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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愛女生ㄋㄟ[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45:51     標題: [陳毓華]愛女生ㄋㄟ[全文完]

愛女生ㄋㄟ 作者:陳毓華

一別九年,當初離家出走的少年郎又回來嘍!
不再是可憐兮兮的被收容,他以事業有成的貴公子住下,
準備拿「死守四行倉庫」的戰鬥精神,卯起來追當年就愛的漂漂小女生,
豐胸乳膏是久別重逢的第一件小禮,並非他愛海咪咪,而是她真的需要咩,
拒收?ㄟ、呃……好,小而美他也愛!不過愛就是要讓她習慣他的喜好,
「陪看」這回事變得很重要,管他是購物頻道還是鎖碼台,
癱在電視機前陪他看就對了,只是她怎麼會看出那種後遺症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47:10

丫華的點點滴滴  陳毓華

南投縣大成國小二年丙班陳昕

大自然

風是大自然的電風扇,

吹過所有動物的臉頰。

太陽是大自然的暖爐,

溫暖了所有動物的心。

下雨是大自然的瀑布,

沖洗所有動物的疲憊。



考試

考試是一隻粗心的象,

把一百分美夢踩扁了,結果,考了九十五分。

考試是一個喜歡偷東西的小偷,

偷走了十分的結果,考了九十分。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一百分?

信不信,以上,都出自我那不滿八歲的小侄子。

他今年小二,提早入學的小孩,聰明得不得了,已經是老師的左右手,榮譽感重,從「考試」這首詩可以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分數要求比我這個以前也當過小孩的姑姑還要強。

常常會被他嚇到。

我在想,大頭華以前要是有他的一半聰明伶俐就好……

青出於藍勝於藍,人生果然是挺有意思的!

這本書算不上系列,因為只有後面把伏羲氏扯出來串個抄…突然發現,自己很久沒寫系列書了,而且,也忘了要怎麼寫。

其實很喜歡伏羲氏那群非人。

要是可以,會三不五時把他們抓來串場一下,免得日久被忘記。

說到忘記……

忘性大,記性差,寫書真的不是好行業;尤其像我這種一干許多年的人,職業倦怠不說好了,太過耗費精神的結果,每天照鏡子只會看見越來越憔悴的臉,
SKⅡ就算拿來吃也沒用。

金牛的個性其實不大好,認定一項工作大多會埋著頭只挖一窟田,以前手寫字還不大傷手,改用電腦以後,好處雖多,幾年下來,職業病也很驚人,一直選擇忽略,因為覺得自己還年輕,頂多泡泡熱水就好,翌日,又是生龍活虎一條,不過,被忽略的手也會有全面反叛的時候。

痛到不能睡,嗯,這一年,幾乎都沒睡好。

常常夜裡輾轉翻動,沒有一個角度是對的。

就連眼睛也開始抗議。

終於,認命去就醫。

什麼三焦經、大腸經、氣血循環不好……想想,全身都是毛病。

去了幾回復健,手的痛感改善很多,人不是鐵打的,幸好知曉未晚該善待自己。

最近,在種香草。

雖然說是冬天,小花圃的花卻開得欣欣向榮,橘色的玫瑰也很爭氣,一朵接一朵綻放,沒停過,蓮花也一樣,每天一朵花,一年四季都開喔。

最讓人驚訝的是紫色苜蓿,一團錦繡勒。

老實說每天工作之餘,能看看這些花就是很大的安慰。

日昨,到書店去胡逛,一大片的耶誕卡海,居然,一年又要將荊

每年的耶誕卡精銳盡出,花色多樣,卻越來越少想寄卡片的朋友。

可是,每一年都會寄一張給自己,當作安慰自己一年的辛苦。

很習慣鄉下的生活,一點都不會想搬到都市去。偶爾去玩玩是有必要的,之後,回來,又是一派自然。

這輩子都要做莊腳人。

呵呵。

下一本書《嫁給你啦》寫完,要出去玩。

至於《娶了你囉》什麼時候動筆……應該過完年去了吧。

明年!要以玩耍為生活目標。

咕得掰!

祝親愛的帥哥美女們有個美好的銀色耶誕!

當然,丫華也一樣!

珍惜人生,就算不夠燦爛也要多愛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47:59

楔子

最近吶,怪怪的人特別多。

隨便瞄瞄就一個。

在忙碌的人群裡面他顯得特別安靜,看起來就是那麼格格不入。

對週遭過於旺盛的人氣,臉上雖然沒有多餘的表情,但是看得出來他正猶豫著是不是要走開。

輸送帶上黑亮的葡萄經過人工篩選,裝入紙套,再裝入紙箱、打包,讓堆高機來回奔波,把貨品載向鋼架廠房外的貨櫃車。

生命力旺盛得讓人眼睛發亮。

這裡是中部鄉下的一個巨峰葡萄產銷廠。

「喂,那個你,過來把這箱指定貨搬到那邊去!」

這會兒,全部的人忙著出貨,沒一個手上有空,負責指揮的產銷班班長王榭回過頭來逮到一個摸魚的傢夥。

他朝著一直站在出入口處的年輕小夥子喊,本以為人會隨叫隨到,哪知道他對過貨物數量,單據都簽好了,卻沒人甩他。

「喂,站在那邊的,你新來的嗎?」叫不動?王榭對準了他勾指,帶著些許的催促。

穿著柔軟棉麻衫,面目有些模糊的少年動了,卻是往外走。

哇哩咧,徹底漠視他,把他這山大王的話當耳邊風喔。

王榭把記事板往腋下塞,一指拎起紙箱,快速移動腳步,不由分說截住少年的去向,把箱子過渡給他。

「這件貨明天早上四點以前要送到臺北五星級連鎖飯店,過了時間人家不要的,快點來幫忙!」

略帶青澀的臉龐閃過一絲錯愕,先是看呆了王榭那頭束起來的長髮,跟著還是接了手,箱子的重量讓他難以忽視,起碼有三、四十公斤,對習慣勞動的人來說不成問題,可是,這少年……慢慢咬緊了牙,才能停止紙箱一直往下墜的去勢。

「小心別摔了,裡面可是這季最漂亮的黑水晶,很值錢的。」王榭指了方向,漫不經心的繼續抓帳。

「這是什麼鬼東西,這麼重!」少年被紙箱的重量弄得面目嚴重扭曲變形,相對王榭那張好看的面皮,他就顯得稚氣多了。

「你囉唆什麼!工作態度很差喔。」王榭作勢用記事板敲少年的頭。

「我警告你別打我。」少年聲音冷凝,叫人頭皮發麻

「我又還沒動手。」連想都不行喔?王榭吞了口口水正眼打量眼前這個比他還凶的少年。

少年冷淡的別過眼,努力想穩住步伐的往集貨地走去,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做粗活的人,很努力要裝沒問題的模樣,卻在短短的幾公尺的路上頻頻破功,王榭要遮住眼睛才能不去介意,箱子裡面珍貴的葡萄不會重新被「種」回泥土。

少年的冷淡態度沒多少時間就被葡萄產銷班這些老鳥給磨得忘記了,工作也很快的進入狀況,你幫他托個箱底,我幫他指點一下「偷工」的撇步,有人給他水喝,指點他「繳水費」的地方,時間咻的就過去了,一人抵兩人用的他依依不捨被「釋放」。

放牛吃草啦。

「小夥子!你不賴喔,新來的,有前途!」發便當一粒,王榭想往他胸膛招呼的拳頭到半途縮了回來,這小子的生物距離很強,暫時還是不要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好。

少年的眼神怪異,像是沒看過這樣的東西。沒有人知道他是因為餓過頭,看見食物反而食不下嚥。

「便當是拿來吃,不是用來研究的。」熱心過度的歐巴桑們幫他拆開筷子,就算對自己的兒子也沒這麼好。鄉下好歸好,唯獨缺乏刺激視神經、產生養眼作用的帥哥,難得出現一個,多親近親近,好滋潤多年來乾涸的眼睛啊。

便當雖美味,但見帥哥,先放兩旁再說嘍。

帥哥比便當更具吸引力。

對於身旁熱心腸的一群人少年視若無睹。

他掀開紙盒。

六十元一個的便當,一個鹵蛋,幾片青菜,薄薄的焢肉,油亮的米飯,他研究了下,像是沒看見寒酸的食物,以蓋上紙盒蓋作終結。

「誰介紹你來的?」王榭以問候為名,行家庭調查之實。

少年把油膩膩的便當擺一旁,沒胃口得很。「沒人,我只是路過,隨便想找個工打。」

瞎貓碰到死耗子,居然也讓他蒙到工作。

「我以為你是新來的菜鳥,哈哈哈……」他抵死不會承認自己在兵荒馬亂的時候根本沒拿眼睛看人。

少年拿出手帕緩慢的擦拭著弄髒的雙手。出賣勞力的感覺,這些天他嘗得夠多了。

「你看起來不像這邊的人。」王榭重新把便當遞給他,半是要脅,半是真實的說:「明天還有工作,不吃飯沒力氣摔壞了我的寶貝葡萄,我可是會把你踢出去喔。」

「你……還會讓我在這邊做事?」把手帕放回褲袋,少年有點吃驚。根據他以往的經驗,沒有人會收留身份不明的童工。

「我欣賞你的工作態度。」王榭只是笑笑。這年頭會帶手帕出門的男人比恐龍化石還少。

「我叫賀潠東。」少年這才道出名字。

「呵呵,這才像話!」逼供成功,耶!

「我也沒地方住。」既然要他坦白,他就什麼都說了。

「欸?」

「你從什麼地方來?」要是迷迷糊糊把人留下來,然後落個誘拐良家幼男的罪名這可不成。

「我離家出走!」

王榭掉了下巴。

這麼……理直氣壯喔。

「這樣不好,你的父母會擔心的。」

「別跟我說什麼人生大道理,我家不興那一套。」

果然是叛逆少年的年紀。王榭挑了挑眉,總之--「你需要地方住就對了?」

「你有空房間嗎?」賀潠東眼中燃起希望。

「你都這麼問了,我怎麼能夠說沒有。」離家出走的小鬼,要是放他走,不知道會流浪到哪去,看他一身質料頗好的衣服都快變成鹼菜乾了,腳上的布鞋也開口笑,究竟,他在外面流浪了多久?「跟我來吧!」

廠房外,右邊是看不到盡頭的葡萄園子,左邊是住家,和產銷廠相隔幾十公尺,附近錯落的舊式街道與屋宅,就算是樓房也不超過三層,到處綠蔭成群,一大片的果樹挑戰人的視覺,龍眼樹、荔枝叢、蘋果樹、芭樂,家家戶戶都有這麼幾株果樹,是個環境清幽,適合人居住的社區。

王榭住的地方是現在少之又少的大阪式日本房子,一大幢屋子伸展在盎然的綠意中,頓覺眼目清涼。

它的外觀樸拙,很容易勾起人們對它的喜愛。

「大廈公寓的單調我住不慣。」就愛這種格局的房子。

賀潠東胡亂點頭,住在哪對他並不重要,重點只要能避風頭就好。

「來啦,來啦,進來看看,我保證你一定會滿意。」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拉皮條的感覺?

賀潠東停在馬路邊的門口。也罷,就進去看看,這裡還算入他眼。

推門進去,花果香濃,一棵玉蘭花樹香氣招遙

天井、迴廊,處處有小草、小花,潔白的鵝卵石盡頭是用天然木撐起來的葡萄架。

這裡似乎到處是葡萄,紫的,青綠的,叫人心曠神怡。

「怎樣?我沒騙你吧,住這裡絕對包你滿意。」老王賣瓜,「要是我有錢,我還想把整座山買下來,這樣就能住得更舒服了。」

「我說了,我沒錢。」賀潠東開始彆扭了。

對喔,王榭敲敲自己的頭。「你安心,我不會要你付房租的。」不過付點別的是必須的,譬如說勞力之類的。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白住的房子。

起居室寬闊明亮,長條木地板散發著自然的色澤,佈置簡單,到處可見的窗戶潑進來大片的綠意,讓人從心底生涼。唯一的缺點是本來應該潔白無瑕的牆壁上到處沾滿粉筆、水彩、鉛筆的圖畫。

「這些都是紗紗的畫,要不是天花板她爬不上去,我這房子恐怕沒一處逃得過她筆下。」

賀潠東無所謂。

別人家的房子就算拆了也是人家的權利,何況只是塗鴉。

「我忘了跟你說,紗紗是我女兒。」雖然很想輕淡的帶過,但他這二十五孝的爹還是忍不住往裡瞧,剛剛進門還看見他的心肝寶貝在外面的石臼上壓低著身子畫畫,一下就不見人影了。

「噢。」

「紗紗,過來。」王榭溫和的朝站在樓梯處,一個提著小桶子的身影招手,眼角眉梢一下裝進了春風似。

她幾歲?十二、三吧,小孝粉粉嫩嫩的鵝蛋臉,眉目生動,水澄澄的杏眼像初生的百靈鳥,無憂無慮的,還是孩子的身軀穿著鵝黃色寬板肩帶小洋裝,要不是手提水桶的樣子非常的拙,她算十分可人的。

「老爸,你又把閒雜人等帶回來,家裡快要爆了你知道嗎?」她的表情痛苦,擰起的眉非常的莎士比亞。

哇靠,這亮眼的女生這麼管家婆,以後日子難過了。賀潠東收起了好臉色。

他第一次見面怪怪的女生。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一直記得她叫碧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48:22

第一章

輕亮的口哨聲飄在風中,感覺輕輕鬆鬆,吹的人也沒什麼節奏感,有一下沒一下,不是很在意。

最新型四輪傳動的Jeep藍哥休旅車從車潮岔開離開高速公路,下了交流道後是台中市的地標,熱鬧的商業大樓到處林立,跟北部實在沒有很大的差別。

二十幾公里的路程,大馬路變成了產業道路,綠野橫亙,白鷺絲點綴其中,按下了車窗,空調不需要了,開車的人盡情享受著和風拂面,直到休旅車停在一幢日本式房子前面。

安靜的院子被朱色的大門給遮住了,沒法子一眼看荊

沒有門鈴。

這難不倒他,門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開。

把車子扔在外面,掩不住激情的,長腿筆直的往裡走。

原木地板被擦得亮晶晶,他歡呼一聲,就往地板上趴,趴著、趴著,木板的前方悄然出現一雙光溜溜的腳丫子。

腳丫子潔白似玉,修剪整齊的腳指甲渾圓可愛,他把視線往上調,美好曲線的盡頭是一張不善的鵝蛋臉。

手叉著腰、穿著及膝破牛仔褲的女生從豐潤柔軟的唇吐出不甚歡迎的話語。「我不記得我們家有養狗,你是誰,隨便跑進來!」

她唇艷,眼兒亮,嫩頰紅撲撲,從下往上看,鼓鼓圓圓的臉蛋甜得像糖果,齊耳的髮還飄著陽光的味道。

「我是誰?我是來過寒假的人。」

「你說謊也麻煩稍微打一下草稿,現在才秋天,哪來的寒假?白癡!你要去的民宿離這邊還有一公里,這裡是民宅,請立刻離開。」都怪流行不好,什麼回歸自然的口號被喊得震天價響,那些都市人只要來到下港,就會自作主張的把她家當旅社,現在又來一個,會胡亂讓人闖進來,到底又是家裡的哪個人出門忘記上鎖?

賀潠東爬了起來,脫掉鞋子,站直身體,男女身高的落差很明顯的顯現出來。

「你有長高了一點喔。」瞧她仰著頭看他,優美的線條展露屬於少女的風華。

不過,她好像不記得他了。

「我又不是巫靈祭的矮人,你說的是哪一國語言?」還一點、兩點勒,這男人一副跟她相見恨晚的樣子,把美眉的技術真爛。

不管阮碧紗的態度多冷淡,賀潠東拉了拉她齊耳的黑髮。「人矮,連頭髮也西瓜得可以。」

「我的頭髮關你什麼事?!」一下嫌她高度不夠,一下說她西瓜皮,愛看長髮女郎不會自己買頂假髮戴喔。

她的頭髮本來就不多,細細黃黃的,隨她怎麼保養護髮也不肯多烏黑亮麗一點,既然作不出文章,她也懶得花心思,乾脆剪到齊耳,只求好整理。

習慣性的把溜出來的一綹黑髮塞到耳後,讓白淨的耳垂跑出來。她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勾住了賀潠東的目光。

「我只是覺得你把頭髮留長比較有女人味。」她以前明明有一頭到腰際的長髮。

「你幹麼不先把你那頭不男不女的頭髮理成大光頭,我說這樣比較有男人味。」這男人真囉唆,把注意力擺在她的頭髮上,一來就戳她死穴,不知道頭髮是她的大忌嗎?

賀潠東半長不短的褐色頭髮用慕斯作出造型,其實帥氣自然,很像時下螢幕上跑來跑去的明星,但是為了打擊他的自尊,碧紗就是故意要把他說得很不堪。

不這樣,怎麼顯得出禮尚往來呢。

「你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嗆。」有仇必報喔。

她的眼光也是沒變的「下港」,理光頭,虧她想得到。

「我的脾氣好不好是我家的事,不勞先生指教,大門口請向後轉,距你三步之遙,我數到三,你最好立刻消失,免得勞駕員警伯伯出動。」這裡可不是冷若冰霜的都市,只要她大聲嚷嚷,左鄰右舍的三姑六婆也能把他搓成肉餅,更別說她還有免費保全,隔壁太子爺廟的乩童可是二十四小時在家的。

「哎呀,你真的對我沒印象?」不會吧,他才「短短」,不到十根指頭數完的時間沒出現。

呃,好吧,九年是有些長!

碧紗瞅著他。他是個好看的男人,有著東方人狹長的眼,亞麻料的休閒衣著,都會中帶著簡約的流行感,腳下的涼鞋很快樂的舒展著腳指頭,渡假的穿著,也一臉很渡假的表情。

他在笑。

很簡單,拉扯臉皮就能製造出來的效果在他身上就是有股……像老虎狩獵的表情,叫人傾心……她眨眨眼,似想到了什麼,咬著唇,有點遲疑的開口。

「你……賀潠東,你又離家出來走了?!」這個混了好幾國血統的阿督仔又來把她家當作避暑山莊嗎?嗟!死性不改!

「紗紗,被人家認出來的感覺真好。」

「你在我家住那麼久,我又不是老人癡呆,怎麼可能忘記!」剛才是有那麼一下子啦,不算!

「當年你年紀小咩,我不敢奢望你有這個記憶。」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碧紗瞪著這事隔多年又冒出來的混血兒。九年過去,他連個屑屑渣都不見,誰那麼好記性,閒閒沒事把他儲存在腦子裡?

「你要找我老爸他在隔壁啦。」

「我要來之前就發Mail跟榭爸說過了,他知道我來。」這些年他跟王榭還是保持著聯繫,有時候會在視訊上聊兩句,不知情的人大概也只有這個小女生了。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狼狽為奸。」碧紗講起話來個性鮮明,渾身是刺,不是來找她何必拉著她說話?

「聽起來你對我很不滿?」他在起居室走了一圈,榭爸果然是念舊的人,紙門、榻榻米、茶具都還跟以前一樣。

「我哪敢,你可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我要隨便說錯話怕不被你們家的錢壓死!」

當年他離家出走不只牽連自己的家庭,也在他們這些無辜的人身上造成難以磨滅的印象,賀家人找來,不由分說一口咬定王榭誘拐兒童,使得他們有口難言,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警局中來回,直到賀家掌權者撤銷了告訴,他們才重獲安寧的生活。

但是,他們也被警告不許再接近賀家的重要繼承人。

賀潠東沒說話,只是胸膛微微起伏。

「這裡不是觀光區,你要是來懷舊那大可不必,咱們升鬥小民卑微慣了,你的出現會讓我們吃不下、睡不著,要是看夠,滿足你無聊的心就請走!」客氣是看人給的,不給恩將仇報的渾球。

「我沒打算要走,榭爸收了我一年的租金,十萬塊的押金,我今天要不住進來,晚上就只能睡車子了。」小公主長大了,也變得伶牙俐齒,一不小心會被拆卸入腹。

「胡說!老爸怎麼可能又犯同樣的錯誤?」連商量也沒有,老爸又讓賀潠東的「美色」給迷昏頭了嗎?

「他跟我談話的時候思路分明,談吐有條理,你說呢?要不要我幫你轉告說你罵他老番癲?」呵呵,看她恰北北的樣子真是讓人神清氣爽。

這些年,外在的環境壓力逼出了他外冷沉潛的性格,回到這個他生命中的中途站,他可以把那些本來不需要的通通丟掉。

「造謠生事你最行是不是?」記憶中的他不喜歡說話,現在變犀利了。

「小紗紗,你對我有嚴重的偏見。」賀潠東知道自己的將來可能不大好過了。

「隨便你說,你要住進來,我第一個反對。」明白表態,其他那些厝腳也會站在她這邊吧?

「小紗紗。」他這麼惹人厭嗎?市儈還是銅臭?他記得沒把那些玩意帶過來啊。

「不許叫我那個噁心的字眼。」

「我從以前就這麼叫你,一下子改不了。」

「改不了也要改!」她又不是小蟲子、小螞蟻,小紗紗,她已經是夯不郎當二十幾歲的小姐了好不好,這匿稱要是傳出去,她怎麼做人,乾脆躲在家當鴕鳥算了。

「有很多習慣不是說改一下就能改的。」

「我對你的「惡感」也不是說改就能改,我懶得理你,我要出去了,希望回來的時候不要再見到你!」天外飛來這麼個人,害她突然忘記要做的事。

說是討厭,卻為什麼要為他的出現激動?

