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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溫瑞安]逆水寒[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10:14:06     標題: [溫瑞安]逆水寒[全書完]

【書籍簡介】

       一個人若要練成絕藝,那只要恆心.耐力.勇氣.才華,就不難辦到,但一個人要想掌握大權,就非得要有極大的野心,夠殘忍和擅于處理人事的手法權謀才行。

     丞相傅宗書欲奪神劍“逆水寒”布下天羅地網.連雲寨大當家“九現神龍”戚少商突遭知己好友顧惜朝出賣.被逼流亡江湖,輾轉逃亡,飽受了人世艱辛.這一切不是因為他在……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9 06:24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17:44:10

第一章 報恩令

    這世上,只怕沒有人比他更急了。

    連他自己,也從來不會這樣子急過。

    只是,現在,虎尾溪已經近了。

    他的馬箭也似的掠過一口道旁的水井,奔去尋丈遠,才驟然停住,一陣獵獵的衣袂風聲,他已掠至水井旁,打一桶水,自他的濯濯光頭淋下去,然後舀了一瓢子水,咕嚕咕嚕的伸脖子猛灌下去。他一直不明白寨上的哥們為啥要在這里掘一口井,現在,他才明白一口井水對趕路的人有多大的用處!在井水旁樹陰下的人們都呆住了,他們住在虎尾一帶,不可能沒有見過輕功,但肯定從來沒有見過趕路趕得那麼急的和尚!他才灌完了一瓢水,木瓢子往桶里一拋,“花”地一聲人已側掠上來,馬長嘶一聲,正要絕塵而去,忽听一人疾問︰“是不是管大師?”

    那“和尚”目光在樹陰下一掃,直似厲電一般,自襟中掏出一口木魚,“喀喀喀喀喀”

    敲了五下。

    一名漢子自人群里掠出,抱拳半跪行禮道︰“屬下‘鐵組’馮亂虎,拜見五當家。”

    那“和尚”見同是“連雲寨”的人,便疾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馮亂虎惶恐他說道︰“我不知道,只是︰”

    和尚怒叱︰“只是什麼,別吞吞吐吐,快說!”太陽照在他光頭上,原先淋濕的部位全蒸發著騰騰熱氣。

    馮亂虎鬢邊也在淌著汗︰“我只听說,大當家和大寨主發生了事情,急著要您回去。”

    和尚再不打話,吆喝了一聲,策馬飛奔︰那馮亂虎也掠上一匹馬,待要追時,和尚的馬已經只剩下前面一個黑點。

    和尚一手執轡,一手拿木魚敲響了五下,寨上的人道︰“哦,原來是五寨主。”

    和尚沒好氣的叱道︰“怎麼一路上沒幾個守衛,不怕官兵摸上來麼?”

    守寨的人只敢應︰“是,是。”著人拉開寨門,和尚著馬奔入,里面散布有好幾處木閣,好幾面帳蓬,一人正從一張大帳蓬里疾奔出來,向著他喚道︰“師父!”

    和尚認得那是平日大寨主、大當家及一眾兄弟商議大計的“生殺大營”,昔日截擊鐵手等人追捕“絕滅王”楚相玉,也是在這里定議的,便問︰“大寨主在里面麼?”

    奔出來接迎的青年俊秀的漢子道︰“大寨主不在,大當家在。”

    和尚听得心中一沉︰敢情是大寨主出事了!自己欠下大寨主和大當家的恩情,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原來這和尚便是“四大名捕”故事之“毒手”里︰“連雲寨”中的五寨主“千狼魔僧”

    管仲一。“連雲寨”自從上次在虎尾攔截鐵手及伍剛中等人追捕“絕滅王”不逮,便圖自強革新,吸收了一名武功絕頂,智藝雙絕的高人顧惜朝。說來大寨主戚少商氣度極大,胸襟極寬,他重用顧惜朝,把“連雲寨”的基業,采取兩馬並轡的制法,同治共理,“連雲寨”本在戚少商手下已經兵強馬壯,人多浩蕩,加上顧惜朝盡展才華,“連雲寨”之聲威實力,更是扶搖直上。

    “千狼魔僧”管仲一率領一支人馬原駐守邊陲,這日忽接到發自“連雲寨”總舵的飛鴿傳書,得悉總舵領導層有人出事,要管仲一“單騎回援”,管仲一素來服膺戚少商與顧惜朝,他曾經身受嚴重內傷,為戚少商悉心以內力治愈,且全家亦為戚少商所救護;顧惜朝也曾在一場官兵圍剿的戰役里發兵救過他,他對兩人都欠下活命之恩,而今驚聞有人出事,他即不計生死,晝夜兼程,全力趕返,只想盡一已之能,粉身以報!要知道江湖中的好漢,最怕便是欠下別人恩義難償,武林中復仇固然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報恩更是重大至要,欠下人情而恩將仇報的,都是教武林中人唾棄,蔑視的劣行!“千狼魔僧”管仲一雖然是盜匪,但盜亦有道,尤重恩義,當下一跺腳,那俊秀漢子說道︰“師父,您先見了大當家再說。”

    管仲一躬身進了皮革大篷,背後的帳篷給他掀得“霍”地一響,管仲一只覺眼前一黯,許是剛才陽光大過猛烈,進得帳篷來,只覺很是陰涼,可能因趕路太劇之故,竟略為有些暈眩,幾要用手扶帳篷內的那根大柱子才穩得住步伐。

    管仲一強自寧定心神,只見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面南紫檀巨桌之後,專心的雕摟著個圖章,管仲一的驀然闖進,他的眉尖只略剔了那麼一剔,但始終不曾抬頭,這帳內氣氛,文士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他右手上執著的雕刀、左手拎著的印章上的。

    管仲一抱拳,澀聲喊,“顧大當家的。”

    那文士揚了揚手,藍袍襯著白邊,袖里的手更是白。管仲一即止住了聲,心里卻有千百句話要問。

    那文士又鏤刻了半晌,文靜得就像他身上穿的熨平無褶的藍袍一般。

    管仲一的汗又一粒粒、一顆顆地冒了上來,遍布他的頭頂發根、下頷胡髭上︰“大當家——”

    藍衣人揚了揚眉,左手輕輕地把印章放置木桌上,只見他的臉色在黝黯的光線里涂了一層白粉似的︰“你來了?”聲音虛弱低沉,似斷若續。

    管仲一道︰“顧大當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藍衣人當然就是顧惜朝,他垂眸沉面低速的道︰“管大師,你真難得,我們的還恩令一下,你是第一個到。”

    管仲一道︰“應該的,我欠下顧大當家的恩情,刀山火海,都要趕來……不知戚大寨主他——”

    顧惜朝嘆了一口氣,把右手小雕刀徐徐貼近鼻前,凝神細看,一面說︰“你也欠下戚寨主的恩義是罷?”

    管仲一顫聲道︰“戚寨大主他,他——出事了?!”

    顧惜朝嘆息,搖頭,在看著自己的刻刀,就像一不小心就會把這珍貴的小刀弄折似的。

    管仲一踏前兩步,已到了顧惜朝桌前,雙手緊抓桌沿,才控制得住心頭的激動︰“他出了什麼事?快說!”

    顧惜朝喃喃地道︰“看來,在你心目中,他比我更重要了?”

    管仲一一呆,沒听清楚︰“什麼?”倏地,雙指一彈,顧惜朝手中的刀急電也似的飛射而出!管仲一只覺心口一麻,背後一痛。

    “奪”地一聲,刀釘入背後隔七尺遠的柱子之中。

    刀柄兀自顧晃。

    刀不沾血。

    管仲一低頭才驀地發現自己的心口穿了一個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才醒悟那一刀是自他身體穿過去的。

    他念及此,雙手用力抓住桌沿,以致那麼堅固的上好檀木桌子,也發出裂裂之聲,而桌上的文房四寶,也在震動中互相踫擊著,他抖哆著的聲音,也在嘶響著︰“你……為什麼……”

    顧惜朝充滿惋惜的看著他,遺憾的道,“我也沒有法子。”

    管仲一啞聲道︰“我是為報恩而回來的,你卻——”語音驟然而止,咯喀兩聲,檀木給他抓裂兩塊,捏在手里,緊緊不放,人也“噗”地滑下,終于僕倒斃命。

    顧惜朝猶自喃喃道︰“誰叫你的恩人不只一個呢?”他搖搖頭又道︰“我不殺你,又如何殺他?殺了他,豈不是要防著你報仇?我要他死,要他孤立無援,就必需要先殺你,再殺他。”

    這時,那俊秀的漢子閃了進來,垂手而立。

    顧惜朝目光也不抬,只淡淡地道︰“你師父死了。”

    那俊秀的漢子道︰“他不是我的師父。”

    顧惜朝道︰“哦?”

    俊秀的漢子道︰“我是奉大當家之命拜他為師,學全了他的絕技後,好為大當家效命的。”他冷峻地道︰“我跟他,只是一個任務要完成,全無師徒之情。”

    顧惜朝道︰“這樣最好;”微笑拍拍俊秀漢子的肩膀,道︰“他驅飛禽走獸的絕活,你可學會了?”

    俊秀的漢子恭聲道︰“幸不辱命。”

    顧惜朝微笑道︰“青出于藍?”

    俊秀的漢子目光閃動,道︰“他會的,我全會;我會的,他不會。”

    顧惜朝笑道︰“好個霍亂步,不枉我栽培你的一番心血。”

    俊秀漢子霍亂步道︰“馮亂虎、張亂法、宋亂水、霍亂步身受大當家深恩,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顧惜朝听了也沒什麼表情,只道︰“他日的富貴榮華,當與你們共享,不過,”他頓了一頓,眼中放出異彩︰“當前之急,便是先殺戚少商。”

    霍亂步道︰“大當家放心,都準備好了。”

    顧惜朝剔一剔眉︰“我的安排?”

    霍亂步答︰“一切無誤。”

    這時,帳篷之外忽傳來響亮的語音︰“屬下‘銅組’張亂法,有事稟報。”

    顧惜朝揚聲道︰“進來。”

    一名虎虎生風、凜然有威的漢子跨步走了進來,稟道︰“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已到山下了,正上山來。”

    顧惜朝緩步過去,手徐按在木柱上的小刀,沉思一下,忽道︰“收拾掉管仲一斃首,記住,要一根頭發都不留下;”說到這里,嗖地拔出小刀,刀滑入袖,瞬間不見,他斬釘截鐵地道︰“計劃照樣進行!”

    他的計劃有個非常簡單的名字,就叫做︰“殺無赦”!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他們進入帳篷的時候,帳篷內早已找不到一滴血。

    帳篷內擺下了五張檀木大椅,顧惜朝起身,向四人揖道︰“大家辛苦了。”又道︰“大哥請上座。”

    戚少商道︰“還拘這俗禮干什麼?二哥受傷了,要趕快救治才是。”

    只見勞穴光一身是血,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傷痕,最輕的一處,是右臂至右肋,有一道深約四分,皮肉向兩邊翻起、可見模糊筋血,看來是給人用槍乾之類的長重兵器搠傷的。其余額發盡被火的傷,傷得甚重。

    顧惜朝驚道︰“二寨主受傷了?”

    勞穴光臉目森冷,卻毫不動容地道︰“皮外傷,不礙事的。只是那些狗強盜,一次比一次來得凶猛,藉圍剿我們連雲寨之名,把這方圓數百里的七處村鎮狂搜暴掠,打家劫舍、奸淫殺戮,無惡不作,事後統統賴在我們連雲寨的帳上,真是豬狗不如。”說著甚是悻然。

    阮明正要勞穴光坐下,替他敷搽傷口,並用小刀把霉肉爛處,挑剜出來,勞穴光冷哼道︰“要不是戚大哥喝止,我一定沖下去跟他們撕拼個你死我活!”

    戚少商道︰“勞二哥,您別動氣,那干人是奸相傅宗書派來的,其中領頭的兩個將軍,一個叫‘神鴉將軍’冷呼兒,一個叫‘駱駝老爺’鮮于仇,這兩人,不比上幾次派來的庸官懦將,只要稍施法度就可以殺他個落花流水。”

    阮明正道︰“他們是常山‘九幽神君’的三徒及四徒,被傅宗書收攬過去,這次他們調兵遣將,倒是來勢凶凶的……”

    勞穴光冷哼道︰“怎麼,來勢凶咱就怕了麼!”阮明正為他刮傷療毒,他哼都不哼一聲。

    勾青峰身上也掛了彩,頭上也有傷,不過傷得不似勞穴光,他外號人稱“紅袍綠發”,而今頭發倒是一斑紅、一斑綠的,血塊子凝結下來,他亦不以為意,笑道︰二寨主平日打雷都不開口,今日話倒是挺多的,這不是轉死性是什麼?”說罷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連雲寨”的弟兄自己開玩笑慣了,勾青峰雖是六寨主,說話不知檢點,但大伙兒也不見怪。原來“連雲寨”八位寨主︰即是“虎嘯鷹飛靈蛇劍”勞穴光,“賽諸葛”阮明正、“陣前風”穆鳩平、“千狼魔僧”管仲一、“紅袍綠發”勾青峰、“金蛇槍”孟有威,“雙刃搜魂”馬掌櫃、“霸王棍”游大龍,聲勢已然甚壯,規模直迫“武林四大世家”之“南寨”青天寨。

    後來“九現神龍”戚少商獨闖連雲寨,以單手擊敗八大寨主,且連換八種完全不同的武功,令八名寨主為之折服,更佩服他的才智識見,擁他為大寨主,八大寨主才因而每人依次序降一級,連雲寨的聲勢因而更為浩蕩,早已超出南寨。

    惟在“毒手”一役中,“連雲寨”眾因保楚相玉,而與鐵手、青天寨及滄州時震東的部屬起沖突,八寨主“雙刃搜魂”馬掌櫃因而喪生,“連雲寨”寨主又回復到八人主政的局面。直至近年,戚少商效法自己加入連雲寨之先例,唯才是用,拉攏了顧惜朝及其四名部下,同主連雲寨,于是連雲寨聲威之壯,一時無兩,各方英雄好漢,紛紛投靠,同時也引起官府的注意,數度圍剿,都損兵折將,傷亡慘重,這一來,連朝廷也為之側目,加派軍隊,暗遣高手,以平匪亂。

    這些日子連番征戰,勞穴光等人身心皆疲,不過這一眾兄弟說笑慣了,自恃連雲寨心齊力壯,固若金湯,也不當是一回事。

    勾青峰這樣說著時,阮明正便笑嗔道︰“狗嘴長不出象牙!”

    顧惜朝笑著接道︰“勞二哥真了不起,人說華陀替關雲長刮骨療毒,然查史實醫者決非華陀,而今阮三哥替勞二哥刮骨療傷,二哥臉不改容,三哥神醫妙手,倒是真個讓我們親眼目睹,心折不己。”“連雲寨”原就是勞穴光和阮明正一武一文所創立的,不管戚少商還是顧惜朝,言語間對他倆仍是十分尊重。

    勞穴光冷冷地道︰“什麼臉不改容!你看,大汗疊小汗的,臉都黑一塊、白一塊呢!”

    勞穴光這樣一說,大家才發現他真的淌著冷汗,黝黑的臉膛也微微發白,不禁都笑了起來。

    阮明正忍俊說︰“快好了,你且再忍一忍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17:47:01

第二章 大刺殺

    這時,馮亂虎走進帳篷里來,手中捧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有一壺酒,五個酒杯。

    顧惜朝徐立道︰“四位兄弟,這趟辛苦了,我來敬四位一杯。”

    戚少商道︰“近來官兵攻勢怪異,忽緊忽松,還是商量大計要緊;我們是下山決戰,顧兄在此運籌帷幄,同樣是在做事。這酒,慢喝不妨。”

    顧惜朝長嘆道︰“各位跟我義結為盟,情同手足,你們每次下山殺敵,軍情緊急,兄弟我都心焦如焚,坐立不安,心想如果萬一各位出事,我該當拼命赴死,也在所不惜,又恐遲緩片刻,營救無及,真如同水淹火煎,情急難奈……”他目中露出深厚的感情,“每次見各位哥哥能平安回來,兄弟的一顆心,才又轉活過來了,魂魄也回來了,但總覺自己是坐壁上觀,深覺慚愧。”

    戚少商緊握著顧惜朝的手,道︰“顧兄何出此言!您鎮守山寨,身系一眾弟兄家室安危,遣兵調將,更是身負重任,況且,前些時唌A顧兄也屢領軍殺敵,還喬裝打扮,混入皇城,潛殺奸相,只借功敗垂成;但顧兄英雄肝膽,俠義千秋,兄弟我甚為佩服!您對我們情深義重,我們眾家兄弟何嘗不是懸念于您之安危,難以終寢!顧兄,咱們生死同心,您再說,就見外了。”

    顧惜朝緩緩倒了幾杯酒,道︰“無論如何,今次見各位兄弟回來,心里總是高興,我來敬諸位一杯再說。”

    勞穴光嘀沽道︰“剛說不見外,又來見外了,這敬酒嘛,算什麼!要嘛,咱們一起對飲便是!”

    阮明正道︰“二哥,您傷勢重,不宜沾酒。”

    勞穴光道︰“我一生大大小小傷一、兩百次,也沒死得了,刀砍我都不怕,還怕酒不成!”

    勾青峰道︰“顧當家的這杯,我們倒是該喝的,就別分誰敬誰了。”說著雙手取了兩杯酒,一遞給戚少商,一遞給勞穴光,隨後自己拿了一杯。

    顧惜朝自己拿了一杯酒,又把另一杯遞給阮明正,阮明正笑道︰“管五弟回來了罷,怎不請他出來一起喝一杯?”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顧惜朝卻如著雷擊的心房一震,口里卻道︰“要是管五弟回來就好了,大伙兒可以趁此聚一聚,唉,他獨個兒跟‘雷軍’大員鎮守南塘,日以繼夜,可把這精壯的一條漢子苦瘦了。”一面打量阮明正的神色。

    阮明正神色自若,淡淡地道︰“哦?”

    顧惜明舉酒道︰“我敬諸位。”

    勞穴光舉杯就喝,冷哼道︰“太客氣就是廢話!”

    阮明正仍是阻攔道︰“二哥,你有傷在身,不宜多喝。”

    勞穴光不听猶可,一听就仰脖子把酒喝完,道︰“有什麼宜不宜的!只一杯,又不多喝!”

    戚少商見勞穴光動了執拗脾性,微微一笑,跟勾青峰正要喝酒,阮明正道︰“喝不得!”

    顧惜朝心道要糟,阮明正外號“賽諸葛”,心細如發,詭計多端,不知怎麼的教他給瞧破了,但又自度毫無疏漏,心里正在七上八下時,臉上可淡定如斯,只見阮明正向他笑道︰

    “大當家的,我想,那莽裂魯直的五弟還是來了,這樣跟我們藏著玩,不如叫他出來一起飲一杯吧。這兩個月來苦守南塘,我倒要看看他瘦了幾兩幾斤!”

    顧惜朝細瞧阮明正的神色舉止,似並未發覺陰謀,只是斷定管仲一已回寨內,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以讓阮明正瞧破,外表仍不動聲色,笑道︰“你們都知道,五寨主的脾性,他說要躲一躲,給你們個驚喜,我且由他,卻不知三寨主是如何看出來的?”

    阮明正笑道︰“大當家的紫檀木桌,是上好的登城木,用刀砍也未必見功……”他沒有往下說,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桌前兩處被抓裂的痕跡。

    戚少商笑道︰“管五弟的‘廢神爪’功力又精進了。”

    顧惜朝陪笑道︰“五弟素來心急,倒少來這一套,一定有什麼喜訊,心情好,才會逗著咱們鬧。”

    勾青峰瞪著眼楮問︰“五哥呢?”顧惜朝道︰“三哥猜得對,他倒是立了大功回來了。”

    阮明正道︰“什麼大功?”

    顧惜朝用手一比道︰“他殺了個惡名昭彰的狗官!”

    阮明正喜道,“難道是黃金鱗?”

    顧惜朝道︰“三哥料事如神!”

    阮明正不覺有些陶然;戚少商道︰“黃金鱗這惡賊把三縣十六鎮的人全迫得造反,連團練也給他逼得倒戈相向,而且是好相傅宗書的跟前紅人,專打小報告,誣陷毒害,無所不為,他升官後,同僚清正之士,不是慘死,就變成了禍害,都是此人一手造成的;人稱為民當官者為‘父母官’,百姓就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無父母官’,其為人亦可想而知。”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平日這黃金鱗為人好似鬼,今番居然給五弟逮著,也真是報應!”

    顧惜朝道︰“何止逮著,頭也砍下來了。”

    勾青峰拍手笑道︰“好五哥!”

    阮明正道︰“卻不知道五弟有沒有向他審問清楚,朝廷軍情如何?”

    顧惜朝道︰“我叫他自己來跟你說罷。”隨而向戚少商等道︰“三位請坐。”

    勞穴光本來就坐下來了,只是阮明正,勾青峰和戚少商還站著。

    勾青峰道︰“丹酗偵穧n?我站著!待會兒管老五來,我還要跟他較量較量,就不信他武功進步到這個地步!”他在“連雲寨”排行老六,跟管仲一剛好差一級,一直都不甚服氣。

    顧惜朝只笑道︰“你老是坐不住,也就罷了,但大哥三哥得要坐。”

    戚少商道︰“好端端的坐來作甚?我又不累。”

    顧惜朝道︰“五弟要把狗官首級,獻給諸位哥哥。”

    阮明正笑道︰“人頭?我可沒興趣,大哥坐吧,我還要陪在這里看顧二哥。”

    戚少商依言坐下。

    霍亂步捧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有只大鍋罩著,走了進來。

    勾青峰咋舌道︰“老五真的把狗官的人頭烹來吃,我可沒胃口!”

    戚少商奇道︰“五弟呢?”

    顧惜朝走近兩步,道︰“他來了。”

    戚少商道︰“在那里?”

    霍亂步突然掀開了鍋蓋。

    里面的人頭,赫然便是管仲一!戚少商大吃一驚,倏地,椅上疾彈出幾根鋼片,緊緊箍住了他的身子,另外椅靠突出四柄銳刃,直彈刺戚少商背心!戚少商大喝一聲,內力運至背部,四柄刺中他背脊的利刃,一齊“崩崩崩崩”折斷!只是在這剎那間,顧惜朝已經出手!他出手如風,身法如電!他一掌擊在戚少商胸膛上!戚少商把內力全都集中在背後,震斷利刃,胸前硬受顧惜朝一掌,一下子,五髒六腑似全都離了位,血氣翻涌,自他眼、耳、口、鼻一齊濺涌而出!戚少商眥眶欲裂,叫了一聲︰“你——”血便自喉頭激噴而出。

    顧惜朝冷笑,正要劈第二掌,驀覺手上一陣刺痛,連忙跳開,才發覺右腕已被對方內力反挫而脫臼。

    他左手一搭右手關節處,“喀”的一聲,手腕已被他接駁上來。

    就在顧惜朝全力暗算戚少商的瞬息間,場中已發生了許多劇變!就在戚少商被眼前景象震住之際,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也同時怔住——不僅是因為震驚,同時也委實太過心痛和憤怒!但在同一剎間,勞穴光的身子,也被椅上的機關扣住,椅背上四柄刀也疾刺而出!不過阮明正卻在勞穴光身旁!他武功雖不高,才智卻是高絕,反應更是一流。

    他一掌劈在椅背上。

    可惜他武功雖不高,這一掌未能將上好的紫檀木椅完全震碎,只震塌了一部份。

    這時勾青峰的鐵枷也已到了,轟的一聲,把檀椅擊裂。

    勞穴光一躍而起,背上亮晃晃的插著兩把利刃——阮明正那一掌只震毀了其中兩刃的機關,另外兩刃還是刺入勞穴光背里。

    勞穴光大吼一聲,但在同一瞬間,霍亂步手捧的鍋里,蓬地灑噴出一蓬細如牛毛,藍汪汪的細針,激射向眾人。

    阮明正掩護在勞穴光身前,一面扯他身退,一面用羽扇急撥,撥落細針,但手臂、腿上,已著了幾枚,勾青峰狂吼一聲,揮枷而上,攔在兩人身前,他的鐵枷大而沉厚,正好可以掩護。

    他顧著掩護勞穴光與阮明正,沒防著馮亂虎躡步而入,一劍斬了進來。

    阮明正大喝︰“小心!”

    勾青峰待要跳開,己著了一劍。

    他們幾人乍逢偷襲急變,驚怒交加,但一時尚未意會過來是自己兄弟出賣,且要加害,所以處處失著,他們平日坦蕩心懷,視作手足,從沒想到有一日會倒戈相向,兄弟閱牆,就連有“賽諸葛”之稱的阮明正,也一樣失算!這時,霍亂步已抽出金鞭,馮亂虎也挺著鐵劍,躍到顧惜朝左右。

    阮明正只覺傷口發麻,怒叱道︰“你們——”

    顧惜朝冷笑道︰“你們完了。”

    阮明正怒叱︰“為什麼?”

    顧惜朝回答更直接,道︰“朝廷招安,我們不能因為你們的私念,阻礙了大好前程!”

    勞穴光氣得血氣上沖,大吼一聲︰“叛徒!”這一聲,宛若焦雷,他外號“虎嘯鷹飛靈蛇劍”,曾跟南寨“青天寨”老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先後比過內力。劍法、輕功,內功之高,遠在勾青峰等人之上,他這運氣一吼,連顧惜朝也愣了愣,像上天打了個霹靂,地上的人都有迅雷不及掩耳之震動。

    勞穴光喝了一聲,驀地,自己抓緊了喉嚨。

    接著,他五官都溢出血來。

    黑血。

    他喝下去的酒毒,已然發作。

    勞穴光嘶聲慘嚎,像一盤火,正在他體內燃燒著,他傾盡鮮血,也無法將之熄滅。

    顧惜朝笑了。

    阮明正情急扶住勞穴光。

    勾青峰掄枷沖向顧惜朝。

    顧惜朝冷眼盯著他,只說了一聲︰“開!”突地,帳篷下,勞、阮、勾三人所立足之處,裂開丈寬的一個大洞,里面黑漆一片,腥風撲鼻!阮明正腳下驟然一空,不及應變,一齊往下落去,勾青峰正發力想沖過陷餅,顧惜朝淡定的遙發一掌,把勾青峰迫住,這一逼,使得勾青峰也往下墜去!就在這時,那猶在椅上的戚少商突然一揚袖,袖子像一匹白絹似的舒卷了出去,長及丈外,同時卷住勞穴光,阮明正和勾青峰,用力一扯,扯了回來!只是勞穴光已經中毒,正在扭動掙扎著,“啪啪”一陣連響,竟扯裂了衣袖,往下掉去。

    衣袖一裂,勞穴光又是最靠內的一人,登時使阮明正、勾青峰頓失所依,往下掉去!勾青峰狂喊一聲︰“二哥!”

    忽“蓬”地一聲,戚少商的椅子,被震得四分五裂,戚少商哇地又吐一口血,長空掠起,一手抓住阮明正,一手揪住勾青峰衣領,險險落在陷阱邊緣。

    只是顧惜朝也無聲無息地掠起,手里多了一柄五彩璀璨的一斧,一斧就砍中戚少商!戚少商身受重傷,提著兩人,又不能放,人才落地,只及一閃,銀斧掠頰而過,砍在戚少商的左肩上!顧惜朝的五色小斧,專破一切內家罡氣,外家功力;這一斧,把戚少商的一只左手,剁了下來!血光暴現,同時間,戚少商一腳踢中顧惜朝右腿腔骨,顧惜朝吃痛跳開,忽叫道︰“伏下!”

    人隨聲倒,馮亂虎,霍亂步一齊扒下,帳篷大開,張亂法大喝一聲︰“射!”亂箭似雨,破弩震空,向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射到!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既不能身退︰退後是陷階,前面是伏兵,根本無處可躲!勾青峰怒吼一聲,反擊上前去,揮舞鐵枷,邊嘶喊道︰“老三,你快護大哥,走!”喊到“走”字,已著了七、八箭,但也擋得箭斷矢折,殺出一條血路,直沖出帳篷之外!帳篷外,埋伏好的殺手,早已一涌而上,勾青峰越戰越勇,抖擻神威,打翻了七、八人,身上又添了五六道血泉,兀自大喊道︰“決去找七弟九弟,替二哥報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18:13:31

第三章 殺無赦

    他口中所謂“七弟”,即是“金蛇槍”孟有威,“九弟”則是“霸王棍”游天龍,這兩人同屬“連雲寨”的老兄弟,勾青峰雖然身負重傷,但仍念念不忘這兩位兄弟。

    阮明正正帶著戚少商搶了出來,後面追著的是顧惜朝,馮亂虎和霍亂步。

    戚少商神色慘白,已在半暈迷狀態,每跑數步,大概因為震動的關系,嘴里,鼻里的血,就不住的淌下來,阮明正每沖出七八尺,就投過去關照的一眼,每看戚少商多一次,眼中的憤淚和怒火,就熾盛了一分。

    他手里的飛刀不住飛出,顧惜朝空手接住,但馮亂虎和霍亂步各自伏避,與阮明正及戚少商的距離倒拉遠了。

    忽听一聲怒吼,原來勾青峰見一包事物自寨柵上飛壓而至,他連忙用鐵枷一格,啪的一響,粉末飛揚,原來都是石灰,勾青峰鐵枷寬厚,擋住大部分,但依然大半身子都被撒成灰白一片,部分石灰仍飄入眼里。

    勾青峰以衣袖揩眼,腰下已被人一槍刺中。

    勾青峰怒吼,一枷擊斷長槍,枷沿一撞,把那人下頷撞碎,但背後又吃一 。

    持 的人慘呼倒下,背後中了阮明正的一記飛刀。

    阮明正沖過去,扶住勾青峰。

    顧惜朝等廿余人急劇掩來。

    顯然的,這二十來人中大部分都是顧惜朝引入寨里的,顧惜朝發動這場叛變,並非全寨都參與,反對的人想必不是分另別被殺或調到別處,不然就是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阮明正看清楚了這點,但他左手扶著戚少商,右手挽著勾青峰,已無法抵御那排山倒海勢同瘋虎的攻勢。

    勾青峰卻勉力說了一句,“老……七的帳篷……”

    阮明正猛然省起,原來已近七寨主孟有威的“軍機營”,當下飛退如矢,倒退入帳篷,一面嘶聲喊︰“老七!”

