠,神情宛如作夢,很遲、很遲,她伸出一直放在裙兜的手觸了觸他彎彎的眉,低低細語:「別——傷心。」
「老天!」他心如刀割,痛苦的閉上眼睛。
天老爺!把她還來啊!
「來。」他心碎難以自持,為了不願驚嚇到她,即使聲音的頻率隱隱作痛,依然不著痕跡。
他彎腰將任箏抱起。
「我們要去哪裡?」他的胸膛總能給她奇異的心安,她如此的需要他,靜靜依偎,羞赧害臊全是無關緊要的了。
「把眼睛給你。」
她不懂。「格鞏,我的眼睛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俯下頭以頰對頰的摩挲著,喉結痛苦的浮動。「你會受傷、弄壤了眼睛全是我的緣故,我不該招惹你的。」
他是不祥的!多年前是誰指著他滿懷怨懟咆哮著!
他是被詛咒的!多少年前是誰張著血絲般恨意的眼毆打他!
是他、是他!他的出生本來就是錯誤,不!是噩運,如令,他把依舊蒙受詛咒的噩運連累了她。
他會導正這項錯誤的,把一切還歸原來的軌道,他不該奢求幸福的,對不對?!
「格鞏,把話說清楚!」她聽不懂他的話,可是他的聲音那麼沉重和悲傷,她不要去想像那種不好的預感。
「以後你就會知道的。」他毫無預警的吻她,以傾注的抵死纏綿。
「不要!」她極力想忽略的陰霾平空飛來,她那麼怕,就像即將要失去珍愛寶物的心情。
如溺水人一樣,她熱烈的攀住他,給予此生最龐大的、飛蛾撲火的激情。
她不知道要用怎樣的奉獻才能讓他收回之前的宣告,唯一的意念便是不想失去他,發自無法抑遏的真心,她在眷戀的吻中釋放了自己生澀卻熱情的全部。
「箏,不可以。」她知道白己在做什麼嗎?
一旦佔有了她的身子,他還能瀟灑離開嗎?
不過他的感情慾望早已凌駕殘存的理智,她如雪脂的胸脯因為身軀的糾纏,和著若隱若現的胸罩露在他的視線中,他全身發出燙焰般的狂熱,飽脹的下腹擄走了他的清明,大手一勾,他分開了她不整的衣服。
任箏完全不記得其中的過程,她只感覺他厚實的手點燃她初識情滋味的身軀,又一同帶領她沉溺於感官的溫柔境界,所有的意識全化為灰燼,又迸出晶光般璀璨的銀芒,然後昏昏睡去。
他沒有立即離開她,撫著任箏汗濕的髮絲,獨眼龍一遍又一遍滑過。
「我愛你,長手長腳的小蜘蛛。」
他再度吻上她粉紅的蓓蕾,然後鄭而重之的一件一件替她著回衣裝。
趁著她睡著,他必須趕緊進行他的工作。
以小心翼翼的方式,她被送上車,馳達醫院,在半夢半醒間,來不及問出什麼,詭異的安靜竄進鼻扉,她失去了僅有的意識……
☆☆☆☆☆☆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中,包括往後的接續動作,穩穩開著車,他朝著夜深人稀的海岸線駛去。
筆直的道路盡頭是天然的彎曲,油門指標由正常的車速揮晝向兩百……兩百五十,異常的快速使著地的輪胎彷彿不再附著車身,騰空起來。
他的唇含著溫柔的笑,眼前飄著任箏溫潤晶瑩的五官……車子滑下坡道,沿著山壁,他將油門踩了到底。
前面是彎道,他並不打算迂迴。
就這裡了。
車身衝過護欄,底下是寒光鄰鄰的海——
一陣激起萬丈波濤的悶響貫徹海面後,在浪濤歸於寧靜的當下,遠遠可聽見咆哮著鳴笛的救護車由遠而近——
☆☆☆☆☆☆
嚴冬的腳步更加急促了,人們呼出的熱氣和厚重的衣物在在說明冷冬的事實。
寒流過去,難得放晴的天空露出一方隅晴。
她依然是落落寡歡的模樣。提著食盒進來的任初靜由門處眺著坐臥病床上的任箏,英挺的眉心不禁皺起。
「咳,你又把窗戶開那麼大,真不怕冷吶?」她故做輕鬆表示她的到來。
任箏的落寞一晃不見,手術後的眼仍裡著紗布,她聆聲望向門口。「你來了。」
「給你送飯啊。」為了怕任箏吃不慣醫院的伙食,她們全家輪流著送飯。
「爸和任樓呢?」像為了掩飾什麼,任箏的聲音有股故作的輕快。
「他們吵著要來,我不肯,現在兩人都在家裡生氣呢。」任初靜依次把食盒打開。
任箏人院之初,任大郎大肆發過一場脾氣,對於女兒發生這麼驚天動地的事他卻一無所知,在趕往醫院後又見到任箏失明的模樣時,淚水成海幾乎衝倒了龍王廟,連醫院的最高長官都被嚇得趕來探問。
有了那次經驗,每回再來探病,任初靜總得和他約法三章。
「令天覺得如何?」
任箏緩緩躺回柔軟的枕墊,並沒有回答任初靜的問話,她關心的是別的事。「我的眼睛什麼時候可以拆線?」
「我不太清楚,等一下石勒來我幫你問他。」手術迄今也兩個星湖過去了,任箏一直出奇的安靜。
「我很想快些看到『他』的眼睛。」她若有所指的說道。
「你說什麼?是自己復明的眼睛啦。」任初靜驚疑不定。
她姊姊知道了什麼嗎?那麼安之若素——
「是啊。」她慵懶的聲音如空氣般不真實。
「來吃飯吧,我給你燉了枸杞鱔魚湯,補眼睛咧。」把食盒放到小几上,任初靜端置床前。
任箏意興闌珊的喝,彷彿只是忍耐著盡義務般。
在任初靜心虛地又看見任箏為之黯然的表情時,石勒進來了。
他宣佈好消息。「主洽醫生說你的恢復情況良好,預訂過兩天就可以拆線了。」
「哇!太好了。」任初靜停下餵食的工作。
「真的?」總算見著任箏臉上的波瀾了。
稍後,石勒把任初靜扯到醫院走廊。
「有什麼話不能在裡面說的!」任初靜給他白眼。
「太多了。」他從外套拿出一張報紙。「看。」
她接手上眼就看見石勒用紅筆畫起來的快訊。
「這個卑鄙齷齪的小人!」重重把報紙擰起,「那個什麼生物分子的研究分明是任箏的,他憑什麼對外宣佈是他的研究成果!」報紙上薜逸奇志得意滿的嘴臉令任初靜怒火沖天。
「那實驗真的是大姊的?」石勒勾起濃眉。
「不信我可以把頭剁給你!」去他的,不信又把報紙拿來嘔人。
「別發火,我只是需要你的證實,獨眼龍不在可不表示有人可以欺負大姊。」他冷冷的笑,那語調比咆哮還使人害怕。
剽竊他人智慧財產權的人會得到他應有的「報酬」,當然,還要外加他奉送的「紅利」。
「欸,適可而止就好,別忘了你現在是漂白過的企業家。」
「遵命,未來老婆。」
「還有——」她抹去輕盈的笑,「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告訴我他的下落。」興師問罪的意味濃之又濃。
「初靜,我有難言之隱。」他當然知道她指的人是誰。
「要我配合你欺騙大姊,又不讓我清楚事情原委,石勒,你要敢讓任箏掉一顆不該掉的眼淚,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石勒跳腳。「獨眼龍送到醫院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連心跳都沒有了。」
那場面,任初靜啞然了。
「他不能死,他要有個萬一,叫我如何跟任箏交代?」
「對不起,那些人實在太神秘,就連我都查不出他們的來龍去脈。」石勒用盡心力透過重重關係找來可以挽救左手性命的組織,他沒有選擇的讓來人帶走他的兄弟。
「那傢伙怎麼會笨成這副德行!」對獨眼龍偏執激烈的個性,她可領教了。
「如果發生事故的人是你,我也會做出和左手一樣的動作。」石勒圈住他的初靜,眼瞳漾著幸福。
任初靜默許自己偎在他身上,幽幽一歎。「傻氣!要任箏漫無止境的等待一雙健全的眼角膜或許太過殘忍,可是他用自己的性命當賭注,不怕萬一救護車或什麼的來不及在他計算的時間內到達?!」
「所以,他才衝下海裡。」他太瞭解左手。
他不在乎自己的任何部位受傷,唯獨眼睛,「搜尋人員找到他時,他還用雙手緊緊護住眼睛,為的就怕萬一——」他會在第一時間裡趕到出事現場是因為收到左手剛給他的遺書。
「那個癡情種把什麼都計算好了。」
「他可以不要死的!」任初靜仍然無法諒解。「總有不一樣的手段可以取得眼角膜的。」
這樣的死法誰會為他哭泣?是她,她就不哭!
