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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溫瑞安]俠少[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0:25:04     標題: [溫瑞安]俠少[全書完]

【書籍簡介】

       “你要習武藝,必須要有名師指點,一定要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修心養性,聖人之道務要勤習,要听從師父的教導,方才有望。”

     小時候,關貧賤的老爹這般對他諄諄告誡。關貧賤本來不叫關貧賤,叫關福財,但因為他後來在一那群世家子弟出身的師兄弟里算是最貧寒的,所以人人都管他叫關貧賤。關貧賤的爹是個種煙草的老人,……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8 09:34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14:06

一 武林規矩

    “你要習武藝,必須要有名師指點,一定要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修心養性,聖人之道務要勤習,要听從師父的教導,方才有望。”

    小時候,關貧賤的老爹這般對他諄諄告誡。關貧賤本來不叫關貧賤,叫關福財,但因為他後來在一那群世家子弟出身的師兄弟里算是最貧寒的,所以人人都管他叫關貧賤。

    關貧賤的爹是個種煙草的老人,妻早喪,他自己抽著旱煙,煙桿子已老舊得鋪上了一層厚垢,是凡十年來拿在農大的手上的結果,關老爹的人,就像這煙桿子一樣。

    那時關貧賤才十歲。

    關貧賤少年時的第一個師父,也對他說過︰“要練武功,耽在這鄉下舞刀弄槍,是搞不出名堂來的!要嘛,就去跟當今十一大門派投師學藝、一出就來身價百倍。最好就是投身少林、武當,這兩大名門正派,弟子最多,聲譽最隆,凡自這兩家出來的,莫不教江湖中人最仰萬分……要不然,你自學成家,到“振眉師牆”去,打倒了今年的牆主,就可以名震天下,不過這O做夢啦,哈哈哈……”

    說到這里,關貧賤在鄉間的師父——敞開著毛茸茸的胸肌,還挺著大肚子——禁不住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聲音笑了起來。

    “振眉師牆”是當今武林人角逐的最高目標,一旦能得到了“牆主”之稱,是學武人一生最高的殊榮。別說他自己——就算他自己的師祖的曾太師祖,武功再好上百倍,只怕在那種天大的場面里也走不過三招就被轟下台來。所以對他這個鄉間教教農家子弟拳腳的‘師傅’看來,他剛才是說了一句笑話。

    那時候關貧賤才一十三歲。

    到了關貧賤“真正的”師父,也這般說著︰“所謂‘百日練刀,干日練槍,萬日練劍’,一定要按部就班的去勤加練習,刀快而利。一個練得不好,傷不了人反而傷了自己;槍長難熟,一個疏失,給敵人搶進,那就小命丟了不打緊,辱沒師門才真糟透!至于劍嘛……這是高手的神器。在我們青城劍派來說,以劍為名,便是以劍為榮,我們的劍法,可以說是獨步天下,練得精時,可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嘿嘿嘿……”

    說到這里,青城派當今“吟哦五子”中的“禮樂一劍”楊滄鶭控o口舌有些干澀,怕如此說下去,不能動人,所以干笑了幾聲,拂了拂袖,遮臉呷了一口茶。

    這口山茶的清香直沁人腹腔去後,楊滄浪才非常暢快地舒了一口氣,他青城派中位居老四,“吟哦五子”在江湖上,可說是有頭有臉的大俠,他自己能身列期中,自然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角色“嘿嘿嘿嘿……”他先把剛才的笑聲接下去,才不致于讓人以為他的笑聲曾經中斷過。憑他的內力那麼渾宏,笑聲又怎可能會中斷呢?嘿,嘿,不可能!楊滄浪在太師椅上將膝一升,背肩斜靠檀木椅背上,身形斜惻,自覺這姿勢甚有武學大宗師風味,心中也頗躊躇滿志,便道︰“……還有,沒有練刀之前,還得先練十年八載拳腳,幸腳未習之前,還要練他個五六年根基,根基夠了,再花兩三年練氣,然後再來練力,否則有氣無力,或有力沒氣,都是西貝貨,終究不行。”

    他的一干弟子听了,都臉有苦色。練武功那麼難,真還不如去算是入室子弟子,已是三生有幸。想外面不知還有多少人,渴望們身入青城而不得,你們因資質不錯,才算能拜到我這邊來受教,你們只要能練得個藝成下山,也算是名江湖中誰人不羨的俠少了——”

    這十一二位年輕弟子,都是千中挑十,百中挑一甄選出來的,的確大多資質聰悟,受人舉保而入青城。剛入青城,盡做些燒飯生火打雜的事兒,待了半年後,青城派較早入門的弟子負責調教他們,又教導了半年,才選出其中最有耐心,又勤快,而且底子好、資質高,加上家世厚的人,撥入“吟哦五子”門下。

    當然最好資質的弟子,都交給掌門人“春秋一劍”邵漢霄了。但其他弟子,也是精挑細選,吃不起苦頭的,繳不起課銀的,早已被逐出山門去了。誰也不願意浪費他們寶貴的時間,來調練一批又蠢又鈍既不听活又沒家聲的弟子。

    武林中各門各派,此消彼長,若不積極培養自己的實力,很容易就會被其他門派所並吞。

    若一個門派中,沒有新生一代的有力後嫡,在江湖上、武林中,都很容易受人忽略。

    吃不開去,而且也一定要將本派武功去陳出新的後起秀,來將本門武術發揚光大,方能在武林屹立不倒。

    ——只是弟子若咀咀駐啡有青出于藍之勢,卻又使老師傅們感到威脅。

    基于這點,武林中便都是門規森嚴,免得有叛師逆宗的丑事,而師兄弟之間也各懷異端,來討好師父的歡心,使師父能盡悉傳授。

    只是師父們也精得很,總不肯道出了竅門,對每個人至少留了一手。

    更重要的是,武林中對世家顯赫的子弟的加入門派,也十分重視,武林中人,愛惜名譽的,都不願與盜匪勾結,官府方面,礙于恐遭俠道中人不齒,也少往來,所以更喜收一般名門世家之弟子,來扎穩自己的基業。世家中人的子弟投入哪一門派,自然便支持那門派了,武林中人也一樣要有銀子才能過活,而且要發揚光大一派一系,門面、人手、宣傳,籠絡各界地頭,往往都非財不行,非要有官商大力支持不可。

    三年前青城派在賑濟黃河兩岸災難大出風頭,便是因為青城弟子中有個徐虛懷之故。

    徐虛懷是柳州大財主徐大善人的長子,徐善人登高一呼,所募集的銀子,都以青城派的名義捐了出去。青城一脈,因而被江湖中人捧上了天,徐虛懷也因而順理成章地成為青城派掌門人邵漢霄的入室首徒了。

    能夠晉身天下十一大門派中的青城劍派里,而且隸屬“吟哦五子”的門下,實在已是極其光采的事兒了。這次歸入“吟哦五子”之四“禮樂劍”楊滄浪的徒弟,總共有一十二人,大部分都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小弟,小部分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鏢局局主之了、山寨寨主之弟、知州事之表親……之類的關系,加上聰明好學、善于奉迎,才能進得這門來。

    其中當然也不例外。例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青城派家僕之子騰起義︰另一個是望子成龍、克勤克儉的農夫,將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銀,送唯一的兒子入青城派,而他兒于也不負他所望︰聰明、勤勞上都守得穩,而且任勞任怨,所有的打點賂銀,也勉強應付得過去,青城職長的人見這人少年精乖伶俐,又清苦鯁亮,便也保他入“吟哦五子”的門下。本來以他競技考較的成績,應名列長門弟子,但因無顯赫家世,而被擠了下來,成了楊滄浪門下的十二徒弟。他就是關貧賤,其時一十七歲。

    “嘿嘿嘿嘿,”楊滄浪見弟子們臉有難色,便決意要嚇他們一嚇,故意說得繪影繪形。

    “要學上乘的武功,就得花一生心血,苦得緊哩,不是一門子愛搶拳使棍的急脾性就能一蹴即成的。若不痛下決心,流血汗,回去念古人書嘛,那也行……不過嘛……讀書也得要考試。貢|中的進士、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明經、明法等科,有哪樣你在行?筆試,口試,州試,禮試、京試,殿試……憑你們這些料能通得過哪個試?到時候回過頭來易腸鍛骨,早老不中用了羅……”

    楊滄浪就這樣,一面挖著鼻孔,一面教訓他的徒弟們,關貧賤便在這種恐嚇和調教下,過了整整七年。

    七年之後的他,因為專心,跟四個師兄,已練到了青城派最難修習的劍術。

    十二個兄弟之中,因吃不下苦頭,或沒這個耐心,半途“另謀高就”去的,就有七人之多,恰巧等于是一年走掉一個。

    關貧賤自小就知道進取,勤奮用功,他沒有任何家世根底,擠在一群紈挎子弟中習武,自然是受盡欺凌,忍辱負重,卻學了不少武藝。他的聰明,在鄉間當然可以算是數一數二,但在這群聰明人中,他就顯得十分魯鈍,他之所以還能在青城學藝,完全靠他的專心、熱衷、勤勉而且也肯替師門跑腿、工作。逆來順受、任勞任怨。

    能夠在青城學藝,對關貧賤這等窮家子弟而言,當然是極大的幸運,關貧賤當然知道這點,也珍惜這點,所以他練得最是用心。

    師父和師叔伯等,本來對他的家世清寒,十分鄙夷,但見他虛心學習,舉止謙恭,事事誠心正意;也沒多為難他,最多遣他干點粗活兒罷了,授藝之時,除了對一些寵兒特別耐心眷顧外,還算一視同仁。

    至于同門師兄弟,只剩下了五人,這五人之中,除了下人後嫡滕起義,其余三人,全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少爺。

    大師兄是“天獅鏢局”河南、河北、陝南、山東六十二家鏢局的總局主“吼天獅王”

    牛耕田的獨生子,叫做牛重山。二師兄是黑白二道都罩得住、吃得開的綠林“金龍堂”

    大堂主蓋霸天的二子蓋勝豪,三師兄是湖北大賈豪壽歸祖的三公子壽英。四師兄便是青城派家丁的兒子騰起義,關貧賤排行老麼。

    幾個師兄弟對他,開始甚是厭惡,動輒頤指氣使,少時關貧賤被欺負得實在受不了,躲在毛坑旁抽抽噎噎,幾個師兄便虛聲恫嚇他,不準他把事情讓師父知道。

    總算七年過下來,師兄弟間也有了感情,由于關貧賤勤奮精專,反而能悟別人所未悟的,幾個師兄武功竅門有不懂之處,他都詳加點撥,事後又不居功,不計煩勞,樂意為師父師兄們用些事兒,他們對他也因而大為改觀,有了結納之心。

    初來的時候,他們喚他作“小賤種”,而今已改口叫“小賤”。下面的一個“種”,總算已忍住了沒有叫。這對關貧賤來說,已是感激莫已的事了。

    七年練下來,總算練到了劍法,師兄弟五人盡心潛修劍法,而關貧賤跟那四個師兄,卻在心坎里埋下了一個極大的疑團,一直藏在心里,沒有問出來︰

    ——難道練武非要這樣不可嗎?——練武只有這一條路嗎?關貧賤心里,反反復復,這樣地自問著。

    他由小到大,除了熱衷武藝,也花了不少時間讀經史子集,其他的時間,也都在忙著,這樣才換得來別人容讓他待在這里——惟有這樣,他才能對得起年老了還要佝僂著身體,在種植煙葉的老父。

    由于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學習上,所以他覺得他所學的不夠!不但不夠,而且太慢!——一定要百日才能練刀,千日才能練槍,萬日才能練劍嗎?——為什麼一定要練習那麼多龐雜的東西?專心一致,練熟一樣兵器,不是更有效嗎?——對敵時,難道每次都是將所有的兵器都攜帶在身上麼?練那麼多種武功,難道與人搏斗,每次都是將這數千招式一一使出,才能決定勝負嗎?——如果練劍,一定要練那麼多劍、對拆嗎?難道對敵對,雙方還是一樣一招一式在來嗎?就像搭配套拳招式時一樣?——青城派習武,每個月一小考,每三個月一大考,每一年全派較技,十年之後,方能下山闖江湖,而且一定要被“武學功術院”所認可。才能算是武林中的“俠少”。

    這過程究竟是真正在練武,還是把練武的目的行俠仗義變為追名求利?——這佯的話,為什麼還要習武?——如此下去,武藝不是非要人認定的才能算武藝?要是新創的招式,豈不是成了叛逆?這樣的武功,難道不拘泥死板?——成名真的只有這樣一條甬道嗚?通過一連串的考較,一大群的人認定,還有人緣、家世、樣貌……如果這樣就成了“俠少”,那“俠”字,豈不是並非看武者的行為品端、武功高低而定,反而是看他循不循規、蹈不蹈矩,听不听話、討不討人歡心而定了。

    如此的話,跟“俠”字意義的活潑、創意、神采淋灕、元氣充沛,不是大相徑庭嗎?關貧賤憑著他自己所讀來的一點I學識,一直在反復思索著這些問題。不過他一直不敢表達出來。

    有一次他向師父問過︰“為什麼要用‘踏雪尋梅’呢?我記得青城入門拳腳技法中有一招‘彎弓劈掛’,不是可以用來破這招‘落花飛雪’嗎?”

    那時大師兄牛重山和二師兄蓋勝豪正在對拆。大師兄以青城“雪雨劍法”第二十九式“落花飛雪”劍尖疾抖,飄刺蓋勝豪;這一招“落花飛雪”,使來要如飄逸有致,溫文靈動,牛重山牛高馬大,壯得如一頭枯牛一般,使來已十分尷尬,所幸他功夫扎得根深,所以還勉強可以成招。

    但是蓋勝豪可慘了。青城“雪雨劍法”第二十九式“落花飛雪”。原只有第三十式“踏雪尋梅”可以破之,只是”踏雪尋梅”這一武要使得溫良有致,足不陷雪,劍意瀟湘方可,蓋勝豪短小精悍,能將青城一十六路“九死一生”空手入白刃短打撲拿拳法使得如狂雨驟 ,但要使這一式“踏雪尋梅”,可謂左支右黜,幾次都摔了一身稀巴泥。

    于是關貧賤心中靈光一閃,青城派中初中入門有一招叫做“彎弓劈掛”,也沒有什麼花巧,只是彎弓步,一個倒沖天拳砸下去,如果拿著劍來使,這一劍劈下去,至少可以震開“落花飛雪”的主勢,只要震歪了劍勢。“落花飛雪”的余式便展不開去了。這樣失為一種“落花飛雪”的破法,既容易、也簡單,而且有效!誰知楊滄浪一听,劈手就在他腦勺子一擊,用煙桿子篤篤篤敲著他的額頭,罵道︰

    “你以為自創奇招,好了不起是不是?”楊滄浪震怒非常︰這小子以為他自己可以教訓起師父來了?!想當年我向師父也提過這類子話,連額頭都打腫了一個包!這小子好大的狗膽,不挫挫他的銳氣,不知道什麼是長幼有序、尊卑之分、武林規矩!“告訴你,渾小子,咱青城派的劍法名震天下,便是因為變巧繁復、巧變無窮,只要你勤練,便有至高的造詣,急不來的,你看我使這一招——”

    “刷”地一聲,楊滄浪使起“踏雪尋梅”,自有孤高傲霜,顧盼自豪之勢。一時弟子們都如雷般喝起彩來,楊滄浪自覺他使這一招,也足可睥睨萬物。氣定神閑,便得意洋洋他說︰“你看,由我使這一劍,便又不同了。我們青城派的武功不但要能破敵,而且要使得漂亮!”

    關貧賤心中還是在想︰您武功高,練了幾十年,這一招至少也浸淫過十年,自然中式中矩了,但是……但若是似自己的武功低微,使“彎弓劈掛”,不是更簡便直接、更有力有勁得多?關貧賤當時心里想著,自然不敢說將出來,楊滄浪見關貧賤默不作聲,以為他心悅誠服了,摸劍嘿嘿子笑了幾聲,道︰“武林有武林規矩,江湖有江湖道義,你什麼都不懂,就少出點子!”

    楊槍浪指著演武廳上所繪的人像,向關貧賤罵道︰“你曾太祖師爺爺,乃是當年大俠蕭秋水的生死之交,我們這一脈劍法,都自他劍術上傳下來,他的劍法,天下誰人不敬?誰敢不服?你少動沒出息的腦筋,多勤練勤練吧!”

    關貧賤知道曾太祖師爺爺,就是當日武林人稱“千手劍猿”藺俊龍,關貧賤對曾太祖師爺爺的武功,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尤其對他的俠義胸襟,更是景仰無已,師父搬出曾太祖師爺爺來說,關貧賤立刻便折服了。

    ——是啊,這些粗淺道理,師父等武術出神入化,又怎會不知?既知又怎會騙自己?一定是怕自己誤入魔道,故此才苦口婆心地勸諭!關貧賤便打消了懷疑的念頭。直至數個月前,師兄弟較技時,他先與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比斗過,僥幸都勝了下來,輪到和“吟哦五子”中二師伯“尚書一劍”魏消閑的大弟子徐鶴齡登場,徐鶴齡就是那使青城派聲威大振的柳州徐大善人之二子,他哥哥成了青城掌門人“春秋一劍”邵漢霄的入室弟子,徐大善人便要求他的次子徐鶴齡作“吟哦五子”中老二的門人,如此兩兄弟所學不同,他日才可以“雙虎霸門,光大徐家”。

    徐鶴齡習武,便遠不如他哥哥徐虛懷來得踏實,雖然身法靈動,出招歹狠,動輒如赴生死之決,但要擊敗關貧賤,誠非易事也。最後徐鶴齡發狠要戳關貧賤雙目,關貧賤一直忍讓,至此按捺不住,在那生死一發間,所有的武功,都不及應變。便將他自己平日蹲茅坑中,無事可作時,但見蒼蠅蚊子齊飛,他便創了一種“神手拍蚊”,又快又疾,輕易打死所有的蚊蠅。這一招在危急間使了出來,“啪”地摑了徐鶴齡一巴掌,然後一腳將他踹了出去。

    徐鶴齡哇哇大叫,徐虛懷見弟子落敗,也沉下了臉。“尚書一劍”魏消閑重重地哼了一聲,楊滄浪知道得罪了二師兄,這下可令他掛不住臉,當下一個箭步躍出去,打了關貧賤一個耳光,跺腳大罵道︰“你……你這個畜生……偷偷去學了什麼武功回來?!”

    關貧賤摸著熱辣辣的臉,當場被打,又不知自己錯在哪里,心里很不好受,囁嚅道︰

    “是……是我自己平日……在茅坑里沒事練著玩的……”

    青城派的年輕弟子听了,都忍不住,尤其是女弟子,少不更事,“撲哧”地笑出聲來更不在少數。

    楊滄浪見他這般說,一怔之下,也覺得好玩,哈哈笑了幾聲,卻見二師兄依舊板著臉孔,回心一想,這小子在茅坑中所自創的招式都能勝過青城武功,這還得了?當下勃然大怒,“批批啪啪”摑了他幾巴掌,罵道︰“死東西,不學好,天天去學不三不四的雕蟲小技,我摑醒你!”

    那二師兄魏消閑見門下大弟子居然給四師弟的小徒打得敗下陣來,心里很不是滋味,陰森森地加了一句︰“雕蟲小技?這自己創的武功能打敗青城正統武藝,這‘雕蟲小技’可了不起得很呀!”

    楊滄浪一听,手里更是勤快,一面打一面重復地在狠狠罵著︰“我劈面給你幾個大耳括子,打得你省省心!”心里是怕二師哥動了真怒,他對這徒兒其實也是愛惜,打敗了二師哥的得意門生,他算教導有方,臉上大大光彩︰這寶貝徒弟可是打得失不得的。

    關貧賤自是咬緊了牙關苦挨。那一次打得葷七八素,慘不堪言,幸好掌門師伯畢竟是個明事理的人,喝止了四師弟,邵漢霄心底里,對這個既無 赫家聲樣貌又不如何的弟子,有了深刻印象。

    所以這次下山,關貧賤才會有一道去的機會。

    這趟下山,在全部一百二十四新進門人中,只選出十三個人,關貧賤居然就是其中一個代表,不能不說是一種殊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16:10

二看竹何須問主人

    關貧賤之所以能參加這次一十三人下山“替青城派揚威立功”的行列,一般都認為是托那次關貧賤打敗徐鶴齡的福。這次下山的名單,是掌門人邵漢霄親訂的,邵漢霄曾目睹關貧賤三兩下手腳利落地擊敗徐鶴齡,邵漢霄打從心里覺得︰孺子可教。

    但是魏消閑當然對他大師兄的作法,很有些不滿。他在“吟哦五子”中可以說是功高震主,每次青城有事,他都不匱遺力,呼馳敵陣,邵漢霄一向念其功高。

    當一個掌門人,不是武功第一那麼簡單,還要上上下下都吃得開、支持者遍布,而且要有力,更要有班底才行,邵漢霄用人惟取其長,也不致求材若渴的去為一個小小關貧賤去得罪老二魏消閑,所以將關貧賤的名字圈出來時,一面故意他說道,“牡丹雖好,還需綠葉扶持。這次徐氏兄弟也都出馬,讓這渾小子去見識一下他這幾位師兄的神勇,也是好的……況且……”邵僅霄偷偷用眼梢斜你睨下臉色漸寬的二師弟,又道︰“這趟路遠,有小關在,茱水跑腿,倒是方便多了。”

    這句話不單使魏消閑心里舒服,連徐氏兄弟也好過多了,其實路上有關貧賤在,許多粗活兒,都不必自己親自動手,倒樂得開心。

    ——就讓這小子去吧,反正跟他又沒有深仇大恨,諒他也搞不出個啥名堂來!那時,關貧賤在青城門下,已練了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在關貧賤在練武場中以自己的招式力挫徐鶴齡後,他心里的疑團就更大、更無法消磨了︰

    ——為什麼非這樣練不可呢?——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多“無用的”花巧?——究竟是那些技法“無用”是因為自己不會用?他又想起昔日名震武林的曾太師祖︰“千手劍猿”藺俊龍。據悉他的劍法也以繁復的變化為主,曾太師祖的行俠故事,是他所向往已久的,只是,曾太師祖也是循規蹈矩來練劍的麼?——從他听來的故事中,大俠蕭秋水、少俠方歌吟以及白衣方振眉這三代俠者,他們的武功家數,以及學武的過程,自習勤練、加上廣識多才,武功自創一格——他們的武功也並非“武學功術院”中訓練出來的啊!關貧賤可想來想去想不透,只知道當時好像還沒有什麼“武學功術院”。

    “武學功術院”是後來武林十一大門所推舉出來的甄試學武人是不是夠格的盟會,由少林、武當主掌,其他九大門派年年輪流主辦。

    武林人物一旦有“武學功術院”認定,即授予幟錦,那就飛黃騰達,前途無量,就算被分發到囤域去當教頭,年傣也差不了,武林中人為求“武學功術院”一張幟錦,真是如痴如狂,不惜一生都為它耗上了。

    關貧賤打了徐鶴齡後,回來還當眾挨了師父一頓臭罵︰“你這兩下三腳貓的玩意,全憑好運道,才沒在死掉!你少胡來一套,成就當可更高,練武功,沒有‘武學功術院’的認定,就似讀書人考不上京試一般,白搭啦!”

    楊滄浪想想關貧賤打敗了二師兄的弟子,使三師兄、五師弟刮目相看,實功大于過,所以私下柔聲對他說︰“你自己創些新招,雖無傷大雅,但大庭廣眾下,用出來的一定要是師父教你的,知道哪?”

    關貧賤當然說知道。

    至少他知道師父用心良苦,而且也確有為難之處。

    于心而論,師父雖常打罵他,但他已覺得師父待自己確實很好的了,而且的確教給了他不少武藝。雖然他還是不滿足。

    這不滿足並非“人心不足”的魘望,而是求知欲的不足。是以他常常一個人在習武。

    久而久之,他練出了他自己的武功。

    他將一些招法,盡量簡化,面拳法就盡講求實用,他尤其覺得任何招式,不外乎三訣︰快、準、有力。至于好不好看,變化精不精妙,都不及打倒了敵人為要。

    尤其出劍。劍在手時已可算穩操勝券,所以拔劍尤難,拔劍在手,乃從無劍到有劍的過程,拔得要比人快,要人猝不及防,而且要搶先出手,劍勝招先——這又談何容易?——越是不容易,越是要勤學!所以關貧賤發奮學拔劍。如此過了一年。再次全派師兄比武時,他遇著了掌門大師兄弟徐虛懷,他們是比試競技,故劍早在手中,而關貧賤再也不敢令師父為難,所以不敢用自己所創的招式,所以三百招下來,雖未落敗,但已大汗淋灕,迭遇險招,終被邵漢霄喝止。

    關貧賤不能戰勝徐虛懷,而且落了下風——但這已是不得了的事兒,青城派第十六代大師兄徐虛懷居然沒打掉小師弟關貧賤的劍,使得作為師父的楊滄浪臉上也堆滿了笑意。

    ——好光彩!掌門師兄邵漢霄的氣度,可比二師弟魏消閑好多了,他也對關貧賤夸獎幾句。徐虛懷也覺得這小師弟不可小覷,更加警惕自己苦練青城武功。

    但關貧賤心里卻不高興。

    因為他感覺到痛苦。

    一,他發覺青城派的武功有很大的缺陷,但他不能說出來;二,他最擅長的武功都沒有用上,所以打得甚是不痛快。

    自從一年一度全派競技以來,“吟哦五子”的門人便各自門練習,潛修的多,交手的少,以免被人估量了虛實,所以青城派的武功,就越發神秘,但也越發狹隘了。

    每人都希望自己能留得一手,以待屆時揚威。

    關貧賤更加苦惱。

    ——這樣下去,對青城而言,豈不固步自封?但他人微言輕,說了又有何用?而且他自己的練法,究竟對是不對?私自練了一年拔劍之術後、他又開始練拼劍之術——搏劍之術,青城派都教了,只是拼命的劍法呢?他自己揣想,既要動刀動槍,但是拼命了,拼命的劍術,最好不要劍術,只要平時勤練,劍招便可隨機而生。

    他便練“不要劍術”的劍術。其快、準、狠,都講求實用,且一擊奏效——與對方交手愈少,愈能迅速制勝,而且免使自己陷于危境。只是他不知道他這樣練對不對,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平時他練這“舍身劍法”時,他蹲在茅坑上刺劍,劍快而準,竟能將蒼蠅飛空時刺著。但刺蚊子則不易。因蚊子體積細小,比蒼蠅更不著力,在半空刺戳,根本不可能貫穿,除非是用劍之尖鋒之鋒,方能刺著,這種練法,可以說是根本沒有希望,但關貧賤還是日日夜夜地練下去。

    這次他的“鋒劍”,竟刺中了一只蚊子,而不是以劍身拍擊撞斃蚊子,他好高興,一不小心,一腳滑進渠里去。那些茅坑下都是河渠,糞便是由魚類吃了,關貧賤掉了進去,自是惹得一身臭,所幸水也不太濁,他便自水渠沉潛過去,要在河塘那邊岸上冒上來。

    這時他發覺渠下映著隔著水的陽光,有一蹲怪模樣的石頭。

    這石頭上竟被人用劍鏤刻著幾個蟹眼泡沫般大,又極其任性的字,幾乎已被水草掩蓋。

    “嘻嘻,你是練劍得意志形時掉下來的吧,我也是,我刺中蚊子的翅翼,成功啦,好高興,呼地滑進屎塘里來。你不要告訴別人,我要相知者知,不要雜人來煩我。若問我練劍有問心得,大哥給我說了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字寫至此止,下面劃刻了三柄劍交叉著。

    關貧賤看得一震,竟忘形張口,一股臭水,倒灌入口,他嘴鼻皆被嗆得苦不堪言,但他心中的奮悅與驚震,更無可言喻!他記得師父說過,青城派這里曾是“千手劍猿”藺俊龍教曾太師祖客凌雲練劍的地方,而三把交叉的代號,正是曾太師祖的表記!曾太師祖曾來過這里!——曾太師祖也曾掉落過這里!曾太師祖為什麼會掉落到屎塘里?莫非……也是為了練這刺蚊的武藝!?……若是,自己所練的武藝,竟與近二百年前曾太師祖所練的武功相同!關貧賤忖及此點,忍不住偷悅得要大叫起來,但一張口,一口臭水,又倒灌入口,真是辛苦難當,他忙不迭潛上岸來,全身濕淋淋的,卻無比振奮,正要跑去稟告師父,忽見劈面行來的不是師父又是誰!楊滄浪正與五師弟“楚辭一劍”文征常及一干弟子並行,見關貧賤這般狼狽相,恐又被人取笑自己有一個這等下賤的弟子,乍聞之下,又臭又腥,便惡狠狠地罵道︰“死家伙,傻不愣登地,武功沒練好,馬步扎不緊,準是掉到屎塘去了,還不趕快去更換衣服!”

    關貧賤見師父師叔來到,忙上前見札,眾人在嗤笑或嫌惡聲中閃讓一旁,五師叔文征常本性誠篤,出身也並不好,所以對關貧賤特別照顧,覺得他孤零零的好不可憐,所以向不為難他,而今也揮揮手,暗示他回房更衣算了。

    可是關貧賤卻有話要說,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他只得期期艾艾地道︰“稟告師父……我……我掉進了屎塘……我……我……”

    楊滄浪不耐煩地道︰“知道了!知道了!瞧你這一身糞臭,還會掉到哪里去!還稟報什麼?要師父再踢你到屎塘里去麼?!”

    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關貧賤更是滿臉通紅,囁嚅他說不出話來。

    三師兄壽英調笑道︰“師父……關師弟是要告訴你他掉落糞唐的滋味哩……”

    眾人又捧腹大笑,關貧賤站又不是,走又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二師兄蓋勝豪加了一句︰“怎樣啦?小關……嗒嗒嗒……好滋味吧?”

    大家呵呵笑了起來,大師兄牛重山比較厚道,笑著向關貧賤道︰“听師父話,快去換衣服吧?”

    那五師父的大徒弟,也是文征常的親生兒子文子祥笑加了一句︰“你不必吃午飯了吧?”

    大家又笑個不休,關貧賤狼狽不堪地行開去“文征常聲帶斥責地叫了一聲︰“子祥!”

    文于祥頓噤聲不語。楊滄浪怪不好意思地向文征常道︰“我這個徒弟,整日神經兮兮的……也難怪,他出身不好,腦筋不大清楚,有一搭沒一搭的……”

    文征常倒覺得這小子大合自己脾胃,便道︰“沒什麼,這小子倒憨直得很。”

    楊滄浪打從心里起一個突,暗忖︰莫非你看上了我這個徒兒的天真和勤奮,想收攬過去,好在每年一度徒弟較技中勝我?這可是說什麼也不肯的事!當下使用語言擠兌道︰“哦?可惜這小子雖出言無狀,但我也畢竟教了他多年,心里不舍得緊,否則早已逐他出門牆啦。”

    楊滄浪先用話封塞,文征常跟這四師哥近三十年相交,焉听不出來,心里一怔,知道楊滄浪不高興,便仰天打了個哈哈道︰“當然,當然,四師哥教出來的高徒,他日成就都是四師哥的。”

    楊滄浪這才滿意,文征常知道這四師哥和二師兄一樣,心胸奇狹,一個語言不當,真會疑竇叢生,便不敢再當面夸譽關貧賤了。

    然而關貧賤自從水里見了“看竹何須問主人”後,便越發肯定了自己。

    當日他有滿腹語言想告訴師父,結果卻給師父罵一頓斥喝,直罵得吞回去了。現在他終于把以前一直百恩不得其解,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的事,豁然而通了。

    ——看竹何須問主人!他听過大俠蕭秋水的故事,蕭秋水在當陽擂台之役中,以“唐方一劍”擊敗了年長他十歲的蕭易人,那冠絕天下的一劍,只是因為他遠眺天邊遠霞和思念唐方柔發而創的!“振眉師牆“為武林人的“寶牆”,能登上者便是一方英豪;但“振眉師牆”,顧名思義,乃為紀念昔日白衣方振眉勇退金兵所設的,想當年方振眉與拳掌變化多端的夏侯烈交手,無論復侯烈縱高伏竄,拳腳易招,方振眉始終以一只手指懾伏他。

    ——如果所練的是約定俗成的武功,方振眉能夠每一次出手都在瞬息千變的夏侯烈變化之先麼?這便是“看竹何須問主人”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18:24

三 下山

    從此以後,關貧賤更加有信心地苦練,他從青城派武功中所參悟的招式,再以招創招。

    為了堅定他的信念,關貧賤時常潛下臭水塘去看那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

    一直到他直入青城派的第九個年頭,他所苦心修心的不是槍術,不是刀法,也不是劍法,更不是拳腳功夫或暗器,而是順手撿來,不管在當時是一根柔枝、一把泥沙、或是一張凳子、一支毛筆。他都當作非常武器來使,他便是要將任何事物,都能發揮它最大的功用——每一件事物︰都成為了他的劍。

    可是他的這一身武藝,卻不能為師門所容,所以他也沒敢使出來,而本門劍法,又疏于修習,故在第九個年頭的弟子較技大賽中,關貧賤只勝了一場。第二場便遇著了自己的大師兄牛重山,因招法不熟練,交戰之下,終于落敗。

    楊滄浪勃然大怒,心覺這渾小子越來越不學好,越練越回頭,但“春秋一劍”邵漢霄終記得關貧賤兩年前的大展神威,于是圈下了他的名字,他便成了坐U山”的“俠少”

    之一。

    這其中“吟哦五子”中的三師兄“詩經一劍”祝光明倒很是贊成。他稍通相理︰他一直有一種感覺,這貌不驚人、長得不高的小個子,雖然功力未足,便龍行虎步,已隱然有宗師之風。

    “下山”是青城派的大事。

    如果“十年寒窗苦讀”是為了“京試”的話,“下山”便是青城派弟子上山十年練武的“赴京應試”。

    惟有先“下山”,才有希望在“武學功術院”中得題名,惟有在“武學功術院”中獲人贊許,才有望在“振眉師牆”上露面。如果說人“武學功術院”是等于是中了“秀才”的話,能上“振眉師牆”,則是人了“御試”,一旦成為“牆主”,就等于是中了狀元了。

    這名利雙收,而且威震天下,名動八表的事,哪個學武的人不想,哪個習武的人不望!青城派之所以遣弟子下山,是要他們自己闖出一些好名,以獲得武林前輩的賞識,保薦他們能入“武學功術院”,總之,進入這“武學功術院”的子弟愈多,青城派的基業就越是穩實!別的門派,何嘗不是這樣。

    所以這一陣子,自各門各派出來的“俠少”也真不少,他們紛紛制造令人注目的事件,有時不惜相互火並了起來,引起武林中人或江湖人物的非頂P不齒。

    他們下山來,要做的事,當然是“行俠仗義。”

    “替天行道”——一直是這班少俠要成為“俠少”的職志。

    青城派這次精挑細選,挑出一十三人作為青城派第十三代弟子代表,實在是十分審慎的。

    青城一百二十四名弟子中,只選出一十三人,這是何等嚴苛的數字!“吟哦五子”

    之中,二師父“尚書一劍”魏消閑的弟子,經過選拔甄試後,只有兩名被選中,三師父“詩經一劍”祝光明,門下僅有三人選中,五師父“楚辭一劍”文征常,則只有他兒子和一名弟子被選入,大師兄“春秋一劍”為避嫌,也只選中他門下一人,便是徐虛懷。

    但這次四師父“禮樂一劍”楊滄浪卻光榮萬分,因他門下弟子中,被選中的居然足足有五人,便是牛重山、蓋勝豪、壽英、騰起義,還有便是關貧賤。

    “春秋一劍”邵漢霄曾說了一番義正辭嚴的話,來勉勵這一群即將闖蕩江湖去的未來“俠少”。

    “……你們這番出去,要作的是,不要忘了,‘江湖道義’四字。所作所為,好的也罷,壞的也罷,都是替‘青城派’作的,所以千萬不要折辱了‘青城’二字。……記住,不要貪玩,更不要貪功,把這番‘下山’,當作了體驗磨練,而不是求名求利……”

    事後,關貧賤等師兄弟五人回到了師父身邊,楊滄浪帶著三分酒氣七分興奮,叮嚀他們直到東方大白。

    “……你們不管如何,一定要為我爭一口氣回來!”

    天方破曉,這一十三人,便整裝待發。

    每一個人心中都是欣悅的,可心情是忐忑的,他們都想下山後有一番“驚天動地”

    的而且也是“行俠仗義”的行為,以揚名聲、顯父母、榮師門!十三個人,分作兩組。

    一組六人,一組七個人他們約定在六月六的炎夏,在淮北“振眉師牆”下相見。

    ——那時候再看誰上了牆,誰只是牆下的觀客。

    他們都雄心勃勃。分兩組是為了要使“青城派”的名望,不至局限于一隅,分兩組人來行事,看哪一級人博得武林人的稱譽!他們六人組是向北而去,七人組的則是赴東遠行;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楊滄浪的五個徒弟,便是跟二師父魏消閑的兩個徒弟結伴而行。

    這後來又有一個改動︰徐大善人愛子心切,既聞兩子皆被選人“俠少”行列中,自然大喜過望,但也希望小兒子能跟著大兒子,好有個照應。“吟哦五子”當然答允,所以魏消閑的另一個弟子,便發至“北英組”去,徐虛懷、徐鶴齡兩兄弟便到七人的“東豪組”去。

    “吟哦五子”,莫不對這兩組“俠少”,寄于殷望,而沒被挑中的弟子,在羨慕之余,也期望眾位師哥為“青城派”爭個好名聲回來。

    這些少俠的家人,紛紛過來送行,叮嚀小心,贈裘衣,奉金刀,而關貧賤遙望雲山,知道他爹爹殘弱不堪的身形,是再也無法上得山來送行了。

    時為初春,徐氏兄弟是柳州大善人的兒子,自是錦衣貂袍,他們兄弟更眉目如畫,腮含春風。

    至于牛重山,不愧為“吼天獅王”之子,滿綹虯髯,很有武林人的豪態,蓋勝豪卻短小精悍,走起路來,走一步像釘關一口釘子,在馬上像一頭豹子,說一句話像發了個誓般大聲有力。壽英是武林家世,不如大師兄二師兄,論有錢官勢,也不及徐氏兄弟,不過他貌似潘安,而且機警聰明,如簧妙舌,加上噱頭多,應變快,一行人中他和滕起義最會耍寶。滕起義相貌平庸,跟著幾位師兄,人說什麼他跟什麼,該贊的時候贊,該罵的時候罵,總之不會拂逆了他師兄們的意思。

    關貧賤呢?他相貌平平,雖說不丑,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他一雙眼楮,虎虎有神,像兩顆虎珠嵌在崢嶸的額下,寡言慎思,最特別的是他令人有一種篤定、安全的感覺。

    這個特點關貧賤自己當然不知曉。他們下了氓山,過了川中,一路上因初入江湖,對山下種種事物,都覺新奇,這一行七人中大都有花不完的金葉子,當然不愁沒得玩樂。

    滕起義也加進去一齊玩樂,反正幾個師兄們高興,他也不愁沒得銀子。關貧賤也不得不想玩,而是覺得這樣玩沒啥意思,便推說身體不舒服,獨個兒修習武功去了。

    這半月來的途中,關貧賤覺得他自個兒所揣習的,跟現世的情況很有些出入。譬如說在青城山里,內戰多有寬敞的場地,外戰則是高山崇嶺,延綿不絕,但在外遇敵,很可能就要在狹隘的室內、或滑不留足的屋檐上、抑或舟中水上作戰。由于環境的變遷,武功可能無法盡情發揮,這些反省都不斷地修正他對自己所習武功的進境。

    闖了十多天的江湖,一路上的鏢局、場子、鄉紳,听得是青城俠少,吃的喝的皆齊備,他們也希望以此使得有一日要請這干“身懷絕技”的人來撐場面,常言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知有一天要不要這樣會幾下子的少爺們來助陣?牛重山等學武功十年,沒什麼樂子,一旦下山,自然要盡情;但對關貧賤來說,這等于又多練了十幾天新奇的武藝︰這比他在山中自修一年余還有功效。他見人捧酒出來勸飲,便想到︰如果酒中有毒。則如何是好?師兄們都醉了,他要怎麼應付?如此下來,一定要想到豁然而通才可以,十幾天來,這方面進步真是一日千里。

    這日他們已過了洞庭,來到了長江與鄱陽湖相接的石鐘山附近的南昌一帶。

    石鐘山下臨深淵,微風鼓浪,聲音鐘嗚,而且景色奇勝,登上可長江與鄱陽湖水天相連,波濤滾滾,直奔三吳,在兵家上,也是險要必爭之地,但在武林中而言,“鄱陽湖”有一霸一君。“平一君”在百花洲,向得善名,而且在“武學功術院”中,是歷年蟬聯監察“洞正”之一,這“洞正”之稱,跟書院主持的一代大儒︰洞主、洞正、堂長、山主、山長,份位相近。

    平一君能位居“洞正”,可以說是武林耄宿了。而一霸則是石鐘山的“龐一霸”、這人脾氣極劣,不善交際,據說這人高興時自動派出衛隊,掩護江上船只,直護送至馬鞍山方休;不高興起來,銅官山利家寨一門之十四口,竟給他一夜間殺個干干淨淨!這就是江西一帶的“花洲平一君,石鐘龐一霸了”了。

    他們這一行七人,來到南昌,便到“福財客棧”去伎。那壽英一看如牌,即搖頭道︰

    “不行,不行,我們要住這種貨色的客棧,實在大沒意思了,你們瞧……那招牌的名字多俗氣!”

    牛重山望望“福財棧”三字,想想也以為然,便問︰“……那麼,我們該往在哪里?”

    壽英點子最多,同伴都稱他作“扭計潘安”,他即嬉笑臉皮道︰“唉呀,像我們這等俠少,住在什麼‘福財客棧’、‘悅來客棧’的,往來多失威啊!……江湖中的俠少,要住就該住在‘天下第一樓’、‘大白樓’、‘黃鶴樓’之類的客棧,試想想……萬一在其中發生武打毆斗,在“福財棧”中打一場,可多沒臉子呀……要是在‘紫禁之巔’打一場,真是不勝也名動江湖——嘻嘻嘻,我們再選選地方好了——”

    眾人都覺得有理,壽英年紀最小,但跟他做生意的父親出來混過,什麼事都較老馬識途。可惜這地方也沒有什麼雅號的住所,走了幾條街,才有一處,挑出來的招牌叫︰

    “燕子居”。

    牛重山等忙問壽英有何意見。壽英皺了半天眉頭,道︰“……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畢竟詩家有雲,燕子,乃祥物也。好吧!將就將就,咱們這些俠少、今晚就在此打個尖兒了。”

    他們住進去才知道,原來“燕子居”是座妓院。

    住進了妓院,對這幾位“俠少”而言,卻是正中下懷的的事。

    他們嫖飲了兩天,覺得沒什麼意思。這日他們遣去了煙花女子,幾人在一塊兒愁眉不展。關貧賤覺得很是奇怪,便問︰“干嗎今個兒大家不喝酒尋樂了?”

    壽英早看這廝不順眼,劈口罵道︰“飲酒作樂又怎樣?你以為你很正經呀?!每次別人家尋樂去。你自個兒坐在那兒悶悶不樂,盡在那兒掃興!”

    關貧賤自知跟他們很不能一致行動,中心很是歉然,便解釋道︰“請三師兄釋怒……

    我,不敢掃大家的興……只是,只是小弟……天生蠢鈍,學不來……”

    蓋勝豪也沒好脾氣,在旁加了一句︰“那你不是潔身自愛,把我們給比下去了嗎?”

    他天天酗酒狂嫖,覺得一股志氣,無處宣泄,但這樣作下去,心里又暗罵自己不識自愛,所以看見五師弟把持得緊,自得其樂,心中很不是味道。

    大凡人若不知檢點,見旁人潔身自愛,乃是最無法忍受之事。關貧賤想想,自己確與眾不合,難免為眾所忌,便道︰“小弟確沒有妄自清高的意思……只是小弟覺得這趟下山來,很多該做的事都沒有做好,有虛此行,心里很不好過……所以才沒心情……”

    徐鶴齡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誰好心情了!”以前他曾被關貧賤擊敗過,心中早有不忿,但關貧賤對他謙恭始終如一,徐鶴齡雖是紈挎子弟,但為人心地還不壞,也就算了。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關貧賤不肯與他們同樂,他才瞧不順眼的。

    關貧賤听了,心里十分難過,牛重山重重一捶桌子,沒好氣地喝道︰“算了,算了,別難為了小賤了。他是古板腦袋瓜子,不是瞧不起咱們!”牛重山為人厚道,說話也較有分量。徐虛懷是長門大師兄,他心中卻想著另一回事,楸然不樂,便嘆了一聲。

    關貧賤期期艾艾道︰“……徐大哥,有什麼事,您罵小弟好了,別自個兒唉聲嘆氣……”

    徐虛懷拂袖道︰“這不關你事。”

    壽英卻擠眉弄眼道︰“我知道徐大哥想的是什麼事兒。”

    蓋勝豪奇道︰“哦?”

    壽英道︰“徐大哥想的是︰咱們這次下山來,說什麼行俠仗義,卻大功兒沒立一件,這樣去參加‘武學功術院’,成什麼體統!——這叫大志不得舒展,是不是呀?徐大哥。”

    壽英這一番話下來,眾人都靜了下來,臉色甚是難看。

    這時鴇母黃婆又帶了兩個女子前來,一面笑得齜牙不見眼地道︰“哎呀,諸位少爺,今個兒又來了兩位姑娘……”

    忽听“砰”地一聲,牛重山一拳擊在桌上,震得酒杯齊跳了起來,只听他喝道︰

    “滾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20:24

四 幫派堂院牆

    一時間,場中諸人都緘靜了下來,氣氛窒息到了頂點。那老鴇這時早嚇得退了出去。

    好一會,壽英又努力著要將氣氛搞好,強笑道︰“我們還有兩個月才期滿回山,還有些摘頭……”

    滕起義接下去說︰“其實我們一路上來,確也曾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義勇為了好些事呀。”

    牛重山怒道︰“住嘴!”

    滕起義噤聲不語。

    徐虛懷嘆了一口氣道︰“對別人也許可以吹吹大氣,但我們自己肚里明白,在牛鎮那樁干事,只是兩個地痞流氓偷了六姑兩只雞,我們七八個人,揍了兩個小潑皮一頓,就揚言是鋤強抉弱,這,這,唉……”

    “又豈止于此,李家村的那樁事,更是窩囊︰“蓋勝豪忿忿地道︰“我和大師哥、二師哥接了一單事情,以為是‘岳起鏢局’的人被劫了鏢,跟人打了半天,才知道交手的對方是‘岳起鏢局’的人,他K…他螞的王八笨瓜腦袋,敢情是石灰做的!——居然還以為我們來劫鏢的呢!你說嘛,這,這不是滑天下之大槽,荒天下之大謬嗎?真是!”

    “甭提了。”徐鶴齡也說︰“這趟下山,太平無事,我們本想作番大事,又怎奈偏偏……哎!”

    “卻也不是無事。”徐虛懷不同意他弟弟的話。”現下武林中有‘一幫一派一堂一院一牆’搞得天翻地覆的,你若想做些大事,盡可以挑上‘江湖派’、‘武林幫’、‘意思堂’。”

    大家住了口。

    好一會滕起義才干笑道︰“徐大哥言重了。那一幫一派一堂,哪里是我們惹得起的?就算傾盡咱們青城的五位師父齊出馬,只怕……只怕也……”“只怕”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來。牛重山用手重重在桌上一拍,喝道,“吞吞吐吐作甚?!咱們青城,不過是‘學術院’的十一大支柱之一,哪里惹得起這三大勢力!”

    原來所謂“一幫一派一堂一院一牆”並稱“天下五大”。這“五大”,便是“武林幫”、“江湖派”、“意思堂”和“武學功術院“與“振眉師牆”。“武學功術院”和“振眉師牆”是凡武林人都認可支持,但卻沒有真正的實力十一大門派名義上是鼎力支持,實質上還是先掃門前雪。只有“武林幫”、“江湖派”、“意思堂”橫行天下,有人說,“武林幫”,“江湖派”,“意思堂”三大勢力加起來,聲威已絕對不在當年的“權力幫”和“朱大天王”之下。

    這樣的幫派,就算是牛重山這行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又哪里敢去招惹。

    徐鶴齡仰脖子灌下一杯酒,道︰“我們別盡談這些不快的事了。……這趟下山,是行俠仗義,造福武林來的,總不能空手而回呀。”

    關貧賤禁不住說︰“其實我們出來旨在學點江湖經驗,掌門師伯也這樣說過……反正天下太平,是好事咧,咱們也不必太沮喪。”

    壽英橫了關貧賤一眼道︰“五師弟,你自己沒出息。別扯到你師哥頭上來。咱們這番干不了大事,要進‘武學功術院’麼?別妄想了!——咱們無論如何,都得要做幾件讓人刮目相看的大事!”

    滕起義槍著道︰“對,對,我贊成壽師兄的話,……這番下山,誰不想出人頭地!”

    蓋勝豪無精打采地道︰“那又如何出人頭地?”

    徐鶴齡睨了他一眼,道︰“我這里有個消息。”

    蓋勝豪、壽英一齊喜道︰“你說來听听!”

    徐鶴齡道︰“听說這南昌城里這幾天鬧偷竊,咱們晚上去大富人家那兒埋伏,說不定可以抓一兩個大盜回來……”徐鶴齡年紀較小,一雙眼珠游轉靈動,似小孩玩到精彩處,甚是興奮。

    蓋勝豪一听,卻索然無味。“這是什麼玩意嘛。……咱們幾個‘青城派’少俠,去捉幾個毛賊,沒意思得緊嘛!”

    他這番話說得極是大聲,因隔壁閣里,來了兒個闊客,在酣飲猜拳勸酒狎妓,吵得不亦樂乎。

    徐鶴齡給這一番搶白,覺得很是泄氣,他惱怒道,“什麼什麼玩意,抓賊也是行俠的事呀!”

    蓋勝豪沒好氣地道︰“是,是……徐家二少爺,富甲一方,去抓窮得沒飯吃的小毛賊,這是行俠的事兒嘛?嘿,嘿,哈,哈哈!”蓋勝豪因同門不同師,對這徐家兩兄弟,本就沒好感,何況他在去年的比試中,還在徐虛懷下落敗過。

    徐鶴齡漲紅了臉,跳起來怒道︰“別扯我們徐家!再扯我扭斷你的脖子!”

    蓋勝豪變了臉色,壽英也是富家之子,偏生排場役徐家兄弟的大,早已受了不少閑氣,而今見二師哥出面,便壯膽了起來,搶先作道︰“唷——扭斷二師哥的脖子?!——看你,人頭鴨頸,究竟誰扭斷誰的,你還得問過二師哥的‘九死一生’空手入白刃短打拿拳法哩!”

    徐鶴齡站起來大聲道︰“就算蓋老二真的有幾下子,也還不是我大哥的手下敗將!”

    徐虛懷輕叱了一聲︰“齡弟!”

    蓋勝豪已變了臉色,“砰”地一聲,他踏前一步,桌子便被他精壯的軀體撞了一下,竟撞飛出六八尺,桌上酒菜四濺,徐鶴齡卻也不怕,一挺胸道︰“也不過是一身牛力而已!”

    這個“牛”字,忒也激怒了牛重山。牛重山不但姓牛,而且自小便被孩童們譏為“大水牛”,而今乍听之下,以為徐鶴齡暗中故意損他一句,心中恙然大怒。他們同一派中,不同師承,在每年競技時,打得極不痛快,早想較量一番了,于是大步踏了出去,推了徐鶴齡一把,喝道︰“你說什麼?”

    徐虛懷本來正想喝止弟弟與四師叔門下起沖突︰“齡弟,不可無禮——”話才說到一半,徐鶴齡便被椎得往後一跌,徐虛懷引手一扶,只覺對方力道十分霸道,而這一扶之下,也被震了半步,弟弟的身子瘦弱。要不是自己扶一把,可能吃不消這一跌。

    徐虛懷首先電射過去,只見牛重山怒氣沖沖的看著自己兄弟,像要吃人一般,這下可謂佛都有火,徐虛懷一步擋住他弟弟,戳指道︰“怎麼,牛重山,你牛高馬大,我徐某可不怕你。”

    牛重山那一推本來在盛怒中出手,也盡可收了六成力,怎奈他力大如牛,而且沒料到徐鶴齡步樁如此不濟,這一推之下,心中倒有三分歉意,但徐虛懷這指名道姓的一喝,登時舊恨新仇,全涌上心頭。

    原來當日牛重山曾數次為徐虛懷所敗,他對徐虛懷的武功總和算服氣,但師兄弟之間發言既多,頗有為他不忿之意,他听多了,也心里有氣,而今徐虛懷這一喝,便壓根兒不把他給放在眼里了,牛重山的脾氣跟他老爸牛耕田,脾氣性子像了八分,當下虎吼一聲道︰

    “好,不怕,不怕便來試試看。”

    一面恨得牙嘶嘶地,忽聞“啪啪”連聲,原來身上所罩的錦初、竟給他運起氣功之下,生生漲破,他的身子,也全身肌肉繃緊,比平時還壯大半倍!徐虛懷知道此人一身牛力,在未進青城練武前,早跟他“天獅鏢局”的老爹得“老牛犁溝功”,不是可以小覷了的,當下打醒十二分精神來應付。

    這時他們鬧得席翻桌倒的,夾雜著伸長脖子來看熱鬧的妓女之驚叫聲。隔壁酣呼暢喝的那桌人,也靜了片刻,有一人大罵了一句︰“哪個娘沒生但兩人在對峙中,各一手按劍、誰也沒有先動。

    關貧賤一個箭步搶過去,情急地道︰“大師兄,徐大哥,請一言︰大家都是同一派的人,在外尚未好好對敵過,便同室操戈,卻是何苦?”

    牛重山沉聲道︰“沒你的事,滾開一邊。”他向來寡言,但每句話都說得重。

    徐虛懷曾敗在關貧賤之手,知道這小子很不好惹,但念及他也是四師叔門下,一旦斗將起來,定必打這邊的碴,所以言下就越發不肯示弱,叱道︰“你少管閑事!”

    滕起義伸手揪住關貧賤背後衣領,要將他抓回來,壽英叱喝道︰“大師兄,打,打呀!好讓他們徐家知道牛家的厲害!”

    牛重山一听,呼吸登時沉重了起來,這一戰關系到師門與家門二者的榮辱,徐虛懷也青了臉色,他臉色轉青時,煞氣極重,連牛重山心里也為之一震。

    關貧賤實不願見二人相斗,便大叫道︰“牛師兄,徐大哥,使不得,同門相殘,叫人笑話啦——”

    忽听轟隆一聲,那屏風隔間竟被推倒,有幾人大步搶出,一面粗聲喝罵道︰“什麼牛哥鼠弟的,竟敢打擾大爺們尋歡作樂的雅興,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這一下子,牛重山和徐虛懷一齊霍然回頭,只見三個錦衣公子,衫服輕新,還有幾個大漢相擁了進來。

    只听在邊的左眉高右眉低的青年一眉高一眉低地漫聲道︰“哦——嘿嘿,看來是要真打起來了也,喂,咱們先看看這對活寶兒鬧些什麼虛玄好不好?”