    卻見帳篷里兩個人一起掩近,阮明正喜道︰“老九也在,姓顧的——”,話未說完,孟有威己一槍刺在勾青峰咽喉上,勾青峰卻未防備,登時慘死。

    說時遲,那時快,九寨主游天龍也一棍當頭擊下,阮明正也來不及閃躲,然而游天龍棍頭一歪,只用棍梢掃及阮明正肩膊一下,一面疾聲道︰“快逃!”

    阮明正吃了這一下,也痛入心脾,但再也不顧及那麼多,突然之間,直闖進去,自背面裂帳面出!這時追兵四起,吶喊狂追,阮明正單人匹馬,加上身受重傷的戚少商,斷無生理,但他拖著戚少商,一力往勞穴光帳營跑去。

    馮亂虎奇道︰“他去那兒干什麼?”二寨主勞穴光已死,而他的帳營所處又是絕地,阮明正難道迫瘋了,往死路跑不成?顧惜朝喝道︰“包圍他,殺無赦,先不必靠得太近!”游天龍依言減緩了速度,孟有威卻一力窮追。

    游天龍一把拉住他,問︰“你那麼拼命作啥?他們已窮途末路,逃不了的啦!”

    孟有威氣淋淋的道︰“你懂個屁!戚老大的武功蓋世,阮老三的機智無雙,萬一讓他們給逃出生天,你我只怕沒個死處!”

    游天龍臉色倏變,道︰“你沒听見顧大當家說麼,窮寇莫追,阮老三的飛刀,你不是沒見識過的!”

    孟有威聞言猶豫了一下,阮明正已跟戚少商沖入帳篷內。

    阮明正一沖進去,反手射出三柄飛刀,把跟著沖進來的三人射倒,外面傳來顧惜朝的吆喝之聲,在喧嘩混亂中清晰可聞。

    很快的,敵人己把這帳篷包圍得鐵桶般嚴密。

    阮明正急促地喘了一口氣,伸手疾封了戚少商傷口旁幾處穴道,替他敷上金創藥止血,戚少商臉色透白,只喃喃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阮明正慘笑道︰“我走有什麼用?大哥,你走才是。走得了,他日才能為眾兄弟報仇!”說著邊脫下戚少商外袍,穿在身上。

    可惜戚少商神志己模糊,因為失血過多,神情十分迷茫,阮明正忽然掀開當中那面大桌遮地的綿絹,把戚少商推了進去。

    戚少商迷糊中喃喃地道︰“我不去,我要殺……”

    阮明正仍是把他推進去,然後斯下一角衣袂,醮血疾寫了幾個字,遞給戚少商,戚少商在桌底下只覺得袖子里面被塞入了幾件東西,恍惚中只道︰“這是什麼……”

    阮明正反手又射出兩柄飛刀,一人才閃了進來,便應聲而倒,另一飛刀射空,人已閃了出去。

    阮明正只覺全身已漸發麻,所中毒針的毒力已然發作,一咬牙,用力一踏椅腳,又把桌子由左至右的擰了三匝,只听一陣機關軋軋聲響,這時又有兩人閃了進來,阮明正一刀射倒了一個,另一人見同伴倒下,心驚膽戰,阮明正正要掏刀,但鏢囊已無刀。

    阮明正心念電轉,佯作拔刀,那人早已嚇得屁滾尿流,也不知有無暗器,連滾帶爬的跳了出去。

    忽听一聲悶哼,這人又回到了帳篷中,而且還是倒退回帳篷的,然後緩緩的仰天而倒,天靈蓋上已印了一道斧痕。

    只听帳篷外傳來顧惜朝冷定的聲言︰“誰退誰死,誰殺了里面的人,寨里當家有的是空缺!”

    阮明正暗嘆一口氣,目光四處游逡了一下,帳篷里,勾起了許多當年兄弟們在勞穴光二寨主共處樂融融的情景。

    阮明正想著念著,眼眶有些濕潤起來,忽覺外面喧囂聲止,一個很有感情的語音道︰

    “戚兄,阮弟,躲在里面,也不是辦法,出來吧。”

    阮明正苦笑一下,顧惜朝等了一會,不聞回音,便道︰“你們不出來,我們可要進來了。”

    阮明正深吸了一口氣,道︰“顧大當家。”

    顧惜朝“啊”了一聲道︰“阮老三,你向來是聰明人,你現在棄暗投明,回頭是岸,還來得及。”

    阮明正道︰“你——”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話可當真?”

    顧惜朝心里冷笑,聰明人果然都怕死!口里道︰“當然是真。”

    阮明正道︰“我已制住大寨主的穴道了。”

    顧惜朝笑道︰“那太好了,把他交出來吧。”

    帳里靜了一會兒。

    顧惜朝心里暗罵︰你出來不出來,都難逃一死,還遲疑有什麼用,嘴里卻道︰“阮三哥還不放心小弟,是不是?”

    帳里傳來阮明正的聲音︰“我要是貿貿然出來,很容易給你們亂箭射死的,不如,你先進來,陪我一齊出去。”

    阮明正說了這句話,人已退到一個花盆旁,把泥都掏了出來,那花盆的底子有一條橫桿,阮明正咬著唇,五指緊緊扣住橫桿,好半晌才傳來顧惜明的語音道︰“好吧,不過,我走進來,你可要交出戚兄,也不要用飛刀射我,如何?”

    阮明正冷笑道︰“大當家,憑你的蓋世武功,還怕我這小小的幾柄飛刀不成?”

    只听帳外的顧惜朝哈哈一笑,步履聲往帳篷直踏而來。

    阮正明傾耳听著步履聲,臉色青白。

    “霍”地一聲,帳篷掀開,一人踏步進來,驟然迫近阮明正。

    阮明正悲憤地道︰“死吧——!”用力一拔橫桿,“轟”地一聲,偌大的一座帳篷,驀地炸成千百碎片,連在帳篷外靠得較近的人,也被波及,或倒或僕,遍體鱗傷。

    在帳篷里面的人,自然是無有幸免,炸得血肉模糊。

    阮明正是本著一死之心,與顧惜朝拼個玉石俱焚的。

    可惜顧惜朝並沒有死。

    他派了張亂法進去。

    跟阮明正一齊炸死的是張亂法。

    這連顧惜朝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連他也沒有料到阮明正竟一早便在勞穴光帳營里預伏下炸藥。

    顧惜朝站在一大堆碎物之前,搖首嘆息道︰“阮老三真是個人才。”

    當徒眾找到現場的骨骸己血肉模糊不堪辨認之際,顧惜朝臉色凝重,下令搜尋衣服及兵器碎片。

    勞穴光的營帳內有很多衣物,還有幾個闖入帳營叛徒的尸身,這一炸,也炸得破碎飛揚,馮亂虎及霍亂步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個頭緒來。

    “至少有五具以上的死尸,”霍亂步這樣地向顧惜朝報告。

    “五具以上?”

    “五具以上。”

    “可認得出是誰?”

    “支離破碎,殘缺不全,己無法辨認了。”

    顧惜朝的臉色開始沉了︰“衣服呢?”

    “戚少商,阮明正,張亂法身上穿的,都在。”

    “兵器呢?”

    “有飛刀、銀槍、大環刀、狼牙棒……”

    “有沒有‘青龍劍’?”戚少商素來慣用一把淡青色的長劍,這柄劍是上古精英、名師殉身所鑄,非同等閑,這炸藥再強,也未必能對之有所損毀。

    “這……”

    “再找!”顧惜朝斷然發出這樣一聲號令。

    只是“再找”的結果仍是︰“沒有”。

    顧惜朝臉色鐵青,喃喃地道︰“只怕戚少商仍然未死。”

    馮亂虎道︰“不會罷,這樣強的炸藥,鐵鑄的也得震得骨肉肢離,怎能不死?”

    霍亂步道︰“我們重重包圍,戚少商也決無可能逃離現場。”

    顧惜朝冷哼道︰“我一日未見戚少商的尸首,一日也不能安心,你們去把所有的碎尸拼合起來!”

    顧惜朝這一個命令,使得在場的四十八名“連雲寨”的叛徒,忙到了次日早上。

    他們把一切碎肉,散骨收拾重新拼湊,結果令顧惜朝更為震怒。

    沒有任何一塊肉骨證明跟戚少商有關。

    顧惜朝狠狠地一腳,把其中一具辛苦拼湊起來的尸首踢得散飛,怒道︰“天涯海角,也要把戚少商的狗命追回來!”

    游天龍期期艾艾地道︰“顧大哥,戚少商縱然不死,也吃了你的‘玉碎掌’,不可能再動武了,加上他一臂已斷——”

    馮亂虎接道︰“看來,這頭老虎又老又病,沒牙沒爪的,已不足為患了。”

    顧惜朝︰“要是別人,不足為患,但他是戚少商——”

    他長嘆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霍亂步道︰“就算給他逃得出山寨,宋二師弟也守在山下要道,戚少商是逃不了的!”

    這時顧惜朝才有了一點笑容,道︰“就算宋亂水逮他不著,有息大娘在的一天,他也插翅難飛!”

    宋亂水本來就把守山下,以戚少商身負重傷,只要給宋亂水遇上,絕對活不了。

    孟有威這時入稟道︰“報告大當家,鮮于大將軍和冷二將軍正上山來了。”

    顧惜朝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可能逃脫一事,先不要張揚,但你們要四出追查;”

    他頓了一頓,又道︰“另外,設法讓息大娘知道戚少商已窮途末路的消息!”

    盂有威、游天龍、霍亂步及馮亂虎精神抖擻,齊聲應道︰“是!”

    顧惜朝這才揚聲道︰“決請兩位將軍!囑眾兄弟列隊相迎!”

    一朝天子一朝臣,“連雲寨”本來是抗暴拒強,與官兵對壘之大本營,而今,竟成了卑躬禮敬、恭順迎迓出名心狠手辣的官兵,趾高氣揚的打道上山來。

    戚少商要是知道,一定氣得吐血。

    戚少商是在吐血。

    他沒有走。顧惜朝萬未料到,他就在那爆炸之處的數十尺地底下,被一口木桶垂入深井,他只覺得一直墜落下去,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無處著力,但他心里那一團燃燒的火,仍是不終不熄。

    他心里只在反復的想著︰是我把顧惜朝引進“連雲寨”的。可是,他害死了一眾兄弟,也就是等于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們的……!他覺得胸臆似在燃燒著什麼似的,狂喊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聲音在深井中回蕩著,一句接著一句,久久不息。

    這深井直垂入地,再橫通向後山,以山下為出口,本是在戚少商都還未加入“連雲寨”

    之前,阮明正在當時大寨主勞穴光的帳營里開一隧道,以備萬一之需;惟自從戚少商入主“連雲寨”,聲勢浩大,從無兵敗之虞,近年又加入顧惜朝,聲勢更一時無兩,但阮明正心機深沉,把此隧道之事絕不提。

    故此,戚少商喊得再大聲,一樣傳不到地面上。

    一直過了好久,戚少商才從暈迷的噩夢中驚醒。

    他驚醒的第一個想法是︰夢!他希望是夢,如果只是惡夢,那再惡的夢,一旦夢醒,一切便都過去了!只是他很快的發現不是夢,雖然這深沉幽異的環境像夢境一樣,但他少掉了一只臂膀,那全是真的!斷臂之痛和被出賣的痛苦,以及一眾兄弟慘死之痛,深深的的鑄著戚少商的心!如果他的功力不是如此深厚,捱了顧惜朝的一記‘玉碎掌’,早都五髒離位斃命當堂。

    戚少商雖然能保住不死,但元氣已所剩無幾,加上斷臂重創,在這不見天日、不著天地的大木桶里,就像地獄里的煎熬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戚少商很快的就發現桶里有火摺子、乾糧、還有地圖等,火摺子是可以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發光點火,干糧可以充饑,地圖更有指示出路,幽森的雨道壁上還涓涓滴著泉水。

    戚少商又發現阮明正推他入桌底下塞入他袖里的東西。

    他點起一支火摺子,才發現那是一封血書,草草歪歪的寫著幾個字。

    “大哥,你不能死,找四弟,替我們報仇。”

    他把紙條緊緊的捏在手心里。阮老三把他塞入桌底甬道木桶的時候,還塞給他這樣一封血書,之後,他只覺自己迅速沉了下去,然後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自上傳來,碎石殘碴,剛好封鎖了甬道人口,隨即黑沉一片。

    然而阮老三瀕死一擊前,仍念念不忘四弟,要他報仇。他突然明白了阮明正的意思︰伯他輕生,故曉以大義,要他活下去!“老四”是“陣前風”穆鳩平,英勇善戰,豪氣干雲,可是,他被顧惜朝收買了沒有、會不會像孟有威、游天龍一樣,在生死關頭的時候來個陣前倒戈,至于自己,捱了顧惜朝這一掌,縱復原得了,內力也至多只剩一半,加上一臂已斷,武功方面也弱了三分之一,他這一身殘破之軀,僅有的三成武功,怎圖復仇?怎能挽救連雲寨的危難?“連雲寨”的老兄弟死的死,叛的叛,是不爭之事實。戚少商感到自己的事業,已一敗涂地,無可收拾,在黑暗里,他只是為了一封血書,一個臨死前的兄弟對他的期盼而活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11:28

第四章 古道

    烈日下,他所追蹤的那五個人,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五個人,一直在逃亡著,後來發現有人正在追蹤他們,他們就逃得更急了。

    這五個人,都是武林中的狠辣角色,一名善于謀略,一名武功奇強,一名精于暗殺,一名擅于易容,一名滿身暗器,這五個人合起來,江湖上只怕沒什麼人能惹得起。

    只是這五個人,卻給一個人追蹤得狼狽不堪。

    當這五人發現有人跟蹤他們的時候,曾布下陷餅,意圖殺掉來人,但是當他們發現來者何人後,除了一個“逃”字,再也不敢作任何事。

    不過逃也沒有用,他已經“追”上來了。

    這五人用盡千方百計,甚至用大量的金錢,來驅使一班貧民也佯作逃亡,來分散追蹤者的注意力;曾唆教另一匪幫人馬,在鄰村搶劫來引使追蹤者轉移目標;也曾暗施偷襲,買舟出海,騎馬長驅,上山J林,全程共達八百里,來躲避追蹤;更會利用飛沙颶風,地理天時,夤夜趕路,但一樣沒有發生效用——除了那一匪幫人馬全被“追蹤者”繩之于法之外。

    這五人情知不妙,心道糟糕,這次來的人,不是那以追蹤術名聞天下的“四大名捕”之追命,還會是誰?可是這五個逃亡者沒有弄清楚,制伏那一干匪徒的人,名捕雖是名捕,但用的不是一雙腿,而是一雙手。

    追命是以一雙腿名滿天下的。

    鐵手對自己的追蹤術很不滿意。

    他知道要是換作追命,這五個人早就逮住了。

    不過,他此際已相當迫近那五個人了。

    那五個人,他一個都不認得,可是,這件案子,是他一個至親的師弟——冷血——帶著傷囑咐他一定要承辦的;“這五個人,先出賣了待我們最至誠至義的大哥,使得他性情大變,為害江湖,而這五人仍估惡不悛,作惡多端,有一次,落在我手里,但‘捕王’李玄衣要我網開一面,我還愚昧不堪,勸他們改過自新,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改過知悔,還把他們大哥的獨門絕藝奪得,並加以殺害……他們的大哥便是‘白發狂人’聶千愁,對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勸這些兔崽子回到聶千愁身邊,等于是我害了他……這些不仁不義的小人,是非殺不可的——”

    “二師兄,我有傷在身,不一定能追得著他們;追命三師兄可能已跟大師兄上了金印寺,我只有求你;你一向較溫和仁厚,不過對這五人,你千萬饒不得。”

    “這五個惡賊,見著了,殺了就是了,連見官都是多余的,其中王命君也當過官,要是抓進衙里,官官相護,又給他逃脫了,那就不值了——”

    冷血很少求人。

    鐵手有力地點頭。

    就算冷血不求,鐵手也會答允的。

    冷血所提到的王命君等五人殺害“老虎嘯月”聶千愁的故事,詳見“骷髏畫”故事;至于大師兄無情與三師兄追命上金印寺查藍元山削發為僧一案的源起,請見“談亭會”一文。

    鐵手雖沒有見過他所追捕的五人形貌,但他們的名字,他卻是銘心刻記的︰

    “師爺”王命君。

    “刺蝟”張窮。

    “百變”秦獨。

    “必死”樓大恐。

    “笑殺”彭七勒。

    王命君、張窮、秦獨、樓大恐、彭七勒等人原本在跟隨聶千愁之時,都有極好的名聲,但在他們賣友求榮、率性妄為之後,江湖上的聲譽,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所以這五個人,才投靠官府,希望能藉官家的威望,來提高自己的聲勢,可是冷血在“骷髏畫”一案里,粉碎了他們的上司魯問張、靠山李鱷淚,致使這五個頓失所恃的惡棍,只好亡命天涯。

    他們被追得實在太急了,衣衫給汗水濕透,又饑又渴,但饑寒的不敢去打劫,好色的不敢去采花,他們只怕留下一點點的破綻,就給四大名捕逮著;這段日子雖不是很長的時間,但要這五人不敢率意淫樂,不斷逃亡,狼狽一至于斯,在他們而言,已經難受透頂了。

    他們聚在山林里,燃著篝火,不禁互相埋怨起來︰

    秦獨說︰“我都說了,聶大哥我們是不該殺的,殺了他,冷血不會放過我們的。”

    王命君說︰“冷血不放過我們,那麼,四大名捕都不會放過我們的。”

    秦獨道︰“都是彭七勒,一定要殺聶大哥,這次可糟了!”

    彭七勒冷哼道︰“你以為我們不殺聶大哥,四大名捕就會放過咱們麼?”

    張窮道︰“殺了聶大哥,咱們至少還有三寶葫蘆!”

    王命君道︰“得了三寶葫蘆又有什麼用,以咱們的功力,使來可不夠火候!”

    張窮道︰“那總好過沒有。”

    王命君道︰“只是為了三寶葫蘆,咱們值得嗎——?”

    樓大恐道︰“王師爺足智多謀,多計的人總是膽小,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王命君苦笑道︰“錯與不錯,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這樣逃,也不是辦法!”

    突然樹林子里撲撲幾聲輕響,樓大恐和張窮一個出掌一個撈起一把沙子,撲火了火焰。

    王命君身子一伏,縮在黯影里。彭七勒飛掠上樹。秦獨抓著十六枚暗器,隨時準備發射。

    彭七勒跳到地面上,眾人都舒了一口氣。

    “不是辦法”,張窮懊惱地道,“這樣子的確不是辦法!”

    秦獨道︰“不是辦法又怎樣?難道我們能去把他干掉不成?”

    “為什麼不可以?”樓大恐道,“他一個人,咱們五個人。”

    只听“呱呱”地叫了兩聲,一只不知是什麼的大鳥,撲動大翅,越過樹梢,飛空而去。

    張窮興致勃勃地問︰“怎麼下手?”

    大家望身蹲在黑暗里沉思的王命君。

    古道上。

    鐵手大步踏著,胸吸迎面的烈風,頂上烈陽猛照,這兩種烈在一起,變成人像浮著似的,既不覺日烈,也不覺風大。

    萬山蒼翠。

    道上塵埃微揚。

    山拗道上,有一對夫婦,正扶持走來。男的蒼樸老實,女的已腹大便便,走動時撫腹有痛楚之色。

    鐵手忽覺得古道上一對相伴相依的走過,是一件非常“個中有真意,欲變已忘言”的事。

    鐵手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孓然一身,又念及小珍,心頭上如飲醇酒,不覺嘴角微微笑了開來。

    那對夫婦見四周無人,以為是向他們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鐵手推了推頭上的馬連坡大草帽,笑道︰“熱呵?”

    那男的正待要應,忽听那女的撫腹呻吟了起來,滿臉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倉皇,關切地問︰“怎麼了?你……?”

    女的只是呻吟作不得聲。

    鐵手忙趨前俯視道︰“要臨盆了罷?”

    男的跺足急煞︰“糟啦,這地方離市鎮還遠,倒回去也來不及了,怎麼偏選上……真是!”

    鐵手笑道︰“這事怎估計得著?讓我背她下山找產婆再說。”

    男的感激地道︰“這位大哥,真是好心……”

    鐵手道︰“別說這些了,”一面背起那女人,另外那手牽住男的臂膀,道︰“咱們這就趕去吧。”

    那女人騎在鐵手的背上,突然之間,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衣裙掀起,露出來的不是肚皮,而是一只類似筲箕的鐵篩。

    筲箕彈開,里面有上百個小孔。

    在同一剎間,至少射出八百件小型暗器。

    如果這些暗器全打在鐵手的背上,鐵手的背部必定成了“刺蝟”。

    同時間,那男的騰出一只空手,掌里已多了一柄藍光閃閃的利刃,往鐵手肋下就刺。

    這兩個變化都十分突兀,鐵手根本沒有辦法避躲。

    可是鐵手就在這生死一發間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長。

    他這身子一長也沒什麼,只是像一個本來躬著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這個動作,使得他背上的女人,鉗騎不穩,蓬地摔跌下地,那些暗器,登時打了個空,有如射上半天空,再急墜下來;有的發射時受了震蕩,倒射回筲箕里去。

    鐵手在身形一長之際,順便把手一提,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拋,往後面拋去。

    這時,鐵手的背後全是射空的暗器。

    那男子慘嚎一聲,跌下去時剛好壓在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跌地時,裙子剛好蓋住了臉孔,以致對有些墜落下來的暗器、撲下來的男子,都無法閃避,更不用說裝在肚子上筲箕里的暗器回射了。

    那男子的一刀,在趴落地面時正好在她手臂戳了一下。

    那女子宛似未覺。

    這一刀之毒,連痛的感覺都失去了。

    而那男子此時也被射成了“刺蝟”。

    男的立即斃命,女的卻未馬上死去。

    她掙扎、呻吟道︰“鐵手……你……怎知……?”

    鐵手搖首道︰“你們太小心了,也太大意了。普通人家見著陌生人,就算微笑招呼,男的雖有可能,女的還在腹痛,怎麼可以跟外人隨便攀談呢?另外,我要背你下山,秦獨居然完全放心,任由他的妻子給陌生人來背,而又不問我腳程快慢,分明是把我當作有武功的人……”

    那女的眼楮已開始轉藍,就跟剛才“百變”秦獨所握的匕首一般的藍。

    鐵手嘆道︰“張窮,我本來只想把你們逮捕,不想殺死你們,無奈你們下手太毒了,結果自己殺死自己……你別看那兩個疏忽並不重要,但只要有疏失,就會叫人生疑,一旦生疑,就會加以防範注意,這一來,你們的出手,盡在我眼中,我便可以輕易地制敵機先了。”

    張窮慘笑,笑容難分哭笑,然後臉上的肌肉也完全僵化了,她吃力地道︰“你別……得意……我們的……人……”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鐵手望著她,沉重的道︰“我知道還有王命君,樓大恐和彭七勒,不過,他們既然只遣你們兩人來送死,根本就不會有為你們報仇的意思。可是,那三人,逃不了的。”

    說到這里,張窮的眼楮已完全變藍,連眼白、唇色也完全呈現一片藍色,人也失去了生命。

    鐵手哺哺自語道︰“王命君派兩個人來送死,分薄了自己的實力,卻是為何呢?難道︰……”他一笑道︰“要是追命在,只要他用鼻子一嗅,什麼疑難都不解自開了。”

    他埋掉了兩人的尸體走下山來,一路上密林間閃爍著隱約的燈火,已經開始暮晚了。

    鐵手下到平地的時候,天色已晚,遠處蒼宏的塔影,映著幾只歸鳥盤旋,天邊殘霞亂紅,很有一種淒涼的況味。

    他心里浮現了幾句前人的詩詞,心中更加有一種淒落的感覺,想起從前自少年的時候,總愛寫詩填詞,日落西山的時候上荒漠的山頭,殘月曉風之時到舟上听鐘,那時候簡直是一種享受,就算連傷感也是佯作或強作出來的。

    而今,人僅中年,卻已怕見殘景。

    只有念著清美秀麗的小珍,才能驅除心里那種來自風景凋零的悲哀。

    鐵手搖首自嘲地道︰“老了麼?……?”驀地,樹叢里,霍地一響。

    接著下去,是數下連響,響得很輕,但很快,一下子,已沿著石塔的方向去了。

    鐵手心中暗忖︰來了,而且這次不只一人。他冷然拔開灌木叢,以一座山似的氣概,向前移動。

    跟著他听到有一些蟲豸的叫聲,以及蛙鳴,鐵手江湖經驗極為豐足,他馬上判別出來,那是道上的人聯絡的訊號。

    看來,來的人還不少呢!鐵手剛想及此點,倏地,背後一聲春雷般的怒吼,“王八羔子,看大爺收拾你!”

    鐵手霍然回身,一看,只看見那人的胸膛!其實鐵手身形已算高大,但跟這暗里的人一比,簡直如同枝干之別,這人是高逾七尺。

    黑暗中,只見他黑頭黑臉,黑盔黑甲,下頷一大蓬黑草似的東西,大概是黑髭,這雷霆般的一喝後,手中持一枝丈八長矛,已當頭砸落!換作常人,這一矛早已將對手打得腦漿迸濺,命喪當堂,但鐵手臨危不亂,雙手一合,已抓住長矛,只覺腳下一沉,雙足已陷地三寸,心中驚然一驚︰那來一個天生神力的漢子!忽覺眼前這一幕非常熟悉,不知何時曾經發生過,心中不禁閃過一陣疑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13:33

第五章朋友

    那人一矛取不下鐵手,也自吃一驚,自是始料不及,連忙用力一扯,更不料對方如入士七十尺一般,這一下他可以把一棵小樹連根拔起,卻扯不動眼前這人分毫。

    便在此時,鐵手只覺背後有五六道急風劈至!鐵手只有松手。

    他一松手,那巨漢的矛便已抽回。

    可是在同時間,鐵手的雙手已奪下了三把刀、兩柄劍、一枝槍。

    來襲的人驚呼、怒喝,可是沒有一人退後。

    鐵手正待發話,那巨漢又一矛當胸刺到!鐵手左手一刁,有心一挫那人銳氣,竟以單手握住長矛。

    那巨漢長矛被握,既刺不出去,但抽回也無法,怒意攻心,大喝一聲,竟把鐵手自長矛上提了起來!唯鐵手仍以單手扣住矛首,無論巨漢怎麼狂揮亂舞,他仍粘在矛上不放。

    那巨漢身上似乎受了頗重的傷,以致他用力揮動長矛時,傷口不住迸裂,涌出了大量的血。

    鐵手正要喝問,那巨漢狂吼一聲,手中長矛,脫手飛出!巨矛破空而過,直射石塔!鐵手左手仍握著矛尖,護胸而持,這一擲之力,勢必會把鐵手貫胸釘入石塔壁上不可!長矛發出劃空尖嘯,在殘霞里黑龍般一閃而過,“崩”地一聲,已釘入第三層塔壁上,破壁而入!就在矛尖要觸及塔壁的電光火石之間,鐵手已松了手,滑落下來。

    他一到地,只覺著地甚輕,原來踏著了一個人體,地上的人已沒了聲息,看來可能是個死人,鐵手心里一慎,暗忖︰“對不起,失禮失禮。”

    忽听背後有人冷哼一聲,鐵手倏地回首,就發覺石塔牆下,有一雙眼楮,猶如受傷的狼,發出孤憤銳利、寂莫不平的暗光。

    那石塔第三層剛剛因飛矛而裂陷了一大片,碎磚石灰仍不住籟籟而落,打在這人的身上,這人背貼塔角,一動也不動,只用一雙熠熠的眼神,望定鐵手。

    鐵手心念電轉︰怎麼有這般一雙寒目!只听灌木叢中那巨漢吆喝道︰“快,別讓那廝纏上大哥!”

    只听七、八聲應道︰“是!”刀風虎虎,直砍灌木,自四面掩來。

    鐵手心知有異,無論看這干人的行動舉止,都不似自己所要追捕的三個人,當下沉聲喝道︰“你們是誰?”

    他這一揚聲,那黑臉巨漢已撲了過來,咆哮道︰“狗賊,你這是明知故問!”

    鐵手身形疾閃,利用天黑,讓巨漢撲了一個空,正待發話,忽听四面八方,傳來吶喊之聲︰

    “他們在這里!”

    “不要讓叛賊跑了!”