絕對是因為太過刺激,腦子燒壞了。

「你去哪?」

「上班,米蟲!」雖然她不是很中意目前的工作,但起碼要比畢業好幾個月還在壓馬路,給父母養的同學要好多了,騎驢找馬,目前這匹驢子雖然不中意,也沒辦法嘍,就當累積社會經驗,等以後景氣好轉,不怕找不到能發揮所長的工作。

她還年輕,青春就是本錢。

背上自製的單寧布手繪海豚肩背包,那是她去了一趟墾丁海洋生物館得來的靈感,裡頭裝著一大堆美工用具,往她細小的肩膀一壓,像要把她壓垮似。

走出家門,碧紗也不管賀潠東怎麼想,順便踢了他的藍哥一腳出氣。

哼,離家出走的累犯還這麼囂張喔。



沒想到的事情太多,被小紗紗搶白一頓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們很多年沒有交集,可是,看在他們曾經有過的「舊情」,也用不著這麼小鼻子、小眼睛,小雞肚腸啊。

「呵呵,吃了一頓排頭喔。」王榭正巧從隔壁回來,多年不見,他高挺斯文的貴族氣息仍然沒變,就連容貌似乎也跟多年前一樣。

在賀潠東的感覺裡,王榭就算穿汗衫、牛仔褲,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懾人氣質也很可觀。

每人頭上一片天,行行出狀元,葡萄到了他手上也變得高貴起來。

「榭爸,小紗紗連門都不讓我進來。」他等不及要投訴自己的不被重視。

「她做得對,不該隨便讓陌生人進來,我這裡又不是公車站,閒雜人等都可以進來。」

「我不是閒雜人等,榭爸。」父女倆一個鼻孔出氣喔。

「我建議你直接叫我名字,這樣比較沒有距離感。」

「我以前也都這樣叫。」

「當初是看你可愛,給你叫有成就感咩。」現在……他打量比他還要高的賀潠東……就免了吧。

「榭爸,你保養有術,還是這麼英俊瀟灑。」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還是小時候見過的模樣。

「你倒是變老了,呃,應該說長大了。」他小時候真可愛,為什麼要長大勒,好想吃他豆腐喔,不過不行,要是被當作老牛吃嫩草,那可不成,他的「清譽」可是比什麼都重要。

這年頭為什麼當權者不設貞節牌坊了呢,要是能弄一座來玩玩也不錯。

「這一分別真的很多年了。」

「嗯,去把行李拿進來,起碼我不會像小紗紗那麼無情。」早知道他要來啦,施個人情,以後要收回來的。嘻……

「Yes Sir!」

「果然是經過歷練的男人,一張嘴也不同了。」

賀潠東手腳俐落,衝到外面又進來,手中只拎著車鑰匙。

「這就是我全部的家當了。」車鑰匙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王榭笑出一口白牙,「小子,你不會又離家出走吧?真只是像你之前跟我說的單純的渡假?」

「榭爸,我都二十六高齡,不做那種幼稚的事了。」這回只是多了一輛車,還有增加的年紀。

「那還差不多。」

他當年留下來的後遺症到今天可還有一點呢,這點,可大可小,至於要大要小掌握權不在他手上。

「知道自己的房間吧,還給你留著呢,什麼都沒動。」

「謝謝榭爸!」對著看起來跟他容貌相當,年紀卻應該差一大截的男人喊爸,感覺起來……真有點彆扭。

「家裡還有人在嗎?小絲叔叔、酈生他們……」

「那幾個幽靈人口誰知道呢,自從小紗紗長大,大家就各過各的日子,她已經很久不需要我們餵奶換尿片,你也不在,我們一點娛樂都沒有,只好各自分飛,說起來你也有罪過。」沒有小孩的生活好失落,好無聊喔。

哇哩咧,他們究竟無聊了多久?

「榭爸,她討厭我。」說起碧紗,他兩眼發亮。

「她?她是誰啊?」王榭故意裝傻。

「紗紗。」賀潠東歎口氣。

「談不上吧,我看過她怎麼對付討厭的男生喔,那個樣子她沒用在你身上。」既然人家都開門見山道出了,他也沒理由繼續「莊肖維」。

「怎麼說?」

「她長得比小時候還漂亮吧,從國小追她的男生就很多,國中還有個男生死守在家門口,早上接她一起上學,下課送她回來,晚上還藉研究功課上門來,她硬是不理人家,有一天颱風天,那個男生被雨淋得病了,她還是無動於衷,其他的男生就更不用說了。」想越雷池一步,門都沒有。

更何況家裡的門神可不只一尊。

她那種徹底拒絕人的個性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她從小就有自己的主張,只要決定的事不管合不合理,說她怪也好,不可愛也罷,不管怎麼說都是他們聯手養出來的孩子,永遠是最好的。

這是當人家父母的「症頭」,即使是癩痢頭的女兒還是自己的好,沒辦法啦。

「她變了很多。」個性略過不談,已經是含苞待放、亭亭玉立的漂亮女生了,粉粉嫩嫩的肌膚,水靈生動的眸子,手腳纖細,可愛到不行。

「先別下定論,相處過一段時間再說吧,你這次來該不會又是短打帶跑吧?蜻蜒點水可是不行的。」速食那一套在小紗紗身上是行不通的。

「我當時年紀小,身不由己,榭爸就別再笑話我了。」可是,榭爸的意思不會要他死守四行倉庫長期抗戰吧?

「早知道你會這麼說,這樣還差不多。」

「有嗎?」他在這如魚得水。

就因為生命中那個無意的轉折,他的人跟心再也回不去了。

「小子!」雖然一別九年,以前的感覺要找回來並不難。

「榭爸,我餓了,來點東西填肚皮吧。」動手張罹難不倒他。

「我早早就買了一大堆回來,都在後頭,就等你出現。」

「謝謝榭爸!」

「別謝得太早。」最難的關卡可不是他。王榭一語雙關。

大家都站在賀潠東這邊,小紗紗要是知道她被「小斜的出賣了,會不會發飆啊?



「可惡的秋老虎只會荼毒我這個小孝可憐的工讀生,這時候要是能來一杯冰冰涼涼、爽口入喉的珍珠奶茶喝該有多好,人的價值真的差那麼多嗎?那些老頭子只會整天窩在鎮公所吹冷氣、喝涼茶、說八卦,奴役我這個剛畢業的菜鳥,沒關係,總有一天我也有變老鳥的機會,到時候,哼哼哼,換哪個人來看我眼色就說不定了。」

頭戴鴨舌帽的碧紗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揮舞著手中的器具,只差沒怒髮衝冠。

景氣差,這樣的工作聊勝於無,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也是費盡吃奶力量才擠進公家機關的哩。

當初招考的時候,名額三個,臨時工讀款,又不是正職的,來報名的還衝破萬人,幸好她帶賽得很,給她蒙到了一個名額,其實她心裡有數,已經打算要是榜上無名,了不起回家勤練臂力,準備去應徵清潔隊員,用一分八秒的時間捧鹽巴競走一百公尺。

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她這個小女子打敗敵前將士,勇奪一隻飯碗。

社區公園裡,鋪設好的朱紅地磚散置著顏色淩亂的馬賽克磁磚,碧紗專心的把一塊塊刻意打碎的磁磚往抹了水泥的牆壁上貼。

亮麗的幾何圖形太陽已經有了雛形。

往前望去,相隔一道欄杆,裡面綠蔭清涼,然而只能遠觀啊。

她只好摸摸鼻子,繼續跟她的磁磚搏命。

「這是文建會交代下來綠化環境周的美化工程,因為經費不足,你也知道現在的鄉鎮公所普遍財源缺乏,路燈的電費都需要人民贊助了,更何況休閒用的公園,可是像這樣的社會福利不做又不行,再加上選舉又快到了,上面盯得緊……」

想起幾天前鎮公所課長的要求,她就直想國罵、台罵一起來,那些政治家的扯爛汙跟她一個小小市民……鎮民有什麼關係?上司管下司,下司管她這個畚箕,活該她要做牛做馬。

是誰說有工作就是幸福的?

廉價勞工一枚。

也怪她自己,工作接手,在沒有奧援的狀況下一切居然順利到不行,花了三天兩夜畫出來的結構草圖得到萬年課長的認同後,竟把後面的流程全部扔給她了。

這才是開始而已,本來以為不浪費個幾卡車的口水,說服不了磁磚廠免費貢獻出愛心磁磚,誰知道電話才打通,豪爽的廠長沒有二話,全新出廠、熱騰騰的磁磚,還一大卡車咧,就送到鎮公所門前。

拼花壁飾對碧紗來說是新鮮嘗試,萬年課長的賞識激發了她的榮譽心,所以,為了自己在鎮公所的第一炮,為了順利到不行的開始,她只好每天卯足了勁的工作。

配合她的同事有兩個,一個負責開卡車載貨,一個是養尊處優的文弱書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串成一氣,直抱怨她是工作狂,一點都不可愛。

可愛?嗟,可憐沒人愛咧。

雖然說不上熱愛這個工作,起碼她不是來裝可愛的。

沒有成績單出來,下次誰還敢把工作交給她?

也不管被太陽曬得快要不成人形,遠遠看去,一個吐舌頭吐到沒力的萎靡人形,還是用力的貼貼貼……

「真沒趣,她剛來的時候看起來滿可愛的,還以為把起來很容易,哪知道連撒嬌都不會。」清涼的飲料入喉,兩個奉「能摸魚就偷懶,能打混就不工作」為最高宗旨的男人,躲到涼快的地方嚼舌根。

「要是她肯嗲個兩句,我隨便吆暍也能找一票人幫她忙,女人做那些粗重的活,一點女人味也沒有。」一鍋粥裡面難免會有幾顆屎,拿錢不做事的人也是有的。

「我才不會這麼想,我從國小跟她同校,她就是這副德行了。」

「那本來就是男人的工作,小女生泡泡茶、影印資料就可以了,輕鬆的事情不會挑著做,一個月又賺不到幾個錢,她啊,肯定是腦子壞了,我聽我奶奶說,他們那家子都是怪胎,她是怪胎養出來的小孩,自然正常不起來。」

「何止怪胎,他們家的人都不會老,依我看應該是妖怪。」

老掉牙的話題,老調重彈,這些人不知道什麼叫創新嗎?只會繞著一個話題轉。

鄉下就是這點不好,左鄰右舍繞個圈子都是熟面孔,想發飆,還要顧一下長輩的面子問題。

「啪!」

「哎唷喂呀,這是什麼……要死了,鳥大便。」一坨顏色青中帶黃的鳥大便正中長舌男A的鼻樑,很抱歉,想捏鼻子不聞都不行。

「哈哈哈……你買樂透彩沒有,要是沒有趕快去買,包你樂透啦。」長舌男B樂不可支。

「唰……啪……」天外飛來一抹石灰泥,不巧的正中長舌男B的大頭。

「哎呀,真抱歉,小女子力氣不夠,不小心手滑了呢。」一臉無辜的碧紗敲敲手上的鏝刀。怪胎、妖怪,你的死人骨頭啦,敢說她家人的壞話,下地獄叫牛頭馬面拔舌根去。

「阮碧紗!」長舌男B大吼,臉皮抽動,誰知道石灰泥禁下起震動,正好滑入他的嘴,嘔。

「簡明志,石灰裡面有致癌物質,你要不要先去找水漱漱口,順便到黃內科掛個急診,照X光,搞不好你會英年早逝也說不定。」她可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兩人,想七五她,下輩子吧。

膚淺的男人!

這世界,有質感的男人就她老爸一個,剩下的,沒一個能入她眼。

「阮碧紗,你危言聳聽。」長舌男A忍著擦掉鳥屎還是臭不可聞的味道替同事討公道。

「信不信隨你,你們不是到處散播謠言,說我是妖怪養出來的孩子,真要屬實,我也算妖怪,妖怪沒啥本事,好的不靈,壞的靈,你不聽倒了楣,別怪我沒事先知會你。」要不是忘記帶棉花塞耳朵,她才懶得跟這兩個臭嘴巴的男人講話哩。

兩個男人灰頭土臉的快速離去。

處理掉聒噪的烏鴉,她心情大好,接下來的工作做得得手順心,直到下班。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下班後最快樂的事情便是回家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鎮公所離家也不過幾條街,多踩幾下腳踏車就到了。

轉進熟悉的街道,她發現路邊停著宅急便的車。

年輕的送貨員走來走去,找不到門鈴。

「你要找誰啊?」

「小姐,請問這裡是平安路一○○號嗎?」

「是啊,我住這裡。」

「那麻煩你簽收包裹。」公式化的遞給她一張簽收單,年輕的送貨員從貨櫃車裡搬出一個份量頗重的包裹。

簽完名,她發現單子上寫著裝飾品,什麼裝飾品這麼重?又是哪個人花錢買這種沒用的東西?眼光瞟到另一欄,收件者是賀潠東,算了,收都收了。

她牽著腳踏車,專注在包裹上,沒看見完成任務的送貨員頂了頂帽緣,朝尾隨在碧紗後面的一個女子點頭。

那女子站在昏暗的人行道上,五官有些模糊,跟著碧紗進了房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48:46

第二章

這是她住了快一輩子的家嗎?

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變天」了?明明她早上出門時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四十二吋的電漿電視取代了以前二十九寸電視的位置,裡面打扮入時的小姐正嗲聲嗲氣的介紹一款日本最新流行的減肥貼布,小音響被造型現代感的聲歷聲高級音響取代,高格調的液晶電腦,就連碎紙機也一應俱全,還有超大的冰箱、洗衣機,最誇張的是連和室的雪白拉門都煥然一新,這麼輝煌的轉變,真傲人。

才一天的工夫欸。

怎麼,他把這裡當什麼啦?

老爸都不知道他這麼惡整房子嗎?

「你回來了?」電視老兒童轉過頭來,咦,他何時得罪她了?一回來臉很臭哩。

雖然說電漿電視的螢幕解析度果然不同,主持人介紹的產品如置眼前,賀潠東拋下電視上正在介紹的產品關心眼前的小青梅。

「你的東西,拿去!」有錢是他家的事,用不著示威吧。

所以說,以前的人就是想不開,拚命了一輩子,捨不得吃暍,玩樂更別提了,存下的老本殘害子孫兄弟鬩牆,造就敗家子。

這裡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他還不知道踩到地雷的炫耀,「現在血拚真方便,打一通電話幾個小時就送到家。」

比電線桿還要粗的神經沒感覺到碧紗已經氣得快要爆了。

接過包裹,他俐落的拆解。

她在外面辛勞了一整天,這奧客房居然好命的蹺著二郎腿,穩坐她的地盤上看第四台的電視購物頻道,然後彈指間花掉普通人幾個月都賺不到的錢。

什麼叫眾生平等?平等個屁!天堂跟地獄的差別……她不想繼續看下去,要不然她的眼珠會蹦出來。

「你不問我這些東西是從哪來的嗎?」他欣賞的把一隻描金的瓶子從包裝盒拿出來,琺琅材質,胎釉瑩潤,畫工精緻,上頭的紋飾勾起碧紗的興趣,誰叫她學的是美工,這樣的東西尋常人家哪看得到,除非是故宮裡面。

賀潠東到處比呀比的,繞了一圈才找到安置的地方。

他將東西往櫃子上擺,轉身正巧跟碧紗發光的眼眸對了上。

「我對敗家子沒興趣。」她扭開眼睛。

「小紗紗。」對喔,她好像從小就對美術收藏品很有興趣,會堅持去讀不深造就沒啥前途的美工也是因為那股狂熱。

「我不小了,請叫我阮碧紗小姐!」

「我覺得叫小紗紗比較有人性。」

碧紗火大的用纖纖玉指指著他的鼻子。「別說我沒警告過你,繡花枕頭,下次你再叫我那個噁心的名字我就毀了你的臉。」臭男生,沒事長得招蜂引蝶,她最討厭白淨的男人了,怎麼看都覺得娘娘腔。不過……她老爸例外。

「你今天上班不順利喔,不然火氣怎麼這麼大,都入秋了勒。」回來就「哭夭」,事情肯定大條。

「賀潠東,我看你不順眼,你何苦一定要賴在這個破地方,你有得是錢,想住哪裡不行?」硬的不吃,軟的,行嗎?

對於這種不知民間疾苦的人,她就是看不順眼,可是,她被操了八個小時,連多吐口水都覺得累,長篇大論發表演說,等她哪天龍心大悅再說。

退朝。

「我要是跟你說,我目前沒那麼有錢了,你怎麼想,會收留我嗎?」

「你胡說什麼?」

「……我一片好心回來看「故人」,好歹我們之間有過一段舊情,我不會計較你對我態度不好,因為我們太久沒見面,巴士海峽一樣的代溝自然難免,過幾天你應該就會恢復以前那個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小紗紗了。」他這種說辭不曉得是安慰自己受創過深的心還是安慰碧紗。

「你還真是一相情願!」

「小紗紗,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告訴我,你聽過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室友這話吧,我非常願意犧牲我看電視的時間聽你說話。」這麼大方的人世上絕無僅有,她應該會非常感動才是。

碧紗往他的小腿就是一踢。

他愕然。好暴力的女暴君。

她倒是皮皮的笑。「是你說我要有任何不痛快都可以說,這下,換你痛快了吧!」

賀潠東看著她圓睜的眼睛,突然感覺烏雲罩頂。

她跟他之間……恐怕不只隔個巴士海峽而已。



洗手台的臉盆蓄著熱度適中的水,一雙纖指任意浸泡在其中,有時候遊走,有時候玩起水花,但是不小心碰觸到就會傳出抽氣聲還有類似曖昧的呻吟。

浴室染著水蒸氣的鏡子上映出碧紗可愛的鵝蛋臉,為了方便,瀏海被小巧的夾子夾到後面,圓潤的額頭露了出來。

人真的不能逞強,傷痕纍纍的手就是逞強得來的結果。

不一會兒,她拉過一條毛巾拭淨手上的水珠,順便把黑框眼鏡戴上。

她從讀書時就有五百度的亂視,外出找工作為了好看才配隱形眼鏡,回到家把隱形眼鏡丟進清潔劑保養,但是可能不習慣的關係,一個月下來眼睛老是覺得痛。

浴室連著房間,三十幾坪大的空間非常中性化。

一晃眼,是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才那麼震驚。「你……進來我的房間做什麼?誰讓你進來的?!」碧紗抓緊胸前領口,儘管身上的衣著雖然談不上整齊,但也沒啥見不得人的,不該露的肌膚一寸也沒跑出來。

賀潠東沒料到看到的會是這等畫面,沐浴過的她身上有股氤氳的水氣,珍珠色的肌膚閃著自然的光澤,夾著花蝴蝶夾子的臉蛋顯得有些稚氣。

他看得忘了眨眼睛,好一會才斂起表情。

「我問過榭爸才進來的,很久不見,我給大家帶了禮物,也有你一份。」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自然,要不然,依照她今天對他的態度,下場很難預料。

聽起來是人人有獎。「我不希罕!」

碧紗僵在原地,自己最糟糕的樣子居然被他看見了。

「我知道。」放下包裝精美的盒子,賀潠東走了兩步,突然對著門道:「我知道你不希罕,可是我希罕。」

希罕她以前甜美如糖果的笑容,希罕她以前不設防的笑容。

他老是講這種話,不會覺得很容易讓人誤會嗎?

雖然心中不是很痛快,碧紗不自覺的還是軟下了口氣。

「謝謝你。」

「不客氣。」

接下來他應該摸摸鼻子禮貌的告辭吧。

然而他卻是趁機問出心裡的疑問。

「我可以知道你討厭我哪裡嗎?」

他的口氣聽起來很誠懇,很難叫人抵擋。

碧紗有些錯愕。

「我不討厭你,也談不上討厭,只是不認識,你讓我覺得陌生。」

看在拿人手短的份上,她的態度和緩了些,這些,也是她的真心話。

「我要在這裡住下,希望可以和平相處,就我們,可以嗎?」戰場談和,唯心是也。

她是24K金的金牛,弄不清楚跟N年不見面的人應該有什麼情緒,但是,看在剛剛晚飯時候全家人對他的愛戴,她這毫無輕重的一票顯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你租金都繳了,我是家中排行最末的人,沒有左右你去留的能力。」在還沒有薪水入帳的情況下,她也算半隻米蟲,基本上,米蟲不具有發言權的。

呵呵,原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在這裡也吃得開啊。

「但是--」

咦,有但書啊。賀潠東豎耳仔細聆聽。

「你也別囂張過頭了,客廳是大家公用的地方,你的私人器具不要放在那裡礙眼。

「那些電器用品是給大家用的。」禮物嘛。

「我就是不要看你買的電視,用你買的冰箱、洗衣機。」這傢夥!收買人心也不是這種籠絡方式。

「可是大家都很喜歡。」她真要堅持事情就大條了,那些年齡超過三十的家電這時間不知道已經去哪了。

碧紗沒話說了。他隨便一隻眼都看得出來,家裡面老老少少對那些簇新的科技產品一點免疫力都沒有。

「這是你的事!還有,這是本小姐的房間,以後非請勿入!」她明天一定要做個「狗跟臭男生不許進入!」的牌子掛起來。

被請出門,賀潠東沒有不好的臉色。

他隔著門提醒她,「你要OK繃的話,外面的醫藥箱有,你出來拿。」

門內悄然無聲。

呵呵,沒關係,這次「出塞和親」效果超出他的想像,「匈奴」沒有那麼頑劣,幸好、幸好。

前途大有可為,攻城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

房間裡面的碧紗才剛因為他注意到自己的需要而感動那麼一咪咪,接下來卻發出悶哼,俏臉整個蒙上一層陰霾。

房門打開。

「賀潠東,你竟敢送我這種東西?」怒焰從她粉紅的唇竄出來,燒過的地方留下一片灰燼。

在客廳看電視的眾人紛紛轉過頭來。

大家對碧紗手上的禮物好奇極了,方纔他們打破砂鍋想問到底,賀潠東也不肯透露半點口風,這會兒……

「你不喜歡?」賀潠東感到有些無辜。他送錯了嗎?