    這人是對跟他並立的二人說話,那二人點頭示意,並未作聲。

    牛重山可光火了,喝道︰“何方小子!竟敢在這兒胡言妄語?!”

    那人倒是一笑,旋即打了個酒嗝,反唇相譏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看你像頭大水牛,莫不是那叫作牛哥豬哥的就是你?”

    牛重山拙于言辭,一時矯舌不下,但徐虛懷卻以口舌之利稱著師兄弟間,即道︰

    “這位兄台,我想買個枕頭。”

    那人一呆,要是徐虛懷罵他個七葷八素,他都不覺驚詫,倒是給徐虛懷這麼一說,有點摸不著頭腦,奇道︰“……枕頭?”

    徐虛懷淡談地點點頭,好整以暇。

    那人莫名其妙,往他旁邊兩人看了看,兩人中一人攤攤手,一人微笑不語,那一只眼眉高一只眼眉低的大漢只得問道︰“什麼枕頭?”

    徐虛懷笑了笑,這時大廳上都靜了下來,只听徐虛懷的聲音道︰“我要買繡花的枕頭,就像你這種一模一樣。”

    這頃刻間靜了半晌,然後是一陣爆笑,如煎沸的油鍋放進了肉般炸了起來,除了圍觀者的忍俊不住,青城派的師兄弟們笑得最大聲也最夸張,牛重山見徐虛懷為他出了口氣,對他的惡感頓消,笑得越發大聲,就像打雷一般。

    那青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緊了牙齦,握緊了拳頭,全身氣得發抖,只听他咬牙切齒地在別人哄笑聲中道︰“我不把你打到趴在地上叫媽媽,就誓不為人!”

    徐虛懷還未答話,徐鶴齡的嘴可便提快利,笑截道︰“你本來不就是人,你是繡花枕頭。”

    那青年一步就跨前去,中間那穿紅衫的青年人忽一仰手,搭住了他的膊頭,叫道︰

    “三弟。”那人也不怎麼高大,但自有一股氣勢,那青年強自忍住,但另一邊那個人中有痣的漢子,已按捺不住,虎地跳了出去,冷森森地問道︰“誰說的?”

    大家笑聲一時為之遏住。

    這漢子臉色煞氣密布,他的手已按在雕花刀柄上。是用左手按刀的,他又問了一聲︰

    “是誰說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23:13

五 燕子居風波

    這人殺氣十分之大,他按刀說話,場中一時為之沉寂,人人都向青城派這邊望來,而青城派師兄弟都想答應,卻都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氣氛逼死在那兒,關貧賤忽然想起那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便豁然而開了,一步踏出去,誠摯地道︰“話是我們說的……”正想開解幾句並致歉意,遽听刀風波空,那人的樸子刀,已迎頭斬至!關貧賤斷未料到對方會忽施殺手。——自己跟對方並無深仇大恨,對方一刀砍下來,竟是要取人性命的必殺之法。

    關貧賤一愕。青城派眾人不料到對方一出于便是殺著,都不及出手相救。關貧賤人雖震愕,意由心生,心有避意,身形便已動了。

    “砰”地一聲,跟著是“嘩啦啦!喀登喀可”等雜響,那原已翻倒的桌子,被一劈兩爿。

    見關貧賤早已閃過一旁。眾人才舒了一口氣,那人狂吼一聲,回身又一刀劈去。

    這次青城派有的人怎能容讓這人y次,牛重山“刷”地抽劍,那眼眉高低的青年“嗖”地搶了出去,想截關貧賤的後路,但徐鶴齡眼快,“睜”地拔劍攔住。

    那紅衫青年不慌不忙,喊了一聲,“老二,小心背後!”

    牛重山本來想繞過去前面替小師弟擋架的,但听人那麼一喊,自己豈不變成了背後偷襲,自己並無此意啊!就這一呆之間,那“二師弟”已狂吼回刀,一刀向牛重山那牯牛般的身體橫掃過來!這一刀簡直是拼命殺法,連牛重山這等殺性特強,好斗的人也為之心寒,但他畢竟是青城派的好手,沉劍一攔,一招“攔山截水”,出手穩實至極!“嗆”一聲,刀劍相交,兩人震得虎口發疼,各回刀劍,退開三步,重新枯量對方。

    那邊雙眉不平的青年,手拿金鞭,跟徐鶴齡已斗了起來,打了個十七八招,不分勝負,那紅衫青年始終在觀戰,並未動手。

    牛重山跟那人中有痔的青年,久久交手一招,兵器相接,立刻身退,對峙再戰。雙眉高低的青年跟徐鶴齡則死纏爛打,打得砰砰砰砰,好不燦爛,兩人頭上身上衫上,因在地上翻翻滾滾,沾了不少菜肴,兩人只顧得拼命,都無及抹拭。

    圍觀者的嫖客和妓女,自然對徐鶴齡這一邊大感興趣。但青城派和紅衣衫人的注意力,卻都在牛重山戰帠o邊,因為看來這兩人一招一式,一發即收,其實是最危險的高手相博,兩人不但衣衫盡為大汗所濕,而且一旦招架不住一招半式,立刻就要身首異處。

    壽英見對方雖然人多,但後面一群大漢,乃空心老倌、卻邊看邊往後退縮,生怕牽涉進去。如此說來、明明是自己這方人多勢眾,既然如此,何不佔個便宜?看來這班家伙必是什麼惡少劇盜,自己若能領功,說不定能引起武林前輩的注意,予以提攜未定?當下心意已決,悄悄地拔劍,就在掩至那使大刀的青年背後去扎他一劍。關貧賤見著,心里大急,一把拖住他衣袖道︰

    “三師兄,怎可如此!”

    壽英立時變了臉,罵道︰“你作死是不是!別人砍了你,你還當他作娘親哪?你看不見牛師兄殆嗎?想吃碗面翻碗底是不是?”

    關貧賤一听這連珠炮般的問話,哪里禁受得起,呆了一呆,壽英發力一扯,就扯開了關貧賤的手,正準備一劍刺去,忽聞“忽勒勒”一陣急風,頭上一暗,他仰頭一望,只見紅衫人已到了頭頂,此驚非同小可,忙一劍挑上,紅衫人一伸手,竟以手抓住劍身,壽英心慌意亂,一失手劍便被他奪了過來。

    紅衫人安然落地,叱道︰“怎可暗算傷人!”

    壽英蹌蹌踉踉退出幾步,關貧賤怕三師兄有險,連忙扶住,壽英的臉子可丟大了,臉上發燒,便反手“啪”地摑了關貧賤一掌,戳指罵道︰“一天都是你,害我失神,窩里反的家伙!”

    關貧賤著了一巴掌,臉上熱辣辣地發燒。眾人本全神貫注于場中四人搏斗,忽見紅衫人驀然出手,壽英棄劍暴退,關貧賤挨了一巴掌,都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

    那人中有痣的青年,這才發覺有人自背後偷襲,回首向壽英瞪了一眼,盡是凶狠之色,壽英心里打了一個突。有痣青年大吼一聲︰揮刀就上,這時紅衫人和徐虛懷都不約而同地喝了一聲︰

    “住手!”

    兩人因同時,都有些錯愕,看了對方一眼。兩人都想待對方先開口,于是頓了一下,徐虛懷道︰“閣下可是……‘長春劍派’的什麼人?”

    那紅衫人抱拳笑道︰“若在下沒有看錯,兄台神風英朗,必然是‘青城派’首徒名俠徐虛懷徐兄了。”

    徐虛懷見這人居然識得他,心底里好生高興,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徐虛懷于是也還了一揖,間︰“閣下是……”

    那紅衫人點點頭笑道︰“我是‘長春派’第三代弟子……”

    徐虛懷倒抽了一口涼氣,截道︰“便是外號人稱‘紅辣椒干’劫飛劫?”徐虛懷為表示他對江湖上一般人名,也十分熟悉,便搶著道。

    紅衫人道︰“正是在下。”

    眾人闖江湖未深,面面相覷,不知是誰,徐虛懷更是得意,張手一引,故作豪態說道︰“他們都是我師弟。”

    紅衫人一一向他們抱拳為禮。眾人只得勉強還禮,牛重山重重哼了一聲,顯然十分不情願,“長春派”在武林中的名望,並不在“青城派”之上,眾人不知徐虛懷因何對這紅衫人這般尊敬,更不了解為何這劫飛劫外號“紅辣椒”三字後,又加一“干”字,詰屈聱牙,甚為難听。

    原來這劫飛劫的“長春派”,在武林中地位雖不如“青城派”,但這劫飛劫的武功,卻很不弱。他曾三度下山,爭取“武學功術院”之“俠少”名頭而不得,但也確在江湖上闖了一翻聲名出來,所以徐虛懷識得。他的外號之所以叫“紅辣椒”,是因為他的人出名的難惹,出手狠辣,是以名之。至于為什麼多加一個“干”字,乃是因為當年女俠“紅辣椒”鄭佩佩太出名之故,為識別起見,所以多加一“干”字。

    劫飛劫笑著引介那人中有痣的大漢道︰“這位是岱宗刀派高手秦焉橫,”又向那眉毛高低不平的青年介紹道︰“這是華山派掌門之子︰饒月半。”

    眾人一听,甚是震愕,原以為這三人是無賴之徒,卻不料竟是岱宗和華山的門人。

    這兩派是名門正派,單論華山,名聲要比青城還大得多了。

    只听劫飛劫笑道︰“這位秦焉橫,刀法犀利,在武林中有‘橫刀睥睨”之稱。饒老弟更了不起,他的‘ 叱鞭’,更是得華山精傳。”

    饒月半見劫飛劫夸大,有些不好意思,也道︰“他是我們的老大。我們三人早已結義為兄弟,我是老三,”並指著那人中有痣的秦焉橫道︰“他是老二。”

    秦焉橫橫了青城派的師兄弟一上,才道︰“我們三人,又稱為‘橫貫三俠’。”他頓了頓,反問︰“諸位怎麼稱呼?”

    這下人家可是有名有姓的,自己總不能連個字號都沒有啊!青城派諸人稍稍遲疑了一下,牛重山首先按捺不住,干咳一聲道︰“我姓牛,牛重山……”

    壽英最是機靈,目光一轉,隨即接道︰“牛師哥是‘天獅鏢局’‘吼天獅王’的令郎,外號‘天牛劍客’。武功,嘿嘿,可高強得很遂而又向徐氏兄弟嘻嘻地介紹道,“這徐虛懷徐大哥,人稱‘末天驕劍客’,這位徐二哥嘛——”他本來想想一個“無敵一劍”但隨心一想,這“無敵一劍”的名頭,冠在自己身上,豈不更好,給那瘦小子拿了,實在心有不甘,當下有些期艾,道︰“徐二哥嘛,他……他一……江湖人稱,人稱‘一劍……”

    徐鶴齡見壽英說不出來,自是大急,徐虛懷也有急才,即按道︰“咳,這個,我弟弟綽號‘一劍定江山’……這位壽師弟人稱‘扭計潘安’……”

    徐虛懷這麼一說,名字雖不壞,但總沒提到自己的武功多了不起,壽英心里有些不悅,但又不敢當面發作,只听徐虛懷又道︰“那是蓋勝豪師兄,外號‘九死一生’;”

    徐虛懷這般一說,眾人為之怔住,怎麼有”九死一生”的外號?徐虛懷自己也怔了一怔,正無法自圓其說;他本隨口說來,而“九死一生”只是蓋勝豪最擅長的一種拳法而已。

    這時,他弟弟機警不下于他,立即截道︰“這九死一生,便是武林中人,認為同蓋兄交手,只有‘九死一生’的份兒……”

    劫飛劫等人這才明白,青城派的人也松了一口氣。

    饒月半看看關貧賤和滕起義兩人,道︰“這兩位是……”

    滕起義知道自己乃是家僕之子,絕不可能與徐氏兄弟等並列,但又要面子,故道︰

    “我是徐公子的書童,常得徐公子教導,江湖上給了我個名號,叫‘春天劍客’”。

    這一來也等于捧了徐氏兄弟一下,並且也自高身份,徐氏兄弟听得心里高興,徐鶴齡道︰“對對對,他雖是我們的奴僕,我們待他,始終如兄弟一般,他在湘西一帶,可大是有名。”

    劫飛劫听著暗自心驚,原來他們以為對方只是一樣無賴之徒,在武林中卻大有名氣,只是自己孤陋寡聞,不知道而已。三人都暗自慶幸,將自己的名頭說得甚響亮,否則這番可真教人瞧扁了。原來這三人中、只有劫飛劫真有綽號外,其他兩人,根本還未闖出萬兒來。

    青城派的人,你給我“江湖人稱……”我給你”武林人謂……”的,輪到關貧賤,他覺得欺騙總是不太好,于是他道︰“我叫關貧賤,他們都叫我‘小賤’”。

    一時間,他們都怔住。壽英橫了關貧賤一眼,忙指了指他額頭部位道︰“這人腦袋有些……那個”

    劫飛劫等三人一齊明白地笑將起來。秦焉橫原來對關貧賤較好感,因為剛才曾反對壽英的暗狙,而今卻听他自道姓名,原來是愣小子,好生失望。

    劫飛劫這時笑道︰“看來剛才的事,的確是一場誤會。”

    徐虛懷也笑道︰“的確是誤會……”

    劫飛劫道︰“幸好大家都沒受傷。”

    這時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看,打斗的人已握手言和,便紛紛散去。

    徐虛懷、劫飛劫等便叫“燕子居”的僕婢過來打掃收拾,再重新整席飲酒。這些“燕子居”的奴僕們,對花大少爺的打打殺殺,早已司空見慣,所以剛才也沒報官。

    這下劫飛劫站起來敬酒道︰“剛才的事,多有誤會,來來來,我來敬大家一杯,算是賠罪。”眾人都說自己的不是,互相敬酒,關貧賤因不會喝酒,所以呆坐一旁。酒過三巡後,劫飛劫帶醉著問︰“咱們不打不相識,現在酒後吐真言︰敢問諸位兄台,可是‘下山’來的麼?”

    這“下山”二字,是當時的術語,指的便是在“武學功術院”里圖個功名,再設法擠上“振眉師牆”當“俠少”的意思。這些青城劍客們都懂,劫飛劫這一問,他們都是噎住,但又不能瞞,只得答“是”。

    只見劫飛劫三人臉上,都有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實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氣,心里暗忖︰原來對方,不論多大名氣,不過也跟自己一樣,還只是自封的“少俠”,還不是武林中公認的“俠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25:13

六 背叛師門

    壽英為人最是機靈,他眼珠一轉,當即反問了一句︰“不知三位,是否也為‘俠少’而來?”

    劫飛劫、秦焉橫,饒月半三人臉上都閃過了一絲尷尬之色。

    劫飛劫打了個于哈哈道︰“不錯。不錯。咱們原來是同一道上的人,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心知肚明,但又心照不宣,一齊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劫飛劫又問道︰“剛才我們闖入諸位席中時,這兩位兄台好像正在爭執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青城派諸人知這“紅辣椒干”果然非同小可,確實難惹,一方面也想向這老江湖的人請教,于是將事情大略說了,徐鶴齡愁眉苦臉地道︰“咱們不怕打架,只怕沒架可打!這年頭……想出名真難。”

    劫飛劫听了,哈哈大笑,笑聲極為刺耳難听。他笑了一會幾,斟酒自飲,然後又笑,如此一飲一笑︰再飲再笑。青城派五人不禁心中羔怒A蓋勝豪“霍”地站起來,戳指道︰

    “姓劫的,你取笑咱們!”

    劫飛劫笑聲一歇,沉聲後道︰“如果諸位兄合不介意,能相信在下,在下保管教諸位在短期間大大有名;”劫飛劫目光凌厲,電一般圓掃全場,將手往後面一十幾個人一引,道︰“這些人都是來自各個不同的小門小派,但都是心甘情意,跟隨我的,卻是為何,你們可知道?”

    他這幾句話,無疑吸住了全場,眾人都等待他說下去。劫飛劫故意停頓了半晌,才道︰“實不相瞞,我劫某人跟大家一樣,都是未經‘武學功術院’認可的人。但我畢竟參加過三年‘俠少’,首先要在江湖上揚名,方才受人注意,如此才有望被選人‘武學功術院’的‘俠少’名餃去!’眾人都听得眼楮里充滿了希翼的神采。

    壽英不禁問︰“但是……我們該作些什麼事呢?”

    劫飛劫笑道︰“第一,我們先團結在一起,人多了,做事比較方便,做的事才比較大宗,所做的事才會惹人注意。”然後他又故意用那銳利的眼神掃視眾人,來顯出他那領袖群倫的儼然位置︰“第二,要做行俠仗義的事,而且要揀轟動偉烈的做……比如……

    不出一個月,即可名震八方。”

    眾人都不住點頭,覺得他所說有理,覺得前途充滿美景。劫飛劫心中也得意萬嚏A暗暗為自己叫絕,當日之時他游說那兩個入世未深的秦焉橫和饒月半投靠他,也是靠這三寸不爛之舌。只要越多少俠支持他,他自然就是“俠少”了。這次再入“武學功術院”,少說也要撈個“俠少”名餃,還有望角逐“俠少”之冠︰“牆主”,以償他這三年來落榜之辱。他想著想著,嘴里便有一絲得意的笑容,卻听徐鶴齡一聲嘆息,問︰“最近武林太平,哪里有什麼轟動天下的大事?”

    蓋勝豪也喃喃道︰“至于一幫一派一堂,又斷斷惹不來,江湖上還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嘛?”

    牛重山“踫”地捶了一記桌子,粗聲粗氣地︰“若沒有事干,結合起來管個屁用!”

    秦焉橫怒道︰“我老大要你們在一起,是看得起你……”

    劫飛劫拍了拍他肩膀,秦焉橫便沒說下去︰劫飛劫也不生氣,嘿嘿笑了兩聲,道︰

    “我們三人,結義才一個月,在武林已有‘橫貫三俠’之稱,這比個人闖蕩江湖三個月,還要有成就——嘿嘿,至于做大事,這容易得很,若眼前沒有,只要你們听我的,就會有。”

    眾人都亮了眼楮,徐氏兄弟對視了一眼,都點了點頭,徐虛懷起身揖了一禮道,“打從今天起,我們既蒙劫兄不棄,就稱呼你為老大了。”當下連同徐鶴齡,向劫飛動揖了三揖。

    壽英也不落人之後,也起來道,“劫兄既不嫌隙,我們事事差劫兄這麼一大截,自是以劫兄馬首是瞻了。”他用“我們”是連同諸人之意,乃是怕師父罪責下來,因何胡亂交朋結友時,便可推委是大家的意思。

    牛重山魯鈍,蓋勝豪莽直,不知就里,滕起義可清楚得緊,趕緊加了一句︰“這杯酒我就先敬老大。”當下仰脖子干了一杯。

    劫飛劫哈哈一笑,外表不動聲色,心里卻直樂了出來。眼看這干傻小子都上鉤了,便大笑舉杯道︰“這一杯,是我敬諸位兄弟的。”

    眾人知道他的成名秘方,于是爽爽快快干了,關貧賤也跟著他們舉杯,卻沒飲灑。

    他實在不明白這“少俠”,難道求名真的是那麼重要麼?卻听壽英一飲完杯中酒,即詢,“劫老大,不知有何妙計?”

    劫飛劫放下酒杯,神秘地低聲道︰“咱們既是兄弟,為兄當不相瞞。”忽然臉色一沉道︰“這里說話,多有不便,咱們回房說去。”

    眾人在房間里又擺了一個宴,並將其他人遣散。大家紛紛向劫飛劫敬酒,劫飛劫酒過三巡,再也不喝了,用手絹抹揩襟前的酒漬笑道︰“再飲,就要胡言妄語了。”

    壽英笑道︰“大家兄弟自己人,說說瘋話又如何?”又待勸酒,劫飛劫正色道︰

    “至于適才談到的短期成名之法麼……”

    忽然住聲,舉杯喝了一口酒,不小心踫掉了一只杯子,“叮”地一聲,杯瓷四碎,但沒有去撿︰原來這時大家靜到了極點,劫飛劫眼角迅速地掃了全場一眼,笑了一笑道︰

    “為兄剛才把那些隨徒都一一遣去,實因他們的武功低微,不足與講。”

    徐虛懷道︰“我等有幸聆取劫老大高見。”

    劫飛劫笑了一笑,道︰“我的計劃是……”

    聲音拖長,忽又反問了一句,“你們想想看,最近作什麼事才能令武林轟動,又令人刮目相看,不得不承認諸位之地位的?”

    “挑戰意思堂?”劫飛劫搖頭,“自創一派、獨立一門?”劫飛劫也搖首。眾人猜了七八樣,劫飛動搖首道︰“不是。”

    “那太小家子氣了。這也算樁事兒?”猜到了十六八件時,牛重山忍耐不住,粗氣喝道︰“奶奶的,劫老大,你要說快說,不說拉倒,何必吊這個勁兒!”

    劫飛劫笑道︰“為兄確無意吊各位癮頭,只是諸位所想的,未免在江湖上叫人笑話了。”

    蓋勝豪道︰“我們都是蠢材!就因你聰明,所以才叫你做老大呀!”

    眾人七嘴八舌振奮,劫飛劫笑著用手制止,道︰“好,好,我說了。我說了。”

    眾人一時又鴉雀無聲,只听劫飛劫道︰“當今十一大門派,雖雲彼此衛護匡正武林正統,但誰不想作老大?這十一大門派中,自然是想互相吞並,但又找不到肇禍的借口;諸位再想想,當今十一大門派中,以何派實力最為薄弱?以何派處遠地偏,而與其他十大門派,又格格不入?”

    蓋勝豪和壽英、滕起義等心里忖思︰豈不是我們“青城派”?牛重山卻不明白,祖聲問道︰“是哪一派?”

    劫飛劫笑向其余諸人,一揚下頷道︰“你問你的師弟們吧?他們知道。”

    牛重山反首瞪目道︰“究竟是哪一派?他奶奶的,知道又不說出來,裝什麼蒜!”

    徐虛懷輕咳了一聲、反問道︰“劫老大這般說是什麼意思?”

    劫飛劫道︰“沒什麼意思,只不過要你們肯去滅青城派,就可以名動天下了!”

    一時間,在座除壽英之外,一齊霍然站起,蓋勝豪正要拔劍,秦焉橫、饒月半也立時立起,站在他們那義兄身旁。

    只見劫飛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甘冒大不韙,來跟諸位說這些,只是為了諸位早日成名。沒料到諸位不听忠人諫,那就算在下有眼無珠,識錯了人,說錯了話!”

    眾人一陣沉默、只聞牛重山粗重的呼吸聲。

    關貧賤道︰“你唆教我們大逆不道,這等朋友,不交也罷……”

    話來說完,壽英截道︰“劫老大請坐下,諸位師兄,也請坐下,我們且听動老大再說清楚如何?”

    徐氏兄弟互覷一眼,神色凝重地坐了下去,眾人只得也坐下再說。

    劫飛劫暗示兩位義弟也坐落,以緩劍拔弩張之局。然後雙手抱拳,團團一揖,道,“我不是唆教諸位弒師叛教,大逆不道。諸位都是江湖上的少俠,怎會作出這等事兒?只是諸位在派中,不知青城派近年來開罪了多少武林中人?諸位師尊‘吟哦五子’妄自尊大,將武壇變作了文壇,吟哦一番,多少武人早已看不順眼?只要諸位有大丈夫志氣,敢作敢為,不一定要弒師,只要將‘吟哦五子’逐出青城,青城一派,又以你們幾個人為長,當然是‘青城派’的首腦了。如此非但不是欺師滅祖,而是創派傳宗了。這一來,豈不正是‘俠少’名餃如探囊之物,並得各派歡心,要在‘振眉師牆’站住陣腳,也在所不難了。”

    劫飛劫看著一個個為之動容的神情,笑了一笑,忽然凝肅著臉,一字一句地道,“十大門派,恨不得有人替他們減少幾個平起平坐的門派,你們的作法,正合他們之意,要不要成為一位驚世駭俗的大俠,就要看諸位有沒有那份勇氣,敢不敢擔當大事了。”

    這時眾人都靜了下來,只有燭火舌細微的聲音,嗒嗒作響。關貧賤忽然想到一些事,靜悄悄地自袋里掏出一枚細針,蘸了蘸酒菜,瞧瞧沒有變色,才放下心來。原來他這枚銀針,是死去母親所留下來的惟一貴重之物,關貧賤一直貼身放著,而今听劫飛劫說這些,有恃無恐,怕他早在飯菜間下毒,所以便用銀針試了一試,知道並未下毒,心中覺得有些小人之心度人,便有些赧然。

    只听壽英干咳了一聲,燭火又晃了晃。

    然後徐鶴齡澀聲道︰“這……劫老大所提的,並非無理……不過,這……嘛……這……”

    忽“呼”地一聲,桌面竟被敲下一角崩裂。牛重山大聲叱道︰“徐鶴齡嗎,你想干!背叛師門的事,我牛重山可是殺頭也不干!”

    徐鶴齡想說的話被這一喝,可都吞了回去,說不出來。

    劫飛劫拍手笑道︰“好,好豪氣!就不知道有沒有更有勇氣的出來?”說罷目注徐虛懷。

    徐虛懷臉色時陰時晴,忽然一笑道︰“劫兄,這背祖忘家的事,現刻來談,似乎不當。咱們改個話題兒,另尋他法可好?”

    劫飛劫臉上有了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垂下了頭,才一瞬間,便又抬起了頭,大笑道︰“好,好,是兄弟我說錯了話!罰!該罰!該罰!我先飲三大懷!”

    說著仰脖子一口氣干盡。眾人拍手喝彩,似又將適才的事忘記了。”

    吃喝了一會見,蓋勝豪忍不住問道︰“如果不干那……那事……咱們還有什麼可干?”

    這下大家又頓住了,劫飛劫隨即笑道︰“有,有的。只不過要論聳人听聞、受人注意,卻還不如適才那件……”瞥見關貧賤,牛重山兩人臉色又是一變,劫飛劫即道︰

    “這江西一帶,即有事可為,這幾天諸位到了南昌,不可能一無所知?”

    眾人猶疑了半晌,蓋勝豪道︰“莫非是青雲譜那兒全村被山上盜賊威脅的事兒?”

    劫飛劫大笑道︰“小毛賊事情,救這些鄉野村民,救一萬個也沒名沒姓!”

    秦焉橫、饒月半在一旁听了,也是大笑,仿佛表示對此事簡直不屑一顧。壽英、徐氏兄弟等也都賠笑。

    蓋勝豪懊惱道︰“那究竟是什麼事兒?”

    ——劫飛劫笑聲一斂,正色問道︰“諸位有否听過‘龐一霸’這名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27:05

七 龐一霸

    “龐一霸是誰?”牛重山實在有點搞不清楚。

    “龐一霸你都不知道?”劫飛劫“嘖嘖”有聲,大搖其頭。

    壽英忙道︰“我曉得。龐一霸就是石鐘山的惡霸,與百花洲上的平一君齊名。”

    劫飛劫“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壓低聲音但夸張語氣地道︰“我們要鏟除的就是此人!”

    此語一出,大伙兒都著實吃了一驚。著實吃了大大的一驚。

    龐一霸在武林中,不只是個惡霸,也是個出名的好漢。他一生為人、最是護短,而且可以說是當地首富,賑濟窮人,動輒幾萬兩,眼楮都不眨一下,他有妻妾六十二之多,兒子卻只有一人,叫做龐鵬,據說是他這個唯一的孩子“呱呱”墜地時,是“砰砰”而哭,由于這哭聲等異,所以叫做“龐鵬”。;龐一霸在早年,曾獨挑“矮腳虎”王三八的山寨,是役他以一人之力,殺了四十八人,遍身浴血而返,全身傷口十九處,卻連哼都未多哼一聲,當地的名醫,都H為他已死定了,但不到三天,這龐一霸不僅能神奇地站起來,而且拎了他的虎頭獅面刀,出奇不意,砍了以為龐一霸已傷得不能動而在當地大肆作惡逞能的“聶家三惡”。

    自從龐一霸在五年前翦除了銅官山利家寨後,就沒有听說過有什麼人敢惹過龐一霸。

    ——連龐一霸這種人都敢惹?劫飛劫立即說︰“龐一霸武功確是不弱,但他已老了,他兒子自小恃寵,根本練不好武功。他的名頭大,怕他的人多,我們集數人之力,去殺他正好。”

    考慮了一陣,徐虛懷即問︰“我們有什麼理由要殺龐一霸?”

    劫飛劫嘻嘻一笑,道︰“龐一霸有個弱點,就是不給人面子。他認為什麼十一大門派,什麼‘武學功術院’,簡直是無聊,所以從來不跟他們打交道。上個月,‘功術院’的人派代表要龐一霸加入審核團,這龐一霸一口拒絕,武學功術院的代表便要他名譽上加入便可,龐一霸便大為光火,將使者攆了出去。一面破口罵道︰總有一天,我連‘功術院’也一把火給燒了!什麼撈什麼子玩意嘛!’”劫飛劫惟妙惟肖的學著龐一霸的神態,滔滔他說下去︰“龐一霸說了這種話,試問,江湖上還有誰人敢幫著他?武林中還有何人袒護他?他帶頭不服‘功術院’的人,他們心里也必定很含恨、只是找不到借口鏟除他而已——要知道‘功術院’的人做事,不能逾越一個‘理’字,便他們心里,卻巴不得這不識抬舉的家伙給刷下來。咱們只要知機地做了,不是正好討著‘功術院’中人的歡心嗎?如此,咱們就大有前程了。”

    眾人想想,覺得大是有理,劫飛劫知已打動諸人,便道︰“殺龐一霸,還有殺別人所沒有的好處。”

    徐鶴齡、蓋勝豪、壽英一齊問道︰“什麼好處?”

    劫飛劫笑了一笑,目游全場,慢條斯理他說道︰“他有錢。”

    關貧賤幾乎完全忍耐不下來了,他正要離席而起,只听徐鶴齡問道︰“有錢又怎樣?”

    在一旁的饒月半冷笑道︰“徐兄自己不會想麼?咱們殺了他,那些黃金白銀,不就是我們的了麼?”

    關貧戳一听,怫然大怒,牛重山卻問道,“那不是謀財害命麼?”

    劫飛劫嘴里牽了牽,徐虛懷截道︰“牛兄言重了,這是鋤強扶弱、替天行道。”

    牛重山喃喃道︰“……替天行道……”

    蓋勝豪卻一拍大腿,笑道︰“暖!這我听說過!所謂弱肉強食,我爹曾告訴過我︰

    我們‘金龍堂’,也是這樣。”

    劫飛劫似笑非笑地道︰“這不就是了……”語間一蹇,忽尖聲道,“這位兄弟,是否一直心中不服?”

    原來劫飛劫自從見秦焉橫一劈之下,關貧賤能輕易閃過,心底里一直留意著他,關貧賤不服氣、不苟同的表情,劫飛劫暗加留意、眼見座中大多數都已順從和服膺,便提了出來。

    關貧賤直認不諱道︰“是。”

    劫飛劫皮笑肉不笑地問︰“是什麼地方令關兄弟不服氣?”

    壽英見關貧賤居然站起來跟劫飛劫頂嘴,忙喝道,“五師弟,坐下來,別多事!”

    蓋勝豪也甚錯愕,道︰“小師弟,你瘋啦?”

    關貧賤凜道︰“我沒瘋。我們這種作為,跟打劫家舍、殺人放火的土匪強盜又有什麼區別?”

    徐虛懷低首一會兒,抬頭沉聲道︰“關師弟,現下闖蕩江湖,俗語道︰‘忠忠直直,終須乞食’,你這樣做不但是跟自己過不去,而且在江湖上也寸步難行。”

    關貧賤反問道︰“徐大哥,難道為了成名,就忘了師訓麼?”

    徐虛懷又低下頭了,徐鶴齡見他哥哥答不出,便叱道︰“小賤,你給我免開尊口,坐下!”

    劫飛劫見關貧賤凜然不俱,便向青城派諸人反問道︰“這人是什麼來路?他反對我們,我們要怎麼處置?這事可不能張揚出去,否則我們每人皆有殺身之禍,你們也甭想在武林中混,或再返師門了。”

    這時徐虛懷長身站了起來,徐鶴齡以為哥哥要動手,便冷笑道︰“小賤種,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

    他們已沒叫關貧賤為“小賤種”多時,關貧賤本來心里感激,而今乍听之下,心中一寒,又激憤不已。

    滕起義見眾師兄就要光火,忙低聲向關貧賤道︰“小賤,你又何苦如此呢?幾位師兄,不過是要去對付個惡霸而已,又不是背叛師門,龐一霸這種人,死有余辜,何必為此忤逆諸位師兄,在這里來個穿麻衣道喜——瞎胡鬧呢!”

    關貧賤默然無言。壽英冷笑道︰“小賤種,我們話可說在前面,此事你若透露出些許風聲,可別怪作師兄的手下無情了。”

    關貧賤道︰“這個不會。”他說不會,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告密。怕使師兄們受罰,眾人錯以為他在虛聲恫嚇下給唬仕了,壽英狠狠地罵了一句!“真是敬酒不吃!”

    劫飛劫開始見關貧賤頗有聲勢,現又見他竟然退縮,便冷笑道︰“我一進來時,便知你不服我,……可知道你若要成名,還須靠我。”

    關貧賤淡淡地道︰“我不想成名。”

    劫飛劫以為他是頂嘴,氣得變了臉色,徐虛懷忙道︰“算了,劫老大,這小子傻愣的,不要和他討較。”

    劫飛劫沒料到這小子這麼不識好歹,正要找個台階下,冷笑道︰“哩,我怎會和他計較……我怎麼會和這種人計較!”

    滕起義也不想讓事態糟下去,便問︰“劫老大,我們幾時向龐一霸下手?”

    劫飛劫的臉色,好一會才平復,他掃了關貧賤一眼,才緩緩地道︰“現在下手麼?還不行!”

    徐鶴齡和壽英一齊叫了起來。

    一個說︰“那要等到幾時?”

    一個說︰“‘功術院’都快要選拔‘俠少’了!”

    劫飛劫用手平空按了按,作平息狀,笑道︰“兩位稍安勿躁,不是不早日動手,而是時機未到。……咱們去鏟除龐一霸前,還需做兩件事。”

    眾人都問︰“什麼事。”

    劫飛劫道︰“第一,我們先去給平一君送札,不妨天天去請安。平一君和龐一霸是這里的兩大高手,只能開罪一個,不能同時惹兩人。而且平一君是‘功術院’的耄老之一,開罪不得。我們跟龐一霸斗,他是正中下懷,這江西一帶,就他們兩個人稱雄,少掉一人,便是獨尊了。我們殺龐一霸,定可使他歡心,說不定力薦我們成‘俠少’,而且……”說到這里,劫飛劫陰陰笑了起來。

    眾人都想听下去,劫飛劫卻問︰“諸位還要不要喝酒?”

    壽英最是知機,呆得一呆,即舉杯起立道︰“咱們敬劫老大一杯!”

    眾人都起哄齊飲。關貧賤依舊不理。劫飛劫大笑飲盡杯中酒,正躊躇滿志,也懶得理他,一口氣干完之後,劫飛劫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酒漬,才慢吞吞他說︰“平一君的女兒平婉兒,花容月貌,才藝雙絕,……萬一平一君鐘意將女兒這麼一嫁……”劫飛動作勢擁抱狀,眾人都嗚嘩調笑起來;劫飛劫待大家興奮稍平,才接下去道。“那時既是‘俠少’又是‘龐一霸’遺物的主人,更是平一君的乘龍快婿,角逐‘振眉師牆’豈是難事!”

    眾人都充滿憧憬地開懷大笑,徐虛懷微笑問了一句︰“劫老大剛才說的是兩件事︰

    還有一件事,未知……”

    徐虛懷這麼一問,劫飛劫心中一栗,覺得此人在歡樂中居然不忘正事,心中暗自警惕︰一旦事成後︰還是把他除去為妙。當下微笑道︰“徐兄好記性。確然還有一事……”

    眾人成名心切,都注意聆听,遠比青城習武時還專心一致,劫飛劫清了清喉嚨道︰

    “在未見平一君、未殺龐一霸前,我們必須要打好我們的名聲。在江湖上,名聲就是一切。否則縱殺得了龐一霸,別人又焉知誰對誰錯?巴結平一君的江湖人何許之多,平一君又怎會重視我們?”

    徐鶴齡見他哥哥追問,知道兄長已然動心,他更為高興,問道︰“我們該當如何做是好?”

    劫飛劫道︰“自來所謂英雄的除奸抗暴,都得讓人知道他是忠、別人是好,才不會反被人說他是橫行逞暴,賠了夫人又折兵。咱們——”

    劫飛劫故意頓了頓,道︰“必定還要先做些事兒……”

    “去青雲譜?”這次居然是關貧賤提議,他顯得十分關心,道︰“我跟隨劫老大去。”

    劫飛劫白了一眼,心里暗忖︰這小子真是神經病!“青雲譜有什麼好去。這里既然平靜無事,咱們可以制造一些事來。”

    關貧賤好生失望。徐鶴齡喃喃重復道︰“制造些事端……”

    壽英卻眼楮發著亮,道︰“我懂了。”

    牛重山一把揪住他,間︰“你懂什麼?快說!”

    壽英素來怕他這個大哥的牛脾氣,涎著臉道︰“劫老大是說,若沒有發生事,我們可以自己鬧事,然後……”

    徐鶴齡也恍然大悟,道︰“我也懂了……然後我們自己去仗義一番……如此百無一失,兩全其美……嘻……嘻……好計劃!劫老大,高︰妙!”徐鶴齡翹起大拇指贊道︰

    “不知……如何進行?”

    劫飛劫胸有成竹地道︰“這里重要的鏢局有三家,一是金重鏢局。一是川真鏢局,還有一個叫十八鏢局,最近他們三家聯營,保一趟官餉,價值不菲……”劫飛劫壓低聲音,將脖子仰至桌子中央,眾人都湊頭過去,只听劫飛劫放低聲音道︰“咱們去劫一趟鏢……三家鏢局一定急死了。咱們再仗義出頭,替他們“找’回來……只要作得似摸似佯,保準沒問題……三家鏢局自會替我們吹噓,那時,武林中人必對我們有深刻印象,殺龐一霸自然顧理成章,並可將劫鏢的事賴在他身上……至于平一君,對我們也必另眼相看了……”

    說罷,人人開懷大笑,舉杯互祝前程,獨有關貧賤,悶悶不樂,枯坐一隅,很是沮喪的樣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29:05

八 藍巾賊

    次日一早,青城派徐虛懷、牛重山、蓋勝豪、壽英、滕起義等六人,就跟隨劫飛劫、饒月半和秦焉橫等人“行俠仗義”去了。

    關貧賤自是不肯去。

    無論壽英、徐鶴齡幾人怎麼揶揄、調侃他,他還是不去;徐虛懷、蓋勝豪好言相勸或虛聲恫嚇,關貧賤仍然不動容。劫飛劫殺心大起,但未成事前,先殺青城的人,易招眾忌,便要關貧賤作個“交待”。關貧賤脾性也甚倔強,不去理他。

    到了後來,牛重山耐不住性子,便罵道︰“他奶奶的熊,你既不去,便得要跟我們說好究竟想干什麼,否則大伙兒跟你干耗在這兒,難道光耗耗就能耗出名的麼?!”

    關貧賤本來就很听牛大哥的話,牛重山既然開口,他只好表明了態度︰“眾師兄去作的事,我未敢苟同,所以我不想去︰“他知道眾下心里狐疑便說︰“但我不會泄露出去讓眾師哥行事不便的。”

    徐虛懷冷笑道︰“你不說就好。”又問道︰“難道你@個人在燕子居里呆著嗎?”

    關貧賤只得說了出來,“愚弟的看法……是想……想去青雲譜救那一小村子的人。”

    眾人听他要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自是大喜過望。騷擾“青雲譜”村子的那股山賊原叫“藍巾賊”,卻又叫做“無命盜”,因為他們搶劫殺人,簡直都像拼命一樣,既拼人家的命,也拼他們自己的命,所以就叫他們做“無命盜”。連官府都不想去惹的一股人馬,劫飛劫等人當然不想惹。

    所以當他們听說關貧賤要去管那一檔子的事時,心里都不再粟栗畏俱關貧賤會去告密。

    ——這小賤種說不定沒有命回來,嘿!關貧賤真的到了“青雲譜”。

    “青雲譜”瀠徊如帶,山秀水麗,正是一處好地方,可惜卻教山賊所佔據。關貧賤見這兒是風光明媚的好地方,更生了要替地方除害之心。

    “青雲譜”的居民初見關貧賤過來,以為是衙役,嚇得趕快躲進屋里去。關貧賤大感奇怪,細詢之下,才知其因,便表明不是官府中人,村里的人又以為他是盜賊、都好奇地走出來觀看。

    關貧賤便問一戴姓老爹有關盜賊之事,戴老爹長嘆道︰“這還不是官逼民反麼……”

    關貧賤正待追問,忽見原來憩靜和煦的青雲譜,忽然熱鬧起來。原本浣紗的少女,洗衣的婦孺,以及下田歸來的農夫,和扎辮l嘻戲的小童,一齊圍攏過來,向大道上張望,不住有人道︰“大王來了,大王來了。”

    “大王親臨嗎?”

    “二王三王也一道來。”

    “也許是大豐收吧。”

    “那可大家都好了。”說著不少人歡呼不已。

    關貧賤听得莫名其妙,這時只見兩列士兵,操隊而入,步伐整齊,甚有軍威。關貧賤開始以為是軍隊,看清服飾原來是一般窮苦人民之粗布服,頭纏藍巾,關貧賤心中大起疑竇。

    這時沙塵滾滾,群眾哄然,只見三騎疾馳而來,難得的是在這擁擠人群中,竟未踫到任何一個圍觀的人,馳驅如故,單止這份騎術,就卓絕難得。

    只听眾下呼道,“大王來了,大王好!”真可謂歡聲雷動……

    只見馬上三人,風塵僕僕,中間一人,頭戴文士巾,三十上下,臉容十分清矍。關貧賤也瞧得十分景仰,便問旁邊的戴老爹問道︰“這人究竟是誰?”

    戴老爹詫異道,“你連耿大王都不知道嗎?”

    關貧賤奇道︰“正要請教老丈。”

    待得知來人是誰,瞬即變了臉色,稍為考慮了一下,長身而出,竟攔在百數十人前面,大喝一聲。

    “呔!給我站住!”

    這一聲斷喝,數百人一齊怔住。

    走在前面額系藍巾的壯漢,立刻抽出兵器,要拿關貧賤。

    關貧賤畢竟是青城高手,豈任由他們拿下?當即拳使六路,腳踢八方,將撲來的七八人,打得跌退回去。

    勒轡在那“耿大王”身邊的兩人,其中一人,是滿臉胡須,顴高眉粗的赤精大雙,虎吼一聲,揮舞馬刀,便要策馬過來,那“耿大王”喝了一聲︰“雲三弟!”那人立刻讓住,沒有再動。

    在那“耿大王”另一邊的一名白面書生則叫了一聲,“住手!”

    這時藍巾壯漢都停下了手,場中靜到了極點,關貧賤貿然沖出去,自己也覺不妥,所謂雙拳難敵四和,就算那三個馬上的人不出手,只要一聲號令之下,藍巾壯漢一齊沖來,自己也得被踐踏而死,不禁心下惴惴,但念及為解青雲譜居民之難,便凜然不懼。

    那“耿大王”揚鞭笑問,“閣下是元軍的把總還是彈壓?怎麼這地方蒙古人的探馬赤軍也有閣下這般膽色的人?”語下似大感詫異。

    關貧賤只覺一股豪氣上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大聲罵道︰“見鬼的蒙古人!我是堂堂大漢男兒,不滿你們侵佔百姓、凌虐貧民才來的!”

    圍觀的民眾,听得此語,卻一齊起哄,有人笑道︰“見鬼啦!耿大王也會欺負窮人?”

    “耿大王是我們窮人的大恩人,快掌嘴吧!”

    “小娃兒真不懂事!”

    關貧賤頓如墜五里霧中,莫名其妙。

    那耿大王卻恍然笑道,“原來是俠士。在下姓耿名奔。請教俠士高姓大名?”

    關貧賤實在不明它局面因何會變得如此?他稍為怔了一怔之際,那彪形大漢已暴喝道︰“豎子!耿大王在問你話!”

    關貧賤被這一喝,反而怒氣勃發,什麼都豁了出去。大聲答道︰“我不管什麼大王、二王的。只要不魚肉百姓,我關某人就不擋你們財路!”

    那粗眉漢子罵道︰“你這小子,瞪著眼楮說瞎話!”騎馬便沖了過來,那耿奔耿大王想要阻止,另一馬上的文士搖了搖首,使了使眼色,耿奔也不再出聲,這時那雲姓大漢已騎馬沖近關貧賤,忽然勒馬。

    他真個要勒就勒,黑馬乍然而止,雙蹄高蹺,長嗥一聲。雲姓大漢忽地落下馬來,瞪目叱道︰“我有馬,你沒馬,不公平,我下馬跟你打過。”

    關貧賤心中一凜,覺得對方不失為好漢子,心里暗忖︰這種人若敗了給他,還不致受辱,自己若僥幸勝了,也不可折辱他才是。

    那雲姓大漢見他不答話,頗不耐煩。手中馬刀舞得“呼呼”作響,卻不出手,叱道︰

    “喂,姓關的,你想什麼鳥事?想完了我可要出手了!”

    關貧賤正在沉思之中,沒了被這一問,不禁隨口便答︰“……我在想,縱贏了你,也不會辱你,……”雲姓大漢一听,哪還得了,大喝一聲!“看刀!”一刀當頭削下!原來這雲姓漢子,是有名的“斬馬刀”好手,為人十分義烈,在長江一帶,沒人不知道“陣前第一刀”雲天功的。

    雲天功這一刀劈下,卻是粗中有細,攻中帶守,也不想殺這青年人,這看來開山裂石的一刀,不過是要把對方的左耳朵削下來而已。好教訓他不再胡吹大氣,以示儆戒。

    關貧賤覷出來勢。“刷”地拔劍,一招青城派的“篷草生輝”,“嗆”一聲,架住馬刀。

    雲天功一刀砍下來,見關貧賤居然接得下,心頭已是一驚,他自恃臂力奇大,至少可以將此人震飛,但關貧賤絲毫沒退,反倒自己被震得虎口發麻,心知對方不是天生神力,而是內力奇強,當下喝得一聲︰“好!”

    挺刀又上,一刀又一刀砍去,砍得十六八刀,關貧賤也回了十六八劍,刀風虎虎,劍風霍霍,斗得好不酣暢。

    兩人接近三十回合,雲天功恃力大無窮,但亦有用盡的時候,關貧賤的青城劍法輕靈見長,反倒不花氣力,兩人一個聲勢強,一個招法高,斗久了,聲勢便弱了下去,關貧賤“劍吼西風”、“青山疊翠”、“落花飛雪”“星河在天”,一招接一招,逼得雲天功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陣前第一刀”已屢見險勢,圍觀的人都替他喝彩打氣,雲夭功抖擻精神,關貪賤心中卻甚是納悶,自己為這干人出頭,這些人怎地不識好歹,反向對方喝彩?這一分神間,雲天功大喝一聲,一刀打橫掃來!關貧賤暗吃一驚,回劍一攔,但因倉促出劍,蓄力未足,雲天功又是全力以赴,這一刀竟震飛了他的劍!關貧賤此驚非同小可,雲天功張開血盆大口,“哈哈”一笑,關貧賤這時在心急之下,了無章法,平日自己練的武功,反倒涌現了出來,在這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剎那,他不退反進,和身撲了過去,雙手閃電般扣住了雲天功的咽喉。

    雲天功忙使起硬勁,整個脖子都粗得像根柱子,幾百條頸筋凸虯一般,關貧賤竟扼不下去。

    雲天功回刀一格,向關貧賤手腕削去!這一下雲無功是急圖自救,眼看關貧賤的手便難保了,連耿奔也呼了一聲︰“不可!”

    但這時局勢驟變。“ 當”一聲,雲天功的刀墜下︰原來關貧賤及時捏住了他的喉嚨的“天突”、“璇璣”二穴,這二大穴道但是人身大穴︰縱令雲天功的硬功也禁受不起,當下眼翻白、舌伸長、手足無力,刀當然落地。耿奔的一聲“不可”,變成反向關貧賤而發。

    關貧賤這時也收手後躍,退後時一手抄起地上長劍,姿勢美妙至極,會武的人見了,都不禁脫口叫了一聲︰“好!”

    關貧賤首次出戰得勝,心中也著實有些得意,抱劍向摸著自己脖子的雲天功道︰

    “承讓,承讓。”

    “讓你個頭!”雲天功連聲都啞了︰“哪是我讓你,明明是你贏了,還在那兒說瞎話!”

    關貧賤見這人贏就贏,輸就輸,是一名好漢子,不禁生了結識之心,卻听一人拊掌慢條斯理地道︰“好武功!快就應變!不知是不是青城門下?”

    關貧賤正要搭腔,那人又加了一句,“听說‘吟哦五子’門下,都是一群好高騖遠,不著實際的膿包貨,不知是真是假。”

    關貧賤一听,可大為震怒,只見說話的人便是白無須的中年文士,只見他搖著折扇,翩然下馬,向下行來,微笑道︰“在下‘張良計’贊全篇,也來領教關兄神技。”

    只見那耿奔在遠處,微笑注視全場,似在看一出與自身無關的戲一般。

    關貧賤听此人狂言無忌,心中本已有氣,暗忖︰這干藍巾賊聚眾群集,並非盜窟邪教,所以才得人擁護,而今成為藏垢納污、打家劫舍之強盜,想必是這人咬教,當下心中主意既定,決意要讓這人吃吃苦頭,便道︰“請。”

    那文土贊全篇忽然已到了關貧賤面前。兩人相距本來極遠,而且話未說完,贊全篇卻說打就打,而且身法快到了簡直不可思議,這一躍近,關貧賤只來得及心里一凜,贊全篇已出了手。

    他的折扇一指,向關貧賤面門戳至!更可怕的是,折扇未到,戳至半途,“叮”地一聲,竟射出一枚飛針,打向關貧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31:16

九 無命盜

    關貧賤若只在青城學劍習武,一定逃不過這一針之危,但他在青城十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訓練自己有隨機應變,亦即自己和別人交手時的“反應”。

    他乍瞥見贊全篇掠來時,已有了警惕;待贊全篇出扇時,他更有了戒備︰這時針疾至,他不及拔劍,卻不慌不忙,張口一咬,咬住銀針。

    ——他只是用兩排牙齒咬住銀針,唇舌當然不敢觸及針身,因生怕針喂有劇毒。

    贊全篇一擊不中,滿臉堆歡︰“好,好,一試之下,兄合果爾……”話未說完,關貧賤已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再也不信他花言巧語,“噗”地一聲,運氣將銀針倒噴出去!贊全篇不防此著,折扇一張,“叮”地震落銀針,只見他雪白的扇紙上書有“庸人自擾”四字,他撥落銀針,還要說話,關貧賤卻防他有詐,如狂風驟雨般的攻勢,立時發了出來。

    贊全篇白扇翻飛,應付青城劍法,斯文淡定,一面撥開關貧賤的劍法,一面笑︰

    “關少俠……且慢……請听我一言……”

    關貧賤因恨他無恥,攻個不停,贊全篇呼道︰“哎呀……這一試……可糟了……”

    只听耿奔在遠遠的上馬笑罵道︰“是不是?誰叫你多此一舉試個什麼虛實的,——好呀,場子可是你自己挑的。”原來這贊全篇,看來文弱,武功卻要比雲天功遠高,他和雲天功二人,俱是耿奔大王的得力助手,一個是陣前猛將,一個是幕後軍師,一人運籌帷幄,一人決勝千里。他見關貧賤居然能戰勝雲天功,又見對方使的是青城武功,便起疑竇,想先經蘸有麻藥的銀針,制住關貧賤再說,他用意本也無他,關貧賤既在眾人面前指名叫陣,又勝了雲天功,就算是正道中人,也大大挫了“藍巾幫”的威風,就是忠義之士,也待擒住了再放他。這跟孔明七擒孟獲,沒有什麼不一樣,如果有不一樣的就是︰他那一針,未擒住關貧賤,反而弄巧反拙。

    關貧賤恨他暗算,哪里听他的,一劍快過一劍,贊全篇全身上下,都蓋滿了白,宛似一只大白蝴蝶,關貧賤就是奈何不了他。

    贊全篇笑道︰“小兄弟又何必動氣……”心里卻暗暗有氣︰小子好不識抬舉,不給些厲害你看看,真把老虎當作病貓!當下“刷刷刷”速響,關貧賤只見前也是扇,後也是扇︰左也是“庸人自擾”,右也是“庸人自擾”,上上下下,都如一張白色大網,向他罩來。

    這一套招法,是贊全篇自創的“庸人扇法”,關貧賤左沖右突,都闖不出白網包圍之中,贊全篇暗笑一聲︰饒似你精似鬼,還是喝老夫洗腳水!當下發動了他的“殺手 ”!就在這時“庸人自擾”四個字,忽然一變。

    變作了“杞人憂天”!大凡一個人被這白扇子所困,只見扇子東倏西忽,鋪天蓋地,只好全力以赴,全心突圍,全神戒備,這時白扇的字樣驟然一變,少說也會運目看去︰就在這剎那間,這“庸人扇”的暗藏絕招︰“掃葉腿”,立時就可以將敵人的一雙腿骨掃折。

    贊全篇不想掃斷關貧賤的腳骨,不過至少也得要他呼爹喊娘的叫好一會兒——這才可以讓這小子知道我的利害!所謂“庸人自擾”變作“杞人憂天”四字,只不過是將扇子正反兩面一調轉而已,贊全篇這人極富智計,跟他交手的人,就算武功高過他,也很少不為他所制的。

    當字倏變時,關貧賤一震。

    他也定楮看去,就在這時,他平素自我的訓練忽然使他自問了一句話。

    一一為什麼在打斗中在要扇上變字?他的心里立即有了答案︰是要我看,至于為什麼要我看,更為明顯的答案是要我分神。但這瞬間何等之俠,贊全篇的腿已無聲無息地掃倒。

    在這瞬間,關貧賤的思考也同時想到了︰他的扇在上部,他之所以要吸引我眼楮望上看,必定在下部施暗襲——這些如果在平時經思考過後想到,本來不難,只是在高手交手的電光石光間,還能想到就不易了。關貧賤及時想到時,贊全篇的腳也同時掃到!關貧賤的反應,也可謂快到極點,他提起了右腳,直踩下去!“噗”地一聲,贊全篇的左腳,正好掃中了關貧賤的右腳踝︰他心中大為滿意,他這一招“庸人扇法”中的“掃葉腿法”,可謂無往而不勝。屢試必中的。

    但是他那一掃,關貧賤已有心理準備,所以並未被掃倒。

    何況他在茅坑練了十幾年的馬步,步樁基礎扎得甚穩實,贊全篇確是掃著了他,可是未能將他掃跌。

    這時關貧賤的右腿已發狠踩了下來!“格勒”一聲,這一腳正踩在贊全篇左足腿彎處,贊全篇“哇”地叫了一聲,痛得跪地撫腿,漫天扇影,也全不見。

    關貧賤這時也吊起了左腿——他雖然打倒了贊全篇,但是一條左腿,也痛得入心入肺。

    眾人見這後生小子,在危急之下,居然戰勝了雲天功雲三王,現下又打倒了贊全篇二王,不禁眼珠直了起來,不能置信。

    耿奔眼見這小子變要傷在老二慣使的一式“掃葉腿”下,居然還能借勢反擊,以腿搏膽,反傷了贊全篇,可謂膽色過人。

    耿奔即馳馬行近,道︰“壯士好身手,剛才我的兩位兄弟,多有得罪,請壯士見諒。”

    關貧賤這時對雲天功、贊全篇的武功,也十分欽佩。雲天功的武功,自己單憑“青城劍法”,恐怕還真勝不了他。至于贊全篇雖詭計多端,掃自己的一腳,原來是十拿九穩,但分明沒有用全力,看來是不想令自己重傷,所以自己那一腳踩下去,也沒出盡全力,否則贊全篇的左腿,非得廢了不可。

    細察這幾人態度,絕不似盜匪打家劫舍那麼簡單,而青雲譜人們,對他們甚為擁戴,哪似是受歹人欺凌的樣子,關貧賤也不是蠢材,見耿奔禮下于他,便抱拳道︰“這位耿大王耿奔上前,握住他手,呵呵豪笑道︰“叫我耿奔,否則,喚我兄弟也可。”

    他仰天大笑之際,胸臆門戶大開,關貧賤若要在此時制他,可謂全然未防,關貧賤見對方如此信任自己,不禁不慚,道︰“我……”

    耿奔一手搭著他的肩膀道︰“我這兩位兄弟,一位本性多疑,一位凜性魯莽,卻都是真英雄、硬好漢,……他們以為你是喬裝來探的官兵,所以出手重了些,卻也都給你關兄弟破解了,這實在是一場誤會,還望關兄弟大人有大量,不要記在心上。”

    關貧賤赧然道︰“我一上來,就貿然出手,是小弟的不是。……我听人家說,這兒有股賊匪,欺壓百姓,所在這才……”

    耿奔卻笑了起來︰“盜賊?”