    跟著下來,灌木叢中不斷傳來兵刃相踫之聲,巨漢淒厲地呼道︰“攔住他們!”雙拳呼呼,痛擊鐵手,直把鐵手當作是不共戴天。十冤九仇的死敵!鐵手一面閃躲,並不還手,心里漸而明白,忖道︰糟了,看來這是兩幫械斗,自己無端被卷入輸的一幫里,替對方的敵人開了路。

    鐵手一念及此,便想快快突圍,脫離這是非之地再說,但巨漢的拳猛力威,連鐵手屢次想開口說話,都被勁風逼得說不出話來,又不想下手傷人,一時也無法可施。

    這時慘呼四起,這一千人似勇猛抵抗,阻擋掩殺過來的敵人,互有傷亡,但只聞馬蹄紛沓,殺聲四起,來敵似越來越多,至少是這干人的三十倍之眾,這干人漸抵擋不住,死的死,傷的傷,但剩下的仍負隅苦戰,竭力頑抗,既不降,也不退。

    只听四周有人大聲呼道︰“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駱駝老爺有令,降者不殺!”不管他們怎麼呼叫,苦守的人仍寧死不降,不過在軍馬沖殺下,防衛圈已漸漸縮小,繞石塔一圈,目的明而顯之是為了掩護石塔下的人。

    鐵手見幾乎每一回合都有一名苦守的漢子浴血倒下,來人恃著人多,雖傷亡更巨,但已佔盡上風,對苦守者任加殺戮。鐵手一生盡歷大浪大風,亦鮮見如此英勇的戰士,所以便突然跳出戰圈。

    那巨漢恨極鐵手,跳過去,一拳打中鐵手胸膛,鐵手藉此揚氣開聲︰“住手!”他硬受一拳,借力開聲,那大山也似的巨漢給他語音一震,竟一跤坐倒!驀地衣袂一閃,那石塔下的人,己攔身在鐵手與巨漢之間,那人低沉地向巨漢喝了一聲︰“帶兄弟們退!”這才說了一句。手中已對鐵手攻了五招,五招里,竟夾有“白鶴門”

    的“金風切”、“天山派”的“雪花彈指”、“龍門九吞”之“滾龍時”、“南螳螂”之“擋車閂”、“唯我派”之“一得拳”,而“一得拳”中隱帶“‘少林神拳”之拳勢,“金風切”里微帶“天羽派”之“九弧震日”巧勁,這五招七式,全是不同門派之奇技雜學,鐵手見招拆招,遇招解招,到未了以無招破有招,破了這五招,才知道自己已退了三步,對方連臉孔都還未看清楚,只知道他僅以右手出襲!地上的巨漢一躍而起,大聲道︰“我不走!誰也不走!”

    那人似力不從心,長吸一口氣,叱道︰“一起死,又有何用?”這七個字說完,人已飛掠而起,居高臨下,鐵手失聲叫道︰“好個‘一飛沖天’!”

    話未說完,對方手中一振,青光銳射,一招“一落千丈”,當頭刺下!鐵手驀地升起了一種感覺。

    一種極端熟悉的感覺。

    但高手彼此間過招,迅若驚鴻,鐵手這一怔之間再閃,避得雖快,但頭上的大帽已被切落!這人一劍削下鐵手的大草帽,心中也生起了一種故人的感覺,仿佛回到昔日連雲寨人強馬壯的時候,他與“北城”舞陽城主周百字決一勝負之際,他亦曾以這招招挑下對手的頭上方中。

    鐵手正張口欲呼,忽見半空中的身形,一只衣袖空蕩蕩的,身形甚是孤寞,跟那故人的雄姿英發大不相同,正轉念間,這人劍勢向左右一撥,先截斷了鐵手的進退閃躲路向,正是“天心派”的“一心無二”,接著下來似是隨手一劍,向鐵手當胸刺到!鐵手知道這看似隨意的一劍,便是“天山派”的名招“一意孤行”,這“一心無二”和“一意孤行”兩招出處完全不同,但這人使來一氣呵成、妙渾天成而無暇可襲,鐵手再無懷疑,一招“兩不相忘”反攻過去,一面欣然大叫道︰“是你!”

    鐵手這一招“兩不相忘”是“鐵板門”的奇技,險中搶攻,專破外家兵器,而且半步不讓;這門武功若手中無二十年以上鐵沙掌功力是根本不能使的,否則使來雙掌也必為對方兵器所傷,但這在鐵手而言,易如反掌。

    這人一見這招,昔日情景,盡涌心頭,劍光一折,斜沖外躍,正是“雪山派”的“一瀉千里”。這人劍光一收,喜叫了一聲︰“是你——”語音未完,人已一抖,若非長劍支撐身子,早已僕跌地上。

    鐵手忙過去相扶,巨漢怒吼,渾拳要打,這時四周火把盡亮,人聲號陶地叫嚷︰“抓拿匪賊!抓拿匪賊!”火光映在鐵手臉上,巨漢看得一愕,失聲道︰“鐵二爺!”

    鐵手一見這人,也覺得熱血賁騰,叫道︰“穆鳩平!”在火光中,只見戚少商滿身浴血,衣衫碎爛,神情憔悴,發梢、衣上、鬢邊都沾著泥草,尤其一只左手,更是齊肩斷去,鐵手憶起當年虎尾溪為追捕楚相玉,跟連雲寨好漢的連番苦拼,以及戚少商的風采神態,不禁百感叢生。

    鐵手正待要問,穆鳩平忽退了一步,悲憤地道︰“鐵二爺,你也來抓我們——!”

    鐵手見這鐵鑄一般的好漢,而今身上也血漬斑斑,滿眼紅絲,跟當年陣前豪勇、雖死無懼的情形大不相同,當下便長嘆道︰“穆四寨主——”

    只听戚少商慘笑一聲,道︰“也罷。要是你來抓我,我這頸頂上人頭,送給你也不枉費!”

    鐵手怫然道︰“戚兄,你也說這樣的話,可把我姓鐵的小覷了!”

    鐵手返身大喝一聲︰“住手!”這一聲是運氣而發,像一枚炮彈在眾人耳邊震炸似的,全部人皆為之一怔,停下手來。

    戚少商勉強提氣呼了一句︰“回來!”忽地咳嗽起來。這一干苦守的戰士,全退至戚少商和穆鳩平身邊,團團圍成一圈,約莫只剩下十七、八人,個個都筋疲力盡,身上帶傷,衣不蔽體,但卻都戰志高昂,臉上都有一種“士可殺,不可辱”的決心。

    一時間,除了包圍的近百支火把“必啪”燃燒之聲響外,再無其他的聲音。

    鐵手問戚少商︰“什麼回事?”

    威少商凝視了鐵手一會兒,問︰“你不是跟他們一起來的?”

    鐵手突然問︰“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一愕,道︰“你不認識我了?”

    鐵手道︰“當年我認識的戚少商,不是這個樣子的!”

    戚少商慘笑道︰“當年你只跟我打過一仗,我們也不算相熟,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鐵手大聲道︰“哈哈。”

    戚少商揚眉道︰“你笑什麼?”語音強抑著憤怒。

    鐵手道︰“我笑你。”

    戚少商道︰“有什麼可笑!”

    鐵手道︰“你說了一句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戚少商待想駁些什麼,忽然覺得熱血賁騰,眼中的冷狠之色,驟然熾烈起來。

    穆鳩平听不懂,以為鐵手在譏諷戚少商,怒叱道︰“你懂個屁!連雲寨上,顧惜朝連同老七老九叛變,勞二哥、阮三哥、管五弟、勾六弟全部慘死,天見可憐,讓我跟戚大哥相見,這干賊子卻帶狗官的人馬,一路追殺,大哥斷臂傷重,對你們這種賣友求榮的東西自然深惡痛絕——”

    戚少商叱道︰“住口!”

    鐵手回首返身,朗聲道︰“誰是你們的領頭?”他高大的身影被火把映得像一座金漆的巨像。

    只見兩排火把讓出一條路來,一個將軍,下頷黃色蒼須,穿金黃盔甲,卻是騎在一頭似驢似馬又似駱駝的動物上,下巴也是掛滿了黃色睫狀的長須,冷沉地道︰“是我。”

    鐵手知道這人的來頭,但也絲毫不懼,道︰“拜見‘駱駝老爺’。”

    鮮于仇道︰“鐵二捕頭,不必多禮。”

    鐵手道︰“困何事要抓拿這些人?”

    鮮于仇道︰“鐵兄多此一問,這干叛賊匪寇,人人得而誅之。”

    鐵手道︰“他們素來劫富濟貧,為民除害,不能算是匪寇。”

    鮮于仇也不動怒,道︰“他們是不是盜匪,先拿回去,刑部自然會審。”

    鐵手道︰“他們既非流匪,便不能拿!”

    鮮于仇仍不動如山的道︰“我們是奉命行事,不能違抗旨意。”

    鐵手道︰“如果將軍一定要拿,鐵某願以身代,任何責任,鐵某一力承擔。”

    鮮于仇臉不改色,只道︰“我們不能縱賊行凶,放虎歸山,朝廷歸咎起來,我們也一樣有罪。”

    鐵手道︰“將軍——”

    忽听一人怒叱道︰“鐵手,你算是什麼東西,這天大的重責,你承擔得起?”

    鐵手返身,只見石塔之後的包圍網,出現了一個人,這人穿黑色盔甲,紅色披肩,戰馬神駿,但他卻不是騎在馬上,而是站立在馬背上的。

    “大將軍跟你說話,是給面子諸葛先生,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

    鐵手也不生氣,轉身拱手道︰“‘神鴉將軍’。”

    冷呼兒鼻子里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戚少商忽道︰“鐵手,我們原本就是敵人,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你自便吧!”

    鐵手看著他,滿眼暖意︰“戚兄,原來你沒變。”

    戚少商的語音已經顫抖,只尖聲叫道︰“滾!不然我一劍殺了你!”他身遭重圍,臉不改容,而今卻浮躁了起來。”

    鐵手笑道︰“你殺吧。”

    戚少商當然拿起了劍,一劍刺出,劍在鐵手咽喉停住,他的手緊緊的握住劍鍔,以致手筋賁露,額邊的青筋也突突地跳動著。

    鐵手連眼也不眨,道︰“請。”

    戚少商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聲音道︰“你走吧。”

    鐵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殺不下手,那我就告訴你︰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敵人;從此之後,我們是朋友。”

    他重復了一句︰“永遠是朋友。”戚少商听到了最後這一句,好像當胸給人打了一拳似的,過去的有因兄弟朋友的出賣而失去了的信念,而今都一一回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15:20

第六章 擒王

    冷呼兒冷笑道︰“鐵手,你瘋了。”

    鐵手長吸一口氣,道︰“我沒有瘋。”

    冷呼兒用一種幾乎是喊的語音道︰“你忘了,你是個捕快!”

    鐵手道︰“我是個捕快,只抓壞人,不冤枉好人。”

    冷呼兒幾乎氣炸了肺︰“你說我們冤枉好人?”

    鐵手道︰“這方圓五百里之內,隨便找個人來問問,看他們當連雲寨的朋友是好惡土匪,還是英雄俠士!”

    冷呼兒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鮮于仇聲調冷沉的道︰“鐵兄,听說你是武林四大名捕里,最冷靜謙和的一位?”

    鐵手道︰“也是最沒本事的一個。”

    鮮于仇道︰“你內功深厚,足智多謀,原本有大好前途,為幾個山賊而自毀前途,非但不智,且陸d諸葛先生的聲譽,而且有失‘名捕’之職。”

    鐵手哈哈一笑,把身上的捕衙服飾除了下來,向戚少商笑道;“現下我體會到什麼是‘無官一身輕’的滋味了。”

    鮮于仇忍不住冷哼道︰“我倒看不出有什麼樂趣。”

    鐵手笑道︰“這個當然,那是因為你始終沒有卸下過盔甲,穿著盔甲,無論是哭是笑,都不自然。”

    鮮于仇目中射出厲芒,銳如冷電,連鐵手都覺一寒,只听他道︰“鐵二捕頭,你考慮清楚了?”

    鐵手道︰“我已不是捕頭,我只是一介草民,鐵游夏。”

    鮮于仇捻了捻蒼黃長須,頷首道︰“你既是鐵游夏,那我也不能算禮失于諸葛先生了。”

    忽揚聲呼道︰“來人啊,拿下叛匪鐵游夏!”

    眾人“哄”地應了一聲,拿著火把,沖向鐵手。

    鐵手在眾人正要沖過來的時候,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急退。

    他退得異常之急,直似背後長了眼楮一般。

    前面沖過來的人自然及不上他的速退,連背後擁上來的士兵也抓不著他特異的身法,一下子,他就退到了“神鴉將軍”冷呼兒的坐騎之前。

    冷呼兒怒叱一聲,長戟向他背後扎至。

    鐵手一矮身,到了馬腹之下。

    那匹駿馬似通武術般的,突然四蹄一縮,直向鐵手踏下去。

    鐵手驀然起身,一手托起馬腹。

    這剎那間,局面映入眼簾的竟是︰鐵手單手托起駿馬,駿馬上,還有一個身穿黑鐵甲紅披風的將軍!馬雖被托起,但冷呼兒居然在馬背上仍能站得穩穩的。

    以鐵手的功力,本可以掌穿馬腹,抓住冷呼兒足踝的,但鐵手卻不忍心殺傷這樣一匹神駿。這時,十數名軍士已掩殺向鐵手。

    鐵手叱了一聲,把馬一掄,直擲向奔來的十五、六名軍士。

    冷呼兒這下再也站立不穩,呼的一聲,半空掠起,紅翼一展,恍似長了一對紅翅膀一般,直飛上一株老樹。

    鐵手听聲辨位,連頭也不抬,已追躡而去,雙臂轉抱住枯樹。

    冷呼兒雙手一揚,數十點星火,疾射了下來!鐵手吐氣揚聲,竟把大樹連根拔起,掄著巨樹,把星火全點撥出去!一時間,爆炸四起,軍士們陣腳大亂,紛紛走避。

    鐵手遙向戚少商,穆鳩平大喝一聲︰“走!”

    冷呼兒已離樹飛起,豈料鐵手似吃定了他一般,半空擊出一掌。

    這一掌,沒有命中,只擊在冷呼兒身前的空中。

    冷呼兒心中一喜,忽見鐵手又遙劈出一掌。

    這一掌也是擊空,只劈在他的身後。

    這時鮮于仇已騎著他那匹“蒼黃馬”,及五、六十名兵馬,一擁而上。

    戚少商、穆鳩平只剩下的連雲寨忠烈之徒,全挺身攔路,跟這些人惡斗起來,不讓他們圍攻鐵手。

    鐵手又遙劈兩掌,只擊在冷呼兒左右,也沒有擊中。

    鮮于仇三番四次想施援手,但始終為戚少商劍網所纏,急得大呼道︰“小心——?”

    冷呼兒見鐵手一連幾掌擊空,以為此人來勢洶洶,掌功不過爾爾,鮮于仇這一呼,他才一省,急升而起!鐵手“呼”地撲起,又擊出一掌!這一掌切斷了冷呼兒上空之路,冷呼兒心里一凜,直要全力往前闖,忽見前面似有一棟氣牆擋著,無論怎樣也突破不入。

    冷呼兒應變極快,急往後退,但就在剛才給鐵手一掌擊中的地方,像有一道氣體膠著似的,冷呼兒憑內力硬闖,反被震得血氣翻騰,幾乎一個筋斗自半空栽下來。

    幸而他憑著披風滑翔奇技,半空一旋,往左掠去,但又被氣牆彈回,再往右回,一樣無法闖破,這才覺得魂飛魄散,知道鐵手內力精湛,竟隔空把發出去的內力凝結著,看似空,撞著卻是實的。

    冷呼兒五闖不入,余力已盡,只好往下沉,鐵手正在下面等著他,閃電般出手,拿住他的腰眼。

    這時鮮于仇已然撲到。他突不破戚少商的劍氣,卻低呼一聲,座下的“蒼黃馬”忽出蹄踢向戚少商,戚少商全力封鎖鮮于仇,因重迉撥U,精神渾噩,只是強自撐持著,對這突如其來的一踢,竟躲不過,差點踣地,幸而以劍插土維持平衡,卻見鮮于仇一躍而起,已到了鐵手背後,戚少商情急叫道︰“注意後面——”

    鐵手警覺背後急風陡生,但他知道要是這一下拿不住冷呼兒,後果就十分嚴重,時機也一瞬即逝,當下不顧一切,一手抓住冷呼兒腰脅八大要穴。

    同時間,蓬的一響,他背後已給鮮于仇一杖擊中。

    鮮于仇的拐杖非藤非木,杖柄有兩個盤結的大瘤,直似駱駝雙峰一樣,這一擊之下,鐵手只覺心房里似有兩盤火,一齊轟地炸燃火舌來。

    他往前一俯,沖了兩步,手上所托的冷呼兒,卻疾噴了一口血,血水花雨般灑下來,連鮮于仇也沾了臉上衣上點點艷艷。

    鮮于仇一杖擊向鐵手,本不認為可以命中,但以為可以阻止鐵手擒拿冷呼兒,不料鐵手拼著硬捱一杖,也要抓拿住冷呼兒,鮮于仇心中大喜,心忖︰任你內力再高,也斷吃不住我這一杖,豈知鐵手內功高深一至于斯,不但硬受了一杖,還把一半力道引至臂間,撞入冷呼兒體內,故此冷呼兒傷得實在要比鐵手重多了。

    鮮于仇又驚又怒,揮杖再劈,忽見冷呼兒擋在前面,登時劈不下去,只聞鐵手深吸了一口氣,道︰“別打了……再打下去……只傷了你自己人……住手!”這一聲斷喝,何等威猛,場中諸人都又停了手。

    鮮于仇臉色大變。

    原來鐵手在硬受一杖之後,開始說話,元氣不 ,只說三個字,便頓了一頓,等到再說,說多了一個字,也停了一停,再說下去,又停了一下,到了第三次,已完全接近沒事的時候一般了;最後一聲大喝,更是元氣充沛,淋灕渾厚,全不似曾受傷,連鮮于仇的雙耳都被震得嗡響了一陣,一時听不到別的聲音。

    鮮于仇驚震的是︰鐵手的內力竟然可以恢復如此之快!其實鐵手還是受了內傷,如果他不是硬受了穆鳩平一拳在先,就算是鮮于仇這一杖功力再精深幾分,他還可以復原更快!鮮于仇外表遲鈍,實極為機變百出,當下疾呼道︰“鐵手,別忘了你是個捕頭,師父和師兄弟全在官府任職,你傷了冷將軍,可害了全部的人!”

    一面說著,杖柄倒轉,疾刺鐵手臉門!那一干軍士,拿著火把,提刀殺了上來!鐵手冷哼一聲,把冷呼兒往面前一擋,鮮于仇險些刺著了冷呼兒,連忙跳開!他才跳開,穆鳩平已飛撲上塔,拔下長矛,一矛刺下!鮮于仇迎杖一架,“崩”地一聲,把穆鳩平反震上塔頂;穆鳩平想抱住塔壁穩住身形,但鮮于仇那一杖蘊有巨力,以致他整個人“轟”地一聲穿塔而入!鮮于仇也給穆鳩平一震之力,連退七八尺,想穩住步伐,卻感一股大力猶未消盡,又退了七八步,有五六名軍士想討好相扶,卻盡為撞倒,鮮于仇繼續退了三、四步,又撞倒四五名軍士。

    鮮于仇才停住,便發現手下往鐵手猛攻,鐵手提著冷呼兒就是一擋,眾人只有收招跳開,唯恐不及,他心中懊惱至極,只听鐵手道︰“你們再攻下去,害死神鴉冷將軍的不是我,而是鮮于將軍!”

    鮮于仇本就想錯鐵手之手,對一直礙著自己前程的冷呼兒來個借刀殺人,但听鐵手這麼一喝,已經叫破,再要逼迫下去難免有此嚴重後果,當下忍氣吞聲,喝了一聲︰“停。”

    眾人都停了手,仍包圍住鐵手。鐵手道︰“西南面,讓開一條路。”

    眾軍士都望向鮮于仇,鮮于仇卻只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冷呼兒穴道已然受制,但一雙眼楮,也望定鮮于仇,滿是哀憐之色。

    鐵手干咳了一聲,道︰“駱駝老爺。”

    鮮于仇冷哼道︰“鐵手,你還想逃!”

    鐵手一笑,道︰“听說,冷將軍是你的表弟?”

    鮮于仇道︰“我這人從來公是公、私是私,總不能因為照顧親屬,而放走江洋大盜。”

    鐵手笑道︰“哦?不過,我也听說,冷將軍是傅丞相的妻舅,不知可有這^事?”

    這一問,問到鮮于仇怒火熾處,他心中恨恨忖道︰要不是這累事的小子是傅丞相之十二個老婆之一的胞弟,那有資格升到跟我平起平坐?當下冷哼一聲,道︰“你放了冷將軍,我不追究你。”

    “可是如果冷將軍萬一有個什麼的;”鐵手道︰“傅丞相就難免會追究你。”

    鮮于仇給說得心中一寒,只好問︰“你想要怎樣?”

    鐵手斬釘截鐵地道︰“西南面,一條路。”

    鮮于仇心里想︰好,等鐵手放了冷呼兒,再追不遲,諒戚少商等人傷重,逃不到那里去。當下道︰“你走之前,可要先放人!”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好!”

    鮮于仇反而疑慮了起來,“你說話,可算數?”

    鐵手反問︰“從諸葛先生到小當差的,可有過說話不算數的?”

    鮮于仇啞然,仍是不放心,鐵手道︰“駱駝老爺,我封冷將軍的,可是重穴,你要是一再猶疑,往會兒縱解了穴道,但是一只腿或一只胳臂不能轉動了,傅大人問起來,可不關我的事兒,而是鮮于將軍遲疑不決之過了。”

    鐵手這樣一說,冷呼兒眼中哀求之色更盛,只是連啞穴也被封掉,說不出話來罷了,不然早就大聲求饒,央鮮于仇快快答允。

    鮮于仇瞧在眼里,心里直罵,孬種!只顧慮到冷呼兒萬一有個什麼損傷,自己所負的責任重大,只好強忍一口烏氣,揮手道︰“西南面。”

    軍士見鮮于仇的手勢號令,便讓出一條路來。

    鐵手見這支軍隊攻守井然有序,知是朝廷精兵,跟一般酒囊飯桶的隊伍大是不同,便向戚少商道︰“你們先走。”

    戚少商凝視鐵手,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說,黑夜野地里,還可以感覺到他劍色蒼白如刀。

    這時穆鳩平剛自石塔底層步出,摔得一身是白塵,只听見鐵手這一句,便大聲道︰“我們走?你呢?咱們一起走!”

    鐵手笑道︰“我還有人質要放。”

    鮮于仇這才知道鐵手打算先讓戚少商等人逃離,自己壓住場面,他回心一想,臉上禁不住有一絲惡毒的笑容︰他們走了之後,放了人質,看你怎麼走!穆鳩平大搖其頭,道︰“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大伙兒一齊死!”

    鐵手轉首望向戚少商,道︰“戚兄。”

    戚少商眼楮一片了然之色,只說了一句︰“你?”

    鐵手堅決地點點頭。

    戚少商沉重地向他搖頭。

    鐵手道︰“你走,跟你的人,才會走;連雲寨的血海深仇,在你肩上,走不走,也在你一念之間,再不走,誰也走不了。”

    戚少商一咬唇,霍然返身,下令道︰“走!”大步往西南方的野草荒墳踏去。

    穆鳩平急喚︰“大哥——”望望鐵手,又望望戚少商孤漠的背影,正取舍未決,鐵手道︰“決去,你大哥要人照料。”

    穆鳩平惶惑地道︰“你……”

    鐵手笑道︰“我隨後就來。”

    穆鳩平遲疑地道︰“你就來……?”

    鐵手大笑道︰“你幾時听過四大名捕說話不算數的!”

    穆鳩平一頓腳,終于追去,連雲寨余眾也全追了上去。

    荒草古塔,殘月如鉤,風景何等凋零落索。

    正如人生里,有很多時候,難免也有這樣淒涼的光景。

    戚少商、穆鳩平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之後,鐵手猶望著殘景,竟似痴了。

    火把拍拍地在燃燒著。

    鮮于仇忍不住道︰“姓鐵的,你放是不放?”

    忽听一個聲音自灌木葉中響起︰“鐵二爺,你這作法,可失著得很。”

    只見火光驟強,東北面一處,走出一行人來,當先一個,頭里萬字頂頭巾,發挽太原府紐絲金環,身著鸚哥綠綻絲戰袍,腰絮文武雙穗絛,足穿嵌金綠襪綠靴,方臉大鼻,環口圓楮,極有威勢,鐵手心中一沉,暗忖︰怎麼這狗官也來了,口里卻道︰“黃大人也親自出馬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17:08

第七章 被捕

    來的人正是敉亂總指揮黃金鱗。

    黃金鱗道︰“枉你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鐵二爺,你可知道這樣做,會使得四大名捕英名掃地,同時也牽累諸葛先生的一世英名。”

    鐵手淡淡地道︰“黃大人可能來晚一步,有所不知,我早已解冠棄職,既不是什麼名捕,一切作為,也與諸葛先生無涉。”

    黃金鱗這一出現,在鮮于仇心里卻大是不悅,心道︰你既來遲了,何不兜過去截擊戚少商,卻來這兒湊熱鬧!黃金鱗卻道︰“哦,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誠然是好,但辦案官員可會听你說說就算?你就算救走了戚少商這股余孽,但自己可有為自己認真想過如何逃走?”

    鐵手搖首笑道︰“沒有。”

    黃金鱗道︰“你以為能在鮮于將軍和下官手上逃得了?”

    鐵手道︰“如果我要走,只怕你們還是攔不住。”

    黃金鱗怪笑道︰“那麼說,鐵二捕頭是不準備走了?”他還是故意稱鐵手為“捕頭”。

    鐵手忽長嘆了一聲,雙指迸點,解了冷呼兒身上的穴道,道︰“我本就沒打算要走,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何況我這等小役,你們且押我返京吧。”

    鐵手這一著,冷呼兒和鮮于仇大出意料,黃金鱗嘿嘿干笑道︰“好,鐵捕頭,有種!不過,你武功超群,這樣,可不好押,我想,鐵捕頭是明法人,也是明理人,不想要我們為難罷!”

    鐵手深吸一口氣,道︰“你要我怎麼樣?”

    黃金鱗道︰“自古以來,押解犯人,都要扣銬鎖枷,何況此返京城,千里長路,鐵二捕頭又武功過人,認識的英雄好漢又遍布道上……”

    鐵手截道︰“就算道上好漢看得起我鐵某,冒險前來相救,我鐵游夏是自甘伏法,決不潛逃!”

    黃金鱗桀桀笑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不過,鐵二捕頭就如此跟我們一道走,在法理上,未免有違先例,未免不大……那個……”

    鐵手長嘆道︰“你說的對,要我束手就縛,也未嘗不可,不過,你得允諾在先,秉公處理,在未返京受審之前,不得濫用私刑。”

    黃金鱗哈哈笑道︰“鐵捕頭這可小覷了下官!下官若對鐵爺分毫逼迫,絲毫傷害,即卸官解甲,自刎當堂,血濺五步,以謝江湖!”

    鐵手、冷呼兒、鮮于仇都沒料到黃金鱗竟說得如許的烈,要知道江湖上最講承諾、信義,黃金鱗這回把話說絕了,便決無挽回余地。

    黃金鱗又道︰“就算鐵二捕頭還是信不過下官,那這一定會信一個人——”

    他眼楮眨了眨了,笑笑道︰“這個人,跟鐵二捕頭的淵源可深得了,鐵爺就算沒有見過,也一定對他生平耳熟能詳……”

    連鐵手也不禁問︰“你說的是——?”

    黃金鱗道︰“‘捕神’劉獨峰。”

    鐵手動容道︰“捕神……?他,他來了麼?”

    黃金鱗道︰“敉平連雲寨,緝拿戚少商的案子,聖上有鑒于兩位將軍久戰無功,便著傅丞相另選賢能,劉捕神曾因听文大人之言,懷疑‘捕王’李玄衣是死于四大名捕之手,所以借出京之便,順便辦理此案;我把你交給他,該不會再有二話了罷?”

    冷呼兒和鮮于仇在旁悶哼一聲,卻不敢說什麼。黃金鱗那一番話無疑系指他們攻不下連雲寨,乃奇恥大辱,最後連雲寨得破,還是依仗傅丞相所布下的伏兵臥底,來個窩里反,始能臻功。

    他們更不敢得罪的,是個號稱“捕神”的劉獨峰。

    原來在“四大名捕”這四個年輕人仍未在江湖上成名之前,武林中就有“三絕神捕”,那是︰“捕神”劉獨峰、“捕王”李玄衣、“神捕”柳激煙。

    “神捕”柳激煙因公之便,暗報私仇,進行狙殺,把“武林五條龍”殘殺殆盡,後被冷血查出而身死。(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凶手》,另“捕王”李玄衣為報子仇,要殺一個相當正直無辜的青年人唐青,逼得冷血與他發生一場冬夜苦斗,後飛身追殺一奸惡無良的小人關小趣,因而喪生冷血劍下。詳見“骷髏畫”書)。

    這“三神捕”里,武功最高而名頭最響的,要算是“捕神”劉獨峰。

    劉獨峰被稱為“捕神”,不但是因為他是“捕中之神”,同時他也是這干捕快中身份最高,最養尊處優,家世、學問、官位最顯赫的一個。

    他捕抓犯人時也最有神采。

    以劉獨峰的輩份而論,可以算是鐵手的前輩,跟諸葛先生來比,可以算是師弟級的人馬,而劉獨峰近年來都在京城里座鎮,退穩享福,極少出動。

    而今,竟連劉獨峰都出山了。

    鐵手最擔心的還是戚少商等,如果劉獨蜂真的要抓他們,戚少商以重傷之軀,只怕難以逃脫。

    黃金鱗道︰“我把你交給劉捕神,這總夠公正了罷?”

    鐵手嘆了一口氣,伸直雙手,道︰“好,你派人來綁我吧。”

    黃金鱗左右欲一擁而上,黃金鱗叱道︰“誰敢對鐵捕頭無禮!”眾皆止步,垂手而立。

    黃金鱗趨前對鐵手道;“二爺乃一條響當當的好僅,下官今日敢綁二爺,乃執法行事,二爺休怪!”

    鐵手嘆道︰“你綁吧,我不怪你。”

    黃金鱗自手下那兒抓了條牛筋繩,正要縛綁鐵手雙臂,才綁了兩個圈,便負手退開,鐵手奇道︰“怎麼不綁?”

    黃金鱗苦笑道;“二爺功力蓋世,只要運力于臂,捆綁又有何濟事?”