一瓶膏狀的東西脫離殺氣騰騰者的掌握飛到他手中。

「你竟然送我豐胸乳霜,我要殺了你!」

她胸前雖然談不上偉大,可也不是太平公主,這傢夥欺人太甚了!

她阮碧沙發誓,絕對跟這個看不起她的男人誓不兩立。

「豐胸乳霜喔,小子,你滿有創意的。」王榭第一個背叛親親女兒。

「她不要送我用吧,我覺得自己的胸部有下垂的趨勢。」小絲的愛美眾所皆知。

「欸,你是男人。」酈生指正。

轉足離開的碧紗忍不住抱住頭,覺得腦袋快噴岩漿,然而,雙手大大小小的傷口經過這樣的碰觸,馬上痛得讓她放下手。

「不要不在意小傷口,小傷不治容易發炎長膿,沒了巧手,以後怎麼有動人的作品?」賀潠東不怕死的把她往沙發拉,已經拿出來的OK繃一一撕開,替碧紗慘不忍睹的手指頭一根根包上。

要不是觀眾太多,那一瞬間碧紗幾乎要以為她可以跟眼前這低著頭,專注在她身上的男人好好相處。

幾乎啦。

結果,她只是僵著十根全被貼上OK繃的手指頭,同手同腳走進房間。

那一晚,都不曾再出現。



為什麼會睡不好導致睡過頭?上班不到半個月就要遲到,這下難看了。

不僅全勤泡湯,恐怕還難逃萬年課長的一頓削。

抓著亂糟槽的頭髮,她的隱形眼鏡呢?礙…太好了,好到黴運上身,到底鏡片掉哪去了?

長達五分鐘的摸索,又把浴室燈全部打亮,才找到那枚叛逃的鏡片,急急忙忙戴上,至於「粉刷門面」,就節約一次,當她響應環保。

碧紗火速套上鞋子,一腳跨出大門,剛巧碰上從外面晨跑回來,神清氣爽的賀潠東。

「早。」

「不早了。」她咬牙切齒的說。

沒錯,她昨晚會失眠,就是拜他的恩賜。

碧紗看見賀潠東的那一剎,心緊了下。

他只是隨便穿一件POLO衫,低腰直筒褲,布鞋,就致命得很。

別昏、別昏,她現在沒時間去探究自己的心臟是不是出了事,設法保住飯碗才是重點,她沒空哈拉,選擇忽略。

「發生了什麼事,匆匆忙忙的?」賀潠東用一隻胳臂簡單的阻擋她的去路。

她雙瞳微瞇,沒有上脂粉的臉蛋有著自然的豐脂潤澤,絳唇水水嫩嫩,收了腰身、加上東方刺繡的小裙襯托出她青春的小蠻腰,可人得如同春天的嫩芽。

他的心在騷動,歡呼的想撲上前。

「我上班快遲到了!」沒看見她急如星火嗎?

腳跨上腳踏車,喀啦一聲,一個空轉,煉子掉了。

哇咧,天要亡她嗎?等她存夠了錢,非要先換一輛代步工具不可。

「我看看。」賀潠東立刻走上前。她一緊張,急匆匆的小迷糊個性還在。

他記得以前這個小女生只要睡過頭就會忘記帶便當,直到中午人家有熱騰騰的飯吃,她才想到自己的書包裡面空空如也。

這時候她會打電話回來,要求送飯,自然,送飯的責任就落在他這廉價勞工的身上。

他還記得她在校門口等便當翹首遠望的樣子,他會把腳踏車踩得飛快,就為了看她拿到飯盒時的燦爛笑臉。

「煉子太老舊,大概不能用了。」鐵煉從中間斷成兩截,這輛車,她從小騎到現在,早就該「告老還鄉」了,如今卻還在服役,可憐吶。

過去,這輛車要是出毛病,半路罷工,她都會把車丟在路邊,然後交代一個人通知他把車牽去車行。

當然,修車、領回,去載她下課,反反覆覆。

她跟它都充滿他的回憶。

「那怎麼辦?我的全勤……」眼看花花綠綠的鈔票離她越來越遠,她心痛啊。

欲哭無淚。

「我送你。」他的愛車閃著香檳色的光澤,向她招手。

要變節嗎?「好。」她毫不考慮地琵琶別抱。

賀潠東跑進屋內拿了車鑰匙出來,看見如熱鍋螞蟻的碧紗已經快要按捺不住,等上了車,她立刻把安全帶繫上。

「快點!快點!」她直催促。

倒車,前進……

「哀啵」她叫了聲。

「又怎麼了?」

碧紗的臉上爬滿黑線。「我的眼睛太幹,隱形眼鏡掉了,先幫我找,我……看不見,眼睛好痛。」她的眼前一片迷濛,眼睛紅了起來。

看見她捂著眼睛,賀潠東踩住煞車,拉下她的手。

「兔子。」他想笑,不過要是真的笑出聲音,他的小紗紗肯定會恨他一萬年,被人怨恨一萬年成本太大。

「你儘管笑,我知道你昨天憋了一晚。」小人!

「對不起,我太誠實,你的眼睛需要看眼科。」

「我要上班。」她快要崩潰了。

他瞄了眼腕上的鑽表。「已經九點過五分了,你認為現在去還來得及嗎?」公家機關的上班時間不多是標準的朝八晚五,她已經足足遲到一個鐘頭了。

碧紗想飆淚,眼睛居然幹得像幹掉的池塘。

「我恐怕真的要先去眼科掛號了。」她把五根指頭放到眼前,她的指頭幻化成好幾層,事情有點……大條了。

好死不死,這時候有人來敲車窗。

賀潠東降下車窗,外頭是張很正的臉孔,因為個子太高,必須彎下腰才能讓五官「擠」進車內。

「碧紗同學。」

「嗨,同學。」聽聲辨人,闔上眼休息的她真佩服自己,居然這樣也能認出人來。

這位同學就住在隔壁,乃香火鼎盛的太子爺廟目前的掌門人,廟公是也,事業範圍包括收驚、求神問蔔、改名、解籤詩,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熱度直逼台灣大廟的二王一後。

「我有話必須跟你說。」

「不要吧。」

「我家土地公要我來告訴你,他老人家昨晚爬屋頂的時候發現你家妖氣沖天。」

「你家的土地公閒閒沒事做幹麼爬我家的屋頂?你家供的不是三太子爺嗎?哪來的土地公?說謊的小孩會下拔舌地獄喔!」他是浸淫太久,草木皆兵啦?

「你要聽我的話,這是同學最真心的勸告,驅魔趕妖我是沒經驗,不過,凡事都有頭一遭,我可以試一試。」看在同窗六年,國中三年,高中又三年,糾纏不清的同學情份上,拋頭顱灑熱血……他願意。

問題是她不願意,一千萬個不願意!

「霍一飛,這些老掉牙的話你已經反覆在我耳朵旁講了又講,拜託你換一套新的來。」

妖妖妖,這年頭飛機滿天飛,衛星定位儀都可以殺人於無形了,與眾不同一點就被當成妖怪,那些政治臺上的政治人物才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咧。

「你吠夠了吧,沒看到她的眼睛紅腫成那樣?」賀潠東這句怒吼,當場搞砸氣氛不甚好的同樂會,解散!

碧紗雖然被他的暴喝驚得眼冒金星,可是看他電線走火把霍一飛燒得灰頭土臉,不禁有些氣血逆流。

「他沒有惡意的。」

「你還替他說話!」他眼色陰沉,踩下油門,車開得飛快。

她難堪的閉上嘴。還是少說話,省得不小心引爆未爆彈,換她被炸得屍骨無存。

「你最好把眼睛閉上,很快就到醫院了。」

霎時,碧紗的心滑過暖流。原來,他一直在擔心她。

「不會有事的。」他的手覆住她放在裙兜的手,這樣密閉的空間讓她一下產生了不該有的非分想法。

不行,她抽出手,降下車窗,用賀潠東察覺不到的角度吸氣、吐氣。「現在不大痛了,我想請一天假休息就不會有事。」

看著被拒絕的手,賀潠東握了下拳。他要很小心、很小心,不能嚇壞如此可愛、如此讓人心動的她。

幾分鐘的路程後,醫院在望。

「我可不可以不要去?」一片慘白的設計就讓人想到「音容宛在」,碧紗賴在車上,為之卻步。

「你的膽子被狗咬了?」要這樣消磨下去也不是不行,前提是她的眼睛要是完好的,他可不想要一個獨眼龍新娘。

「你的才被狗咬。」這個男人,他昨天的斯文都到哪去了?今天說話十句有十一句都含毒藥。

氣憤的下車,渾然不知道中了人家激將法的她腳下一個不穩,腳踝馬上扭了一記。

「搞什麼,連個路也走不好。」賀潠東走過來扶她卻遭到拒絕。

「幹你屁事!」碧紗黑著臉,惱叫。

「真的不要我幫你掩飾?」他腦子裡什麼文以載道的螺絲釘似乎全鬆了,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詭譎笑容。

「才不用!我……」她心中打了個突。

「小姐,你裙子的拉煉壞了。」

此刻的他看在碧紗眼中像沒安好心眼的黃鼠狼。

「你不早說!我的拉煉壞掉很好笑嗎?」她大聲的嚷嚷,停車場人來人往的,大家通通有志一同的把目光投向她。

赫!

她大駭,灰頭上臉的像鴕鳥般,把頭藏進賀潠東的懷抱。

美人投懷送抱的滋味如何?只見賀大少笑得好不開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49:15

第三章

中港路上。

果然一語成讖。

經過眼科權威一陣訓斥的碧紗乖乖的戴著眼罩,三令五申七天內不可以拿下,一個星期後回來複診,拍案,然後,下一個病號。

也不知道護士在眼睛裡動了什麼手腳,然後她就跟光明的世界訣別了。

接下來只有坐在長條椅子上等待的份,看著賀潠東為她跑來跑去,拿藥包、藥水、繳錢,她覺得自己好像失能的垃圾。

她的身下還「穿」著他借給她的外套,好悲慘吶。

「我看見你在笑。」這傢夥根本是雙面人,人前人後兩張臉,昨天的文質彬彬塑造得那麼可笑,才隔一個晚上,就原形畢露。

她早知道他維持文明的示好,不求失禮只是因為他們還不熟。

難道現在就可以談得上熟嗎?

手握方向盤注視著前方路況的賀潠東開口抗議,「喂,別急著把我判罪。」

「我自己會搭計程車,不用你載!」

「你沒有聽過計程車之狼嗎?」

「你都在國外的人知道什麼司機之狼?」

「人在國外就失聰喔。」還有力氣跟他拌嘴,還好。而且,對他應該也沒有之前表現的那麼不聞不問哩。

剛剛,有一下子,他以為她會哭。

他的高度關注顯得那麼漫不經心,卻又抓到了重點。

「放輕鬆,你可以不要那麼嚴肅。」

「我何必聽你的?」小女生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一天的薪資泡湯不說,全勤也飛了,又在公司紀錄上留下汙點。碧紗怒視前方,看見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熱鬧,不是回家的路。

「停車!我們要去哪裡?」她的眼睛痛,要是繼續跟這個人「魯」下去,扁桃腺恐怕也難逃發炎的厄運。

「皇帝不差餓兵,吃飯嘍。」賀潠東瀟灑的打著方向盤,車子進了台中市區。

摸摸肚子,碧紗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好像從晨跑回來就一直陪著她跑來跑去,她壓根沒想到他的早、午餐還沒入腹。

沒有異議的,她任由他帶領,來到優雅的義大利餐廳。

兩人一塊走進去,食物的香味讓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在這裡,陸上走的,水裡游的,任君選擇。

「義大利炒蕈菇羊小排。」他對菜色倒背如流。「你決定要點什麼?他們的茄汁鯛魚還有杏仁烤海鮮總匯都不錯。」

碧紗用實際的行動反抗他。「把菜單給我,我識字的。」

「喏。」賀潠東從善如流,菜單啪一聲闔起來遞到她眼前。

該死!她眼前霧濛濛一片。那個眼科醫生說的沒錯,她另外那只靈魂之窗也有發炎現象。

「你別把人家的菜單啃了,往後還有客人要用呢。」賀潠東越來越愛看她粉潤的俏臉浮著嫣紅。

本來只是小試牛刀,現在停不了手怎麼辦?

「給我醬燒普羅旺斯沙貝魚。」要她出糗,等她兩隻眼睛都瞎了再說吧!

「好啦,走吧。」他站起身。

「幹麼?」拉鋸戰的女主角不想隨便讓人擺佈。

「洗手間啊,你沒聽過飯前要洗手,飯後要漱口嗎?你的眼睛會生病就是衛生習慣下好使然。」

這隻狗在亂吠什麼?碧紗感覺得到,餐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這邊飄過來了。

「你才沒衛生!」頹勢難挽,大江東去,眾多豎高的小耳朵已經把他們的話全部聽進去。

賀潠東扔下餐巾,朝她招手,「那就來吧!」

怎麼也不甘心的把手拋進他的掌握,他們現在扮演的是盲人跟導盲犬的角色嗎?嗚,她好想哭喔。

「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沒說話,一路把她拖往「刑潮執行任務。




吃飽就睡覺真是人類最無法克服的劣根性。

碧紗「陣亡」在車上,一路讓賀潠東帶著跑。

她還是沒變多少,只要餵飽肚子就會睡覺。他分心瞧她被頭髮遮去些許的小臉,她就是這點可愛,什麼都小小的,小小的手,小小的臉蛋,小小的個子,害人恨不得想把小小的她揉進身體裡面用力的蹂躪。

踩了煞車,將車停在路邊,他毫不遲疑的對她狼吻下去。

他吻得肆意,品嚐著她小巧紅艷的唇。

她的唇甜甜的,摻雜著剛剛午餐沙拉的味道。

「你……嗚……」她又不是死透了沒知覺,誰知道他就是不肯鬆口,反而伸出長舌品嚐她更柔軟的深處。

不過,他要是再不罷手,有人要叫救護車送急救了。

「你連接吻的經驗都沒有,你的人生乏味!」甜頭嘗到,懷抱中的她纖細非凡。

碧紗才在他的唇齒間找到可以偷偷喘息的機會,空白如漿糊的腦子也開始恢復運轉,結果又被他的毒舌鞭了一下。

她是不是應該賞他一記大鍋貼,然後到警局告他性騷擾?

看著一直發癢的手心,她真想。

只可惜,下手時機錯過,偷得甜蜜的野狼涼涼下車。「你不來?關掉空調的車子是會熱死人的。」

「我要回家!」她想尖叫。

他竟然對她的吻一句交代都沒有,不過--她為什麼需要他的交代?

「我知道,我們早晚要回去。」只不過不是現在。

「我不想像沒頭蒼蠅到處跑。」醫生不是吩咐她要多休息嗎?

錯綜複雜的想法差點讓她的小腦袋爆炸。

賀潠東被碧紗瞪得有些好笑。「有空多出來走定又不會要你的小命。」

他這麼說不表示她很小家子氣?不想讓人看扁,她咕咕噥噥的給了秋日的太陽大肆荼毒的機會。

目的地不遠,就過個馬路。

台中的地價縱使比不上北部的寸上寸金,整條精華地帶還是價值連城。

建築物不高,電梯的樓層寫著十二樓。

日式風味甚濃的青竹、石燈籠,造景和燈光設計弄出了一座美美的露天庭院,會說露天,是因為設計者在十二樓樓頂挖了個洞,讓日光自由進出,可以說創意十足。

兩扇琉璃大門敞開,頗富美感的工作隔間讓人也想到這麼舒適的地方來上班。

他們才走進去,馬上就有人逮住機會抱怨連天。

「賞飯吃的老闆你終於出現了!」

「這些單子要我們怎麼解決?那些賣方都快要把公司的電話線燒斷了。」

「你是我們公司最能幹的角色,燒斷了叫電信局理賠。」這些人混水摸魚的功夫一把罩,信才有鬼。

「蘇芝研的拍賣會再三天要舉行,你窩裡蹲得很爽,我們公司的大好名聲就要飄飄放水流了。」

「這點小事都處理不來,我請你來當門面啊?」賀潠東不喜歡被包圍,那個小女生到哪去了?

「你從法蘭克福回來就不見人,公司開幕酒會你也沒出現,你欠我的人情欠大了,看你拿什麼來還!」

「少鬼吼鬼叫,看你要腿還是手,隨便拿去。」紅燒、醬烤都無所謂。

賀潠東穿越人潮,發現碧紗正安然無恙的對著牆壁上的上海金山農民畫發怔。

想撇清,可不行。

「她是碧紗,我目前跟她住在一起。」他大方的介紹。

「呃,才不是,我跟他……」碧紗迅速瞪了他一眼。曖昧不清的言論,這個人知不知道尊重二字怎麼寫?

「呵呵,同居人喔。」這話說得雲淡風清,她卻聽得膽戰心驚。

「你不會解釋一下嗎?」好苦喔,她對著賀潠東發飆。

「她是我少年離家出走時候的那個女生。」

他居然拗得更遠,把幾百年前的舊事翻出來,也不怕人家聽了覺得灰塵滿天?

她為什麼要任他擺佈?

「喔……」眾人投注瞭然的表情。「純純的愛情真感動人。」

到底說真的還是假的?聽起來那些人似乎一副陶醉樣,碧紗鴕鳥的想,幸好目前她眼睛的視力不太好,要不然,一頭撞牆絕對是唯一的選擇。

「嗨,我是柳,在這家公司負責泡茶、送文件,是小妹級的人物。」有人伸出友誼的手。

「你少聽她貶低自己,柳可是公司最頂尖的高手,議價、買賣、壓低成本沒一樣難得倒她,她還是潠東的馬吉小老婆喔。」

呃,小--老--婆?

柳推出另外一個替死鬼,準備金蟬脫殼,她的老闆、上司、衣食父母臉色有從鐵青翻成銅銹的趨勢,她伸出小指。「說到愛將,大老婆在這裡。」

她推出的人選是公司第一把交椅的同仁,領有尚方寶劍、免死金牌的經理大人。

碧紗愕然,大小老婆都娶了,這個王八蛋不曉得重婚在台灣是犯法的嗎?她輾轉在迷濛的人影中尋找出一個確切的對象。

「你看哪裡?我在這裡!」他會不會有點超過了,拖著眼睛不舒服的她到處跑?她的累不是裝出來的。

她不會喊疼,不會喊痛,就連喊累也不會--真是呆胞一枚。

心裡這樣想,賀潠東忍不住拉過她,「管你哪個老婆,端杯冰水過來,我的新歡要喝。」

碧紗聽在耳中,覺得刺耳極了。

「樓下有家精品店,我讓柳去幫你選購衣服。」他把她帶進自己的辦公室,將她按坐在沙發椅上,「你等一等,我順便把公事處理一下。」

「嗯。」他是想把外套討回去吧。她的身子沉入柔軟的沙發,室內一下安靜了下來。

賀潠東歎了口氣。她,一點幽默感也沒有……

「剛才柳跟良辛是開玩笑的,你別把什麼都放進心底。」撕下傳真機上的估價表,他三兩眼掠過,心,管不了,都在她身上。

「我沒有想什麼。」昧著良心說話會不會被雷劈?

他無法容忍這樣不清不楚的情況,推開積沙成塔般的卷宗,禦駕親征小女生面前。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在說謊。」

「我的眼睛……」他才說謊哩,剛剛她正闔眼休息,他究竟看到哪只眼?陰陽眼啦。

「去。」

啥?

「我跟你說,那些人是我認識很久的狐朋狗友!他們的話,你聽聽就好,不必認真。」

她能說什麼嗎?

沒有疑問了?好。「看到那邊的小冰箱沒有?」移動雙足回到龍位,他藉著一點時間休息。

「你真奢侈,辦公室還有冰箱。」想她每天在秋老虎的肆虐下為那幾百銀元消耗生命,兩人地位差這麼多!

「冰箱裡面有飲料,我渴了。」

「我……」

「給我拿一瓶來,你要喝自己拿。」老佛爺把頭重新埋回積壓的工作裡,其他人不稍息自動解散。

於是,碧紗生平第一次坐在價值不菲的沙發上吃霜淇淋、聽音樂,要是再來一本雜誌看,就更美滿了。




隔日一早。

換上一件有亮片的窄裙,氣色看起來也OK,碧紗才打開房門,賀潠東居然站在門口處。

「要出去?」他一雙涼鞋,針織上衣,貼身剪裁麻紗褲,像是早早算好她什麼時候會出現。

「欸。」她不敢說要冒死去上班,想也知道他肯定駁回另議。

「好,上車。」筒直是完美到不行的配合。

「不用,我不想麻煩你,鎮公所很近,我走一段路就到了。」咦,她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叫你上就上!」他的濃眉挑了下。

怎麼她感覺腳底一片冷涼?是她忘記搭外套吧,最近天氣真的轉涼了。

「不……真的不用……」推推推,一推二五六。好像沒效。

強押民女啊。

安全帶繫上。毋庸再議!

車子發動,拍板定案!

車子駛出產業道路,田野風景過去,街道也成了過去式……「喂喂!停車,我要下車。」氣派的建築物,怎麼也一直往後跑?

誰鳥她。

「喂!你到底聽到我說的話沒?」真想踹他。

「我的耳朵好得很。」她心裡那點心思比頭頂上的日光還要明白,就算嘴巴不說也全寫在臉上了,唬得了誰啊?

嘻,真是太可愛了。

「我說我要下車!」她是現代人,講究禮貌跟理智……還有,跳車會斷腿,大大不可行,她要是斷了腿,豈不是十不全,到時候,誰要一個殘廢又瞎眼的女生?

