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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殘陽]大雪滿弓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5:13     標題: [柳殘陽]大雪滿弓刀[全文完]

大雪滿弓刀 作者:柳殘陽

  雍捐之妻攜子與姦夫遠逃,不久又改嫁大財主朱乃賢做三姨太,得到此確切消息後,雍狷頂風冒雪千里單騎去要回獨生兒子。
  一路上,雍狷碰上了許多事情,由於秉性耿直,他或路見不平撥刀相助,或居中調停排憂解難,或出於無奈惹火燒身……
  他一再排解了老江湖任非與舊搭檔的糾紛,獲得了任非的友誼和忠心相隨。
  他出手救了為義妹尋優的君仍憐,殺了始亂終棄的全天保,得到了君仍憐的芳心。
  與朱家好言交涉失敗後,只得在刀劍相搏裡索回親子,卻又惹得紅燈門的傾巢報復,最後雍狷雖然用計謀和大刀長箭在血雨腥風裡獲得勝利,但卻感歎:鬥爭的意義在哪裡?生命的意義在哪裡?只有君仍憐的純潔溫馨的愛是雍狷那顆寂寞的英雄心的慰藉……  

第01章 千里長騎為狐雛    第02章 仍憐文君起刀環
第03章 長山惡客逼門來    第04章 鷲羽寒鋒斷不平
第05章 皓首西風不辭貪    第06章 煙波白浪心自愁
第07章 扁舟歸得全僕姑    第08章 如血紅燈映當頭
第09章 父子有情娘無義    第10章 再試鎬鋒邀寒月
第11章 豈知小澤有潛龍      第12章 劍利爪毒齊脅命
第13章 同淪天涯惜惺惺    第14章 還留一曲唱追魂
第15章 又見熱血染弓刀         第16章 最是深摯舐犢緣
第17章 自來冤家偏路窄         第18章 振弦揚弓折鵬翼
第19章 鐵膽血刃落紅燈         第20章 大野狂飆顯陰魂
第21章 地獄無門投進來         第22章 劍拔弩張凝煞氣
第23章 雷冷煙寒奪命來         第24章 嚙舌怒目殺通關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6 00:01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7:23

第01章 千里長騎為狐雛

  四白落地的客堂裡飄著淡淡的檀香,煙氳是從雕花高腳長几上那只黃銅獸爐中散發出來的,室內很靜,一燈熒然之下,便靜得有些孤寂了。
  雍狷默默的注視著坐在他對面的這個青衣小帽的老人,他望著老人露於帽沿外的皤皤銀髮,望著老人滿臉深刻交布的皺紋,也望著老人那雙雖然略顯混濁、卻充溢世故與慈悲的眼睛。
  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老人,竟自心甘情願跋涉千里、翻山越水找上門來,目的只為帶來一樁口信……親子的消息。
  初秋的夜晚,人的情緒原方該安詳寧和,但是,此刻的他,卻思潮如湧 ,感概萬千。
  已經有了六年多了吧?兒子的音容笑貌業已模糊,然而對兒子的思念、對兒子的渴盼與日俱增,不能稍止,算一算,小傢伙今年該有十歲了,十歲的半大小子,多招人愛,又多惹人疼。
  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不過由於喜訊來得太突兀,他倒有幾分混噩噩的做夢似的感覺,興奮過了頭,反近乎麻木了。
  老人伸出手去端茶,皺皮鬆弛且筋絡浮凸的那隻手微微帶著哆嗦,端起來的蓋碗杯便響動著輕細的碰顫聲,他啟蓋啜飲後,又規規矩矩的把茶杯擺在桌上。
  雍猖摸著顎上剛刮過不久,但仍然一片青森的鬚根。
  笑吟吟的道:
  「老丈的大名,說是叫榮福?」老人正襟危坐,雙手擱置膝頂,向前哈哈腰身:
  「雍爺用不著客氣,就直接喚我榮福就行,可別老丈老丈的稱呼,我實在承當不起,聽著也彆扭……」雍狷豁然而笑:
  「好,我們是怎麼順當怎麼叫;榮福,我那兒子,今年該有十歲了,他如今長得是個什麼模樣?還記不記得我的長像?」乾咳一聲,榮福陪笑道:
  「尋少爺從小就乖巧可愛、善體人意,如果愣要說他有什麼毛病,單只缺了點小孩子那份活潑,尋少爺平時不大說話,極少嬉鬧,老是獨個坐在角落裡發問,有時一個人靠在門邊,能朝天上雲彩巴望半天……小小年齡,偏犯得多愁,叫人看了都心疼,至於他的模樣,簡直和雍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打我一見雍爺,就知道這必是尋少爺的親爹了……」雍狷急切的道:
  「孩子還記得我的容貌麼?」榮福肯定的道:
  「父子親情,忘不了,尋少爺離開雍爺的時候,雖不過四歲,但雍爺的樣子他一直牢記在心,他常對人說,爹是個中等身材的個子,結實健壯,國字臉孔,濃眉鳳目外加一把大鬍子,尤其爹的眉心中間生了顆紅痣……他還記得雍爺親他的光景,鬍子扎得小臉好痛……」摸著自己腮頰,雍猖笑道:
  「小尋好記性,我以前可不一直留著鬍子!最近幾年才刮了去;哈哈,每次香他的腮幫子,小傢伙就嚷嚷說好癢好痛……」笑聲像一段忽然切斷的音節,那麼不調和的驟而中止,雍捐的神色僵硬了。
  他又沉沉的道:
  「那個女人憑什麼不讓小尋投奔他的親爹?孩子可是我的骨肉!」雍狷口中的「那個女人」,乃是指他的逃妻杜湄。
  六年來,每次提起杜湄,他都習慣於如此稱呼,這不止表露了他的怨恨,尤且顯示出他的鄙夷與憎厭。
  六年多前,雍捐為了替一個武林摯交擺平一樁爭紛,曾遠赴關外展開斡旋,由於事情連生變化,發展趨向複雜,整整折騰了年把,才算料理妥當,等他興沖沖的轉回家來,卻競人去樓空。
  據他看家的老僕長根訴告,主母是在他離開之後半年出走的,跟著前大街設武館的教頭雷堅跑了,當然,杜湄不曾忘記席捲了所有能夠攜帶的細軟,另外還包括了他的獨於雍尋。
  在杜湄捲逃的初期,雍狷不是沒有找過,不是沒有查過,相反的,他份發瘋發狂一樣四處去迫尋探訪,而人海茫茫、天地悠悠,任他耗盡心力,卻毫無結果。
  失望一次又一次的累積下來,他也逐漸的洩了氣,不得不使自己勉強淡忘……這麼些日子裡,他已能做到對杜湄的無動於衷,不能忘的,只是他的兒子。
  如今,天可憐見,兒子已有消息,但是,由榮福口中得悉,顯然父子團聚尚有一段坎坷的路途要走。
  不敢仰視雍狷的眼睛,榮福低聲道:
  「我在想,雍爺,姨三奶奶可能也認為尋少爺是她的骨肉吧……」提起杜湄,雍猖早覺得憎厭疏離的成份大於當初的憤恨與羞辱。
  冷冷一哼,他道:
  「當初,那個女人是跟著─個叫雷堅的江湖混子跑掉,不幾年功夫,她卻又換了戶頭,如今可好,竟墊給人家做三姨太去了,像這麼─號水性楊花,不知貞節為何物的賤貨,也配擁有兒子,更奢談什麼母愛?人只該有一個爹,我若不趕緊把兒子接回來,她還不知道要給兒子弄上幾個呢!」榮福忙道:
  「回雍爺的話,我原就是為這檔子事來的,尋少爺再三央求,無論如何,都要請雍爺早早前去接他團聚,他不願意吃姓朱的飯,不願意住姓朱的屋,他曉得他是雍家的骨血!」雍狷道:
  「那個女人可已給我兒子改了姓?」榮福搖頭道:
  「三姨奶奶倒是想改,尋少爺說什麼也不依,他─直就沒忘記他的本姓!」雍狷笑了:
  「好,這孩子有骨氣一─」頓了頓,他接著道:
  「榮福,你先前說,那個女人現在的戶頭、也就是你家主子,名叫朱乃賢?」榮福道:
  「是。叫朱乃賢。」雍狷道:
  「這朱乃賢,是幹什麼吃的?又怎麼會認識那個女人並且收他當小老婆?」榮福謹慎的道:
  「我們家老爺在當地可是個大財主,除了城裡開得有─家客棧、─家醬困、兩片酒坊之外,鄉下還置得有二十多頃良田,光是房產就有七八處,在我們那裡,提起朱員外爺,真叫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大的有名……老爺討回三姨奶奶做小,約莫是三年多以前的事,聽說三姨奶奶當時很不得意,呃,好嫁是秦樓楚館走唱的營生,老爺在一次應酬場合裡認識了三姨奶奶,挺看得順眼,沒多久就娶回來了……」撇撇唇角,雍捐道:
  「不過是個肉頭。」榮禍搓著雙手,頗為憚忌的道:
  「雍爺、有句話,不能不向你明說,我們老爺固然無拳無勇,大把的銀於外剩下的不過是酒色財氣,吃喝嫖賭,可是他身邊有兩個人卻招惹不起,一個是他的胞弟朱乃魁,另一個是護院把頭朗五,這兩個人對我們老爺可忠心得緊,老爺說什麼、他們便是什麼,而老爺對三姨奶奶又百依百順,言聽計從,雍爺,所以你這趟去接尋少爺,可別打著一廂情願的主意,只要三姨奶奶不放人,只怕還有得磨!」雍狷忽然露齒笑道:
  「榮福,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出身?」榮福上半身微向前欠:
  「我只聽說雍爺也是武林中人,有一身好本事,尤其一張弓、一把刀上的修為更屬精湛高妙,尋少爺給我提過好多次,他還記得雍爺的強弓利刃好橡比一般的型式要大上一號……」雍狷「喂」了一聲:
  「我兒好記性,說得一點不錯,可惜他當時年紀太小,尚不清楚他老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也不明白我這一弓一刀是拿多少光陰血淚浸淫出來的……」榮福擔憂的道:
  「雍爺、那朱乃魁與朗五,你可識得?」雍狷搖頭道:
  「不曾識得,亦無聽聞。」榮福苦笑道:
  「這兩個人的武功十分高強,而且性格怪異,舉止乖張,不但朱府裡外上下都畏之如虎,附近鄉里街坊更不敢稍有觸犯,雍爺去接尋少爺,務必小心他們從中作梗,最好能夠避過─一」似乎並不認為這個問題會成為一個問題,雍狷淡談一笑,隨即又替榮福當前的處境做下決定:
  「榮福,你為了我兒子歸宗,千里迢迢從『銅澤縣』來到這裡、不辭艱難,吃盡辛苦,用心只在一個慈悲,憑借僅一個道義,容我向你深致謝沉,往後,你也不必回去了,就把我的家當做你的家,等把小尋接回來,你們一老一小,又可作伴啦!」榮福也沒有虛套,老者實實的道:
  「不瞞雍爺,這趟代尋少爺遠來尋親,原就不打算回朱家了。事實上我也不敢再回去,幸虧這些年來,雍爺一直沒有搬家,縱然費些力氣,總算被我找到了,我也曉得,只要找著雍爺,便不愁安身,反過來,就怕得流落異鄉唆……」雍捐笑道:
  「這地方住慣了,我人又懶散,幾次有機會換個較好的環境,我都拖延下來,現在想想,主意竟是打對了;榮福,住址是小尋告訴你的?」榮福贊喟的道:
  「尋少爺別看年歲小,卻是個有心人、他最早的記憶,原已很模糊了,只記得老家是住在一條橫巷底,門口種著兩棵白楊樹,附近好像還有一座城隍廟,其它的情形就淡忘啦,是以他平常就趁著和三姨奶奶獨處的辰光,有意無意膩著三姨奶奶談些陳年往事,三姨奶奶只當他─個小毛頭,又如何知曉孩子動的是什麼腦筋?便這麼點點滴滴,繼繼續續湊出了雍爺的現址……」雍卷狷覺得心窩裡暖洋洋的非常熨貼受用,他笑吟吟的道:
  「孩子可是從小看大,小尋這寶貝蛋將來決錯不了,越是這樣,我越得快馬加鞭去接他,別比那個女人把我兒糟踏了!」榮福道:
  「雍爺準備什麼時候啟程?」雍狷毫不考慮的道:
  「明天,明天─大早我就上路,從我們『南浦屯』,到『銅澤縣』,算算有上千里的路程,快馬趲趕,伯也得耗個十天八日的功夫,遲不如早,我恨不能插翅飛過去哩。」從椅上起身,他又接著道:
  「等一下我會交待長根,叫他好生照拂你,榮福,在這裡不必拘束,怎麼方便怎麼過,夜深了.現在你跟我來,先帶你去住處看看……」榮福提起椅腳下的包袱,臉上流露著安定後的滿足神色,對他這種年紀的人來說,欲求都不高,能有個安身立命的處所,心裡就踏實了。
  雍捐這匹馬,名喚『乘黃』,矯健駿昂,顧視深穩,油光水滑的棕黃色皮毛,每在肌肉顫動下有如波紋映閃,四蹄沾地,沉潛靜悄,頗有騰躍之間,立可馭風而去的飄逸之態。
  「乘黃」只以不徐不疾的小碎步悠遊奔馳,看它揚首飛鬃、流水行雲似的模樣,足見精力充盈,後勁無窮,訪若照這種勢子跑下去,一輩子都不必歇息了。
  此時,日正當中。
  秋老虎的炎熱,仍然挨著幾分盛夏的餘威,陽光當頂照曬,一樣能烤得人頭皮出油。
  混身是汗,雍捐頭上雖戴著竹笠,一襲玄綢夾袍卻腋背盡濕,粘搭搭的貼在肌膚上,覺得相當的不舒服。前面出現了一片疏林,林邊尚有座半塌的、不知是屬於何族何性的宗詞。
  祠內祠外,只見蔓草煙荒,鬼冷冰清,好像已經有很多年不續香火了。
  「娘的,且打個尖,歇歇晌吧。」雍狷自己對自己說,邊圈轉馬頭直往祠門前靠近,人馬隔著有一段路,陣陣涼風已吹拂過來,輕柔幽沁,好不爽意。
  下了馬,雍狷左手提著羊皮製就的弓囊,右手拎著牛革為鞘的雙環大砍刀,匆匆邁步踏入祠堂……
  人從大太陽底下一走進陰涼地,那種舒坦就甭提了、他長聲吁─口氣,隨地放下手中傢伙,就待找尋水源,打算先洗把臉,去去暑熱。
  抬眼處,不曾發現水源,卻猛的看到半截人影晃映在神案之前,雍狷不由微覺吃驚,定神細看,可不正是半截人影?怎麼說是半截呢?原來那人是盤坐著的,有似老僧參禪,更令雍狷意外的是,居然還是個女人!舔舔嘴唇,雍捐調開視線,走到─邊,開始專心尋找他的水源。
  在這等情景下,他習慣不搭汕,生人陌面的,卻是說什麼好?再則,保持距離,往往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在詞堂四周轉了一圈,雍猖沒有看到哪裡有水,或者林子裡會有,他又懶得再跑出去,索性不洗臉了,只打算就地噸上一陣,盡早上路。
  直到如今,他不曾再朝那娘們看上一眼,但是,本能的感應,卻總覺得有些怪異與反常。
  也只是剛剛合上眼皮不久,雍狷才將有點迷糊,輕輕的衣抉帶出的風聲已傳入耳膜,有如兩片落葉飄零……
  但當然不是落葉,現在還不到落』葉的時序,更且,葉片哪有會拐彎從外飄入的?睜開服;雍狷看到詞堂裡已經多出兩個人來,屋頂破隙間透進的天光明明暗暗的嫁罩在這兩個人身上,特別流露著一股獰惡陰邪的意味。
  這兩個不速之客都是男性,一位身形瘦長,扁窄的臉孔上鼻削唇薄,雙目銳利而冷漠,顯示出乃是個心如鐵石的角色,另一位卻生得挺俊,唇紅齒白,劍眉星眸,還掛著一抹不怎麼帶著笑意的微笑。
  兩人並肩而立,他們先是注意神案前盤坐的女子,然後,始輕蔑的訂量起雍狷來。
  於是,盤坐的女人緩緩起身,緩緩步出神案的陰影之外,雍捐漸次看清這女人的面目,忍不住心裡暗讚一聲;「漂亮!」那女人漂亮絕對稱得上漂亮,不過形態之間卻隱溢著一種說不出的蕭索感覺,似雪如冰,眼神流轉波光寒洌,完全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架勢。
  雍狷無來由的感到幾分不自在,他望望那個女的,又看看另兩個男的,不禁暗裡嘀咕……這是怎麼一碼事?瞧光景,這男女雙方,似乎不像是避暑氣來的……。
  兩個男人注視著女人,那扁窄臉孔的仁兄首先開腔,聲調略顯低啞:
  「很好,君仍憐,我們來了兩個,你也正巧一雙,彼此都不吃虧!」叫做君仍憐的女人連正眼也不向雍捐瞧上一下,只面無表情,冷冰冰的道:
  「我只有一個人,另外那位,素不相識,你們別攪混了!」有些詫異的又望了雍捐一眼,這人道:
  「難道你們不是一夥的?」君仍憐不屑的道:
  「老實說,我還以為他是同你們是一夥的呢。」扁窄臉孔的仁兄神色一沉,怒視雍捐不友善的道:
  「朋友,你一不沾邊,二不帶舊,卻跑來這裡趟什麼混水?你是衝著君仍憐來的,抑是衝著我『血鷹』全天保來的?」一看對方兩造正事不辦居然把箭頭朝向了自己,雍捐立時就有了火氣,不過他實在不願意另生枝節,多惹麻煩,只好壓制情緒,強行忍耐:
  「老兄,這裡是─座破落的詞堂,詞堂荒頹得連哪個宗哪個姓都搞不清了,我路過此地,因為日頭大、天氣熱,只是進來避避酷暑,歇個晌,我又招誰惹誰了?怎麼能叫趟混水呢?」那全天保冷冷的道: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你這歇晌的時間、地點,也未免挑得太湊巧了吧?」雍狷坐直身子,嗓門提高:
  「聽著,老兄,你們各位若有什麼過節須要解決,那是你們之間的事,與我毫不相干,生宰活殺,悉憑尊便,這祠堂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的,誰都有權利窩在這裡,如果愣要拿這個借口找局外人的囉嗦,此情此景之,老兄,我並不認為是─種聰明做法!」全天保遲疑─下,轉頭問他的同伴:
  「明月,你以為如何?」唇紅齒白的這位頷首道:「此人言之有理,他既與君仍憐無涉,我們還是趕辦正事要緊。」全天保細長的雙眉挑起,面向君仍憐:
  「姬秋風的事,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打不打算就此了斷?」君仍憐晶瑩明澈的一對鳳眼中閃動著寒刃一樣的光芒。
  她生硬的道:
  「全天保,要說薄倖,你不只是薄倖,你簡直冷血、邪惡、沒有人性,你騙了秋風的感情尤在其次,你更騙了她的身子,令她懷了你的孽種.─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名節、貞操、一個丈夫、一個家,但是秋風的這些全叫你毀了,你如果愛她,為什麼還要這麼糟蹋她?如果你愛她,又何忍拋棄她?全天保,姬秋風的未來暗淡,幸福破滅,你就想幾句話推個乾淨?」全天保表情僵木,無動於衷:
  「這叫周瑜打黃蓋,君仍憐,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姬秋風不是小孩子,設若她不心甘情願,我能硬逼她上床?而不論事前事後,我從未向她承諾什麼,這純係男歡女愛,各取所需,懷了身孕是她不自小心,與我何干?彼此逢場作戲,好來好散,想借此給我背包袱,卻是談也休談!」君仍憐的唇角起了一陣抽搐,看得出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激動。
  咬著牙道:
  「全天保,你這叫人說的話?秋風是個女人,她愛你,把一切都給了你,為了表示對你的情愫,不惜在毫無名份的保障下懷有你的孩子,她如何會知道你從頭到尾都是在玩弄她、欺瞞她,又把她當做一件洩慾的工具?全天保,她待你這樣情深意重,你就拿『男歡女愛』、『逢場作戲』的態度來回報?」聳聳肩,全天保輕描淡寫的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姬秋風偏要鑽牛角尖,我有什麼法子?假如每個和我交往過的娘們都像她─樣,我早就三宮六院外帶七十二儐紀了;君仍憐,姬秋風是你的義妹,你最好開道開道她,男女之間,就這麼一回事,我也決不是個好丈夫,勸她看淡點,別再糾纏下去了……」深深吸一口氣,君仍憐的聲音進自齒縫:
  「那麼,孩子怎麼辦?已經四個多月了……」全天保七倩不動的道:
  「她想生就生下來,否則,拿掉我也不反對,完全隨她的便,只不過,她若想生下孩子,將來可別指望歸我姓全的宗!」白哲的臉龐上逐漸浮現了一抹暗青,這抹暗青像一股氤氳,從君仍憐的鼻根直透額門,她這時反倒出奇的平靜下來:
  「全天保,這麼說來,你是鐵了心要絕情寡義、始亂終棄?」全天保重重的道:
  「隨你怎麼說都行,姬秋風想和我再續前緣卻決不可能,當然,婚娶之事,則更屬荒謬,自此之後,男婚女嫁,各不相涉!」點點頭,君仍憐宛似古井不波:
  「全天保你不是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可憐秋風還對你存有奢望,癡心妄想你會回頭……我答應過秋風,盡量挽救你們的感情,竭力引發你的天良,使你們的緣份還有接續的餘地,現在看來,這一切都白費了……」全天保露齒而笑:
  「你是聰明人,君仍憐,也世故老辣,經驗圓熟,你早該知道我和姬秋風的事乃到此為止,永不可能會有任何結果。」君仍憐起自鼻根、上通腦門的那股青氣,突然問已擴展至整張面容,她原先柔美嫩白的臉蛋便剎時籠罩在一片幽綠慘淡裡,看上去,陰森如鬼,妖異之極!
  退後一步,全天保鎮定的道:
  「你好像不肯罷休,君仍憐?」冷淒淒的笑了笑,君仍憐的聲音彷彿來處九幽,飄渺又怖厲:
  「秋風不能白白的被人糟蹋,被人犧牲,全天保,你傷天害理、造孽作惡,就必須替你的行為付出代價,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鮮血更好的補償了!」全天保凜烈的道:
  「君仍憐,我是看在和姬秋風那段交情上,才對你再三容忍,委屈求全,你可不要以為我怕了你,『毒膽文君』嚇得住別人,卻唬不了我!」君仍憐的臉龐上是─片青綠,然而眸瞳中的光芒競隱隱泛赤,她唇縫輕勸翕合,吐出來的字眼宛若─顆顆的冰珠子:
  「我不是來唬你的,全天保,我來是要一個結果,索─
  個公道,我必須為秋風討回一點什麼……─無論愛或恨,都行!」全大保惡狠狠的道:
  「你自以為你是什麼人物?又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君仍憐,你想怎麼樣我全接著,你要流血?行,我們就讓他流,且看是流誰的血!」緩援的,君仍憐雙手仲向腰後,隨即往上抬起,但見她手中各已多出─只金光燦亮的尺許尖錐來,尖錐從外表看去只是單─的錐頭桿身,豈知雙併合─,她纖纖五指分別轉動,併合的錐體便逐漸旋開,變成兩手凹錐,前後相連,銳利的錐尖形同多角菱形,即使凝止不動,也有星芒明滅,點點流閃。
  哼了─聲,全天保傲然道:
  「君仍憐,我見識過你這『兩儀錐』,沒有什麼大不了!」說著話,他長衫一掀,「錚」聲脆響,已拔出了那柄寒光四射的長劍,雪亮的劍鋒若擁雪起霜,泛一層濛濛的霧氳,隔著老遠,已可感到劍氣森森,逼人鬚眉。
  ─邊,那位唇紅齒白的朋友似乎並末打算油手旁觀,手腕翻處,已自肩後抽出他的尖刃……一把快得要命的鬼頭刀!坐在那裡的雍捐,當然已大致明白了他們雙方衝突的內情,可是他決沒有幫助任何一方的意念,江湖原就是非多,能遠著,還是遠著為妙……雖說他比較同情君仍憐。
  唇紅齒白的朋友微微一笑,向全天保道:
  「兩個男人拼一個女人,我這還是生平頭一遭,天保,都是為了你哪:」全天保泰然自若的道:
  「因勢制宜,解決問題才最重要,手段運用,便講究不了那麼多了。」君仍憐斜視這位英俊得可以的仁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你一一是誰?」鬼頭刀倒貼於肘,這人欠欠上身:
  「『百臂刀』江明月就是不才。」手上的「兩儀錐」平舉,君仍憐幽冷的道:
  「聞說江明月還算是個正派人物,今日一見,方知正邪早已不分了!」江明月的神情有點尷尬,卻並不答腔,顯然,君仍憐的諷刺毫未影響他「兩個男人拼一個女人」的決心,正如全天保所言,要解決問題,是顧不得手段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7:45

第02章 仍憐文君起刀環  

  全天保長劍上指,擺出的起手式是十分尋常的「懷抱一蛀香」,冷眼旁觀的雍猖,─看就知道這是個誘敵的陷阱,下意識的,他希望君仍憐也能查覺出來。
  君仍憐身形倏轉,她沒有攻擊全天保,錐尖劃過半空,灑出一溜溜的星芒,星芒湧蕩四合,卻是以江明月為聚攏的焦點!鬼頭刀起似長虹,「哩」聲飛斬,銳勁未斷,又繞肩回穿,刀光矯舞騰翻,像是無所不在,刃出刃現,神鬼莫測,又似百臂齊揮,寒焰交織,冷鋒疊架,江明月功力之精湛渾沉,已大出君仍憐意料之外:
  很少看到那麼美妙的空心斤斗一一君仍憐裙據飄展,連連做了七次方位不同,高低迴異的躍滾,她的動作不但密集快速,在極小的範圍裡幾乎隨心所欲的四處移轉,尤其身法之婀娜、姿態之柔慢,直如馭雲仙子,凌虛而舞。全天保全神貫注,─劍刺出,猶似電掣,他的長劍沉穩凝重,拿捏的關節又準又毒,劍刃所指,正是君仍憐第七次躍滾後著地的須諛,也就正是一般運氣者舊力已竭、續勁未生的剎那空隙間!
  寒氣森森的長劍逼胸而至,君仍憐在於鈞一發中單足旋地,「霍」聲半旋,手上的「兩儀錐」併合交叉,「嗆琅」一響硬生生架開了對方的鋒刃 ,江明月便在此際驀地一個大偏身逼進,刀如映雪,毫不憐香借玉的劃過肩背,赤霧湧現的瞬息,君仍憐已踉踉蹌蹌歪出幾步。
  全天保冷冷一笑,劍尖驟而抖成十一朵劍花,劍花飛舞,宛若來自九天之上的蓮座,層層的蓮憨襯合著參差的心蕊,齊往君仍憐身上罩去。
  儘管肩頭上綻開一條半尺多長的血口子,儘管鮮血染紅了衣裳,君仍憐卻毫不示弱,她雙目凝聚,靈活快巧無比的在四飛的劍花問穿梭翩閃,進退掠走,任由全天保長鋒急催,亦未能奈何!江明月不笑了,鬼頭刀挾著凌厲的勁勢強攻而上,口中一面狠叱:
  「好個滑溜雌貨,我就不信你有本事逃過我們兄弟的手掌心!」全天保跟著出聲點撥:
  「明月注意,姓君的娘們極精騰挪之術,可別著了她的道──」一聲大喝,江明月刀隨腕起,刃並肘飛,竟然要以他狂猛的刀法硬將君仍憐逼入死角,並同時切斷了其它三方的每一條遲路。
  君仍憐不上這個當,她雙錐挑刺翻彈,招連招,式接式,有如流星曳瀉,天河聚雪,搏截反擊,快不可言,簡直一點都不含糊。
  這時,全天保的長劍由上而落,劍刃焙布成一面扇形光輝,當頂壓到,目地顯然是要配合江明月的平面攻勢,令君仍憐難以抗拒。
  扇形的光弧極快往下罩落,君仍憐突兀迎向江明月的刀式,她雙錐齊並,豁力往外推撥,身形猝然倒起,兩腳已蹴至對方面門!
  江明月沒想到君仍憐居然膽敢以力制力,硬衝硬撞,大怒之下越發半步不讓,猛仰頭,蹲身拋肩,作獅子吼,鬼頭刀傾注全力回翻,但是,卻候覺鋒刃─輕,抗力頓消,他在淬不及防的情形下立失重心,整個人都往前搶跌出去於是,金芒流閃如電,江明月的右頰、左臂、前胸等處迅即血濺肉裂,只在俄頃之間,他已連連挨了三錐,且錐錐痛沏心脾!
  全天保凌空暴撲,劍刃貼地並躥騰射,寒光如矢,冷焰繽紛,君仍憐沾血的雙錐尚未及收回,人已撞上牆,又一個反彈跌坐在地!
  不錯,她是捅了江明月三錐,可是這三錐的代價卻相當沉重,全天保便趁著她出手之際現露的破綻也立時回敬了兩劍,─劍刺中腰肋,另一劍紮在她的大腿根上!
  君仍憐自然不甘就此臣服,她奮力掙扎著想站立起來,但已力不從心,幾次撐起身子,又幾次跌坐回去,反而因此波及傷口,血流得更多了。
  江明月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卻沾得滿掌的鮮血,他憤怒的甩掉指間的淋漓的血滴,歪曲著五官,形容獰怖之極的嘶聲吼叫:
  「這個該死的賤人,她竟然破了我的相,天保,天保,人交給我,我非要親手殺她不可:」全天保的劍尖游移在君仍憐的咽喉之前,距離這麼接近,幾乎隨時隨地都可以致對方於死命;他當然瞭解江明月惱恨的原因,這位「百臂刀」向來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當經常以此自負,如今面孔上挨了一記,比絞他的心猶要痛苦,其怨恚之情,自則不在話下。
  斜過眼來全天保淡淡的道:
  「明月,用不著激動,君仍憐是你的了,你看著處置吧。」面容上是血花赤糊一片,已不見先前的英俊模樣,江明月咬牙切齒的咆哮:
  「我決不會便宜了這個毒婦,我要一片片的削她、一寸寸剜她,我要叫她輾轉哀號,哭天搶地,我要把她的身子拋出去餵狗……」全天保似笑非笑的道:
  「隨你怎麼樣都行,明月,我說過,這女人是你的了!」混身上下血跡斑斑的君仍憐,絲毫沒有畏懼驚恐的神態,有的只是仇恨,是不甘,她兩隻眼睛圓睜,額頭上浮凸著細微的青色脈絡,像煞一個法術失靈之後被困於一隅的女巫,透露著那等惡毒的報復意願:
  「全天保……江明月,我並不在乎怎麼死,我恨的只是未能將你們手刃當場,今天我沒有為秋風討還公道,便化為厲鬼,我也要找你們索命!」全天保彷彿隔著一條陰陽界做局外觀,他悠閒自若的道: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君仍憐。」江明月揮舞著鬼頭刀,張牙舞爪的叫:
  「你這個臭婆娘、死賤貨,你毀了我的容貌,還敢強辭硬嘴,不饒不休,你且看我怎生消磨你……」君仍憐挑起眉梢,陰冷又不屑的道:
  「你可不要手軟,江明月。」哇哇一聲怪叫,江明月完全忘記了什麼是君子風範、俠士氣量,就和一頭瘋獸般撲向君仍憐,手起一刀,目標是想先割掉君仍憐的那只右耳。
  刀光驟閃,響應的不是利刃切肉的悶響,居然是金鐵交擊的一聲鏗鏘,這猶不說,那股反震的力道更強渾如山,直把江明月倒撞出三步之外,整條右臂都發麻!不待江明月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全天保的怒叱聲已經傳來:
  「朋友,你這是幹什麼,真要趟溫水麼?」雍捐的雙環大砍刀,僅只出鞘一半,還斜斜的伸攔在君仍憐的頭頂上方,他的表情奇怪,不但有此窘迫,甚至帶著茫然,不似一般打抱不平的人那種理直氣壯或慷概激昂的德性。
  江明月一看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竟是雍捐,禁不住立時暴跳如雷,大吼大叫:
  「我操他娘,我早就知道這傢伙不是好路數,果不其然他是幫著那賤人來的,天保啊,我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通通於掉拉倒!」收回刀鞘,雍狷用力摔摔腦袋,抹一把臉形色微顯怔仲……老實說,他也覺得頗為迷惘,迷惘於自己怎會猛古丁來上這麼一個動作?原先不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的麼?眼前的紛爭,眼前的人,哪一邊又扯得上關係呢?但想是這麼想,說是這麼說,為何卻莫名其妙的插上了手?競好比一種反射作用,只看到君仍憐情況危殆,尚不及心口相商,業已有了行動,這到底是怎麼一個解釋?全天保逼視著雍捐,厲聲道:
  「要不是來上這一手,我們差點忘了這裡還呆著你這麼一號人物,說,你和君仍憐是不是一夥的?」雍捐有點尷尬的道:
  「不,我們不是一夥的,今日之前,我從來不曾見過她重重一哼,全天保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出手幫著這個賤人?」雍狷打了個哈哈:
  「說出來恐怕你們不信,我本來決不想管這樁閒事,兩造雙方,我一概不識,各位的梁子更與我無關,可是不知怎的,我一看到這女人身處危境,腦袋還來不及思量,意念─動,就不自覺的出子了,呢,好像做夢一樣……」不待全天保回答,江明月已吼起來:
  「滿口胡柴,一派放屁,分明是有心挑畔,執意啟端,還編出這番鬼話來唬弄你家那個親爹2你不是三歲孩童,亦非神智混沌,自己的行為豈有控制不住的道理?做夢?好,現在你就該醒過來挨刀了!」雍捐不大高興的道:
  「我說的都是實話……」江明月怒叱:
  「閉上你的臭嘴,你既然要替姓君的娘們出頭,我們包準接著,娘的皮,我倒要看看,你算什麼三頭六臂!」雍狷沉下臉來道:
  「江明月,可不要逼人太甚,你那把刀上的功夫我瞻仰過了,還不到能叫你隨心所欲的地步!」江明月「咯□」一咬牙:
  「你試試看……」輕輕擺手,全天保冷硬的道:
  「我們不想節外生枝,朋友,如果我們放棄對你的追究,你怎麼說?」雍狷的視線轉到君仍憐的臉上,君仍憐微昂著面龐,眼神清例而幽寒,她沒有回視雍狷,充分流露著那種不屈不撓不領情的神韻,似乎是生是死,她早就豁出去了!
  全天保又緊釘一句:
  「你怎麼說?」清理了一下嗓門,雍捐苦笑道:
  「呢,我以為,這個女人好橡不該死……」容顏候變。全天保火辣的道:
  「那麼,你還是打算替她出頭嘍?」嚥了口唾沫,雍狷感到措辭有些困難:
  「我的意思是,呃,冤家宜解不宜結,人家一個婦道,已經被你們傷成這樣,能罷手,就罷手算了,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江明月氣極怒叫:
  「她傷成這樣?我呢?我的傷又怎樣說?莫不成我就該白搭?!」雍狷心平氣和的道:
  「也不是白搭,兩頭相抵,正好誰也不欠。」不耐煩的一揮手,全天保大聲道:
  「少囉嗦了,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是現在就夾著尾巴滾蛋,抑或要幫著姓君的女人和我們為敵?」雍捐看了君仍憐一眼,這女人還是保持原來的表情姿態,堅毅果決另加拒人於千里之外,稍有一『點不同的是,她的雙眼已迷濛,瞳仁中透著怔滯,坐在地下的身子也開始前後搖擺起來。
  又用手抹一把臉,雍狷歎口氣道:
  「就算是天意如此吧……」江明月首先一聲暴喝,鬼頭刀像秋水映寒,「嗖」聲橫抹雍捐的頸項,去勢之快,恍同電掣:
  雍狷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個反應出現,他的左腕微抖.
  雙環大砍刀露鞘半截,「鏘」的一記金鐵撞響,已準確無比的震開了對方來刀。
  於是,長劍若虹,候然之間劍尖便到了雍捐的眉心一一敢情全天保也在發狠啦。
  輕輕別過臉去,只是輕輕的一轉,劍尖已落空擦過,雍狷右手拔刀,而幾乎在他手指沾上刀柄的同時,雪亮的光華已耀眼炫目的充溢於祠堂的每一個角隅,全天保拚命向外躍躥,卻仍然留下一紹髮絲漫天飛舞。
  江明月口中大聲咒罵,運刀如風,鋒刃錯雜交織,滾滾而來,雍捐雙日凝聚,就在對方刀鋒接近的須災,「嘩琅琅」雙環搖蕩,一刀斜角上指,硬是插入刀陣之內,把江明月逼得驚慌急退!雍猖的雙環大砍刀,比一般的砍刀尺寸來得大上一號,刀鋒寬闊,接近兩隻成人手掌並排的幅度,其長四尺有半,背厚刃薄,雙環大小若拳,分別嵌連在微微隆起的刀首與略帶淺弧的刀脊之間,刀身整體呈現著強烈的銀白色芒彩,明瑩璀璨,冷洌襲人,而只看刀的份量之重,便曉得雍猖的臂力如何了!
  這麼巨型的一把傢伙,不要說砍實了,即便被刀身的任何一個部位碰上,恐怕也免不了折骨裂肌之苦,是以江明月雖然刀法犀利,招術花梢,人家偏能尋出那一絲破綻,鎬鋒驟入,活脫銳斧碎冰,他焉有不倉惶躲走之理?全天保身形迴旋,做著極度快速的挪移躍閃,長劍便在他如此疾勁的游動下倏合倏吐,宛似毒蛇流竄,又若飛星點點,劍氣破空,更迭聲發出「哧」「哧」密響,一下子就阻絕了雍狷的進退之路。
  雍捐對全天保的劍勢好像視若無賭,他雙手握刀,壯健的軀體淬然原地打轉,刀光隨著他這種陀螺似的身法狂溢暴漲,便也形成了一股龍捲風似的呼嘯,冷焰進濺,果有怒□突來,山搖地動之威!連串的兵刃碰擊聲不絕於耳,火花明滅,流芒躥舞,全天保忽的悶哼一聲,歪歪斜斜搶出圈外,倉促下拿劍撐地,長劍卻「當琅」脆響斷為兩半……剩在手中的一截,亦是殘缺斑斑,裂痕處處了。
  雍猖並沒有乘機追殺,他只是靜靜的望著著全天保,這位素有「血鷹」之稱的老兄,眼下正是名符其號,變做一了只如假包的「血鷹」,前胸背外加兩手兩腳,縱橫布列著的傷口.伯沒有十好幾條!翻起的肌肉白裡泛赤,有的地方更深可見骨,鮮血溢湧下,全天保可真成了個「紅人」啦。
  江明月略微猶豫,又待揮刀再上,雍捐擺擺左手,粗著聲道:
  「慢著:」緊握刀柄,江明月口沫四濺:
  「你個王八蛋別以為吃定了,老於今天非和你拚個生死存亡不可!」雍狷把刀身拄在身前,重重的道:
  「姓江的,你是不是我的對手,心裡應該有數,這且不說,就算你不怕死,難道也不管你這伴搭檔的死活?眼瞅著他就不行了……」江明月大叫:
  「放屁,這點傷還要不了他的命!」雍狷嘿嘿一笑:
  「不錯。傷是要不了命,只怕流血會流死他!」江明月被點醒了,趕緊側首急問:
  「天保,天保,你覺得怎麼樣?還挺得住麼?」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全天保有心全力振作,奈何眼前發黑,腦袋暈沉,不但口乾舌燥,心腔悸動,而且四肢虛軟,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強自睜著茫然的雙目,就同喝醉了一樣舌頭僵直:
  「走……走……我們……走!」一看情形,是真個不行了,江明月過去扶住全天保,邊低促的道:
  「這個場面又待怎麼收拾?還有姓君的婆娘也還不曾料理……」全天保口齒不清的道:
  「君……子報仇……三……三年不……晚……明……
  明月……我……我們……走……」「好,聽你的!」雍狷慢吞吞的接腔道:
  「江明月,光聽他的不行,恐怕還得聽聽我的。」江明月楞了楞,隨即勃然大怒:
  「聽你的?我們憑什麼聽你的?別看我們哥倆都帶傷在身,要拼要打,包管能跟你豁下去!」雍狷抬高了下巴,大馬金刀的道:
  「不用朝自己臉上貼金子,江明月,二位那點道行,加起來不夠我一刀斬,尤其在你們眼前這種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情形下,宰殺起來當更得心應手,百發百中,因此麼,二位的兩條命便都掌握在我的手裡,想留想走,不問問我,行麼?」江明月不由氣得血脈奮張,雙目如火,他拿刀直指雍捐,嘶啞的吼叫:
  「大言不慚的東西,我就叫你試試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能一刀宰了我們倆人……」伸出一隻血污的手抓緊江明月的胳膊,全天保喉頭呼拉著痰音,嗓調微弱卻焦切:
  「忍……下來……明……月……務必……忍……忍下來,千……千萬……不要……中了他……他的激將……之計!」深深呼吸了一次,江明月垂下刀鋒,猶有些不甘不服的道:
  「你說吧,你是什麼意思?」雍狷露齒而笑:
  「二位可是想走?」江明月悻悻的道:
  「這還用說,不過這並不表示我們含糊於你,全是我夥伴傷重急須送醫治療的緣故……」「昭」了一聲,雍捐道:
  「很好,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們的境況既然悲慘到這步田地,我也不為己甚,但是呢,要走可以,至少總得擱下句話來吧?」江明月忍著氣道:
  「擱下什麼話來?」雍狷不慌不忙的道:
  「對於─個勝利者來說,當然有要求被尊重的權利,你們吃了癟,只有自認倒霉,賠上幾句好話,乃是最便宜不過的事了……」江明月瞪著眼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道歉?」雍狷加強語調:
  「不是『道歉』,江明月,這叫賠罪!」江明月怒火又升,卻在全天保那只痙攣的手掌緊握下強自按奈下來:
  「你告訴我,這罪,又得怎麼個賠法?」雍狷胸有成竹的道:
  「我便好人我做到底,馬馬虎牙算啦,江明月,你們只消依我說的照本宣科跟著念,事情就算通通拉倒,我決計不難為二位。」江明月陰著聲道:
  「好,我們跟著念就是。」乾咳─聲,雍捐慢條斯理的道:
  「聽著,我念一句,你們就得跟著念一句:『二大爺』。」江明月臉色泛綠,加上頰額間橫抹的血跡,看上去就不中瞧了,他極其勉強,聲如蚊蚋般發聲:
  「呢,二大爺……」別看全天保已經神智暈沉,卻識得時務,知曉利害,他半睜著眼,斷斷續續的道:
  「二……二……大爺……」滿意的點點頭,雍猖口音清晰的道:
  「我們是兩個不開眼的雜碎,冒犯你二大爺……」江明月咬咬牙,只有和全天保快慢不一的跟著念下去;雍狷接著道:
  「還請二大爺你高抬貴手,饒過我們這兩條狗命。」全天保就像被催眠了一樣,無平無仄、渾渾噩噩的照說不誤,江明月沒有法子,一字一頓的往外硬擠,念完這兩句,嗓眼裡就宛如掖進了一把沙,那種難受噎窒的感覺,簡直甭提廠!雍捐哈哈大笑道:
  「我接受二位的陪罪,也謝謝二位的合作,現在你們可以上路啦。」江明月半聲不吭,攙扶著全天保調頭而去,他固然沒有留話,也不曾傳示一個仇恨的眼風,但那種來自神魂深處的怨毒與屈辱,業已凝聚成足以意會的訊息,強烈的令人感受深刻。
  不在意的收刀回鞘,雍猖側臉望去,驟然吃了─驚……
  那位冷若冰霜、剽悍桀驁的君仍憐,此時競已橫躺在地,知覺全失,身子下,襯著一大灘濃稠的鮮血!
  雍狷不禁猶豫了,這個地方他並不熟悉,到哪裡去找郎中也不清楚,照君仍憐流血的情形來看,時間上伯亦不及,他自己對歧黃之術雖無深研,但一般的跌打損傷尚可勉力應付,然而醫治外傷,勢必要袒衣露體才好行事,人家─個婦道,又素昧生平,待要下手,實在是難。
  搓著一雙大手,他來回不停地走,真有些團團打轉的焦灼,自古以來,禮教所傳便為男女授受不親,可是,眼看著再不施救,不用多久就要出人命了;到底該怎麼辦才妥當,他煩得差點想拿腿就走。
  走當然是不能走,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如果任由君仍憐這麼流血而死,先時又何必出手伸援,憑白結下兩個冤家?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事,他雍狷一輩子不幹。
  那又怎麼辦呢?一咬牙,他大步過去把君仍憐抱起來,匆匆行向神案之後,放下人,再回頭去鞍囊裡取藥,急切問找不著水,乾脆就用自己那半壺飲水湊合,他一邊猶在咕噥著:」救人要緊,救人要緊……」君仍憐靜靜的躺在一張毛毯上,毛毯是雍捐替她鋪墊的,這個女人傷得不輕,流血過多使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憔悴,她閉著雙眼,眉心微蹙,似乎並未感到太大的肉體痛楚,又像幽聚著一股不能平抑的怨郁之氣,人未甦醒,臉容上卻已漾散懲般愁苦……
  雍狷抱著膝頭坐在旁邊,他不由自主的就著那張小木凳上燃亮的油燈端詳眼前的女人……姣好的臉型配上俏麗的五官,組合成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輪廓,柔美的線條精巧的把容顏間的明暗面仔細勾勒出來,越增那種不可言傳的撫媚與嬌艷;不錯,現下君仍憐顯得光澤暗淡,近乎灰澀,然而她肌膚滑潤,面色嫩白,表像萎頓,仍掩不住她撩人的風姿,這個女人,長得可真美。
  君仍憐身上的傷口,全經雍狷悉心為她洗淨上藥,並一一包紮妥當,袒衣露體是免不了的,如今,雍狷只能以自己的外衫蓋著君仍憐,因為君仍憐原來的衣裙,已割裂撕脫,且浸血透濕,根本穿不得了。
  昏黃搖晃的燈火輕輕跳動,光圈映照在君仍憐清冷的面孔上,她那兩排長而微俏的睫毛忽然不可察覺的翕合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8:10

第03章 長山惡客逼門來

  雍狷本能的往後縮了縮身子,先臉上展開一副他自認為十分和善的微笑。
  於是,君仍憐慢慢睜開眼睛,油燈的光亮雖然闇弱,但對她來說仍屬一種刺激。
  她瞇著眼神態顯得有些空茫的注視著現下處身的環境,過了好一陣,才似是將前因後果連貫起來,之後,她看到了坐在一旁的雍狷。
  輕輕咳嗽一聲,君仍憐不禁蹙眉咬唇,好像這一聲咳嗽牽動了她身上的傷口,痛苦與仇恨又一齊湧了回來……
  即使這樣的一顰一蹙,競也流露著令人心醉的韻致,雍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君仍憐定定的看著雍狷,目光卻異常冷漠,儘管話音低啞,分明生硬艱澀:
  「你是誰?」雍狷搓搓雙手。
  陪笑道:
  「我姓雍,單名一個捐字,雍捐就是我……」君仍伶閉閉眼。
  道:
  「是你救了我?」雍捐忙道:
  「路不平有人踩嘛,小事一樁,算不了什麼,嘿嘿,算不了什麼。」君仍憐蒼白的面孔上毫無表情,腔調更見陰沉:
  「我身上的衣裳,是你脫下來的?」雍狷急急解釋:
  「實非得已;君姑娘,你的內外衣衫全被鮮血浸透,粘在傷處,如果不將衣衫割裂褪下,便無法清洗上藥,為了救人第─,我只好事貴從權,先行動手療傷,若有莽撞不周的地方,還請姑娘包涵曲諒!」突然間,君仍憐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這麼說,你已經窺探及我的身子,並且觸摸過我的身子?」雍狷先是─楞,隨即啼笑皆非的道:
  「君姑娘,你受的創傷不輕,失血猶多,當時情況危急,假設再延誤治療時效,可能便有不測之慮,我要替你止血療傷,自然難免看到你的身體,接觸你的肌膚,否則,這個傷又如何治法?」君仍憐沉默片刻,聲音─下子尖了:
  「雍狷,你知道不知道─個貞潔的女人,她的身子是決不能被人看到及觸摸到的?更何況被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看到及觸摸到?這是褻瀆、這是無禮,這更是天大的羞辱!」雍狷被君仍憐一衝─頂之下,不論對方是有理無理,競有些手忙腳亂了:
  「我,我可是為了救你的命啊……」冷冷一哼。
  君仍拎道:
  「我寧肯去死,也不要讓一個男人用這樣的方式救我的命2」他娘的皮,這算是怎麼一碼事?一片好心,倒叫人家全當成牛肝肺,雍捐怒火頓升,嗓門馬上就粗了:
  「江湖闖蕩了二十餘年,稀奇古怪的名堂也算看得不少、經得不少,但像你這個娘們的言行舉止,我尚是頭─
  遭遇上,我扶弱濟危,拔刀相助,救你性命於前,醫你創傷在後,卻是哪裡錯了?即便是說不上對你有恩,至少也不能算有仇吧?你這種態度,實在叫人寒心!」君仍憐形色怪異的道:
  「今你寒心的事只怕還在後面,姓雍的,天下男人,就沒有─個是好東西!」雍捐氣呼呼的站起身來,但覺一肚皮的窩囊:
  「難怪那全天保和江明月要置你於死地,連我這會都有捏死你的衝動,罷、罷、罷,我也不用你領情,權當荒郊野地裡撞上了鬼……」君仍憐仰視著雍猖。
  語聲凜烈:
  「撞到了鬼都比你做的事要幸運,雍狷,你必須為你的卑鄙行徑負責!」雍狷怒極反笑:「你來告訴我,姑奶奶,我要負什麼責?」君仍憐抿抿嘴唇,臉上又浮起─層淡淡的青氣: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挺挺胸膛。
  雍狷大聲道:
  「我叫雍狷,道上朋友都稱呼我為『二大爺』,家住『南浦屯』城陛廟後橫巷,門前種著兩棵白楊樹的就是,你要找我,我隨時候教,不過,我得事先向你提出忠告,就憑你這幾下於,還是多請幾幫手為妙!」君仍憐強硬的道:
  「這是我的問題,無庸你來操心!」雍狷狠狠瞪了君仍憐─眼,轉身便走,背後,又傳來這位「毒膽文君」冷峭的語聲:
  「你要去哪裡?」腳步不停,雍狷悻悻的丟過話去:
  「老子去哪裡,你管不著!」君仍憐的嗓調提高了:
  「你還像個男子漢嗎?做事就這麼虎頭蛇尾、不幹不脆?!」站住身子,雍捐半側過面孔來:
  「這又是怎麼說?」君仍憐略略拾起頭項。
  頗見吃力的道:
  「我如今負創在身,行動不便,內外衣裳又盡破碎染血,難以蔽體,你這這麼甩手一走,把我獨自個丟在此地,荒煙曠野,四顧無人,豈不是有意置我於絕境?這不叫虎頭蛇尾叫什麼?但凡一個大男人,就少有這麼不負責任的……」雍捐嘿嘿冷笑:
  「人說嘴是兩片皮,真個一點不錯,翻過來是它,覆過去也是它,道理叫你一個人佔全了,姓君的姑奶奶,人家是以德報怨,你偏偏以怨報德,我他娘行了善事到頭來猶落個不是東西,這種當我不上了,要死要活,且看你的造化吧!」召仍憐急切的道:
  「雍狷,你的手段不高明,你是伯我痊癒之後找你算帳,這才想把我丟在這裡,好讓我困頓至死,順便也了卻你將來的隱患……─」雍捐忍不住嗤之以鼻:
  「我伯你?我伯你個鳥,君仍憐,慢說你一個君仍憐,哪怕再來上三兩個,亦不值我正眼一顧,就你那點玩意?給我歇著吧!」這一次,君仍憐卻十分的「能屈能伸」,她絲毫不見火氣反而柔柔靜靜的道:
  「你有義務使我活下去,要不然,便是落井下石、乘人之危了!」雍狷猶豫了須臾。
  才沒好氣的道:「娘的,碰上你,算我倒霉,就讓你活下去,我且看看你有什麼花巧可使!」』君仍憐的唇角噙著─抹古怪的笑意,聲音則輕軟了:
  「來,先扶我起來……」雍狷蜘躕了─下,只好走上前去小心的將君仍憐扶起。
  人一直立起來,原先蓋在她身上的長衫便褪滑下去。
  雍狷急忙抓住衫領重新替君仍憐披好,又加意裡緊;免得再洩了春光。
  僅這麼小小的─點折騰,君仍憐已吁吁喘個不停。
  她靠在雍狷肩頭。
  孱弱的道:
  「你有坐騎?」雍猖頓首:
  「當然有,恁長的路,兩條腿怎生走得?」君仍憐提著氣道:
  「抱我上馬,我們趁黑趕路……我會沿途告訴你如何走法……」雍狷無可奈何的把君仍憐平抱入懷,猶不忘挽攜他的弓囊大刀,而儘管美人在抱,軟玉溫香之餘,他卻半點綺麗的感受也沒有。
  山腳下,小巧的三間磚瓦房,便以一圈生長濃密的「七星香」矮樹作為籬牆,在籬牆之前;有─道清溪婉蜒流淌,溪上還搭得有一座簡陋木橋,小橋流水,山色幽翠,倒是頗有一股脫塵之氣。
  也只是天光濛濛亮的時候,雍猖已伴送君仍憐來到小橋左近,雖然奔馳了整夜,除開君仍憐顯得相當萎頓之外,雍狷本人和他的座下「乘黃」卻並不覺得有多勞累,緣因沿路以來,都是策馬緩行,為了是怕顛壞了帶傷在身的君仍憐,深宵暗夜,風冷月白,騎上這一趟,反有幾分冶遊的趣味。
  偎在雍狷懷裡、看似濃情密意,其實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的君仍憐;,有氣無力的朝著那三間小瓦房指了指:.
  「到了,那就是我住的地方……」.
  雍狷往木橋前端看了看,又打量著樹籬四周,閒閒的問:』「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君仍憐回頭白了雍捐一眼:
  「要你管?」雍狷沒有吭聲,下得馬來,牽著韁繩慢慢過橋。
  「七里香」是─種密結矮生植物,長著小朵的白色花蕾,香味淡雅銘永。
  人馬進得籬牆之內,空氣中蕩漾的芬芳便稍微濃郁了,不過給人的感受卻非常舒適,忍不住深深呼吸幾口。
  停馬階前,雍猖動作如儀,伸出雙臂;托起君仍憐輕輕抱下,側過身子拿肩膀把門頂開。
  門一開,屋裡忽然陡亮一抹火光,就彷彿配合他們的步驟,專此以表歡迎似的。
  但是,雍狷不認為在君仍憐家裡會有這樣奇突的「歡迎」方式,而且,剛才那一抹火光赤紅泛煙,分明是火招於一類的玩意!
  被抱著的君仍憐似乎也有些愕然,她尚不及表示她的疑竇,房中已霍而明亮一一置於圓桌上的兩隻銀燭大放光華,一對燈花還跳得挺起勁。
  亮晃晃的燭光映照著房裡的四條人影,正是三男一女。
  由於四張面孔上的神色各異,情景顯得相當僵硬與不調和,雍狷直覺的感應到路數不對,其中只怕另有文章。
  房中的三男一女,三個男的分別散立各處。
  那個女的卻坐在椅上,女人的雙目暗淡,容顏灰槁,更還微微挺著個肚子,敢情尚是個孕婦呢。
  謹慎的放下君仍憐,雍捐視線一轉、乾笑一聲:
  「哈,你家裡的人還真不少呀!」君仍憐眼直直的瞪著那三個男人,沒有一點表情的道:
  「這三個不是我家裡的人,只有那懷了身孕的女人才是,她叫姬秋風,是我的義妹。」雍狷向坐在椅子上、形態侷促不安的姬秋風頷首示意。
  邊笑哈哈的道:
  「久仰久仰,你姐姐曾向我提起過你許多事!」姬秋風茫然無語,君仍憐已凜烈的向那三位男士發了話:
  「曹北郭、李南斗、費錚,你們『長山三奇』用這種姿態出現在我家裡,到底是什麼意思?」站在圓桌之後的那個頂了一張銀盆大臉的漢子陰淒淒的笑了笑:
  「四年多,快有五年不見了吧?君仍伶,難為你還沒忘記我們兄弟三個;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找上門來,自然是有事相商。」君仍憐冷冷的道:
  「我與你們之間無瓜無葛,根本少有來往,我想不出有什麼事能和你們商量!」銀臉大漢深沉的道:
  「當然是同你有關的事我們才會來找你,君仍憐,『長山三奇』並不是那種吃撐了瞎晃蕩的小混混,我們每一項行動,自有其依據及目的!」君仍憐強忍著身上的痛苦。
  沙著嗓音道:
  「說吧,曹北郭,我在聽著。」這位「長山三奇』之首……曹北郭「略」於一聲,雙臂環胸。
  侃侃而談:
  「上個月初七晚問,『滄州府』府城西大街『印子胡同』一家『金瑞源』當鋪,被道上人物強行侵入,勒索當鋪老闆賀於須紋銀四萬餘兩,那人在臨去之前,又看中水晶櫥裡擺設的一對『紅玉鑲鑽孔雀』,不管當鋪老闆怎麼央求,還是拿了走,手段霸道,行為惡劣之極,完全不顧『盜亦有道』的江湖傳統……」倚在左牆上的「多寶閣」邊的的仁兄,約莫四十上下的光景,鷹日鉤鼻,生就─副鷲猛之像一。
  這時,他伸了伸腰,輕描淡寫的接口道:
  「那位心狠手辣的強徒,競還是廣個女人,一個長得十分標緻的女人。」眼睛望向接話的人。
  君仍憐靜靜的道:「不錯,李南鬥,我就是那個女人。」點點頭,李南斗道:
  「很好,『毒膽文君』不愧是『毒膽文君』,乾脆利落,豪邁爽快,你既不兜圈子才我們亦不拖泥帶水,君仍憐,我們兄弟這趟來,就是代賀老闆出面的!」君仍憐吸了口氣,唇用抽搐:
  「李南鬥,我與你們『長山三奇』自來是河水不犯井水,大家各混各的路子,這貿子須是個放高利貸的奸商,』你們三位則是翻騰綠林的黑梟,說起來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三位代他出面,卻是什麼因果關係?」李南斗似笑非笑的道:
  「此中有一層淵源你不明白,賀子須有個堂妹,便是我們老三費錚的婆娘,當然,除開這層關係,貿於須也不會讓我們白跑一趟,會聚財的人,大多懂得會花錢,老賀知道如何把銀子用在刀口上。」君仍憐緩緩的道:
  「那麼,你們的目的是……」李南斗單刀直入的道;「很簡單,把你從賀子須那裡拿去的銀兩及東西通通吐出來,此事便一筆勾消,我們回去有交待,自則不會難為於你。」君仍憐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後面的雍狷趕緊端了一張椅子扶她坐好,頗見憐香惜玉的風情。
  瞥了雍狷一眼,李南斗並不在意的緊盯著問:
  「君仍憐,你怎麼說?」』努力振起精神,君仍憐苦澀的道:
  「如果……我不答應呢?」李南斗皮笑肉不動的道:
  「從昨晚子夜等到現在,連你這位好心的義妹都陪了我們;個通宵,大老遠餐風飲露,吃盡辛苦,君仍憐,你該不會以為只因你一句『不答應』,我們便就此罷休吧?」曹北郭跟著道:
  .「看情形你身子不大妥當,正是屋漏偏逢夜雨的骨節,君仍憐,你可得識時務,仔細Rf衡眼前的形勢,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君仍憐容顏慘白,競有些微的抖索:
  「你們是說,假如我不交出你們需索的東西和錢,你們就要用武力使我就範?」一拍手。
  曹北郭笑道:
  「完全正確,或許有比你所說的更糟的情形出現亦未可定,打個譬喻,你這位無辜的義妹,難保不跟著受連累……」君仍憐猛一揚頭,隱隱的一層青氣滿佈在她俏美的臉龐上,這時的她,看上去非但形色妖異,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邪厲意味:
  「『長山三奇』,你們這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仗著有幾分本事,便逞強出頭,硬要把人遏向絕處。你們要活,難道別人就不該活?光棍不擋財路,你們不僅擋人財路,更在斷人生機,我君仍憐雖是一介女流,亦絕嚥不下這口氣!」坐在椅上的姬秋風,憂心仲仲的看著君仍憐,第一次開了口:
  「姐……你的傷好像不輕,穩著點,用不著為這些人動肝火……」曹北郭一張銀盆大臉上不見七情六慾,他無動於衷的道:
  「你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君仍伶現實就是現實,吵吵鬧鬧濟得啥用?這年頭,強勢勝過─切,你要自認抗得住我們哥三個你就不妨咬牙到底,否則,還是照我們所說的去做為妙,賠財若再加上賠命,便不大划算了!」君仍憐挺直腰身,冷硬的道:
  「這件事,與我義妹姬秋風無關,你們想怎麼做,盡可衝著我來,絕對不能牽扯上她!」曹北郭搖頭道:
  「相打無好手,相罵無好口,刀光劍影之下。情況如何演變,乃是誰也不敢保準的事,君仍伶,這一點,我可不能給你打包票!」姬秋風的雙眸中盈溢著─汪化不開的憂鬱,眉宇問滿足愁苦:
  「姐,你不必管我,倒是你自己目前的情形,還能撐持下去嗎?留得青山在,不伯沒柴燒,好歹你就忍下這口氣吧……」曹北郭連連頷首:
  「還是姬姑娘明事達理,知曉利害,君仍憐,你要往遠處看,就沒有什麼想不開的了,你也該清楚,現下場面,你哪裡來的勝算?」望望姬秋風,又看了看自己狼狽不堪的身子,君仍憐突然顯得十分沮喪:
  「曹北郭,我們有沒行商量的餘地?」略一猶豫,曹北郭老奸巨滑的道:
  「這就要看休商量的是什麼事而定。」咬咬下唇,君仍憐道:
  「我,我可以退還你們三方兩銀子,因為其餘的一萬兩我已經開銷掉了,另外,那對『紅玉孔雀』已交予人家做了價,只怕很難索還,不過,我答應你們,在拿到現錢之後,無論賣了多少,全如數交付……」曹北郭臉色沉下,聲聲冷笑:
  「君仍憐,你開的條件,未免離諾了吧?銀子不夠數不說,連最重要的那對紅玉鑲鑽孔雀亦蹤影全無,這叫我們回去如何交待?你說東西賣廠,至於實賣多少錢?什麼時候才看得到錢?又光是憑你空口白說,難以查證,弄個不巧你藉機走了活人,我們更往哪裡喊冤去?事情該有商量是不錯,卻得有個限度,像你這樣雲山霧罩法,我們怎能相信?」君仍憐委屈的辯解:
  「我決不是雲山霧罩,我也沒有騙你們,我向你們保證,只要是我說的就都是實話……」曹北郭重重的道:
  「這是你的講法,君仍憐,我可不敢背這麼大的責任:」李南斗冷森森的插嘴道:
  「大哥,就算君仍憐說的是實話也不行,人家賀老闆要的是那對紅玉鑲鑽孔雀,可不是賣掉孔雀的錢,錢他有的是,孔雀乃傳家之寶,怎能拿來相起並論?」一直不曾說過話的費錚,是個外貌清瘤嚴峻的三旬人物,不開口的辰光,嘴唇緊抿成一線,但是開口便尖銳無比:
  「少和這娘們扯些閒淡,銀子有多少先拿多少,東西在誰那裡,不管地頭遠近,我們都押著她去追討,萬─拿不回東西,腦袋總要拎上兩顆!」李南斗笑了:
  「君仍憐,你也聽到我們費老三的話啦?他可不橡我們兩個好打發,事情走到這一步,討價還價皆是白搭,你就看著辦吧!」君仍憐強忍內心裡的羞辱與憤怒,呼吸急促的道:
  「我不能領』著你們去要回東西,當初說好了是買斷的……」費鋒寒酷的道:
  「沒有那對紅玉鑲鑽孔雀,君仍憐,就拿你和姬秋風的頭顱充數!」李南斗幫腔道:
  「你放明白些,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守著你那三分不值半弔錢的信用?君仍憐啊,早早替你和你義妹的兩條性命打算打算吧……」姬秋風哀聲低呼:
  「姐……」一時間,君仍憐不由方寸大亂,心神淒惶。
  她顫著道:
  「那人如今……不在,他也是轉手生意,抽取扣用的,買方另有其人,是關外的一個大皮貨商,他這一去一回,至少也要三四個月的功夫……」「長山三奇」互視一眼,費錚陰側側的笑了起來:
  「君仍憐,你給我們兄弟玩得好把戲,從頭到尾,你就在編故事,唬弄我們逗樂子,很好,你既然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們只得和你來真的了!」君仍憐混身起著痙攣,她極力申訴: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沒有欺滿你們……」忽然,她痙攣的雙肩上壓落兩隻沉厚的大手,手掌心透出的熱力那麼溫暖又貼切的傳達到她的肌膚,泌入她的心底,接著,她聽到站在背後的雍捐朗朗發話:
  「三位老兄,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只是替一個放高利貸的奸商來討帳,居然這麼死心場地又咄咄逼人,簡直比自己的債務猶要賣力上勁,這未免有點越份了吧?而人家君姑娘忌於本身的傷情,義妹的安危,再加上各位的強橫張狂,業已連番退讓,答應還錢倒罷,三位卻仍不饒不休,非要照單全收不可,這種仗勢欺人的作風,實在不算是高明!」「長山三奇」的六隻眼睛,全部投注在雍捐身上,彷彿這個時候他們才發覺,屋裡竟還有這麼一個人物存在,他們打量著雍捐,但毫無輕藐的意思,因為他們的經驗告訴他們,只要一個人敢在這種關頭上插話,更且言詞犀利,那麼,這個人便絕對不會是等閒之輩!曹北郭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相當鎮定的道:
  「這位夥計,我們雖不知道你和君仍憐有什麼關係,但料想交情不深,要是交情夠,君仍憐現成擺著一座活靠山在此,就不可能做任何讓步了;既然沒什麼淵源,何不潔身自好?夥計,是非皆因強出頭啊!」雍捐嘿嘿笑道:
  「孫子王八蛋才想強出頭,曹老兄,你沒有看到從頭至尾我就不曾吭過聲嗎?這君仍憐又是出了名的不識好歹,怪異難纏,只要有一點法子。我就不願管她的閒事……」怔了怔,曹北郭不大明白的道:
  「這就叫人難懂了,你要是不願管她的閒事,卻幹嘛幫著她說話?」雍狷擺擺手,無奈的道:
  「我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曹老兄,但要忍得住三位的囂張跋扈,我包管一旁觀戲,袖手瞧熱鬧,然而你們的態度蠻橫至此,手段又惡毒到這步田地,分明是趕盡殺絕,欺人太甚,我如果繼續保持緘默,置身事外,就毫無血性可言了,所以說,我本不願涉及你們之間的是非,全是三位把我逼出來的!」曹北郭險些氣結,他齜牙咧嘴了好一陣,才火爆的道:
  「拐彎抹角繞了這一大圈,原來你還是要幫著姓君的婆娘跟我們作對,好夥計,我可是招呼先打在前面,你楞在惹火燒身,就怨不得我兄弟剝你的皮了!」李南斗正視雍捐,厲烈的道:
  「報個萬兒上來,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一號的牛鬼蛇神?」雍狷站在君仍憐背後,因此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至少君仍憐已經停止顫抖,而且不知什麼時候,她的一隻手竟然反按在雍狷的手背上,這個動作,雍捐和君仍憐都恍若未覺,卻看得坐在對面的姬秋風發呆。
  費錚見雍捐一時沒有回答。
  不禁冷笑道:
  「你無名無姓麼?抑是不敢露底?」雍猖定了定神,心平氣和的道:
  「呢,我姓雍,叫雍狷……」「長山三奇」同時在腦中思索這個姓名,而最少說話的費錚反應卻最快,他倏忽脫口低呼:
  「二大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8:34