    眾人都起哄大笑,有個鄉民道︰“耿大王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天帝菩薩,你自己才是盜賊!”

    又有個說︰“耿大王若是盜賊,咱們都是賊的。”

    還有個鄉民說︰“府城里的話,哪能听得人耳?可笑啊可笑。”

    連那戴老爹也說︰“小伙子,你打抱不平,可打著了專替人抱不平的耿大王頭上啦。”

    眾人七口八舌,說得關貧賤很是不好意思。耿奔一場手,聲音都低了下去,鄉民看來對耿奔十分唯命是從,心服口服,耿奔笑道︰“看兄弟你也不是不明事理,數典忘祖的人,敢情是受人利用,方才因俠義心腸來此地……我們都是漢人,韃子侵佔我們的田隴,又殺我族人,奴役百姓,飽施淫虐,我們豈能就範。這青雲譜是京師邊陲,所以官兵凡征苛稅,都到這兒附近的幾條村落來壓榨,眼看田都裂了,河都干了,雨都不下了,這些穿獸皮的人還揚著鞭子來打百姓的主意……關兄弟,你想。我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而不團結起來救他們呢?”

    耿奔說得一雙虎目,熱淚盈眶︰關貧賤也听得熱血奔騰,喃喃地道︰“我不知是這樣的︰我不知是這樣的……”

    耿奔點點頭道︰“我知道關兄弟不知道。這時候,雖出不了蕭秋水、方歌吟、方振眉這等不世人物;但是,我們也可以憑熱血一腔,不惜去闖,為天下百姓作點事呀……

    這里防備森嚴,是因為最近京里又要征復稅,外加甲箭稅,則是回回從中剝削的,這里的無告鄉民,如果交不出來,則只有在死一途,所以我們就在這幾個村子間糾合眾力,抗得一時,就是一時,所以我們這一股人,又叫做︰‘無命盜’,因為大家都不要命了,居然敢反抗蒙古人……今日你忽然出來,所以才教大家誤會……”

    關貧賤深信此言,失神地道︰“原來這傳聞中所謂一般流寇,挾持鄉民的事……是這麼回事?耿奔又恢復了豪態,道︰“管他怎麼說去!”

    關貧賤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跳起來道︰“耿大王何不借助‘功術院’和‘振眉師牆’的力量,來保護這幾座村落……”

    耿奔笑道,“‘功術院’麼?‘振眉師牆’麼?還有十一大門派麼……”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容色甚是疲倦。

    關貧賤追問道︰“怎麼啦?”

    耿奔搖搖頭,沒有說話。在旁的雲天功忍不住咕嚕道︰“這些所謂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沽名釣譽的事,永遠跑第一;拼命匡義的事,永遠落人背後。”

    關貧賤不可置信地望向雲天功,雲天功眨了眨眼楮,聳了聳肩,擺了擺手,另一旁的贊全篇卻笑著解釋道︰“那些名門正派,才不願意做這吃力不討好,既開罪朝廷,又賣命的玩意,”

    關貧賤只覺一陣郁勃難舒,難以寧定,只听耿奔揚聲說話,真氣十分充沛,字字如雷貫耳︰各位鄉親父者,韃子既毀我田廬,又欲滅我漢族,據悉京城將大舉來犯,著耿某萬一真的一個有負各位所望,把守不好,請諸位有一技之長的,趕快改行當工匠去……”

    關貧賤听到這里,更不明白,側首問道︰“工匠?”

    贊全篇的腿彎問仍感疼,但已好多了。他也心里暗自感激關貧賤不下重手之恩。他道︰“蒙古人是不殺工匠的,他們起于草原,不知器具為何物,一旦得入中原,其起居玩好,以及武器甲箭,都得靠漢人制造,所以韃子古制,攻城不降者即屠之,卻是工匠除外。故韃子兵有‘匠軍’之稱。若我們一旦兵敗,靴子恚怒我們兵作反,我們死不打緊,但這一村子的人可慘了。所以大王勸他們務工,或可免得一死。”

    關貧賤听到這里、感動得已無以復加,抱拳伏拜,向贊全篇、雲天功恭聲道︰“兩位義薄雲天,教小弟能結識高賢,正是平生之望,但小弟魯莽胡涂,竟不知好歹,得罪之處,還望兩位重罰!”

    說著就要拜倒,贊全篇、雲天功一個憨直、一個機智,但都是好漢,怎肯接受此大禮,忙左右閃開,一面笑道︰“不知者不罪,關兄弟何必多札。”

    關貧賤低聲道︰“小弟知有這等大義勇之人,正要舍命來報效,……小弟這就去與師兄們說,一起過來大王效命。”

    贊全篇笑道︰“這正是最好不過。”

    雲天功“嘩”了一聲道︰“師弟的武功就如此了得,師兄一定更了不起。”

    只听一人笑道︰“青城派若能來,自是強助,實天幸之;不過,你剛才所說的‘得罪’之事,還要你多‘得罪’一次。”

    關貧賤听得甚是差愕。轉頭看去,說話的人正是耿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33:29

十 耿大王

    關貧賤不解地問︰“耿大王的意思,小弟不懂。”

    耿奔道︰“這里的規矩是,只要有心為民賣命的人,不管是誰,武功最高,就可以當這里的‘大王’……小兄弟,你武功很不賴,不妨來試試。”

    關貧賤的頭搖得似貨郎鼓一般,道︰“怎麼可以。我不想作大王。我……”

    耿奔笑著說︰“其實‘大王’也沒什麼,只是帶著一群義勇之士,率先去拼死罷了……

    這兒不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三宮六院,六千粉黛,我在這里可是跟大伙兒一樣,有肉吃肉,沒肉吃菜,沒菜吃草,而吃的,都要親手養的,親手種的,不能坐享其成。兄弟,你放心,這可不是什麼皇賢院宣,徽院太常禮儀院勞什子玩意的喪志把戲!”

    關貧賤急著搖首道︰“不行。不行,我人何德何能,怎能……”

    耿奔道︰“這是規矩,叫你試試,又不是真的當上了……你不肯試,別人還以為痝o做哥哥的不行呢……”

    這下關貧賤可苦了臉色,贊全篇趨近一步,悄聲道︰“關兄弟,還是試試吧,耿大王的武功,可好得很呢,你不出手,反而壞了這兒的規矩,叫人笑話,大王難做呀!”

    關貧賤跟雲天功、贊全篇斗了兩場,對自己的武功大有信心起來,听到這里、暗自忖道,自己最多在比斗時故意不贏便了,心念既定,便向耿奔抱拳道︰“如此請大王指點了。”當下居下首。耿奔微微一笑,低聲道︰“兄弟,務請全力施為,切莫故意相讓,拳腳無眼,請不要客氣。”

    關貧賤一震,耿奔的話,似已覷出他的心中所思一般。這時二人擺好架式,圍觀的群眾聚精會神,看這青年人︰既擊敗了三王和贊二王,能不能敵得過耿大王?耿奔一笑道︰“小心了。”

    忽然一步踏來,這一步平平無奇,然而氣勢逼人,關貧賤從未跟如此氣魄凌雲的人交過手,只見這人,神定氣足,滿臉紅光,一道青筋,卻橫在額中央閃了閃,便在這時,耿奔已出了手。

    耿奔的出手,也不很快,但有一種迫人的氣勢,使得關貧賤不敢硬接,只有退避。

    關貧賤一退七尺,耿奔卻又跨了一步。

    這一跨步,又倏地到了關貧賤面前。

    關貧賤這時只好使出“青城派”的“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逼了過去“這時他已被耿奔逼入窒息、神為之奪的氣魄鎮住,出手再不敢有輕忽之處,可以說是全力施為。

    青城派這一套“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是從名聞天下的“青城九打”中變化出來的,關貧賤使來,雖不如二師兄蓋勝豪中規中矩,但論變化多端,因招生招,蓋勝豪又怎及得上關貧賤。

    關貧賤因被耿奔氣勢所逼,所以一上來就一連九招九式、擒拿扣鎖,閃電般連鎖住耿奔的手、腕、時、臂、膀、腋、肩、膀、膊共九處,但是就在鎖中的剎那間,耿奔只用力一甩,關貧賤但覺一股無匹的大力震來,手指捏拿不住,便被甩脫了。

    關貧賤著實大吃一驚,出手盤打扭跌,只是一沾上耿奔的身子,耿奔也沒怎樣,只一甩就甩脫了,並把關貧賤帶得蹌踉欲跌,耿奔的出手,實在不算快,但逼人的氣勢,使關貧賤招架無從,只有一味逃閃,耿奔應付裕如,低聲道︰“關兄弟不妨用劍。”

    這一句提醒了關貧賤,嗆然拔劍,耿奔便停了停,要待他拔劍來再打,這使得夫貧賤回心一想︰人家是空手的,自己怎好意思拔劍。“嗆”的一聲,他把已拔出一半的劍又按下。

    耿奔笑問,“怎麼?又不出劍了?”

    關貧賤道︰“耿兄也沒有兵器,”忽然躍起,倏地出手,這一下可謂快極,耿奔醒覺之際。“啪”地臉頰已中了一巴掌。

    原來這便是關貧賤自習的“神手拍蚊”,蚊子飛得極快中,仍然能一擊而中,不過這一招速度雖快得令人不及招架,但掌力難以運聚,所以出手不重。

    耿奔臉頰中“啪”地著了清脆的一巴掌,呆了一呆,耿奔中了一掌,卻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的身手!”然後繼續進攻,不浮不躁,仍然進退有度,中規中矩,關貧賤至此,方才完全心悅誠服了。

    原來關貧賤這一掌,打在眾目睽睽耿奔的臉頰上,他是這里的“大王”,可是大大的失面子,少說也勃然大怒,就算不怒以顯大方也斷不再打了。何況關貧賤那一掌擊中他,根本是不及避而已,除了耳根子熱辣辣一陣,在武術上壓根兒起不了什麼效用,卻讓外人看來是他輸了一招似的。關貧賤一時技癢,使出了“神手拍蚊”,打著了他一巴掌,心里直暗道糟了。

    詎不料耿奔不但不恚怒,而且毫不在意︰繼續打下去;不但繼續打下去,仍然不卑不亢,既未因挨掌而氣餒,不因掌摑而氣盛。他既不故作大方,認輸不打,也不急復此仇,全力攻擊,仍然氣定神閑,按照規矩,一招一式地打下去。

    這次打下去,關貧賤見耿奔如此一絲不苟,也認真起來,拳來腳在,扭打相撲,莫不全力以赴︰此因耿奔如此篤誠交手,自己若故意相讓,反而沒的辱沒了對方的誠意。

    兩人交手近八十招,忽然人影倏止。兩人四手,交在一起。僵立為動。然後耿奔連退三步,“嗒”地一聲,四手松了開來,他哈哈一笑,道︰“關兄弟好武功!”

    關貧賤卻沒有說話,耿奔向他拱了拱手退去,向眾人歡笑道︰“大家都見到了,”

    他說著用手指著自己臉頰,笑道,“這位關兄弟打了我一掌,手下留了情。”

    關貧賤乃是沒答肌耿奔宣牲D︰“我敗了。”

    忽听一聲干澀的聲音竭力自喉管里逼出來嘶吼道︰“不!不!是我輸了。”

    叫的人正是關貧賤,眾人剛才還見他好好的,怎麼忽爾又如此不濟起來?這只有關貧賤心里啞子吃黃連,甘苦自知。他摑耿奔一掌,快是夠快了,但要快就運不上力,聚力就不夠快。打到後來,耿奔的出手雖不夠快,但一旦兩手相交,關貧賤只覺得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地涌來,關貧賤魂飛魄散,哪敢硬接,忙要甩開,但被耿奔雙手如蟹鉗一般夾實,哪里抽得開來!關貧賤這才知道,這耿奔的內力,可謂無對無匹.自己的內勁與之一比,簡直是螢火日月之別。他周身骨骸,卻不是內外交煎。摧心裂肺,只是舒舒服地,在他身上的穴道游了遍,有使不出的舒泰松散,這才墓然醒覺,耿奔要將他身上少許功力,授了給他,關貧賤只道自己無功不受祿,此驚非同小可,出盡吃奶之力,拼命才推開了耿奔。

    耿奔那一席話,不但替他圓了面子,甚至說是關貧賤贏了︰要知道關貧賤摑了耿奔一巴掌,是有目共睹的,這暗下的內功力遠勝關貧賤,眾下可瞧不出來,關貧賤正想開口否認,怎奈一股新的內息,未納入丹田,幾走忿了氣道,好不容易才說出聲來,但唇焦舌燥,語言不清起來。

    圍觀的人都大是差愕,獨是關貧賤,知道自己這一身微末功夫,實與耿奔相去太遠,而對方待自己仁厚義盡,心下百感交集。

    這時只听關貧賤要哭一般的聲音道︰“不……我……我……”

    耿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你的武功,跟‘青城派’分別很大,獨創一格,實是難得。”

    關貧賤听著,卻掉下眼淚來了,眾人大感詫異,耿奔也不解此中原委。卻听關貧賤抽泣道︰“耿……耿大王……

    耿奔笑道︰“我算是虛長你幾歲,要叫,叫耿大哥便好。”

    關貧賤囁嚅地叫了一聲“耿大哥。”

    耿奔哈哈大笑,豪氣萬丈向眾人朗聲道︰“看!看……我又多了一位好兄弟!”攬住關貧賤肩膊,甚是親昵。

    關貧賤只覺一般豪氣上沖,大聲道︰“耿大哥;”目光游轉,又叫︰“贊二哥。”

    贊全篇朗應了一聲,關貧賤又喚了一聲︰“雲三哥。”雲天功又慌忙答應。只听關貧賤耿然道︰“三位哥哥,以及眾位兄弟,為國為民,乃雲天高義,大丈夫在世,就算斷首瀝血,也理當效死相隨,”

    說得凜然正氣,游目四顧後,向耿奪抱揖到地道︰“大哥,容小弟去將諸位師兄請來此地,多增強助。”

    耿奔直瞪著他好一會,然後雙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去吧,我這兒是不受不明來歷的人的,但若是兄弟你引見的,則多多益善;還有,最重要的是,不管別人來不來,兄弟你一定要來。”

    “兄弟你一定要來。”

    這句話撼動了關貧賤的心。

    他再不感到孤獨,也再不感覺到那種將學武最終目標變得只為名利的難受。

    因為這世界上有青雲譜這一群,不是這樣子的。

    “兄弟,你一定要來。”

    關貧賤飛也似的奔回燕子居,他一入燕子居就探問他的師兄們回來了沒有?燕子居的老鴇、龜公等都很冷漠,因為他為早已認出,這人是那一群所謂“俠少”中出手最寒酸又不叫姑娘的唯一一人,所以都賴得理睬他。

    關貧賤回到房間,卻見師兄們果然都回來了,正與劫飛劫三人在杯酒高歌,恣意狂歡。

    關貧賤這一回來,眾人都停止了歡聲,神色間似大感訝異。

    只有牛重山站起來,板著的臉孔有一絲慰色,“你回來了?”

    壽英在旁邊故意大驚小怪地道︰“你可回來了——我們還以為你回不來呢?”

    眾皆呵呵大笑,敬酒豪吞。徐鶴齡也加上一句︰“這回關大俠沒變成死大俠,那青雲譜的案子敢情關少俠一見勢頭不好,拔腿就跑——”

    眾人又捧腹大笑,奚落卑視之意盡露︰關貧賤只能向滕起義問︰“諸問師哥的事怎麼樣了?”

    眾人見他詢問滕起義,都靜了下來,起義本來正要作答,感覺到眾師兄都是要瞧他耍寶,不欲令大家沒了興兒.便故意斜著眉毛,懶刁刁地道︰“哪樁事兒呀?”

    眾下又一陣爆笑,關貧賤為之語噎,只得說︰“那樁……三家鏢局的事……”

    滕起義倏地變了臉色,一舉捶在桌面上,震得杯筷齊飛,只听他鐵青著臉色喝道︰

    “三家鏢局的事,你竟敢在這大庭廣眾下抖出來!你要作死是不是?!要吃里扒外是不是!關貧賤一時被罵得心里好冤,所謂“大庭廣眾”,這里除眾師兄弟外,根本並無外人,怎算得上“泄露”?想說,是四師哥要我說的,但又不敢,只得道︰“是……是……”

    壽英早看這小子不順眼,一腳踹夾,“砰”地一聲,踢在關貧賤腿內側“白海穴”

    上罵道︰“咄!還敢說是!”

    關貧賤只覺右腿彎一麻,不禁“噗”地一足脆下,壽英等恨這小子不共同行動,有意脫離,存心整他,見他跪下,便大笑道︰“哈哈!跪地認錯?既要跪,便雙腿齊跪,叩個頭吧。”說著又一腳往他左腿膝後“委中穴”勾去。

    關貧賤這時只覺忍無可忍,正想格擋,忽聞卜一聲,大師兄牛重山一揮手,內膀往外交並,將壽英的腳震回,並扶起關貧賤。

    壽英向來懼怕這壯如牛的大師兄,當下也不敢造次。

    蓋勝豪卻問關貧賤道︰“我們這些人所作的事,哪有作不成的理,你這一問,豈不自取其辱?”

    那岱宗弟子秦焉橫,對關貧賤一直心存感激那天的道破暗襲,便道︰“鏢已給我們劫了,只待我們放出風聲,說是龐一霸盜的,我們再送鏢回去。然後搏殺龐一霸,就大功告成了。”

    徐鶴齡不知關貧賤去了一日,有什麼結果,便故意張大其辭,繪影圖聲他說︰“今日我們劫鏢殺人,有人來護鏢,喀嚓一聲,手起刀落,便殺一個,噗嗤一聲,白劍變紅,又殺一個……哇!哈哈……今兒個師兄弟們的寶劍,可都飲夠了血啦!……小賤師弟,你的單騎匹馬,大鬧青雲譜,熱鬧事兒,也說出來听听?”

    關貧賤听得十分難過。心中暗付︰師兄們怎會都變成劫匪了。情知徐鶴齡的話是譏刺、但心里頭希望師兄們作些有意義的事,便道︰“小弟在青雲譜,也增長不少見識……”

    劫飛動等人,本凱旋歸來,今日初試身手,便圖大捷,搶得的金銀珠寶,便想保留一些,把小部分送回去,都賴在龐一霸身上,如此為民除害,自然名聲大噪,正是躊躇滿志之際,關貧賤便進來大殺風景,心里很是不痛快,而今又聞關貧賤也有遇合,更是不忿,饒月半便搶先道︰“你是什麼東西?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關貧賤對師兄尊重,對這三人可沒那麼好相與,回嘴道︰“我在跟師兄說話。”

    饒月半霍地站起,便待發作,劫飛劫抓住他的肩膀,按了下去,問︰“什麼事,且說來听听。”

    關貧賤不說。劫飛劫眉心煞氣一現,心里暗忖︰“你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日落到我手上,嘿嘿……”但他城府極深,知時機未至,便按捺了下去。

    徐虛懷見劫飛劫踫了一鼻子灰,怕他破臉,便道︰“小師弟,你且說來听听。”

    關貧賤便把在青雲譜所遇著的事情,一五一十他說了。

    說完了,更慷慨陳辭︰“……而今蒙古人踐踩中原,橫征暴斂,民罹俘戮,方當眾位師兄弟為天下人挺身挽瀾之際,才不在了師父教養一場……。所以小弟懇請諸位師哥,能加入‘藍巾軍’。匡正扶義,正是我輩在所當為之事……”

    說到這里,懇切地望向眾人,壽英、徐鶴齡等都忍不住,想來場噴飯捧腹狂笑,卻忽見劫飛劫、徐虛懷二人猛使眼色,壓住他們。

    劫飛劫和徐鶴齡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徐虛懷便和藹地道︰“適才聞師弟所言,乃是極有意義的事,師弟所言,見識匪淺,我們明天就隨師弟一趟。”

    關貧賤听得登時笑逐顏開,喜道︰“徐大哥大仁大義,小弟原相隨效死。”

    眾人莫名其妙,因何徐虛懷轉了性似的,劫飛劫也翹著拇指道︰“沒料關師弟竟如此義勇雙全!我劫某人一句話,也信得過關師弟,願到青雲譜走一趟!”

    關貧賤喜出望外,他一直對這劫飛劫心存偏見,卻不料他也如此見義勇為,便道︰

    “能得劫兄強助,幸伺如之,咱們這就走吧!”

    劫飛劫笑著搖首道︰“小兄弟,何必急躁,也不差在這一日半日,咱們再點理一下,明日出發往青雲譜,一來可免晚上騷擾人家山寨,恐有不便,二來咱們也得準備一下,豈不更好?”

    徐虛懷等也表示贊成,關貧賤回心一想,亦不無道理,便欣然同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7 23:57:28

十一 青雲譜

    一宿無話。

    到了第二夭,徐虛懷等人出去一趟回來,買了一大堆干糧之類的東西,笑著解釋道︰

    “青雲譜已苦守多日.總得要為他們張羅點什麼吃的。”

    關貧賤听了,自是高興,捶著自己腦袋自罵為啥沒有想到。

    日正當中時他們一行十人。浩浩蕩蕩進入了青雲譜,哨子早已放報,只听號角吹響,黃沙彌漫,在這清秀山村中,馳來了一彪人馬,當先的正是耿奔,他一見關貧賤,即在急馳中棄馬落地。任由馬飛奔回去。

    耿奔敞開胸膛,哈哈大笑,抱住關貧賤,喜道︰“兄弟,你可來關貧賤被他摟著,只覺耿奔豪笑中一下下拍擊著自己的背心,這一股親切,也就如栓子一般釘進心坎里去。一忽兒,關貧賤才省起道︰“……大王……我的師兄,可都來了……”

    耿奔“哦”了一聲,抬頭望去,這時,徐虛懷、蓋勝豪、劫飛劫三人互望一暇,劫飛劫C聲道︰“徐兄,請。”

    徐虛懷疾道︰“劫老大先請。”

    兩人僵持了一下,耿奔已張開雙臂,表示歡迎,蓋勝豪在中央。左右狠狠盯了兩人一眼,突然道︰“有什麼好讓!”

    說著當先走去,也張開雙臂和耿奔攬個結實。耿奔微微有些錯愕。向關貧賤問︰

    “這位是?”

    關貧賤正想回答,蓋勝豪卻說︰“你的索命人,”耿奔一怔,突覺兩脅一陣劇痛,低首一看,原來蓋勝豪左右手各執牛耳尖刀,已刺入了他的身體內,直沒刀柄!耿奔嘶聲道︰“你——”

    蓋勝豪拔刀欲退,耿奔暴喝一聲,一出手,已抓住蓋勝豪門頂。睚眥欲裂,轉頭問關貧賤︰“為什麼?”

    這時蓋勝豪已將刀自耿奔胸內拔出,“哧哧”兩聲,兩股血泉迸噴而出。耿奔痛不可遏,發力一扭,“格”地一聲,蓋勝豪的脖子便被扭斷。

    這時徐虛懷和劫飛劫雙雙欺到,徐虛懷一劍斬斷了耿奔的手腕,扶起蓋勝豪,蓋勝豪四肢抽搐一下,眼見活不了。劫飛劫卻自後一劍,刺進了耿奔寬厚的背心之中,耿奔晃了晃,關貧賤乍逢此變,駭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本來跟著耿奔馬後的一騎,嘶吼一聲︰“大王!”人飛身而降,正是雲天功,他一手扶住耿奔,大吼一聲,一眾人均為之震住,雲天功也嘴角崩裂,戳指關貧賤,撕心裂肺地嘶聲,“你——”

    關貧賤也失魂落魄,想趨身過去探視耿奔傷勢,雲天功以為這人還要來加害,匆忙間一拳擊了出去,關貧賤心中恐慌,不知閃躲,便被一拳擊個正中,“篷”地仰跌出去。

    就在這時,壽英和徐鶴齡,雙劍刺至,雲天功既失神于耿奔之死,又分神于應付關貧賤,“嚓嚓”兩劍,透心而過!雲天功慘呼倒地,關貧賤大吼了一聲︰“不——!”

    壽英、徐鶴齡二人已獰笑著將帶血的劍抽拔出來,濺起兩道血光。

    那邊的饒月半和秦焉橫,各自 哨一聲,登時殺聲四起,原來四周早已不知匿伏了多少蒙古官兵,殺將過來,這下變生肘腋,“藍巾軍”群龍元首,在埋伏四起,兵力懸殊下,被殺得尸橫遍地。

    關貧賤被打中了一掌,咯了一口血,他勉力站起,掙扎到耿奔那兒,卻見他已斷了氣。關貧賤的眼淚,便不住的流落下來,他看見耿奔沒有瞑目,他便用手給他合起了眼皮,卻覺觸手微溫,想起耿奔對自己情義之厚,以及適才那毫無戒備的擁抱,關貧賤用力抓住自己的衣服,全身由于內心的痛苦而抖了起來。

    這時場中的喊殺,驚天動地,人們淒呼,哭號聲,夫喚妻,母喚子,兒女喚父母的哀聲不絕,關貧賤胸中想著耿奔對自己的種種好處,而眼前所見蒙古兵大破“藍巾軍”,飽施淫擄,也只覺猶如置身炊甑之中,天愁地慘,恨不得一死了之。

    這當兒鐵騎奔馳,血腥沖天,卻未踏著關貧賤,直至“噗”地一聲,地上倒下一人,這人滿身帶著血,吃力地爬到關貧賤面前,顫抖著帶血的手指,咯血的口艱辛地逼出了幾個字︰“你……要不是你引狼入室。……殺死大王……我們也不會到這步田地……你……

    你這小人……萬……死不贖其辜!”言盡聲滅,這頭系藍中的大漢也咽了氣。

    關貧賤只覺轟然一醒,正想起來,但因胸膛中拳,又過度傷悲,久蹲未起,血路筋脈,為之堵滯,忽然起身,但覺天旋地轉。正在這時,一蒙古百夫長騎馬掠過,砰地撞中了他,他“叭”地跌在地上,那百夫長待補上一矛,別一個百夫長道︰“慢。這人是告密那一伙的,”

    原先的百夫長便收矛笑道︰“真不好意思,原來是有功之人,差點誤傷了。”

    另一百長夫冷哼一聲道︰“殺錯了個漢奴也不算什麼。”

    那些蒙古人說罷便疾馳而去,關貧賤倒在地上,只覺比死還難受,恨不得死了的好,他奮起精神,想替藍巾軍引一條出路,卻地上橫七豎八,大多是額系藍巾的勇士,其他都是無辜人們。

    走了幾步,聞淫笑聲和女子慘呼聲,關貧賤貼著窗口一望,只見一家農舍,一對夫婦,流血在地上,一個女子正被三個蒙古兵施暴,關貧賤看得怒火如焚,正待破門面入,卻有人在屋角加一邊哀救求道︰“大爺,大爺別殺小人……”

    只見一個百夫長獰笑道︰“咱們掠擄便得屠村,不屠可背了法制?”跪著這人瘸一條腿,發育不全的腦袋搗蒜似的磕頭,額上已腫起了一個大包,那百夫長看也下看,腰刀一揮,這殘缺不全的人便了了賬。

    關貧賤怒急攻心。押劍砍上,蒙古人以為他是報官那一伙的,自不去理他,關貧賤卻見自己的師兄們.正與劫飛劫追殺著“藍巾軍”,關貧賤只覺血氣翻騰,大叫了一聲︰

    “師兄——!!”

    這時一名韃子的長槍上,正挑著一腹破腸流的嬰兒尸身,疾馳而過,“砰”地撞中關貧賤。關貧賤跌撞在土牆上,一時怒恨、懊悔、懺痛齊作,仿佛看見耿奔披血而立,戳著道︰“我跟你枉相識了一場——”怒急攻心,一時再說不下去、關貧賤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待關貧賤再醒來時,他已在黝黑中。

    他霍然而起。胸口一陣劇痛,觸手之處,盡是軟被衾枕,知是床上。

    這時房中極其幽暗,關貧賤隱約可以感覺到房中桌子之旁,坐有一人。

    那人似也知關貧賤已甦醒過來了,卻也不言語。

    隔了好一陣子,關貧賤覺得自己唇干舌焦,全身發燙,知自己在病中,那人這時沉聲道︰“你在發燒,別亂動。”

    關貧賤听聲音才知是大師兄牛重山。在殺耿奔及雲天功時,牛重山一直沒有出手,卻听他道︰“蒙古兵踐蹂青雲譜的事,確實做得太過火,劫飛劫和徐師兄的決定,卻讓二師弟打頭陣,使他平白犧牲,未免太絕。”

    關貧賤失聲問︰“二師兄他……”當時變起驟然,饒是關貧賤平月自己訓練有素,但猝遇此事,傷心之余,卻比平常人還不如。

    牛重山沉聲道︰“死了。”

    這時隱隱傳來隔壁的飲酒猜拳聲,關貧賤這才知道自己乃在燕子居中,關貧賤跪在床上,哭道︰“感謝大師兄救我回來……”

    牛重山一揮手說道︰“小意思,師兄弟一場,我總不能見你死在村里。真正扶你回來是小滕,我背的是二師弟的尸體。”

    關貧賤“哦”了一聲,這時忽有燈光,自外面窗欞,透入房內,只听壽英的聲音嘻笑著問︰“大師兄,牛師兄,怎不去尋歡作樂?”

    牛重山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想理睬。又听一人溫和地問道︰“牛師兄,出去喝一杯,不要給那小賤種拖死了。你把他救出來,已是仁至義盡了,誰叫他去勾結賊匪呢!”

    那正是徐虛懷的聲音,只听劫飛劫也淡淡道︰“牛兄,請過來從詳計議。”

    牛重山知道三人齊出,已推辭不得,便向關貧賤道︰“你養病吧,我出去一起。”

    說罷也不待關貧賤答話,便已開門出去。

    關貧賤見大師兄高大碩壯的身軀在門口消失後,心頭一陣悵然。

    這時人影一晃,一人閃了進來,關貧賤大是警惕,喝道︰“是誰!”

    那人“噓”了一聲,道︰“是我。”

    關貧賤叫了一聲︰“四師兄。”原來進來的人是滕起義。只听他道,“你剛才有些發燒,現在好些麼?”

    關貧賤沒料到這四師兄平素喜與三師兄等混在一直,到有事時,卻護著他,心下很是感激,道︰“四師兄,多謝你授手……”

    滕起義在黑暗中,面對關貧賤坐下來,道︰“快別說這些。我到這里來,是有話跟你說。”

    關貧賤坐起問︰“回師兄,什麼事?”滕起義嘆道︰“小賤,你我的出身,皆不很好,我在青城時,就發誓要有一天,振作起來,在武林中享得盛名,好教人不要瞧不起我含辛茹苦的老父親。我想……你也是一樣。”

    關貧賤低首道︰“是。”

    滕起義道︰“就看著我倆出身類似的份上,我才告訴你這幾句話,學得好武藝不是一切,在江湖上,身不由己的事多得很,你武功高又怎樣,一山還比一山高呀——所以要在江湖上成名,什麼自創武功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別人肯不肯捧你,你的關系做得好不好,你對別人的武藝熟不熟……”

    最後一句話關貧賤听不懂,便問︰“別人的武功,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滕起義冷笑道︰“你多知曉一些別人的武功,就可以談話間恭維他,這樣別人才能對你有印象。”

    關貧賤低低應了一聲︰“哦。”

    滕起義道︰“像你這種尊高自潔的態度,要想在武林中,撈出點名望來,可以說是難上加難……我就本著這點心意,來告訴你這些。你看我這等身份,跟那些富豪子弟,鬧在一起,欺壓貧窮,心里不難受麼?只不過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呀!”

    關貧賤低首靜了一會,問︰“今天帶蒙古兵摧毀藍巾軍的事,是誰的主意?”

    滕起義嘆道︰“主意還不是劫老大和徐大哥的,壽英和徐鶴齡一力贊成,說實在的,這事也太作孽了。”

    在青雲譜一役搏殺耿奔、雲天功時,滕起義跟牛重山一樣,都沒有出手。這點關貧賤是知道的。

    滕起義又道,聲音帶著些微的奮悅,“你可知道這次我們因告密,以及剿平黨寇,有多麼出名!京師已貼出榜文,說我們平亂有功,已有成為‘功術院’中‘俠少’的資格,能不能真的成為‘俠少’,就看這幾天的表現了。江西行中書省、安撫司還大大褒揚我們一番,說江湖少年兄弟,應以我們為榜樣為民除害,除暴安良。徐大哥和劫老大都說,只要我們再整垮龐一霸,‘俠少’名頭就垂手可得了,劫老大還笑著問大家︰

    ‘怎樣,我的計劃是不錯吧?’大家都歡聲擁戴劫老大。……那場面真是熱鬧,可惜你沒見著。”

    關貧賤顫聲問︰“四師哥,為了‘俠少’……那青雲譜的血案,難道就此算了?那些無辜貧民,難道就此白死了?”

    滕起義語音一塞,即道︰“唉呀!那又有什麼?蒙古人慣于屠城。這次青雲譜還留工匠一百三十七名,已經不錯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可不能食古不化!宋朝早就滅了,有宋一代,出過多少大英雄,大豪杰,都挽不回大勢,何況是現在想恢復,你有多大道行?簡直是荒唐奇談!識時務者為俊杰呀……關老弟,我瞧你就是勘不破這點,所以特地趕來勸你。否則,死也是白死啊!”

    關貧賤只想到耿奔在青雲譜教人們從事工藝的印象,此刻想來,仿佛一場血案只是一襲華衣中的蟻螻,原不該存在的。

    滕起義看他默然不語,又听隔愈漸歡濃的恣意笑聲,夾雜著女子的狎笑聲,滕起義皺了皺眉,搭一搭關貧賤的手,覺得好燙,心中一驚,縮了回來,心忖,敢情這小子被燒瘋了。便道︰“明天我們攻打龐一霸,是件大事,你最好一起去。”滕起義起身要走,關貧賤慌忙起來相送,滕起義按住他肩膀道︰“你有病,不必起來,睡下。”頓了一頓,又說︰“你看我的出身跟你差不多,可是錢有那些大少爺替我付,名又有那些世家子弟替我掙;你呢?”滕起義深深地也故意地嘆了一口氣,道︰“可就慘咯!”

    他臨行出房門時還加了一句︰“明天你最好也去。龐一霸是個惡霸,你也想鏟除這等人吧?何況……”說到這里,滕起義已走出房門,四周張望一下,隔壁仍傳來狎戲之聲,肯定附近沒有人,才湊近窗桐,傳回來這一句低聲語︰“你再不安……動者大這等人,也不是好惹的……蓋師兄就不是這樣死的嗎!”

    滕起義走出去後,關貧賤一個人在黑暗里,心里翻翻滾滾,胸中亂亂糟糟,也不知在想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0:01:04

十二 石鐘山

    翌日。

    劫飛劫聚集大家,說了一番話︰“我們這就從鄱陽湖上石鐘山,徐兄等以‘青城派’之名,拜謁龐一霸,諒他也不敢不理,待接我們進了山寨,我們便猝然出手殺了他,余眾不足畏。”

    說罷,劫飛劫如豹一般冷毒的目光,掃視眾人,兩手按在桌上,問︰“諸位有什麼高見?”

    關貧殘忍不住道︰“這樣殺他,怎能令他心服?”

    劫飛劫似听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一陣,仿佛跟一個無知小兒說話一般地裝腔作態道︰“你是要去殺人,還是要去服人、當山大王的?”

    牛重山忽然道︰“如此恐不夠光明正大。”

    “你要光明正大?劫飛動眉毛一挑。斜睨著眼楮冷笑道︰“那你就先得把龐一霸布在鄱陽湖上‘十八驚帆’打沉,然後再上石鐘山把‘巍鬼九鐵衛’擊殺,再跟龐一霸決一死戰吧!”

    牛重山無言。壽英眼珠轉了轉,即道︰“我們听從劫老大的意思。”

    “當然,我們以劫老大馬首是瞻,”滕起義也道,並急忙向關貧賤擠了擠眼。關貧賤垂下了頭。沒有說話。

    劫飛劫問嘿干笑了幾聲,道︰“憑良心講,以一對一,我們都不是龐一霸的敵手,必要時,先殺他兒子老婆妾侍,亂他心神再說。”

    石鐘山的軍壘共有一十二處,都樹有“龐”字旗。長江挾鄱陽湖水,在石鐘山上,微風鼓浪,聲音鐘鳴。他們一行九人,自千仞山下登陸,只見山澗多石穴孔洞,那潮水拍打在岩洞內,便發出鐘鳴一般的聲音來。

    他們被一腰纏藍布的人帶到山上,那人道︰“稍候。”便欠身而丟。眾人眺望鄱陽湖與長江,水天相連,波濤浩渺,述漫連連,既形勢險要,又景色非凡。

    關貧賤迎著江風深吸一口氣,只見湖口舟船雲集,處處人家,和氣升平,傳說中的龐一霸暴虐百姓,看來與所見不符,心中大起疑團。

    這時一個文質彬彬的儒生走過來,開始時眾下都以為他是上山游覽的讀書人,關貧賤卻覺他有些眼熟,卻又不知在哪里見過,及至那人直向他們走近來,眾人才醒覺,那書生長揖抱拳道︰“九位來訪敝主人,主人十分高興,只是主人因有稀客,抽身不暇,請諸位他日再行駕蒞,定備水酒以侍。”

    這下可謂明擺著“請人走路”,徐虛懷等心頭恚然大怒,自己等乃投貼拜山,仗以“青城”之名,竟求不得一見!這下不但沒把這幾個人看在眼里,也沒把“青城”一派放在心上!壽英怒極,就要發作,牛重山搶先說了︰“我們九人,涉水跋山,來見龐前輩,居然拒見,難道瞧不起咱們麼!”

    那書生皮笑肉不笑地嘴角牽動了一下,道︰“這在下可沒說,是兄台說的。敝主確有貴客來訪,說什麼也不會見諸位的。”

    那饒半月冷笑一聲,加了一句︰“我是華山派饒家掌門的後嫡,龐前輩這一下,得罪的可不止武林一幫一派哦!”

    書生冷笑道︰“你是華山派的?”

    饒月半仗著自當年“華山神叟”饒瘦極一直傳下的威望,把胸一挺,道︰“失禮。”

    書生一曬道︰“好。”

    饒月半詫問︰“好什麼?”

    書生淡淡地道︰“那就一起得罪了。”

    秦焉橫上前一步,道︰“那貸宗刀派呢?”

    書生冷談一笑,道!“我主人不要見客時,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他也一樣不見!”

    饒月半、秦焉橫等正在待發作,那劫飛劫忽然走前一步。向書生一揖道︰“敢情閣下就是龐前輩的智囊‘如歸筆’王憾陽王兄是不是?”

    那書生微覺訝異,笑道︰“你眼光不賴,不過,知道在下賤名,但也無補干事。”

    劫飛劫卻低聲道︰“王兄,我們這趟來,不是青城的事,也不是岱宗的事,而是……”

    王憾陽怔了怔,皺眉道︰“什麼事?”

    劫飛劫湊近他身邊,悄聲道︰“是平一君的事。”

    那王憾陽震了一震。原來江西一帶,平一君、龐一霸齊名,但一正一邪,劫飛劫料到這二人定必斗得厲害,所以故說是平一君的事,果爾王憾陽微微變色,返身行去,一面拋下了一句話道︰“你們再等一等。”

    這一等終于有了結果。

    王憾陽回到山頂時,笑容可掬地向眾人道︰“既是有關平一君的消息,主人破例一見。”

    關貧賤本听得龐一霸不見他們,心中較為放心,後見劫飛劫用計騙王憾陽,心里又急又憂,而今一听,更是沒了主意,當下見劫飛劫與眾人交換了個眼色,那書生王憾陽領先行去,眾人便跟隨在後,關貧賤無奈,也只得跟去。

    行了幾個山丘,到了一堡壘處,四角都有腰系藍布的大漢戍守。徐虛懷低聲向大家道︰“入虎穴了。”

    徐鶴齡又嚇得臉色發青,猶強笑低聲道︰“要取虎膽呀!”

    大家想笑一笑,表示輕松,卻都笑不出來。原來這干人雖心狠手辣。但畢竟臨陣經驗大少,心中著實有些慌張,反倒不如劫飛劫冷靜。

    眾下來到了一處地方,四壁都砌有佛像,眾人心里納悶,怎麼似來到了佛廟?卻見兩旁的精致小巧的佛像漸漸成了巨大的雕像,有手執鐵傘、手揮琵琶的四大金剛等,到了後來,更有觀音大士,寶相莊嚴,香火氤氳,竟是一處佛堂。

    當下蒲團上,跌坐著一個非僧非道、似僧似道的枯瘦老人。

    這老人合十垂拜,枯坐不動。

    老人身後之旁,還站了一個青年人,華衣錦服,態度很是拘謹。

    王憾陽到了這老人背後七尺之遙,便停了下來,深潭一揖,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就站在那華服青年身邊,樣貌也甚是恭敬。

    眾人都心下不無惴惴,瞠目不語,忽見那老人緩緩張目,雙眼湛然有神,直強烈如炬到今人都不迫視的逼人光采︰“諸位找我,有什麼事?”

    這下眾人皆驚,劫飛劫驚問︰“您是……”

    那枯瘦老人,“我就是龐一霸,”

    “龐一霸”不是巨無霸,原來他只是一個枯瘦、老邁而平庸的老人而已。

    名滿天下,曾單身挑“矮腳虎”山寨、砍殺聶氏三惡、勇殲銅官利家的“一霸一君”

    一的龐一霸,竟只是一個枯瘦老頭。

    這老頭雖不是巍然巨漢,可是目光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武,掃視之下,猶如兩道冷電一般,就只這一掃,眾人都折了一半銳氣。

    劫飛劫顫聲道︰“您……您老就是……就是龐一霸?”

    那老人白眉一蹙,道,“龐一霸三個字。你究竟要說多少次?”

    這時在內殿走出兩個女子,臉日姣好,踱出來笑盈盈的,一為客人倒茶,一為龐一霸斟置雞湯。

    龐一霸道︰“她們都是我的妾侍,一;個叫星若,一個叫月若。”

    那兩個女子微微一福衽,又專心服侍龐一霸去了,心無旁騖。

    龐一霸道︰“平一君沒告訴你們我的長相麼?”

    劫飛劫、徐虛懷一齊答道︰“沒有……沒有……”

    龐一霸沒好氣地干瞪眼道︰“你們以為龐一霸是怎樣的人?嗯!三個頭、六只角的大怪物麼?嘿嗯嘿……”眾人又慌忙的搖首,龐一霸又冷笑道︰“其實又何必否認,江湖上的人確以為我是個慘無人道的異物……嘿嘿嘿,慘無人道,再殘酷也比不上那干狗腿子,屠戮青雲譜……”

    在旁的“如歸筆”王憾陽忽低喚了一聲︰“主人。”

    龐一霸立時打住,怔了一怔,打個哈哈道,“今早兒有人來告訴我一件慘事,所以脾氣極壞……嗯,你們這番來,平一君要告訴我什麼?”

    劫飛劫等面面相覷,終由徐虛懷道︰“平一君要我們告訴龐前輩……”住口不語。

    龐一霸不耐煩地道︰“快說,這里都是自己人。”徐虛懷本待裝做要告密,來引開王憾陽和那青年人,便沒料龐一霸卻單刀直入要他們說明來意,登時很是為難。劫飛劫見狀不妙,趨前一步,細聲道,“是這樣的,平一君要我們告訴您……”以下的聲小不清楚。

    龐一霸湊過去,問︰“嘎?”便在此時,劫飛劫說了一聲︰“九鬼婆婆。”

    龐一霸又“ ”了一聲,但眾人卻听得懂,這正是要下手的訊號。

    說時遲,那時快,劫飛劫雙掌沖出,左拍“百匯”,右鑿“將台”,龐一霸“喔”

    了一聲,鼻子陡然一縮!這一縮,躲過“百匯穴”上一擊,“將台穴”仍挨了一下,就這霎息問,徐虛懷、徐鶴齡兩劍已刺到!但是龐一霸的雙手也陡地揚了起來,說多快就有多快,在兩人劍尖上彈了一彈,說多輕就有多輕,“叮叮”兩聲,卻令徐氏兄弟的兩柄劍,彈得疾揚了起來,“檔檔”地架住了秦焉橫砍來的一刀!龐一霸也借這一阻之勢,疾翻了出去!但這時壽英、膝起義的兩柄劍也到了。

    這兩劍在龐一霸左右肋上,各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龐一霸悶哼一聲,兩股血泉,迸濺出來,但他也閃電般抓住雙劍,吐氣揚聲︰“開!”

    “啪登”、“啪登”二聲,兩劍劍身,應聲而斷!壽英、滕起義嚇得臉無人色︰往後退了幾步。這時王憾陽和那青年,一技判宮筆,一抽娥媚鋼錐,搶了過來。

    饒月半刷地拔劍,和牛重山一起,擋住兩人。王憾陽外號“如歸筆”,系因他的筆法犀利,專打人身三十六道死穴,故跟他交手的,都準備有去無回,不如早歸老家,所以外號人稱“如歸筆”。那青年的峨嵋鋼錐,看來斯文淡定,但一出手,招招式式都似和人拼命似的,跟他平時氣態大不相同!饒月半與王憾陽交手不到十招,便落于下風;牛重山力戰那青年,兩人一個勇猛一個悍辣,卻是旗鼓相當。這邊的龐一霸閃開七八劍,一面觀戰那邊情勢,一面沉聲道,“是來謀殺老夫的?”

    他生平歷盡凶險,這等刺殺的事,可謂屢見不鮮,所以他身負重傷,卻不慌亂,徐鶴齡等卻氣餒了,龐一霸走前一步,喝道︰“是誰指使你們來的!”

    劫飛劫咬了咬牙,暴喝一聲︰“上!”

    ——趁這老家伙受傷,趕快把他做了!——否則,自己一生九人,也難活出石鐘山!這當刻兒,劫飛劫、徐虛懷、壽英、徐鶴齡、秦焉橫、滕起義莫不全力以赴。關貧賤手心冒汗,加入戰團,又覺無恥;不加入戰團,又覺自己無義,真恨不得大哭出聲來!劫飛劫等六人兵刃之聲大作,圍著個受傷的老人,人影飛,刀劍之聲密集,叱喝之聲不綸于耳。

    那邊饒月半已屢遇險招,他仗侍祖蔭,劍法少鍛煉,一旦交手,怎及得上替龐一霸穩大局的王憾陽?牛重山和那青年,兩人以膽傅膽,以命拼命,一時未分勝負。

    這時局勢又大變,刀劍風聲,都變作了拳腳掌法,開始時是六人合擊龐一霸一人,而今是龐一霸以一人之力,圍困六人;六人在他的腿影掌風之下,險象環生,卻始終闖不出去。

    又戰了一陣,“砰!砰!砰1砰!砰!砰”六聲,人影倏分,劫飛劫、徐虛懷、徐鶴齡、秦焉橫、滕起義、壽英六人不住喘息,嘴角都滲出了血絲,要不是以兵器支撐著身體,早都僕跌下去了。

    龐一霸卻只在肩膊上,添了一抹血口,動飛劫的劍尖,也染了血漬。

    龐一霸冷笑道︰“要不是受傷在先,看你們誰活得了!”

    這時劫飛劫等六人,可謂震驚莫已,龐一霸的武功,高得遠超乎他們的想象,要不是受傷在先,剛才自己等人被他的一輪急攻,哪還有命活得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0:07:48

十三 鄱陽湖

    關貧賤這時正徘徊在出手既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之間,他急得直想大叫出聲。他平時自我鍛煉極勤,卻沒想到真正遇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事,自己卻這般舉棋不下,如此脆弱無能︰他恨透了自己!這時龐一霸卻一翻身,掠了出去,掠到牛重山和那青年的戰團處,十指第一節指骨迸屈,疾鑿而出,牛重山忙回劍反斬,這一招應變極快,是青城劍法中的“玉扣還風”,但龐一霸卻忽然縮手,一出腳。勾倒了牛重山!牛重山一倒,龐一霸掩護那青年往後退去,順便一足踩了下去,關貧賤關心大師哥安危,飛掠而上,“刷”地一劍,急刺龐一霸左足踝上三寸的“懸鐘穴”!這一劍可謂快到絕頂,龐一霸一縮腳,另一足已踹了出去,急蹴關貧賤的“丹田穴”!關貧賤情急自保,已渾忘了青城劍法,回劍急刺,刺戳龐一霸右足足踝上七寸的“中都穴”!這下變招奇快,關貧賤自習的正是不要劍術的劍術︰快、準、狠,招隨心生,劍隨意出,龐一霸“咦”了一聲,遽然收腳,身形突地一轉,已轉到關貧賤後,右手成豹拳,直取其第五椎節下的“神道穴”!這一招原是龐一霸得意的招式,配合了極利害的身法A方能運用,敵人眼前一花之際。背後己遭重擊,叫做“拆骨四式”,這是第一式。

    但這一招使出來,關貧賤忽不見敵人,以他平日自我的鍛煉。立知敵人已繞至背後,所以劍尖自旁後挑,竟準確無訛地刺向龐一霸右腕“會宗穴”!龐一霸可謂驚愕無已,實想不透這小子是什麼來路,他大喝一聲︰“好!”

    身形又是一轉,已到了關貧賤面前。這時關貧賤的劍已到了背後,龐一霸的“拆骨四式”之第二式,以第一式關節之四指內屈緊貼,“豹捶”敲擊關貧賤的牙腮!關貧賤再要回劍挑穴,已來不及,他的“舍身劍法”,正是無招創招,忽一劍刺去,反刺龐一霸的“言抗穴”!關貧賤這一招,已非拆招,而是圖救命,來個同歸于盡!龐一霸卻怎肯讓自己和這渾小子玉石俱焚?當下只得撤招一轉,又轉到了關貧賤背後,惡念陡生,出手已至十成十功力︰“拆骨四式”中第三式,急戳關貧賤背門“鳳尾穴”!龐一霸開始和關貧賤交手之際,正是功飛劫等錯愕當堂,心知不敵,要撤離之際,他們初以為這小賤種必萬難闖過,不料他竟能跟龐一霸翻翻滾滾地惡斗,這下差愕得瞠口結舌,實比六人聯乎尚不敵于龐一霸一人還要詫異!故眾人在無望中,又生了指望。

    這時關貧賤和龐一霸,已拆到“拆骨四式”中的第四式!關貧賤心里卻左右為難,不禁大呼道︰“前輩,手下留情!”

    龐一霸心里對這年輕人也十分激賞,但他此時,已罹重創,而巨心有顧礙,強敵衰視,自知絕不能心軟,所以哼道︰“容情什麼!空憑一身好武功,卻作些暗箭傷人的丑事!”

    當下,“拆骨”第四式左右捶打關貧賤的“掛膀”,“膏盲”二穴!這一招原是“拆骨四式”中,最陰毒的一式,龐一霸見關貧賤呼嚷之聲,極其真切,以為他自知接不下,卻不知關貧賤是不想再斗!這下若被擊實,關貧賤自是非死不可︰他的長劍也不及連救二處,就在這時,關貧賤急中生智,“神手拍蚊”,“啪”地刮了龐一霸一巴掌。

    龐一霸一愕,感覺到對方——一個少年人——已擊中自己了,而且是臉部,在這一剎那,他可謂斗志全消,心喪欲死,他出道以未,不怕拼死,但甚少遇到挫敗;要知道臉門是人身最重要的部分,對方擊中了他,又收了手,自己哪里還可以死賴著臉皮纏斗下去。

    龐一霸雖“霸”出了名,卻是勝就是勝,敗就是敗的人,他在這片刻間,可謂心如如死灰,竟分辨不出關貧賤的掌力,是徒具聲勢,夠快不夠力的!他見對方拍中了自己一掌,而又未下重手,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敗了,哪好意思再打下去,那兩記“拆骨手”,也未施展下去。

    ——這無疑是等于在閻王關口,讓關貧賤活了回來。

    關貧賤長吸了一口氣。冷汗涔涔而下;龐一霸嘆了一聲,見對方不取自己性命,可能無甚惡意,但慘笑道︰“青城派幾時出了這般人材,佩服,佩服……”語言甚是沉澀。

    關貧賤一念好勝,居然憑險擊敗了一方宗師龐一霸,心中悔恨交加,正想說些什麼時,劫飛劫已掩至,一劍斬了下來!劫飛劫是在龐一霸背後出劍的,而龐一霸此刻見關貧賤無加害之意,便散松了戒備,又因受挫敗,心中抑郁,一時疏失,劫飛劫一劍斬下來,陡聞風聲,向前翻跌出去!但這下已遲,劫飛劫一劍,已斬下他一條胳臂,龐一霸這時翻了出去,正面對關貧賤,龐一霸急怒攻心,恨忖︰你們這般折辱我,縱不敵也拼個你死我亡!僅剩下一只左手,一個飛擊,疾戳關貧賤“開空穴”!關貧賤此刻正痛自引過,見龐一霸傷重,便想過去扶持,心無斗志,哪避得過龐一霸拼命全力一擊?牛重山因為小師弟所救,而今見關貧賤目定口呆,不閃不躲,眼看要糟,他大喝一聲,雙手一抱︰將龐一霸攬抱個結實,想阻他一時的攻擊,讓關貧賤緩過手來。

    但龐一霸的武功,端的是厲害非凡,他身上數處重創,又斷一臂,被牛重山一抱之下,痛人心脾,他情急變招,豹拳反鑿牛重山“脊梁穴”!這下敲個正中,牛重山狂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猛一發力,將龐一霸箍得全身骨骼,“喀喀”發響,劫飛劫因懼龐一霸之威,不敢上前。

    這時大殿後側,人聲沸騰,似知有格斗發生,趕過來援助。眾人知再不殺龐一霸,後患無窮,徐鶴齡心生一計,一手抓住一個驚惶中的妾侍,喝道︰“龐一霸,快投降,否則殺了你的愛妾!”