「目的地還沒到。」賀潠東涼涼應聲。

「都過去了。」

「你想去上班?」這麼高貴的情操恐怕只有嶽飛比得上。

「有什麼不可以嗎?」她幹麼小媳婦的態度任他欺淩,她大可理直氣壯。

「你的假條從昨天開始生效到下個星期為止,病假七天。」

「你想悶死我?」

「我會盡量。」盡量不讓她悶死。

盡量什麼?他講話老是叫人要花心思去想,這一想喪失第一時間反攻,國土就在無形中一寸一寸流失,到時候怎麼簽署賣國條約都不知道了。

「盡量什麼?」

「你有雙很勻稱又白嫩的大腿。」他忽然轉換頻道。

碧紗低頭,看著自己窄裙下露出的春光,趕緊拿包包來遮掩。「你就不能專心開車嗎?」

哇……她被吃豆腐了嗎?

確定是。

「你不會沒良心到鎮公所去當傳染病媒吧。」這跟殺檸檬一樣不道德。賀潠東又從FM台轉回AM台。

「我又不是會傳染登革熱的三斑家蚊!」她也隨之起舞,一下忘記被吃豆腐的事情。

他嗤笑。

「登革熱的傳染病媒蚊叫埃及斑蚊或是白線斑蚊,它們傳播急性病毒性熱疾,受感染會死人的。」

由碧紗淺淺起伏的胸看得出來,她被氣得不輕。

「你現在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他還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她又不是他的員工,憑什麼用那張嘴臉對她?!

「嗯,我錯了,我知道我缺乏常識。」

「沒有常識就要多看電視,電視裡面什麼都有,半夜的鎖碼台也有很不錯看的妞,你就是不愛看電視,所以跟不上潮流。」

她居然隨他編派--連不看電視也有罪。

「是是是。」小人知錯。需下需要拖下去鞭五十啊?

為什麼兩軍交鋒,她每次都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最可怕的是,很沒道理,越看他,她竟然越覺得順眼。

碧紗受不了自己的吐了一口大氣。

一路上她不再發表意見,隨賀潠東來到公司,這次她可把公司行號的名稱給看清楚了。

鑽石!他居然是個專司買賣的珠寶商。

除了擁有自己的品牌,旗下有珠寶設計師,也代理義大利還有法國的知名品牌珠寶。

至於決策,由臺北負責。

中部這塊新生處女地負責的是開發隱形的顧客。

所謂的隱形顧客多屬於被動的高級客戶,很多是家庭主婦,生活型態封閉保守,有錢卻不知道要往哪花,賀潠東相信只要給予充沛的知訊,把精美優良的產品目錄送到家,舉行中等級的拍賣會,客源絕對不會輸給北部的名媛貴婦人。

幾個月下來,中部這家店雖然開幕不久,成績一下比不上臺北跟上海兩地,量身訂造的訂單已經非常可觀。

想不到他的身家這麼可觀。

碧紗就這麼坐在賀潠東的辦公室裡有吃有喝,又有冷氣吹,他怕她無聊,也通融她溜出去找柳跟良辛哈拉打屁。

幾天下來還什麼都不清楚,也太遜卡了。




她不應該想念這種沒人性的職場地獄的。

碧紗「小別勝新婚」的感覺還沒抵達頂點,就被老鳥們的太極打得整個人清醒過來。

鎮公所這種機構不同於一般上班公司,就算一切制度章程都有照基準法來,各部門的服務可都是自由心證,笑容可掬的「晚娘」只要到下班前十五分鐘,臉色就恢復一枝花的模樣,至於假借出差、洽公不在位子上的各部門首長,就更數不勝數了。

老貓長年不在,老鼠的運動會自然舉辦得如火如荼。

整個公關部門會安下心來辦公的只有小老鼠兩三隻。

碧紗的位子被安排在靠近走道的地方。

這是有訣竅的,菜鳥級的人物有身兼提供大人出入境的情報責任,有身先士卒當炮灰的職責,而且,泡茶、泡咖啡、影印的小妹的工作,也因為不景氣的關係多勞了。

不反覆利用奴役怎能顯示出老鳥的不可侵犯以及德高望重。

牆壁上的冷光時鐘指著再二十分便十二點整。

碧紗手拿便條紙一一記下各式各樣的便當名稱,雞腿便當三個,咖哩飯六個,才中午就吃重鹼啊,不怕腦溢血……端香自助餐便當七個,7-ELEVEN奮起湖便當,輕食類有禦飯團、水果沙拉、飲料……族繁不及備載。

當然,有把良心攜帶出來上班的人也不是沒有,像服務台的辣妹105。

「碧紗,你還可以吧,需要我幫忙嗎?」所謂的105是她坐台前面的號碼,最有人氣的工讀生。

「沒問題!」

「那就好,既然你要買的東西夠多了--順便幫我帶一份香香國的藍莓蛋糕,我要中間夾水果布丁的喔,沒有水果布丁起碼也要蘋果派層的。」

蝴蝶飛走了。

碧紗老實的一一寫下。

剛開始她其實也不習慣這樣被使喚,像個跑腿的,別提什麼尊嚴,有時候連練筆的時間都沒有,加上她該死練就飛毛腿的輕功,別人交代她的事情她絕對赴湯蹈火,說不出一個不字,所以,沒多久就淪成大家使喚的對象。

自作自受,她沒話說。

好不容易撐到下班,她已經累得像隻哈巴狗,呆呆的把失去感覺的大腿拖到大門。

「嗨,灰姑娘。」

有這麼明顯嗎?馬上被看出來她操勞了一天。

光鮮亮麗的藍哥比她還要耀眼。

「你來做什麼?」

比風還要涼的聲音直灌進她的耳膜--

「還有臉問我做什麼?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的腦袋裝水泥啊!」

「你工作不順利也用不著對我發火。」他手下的員工那麼多,怎麼老是衝著她來,她又不是資源回收筒。

「我是看你笨,不值得,看得心裡一把火。」

「你不要叫,大家都在看了。」摀住賀潠東狂吼下停的嘴,兩人互瞪。「我上車就是了。」

「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口齒不清的宣告,接著,他用舌舔了下碧紗的手指頭。

她像被火燙著,急急後退。

賀潠東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上來啊,不然我還有更熱情的演出。」

她羞紅了臉怒瞪,看見他作勢要開車門,驚跳著上了車。

「你根本忘記今天要去眼科複診對不對?」他的眼睛像野獸的。

這時候碧紗多希望自己手上有把屠龍刀把他大卸八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49:38

第四章

一生一會。

說的也太誇張了。

也不過就四年多一點快要五年不見才開高中同學會。

大家還算捧場,幾乎全員到會,就算人在國外的同學也趕了回來,更別提分散在南北兩路的英雄好漢們了。

吃吃喝喝,時間過得很快,等碧紗回過神來,中原時間淩晨了。

揮別想要送她回家的同學,這時候她才驚覺,男同學們個個都有車,女同學呢,不是有專用司機接送,也都是有車一族,像她這麼沒長進的,簡直是稀飯裡面的一顆屎了。

一個她努力想忽視卻黏著她不放的人走過馬路朝這邊來。

「碧紗,搭我的車,我送你回去。」指著四平八穩的藍寶堅尼,霍一飛擺脫了一干想搭順風車的女同學,情有獨鍾這個近水樓台的隔壁月。

「你確定不會一路洗腦,叫我讓你開壇作法,逼我吞香符,驅邪化煞?」她沒有工作歧視,只因為過往的經驗實在不愉快的居多。

「你說話還是一樣好笑。」

「哪裡好笑?眼睛脫窗還是鼻子流膿?」她哪裡好笑了,也沒他裝神弄鬼起乩的時候那麼可笑。

「怎麼可能,你是全校最優的女生。」除了符水以外,他的米湯也灌得不賴。

「你說的是幼稚園小班的事情嗎?」

「你不要對我凶。」他竟然有幾分委屈了。

「你不要一天到晚說我家妖氣沖天就好。」恢復邦交?再說吧。

霍一飛還想辯解,看了看都快走空的人,他先退一步,「兩國相交不斬來使,就讓我送你回去,這麼晚沒公車了,除非你想坐十一路公車,用走的。」

說的也是。碧紗歎口氣,承認自己的腿不夠飛毛。

「好吧,那感恩不盡了。」

YA!霍一飛彎彎腰,美人先行。

「她不坐陌生人的車。」半路殺出的車子泊在夜深人靜的馬路,程咬金臉色陰沉,像吞了一排的子彈一樣。

「賀……」碧紗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過來!」他把她當自家人使喚,招招手,要人自投羅網。

她,該不該飛蛾撲火?

沒能想周全,賀潠東猿猴一樣的胳臂已經把她扯了過去。「去那邊站好。」

嗟,還站衛兵咧。

「你,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賀潠東。」霍一飛從那天碰了一鼻子灰後,回家敲著木魚想,總算把公然擄走他「盤中飧」的搶劫犯給想出來了。

「好說。」

這天兵,想把他的人,哪邊涼快哪邊去!

「你又回來?」霍一飛大大不以為然。

「有什麼不可以?」他沒什麼耐性陪個大男人閒話家常。

「基本上,有自知之明的人都會選擇躲得遠遠的,或者,老死不相往來。」

賀潠東抿緊唇,只用湛藍色的眼珠死盯著霍一飛。

話中有話,他不是白癡。

他會查出來的。

「霍一飛!那是我家的事,你太超過了。」她家的事,她老爸跟賀潠東的事,她跟他的事,都不關他霍一飛什麼。

「我知道了。」霍一飛也知道自己拿捏不好,逾越了該有的分寸,他很有風度的退後。「你自己小心,難保他哪天又把你扔下跑得不知去向。」說完便轉身離開。

「回去了。」經過碧紗身邊,賀潠東撂下話,連看她一眼都沒。

她可不想去探索他心裡頭打的是什麼結,只是覺得大事不妙。

車子以狂飄的速度縱橫在公路上,看得出來賀潠東在拿車子出氣。

乘客只能繫緊安全帶,以求自保。

「你居然喝酒?」低低的咆哮迴響在不是很寬闊的空間。

「只是幾杯酒精量低的調酒。」碧紗誠實招來。

他冷哼一聲。

「拜託!我都成年了好不好。」婆婆媽媽,又不是她娘,找碴啊。

「你敢回嘴!」賀潠東惱極,口氣蠻橫。

「我又沒叫你來接我,你生什麼氣?」他老大不爽的樣子,就算她腦子裡面還殘存酒精也給駭光了。

她也氣得要命。

無理取鬧的王八蛋!

「下車,我要吃蚵嗲,你去買。」用來撫平他逛遍整個精誠路的憤怒。

碧紗不甩他。

「你發神經,在你身邊的人也跟著要哀鴻遍野你才爽啊!我不是你的傭人,要吃自己下去買!」非得要搞得生靈塗炭他才覺得天下唯他獨尊啊?變態!

「不下去,」他踩煞車。「小心我踹你!」

「你……你……」她快要得內傷了。

她簡直快被賀潠東陰陽怪氣的「人參氣」給氣得吐血,為了不要再莫名其妙被他牽著鼻子走,她抵死不從。

兩人激起的火花可以燒掉一輛車了。

為什麼他要低頭?賀潠東用指節敲著方向盤。

「我還沒吃晚飯。」

碧紗眨眼。都淩晨了,他……幾點出門啊?

心一軟,手已經自動打開車門,往行人道上的小攤子走過去。

她能夠感覺到背後叫人寒毛直豎的眼光一直跟著她。

回程--

「喂我。」賀潠東大剌剌的提出要求。

碧紗歎了口氣,用竹籤叉了一塊蚵嗲放到他嘴巴。

是的、是的,開車的人是老大。

看他吃得嘴角露出滿足的微笑,她想了很久,覺得應該趁這機會稍微跟他溝通一下。

「你講話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她還在想措詞。

「不近人情?」他流利的介面。

果然,食物有著神奇的安撫作用,剛剛還狂吼狂叫的獅子現在溫和多了。

「嗯。」

「我為了你錯過購物頻道的九點特賣活動,你還說我難相處?」這麼一點口頭虧都不肯吃。賀潠東的視線盯住她平肩收腰的刺繡小花裙,貼身的剪裁露出她誘人的乳溝。

她為了今晚的同學會特意打扮過。

因為坐得近,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格外誘人,女生跟女人之間真難定論,有時天真未鑿,一眨眼,成熟的嬌軀已經是性感尤物了。

他甩掉腦子裡天馬行空的想法,猛嚼蚵嗲,心裡又嘔又悶。

「到底是誰告訴你我來開同學會的?」在腦海中過濾一堆嫌疑犯名單,碧紗沒注意到他眼中屬於男人的慾望。

「榭爸。」他像嘴巴含著鹵蛋的回答。

她就知道。

「你不用因為覺得欠我爸的人情而他說什麼你都去做,要是他哪天發瘋要把我塞給你你也接手啊?」他是那種企業界精英,不可能隨人擺佈。

「我會。」

「神經!」她不是蕃薯,也不是蘿蔔,還買一送一咧。

賀潠東連話都懶得回了。

小白癡!

「我說--你是不是牙疼?」好久才感覺氣氛又走樣的碧紗瞧來瞧去,作出結論。

砰!他完成倒車入庫,不甩的下車走人。

碧紗也下車追上去。

「我說你呆咩,不會變通,電視看重播不就行了喂!」他還在為沒有看到電視特賣生氣嗎?

賀潠東把紗門拉得乒乓響。

碧紗可沒見過哪個男生是這樣生氣的。

很幼稚欸。

「你都不看電視的嗎?」回家就找遙控器的他窩進沙發,順手把路上沒吃完的蚵嗲打開攤在桌上。

「有什麼不對嗎?」她就是不愛看。

「從來不看?!」大大的不對。

賀潠東露出今晚第一個賞心悅目的笑容;其實碧紗認為這個笑比較像獵人巡狩到獵物的奸笑。

直到她被罰「陪看」電視,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可憐的獵物。




輻射線對人的影響有百害,無一利。

尤其後遺症這玩意真的很可怕,睡覺睡到一半,她不過起來上小號,便在廁所門口看見一個女鬼,她就從她眼前飄過去,還必恭必敬的朝她鞠躬……

媽啊,女鬼--八度空間的東西,怎麼理解?

「礙…」她驚天動地的尖叫起來。

「你鬼叫什麼?準備把整個社區的人都叫起床啊!」半夜被雞貓子鬼叫吵起來的人,豈是不爽兩個字了得。

「有鬼啊!」像漂流在大海中見到浮木的人,碧紗不介意這時候當無尾熊,緊緊抓著「木頭」不肯放。

「哪來的鬼,我只看到你這隻半夜上廁所不關燈的鬼。」拽著門框,賀潠東簡直要噴火了。

「真的有嘛,她還跟我鞠躬,一百八十度的那種耶。」

「你果然是電視看太多了。」他後悔逼迫她陪看電視了,淩晨嘛,血腥暴力色情,隨便按都是這些。

她果然太純潔了。

「都怪你啦!」碧紗嗚咽著,嫩芽似的聲音到後來變得咬牙切齒。

都怪這個混蛋,逼迫她陪看電視,她只聽過陪酒、陪睡,沒想到居然也有「陪看」的,這一看,看得她眼花撩亂,足足被折騰了五,六個小時他才放人,害她分不清東西南北摸進房間倒頭就睡。

也才有之前的夢魘。

「不對,不對……」她從賀潠東的懷中抬頭。

「哪裡不對?」雖然說不是花前月下的美人在懷,但也不賴!她真是香,雖然被吵起來,有睡眠不足之虞,可也滿值得啦。

念頭一落,手空了。

一旁,紛紛探頭的人也包括了王榭,他沒有心理準備的接過像鋼彈般衝過來的女兒,差點被她撞得得內傷。

這是什麼突發狀況?

難得回家過夜的酈生、小絲跟王榭,用探照燈一樣的眼光直射賀潠東。

無辜的人攤手。

三人兩面包抄過來。

「小子,我們是不是需要好好的Men'sTalk一下?」看起來他們需要好好的溝通。

「我們是清白的!」他是很願意被栽贓,不過,事與願違。

「紗紗,到底怎麼回事,跟爸爸說。」

老爸,其實一點都不老。

碧紗抬起頭來,看了王榭沒有一條皺紋的臉,還有兩個叔叔一眼,這才放下緊抱王榭的兩條手臂。

她不由得尷尬起來。

「我剛剛看到幽魂。」

她都這麼大了,居然還在賀潠東的面前找爸爸,不知道他會怎麼想,罵她是還沒斷奶的娃兒?可是,老爸在她眼中的確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她沒有媽媽,從小,都靠他一個男人把屎把尿把大她,就算作惡夢找的人也是獨一無二的他。

「幽魂?」家中的四個男人有三個互覷了一眼。

「是真的,她穿電視演的那種古裝衣服,綁兩個包包頭,上面還插蝴蝶珠花,很可愛。」剛剛,其實不知道誰嚇到誰,那小女鬼似乎一臉驚駭的模樣……搞不好她天下無敵的尖叫還嚇著了鬼哩。

這樣想,碧紗突然覺得超不好意思起來。

「蝴蝶珠花……」王榭的表情有些僵硬。

「很可愛的女生。」他又說。

屋子陷入詭譎的氣氛。

「老爸!」碧紗喚了一聲。

「嗯,」王榭回過神來,他振作了一下,表情有些嚴肅。「紗紗,這件事不要隨便說出去。」

「我才不會。」當她長舌婦啊!她才不是那種人。

不管外面人家說的多難聽,她都聽過了就算,回來絕口不提,何況這種事的真實性有待商榷,也許是她的亂視闖的禍。

「那早點回去睡,你不是還要上班?」王榭又恢復雲淡風清的神態。

「好啦。」

不知不覺問,賀潠東鐵腕幹政的奪回小女生的「監護權」,他把碧紗的小手捏在手心。「榭爸,你放心,我會負責看好她的。」

王榭點頭,有些不是很放心,又回過頭叮嚀,「小紗紗,要是你又看見她……跟我說。」

他這麼一講,大家都呆掉了。

小絲跟酈生相視一眼,打哈哈的開口,「別捕風捉影了,也跟著小孩子鬧,神經!」

王榭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什麼都沒說轉頭回二樓的房間。

小小的風波乍歇--表面上看起來起碼是這樣。

翌日,大家該上班的上班,沒人再提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

經過昨晚的鬧劇,要不是早上起來吞了一顆頭痛藥,碧紗相信自己又要請假了。

這個月,她的千元大鈔恐怕不會太多。

公園的拼花貼磁磚還沒完工,偏生她手上的工作多,忙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喘口氣喝個水,辣妹105又丟過來空包彈,趁機轟炸她。

「你又在發呆,萬年課長已經盯你老半天了。」她用手往脖子一劃,「你不怕殺雞儆猴哇。」

「拜託!我忙了一早,到現在才摸個魚,她有什麼罪名可以安的!」

「我們一個月的試用期要滿了,你知道你一進來這部門她就看你不順眼,別給那個老處女逮到把柄,要不然死得冤枉。」碧紗的勤奮是鎮公所出了名的,多數來洽公的老阿婆、老阿公都抓著她問碧紗的生辰八字,為什麼她每天美美的坐在櫃檯卻無人問津,老天爺就是不公平啦。

「不會啦,我覺得課長對我還滿照顧的,很多事情都交給我,也等於是給我實習的機會。」不是碧紗自欺欺人,很多事情換個角度想就不必鑽牛角尖了不是?

「你是裝的還是說真的?」辣妹105感到不可置信。

整個鎮公所都知道公關部門的老處女課長對碧紗的爸爸心存愛戀,從年輕暗戀到過了一枝花的年紀還不肯嫁人。

這早就不是新聞了,當事人的女兒渾然不知也就算了,還送上門來給人淩虐,更可恨的是還樂在其中,她來打小報告簡直是枉作小人!

讓她「屎屎」了算了。

「你天生勞碌命,我不敢恭維。」

公家機關,大家領的就那麼一點死薪水,混水摸魚都來不及了,這個阮碧紗還把吃苦當吃補喔,害她顏面神經嚴重失調!

唉!饒了她吧!

「好吧,不說這個,」她重整了下心緒,說明真正目的。「我說前天接你下班那個帥哥是誰,很眼生,不像我們這地方的人耶。」也很養眼,看得她心兒怦怦跳,回家差點茶飯不思。

碧紗實在不想繼續跟辣妹105哈拉下去,她好不容易偷得休息時間,卻必須浪費在以打探她身家為終身職志的女人身上。

「你說誰?」她裝傻,她對賀潠東家的祖宗八代沒興趣,也沒想過要提供給狗仔隊。

她不想當誰的免費提供八卦機。

「阮碧紗,你再裝就不像了。」辣妹105要端不住形象,即將原形畢露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知道什麼,我要工作了,你也趕快回去,我看服務台前排了很多人,你看,黃姊在叫你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呼。

辣妹105不甘願的撤退。

「阮碧紗……」

啥?她用眼睛詢問。

辣妹105一笑。「阮碧紗,你們家怎麼每個人的姓氏都不一樣啊?」

臨走,也要刺她一下。

爛友情!

碧紗捏住抽屜的把手,很嘔的想!




賀潠東的車子準時、刺眼的停在鎮公所的大門前。

碧紗臭著臉上車。

「你臉色不好喔,是不是MC來了,還是誰給你臉色看?」十幾個小時前她投奔別人懷抱的事件他還沒算帳,如今她又給臉色看,他嘔啊。

「賀潠東,你是社會精英,企業人才,學識專長叫人敬佩,可是為什麼你這麼不懂女人?」

她是女生,需要溫柔的愛情。

「你來找架吵嗎?」她今天哪裡不對勁了?