第04章 鷲羽寒鋒斷不平

  曹北郭和李南斗一時還沒有意會過來,姓曹的大睜兩眼。
  疑惑的問:
  「二大爺,哪一門子的二大爺?」費錚嚥了口唾沫,目光異常戒備的投注在雍捐身上。
  顯得有些吃力的道:
  「紫檀弓配太竹箭、雙環嵌大砍刀,你們倒想想,遍天下武林,誰是擁有這『二大』的主兒?」李南鬥神情僵硬的道:
  「只有一個……『二大爺』雍狷……」微微領首淺笑。
  雍狷謙虛的道:
  「那就是在下我了。」猛一跺腳。
  曹北郭氣憤的道:
  「就算是你吧,姓雍的,朝廷有法,江湖有道,你也不該橫到我們兄弟頭上來,攔事有攔事的規矩,豈容得你愕扛著招牌壓人?!」雍捐和顏悅色的道:
  「各位切勿誤會,我決沒有妄以虛名要抉各位的意思,實際上,呢,我也算不上是什麼人物,只求賢昆仲們高抬貴手,別再難為人家一個婦道,我就感激不盡了,留步餘地,彼此都好……」曹北郭緊繃著臉孔道:
  「姓雍的,不是我們不給面子,凡事總該有個道理原則,君仍憐這婆娘既與你交情泛泛,你又何苦如此死心塌地、拿張熱臉盤去貼她的冷屁股?這豈不是自己作賤自己,犯得上麼?」雍狷正待答話。
  李南斗已搶著跟腔:
  「所謂識務者為俊傑,雍捐,你看看這一對婆娘,光景業已是日薄西山,窮途末路了,你幫著她們,能有什麼好處?不若我們交個朋友,結層緣份,往後但有油水可沾,包管忘不了留你一股!」齜牙一笑。
  雍捐道:「承蒙各位這般抬舉,又保住我的名、又許下我的利,名利兼俱,敢情是好,只不過……」李南斗急問:
  「只不過如何?」聳聳肩。
  雍狷的模樣略見遺憾:
  「只不過麼,一個人活著,總該有幾分血性,存幾分天良,血性令人覺得活著帶生機、有價值,天良則叫人活得心安,要缺了這兩樁,生而在世,也不過如同行屍走肉,雖名利相隨,興味就索然了……」曹北郭雙眼瞪起。
  厲聲道:
  「雍狷,你這是指桑罵槐,反諷我們兄弟?」雍捐淡淡的道:
  「我僅在敘述個人對於立身處世的一點理念與心得,並無其他影射之意,曹老兄窖智高明,應亦能夠頓悟我的這番喻指。」曹北郭惡狠狠的道:
  「少在這裡給我們唱高調,姓雍的,好話已經說在前面,如今我只問你一句,君仍憐的事,你到底是撤手不撒手?」搖搖頭道:
  「不撒手,曹老兄,倒是希望你們兄弟能以撤手,這就圓了一件功德啦。」忽然,曹北郭陰側側的笑了起來:
  「娘的,闖蕩了大半輩子江湖,自認什等樣稀奇古怪的角色都看多了,卻就不曾遇過大白日裡猶在做夢的人,雍捐,我伯你圓不了這場功德,反要把你辛辛苦苦創下的一塊招牌砸在此地!」雍捐十分平靜的道:
  「『長山三奇』皆屬台面上的人物,個個有名有姓,提起來鏗鏘有聲,曹老兄,像三位這樣的高手,我雍狷如果估量著沒有幾分把握,豈敢貿然插入,輕捋三位的虎鬚:」曹北郭冷笑道:
  「事實和揣測,往往有著相當的差距,姓雍的,任你弓強刀利,卻也未必吃定了!」收回按在君仍憐肩頭上的雙手。
  雍狷緩緩的道:
  「事實須要經過『成立』的流程才算是事實,曹老兄,設若你們堅持要看事實,我亦只好由其『成立』,到時候,三位可別怨我顧慮欠周。」費錚尖銳的接口道:
  「雍猖,你算是個不錯的武角,但還不到你想像中那麼好,待你估量過自己之後,你就全知道逞強出頭的代價有多麼慘痛了!」雍狷直截了當的回答:
  「三位,外頭寬,我們正好出去鬆散。」說著話,他提起弓囊刀鞘,大步向門外,「長山三奇」一股血氣上湧,也毫不猶豫的隨後跟出,三張面孔迎著乍現的秋陽光輝,全浮漾著相同的騰騰殺氣。
  屋裡,姬秋風扶持著君仍憐來到門邊,兩個女人所流露出的焦灼、關切的神韻卻有異曲同工的妙處……姬秋風是明明白白的寫在眉宇之間,君仍憐卻依然─如既往冷摸索落,不過眼波流轉,競似絲絡般粘在雍捐的─舉一動上。
  「長山三奇」顯然都是久經戰陣的行家,三個人一出來,立即佔據了三個角度迥異,卻利於攻擊出手又可以相互支持的位置,三人各依一點,正好把雍狷圍在中間。
  雍捐侵吞吞的拉起弓囊肩袋,將弓囊斜背於肩,他這個動作,似乎是在告訴他的對手們,這一仗,他不打算使用他的長弓大箭。
  曹北郭正面與雍狷對峙,冷眼注視雍捐背弓的動作。
  不禁聲聲哧笑:
  .「姓雍的,你收起你那把鳥弓,並不是表達你對我們兄弟有什麼客氣禮讓,只因近身接戰,你的弓箭發生不了作用而已,這套小把戲,你就別耍了!」.
  雍捐眨眨眼。
  道:
  「我沒有在耍把戲,我的意思僅乃奉告各位,稍停較手的當口,我將只使砍刀,不用弓與箭,這決非我的弓箭在近距離中難以發生作用,而是我認為拿一把刀來侍候三位,應該綽綽有餘了。」李南斗一派凜烈的叱喝:
  「匹夫狂言,惡犬吠日,雍狷,你自以為是個什麼東西?今天便撇開君仍憐的這段公案,我們兄弟亦誓必與你周旋到底,好叫你明白揚名立萬不是單靠那兩片嘴皮子!」雍狷正色道:
  「我不是靠嘴皮子,李老兄,我憑借的是我的長弓大刀!」「鏗」的一聲脆響,李南斗已拔出了他的兵器……一對核桃粗細,三尺長短的純鋼鋼叉,叉尖閃亮著熠熠寒光,傢伙分握在姓李的雙手上,威力還叫不小。
  曹北郭也不閒著,袍袖輕揚,左手間多出一柄短鉤,右手上是一把錐斧,兩樣玩意交合分舉,光景似在準備「擇肥而噬」了。
  雍狷吁一口氣。
  道:
  「乖乖,陣仗還挺險惡,看樣子,三位果然是要豁到底啦。」曹北郭大吼一聲:
  「姓雍的,亮刀。」雍猖左手執著刀鞘,刀柄斜斜向內,他不緊不慢的道:
  「曹老哥,我習慣不先亮刀,但是,當刀鋒要出鞘的時候,它很快就會出鞘,而且我還得提醒列位,我出刀非常之快,快到人們的意念尚未及轉動之前,一切即已結束……」側角的費錚不似笑的笑了一聲:
  「這麼神奇的刀法,我們可要見識見識,姓雍的,希望真有你說的那麼快才好,否則,你就會發覺你的一切便已太遲了!」雍狷的右手輕輕握在纏以皮索的刀柄,形色沉潛深渾:
  「請賢昆仲們多指教了!」「了」字的音韻尚在凝聚,唇形未變,他手中的牛革刀鞘已驟然─跳,又疾又猛的橫砸五步之外的曹北郭,而雙環大砍刀冷芒翻湧,活脫一大蓬飛旋的雪花,摟頭蓋頂便捲向了一側的李南鬥!嘴裡是要請「長山三奇」指教,實際上雍狷出招卻決不含糊,動作之狠辣快准,純乃制先奪命的架勢,完全沒有一點「候教」的意思。
  曹北郭和李南斗猝不及防之下,立時鬧了個手忙腳亂,雙雙分躥斜滾,情況好不狼狽!
  費錚半聲不吭,候躍而起,不知什麼時候,他手裡已多出一條黑黝黝的大鐵鏈來。
  人還未到,鐵鏈已「嘩啷啷」纏頸罩落,像煞怪蛇盤繞,矯捷之極。
  雍捐身形微晃,已經不著痕跡的滑出三步,大砍刀貼肘暴揚,「冬」的一聲挽現一朵斗大的刀花,晶瑩璀璨,光華眩目。
  隨著刀花的閃耀,更有一股強勁的銳氣激盪逆轉,突兀間已將費錚扯帶了一個踉蹌。
  背後.李南斗長身撲來,鋼叉上下交揮,奮力刺戳雍捐腰脅。
  厚實堅韌的牛皮刀鞘就在此刻淬然往後倒翻,重重打向刺來的鋼叉上,力道之沉之猛,宛似盤石橫撞,愣是將李南斗反頂出去。
  曹北郭的身影從高處投下,鉤芒若星,點點流燦穿曳,錐斧密集翩舞,泛起條條光帶層疊交織,恍同寒雲飛絮,冷冽襲人!
  雍狷魁偉的身軀驀而與他的刀鋒相貼相合,人同刀剎時暴旋如飛螺,於是,一道渾圓粗巨的光柱彷彿長龍也似拔地騰升,進濺著紫電晶華,像要衝天而去,在瞬息裡已做了十七度宛如穹虹般的繞回!
  鋒刃的旋動快速割裂空氣,以至空氣中發出那等尖泣似的嘯響,嘯響尚不止是破空之聲,另外還有曹北郭的哀號:
  這位「長山三奇」之首,大概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在眨眼間挨了多少刀,只見他渾身上下鮮血淋漓,刀痕交錯,翻捲的皮肉透著斑雜的脂白暗赤,顫蠕蠕的和破裂的衣衫互為映襯,整個形象便走了樣,幾乎不似曹北郭了。
  李南斗顧不得再向雍捐攻擊,摧肝瀝膽的一聲啤叫之後,奮身往曹北郭那邊掠去……情景像是要趕著見最後─面。
  涵罩雍捐的光柱卻朝相反的方位激射而出,去勢之快,恰如流金燦火,貼地瀉走,目標指向,正是舞動著大鐵鏈的費錚!
  費錚固然是心驚膽顫,卻仍不甘示弱,他引吭暴吼,大鐵鏈旋頂飛揮,挾著強大的力量連番擊打兜面射來的粗渾光柱。
  光能凝合成柱,便已顯示了它無比的嚴密性與融接性,藉著刀刃的快速游移,刀刀相連,式式相串,不但擴展了刀鋒本身的芒彩,尤其產生了視覺上的張力效果,那毫無暇疵的瑩光體即由每個單一的運刀動作組成,疾厲迅捷,騰卷仿若電掣。
  照面的─刀,實際上卻是來自八方無數刀的映聚,費錚大鐵鏈不管揮動得如何強勁有力,密接度仍然太低,這好比利剪裁布,豈有不迎刃而解的道理?「嘩啦啦」一片金鐵震響揚起,只見費錚的那條大鐵鏈進散分飛,斷折為漫天殘環碎屑,他的人也宛如風中柳絮,急速翻轉仰俯,終於在一個挫頓之下,跌得四腳朝天。
  姓費的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創傷,他身上的傷痕多是遭到鈍力撞擊後的瘀腫,流血掛綵的所在僅在一處……他的左手,偏就少了手上的五根指頭。
  聽到費掙的痛呼,李南斗駭然扭頭回望,他看到的不是費錚那張歪曲的面容,也不是他兄弟血污的手掌,他只看到一抹光束,一抹白森森寒凜凜的光束。
  光束像隕星的曳尾,像冰涼的月華,它才……出現,就已到了這裡,恍似它早在干百年前已來到這裡了。那是一隻箭,一隻粗長的箭,四羽鷲翎,箭鏃雪亮而呈三角形狀,桿身潔白潤麗,看去,就宛同一隻霸道短矛!
  李南斗知道這不是矛,這是箭,雍捐擅使的「大竹箭。」現在,箭頭透過他的夾衫的一側,正牢牢深釘於地。
  李南斗也知道,他並沒有受到絲毫傷害,當然,這決非僥倖,天下沒有憑般僥倖的事,唯一的解釋,是雍狷手下留情,放過了他。
  箭矢的來勢古怪又詭異,更且快無可喻,根本就不給人任何躲避的空間和餘地,彷彿見到矢芒,它已經抵達想想要抵達的位置……
  李南斗冷汗涔涔,喘息濁重,他實在不敢想像,如此─桿長箭,若是刺進肉裡會是怎麼一種滋味?誰也不曾察覺雍狷是在何時發的箭,誰也沒有看清他張弓的動作,當長箭射出,他業已拄刀而立,弓囊仍在肩上,弓梢未露,就好像這一。箭之出,與他毫無關係似的。驚魂甫定,李南斗又忍不住怒火中燒,他死瞪著那邊的雍捐。
  咬牙切齒的嘶叫:
  「好─個言而無信的匹夫,姓雍的,你不是說過只用砍刀,不使弓箭的麼?這一箭,你又是怎麼解釋?」雍捐不慍不惱,氣定神閒的道:
  「自古以來,便是兵不厭詐,李老兄,我們彼此之間形同敵對,勢難兩立,你想想,我會告訴你仍實話麼?反過來講,你們如若相信我的說法,豈非荒唐外加愚蠢?」一時幾乎氣結,李南斗窒噎半響,才臉紅脖子粗的張口表態:
  「你不用得了便宜還賣乖,姓雍的,我們兄弟可不是任人擺弄的角色,恁憑今天栽了斤斗,卻決不承受屈辱口裡「噴」了一聲,雍狷搖頭皺眉,帶幾分歎喟的道:
  「這不叫風乾了的鴨子麼?就只那張嘴硬,李老兄,老實說吧,要不要擺弄各位,但隨我的高興,可由不得賢昆仲作主,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我想怎麼折騰,列位還有什麼皮調?」李南斗衡情度勢,人家說的可不一點不假?場面話已交待過,接下來就得看風色轉舵,好死不如賴活著,犯不上硬鑽牛角尖,瞧眼前的情形,那一箭不曾奪命,似乎尚有圓轉的餘地……
  歸刀入鞘,雍捐忽然揮手:
  「也罷,各位且請自便一─」李南斗呆了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一場血戰之後,在全軍盡沒的結局下,還能說走人就走人?他怔仲了好一會,始舌頭有些發直的道:「你,呢,姓雍的……你是說,你讓我們兄弟離開?」點點頭,雍狷肯定的道:
  「沒有錯,我讓你們兄弟離開,安安穩穩的離開。」吸上口氣,李南斗仍不免暗懷鬼胎,心裡七上八下:
  「你,呢,沒有任何附帶條件?」雍狷笑笑,道:
  「只有一個條件,小小的條件。」哼了哼,李南斗寒著面孔道:
  「我就知道你這麼做,決不會白搭,可是我李某人話要先講清楚,性命固然關緊,然則名節亦不能不顧,你若是打算借此折辱我們,『長山三奇』寧願捨上這三副臭皮囊,也斷不受你擺佈!」雍狷平淡的道:
  「你想岔了,李老兄,我姓雍的豈是個打落水狗的人?所謂條件,要的僅是各位一句承諾一一往後賢昆仲如果忘不了這樁過節,嚥不了這口氣,冤有頭,債有主,休找君仍憐的麻煩,盡可衝著我雍狷來!」李南斗正在思付能不能答應,混身上下血糊淋漓的曹北郭居然勉力撐起身子,眩目切齒之餘,更提著氣拿了言語:
  「行,姓雍的……我們兄弟……忘不了你!」一見自己拜兄不但還能動彈,更且言詞無礙,李南斗不禁喜出望外,大為振奮,原先,他只當曹北郭凶多吉少,老命難保了,現在看來,老哥哥的狀況比想像中要強得多,至少,離著斷氣尚差一大截呢,那皮開肉綻的一身傷痕,敢情瞧著嚇人,卻沒有一處招呼在要害上……
  想到這裡,李南斗用力摔摔頭,頓時又覺得滿肚子窩囊,這豈不是說,姓雍的再一次高抬貴手、刀口底下超生了麼?雍狷笑吟吟的道:
  「就衝著曹老兄這一句話,我姓雍的接下了,三位,山高水長,後會有期,陽關道上,一路好走啦!」李南斗拔起那只穿衣而過、沉甸甸的大竹箭,本想隨手丟棄地下,猶豫片歇覺得不妥,無奈何,只好老起面皮,走上前將箭遞還雍捐,然後,攙著曹北郭故意拉開大步離開,費錚跟在後頭,臨行前,猶不忘逐一拾回他的五根斷指……」斜躺在鋪設著厚軟錦墊的籐楊上,君仍憐的氣色依然萎頓疲憊,但是精神卻好了許多;她默默望著獨自個據案大嚼的雍狷,顯出頗為有趣的神韻,好像雍捐的食慾,對她而言乃是一種新奇的感受。
  姬秋風又從廚下端出一大盤熱騰騰的紅燒牛肉,一邊往桌上放,一邊慇勤招呼:
  「慢慢吃,雍大哥,後面還有好幾道菜,我另熬了一鍋又濃又稠的小米粥,等一會再端上來給你填胃壓底……」嚥下嘴裡的白切雞片,雍猖忙道:
  「夠了夠了,姬姑娘,快撐到喉嚨眼啦,真個是酒醇菜香,人情情味更濃,我今天吃下這一頓,足可以頂他三日不餓!」姬秋風在圍裙上揩擦著雙手。
  笑盈盈的道:
  「再添點酒吧?才一壺怎麼能頂你的海量?這『桃花紅』酒可是多年窖藏的陳釀,酒性溫厚甘醇,包管多渴幾杯也不上頭……」挾了一大塊紅燒牛肉進口,雍狷咀嚼著,忍不住「呢」「昭」連聲讚許:
  「好,好,這牛肉燉得恰到好處,腴嫩不爛,香滑適口,還帶著那麼點咬勁,味道更是妙極了,姬姑娘,難得你競有這麼一手好廚藝……酒不用續了,晌午酒原就該少喝幾盅,剩下大半天辰光正合辦事……」姬秋風不解的道:
  「還有什麼事要辦?雍大哥,你昨晚通宵未眠,今天又折騰了─個早上,且喝足酒,倒頭大困一覺才是正經,等養足了精神再去辦事也不遲呀。」擺擺手,雍狷笑道: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姬姑娘,我待會還要趕路,經過這兩番波折,照我預定的行程業已眈擱上整日,非要兼程攆上不行!」不方便詢問雍狷為什麼如此急著趕路,姬秋風只有關注的道:
  「人的身子可不是銅澆鐵鑄,雍大哥,你這麼不眠不休法。吃得消麼?」雍狷濃眉揚起,意氣昂昂的道:
  「你放心,姬姑娘,我別的長處沒有,就這副身子骨還挺硬朗,休說─晚上不睡,便三天三夜騎在馬背上,也包管連個哈欠不用打,你看我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麼?正好相反,上山下海,水裡火裡,才是我這種皮粗肉厚的人適合生存的環境,日子越艱苦,我越過得帶勁!」忍不住掩嘴笑了。
  姬秋風道:
  「這豈不叫『勞碌命』?」雍捐哈哈笑道:
  「大概就是這麼個說法吧。」姬秋風道:
  「雍大哥請再寬坐些時,我去把那幾道萊端─來─一─」雍狷忙道:
  「吃飽了,姬姑娘,我不是客氣,委實吃飽了,這樣吧,菜不用再上,倒是你熬的小米粥,勞駕賞賜一碗就成。」姬秋風答應著進入廚下,雍狷撫肚打了個飽隔,目光移動,正好和籐榻上的君仍憐眼神相觸,他不禁有些尷尬的放下筷子。
  咧著嘴道:「真是太叨擾了,君姑娘,這這一頓,約莫耗掉你們三日糧吧?」君仍憐的聲音稍帶暗啞,卻十分柔馨:
  「你知道,你吃得越多,我越高興,雍狷,一頓對你所給予我的又算得了什麼?我們姐妹欠你實在太深……」乖乖,語氣、態度,居然在這一夜之間完全不同了,昨天的君仍憐,不但冷若冰霜,尤其不可理喻,現下的君仍憐,則何其溫潤可親、體貼達情!雍狷大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呢,不算什麼,君姑娘,這實在不算什麼,小事情嘛,你千萬別掛在心裡……」歎了口氣,君仍憐低聲道:
  「下午,你真的要走?」突的覺得脈搏加快,雍狷差─點就脫口說出「待兩天也不要緊」的話來,他趕忙定了定神,不住點頭:「是要走,我還有事等著辦……」君仍憐輕撫鬢角,幽幽的道:「那麼,我也不強留你了,雍猖,幾時可打回頭?」雍狷不由自主的道:
  「如果事情順利的話,用不了太久,大概兩個月的功夫就能打回轉。」君仍憐目光下垂,彎而長的睫毛微微眨動:
  「你……還會來吧?」舔舔嘴唇,雍猖道:
  「當然,我會再來看你和姬姑娘,呢,我們到底也曾共過患難,同船相渡,都得有十年的緣份呢,不是麼?」君仍憐的笑顏泛著蒼白:
  「昨晚上,我對你很不禮貌,希望你能諒解,我不是有意的……」雍狷十分體貼的頷首道:
  「我明白,一個單身女人混生活很不容易,設若又在江湖上討飯吃,日子就更難險了,你必須保護自己,或許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方,正是你自我防禦的壕塹之一,當時我是生氣,事過之後想想,亦不能完全怪你。」君仍憐感激的道:
  「多謝你的包涵和曲容……」雍捐道:
  「其實,你的本質很善良,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單以你對姬姑娘的事所秉持的態度與立場來說,已可充分表現出你為人處世的慈悲的理念,摯真的胸懷,君姑娘,一個人的天性,是無法拿外貌完全掩飾的,儘管你的冷峻形象扮得相當成功。」君仍憐笑了:「老江湖不愧就是老江湖,雍猖,難怪他們稱呼你為『二大爺』。」雍狷拱拱手道:
  「見笑見笑,浪得虛名罷了。」這時,姬秋風已捧了一碗噴香滾燙的小米粥上來,雙手端置在雍捐面前,笑容可掬的問:
  「雍大哥,你和我姐在聊些什麼呀?看你們笑得怪有趣的。一。」撮唇吹拂著粥碗上瀰散冒升的熱氣,雍狷先深深一嗅,才笑道:
  「真叫香……我跟令姐只是閒扯,她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轉回來看望你們……」姬秋風驚喜的道:
  「你會再回來吧?雍大哥,你會嗎?」瞧著這兩個女人,雍狷用力點頭:
  「一定,等我辦完事,馬上就來這裡探視二位姑娘,在此期間,還盼二位姑娘善加保重,你們一個創傷未癒,一個有孕在身,旁邊又缺少能以幫忙的人,日常起居,伯不越發辛苦了。」姬秋風堅強的道:
  「雍大哥不用為我姐妹擔心,再苦再難的日子我們也經歷過,我相信我們照顧得了自己,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會記住雍大哥的一片關懷……」雍狷有再出聲,他表面上似是專注於啜飲那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實則思潮起伏,感概良多;一個家,不能缺少一個女主人,然而,又何嘗少得了一個男主人?乾坤失調,家便不成其為家了。
  屋裡沉靜下來,君仍憐在籐楊上輕合雙眼,睫毛不時袁顫,也像是心事重重,情緒不寧;姬秋風看看君仍伶,又瞧瞧雍狷,忽然聯想到他們手按手的那一幕上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8:54

第05章 皓首西風不辭貪

  「乘黃」仍以小碎步沿著道路朝前走,蹄聲極富韻律的響動著,雍捐也在鞍端一上一下的輕輕搖晃一一說是銅筋鐵骨,體力過人,耐得水裡火裡的辛勞,不知怎的,這陣子竟然有些迷迷糊糊打起噸來。
  秋日的天氣,也似幾分女人心,不大穩定,昨天當頭的陽光,今日卻溫柔多了,暖洋洋、輕綿綿的,曬在人身上別有一股暢酣的感受,雍捐吁一口氣,長長伸了個懶腰,一邊思付著,可要先找個地方合合眼。
  就在他目光四顧,猶豫未決的當口,面前道路彎角處,已驀地現出一條人影,正吃力狂奔卻速度不快的往這邊衝來。
  雖說距離尚遠,雍捐也看得出來人年紀不小了,滿頭白花花的皓髮,隨著他奔跑的勢子絲絲飛揚,配著那矮胖發橫的身子 ,隱隱可聞的喘息,連騎在馬上的雍狷都感覺累得慌。
  這是何苦呢?雍猖放緩了騎速,不由搖頭,偌大─把歲數了,消消停停倘徉於山水之間不是挺好嗎?犯得著像有人在背後追殺似的奔命?那人來近了,呢,果然是個老者,圓團團的一張臉孔上滿溢汗水,大紅的鼻頭朝天揚起,肥厚的嘴巴扁咧,白髮蓬亂,氣喘如牛,瞧著就要虛脫啦。
  雍狷本能的把馬頭圈向路旁,用意是別擋了老人家的路,同時仍在暗裡疑惑:這個老小於到底怎麼回事?中了邪啦?約莫隔著還有十來步遠近,那老人突然雙臂前伸,活脫一個將要滅頂的溺者好不容易抓住了─塊浮木,聲嘶力竭的狂喊起來:
  「老弟……老弟台……快,快請幫我一把……」雍猖不由自主的騙腿下馬,迎一幾步,一把扶住了老人,邊皺著眉道:
  「我說老大爺,你敢情是吃撐了沒事做?荒郊野地,信步溜躂溜躂不行麼?何苦這麼折騰自己,看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還沒說完,雍狷已候而住口,因為他發覺他攙攬著老人的手掌上觸摸到一些什麼,一些粘濕的、稠膩的什麼,趕緊抽回手,入目的赫然是滿掌的鮮血!老人仍在吁吁喘氣,身子不住的搖晃著,他翕合著嘴巴,直著舌頭道:
  「請……請幫我個……忙,老弟台……我,我他娘實在……跑不動了!」雍狷又伸手過去扶住老者,無可奈何的道:
  「我已經在幫你的忙了,老大爺,你好像受了傷哩,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好送你過去……」老人拚命嚥著口水,一面頻頻回頭朝後探望,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不止是送我一程……老弟台,你得救我一條老命才行……有人正追殺我,這就追來啦……」雍狷木然望向來路,來路上卻空蕩蕩的不見什麼異狀,他聳聳肩,道:
  「是誰在追殺你?我怎的沒看到他?」老人大大喘了幾口,一隻手朝後亂點:
  「如今沒看到人,─點也不奇怪,他那種快法,你連想都想不到,可是說來就來了哇……老弟台,我雖求你幫我,可也不能連累你……我把話說在前面,你要罩不住,趕緊拿腿逃命,我決不怪你……」雍猖啼笑皆非的道:
  「老大爺,如今只有你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且不提我有沒有這個能力幫你,問題在於需不需要我幫你,到此刻為止,除了你,就是我,荒郊野道,哪來的第三者?」還不待老人回答,就似是有意印證雍狷的疑竇,另一條身影亦自道路的拐角處驀然閃現,那條身影在陽光的照耀下,以驚人的快速往這邊接近……宛如托在空氣之上,順著風勢馭空而來,幾乎腳不沾地,且雙肩水平,肢體動作極少顯現,不但快,簡直快得玄了!老頭年紀不小,眼睛卻尖,他一下子就發覺了對方的形跡,禁不住駭然大叫:
  「來了來了,那殺干刀的老雜碎來了,老弟台。你瞧瞧你快瞧瞧,他那身法,是不是快得和他娘的凶神惡鬼一樣哇?」雍捐根本來不及表示任何意見,只老人這幾句話的功夫,人家業已到了近前,離著丈許遠,那人悠閒而止,面不紅,氣不喘,意態安詳平靜,彷彿這陣掠走,僅如常人隨便踱上幾步而已。
  老人瞪視著對方,十分的咬牙切齒,不過恨歸根,惱是惱,他猶記得往雍狷身側略略移靠,並憋著嗓音低語:
  「這老雜碎就是刁不窮,刁不窮就是『人面鵬』,剛才在我背脊上剮了一記的正他!」雍捐端詳著站對面的那位「人面鵬」刁不窮,卻─點看不出姓刁的五官生相和「鵬」扯得上什麼關係;木訥平實的一張臉孔,憨厚的神態,甚至連身形亦粗粗壯壯的並不起服,從頭到腳沒有絲毫特異之處,尋常得與任何一個田間老農或市井販夫一樣,然而,他卻是刁不窮。
  這邊雍狷在打量人家,刁不窮亦似帶幾分愣氣的觀察著雍捐,雙方僵默半晌,還是雍捐先發了話:
  「閣下是刁不窮?」點點頭,刁不窮的聲音粗渾而沉厚:
  「我是刁不窮,『人面鵬』刁不窮,你卻是任非這老不死的什麼人?」雍狷怔了怔:
  「任非?任非是誰?」身邊,老人輕輕一扯衣角,形色微見尷尬的道:
  「老弟台,任非就是我啦……」刁不窮有些意外的道:
  「你們原來競非舊識?」雍捐坦白的道:
  「我只是剛剛才見到這位……呢,任老丈,比見閣下的時間不過早了半炷香的興景,這種情形,我想還不能稱做『舊識』。」刁不窮抽抽鼻子,道:
  「這就怪不得了,我先前還在納悶,任老不死的哪來這好的運氣?此時此地,居然被他遇上了朋友?原來你們之問並無淵源,任老不死是急病亂投醫,臨死抱佛腳,隨便在路上拉個陌生人就當做救命的菩薩啦,老傢伙想得挺天真……」雍狷陪笑道:
  「若照一般的人情世故來說,任老丈的想法是有點天真……」揮一揮手,刁不窮道:
  「既然是這麼個情形,我也不難為你,朋友要不一拍屁股上路,想看熱鬧亦無不可,且請旁邊站開,別礙我的手腳就行!」任非怪叫一聲,圓敦敦的肥臉漲得通紅:
  「姓刁的老雜碎,你未免欺人太甚,把我任非看扁了,頭一次我讓你,誰知你卻不依不饒,苦苦相逼,非要置我於絕地不可,娘的個皮,人急上梁,狗急跳牆,你當我真個含糊了你?」刁不窮不慍不火,神色平淡得彷若鄉下老農在田問隨手拔起一叢野草般無動於衷:
  「任老鬼,你說什麼也白搭,我找了你一年又七個月,此番吃我堵到,你不把那個招頁交出來,我恁情豁出去不要,也得─丁一點活劑了你,叫你帶著招頁一起去見閻王!」任非氣憤填胸,口沫橫飛的大吼:
  「招頁不是從你口袋掏出來的,我憑什麼要給你?這種東西,唯有德者據之,你拿了去,不啻如虎添翼,為惡越甚,從哪』方面來說,我都不能給你,要打要殺,我和你拼了便是!」嘿嘿一笑,刁不窮道:
  「真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任老鬼,我作過什麼惡、造過什麼孽了?彎來饒去,你完全一個私心作祟,叫貪夢蒙了天良,當賊,拆穿了,你又算是哪一門子好人?」任非忽的拿背脊朝向雍捐,背脊上明顯的有─道半尺多的傷痕,皮肉卷裂,血跡尚未凝固,展露著傷處,他激動的嚷嚷:
  「老弟台,我和你雖是平水相逢,也叫有緣,否則天地懲大,活人恁多,我怎的別個碰不到,就偏偏遇上了你?現在我讓你瞧瞧,我背後這條傷口,你看傷得夠嗆吧?便是刁不窮的傑作,他將我傷成此般模樣,猶且不肯放手,非要把我整死他決不甘休,這等心狠手辣的匹夫,你能叫他繼續傷天害理下去?」兩個人中間到底有些什麼恩怨,雍狷固然不會弄明白,可是至少他知道恐怕不是像任非所說的這麼簡單,尤其令他感到哭笑不得的是,這又於他什麼鳥事?不過走著走著路,就莫名其妙枝節橫生,憑空落下了這麼一樁麻煩;雙方兩照看樣子部屬舊識,倒是他算做外人,而眼前事態發展,顯見要將他這外人一併攪和進來了!
  乾咳一聲,雍猖苦笑道:
  「任老丈,你的傷口我看到了,委實不算輕,不過呢,所謂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一隻巴掌想拍也拍不響,刁不窮為什麼會傷你,總該有個緣故吧?」站在對面的刁不窮雙手一拍,頷首道:
  「朋友,你這一問問得好,可說一針見血,扎進了關節處,你叫他說,為什麼天下那麼多人我不傷,就端端要傷他?」雍捐道:
  「任老丈,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有什麼委屈儘管開口,只要說得過去,無論我夠不夠這個份量,多少都會為你擔待幾分!」刁不窮好整以暇的道:「說呀,老不死的,我讓你先說,你要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用不著你這位素昧平生的『老弟台』為你擔待,我姓刁的自己拍拍屁股滾蛋!」任非赤紅著面孔,滿額頭大汗,氣急敗壞的咆哮:
  「真沒有天理了,惡人倒先告狀?我他娘身上的傷痕該不是假的吧?你這老雜碎一步不放的跟在後頭迫殺我也不是假的吧?這種趕盡殺絕的行為就是惡毒、就是凶邪,明眼人一看即知是非,用得著再加分辯麼?」雙臂環胸而抱,刁不窮平淡的道:
  「問題的癥結是,老不死的,我為什麼要迫殺你?」任非轉眼望向雍捐,眼瞳中充滿乞求的神情,雍狷歎了口氣,道:
  「老丈,就算我要管這擋於閒事,至少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嚥了口唾沫,任非搓著雙手,頗為艱澀的道:
  「呃,當然我有我的道理……你知道,有那麼一個招頁,招頁被我得了,姓刁的老雜碎不甘心,就打譜硬從我這裡搶去據為已有,我呢,呃,我自是不肯給他,所以,所以麼,他就想殺人越貨一一」刁不窮冷冷一哼,沉著聲道:
  「滿口跑馬,一派胡言,辛虧我人就在這裡,要不然,一樁鐵打的事實,還不知會被你編排成一個什麼樣的內容呢,很好,你待瞎扯,我卻必須明說,也讓我們這位陌生朋友評論評論,看誰是真正的雜碎加混帳!」任非不甘示弱的道:
  「人家並非白癡,只要一看你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就曉得你不是個東西!」雍狷忙道:
  「刁不窮,你有話。也請儘管說。」刁不窮不急不慢的道:
  「朋友,首先我要向你點明,任老鬼口中所說的那個『招頁』其實是─份記載武林絕學的手本,折頁只有薄薄的三張牛皮紙,裡面抄錄的僅是一樣武功口訣,並附以圖記,不過,但要習通這─樣功夫,後半輩子亦足可享用不盡了……」雍狷不禁好奇的問:
  「哦,不知是哪一種絕活兒。居然有這麼大的妙處?」任非嘴皮子蠕動,卻欲言又止,刁不窮沒有理會,繼續說下去:
  「有門業已絕傳多年的技藝,叫做『落雁三擊』,未悉朋友你可曾聽說過?」想了想,雍捐點頭道:
  「似有所聞,好像屬於凌空搏殺一類的身法,我依稀還記得創造這身法的乃是百年前一位武林異人『大癡子』,然而他這『落雁三擊』的絕學,已至少有半甲子不曾在江湖上出現了……」刁不窮讚許的道:
  「朋友果然好見識,不錯,『落雁三擊』的確是『大癡子』的獨門秘藝,也差不多失傳五六十年了,如今揣在任者鬼身上的那個招頁,就是記述這門功夫的習練心法,我當初僅只粗略看過,可謂精妙無比!」雍狷不解的道:
  「折頁是他的,你怎麼看得到?」刁不窮歎唱一聲:
  「這就要說到事情的重點上了一一朋友,你以前知不知道有我『人面鵬』刁不窮這麼一號人物?」雍猖道:
  「有印象。」刁不窮接著道:
  「那麼,『人面鵬』刁不窮有個操他娘的混帳搭檔,號稱『白首鷲』,你也聽說過麼?」提起自己『搭檔』,居然滿口穢語相加,雍猖不由得不奇怪,他滿頭霧水的道:
  「我亦曾聞及,似乎,呢,『白首鷲』尚是你『人面鵬』的老大……」刁不窮古怪的笑了,用手一指形容窘迫的任非,提高嗓音道:
  「不錯,『白首鷲』還是我『人面鵬』的老大,喏,就是他,老大在這裡,他正是我的老大,任非老大!」雍狷頗感意外的道:
  「什麼?任老丈便是『白首鷲』?道上傳萬,我從來都是只知其號,未悉其名,真想不到今天會在此地遇上二位任非的表情頗見扭捏,刁不窮卻抬頭挺胸,侃侃而談:
  「我們當初是老搭檔,老夥伴,在一起攪和了十多年,直到那一天在『含玉峰』下遇著了『慧果』老和尚,情形才有了變化……」雍捐茫然道:「怎的事情又扯到老和尚身上去了?」刁不窮管自往下說:
  「我和任老鬼在『含玉峰』下看到『慧果』和尚的時候,他已經因為中了瘴嵐之毒太深而奄奄一息了,我們急著救人,便將他移到附近一座山洞裡,想盡辨法為他灌治,整整忙活了─夜,弄得筋疲力竭,到最後,終乏回天之術,未能把老和尚救回來,在他彌留的一刻,便掏出了那個招頁贈送我們,算是答謝我們這一番善心;老和尚死前告訴我們,這是多年前他師父留傳給他的,他本人不識武功,所以一直沒有試著去學,他還特別叮吟我們,修習『落雁三擊』的心法,必須有一項條件,就是『任』『督』二脈早經打通,並且能在提氣的瞬間即可由踵貫頂,剎時循轉大周天才行,否則,真氣流走不順,極易岔逆穴脈之內,形成倒回,那就走火入魔,大大不妙啦……」雍狷道:
  「善有善報,老和尚也算是位有心人,事情到這裡,不是挺好麼?」刁不窮斜瞅了任非一眼,冷冷的道:
  「本來挺好,自從我們老大私念一起,整個好事就變了樣啦;老和尚最後囑咐,我們都聽得清楚,任老鬼與我的『任』『督』兩脈是早就打通了的,不過任老鬼年幼的時候多得過一場咯癆,到老來仍留有後遺症,他不能運氣太急,要不然就會引發哮喘同劇咳的老病,這種情況,他知道,我也知道─一」雍狷不假思索的道:
  「這又有什麼關係?既屬老夥伴,他不能練,你一樣可以練呀,功夫成了,不管在誰身上,豈不是彼此都受益麼?」深深凝視著雍捐,刁不窮感慨的道:
  「說得好,朋友,如果任老鬼也和你同樣的想法,天下早就太平了,不但天下太平,我們至今仍然是好搭檔、好夥計,問題在於他伯偏不這麼想,他另有一套他的打算,既自私、又卑劣的打算!」雍狷納悶的道:
  「功夫是他自己不能練,又不是你不讓他練,橫堅自己人嘛,除了把招頁交給你,他還能有什麼打算?」刁不窮緩緩的道:
  「任老鬼的邪點子,叫人做夢都夢不到,你猜他是個什麼主意?他根本就不想把這門絕活讓我學會,他意圖獨吞,獨吞之後再待價而沽,出沽的對象他已經選妥了,就是他那個姓郎的庇表兄弟!」雍狷聽得只有苦笑的份:
  「怎麼?他那庶表兄弟很有錢?」刁不窮做了個鄙夷的表示:
  「那小於本身沒什麼錢,卻替一個大財主幹保留,任老鬼在這人間世上沒幾個足推心置腹的親友,叫他挑上眼又還信得過,大概只有他那表兄弟了:」雍捐道:
  「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一段的?」刁不窮道:
  「起先,任老鬼拿著招頁和我訂商量,還允我七干兩銀子的好處,我不答應,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黑夜裡我睡覺的時候偷了一走了之,可恨啊,他這─走,競害我找了他─年又七個月!」望了望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任非,雍狷吁了口氣:
  「如果真是這樣,任老丈未免過於鑽牛角尖了,其實事情並不難解決,他可以先把招頁交給你,等你練成了功夫再拿去談價錢,如此一來,豈不兩全其美,皆大歡喜?」刁不窮恨聲道:
  「我也是這麼對他說的,他卻執意不肯,理由是此等絕學,應獨沽一味,法不傳六耳,否則價碼就低了,你說說,這老鬼是不是自私、是不是貪婪?」雍捐皺著眉道:
  「他既然把折頁偷拿跑了,這─年又七個多月的辰光下來,大概也早說和人家銀貨兩訖啦!」刁不窮慢條斯理的道:
  「不,東西他還沒有賣出去,至少,他尚不曾賣給他那姓郎的表弟!」狷道:
  「你如何知曉?」刁不窮成竹在胸的道:
  「我托人到姓郎的那裡打聽過,一年多來,明裡暗裡前後查探過四次,最近的一次僅在個把月前,次次都證明任老鬼的招頁還沒有脫手,姓朗的亦無緣習得『落雁三擊』的絕活!」雍猖面對任非,凝重的道:
  「任老丈,你這老搭檔講的話你可有異議?」任非呼吸粗濁,咬著牙道:
  「他的本事強過我,唇舌利過我,拳頭大是哥哥,你還叫我說什麼?」搖搖頭,雍猖道:
  「話不是這麼說,如若刁不窮講的並非事實,你大可以據理反駁,你要頂不住他,還有我可在聊助一臂,反過來,假設人家所言不虛,任老丈,就是你的不對了,人之相交,首重情義,何況你們尚是伴當?東西原屬你們共有,何能單吃獨吞?」任非突然激動起來,他臉頰上的肥肉抽搐,哆嗦著嘴唇乾嚎:
  「者弟台,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東西既屬我們二人所有,為什麼單只他能練得,我他娘就練不得?他的武功原本就高過我一截,這麼一弄,豈不更加超逾於我啦?說是伴當,有朝一日他如拋下了我自謀出路,我又到哪裡喊冤去?你不曉得我們度的那種苦日子,刀頭舔血,虎嘴裡奪食,饑一頓、飽一頓的,哪來的依仗、哪來的指望?我要不早早替自己打算,莫不成就活該落得老來淒涼?」不等雍捐表示什麼,刁不窮已嗤之以鼻:
  「任老鬼,你明明知道我刁某的為人素重義氣,講情感,怎麼可能會棄你而不顧?這完全是遁詞,是你掩飾私心的借口!」雍狷接嘴道:
  「另外還加上一些的嫉妒,一點點自卑感作祟,老大的本領比不過老二,說起來也難免窩囊。」刁不窮正色道:
  「好了,朋友,事情的經過你已經通通明白了,倒是評評理看,我對抑或任老鬼對?」雍捐不假思索的道:
  「當然是你對。」刁不窮笑逐顏開的道:
  「我就看得出朋友你是一個公正公平、達情明理的人,現在你該不會再攔著我和任老鬼算舊帳了吧?」雍狷望一眼又氣又急,又束手無策的任非,側隱之念油然而生,他放低了聲音道:
  「刁不窮,二位到底也曾是老搭檔,有過那麼一段交情在,任某不仁,你何苦也跟著不義?我看哪,只要能消去你心中那個疙瘩,抬拾手放他一馬也就算了,犯得上殺來殺去,叫外人當笑話?」刁不窮略微遲疑了一下,道:
  「你說說看,要如何消除我心裡的這個疙瘩?」雍狷道:
  「之所以憋著這─股子氣,你主要還是為的那本折頁被任老丈麼吞了,讓他把招頁交出來不就成了?雖然耽擱你一年多的時間,功夫卻仍是功夫,變不了質……」躊躇片刻。刁不窮不放心的道:
  「且慢,我有話得先問任老鬼,休看他手把子鬆軟,歪點子卻不少,我吃了這多辛苦才找到他,可不能又被他誆了:」任非一看雍狷對他的「立場」並不怎麼「支持」,而自己不但不是者夥計的敵手,也確是理上有虧,如今逃又逃不掉,爭又爭不贏,就只有見風轉舵,順水推舟的份了,看情形,刁不窮似乎還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9:15

第06章 煙波白浪心自愁

  兩眼瞪著任非,刁不窮大聲道:
  「任老鬼,你給我說老實話,折頁還在不在你手上?」任非沉默了一陣,才十分委屈的道:
  「在我手上……」刁不窮惡狠狠的道:
  「你不是要把折子賣給你表弟嗎?為什麼拖了一年多還沒賣?此中莫非有什麼名堂?」任非苦著臉道:
  「只是條件一『直不曾談攏,還會有什麼名堂?我要他給一幢房子,二萬兩現銀,二萬兩儲本莊票好吃利息,他嫌太多,只肯給房子和二萬兩現銀,這點錢怎麼夠我過餘年?我不答應,事情就拖了下來……」刁不窮緊跟著問:
  「老鬼,你不會賣給了別人或者一物數賣吧?」任非忙道:
  「我豈是那種人?況且這等失傳的絕活就是獨讓一家才值錢,賣多便沒有行情了!」「喂」了一聲,刁不窮有幾分慶幸的道:
  「還好我及時速著了你,雖你晚了一年多,尚不算太晚,這位朋友講得對,功夫是變不了質的;好吧,我便放你一條活路,招頁先給我拿來!」任非吶吶的道:
  「折頁,我給你就是,但目前可不在身上……」刁不窮勃然大怒:
  「任老鬼,你又想給我玩把戲?東西你要不先交出來,我決不會放你走人!」任非急切的分辯:
  「那玩意乃是紙疊的,我怎能一天到晚掖在腰裡?你想想,先時你毫無徵兆的堵上門來,幾招之後我已落荒而逃,那辰光只顧保命不及,何來空暇回去取出招頁?這可不是我的錯啊……」付度一下,覺得有理,刁不窮顏色稍稍平緩了些:
  「你是說,折頁仍被你藏在你那間破茅屋裡?」連連點頭,任非道:
  「事到如今,我怎麼敢騙你?否則臨時交不出招頁來,你豈會輕饒我?」模著下巴,刁不窮嘿嘿一笑:
  「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我既能托人盯上你又把你揪出來,就不怕你再從我的手掌心溜脫,反正到時不見折頁,便拎人頭!」說這裡,他猛一揮手:
  「走,現在就去給我拿招頁!」任非驀地退後一步,向雍捐可憐今今的央告:
  「老弟台,這個忙你是非幫不可……老弟台,說什麼也得請你陪著我走一趟……」雍狷為難的道:
  「這不太必要吧?任老大,你們哥倆,原是夥伴,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當中的結既已解開,你只須把招頁交給刁不窮不就一切完滿啦?何苦拖著我走一趟?我還有我的事……」顧不得去計較雍捐改變了稱呼,將自己從「老丈」降級成了「老大」,任非仍只苦苫祈求:
  「就當你在發慈悲,做好事,老弟台,姓刁的防著我,我又何嘗不須防著他?不怕一萬,單伯萬一,如果我交出招頁之後,他一時想不開翻下臉來清算舊帳,我豈不是死路一條?老弟台,你去為我們做個見證,順便也好保一保我的老命2」刁不窮怒道:
  「任老鬼,你不相信我?」任非縮了縮身子:
  「不是不相信你,性命交關的大事,大意不得,謹慎點總錯不了……」看看天色,雍捐想推拖:
  「二位,我看你們之間不會再起什麼衝突了,大家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何況你們尚是舊交,當然彼此說話算話,誰也不想節外生枝……我很有幸今日結識二位,更有幸替二位盡了些許棉薄……」任非急急打斷了雍狷的話:
  「老弟台,你可千萬不能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如今你是我唯一的依恃,你要一摔耙於,我就完全沒有指望啦!」雍狷搔著頭道:
  「沒有這麼嚴重,任老大,是你過慮了……」神色驟然慘變,任非幾乎是聲淚俱下:
  「老弟台,所謂人為刀姐,我為魚肉,在這江湖圈裡,本領不如人,便處處受宰割,被糟蹋,這種無告的滋味你沒嘗試過,我可經多了,你認為不嚴重,是因為你不是當事人,如果偏偏情況又生變化,那辰光,我還有什麼方法得以自保?老弟台你僅為了省這一趟麻煩卻誤了我一條命,怕亦不是你的本意吧?」刁不窮沒好氣的插口道:
  「看你這副如喪考批的德性,真叫沒出息,如今我雖然和你拆了伙,也一樣覺得面上無光;我說朋友,你就跟著跑一趟吧,免得老鬼提心吊膽,生怕我活剝了他。」雍狷無精打采的點點頭,頗不帶勁的道:
  「也罷,我陪著走一遭就是……」刁不窮掉頭邁步,還不忘丟下句話來:
  「真者不死的,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亂哄哄,髒今今的菜市場後面,是一條污濁回曲的臭水溝,沿溝坡附近,雜亂無章的搭建著一些破落屋舍,最靠邊的一間,用茅草作頂,還拿幾塊外形並不規則的舊木板圍成一圈一圈簡陋的木牆;空氣中飄漾著醃瓚沉悶的腐霉味道,入鼻的是污水溝裡散發出「陣又一陣惡臭,人要住在這裡,若想心情開朗、延年益壽,只怕不大容易。
  雍捐沒料到任非住在這麼一個要命的地方,若換成他,恁情到荒野去露天席地,也決不窩在此處一宿,就算貧民窟吧,也還有貧民窟的格局,像這種環境,豈不活活憋死人了?刁不窮卻是面不改色,輕車熟路的領頭走在前面,彷似回他自己的家一樣,大步行向那間茅頂陋屋,順手推開木板破門,昂首直入。
  看光景,任非的日子確然是過得不強,否則,只要稍稍有點辦法,誰也不願長久待在這麼─個鳥操人不愛的地方;雍狷手牽著韁繩,同情的瞅著與他並肩而行、滿臉悲苦焦酸的任非:
  「任老大,你就住在這裡?」任非點著頭:
  「快有─年了,呢,地方不怎麼理想,是吧?」雍狷乾笑著道:
  「何止不理想,簡直髒亂得可以,要是我,一天也住不下去,我寧可找座破廟矮據之下容身,亦決不在此地,熏死人啦!」已經進入木牆之內的刁不窮聽到他們談話,又從門裡探出頭來,似笑非笑的道:
  「朋友,你不是任老鬼,所以你不習慣這種環境,我也不是任老鬼,任何人都不是任老鬼,因而我們都難以適應此地的特殊『風味』,但是獨獨他可以適應,不僅適應,還頗為喜愛,你知道為什麼吧?」把「乘黃」拴在門邊,雍狷迷憫的道:
  「怎麼,莫非其中還另有說法?」刁不窮面帶促狹的道:
  「任老鬼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嗜好,特別愛吃各種『鞭』類的玩意,牛羊豬狗,在所不論,『鞭』要新鮮,合著他自己配的藥料婉煮,據他說最是滋補,而想要新鮮的各式『好鞭』,當然以住在市場附近方稱便利,你沒看他紅光滿面?就是吃鞭吃出來的成績!」任非頗為尷尬的急忙申辯:
  「姓刁的,你別胡說……」刁不窮臉色一沉:
  「老鬼,你以為我是怎麼找到你的?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說吃屎的狗,斷不了那條路,你這個好嚼『鞭』的毛病,到哪裡都一樣,我只要往各地的市場內外詳加打聽,就不難拎你出來了,到底,有這種嗜好的人並不算多2」任非不禁有些惱羞成怒:
  「你不要自以為聰明,姓刁的,我這次栽在你手裡沒關係,往後日子長,咱們還得走著瞧,你做初一,就篤定我做不了十五?2」冷冷一笑,刁不窮不屑的道:
  「隨時隨地,老鬼,我等你做十五!」雍狷一看不是路數,趕緊打圓場:
  「好了,好了,事情既已談妥,就別再吵了,大家交割完畢,正可各自上道,又何苦做些無謂的爭執?」任非氣沖沖的走進木牆,推開他那間明暗一通的茅屋門,光影黝暗中,一股子泛著藥味的腥膩氣息已撲鼻而來,雍捐到了門邊就不願跟著進去了,他下意識的抽抽鼻子,刁不窮在旁邊語帶椰愉的道:
  「氣味不對?這次不知老鬼燉的又是什麼『鞭』……」但見任非去到牆角一隅,蹲下身來,管自伸手向那張竹床腳細細摸索,不片刻,他已從床腳底部掏出一封兩寸寬窄,長有半尺的折頁來,然後,他幾乎用摔的方式丟到刁不窮的手中。
  就著屋外的天光,刁不窮仔細端詳內容,他查閱得非常審慎,生恐任非交給他的是贗品,或者做了什麼手腳雍狷倚在門邊,淡淡的問:
  「任老大,就是這件東西?」來到雍狷身側,任非不甘不願的道:
  「保證原件,當時姓刁的也一起見過,是真是假,他該分得出來。」雍捐伸了腰,如釋重負:
  「這就好,把二位之間這樁公案了結,我就算交差啦。」湊近一點,任非放低了嗓門:
  「老弟台,你可得保護我,姓刁的萬一存心不良,突起惡念,你務必要將他攔住!」雍捐笑笑:
  「放心,任老大,一切有我擔待,我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麼?」這時,刁不窮已經將折頁內容審視完竣,表情間透著相當滿意,他收妥折頁,衝著形色迥異的任非齜牙一笑:
  「東西我收下了,看在搭檔多年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馬,老鬼,好白為之吧!」任非僵著臉孔,半聲不響。
  刁不窮又向雍狷拱拱手:「朋友,你一番排解之情,我也領受啦,相見何必曾相識?高姓大名不再贅詢,他日有緣,容圖後會吧!」望著刁不窮迅速消失的背影,任非忍不住喃喃咒罵:
  「我操你的老娘親……我叫你得意去,到了時候,你個王八羔子就知道誰比誰狠了……」有些詫異的看了任非一眼,雍狷狐疑的問:
  「任老大,莫非你又玩了什麼花樣?」任非驀然警覺,連忙否認:
  「沒有的事,東西已給了姓刁的,他也親自檢視過了,還有什麼花樣可使?老弟台,你可別多心,我任某人不是這種人……」雍狷懶得再搭理下去,他舉步往外走,旋道:
  「我這就告辭啦,任老大,你先歇著吧,可別忘了看背上的傷……」任非跟上幾步,十分慇勤的道:
  「何必忙著走?老弟台,我燉得有一鍋好牛鞭,正好喝兩盅……」雍捐趕緊推謝,口中打著招呼,人已解韁上馬,不管後面任非叫嚷什麼,「乘黃」業已奔出老遠;人在鞍端,雍狷猶不禁啼笑皆非,這算怎麼一碼事?忙活了一大頓,那兩位老兄從頭到尾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姓……
  橫在面前的,是一條相當寬闊、且水流湍急的河流,河的兩岸不見橋影,顯然從這頭到那頭,就要靠渡船了,雍捐倒是在河邊找到一座簡陋的木造碼頭,但卻沒看見渡船,他正引頸四顧,河的上游已隱隱然傳來了櫓槳搖動的呼呀聲。
  手搭涼棚,他順著聲音的來處遙遙張望,呢,不錯,是有條大號肋板隨波而來,他希望的就是這種寬闊一點的船,可以連人帶馬一。起載過去。
  舢板逐漸來近,上面只有一個頂著笠的壯漢在操舟,那壯漢塊頭挺大,虎背熊腰的身架子,配著一件粗布坎肩、─
  條牛犢褲,肌肉虯突的雙臂在陽光下閃泛著黑亮的油光,果然是個吃水上飯的好材料。
  雍狷手牽著坐騎,張開喉嚨招呼:
  「喂,那船老大,你做不做過渡的生意呀?」壯漢人立船尾,兩跨之間挾住舵柄,手執─根籬撥水,冷眼瞧著岸邊的雍猖:
  「你要過河?」雍狷暗罵一聲「廢話」,口中卻道:
  「不錯我要過河。」壯漢略略提高了嗓音:
  「渡─個人,二十兩銀子。」呆了呆,雍捐不由火大:「什麼,渡一個人要二十兩銀子?老兄,你要搞清楚,你是在擺渡還是打劫?二十兩銀子可以買半畝山田啦,那有這麼貴法的?」舢板利落順著波淌下,壯漢愛理不理的道:
  「客官,你從這裡沿河上去,百里地內沒有一座橋,這段河面,也只有我這一條船,你沒見水流得懲急,渡人如同渡命,這門生意險著啦,除開我,誰敢來做?二十兩,便宜到家嘍……」一面說著話,船一面往下行,眼看著便越過碼頭了,那壯漢一點靠岸的意思也沒有,似乎在表示若少於他的價碼,談都甭談啦!雍狷是又急又氣,環顧四周,大野蒼茫,河水粼粼,果然既不見橋,又.不見船,他忍住一肚皮的惱火,趕緊大聲吆喝:
  「好,好,算你狠,二十兩就二十兩吧……」壯漢聞聲之下,上身微側,長篙橫伸,偌大一條肋板,居然頓時做了一個半轉,去勢便立刻緩慢下來,但卻仍未靠近。
  雍捐忙叫:
  「喂,你倒是先靠碼頭,我才好上船呀,隔那麼遠,我怎麼上去?」橫伸長篙的壯漢,慢吞吞的打量著雍狷:
  「客官,只有你一個人過河麼?」雍猖點頭,又急搖頭:
  「人是只有我一個,但我的馬匹也要隨我一同過河壯漢端詳過「乘黃」,連聲讚道:
  「好馬,真是又粗壯又肥重的一匹好馬……」雍狷火道:
  「你靠岸行不行?娘的,哪有這麼多閒話?」壯漢繼續操縱舢板的方位、角度,邊賊今今的道:
  「你剛才說,客官,你這匹馬也要渡河?」雍狷瞪起雙眼道:
  「我的坐騎要不渡河,往下去的路上你來馱我?」壯漢不以為件的道:
  「說得也是,不過我要先把話講清楚,客官,人麼,是人的價錢,牲口是牲口的價錢,可不能混為一談……」雍狷惡狠狠的道: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壯漢拿大拇指微頂笠沿,笑哧哧的道:
  「我的意思是,牲口的過渡資另算,馬馬虎虎,也收你二十兩就行……」─股氣湧上來,雍狷幾乎就想─箭射穿這狗娘養的舟子,他硬生生做了次深呼吸,才勉強控制住情緒,僵著聲調道:
  「一匹你也要收二十兩?」輕輕鬆開兩跨間挾住的舵柄,舢板又順著水流飄出,壯漢的用意很明白……你要不照這個價錢給,老於就走人了!嚥了口唾沫,雍狷將心一橫:
  「你回來,我給你四十兩便是!」壯漢哈哈一笑,伸篙入河、同時雙腿扳舵,整條舢板立刻沖激起陣陣水花,突然橫射過來,卻又在接近碼頭的一剎船首旋轉,穩穩當當的將舷身貼攏,操舟技術之高妙圓熟,的是一絕!雍狷牽著坐騎,小心翼翼的從碼頭邊登上肋板,嘴裡猶不情不願的嘀咕著:
  「簡直是…條賊船……了不起幾十文寬的河面,過一趟競要收四十兩銀子的費用。這和訂劫有什麼兩樣?」猛一撐篙,船身大大晃蕩了一下,已經離岸丈許;壯漢頂著一張黑亮的大臉盤,雙目銳利如鷹,他瞧著雍捐,齜開一口白牙笑道:
  「客官,你也犯不著嘀咕,像這種荒僻地帶,說不定好幾天也等不上一票生意,偶爾買賣上門,不多收幾文。怎麼餬口呀?」馬兒固是站著,雍娟也站著,他餘怒未息的道:
  「分明是仗著獨門營生存心詐財,偏偏還有那麼多說詞!做任何行當,講究的無非是公道合理,童裡不欺,你倒好,獅子大開口,不折不扣的黑心黑肝!」壯漢一點也不生氣,仍然笑呵呵的道:
  「看客佰的穿著打扮,必是位有錢大爺,你們做財主的何必跟我們這些苦哈哈斤斤計較?區區四十兩銀子,我們足可養家續命,不過客倌的九牛─毛罷了……」雍捐悼悼的道:
  「錢多錢少是另─回事,主要在於價格是否持平允當?有沒有這個行市?買幢房子花幾百兩不算離譜,稱幾斤花生也要幾百兩,那就未免滑稽了!」長篙不停撐向河底,壯漢的兩條手臂肌肉塊塊墳起,脈健畢露,他循環的做著同樣動作,表情卻輕鬆愉快:
  「客倌,這點銀子,就算你同情我們這些當苦力的,聊做賞賜吧,有錢的爺們都是一個樣,越發財越看不開啊……」哼了哼,雍捐懶得再和對方磨嘴皮子,索性轉開視線,不答腔了。
  河水流得還真急,這條肋板也不算小了,卻在浪花中起伏顛簸,左右晃擺,隨著船身的上下,水花沫子激射飛濺,大逢大片的噴湧向兩舷……
  雍狷原就不習慣舟船上的生活,對於水性,尤其不算熟捻,如今他人在舢板上,雖然尚不至於頭暈眼花,反胃起嘔,但卻仍有著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反觀那壯漢,操作自若,神態愉悅,正有股子「如魚得水」般的悠遊安適,好像他天生就是屬於這種環境下的。
  現在,舢板已來到河的中間。
  壯漢睨著雍猖閒閒的道:
  「客倌過河以後,要往哪裡去呀?」雍捐冷冷的道:
  「往去處去。」聳聳肩,壯漢七情不動的道:
  「還怪有禪意的呢,呢,說得好,往去處去……」雍捐眼睛望向船外湍急的河水,沒有吭聲。
  壯漢忽然笑了:
  「我們正在河中間,客倌。」雍猖收回視線,瞪向對方:「不錯,正在河中間,這又如何?」壯漢又現露出他那兩排白閃閃的牙齒:
  「記得你說過,我這條船,簡直就像一條賊船?」吸了一口氣,雍猖已提高戒心:
  「我是這樣說過,莫非你還不以為然?」用力點頭,壯漢笑道:
  「不,我非常同意你的說法,因為你完全講對了,客佰,這正是一條賊船:」看了看船舷四周激揚的水花、湧蕩的浪頭,雍狷不覺喉嚨發乾:
  「你給我好生掌船,不要開這種無聊玩笑……」壯漢氣定神閒的道:
  「我不是開玩笑,客倌,這真是條賊船,另外,你說我收的過渡費如同打劫,也沒有錯,好叫你得知,我原本就是個打劫的。」雍狷的身子隨著舢板的波動晃了晃,他努力站穩,邊厲聲道:
  「你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想槍我?」那壯漢微笑道:
  「當然,我想搶你,因為你已通過了我的試驗,一個肯出四十兩銀子只為帶頭牲口渡趟河的人,必是個有錢的人,客倌,你說得不錯,四十兩銀子足可買得一畝山田啦,你能用買一畝山田的價格來渡河,可見你身上另藏得有多少金銀財寶?所以,客倌,我打算全要了!」雍捐怒道:
  「我操他娘,心狠手辣的角色也叫看得不少,但像你這麼大小通吃、裡外不漏的雜碎可還真個罕見,明著被你硬敲四十兩銀子尚不夠,你居然還待連根刨掘2就算強盜土匪,你也足夠拔尖啦!」略略欠了欠身子,壯漢道:
  「過獎過獎,客倌,你不知道,窩在這種荒寒的地方擺渡打劫,也真是苦,經常十天半月做不上一票生意,就拿這次來說,離著上一遭買賣業已二十多天啦,人呢,天天要吃喝開銷,不弄錢怎麼行:這段日子,可饑荒得緊啊雍猖定定心神,道:
  「你要多少錢?」壯漢眨眨眼:
  「客倌,問題是你身上有多少錢?」雍狷憤怒的道:
  「莫非你全部都要搜羅一淨?」壯漢的模樣是一派理所當然:
  「這還用說?即使我給你留下幾文,你也花不著了,豈不是形同浪費?」怔了怔,雍狷雙目圓睜:
  「船老大,你的意思是─一既待劫財、也要索命?」歎喟一聲,壯漢似乎有些無奈:
  「事非得已啊,客倌,我在這條河上討生活,搶了人若不滅口,我還待得下去麼?只怕早叫苦主聚了來丟我水裡喂王八了!」雍捐喃喃的道:
  「你這狗娘養的……」壯漢從容的道:
  「客倍,你一定也是個練家子,昭?」胸膛挺起,雍捐生硬的道:
  「說得不差,而且,我手底下還挺利落。」壯漢一本正經的頷悍首道:
  「我相信,我絕對相信,不過,我也相信,客倌你的水上功夫不怎麼強,至少不比我強;水性好的人和差的人十分容易比較,呢,只要在起浪的江河上叫他登船晃蕩幾下,反應就出來了。」雍狷緩緩的道:「即使你的水性比我好,你也未必有機會,我有相當在的把握,在你施展鬼鹼伎倆之前,就先要你的命!」壯漢笑了笑:
  「殊不論你有沒有這種本領,我卻要提醒你兩項事實:
  其─,如今我們之間相隔七尺有半,我站立的船尾距離水面僅有尺許,只要我身子─翻,即可入水,你能否以七尺半的空間來換取尺許的間距?其二,就算有這樣的把握,就算我躲不過你第─次出手.河面上浪急風大,客信,你自信操縱得了這條小船抵達彼岸麼?」雍猖凝視著對方,沒有回答,現在他深知遇上『個辣子的角色了,這人不但狠毒、陰刁,尤其更屬於智能型的惡胚,先不管此人武功深淺,單只是這浪起濤翻的河流上,人家業已佔盡環境上的便宜,水面不比陸地,其特質與適應性截然迥異,因而格鬥廝殺的變量亦就難以相提並論,顯然,對方十分明白這個道理,他也明白,所以,他已感覺到手心一片汗濕……
  壯漢搖搖頭,又接著道:
  「很抱歉,客倌,你沒有什麼勝算,若是不信邪,你大可─試,雖然我已經送過許多不信邪的人躺到河底了雙手在褲管上用力揩擦,雍狷的目光卻毫不稍移的只管注意對方,他並不去察看掛在馬首一側的刀鞘,因為他早已肯定拔刀的準確位置及出手角度,此刻他所付量的,是如何使刀勢更猛更快……
  白浪滔滔,水流的聲響似乎更加激越,更洶湧了,盈耳而來,造成一種暈眩動盪的功效,波濤疊連,滾滾翻騰,尤其令人休目驚心……
  那壯漢依舵撐篙,又開始展露他的笑顏,展露他一口雪白的、閃動著瓷光的森森白牙。
  雍捐已感到有點頭暈,胃部也開始不適,胸脯間彷彿受到擠壓,一陣陣的酸水往上冒升。
  於是,他的手心又已濕漉漉的沁出冷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9:37