任初靜硬生生把奪眶的淚擠回去。
「傻瓜,他還沒死。」石勒溫暖地揉亂她的髮,「他是個自卑的人,一段不堪的童年過去傷他太深了,要失去眼睛的他守在任箏旁邊,大男人的他會受不了的。」
「感覺上他一點都不像你口中說的那樣子,」她想起了埋在她心底久久的疑問,「還有,他那雙黑瞳又深又亮,為什麼你和耿隼浩卻叫他『獨眼龍』?」她一直以為墨鏡下的他有只殘眼,又不盡然。
「你對他的好奇心就不能少點,我會吃醋的。」她對他少有疑問,為什麼對左手如此特別!
「別鬧!那可攸關任箏的一生幸福,我總不能隨便把她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就算他是你的兄弟也一樣。」她「六親不認」的個性又再次發揮得淋漓盡致。
石勒狠狠便給她一個辣吻。「教我如何不愛你,面冷心善的小東西。」
她的多情從不表現在言詞上。
任初靜臉一紅,很稀罕的表現小女人的跺腳。「人家一本正經,你不要毛手毛腳的!」
「我只動到嘴,要不要我發誓,我的手跟腳再安分不過了。」
她沉下臉。「你說是不說,不然我找耿教授去!」
耿隼浩是她大學的射箭教練,又是石勒的右手,多重關係曾讀石勒吃足苦頭,果然,他飛眉半掀。「你要敢去找他,我就把他調到冰冷的西伯利亞去。」
任初靜對他愛打翻醋缸的行為實在不知如何是好,為免多生枝節,她放下身段給了他一個軟軟的吻。「你啊,以為我擁有這麼完美的情人後還會要別人嗎?你也實在對自己太沒信心了。」
石勒表情有些不自在。「我也不想,你一天不嫁給我……我不放心嘛!」說到後來,語氣中居然多了分小男人的撒嬌。
任初靜相信他再多幾句感性的催化句,她便要點頭答應下嫁了。
石勒受不了唇紅齒白、珠圓玉潤的她,要再多靠近一點,他會想就地吻融她。搖搖頭,努力擺脫遐想,他拾回原先她的問題。
「我是在布魯塞河畔撿到左手的——」往事若不去翻動,就只是一頁枯黃的記憶,但一經撩撥,總難免陷入。「他全身浴血,我把他緊急送醫,他可一點都不領情,相信不,我的下巴還挨了他好幾拳,」那場不打不相識的歲月,「後來我逐漸由他口中探出蛛絲馬跡,他和人鬥毆其實早就有破釜沉舟必死的心情,顯然,我的出現破壞了他的計畫,他的傷很重,一隻眼睛幾乎瞎掉,住院觀察的那段期間,他也不肯把真實姓名告訴我們,耿隼浩見他總是戴著眼罩,『獨眼龍』的綽號就不逕而走,後來叫習慣也就改不了了。」
「他那麼瘋狂的尋釁,只是因為年少氣盛嗎?」任初靜又問。
「是因為他不想活了。」
她搖頭,很難認同那樣自暴自棄的心理。
「他一直把自己的身世保護周密,直到有一次他父親歐海聲找到比利時總部去,才揭穿他不為人知的過去,左手的童年生活還算可以,或許是愛衰色弛吧,歐海聲在婚後數年有了外遇對象,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左手的母親受不了背叛的刺激,心情好就拍拍他的頭溫言兩句,心情不好,什麼指天畫地惡毒的話都說得出來,她把歐海聲外遇的責任全歸咎在孩子身上,她認為是左手的出生才導致他們夫妻分離,這種環境下孕育出來的孩子,你叫他如何自處,冷熱交加的日子……有一次他媽媽還試圖置他於死,從此,左手心灰意冷,完全放棄了他的人生。」
「太……殘忍了,這樣的父母!」任初靜氣憤的替獨眼龍打抱不平。
「他一直把事件淡化,其實我想他心靈受到的傷害絕對不止於此。」
任初靜擄起拳頭,「如果我有了孩子,絕對不會讓他受這樣的苦!」
石勒聞言雙眼發光。「你願意替我生兒育女?!太好了。」那豈不是變相的答應他的求婚了。
「哼!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她忍不住牽拖。
「小靜!」他哀嗥。
「我沒有指名道姓,你緊張什麼!」白他一眼,她啼笑皆非。
「我是怕你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呼!太好了。
「我向來根理智的。」
「就因為太理智了啊!」結婚,需要七分衝動,三分冷靜,她就是完全的冷眼旁觀,才害他到現在仍進不了結婚禮堂。
「不要又把事情兜到我們自己身上來,你到底把獨眼龍交給了誰,那些人真能妙手回春?」她滿腦子全是任箏的事。
石勒苦命的翻眼,看來,獨眼龍的事要不落幕,他和任初靜的結局肯定遙遙無期。
「據我所知,它是一個非常神秘的醫學機構,超科技的醫療用品,世界一流的技術人員,更何況兩億美金,他們既然敢向我要這麼多錢,又怎會拿自己的信譽來開玩笑。」三女一男,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三個少女加一個俊美無儔的男人,這樣的組合值得信任嗎?在一切名醫都搖頭歎息的時候,他只有將獨眼龍交給他們了,抱著一線希望總比絕望令人容易生活。
「獨眼龍答應過我要娶任箏的,如果他敢就這麼死了,我不會放過他的。」把頭埋進石勒結實的胸膛,任初靜恨恨的說道。
石勒能體會她愛之深恨之切的情結。
好一會,她悶著的聲音飄起來。「你一定要好好的。」
石勒有一會的突兀,忽地,他明白了。
把懷中佳人更加抱緊。「你別煩惱,我一定會努力活得比你久,不會讓你掉一滴眼淚幫我送終的。」
「死相!什麼死呀死的,從今以後都不許說。」她亂感動一把的,可是一點都不喜歡他這份體貼。
「不說,不說,為了實現這個計晝,我們結婚吧!」他的求婚路途坎坷崎嶇,隨時不忘努力不懈。
鐵杵磨成針,他有的是耐心。
「獨眼龍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就什麼時候結婚!」她抽離出他的懷抱。
「這是兩碼事。」他不公平的叫。
「大姊是我重要的家人,她有事我怎能袖手旁觀去結婚!」都這節骨眼了,談結婚?結個大頭啦!
石勒今年以來第九十八次求婚宣告——失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7:56
第八章
回到睽違已久的家,任箏十分興奮,她到處摸摸,到處看看,忽地轉過頭對陪同她回來的眾人低語:
「能重見光明的感覺真好,你們瞧,光線透過我的掌心穿射光來,這麼奇妙的景象沒有眼睛是體會不到的。」
任初靜把她進屋就摘掉的墨鏡遞還她。「醫生吩咐在家裡還是戴著好,免得紫外線傷了脆弱的眼角膜。」
「我想看,讓我看個夠。」沒有在黑暗的世界拘禁過,怎知道光明的可貴。「我想用格鞏的眼睛好好看這世界。」
「任箏!」眾人驚詫抽氣大叫。
「你們一定有一肚子疑問。」她閃動著眼瞼,朦朧呢喃。
「大姊,歐大哥的確在比利時,你知道他的工作多得像山,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抽不出空來接你出院。」任樓繼續撒著不知如何才能圓過來的謊。
任箏沒打斷他,很安靜的等他說完。「任褸,如果你喜歡上了一個人,你會想日日夜夜守在他身邊嗎?若是我,我是的,只要一天沒看到格鞏,我做什麼都不能安心,我想他的髮、他的眼、他又長又翹的睫毛、他的皺眉、他的笑……可是,好長的三十天他都沒出現,如果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和他已經幾乎一輩子沒見面了,他一點都不想我嗎?一點點都不曾?」
一屋子的人被她這番真摯的剖析給震住,頓時不知該如何呼應她才好。
任箏又接了下去,撫著自己的眼。
這是他給我的眼睛對不對?他說過要把自己的給我,正因為這是他給找的,我不能哭!