「你少不要臉,我們沒那交情。」

「是嗎?」他凝起眼眸中的風暴和情慾,挪身體彎下身,用大手固定她的下巴,以唇覆蓋。

碧紗驚覺要推開他,然而他如蛇攀過另一邊,禁錮她的腰,讓她變成他的俘虜。

他吻她,像狂風掃過一樣。「我們這交情如何?」

她覺得被侮辱,身體難以遏制的發起抖來。

喜歡一個人是一回事,要從喜歡踅進愛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在侮辱人!」

「我的愛情對你來說居然是侮辱!」賀潠東氣得想殺人,尤其眼前這個沒長眼睛的女生。

經過的人都看見了。

碧紗可以從那些同事的舉動看到種種不同面帶譏笑的表情。

她不能明白,一個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愛字的男人如何能說愛情。

他的愛情是什麼樣貌?

她真的不懂,不知道他愛上自己的什麼?

「你今天最好給我說明白,要是你之所以生氣,是因為工作地方的人給你罪受,這個工作是你自己選的,被人呼來喚去,你早該有心理準備,工作能力是決斷一切的憑證,誰欺負你,反擊回去啊,除非你有喜愛被虐待的傾向。」

「其實,我不覺得你在這種環境能學到什麼東西,你這個草民,笨得隨便讓別人利用卻把氣發在我身上,就算讀美工的出來沒啥好出路,畫廣告看板也強過在那個鬼地方被人家差遺使喚!」媽的!他都不敢隨便指使她做事了,那些人竟然讓她心情不好!

「你渴不渴?」相較於賀潠東的激動,碧紗反而冷靜得不尋常。

誰來把他的利牙拔光?

每個女生對愛情都有憧憬,要心無芥蒂的面對他無止境的尖牙利嘴,那必須要有很過人的勇氣。

她沒有。

「你妖怪啊,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賀潠東,你把我當什麼?」因為他不經大腦的話又讓她受傷。

「你要我把你當成什麼?」她眼中有著令賀潠東提高警戒的光芒,他不由得收斂了下,很老實的反問。

「你為什麼離開了那麼久還要回來?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發展,沒有前途的鄉下地方,他大可在台中市區買屋或者租屋,錢方面她相信他絕對沒有問題,也有這個能力。

住到她家,沒有一樣對他來說稱得上是方便的,他這樣大費周章,為什麼?

「我跟家裡鬧翻了,不想在家裡看人臉色。」她要翻舊帳,好,他陪!

「我聽爸爸說過,你二十歲生日以後就離家了。」他不想說實話就算了。碧紗不想逼他。

「阮碧紗,你想說什麼?只有這些?還有沒有?」他弄不清楚她的重點在哪裡。

「你沒有回答我,你回來這裡做什麼?」

賀潠東的眼睛明亮如火。

「你非要知道不可是嗎?我就告訴你,我是來追你的!」

「你對我用心機?」

「我還挑撥離間呢。」當他是森林裡的老巫婆啊!

碧紗點點頭,「的確是。」他看不起她的工作。

賀潠東快要昏倒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50:01

第五章

巨峰葡萄採收的季節約在春秋兩季,雖說台灣海島型的氣候,季節變換不是很明顯,加上多年來農業改良迅速,水果一年到頭都有得吃,但是,也因為土地沒有恰當的休耕,農藥越施越多,使得土地生病。

始作俑者的人類也沒好到哪去,不懂得跟自然相處的結果,土石流、地震不斷,滿目瘡痍,人跟土地兩敗俱傷。

因此很多有心人開始重新改良泥土,實施有機肥,希望讓上壤回到最佳狀態,山坡地多種綠樹,又台灣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帶來衝擊,面臨轉型的瓶頸,許多有心人乾脆研發自家產品弄成賣場,招攬觀光客之餘,野心更大的就如王榭。

他接受賀潠東的建議購買了釀酒設備,準備把多餘的葡萄釀成酒,除了這樣,他也認真的到公賣局去上課學釀酒。

影印機吐出了幾張A4的紙,白紙黑字,上頭的數據密密麻麻,看起來極為紮實。

「這些是我學生時期改良土地的資料,我大陸的朋友在吉林造林,他過一陣子會把心得寄過來,另外還有我在巴基斯坦的一些照片,一併都給你。」起居室的長廊上,賀潠東把從電腦收到的Mail列印下來給王榭。

雖然是周休二日的日子,他也沒閒著。

「小子款,你這方面的資料真不少,想不到你交遊廣闊。」他跑了圖書館很多次,就是要不到有關的資料,誰知道看賀潠東隨便上個電腦就獲得許多資料,網路真是神奇。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用別人的經驗取經,我認識一些網路上的朋友,他們的經驗豐富得很,我只是借來用,可以省掉很多冤枉路跟不必要的花費。」

「不簡單!」王榭也準備把電腦納入生活了,之前他不過偶爾透過電腦與他聯繫一下。

「榭爸不要跟我客氣,有什麼需要就說。」

「我知道這些年你去了很多地方,閱歷不少,以後呢?你也準備帶著紗紗到處跑?還是把她帶回那個家?」再怎樣他都是紗紗的親人,他要知道對女兒有益的保證。

「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就算結婚也不需要钜細靡遺的跟他們報備。」說起父母,賀潠東的臉上一片平靜。

自從他滿二十歲以後就堂皇的離開那個家到處流浪,也一直忍受這些年見不到紗紗的渴望,直到金錢獨立才回到台灣。

他從小過的是典型上流社會子弟的生活,讀的是私立貴族男校,出入有司機名車接送,父母怕他被綁架出意外,隨身有三到五個不等的保鑣,一個星期起碼要參加兩次社交宴會活動,促進人際關係,家教嚴謹,就算在家吃飯也要穿著正式服裝,吃飯時除了戰戰兢兢,沒有任何樂趣可言。

那樣的生活他過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司機因為車子拋錨延遲來接他,他才有了那一段離家出走的奇遇。

「父母總歸是父母,做人家兒女的身段軟些就沒錯。」

「家家有本經。」賀潠東不願意在他的父母話題上打轉。

孝跟順並不好拿捏,有時候眼不見為淨也是一種避免互相砍殺的方法。

王榭知道他的家庭複雜。富豪人家難免衍生出許多愛恨情仇,錯綜複雜的感情牽連到下一輩,就更難懂了。

賀潠東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再往碧紗的房門瞄去。

他的肢體語言沒逃過王榭的眼睛。「她出去了。」

嗄?他守株待兔居然落了個空。

「你們小倆口鬧彆扭了?」

「她說我無聊!」這是他對她表白以後得到的回應。

王榭大笑。

很像他女兒會有的反應。

「看起來你要面對的問題比我還多,我不要佔去你可憐的時間。」

他是個開明、開朗的人。

「呃,榭爸,你知道她去哪了嗎?」總不會要他大海撈針吧?

王榭指點他明路。

「她去學茶道。」




要不是她的影像一直鴨霸的幹擾著他的情緒,賀潠東比較願意坐在舒適的沙發上看電視,彈指殺出買進,而不是在不熟悉的社區找人。

仲秋的街道談不上涼快,也不像夏天時候的熾熱,溫度恰恰好,騎著腳踏車,風灌進衣服裡,有著別於開車的感覺。

這個社區到處是綠蔭,家家戶戶門前總有幾盆盆栽還是大樹,叫人忍不住微笑。

茶道老師的家是間歐風別墅,他站在鏤花鐵門外等待。

一群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從一個地方傾倒出來的確有些叫人驚。

嘻嘻哈哈,打打鬧鬧。

碧紗神采飛揚,皮膚透出淡淡的粉紅,身穿一襲墨綠色七分袖的連身裙,涼鞋露出她可愛的腳指頭,青春在她身上盡現。

要在人群中找到她,一點也不費力。

他的目光鎖住她一人,不能動也不想動。

碧紗也察覺到他的存在。

兩人不說話,只是相望。

看見賀潠東的那一眼,她的胸腔感覺被塞進了什麼,好像……有一千隻蝴蝶在裡頭飛舞,嘴眼忍不住泛出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整個五官柔軟了下來。

「喂,你來站崗啊。」

「是啊,等待一個美麗的女子。」

她驀然臉紅,一句玩笑話沒想到激起讓她承受不起的回應。

大家圍過來,七嘴八舌的。

「碧紗,專車接送,好浪漫喔。」

「碧紗,你什麼時候有個單車王子,我們都不知道,你獨守空閨都是騙人的喔。」

「不獨自霸佔起來,難道還要把王子往外推,白白送你這個恐龍女,讓你糟蹋蹂躪啊!」

「哇咧,你才蜘蛛精咧。」

有架式,沒架子,賀潠東的禮貌得到許多愛慕的眼光,女生們幾乎要倒戈了。

這些茶道朋友沒有人知道她跟賀潠東的過去,她也不說,揮別一群志趣相同的朋友,逃出蜘蛛精們的盤問。

碧紗心裡有數,這麼容易逃過圍剿是暫時性的,她的皮要繃緊一點,以防以後的備詢。

「唐三藏告辭。」賀潠東也笑了。很入戲的。

「這邊的空氣比台中市區好多了。」走了一段路,他的表情很悠閒。

「你怎麼會來?」

他晃晃腳踏車把手。「我是單車王子啊。」

「還往自己臉上貼金呢。」羞羞臉。

「你沒跌倒吧?」騎腳踏車,很難想像。

「看不起我喔,你忘記有一整年的時間,你上下學都是我接送的?」往事重提,老單車嘰嘎嘰嘎的叫,好像真有那回事。

好久,碧紗想了起來,難怪這輛老爺車動不動就「落煉」,要不就掉螺絲釘,原來有一把年紀了啊。

「你記性真好。」

「是我太貧窮,不像你從小到大都被愛包圍,把很多事情都當作是理所當然。」愉快的、美麗的,浮動在心底的是他短短輝煌的少年。

她是他荒涼心田的一道甘泉。

因為有她的記憶,才能承受後來沒有她的試煉。那些事業版圖開疆闢土的辛勞,一星期有五天都在飛機上度過的日子,去到每一個異國都市都不知道腳下踏的是什麼,工作一來,幾天幾夜不能睡,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回來尋她。

確保她是他的。

這些,她不需要知道。

「我不會安慰人,你也不像需要人家安慰的人。」

「你這樣說好傷我的心,起碼給我一個吻也好。」賀潠東佯裝受創抱住心口。

「你又不正經了!」

色狼!他在她身上偷走的吻還不夠多啊!

他走到路旁,摘了搖曳生姿的野花,放到車籃裡面。

小白花,行道路上多得是。

「以前我上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誰總會摘下跟這一模一樣的花,放在我的籃子裡……」雖然時間不長……

碧紗突然噤口。

「是我幹的!」賀潠東咧開嘴承認。

這代表什麼?她覺得自己突然變成遠古的三葉蟲,只有小髓腦,大腦不見了。

「年輕人,誰不做過幾件蠢事?」

送她花是蠢事?的確,她就知道自己不應該胡思亂想!他只會要她取樂而已。

「生氣了?」

「你看我的臉哪裡寫生氣兩個宇?」就算氣爆了她也不要讓他知道。

「你的情緒全部寫在臉上,讓人想不知道都不行,它上面明明寫著,恨不得立刻把我踢下水溝去洗澡,哈哈哈。」她不知道自己的小臉表情豐富嗎?

碧紗闔起小嘴,跟他鬥嘴的心思半點都無。

他收放自如的調侃她、捉弄她……吻她,也是蠢是嗎?

「喂,你為什麼留在這裡不出去?」咦,他的話很冷嗎?

誰不往都市跑,鄉下,通常只剩下離不開的老人跟小孩。

「你不也走過五湖四海,三川五嶽,在外面兜了一圈又回來?」怎麼老是沒頭沒腦的問這些?

「因為我老了。」賀潠東說這話的時候很正經。

「老了回來等死?」一想到他隨便吻她,滿不在乎的神情,她心裡就有氣。

「不,回來找人一起等死。」

什麼話。「你真壞心,要死還要拖個墊背的!」

「不能這樣說,死以前總要先找對人享受一下人生,永浴愛河,然後才能白頭偕老咩。」他說得那麼風淡雲清,卻總是撞進碧紗的心裡,激起漣漪。

「像你條件這麼優的男人,要什麼對像沒有?」

「是啊,可是我的眼睛就是被蛤肉糊住了,我愛的人不愛我,我也很煩惱。」

碧紗瞪他。

他是什麼意思?

「你陪我一起白頭好不好?」他簡直是食髓知味了。

該死!又不是多純情的年紀,說這樣肉麻的話還會心跳加速,真想把自己不聽話的心捐出去,落得耳根清靜。

「不好。」她乾脆得很。

「理由呢?」要不是他從小有一口好牙,現在恐怕牙齦都碎了一地。

「我跟你說那麼多做什麼,你是「老人家」了,不會瞭解我們「年輕人」的想法。」

那是她的心結,怎可輕易對人言。

他看過世界的樣子,回來了,想找個生命中的避風港,他不會瞭解一隻青蛙坐井望天的感覺。

她曾經跟每個同學一樣,在心底繪過生命的藍圖,去城市,找一份工作,不管能不能夠發揮所長,總之看看不同於鄉間的脈動,她不想從學校出來,便一頭走進婚姻。

「是喔,我這老人家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還多,說出來聽聽。」他哄著。

「像你這種奸詐小人,以後一定把我說過的話拿來當把柄,我不要!」

她沒想過要征服什麼,只是不想讓眼睛一生寂寞。

「說啦。」賀潠東發誓要把她的真心話挖出來。

碧紗笑了笑,那笑有些捉摸不定。

「反正,我還不想結婚。」

問題大條了。那怎麼可以!

他開始苦惱。

「喂,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姓阮,我老爸姓王,小絲叔叔跟酈生又不是同一家人的問題?」

「我的家人也沒一個同姓的。」他沒好氣的回答。

她不想結婚,那有什麼戲唱?他的人生藍圖缺了她這一大塊,就什麼都不是了。

碧紗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的家庭複雜,至於複雜度如何就不清楚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年代的人想要求簡單都是一種奢侈。

「我以為你會知道我是老爸收養的小孩,他很愛撿東西,先是我,然後是你,雖然都不是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在一起不也很幸福?」

婚姻的觀念,在她心中是不成立的。

一張紙,一點意義也沒有。

賀潠東隱隱覺得不對。

走過公園,他們繞過大半個社區。

「公園欸,我們來約會。」打鐵趁熱。

想想也是,他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們連正式吃飯出遊都沒有,想起來亂沒情調的,難怪她不覺得被追求。

趕牛入欄也要先丟點餌吧。

哎呀,都怪他笨!

誰叫以前都是女生追他多,他會曉得怎麼泡妹妹,還是很正式的那種才有鬼。

他是豬頭!

「我帶你看我做的拼花馬賽克。」碧紗可不知道他心裡面拿的是什麼歪主意,把他往公園入口帶,來到她的作品前。

「不錯嘛。」憑心而論,賀潠東以專業的眼光給了很中肯的評語。

「還沒完成,時間不夠用。」也不知道為什麼,鎮公所的每個同仁都有時間泡茶磕牙,就她天天忙得跟小媳婦一樣。

「手癢,想玩嗎?」他捲起袖子。

材料都是現成的,看哏,來公園的小孩也知道要拿去玩耍。

「好哇。」她正苦於找不到時間來加班。

也不管自己穿的是淑女秀氣的裙子,碧紗興致勃勃的找水桶,拌水泥,開始了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這是賀潠東第一次看見她工作的模樣,有些訝然,有些欣賞,伴隨著某些改變的想法……




不尋常的菜香。

很香、很香,家常菜的香。

餐廳的飯桌上擺滿川菜,還沒入冬,連麻辣火鍋都出爐了。

「怎麼兩個玩得一身髒,去洗手!別偷菜吃。」王榭輕斥女兒。

「老爸,今天什麼大日子,你大展身手煮這一桌出來?」他們家很久沒開夥了,一家子幾張嘴巴,卻只有王榭勉強會幾樣菜色,但是鹽糖不分,想多活幾年的人只好天天向自助餐店報到,以求苟活。

「你覺得好吃嗎?」他眼睛發亮,膚色泛紅,很不尋常。

「好吃啊。」好吃過頭了。

「那多吃點。」

「爸,你最近身體還好吧?有定期作健康檢查嗎?血壓、脂肪肝、血糖都正常嗎?」碧紗一連丟出幾個問題,聽說臉色發紅是高血壓的前兆,不可不防。

「我很好,你這小孩子胡說什麼?!」王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你的臉好紅,我怕你有病。」

「我的身體好得很,你什麼時候看我感冒流鼻涕啊?」小鬼頭!但是,被關心的感覺還是很窩心的。

「你為什麼不說榭爸像是戀愛中的小子!」賀潠東接得很順口。他每樣菜都試過了,嗯,不賴ㄟ。

碧紗皺了下眉頭。

「你們不要亂猜,開飯了。」王榭立刻轉移話題。

碧紗踢了下賀潠東的腳,低聲嘀咕,「你多吃菜,少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就事論事也不可以啊。」真的很像嘛……

一家人難得同桌吃飯,怎麼可以不到齊,小絲、酈生早就選定最好的座位,磨刀霍霍向那鍋麻辣火鍋進軍。

吃飯就吃飯,哪來那麼多廢話!

惦惦吃三碗公。

碧紗帶著半信半疑坐下。

「好吃唄,多吃點、多吃點。」王榭像是炫耀的花孔雀,自己吃沒幾口,一反不是很愛說話的個性一直「勸菜」。

「這菜有媽媽的味道。」賀潠東說出很中肯的話。

王榭把最肥的一根雞腿往他飯碗上疊,咧嘴傻笑。

「爸,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菜好吃,湯可口,她不記得多久沒吃過這麼家常、充滿愛心的飯菜。

「沒……什麼特別的日子。」呵呵。

「你就說吧。」酈生邊狼吞虎嚥邊開口,下贊成遮遮掩掩。

這樣的料理,要是天天有得吃就好。

「嗯,好吃。」小絲扒了口飯,「翠了的手藝真好,還是古時候的女人賢慧。」滿桌的人通通拾起了頭。

「我說了什麼嗎?」好……可怕,這麼多雙眼睛看他。

碧紗把眼睛調回王榭身上。

「爸,你要不要老實說?」他們家庭平淡習慣了,很少有什麼特別的事件會發生,可是要有個不尋常,通常都很驚人。

王榭笑得牙齒閃閃發亮。「只是一頓飯……我交了女朋友。」

沒有閃電雷劈,沒有天崩地裂,一桌子的人靜悄悄。

「她叫翠了,是個好女人。」

這話碧紗聽起來宛如外太空的飛碟降落地球,外星人用外星系的語言正在跟地球人溝通。

……寂靜到最高點。

「翠了,你出來見見大家。」王榭豁出去了。

碧紗看到翠了出現。

她纖細如柳,身穿白色絲綢,長長的頭髮像上好的黑綢布,珠花小蝶棲在她發上,一雙小腳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讓人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會跌跤,她看來蒼白瘦弱,那種楚楚可憐的風情,太不真實了。

「她叫翠了,是我的女朋友。」王榭很慎重,慎重到眼中只有一個翠了,忘了碧紗的存在。

碧紗沈默的望著桌上的碗筷,眼神呆滯。

一桌子的人,沒有人比她驚訝。

「我跟她會再見面,其實要謝謝小潠。」

賀潠東咧嘴笑笑。怎麼颱風轉向,往他這兒來了,他什麼都沒做啊。

「要不是你買回來那隻琺琅壺……」賀潠東罪證確鑿!

「王榭,挑撥也要看時間。」酈生摸摸頭。

「說實話也不行喔。」小絲唯恐天下下亂。

「都怪你嘴快,我說這要時間的。」酈生有些責怪的罵小絲。

「長痛不如短痛,她遲早要知道的。」小絲不以為然。紙包不住火,他們把小紗紗看得太輕易了。

「時候不對!」酈生還是這麼覺得。

「等你挑了良辰吉時,王榭跟翠了的小孩都生出來了。」

碧紗聽得迷糊,什麼都沒有裝進腦袋。

「喂,你嚇傻了?」賀潠東只禮貌性的瞄了翠了一眼,心神全部集中在碧紗身上。

她慢慢轉過頭,人顯得有些恍惚,怎麼嘴巴有點苦?

「我是成人了,你們不用幫我擔心那麼多。」

其實,她受到的打擊不只這樣,那份苦說不出來,淌在舌尖,跑進喉嚨,滑入了、心裡面……

「紗紗?」

「我見過她,她是我撞見的女鬼。」

接下來眾人只聽見火鍋沸騰的咕嚕、咕嚕聲。

「紗紗。」王榭發現不對,啞著聲喊。

碧紗沒有任何歇斯底里的行動,只是張著渾圓的眼睛尋求解答。

「我說了,我很好。」

賀潠東詛咒了一大串。她那個樣子叫好才有鬼!

王榭閉了閉眼。

「紗紗,翠了不是女鬼,她是我很多年以前的情人,只是我們因為某種原因沒辦法廝守在一起,我不敢告訴你,怕你一下無法接受這些怪力亂神的事。」

「怪力亂神是什麼意思?」她的心平靜如湖,桌面下突然伸過來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覆蓋住她一直發涼的手。

她的眼濕了,沒來由的。

「紗紗,你知道我是什麼嗎?」

「爸爸。」

王榭摸摸碧紗的頭。「爸爸活了很久、很久,時間長到你無法想像。」

「所以?」

「酈生、小絲都是。」他沒有直接回答碧紗的問題。

物以類聚。

「我一個人好寂寞。」王榭說了出來。

「所以,你不需要我這個異類了。」很多事情她早早明白,只是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王榭的手沁出汗。

「你是!」碧紗甩掉賀潠東的手,狂吼,「你只是因為一時手癢才把我撿回來收養,現在,你找到生命中重要的人,不要我了!」

「碧紗!不是這樣!」王榭大驚。

他一直以來不是都掩飾得很好嗎?