第07章 扁舟歸得全僕姑

  空中的陽光亮麗,但不知怎的,照在身上卻有一股陰涼的寒意,雍狷咬著嘴唇,有心誇大他揩擦雙手汗水的動作,只是,這一次他的雙手不再抹向褲管,而是反覆搓揉於前襟……
  驀然問,壯漢的長篙劃過日影,有如一條怒蛇般劈頭而來,篙竿灑出一溜溜晶瑩的水滴,挾著強銳的勁風,聲勢凌厲驚人!
  刀的雙環震響,震響於日影那候忽間的暗淡中,冷電舒捲飛閃,『吭』的一聲,已將劈來的篙竿震歪三尺,壯漢的身形大大晃動,卻仍不退縮,篙竿急抖,再次對著雍狷兜胸刺來!
  雍狷猝然斜偏,雙環大砍刀加上他的臂長,立時就夠上了七尺以外的位置,壯漢一刺落空,一股寒氣已當頂而至 ,他來不及揮篙變勢,只有雙臂倒翻,整個人頭下腳上的往河裡栽去!
  水花只是微微波動,一個浪頭湧來,壯漢已經不見蹤影,舢板由於失去人力操作,船身先是連連起伏,跟著就朝一側打橫。
  雍狷暗叫─聲苦也,趕忙搶步向前,急急伸手把住舵柄,這─握,才知道小小的一隻舵柄,競然顫動頻繁,扭力無常,決不似看人控制時那般輕鬆。
  打橫的船體猛然一下又筆直前衝,船首激盪浪濤,波光四濺,起伏劇烈,不說雍狷自己差一點坐倒板面 ,連一向不大受驚的「乘黃」也連連嘶叫起來。
  抹去滿臉的水漬,雍狷一手緊緊把持住舵柄,還得空出─手握刀,他非常清楚,事情才只是開始,水裡那─位的正戲尚未登場哩。
  順流而下的肋板仍在不規則的搖擺,左右兩舷的水平率相距極大,但好在已能隨波飄浮,不再訂橫,雖然時時傾斜顛顫,至少眼前不會翻覆。
  雍狷口中頻頻發聲吆喝,一邊安慰愛騎,一邊不停的遊目四顧,注意著附近水面的情況─他預知那壯漢的水性極好,卻不知好到什麼程度。
  人家似乎就要給他的疑慮做個印證,突兀一陣「嘩啦啦」破水聲起,一顆腦袋已從船首位置冒了出來,濕發披散下,老天,可不正是那漢子!壯漢手攀船頭,一手仍握著他的長篙,面對雍狷齜牙一笑,卻嚇得隔在中間的「乘黃」昂首揚蹄,速往後退,船身受到震動,立即又有了不平衡的晃蕩。
  雍捐手把舵柄,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個鳥操人不愛的混帳東西,有種就上來和老子明槍對仗,窩在水裡學那縮頭王八,算個什麼英雄好漢?」那壯漢攀穩船首。
  拉開嗓門叫嚷:「好叫你得知,客佰,本來我可以從水裡捅穿船底,叫你下來涼快涼快,不過這對我太不上算,弄一條船可不容易,犯不上糟蹋自已的吃飯傢伙……」又一個浪花撲來,雍狷是一頭─臉的水濕。
  壯漢卻完全不當─回事:
  「要是船上不加這匹馬呢,我還能設法藉著浪起湧濤的勢子,在船身打橫的時候弄翻過來,有了這匹馬,重量太大,就難以翻船了,不過不打緊,再下去三里還近,便到了『七星灘』,那裡礁石密佈,暗流迴盪,我不用花什麼力氣即可尋個適當所在把船弄翻,船翻了正過來就行,打上洞我吃虧大啦……」雍狷吼道:
  「你絕對達不到目的,你忘了這條船由我在操縱……」壯漢笑哧哧的道:
  「到目前為止,我不得不承認以一個外行來說,你算駕馭得不錯,可是你還不明白,越往下去,水流越急,快抵『七星灘』的當口,河水就像奔馬啦,這還不提,尤其處處漩渦,浪頭激湧,你會發覺這條船幾問一隻瘋狗沒有兩樣,那辰光,你要還能控制得住,我就喊你一聲爹……」雍捐努力推舵向有。
  邊暴喝著:
  「老子偏不去『七星灘』,我這就想法子把船往岸邊靠過去!」那壯漢鬆開攀附船首的手。
  大笑道:
  「你試試看吧……」浪花冒湧,笑聲裡,壯漢又已沒入水中,靈活得就像一尾魚。
  船身確實有了右移的跡象,但卻極為不易把持,它一下偏過去,─下又斜過來,大致上是在向岸邊靠近,然而幅度十分微小,還不如順河下行的去勢快,拿這種比例來算,只伯不等靠岸,早已飄到「七星灘」了。
  突然間,雍狷覺得舵柄倏歪,略略往右的船身猛古丁又蕩回河心,他冷叱一聲,雙環大砍刀飛斬入水,起落的剎那寒光耀眼,但帶起的只是一抹瀝瀝水痕。
  刀身才回,後側方驀地一篙來自水波之下,直指雍捐背脊,雍狷俯首塌腰,大砍刀掣似流芒,「冬」的一聲已削斷了半尺篙竿!河水仍然悠悠,漢子形影不見,光景還真叫邪門。
  雍狷已分不出自己混身上下一片浸濕到底是水抑是汗,他喘息吁吁,心焦如焚。
  目前的情景危殆十分,他不僅要顧及自己性命,還得保全「乘黃』』無失,在這滾滾滔滔、浪急風湧的大河上,他簡直一點把握也沒有!逐漸的,在他的揣摩運勁下,船身又略微向右岸飄斜,麻煩的是,幅度依舊不大,而且仍然搖晃得相當厲害……
  急切問,他腦海中聚而靈光一閃,給他想到一個主意,不管他這主意行得通行不通,好歹也算一條可能的活路,足堪一試。
  於是,他撮唇呼喚「乘黃」,發出一連串只有他與愛騎之間才可講通的信息。
  「乘黃」瞪著眼睛注視主人,慢慢的往前移近,又移近雍狷刀刃上挑,飛快勾下掛在馬首另一邊的弓囊,他拿肩腋穩住舵柄,空出手來扯開囊口,迅速取出了他紫檀巨弓與一隻大竹長箭。
  紫檀弓的弓背上雕樓著極為細緻的龍紋雲圖,近鳥紫色的弓身閃耀著純淨的光華,弦絲粗若人指,圓繃渾直,泛映出雪白的潤澤,弓峻嵌以紫玉,弓淵鑲合犀角,整個造型古雅高華,而典麗中,更不失其沉潛的威猛之概。
  雍狷以目距估量著船身與岸邊的間隔,順手抓起盤繞在船尾一具木轂轆上的纜繩,潮濕且粗滑,好在他的弓大箭長,並不疑事,很快就把繩的一端縛緊於箭尾之上,然後,搭弓上弦,屏息以待。
  波濤起伏不定,肋板也起伏不定。
  雍狷已經估算好了纜繩的長度。也測量妥了船身接近岸邊的應有最大距離。
  於是,又一次浪頭湧來,船身上掀,他奮力往右推舵,使船體大大的向對岸方位移晃……
  就在這時,弦聲震響,大竹箭有如飛鴻修掠,一閃而出,劃空的尖嘯聲甫始越雲透風,長箭已射進岸邊的─株合抱巨木之內,箭簇深沒入干,僅留尾羽,而纜繩凌虛抖揚,彷似曲虹臥波,矯龍騰升,瞬息間,綁牢轆轤底盤的繩尾已和連在岸上的長索扯得筆直!雍猖一聲獅子吼,插刀船板,奮起全身之力,雙臂連番拖扯纜繩,但見他額浮青筋,兩眼暴睜,整個軀體緊弓繃脹,骨節劈啪作響,真正是連吃奶的勁道都使出來了!肋板在一次斜偏中激動浪花,「嘩」的『聲向岸邊移近了兩三丈,又「嘩」的一聲移近了兩三丈,雍捐雙臂肌肉鼓起,滿頭熱氣騰騰。
  他交替扯纜,循環運作,吼喝聲有如雷鳴,幾度拖挽之後,船已來到隔著河岸不及百步之處。
  吐氣有如龍吟,雍狷再一次使力扯纜,也不管船身斜到十分危險的程度,立時撮唇發出一聲尖銳的□哨,接著肩弓拔刀,與同「乘黃」雙雙躍起,撲落河中。
  此時,他們距離岸邊,只不過六七十步遠近,人馬前撲,又近了三丈多遙。
  投身河裡,業已足可踏底,涉水而過,充其量,─人一騎,全成了落湯雞罷了。
  幾乎是連爬帶泳的來到岸邊,雍捐是上半身透濕、下半身泥污,模樣狼狽得可以。
  「乘黃」倒比他利落,昂首揚蹄,已奔躍岸上,長嘶人立下水滴拋濺,頓時又還回這畜牲一身油光毛亮!
  喘著氣,雍捐坐將下來,眼睛定定的瞧向水面,瞧著瞧著,他忽然大笑起來,笑得捶背弓胸,笑得連淚水都溢眶而出……
  河上的肋板,在幾次旋轉之後,已起伏不定的隨波而去,船上減輕了載重,飄流的速度便更急更快,不片刻已跟著浪頭出去了好遠。
  舢板上沒有那壯漢的影子,水面上也沒有,雍狷擦著眼角的淚痕,心裡暗暗詛咒、─但願這黑心黑肝的惡賊就此餵了魚鱉蝦蟹,這才叫阿彌陀佛。
  他正在暗咒著人家,河水驀而濺起─撥浪花,哈,可不正是那壯漢從水底下蹄升上來?壯漢的左臉上十分明顯的有─大塊瘀腫,粗布坎肩也扯破廠斜掛胸前,他的雙臂上還有好幾處刮擦過的痕跡,情況之窩囊,決不遜於雍狷!
  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雍狷隔著水面向對方招手:
  「船老大,久違啦,看樣子,你在水底下像是出了點小意外?」踩水浮浪,壯漢的身子半浮半沉,他怒睜雙目,咬牙切齒的罵:
  「好個邪蓋龜孫,我被你整慘了,沒想到你竟是這麼一個狡猾東西,我給你實說,你別以為人上了岸就包準沒事,我斷斷不會輕易放過你……」雍涓嘿嘿笑道:
  「不要光賴在水裡發狠,你要是有本事,何防上來玩玩?我如果不能把你的狗頭拋到你褲襠裡,就算是你的兒子!」抹去臉上的水花。
  壯漢恨根的道:「現在我任你狂,任你笑,卻看你得意能到幾時……。」雍狷手撫肚腹。
  微瞇兩眼:
  「用不著對我發狠啦,船老大,倒是你的那條寶船,怎不趕緊去追回來?這可是你吃飯的傢伙哪,橫財沒發上,如再丟了吃飯的傢伙,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幹土匪強盜,可不是像你這樣干法的……」壯漢在水裡重重吐了口唾沫,扁著嘴咻咻出氣:
  「船我不要了,卻不是白搭,好歹會從你身上連本帶利撈回來!」雍狷索性斜身躺下,以手支頤。
  慢條斯理的道:
  「我人就在這裡,船老大,而且身上帶得有大筆金銀財寶,問題是你有什麼法子把我的金銀財寶擺進你的口袋,只要你有能耐,別說連本加利的賠你,我這條老命還可隨你撥弄著玩!」壯漢大叫;「狗眼看人低的匹夫,你且等著瞧吧!」水波湧處,漢子又已潛沉下去,只剎時已失去蹤影,河面浪濤湧疊,無相無痕,就宛如這位仁兄從來都不曾出現過一樣……
  雍狷哧了─聲。
  自言自語的道:
  「還想打我的主意?操他的娘,真把我當做瘟生肉頭啦,岸上可不比水裡,只要你小於敢上來,看我怎麼將你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模樣!」忽然,一個蒼啞的,衰老的聲音便自後面幽幽傳來:
  「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麼擺他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模樣!」側臥著的雍狷身子僵了僵,他吸口氣,慢慢翻轉坐起,入目的是一個老太婆,一個糟老太婆,臉孔又瘦又黑,佈滿皺紋,勾鼻薄唇,背脊微微侗樓,令人特別難忘的是她那一雙與體型決不相稱的大手,儘管手上皮膚枯乾粗糙,筋絡突浮,卻指骨巨大,掌幅寬闊,有點兒,嘔,大蒲扇的味道。
  老太婆穿著一襲青布衣裙,除了一雙大手,腳也不小,雖然身子瘦癟,人站在那裡卻四平八穩,像是一頭牛也拉她不動。
  站起身來,雍狷十分重老尊賢的先欠欠上身。
  陪著笑道:
  「老大娘,剛才你可是對我說話?」老太婆打鼻孔裡哼了一聲,張開嘴,露出疏疏落落的幾顆黃牙來:
  「這裡除了我,只有你,若不是對你說話,我又是對誰說話?」雍狷和和氣氣的道:
  「老大娘的意思是……?」老太婆冷冷的道:
  「我聽到你在口出狂言,說是要把我的鯊兒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模樣,我準備叫你試試看,就憑你,有沒有這個能耐?」雍狷迷憫的道:
  「你的『鯊兒』?老大娘,恕我愚昧,誰是你的『鯊兒』呀?」伸出─只大手朝河裡指了指,老太婆意態頗為不善的道:
  「水裡那個結棍小於,就是我的獨生兒,他叫莫雄,英雄的雄,由於他水性好,個頭粗,一般人都稱呼他『黑鯊』,你知道,鯊是水裡最強悍的一種魚族……」雍捐點頭道:
  「不錯,也是最凶殘貪婪的一種魚族。」老太婆怒道:
  「胡說,這完全要看你是站在什麼立場說話,如果是一長母鯊,她對於小鯊的感覺就不同了,茁壯的喜悅,成長的快慰,都屬於母親的辛勞,也是母親的驕傲,等他能夠回哺的時候,即使算一條鯊,亦是一條可愛的好鯊!」沒想到這麼一個糟老太婆,居然還說得出如此『番道理來。
  雍猖笑吟吟的道:
  「母鯊吃肉,就覺得小鯊理所當然的應該嗜血了,老大娘,看光景,你的這條小鯊已經到了可以回哺你的當口上啦?」老太婆大聲道:
  「這還用說?你沒見他是多麼努力的工作賺錢?」雍狷歎了口氣:
  「老大娘,你把兒子這種謀財害命、打劫剪徑的行為,叫做『工作』?」老太婆睜著那雙混濁不清的眼睛。
  硬繃繃的道:
  「無論什麼營生,只要是有錢可賺,即可稱為『工作』,打劫也算─種具有古老傳統的行當,有其不能抹煞的歷史及淵源,我們莫家幹這一行,由父傳子,已經有兩代的字號,幾十年下來,也沒有覺得哪裡不好……」雍狷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老大娘,古早之時,人家有孟母三遷的美談,今天看到你這麼教育令郎,真還叫我開了眼界,廣了見聞,有你這樣的老母,就難怪有那種心狠手辣的兒子,乖乖,居然猶是『兩代』的字號呢!」老太婆厲聲道:
  「像你這類十足的『瘟生』,我犯不上與你窮嚼舌頭,水面做不掉你,陸上一樣把你整翻,好肥羊,交財納命來吧!」退後一步,雍捐忙道:
  「老大娘,你一把年紀了,瘦的皮包骨,何苦非要逞強賣狠不可?萬一不小心失手傷了你,該多令人遺憾?」老太婆陰淒淒的笑了起來:
  「就憑你這麼─個莽漢,也想傷我『水母』尹含翠?小於,你省了吧!」老婆子報上名號,雍捐不由頗為意外,他的神色間流露著掩飾不住的訝異:
  「你是尹含翠?老大娘,道上傳說,尹含翠早在十幾年前就同『河魅』章清兩人雙雙溺斃於長江巫峽水底,如今怎麼可能又鑽出來一個尹含翠?」那「水母」尹含翠朝地下「呸」「呸」「呸」連續吐了幾口唾沫。
  老大不高興的道:
  「道上傳說乃是撲風捉影,以訛傳訛,與事實差遠去了,你又懂得什麼,聽兩句謠言,便在那裡隨口喪門於我?你可知我尹含翠從小生於水、長於水,嬉波逐浪,如履平地,『河魅』章清要同我較量水性,是他自己找死,想綴上我,門都沒有!」雍狷道:
  「這麼說來,單只章清一個人上了西天?」尹含翠得意的笑咧開嘴,眸瞳裡閃漾熠熠光彩:
  「姓章的號稱『河魅』,水上功夫自也不弱,可是幾十年下來,寒濤熱潮競未能替他開竅,反倒把他沖暈了頭,幹不該,萬不該,他不該找上我來比劃,以為壓過了我,他在水面上便可稱尊稱霸了,嘿嘿,我『水母』是什等樣的人物,豈會吃他那一套?姓章的派人傳話挑戰,我立時答允;長江巫峽是他指定的地方,較量方式亦由他所提出……
  那是─種極簡單卻極易致命的方式,『沉潛閉氣法』,你知道不?」搖搖頭,雍狷道:
  「不大明白。」尹含翠興致勃勃的道:
  「所謂『沉潛閉氣法』,就是把身沉到水底,憋住呼吸,看看誰耐的久,挺得長,哪一個憋不住了先浮升上去,就算輸家,當然,這裡面還另有名堂,譬喻說,潛水的深度、容身處流速的緩急,是否有漩渦或暗礁等,險阻也都要比,越在危險的水域潛沉越深、待的越久,自便贏了;姓章的可會挑揀地方,他選在一處江邊斷崖下,在急流險灘附近,那段水面不但有大小漩渦,且礁石交錯,鋒利如刃,只伯稍不留心,撞上去就別想活著出來……」雍狷彷彿忘了對談的尹含翠與他之間敵峙的立場,聽著聽著,亦上了勁頭:「乖乖,這豈不是現成的鬼門關麼?老大娘,也虧得你敢下去!」尹含翠傲然道:
  「我說過,從小人就是水裡生、水裡長的,進了水比在陸上還自在,你們不慣江河淌水的人不知道這份消遙,那章清和你一樣,也以為當時的場面能嚇住我,哼哼,他要嚇住我,我又卻嚇誰?老娘半聲不吭,眉頭不皺,一個猛子便扎入水裡,四肢縮攏,伸頸長身,先順著水勢翻了幾滾,然後貼緊最近的那個大漩渦,腰背輕扭已鑽了進去,你若是在場親見,包管把我認做─條魚啦!」雍狷不解的道:
  「老大娘,我聽人說,游渦是江河裡─股轉力極大的暗流,可以將任何物體扯向水底,你怎麼還故意往游渦中鑽?那不是在玩命麼?」尹含翠笑得又露出她那一口稀疏老牙:
  「這你就不懂了,漩渦打轉,是能把物體向下拉扯,但游渦的中心卻是空的,人只要貼著它的邊緣順轉,不僅可以減去水面上的重壓,而且尚能藉機呼吸,哪怕沉至水底,稍一隨流矯正方位,就又進入游渦中心了,如此週而復始,輪番出入,消磨的辰光便長嘍……」雍捐恍悟的道:
  「想不到其中競有這許多匪夷所思的竅門……」尹含翠禁不住越說越興奮,口沫隨之四濺:「我一面在一個個的游渦中間穿出,一面跟著流速下潛回游,換氣調息,暢快無阻,那光景,活脫我真的化做一條魚了,就這麼延右水底,你猜猜,我一共耗了多久?」雍狷急問:
  「多久?」尹含翠兩眼瞇起,伸出四隻手指:
  「整整四個時辰還多……」雍捐昨舌道:
  「老天爺,整整四個時辰還多?如是換成了我,半炷香的功夫不到,人就挺成屍啦!」頓了頓,他忙問道:
  「那,那『河魅』章清呢?章清又待在水底多久?」尹含翠故作矜持的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雍捐迷憫的道:
  「莫不成,呢,你們沒有比出勝負來?」尹含翠微微『笑:
  「我只知道從那次比試之後,直到今天十好幾年了,我不曾見到『河魅』章清,江湖上也自此失去他的蹤跡,這個人好像突然幻化成仙了……」雍狷乾笑道:
  「恐怕不是幻化成仙,老大娘,十有八九是餵了長江裡的魚鱉蝦蟹啦!」尹含翠道:
  「所以說,功力深淺全是硬碰硬的事,絲毫取不得巧,人若妄自尊大,跋扈囂張,不明白本身的份量而強求名勢,到頭來非但會落個一場空,賠上性命亦不算稀奇,章清就是活生生例子!」「老大娘說得對……」尹含翠瞧著雍捐的目光,這時已經不再有早先的那種肅煞之氣,反而顯露出幾分慈祥嘉許的韻味,就好像長幼兩輩在閒話家常似的,透著恁般的和諧與融洽;她雙手互疊胸前,感慨系之的道:
  「年紀輕的人就該知道受教,尊重老年人的經驗和指導,人老了,並不是廢物,人生的歷練可全是由歲月累積起來的,老年人的智能是無價寶,決非現下一般莽夫自恃那幾手三腳貓的把式便可比擬……」雍狷正在額首稱是,一側的樹叢裡驀而簌簌響動,猛然躥出─條碩壯的人影來,他抬眼望去,我的天不就是那船上的大漢,尹含翠的寶貝兒子「黑鯊」莫雄!莫雄臉孔上瘀痕依舊,不過已換了另─套灰布衫褲,他一捋頭頂上仍尚濕漉漉的髮絲,氣急敗壞的大叫:
  「娘,娘啊,方才擺了兒子一道,把兒子打進水裡的就是這個惡漢,你老人家怎的還和他有說有笑?小心他抽冷子施暗算呀!」尹含翠原本和煦的臉色,在莫雄疊聲吆喝之後,又一下子沉下來,彷彿這辰光她才想起,談笑風生的對象,乃是她一直待要獵取的目標!雍狷一看情形不對,趕緊好言解釋:
  「老大娘,先前我可不是有意冒犯令郎,只因勢非得已,要自衛,如果我早知道他是你的少君,怎麼說也不致於發生這場誤會……」搶上兩步,莫雄雙眼圓睜,氣沖斗牛的咆哮:
  「好匹夫,約莫你已經知道我娘是誰,心裡寒了伯了?這才來說些中聽的打諾誆瞞我娘,好讓她老人家放你一馬?我告訴你,你這是做夢,無論你怎麼求情告饒,今天也非要剝你一層人皮不可!」雍捐不慍不怒的道:
  「你且稍安勿躁,莫弟,我之所以一再忍讓,並不是因為含糊你,只緣表示我對令堂的尊敬與景仰,令堂前輩風範,果然雍容不凡,你這個做兒子的人,多少也應該學學她老人家的氣度才是」莫雄暴跳如雷,順手抽出掖在腰後板帶上的一把三尖兩刃刀,模樣活脫像要吃人:
  「王八蛋,鱉羔子,你少拍我娘的馬屁,她斷斷不吃你這一套,什麼前輩風範、什麼雍容不凡,全是狗屎,我是老橫(強盜),她就是老橫的親娘,有財劫財,見寶奪寶,這才屬於我們的本份,其它一概不論!」雍狷歎了口氣,朝著尹含翠苦笑搖頭,尹含翠也覺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怒火頓升:
  「鯊兒,你給我住嘴!」莫雄不禁愕然,一楞之後,不甘不服的又嚷嚷起來:
  「娘,你這是怎麼的啦?可別耳根子軟,被他幾句奉承話蒙住心竅,這傢伙狡猾得緊,表面上人模人樣,卻是滿肚皮的邪點子,不管他說什麼,我們都不能將他放過,娘,你聽兒子的,包錯不了!」尹含翠冷冷一笑,面台嚴霜:
  「我聽你的?鯊兒,你長大了,翅膀硬啦?打幾時開始,為娘的要聽你的指點、照你的意思行事啦?你還有沒有個大少、有沒有個長幼之分?」挨了一頓訓斥,莫雄那張黑臉盤上立刻透朱泛紫,期期艾艾不知如何答對,同時更有─股迷惑……他實在不明白,那頭「肥羊」憑了什麼一副生花妙舌,競能在這短短的須臾之間,把他老母弄的暈頭轉向,連親兒子的話都不聽了:
  雍狷適時接腔:
  「前輩所言極是,百善孝為先嘛,做兒子的哪有不遵親命,擅作主張的道理?這豈不是要造反啦?再說前輩久經世故,遍歷人生,營智通達,更非一干凡俗可比,莫雄再怎麼英雄過人,總也不能掩逾老母的威儀呀……」莫雄幾乎氣炸了心肺,然而在這等節骨眼上,他卻既不能頂、又不敢駁,只有將一股無名之火悶在胸脯,不覺間,連呼吸都變粗了。
  尹含翠注視著雍狷,神情有些猶豫不定,她自己也不知怎的,就在這片刻前後,對雍捐的印象競有了極大的轉變,要叫她照原先那樣謀財害命的打算,眼下似乎已不易做到。
  躊躇了一會,莫雄在旁鼓足勇氣,囁嚅著開口道:
  「娘,你老人家千萬別上當一─」狠狠瞪了兒子─眼。
  尹含翠怒道:
  「少給我拿主意,為娘的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吃鹽勝過你吃米,什麼事情怎麼辦,莫非還沒有你明白?我上當?哼哼,我要容易上當,早活不到今天了,而你,又何從來向我囉嗦?」忍住氣,莫雄唯唯諾諾,不敢再多說一句,他娘的個性他清楚,一旦惹毛了,可是九牛拉不住,而目前狀況混沌不明,決非演出「三娘教子」的適當期間,儘管恨得磨牙挫齒,還是守得一個「忍」字訣為要。
  輕咳一聲,尹含翠向雍狷道:
  「說起來呢,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我看你這個人還蠻不錯,多少也懂點道理,明白重老尊賢的禮數,雖然你曾給我兒子吃過苦頭,我卻不打算深究下去,這樣吧,只要你有個交待,我就抬抬手,放你過關。」雍狷微微躬身,賠笑道:
  「前輩的意思,是我該怎麼『交待』才算合宜?」尹含翠疏細的眉頭─皺,正要答話,坡岸林間,忽然葉動草翻,五六條人影紛紛躥現,一個剛烈的嗓音同時叱呼:
  「夥計們,沒有錯,這一對賊母子就在這裡!」雍捐朝著來人望去,心裡不由先犯了嘀咕─一聲「賊母子」,顯然對方並非衝著自己而來,但風波所及,卻不知能否置身事外,否則,豈不又是大大的冤了?反觀尹含翠、莫雄母子,形色之間亦乃一片迷惑,當然,迷惑中免不了另有一股隱約的怒氣,至少他們也和雍捐一樣,分辨得出來者不善,而比雍捐更多上一層惱火的是,他們發覺來人目標似乎正對著他們母子:
  這批不速之客共是六員,甫始現身,即已圍攏,六個人在頃刻下所佔取的方向與角度,恰是可以相互呼應,彼此支持的位置,江湖跑久了,競到處是行家遇著行家。
  雍狷逐一打量對方六人,卻一個也認不得,瞧尹含翠同莫雄的反應,好像和對方亦非素識,不過兩邊人馬剛一朝面,便眩目怒視,惡顏凶相,氣氛僵凝中,決不帶一點好意,完全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德性,問題在於,誰和誰有仇?結的又是什麼仇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39:57

第08章 如血紅燈映當頭

  六個不速之客,圍成一個約略的圓形,不但將尹含翠母子圈在當中,連雍狷也一起圍住,很有點「寧可錯殺,不能放走一人」的味道。
  開口說話的那;位,像是來人中帶頭的角兒,胖大個頭,滿臉生著紅褐色的疙瘩,一襲黑衣,越顯冷峻森酷。
  剛出聲,便是恁般惡氣:
  「尹含翠,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這一趟正可將你這一雙賊婆鹼子,外加黨羽一名合殲殺絕,為我師弟報仇申冤!」尹含翠勃然大怒 ,兩隻混濁的眼睛似在噴火:
  「你是打哪個鱉洞裡鑽出來的王八羔子?你師弟又是什麼東西?我在今天以前,從不曾見過你們這群牛鬼蛇神,卻報你娘的什麼仇、申那門子冤?」莫雄也粗厲的道:
  「冤有頭、債有主,混蒙栽誣,我們母子可不背這口黑鍋,素不相識,哪來的糾葛?你們找碴找到姓莫的頭上,算是豁了邊啦!」滿臉疙瘩的那一位七情不動。
  語調僵硬的道:
  「一個月之前,我師弟莊恕、師妹齊蕙二人,大清晨趕早過這條『白龍河』,搭的就是你姓莫的賊船,船到河心,你先用竹篙出其不意打翻了我師弟莊恕,又在我師妹齊蕙抗拒之下弄覆船身,眼看他兩落水沉沒,你不但見死不救,反而藉機劫走了我師弟的褡鏈、師妹的包袱,莫雄,這乃是典型的謀財害命,天打雷劈的惡毒行徑,事實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莫雄的反應起初有些茫然,隨即開始變化,他黑臉泛青,額頭青筋暴現:
  「你說你師弟師妹被我打入河中,只是一面之詞,空口白言,你想朝我身上栽賴,得拿出證據來,血口噴人,我高低不受!」對方陰側側的一笑,不緊不慢的道:
  「姓莫的,我們就知道你會來這一套狡賴的把戲,你要證據?當然有,若沒有證據,我們如何找來此地,更驗明你母子正身?睜大你的招子看穩,姓莫的,任你奸刁陰詐,心黑手辣,卻沒料到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說你該遭報應了!」接著他的語尾,樹叢中又是「唰啦」輕響,一個身段高挑、五官姣好的少女已飄然而出,少女的形容寒凜,眼神怨毒,她死死盯視著莫雄,眸瞳不動,光景像恨不能咬下莫雄一塊肉來:
  甫見少女出現,莫雄的樣子就和猛古丁裡見到了鬼魂也似,他忍不住喉間發出「嗷」的一聲悶啤,歪歪斜斜往後退了三步,差點連手上三尖兩刃刀都掉落在地下!
  臉生疙瘩的那一位,又是得意,又是罵定的道:
  「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何懼鬼敲門?姓莫的,看看你這副心虛情怯的的德性,就知道你必然幹下了不可告人的罪孽,你當真個見到鬼?好叫你明白,我師妹當時並沒有淹死,她多少懂一點水性,人掉入河裡之後仍可隨波浮沉,不致墜底,更慶幸的是,經過幾番掙扎泅泳,終能攀登上岸,撿回一命,同時,她也親眼看到你母親前來接應於你,口呼『鯊兒』,嘿嘿,就憑你犯罪的地點,這一聲『鯊兒』,我們便有足夠的資料研判出你的身份及來歷,『黑鯊』莫雄,賊娘『水母』尹含翠,這一對母子搭檔,瞞得過別人,豈能遮得住我們『紅燈門』的法眼?!」尹含翠臉孔上的皺紋微微顫動了一下,嗓調忽然顯得沙啞低沉了:
  「你們,呢,是『紅燈門』的人?」胖大漢子打鼻孔中重重哼了一聲,昂起頭來:
  「不錯我就是『紅燈門』『七大提燈使』中的首座『花面判官』錢三浪,被你打落河底,不幸喪生的師弟莊恕,正是『提燈使』裡的老七,姓莫的,現在你已知道捅下了多大的紕漏、闖下多大的禍事了吧?」乾澀的嚥了口唾沫,莫雄的氣色十分不佳,他猶在軟弱的申辯:
  「這,這也不能完全怪我……我在動手之前,根本就不曉得他們是何方神聖,更沒有想到他們屬於『紅燈門』的組合,這只能算是誤會……」「花面判官」錢三浪聲聲冷笑:
  「姓莫的,拿這個做為你謀財害命的理由,說服力恐怕太薄弱上吧?事到如今,你再怎麼解釋,央告都已毫無意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師弟的那筆血債,你就得用這副臭皮囊頂上!」尹含翠眼神一硬,抗聲道:
  「錢三浪,我知道你們『紅燈門』在以『三官府』為中心幅員五百里的範圍之內是首屆一指的大幫派,我也知道『紅燈門』財厚勢雄,但你們卻不可欺人太甚,我們連口殘羹亦撿不得?」錢三浪厲聲道:
  「老幫子,我好叫你得知,『紅燈門』大魚大肉是憑本事、憑手段掙來的,可不是靠謀財害命,尤其是沒有謀過你莫家的財、害過你莫家的命,現在我們的人死在你兒子手裡,你若想以這歪理來推卸責任,豈非笑話?!」那少女……齊蕙突然開口,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有如冰珠子在蹦跳:
  「大師兄,這莫家母子盤踞『白龍河』,已有很長的時間,在這段期間裡,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人命遭到他母於的陷害、多少過往行旅做了河底冤魂,今天我們不止要為七哥報仇,也要替那些枉死的生靈雪恨,把這兩個荼毒人命的邪惡碎屍萬段,叫他們永難超渡!」錢三浪沉沉的道:
  「這正是『替天行道』,小師妹。」看把戲看了半天的雍狷,一時還說不上來心裡是個什麼感受,直覺的反應,只暗中替尹含翠母子捏了一把冷汗;「紅燈門」的場面與氣勢他也聽說過,不可諱言的「財厚勢雄」,眼下大批人馬找上門來,執的又是這麼一個理直氣壯又不易化解的理由,顯見這對母子將要吃不完兜著走,大糟其糕了!尹含翠驀地一挫牙,模樣似是豁了出去:
  「好一群仗勢欺人的惡胚,只為了一場小小的誤會,你們居然就這麼張牙舞爪,不依不饒,硬是想將我母子逼入絕地,俗話說,狗急跳牆,人急上梁,我母子也不是任人糟蹋得的,你們打譜刨根挖底,我母於只有拼了!」錢三浪撇唇一笑:
  「拼也好、不拼也好,老幫子,你們的下場沒有兩樣,橫豎都得一個『死』字!」尹含翠顫巍巍的伸手虛指錢三浪,音調拔高:
  「事情決不會有你想像中的稱心如意,誰要替誰墊底,還說不准呢!」這時,莫雄的腳步暗裡移動,移動的方向,正是「紅燈門」眾人合圍的空隙,不巧卻被眼尖的齊蕙察覺,她馬上尖聲示警:
  「注意這姓莫的,他想逃……」錢三浪好整以暇,大馬金刀的道:
  「他不是想逃,小師妹,他是想朝河邊接近,好把我們引誘過去,你要知道,這雙賊母子,陸上和水裡的能耐大大不相同!」來人中,一個塊頭不遜於莫雄的彪形大漢驟然踏前一步,堵住了莫雄的去路,同時,這大漢手裡的兩柄大斧交叉豎起,滿臉煞氣逼人,擺明一副敢越雷池,格殺無論的架勢!錢三浪手撫下巴,慢條斯理的道:
  「容我替賢母子引見引見,這攔阻莫雄的人,便是我的四師弟『撼山斧』朱光蔚,他那─對板斧,式沉招猛,力可撼山,等閒角色,頂不住他一斧,賢母子如果急著想試試,我也不反對。」莫雄氣得雙日圓睜,咻咻有聲:
  「錢三浪,我母子闖江湖,行走水陸碼頭,什麼樣的英雄好漢也經多見多了,你這一番自誇自賣,卻是想唬弄誰?」錢三浪無動於衷的道:
  「我誰也不想唬弄,但知道手底下見真章,不過呢,你們母子若有意思到水裡戲耍,卻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我們不去水裡,我們只就地解決!」莫雄的─張黑臉不由泛青,他娘尹含翠的形色更不見強,錢三浪說得對,他們母子的功夫,水裡陸上可是大相逕庭,只要入了水,他母子決不含糊「紅燈門」這一干人,如果單在陸地硬拚,就一點勝算也沒有了。
  錢三浪氣定神閒的下令:
  「兄弟們圈上去。」七個人緩緩聚攏,明顯的縮小了包圍圈,其中─個面紅如火,濃眉豹眼的粗矮漢子掂了掂手裡的兩隻竹節鞭,聲若洪鐘般道:
  「大師兄,姓莫的小子交給我,你曉得我平時和小七的感情最好,他這輩子落尾的一樁事,我可要多替他盡點心力……」點點頭,錢三浪道:
  「當然,對付姓莫的,總要以你為主就是,我讓老六做你的副手……」說到這裡,他又衝著尹含翠母於,皮笑肉不動的道:
  「這我也引見引見這一位,他叫楊泰來,否極泰來的那個泰來,號稱『霹靂火』,是我的二師弟,也是『紅燈門』『七大提燈使』的第二號人物,拿他來襯托莫雄,應該份量足夠了!」莫雄脫口怒叫:
  「說得好聽,你們分明就不是打單挑的主意,你們是想以眾凌寡,群毆群鬥,除開這姓楊的,你還另派得有人對付我一一」錢三浪撫掌笑道:
  「不錯,那是我們老六,我的六師弟『白猿』徐少峰,你看他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不像是塊逞狠發威的料子?你要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老六的『十六式猿翔爪』,包給你大開眼界,驚歎天地之間,竟也蘊育得出這等隨物化形的藝業,姓莫的,且等著瞧吧!」接著,他指了指另一個凹腮削頰,頷蓄幾根稀疏黃須的仁兄,瞇著眼道:
  「這是我的三師弟『人狼』宗傑,待一會,侍候老幫子尹含翠的人就是他,宗老三的玩意如何,我先賣個關子,一朝動一手,便自然一明二白,至於誰替宗老三掠陣呢?呵呵,正是不才在下,而我們老五呢?可也不能閒著,老五性情暴烈,遇事最喜歡速了速決,因此我們就叫老五─一呢,他的名號是『嘯日虎』潘升……來收拾你們這個鳥操的黨羽!」一看人家的箭頭竟指向自己,雍捐不得不趕忙澄清立場;「錢老兄,恐怕你是搞錯了,我並非尹前輩母子的黨羽,也和他們素無淵源,更清楚的說,我純係一個局外之人,與你們雙方都扯不上瓜葛……」錢三浪眼珠子微斜,不帶丁點笑意的一笑:
  「你說你不是他母子的黨羽,亦和他母子毫無淵源?」雍狷忙道:
  「我正是這個意思……」訂鼻孔中冷冷嗤了一聲,錢三浪侵吞吞的道:
  「天下這麼大,你就偏偏於此時此地站在這裡和他母子有說有笑,而且態度唯唯諾諾,一派恭順之狀,要說你同他們毫無關係,其誰能信?」雍捐陪笑道:
  「這只是湊巧了,錢老兄,你們來的辰光,我正打算離開─……」錢三浪嘿嘿笑道:
  「只是湊巧,我看未免巧得玄了……」一邊的莫雄怒視雍狷,火爆的道:「你,你他娘的別這麼沒出息,恁情你如何低三下四,他們也饒不了你,豁開來幫我娘倆一把,說不定還有生路,卑顏奴膝,換來的亦不過死字當頭!」雍狷苦笑道:
  「莫老弟,這不是低三下四卑額奴膝的問題,關鍵在fi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把我捲進你母子與『紅燈門』的恩怨裡,打來殺去之餘不論孰勝孰負,豈非都是一場糊塗仗?我又算是什麼身份來趟這灣混水呢?」莫雄大聲道:
  「管你是什麼身份,『紅燈門』的人篤定要趕盡殺絕,一概株連,任你如何央求解說,他們都不會接受,娘的,寧為斷頭鬼,不做窩囊人,你也是個男子漢,就不能硬氣一點!?」雍狷歎著氣道:
  「這豈不是冤枉透頂麼?我犯了什麼忌啦?怎麼一而再三的總遇上這些倒霉事?」尹含翠低聲道:
  「我說,你就認命吧,鯊兒說得不錯,『紅燈門』仗著人多勢眾,存了心要把我們大小通吃,一網打盡,不論你怎麼喊冤叫屈,他們成見在先,是決計不會聽入耳的,看你的樣子,也像有幾分功夫,何不索性與我母子聯手共抗『紅燈門』?這不但是幫了我母子─個忙,亦不啻幫了你自已的忙!」雍狷望向錢三浪,姓錢的大咧咧的道:
  「不用看我,你和這對賊母子全是─根絲線拴著的螞蚱,誰也跑不了!」尹含翠乘機又道:「我的話沒離譜吧?形勢比人強,哪怕你跪下向他們叩頭,他們一樣要追魂奪命,『紅燈門』這一夥人,自認是吃定咱們啦!」舔舔嘴唇,雍捐的神色有些痛苦:
  「流血博命,對我來說並不算是新鮮事,但總要有個正當的理由內心才得安妥,像這樣混殺一氣,兩邊又都不在理上,無論站在哪一方,皆免不了感覺窩囊……」「『紅燈門』但知通殺無赦,可不管你的感覺如何此刻,那「霹歷火」楊泰更不多言,手提一對竹節鋼鞭,龍行虎步的大步踏上,直逼莫雄而來,真正盛氣凌人之至!
  莫雄也禁不住怒火沖頭,他一聲大喝,奮身衝出,三尖兩刃刀對準楊泰來胸口便刺,用力之強,狠不能一下子便把敵人捅個透心涼。
  姓楊的連正眼也不看莫雄,左手鋼鞭驟起,已「鏘」的一記磕開了當胸刺來的刀鋒,有手鋼鞭宛似毒龍出洞,呼聲搗向莫雄下檔,雙鞭合成一式,照面間已將莫雄迫得連蹦帶跳,窘態畢露。
  莫雄的黑臉膛頓時脹赤泛紫」有如一付豬肝,差惱之餘,顧不得自己的功力是否與對方相差一大截,身形暴翻,再次揮刀反撲。
  冷冷一笑,楊泰來雙鞭候然狂舞如濤,鞭影縱橫交疊,挾著強勁的力道捲湧而上,聲勢之凌厲,直似天柞並落,盤石齊飛,莫雄反撲過來的那─溜刀芒,不但相形見細,更細微得有些可憐了。
  雪上加霜的還有一位「白猿」徐少峰,他早不動手、遲不動手,硬是選在這個要命的關頭斜閃而至,腰塌肩縮,猝而一掌擊向莫雄背心!尹含翠可再也憋不住了,她急躍三尺,雙腳彈蹴徐少峰面頰,同時右手翻拋,五點寒星已快不可言的射向楊泰來胸前!
  饒是尹含翠的救援行動如此及時,莫雄仍不免多少吃了些苦頭一一場泰來雙鞭回掃前的須災,鞭端飛擦過莫雄的腰肋,只這一觸之下,便把他高頭大馬的─個身子撞出幾步,而徐少峰貼地躲避尹含翠的攻擊,那一掌則當然偏離落空了。
  五點寒星碩墜於楊泰來雙鞭的揮截裡,這位「霹雷火」發覺暗器竟是五枚細小卻尖銳的魚鉤,不由陡然惡向膽邊生,鋼鞭交錯,破口大罵:
  「兀那老虔婆你她娘用這等陰毒的暗青子招呼人,還想轉世超生麼?」錢三浪橫上─步,閒閒淡淡道:
  「老二,咱們按照預定計劃行事,可別亂了步驟,你儘管去收拾姓莫的,這賊婆娘有我和宗老三對付,包替你出─口怨氣:」帶肘楊鞭,楊泰來一頭莽牛也似轉向了莫雄,口中邊惡狠狠的吼叫:
  「大師兄,萬萬不能輕饒過這老虔婆……」等於在回答楊泰的囑咐,「人狼」宗傑一個旋身已到了尹含翠近前,□亮耀眼的一柄柳葉刀也同時抹向尹含翠咽喉。
  雙肩晃處,尹含翠飄出丈許之外,猛回身,手上已多出一對黑黝黝的『分水刺』,但尚不及有進一步的動作,宗傑那柄柳刀競兜臉擲來!沒想到人家的武器與暗器乃是交互並用的,尹含翠慌忙竄走閃避,錢三浪哈哈大笑,突幾間那根又粗又重的行者棍已攔腰掃到。
  急切中,尹含翠連連躍躲退讓,一雙「分水刺」已經亂了章法,錢三浪舞棍如運槍展旗,縱橫撣閱,步步緊逼;「人狼」宗傑更不放鬆,手裡又各冒出一柄柳葉刀,團團游繞於尹含翠四周,刀刃伸縮如電,覓隙即入!另一邊,莫雄受到「霹雷火」楊泰來及「白猿」徐少峰的夾攻,亦是左支右細,險象環生,一把三尖兩刃刀欲振乏力,人已累得喘息如牛了。
  眼瞧著這一對水裡功夫了得,陸上本事卻稀鬆至此的母子,雍狷禁不住大搖其頭,照這個情形發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時間,母子二人絕對是要「紅腳盆裡再翻身」了,整個戰況,完全是一面倒嘛。
  於是,一條人影施施然走了過來,衝著雍狷,伸出左手小指微微勾動:
  「喂喂,你這做人手下的,別再顧著看光景啦,你家主子境況危急到這步田地,莫非你就不思伸援,只剩目瞪口呆的份?」雍捐抬眼一看,說話勾指的仁兄不是別個,正是那位被錢三浪描述為性情「急躁暴烈」的「嘯日虎」潘升,姓潘的以此種語氣同手式和他招呼,輕蔑卑視之態實已溢於言表,尚未動手,便已把人看扁啦。
  獰聲一笑,潘升斜著眼道:
  「我的兒,瞧你這模樣,好像對我說的話不大服氣?來來來,不服氣就別愣在那裡,得卯起來看才叫人種……」雍狷毫無表情的道:
  「你是在對我說話?」潘升不懷好意的道:
  「正是,我們大師兄業已定規妥了,由我送你上西天,你不必過於擔心,我的手段一向非常乾淨利落的……」雍狷凝重的道:
  「姓潘的,你就這麼有信心,有把握,亦不考慮可能會發生出乎你意料的結果?」潘升面露不屑之色:
  「就憑你?給我免了吧,慢說你只是莫家母子的一名唆羅,即使莫家母子都快玩兒完了,你一個當奴才的還能有什麼戲唱?真正大言不慚,貽笑方家!」雍狷冷冷的道:
  「那麼,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了?」潘升有些不耐的道:
  「少在這裡故弄玄虛,說些沒頭沒臉的廢話,我不叫你出於,難道請你用嘴把式論招?我知道你的盤算,卻由不得你拖延時間!」手指輕輕按在刀柄上,雍狷的形態眨眼裡變得凶悍無比:
  「這可是你說的,我不殺你,你即殺我,潘升,自作孽,不可活!」「活』』字的餘音尚在他口邊跳動,雙環大砍刀的環聲暴響,一抹匹練似的銀電已斜卷潘升頸項,刀鋒割裂空氣的異嘯突起,訪若鬼泣,而這─刀去勢之快之急,更像要追回干百年業已消逝的辰光:
  從頭開始,潘升就沒有將雍狷放在眼裡,由於輕敵過甚,雍捐這一刀的威力才越發令潘升大出意外,而意外更導致他措手不及,措手不及之下那─種狼狽和慌亂就甭提了─一─砍刀飛斬的一剎,他幾乎是連滾帶爬逃命的。
  雍狷腳步猝旋,跟上五尺,鋒刃抖出飄浮的刀花,如雪似絮,瀰漫錯落,潘升貼地滾竄,甚至傢伙都未能拔出,腰脅腹背等處、已皮開肉綻的傷了好幾個地方!
  在旁掠陣的「撼山斧」朱光蔚,先時還不明白是怎麼一碼事,目瞪瞪的看著─個在翻騰、─個在追殺、等他把場面瞧清楚了,不由得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方始如夢初醒,狂吼一聲撲截過去。
  雍狷轉動的身形彷彿魂影,略一晃移,大砍刀已「嗡」聲顫震著直指朱光蔚的鼻尖,這位「撼山斧」舉斧迎架,已是侵了半步,他拚命挫腰拋肩,人往側扭,好不容易算是避過一刀之危,然而銳風刮臉,仍舊感覺得到那一股森森的刺痛!
  潘升滾跌出丈許之外,才堪堪止住去勢,他混身上下,猩赤斑斑血水淋漓不說,尤其衣衫碎裂,灰頭土臉,德性就像剛自鬼門關的邊緣打了一轉回來。
  這突兀變化,不但當場震懾住潘升與朱光蔚兩人,就連正在夾殺尹含翠母子的一干「紅燈門」人馬也全都頓時傻了眼,不由自主的紛紛停手歇戰,每張臉孔上驚窒表情,皆似猛古丁裡吞下了一枚火燙栗子!錢三浪滿臉的疙瘩映現赤光,兩隻眼球幾乎便鼓出了目眶,他雙手緊握「行者棍」,活像看什麼怪物似的瞪視著雍捐,面頰肌肉更在一陣接一陣不停的抽搐:
  「真正是大白日裡遇見鬼了,你,你到底是什麼來路?」雍狷聳聳肩,道:
  「我不能告訴你,但至少使你明白一件事……我並非莫家母子的手下。」望了望遍體鱗傷的潘升,錢三浪禁不住怒氣又湧,他大聲咆哮著:
  「如今你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居然敢下毒手傷害了我們『紅燈門』的人,不管你是誰,都必須償還這筆血債!」雍狷平靜的道:
  「是你們逼我拔刀的,錢三浪,我的反應純係正當自衛,不算過份。」錢三浪怒極的吼叫:
  「混帳的東西,大膽匹夫,你以為我們『紅燈門』的兄弟是被人殺著玩的?潘老五吃你傷到這步田地,你還認作『不算過份』?怎麼樣才叫『過份』?非要挺了屍斷了氣你才心滿意足?」雍猖露齒一笑:
  「我說過。我這是正當的自衛,你們硬要逼人上梁山,就得承當人家抗拒後的責任,你們欲待動傢伙逞兇,總不能企求對方引頸就戮,保命圖存的手段不是罪過;天下很大,亦非『紅燈門』可以獨吃獨霸,一派稱尊。」錢三浪目現血光,面孔扭曲:
  「操他娘的,我就偏偏不信這個邪……無論你是什麼大羅金仙,三頭六臂,今天我非放倒你不可,但憑『紅燈門』三個字,便輸不得這口氣!」雍捐非常坦白的道:
  「打開天窗說亮話,錢三浪,如果你們再繼續糾纏下去,我就勢必繼續自衛,那辰光,我敢打包票,你們披紅掛綵的夥計就決不止姓潘的─員了,世間挺美好,何不三思而行?」錢三浪舉棍過頂,叱喝如雷:
  「狗娘養的,老子這就打你進十八層地獄!」大砍刀當胸堅起,雍捐毫無懼色,形態間,大有「歡迎賜招」的意味:
  「我遇到過很多不信邪的人,錢三浪,他們如今可都在地獄!」忽然,冷眼旁觀了許久的齊惠開腔道:
  「大師兄,此人來路可疑,要先摸清他的底!」雍狷笑吟吟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齊姑娘,為了減少日後的麻煩,還是莫牽連的好,所以麼,我的出身來歷麼,你們只有猜上一猜了……」錢三浪磨著牙道:
  「藏頭露尾的皆是鼠輩,俱乃雞嗚狗盜之流,你鬼祟至此,料想亦是個見不得天日的東西!」雍狷古並不波道:
  「激將法已是─種極其古老的法子了,這法子對我不管用,錢三浪,假若你堅持,我的答覆僅有我這把刀,呢,雙環大砍刀!」那邊廂,血跡斑斑的「嘯日虎」潘升憋不住嘶吼起來:
  「大兄弟,你還和這廝磨什麼嘴皮子?我受了傷栽斤斗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紅燈門』的威信,是『提燈使』的顏面,如果白吃了癟,斤斗扳不回來,咱們一夥入朝後還能往下混麼?」「霹雷火」楊泰來也跟著暴喝「寧可斷頭,也要名存,大師兄,我們可丟不起這個人!」雍猖像是個局外的第三者一樣,反倒向對方侃侃相慰:
  「好死不如賴活著,各位,何況這場拚殺原本就缺乏實質意義,只能算一場誤會,若是為了一時意氣之爭而鬧出人命,則有多麼不值,人到底只有一條命,丟了便不能從頭再來過啦……」錢三浪臉上的肌肉突兀緊繃,厲叱一聲:
  「圈上去!」齊蕙急叫:「大師兄,別忘了還有那一對賊母子!」錢三浪的眼皮於跳動了一下。
  悶著聲道:
  「宗老三,你和少峰去收拾那對賊母子,千萬小心別叫他們跑了,小師妹,由你照顧潘升,其餘的兄弟跟我併肩子上!」一時之間彷彿置身事外的尹含翠與莫雄,這才又回神到現實的境況裡來,而不待他母子有任何舉動,「人狼」宗傑、「白猿」徐少峰兩個業已有如凶煞般撲至:
  錢三浪高抬過頂的「行者棍」「呼」的一聲揮砸向雍捐,同時口中吼叫:
  「大伙給我朝死處招呼!」雍狷當胸豎立的雙環大砍刀紋絲不動,「行者棍」兜頂落下,隔著他的天靈尚有三寸光景,刀鋒始輕輕上升,卻在升舉的瞬息貼上棍端,並順著棍身閃電般滑移,在發出「磁一─」的一陣刺耳銳響後,錢三浪棄棍暴跳,雙手猛拋,只差一點,他的十根指頭就不是他的了!
  「霹雷火」楊泰來半聲虎吼,一對竹節鋼鞭分做上下橫掃而出,「撼山斧」朱光蔚則矮身塌背,兩柄大板斧飛砍敵人胸腹,二人攻勢相當凶狠,大有拚死一搏的功架:
  雍狷的身形驟然凌空斜穿,有如怒矢般掠出九尺,卻又在掠出的同時倒折而回,動作之快速犀利,猶如他根本便沒有移動過。但楊泰來和朱光蔚的招式就因此完全落空。砍刀的光華好比一片擴散的霧氳,又若倒懸的瀑布,那麼漫天蓋地的湧捲過來,刀鋒帶起的聲音不再是尖嘯,不再是泣裂,競如澎湃的浪潮,大草原上狂□的呼號,刀刀相連,翻滾成一波又一波綿豆不息的怒濤,楊泰來首先慘啤一聲,雙鞭脫手,儘管抱著自己一條左腿單跳,朱光蔚則丟掉一柄板斧,空出一隻失去五指的有手緊捂著右邊面頰……敢倩這位「撼山斧」的右耳連帶一大塊皮肉,早已血淋淋的飛離原來的位置了。
  這時,錢三浪才拾回他的「行者棍」,他做夢也沒想到,僅只拾棍的須災前後,戰況已經倏地逆變,接手的兩名師弟,赫然傷了一雙!摧肝瀝血似的嘯叫出自錢三浪的喉嚨,他手舞長棍,發瘋發狂般衝向雍狷,邊口沫橫濺的嘶吼:
  「好雜碎,老子同你拼了……」雍猖靜靜的等候著錢三浪沖來,就在對方一座肉山似的衝到三步外的距離時,他驀地一個斤斗往後翻彈,翻彈的瞬息四肢驟拳倏展,整個身子又恍若一頭大鳥般急掠出兩丈之外,凌空的地方,下面正是尹含翠、莫雄母子與宗傑、徐少峰促對兒廝殺的所在。
  錢三浪突失目標,一股猛勁未歇,踉踉蹌蹌向前搶奔了四五步才煞住去勢,他慌忙回頭,目睹雍狷已到廠預定的位置,不由大驚失色,駭然號叫:
  「小心啊,那王八蛋到了你們頭頂啦……」宗傑與徐少峰趕忙抬頭仰望,大砍刀閃焙著耀眼的光華,已流電似的指向他們面門,兩個人迎招不及,只好各自貼地躥滾,雍狷懸虛旋轉,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
  「賢母子還不快往河裡去?」尹含翠同莫雄母子如夢初醒,雙雙拔腿急奔,他們被截的地場原就在河岸斜坡之上,隔著河邊不遠,這一發力奔跑,也不過眨眼功夫已到了河沿,只見二人躍身而起,水花濺處,蹤影邃失一一「紅燈門」的人由於距離所限,根本難以追擊,一片怒罵厲叱聲才洶洶而起,那邊廂,蹄音雷動,一人一騎,亦已鴻飛冥冥。
  當然,那是雍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0:21

第09章 父子有情娘無義

  離「銅澤縣」往東約莫十多里地,有一座「老窩莊」,莊頭莊尾合起來只得二十來戶人家,這二十來戶人家,全是屬於農舍茅屋、土厝竹籬型的簡陋建築格局,卻另有一幢特別顯眼的大宅第,十分氣派的矗立在莊子中央,這處宅第佔地寬廣,四合院,青磚圍牆,紅瓦白壁,外帶鑲嵌黃銅獸環的桃木大門,門前石階高有九級,兩旁各蹲著一隻虎虎生威的石獅子,場面之豪侈,便通潔衢大邑亦不多見,把這座宅子擺在如此窮鄉僻壤,就更加與眾不同了。
  宅於的主人姓朱,朱乃賢,當然是大財主,整片村莊的二十來戶人家,全是他的佃戶,種的是他的田,吃的是他的飯,在這裡,他就算太上皇。
  雍狷站在村頭的一棵大椿樹下,一手牽著馬韁,一邊細細打量那幢氣勢不凡、又免不了略帶倫俗味道的宅居,現在剛過午時,宅於大門仍然緊閉,黃銅獸環映著午間的陽光閃閃發亮,透一股豪門巨第的驕矜與落寞,一條土狗慵懶的走過,拿鼻端觸嗅石階,又搖著尾巴走開。
  村子裡也很安靜,不見什麼人影,大概家家戶戶正在歇晌……
  雍狷打定了主意要先禮後兵……明著拜訪朱乃賢索討孩子,姓朱的交還便罷,否則跟著來的第二步就是強奪,骨肉連心,這可沒有什麼好客氣的!牽著「乘黃」,他十分從容的來到巨宅門前,就便把韁繩繞拴在有邊的石獅耳朵上,然後,他開始叩擊門上獸環,只得三下,大門已啟開了縫,露在門後的,是半張橫肉纍纍、不怎麼和善的面孔。
  那人頭頂還戴著青布小帽,看光景,身份像是司閣門房一類的僕役之屬,但口吻態度之霸道粗橫,卻似是朱員外爺本人:
  「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事?你可知現在是什麼時辰?這扇門豈容一干閒人隨意敲得?」雍狷笑笑,和和氣氣的道:
  「勞駕傳報一聲,就說一個姓雍的求見貴府主人朱員外爺。」對方眼珠子一翻,冷著聲道:
  「你和我們老爺有約?」雍狷搖頭道:
  「我來自『南浦屯』,也是剛到,是以不及與貴府主人事先約定,還請你通報進去,務請朱員外爺撥冗一見。」這位仁兄大不耐煩的道:
  「我們老爺如今正在歇晌,你不曾事前求見,老爺又沒有任何交待,我怎能貿然向上傳報?我們老爺休息的時候最不喜人打攪,何況似你一個不明來歷的人,你有名帖就留一張,等老爺睡醒了我再遞時去,老爺見你不見,過兩個時辰之後你來就知道了……」雍捐笑容不改的道:
  「對不住,我一個浪蕩天涯的江湖過客,自來就不作興存帖留刺的一套,所以身上沒有這種玩意,至於叫我再等兩個時辰,那就更對不住了,因為我沒有這麼多時間虛耗,老兄,麻煩尊駕辛苦一趟,方是上策。」那人臉色一沉,嗓門也大了:
  「你這是幹什麼?你又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以我們老爺的身份地位,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人?若要不識好歹,當心自找難堪!」雍猖不帶絲毫火氣的道:
  「老兄,要是你不趕緊進去通報,只怕自找難堪的人就是你了!」一聲怪叫,門裡的仁兄不但未嘗稍作妥協,反而猛然將門啟開,一個虎跳蹦了出來,呢,卻是好一付牯牛似的塊頭。
  他雙手叉腰,兩隻眼珠子凸瞪如鈴,張牙舞爪的衝著雍狷哮叫:
  「老子不管你是哪裡來的人王,你想在我們朱門府第面前裝瘋賣傻,耍橫使賴,氣候還差得遠,娘的皮,你這叫瞎了狗眼,吃豬油蒙了心竅,也不打聽打聽,『老窩莊』裡朱員外府是何等所在,居然便敢上門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啦!」雍狷淡淡的道:
  「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不過是一戶尋常民宅,充其量宅子的主人多幾吊臭錢罷了,你卻當成皇宮大內,巨司衙門來擺弄,豈不是太過幼稚無知了?」對方頓時臉紅脖子粗,就像刨了他家祖墳似的暴跳如雷。
  「你敢小看我們家老爺、輕視我們員外府?好,好,這分明是意圖不良,藉故找碴,今天包管要你吃不了兜著走,非把你捆吊起來痛揍一頓不可,打過之後再送你進官究辦2」雍捐轉過頭去,連正眼也不願再看那人:
  「老實說,我雖不願和你這奴才一般見識,可是你已經引起我的火氣了……」那人猛然挺胸,口沫橫飛:
  「怎麼樣?你又能把老子怎麼樣?」雍捐唇角輕撇:
  「我想打你這個奴才。」怪笑一聲,這位仁兄仰首向天,拿右手拇指不停的點戳自家胸口:
  「這話說給准聽誰都會笑掉大牙,你要打我?到朱員外府門上來打我貴寶?操的,老子還不曾吊起你來,你倒先想發熊啦?而就憑你這塊上不得台盤的料?行,我就站在這裡,看看你待怎麼個打法……」「法」字猶中他口間成形,滿口的鮮血已隨著上下兩排門牙斜標橫濺,牛高馬大的一個身子也倒撞門板,又反彈回來,腳步歪扭之餘,人更沿著石階骨碌碌翻滾下去……
  這些,只是雍狷揮掌一摑後的反應流程。
  大約滾了三四階,那貴寶終於自行抑止住翻跌的勢子,掙扎著跪爬起來。
  他挺直脖頸,努力撐持住一顆半邊烏紫瘀腫的腦袋,就像嚎喪似的拉開嗓門嗥叫:
  「不得了啦……打死人哇……府裡快來人哪,有那不開眼的土匪強盜要上門放火燒屋,擄劫行搶啦,還待綁架我們老爺啊……」冷眼觀望貴寶表演過這一連串「王八翻斤斗」,雍捐又好整以暇的端詳著他現下「血口噴人」式的呼號,預期不用多久,裡頭就有人出來「捉強盜」了。
  歇一口氣,貴寶伸手摸向嘴巴,自然是沾得滿掌血跡,他面孔歪扭,順便把手上的鮮血往臉上邊塗抹,嘶叫起來更越髮帶勁了:
  「老天啊,你們還不趕緊來幫我一把,為了攔阻這強徒,我業已受了重傷啦……快來人呀,唉呦,我挨了刀猶在挺著,我是抵死也不能讓他進門,我豁上一命亦得護著老爺,保著老爺啊……」雍狷忍不住哧哧笑道:
  「貴寶老兄,你實不該在此充當一名下人,真正是大材小用了,你合著上台去演戲,我包你紅遍大江南北,嘖嘖,七情上面,唱做俱佳,果然扮什麼像什麼……」門內這時已傳出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不片刻,七八個勁裝漢子簇擁著一個身形瘦小,面色青白的人物奔出門來,這些位仁兄尚不曾看清眼前的情勢,已紛紛出聲叱喝:
  「什麼人膽敢上門撒野?不要命了麼?」「何方來的毛賊先抓起來再說!」「貴寶,貴寶呢?把人給我們點出來……」靠中門框邊,雍捐指了指半趴在石階上的貴寶,懶洋洋的出聲:
  「喏,貴寶在那裡,我人在這裡。」奔出門來的這群漢子先是一愣,一愣之後不禁嘩然,其中有兩個急忙跳過去攙扶貴寶,餘下的人立時就將雍狷圍在中間。
  貴寶混身抽搐,卻故意挺直腰桿,仰起那張血糊糊的面孔,用一種悲憤壯烈的語調,拉長著尾韻以示愴懷激昂:
  「哥兒們,我,我是不行了,你們莫要為我傷心……只求老爺平安,我懲情拼上一……死也叫值得……你們千萬護著老爺,別讓這土匪衝進去對老爺不利……」面色青白的那一個重重跺腳,口中大吼:
  「還不快把貴寶扶去躺著,趙老三,你懂得跌打損傷,馬上給他診治施藥,外面的事有我頂著,誰也別想討半分便宜!」一陣忙亂之後,貴寶被英雄式的架進門去,他將兩腿撐得又僵又直,猶不忘頻頻回頭怒視雍捐,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樣,真叫做功十足,歎為觀止。
  雍狷嚥了口唾沫,不免暗自磋吁……「人」這玩意,委實是干奇百怪,諱莫難測,只一個小小的僕役之屬,竟然心機狡變,趨炎附勢至此,一般世事之詭詐、人情之虛飾,亦就不言可喻了……
  面色青白的仁兄又一聲暴喝,手指頭幾乎點上了雍狷的鼻尖:
  「說,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企圖?哪一個指使你來算計我們老爺?貴寶被你傷得這等淒慘,你又拿什麼交待?」雍狷笑笑,道:
  「我什麼也不是,老兄,我只是一個浪蕩江湖的半調子,我來到貴寶地登門求見貴居停,除了有件事要和他商量,並無其它意圖,而方纔那一位既未挨刀亦未挨槍,單吃了一巴掌就演出了這場三貞九烈的好戲,應該說不上淒慘,你要形容,僅能解釋為滑稽……」這人有些不相信的道:
  「貴寶只挨了一巴掌,竟會傷成那樣?」雍狷道:
  「是他裝得像;老兄,你想想,我如果企圖不良,豈會循正規從大門央傳求見?我與那貴寶並無怨無仇,要不是他態度惡劣囂張,我還懶得摔他一耳光呢,一耳光也夠了,我犯得上再刀劍相加?他故意大呼小叫,擴大事實,不過待表那掬誠為主的虛情假義罷了,你們是同僚,理該比我更瞭解這個人的詐性。」對方尋思片歇,仍冷著臉道:
  「不管你怎麼說,總不能讓你上門打了人就算,設若這檔子事未能妥善解決,今後我們員外府的招牌還怎麼掛?豈不誰都可以來騷擾啦?」雍狷平靜的道:
  「我看,這樁事最好由你們家主人來做決定,萬一你老兄處置不當,很可能弄得裡外不是人,那就大大不划算。」這人瞪著雍狷,有些狐疑的問:
  「你要見我家老爺,到底為什麼事?」雍捐眨眨眼,道:
  「很抱歉,這暫且還不能說,非要見到令主人當面陳述才行。」這位仁兄又沉吟了一會,才扭過頭去交待:
  「鄭強,你去票告老爺一聲,就說門外有這麼一號人物求見,看老爺是個什麼意思,再馬上出來知會我,還有,別忘了給郎五爺打個招呼!」叫鄭強的是個滿臉精悍之色的年輕人,他答應著轉身逕自去了,臉色青白的這一位又雙臂環抱胸前,神態間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乾咳一聲,雍狷笑道:
  「老兄,你像是有心事?」人家「昭」著沒有回話,只拿一雙招子細細打量雍狷,毫無「化敵為友」的表示。
  雍狷搭汕著道:
  「呢,尚未請教老兄高姓大名、尊號又是怎麼個稱呼?」那人語氣生硬的道:
  「我叫俞廣安,『拐子手』俞廣安,你呢?你又性什名誰?」雍狷稍做猶豫,只簡單的道:
  「我姓雍。」那俞廣安緊接著問:
  「雍字下面,總該有個名吧?」雍狷陪笑道:
  「這個名,俞老兄你早晚會知道,何須爭在一時?」搖搖頭,俞廣安道:
  「坦白說,我對你的來意十分懷疑,一直覺得你很不地道,骨子裡好像有什麼陰謀,我可要警告你,我們員外府雖非龍潭虎穴,卻也決不好惹,你若是存有什麼歪心眼,還是早早打消的好,否則,倒霉的就是你自己:」雍猖容顏不變的道:
  「承教承教,我只有一事要與令主人相商,並無其它目的,老兄你是過慮了……」俞廣安陰沉的道:
  「話先講在前面,如果出了什麼差錯,乃是你自我,可別怨我沒點撥你!」雍捐連聲道:
  「當然當然,俞老兄,我當然不會怨你……」雙方接下去是一陣沉默,門裡一條人影閃出,正是方才進去傳話的鄭強,這小伙子出門之後,搶上幾步來到俞廣安身邊,湊嘴附耳不知低聲咕噥些什麼,俞廣安微微頷首,面對雍捐道:
  「雍朋友,我們老爺有請。」吁一口氣,雍狷笑道:
  「乖乖,不是侯門,卻彷若侯門深似海,要見你們居停一面,還真難啊。」俞廣安沒有吭聲,只管領著雍狷往裡走,經過寬敞的磨石天井,隨後一於人已紛紛止步,只有性俞的導引雍狷行過一座吊花棚,進入大廳之內,他先按排雍狷落坐,然後,自己垂手肅立於側,屏息垂目,似有所待。
  半晌,大廳通往內間的暗門後傳出一聲痰咳,接著錦簾掀起,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前面的一位,著紫紅夾綢灑花長袍,身材短胖,又圓又肥的面孔上泛著─層油光,朝天鼻子小眼睛卻頂著一副厚嘴唇,有幾分福像,似乎是肖豬的;他後頭的那位,個兒偏生瘦小,黃蒼蒼的臉盤上長著一雙白果眼,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總習慣性的不停翻動,看上去就和個瞎子差不多,他還在上唇間蓄有兩撇疏疏落落的鼠鬚,因而那副尊範便越形猴瑣,叫人一見,打心底就引不起好感來。
  別看這兩個人相貌不怎麼出眾,甚至說得上討厭,可是垂手肅立著的俞廣安卻活脫看到了親爹老祖宗一樣,他迎上幾步,深深躬身並右腿半屈:
  「老爺、五老爺……」面團團的胖子一拂袖,管自朝廳中那張酸枝炕床上歪身下去,叫五爺的仁兄則一屁股坐落靠近雍捐的這張太師椅上,他同時一翻眼睛,腔調混濁的間:
  「要求見老爺的人,就是這一個?」俞廣安恭謹的道:
  「回五爺,就是他。」那五爺先是從頭到腳端詳了雍狷好一會,然後才陰陽怪氣的道: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見我們老爺又有啥事?你可知道,你用這種法子求見,可不怎麼允當,頭一個就犯了我的忌!」雍狷人在椅上,略略欠身:
  「五爺,我姓雍,叫雍狷,打『南浦屯』專程來到貴寶地,因為沿途耗日費時,且事情緊迫,所以便難兼顧禮數,貿然造訪,或有冒犯不當之處,尚望五爺包涵……」哼了哼,那五爺道:
  「你只顧你有急事,就不管我們府裡的規矩了?再說,你所謂的急事,我們看來急不急還未可定,我看你也過於造次了!」雍捐乾笑道:
  「務請五爺寬諒則個。」炕床上,胖子清了清嗓門,拉長音調道:
  「呢,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雍狷望了眼這個睡過自己老婆的東西,忍住那股強烈的噁心感,清清楚楚的道:
  「雍狷。」胖子猛然把歪斜的身體坐起來,睜大那雙浮腫的豬泡眼直視過來:
  「雍狷?你說你叫雍猖?家住在『南浦屯』?」點點頭,雍捐道:
  「不錯,我就是住在『南浦屯』的那個雍猖。」吸一口氣,胖子遲疑的道:
  .「那麼,三姨……不,杜湄的前夫便是你了?」雍猖正色道:
  「不能說『前夫』,賤人雖然無恥,我還不曾正式休了她!」坐在太師椅上的那位五爺,這時才算明白雍狷的身份,形態間卻也起了微妙的變化……有三分鄙夷,兩分好奇,另帶五分戒備,他在想,藉機訛詐的主兒上門了。
  胖子顯然對於雍捐的話頓生不滿,他大聲道:「喂,你口詞間可別這麼刻薄,杜狷如今是我的三姨太,自跟了我以來,總然規規矩矩,遵行婦德,從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這怎麼能叫無恥?」雍狷僵冷的道:
  「這是你的立場、你的說法,如果站在我的立場,觀點就完全不同了,我想,你一定便是那位朱大員外、朱乃賢?」胖子果然正是朱乃賢。
  他氣沖沖的道:
  「我是朱乃賢,姓雍的,我們話要先講明白,我不管杜湄以前和你有什麼牽扯,她乃是我朱某人正經八百,按照禮俗迎娶進門的,她同你這一段,與我毫無干係,在我娶她之前,也根本不知道有你這麼一號人物!」雍狷道:
  「後來你總算知道了?」朱乃賢怒道: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今天找上門來有何企圖?」另一邊,那五爺陰側側的道:
  「雍朋友,我叫郎五,『瞎胚』郎五,是員外府的總護院,可能你聽說過,也可能不曾聽說,但這都沒有關係,我只要告訴你,如果你今天上門,打的是敲詐勒索的主意,你就犯下大錯了!」雍狷緩緩的道:「敲詐勒索?我憑什麼來敲詐勒索?為了杜湄?不,你們完全想豁邊了,我姓雍的雖乃一介武夫,還不至如此下流無格!」朱乃賢不禁一怔。
  他迷惑的道:
  「你既然不想找幾個邪錢花花,今番來此,卻又有什麼目的?」雍狷毫無表情的道:
  「很簡單,我只要索回我的兒子雍尋:」朱乃賢愣了片歇,雙手不停搓揉,神色間顯得頗為矛盾:
  「這個……呢,照說你的要求並不悖理,坦白講,這孩子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平日對我也欠缺熱活,反而生份得緊,你待領他回去,我沒有話說,問題是,孩子他娘,只怕不肯答應……」雍狷冷冷道:「孩子他娘並沒有置曝的餘地,她以什麼資格來阻止我雍家的骨血歸宗?」朱乃賢忙道:
  「話也不是這麼說,孩子跟著她,好歹也有十年了,總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雍捐強硬的道:
  「我是孩子的生身之父,我就有絕對的權力要回我的孩子,杜湄淫蕩敗德,早年私結面首,背夫捲逃,我如今找到她的下落,不加嚴懲,已然天高地厚,她尚有何理何由氨留我姓雍的根苗?」朱乃賢大不高興的道:
  「姓雍的,你要兒子就要兒子,犯不著一再口出惡言,不管怎麼著,杜湄總是我的三姨太,你多少也得替我留幾分顏面……」雍捐雙目直視,沉聲道:
  「只要交出尋兒,我調頭就走,今生今世,包不踏上你朱家大門一步!」朱乃賢試探的道:
  「也保證不再找杜猖的麻煩?」用力點頭,雍狷斬釘截鐵的道:
  「當然,便如同自來不識這個賤人!」眉頭皺了皺,朱乃賢回頭側望向郎五,道:
  「你看呢,郎五?」捻捻唇上的鼠鬚,郎五沉吟著道:
  「這事不簡單,老爺,尋少爺固不是你的親生骨血,可是湄夫人的心肝寶貝,她平時如何疼惜,老爺你比誰都清楚,若愣要叫孩子隨父歸宗,則不啻刺了湄夫人的心頭肉,這樣一來,老爺你往後還有好日子過麼?」又開始搓搓那雙肥手,朱乃賢猶豫不定的道:
  「你的顧慮不錯,但是孩子的生父已經找上門了呀,人家要認子歸宗,亦是天經地義,我們總不能硬留著不放……
  麻煩就在孩子他娘,唉,該怎麼辦呢?」郎五慢條斯理的道:
  「老爺,這樁事,我看你還得先和循夫人商量商量,不宜邃做決定,否則,循夫人要是一鬧開來,府裡上下,恐怕就雞犬不寧了!」朱乃賢無奈的道:「好吧,我這就去和她談談……」雍狷接口道:
  「我在這裡立候消息。」朱乃賢瞪了雍狷一眼,伸腿下炕,急匆匆的走向裡間門內。
  郎五斜睨著過來,皮笑肉不動的道:
  「雍朋友,你來要兒子,口氣態度倒強硬的很,不但舉止蠻橫,且還動手打傷了我們的人,約莫你把我們員外府上下,全看成你的兒子了?」這樣的口吻,帶有嚴重的挑畔意味,雍捐如何聽不出來?他卻容忍的道:
  「郎五爺,我是念子心切,有時候未免情急。五爺明人,還請周全。」郎五嘿嘿笑道:
  「無論這事是個什麼結果;雍朋友,少不得過後請你指教指教。」雍猖平靜的道:
  「有這個必要麼,五爺?」翹起二郎腿,郎五又輕撚鬚尖:
  「不能就我麼拉倒,雍朋友,員外府有員外府的威嚴,再說,我這個總護院也有我的招牌,若讓你這般來去自如,姓郎的招牌還掛得住麼?」雍狷忽然笑吟吟的道:
  「其實,五爺,我也是為了你好。」郎五的白果眼一翻,道:
  「什麼意思?」雍捐和悅的道:
  「假如你免了這一道手續,外人還不知道五爺你的深淺,郎記大招牌仍然能以高懸不墜,五爺若愣要多此一舉,包不准鬧個馬失前蹄,豈非更糟?」郎五黃蒼蒼的臉孔上湧現一片火赤,他怒瞪著雍捐,語氣暴烈:
  「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姓郎的是何許人?好,你越是這麼說,我越得稱量稱量你,雍朋友,我倒要看看,屆時是哪一個馬前失蹄!」雍捐神色安詳的道:
  「五爺,你我之間,素無仇怨可言,何必苦苦訴諸於意氣,不論你贏我贏,對事實皆無補益,只是徒增遺憾而已,你說,犯得上麼?」重重一哼,郎五道:
  「雍朋友,單你這種目中無人的張狂言行,就該受到教訓!」歎了口氣,雍捐搖頭道: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五爺,我並非『目中無人』,而是為了『息事寧人』啊……」郎五從太師椅上站起,容顏一片肅煞:
  「現在這樣解釋,已經遲了,雍朋友,等一歇,會有人引你去一個所在,那裡不但靜僻,而且寬敞,我郎五將專程候教,咱們不見不散。」雍狷道:
  「大爺,事情就不能轉圜轉圜?」郎五決斷的道:
  「不能!」未待雍娟再講什麼,大廳門外,一名勁裝漢子已快步奔至,他人在門口,向郎五躬身說話:
  「稟五爺,老爺傳渝,請五爺即往後東廂見面,老爺說是急事!」郎五「呢」了一聲,也沒與雍捐招呼,僅丟了個眼色給俞廣安,便頭也不回的出廳自去,只見他昂首聳肩,腳步放的極重,顯然有滿肚皮的火氣。
  那俞廣安悄然站在門邊,兩條手臂依舊環抱胸前,─
  副虎視眈眈的監守架勢。
  朝椅背上一靠,雍狷輕輕鬆鬆的道:
  「俞老兄,我好像已經被軟禁了?」俞廣安冷漠的道:
  「我不知道,但在老爺或五爺有進─步的指示之前,你不可以離開大廳。」雍猖笑道:
  「假如我要離開,俞老兄,你自信攔得住我麼?」俞廣安略略提高了聲音:
  「我會盡力一試。」雍捐伸了個懶腰,將肩上斜背的弓囊調整到比較舒適的位置,接著把別在板帶上的雙環大砍刀連鞘取下,支靠椅邊,他這幾個動作,做得順暢自然,卻無可諱言的有著極大的威脅性……
  守在門邊的俞廣安眼角偷睨,不覺神情立時緊張起來,環抱的雙臂急忙放下,右手已反抄放入衣袍之內,戒懼戒慎之狀,真正如臨大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0:41