    鐵手想了想,道︰“也罷,我先卸去功力,你用牛筋嵌縛我穴道三分,我便崩不斷了。”

    黃金鱗笑道︰“好,就這麼辦,二爺,得罪了。”鐵手伸出雙手,黃金鱗毫不客氣,三匝五繞的,扎個結實,驀地,運指如風,迅若閃電,疾點鐵手的“膺窗”、“期門”、“章門”、“天池”四大要穴!鐵手驟然受襲,而內力已卸下,一時應變不及,穴道受制,他一面想運功破穴,一面怒道︰“你……”

    黃金鱗再不打話,電光火石間又一口氣封了鐵手“旋機”、“鳩尾”、“巨關”、“幽門”、“關元”五大穴,這一連人體九大要穴被封,任是鐵人也抵受不住,鐵筆頓失重心,跌倒在地。

    黃金鱗趨前笑問︰“我可有傷你?”

    鐵手倒在地上,瞪視黃金鱗。

    黃金鱗笑道︰“我哪有傷你!我只不過封了你的穴道,你不必盯我。”

    冷呼兒、鮮于仇等這才明白黃金鱗的用意,一起走近,冷呼兒喘了鐵手一腳,揶揄道︰

    “你也有今天!”

    鐵手悶哼一聲,在自有蓋世內力,但九大穴被封閉,便無發揮之能。黃金鱗笑向他道︰

    “看見沒有,不是我踢你,是冷將軍踹的。”

    鮮于仇跟神一亮,道︰“黃大人的意思是……?”

    黃金鱗搖首笑道︰“我沒有意思。打他殺他傷他辱他,都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捉拿他而已;你知道,江湖上人,最講信義,而我黃某人,也最重言諾的了。”

    冷呼兒登時明白了,笑道︰“對,你只不過是擒他而已,至于要把他怎麼個整治法,就完全是我們的事了,你也無法阻止。”

    黃金鱗故意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阻止不了哇。”

    鮮于仇冷冷地道︰“當然,如此這般,你好人一人充當,咱們來做惡人了。”

    黃金鱗道︰“話也不是這樣說,你們要不傷他也可以,不過,押他返京可是長途漫漫,這個龍精虎猛的,留著總是禍患!”

    冷呼兒嘿聲道︰“還押他回京?在這兒把他干淨干淨,歸塵化灰便了!”說著,又迎著鐵手的臉門踢了腳。

    鐵手硬受了這一腳,幾乎沒有暈死過去。

    黃金鱗也不阻止,只說︰“別壞了傅丞相的大計。”

    鮮于仇目光一閃,道︰“正要請教。”

    “不敢。”黃金鱗壓低了聲音,道︰“鐵手這次放走戚少商的事,正好可以冠之于勾結流寇,私通強盜,藉公狗私,殺傷官差的罪名,只要把他押回京城,交給傅丞相,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大大挫了諸葛一下,而且……”

    他陰笑道︰“四大名捕情同手足,鐵手被捕,無情、追命、冷血等一定設法營救,屆時,傅丞相只要請九幽神君布下天羅地網,就可以一網打盡,不愁他飛上了天!這可是大功一件!”

    鮮于頷首道︰“如此說來,這廝的狗命,倒是活的比死的值錢。”

    冷呼兒悻悻然道︰“難道就任由他逍遙自在的回京麼?”

    鮮于仇和黃金鱗听了都笑了起來。黃金鱗忍俊道︰“逍遙自在麼?倒不見得!給人扎成大花蟹一般,這一路跋涉,也沒什麼逍遙,還有什麼自在,何況……”故意住口不語。

    鮮于仇會意,笑著接道︰“我們至少也可以給鐵二爺嘗嘗甜頭。”

    冷呼兒道︰“如此最好”一拳擊落,打得鐵手牙齦盡是鮮血,又一腳踢去,拍拍二聲,左胸兩根肋骨齊斷,卻听冷呼兒“哇”地一聲,撫足飛退。

    鮮于仇登時戒備,黃金鱗間︰“怎麼了?”

    冷呼兒“哇哇”氣道︰“這家伙,嘿,用內力——”原來他吃鐵手貯存于體內的功力反擊,左足尾二趾竟被震斷。

    黃金鱗這才明白過來。向鐵手嗜嗜地搖首道︰“鐵捕頭,你這身內力修為,倒真是羨煞人了,可惜啊——”

    冷呼兒奪過一張刀,一刀往鐵手頭上砍落,鮮于仇一手扣住,怒叱道︰“傅丞相的大事,你忘了麼?”冷呼兒頓時不敢妄動。

    鮮于仇身子一沉,連戳鐵手身上七處穴道,鐵手頓覺全身虛脫,有如蟲行蟻咬,萬蜂齊噬,十分痛苦,每根肌筋都搐抖起來,偏偏身子又不能移動分毫。

    鮮于仇冷笑道,“滋味可好受?”

    黃金鱗呵呵笑道︰“這樣整也可把他整死了。”

    鮮于仇道︰“貓哭耗子假慈悲什麼!不過,劉獨峰如果查起,倒不好交待。”

    黃金鱗笑道︰“劉獨峰麼?他其實根本還沒來到。就算來了,咱們也可以把姓鐵的藏起來,當沒這回事,再說,劉捕神也是傅丞相派來的,他雖跟諸葛交好,但諒不致敢違抗傅丞相的命令。況且……李玄衣是他的至交,而他一直懷疑‘捕王’乃‘四大名捕’所殺,就沖著這點,這位養尊處優、身嬌肉貴的劉捕神也未必會管這樁閑事。”

    鮮于仇哈哈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黃金鱗卻道︰“不過,再這樣下去,姓鐵的可給你的‘六陽陰風手’弄得不大好了。”

    “六陽陰風手”原是武林中一種極歹毒的武功,專用于迫供!傷殘對方身體元氣為主,鐵手重傷後遭這種惡毒手法鉗制,宛若在受千刀萬剮,痛苦不堪,饒是他內力精湛,一張臉色已紫脹如赭,全身顫搐,鮮于仇怕弄出人命,笑著拍開了禁制,又一掌按在鐵手心口上。

    這一下只是拍中,憑鐵手內力,尚可抵御得住,但鐵手苦于不能動彈,給他按著催勁,而正于血氣翻騰,五內如焚之際,一口血,就噴濺了出來。

    鮮于仇笑道︰“求饒吧!”

    鐵手受制到現在,身負重創,但始終半聲未哼。

    冷呼兒有些動容道︰“真是一條硬漢!”

    黃金鱗滿臉笑容地道︰“硬漢?剁下他一雙手,看他還硬不硬!”

    鮮于仇眯著眼笑道︰“剁下他一雙手?那就听你吩咐咯!”

    黃金鱗忙不迭地道︰“噯,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不關我的事!”

    鮮于仇冷笑道︰“你盡做好人,我也不剁,不過,”揚聲叫道︰“來人啊!”

    眾人哄地應了一聲,鮮于仇道︰“把手上帶著的刑具都拎出來,我倒要一件一件的試。”

    這干軍士此趟出來剿匪,手邊所攜的刑具雖是不多,卻也有一、二十種,全都是厲害無比,要人心碎身毀的,不過其中有些軍士不忍,又敬鐵手是條好漢,自收藏了一些,不拎出來,但提到鮮于仇面前的,總有十一、二具。

    鮮于仇咬牙切齒的道︰“好,我就一件一件的來。”他心里懷恨︰本來眼看要逮著戚少商好領功,半途卻殺出個程咬金,打散了他的升官夢,弄得給黃金鱗這小人佔了便宜。他把一肚子怨氣,全發泄在鐵手身上。

    他用了四五種十分厲害的刑具,有的直把人的全身骨路,都扯得節節裂開;有的要把頸骨和脊骨分割;有的要把十指錘成一團肉泥;有的椎心刺骨之痛,足可把人痛死。鐵手血肉模糊,那五副刑具,都給他內力震毀,但他也給這慘無人道的酷刑,弄得不似人形。

    冷呼兒本被鐵手所擒,心懷不忿,但見鐵手如此好漢,心里也服氣,見鮮于仇意猶未足,又要取刑具,便道︰“我看夠了。”

    鮮于仇用一只左眼睨著他道︰“什麼?你不忍?”

    這句話可是冷呼兒萬萬不承認的,他只說︰“拿這廝回衙,慢慢再整治,不愁沒功夫。”

    鮮于仇想了想,道︰“有理。不過這幾下也把他整得個死去活來,可省些防他逃脫之虞。”

    黃金鱗忽低聲道︰“你這番當眾施刑,手下的人,可防嘴疏?”

    鮮于仇笑道︰“這干人,跟我吃的喝的,升官發財全仗我,他們敢說;怕沒長兩根舌頭麼!”

    黃金鱗笑道︰“如此甚好!以致抓不到匪首戚少商,都是他從中作梗,非要把他發泄發泄不可。”

    鮮于仇悻然道︰“是啊,給連雲寨的余孽逃掉,放虎容易捉虎難!”

    黃金鱗笑嘻嘻地道︰“這有何難?戚少商壓根兒就逃不掉的。”

    鮮于仇不解地道︰“哦?”

    黃金鱗道︰“你道我為何不去追捕戚少商,卻來設計拿下這姓鐵的?西南退路,早教顧公子及連雲寨歸順朝廷的朋友捎上了,戚少商逃不掉的!”

    鮮于仇這才明白,恍然道︰“哦!”

    黃金鱗接道︰“顧惜朝顧公子已被傅丞相收為義子,是這次剿匪的真正主持,我哪有那麼天大的膽子,跟他爭功、何況連雲寨打連雲寨,窩里反,狗咬狗,咱們隔籬觀火,樂得清閑!還不如擒下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鐵手,可望在傅丞相面前,討一個新功。”

    鮮于仇這才了然。

    冷呼兒卻道︰“卻不知顧惜朝他們有沒有本事拿下戚少商這干悍匪?”

    黃金鱗微微笑道︰“戚少商早已斷臂負傷,只剩寥寥數卒,乃強弩之末,顧公子智藝雙絕,人強勢眾,決無問題。”他摸摸自己光禿禿的下頷,得意地道︰“不過依我估計,顧公于根本不必出手,保存實力,只要把戚少商等再往西南方逼進,戚少商就必死無疑!”

    冷呼兒一臉不解之色。

    黃金鱗問他道︰“你想,西南方有誰稱霸?”

    鮮于仇忽動容道︰“息大娘!”

    黃金鱗眉開眼笑地道︰“對!就是碎雲淵上的‘毀諾城’!”

    冷呼兒道︰“毀諾城?碎雲淵?”

    黃金鱗笑道︰“這里面有龐大的實力,但一直未犯朝廷,故傅丞相有意招攬,無意摧毀,才讓她維持至今。這‘毀諾城’的城主,恨極戚少商當年毀約,故發奮建立‘碎雲淵’、‘毀諾城’,專門與戚少商作對。”

    冷呼兒不禁問︰“究竟是誰,把戚少商竟痛恨得那麼厲害。”

    黃金鱗道︰“一個女子。”

    他一字一句地道︰“碎雲淵上,毀諾城中,江湖人稱‘女關公’,息大娘!”

    鐵手這時在地上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他落到這些人手里,自知已然無望,只是殊不料自己身受屈辱折磨,看來仍換不回來戚少商等人的自由與性命。這想法幾乎令他最後的一絲斗志,也逐漸消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19:39

第八章 神威鏢局雷家莊

    一輪孤清的明月,高掛空中。

    寒風颯颯。

    草木皆兵。

    戚少商和十余名部屬正迅速地往前推進,在他們浴血斑斑的臉上,流露著愴惶和郁憤。

    這些人堅持要活下去,已不只是為了世間的一切欲求,而是為了一口氣。

    穆鳩平不住回首盼望,喃喃的道︰“鐵二爺怎麼還不來?”

    戚少商道︰“他不會來了。”

    穆鳩平腳跟立即似給釘死了,不走,吼道︰“為什麼?”震起樹上寒鴉無數。

    戚少商搖頭,慘笑,望向天邊殘月如鉤。

    在黑黝的叢林里,遠遠傳來“為什麼”一聲呼吼,暗處那人脫口而出︰“是老四!”

    另一個n音即噓道︰“小聲!”

    第一個失聲說話的人是孟有威,低聲喝止他的是霍亂步。

    馮亂虎也在黑暗中,他以一種低沉而謙卑的語調請教仿佛已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顧惜朝,“我們現在該如何下手?”

    顧惜朝人在暗中,眸子卻漾著月光,緩緩搖首,道︰“我們的連雲寨,以前除了跟官兵為敵之外,戚少商還有兩個內外夾攻的心腹大患,你們知道是什麼?”

    馮亂虎立即答︰“是息大姑娘的‘毀諾城’和江南雷家。”

    顧惜朝點頭道︰“可是,息大娘和江南雷家,只能相提,不能並論。”

    霍亂步問︰“為什麼只能相提,不能並論?”他問得非常小心,不敢說錯一個字,在顧惜朝的親信中,他自知不比馮亂虎機智乖巧,也比不上宋亂水勇猛剛豪,但他能在顧惜朝麾下活得十分之好,那是因為他的不夠聰明,難以擔當大任,故不招顧惜朝之忌。而且,他還懂得在適當時機發問,好讓顧惜朝表現領袖的智慧。

    最近霍亂步更是謹慎小心,因為他親眼看見曾經不以為意在語言上頂撞過顧惜朝的張亂法,被派入帳篷抓拿阮明正,結果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只想升官發財,並不想入枉死城。

    顧惜朝立即接道︰“息大娘是戚少商的死敵,戚少商早年負了她,她三次行刺無功,發自創‘毀諾城’,專門對付戚少商,戚少商窮途末路,遇著她,只有死路一條。江南霹靂堂雷家曾是戚少商的戰友,當年,雷家派了三位家屬雷遠、雷騰、雷炮,由雷卷率領,還有雷家的年輕好手沈邊兒,他們意圖在虎尾溪一帶根植霹靂堂的掑O,雷卷看中了戚少商,扶掖他起來,訓練他成為一流高手,戚少商也的確是個人才……”

    霍亂步即道︰“嘿,我看,也沒怎麼的!”

    馮亂虎眉心一整,道︰“大當家的眼光,怎會有錯!”

    霍亂步即道︰“我是說,任他是天王老子,比起大當家,也不過爾爾。”

    馮亂虎還待說話,顧惜朝即微微笑道︰“你們兩個不必爭論。戚少商是個非除不可的敵人,非除不可的原因,便是因為他是個罕見的人才。他在霹靂堂學藝,青出于藍,卻不甘于只受一個家族所用,于是乎空手上連雲寨,奪得了大權,覬覦武林,是何等鴻鵠之志!不過,連雲寨的勢力日益壯大,江南雷家原本在十一省布下強兵,取代了日漸衰微的‘武林四大世家’,而今卻在這一帶吃了憋,連雲寨這麼一鬧,雷卷的實力大大削減,雷家的人對戚少商也大有怨憤……”

    霍亂步道︰“對呀,戚少商此舉,無疑是‘吃碗面,翻碗底’,失去了江湖義氣。”

    顧惜朝道︰“不過,雷家的雷卷,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早年睥睨天下,中年以後,神出鬼沒,神秘莫測︰對敵往往一擊必殺,即全面撤退,不留痕跡,令人諱莫如深。”

    霍亂步道︰“可是,雷卷卻恨死了戚少商……”

    馮亂虎忽道︰“兩種可能。”

    霍亂步一怔,顧惜朝道︰“你說。”

    馮亂虎道︰“雷卷要是個高手,他就會把握這個時機,全盤毀滅掉連雲寨。”他頓了一頓,目中閃耀銳光︰“可是,要是雷卷是個人物,他也可能拯救戚少商,重新重用他,這是個以德報怨收服人心的好機會!”

    顧惜朝眼中已流露出嘉許之色︰“所以我說,息大娘和雷家五虎將,只能相提,不能並論。”

    馮亂虎道︰“息大娘是敵人的敵人,敵人的敵人是我們的朋友。雷家五虎將可能是敵人的敵人,也可能是敵人的朋友,所以是我們的似敵似友。”

    宋亂水忽插口道︰“管他娘的敵人朋友,殺個干淨再說!”

    馮亂虎和霍亂步一齊皺起眉頭。顧惜朝道︰“說起戚少商的朋友,倒有一幫人馬,力量不可忽視。”

    霍亂步馬上問︰“哪一幫?”

    馮亂虎搶著答道︰“自然就是和連雲寨一向守望相助,戚少商三度發兵解圍的‘神威鏢局’了。”

    霍亂步仍是問道︰“大當家的看法是……”

    馮亂虎插口道︰“‘神威鏢局’的高風亮現在已受冊封,皇恩浩蕩,諒他……”忽然發覺顧惜朝眼中有不悅之色,忙住口不說。

    顧惜朝微笑道︰“很好,說下去。”

    馮亂虎澀聲道︰“屬下,屬下也沒什麼意見,只是信口胡扯而已。”

    顧惜朝慢條斯理的道︰“哦?信口胡扯,也頗有見地,看來,你的腦筋倒是越來越精明了。”

    馮亂虎忙道︰“大當家過獎,大當家過獎,屬下實在——”不知怎的,顧惜朝雖在贊賞他,他總覺得背脊有一股尖冷的寒意,升了上來。

    顧惜朝只嘿嘿一笑,向霍亂步道︰“所以,戚少商現在是︰前山有虎,後山有狼,處身之地有陷井,而大局則由我們控制。”

    霍亂步道︰“大當家分析的是。”

    顧惜朝道︰“這兒已是雷家的地頭,再過去便是‘毀諾城’的重地,要是雷家遲遲不肯發動。咱們就把戚少商的殘兵迫入‘碎雲淵’、‘毀諾城’!”

    霍亂步道︰“是。”

    宋亂水銳聲道︰“多說無謂,咱們現在就去!”

    霍亂步冷然道︰“你去那里?沒有大當家發號司令,你急什麼?”

    宋亂水楞了一愣,急得只搔頭皮,說道︰“如果不快一些,給姓戚那廝溜掉,可——”

    馮亂虎打斷道︰“他現在是插翅難飛,能跑去哪里?”

    顧惜朝忽道︰“亂水,你雖然是急一些,但殺敵心切,很好。”

    馮亂虎和霍亂步都心里一怔,只見顧惜朝拍拍宋亂水肩膀,溫聲道︰“待會兒攻殺戚少商的行動里,亂虎和亂步都得要听你的調度。”

    霍亂步和馮亂虎都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些什麼,然而他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鐵二爺騙我,鐵二爺為什麼要騙我?”穆鳩平厲聲淒呼。

    戚少商忽然反手一掌,把穆鳩平打飛出去。他仍然血濕長衫,落魄沉哀,然而雙目中燃燒著的痛的斗志,環視驚愕中的部屬,一字一句道︰“鐵捕頭是騙了我們。他現在,可能活著受罪,可能已經死了,你們誰要讓他死得平白無辜,可以大呼小叫,自戕自殺,悉听尊便!”

    那些傷殘、浴血、受屈、忍痛的連雲寨子弟,用力地執著兵器,咬著唇角,沒有人說一句話。

    穆鳩平霍然而起,向戚少商道︰“大哥,我們要在天未亮前,逃出碎雲淵……”

    另一名連雲寨子弟道︰“不怕,咱們繞小石山九條河棧道,不過碎雲淵便就得了。”

    穆鳩平忽萌起一條生機,一拍大腿,喜道︰“對了,咱們繞過碎雲淵,就可以去‘神威鏢局’,高風亮高局主他一定不肯坐視——”

    一名連雲寨的弟子接道︰“是呀,咱們曾三度出兵力助‘神威鏢局’,兩年前,‘神威鏢局’跟‘挑糞幫’的人對恃,要不是戚大哥出兵,‘挑糞幫’早就把‘神威鏢局’的家當全給搬走了呢!”

    一些連雲寨的弟子大喜過望,爭著道︰“對,繞過碎雲淵,投靠神威鏢局!”

    戚少商仰天想了一會,道︰“可是,神威鏢局在去年,也因失掉官餉之事,幾乎滿門遭劫,最近好不容易才恢復元氣。”

    穆鳩平打斷道︰“老大,朋友不在危難之時幫忙,交朋友來作什麼?我們此時此境,就算是麻煩人,也只好硬著頭皮麻煩這一遭!”

    戚少商道︰“不過,要到青田鎮的‘神威鏢局’,先得經過小石山,九條河,雷家莊。”

    穆鳩平道︰“雷家莊又怎麼樣?”

    戚少商長嘆道︰“此情此境,我實在不想見他們。”

    忽然雙眉一軒,抬高了語音,朗聲道︰“哪家店鋪沒有高梁?樹大可遮蔭。”

    月掩浮雲,剩下的連雲寨子弟臉色都有些變動。

    戚少商繼續道︰“左道旁門,月偏西,草後石旁,都可以重建長城——”

    突然厲聲叱道︰“殺!”

    霎時間,連雲寨子弟十五六把兵器,一齊往西面左邊一列大樹後的草叢和岩石刺去,這下攻其不備,潛伏在草堆里及石頭後的人一時猝不及防,至少有七八人登時了賬!戚少商用預先大家已了然的暗語,指示行動,一擊得手,暗夜中長劍似青龍一般,電掣一匝,又有七八人倒地,同時穆鳩平長矛飛刺,敵人被嚇得膽喪魄飛,逃既不及,擋又無從,瞬息間給他殺了五人。

    宋亂水金瓜錘一揚,喊道︰“不要讓戚少商逃了!”話才叫出,發現帶來的二十五名士卒,剩下不到三人,他倒毫不畏懼,挺著金瓜錘向戚少商奔去。

    戚少商刷地向他刺了一劍,宋亂水用金瓜錘在胸前一格,叮的一聲,那金瓜錘是用熟銅打造的,戚少商的青龍劍薄細快利,吃百來斤重的金瓜錘反震,戚少商不禁身形一挫。

    戚少商原本這一挫,是藉力卸力,再趁對方大意來襲時,猝然出劍傷敵,不料他左臂已斷,內傷又重,這一側身,幾乎僕倒,宋亂水覷準時機,一錘砸至。

    戚少商身往側倒,但一劍自下的勢子中刺出,這一劍十分突兀,宋亂水人雖魯莽,但武功甚好,百忙中挺錘一封,卜的一聲,戚少商這一劍,竟直刺入金瓜錘之中。

    這一來,戚少商下跌之勢,反而挽住,如果戚少商還有另一雙手,至少在這剎間可以讓宋亂水有十一種不同的死法。

    可惜戚少商只有一只手。

    他飛起一腳,把整頭大水牛似的宋亂水踢飛出去,跌入草叢里。

    他的劍上仍拖著金瓜錘,一甩而去,撞倒了一名連雲寨的叛徒。

    穆鳩平早已收拾了剩下來的兩名敵人,咆哮一聲,往宋亂水跌落的地方,挺矛追去。

    戚少商叱道︰“退!”

    他此語一出,樹林又出現三四十名敵人,領頭的是馮亂虎。

    戚少商即把剩下的子弟集合在一起,正欲往北邊退去,忽聞喊聲四起,霍亂步領了三十多人正殺將過來。

    穆鳩平急道︰“往東北面走!”

    戚少商道︰“顧惜朝一定在東北面。”

    穆鳩平道︰“他奶奶的,碎雲淵在西南面!”

    戚少商臉上出現了毅然之色︰“他正是要把我們逼去毀諾城!”

    忽听一陣長笑,南面一名藍袍文士,寬步而出,身邊沒有一兵一卒,正是顧惜朝。

    月光下,顧惜朝拱手笑道︰“諸位兄弟,別來無恙麼?”

    穆鳩平登時紅了眼,咬牙挺矛,要沖上前去,戚少商一手搭住他肩膀,越發顯得他受傷身子強忍痛楚︰“承你照顧,還死不了。”

    顧惜朝道︰“死,有重若泰山,輕若鴻毛,戚大哥——”

    戚少商即道︰“不敢當。”

    顧惜朝道︰“大哥栽培小弟之恩,小弟銘感五中,倘若沒有大哥信寵,小弟在連雲寨中,焉有今天的威望?”

    戚少商淡淡地道︰“我沒有你這樣了不起的兄弟。”

    顧惜朝笑道︰“大哥何需動氣?”

    戚少商道︰“我寧可留一口氣。”

    顧惜朝道︰“戚大哥一向行義不惜犧牲,其實,眼前此刻,只要大哥一點頭,就可挽救這十六八位忠心兄弟的性命。”

    戚少商道︰“哦?”

    顧惜朝道︰“只要你死了,我對他們,決不再追究。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戚少商笑了︰“算數!中秋月圓,獻血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難,若有虛言,血灑寨門,是誰說的?私下你也說過,如果沒有我,生不如死,日子不知怎麼過,這些話都算數,顧公子再灌上三桶豬血牛血也不夠灑了。”

    顧惜朝皮笑肉不笑︰“哈哈。”

    戚少商道︰“好笑,好笑。”

    顧惜朝道︰“這都是時勢逼人,眼看大伙兒跟著你,只有理想志氣,卻沒好下場,跟官府作對,豈不是破家難容?朝廷里有的是功名富貴,你一意孤行,可有照顧到眾家兄弟的福祉?”

    戚少商淡淡笑道︰“俗語有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高興怎麼說,由你說去。你有大好前程,大可另謀出路,連雲寨拱手相送,全沒礙著你,你千不該,萬不該,把好兄弟的熱血頭顱作為一已之私的墊腳石,今日我奈不了你何,他日總有天意來收拾你,我也不必慌惶。”

    顧惜朝變色道︰“好,趁你收拾不了我,讓我先收拾掉你再說。”

    忽听一個聲音道︰“不管你們誰,姓戚的是我霹靂堂的垃圾,理應由我們自己來收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21:28

第九章 雷卷與沈邊兒

    說話的人在樹上。

    就連戚少商也不曾醒覺樹上有人。

    顧惜朝卻好整以暇,笑道︰“雷大俠,你終于肯出面來主持公道了。”

    樹上的人有氣無力地道︰“通常,初見面的人叫我做‘大俠’,只有兩種用意;”月色映照下,只見樹椏上坐著一人,披了件厚厚的毛裘,顯得身子十分單薄清瘦,孤獨淒涼。

    “一種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常行善事,所以稱我作大俠;一種是巴結我的人,所以稱我作大俠準教我喜歡,不會有錯。”這時天氣甚熱,這人仍披著厚毛裘,里面不知道有幾件衣服,而且雙頰火紅,額現青光,像是病得甚重。“可惜你兩種都不是,因為我根本不做好事,你口里叫我大俠,心里等于在諷刺我病貓。”

    顧惜朝笑道︰“雷大俠說笑了。”心中暗忖︰人說江南“霹靂堂”雷家高手中雷卷是第一號難纏人物,看來此言非虛C

    雷卷道︰“顧大當家曾五度派人請我來此,恐怕不是為听我說這兩句不好听的笑話如此簡單罷。”

    顧惜朝淡淡笑道︰“我倒是覺得,雷大俠今晚的第一句話,叫人拍案叫絕。”

    雷卷道︰“第一句話?今晚第一句話?今晚第一句話我好像是說︰吃得好飽!不過,可不是對你說的。”

    顧惜朝也不動氣︰“是剛才雷大俠在樹上說的第一句話。”

    雷卷道︰“我窩在樹上已經好久了,我在樹上第一句話,好像是跟邊兒說的;邊兒,我說的是什麼話?”

    只听樹里邊一個聲音豪笑道︰“你說,我們倒先依約來了,卻不知那干王八兔崽子怎麼還沒來?”喀喇,一陣連響,樹干爆裂,現出一個大漢,濃黑的眉毛,濃黑的胡須,濃黑的鬢毛,把他整張臉孔都籠罩了起來,只剩下高挺的鼻子,眯成一線鐵刀般的眼楮。

    他自挖空的樹干甫一立起,整棵大樹立刻潰倒,雷卷摟著毛裘,坐在大漢的臂膀上,猶似未動過一般。

    穆鳩平天生神勇,看到眼前這名漢子的氣慨,心中也不禁為之震懾︰聞悉雷卷手下大將沈邊兒是條粗中有細、豪里有情的好漢,而今,自己負傷不輕,只怕難以應付。

    顧惜朝拱拱手道︰“原來沈少俠也來了。”

    沈邊兒道︰“卷哥去哪里,我便去那里,尤其捉拿‘霹靂堂’叛徒,邊兒決不落人之後。”

    顧惜朝點頭道︰“是的,戚少商有負雷家的事,我亦略有所聞。”

    雷卷笑道︰“豈止有所聞而已?你派人五度請我出關,目的便是要藉我們之手,除去戚少商。”

    顧惜朝道︰“不過,雷大俠現在當然也看出來︰我要剪除戚少商,易如反掌。”

    雷卷道︰“不過,由你來殺戚少商,你卻怕引天下英雄齒冷,由我們來殺,別人沒二話可說,戚少商系出雷門,武林中收拾叛徒,乃天經地義的事。”

    顧惜朝嘆道︰“難怪人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雷大俠面前,造作都是多余的。只不過……雷家的叛徒就在那邊,雷大俠請。”

    雷卷全身都蜷縮在毛裘里,正向戚少商那兒緩緩轉身。他從出現到此刻,一直都沒有正式望戚少商一眼。戚少商在雷卷出現以後,一直垂直而立,顯得十分悲涼落拓。

    穆鳩平急了,俯近戚少商耳邊低聲道︰“老天,還等什麼,我們總不能束手待斃。”

    戚少商沒有作聲,穆鳩平倒發現沈邊兒一雙銳利的眼楮向他這邊望來,心中忽地一跳。

    沈邊兒問道︰“戚兄,還認得我嗎?”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氣,道︰“沈兄。”

    沈邊兒道︰“你大概沒想到,我們有一天會這樣子見面罷?”

    戚少商淡淡地道︰“說實在的,落到這般田地,我並不想見你們。”

    沈邊兒豪笑道︰“當你離雷門而去,劍震八方,做視天下之時,我早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我早就等在這樣一天和你這樣見面!”