「我小三就到戶政事務所去查過了,我是養女,父母不詳的棄嬰。」

三個奶爸互相瞪眼。他們居然都沒想到這一層。

當初為了讓碧紗有認祖歸宗的機會,才讓她保留原來的姓氏……哎呀,他們真是肉腳!

是他們太單「蠢」還是現在的小孩聰明過頭?嗯嗯,想來實在很不想承認,應該是前面那一個。

「吼!終於被我看見、聽見了吧!」霍一飛闖進來,手中拿著寶劍,還掛了一身的黃符。

不枉他蹲壁腳蹲到腳酸。

王榭目光驟變,把翠了護在身體後面。

碧紗捏了捏痛極了的額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好的一頓飯怎麼走樣成這樣?

她不管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50:26

第六章

一覺醒來,就著房間的小燈,看到時鐘的螢光指針指在淩晨兩點過七分。

悶在枕頭裡的碧紗想繼續安眠,但幾秒後結束自虐,抬起有些淩亂的頭。

實在不該早睡的。

她下了床,打開房門。

從走道看出去,「沒人。」她自言自語。

不知道外面的鬧劇是幾時結束的,肯定的是難得一見的好菜都被收光了。

一頓飯吃沒幾口菜,咕嚕、咕嚕……肚子叫得囂張。

那個人好像也沒吃的樣子。望向對面的房門,些微的暈黃燈光從門板下洩了出來。

她主動去敲門。

半夜兩點,他八成睡了,碧紗告訴自己,敲三下以後要是他沒回應,就當作沒主動示好這回事。

房門在她呆楞的眼光中打開。

「我肚子餓,你呢?」

「你要約我出去吃宵夜?」

「想嗎?」

「我換一下衣服。」

「沒問題!」

幾分鐘後--

天上的星星很亮。

車在銀河下飛馳,像要騰空。

碧紗的心很黯淡。

她靜靜地看著倒退的景物,大大的眼睛充滿寂寥。

「不要這樣。」賀潠東粗啞著聲音。

「什麼……你說什麼?」回過神,她眉心打著小結。

「天塌下來,有我幫你頂著。」

「你說過我很矮,我知道。」

「紗紗,我有沒有說過,你講起話來常常逼得我內傷?」

「有嗎?我很善良的。」她承認自己的心情有些小壞,不想對誰扮笑臉。

「紗紗。」

「嗯?」他今晚老叫她,不煩啊。

「你知道男生通常不是很會安慰人。」他踩了煞車。

「你講話沒頭沒腦叫我猜。」台中市多得是二十四小時的夜店,霓虹燈艷麗得很,花花綠綠的飄過。

他要帶她到哪去?這邊也賣吃食嗎?看起來不像。

「家裡突然多出個小後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家這齣戲早就上演過。」

他在安慰她嗎?

「她不是我繼母。」是隻鬼。

「認清事實比逃避實在。」

「你認清事實,所以離家不回去。」她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那種帶著憐憫的安慰。

嘩,她心情不一樣的時候腦筋跟嘴巴犀利得一針見血。

痛欸。

「事情不一樣。」

「對啊,一個是你家,一個是我的家事。」

「碧紗,你決定要繼續鑽牛角尖?」

「不會,」她的臉有些兒倦。「人生,不就和那些接二連三的挫折對抗?」

她在ㄍㄧㄥ,ㄍㄧㄥ得厲害。

「紗紗?」

「你叫魂啊?我不是跟你說我沒事?你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了,別來煩我!」一轉臉,居然是他的俊臉,她提高警覺。

賀潠東用長臂挽住她的腰,「我說了,天要是塌了有我頂著,你可以不要這樣。」他很捨不得。

「你敢亂來,我閹了你!」她看會先塌下來的是他的人吧。

「可以。」他笑笑的說。

「不要啦,我真的肚子餓。」她的音調不禁提高。

「我讓你吃。」他的聲音沒入碧紗的芳唇。

「我說不要,你不要老在車上吻我……」每次都吻得叫人喘不過氣,還是很色情的那種,呼呼……害她得抽空呼吸,不然有氣絕身亡的可能。

「你說了就算,我們換地方!」捨下綿密的吻,他退出車外,繞過另一邊把碧紗抱下來。




今晚的宵夜真好吃……

掌下是溫柔的渾圓,她在睡夢中吐氣如蘭,如貓的身子蜷縮在他身邊,小手不自覺的摸著他的重點處,你說……這麼曖昧的姿態,叫他能閉上眼睛睡覺才有鬼!

瞪著她溫潤潔白的酥胸,他的身子更往暖玉溫香緊貼。

才平熄的野火在瞬間又燎原。

意識迷濛的碧紗本來睡得好好的,哪知道又被含住嘴唇,她星眸半睜,是他,這隻大花豹。

情火熊熊,他的大手直探白淨身子的最神秘處。

他怎麼可以動不動就發情?

她才睡下沒多久。

「你剛剛有沒有心跳加速到一百?身體像岩漿融化在我的愛撫下?」

她胡亂點頭。

「那就再來一遍。」賀潠東惡魔般的誘惑。

她什麼都還沒說,花瓣般的芳唇便淪陷。

有什麼東西被她拋到了腦後,沉溺的感官戰勝了理智。

即使要後悔,也是過後的事--

人影交纏,像攀籐,互相取暖,互相慰藉,從雙方逐漸熾熱的眼神裡面,他們隱隱感覺到,關係不一樣了。

激情過去,賀潠東拭去碧紗薄薄的汗意,趁著她累翻的當頭對她洗腦,「紗紗,我們交往好不好?」

什麼叫作好不好?「你不能明天再說嗎?」他不知道什麼叫疲倦嗎?

「現在說沒什麼不好。」今天勝算多些。

「好啊。」她累斃了,只希望他不要再吵,讓她好好睡一覺。

只是交往,有什麼了不起的,朋友嘛。

「你說的喔。」

「對啦、對啦……」已經被周公勾走大半魂魄的人聽若未聞。

「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終於把看日劇得到的台詞派上用場了,呵呵。

從小女生轉變為女子的人隨他自言自語去,逕自沉入美夢中。

今夜星光特別燦爛。

「我餓了。」有一瞬間她真的睡了,不過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皮發出更大的噪音,兩軍對戰,睡神吃了敗仗。

「呃?」抱著滿懷希望倒頭大睡的賀潠東想不到這次被挖起來的是自己,報應哇!

「很餓。」碧紗氣若遊絲,誰相信她餓得可以吃下一頭大象。

「我給你吃。」多偉大的情操啊。

「你去弄。」色胚!她是「真的」肚子餓……欲哭無淚啊,遇上這樣的男人!

淩晨三、四點要去哪弄吃的來?搔著頭,賀潠東還是爬起來下了床,抓起散置在床尾的衣物,一邊扣扣子,一邊想,他為什麼非要半夜被踢下床去替一個女人找吃的?

身邊的熱源走了,碧紗攤成大字型,嗯嗯……一個人獨霸雪白大床的滋味真好。

「盡快!」不忘催促把她吃幹抹淨的男人。

賀潠東怔仲的看著碧紗,還很順手的幫她把覆住半張小臉的髮絲拿開。

被吃幹抹淨的好像不只一個人!

拿起手機,走到可以看見霓虹閃爍,偶爾還有車輛呼嘯過去的視窗,他不希望講話的聲音吵了他的小女生。

過了一分鐘左右才有人接聽。

「喂,」由聲音可以聽出接電話的人精神不濟,「是哪個王八蛋,三更半夜不睡覺,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告訴我,要不然我拿刀殺你全家。」

「歡迎你拿刀殺我全家。」

手機那端的呼吸突然小心了起來,「潠?」

「是我。」

「你知道現在淩晨幾點嗎?」壓抑的聲音有著不爽,要不是對方是上司,怕會摔掉手機。

「就因為知道才找你,我肚子餓。」

那頭怪叫,「你肚子餓幹我屁事?」

「給你一個小時,弄點吃的來。」說完,賀潠東馬上把手機拿得老遠,一堆亂七八槽的多國國罵精采的流洩出來。

對方又說了什麼,賀潠東才不管,他叮嚀,「你不會每一樣都弄一點,你不是有個女朋友就賣吃的?」

像是射中對方死穴,最後的餘音裊裊似乎是對方的手機掉進某個永不超生的地方,嗝了。

賀潠東不痛不癢的按掉通話鍵。




菜冷了。

但還是好吃,好吃得沒話說。

碧紗不清楚賀潠東從哪叫來一大桌子的菜,除了永和豆漿的燒餅油條,看似簡單入口好吃的小菜到咖啡、甜點,尤其吃到鮮美的蟹膏蟹黃,調醬一級棒的臘味飯,她很捧場的吃得精光。

也難怪她這麼餓,昨晚那頓飯沒吃幾口,還經過鐵人般的操勞……想到這裡,她不禁抬眼看了下剛從浴室出來的賀潠東。

他還是昨天那套衣服。

看看自己身上的,環視周圍,她放下叉子。

「吃飽了?我們一起出去。」從浴室出來的他神采飛揚,嘴角眼梢掛著「昨夜我偷吃,而且吃很飽」的表情。

「啊,幾點了?我還要上班。」她哀嚎,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還不到九點。」他氣定神閒。

早晨的她清新得像花圃的小花,要不是時間有限,好想再把她拖上床「蹂躪」一遍,這世界,是誰發明瞭上班這種不人道的規矩?

「叩叩叩……」響亮的敲門聲從外面響起。

誰啊?碧紗投注眼光。

「Boss,上班時間到了,你還不準備出來嗎?當老闆的遲到很難看的,早上的晨間會議還等你主持呢。」比媽媽的媽媽還要嘮叨的聲音涼涼的在門板後面響起。

「你急什麼?我有手有腳,想出去的時候自然會出去。」比他還會遲到的傢夥,選擇一大早來擾人清夢,絕對是為了報幾個小時前的老鼠冤,度量真小!

又不是他的秘書助理,還管到他的私生活,簡直找死!

「那我們……恭候大駕啊。」

聲音遠了,卻有種不好的預感跑進碧紗的腦子。

「我們……在……你的……」嗚。

「辦公室附設的小套房。」罪魁禍首沒有一絲不安。

不知道被五雷轟頂是怎樣的感覺?

肯定很糟。

出去是死,不出去會死得更慘,她岌岌可危的飯碗似乎離她越來越遠,已經款好包袱朝她訣別的揮手。

她忿忿的站起來,用吃飽喝足的聲音指著一臉無辜朝她嘻嘻笑的男人,「這一切都是你害的啦!」

她多希望自己化成哈爾濱有名的冰雕……

這下子她不用做人了!名聲飄飄墜落地,全公司,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在這裡過夜。

對像還是他,這家公司的總頭頭。

她不會愚蠢的想挖洞把自己藏起來,就算她想,也不會有誰允許她在寸土寸金的商業大樓挖洞,只為了當鴕鳥,藏起她一下子不能適應的自尊。

「喂!」賀潠東發現她神遊天外神遊得嚴重。

「嗄?」

「一起出去。」他像是完全不見碧紗的心結。

她被牽著小手走出小套房。

她呆啊,睡了一覺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賀潠東把她安置在沙發上,塞了遙控器給她。「看電視,早上有重播的電視冠軍,是大胃王決賽。」

還看?都什麼時候了!碧紗無力的張嘴。

卻見到賀潠東回到辦公桌前,按了通訊,道:「良辛,進來一下。」

幾秒鐘後,大門打開,良辛面無表情的進來。

他朝碧紗點了點頭。

她還來不及臉紅就聽到賀潠東頒布了以下的命令。

「你去跟其他同仁宣佈,休假一天……不,三天,薪資照領,敢違背命令踏進公司的殺無赦!」他在脖子上畫條線。

「你瘋了!」良辛快要抓狂。

哪有人家老闆這樣當?!

「怎麼,我突然想慰勞我辛苦的員工不行嗎?」

「公司才開幕沒多久,你這樣……員工會怎麼想?」都怪他不好,他以為當老闆的人可以開得起玩笑,小小報一下冤仇,這下,他算自作虐嗎?

「這家公司福利好,經營者大方,不行嗎?」變了瞼的賀潠東臉色更難看了。

給大家放假還這麼多但是!哼!

「是是,我馬上去宣佈,叫上班的人馬上包袱款款……立刻收拾收拾回家吃自己。」

「三天後敢遲到的人一律薪水照扣!」

「我會叫他們早晚三柱香感謝你的大恩大德!」良辛準備出去宣佈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消息。

保護得滴水不漏,只為了一個小女生,唉,真不容易欸。


☆☆☆☆☆

「你是女人為什麼不會煮菜?」

「我是女人誰說一定要會煮菜?現在外賣一大堆,要吃什麼沒有,一通電話隨叫隨到,服務周到不說,菜色齊全,簡單方便,又不用洗碗筷,節省水資源,你懂不懂?」

不該讓他看電視美食節目的,大老爺他一回頭就喊吃,那麼愛看電視不會叫電視裡面的人出來弄給他吃,反正他也沒什麼做不到的事情。

她可從來沒忘記他是有錢人這回事。

「人家只是覺得那個菜好吃。」賀潠東可委屈了。

不許看第四台的購物頻道,不許看鎖碼台,他不都乖乖遵守了,如今連肚子的饞蟲都得不到滋潤,做人這麼悲慘,他好可憐喔。

「你是我見過最嘴饞的男人,」放三天假的人除了早上、下午定時出去跑步以外,整天癱在沙發上看電視、吃東西,要不就是對著她流口水,碧紗感覺自己好像養了一隻狗。

「聽你這麼說,交過很多男朋友嘍。」藍色的眼珠子瞪起人來功力十足,叫人毛骨悚然。

碧紗作勢從沙發的另一端站起來,「別鬧了!」

「女人,你得寸進尺!」

「你才要從實招來身邊有多少花蝴蝶飛舞?」

「別轉移話題,自首從輕發落。」他不會輕易放過她,長臂一拉,乖乖落坐。

她翻白眼。「我拜託你明天恢復正常上班好嗎?」整天在家閒扯砍大山,一點也不手軟。

「不好。」

「好!你有種!」拖她下水,他簡直壞心眼到極點。

「你確定要讓我餓肚子?」又回到原來討論的點。

「你的肚子又不是我管轄的地方。」

「把男朋友的肚子餵飽,是身為人家女友的責任,你太不盡責了。」這樣能激發她一點愛護男友的愛心嗎?

「你真的這樣想?」他幾時有了這樣古板的念頭,還是她一直以來沒發現?

「不給菜吃,我吃你。」

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吧!

賀潠東說完就往碧紗懷裡鑽。

「不要啦,好癢。」

她能聞到來自他身上的氣息,兩人笑鬧打滾,玩在一塊。

臉湊著臉,惡魔黨即將要得手……

碧紗笑靨如花,但是--

「咕嚕……咕咕嚕……」告急的五臟廟硬生生破壞了攻城掠地的成就感。

賀潠東皺著一張俊臉。

「我還是想吃烤明蝦煨松菇飯啦。」

「你這隻餓鬼!」活色生香的魅力原來抵不過美食。「不讓我起來怎麼弄飯給你吃?」

原來,女人甘心為男人走進廚房是沒道理的。

真真沒道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50:50

第七章

他堂堂走入她的生活、她的心,就這樣,開始了認真交往的日子。

碧紗不得不承認賀潠東確實對她滿好的。

每天他會在鬧鐘響前的十分鐘把她挖起來,催促她刷牙洗臉,吃他晨跑後順便帶回來的早餐,有時候她不免懷疑,半夜會爬起來看美國股市開市的人,是怎麼在幾個鐘頭後又能頭腦清楚地去晨跑,後來才知道,看過開市的他乾脆不睡,看重播節目看得津津有味,渾然忘我,睡覺對他來說壓根不重要。

兩人一起上班,下班他會順道來接她,偶爾心血來潮直直殺到田尾還是花壇去買花,半路買菱角、玉米當晚餐,兩人搶食,吃得一頭一臉。

有時候到科博館前面的大草坪去放風箏,跌得下巴瘀青。

大多時間,他們過的是那種「老夫老妻」的家居生活,一人占一邊沙發,碧紗分神看雜誌,還要陪他看電視,有時比賀潠東還要樂在其中。

「奇怪,我看那些屬於老闆級的人物不都忙得像沒頭蒼蠅,我看報紙說那些科學園區的科技新貴每天起碼要工作十二個小時,不到晚上十二點不敢走人,你卻是天天準時上下班。」怪個隆咚嗆。

她瞧著癱在沙發上的賀潠東,太長的腿蹺在沙發的另一端,穿著圓領衫的胸口放著電視遙控器。

「我不想過勞死。」他還是沒個正經,玩世不恭的口氣仍然沒多少長進。

「你還敢說,柳跟良辛可是準備要另覓老闆了。」因為跟他的關係,碧紗跟他的左右護法也變成偶爾互通有無的朋友。

「你什麼時候跟他們有聯絡的?」他起身跟她同擠一張小沙發。

「跟誰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跟你報備。」想屈打成招,沒門。

「算了,我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他們兩個都是半死會了,我也不怕!」

碧紗冷瞪他一眼,這人,那酸溜溜的口氣真是叫人發噱。他以為她是那種天天發情的動物啊,見一個愛一個,就算她想,也沒那行情吧!

被他的傻氣逗笑,她伸手揉了揉他越來越長的頭髮。

「我喜歡這樣的家居生活,工作雖然是必須的,可是我不想像我父親,一輩子的時間都花在工作跟情婦身上。」

太私密了,碧紗沒想到會聽到他對他父親的評語。

「你看這兩條金魚比人還自由。」他說的金魚是兩人從夜市花了一百元撈回來的紀念品,為了兩條魚不知道要往哪擺,又花費「钜資」,買了玻璃魚缸、水草、五色石子,為它們打造一個家。

根據老闆的指點,魚缸裡面放些便宜的圓幣草,自然的行光合作用,就可以不需要幫浦,魚兒也能得到充足的氧氣。

「我以前養過一隻貓,吃跟玩耍,就是它全部的生活。」人太複雜,許許多多的身外之物,有了還要更多,永遠沒有滿足的一天。

碧紗安靜地聆聽,把身子偎進賀潠東懷中。

「小時候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做那隻貓,貓可以離家出走,冒險夠了,心滿意足再回家,它不必因為需要填飽自己的肚子委曲求全待在一個地方。你知道嗎?我家吃飯要穿西裝打領帶,我媽媽一直以為乾淨的房子、聽話的兒子、打扮優雅的妻子就能吸引我父親的目光,殊不知沒有溫暖的地方再美、再有規矩都是空殼子。」

他的父親忙於事業,周旋於眾多情婦、女朋友之間是唯一的消遺,雖然說每月定期給家用,卻一點也不能滿足母親想見丈夫的渴望。

「我做了。」像那隻貓離家出走,卻在一個沒有沒有金錢名牌的地方找到溫暖。

「你……後來被帶回家,沒有挨罵吧?」碧紗不由得擔心起過去的那個他。

「怎麼可能,他們要是肯打我一頓就好了。」兩夫妻對於領回家的兒子相對無言,什麼都沒問,幾日過去,又恢復原先各過各的生活。

也從那次開始,賀潠東下定決心,滿了二十歲那天永不回頭的離家出走。

反正那個家,有他,無他都不重要。

周遊了列國,多少看見了商機。

本錢不夠不要緊,他找了幾個大學同學,說服他們投資,共同創造一個科技小集團。

除此之外更多方投資,幾年的努力有了亮麗的結果,他又回到台灣來,回到他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地方。

「以後,你會不會丟下我又出走?」要是他敢……砍砍砍,砍八段,喂鯊魚。

「我會把你拴在褲帶上,隨時帶著走!」賀潠東看見她眼中的殺氣,呵呵,「售後服務做得不好,對公司也是很大的殺傷力。」

「我才不要!」愛是很愛啦,但要每天大眼瞪小眼,她還真的不敢領教。

「就是嘍,是你不要的。」可是,反過來想,這是不是代表他的小紗紗愛他不夠深刻?