他的眼睛不是拿來讓她哭泣用的。
這是他給我的幸福,幸福的形容詞應該是快樂喜悅的,他……要我快樂……可是,」淚漫過她的睫,她的聲音帶著灼痛靈魂的輕顫。「他忘了我也是個凡人,一個不能哭泣的人真的會幸福嗎?」
「大姊……」任初靜淚盈於睫,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們之中,誰做做善事好心告訴我他到哪裡去了,我不要這樣一段情莫名其妙的毀去,誰可以告訴我——」
生平不懂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她不要從今都要帶著肉眼看不見的心傷活下去,不要啊!
「我來說。」任初靜石破天驚。
「不可,初靜。」石勒代表著餘下的男人投反對票。
「長痛不如短痛。」任初靜眼瞳一片澄亮的決然。
傷口置之不理永遠不會痊癒的,一次打擊是打擊,兩次亦然,但承受過一次打擊的人,再來的刺激會令人產生韌性,這樣才有辦法在世界存活下去。
石勒給予任初靜深深的一瞥。「盡量委婉些。」
任初靜如花綻放微笑。她就知道他會站在自己一方的給她協助和信心。
如果不是時間地點不對,她會衝上前給他大大一個啵的。「我會努力的。」
任家男人和石勒把客廳留給姊妹倆,退了出去。
任初靜不給自己退卻的時間,開門見山。
「就連我們也不知道歐大哥他是生是死。」
任箏拚命築起的心防晃了晃。「什麼意思?」
「他的傷很嚴重,百分之五十骨折,還有我們不清楚的,只除了眼睛……海防人員把他從海裡救起來時,他雙手仍死命的護住自己的雙眼……我們遵照他的意思替你們做了移植,醫生說,那樣完好無損的眼簡直是奇跡——」
任箏不放過她所說的一字一句,她絞緊手心,聽著、聽著,心,一寸寸冰涼,一寸寸成灰。
「他,死了嗎?」死,多不切實際的名詞,那代表著天人永隔,意思就是她窮極一生都見不到他了。
失去他的日子叫人怎麼過下去?她——不——知——道。
「不知道。」任初靜誠實招認她知道的部分。「石勒用了很大的關係把他送進一個神秘的研究機構,可是,到現在一點訊息都沒有。」
「那麼,他會好好的活過來了?」她的心有一絲復活的火花燃起。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她一句話又把任箏推落萬丈深淵。地瘋狂擦拭怎麼也不肯停的眼淚,淒厲、痛楚的笑。
她的樣子把天不怕地不怕的任初靜給駭住了。
「大姊!」
任箏恍若未聞,弓起膝把自己瑟縮起來,淒然碎語:「怎麼辦……你給我的眼睛在哭,它不肯停,為什麼你要我笑,它卻不止的流淚,格鞏啊格鞏,你到底給我一個怎樣的人生——」
任初靜鼻頭一酸,堅強的她也忍不住眼眶發熱,瞅了任箏半天,看著她慟哭,她頭次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酸楚淹上心頭。
她想找個肩膀靠靠。無聲地,攏上門,她把一室空間全留給任箏。
傷心人需要的不是安慰,她迫切需要的是一個無障礙,能讓她盡情抒發悲傷的空間。
☆☆☆☆☆☆
沒人會把任箏的痛哭當做事件的終點,任家人的生活型態至此起了重大的變革。
任大郎是最先蛻變的一個,他開始待在家裡,甚至練習整治出可以見人的飯菜給一家人吃。
「爸,你不要勉強做不能做的事。」任初靜全身細胞緊繃,她有面臨「失業」的感覺。
圍著過小裙兜的任大郎,雖然動作笨拙,倒也有板有眼。「剛開始嘛,總是有點生疏,熟能生巧你沒聽過,以前你們還小的時候我不也這麼把你們養大的,不要用那種不信任的眼光,乖乖去外面坐,早餐等一下就上桌了。」
「爸!」任初靜還想說之以理。
「去!」他用力把鍋裡的蛋騰空一翻,焦味十足的蛋驚險萬分地在半空兜了一圈才躺回鍋底。
任初靜忽然發現自己流了一缸冷汗,眼不見為淨,所以她溫馴的退了出去,反正她已有廚房難逃厄運的心理準備,為了滿足她父親突發的愛心,就任他去吧!
再來是一向我行我素,吊兒郎當的任樓,他一身西裝筆挺,令任初靜看傻了好幾分鐘。
沒人喊他居然自動起床,又人模人樣的,她支吾:
「任樓……你還好吧?」
任褸對她沉穩的笑。「我開始上班了。」
「上班?」任初靜百年難得變一次烏鴉。
「是啊,我也是大人了,總不能每天都靠冬瓜頭喊我起床。」他斂眉肅目,脫胎換骨的最是叫人難以想像。「你也快點,上課要遲到了。」
他居然有了哥哥的樣子。
「哦。」任初靜平生第一次無言以對任樓。
「大姊呢,還在睡?」他由櫥櫃中端出餐盤。
要不是她心臟比幫浦還強,又要被任樓的動作給害得心臟無力。
他居然……今天還有什麼事比看見自己惜手惜腳的哥哥做家事更不可思議的?
有。
任箏下樓了。昨日的慟哭畢竟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她兩眼紅腫,本來就小的臉因為蒼白,更不經看了。
「你們今天……好早。」
「你睡得還好嗎?」任大郎探出頭。他那身圍裙取悅了任箏。
「爸,為什麼……」
「吃飯了,肉片皮蛋粥喔。」他笑嘻嘻端進一鍋粥。
任樓認真的分發碗筷,任箏被按捺坐進位置。
一碗肉片太粗、皮蛋太多、滑蛋又沒拌散的粥放在她桌前。「爸。」她哽咽。
「把粥吃完才有力氣提行李不是!」任大郎不怕燙似的大口大口喝著自己煮的粥,又陳述一件他早就知道的事實。
任箏驚跳。他們——知道了。
她拈起湯匙,舀起。一顆淚掉進冒煙絲的湯匙裡,隨即被粥汁吸收了。
「爸爸不會阻止你想到外面去住一陣子的心情,但是別去我們不曉得的地方。」任大郎一口也吃不下。
「我——」她欲言又止。
「叔伯公在鄉下有幢平房,就為了安我們的心,到那裡去好嗎?」
任箏緩緩看過眾人的臉。
其實她又何曾在乎住的是什麼地方,她只想遠離讓她心情煩重的一切。
離開熟悉的所有或許可以讓她再度振作。
「箏兒,你一定要答應爸爸一件事。」任大郎的臉無比沉痛。
任箏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她努力鎮壓一整晚的痛苦情緒幾乎馬上淹沒她,強撐著,她低語卻堅定。「我不會去尋短見的,你放心。」
她一針見血道出任大郎最恐懼的事。
「他花了大把力氣才把眼睛給了我,我怎能自私的辜負他的好意,何況——」她抬起迷濛的眼。「我有你們。」她怎能叫白髮人送黑髮人。
「知道就好!」
「大姊,你一定要說話算話。」任樓迸出他埋藏許久的真情摯意。
任箏她猛然頷首。她無法抬眼正視她親愛的家人,只怕未語淚光流,一發不可收拾。
☆☆☆☆☆☆
她懷孕了。
從診所出來,任箏很難置信的摸著微微凸起的小腹。
四個多月。醫生是這麼說的。
她到底對自己的身體忽略了多久?在她茫然一天又一天的日子裡,她的腹中居然孕育了一個她始料未及的生命。
「醫生怎麼說?」任初靜仍是一身帥氣的打扮。
任箏神秘一笑,揭開謎底。「你要做阿姨了。」
她不疾不徐的緩步踱去,心情奇異的一片寧靜。等她穿過妹妹跟前,任初靜才跳起來。
她的表情像被雷劈到。「假的,你開玩笑對不?」
任箏回眸微笑。「不要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你應該要替我高興啊,我有伴了。」
距離她搬出家裡已經三個月了,任家的每一分子仍不放棄的遊說她回家,如今她擁有更好、更具說服力的理由自己獨居了。
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任箏了,再也回不去了!