    戚少商道︰“你終于等到了。”

    沈邊兒望定戚少商,長嘆道︰“我加入雷家,主要還是戚兄穿針引線。”

    戚少商苦笑道︰“那時候,我正蒙卷哥之恩,身在霹靂堂。”

    沈邊兒嘆息道︰“當時,咱們聯手征東平西,合作無間,承你教誨,讓我學得不少經驗,要不是你,‘無良教’早就把我拔掉,而不是我鏟平‘無良教’了。”

    戚少商道︰“是你學得炔。”

    沈邊兒道︰“是你教得好。”

    戚少商搖首道︰“我沒教你,真正教你的是卷哥。”

    沈邊兒道︰“但你卻示範給我體會。”

    戚少商道︰“你是人才,縱沒有我教,遲早都能體會。”

    沈邊兒道︰“不過,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忘了你的情義。”

    戚少商長吸了一口氣,沈邊兒接下去厲聲道︰“但我也沒忘了你不告而別,在‘霹靂堂’造成的傷害!”

    他雙眼噴出了怒火,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穆鳩平跨一大步,攔在戚少商身前,大聲道︰“要殺戚大哥,先得殺我!”

    沈邊兒豪笑道︰“先殺了你又何妨!”揮拳痛擊穆鳩平!穆鳩平大喝一聲︰“好!”交臂格去,摹然間,沈邊兒迅如一支倒飛的強矢,那一拳,變得向顧惜朝迎臉擊到。

    顧惜朝猝然受襲,仰天倒下,後腦貼地,沈邊兒一拳擊空,已收拳回勁,雙腳連環踢出!顧惜朝身子尚未彈起,對方攻擊又到,顧惜朝貼地一滑,竟巧生生地滑開丈余遠,但沈邊兒、一招領先,著著搶攻,在不過照面間已攻了十七招,顧惜朝不但連半招都搶攻不回去,連吐氣揚聲的機會也沒有。

    宋亂水、馮亂虎、霍亂步一齊大驚失色。馮亂虎反應最快,立即要下令向戚少商進攻。

    才張開了口,一陣急風逼來,雷卷已到了他身前。

    雷卷身上所穿,十分累贅厚腫,但臉頰十分疲削,一雙鬼火似的目光,正盯在他臉上。

    馮亂虎只覺這痴漢身上漫散著一股逼人的煞氣,竟把他剛喊出來的聲音倒迫回喉嚨里去,馮亂虎應變極快,雙掌一起,已擊在雷卷病懨懨的身軀上。

    這兩掌擊在厚厚的裘上,只發出兩聲悶響,陡然之間,雷卷左手一提,食指已捺在馮亂虎額上。

    馮亂虎怪叫一聲,全身已失去了平衡,向後飛了出去!宋亂水反應當然不比馮亂虎快捷,何況他先前還著了戚少商一腳了,但他卻是第一個沖向沈邊兒的人。

    他目的是要制住沈邊兒,好讓顧大當家回一口氣。

    但他還沒有沖到沈邊兒和顧惜朝的戰團里,霍地眼前多了一個人。

    一個臉色青白的病人。

    宋亂水狂吼一聲,一低頭,苦練三十年連頭發也練得不長一根的“鐵頭功”直撞而出,別說眼前是一名風吹得起的病漢,就算是一頭大牯牛,給他這一撞,也得骨折肌裂。

    他一頭撞過去,只見眼前一黑,整個人被包在一團又軟又暖的物體里,隨後只覺身上突然飛起,整個人都似浮在雲端里,往後的事,便失去了知覺。

    同這瞬間,沈邊兒大叫一聲,向後倒翻,一道精光自他脅下擦過,直釘入一株樹干上,是一柄小刀,刀柄兀自晃動。

    沈邊兒脅下的青衫漾起了一灘血漬,愈漸擴散開來。

    顧惜朝手邊卻多了一柄銀光閃閃的小斧頭,局面已完全改變過來。

    在顧惜朝的銀斧之下,沈邊兒挪移、騰走、翻滾、飛躍,完全是憑著小巧靈活的輕功,閃躲銀斧的攻擊,沈邊兒身形偉岸,比穆鳩平還粗豪萬分,但施展起小巧功夫來,輕若無骨,天衣無縫,使得穆鳩平看得目瞪口呆。

    顧惜朝一旦扳回局勢,正要發令,他目觀四面,耳听八方,為沈邊兒偷襲所逼不過是轉眼功夫,但回佔上風時猛然發現,自己手下三名愛將,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全在這片刻間被人打得爬不起來。

    出手的人只有一個。

    一個人兜截三人。

    這人便是雷卷。

    而雷卷已到了他的身前。

    顧惜朝抽斧,疾退,雷卷全身突然旋轉起來,隨著他的疾旋,發出了一種極大的勁風,顧惜朝大叫一聲,一斧向身旁一棵大樹砍去!別看他手持的僅是一面巴掌大的小斧頭,這一斧砍去,腰粗的大樹應聲而倒,就倒在雷卷所發出的罡氣上!卻听劈啪啪尖銳響聲,直欲撕裂耳膜,那株勒木在勁氣旋轉中被直條撕成七八片,碎葉木屑,漫天噴濺,這剎那之間,顧惜朝引巨木強挫雷卷所發出的罡氣,同時已找出了對方的破綻之處。

    這破綻如同白駒過隙,一瞬而滅。

    顧惜朝卻把握了這電光火石的剎間。

    他左手姆食二指一彈,疾地一道白光打出!“奪”地飛刀射中雷卷的小腹。

    刀刺在毛裘上,反彈倒射,刀柄射入一名連雲寨叛將胸口,再穿出嵌進一株樹干里。

    雷卷旋勢陡停,一指彈在顧惜朝臉上。

    顧惜朝百忙中頭一偏,“卜”地一聲,鼻梁折斷,鼻骨刺入臉肉,鮮血濺涌而出。

    雷卷還待再攻,忽張口吐了一大口血,顧惜朝那一刀,雖穿不破他的毛裘,但內勁已攻入他的五髒六脈,所受的傷決不比顧惜朝輕。

    顧惜朝一退三丈,掩鼻哼道︰“好指力!”

    雷卷道︰“好刀法!”

    顧惜朝揚手道︰“殺!”手下這才如大夢初覺,一擁而上。

    沈邊兒和穆鳩平一左一右,兩條鐵柱般的大漢,攔在雷卷和戚少商的身前。

    穆鳩平這才回過神來,把大姆指往沈邊兒身前一翹,道︰“好!”

    沈邊兒道︰“你還能不能打?”

    穆鳩平把胸一挺,道︰“能!再一兩百個,我不在乎!”

    沈邊兒道,“你能不能跑?”

    穆鳩平一愣,答不上來,沈邊兒道︰“扯著你的老大,有那麼快跑那麼快,有那麼遠跑那麼遠!”

    穆鳩平驚道︰“你們——”

    沈邊兒道︰“這兒有我們!”

    穆鳩平怒道︰“原來你們跟鐵手一樣,全是騙人的!”

    沈邊兒倒沒听明白他何指,不明所以,一愕道︰“什麼,鐵手他來了——?”

    顧惜朝冷笑道︰“你們逃不了的,這兒已給我們重重包圍了。”他手腕一掣,呼地彈出一枝訊號煙花,片刻間,樹林里外,影影綽綽,孟有威和游天龍已領了近百人,包圍住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及十余殘兵。

    雷卷仍蜷縮在厚衣里,毛裘上血跡斑斑,份外奪目,忽道︰“你以為只有你能帶人來嗎?”

    顧惜朝一怔,失聲道︰“‘雷家五虎將’……?”

    只听有人豪邁地笑道︰“還有‘神威鏢局’!”

    顧惜朝回首只見一個紅臉銀須的矍爍老者,後面跟了三、四十人,以無堅不摧的陣式,突破了孟有威、游天龍所伏下的包圍,闊步走入陣中。

    顧惜朝道︰“你……”

    老人豪笑道︰“老夫是‘神威鏢局’的老不死,高風亮是也!”

    他的大手往身後三個青年人一引道︰“這三位才是‘雷家五虎將’的三虎。”

    高瘦的青年抱拳道︰“在下雷騰。”

    矮壯的青年拱手道︰“在下雷炮。”

    一個神情傲慢的青年一揖道︰“在下雷遠。”

    顧惜朝仍捂住鼻子,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只有說︰“雷家五虎將都到齊了,我還有什麼話說。你們想怎樣?”

    游天龍和孟有威面面相覷,已露出恐慌之色。

    雷卷淡淡地道︰“這要問戚少商才知道。”他始終正眼沒瞧過戚少商。

    戚少商的語音已完全哽咽︰“我……”

    沈邊兒站過去,拍拍戚少商的肩膀,道︰“卷哥問你怎麼辦?”

    戚少商道︰“你告訴卷哥,過去我戚少商脫離霹靂堂,曾讓他很下不了台,在武林中很為難,在江湖上很尷尬,我……”

    沈邊兒轉首望向雷卷。

    雷卷仍窩在毛裘里,向沈邊兒道︰“你去告訴姓戚的,他出去,沒丟了霹靂堂的顏面,一切作為,都是雷家的榮耀,雷家沒有他姓戚的,一樣可以發揚光大,教他記住,霹靂堂不管姓戚的是友是敵,雷家的敵人或朋友決不能給江湖無情無義之輩,宵小卑鄙之徒所凌辱!”

    沈邊兒望向戚少商。

    戚少商強忍熱淚︰“你轉告卷哥,戚少商記住了。”

    沈邊兒道︰“我也記住了。我們都不姓雷,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壯志未死,意氣方豪,這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戚少商澀聲道︰“我欠你一顆腦袋!”

    沈邊兒哈哈笑道︰“你是指我在你走後揚言要跟你決一死戰的事罷?當日你離霹靂堂而創連雲寨,江湖上傳言沸沸騰騰,以為雷門在此地已一敗涂地,很不好受,我一時意氣,逼急了說的話,就算咱們要砌磋,也得等你傷好全了,重振雄威,安內攘外,平定江山之時,再來比劃比劃,打個痛快!”

    戚少商也哈哈笑著,伸手往沈邊兒膀上一擊,道︰“好!咱們這就約定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23:14

第十章 福慧雙修高風亮

    顧惜朝笑道︰“恭喜大哥跟舊兄弟能夠重聚,誤會冰釋,前嫌盡棄。”他捂著鼻子說話,聲調比哭還難听。

    雷卷沒有說話,只是身子更往毛裘里蜷縮,仿佛這世界奇寒,正結著寒冰,下著大雪一般。

    高風亮身邊有兩個俊秀的青年人,兩人都背著瓖寶石的劍,樣貌很是相似,左邊一個道︰“我們還等什麼?”右邊的道︰“像這種人,還留來作什麼?”

    高風亮神色有一點遲疑,再度望著雷卷。

    雷卷仍是沒有說話。

    雷炮已忍不住要說話,他一開口,聲音直似雷鳴︰“這種人,若放虎歸山,留著禍患,自當非殺不可!”

    雷騰的聲音十分尖銳刺耳,但只有一個字︰“殺!”

    顧惜朝忽道︰“好!殺就殺!”

    兩名俊秀青年齊道︰“是!”一齊拔劍,一齊抽劍,一齊雙劍刺人雷騰和雷炮的後心!這下變起猝然,雷卷大喝一聲,“小心!”雷遠急掠而起,撲向二人,忽刀光一起,人在半空,攔腰被斬為兩截,噴涌了一團血霧,分兩處落地,一時沒有死絕,仍張嘴說了一句︰“卑鄙!”

    出刀的人是高風亮。

    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了一蓬蒙蒙的血點。

    雷卷急掠而起,顧惜朝也飛撲而起。

    兩人空中相遇,各一聲悶哼,蹌然落地。

    顧惜朝手中的小斧已然不見。

    小斧握在雷卷自毛裘里伸出來的青白的手里。

    這一雙手,像長年未見陽光,白嫩的皮膚蘊著節節青筋,但指骨突露,異常有力的握著斧柄。

    這手在顫抖著。

    人也在抖著。

    悲傷、憤怒,都足可讓人失卻冷靜,一反常態。

    沈邊兒也紅了眼,但他大叫一聲︰“卷哥!”

    雷卷立刻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本來是風中的落葉,忽變作了凝立的石頭一般。

    顧惜朝本來臉上已有了笑意,長流的鼻血染遍了臉孔,看來十分詭異,但眼色越發凝重了起來。

    雷卷咳嗽。

    咳了幾聲,但一直望著地上被砍成兩截未死的雷遠。

    雷遠也悲憤地望著他,但已失去說話的能力。

    雷遠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

    雷卷一直等雷遠真的死了,仍不把目光收回來,一直盯著地上的濃血,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了三個字︰“高,風,亮。”

    高風亮紅臉變得煞白,退了一步,橫著大刀,守在胸前,吞了一口唾液。

    雷卷道︰“我們雷家,可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高風亮澀聲道︰“沒有。”

    雷卷一字一句地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高風亮眼中呈現了畏懼之色,終把胸膛一挺,大聲道︰“雷老弟,我們‘神威鏢局’,曾得罪了官府,幾乎被滿門抄斬,一敗涂地,而今,好不容易,才得開解,這次傅相爺要我們鏢局跟官府合作,要不然,就……我老了,我可不能眼見局子再毀于一旦,何況——”

    他眼中有一種可憐而又帶有微悅的神色︰“如果這事能成,我也會被封官,我這一生人……就少了一點貴氣……”

    雷卷道︰“就為了這點貴氣,你就殺死我三個兄弟!”

    左邊的俊秀青年道︰“何止三個,”

    右邊的俊秀青年道︰“還要殺你!”

    雷卷沒理睬他們兩人的話,只厲聲重復了一句︰“就為了封官,你就要殘殺我三個兄弟!”

    高風亮退了一步,尖聲道︰“我不殺你們,神威鏢局的人,難免就要死光死絕了!”

    高風亮後面有三、四十人,全都是“神威縹局”的鏢師和高手,一個濃眉大目的漢子忽站出來厲聲道︰“局主,不管怎麼樣,神威鏢局再死光死絕,也不能做這種不顧江湖義氣的事!”

    高風亮陡地漲紅了臉,怒叱道︰“唐肯,這輪到你來說話?滾回去!”

    這漢子雄糾糾也氣呼呼的站在那兒,一副激憤難平的樣子。

    (作者按︰這漢子自然便是“神威鏢局”的鏢師唐肯。唐肯跟神威鏢局局主高風亮,曾一齊共過患難,同過生死,並受貪官逼害,幾乎滿門蒙羞,但後來因得“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及“捕王”李玄衣之助,終于雪冤、重振“神威鏢局”聲威,在這段過程中,唐肯所慕戀的心上人丁裳衣也在該役中犧牲,高風亮本來豪情俠風,因歷此劫後,人心大變,變得哈腰奉迎,跟官府常打交道,膽小怕事,而且渴望朝廷封賞,完全變了一個人——故事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骷髏畫》)雷卷雙目仍注視地上的濃血,道︰“我把你打從老遠的青田鎮請來,為的是替曾救過你們縹局的戚少商解圍,你卻包藏禍心,下此毒手!”

    高風亮也豁了出去,大聲道︰“可是遠在你來找我之前,文張文大人和‘福慧雙修’李氏昆仲就已經先找過我,我已經答應他們,如果雷家插手這件事,要是擒殺戚少商,我助一臂之力,要是雷家倒戈相向,只听顧公子一聲‘殺就殺’的號令,就得先要你們雷家命喪當堂!”

    雷卷切齒道︰“好個命喪當堂!”雷騰與雷炮的胸口,仍汩汩的流著鮮血。

    沈邊兒戳指那兩名青年道︰“你們就是‘福慧雙修’?”

    左邊的青年道︰“我是李福。”

    右邊的青年道︰“我是李慧。”

    沈邊兒嘿聲道︰“三個月前,你們是在李鱷淚部屬,李鱷淚給文張官場斗爭,慘敗身亡,你們真個兒眼也不霎,就轉到了文張的麾下?”

    李福、李慧互看一眼,李福道︰“識時務者為俊杰。”李慧道︰“何況,李鱷淚貪髒在法,本就該死。”李福接道︰“你不必離間我們。”李慧道︰“我們忠心耿耿,為朝廷效死,為文大人、黃大人、顧公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戚少商,忽然說了一句︰“那你們就死吧!”

    戚少商原本離開李氏兄弟足有七丈遠,以他身負重傷,居然一掠而至,顯然是蓄勢已久,人在半空,劍勢如虹,向李氏兄弟頭上罩落,招招盡是搶攻險招。

    李福、李慧一時慌了手腳,雙劍並交,見招化招,但戚少商全不理會自己安危,中了兩劍,鮮血灑落,但手中長劍依然搶攻凌厲,李氏兄弟只要被刺中一劍,便絕無活命之理。

    高風亮見戚少商攻勢如此猛烈,便想退走,不料戚少商劍圈一長,連他也急攻在內,高風亮只有奮力招架,只見戚少商獨臂負傷,以一團劍氣,力攻三人,竟無一招是守,招招殺著,高風亮、李福、李慧三人嚇得魂飛魄散,被逼得手忙腳亂。

    雷卷與沈邊兒迅速地對望了一眼。

    兩人心里都同時明白︰“戚少商這下是在拼死,要手刃殺死雷遠、雷炮、雷騰的凶手,以報雷家臨危相助之恩。戚少商可以說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雷卷心中固然愴痛,但他恢復冷靜極快,戚少商這樣拼死,他也決不以為然。

    可是他卻不能妄動。

    因為他的敵手是顧惜朝。

    顧惜朝就等他動。

    只要他再有妄動,顧惜朝就會全力置他于死地。

    雷卷不能妄動,沈邊兒卻能。

    他長身而起,直撲向戚少商的戰團,以他的武功,已得雷卷真傳,孟有威和游天龍決攔他不住。

    他身在半空之際,忽然間,紅影一閃,一個穿黑盔甲的大漢,竟長著一對紅翼似的,迎而一戟刺到!沈邊兒怪叫一聲,身形疾沉,霍的一聲,腿粗的或尖自頭上擦過,刺入發茨,沈邊兒甚至還可以感覺到發根給扯裂的刺痛!他沉得快,但腳下急風陡起,一個黃須滿臉的金甲將軍,一拐橫掃他雙腿關節!這一下如給掃著,勢子之猛,並非腳骨析斷而已,只怕連一雙腳也得被砸成稀粒,沈邊兒背腹受敵,被人上下夾攻,絕了退路,人急智生,驀地,一腳蹬出!本來金甲將軍這一杖掃至,沈邊兒避猶不及,但他外表粗豪,心機卻十分巧敏,眼看避不過去,居然不退反攻,一腳朝金甲將軍額頭踢去!這穿金盔甲的將軍自然就是“駱駝老爺”鮮于仇,他這一拐雖可把對方打成廢人,但要是捱了沈邊兒這一腳,雖是人在半空中匆忙發力,憑他深厚的內力相抗,至多額上腫個大疙瘡,但臉上卻不好看,萬一墮下馬來,在眾人面前,更大損顏面,鮮于仇覺得要殺這小子,反正機會還多的是,故此變招回拐,在眼前一格,拍的一聲,沈邊兒這一足踢在拐杖的結瘤上,內力反挫,沈邊兒只覺腳趾一陣劇痛,未及收回,頭上那紅翼鐵甲將軍。已挺乾刺將下來!沈邊兒把心一橫,險中搶險,借下墮之勢,落到蒼黃馬背上來!這一下,跟鮮于仇只隔著這怪馬背上的一座駝峰,兩人貼身極近,鮮于仇的拐杖變得毫無用處,霎時間,兩人互攻了二十余招,招招攻取對方死穴,兩人一面搶攻一面封架,只要一個疏神,捱得半招,決無活命之理。

    這時,冷呼兒在半空中長乾也不敢擊下,因恐誤傷鮮于仇,他也飛身而下,落在馬頭上,雙掌夾攻沈邊兒。

    三個纏戰在一起,水泄不通,沈邊兒背腹受敵,但依然處處搶攻。

    那匹蒼黃怪馬受三人身體所壓,早已承受不了,加上三人運勁互拼,怪馬長嘶連連,發蠻揚蹄騰馳起來,但三人六腿仍然力夾馬腹,手上殺著絕不因而減弱。

    這時漫山遍野喊殺之聲,游天龍和孟有威已沖殺過來,穆鳩平奮力擋住,他受傷極重,連番轉戰,體力耗得七七八八,若不是游天龍並未出全力,穆鳩平早就伏尸就地了。

    全場只有兩個人不動。

    顧惜朝與雷卷。

    雷卷蜷縮在毛裘里,在這曙色將明的時候,寒厲的目光,盯著顧惜朝,使顧惜朝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澈骨寒意。

    所以他立即道︰“你的傷,也不輕。”他的目光落在雷卷的腰上。

    雷卷腰畔的毛裘上,有一蓬鮮血,正漸漸擴散開來。

    毛裘極厚,要染紅這樣一大片毛裘,要流很多的血。

    雷卷的血,已經流了好一會兒。

    在高風亮和李福、李慧驟殺雷騰、雷炮、雷遠之時,雷卷一時情急激動,奮身撲去,顧惜朝伺機出手,砍中雷卷的腰部,但銀斧也給雷卷劈手拿去。

    顧惜朝手上已無斧。

    只有刀。

    一柄小刀,扣在他左手姆食二指之間。

    只要雷卷一動,他就發出這一刀,他環視全場,已方佔盡優勢,兵力方面,更雄厚十數倍,而且他知道,不久之後,文張文大人會帶“捕神”劉獨峰趕來,那時,縱有十個戚少商又能如何?雷卷心里暗急,但眼前的局勢,已無法突破,他急也急不來。

    忽然之間,他覺背後有一種逼人的殺氣。

    他不知道是誰,但眼梢所及,來人鸚哥綠綻絲戰袍及地,腰縛著文武雙穗絛,腳踏嵌金絲抹綠靴,來頭非同小可。

    而以這殺氣揣度,來人的武功也決非庸手。

    他的心沉了下來。

    但他並沒有回頭。

    因他一旦回頭,眼楮就會稍離開顧惜朝手上的刀一瞬。

    縱然這只是一瞬之間的事,但顧惜朝的刀可能就已釘在他的額頭。

    所以背後敵手再強,他也不能回頭。

    顧惜朝笑了。

    他的笑是要在雷卷心中造成威脅。

    他的笑同時也是得意而情不自禁的笑容︰困為他已來了強援。

    強援是黃金鱗。

    黃金鱗和文張這兩名官員,都是出名的足智多謀、手段殘毒,所不同的是,文張較善于乘風轉舵把握時機,也忍辱負重能屈能伸(詳見“骷髏畫”一文,)而黃金鱗武功底子既高,文才也好,是文武雙全的人物。

    這時候,戚少商、穆鳩平、雷卷、沈邊兒四人,全是背腹受敵,正在作困獸之斗。

    但卻有本來無關緊要的人,忽然做了一件事,改變了這個戰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25:17

第十一章 死人與死囚

    在“神威鏢局”那三十多人中,突然間,有一個濃眉大漢虎地跳了出來,正是唐肯。他叫了一聲︰“局主,看刀!”一刀砍向高風亮左肩。

    高風亮、李福、李慧三人力戰獨臂的戚少商,本已左絀右支。唐肯忽來這一刀,高風亮吃了一驚,回刀一架,高風亮的刀法遠勝唐肯的刀法,這匆忙使出的一刀,看似無力,但直把唐肯震得虎口發麻,幾連刀也握不住。

    高風亮這一回刀,戚少商立時沖天而起,連人帶劍,斜飛而落,急刺顧惜朝。

    顧惜朝沒有想到戚少商忽然能抽身掉頭來對付他,“嗤”地一聲,手中刀飛射而出。

    “叮”地一響,半空中迸出星花,飛刀被戚少商的青龍劍震飛,劍勢依然直取顧惜朝,勢道更猛!顧惜朝長空掠起,伸手一抄,抄住飛刀,以姆食二指執住刀柄,往下一劃,剛好格住了戚少商這一劍!“叮”地刀劍再炸出星火!顧惜朝以指長的小刀格住了戚眥茩熉F無比的長劍來勢,星花四濺中,兩人尚未落地,顧惜朝已揉身而上,一刀連接一刀,纏著青龍一般的鋼劍,搶攻戚少商的要害。戚少商的長劍亦似奔龍一樣,翻騰轉折,以莫大的威力,攻殺向顧惜朝。

    顧惜朝的小刀雖短,但攻勢絲毫不弱,兩人貼身而搏,小刀反而佔了極大的便宜,這短促的刀光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前一刀、後一刀、正一刀、斜一刀、直把一條青龍切得四分五裂,爪斷足折,以使首尾不能呼應,進退失據。

    戚少商馭劍射向顧惜朝之際,雷卷口中發出一聲長嘯。

    他的人還未回首,身子已向後彈了出去,黃金鱗只見一件毛裘,飛撞了過來,頭、手、足全部都縮入毛裘里去,他第一個感覺便是︰自己決非其敵。

    他一想到這點,便大叫一聲︰“不關我事!”一面疾退。

    雷卷倒撞而出的時候,已運起“霹靂雷電神功”,正要一擊格殺黃金鱗,但听黃金鱗這聲大呼,立時想起,救人要緊,殺人其次!整個人在疾退中急拔而起,掠至沈邊兒、冷呼兒、鮮于仇三人格斗的蒼黃馬上。

    雷卷這一坐下去,格勒一聲,蒼黃馬立時足折而倒,三人身形同時往下挫,雷卷白嫩的手腳似閃電一般,在沈邊兒腋下一托,沈邊兒藉力騰上,電光火石間向游天龍,孟有戚搶攻了十一招,游、孟二人應付得手忙腳亂,沈邊兒已然拉著穆鳩平身退。

    同時間,雷卷已到了顧惜朝與戚少商的戰團里。

    顧惜朝正要把戚少商置于死地,忽見一團黑影卷來,此時天色初明,四周尚不十分明亮,顧惜朝一刀飛出,正中黑影,但黑影原來只是毛裘,一清瘦的身影疾閃而出,向他攻了一招。

    這一招是一指。

    姆指。

    一指就捺在他的胸前。

    顧惜朝奮力一側身,格的一聲,肩膊的骨骼,似是碎了,但是他射出去的飛刀,倒折而回,漾起一道血光,人影大叫一聲,也射回毛裘里。

    顧惜朝落地,臉色痛得鐵青。

    戚少商正待追擊,雷卷沉聲道︰“跟我走!”戚少商稍一遲疑,即隨雷卷飛退。

    亦在這時,沈邊兒已示意穆鳩平下令道︰“退!”剩下十余名“連雲寨”忠心耿耿的死士,也跟雷卷、戚少商、沈邊兒、穆鳩平直往正南面退去。

    這時,孟有威和游天龍搶過去看顧惜朝,顧惜朝捂著肩膊,似受傷極重,冷哼道︰

    “追!”

    黃金鱗忽道︰“慢!”

    顧惜朝怒道︰“為什麼?”

    黃金鱗道︰“顧公子忘了麼?他們再往前去就是碎雲淵,毀諾城!”

    顧惜朝冷哼道︰“咱們不迫他到碎雲淵,戚少商絕對不會自己跳過去;不迫他入毀諾城,他自己決不會打開城門,咱們就是要迫他進去!”他悻悻然道︰“何況,息大娘要的是戚少商的命,未必會殺雷家的人!”

    冷呼兒氣憤地道︰“對!雷家的人,忒也大膽,一個都饒不得!”

    黃金鱗略一沉吟,道︰“好,這就追去!”想起雷卷背後撞來的聲勢,心有余悸,忽道︰“高局主。”

    高風亮道,“屬下在。”

    黃金鱗橫了持刀在一旁的唐肯,冷冷地道︰“你的屬下可不老實。”

    高風亮惶然道︰“是,屬下不該帶他出來……”

    黃金鱗皮笑肉不笑地道︰“高局主,我看,你不是想把當年‘神威鏢局’官餉失劫的舊事重演吧?”

    高風亮冷汗洋洋滲出,道︰“屬下,屬下……屬下一定處置這叛逆!”

    黃金鱗冷哼道︰“要處置,還等什麼時候!”

    高風亮道︰“是……不過……不過……”臉如死色。

    黃金鱗臉色一沉,道,“你不肯?”

    唐肯忽站出來,棄刀,大聲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粹純是我唐肯一時沖動,想替一些不該死的人解圍,要殺,就殺我一人好了!”

    黃金鱗橫掃了高風亮一眼。高風亮毅然亮刀,咬牙切齒地咆哮道︰“唐肯,你找死,可怨不得我!”一刀往唐肯當頭砍落,唐肯登時血流披面,僕倒在地。

    顧惜朝看也不看,迨w率連雲寨叛徒追趕,黃金鱗這稍作拖延,使自己已不用打頭陣,也偕冷呼兒、鮮于仇等官兵追去,高風亮期期艾艾道︰“大人,屬下……”

    黃金鱗臉上閃過一絲溫色︰“怎麼,你不肯來殺賊麼?”

    高風亮誠惶誠恐地道︰“為朝廷殺賊除好,義不容辭,屬下怎甘落人之後?不過……這位鏢師跟屬下曾有一段同生共死渡過患難的時候,故請大人恩準,屬下留下一人替他收尸。”

    黃金鱗心忖︰人都死了,收尸姑且由他,不過看來這老匹夫懷有異志,他日鳥盡弓藏,這只走狗不妨先烹了再說。心念疾轉,臉上堆起了笑容,道︰“你這般念舊,當然不妨。李福、李慧!”

    李慧、李福躬身應道︰“在。”

    黃金鱗道︰“你們盯好那螃蟹手的!”

    李福、李慧應道︰“是!”

    黃金鱗道︰“我們不久便回來,這兒如有閃失,唯你二人是問!”