他黏上去,額頭頂住她的。

「為什麼不要?」嚴重忽視他的男士魅力喔。

「你發神經啦!」碧紗忍不住笑了,眼波流動,笑如春花,一下攫住頭號色狼的眼光,不肯放了……

「呀呀,你們兩個也幫幫忙,動不動就吻在一起,我們這些住一起的人很困擾欸。」壓抑的笑聲藏著蓄意破壞。

「哎呀。」碧紗羞紅了臉,推開無意起來的賀潠東。

餓狼皮皮的笑。「沒有關係啦,小絲叔叔他們是過來人。」

「你這小子!」酈生笑笑坐下。

她拉了拉被扯縐的衣服,乖巧的叫喚,「小絲叔叔、酈生。」

「王家有女初長成,王榭大概要準備嫁妝了。」兩個大男人說著自己才聽得懂的弦外之音。

「那我這蛋糕不就派不上用場了?」

「兩回事好不好!今天可是小紗紗的壽辰,不吃蛋糕叫什麼過生日?」

碧紗驚訝得闔不攏嘴。

「不要讓蒼蠅飛進去了。」賀潠東吻吻碧紗的唇。

「是藍莓蛋糕!」她最愛的口味。

「還不只這樣……王榭,你要在外面楞到天亮啊,當人家的爹這麼彆扭,真是服了你!」小絲對外嚷嚷,嚷進了王榭和跟他形影不離的翠了。

賀潠東摟住碧紗,兩眼灼亮。

「嗨。」怯生生的翠了鼓起很大的勇氣,勾揚唇角點頭招呼。

伸手不打笑臉人,碧紗也點了頭。

「我……」翠了瞅了一旁給她信心的王榭。「我什麼都不會,我……燒了幾樣你愛吃的菜,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她只能這樣說。

「嘿嘿,小紗紗,大家來開香檳慶祝!」愛熱鬧的雙人組開冰箱拿飲料,像是事先已經準備齊全了。

「我也有禮物送你。」賀潠東對碧紗吻了又吻,人實在太多,早知道他便抓她私下慶祝去,在這裡,連親親都要節制。

「你不是一直嚷著要出國,兩張商務艙機票,目的地法國,我出錢也出人,犧牲夠大了吧。」要出國怎麼可以少了他,嘿嘿。

「你們很沒意思,這種場面怎麼可以少了我?」霍一飛不請自來。「不過,先說好,沒有禮物,我純粹來贊助吃東西的。」

近水樓台的月亮眼看與他無望,是哪個兔崽子說近水樓台就有月亮可以摘的?他要宰了他。

「同學,你要是吃撐了,我有免費的胃藥贈送!」碧紗笑出了眼淚。

「你對我真……好哇。」嗚。

「喂,你講話就講話,用不著靠這麼近。」醋桶一枚,賀潠東用身體隔開楚河漢界以免有人偷渡。

霍一飛翻白眼。

「同學,管教一下你家的醋桶。」這麼強的佔有慾,嚇死人。

「家教不好,讓你見笑了。」果然還是當同學比較自在。

看見霍一飛出現,翠了一臉驚惶。

碧紗雖然有些不屑翠了老是藏在她老爸後面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脫口道:「沒事啦,他不會吃人的。」

翠了驚覺碧紗對著她說話,悄悄掩住了臉。

吼,這樣也能哭,只不過幾句話,有什麼好哭的?

碧紗轉向霍一飛。「喂,我不管你捉妖捉鬼還是捉小偷,不許動我爹的小女友,聽到沒!」

「這……」霍一飛搔頭。明明是鬼卻不能抓,做人好難。

溫馨的片刻不許有打打殺殺。

「好啦,大家來切蛋糕!」碧紗快樂極了,吆喝著威脅大家要唱三遍以上的生日快樂歌,一逼中文,一遍英文,一遍台語。

她長尾巴,說話最大!

大家忙得一團亂,賀潠東的手機卻響了。

他拿著手機到拉門邊講話,有一瞬間碧紗好像看到他皺起眉頭,似乎正聽著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會去處理。」收了線,他仍站著不動。

「有事?」她踅過去,手裡捧著切好的一塊蛋糕。

本來潛沉的眼神看見碧紗靠近馬上斂了去,換上一臉若無其事。「上海那邊的工作站出了點狀況,需要我過去。」

「很急?」她的歡樂沒了聲響。

「不急,起碼要幫你慶生吃過蛋糕再走。」

這樣叫不急?簡直是火燒眉毛了。

碧紗看著賀潠東,希望他的嘴巴能主動說出什麼。

「要轉機,所以時間要多花些。」他不想讓她擔心,說了,是無關緊要的事。

「你不想對我說發生什麼事情嗎?」她還不夠資格分擔他的歡喜憂愁嗎?

「上海那邊發生偽造事件,總經理處理得不好,如今要上法院打官司,只好打電話向台灣這邊求救。」

「噢。」

「紗紗,你不舒服嗎?」

「我好得很。」她振作自己。

「我叫他們先把消息壓下來,等我過去處理。」一個處理不好,所有的相關事業都會受到波動。

看見碧紗神色不定,他出手拉住她。「你放心,我了不起幾個月就回來了。」

她緩緩搖頭,心糾成了結。

幾個月,他說得好像幾個小時那麼輕鬆。

「賀潠東……」她習慣連名帶姓的叫他。

「嗯?」

他知道她有話要說。

「我要跟你去上海!」

「我不是去玩。」他把碧紗帶到外面,順手幫她拿了外套。

深秋的天氣一日涼過一日,到了夜晚,冷得像冬天。

「我不是貪玩的女生。」

「你不信我?我很快就回來的。」

「賀潠東。」她叫他,口氣嚴肅。「沒道理我被你纏了那麼久,然後你說走就要走,一家公司最重要的不是產品本身,是售後服務吧。」

賀潠東啼笑皆非:心裡頭無端端的暖了起來,他抱緊碧紗,汲取她身上的馨香與溫暖。

這一抱,不肯放,抱得碧紗心搖情動。

「你不要轉移我的話題啦。」她嬌嗔。

「我不能帶你去。」遲疑了下,他心裡有些火。

他是去處理事情又不是出遊,帶著她,他會分心,到時候兩頭都不討好。

「我要去。」她冷下臉,語氣堅決。

「我不是把感情當遊戲的人,你要相信我,而且,要講理。」

「我沒有不講理,我是大人了,跟著去不會麻煩到你的。」儘管他用力的追求給了她甜蜜的感覺,她心底還是充滿了不安全感。

過去他曾經出現,一下又消失,就如同她爸爸,小時候也允諾要陪她很久很久,現在呢,破滅得這麼快,眼前這個讓她付出感情的人也要不見了,他們都要棄她而去。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怕寂寞。

很怕、很怕。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帶我去,二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紗紗,想不到你會無理取鬧,刁難我對你有什麼好處?」他苦口婆心都沒用,也火大了。

「我哪裡刁難你?我只是要你帶我去!」她大叫。

看著他,她的眼中有淚光。

「今天是你生日,我們不要說這些讓人不愉快的話。」他又不是要去世界盡頭,哪來這麼大的反應!

碧紗喉頭一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好一會兒才困難的開口,「說到底,你還是不能帶我一起去就是了。」

賀潠東把眼睛挪開,望向沒有星星的天空。「事情解決,我會立刻回來。」

她僵了,閉了閉眼,說不出一句話。

「你不要想太多,我給你的法國機票永遠都生效。」他想示好的去拉她的手,卻落空。

屋裡,屋外,安靜異常。




被打回原形了;她的日子。

沒有賀潠東的日子她生活照常,工作照常,吃喝照常,但是,很清楚的就是不一樣了。

她上班經常遲到,下班,老是會呆呆的在鎮公所前面站很久,才驚覺平常來接她的人已經遠在上海。

這算是必然的結束嗎?

她不會忘記賀潠東離開時陰沉的臉色。

她太貪心嗎?貪愛一個男人對她無止境的溫柔,貪想賴在他懷抱時候的溫存蜜愛,貪心的以為,提出的要求,他一定會答應。

因為貪心,所以失去。

「阮碧紗,你不能爭氣點嗎?沒有男人的日子你又不是沒過過。」真可憐,連失戀都談不上。

敲了下自己的頭,碳筆畫上了臉渾然不覺。

他說很快就回來,很快是多快?好幾個月以後?

老實說,才幾天,她已經想他想得厲害了。

她不能哭,家裡一堆眼線明著、暗著都瞧著她,只要她稍稍有個不對勁,那些過度關心的人會用令人無法消受的愛淹沒她。

還好,生活多數的時間她可以用別的事情來打發。

只是有些時候,像夜晚,她會不自覺的煩躁。

作品簿上只有胡亂的線條,她沒靈感畫畫,滿腦子都是隔著海峽的賀潠東。

上海啊,所有的認知都是從電視得來的,那裡是個很時髦的現代化都市,靠著海,上海的百樂門、上海的黃埔灘、上海的阮玲玉……可是她想念的人在上海的哪裡?

夠了!

再這麼瘋狂的想下去,不只沒完沒了,還會神經衰弱,她必須找點能讓自己分心的事情來做。

找吃的吧。

房間外,一室靜謐。

怎麼他走了,連房子的生命力也一併帶定?搖搖頭,她打開冰箱。

冰箱裡面有塊沒吃完的蛋糕。

碧紗望著、望著,忽地虛弱的一屁股坐下,一任冰箱微弱的燈光將她包圍住。

眼淚掉下來了,剛開始只是無聲,後來,眼淚掉得凶,她掩面,肩膀發抖得厲害,乾脆放聲大哭。

她是真的愛上那個男人了。

突然,一條乾淨的手帕遞了過來,有人輕巧的在她身邊坐下。

「想一個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是翠了。

碧紗兩行淚掛在腮邊,只能尷尬的把自己埋在兩膝中間。

「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以前哭得比你還難看,哭得孟婆把湯都熬過頭,害很多人延誤了投胎時間,所以閻王又罰我思過,我有很多、很多年的時間都見不到王榭,我想他,想得心都碎了……」

翠了坐了很久,鼓起勇氣抬起頭,看見躲在樓梯角落的王榭直跟她作手勢,要她說重點。

重點喔……重點在哪?重點……重點,喔,對了!

「你一個人鑽牛角尖是沒有用的,成天哭喪著臉,一點幫助也沒有,再這樣下去,屋子裡面的人都要被你拖垮了……咦,不是這樣說?」

前鋒陣亡得很快,拉起小裙子,咚咚咚,跑回指揮官面前。「我都有按照你說的話跟她說了,她還是一直哭欸。」

翠了輕輕歎息,將心比心,不由得真心為碧紗掬一把同情淚。

曝光的人不忍心苛責辦事不力的說客,眼光在兩個女子身上飄來飄去,沒轍得很。

「我想,照我自己的方式跟她說好嗎?」翠了軟綿綿的請求,水眸裝滿同情,誰能拒絕這樣的懇求。

「嗯。」照準!

小小的繡花鞋又回到碧紗身邊。

「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歡我,因為我突然的跑來,什麼都沒跟你說,被你討厭是正常的。」凝聚的勇氣要釋放不是很容易,翠了摸著自己的膝蓋,側著臉探向碧紗紅腫的眼。

唉,她居然被一個看起來年齡更小的小後母安慰,未來,就算她不承認,相信她老爸還是非她不娶的。

真是心酸。

「哼嗯。」

「我也很愛王榭,所以,我就自己跑來了。」翠了說著,居然害羞了起來,小小的臉蛋紅成一片。

她要說什麼?吸吸鼻子,碧紗正眼看她。

「你也可以去找他啊。」她跟王榭身份不同,相處的時空也不一樣,她都能找到心愛的人了,「你只要搭飛機就能去到他身邊。」

就算她想破頭,賀潠東還是不會回來。

「你知道嗎,我氣他的是一通電話都不給,我在他心中到底算什麼?!」碧紗砰然關上冰箱,爛蛋糕……那個爛人!

「這樣礙…要是我,我會打電話去狠狠罵他一頓!」兩個女生同仇敵愾了起來。

「他的手機一直沒人接。」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出了門像丟掉,回來像撿到?

「那你更要去了,去問個明白,或者中間有什麼誤會,兩人面對面說明白就好了。」翠了以過來人的經驗開導愛情新手。

「大陸我不熟。」被鼓舞的人悄悄恢復了一點信心。

「我熟,我陪你去。」她可是從大陸來台灣尋夫的「大陸妹」,不管上海、蒙古,只要說得出地名,就像回娘家一樣。

「翠了……」碧紗笑中帶淚,心裡說沒有感動是騙人的。

王榭覺得自己也有需要出來表示一下立場。

「我也要去!」

「王榭?」翠了搖搖頭。「你要看家。」

「看家的大有人在,我要一起去。」畢竟在女兒面前他不能太孩子氣,要是讓碧紗知道他離不開翠了,以後的面子往哪擺?

不會吧?!碧紗挑眉。她老爸好像完全忘記自己肩膀上的重任了。

也罷!多個人跟她作伴也好。

畢竟,上海……在海的對岸。

一瓣陌生的海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51:19

第八章

然而。

越過重重山巔,一片汪洋的對岸。

燈火輝煌的商業大樓中,挑燈夜戰的人埋在比人還高的卷宗裡面,手提電腦的冷光閃爍個不停。

「叫你幫我辦的手機下來了沒?」賀潠東聞到咖啡的味道,拿起來喝了一口。這個秘書辦事很有效率,泡的咖啡也不難喝。

穿著套裝的窈窕身形站在辦公桌前,努力想給上司好印象的秘書咬著字正腔圓的北京話,「我已經吩咐人去辦,明早就可以下來。」

「嗯。」

都怪他粗心,手機掉在機場,之前也沒想過會這麼匆促的跟碧紗分開,更扯的是後來才想到自己根本不記得要記她家的電話號碼,轉機時打了越洋電話到電信局去查號,居然給他說私人電話不可告知,無法為他服務,害他一股氣憋在心裡,從香港到上海都舒坦不起來。

來到上海的公司,忙到連好好吃頓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還要滿心歉疚冷落了心中佔有重要地位的人兒。

兩邊煎熬的滋味不好受。

「我這裡沒事了,你可以下班。」

「是。」秘書收回戀戀目光,抬頭挺胸,希望老闆的眼光能多留些在她身上。

可惜,她還是失望。

偌大的辦公室恢復清靜,就連空調的聲音也微不可聞。

賀潠東捏了捏太陽穴,癱坐在真皮椅上。

不記得自己忙了幾天,來到這兒一投入工作,只有天昏地暗可以形容,回到臨時住所只能倒頭就睡。

別說黃浦江的夜景了,他連樓下的餐廳也沒時間去,真要找出一個地方來,大概只有公司的洗手間還比較常獲得他的青睞。

走到落地強化玻璃窗前,美景撲來。

二十歲以前他的生活掌握在父母親手上,二十歲以後,他讓自己困在事業裡,他究竟想要活出怎樣的人生?

他很想念跟碧紗在一起的日子,即便台灣的公司賺不到什麼錢,呵呵,因為他的不用心造就那樣不賺錢的公司,只是起碼維持著公司不要倒閉,幸好也不曾聽柳跟良辛抱怨過什麼。

他們跟他都是一路人。

只想過自己的生活,對錢財沒有太多的野心。

可是,人活著,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就像現在的他。

碧紗,碧紗,他的小紗紗--

她會諒解他的出走嗎?

極目望去,裹著白霧的天空又深又濃,像他說不出心情的心。




不知道該做什麼的茫然跟彷徨--

碧紗站在這幢商業大樓對面的人行道上很久了,久得都要以為自己變成了行道樹。

上海真美,燈火如詩歌,遊人如織,可是,她沒有什麼心情去欣賞那些景色。

時間過得真快,她不知道今晚居然是聖誕夜。

讓人眼花撩亂的櫥窗,綵帶、雪人、雙雙對對的情人低喁,中國人也越來越洋化了,尋一個名目,同樂同歡,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大冷天的,情人相擁是何等溫暖的事情……

翠了本來要陪她一起過來,誰知道一下飛機,就受了風寒,王榭只能留在飯店陪她。

搭飛機這麼現代化的事對一隻情深意重的鬼來說,非常不容易。

她白著臉上機,又一路蒼白著臉,連碧紗看了都不忍。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得到。」本來就是她自己的感情路,沒必要拖著誰。

然而她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整幢商業大樓是關閉的,密密麻麻的窗戶少有燈光,更何況她也無從知道賀潠東的公司在哪一個樓層。

這樣的節慶日,大家歡樂都來不及了,誰會徹夜加班?

但是,她管不住自己飛到他身邊的心。雖然不能見面,起碼距離又拉近了。

冷著麻木的臉跟身體,很晚了,碧紗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飯店。

「見到人了嗎?」王榭心疼的端來熱牛奶。

她搖頭。「翠了有沒有好一點?」拿下圍巾,長長的呼了口氣。

想不到上海的冬天這麼冷。

「我幫她買了藥吃,睡了。」王榭撫著膝坐下,雙眼真摯的望著女兒。

「對不起,是我拖累你們。」碧紗感到身體有點累,更多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紗紗,你是爸爸唯一的寶貝,我希望看見你得到幸福,這點累不算什麼。」她為之哽咽。

「今天你也夠累了,明天我陪你去。」飛過千山萬水,面對失望挫折,他希望碧紗不要灰心。

「嗯,我是需要好好洗個澡,睡個好覺,明天我還要去,不過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的戰鬥力不是只有這些,為了她的愛情冒險,她豁出去了。

王榭微笑。

他就知道,他養出來的孩子不會這麼容易被打敗。




碧紗的樂觀連續受到了挫折。

第二天她才知道多數的公司在聖誕節是不上班的,也就是說,今天,她根本別想見到賀潠東。

於是,她在飯店打了通電話給柳,拿到上海公司的電話號碼。

她撥了那通名為內線的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親愛的客戶您好,現在是下班時間,本公司所有的人員不克招待,請於上班時再來電,謝謝您的合作。」

話筒落回機座。

把頭埋在電話上面,碧紗慢慢的閉上眼。

好難。

要見一個人這麼難,難如登天。

愁腸糾結,思緒千回。

睜眼到天亮。

帶著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熊貓眼,她搭著搖擺不定的公車,第三度來到商業大樓樓下。

這條路的風景,居然慢慢變得熟悉。

「你好,我想見你們經理。」

「請問小姐有預約嗎?」櫃檯小姐美麗可人,上海姑娘一個比一個俏麗。

「沒有。」

「這樣不行唷,我們經理不隨便見人的。」

「請你告訴他我從台灣來的,我一定要見他!」近在咫尺卻有遠在天涯的感覺,怎生受……

「好吧,我給你通報,請稍待。」對方客氣十足。

確定她真的撥電話去詢問,碧紗悄悄退到一旁。一個櫃檯小姐負責了整個公司的往來客戶,當然啦,忙碌可想而知。

她等。

像她這樣的小人物,自然非經過這關不可,不越過重重關卡,怎麼也見不到想見的人。

幾分鐘後總算有人把她領到會客室。

「我們經理正在跟其他同仁開會,請在這邊稍候。」

稍待、稍候、稍等……幾乎都是這些名詞。

所謂的會客室很簡陋,冷風會從某個角度灌進來。

她在會客室坐了很久,一分一秒都覺得難挨,老舊的時鐘爬得比蝸牛還要慢,直到屁股發麻。

她……到底在做什麼?

心灰意冷整個襲上心頭。

回頭,她在一面鏡子裡看見一個憔悴如死的女子。

一切的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

她不該來的。

就如同賀潠東說的。

她渾身乏力的離開。

--人去,留下一杯涼透的開水。

大樓中,人來人往,她從會客室的另一頭離開,這一頭,賀潠東從議會中抽身,不過幾步的距離,兩人卻是咫尺天涯。

「賀總,會客室有位阮小姐,從台灣來,已經等您很久了。」櫃檯小姐盡了告知的義務。

「阮?」他心中激盪,把手上的公文交給助理,轉身往會客室走,走著走著,小跑步了起來。

嘩!這位總經理雖然不常在上海,身價在女職員的眼中卻是很高,再緊急的事情也沒見他慌張過,這回,只聽見那位小姐的姓,就緊張得連腳步都加快,很不一樣喔。

會客室空無一人。

他察覺不對,直覺追下樓。

大樓下,沒有他迫切想要見到的人。

驀然,有道相似的背影。

他追過去,拍她的肩。「小紗紗!」

回頭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他愕然。「對不起……」希望隨著口中吐出來的白霧沒入空氣中。




回到飯店房間。

碧紗倒頭就睡。

體力的透支讓她連什麼都無法想。

好爛的旅程,好爛的自己。

都已經壞到穀底了,再唾棄自己也沒用。

「紗紗……紗紗?」那聲音帶著極大的擔心,不敢太大聲,又忍不住喊她。

「嗯?」她偏了下頭,表示她還活著。

「你見到小潠了嗎?」

「唔。」她勉強打起精神,頭一陣一陣發痛。

「你的臉色很不好,褲子鞋子都是濕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王榭沒辦法不擔心。

「爸,你別大驚小怪的,我只是多走了一些路,有提神醒腦的作用,效果不壞呢。」她擁著被,還笑得出來。

「你見到他了?」老調重彈。

「沒有……老爸,你要逼供以前可不可以先施捨一點吃的還是喝的?」她快要油盡燈枯了。

王榭暗暗歎氣,不動聲色的倒了杯蘋果汁來。

「謝謝老爸!」

「快喝,才幾天,已經瘦得像皮包骨。」

碧紗淡淡的笑,開口說的卻是,「我們回家吧。」

「事情還沒弄清楚……」

「我想,是我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祟。」蘋果汁沒什麼味道,她喝了一口,怎麼都喝不下去。「我只跟鎮公所請了四天的假,再不回去飯碗真的會沒了,你不會希望除了養老婆還要養我這個老小孩吧。」

「可以嗎?」瞧她那受苦的臉,真的行嗎?他懷疑。

「我沒那麼脆弱,雖然飛了那麼遠沒見到他,可是起碼我的心有個底了。」

他隨便的闖入她的生命,又說走就走,真是夠了!

摸著後頸,她無預警的笑。

於是--

披星戴月,他們搭上最近的航班,在風雨交加的天氣回到台灣。




屋漏偏逢連夜雨……

可以這麼說。

冬天的天氣不穩定可以理解,但是,從碧紗回到台灣的那天起,天空沒有一天放晴過,綿綿的雨像是跟她槓上了,下得天昏地暗。

失戀跟病是雙胞胎,不約而同的來找她串門子,這一串,索性住下賴著不走了。

事假加上病假,碧紗已對她的「事業」完全絕望;就像她的感情一樣,就連手機早就也呈失聯狀態,不知道被她塞到哪裡去了。

自作多情的人總是活該!