    龐一霸這時鼓氣發力,吐氣揚聲,“砰”地將牛重山偌大力氣的尸身,震飛出去,大聲慘笑道︰“殺吧,我龐某入活著的一天,定要跟你們這班狗徒算清這筆血債……”

    說著運目瞪去。徐鶴齡給他瞪得心中一慌,手中一震,已將那妾侍對穿而過,那妾恃哀呼一聲而歿。徐鶴齡怕龐一霸追來,又抓住另一妾恃,慌道︰‘你敢來……再來,我連她也殺了!”

    龐一霸渾身浴血,目睜裂眶,步步逼來,徐鶴齡幾自顫聲道︰“再來……我……殺了……殺了……”

    這時關貧賤正彎下身來,攙扶起牛重山,牛重山雖生得碩壯。卻已斷了氣。關貧賤這時悲悔之情,真不知怨誰是好!龐一霸仍然一步又一步地行去,已是恨得咬牙切齒,徐鶴齡愈是害怕,惡向膽邊生,又一劍殺了那女子,龐一霸狂嚎一聲,向他疾攫而來!而在這時,饒月半已險象環生,秦焉橫挽著大刀,兩人合戰王憾陽,情勢登時較為好轉。

    那眇年見龐一霸全身披血,雙目幾要裂眶而出,嘶聲叫︰“嗲!”

    龐一霸撲過去的身子為之一塞,劫飛劫、徐虛懷、壽英二人何等機靈,三人已閃電般搶到那少年身前、身側、身後去!那少年見龐一霸斷臂負傷,神危力產竭,心中大慟,竟不知三人襲來!龐一霸這時乍回身,發出一聲嘶心裂肺的大吼︰“小心!!”

    隨著一聲大吼,飛撲而來!可惜他已受重傷,將掠向徐鶴齡之勢硬生生收回,轉攫向劫飛劫等,便慢了一慢,這緩得一緩,劫飛劫已打落了那少年手上的峨嵋鋼錐,壽英一劍剁下了那少年一條腿,徐虛懷卻一劍抵住那少年的咽喉。

    這時龐一霸已擁至,關若瘋虎︰壽英等驚心動魄,徐虛懷喝道︰“站住!”

    大影一閃而落,龐一霸居然不動了,但他的雙眼,流的竟不是淚,而是血!徐虛懷知道果然捏著了一味霸悍的龐一霸的弱點,喜得互覷一眼,徐虛懷道︰“你……

    再過來,我就將他一劍殺了!”

    那少年雖斷一腿,血流得一地,痛得臉都青了,但卻不哼一聲,那龐一霸須鬢怒張、又痛又急,卻無法可施。

    劫飛劫知道他們抓的不是一個人而已,而抓著的也是龐一霸的死門.當下冷笑道︰

    “龐一霸,事發了,你作惡多,快自作了斷吧,你不自殺,我就殺了他!”

    那少年正是龐鵬。他因仗著父親戚名,武功便十分荒疏,但十分有骨氣,至今被傷到如此,卻不求饒。龐一霸這時卻沒了主意︰手足無措,情急關心,嘶聲喊︰“你們……

    天殺的!”

    劫飛劫目中凶光大現,回劍一戳龐鵬斷腿處,龐鵬痛得一咬牙,幾乎昏了過去,龐一霸怪叫了一聲,跳了起來,一面跳,一面叫︰“別、別動手……我死了,我死了就是,別殺我孩子!”

    他一面說著,一面揚起手掌,眼中淌著血淚,看著他的孩子,戾氣都化成了慈祥。

    關貧賤一直呆在大師兄之歿的傷悲里,乍听如此,才抬頭看清了情勢。

    這時龐一霸已一掌柏在他自己的“太陽穴”上,關貧賤嘶吼了一聲︰“老前輩,你不能死!”

    全力撲去,扶起他時,龐一霸已油盡燈枯,氣息奄奄,傷不可救,喃喃說了一聲︰

    “別殺我兒”……頭一撇,便咽了氣。關貧賤見他斷臂裕血,額頭稀爛,血肉模糊,宛似身處噩夢,全身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便在這時,听得劫飛劫道︰“留著沒用,殺了!”關貧賤猛然一醒,正待喝上。壽英已一劍刺人那少年的背心之中去了。

    關貧賤只覺內心如刀剜一般,木立不動;這時王憾陽已敵不過秦焉橫、滕起義兩人聯手,趁著莊丁擁進來之際,倏地竄出,轉眼逃是得影跡全無。

    莊丁雖然不斷擁進來,但龐一霸既死,徐虛懷等還應付得了,劫飛劫在大家打得好不燦爛時,躍上桌面,他高舉割下的龐一霸首級,大叫道︰“放下兵器,龐一霸已為我們所殺,我們乃奉‘功術院’和‘平一君’之命平此賊寇,過住不咎,降者無罪,如有逆者,格殺毋論!”

    這連番喊話,可說大大挫滅了龐一霸子弟兵的斗志,打了一陣,攻不下來,大部分都溜之大吉,部分也停止了格斗,小部分頑抗到底的,則很容易的便被秦焉橫等消滅了。

    關貧賤,卻仍是呆立當堂。劫飛劫見大勢已定,便走過來,含笑一拍關貧賤肩膊道︰

    “小兄弟,這次你居功不小哩!”

    關貧賤腦海里一團亂,也不知答些什麼是好。壽英、徐鶴齡。饒月半三人見關貧賤居然能以一人之力,擊敗龐一霸,紛紛都走過來阿諛恭維。

    劫飛劫在旁瞧了,滿心不是味道︰龐一霸雖敗在關貧賤之手,但實在死于自己的部署下。他剛才夸那一句,以為關貧賤謙遜幾句,“這都是劫老大帶領之功。還不是跟劫老大學的。”誰知這小子一言不發。

    劫飛劫心里有氣,卻滿臉堆歡,道︰“過兩天赴平一君處領功,我會大大夸你一番,你等著犒賞好了。”

    關貧賤仍是不答。劫飛劫心里暗罵一聲︰家狗上鍋合——不識抬舉!青筋在額上一現即逝。

    壽英瞥了一眼,默默退開,去勸降龐家堡的人︰“——你們跟著咱們,銀子大家花,樂子耍不完,不跟咱們的,凍死餓死給人打死,誰人來保障你們?還是乖乖跟咱們吧!”

    一時間,倒有不少人真的留下來。他們都是游手好閑的武林人,舊主人死了,再換一個,也沒什麼不同,反正忠心的部下都已戰死,知機的都開溜了,他們限誰,只要有飯吃,還不是一樣!滕起義問了一聲︰“這些尸首怎麼辦?”

    那劫飛劫在怒火上頭,大聲道︰“拋下鄱陽湖不就一了百了!”

    他一面說著,霍地轉身,紅衫掠起一陣飆風,徐虛懷在旁邊站著。也覺心頭一寒。

    劫飛劫和青城派的人佔領了龐家堡,其結果是金銀珠寶花不盡,名聲鵲起,實力大增,果爾不到兩天,連銅官山的流寇都來“拜山”了。

    他們來的時候,看見鄱陽湖上的浮尸,都掩住了鼻子,使得當那湖水擊拍石洞的聲音,越來越大聲時,他們騰不出雙手來塞蓋耳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0:11:18

十四 百花洲

    過了三天,有人快馬遞來了一封信,那送信來的人縛藍色護手,英悍精壯,正是平一君的門人。

    平一君的門人,送來的當然是平一君的信。

    劫飛劫見是平一君的信,一顆心忐忑狂跳,拆閱後,又讀了一遍,謝了來使,送出門後,扶柱哈哈大笑不已。

    眾人都急于知悉書信內容,劫飛劫盡是大笑不語;此際牛重山、蓋勝豪已死,憑青城之力,已未必是劫飛劫等三人之敵,徐虛懷等心中恚怒,卻都不敢造次,只得耐心等候。

    終于劫飛劫笑說,“你道平一君來函作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只待他說下去,若是蓋勝豪在,早已老實不客氣地催促,牛重山在,則非捶桌子不可。幸好才頓了片刻,劫飛劫便道出了原委︰“平一君來信說我們平青雲譜之寇,定龐一霸之亂,大大有功,所以會主推薦我們入‘功術院’至于‘俠少’之名餃嘛……”

    眾人一齊貜齯F頸,瞪大雙眼,劫飛劫笑罵道︰“瞧瞧瞧,小小一個俠名,你們就似引頸就宰一般德性兒!”

    眾人心里也暗罵︰若不是你先看了,還不是一樣猴急!幸好劫飛劫也過于興奮,無心訕罵下去,按道︰“平一君信上說︰‘俠少’名頭,保我們不難,然平一君有事相求……”

    壽英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劫飛劫游目一巡,滿臉春風地道︰“現在平一君家里,來了位惡客。”

    壽英等均莫名其妙。劫飛劫道︰“平一君有位客人,忽然發了狂,見色心起,抓住平一君的閨女,說什麼也不放;平一君也不讓他們走出平家莊一步,兩方僵持不下……

    嘿嘿嘿,往下的,就要靠我們了。”

    滕起義不禁喃喃地加問了一句︰“什麼要靠我們了?”

    劫飛劫趨勢喝了一聲︰“這都不懂,蠢材!”

    滕起義的臉色,變了一下,但立即垂手應道︰“是。”

    劫飛劫看在眼里,卻佯作不知,道︰“那是平一君門下熟客,所以平一君無法救他的寶貝女兒回來……我們去,比較不受懷疑,或許能一擊奏效。”

    秦焉橫問︰“是什麼人那般厲害,竟制得住平一君的女兒,連平一君都奈何不了他?”

    秦焉橫的話和他的刀一般有分量,劫飛劫不好不答,便道︰“舍長房。”

    眾人不敢置信地道︰“舍長房?!”

    饒月半詫問︰“‘神經刀’舍長房?!”

    劫飛劫點了點頭。

    徐虛懷皺眉道︰“舍長房不就是平家莊的二莊主麼……怎會——”

    劫飛劫一揚手中信柬,道︰“這是里面所寫的……我也是想不透。”

    “哥哥,”徐鶴齡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向徐虛懷道,”其實這也不奇,二莊主暗戀大小姐已久,想染指又礙著老頭子,只好用強了,誰料平一君來真的……要不是‘家丑不可外揚’,平一君怎會用到我們一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子’?”

    徐虛懷頷首道︰“說的有理。”

    壽英喜道︰“這樣的大好時機,不可放過。”

    秦焉橫卻道︰“看來這事也不簡單……連平一君都要請援手的事兒……還是小心點兒好。”

    徐鶴齡和饒月半都感無稽,一個道,“哎呀!連龐一霸都教咱們給掀翻了,還怕個什麼勁兒!”

    一個說︰“不干白不干!”

    但秦焉橫的話卻使劫飛劫心中一醒,他本來不想關貧賤去搶功、但回心一想,平一君武功絕不在龐一霸之下,也要請救兵,只怕,舍長房的武功決差不了哪里去,有關貧賤,可替自己打前鋒,當下便堆起笑臉,向關貧賤笑笑吟吟地道︰“這一趟,關分弟是非去不可了。”

    關貧賤心情很郁,不知答應是好,還是不答應,只瞥見滕起義不住向他猛頷首示意。

    徐虛懷見關貧賤猶豫不決,他和劫飛劫一般心思。便道︰“舍長房擄動人家閨女,罪大惡極,關師弟俠骨仁心,自沒理由見死不救……何況舍長房是個硬爪子,師弟不去,難道巴馬的由得師兄們去拼命麼?”

    關貧賤一听,便點了頭。劫飛劫︰徐虛懷二人對望一暇,皆臉有喜色,他們自龐家堡一役後,已確知關貧賤是他們里面武功最卓絕者,關貧賤若去,他們如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時只饒月半笑嘻嘻地自言自語道︰“沒料到這番戰斗下來,哈!哈!!名利雙收……

    ‘功術院’有了地位,‘俠少’的名頭也坐穩了,連平一君都有事求咱,萬一……勇救美人,護花有功,嘿嘿,郎才女貌,達啦哩地達……”最後他唱的是婚禮時的嗩吶奏樂。

    平一君之女平婉兒,是武林中有數的美女之一,不少武林中的年輕俠士,趨之若騖,但都未受青睞,而今這大好時機,怎可放過?既在官方有功。又佔領龐家堡,再成為了平一君的乘龍快婿,天下尚有何事不可作?尚有何取不可為?……此刻劫飛劫、徐虛懷、秦焉橫,徐鶴齡,饒月半、滕起義等人所想的,竟都和壽英近乎一樣。

    百花洲在南昌大湖,是水澤之鄉。

    大湖又名東湖,廣十里二百二十步,湖水清澈,直連贛江,後來湖面淤塞,分成東、南、西、北四湖,湖中洲渚斷續,最大的就是百花洲。

    走了不久,只見前面有一輛裝飾得豪華的馬車,車後跟有隨從八人。四男四女,跟在車後,臉上露出疲態,滿身灰塵;那馬車足有房了般大,四個趕馬的家丁,也涎著臉並不忙于趕路,車中傳來盡是狎笑之聲。

    眾人一看,只見那些隨從、婢僕、家丁、都是漢人,而車內劇烈抖蕩著,隱約有嘻戲之聲,劫飛劫等听得那男聲是蒙古語音,便繞過去張望,一個漢人管家模樣的人呼吩道︰“賊頭賊腦的,看啥看的!”

    壽英忙走馬湊前,賠笑道︰“我說老丈啊,里面是哪個官家爺幾,忒也成風的。”

    那總管撇起嘴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樣兒,不屑地道︰“車里是忽圖,是市舶司大人之第十九位干佷兒.豈是你識得!”

    “市舶司”是元人通商船舶的管理處,至于這第十九位的佷兒———而且還是干佷兒——還是有抖不完的威風花不完的財富。在當時︰最窮最賤的,還是在中原地區土生上長的中國人。壽英听了。微微一笑,勒馬讓開,這時里面了人胡嚷著探身出來,正正反反給了那總管七八個耳括子,用蒙古語罵道︰“你在外邊吵什麼?打擾了爺們的興頭,看我不斬了你全家!”

    那總管撫著被摑得腫起老大一塊的臉皮,苦著臉不敢聲張,只狠狠地瞪了壽英他們一眼,樣態卻恭順得像夾著尾巴的狗。

    這時只見一雙涂滿鳳仙花汁丹蔻的手,把蒙古人給拖回去,用生硬的漢語學著蒙語世︰“唔,你氣什麼嘛,讓奴家跟你消消——”狎笑之聲又不住傳來。

    然而就在那蒙古人探身出來的剎那,徐氏兄弟已看見那人未及中年,肚腩大大的。

    一身緞錦華服,喝得酒氣燻人,兩腮居然也撲得紅粉粉的,在蒙古人黝黑的臉上︰紅粉加上酒氣一沖,也真紅得發黑。

    徐鶴齡忍怪不住低聲笑道︰“涂得像馬騮的屁股……”

    徐虛懷卻低聲慨嘆道︰“這些韃子,一入京城,才幾十年光景,就被富貴榮華搓得像個軟面條似的,也忘了他們老子怎麼打江山來著……”

    徐鶴齡听及此,也臉色一整。這時背後忽響起一陣急遽已極的馬蹄聲,劫飛劫沉聲喝道︰“小心——”眾人耳際只聞蹄聲如風卷狂飆而至,宛似數十鐵馬,但實只有一騎,劫飛劫才叫了兩聲,蹄聲已奔近他們身後,眾人都不禁將手搭上了劍柄。

    關貧賤才翻身坐起,那一騎已越過眾人,只見白馬背上閃幾顆灰黑,如潑墨在一白緞子上,馬前掛著左右八個鈴鐺,走起來和著蹄聲一清一沉,很是好听,紅色皮鞍上竟是一個著蒙古婦女衣飾的老婦,約莫七旬左右,灰發散揚,目如鷹鼻,如隼身手十分敏捷。人貼在馬背上,不管馳得如何快速,她的身體始終不隨著抖動半下。眾人卻都不約而同,舒了一口氣︰這馬越過自己等人,顯然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這時老婦人的馬長嗥一聲,停了下來,原來是截住前面的馬車,那婦人一探手,五指如箕,就將布簾內那大肚脯的蒙古青年揪了出來,用蒙古話罵道︰“你好學不學,學了玩女人,不好好騎馬,卻坐在這種軟綿綿的東西里,你爹爹當年在你這個年紀,可像你這般軟弱無能!他抓弓搭箭射漢人的本領,你還剩下哪樣!”

    那老婦人看樣子像是青年蒙古人的媽媽,他只敢點頭說是,不敢抗辯,那車里涂胭脂的女人探首出來看,老管家也圖相勸,老婦自後飛起一腳,踢倒了篷車,又一個反時,將那老管家撞得沒哼半響,便飛了出去,只听那婦人凶狠狠地罵道︰“你們漢人不是好東西,殺了我丈夫,還來迷我兒子,使他手軟腳軟的,不似人形。”說著以臂彎夾著胖子,飛上馬背,單手策馬,不管她兒子掙手撐腳的,嘴里吆喝一聲︰“喲!”馬起前蹄,疾馳而去!眾下見那蒙古老婦人這般好身手,直禁不住想高聲叫好,但回想她是蒙古人,年邁如此威風,自己等人的騎術,與她仍差上那麼老大的一截,心中也覺慚愧。再想深一層,蒙古人如此剽悍,大宋之所以斷送江山,以當時朝政日非,民不聊生的情形,也屬無可避免的︰只是那蒙古青年,活力身手,反面遠遠不及其母親,關貧賤瞧在眼里,心中暗忖。

    ——若是蒙古人個個都縱情聲色,荒功廢業,大宋江山未必不可恢復……

    想到這里,關貧賤又不禁暗罵自己一聲,沒志氣!男兒應自圖振作立業自強不息,而不是祈盼他人折墮靡頹,使自己有機可圖!這時篷車翻倒在路邊,車內那妓女哦哦哎哎的呻作一片,那些奴僕慌忙牽馬推車,有些過去攙助摔個半死的那老管家,眾人自不理會,繼續策馬前行,關貧賤對這些人卑屈媚敵,也不予理睬,心中只是記住這一段強烈對比的遭逢,百花洲縱風景再美,關貧賤也無心欣賞,只覺河山景色,腥腫污濁,一日不得以澄清,總是滿目瘡痍,滿目蒼涼而已。

    關貧賤想著,覺得這時候正是黃帝子孫好好苦學圖強,以圖日後掙回一席之地的時候。武林里“幫、派、堂。院、牆”中,“院”是“武學功術院”,“牆”是“振眉師牆”,但這二者但是各派推出代表甄選的,而各大派大實力多已由蒙古人控制,所以武林五大主流中,“派、院、牆”是公定的但也是對元朝最恭順伏帖的,倒是幫會中的“白蓮教”“紅巾軍”等徒眾。而堂口里也有“藍巾軍”、“意思堂”等徒眾,都是抵抗蒙古人的暴虐行為的組織。一直在山上的關貧賤,只能算是略有所聞而已,說細情形就不清楚了。

    ——只是,抗元的漢人人數既不夠眾,又貧乏無武器,加上在蒙古人嚴密惡毒監視下,消息也無從傳遞,又如何能予元軍迎頭痛擊呢!關貧賤想著時.劫飛劫、徐虛懷、徐鶴齡、滕起義、饒月半、秦焉橫等六人走在前面,其他十幾二十個武功較差、名頭不響的跟在後面,一行人策馬而行,滾滾沙塵飛揚,大日頭下很有一股剽悍豪氣。

    徐鶴齡不覺在馬上張開胸懷,哈哈笑道︰“咱們結在一起,也算威風。”

    劫飛劫斜掃了一眼︰“可不是嗎?”兩人意氣風發,在馬上抽了一鞭,當先越去。

    徐虛懷等也策馬跟上,忽見前面兩馬,去勢減慢,後蹄因急奔勒止而濺起塵沙,將後面的馬罩住,徐虛懷等一面暗罵︰“兔崽子,忽慢忽快,干什麼的!”當下打馬越過他們,忽听前面有喧鬧聲,也就勒馬漫行,看個究竟。

    原來前面。一大群鄉民,跪在地上,不住以頭叩地,雙手合拜,前面有一間茅屋,不住發出女子的驚呼哀號聲,夾帶者一種粗澀的淫笑聲來。

    眾人都是一呆,只見有十五六名蒙古兵,守在茅屋前,對那群鄉民不住大聲呼喝;鄉民連頭也不敢抬,連連叩頭。

    這時茅屋里的女子,發出一聲淒厲已極,比死還痛苦的尖呼聲來,這聲音蘊含著莫大的痛苦與屈辱,一個老人這時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全身沾滿干硬的泥上,啞聲呼叫道︰“——阿蓮!”

    一個百夫長裝扮的蒙古人,長刀一揮,帶起一道血光,那老人人頭落地,眼珠沾了泥,還在瞪著,干枯的身子還抽搐了幾下!關貧賤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向膝起義道︰“四師兄——”滕起義臉色也寒了,點了點頭,和關貧賤一起站了出來。

    那老人身首異處,也沒人敢理,只是叩頭更加搗蒜泥般,全身發抖,只有一個老婆婆哭著跑出來,哀呼︰“阿蓮的爹——”

    那百夫長呼喝一聲,揮刀又斬,關貧賤大喝一聲︰“禽獸,住手!”

    那百夫長給他一喝,一失神間刀砍了個空,幾乎斬回了自己,其余十多名蒙古兵,都給喝退了半步。

    那百夫長原本見這群青年,趾高氣揚,鮮衣怒馬,怕不好惹,于是也沒有去理他們,如今卻惹上門來,可謂大膽至極,當下刷地將腰刀指著關貧賤,高聲大喊下來,那樣子就像一個主人在罵一個極其低賤的奴僕一樣!關貧賤大聲道︰“韃子如此殘殺良民,是大漢男兒的,便該挺身出來!”

    膝起義走出來,應了聲,“韃子可惡!”

    關貧賤喊了數聲,再也沒有人走出來,那百夫長用刀指著他,意思是要他下跪,滕起義本來一股豪氣,要支持關貧賤的,見沒有人附和,心中有了計劃,靜悄悄地退了回去,于是場中只剩下了關貧賤一人。

    那百夫長見漢人並不團結,有勇氣叫陣的似只有這小子一人,膽子也大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走過來,要將關貧賤一刀砍了。

    這時老婆婆正抱著老人的頭,抱在心口上大哭,又踉蹌著走到老人的尸身去,將頭駁到斷了的脖子上,嚎哭道︰“……阿蓮爹……你死了……死了干淨……阿蓮他還在受苦……還有我這個老孤憐仃啊——”

    關貧賤听得心頭火起,暗里打定主意,只要那百夫長一近來,他就動手,將這一群慘無人道的劊子手殺個精光。

    這時劫飛劫突地躍在兩人之間。關貧賤見劫飛劫出手,心中大感欣慰,那百夫長卻眼前一花,忽多了一人,那百夫長也是見過世面的,知對方人多勢眾又身手不凡,得要小心應付,于是戳指劫飛劫,大聲喝罵了起來。

    劫飛劫忽掏出了一面銅牌,在那百夫長面前晃了晃,那百夫長瞪著眼楮,退了一步,神情便不那麼囂張了,原來劫飛劫掏亮出來的.便是前破青雲譜立功的蒙古人賞牌,那百大長自然識貨,既然是長官賞識的漢人,便是自己人,借這個勢兒氣焰倒壓下來了。

    只見劫飛動用蒙古話問了幾句,那百夫長也咕嚕呼嚕地答了幾句,眾人都听不懂,壽英是湖北富家之子,早在生意場上已結蒙古人慣了,會听蒙古話,便笑說︰“原來是這樣。”

    徐鶴齡不禁問︰“怎樣?”

    壽英故作訝異道︰“也沒怎樣……啊,你不會蒙古話麼?”

    徐鶴齡被他一窒、登時出不了聲。饒月半笑道︰“問你老大去吧。”

    徐鶴齡望向徐虛懷,徐虛懷怕面子掛不下來,裝著听懂,假裝不耐煩地向弟弟搖手道︰“也沒怎樣……沒什麼好問的。”

    劫飛劫這時微笑看走回來,那百大長也威風凜凜地大步走回去了。

    關貧賤走上前去︰第一句就問︰“他們在干什麼?”

    劫飛劫一繃臉孔,道︰“你不要管。”他們只是借個農家女子樂一樂,這些農家人便呼天搶地的,所以便罰他們跪著,等玩完了,一開心,定必把他們都給放了,也沒什麼兒!”

    關貧賤听得好似有一盤燭水在心里滾滾燃燒,握拳怒道︰“這叫沒什麼事兒!……”

    下面的話,氣得一時說不出來,楞在那兒,那百夫長及蒙古兵以為這群漢人在互罵糾葛,都哈哈謔笑起來,齊往這邊看,耳邊听著屋內的哀號呻吟,看他們樣子都甚為快樂。

    這時跪地的人堆里,有一人呼道︰“嗚呼,狼無狽不立,狽無狼不好,豹狼當道,安問狐狸。”

    關貧賤循聲看去,兄見一人生得白淨,頜有長須,原來長相十分清秀,但遍身沾滿了泥污,也知他言詞中的意思是罵自己等人跟蒙古人狼狽為奸、心中大是慚愧。

    那班蒙古人大部分不諳漢語。就算懂得也是粗通而已,自然听不懂那人在說什麼,听那漢人跟這干青年說話,因對劫飛劫手中持有功銅牌顧忌,也不怕怎樣,只喝了一聲,踹了那人一腳,不準他說話。

    劫飛劫冷笑道︰“你們讀書人,蒙古兵來了之後,只排到第九,連娼妓都不如,只比乞丐好一些,而今放到這兒來耕田,還掉什麼書袋!”

    那白淨書生一臉悲憤之色,“呸”了一聲道︰“眼下劉大將軍義軍四起,看韃子還能橫行到幾時!”

    原來蒙古人以武功立國,對專門讀仍講道理的儒家、書生,認為如同廢物無疑,所以將人民分為十等︰即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讀書人或道學家比娼妓都不知,地位僅在乞丐之上,可謂讀書人極大的蔑辱。

    那書生說到這里,劫飛劫臉色陡變、忽揚聲說了幾句蒙古語,那百夫長虎目一瞪,上前去又一刀將那儒生殺了。

    關貧賤初以為劫飛劫要百夫長釋放那書生。卻沒料到是這般下場,欲救無及,大吼一聲,就要掠出,劫飛劫作勢一攔,道︰“救不得!”

    關貧賤再也不信他的話,劫飛劫冷笑道︰“你可知屋里干那玩意的人是誰?”

    關貧賤一听更遏不住怒︰“我管他是誰!”

    劫飛劫向關貧賤背後點了點頭,道︰“是巴楞喇嘛,紅袍活佛,巴楞喇嘛。”

    關貧賤稍稍一怔,他也听過這些所謂以慈悲為懷的法王活佛,侵佔田農,逐殺農民,任田地荒蕪,長草畜牧,所過之處,僕從如雲。強佔屋宅婦女,甚至屠城,濫用私刑如割舌剜目,而且武功都相當不錯,其中一個叫巴楞的喇嘛,數十年前已有“紅袍老怪”

    之稱,後來在中原武林吃了虧,回去苦練一番,這次在蒙古統治下君臨,被尊稱為“國師”,對漢人更盡殘戾惡毒的手段,今人聞之毛骨悚然。

    這時屋內的女子呼叫聲,驟然全寂,關貧賤怒呼︰“巴楞喇嘛。滾出來!”忽然後腦“新建”、“環中”穴懼是一麻,一砰然倒地,知是遭了暗算,而站在他背後,便是滕起義,滕起義這樣下手暗算他,是他意料不到的,當下痛心疾首。

    只見劫飛劫向那百夫長咕嚕幾句,似是道歉,回來向關貧賤罵道︰“巴楞喇麻,武功蓋世,你得罪他,不想活了?我們這是救了你!”

    說著手一揚,滕起義將他放在馬背上,催馬便行,竟要繞道而去。劫飛劫揚起了手,向著茅屋揮動,徐氏兄弟也跟了樣,狀甚親密,好似茅屋內是他們爹娘一般地恭敬。那些蒙古武士見狀,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忽听笑聲甫起,緊接著鼓也似的馬蹄聲,飛卷而來,只見三匹黑馬,馬上三個全身黑衣蒙面人,貼在馬背上,完全跟馬背連在一起,就像三支箭一艦,自水田處濺泥而近!蒙古人中閃出個頜有灰須的瘦漢子,大呼道︰“ !來看何人,還不下馬,巴楞活佛在這里!”這人敢情是漢奸走狗之類,是這些蒙古人中的通譯。

    只見馬上三人也不打話,說時遲,那時快,三騎越過匍伏的民眾。闖入蒙古軍中,刷地三人同時抽出一柄又彎又長腰刀,一刀一個,直如砍瓜切萊,轉眼間已干倒了八九個蒙古人。

    饒月半一晃身,趨上前去問︰“老大。咱們要不要……”

    劫飛劫神色疑重,搖首道︰“咱們先看看對方來路再說。”饒月半只有退下。

    這時茅屋里一人怪聲怪氣地道︰“哪里的小兔崽子,佛爺我正樂得成仙,你們來壞我的道行,真活不耐煩了?!”那陰陽怪氣,但在日頭下空蕩蕩地傳出去,教人心慌惶,渾是沒了著落兒。

    中間那匹雄健黑馬上的人,熊背蜂腰、雙目有神,揚聲道︰“紅袍老怪冒大飆,你充什麼法王活佛的,十八年前我門中原武林人物趕跑了你,而今你變了閻王的爺爺回來,咱們也一樣把你給擺平!”

    只听“哦呀”一聲,木門打開,一人笑道,“好!有種!只是十八年前多少武林高手圍攻我冒大飆,老夫還是照樣逍遙日在,現在來的是哪座山頭哪根蔥,乳臭未干的家伙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來了?!”

    只見那“活佛”人甚枯瘦,臉貌慈祥,赤精上身,什麼也沒穿。下身只圍了塊黃巾,渾身肌肉軟垂,甚是難看。

    當中那黑衣蒙面人道︰“冒大飆,你惡貫滿盈,要不是當年七大高手饒你狗命,你早就死了二十年了,而今尚不知悔改!”

    巴愣活佛哈哈大笑道︰“你怎麼這般羅嗦!我冒大飆當了活佛,第一件事,便是要七個人死干死淨,雞犬不留!”

    三人齊聲大喝,怒馬齊嘶!左邊一人,當先策馬沖向茅屋,馬首直向已楞撞去,左足在馬上門電踢出,無論巴楞喇嘛左閃右避,這一腳居高臨下,算準了踢出去。

    他原本之意。系先向這喇嘛揣倒,再生擒回去處置。

    巴楞笑眯眯的,對馬首沖來稍稍一讓,然後“呼”地一聲,也不知怎的,馬上的人那一腳,竟然會踢中自己的後腦,“波”的一響,腦漿迸濺,如遭石砸,人也自馬背上晃跌了下來。

    這一招間死一名高手,而巴楞喇嘛看來只不過稍稍避讓了一下而已,不但馬上兩人大驚,連徐虛懷等都為之變色。

    巴楞喇嘛攤了攤手,笑道︰“年紀輕輕的,死了也真有點可惜。”

    馬上另一人虎吼一聲,一陣急蹄,沖至巴楞喇嘛身前,遽然彎身,一刀臂下,彎刀劃一個半弧型,發出一聲極銳厲的刀風,一道急極淬厲的刀芒!驟然之間,巴楞喇嘛的袖口似揚了揚,那馬下的人,咕哆一聲,摔下馬來,弩刀完全嵌進自己的腰腹間,幾乎將自己斬為兩戳。

    巴楞喇嘛攤攤手,笑道︰“沒辦法,你們是雕花匠的行頭兒,動手就錯。”

    剩下的大漢一呆,倏然一揚手,“嚓”地射出一道白光,直打巴楞喇嘛胸膛,他自己也不看是否命中,打馬轉身,狠命地逃!那漢子跟巴楞喇相隔甚遠,可是漢子腕力甚強,那白芒閃電般已到了巴愣喇嘛胸前,眾人眼前一花,驀見白芒一折,打入那漢子背後部!關貧賤雖穴遭受制,仍禁不住叫了一聲︰“小心!”

    劫飛劫臉色一變,喝道︰“別惹他,走!!”也打馬飛馳,往另一條路上撤走,怕給巴楞喇嘛找上自己似的,別的人自然也都限上。

    在調馬飛騁之際,關貧賤的馬是被滕起義牽著疾馳的,在這剎那間,關貧賤還及時看見那白芒仍追上那馬上的漢子,及時一低頭,白芒射空,但那漢子打馬急驅,伏在馬上,貼成一起,拼命打馬逸去。

    關貧賤因穴道受制,只能急卻無能為力。

    眾人策馬飛奔時還听見巴楞喇嘛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拿下青雲譜的‘俠少’是自家人,活佛爺我才不追。”

    這半死不活的聲音可把徐鶴齡等嚇得半死不活,更奔馳了好大一段路,才勉強歇會兒,這時劫飛劫才暗示滕起義把關貧賤的穴道給拍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0:13:32

十五 青黑色的箭

    劫飛劫率大伙兒走了一段路,道︰“前邊不遠,有座‘孺子亭’,听說東漢時徐稚就隱居在那兒。”

    壽英讀過幾年書,便追問了一句︰“是那個以恭儉義讓聞名于世,稱南州高士的徐稚?”

    劫飛劫點了點頭。

    徐鶴齡哈哈笑道︰“恭儉義讓?那是老掉牙的玩意了,現時的人,所謂‘有殺錯,無放過’,有機會不抓住,說什麼謙恭讓賢,倒你個狂犬吠日,枉費心機!”

    眾人皆附和冷笑。滕起義緩緩策馬,貼近關貧賤身邊,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關貧賤不去理他。滕起義又道;“你正在計劃著要不要回去救人,是不是?”關貧賤仍是不作聲,但執轡韁的手背已泛起了青筋。

    滕起義道︰“我點你穴道,阻止你這樣做,是為了救你,我心中不難過麼?你要是貿然沖出去,難道敵得過巴楞喇嘛?如果萬一敵不過,你死了,算是壯P犧牲吧,那些莊稼漢豈不都為了你這行俠仗義的一救,全部變成了死尸,這冤枉往哪兒申訴去?”

    關貧賤怔了怔,不禁向滕起義望去。這時兩人策馬後行,已落在眾人之後,所以滕起義雖然說話聲音稍大,他們也難以听到。

    “好,你殺人,你以為我心中,不想像那些人一般英雄一般作為麼?當一個同心無愧,行俠仗義,救人民于水深火熱中的人,誰不想做?”滕起義單眼皮的雙目,如自淺薄的眼皮里凸露出來一般,沙啞著嗓子道︰“只是,我們出身低微,稍有異動,老父怎麼辦?”

    問到這里,關貧賤想到辛苦無依老爹爹佝僂的身影,心中忍不住一酸。

    滕起義又低聲道︰“你看看,這些人,要是你動手,他們會幫誰?幾個打一個,你又怎是他們的對手?你沒忘記牛大師兄、蓋二師兄的怎樣死的吧?”

    滕起義長嘆一聲又道︰“他們不殺你,也許是因為你還有可用之處;他們不殺我……

    只是因為我似乎很听話。”說到這里,滕起義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吞了一只辣椒之後擠出來的笑容。

    關貧賤不禁沖口問出︰“那……可以離開他們呀!”

    滕起義冷笑一下,道,“離開他們?談何容易!我們苦練十載,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功名、圖的是‘俠少’,什麼名兒ㄗS撈一個,天下偌大,哪有你立足之地?回到青城,怎容你立身?在老父面前,如何交代?何況……你也不是蠢人,該看得出來,姓劫的那些人,不會讓咱們說走就走的。總之一句活︰‘謀而後動’。”

    關貧賤听至最後一句話,變了臉色。這時忽听前面的“孺子亭”有人揚聲問道︰

    “來者可是近日武林後起之浚‘橫貫諸豪’”

    只見劫飛劫紛紛下馬拜見,持禮甚恭,“正是晚輩‘橫貫八杰’及各路朋友,前來百花洲拜會武林祭酒平老前輩。”

    只听一人哈哈笑著,語音和藹︰“客氣,客氣,兔禮,免禮。”

    原來真是平一君來接,待上到“平家莊”後,平一君的兒子也已備酒宴恭候,眾人在席上寒暄一會,平一君便直接切人話題︰“——這事說來教人笑話……不過也情非得已,要請諸位少俠相助。”說者臉有難色。

    徐虛懷說話最識大體,道︰“我們此番來闖蕩江湖,作的是替天行道,圖的是為民除害,只要義所當為,理之所趨的事,都萬死不辭,……但這些微末技倆,在前輩面前,實在不足一曬,若前輩覺得我等有幫得上忙之處,有什麼差遣,盡管吩咐下來就是、我們無不赴湯蹈火,就算兩肋插刀,也都全力以赴。”

    其實徐虛懷是富豪之家出身,一入平家莊,便知道不但氣派非凡,而且從屬如雲,高手甚眾,財力實力都十分宏厚,而今請到自己幫忙,是件功上添功的好事,但只怕也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平一君貌似婦人,眼角稍有魚尾紋,略為肥碩,十分慈和,說話陰聲細氣,毫無火氣但又有一種令人毫不敢稍有不敬之威嚴。

    “諸位一路上所作的事,老夫亦略有听聞……近日來“十八子’、‘金重’、‘川真’三大鏢局被劫的鏢銀,好像就是諸位取回來,保住了三大鏢局的聲譽顏面,真是了不起,英雄出少年……還有‘青雲譜’的盜匪猖獗,‘藍巾賊’橫行霸道,也給諸位少俠破了,替官府立了個不小的功勞,著實可喜可賀……”

    劫飛劫笑著道︰“這都不算得什麼,只是路見不平,鋤強扶弱,除暴安良,理所當然,不值得老前輩如此夸獎。”

    話題一轉,說︰“譬如石鐘山龐一霸之役,龐一霸人多勢眾,按理說我們幾個後生小子,是捋不過他的,但我們基于理義,明知不可為而為,雖死無怨,所以皇天有眼,教我們鏟平了勾結流寇,窮凶極惡的龐一霸,也算是‘任雪山高萬丈,太陽一出化長江’,僥幸,僥幸之至!”

    劫飛劫一番話,听似謙虛,實則惟恐平一君不知他們蕩平石鐘山一事,而且石鐘山之役,就與平一君獨霸兩湖武林來說,是功不可沒的,平一君既不便提起,劫飛劫就自己先提,領了這個功再說。

    果然平一君道︰“憑你們幾個,年紀輕輕,能把龐一霸加以搏殺︰實在不簡單……

    听說你們有位性關的朋友,還以一個之力,打敗了龐一霸,著實是武功卓絕,卻不知是哪一位?……”

    眾人向關貧賤望去,目光卻各有不同。

    關貧賤紅了臉,訥訥道︰“我……我不是……不是故意……”

    徐鶴齡搶著道︰“這位關兄弟是說,也不只是他一人之力,能打敗龐一霸的……是大家同心協力……”

    壽英緊接著道︰“是是,我們大家齊心協力,一齊將龐一霸消滅的。”

    滕起義、饒月半也笑道︰“是呀,齊心合力。”

    平一君恍然笑道︰“是你們同心齊力,將龐一霸打倒的?好,好,現下小女的事,也要麻煩諸位少俠通力相助。”

    劫飛劫知連平一君都要請人來幫忙的事,決不好辦,便問︰“坦白說,憑我們這幾手三腳貓功夫,跟前輩相比,還差得遠……我們能幫得上什麼忙,無不全力以赴,只不過怕是橋孔里插扁擔,擔不起來,丟了顏面還不七緊,只怕壞了平前輩的大事。”

    “唉,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平一君跺足嘆道︰“只是小女給舍長房這渾球擄了。

    真——他也逃不出去,困守在後院的供壁岩小閣里,要我們日日送飯進去,他……他神經有些兒……那個的,如果我們硬闖,他會對小女不利的……只有趁送飯的時候……”

    劫飛劫的眼楮亮了︰“前輩是說,咱們冒充送飯的,進去偷襲?”

    平一君點點頭,“那舍長房……對莊里的人,都認識,什麼人武功如何,都有戒心,……

    諸位去,比較便利一些。”

    壽英不禁問︰“若然還是教他看破了呢?”

    平一君嘆道︰“那家伙……他腦里的東西也真邪門,曾告訴我只要見老夫或老幾位在江湖上響當當的朋友前來一步,他就要立刻對小女下毒手……如果是年輕小伙子來喂他的箭,他就求之不得——”

    徐鶴齡蹙眉道︰“他的箭術很好麼?”

    劫飛劫即道︰“徐老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神經刀’舍長房的箭術,猶在他刀法之上,他的綽號全名是‘神箭大保,神經刀客’舍長房,箭術大大有名,別人嫌他外號大煩長,所以只叫‘神經刀’。”

    徐鶴齡又向平一君間︰“前輩,舍長房原本不是前輩莊里的總管嗎?”

    平一君嘆了一聲,頗覺臉上無光,“何止總管,他還是我義弟。我平日待他也不錯,他武功蠻高,就是人神神經經的,隨時發作——諸位想想,他開口跟我言及對小女的意思,但,他這一把年紀了,居然看上小女,那,那叫我怎麼承得下啊?他就居然擄劫小女,來威嚇我,哼!”

    劫飛劫本想問到正題上來,好讓平一君感覺到他是真正關心平婉兒之安危,听礙平一君生氣,便待勸慰幾句,話中也順勢巴結幾句,但壽英搶先道︰“這人忘恩負義,簡直禽獸不如!叫我給逮著了,定必將之剮心剖肺,令他身魂俱灰,為前輩出這口氣!”

    平一君點點頭道︰“小女年已及弄,薄有姿色,正待物色如意郎君,沒料發生了這般事兒——唉!”

    眾人都隨著嘆息心中卻想︰平一君這樣胖,只怕女兒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老爸男人女相,怕女兒不女人男相?而且平婉兒被舍長房所擄,現下也不知是不是處子之身了?這般猜測時,只听平一君繼續說下去︰“……小女若平安,乃仗蒙諸位救她出虎口,老夫不但重重有賞,而且……”說到這里,有意無意地一頓,正似劫飛劫說話每到精彩處停了下來,讓人更焦切集神地听下去一般。

    “……平家汪也正需要一個年輕人來繼承大業……”眾人听到“繼承大業”,就算戴了綠帽子也不打緊,何況平婉兒還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天姿國色,就算千只百只死貓,這一干人也照樣一口吞得下去,了無苦色。

    徐虛懷搶先說話︰“為平老前輩辦事,在所不辭,這等小事,是天經地義的,大凡英雄好漢,莫不龍潭虎穴也要一闖,怎談得上酬謝?前輩此言,真當是瞧不起後輩了……”

    平一君撫髯呵呵地笑。劫飛劫給徐虛懷搶了話頭,白了徐虛懷一眼,湊前道︰“這事情……我看嘛……”

    平一君見劫飛劫欲言又止,以為他不肯承擔,坦坦然道︰“這等賣命事兒,若這位劫少俠認為不得當,便千萬不要勉強。”

    劫飛劫假裝躊躇,今平一君對他注意起來,見計得逞,當下一拍胸膛,道︰“咱們江湖兒女,義字為先,俗語有道,臨財毋苟免,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事,別說是前輩愛女,就算是普通人家平常人,我劫某人也一樣雖千萬人吾往矣……只是,我是在想,這事,事關于姑娘一生清譽,卻萬萬不能張揚出去……否則……”

    平一君听劫飛劫掉書袋,蠻有學問的樣子,又關心自己女兒名譽,自對他大是好感,除和道︰“是,是,此事宣揚不得。”

    劫飛劫凜然大義似的說︰“所以在場者為示清白起見,都應立下重誓,不可對江湖中人泄露一字。”

    平一君覺得未免太重,便道︰“這也不必……”但劫飛劫率先立誓,人人自是怕平一君相疑,也紛紛起而矢誓,慷慨激昂,真有壯士本色。另一方面,心中卻想,若能在此次立功,定心讓平一君瞧得起,以平一君在“振眉帥牆”和“武學功術院”的勢力,何愁不得平步青雲?眾人心中都暗自樂乎。

    關貧賤本就不願說人是非,也立了誓。

    劫飛劫見眾人起誓完畢,便加了一句說︰“既然如此,此趟凶險,交手難促沒有死傷……死傷的是自己,在下當無怨,但若不小心將對方給殺了,也不是諸位的錯,更不是平老前輩的意思!”

    這幾句話說得非常得體,諸人拯救行動時既可放手的干,同時也可以讓武林中人不說平一君唆使外人殺義弟的惡名。

    這句話自是大得平一君之心,平一君撫髯眯眯笑道︰“你是誰人的弟子!聰明能干,罕見之才。”

    劫飛劫一揖到地,笑道︰“前輩過獎。”卻把平一君相問師尊之事,避開不答,另外說︰“事不宜遲,如何相救令愛的事,煩請前輩指示。”

    平一君頷首︰“我叫犬子守碩來跟諸位說一說地點的大致情形。”

    平守碩偉岸俊秀,只是一只眼楮似尚未睡飽,睜不開來,他以冷靜堅定的聲音,一一詳盡地道明了舍長房困守之地。

    原來舍長房劫持平婉兒,殺了幾人,退到“琴心館”,那“琴心館”只是一間小閣,背後是山壁,峭峻陡直,就算猿猴蛀蟲,也無從攀爬。四周亦盡是山壁,惟有一條叫“一線天”的棧道,直通“琴心館”。可謂既無路可退,但又易守難攻,因為通道只是狹容一人而已,真是天險,舍長房退到該處,便固守起來,一個送飯過去的丫鬟小初,也給他截住了,不放出來。未到“一線天”前。有幾張石桌石椅,平守碩就在那兒停下來講解。

    劫飛劫冷笑道,“舍長房能退此處,也真夠走運;這地方天造地設,就似給他來死守城池一般。”館’在該處。”

    眾人都不禁想了一下︰人道是“石鐘龐一霸,百花平一君”,龐一霸的“豹鐘手”

    威力,眾人已見識過了,但不知平一君的成名武功是什麼?眾人心里想歸想,卻並不敢相詢。

    關貧賤對救人的興趣最大,間︰“既已知曉地點,此時不去,尚待何時?”

    平一君見關貧賤急人之難如同己難,不禁多看了他兩眼,劫飛劫嘴角牽動一下,算是笑了,道︰“待會兒正需要關老弟勇救佳人,大展身手。”

    眾人到了“一線天”棧道,只見兩塊巨岩,一自上而下傾斜,一自下而上凹落,剛好豁出二十來丈一地,供人直入,盡處便是鐵一般岩石凹隆處、有一座雕欄玉砌般的閣樓。

    徐鶴齡道︰“這就是‘琴心館’了?”

    徐虛懷道︰“真是鬼斧神工!”

    關貧賤問︰“舍長房就在里面?”

    平守碩用下巴揚了揚,“你看前邊地上。”

    眾人望去,只見前面地上有七八灘血跡,有的還鮮紅色,似染上來久,有些已成赤赭色,還有一灘已干涸成黑色塊了。平守碩道︰“這就是要沖過去的莊丁和武林朋友,都給他射殺在這里。”

    關貧賤听得勃然大怒,壽英等卻听得心頭一寒。

    平守碩淡淡地道︰“舍二叔的箭法,真是非同小可,刀法也有獨到之處,不是省油的燈。”

    劫飛劫忽然問道︰“這通逍上的尸首呢?”

    平守碩道︰“叫人給移走了。”

    劫飛劫眼楮閃亮一下︰“他叫人進去搬走遺骸麼?”

    平守碩搖首︰“到了半夜,他肯定外面沒有埋伏時,把中箭死的人都踢飛出來,說是怕尸體發臭,他受不了。”

    眾人都覺這平守碩年紀雖輕,但處事淡定有度,一副足可擔當大事模樣,如果平一君真將基業交于女婿之手,這平守碩難道不會有異議嗎?這時只听平一君反問劫飛劫︰“劫少俠是想乘他出來踢掉尸首時動手嗎?”

    劫飛劫點點頭,“或者裝成死尸也不妨。”

    平一君頷首表示嘉許,又搖頭道;“舍長房腦筋雖然亂了,但機警未失,這等伎倆,瞞不過他的,萬一給他瞧破了,那時小女就——”

    關貧賤毅然分開眾人道︰“我去試試!”話未說憲,兩條人影,已迅疾無倫地掠了出去!第一個掠出去的是秦焉橫,他哪里容得關貧賤屢建奇功︰便想獨自先去把平婉兒救出來,在平一君面前顯顯威風︰徐鶴齡卻是同他一般想法,怎容秦焉橫獨佔鰲頭,也緊躡而出!徐虛情叫了半聲︰“小心!”不敢再叫下去,怕驚動了閣樓中的兩人身法何等之快,一前一後,已掠出六八尺,偏西的太陽下靜悄悄無半絲聲息,兩人正在狹岩中央,互望一眼,待再竄身,就在這時,閣樓里卷出一陣鋪天蓋地的笑聲來。

    這一陣笑聲如大浪驚濤,一層層卷涌而來,在岩壁上發出極大的回響,震得各人心血賁動,劫飛劫沉聲喝道︰“快!”

    這一聲“快”字,可以說是“快進”,也可以說是“快退”因為人塞在岩縫中,是極險之地,一定要闖出去,不然寧可退回來。

    兩人稍稍一呆,遲疑一下子。

    這一下子也不過瞬間。

    這時“嘯”地一聲,一支青黑色的箭,破窗出!就在同時,秦焉橫已決定進,徐鶴齡已決定退!秦焉橫橫刀揮舞撲起,徐鶴齡單掌護體身返!說時遲,那時快,那一箭已射到,“當”地一聲,秦焉橫的刀,也格住了箭。

    徐鶴齡舒了一口氣,正要停止飛退之步時,忽“噗”地一聲,一物自秦焉橫背後,帶著血泉,飛射而至!徐鶴齡這時已離秦焉橫兩丈之遙,但那事物來得極快,徐鶴齡一呆之下,只來得及出手一捉!那是一支箭!他及捉住了箭身!只是那箭所挾帶的威力,確是不可思議,“哧”地一聲,竟震裂了他的虎口,余勁將他手腕帶得往內一插,箭鏃刺入左腹,深達三寸三分!隨著眾人的失聲驚叫,秦焉橫仰天而倒,他仍然橫刀在胸,但厚刀刀身上,崩裂了一個缺口,他胸前心口,多了一個血洞。

    秦焉橫瞪大了眼,已然氣絕。但他至死都不能相信,那一箭之力,竟能將他大刀震裂缺口,穿出刀身,射中了他,再自背門穿了出去,飛射第二人;正如徐鶴齡也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已抓住了那箭,仍然被那一箭之力所傷。

    那青黑色的箭,自那閣樓中射來,竟有如斯威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13:08

十六 閣樓中的人

    這時,只听又一陣令人心旌蕩擊的狂笑傳來,那人的厲狂的語音在岩石上激蕩回來,猶在耳際響起。

    “沖啊,沖進來呀!記住,一次最多來兩人,多一人,老子就不射你們,射她!”

    接下來是女子的一聲驚呼,听來令人心碎。

    劫飛劫沉聲道︰“不行,退回去,晚上再來。”

    這時徐鶴齡已氣急敗壞地跑了回來,徐虛懷忙上前去檢查他的傷勢。

    忽听那狂剽的語音又桀桀笑道;“半夜來也沒有用了,老子的耳朵,比狗還靈!”

    劫飛劫臉色變了變,平一君道︰“這里的岩壁是弧型的,直通去閣樓,在這里縱小聲說話,閣樓里都清晰可聞。”

    劫飛劫沒好氣地白了平一君一眼,心里嘀咕︰你這老糊涂,早又不說,帶我們在此密議,那豈不是雞孵鴨子——白忙乎!要不是瞧在平一君在武林中的地魽A真忍不住沖撞幾句,害得自己這邊白死了一個好手。

    關貧賤听得那一聲女子叫喚,緊繃著臉,忽冒出一句︰“不能等晚上,我去試試!”

    一彎腰,摘下兩塊石桌面!那石桌面粘涂著架子,稍有功力的人就能扳下,並不如何稀奇,桌面約莫牛車木輪那般闊,厚約四寸,關貧賤雙手掄了起來,呼呼兩聲,凜然生成,卻令壽英等心里直喊了兩聲︰“真笨!怎麼自己原先沒有想到!——這兩面大石舞起來,等于比盾牌更有用,自然能擋得住射來的箭!只是箭疾石重,是不是這般輕易招架得住?他們心里臆度著這點,同時也猜不透這傻愣愣的小子今個兒怎麼聰明了起來,想到用石桌去擋厲箭的襲擊。

    其實關貧賤絕不算笨,論做人處世,雖遠不及他那些自己在戲台上起年號,稱王稱霸的師兄們,但是他在任何時候,從走跑騎行,到吃喝睡坐,全都在練習對敵應戰之法,所以很快就我到了對策,這是他那些能言善道死馬能說成活馬的師兄弟們所不能比的。

    關貧賤掄起桌面,一矮身,竄了出去,只听一人道︰“我幫你!”

    也緊躡而上。

    那人正是平守碩。

    壽英見人多勢眾,便也要跟上,但平一君翻手搭住了他,壽英去勢就似一顆剛滾著的石子被人一腳踩死一般,半點也動不了,只听平一君道︰“不能超過兩個人!”

    快!這便是關貧賤的決策!要闖過這鬼門關,便只有快!最好能快到令舍長房不及彎弓搭箭——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今對方射箭的機會越少越好!關貧賤夾在兩張大石桌面之間,已縱前六丈,就在這時,“波”的一聲,一箭穿窗而出!關貧賤若停下來閃躲,或招架,去勢必然受阻,就算接行下這一箭,也接不下下一箭,但如果不停下來,桌面只能遮及身體一半,若給這箭射著,地上又多一具尸體了。

    可是關貧賤絲毫不慢。

    他的桌面,交疊前後,擋在胸首間,身形繼續前沖,俯低得幾如蹲著疾沖一般!他這樣急竄,等于把身子當作一支箭,向著射來的箭沖去。

    觀看的眾人,不禁發出一聲慘呼!那箭果然是射向關貧賤喉部,“篤”地一聲,關貧賤只覺自己右手一震,知已擋著來箭,但同時時間,“啪”地一響,箭竟穿石而出!昔年李廣射虎,在天色將晚時射中岩石,亦沒及羽,而今這一箭之威力,竟猶在李廣那一箭之上!但關貧賤還有另一面石桌︰那箭穿出第一面石桌後,又“卜”地一聲,嵌入第二石桌上,這時箭力已盡,箭勁未消,猶入石七分,插在石內!說時遲、那時快,關貧賤趁著這剎那,又急奔了八丈距離,離閣樓已不到十丈!那閣樓中的人,似乎也怔了一怔,沒料到射不死關貧賤,關貧賤這時可謂豁出了性命,全力奔跑,一剎那間,舍長房已失去了較好的射箭距離。

    所謂較好的射距、是在遠時,有較大的角度,可以射關貧賤任何一處,但而今關貧賤已躍近,閣樓地勢們高,只有射關貧賤上身一途。

    關貧賤也看出了閣摟居高臨下,所發出來的箭,因射者極度自信,必自上而下,所以他行險只格上身,擋開一箭,待拉近了距離,閣樓中的人已除上身無處可射了。

    這時又“啪”地一聲,一箭破窗出!這俞卻可謂驚心動魄,在岩壁中的回音,更是淒厲迫人,連本不希望這小子出風頭的徐氏兄弟、壽英等,也禁不住為關貧賤打氣大呼,“跑!”“小心有箭!”