    李福道︰“黃大人放心。”

    李慧道︰“我們定不令大人失望。”

    黃金鱗不再多說,往鮮于仇、冷呼兒等大隊人馬中趕去,高風亮向身旁一名腰系大斧頭。腳踏鐵鞋的老漢說了幾句話,老漢點了點頭,留了下來。高風亮跺了跺足,也向黃金鱗那一批人馬趕去。

    樹林旁,一時只剩下了那老漢,還有李福、李慧,以及十二名官兵,押著一輛囚車,車里的人,衣衫碎裂,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血塊還是黑布,抑或是肉塊。囚車里的人,是被一塊黑布罩住臉孔的。

    李福看看形勢,向李慧道︰“咱們把人押過去,背著山石坐下來,等黃大人等回來吧,後面是樹林,總不大好。”

    李慧道︰“我看不如隱身密林,這樣較不顯眼,萬一有敵人來,也可以敵明我暗,易守難攻。”

    李福則不大同意︰“要是黃大人回來,咱們進了密林,豈不是找不到我們?”

    李慧覺得李福的話甚是荒謬︰“怎會找不到、他看不到我們,我們可看得到他呀!”

    李福不喜歡李慧一副譏嘲他的神態,覺得這樣子的態度等于是侮辱了他的智慧,生氣地道︰“好,你這樣說,待會兒出事,你可負責得起!”

    李慧亦不喜歡他這個大他半個時辰出世的兄長這種並非就事論事的態度,賭氣地道︰

    “有事發生,又怎麼樣?咱們也別那麼自貶身價,有什麼人我還擔當不了的!這人不死已斷了半氣,還能跑去哪?再說,在我劍下,誰救得了他——”說著扯開了囚犯頭上的黑布,只見一張平靜閉目的臉孔,臉上血跡結成一塊一塊的,左眼角被打裂,右顴也青黑腫起一大塊,不過,在晨曦之中,這人英偉的容貌仍可以揣擬得出來。

    李慧道︰“這人是誰?”

    押囚車為首的一保官兵道︰“他是鐵手。”

    李福、李慧並不知道這囚車里的人竟是“天下四大名捕”之一的鐵手!他們吃了一驚,驀地,囚車中的人睜開了雙眼,神光暴現,李氏兄弟一齊退了兩步,李福失聲道︰“是他?”李慧道︰“鐵手?”四大名捕的威名,的確在武林人心目中有很大的力量,鐵手縱在囚車之中,重傷帶枷,奄奄一息,但平素作惡多端的李氏兄弟,一時也心驚膽戰。

    兩人怔了一怔,這才想及鐵手仍在囚車之中,又念及當日在李鱷淚麾下何等威風,卻正是給“四大名捕”中的冷血一手攪砸,頓失靠山,要不是自己兩兄弟見機得快,趁風轉幌,結果堪虞,越想越怒,想這四大名捕之一落在自己手上,出一口烏氣也好!李慧叱道︰“兀那惡賊,你也有今天!”右拳向鐵手臉門擊去,鐵手要是捱這拳,這張臉就算毀了。

    忽一人伸手一托,頂住了李慧的右肘,便是李福,李慧怒道︰“你干什麼?”

    李福道︰“黃大人只叫我們看著囚車,沒叫我們打殺囚犯,萬一——”說到這兒,沒說了去。

    李福的意思李慧自然了解,兄弟二人心靈本就相通,故在外頗能同聲共氣,二位一體,但越是因為如此,兄弟二人越想表現個別造就,故兩人其實並不和睦,諸多拗氣。這時李福的用意,是提醒李慧,萬一鐵手仍是黃金鱗的朋友,只是犯了一些事情才假意造作一番,並不是死囚或重犯,如此,鐵手若被釋放出來,他倆濫用私刑,豈不又惹上一個煞星?李慧道︰“我看……不像……你看,他被打成這個樣子——”鐵手此際被折磨得十分淒慘,李慧當然覺得如果鐵手跟黃金鱗是一伙的話,黃大人自然就不會用這般重刑,既然用上了,那麼,這人是斷然沒準備他活下去的。

    李福覺得李慧不肯听他的話,便沒好氣道︰“那麼,你高興打便怎麼打去,反正我管不著!”

    李慧倒也不敢造次,萬一黃金鱗譴責下來,他已失去李鱷淚這大靠山,未必承受得起,便道︰“也罷,就听你的話,入樹林里去吧!”

    李福這才高興起來,一行人把鐵手的囚車推人樹林里,場中只剩下一個老漢,正在掘地埋尸,也沒人留意他。

    因為沒有人留意他,又離得太遠,更沒注意到他在低聲跟地上的“死人”說話︰“唐肯,你知道你這樣做,會累死了全鏢局的人嗎?”他一面說著,一面把一股內力,傳入地上那“尸體”的體內。

    那“尸體”便是唐肯。

    唐肯只覺心脈一股暖流傳入,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只記得局主高風亮就在自己頭上斫了一刀,以為自己死了,睜目一看,卻看見局里的另一位鏢師勇成。

    勇成在“骷髏畫”事件中,是“神威鏢局”中唯一不肯變節的鏢師,跟唐肯、高風亮反攻“神威”時出過大力,唐肯對他有一份親切的感情,只听勇成又道︰“局主用的是‘庖丁刀法’來斫你,所以刀鋒反純,以無厚入有間,生殺自如……你只是頭上受了點輕傷,淌了點血罷了,死不了的!”

    唐肯听得這樣說,才知道自己還沒有死,想掙起來,勇成用手按住他,低聲疾道︰“不行,你不能起來,否則,局主也救不了你。他斫你那一刀,原趁大家沒留意,才不發覺,而且他們也覺得你不足為患,故沒生疑,你這樣起來,給樹林子里的人看到,不但你我非死不可,連局主也得受累,可千萬起不得。”

    唐肯眼角既有些潮濕、也不知是血是淚,小聲的說︰“我知道局主對我好……可是,他實在不該恩將仇報,殺死雷家三兄弟啊。”

    勇成臉肌搐動了一下,微嘆道︰“我也不同意局主的做法,不過,他委曲求全,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要知道,文張文大人本來命他殺的是戚少商,但他因念戚少商之情,並沒有對他下手;李氏兄弟要他殺雷卷,但他也顧及雷門的義氣,沒有下手,只好選雷遠來殺,你想,要是那一刀是向戚少商或雷卷砍去,他倆不防,可有活命的余地麼?”

    唐肯擔憂地道︰“可是,局主這一刀,也失了江湖義氣……成叔,你想,雷家的人會放過局主嗎?”

    勇成無奈地道︰“唉。我也覺得,自從鏢局那次變難後,局主也似變了個人似的,行事藏頭縮尾,諸多顧慮,且跟官府勾搭,全沒了當年志氣!”

    唐肯覺得頭上熱辣辣的痛著,他自小歷艱辛成習慣,很能忍痛,但這樣躺著不動反而很不舒服,道︰“成叔,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勇成想了一想,道︰“我把你埋下去,但留了個透氣的窟窿,泥是松的,我埋得淺,我走後,待他們也走了之後,你來個‘死尸復活’,再填平泥土,大致上不會啟人疑竇。”

    唐肯道︰“哦!”

    勇成又道︰“局主雖然性情大變,但人心沒變,他念在你曾為他效過死命,重振神威,所以,甘冒大險不殺你,這點心意,也算難得了。”

    唐肯心中感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勇成道︰“樹林里李氏兄弟必在監視著,我不多言了,把你埋了。”

    唐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們在樹林里做什麼?”

    勇成道︰“他們押了一個囚犯,生怕有人劫囚,所以退入樹林。”

    唐肯任俠之心,一向不減,又問︰“囚犯?什麼囚犯?”由于他自己被人冤枉過,當過囚犯,所以對“囚犯”特別敏感。

    勇成長嘆道︰“听說便是‘四大名捕’中的鐵手鐵二爺,看來,又是一場冤獄!”

    唐肯心中一震︰怎麼是鐵手!想啟齒再問,勇成已開始在掘土,因離得遠,唐肯也不敢揚聲發問,心里只是在想︰怎麼辦?鐵二爺竟給人抓了,以‘四大名捕’義薄雲天,為民除害,想必是冤的,可能是給人設計陷害。

    唐肯雖未見過鐵手,但素聞鐵手威名,而且,“神威鏢局”一案全仗冷血鼎力相助,才能沉冤得雪,唐肯也洗脫了罪名(詳見“骷髏畫”一書)。唐肯對“四大名捕”自是又敬重又感激。

    唐肯心里焦慮著,勇成已掘好了淺坑,過來抱起唐肯,塞了包金創藥給他,低聲說︰

    “好了,下去吧,一切,都看你運氣了,暫時,還是別回鏢局去吧。”

    唐肯正想問,那麼鐵二爺就由他……勇成已把他拋入坑里,泥沙已經罩下來了。勇成為了做得愈像,愈可不使人生疑,所以手腳愈是俐落。泥土是松軟的,勇成在泥層向著唐肯正臉留下了很大的窟窿,心里想道︰“唐肯躲開此劫,總該找個地方,躲匿一段時期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0:30:23

第十二章轎中蒙面人

    又過了一會,唐肯在沙堆里昏昏沉沉的,但心里一直在想。鐵二爺在囚車里,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李福、李慧等就在樹林子里納涼,這些人不離去,唐肯就不能自沙堆里出來,這時日頭開始猛烈了,唐肯給悶得確實有些頭昏腦脹。

    忽然一陣蹄聲急起,唐肯全身都陷在沙堆里,只有臉鼻冒出了一小截,听覺也不靈便。

    待發覺時,身上已被幾下重踏,一塊大黑影已掠了過去,才知道一匹馬自身上的沙堆疾馳而過,幸好沙堆得夠厚,而且總算也沒踩著臉部,否則,準要受傷不可。

    只听那馬上的人呼叫道︰“別動手,自己人!”想必是“福慧雙修”以為有人來襲,要大家動家伙。

    只聞李福道︰“哦,原來是你。”

    李慧道︰“霍總領,不知有何見教。”

    那打馬趕來的人正是馮亂虎、霍亂步跟宋亂水。馮亂虎隸屬于顧惜朝管轄,跟李氏兄弟所隸屬的不同,所以彼此之間,也並不十分和洽,這時正見馮亂虎打馬趕馬,滿頭大汗,額前青黑了一大片,那自是因為曾吃了雷卷一指之故,大聲道︰“黃大人要你們趕快押犯人回衙,別在這里守候了!”

    李福、李慧互覷一眼,李福狐疑地道︰“怎麼……”

    李慧接道︰“難道……前面出了事嗎?”

    馮亂虎道︰“唉,不要提了,沒想到……怎麼,你們不信嗎?”掏出一方印釜,道︰

    “這是黃大人的手令,他怕你們在這兒守候太久有失,還是先押此人入城再說。”

    李氏兄弟見黃金鱗手令,當下不再置疑,而在泥沙里的唐肯乍聞此訊,心中上喜,忖道︰莫非是黃金鱗、顧惜朝等追捕戚少商、雷卷等出了亂子?隨即又擾慮了起來︰高局主和成叔都在那兒,會不會也有意外?心里一喜一擾,便听李福、李慧喝令士兵,押著囚車, 轆轆的行將出來。

    李福、李慧,一在前,一在後,推押囚車,連同那十二名官兵,走了出來,馮亂虎則在中間策馬貼在囚車巡視,這行人和車馬,走過的地方,其中一處,正好隔著泥土,輾在一個未死的人的身上。

    這人當然就是唐肯。

    當李福等走過他“身上”的時候,他腦里一直盤旋著一個意念︰要不要救鐵手,要不要救鐵手……等到囚車轆轆,從泥上輾過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大叫一聲︰“鐵二爺!”飛身而起!壓在他身上的沙子,其實也有想當的重量,他一躍而起,肌骨一時仍未舒伸靈動,只是他自地里躍起,實在出現得太過突然了!他一躍而起,一行人全都怔住,像看見一只鬼一般。

    唐肯一刀砍在囚車上,又叫了一聲︰“鐵二爺。”

    鐵手緩緩睜開了雙眼,唐肯和鐵手是平生第一次照面,但唐肯卻覺得鐵手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熟朋友一般,平靜、溫暖、但不激動,唐肯瞥見鐵手全身傷痕,想起當年他自己在獄中被拷打的情況,又記起許多有關“四大名捕”俠義救人的事跡,心中大是不忍,一下子,什麼都豁了出去,大聲道︰“我來救你!”一刀一刀的砍在囚車木柵上。

    馮亂虎策馬沖了過來,叱道︰“小子還想再死一次!”身子一俯,一劍斬向唐肯。

    唐肯這時已砍斷了七八根囚車的木栓,鐵手微弱地叫道︰“快走……”馮亂虎的鐵劍己砍了下來。

    唐肯舉刀一格,“當”的一聲,格住一劍,那馬直沖向他,他忙扶鐵手往車內一閃,險險擦過,但那一格之力反挫,刀背略為踫在頭上,他的頭頂本來就受了傷,這一踫劇痛攻心,“哎唷”了一聲。

    鐵手道︰“你怎樣了?”

    唐肯見鐵手身負重傷,命在垂危,卻來關心自己,心中感動已極,道︰“我沒事。”發覺鐵手軟弱無力,原來身上至少有七八道重穴被封,而且,手腳還戴枷上鎖,都是純鐵打鑄,一時解得穴道,也打不開枷鎖,不禁大急,這時,那十二名官差散開,團團圍住了他,而李福、李慧齊齊嗆然拔劍,一前一後,進逼而來。

    唐肯已經不及去解鐵手的穴道,持刀對抗,他也明知自己決非“福慧雙修”之敵,但而今只為了救鐵手,什麼也不管了。

    正在這時,忽听一人道︰“犯人可是鐵游夏?”

    這一發聲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人人都以為自左耳畔響起,忙向左一看,卻並無人說話,卻見樹林子里,有四個蒙面人,抬著一頂轎子,緩緩行了出來,轎子所披和蒙面人身上所著的,全都是紫色的絨布,遠遠看去,也可以看得出其質地極端名貴。

    這下子,光天化日下,樹林子里忽然走出了四個蒙面人抬著一頂轎子,一時間,李福、李慧等如臨大敵,吩咐十二名軍士圍成半月形陣式,唐肯忽想起一人,向鐵手喜道︰“是不是無情大爺?”

    不料鐵手臉色凝肅,緩緩的搖了搖頭。

    唐肯奇道︰“那麼,他是……”話未說完,馮亂虎自馬上一蹬,一撲而至,一劍斬下!唐肯奮力一擋,還回砍一刀,馮亂虎閃過一刀,兩人交手七八招,馮亂虎的刀,忽然變了方向,專攻鐵手,唐肯慌忙阻攔,這一來,變成馮亂虎有兩個攻擊對象。一是唐肯,二是鐵手,而只有一人能作招架還擊,這樣自然是佔盡優勢,又七八招,唐肯已是被迫得手忙腳亂,左繼右支。

    這時,那聲音又徐徐響起︰“閣下是不是鐵手?”這次是分明自轎里傳出來的。

    李福叱道︰“你問來作什麼,快滾!”

    李慧喝道︰“我們是官差,再不走開,連你一起殺了。”

    轎里的人悠閑地道︰“哦?你是官差,就可以連我一起殺了麼?”

    李慧一揚劍道︰“你以為我不敢!”

    李福卻問了一句︰“閣下是什麼人?躲在轎里,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轎里的人卻仍是在問︰“鐵手?”

    鐵手強持丹田一口氣,道︰“在下正是。”

    轎中人道︰“憑你鐵手神功,怎會給這干無能之輩所趁?”

    鐵手道︰“我是甘願伏法的,只是,沒想到……”

    轎中人微訝道︰“哦?你犯了什麼法?”

    鐵手道︰“我放了幾個皇上下旨要抓的俠盜。”

    轎中人即道︰“是戚少商他們吧?”

    鐵手也微詫道︰“是,閣下……?”

    轎中人截口道︰“他們若要押你回京師便了,又何苦這樣來折磨你!是黃金鱗,鮮于仇、冷呼兒那些下三濫的東西干的罷?”

    李福、李慧一齊怒叱︰“閉咀!”兩人一齊持劍躍出,李福把手一揚道︰“你押陣!”

    李慧道︰“我先上!”李福道︰“我先!”李慧道︰“好!”即退回陣中。

    就在李福、李慧極快的幾句對話間,轎子那兒也說了幾句話,轎外的蒙面人甲道︰

    “爺,讓我來!”轎中人道︰“不必,我好久未試劍了。”蒙面人乙道︰“爺,這地方很髒,你要小心。”轎中人道︰“我省得。”

    這時,李福已化作一道劍光,直射向轎子。

    蒙面人丙和丁連忙分左右把轎簾拉開,里面有一個衣著十分華貴的蒙面人,這人唆地掠了出來,蒙面人甲連忙相隨掠起,雙手捧著一柄十分名貴的劍,疾道︰“爺!”轎中蒙面人一頷首,李福的劍已然刺到。

    轎中蒙面人嗆地一聲,自蒙面人甲奉上的劍一拔,李福只知眼前精光一亮,心里只來得及想,天下怎會有這樣明亮的劍!第二個念頭還未來得及轉,自己手中的劍已斷開七截,左肩也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他驚叫了一聲,轎中蒙面人卻把劍往蒙面人乙一拋,道︰“髒了。”蒙面人乙一手接住,即往襟內掏出一塊極其名貴的絲絹抹揩劍上的血漬。

    轎中蒙面人又遙指李慧,道︰“我連他也一並教訓!”飛身而起,他離李慧足有五丈遠,掠出丈余,身形往下一沉,蒙面人丙和蒙面人丁已搶到他落腳之處,在地上迅速地鋪了一塊紫色絨布的厚墊,轎中蒙面人不慌不忙,右足藉力一點,又憑空躍起,掠向李慧,他腳下名貴的紫色絨靴,竟全不沾掠上泥塵。

    他凌空躍起,蒙面人甲已趕不上去,但迅速在轎中掏出一柄純銀打造的劍,飛擲而出,邊叫道︰“爺,劍!”轎中蒙面人躍至李慧身前,手中本沒有劍,李慧一劍刺去,卻刺了個空,待把住樁子回首之際,轎中蒙面人已接過銀劍,一劍劃出,李慧慘叫一聲,和著血光捂肩而退,手中劍嗆然落地。

    轎中蒙面人一手把劍回甩,道︰“又髒了!”銀劍教蒙面人丁接住,轎中蒙面人卻不落地,身形微微一沉,當即再起,竟躍過十二名軍士的刀槍,直落入唐肯和馮亂虎的戰團,只聞他說了聲︰“劍來!”蒙面人乙的劍已經抹好,長空投去,馮亂虎知道這人歷害,不戰唐肯,立意要在這人未接到劍之前把他格殺,招招都是殺著,但那人的身子直似羽毛一般,只要驚起一點勁道都會把他吹走,在劍未刺中之前的剎那間換了位置,馮亂虎劍劍刺空,還待再刺,突然之間,劍光一閃,馮亂虎手中的劍從劍尖到劍愕,裂成兩片,這下可把馮亂虎震住,只見那轎中蒙面人手里已有劍,正飄然落了下來。

    他人才落下,那蒙面人丙、丁已趕至,兩張錦墊立時送到他腳下,轎中蒙面人仍是雙腳未沾塵埃,這時,劍光突又閃了一閃。

    馮亂虎心知肚明︰要是這人手中劍再加一點點力,自己的虎口手腕就勢必被斬斷,登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蒙面人把劍一拋,蒙面人丙忙雙手接住,只听他悠閑地道︰“抹一抹!”蒙面人丙恭敬地道︰“是,爺!”

    轎中蒙面人倒後一翻,竟直掠回轎中!他人一入轎,蒙面人甲、乙兩人,一搖紫羽扇,一個用名貴酒壺斟了半杯,道︰“爺,喝茶。”轎簾又垂了下來,再也見不到蒙面轎中人的模樣。

    但就在他自轎中去來間,已換了三次劍,打敗了三名一流劍手,腳底連半點泥塵都不沾。

    其實,李福、李慧肩上所受的傷也不算重,但傷得恰到好處,兩人都哼哎有聲,無法提劍再戰,馮亂虎膽氣本豪,現在卻站也不是,戰也不是,只听轎里悠哉游哉的聲音道︰“鐵二捕頭,你可以走了,他們不敢留你的。”

    唐肯見那轎中蒙面人在兔起鶻落間已摧毀了所有敵人的戰志斗志,目定口呆了一陣,這時回望過去,才發現鐵手頸上,雙手、雙踝間的鐵鏈,枷鎖全已被劈開,才知道最後那次劍光一閃間,那人已斬開了鐵手身上的禁制,而自己還懵然不知。

    只听鐵手沉聲道︰“謝……”

    轎中人截斷道︰“你走吧。我在這兒,這里的人,在你沒有走遠之前,誰也不會動一動的!”忽喚道︰“喂,漢子!”

    唐肯怔了一怔,東看,西看,只見鐵手向他點了點頭,唐肯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你,叫我?”

    轎中人道︰“你扶他去吧!”

    唐肯道︰“是。可是……”

    轎中人道︰“你要馬代步是不是?”頓了一頓,道︰“那兩兄弟會把馬借給你的。”

    唐肯大喜忙過去把鐵手扶到一匹馬上,然後自己縱身上馬,揚聲問︰道︰“閣下救命大恩,在下永志不忘,敢問……”

    鐵手忽道︰“不必問了,他要是方便說,又何必蒙面!”

    轎中人笑道︰“正是,我今天救你們,說不定,改天便要殺你們,彼此須不欠情,日後動起手來,也方便一些。”

    鐵手道︰“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唐肯牽著他的馬,自緩而速,絕塵而去。李福、李慧、馮亂虎及那十二名軍士,真個連動都不敢動,更遑論去追了。

    鐵手與唐肯去遠後,蒙面人丙說︰“爺,咱們這樣做……?”

    轎中人長舒了一口氣,道︰“盡管日後可能與他決一死戰,但總不能眼見英雄好漢遭狗腿子凌辱!”

    蒙面四人都垂手道︰“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3:22:41

第十三章 夢幻城池

    一座白玉般的城池,在這幽森的林子里,幽幽玄玄的出現。

    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及這一干走頭無路的人,在林子里左竄右突,在尋找出路,便在這時,在林木、枝葉。踫權之間和樹梢上的視野里,積木似的隱現了這般夢幻似的城池,左一塊,右一塊,待突然奔出了林間,整座城堡,便在眼前!穆鳩平失聲道︰“毀諾城!”

    沈邊兒卻低頭看通向那座夢幻城他的護城河︰“碎雲淵”。只見河上氤氳著濃霧,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知道這城堡建于絕地,鳥飛不入,若要硬攻硬打,就算是調度三萬精兵,也一樣固若金湯。

    河間隱隱約約,有一道古老鐵索橋,通向城門︰這似乎是入“毀諾城”的唯一通道。

    “毀諾城”冷冷清清,在外邊的堅石冷樹,仿佛花到此地,再不開放,鳥也不敢再鳴叫了。

    雷卷忽道︰“敵人迫近了。”

    人人都望向戚少商。穆鳩平焦急說道︰“可是,戚大哥要是進去,那是自尋死路!”

    沈邊兒忽然哈哈笑道︰“是了,敵人來了怎樣?最多不過是一拼,省得找女人庇護,辱沒了聲名!”

    雷卷也道︰“要入毀諾城,那索橋是必經之路,對方若在橋上加以暗算,咱們就只好死在河里喂王八,橫豎是死,死在陸上痛快多了!我可不會泅泳。”

    那一干遍身浴血的連雲寨弟兄也紛紛附和道︰“是!”“對呀!”“什麼毀諾城,送給我都不要進去!”“碎雲淵有什麼了不起,咱們突圍好了!”“讓息大娘那老姑婆息了那條心吧!”

    穆鳩平如雷般喝了一聲,道︰“對!咱們突圍去!”

    戚少商忽道︰“人已在三方包圍,咱們突不了圍!”

    沈邊兒道︰“突圍不了,最多拼命,對方只有顧惜朝、黃金鱗、鮮于仇、冷呼兒、霍亂步、馮亂虎、宋亂水、游天龍、孟有戚、高風亮、李福、李慧是硬點子,咱們未必拼不過他!”

    戚少商道︰“他們人多,援軍還會繼續增添。”這時,後、左、右三個方向的風吹草動胡嘯之聲越來越緊密。

    雷卷道︰“他們有的也帶了傷……咱們拼得活一個是一個!”

    咸少商說道︰“可是,劉獨峰就要來了!”

    這句話一出,大家都靜了下來。戚少商長吸一口氣,道︰“咱們過去吧!”當先行出,雷卷道︰“也罷,看它是什麼龍潭虎穴!”跟著行去。一行人走到鐵索橋中,大霧遮掩了一切,連旁邊的人也看不清臉孔,突然之間,那索橋劇烈地顛簸起來,穆鳩平一面忙于穩住步樁,一面罵道︰“兀那婆娘,竟設計害咱們,要給我拿住——”

    連沈邊兒與雷卷,眼中也升起憂懼之色,沈邊兒心想,這次糟了,恐怕要全軍覆沒于此了!雷卷暗忖︰怎麼如此大意疏忽,不留些人在岸上以觀變化!這時,樹林邊的追兵已全趕到,顧惜朝、黃金鱗、鮮于仇、冷呼兒走在最前面,看見鐵索橋高空翻起,如一個巨人的巨靈之掌一般,幾個翻轉,“叭”地一聲,打在河流中,橋上的人,自然都落入河中,只听慘叫連連,不一會,沙上升起了幾具骨骼。這一群追兵連日來與連雲寨數番劇斗,而今眼見敵人變了白骨,胸中雖放下了心頭大石,但心里亦若有所失。

    冷呼兒駭然道︰“原來這河水是化骨池!”

    顧惜朝道︰“嘿,沒想到,戚少商終于還是死在息大娘手下。”

    鮮于仇猶有未甘,道︰“只是這樣子太便宜他了。”

    黃金鱗忽道︰“顧公子。”

    顧惜朝道︰“黃大人你可心滿意足了?”

    黃金鱗道︰“不知公子跟毀諾城里的息大娘熟不熟絡?”

    顧惜朝一怔道︰“你想見她?”

    黃金鱗道︰“敵人的朋友也會是自己的朋友,我想見一見她,準沒錯兒。”

    顧惜朝道︰“听說此妹脾氣倔強,十分凶悍,敢作敢為,沒有必要,還是少招惹她的好。”

    黃金鱗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一事不解。”

    鮮于仇沒耐煩的說︰“眼下強敵盡滅,黃大人還有什麼事解不開的,還是回到醉月樓尋芳閣慢慢再說吧!”

    顧惜朝沒理會他,問︰“黃大人,什麼事?”

    黃金鱗忽一笑道︰“顧公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為國為民,操心勞神,對女人風情,不枉費神。下官卻難免有些定力不足,紅粉知音,亦有幾人……”

    冷呼兒冷笑道︰“原來黃大人卻數起他的風流韻事來了。”

    顧惜朝知道黃金鱗有話要說,便道︰“黃大人的意思是?”

    黃金鱗正色道︰“一個女子,如果這般痛恨一個男人,似乎不會把他……還沒照面就變成一堆白骨……”

    顧惜朝何等聰明,立即道︰“你是說——?”

    黃金鱗臉有憂色,點了點頭。

    顧惜朝霍然道︰“好,我求見息大娘。”長衫一折,手下遞來紙筆,他即揮毫成書,束卷扎于箭尾,彎弓搭箭,“嘯”地一聲,射入隔河的城牆內。

    黃金鱗不禁贊道︰“公子真是文武全才,難怪傅相爺這般賞識。”

    冷呼兒這才弄清楚大概是怎麼一回事,道︰“不可能罷,我們是親眼看見戚少商這些人被倒入河中的,人都已變成了一堆堆骨頭了,怎會……”

    顧惜朝道︰“要是息大娘拒見,那就表示有問題。”

    黃金鱗道︰“她要是真來個相應不理,我們……是否真的要揮軍攻城?”

    鮮于仇望望城牆,望望索橋。再望望深河,道︰“只怕……這兒不好攻。”

    黃金鱗有些愁眉不展地道︰“問題是︰文張文大人交待過,毀諾城是拉攏的對象,最好不要樹敵。”

    冷呼兒冷笑道︰“文大人?他懂個什麼、半年前他還是個地方小官,而今乘了風掌了舵,也來發號施令了。”

    黃金鱗笑道︰“還是冷二將軍豪氣,拿得起主意!”

    驀地,呼地一聲,一枚響箭,疾射而來,顧惜朝左手一翻,已抓住響箭,拆開箭尾的字條一看,喜道︰“息大娘肯接見我們了”

    冷呼兒吟哼了一聲道︰“量她區區一個小城主,也不敢得罪我們這些朝廷命官。”

    只見鐵索橋又慢慢放了下來,黃金鱗等你望我,我望你,宋亂水道︰“公子,看來,那婆娘是要我們走過去……”

    霍亂步即道︰“不可以,前車可鑒!”

    馮亂虎道︰“咱們可以留大軍在此,派代表過去。”

    霍亂步道︰“可是,誰要是過去,勢必要干冒奇險。”

    黃金鱗忽笑道︰“下官素來膽小,冷二將軍一向藝高膽大。”

    冷呼兒臉色都黃了,強笑道︰“不行,不行,要論膽色,還是鮮于將軍行!”

    鮮于仇忙搖手道︰“我哪里及得上冷將軍你!何況冷將軍,有雙羽翼,可以滑翔,我麼?那是連泳術也不會,怎能負此重任……”

    顧惜朝忽道︰“我去。”

    霍亂步道︰“大當家,不行,你怎可冒險犯難?”

    顧惜朝冷笑道︰“人家已打開了大門,咱門總不能連代表都派不出一人!”

    宋亂水道︰“我隨大當家去。”

    黃金鱗忽道︰“可能誰也不必去。”

    霍亂步道︰“哦?”