這是一個郊外的小社區,自成一格的生活腳步,任箏十分喜歡。
任初靜追上她。「這是老爹要我交給你的生活費,收下來。」
任箏把適才沒弄好的衣領翻正,「我不需要。」
「大姊。」不知從什麼時候她改口了。
「我能養活自己的,別擔心。」一個月前她拗不過一些社區太太的要求,收了幾個學生替她們的孩子補習英文,生活暫時無虞。
「你真的不考慮回家,大家住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初靜,你真的不一樣了。」任箏很有姊姊的模樣,「石勒如果再求婚就答應嫁他,別折騰他了。」
「大姊。」她張口結舌。
「該回去了,還有課要上不是嗎?路上要小心。」任箏伸手幫任初靜拉攏外套。
「嘴巴不要張太大,蚊子飛進去了。」任箏又是一笑,「走了,拜拜!」
看著任箏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想哭!
☆☆☆☆☆☆
走了好一段路,任箏才把僵直的肩輕輕放平,腳步更形蹣跚隨性。
孩子啊,她的肚子裡居然有了他的孩子。
撫著腹部,她痛苦的閉上眼,好難哪,那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她都快以為撐不下去了。
是誰說時間可以帶走一切的,為什麼思念的刻痕日日深於日日,成天想一個如空氣消失般的男人,為什麼記憶風化不去,好苦好苦,那煎熬的相思,好苦礙…
「你還好吧,蹲在路中間根危險的。」關心的醇厚男聲充滿親切。
任箏嚥回佈滿眼眶的淚,根遲才抬頭。
一束陽光由男人的背部打散,他的面孔一片模糊。
「我,很好。」她靜靜站起。
是孩子擾亂她已經極力敉平的心情嗎?她居然在熱鬧的路上失態。
「我姓殷,住在你的隔壁。」
「咦?」
「任小姐很少出門吧?」她的安靜和總是掛在頰上的淡然笑容十分吸引人,「我常在書房裡看見你在花園澆花或閱讀。」
她的美是最先吸引他的因素,但日子一久,她身上那股奇異的淡然和寧靜更使人入勝。
「殷先生,謝謝你。」她無意攀談。「我還有事,失陪了。」語畢,她慢慢離去。
殷永正不無挫折,那麼美麗的女孩總是獨來獨往,神秘得令人好想深人研究探討。
☆☆☆☆☆☆
日子水平順滑般的過去了,隨著日漸隆起的肚子,任箏很認真的做定期產檢,就連寬鬆的冬衣部掩不住她的腹部時,春天來了。
枝椏冒出嫩綠的芽,路邊的野花也張起枯萎了一冬的嬌顏。
「你小心。」殷永正陪她步下診所的階梯,忍不住叮嚀。
「我還靈活的很,兩個石階難不倒我的。」或許是殷永正渾身散發的君子風度,他們慢慢變成了朋友。
對任箏的未婚懷孕他沒有多問,只是在平常的關心下又多了層呵護。
單身的他勤快下廚,時常幫任箏送些湯湯水水的食物,卻不曾逾矩過。
「真是倔強的媽媽。」他無奈的搖頭,不肯苟同她的堅強。
她難道從來不曾想過要倚靠任何人?就連定期的產檢也是自己來來去去,他不禁要懷疑,那個使她受孕的男人哪裡去了。
「我是媽媽了,當然要堅強。」這幾日已經感覺得到胎動,她由起先的驚愕、欣喜,終於認知了當媽媽的真實感。
「我可以問……你肚子裡的孩子,他的爸爸……」
任箏一怔,聲音自動縮水的低語:「他是我這一生碰到最好的男人。」
她居然……是哪個幸運的男人讓這絕色女人如此不忘,還肯懷他的孩子?
任箏昂起頭,輕輕的笑容回到她的嘴角。「真是謝謝你了,我想去替寶寶買一些東西,不麻煩你了。」
暫時,她想一個人。
殷永正不敢追去,只好任她漸去漸遠。
咦,是她眼花吧,天空怎麼有只大鷹振翅掠過?鷹,那種桀驚不馴的猛禽不是寵物,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笨任箏,你在幻想什麼,命運的線早就斷了,你以為還有接續的可能?別傻了。」
她輕撫曾被鳶鷹抓傷的頰,即使傷痕連疤都不留了,她卻還記得。
那曾在她生命中深深停駐的過去怎能忘得掉!
遺忘,多滄桑的名詞,她知道自己終究一生都不可能做到這兩個宇。
☆☆☆☆☆☆
鳶鷹以力道適中又不失優美的姿勢在天空盤旋,爾後一頭鑽進一幢平房的圍牆上。
平房的庭院站著一個男人,腳下,放著行李箱,彷彿風塵僕僕的從遠方而來。
「怎麼,還喜歡這裡的環境?」他收回荒涼的眼問向鷹。
鳶鷹掀動翅膀,是可好可不好的神氣。
「還可以,就住下吧。」他俯身提起行李,長至耳下的髮已長齊,半掩住一半的眼。
鳶鷹由喉嚨發出一串的聲響,頭一偏,若有所指。
「怎麼?我不想出去。」他才從遠方回來,只是暫棲這裡,無意也不想和這地緣的任何人事物扯上關係。
它斜躍,跳上他的肩,用喙啄他的髮,這次帶了一些不耐煩。
獨眼龍明白它是執拗的。
「就這一次,知道嗎?」他知道自己疏忽了它,普通的鷹若是失去主人早就變節求去了,哪像它苦苦等到他回來。
鳶鷹才不理他,強健的翅膀用力揮動又騰空而去。
他懶洋洋的跟著。
閒閒的踱步,他那身特殊的黑立刻讓自己變成街巷突兀的風景。
普通的社區,住著普通的老百姓,他一身落拓風采和墨鏡下鮮明的五官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世界上不會再有能令他在乎的事情,他旁若無人的走,只偶爾從鏡片後搜尋鳶鷹的方向,隨時修正自己的路線。
直到它停在電線桿上。
一間平淡無奇的便利店,它叫他來就為了這?
他睨向它,它卻堅持站著,像在等待什麼。
過了一分鐘,他失去了耐性,正想走開,便利屋的自動門走出了一個人。
他起先只是不經意的一瞥,一個尋常的女孩提著一堆雜物。
然而那女孩的目光揚了起來,獨眼龍硬生生煞住腳,他看見了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的人兒。
來不及從她清瘦卻依然柔媚如昔的五官中移開,一陣風吹來撩起她薄外套的衣襟。
獨眼龍宛如雷殛。她……懷孕了?