    關貧賤一扣听急嘯,知有箭來,沒命的跑,不料腳下一滑,偏生在這時候“砰”地摔了一交,這一交,本來控制不住,但關貧賤這一摔,干脆借勢急伏,捉拿得準到分毫不差,那箭“呼”地射了個空,竟射向後面來的平守碩身上去!這下,琴心館內外,一齊失聲驚呼!關貧賤見平守碩目定口呆,接不住那一箭,已成定局,他反應何等之快,大喝一聲,雙臂運力,一聲︰“起!”桌斜飛出去,半空夾住飛箭!這一掄飛定之力,何等之巨,箭自被擊落,但石桌也互撞成碎片,“轟隆”一灑得平守碩一頭碎石雨,但他這條命兒,算是撿回來的了。

    平守碩怔在當堂,作不得聲,猶如在閻王殿前打了個圈回來。

    關貧賤這邊,也可謂驚險至極,失了石桌面,可以說是沒有了屏障,他也不及起身,一路在前,滾了過去!他滾得極快,轉眼已滾了丈余,連跌帶爬起了身,又如一顆彈九般掠了出去。但當剩下的距離不到三丈時,“霍”地又一箭,破空尖嘯射來!這一下︰從上而下,垂直射落,要把關貧賤自腦門射穿釘入土中!但這時的情況,跟前面的情形,又大有不同。

    距離愈遠,射手所取的角度也愈大,被射的人也愈難閃躲;本來射程越遠,越不易射中,而且難以瞄準,但這在舍長房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第一箭是難閃躲的,舍長房大意中遠距離的一箭,給關貧賤擋去了,第二箭角度便沒那麼好把握,也讓關貧賤借力道趨勢一撲而躲開,到了這第三箭,陡直而下,射程只有一點,中則中,不中就無法了。

    關貧賤情知自己存心要避,也未必閃得開。

    所以他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全力往前沖!他甚至沒有遲疑一下、考慮一瞬、停步一剎那。

    任何人遇到這種驚神泣鬼的箭,也會為之心魄俱裂,至少會為思應對之策而稍作猶疑。

    但關貧賤沒有。

    所以他比舍長房估計中的速度更快。

    舍長房預算錯了。

    射路只有一點,自關貧賤頭頂射落,把他釘在地下!一毫之差,謬若千里。

    “啪勒勒”連響,關貧賤只覺一陣密密急急的爆裂之聲,響自身後,他腦勺子後也涼颯颯地,但他絲毫不停,依舊全力急奔!他一旦要做一件事,就全力地、專心地把它做好做完!背後的人,卻已禁不住驚呼出聲;在他身後不遠的少年平守碩,尤其看得清楚︰

    這一箭,直插下來,削去了關貧賤腦後一片毛發,關貧賤繼續往前奔,又拉了一些距離,箭鏃射入關貧賤後領里,割裂了衣衫直斷腰帶,關貧賤仍全力往前沖,再拉遠了距離,這箭便及不著臀部,“颯”地射入土中,直至沒羽。

    這一箭可謂險過剃頭,眾人噓聲甫發,“蓬”地一聲,關貧賤已側身撞開“琴心館”

    的木門,撲了進去!關貧賤一闖進去,只覺里面十分幽暗,同時一聲怒喝,夾帶兩聲女子的驚呼。

    關貧賤猛吸一口氣,全力穩住馬步,使身子地疾沖中陡然止住!他猛然止住,呼地一聲,一柄黃澄澄的刀,斫了下空,就斫在離他身前半寸之遙!如果他收勢不住,直往前沖,此刻就已在刀下身首異處了!對方一刀砍空,呆了一呆,道︰“年紀輕輕的,好一副身手,就是不學好!”

    關貧賤一怔,跳開一看,只見一個獅鼻厚唇,雙目眯成一線,但精光閃閃的人,橫著一把沉甸甸的刀,卷起了油子,盡是老樹盤虯一般賁起的肌肉。

    關貧賤忙道︰“老丈,你放了平姑娘,我不惹你!”

    那人用小眼楮瞪了他半晌,忽仰天如春雷般怪笑起來,聲浪真似要將關貧賤卷了進去似的︰“你來惹我,我就怕了麼!”

    關貧賤看了看,只見那人背後,有個女子,瓜子臉蛋兒,有點畏縮地藏在那人後面,懷忿忿地道︰“是好漢的,就放了那姑娘!”

    那人窒了一下,鼻子呼咱呼咯地用力吸了兩下,怪笑道︰“好小子,接得住我三箭,也真罕見!居然在我舍長房面前救起小姑娘來了!”

    關貧賤見這人雖說話張狂,舉止乖異,但頭腦清晰,不似瘋癲,便道︰“舍前輩……”

    忽“嚓“一聲,掠人了一人,正是平守碩。

    舍長房望了望在關貧賤背後的平守碩,忽大吼一聲,再不打話,一刀劈了過來!這一刀才揚起,勁風已撲面而至,關貧賤大喊道︰“有話好說,請住手!”

    但刀風已如天殛地雷,直削了下來,關貧賤見左閃又不是、右避也不是,只得“刷”

    抽劍一格,“當”地一響,虎口幾乎震裂,掌中劍也幾乎被震飛,退了兩步,才卸去巨勁。

    舍長房呼嚕地吸了一口氣,喝道︰“好!”

    又一刀砍來!這下關貧賤再也不敢硬接,退了一大步,刀勢劈空,但刀風所掠起之勁氣,催得他衣襟發梢散揚。

    關貧賤知此人膂力奇巨,刀法威猛,不可力敵,但一時也想不出對敵之法,這時舍長房又春雷乍響地喝一聲,一刀砍來!關貧賤只得又退了一步,險險避過這一刀!但舍長房的精力像用不完似的,一刀剛盡,又起一刀,絕不稍頓,這一刀斬下,關貧賤腳下舊力方盡,新力未生,只得又硬接一刀!這一次關貧賤可學聰明了,甫一刀劍相接,立即借力倒退,如此退了三步,穩往步樁,但也被震得血氣翻騰,卻免了劍折之危。

    關貧賤接了四刀,卻被逼退了七步,每一步,俱是險象環生,對方的聲勢威猛,令關貧賤連招架之能也沒有。

    舍長房鼻孔像兩扇大門一般呼咧呼咧地大聲呼吸著,張開血盆大口笑道︰“小伙子,避得了我的箭,要避我的刀,道行還不夠咧!”

    他的話剛說完,關貧賤忽沖上前,“刷”在刺出一劍!這一劍,快、準、狠,世上各門派,都沒有這一招,但也可以說世上各門派,都有這一招——一劍直刺的平凡招式!這一招雖平凡,但極實用,舍長房吃了一驚,揮刀要擋已來不及,只好仰身一避,“哨”地兩綹胡須,被一劍削下!舍長房怒吼道,“好小子……”

    關貧賤再不打話,一劍快過一劍,急起真攻,劍勢如長江大海,浪濤滾滾。一波接一波吞卷了過去!舍長房雖是力大無窮,刀勢凌厲,但若論“快”字,則不如關貧賤一柄如毒龍出洞的劍,打了一會,舍長房接了十八劍,被逼退了九步,這在長房一生來說,被一個後生小子逼成這樣,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事。

    舍長房的大刀下,一生只有將人逼得緩不過氣來,哪有被人逼得如此手忙腳亂的時候?就在此時,“颼”地又掠入一人!那人一掠入,游顧一瞥,翻手抓住那驚慌中的女子,道︰“平姑娘,我們走!”

    關貧賤百忙中轉首一望,那掠入的人正是徐虛懷,心里正慶幸來了個好幫手,忽听徐虛懷道︰“我先帶平姑娘離開險地,你先應付著那老匹夫!”

    關貧賤應了一聲,稍一分心,舍長房借此機會,大刀一掣,立時反攻!這次反攻,舍長房可以說是盡了全力,大刀舞處,勁風過處,直似他所使的是一面丈八長的大旗,所卷起之勁風,連在旁的一名小姑娘和平守碩,也逼得往牆角退去。

    舍長房鼻孔朝天,似雷一般地呼氣吸氣,一刀緊過一刀,矢志要將關貧賤劈翻于刀下;平守碩自幼在平家莊長大,也未見過他叔父用過這等威猛的刀法。

    關貧賤如大海暴浪中一時孤舟,衣衫盡被刀風割裂,鼻孔,耳際也被刀氣逼出鮮血。

    但他決不後退一步。

    半步郁不退!關貧賤真正對敵經驗,也許不多,但由于他武功自創一格,十年苦練,無時無刻不揣摸著與人格斗的情景,所以他的作戰可以說是過百逾于也未為過分,他從被舍長房四刀逼退七步中悟出,舍長房刀法最大的秘訣竅門是——逼!這個“逼”字,大刀的聲勢,刀風的威猛,刀氣的壓力,刀法的嚴密,全造成一個“逼”字,譬如一頭怒獅撲來,你決無法一刀殺死它,又怕給它抓傷,所以只有退,退到頭來,先機盡失,被逼人死角,仍是一個“死”字。

    這就是舍長房瘋狂威盛的“神經刀法”精粹!雖然明知這刀法的威力,全在”逼”字,但不一定就有破解之法︰正如怒獅撲來,力大威猛,明明覷著它的致命處,卻仍然無法不被它逼住或所傷。

    但是關貧賤卻絕不退,他不退一步,只有一條路︰面對硬拼!他不退,刀風的威力反無法發揮;池反擊,使得舍長房反處處受制,就似獵人與怒獅,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明知獅威難馴,但他仍把鋼叉往它肚里戳,因為惟有殺死了獅子,才能保存住性命!關貧賤在此情此景,不退反進,使舍長房刀法威力大打折扣,處處施展不靈便;舍長房雖勝在力大,但關貧賤也優在劍快,兩人以生平絕學互擊,一時斗得個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只是如此打下去,舍長房縱有過人氣力,也有用完的時候。

    打到後來,他的鼻孔呼嚕呼嚕地一吸一呼,快得似風箱般的。聲音卻似火爐,關貧賤的劍,意走輕靈,反而一劍密過一劍,初時他所使的劍式,仍不免為青城劍法所拘,自斗得酣時,劍法也熟練了,用的是青城劍法的招式,創的是自己新意,熟更生巧,舍長房只感覺到那一柄靈若游龍的劍,圍繞著自己的大刀,就是小刀,這樣割削下去,終究也會劈倒大樹!舍長房越發支持不住。驟然之間,眼前人影,頓失影蹤,舍長房收勢不住,還發虛了三刀,身子空打了個旋,耳際听到關貧賤說︰“前輩高明,在下承讓,我倆無怨無仇,何必苦苦相逼?”

    舍長房定了一定神,關貧賤抱拳又道︰“前輩一時胡涂的事,請出來自己和平老前輩說清楚去……我把姑娘帶走。”

    原來閣樓里還有一名婢女,眼楮一閃一亮,關貧賤听得平守碩說婢女名叫小初,也是舍長房強擄了來的,故此立意將之救出。

    當下左手輕托那婢女肘部,只覺那女子的衣袖袖綢質極柔軟,摸上去很舒服,關貧賤無暇多想,疾道︰“走!”

    舍長房吼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關貧賤也不去理睬他,徑自扶托那婢女就走,驀然之間,手腕一麻,已遭人扣住。

    關貧賤此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忙全力一掙,但背後又一縷陰風襲來,點中了他的“議喜”、“膈俞”二穴,當時全身一震,如遭電殛,心叫︰苦也……這時一股強風當頭斬下,知是舍長房大刀下劈,知無幸理,忽听一女聲急叫︰“慢……”只覺“浮白穴”

    給人重擊一下,一時間眼前盡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再醒來的時候,腦門出奇的痛,臉上也腫起了個大包,他摸摸臉,再摸摸頭,再四周涼看看,黑沉沉的,他身上也颯颯的,也不知是人間,還是地獄?他閉上了眼楮,甩了甩頭,想要自己清醒過來︰這一甩首間,他卻憶起了田里辛苦耕作的老爹爹,那被風吹日曬下干皺斑點的背,心中一酸,不覺淌下淚來。

    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可以看見些微光輝,自那高高的窗欞上透進來,大概是星輝吧?那這里還是人間了,他想。忽然間,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問屋里,不只是他一個人!他立刻翻坐起來,厲聲問︰“誰?!”

    忽听“嗤”地一笑,一張小巧的臉,在星輝的微芒里出現,像靈狐一般,也美也神秘。

    “沒想到關少俠會哭。”

    關貧賤臉上一熱,只隱約看見,這女子兩眸像星子一般眨亮著,眉毛彎彎,似春水遠山,而在那麼黯的夜里,牙齒白得像兩排小小的貝。

    關貧賤失笑道︰“你……記起她便是閣樓里的婢女,好像叫做小初,那時全力在應戰,沒看清楚、原來是這麼一個女孩子,忽又想起自己上身赤膊,忙抓起了被子。

    那女子“嗤”地一笑︰“關少俠是江湖漢子,不必拘這些俗禮。”

    關貧賤只覺雙頰好像浸在湯里,快熱熟了,偏又找不到話來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句︰“這里是哪里?”

    那女子也一怔︰“什麼這里哪里?”

    關貧賤勉力清清喉嚨,道︰“哦,哦,敢問姑娘……這里是什麼地方?”

    那女子舉起袖,掩嘴笑了一下,忍俊道︰“你看你……少俠到了哪里,也不知道麼?”

    關貧賤只覺得這女子乍嗔乍顰。都好看極了,第一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美的女子,第二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幾個女子,縱見著了也沒留心,卻不知道女子原來可以這般美法,當時痴痴看著,也忘了回答。

    那女子見他這般相望,神容一整,道︰“少俠。”

    關貧賤如夢初黨,猛想起自己如此失儀,心中所思又張狂無禮,反手一掌,摑在臉上,他臉上“浮白穴”本就受傷,他這一掌又拍得極重,這下直痛得他金星直冒,但咬緊牙根,不叫出聲來。

    那女子見他無緣無故打了自己一掌,大為詫異間︰“少俠,你這是干什麼!”

    關貧賤道︰“我見到姑娘這般……便禁不住要看,冒犯了你,所以罰自己耳光……”

    說看無限赧然,從耳根子直紅到脖子去,幸在黑色里微光中看不出來。

    那女子見關貧賤摑了自己一記耳光,連臉都漸漸腫了起來,知下手不輕,卻原來是為了這般事兒,便忍不住又“嘻”地一笑,笑時袖子掩看臉,其實心中卻也感動起來。

    半晌,關貧賤也不知說些什麼好,只好看著那袖子,只听女子幽幽地道,“其實……

    少俠不必如此……”

    關貧賤凝定心神,氣沉丹田,心中不斷警惕自己︰關貧賤,關貧賤,你是男子漢大大夫,心中就要光明磊落,不可以胡思,不可以亂想……如此反復地念著,心中倒坦蕩起來了,挪動了一下,問︰“剛才……我問了什麼”

    那女子媚然一笑︰“少俠問了什麼,自己記不住麼?卻來問我。”

    關貧賤“啊”了一聲,說︰“對了,剛才我請教姑娘︰我在何處?”

    那女子笑意盈盈︰“少俠闖進什麼地方來,便沒有從那地方離開過。”

    關貧賤听得一震,失聲道︰“我……現在還在琴心館!”

    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14:46

十七 小初

    關貧賤又摸摸自己的頭,那女子笑道︰“你要救我,反被我救了你。”

    關貧賤更為詫異,那女子很嬌傲地將嘴一翹,得意地道︰“你不知道我是誰麼?”

    關貧賤這才想起,忙道︰“還沒請教……”

    那女子又忍不住要笑,好容易才正經八百的樣子,收斂了神氣,幽幽他說︰“我……

    也沒什麼,是平老爺婢女,叫小初……”

    關貧賤喃喃地跟著說︰“小初……”乍然一省,心道︰“小……姑娘高姓?……”

    那女子想了想,反問︰“你問來作甚?”

    關貧賤回心一想,如此貿然問人家的姓,未免無禮,怔在當堂,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初見關貧賤系老實人,也不大介意,笑說︰“我也姓平……在平家莊,誰不處平?”

    關貧賤臉W又一陣熱,道︰“是我多問了。”

    小初見他傻愣愣的窘態,知他耿直,也不敢笑了,問︰“你餓不餓?”

    關貧賤搖搖頭︰心中疑團未解,又叫他如何吃得下東西?“那舍長房……”

    小初用眼楮稍稍白了他一下道︰“你暈倒後,我跟他廝斗了起來,後來……平莊主和平……少莊主趕來相助,就把‘神經刀客’制伏了。”

    關貧賤大是寬心,道,“那平姑娘呢?她沒有受到傷害吧?”

    小初臉色一變,反問︰“哪個平姑娘?”

    關貧賤卻沒注意,“莊主的女兒呀。”

    小初冷笑一聲,也不答話,關貧賤以為她不清楚那個“平姑娘”,便補充說︰“那個你家小姐呀?”

    小初“嗯”了一聲,也不說話。關貧賤這時卻摸著了衣服,心中暗喜,可有衣服穿了!但在小初面前,又不好穿上,便遲遲疑疑地叫︰“平姑娘。”

    小初也不知哪里生了一團火,大聲道︰“這個是平姑娘,那個又是平姑娘,你到底叫哪一個!要不要我把外面所有姓平的姑娘都給統統叫進來!”

    關貧賤也不知哪里惹火了她,愣在那里,只曉得說︰“不,不是的,——”心里卻想︰大姑娘脾氣忒真難侍候。

    小初忽低聲道︰“……那你叫小初好了。”聲音細得像蜻蜓說話一樣。

    關貧賤卻沒听清楚,又不敢亂問,只听他又說︰“人家救了你,你也沒問人家有沒有受傷,卻去問……平姑娘呀、平姑娘啊的!”

    關貧賤︰“人家?”

    小初背過了臉︰“暖。”

    關貧賤又問︰“人家是誰?”

    小初跺了跺腳,咬唇氣道,“人家是誰都不懂!呆子!”聲音快要哭了。

    關貧賤情急之下,倒是聰明了起來,想通了,扯扯小初袖子。問︰“你有沒有受傷?”

    卻覺得那袖子布質好生細柔,在夜黑里有一股淡淡幽香,卻不知是否那衣襟的香味?他本來不笨,甚至可說極其聰明、只是對男女間事所知大少,所以擰不過腦筋來。

    小初佯裝生氣,鼓起腮道︰“還說哪,要是受傷,早死了也沒人理!”

    關貧賤怒道︰“胡說,怎會沒人理!你不要亂說!”

    小初望了他一眼,露出貝齒一笑道︰“你其實不壞,跟他們不一樣。”

    關貧賤想問︰“誰是他們?”但已沒了勇氣問。換作平時,關貧賤倒是“不恥下問”,無論練武、做人、處世、作事,都會征詢他人指導,自己再探究出一條方法來,而今面對個女孩子、雖不為“下問”,但卻沒膽氣再開口,免又遭惹她生氣,想來女子畢竟還是有些東西問不得的,關貧賤好希望見他開心,不願看她生氣,更不敢亂問了。

    小初卻問︰“听說一路上,你殺龐一霸,毀石鐘山;又手刃耿奔。破藍巾軍,這般好本領,卻是怎麼做的?”

    關貧賤長嘆了一聲,卻不言語。

    他不說,小初更要問下去。

    “這幾件事,江湖上傳說得沸沸揚揚的,你也成了響當當的人物,有什麼好慨嘆的呢?”

    “耿奔的內功是西湖一絕,龐一霸的‘豹鐘手’更是武林稱雄……我看你雖年少但藝高,比‘神經刀客’還要臉一籌,不過要殺他們,也不那麼容易……卻不知你用什麼方法擊殺他們?”

    關貧賤沒有回答她。

    “你不肯說,我可不依。”

    小初噘著嘴,最後,又顯得不高興了。

    關貧賤自被窩里穿上衣衫,負手走到窗邊,仰首望夜空里的星星,想起耿奔一雙熱誠的眼楮,又不禁嘆息一聲。

    “平姑娘。”

    小初應了,又說,“我都說了,叫小初。”

    “小初。”

    “嗯?”

    “並不是我不肯說,而是那故事不好听。”關貧賤優傷他說。“因為,我根本打不贏他們,那是我平生最羞恥、最殘忍、也最痛不欲生、愧疚若死的事!”

    小初見他那麼難過,也震住了。眸子和睫毛對剪著,像剪出許多一截一截的亮晶晶的疑搳C

    “那是怎麼一回事,你告訴我,嗯?”她還是問。

    他當然告訴她了。

    他的哀愁;他的傷癰,和他親手殘害了兩個高手以及兩族人馬的悔恨……

    他本來就沒準備瞞她。

    他說著,小初听著。

    小初的眼楮亮著,如夜里的一盞燈;但她臉色卻越來越冰冷。終于說︰“……原來是這樣的……”

    關貧賤啞聲道︰“確是這樣的。”

    小初冷冷地道︰“也確是你做的。”

    關貧賤抓住頭發︰“是我做的。”

    小初再也沒有作聲。這時外面遠遠傳來了幾聲大嗥,其聲甚哀,叫得幾聲,也就完會寂滅了。

    關貧賤想起一事,間︰“小初,我的師兄們都到哪里去了?”

    小初道︰“你師兄門?”笑了笑,說︰“你師兄們,救了平大小姐,喝酒作樂擺慶功宴去了。”

    關貧賤知曉眾下平安,心中大慰,小初望望他,神色有幾分不理解,問︰“平大小姐是你救的,‘神經刀’是你斗的,現在救人擒凶的俠名,可全都由你師兄們攬上了,你……”

    關貧賤愣了愣,隨即笑道,“他們是我師兄嘛。”

    小初訝然問︰“你不介意?”

    關貧賤更愕然︰“這怎麼可以介意!”

    小初低首想了想,“那你又為什麼救我?”

    關貧賤更是不解︰“我當然要救你啊!”

    小初道︰“可是……你們要救的是——平大小姐呀!”

    關貧賤氣忿忿地道︰“小初,請你不要這般輕視自己;你也是人,救平大小姐和救你,都一樣重要。”

    小初更垂下了頭,半晌幽幽地問︰“如果,我教……那個‘神經刀客’給殺了呢?”

    關貧賤一楞,道︰“不會的。”

    小初抬頭說,“如果我真的給殺了,你會怎樣?”

    那眼眸晶亮得像兩顆頑皮的小星,關貧賤控制不住跳躍的心。便不敢去看她,只說”……

    你不會死的。你如果……”

    小初還是問︰“那你會怎樣?”

    關貧賤大聲道︰“我就殺了他給你報仇。”

    小初只覺一陣失望,又問︰“如果他武功高過你,你殺不了他呢?”

    關貧賤道︰“那我不要命了,我跟他拼命!”

    小初露出了貝齒,禁不住喜道︰“如果我死了,你就不要命了?”

    關貧賤忽正色道︰“不是的,小初,我還有老爹,你如果死了,我不會跟著去死,但……但我會傷心一輩子。”

    小初臉上稍現失望之色,說︰“那……那和你對‘耿大王’、‘龐一霸’的死,又有何分別?”

    “有的。”關貧賤說︰“耿大哥死,我像被卸了條膀子,龐前輩死,我像給人迎臉一拳……如果你……那我就會在心里被刺了一刀,沒有心了……”

    小初兩片白玉的耳朵,飛起了兩抹彤雲。

    關貧賤又期期艾艾地補充道︰“不過……那時我只知道救你。沒跟你談過話,也沒看清楚你——說不定,沒沒有那麼傷心,也——也不一定——”

    小初“噗嗤”地一笑,以袖遮臉,急步走出去,笑啐道︰“你把人家說得那麼不重要,還要說下去哩。”

    她咿呀一聲推開了門,原來外面除了星光、還有一彎眉月,月色下有一樹枝多時少的白花樹,孤高清寒地沐在月色里,發出醉人的香氣。

    關貧賤跟小初在說話,鼻際一直聞到一種清芬如犀的香氣,小初一走出去,那香氣在房里消失。在外傳了進來、關貧賤心頭里怕失去了這馥香、便起身跟出去,只見一樹白花,靜得像酣睡一般,樹下有小初、在搓弄袖角,遠處的掃落葉老婦,正在掃花掃葉,堆在一起,青夜里只听“沙沙”的掃落時聲,和遠處呼吆喝三的斗酒猜拳聲。

    小初忽道︰“關大哥。”

    關貧賤受寵若驚︰“啊?”

    小初緩緩說︰“你不說討我喜歡的話,都掏真心的說我……我很喜歡。”

    關貧賤不知怎麼答是好,那婦人將落花落葉,堆在一起,點了一束火,落葉堆冒起了一縷灰煙,直催得靜夜里的花樹不住輕顫,關貧賤看著,覺得很不應該,小初回首看見他眉宇間有些焦切的神色,說︰“你不要那煙燻著花樹麼?”

    關貧賤還沒有回答,小初就揚聲叫道︰“阿嬸,不要燒了。”她的聲音在夜色里听來,就像環佩擊在駝鈴上一般清脆。

    那阿嬸對小初似十分恭順,應道︰“是”關貧賤覺得有些詫異,小初在平家莊只是婢僕,怎會有如此地位,正要啟口相問,忽見樹上百點白花,點點飛起,如雨落下!那一彎天際的眉月,忽然也飛了起來!在黑夜的長空,弄了一個半弧型,帶同點點落花,一齊向關貧賤身上罩了下來!這不只落花!也不是眉月!而是一把彎刀,刀風掠起落花,飛斬關貧賤!炎貧賤呆了一呆,他向來應變苛快,但現在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軟情蜜意滿胸懷,乍遇奇襲,竟然忘了應變,甚至一時忘了自己會武功!就在這乍死一發間,小初輕輕飄起。

    她攔在關貧賤身前,月色下,凜然無懼。

    關貧賤驚喝︰“不可——”但已遲,那一刀雷霆之勢劈下,卻在小初發上硬硬止住、刀風逼得小初雲發向左右飛飄,卻未斷任何一根發絲。

    這一刀硬生生收住,比砍下去還要困難十倍!那人顯然也盡了全力!那人蒙面,一身黑衣,露出兩只精光熠熠的眼楮,正嘶聲道。‘你又……”

    小初仍然攔在關貧賤身前,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人眼楮露出極之忿怒的厲芒,關貧賤認識這一雙眼楮︰便是在百花洲上,蒙古人凌辱漢人時,三騎卷至但被巴楞喇嘛連殺兩人中剩下的那名使彎刀的漢子!關貧賤喝道︰“你!”

    那人一擊不中,目中露出憤怒之色,見小初遮攔著,飛身上樹,夜空里似一只白色幽寂的鳥兒,飛掠不見。

    關貧賤心中有很多疑問,只見小初背向著自己,緩綴垂下了張開的手,她的衣衫透著月色一映,窈窕曼妙,直似一只蝴蝶幻作一個人兒。關貧賤不敢多看,只听小初悠悠問︰“關大哥,你常被人冤枉的麼?”

    關貧賤想適才那人無端端砍自己一刀,便是如此,不覺重重地點了點頭。

    小初又說︰“有一天,我也冤枉了你,你會怎樣?”

    關貧賤有無盡的悲苦,卻說不出來。小初看著他方正的臉孔。嘆道︰“那時,也許你會殺了我……”

    關貧賤覺得不是,正欲分辨,忽听那遠處燈火處傳來的聲音中,忽有一豪壯的聲音摻人︰“我說平兄,咱們可是整整一十六年沒拍過肩膊了!”

    關貧賤听得全身一震,他震驚的不是那句話,而是說那句話的聲音。

    那正是他師父的聲音!于是不禁眉骨一聳,喜道︰“我師父來了!”

    小初毫不訝異,說︰“不單止你師父,你師叔師伯,全都來了。”

    關貧賤道︰“那我現在就要過去拜見了。”

    小初幽幽地道︰“我帶你去,誰阻著你呢。”

    當下款移蓮步,向前行,穿過一線天,兩人在天然的石縫中就身而行,關貧賤聞到那淡若蘭馨的香味,如果不急著要見師父師怕,真想永遠這樣,再也不要走到任何地方去。

    大廳中燈火輝煌,一百二十六盞大宮燈,照得大堂通明透亮,平家莊的氣派,果然不凡。

    賓客雖不多,卻更不凡。

    關貧賤一走進去,就看見“春秋一劍”邵漢霄、“尚書一劍”魏消閑,“詩經一劍”

    祝光明、“禮樂一劍”楊滄浪、“楚辭一劍”文征常全在那兒,正在跟平一君飲酒暢談,他忙一大叫了下去,恭聲叫道︰“弟子關貧賤,不知師伯師父師叔們駕臨,有失遠迎,乞請垂察。”

    眾人都停下杯筷,楊槍浪鐵灰的臉色,更不好看,重重哼了一聲,道︰“給我丟臉的東西,現在才曉得我們來了!”

    邵漢霄卻揮手道︰“你也辛苦了,听說還受了點傷,好點沒有?”

    關貧賤听大師伯如此關心自己,心里感動,說︰“弟子慚愧,一時不慎,給打暈了過去,沒有事的。”

    邵漢霄笑道︰“那就好了,過去揀張位子坐下吧。”

    關貧賤企直後又躬身道︰“是。”

    邵漢霄是當今青城派掌門人,也這樣說了,當無人敢再責。揚滄浪來得了平客莊,知關貧賤率先沖入琴心館,但听說好似是為了救個平家莊的婢僕而遲遲不肯出來,反讓大師兄的得意弟子徐虛懷搶了平婉兒出來,他原來知道平一君在“武學功術院”極有實力,又是“振眉師牆”的裁定人之一,如由關貧賤或自己弟子救出平婉兒,自己弟子能獲“俠少”之名,角逐“牆主”也在所不難,可教自己大大威風一番。

    豈知事與願違,自己幾個得意弟子︰牛重山、蓋勝豪已先後喪生,本以為代表“下山”的門下,以自己這一派最多,滿可撈個顯赫名聲返來,誰知夢里拾元寶似的白高興一場,反而斬喪了兩名得意門徒,而關貧賤偏又不爭氣,人家爭先恐後,為的是救出平大小姐討好平一君,而他為了個丫鬟弄得個一塌胡涂!當下他重重地哼一聲,卻不說話。

    平一君呵呵笑道,“其實關少俠立的功也真不少,舍長房的三支箭,都是他一人接下來的。”

    楊滄浪心道︰“這才冤哩?”臉色更沉灰灰的。

    關貧賤知道師父生自己的氣,不敢看他,垂著頭眼珠子往上自旁溜去,只見徐鶴齡、壽英、滕起義都坐在他身邊,徐虛懷更是臉有得色,而劫飛劫、饒半月二人也在廳中,臉色深沉不定,其余還有五個人。

    關貧賤一見這五人,大吃一驚,不禁問滕起義低聲問︰“他們——不是往北去的?怎麼都來到了此地?”

    原來那五個人,便是同下青城行俠江湖“北英”、“東豪”兩組十三人中的”北英組元子祥等人。

    滕起義捎聲道︰“這次我們滅藍巾軍,殺龐一霸,又起回十八子金音川三大鏢局的鏢銀,再救了平一君的女兒,不但功大,而且威風,江湖上早有傳聞,他們‘北英組’似乎……不,不怎麼順利,便折回鄱陽猢,往東移來了——”

    關貧賤這才明白,又問︰“那……那師父怎麼來的呢?”

    滕起義壓低聲音道︰“師父師伯是平一君救回女兒,要開慶功宴。而師父五人也恰好在黃石一帶參加籌備今年度‘振眉師牆’的聚議,平一君先找著二師伯,再遣人請師父師伯到平家莊飲一杯謝酒來了。”

    關貧賤總算了解了大概,見元子祥五人垂頭喪氣,臉上無光的樣子,忍不住湊過去小聲問︰“元師兄你們怎樣啦?怎麼只剩下五人?還有一人呢?台洋南台師哥到哪兒去了?”台洋南是“詩經一劍”祝光明的弟子,武功相當不錯,平時跟關貧賤還算談得來。

    元子祥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沒長眼楮看麼?我們哪有你們運氣好?台師哥出師不利,咱們去打‘連雲寨’的人沒打著,反而給對方什麼三寨主四寨主的殺得腳底抹油,台師兄一不小心,就——”說著用刀在喉管上,手作刀切狀,比一比。

    另外一個“北英組”的弟子也听見關貧賤的問話,便忿忿然低聲道︰“我本來就是‘東豪組’的,都是徐氏兄弟,換來換去的,搞到派去了‘北英’.要不然,我也跟你們一般,早就紅透半邊天羅!”原來這師弟姓年,是“尚書一劍”魏消閑的二大弟子之一,他本來是編排在“東豪組”的,卻因徐氏兄弟要在一起闖蕩江湖方便照料之故,給分發到“北英組”去,所以越發“猴吃梅甦丸”般的悶起心來。

    這時“吟哦五子”跟平一君正杯酒言歡,暢談舊事,平一君呵呵笑道︰“邵兄提起廬山之役那次我們合七人之力,搏殺‘三八婆婆’,可真棘手極了,那時我們才初出江湖,啥都不懂,後來……”

    “吟哦五子”听到這里,都一起哈哈笑了起來,尤其喝了幾杯酒後︰越發笑得臉上紅潮涌現,青筋畢露,眾弟子不明所以,只好陪笑。

    魏消閑一拍桌子。豪笑道︰“平兄那時能想出那種法子,也真……夠絕!”說著又笑得撲啦撲啦地,“咳吐”一聲,吐了一口濃痰出“吟哦五子”又笑得樂不可支的樣子,平一君眯眼笑道︰“也沒辦法,也沒辦法,三八婆可謂凶惡已極,專門下毒害人,武功好過她但被她用毒藥述藥毀掉的高手,真不計其數,咱們合七人之能,也還不是她對手……”

    文征常笑道︰“所以平兄一聲令下,咱們扒開褲子,有尿就撤,口水唾液,也往她身上吐去……”

    眾人這才明白,怨想這些正襟危坐的武林前輩,當年居然對一個婦人用了這種手段,都不禁啞然失笑,楊滄浪笑笑接道︰“那……婆娘兒一時手忙腳亂回避不及,凶悍不起來啦——給我們六個人,打得四腳朝天去了——”說到這里,又哈哈大笑。

    平一君笑笑道︰“重提這些也不怕這些後起之秀們笑話。”

    劫飛劫忙道︰“哪會,哪會,平老前輩言重了,重提這些事情,我們始知前輩們創業維艱,我們也自珍前程起來。”

    徐虛懷搶著道︰“是呀,還學到不少應付之法呢!”

    平一君笑吟吟說不說話。

    祝光明道︰“也不一定。三八婆在昔日武林,無惡不作,怙惡不悛,我們才出此下策,她恰好又是潔癖成性……否則,倒也有辱斯文哩。“說罷向平一君拱手道︰“因恐後輩有樣學樣,敗壞門風,所以把話說重了,望平兄海涵。”

    平一君微微笑道︰“哪里哪里,為育英才,正該如此。”

    關貧賤听到這里,一直有一事未解,便試著問︰“各位師尊和平老前輩話里所提七人,……卻不知除平老前輩和五位師尊外,還有一位是誰?”

    眾人緘默了一會,只有一百二十來盞宮燈的燭火燃燒的聲音,關貧賤以為自己問錯了,嚇得幾乎窒住了呼吸。

    半晌,才听文征常嘆了口氣道。

    “是龐一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16:40

當年今日天下事

    眾弟子都吃了一驚,徐氏兄弟更心里暗忖︰這次闖的禍子大了,原來龐一霸是師父師伯師叔的戰友!二人暗中計算好,到時責問起來,便推說是劫飛劫唆使的,關貧賤下的手,跟自己可無干系。兄弟兩人所想的居然是一般的心意。

    劫飛劫,饒月半二人也有打算︰今日兩人留下來這場慶功宴,看來是貼錯門神了,萬一追究下來,對方人多勢眾,可吃盡了眼前虧,到時候,認了個提議之罪,好漢不吃眼前虧,手刃龐一霸的事,就在關貧賤身上栽。

    各人心意都計好拿關貧賤來做替死鬼。

    卻听魏消閑忿忿地道︰“龐一霸功夫不錯,也跟咱們歷過生死,共過患難、但他一意孤行,剛愎自用,背叛朝廷,陰謀造反,卻是不該!”

    眾人听他如此說,心頭都為之一寬,但又詫異于龐一霸居然有那麼多罪名——比他們自撰加諸到龐一霸頭上來的還要大,還要多!只听楊滄浪也恚道︰“當今天下,莫不歸順于元,所蛂扒隊悗h昌,逆天則亡,,龐一霸執意不肯听我們勸告,才有今日,也算死有余辜了。”

    文征常“唉”了一聲,道︰“人也死了。再罵就不好了。”

    楊滄浪又重重哼了一聲道︰“當年他若肯听咱們的話也不致有今日了。”

    魏消閑大表同意︰“上朝早已亡國幾十年了,還參加什麼白蓮教的,復什麼宋,稱什麼漢?宋朝有什麼好?難道再要他們回來降敵求和,苛征暴政嗎?與其給自己人辱殺,不如給韃子殺……”

    邵漢霄喝道︰“二師弟!”

    魏消閑即刻住口,邵漢霄圓潤的額上黃光一現,又斂收了下去,道︰“當今是元朝的天下,咱們不要胡言妄語。”

    魏消閑素來敬服他掌門大師兄,也覺自己口沒遮攔,便恭聲應道︰“是。”

    平一君岔開話題說︰“龐一霸跟我們,也十多年沒見了,沒想到他竟喪命在五位高足手下。”

    祝光明點點頭道︰“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我們在‘武學功術院’密件中得知他串通白蓮教,里應外合,要殲滅‘武學功術院’,也大為錯愕——龐一霸富甲一方,財雄勢大,武功過人,卻因一念之差,竟如此下場……”

    平一君眯著眼楮道︰“卻教諸位少俠手刃當堂,也算L意。想十六年前咱們七人聯手的那一役……”他的頭身微仰著,酒杯沾在唇邊,卻不喝下去,似在追想往事。

    “那是咱們七人的最後一次聯手了。”邵漢霄也在回憶,“那時候是對紅袍老怪的一役……”

    關貧賤听得“紅袍老怪”四個字,心中一震,暗忖︰莫非是今晨遇到的所謂“紅袍活佛”巴楞喇嘛?只听平一君笑道︰“什麼最後一次?咱們寶刀未老,說不定,很快還有再聯手的機會哩!”

    邵漢霄笑道︰“你不同,老當益壯,勝似當年,我老了,老態龍鐘,還差一根拐杖,就等四塊板了,不中用啦!”

    平一君呵呵笑道︰“邵兄,你的話瞞得過我,但額上的黃光瞞不過我,這黃光閃現,便是‘春秋乾坤’內家心法練成的征兆,邵兄著說老了,那我早該釘蓋羅!”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徐鶴齡心中跟關貧賤一樣,也想知道紅袍老怪的事,忍不住問︰“師父,紅袍老怪是不是現在的巴楞喇嘛呀?”

    徐虛懷心里也想知曉,卻故意表示懂事,斥責弟弟道︰“二弟,師父正在開心暢懷,沒來由你打什麼岔!”

    邵漢霄笑道︰“也沒那麼多規矩!”

    笑向文征常道︰“五師弟,你能言善道,由你說與小輩們听吧。”

    文征常道︰“從前的紅袍老怪確是現在巴楞喇嘛,但他以前也不叫巴楞,叫冒大飆。

    江湖人稱‘紅袍飛尸’,那時他臭名昭彰,吸血盜嬰,剖腹取心要統一種‘偷天換日功’,即是將別人來襲的功力反彈回去傷人,一旦練成,能敵之就寥寥可數了。這種功力,類似武林中失傳之秘‘移花接木功’,或慕容氏之‘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的武功一……”

    他本來想說得明白些,讓後輩們能了解這種精深的功力,但在座中徐鶴齡等數人俱毛骨悚然起來,文征常見他們神魚不對,便問︰“什麼事?”

    壽英道︰“這種功力,我們見過了。”

    文征常等反是一愣。壽英便把路上所見的事說了,說到蒙古人如何要漢人跪在田陌畔受罰,巴楞喇嘛如何紋風不動連殺二刺客、義說出眾人如伺阻止關貧賤鹵莽行止,繪影圖聲,描敘得天花亂墜,也真有說故事天才。“楊滄浪听得關貧賤莽撞,又用鼻子哼了一聲。

    文征常听了,向壽英嘉許道︰“不讓小關去招惹巴楞,是替他撿回一條命,作得很好。”

    這句贊語,卻令劫飛劫,徐鶴齡听了很是後悔︰早知就不要攔阻,來個借東風殺曹更好!平一君和邵漢霄听了之後,一個喃喃道︰“練成了,他已練成了一個自語道︰“好厲害,確是厲害……”

    文征常道︰“那我還是說下去。听壽英所言,那巴楞的‘偷天換日功’,已經是練成了。這功力一旦練成,武林中能制得住他的人,就太少了。你們萬萬不能去惹他,何況他是朝廷紅人,招惹不得的。

    劫飛劫忽問︰“十六年前,六位前輩與巴楞活佛一戰,未知結局如何?”人都忙不迭點頭,心里也正想問這句話。

    文征常說︰“那時我們以七敵一,勉強算是勝了他。他負傷逃去,我們也殺他不了,第二次他帶了三名蒙古高手來尋釁,恰好遇上白衣方振眉,給打跑了,發誓永不履中原……

    沒想到他這次重回,還把武功練成了。”

    祝光明道︰“這次少了龐兄,我們六人,恐非其敵。”

    楊滄浪大不同意,“三師兄平日多愁善感,今日卻簡直杞人憂天了,他武功大進,難道這十六年來,咱們退步了不成!”

    平一君道︰“說的也是,紅袍老怪雖然挾藝而來,咱們也未必就怕了他。”

    邵漢霄額上又黃光一現,欲言又止。

    魏消閑卻道︰“不過,巴楞活佛現在是元朝國師,是咱們上司,不可以冒犯,忍讓著點就是了。”

    文征常也以為然︰“咱們跟這種人為敵,被人誤為反賊,當藍巾盜、白蓮教來辦,那才不值哩!”

    平一君忽整整衣襟趨前正色問道︰“文兄提起藍巾盜,白蓮教,使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正要請教五位。”

    邵漢霄笑道︰“平兄客氣起來作什麼?”

    平一君微微一笑道︰“听說五位已掌握了叛賊謀反的消息傳遞方法和暗語,不知有沒有這回事?”

    五人臉色俱變了變。邵漢霄恢復得最快︰“平兄何處得悉此事?”

    平一君眯著眼楮,放松了腰,背靠了椅,雙手平放桌上,微微笑道︰“諸位忘了,我在‘武學功術院’中,是干什麼的?”

    五人靜了一下,魏消閑首先大笑道︰“是了,是了,無怪乎如此機密大事,平兄也了如指掌,嘿嘿,‘武學功術院’等于是唐宋的武科京試,閣下是‘武術院’的督導,自然是御史大人的親信了——這些小事,自然逃不過你的法眼。”

    平一君微微笑道︰“你們這次刺探情報有功,我也知道了,都會——上稟,到時五位定唇大功,而且,青城派也必在武林各門各派中脫穎而出,那時……可就不是在兄弟這兒喝酒了。”

    楊滄浪哈哈笑道,“該我們青城派請酒,該我們青城聲平兄大駕光臨,共謀一醉。

    哈哈,哈哈。”

    邵漢霄卻道,“平兄助我們青城聲威。多美言幾句,自是最好不過,我們青城一派,自曾太師祖‘千手劍猿’以來,不怕難听說句實話,也沒出過什麼人物來,六七十年下來,青城派從十九大門派中排行第五,掉到十一大門派之未,老夫實在……唉,這一挑擔子,重逾千鈞,真是重逾千鈞……”

    魏消閑安慰道︰“大師兄萬勿氣沮,這次有平兄鼎力相助,多加美言,不怕青城派不發揚光大……”魏消閑脾氣不好,但善于處理事務,青城一派大多數的財經庶務。行政部署,全由他一人掌理,也特別善于把握時機。

    平一君道︰“光大青城,有朝廷撐腰,指日可期;有關白蓮教暗號事……”

    邵漢霄、魏消閑均望向文征常。文征常當即會意,道︰“這次知道暗號的事,也是我們趕赴黃石聚議的目的,我們本打算在那時公布出來,讓朝廷先有了準備,再派大軍去鎮壓……”

    平一君訝然道︰“需出動到大軍麼,他們糾眾反了?”

    文征常緩緩地點了點頭,“這次的事,說起來是‘北英組’的弟子發現的。”

    這一句話說下來,眾弟子都大感震訝,“東豪組”徐虛懷等以為自己等人立了大功,卻不知“北英”也立了如此大功。

    “北英組”的人自己也同樣莫名其妙。

    文征常道︰“事情是這樣的,‘北英組’六個不成材的東西,去攻打‘連雲寨’,結果連寨影兒都沒看見,就給人沖散了一個,余下五人都逃了。”

    說到這里,青城人人俱感臉上無光,文征常嘆道︰“後來,我那個不成材的犬子,囑人將被殺的弟子台洋南尸首抬回來,我們把他殮葬時,偶然發現他手里扣著包東西。”

    文征常說看從衣袋里掏挖出一件事物來,眾人知道此物必是重要關鍵,都留神望去。

    只見那東西圓形,碗口兒大,呈褐魚,有花紋,那個平家千金,一直端坐在那兒,目不斜視的,現下卻叫了一聲︰“月餅?”

    文征常笑笑,加了一句︰“是蓮蓉五仁火腿燒肉,加雙蛋黃的。”

    眾人見是一塊月餅,更加不明所以。

    只有平一君默不作聲,若有所思,侍在他身側的平守碩一只惺松的眼,忽然亮了一下。

    他眼光猛地一亮,關貧賤的心,卻突地一跳,這時只听文征常說道︰“他手里抓的是這塊月餅。我已經撕開來看過了,現在我再剝一次。”

    他說著輕輕用兩只手指一拗,由于這月餅久經露風之故。“卜”地一聲裂開為二,里面真的有蓮蓉、杏仁、火腿還有蛋黃之類的東西,餡里卻還有一卷小紙,文征常用兩指將紙卷拎在手里,然後雙手奉上給平一君,顯得小心翼翼。

    平一君慢慢將紙卷打開,里面只有幾個字︰“八月十五殺韃子”,他依然微微笑著,如一尊詭奇的慈祥婦人相。”

    文征常道︰“于是我們五人推斷︰一、多年前‘連雲寨’自支持過‘絕滅王’楚相玉謀叛起,一直是叛軍強助,而且據悉也是‘白蓮教’的附逆;二,在‘連雲寨’所發現的這張條子,也等于是‘白蓮教’的命令︰三,因為這塊月餅,我們一路北上,到處留神,發現這種‘月餅,還真不少,大城小鎮。都曾發現,想必是‘白蓮教’起事而無法通知各地響應,只好借八月十五‘月餅’之名為大汗祈福,甲主才告批準的,也就是說,這塊月餅,等于告訴了我們︰白蓮教大舉叛亂、起事日期及傳遞方式。”

    眾人听得聚精會神,關貧賤卻覺背脊一陣寒冷︰這件事若泄露出去,不知又有多少中國人死在蒙古人手里了。

    只听平一君道︰“諸位發現這等大事,端的是萬世之功。”長嘆一口氣,又說︰

    “可喜,可賀!”

    他前面幾句話,說得似平靜無波的湖水一般平靜,一直到末段,才頓了一頓,再說時又恢復了微波不興的寧靜。這一方面可見出此事委實太令人震驚,是足以改朝換帝一等大事,另一面也可以見出平一君的沉著靜定,修為到家。

    楊滄浪、魏消閑等,以及徐鶴齡、壽英等人都為日後錦繡前程面容形于色。

    邵漢霄卻道︰“平兄如此為青城派出力,我們自是銘感五中;更難的是平兄定力,委實過人。……至于發現月餅秘密,主要首功,其實還是三師弟的門徒台洋南,他獨闖跡雲寨,能有那麼大的收獲。也不容易,可惜的是他無法說出來,卻仍能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也真難為他。至于我們,五師弟先發現台洋南千里的秘密,大家斟酌研究之後,算是五個臭皮囊齊推想出來的結果罷了,其實哪有什麼功可言。”

    邵漢霄這麼一說,平一君便點頭道︰“便是了。邵兄不愧為青城掌門,連一個微未弟子的功績。就算他已夭逝也不稍忘,這點兄弟很是佩服。”

    邵漢霄淡淡地道︰“平兄取笑了。”

    平一君接著道︰“這次我先見著魏二兄,與他攀談,知你們趕赴黃石,似有事宣布,我便建議先說予我知……其實黃石聚會中,也難保沒有‘白蓮教’的人摻了進來呢!”

    當時元朝內政腐靡,民不聊生,故民變不可遏止。方國珍在台州、劉福通在潁州,芝麻李二、徐壽輝、郭子興、張土誠等,紛紛在徐州、蘄水、濠州、高郵等地起義,其中劉福通乃白蓮教士,勢力甚眾。又得民眾歸心,朝廷對之極為頭痛。

    白蓮教原為佛教支派。因為反暴抗虐為旨,故流于神秘詭異,為韓山童所創,有口偈雲︰“白蓮花開。彌勒佛降世。”

    時遍地戰亂,赤地千里,黃河泛濫,以致民饑互相烹食,而元人又強征十七萬民夫堵塞銅瓦廂決口,使黃河更北流,入渤海。這些人受盡折磨,又離鄉背井,心懷怨恨。

    完工後更任其自生自滅四處流散。他們在黃河故道黃陵崗附近掘得一獨眼石人,上刻︰

    “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等字,人心震動,劉福通趁機組成紅巾軍,成為抗元暴力的中心和主力。

    “白蓮教”當時,也可謂無孔不入,所以下一君一番話也說得各人多了幾分憂慮。

    文征常道︰“本來巴楞活佛就在附近,以他那麼有實力的人,求助于他,最好不過,只是……”

    祝光明的頭立刻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道︰“此人公報私仇,也不一定。”

    平一君忽然擲杯,“乓”地一聲,呵呵笑道︰“今日我等相見,乃一等盛事︰諸位能光臨敝莊,更是敝莊之幸!另外,在諳位而言,能立奇功一件,定大有前程,青城大振聲威;在我而言,諸位弟子救了小女,更是衷心感謝——我們還愁盾苦臉作甚!應該好好慶祝一番才是!”

    眾人都開懷大笑,平一君又笑說︰“你道我擲杯做什麼?這等劣酒,也敢來待客,實在該打!”

    祝光明可十分嗜酒,道︰“這是上等陳年女兒紅,怎能說是劣酒!”

    平一君呵呵笑︰“平家莊若只有幾罐百年女兒紅,就來款待諸位,也未免大小看平家莊的四問儲酒窟了。”

    各人听得酒蟲大作,魏消閑吞吞口水道︰“可惜我前幾年給龐一霸打了一掌,內傷時發,喝不得多。”說著又“哇”地吐了一口痰。

    平一君道︰“喝少點,嘗一點,不打緊。”便揚聲叫道︰“進來。”

    只見一個扎紅辮根、潔玉可愛的女子閃了進米,悄無聲息,平一君道︰“這是下人的女兒,名叫小初,寄居這兒,也學得幾手輕功作逃命時用。”

    平一君這隨意一說,眾人見她跳進來時的輕功十分高明、心中暗付︰一個丫鬟尚如此了得,看來這平一君真有過人之能。

    回見那平婉兒,倒是安閑守禮,叫了一聲“月餅”後,自知女兒家如此失札,便臉紅紅的,眼皮子盡往下垂,也不抬起來瞟人了。

    平一君笑道,“這丫頭片子也多虧了關少俠相救……平家莊的一流好酒,都是她封藏的,各位算有酒緣,哈哈!”

    關貧賤見小初進來、想到她剛才溫言軟語,仿佛還聞到那一股月下的淡香,不禁痴然看著小初。小初對他悄悄一笑,關貧賤沒想到她在眾目睽睽下如此大方,一時臉都漲紅了,才回笑了一下。

    楊滄浪看在眼里,可氣脹破了肚子,沒來由的火上加油起來,心里罵道︰“這傻小子,听說明明是他第一個沖入琴心館,卻為了個丫頭,放棄了平大小姐,讓師兄的門人獨佔了鰲頭,真是笨頭笨腦到心里去了,簡直是癩蛤螟想吃天鵝肉——是天鵝倒好,只惜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頭——懶老婆上雞窗,笨蛋一個!又想起自己今選“下山”去的徒弟雖不少、就沒有一個爭氣的,任費自己一番苦心教導,想到就喪氣!楊滄浪的鼻子,忍不住又重重地哼一聲,只見關貧賤還紅著個傻臉,不時用眼去瞧那丫鬢,心里更火,要不是眾人都在,真忍不住要痛罵厲責這愣小子一頓。

    魏消閑听他哼哼卿卿的,便說︰“我有內傷,你有鼻病,看來這酒你還是免喝了吧?”

    江湖人幾十年打熬下來,還不死不殘廢的,確十中無一了。”吟哦五子”中倒有一半以上是身有殘傷的,魏消閑這句話是好意,武林中人身杯內傷是最忌酒色的,但卻說錯了時地。

    楊滄浪冷哼道︰“大家都喝,我沒理由不喝!我的傷小事也,又不像二師哥你那麼嚴重!”

    魏消閑被這一番頂撞,也沉下了臉,道︰“隨你。”

    邵漢霄听楊滄浪脾氣不好,便說︰“二師弟也是一番好意,四師弟平常也是少沾酒的,今兒我和三師弟陪、五師弟平兄痛飲就是,四師弟還是自珍自重,少喝一些。”

    邵漢霄是一派掌門,素得人望,“吟哦五子”都比較服他,楊滄浪便說︰“我陪喝幾口就是了。”

    平一君呵呵笑道︰“也沒那麼難的事兒,符會兒我將這百年難逢的好酒端出來的時候,只怕你們酒癮大發,搶喝還嫌不夠哩!”

    祝光明微笑問︰“什麼酒?說得那麼寶貝兒?”

    平一君微笑道︰“這種酒,只有一罐,今個兒高興,端出來痛飲一番,喝完就沒了!”