第10章 再試鎬鋒邀寒月

  就在俞廣安暗懷鬼胎、且捏著一把汗的監視下,雍狷居然靠在椅子上消消停停的閉目打吨,模樣裡不帶一絲半點的憂惶。
  他的形態和俞廣安互為對比,姓俞的那股小家子氣便暴露無遺了。
  大廳內的氣氛顯得十分沉悶,沉悶中隱隱漾布著不安的幽潮。
  時間逐漸過去,屋外的陽光,業已稍微偏西了……
  於是,郎五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大廳門外,表情詭異,如同妖魅。
  俞廣安一見頭兒來到,好像救星甫臨,得了大解脫也似。
  他正要向郎五說話,郎五已輕輕擺手,眉梢唇角間,不經意的顯現出一抹幸災樂禍之色。
  閉著兩眼的雍狷,彷彿生有第三隻隱匿著的眼睛。
  郎五始才跨過門檻,他已一曬啟目,笑容可掬的道:
  「五爺,你回來啦?事情約莫辦完了?」郎五板著面孔,故作平淡的道:
  「喂,辦完了。」雍狷觀顏察色,陪笑問道:
  「想已有了結論?」郎五額首道:
  「不錯,已經有了結論。」雍狷忙道:
  「請問結論如何?」腦袋一揚。
  郎五大聲道:
  「對你而言,可是個壞消息,雍朋友,孩子不能給你!」似乎並不十分意外。
  雍狷仍然露齒而笑:
  「五爺,根據什麼理由,我不能領回我自己親生的兒子?」兩眼猛翻。
  郎五火辣的道:
  「不須要什麼理由,老爺和湄夫人決定不把孩子給你,就可以不給你,怎麼著,你對這個回答不服氣,不滿意?!」雍猖搖頭道:
  「何止是不服氣、不滿意,五爺,我根本就拒絕接受!」郎五獰笑一聲;「你想怎麼樣?」雍狷緩緩起立。
  毫不激動的道:
  「我有我的打算,五爺,尋兒我一定要帶走,任何人都阻撓不了,你們的決定是你們的事,對我而言,並無牽制作用,我自有我的原則。」郎五凶狠的道:
  「姓雍的,我們早預料到你會有什麼反應,是以治你的法子已經擱在那裡了,對付你這種人,除開暴力,沒有其它選擇!」雍狷道:「這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郎五盛氣凌人的道:
  「原先要教訓你,只是我個人的念頭,今番又不同了,老爺授權給我,讓我放手去做,任何能夠阻止你帶走孩子的方法,皆可嘗試!」雍狷道:
  「朱乃賢並不是你的護身符,郎五爺,他的話狗屁不如!」一指門外。
  郎五厲聲道:
  「出去,姓雍的,我等不及要收拾你!」伸手拎起支在椅旁的兵刃,雍捐大步跨廳門之外。
  郎五領著俞廣安隨後緊趨,在經過花棚來到天井的當口,郎五振吭大喝:
  「站住,就是這個地方!」雍狷轉過身來。
  閒閒的道:
  「不另姚個僻靜所在啦?」郎五粗著聲道:
  「姓雍的,這裡風水也不差,你就湊合著吧。」天井四周,已有二十來條漢子現身出來,二十多個個手執凶器,殺氣騰騰,將雍捐團團包圍,大有一擁而上、群毆群打之勢:
  郎五往前─站,腳下不丁不八,鬆肩塌腰,頗帶幾分功架,他右手微張,大馬金刀的道:
  「槍來!」一名漢子急步上前,雙手棒上一對燦亮炫目的紅纓短槍,郎五接過,分向左右下指。
  氣派十足的道:
  「亮傢伙吧,姓雍的。」雍狷左手握緊刀鞘,露齒微笑:
  「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五爺,你請便。」郎五倏然一躍丈高,身形驟翻,兩隻紅纓短槍纓展絲蓬,宛如兩朵盛開的大紅花,而寒芒晃掠,隨著他滾躍的動作飛刺雍猖。
  平心而論,郎五的功力相當精湛老辣,出手也利落快速,決不是等閒之輩。
  好在雍狷自始便未存輕敵之念,看他表面閒散,實則早就戒備,全神貫注。
  郎五的攻勢甫起,他已暴退五步,左手猛抖刀鞘,雙環大砍刀脫鞘拋起。
  他卻並不用手去接,右掌反揮撞擊刀柄,雙環震響的一剎,鏑鋒翻回,映現出一道碩大品瑩的刀輪,「霍」聲斜斬,去勢如電。
  這一招,實在大出郎五的意外。
  他雙槍連連戳空之下,刀輪猝而罩頂,急切中,只好挫腰運動,雙槍交叉,奮力上迎……
  「嗆啷」震盪聲裡,火星四濺,郎五身子一晃,倒退兩尺,大砍刀彈起回轉,正好被雍捐一手接住,時間位置,拿捏得分毫不差。
  頭一個回合下來,明著看是誰也不會佔到便宜,實際上,郎五已經吃了暗虧。
  由於他的雙槍類屬輕兵器,力架雍狷沉重的大砍刀,先天就已不利,且砍刀從上往下斬劈,勁道更猛,郎五不但十指骨節震的發麻,虎口部分尤其疼痛欲裂,他卻只能啞子吃黃蓮,還必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
  雍狷的大砍刀斜扛在肩,表情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的對手,無形中,便透現幾分汕嘲的意味。
  郎五看在眼裡,不由恨得牙根緊挫,巴不能啃下雍捐一塊肉!那「拐子手」俞廣安悄悄朝前湊近,選的是雍捐背後的角度,他─對鑌鐵拐倒貼手肘,光景是想抽冷子打突襲,舉止相當鬼祟。
  雍狷面對郎五,似乎沒有察覺俞廣安的行動。
  他仍然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在明著告訴姓郎的……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白果眼候翻,郎五大喝一聲,雙槍居中齊出,斗大的嬰絡揚飛。
  他整個人貼地躥進,槍尖閃掣,瞬息間又指向敵人小腹。
  雍狷左手的厚重刀鞘突兀向下揮起一個半圓,疾風起處,「嗖」聲磕開了刺來的雙槍,他的大砍刀同時流電般揮斬,冷焰一抹,激罩郎五。
  以單足拄地,郎五身形急旋外轉,雙槍猛撐,躍掠六步,而俞廣安便在此刻自側面掩入,長身揚臂,兩拐狠力砸向雍狷的後腦!
  環聲彷若喪鐘敲響,砍刀的走勢碎而在往下斬殺中倒彈回來,比雙拐的速度更快,鋒刃的光波湧激於空間,俞廣安雙拐硬生生拉回截攔,卻已慢了半步,但聞「呱」的一聲悶響,漫空血霧淒迷,兩條手臂旋拋而起,又帶著滴瀝的串串赤紅跌落在天並堅硬的磨石地上:
  俞廣安那一『聲慘號,簡直就能撕破人們的耳膜,他整個軀體猛然朝後翻仰,偏偏頭顱先行落地,更發生清脆的骨路碎裂聲,這個聲音顯示出不祥的訊號,光景八成是出人命了:
  郎五的一雙白果眼立即泛成血色,他形似瘋狂,懸虛三次斤斗飛滾向前,兩隻紅纓槍急似密雨晶芒,點點穿織交掠,銳嘯驟傳,冷電盈目,他這全力施為之下,聲勢果見凌厲驚人:
  雍捐峙立不動,只待郎五的攻勢一到,他的雙環大刀「霍」聲繞體流燦,一個渾厚明亮的大圓,便將他緊緊裡住,『叮噹』的金鐵撞擊聲急切串響,郎五的身形也跟著蹦彈不停,情景有些像猴子隨著鑼鼓點跳動,很可笑,亦未免可悲。
  猝然間,雍捐的大砍刀於大圓中破光倏出,刀走之快,無可言喻,郎五努力扭身躲避,倉促裡顧得了上面,卻顧不到下面,寒輝過處,他大腿部位連著屁股上的一塊皮肉,已血淋淋的隨著刀鋒揚空。
  悶啤聲雖被郎五硬卡在喉管之內,他一張蒼黃的面孔已頓時透青泛綠,人落地下,踉蹌搶出幾步,才算勉強站穩,兩條腿竟似彈琵琶般抖個不歇。
  四周的二十餘名漢子,這時紛紛鼓嗓叫囂,並作勢揮動兵器,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往上迎戰;郎五人瘦肉少,經過這麼操刀一片,業已元氣大喪,後繼無力,他咬牙切齒的站在那裡,只剩擺架勢的份了。
  對於週遭嘩叫的人群,雍狷根本視同不見,他知道這種小角色的心態,無非是裝腔起哄,襯托場面罷了,真要拚命,還差得遠!
  雙槍交叉胸前,郎五死瞪著雍捐,一面吁吁喘氣,一面滿頭的冷汗。
  緩緩收刀入鞘。
  雍捐微笑道:「不必再打了吧,五爺?」艱澀的嚥了口唾沫。
  郎五憋著嗓音道:「姓雍的,這只算是開始,隔著結束還早得很,你的批漏可捅大了,大到用你的性命相抵都抵不足……」雍狷不以為然的道:
  「郎五爺,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裡麼?你的毛病在於愛說大話,且淨說些不著邊際、於事無益的大話,如今你已然自身難保,只要我高興,隨時可以取你腦袋,你則何以相脅?」郎五嘶啞道:
  「要殺我,沒這麼簡單,姓雍的,不信你就試試!」雍捐興味索落的道:
  「我不想殺你,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我來此的目的,僅是想領回我的孩子,郎五爺,現在你該把尋兒交出來了吧?」慘怖的一笑。
  郎五大聲道:
  「雍狷,你在做夢,孩子早已不在這裡,我們已經把他遷移到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不但孩子遷走,連我們老爺、湄夫人亦不一遭走啦!」雍猖的眼神忽然轉為僵硬,語調也變得冷森了:
  「五爺,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領回我的孩子?你錯了,天下沒有任何人能以任何方式分離我們父子,如果你要試著做,你便會嘗到我的手段!」郎五惡狠狠的道:
  「你嚇不住我,姓雍的,你有什麼門道,儘管使出來,看看你是否得逐所願?!」刀鞘拄地。
  雍捐頷首道:
  「很好,我們就標一標,五爺,我要帶你走,拿你交換我的孩子!」往後退了一步。
  郎五咆哮起來:
  「老子是個活人,你當能夠隨意擺弄?想帶我走?你門都沒有2」雍捐道:
  「你又犯毛病了,五爺。」雙槍在郎五手上揮舞。
  他亢昂激動的吼叫:「好個張狂東西,大膽潑皮,你要明白我郎五爺乃是條鐵打的漢子,一點小挫折、一點小傷還拖不倒我,老子今天與你豁上了!」雍捐開始慢步往前逼近,邊沉沉的道:
  「你就認命吧,五爺……」任是鮮血順著大腿流淌,把褲管帶外衫下擺都浸透了,郎五也只有拚命一途,他狂嗥半聲,雙槍暴刺雍狷臉盤,沒有受傷的左腳同時賦飛,踢向對方腹襠,一招兩式,倒亦配合得頗為緊湊:
  雍狷雙臂齊翻,人已一個斤斗倒掠過郎五頭頂,刀鞘反砸,打的是姓郎的脊樑,郎五攻擊落空,就勢前撲,厚重的刀鞘擦著他的後領揮出,他猛然咬牙,短槍逆轉,穿自兩腋之下回戮,應變之快,果稱不凡。
  晶亮的槍尖,有若毒蛇的雙瞳,劃空而來的剎那,雍狷也滴溜溜滑出半個弧度,大砍刀便在此際突兀出鞘三分之一,堅硬的刀柄,堪堪撞上郎五的額頭,力道便運用得恰到好處,這一撞,剛巧是撞暈郎五的份量!郎五雙槍墜地,整個軀體彷若一灘爛泥般萎頓下來,雍狷伸手一攔。,順理成章的扛上肩膀,周圍的二十來條漢子又是一聲哄叫,卻潮水似的向後湧退。
  雍狷灑開大步、頭也不回的撂下幾句話來:
  「你們五爺我帶走了,想他活命,就拿我兒子來換!」二十餘員牛高馬大的漢子,便好像二十來個呆烏,全都僵立當地不敢做任何阻擋,眼睜睜的看著雍捐揚長而去,還多撈了他們一位「五爺」。
  一片枯木,滿地黃草,幾塊山巖豎立的夾縫裡,即為郎五不可突破的囚室。
  天上有月光,冷清慘白,幽森的光華映在郎五身上,景況越見淒惶……他兩手兩腳,都被那種細韌的油麻麻繩捆綁,麻繩韌纏的部位,皆在骨路關節,且繩端打的是「伸縮結」,你動得凶,它便韌的更緊,這還不說,他的雙手乃往後綁,腳踩並齊向前捆,連站起來都不容易,想要自行解捂,則提都甭提了。
  當然,這種捆的的方法,純係行家的傑作,雍捐已經很久不曾表演過了,但今番重溫舊技,卻仍十分熟練利落。
  郎五的傷口,雍狷已代他敷上金創藥,敷的過程自是不算仔細,主要為了先行止血,雍捐可不希望姓郎的因失血太多而翹了辮子。
  氣溫很低,寒風陣陣,這秋夜,實在不是露宿荒郊的好時令。
  現在,雍狷正盤坐於地,啃著乾糧……不是什麼好東西,硬面火燒夾滷牛肉而已,他配著小錫壺裡的高梁酒送食,細嚼慢咽,倒也另具風味,酒香肉香漾溢著,於此冷夜寂林之間,亦算是一種享受了。
  呻吟了一聲,郎五乾澀的吞了口唾沫,又不住伸舌頭舔著嘴唇:
  「我說……姓雍的,兩國交兵,都不殺來使,何況我還是你的俘虜?你這麼虐待我,不但罔顧江湖理義,尤其不合人道,就連囚犯押在大牢裡,尚有三餐可食,清水可飲,你如此對我,又算是哪樁?」咂了咂嘴。
  雍猖笑嘻嘻的道:
  「五爺,你要我怎麼待你,才稱允當?」郎五啞著嗓門道:
  「可憐我打早晨喝下一碗稀飯直到如今,連滴水都不曾沾過,人受了傷,又被你捆綁得四體僵麻,現下口乾腹饑,全身虛脫,我得要吃要喝啊,再耗下去,我─條命眼瞅著就叫你糟蹋啦……」雍狷慢條斯理的道:
  「五爺,你不是一向硬氣的很麼,更自詡是鐵打的漢子,我操,鐵訂的漢子就這麼不堪折騰?凌遲碎剮都不怕,怎生在在乎缺少幾頓?」郎五怒道: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怎樣的英雄好漢也挺不住,姓雍的,你他娘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卻不該拿這種手段對付我!」吃吃一笑。
  雍狷道:「這麼說來,五爺,你一定是餓了、渴了?」郎五沒好氣的道:
  「只你知道飢渴,莫非我就不知?」雍捐點頭道:
  「五爺,要吃要喝,行,不過得有一個小小的條件。」白果眼連連上翻。
  郎五警惕的道:「吃點喝點還要條件?」雍捐─本正經的道:
  「本來呢,吃點喝點算不了什麼,平日裡哪個人不吃不喝?然而這卻指的是平日;現下情況特殊,決非尋常之時可比,五爺,在眼前的環境裡,你想吃想喝,就沒那麼方便啦……」郎五發狠道:
  「好,你說,你得要什麼條件?」雍狷不慌不忙的先啜丁口灑,又哈出一口氣,才笑吟吟的道:
  「很簡單,我的兒子。」郎五沉下臉來。
  硬梆梆的道:「你兒子不在我手上,我如何交得出你的兒子?再說,這檔事我也作不了主,全由我們老爺和湄夫人來決定,你把帽子扣在我頭上,實在沒有道理!」撕下一小片滷牛肉放進嘴裡咀嚼著,雍捐仍然和顏悅色:
  「或許你說的是真話,我也可以再讓一步,五爺,你不能親手交出我的兒子,至少能告訴我他被隱藏在什麼地方吧?」郎五悻悻的道:
  「我,我怎麼曉得他被藏在什麼地方?」雍狷頗為遺憾的道:
  「你要這麼不合作,事情就難辦了,我便有心給你吃喝,卻怕對不起我的兒子,五爺,如此一來,對我固然不利,對你,又何嘗有利?」郎五扭動了下身軀。
  僵著聲道:
  「兒子是你的親生骨血。找不到你兒子,難過的只是你,與我有什麼於系?」雍猖侵吞吞的道:
  「怎會與你沒有干係?五爺,你不說出藏匿我兒子的所在,我就不給你充飢解渴,是你說的話,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再好的英雄豪傑也熬不住,你看你,單從早晨到現在,不過一天的辰光,業已挺不下去,假如這種情形持續數日,你還有命在麼?」郎五深深吸一口氣,憋著不出聲,但月光下的那張瘦臉,已越發蠟黃難看。
  又撕下小片滷牛肉塞入嘴裡,雍捐雙唇作響,吃得噴香:
  「五爺,你要知道,在一般狀況下若不吃東西,大概能挺上七八日,不喝水呢?三天左右就虛脫了,可是你如今的處境,又比不得平素,你受傷未癒,還被捆綁得難以動彈,再遇上冷的天氣,噴噴,若是一直不吃不喝,我看用不了多久,五爺你就要向閻羅王報到啦!」郎五臉孔上的肌肉連續痙攣,鼻孔急速翁合,卻仍咬著牙道:
  「我若死了,姓雍的,你就好像風箏斷線,更找不著你那寶貝兒子了!」搖搖頭。
  雍猖不以為然的道:
  「不如果你挺了屍,我自然還有其它的追索方法,我可以長住在此,楔而不捨的四處查詢朱乃賢的下落,姓朱的家大業大,一時半刻決挪不動,只要多下功夫,遲早能叫他現形,那辰光,姓朱的但求保命,還敢不吐實言?」郎五大聲道:
  「你想得容易……」雍狷極有信心的道:
  「這本來也不算一樁難事,我說得對,包準做得到,而可憐的只有你,當人家大財主的狗腿於,流血賣命、低三下四了好些年,未了只得落個曝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五爺,人是十分健忘的動物,再往後去,誰還記得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奴才?恐怕連你家主子朱乃賢都忘卻你的模樣嘍……」郎五色厲內茬的叱喝:
  「你少他娘在這裡危言聳聽,我可不是叫人嚇唬著長大的!」雍捐以略帶感慨的語氣道:
  「五爺,美夢可以成真,但要我狠下心來,你的惡運就臨頭了,我甚至不必動手殺你,僅須調頭一走,你便完了,當然,你會說你不怕死,其實死不一定可伯,可怕的卻是由生至死的歷程,有人死得爽快,有人偏死得痛苦,譬如說,一刀砍掉腦袋,咬咬牙就算過去,設若受盡饑寒、輾轉哀號而死,你想想,那種慘法,又豈堪形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郎五面上變色的道:
  「我……我楞是不含糊!」雍狷微微一笑:
  「人說,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五爺,你這一死,又為了什麼?朱乃賢不會替你披麻戴孝、杜泥更不可能供你的牌位,連他娘。口薄棺都撈不著,如此窩囊的,貼上一命,你大老遠跑一趟人間世,也未免太冤了吧?」郎五忽然沉默了下來,身子極不舒服的左右扭動,白果眼裡,是一片陰暗。
  喝了口酒。
  雍猖接著道:
  「荒林僻野裡,我也沒帶什麼好東西,不過火燒夾醬滷牛肉,外加極醇烈的白干而已,清水自是不缺,有了這幾樣吃食,雖稱不上享受,填饑解渴、暖和身子卻足足有餘,五爺,想來上一口麼?」「咕」聲吞了口唾沫,郎五十分猶豫,又頗為矛盾的道:
  「你也不用拿這些話來引誘我,我可不是三歲孩子……
  姓雍的,你先讓我吃點喝點,再好好思量思量,現下我頭暈眼花,週身乏力,什麼精神都提不起來,茲事體大,總不能叫我貿然答應允……」雍狷笑道:
  「這是緩兵之計,五爺,我可不上這個當,等你吃飽喝足,身心獲得舒解,便又不是原樣了,其實事情非常簡單明顯,我要我的兒子,你保住一命,對彼此來說,都很公平,你硬要把內容弄複雜了,豈不是自己找難過?」郎五的神色陰暗不定,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直打轉,他遲疑了好半晌,始心不甘情不願的道:
  「雍狷,我要是說出隱藏你兒子的地方,你馬上就放人?」雍狷聳聳肩。
  道:
  「不行,萬一你打誑語,我就吃虧大了,你說出我兒子的下落,我去救他出來,如果你所言不虛,我自然回到此地放人,反之,五爺你就準備挺屍吧。」郎五咬咬牙道:
  「好,我便允了你,可是姓雍的,你斷斷不能說了不算雍捐道:
  「放心,我雍某人向來是一言九鼎,遵諾守信,只要我得回兒子,你便必定得命!」郎五這回的答覆倒相當之快,光景像是答慢了他自己就會後悔似的:
  「『老窩莊』你知道吧?對,就是我們員外府所在的那片莊子,順著『老窩莊』的道路一直往後走,約莫十二三里地,你便能看見橫臥著的『仙霞嶺』,嶺下靠東,在一片黑松林裡,有座正正方方的石砌房屋,外表挺像倉庫,你那寶貝兒子就被窩在裡頭……」雍捐仔細聽著,雙眉微皺:「石頭砌造的房子、外表又挺像倉庫?我說五爺,這地方原先是用來做什麼的?為啥又起在那麼僻靜的黑松林裡?」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問,郎五侃侃而言:
  「那座石砌房屋,本來便是倉庫,我們老爺生意做得大,從客棧到醬園。
  由酒坊至布莊,買賣可多著啦,光是每年收租的糧谷就夠瞧,平日裡,多出來的生財雜物及部份米麥便堆放在倉屋內,地是自己的地嘛,蓋庫房即可少一筆支出,不過近幾年不大用了,因為究竟隔著城區太遠,有欠方便,我們老爺又在城裡另起了一座庫房,是而『仙霞嶺』下的舊庫大半都只空著……」「哦」了一聲。
  雍捐猶有疑問:
  「一般說來,老舊的庫房大多髒亂,杜湄那女人會把尋兒藏在這種地方?」郎五忙道:
  「以前是有些壅塞雜亂,不過在空置之後,業經清理出來;現在可淨爽得很,有時候,府裡的人去仙霞嶺郊遊踏青、或練馬狩獵,往往就便住在舊庫房裡,那地方尤其偏僻,亦正適宜暫避風頭……」雍捐道:
  「杜湄也會在麼?」郎五乾笑道:
  「這我就不敢說了,可是照常情判斷,她應該守在尋少爺身邊才對。」不再多說,雍狷站起身來,驟然拔刀,雪亮的鋒芒映著月光,閃起一溜冷焰,郎五倏覺雙腕鬆脫,血脈頓暢,那種陷骨符肌的梏梗一旦消失,說不出有多麼的痛快,只是捆久了,尚有些僵僵麻麻的感覺……
  這時,雍捐已遞過一皮囊清水,一小錫壺烈酒,外帶兩套油紙包著的夾肉火燒,他先幫郎五把吃食擺好,一邊猶還叮嚀:
  「五爺,不要急,記得細嚼慢咽,可別噎著了,你有的是時間……」郎五舉起羊皮囊,對著囊嘴狠狠灌了一頓清水,然後手取火燒,大口啃食,模樣真是狼吞虎嚥,彷彿餓鬼投胎。
  一手技著刀柄,雍捐一手模著下巴,他日注對方,不免有個想法……似郎五這樣瘦小的個子,吃相卻來得兇猛,光看架勢,足有生吞活牛之概,一個人只餓了一天,競也會如此饞像畢露?三口兩口,郎五已吞下一套火燒,跟著第二套,吃得一半,方才面帶疑惑之色的瞧向雍狷,邊嚼邊咽,含混不清的道:
  「噫?你怎麼還不走?」雍狷笑笑,道:
  「等你吃飽喝足了我再走。」擺擺手,郎五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吃會喝,你不必等了,先去辦你的事吧。」雍狷道:「我只怕你沒有法子和我綁得一樣好,五爺。」差一點便把滿口的食物從鼻腔裡噴出來,郎五睜大兩眼,怪聲道:
  「姓雍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雍狷心平氣和的道:
  「等你吃完了,我要再以原來的方式將五爺捆回去,就是這個意思。」郎五又急又怒的道:
  「你的條件我已履行過了,雍狷,你為什麼還要捆我?怎麼著,你打算過河拆橋?」雍狷道:
  「我們有言在先,五爺,你說出我兒子被藏匿的地方,我馬上供應你吃喝,不過若要放人,則須等到救回我兒子之後才行,現在我兒子尚未救回,所以便不能放人,而為了防止你私下脫逃,只有重加束縛一途;五爺,我答允你的,完全照做無餘,過河拆橋之說,又從何談起?」郎五軟了下來,狀近央求:
  「雍狷,我向你起誓,我決不會逃走,你可別再綁我了,直到如今,我兩臂兩腕還在木鈍鈍的發僵發麻,真不是人受的罪啊……」雍狷露齒而笑:
  「五爺,江湖詭詐,人心多變,相信你我都曾得過教訓,在眼前的情勢下,如果你換成我,也會接受這種要求麼?賭咒起誓,大都經不住現實考驗,五爺,我們還是如法炮製的好!」郎五忍不住囂叫起來:
  「姓雍的,你若是食言背信,得了兒子,卻不回來放我,我又到哪裡喊冤去?」雍猖道:
  「這可能是你的作風,我決不會如此,五爺,你要對我有信心。」就同一枚洩了氣的豬泡膽,郎五苦著臉孔,形色沮喪的道:
  「好吧,我也知道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麼說都算白搭,只求你手下留情,捆輕一點,綁松一點,對我便是皇恩浩蕩了……」雍捐從腰帶中掏出一卷油亮亮的細麻繩,打著哈哈道:
  「你寬懷,五爺,我自有分寸,倒是趁著現下的辰光,你多吃多喝些,再弄幾口老酒暖暖身子才叫正經,人要是乏了,不妨歪下來困他一覺,等你好夢初醒,說不定我已經回頭啦!」郎五─口氣灌下半壺白干,嗆得他連連咳喘不止,滿嘴酒味熏人:
  「你得要憑良心,雍捐,天寒地凍的,這可是個要命的節令,到時候,你不能光顧著兒子,獨獨撇開了我不管雍捐道:
  「當然,五爺,你填補夠了麼?」再將錫壺內剩下的存酒飲盡,郎五噓著氣,邊匆匆吃完另半套夾肉火燒,雙手往前一伸,模樣竟顯得十分悲壯:
  「來,捆吧!」雍狷笑道:
  「請把兩手朝後反剪,五爺,我們老規矩,綁後面,不綁前面。」郎五嗒然無語,只順從的把手伸向背後……─他想玩花樣,雍捐卻不容他打馬虎眼,這捆前捆後,自有奧妙,差別查大著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1:02

第11章 豈知小澤有潛龍

  「仙霞嶺」地方很好找,嶺下那片黑松林亦一察即著,林中的石砌房屋便四平八穩、方方正正的矗立在那裡,有如蹲伏著一頭灰白色的巨獸。
  隔著石屋還有半里路光景,雍狷便下了馬,先將坐騎掩妥當,這才小心翼翼的朝目標逼近,如今約莫二更時分,冷月仍然高懸天際,幽幽寒光,映襯週遭一片寂靜,連聲狗叫都沒有。
  對郎五的說詞,雍狷並不完全相信,唯其並不完全相信,所以才這般謹慎戒惕,他固然極度思念兒子,但要自己活得健朗,始有發揮天舐犢之情的機會,如果在找回兒子之前先栽了斤斗,這天倫相敘,豈不又成畫餅!俏無聲息的摸近至石屋左側,雍狷半蹲在一叢野松後面,默默打量眼前的形勢。
  乖乖,這座石屋不僅是像倉庫,更有若堡壘般的堅牢……整幢庫房,俱由尺許長的灰白石塊堆砌,夾縫間糊著厚重的泥灰 ,石塊的表層未經琢磨,任其呈現著凸凹不平粗糙面相,石屋佔地極廣,且高闊恢宏,人站在屋角仰視,恍然間有一種置身於巨大殿堂前的感覺,只不過比傳統殿堂顯得簡陋些罷了。
  這座巨大的石屋前後兩側,都設有窗戶,但卻開得很高,現在所有窗口通通緊掩密閉,沒有一扇啟開,屋裡是個什麼情形,外頭根本就難以查探。
  雍猖考慮了一下,決定試用直接突破的方法入內,最好亦能速戰速決,領回孩子,姓朱的玩過一次「金蟬脫殼」的手段,他可不願再上這種老當。
  迅速接近大門,昭,門是松木製就,雖厚重,結實性卻差。
  他在貫力破門之前,要先試試門扉的構造及容易受力的位置何在,伸出手,剛剛按上門面懲寬懲大的一扇門,居然已「呀」的一聲滑開,同時,明明晃晃的燈光也自門內洩出,正好照得他絲毫畢現!我操,這扇大門竟是虛掩的……雍狷心裡喃咕,立時全神貫注,乾脆邁步推門而入。
  門內,迎面正像一座庫房,有高聳寬大的空間,並隱隱散發著一股微帶腐霉的怪味。
  青磚鋪設的地面相當乾淨,四周平敞,了無一物,庫房的中段,又用石塊砌封,留著一扇窄門,窄門後是個什麼情景,則因門扉合攏,又不得而知了。
  明亮的燈火,光源來自那二十六隻插在牆壁鐵座上的巨號火把、以及一張方桌上的兩對銀燭,桌後坐著一個人,桌子右邊坐著一個人,另外桌子左側站著一位,整整半片庫房裡,總共就是這三位仁兄,有點像,呢,三堂會審的味道。
  雍狷仔細端詳這三個人,坐在桌後的那一員,生了張細緻紅潤的娃娃臉,偏偏滿頭銀髮、滿額白髯,身穿─襲黑袍,越見黑白分明,神情氣爽;坐在桌子右邊的這位,競是位半老徐娘,套一身織錦衣裙,銀盆似的一張大臉,塗著厚厚的粉底、描以猩赤的服脂,唇上更染一抹婿紅,加以臃腫的身材,粗短的四肢,在在只給人一種想法……─真正是他娘的醜人多作怪啊:
  站在桌子右邊的一位,長相肥頭大耳,眉宇間頗有幾分朱乃賢的神韻,不消說,他必然就是榮福所言朱乃賢那個武功高強的胞弟朱乃魁了!拍了拍插在腰板上的厚革刀鞘,雍狷先回手把大門掩上,又向裡走近幾步,這才笑容可掬的向面前三位拱手為禮:
  「我姓雍,叫雍狷,看情形,三位早就在等著我啦?」站著的仁兄嗓音粗重的的首先答腔:
  「姓雍的,你大概還不知道,朱乃賢下面還有一個老弟朱乃魁吧?」雍狷陪笑道:
  「聽說過,看老兄你的這副尊範,想就是朱乃賢的今弟朱乃魁了?」那人胸膛一挺。
  大刺刺的道:「不錯,我就是朱乃魁,『飛熊』朱乃魁!」雍狷十分友善的道:
  「幸會、幸會,賢昆仲長得可真相像,看到了哥哥,便如同看到了弟弟,想是同父同母同胞生,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哩……」朱乃魁火辣的道:
  「你少在這裡耍貧嘴,姓雍的,我們在此候你多時了,這一次,你的漏子捅大啦!」雍狷笑道:
  「約莫各位知道我會來?」朱乃魁陰著臉道:
  「姓雍的,你好比孫猴子,任是如何狡詐善變,也逃不過我們如來佛的手掌心,你意念一動,我們就曉得你在打什麼算盤,我們早斷定你會模來此地,是以天羅地網全經布妥,只等你一頭撞進來受綁成擒!」雍狷十分容忍的道:
  「朱二兄,如果能夠不動手,我還是希望不動手,和氣生財嘛,兵戈相見,總歸不祥,大家何不都退讓─步,我的日的,只是要領回我的兒子,並無與賢昆仲為敵之意,還盼朱二兄你惠於體諒,化暴戾為祥和,豈不皆大歡喜?」朱乃魁聲聲冷笑:
  「講得好聽,化暴戾為祥和?那麼俞廣安一條命你怎生交待?郎五哥被你挾持而去又怎麼個說法?雍狷,事情是你挑起來的,殺戒亦由你開端,弄到現在的場面,你反到振振有詞,扮起他娘的好人來了?」雍狷耐著性子道:
  「俞廣安和郎五的事,你可不該怪我,原是他們咄咄相逼,再三脅迫,我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勉力應戰,朱二兄,他們排好陣勢,指名挑鬥,除非我引頸就戮,他們絕對不會罷休,那辰光,你說我能不求個自保麼?」朱乃魁憤怒的道:
  「真他娘人的嘴兩片皮,翻雲覆雨,道理全叫你─個人說淨了,你可以上門抖威風、耍蠻橫,強索人子,莫非就不准人家攔阻你?而試招較技,論的不過高下強弱,卻沒想到你競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愣朝絕處於,姓雍的,紕漏你捅得出,就當擔得下,強辯狡賴,不算是條漢子,我們也決計不受!」雍狷搖頭道:「朱二兄,你這全屬一面之詞,我看,耍蠻的不是我,應該是你才對!」雙眼驟瞪。
  朱乃魁咆哮:
  「他們說得不錯,果然是個張狂匹夫,大膽梟匪之流,姓雍的,今天不論為了哪一樁,全都饒你不得!」這時,坐在桌後,那位童顏白髮的人物清清朗朗雍容自如的開了口:
  「乃魁,不須動氣,你先問問他,郎五如今的下落何在、是死是活?」朱乃魁垂手躬身:
  「是,師叔。」一聽那人竟是朱乃魁的師叔,雍猖立刻提高了警覺,同時心腔子也不免發緊;多年的江湖經驗告訴他,今晚上的局面,只怕不易應付了:
  滿溢著煞氣的一張臉孔朝向雍狷,朱乃魁形容猙獰的Rt喝:
  「你聽到我師叔的話了?郎五哥現下人在何處?你又把他怎麼消磨了?」雍捐靜靜的道:
  「郎五很平安,我也沒有過份折騰他,到於他的下落,目前還不便奉告,朱二兄,只要你交出尋兒給我,我就會告訴你郎五的容身之處:」朱乃魁吊著眼珠子道:
  「你的意思,是要以郎大哥為人質,交換你的兒子?」雍捐道:
  「正是此意。」突兀裡,朱乃魁仰首大笑,更以充滿譏嘲的語氣道:
  「雍狷,你可是做得好夢,居然想拿郎五哥來交換你的兒子?真正一廂情願,自說白話,荒唐幼稚之極,你把我們全看成─群廢物啦?就這麼任你編排撥弄?姓雍的,你早早歇著吧!」雍狷毫不慍怒的道:
  「朱二兄。我看不出這件事有什麼好笑,更不覺得其中有任何荒唐幼稚之處,除非是,你們根本就不在乎郎五的死活!」朱乃魁惡狠狠的道:
  「明白給你說吧,姓雍的,既然郎五哥現在還沒有死,他就不會死了,我們不拿郎五哥來交換你的兒子,我們有方法做到兩全其美的結果又可救回郎五哥,又不必交出孩子!」雍狷「哦」了一聲。
  淡淡笑道:
  「你們自信有這樣的能耐?」朱乃魁張牙舞爪的道:
  「不錯,我還可以進─步告訴你,我們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把你撂倒擺平,逼你說出郎五哥被拘押的所在就成!」雍狷道:
  「這法子的確很簡單,問題只在於一─你們撂不撂得倒我,以及,我會不會說。」嘿嘿一笑。
  朱乃魁道: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雍猖,在這人間世上,會有許多出乎預料的機變,而你又不是金剛羅漢,沒有那等扭轉乾坤的法力,妄想一夫稱尊,你還不夠格!」雍狷沉著的道:
  「我並不否認你的說法,不過,朱二兄,單憑你,恐怕力、不到:」朱乃魁悖然大怒:
  「娘的皮你敢輕視了我?」桌後童顏白髮的那一位又緩緩啟口:
  「何必跟他爭吵,乃魁,這類人我看多了,他們都是一個類型,只認實力,不輕信諫勸,不到黃河,他們是不死心的……」朱乃魁忍著氣道:
  「師叔之言甚是。」轉向雍狷。
  那人微笑道:
  「雍狷,其實你的看法也不算錯,當然,光憑乃魁一己之力,大概是不足以制勝,不過,假如再加上我及七娘,情形可能就不大一樣了……」雍狷審慎的道:
  「恕我眼拙,不知尊駕與七娘又是何人?」紅潤光澤的娃娃臉上綻露出─抹古怪的微笑,那人帶幾分矜持的道:
  「我姓賈,叫賈如謀,我的名字你可能陌生,但提到『不老金剛』,我想你或者有個耳聞。」雍捐嚥了口唾沫,忽然間感覺喉嚨裡好乾澀,面頰的肌肉也似是變得僵硬了:
  「不老金剛?你就是不老金剛?」賈如謀目光慈祥面柔和,這樣的眼神,襯托他童稚的外貌,看上去頗不調配:
  「我只是個武林末學,江湖莽夫,並非什麼身價不凡的人物,所以尚不會被頂名假冒;是的,『不老金剛』就是我賈如謀!」雍捐努力牽動唇角。
  算是在笑:
  「賈前輩,呢,不瞞你說,我實在是有點吃驚,我萬萬不曾想到,你和朱家這一夥人會有淵源,而且,看樣子還很親近……」賈如謀閒閒的道:
  「方纔乃魁已經點撥過你了,雍狷,這人間世上,會有許多出乎意表的機變,而眾生芸芸,綿延糾結,誰又敢說和誰沒有牽連?乃魁是我的師侄,他師父,也就是我的師兄,已於數年前仙逝,所以乃魁亦同我的徒弟沒有二致,這孩子為了克盡孝道,半個月前,才接我在此安養,事情倒巧,正好遇上這段瓜葛,我代他出面處置,大概還算順理成章吧?」雍狷苦笑道:
  「當然應該,賈前輩,當然應該……」指了指坐在桌子右邊的那位半老徐娘,賈如謀的神態就像在為兩個老友互相引介:
  「她是我的好友陰七娘,『邪狐』陰七娘,雍狷,所謂『好友』,有很多種解釋,我們乃是最親密的那─種,露骨點說,也可稱做我的『紅粉知已』吧。」陰七娘面帶嬌羞,向賈如謀投去深情款款的一瞥,她這副模樣看在雍捐眼裡,真叫哭笑不得,只是目前狀況下,連哭笑的滋味都來不及去咀嚼了。
  賈如謀泰山不動的接著道:
  「因此,七娘自則凡事助我─臂,這個亦屬人情之常吧?」雍狷搓著手道:
  「前輩怎麼說怎麼對,我還有什麼爭論的餘地?」於是,陰七娘插嘴了:
  「姓雍的,我看你也不必受些無謂的罪了,索性俯首就縛,乖乖認輸,把郎五的下落供出來,我可以代你說情。央求如謀從輕懲處……」雍狷歎著氣道:
  「我知道遇上兩位,是凶多吉少,但要我不戰而降,實在沒有這樣的習慣,雖然明知此乃不可為而為之。亦只有認命了。」猩紅肥厚的大嘴一撇。
  陰七娘提高了嗓調:「給你抬舉你不受,雍狷,這可是你自找苦吃、休怪我們手下無情!」賈如謀語聲溫和的道:
  「雍狷、你不再考量考量?你要清楚,你的希望並不很大。」雍捐搖頭道:
  「怕是要得罪各位了。」陰七娘冷淒淒的道:
  「如謀說得不錯,姓雍的,你還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心不死!」雍狷伸手取下刀鞘,右掌輕撫刀柄,人也往後緩步退下:
  「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陰七娘,就算栽跟頭,也要栽得磊落豪壯,若是連這點傲骨都沒人,尚出來混什麼江湖?」大喝一聲,朱乃魁道:
  「大膽狂夫,陰七娘亦是你叫得的?」雍狷愕然道:
  「不叫陰七娘,卻叫什麼?」朱乃魁嗓門宏亮的道:
  「我稱呼七姨,你至少也該尊一聲前輩!」雍猖不想笑。
  卻忍不住笑了:
  「各般各論,一馬歸一馬,朱二兄,我們彼此間的淵承不一樣,稱謂便難統一了,賈前輩年高德邵,我沒有話說,至於陰七娘,在我面前,無論歲數資歷各方面,她要充我前輩,約莫還差上一截吧?」朱乃魁厲聲道:
  「雍狷,你囂張至此,我必要你付出代價!」擺擺手。
  賈如謀─笑道:
  「不氣不氣,這乃表示七娘年紀尚不夠老,正是花樣的年華,還留著一大段青春哩……」陰七娘只手掩唇,又嗔又喜:「你就是愛調侃人家……」兩個人公然調情於對陣之前,雖說舉止略顯輕佻,但又何嘗不是把握十足、泰山駕定的表示?他們看雍捐,似乎已經成為階下之囚了。
  輕揮袍袖。
  賈如謀道:
  「時間不早了,我們盡快辦完了事,郎五也可少吃些苦頭,這就開始吧。」踏上一步。
  朱乃魁哈腰道:
  「不勞師叔費神,且容弟子與姓雍的先過幾招─」貿如謀稍做沉吟。
  道:「你要小心,我們雖說不曾親見雍狷身手如何,可是據府裡人傳述,技藝應是不弱,郎五的失算,就是一個例子……」朱乃魁凝重的道:
  「弟子省得,郎五哥恃技輕敵,弟子不會。」賈如謀向陰七娘使廠個眼色。
  微微點頭道:
  「好,記得謹慎將事。」霍然轉身,朱乃魁只在這─轉之間,已亮出了他的兵器……兩枚拳頭大小的「流星錘」,正銀光閃閃的懸掛腕底,錘頭上的尖錐燦亮生寒,細刃的銀鏈連著桿柄,彷彿隨時都能夠彈飛襲敵。
  雍狷左手緊握皮鞘,右手五指平貼刀柄,大砍刀高舉齊眉,紋絲不動。
  慢慢往前接近,朱乃魁目注雍狷雙眼,肩胛微拱閉息如寂。
  忽然,雍捐垂下頭來,模樣似倦乏了,要先盹歇片刻,但是,他的起手式毫未變動,依舊橫率齊眉,執刀的手穩如盤石。
  朱乃魁貫注全神,不敢稍有大意,他當然明白雍狷不是在盹歇,進一步說,越有這種反應,形勢便越加凶險,宛若遙迢谷底,霧起煙生,茫茫然諱莫如深!
  火把的光輝泛映著青紅,而銀燭燦亮,那抹刀芒像是由這兩種隔合的光亮中淬分而出,銳利的勁道四溢迴旋,影搖焰晃,空蕩的庫房裡流波交疊,幻魅如真,朱乃魁怪叫半聲,人已蹦出老遠!
  雍狷大滑步,刀鋒斜挺,「錚」聲顫吟,十九刀化為一刀劈出,朱乃魁的流星錘急速反揚飛擊,倉促中卻只封住九刀,他忙亂之下,只好竭力貼地竄避,更差一點就當堂見彩掛紅。
  刀貼有肘,雍狷閃向對角位置,驟而揮臂朝後,去勢快比驚鴻,朱乃魁的流星錘倏彈暴砸,競雙雙截空,姓朱的猛然縮頸挫腰,抖錘再起,大砍刀聲震盈耳,鎬鋒炫豎,就那麼準確的將一對流星錘「噹」「噹」磕開!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上陣對招,往往不用簏戰多時便能看出高下,經常只須三兩回合,即可明辨強弱,眼前的場面,哪怕外行人也瞧得出來,朱乃魁的這齣戲,只怕唱不長久了。
  此刻,陰七娘已自圓橙上起身,不著痕跡的往外慢慢移動─
  被逼出幾步之外的朱乃魁不止是一頭的汗水,尤其目瞪如鈴,咬牙切齒,模樣是既憤怒、又狼狽,他手上的流星錘搖蕩轉晃,卻楞是不敢輕易出擊,生恐再次落空,就又不知會演就成個什麼光景了。
  雍狷的刀鞘不知何時已插回腰帶之中,現在,他雙手並握刀柄,刀尖穩定的指向一點不動,然而,怪異的是刀尖所指,並非朱乃魁身上的任何部位,謹乃稍偏左方的虛空角度。
  這樣的蓄勢,實則包涵著至極的信心與無比的藝業肯定,因為用刀的人已經能夠確知自己的刀法足以迴環自如、隨意揮灑,刀鋒的走向只是一種形式,方圓之內,俱為可達之處,指往哪裡,效果全部一樣。
  朱乃魁漸漸呼吸粗濁,豆粒大的汗珠子順著額頭流到眉梢,汗從眉梢滴淌面頰,他不停的眨著眼,終於忍不住用衣袖去拭抹一雙環震動是刀出以後的事,朱乃魁擦汗的手肘還不及放下,盈目的紫電精芒已捲罩全身,他覺得好像驀地裡被一波連一波的怒濤駭浪所淹沒,放眼看去,上下四周皆是流燦的刀花、掣掠的光焰,想要還擊招架,都不知該從何處著手了。
  一條長蛇似的黝黑皮索,便在這時「嗖」的一聲捲入,纏繞如電般攔腰扯起朱乃魁,眨眼裡已將他兜空摔出尋丈之外!
  救了朱乃魁一命的人是陰七娘,她仍然站立原來的位置,只是手中多出那條渾圓的、粗細約拇指般的黑色皮索……說真話,這婆娘的動作確實是快!
  朱乃魁這一跤跌得十分沉重,似滾地元寶,又若黃狗搶食,反正怎麼難看他就怎麼演弄,可謂洋相出足,但他卻毫無怨恚,到底摔上一記卻挽回了老命,這筆帳橫堅算都絕對划得來。並沒有跟著再行追殺,雍狷以刀拄地,靜靜的等待著另一個狀況接續。
  當然,另一個狀況是一定會接續的。
  桌後的賈如謀,一張童稚的面孔上並沒有什麼奇特的表情,然而這並不是說他內心裡也一樣無動於衷,正好相反,眼見形勢的逆轉,大出他的意料,失算之餘的震愕,已帶給他不小的沖激,不過他見多了世面,經多了陣仗,自恃的功夫尚能使他不將個人感受形諸於色罷了。
  陰七娘的修養就比不上賈如謀了,她的銀盆大臉漲得紫赤,兩眼圓睜,握著皮索的十指緊捏成拳,張開大嘴,活脫要一口吞下雍狷!
  從地上鼻青臉腫的爬起來,朱乃魁灰頭土臉的向陰七娘謝恩:
  「多謝七姨娘搭救,只差一步,我這條命就賣給姓雍的啦……」冷冷一哼,陰七娘沒有回答朱乃魁,卻衝著雍捐道:
  「姓雍的,你可叫真人不露相,看你外面,不怎麼的,沒想到一手刀法競練達這等化境,更厲害的是你那股狠勁,方始接招,你就待趕盡殺絕呀?」雍捐有些無奈的道:
  「不是我狠,這動手過招,原本就帶著三分凶險,即使我想刀下留情,卻不知人家是個什麼打算,稍有不慎,一片好心立將變做自己的催命符,你說,我豈能不緊著點?」陰七娘怒道:
  「好個毒辣東西,你血刀殺人,連眼都不眨,偏還有……
  套說詞狡辯?姓雍的,不要以為你有兩下子,就認定橫行無阻,朱乃魁吃不住你,我來!」雍捐道:
  「陰七娘,我不想傷害你,我只是要領回我的親生骨肉雙瞳中的神色轉為凌厲。
  陰七娘重重的道:
  「你可以領回你的親生骨肉,但不是你想像中的方式,雍狷,只要你能把我和賈如謀雙雙擺平,孩子自然交你帶走!」雍狷生澀的道:
  「陰七娘,這不是在逼人上梁山麼?」陰七娘幽沖的道:
  「在我們兩個眼皮子下,你如此挫辱朱乃魁,又將我們置於何處?姓雍的,不是我們逼你上梁山,而是你也太不給人留餘地!」吸─口氣。
  雍狷沉緩的道:
  「我的心意已經向你表明,陰七娘,假若你堅持動手,我也沒話說,不過刀槍無眼,當場不讓,誰栽了都得自己認命!」陰七娘扁平的鼻孔翕合。
  聲音進自齒縫:
  「不要自視太高,雍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那幾手把式,我瞻仰過廠,挺不錯,但還不到舉世無敵的地步!」轉向賈如謀。
  雍捐道:
  「賈前輩,你也同意陰七娘的說法?」賈如謀輕輕額首:
  「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她的說法。亦即我的說法。」雍狷舔舔嘴唇。
  道:
  「那麼我就只好捨命奉陪了。」陰七娘腳步一動,賈如謀又跟著叮吁:
  「七娘,爭的是勝負,不是意氣,你要穩著點,你那條『九尾索』到時候只怕還不夠應付,。得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才行!」白了賈如謀一眼。
  陰七娘低陣道:「我知道,用得著你囉嗦?到時候,到時候還有你呀!」賈如謀閉口不言,形態間卻洋溢著深摯的關注之情,把陰七娘比起朱乃魁來,這位還「不老金剛」顯然是要體恤多了……
  雍狷雙手執刀,刀身斜肩舉起,流芒閃焙中,垂掛的雙環絲毫不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1:24

第12章 劍利爪毒齊脅命

  陰七娘手中那條黑色皮索軟軟垂搭晃動,她腳步緩慢游移,雙日定定的投注在雍狷身上,決不急躁、決不輕浮,舉止之細緻謹慎,和她粗線條的外貌完全不同,更明顯的意味是,她可不願重蹈朱乃魁的覆轍。
  雍涓卓立原地,仍舊保持著他一貫的姿勢,眼睛並未隨著敵人的身形瞬轉。
  這時,賈如謀已不自覺的從桌後站起,他兩手緊按桌沿,上身微微弓曲,竟是一副立可飛撲發難的架子,毫無前面那種從容自如之態了。
  尤其顯得緊張不安的朱乃魁,他已經拾回了散落地下的兵器、滿臉焦慮的守在一邊,他甚至有些懷疑,現下的場面是真是幻?因為他不能接受陰七娘居然也遭到挑戰的事實,在他的信念裡 ,「七姨」和帥叔一樣高高在上,法力無邊,如今競有人不信邪,偏敢挺身而試,這豈不是匪夷所思麼?庫房中的氣氛十分僵凝,還透著一股隱隱的寒瑟冷峭,大砍刀光華滯映不動,雍捐的模樣,幾如一尊雕像……
  陰七娘手裡的黑色皮索驟然激射而出,力猛勁銳。彷若怒矢脫弦!大砍刀的鋒刃微偏,斬向射來的皮索,就在兩件兵器沾觸的剎那,皮索突幾抖顫,並飛快扭曲纏絞,瞬息裡,已將刀身纏繞四五圈。
  雍狷往後挫腰,同時貫力於刀,迅速拖削,運動的須災,他才感覺到情況有異一─對方纏繞在刀身上的皮索,不知是什麼皮類泡製,其蹈韌性之強、彈性之佳,委實大出常態,他這拖刀回鋒的一削,平素裡足可生生斬落一隻牛頭,但此刻卻未能割裂皮索分毫,更甚者,索端借勢反揚,條指咽喉部位,那種精刁奇詭法,簡直就似一條活蛇!
  沒有仰首躲避,也沒有再度抽刀攔截,雍狷雙手直挺,搶在皮索的攻擊之前,連刀推向陰七娘 ,鏑鋒閃炫,疾似電掣:
  冷哼─聲,陰七娘大旋身,皮索鬆脫又倏忽形成─道烏虹,以半弧的角度長笛而落,索體破空,就橡帶起一陣嘯泣。
  於是,大砍刀便「霍」聲擴展為一圈碩大無朋的光環,光環在急速轉動,精芒冷焰四散進濺,頃刻間,皮索有如一條黑鰻闖進了逆流,頻頻跳躍躥彈,很顯然已經失去也了準頭。
  光環仍在旋回如故,─抹刀影卻自光環之中碎映斜閃,陰七娘躍身九尺,索尾在她躍升的─剎變為溜溜烏矢,「哧」「哧」有聲的密集射到。
  刀刃化做扇形,在虛空中鋒鋒相連,璀璨的寒光明確的凝布成那樣渾厚的瑩彩,有如將漫天的月華聚攏來又濃縮於一隅,因此漫飛的烏矢就紛紛反彈,點點激揚、難以穿越雷池分毫了。
  陰七娘身形沾地,收索,滑步,鬼魅般晃走飄動,當她的皮索方自旋舞上升,雍捐的大砍刀已在一揮之下分做十七個不同的角度劈來!
  盤升的皮索像極了一條張牙舞爪的怪蛇,它憤怒的縱騰捲掃,竭力衝突風起勁湧之餘,真有翻雲覆雨的威勢,而光芒熾閃,流電交映,陰七娘暴跳五步,一張銀盆大臉已泛透青紫!
  雍狷雙手執刀,刃口往上,刀尖微指向下,雙目平視,胸腹間的起伏度業已較先前為大。
  一聲驚呼,朱乃魁槍上幾步,駭然大叫:
  「七姨,七姨,姓雍的可傷著你了?陰七娘怒瞪朱乃魁,厲聲道:
  「你少煩!傷我?還沒有那麼容易2」朱乃魁連忙一縮腦袋,汕汕退下,桌後的賈如謀沉聲開口:
  「不必緊張,乃魁,你七姨不會有什麼風險,此間萬事有我!」陰七娘左腕翻轉,將兩丈多長的一根皮索捲纏起一丈五六,只剩數尺在外,看上去又像一條皮鞭了,她的右手伸向腰後,側肘之間已多出一樣怪異玩意來……那是一隻精鐵打造的獸爪,有四趾,爪端微微彎曲,俱是尖利無比,他握在手上,彷彿連她的指掌也頓時融幻變形了。
  雍狷沉默不語,他知道,另一場更要艱苦的搏殺即將展開,陰七娘不服輸,顯然是要施展她「壓箱,底」的本領,豁力一拼了。
  冷眼望著雍狷,陰七娘揚了揚她手中的傢伙:
  「姓雍的,你聽沒聽說過,這是什麼?」雍狷搖頭道:
  「尚請指教。」哼了哼,陰七娘寒著臉道:
  「這件兵器,叫做『邪狐爪』,我不妨明白告訴你,爪尖有奇毒,只要破膚沾血,除非服用我的獨門解藥,便謹有二十個時辰的活命,毒發時全身痙攣,喉頭內陷,由於呼吸窒息而迫至七孔噴血,連死後的屍體都是烏紫的,雍狷,你要不想有這個下場,就得加意防範著了。」雍猖道:
  「如此說來,萬一遭到破膚見血之災,你也毫無意思拿獨門解藥相救了?」陰七娘用力點頭:
  「不錯,如果有這種情形,我不會救你,雍狷,因為你活著,對我們就是─種潛在的威脅,人間世上,不須要這麼多武功高強的競爭者並存!」雍捐笑了笑:
  「倒也是實話,陰七娘。」陰七娘往前逼近,凜烈的道:
  「你留意了,雍狷,說不定我挨得起你一下,你卻挨不起我一下!」雍捐道:
  「彼此,反正誰挨上了都不會好受。」「邪狐爪」遞過來的角度非常怪異,它並不是對著雍狷的實體攻擊,而是劃過空間,指向雍捐右側尺半的部位,爪尖微揚,果似邪狐探爪。
  不論是這只狐爪上是否曾經淬毒、或者毒性如何?雍狷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
  因而應付起來就特別小心,無形中亦壓力倍增;他覷準狐爪的來勢,候朝有閃,原先扣攫左方的狐爪,在微微一跳之下,猝然以快逾石火的速度反彈,爪尖灑出溜溜冷芒,飛襲雍狷前胸!大砍刀橫起,「噹」的一響磕封來爪,幾乎在同一時間,陰七娘的皮索暴翻,摟頭蓋臉狠力抽搭下來,烏影一抹,有似驚鴻。
  雍狷右手刀忽的沿著手臂往上滾動,在滾到肘節部位的一剎,刀身猛朝外撅,於半個光圈的過程中急斬陰七娘,而他的左手伸縮如電,竟是硬生生抓撈由上揮落的皮索!
  這樣的反應,大出陰七娘的判斷,她全身後仰,「邪狐爪」急截刀鋒,但揮落的皮索卻已不及換式,照面間,被雍狷一手撈住!
  雙方的接觸迅捷無比,變化亦僅在瞬息之際「嗆哪」震擊聲中,陰七娘的「邪狐爪」固未墜脫,但虎口崩裂,血流滿掌,她的皮索握入雍猖手裡,在雍捐猛力帶扯下,整個臃腫的身子便往前艙撲,眼看著雍狷一腳飛起,正迎著她突凸多肉的小腹踢來,光景是險到了極處一一賈如謀使用的兵刃是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劍鋒細窄,銳利無匹,尾芒隨著長劍的揮展閃炫吞吐,寒氣逼人,他只是一劍挺刺,森森光華已有如流波驟散,漫卷淹覆到每一寸的空間,「□」「□」劍氣,更則縱橫四溢,無隙不入,威力凌厲之至!雍捐飛起的一腳,只差寸許便可觸及陰七娘的肚腹,但他明白,僅這寸許之差,即為自己生死之分,節骨眼上的時間毫釐皆關存亡,就這等俄頃的距離,事實上已遙如天涯,他要自保,便無以制敵了!
  身形的倒退宛似豹躍,雍猖右手握住反激回來的刀柄,在退閃的剎那灑揚出大小飄掠的干百朵刀花,冷焰穿裡,他算是避開了賈如謀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陰七娘咬牙切齒,不顧手上鮮血淋漓,就同一頭發狂的雌虎也似,張牙舞爪的再度衝撲,兩件兵器雙起雙落,豁命般招呼向雍猖身上。
  大砍刀在溜體旋繞的須臾,賈如謀人已升空,他掠飛的姿態極其優美流暢,像煞鷹隼振翼、又若巨鶴馭風,微見側轉,候向下方翔回,長劍顫指,星芒點點映輝,似是銀河崩散,瑞雪繽紛,出手裡已將雍狷逼退數步!
  陰七娘趁機夾攻,口中大叫:
  「如謀,你可要替我出這口氣,否則我就和你沒完沒了……」賈如謀身法輕靈,宛若行雲流水,長劍揮灑,鋒芒瑩燦掣閃,流光蓬飛所及,銳勢強不可擋,直有江河湧蕩、生生不息之勢,他一邊淡淡笑道:
  「這不正在為你出氣麼?七娘。」雍狷可謂吃足了苦頭,他現在才發覺,賈如謀功力之深厚精純,幾已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尤其劍術之高妙,出招之老辣,更不在話下,加上他悠長的內勁,捷便的身手,相輔相成之下越發如虎添翼,難以抵禦,雍狷心裡有數,這─次是真個遇上能人了。
  面對賈如謀沉重的壓力,雍狷已覺得拍架支拙,偏偏陰七娘又像瘋婆子─樣,不依不饒的拚命在旁糾纏狠鬥,使他的苦惱益大,別的不說,單只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就予人無比的威脅,看情形,今晚上恐怕是要應此一劫了。
  臃腫的身軀驀地側掠,陰七娘回手揮起皮索,而右臂淬揚倒彎,「邪狐爪」巳以極為陰魅的走向扣抓雍狷的下襠照力道的貫性來說,這─爪取的部位應是上盤,決不會滑落到兩跨間的位置才對,但是,它卻愣是直逼了過來。
  雍狷微微弓背,身形側閃,皮索擦著他的鼻尖飛空,「邪狐爪」也稍差一線的貼著襠下錯開。他以掌心猛壓刀脊,大砍刀去勢徒增,「嗖」聲銳響裡暴斬陰七娘頸項。
  陰七娘居然不退不讓,皮索反彈扭卷,宛如通靈似的再度於瞬間纏繞住劈來的刀鋒,原來錯開目標的「邪狐爪」也突的一跳,脫手回轉,彷彿─只來自虛無中的魔掌,焙漾著惡毒的冷芒,候往雍狷身上撞到。
  而劍氣立時大盛,光華凝聚成各種各式的形狀出現,有的是一片一片如雲如霧的氳氤,有的像一束一束傾瀉的寸絲,或若翻騰激湧的流波,或似垂掛下落的天瀑,整間庫房,馬上已被森寒透明的焰彩所籠罩,實則焦點指向,只在雍捐軀體的各處要害。
  大勢如此,不傾力一搏也不行了,雍狷在敵人攻擊甫起的剎那,心念轉動,血脈奮張,他嘯吼如虎,砍刀隨著後翻的雙腕旋回全身,層疊套連的光圈便在須臾間布展……─陰七娘受不了這突來的力道牽扯,人往前跌,皮索掙出手掌,尚連搭著腕際的大片表皮,但她至少也有一點收穫,便在往前撲的俄頃,她的「邪狐爪」已於光圈成形的剎那撞上了雍狷的右肩:
  長劍如虹,光波密集,跌倒的陰七娘一聲怪嚎,滾地葫蘆般肉團團的翻仰出去,一個滾,地下便印上一灘血,而雍狷根本沒有時間再看陰七娘一眼,他正卯足全力,迎戰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賈如謀。
  劍芒射入光圈,光圈也套住劍芒,金鐵交擊聲聲串響如百子花炮,森青與澄藍的寒電穿織流閃,兩條人影恍同幽靈,似乎是有形無實的在掠走掣旋,陡然間,雍捐左躍五尺,賈如謀有飛尋丈,二人於掠出的頃刻又倒翻回來,劍輝矯起如游龍舒捲,渾凝無瑕,大刀揮斬似匹練橫空,風雲俱湧,兩道流光瞬息間已做了二十一次分合觸散,殷紅的血點彷彿狂□中的雨滴斑斑灑落,當他們再次著地,乖乖,都已不大像原來的模樣了。
  賈如謀的臉孔上齊眉梢裂開一條寸許長的傷口,前胸,小腿也各自綻布四道血痕,雍狷的左腰血赤─團,大腿近胯骨處翻開的那片皮肉怕沒有半尺以上,此外,他的右肩頭還赫然嵌插著陰七娘的「邪狐爪」,爪身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
  ─旁觀戰,著實驚窒住了的朱乃魁,在好半晌之後始如夢初醒,他激靈靈的訂了個寒喋,猛的提起「流星錘」,就等衝向雍捐賈如謀長劍拄地,嗓音發沙:
  「住手!」急忙煞住去勢,朱乃魁不解的嚷道:
  「師叔,姓雍的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正宜加以擊殺,你老人家為什麼卻攔著我?」賈如謀嗆咳幾聲,低緩的道:
  「你要殺了雍捐,如何探知郎五的下落?再說,不管他是否強弩之末,憑你那兩下子,恐怕仍非他的對手……乃魁,趕緊先去照顧你七姨,看看她的傷勢輕重……」朱乃魁答應一聲,剛剛奔向陰七娘那邊,陰七娘已經自行從地下掙扎爬起,她胸脯間、肥臀上,前後裂綻開五條刀痕,白脂血肉層次分明,真個觸目驚心;人一爬起,這位「邪狐」已拉直嗓門嚎叫:
  「天殺的雍狷,好毒辣的手段啊,他把我傷成這等淒慘,乃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哪……如謀,你可得替我作主……」賈如謀忙道:
  「你別叫,七娘,出力發聲也會牽動傷口,萬一掙破腹膜就麻煩了!」陰七娘面孔扭曲,張開血盆大口乾嗥:
  「賈如謀,你今天若是不為我報仇雪恨,我也不要活了,掙破腹膜就掙破算啦,便讓它腸臟進流,正好一了百了忙以劍尖敲地,賈如謀急切的道:
  「七娘、七娘,你亦是一把年紀的人,不可如此任性,自己的身子千萬要愛惜,我答應你,─定為你報仇就是,你可別再鬧了:」朱乃魁小心翼翼的參扶著陰七娘坐回凳子上,先將自己長袍前襟撕下兩條,粗手粗腳的替陰七娘包紮傷處,而任是七娘皮厚肉韌,沾肌觸膚之餘,亦不禁痛得連連虛氣,混身不停抽搐。
  另一邊,雍狷有氣無力的倚在牆角,拿大砍刀支撐身子,他的臉色很壞,白裡透青,腦門七汗水涔涔,似乎十分虛脫。
  朱乃魁在替陰七娘包紮,嘴巴也不閒著:
  「師叔,總不能像這樣─直耗下去,你老人家也受了傷,得趁早醫治才是,姓雍的要死不死,還在那裡撐著,該設法把他擺平了,以免另生枝節……」賈如謀胸有成竹的道:
  「你放心,乃魁,雍捐撐不多久了,你七姨的『邪狐爪』毒性極烈,破膚沾血之後二十個時辰內包準死人,如今他便尚能喘氣,亦無力再做掙抗,只要毒效散開,不必彈一指頭,他自己會躺下……」朱乃魁仍然不大落實的問:「等毒性散開。師叔,這得多久時間呀?」賈如謀陰譎的一笑:
  「不會超過半頓飯的功夫,乃魁,那雍猖表面上似乎頑強如敵,實際上是個什麼滋味,他心裡有數,你不想想,他若還有餘勇可賈,為何不設法反撲突圍,而只是僵立不動?」咧開厚嘴,朱乃魁幸災樂禍的道:
  「是了,並非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啦!」點點頭,賈如謀道:
  「現在,你想通了吧?所以不必急躁,更無須輕舉,我們要做的謹是等待,我們有的是閒暇,時光的延耗,對我們有利無害,至於我的傷勢,不很在緊,再拖上一陣,亦沒什麼妨礙。」陰七娘惡狠狠的接口道:
  「我那『邪狐爪』上淬煉的毒藥,是當今天下二十七種最厲害的劇毒之一,說是二十個時辰裡死人,其實沾上身就先去了半條命,姓雍的哪伯是鐵打的金剛,也照樣要吃不完、兜著走,他眼下已和一頭瘟豬無啥差別了……」朱乃魁站直身子,磨拳搓掌的道:
  「七姨,待姓雍的動彈不得之後,我可要好生捆起他來拷問郎五哥的下落,只不知到了那時,他的神智是否會清明?」陰七娘摸著腹問傷處,咬牙道:
  『邪狐爪』上的毒性,只是他混身癱軟,體內痛苦,影響不了他的思路,你儘管放手去拷問,他要不答,便是裝佯,該怎麼辦,你自己琢磨著看吧!」這時的雍狷,但覺兩眼望出去一片模糊,霧濛濛的有若置身雲絮之中,他的四肢微微起著痙動,而血脈滯重,呼吸不順,胸膈間老像逆著一口氣,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腦筋是很明白,不過官感功能卻不聽使喚了……
  庫房中,明亮的燈火競似逐漸暗淡下來,人聲語聲,彷彿遠遠近近不著邊際的在飄浮蕩,一切景象都顯得恁般空茫、恁般幻異,人站在那裡,也有一種恍惚失真的感應,宛若靈魂出竅……
  終於,「□啷」一聲清脆迴響,雍狷的雙環大砍刀墜跌地下,整個身軀也貼著石壁緩緩縮萎坐倒,他仍然圓睜兩眼,卻再也振作不得。
  暈沉悠晃裡,有人走了過來,相當粗魯的開始對雍狷大動手腳,他被橫扯豎翻,密密捆綁,過程間,連踢帶訂,就和衙門捕役對付江洋大盜─樣,充滿了那等勢不兩立的怨氣!雍狷知道是誰在凌虐他,但卻毫無反抗的餘地,他只有逆來順受,任由擺佈,然則,心底一股不認命的強烈意念,反倒拗執的浮升上來。
  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扼掏自己的脖頸,雍捐吃力的掙扎著,咻咻的呼吸著,沉重的窒息感使他從暈眩中驟然醒覺,而胸腔裡的逆氣越發擴展,喉頭間宛似燒著一把火,他忍住一聲呻吟,只本能的張嘴低呼:
  「水……水……」他被輕輕扶坐起來,一隻粗瓷碗湊到唇邊,當那口甘冽香甜的淳水吸入喉管,雍狷嗒然舒氣……這一生裡,他競從來沒有喝過如此清涼鮮美的水!
  大半碗冷水下肚,他才覺得略略好過了些,喘得稍緩,眼睛也比較看得清楚了,此刻,他發現自己置身於另一問狹隘更十分陰潮的石屋中,一盞油燈高高擱在石牆上端的凹格裡,燈光如豆,慘綠幽青,他自己則四肢加綁,揉捻了銅絲在內的六股繩將他捆得猶如一隻粽子,照眼前的情形看,他顯然已經淪為階下囚了。
  且慢,石屋中好像不止他一個人呢,否則,誰會看到了坐在角隅處的那個身影,在晦迷燈火下,那人像是正迎著他露齒乾笑。
  閉閉眼,雍捐再次凝眸望去,不錯,那人是在迎著他笑,笑得很友善、很真摯,不過,也很尷尬!石室裡的光度暗淡幽沉,可是雍捐直覺的感應到對方的模樣有些熟捻,似乎曾經相識,在哪兒見過,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其實不必他去思索,那人已輕咳─聲,移著屁股湊近,嗓調低啞的開口道:
  「呢,老弟台,你不記得我啦?我是任非呀,『白首鷲』任非……」雍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任非,他睜大雙眼,仔細瞧去,果不其然,這位老兄不是「白首鷲」任非是誰?他們分手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任非的外貌卻改變了不少,問題在於不是變得好,反而變差了,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油光,如今,一層灰槁泛浮在他面孔上,人便灰澀澀的不見精神,就這麼一段日子,他活脫蒼老了十年!任非的手腳也一樣是上了綁,而且綁得決不比雍狷鬆快,他歎了口氣,磋吁的道:
  「老弟台,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再怎麼想,也不會料到能在此處和你見面,當他們把你拾進來的辰光,我還以為自己老眼暈花,看錯了人哩,等我瞧真切了,簡直就傻住啦,嘖嘖,委實不可思議;老弟台,你和他們如何扯上瓜葛,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雍捐調整著呼吸的節奏,緩慢又暗啞的道:
  「說來話長……任老大,並非我不願細談,實在是出聲困難,我喉頭的肌肉一陣緊似一陣,連喘氣都費好大的勁任非睜大兩眼,驚疑不定的道:
  「敢情你不只是身上這些外傷而已?他們……莫不成還傷了你的內腑?」喘了幾口,雍狷聲音低弱:
  「我沒有受什麼內傷……僅是受了毒,任老大,你可聽說過……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咯登」一咬牙。任非痛恨的道:
  「老弟台,原來你也著了那潑婦的道?我操他個娘,我之所以落到這等境況,亦是遭她謀害。還有她那姘頭賈如謀,一對姦夫淫婦,聯起手來算計我,你不曉得,我被他們整慘了啊……」雍狷窒噎一聲,連連吸氣:
  「你……你沒中過陰七娘『邪狐爪』上的劇毒吧?」任非滿臉同情之色,頗有患難見真情的模樣:
  「我到還算僥倖,不曾被那老幫子的毒爪招呼上,其實也並不是那麼老幫於手下留情,只因為尚不須使用她的毒爪,在賈如謀暗裡協助下,光一條『九尾索』,已經把我擺平了!」頓了頓,他又沉吟著道:
  「可是,我雖然沒嘗試過那毒爪的滋味,卻多少知道這玩意的厲害,聽說乃是天下二十七種最霸道的劇毒之一,毒名叫『鳩籐』,但要被它沾血入體,不出二十個時辰,人就會呼吸衰竭,窒息而亡,可恨著呢……解這種毒,陰七娘那婆娘倒有現成的解藥,不過,怕她不肯拿出來……」雍狷吃力的道:
  「你說得不錯,她是不肯拿出來……」任非憂心仲仲的道:
  「從你被抬進來到如今,已有兩個多時辰了,算你中毒的辰光,大概還要早,也就是說,毒性業已潛入體內近三個時辰啦,老弟台,我們得趕緊想法子替你解毒,要不然,越拖下去,情況便越糟……」雍狷苦澀的一笑:
  「在這種困境下,能想到什麼法子?」任非忙道:
  「你別喪氣,老弟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講句現實點的話,我的指望也全在你身上了,你若能得救,我便跟著沾光,否則,你要完了蛋,我還圖許誰去?不用慌,好在時間尚有裕餘,讓我仔細尋思……
  舔舔乾裂的嘴唇,雍狷沙沙的道;「任老大,時間恐怕不似你想像中的寬裕……如果我猜得對,他們很快就會進來拷問我,要逼我說出一個連繫我生死的問題……」怔了怔,任非道:
  「什麼問題如此嚴重?」雍狷盡量長話短說:
  「郎五,你知不知道這個人?他被我擄了去,囚在一個只有我曉得的地方,他們就是要逼我吐出郎五的下落,我若不說,他們可能還不致立即要我的命……」任非又是「咯登」─咬牙,語氣裡充滿怨毒:
  「可是巧,老弟台,咱們的仇家全湊到一堆來了,那殺千刀、天打雷劈的郎五,我不但認得,更和他有一層親戚關係,他還是我的庶表兄弟,論起來,得稱呼我一聲表兄,這次我來『老窩莊』,原本是衝著他來的!」忽然想起這麼一回事來,雍狷低聲道:
  「對了,任老大你那『落雁三擊』的冊頁,最初不就是打算賣給他麼?我還記得刁不窮提過,你這位庶表兄弟姓郎,在替─個大財主當保鏢……想來正是郎大了?」任非又惱又恨的道:
  「可不正是這個畜牲!我把他當親戚,當自己人看,他卻將我視做白癡肉頭,先是誆我騙我,到後來,索性就要強取蒙奪,我不答應,他乾脆翻下臉來,唆使陰七娘同賈如謀擺平了我,進一步待謀財害命啦!」雍猖咳了─聲,道:
  「任老大,我還不太明白,以你的境況而言,並非富有……那郎五,要在你身上強取豪奪些什麼?又待謀你的何種財富?」任非氣咻咻的道:
  「老弟台,他就是窺視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呀,當初我向他要求拿一幢房子,二萬兩現銀及二萬兩儲本莊票做交換,這混帳卻推三阻四,哭窮裝蒜,老是給我折碼殺價,最多只答應給一幢破屋,兩萬銀子,我不肯,事情才拖延下來,這一次到『老窩莊』,我原打算和他砌底敲定,如果實在拿不到那樣的價錢,讓一讓我也認了,豈知這個黑心黑肝的畜牲早已昧了天良,設下圈套來算計我,他竟然起意要獨吞獨吃,分文不給,只要我不依從,他便蠻幹到底,連我一條老命也照單笑納一一」雍捐又喘了一陣,才順過氣來:
  「你把我弄迷湖了,任老大……那『落雁三擊』的冊責,你不是已將原本交給你的夥計刁不窮了麼?卻又何來第二本與郎五談斤兩?」任非不禁愣了愣,表情汕汕的有些窘態,他打著哈哈道:
  「呢,這其中另有玄妙,老弟台,我找機會再向你解釋雍狷正想說什麼,石室之外已傳來一陣雜沓的步履聲響。不─會,石室的沉重鐵門被由外啟開,幾條彪形大漢挺胸突肚的魚貫而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1:44