任箏根本沒有察覺不同角度的他,吃力地提著食物罐頭慢慢朝家裡走去。
難得的好天氣,把束西提回家後可以到海邊去散散步吧,為了遵照婦產科醫師交代的話,任箏如是想著。
「哈!任小姐,我們又見面了。」殷永正裝出不意而遇的姿態,溫文的臉有些羞澀。
「真湊巧呢。」
「買了那麼多束西,我來提。」他自告奮勇。
「不用,不用。」他的好意未免太使人吃不消了。
「孕婦盡量不要提重的東西,對寶寶不好。」他很自然把任箏腹中的孩兒拿來當擋箭牌。
「那,謝謝了。」她的確有些喘。
殷永正如獲至寶,兩人相偕向前走去,他們根本沒發現背後被嫉妒燃紅眼的獨眼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8:15
第九章
他滿臉俱是騰騰的殺氣,煙一根又一根被點著,然後在他凝重的腳下堆成屍體。
他愈來愈不耐煩,這樣的等待會使人發瘋。
那該下地獄的男人自從進了任箏的房子,都過了十分鐘還沒出來,他發誓,再給他一分鐘,否則,他會擰斷他的脖子。
就在他耐性告罄的同時,獨眼龍看見他們出來了,男人依依不捨走回隔壁房子後,任箏獨自往海邊走去。
「該死!還住隔壁!」他恨聲。「還有那個笨蛋,大冷天的準備到海邊吹風啊,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體!」
他謾聲詛罵,腳步卻不由自己的隨後跟去。
原來,他打算不再見她的。只那一瞥,卻毀了他苦心經營的宣誓。
她的肚子裹住著一個娃娃,那,是他的吧,為什麼她要留著?她知道那將會是多麼沉重的負擔。
他沒辦法拋下她,就在看見她嬌俏的容顏後,那激越的情懷再也無關佳人的容顏,是依賴的心安,因為他發現自己就這麼遠遠的看著她,喧騰許久紊亂的心竟獲得空前奇異的寧靜。
那種心安的感覺,他相信這世界再不會有人能給他了。
他無法遏止自己的目光不去追尋她,無法命令腳步背叛走開。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跟到了海邊。
為什麼?初次看到她騎著單車從街上經過,也是這種情況,一個不留神已經對著她說起話來……
靜靜看著她坐在巖上發呆,驀地,他一陣心痛,她那孤只影單的背影在空曠的海邊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寂寞。
他眼中亮著壓抑的火苗,連呼吸都中斷了。
任箏伸了伸腰,說是來散步,倒不知不覺看著海浪發呆了許久,淡淡的夕陽都下到水平面了,料峭的風吹得她手腳發麻,是該回家了。
一起身,不知何時竟沾了一手的濕沙,愛乾淨的她自然往海走去,許是下腰的力量不對,一蹲下,暈眩和胎動一起在她體內產生,一跤摔倒。
「你——該死的怎麼了?」一雙鐵臂托住她免於歪倒。
那熟得已經嵌入她生命的聲音——
任箏抬眼,海水隨著古老的潮汐節奏在單膝跪倒的膝蓋中流動,腰、胸膛,她的雙眼緊緊固定他的臉,語言在那一剎那失去了一切的意義。
她全身發抖,淚花亂轉的眼裡有著激烈的渴望和痛心。
「煩死人了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想丟掉你都不能!」他暴躁的低吼,眼中跳躍的火焰愈發旺盛熾熱。
任箏如夢的輕觸他的衣服、他的喉結,直達他涼中帶溫的面頰,朦朧呢喃:「原來……是真的。」
他心裡有股說不清的情緒傾倒了,火烈的氣息吹拂著她白哲的臉蛋,他熱烈的含住她的唇。
深深的需索傾盡他的癡狂愛戀,他居然愚蠢得想忘記她,好個癡人說夢。
她全心全意的回應他,兩顆寂寞的靈魂在潮來潮往中又重疊了。
吻,結束了,任箏睜著水濛濛的眼,悄然吐出:「歡迎回來。」
獨眼龍閃避的扭開眼光,將她抱離那片水域。「回去把濕衣服換起來,我可不要我的孩子受涼了。」
「你知道了?」他什麼時候知道的事?
「重了那麼多,難不成只是胖了。」就算白癡也看得出她懷孕。「還有,不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為了你才回來的。」
理智和冷靜又回到他受管制的腦子,他告訴自己這只是脫軌的情緒,對她的溫柔只有一次,明天他會冉次走得遠遠,離開她的生活。
他不能讓受詛咒的厄運又找上她。
任箏默默看著他說話的樣子,滿足一歎。
「為什麼歎息,哪裡不舒服?」他胳臂一僵,聲音危險的降了幾度。
心口不一的男人!
看來,想把他留在身邊要花點心思了。
回到任箏獨居的小洋房,獨眼龍把她放了下來。
「房間在哪裡?」
「我可以自己上樓。」
他精銳的眼四處打量,很好,全女性化的佈置,沒有一些些男人的東西,這份認知使他奇異的安心。
他瞥了眼陡直的樓梯和任箏緩慢的步伐,不放心的摟住她已稱不上纖細的腰。「上樓要挽著扶梯走,連這點安全知識都不懂,要不小心有個意外怎麼辦?!」
「我一個人住了好幾個月也沒事啊!」他似乎很容易緊張。
「一個人?你挺這麼大的肚子就一個人住,你家裡的人一點都不關心?!」他驟鳴怒吼。
「不是這樣,是我不想搬回去。」
「為什麼?」
「以往,我太依賴別人了。」她悠悠望向自己小腹。「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做媽媽了,為母者強,我才能保護我的寶寶啊。」
「你的寶寶,只是你的?」她胡扯的是什麼天方夜譚,孩子他也有份吶。
「是。」她清媚的眼流過一抹慧黠。
「你休想把他佔為己有,雖然我不想再跟你重續前緣,孩子仍是我的。」
「那麼,剛剛那個吻代表著什麼意思?」不會只是問候吧!
他強詞奪理。「哼!你以為一個吻又代表什麼?!」
「山盟海誓。」她清楚的喟言。
獨眼龍噙著扭曲的笑,「你沒遇過壞人嗎?笨女人,山盟海誓?別笑掉我的大牙。」
「別,」她遽然用手掩住他的歷,不確定的搖頭。「別用那種殘忍的話傷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你說什麼鬼話!」仍冷冰疏離的他有些風息鼓偃了。
「……我發過誓不讓你給我的眼睛哭泣,因為它是你給我的,我要一生珍惜它。」
獨眼龍旁若無人的眼失去了溫度,有好一會他全無表情,深奧得令人畏懼。
「你都知道了?」他抿緊的唇彷彿在對自己生氣。
「愛一個人不是應該連他好的、壞的全都接受?」是誰規定先說「我愛你」的一定是男人,愛原來就不分彼此的不是嗎?
「好的、壞的——」他拉長語調,冷不防摘下不離身的墨鏡,「這樣的我你也要?」
他的雙眼乍看之下並沒有特別怪異的地方,仔細一看,左眼的水晶球體反映不出人的影像,那只是一個幾可亂真的眼球。
「它是假的,你看見了?為什麼沒反應,被嚇壞了是不是?」即使明明知道結果會這樣,為何他還會覺得受傷?
他的咆哮沒有影響任箏分毫,她充滿溫柔。「你想要怎樣的回答才肯留下來不走?」
「你不怕我又再度將厄運帶給你?」
「我知道了,」她咬著粉唇,「等寶寶生下來我會把眼睛還給你的。」
「你瘋了,什麼還不還的,你以為那種束西可以隨意挖起來還人的?!」
「那麼,你以為感情也能夠收放自如,說愛就愛,說不愛就像關水龍頭一樣鎖緊就好?你……」她咬住牙,內心溢滿憤怒的痛疼。「你隻字片語都不留,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活著,這種煎熬你以為好受嗎?如果可以,我要你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但是,如果你的心丟掉了,你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對我又有什麼意義。」淚,終於從她素淨的眼睫溢了出來。
獨眼龍再也無法漠視自己內心幾乎要匱乏的溫定。他愛她,不想再費力欺瞞自己。不想——
☆☆☆☆☆☆
太過劇烈的顛簸,使得她不太舒服,還半帶倦意的眼被強追睜開了。
她發現自己在歐格鞏的懷裡,而他正以風一般的速度往外衝,神情有著近乎緊張的慌亂。
「你……做什麼啊?」
他停住奔跑的腳步,有一抹驚喜停駐在他性格的唇畔。「醒來了?真是太好了。」他明顯的鬆口氣。
「為什麼那種表情,我全身都好好的啊。」他到底在緊張什麼?