    黃金鱗道︰“因為他們已經派人出來了。”

    橋心有一個中年婦人,正緩步柵柵走來,遠遠看去,臉貌甚是絹好,發尾扎著藍色頭巾,隨風飛曳,然而走得越近,越感其秀氣迫人。

    顧惜朝走到橋頭,躬自一揖,道︰“拜見息大娘。”

    婦人道︰“誰是顧惜朝?”

    顧惜朝︰“在下正是。”

    婦人道︰“咱們已替你料理了敵人,你還要做什麼?”

    顧惜朝彬彬有禮的道︰“大娘名聞江湖,卻無緣一見,今特來拜會。”

    婦人笑啐道︰“呸!我叫秦晚晴,才不是息大娘,你要見息大娘是嗎?”

    顧惜朝一愕,忙道︰“是。”

    秦晚晴一笑,回手一撒,一朵金花煙火,直沖而上,不一會,橋上又走來了一個老嫗,一步一頓,手拿白色藤杖,然而眼神甚有風情,顧惜朝又一揖︰“晚生拜見息大娘。”

    老嫗點了點頭,問秦晚晴︰“他說什麼?”秦晚晴大聲說了一遍,震得在丈外的眾人,耳朵嗡嗡作響,心里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這秀氣婦人,內力如此充沛。

    只見那老姬道︰“他要見息大娘呀?”

    顧惜朝知道這老嫗耳朵有點不靈光,也運足氣道︰“婆婆不是息大娘?”

    老嫗笑道︰“息大娘,她是我這般年紀就好羅。”咧嘴一笑道︰“我叫唐晚詞,你要見息大娘,好,這也不難。”揚手一甩,啪地又在半空炸出一朵銀色的煙花。

    過不一會,橋心上又出現了一人,這老婆婆蹣跚顛蹭,白發蒼蒼,在橋上走著,使人擔心她給風一吹,直落深淵。這老婆婆一搖一擺的上了橋墩,雙手拿著拐杖,好一會才喘平了氣,張開了咀,卻沒有了牙齒,說了幾句幾乎被大風吹走的話︰“你是誰?”

    顧惜朝這下可學乖了,並不馬上揖拜,道︰“在下顧惜朝。”

    老婆婆問︰“要見誰?”

    顧惜朝答道︰“息大娘。”

    老婆婆搖首道︰“老身叫南晚楚,大娘今天心情不好,不會見你們的,你們回去吧。”

    說著,巍巍顫顫的拄杖要回去。

    顧惜朝忙道︰“南婆婆。”

    南晚楚回首問︰“怎麼?”

    顧惜朝道︰“晚輩真心誠意要拜會息大娘,請婆婆傳報一聲。”

    南晚楚道︰“你跟大娘又素不相識,她豈肯見你!”

    顧惜朝欄在橋墩前,道︰“息大娘為朝廷除掉重犯,定當上報,朝廷必有重賞,若息大娘肯予接見,教晚生便于為毀諾城說話。”

    南晚楚道︰“我們並不汲汲于功名,你的好意,就此代大娘心領。”

    顧惜朝道︰“婆婆真不肯替在下引見?”

    南晚楚已走近橋墩,忽道︰“公子是不讓老身回城了?”

    顧惜朝略一遲疑,立即閃身一讓,笑道︰“這個晚生怎敢……?不過,在下實在不明白何以息大娘不肯讓我拜謁一面?”

    南晚楚走上橋教,唐明詞和秦晚晴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南晚楚忽道︰“你真的要見大娘?”

    顧惜朝道︰“是!”

    南晚楚在唐晚詞和秦晚晴扶持之下,蹣跚的往橋心走去,“若你真的要見,請跟我來。”這時,兩方相距已有段距離,風聲厲烈,但南婆婆的聲音卻清晰可聞。

    顧惜朝走前兩步,本要走上索橋,但又停住,終于揚聲道︰“婆婆,大娘既不肯素臉相見,在下也不想相強,那就罷了,至于殺戚少商一事,婆婆就替在下謝過大娘罷!”

    唐、秦、南三人也沒什麼反應,徑自往橋走去,終消失在橋心的濃霧里。

    宋亂水一直站在顧惜朝身旁,此刻忍不住道︰“這幾個臭婆娘在擺足架子,我說,大當家的又何必縴尊降貴的要過去!”卻驀地發覺︰在如此酷烈的風中,顧惜朝背後的衣衫已濕透!只听顧惜朝喃喃地道︰“好險,好險!”

    黃金鱗走了過來,兩人交換了一眼,黃金鱗臉上憂色更濃︰“恐怕,這座夢幻城池,確有問題。”

    顧惜朝長吁一口氣,道︰“她們故布疑陣,幾乎,連我也忍不住要隨她們過橋入城去了……只怕,我未必走得過這橋心!”

    孟有威在一旁不服氣地道︰“幾個老太婆,能奈公子何!”

    “老太婆?”顧惜朝道︰“後二人都經過喬裝打扮,而且易容術都十分高明,只怕……

    其中一人,還是息大娘本人!”

    孟有威嚇了一跳,失聲道︰“嚇?”

    游天龍不明白地問︰“那麼,公子又放虎歸山?”

    顧惜朝將手心的汗揩在衣擺上︰“她們要是三人同時合擊,剛才的處境,我未必能接得下……”頓了頓,隨即傲然道︰“不過,她們也沒有把握殺得了我!”

    鮮于仇憂疑地道︰“那麼,我們千辛萬苦的迫戚少商等來此地,豈不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顧惜朝道︰“那也不一定,何況,我們是親眼看到鐵索橋翻轉,把戚少商等倒落河中的。”他指了指,河上仍飄著十幾具白骨,至于肌肉衣物,盡皆銷融。

    宋亂水罵道︰“賊婆娘,裝神騙鬼,準沒安好心眼!”

    黃金鱗忽道︰“一錯不能再錯,我們已擒住了鐵手,不容有失,這兒的事,又似一時三刻解決不了,不如叫人走一趟,把鐵手先押回京,免得夜長夢多。”

    顧惜朝道︰“好,叫馮亂虎去,他夠快!”于是馮亂虎受命出發,趕至林子通知了“福慧雙修”,不料唐肯拼死救鐵手,又來了一班蒙面人,使他們既失囚犯,又掛了彩,這且按下不表。

    至于黃金鱗、顧惜朝等仍圍著毀諾城枯守著,冷呼兒卻不耐煩,道︰“這樣干巴巴的在這兒,算作什麼?要嘛,揮兵攻進去;不要嘛,窮耗在這兒,一點意思也沒有!”

    黃金鱗冷冷地道︰“既然冷二將軍天生神勇。就由你領兵攻城吧!”冷呼兒眼見那飛鳥難入飛猿難攀的城池,便悶住了氣不說話,鮮于仇也蹩不住了︰“咱們現在既不進,也不退,豁在這兒,干什麼來著?”

    黃金鱗道︰“等人。”

    冷呼兒問︰“什麼人?”

    黃金鱗道︰“一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人。”

    冷呼兒、鮮于仇齊聲問︰“誰?”

    黃金鱗道︰“‘捕神’。”

    這次是冷呼兒、鮮于仇、宋亂水一齊失聲道︰“劉獨峰?”

    高風亮道︰“听說此人養尊處優,又有潔癖,他……他老人家肯來這些地方嗎?”

    “我很老嗎?”一個聲音忽然傳來,就似響在場中每人的耳畔︰“其實你可能還比我老上幾歲呢!”

    只見林中出現了一行人,四個錦衣華服的人扛著一項紗帳軟墊的上品滑竿,竿座上,坐著一個尊貴高雅的人,臉容給竿頂垂紗遮掩著,瞧不清楚,還有一前一後兩個鮮衣人,一開道一押陣,在這山林亂石間,悠然行來,令人錯覺以為是京城里的一品大官出巡一般。

    第十四章息大娘

    那老婆婆南晚楚,在老嫗唐晚詞和婦人秦晚晴的扶持下,過了索橋,南晚楚問︰“鐵橋的機關,全部開動備戰。”秦晚晴道︰“是。”自懷里摸出一條藍色絲中,往城頭揚了揚,城上略有人影閃動。

    南晚楚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清脆,好听,就像清風吹過風鈴的聲響,忽然間,她一點也不老態龍鐘了,也完全不需要人扶持,向秦晚晴問︰“他們都在‘沉香閣’里?”

    那扎藍頭巾的美婦嫣然笑道︰“是。”

    南晚楚道︰“晚詞,你也不必扮成那個老不溜掉的模樣了。”

    老姬笑道︰“是。”三人已走入城堡,老嫗一面走著,一面卸妝,旁邊有十數個女子替她卸妝,很快的,這“老摳”唐晚詞變成了一位非常嬌艷的美婦,她與秦晚晴相視一笑,道︰“大娘您呢?”

    南晚楚笑咋道︰“我卸什麼裝?讓他們看看我老了的樣子也好。”

    唐晚詞和秦晚晴都笑了起來。這兩個美婦,笑起來都十分風情。南晚楚笑道︰“笑什麼,大敵當前,要好好守城!”

    唐晚詞道︰“城自然要好好守,但心里總為大娘高興。”

    南晚楚不在意的道︰“高興什麼?”

    秦晚晴摸摸發後的藍巾,笑道︰“這些年了,他,終于來了。”

    南晚楚喃喃地道︰“這些年了……”忽然之間,又似老了許多,往城內走去。她才離開,秦晚晴與唐晚詞立即布署這一座,就算是千軍萬馬,也不易攻破銅牆鐵壁的“毀諾城”。

    南晚楚一路走去,到了一處精致的水閣,她舍棄大門不入,反而走到一幅牆上,這牆壁上畫著一對男女,女的在梳妝,男的正替女子畫眉,情深款款,意態縫綣,手筆十分旖旋,南晚楚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幽幽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掌,在牆上畫著的那支眉筆上一拍。

    就在她伸手出袖的一剎,可以見到她的手白皙嫩滑,秀氣勻美,然後,牆壁立刻出現一道裂縫,她一低首就走了進去。

    里面是一間偌大的廳房,她驀然出現,數十只眼楮在瞧著她。

    里面的人,衣衫盡血,幾乎沒有一人不受過三處以上的傷痕的,這時,鴉雀無聲,只有一個里著厚厚毛裘的人,在發出輕聲的咳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3:25:36

其中一人,走前兩步,雙眼直勾勾的瞪著她,眼神里無限痴情,道︰“你來了。”她看見此人只剩下一臂,滿身都是血和傷,只是俊偉的樣子隱約還可從五官追溯得出,憶起他從前的豐神俊朗,點塵不沾,心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她竭力忍住悲酸,強自鎮定地道,“我叫南晚楚……”但還是忘了裝出那蒼老的聲音,在廳中的人乍听一個老太婆的聲音清脆如駕,都疑真疑幻。

    斷臂人愴然道︰“大娘,你再化裝,我也認得出來,你既然來了,又何苦不相認呢?”

    息大娘長吸一口氣,幽幽地道︰“你……還認得出我?”

    斷臂人上前走一步,道︰“大娘,你的眼楮,我會記不起嗎?這許多年來,我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天可憐見,今回,雖然一敗涂地,但終教我可以再見著你了。”

    廳中眾人都驚疑不定。這一千人正是連雲寨的逃亡者,他們抱著必死之心走向“毀諾城”,結果索橋吊起,忽然裂開了一個大洞,把他們都倒入橋心的暗格里,一直滑入這偌大的廳堂來,大家都不明白毀諾城的意思,但都自度必死,沒想到,眼前這個白發老嫗,意然就是息大娘,更意外的是,在江湖傳聞里,息大娘恨戚少商入心入肺,然而今日兩人見面,竟如此情深義重,眾人都為之神疑。

    息大娘用手指輕輕觸在戚少商左肩斷處,動作十分輕柔,像撫摸一個恬睡了似的嬰孩額角,柔聲道︰“是誰砍掉你一條胳臂……我一定要他慘痛十倍!”後一句講得厲烈堅決無比,仿佛不管天崩地裂還是大荒地老,都一定做到一般。

    戚少商長嘆一聲,道︰“我的傷沒什麼,只是因我信錯了人,害了眾家兄弟。”

    息大娘喟息道︰“你還是那麼愛交朋友……這幾天,我听江湖上傳得沸沸蕩蕩,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天大地大,你有難時,一定要回來。”

    戚少商感動地道︰“要只是我個人的事,這一天,只要得你開城門,讓我回來,縱再去一臂,也心甘情願……”

    息大娘一手掩著戚少商的咀,不讓他說下去,啐道︰“不許你這樣胡說。”眾人見一雙玉手自袖里伸出來,心里都明白了幾分,但見這一雙潔白素淨的柔夷,更想見這雙手的主人之真面目。“我們彼此約定過,再也不要見面,我們一次又一次的不能遵守約定,只有更加痛苦,所以,我不能見你,不能毀諾。”

    “是。我明白,”戚少商用一只手去撥大娘額前的發絲,眼中無限柔情︰“只是,這些年來,你辛苦了。”

    息大娘一雙眼楮,眯著笑,有著吹皺一池春水般的風情,但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道︰

    “其實,這些年來,不再見你,心里頭反而平靜。”

    戚少商緩緩縮回了手,痛苦地道︰“紅淚,過去,都是我……”

    息大娘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要提了。”她有意把話題岔開,“砍你一只手,出賣你的人,我听說是顧惜朝,我幾乎就把他引過鐵索橋來了,可是,他很聰明,臨危止步。”

    戚少商道︰“那狗賊!”忽想起什麼似的,握住息大娘的手,情切地道︰“大娘,你要小心,那奸賊很是狡猾厲害!”

    息大娘嘆了一聲,道︰“毀諾城易守難攻,顧惜朝再難應付,我還不怕,怕只怕……”

    兩人見面,分外情濃,渾然忘我,話說個不完,連戚少商這些兼顧周到的人,也忘了眼前事,身旁人,而今話題才兜回面臨的生死大事。

    只听戚少商道︰“難道……?”

    息大娘點首道︰“‘捕神’劉獨峰,據說這兩天已在附近一帶出現,恐怕已迫近毀諾城。”她頓了頓,道︰“這人劍法高絕,而且機智絕倫,有六名得力手下隨行,這六人,善于陣戰、兵法、工藝、導渠、風水、五遁,要是他們來了,倒不易應付。”

    雷卷低低他說了一聲︰“劉獨峰?這人是六扇門里第一把好手,就算四大名捕,也要怕他三分!”

    息大娘道︰“除了劉捕神,還有一人,己兼程趕來,也相當不好惹。”

    沈邊兒問︰“誰?”

    息大娘道︰“文張。”

    沈邊兒雙眉一豎︰“那個狗官?”

    息大娘道︰“不錯,他本來是個小官,但已經三起三落,他降職曾貶到潮州當一名門吏,但升官也極快,曾當過皇帝近前高官,還曾得罪過皇帝,聖上下詣要處斬他,他就消聲匿跡,過了一段日子,又出現在宮廷里,安然無恙。這人深藏不露、究竟武功高低深淺,鮮有人知,但他是個極善于利用時機者,則毫無置疑。”

    戚少商這才省起,忙引介道︰“這位是霹靂堂雷卷雷大哥,這位是我過去的生死之交,沈邊兒沈老弟,這位是——”一一告訴息大娘,然後向諸人道︰“這位便是‘毀諾城’城主息紅淚︰息大娘。”

    眾人拱手見禮,心中都想見息大娘的廬山真面目︰穆鳩平卻忍不住道︰“戚大哥,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她,她不是你的死敵嗎?”

    戚少商道︰“就因為是死敵,所以顧惜朝這等叛徒,和黃金鱗這些狗官,才千方百計,把我迫入碎雲淵,毀諾城。”

    穆鳩平搔搔頭皮,道︰“我還是不明白。”

    雷卷忽道︰“這天下間,最安全的朋友,有時反而是敵人。”

    沈邊兒問︰“所以戚寨主故意制造了一個敵人,以便生死存亡之際,可以有個起死回生之機!”

    戚少商道︰“有時候,有很多真正敵人的手段陰謀,也可以從這位‘假敵’處知曉得一清二楚︰‘斧頭幫’及龍虎崖之亂,便是這樣平定的。”

    雷卷道︰“這樣子的‘敵人’,自然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能揭露身份。”

    沈邊兒笑著拍了穆鳩平的肩膊︰“所以,我們到現在才知道,‘毀諾城’跟‘連雲寨’,本來就是並肩作戰的一家子了。”

    息大娘道︰“是。”她的聲音很是清悅好听,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卻讓人心里舒服,沒有抗拒的感覺。

    “我跟他,的確是分開了的;”息大娘道︰“但是,人人都以為我恨他,其實我也真的恨他;”眾人都怔住,息大娘又道︰“但我不許任何人害他、傷他。”

    “只要他有事,我一定會挺身出來,幫他;”息大娘堅決地道︰“不過,他回復平安,重震聲威之時,我的‘毀諾城’,便不許他再踏入半步!”

    “大娘!”戚少商道︰“你……你這又……我還害你不夠嗎?”

    息大娘替他拂去衣上的一些泥塵,道︰“誰害誰呢,我們在一起,只有彼此不快樂,我不能忍受你專注在大志,以及那些風流韻事,我們在一起,我就會恨你。怨你,甚至會忍不住要害你……”

    戚少商也顧不得群雄在旁,大聲道︰“大娘,這次我再見到你,可以發誓,我再也不……”

    息大娘喟息一聲,仍用手掩住了他的咀︰“你現在這樣說,我相信是真誠的,你不用發誓,以後大事平定,便會後悔的;你常常一時感情沖動,為朋友、為女人、都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我不然。我跟你在一起,沒有你,我寧可死,我的心都憑在你身上;但你不是,你是男子漢,你有你的大志,家國民族你都關心,還有很多朋友兄弟,更有些增添你風流豪情的紅粉知音。”

    戚少商激聲道︰“那些紅粉知音,算得了什麼,我有難時,全飛入百姓家,怎能跟你相提,大娘……”

    息大娘傲然道︰“她們當然不能跟我相比,不過,你既知如此,又為何跟她們往來?”

    戚少商一時語塞。息大娘柔聲道︰“所以,還是不提那些事好,否則,我們就不似是朋友,而是對情侶;要是情侶,我就不會甘心,會恨你的。”

    息大娘跟戚少商這二番說話,內容牽涉到很多關于他們過去感情上的糾葛,听得沈邊兒等很是尬尷。戚少商因為是情切,反而但然不覺。雷卷輕咳一聲,道︰“息大娘,我有一事不解。”

    息大娘立刻回頭,雷卷清楚地瞥見她眼眶含住的淚光,但他依然把問題問下去︰“外面包圍的人明知我們已入城中,為何不攻城呢?”

    息大娘斷然地道︰“因為他們不知道。”

    雷卷的用意是岔開話題,所以他只說了一字︰“哦?”

    息大娘道︰“我用索橋上機關的巧妙,把你們卷了進來,送來這里,同時把已經擒住的十幾個武林敗類,往碎雲淵里一倒,淵里是化骨銷肌池,再浮上來時,已是一堆白骨,教誰也認不出,以為你們都死了。”

    雷卷心忖,毀諾城作了那麼多的準備,看來,息大娘是期盼戚少商等人來此已久,才能有那麼精密的布署。只聞息大娘笑著反問戚少商︰“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你?這麼久了,我們一直敵對著,也有很多流言蜚語,挑拔離間,你怎不防著我?”

    戚少商道︰“你不會的,我要是連你也提防,還有什麼心機做人?”他重復一句︰“我就知道你不會的。”

    息大娘笑道︰“你這個傻人。你就是這樣。”回首跟雷卷道︰“不過,我覺得,顧惜朝和黃金鱗已經生疑了。”

    雷卷道︰“這兩人老奸巨滑,不疑才怪。”

    息大娘道︰“不過,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們決不敢徒增死傷,另樹大敵,強攻毀諾城的,除非……”

    穆鳩平忍不住問︰“除非什麼?”

    息大娘、戚少商、雷卷異口同聲,道︰“除非是劉獨峰來了!”

    穆鳩平氣忿地道︰“劉獨峰是什麼東西!人家鐵捕頭多麼仁義磊落,卻有他這樣子的捕頭!”

    雷卷道︰“這劉獨峰決非浪得虛名之輩,是黑道上的煞星,不過,他向來公事公辦,盡忠職守,朝廷既命他抓人,他就一定不會放過咱們。”

    戚少商道︰“世事總是難說。他抓的是強盜,我確也是個強盜。官兵追賊,永遠不會賊捉官兵。”

    息大娘道︰“你們都傷得不輕,我叫晚詞、晚晴她們跟你們敷藥。”

    戚少商道︰“晚楚呢?你怎麼冒用她名字來見我呢?”

    息大娘嘆了一口氣,道︰“她麼?進來了‘毀諾城’,還是藕斷絲連,結果,那個男子還是負了她,她自縊死了。”一時間,戚少商和息大娘都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息大娘才道︰“到後來,我在他跟青樓女子鬼混時,一鏢把他殺了,以祭晚楚在天之靈——反正她死了,也不知道我殺那負心人,要是她知道,一定不允我這樣做的;真不值得,投身進去,為這種人,落得一死,人家連淚也不掉一滴,就擁著別的女人喝酒尋歡去了。”

    雷卷等都听出息大娘性子甚烈,敢愛敢恨,但又有情有義,只听她道︰“這些日子,我算定你們會來,便也請了幾個人過來,就算劉獨峰來了,也不一定不給這幾人面于。”說著微微笑,一張臉雖然化妝得甚是蒼老,但斜斜開展的魚尾紋,甚是好看。

    戚少商知道她的脾氣,做了一兩件得意事兒,總逗引他去追問,才肯說出來,于是便問道︰“是那幾個有著天大面子的人?”

    “高雞血。”

    “尤知味。”

    “赫連春水。”

    息大娘說出了三個名字。

    戚少商、雷卷、沈邊兒面面相覷,沈邊兒忍不住問道︰“可是,這三個人……”

    息大娘打斷道︰“我知道。”

    戚少商禁不住道︰“這三人可從不受人利用——”

    息大娘截道︰“我有辦法。”

    連雷卷也說話了︰“這三人,很難纏。”

    息大娘胸有成竹的說︰“不然,我請他們三個回來做什麼?”

    戚少商、沈邊兒、雷卷都說不出話來,獨有穆鳩平問一句︰“息…息…”

    息大娘道︰“叫我大娘。”

    穆鳩平仍是叫不出口,只道︰“我連你年紀也不知道,怎能叫你做大娘?”

    息大娘笑道︰“你問我年紀?”

    “不。”穆鳩平道︰“我想看看你原來的樣子,怎麼叫我大哥這般著迷?”

    息大娘幽怨的望了戚少商一眼︰“你問他,可有對我著迷?”眾人發現她臉上雖經過化裝,但眼里神色,卻怎麼也掩飾不了千般風情、萬般柔情。

    戚少商急著道︰“大娘,你怎麼說這樣的話?這些年來,我都在想著你;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

    息大娘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你要是真想著我,又何必跟別個女子好,難道你的一顆心,既念著我,又去念著別人?”

    戚少商的心像被刺了一刀,比他斷臂的傷口還要疼痛似的,變色道︰“我是有跟別人……但我只念著你,大娘,這些年了,你卻連這點都不信我……”

    息大娘冷漠地打斷道︰“你現在受傷了,我不跟你爭辯,況且眾家英雄在此,見著了笑話。”

    她不待滿腔話要說的戚少商說下去,返首問穆鳩平︰“你真要看我的樣子?”

    穆鳩平愣愣地點了點頭。

    息大娘道︰“我讓你看我的樣子也可以,不過,你大哥信得過我,你信不信得過我?”

    穆鳩平望望戚少商,又看看息大娘,用力地點頭。

    息大娘道︰“好,你也要為我做一件事︰待會兒,不管我帶你去見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照著做︰你要是見到我摸出手絹,就大吼一聲,記住,要盡你全力叫那一聲;要是你見我跺了跺足,那麼,你就瞪住那人,眼楮有那麼大睜那麼大;要是我打了個噴嚏,你就揮動長矛,越有聲威就越好。”

    然後問穆鳩平︰“你記清楚了沒有?”見穆鳩平有些茫然,便不勝其煩的又詳說了一遍,再問︰“可記住了?”

    穆鳩平咧咀笑道︰“這跟連雲寨的暗號一般,也沒什麼難記的。媽那個巴子!”

    他突然罵了那麼一句,眾皆怔住,以為這莽漢的牛脾氣又發作了,戚少商對他相知甚深,忙道︰“他是提到連雲寨的暗語,想到寨里的兄弟,一時傷心,才脫口罵出一句的,請不要見怪。”

    息大娘摸摸胸口道︰“我還以為是罵我呢!”眾人見她語音嬌俏,手指縴美,秀氣無暇,更想看看她原來的模樣。

    息大娘忽叫道︰“你們都進來吧!”壁門再度打開,十數名眉目娟好的女子,端著療傷藥物,在唐晚詞引領下進來,各自仔細溫柔的替連雲寨的子弟及沈邊兒等療傷敷藥。一名女子想跟雷卷療傷,雷卷走過一旁,道︰“不必管我,不礙事的。我自己有藥。”

    息大娘笑道︰“那也由你。”轉身跟已敷上藥物的穆鳩平道︰“你跟我來。”始終都未再看戚少商一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3:32:48

第十五章 毀諾城

    唐晚詞照顧大局,毀諾城的女弟于們替這一干英雄好漢包扎傷口,但她的視線,常有意無意間,落在雷卷的身上。

    雷卷仍披著厚厚的毛裘,神色甚力落拓。他一個人遠離人群,既沒有悅色,也沒有悲容,不知在想些什麼,只輕輕的咳嗽著。

    然而唐晚詞卻看出他身上所受的傷決不算輕,鮮血還不住的滲出來,至少,他身上有兩道受創甚深的傷口——

    為什麼他卻不肯敷藥呢?在場中諸人比較下,沈邊兒的傷勢算是較輕,他只是頭皮擦傷,左足尾二趾斷折,他很快的就治了傷,假作不經意地走到雷卷身邊。

    他覺得雷卷孤獨,這麼多年來,在雷卷覺得孤寂的時候,他都不離開雷卷的身邊。

    雷卷沒有看他,但從腳步聲中,就已經斷定沈邊兒來了︰在江湖上年少一輩的武林高手中,很少走得那麼急躁氣浮,然而卻全是假裝出來的——這才是沈邊兒潛O不可忽視之處。

    雷卷道︰“傷口疼嗎?”

    沈邊兒道︰“不礙事的。”

    雷卷道︰“那就好。”

    沈邊兒道︰“卷哥的傷勢……”

    雷卷道︰“還可以。”

    沈邊兒道︰“卷哥不搽點藥……?”

    雷卷道︰“我已敷了,在毛裘里,我涂了藥剜去死肌也沒人知道……要論藥力,毀諾城還比不上咱們霹靂堂的!”

    兩人哈哈大笑了一陣,雷卷臉色愈漸青白,沈邊兒道︰“卷哥。”

    雷卷道︰“說。”

    沈邊兒道︰“你……在想什麼?”

    雷卷慘然一笑︰“你想……我在想誰?”

    沈邊兒恨聲道︰“阿遠、阿騰和阿炮,都死得好慘!”

    雷卷道︰“是我害死他們的。”

    沈邊兒驚然道︰“卷哥,你怎麼這樣說!”

    “要不是我的決定,”雷卷道︰“阿炮、阿騰他們本來就不贊成來這一趟的!”

    沈邊兒立即道︰“大丈夫義所當為,當仁不讓,這件事,我們是永不言悔的,又能怪誰!”他恨恨地道︰“怪只怪我們信錯了‘神威鏢局’,它既已被冊封為‘護國鏢局’,我們就該著意提防,實在是太疏忽了。”

    雷卷冷笑一聲道︰“怪只怪江湖傳言︰高風亮是個老英雄!”

    沈邊兒哼道︰“老英雄通常也是老狐狸!”

    “可是,息大娘需要說服三只老奸巨滑的狐狸!”雷卷忽把話題岔開,“高雞血外號‘雞犬不留’,不是他殺人不留命,而是他做生意的手段高明,跟他合作的人或對手,準是虧蝕得家蔔s養雞太貓鵝的能力也沒有。”

    沈邊兒點頭道︰“其實,他擺的是大商家的樣子,但肚皮上的功夫,在武林中,恐怕可以稱得上第一!”

    雷卷道︰“可是尤知味更不好惹。”

    沈邊兒道︰“我對此人,倒不大清楚。他武功很強?”

    雷卷道︰“不是。”

    沈邊兒道︰“他智謀高?”

    雷卷道︰“也不是。”

    他頓了頓,道︰“他捏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沈邊兒不解︰“所有人的咽喉?”

    雷卷道︰“他是廚師之王,而且司職掌管天下糧食供給,只要他搖頭,誰也找不至!吃的,就算找到所有的食肆飯館,都不會燒給你吃。”

    “不吃飯,就得餓死;”沈邊兒點頭道,“尤知味果然厲害。”

    雷卷道︰“他下毒的功夫更是厲害。”

    沈邊兒道︰“可是,這兩人再難惹,也總比赫連春水好纏。”

    雷卷立刻點頭︰“這個當然。”兩人提起赫連春水,都臉有憂色起來。

    沈邊兒看見雷卷越來越白的臉色,忍不住道︰“卷哥,你沒事罷?”

    雷卷輕咳一聲道︰“我沒事。”

    沈邊兒道︰“我總覺得……剛才,你的話說多了………

    雷卷道︰“哦?我的話說錯了麼?”