第13章 同淪天涯惜惺惺

  進到石室的幾名彪形大漢,為首一個,正是朱乃魁;這頭「飛熊」,如今可大大的神氣起來,形色舉止,憫不同於先前「滾地元寶」時的窩囊狼狽,只見他右手握著一條粗長皮鞭,左手上是一根籐杖,氣勢洶洶,張牙舞爪,光景十足像是縣太爺要升堂問案了。
  任非看到這一群人,已從鼻孔哼了一聲,邊低促的遞過話來:
  「小心,帶頭進來的這個叫朱乃魁,就是那土財主朱乃賢的胞弟,他和郎五一樣,都不是好東西,老弟台,你要防著他對你施加手段……」此情此境,又待如何防範?雍捐心裡歎氣,到了這步田地,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逆來順受罷了,還能怎生掙抗?朱乃魁右手的皮鞭用力一抖一拋,鞭子發出「劈啪」一聲暴響,他兩眼鼓瞪,獰聲狂笑:
  「姓雍的,人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其實那用得上十年?只眨個眼,風水就轉他娘的了,你沒想到 ,這麼快就栽了斤斗吧?」雍狷咽因了口唾沫,沒有吭聲。
  又是一抖皮鞭。
  朱乃魁惡聲惡氣的道:
  「說,雍狷,我郎五哥被你押在什麼地方?你是否還有其它同黨在看守著他?」雍狷微微仰臉。
  吁吁輕喘:
  「朱乃魁……叫陰七娘拿出解藥,我就會告訴你郎五的下廠落……」朱乃魁怒喝如雷,揚起─鞭抽答向雍狷頭面,獸嗥似的咆哮:
  「死到臨頭,你還敢和老子討價還價?休想要解藥?門都沒有,我不妨明白告訴你,雍狷,你能求的,只是死的痛快與不痛快而已,那還有其它條件可談?你若從實吐出郎五哥的拘留所在。我們必定給你一個爽快處斷,否則,你就要遭到十八層地獄都吃不盡的苦頭……」雍猖艱辛的道:
  「我要是死了,郎五亦必然無命!」雙頰的肌肉往上吊起,朱乃魁口沫四濺的吼叫:
  「好個硬嘴硬舌的免崽子,你想要威脅我?你不怕我活活打死你個王八蛋?」雍狷搖搖頭。
  道:
  「橫豎難免─死,又何必在乎是個什麼死法?再說,還有人替我墊背,至少也算撈了本回來,就更無須計較……」朱乃魁狂吼一聲,手上的皮鞭起落如雨,摟頭蓋臉的使力抽打不停,雍狷穩坐不動,任由皮鞭抽苔,不片刻,他的面孔、脖頸部位已是鞭痕纍纍,淤血處處,甚至連上身的衣袍都片片碎裂破散……
  一邊的任非看不過去,忍不住提高嗓音道:
  「朱乃魁,你要這麼一直打下去,把這雍狷打死了,還有郎五的命麼?」朱乃魁順手一鞭揮向任非,邊眩目叱喝:
  「老王八蛋,你少管閉事,惹毛了我,也給你來一頓鞭子!」說是這樣說,他到底暫且住下手來,又喘吁吁的叫罵:
  「姓雍的,挨鞭子只是第一步,我的名堂還多得很,是識相的,快快招來,接下去,我會叫你鬼哭神號,求天喊地,你自己琢磨,上算不上算?」雍捐平靜的道:
  「你看著辦吧,朱乃魁,解藥不拿給我,任什麼都別談。」眼皮子下的肌肉急速抽動,朱乃魁的額頭上青筋暴浮,凶性大發:
  「好,好,姓雍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麼個硬氣法,我若是不能整得你服輸告饒,就不算人生父親養的!」雍捐不再出聲,態度擺明了決不妥協,生死由之;朱乃魁看在眼裡越發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他扭過頭去,霹雷般大喝:
  「來人呀,把這打不死的程咬金給我翻轉過來,我要叫他試試籐杖的滋味!」一直站在旁邊的幾名壯漢,立時齊聲轟嘮,如狼似虎般湧將上來,七手八腳便把雍狷身子翻轉,令他臉面貼地,背脊朝天,光景是待施以杖刑了。
  朱乃魁聲聲獰笑,手中籐杖高高舉起,模樣殘暴之極:
  「我好叫你得知,姓雍的這籐杖軟中帶硬,韌性特強,訂在肉上,痛在心底,而且表面不損肌膚,卻專傷筋骨,用不著多久,只要抽你個十下八下,我就包管你臀股糜爛,連爬都難爬半步!」雍捐索性閉上眼睛,充耳不聞,就好像根本無視於朱乃魁的存在,對姓朱的一番恫嚇,更是烏都不甩了。朱乃魁猛然咬牙,狂吼如雷,高舉的籐杖用力抽落,但聞一聲沉悶的擊肉聲悶響,地下的雍狷全身驟往上挺,喉頭發出一陣「咯」「咯」痰音,剎時間面龐漲得紅中透紫,口鼻間咻咻急喘,四肢抖顫,人已陷入暈迷。
  任非重重一哼。
  大聲道:
  「朱乃魁,人快被你折騰死了,你有本事,便叫郎五一齊到陰間索命去!」一見雍狷的情形不妙,朱乃魁也不禁慌了手腳,卻一時拉不下臉來,只好向幾個手下叱喝:
  「娘的皮你們還不趕緊施救,一個個愣在這裡看什麼把戲?」幾名漢子當然不敢頂駁,紛紛蹲下,搓揉胸口的搓揉胸口,渡氣的渡氣,一片忙亂之後,雍捐總算停止了喘哮,呼吸也慢慢轉趨平暢。
  任非悻悻的道:
  「早就告訴你不能下手太重,你偏不信邪,朱乃魁,雍猖人要死了,那郎五就得替他墊棺材,這麼一來,郎五變做厲鬼,也不會饒你!」朱乃魁眼睛瞪起粗暴的道:
  「老王八蛋,你還有完沒完?你他娘的以為你是誰,竟敢口口聲聲教訓起我來了?所謂壽星公吊頸,你是嫌命長啦?」任非不吃這一套。
  仍然嘮嘮叨叨的道:
  「你也啃不了我的鳥去,朱乃魁,我藏著的那本冊頁,你何嘗不在想入非非,打算分一杯羹?萬一弄死了我,你和郎五便好夢成空,白費─場心血,這種傻事,你不會幹,而你既有此等非份之念,我便有恃無恐,不怕你下毒手!」朱乃魁滿肚皮的惱火,卻又無奈何:
  「給我聽著,老小子,你可不要過份,人的耐性有限,若是你一而再三,不停替我增麻煩,總有一次我會按捺不住,把你活剝了!」任非嗤之以鼻:
  「我早就活膩味啦,這種日子,生不如死,活著有什麼趣味呢?你要超脫丁我,算足積德,我下輩子變牛變馬,都會來報答你!」狠狠跺了跺腳。
  朱乃魁一揮手道:
  「走,且等─歇再來收拾他們!」─行人匆匆遲去,門外傳來「鏗鏘」下鎖的聲音,任非急忙移過身子檢視雍捐,緩過這一刻,雍猖已能睜開眼睛,並衝著任非微笑丁。
  搖搖頭。
  任非埋怨的道:
  「老弟台,虧你還笑得出來,我這廂差點尿都急出來了,你要頂抗他,也該有個頂抗的方法,哪能像你這樣硬抗的?你身帶毒傷,最礙呼吸,如果弄不巧─時閉過氣去,性命可就堪慮了哇……」雍狷啞著聲道:「方纔我亦是半真半假……帶幾分做作,不過,那一杖下來,確實不大好受,任老大,多謝你仗義執言,還為我挨了一鞭。」任非歎廠口氣道:
  「這都不算什麼,用不著提嘍;只是你的情形叫人憂心,解藥不到手,一條命便繫在半天雲裡,什麼事都難做指望啦……」雍狷孱弱的一笑:
  「我也並不情願死,任老大,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好想呢?」任非喃喃的道:
  「說不定有法子,老弟台,說不定有法子,你讓我尋思尋思……」雍猖沉默下來,石室中,─燈如豆,暈茫淒黯,在微弱的光影搖曳裡,一片僵寂冷峭,還真有點生離死別,前程空渺的意味。
  過了長久一陣。
  任非悠然啟齒道:
  「老弟台,你相不相信,人性之間,總離不得─個『貪』字?」在這個時候,任非冒出這幾句話來,雍捐不免覺得奇怪。
  他忖量了片刻,頷首道:
  「不錯,只是有人貪性大,有人貪性小罷了,要說全然不貪,就是矯作了。」任非─笑道:
  「我也算是頗為徹悟此道理,老弟台,依你看,那朱乃魁的為人,貪是不貪?」雍狷道:
  「我不是說過麼?芸芸眾生,莫有不貪者,僅輕重之分而已,姓朱的那份德性,豈會不貪呢?」任非放低了聲音:
  「你看,他算大貪之屬抑或小貪之屬?」雍狷失笑道:
  「這倒難下斷語,假如單憑直覺,我認為姓朱的必然貪性不小。」臉孔上閃過─抹詭異的,有幾分惡作劇般的輕笑,任非道:
  「我們且來試試他,老弟台,能不能拿到解藥,便端在此一舉了!」雍狷迷惑的道:
  「任老大,我不懂你的意思……」任非得意的道「操他娘,我們便賭上─遭,賭贏了,你性命得保,我生出有望,賭輸了,不過仍舊維持原樣,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麼損失,有利無害,何樂不為?」雍狷苦笑道:
  「真不知你葫蘆裡真的是什麼藥,任老大,我被你搞迷糊啦。」任非清廠清嗓門。
  賊兮兮的道:
  「等一歇你就明白了,老弟台,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要看看朱乃魁那狗娘養的到底懷有幾分三貞九列!」不等雍狷表示什麼,任非已驀地拉開嗓門、令人毛髮驚然的狂叫起來:
  「來人呀:快來人呀:再不來人就出大事啦……」就這麼叫了幾聲,門外立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室門啟開,三名大漢執刀衝入,其中一個大鼻闊嘴的仁兄猛一揮刀。
  破口怒罵:
  「閉上你的狗嘴,老不死的,你是吃撐了悶得慌?大清八早就嚎你娘的喪!」任非昂頭挺胸,夷然不懼:
  「去把朱乃魁那混帳東西給我叫來!」眉稍一豎。
  那人凶神惡煞般道:
  「你約莫是想吃生活了?如今天還沒亮,二爺也只是剛剛屋去歇口氣,這個時候你去攪合他,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任非高聲道:
  「大膽奴才,我叫你去把朱乃魁找來,你就去把朱乃魁找來,我有極重要的事情同他商議,過此一刻,即做罷論,你如不願去找,我也決不勉強,可是一切後果,你須全部負責!」大鼻闊嘴的仁兄略一猶豫,馬上就氣焰大減,矮下半截,顯然他是不敢負這個「後果責任」,卻又揣揣難安的苦著臉道:
  「凡事好商量,你也用不著這麼吆吆喝喝,人五人六,呢,能不能先告訴我,大概是什麼事?我也好琢磨琢磨,看看是不是真有這麼個急法……」任非神色一沉。
  呵斥著道:
  「先告訴你?你他娘的以為你是誰呀?要是能說與你聽,還用得著叫朱乃魁來幹啥?怎麼著!莫非你自以為已經可以替朱乃魁做主啦?」那人怒罵一聲,轉頭便走,其它兩個跟在後面,卻並不關上室門,只分別站在門外兩側監守,看樣子,大鼻闊嘴的仁兄,是前去有請姓朱的了。
  任非轉過頭來,朝著雍狷眨眨眼,悄細的道:
  「朱乃魁一定會來,老弟台,他和你一樣,也待看看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呢?」雍捐擠出─絲笑意,道:
  「但願你這─番心思沒有白費,任老大。」任頗有自信的道:
  「你放心,八九不離,姓朱的只是個見利忘義的雜碎,品格高不到裡去,但要有好處給他,便叫他衝著我們喊聲爹,他也不會遲疑!」雍捐道:
  「這卻要看你待給他什麼好處而定,小鼻子小眼的玩意,伯他看不上。」嘿嘿一笑,任非道:
  「當然能叫他砰然心動,這小子想要什麼,我明白的很,投之所好,他豈有不照計行事的道理,或許會裝模作樣一番,到頭來絕對是半依半就,我老漢閱人多了,姓朱的是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樣的角色就是什麼樣的搭配,錯不了!」雍狷又覺得呼吸有些不暢,一時沒有答話,任非也住了口,兩隻眼睛瞧著門外,形態十分篤定的在等候朱乃魁駕臨。
  沒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移近,站在門外的漢於隔著老遠就開始躬身哈腰,看這架勢,顯然是朱乃魁來了。
  任非向雍捐丟了個眼色,意思很明白一一怎麼樣,我的猜測沒有錯吧?又是好幾個彪形大漢,前呼後擁的隨著朱乃魁進入石室,這位朱二爺折騰了一晚上,更受了不少窩囊氣,加以尚無機會稍做休息,是而虛火上升,雙眼佈滿紅絲,一張面孔便益發板的難看了。
  幾員大漢分開兩邊環立,朱乃魁目瞪任非,油汪汪的臉頰顯得略呈浮腫,他用力在額鼻之間抹了一把,聲音由於疲倦而透著粗啞:
  「老王八蛋,你若是真有要事找我,倒還罷了,如果你因為閒極無聊故意調我的胃口,逗我的樂子,我就會給你好看一一你能把我從熱被窩里拉起來,我就能丟你進冷水池中叫你清醒清醒!」任非不緊不慢的道:
  「你是睡眠不足、勞累過甚,才導致清氣下降,濁氣上揚,所以也難怪你面目可憎、言詞粗暴,朱乃魁,且請稍安毋躁,我確有重大事情與你相商……」朱乃魁不耐煩的道:
  「少他娘的廢話,有什麼事,還不快說!」目光四游,任非神秘兮兮的道:
  「這裡人多口雜,不宜細談,還要情你摒退左右……。」朱乃魁狐疑的道:
  「娘的,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任非低聲道:
  「照我的話做,決錯不了,朱乃魁,你得相信我,我的要求,自有道理。」稍稍猶豫了一下,朱乃魁側臉吩咐:
  「你們先出去,有事我會招呼。」幾名大漢響應一聲,紛紛退出門外,任非還在叮著屁股吆喝:
  「把門關上,可不准有人偷聽……」雙臂環抱胸前,朱乃魁毛躁的道:
  「得了得了,這又不是洩漏天機,哪來這麼嚴重法?你有話快講,我可沒有功夫陪你閒磨牙,一個整晚上下來,我連眼皮於還不曾合一合……」任非吸了口氣,神色一派肅穆莊重:
  「朱乃魁,聽著,我要和你做一票交易,一票互蒙其利的交易。」朱乃魁楞了一會才算想通了,卻不由怒火頓升:
  「和我做一票交易?老王八蛋,你這不是故意在吃我的豆腐?」任非愕然道:
  「吃你的豆腐?此話怎說?」朱乃魁暴烈的道:
  「什麼叫交易,交易就是買賣,換句話說,一方要有東西買,另一方要有東西賣,物物相換,這才叫做交易,我問你,你不過一個階下之囚,頭不頂片瓦,腳不踏寸土,家徒四壁,身無長物,連他娘的一日三餐,還要由我們供應,在這種情形之下,你卻是拿什麼和我談交易?」任非閒閒一笑,深藏不露的道:
  「好,我也問你,你大概知道我為什麼一下子就變成了階下囚吧?」朱乃魁脫口道:
  「當然知道…………。」點點頭,任非道:
  「這不結了?我就是憑我變成階下囚的那件玩意和你談交易,你說夠不夠?」晃了晃腦袋,朱乃魁以手扶額,是那種如夢初醒的表情:
  「這─夜下來,真把人整慘啦,暈暈沉沉,悠悠忽忽,怎麼就沒想到這樁事上?不錯,老小子是有本錢,本錢還大得很哩……」任非緊接著道:
  「怎麼樣?我可不是憑空捏造,無的放矢吧?你說,這算不算一件重要的大事?」朱乃魁自動壓低嗓門道:
  「你別他娘的得理不讓人,講講看,你的意思,待要怎麼個『交易法』?」任非面色凝重,正經八百的道:
  「朱乃魁,法子很簡單,我把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給你,你將陰七娘的解藥交給我,就是這麼直截了當、─
  錘子買賣!」朱乃魁的反應十分複雜,他怔仲丁好一陣子,才躊躇不定的道:
  「這個……呢,不似你想像中那麼容易,你知道,東西原是郎五哥的,他好歹費了一番心力,我若占為已有,道義上有點說不過去,另外,七姨的解藥,她是決對不肯給的,明著要,包準碰一鼻子灰回來……」任非冷冷的道:
  「誰叫你明著要?朱乃魁,有句話,稱做『殊途同歸』,你懂不懂?」嚥著唾沫,朱乃鬼忙道:
  「不行,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旦出了問題,我的麻煩就大了……」哼了哼,任非道:
  「就算出以問題,又有什麼大不了?陰七娘是你的七姨,賈如謀又是你的師叔,如今還正受著你的供奉,無論是看淵源,比現實,他們都不會為這點小事過份責備你,再說,只要事情做得隱密,大家守口如瓶,到時候你一推六二五,他們如果找不到證據,也不可能朝你頭上硬栽,朱乃魁,在員外府,你亦算得上當家的人物,何須含糊?」腦門上已經見汗,朱乃魁反覆思付,神情是忽喜忽憂,面孔是時陰時晴,他不自覺的來回蹬渡,口中唸唸有詞,似乎仍難有所決斷。
  任非加強語氣道:
  「你可要明白,朱乃魁,時機是稍縱即逝,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片店了,人這─輩子,難得碰上幾次好運道呢?」朱乃魁吶吶的道:
  「這樣做,不但是郎五哥,對師叔和七姨,也好像不大合適……」任非咳之以鼻:
  「先說郎五,東西是我的,不是他的,我想給誰就給誰,他管得著麼?何況也不是你硬逼我的,乃是我自願和你交易,你有什麼說不過去呢?至於賈如謀同陰七娘,更是簡單,你對他們好到這等程度,又不是剝他們的皮,吃他們的肉,僅僅拿一點解藥,換你終身的造化,他們若待和你計較,還叫是人麼?朱乃魁,你要有主見,機運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從今以後,你要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或是揚眉吐氣做一個武林強者,全看你此番如何抉擇了!」抹了一把汗,朱乃魁猶在遲疑:
  「呢,話是不錯,卻不知怎的,我老是覺得這樣做不大自在,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勁……」任非重重的道:
  「你完全是多慮,朱乃魁,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你也不想想,你這人生幾十寒暑,又有誰這麼顧慮到你,關切到你未來?你不替你自己打算,哪一個會替你打算?」朱乃魁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掙扎,他不停的抹汗,臉上神情也不停的變化,─會揚眉掀日,─會齜牙咧嘴,真正是人天交戰,辛苦的可以。
  任非適時似吟似唱的再加補上幾句:
  「『落雁三擊』,千古絕學,懷技在身,所向披靡呦!」咬咬牙,朱乃魁將心─橫:
  「好,老不死的,我們成交!」任非─笑道:
  「君子─言。快馬一鞭?」用力點頭,朱乃魁道:
  「只要你不玩花樣就行,我朱某人向來說話算話!」頓了頓,他又謹慎的道:
  「你那本冊頁到底藏在何處?據我所知,你身上及兩件破行李卷都經搜過了,全沒有搜到,顯見你另有擺置的地方……」任非正色道:
  「我當然另有擺置東西的地方,俗話說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訂我和郎五談這筆買賣開始,我就早防範著了,至於東西的藏匿何處,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你拿來解藥,並證實靈驗之後,我自會把冊頁交付。」朱乃魁小心的道:
  「萬一到時候你扯皮呢?」任非不悅的道:
  「你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麼2我人尚扣在你的手中還能扯什麼皮?」想想也是,朱乃魁道:
  「老不死的,我便相信你一次,然則醜話可要先說在前面,如果你敢耍什麼花招,或暗裡搞什麼鬼,休怪我翻臉無情。」任非不以為意的道:
  「我老人家自來言而有信,你大膽行事去吧。」朱乃魁又看了雍捐一眼,匆匆轉身離去,那模樣,彷彿唯恐走慢了便會改變心意似的。
  這時,任非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道:
  「老弟台,總算把事情談成了,娘的,這朱乃魁,果屬大貪之輩,幸好他是大貪,若屬小貪,只伯買賣還談不攏呢……」雍捐啞著聲笑:
  「你真是唱做俱佳,任老大。」任非有些感慨的道:
  「人要活到我這把年紀,自則世故達練,對人心人性亦洞察入微了,其實草長一秋,人活─世,丟不開的還不是『名利』二字?有了名就要爭利,既有利不忘求名,雖屬虛華,卻個個難以參透,而今天我在評論眾生,自己又何嘗掙脫於此等輪迴之外?所以說,天下烏鴉是一樣的黑。」雍捐笑道:
  「你已經算是不錯了,至少你還瞭解自己的缺失何在,大多數人,身陷求名求利,營碌不休的輪迴,卻仍懵然不知在奔忙些什麼呢:」任非目注室角─隅,若有所思,好像是正在回味自己方纔那一番感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2:08

第14章 還留一曲唱追魂

  約莫是半個時辰之後,朱乃魁轉了回來,這一次,只有他獨自個進了石室,而且,有些偷偷摸模、賊頭賊腦的味道。
  任非一見他,立即低促的問:
  「怎麼樣,解藥到手了吧?」朱乃魁先回手把門帶上,始吁一口氣,撫著前胸道:
  「老不死的,你挑著我去偷解藥,算是找對了人,七姨放置解藥的地方,除了師叔之外 ,就只我曉得,另有個好處,便是我出入他們的住處不受懷疑,但話是這麼講,真個動起手來。卻仍不免捏著一把冷汗,直到如今,心腔子還跳得不太正常,娘的,這到底不是一樁光明正大的事體……」任非也暗裡移去了心口上的一塊石頭,開始輕輕鬆鬆的笑了:
  「你沒有被賈如謀和姓陰的婆娘發覺吧?」朱乃魁小聲道:
  「當然是不能被他們發覺,要是露了形跡,場面就尷尬了,我行事的時候特別謹慎,真個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幸虧師叔和七姨也累了一夜,又受了傷,敷藥之後中裡間睡得正酣,神不知鬼不覺,我就把東西拿到了手……」任非連連頷首,語帶嘉許:
  「朱乃魁呀,其實只要再練上幾次,你就可以改行去做竊賊了,那辰光,你也不用稱為『飛熊』 ,索性改叫『賽時遷』還更妥當。」沉下臉來,朱乃魁不快的道:
  「什麼意思?我就他娘如此出力賣命,到頭來還要吃你一頓譏諷?老不死的,你可得搞清楚,現在你仍然是我的擄囚,一個弄翻了面,我隨時隨地剝你一層皮下來!」任非忙道:
  「開開玩笑,開開玩笑嘛,又何必當真?」朱乃魁狠狠的道:
  「開玩笑?娘的皮,你有這個心情,我卻沒有這個興致,眼下是開玩笑的時候麼?」打了個哈哈,任非放低了姿態:
  「好好。算我混帳,算我失言就是,如今言歸正傳,朱乃魁,解藥拿出來吧2我們早早交割清楚,省得另生枝節。」朱乃魁伸手入懷,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黃紙包來,打開紙包,裡面是六顆綠豆大小,色澤朱紅的藥丸,他拿給任非看了看,又仔細包好,一邊做著解釋:
  「嘮:這就是專治『鳩籐』劇毒的解藥了,共是六粒,第一次服四粒,第二次吞兩顆,吃藥的間隔要相距一個時辰,藥效發作的當口,會全身湧污汗,亦可能引起嘔吐,不過不要緊,這乃是毒性排出體外的必然現象,解毒以後,身子免不了有些虛脫,只要歇息個一天半日,就沒事了任非慎重的問:
  「一定有效麼?是不是服下這六顆藥丸,所中的毒性就會砌底排除乾淨?」朱乃魁板著面孔道:
  「這還用說?如果沒有效或不能排盡毒性,又叫什麼解藥?老不死的,我朱乃魁可是正人君子,說一算一,你不要疑神疑鬼的行不行?」任非陪笑道:
  「不是疑神疑鬼,更不是不相信你,凡事小心點總沒有錯……」朱乃魁抿著嘴唇沉思片刻,侵吞吞的道:
  「老不死的,你先別忙著要解藥,咱們之間,還有些細節得講明白……」任非生恐對方變卦,趕緊道:
  「你說,你說,交易是彼此有利的事,我當然會全力與你配合。」朱乃魁道:
  「姓雍的服下解藥,體力很快就會恢復,等他體力恢復之後,顯而易見的便將破門出困,我可要問仔細,他一且出困,都準備幹些什麼事?」任非猶豫了一下,轉頭問雍狷:
  「老弟台,朱乃魁的話你聽到了?我想,這個問題我不便越咀代□,得請你親自回答才行。」雍狷淡淡的道:
  「好,出困之後,我仍要設法索回我的兒子。」朱乃魁道:
  「但是,不可再次傷害我們的人,也不能和我師叔及七姨發生衝突。」雍狷坦白的道:
  「只要他們不阻攔我、不礙我的事,我就會盡量避免傷害他們。」指廠指任非,朱乃魁道:
  「想來你也要帶他─齊走嘍?」雍狷額首道:
  「不錯,任老大留在這裡,只是死路一條,郎五遲早不會放過他,而你,在他失去利用價值之後,恐怕亦是瞧著他大不窩心。」朱乃魁眼珠子─翻,悼然道:
  「別他娘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我可是個飲水思源,有情有義的人!」雍狷道:
  「咱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朱乃魁,還是相見不如懷念的好。」朱乃魁冷冷的道:
  「我不和你扯這些閒淡了,最後一句話,這件事決不能洩漏出去,你們的逃走,也與我毫無干係,此外,姓雍的,在你服下解藥並證實藥效靈驗之餘,總可以告訴我郎五哥的下落了吧?」雍狷乾脆的道:
  「可以。」於是,朱乃魁拔出靴筒中的短刀,先替任非鬆了綁,將包交到任非手裡,邊叮吁著:
  「馬上就給姓雍的服藥,我到外面先去安排─下,在這期間,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可是你們也出不去,我將在適當的時間裡進來取冊頁以及聆聞郎五哥的消息,希望大家坦誠合作,不要玩花招,事成以前,我已有萬全的準備,誰想搞鬼,就注定倒霉!」任非笑道:
  「你寬念,不會有問題,一切都照你的吩咐去做就是。」朱乃魁大步離開,並將室門關上,有清晰的下鎖聲響起,看來,這位朱二爺嘴裡希望雙方「坦誠合作」,實則卻─點也不放心。
  任非略略搓揉手腳的關節部位,等活過血脈,他一躍而起,找著那只破瓷碗,在牆角的木桶裡舀了半碗清水,又打開紙包,找了四顆藥丸在掌心,合著清水叫雍捐吞下,然後,他開始為雍狷解綁,由於繩子捆得緊,又是密密麻麻交叉相纏,他用十根手指行事,就遠不如剛才朱乃魁使刀子那麼方便了。
  雍狷服下解藥,靠著壁腳閉上雙眼,默默等待藥性散開,任非─面雙手不停,一面顯得有些緊張的問:
  「怎麼樣?老兄台,有什麼感覺沒有?」雍狷均勻的呼吸著,微微笑道:
  「才吃下藥,藥效大概不會這麼快……」解開了雍狷雙臂雙腕上的束縛,任非已是一頭的汗,他接著動手去解雍猖足踩間的繩索,口中忍不住嘀咕:
  「朱乃魁那龜孫子口口聲聲提醒我們不要玩花樣,倒不知他自己有沒有使歪點子?如果這解藥有毛病,他就休想看那冊頁一眼……娘的,還有這身捆綁,怎的就緊密到和蛛網一樣?難解難分,累死人了……」雍狷七情不動的道:
  「用不著急,任老大,慢慢來,橫豎也捆了這一陣子,早點解綁,晚點解綁,都無所謂……」拿衣袖拭了拭額頭的汗水,任非吁著氣道:
  「有反應了麼?」雍捐靜靜的道:
  「你先別急著問我有沒有反應,任老大,我卻一直擔心著一樁心事。」任非道:
  「什麼心事?」雍狷低沈的道:
  「不管朱乃魁拿來的解藥是真是假,任老大,我們姑且當它是真的解藥,他就算履行了這筆交易的諾言,但是你呢?任老大,你到底有沒有第二本冊頁?」任非嘿嘿笑了:「我當然有,老弟台,否則怎麼敢和他談買賣?」雍捐不由納悶:
  「可是,我明明親眼看見你把那本『落雁三擊』的原冊交給你的伴當刁不窮了呀,卻又如何再變一本出來?」任非形色詭秘的道:
  「老弟台,我不是說過麼?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刁不窮那狗娘養的,仗著自己有幾分本領,便待欺壓於我,強取豪奪,咄咄相逼,哼哼,我打不贏他,卻耍得了他;不錯,『落雁三擊』的秘本原冊我是交給了他,但在交給之前,我早已私下抄驀了另一本收藏起來,換句話說,他有一本,我也有一本,而且,說不定我那一本,比他那本原冊更要精密翔實……」雍捐若有所悟的問:
  「莫不成你在原冊裡動了什麼手腳?」任非乾笑道:
  「這個,你就不必多問了,總而言之,想佔我的便宜,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年頭兒,光靠硬吃楞搶是不行的,主要還得會動腦筋……」搖搖頭,雍猖道:「你真是隻老狐狸,任老大。」任非褪下雍猖足踩問的繩索,無所謂的聳聳肩膀:
  「人要活下去,就該想法子保護自己,老弟台,世道便是如此,弱內強食,適者生存,若不多花點心思,就連剩菜殘羹也沒有你的份!」雍捐正想說什麼,忽然呼吸粗濁起來,面孔泛赤,汗水涔涔,他坐直身子,雙手摀住胸口,頻頻乾嘔,模樣似乎十分痛苦。
  任非急忙為他輕拍背脊,邊焦切的問:
  「怎麼樣,是藥力行開了麼?」從雍狷額頭上,毛孔裡湧冒出來的汗水色呈污紫,頗有粘性,且隱隱發出一股腥臭氣息,汗水分泌的速度極快,不片刻已浸透了他的衣衫,跟著就嘔吐起來,吐出來的穢物,亦是黑糊灰雜─團,味道相當熏人。
  任非又拿起破碗去舀清水,邊送水給雍狷嗽口,他邊喜形於色的道:
  「好像是真有效驗了,老弟台,你還好吧?」雍狷含水嗽了幾口,這陣折騰下來,只覺內俯十分熨貼,呼吸也舒暢甚多,混身裡外輕快不少,就是四肢虛軟,骨節鬆散,有點提不起勁來。
  放回破碗,任非又道:
  「你且歇息一會,老弟台,運運氣看,能不能流走經脈,貫通穴眼?朱乃魁那王八羔子,這次還算是有誠意,不會耍弄我們……」後腦靠在牆上,雍捐有氣無力的道:
  「任老大,有樁事可別忘了,等一會交出冊頁的時候,猶得附帶一個條件,叫朱乃魁把我的弓箭砍刀交還給我:」任非笑道:
  「一定,傢伙便是我們習武之人的第二生命,當然不可隨意丟棄,你放心,我必然會叫朱乃魁把你的兵刃帶過來。」雍捐閉目調息了一陣,始經聲道:
  「我已經好得多了,任老大,這裡還要再向你說聲謝。」任非呵呵一笑,正待開口,室門外已響起啟鎖聲音,轉眼間,朱乃魁那胖大的身影已經出現於石室之中一真叫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這小子簡直把時辰拿捏得準透了,竟然一步都不差:仍然先把室門關好,朱乃魁端詳著雍猖的氣色,似乎完全不覺得屋裡有股熏人的臭味;他搓著兩隻手,一副志得意滿的德性:
  「喂哼,我這解藥的效力可不是假的吧?所謂真金不怕火煉,靈不靈一試便知,任老鬼,我救了雍狷一命,該做的已經做了,現在,輪到你實踐諾言啦,『落雁三擊』的冊頁在哪裡?」任非笑道:
  「你倒是立馬追蹤,猴急得緊,莫非還伯我不給你?」朱75魁硬繃繃的道:
  「我們依約行事,其它一切少扯,我盡到我的本份,你就該盡到你的本份,老不死的,冊頁拿來,你再要囉嗦,可別怪我翻臉!」任非連連擺手,一疊聲道:
  「莫惱莫惱,朱乃魁,我惹不起你,冊頁拿去就是說著話,他伸出右腳,把那只又髒又破的干層底布鞋脫下,用手指模索鞋幫邊沿,然後撕開一條縫,拿兩指拈出一本薄薄皺皺的羊皮冊頁來,冊頁已呈淡褐色,且泛著陣陣異味,但朱乃魁卻毫不猶豫,一手接過,就著石室內微弱的燈光仔細翻閱,冊頁距離他的鼻尖很近,由任非站立的角度望去,就好像姓朱的正捧著冊頁在不停嗅聞似的。
  突然間,朱乃魁臉色變了,獸嗥般從喉底哮吼:
  「老不死的,冊頁裡怎麼只載了兩招的圖說及口訣?第三招呢?你分明撕下一頁隱藏起來,打算只拿這本殘缺不全的東西搪塞於我,我操你個親娘,你給我玩這種卑劣把戲,以為我就治不了你?」任非不慌不忙的道:
  「你急什麼?冊頁裡明明缺了第三張,我要想騙你,豈會如此大大方方的叫你檢視?這第三張也在我這裡,還沒有拿給你呢……」朱乃魁怒道:「這個老王八蛋,你在搞什麼鬼?我可是於乾脆脆,決不拖泥帶水,你這麼半隱半露,莫非是存心留一手吊我的胃口?」任非的表情誠懇,語氣平和:
  「我沒有這個意思,朱乃魁,談交易,做買賣,原就該遵諾守信,無詐無欺,你履行了你的條件,我當然也不會違背我的承諾,冊頁的第三張,我一定給你,只不過,呢,還有樁小小的要求,得請你周全……─」朱乃魁勢成騎虎,恨得牙癢癢的:「老不死,你若待節外生枝,藉故耍賴,我斷斷不會輕饒了你,你說,還有什麼要求?」任非道:
  「很簡單,朱乃魁,在你僅為舉手之勞,雍捐的兵器,包括他的雙環砍刀,長弓大箭,尚煩你一併賜交……」稍一考慮,朱乃魁爽快的道:
  「好,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拿,但是,可不能再出別的花樣,只要另加一端,咱們的交易就算拉倒:還有郎五哥的下落,姓雍的也不能打馬虎眼:」任非點頭道:
  「一句話,就這麼決定!」朱乃魁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關門下鎖,動作連貫,而訪佛僅是眨眼的功夫,他人已轉了回來,好傢伙,兩手所提,可不正是的雍捐的雙環砍刀,長弓大箭?姓朱的果然挺罩得住!
  任非二話不說,伸手入鞋,又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羊皮頁張來,異味隱隱中,他趕緊遞交給朱乃魁,朱乃魁迅速接過,就著燈光重新檢視。
  雍狷慢慢背起他的箭囊,將刀鞘掖進腰板帶裡,在抄扎之間,依舊覺得四肢乏力,提勁不易,尤其傷處抽痛有如火灸─一雖然已經過任非的包紮,但不曾上藥,只是止了血而已,創口卻仍是一樣的創口,未有半分癒合。
  任非討好的道:
  「怎麼樣,沒有錯吧?」「昭」了─聲,朱乃魁道:
  「應該沒有錯,老不死,難道你認為會有錯麼?」任非乾笑道:
  「不要開玩笑,這可是武林異人『大癡子』的真跡手本朱乃魁似笑非笑的道:
  「好,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圓滿完成,往後去,就全靠你們自己了,室門會照樣關上,但守衛我可撤走,如何出困,二他就多琢磨吧。」任非拱手道:
  「多謝成全。」朱乃魁不再多言,卻未忘趨前向雍狷問明了郎五的留置處,然後轉身離去,關門上鎖,步履聲極快便已消匿。
  靠牆坐著不動,雍狷沉沉開口:
  「任者大,你有沒有感覺到不對勁?」任非一楞,道:
  「不對勁,什麼地方不對勁?」雍狷思付著道:
  「一時我也說不上來,只不過朱乃魁的神色好橡透著幾分詭異,直覺裡,這傢伙似乎在進行某項陰謀一……」任慎重的道:
  「老實說,這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姓朱的是塊惡胚,歪點子說起就起,我們不得不防,我看,還是先出去為上策,老弟台,你的身子挺得住麼?」雍狷道:
  「勉強還行……」任非上前,扶著雍狷緩緩站起,卻不免憂形於色:
  「你看起來相當虛軟,要不要再歇息一會?」搖搖頭,雍捐沙著嗓門道:
  「不用,夜長夢多,遲則生變,任老大,我們且闖上一闖試試:」任非低聲道:
  「屋子是石砌的,門是鐵鑄的,朱乃魁那王八蛋在門外加了鎖,老弟台。我們卻如何出困?」雍狷道:
  「等我過去看看。」掙開任非攙扶,他獨自蹭蹬到鐵門之前,伸手一試,鐵門果已下鎖,推撐過去,紋絲不動。
  任非也來到一邊,跟著推推門沿,不禁歎了口氣:
  「這朱乃魁麻子不叫麻子,簡直就是坑人,他把門下了鎖,照樣等於甕中捉鱉,我們半步也走不出去,任憑他賠上幾顆解藥,對我們來說還不是白格?」雍狷鎮定的道:
  「稍安毋躁,任老大,讓我們慢慢想法子,姓朱的拿出解藥,實則幫忙不少,首先,我的性命得救,其次,束縛盡去。兵器在握,亦有利我們出困,這不叫百搭,但看我們的造化與手段了!」任非苦著臉道:
  「當時就應該再加上一條,不准他關門下鎖!」雍捐道:
  「他不會肯的,這樣做,豈不是擺明了他在徇私放水?朱乃魁固然貪心,可是更懂得如何保護他自己……」乾澀的嚥了口唾沫,任非道:
  「如今姓朱的把守衛也撤走了,我們現下的處境,真合了那兩句話─一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雍捐沒有吭聲,只管用手在鐵門四周輕輕摸索,當他摸到門例螺栓的部位,將手縮回來時候,指尖上沾滿了如屑的鐵銹。
  望著手指褐黑斑斑的銹痕,他的精神立時一振,雙瞳中亦透出了光亮:
  「大概有法子了,任老大,這鐵門的螺栓銹蝕的很厲害,弄斷它或許不難!」任非不大起勁的道:
  「問題是拿什麼把螺栓弄斷?單憑我們兩個的四隻肉掌?」雍狷慢慢抽出掖在腰板帶間的雙環大砍刀,淡淡的道:
  「我這口刀,乃是百煉精鋼所鑄造,幾乎接近斷金切玉,無堅不摧的地步,用這口刀來斬砍螺栓,你看臺宜不合宜?」拍了拍自己腦瓜,任非失笑道:
  「合宜、合宜,太合宜了,他娘,人的歲數一大,有時就免不了糊塗,我居然不記得你腰上還掖了這麼一把利器啦……」雍狷不再多話,他抽出大砍刀,覷準螺栓突出門框的位置,雙手握刀;猛力斬去,但見寒芒暴閃,「克啷」一聲,上頭的一隻已經應聲斷落,刀光再映,下端的另一隻螺栓亦折為兩半,任非適時搶前,兩手扯緊螺帽外緣,使勁往反方向拉開;哈,「吱」「吱」幾聲軋響,鐵門竟被扯開了尺許寬的一道空隙,剛好可容一個人側身擠過。
  略退一步,雍狷微笑道:
  「任老大,你先請。」任非也顧不得客氣,身子一偏,人已到了門外,雍猖跟著出來,才發覺鐵門之外原是一條甬道,囚人的石室,便是在原來的大庫房內特為加蓋隔出來的;甭道盡頭,又是一門,卻只是一扇木門了。
  招呼一聲,任非領先而行,來到木門旁邊,他試著用手去推,那扇木門居然沒有加鎖下栓,任非一推之下,便無聲無息的應勢啟開。
  走出這道木門,就算離開庫房了,外面,正是大白天,寂靜的大白天,空氣中,有清新的松香味隱隱傳來,曠野遼闊,輕風舒徐,快意的自由,彷彿已在向他們吶喊了!任非灑開大步走出門外;迎春藍天白雲,先長長伸了個懶腰,又活動了一下四肢,忍不住眉開眼笑的衝著身後隨至的雍捐道:
  「操他個二舅子,我被關進那鬼地方,少說也有十來天了,這十來天裡,真正是不見天日、吃盡苦頭,嘿嘿,不想我亦有脫困的日子!」雍狷淡淡的道:
  「人都是這樣,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可貴,而人就是人原不該受拘禁的。」任非挺挺胸膛,道:
  「走,老弟台,我們趕緊離開此地,待久了,別又著了那些王八蛋的道!」─邊挪動腳步,雍捐邊問:
  「去哪裡?」任非低聲道:
  「先找個地方歇腿,你身上的傷也要請個郎中仔細診治診治,我知道有個小鎮甸,離此不遠,就走路去,半個時辰足夠了……」雍狷稍稍遲疑的道:
  「但是,我要領回我的孩子……」拍拍他肩膀,任非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體會得到你的心情,老弟台,兒子一定要找回來,不過,你現在的身子狀況卻該先行料理妥當,萬一傷口炎腫潰爛,麻煩就大了,等你調養鍵愈之後,不是─樣可以來找兒子麼?」想想也是,雍狷頷首道:
  「也好,任老大,我們且去看看,我的坐騎還在不在原處?」任非歡然道:
  「是了,我差點忘記你尚有一匹又驃又駿的高頭大馬,有馬騎,到底比勞動兩條人腿受用!」於是,兩人相偕尋到半里外隱蔽「乘黃」的所在,好馬就是好馬,靈駒便是靈駒,「乘黃」果然仍舊安詳自若的待在原處,見到雍捐,連連發出幾聲低嘶,還直拿馬頭朝主人胸前磨擦呢。
  任非笑道:
  「好馬,伯值不少銀子吧?」解開拴在軟枝上的韁繩,雍狷面無表情的道:
  「沒有賣過,所以不知道價錢。」任非打著哈哈道:
  「我他娘是習慣成自然了,看到什麼好東西,就直覺的想到價錢上,老弟台,你可莫見怪呀!」雍涓吃力的登上馬,邊道:
  「你也上來吧,任老大。」任非爬上馬背,緊靠在雍狷身後坐穩,他一手抓住鞍沿,一面道:
  「那片小鎮甸,就在這附近,大約只有十來里路,出了這片黑松林,順著來路去,前面有條叉道,往左拐,一直走就到了……」雍狷策馬前行,任非又好心好意的叮吁:
  「慢點走,老弟台,你身有傷,可經不得顛簸。」馬兒的步伐不快,用小碎步慢跑,馬上的人卻不知道,如此一來,競給了埋伏在黑松林的一於殺手莫大便宜……
  那干殺手約莫有十餘名,為首者,正是那眼露凶光,滿臉猙獰之色的朱乃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2:35

第15章 又見熱血染弓刀

  蹄聲清脆的在林間迴響;「乘黃」悠遊自如的往前奔弛,一邊輕輕噴鼻,空中的秋陽灑照下來,予人一種緩和溫馨的感覺,風吹的並不凜烈,柔柔的帶著那等反常的撫媚,看起來,這原該是美好的一天。
  忽然,雍狷把坐騎的速度放得更慢了,他目光警惕的向四周搜視,雙眉皺起。
  任非也戒慎的低問:
  「有什麼不對,老弟台?」雍狷沉聲道:
  「鳥鳴,任老大,剛才還有鳥兒的叨喳聲,現在完全沒有了。」任非側耳聆聽,果然發覺那並不經意而傳入耳中的鳥叫聲,此刻已一片沉寂,就好橡被什麼無形魔手,於突兀問一把攫盡了似的,他有些揣揣不安的道:
  「怎麼會有這種情況出現?老弟台,你看是怎麼回事?」雍狷道:
  「可能有危險逼近,禽獸大致比人們更能感應隱隱存在的脅懾性……─」任非吸了一口氣:
  「卻不知足哪一種危險?和我們有無干係?你這麼一說,我就禁不住心裡發毛!」雍狷道:
  「不管與我們有沒有干係,謹慎點總錯不了,任老大,這個徵兆不妙。」便在此時,幾隻白鳥忽的展翅自林間沖天飛。起,邊還發出尖銳急促的瞅叫聲,光景彷若受到了什麼驚嚇。任非心口撲通一跳,正待開口罵聲「扁毛畜牲」,斜刺裡,七八點寒閃閃的品芒已暴射而至:
  大喊一聲,任非身軀側滾,露了─手漂亮的「鐙裡藏身」,雍捐卻抽刀回翻,光練舒捲的剎那,「叮噹」數響,射來的暗器紛紛激盪崩散一全是大號的沒羽鋼鏢!
  停住馬,雍猖刀扛肩頭,注目向松林右方,於是,十餘條身影立時湧現,在朱乃魁帶頭之下,成半圓陣形包抄過來。
  任非已從鐙下落到地面,他打眼一看來人,不免心頭火起,破口大罵:
  「朱乃魁;你想幹什麼?我操你個血親,你是待殺人滅門、大小通吃!」七步外朱乃魁站定,陰惻惻的─笑道:
  「老不死,如果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放你們逃命,你就未免太天真了。不錯,我是準備殺人滅口,大小通吃!」任非氣得臉孔漲赤,咻咻有聲:
  「我們不是說好的麼?。莫不成你的話全是放屁?」朱乃魁手上吊著的兩枚「流星錘」在不停晃動,熠熠生光:
  「兵不厭詐,老不死的,你懂不懂?為了要騙取你密藏的冊頁,我不能不使這一條『苫肉計』,事實上,卻萬萬放你們不得,我哥哥已再三囑咐,無論任何手段,都要阻止雍猖領回孩子,而你,亦必不甘白白奉獻冊頁,若不將你除去,日後包準糾纏不休,所以,不管從哪一端說,你兩個都非死不可!」雍狷在鞍上,慢慢的道: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在石屋裡面就對我們下手?你該知道,場地的移轉,對你而言,冒險性便增大了。」朱乃魁似乎胸有成竹,十分穩當的道:
  「姓雍的,我若是在石室裡就採取行動,任老鬼的冊頁怎能到手?郎五哥的下落又找誰去問?其實你們的心思我早就看穿了,任老鬼想攀附於你求活─命,你又可利用他的冊頁來收買我交換解藥借而超生,相輔相成,皆大歡喜,我呢?便將計就計,表面上讓你們達到目地,我也遂了我的心願,然後呢?嘿嘿,大家就得開誠相見了5」雍捐冷靜的道:
  「你已經給了我解藥,朱乃魁,這表示我體內劇毒已除,功力俱復,在這種情形下,你有把握制勝麼?」朱乃魁呵呵怪笑:
  「雍捐啊雍狷,你經為我是白癡?老實說,這就是我聰明過人,領先一著的地方了。不錯,解藥是真解藥,否則何來立竿見影的功效,關健在於份量不足,要去除你身上的毒性,須要十八顆藥丸方能砌底治癒,你只服下六顆,初期的反應固然明顯,卻僅乃治標而已,離著正本還差得遠,你如今餘毒尚存,且仍足以致命,不出一時三刻,你就會嘗到滋味了!」馬旁的任非又跳腳大罵起來:
  「天打雷劈的朱乃魁,殺干刀的朱乃魁,你這麼坑人害人,篤定不得好死,你要遭現世報啊……」朱乃魁「呸」了一聲:
  「放你娘的狗臭屁,任才老鬼,你給我閉上那張鳥嘴,現世報?我看要遭報的不是我,而是你們這兩個楞頭青!」鞍上,雍狷擺擺手,語聲平淡的道:
  「朱乃魁,那賈如謀和陰七娘,知不知道這其中的過程?」朱乃魁得意洋洋的道:
  「當然不知道。他們可是拚命,拿血拿肉才擒住了你,又怎肯容我冒這種險將你輕釋?此事從頭到尾,全是我的安排,你說,奧妙不奧妙?」雍捐忽然笑了:
  「很奧妙,不過,只能算奧妙了一半。」朱乃魁大聲道:
  「姓雍的,你乃是空言恫嚇,虛聲張揚,我不吃你那一套,我早已算無遺策,你們兩個是死定了!」雍狷道:
  「朱乃魁,我不得不說你極富野心,手段亦夠陰毒,但你的毛病在於不自量力,就憑你,以及你身邊這些蝦兵蟹將,恐怕不足以成事……」任非已體會出雍狷的意思,不由連連拍手:
  「有道理,老弟台,朱乃魁這王八蛋自作聰明,為了一己私慾,居然果真瞞著賈如謀和陰七娘蠻幹,他卻不知道,少了他那師叔和七姨,這齣戲就難唱啦!」朱乃魁寒森森的道:
  「事情決非你們想像中那麼如意,我既敢這麼做為,當然就有我萬全的打算,沒有三分三,還能上梁山麼,你們等著瞧吧!」眼珠子一吊,任非汕笑道:
  「我們等著啦,朱二爺,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吧!」朱乃魁憋著嗓門道:
  「有請尤烈、尤剛二位昆仲……」圍立成半圓陣形的十餘人裡,有兩人應聲而出,這兩仁兄,都是一樣的五短身材,圓臉突肚,只是一個面頰上多了幾顆白麻點,另一個膚顏北較平滑些而已,他們全穿著同式的灰布短褂,罩土黃坎肩,看起來有點滑稽突梯的味道。
  朱乃魁對這兩個人的態度非常客氣,他拱拱手道:
  「火急請了賢昆種趕來相助,就是為了對付這個姓雍的殺才,此人心狠手辣,桀驁不馴,我那屬下俞廣安便是慘死在他的刀口,還望賢昆仲大展神威,替我們出這一口怨氣!」面頰上生有白麻點的這位咧嘴一笑,道:
  「老朱不必見外,我們兄弟趕來這裡,原就是要幫你出氣的,我們哥倆的功夫,可能比不上你師叔和七姨,但想也差不了多少,再說姓雍的身上帶傷,餘毒未淨,兩相沖抵,大概亦夠消磨他了:」朱乃魁忙道:
  「大空手,小空手名聞天下,技藝超群,憑你們二位來搏擊一個區區雍猖,自則輕鬆愉快,游刃有餘,我對二位信心十足!」摸了模臉上的麻點,這─位當仁不讓的道:
  「合著是這麼─回事……」說著話,他仰望馬上的雍狷,半瞇著眼道:
  「姓雍的,我是『大空手』尤烈,我旁邊的一個,呃,便是我兄弟尤剛,你的意思,是想桃我們兄弟當中哪─個給你送終?」雍狷僵硬的道:
  「尤烈,你也用不著多此一舉了,你們哥兒倆一齊上吧!」尤烈不慍不惱,面不改色:
  「你倒是看得開,知道我們兄弟倆遲早也會一齊上,很好,過門敲畢,接著就要見真章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小空手」尤剛,這時慢條斯理的出聲道:
  「老大,你且歇著,我先上去試試看,我如罩得住,便不須你動手,萬一罩不住,你下場子也不遲……─誰都不知道這姓雍的是個什麼火候,犯不著此刻就拾高了他!」尤烈點點頭道:
  「好,就這麼辦,你手把子要緊湊點!」尤剛道:
  「錯不了,老大。」雍狷一騙腿,人已從馬上著地,他的雙環大砍刀斜指向下,刀鋒映著陽光,宛若秋水─泓,銀霞燦亮。
  在「乘黃」的另─邊,任非壓低嗓門道:
  「老弟台,要不要我擋這一陣,你也好趁勢摸摸他們的把式路子?」雍狷搖頭道:
  「這『大空手』『小空手』兩兄弟,頗有來頭,名氣亦大,我聽說他們的凌空搏擊之術最是犀利猛辣,別具特色,我看你還是不要冒險的好。」任非並不堅持,卻有些窩囊的道:
  「我也知道這兩人,所以自覺把握不大,可是,總不能樣樣都要你去承當陶……」雍捐道:
  「擔得住,就朝下擔吧,等到擔不住的辰光,便須勞駕你老人家了。」這時,尤剛閒閒散散,不急不忙的往一邊側走幾步,模樣宛若提著鳥籠子在溜鳥。
  「姓雍的,你可要仔細防著啦,我的出於一向極?決,昭,快到你難以想像的地步,經常在老天爺還不曾發覺是怎麼回事之前,我記把我的對手撂翻在地……」雍狷道:
  「我也比你預料中稍微靈敏點,尤剛,你我都明白,遲鈍乃是習武者最大的致命傷。」尤剛嘻嘻一笑:
  「說得對。非常對。」「對」字甫出於他的口唇,這位「小空手」已突兀騰身而起,人在空中,「呼:的─聲翻旋,雙腳猛蹴向雍狷的腦門,又快又狠,果然不同凡響。
  大砍刀的鋒刃往上橫拖,冷電一抹,急似流芒,尤剛踢來的雙腳倏急倒曲,兩掌飛斬敵人頸項,其勁其銳,幾如鋼鍘併合。
  雍狷微微揚頭,刀刃─振,「嗡」聲的顫響中,光華賽雪,繽紛的刀花朵朵穿織交舞,反兜包捲,尤剛身形驟升,眨眼間已躍出九尺之外。掠陣的尤烈適時間道:
  「怎麼樣,兄弟?」尤剛一張胖敦敦的圓臉上略泛紅潮,他抽抽鼻子道,「這傢伙不簡單,他說的不錯,老大,他的反應的確比我預料中要快,而且。快了很多;;看情形我一個人怕收拾不下來!」尤烈道:
  「一個不行,咱們就兄弟兩個併肩子,上,我不信他還能挺得住!」磨拳擦掌的朱乃魁也大聲道:
  「二位昆仲,我們有的是人手,只要─聲招呼,俱為所用!」尤烈神情不大好看,他悻悻的道:
  「它朱,你真以為姓雍的是三頭六臂?我兄弟二人聯手,莫非尚制他不住,還用得著列位勞師動眾、下場子礙事?」朱乃魁吃了─記悶屁,卻能屈能仲,陪著笑臉道:
  「尤大兄誤會了,我決無稍有輕看二位的意思,我只是想盡─點本份而已,嘿嘿,我說過,對賢昆仲,我是信心十足。」尤烈哼了哼,道:
  「姓雍的不過是機運碰得巧,誤打誤撞搶了─步先棋,較技論招的場合,這種事情稀鬆平常,你要當他真個贏得了我兄弟,就未免看淺了!」朱乃魁趕忙道:
  「是,是,尤大兄的見地極是,這雍狷僅剩下半條命,光景要死不活,若不是碰得巧,他到哪裡去拔尤二兄的頭籌?」尤烈伸手進褂內襟,翻腕之間,一柄尺半長的窄鋒彎刀倒貼肘臂,他微微揚起面孔,連正眼亦不瞧向雍狷,嘴裡只在對他兄弟發話:
  「我們兩拿『雙回斬』的心法來收拾他,姓雍的已是強弩之未,這一次,便篤定叫他挺屍!」尤剛沉著的道:
  「你放心,老大,便宜不了姓雍的!」雍狗的大砍刀橫在胸前,經過方才─陣搏戰,雖然時間甚短,他的臉色已更見蒼黃,呼吸亦略顯粗濁,模樣看起來相當疲憊。
  任非揣揣不安的蹭近過來,低聲道:
  「老弟台,你沒有什麼不適吧??瞧你的氣色,好像不太對勁……」雍狷嚥著口水道:
  「還好,任老大,至少目前還好。」搓搓手,任非澀著聲道:
  「姓尤的兄弟倆,這一遭伯是要下辣手,老弟台你千萬小心!」面容上的表情在倦怠中卻漾起一股特異的柿厲神韻,雍狷凹陷的目瞳深處閃耀著赤漓漓的血光,他暗啞的,但殺氣盈溢的道:
  「正和我是同一個心意,任老大,世事變遷,總屬無奈,它逼你往哪步路上走,你不走都不行;我們就看看,是誰該遭劫吧!」任非吶吶的道:
  「你……老弟台,多保重啊……」雍狷默然不語,他自則明白,口頭上的保重,於事毫無補益,必須刀快手快,那才是活命的條件,求生的根本。
  尤烈開始慢慢的向前逼近;他的兄弟尤剛卻往反向繞走,兩個人的身形腳步非常輕靈。於是,:雍狷橫在胸前的砍刃慢慢下降……
  雪亮的鋒刃在下降的中途猝然飛起,同一時間分斬尤烈、尤烈兄弟二人,如霜的冷芒透著虛幻不定的光影,彷彿開叉的流泉。
  尤烈叱一聲,拔空而起,形體騰升的瞬息人已倒翻回來,臂肘揮掠,頃刻間十三刀化為一蓬奪目的銀華,暴瀉急捲,他的兄弟尤剛則斜穿九步,又貼地反竄,不知何時,手上已多出一對角柄寬刃短刀,短刀就像惡魔的詛咒、眨動著閃爍磷光似的鬼眼,如影隨形般緊緊盤繞著雍狷的軀體不放:
  「太空手」、「小空手」『果然功力不凡!雍捐鋼刀下插,用力扳拗,藉著刀鋒的回彈,一個斤斗旋仰出去,人在半空;刀落如電,尤烈曲背收腰,已翩若驚鴻也似閃出七步!
  幾乎不分先後,尤剛長身飛起,角柄短刀快不可言的急刺雍狷肚腹雙腿,其動作之緊湊,時空銜接之準確,兄弟兩可真算配合得天衣無縫了。
  一刀劈空,雍捐鋒刃候顫;身形跟著刀口顫揚的角度翻轉,匹練頓成,寒焰四溢,好比一道彎蒼中的流虹,對正撲來的尤剛長射迎沖。
  破碎的光華進濺散裂,如同驟然砸碎了一面明鏡、又似投石於平靜的水波,使原本清晰的倒影迷亂支離……還有濛濛的血霧浮沉,點點肉糜灑落,那淒厲的血霧,尚在蠕動的肉糜,便立即表達了;項滅寂的訊息。
  「小空手」尤剛的身體被剁斬成七八塊散佈週遭,花花綠綠的內腑五臟拖曳得遍地皆是,與腥赤的肌肉裡,森森的白骨相互映襯,哪裡還有一個人的形象?如何還稍帶龍剛的原狀?只聽得一聲長嚎,「大空手」尤烈猛撲過來,撲擊中,整個身軀旋轉如一隻螺陀,狂□銳勁摻合交融,空氣激盪,冷電掣射,他業已貫足全力,似待一擊之下,便為乃弟復此血仇。
  雍狷倒退丈許,刀插入士,沒有人看清他解開弓囊的動作,也沒人看清他搭箭張弦的過程,只見刀插在地,一抹白光已出,那抹白閃閃的光芒橫過人們的視線,宛如心念萌生的瞬間,尤烈的長嚎聲甚至餘音未消,人已被這抹白光頂出十多步遠、更像樁釘穿透一隻癩狗似的活活釘死地上!
  血霧仍然迷漫;銅臭似的血腥氣息隱隱飄漾,四周卻是一片死寂……
  朱乃魁目瞪口呆,臉孔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變得僵凝麻硬,他不曾料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這麼一個連夢魔中也不可能出現的結果。
  在朱乃魁四周的十餘名大漢,有幾個已經控制不住的哆嗦起來,亦有幾個開始不著著痕跡的、悄悄的移動腳步打算偷溜……
  於半晌的驚嚇之後,興奮莫名的任非驀地霹靂般─吼:
  「通通給老子站住,誰也不准擅離原地半步,否則一概立殺無赦!」十幾張面孔全泛著同樣的青白,像是塊塊染花了顏色的土布,朱乃魁尤其臉若死灰,握住「流星錘」的兩隻手,竟那麼不中用的簌簌抖個不停!
  任非雙手插腰,趾高氣揚的咆哮著:
  「娘的個皮,我一個個操你們的老娘,誰叫你們狗眼看人低,叫你們門縫裡張眼看扁了人,現在可知道厲害了吧?還無須我出手,你們─群酒囊飯袋已經弄得丟盔曳甲,屍橫遍野,若是我再上陣,只怕你們早已死絕了,且都給我肅立原處,依罪論罰!」轉過臉來瞧向雍狷,任非不禁嚇了一跳,因為雍狷的身子正在微微晃動,氣色非常難看,又黃又青,喘息急促,模樣竟不比朱乃魁那幫人強到哪裡。
  裝做若無其事的渡到雍狷身邊,任非壓低了嗓門道:
  「老弟台,你的情況不大妙,約莫是體內餘毒開始發作了,眼前可是個要命的關節,決不能叫他們看出來一點症候,那就為山九仍,功虧一簣了!」點點頭,雍狷吃力的道:
  「我想,我還能再撐一會兒……」任非急促的道:
  「擒賊先擒王,打蛇必打七寸上,朱乃魁萬萬肋他不得,更重要的是,你一條命便繫在這個龜孫王八蛋身上,抓住他,才有希望。」雍狷孱弱卻凜烈的一笑:
  「放心,任老大,他跑不了,我若活不成,他一定得替我墊棺材!」吸一口氣,任非轉過身去,衝著朱乃魁惡狠狠的叱喝:
  「那姓朱的,場面已經擺明是這個樣子,你裝孬扮熊也好,掙扎頑抗亦罷,都須面對現實,你說,你有什麼打算?」朱乃魁舔舔嘴唇,嗓音發沙:
  「任……呃,任老大,我,我認輸便是,我向二位陪罪,原不該起那樣的主意……」冷冷一停,任非道:
  「人也死了,陣也敗了,你們業已走到山窮水盡,束手無策的地步,走到這等地步,卻想拿幾句言語,就挽回生機,姓朱的,你不是太幼稚廠麼?」朱乃魁頰間的肥肉抽緊,低聲下氣的道:
  「任老大,我當然不敢妄想這麼容易就求得二位的寬諒,二位有什麼指示,儘管交待,我絕對聽令遵行,凡我辦得到的,斷不違命!」任非大刺刺的道:
  「娘的,這還像句人說的話,朱乃魁,你知不知道,你的紕漏捅大了?大得足足要你輪迴十遭也頂不濟?」朱乃魁白著臉道:
  「我願意補償,任老大,我知罪了……」任非重重的道:
  「姓朱的,你說的可真心話?」朱月魁將兩枚「流星錘」並握─掌,舉起右手道:
  「任老大,我向你發誓賭咒,要有半句虛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雙目瞪視著對方,任非厲聲道:
  「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冥冥中神鬼俱在,朱乃魁,起誓賭咒,必然靈驗,你若心生欺閣,報應就要臨頭了!」朱乃魁顫悸的道:
  「我明白,任老大,我明白……」任非嚴肅的道:
  「你想活命可以,但得依我們三個條件就成,其一,馬上把『塢籐』的足量解藥拿出來,其二,由你負責交還雍捐的孩子,其三,我那本冊頁也不能給你,亦一併完壁歸趙吧!」朱乃魁遲頓的腦子裡費力析解著任非提出的三個問題,等他搞通了,臉色更越發泛白,不由得齜牙咧嘴的道:
  「任老大,我的天爺,你提出的三個條件,不等於要我的命麼?我若一一履行,往後還怎麼朝下混,你多少也該顧慮到我的立場才是,總不能逼得我走頭無路,萬事成空任非神情陰寒,斬釘截鐵的道:
  「姓朱的,這不是買賣青菜蘿蔔,還作興討價還價的?你要答應,咱們就依約行事,反過來,你便屍橫當地,那時節,嘿嘿,你莫說朝下混,壓根就不用混了,娘的皮,死人還混什麼?砌砌底底的一了百了啦!」朱乃魁可憐今分的道:
  「任老大,求你高抬貴手,條件松他一鬆,解藥我可以拿出來,雍狷的兒子,我卻實在沒有辦法,萬一我照你的話辦了,杜湄那女人決對不會原諒我,她若翻下臉。便不啻我哥哥翻下臉,這碗飯就吃不成了。此外,那本冊頁原是我該得的,你別忘記、乃是我第一次出解藥及放你們脫困的代價啊……」任非大怒道:「姓朱的,你死在眼前,猶顧著往後的事,你要弄清楚,人一斷了氣,就無須吃喝了,更沒有練功逞強的必要,而衝著你種種端端的陰毒詭謀、卑鄙行為,原是死有餘辜,活該千刀萬刮,如今我們一念慈悲,予你生機,你尚有什麼可囉嗦的?我告訴你,若再推三阻四,則一切作罷,且宰了你,我們直搗賊窩,殺他一個滿堂血紅,我更不信達不到目的!」垂下頭來,朱乃魁似乎連頸骨都變軟了,他心口相商了好一陣,才形容沮喪的道:
  「好吧!任老大,看樣子不答應也不行……」任非狠巴巴的道:
  「用不著多說,任你說下個天來也行不通,姓朱的,要就照我們的方法,否則拉倒!」朱乃魁跺跺腳,咬牙道:
  「真正逼人太甚,好,我就照你的意思去辦,,不過話可要說在前頭,如果出了差錯,可怪不得我!」任非冷冷的道:
  「出了差錯全拿你抵命!」征仲片刻,朱乃魁轉回身去,將一邊的手下招呼過兩個來,嘀嘀咕咕不知嘟囔些什麼,磨蹭了好一會,但見那兩人連連點頭,擺一付心領神會的表情,他才吁了口氣,面對任非:
  「任老大,我全交待妥了,可以讓他們兩個走了吧?」任非慎重的道;「我可要警告你,朱乃魁,時限問題非常重要,他們必須分頭辦事,雍捐的兒子及我的冊頁,慢個一時三刻交出來還沒關係,但解藥卻遲不得,若是在雍狷毒發之前,解藥尚未送到,你就要陪著─塊上路,決不通融!」朱乃魁於澀的嚥了口唾液,朝著兩名手下用力揮手:
  「你們聽到了?還不快走!」兩人齊聲應諾,轉身狂奔而去,那份架勢,確有幾分「趕命」的味道。
  任非走到雍狷身側,打了個哈哈:
  「老弟台,我這麼發落,你還滿意吧?」雍猖的長弓在手,大箭搭弦,強自振作著悍首微笑:
  「很好,任老大,你處理得很好。」乾咳一聲,任非悄細的道:
  「現在覺得怎麼樣,能再撐一會麼?」雍狷仍在微笑,但喉管間的哮喘聲卻已隱隱可聞,他正努力控制著自己的音調:
  「應該可以,……任老大,不過要快……」任非望著那邊的朱乃魁;恨恨的道:
  「假如萬……老弟台,姓朱的就斷難饒恕!」雍狷的雙瞳在又漾起漓漓血光:
  「只要一箭,必然穿心……」站原地,不敢稍有移動的朱乃魁,這時節真叫惶惶不安,連手腳都沒有個放處,他不停偷覷著雍狷掌指間所緊執的紫檀弓與大竹箭,但覺頭皮陣陣發麻,─股股的涼氣沿著背脊漫升,他十分明白,只要雍捐張弦出箭,他就決無生理,「大空手」尤烈的能耐他深切瞭解,和尤烈相比,他差了不止一截,連尤烈都逃不過人家的一箭,則他自己又何來僥倖?任非的目光具有極大威脅性的逼視著朱乃魁,意思毫無掩飾……只待雍捐毒發,就要姓朱的先行上路!
  朱乃魁的額頭開始冒汗,雙手也不聽使喚的抖索起來,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卻又相反的宛若蝸牛蠕爬;點點滴滴備受煎熬……
  此刻,雍狷的呼吸明顯的透出粗濁,還帶著「噓」「噓」的室喘聲,他的臉色慘白,同時,長弓慢慢平舉,大竹箭已指向朱乃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4:35