「昨夜我聽到你咳嗽,令天又那麼晚沒起床,我還以為——」他的聲音像繃緊的弦。
「以為我生病了?」
他不答,臉上霎時出現不正常的淡紅,侷促的表情像極做錯事的大男孩,純情得教人不忍苛責。
任箏把額頭靠向他的額,溫柔道:「很正常的溫度,你瞧。」
「那就好。」把她放在柔軟的沙發上,「是不是太累了?昨天。」
「可能吧!」她翻身想改變姿勢,臉色卻倏然一片蒼白,摀住嘴,便往浴室沖。
「怎麼會這樣?!」看她吐得連膽汁都光了,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例行的孕吐。」都已經進人穩定期了,孕吐卻始終沒好轉,只要疲累過度就會發作。
「之前的幾個月,你都一個人這樣熬過來?」
「正常的,每個孕婦不都這麼走過來的。」吐了一乾二淨,反胃的感覺總算沒那麼嚴重了。
她往樓上走。
「我去換衣服,今天星期天,有幾個鄰居的小朋友會來補英文,如果來了,替我招呼一下。」
「你這種身體還工作?!」他不喜歡。
「要生活,而且,不做事太無聊了。」補習也是分散思念他的方式。
「我們必須談談。」他可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出生,他要她無憂無慮的待產。
「只要一個半鐘頭,如果可以,等我到海邊散步時再說好嗎?」她真的睡過頭了。
「告訴我,孕婦都吃什麼?」他並不打算說服地或徵求她的意見,他想到更好的方法。
「沒什麼特別的,只要三餐正常就可以了。」她都這麼吃的。
「你太瘦了。」她是他見過最瘦的媽媽。
這種事要爭執是無意義的,更何況也不是好時間,任箏草草帶過,「等一下我授課時你要是無聊可以出去逛逛。」
「好。」他正有此意。
任箏走到樓頂,忽然不安的回過頭。「你會留下來吧?」她快樂的差點忘了這事。
「暫時是不會走了。」她這種情況教他如何走開。
她的雙眼如寶石燦燦發光,「我換衣服去了。」就連腳步都輕盈許多。
獨眼龍看她幾乎要飛起來的腳步,忍不住在她背後喊:「快做媽媽的人,走路穩重點,拜託。」
他的留下,真值得她高興成那樣。
等任箏換好衣服下褸已不見歐格鞏的影子,她無暇細想,因為學生陸續到來,她只有把精神放在教學上。
幾乎快兩個鐘頭,解答所有的疑問又交代功課後,小學生一哄而散了。
輕捶發酸的腰,門鈐當叮咚輕響,出現的人是抱著一堆什物的歐格鞏。
「你大採購啊?」她忘記有腰酸的事,被他的大手筆嚇到了。
輕鬆自如的把東西放到廚房,他掏出一本筆記。「隔壁的太太們很熱心告訴我不少孕婦該吃的食物,我全買回來了。」他很認真的掃瞄有沒有遺漏的部分。
「鄰居太太?」這麼快就和她們熟到那種程度?當初她可是花了好幾個星期才博得信任的。
「還有,那袋水果是我經過批發市場時歐巴桑送的,說是要給你當零食吃。」
敦親睦鄰、免費水果,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裡他是怎麼辦到的,還有更令人驚奇的事嗎?
「差點忘了,」他合上筆記,露出一切都在計算中的自信,「你那些學生,從下堂課由我接收了。」
「什麼?」她的城池逐漸淪陷,為什麼連這個都易了主。
「放心,我已經跟所有學生的家長全打過招呼了,他們十分樂觀其成。」報告完畢。
處處叫人驚訝的男人,他到底還要在她身邊製造多少魔法?
慢著!這一來,她豈不是被人家放到一邊晾著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8:36
第十章
水管汨汨噴灑的水不停固定灌溉任箏腳下的那片可憐草地,而且有成水災的趨勢,她的心思很明顯不在草坪上,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遠方的某點。
「這種用水法,就算自來水公司不抗議,這些剛長新芽的洛杉磯草也受不了吧。」水管一個吞吐,水源被人從龍頭處關掉了。
「呵,是……」任箏回過神,水患直逼腳踝,唉,她到底在想什麼?
一身針織高領衫、西裝褲的殷永正抱著教科書,一副要出門的打扮。
「要上課了?」她趕緊打招呼。「不好意思弄髒了你的皮鞋。」他那光潔的鞋尖沾上不少濕泥。
「沒關係,倒是你一早就碰水,對寶寶不好,現在才初春,早上還是很涼的。」
「謝謝。你對內人那麼關心實在令人感動。」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歐格鞏用手環住任箏削瘦的肩,不客氣的以宣誓姿態空降。
「你……」任箏對他的突然現身有些不是滋味。
讓她一早找不到人擔心煩惱的人是他,這節骨眼又跳出來亂嚼舌根的又是他,真是!
他圈住的手霸道的一緊,索性用大風衣將任箏環入他的氣息中。
「你——」殷永正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這男人不提獷野懾人的容貌,就那股令人折服的優越感,已令周圍的人相形失色,一向自詡容貌俊逸的他也不免自慚形穢。
「我姓歐,殷先生有空可以過來喝咖啡,我們夫妻會很歡迎的。」他表面功夫可全做足了。
「一定、一定,那,我上課時間要到了,再見。」殷永正的眼光連沾都不敢再沾任箏一瞥。
人家正牌的老公既然出現,他似乎也沒有什麼選擇權了。
帶著些許的失意,他趔趄的走開了。
「進去了,誰准許你一早跑出來吹風,還穿這麼單薄的衣服出來……勾引男人。」一想到殷永正那充滿愛意的眼光他就不禁冒火。
「你太過分了,殷先生是個正人君子,我受他很多照顧,思想不要那麼齷齪可不可以。」他野蠻的個性什麼時候才肯收斂些。「我一個大肚婆就算倒貼,恐怕人家都還要考慮老半天,你少無聊了。」
「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他一點也不想掩飾自己醋性大發的不快。
「你都嫌棄我了,誰會看上我?」她有些自暴自棄。
歐格鞏將她擁進胸膛,但溫柔的不壓迫到胎兒。「是誰讓你有這種幼稚的想法,你——一直是最美好的。」
他的氣息混亂她的思考能力。「用不著哄我,你不過是為了寶寶才自圓其說的。」
「孕婦的脾氣似乎跟天氣一樣陰暗不定。」他從腦海中搜索由書裡得知的知識。「不過,我要你知道,我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你。」
「包括一早就莫名其妙的不見了。」她忿忿的吼。
他們是分房睡的,獨眼龍甘之如飴,對她的安排二話不說。
這也是她心中微妙的介意。
「原來是為了這個。」他莞爾。「我只是去辦事情,小腦袋瓜的豐富想像力別發揮得太淋漓盡致。」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紅艷的唇,做出他一見到她就想做的事。
有股熱火從她心中燃起。
「來,我給你帶回來好東西。」挽著她,兩人進了屋子。
任箏一直沒發現他的風衣下還藏著東西。
他讓她坐下,單手捧出一隻陶鍋。
任箏迷醉的看著他取來碗筷又打開鍋蓋,仍漫著香味的食物被端到她面前。
老實說,任箏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料理,她看見的是獨眼龍包滿繃帶的指頭。
「你太瘦了,營養不夠。」這可是他一早就直奔任家,把嘴巴張得比雞蛋大的任初靜挖起來,又一步一步教會他的成品。
她吃了一口,眼淚咕咚掉下。
「怎麼,很難吃?」他似乎不是做菜的料子。
任箏輕輕搖頭。「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心疼,震動歐格鞏內心深處的弦。
「我一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即使年少叛逆幾度在鬼門關徘徊也從來沒害怕過,可是,這次,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我居然掙扎著想呼吸,想再活過來,因為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理由——你。我受不了自己的自欺欺人,我愛你——」
任箏聽完他的告白,一古腦衝進他懷裡,胡亂發洩的捶打他。
「渾帳!以後不可以這樣了……」
「沒有以後了。」他以吻封緘。
兩情繾綣,該是最綺情旖旎,不過卻有人不這麼想,不識相的聲音清脆果斷的打散溫存的鴛鴦。
「看來,一切都在預料中。」
「對不起,門沒鎖我們就進來了。」
「我就說不用杞人憂天來這一趟,你們偏不信,我最恨錦上添花了。」
任箏有那麼幾秒鐘的眩惑,一開始就護住她目光的人太過精采,使得她連害羞都忘了。
三個女孩,正確的說應該是兩個半,一個充其量不到十歲的幼童。
一字排開的陣容,令人一目瞭然,最搶眼的莫過全身牛仔打扮的女人,她的美霸氣非凡,冷清的目光彷彿是潭冬日的秋水,叫人屏息於她那不可捉摸的帥氣。
另個,粗呢布繫腰,配以充滿中國風味的水袖盤扣,煥發月牙光澤的肌膚和靈勻的面孔,令人看見她,彷彿所有的喧囂浮躁都奇異的沉澱下來。