    文征常“吐嚕”一聲吞了口水,瞠目道︰“倒要開開眼界。”

    平一君道︰“那我跟這丫頭拿去,你們就拭目以待吧!”說罷與小初走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18:15

十九 秋燒‧鰣魚‧阿媽酒

    待平一君和小初行去後,邵漢霄向平守碩、平婉兒道︰“難得令尊如此賞臉,以美酒款待我們,真是榮幸。”

    平婉兒目不抬、身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似一座菩薩像般,很是端莊守禮。

    平守碩答︰“今晚能邀得青城派前輩高人蒞臨敝莊,可謂蓬壁生輝,爹爹一高興,自然珍藏美酒以助興了——這酒藏一十二年,爹自己也還沒喝過呢。”

    文征常倒是覺得奇怪︰“剛喝下去的幾壇女兒紅,埋在地底,該也有數十年百年,怎麼反倒是只封十二年的酒出名?”

    平守碩微微一笑道︰“這正如一個刺客,殺了一百名百夫長,也不及另一個刺客只刺殺了一名知院出名。”

    眾人一听,大都變了臉色,邵漢霄等心里想,少年人畢竟是少年人,毋論怎麼持重,還是不免口出狂言,招惹是非。

    文征常便笑說︰“今日我抾摯s暢敘,也不談什麼功名大業,俗語有道,寧可吃錯東西,不可說錯話兒。”

    這時徐氏兄弟慢慢向邵漢霄那兒湊過去,低聲說幾句話,臉上露出了央求之色,邵漢霄先是皺了皺眉,後笑罵道︰“回去吧,我會替你們作主的了!”

    兩兄弟慌忙謝過,眾人里有些已心知肚明,有些莫名其妙。魏消閑笑了笑,忽道︰

    “昔日龐一霸火躁脾氣,常在江溯上大罵‘武學功術院’,又瞧‘振眉師牆’不上眼,加上在人面前把平莊主從頭罵到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那時我知道,這叫光著身子騎老虎,光顧膽大不要臉,準沒好下場……”咳了兩聲,接下去又說,”這次教本派弟子收拾了他,算是遂了平莊主的心願,否則……就算賢佷也不會讓他招搖下去。”

    平守碩也知道自己說過了度,這回平心靜氣回答道︰“龐一霸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到處罵辱我爹爹,自是天理不容。”

    關貧賤忍不住向平守碩問道︰“敢問少莊主,舍長房舍前輩他平守碩冷冷地道,“你給他擊暈後,我和婉兒,小初,一擁而上,把他格斃救回你一命。”

    關貧賤听得舍長房已死,心中一陣惘然;這寸知道干氏兄妹搭救自己,正要道謝,邢仵鬗w忍不住怒火︰“舍長房這種人,連自己義兄之女也敢動歪腦筋,簡直禽獸不如,死有余辜︰你還問來作甚!關貧賤垂首道,“是。”

    楊滄浪還要發作下去︰“你救人不成,反為個婢女失心喪魂的,倒反要人及時救了你,不然你賤命一條丟了不打緊,還有辱師門,問你今兒還有張啥臉來見我!”

    關貧賤惶愧地應,“是。”

    楊滄浪可越罵越火上頭︰“為師本以為人出身貧賤,尚知進取︰設想到——賤種就是賤種!”他是江湖人,說的話自是重了一些,楊滄浪自己也並非沒有感覺到,只是他內心深處,甚實對關貧賤甚具厚望,以為這次下山,關貧賤定會為他增光揚威,沒想到冤就冤在據那幾個弟子的稟報中,關貧賤竟如此不知自愛。

    他把活說重了,心里也未始無悔。

    “賤種”無疑是太重的字眼——它深深打入關貧賤心里,關貧賤禁不住說︰“師父︰

    您老人家教訓的是,但弟子不能見死不救,小初雖是婢僕,但她也是人……”

    楊滄浪听關貧賤公然頂撞自己,更是恚怒,“刷”地將劍拔離鞘中半尺,罵道︰

    “你還敢駁嘴,看我不一劍把你劈了!……

    祝光明,文征常一左一右,一搭一按在楊滄浪手肘之上,婉言相勸︰“四師弟,問必如此動氣?”

    “四師兄,小賤是牛脾氣,拗性子,他不敢不听您的話。”

    邵漢霄也道︰“四師弟。這兒可是平家莊,咱們要處理派務,也不必在這兒不賞平兄的面!”

    這句話最重,由青城派當代掌門人說來,楊滄浪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徐虛杯、徐鶴齡、壽英三人各換了一個眼色,竟不約而同跪下地去。

    一個道,“求四師叔開恩。”

    一個說︰“關師弟此行也算盡力,只是徒勞無功,懇請四師父赦免他吧!”

    一個也接下去︰“師弟他年幼無知,沒見過場面,得罪了師父。就請師父降罪于我吧。”

    滕起義看這情形,也只好跪下,“關師弟是不會說話,也不會做人,師父請息怒。”

    這下人人跪求楊滄浪,听來倒是同門之情十分感動,楊滄浪這回面子也挽足了,便悻悻然說,“重山,勝豪都不幸犧牲了,要不然,這種徒弟我早逐之出門了!”

    徐鶴齡等臉上都擠出喜容,齊聲道︰“謝四師叔開恩!”

    徐虛懷回首向關貧賤吆喝道︰“小賤,我們在代你求情,你還不謝師父恩重如山!”

    關貧賤滿心淒苦,依然做了,楊滄浪鼻子又重重哼了一聲,不去理他;這時只听有人呵呵笑道︰“青城門規森嚴,這回兒倒是親見了,老夫也要向楊兄致謝,看在老夫薄面份上饒了徒兒,哈哈哈……這酒,該我先罰飲三大杯!”

    這酒一端上來,簡直醇香四溢,祝光明和文征常禁不住齊聲問︰“是什麼酒?”再用力一吸,仔細分辨,酒香中還有一種淡淡的腥味,摻和在芳醇酒里,一點都不覺其濃,反而特別誘人。

    平一君笑吟吟,並不說話,用意很明顯,是要大家猜。

    邵漢霄道︰“這酒嘛,是紅粉饒的味兒,但奇怪的是,怎會有這等淡淡的腥味,摻雜一起,真是醇極了,適才喝的女兒紅、也變得像水一般啦。”

    平一君將酒壇子置在桌上,後面的小初,雙手棒了一大堆玲瓏剔透的小碗小杯;平一君這才說道︰“邵掌門果然是此道高手!這酒是紅粉燒,沒什麼特別,但跟老夫泡制的絕活兒如此如此一摻,味道可……此酒只應天上有了!”

    文征常听得眼楮也發了直,道︰“有這麼神氣!”

    平一君叫小初把碗杯一一在各人面前擺好。魏消閑因內傷推說不喝,平一君也不勉強,楊滄浪見平一君興致勃勃,便說,淺嘗即止。至于平守碩、平婉兒,都不敢喝酒,平一君倒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這酒傾將出來,其味醇得像玫瑰花開盛了的殘味,但卻教人想起在蒙古草原上篝火高歌痛飲狂舞的豪情。顏色琥珀,在宮燈下晶瑩欲滴,直似在酒杯里待不住一般地,諸人一看,真可謂酒蟲作祟,都不住吞口水,鼻子里長吸香醇之味。

    平一君在各人面前因了滿滿一杯,始拍手道︰“諸位定必要問,這酒經過什麼釀制?叫什麼來著?”

    文征常嘆道︰“平兄,您就別賣關子了。”

    平一君失笑道︰“不賣,不賣。諸位可听說過‘酒蟹’?”

    楊滄浪對酒雖無研究,對食可是知得多了,便說︰“‘酒蟹’這玩意,是江南菜色,不算特別。”

    平一君笑道︰“諸位跑遍大江南北,‘酒蟹’自然早就嘗過,不過這酒,便是用蟹浸的。”

    眾人“哦”了一聲,顯然大失所望。平一君說︰“但這蟹卻不平凡,就叫做阿媽蟹,形狀像只海蟑螂,在南海一帶的島上才有,而且是其中的精品,叫做‘椰殼阿媽’。殼作椰包,但卻透明而軟的,一千只中難尋一只,更旦要新鮮活脫地運來,醉死在上好紅粉燒里,用特殊的盛皿飲喝,才能算是一流的“阿媽醉蟹酒’,又叫‘蟛蜞媽酒’。”

    眾人听得嘖嘖稱奇,劫飛劫苦笑道,“這等奇酒,晚輩等還是第一次听過。”

    祝光明苦笑道︰“別說你們,我們也算是光棍子吃大半輩子的飯了,還是首遭听聞。”

    魏消閑咋舌道︰“听平兄這樣子說來,這種酒也算得來不易,既要知道配制秘方,又要到南海孤島去才找得到阿媽蟹,還要找特種的‘椰殼阿媽蟹’,更且在活跳活脫的運來浸酒,真是匪夷所思,可惜我……唉,嘗不得酒……”

    平一君笑道,“魏二兄別懊氣。”

    祝光明笑謔他說︰“你那份,我就代喝了。”

    平一君道︰“這酒特色是用‘阿媽蟹’浸的酒,使得酒味精醇,而羶腥之味變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要不是你們來了,我才舍不得拿出來待客呢!”

    邵漢霄道︰“平莊主今番可謂賞盡了面子!”

    文征常卻迫不及待︰“光說不飲,倒也不是辦法。”

    平一君呵呵笑道︰“酒是拿來喝的,不是拿來說的,對對對,真該喝……”

    文征常望望大師兄,邵漢霄微微笑向平一君舉杯道︰“這是我們青城派敬平莊主的一杯……”

    平一君忙呵呵搖手笑道︰“不是我不接受您邵大掌門的美意,而是要喝此灑,還需一道工夫……”

    楊滄浪不禁咕嚕道︰“喝這酒兒可真麻煩。”

    祝光明卻笑道︰“心急的人吃不到壓軸好菜。”

    平一君說︰“我這酒是要點泡制的功夫。前面說過,這酒是南海荒島上,將阿媽蟹新鮮活脫的運來,浸死在陳年上好紅粉燒酒中。但飲它的器皿,也要特別不同,才見風味,諸位且看掌中杯……”

    眾人見那只杯浮面十分粗糙,但令人驚異的是十分單薄,拎在手里,跟一張宣紙的重量相若,瓷杯里卻非常光滑,像布一般平柔,作螺紋狀,瓷杯外觀,有一種浮沉的黛綠作襯,在杯子上天然凝結而成的水狀花紋,卻滲以瑪瑙色。

    眾人都失聲道︰“也會有這種杯子……”

    邵漢霄徐徐地道︰“芳我沒有弄錯,這種杯子輕如無物,外冷內熱,是東瀛‘秋燒’精作,不知是否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卻在這充滿天刷漿糊,胡雲!”

    平一君嘆道︰“邵掌門人好眼力,不錯,正是扶桑島國之‘秋燒’精制。

    平一君頓了一頓又說︰“諸位也許會說我平老頭兒,吃飯喝酒也要賣了褲子換鍋子,窮講究來著,只是喝這‘醉蟹酒’,忒也非講究不可。這酒盛到秋燒的瓷杯里去,再溫一溫,香味四溢。醇味加倍,而且秋饒的瓷皿外冷內熱,酒溫不散,酒勁加濃,如此喝來,方才是人生一大樂事也。”

    當下平一君便叫家丁生火燒酒,他自己卻先叫上菜,這時眾人才明白小初這一大堆杯呀碗呀的用途。

    這時酒給火一逼,各人雖未嘗酒,但酒意都濃屯起來,祝光明道︰“這世上的酒,能有多少是未嘗便知是好的?今個兒初聞‘醉蟹酒‘秋燒杯’,可謂未飲先醇了。”

    眾人哈哈一笑,這時菜已端上來,第一道上來是清蒸鰣魚,鰣魚古名魚,形秀略扁,色白如雪,肉嫩肥美,時宮中達官貴人賜宴時,復日以冰雪護船來系指魚鮮甜美,對筵者與請筵者而言,都是奢華的菜色。這鰣魚合作兩道菜肴,一蒸一炙,清香撲鼻、文征常食欲大開,道︰“醇酒,名菜,平家莊確實是人間天上。”

    楊滄浪也說︰“這蘆筍蒸鰣,我最愛吃。”

    祝光明微笑道︰“炙鰣也不差,甦東坡詩雲︰‘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擊來二尺余,尚有機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鱸魚。’”

    平一君拊掌笑道︰“祝兄果不愧為‘詩經一劍’,這吟詩誦詞的味道,可誰都比不上。”

    祝光明道︰“見笑,見笑,可惜鰣魚肉細膩而多骨刺,這個遺憾不小。”

    平一君笑道︰“小心下咽,自不傷口。諸位,起筷吧。”

    于是眾人喝酒吃飯,可請酒醇菜香,十分酣暢。

    食至半途,平一君又說︰“適才祝三兄吟詠句,鏗鏘跌宕,好听極了,我們這日子喝灑猜拳也沒啥意思,不如就請諸位雅號‘春秋’、‘尚書’、‘詩經’、‘禮樂’、‘楚辭’來背誦名句,道明出處便算贏,不知來典便是輸如何?”

    平一君貌似婦人狀,這一番話自是說得十分開心。

    楊滄浪卻大大反對︰“這怎行?平莊主是考究咱們來著了。”

    魏消閑也道,“這些綽號,盡是江湖中人窮想的玩意兒,我們好端端的打拳掄刀兒,也沒念過啥書,除了大師哥、三師弟學有所長處,我們都是草包,卻給我們一些什麼四書五經的名詞,也太瞧得起咱們。”

    祝光明也笑道︰“所以說呀,平莊主要跟我作詩舞文的,那真算是勾我們一腳︰這個交是非摔不可了。”

    平一君听了,哈哈笑道︰“江湖人也真無聊。像什麼‘石鐘龐一霸,百花平一君’的外號,外人不知,一听之下,還以為老夫是采花大盜。”

    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邵漢霄忽道︰“平兄,怎麼你光喝酒吃菜,不沾魚葷?”

    平一君一呆,即道,“邵兄好眼力,我腹部曾著紅袍槍,一吃魚蝦,便告癢痛,還是少吃是好︰“說著夾了幾筷。邵漢霄忙道︰“平兄,既然不便,萬萬不要吃好了。”

    平一君一笑,將魚肉夾到平守碩,平婉兒碗里,說︰“你們就代爹爹吃吧。”平氏兄妹都將魚肉下飯︰一時間,席間比較沉默了一些兒。

    原來大家都憶起了,昔日七人並肩與紅袍老怪冒大飆一戰,這一役委實打得驚天動地,鬼哭神號,最後冒大飆落荒而逃,但眾人都掛了彩,平一君尤其傷得不輕,紅櫻槍給冒大飆的“偷天換日功”倒迫回來,刺入腹腔,要不是龐一霸及時以“豹捶”斷槍,平一君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江湖中人,幾十年交戰下來,所謂英雄老矣,尚能飯否?就算像“吟哦五子”、平一君,能活了過來,享有高名,但也渾身傷痕累累,在每個陰雨天里泣痛著它的傷痕。

    ——然而江湖人更是善忘的︰活著時,尚且給他們錯取了綽號,逝去後,猶有人記得那些流血流汗的戰績麼?眾人心里,尤其年長一輩,殺過來活過來了,也跌下去也站起來了、亦不免有些唏噓,酒更一口一口地鯨吞,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說,說向愁人愁煞人。”

    關貧賤、劫飛劫、饒月半三人都沒有喝酒。關貧賤是向不沾酒的,他自度出身貧寒之家,更無飲灑之福,喝酒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奢侈。

    劫飛劫、饒月半本來是吃喝慣了,但在平一君這等前輩面前,卻自制力極高。平守碩屢屢勸飲,徐虛懷、壽英、元子祥等人都盡興而干,徐鶴齡因傷無法奉陪,劫飛劫二人卻推說因秦焉橫之死,沒心情喝灑。滕起義稍沾一些,也不多喝,菜也吃得甚少,似乎跟關貧賤同樣沉落。

    關貧賤卻不光是沉落的。他也有極愉悅的心情,正在不斷的思念看小初,那菜香酒香,都幻作了小初那衣鬢情影里的余香。

    這時已交一更鼓,眾人吃得飽醉,便要去解手,楊滄浪酒雖喝不多,卻搖晃著先去了。茅廁離設宴處需走過一列向有小亭有青石板道,沿途水色皎潔,兩排寂樹,開著些不知名的小花。

    邵漢霄見楊滄浪搖晃著出去,生怕這毛躁性子的四師弟鬧笑話,便向關貧賤道︰

    “你去看看你師父去,”他的用意也無非是要關貧賤多在楊滄浪面前獻殷勤,以免常被四師弟當出氣筒。

    關貧賤應了,便輕身出去,祝光明為人心底光明,沒有什麼私己之見,剛才徐氏兄弟懇求掌門人說話的神色,他早已瞧在眼里,便先打開了話匣子,向平一君說︰“平莊主,這番敝派弟子,誤打誤撞,救了令愛,說起來是掌門師兄的得意愛徒徐虛懷居的首功,他私下對令愛又十分傾慕,所以——”

    平一君“啊哈哈“笑了兩聲,用手向徐虛懷遙指了指︰“他?”祝光明點了點頭。

    平一君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平婉兒︰“她?”祝光明又頷了首,心中也有些尷尬。

    邵漢霄即笑道︰“那是劣徒睡夢吃仙挑,他自個兒想得甜,三師弟亂作的媒。”正想自我調笑幾句,找個台階下算了。

    誰知平一君笑咪眯地將左右兩個指頭一擺,道︰“我家的黃毛丫頭能配得上青城派的少年英俠,自是大喜,怕只怕小女高攀不起。”

    邵漢霄喜道︰“哪里,哪里,我這徒兒,是上次賑濟黃河災劫徐大善人長子,他今回見了玉皇太帝叫岳父,真娶了個仙女下凡了。”

    徐虛懷自是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弟弟徐鶴齡雖痛得臉色慘白,也用肘部撞了他哥哥一下,兩人發出會心的微笑。

    只听平一君道︰“徐少俠武藝高超,膽色過人,今年的‘俠少’,諸位高徒,可以說是當仁不讓,至于徐少俠,我還希望他能在‘振眉師牆’上大顯身手……”

    徐虛懷大喜過望,拜道,“晚輩定不辜負前輩厚望。”

    魏消閑笑罵道︰“你這蠢家伙,還叫什麼前輩麼?”

    徐虛懷何等精乖,即刻順水推舟道︰“多謝岳丈大人提拔成全!”

    平一君呵呵長笑。魏消閑、祝光明、文征常都向平一君和邵漢霄敬酒,其余的小輩們如劫飛劫、壽英,則向徐虛懷與平婉兒敬酒。

    平婉兒似不勝嬌羞,始終低眉垂目,耳根都紅了,一直不抬起頭來。但如此看去,還是個美人胚子。

    平一君頗有感喟道︰“沒想到我們近二十年來相聚,一聚就勾出了一段喜事。”

    魏消閑善于應對,笑道︰“這叫良緣締結,早有天意安排。”

    平一君呵呵笑道,“我們這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就在這一句話剛剛說完,忽黑夜中一聲似在地底又似在天上傳來的淒厲已極,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大師兄——”聲音嘎然而絕!“砰、砰、砰”三聲遽響,五人掠了出去!原來在這一剎那間,邵漢霄和平一君自大門急掠而出,文征常、祝光明破窗而出,魏消閑卻自屋頂碎瓦沖起!關貧賤跟出去,劈面面聞到夜間的幽幽清香,他一路迎風到了花林前,想在那兒等師父,忽听花叢深處,有人輕聲喚他︰“關少俠。”

    關貧賤怔了一怔、月色下,花叢中出現了一張乍嗔乍喜的臉蛋,關貧賤道,“小初。”

    也不知怎的,仿佛他出來,就是為了要等到她,現在她來了,他有無限的喜歡。

    小初悄聲說︰“來,我們回琴心館去談。”琴心館一在線天之後,離這白花枯林有相當距離,距筵宴處就更遠了。”

    “不能呀。”關貧賤搖頭道︰“掌門師怕還在席上,我們怎能離開呢。我還要在這里等候師父呀!”他這樣說下來,心里雖是極端不願意,但叉不得不說出來。

    小初垂了長長睫毛,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不想我。”

    關貧賤只覺熱血賁騰,禁不住上前一步,捂住小初的手,道︰“我……我恨不得日日能見你“”

    小初受驚似的抬起頭,那一張美臉,像在月芒下的一抹飛霜。關貧賤不敢與她的眼光接觸,又發覺自己抓住的是小初的皓腕,雪白冰涼,縴滑如綢,慌忙放了手,邊囁嚅道︰“對不起……”

    話未說完,小初的手腕,陡地反扣了他的手,咬了咬嘴唇,道︰“你一定要跟我來,”

    說著拉著關貧賤就走。這時已是子夜,涼風徐來,香風送來,關貧賤跟小初背後,疾風帶起的白色落花,飄在臉上,很是舒服,關貧賤心里卻一片迷茫。

    當然他很想永遠也不掙脫小初扣住的手;但他又不知為何,覺得很不妥當。

    兩人到了一線天那處,小初這才停下來,這時一線天的岩壁,剛好凸露出來,擋住了月芒,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臉目,只聞對方細細呼吸,月光照得岩壁一片沉灰一片亮。

    小初說︰“關少俠,我有很多事,都瞞著你,日後你知道了,會恨死我……”

    關貧賤由小到大,幾曾給女人如此柔聲細語,當下心中感動,幾乎一腔熱血都禁下住沸溢了出來一般,道︰“小初。你對我真好——”

    小初沒有回答,關貧賤說,“不管你做了什麼,騙我什麼,我都不會恨你,不會恨你的……”

    由于這地方的岩壁折射,聲音微微蕩著,又隨對岩那兒傳了回來,沉回動听。

    他見小初沒有說話,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放到她面前︰“小初,你相不相信我……”

    只見黑影中的小初不住點頭,雙肩微微上下抖動著,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在抽泣。

    關貧賤可慌了手腳。他不知該不該將大手搭在小初的秀肩上,哄她、安慰她、要她別哭。他一想到要不要把手搭過去,鼻際傳來令人心里蕩慰的函香,反而退了一步。他只知道小初在黑暗里輕泣、顫抖,但他不知該怎麼做是好。小初似在黑暗中等他,或想跟他說許多的話,而他一生中從來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身體。這一刻,他比戰場上使出生死一發的一招更難決定。

    終于他說︰“小初,我師父大概……大概回宴了……我……我要走了……”

    小初還沒來得及說話,也許,她有很多話要告訴關貧賤。就在這時,慘叫聲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似遠又近。那淒厲、恐懼、悲憤已極的慘叫聲,就似一個人逼著喉嚨用盡一切力量將之吶喊出來一般!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20:18

二十 弒師叛徒

    這聲音慘厲慘異,遽然而起,又遽然而止,教人不知從哪里傳出來、而又不寒而悚。

    小初這時正想說些什麼,可是關貧賤此時已然急煞,疾道,“我去看看。”當即展動身形。

    小初忽道︰“是九霄樓落花亭外的聲音。”

    關貧賤急道︰“在哪里?”

    小初當即展開身形,拋下一句︰“我帶你去。”

    小初輕功極快,關貧賤緊躡而奔,這次飛花襲臉,如雪雹霜,再也不是柔軟的了小初掠至一座聳然樓塔下,倏然而停,關貧賤隨她目光望去,大大吃了一驚︰有兩個人糾纏著,喘息著,一個人面對向他,另一個背向他。

    面向著他的人,眼瞳脹大,臉色蒼白,全身幾乎全在抽搐著。

    關貧賤認識這個人。

    這瀕死的人,便是他師父楊滄浪!關貧賤驚吼一聲,以全身坐O,撲了過去。

    那背向他的人,乍聞吼聲,震了一震,立刻撒手跑了。

    關貧賤動作在先,如果全力前掠,就算抓不住他,也足以看清對方的臉目。

    但楊滄浪一個人在月色下,蹌踉了兒步,雙腿一彎,眼看就要撲倒下來。

    關貧賤再也顧不得捉拿凶手,馬上伏住楊滄浪。

    楊滄浪張大了嘴,眼神已開始散亂,他的雙手,按在腹中,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在

    關貧賤哀叫了一聲︰“師父……”右手一摸,只覺觸手濕漉,一瞥之下,月芒下盡是黑色的液體,自然就是血!這時小初發出一聲尖叫。

    尖叫清脆地在夜色中傳了出去,花林桔枝,紛紛落英,響起了一陣輕微的簌簌。

    關貧賤又摸到楊滄浪腹部有一件長形的東西。

    短劍!這一柄劍,已全刺入楊滄浪肚子里,兜搠人胃囊。

    楊滄浪左右兩則太陽穴,青筋突突地跳動著,就是因為這一柄劍,令他無法說出話來!可是關貧賤也深切地知道︰一旦拔出此劍,流血不止,只有加速死亡……

    他正就疑難決︰楊滄浪望著他,卻似有干言萬語,顫抖著手指,指著短劍,意思是要他拔劍,眼楮還淌出淚水來。

    關貧賤知道︰這一把劍已奪去了師父的神,也攫走了他的命,師父連拔劍的氣力也喪失了,如果不拔出此劍恐怕師父連最後一句活都沒有法子說出來了。

    關貧賤下了狠心。

    ——無論如何,要替師父報仇!于是他放出了劍!劍拔出,血飛濺。

    楊滄浪張開大口,血卻涌到了喉。

    關貧賤攬住師父,正在這時,枯枝上忽“喀”地一聲,有人驚喝︰“在這里了!”

    另一人喝問︰“誰?!”正是“楚辭一劍”文征常的聲音。

    隨著這一聲吆喝,燈光也亮了起來,平一君和邵漢霄,一左一右,各提一個大燈籠。

    大步而來,原來他們乍聞聲、即掠出,倉促間仍不忘提燈照著。

    “篤、篤”兩聲,兩人自樹上躍落,正是文征常和魏消閑,兩人嗆地一聲,已掣劍在手。

    四人包圍下,再經宮燈一照,平一君叫道︰“是……”

    邵漢霄驚呼,“四師弟!”

    魏消閑詫聲道︰“你!”

    文征常震聲道︰“你竟……殺師!”

    這時又掠來了一人,待看清楚了局勢,這人吼道︰“關貧賤,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這人便是祝光明。他向來涵養極好,對關貧賤也最賞識,但見此情景,真個怒得頭發炸起!眾人委實大過震怒,太過傷心,又太過震訝,所以都說了幾句沒有意義沒有意思的話。但這時關貧賤正在全神傾听楊滄浪說話。

    可惜楊滄浪已大過虛弱,無法說出什麼,就死了,就算他能說出什麼,聲音也一樣被眾人震愕中的怒語聲浪掩蓋掉。

    楊滄浪死了。“禮樂一劍”楊滄浪死得眼不瞑目,臉部肌肉完全歪曲,雙目充滿不信和憤恨,仿佛還在瞪著凶手。要跟殺他的人拼命。

    關貧賤手里執著短劍,師父楊滄浪近十年來對他教導之恩,一一涌上心頭,手里仍扶著他,但整個人卻呆如泥塑。

    邵漢霄道︰“關貧賤,你因何作這等事情來!”誰都可以听得出他的聲音是強抑著極大悲怒。

    關貧既急道︰“不是我,師伯,不是我——”

    祝光明怒道︰“你手里還拿著凶器,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

    關貧賤只覺一種極之可怖、惶懼的感覺,如巨大的陰影一般,已壓罩了下來,緊緊的箍住他,使他身不由己,動彈不得。這種恐懼不是生死的威脅,而是無常的命運、有口莫辯的冤屈。就像青雲譜中害死了耿大王,就似石鐘山上誤殺了龐一霸,而在這里……

    文征常看了看旁邊的小初,憤怒得主身骨骼,格格地抖動起來,恍然道︰“你就為了師父責罵你幾句,就為了跟這小妖女幽會,給四師哥撞破了,你就下得了這種毒手!”

    關貧賤全身抖動了起來,喊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文征常“花”地劍鋒一劃,挺劍要刺,怒叱道︰“你還不認!”

    魏消閑長身一攔,轉向關貧賤,一字一句地問︰“你說你沒有殺害四師弟?”

    文征常悲怒地截道,“證據確鑿,我們親眼所見,還問這畜生干什麼!”挺劍又要將關貧賤斬殺。

    魏消閑在青城派中,位居第二,名望也僅次于掌門師兄,派中大小常務,多由魏消閑處理,故魏消閑看似魯英,實小心謹慎,”總要問清楚才殺。”

    關貧賤嘎聲道︰“師父待我這麼好,教我成人,我怎會殺他——”說到這里,撫著楊滄浪尸身,聲都變了,聞者莫不心酸。半晌他又接道︰“我听到慘叫,趕來的時候,那殺師父的人,剛剛逃去——”

    魏消閑沉吟了一下,邵漢霄問︰“你可看到是誰?”他既然這樣問。也就是說,對關貧賤的話自然是將信將疑了。

    關貧賤搖首︰“沒有。那時我心急看師父的傷勢……”

    邵漢霄皺眉又一剔眉,間,“你一個人趕來的?”

    關貧賤道︰“不是,我是和她……”忽想起這關系一個少女名節,夤夜與男子在一起,如此說出來不知會下會對她不大好,說到一半,噤口不語。

    祝光明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而小初又站在他身邊,便知究竟,氣得長髯激飄,罵道︰“你果然不听你師父的話,教女子害了……沒想你在山上,老實模樣,下山來如此胡作妄為!”

    這時幾名青城派弟子及劫飛劫等已陸續赴到,听得關貧賤竟然弒師,莫不大感詫異。

    ‧魏消閑沉著嗓子問道︰“這位姑娘,你來的時候,可否見著凶手模樣?”

    小初似乎一呆,怯生生地道︰“大爺,小初有話、卻不敢說……”

    魏消閑即向︰“你怕什麼?!”

    小初眼楮向關貧賤處一瞟,“我怕……”

    文征常大步行前,橫劍當胸,擋在小初身前,大聲道,“你不要怕,事實什麼,你就照事實說好了。”

    小初的聲音似一塊冰︰“凶手在這里。”

    眾人俱動言問︰“凶手是準?”

    小初說︰“就是他。”她用手一指。

    她指的就是關貧賤。

    關貧賤做夢都沒想到,小初竟會這樣來冤枉他的,這一下感覺自己陷進去了,氣完全全地陷進去了,再也拔足不出了。

    這剎那間,他沒有憤怒,只有人生中的孤寞和無憑。他甚至忘了分辯。

    眾人緘默了半晌,連呼吸聲在鋪坦的月色下也清晰可辨。

    祝光明緩緩拔出了劍,劍氣森寒。

    白花枯林枝椏簌簌急響,一連串的飛鳥受驚掠起,沖天飛去。

    魏消閑向平一君一欠身,說了一句話︰“得罪了,青城派要向平莊主借個地方,來清理門戶。”

    平一君嘆了一聲,搖搖頭,領著小初退了開去。

    祝光明的劍尖遙指關貧賤,握劍的手,如磐石一般穩;劍身在月色下,一片白亮;劍尖卻輕輕抖動著,抖出一國又一圈的白芒。

    眾人本來包圍住關貧賤,現在都退到祝光明的背後。

    “詩經一劍”祝光明要出手,誰都不需幫手,關貧賤雖死定了。

    祝光明平舉了劍,說︰“拔你的劍。”

    “嗆”地一聲,關貧賤手中帶血的劍,落下。

    祝光明冷冷地道,“來吧,像殺你師父一樣,來殺我吧。”

    他的劍似拉滿弦的弓,只要一放手,如矢的劍氣將勢無可匹地飛襲出去︰然而關貧賤閉上了眼楮。

    祝光明怒道︰“你閉眼,我要殺你,你不閉眼,我也一樣殺你就在這時,小初忽尖叫了一聲。

    眾人吃了一驚。只見她手指逼指眾人背後。

    眾人連忙轉身,只見一條黑影。直閃入林中!哪漢霄、平一君齊聲喝道︰“誰?!”

    就在這瞬息間,另一個身形自枯樹林疾閃而出,在關貧賤耳邊說了一句話。

    關貧賤猛睜開雙目,那人不由分說,扯了他邁步就逃!眾人分神回望,不過是剎那間的事,那人抓了關貧賤就跑,祝光明的劍,閃出三點寒花,喝道︰“尊駕何人!”已“刷”地一劍刺了過那人連頭都不回,卻回手一刀,這一刀格開了長劍,兩人身影,均為之一慢,那人卻借反震之力,偕關貧賤向前急掠而去!那人在電光石人間,帶走關貧賤,格了祝光明一招,魏消閑和文征常二人的劍,雖離得較遠,但也刺了出去,一劍刺關貧賤,一劍刺向那人!兩柄劍劍尖離那人與關貧賤背後,不到一寸,但那人開步猛走,關貧賤也全力往前奔,二追二逃,劍尖竟始終離那人與關貧賤背後一寸,遞不進去!四人只見眼前一排排一棵棵樹木迫撞而來,都在最後剎那間不容發地避開了去,只听耳旁朔風怒吼,是追入了林中眼前岩壁深壘,月芒至此,一光一黯,甚為異常,原來又到了琴心館前的一線天狹壁!那猛漢當先跑了進去。窄壁漢可容一人通過,關貧賤才不過稍稍慢了一下,背心一痛,已遭劍尖刺入。

    那大漢已人壁縫,及時回手一拖,將關貧賤也扯人岩壁之中。

    魏消閑、文征常二人大恨,但這一線天天險奇地,僅容一人勉強可人,若在半途猝然遇襲,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出來,所以兩人急得直跺足,卻不敢擠進去追殺。

    這才頓得一頓,平一君、邵漢霄、祝光明三人均已先後趕到,平一君問︰“怎麼了?”

    文征常咬牙切齒地道︰“給那弒師叛徒逃進去了……”目光一落,只見邵漢霄橫抱著的正是楊槍浪的尸體,想這幾十年來,自己師兄弟等五人、出生入死,不知幾經風浪,才掙出了今日的地位,而四師弟卻莫名地死于自己等人教出來的一名弟子手中,心中不禁一陣淒然,聲音也為之噎住了,說不下去。

    平一君怒道︰“我進去看看,”捋起袍裾,就要側身擠進去。

    魏消失閑急忙道︰“這地方淺窄不便難,難功易守,我們就是因為如此,才窮寇莫迫——平兄您——”

    平一君氣呼呼地道︰“他們在我莊里,殺人救人,還用我所建的屋宇藏匿,也未免太過欺我平某人了一……我拼著一死,也不能對青城派沒有交代。”說著不理諸人勸阻,硬挺身而入。

    眾人心想也是。這些不速之客居然在平家往來去自如,還出手救肋殺師凶徒關貧賤,更利用平家莊特殊環境來掩護藏匿,眾人雖沒有說出來,但多少全有些疑慮,只見平一君當先而入,好一會,只听他喊道︰“諸位請人,老夫掩護。”

    邵漢霄第一個跟著進去,其他人也緊跟躡人,人人自是小心戒備,以防萬一,雖難以反擊,至少也可以穩守。于是魏消閑、祝光明、文征常、徐虛懷、徐鶴齡、壽英、滕起義、動飛劫、饒月半、元子祥及四名青城弟子,以及押後的平守碩、平婉兒與小初,都魚貫進入了狹谷,要平家莊家丁們把守谷口。

    眾人都平安無事,通過了一線天。過了狹岩,便是三而靠壁,門對狹口的琴心館。

    那是這里唯一的屏遮,也是唯一的建築。四周不是如刀劍陡立的岩壁,就是深不見底的絕壑,隱約可聞激烈洶涌之聲,岩壁聳削,可以說是飛鳥難渡。

    祝光明揚劍道︰“我們進去搜搜看,如何?”他是尊重平一君,故語氣是向他請詢,只是山壁回音,反蕩了回來,一層又一層、一波又一波,倒似責叱一般。

    平一君自不反對,只是眾人在琴心館里里外外搜了數遍,卻人影都不見一個,琴心館只是一座白木建造之板樓,已十分陳舊,大部分木往,已有白蟻至嚙,裂紋處處可見。

    惟木樓內十分黑暗,眾人點著了燭火,才可堪朦朧,閣中並不寬闊,很容易便一目了然。

    關貧賤和那黑衣蒙面大漢並不在這見積了灰塵的地上,有一架古琴,斷了兩根弦,還有幾滴血跡,關貧賤顯然到過這里,可是他去了哪里?魏消閑輕咳了一聲,向平一君問,“不知琴心館這兒有什麼地道可以跟外面相通的?”

    平一君沒有作答,卻負手長吟︰“——平生出處天知,算整頓乾坤終有時,問湖南賓客,侵尋老矣;江西戶口,流落何之。盡日樓台,四邊屏幛,目斷江山魂欲飛。長安道︰“奈世無劉表,王粲疇依?”

    祝光明一愣才道︰“怎麼平莊主忽來清興,吟起劉過的詞來了?”

    平一君倏然道︰“劉改之力主北伐,上書朝廷,他是辛棄疾的好朋友,可惜男兒事業無憑據,僅記當年悲歌擊楫,酒酣箕踞,也算是潦倒半生。世間英雄,大都少懷壯志,老負初衷,敢問諸位腰下光芒三尺劍,還能解昔年燈下夜雨否?還能似血戰紅袍燦耀今古否?”

    祝光明大惑不解,問︰“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平一君忽問︰“當日我們並肩殺敵時,你還記得我用的是什麼武器麼?”

    祝光明不明白他何以此問︰“你用的是槍。”

    平一君緊接著間︰“什麼槍法?”

    祝光明道︰“‘左手釣魚槍’。”他說這幾個字時,聲音充滿了尊敬,仿佛當年來見這一槍和使槍的人之威望一般。

    平一君點點頭。又問︰“你見過我用劍否?”

    祝光明覺得他這番話說的不是時候,心中有氣,反問︰“平兄會使劍麼?我倒聞所未聞,也見所未見。”

    平一君並不置答、只說︰“祝兄。很冒昧問你一句,身為一代劍手,如果給你選擇,你情願死在什麼人什麼武器之下?。

    祝光明雖不明白平一君何此問,但他做然道︰“一個劍士,乃為劍而生,為劍而死,假如果要死,我情願死在自己劍下。”

    平一君凝視著他的臉,臉色一片慈和︰“我敬重你,寧可讓你死得不明所以,也不能讓你對人世間希望絕滅。”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出手。

    祝光明驚詫之下,回劍自救,平一君三招內奪得了他的長劍,劍招一展,又三招之內,結束了祝光明的性命。

    平一君在說那一段話時,吟哦四子,人人都留了心。所以平一君出手,文征常”嗆”

    地拔劍。

    可是他听不到他自己拔劍的聲音。

    所以他以為自己的劍還沒有拔出來。

    但他卻看見自己一劍明明在手。

    可是他並不感覺得自己握著劍。

    就在這時,他發覺在月芒下,反映在劍身上,劍變作一條長長的白芒。

    他甚至不能分辨出這不是一柄劍。

    他立時感覺到自己的反應已這鈍,感覺正消失中,而且氣力也正在逐漸消散。

    當他醒悟到這一點的時候,“篤”地一聲,一柄劍已從側面刺人他左臂中。

    他卻感覺不到痛。

    所以他閃都閃不過去。

    “哧”地一聲,那劍尖自右臂凸露出來!也就是說,這一柄劍,自左邊刺人,右邊露出,即是把他身體,如一只烤雞一般,用鐵叉串在一起。

    他只來得及側過身去,親眼目睹了殺他的人。

    那是魏消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21:58

二十一 好一朵白蓮花

    因此文征常倒地而歿時,雙目突露。他死得比祝光明還痛苦。無論是誰,知道他自己誠心相待、相交一世的兄弟對自己猝下毒手時,都會死得很不瞑目。

    死得像楊滄浪一般痛苦。

    平一君去奪祝光明的劍時,文征常想出手的同時,邵漢霄也出了手,但他立時發現,祝光明已死在平一君手下,文征常也為魂消閑所殺,自己那一劍,也給徐虛懷接了下來。

    ——他曾目睹弟子們比武試劍,他很清楚徐虛懷沒有這種能力單獨接他一劍。

    元子祥與其他四名弟子怒叱聲中,紛紛拔劍,撲將過來,但分別給劫飛劫、饒月半、壽英、徐鶴齡、滕起義五人擋住,交起手來。

    才不過片刻.擺在青城派掌門人邵漢霄面前,是一盤殘棋︰

    “吟哦五子”中,死了三人,叛了一人,只剩下他孤單單地一個人,自己的老友︰

    平一君,顯然就是主掌這一場狙殺的人,而他門下弟子,武功較高的都背叛了他,而他又中了毒,這毒力量雖不太強,叵足以令他手足發軟,四肢酸麻,頭暈眼花,反應遲鈍……

    這樣的局面,他已失去了一切可以挽回的生機。

    這只是一闕殘鳳而他就是這殘局中的最後一顆棋子。

    他現在只欠別人來“將軍”。

    邵漢霄以劍支地,恨恨他說了一個字︰“好!”

    “好”有很多種意思,有贊許、有妒忌、有羨慕、有同意,也可能是痛恨的意思……

    但在邵漢霄此刻心中,真豈止是“痛恨”而已。這同時還包含了恥辱、悲傷、難過,憤怒……

    ——“吟哦五子“縱橫一世,卻設想到年已過六旬,才被近二十年未見的老友殺個精光……而今只剩下了自己,和叛徒!平一君垂著頭,看看自己手中所執的劍上鮮血,“唉”了一聲,扔掉了劍,負手道︰

    “所以我不忍讓祝三俠眼見這場殘殺。”

    邵漢霄雙頰凸起了兩道青筋︰“但我卻都瞧見了。”

    平一君一點也沒有勝利的歡容,只說︰“那沒辦法,你是青城一派掌門,祝兄可以死得不明不白,你不能。江湖中有些事,確是撲朔迷離,很多人也至死不悟。但你不可以。武林中有些人,想少知道一些事,少忍受一些委屈,免去一些責任,也無法做到。”

    這時只听一聲慘叫.原來徐虛懷擋開了邵漢霄一劍後,趕過去加入了戰團,與徐鶴齡以二對一,那姓年的“北英級”弟子抵不住,給徐虛懷一劍殺了。

    邵漢宵大喝一聲︰“住手!通通住手!”他眼見局勢如此,打下去只有對自己這方不利。

    只是他喊歸喊,眾人依然交手不歇。徐虛懷等仍是不听邵漢霄指揮,元子祥等就算要停手也有所不能。

    平一君平平淡淡他說了句︰“停手。”眾人都停下手來。

    平一君問︰“你要說什麼?”

    邵漢霄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平一君道︰“你還問什麼?”

    邵漢霄問︰“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平一君說︰“原因很簡單,其實你自己也該有自知之明。十一大門派中,以青城為最弱,站在其他十大門派的立場來說,多一門派,摻雜其中,不如去蕪存菁,少一門派的好。”

    邵漢霄苦笑道︰“如果嫌青城一派勢孤力單,礙手礙腳,就踢我們出‘武學功術院’好了,又何必如此?”

    邵漢霄搖頭道︰“我不相信。”

    平一君反問︰“你不信什麼?”

    邵漢霄雙眼瞪看他︰“我不相信只為了這一點,就要我們四個老骨頭的命。”他說“四個”,已沒有把魏消閑包括在內。

    誰也不能把殘殺自己的兄弟當作兄弟的,也許還關心他,但一個殘害自己兄弟的兄弟,誰也不會他當作兄弟。

    兄弟的意義,就算不能做到盡忠盡義,至少不能背信棄義。

    平一君一笑,道︰“是。我們不光是為了這點。你們領導青城以來,一直可有可無,從未替當今朝廷立過什麼大功。俗語說,無功便是過。御史大人早派人監視青城的一舉一動,已十分不滿……”

    邵漢霄激聲道︰“我們現下不是搜到‘連雲寨’、‘白蓮教’判國起事的證據麼?!我們孤忠抗節,怎能在建功後誅殺我們‧……”

    平一君一攤手,道︰“沒辦法。上頭已有命令下來,我們是依令執行。邵兄,不是我不想維護青城,而是上面查究下來,說我偏私,這可是大罪,所以越親近的朋友,執法愈嚴……”

    邵漢霄疲憊地一搖乎,道︰“我知道。”轉去向著魏消閑,問︰“剛才平莊主說官府派下來追查青城,就是派你來了?”

    魏消閑畢竟作了虧心事,雖笑了個血盆大口,但始終不敢與大師兄目光相對。

    邵漢霄慘笑又道︰“事成後,朝廷給你的封賞一定不薄吧?”

    魏消閑的眼珠左右溜著,說︰“我這是識時務者為俊杰……七八年前,我就想做青城派掌門,但你又偏偏不死,我,只好……”

    平一君笑著接道︰“只好出此下策了。”

    邵僅霄冷笑道︰“好個識時務者為俊杰,確是上上之策,這幾年來,青城上上下下,都交由你去打理,我死了之後,自然是歸你了。”

    元子祥听得血氣上沖,大呼道︰“魏師伯——魏消閑欺師滅祖,包藏禍心,哪有資格當掌門人!”聲音嘎然而絕。

    他背心亮晃晃的插了一柄短劍。

    跟他並肩作戰的一名同門,在後面一劍刺死了他。

    只听那名弟子涎若臉道︰“弟子稽銳利,听魏師伯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弟子素來敬仰師伯,一言一行。莫不謹遵嚴守,誰敢辱及二師怕半點聲名,弟了莫不手刃其人方才甘心,嘻嘻,弟子先殺叛徒元子祥,以表寸心……”

    另一個弟子見銳利趁風轉舵,大勢已去,惟恐錯失活命良機,也就慌忙叩首道︰

    “二師伯……不不不,掌門魏師伯,弟子雄劍柏,忠心耿耿,願為掌門赴湯蹈火,分憂解勞,披荊斬棘。斟茶奉水,唯命是從!”

    只剩下一名弟子,戰已無星,降也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悲憤地望向邵漢霄,眼中流露出哀憐之色。

    邵漢霄忽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魏悄閑怒叱︰“死到臨頭,還有什麼可笑的!”

    平一君卻談淡地問︰“邵兄,有何可笑之處?”

    邵漢霄笑容一斂,道︰“我在笑我以前的二師弟。”

    魏消閑更怒︰“你笑什麼!”

    邵漢霄緩緩自衣襟內抽出一卷紙,慢慢展開,道︰“我本來已寫下傳功書令,掌門之位,交予二師弟……沒想到,哈哈,他卻熬不住,最後關頭發動了……”雙手連振,己將書柬撕得粉碎。

    “可惜他名正言順接任掌門反倒不要,卻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唉,我這雙眼,居然也錯看了數十年……”

    魏消閑在邵漢霄展示書紙時,也瞥見了內容,更清楚信末有三劍交叉的青城劍掌門印信,知道大師兄確有心將掌門之位禪讓予他,心中不無一絲悔意,但見邵漢霄撕碎紙張,心中勃然大怒,鐵青著臉道︰“邵漢霄,我們在稱了你數十年的師兄,你沒慧眼識人,領導青城無方,頹靡不振,致使師弟們今日慘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這是木匠戴木枷,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邵漢霄默然喃喃道︰“是我害了人,是我害了他們……我沒看清楚你,害死了他們,可是,我有怨人麼?”

    魏消閑大聲道︰“不管怎樣,今晚,你交出掌門玉佩印信再說!”

    邵漢霄冷笑一下︰“你們到現在還不殺我,原來是為了這個——你取不到玉佩,就當不成青城掌門,朝廷也牽不住青城派這傀儡了。”

    剩下的那名弟子姓滿,單名堂字,是女真族人,性子很烈見此情景,知已無能為力,虎地掠前,大聲道︰“我滿堂生是青城人,死是青城鬼,就不容你們這千邪魔妖怪,敢侵青城半步!”說著回劍反刺,沒入腹中,倒在地上,血流有用,演然而逝。”

    邵漢霄點點頭道︰“好,你在九泉之下見著曾太師祖爺‘千手劍猿’,也可以正大光明說自己是青城門下。”

    平一君卻嘖嘖地搖首道︰“我們迄今未向邵兄下毒手,卻不是為了信印玉佩。”

    邵漢霄格格笑了幾聲,“平兄,難道我邵老頭兒還有其他的什麼值錢東西,使得你們壓榨方休麼?”

    平一君友善地搖頭,好像是安慰一般他說︰“我們是要你看一樣事情之後,才讓您瞑目的。”

    邵漢霄怒笑道︰“現在如果還有什麼事情可以令我死得甘心的,除非是你們先死了。”

    平一君笑露了齒,“你說對了!”

    驟然間,徐虛懷、徐鶴齡雙劍齊出,急刺魏消閑!這兩劍既突然,又快疾,已刺入魏消閑左右胸內︰

    但魏消閑的一身驚人絕藝也在此時發揮出來︰他身子及時向後一仰,竟將兩劍劍尖離體內拔出來,兩股血泉,飛濺而出,他後腦著地,尚未彈回,伸手問已奪下徐氏兄弟乎中兩柄劍!但聞“哧、哧”二聲,滕起義與壽英的劍,也同時往魏消閑背後刺去!魏消閑此刻身彎如弓,仍能劈手奪去徐氏兄弟兩劍,劍勢反挑,格開壽英、滕起義雙劍。

    只听他喝道︰“你們膽敢……”聲音充滿了憤怒與恐懼!就在這時,劫飛劫和饒月半也同時出手了。

    魏消閑的身子還如拱橋一般、未及騰起之際,雙鞭一劍,交擊下去!魏消閑狂噴了一口鮮血,胸脅立時翻掀了一道血口。

    他彈身而起,就像一尾剛出水落在火砧上的魚。

    他的身體到了半空,驟然一顫。

    他落地時,他的手掩住背後,徐徐回過身來。月光映照下,他臉上盡是痛苦之色。

    他面向的是平一君。

    平一君神貌十分慈藹,而且還多了一層悲憫之色,而他的左手,不知何時,挾了一支槍。

    一支藤槍。

    他拿著這根槍,槍尖下垂,就像江畔一個與世無爭的老人,拿著一支魚竿一般。

    對魏消閑而言,這欺騙與失敗同樣痛苦,遠勝于肉體上的劇痛。

    平一君的槍尖猶有血跡。

    就在他騰空而起,要向那幾個小輩奮起還擊之際,平一君就對他出了手。

    饒月半的雙鞭,只教他受了內傷,劫飛劫的銳劍,也只叫他受了外創︰然而平一君這背後一槍,戳進了他的神經中心。刺斷了他的脊梁,粉碎了他任何還擊的能力。

    好厲害的一槍!好毒的一槍!——竟就是他十數年前一起與這柄槍作戰過的“左手釣魚槍”!平一君對邵漢霄道︰“你想見的,現在看到了。”

    邵漢霄嘆了一聲,卻並不說話。

    平一君問︰“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你通身乏力。”

    邵漢霄冷笑一下,道︰“但我現在氣力已恢復了三成。”

    平一君點頭道︰“我知道。”

    邵漢霄道,“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不起現在下手殺了我?”

    平一君說︰“因為我們計劃中,根本不想殺你。”

    “不管你問或不問,都一定感覺到懷疑。你們被我下了**,卻完全沒有察覺出來,憑吟哦五子的武功機智,絕不可能如此,”平一君娓娓道來。“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下**。”

    邵漢霄冷冷地道︰“老夫的確不解,正要請教平兄。”

    平一君道︰“我跟魏兄及尊駕門徒們商議過,若與你們祝、楊、文及閣下四位正面對敵,僅我及魏兄眾位徒弟、碩兒之力,恐仍難操勝算,所以決定在飲食中做手腳……”

    平一君說到這時頓了頓,似笑非笑地掃了眾人一眼又說︰“如果下毒,對付些初出茅廬的小角色還可以,四位卻是數十年江湖歲月打熬過來的,要是給人毒得倒,早就不用等到今天由我平某下手了。所以我們決定不用毒,而用食物本身天然的相克來給諸位食用——”

    邵漢霄沒好氣道︰“你們成功了。”

    平一君道︰“成功豈有如此容易。第一、僅止于輕微毒量,若毒量太重,四位一試便出︰第二這食物的生毒情形,要見識豐博的四位尚不知,方能應用;第三,毒若太輕,發作便不易,我們要的是既使你們軟倒,又不至毒性太烈,或激起你們瀕死反撲,或易察覺的毒!”︰

    邵漢霄說,“所以你們就用阿媽蟹浸紅粉燒,來闢去毒味……”

    平一君接道︰“還用器皿酒杯秋燒,讓你們以內辦焙熱酒力,一旦下肚,一發不可收拾。”︰

    邵漢霄道︰“但你也喝了酒!”

    平一君笑道︰“只是我沒有吃鰣魚——沒有了鰣魚,蟹酒雖為毒,秋燒倍加勁,但鰣魚不下咽,就催不起毒性。”

    邵漢霄轉向魏消閉,戳指道︰“可是他也吃了魚。”

    平一君即道︰“但是他沒有喝酒。”

    邵漢霄“哦”了一聲,笑笑道︰“這趟毒下得也真算費煞心機。我真老糊涂了,平兄怕創口發膿不吃魚,偏又能喝蟹酒,魚蝦蟹本都是發膿的東西,平兄吃一不吃二,我也沒瞧出來。”

    平一君道;“人造的毒藥,早已調煉制好,方便得多,不過要毒倒你們,以能靠自然食物之毒,自然多”

    邵漢霄恍然道︰“你們囑關貧賤先殺四師弟,也是為了他沒喝酒,沒有中毒之故了?”

    平一君搖首道︰“不是。”

    邵嘆霄一愕道,“哦?”

    平一君說︰“關貧賤沒有殺楊四兄。”

    邵漢霄問︰“他不是你們的人?”

    平一君道︰“他根本就不是,他是被冤枉的。他來的時候,楊四俠已被殺,他正好撞上而已。”

    邵漢臀默然道︰“那我們是冤枉這孩子了……”忽又道︰“也好,也許這樣,他能撿回一條命。”抬首雙目如電,望定平一君,問︰“那麼,你們又因何救走他?!”

    “不錯,他是我們的人救走的;你一定很疑惑我們因何要這樣做了,是不是?”平一君笑道!“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女兒,”

    邵漢霄訝然道︰“你女兒?!”

    他正要望向平婉兒,就在這時,一人身形比他目光還快,一手扣箍平婉兒的脖子,一手持劍,點在她右太陽穴上!那人正是魏消閑。

    他雖然身受重傷,但這一擊是他最後一張護身符,他是竭盡全力而為。

    徐虛懷大怒,拔劍欲撲上前。

    魏消閑叱道︰“別動。一動我就先要了她的命!”他只說了十二個字,卻要喘息很久,很久很久,顯然他身上所受的傷,很是不輕。

    徐虛懷見平婉兒被利劍威脅,自是又怒又急,平一君卻一點兒也不急,他向徐虛懷︰

    “徐少俠,你如此情急,為的是小女,也就是你的未來賢妻,老大很是感激。”

    徐虛懷急道︰“岳丈,先救了婉兒再說。”

    平一君卻眯著眼楮問道︰“如果婉兒不是我女兒,你會不會這樣急?”