第16章 最是深摯舐犢緣  

  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朱乃魁忍不住神經兮兮的叫嚷起來:
  「任老大,任老大,求你勸勸姓雍的,別把弓箭老朝我身上比劃,萬─他恍惚之餘失了手,我這條命豈不丟得冤?」任非愛理不理的道:
  「奇怪,他人好好的,怎麼會『恍惚』?」朱乃魁緊張的道:
  「就算三歲孩童也看得出來,雍狷體內的餘毒已經開始發作了,任老大,症候會越來越劇烈,用不了多久;他就喘不動氣啦……」任非淡淡的道:
  「如果他喘不動氣了,你便得先一步斷氣,朱乃魁,這原是我們事前說定當了的,現在,你應該多為你自己祈告,求老天爺幫忙,叫你手下盡快把解藥送到,要不然,遭殃的可不止雍狷─個!」鼻孔急速翕張著,朱乃魁怪嚎道:
  「人不在我眼前,任老大,你叫我有什麼法子?早說由我親自去辦事,你高低不允,如今解藥未到,責任卻要我來擔負,這話說得過去麼?」嗤了一聲,任非道:
  「少給我叫苦喊冤,咱們按規矩行事,只要雍捐一朝毒發,而解藥未至,你就第一個升天……不,你升不了天,十八層地獄有你的份!」朱乃魁又頻頻拭汗,邊央告著道:
  「這不公平,任老大,你總要講點道理……」任非斷然道:
  「我幫不上忙。」「咯蹬」一咬牙,朱乃魁直著嗓門干叫:
  「好,好,我認輸了,任老大,解藥在我這裡,你趕緊拿去給雍狷服用……」呆了呆,任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狐疑的道:
  「朱乃魁,你在說什麼?」朱乃魁苦著臉道:
  「我叫你過來拿解藥一一」任非大聲道:
  「莫不成解藥就在你身上?」朱乃魁垂頭喪氣的從懷裡摸出一隻三寸長短,精細的葫蘆形青瓷小瓶來,平攤在手掌心上:
  「解藥便在葫蘆瓶裡,不止十八顆,約莫有三十餘粒,足夠用了……」狠狠罵了一句粗口,任非快步槍上前去,一把奪過朱乃魁手上的葫蘆形瓷瓶,先拔開軟木瓶塞加以檢視,當確定無訛,他又急忙轉身奔回雍捐前邊,欣喜再加興奮,臉孔競漲得通紅:
  「有救了,老弟台,你有救了,萬想不到姓朱的鱉羔子還玩了這麼一出狡猾把戲,害得我們擔足心事,也叫你多吃不少苦頭,老弟台,來,快把解藥服下去,過一陣子再和這王八蛋算帳!」雍捐伸出手來,接過任非傾倒在掌中的十八顆朱紅藥丸,然後一口吞下,甚至連品味的過程都省略了……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實在已撐持到最後關頭啦:
  任非在一旁注意著雍狷神色的變化,極其關注的問:
  「感覺好一點沒有?解藥沒有錯,和上次你服用的完全一樣……」緩緩吸了口氣,雍狷的長箭箭鏃毫不放鬆的依舊遙指著那邊的朱乃魁;他調均了呼吸的節奏,輕細的道:「藥效還不會那麼快,卻確實是真解藥。」任非十分慶幸的道:
  「也是蒼天有眼,好人得救,老弟台,你不知道,剛才差一點就沒把我急死!」雍狷低聲道:
  「也是姓朱的沉不住氣,過於寶貝他那條性命了……」頓了頓,他又道:
  「等一歇藥力行開的時候,或者我會偶而分神……任老大,你要小心朱乃魁的蠢動,這傢伙沒有做不出來的事任非連連點頭,卻免不了帶點惶恐:
  「我自當盡力防範,不過,就伯制他不住……─」雍狷牽動了一下唇角:
  「你只要全力施為就行,我另有制他的法子……」任非道:
  「老弟台,主戲要由你來演,我總歸跟著前後搭配,你務必僅記,就算唬,也得把姓朱的唬住……」雍狷眨眨眼,沒作聲,大弓長箭,仍然威力十足的脅迫著朱乃魁。
  雖說隔得不近。朱乃魁卻未敢有半點僥倖的想法,那三角形的銳利箭鏃,就好像實頂在他心窩上一樣,他甚至感覺得到那般冰硬尖削的痛楚,寒氣直貫腳底,說多難過,就有多難過。
  此刻,雍狷的身體狀況尚無反應。
  任非瞪著朱乃魁,驀然厲聲吆喝:
  「姓朱的,你又想打什麼鬼主意?你是活得不耐煩啦?」朱乃魁愣了一愣,不禁又氣又惱的叫起冤來:
  「這是怎麼個說法?我人在原地,龜孫似的半步不敢挪動,大氣不敢多喘,但求忍辱活命,任老大,我幾時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任非原是打的心理戰,故意加以桐嚇,以防朱乃魁有蠢動之心,姓朱的一喊冤,他先是一聲冷笑,擺出『副「洞察入微」的表情:
  「不錯,現下你尚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有長弓大箭震懾於你,可是你內心卻不甘雌伏,隨時在找機會企圖反抗,你以為我不知道?朱乃魁,我就是明著點破你的計算,好叫你曉得,你的意念回轉,全在我的掌握之中!」朱乃魁悻悻的道:
  「任老大,你不要聰明過度,你又不是我肚皮裡的蛔蟲,怎麼知道我想什麼?」任非大馬金刀的道:
  「所謂,薑是老的辣,為人處事,我比你不知達練了多少倍,在我面前,你還有什麼狡辯的餘地,總而言之,你給我本份點,要不然,你就在和自己過不去了!」儘管恨不能一把掐死任非,朱乃魁卻是人到矮簷下,不得不低頭:
  「就算你對了,任老大,我一切都聽你的,行不行?」任非繃著臉道:
  「朱乃魁,你心裡有數,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好歹生受著吧!」就在這時,雍狷突兀「哇」的一聲嘔吐起來,不但連連嘔吐,更全身綢汗如漿,污紫沾膩,透衣滴落,他的面色越見青白,混身上下也開始不停抽搐,模樣似極痛苦。朱乃魁忙叫:
  「藥力引發了,任考大,這就是解藥行開的症候……」任非叱道:
  「我老人家不是白癡,莫非還看不出來,你少在那裡雞毛於喊叫,影響情緒!」雍猖吐出來的穢物,和他第一次在石室裡所吐的內容相同,黑糊灰雜,若涎似痰,且氣味腥臭難聞,份量尤其增加了許多。
  腳步稍稍挪移了一下,朱乃魁咧唇笑道:
  任老大,藥力行開的辰光,餘毒便由嘔吐及毛孔中雙重排出,這時候,中毒的人必定備覺難受』,如果能夠幫他推拿搓揉一番,他自會舒坦的多,我自告奮勇,來替雍捐略效微勞如何?任非雙眼一瞪,怒喝道:
  「你給我老實站原處;這裡有我,用不著你來獻慇勤!」朱乃魁試探著往前走,邊陪笑道:
  「任老大,你千萬可別誤會,我是一片好意呀,你就讓我盡點心吧……」任非大吼:
  「站住,你想死啦?」弓弦驀地彈響,雪亮的大竹箭頭突然上揚,寒光奪目中,彷彿隨時皆可脫弦飛射!
  正往前湊近的朱乃魁猛的打了個哆嗦,全身一縮;活脫真像個烏龜入樣又縮回了原地,他雙手亂搖,氣急敗壞的嚷:
  「小心你的箭,雍捐;我的親祖宗,小心你的箭哇雍捐面龐扭曲,口角垂涎,但兩眼大睜,一嘴牙咬得「咯」「咯」作響,人雖然彎腰哈背,半蹲在地,長弓大箭仍舊緊握於手,那股騰騰的殺氣絲毫不減,看上去,形態獰厲無匹!
  任非乘機恐嚇:
  「朱乃魁,你這王八羔子果然居心叵測,不是個東西,才說你圖謀不軌,你馬上就扮起來看,娘的皮,這一遭你還想活命不成?」朱乃魁驚恐交集,疊聲嚎叫:
  「我沒有惡意,任老大,我向天發誓,我連─點惡意也沒有,我完全是想幫雍狷的忙,我純是一片好心啊,你們不能冤柱我……」任非咆哮著:「叫你不准離開原地半步,你偏偏不聽,楞是藉詞擅動。
  涎著丫張厚臉朝前湊,你想幹什麼?你以為我們便收拾不了你?大膽狂妄,不知死活的混帳東西,若不給你一次教訓,你還道是我們無能……」朱乃魁心腔子劇烈收縮,額頭上冷汗直淌,差一點就要跪將下去:
  「任者大,你饒命,你饒命,求你饒命啊,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千萬高抬貴手,舌下超生,我拿人頭擔保,決不會再觸犯於你……」一句「舌下超生」不禁又引起任非老大的不快,娘的,這豈不是說他只能動口,只合慫恿雍狷出手,而他自己便治不了姓朱的麼?這等於暗喻他乃狐假虎威,低弱無能,簡直就是指桑罵槐嘛,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姓朱的,你的意思,指我只會用口把式,拿不出真功夫來對付你?」朱乃魁不停的打躬作揖:
  「不,不,任老大,我不是這個意思,便者天爺給我作膽,我對你也不敢稍有輕視之心……」任非陰著聲道:
  「可別狗眼看人低,不錯。雍狷能要你有命,我亦一樣不在乎你,我他娘在你手裡栽過一次斤頭,並不意味著還會再栽斤頭,你若是不信,我們現在就先試上一試:」朱乃魁急道;「任老大,不用試,不用試了,你包準贏,我絕對輸,這總成吧!」長長「昭」了一聲,任非這才覺得胸脯問憋著的一口氣舒散了些,他轉頭探試雍猖,心頭又立時輕鬆了許多……
  雍狷已經嘔吐完了,只是人尚顯得虛脫,白著─張臉孔半坐在地下,呼吸仍然沉重,不過,儘管如此,他手中的弓箭執握極穩,大有一箭足以開山的氣勢,光憑這服氣勢,任非就知道堪可鎮壓全場,所以說,他怎能不心情大好?過了片刻,雍狷低弱的開腔道:
  「任老大……我覺得舒坦多了,這一劫,約莫是挺過去啦……」任非笑逐顏開,樂呵阿的道:
  「吉人自有天相,老弟台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朝下去,你的好日子便無窮嘍。」緩緩站起身來,雍猖伸展著四肢,目光卻投注向朱乃魁身上:
  「姓朱的,你派出去的人,怎麼到如今還不見回轉?」朱乃魁哈了哈腰,誠惶誠恐的道:
  「大概也就快了,我已經囑咐過他們行事的方法,照我的法子做,八九不離十,但意外亦不能說一定沒有,你該知道,我比你還心急……」雍狷疲乏的笑笑:
  「我相信這句話一一你確實比我心急。」任非幸災樂禍的道:
  「因為道理很簡單,人的性命,僅有一條,姓朱的這條命,就正拴在咱們手裡,你說,他能不急?」朱乃魁抹了把汗,揣揣的道:
  「二位,交待的事若全辦妥了,二位可得信守承諾,不能留難於我……」雍狷道:
  「當然,你喜歡反覆,我們不喜歡。」任非粗著聲道:
  「姓朱的擺我們這一道擺得不輕,就此饒過,真叫大大便宜了他。」抱拳連拱,朱乃魁若著臉道:
  「任老大,你多包涵,少說兩句吧。」任非皮笑肉不動的道:
  「其實你心理在操我十八代祖宗,表面上卻偏偏扮成百依百順,忍辱求全的熊樣,姓朱的,你是個人物,能屈能伸的人物!」朱乃魁臉上硬擠出來的一絲笑容,競比哭還難看:
  「哪裡的話,任老大,你言重了,太也言重了……」忽然,雍狷雙瞳一閃,沉聲道:
  「好像有動靜了!」聞言之下,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趕忙把腦袋扭轉過去,望向來路,昭,可不是麼,在錯落的松蔭裡,果然有兩條身影正往這邊奔近。
  朱乃魁首先精神一振,興奮的叫:
  「沒有錯,是丁四和金大元兩個……」雍猖冷的道:
  「不應該只有兩個,朱乃魁,應該有三個才對。」只覺得心口一緊,朱乃魁急急於搭涼棚,再細朝來路張望,這一看,他才算如釋重負,立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你說得對,不是兩個,是三個,呵呵,金大元背上還背著一個啊……」雍狷也看到了,奔來的兩人中,那體形較魁梧的──個,背後的確背負著另一個小小的身子,另─一個仿若幼童般的身子,不知怎的,他陡然感到緊張起來,喉乾舌燥之外。握弓的雙手競亦不可抑止的在微微顫抖。
  瞇著眼的任非嘻嘻笑道:
  「是背著一個孩子,老弟台,八成錯不了,但還有二成,你得驗明正身才行。」雍狷點頭道:
  「我省得。」任非放低了聲調道:
  「也有好些年沒見你那命根子了,小娃娃的模樣越長越變,老弟台,你自信認得出你的孩子麼?」雍狷唇角噙著一抹深深的笑意,他信心卜足的道:
  「父子連心。而親情是傳自靈犀的,傳自本能的,除此之外,我還另有辯識的方法,你寬念,任老大,他們如果拿一個假的來謳我,那就不免過分愚蠢了!」任非笑道:
  「還是謹慎點好,以姓朱的狡詐個性來說,這也不是決無可能的事。」吁了口氣,雍猖頷首無語,不過,卻是─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4:50

  朱乃魁面向雍猖,巴結的道:
  「幸不辱命,雍捐,你們父子團聚,重敘天論,可是一樁大大的喜事啊……」任非接口道:
  「是喜事或是喪事,姓朱的,端要看你的了!」臉上的肌肉一僵,朱乃魁強忍著火氣道:
  「任老大你這算說的什麼話?」任非慢條斯理的道:
  「我在點撥你,朱乃魁,那小孩要真的是雍猖骨肉,這當然就是一樁喜事,反過來說,若弄了個不知哪裡來的野種充數,你的霉頭可就觸到家了!」朱乃魁不禁一頭惱火,但他不敢發作,也來不及發作,前路上兩條漢子已經喘吁吁的奔了過來,兩個人全是滿身汗濕,神色間有著掩隱不住的倉惶,似乎都曾經歷了『番凶險。
  雍狷踏上幾步,注意力整個集中到那金大元背上所背的孩子,而從金大元肩後露出大半張面孔的那個孩子,也正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雍捐。
  孩子約莫有十歲左右,皮膚微黑,面貌輪廓酷肖雍猖,略呈國字的臉形,濃眉、稍長的鳳眼,只少了那一把絡腮鬍子,看了去,活脫就是雍猖縮小一號的翻版,甚至連神韻都透著那麼幾分近似。
  眼眶陡的一熟,雍猖競有些哽咽了:
  「小尋?」孩子童幼的聲音裡充滿了激奮,充滿了無比的喜悅,他掙扎著要從金大元背上滑落:
  「爹,爹,我知道是你老人家,我知道你就是我的親爹金大元兩手反攏著雍尋的下半身,一邊以詢問的目光望向朱乃魁……
  朱乃魁怒罵─聲,叱道:
  「還不把孩子給放下來!你在吊誰的胃口?是存心和我過不去麼?」於是,金大元趕緊蹲身放下雍尋,孩子腳一沾地,已張開兩隻小手,猛一頭撲進雍捐的懷裡,雍狷以左臂用力摟住兒子,不停的親吻,不停的吸嗅,更加上的呼喚,他聞著兒子身上嬌嫩的氣味,摩挲著兒子柔滑卻極富彈性的肌膚,呢喃著孩於的名姓,淚水忍不住泉湧而出,沾滿腮頰。
  不過,他的右於執弓捏箭,仍然搖晃不定的指向朱乃魁。
  任非站在一旁,目睹這父子重聚的場面,極為感動,不自覺的嗓音也變啞了:
  「老弟台,呢,要不要再對證、對證?」暫且鬆開兒子,雍涓含沼笑了:
  「原本不用,這絕對是我的小尋,錯不了,但亦無妨進一步加以證實,尋兒,來,脫下你的褲子,讓爹看看你的屁股蛋─一」雍尋並不問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毫不忸怩解開腰帶,褪下那條黑緞滾著元寶邊的紮腳褲,呢,就在他圓鼓鼓的小屁股左邊,赫然有著一塊暗色的,形似半月的胎記,雍狷痛惜的伸手在胎記上輕輕撫摸,喃喃的道:
  「這塊胎斑也長大了,小的時候,我記得只有拇指那麼寬長,如今倒和張小巴掌相近啦,兒子穿上褲子吧,其實爹算多此一舉。」雍尋乖乖套回長褲,卻緊貼著名爹身邊,生像稍離一步,就會被眼前的人們再帶走似的。
  任非笑道:
  「都印合了吧?」雍狷點頭道:
  「如假包換,任老大。」任非嘻開嘴道:
  「恭喜你父子團聚,老弟台,姓朱的這次總算做了一樁好事。」雍狷滿足的笑了,多久以來,他沒有像現在這麼充實過、也漢有像現在這麼幸福過,香火的延綿,血緣的傳續,竟是如此重要。
  這時,任非又轉過頭去,手一伸,朱乃魁歎廠口氣,衝著那丁四道:
  「把冊頁還給他。」丁四從懷中摸出那本薄薄的,污皺不堪的冊頁,走過來遞交給任非,任非略一翻閱,又收回自已懷裡,然後嘿嘿─笑:
  「到底性命要緊,朱乃魁,咱們這遭交道,你可是老實得令人不敢置信,像換了一個人啦。」朱乃魁木然道:
  「任老大,該做的我都做了,可以放我和我的手下走人了吧?」任非望了望雍捐:
  「怎麼說,老弟台?」雍狷淡淡的道:
  「讓他們走。」朱乃魁一聽這話,也不再徵詢任非的意見,立刻向他的手下們招呼一聲,十來個人活像一群喪家之犬,狼狽不堪的匆匆離去。
  雍狷已經看見了地下的兩具屍體,不由驚恐的別過臉去,不敢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接受不了這等的血腥與殘酷,他卻不知道,這兩具屍體的形成,和他也有著不少的因果關係呢!
  拔回「太空手」尤烈屍身上的長箭,雍狷收拾妥當,讓兒於坐在「乘黃」的前面,他在中間,任非挨著鞍後,三人─騎,迅速奔向前程。
  小鎮甸,小客棧,任非請到的這位跌打醫生卻技藝不凡,經過十數天的悉心治理,雍捐身上的傷痕業已收口,唯因去毒不久,加以流血過多,人仍顯得有些虛弱,但精神極佳。
  情緒好的活源當然是小尋,兒子依便身邊,看在眼裡,樂在心頭,這對他創傷的痊癒很有幫助,心境一開朗,精氣神看著都不一。樣,天倫之歡,舔犢之情,竟比什麼靈丹妙藥都要來得有用呢!
  這大,天候甚好,一大早,金燦燦、明晃晃的陽光就灑進房裡,迎著深秋的晨陽,不但覺得格外溫暖,更有─
  股子爽落的感受,令人一睜眼,就滿懷欣喜。
  任非推門進來,拉開嗓子便嚷:
  「日頭曬屁股嘍,你們爺兩還不起床,起來起來,先吃點東西,再出去溜躂溜躂,秋高氣爽,大好的日了,憋在屋裡不悶煞人?」雍狷是父子同眠,任非這一吆喝,雍尋首先一骨碌爬起來,摟著父親脖頸親了─下,才溜落下床。邊向任非請安:
  「任大爺,你早啊……─」任非呵呵笑道:
  「小小於,個早啦,日頭曬屁股嘍……」雍尋穿上衣服,規規矩矩的自個去漱洗梳理,床上,雍狷看著兒子,不由十分感慨的道:
  「娘的,這幾年來,可真委屈了孩子,我原該踏破江山,早早把他接回來才是!」任非拖了張凳子坐下,半瞇著眼道:
  「怎麼能怪你?你又不是沒盡心盡力找過,天下這麼大,無線無索的,單尋一個人,何異大海撈針?要不是那榮福有情有義,只怕你父子還不知何時團聚呢?」雍狷感激由衷的道:
  「回去以後,榮福可得重重謝他。」任非端詳著雍狷,突然話鋒一轉:「老弟台,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聽聽你是個什麼說法?」掀被而起,雍捐坐到床旁,笑道:
  「什麼事你說吧,任老大,其實你的花招也不少。」乾咳─聲,任非搓著手道:
  「說真的,考弟台,經過這一段日子采的患難與共,朗夕相處,我發覺你確然是個挺不錯的人,憑良心,有血件,稱得上─條漢子,所以麼,我決定和你做這筆生意……─」雍狷迷惘的道:
  「和我做生意,任老大,你沒有搞岔了吧!我們之間,還有什麼生意可做?」任非正色道:
  「你忘了我那本冊頁,『落雁三擊』的冊頁?」雍捐道:
  「則又如何?」舔舔嘴唇,任非道:
  「這本冊頁,我決定賣給你,所謂『寶劍贈烈士,紅粉配佳人』,只有你,才是傳此絕學的最適當對像……」雍狷笑了:
  「多謝你的美意及高抬,任老大,不過我對這『落雁三擊』的功夫興趣不大,個人雖說藝業泛泛,但自信尚能僑列一席,份外的榮彩,就不敢奢想了……」任非連連搖頭道:
  「話不是這樣講,老弟台,人往高處爬,水向低處流,既有更上層樓的機會,為什麼不加把握?多一技在身,總是有益無害的事,再說,這門絕活兒如果所傳非人,就更賠患不淺了,你放心,價碼方面,我們好商量,我保證特廉優待!」沉吟了片刻,雍狷道:
  「任老大,咱們打開天竊說亮話,我窮是不窮,可也不能稱為富有,反正湊合著過日子就行,你的價錢假若太高,我恐怕便心餘力細了……。」任非打著哈哈道:
  「你寬念,老弟台,你一干一萬個寬念,我說過,價碼保證特廉……一」他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叩門的聲響只急且密,透著相當的粗魯與不禮貌,而門扉原是虛掩著的,經過這─陣敲叩,業已敲開了─多半,那敲門的人,便老實不客氣的排閱直入!
  貿然而入的這個人,粗糧壯壯一副身架,平實憨厚的一張面孔,除背有點兒駝,走路的時候有點兒跛以外,並沒有什麼麼特殊的地方。
  但是,任非一見到這個人,兩隻眼珠子卻幾乎掉了出來,人也險些從圓凳上滑落,他像被猛踢─腳似的,整個身驅葛地彈跳而起。
  坐在床沿邊的雍捐,瞅著來人,不禁露齒微笑,昭,亦算是舊識了、這位不速之客,不正就是任非以前的老搭檔,「人面鵬」刁不窮麼?唯一使他覺得納悶的是,任非在甫見習不這窮的剎那,反應似乎有些反常,不錯,他們哥倆以前有過樑子,但梁子不是已經化解了麼: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早就交給刁不窮了,既然如此,恩怨自消,可是,任非又怎麼會有這種近似心虛的驚窒模樣?
  刁不窮─進門,衝著雍捐先拱手,開口便道:
  「朋友,咱們又見面了,我這趟找上門來,只是和姓任的老不死算帳,與你無關,希望你少管閒事,莫趟這灣混水!」雍狷站起身來,欠欠身,笑容可掬的道:
  「真想不到在這裡會遇上老兄,來來來,刁老兄,不管有什麼事,也請先歇口氣,坐下來慢慢談,無論是好是歹,總有個商量……」刁不窮並沒有坐下來,而且也沒有「商量」的意思,他冷冷的道:
  「朋友,我不曾料到你會和任老鬼攪和到如今,你們僅乃萍水相逢的交情,怎麼能勾搭這麼久,實在令人迷惑,但我不想多問,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我我找誰,朋友你明哲保身最是上策,否則,我就要一併得罪了!」雍狷陪笑道:
  「你先別老是生氣,刁老兄,我還搞不清這到底是怎麼─碼事,看情形,你與任老大之間似乎仍有誤會存在,卻不知誤會何來?」吸吸鼻子,刁不窮陰沉的道:
  「那本折頁,朋友,你一定記得任老鬼交給我的那本招頁吧?」雍狷領首道:
  「當然記得,是我伴著二位前往任老大住處,由他親手交給你的,莫非其中,還有什麼蹊蹺?」刁不窮重重一哼,微揚起面孔:
  「你問他吧,問他在招頁裡搞的什麼鬼,動了什麼缺德帶冒煙的手腳?」雍狷轉向任非,輕聲道:
  「任老大,你有什麼解釋麼?」任非神情尷尬,卻仍硬著頭皮申辯:
  「解釋,我解釋什麼?冊頁我交給了他,你是親眼目睹的,貨物出門,概不負責,我還能在裡面搞什麼鬼,做什麼手腳?這不是存心找碴,無事生非麼?」雍猖心平氣和的道:
  「如果一切都沒問題,刁者兄為何又找上門來,大興問罪之師?任老大,你確定你沒有錯失麼?」挺挺胸膛,任非大聲道:
  「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他只是變著花樣想糟蹋我,娘的皮,欺負人不是這種欺負法,真當把我姓任的吃定啦?」雍猖相當瞭解任非的毛病,滑頭滑腦外加賴皮成性,是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角色,刁不窮怒沖沖的上門問罪,必有其因,決不可能無的放矢,像任非所說的「變著花樣糟蹋人」,至於到底是個什麼樣原因,便得兩造雙方講明白了。
  這時,刁不窮瞪大眼睛,咬著牙道:
  「老不死的,你幹下那等卑鄙齷齪的勾當,害得我差點逆氣成殘,不但不知仟悔,毫無愧疚之心,居然還敢強詞狡辯,以非作是,今天我要不活活剝下你這一身人皮,天底下尚有公道在麼?!」任非退後一步,色厲內茬的咆哮:
  「我不知道你在瞎扯些什麼,我他娘自信行正立穩,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我幾時又害過你,坑過你來?姓刁的,你對我一直懷恨在心,看不得我過好日子,凡此種種般般,全是藉詞挑刺,目的只是發洩你心中的怨氣,觸我的霉頭……」刁不窮臉上殺氣頓現,大吼如雷:
  「老狗操的,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任非又往後遲,嘴上卻仍不服輸:
  「你休要恃強凌人,發熊發狠,娘的,我認罪?我有什麼罪好認?」刁不窮雙頰往上驟吊,塌肩曲膝,人已向前欺近,雍狷一看再不阻止,就是個開打的局面了,他趕緊往中間一站,兩臂伸展,把這對老夥計隔離,邊苦口相勸:
  「有話好說,刁老兄,有話好說,事弄清楚了,分出是非之後再動手不遲,假如現在就先打成一團,豈不是一場糊塗仗麼?」收住勢子,刁不窮氣咻咻的道:
  「這個老王八旦,真正不是東西,朋友,你既然要我先把事情弄清楚,我就給你弄個清楚,你也正好替我做個見證!」雍狷忙道:
  「願聞其詳,刁老兄。」刁不窮握拳透掌,憤怒不已:
  「上一次,任老鬼不把那本『落雁三擊』的招頁交給我了麼?」雍狷點頭道:
  「不錯,是我親眼所見。」刁不窮恨聲道:
  「折頁裡一共享圖形與口訣繪寫了三招的招法,習練的方式,以及運氣的竅要,照著去練,個把月內便可有成二四個月以後,即能運展自如……」雍狷道:
  「這不是很好麼?」刁不窮滿口牙齒挫得「咯」「咯」生響:
  「原是很好,不好的地方卻是任老鬼竟將口訣中運氣貫勁、循徑走脈的一段暗裡以極巧妙的手法塗改過了,他將行功接力的經脈更改廠部位與名稱,我照著這種坑死人的口訣去練,結果你已看到,害得我幾乎走火入魔,岔氣逆血,不但直到如今背脊骨挺不起來,一條右腿也因為濁氣入穴而發僵發麻,現在走路還免不了瘸破,你說,這老王八且可恨不可恨,該殺不該殺?」雍狷透過回憶,馬上記起當初任非目送刁不窮離去時,那種怨意又惱恨的模樣,他還記得,任非曾經自言自語般的咒罵過,好像是說一。我且叫你得意去,到了時候,就知道誰比誰狠了……看情形任非顯然是做過手腳,早已埋下這一步又陰又損的暗棋!
  臉紅脖粗的任非猶在爭辯:
  「是你自己練功失慎,出了毛病,怎麼能把責任朝我身上推?這不叫『欲加其罪,何患無詞』麼?我可不背這口黑鍋……」刁不窮氣過了頭,反而變得陰沉起來:
  「你賴吧,老不死,我看你還能賴到幾時!」雍捐十分為難的道:
  「任老大,我們之間的交情近是不錯,但凡事總得講個道理,論個是非,那本冊頁,你到底做了手腳沒有?是不是真如刁老兄所言,你暗裡把口訣塗改啦?」任非急道:
  「唉,唉,老弟台,莫非連你也不相信我?你看看,我處任的是這種人麼?」雍猖苦笑道:
  「事實明擺在那裡,要不是口訣改了,照著圖說練功,又怎會逆血岔氣,走火入魔?『大癡子』為武林異人,學養精深,內外兩家的造詣俱皆不同凡響,該不可能是他搞錯了吧?」任非─時語窒,他支吾了俄頃,才惱羞成怒的叫嚷:
  「老弟台,我們倆可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你怎合著胳膊肘子朝外拗?你也不想想,是誰在你受苦受罪的當口護著你?是誰要豁上老命幫著你?更別說給你出點子叫你們骨肉團圓了,就憑這等的情份,你便流血賣肉亦不為過,何況這點小小不言的瑕疵?」刁不窮罵道:
  「死不要臉的東西!」雍狷無可奈何的道:「刁老兄,是非黑白,已經一清二楚,任老大固然不對,想他也只是一進氣憤所致,二位到底誼屬手足,你就大人大度,恕丁他吧。」刁不窮寒著臉道:「說得簡單,他如此存心險惡,手段狠毒,整得我幾乎成了殘廢,這種喪天害理的雜碎,若不加以懲罰,世道伯要大亂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5:13

第17章 自來冤家偏路窄

  雍狷搓著手道:
  「刁老兄,請聽我一言,任老大是做錯了事,他亦不該陰著使那樣的手段,不過,他心性雖說差了點,卻亦不致於像你所形容的懲般十惡不赦,在某些方面,他還是有他的長處……」刁不窮大聲道:
  「他還會有長處?這老不死的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上下全壞透了,你分別是有意偏袒,徇私護短,和他是─
  丘之貉!」雍狷不惱不怒,平平靜靜的道:
  「刁老兄,如果按你的意思,你打算要把任老大怎麼辦?」刁不窮惡狠狠的道:
  「一報還一報,我要他卸下一條有腿來補償我!」搖搖頭,雍捐道:
  「這只怕不大妥當,刁老兄,就算任老大真個卸下─條有腿來,實際又能補償你什麼?對人有害,對已不利的事,你何苦去做?」刁不窮怒道;「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姓任的把我坑到這步田地,假若就此不痛不癢的─筆勾消,叫我如何嚥下這口鳥氣?他要不付出代價,我斷斷不會甘休!」雍狷忍耐的道:
  「刁老兄,代價的償付,有許多種方法,你為什麼不選擇比較具有實利的一種?光為出一口氣而損人損己,就欠缺意義了……」刁不窮繃著面孔道:
  「不行!」站在床邊的任非激動的大叫:
  「我操,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麼?我退一尺,他逼一丈,是可忍執不可忍,老弟台,我們同他拼了!」刁不窮厲聲道:
  「老不要臉的東西,我找的人是你,和我結怨的人也是你,楞拉著不相干的第三者來替你墊背,你還有沒有一點骨節,有沒有一點格調?」任非眩目吼叫:
  「你少在這裡分化離間,大家各有各的交情,各有各的淵源,我與雍老弟,是患難之誼,生死之緣,我若有事,他當然會拔刀相助,不容袖手,你要對我不利,便是對他不利,你想欺負我,即是欺負他,我們哥倆一體,不分彼此,刁不窮,我好吃,他可不好吃!」刁不窮吸一口氣,緩緩的道:
  「任老鬼,不要狐假虎威,天底下,沒有人我能嚇住我姓刁的─一─」任非捲袖握拳,大有豁力一拼的架勢:
  「你可以試試看!」雍狷先望了一眼站在牆角,模樣有些怔仲的兒子,然後移步於刁不窮和兒子當中,做好了萬一的準備,他才從容不迫的道:
  「刁老兄,我有個建議,不知老兄你是否能夠考慮接受?」刁不窮悻悻的道:
  「什麼建議?」雍狷道:
  「由任老大按照冊頁上原來記載的口訣,把句子改回來,讓閣下重新練功,續傳絕學,怎麼樣?」刁不窮笑得慘烈又凜厲:
  「打上次逆血岔氣的情形發生之後,我一口真力運轉起來已大感滯重,不復以前那般流暢自如,再練『落雁三擊』的功夫,只怕已不可能,朋友,你的好意,對我而言,並不切合實際!」頗為意外的怔了怔,雍狷的眉宇間不由浮上一抹陰影:
  「那麼,容我說句不敬的話……─拿金錢做賠償,你認為如何?」刁不窮略微猶豫,慢吞吞的道:
  「你打算賠我多少錢?」雍狷想了想,道:
  「紋銀─萬兩,我只出得起這個數。」冷嗤一聲,刁不窮不屑的道:
  「我一個身子差點成了殘廢,直到今天,還弄得背駝腿瘸,不似人形,就算這副臭皮囊再賤,也不該只值萬數兩銀子吧?朋友,你將我看做討飯的來打發啦?」雍狷心頭起火,卻不便發作,他強笑道:
  「刁老兄,一萬兩銀子是少了點,不過,這僅乃聊表心意,也算對你實質上稍做貼補,我很慚愧能力太薄,再要多加,我就負擔不起了……」刁不窮生硬的道:
  「那就一文不要,但叫任老鬼卸條狗腿下來!」任非聞言大怒:
  「這是幹什麼?這分明是敲詐勒索!刁不窮,你他娘自命清高,自詡不凡,拆穿了狗屁不值,你練功練得走火入魔,卻愣把責任朝人家身上推,好吧,我們也認了,你需索代價,我們亦忍痛答應,白花花的銀子奉上一萬兩,你竟還嫌少?你到底想怎麼樣?」刁不窮寒森森的道:
  「老不死,你若想保住你那條腿,就拿十萬兩銀子來換,否則,腿我替你活劈下來!」狂笑一聲,任非嘶吼著:
  「姓刁的,你未免太也高看我任某了,我算老幾?這條腿值得十萬兩銀子?你要看得上,給我五萬兩銀子,一半的價錢,用不著你來卸我的腿,我他娘自己砍下來雙手奉上!」刁不窮重重的道:
  「你是在找死!」任非口沫橫飛的叫道:
  「至少我沒有你那等厚皮,拿根雞毛當令箭,把你一付身子骨比做金枝玉葉了?娘的,一出價就是十萬兩銀子,你當我們家堆著金山銀礦?獅子大開口也不是這種開法1」招招手,刁不窮冷峻的道:
  「任老鬼,別賴在這裡,有種你給我出來!」任非勢成騎虎,再說也實在氣毛了,他胸膛一挺,火爆的道:
  「出去就出去,者子懲情拼上這條命,也不受你的訛!」雍狷伸手一攔,仍圖息事寧人,化干戈為玉帛:
  「大家且請稍安毋躁,事情應該有個商量餘地才是,刁老兄,你開口十萬兩銀子,委實離了譜,決非我個人力量所能及,能不能切合實際,再出個價?我盡量往上添一些就是……」刁不窮搖頭道:
  「無可商量,十萬兩銀子分文不能少,這又不是買青菜豆腐,還帶討價還價的?」雍狷道:
  「真的無可商量?」刁不窮斬釘截鐵的道:
  「不錯,要就這個價錢,要就任老鬼的一條腿,或者是他一條命!」忽然哧哧笑了,雍狷道,「你這等態度,使我想起一句俗語來,拿那句話比照眼前的情景,可真是再貼切也沒有了!」刁不窮怒道:
  「哪句話會使你覺得如此好笑?」雍捐抿抿嘴唇,道:
  「刁老兄,你正合這麼一句……給你臉,你不要臉!」刁不窮形色大變,滿臉煞氣: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論你的出身來歷,你敢當面侮辱我,足證你的狂妄自大,日中無人,這是我決難容忍的事,現在任老鬼的梁子暫且擱到一邊,我指名向你挑戰!」雍狷淡淡的道:
  「我叫雍狷。」額頭上青筋浮突,雙眼圓睜如鈴,刁不窮的模樣十分嚇人:
  「管你什麼人,給我出來對陣!」雍狷一笑道:
  「很好,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刁不窮猛的轉身走出門外,雍捐順手提起床腳邊的弓囊,卻不帶刀,慢條斯理的隨後跟上。
  任非急忙槍前兩步,低促的道:
  「老弟台,姓刁的脾氣我曉得,這一遭,他怕是要玩真的了!」雍狷笑笑:
  「拚殺鬥戰,我幾時又玩過假的?你放心,任老大,沒有把握的事,我從來不幹!」任非仍有些不落實的道:
  「可是,你身上的傷……」擺擺手,雍捐道:
  「不關緊,十成好了九成啦,就憑現在的情況,刁老兄便少不得大費用章,夠他忙活一陣,你的話沒有錯,我可不是你啦……」說著,他又吩咐楞在一邊的兒子:
  「小尋,你給我待在屋裡,不管外頭發生什麼事,都別出來張望,爹過一會就回來。」任非接口道:
  「我陪你去。」小客棧往左去,轉一個彎,便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堆著簇簇曬乾的高梁桿子,那種淡淡的枯草香便若有似無的浮散著,地方很清靜,也很冷僻,倒像刁不窮早就挑揀妥了這個所在。
  面前,刁不窮站那裡,殺氣騰騰,兩眼透紅,活脫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雍捐目睹之餘心裡不由十分感歎,只十萬兩銀子,居然就能把一個原本正常的人變得如此凶神惡煞、六親不認,刁不窮不似刁不窮了。
  任非亦禁不住搖頭歎道:
  「娘的,你瞧,姓刁的那副凶像……」雍狷面對刁不窮站定,雙方相距,約有七八步遠近,他巨大的弓囊斜支在地,右手輕輕搭在囊口之上,神情顯得相當悠閒平靜。
  刁不窮鼓目如鈴,厲聲喝叫:
  「你,你的刀呢?」雍狷淡淡的道:
  「我的刀放在客棧裡,我想,單這把弓已經足夠服侍刁老兄你了。」唇角的肌肉痙動了一下,刁不窮咬著牙道:
  「簡直目中無人,自大狂妄到了極處,你以為你是誰?又將我視做何物?」雍狷道:
  「刁老兄,臨陣之前,最忌心浮氣躁,妄動無名,否則一旦較手,就難免失算;老實說,我不用刀,決沒有輕慢老兄之意,如果老兄你勝得過我這把弓,躲得開那三支箭,即使我有刀在手,也一樣非你之敵,兩樁傢伙,老兄只要贏上一樁,便裡外通吃,予取予求啦。」刁不窮注視著雍捐的弓囊,好一陣,才狐疑的道:
  「我不信你有這麼玄妙的射術……」雍狷不以為意的道:
  「這要看事實,刁老兄,不是你信不信的問題,等有了結果,你再下斷語不遲。」任非乾笑一聲,插進來道:
  「刁不窮,雍老弟的箭法,我可是親眼目睹過,乖乖,真叫神乎其技登峰造極,咱們好歹搭檔一場,我勸你還是小心為上!」重重一哼,刁不窮道:
  「你從來就習慣誇大其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老不死的,我不聽你這一套。」任非怒道:
  「一片好心,反被你當成了驢肝肺,行,你有威風你去使,你有本領你去贏,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麼手段來拔雍老弟的頭籌!
  刁不窮冷硬的道:
  「老不死,我有什麼手段,不關你的事,眼下的場合,並無你置喙之處,且旁邊站著風涼去!」任非大叫:
  「娘的皮,你竟敢小看於我?」雍狷向任非使了個眼色,沉聲道:
  「任老大,尚煩一例掠陣,我這就準備領教刁老兄的高招了。」任非惡狠狠的道:
  「給他點顏色看,老弟台,務必要切實教訓這廝一頓,也好叫他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待稱霸稱尊,他還差得遠哩!」雍狷平靜的道:
  「我自有分寸,任老大。」對面,刁不窮的右手擱向後腰,一反腕,那柄尺半長的雙刃短斧已亮了出來,別看這柄短斧尺寸小,份量卻似不輕,兩邊斧刃皆做月牙形,寒芒閃眨,藍光隱隱,顯見是一把好利器。
  任非趕忙叮吟:
  「老弟台,注意他這把短命的雙刃斧,刁才雜碎在這把斧頭上可著實下過功夫,浸淫了幾十年的火侯,尤其他身法快,運展起來越發狠捷無比,你千萬要謹慎,別著了他的道……」點點頭,雍狷道:
  「問題只有一個,任老大,我們的刁朋友得有時間夠上距離才行。」刁不窮面孔是的肌肉一緊,以刃斧「霍」聲豎板胸前,聲勢果然凌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5:35

第18章 振弦揚弓折鵬翼

  雍狷慢慢的扯開了囊口的繫帶,取出紫檀弓,又抽出一隻大竹長箭,然後搭上弦─動作的過程平緩而冷靜,而他的目光卻一直投注在刁不窮的面孔上。
  在雍狷取弓搭箭的當口,刁不窮並沒有趁機出擊,他似乎要等待對方完成備戰程序之後再行動手,或許,這也算是另一種雍容與自傳的表現吧。
  任非心裡暗笑,邊在幸實樂禍的想者……好個刁老雜碎,我便叫你故示英雄,你大概萬萬想不到,一朝長箭上弓,你姓刁的就包準劫數難逃啦。
  這時,雍狷淡淡的開口道:
  「刁老兄,在下候教。」冷哼了聲,刁不窮寒著臉道:
  「擺這種邪譜,你當唬得住我?用不著候教,有什麼本事,儘管先使出來,我倒要看看,你算是哪一流的神射?」雍狷笑了笑,道:
  「我不是客氣,刁老兄我只是給你一次出手的機會,閣下在道上亦算有頭面的人物,如果連招式都未及展開就栽了觔斗,豈非過於難看?」「你還沒有那等道行,我也決不相信天下任何人有那等道行,能在一箭之餘便令我姓刁的打橫!」一旁的任非,大聲吆喝:
  「娘的皮,真正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老弟台你亦不必心存慈悲,乾脆給這老雜碎來個一箭穿心,大家一了百了:」怒視任非,刁不窮雙眸透赤:
  「任非,我就讓你這老殺才吶喊助威,推波興瀾,且待我收拾了你這個打手,再將你剝皮抽筋,大碎八塊!」重重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任非鄙夷的道:
  「只怕你這輩子沾不得我一根汗毛了,刁不窮,死人還能做什麼?」刁不窮深深吸上口氣,豎立胸前雙刃斧微微挺舉,神色間凝聚著強烈成形的殺氣,整張面龐黑裡泛青,彷彿一股積怨,已由心底直貫天靈。
  雍狷的紫檀弓倏忽平抬,叱聲冷峻:
  「箭來一一」刁不窮兩眼圓睜,全身緊繃,額頭筋脈浮突,鼻孔箕張,手上的雙刃斧也迅速由豎舉轉為斜立,而大竹箭的白芒掣映,芒彩僅若箭尾留存空間的一抹幻像,淒冷的光焰才現,箭鏃已抵達了它預定的目標。
  距離是時空的過程,這過程在大竹箭的流射來說,僅為芥子或一粟的兩端,幾乎箭矢尚未脫弦,業已跨越了其中的間距。
  雙刃斧的寒焰如閃電般施映,刁不窮身形同時暴翻在他感覺裡,他的反應不但疾速,而且非常適切,非當允當,令他大出意外的卻是,明明眼看著可以截避過去的長箭,不知為何竟在突兀裡穿進他的腋底,透衣裂帛,卻未曾傷及丁點皮肉,只那強勁的力道,將刁不窮猛然扯帶了一個踉蹌!
  暗藍色的刃光隨著刁不窮激盪的動作竄洩顫跳,待他臉紅脖粗的勉力站穩,雍狷的第二隻大竹箭早已好整以暇的對準了他。
  雪亮的箭骸宛似冷眼閃眨,有一種尖銳的壓力迫心而來,箭未發射,凝聚的脅迫意味卻凜烈無比。
  刁不窮牙關緊挫,眼皮子不停的『卜『卜』跳動,整張面孔漲赤如一付豬肝,他雙腳訪佛釘死在地下,連全身都變得懲般僵直了。
  雍狷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行動,他僅是靜靜的注視著對方,長弓大箭,在他手中穩重如山。
  首先出聲的人是任非,他驀而仰天狂笑,拍手跺足,活脫遇亡了一樁平生最感滑稽的把戲:「刁不窮啊刁不窮,你可知道如今你像個什麼玩意?你不是他娘的『人面鵬』,倒似十足十的一頭傻鳥,而且馬上就在變成一隻死鳥啦刁不窮唇角抽搐,臉色由紅轉青,他的胸膛急劇起伏著,一雙眼珠似欲鼓出眼眶般死瞪著任非,模樣恨不能一把姓任的生吞了。
  兩道眉毛往上豎起,任非磨拳擦掌,一派正可打落水狗的架勢:
  「操你個老娘親,刁不窮,眼下你業已是走頭元路、束手待死的境地,卻還扮出這副熊樣來唬你哪一個爹?一朝惹毛了我,用不著雍才老弟下手,我就先捏死你個王八蛋!」刁不窮慢慢轉過目光,正對雍捐,神情間明顯的表示出他對任非的厭惡與不屑,他不曾還罵任非一個字、一句話,但他的形態卻已說得夠清楚、夠強烈了。
  雍狷露齒微笑,道:
  「尚有興趣試試第二隻箭麼,刁老兄?」乾澀的嚥了口唾沫,刁不窮生硬道:
  「你這箭法……為我生平所僅見,我不得不承認,確實神妙玄奇,呃,你說過來著,你是誰?」雍捐道:
  「我叫雍狷。」刁不窮臉上的肌肉緊了緊,啞著聲道:
  「雍狷?『二大爺』雍狷?」點點頭,雍狷道:
  「小名小姓,有辱清聽;『二大爺』的匪號乃為江湖同道溢美之稱,愧不敢當,在下只不過是一把鐵刀、一付弓箭的草莽過客而已。」刁不窮艱辛的道:
  「我刁某人場面上也算廝混了半輩子,不想今天竟看走了眼,把你一個神箭手當做了尋常刀匠,這個斤頭,咳,實在栽得活該……」雍狷的反應十分平淡,一點都沒有一個勝利者慣見的得意或驕矜之態,他只低徐的道:
  「人總有疏失的時候,刁老兄,事實上我亦多少佔了點知敵的便宜,這一場,你算不上栽斤頭,充其量,不過自詡稍強罷了。」舔了舔唇,刁不窮形色尷尬:
  「你也用不著朝我臉上抹金,勝負早已分明,我姓刁的技不如人,可從不使賴耍不好,雍狷,你這一箭,既能透衣而過,該不會是失了準頭吧?」雍狷笑道:
  「這就要由你自己來判斷了。」刁不窮歎了一口氣:
  「真叫流年不利,自從和姓任的老鬼有所牽扯,我就從來沒有走過一步好運,今天原以為能向任老鬼討回公道,卻又叫你一箭給射豁了邊……」雍狷道:
  「我想,老兄你大概沒有興趣再繼續下去了吧?」刁不窮咬咬牙,道:
  「雍狷,我們是後會有期!」收回弓箭,雍捐從容的道:「為敵為友,但憑老兄決斷。」任非槍先一步,情急大叫:
  「老弟台,老弟台,什麼『後會有期』?你豈能讓這老王蛋有後會的日子?只在眼前,便要斬草除根,永絕余患,須知縱虎容易擒虎難,今天你放過他,異日他可會放過你?這等驢事,萬萬做不得哇……」刁不窮衝著任非怒罵:
  「任老鬼,你他娘黑心肝,枉披著一張人皮,所行所為,儘是畜牲勾當,你有種就和我單挑獨鬥,分個生死,拿這等借刀殺人的卑鄙手段來洩你欲私,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任非口沫四濺,直著脖子吼:
  「和你這種貪夢惡毒的東西,還談得上什麼英雄好漢?還用得著充什麼英雄好漢?你待陰魂不散,步步相逼,老子便叫你神形俱滅,永世不能超生,你便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今番非將你連根拔除,決不甘休!」刁不窮厲聲道:
  「你來拔呀,任老鬼,且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望著這兩個曾經拍檔多年,而今反目成仇的老兄弟,又何嘗有其恆定的律數?為名為利,所謂情感道義,往往就變得如此脆弱了。
  他歎喟了一聲,和顏悅色的向任非擺擺手:
  「任老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就退一步想吧,何苦呢?二位原是手足……」任非急切道:
  「不是我不顧情份,老弟台,是姓刁的太過心狠手辣呀,別忘了他獅子大開口,向你索取十萬銀兩時那等窮兇惡極的模樣,如今你手下留情,他卻懷恨在心,一筆帳早已牢牢記住,只待機會到來,必定連本帶利向你索討,老第台,你想想,這個好人能做麼?」雍狷笑道:
  「只是盡其在我罷了,刁老兄往後要怎麼打算,全憑他的意思,任老大,最重要的關鍵是,單為了這樁糾葛,我認為不值得鬧出人命。」任非窒噎片歇,不甘不願的道:
  「你人會後悔的,老弟台,你一定會後悔……」突然間,刁不窮插回他的雙刃斧,並從腋下拔出那隻大竹箭,他兩手平捧長箭,踏上幾步,滿臉肅誠之色:
  「雍狷,我敬你胸襟磊落,服你行為坦蕩,這分明便是君子之風,僅此一端,就足夠使我盡棄前嫌,屏絕宿怨,自今而後,我與你之間只有情誼,並無仇隙!」接過長箭,雍狷也懇切道:
  「多謝你的寬容及包涵,刁老兄冤家原來就是宜解不宜結呀……」情況在瞬息裡便這麼急轉直下,完全起了變異,不由把個任非看傻了眼,也翻騰了心,他兩手亂搖,火燒屁股似的又蹦又跳:
  「老兄台,老弟台,你你這是在搞什麼把戲?你莫不成得了失心瘋?我們兩個才是同一邊、穿一條褲子的呀,你怎的眨眼功夫竟相對方握手言歡,交起朋友來啦?你別忘了,就在須災之前,姓刁的還在與你拚命哪!」雍狷蕪爾道:
  「形勢總會有改善的,任老大,天下不是常有些化干戈為玉帛的美事麼?」不待任非回答,刁不窮已重重和道:
  「今日此刻,我同雍狷已因誤會冰釋,從對立變為朋友,至於你,任老鬼,我們兩人的舊帳仍須結清,眼前衝著雍狷在場,我且放你一馬,往後去,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被我碰上,你就小心你那身人皮!」任非稍稍愣了一下,立時哇哇怪叫:
  「變了變了,這天底下的事通通變了,這算什麼世道?猶有什麼公理?自己的生死之交倒過來幫著仇家,仇家攀住自己的生死之交猶在聲聲恫嚇、步步緊逼,我活到這把年紀,才知道人間世上,竟然一片混沌啊……。」刁不窮冷冷一哼:
  「嚎你娘的去吧,任老鬼,咱們走著瞧!」雍狷目注刁不窮,閒閒的道「刁老兄,有個問題,不知可否請教?」刁不窮面色一整,極為謙和的道:
  「且請明示。」一邊將弓箭收回皮囊,雍狷邊道:
  「你是怎麼找著我們的?」刁不窮顯得有些汕汕的道:
  「說起來只是湊巧,我偶然路經此地,在客棧門外看到你那匹馬,你知道,那是匹好馬,只見過一次,便令人印像深刻,我原來亦僅是想碰碰運氣,探一探任老鬼是否仍和你捻在一起,未料到這一碰還真叫碰巧了……」雍狷略微沉吟,道:
  「其實,巧不巧亦須看彼此的造化,刁老兄,我們也算有緣,那一萬兩銀子,我看你還是收下吧?」刁不窮老臉泛赤,忙搖頭道:
  「不,不成,我不能收你的錢一一」雍狷解釋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刁老兄,只是對你練功遭到的意外替任老大做一點補嘗,也希望這段怨隙從此揭過,你們到底還算有金蘭之誼……」刁不窮神色凜然:
  「這是兩回事,雍狷,你的盛情,我心領了,山高水長,容圖後會。」雍狷欲言又止,正在遲疑之間,刁不窮已用力抱拳,轉身飛掠而去,身形之快之疾,直若鴻閃鷹騰,眨眨裡已自蹤跡全無。
  任非長歎……聲,不停跺腳:
  「你看看,你看看,老弟台,這都是你幹的好事,這一─
  下放虎歸山,可叫後患無窮了,你不瞭解他,姓刁的是個又奸又滑、心口不─的老雜碎,尤其陰狠歹毒,笑裡藏刀,說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樣,今天你饒了他,他決計不會與你罷休的……」雍狷淡談的道:
  「我說過盡其在我,他有什麼想法,全憑他了,任老大,你該明白,我既有心放人,就不怕報復。」任非愁眉苦臉的道:
  「可是,可是你何必找這種麻煩?只要舉手之勞,呃,再發一箭,單單再發一箭,就一了百了,天下太平,至少,朝後去我也無須提心吊膽,過那種惶惶棲棲的日子啦!」最重要的,還在於後頭那兩句話,雍捐非常清楚任非的心態與顧忌,他微微一笑,安慰著對方:
  「任老大,問題的癥結在刁不窮過不致死,我不能為了這點小隙小怨便取他性命,而依我看,將來他也不見得會亦步亦趨,緊迫不捨的難為你,只要你自己多留意,遠著他,時間一長,過節便淡了……」任非仍在抱怨:
  「說得簡單,他不是你,你又不是我,我總不能一天到晚稜著你,萬一哪天走了背時運,恰巧冤家路窄的碰上頭,我豈不慘了?」拍拍任非的肩膀,雍狷道:
  「你放心,天下哪來這麼巧的事?江山廣著呢,任老大,盡有你容身的地方。」怔仲了一會,任非若有所思的道:
  「老弟台,先前在客棧裡談的事,我看咱們還得往下合計合計……」雍狷不覺略顯茫然:
  「在客棧裡談的事?談的什麼事?」任非有些情急的道:
  「不是說,呃,我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讓渡給你麼?我擔保價格低廉,折扣從優,你得替我想想,老弟台,不錯,江山廣闊,盡可容身,可也要住穿要吃才行啊,總不能窩在荒山野地裡過日子吧?這就牽扯到錢上面了,我他娘身無長物,僅只這本冊頁稱直幾文,你若不好心打個商量,我將來除了喝風,也只剩下喝風的份了……」雍狷笑道:
  「別急,任老大,我不會讓你落到這步境況的,誰叫我們是『生死之交』呢?」任非驚喜的道:
  「老弟台,你的意思是,你答應買了?」雍狷眨眨眼,道:
  「答應當然是答應,我可也得估量自家的荷包才行,任老大如果要的價碼太高,我就力不從心,只有忍痛割捨啦先伸過手來挽住雍狷的胳臂,任非拉著他往客棧的路上走去,邊笑呵呵的道:
  「不高不高,絕對不高,老弟台,我等於是賤價拋售,包有你想像不到的便宜,這可是武林碩彥『大癡子』的秘籍啊,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之不得,偏叫你輕輕鬆鬆,消消停停的就得了去……」雍狷咧嘴,道:
  「你越是這麼說,我心裡便越不踏實,任老大,你的花巧不少,三鼓兩不鼓,恐怕點子名堂就又出來了!」任非忙道:
  「老弟台,你干萬不要把我看成這種人,平時裡,面對一干牛鬼蛇神,我是不得不防,亦難免玩點小手段,對你,卻一片誠心,摯意巴結,斷斷沒有花巧可耍,你若不信,我他娘就在這裡起個毒誓你聽!」雍狷趕緊道:
  「沒有這麼嚴重,任老大,我們不過在談一樁買賣,你可別小題大做……」踢開路上的一塊小石頭,任非賊嘻嘻的道:
  「那麼,你是買定嘍?」雍狷低聲問:
  「多少錢?」任非忽然沉沉的歎了口氣,表情竟變得沉重了:
  「照理說,憑我們哥倆的交情,能談錢麼?但現實逼人,不談錢又怎麼往下活?所以,我也只有厚起臉開價了,然則老弟你盡可寬懷,我開這個價絕對低廉,我佔誰的便宜,亦不能佔你的便宜啊……」雍狷耐著性子道:
  「到底你是個什麼數目?」任非小心翼翼的道:
  「二萬兩銀子,不算多吧?」雍狷靜默下來,只管悶著頭往前走,任非不由心裡發急,有些忐忑不安的道:
  「喂,你怎麼不吭聲了?是不是嫌我要的價碼太高?老弟台,其實這已是最克己的價錢了,你想想,我一個七老八十的衰翁,在人間世上無親無故,孤零零的面對雲天蒼海,度此餘生,而餘生靠什麼?就靠這區區的二萬兩銀子,說起來,也真叫淒慘!」雍狷露齒一笑:
  「我並沒有表示付你二萬兩銀子,任老大。」任非愣了俄頃,才澳惱的道:
  「好,你說吧,你待給我多少?」雍狷清清楚楚的道:
  「我準備給你二萬五千兩紋銀,怎麼樣?」在剎那的驚愣之後,任非猛一把樓緊了雍狷,激動得笑聲裡透著哭腔:「老弟台,老弟台,我他娘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你一直就是個慷慨豪俠、大度雍容的君子好漢,我恨不能抱著你重重親你一下:」趕忙將吊在身邊的任非撐開些許,雍狷執意保持著彼此間的距離:
  「你可別興奮過度,任老大,我伯消受不起……」任非樂得眉開眼笑,全身的肥肉都在抖動,那模樣,彷彿已經手捧著二萬五千兩零花錢,坐在華堂之上細細點數啦。
  雍狷看著有趣,卻不得不加補幾句:
  「任老大,二萬五子兩銀子我是如數付你,不過有話在先,我身上可沒帶這麼多,你要湊齊數目,得跟我回家去拿才行。」連連點頭,任非疊聲道:
  「成,成,這不算問題,我跟你跑一趟便是,有銀子拿,還伯多使喚兩條腿?再說也正好騰出時間來和老弟你親近親近……」雍捐道:
  「現在,任老大,你的手可以鬆開了吧?娘的,摟雌兒也不興這麼緊法。」任非嘿嘿汕笑,抽出自己的手臂,神色間帶幾分尷尬的道:
  「只是一時激情,老弟台,我決計沒有那種毛病……」雍捐笑笑,不再多說什麼,僅加快腳步朝前趕路,任非心頭明白,這位「二大爺」一定是在惦念兒子啦。回「南浦屯」的路上,─匹馬換成了兩匹馬,雍捐替任非添購了一乘坐騎,免得三個人擠在「乘黃」一隻鞍上,人也累,牲口也累。
  任非這匹新的坐騎,是灰白雜花的毛皮,高大駿偉,挺有幾分氣勢,人跨在馬背上朝下望,自有一股輕飄飄的感覺,比拿兩條腿踏地走,確乎舒泰多了。
  當然,雍尋仍跟他老子雍捐同乘一騎,小傢伙粘他爹可粘得緊,好像要把這些年灰欠缺的父愛盡量找補回來,至於他娘,似乎隔著孩子的世界已經十分遙遠了。
  深秋初冬的天候,有點冷瑟,但陽光卻頗為亮麗,晴空淨藍無雲,行在路上,遠山近水便越發清秀明爽,不禁令人心曠神怕,那邊廂,任非已自哼起小調來。
  蹄聲得得裡,雍捐側首向任非一笑:
  「任老大,你興致不錯哪,我還頭一遭看到你這裡開懷呢。」任非手握鞍前「判官頭」,笑呵呵的道:
  「人的境遇一順暢,心情自然就開朗哆,老弟台,這還多虧了你,在碰上你之前,我他娘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真叫做時乖命蹩呀,但從和你有了交道,呵呵,眼瞅著有關過關、有難渡難,連殘年餘生都有指望啦……」雍捐笑道:
  「說得好,任老大,我也承你賜助不少,要不是有你幫忙,陰七娘『邪狐爪』上的劇毒,只怕早就要我的命了!」任非忙道:
  「你也用不著高拾我,老弟,我無非是搭配你跑跑龍套,搖旗吶喊而已,能制住朱乃魁,逼他拿出解藥r主要還靠你,姓朱的被你嚇破膽哆。……」坐在鞍前的雍尋仰起小臉,竟有悻悻之色:
  「爹,娘一直逼我叫那朱乃魁做二叔,我偏不肯開口,有幾次,他暗地裡對我好凶好凶,還罵我是小野種!」雍捐撫摸著兒子的後腦瓜,神態慈祥,語氣異常凜厲:
  「沒有關係,只要再有機會碰上,我必叫他一個字一個字連著泥巴石塊吞回肚裡,孩子,到時候你且看老爹怎麼去整治那雜碎!」雍尋天真的道:「朱乃魁一定打不過爹,爹,對不對?」嘿嘿一笑,雍猖道:
  「若是他能勝我,今天你又如何回得為父懷中?兒子,姓朱的和我比,多少是要差上一點。」任非在傍插口道:
  「小小於,你爹太謙虛了,別說一個朱乃魁,即便來上三五個,亦斷斷不是你爹的對手!」雍尋形態間充滿了崇敬與欽佩,把兒子對父親的仰慕之情表露無遺:
  「我就知道爹爹是天下的英雄,是專門懲治壞人的好漢,我偷偷告訴老榮福,說我爹的本事,好厲害好厲害,只要爹找了來,便能把我救走……」雍捐笑道:
  「榮福相信不相信呢?」眨眨眼……雍尋和他老子一樣有這種習慣動作:
  「起先,我想他不太相信,後來我講多了,他就完全相信啦,不但信,而且還答應幫著我去尋爹爹,臨走以前他悄悄對我說,尋少爺啊,你可千萬別搞錯,要不然,我老榮福這一走就叫走投無路啦……」雍捐頷首道:
  「榮福是我們父於團聚的大功臣,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尋兒,你可知道他這麼做是冒了多大風險?萬一漏了形跡或者你所言有誤,他確實就走投無路,再也回不得朱家了!」雍尋乖巧的道: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敢跟老榮福提的,爹,平日裡我就留心娘的講話,只要是和爹有關連的,我都牢牢記住,有時候,也裝做不懂似的隨口問問,娘順口說了,我全暗裡背下,等我記夠了,再向老榮福央告,我想這就一定能找到爹了……」疼惜的摟緊兒子,雍捐感歎的道:
  「你們一個半大小子,一個老頭兒,真是都不知天高地厚,貿貿然就做了這麼後果難料的決定,膽量亦實在夠大,孩子,這其中有許多不測的變異,你們並未考慮到,譬如說,爹已經搬離老家,或者早已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或是爹並無奪回你的能力等等,如此一來,你和榮福又怎生善後?」雍尋無邪的道:
  「可是,爹,我總算做對了呀,不是嗎?」雍捐笑道:
  「這也是運氣,不過,幸虧你和榮福不知道天高地厚,亦幸虧你們考慮不到那麼周全,否則,我父子聚首,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任非接下來道:
  「父是英雄兒好漢,老弟台,有你這種敢擔當的爹,就有那等膽識壯的兒,龍生龍,鳳生鳳麼,雍尋小小年紀,卻是見地不凡,慧根獨俱,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老弟,你等著瞧吧!」雍猖眉開眼笑,十分受用的道:
  「托福托福,任老大,便討你這幾句好口彩啦。」不等任非回話,前頭路上忽然煙塵大起,蹄聲起若隱雷,似乎正有一行騎隊奔向這邊。而且放馬狂馳,來勢還相當急迫呢。
  雍猖不禁微微皺眉,把坐騎帶往道路側沿,任非也跟著讓向一邊,他們都有相同的經驗一─舉凡在大路上如此奔馳的騎隊,多半屬於凶悍蠻橫的一類,囂張跋扈,往往不可估以情理,最好的因應方法,是避之則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5:53