任箏驚詫的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她是矛盾的組合,水靈靈的眼有著早熟的滄桑世故,粉雕玉琢的瓜子臉柔和無爭,卻總帶抹瞭然,那股不屬於她年紀該有的明白,應該是大人才有的。
這些人太特別了,令人一眼難忘。
「你們——」看著突如其來的人,獨眼龍出現了少見的喜色。「居然會集體出門,太稀罕了。」
「說得你好像多瞭解我們,這種人太危險,以後我們還是少在他面前出現的好。」看起來最是靈逸天成的少女淺淺一笑,飄渺如水痕。
「怕什麼,咱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牛仔裝的少女完全大女人姿態。「再說,咱們的目的是她。」
她打量著任箏,眼光雖然放肆卻不見惡意。
「欸!別招惹她。」歐格鞏很自然把任箏護在背後。
「你別緊張,是你把她描繪得太好,勾起我們妹妹的好奇心,尤其是火薔,你放心,我們只純粹觀賞,看完就走人的。」又是最溫馴的她發言。
「水蔻,你太囉嗦了,何必解釋得那麼清楚。」火薔冷若冰霜瞪她。
水蔻不以為意,她清澈的眼真心摯意對著歐格鞏。「太好了,她果真像你說的那麼好,要珍惜。」她語重心長。
這種話還要她來說,真是!他瞪了三人一眼,手緊緊握住任箏的。
「寶寶出生的時候別忘了通知我們,我會送一份禮物來的。」水蔻紅唇一勾,如水漾。
三人不給任箏和歐格鞏任何挽留的餘地,如風般來去。
任箏如夢初醒。「她們——」
「很神秘的三個女孩,就連我也不清楚她們的來歷,唯一明白的是,教養她們的人擁有一身驚天駭地的醫術,我的命就是他救回來的。」歐格鞏仔細的解說,他可不想再讓無謂的猜測疏離兩人走過苦難再度重逢的心。
「可不可以……」她眼中有些什麼滋生了。
「什麼?」
「看我的時候可不可以把墨鏡卸下來?」她輕喟,像憂鬱,像不安,還有說不出來的心痛。
他輕輕摘下,沒一絲遲疑。「這樣。」墨鏡後瀲著幽光的眸正望著她,癡然地。
「只為我?」
「是,只為你。」很久很久以前她不也對他做過同樣的要求,既然已經同意過一回,這次,又有什麼分別。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撲進他,雖然受困隆起的肚子不能緊貼住他,任箏還是摟緊歐格鞏的頸子,珠淚成串滑落玉頰。這次絕不是傷心,是快樂。
「別哭。」他倉皇失措低語。
她搖頭,淚落得更凶。
他一掌握住她全部青絲。「要我怎麼做你才不哭?」
她哽咽了一下,青脆吐出:
「娶我。」
「好。」
他回答得那麼快反教任箏遲疑了。
「多疑的傻瓜,」他鎖住心中那絲惻然的情愫。「我的孩子怎麼可以沒父親,再說,一個人睡覺的滋味真是孤單,我快受不了了,老婆,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收留我?」
「歡迎回來,老——公。」她獻上一吻。
屋裡一對人兒相依相偎,屋外陽光璀璨。
屬於有情人的生活才剛要拉起序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7:59:18
尾聲
斜陽外,一雙剪影貼著柏油路踽踽踱向佇立數丈外的小洋房。
做丈夫的人扶著大腹便便的妻子,想來,是例行的散步。
小洋房外,有個侷促不安的不速之客正等著。
他幾乎認不出任箏,倒是對歐格鞏忌諱地瞅了眼。
任箏倒是一眼就認出眼前的男人,他讓人難忘,即便化成灰。
這種人沒有搭理的必要,她安之若素的想越過他。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原諒我的,但是,我還是必須請求你的原諒。」他低下頭,西裝革履的模樣帶著悔意。
「如果有人當眾打你一巴掌,事後才拿糖來安撫你,你會把他打回去,還是原諒他?」任箏鄙夷的說道。
歐格鞏只是注視著一切,並不多話。
「我已經得到懲罰,身敗名裂了。」薛逸奇依然低著頭。「台灣的生物界……乃至發明界都再沒有我立足的地方,我特地在出國前來向你賠禮,我不該一時鬼迷心竅偷了你的研究。」說難聽些,因為這剽竊他人成就的事件,他已被逐出整個研究界,除非他轉行從此在這圈圈銷聲匿跡,因為不會再有任何一個財團或機關團體會再資助於他。
這樣的處罰對一個以研究發明為終生職志的人來說,是比送進監獄更加嚴厲的懲罰了。
那污點將一生都跟著他。
任箏看著他憔悴的臉。「我原諒你。」
她的答案來得如此迅速,薛逸奇怔愕的抬起頭。
「我快要有寶寶了,你不恭喜我嗎?」她充滿母性的撫摸一天比一天大的腹部。「整天埋首於研究的那段日子,幾乎快從我的記憶裡消失了,現在的我很平凡、很滿足,我找到比研究更重要的事做——期待一個新成員的加入!我的生活裡暫時不需要那些瓶瓶罐罐了。」
薛逸奇不太能理解她臉上閃耀的光輝是從何而來,她,比以前的那個任箏更美了,那是一個屬於他無從瞭解的任箏。
「我……只能說謝謝!」那是他最衷心的感覺。
薛逸奇的出現、消失,只是任箏和歐格鞏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他們不會再記得他的,因為,幸福的人只看見戀人眼中的彼此。
「謝謝你了。」任箏手一緊,將他的手偎得更深。
「咦。」
「是你去揭發他的冒名頂替對不對?」她一步步的瞭解她深愛的男人。
他不常說愛她,也有些粗枝大葉,更不會照顧自己,但是,他會為她做盡一切。
擁有這樣的丈夫,還有什麼可苛求的。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把話題轉開了。「我幫你放洗澡水去,別忘了晚一點我們還要趕回台北。」
「對呀。」她臉上浮起滿足的笑容。「明天,可是初靜的大喜日子。」
歐格鞏吻了吻她的髮心。「可不止如此,外公吵著要看還沒謀面的曾孫不知多少次了,再不回去,他真會拿大刀來砍我了。」
任箏回吻他。「放心,我不會讓他動你一分一毫的,外公最疼我了。」
他的吻更深入了。「聽起來滿教人吃味的。」反手將任箏抱上沙發,他技巧的覆上她。
「嗯……不可以,寶寶……」她的嬌喘淹沒在他更進一步的需求下。
「昨晚我跟寶寶打了一夜的商量,他答應過的。」他的手覆住她因懷孕變豐滿的玉峰上。
任箏被他細碎的吻弄得已經失去思索力氣,就在獨眼龍話剛講完,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很明顯被胎兒踹了下,彷彿在呼應他爸爸的話。
「乖兒子!」他興高采烈地賞他一個吻,用力啵在任箏肚子上。
「是女兒啦。」任箏抗議。
歐格鞏重新把注意力貫注在任箏身上,他心中暗暗反駁:當然是兒子啦,不然怎會那麼瞭解爸爸的需求呢?
嘿嘿嘿……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4 18:03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4 18:04:02
番外
「請,奧薇塔女爵士在裡面等你。」領著任初靜來的人,正是和她有過一面之「打」的黑衣男人。
「我的家人也在裡面?」
「是,小姐進去就可以看到。」他顯然也是個寡言的男人,或許是職責所在吧!十分謹言慎行。
精工的雕花門一開,一片超乎想像的優雅環境便展現在任初靜眼前。
她對那些幾可和石宅媲美的傢俱、鮮花沒興趣,她擔心的是她被「邀請」來的家人。
她沒有如想像中的看見哀嚎和淒慘的景象,害她一路緊張得差點拔頭髮的人,居然笑嘻嘻地一桌團聚坐在陽台上喝茶。
任初靜走近他們。
她沒眼花啊,老爹他居然西裝筆挺,老天,她打長眼睛也沒看過她那地痞的爸爸穿過一件正式衣服,遑論全身乾淨得連一絲邋遢渣都看不見。
她的哥哥任樓、姊姊任箏,好像都變成了童話故事中走下來的王子和公主。
任初靜往自己身上打量,只有她自己還是活生生的灰姑娘,馬衫褲、緊身衣、髒布鞋,唉!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
「小初,你可來了。」任大郎看見女兒,笑得好不開懷。
任樓和任箏走過來擁簇著她。
「奶奶,這就是我老妹,您瞧,長得滿正點的吧?」任樓把她推到奧薇塔的對面。
奧薇塔仔細地端詳著任初靜,「不壞,不壞。」
任大郎咧嘴,「我這女兒十八般武藝都會,家事也一把罩,你的孫子好眼光。」。
這不像話,聽起來跟推銷一樣。
任大郎牽住任初靜的手,「你一定不知道小薇和老爸是老朋友吧!」
小薇?任初靜心裡的濃霧愈發濃厚了。
「我們三十幾年沒見,要不是以前有過誤會,她差一點就是我老婆了。」任大郎語氣稍見失落。
不會吧?!兩人的年紀——
「愛情是沒有年齡的,小薇仍是我見過的女人中最美的——」他搔了搔頭,「當然,你媽媽是例外。」
「真是抱歉,對你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身份高貴如奧薇塔居然勇於認錯,這由不得任初靜對她另眼相看,有權貴之人也未必全都蠻橫無理的。
任大郎鄭重的搖頭,「你千萬不要這麼自責,要是沒有這場陰錯陽差,我們哪能再一次相遇。」
「是嗎?」
也許是任初靜眼花,她居然瞧見奧薇塔白哲的臉龐泛起些許紅暈,他們該不會舊情復燃吧?