    徐虛懷呆了一呆,脫口道︰“她……她下是你女兒?!那怎會平一君笑道︰“怎麼不會?小初才是婉兒,婉兒才是小初。”

    徐虛懷“啊”了一聲,其他的弟子們也相顧愕然。

    平一君說︰“你們不知情,這也難怪,難得的是關貧賤,他也跟你們一般不知情,但他救了婉兒,還冒死救小初——也就是我女兒。他心眼兒好。”

    邵雙霄嘆道︰“難得今日到了這種地方,青城門下還有一個可以值得你稱贊的。”

    平一君道︰“他不但冒死救小女,而且,他的武功也的確不錯,還救了碩兒,又放過了我二弟……”

    听到這里,徐虛懷等無言,魏消閑抓住“平婉兒”,殺又不是,不殺又不是,然而流血不止,已支持不住,搖搖欲墜。

    平一君向他笑道,“你還是放了她的好。你知道,像我們這種心狠手辣,背友棄義的人,不會為了一個下女受你威脅的。”

    他笑了一笑,臉色越來越慈祥,聲音越來越冰冷,“如果你不想死得太痛苦,還是放掉她的好。”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不看魏消閑,仿佛他是一條老病不能稍動的狗,連看都費事。

    他問邵漢霄︰“你的功力,怕已恢復五成了吧?”

    邵漢霄道︰“怕有了。”

    平一君微微笑道︰“剛才我說過,我本不想殺你,但是你功力一旦恢復,為了替友復仇、為了青城聲譽,你勢必竭盡全力一拼的,是不是?”

    邵視霄昂然道︰“是。只要我能回復到七成功力,我就立刻出手。”

    平一君斷然道,“恢復六成,你絕非我敵手。等你回復到十成,再動手不遲,我等你。”

    邵漢霄忍不住問︰“你……為什麼?!”

    平一君的眼楮,抹過一線十分奇特的神色。悠悠道︰“你一向是我所尊重的人,我能殺你,但不能辱你,而且要公平待你。”

    邵漢霄激動地問︰“那你為什麼不將同樣的機會給三師弟、四師弟和五師弟!?”

    平一君望著他、臉目整祥,聲調冷峻︰“一,我非你們四人合手之敵;二,我不作無把握之事。三,我要殺祝三兄、楊四兄、文五兄,但本意並不想殺你。”

    邵漢霄緊握拳頭,青筋又在他頜下一閃而現︰“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因為祝三兄、楊四兄和文五兄,都是甘心投靠蒙古韃子,而你不是!”

    他這一句話一出,眾皆嘩然。

    邵漢霄澀聲道︰“你——”

    平一君接下去嘆道︰“其中祝三兄比較淡泊名利,不致忘本賣國,所以,我要他死得沒有痛苦一些——而你,邵兄,我知道你內心痛苦,要不是為了光大青城,對朝廷封賞,根本無動于衷,所以我根本不想殺你……”

    只听“當”的一聲,魏消閑手中長劍嗆啷落地,人也搖搖晃晃,快支持不住了,喘息道︰“原來,原來你……”

    平一君傲然道︰“白蓮花開,彌勒佛降世。”

    魏消閑、徐虛懷、劫飛劫三人齊失聲道︰“你是‘白蓮教’的人!”

    平一君昂然道︰“小小一個分舵主。”

    這時邵漢霄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了良久。只听他喃喃地道︰“好一朵白蓮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25:02

二十二 藤槍與劍

    只听邵漢霄道︰“平兄,初上百花洲,見你講究飲食,阿諛媚世,貪功好利,又與我們青城的不肖徒兒為伍,還以為你真的老到沒骨氣了,到了現在,平一君還是平一君,沒讓人給瞧扁了。”

    平一君嘆道,“為了這句話,一生沒好過。邵兄,你何嘗不是。”

    邵雙霄大笑三聲,真氣悠長,顯然內力已恢復八九︰“我又何嘗不是。我有幸跟曾太師祖見過一面,他托付我以重任,光大青城,這幾十年來,趨炎附勢的事,干過不少,今日烏龜上岸遇雹子,縮頭縮腦的,竟到百花洲平兄你這兒賣白蓮教的秘密,也算是時辰到了。不過我這也好——總比這一干頭上點燈自做高明的家伙,來得心服口服!”

    魏消閑的手仍然緊箍平婉兒不放,但此刻已不是威脅,而是像快溺死的人抓住木條緊緊抓住不放一般︰“你——你騙我……”

    平一君道︰“是。我騙你,但你騙了跟你同生共死數十年的同門兄弟,為了爭奪權位。”

    邵漢霄看了魏消閑一眼,也充滿悲憫,向平一君問︰“你說為了你女兒才救關貧賤,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說著用眼光掃了小初一下。

    平一君笑笑道︰“難得他年少俠義,既救人,又放人,本來我們已擊倒了他,但小女主張留他性命,豈知跟他一席談後,對他印象難忘……你知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又作了這麼多惡事,總希望她能有個實心眼兒的歸屬……”

    邵漢霄淡淡一笑,道︰“平兄所作的,也不算是惡……貧賤也著實直腸直肚……一听平兄適才所言,這位平世佷,不是你親兒麼?”

    平一君笑道︰“那是我結義弟弟的公子。”

    徐鶴齡顫聲問道︰“那‧……舍長房擄劫令愛的事,也是……”

    平一君截道︰“當然是假的了,你以為舍長房是這樣的人嗎?!我平一君又是那麼易惹之輩麼!”

    壽英問︰“你這樣……做……是……為問……了……什……麼……?”他一開始鼓起勇氣,長吸一口氣才講話,但只說了三個字是連續的,其他都因牙齒打顫而說得斷斷續續了。

    邵漢霄皺眉道,“大丈夫,生就生,死就死,不可以沒種!”

    壽英這下頓失依靠,想巴結師伯,便應︰“是是是是‧‧”無奈他內心委實太害怕,所以一發聲就堆疊在一起。

    邵漢霄听了,搖了搖頭,向平一君問︰“這干家伙,又是怎樣听起平兄指揮來了?”

    平一君說,“他們的弱點便是欲得俠少,覷位牆主。這……好像也是青城嚴訓……”

    邵漢霄嘆了口氣道︰“不錯,現下江湖,甚少德訓.只教他們如何逐名求利,光大門派……這就叫作法自斃!”

    平一君等他說完,才道︰“他們來百花洲之前。曾用卑鄙手段,殘殺青雲譜的藍中軍和石鐘山的紅巾軍。耿奔和龐一霸既是我摯友,也是白蓮教的同胞,此仇自是非報不可……”

    劫飛劫詫然問︰“龐一霸跟百花洲不是對立的嗎?!他還到處出言毀謗……”

    平一君哈哈笑道︰“一個人想要試出真正的朋友,就得要有一個偽裝的敵人。”

    劫飛劫大悟道︰“那你引我們上百花洲,是為了替耿奔他們報仇……”

    平一君“嗯”了一聲道︰“我原本在琴心館設下陷阱,由舍二弟用箭射殺你們幾人,然後自後突襲你們,一網打盡,後來同心一想,利用你們來放長線釣大魚,結果方才免了白蓮教‘月餅行動’泄露——”

    邵漢霄雙眉一展問︰“看來白蓮教計劃要滅敝派的事,已經好久了!”

    平一君道︰“白蓮教不想撲滅青城,而是青城派想投韃子求榮,上頭要我殺的是魏二俠、祝三俠、楊四俠、文五俠……”

    魏消閑已完全無力,平婉兒一掙而脫,迅速離開了他,拔出匕首,遙對著他。

    魏消閑顫聲道︰“我……我也在內?”

    平一君沉聲道︰“你是名單上第一個要殺的。”

    魏消閑嘆了一聲,呆如木雞。

    平一君接著道︰“我因見藍巾軍、紅巾軍盡毀,料想你們的弟子,必有過人之能,故不敢輕舉妄動,便引你們人莊。又得青雲譜和石鐘山二役逃生之贊全篇、王憾陽相告,兩軍盡滅,皆因主帥遇狙;而主帥之死。全因青城一青年所殺——那人就是關貧賤!……

    故此,我便引他人琴心館,單獨殺之,後來將他擒下,由小女問清楚,知是誤會,便不忍下手,但又知道這人的脾氣倔強,曉以大義,當可為國為民,不過,弒師叛派的事,他斷不肯為,所以……”

    邵漢霄接道︰“所以你就造成他弒師之罪,然後再派人救他逃離?”

    平一君續道︰“一石二烏,楊四俠沒有中毒,也需要殺了為妥。”

    邵漢霄繃著臉孔道︰“好,那究竟殺四師弟的是誰?當時我與你一起,你騰不出功大來殺人。”

    平一君回手,說道︰“那便是你的二師弟。”

    邵漢霄一震道︰“不可能……四師弟發生慘叫之時,他還在席平一君反問︰“如果那一聲慘叫,並非由楊四俠所發的呢?”

    邵漢霄一怔︰“你是說……”

    平一君道︰“人人都會認為,慘叫一聲,便是凶報的同時。其實我只要令人慘叫一聲,人人都會循聲尋去,途中,魏二兄預先約好了,他只要在茅廁的路上等楊四俠,給他一劍,然後再隱身樹上,待小初帶關貧賤到現場,然後,他才和隨後趕到的文五俠一齊現身,指證關貧賤是凶徒……加上有小初作證,不由你們不信。”他停了停,又說︰

    “橫豎慘叫之聲。自然歪曲,你們也分辨不出來是誰的聲音……只听他叫三師兄五師弟的,必須就是楊四俠了……這種錯覺,誰也免不了。”

    邵漢霄冷哼一聲︰“好計劃!”轉首望魏消閑,目光發出冷電一般的光芒︰“二師弟,你下得了這毒手!”

    魏消閑低下了頭,不敢去看他。

    平一君淡淡地道︰“我只殺了祝三俠,而他,卻一口氣殺了楊四然和五俠哩。這次事件,沒他幫忙,怎行!”

    邵漢霄冷笑道︰“那是他愚昧。你先利用這下只求名位不顧仁義的劣徒,再唆使二師弟,來進行這一場陰謀!”

    平一君道︰“你們青城派的好徒弟,一听朝廷要滅青城派,惟恐不夠效忠,紛紛願盡死力,而我一試之下。倒試出了個魏二俠,原來是朝廷派在青城鉗制大局的臥底……

    于是乎,我們這一群人,也就順理成章,狼狽為奸了。”

    邵漢霄道︰“在我們未決生死前,我要向你道謝一事。”

    平一君神色和藹︰“什麼事?”

    邵漢霄感慨萬千︰“因為你放了關貧賤,這次青城菁英,傾巢而出,成材的人,所剩已無幾,關貧賤出身寒微,但他宅心仁厚,青城派總算有了交待。”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如果我們盡死于你手下,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更不願意他報仇,因為他勝不過你,而且,大好江山,還是要從殘虐的韃子手中奪回來的……”

    平一君澹然道︰“我會盡全力協助關貧賤,使青城一派世代揚威,以償我罪孽萬一。”

    他也笑了一下,這一次他的笑容,像錘子敲在一柄將要鐫就的刀上︰“很多年前,我們度肩趕三八婆,打紅袍老怪,那時我們,也曾是俠少……”

    邵漢霄喟嘆道︰“那時候的俠少,可不似今日的俠少‧……

    兩人相視,彼此白發斑斑,皺紋滿臉,都呵呵、哈哈地笑了起來,在夜空里,月色下,空蕩蕩的岩壁將聲窗回旋,很是蒼涼寂寞。

    平一君道︰“當日一起闖的人,已經躺下去幾人啦。”他顯看著橫尸就地的文征常、祝光明等說的。

    邵漢霄淡淡一笑︰“今日‘吟哦五子’,怕都要葬身在百花洲琴心館了。”

    平一君沉重地搖頭,望定他說︰“我們尚未交手,勝負未可預知,邵兄怎說這種喪氣話!”

    邵漢霄鄭重地道︰“坦白說,若論武功,我們師兄弟五人,以一對一,都不是你和龐兄的對手。若論智計,我們更不如你。”

    平一君一笑道︰“詭計多端是我的看家本領,邵兄是坦蕩君子,不比詐略;但若說到武功,我卻知道,這幾年來,派中要務幾乎全交魏二俠,其中一個較主要的原因,使是因為邵兄苦修‘筆削神劍’,這套武功如果練成,嘿嘿,”平一君俯首看看自己左時脅夾住的藤槍,道︰“我這竿兒,只配釣魚去。”

    此際魏消閑禁不住說︰“就是因為他將派務都交給我,他自己卻好整以暇,潛修武功,所以……所以我才……”

    邵漢霄嘆氣道︰“其實你又何必不服,這幾年都辛苦你了,我早想將掌門之位讓予你,只是多訓練你處事之能,好讓你成器。”

    說罷不去理他,徑自向平一君道︰“不借,我‘筆削劍法’七十二路已剩了九路未練。”

    平一君一听,臉色沉了下來,眼楮卻發了亮︰“孔子作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去蕪存普,言簡意賅,記言記事,你將七十二路劍法練成只剩九路,可謂已臻一流境地。”

    邵漢霄靜靜地道︰“可惜我未能將‘筆削劍法’練到化境,還是剩下九路。”原來“筆削劍法”的最高境界,便是將七十二路劍法全消融盡妥,一路都不要剩下,而至化境,還是將劍法使回原來之七十二路,邵漢霄雖已是武林中罕見之材,但憑他潛心修煉下去,也非要十五年以上方達最高境界不可,而要到倫境,得還要從頭修習的時間,人生又有幾個數十年。

    這一套劍法博大精深,昔時青城派“千手劍猿”藺俊龍因在大俠蕭秋水指點之下面練成,數代以來,已無人能復當日這套劍術的鋒芒。

    平一君卻十分嚴肅地道︰“看來今夜此地,難免有一番惡斗。”

    邵漢霄白髯無風自飄︰“能有此戰,全仗平莊主成全。”

    平一君說︰“若我無膽與你放手一戰,那我這數十年也算是白活了。不過,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仵事,無論今晚誰勝誰負,青城派的人,誰也無法活著出這峽谷——這便是我引你們來此的原因。”

    邵漢霄大笑,笑聲尖銳且悲昂,道︰“我只求能為師弟們手刃凶手,盡力而為罷了……

    至于這兒的青城派除的人,又有哪個該活下去的?反正你已放了關貧賤,青城有繼,我也就放心了。”

    這次青城派除了五大高手——邵漢霄、魏消閑、祝光明、楊滄浪、文征常——“吟哦五子”全皆出動外,還有全青城後起之秀的精英“東豪”、“北英”二組也全在這兒了,可以說是”一網打盡”。

    壽英驚怖地道︰“你不能如此!”

    徐虛懷嚷道︰“平莊主,你說過,讓二師叔殺了師父等人後,你會替我們除去二師叔,而今你……”

    徐鶴齡哀求道︰“我們……我們投靠白蓮教,再也不想勾結官府,不當俠少牆主了,平老前輩,請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說到這里,一聲慘叫,切斷了他的哀求。

    原來其中一名青城弟子,見情形不妙,偷愉溜走,才一進入狹谷,立刻被射成刺蝟一般,慘死當堂。

    平一君戳然搖首道︰“很對不住。我不能留下活口,”

    眾人一听,知無幸理,臉都青了。

    平一君忽仰天笑道︰“邵兄,在我們未交手決一生死前,先把該殺的清除吧!”

    他一說完,又一聲慘吼,那名叫雄劍柏的弟子,已給舍守碩一刀劈為兩段。

    那“虎”地一下刀風,映亮了舍守碩的眼神︰舍守碩這時不單絲毫沒有惺松睡眼,而且雙目虎虎有威!劫飛劫失聲呼道︰“你就是田陌上襲擊巴楞潔佛的刺客!”

    舍守碩傲然持刀,刀穹如弓,刀勢如虹,他的刀法得傳自舍長房,自然刀走威猛路子,只听他傲然道︰“正是!”

    平一君望著他手中槍身軟垂、槍尖沾地的藤槍,緩緩透了口氣道︰“既然該清楚的,都已經說清楚了,那麼,該死的,也該死了。”

    他一說完了這句話,軟如蛇身的槍“颼”地抖直,直刺魏消閑胸膛!魏消閑流血未止,已支持無力,此時此境,他惟有慘呼一聲外,還能做什麼?半途突然來了一柄劍。

    劍是精鋼打成的劍,但在這人手上使來,這劍直如軟鞭一般。

    這一劍先格開了刺向魏消閑的槍,然後如毒蛇纏棍上一般,閃般盤旋而上,削、刺、割、引了三次。

    平一君的藤槍,本是柔軟的東西,卻使得如鐵符一般硬直,橫擋直格,硬接了三劍。

    到了第四劍,劍身突然堅不可摧,疾戳入藤棍之中,自另一端尖凸了出來!這剎那間,平一君為了不使自己傷于劍下,只有一條路︰就是棄槍退開!但劍尖迅捷一收,邵漢霄引劍而退,持七尺劍而立。

    只听他道︰“我猝起偷襲,作不得準,若平手而戰,我這劍佔不了便宜。”

    平一君微笑道,“好劍法……”

    邵漢霄抱劍而立,然後展臂一引,劍遙指地,這是青城派對所尊敬的同道中人比劍前示禮的起手式︰“君子安位。”

    平一君“呼”地劃了一道槍花,將槍尾往地一點,威風颯颯,紅光滿臉,目光威厲,怎似年逾七十之老人,只听他說︰“我卻有一事不解?”

    邵漢霄道︰“平兄請說無妨。”

    平一君道︰“魏消閑是青城叛徒,殺友背義,邵兄何苦還要護著他?”

    邵漢霄撫著白花花的胡子,說︰“我不是維護他,而是適才我中毒未消,無法出手,但而今能動能跳,就不能讓任何一位青城子弟,死于他人之手!”

    平一君笑道︰“好,好……”

    “噗”地一聲,魏消閑萎然坐在地上,尖魂落魄,淚流滿臉。平一君一槍刺來時,他自度是死定了,沒想到大師兄卻還是救了他。

    平一君忽然把臉色一斂,道︰“邵兄,你不忍殺,我可非殺不可。我叫舍二弟來,萬一我不敵你戰死時,舍老二也保管叫這里不留一個活口。”

    邵漢霄頗有感慨他說︰“如果平兄也會戰死,那我只怕尸骨早寒了……這等身後事,我也維護不了這許多。”

    平一君轉首向站在一邊的“平婉兒”道︰“你去召請舍二爺來此,記住,拿他的大刀過來。”轉身向邵漢霄一拱手道︰“邵兄請了。”

    邵漢霄氣若山岳,道︰“請。”

    一下子,全場浸在月色下,像凝結了一般的浮河上,靜得連遠處枝頭簌簌落花之聲,也清晰可辨。

    平一君猛挺起槍,如一個上陣沖殺的大將軍,同時間,邵漢霄的劍也挑起,而他的衣袂向後翻飛;身子幾乎要隨劍破飛而去。

    平一君槍花點點,幻起一道又一道的槍影,每刺一槍,即“霍”地一聲,宛若風雷夾擊,而邵漢霄的劍幻作點點墾光,厲光一聚,如同電殛,好像雨點一般疾刺而出!兩人一劍一槍是何等聲勢,兩人招式遞變,更是幻異多端,瞬息百變,但兩人始終距離十五尺之遙發招。

    也就是說,平一君的槍是刺不著邵漢霄,而邵漢霄的劍,也刺不著平一君。

    兩人之間,就似有一張無形的牆,隔在二人中間,任誰也越不過去。

    但是兩人非但沒有因而有絲毫疏忽大意,反而聚精會神,全力攻擊,全力防守,完全無暇可襲。

    邵漢霄的劍法,尤重刺、削、只見他衣袂飄動,時半空出劍,時蹲低挺刺,時躍起反削,時旋身快斬,靈動得像鷹隼猿猴,每一劍出平,所帶起極快的肉光,直如電閃,但是始終攻不人那忽軟忽硬、忽挺忽卷、靈蛇一樣的槍圈內!平一君的槍法,龍騰虎躍,拋空擊刺時,宛若神龍,自下掃戳,飛如巨蟒,翻騰起伏,但邵漢霄見槍尖削槍尖、遇槍頭劈槍頭、逢槍柄斬槍柄、看槍身刺槍身,平一君的槍,也始終不入邵漢霄身子半步。

    邵漢霄劍長三尺七,在他身于前後左右三尺七寸之內,沒有人能搶得進去。

    平一君的槍尖一到了這範圍,也不能攻入一分。

    平一君槍長十尺,他周圍十尺之內。邵漢霄的劍.也搶不進一毫。

    花簌簌落。

    劍風槍風,卷起陣陣落花風。

    花輕輕飄落,又被劍槍殺氣,做出文外.才斜斜落下。

    在平一對十尺之內,邵漢霄三尺七寸之內,竟沒落一片落花。

    落花層層,皆在槍劍範圍之外。

    就在這時,徐鶴齡不禁驚呼一聲。徐虛懷、壽英等都變了臉色。

    因為邵漢霄已返了一步。

    被逼退了一步。

    他這一步,因退得甚不願意,所以腳拖在地上,鏟下了一道深深的泥溝。

    邵漢霄被平一君逼退了一步,也就是說,平一君挺搶逼進了一步,接著又搶迸了一步。

    一進一退,勝負立判。

    畢竟是平一君槍長佔了優勢。

    邵漢霄若敗,也等于是說,徐虛懷等青城門下,全無指望了。

    卻就在這時,邵漢霄的劍,“刷、刷、刷”三記急削,這三下急削,不是向平一君本人出襲,而是招招攻向藤槍。

    邵漢霄的劍本來和平一君的槍,各有範圍,互不能侵,現下平一君逼退了一步,槍人了一步,邵漢霄的劍剛好及得著平一君的槍︰邵漢霄的劍就就逼削平一君的槍頭。

    平一君的槍靈動如蛇,但邵漢霄的劍,每一劍有如靈電,平一君忙袖槍自保,接下這三劍,已被迫退半步。

    這半步一退,局勢立異,邵漢霄劍走中鋒,順槍勢攻了進去,剎那間,左十八右十六中鋒六十一劍,已逼到平一君眼前。

    平一君使的是槍,愈長愈能發揮,到近身相搏,槍法大受限制。

    一長一短,輸贏已決。

    徐虛懷等才剛剛露出喜容,局勢又變。

    平一君一甩手間,手執槍頸,十尺長槍,陡然變作五尺短戟,不多不少,剛好比劍長一尺三寸,而在平一君使來,比剛才長槍威力雖減,但槍法處處克刺邵漢霄的劍路。

    十尺長槍被三尺六劍搶入,自是有長而不當之弊,但三尺七寸青鋒對著五尺短槍,就恰好處處牽制長劍的優勢︰這在普通格斗中,各顯才能,並無決定生死的分量,但在平一君與邵漢霄二人功力相仿來說一分之差,千里之別。

    平一君反奪得先手,正要下殺手,就在這時,邵漢霄劍光一寒,宛若飛天補龍,長空劃過,只听一聲慘呼,邵漢霄斜飛丈遠,背向落下,平一君住手綽槍,微笑捋髯。

    “叭”的一聲,一個人摔在地上,呻吟半聲,就沒了聲息。

    邵漢霄搖嘆道︰“壽英,你怪不得我,青城派的弟子,可以殺人但不可以殺錯人;可以決斗,但不可以暗算。”徐鶴齡惶怖地道︰“但是……但是平家莊的人暗算我們在先!而且——師父你已落了下風……”

    平一君截道︰“你師父若佔了下風,他怎麼可能有余裕將暗算我的壽英一劍了結?劍蓄其銳,弱者反強,這種劍法精華,你們尚未學得。”

    邵漢霄喟息道︰“其實,我就算不殺壽英,以平兄槍法,他也萬無幸理……而我注力于劍,這一劍一出我……我也保不下他的性命。”

    原來壽英趁平一君和邵漢霄格斗之際,猛施暗狙,偷襲平一君,邵權霄因平一君不趁他中毒時下手,所以不容別人忽施算,壽英的微未武藝又怎抵當的住邵漢霄之一擊?邵漢宵因對門下深感失望,所以壽英之死,他也並不惋惜,而且就算他勝得了平一君,今晚之局,要活出狹谷,也是斷無坪理之事。

    所以他嘆了一口氣︰對平一君道︰“還沒打完的仗,還是要打的,平兄,請!”

    平一君大喝一聲︰“好!”他的短槍又變作了長槍,旋動起來,滿地落花,飄飛而起,漫天狂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26:55

二十三 紅袍老怪冒大飆

    平一君的藤槍,舞得直似大風車一般。

    花飛滿天,每一朵花,都挾著勁道,直卷邵漢霄!平一君此際如一座佛相一般,忽作金剛怒目,旋舞法杖,落花狂飆為之開道。

    邵漢霄白髯飄忽,人影疾閃,他每一劍刺出,就像霎眼那麼快,劍光一亮之間,劍尖上已串了一朵花。片刻間,他瑩亮如一泓秋水的劍身上,已刺串了數十朵飛花。

    忽然間,平一君的藤槍奪手飛出,就似一條飛旋的狂龍,直投邵漢宵。

    漫天飛花一閃而沒,天空中只剩下一卷風武的長槍︰平一君的“左手釣魚槍”。

    但花還是有一朵。

    那不是花。

    那是邵漢霄。

    這剎那間他人輕若飛花,隨著風力飄飛,無論長槍如何威猛,卻始終打不著他!因為長槍勁力越強,風O越大,他整個人就像一張紙,在槍未擊到前槍風就將之“吹”了出去︰所以永遠打不著他。

    平一君身形一長,半空抄住長槍。

    就在這時,局勢完全變了。

    漢霄再也不似飛花無憑,而是以萬鈞之力,一劍緊接一劍,每一劍皆蘊有雷霆之威,電殛之力刺削而出!每刺一劍,一朵花隨風飄出,一朵弱質的花,卻似五稜暗器一般,發出尖銳的風聲,急打平一君。

    平一君沒有避,就算他閃得過這雷霆之劍,也未必能躲得開飛花之襲。

    他反而定若磐石、弱處江邊,左手提槍,劍來疾擋,花來爭點,這才是他“左手釣魚槍”法的精華,花是柔物,所帶來的是剛勁,于一君使用槍法中的剛力柔擊,將之擊落;劍是至堅,劍意偕柔,平一君就用槍法中柔力擊破之。

    兩人一靜一動,一剛一柔,時急遽互易,又變得一快一緩,一強一弱,斗得酣時,忽均大喝一聲,各退十來步,邵漢霄巍巍顫顫,臉白如紙,終于一交坐倒;平一君微微一笑,卻“哇”地嘔了一口血。

    邵漢霄喃喃地道︰“厲害,好厲害……”

    平一君勉力笑道︰“果爾不凡……”

    兩人只覺真氣翻騰,喉頭一塞,都說不下去。

    原來二人功力相若,昔戰之下,竭盡真氣,耗力以戰,兩人都已老邁、這一連番苦斗之下,都被對方內力激蕩,傷了內腑五髒,已瀕油盡燈枯之境。

    平一君苦笑道︰“可惜……還是沒分出個勝負……”

    邵漢霄這次苦笑道︰“反正你和我……都活不過今晚,誰勝誰敗,難道比生死更要緊……”兩人相視,哈哈笑了幾聲,月色下,無限淒涼。

    舍守碩上前一步道︰“義父,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平一君側目望過去,怒道;“婉兒.怎麼還不去請舍二父來?!跟碩兒一齊去!”

    原來平婉兒本要出狹谷叫舍長房至,但因平一君與邵漢霄之戰委實大驚心動魄,所以她看得忘了離開,平一君這一嗆喝,她才驚醒,勿匆而去。

    平一君本對邵漢霄之戰,有七成勝算,不料邵當霄將派務交予魏消閑後,苦練劍法,果有大成,與平一君戰個平手。平一君知事無善了,他自疚毒殺“吟哦五子”,雖死無怨,但此間中青城派的人,卻萬萬不能逃出泄露“月餅行動”之秘密,連累白蓮教義士。

    他初以為可以戰勝,將青城一網打盡,當非難事,但而今自己只怕要和邵漢霄拼得同歸于盡,而自己布下在狹谷一線天外的埋伏。若剩下的青城余孽一起硬闖的活,尚足以應付的,不過而今在谷中只剩下舍守碩和平婉兒,自己一旦戰死,這干人一起出手,定可擒獲碩兒等,若充作人質,更易出谷,這等情形之下,他只恨自己實在太過輕敵,也希望舍長房能及時趕到,更加想以借喚舍長房而使舍守碩、平婉兒趁機溜出狹谷。

    他是如此想,但徐虛懷觀形察色,焉有不知?當下喝道︰“別讓他倆逃了!”這下生死攸關,徐虛懷不管一切,真追了出去,他弟弟徐鶴齡和滕起義,也猛追了過去。

    舍守碩瞪大了眼”將刀舞得呼呼作響,攔住三人,叫道︰“婉兒快逃!”

    三人見平婉兒逃跑,知她不過是婢女,然舍守碩是平家莊二當家“神經刀客”舍長房的親兒,只要把他活捉,不愁要脅不了平家莊的人,于是三柄劍全向舍守碩招呼過去。

    舍守碩刀勢如虹,戰志旺盛,以一敵三,毫不退讓。

    只是青城這邊還有客卿式狼狽為奸的長春劍派劫飛劫和華山派饒月半!只要他們一插手進來,舍守碩武功再高,也斷非其敵。

    平一君這時一口真氣,綴不過來,已愛莫能助;就算他還能出手,他前面還有勁敵邵汲霄。

    邵漢霄對青城弟子叛祖,深惡隔絕,是故壽英猝施暗襲,他為武林公義而殺之,但總不可能也把徐氏兄弟們等殺了,不讓他們逃生的。邵漢霄為人慈和,待人處世,一向都宅心仁厚,留有余地。

    何況就算現在他要出手,也跟平一君一樣,力有未逮了。

    他們兩人的一番苦戰,已把他們耗得真元幾竭。

    這時,又一聲哀呼響起。

    由于這哀呼太過突兀,使得格斗中的舍守碩、徐虛懷、徐鶴齡、滕起義全住了手,轉頭望去,都驚得呆住了。

    平婉兒的身影才@出現狹谷中,數十支箭,已把她釘在岩壁這下遭變,令眾人都怔住了。

    平一君澀聲叱道︰“外面的人瘋了麼!”他語音微弱,已不像未戰前的宏亮渾厚。

    只听外面一人怪聲怪氣地反間道︰“你們不打了麼?打呀,打啊,打得精彩哎!”

    這聲音陰陽怪調,但卻十分尖銳,直似針刺一般鑽人眾人耳里。

    徐虛懷、徐鶴齡、滕起義等听來只覺耳熟,卻想不起在何時听過這聲音,卻見平一君邵漢霄二人,迅速地互望一眼,兩人忽倏錯身,並清站在一起,臉色寒青,竟連身子也輕微抖動著!來人是誰,竟令這當今武林的二大高手恐怖一至于斯!只見魏消閑也巍巍顫顫挺起身來,眼色一片茫然,求助地望向平一君和邵漢霄。

    邵漢霄向平一君澀聲道︰“看來……我們不該打這一場……”

    平一君嘆道︰“沒料到……我們最終還是要死在他手里……”兩人神色都十分沮喪淒苦。

    那人在狹谷口陰聲低笑,但因壁岩反蕩之故,聲傳四處,頗令人毛骨悚然。“你們相不相信、我不進來,也可以要了你們的命?”

    平一君沉著臉道︰“亂箭穿身,炸藥毀谷,都是兔子進磨道,充不了大耳驢的玩意兒。”

    “好!”那人笑道︰“平一君老了累了打不動了,淨說有種的話!我就不進來,不燃炸藥不放箭,說完這句話,就要你們立即見血!”

    他說到“血”字時,就听一聲怒叱,一聲慘嚎!原來眾人全神貫注在狹谷一線天入口,慎防那人施什麼手段下殺手之際,徐虛懷忽覺背後金風大作!他在青城弟子中.武功算是數一數二,而且機變百出,危急間及時向前一撲.滾開三尺,“哧”地一聲,避開了一鞭。左肩仍是著了一鞭,整只臂胳被打得像裂了一般劇疼。

    徐鶴齡人也機警,但因受傷在先,反應不及其兄迅速,給一劍對穿胸膛,當堂慘死。

    徐虛懷又驚又怒,顫指道︰“你們——”

    出手的人是劫飛劫和饒月半。

    平一君憂然道︰“難怪你們能夠無聲無息地奪下這里……原來是你們里應外合。”

    劫飛劫似笑非笑地道︰“我們盡做這種事。”

    平一君微微嘆道︰“我知道你們專干這事,卻沒料還是掉以輕心……”

    邵漢霄也長長呼了一口氣,沉聲道︰“虛懷,你們這次下山,當真交了些好朋友。”

    徐虛懷此時可謂“驚弓之鳥”,而且“一夕數驚”,顫聲道︰“劫老大你……”

    劫飛劫瀟灑一笑道︰“我不姓劫。”

    平一君接道︰“他姓冒。”

    狹谷忽給火把照得通亮,一人緩步而入,魏消閑恭敬而又畏懼地叫了一聲︰“拜見活佛,卑職……”只見那人頭頂金冠,身著袈裟,貌甚平常,卻如一棵矮守的桔樹,一開口截斷了魏消閑的話道︰“不錯,他姓冒,他就是十九年前我還是冒大飆時生的兒子,冒飛劫!”

    邵漢霄長吸了一口氣,道︰“紅袍老怪冒大飆,沒想到十九年後,我們又遇上了。”

    冒大飆笑道︰“有緣嘛……可惜,‘吟哦五子’三死二傷,一君一霸中也一死一傷,今晚,嘖嘖,可不好斗哦!”

    邵漢霄冷冷地道︰“你少來假惺惺!你派你兒子糾合一群人,來唆使我那干不長進的東西,先殺耿奔、再殺龐一霸,使百花洲孤立無援,我們拼得兩敗俱傷時,才來撿這個現成的便宜!”

    冒大飆嘿嘿笑道︰“這也怪不得我呀,要怪,就怪你青城那班不肖徒弟好了……還有,也該怪平一君不夠心狠手辣,若他不口水多過茶,趁你中毒,把你一槍捅死了,至少他還有氣力跟我一拼,而今嘛……這十九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念你們,今兒好不容易才再踫上了,你們卻有氣沒力的,實在是……大令我失望了!”

    邵漢霄道︰“那你就另約時候。我們決一死戰,保管不讓你失望!”

    冒大飆像嗆著了似的笑得噴出口水來︰“你當我三歲小孩麼?”他笑得鼓起了腮,指著邵漢霄道,“我布置了那麼多時候,是小孩玩堆泥沙啊?”

    徐虛懷眼見平家莊埋伏在一線天外的莊丁盡被紅袍喇嘛的人所制伏,生死也操在巴楞喇嘛冒大飆的手上當下發出哀鳴道︰“活佛,活佛,我一向都是忠于朝廷的,這次滅青雲譜、石鐘山,都是為了替朝廷效犬馬之勞……”

    冒飛劫冷笑截道︰“犬馬之勞?若不是我以‘俠少’功名相誘,你們會跟我到青雲譜、石鐘山、百花洲來起哄?——我爹爹之命,在藍巾盜、紅巾賊、平家、青城派四方面挑撥離間,互相廝斗,滅你們一個門派,就少一份二心,少一個漢狗造反!”

    滕起義忍不住道︰“漢狗?!你自己不是漢人麼?”

    冒飛劫額上青筋一閃︰“我爹爹已當國師,我自然就是蒙古人!”

    平一君冷冷地道︰“認賊作父,好不要臉!”

    饒月半得意洋洋道︰“不要臉又怎樣?今日是我們混進了平家莊,我們帶來的人,里應外合,與活佛盤踞山下的人,一起掩上來,你們已是甕中之龜……今晚之後,平家莊跟青城派,就像青雲譜的匪黨跟石鐘山的賊子一般,砰另蓬隆,瓦解得煙消雲散!”

    徐虛懷哀求道︰“……活佛,求您慈悲,念在我忠心耿耿,就饒我一命……我……

    我回到青城,必定……必定要青城舉派上下為朝廷效忠……”

    冒大飆沉吟道︰“唔……假如放你回去,按照道理來說︰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你就是青城的主腦了?”

    徐虛懷本只企求冒大飆放一條生路,不料看來還有青城首腦可當,不管是走狗還是傀儡,當下直把頭叩得如搗蒜泥一般︰“是,是……一旦我統領青城,一定為國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邵漢霄听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暴喝一聲︰“豎子!”一掌向徐虛懷頭頂擊下去。

    徐虛懷觀形察色,見冒大飆大有相允之意,心中正是竊喜,猛听急風陡來,急忙全力以右手一格!“砰”地一響,跟著“格”了一聲,又“格”地一聲,再“格”地響一聲,這三聲連響,一聲比一聲更響。原來徐虛懷以右掌擋了邵漢霄一掌,手腕立時被震脫,這是第一聲響,接著下來,肘部也被震脫臼,這是第二響,緊接下來,臂部亦震斷,這是第三聲響。

    然而邵漢霄掌力未消,徐虛懷左手又被饒月半金鞭所折,無法抵擋,這一掌挾帶著余力,仍擊在徐虛懷額上!徐虛懷的頭,立即似一盤蠟被一釘戳裂,向後倒飛,撞在樹上,“喀勒“一聲,頭嵌在樹千里,樹也倒了一半。

    邵漢霄發了一掌,已盡全力,他重傷未愈。怒急攻心,全力出擊,自傷心脈,扶著樹干,一連吐了兩口血,血噴在徐虛懷詫異的尸首上,倍覺怵目驚心。

    邵漢霄苦心調練徐虛懷,本也有意由他繼承青城大業,但見他跡近無恥,而青城一脈,叛的叛,死的死,傷的傷,不長進的不長進,剎那間已傷心到極點,拼盡全力,一掌擊殺劣徒。但內心之中,如千蟲嚙咬,痛苦到極。

    平一君見邵漚霄臉色慘青,眉心赤紅,知其可能因血脈亂竄,而至走火入魔,真氣流入盆道,而萬劫不復,當下喝道︰“邵兄,大敵當前,請斂心神!”

    邵漢霄乍听頓然一醒,忙設法運氣定神,但呼吸紊亂,內傷已成。

    這時只听冒大飆一陣狂笑,道︰“我只略施小計,就眼看到青城派後人的貪生怕死,又眼見青城派掌門親手殺徒的好戲,過癮啊!過癮,真過癮極了!”

    平一君向邵漢霄沉聲道︰“邵兄。平家莊今日之敗,不下于青城派,你若再受他所激,輕舉莽動,生死事小,卻逞小人之快,太過不值。”

    邵漢霄鐵青著臉,一咬牙,點頭道︰“好。”

    平一君大步過去,兩人並肩一齊。

    冒大飆冷笑道︰“你們受傷已垂,就算聯手,又有何用!”

    平一君斜斜地舉起了槍,槍尖微微沾地。

    冒大飆笑容一斂︰“左手鉤魚槍?”

    邵漢霄沉馬浮步,劍挑齊眉,斜指冒大飆。

    冒大飆沉下了臉︰“春秋筆削劍?”

    平一君的槍尖突然抖動起來,就像無數的魚,在水波上抖動一樣;同樣邵漢霄的劍,也圈出一朵又一朵劍花,在空中岡動,劍花槍花,點點墾花,在冒大飆身前閃動。

    冒大飆大笑道︰“好!春秋劍、釣魚槍,若昔年七子俱在,如此進境,冒某人斷非能敵,可惜……”

    他這句話就說到這里為止。

    他已作出了反擊。

    只見他紅袍旋動著,就像一股紅色的旋風,越旋越劇,越旋越猛,越旋越大,到了最後,像一股極大的狂飆,他枯小的身影,也變得碩大無匹、漫天星光,似被風雲涌卷,黯然失色。

    劍花槍花,忽都移了位置。

    槍花疾刺,劍花迅戳!槍刺向邵漢霄,劍攻向平一君!只听一陣“丁丁!丁丁當當”的密集連響,劍格住了槍,槍也擋過了劍,平一君歇得一歇,變色道︰“偷天換日魔功!”

    原來兩人劍法和槍法正要全力施展之際,忽被紅影閃晃下,帶起的一種狂流所淹,劍鋒走位,槍勢刺偏,結果兩人自己格開了。劍招和槍法,都功不進冒大飆方圓五尺之內。

    冒大飆怪笑道︰“這十九年來,你們練成了‘左手釣魚槍’和‘春秋筆削劍’,我也不閑著!你們還有什麼看家本領,一起上來!”

    說著他的身形發出一聲尖嘯,身形像波浪一般聳動起來!平一君一咬牙,挺槍當先而上!邵漢霄接著伏劍欺人,他只不過比平一君稍後一點,大概只有吞一口茶的時候,但平一君的身形,已完全彼冒大飆的紅袍淹沒。

    邵漢霄不管一切,出劍急攻,但剎那間如墜大海,被那紅色的波濤拋上蕩下,完全失去自主之力!這一下交手不過片刻,兩人蹌踉而退,平一君臉色白得驚人,退了七八步,忽然之間,他的槍折裂為二!邵漢霄蒼白的臉色急泛紅潮,左手捂胸,血滲指縫!原來在那片刻間的交戰里,紅袍老怪冒大飆以“偷天換日魔功”,使得邵漢霄的劍削斷了平一君的藤槍,而平一君的槍尖,卻刺進了邵漢霄的體內。

    冒大飆這時發出一聲如干柴斷裂般的笑聲︰“你們的死期到了……你們幫手已喪盡,弟子也死盡,你們力已耗盡,網里的魚,刀下的肉,逃不了的!”

    舍守碩大吼一聲,拔刀撲了過去!可是冒飛劫的劍、饒月半的鞭,雙雙纏住了他!谷外一陣喧囂,似正交手得如火如荼;平一君和邵漢霄正在喘息著,他們爭取每一點時間,來運聚僅余的一點功力來與冒大飆搏殺!冒大飆嘖嘖地行近,十指箕張︰“兩個老頭子,不必費事了,昔年的舊帳、今天就要結清當日要不是耿奔,我也不致于行藏泄露,要不是你們七人,我又怎會遠走他方?今日我只撈得個‘活佛”,以我之才,豈僅如此而已?!……青雲譜、石鐘山、平家莊、青城派,都教我一一滅了!”說到這里,冒大飆得意至極,仰天大笑,臉手青筋,突露賁動,甚是難看!這時倏有一人閃至,揚手“啪”地摑了冒大飆一巴掌,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意敢辱我恩師!要不是見你不備,我一劍就將你扎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28:43

二十四 一刀‧雙劍‧一槍

    冒大飆猝不及防,被人摑了一巴掌,以他的武功和威望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事,心中可謂驚怒到了極點,只見一個濃眉大眼,臉有郁色的青年,站在他身前,貌不如何,卻有一股迫人的聲勢,冒大飆不禁退了半步,撫著被摑得熱辣辣的左臉,吃驚地道︰

    “你……你是誰?”

    邵漢霄和平一君卻都禁不住失聲呼道︰“關貧賤!”

    忽听哎唷一聲,饒月半攔腰被斬成兩截,一個天神般壯漢驀然躍落,聳然而立。

    原來關貧賤被冤為弒師叛徒,他自己悲傷失措,加上不容分辨,眼看就要被祝光明殺死,但一人槍入,在關貧賤耳邊說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誰是殺你師父的凶手?關貧賤當然想知道。

    于是那人帶關貧賤疾跑,關貧賤心中也只有一個意志︰找到殺師仇人!要報殺師大仇!……如此一直不斷重復想著,身外一切事物,也全無所知,只給那猛漢黖蛚]。

    等到他背心一疼,著了文征常一劍時,他已閃人石縫之中,這下刺痛反使他清醒過來,猛甩開那人的手,問︰“你是誰?”

    那人嘿地一笑,卻並不答活。在月色下一照,那人碩壯威猛,虎頭獅鼻,卻不是舍長房是誰!關貧賤一呆,失聲道!“你不是死了的麼?!”

    舍長房知石壁回音,急忙一掩他的嘴,攬住他就往琴心館里跑,一面低聲笑道︰

    “死了?死人怎會翻生?碩兒是我親兒,他又怎會殺我?”

    關貧賤一點也听不懂他所說,只見四處危崖壁立,上無路可攀,下處深淵,便說︰

    “舍前輩,我不想逃,也逃不掉……你還是把我送出去吧。”

    這時谷外的人因恐暗算,一時沒有追過來,其實是平一君拖住了時間;舍長房听了罵道︰“你年紀輕輕的,跟了幾個壞師父︰要不是有佳人看中了你這個愣小子,今兒早就死啦!還羅嗦什麼!”

    關貧賤听得更莫名其妙,舍長房卻抓了他直入琴心館,這時舍長房扣住的是他身上幾處穴道,橫曳倒拖著走,關貧賤掙扎不脫,急道︰“前輩,請放開我,師尊們要殺我,我萬萬不能逃遁,否則,就是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了!”

    舍長房才不管他,依舊拖拉著走。關貧賤猛省起一事,叫道︰“是不是你!你!你殺我師父……”

    舍長房嫌他大聲,索性把他啞穴也給封了。關貧賤一上來就結舍長房扣著要穴,而今竟絲毫反抗不得,心知落入圈套,以為師父為此壯漢所殺,苦于動彈不得,不能報仇,心中氣苦。

    舍長房到了琴心館,在一琴具上扣斷二根弦絲,繃繃二聲,地上驀然出現一個方洞,舍長房即抱關貧賤躍身而入,這時琴心館外已聞人聲沸騰。

    舍長房一躍將下去,即刻將洞口恢復原狀,然後抱著關貧賤一直走下去。

    這洞不但闊,而且深逐,岩壁十分滑膩、堅硬,並不住有山泉滴下,甚是清涼;舍長房一直急奔下去,不知何時才停止,而鼻子發出呼哩呼哩濃重的呼吸。

    關貧賤心中又氣又急,這殺師仇人就把他背在背上,他又偏偏連動一只手指之能都沒有,心里直是後悔,為何在今天琴心館救小初之戰時不把這瘋漢殺了?這時忽听舍長房間︰“我火起來,就要殺人。你可知為何我不殺你?”

    關貧賤“啞穴”被封,自是回答不出來,但聞這人一面俯身急馳一面如常開口說話,呼吸雖然粗重了些,但也可說是真有過人之能,心中也不由不佩服。

    只听舍長房自己答道︰“館中交手,你本有機會……勝我,卻留了一手……小小年紀,肯讓人一條退路……嗯,不可多得……”說到這兒,停了下來,問關貧賤︰“你干嗎不說話呀?”

    只見關貧賤雙目盡是怒火,氣憤難平地望著他,這才省起、搔首笑道︰“我忘了我點了你穴道了。”揚指之間,便替關貧賤解了穴道。

    穴道一解,關貧賤“呸”了一聲,罵道︰“我恨不得殺了你!”

    這下舍長房忒也惱火了︰“不殺我是你現在還能活命的福氣,你氣個屁呀!”

    關貧賤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大罵道︰“你殺我恩師,恩將仇報!”這時地下離琴心館已遠,任他們張直嗓子大罵,也沒有人會听到。

    舍長房一副省悟的樣子,嘻嘻一笑,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殺你師父?呸!他那種人,送給我,也不屑一殺哩!”

    關貧賤氣得七孔生煙,如果不是穴道受制,早就大不了跟舍長房拼個一頭撞死。大概舍長房也看出他目中恨意,才比較莊重起來,反問道︰“剛才你們那個什麼掌門的誤會你弒師,你有什麼感覺?”

    關貧賤怒道︰“我沒有殺師父!”心中一股郁憤,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

    舍長房就說︰“你剛才的心情,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樣。”

    關貧賤奇道︰“你……”

    舍長房攤手作狀呼道︰“冤枉啊,我沒有殺你師父。”

    關貧賤不信︰“真的?”

    舍長房這下惱了︰“大丈夫惜言如惜金,我舍長房七尺之軀,說話算話!”

    關貧賤不由問︰“那殺我師父是誰?”

    舍長房口中吐出了三個字︰“魏消閑。”

    關貧踐當然不信。舍長房光火道︰“好,你不信,上面還熱鬧著呢。你要還不相信,我帶你回原地听听去。”

    舍長房背負關貧賤回到琴心館地下,徑听一會兒,寂無人聲,知眾人已離琴心館,舍長房料眾人定必在狹谷琴心館前空地上,便帶關貧賤掩過去看,不料一打開機關,一個人就出現在面前!舍長房自是嚇了一大跳,卻見那人春腮乍喜,不是小初還有誰!關貧賤正要叫出聲來,小初輕輕掩往了他的口,柔聲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關貧賤心中氣她冤枉自己殺死師父,但見看她,心里又喜歡,也怨責不起來。只听小初向舍長房杏國含嗔、道︰“二叔,你為老不尊,爹命你派人去包圍谷口,你又回來了!”

    舍長房苦著臉,慌忙謠頭擺手解釋道︰“不是呀,大小姐,這……這小子不相信我,說我殺死他師父,我……一我是被人冤枉不得的,只好……只好就帶他回來看個清楚羅。”

    關貧賤見二人關系,舍長房不但絲毫沒發神經,而且身為平家莊的二當家,居然還似很怕婢女身份的小初。

    小初微微一笑,道︰“我早知如此。谷口那兒,我已叫王三哥布置妥當了,您就別擔心了。”原來小初趁平一君揭露真相之際,便去部署一切,並已經料定悄悄溜回琴心館被人冤枉不得的“神經刀客”舍長房,會折回頭來;所以她就在館里等他帶關貧賤出現,果爾被她一一料中。

    舍長房嘻嘻笑道︰“是不是……我早說,你大小姐一定呀在盼個郎回來了,我舍二叔將他給帶回來,卻還要挨罵……”

    關貧賤更听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初臉一紅,不去理舍長房,徑自跟關貧賤道︰

    “關大哥,我們一起去听听也好……不過,無論什麼情形,任何變化,你都要答應我,聲張不得,免壞了大事。”

    舍長房笑道︰“把他啞穴封了,不就省事。”舉手間又點了他穴道。

    于是小初就帶關貧賤伏在檐上偷听,居高臨下,枯林外發生的一切,兩人自然瞧在眼里,舍長房好管閑事,也在一旁。

    小初本來胸有成竹,勝券在握,關貧賤幾次都要不顧一切撲下去相助青城,無奈他動彈不得,又作聲不得,但局勢急遽直下,紅袍老怪出現了。

    接下去劫飛劫、饒月半都亮出了身份,青城派平家莊佔盡了劣勢,然後是平婉兒死、小初知情勢危急已被包圍,而平一君與邵漢霄聯手決戰冒大飆,小初即低聲道︰“現下當前之急,是解一線天的伏兵之危,我從地道下去,聯絡贊先生,自後掩撲回去,殲滅他們,但地道直通山腰,再翻回莊來,要一段時候,舍二叔,你見爹爹和邵大俠危殆,即解關少俠穴道,下去救授……我,這就去了……”說著眼圈一紅,望向關貧賤,這下是面臨大敵,顧不得兒女私情,兩人縱有千言萬語,但一個說不出來,一個也不說。

    兩人只那麼深深地望了一眼︰

    小初毅然向舍長房道︰“二叔,記住,不到必要,不要出去,免枉送性命……”說著時大眼楮都注滿了一層淚影,但一瞥場中險惡現狀,即飛掠而去。

    冒大飆武功雖高,但以為入口已被他所控制,三面峭壁,飛鳥難入,便沒留意館內動靜。平一君、邵漢霄等就算覺察到有人,也斷不會叫破。冒飛劫、饒月半等的武功,遠所不如,就根本未曾警覺館里有人了。

    按照舍長房豪邁的性格,要他賴在屋檐上不出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只不過他見冒大飆的“偷天換日魔功”,以一敵二,卻令人無法插得下乎,舍長房一直抓不到機會,及至舍守碩以一敵二,力不從心,顯然被冒飛劫、饒月半攻得抵擋不住,舍長房關心愛兒,哪里能忍,伸手解開關貧賤的穴道,撲向舍守碩那兒的戰團,一刀向饒月半劈了下去!饒月半在巴楞活佛前立了汗馬之功,眼看大局已定,正是趾高氣揚,全力將舍守碩搏殺、好再加一道封賞,不料半途殺出個程咬金,舍長房如天外飛將,一刀將之了帳!關貧賤這邊,血氣一活,立即竄了出去,他見冒大飆狂態畢露,又听他侮辱青城,自是怒極,恨不得去替青城派爭回口氣來!但他又覺著猝施暗襲,非好漢所為,縱然萬一得手,也教冒大飆瞧扁了青城,所以猛沖向前只摑了紅袍老怪一記耳括子。

    其實以關貧賤的武功,雖猝加偷擊,亦未必能擊中冒大飆,但他的“神手怕蚊”,全無勁道,得個快字,反而教人無處閃躲,冒大飆清脆地挨了個耳光,是他橫行江湖數十年流過血流過汗但未逢到過的事情,一下子,也不知是羞是怒,是驚是憤,撫臉望著這雄赳赳、理直氣壯的年輕人,愣了一陣。

    冒大飆見來人只是個青年,此次可謂奇恥大辱,卻忽然笑了起來。

    “小兄弟,你就是把青雲譜鬧得天翻地覆,把龐一霸股匪打得七零八落的關少俠不成?”

    關貧賤听他提起那兩場慘絕人寰的殺戮,而且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痛心疾首地戳指向冒飛劫道,“都是你兒子,使我們犯下了這滔天罪孽!”

    冒大飆瘦小的身子卻非常堅定地點頭︰“對了,小伙子,你這是替皇上立了大功哩,你自己知不知道,我奏上去,保你大大封賞!你年紀輕輕的,正是前途無量,大有可為,被人誤蹈歧途,也沒什麼要緊!你可要擇善而從啊。”

    邵漢霄和平一君見冒大飆被摑了一巴掌,不怒反而向關貧賤拉攏,機心深沉,老謀深算,不以個人喜怒影響大局,心中大感震悸,心知蒙古人手下這種人物很是不少,漢人要推翻蒙古人之前,不知還要流多少血汗?只听舍長房嘩啦嘩啦笑道︰“紅袍老鬼,你當平家莊沒有人。現在平家莊又出了一個我!我當青城派都死光光,此刻青城也有了一個他!”

    他一刀劈了饒月半,剩下一個冒飛劫舍守碩還挺得住,舍長房便也不想倚多為勝,橫直大刀,大步走了過來。

    冒大飆衡量局勢,冷笑道,“你就是外號人稱‘瘋癲箭、神經刀’的舍長房舍兄麼?”

    舍長房沒好氣地道︰“我就是舍長房,你稱‘神箭大保、神經刀客’就是我!我既沒有瘋,也沒有癲,既不認賊作父,也不打扁了鼻子騎在馬上認老爹!”

    原來蒙古人大半鼻子比較扁陷,但普遍都騎術高明,舍長房這番話是罵他認賊作父罵出面了。

    冒大飆也不生氣,打個哈哈道︰“當年‘吟哦五子’加一霸一君七大高手,圍攻我一人,還是拼得個兩敗俱傷!”

    邵漢霄冷冷地加了句︰“是你落荒而逃。”他有意激怒冒大飆。

    一個人只要在震怒中,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所下的決定,所出招式,難免會大受影響,雖然有些人在憤怒中更有英雄本色,怒震三軍,但也易犯錯誤,有疏忽,生死相搏中,一絲小小的失算,都足以致命。可是,冒大飆一點也沒有生氣。

    他立即就更正道︰“不錯,是我敗逃,但七位也殺我不著,也帶了傷……這傷不輕,到如今還能見疤吧?”他說的是事實,平一君、邵漢霄都不能反駁。

    冒大飆笑問︰“如今,就憑你們兩個受重傷的人……再加一老一少,就是我對手了麼?”