第19章 鐵膽血刃落紅燈

  黃沙瀰漫中,約有十餘乘健騎沖路奔至,馬上人穿著打扮各有不同,但後隨的五六個,卻是一式的純黑緊身衣靠,上扎虎紋頭巾,個個斜背朴刀,滿臉野氣,顯見皆屬於某個碼頭或幫口的角色。
  任非輕輕用手揮拂撲面嗆鼻的灰塵,邊半瞇眼有意無意間打量著這群如狼似虎般的凶神,雍狷原本也在端祥對方,目光甫揚,又突兀偏了開去,似乎有什麼顧忌,不想和來騎朝面,雙方匆匆交擦而過,騎隊為首的幾個亦本能的向讓在路沿的雍狷與任非注目,於是,就在這一瞥之餘,已經奔出小段距離的騎隊驀然煞住去勢,馬嘶蹄昂中又紛紛圈轉回來,潑刺刺穿塵湧圍而上。
  任非先是一陣愣然,隨即感到事態不妙,他驟覺頭皮發麻,喉舌乾燥,竟有些失措的啞著聲道:
  「呢,老弟台,些傢伙怎麼又繞了轉來?看樣子還像是撲著我們來的……」雍狷吁一口氣。沉沉的道:
  「不,是撲著你,任老大,他們的目標是我。」任非尚來不及再說什麼,十餘鐵騎已將他們團團困住,一個失去右耳、同時右手五指光禿不存的粗矮壯漢猛豎濃眉,鼓瞪著一雙豹眼,面如赤血般死叮著雍狷,那光景,可真夠咬牙切齒的。
  雍狷只有轉過臉來,無可奈何的朝著那人咧嘴一笑:
  「呵,真個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個是朱光蔚老兄麼?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和朱老兄照上面……」不錯,這位鬚眉俱張,咬牙切齒的仁兄,正是「紅燈門」的「七大提燈使」之一,被雍狷削去右手五指外帶一隻右耳的「撼山斧」朱光蔚。
  朱光蔚雙目火毒,出言厲烈:
  「好雜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我們『紅燈門』上下把你遍尋不著,今天居然說巧不巧兜住你,你就俯首認命吧!」另一個粗暴的嗓音跟著響起: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娘的皮,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番冤家路窄,可叫我們逮著了,我看你個殺千刀的惡匹夫還往哪裡逃去?!」雍狷括眼望去。不覺心裡磋歎……那不是「七大提使」的另一位「嘯日虎」潘升麼?姓潘的亦曾挨過他的刀剜刃刮,看來一口怨氣自則凝聚難消,今日這場「巧遇」只怕是十有十成不能善了啦。
  靠在旁邊的任非一聽人家竟是「紅燈門」的來歷,忍不住臉上就要變了顏色,「紅燈門」可是個有財有勢、如狼似虎的大幫口啊,他實在搞不清,雍狷何時何地和「紅燈門」也結了怨?這不是自我麻煩麼?雍狷並未見怒,反而和顏悅色的向潘升招呼:
  「潘老兄,原來你也雜在他們一群夥計裡面?久不相晤,你身上那些刀傷約模長合了?」潘升喉嚨間「呼嚕呼嚕」扯著混響:
  「我流的每一滴血亦從未忘懷,現在就是你連本帶利償還的辰光到了!」雍狷乾咳一聲。
  道:
  「其實,那原是一場誤會,各位若非苦苦相逼,我也不會出刀以對,大傷和氣,冤家宜解不宜結嘛,各位何不高抬貴手,退一步想?」朱光蔚舉起他光禿又疤痂嫘□的右手,惡狠狠的叱叫:
  「老子五根指頭,外加一隻耳朵,就憑你幾句話便算拉倒?潘升當時大小傷口十餘處,血糊淋漓,皮開肉綻,也能單只拿『誤會』兩字來抵消?啊呸,你做得好夢,今日若不將你凌遲碎剮,如何消得我們心中之恨?」潘升挫著牙道:
  「非把他一張人皮活剝下來不可,想起當日他那狠毒手段,我他娘連血都沸了!」搖搖頭。
  雍狷道:
  「各位,希望你們不要再次相逼!何苦叫歷史重演?」潘升額頭上青筋暴起,大吼如雷:
  「個狗娘養的,你定了一次運,斷不會再有第二次,你把我們全當成酒囊飯袋了?眼下便叫你知道,你已經一腳跨進鬼門關,端等著挺屍吧門雍狷笑了笑。
  道:
  「我卻看不出來,列位中哪一位有這樣的本事?居然能把我一條腿拖入鬼門關?」潘升側首望了朱光蔚一眼,朱光蔚人在馬上回身,向後面一個白面黑髮、相貌清奇飄逸的老者深深躬腰。模樣十分恭謹的開口道:
  「提燈使朱光蔚,有請本門之掌門作主……」那老者微拂長髮。
  古井不波的道:「一旁退下,容老夫來會會這位英雄奇才。」朱老蔚答應─聲,與潘升雙雙策馬退後,留出位置讓老者來到前面;老人注視著雍狷,平平淡淡的道:「我是凌寒波,人稱『半雅才子』,在『紅燈門』忝為掌門人副手,請問尊駕高姓大名?」雍狷毫不猶豫的道:
  「在下雍狷。」凌寒波略微思索。
  沉沉而笑:
  「長弓大箭、大刀雙環,尊駕有個好名號,『二大爺』。」拱拱手。
  雍狷道:
  「不敢,同道溢美之詞,只怕有辱尊聽。」凌寒波道:
  「在本門一干『提燈使』,並不知道招惹上的人竟是尊駕,難怪他們要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憑他們,要想正面與『二大爺』頂抗,火候的確不足……」雍狷謹慎的道:
  「二掌門言重了,在下於貴門各位『提燈使』重圍之下,不得不奮力自保,而刀槍無眼,當陣難全,不幸見紅掛綵,實感遺憾─--」擺了擺手。
  凌寒波道:
  「這不怪你,只怨他們學藝不精,自取其辱,江湖道上,原就優勝劣敗,弱肉強食,勝負之間,但講實力,沒什麼道理可言。」凌寒波如此說話,在他背後的朱光蔚和潘升卻沒有任何表情,其餘的人亦一概臉色陰冷,看不出丁點內心反應,似乎是,他們早已聽慣了這位二掌門的論調,皮裡陽秋,怕是另有轉合。
  雍狷大起戒心。
  陪著笑道:
  「二掌門明人,尚請體諒在下苦衷一一」連連點頭。
  凌寒波道:
  「我體諒,我當然體諒,我的手下們無能,又偏偏行為冒失魯莽,應該受到流血傷身的懲罰,不過,同樣的情況,亦適用於尊駕,但憑實力,成敗無悔。」雍狷道:
  「二掌門的意思是?」凌寒波─笑道:
  「我的手下們第─仗敗下陣來,只怪他們,不必討論是、非,更無庸空談恩怨,我要強調的是,他們仍然有第二次或第三次向尊駕請教的權力,能夠掙回顏面,是他們的運氣,如果再遭挫折,亦屬咎由自取,我說過,今天的世道,原就是優勝劣敗,弱肉強食,沒有什麼道理可言……」舔舔嘴唇。
  雍狷道:「那麼,二掌門也待出陣賜招?」凌寒波道:
  「所為實力,自則也包括了我這一份棉薄在內,尊駕應該不會忘記,我和他們,全在一個堂口,胳膊肘子豈能向外拗?」這位「紅燈門」的二把子,態度是客氣,言談是和善,決無囂叫謾罵的粗暴情形,但如仔細品味他的話中含意,則銳利如刀,殘似虎狼,比諸表面上的兇惡猶要歹毒十分:
  雍狷早料到是這麼一個結果,事實上也就是這麼一個結果。
  他苦笑道:
  「如此說來,二掌門,事情是不能圓轉了?」凌東波正色道:
  「『紅燈門』的『七大提燈使』,被尊駕你連傷二員,設若尊駕換做他們,或者與我地位互易,莫不成尊駕也會就此揭過?」雍狷容忍的道:
  「我只是不想彼此結怨太深,引起無謂傷亡……」凌寒波道:
  「這卻不必過慮,於我們這─行,本即是月頭沾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仇怨巳結,何論深淺?索命償命,亦只有認命了!」雍狷明白再談下去也是白饒,除了拚力一搏,更無良策,他用手輕輕撫摸兒子後頸,俯下臉來貼在兒子耳邊:
  「小哥,你怕不怕?」雍尋小小年紀,雖然欠缺類似經歷,卻也清楚眼前的場面絕對是個凶險淒厲的場面,他仰起面龐,神情驚怖但卻十分堅定:
  「我伯,爹,可是我相信爹爹會保擴我……」雍狷微笑著安慰兒子:
  「當然,我兒,當然。」湊上馬頭。
  任非惶惶不寧的放低聲音道:
  「我的親娘老祖宗,你是幾時招惹上這些凶神惡煞的?『紅燈門』可橫著啊,老兄台,我看今天伯是不好過關了雍狷鎮靜的道:
  「任老大,一切事情自有我來承擔,你不用插手,小尋但煩你加力維護就行。」任非吞了口唾液。
  艱澀的道:
  「你寬念,老弟台,我會盡我的本份……」雍狷騙腿下馬,順手摘下刀鞘弓囊:
  「謝了。」任非也趕緊落鐙,一邊將雍尋接抱入懷,悄悄往後退出了一段距離。
  凌寒波在鞍上俯視雍狷。
  安閒的道:
  「我們不殺無辜幼兒,尊駕可以放心。」雍狷沉聲道:
  「但願如此,二掌門。」於是,凌寒波飄身著地,將白色長袍下擺掖向腰問,頭也不回的道:
  「『護門三尊』何在?」和朱光蔚、潘升並排而列的那三個錦衣大漢立時齊聲應喏,紛紛下馬,就像三尊鐵塔也似移將過來。
  凌寒波目注雍狷,道:
  「本門『護門三尊』,直屬大掌門指揮調度,職位更在『提燈使』之上,容我先禮後兵,且一一為尊駕引見。」雍狷道:
  「在下正想拜識。」凌寒波道:
  「『無翼龍』尚本強。」三條大漢中,為首的一個踏前半步,森青的一張馬臉上雖是一片肅煞之色,卻也懂得朝雍狷點了點頭;凌寒波又接著唱名:
  「『雙連環』白壽松。」說是姓白,其實這位仁兄一點也不白,褐黑的面盤橫肉纍纍,生了一雙倒八眉,三角眼,嘴唇卻又薄又削,一看就知道八成是個冷酷寡絕的角色。
  姓白的沒向雍狷招呼,雍狷卻主動的微笑頷首,原是說先禮後兵嘛。
  凌寒波續道:「『豹子』鐵山。」這「豹子」鐵山的外貌可不大像頭豹子,豹子給人的聯想應是短小精悍,矯健敏捷,而凌寒波引介的「豹子」鐵山,身形競若半座肉山,高大粗偉,橫向發展,更近乎一隻跳牙咧嘴的大猩猩。
  雍狷同樣衝著「豹子」鐵山含笑致意,這姓鐵的居然十分友善,競抱拳回禮,但雍狷肚裡有數,對方越是這麼做作,恐伯起手越狠辣,俗語說,黃鼠狼給雞拜年,豈會安著什麼好心?凌寒波雙手背負身後,形態恬然:
  「另外的二位『提燈使』,朱光蔚與潘升,同等駕乃是舊識,我想就無須引見吧?」雍狷道:
  「原是老朋友,不勞二掌門費神。」凌寒波雙目中冷芒閃映,語氣倏變:
  「雍狷,當拳不讓L父,你用不著手下留情,亦休想指望我們份外超生。」雍狷哧哧笑了:「二掌門,我若是有這等苟且的念頭,豈不成了白癡?」退後一步,凌寒波輕叱一聲:
  「『護門三尊』先上!」這三位門尊……尚本強、白壽松、鐵山互望一眼,「唰」聲分立三個不同的方向,三個人齊一動作,各自兵刃上手;尚本強的是一對短劍,白壽松握著斗大兩隻雙刃鋼環,鐵山則簡簡單單一根兒拳粗細的斑竹棍撐立身前,六七尺長的竹棍,瞧上去竟有幾分打狗捧的味道。
  雍狷先將弓囊斜肩倒掛,然後,他緩緩拔刀,雪亮的大砍刀一寸一寸露出鞘外,刀背上的雙環卻靜垂不動,光景像是鑄牢的─樣!凌寒波非常注意雍狷的手法,嘴裡卻另有讚歎:
  「好刀,真是─口好刀。」雍狷沒有說話,只心中在想……─刀好不管鳥用,得要熟知使用這口刀才行。
  此際,站在雍狷正對面的「無翼龍」尚本強眼神一硬,神色僵木的道:
  「得罪了……」話是姓尚的先說,但先動手的卻不是他,是「比連環」白壽松。
  白壽松的雙刃鋼環彷彿兩輪驟落的寒月,以奇怪的來勢罩向雍狷頭頸,銳風淬起,冷芒如電,一出手便自聲威不凡。
  雍狷半步不移,卓立若山,直到環刃在眨眼裡逼近喉管,將要沾膚觸肌之前的一剎,他才刀鋒暴起,「鏘」的一聲震開來環,同時刀光突洩,長刺對方。
  白壽松的身形受到激盪,不由晃肩旋步,立樁不穩,才想換個角度施展,一片冷焰似的森寒光華,已波湧濤卷般兜面襲來,而其走勢之詭異突變,又根本難以捉摸,好橡只在瞬息之間,四面八方俱被封死!
  一聲怪叫,姓白的雙環貼身迴繞,更塌背縮腰,盡力往下閃躲……
  就在這時,「無翼龍」尚本強倏掠而至,他那一對長只兩尺,寬約三指的鋒利短劍,流閃著盈盈尾芒,將十七劍合為一式,驟往雍狷身上招呼。
  雍狷陡然拔高丈餘,卻在躍起的須臾凌空翻騰,他的大砍刀隨著急促的翻騰動作,向週遭每一個方位劈擊揮斬,刀與刀的間距密集到幾乎毫無縫隙,鎬鋒參差伸縮,猶如冰球爆裂,晶芒飛射進舞,這種不可思議的功力表像,非但具有極大的震撼效果,其實際上的殺傷能量,更是驚人。
  砍刀的環響震耳,刃起長虹,尚本強競悍然不退,他也猛躍騰空,雙劍在─朵碩大刨花的彈現下,幻成─蓬寒是光雨,急瀉而落。
  白壽松應合著尚本強的招式,環轉如輪,團團的弧影泛帶著耀眼的銀輝交相層疊,互為穿回─一兩個人硬迎著雍狷的反擊卯了上去!幾件兵刃的衝擊觸撞,不僅因力道的強烈而並發出可怖又連串的音浪,更由展現於時空的速度太過快捷,各種形狀的彩焰便被扭曲了,扭曲得四散躥飛,一片零落,光的圖案炫映破碎,還加雜著人的肉,塊塊的肉,人的血,點點的血。
  雍狷首先諒身而出,他的左頰上明顯的有一條寸許裂口,肩頭處也有一片殷紅,然而他的神態卻極為平靜冷峻,這些創傷,似乎對他並沒有多大影響。
  白濤松的腳步蹣跚,混身上下血糊淋漓,走一步,地下便滴答著一灘稠血,最駭人的,還是他肚腹間的那道傷口,由胸骨到臍眼,足有尺多長,嫘□粘纏的腸臟擠出一大團,他拿雙手捧住,兩眼直瞪的望著前方,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誰也不明白他待走去哪裡。
  不過,無論他在想什麼,無論他待去何處,很顯然的,他已不會是個活人了。
  跌坐在另一邊的是尚本強,姓尚的一條右腿齊脛削落,斷腿拋置於兩丈之外,他正緊按著大腿上端的血管,以免失血過多,按住血管的兩隻手背亦是肉綻肌翻,指骨隱露,─張面孔,早巳完全變了原樣,變得不像是尚本強了。
  比尚本強樣子更難看的,是凌寒波,他不曾料到雍狷的功力精湛到這種程度,更沒有想到對方那股狠勁亦決不含糊,他自己估算失誤,且又伸援不及,感覺之窩囊,簡直比捅他兩刀還難承受。
  「豹子」鐵山的表情是出奇的僵硬冷木,他面孔肌肉緊繃,牙關挫合,呼吸急促而粗濁,目光裡透露的神韻幽邃酷厲,卻沒有憤怒,一點也沒有。
  摟著孩子的任非,目睹這一場血淋淋的搏殺下來。好不容易透過一口氣,若非形勢尚未砥定,他險些就脫口喝彩啦。
  凌寒波捂著胸口……彷彿要不這麼摀住,一顆心就會裂胸蹦出似的;他乾咳兩聲,嗓調一下子竟變得暗啞了:
  「雍狷你下得好辣手!」雍狷用左手食中二指在左頰的傷口上一抹,順勢將一溜血水彈向地下,心平氣和的道:
  「這不能怨我,二掌門,是你說的,當拳不讓父,用不著手下留情,而且,你也說過,殺戮就是這麼回事,殺人或被殺,端憑實力,沒什麼道理可講,我不是全遵照你的原則在做麼?」凌寒波冷凜的道:
  「不用賣弄你那一張巧嘴,雍狷,血債血償,今天你所做的,必須付出代價!」現在,白壽松已被兩名勁裝漢子左右扶住,他還沒有斷氣,喉管裡『呼嚕』『呼嚕』扯著痰音,兩隻眼珠了不停向上翻白,另一名勁裝漢子正手忙腳亂的想幫他把流在肚皮外的腸臟塞回原位,但是,卻如何辦得到?朱光蔚和潘升則忙著替尚本強止血上藥,這條「無翼龍」痛得全身連連痙攣,滿頭滿臉的冷汗直淌,原本青森森的那副馬臉,只這片刻,已經快扯扁了。
  雍狷的大砍刀拄立身側,他靜靜的留意著凌寒波的舉止,形態間顯得極其從容鎮定,並無一丁點勝利者慣有的驕縱反應,一……他明白,真正的大敵尚在後面,這一關不過,離結果還差得遠。
  一身白袍的凌寒波,眼險底下亦蘊育著憑般的慘白,他伸手入懷,緩緩取出一卷銀光閃閃的細鏈,這卷彩芒瑩亮的細鏈,宛如婦人頸間的飾物,並不起眼,大約只有小指粗細,等凌寒波把練於攤開垂下,才七八尺長,鏈尾輕輕搖晃著,寒輝隱泛,透一股泛青的肅煞味道。
  雍狷端祥著對方手中的這條細細銀鏈,有些猜不透其中奧妙何在,但越是如此,他便越不敢稍存輕視之心,因為不瞭解的東西往往便有難以思議的變化出現,凌寒波身為「紅燈門」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若沒有點真才實學,如何耗得到今天。
  微微吸一口氣,凌寒波開口道:
  「鐵山。」面色僵木的鐵山躬了躬身:
  「屬下在。」凌寒波冷著聲道;「你做主攻,叫朱光蔚與潘升分為左右側翼,你明白我的意思?』鐵山道:
  「屬下明白。」已幫尚本強包紮妥當的朱光蔚同潘升趕緊起立奔了過來,各自站定位置……儼然又擺成一個三面夾攻的陣形。雍狷對凌寒波所使用的戰法頗為慎成,他知道這位「半雅才子」打的是個什麼譜,姓凌的並非置身事外,而是將他自己派成「狙殺」的角色,換句話說,他才算主攻,鐵山和朱光蔚、潘升等只是擔任牽制行動的副手罷了。
  忽然,窩在路邊的任非低呼道:
  「老弟台,要不要我來幫你一把?這場面可凶隨著呢!」雍狷頭也不回的道:
  「不用,任老大,你只管護著小尋就行,我自會令力頂抗。」凌寒波望了任非一眼,陰沉的道:
  「朋友,你該多向老天爺祈告能讓雍狷得勝,否則,下一個就輪到你了,『紅燈門』決不姑息任何懷有敵意的人!」任非本能的縮縮脖頸,卻又胸膛一挺,嗓門提高:
  「姓凌的,我任某人一把年紀,場面經歷多了,什等樣的牛鬼蛇神我沒見過?你想恫嚇我,嘿嘿,一邊風涼去,任某人豈會吃這一套?」凌寒波雙目中閃動著蛇眸似的冷毒光芒,卻只輕描淡寫的吐出四個字:
  「你等著瞧。」接著,他向早已嚴陣待命的鐵山微微頷首示意。
  鐵山龐大的身軀往前逼近,斑竹棍步步點地,發出一聲聲空洞的「通」「通」迴響,這種迴響配合著他的動作,還真有點山搖地晃的聲威。』雍狷目光半垂,拄立身側的雙環大砍刀慢慢向上豎起,程亮生寒的刀鋒做著幅度極小的轉擺,異彩炫燦,別有扣人心弦的脅迫意味。『於是,鐵山暴閃而至,身手之快速凌厲,簡直出人意料,幾乎在他晃動之間;已經到達雍狷身前,斑竹棍齊眉猝點,卻又在棍出的剎那移招向雍狷的胸腹,幾式同展,更一氣呵成!
  雍狷倏退三步,大砍刀在身前須然幻為一道弧光,弧光甫現,鋒刃已「嗡」聲長吟,分指兩側,刀尖所指,正是朱光蔚與潘升的咽喉!
  鐵山反應奇快,他的斑竹棍實時收彈,矯健無比的旋出半丈,可是朱光蔚和潘升就沒有他這麻利了,朱光蔚僅得一隻左手執斧,冷電驟至,猝不及防,他於急迫之下,只好一個「懶驢打滾」的架勢仆地翻出,而潘升的鑲銅三節棍才自腰間解開,還來不及有所因應,也被逼得倉惶倒退,尚差點摔了一跤。
  雍狷驀的一個斤斗回騰,刀刃自脅下驟出,目標直點鐵山的心臟部位。
  斑竹棍突地掠起一抹淡淡的黃影,「鏘」的一聲斜磕上砍刀刀背,力道之強韌,競把砍刀擊面出半尺開外,鐵山的指耐,果然不凡!
  此刻,朱光蔚又一頭反撲回來,單手擎斧,猛劈雍狷背脊,雍狷順著兵刃旋蕩的慣性,在原地猝轉半圈,寒電飛映,猶帶著一記沉悶的鎬鋒切肉的聲響,朱光蔚那副粗壯的身材,竟隨聲分為兩截,血肉模溢中,姓朱的下半身還在向前衝刺,上半身便重重的墜跌於地。
  鐵山的斑竹棍石火般再次戮至,勁銳的疾風呼嘯湧合,掀動姓鐵的髮絲農角,越發襯得他醒目怒眉,一副咬牙切齒的凶像。
  大砍刀的刀鋒上灑起滴滴殷紅的血珠子,雍狷整個身軀往後倒仰,斑竹棍的棍梢貼著他面盤擦過,砍刀已似魔鬼的詛咒一樣附上了鐵山的肚皮。
  一條白色身影,便在這時驚鴻乍現,倏切而入。
  鐵山真若一頭受激的豹子,弓背拱腰,徒躍而起,但是,卻口中嚎叫,血噴如泉,即使像一頭豹子,光景也是一頭重創在身的豹子了。
  那條閃閃的冷電,就在鐵山嚎跳的一剎問卷上雍狷的有手手腕,當時銀鏈觸肌,雍狷才頓悟到這玩意的陰毒厲害……原來這看似又細又軟的銀鏈,全為四沿打磨得鋒利無比的小小圈環所串連,換言之,就好橡一枚枚巧細的圓形刃口銜接在一起,表面看只是一條不扎眼的銀鏈,實則尚有利刃的妙用!銀鏈一捲上雍狷的手腕,立時陷割入肉,雍狷猛然咬牙,當機立斷,刀換左手,急速切削鏈身,冷焰閃處銀鏈連著腕掌間一圈皮肉應聲而落,俄頃裡,他的一隻右手已全被鮮血染紅!
  凌寒波身形斜翻,白袍蓬飛,手中寒光耀現,那條細細的銀鏈子又怪蛇一般繞了回來,這次捲纏的位置,竟是雍狷的咽喉!
  暴退九尺,雍狷大砍刀狠插於地,但見他拋肩揚臂,業已弓出箭揚,凌寒波許是聽說過雍狷的射術詭異絕妙,有心不讓長箭離弦,他清叱一聲,加速撲來,銀鏈抖得筆直,彷彿一根尖刺,正對雍狷眉心射到!於是,弓弦震響,一道白光盈目如虹,剎時便像架接在天地之間,凌寒波只差三尺未能夠上位置,即手足揮蹬,大鳥般拔躍三丈,而長箭掠空嘯越,已穿過他的白袍下擺,更將半片衣袍撕裂帶落。
  凌寒波身子懸空打轉,還不及提勁運氣穩住逆勢,宛如來自九天,來自虛無,第二隻大竹長箭已在一片滿溢的雪華裡猝飛而來,它來的那麼無聲無息,來得那麼無隙無間,似乎它很久以前就已經嵌放凌寒波的胸膛中了。
  這位「紅燈門」的二當家號稱「半雅才子」,可是他號嗥起來的聲音卻一點也不雅,其怖厲與亢烈,宛如野獸垂死前的嘶吼,地獄冤魂的慘叫,不但刺入耳膜,連人們的心都扭曲成了一團了!
  那「嘯日虎」潘升,目呲俱裂的一聲狂號,抖起他的三節棍,沒命的衝向雍狷,雍狷卻不拔取他的第三支箭,大弓上肩,砍刀挑彈起大蓬泥沙潑迎潘升,姓潘的奮力舞棍掃擋,砍刀倏忽斜揮,這頭「嘯日虎」便齊肩被斬為兩半,血骨肉糜各隨著半片身軀濺散橫飛。
  搏殺的聲響便這麼突兀的靜止下來,四周是死一樣的沉寂,好像活著的人也不記得呼吸了。
  雍狷有些疲乏的拾起目光,緩緩四顧一一「豹子」鐵山四仰八叉的躺在兩丈之外,肚皮翻裂,花花綠綠的腸子盤溢在下腹及兩腿之間,看樣子早已斷氣;凌寒波的屍體倒跌路邊,頭下腳上的栽在那裡,大竹箭的箭尾豎立在他胸口,還偶而微微顫動;兩名勁裝漢子扶著的「雙連環」白壽松雖然仍被扶著,卻雙日凸瞪,全身僵直,顯見魂亦已離竅了,只有斷了腿的尚本強猶坐在原處,臉上的形色卻比死人好不了多少。
  甩了甩血淋淋的右手,雍狷沙著聲道:
  「還要繼續麼,各位?」五名勁裝漢子驚懼的往後倒退,甚至沒有一個膽敢去觸摸背上的兵刃,缺了一條腿的尚本強半聲不吭,牙關咬得連兩邊腮幫都鼓了起來。
  雍狷轉頭向任非,歸刀入鞘:
  「任老大,我們走。」任非答應一聲,先跑過去替雍狷取回兩支長箭,又將雍尋抱上馬背,直待雍狷坐到鞍上,這位「白首鷲」才算勉強抑止住自己的抖索。
  雍狷領頭往前行去,他策騎的速度並個快,只是平常的小碎步,任非跟在後面,一邊提心吊膽的頻頻回顧一雍狷的模樣,好像根本不在乎「紅燈門」的殘餘會發起任何行動,而任非卻旱已兩腋─片冷濕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6:11

第20章 大野狂飆顯陰魂

  頹廢的一座山神廟,蛛網密結,鳥獸的糞污遍地,東邊的半面牆也坍塌了,要不是還有尊殘缺不全的山神像供奉在香案之後,恐怕誰都搞不清楚這是何方神聖的行館。天剛黑,山風十分凜烈,氣溫顯著的降低了。
  任非耗了好一番勁,才算把這片山神廟的一角清理出來,他把各人的行囊鋪好,在背風處燃起蠟燭,跟著去外邊一條流溪裡打了幾壺冷水回來,先替雍狷臉上、肩頭、右手的傷口換過藥重新包紮,再拿出乾糧安排晚餐,忙得氣呼呼的。
  雍尋在暗淡的燭光裡怔怔的望著雍狷,輕聲問:
  「爹,痛不痛?」雍狷坦白的道:
  「刀口子割在肉上,我兒,還有不痛的?」雍尋眉宇間浮映著一層陰鬱,稚嫩的聲音在沉晦的空間幽幽迴盪:
  「爹,我好怕,那麼多壞人都想謀害你……」雍狷伸手摩婆著孩子的頭頂,神態慈祥的道:
  「不要伯,小尋,人生本來就是一條坎坷路,尤其我們江湖上打滾,草莽裡求活,日子便益發艱辛了,不過,我們既然在這樣的環境裡渡命,便要更堅強、越加惕勵,於橫逆中追尋自我的目標,兒子,人間世上無論廝混在哪個階層、行道都是一樣,不同的鬥爭永難息上,其分別僅在於有的用刀用槍、有的施計運謀巧動心機而已……」雍尋似懂非懂,吶吶的道:
  「爹,我,我但願…輩子長不大,做大人一點都不快樂歎了口氣,雍狷苦笑道:
  「傻孩子,你一定會長大的,我還指望你替雍家傳宗接代呢,然則你說得也對,做大人,的確有許多不快樂任非分別給爺倆遞上一套夾肉火燒,一壺清水,邊搖著頭道:
  「荒野破廟,風冷天陰,這光景原本就夠愁人的了,你們─老一小能不能少說些幽幽慼慼的話?聽得我他娘心都揪緊啦!」雍狷接過食物,感慨的道:
  「佛家說,人這一生,便是生老死病苦,又何嘗有個樂字在裡頭?」任非自己大口咬著火燒,咿咿唔唔的道:
  「人活著,也不見得全然是這樣,樂子要自己去找,日子過得有趣,如果成天到晚竟頂著一副愁眉苦臉,淨想些淒淒怨怨的事,那,還活得下去麼?」雍狷舉起羊皮水囊,就著囊嘴吸一口水,笑著道:
  「任老大,你倒挺看得開,難怪心廣體胖,滿面紅光,像是天下的福,都叫你……個人享啦……」嚥下嘴裡的東西,任非磋歎的道:「老弟台,這些年來,我的日子怎麼過的,你比別人清楚,可以說經常身無分文,吃了這頓不知下一頓在哪裡,我活到這把年紀,在道上也算闖的有名有姓,來至暮晚之秋,卻落到這步田地,假如換一個人,恐怕早就不想活了,我可不這麼鑽牛角尖,人嘛,但有一口氣在,吃喝拉撤總要料理,憑情是窮是苦,也得苦中作樂,盡量找點痛快;所謂享福是決談不上,只要不虧待自己,亦堪可告慰了。」燭火的光焰是青青黃黃的,暈漾漾的還在晃動著,把兩大一小三條人影映扯在灰暗剝落的牆壁上,別有一股陰幽幽詭密的氣氛;雍狷同嚼蠟似的啃著手中火燒,過了一陣才聲音低沉的道:
  「我在想、每一個能夠活在現世的人,便有他生存的條件,任老大,你也有你的長處,至少你適應環境的能力非常強……」乾笑著,任非道:
  「老弟台,不是我適應環境的能力比人強,只緣你沒走到那一步,但要湊到節骨眼上,怕是烏龜王八都不得不扮啦!」雍狷亦不禁笑了起來:「任老大,也真難為你了。」任非正聲道:
  「這不算什麼,老弟台,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以我任某人的條件,亦只能擺開這麼一點小小局面,再要楞充,便是自找難堪,倒是你,老弟台,你比我委屈多了。」「我,我有什麼委屈?我覺得還挺愜意的。」任非揀了火燒裡的一片滷牛肉細細咀嚼起來,表情十分婉惜的道:
  「今天這個世道,就怕你沒有能耐,沒有本領,但凡有兩下子,即可吃上一方,若是真正的奇才異士,更足獨領風騷,休說吃油穿綢了,小秤分金,大秤分銀的消遙辰光亦有得你過,可是老弟台你空負一身絕學,卻不願到外面來撈,端守著那份家財淨吃老本,既不肯求名,也不肯求利,只窩在一個兔子不拉屎的『南浦沌』扳著指頭數日子,你說說,夠不夠委屈?」雍狷搖頭道:「任老大,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要有所不為,也該懂得韜光養晦之道,不錯,如我出面捻股組幫,在黑道撈錢,的確能以發財,但這種巧取豪奪或者昧煞天良的不義之財,我卻不屑賺得,此外,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任憑你獨霸一方也好,名震四海亦罷,夜路走多了遲早遇鬼,放眼古今,豈有永遠迄立不倒的至尊?而一朝倒下,那景況的淒涼,更不必談了,所以衡量利害,還是像我這樣,平平靜靜度日來得好。」任非笑道:「剛才你說我挺看得開,老弟台,其實你比我更要看得開,我只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卻藏而不用,真是糟蹋了……」吞了口水,雍狷道:
  「不是藏而不用,任老大,卻要看該怎麼個用法,江湖中人,扛的是『替天行道』的大旗,這不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們待如何去一展所長啦?」任非笑哧哧的道:
  「我不敢說你是在唱高調,但這等境界,卻須吃飽了肚皮才談得到,以我而言,有片破屋聊遮風雨,一日混得三餐溫飽,業已心滿意足,像我這塊料,如何談得上『替天行道』?幾乎連自己的一條路都走不通啦!」雍狷道:「等你回去拿了銀子,手頭一寬鬆,想法就不一樣了,任老大,二萬五千兩雪花銀,應該夠你安享晚年,省用,到了時候恐怕還有得剩呢。」品味著「到了時候」這四個字的含意,任非哭笑不得:
  「老弟台,說不準哪個節骨眼上你還用得著我,可別先折短我的陽壽啦……」吃完剩下的夾肉火燒,雍狷趕忙拱手道:
  「罪過罪過,任老大,我決沒有這個意思,隨口扯淡,你可別想豁了邊,我原是想說,你愛吃豬鞭牛鞭,耗不了幾文錢,便日日燉上一鍋,那筆銀子亦足夠你吃到老了任非抹著嘴道:
  「你莫要笑我,老弟台,那話兒確然滋補,如能加幾錢人參進去一起燉,味道包管越發鮮美,等有了空,我且露一手做給你嘗嘗……」─個人在默默哨著火燒的雍尋,忽然出聲問:
  「爹,什麼叫豬鞭牛鞭呀?」雍狷─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兒子的話才好、他正在猶豫,任非已接口道;「小小子,反正那是一種味道極美的補品,是豬牛身上最貴重的東西,就好比豬肝牛心差不多,等你長大了,就知道是啥玩意了。」雍尋愣愣的點點頭,雖然仍不甚了了,卻也曉得不方便再問下去,雍狷捏捏他的臉頰,憐愛的道:
  「困了吧?兒子,好睡嘍。明天大早起來,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趕……」順從的趴到行李的另─頭、雍狷拉起毛毯,管自裡住身子。靜靜躺下去,任非瞇起雙眼令道:
  「老弟台,你這寶貝,可真是個乖巧小子一─」低歎道:
  「這孩子從小就受苫受難、不曾有過幾天溫暖安定的日子,如今隨了我來,沿途尚擔驚受伯,倍受顛沛、唉、想一想,我這做父親的虧欠他實在太多……」任非忙道「好光景便在後頭,老弟台,你也不用自責,將來有的是時間補償他。」雍狷默然無語,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搖晃中的燭火,眉心又皺結起來,在一片寂靜中,任非咀嚼的聲音就更加顯得響亮了……敢情他已來上第二套夾肉火燒了。
  伸了個懶腰,雍狷興味索落的道:
  「我也想睡了,任老大,你慢慢吃。」任非笑得有些汕汕的:
  「他娘,人到老來,反而更能吃啦,兩套肉火燒,竟還填不滿五臟廟,老弟台,倒叫你見笑嘍。」側身合衣而臥的雍狷閉上眼睛,淡淡的道:
  「能吃也是福,任老大。」任非打了個哈哈,順口又咬了一大塊火燒,─邊卻在琢磨著,怎生設法升起一堆火來才更美妙,不但可以取暖,順便也能燒上一壺熱水,燙燙手腳之外,還可沏杯熱茶來喝一─他在替雍狷打開舖蓋的時候,早已看到鋪蓋卷裡塞得有小半塊茶磚,現地的問題是,燒水的壺在哪裡?茶杯又在哪裡?搔搔後腦,他賊賊兮兮向破廟四周巡梭,找了半晌,又禁不住喃喃咒罵起來,這片廟,敢情真是破,別說水壺茶杯,就連神案上的香爐都沒得一具。
  吃完剩下的火燒,任非索性站起身來行向廟外,他楞是不死心,非要再試試運氣不可。
  小尋在毛毯底下已經睡著了,正發出均勻的鼻息來,好像逆旅之中,夢境卻還安詳,雍狷雖然緊閉雙眼,但眉宇鎖蹩,不聞鼾聲,顯見尚難入眠,不過任非起身朝外走,他並沒有任何反應。
  甫始步出那無遮攔的廟門,迎面便是一陣寒風襲來,風勢凜烈,吹得任非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連忙縮頸弓身,貼靠牆腳,一面抖索索的湊眼附近搜視,而除了一片濃稠的黑暗浮現眼底,又何來他想找尋的東西?儘管嘴裡仍在不情願的咕噸著,這位「白首鷲」可難以忍受那種沁骨的寒意,他立時敲起「退堂鼓」,拿碼子就待往裡走。
  任非才一舉步,深幽的夜暗中,已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一句人語:
  「你還想走麼?」聲音是輕淡的、虛渺的,夾雜在旋舞的山風裡卻十分清晰,更令人感受得到那股陰沉冷峻的意韻─任非徒覺後頸窩的汗毛豎立,他猛然回身,目光四轉,同時壯起膽來大喝:
  「誰?」鬱鬱的黑,墨一樣無遠無近的潑抹著,天地之間亦膠合在一團暈沉裡,任非用盡目力,也看不出丁點端倪、彷彿方纔那句人話,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但任非卻肯定他沒有聽錯,這決不是幻覺,千真萬確有人撂了這麼一句話過來。
  找不到目標,看不見對像,任非固然心腔子收縮,背脊上冷汗直冒,可是他並末因此而自欺,托諸過敏或多疑,他相信必有什麼不速之客來到,而且,就在左近。
  吸了口氣,他雙手叉腰,再次放聲叱喝:
  「是什麼人放了那句狗臭屁?有種的就站出來,大家面對面把話說明白,如此縮頭縮尾,算的哪門子英雄好漢?」這一遭,反應來了,一條人影飄飄忽忽的從陰暗中出現,宛若鬼魅般冒到近前一一黃蒼蒼的一張面孔,翻著兩隻活屍似的白果眼,唇蓄兩撇鼠鬚,形容僵木冷麻,倒真有幾分無常鬼的味道。
  驟見來人,任非不禁大吃一驚,脫口怪叫:
  「你是,郎五!」一點不錯,這自荒郊野地裡頂著一頭淒黑冒出來的人,正是郎五,「瞎胚」郎五!
  夜梟啼泣般發出一聲獰笑,郎五翻動一雙白果眼,冷淒淒道:
  「我的好表兄,天下說大固是大,說小麼也真還小,沒有多少天,咱們哥倆可不又碰頭啦?」任非見到郎五,憤怒大於驚懼,他圓睜雙目,出言火爆:
  「郎五你這狗娘養的雜碎,你坑得我還不夠苦、害得我還不夠慘?你他娘任披著一張人皮,做出來的卻全不是人事,老子六親滅絕,也不要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表弟!」郎五七情不動,硬繃繃的道:
  「你不要我這個表兄,我還不願認你這個表兄哩,大伙把立場劃清,正好辦事;姓任的,今天晚上,你就要陪著雍狷那殺千刀的東西同下十八層地獄:」任非正待叱罵,卻忽然嘿嘿笑起來:
  「郎五,你要單衝著我來,說不準還有幾分勝算,若是尚帶著雍狷老弟,你就叫茅坑搭涼棚離死(屎)不遠了!」郎五蒼黃的面孔上閃過一抹怨毒的神色,他惡狠狠的道:
  「姓雍的你眼裡是二頭六臂,大羅金仙,在我郎五某人眼裡,卻不算什麼鳥的人物,你要不信,立時三刻便把姓雍的大卸八塊給你看!」任非微瞇兩眼,皮笑肉不動的道:
  「說你是『瞎胚』,你還真是個『暗胚』,郎五,你不止眼瞎,連心也瞎了,你但要有點記性,就不會稍忘前些日吃的那個方、丟的那個臉,在雍狷老弟手底下,你活脫─只愣鳥,只配被人家撥弄著玩,怎麼看,今番你走了一步狗運,把條性命檢了回來,這段過往就全忘啦?憑你這塊料,莫說要與雍狷老弟對仗,只怕邊也沾不上,大卸八塊?呵呵,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郎五青筋浮額,握拳透掌,白果眼連連上插:
  「老王八蛋,你竟敢如此羞辱於我、輕視於我、五爺不錯是在姓雍的手底下栽過跟頭,那也是因為我一時失神才遭了他的暗算,娘的皮,人栽過一次,可不見得栽第二次,你狗眼看人低,就把我徹頭徹尾看扁啦?五爺今晚上來,便是來討債的,連本加利,通通要你們償還!」任非嗤之以鼻:
  「大言不慚的東西,你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不待五郎回答,黑暗中,又一個身影湧現,任非打眼一看,不覺又驚又怒,這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他的死冤家『飛熊』朱乃魁:
  朱乃魁施然走了過來,也斜著一雙眼,要死不活的開口道;「五哥嫌命長,我他娘也活得不耐煩了,老不死的,你就索性一起成全我們吧!」退後─步,任非手指朱乃魁。有些色厲內茬的道:
  「你這手下敗將、釜底遊魂,真正是膽上生毛,不知死活,才饒過你不幾日,你居然又敢找上門來歪纏胡賴,你當我們便殺你不得?!」面孔─揚,朱乃魁大馬金刀,昂然不懼:
  「老不死的,誰殺誰還說不准哩,此一時、彼一時,風水總要輪流轉,你做初─,我做十五,今番合著我們該露臉了,新舊恨,正好一併結算!」任非拿眼角偷瞄廟內,卻不見絲毫動靜,他心裡暗暗發急,表面上又不得不硬起頭皮愣充,天曉得這是股子什麼滋味:
  「早知道好人做不得,朱乃魁,當初就不該饒你活命,你他娘鬼門關打了─轉回去,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倒心存怨恨,辣手相向,你說說,你還是不是個人種?朱乃魁陰側側的道:「不提那檔事,我還不恨,提起來就叫我咬牙切齒,姓任的老龜孫,你們在我一干手下面前,整得我丟人顯眼、聲威掃地,猶不說,還逼我去幹─些吃裡扒外的勾當,事後要不是我師叔體諒,老哥撐腰,不用你們饒命,我師叔就活刮我了;此等奇恥大辱,你居然還當做是施恩加惠於我?老不死的,你醒醒吧,該討的討,該還的還,誰也欠不了誰!」雙方的嗓門都不小,任是山風凜烈,亦掩不住彼此間的叫罵聲,這時候,任非是真個暗裡發了毛,照理說,他出來這段時間已經不算短,而且他往外走的辰光,可以肯定雍狷還不會睡去,再加了這一吵一鬧,無論如何雍狷不會聽不到,但是,明明就沒有任何反應,更不見雍狷人影,這,卻是怎麼一碼事?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任非頓時毛髮豎立……他驟而想到,雍狷該不是棄他逃遁了吧?該不會拿著他出面做擋箭牌,自個兒私下護著孩子偷溜了吧?萬一如此,則他就算倒了邪霉,便呼天槍地,亦只有死路一條,眼前這一關,既使他豁上老命,恐怕也難安渡!郎五一翻他那只白果眼、惡聲惡氣的吆喝:
  「姓任的,你不過是點綴頭,劃拉你易如反掌,你自己吃幾碗乾飯自己心裡有數,且一邊閃著,還輪不到你在這裡充前鋒,叫雍狷那狗操的滾出來,等我們收拾了他,你好死不死罵定都是一個死字當頭!」任非肥胖的臉頰上起了一陣抽蓄,形色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心中暗暗求神求佛求菩薩,可干萬別叫雍狷走了活人,否則,他可真要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朱乃魁冷眼瞅著任非,重重的道:
  「老王八蛋,你怕啦?你寒啦?哼哼,就算你跪下求饒也不管鳥用,去把姓雍的叫出來,正好一窩子埋兩個邪蓋龜孫!」任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猶自嘴硬:
  「你衝著我發熊,算不得狠,等與雍狷老弟朝上面,你要還這麼有種,那才是本事,他那大刀長箭之一下,你們又自算什麼玩意?」朱乃魁若有所恃,狂態不改:
  「別他娘只賣口把式,叫姓雍的出來,我倒想再嘗試嘗試,他那破刀爛箭,是否還有懲等的威風?」郎五賊頭賊腦的窺探著山神廟裡的動靜,邊疑惑的道:
  「我說乃魁,從咱們現身到如今,也有一陣子了,姓雍的不會聽不到動靜,怎的卻縮著腦袋無聲無息,只叫這老不死來充頭面?你看,會不會是我們跟岔了?」朱乃魁極有把握的道:「不可能,往『南浦屯』去,就只這幾條通路,咱們自『五椏鎮』那片小客棧搭上線,沿途緊迫下來,又有『紅燈門』挨刮的事做指引,在在證明他們是行向這條山道快捷方式,眼前可不正對?就估准了這座山神廟攔住活人,姓任的老鬼亮了相,姓雍的父子還跑得廠?」郎五仍然不放心的道:乃魁,可別讓雍狷父子施了金蟬脫殼之汁,說不定他父子拿老頭做煙幕,爺倆個卻偷偷腳底抹了油,這就他娘的大大不妙啦……」冷笑一聲,朱乃魁道:「五哥,你也未免太過慮了,老不死的好不容易貼上這麼一位主兒。風燭殘年之餘正有了依靠,如何甘心輕言放過?更逞論來當替死鬼了,再說,他們也根本不知道我們綴在後頭,又何須施這『金蟬脫殼』之計?連我們都未料及於事隔多日之後能在半途追上,他們又不是神仙,更那來這等的未卜先知?」郎五朝左側的方向瞄了一眼,低聲道:「道理不錯,但姓雍的至今未朝面也不假,乃魁,不管怎麼說,我們且衝進廟裡探明究竟,娘的,有時候煮熟的鴨子也一樣飛掉哩!」朱乃魁頷首道:「好,進去看清楚再說!」郎五甫一抬步,朱乃魁又喚住了他,神態間不自覺的現出三分揣揣之色:
  「五哥,呃,就我們兩個進去?」略一遲疑,郎五忙道:「你算提醒了我,那狗操的雍狷陰毒得緊,只我們兩個,力量果然單薄了點,夜暗天明,這險可冒得太大,好,是該多找幾上幫手……」說著,他清脆的擊掌三響,夜暗中,又有兩條人影應聲竄了過來,出現之突兀,就像是從地底上冒出來的。
  這是兩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兩個人全生的滿臉橫肉,殺氣騰騰,手執一式的赤紅皮直外帶一把又粗又重的狼牙棒,捧身上的尖錐在夜色中時而寒光隱泛,那種霸勢,還真不只一眼眼。
  郎五向這倆位仁兄招呼一聲,手指廟門:
  「兩位夥計,姓雍的不曉得搞什麼鬼,窩在廟裡不肯伸頭,辰光不早,咱們可不能同他乾耗,且併肩子進廟裡去拎這狗操的出來!」兩人中,那頂了一付斷眉的漢於立時掂起狼牙棒,皮盾也旋扛上肩,聲若悶雷般道:
  「行,五哥,我們哥倆便先行打頭陣,你和朱二哥殿後掩護就得……」郎五順水推舟的道:「你們二位可得加意小心,姓雍的手把子極硬,千萬提防著莫中了他的道。」斷眉大漢信心十足的道:
  「水裡火裡也趟出了十多年,五哥,我『血狼』單彪與我兄弟『毒狼』羅銳可沒給朋友丟過人,你且請寬念,包管誤不了事!」郎五皮裡陽秋的笑了笑:「那麼,一切就有勞二位了,我們上事吧。」這「血狼」單彪─馬當先,挺胸突肚便直往前闖,他那夥計「毒狼」羅銳則緊隨於後,兩人昂首闊步,意態飛揚,完全不把還站在廟門口的任非放在眼裡。
  任非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無奈之下,只有匆匆退了回去,─入殿,他急忙望向原來雍狷父子睡覺的角隅,這一看,卻看得他週身冷汗,頭皮起炸……天老爺爺,角隅處哪裡還有他父子的蹤影?不但人不見了,甚至連鋪蓋卷都已搬空,靜蕩蕩的,就彷彿根本沒有這兩個人似的!
  單彪和羅銳甫行進殿,兩人已迅速分開,他們並不貿然搜索,只各自背靠牆壁、用眼睛向四處仔細探查,這兩匹「狼」顯然並不似他們外表那般粗莽,由他們動作之純熟利落看來,絕對是極具經驗的角色。
  山神廟裡,還是和先前一樣的殘破、一樣的幽暗,也一樣的空寂,那支蠟燭仍在默默燃燒,青黃色的光暈像歎息般微微顫晃,除此之外,整月廟堂內沒有任何異狀。
  此刻,郎五與朱乃魁亦小心翼翼的摸將進來,兩個人的四隻眼睛瞪得老大,極為緊張的不停盼顧四周,那模樣,像是生恐突冗間從暗影裡蹦出來個活鬼!
  單彪巡搜再三,卻無所見,他不由提高聲道:
  「五哥,朱二哥,這座破廟就巴掌大的一點地方,連隻老鼠藏不住,卻哪來姓雍的父子?靠東的那片廟牆早就塌了,莫不成雍家父子已經越牆而去,逃之天天啦?」嚥了─口唾沫,郎五悻悻的道:
  「娘的皮,果然人影不見,姓雍的八成是腳底下抹油了,這狗操的競連我表兄一一不,競連任非這老滑貨也拋置不管,說溜就溜……」朱乃魁一言不發,目光灼灼的逼視任非,形色凶狠而怨毒,意思似乎在表示:就算堵不住雍家父子,也必定要拿你這老王八蛋來開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6:32

第21章 地獄無門投進來

  任非只感到心跳加劇,後鬚髮直,褲襠往下沉墜,兩手手心裡全是冷汗,他不白覺的朝後倒退,那種無助無靠的絕望黑潮,連他雙眼都浸得迷濛了。
  閃亮亮的流星錘在朱乃魁手上搖蕩,他看著任非的樣,就有如惡貓戲鼠,充滿了狂諺與殘暴的意味,偏偏說起話來卻慢條斯理:「老不死的,你費盡心機巴結奉承的那一位業已棄你而去啦,你想抱人家的大腿,人家楞不讓你抱,你當他做靠山,他其實是耍著你玩,主子跑了,我看你這老奴才還有什麼皮調?」
  任非的喉管裡就像塞進了一把沙子,肥敦敦的面孔青裡泛白,他啞著聲頂抗:「姓朱的,你他娘是鄉下人買柿子,端挑軟軟的捏,你在我面前揚威耀武,人五人六,只是欺我形單勢孤,年老體衰,我已活了這一把歲數了,死不足惜,只怕你會落個以強凌弱,逼人於絕的罵名……」
  朱乃魁嘿嘿冷笑,毫不動容:「真個人之將死,其言也哀,老不死的,我以強凌弱、逼人於絕?你不用想拿這些可憐詞調來套住我 ,朱二爺沒那麼多同情心,你忘了雍狷以他的毒箭威脅我的當口,你是怎麼對付我的?在我性命岌岌可危之際,你又如何在一旁推波助瀾、幸災樂禍?娘的皮,你一直存心要置我於死地,執意縱容雍狷將我擺平,老王八蛋,你簡直可惡可恨到了極處,今天二爺我是有冤伸冤、有仇報仇,若不活活剝下你這一張人皮,我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郎五也陰森森的道:「這老滑貨的確不是玩意,奸狡惡毒,笑裡藏刀,任什麼下三濫的把戲也耍得出來,早宰了早好,免得他再去坑害別人!」
  任非驀地哆嗦了一下,扁著嘴唇道:「郎五,說起來你也算我的表弟,多少沾親帶故,有點血緣關係,眼下我已到了走頭無路,命在旦夕的地步,你就不念在那一脈香火的情份上幫我一把,至少亦不該落井下石,打我的落水狗,我總沒得罪你,何苦非逼我走上絕路不可?」
  白果眼往上翻,郎五硬著聲道:「少來這一套,表弟?誰是你的表弟?只一本『落雁三擊』的秘籍,卻獅子大開口要價,連他娘打個折扣都不行 ,這還像表兄的作為麼?還算體念那沾親帶故的情份麼?啊呸,一張嘴兩片皮,翻來履去全是你的話,老王八蛋,我可不上你這個邪當!」
  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靠在牆壁上的「血狼」單彪皺著眉道:「五哥,下一步要怎麼辦?你倒是指點一下,我們好盡快行事,這老頭子是去是留,也得聽你一聲交待,夜長夢多哪……」
  郎五頷首道:「好,二位夥計,你們趕緊越牆出去,看看能否追上姓雍的父子,這老滑貨便由我與朱二爺處置!」
  單彪乾脆的道:「遵命!」
  說著,立即向他拜弟「毒狼」羅銳一招手,兩個人迅速越過東邊的破牆,眨眼間,業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看了朱乃魁一眼,郎五道:「動手吧,乃魁。」
  朱乃魁的流星錘「呼」聲上揚,銀芒閃處,任非踉蹌倒退,邊嘶聲怪叫:「慢著,慢著,我還有話要講……」
  尖錐似的劃過兩條弧線,極具威脅性的交叉翻飛,朱乃魁沉著臉道:「死到臨頭,你這老鬼還有什麼話說?」
  任非氣喘吁吁,雙手亂搖,帶著哭腔大喊:「那冊頁,我那『落雁三擊』的冊頁……你們但要饒我一命,冊頁我自雙手奉上……」
  耀眼的錘頭「咻」「咻」旋舞,朱乃魁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道:「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說你犯賤,你還真叫犯賤,冊頁呢?冊頁在哪裡?」
  任非顫巍巍的道:「你們要答應不殺我才行……」
  朱乃魁與郎五互看一眼,姓朱的唇角噙著一抹詭笑:「冊頁先拿出來再說!」
  全身發抖、雙頰吊起的任非把兩條手臂拱抱胸前,宛如護著什麼:「我給你們,我一定給你們,可是,你們要說話算話啊朱乃魁暴烈的道:「把冊頁拿出來,哪有那麼多廢話!」
  郎五也同聲恫嚇:「老滑貨,你如果再要口是心非,暗使花巧,我們就叫你不得全屍!」
  怕是怕,慌是慌,但任非尚未到暈了頭的程度,他跺腳乾嚎著:「你們休想誆我,那句饒命的話你們一直沒撂過,冊頁在我這裡,若非得到你們的承諾,我斷斷不拿出來……」
  郎五罵一聲悻悻的道:「好吧,你交出來冊頁,我們便饒你一死。」
  停止顫抖,任非圓睜雙眼:「此話當真?」
  郎五不耐煩的道:「錯不了!」
  任非急切的道:「有什麼保證?」
  白果眼猛翻,郎五火大了:「我操你個六舅,你還要什麼保證?我五爺的話就是保證!」
  任非連朝後退,沉重的搖頭:「不行,沒有保證,只是一句空話,你們隨時可以反悔食言……」
  這時,朱乃魁冷冷的道:「五哥,你猜那冊頁兒在哪裡?」
  郎五怔了怔,道:「我怎麼猜得著?這老滑貨又奸又刁,他藏的地方只怕鬼也找不到I」
  哧哧笑了,朱乃魁道:「不見得,五哥,老王八蛋以前是防著我們,冊頁才東匿西藏,姓雍的對冊頁沒有企圖,老王八蛋便不用防他,今晚上我們追了來,他並末料及,是而冊頁就不會預先藏好,五哥,這不是明擺明顯了麼?」
  郎五回味片刻,呵呵而笑:「郎五啊郎五,說你笨你還真不笨,怎的這─層我就沒有想到?呵呵,有道理,確然有道理。」
  朱乃魁得意洋洋的道:「五哥,我一向就聰明過人,雖不能是天縱奇才,也是可稱得上奢智超凡,你是被老王八蛋那幾下花招唬住了,腦筋轉不過來,其實,只要多想想,老王八蛋即便刁滑,也刁滑不到哪裡去!」
  郎五精神倏振,面對任非呵呵梟笑:「朱老二的話你都聽到啦?老滑貨,冊頁顯見便在你身上,你不是要我們拿出『保證』麼?如今有了,送你歸天,正好一了百了!」
  任非胖臉泛著一層死灰,嘴唇不斷顫抖,他兩眼空茫茫的斜掛下來,幹著聲長嚎:「老天爺啊,你睜眼看哪,人間世上竟然有這等凶神惡煞、豺狼虎豹,他們黑心黑肝,吃人不吐渣啊,老天爺,你為什麼不打雷、不閃電、不起一陣狂風捲他們進十八層地獄好保佑善良啊?老天爺,你睜睜眼哪……」
  朱乃魁嗤笑一聲:「五哥,這老王八蛋八成是瘋啦,看那副哭天搶地的德性:」
  郎五哼了哼:「又是老套,乃魁,還有人在等著咱們,時間不能再拖了,幹掉去球!」
  朱乃魁突然大喝如雷,手上那對流星錘起似飛石,成雙點並擊任非,動作之快,無可言喻。
  別看任非在那裡神情激動、反應悲憤,暗地裡他卻時時刻刻不在做著防範……─技不如人是不錯,但若叫他就此認命,他是決不甘心的,但有一線希望,他仍然想要掙扎逃生,朱乃魁雙錘才起,他已驀地一個側翻撲了出去,同時順手一撥,將那半截殘燭也一併打熄,雙錘擊上牆,粉屑四濺,山神廟裡已驟而一片漆黑。
  黑暗裡,響起朱乃魁憤怒的叫罵:「這老王八蛋果然刁滑,競還打算做困獸之鬥!」
  郎五的聲音也在游移:「沉住氣,乃魁,他跑不掉……」
  任非蜷伏地下,一動不動,他前面正好是一具歪倒的柵架,人趴在那裡,就好像也是柵架的一部分,手不摸觸上來,便很難分辨清白。
  有腳步聲在沉重的踏走,由那模糊的體態看來,八成是朱乃魁,他完全不顧慮任非可能的反抗,橫衝直闖,如入無人之境。
  任非是塊老薑,卻也不上朱乃魁的當,他知道姓朱的有意暴露身形,想誘他出手,從而加以制殺,他自己技不如人,決不求這等僥倖,他打的譜很簡單─一但能逃命,方為上策。
  神案前,突的有─一聲「悉嗦」細響傳來,緊接著兩溜冷芒流射,但聞「吱」聲尖叫,一隻肥大的老鼠已被血淋淋的挑起拋落……是郎五一雙短槍的傑作,好犀利!另一頭響起朱乃魁的嗓門:「五哥,刺著什麼啦?」
  郎五喃喃咒罵:「娘的,只是一隻大耗子,我還當是老滑貨呢……」
  朱乃魁吐了口唾沫,有些埋怨的道:「先時就不該和那老鬼囉嗦,早早做掉了何須費這些周章?現在可好,烏曲麻黑─片,要找人卻去哪裡找上?」
  郎五開始搜尋,─邊挪步一邊道:「你不用急,乃魁,這片破廟就這麼點大,我們一寸寸的踏,我便不信拎不出那老滑貨來!」
  趴在柵架後面的任非屏息如寂,只有肚皮裡暗暗詛咒郎五與朱乃魁的十八代祖宗,同時他也焦急異常,苦苦思付著脫身之計一一郎五說得不錯,這片破廟的方圓不大,再要耗下去,只伯遲早會洩露形跡,遭至對方的毒手!
  一陣風撲面而來,任非心頭一緊,益發不敢喘一口大氣,是朱乃魁跨越柵架,摸索過去,手上─對流星錘的錘頭寒光隱閃,好不驚人。
  朱乃魁寬闊的背影便現在任非眼前,任非突起了一股衝動幾乎控制不住想撲上去給姓朱的狠狠來上─下,但隨即又將這股衝動抑壓下來,因為他很瞭解,出手攻擊的結果,無論中與不中,須要償付的代價都是十分巨大的!
  郎五又在出聲,位置不遠:「乃魁,你發現什麼沒有?」
  朱乃魁走出幾步,火爆的道:「我操那任非的血親,他就有這個本事窩藏不見,五哥,破廟裡外裡差不多全找遍了,楞是沒有老鬼的蹤影,莫不成他會隱身法或地遁術,早走了活人啦。」
  郎五冷哼─聲,道「別他娘胡思亂想,哪有這種事體?老滑貨如果懂得這些邪法,還用得著含糊我們麼?更不會落魄到眼下此般田地了……」
  踢開一片破破爛爛的蒲團,朱乃魁悼悼的道:「可是他人呢?人到底在哪裡?」
  郎五語帶安慰的道:「老滑貨包管還藏在廟裡,乃魁,稍安毋躁,這地方是不大,只是漆黑不見光影,找起人來就比較耗費手腳,我們饅慢來,姓任的篤定跑不掉!」
  朱乃魁顯然已失去耐性,他大聲道:「這─陣拖得太久,五哥,趕回頭有得罵挨,再不速做了斷,恐怕就難做交待啦!」
  幽暗中,郎五吁一口氣,道:「火折子攏在鞍囊裡,偏又忘了拿,否則抖亮了火折子,老滑貨就無所遁形了!」
  朱乃魁悶不吭聲,只是煩躁的一頭走過來,一頭走過去,手上的流星錘舞得「呼呼」亂響。
  憋氣良久的任非忽然感到鼻孔一陣奇癢,他不敢打噴嚏,又忍不住癢,只好盡量小心的拿手背去輕揉鼻子,而僅僅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已引起朱乃魁的注意,姓朱的霍然轉身,大步逼近,邊提高聲音招呼郎五:「五哥,這邊有動靜,說不定就是任老鬼,你且從那頭抄過來─一」
  任非一看,朱乃魁逼來的方向正是自己趴伏的地方,不朱乃魁吐了口唾沫,有些埋怨的道:「先時就不該和那老鬼囉嗦,早早做掉了何須費這些周章?現在可好,烏曲麻黑─片,要找人卻去哪裡找上?」
  郎五開始搜尋,─邊挪步一邊道:「你不用急,乃魁,這片破廟就這麼點大,我們一寸寸的踏,我便不信拎不出那老滑貨來!」
  趴在柵架後面的任非屏息如寂,只有肚皮裡暗暗詛咒郎五與朱乃魁的十八代祖宗,同時他也焦急異常,苦苦思付著脫身之計一一郎五說得不錯,這片破廟的方圓不大,再要耗下去,只伯遲早會洩露形跡,遭至對方的毒手!
  一陣風撲面而來,任非心頭一緊,益發不敢喘一口大氣,是朱乃魁跨越柵架,摸索過去,手上─對流星錘的錘頭寒光隱閃,好不驚人。
  朱乃魁寬闊的背影便現在任非眼前,任非突起了一股衝動幾乎控制不住想撲上去給姓朱的狠狠來上─下,但隨即又將這股衝動抑壓下來,因為他很瞭解,出手攻擊的結果,無論中與不中,須要償付的代價都是十分巨大的!
  郎五又在出聲,位置不遠:「乃魁,你發現什麼沒有?」
  朱乃魁走出幾步,火爆的道:「我操那任非的血親,他就有這個本事窩藏不見,五哥,破廟裡外裡差不多全找遍了,楞是沒有老鬼的蹤影,莫不成他會隱身法或地遁術,早走了活人啦。」
  郎五冷哼─聲,道「別他娘胡思亂想,哪有這種事體?老滑貨如果懂得這些邪法,還用得著含糊我們麼?更不會落魄到眼下此般田地了……」
  踢開一片破破爛爛的蒲團,朱乃魁悼悼的道:「可是他人呢?人到底在哪裡?」
  郎五語帶安慰的道:「老滑貨包管還藏在廟裡,乃魁,稍安毋躁,這地方是不大,只是漆黑不見光影,找起人來就比較耗費手腳,我們饅慢來,姓任的篤定跑不掉!」
  朱乃魁顯然已失去耐性,他大聲道:「這─陣拖得太久,五哥,趕回頭有得罵挨,再不速做了斷,恐怕就難做交待啦!」
  幽暗中,郎五吁一口氣,道:「火折子攏在鞍囊裡,偏又忘了拿,否則抖亮了火折子,老滑貨就無所遁形了!」
  朱乃魁悶不吭聲,只是煩躁的一頭走過來,一頭走過去,手上的流星錘舞得「呼呼」亂響。
  憋氣良久的任非忽然感到鼻孔一陣奇癢,他不敢打噴嚏,又忍不住癢,只好盡量小心的拿手背去輕揉鼻子,而僅僅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已引起朱乃魁的注意,姓朱的霍然轉身,大步逼近,邊提高聲音招呼郎五:「五哥,這邊有動靜,說不定就是任老鬼,你且從那頭抄過來─一」
  任非一看,朱乃魁逼來的方向正是自己趴伏的地方,不由得迭聲叫起苦來,眼瞅著人家已越走越近,另─頭郎五也包抄至側,光景是大大的不妙,如果他再不有所反應,只有束手待死一途!猛一咬牙,任非剛想豁出命去先行撲擊朱乃魁,─個可思議的變化已猝而發生一一─就在香案後,供奉的那尊殘剝的山神橡背面,─溜寒森森的光焰突兀暴射,光焰的流燦不但奇快奇準,更且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芒彩始閃,已聽到朱乃魁─聲怪叫,連滾帶爬的翻出老遠!
  包抄過來的郎五不由大吃一驚,他趕忙站定下來,揣
  揣不安的發聲問道:「乃魁,乃魁,剛才是怎麼回事?」
  朱乃魁人在黑暗裡殺豬般嚎叫起來:「我遭人暗算了,五哥,肩頭上少說也被片去了二兩肉,這廟裡有鬼,有鬼呀:」
  郎五的頭皮一陣發麻,卻強做鎮定的道:「少他娘胡說八道,人間世上何來鬼魅,你該不是一時疏失,吃那老滑貨算計了吧?」
  那邊傳來朱乃魁的吁吁急喘:「不可能,五哥,任老鬼那幾下子我見識過,便再給他加上十年功力,他他沒有這種能耐,他算什麼東西?出手之下便傷得了我?」
  背脊上驟然起一股寒氣,郎五全身肌肉都僵硬了,他結結巴巴的道:「乃,乃魁,咱們,呃,得小心了,我看,這其中有點邪門,我想,我想……」
  朱乃魁大叫:「你在想什麼?倒是說出來呀,五哥,我左邊衣襟全叫血給浸透了……」
  郎五努力壯起膽來,腔調中帶著微顫:「乃魁,我在想,莫不成是雍狷那斯窩在這裡?」
  一顆心差點便跳進了喉管,朱乃魁急忙左盼右顧,驚懼莫名:「哪會有這種事?五哥,你別他娘嚇唬我,先時咱們摸進廟來的辰光,明明裡外全探查過了,都不見姓雍的影子,只─轉眼,他如何能猛古丁冒出來?」
  郎五憂心仲仲的道:「然則你受到暗算了乃是事實,老滑貨並無此等功力,廟裡又沒有其它的人,難道說,你當真相信是被惡鬼抓傷丁?」
  朱乃魁奇怪自己一頭的冷汗是何時沁出來的,他慢慢朝郎五那邊靠過去,邊口乾舌燥的叫:「五哥,五哥,情況可不透著邪門?我這就湊過來,咱們也好彼此照應……」
  郎五正待答話,斜刺裡驀起……聲爆響,好似有什麼物體旋飛頭頂,慌忙間,他奮力向後躍退,而就在他躍退的泣置,冷電倏忽映炫……似乎早已經量好了尺寸,端等他自投羅網來了。
  ……聲驚叫出自郎五口中,他拚命縮身扔腰,一對紅纓短槍同時反挑急壓,任是因應的動作夠快,亦少不得搭綴上點皮肉,但聞「呱」的一聲,他老兄屁股上已被血淋淋的削掉了一塊。
  喉裡悶響著,郎五跟踉蹌艙出幾步,那邊,朱乃魁駭然低呼:「你又怎麼了?五哥,可也著了道?」
  郎五伸手在臀股處一模,粘糊的沾了滿掌鮮血,他不禁又驚又怒的叫罵:「沒有錯,乃魁,決沒有錯,是雍狷那狗操的窩在這裡;姓雍的,你給我聽著,我們今晚上主要就是衝著你來的,你算條漢子,便明槍明火和我們對仗,陰在暗裡打偷襲,只是雞鳴狗盜的作為,上不得台盤……」
  這裡在聲聲叫罵,任非卻喜出望外,興奮得幾乎發抖,他確信自己─條老命已可保全,尤其是那種未被拋棄的感受更屬振蕩心脈,他總算沒有看錯人,具有忠義情懷的角色,永遠具有忠義情懷,任憑如何形勢險惡,始終不易。
  現在,雍狷已證明給任非看了。
  只不過,雍狷仍然沒有亮相,他仍然隱匿在黑暗中。
  郎五又在吼喝:「雍狷,你個縮頭縮腦的雜碎,不要以為隱在暗處我們便收拾不了你,眼下這片破廟里外,早已布妥了天羅地網,就算你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也決計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吼罵聲在殿堂間迴盪飄漾,卻沒有引起任何反應,雍狷不出現就是不出現,似乎鐵了心肝,非要把郎五與朱乃魁兩個人嚇破膽不可。
  顫顫驚驚的橫跨一步,朱乃魁開口道:「我說五哥,敵暗我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既然是搏殺拚鬥,哪有只能挨打,無力回手的道理?我看,我們得另謀對策才行……」
  郎五極為緊張的頻頻向四周竊視,邊心神不屬的道:「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好的『對策』?」
  朱乃魁放低了聲音:「先衝出去再說,一旦踏出這片破廟,我們就有粵援了!」
  郎五完全沒有自信的道:「衝得出去麼?」
  朱乃魁強打精神道:「不管能不能衝出去,總得試試,五哥,我們豈可在此等死?」
  舔舔嘴唇,郎五又恨又惱的道:「老實說吧,乃魁,我原是等單彪和他兄弟羅銳及早返回來幫我們一把,無論輸贏,也不至於過份的灰頭土臉,如今可好,這兩個東西去了懲久不見蹤影,只我們哥倆在此撐持全局,這不明明看我們的笑話麼?」
  朱乃魁壓著嗓門道:「等不及他們兩個了,五哥,我們自己要早做打算郎五目光四游,咬牙切齒的道:「好吧,乃魁,我前你後,互為掩護,現時就行動!」
  深深沉沉的拗暗中,朱乃魁伸出手來:「五哥,我的手伸在這裡,你回拍一下,也好先把你我間的距離做個估量……」
  郎五回手拍過去,肉掌相擊,發出清脆的一響,他點著頭道:「就這樣保持間距,乃魁,我們相隔大約只有尺把兩尺,正可及時照應。」
  在那片漆黑裡,朱乃魁宛似見了鬼一樣驀地怪號起來:「我的親娘,五哥,你是在拍誰的手?我這只巴掌好端端的伸在這裡,連沾也不曾和你沾上一下……」
  郎五隻覺腦袋「轟」聲震響,好像剛才摸到的是一塊烙鐵,燙得他連連甩手,偏又上下牙齒「格」「格」交磕,整個人都抑止不住的在抖索,光景有點像發寒熱:「乃……乃魁,我先拍到的,不足,不是你的手?」
  朱J5魁的聲音顯然走了腔:「真個活見了鬼了。五哥,我根本沒碰著你……」
  倒吸了一口冷氣,郎五不禁毛髮驚然:「那,那會是誰的手?」
  朱乃魁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咻咻有聲:「老天,你說說,那會是誰的手?」
  郎五的衣襟業已裡外透濕,朱乃魁的話傳過來,他頓覺週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兩眼望出去,彷彿幻影幢幢,浮沉遊走於黑暗的空間,感覺中,像是陷入一個掙扎不醒的夢境裡,全身都被禁制住了。
  朱乃魁又在恐懼的叫喚:「五哥,五哥,你沒事吧?」
  用力摔摔頭,郎五像生了一場大病也似,聲音潺弱:「還好,乃魁,我們沖是不沖?」
  朱乃魁沉默俄頃,一橫心道:「待在這裡,只是叫他零宰碎割,死路一條,五哥,沖一衝或許尚有機會……」
  郎五猛然大吼:「衝!」
  「沖」字出口,他已一躍七尺,人在半空候忽一個倒翻斤斗,「呼」的一聲飛快向廟門那邊掠去。
  朱乃魁和郎五幾乎是齊一動作,身形暴出,有若一頭牯牛般奮力衝刺,形走風生,倒像一座肉山在挪移。
  就在他們雙雙往外突圍的瞬間,廟門循上有如瀉下一蓬光雨、一片落星、一道直掛的瀑布,尖厲的破空之聲淬然嘯呼而起,懲般銳勁的力道湧合回捲,郎五首先鬼叫著撲地狂滾,像煞葫蘆溜跌,朱乃魁的流星錘迅速連環閃擊,卻在密集的「叮噹」碰撞聲中迭次反彈,他也好漢不吃眼前虧,身軀驟拳,亡命般幾個跟頭倒翻回來。
  於是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切情況立即靜止下來,光焰消失了,寒氣飄散,破廟內靜蕩蕩的,看不出丁點異狀。
  朱乃魁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疊聲嗆咳著:「五……哥,五……哥,咳咳,你在哪裡?你還安好吧?
  大哥……咳……」
  好不容易才從地下撐持著半坐起來,郎五是一頭一臉的灰土:「乃魁,我在這裡……你受傷了沒有?」
  混身上下檢點了一次,朱乃魁憋著嗓音道:」除開先前肩上挨的一記,倒沒有其它傷口,五哥,你呢?」
  郎五挫著牙道:「我臉盤上掛綵,傷得怎麼樣還不知道,只覺得下巴顎上火辣辣的一陣陣刺痛……乃魁,姓雍的居心惡毒,他是要─寸寸的活剔我們……」
  朱乃魁激靈靈的訂了個哆嗦,暗影裡看不清他的臉色,促卻篤定不會好看:「五哥,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顏面了,我們再不求救,眼瞅著便性命難保,好死不如賴活著,丟人顯眼只有這一遭一……」
  郎五尚在猶豫:「這未免過於難堪了,乃魁,他們與你的關係不同,你厚厚臉皮也就罷了,我好歹總有點行情,這不等於拿把土朝自家面盤上抹麼?」
  乾咳─聲,朱乃魁急切的道:「五哥,什麼時候了,你還顧面子?人可只有一條命,如果命都沒了,面子更到哪裡去找?你想開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郎五沙著聲音道:「也罷,便算我時運不濟……」
  朱乃魁的嗓門一下子拉大了,活脫他的喉嚨裡裝了一─具大喇叭:「師叔,師叔啊,七姨,七姨,我們被姓雍的一夥人馬困在此地了,情況危急,命在旦夕,請師叔和七姨快快來救命啊……」
  喊叫過一輪之後,他又連忙低促的招呼郎五:「你也叫呀,五哥,我一個人音量不夠,兩個人一起喊,聲音大得多……」
  郎五十分尷尬的道:「這,這個……」
  朱乃魁著急的道:「快,五哥,跟我一塊叫……師叔,你老人家快來救命啊,七姨、七姨,我們已經陷入重圍啦,眼看著便要不支,便要被人宰殺啦!」
  郎五無可奈何,橫豎把臉面豁出去了:「救命、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哪……」
  二人聲調之大猶在其次,那種淒厲悠長的腔韻更似狼啤、聽入人耳,簡直要命,破廟頂端的塵土受到聲浪的震動,正緩緩紛落,而躲在角隅的任非不由得雙手按耳朵,差點就被他們喊瘋了。
  ……片雞毛子怪叫裡,廟東側坍塌的那片破牆外忽然人影閃晃,兩條大漢掠身搶入,同時火光倏閃,兩管火折子業已燃亮……跳動的光芒映照著人臉,乖乖,那不正是出去追人追到如今的「血狼」單彪和他的夥計「毒狼」羅銳麼?
  郎五同朱乃魁面對火折子照亮下的兩張臉孔,不由得齊齊雖然停聲,目蹬口呆的望著那兩條「人狼」,模樣之窘迫羞慚、可謂無以復加,如果地下有道縫隙,他們只怕早鑽進去了!單彪和羅銳亦不免滿面迷憫之色,他們愣愣的打量著郎五與朱乃魁,一時之間,還真不敢斷定這兩位老兄是不是起了癲狂?
  用力在臉孔上抹了一把,郎五滿肚皮的悶氣:「你們怎麼搞到現在才回來?只差一步我和老二就遭人家的毒手……」
  單彪的目光迅速游移於破廟的四周,卻疑惑不解的道:「五哥,廟裡空無一人,你們卻是遭到哪一個的毒手?
  任非那老傢伙又去了何處?我們是在半里之外聽到這邊的呼號聲,唯恐五哥與朱二哥發生意外,才特別加勁趕了回來……」
  郎五與朱乃魁面面相面面相覷人心中那股子窩囊就甭提了,他們跟著朝廟裡搜視,這一看,禁不住瞠目結舌……單彪說的一點不錯,整片破廟裡,空蕩蕩的何來人影?甚至連他娘的任非也不見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6:54