「小初。」任大郎以任初靜從未見過的表情看她,視線有欣慰、慈祥和托付。「奧薇塔和我商量過,她年紀也有了,對旗下的事業已經有些力不從心,在她退休之前,想把擔子交給她的孫子。」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奧薇塔微笑著接下去,「石勒那孩子的個性你也領教過,他呀!一固執起來就像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只好來拜託你。」
「我?」任初靜大搖其頭,「奶奶太看得起我了,石勒不願意的事我也勸不動他,更何況人各有志,他是您的孫子,您更應該尊重他的興趣才對,而不是扼殺。」
「說得好!」有人熱烈地拍手,翩翩由門外進來的正是石勒。「沒想到你會幫我說情。」,
任初靜臉一紅,微啐道:「你在外面聽了多久?」
石勒爽朗一笑,「剛好把你的話聽清楚。」他不避諱地欖住她,在她耳畔低語:「奶奶沒有為難你吧?」
「你一字不漏全聽見了?」她反將他一軍。
「我是關心你。」
任初靜略微靦腆。「我知道。」
石勒撫著她輕粉的頰,「我喜歡越來越誠實的你。」
「我知道,因為我不想再浪費時間,我失去太多屬於我們共有的記憶,我要把它追回來。」原來肯定白己的心意不是太難的事。
「初靜。」石勒心波微蕩,若不是地點不對,他會當眾狼吻了她。
「咳咳!事情似乎比我想像中容易多了。」奧薇塔滿意地露出笑容。
原先在她預定的計晝中,是想逼迫任初靜離開石勒,好讓他傷心之餘得以受她控制,但所有的情況卻出乎意料之外,在看見任大郎後,她反而有了促成這對情人的意思。
石勒牽起任初靜的手打算離開,他的動作令甫吃下定心丸的奧薇塔怔了怔。
「勒兒!」
石勒旋身,以輕緩卻堅定的口吻說道:「我要帶她走,至於奶奶派人弄傷她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回去繼承的事免談。」
奧薇塔大受打擊,但大勢已去。「嗚……我怎麼辦……」
任大郎趕緊上前安慰,「你別急,雖然不濟,但只要你用得著我,我根願意幫忙,」他有些羞澀的搓手,「再說只要熬個幾年,等小繼承人生出來你就有希望了,不是嗎?」
「真的?」她慢慢止住了淚。
「老爹!」任初靜不敢置信,到這種節骨眼她老爹還不忘陷害她。
石勒倒是不置可否的樣子。和任初靜結婚是他早就想做的事,至於繼承人……那是N年後的事,不急。不過,看任初靜的反應還不預備做他的新娘……這怎麼可以。
一旁的老人破涕而笑,倒是石勒和任初靜這對歡喜冤家,可還有一場追婚記好磨菇了……
唉,好事多磨吶!
☆☆☆☆☆☆
石勒的第一次求婚是在全軍覆沒的情況下落幕的,任初靜毫不考慮的否決了他的「提議」。
「你既然不想承接『幽域』的總裁位置,應該有另謀打算的計畫吧?」她一本正經的說,一點也不見應有的浪漫和被求婚者的喜氣。
「你的意思是——」顏上無光的石勒在眾好友的虎視眈眈下,不由得強打起精神。
憑什麼攸關他一生幸福的關鍵時刻,還有兩顆不知趣的大電燈泡杵在這裡,他用冷森的眼神試圖嚇退耿隼浩和獨眼龍。
「你的眼睛幹嘛衝著他們兩人拋,是我請他們來做見證人的。」任初靜至今仍不太清楚為何只要她在場,石勒就沒好臉色給那兩人看。
「見證?」石勒睜大眼又隨即機警地瞇起來。「婚禮需要的是牧師見證,他們算什麼?」
她到底明不明白他的求婚舉動並不尋常?這和自尊無關,橫豎在他初見她的那一剎那已注定愛得辛苦,只是——他萬萬沒料到,就連臨門一腳的求婚也艱辛如斯……嗚……男人真命苦。
「我不想嫁一個吊兒郎當,整天只知游手好閒、不事生產的老公。」
任初靜堂而皇之的坦白嚇傻了在座的眾人,慢慢地,最寡言少笑的獨眼龍重抹了把臉,因為不如此他就快控制不住由心肺深處爬上臉孔的笑意。
老天,他來得真是妙啊!就算被石勒給就地掩埋也值回票價。
耿隼浩由桌下狠踹了不識趣的同伴一腳,雖然臉上的笑紋已經擠成一團,自制力總算在危機時分發揮了幾分效力,不至像獨眼龍立即笑場。
恁誰不知石勒即便不依賴「幽域」的頭銜掙飯吃,也不怕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沒想到,任大姑娘至今都還沒認清這點,依然把石大主帥當遊民看待。
「你們笑什麼?」她說了什麼笑話?
「沒有,我們不過打呵欠罷了!」獨眼龍撒了臉也不紅的謊。
耿隼浩附議。
雖不信,但任初靜暫時沒空搭理他們,她轉向臉色不豫的石勒。「我這麼說,傷了你嗎?」
總算,她還不是對他全盤漠視,石勒長歎。
「我會『努力』去找工作的。」
石勒委曲求全的樣子又招來一陣訕笑。不過他懶得再跟這兩人計較。反正,來日方長,要笑就趁這時笑個夠吧!等他把礙眼的兩株牆頭草料理掉,哼哼哼……想笑?門都沒有了。
「還有,我們才兩個人,住這麼大一間房子太浪費了。」光是水電費、土地增值稅、萬萬稅……就夠她瞻顫心驚的了。
「沒問題。」若為求婚故,什麼都可拋。
「還有,我還在讀書,結婚的事過幾年再說。」
「這不可以!」
任初靜對他的抗議置之不理。
「還有……」
☆☆☆☆☆☆
石勒的求婚記一次一次慘遭滑鐵廬,記錄已經滿百,可歎仍然得不到伊人首肯目。
拿著弓把袋和箭囊,任初靜給了石勒一吻後跳出車座。「我走了。」
從這天開始她必須南下,因為有為期八天的野外長距離練習課程即將展開,她是射箭社的主將,自然要帶隊南下,因此形成了石勒落單的局面。
「八天,好久。」石勒自得知這消息後臉色一直沒好過。
任初靜安撫地笑著,「等我回來,會給你帶好消息的。」她含糊其詞。
石勒雙眸驟然發光,「你的意思是答應我的求婚?」
「我什麼都沒說。」她狡黠地笑。
結婚、懷孕這事她壓根沒想過,因為一旦踏進禮堂又生子,她的學業肯定要中止,那可不行,她向來是個行事有條不紊的人,決不想那麼早讓孩子壞了她的生涯規劃。
石勒一反常態地沒有再繼續逼迫地。
在任初靜唇上偷了個吻後,他愉快地看著她走進校園,性感的唇緩緩浮起飽滿的笑容。
是該採取雷厲風行的手段了。
他的小新娘以為這樣就能逃出他的掌心嗎?那可不,等她為期八天的結訓回來後,他會給她一個措手不及的婚禮——即使用綁的也不允許她再逃了。
嘿嘿嘿嘿嘿……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