    平一君心忖︰這一戰,只怕還是凶多吉少!簡直是連半成勝算也沒有!就算關貧賤武功能高到與自己義弟舍長房不相伯仲,而舍長房的武功亦如當年自己,自己和邵漢霄兩人加起來當一個沒受傷的人,充其量其對抗陣容不過是昔日以七戰一中之三!這一戰,乃是必死之戰。

    邵漢霄所想的也是一樣︰只是他還多了一層隱憂他本以為關貧賤已逃了出去,沒想到還是跑回來賠上了多一條性命,白喪在這里。

    舍長房卻大聲道︰“難道每逢決戰之前,都非要先羅嗦一番不可,打就打,不打就不打,有啥說的!”一說完,一刀劈了過去!這一刀刀勢之猛,連冒大飆也不敢硬接,紅袍一閃,好像一件長形物體被吸了過去一般,舍長房一刀砍了個空!舍長房再想砍第二刀,驀然有一刀當頭向他砍來!這一刀威猛無比,力可開山,舍長房猛吃一驚,對方竟也會用這麼猛烈的刀法麼,忙閃身一讓!但當他閃身之際,刀勢忽消失于無形!只听冒大飆夾住一股陰風,卷了上來,陰陰笑道︰“這就是‘偷天換日’,你沒見識過吧?”

    舍長房驚出一身冷汗,運足勁力,連連進攻幾刀,但都被對方借力找力,走位改向,將刀勢轉回,反而等于砍了自己五六刀。

    舍長房一面要出擊,一面要閃開自己攻出去的刀法,很是狼狽︰平一君、邵漢霄在旁全神貫注,要摸清冒大飆的詭異武功路子,順便運氣調息,以備再戰。

    舍長房砍了十來刀,全等于砍向自己,再也吃不消了,忽見冒大飆手上無刀,他靈機一動,哈哈一笑道︰“還不給我識破?全是障眼法!”當下猛砍一刀,對方果然將刀勢撥了回來,他卻不閃不避,對準冒大飆,“霍”地又斬了一刀!舍長房為人直腸直肚,實心實眼,他見冒大飆手上無刀,那麼刀影必定是虛幻的,他膽大過人,決定搏上一搏,所以不理那一刀反劈回來,又攻出一刀;但刀確是虛幻的,只是招術卻是實的!刀化作了冒大飆的手!“砰!”舍長房被擊中了一掌,如一只破碗似的旋飛出去!但是冒大飆也吃了一刀!按照道理,以冒大飆的武功,不可能挨上一刀的,只是他逗著舍長房戲戰,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不料這人因實心眼兒,又膽大過人,反而覷出了破綻,拿命來拼,再砍一刀。這下是晴天打雷,冒大飆沒防著,他被刀鋒砍著,立即發力,將舍長房直推了出去,才保住了一條胳臂!這下冒大飆保住了手臂,舍長房也因此保住了性命,他“叭”地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平一君過去相扶,只見他灰頭土臉的,閉上了眼楮,唇邊溢血,急叫道︰“二弟……”

    舍長房忽睜大了眼楮,虎地跳了起來,一副龍精虎猛的樣子︰“我斫了那老怪一刀!我一個人,斫了他一刀!”

    平一君這才放了心,說道︰“是,是,你一個人,就砍了他一刀!”

    冒大飆沒料居然吃了這憨里憨氣的莽漢道兒,這下涵養再好,也不由得不火滾,正要全力將之搏殺,但關貧賤已攔在前面,施展青城劍發,跟他斗在一起。

    換作平時,冒大飆也真沒把這些人放在眼里,但他一上來已吃了兩個憨人的虧,再也不敢輕敵,關貧賤的劍法精奇,招式獨創,卻近不著冒大飆的身子,反而他紅袍閃動,將關貧賤發出的招式,一一反擊回來。

    但是關貧賤的招式,也非各家各派所能有,泰半是適勢而創,冒大飆捉摸不著,只能見招拆招,單打獨斗,就算自己未曾受傷,也未必能勝之,而見關貧賤這劍法武功,靈動飄忽,周旋自在,時細膩微具,時大開大闔,令人無法捉摸,只看他劍招生招,似有似無。雖沒及曾太師祖千年劍猿之神妙,但已微具藺俊龍當日之劍意。

    另一驚者是平一君。他見關貧賤武藝如此高強,實在不可想象,青城派的楊滄浪武功如何,他本非不知,關貧賤雖師出自“吟哦五子”之四楊滄浪門下,但“禮樂一劍”

    的武功,並沒有使關貧賤得益多少。平一君和邵漢霄等都是世間智者,武學宗師,他們博學多才,卻都不明白何以石板上摔烏龜實打實的舍長房和土地爺的五髒實心實腸的關貧賤,反而能瞧破冒大飆詭異奧秘的武功,處處克制著他!最失驚的人,自是冒大飆自己。他心忖︰今晚撞邪了不成!當下“偷天換日魔功”,淋灕盡致地發揮而出!關貧賤初時還不覺什麼,但打了一陣,自己原先發出去的攻擊,全都反擊的回來,一方面要面對強敵,一方面要招架自己的攻勢,漸漸手忙腳亂,而至力不從心!舍長房發出如雷般的一聲大喝︰“今午你跟我打,今晚我和你並肩子打,天天有這樣幾場痛痛快快的打,過癮之至!”

    舍長房也真有過人之體力,如鐵打一般,冒大飆的一掌,擊得顯然不輕,但他又似鐵塔一樣,提起刀來苦戰!冒大飆知這二人但是勁敵,若再不出盡全力,今晚不易討好!而且谷外喊殺連天,顯然平家莊另有伏兵授軍,正跟自己帶來的人劇戰中,甚需要自己出去指揮調度!關貧賤的劍,舍長房的刀,一急一猛,一以迅疾,一以力大,但兩人卻感覺到新的壓力︰

    關貧賤感覺到舍長房的刀,正處處阻礙著他的劍勢︰而舍長房也正感覺到關貧賤的劍也處處阻撓著他的刀法。

    兩人各出全力,但只覺壓力愈來愈大,卻不知何故。

    這時兩人身在其中,自然不知,平一君和邵漢霄卻看得一清二楚︰關貧賤的劍正在格舍長房的刀,舍長房的刀正在擋關貧賤的劍!兩人竟不由自主,為冒大飆“愉天換日魔功”所罩,變得向自己人作戰而尚未自覺!平一君、邵漢霄一發出怒嘯、一發長吟,一起一落,這嘯吟之聲令舍長房、關貧賤備自一醒,平一君、邵漢霄一劍一槍,立時攻入。

    這時變作是平一君、邵漢霄、關貧賤、舍長房四人合戰紅袍怪人冒大飆。

    平一君、邵漢霄二人略作調息,血氣稍平。抖起精神,奮勇作戰;舍長房受傷本來不輕,因強自振作奮斗不懈,到了此刻,反而有些力不從心,鼻孔一開一舍,很是氣喘。

    關貧賤卻有些失神︰劍法身法,也不似先前那麼如意自若了。

    他自從被邵嘆霄、平一君吟嘯之聲震醒後,一直在尋思著︰為什麼自己的出擊全被冒大飆轉去攻擊舍長房而不自制,又不能自知呢?……其中一定有一種特別的壓力,使自己集中不了心神,或將精神引注……

    那是什麼呢?關貧賤隱隱抓到一點輪廓,卻勾不起形象!他自幼練武,稍遇困難,便求自解,不能解便苦練破解或苦思破法直至頓悟為止,這使得他武功出類拔萃,也使得他行為近似笨拙就像現刻,四人中、反而在最需發揮的時候,最弱的一環反而是他!平一君暗下嘆息︰弟子畢竟是弟子!青城門下,再了不起,也少了後勁!邵漢霄見關貧賤又心不在焉,呆頭呆腦的樣子,心中大急。

    舍長房卻頗看不過眼,一面揮刀挺上,一面向他呼道︰“小伙子,怎麼這就手軟啦?!看我的!”

    砍了沒幾刀,驀地一刀自一死角砍了回來,舍長房吃過不躲不閃的虧,明知虛影,也只有橫刀上格,刀勢一起,胸門稍開,“砰”又吃了一掌,這下再也支撐不住,大口大口地咯了三口血!三口血一過,舍長房也真鐵漢,揮刀又上,但威力已大打折扣,以四敵一,卻佔盡下風。

    冒大飆如鬼魅附身,紅影飄閃,笑道︰“你們橫也是死,豎也是死,遲亦是死,早亦是死,不如快死快著,少點痛苦吧!”

    他的話一說完,“偷天換日”魔功也發揮至頂峰,只見紅影如一面獵獵飛舞的紅旗,將雙劍一刀一槍,全卷在里面,像將豆子卷進磨子里一般,要輾渣碎成粉末才再漏出來。

    這時,關貧賤驀然呼道︰“紅袍!毀掉他的紅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30:40

二十五 偷天換日懾心功

    邵漢霄、平一君乍听關貧賤這句活,都怔了一證,舍長房則以為這小子瘋了,照樣窮追猛打,但關貧賤在這一剎那,已采取了行動。

    他撲過去。

    冒大飆身形閃動,就像狂旗一般飄忽無定,關貧賤自然撲了下個空!但關貧賤所要的就是撲空。

    他撲了個空,冒大飆右掌雙腳,各逼住平一君,邵漢霄和舍長房三人,而左掌從詭異的角度,急劈關貧賤。

    關貧賤撲空之後,冒大飆閃身回避,衣袂帶風,他一手抓住了冒大飆的袍角,全力一撕,“制裂”一聲,冒大飆身上紅袍,被他撕成兩片,但關貧賤背心,也吃了冒大飆一掌︰飛了出去!邵漢霄、平一君、舍長房都不明白關貿賤何必如此之傻,但就在冒大飆紅袍破裂之後,所發出來的壓力,也就大大減少。

    原本剩下邵、平、舍三人聯手,勢難支持,只是冒大飆紅袍撕裂之後,那將敵人攻來之勢化為反攻之力滿A反而施展不出來,就算要使用,也給三人瞧得一清二楚,先行回避,三人這才省悟冒大飆。身著紅袍的意義。

    原來冒大飆外號“紅袍怪客”,自是他一直身著紅袍之故,從來他不知如何招搖撞騙,搏得了活佛的稱號,更加身著紅袍袈裟,名正言順,事實上,冒大飆施用“偷天換日”魔功之際,對付如舍守碩之部下當綽綽有余,身形不動,即將之反擊殺卻,但逢著平一君、邵漢霄之等好手,便非要借紅袍晃動的障眼法才使出“偷天換日”魔功不可了。

    關貧踐之所以能瞧破,除了由于他對武功長于分析創構的天賦外,也曾因在田野上眼見冒大飆殺死二人身形紋風不動︰要是“偷天換日”魔功真的練成,冒大飆盡可將各人之力擊回便行,而今又何必身形疾閃急晃,紅影漫天,他感到大有蹊蹺,故此深察下,果爾給他抓住了冒大飆這一套“偷天換日”魔功的竅門!故此關貧賤雖然受傷倒地,但干一君、邵漢霄、舍長房三人,反而能將局勢扳回!冒大飆這時看家本領一失,再也不敢大意,“偷天換日”功少了張紅袍,威力大減,但也確不可輕視!關貧賤稍稍歇得一下,揮劍又上,四個負傷的人,以邵漢霄負傷最重,平一君與舍長房次之,但平一君勝在內力綿厚,尚支撐得住,舍長房則精力過人,以體魄勝,受傷較輕的反而是關貧賤。

    而冒大飆最忌的就是關貧賤。

    他與“吟哦五子”,一霸一君江西之役,憑他們七人之能,合創了他,但始終沒有破得了他的紅袍,而今居然給一個後生小子撕破,心中怎不大恨!交戰之中,冒大飆忽然腳步倒踩,好像踩著塊蕉皮一般向後一滑丈余,卻又穩穩站住,獰笑道︰“你別以為撕了我紅袍,就是破了我“偷天換日功”!舍長房破口大罵道︰“臭和尚!打兩下又嚼起舌根來,怎麼這般沒癮沒趣!”

    冒大飆精光颯颯的雙眼望定他,問︰“你叫舍長房?”

    舍長房沒好氣道︰“是!”

    冒大飆雙目發出青森森的厲芒︰“你外號叫‘神經刀客’?”

    舍長房道︰“是。”

    冒大飆雙目深邃得似一口不見底的古井︰“又叫‘神箭太保’,是不是?”

    舍長房又應︰“是。”

    舍長房應了三聲“是”之後,呆如木雞。平一君和邵漢霄都覺得不對勁,平一君怒叱︰“魔頭!你用什麼妖法?”

    冒大飆雙目陰陰地望向他,問︰“你想知道我用什麼武功制住舍長房,是不是?”

    平一君不由自主地答︰“是。”月色下,只見他呆如泥塑,臉容無喜無怒,好像沒有了意志生命的軀殼一般。

    邵漢霄又驚又怒,吆喝道︰“你……”

    冒大飆牽動嘴角,臉上枯皺的肌肉也抖動了一下︰“這就是我在蒙古學到更深一層的武功,你想不想知道叫什麼?”

    邵漢霄不禁點頭,想說︰“想……”但拼命控制制著自己的意志︰不容讓自己說出口來。這一抗拒之下,只覺有一種壓力,足可左右乾坤、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壓來,他自己猶如大海中一個泡沫,隨生隨滅,無助脆弱。邵漢霄近五十年來,幾曾遇到過這般的事!他拼命咬著齒唇,不讓他那一句“想”說出來,就如他吃力地要把自己從污沙泥濘里抽拔出來。

    一旦沉淪,永劫不復!冒大飆雙眼綠光愈來愈盛,問︰“既然想知,為何不問‧……”平一群、舍長房這時兩人嘴巴無力地張開,臉肌抽搐著,瞳孔散放,雙手無力下垂至膝,原來冒大飆所使出的,便是“偷天換日”魔功中由幻生魔的“紅袍障眼互擊法”再進一步︰由心生魔的“懾心功”!冒大飆“懾心功”先將鹵直莽撞的舍長房制住,平一君在關心失防下,也著了道兒,剩下來冒大飆最忌亦最恨的便是關貧賤,他想先把重傷的邵漢霄懾伏然後再全力對付他。

    但這時關貧賤已查覺情形不妙,大聲說話,圖擾亂冒大飆的魔功。

    “冒大飆,你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漢,正門正派武功你不用。卻施這種鬼門道,還算什麼前輩名人!”

    冒大飆完全不理他,只跟他說︰“關貧賤,你在青城,如此不得志,何不投靠朝廷?朝廷高官厚祿,富貴榮華,包你享用不盡,你難道不想圖個功名快樂麼?”

    兩人告說各話,互不相應,其實是內功定力的搏斗,一個失神,就會引邪入魔,或反為敵趁,冒大飆的“懾心功”何等厲害,關貧賤雖然破他的弱點,以聲相就,但冒大飆的“偷天換日”魔功深厚修練,憑關貧賤,任他諸方突破,都固若金湯,而反包圍了關貧賤。關貧賤這時,只稍一不發聲,就要為音所懾,心志全失。

    關貧賤全憑一股志力和定力,在強峙著。

    但他這一干擾,倒是救了邵漢霄。

    邵漢霄知關貧賤發聲救自己,而身陷困境,平一君、舍長房二人又為魔聲所懾,心中大急,發劍疾攻冒大飆!冒大飆這時已將關貧賤陷于懾心之力內,怎肯輕易放棄?他一面繼續說話,一面以空手與邵漢霄對招,但口中說話,全不因之紊亂。

    “關貧賤,你年紀輕輕,大有前程,何必跟青城派的人鬼混?你說對不對?”

    “關貧賤,你武藝超群,出類拔萃,不如拜我為師,我使你名揚天下,好不好?”

    “關貧賤,你放眼看看,青城派死的死,傷的傷,已七零八落,何必也跟著枉送性命?是不是?”

    這些問題話語只要關貧賤答上一聲︰“是”、“想”、”好”,即刻意志沮懈,心魄為他所懾;關貧賤功力本遠不及冒大飆,眼看要支持不住,但因冒大飆提到青城死傷零落,反而一醒,心感青城種種慘事,將唇咬出了血,硬挺下去。

    邵漢霄卻在一旁,怒嘯出劍,猛攻冒大飆,圖分其心,使他不能進行“偷天換日懾心功”。

    冒大飆一面按招,一面分神說話,而且雙目一直注視關貧賤,卻仍將邵漢霄的攻擊一一化解。

    關貧賤到了最後,已無法抗拒懾心壓力說出任何一句有條理的話,只拼命張大了口,發出各種不同的聲音︰“咦”、“哦”、“啊”、“噢”、“哇”、“叩”、“呵”、“嘎”來抗擾及減輕冒大飆魔音懾心的壓力。

    但他一雙眼神,已被冒大飆雙目綠芒幽深地吸進了古井內一般無法自拔。

    邵漢霄瞧得大急,拼力搶攻,無奈受傷過重,力不從心,只听冒大飆繼續間道︰

    “關貧賤,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敢情未親近過女色了?官府里,有的是美人兒,任你挑選,供你享樂,你說怎樣?”

    關貧賤滿頭大汗,呼喝出來的聲音愈來愈低沉,直似喉結里咕哦出來的一聲半息而已。

    冒大飆又道︰“關貧賤,青城派已敗落到一塌糊涂,你不想振興嗎?要重振青城聲威,就要投靠朝廷,你想不想使青城的武林中一峰獨聳?”

    邵漢霄答︰“想。”這聲一出,局勢立變!原來冒大飆正對關貧賤施“偷天換日懾心功”,每一句問語,只要回答一聲。立時所制于心,自然而然听從禁制看一切指揮。冒大飆听問,無非是誘關貧賤動心回答,卻不知關貧踐對名利看得很淡,所以還能抵受得住。

    而邵漢霄就不同了。

    他是青城派的首腦。年輕時得見曾太師祖千手劍猿,托以復興青城重任,但青城派一蹶不振,每況愈下,他將派務交予二師弟,苦練劍法,為的也是先在武功修為上能使青城大放異彩,而今“吟哦五子”叛三死,只剩下了重傷的自己,心中悲苦,可想而知。

    冒大飆最後一番話里,問的正是他所要的;冒大飆雖注力在懾關貧賤之心,但懾心功威力籠罩于他對敵的所有人身上,邵漢霄一失口,應了這一句。

    這一聲答話,令邵漢霄攻勢立止,失魂落魄。

    這一聲答話,也使關貧賤如遭雷殛,不禁失聲呼出︰“大師伯你——”

    冒大飆雙目綠光立長,全力盯視關貧賤,即問︰“你想不想你大師伯沒有事?”

    關貧賤不加思索,大聲道︰“想。”

    此聲一出,“當”的一聲,長劍已握不住,嗆然落地。

    冒大飆繼續問︰“我听我兒子說你有個老父,在青城山下做牛做馬,你想不想他生活過得好,以享天年?”這幾句話正問中了關貧賤最關心和最擔心的,一時淚如而下,悲聲道︰“想……”語言顫不已。

    冒大飆目中寒光暴長,道︰“想?想有什麼用?只要你死了,他老人家自然就快樂啦。”

    關貧賤喃喃地道︰“我死了,他老人家就快樂……”

    冒大飆的聲音越來越蒼老︰“是啊,只要你拾起地上的劍,往心口一插,他老人家,就會高興了……”

    關貧賤重復道,“只要‧……我把劍……在心口……”語音大澀,眼皮子不住翻動,眼珠上升,眼白突露,顯然一絲神智還作最後掙扎。

    冒大飆補充道︰“對,往心口一插!”

    關貧賤喘氣漸重︰“一插……”

    冒大飆啞聲道︰“對”。“懾心功”所耗費的功力至巨,他自己也幾乎支持不住。

    關貧賤緩緩蹲下,拾起地上的劍。

    邵漢霄大喝道︰“不可︰“他僅答應了一句冒大飆的問話,心神雖為之所懾制。但冒大飆全力對付關貧賤,並無進一步懾伏他,所以他恢復得比較快!邵雙霄一聲大喝,關貧賤便停止了動作,冒大飆的怪濁聲音,也被阻了一阻。

    邵漢霄挺劍而上。

    冒大飆忽然傳了一種聲調,幽淒如陰風,似這白茫茫的月色中地底下傳來一般!“大師兄,大師兄……”

    邵漢霄一听,動作又緩慢了下來。

    只听那聲音又呼道︰“……我死得好慘啊,大師兄……”

    邵漢霄整個人都呆在月色中,似被月乳所凝結住了一般,顫聲道︰“你……你……”

    冒大飆這時臉色也如白紙一般,“偷天換日”最高層施法“懾心功”中,是甚耗費心神真元的技法,只听他撮唇作嘯道︰“……大師兄……我是文師弟……你是大師兄……

    嗎……”

    邵漢霄眼角涌出了淚,怔怔地看著地上文征常的尸首,說了一聲︰“是!”這一聲一出,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只要一陣風刮來,他整個人就會被吹走一般,迄此已完全被冒大飆所制。

    冒大飆斷斷續續地道︰“……大師兄……你要找我嗎……”

    邵漢霄呆呆地點頭。

    冒大飆全身也在顫動著︰“……大師兄……你只要將手中的劍……往脖子上抹……

    立刻就可以與我見面了——”

    邵漢霄怔怔地橫舉起了劍。

    冒大飆目中陰火愈來愈冰寒︰“……對了……就這樣一抹……很快,很快就可以見到我的了……”

    邵漢霄這時把劍貼在了脖子上。

    關貧賤、平一君、舍長房三人,正奮力掙扎,企圖掙脫“懾心功”的無形禁制,赴援邵漢霄。

    但是冒大飆的“偷天換日懾心功”,已侵入他們體內,如無外力,是極難得脫,只有越溺越深的了。

    冒大飆見狀,見已縱控大局,便陰陰地改換一種聲調︰“……如今……平家莊將成一堆殘垣……天下英雄也認定你關貧賤賣友求榮,背信棄義‧……平一君、舍長房、關貧賤,你們三人,生還有何歡呢?不如死了好……青城派已精英盡失,回天乏術了。邵漢霄……你身為青城派當今掌門,也就該橫劍自刎了……”

    說到這里,眾人心境已全被冒大飆懾制,邵漢霄的劍擱在頸皮上,已滲出了血絲,關貧賤也把劍尖對著自己的心口,漸漸沒入,平一君和舍長房,也各自兜刀回槍,指向自己的要害……

    冒大飆臉色慘白,那是因為他長久使用“偷天換日懾心功”過分耗力之故︰“……

    你們幾人,還不去死?……當年七人圍攻我,今日只剩二人,你們還下去見黃泉道上的老朋友去?……憑你們兩個身受重傷的老不死……到得頭來,還是要死的……”

    就在這時,冒大飆忽听冒飛劫大叫道,“爹小心……”

    冒大飆精神一渙,背心一疼,他全力一挪,“突”地肩穴內側凸露出一截劍尖來!冒大飆驟燃受創,但反應絲毫不慢,反手一掌,將背後的人擊飛出去!那人被擊得飛起,冒大飆的身子,也似被斫著一般,向後貼追而去,那人“砰”地撞在一棵枯枝上,身形一頓,“砰”地冒大飆再次擊中他第二掌。

    冒大飆還想擊第三掌,但真氣不繼,萎然落下。

    那人也背脊順著樹干滑落下來。

    冒大飆這一分神,“偷天換日懾心功”便被沖破障得,平一君、舍長房、關貧賤、邵漢霄先後都震醒過來。眾人冕自己的兵器正向著自己,不禁心道︰好險!卻見在樹干上奄奄一息的偷襲者,原來是“尚書一劍”魏消閑!只听魏消閑喘息道︰“……青城派……共有三個身負重傷的人……當日七大高手,還有三個老不死……不是兩個……”

    魏消閑所說非常明顯︰現下場中,青城派還活著的傷者,除邵漢霄和關貧賤之外,還有他;而當日圍攻紅袍老怪的五子一君一霸七人中,還剩下平一君、邵漢霄和他三人。

    邵漢霄趨前攙扶,悲聲道︰“二師弟,你……”

    冒大飆“懾心功”被破,背受重傷,正圖恢復,全力運氣,正好樂得讓眾人注目到魏消閑身上去。而冒飛劫跟舍守碩,武功相若,誰也沒勝得了誰,所以冒飛劫見魏消閑在要緊關頭大偷襲,也只能提氣叫了半句,而未能過去解他父親之危。

    狹谷中的拼殺之聲,漸漸消沉,似有了結局。

    魏消閑苦笑道︰“大師兄……您……您還叫我師……弟?”

    邵漢霄見他目光散亂,心如刀割,點頭悲聲道︰“二師弟,你不能死,‘吟哦五子’,只剩下了我和你……”

    魏消閑搖首苦笑,嘴角大量滲出了鮮血︰“大師兄……我對不起你……”

    只听冒大飆這時忍不住喘息、抑不住憤怒,叱問︰“魏消閑,你這個又當巫婆又做鬼的家伙,你是我們到青城的臥底,卻在這個當口兒.背後刺我一劍,你……”

    魏消閑一面笑一面咯著血︰“我是青城人,死做青城鬼。你們也沒把我當作人……

    我身上的傷,就是你的好兒子、好徒兒給的……我橫的賠命,豎也是白死,倒是大師兄,顧惜我這條命,這時候還擋了一記要我命的槍……我不幫他,還幫準?咱們是張飛找李逵,黑對黑,你怨不得我,我怨不得你……”

    冒大飆禁不住氣得臉上肌肉猛抖,“去你媽的!”

    他好不容易才制住四人心魄,卻讓魏消閑破壞,功虧一蕢,還受了重傷。

    魏消閑微微笑道︰“快二十年了,還能刺著你一劍,我很高興……十九年前,我們吟哦五子,還沒有老,還是俠少的時候,跟你那一場……”聲至此忽絕!邵漢霄只見魏消閑臉上,還帶了個淡淡的笑容,但一探他鼻孔,已經沒了呼吸,才知他已然氣絕。

    邵漢霄低喚了一聲︰“師弟。”伸手替他掩蓋了眼楮,緩緩回過頭去,望向冒大飆︰

    冒大飆猛一聚力,嗖地一聲,竟將劍自背後倒逼了出來,落在丈外。

    眾人見冒大飆重創之下仍有如此駭人功力,不禁變色。

    冒大飆伸手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道止住傷口急涌之血,冷冷地道︰“好了,所有的暗算過了,我們五個人,無一不重傷,正好來好好算筆總帳吧!”

    舍長房第一個就憋不住,掄刀虎吼著沖上前去。

    這一聲惡斗,無疑比剛才的廝拼更驚險萬狀。

    冒大飆的“愉天換日懾心功”,全已被破,四人激斗他一個,他也真有過人絕技,憑一雙肉掌,佔盡了上風。

    如果平一君、邵漢霄、舍長房、關貧賤都沒有受傷,或者,傷沒有那麼重的話。冒大飆就絕對討不了好。

    但四人的傷,絕不比冒大飆輕。

    這一場力拼下來,翻翻滾滾,關貧賤的“神手拍蚊”,因冒大飆特別防他,而且關貧賤受傷之後出手還不如平時靈便,也根本不能得手。

    舍長房冒進冒攻,最先遭殃,被冒大飆一腳踢了出去,緊接下來,冒大飆化作漫天掌影,立意要將最難應付的關貧賤先斃于掌下。

    這漫天掌影蓋下來,幾乎無地可避,邵漢霄不禁大呼道︰“‘踏雪尋梅’!快用‘踏雪尋梅’!”“踏雪導梅”是青城劍法第三十式,專用來破第二十九式“落花飛雪”

    的,而冒大飆這一擊攻勢,效力幾與“落花飛雪”一般。

    但這時關貧賤已受內傷,血氣浮動,怎還使得出這一招青城劍法中“踏雪尋梅”溫良有致、足不陷雪的意境來?性命攸關之下,關貧賤靈機一動,乍想起那一招“彎弓劈掛”來,順手就使上了。

    這一招原來是青城派中極粗淺的入門功夫,是一個彎足倒掛沖天拳過去破對方來勢,在關貧賤看來,跟“踏雪尋梅”效用完全一樣,反得其快、捷、威、猛之利,但招式粗魯,甚不文雅,昔日關貧賤無意中說出這招來破大師兄牛重山對二師兄蓋勝豪的招式,卻被師父楊滄浪嘲罵了著著實實的一頓,使他再也不敢多費思索。這下生死關頭,不覺間使用上。

    “砰”地一聲,冒大飆招式被關貧賤弓步沉蹄闖破,下頷中了一拳,打得上身在後一仰。

    關貧賤沒料擊中,怔了一怔,腦中門過了師父當時見他不用優雅的“踏雪尋梅”而用莽拙的“彎弓劈掛”時用煙仟子“篤篤篤”敲著他頭頂罵的話︰“……你以為自創奇招,好了不起了是不是?‧……”他那時沒敢分辯那不是他創的招式,而是青城派最基本的招套——”

    他這樣呆了一呆,冒大飆是什麼人,下頷雖已被擊碎,雙掌卻是陡然沖擊而出!這兩掌,已用了他全身之力,而且貫注以“偷天換日魔功”的大威力!其實冒大飆本也沒那麼容易被關貧賤一拳兜頜擊中,最主要原因,是他曾在十九年前,與青城派“吟哦五子”交過手,知道他們屢用“踏雪尋梅”這一招來破他的“腥風血雨”,因為“腥風血雨”這一招跟青城派的“落花飛雪”酷似,而魏消閑暗中歸附朝廷,在青城臥底,自是受他所命,更從他那兒得知,青城派確是慣用此招,武功越高者越用得自如,大概是因這招又好看又厲害之故吧,魏消閑那時還忠心巴結他以圖高升,沒理由騙他。

    所以他故意用上了這招,只要關貧賤一使“踏雪尋梅”此式,他立刻有隱伏的七八著殺手,將之格斃。他見關貧賤武功直追“吟哦五子”,在青城派中自是一流高手之列,當無置疑,定必會使這招,卻不料關貧賤的武功,自習多,受訓少,多自創奇招,別具一格,冒大飆這次失算,反為所趁。

    關貧賤是雖直而不鈍、勇而不莽、剛而不厲、樸而不愚的人,所以他悟心高、記心強、苦功肯下苦肯吃,可惜他並非機靈變通之人,是以擊中了冒大飆,反而愣了一楞,想起師父罵他的話,高手交戰,怎容遲緩?“砰砰”二響,冒大飆的雙掌,也擊在他的胸膛上!關貧賤中掌,肋骨也打折了兩根,“哇”地倒飛出去;要不是冒大飆受創在先,這兩掌就會要了關貧賤的命!邵漢霄、平一君齊叫追︰“小賤!”“關少俠!”兩人一槍一劍,齊刺向冒大飆。

    大飄左胸重創,下頷又幾被擊碎,這一槍一劍他已無法避得過去,邵漢霄、平一君忽听到叫聲︰“掌門師伯!平君前輩!”

    邵漢霄關貧賤安危,並道︰“怎麼啦你……”

    平一君也對關貧賤殊為好感,呼道︰“你歇著,讓我們來……”

    話來說完,兩人只覺目眩頭暈,根本無法控制。

    一槍一劍,明明已刺到冒大飆胸腹之上,忽然一錯,似一塊圓冰溜在水里的鯊魚背上一般,滑了開去,槍尖、劍鋒在冒大飆胸膛、腹腔劃了二道濺血的傷口,但是兩人的槍和劍,仍無法制止地伸戳過去!“噗”、“哧”二聲,槍刺人邵漢霄心口,劍刺八平一君腹中。

    冒大飆竟就在一剎那間,仍施用“偷天換日懾心功”,假冒關貧賤的哀呼,在交手的驚心動魄和關心的情懷漱蕩中,平一君、邵漢霄都回應了,這回應擊碎了他們的戰斗力。

    這一槍一劍,再度重創了冒大飆。

    只是平一君的槍,殺了邵漢霄︰邵漢霄的劍,也使平一君斃命。

    兩人身體上各嵌著槍和劍,臉上表情也不知是笑、是哭;冒大飆卻在槍劍之間。

    手刃此二強敵;冒大飆應該要笑。

    可是冒大飆並沒有笑,也沒有一絲絲得意的神情。因為他站得最近,看清楚了兩人的臉容。

    他殺過無數的人,可是這是第一次知道什麼才叫驚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09:33:45

二十六 尾聲

    舍長房搶了過來,挾住平一君,厲聲叫︰“義兄”

    關貧賤也不顧身負重傷,奔過來攬住那漢霄,哀呼道︰“大師伯!”

    他們是至情至性的人,俗語中叫這種人做“性情中人”。

    可惜“性情中人”是最易為人所趁的,因為他們感情澎湃而又脆弱,甚易犯佶誤。

    要是關貧賤和舍長房能把握到這剎那間的契機,也許還能將冒大飆殺死也不一定。

    可惜他們沒有。

    他們委實太過傷心,又太過關心。

    所以機會稍縱即逝,冒大飆全力反擊。

    舍長房死。

    他的刀在傷慟中為冒大飆所奪,他退居七尺,彎弓發箭,冒大飆即擒住重傷的關貧賤,向他推撞過去,舍長房不忍誤中關貪賤,只得閃開,冒大飆一撲而上,身上破裂漪麚T一卷,勒住他的咽喉,生生把他勒斃。

    關貧賤大呼,再度撲上去時,大局已無可挽回。

    除了勢均力敵的冒飛劫和舍守碩外,場中只剩下了他和冒大飆。他絕不是冒大飆的對手,盡管兩個人都受了重傷。

    冒大飆獰笑道︰“姓關的,你死吧,你快死吧!不是每個武林恩怨里,都是厲盡艱苦,終報大仇的,現實里,許多仇是不報的、報不了的,你就安心死吧。”

    關貧賤啟口欲罵,但馬上驚醒自己,不得呼應冒大飆所言,但亦遲了一步,就此分了一下神,也被“偷天換日魔功”所趁,雙手為冒大飆所扣。

    就在這剎那,關貧賤雖全力掙扎,但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一下子,父親、小初、老教頭、青城山……等等熟悉的臉孔熟稔的事,都涌上心頭來。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人。

    怎麼不見這個人?這個跟他出身同等寒微,苦練武功的滕起義!就在這時,他就看見了滕起義!他看見的滕起義,絕對不似他平時所見的滕起義。

    滕起義本是個瑟縮、疲小,有點膽怯、不得志又不得意但手段相當圓滑的年輕人。

    他在平一君露出真面目,冒大飆闖進之後,就一直“失去了影蹤”。

    如今他出現了。

    就像一支疾箭,自“琴心館”里飛出來。

    冒大飆身負重傷,已不及平時機警醒覺,加上雙手正與關貧賤纏戰,滕起義就在這時機里出了手。

    一出手,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A速度、突異、角度都跟關貧賤的“神手拍蚊”,幾乎一模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冒大飆倉皇間避不開去。

    “啪”地一響,隨著冒大飆一聲大叫,跟著是“格勒格勒”的連響,原來關貧賤的雙手,與冒大飆的雙臂搭著的,兩人一齊發力,關貧賤內力不如冒大飆,佔盡下風,惟有死力苦撐,可是忽然間,冒大飆手臂上蓄運的勁力,完全消散,就似兩條嬰孩臂一般脆弱。在關貧賤全力反撲下,冒大飆的雙手臂骨頓時碎成數截!關貧賤心中錯愕無已,收縮手退開。

    只見冒大飆瞪大了一雙眼楮,跟珠突露足有數分,發出森綠的光芒,臉部肌肉就似救十條樹睫,虯結在一起一般,但每一根靜脈血管都在抖動著,他的樣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手骨折斷,而是被另一件可怕的東西所傷一般。

    他的頰上,有一個洞。

    洞只有針口大小,淌出一滴藍汪汪的血。

    他全身氣力都被抽空似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滕起義,但已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滕起義手上有一根針。

    藍汪汪的針。

    滕起義雙指小心翼翼地拎起了那根針,放在眼前,那神情就好像一只貓看著一只被它開膽剖髒但猶未死絕的老鼠一般。

    “一樣。”滕起義笑笑說,“結局都是一佯。仇報了,青城派重振聲威,韃子被殺得一個不剩,就像你們屠城一般的血流有聲,然後……然後就是白蓮教的天下,也是中國老百姓的天下。”

    冒大飆的眼、口、鼻、耳都滲出了血,藍色的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滕起義笑道︰“‘青出于藍白蓮教至尊針’,刺著了,永淪地獄,絕不翻生。”

    他說完這句話,冒大飆的身子開始變了。

    變成了一灘藍色的膿水。

    舍長房死的時候,舍守碩刀法大亂,中了冒飛劫一劍殺著,所幸這時小初已掠了進來,這時滕起義也出現了。

    滕起義掠向冒大飆,小初就撲向冒飛劫。

    小初和舍守碩二人合戰冒飛劫,自是穩勝有余。

    冒大飆為滕起義毒針所殺,這對冒飛劫戰志影響極大,幾乎在同時間,冒飛劫也為二人所殺。

    這時狹谷中的戰斗漸漸止息,小初帶來的援軍,終于將紅袍喇嘛的手下一一殲滅,小初才掠得進來。

    盡管戰局已成過去,對關貧賤來說,卻如同墜在一場噩夢中猶未醒來。

    滕起義拍拍關貧賤肩膀,笑問︰“怎麼啦了不認識我了?”

    關貧賤呆呆地望著他,記得那次攻青雲譜他負傷在床,滕起義的那番勸諭自己“識時務者為俊杰”的話,猶在耳,但回前的人,卻似換作另一個……

    滕起義笑看將手里的針一舉,道︰“你一定在奇怪怎麼我也會使‘神手拍蚊’?其實,青城派的劍決.老早就留傳下一兩高招來,只是庸手忽略,盡拿好看的招式當勸告文貼在背上,但是不實用,高手學了,就當珍寶,曾太祖師千手劍猿,就有這手本領兒,他可不止‘神手拍蚊’,簡直變作多臂哪吒,否則,江湖上怎只有他一個兩手使三劍使出了名?可見戲法人人會變,只是高明花巧,各有不同。五師弟在茅坑中苦心熬練,我何嘗不是在別人呼呼酣睡後苦練?”

    關貧賤猶是望著他,怔怔發呆。

    滕起義哈哈笑著,伸手在關貧賤肩上用力拍幾下道︰“別那樣望看我!我跟你不同,我學會的絕技,到需要時才露出來,在生之涯里就憑這一下。”他說著陡出手一抓,抓住了一朵飄落的白花,”獲得了我的所需。”攤開手掌,那朵花就象一張折皺了扭成一團的白紙。

    “而你就不同。”滕起義繼續道,“你也不愛炫露,但你有原則。而且不大識時務,該露一兩手時,不露,不該露時。卻露了……故此受師父責罵,又遭人利用,誤殺耿奔和龐一霸!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你是莽撞妄動,徒勞無功,我是謀而後動,動則必得。”

    關貧賤听他提及耿大王、龐一霸滅門慘禍,心中自責,澀聲道。“四師兄……”

    滕起義笑說︰“我跟你一般,都是貧賤出身,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沉得住氣。其實你也不必覺得詫異,我爹爹在青城當長工,原本就是白蓮教派派去要監視青城派的,因為白蓮教早得了消息,說青城派越來越沉寂,意圖振作,故向朝廷靠攏韃子派了個臥底的魏消閑去謀叛,我們白蓮教豈可在人之後?其實天下各門各派,也早有我們的人潛伏,一旦起事,天下響應,這才可成大事。”

    關貧賤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滕起義又道︰“你記得我勸過你什麼嗎?爹爹武功不行,生下了我,學了青城絕藝,不是去送死,是要求名得名、求利得利、求權得權的。冒飛劫摻和我們,一看便知另有企圖,我早想把派里的奸細敲出底兒來,又怎能輕舉妄動……本來嘛,我名字里也有‘起義’二字,簡直道明了嘛︰只是沒人察覺而已。”

    關貧賤不禁失聲道︰“你‧…你早就知道青城里的奸細是誰︰以及…,以及今晚這場……這場‧‧‧”

    滕起義說道︰“我只知有奸細,不知是誰。我只知道青城想向朝廷靠攏,其中以魏消閑策動密告白蓮教起義之事,而平家莊的人為報青雲譜、石鐘山之仇及替白蓮教消滅密告者,所以設下這場鴻門宴,偏生冒大飆也想從中坐收漁人之利,來個對叛徒及牆頭草一網打盡,所以便宜了我。達成了三個任務︰第一,滅青城,以身擔重任,引導青城助義軍︰第二,滅石鐘山、青雲譜、平家莊;第三,除去白蓮教死敵冒大飆。…‧而都給我做到了,”說罷連笑三聲‧得意非凡。

    關貧賤卻不解相問︰“平家莊?可是……平一君是你們……白蓮教的人啊!”

    滕起義淡談地道︰“是我們,不是你們,你听了這些話,我把這些話說予你听,你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他注視關貧賤,又說︰“不錯,平一君確是我們的人,但是……

    他也不是非常…‧非常忠心的,這次行動,他也沒有得過教里的同意,就擅自采取行動,主要還是要替老友報仇……我們這等起義爭奪江山的大事,豈可如此婆婆媽媽,仁義道德?而且,平一君死比不死更有價值。犧牲一個平一君,加上耿奔和龐一霸,連,‘吟哦五子’,只要公諸天下是韃子干的好事,就會激起武林公憤,十大門派的人對韃子自然不會效忠,如此對我們八月十五起事,更為有利,而罪魁禍首冒大飆之死,更能使我這次表現優異,大力打擊蒙古人的士氣。”

    他頓了一頓又道︰“所以,我到我該出手的時候,才出手,這點。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因由了。”

    關貧賤只知道以滕起義的武功,只要他一早出手的話,平一君、邵漢霄、舍長房都不必死的。

    只听滕起義又說︰“你看,很多東西,你做的和我做的,便會因手法不同而結果不一樣。試想想,你的‘神手柏蚊’,只能摑冒大飆一個巴掌,把他惹火了。而我,只要在‘神手拍蚊’中加枚‘青出于藍白蓮教至尊毒針’,就要了他的命。”

    關貧賤忍不住道︰“你……你為什麼要等流那麼多血、死那麼多人才出來呢……”

    他本來想叫“四師兄”,但喉嚨里像塞住一般,竟叫不下去。

    滕起義露出頗為失望的神色,對他搖了搖頭,道︰“你不會懂這些的、要成大事的人,當斷立斷,該狠就狠,當然也要懂得一些仁義滿天下的功夫。大丈夫做事,不心狠手辣,就枉送性命而已,不如回家耕田種稻去。像你這樣,實在…‧本來,我要等到你也送命冒大飆手里才出手的,但我回心一想,你為人挺老實,不會跟我耍詐。而且,你也必須加入我們,否則普天之下,都以為你是滅‘石鐘山’、‘青雲譜’、‘平家莊’的主凶,準來替你澄清?而此刻,我要聯絡平家莊、青雲譜、石鐘山的殘余部隊,青城派的子弟還需你先行安頓,所以才提早出了手,救了你……”

    關貧賤失魂落魄地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太蠢,這世間,不適合我,我想……我想我還是不適宜在白蓮教,在江湖上更不適應我這愚人行走的……”

    滕起義瞧了他半晌,勉強一笑道︰“那也由得你。你自甘墮落,我也不勉強,只是白蓮教教規森嚴,我今晚的話,只說予你听,你要是說出去,我可不講私情。”

    關貧賤點頭道︰“這事不用四師兄吩咐,小弟自然寧死不說。小弟雖然愚鈍,但國家大事、民族大節,是守得住的。”當下便立重誓。

    滕起義笑了一笑,也不阻攔他起誓,只是說︰“這樣最好。”

    這時冒大飆帶來的人已經全部瓦解,小初和舍守碩來回沖殺,里應外合,讓大隊藍巾、紅巾軍掩殺進來,盡殲敵人。

    在關貧賤和滕起義對話之際,小初、舍守碩已撫尸痛哭起來。小初淚水瑩瑩,疾憤他說,“爹,我們一定要為您報仇!”

    平家莊的人都舉起火把兵器,高聲大呼,恨不得要殺盡漢奸走狗、韃子翻僧才甘心。

    滕起義不慌不忙,露出身份,對切晴語,表明了身份;他在“白蓮教”的地位,自是在場眾人來得高,何況手殲眾人死仇冒大飆,更以他馬首是瞻。

    滕起義對小初及舍守頂說了幾句節哀順變,安慰的話,又鼓舞大家土氣,為國殺敵,驅除韃子、還漢江山,才是化悲憤為力量的正途。眾人都听得心志賁騰,恨不得身先士卒,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

    滕起義見眾人情緒高昂,反而先安抑下眾人憤慨來,言明要化整為零,各俟八月十五日起義,如此才能四方響應,共襄義舉。這一收一放間,眾人情緒盡為滕起義所控制。

    滕氏瞧在心里暗忖︰這一股兵力,要是日後真的全交白蓮教劉福通,也未免太過浪費,不如想些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好辦法,讓別人打仗去,自己留下這干精英,作為起家之班底,今後也雄踞一方亦說不定。

    當下心里計議已定,反而苦口婆心要眾人暫抑憤怒,為今後大局計,人人應听他指令。這時自有人出來,推舉滕起義為首領,歌功頌德,一時好不熱鬧,其時月已消淡,晨曦將至。朦朦殘芒下,峽谷內外有六七十具蒙古人和雙人的死尸。

    滕起義自然心滿意足,又說為安全計,大家必須要退離此地,因韃子知巴楞喇嘛喪命于此,必下罷休,進軍屠殺,大舉搜掠,不如暫且引避。只听一人問道︰“滕大哥此言甚是。只是我們回避得了,韃子搜不到我們,附近一帶的百性可慘了。”

    關貧賤乍听聲音,覺得熟悉,抬頭一看,原來是青雲譜藍巾軍中的二當家資全篇。

    滕起義引領群眾發話時,關貧賤本一直呆在一邊,在“吟哦五子”遺體前默然跪立,並不參與,而今听得熟悉聲音,才張望過去,卻給他看到了青雲譜中歷劫余生的“張良計”贊全篇,一時心里,可謂又喜又愧!想起耿奔耿大王之豪邁風采,對他至誠至義,心中更是一陣神傷。

    滕起義也注意到關貧賤十分孤傷,心忖︰此人武功奇高,又不識世務,時局也掌握不住,但青城派尚要他來維持,一方面也只有他忠厚老實,自己較易控制,但還是早些讓他脫離此地,免與這些自己的手下深交才好。

    是以安排稍妥,滕起義便走過去對關貧賤笑道︰“怎麼了?”

    關貧賤苦笑道︰“滕師哥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滕起義听得心下一栗,故意笑道︰“有日關師弟你也可以如此啊!”

    關貧賤搖首道︰“我……我……干不來……”

    滕起義听了他這句話,才告放心一些,便對大家道︰“韃子勢必追掩至此,我門化整為零,躲到山中去,待中秋月圓,大伙兒跟著我起事。”眾皆轟然說好,群情十分激動。

    滕起義轉頭向關貧賤低聲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布置,你先回去,聯絡青城,我稍後回山,再率眾共襄盛舉。”

    關貧賤忽然心頭有一種極強烈的厭惡之情,說︰“四師兄,驅除韃子的事,我當盡力而為;但統領大家的事,小弟愚鈍舉拙,實適應不來……而且,師尊剛剛去世,還是以厚殮治喪為第一要事。”

    滕起義兩只眼注視了關貧賤一陣,仿佛要看出關貧賤心中真正所思是什麼方才甘心,然後道︰“好吧,你先回去,要大家按兵不動,等我回來安排就是。眾師尊遺體,我自會請人護送上青城,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叫兩個人先送你回山吧。”

    關貧賤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這兒短缺人手,我有能力照顧自己。”

    滕起義更忙不迭地道︰“一定要的。師弟功夫我知道,當然能自保……不過,此刻你身負重傷,而且路途不熟,萬一路上露了痕跡。給韃子梢上了,不是累了青城?這一程,是非送不可的。”其實他心里卻想︰若不叫人送,你回到青城︰把功勞都往自己身上堆,不是便宜讓你給佔盡了,少不得讓兩個親信高手押著,才不會出事,也可為自己說話。

    滕起義想到這里,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出手得太早一些,怎不讓紅袍老怪連關貧賤也一並殺了後才出手,可免後顧之憂,但當時局勢,並無必勝之把握,若一擊不中,留一個關貧賤,也好抵擋冒大飆之反擊,所以才提早出手。這樣想著,臉色便有些陰晴不定起來。

    關貧賤以為滕起義是自己不听他號令而見責,便道︰“好吧。”

    滕起義笑笑道︰“一會兒我叫兩人來,你便先走。”

    關貧賤點了頭,這時小初走過來,一雙淚眼,哭得有核桃般大,見著關貧賤,如見親人,又哭泣起來。

    “關大哥,我和家父,冤枉了你,你會不會怪?”

    關貧賤見她抽抽泣泣,于心不忍,便道︰“你們冤我,也是為我好,是救了我,我怎會怪?”

    小初破涕為笑,白花經過許多在樹下的斫殺,正不住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有些落到小初的肩上,小初拈起一朵,戴到烏發上,在夜色和黑發上看來特別的白。

    小初忍哭道︰“關大哥……我爹爹死了,”

    關貧賤難過地道︰“我師父……還有師怕、師叔……都死了……”一下子,仿佛天地間什麼親人都沒有了。遙遠的一絲掛念,在耕地里佝僂的老爹身上;眼前的,就只這戴白花的女子了。

    小初看著他,他看著小初。這剎那間,他覺得,他找到歸宿了。他上青城,待師父大殮過後,便拋棄一切,便回鄉下躬耕,如果小初也肯……那是何等神仙也似的生活!他一生中,自幼貧賤,命途多舛,現刻卻在小初細柔的臉廓上生起了幸福憧憬。

    小初忽低聲問,“關大哥……等父親葬殮過後…‧我上青城……好不好?”

    關貧賤喜出望外,天!她想的竟跟我一般,也真有這般巧合的事。慌忙道︰“不,不,我下山來找你……”

    小初開頭听他說“不”字、臉也白了,後听他如此說,才紅了臉。關貧賤正有很多話要問小初︰她願不願意陪他過平凡的生活?她願不願意……這時,他就看到了雙充滿怨毒的眼光。

    只見這人走前來,正是舍守碩。舍守碩向小初道︰“…‧大伯遺體,以及莊中安排,還要你去主持。”

    小初點了點頭,抬起美眸,向關貧賤道︰“你要等我。”

    關貧賤肯定地點頭︰“我等你。”

    小初微微一笑道︰“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你就在壁崖那邊等我,一定要等。”

    又楚楚可憐地抬起美眸望著關貧賤,問︰“你一定等嗎?”

    關貧賤道︰“我一定等。”

    小初甜甜一笑,隨舍守碩而去。關貧賤痴痴地看著她背影,想起在琴心館前她透著月光的縴影,心中甜滋滋,但對著殘月一照,不知怎的,心中有一陣淒傷,仿佛有什麼緣份、什麼情份,一拉就要斷了,沒了。

    舍守碩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跟在小初身邊離去,舍守碩跟小初只是義兄妹,本兩小無猜而他對小初早已暗生情愫,見小初對關貧賤如此,心中忿忿,所以幾度要殺關貧賤,均為小初、其父及平一君所阻。

    這時群眾已逐一散去,剩下的平家莊護院家丁,也出狹谷外商籌大計,白花林中,只剩下關貧賤一個人在月影西斜的琴心館前。

    這時只聞細微腳步響,滕起義帶了兩人走了過來,道︰“你們兩人就負責送他回青城吧。”

    其實他早已計授兩人,如何在返回青城時為他大事吹擂,以奠基業。滕起義說罷,向關貧賤一拱手,便匆匆行去。

    關貧賤本想跟滕起義多說幾句,但見他十分匆忙,且諸事繁重,也不去多擾他,便向兩名大漢道︰“兩位請稍候一下再出發。”

    兩名大漢都點了點頭,齊聲答成。

    其中一名笑道,“關少俠敢情是等平大小姐了?情人有約了?”

    關貧賤奇道︰“你怎麼知道?”

    另一名大漢笑道︰“平小姐對關少俠含情脈脈,我們又怎會看不出來?”

    關貧賤一笑,听在心里,只覺甜滋滋的,心里想著小初來時如何啟口。不覺神往起來,也沒去注意二人。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們到崖邊去等可好”他是生怕沒遵照在小初約定的地方。

    三人走到崖邊,這時天色已見黎明,天空亂雲間一絲白線游移不定,倒似風雨前的景象。關貧賤覺得思緒很亂,就在這時,他雙肩突然給人擒拿住,雙腿關節也被頂住。

    他慌忙間要全力掙扎,但受傷過後,體力不濟,反應遲鈍,“噗”地一聲,一件尖物已插入他的腹腔里。

    他大喝一聲,雙手摜出,將兩人甩離,捂腹忍痛道︰“…‧‧你們——”

    那兩人一擊得手,遠遠地避了開去,向左右並攏,在關貧賤背後並肩站在一起,只听兩人其中之一冷笑道︰“你也暗算得人多,今兒教人暗算了你自己!”

    關貧賤返過身去,身形搖晃,視野模湖,但依稀可見,那兩人竟就是青雲譜藍巾軍的二當家“張良計”贊全篇,和石鐘山龐一霸手下的智羹人物“如歸筆”王憾陽,出手擒拿關貧賤的是贊全篇,將一支判官筆全插入關貧賤腹腔里去的是王憾陽。

    關貧賤曾在鄱陽湖見王憾陽覺得眼熟,其實龐一霸和耿奔本是白蓮教的大將,王憾陽與贊全篇也正是師兄弟,兩人武功家數相近,連相貌也相似了起來,兩人都在蒙古兵殺人時僥幸逃生,而恨絕出賣朋友,痛下毒手的關貧賤。他們兩人引兵上山,解了平家莊之危後,瞥見了關貧賤,以為他又假做好人使詐出賣義軍,因想滕起義眷念同門之情,故不動聲色,向滕起義自動請纓,護送關貧賤返青城,其實是覓時機下殺手,決意先斬後奏。後見他在此失魂落魄、既身負重傷,又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樣子,便配合行動,一齊出手,果然奏效!關貧賤看著二人,一時間,只覺夢都碎了、小初的倩影,幻飛了,鐫刻到心里,但再也見下到了,一時萬念俱灰,想到耿奔和青雲譜的流血、龐一霸和石鐘山的殘殺,知是報應,痛不可支,只听另一道︰“…‧你殺我們大哥和主人,我們殺你……”

    關貧賤大喝道︰“好,好!”說了兩聲,吐了兩口血,長嘆一聲,猛向下一翻,落到千丈深崖下去了。

    兩人對望了望,又到崖壁上在下察看,只見絕壑深谷,關貧賤是死定了,兩下才覺得總算已為死去的主人、兄弟報了大仇,這才轉身離去。

    又過了很久。一個女孩子張望著、期待著、盼望著的走了過來,但很快的她的期待和盼望都成了焦慮了︰他並沒有在。難道他毀了約盟。不等她了嗎?她本來有很多話要跟他說的。可是他去了哪里呢?她望著地上崖邊怵目驚心的血跡,迷惘了一陣,踮起了腳,隱約听到下面洶涌壑流嗚咽,不禁張手在腮邊成弧型,試探的叫了一聲︰“關大哥,你怎不等我?”

    可是這石壁是光滑、弧型且往琴心館處折射的,所以她這一聲呼喚之後,造成了一起一落,很多回音,有的自壁上激回來,有的自壑里蕩回來,都說“——等一我——啊——等——我——啊——”余音久久不絕。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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