想不到她會這樣活得奄奄一息。

她鑽牛角尖嗎?沒有,她心裡明白得很,感情這檔事沒有對錯是非,他有權利不玩,就只是這樣而已。

再沉重的病都會有痊癒的時候,感冒病毒纏綿的走了,留下一下痊癒不了的咳嗽。

咳咳咳……她整天都在咳。

家裡的魚缸還在,電視也在,對著房門,能想到以前賀潠東在家坐在房間打電腦的樣子……

這個家,她待不下去了。

有太多他的影子,如影隨形,讓她不能呼吸。

趁著吃晚飯時間,她提了出來,「爸,我想搬出去。」

「呃,是我的菜不合你吃嗎?」善良的人總是最先把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翠了把湯放在桌子中央,擦擦手,柔弱的神情顯得更無助了。

「不是這原因。」王榭可以瞭解她的想法跟感受。

「就是啊,你的菜最讓我捨不得了,想起以前吃豬飼料的情況,現在簡直是在天堂!」大病初癒的碧紗瘦了一大圈,鵝蛋臉小了一號不說,看得出精神也不是很好。

「那就好。」翠了安心的呼口氣。

「我不是今天才想搬出去,以前是因為老爸沒人照顧,現在有你作伴,我放心不少,我不想一直像井裡面的青蛙,不管能不能找到學以致用的工作,出去見見世面才不會浪費了我讀那麼多年書的目的。」每個人都要從原生家庭剝離出來,這個時機剛剛好。

「你準備去哪裡?」王榭知道女兒長大了。

「臺北嘍。」闖一闖水泥森林,不管喜不喜歡。

「心理都做好準備了?」

「沒問題!」

「遇到挫折不許哭著回來喔。」他佯裝惡臉。

「老爸,你太看不起我了!」

「我看啊,你要是真的忙到不回來,要哭的人是他啦。」翠了在旁邊打趣道,總算效果不差,雲散見月,雖然只是暫時,總好過一片陰霾。

「你們結婚的時候不要忘記寄帖子給我,我要回來當花僮。」父親找到感情的寄託,她終於可以豁達的給予最真摯的祝福。

她喜歡翠了這個善良的小女生。

想來,她老爸也是老牛吃嫩草一族……

「你都幾歲了,伴娘的位置勉強留給你吧。」王榭也努力沖淡離別的氣氛。

「吼,老爸,我就知道你偏心,只愛小繼母不愛女兒了!」碧紗亦加入。

小繼母害羞了,只能「勸菜」,把兩個家人的飯碗填得小山高。

「來來來,多吃菜,這是你愛吃的馬鈴薯燉肉,我加了甜咖哩,味道不會那麼嗆,你多吃一點。」

「我也要!」王榭過來搶食。

碧紗夾了一筷子的菜放進嘴巴。雖然她的愛情沒了,好在還有家人陪在她身邊……至於心裡頭真正的想法,就不必了,現在的她只想向前看!




一堵紅矮牆,搭配投射燈,水聲潺潺,乃一處聊天、吃飯、喝茶都適宜的好地方。

「沒想到約你的人是我吧?」成熟的女人柳,有質感的口紅,三件式套裝,搭配同色系高跟鞋,女強人的形象鮮明,一進這家咖啡廳就受到不少愛慕的眼光,她卻無動於衷。

「是我有那個榮幸能跟美人出來吃飯。」碧紗也不弱,兵來將擋,雖然柳在電話中不肯說明約她來吃飯的用意,但是又何妨。

她們還是朋友。

「呵呵,才多久不見,別把我捧上天了,這些啊都是騙人的。」柳指著自己完美的臉蛋、衣服,什麼都不在乎的說道。

「怎麼說?」

「大家在外面混,看的不就是化過妝的臉,穿了正式服裝的樣貌,誰管你腦袋裡面有多少真材實料。」

「好消極的講法!」

「我是過來人說經驗話。」

「你今天有心事喔?」

「這年頭,誰家沒有一本經要煩惱的,別管我的事,倒是你,我的消息來源說你要去臺北?」她可是專程為了這件事跑來的。她要是敢不來,明天恐怕會被某個恐怖分子大卸成八塊,然後謝謝,不聯絡,回家吃老米飯了。

捧人飯碗捧到這種地步,就知道那個「某人」有多不講理、有多惡霸,又兼吃人不吐骨頭!

算了,罵一罵通體舒暢,上頭吩咐的事情還是加減辦一辦,好歹出來吃喝都報公帳,總要撈些消息回去好交代。

「嗯。」碧紗也不去問她是從哪得來的消息,很多事都無所謂了,還計較這個,更沒意思。

「房子、工作,都有著落了?」

柳不像那種對旁人私事感興趣的人,卻問得起勁,雖然心中有些嘀咕,碧紗還是有問必答。

「還沒。」一撇也沒有。

她只是想離開這裡,盡快。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我可以說不行嗎?我想是不行。」她喝了口花草茶,酸酸甜甜,像她現在的心情,「不過,我在臺北有幾個還吃得開的朋友,他們知道我要北上,已經在幫我找落腳的地方跟工作。」

朋友誠可貴,就連霍一飛也表示要幫她問工作,想來,她做人還不算太失敗。

肯雪中送炭的還是大有人在。

「不要捨近求遠,台中也有很多工作機會啊!不然,到我那裡去,憑……我的關係也能撈個文書員。」柳展開三寸不爛之舌。

「不瞞你說,我就是想離開這個地方,重新開始,台中太近了,會讓我常想回家。」有了新的環境,或許比較容易忘記她不想記住的。

柳嚥了下口水,試探著問:「你跟我們家的賀老大鬧彆扭了?」

碧紗乍然聽到一個沒有心理準備的名字,楞了下,咧嘴,卻有整整一分鐘不知道要說什麼,端著見底的茶杯放在唇邊。

她以為對他不會再有任何反應。

想不到輕易就被擊破。

「我……我……不知道。」沒有說分手,單方面的失戀,這筆帳應該怎麼算?她沒跟別的男人談過戀愛,這一跤跌下去,卻不知道為什麼會跌?

「你的手機是怎麼回事,一直呈關機狀態?」

「不知道被我塞到哪裡去了。」碧紗茫茫然的回答。

「我再問,我家老大到上海去,至今都沒有跟你聯絡嗎?」碧紗瘦得叫人心驚,他們家那個笨老大究竟幹了什麼好事!

「我……不想談他。」還不能談、不能說、不能碰觸……傷口太深。

「一點都不行?」會不會逼得太緊了?才想著,柳看見眼前的景象,「你……」連忙抓了紙巾遞給碧紗。

「我?」她聲音啞了,手一摸,才發覺自己無聲的流著淚。

「這樣吧,」柳歎了口氣。「我在臺北也有熟人,他的公司正好缺人,是個必須跑腿卻跟設計有關的工作,你想去嗎?」

「我去。」

什麼都不問,她要去!

「那麼,記得要保持聯絡。」

「我……恐怕不能。」不是她還沒過河就準備拆橋,而是只要跟賀潠東有關的人事物她都不想有所牽連。

天塌下來都可以不管的柳皺起了兩道美麗的眉毛。

老大啊老大,你繼續在上海混吧,你的蝴蝶要飛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7 00:52:02

第九章

賀潠東回來了。

回來得有點狼狽,他的隨身行李丟在機場,根本顧不得領就叫了計程車,直接飆回台中。

「什麼!你竟然把她往虎口裡送?柳飄飄,我是叫你照顧她不是叫你把她往地雷區送!」誰來給他一口水?他快要渴死了!

「地雷區?那是你自己想的,在我以為那地方最安全不過了。」塗了丹蔻的玉指在鍵盤上飛舞,對老闆的咆哮應付自如。

「我老頭的地盤叫作安全區域?你不如乾脆把人放逐到西伯利亞的冰原還比較安全。」他的眼神變冷,冷得令人起「加冷筍」。

「你很難討好欸。」

「算了!把她的地址給我。」

「跟人家要東西別忘記起碼的禮貌。」簡直是軟土深掘了。

全公司的人屏息以待,沒人敢在這不適當的時間喘口大氣。

「謝--謝。」要不是磨牙太浪費時間,賀潠東會選擇咬她一口以茲洩憤。

「喏,拿去,這是她將來要去的租屋地址。」柳飄飄一副沒事樣。雖然她綠葉當得很開心,逮到機會整整紅花多少也扳回一點身為綠葉的樂趣!

有求於人,是該低聲下氣。賀潠東接過那張珍貴的紙條。

「熄火,熄熄火。」良辛端來涼茶,安撫火氣直線上升的頭頭。

賀潠東不客氣的拿過茶一口灌到底。慢著!

「你說將來是什麼意思?」

柳飄飄眨眨畫過眼線的明眸。「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碧紗要明天才北上,今天她人還在家款包袱呢。」

做人家的男朋友做成這樣,真失敗!活該被甩!

賀潠東大手往柳飄飄精緻的臉上一掐,「知情不報,該當何罪?」

她吃痛的皺起眉,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臉上一定留下那個混蛋「到此一遊」的記號,可惡、可惡!早知道讓他緊張到去跳愛河算了!

唉,千金難買早知道!

「原諒他給你隨便安罪名,戀愛中的男人沒道理好說的。」良辛是過來人,趕緊來安撫損友。

「可惡,真想多整他一下,這樣就便宜了他,沒天理!」嚇得她皮皮剉,他的朋友真不是人當的。

「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不跟他計較啦!」

「哼,你跟他都是男人,站同一條線上。」也一個鼻孔出氣。

「天地良心!」

「他會得現世報的啦。」

心裡頭只想著事業工作的男人要小心啦,鬧到女人出走,可不是三兩句甜蜜話能搞定的,嘿嘿。

「他是栽了!」良辛嘻嘻笑。

「這還算人話。」

「想不到你也會對他畏懼三分喔。」良辛消遺起柳飄飄來。

「是啊,你最神,誰都不怕。」她瞇起了眸子。

「咦,我怕,我下至工友,上至老闆,連你,我都怕得很。」好男不跟女鬥,尤其這個叫柳飄飄的女人。

「你再說一遍。」

完了,難善了了。

唉,他命好苦,為什麼要替死黨收拾攤子呢!賀潠東,你等等我……

肇事者揚長而去,才不管可憐的良辛如何陣亡。

既然叫作死黨,就是怎麼也拆不散的朋友才有資格,要是有事被拖下水,很抱歉,請視作額外福利嘍。

下樓的賀潠東跳上車駛往目的地。

車子在公路上呼嘯,他一心一意只想見碧紗。

他想她,想得快發瘋了!自從知道她到上海找他,兩人又錯過,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幾天內完成二十個以上的模型交給開模師,忍著厭惡工作的情緒,忍著那些無法溝通的北京驢子,斡旋、談判,快刀斬亂麻對他來說成了遙遙無期的希望。

解決公司跟客戶之間的牽扯,事情還沒結束,又接到柳的電話,他差點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一直到大事底定,馬上收拾行李搭機回台,沒有一刻遲緩。

手機不通,電話聯絡不上,就連上網寫的Mail也不見回音,所有的烏龍都擺了。

老天爺存心跟他過不去。

他想念她,想念屬於她所有的一切。

他看到她了……

碧紗就坐在葡萄架下麵發呆,淡淡的光影在她身邊流動。

「笨蛋!這麼冷的天氣居然不知道要加衣服!」賀潠東激動得很,恨不得立刻把身上的外套披到她瘦削的肩膀上。

碧紗也看見了車,還有人。

她實在受不了家裡面沉重的離別氣氛,好像她這一去永遠不回來似的,只好躲到外面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想著、怔忡著,居然看到不會出現的人出現了。

她揉揉眼睛,告訴自己一定是幻覺。

冬天的屋外,果然還是不要待太久得好。

「紗紗……小紗紗……」

有人喊她……

她站起來,動不了。

跳下車的賀潠東張臂就把她單薄的身子摟進懷中。瘦了、瘦了,她怎麼瘦了這麼多,心疼排山倒海而來。

碧紗掙不開他的懷抱,只能僵著身體,心中的酸楚哽在喉嚨,一下子不知道從何說起。

「小紗紗,我想死你了……你別哭……」他很激動,短短的話咬了好幾下舌頭,眼角的淚有一半是出自於心疼。

她哪裡哭了?頭一甩,沒想到潰堤的眼淚氾濫成災,竟然飛了出去。

賀潠東柔了目光。

「怎麼,不認識我了?我知道我身上的味道不好,四天沒洗澡的人你不能要求有什麼好體味,不過都是為了飛回來看你啊!」

「你可惡!」這人要把她胸口的氣都擠出來才甘心嗎?這麼用力!

「我知道我可惡,可是我回來了。」

「回來有什麼了不起?你為什麼不給我電話、不聯絡,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碧紗掙脫了他的擁抱,奪回呼吸的自主權。

看見他,之前所承受的擔憂驚怕,氣憤委屈,不知道要向誰傾訴的矛盾一古腦地湧上來。

「我在那裡實在很忙,你要體諒我的工作。」

「我體諒了,我飛到上海去找你,結果呢?侯門深似海。」他讓她的上海之行變得毫無意義,她蠢斃了!

瞧她激越的口氣,生氣的臉,賀潠東的語調更軟。

「我沒有不見你,我到會客室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我到處找,還認錯了人。」

「你活該!」

「對!我活該!」

「你可惡!」

「對!我可惡!」

「你去死好了!」

「好!我去……你要我去死?」

碧紗凝著眼,啞著聲音,「我不會這樣就原諒你的。」

「我知道我錯了,我的手機掉了,你的手機不通,我又忘了抄你家裡的電話號碼……」總算忙得快昏頭的他想起遙控柳這條路,要不然會死得很慘。

「總而言之,我不要原諒你啦!」她吃了秤坨鐵了心!

別以為來講兩句好聽的話這筆帳就一筆勾消,這段時間她的委屈、她的可憐要去跟誰討啊!

「小紗紗,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可是,那是我的工作,許多人在我底下討飯吃,我不能什麼都不管。」他沒想到求和行動要先破冰,這下任他如何軟言都石沉大海了。

她聽了一肚子火。「這麼說起來還是我不對了,我不應該千里迢迢一相情願的跑到上海去碰一鼻子灰,真、是、對、不、起、你、了、喔!」

王八蛋!

碧紗轉身,踏著重重的腳步,匡一聲狠狠賞了他閉門羹吃。

賀潠東看著門板,呆楞了下。

他搞砸了!




房間裡面,碧紗憋著氣,憋著憋著,差點缺氧。

緩過氣之後,抱住了沙發上的椅墊痛哭失聲。

她幹麼逞強,言歸於好,大方的原諒他不就好了?

她是笨蛋,超級大豬頭!

為了無聊的自尊,卻只能在這裡抱著椅墊痛哭,她簡直笨到大西洋去了都沒人要。

嗚,就像現在一樣。

她丟下椅墊,衝進房間,把衣櫃打開,拉出行李箱,也不管什麼季節的衣服通通揪出,瘋狂的往行李箱塞,然後又衝到書桌前面打開抽屜,將無關緊要的東西也一古腦地掃進背包。

情緒發洩過了,這才疲累的趴在床上,氣喘吁吁,眼神一片空茫。

離開吧。

這裡,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重新爬起來,給王榭留了張字條,闔上行李箱,身上的家居服也懶得換了,走吧、走吧……

離開,或許就能理出頭緒來。

就因為她是真的付出感情才會這麼難過。

碧紗拖著過重的行李箱,來到屋外,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暗了,天空還飄著細雨。

「這麼重的行李,我來!」輕暖的聲音響起,一個被雨淋得微濕的人,不知道在大門外等了多久。

「你沒走?你是豬啊,下雨了不會避雨,自虐!活該!」雨淋濕了他的臉,他的身,叫人看了一肚子氣。

「我要把你看牢,免得你悶聲不響的走掉。」果然被他料中。

「說得好聽,你的工作重要啊,我算什麼?女人嘛,隨便抓就一把!」她賭氣說的話又酸又辣。

「天下的女人是很多,不過,我愛的只有一個,而且愛很久了,要換人,不大可能了。」她真的要離家,想走出他的生命,離開他的生活,橋歸橋,路歸路……想到這點,這是他生命不能承受的重。

「我很忙,沒空聽你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她怎麼可以輕易被打動,假裝沒聽見……可惡!假不了,冷硬的心已經崩了一角。

「好吧,那我說重點。」自作虐不可活啊,女孩子生氣很不容易安撫。

「有屁快放!」

他放低姿態。「從認識至今我沒送過你什麼禮物,雖然有點遲,還是希望你收下我的一點心意。」

什麼意思?分手禮嗎?

她是不是姿態擺得太高了,弄巧成拙?

賀潠東把她帶往葡萄產銷廠的廣場上,碧紗不用問,驚訝錯愕都不能形容她看見那龐然大物的感覺,一張小嘴張得可以吞下拳頭。

產銷廠的廣場上矗立著好幾層樓高的熱汽球,已經做好了升空準備。這都是榭爸的功勞,他不過打通電話向他求教該如何求得小紗紗原諒,他便立刻搬出這一套「愛的驚奇」,好像早就料到一切,已事先安排好,真是太神奇了!

「這是做什麼……」她變成沒嘴葫蘆了。

「我賣的膏藥要坐上去看才能一目瞭然。」熱汽球下可以讓人乘坐的籃子已經打開,碧紗被帶進裡面,風雨飄來,她一點都不覺得懼怕。

賀潠東把氣體點燃,熱汽球緩緩往上飄,一下工夫,離開地面起碼有三百公尺高度。

她站在籃子的邊緣,看見往常熟悉的景色逐漸縮小,社區的輪廓整個清晰了起來,小河溪流,街道巷弄,盡收眼底。

有股熱熱的東西在她胸口發酵,醞釀,不能退去。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住的地方那麼漂亮。」

「你今晚可以看個夠。」賀潠東不知道何時站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

雨天其實不大適合熱汽球飛行的,幸好有東北風來送一程。

熱汽球飛到了公園--

「那是什麼……」碧紗掩住了嘴。

由上往下看,公園的大樹上有無數閃閃發亮的五彩小燈泡,上面用英文字母寫了--

LOVE……還有……SORRY!

驚喜還沒完--

她看見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每個人頭頂都紮著玫瑰花圈,肩擠著肩,形成兩個心心相印的玫瑰花圈,雖然距離很遠,碧紗還能聽見下面嘈雜的聲音--呵呵,是不大成功的兩顆心,顯然他請來的人對於要扮演的角色有很大的意見。

「真是太不夠專業了!」她輕嗔。

「我下去後一定要把某人的頭擰來當椅子坐。」他完全忘了剛剛還滿心認為這一切都是榭爸的功勞,只記得今晚可是他的大日子,那些人竟然這樣糟蹋。

賀潠東壓根不知道底下那匹人馬可是王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來的特殊人物,未來的岳父,嘿嘿,怕是他三不五時還要多巴結才是吧。

「你不要太介意那兩顆心有點醜……」這樣解釋,他的紗紗肯諒解嗎?

「哼。」碧紗輕哼,眼眶淚珠亂墜。

此情此景,有誰還氣得下去?

「我可以抱你了?」他試探的問,心有畏懼的還不敢亂來。

「還問!你剛才都已經抱過了!」

「是嗎?」是喔,他的手伸長長的,還在她的小蠻腰上面哩。

前嫌盡釋,接下來是不是甜蜜的擁吻?

慢著!

「你以後不管到哪去都要帶著我。」家規一。

「好。」

「以後事業不許做太大。」家規二。

「我想讓你免於憂患啊。」

「我不需要金山銀山,錢夠吃飯就行。」正氣凜然,為的是寧可男友多花點時間陪她,這才是重點。

「榭爸說他需要一座山欸。」

對吼,她怎麼可以忘記老爸的心願,真是不孝女!

「還有,小絲叔叔跟酈生都還沒娶老婆,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我肩膀上的責任很重的……」

碧紗聽得頭痛,為了耳根清靜……

「唔……唔……」

好好喔,她的小紗紗終於主動奉獻出她的吻了。

熱汽球飄飄飄,沒有人管它往哪裡去,反正,該降落的時候自然會降落。

至於家規--

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回過頭來瞧瞧地面下的眾生……

「看起來是沒事了。」一直仰著脖子好酸,熱汽球飄遠,沒有掉下來,應該是大功告成了。

「恭喜!」站在王榭身邊的男子一直分心去注意自己玩瘋了的小妻子,又要撥兩分心思給王榭。雖然他已經吩咐過荷眼要替他多注意,心還是時時被牽引著,無法自如。

「是我要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面對奧伏羲,王榭充滿感激--很多年以前,他曾經是他的房東,在英國倫敦一家小古董店。

直到他收養了碧紗才搬離開那兒,出來自立。

這次,小女情路有波折,他靈機一動想到這招,多虧舊房東伸出援手。

「算不上幫忙,我只是趁機帶他們出來郊遊。」郊遊的名目很多,可大可小,不過一口氣把古董店的妖魔精怪一票通通出清倒是頭一遭。

看起來,在他小妻子呂可娣的帶領下,大家似乎玩得很盡興。

以前郁氣沉沉的妖精們越來越見活力了。

「我聽說你的好事也近了。」他看見一直躲在陰暗處的翠了。

「嘿嘿。」王榭傻笑。

「舊時王謝堂前燕又飛回來了。」奧伏羲若有所指。

「是啊,好不容易。」

「別忘寄張帖子來。」他準備把呂可娣抓回來,她的心裡面到底有沒有他這丈夫,竟然樂不思蜀了。

「其實我們已經不需要那些繁文縟節。」很多年以前他們已經有過婚禮。

「不過你還是等著接我的紅色炸彈嘍。」這一世,他非要把心愛的女子再次拐進婚姻不可,在他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才能安心。

「儘管放馬過來,我等著!」

大笑以後,兩個男人分別走開,走向自己的另一半。

天上人間,人間天上。

處處是愛情。


《全文完》


*欲知奧伏羲遇上想婚的呂可娣後,如何情路上攜手行,請看陳毓華花園系列160《想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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