第22章 劍拔弩張凝煞氣

  羅銳這時一個箭步槍到牆邊,把掉在地下的半截殘燭撿起來,拿手上快要燃盡的火招子點亮燭蕊,又小心翼翼的插隱了,這才免得廟裡再陷入黑暗。
  燭火閃閃折折的在跳動,摻黃雜青的光陷反映著郎五和朱乃魁的兩張面孔,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單彪也感覺氣分不對,他連忙扯開話題:「先前奉五哥之渝,同我兄弟去追攆雍家父子,可是一直趟下去十好幾里地,都不見蹤影,恐伯已經走遠了,兄弟又顧慮以五哥或朱二哥說不定別有差遣,不敢再追,只有繞回頭來向五哥及朱二哥覆命!」
  郎五悶不吭聲,只咻咻的沉重呼吸著,朱乃魁卻憋不住嚷嚷起來:「老單,你和羅銳當然追不上雍家父子,那小雜種人在何處不知道 ,但姓雍的卻根本沒有離開左近,甚且根本沒有離開這間破廟,你們一走,他就出現啦,真個神出鬼沒,見首不見尾,飄飄忽忽,端他娘抽冷子打暗算,我和五哥吃足了苦頭,差一點便叫他零割碎刮啦……」
  單彪又本能的移目四望。
  神色有些怔仲的道:「可是,呃,朱二哥,這裡並沒有姓雍的影子!」
  朱乃魁怒道:「兩條腿生在他身上,他要怎麼活蹦亂跳,你有什麼辦法?老單,莫非你信不過我?」
  單彪忙道:「不敢,朱二哥的話,我怎敢不信?」
  朱乃魁暴躁的道:「只在你們回來之前,五哥與我還險些著了他的算計,你們看我肩膀頭的傷口,五哥屁股上那血糊淋漓的一片,全是姓雍的下的毒手,假如不是他,難到我和五哥發了瘋,自己朝自己身上剜肉?」
  單彪低聲道:「朱二哥,姓雍的如今人在哪裡?」
  呆了呆。
  朱乃魁悻悻的道:「鬼才曉得他去了哪裡,眨眨眼這狗操的就不見了!』輕咳一聲。
  單彪又道:「那任非呢?大概已被二位擺平了吧?」
  朱乃魁面空一熱,羞惱交加:「本來那老王八蛋是死定了,壞就壞在五哥同我輕敵太甚,一時疏忽之下吃他打翻燭火,趁著暗影逃過命去,加以姓雍的隱伏在側,幫著掩護反打,便把他娘一隻甕中的鱉愣是變做鳥飛了……」
  嚥了口唾沫。
  單彪陪笑道:「這麼說來連任非也跑啦?」
  臉色一沉。
  朱乃魁大不高興的道:「老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單彪打著哈哈道:「只是問問而已,朱二哥,你可別多心……」
  一直不曾出聲的羅銳,這時忍不住了,他簡單明瞭的道:「朱二哥,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朱乃魁遲疑了片歇,剛要開口回話,廟門外已經施施然走進兩個人來。
  前行的那位,正是白髮白鬚,神情飄逸的「不老金剛」賈如謀,跟在賈如謀後面的那個錦裳肥婆,不是「邪狐」陰七娘是誰?
  一見賈如謀與陰七娘,朱乃魁馬上就矮下半截,他急趨數步,垂落雙手。
  躬身哈腰:「師叔,七姨,天可憐見,二位老人家總算是及時趕來了……」
  郎五同單彪、羅銳三人也連忙上前行禮,賈如謀擺擺手,從容自若的道:「都免了;乃魁,剛才誰在這裡鬼喊鬼叫?那聲調就和宰豬一樣,難聽透頂。」
  朱乃魁臉紅脖子粗的道:「請師叔、七姨明鑒,全怪弟子無能,給二位老人家增添麻煩,實在也是情況太過危急,不得不向師叔、七姨告警求援!」
  「哦」了一聲。
  賈如謀道:「如此說來是你在吆喝?」
  朱乃魁囁懦地道;「弟於是逼不得已……當時命在旦夕,眼看便要濺血橫屍,若再不告急,怕就見不到師叔、七姨了……」
  賈如謀微微一笑:「是誰把你和郎五逼得這麼狼狽?」
  朱乃魁紅著臉道:「還不是雍狷那惡胚……」
  賈如謀閒閒的道:「乃魁,我們沿途辛辛苦苫綴上來,便是為了截攔雍捐,搶回孩子,不是說好了由你們引他出來到對面的山崖下,再由我和你七姨對付他麼?既然遲到了人,為什麼你們又不依計行事呢?反叫我和你七姨待在崖下,吃足了山風,來了猶弄得灰頭土臉,幾乎自身難保,這豈不是陡亂步調麼?」
  額頭上冒出汗水,朱乃魁誠惶誠恐,期期艾艾的道:「師叔責備得是,呃,弟子該死,弟子無能……」
  郎五也吶吶的道:「賈老,這也是在下的疏失,還望賈老、陰前輩恕有則個……」
  輕輕歎一口氣。
  賈如謀道:「罷了,如今姓雍的父子何在?」
  朱乃魁尷尬的道:「回師叔的話,弟子與五哥是在這間破廟門口堵住那任非的,當時雍家父子顯然便在廟裡,弟子為了小心起見,還特地將單彪、羅銳兩個喚來,大夥一同衝入廟內,可是,呃,卻做夢也沒想到竟然不見雍家父子蹤影……」
  賈如謀皺眉:「乃魁你要搞清楚,是雍家父子原本就不在這裡,抑或在你們入廟之前逃走?」
  朱乃魁忙道:「依弟子看來,姓雍的父子當時絕對還在廟裡……」
  賈如謀道:「你一直不曾和雍家父子朝面,如何這般肯定?」
  朱乃魁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
  道:「弟子雖然一直沒有看到雍狷和他兒子,可是在弟子等追殺任非的時候,卻被人在暗影裡狙擊多次,弟子和五哥全都掛了彩,師叔,姓任的是個稀鬆貨,決沒有這樣的手段,你老說,這算計人的東西不是雍狷還會是誰?」
  沉吟了一下。
  賈如謀道:「有道理,這樣看來,那雍狷只怕還隱藏在附近。」
  站在旁邊的陰七娘忽然惡狠狠的開口道:「這一遭只要逮住姓雍的,我決計先廢掉他的武功,再挑斷他的肩胛骨與腳筋,看他還跑不跑得了:」
  朱乃魁跟著脅肩笑:「何必這麼麻煩?七姨,一刀宰了豈不省得多?」
  陰七娘哼了哼。
  給朱乃魁一個白眼:「你還有臉說呢,姓雍的上次走了活人,外加帶一個兒子上路,全是你壞的事!』朱乃魁把臉一紅,汕汕的道:「七姨娘息怒,呢,弟子只是百密一疏,計謀有了破綻生伯朱乃魁面子上掛不住,賈如謀訂著圓場道:「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倒是眼下怎麼去追搜那雍家父子?你們可有腹案?」
  朱乃魁看看郎五卻苦笑著攤攤手,單彪與羅銳則不出一聲,擺明了只是「聽命行事」的姿態。
  陰七娘大聲道:「如謀,你也不必問他們的意思了,你有什麼打算就照你的法子去辦。」
  賈如謀笑笑道:「荒山僻野,長夜漫漫,單憑我們六個人去搜尋雍家父子,實若大海撈針,難上加難,他父子只要隨便找個角落一躲,我們就沒有轍了!」
  朱乃魁楞愣的道:「那,莫非就此罷手不成?」
  搖搖頭,貿如謀道:「當然不就此罷手,否則我們還追上來幹什麼?我只是說,在目前的情形下,很難找到他們。」
  朱乃魁有些著急道:「師叔,一定要想法子揪姓雍的出來才行,尤其他那小免崽子,如果搶不回去,我老哥勢必要活剝了我……」
  陰七娘冷冷的道:「看你那副沒出息的德性!」
  朱乃魁陪笑道:「那杜媚的脾氣七姨也曉得,我雖不含糊她,我老哥卻被她吃得死脫,只要枕頭邊上多嘀咕兩句,我就吃不消了,她兒子是她的命,她又是我老哥的命,七姨,你老說我,我夾在中間苦是不苦?」
  陰七娘嗤了一聲:「你這是咎由自取,誰叫你把那女人的寶貝兒子抱給了姓雍的?你捅出來的紕漏,當然應該你去解決,你苦不苦?
  怎不問問我和你師叔苦不苦?一大把年紀了,還得餐風飲露,半夜三更在這窮山惡野裡奔波,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怎麼能不受人使喚?我是老來背運,大半輩子可也沒受過這種罪!」
  賈如謀輕聲相勸:「行了七娘,你也用不著發這些牢騷,乃魁亦是身不由己,他自己的哥哥嘛,有事情他怎能不盡心盡力?誰叫我們和乃魁又有這層關係?他須要幫忙的時候,我們自然義不容辭!」
  朱乃魁是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哭喪著一張面孔道:「多謝師叔體涼,弟子亦知道罪孽深重,恨只恨自身無才無能,有了麻煩猶得拖累師叔七姨隨同吃苦受罪,這全是弟子不孝、弟子混帳……」
  笑了笑,賈如謀道:「乃魁你不必自責過甚,你七姨是火暴性子直腸人,有什麼講什麼,別說是你,我老頭子吃起屁來的辰光,你也不是沒見過,但等她火氣一消,便雨過天晴啦……」
  陰七娘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老不羞,在晚輩面前也敢講這種往臉上抹灰的話,不怕自貶身價?」
  賈如謀一拂白髯,倒是灑脫:「我們也算老夫老妻了,百年修得的緣份啊,便退讓一步,又有什麼難以為情的?」
  朱乃魁乘機拍上馬屁:「師叔和七姨真是神仙眷侶,感情老而彌堅,人家說伯老婆是大丈夫,師叔可不恰稱充當?」
  不待賈如謀開口,陰七娘已笑罵道:「聽聽朱乃魁的話吧,簡直就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郎五在旁邊憋了這一陣,有些忍不住了,他謹慎的道:「請示老賈,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法?」
  賈如謀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他不徐不緩的道:「我方才說過,僅以我們六個人的力量,想在這遼闊險峻的山野裡搜尋雍家父子,無異大海撈針,成事希望極其微渺,因此我們不去找他,端等他來找我們。」
  呆了呆,郎五迷惑的道:「等姓雍的找上門來?呃,賈老,這,這行得通麼?」
  賈如謀道:「如何行不通?」
  郎五忙道:「在下的意思是,雍家父子好不容易才脫離我們的追攔正好遠走高飛,逃之天天,豈會反過頭來自投羅網?再說,他身邊還帶著個小孩於,行動不便,易受拖累,孩子又是他的心肝肉,他怎麼可能冒這樣的風險?」
  賈如謀形態深沉的道:「郎五,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然而這只是對一般人而言,若把這套假設放在那雍狷身上,就不一定能切合了,姓雍的我雖只見過一次,但深深感受到此人強韌的反抗力與旺盛的攻擊心,尤其為了保護他的獨子更會不顧一切,豁命以拼;我問你,他就算今天晚上逃得掉,莫非永遠都能躲得開?」
  郎五道:「我們知道他的老窩在哪裡,原就是打算直搗他家去的,既使他棄家而逃,我們也會想出辦法逼他出來:」
  點點頭,賈如謀道;「這就是了,他的家乃是他的根,一個人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誰也不肯輕言毀棄家園而自甘飄泊異鄉,更何況還須時時提防、日夜憂心,雍狷決非這種忍辱苟安,得過且過的人,他必然會全力抗拮甚至主動反擊,郎五,這便是我判斷他極有可能先來找上我們的原因!」
  吸了一口涼氣,郎五喃喃的道:「他真會有這大的膽子?」
  賈如謀笑道:「郎五,不是我倚老賣老,天下形形色色的人,我見得多了,哪一個大約是種什麼德性,只要接觸個一兩遭,便可揣摸七八分,我告訴你,世間真有此等的角色─一─悍不畏死,當機立斷,而且勇猛無比,決無返顧,如果你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物,唔,那雍狷差不多就是了!」
  郎五又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連連翻動著白果眼道:「幸好有賈老及陰前輩在此坐鎮,要不然,我還真有點心裡發毛哩……」
  朱乃魁雙眉豎起,頗不服氣的道:「五哥,別講這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你是上一遭吃姓雍的整怕了,把你四攢馬蹄,像只肉棕於一樣擱在山坡上,你要知道,他坑得了你一次,難道還能叫他再坑第二次?這裡有師叔、七姨在,有我們在,容不得他連翻撒野……」
  郎五好像被人摑了一記巴掌也似,頓覺滿頰火辣,怒火上升:「朱老二,人說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你他娘把這些窩囊事給抖出來是什麼意思?莫不成你就沒有在姓雍的手下栽過斤斗?我只是為了慎審起見,才向賈老及陰前輩請示機宜,你犯得著就給我這麼難看?」
  朱乃魁也省悟到自己的話未免說重了些,場面上打滾有人最忌諱的就是被當眾奚落,尤其那些丟人顯眼的事更加提不得,他嘴一快溜了出來,莫怪郎五要冒火,於是臉色一轉,嘿嘿笑道:「五哥,你別誤然,我哪敢給你難堪?我的原意是要給你打氣來著,就是這張口拙,言詞上運用不當,你千萬莫生氣,算我放屁不就結了?」
  賈如謀接過嘴道:「你們哥倆還吵什麼?現在豈是鬥嘴鬥氣的辰光?大伙好好歇著,養精蓄銳,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有狀況。」
  郎五與朱乃魁都不吭聲了,走到一邊偕同單彪、羅銳等一齊靠牆坐下,默默閒目養起神來,賈如謀則攜著陰七娘並倚香案之前,卻四目圓睜,形色戒慎,毫無一丁一點的睡意。
  望出去是兩眼漆黑,不辨東西,任非在雍狷強有力的大手牽引下,跌跌撞撞騰雲駕霧似的跟著奔跑,沒片刻功夫,已經來到一片斜坡上,這片斜坡的坡度不大,生滿雜木林子,在背風的所在,有一個崩塌下去的土洞,雍狷的坐騎「乘黃」加上任非那匹馬兒,便悠閒的拴在洞邊噴鼻購蹄,側身入洞,哈,雍尋可睡得正香正酣哩。
  這個土洞坍陷的面積說得上淺窄,三個人擠在裡面稍嫌擁擠,不過既溫且暖,足遮風寒,至少要比露宿荒野舒服的多,而鼻間聞著那股隱隱的泥土氣息,心裡就越加踏實多了。
  任非喘息著一屁股坐將下來,手捂胸前,剛算轉過一口氣,雍狷已把水囊遞到,他接過來仰起脖子狠命灌了一陣,才長吁一聲拿手背偕去唇角水漬,望著雍狷呵呵低笑,笑得有點傻氣。
  在任非對面盤膝而坐的雍狷,黑暗中仍然目光灼亮,他平靜的道:「你笑什麼?」
  任非又喝了口水,壓著嗓門道:「有兩個原因令我發笑,第一,我總算交對了朋友,在危急的當口,朋友不但未棄我而去,更冒死相援,其二,你幹的好,把郎五和朱乃魁兩個王八羔干整得團團打轉。呼天喊地,不但剜下他們的人肉,更叫他們丟盡了丑,老弟台,這才真是大快人心,你說,我能不笑不樂?」
  雍狷道:「你以為我丟下你不管了?」
  任非坦白的道:「在那種情形下,老實說,我有一陣子的確是如此以為,我當你領了孩子跑啦,我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糟老頭,對你只有牽累,毫無助益,你要拋下我,並沒有什麼損失,我的生死,也無關乎你的痛癢……」
  雍狷笑道:「任老大,虧你白活了這大歲數,居然還認不清什麼人是什麼人!」
  任非感慨的道:「不是認不清,當時我可真慌了手腳,有一種,呢,窮途末路,命在旦夕的絕望與沮喪,直覺裡是束手無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那光景,如何還有信心?」
  雍狷道:「其實你是過慮了,任老大,姓郎的在廟門外和你搭腔,我立即警覺情況有異,隨以最快的行動抱起小尋,越東牆之側牽了「乘黃」便走,只繞了兩圈便找到這個地方,我看看倒還隱密,囑附過小尋之後馬上就回頭摸到廟,那正是你打翻蠟燭的時間,你們彼此的一場追逐好戲,我全躲在神像後面看得清清楚楚……」
  任非不由埋怨起來:「原來你早就摸回來啦,卻為何不及時現身搭救於我,害得我狼奔濯突,擔足了驚險?老弟台,你不知道,人躲在黑影裡,差一點連尿都嚇出來了!」
  雍狷哧哧一笑:「不要說得那般可憐,任老大,你的反應還挺不錯,相當機伶沉著,你趴在那半付柵架之後,屏息如寂,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柵架的一部分,在那種形勢下,虧你還如此沉得住氣!」
  吁一口氣,任非餘悸猶存:「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老弟台,人家逼命業已逼到頭上來,能不豁力掙抗?總不合束手待斃呀,不過我那時的心情,咳,悲惶透頂……」
  雍狷道:「任老大你莫怪我沒有及時出手助你,其中實另有原因,因為我不確知對方來了多少人,所具實力為何,只好暗中留意觀察,並做防範,至於你的安危,早在我掌握之中,以我的能耐而言,郎五和朱乃魁兩個還傷不了你。」
  任非好奇的道:「老弟台,難道說在那樣漆黑一片的情形下,你也完全看得見?」
  雍狷平實的道:「我從小就苦練『密室入微』的功夫,這種功夫,專門訓練眼力,學成之後,可以憑借任何細弱的光線在黑暗中洞察景物,譬如說,兵刃的反光,星月的餘輝,遠處的燈火,甚至人們瞳孔中的光芒,都能利用來擴展視野,並產生極佳的效果;破廟裡你們望出去是沉沉暗暗,在我來說,還算看得清白。」
  「這就是了,少時不好學,老大徒悲傷,我他娘以前年輕的辰光,跟師父學本事總然取巧投機,敷衍馬虎,根基哪還扎的牢靠?趕到這一把年紀,才明白仍是自己害了自己,藝業不精,把式粗拙,難怪處處吃癟受氣,抬不起頭來,老弟台,我好悔恨……」
  拍拍任非膝蓋,雍狷寬慰著他:「你也不必失悔,任老大,我說過,你亦有你生存的條件,適應的本錢,功夫學得精,並不一定全是好事,你沒聽過人家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這兩句話?多少好本領的人,到頭來都落得橫死的下場,還不如像你這樣自知藏的好。」
  任非苦笑道:「娘的,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就因為自己功夫不行,手下稀鬆,才屢屢遭人欺凌買落,又不得不忍氣吞聲,活的痛苦,更活的窩囊,這樣的條件和本錢,唉,提起來未免令人臉紅……」
  雍狷淡淡的道:「看開一點吧,任老大,是你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即便活得苦,也要苦中作樂,天下境遇乖蹩的人很多,到底拿根繩子上吊的還少。」
  任非望了望熟睡中的孩子,有些困乏的道:「大半截入土的人了,看不看得開其實沒啥兩樣……老弟台,折騰這一夜,你不想睡上一睡麼?趕明朝,還得早早離此逃命吶……」
  雍狷笑笑道:「任老大你困了就先睡吧,我調息一陣就夠了,不過,我得告訴你明早上我們不逃命,明早上我們要去索命。」
  原先的睡意一下子完全消失,任非宛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驚得他猛一激靈,「霍」聲坐起:「什麼?你在說什麼?明早上不逃命,還要去索命?呢,向誰索命?」
  雍狷神態安詳的道:「郎五和朱乃魁那一干人,還會有誰?」
  難澀的嚥一口唾沫,任非道:「我說,老弟台,你可知道他們有多少硬把子在?先不提郎五和朱乃魁,光是那『血狼』單彪跟『毒狼』羅銳這一對殺胚就夠嗆了,何況再加上『不老金剛』賈如謀和他的婆娘陰七娘,老弟台,你得多想想,人家有這麼堅強的陣勢,我們逃命還來不及,如果反回頭去楞拼,豈不是,呃,自投羅網麼?」
  雍狷心平氣和的道:「不,任老大,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
  任非憂形於色的道:「老台弟,我們要就事論事,面對現實,萬萬不可單憑意氣,別忘了小小於還在身邊,我們拚命,孩子的安全亦不能不顧呀!」
  雍狷道:「任老大,經過這一段日子的相處,你我之間亦曾歷經患難,共過安危,你看我可是意氣用事的人?我之所以要如此施為,決非徒逞匹夫之勇,表個人英雄,我有我的道理和依據!」
  任非用手抹了把臉,不怎麼起勁的道:「說說看,你有什麼道理和依據?」
  雙手互合膝頭,雍狷解釋著道:「首先,任老大,你可明白姓朱的那一夥人是衝著誰來的、目的何在?」
  任非道:「這還用說,當然主要衝著你,目的除了要報那一箭之仇之外,還企圖把小小子奪回去……」
  雍狷頜首道:「你認為他們這個是偶然的行動仰或蓄意訂下的策謀?」
  任非毫不思索的道:「十成十是經過詳盡計劃才沿途追上來的,否則,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雖說『冤家路窄』,卻未免窄的離譜了吧?」
  雍狷接下去道:「很好,既然是經過詳意策劃妥當的行動,這次如果他們不能達成目地,會不會就此罷手?」
  搖著頭,任非道:「我看這些王八蛋是不肯甘休的……」
  雍狷雙手一攤,道:「這不結了,他們一天達不到目地,便─天不會罷休,如此一來,我不但要時時刻刻防範、日日夜夜擔憂,更且全處於挨打受襲的被動立場,像這種提心吊膽,惶惶不得安寧的日子,待到幾時才能算了?即使我撈著孩子飄泊天涯、四處躲藏,只怕他們亦不會放過,遲早都將堵上門來報復,所以任老大,與其糾纏不休,不如速斷速了,至少也落個痛快乾脆!」
  任非吶吶的道:「不過,問題在於,我們打得過人家麼?」
  雍狷嚴肅的道:「盡力而為便是,就算打不過,鎩其羽翼亦我所願,拼掉一個是一個!」
  指指雍尋,任非道:「那孩子呢,孩子的安全怎麼辦?」
  雍狷盤坐地上,就勢向前深深一躬:「任老大,我的孩子,就托付你了。」
  任非心頭突然一陣輕鬆,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他既要照顧孩子,自則不必參與搏殺,不必參與搏殺,老命當可保全……但輕鬆感一過,他馬上自責起來,覺得自己實在怯懦窩囊,毫無患難與共的擔當,這算什麼朋友?更哪來疾風知勁草的味道?念頭轉動間,形色便顯得快快不樂了……」
  好似能洞穿任非的心事,雍狷懇切的道:「我不是不願你相助一臂,更非輕朗於你,任老大,你要明白,小尋的安全,超過一切,他的成長,他的未來,他對我雍家香煙承續的責任,猶勝於我的生命,我將他托付給你,即是將我雍家的延傳交在你的手上,任老大,你當知曉我對你的倚重與信賴,眼前的拚鬥博殺,與此相較,就太不成一回事了。」
  喉結上下顫移著,任非吃力的道:「難得你這麼信任我,看重我,我必定會盡到保護小小於的責任,不過,在你單刀赴險、獨力反搏的當口,我卻幫不上忙,又未免自覺慚疚……」
  雍狷正色道:「任老大,我已說過,我托付予你的,比我的生命更為重要!」
  清了清嗓門,任非道:「老弟台,我帶孩子去哪裡等你,你沒有個打算?」
  雍狷緩緩的道:「最重要的一點是決不能先帶尋兒回家;任老大,從這裡往『南浦屯』的方向去,大約隔屯子尚有七八十里地,有一個名叫『回龍鎮』的小鎮甸,鎮裡只得兩橫一直三條街道,你去那直的一條街找,靠街尾有家藥鋪子號名『春生』,掌櫃的叫褚泰祥,你就明說是我讓你去的,一切都會得到照應,而且,老褚各方面全能信得過……」
  任非默默在心裡念了幾遍,等記牢了才道:「你放心,我會帶著小小子在那姓褚的店裡,一直等到你來!」
  雍狷平靜的道:「萬一等到我該來尚未來的辰光,任老大,你就叫老褚跑一趟,把我『南浦屯』的房地財產處理掉,別忘了招呼榮福同我的老傭人長根一起,你們便領著小尋覓地渡日去吧……」
  這,簡直有點橡交待「後事」嘛,任非連連朝地下吐了幾口唾沫,擺著手道:「不要講這種喪氣話,老弟台,你古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遇難則安,用不了幾日,我們一定會在那『回龍鎮』姓褚的鋪子裡相見,小小子可不能少了你這個爹雍狷笑而不語,內心裡卻起了陣陣隱痛,父子情深,他又何嘗不想和兒子長相依偎?無可奈何的是,要過這種天倫和樂的日子,眼前卻必須先拿命去換、去賭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7:10

第23章 雷冷煙寒奪命來

  拂曉辰光,東方剛剛泛起一抹魚肚似的乳白,山區裡浮蕩著濛濛的霧氣,有如一層薄紗輕輕掩覆著林梢澗塹,地上有霜,這深秋的清晨,相當寒冷。
  雍狷獨自坐在一塊平扁的石頭上,石前是一叢枯黃的雜草,他便從雜草的間隙中注視著破廟的動靜,他現在面對的位置,正是那片坍塌的廟牆。
  弓囊斜倚腳下,砍刀連鞘橫擱於膝,他左頰上的割傷尚未收口,塗抹著一塊血紅色的膏藥。
  他的肩傷與左腕的舊創,都已經過重新包紮。
  他知道,這次換過藥,下一次就難測是什麼時候了。
  清瘤的臉孔顯得有些憔悴,雍狷的下額胡茬子密生,參差不齊的形成青森森的一片,但他的目興卻銳利炯亮,閃動若寒星,在至極的冷凜裡,別有一種說不出的酷厲神韻,而透自眸底的殺機,便和這酷厲的神韻凝結為一體了。
  他沒有行動,只是在等待,等待任何他認為有利的狙殺時機到來。
  氣溫很低,有淡淡的白色無誤、霧氳在他口鼻間輕漾。
  他人坐在那裡,有若盤石,紋絲不動,而這極度的靜態,卻更反映出涵蘊其中的暴烈前奏。
  斷垣之後,忽然有條人影晃動。
  那人又探頭出來左右觀望,接著越牆而出,拉開褲襠便衝著牆腳小解起來,瀝瀝尿聲,清晰可聞。
  這個人雍狷並不認識,但他知道必然是那兩匹狼中的一匹,或是「血狼」單彪、或是「毒狼」羅銳」……他沒有猜錯,正是「毒狼」羅銳。
  雍狷扯開弓囊,搭箭上弦,大竹之矢脫弦而去,幾個動作,全在眨眼間完成。
  箭身撕裂空氣,發出尖厲的聲響,而聲響落在箭尾之後,白芒突閃,數十尺的時空距離立幻虛無,彷彿箭矢早就已經釘在那個位置上了。那個位置,是羅銳的背心,長箭穿過他的脊樑,透胸冒出。
  他整個身子被這猝來的力量撞頂向前,箭旋射進牆內,羅銳的軀體便也緊緊貼上牆面。
  在這生死一瞬的歷程中,他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喊叫。
  死亡的類別有很多種,羅銳的死法,算是相當有福的了。
  他從頭到尾,都不曾感受到什麼痛苦,因為痛苦才一開始,即已結束。
  雍狷順手猛帶繫在左腕上的一根細繩,原來他事前已將細繩結於箭尾,以便收回長箭……長箭只有三支,浪費不得……他回帶的力道極大,以至箭身自羅銳背脊抽出的一剎,又把這位到死尚不知怎麼死的「毒狼」屍體仰扯向後,重重翻跌地下。
  箭桿滴灑著鮮血回到雍狷手上,他迅速移位閃走,身形之快,連石頭前那叢枯草都沒有搖晃一下。
  許是羅銳倒地時的聲音驚動了廟裡的人,「血狼」單彪首先躍出坍牆察看,這一看,不禁看得他鬚眉奮張,目眥欲裂,一雙眼馬上轉為赤紅!
  另一張面孔露出在牆後,那是郎五,兩隻招子還帶著惺忪睡意,邊打著哈欠:「老單,呃,是什麼動靜啦?」
  單彪全身發抖。
  透自齒縫的腔調微帶嗚咽:「羅銳……被人暗算……」
  白果眼猛朗上翻,郎五的幾分睡意立時被一片寒氣驅走。
  他毛骨依然的驚喊:「什麼,你說什麼?」
  注視著羅銳扭曲的臉容,凸出的雙日,單彪悲憤逾恆的道:「我在說,我的兄弟羅銳吃人暗算了,死得好慘……」
  這時,賈如謀、陰七娘、朱乃魁幾個業已紛紛趕到,並先後越過牆來。
  賈如謀一面觀察四周情況,一面冷靜的道:「人是怎麼死的?」
  單彪蹲下身去仔細檢視。
  不禁熱淚盈眶:「被一種利器由背後穿入,透過前胸,對開了兩個血窟窿,那人出手的力道極大,羅銳的心肺俱被絞裂,臉上還沾著灰粉,顯見是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郎五咬牙切齒的罵:「─定是雍狷那狗娘養的幹的好事,簡直心狠手辣到了極處!」
  賈如謀目光閃動。
  陰沉的道:「我的推斷果然不錯,是姓雍的開始向我們反擊了,從現在起,大伙務必要提高警覺,步步為營,千萬不能有任何疏忽,你們要知道,每─樁小節的疏失,皆足以喪失生命!」
  陰七娘搖頭歎氣:「唉,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只在片歇之前還能蹦能跳,就這麼眨眼功夫居然便橫倒下來再也喘不動氣了,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單彪咽著聲道:「他告訴我只是出來小解一下……誰曉得翻過一堵牆,就連命也沒了……」
  用力摔摔頭,朱乃魁提心吊膽的向週遭探視,但覺後頸窩的汗毛直豎:「大家要留意,姓雍的必然還窩在附近,說不定現下就正在窺探我們,隨時隨地找機會出手暗算……」
  郎五驀地打了個寒噤。
  低聲道:「朱老二,你少嚷嚷行不行,這大的嗓門,伯姓雍的聽不道?」
  賈如謀心頭一動。
  問道:「對了,乃魁,聽說雍狷的射術相當高明,你上次不是見識過麼?是否確然?」
  一提起那檔子事,朱乃魁就臉色汕汕的不大自然:「呃,回師叔的話,姓雍的那手箭法不是弟子替他渲染,拿『相當高明』四個字已不足形容,簡直可以說神乎其技,爐火純青了,箭出人倒,決無虛發,尤其他那搭弓上箭的快速巧妙,更是見所未見,匪夷所思,弟子如今回想起來,猶一身冷汗,背脊泛涼……」
  陰七娘忍不住冷嗤一聲:「聽聽這寶貝說的話吧,昨晚上還數落郎五長人家志氣,滅自己威風呢,今番倒把姓雍的抬上九天去啦,我就不信雍狷同那后羿一樣,能射下九個太陽來!」
  朱乃魁忙道:「七姨,我可沒騙你老人家,姓雍的箭上功夫,我是親眼目賭,『大空手』尤烈、『小空手』尤剛兄弟兩個七姨總知道,他們的本事不算差吧?那尤剛是死在姓雍的刀下,尤烈卻─箭歸了西,七姨,僅僅一箭便把尤烈釘死了啊陰七娘沉著臉道:「我看,大概是尤烈太過輕敵的緣故。」
  賈如謀微微搖頭。
  慎重的道:「你也不要做臆測,七娘,乃魁之言,可信度甚高,你想想,羅銳的一身功夫,是如何精悍猛辣?他的反應又是如何敏捷機伶?以這樣的身手,猶躲不過雍捐的一箭,對方射術之妙,亦就不可言喻了!」
  陰七娘道:「如謀,你憑什麼斷定羅銳是被箭矢射死?」
  賈如謀不徐不緩的道:「從羅銳身上的傷口形狀、肌肉翻裂的方向,再加上力道貫注的常性分析,他絕對是被雍狷的長箭所殺。」
  單彪插進來道:「賈前輩的話不錯,據我看亦是如此,羅銳的身子曾被大力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他臉頰額頭部位還沾著灰土,這種情況,分明是利器經過投射空間的加速度運作後,方才造成的結果……」
  陰七娘悶聲不響了,一張銀盆大臉也跟著緊繃起來。
  郎五出聲道:「賈老,呢,如今我們該要怎麼做是好?」
  賈如謀道:「當然先使羅銳入土為安,葬了他以後,我們再開始搜索雍狷。」
  朱用魁道:「師叔,大家最好聚在一起,別分散了減損實力,姓雍的正巴不得將我們各個擊破!」
  賈如謀領首道:「這一層我自會顧慮到,你們每個人務須放機靈點,他那長箭來去無蹤,難以捉摸,可別又叫他白白的糟蹋了!」
  於是,單彪、郎五、朱乃魁三人開始就地挖坑,或以兵器,或就雙手扒土。
  賈如謀和他的婆娘陰七娘則負責警戒,一派如臨大敵的模樣。
  挖土的三位亦不敢稍有輕忽,一邊工作,一邊左盼右顧。
  那種棲棲惶惶,驚疑不安的神情躍然臉上,真是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雍狷呢?雍狷的位置正在他們的左斜角方位,一棵矮枝低垂的樹後。
  葉隙間,他露出的雙眼冷峻陰寒,毫不眨動,頗有虎視眈眈的味道。
  此際,郎五抹了把汗。
  仰起臉來問:「賈老,可有什麼動靜?」
  站在一邊的賈如謀頭也不轉的道:「沒有。」
  陰七娘不耐的道:「如果姓雍的那套玩意真像你們所說的那麼利害,一有動靜,大伙就會馬上知道啦一─箭出人倒,決無虛發嘛,只不曉得倒的人是誰罷了。」
  郎五沒有回答,心裡卻暗暗咒罵,邊思付著……說不定就是你個老幫於!
  賈如謀看了陰七娘一眼,微微搖頭示意,陰七娘哼了哼,氣呼呼的走開幾步。
  就在這時,空中傳來一聲輕細的聲音:有如一條長索橫帶,又似飛鴻振翼,但聽來卻似在極遠的方向,只是這麼不奇特的一聲輕響,那抹白芒已自左側的斜角位置出現,彷彿長虹貫日,經天搶地,暴射而至:目標正對著陰七娘。
  那聲湧到喉間的驚呼尚不及出口,陰七娘已傾力僕滾於側。
  賈如謀的反應尤其疾如石火,利劍抖削,以無比的快速揮向白芒。
  但見冷電閃擎,寒輝四溢,「噹」的一聲白芒歪彈,卻仍穿過陰七娘的右腋,將她整個人扯帶三轉,一屁股跌進旁邊控得一半的淺坑裡!
  賈如謀顧不得察看陰七娘的情形,狂嘯聲起,人同大鳥凌空,挾著一溜眩目的劍光,倏然遙撲白、芒射來的地方!
  這位「不老金剛」的身法夠快夠急,但狀況的變化更為詭異難測一─掛在陰七娘腋下的大竹箭驟然倒縮彈起,好像─支標槍也似筆直射向半空中的賈如謀,不仔細看,還瞧不出是箭尾那條細繩在操縱箭勢,倒宛如長箭本身帶有靈性!撲擊向前的賈如謀當然要先顧及自己的安全,他掠飛的身形猝升斜翻,鬥起一朵耀亮的劍花,硬挑射來的大竹箭。
  長劍「嗡」聲輕顫,劃過一道弧芒,奇怪的墜洩入林叢之內,賈如謀劍花炸閃,卻未能沾上箭身。
  懸空擰腰換氣,賈如謀去勢力轉,一個迴旋,連人帶劍暴刺大竹箭下墜之處!
  枝芽枯葉隨著劍光縱橫而散碎飄舞,可是,賈如謀也只能削砍掉這些枝芽枯葉而已。
  他並沒有如所期的摧毀長箭,更逞論長箭的主人了,鏑鋒過處,竟什麼目標皆未發現。
  深沉如賈如謀者,這時亦不禁有了火氣,他臉色鐵青,緊閉雙唇,眸底仿若燃燒著一把赤火!
  另一邊,郎五和朱乃魁、單彪三個,正手忙腳亂的將陰七娘從土坑扶起,由於陰七娘體型癡肥,重量不輕,三個人費了好一番手腳,才把她從土坑裡拉扯出來,卻已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了。
  賈如謀匆匆來到陰七娘身側,瞧著「心上人」這等模樣,難免是又憐又疼,焦切關注之情,溢於言表:「沒傷著你吧?七娘,你再活動活動看看,有沒有扭著筋骨……」
  蓬散的頭髮,臉盤上灰一塊、黑一塊,陰七娘猛的抬起右臂,嚎喪似的怪叫:「還說沒傷著我?你看,你自己看,我脯肢窩下的血是從哪裡流出來的?這姓雍的王八羔子殺干刀,已是第二次在我身上割肉見紅啦,我操他的娘,他把我當做什麼人,這麼屢屢一再糟蹋我?」
  賈如謀趕忙勸慰:「別生氣,七娘,當心逆血上胸,你稍稍忍耐忍耐,我總然會為你報這一箭之仇就是。」
  陰七娘口沫橫飛的跺腳道:「沒有用的老東西,我吃了這等的虧,遭了這等的罪,你卻只會在一邊練口把式,人家哪一個老公不護著自己婆娘?偏偏你,浪得虛名,眼看著叫我當眾出醜,流血掛綵,你還算個漢於麼?」
  賈如謀忍著火氣。
  仍然言詞和悅的道:「七娘,『我怎會不護著你?實在是事出突然,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我早料到姓雍的要對付你,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他得逞!」
  陰七娘怒沖沖的道:「不管怎麼說,今天務必要把這殺干刀的找出來,給我剝皮抽筋,凌遲碎刮,若是這口怨氣出不得,賈如謀,我便給你沒完沒了!」
  賈如謀苦笑道:「你別急,七娘,我一定盡力而為就是了,你腋下的傷,可要我替你看看?」
  銀盆大臉上是一片僵硬。
  陰七娘悻悻的道:「用不著看了,是箭旋刮破表皮,只差一線便釘進腋窩裡了,要不是我躲的快,你這老東西八成得做鰥夫……」
  賈如謀啼笑皆非的道:「七娘,你少說幾句不行麼?有晚輩在跟前,可別口不擇言……」
  陰七娘繃著臉道:「我差點連性命都丟了,發幾句牢騷還不准麼?你是人前人後,都硬要壓我一頭?」
  歎口氣。
  賈如謀道:「好了好了,我不同你扯了,我硬壓你一頭,真是從何說起……」
  ─朱乃魁趁機進言相勸:「七姨,且請暫息雷霆,師叔最疼你老人家,怎啥得欺你壓你?這全是誤會,是你老人家想岔啦!」
  賈如謀揮了揮手,道:「咱們自己人不要在這窮扯了,辦正事要緊,先把坑挖好,安葬羅銳,跟著就該展開行動去反兜那雍狷,總不能者等著原地挨打。」
  朱乃魁隨即招呼郎五與單彪,三個人重新挖坑。
  陰七娘和賈如謀仍然負責警戒,不過這一次,陰七娘卻靠近了賈如謀許多。
  不多時,坑挖好了。
  眾人將羅銳屍體入坑覆土,並立下標誌,意思是將來再行移骨歸葬。
  算盤是打得不錯,但郎五日注這堆土墳,內心裡卻直犯嘀咕。
  他在擔憂……在當前的險惡情勢下,只不知道還有沒有來替羅銳移骨的機會。
  擔任警戒的賈如謀已不敢再有絲毫托大之想,他那柄形式奇大的長劍早已握在於上,是一副隨時準備出擊的架勢。
  陰七娘的黑皮索更橫扯胸前,一對眼珠子緊張今今的四處溜轉,深恐莫明奇妙的再挨一箭。
  朱乃魁拍去手上的灰沙,湊了過來,先把他的流星錘從腰間解下。
  邊低聲問:「有什麼動靜沒有?師叔。」
  賈如謀搖頭道:「姓雍的果然狡滑,連鬼影子都不見。」
  陰七娘恨恨的道:「這殺干刀的身法好像比以前更快了,前次和他較手,似乎還沒有這麼利落……」
  賈如謀鎮定的道:「前次同他拚鬥,你心裡沒有壓力,便不覺得姓雍的如何出眾,這一遭,羅銳首先須命,你自己又險些中他暗算,感受上就大不相同了,其實才不多日的功夫,姓雍的即使再行,也未見得會有如此進境。」
  陰七娘白了賈如謀一眼:「還說呢,你的輕功一向不凡,競也攔不住那一箭,後來尚追丟了人,老頭子,我看姓雍的王八羔子末見得有多大進境,你倒是退步了!」
  賈如謀古並不波的道:「這只是你的看法,七娘,我個人的修為如何,自己心裡有數,『不老金剛』當然不老,豈是光擺架式給人家看的?」
  朱乃魁附合著道:「師叔功力,絕對越來越高,日趨精純,藝業的深淺,多得靠經驗歷練來堆積,在這一樁上,師叔老人家吃的鹽都勝過雍狷那狗操的吃下的米,他待和師叔比,嘿嘿,差遠去啦!」
  陣了一聲。
  陰七娘道:「你可別瞎拍你師叔的馬屁,須知拾得高便跌得重,遇事總然謹慎的好。」
  朱乃魁陪笑道:「是,七姨教訓得是。」
  郎五這時悄聲向賈如謀道:「賈老,可以行動了吧?」
  賈如謀低沉的道:「好,大家聽著,由我在前開路,七娘、單彪負責有翼,郎五、乃魁擔任左翼,遇到情況,一切看我的動作配合行事,記住要膽大心細,當機立斷,那雍狷不是三頭六臂,我們只要默契良好,反應及時,他的勝算包管大不過我們!」
  朱乃魁磨拳擦掌的道:「但憑師叔馬首是瞻,立時三刻,便可滅此朝食!」
  郎五的白果眼─翻,道:「朱老二,你還是多留點神,少在那裡飛揚浮躁,說不定姓雍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你!」
  臉色徒的泛白。
  朱乃魁不悅的道:「烏鴉嘴不是?你他娘誰不好咒,就偏偏來咒我?」
  郎五怒道:「誰咒你了,我勸你加意小心,又犯了什麼錯?」
  陰七娘不耐煩的叱喝起來:「唉,你們兩個這趟出來全都吃錯藥啦?吵吵鬧鬧的煩是不煩?大敵當前,生死末卜,居然有精神起內鬨?也不怕人家看笑話?」
  賈如謀道:「都別吵了,我們開始行動吧,干萬記得各自小心於是,以賈如謀為首在前,陰七娘、單彪在右,郎五、朱乃魁靠左,便以這麼一個陣形展開了搜索。
  他們的舉止非常的戒慎,一行一動,莫不步步為營,真個稱得上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防人像在防鬼了。
  一隻灰褐色的野兔子突兀從斜刺裡竄出,那「撲啦」一聲輕響,嚇得朱乃魁猛然側翻而出。
  郎五的紅纓短槍盤頂驟起,陰七娘皮索飛射如矢,「吱」聲怪響中已穿透野兔的肚腹,並挑高拋落。
  單彪的皮盾旋轉似輪,狼牙棒更揮舞得呼呼生風……四個人展現了四種不同的反應,僅有賈如謀仗劍卓立不動,只在苦笑搖頭……順手抹去皮索一端的血漬,陰七娘看著賈如謀。
  沒好氣的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
  賈如謀道:「戒慎小心是沒有錯,卻也不必過分緊張,你們未免反應太甚了。」
  剛從地下翻起身來的朱乃魁不禁有些尷尬的道:「師叔,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載怕井繩,說老實話,我們真叫那姓雍的那幾支破箭扎破了膽……」
  賈如謀低呼一聲道:「其實也怪不得你們,處在這種境況下,精神上的威脅自然倍感沉重,就連我自己,亦多少有點心裡不踏實……」
  郎五頻頻向周圍搜視,一對紅纓短槍交叉胸前。
  白果眼亂翻:「娘的,我總覺得雍狷就躲在附近,氣就氣在偏偏看不到影子,這傢伙一定學過迷蹤術,要不,一個人怎可能把自己隱藏得如此嚴密?」
  五個人又開始往前趟。
  朱乃魁邊走邊道:「他懂得鳥的個迷蹤術,還不是一個人目標小,又匿在暗處,這才不好找,如果換成我,五哥,你也一樣找我不著!」
  郎五雙眉一吊,道:「你免了吧,朱老二,就憑你那二下子,再怎麼掩藏,也難免露出狐狸尾巴,三轉兩不轉,不用兜上幾圈,包管能揪你出來……」
  一夥人此時已來到一片山坡之下,賈如謀仗劍前行,並提出警告:「這裡的地形較為險惡,大家要多注意了,隨時準備應變……」
  陰七娘接口道:「你更得小心,如謀,別忘了你可是打前鋒的!」
  賈如謀神色沉著的道:「我會謹慎,七娘。」
  他們朝山坡上展開搜尋,雍狷卻沒有隱身在山坡上,相反的,他人避在坡下一塊突起的岩石之後,與對方的行進方向正好背馳,現在,他手執大弓,冷冷的注視著敵人略顯蹣跚的行動,模樣像煞一頭撲向獵物前的雄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5 23:47:24

第24章 嚙舌怒目殺通關

  大竹箭的再次出現,像是流星的曳尾橫越穹蒼,只是那麼一閃,便幾乎跨渡了半片長空,鋮亮的箭箭鏃成一束冷冽的光焰,光焰的指向,正是「血狼」單彪的後胸。
  「不老金剛」賈如謀的修為果然不凡,他雖然走在最前面,卻是最先察覺警兆的一個……人尚來不及回頭出聲,已似腳下裝有彈簧般激射倒飛,劍芒凝做掣舞的蛇電,銳嘯著狂捲而上。
  單彪在賈如謀動作開始的瞬息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險況,他的反應亦極其迅速,左肘上挽著的皮盾暴旋反擊,狼牙棒驟往測探,整個身軀憑借揮捧之力,一陣風似的翻撲出去。
  箭鏃穿透皮盾的聲音沉悶又堅實,單彪人被撞得踉蹌連連……這還幸虧賈如謀的長劍先行擊偏了大竹箭的來勢,使箭的勁道消減不少,否則,單彪恐怕十有八成便要去和他兄弟羅銳做伴啦!
  這一次,賈如謀學聰明了,他不再試圖擊截來箭,身形暴起,凌空翻騰,快不可言的掠躍至六丈開之外,真個是疾如驚鴻!
  對方的動作如此迅捷,亦大出雍狷意料之外,他待要隱避,已自不及,賈如謀當頂撲來,他只有閃出山巖之後,弓矢上揚,第二支大竹箭已對準賈如謀。
  賈如謀距離地面約有丈許之高,眼見雍狷的巨弓抬起,他突兀吐氣開聲,長劍繞體迴繞,一道匹練似的光華立即「嘩」聲漲溢,燦爛的芒彩在賈如謀身子四周進濺耀閃,人就有如裡卷在光柱裡一樣,直衝雍狷射來。
  大竹箭出,白虹越空宛如騰龍起風,剎那間觸及光柱,箭翎在密集的「叮噹」撞擊中急速顫跳升沉,而光柱也頻頻聚散躥擺,驀地長箭下墜,光柱斂縮,賈如謀現身抖劍,勢如長江大河般湧向雍狷。
  不知何時,雍狷業已巨弓入囊,他的雙環大砍刀離鞘暴響,寒光如雪,二十七刀疊為一刀,毫不含糊的力抗來劍!
  賈如謀白髮披散,鬚髯拂動,貫足全身功勁拚搏雍狷,這位「不老金剛」似乎已心火大起,非要豁命不可……這個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方纔他在反拒大竹箭的當口,已經吃了暗虧,左脅下被箭骸劃開了一條兩寸長的裂痕,緣只傷處不大,別人尚難察覺罷了。
  劍芒刀影在疾速穿飛流燦,各式各形的光焰交融互合,瞬息萬變,雍狷和賈如謀的身軀已被閃炫耀亮的寒彩所掩遮,只見電掣金燦,游掠騰舞,一時之間,唯聞利器破空的嘯泣盈耳,連人的模樣都看不清晰了;山坡上的陰七娘、郎五、朱乃魁、單彪等四人,已經咬牙切齒的紛紛趕到,陰七娘怒目相向,有如遇上不共戴天的死敵:「這一遭我看姓雍的還往哪裡逃?大伙把招子放亮,覷準時機,斷不能再叫他跑了!」
  單彪強忍著腰脅的疼痛,嘶聲大叫:「雍狷,你這心黑手辣的匹夫,還我兄弟的命來!」
  只有郎五和朱乃魁沒有出聲,他們兩個極為清楚,此時此境,吼罵喝叫不管鳥用,手底下把穩了才是上策,追魂奪命的事體,光靠嗓門大是不成的。
  雍狷鎮定的出奇,他好像完全無視於包圍上來的對手,無聞於那聲聲叫罵,雙環大砍刀揮展得如風如浪,滴水不進,功力高強如賈如謀者,在這一陣較鬥之間,居然也僅能搏個平手而已!
  陰七娘的黑皮索扯緊於雙手當中,她惡狠狠的咆哮:「如謀,你就不能加把勁立時將這雍狷斬於劍下?要是你心餘力細,就招呼─聲,我們大傢伙並肩於上!」
  賈如謀悶聲不答,只管身形流走,劍閃寒輝,顯然是有些不悅了。
  低咳一聲,朱乃魁壓著嗓門道:「我說七姨,師叔脾氣你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希望能以一對一,獨力擒下雍狷來,師叔可是有頭有面的人物,這打群架,究竟不算光彩……」
  陰七娘怒道:「沒有頭腦的東西,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姓雍的又是何等樣人?虧你還講得出這種不切實際的門面話,如今的場面,乃是搏生搏死的場面,姓雍的更是我們不容並存的強仇大敵,今番不找機會加以夾殺,下一次就輪到他一個個送我們上西天啦,情勢險惡到這步田地,你卻還在做夢哩!」
  朱乃魁吶吶的道:「師叔法力無邊,姓雍的大概逃不出師叔的手掌心重重一哼。」
  陰七娘道:「你師叔吃幾碗乾飯,莫非我不比你更明白?不錯,你師叔的藝業精湛,修為老到,可有你也該睜大眼睛看看他的對手是誰?我發覺這雍狷的本領好像在變戲法,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竟能幻出多種不同的深淺功力來,此人不除,必為大患,我們自保要緊,如何還顧得那些江湖規矩、武林傳統!」
  郎五同意的點著頭道:「陰前輩所言極是,想我們吃盡辛苦,流血賣命的追綴上來,就是為了一雪前恥,並救回小子雍尋,如不及時解決此人,則一切皆屬空談,要解決他,定須群策群力方能奏功,其它枝節,全都不用考慮了。」
  陰七娘斬釘截鐵的道:「好,我們說幹就幹,大家並肩於上!」
  朱乃魁尚在遲疑:「七姨,不等師叔的招呼麼?」
  陰七娘大聲道:「老傢伙那裡自有我來擔待,且先擺平了姓雍的再說!」
  單彪領先一聲猛叱,奮不顧身的撲向雍狷,皮盾橫揮,手上的狼牙棒居中直搗,陰七娘亦側翻斜躍,黑色皮索怒矢般激射而出,兩人這一交相夾攻,雍狷立刻感到壓力頓增,不得不往後退避,他這一退,郎五的兩隻紅纓短槍,朱乃魁的一對流星錘已適時遞到,而賈如謀的劍勢更急,陡然問一個以五對一的場面業已形成。
  攻勢急勁中,陰七娘咯咯怪笑:「姓雍的,老娘看你還能狠到幾時,任你再刁再滑,今番也不過是一隻甕中之鱉,端等著剝皮去爪,大斬八塊啦!」
  雍狷悶不吭聲,全力低擋著這來自四面八方的強攻,其中當然仍以賈如謀的威脅最大,而陰七娘手段之毒亦不容稍有忽視,單彪則完全以拚命三郎的姿態出現,式沉抬猛,驃悍之極,再配上郎五的雙槍吞吐如電,朱乃魁的流星錘閃射穿飛,不到三十招下來,雍狷已經汗透重衣,呼吸粗促,顯露出吃緊之狀。
  朱乃魁雙錘交舞,振聲大叫:「師叔,七姨,姓雍的眼瞅著已是強駑之未了,咱們務必得抓緊時機,不拘生擒活殺,都要把他撂倒!」
  陰七娘旋身遊走,皮索兜捲似長蛇矯騰,邊冷冷的道:「你自己手下緊點就行,我與你師叔不用你關照,節骨眼上包管比你拿捏得準!」
  這時,郎五突然流滾斜進,一對短槍抖起斗大的兩朵紅雲,暴刺雍狷!大砍刀上的雙環「嗆啷」震響,雍狷的身形隨著刀芒的滾轉驟隱其中,一條匹練般的光帶「呼」聲挺迎,去勢之凌厲,彷彿烈焰反激!
  郎五的雙槍突兀打擺子似的顫蕩跳彈,密集又強猛的回震力道頓今他兩手虎口進裂,手臂發麻,甚至連樁基也浮動不穩,急連搖晃,他一聲「不好」尚未及出口,「呱」的一記,頭頂上大片皮肉已應聲飛起,半片白慘慘的顱骨雜合著赤紅的血絡暴露於外,僅差一分,便給他掀了天靈!
  賈如謀的利劍淬進,幾乎不分先後,穿過雍狷的有小腿腿肚,劍身甫始沾灑著血滴拔揚,大砍刀的鋒刃已倏然倒翻,賈如謀悶哼著倏退丈外,左胯骨的部位業已沁現一團猩赤。
  皮盾便在此際重重砸上了雍狷的背脊,他往前踉蹌,立步未及,陰七娘的長索飛繞,沒能纏上他的脖頸,卻卷牢腰間,那婆娘用力帶扯,雍狷又不禁順勢前俯,單彪乘機大步跨近,猛一狼牙棒揮向雍狷後腦。
  雍狷前俯的身軀霍然倒翻,大砍刀閃電般橫架,火花四濺中單彪的狼牙捧反彈而起,當那一聲金鐵震響甫始傳揚,刀鋒猝偏,單彪握盾的左臂已血淋淋的齊肘拋起。
  陰七娘賭狀之餘,不禁又驚又怒,她喉頭啤號有若獸鳴,雙手捲纏越急,同時皮索的另一段候射如箭,衝著雍狷胸口筆直貫戳:就在索端將要接觸雍狷胸膛的剎那間,雍狷左手五指倏然箕張,鐵勾也似一把握住了射來的皮索,雖然索上所挾的強勁力道撞得他身形歪斜,卻在腳步錯雜問一刀貼飛削,陰七娘尖叫怪吼,棄索急竄,兩手背上已是皮開肉綻。
  捲土重來的賈如謀本待挺劍再上,一見陰七娘雙手血糊淋漓的在那裡蹦跳嚎叫,立時亂丁方寸,顧不得對付雍狷,連忙撲向陰七娘身邊一對這位「不老金剛」而言,陰七娘的安全,比什麼都來的重要!單彪早巳痛的丟下他的狼牙棒,拿右手托住斷肘,半跪在地廠不停噓氣,整張面孔,都已扭曲得變了原形,身子更在急劇抽搐,眼瞅著人就要虛脫了。
  朱乃魁便揀了這麼個空隙,雙錘齊出,暴擊雍狷背脊,兩團寒光,風嘯力湧,好像恨不能。─下子就把雍狷砸成肉醬!
  血氣逆回、神浮脈悸中的雍狷,尚未及順過勁來,朱乃魁的攻勢巳到,急切裡,他猛咬牙,斜肩背負的弓囊突往上扯,「砰」「砰」兩聲悶響,正好擋住了朱八魁的雙錘,雍狷的身形也就地旋走,刀芒進射如銀瀑四濺。朱乃魁狂吼著連滾帶爬的翻騰出去,而雍狷一個跳躍越至五文之外,再次拔刀拔升,人已鴻飛冥冥,蹤影不見!
  郎五大叫著追出六七步遠,轉頭─瞧,卻並沒行任何同夥跟隨過來……朱乃魁還未從地上爬起猶在往一邊翻滾,單彪只剩下半口氣,賈如謀正滿臉痛惜之色的替陰七娘料理手傷,對於雍狷的騰走,竟充滿一種無力無能的頹唐反應……歎了口氣,郎五廢然止步,─頭─臉的斑斑血漬,益發襯得他形容晦澀,顏貌淒惶,他當然不必再往前追了,就憑他─個人,便算追上,又能濟得鳥用?
  「乘黃」在狂奔。
  鞍上的雍狷俯貼於馬首飛揚的鬃毛當中,黃褐色的鬃毛粘結著…團團半凝的血塊,偶而間,雍狷仍會咯出一口血來,這次的遭遇,他受的外傷尚不嚴重,但內創卻不輕,單彪砸在他背上的一盾,已經使他心臟震盪,血氣反湧,腑臟滯重而悶鬱,稍加勞累運力,污血便忍不住口外噴嗆!
  雍狷的感覺,就和騰雲駕霧一樣,整個人都是暈暈沉沉,軟軟綿綿的,兩眼望出去,也是一片朦朧迷離,遠山近水,皆隔著屢煙雲,迎著一簾紗組,隱隱約約景物的形象,或者重疊,或者扭曲,或者變成與實體相異的怪狀,他幾乎懷疑自己就快死了。
  馬兒奔騰著,有如□卷風旋,蹄聲彷彿密雷緊鼓,一陣湧過來,一陣響過去,雍狷不知道坐騎是朝哪裡走上,也記不得這趟騁馳已有多少辰光,中途有無休止,但他卻能意識到「乘黃」渾身淋漓的汗水,依稀聞及斷續的噴鼻聲響……」
  慢慢的,「乘黃」的奔速放緩下來,終於停住,馬兒身上的熱汗順著毛梢答答淌滴,四腿不住抖顫,口鼻間白氣吞吐裊繞,久久不散,這匹馬顯然已經盡了全力奔跑,而今幾乎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它停下來的地方,是─座山的山腳下,有精緻小巧的三問磚瓦房,房子四周種植著濃密的「七里香」矮樹,形成籬牆,在籬牆之前,一灣清溪蜿蜒迤儷,溪上搭得有木橋跨越,小橋流水,山色幽翠,嗯這個所在好不令人眼熟,想……想,這不是君仍憐的住麼?
  「乘黃」居然鬼差神使的跑來了此地!
  現在,馬兒咨起著來到橋上,單調又沉重的蹄音敲擊木板,發出聲聲空洞的迴響,於是,房門呀然啟開,君仍憐戒慎的探頭出來張望,她做夢也沒想到看見的竟是這麼─幅景像。
  俏麗卻顯得清憐的面上先是陣驚窒,接著,君仍憐流露出掩飾不住,亦不打算掩飾的喜悅與興奮,她回頭低促的呼喚,叫出大腹便便的姬秋風來,兩個人匆忙上前,合力將雍狷自馬背扶下,攙之入屋。
  雍狷被遠處隱隱的雞啼聲驚醒,當他睜開竣澀的雙眼,定下神來之後,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君仍憐那張眉宇深鎖的臉龐,以及那抑鬱深邃的眸瞳,四日相對,卻以膠─般,久久不能移開。
  還是君仍憐垂下目光,輕輕的道:「你已經整整暈睡了十二個時辰,我餵你好幾次藥,身的上傷口也都替你一一洗淨,並且重新包紮過了……雍狷,你到底過的是種什麼日子,到底的多少仇家?竟把你傷成這副模樣,混身上下,簡直找不出一塊囫圇處來……」
  雍狷嗆咳幾聲,尚未及說話,君仍憐已連忙起身端過一碗湯來,她不要雍狷自己用手拿,舉碗湊近雍狷唇邊,竟是以哺喂的方式服侍雍狷。
  溫湯其實是參計,濃郁香純,入口甘潤,還有一般淡淡的藥味,雍狷咕嚕嚕喝完一碗,頓覺腑臟熨貼,五內舒坦,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收回碗去,君仍憐又在床頭的矮凳上落座,她望著雍狷,柔聲道:「覺得好一點沒有?」
  雍狷咧咧嘴,擠出一絲微笑,腔調有些暗啞的道:「好多了,君姑娘,謝謝你的照顧和關懷……」
  頓了頓,他又尷尬的道:「呢,君姑娘,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來到你這裡的,一睜開眼,才看見你在面前……」
  君仍憐抿抿嘴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昨天天不亮聽到門外有馬蹄聲,一走一頓顯得十分乏累,我開門出去看,竟是你扒在馬背上,混身帶傷不說,人也陷入半暈迷狀態,趕緊招呼秋風出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你扶進房裡……」
  雍狷喃喃的道:「『乘黃』這畜牲也叫怪,哪裡不好去,怎麼偏偏跑來這裡?」
  君仍憐道:「雍狷,你不喜歡來我這兒?」
  雍狷忙道:「不,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畜牲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它居然單單選擇到你的住處來,卻不知是個什麼心思?」
  君佾憐笑道:「你去問它吧,我答不上。」
  雍狷信目瀏覽著自己躺臥的所在,但覺得非常陌生,他肯定上次來此之時不曾進過一一一床一幾,外帶一張小小的紅木妝台,陳設簡樸無華,卻顯然是屬於女姓的寢居,是了,他立即頓悟,這房間,八成便是君仍憐的閨閣!君仍憐道:「你在看什麼?」
  雍狷頗為過意不去、又十分難以為情的道:「君姑娘,呃,這裡,是你的臥房吧?」
  「是我的房間,我們住的在地方比較狹隘,只有兩間睡房,一間客堂,你一個受傷的人,總不能把你擺在客堂,也不方便叫你住進秋風的房裡,思來想去,只有我將就點了雍狷苦笑道:「如此打擾,實深歉疚,君姑娘,大德不言謝,且容後報吧I」
  君仍憐歎了一口氣,深深凝視雍狷:「你原是個豁達大度的人,雍狷,怎麼也變得小家於氣了?我對你的這點幫助,實難比擬你待我的思澤於萬一,又何須講這種令我汗顏的話?要不是你,我已經死了兩次,還得加賠上我義妹的一條命,你以雲天之義相待,我都不曾拿世俗虛話來表示我的感激,我對你略盡些微心意,亦不該今你不安。」
  雍狷半倚床頭,連連拱手:「說得是,君姑娘,算我俗套,我住後不再放這等的渾屁就是。」
  君仍憐盈盈─笑:「這才不見外,雍狷,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人把你糟蹋成這樣。」
  雍狷沉沉的道:「說來話長,這可是由好幾樣不同的糾葛、分別與好幾撥不同的對手所造成的結果,打離開你和姬姑娘的那一天起,找就沒有過過─天安寧日子……一」
  精簡扼要的把這段辰光來的遭遇敘述了遍,雍狷的形色疲憊中帶著幾許苦澀與無奈,淡淡表露出他身為江湖人,卻厭倦江湖事的心態,蒼啞的音調裡,泛漾著多少寞落、多少陰鬱……君仍憐有些動容的道:「你太苦了,雍狷……」
  搖搖頭,雍狷道:「苦無所謂,就是那些莫須有和解不開的糾纏令人煩惱,我渴望過一種平靜恬談的生活,渴望領著兒子渡此餘年,而僅僅這麼一點起碼的希冀亦難如願,總是有些枝節
  發生,總是有些不相干的、意料之外的麻煩擾人,君姑娘,江湖路,真難行啊……」
  君仍憐幽幽的道:「不錯,江湖路,真難行,誰叫我們當初闖進了這一行?
  誰叫我們不能及時退離?如今到了這步田地,想要完全擺脫,談何容易!」
  眼波流轉,她又以寬慰的語氣道:「但是你也並非毫無收穫,雍狷,至少你已得回你的兒子,尋找到了你的根。……」
  提到兒子,雍狷笑了:「若不是為了這畜牲,我還不至於受這許多罪、吃這許多苦,不過我也承認,只想想這樁美事,一切的折騰便都算有了補償,心裡蠻踏實的。」
  君仍憐道:「瞧瞧你,提到兒子,就忍不住眉開眼笑,想你那位寶貝少爺一定生得乖巧可人、聰明伶俐吧?」
  雍狷摸著自己下巴,嘿嘿笑道:「你誇獎了,小免崽子一副楞頭楞腦的德牲,沒多少心眼,只是本質到挺善良憨厚,也還知道孝順,將來別朝歪里長,我就心滿意足啦……」
  君仍憐笑道:「幾時有機會,我真想看看他。」
  雍狷自嘲的道:「君姑娘,你不想想,憑我這塊料,還能生出什麼頭角崢嶸的兒子來?不過一個渾小子罷了,只怕到時你會大失所望哩。」
  輕輕撫平上衣的皺痕,君仍憐感觸良深的道:「孩子不必長得氣宇軒昂、儀表超凡,只要天性純良,心地篤實就是個好孩子,雍狷,我真羨慕你後繼有人,得享天論,哪裡像我,孤苦零丁,風雨飄搖的過了這半生,餘下的年歲,還不知道要怎麼淒苦呢……」
  雍狷怔怔的看著君仍憐,心中倏忽湧出─陣衝動,他努力把這陣衝動抑壓下去,不落痕跡的道:「君姑娘,人的際遇並不是─成不變的,今天的境況亦未必就是日後生活的反映,我相信你不會永遠孤伶下去,好心有好報,你不該是個度不完的坎坷命……」
  君仍憐苦澀的─笑:「我也算是個好心的人嗎?」
  雍狷肯定的道:「當然,至少對我而言,你非常慈悲。」
  低下頭去君仍憐默然無語,似是思潮起伏,有著太多的傷感。
  雍狷故意扯開話題:「對了,君姑娘,我還忘記問你,姬姑娘與那全大保之間的情感糾紛,可有任何化解的跡象?」
  君仍憐雙目中閃過─抹怨恨的神色,憤憤的遲:「你想有此可能嗎?當時的情形,你亦親自在旁目睹,那個絕情絕義的東西完全沒有─點人性,沒有─點天良,他對秋風,純粹是存著玩弄的心理,當秋風是洩慾的工具,始亂終棄,毫無憐惜,橡這種枉披著一張人皮的畜性,怎會有回心轉意的打算?秋風不幸遇上他,真叫前世的冤孽……」
  雍狷頷首道:「的確可惡可恨,君姑娘,不過,令義妹是否想把孩子生下來?」
  君仍憐無可奈何的道:「我也曾勸她把孩子拿掉,但一來孕期已長,二來她捨不得,你知道,不管是誰下的種,總然母子連心,我也不能過於勉強秋風……─」
  雍狷道:「那全天保,一直就沒來探望過姬姑娘?」
  咬咬牙,君仍憐道:「我說過,他只是個枉披著一張人皮的畜性J」
  稍稍往上變動了一下姿勢,雍狷道;「君姑娘,依我看,令義妹和那全天保的一段情緣,只怕要事如春夢……」
  君仍憐恨聲道:「可是我決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但要有機會,我一定要找姓全的討還公道!」
  雍狷道:「如同上次那樣?」
  君仍憐倔強的道:「不錯,如同上次那樣!」
  略一沉吟,雍狷道:「到時候假若我不在你身邊,君姑娘,我建議你改變一下動手的方式,以寡敵眾或逞強攻堅,都不是適當的手段,達到目地,法子很多,你不防再加斟酌。」
  君仍憐思討片刻,會意的道:「謝謝你的指點,雍狷,我想我明白你的競思。」
  雍狷微笑的道:「『長山三奇』哥兒幾個,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吧?」
  君仍憐也笑了:「他們打上次在你手下鎩羽而歸之後,就一直未見蹤影,我看他們是被你整怕了!」
  雍狷深思熟慮的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便了結,以『長山三奇』桀驁不馴的性子來說,吃了這種悶虧,如何肯於善罷甘休?他們遲遲沒有展開報復,多半是認為時機未臻成熟,─旦等他們準備妥當,就有狀況發生了……」
  君仍憐道:「我不怕,我等他們來!」
  雍狷平靜的道:「這一點你放心,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長山三奇』的主要對像是我,他們會衝著我來,如果由你這裡下手,目的亦不過是逼我出面,君姑娘,他們的怨恨與羞辱,都擺在我身上!」
  君仍憐略顯激動的道:「可是我不能再二再三的連累你……」
  雍狷神態一派安閒,語氣恬然:「不要緊,君姑娘,混水是我自己趟的,無妨便趟到底,到是你和姬姑娘二位獨居此間,未免欠缺保障,安全可慮君仍憐咬咬下唇,道:「老實說,雍狷,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草莽中打滾了這些年,總不能成天到晚東藏西躲,過那種無根無靠、淒淒惶惶的日子……」
  雍狷慢吞吞的道:「沒有遷移的打算?」
  君仍憐道:「搬去哪裡?誰又能保證挪了窩之後以前的仇家不會再找上門?」
  遲疑半晌,雍狷低聲道:「君姑娘,如果不嫌棄,容我來想想法子可好?」
  君仍憐輕唱一聲,似笑非笑的道:「雍狷,我是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人,尤其你對我的觀感也不是很好,為我背上這麼重的擔子,你認為值得嗎?」
  雍狷聳聳肩,道:「這是你比較偏頗的想法,我並不這麼以為,開始的時候,或許你有點古怪執勘,不過情形總會改變的,現在我們之間,不是相處得十分融洽麼?」
  君仍憐盯著雍狷道:「看樣子,你是當真的了?」
  雍狷正色道:「這豈是兒戲之事?君姑娘,請你相信我的─番誠意。」
  君仍憐蒼白的面頰上竟無來由的浮起一片紅霞,她輕輕的道:「讓我想─想,再和秋風商量商量……」
  靠在厚軟的枕頭上,雍狷半瞇著雙眼道:「不要緊,我等著聽回音便是,二位可別顧慮我,在我來說,這種事並不困難,添不了多少麻煩,如果因此免除了二位姑娘的隱憂,尤屬功德一件,我更樂意效勞。」
  君姑娘站起身來,眼瞳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彩,聲調也清脆得如銀鈴:「你歇會兒,雍狷,我再去替你熱一碗參湯來。」
  身子躺在柔軟的床榻上,鼻端聞著那股若有若無的淡淡幽香,室中的氣氛平靜而溫馨,一時間,雍狷不禁有些暈然陶然,真不知身處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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