    沈邊兒忙道︰“當然不是。只是,你一向寡言,剛才,卻說了您一天都說不到那麼多的話。”

    雷卷笑笑道︰“有時,沉默的人也會變得嚼舌,人是會隨著環境改變的。”

    沈邊兒忽道︰“您覺不覺得,那位大姐……老是望著我們。”他指的是唐晚詞。唐晚詞已卸下化妝,但身上仍穿著粗布的衣裳,初初看去只是一位婦人,略矮。動作有些粗魯,但看多幾眼,就越看出韻味來,像給蜜糖粘住了,扯不開了。這婦人眉清得像黑羽毛浸在清水里,一雙橄欖一般的眼珠恰到好處,當她凝眸的時候眼珠子便凝在近上眼皮之處,其他左、右、下三方現出一樣的白色,令人感覺到一種風情滲合深情之美。沈邊兒覺得這婦人有意無意間老往這兒看,不禁多看幾眼,看多了才知道這婦人有一種深深的倦意,就是因為這種倦意,使得豪情萬丈英悍精強的青年人一看了,就像陽光掉進了古井里,知道了黑暗的溫柔。

    雷卷始終沒有望見唐晚詞,他只是說︰“是嗎?這次的事,只怕難免也連累了毀諾城……”話未說完,忽然全身一顫,突地軟倒于地。

    沈邊兒大吃一驚,忙扶住臉色蒼白如堊的雷卷,叫道︰“卷哥——”忽“呼”地一聲,唐晚詞掠過眾人的頭頂,落了下來,一把挽住雷卷,左手在他下頷一鉗,格的一聲,雷卷張開了口,唐晚詞一面看著一面疾道︰“我就一直在看著他,他受傷本重,偏不要治療,還說什麼毀諾城的藥比不上霹靈堂!”

    沈邊兒一怔,沒想到唐晚詞的耳力能高明到這個地步,離開數丈之遠,旁邊都是聒噪聲,但他和雷卷低聲說話,她還是听得一清二楚,覺得他剛才好似說了她些什麼的,便結結巴巴地道︰“我們……只是說——”

    戚少商這時已經到了,他的手臂傷得極重,正在包扎,雷卷一出事他馬上就想掠來,但那兩名女弟子正在替他裹傷,阻了一阻,這時趕到,氣急敗壞的問︰“唐姊,卷哥怎樣了?”

    唐晚詞道︰“放心,一時三刻,他死不了。”她霍然而起,竟橫抱起雷卷,雷卷裹在大毛裘里,像一個熟睡了的貧血嬰孩。

    “我帶他進內室醫治醫治。”

    沈邊兒從未見這樣的一個情形︰他一向崇拜的雷卷竟給一個婦人抱著治療,急道︰“可是……”

    咸少商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生死關頭,忙向沈邊兒正色道︰“卷哥性子倔,強撐著,但他中了顧惜朝一刀一斧,是非要救治不可的。唐姊是蜀中唐門精研醫術的女華陀,她能出手,自是最好不過。”

    他這番話其實是說給沈邊兒听的,唐晚詞半側過臉,沒好氣卻好風情的問了沈邊兒一句︰“你不放心?”

    沈邊兒忙道︰“當然不是——”

    唐晚詞慢著尾音的道︰“要是,人還給你。”說著便掠入內室。她說話的聲音很粗嘎。

    听下去仿佛很是慵倦,但是她拖著每個字來說,這種倦意就變得像煙一般淡,但仍薰人欲醉的。

    沈邊兒忽然想喝酒。

    他一向以年輕精悍為豪,而今卻忽然覺得自己年少生澀,恨不得自己成熟些老成些會好一些。

    息大娘把穆鳩平留在外面,吩咐兩個女弟子為他療傷,另外三個女弟子分別去布署好待會兒的場面,她自己則回到她的小房間,落妝梳妝。

    她的房間很玲瓏小巧,布置得十分清簡雅潔,但並不矜貴華麗。“毀諾城”當然不能完全遺世而獨立,她要在跟戚少商分手之後,仍能維持一個局面,讓江湖上的人知道她仍是快樂的,讓武林中的人明白他倆之間誰沒有了誰都可以好好的活著,她就必需要有很多庶務與俗務親身去辦理︰這樣,“毀諾城”才可以好像與世無爭其實超然卓立的屹立于風波險惡的武林中。

    她抹掉了易容藥物,在小銅鏡前,怔怔發呆︰她覺得自己真的老了,眼角的魚尾紋,曾被戚少商形容為“溫柔的水紋”,現在已打著布褶了罷?那一張瓜子心水清的臉,現在已給歲月的滄桑打磨得不再如“輕柔的燭光”了罷,以前戚少商總喜歡用小動物形容自己,雞、鴨、小貓、兔子,甚至“貓蛋”都形容過,還有甚麼沒有叫過的?小松鼠,小豬?小石頭?要是給他想到,在當年一定已經叫了出來。現在看到她,他是會怎樣形容呢?燒鵝?橘子?陳皮鴨?想到這里,她忍不住那個仍頑皮的心靈,噗嗤笑了出來。不知他會怎麼形容呢︰她又心里發狠的想?不如不見他,或不讓他看見好了,讓他心坎里永存一個年輕時溫柔的息紅淚。該死,她心中想,女人是經不起歲月的風霜,不像男人,像剛才初見在逃難中蒼涼而落魄的他,只一見,也像自己被砍了一臂那麼的心的,那麼的痛心。

    她心中又想︰還這麼關心他作啥?該死!自己救助他,純粹為道義,也為了回報昔日的一點恩情,天下人都可以負他,自己就絕對不負他,其實,她也知道,如果她負他,且不管負他的是甚麼事,單止她負他這個事實他便會受不住這打擊而崩潰,所以,她寧可負天下人,亦不想負他。

    這種感情她不欲再想下去,反正,保護他,讓他養好了傷,出去把背叛的人殺掉,自己的任務算是盡完了,然後就把索橋吊起,把城門深鎖,老死也不再見他一面。整個青春都在他不願意的溫柔里渡過,這一生,已經夠了,犯不著風流惆悅的他親眼目睹紅顏老去的惆悵。

    她落了妝,再上了粉,刻意打扮了一下,換了衣衫,自己告訴自己,她這樣做,是為了待會兒要應付幾個十分艱難應付的客人。她再對鏡子照了照,退後兩步,遠遠的又照了一下,再湊上了臉,貼貼近近的跟黃銅鏡打了個照面,知道一切無礙,除了頰上不知何時長了一個小痘,該死,好長不長,這時候長了出來!然後她才離開了房間,走進凌雲閣。

    穆鳩平剛敷好了藥,包扎了傷口,他氣虎虎的站在一盆水仙花旁,在想︰那女人不知為甚麼要叫他做這些古怪玩意,準沒好事。

    那兩個替他裹傷的女弟子,都靜悄悄的走了出去,兩人出了門,才敢伸舌頭。擠眼楮,年紀稍大一點的說︰“嘩,這人猛張飛似的,看來真要刮骨療毒,他也真不皺一皺眉呢!小眉,這種好漢,你不是一向很崇拜的嗎?”

    那年紀輕輕的笑啐道︰“別胡扯!這樣子一天到晚雄糾糾不解溫柔的好漢,誰稀罕?跟著鐵鍋的人似的,不如一個會痛會叫會流淚的,來得像人一些。”

    年紀較大的忽然感喟起來,嘆道︰“就是我們這種想法,害苦了自己。等到男人夠解風情了,又不夠專情,到處去拈花惹草,不是把咱姊妹倆害得這個地步麼!”

    年紀小的眼楮潮濕,道︰“柳姐別難過,其實這城里上下的姊妹們,哪個不吃過男人的虧?要不是有大娘,我們還不知賣身青樓,還是淪落到哪個地步!”

    這時息大娘迎面走來,這兩女子忙福道︰“大娘。”

    息大娘微微頜首,道︰“他在里面?”

    兩人都答︰“在。”

    息大娘道︰“傷得怎樣?”

    年紀大的說︰“很重,但那個人……”小的接道︰“再傷重一些,也不礙事的。”說著兩人都嗤笑了起來。

    息大娘笑罵道︰“沒出息,人家挺得住,還望人多受幾處傷似的!”兩女子覺得含冤,正待分辯,息大娘已經推門走進凌雲閣。

    穆鳩平忽听到門的響聲,看見一個俏生生的女子走了進來,不耐煩的道︰“不必再裹傷吃藥了,息大娘在哪里,她要我做什麼,叫她快些吩咐便是——”忽覺眼前一花,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清水臉蛋,巧笑情兮,縴細的腰身,比弱不勝衣還要弱不勝衣,小小的挽了個發髻,垂落一些流甦,令人來不及分辨她美不美便給她少女特有的風姿吸住了。穆鳩平瞪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才轉過了眼楮,看見盆上的水仙,黯淡得不像花朵,他很奇怪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指著花瓣,干笑了一聲︰“哈!”

    那女子卻笑盈盈地道︰“你找我!”她一笑,整個室內都似亮了亮。

    穆鳩平結結巴巴地道︰“你是……那個老太婆,不,息大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8 23:43:11

第十六章 息紅淚

    息大娘笑道︰“你準備好了沒有?”

    穆鳩平愣了一下︰“什麼?”

    息大娘道︰“去見人啊。”

    穆鳩平仍瞪住她,一時收不回視線,喃喃自語︰“難怪,難怪……”

    息大娘嫣然一笑道︰“難怪甚麼呀?”

    穆鳩平道︰“難怪戚大哥會……”

    息大娘笑問︰“你為他抱不平?”

    穆鳩平還未答話,息大娘低聲道︰“我呢?誰為我抱不平。”

    穆鳩平沒听清楚,問了一聲︰“嚇?”

    息大娘微愁一瞬即逝,道︰“走吧。”

    兩人走入一間大廳堂,里面有一個藍衣胖子,腹大便便,笑態可掬,眯著一雙眼楮,仿佛當鋪里朝奉的樣子,只要給他捎上@眼,立刻能夠拈出斤兩來。

    息大娘才一走進去,這藍衣胖子,拉長了臉孔,不見了笑容,道︰“大娘,你來遲了,我老遠趕來,還有很多生意等著我談,我可不能久留了。”說著要站起來想走。

    息大娘悠嫻地坐下來,淡淡地道︰“對,你太忙了,我不留你,請吧。”

    藍衫胖子一愕,道︰“你三番四次請我來,也不留我?”

    息大娘道︰“高老板,你要清楚三件事︰第一,我是毀諾城城主,這兒上下都听我之命行事,但是,執事的各有分派,要請你來,未必是我的主意;第二,這樁生意,你未必是最好的人選,你不做,下面還有幾人等著做;第三,這單生意,誰做了都賺定了天,我本就看你不順眼,巴不得你不做。”

    說完之後,息大娘揮手道︰“再見,高老板。”

    高雞血的臉上,忽又擠出了笑容,笑容滿團團的,其他的表情連一支針都插不進︰

    “噯,這個嘛,我也不忙著要走,听听是啥生意,那又何妨?”

    息大娘道︰“我跟人談生意,一向不予無關者知道,高老板貴人事忙,您請自便。”

    高雞血有點急了,道︰“大娘,這是甚麼生意,大家聊,也無妨,說不定,我干了幾十年買賣,可以幫幫眼。”

    息大娘淡淡一笑道︰“我這樁生意,志不在賺,只在出口氣,不愁人不做,高老板盛情美意,倒派不上用場。”

    高雞血用舌尖舐了舐鼻尖上的汗珠——他的舌頭血紅而細長,這一舐可直卷上鼻梁——只听他忽然笑道︰“大娘,不管你怎麼說,你請得我來,這兒就自有非我不可的事,你這就把我請走,可要知道,有些生意,只有我高某人做得來,我高某人要是不做嘛……”他嘿地一笑︰“高雞血只有一個,只來一次,別無分號,來過生意做不成,當不再來……何況,你要我再來,我也再來不得了。”他一語雙關,自覺甚為得意,笑得邪極。

    息大娘等他說完,只接了一連串的名字︰“尤知味呢?赫連春水呢、包先定呢?中原彎月刀洗水清呢?”每說一個名字,高雞血臉上的肥肉就顫搐一下,說完了一系列四個人名之後,高雞血臉上已擠不出甚麼笑容,息大娘冷冷地道︰“你以為只有你高老板才能干這項買賣?”

    高雞血又用舌頭敵了鼻尖上的汗粒,澀聲道︰“他們……也來?”

    息大娘道︰“你請罷。”

    高雞血忙道︰“我對這樁生意……也很……很有興趣,你能不能讓我听听……?”

    息大娘冷然道︰“這樁生意,是絕對的機密,告訴出來,要是你不做,豈不多了一個活口?”

    高雞血忙道︰“你放心,我決不泄漏一絲半點。”

    息大娘接道︰“活著的口豈能不說話?”

    高雞血臉上陰晴不定,好一會才道︰“好,這生意我做了,你說來听听。”

    息大娘轉臉道︰“我倒不一定要你非做不可。”

    高雞血強笑道︰“大娘,何必這樣子逼人嘛……你要怎樣才肯——”

    息大娘即道︰“跪下去,于你母親在天之靈前發誓,與此事同生共死並進退。”

    高雞血臉色大變,道︰“你明知……嘿,你這算甚麼?!”

    息大娘臉色一沉,叫道︰“送客。”立即有兩名艷婢出來,一左一右,要挾持高雞血走的模樣,高雞血整張臉都沒有了笑意,仿佛連煙花都不能在他臉上爆開,頓足道︰

    “你……”

    息大娘摸出了襟邊的紫色手絹,穆鳩平看得分明,驚天動地的大吼一聲。

    高雞血全身一顫,失聲道︰“‘陣前風’?你已經跟戚少商聯手了?”

    息大娘也不理他,起身要走,高雞血跌足嘆道︰“也罷,這生意我干上了。蝕的賠的,我是願打願捱,這回子在死去的娘靈前起個誓,不過,你總得讓我知道生意好不好做!”

    息大娘這才笑道︰“你放心,高老板,朝廷不使餓兵,沒短了你的好處。”

    高雞血見息大娘笑得燦若鮮花,溫柔可可,不由得長吸一口氣,道︰“大娘,要不是赫連小妖窮痴纏了你這麼些年,為求你這一笑,我這不要本兒也心甘情願。”

    息大娘卻正色道︰“高老板,這件事,你要是幫得上忙,二十萬兩l,一分也不短給你。”

    高雞血怔了怔,苦笑道︰“听這口氣便知道你這事兒不好辦,毀諾城一向節衣縮食,一年開支,敢情不超過十來萬,大娘這一出手便是兩年的開支,這事情有多惡辦,可想而知。”

    息大娘道︰“也不難辦。”

    高雞血道︰“願聞其詳。”

    息大娘道︰“你知道戚少商?”

    高雞血苦笑道︰“果然是這一號難惹人物。”

    息大娘說道︰“你當然也知道劉獨峰?”

    高雞血慘笑道︰“又來一號不好惹人物?”

    息大娘道︰“劉獨峰現在要緝拿戚少商,我要你在這件事情上,盡一切所能,阻止劉獨峰抓拿戚少商。”

    高雞血仰首半晌,忽然站起來道︰“謝謝,再見。”

    息大娘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高雞血道︰“謝謝是不干了,再見就是我要去了。”

    息大娘緩慢而悠閑他說了一句︰“那麼,你剛才對你死去的娘發的誓,也不作算了!”

    高雞血臉色忽然異紅,目中迸射出太陽針芒一般的厲光,道︰“息紅淚,你倒是對我清楚得很。”

    息大娘笑嘻嘻的道︰“我當然清楚。在這兒方圓五百里之內,要抓人,要放人,除非不求人,要求人,一定要你點頭才是語言,我不找你找誰去?”

    高雞血冷笑道︰“還有尤知味啊。”

    息大娘道︰“他?早答應了。”

    高雞血臉色陰晴不定,跺了跺足,道︰“好,難怪我看見他也在毀諾城里……既然他也干上了,我也插這一腳,算不上不賞面給劉捕神。”

    息大娘銀鈴般笑了起來,像春水一般溫柔,貓一樣頑皮。“這就是了。”

    高雞血瞅著她,銳利的眼神再也不銳利,反而逐漸溫柔了起來,問了一句︰“江湖上傳言,你不是跟戚少商勢不兩立的嗎?”

    息大娘盡是笑,像春日里枝頭上的一朵花,在風里笑鬧。高雞血瞧了一會,長吸了一口氣,臉上出現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喃喃自語道︰“是了,是了,”然後哈哈干笑了兩聲,道︰“赫連小妖是個笨蛋,真是個沒有指望的大笨蛋!”說著徑自走了出去。

    息大娘遙向他的背影道︰“高老板,那事兒,就依仗您了。”

    高雞血的聲音听來十分無奈,也帶有一點點失落的況味︰“我姓高的雖然吃人不吐骨頭,不過,在死去的娘面前發過的誓,還不致說過不算數。”

    息大娘目送高雞血走了出去,才吁了一口氣,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這一口氣舒出去,使得穆鳩平覺得息大娘本來已經夠消瘦的身子,更加輕盈了起來。

    息大娘低聲但清脆地自語︰“總算解決了一個……”

    穆鳩平忍不住說道︰“那我……我先在這兒吆一聲喝一聲的,什麼也幫不上,我……”

    息大娘回首把發根一綹,那側頰貼著白玉一般的耳朵,令人瞧去眼前一亮後,盡是充滿了柔和︰“你?幫上了呀!沒你那一喝,這棺材里伸手的家伙怎會在心一亂之下,還沒談條件就先答應要攬事上身了呢!”

    穆鳩平期期艾艾的道︰“那麼……下一個………”

    息大娘秀眉微蹙,有壓不住的怨愁逸上眉梢,只道︰“下一個?仍照老樣子,瞧瞧運氣如何了!”揚聲叫道︰“請尤大師進來。”婢女躬身答“是”,退了出去。

    穆鳩平發覺息大娘神色有一些微的緊張,搔了搔頭皮,息大娘忽道︰“你有話說?”

    穆鳩平一怔︰“你怎會知道?”

    息大娘微微一笑︰“你有話盡說無妨。”

    穆鳩平道︰“干啥一定要找這些人幫忙?沒有他們不行麼?”

    息大娘道︰“要對付劉獨峰的追捕,除非是四大名捕,否則誰也逃不了。少商傷得頗重,還有顧惜朝虎視眈眈,總不能在毀諾城躲一世,要逃出去,就必須要依仗尤知味。高雞血和赫連春水,要不然,這三人先給劉獨峰收攬了去,那就更無望了……”

    穆鳩平道,“可是,我看那個高雞血……簡直就是與虎謀皮!”

    “對!”息大娘截然道︰“我就是與那Y老虎謀他的皮!”

    這時,那珠簾沙的一聲,一人低首行了進來,息大娘笑語晏晏的道︰“尤大師。”

    穆鳩平只見眼前這人,瘦小不起眼,沒想到竟就是名動天下的尤知味。尤知味武功高低知道的人倒是不多,但他曾三任皇帝御廚總管,天下廚子都听命于他,倒真的是不可小覷。

    尤知味個子雖小,但進來之後,也沒望過誰一眼,徑自大刺刺地坐了下來,看他的樣子,倒像自己封了皇稱了帝,息大娘也不以為件,笑道︰“尤大師,請教一事。”

    尤知味頭也不抬,道︰“說。”

    息大娘道︰“雪玉貂的一寸尾,去毛冰鎮,用來炖龍眼鳳爪桂羌花,哪一樣先下、哪一件後放?”

    尤知味毫不思索地道︰“雪玉貂狡獪機敏,瀕臨絕種,且向來就無尾或長尾,長尾肉糙難食,唯這一寸者乃天下至佳妙美淆也;水先以龍眼炖開,鳳爪與貂尾並下,不可遲一分,不可早一分,太熟過硬,太生嫌腥,桂羌花則在湯要勻入碗前一剎灑下,這才是上淆佳法;桂羌花決不可擇黃色或深紅色的,務必要選緋紅色瓣,蕊上三點綠包兒的,這才是正品純味,這種桂羌花,只有飲馬川流花谷中才有。”

    息大娘道︰“我們已經找到了。”

    尤知味搖搖首道︰“雪玉貂的一寸尾,流花谷的桂羌花,難得,難得。”

    息大娘道︰“多謝尤大題指點明法。”

    尤知味靜了半晌,忽問︰“好,第二件事罷。”

    息大娘笑道︰“沒有第二件事了。”

    尤知味突然抬了抬頭,就在這一抬頭的瞬間,兩道凌銳已極的強光,自他雙眼閃了閃,他隨即低下了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息大娘怪有趣的望著他︰“什麼無可能?”

    尤知味的手指,輕輕拍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你打從老遠,勞師動眾,五步一請,十步一迎的把我請了來,居然就只問這件事兒!”

    “可不是麼?”息大娘笑道︰“就這一件事,普天之下,就只有尤大師的話作得準。”

    尤知味的眼瞼跳動了幾下,只道︰“息大娘,沒別的吩咐了?”

    息大娘道︰“沒了,謝過尤大師,大師貴人事忙,我囑人悉心護送照顧便是。”

    “什麼話!”尤知味一拍扶手,怒道︰“你叫我來,就為了這丁點小事!”

    息大娘反而奇道︰“不然,還有什麼事?”

    尤知味道︰“你寧願信任高雞血那等販夫走卒,也不肯邀我插手此事!”

    息大娘故作恍然道︰“原來尤大師見著高老板了!”

    尤知味勃然道︰“他在這兒遮遮掩掩的出去,休想瞞得過我!”

    息大娘道︰“可不是嗎,要說持重,我息紅淚也不是迷了心竅,怎會不知道大師是凜然而有信的義烈漢子,可是……”她幽幽一嘆道︰“這事關體大,且凶險得緊呀!”

    尤知味道︰“我尤知味幾時畏過凶,怕過險來!”

    息大娘道︰“對手太不好纏了。”

    尤知味哈哈怒笑道︰“什麼高手不吃人間煙火來著!”

    息大娘道︰“他是人,當然也吃飯喝水,但他吃的飯,特別硬崩,別人一口也嚼不起!”

    尤知味冷笑道︰“哦?也不過是個吃公門飯的!”

    息大娘道︰“只不過這人的鐵飯碗,鐵板牙,不易惹。”

    尤知味一曬道︰“怎麼?難道是鐵手無情。冷血追命不成?”

    息大娘道︰“那還不至于,這人是捕神。”

    尤知味仰天大笑道︰“劉獨峰?他又能怎樣,我——”忽把嘴一閣,低首走了出去。

    息大娘急道︰“你怕了麼?”

    “我不是怕。”尤知味冷著臉道︰“我已試探到結果,我又沒答應說替你做,有了結果還不走,那是笨人。”

    息大娘粉臉煞白,咬唇道︰“你不做,高雞血可擔得起來,這件事一旦成功,他本來就比你出名——”

    尤知味驟然停步,怒截道︰“你少來激我!我本就比他有實力。”

    息大娘見他停步,眼楮閃著旭日照海上般的光芒,道︰“就算是虛名,他一直比你響,你難道不知道?”

    她呢聲接道︰“高老板,他就是比較肯為他人做些好事!”

    尤知味哼了一聲︰“好事?!他干的好事!”

    息大娘道︰“可不是嗎?”

    尤知味悻然道︰“你倒說說看,我要拿捕神劉獨峰怎樣?”

    息大娘道︰“也沒怎樣,阻止劉捕神抓拿戚少商。”

    “戚少商?”尤知味道︰“那朝廷欽犯?!”

    息大娘臉色一沈︰“做不做,隨你的便!”跺了跺足,穆鳩平連忙運足眼力,瞪住尤知味,尤知味霍然轉身,正把刀一般銳利的眼神割向息大娘,卻正好跟穆鳩平銅鈴一般大虎眼對了對,穆鳩平只覺雙眼一陣刺痛,尤知味也忙轉移了視線。

    “要我做也不難;”尤知味道︰“我有條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08:57

第十七章 捕神來了

    息大娘立即道︰“你說。”

    尤知味道︰“這是件非常事,我有非常條件。”

    息大娘道︰“當然,你要多少?”

    尤知味笑了,搖頭︰“不是為了錢,論銀子,你們整個‘毀諾城’,未必強得過我。”

    息大娘道︰“你要什麼?”

    尤知味怪笑道︰“很多人都知道我這個人,所以給了我一個外號,叫做‘食色性也’。”

    息大娘的眉在任何人都難以覺察的瞬息間蹙了一蹙,道︰“對,這外號倒跟高老板的‘雞犬不留’相得益彰。”

    尤知味臉色閃過一絲怒意,隨即道︰“好也不必這樣調侃我。我是‘食’字出名,但亦好色,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你手下兩名愛將,唐晚詞和秦晚楮,果是人間絕色,你許了給我,我就冒這一趟渾水。”

    息大娘咬住了唇,搖頭。

    尤知味聳了聳肩,道︰“不多考慮一會?”

    息大娘還是搖頭︰“我這兒不是青樓,我也不是鴇母,替你這種人做媒,我不干。”

    “難怪這城里的女子這般信任你,生死相委,哈哈,”尤知味攤了攤手,道︰“那也沒法了……我已退求其次,不敢說要你……只敢說要你手下兩名婦人,這都不行,還談什麼!”

    息大娘忽道︰“你不要我?”

    知味怔了一怔,眼神發出奇異的光芒,舐了舐干唇,道︰“夢寐以求,自感丑陋,不敢提出。”

    息大娘冷然道︰“你要我,倒不難辨。”

    尤知味喜出望外的道︰“要是你……肯跟我睡一個晚上,我……你要我水里火里,決不皺一皺眉頭。”

    息大娘道︰“睡一個晚上?”

    尤知味忙不迭點頭。

    息大娘道︰“好。”

    穆鳩平陡然發出一聲大吼︰“這算什麼?!”

    尤知味目光一長,喝道︰“這兒沒你的事!”

    穆鳩平怒不可遏,指著息大娘,又乾指尤知味,叱道︰“你們——嘿,嘿!”

    息大娘道︰“別管他。”

    尤知味道︰“你答應了?”

    息大娘點頭道︰“你答應了?”

    尤知味邪笑道︰“我哪有什麼可不答應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息大娘道︰“只不過,一切都得在事成之後……”

    尤知味略一猶豫,即道︰“行!”

    息大娘道︰“好,你走吧。”

    尤知味行了兩步,忽又停下,半轉著臉,道︰“我想問你一句話。”

    息大娘有些倦意的說︰“問。”

    尤知味一字一句地道︰“你為戚少商這樣做,究意值不值得?”話一問完,他也不等回答,一閃兩晃間已出了廳堂。

    穆鳩平氣虎虎地道︰“你——你怎能夠這樣做!”

    息大娘淡淡地道︰“我這樣做與你何于!別煩擾我,第三個才是最難對付的人!”

    穆鳩平氣忿難平,“可是,可是……你好不要臉!”

    息大娘臉色一寒,厲聲道︰“我現在做了沒有?”

    穆鳩平一愣,好一會,想通了什麼似的,喜道︰“原來你假裝答應他,你不會——?”

    息大娘微揚下頷,呼道︰“請赫連公子。”外面的侍女漫聲應道,“大娘有請赫連公子。”如此“大娘有請赫連公子”一聲一聲地傳了開去,听來好像是白頭宮女在說天寶遺事,有說不盡的幽怨,說不出的悠閑。

    息大娘倚在椅上,皓腕支頤,似是有些倦了,穆鳩平正想說些什麼,忽听一人朗聲笑道,“大娘,別來無恙?”

    穆鳩平吃了一驚,這人無聲無息已進入了廳堂,連布簾也不曾掀那麼一掀;穆鳩平望去,只見一名貴介公子,舉止間自有一股高貴氣質,正在凝望息大娘,情深款款。

    息大娘︰“你來了。”

    赫連春水道︰“我來了。”眨了眨一雙多情似水的大眼楮。

    息大娘婉然道,“記得我曾在‘白山黑水’救過你嗎?”

    赫連春水趨近道,“也沒忘了當年‘金燕神鷹’追殺我之時,承蒙你讓我躲在碎雲淵里。”

    息大娘嘆息道︰“你記得就好。”

    赫連春水道︰“大娘要我做什麼事?”

    息大娘說的無比直接︰“我要你,制止劉獨峰緝拿戚少商,必要時,殺了他。”

    赫連春水瞳孔收縮,“什麼?”

    息大娘伸出柔莫,搭住了赫連春水的手背,柔聲道︰“你……怕捕神?”

    赫連春水別過臉去︰“劉獨峰不是問題;”他恨聲接道︰“沒想到,你跟戚少商,還是藕斷絲連!”

    息大娘奏近去;在他耳邊,柔聲道︰“這是我求你做的。”

    赫連春水只覺一陣幽香襲入鼻端,只見息大娘眼珠一忽兒黑靈靈的,唇兒翹翕著,下頷秀秀俏俏的,看去有一種美的淒楚,赫連春水心頭一顫,反手抓住息大娘的手,心神激動地道︰“大娘,我……”只覺得這一剎就是世間最美好的,死了也值得。”

    息大娘卻縮回了手,委曲地抿了抿唇︰“你做不做?”

    赫連春水覺得手里一空,剛才所把握到的,仿佛忽然間都失去了,可是幽香猶在,心里很想放聲大哭,卻強笑道︰“好,你求我的,我一定做。”

    息大娘幽幽一嘆,“公子……”

    赫連春水忽然臉色一冷,他的臉一旦板起來,就完全不像個多情公子,而像個冷臉殺手,他盯住穆鳩平,道,“他是誰?”

    息大娘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穆鳩平猛然記起息大娘原先吩咐過的,忙揮舞長矛,狂風大作,整個廳堂杯翻簾掀,赫連春水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仰勃子提壺灌了數口酒,道︰“好,好漢子!原來是戚少商手下大將‘陣前風’,受傷如此,這般有神威,果爾不凡!”說罷,大笑三聲,走了出去。

    息大娘嘆了一聲,道︰“他走了,你可以停下來了。”穆鳩平雖然把長矛舞得虎虎生風,但息大娘清晰的語音,一樣清清楚楚地傳人他耳里。

    穆鳩平停止揮矛,不明所以地道︰“為什麼……?”

    息大娘美目流盼︰“像他這樣子的英雄,沖著你也在場,說過的話,一定算數——”忽然語調一變,道︰“走了。”

    穆鳩平更加不明白。

    息大娘道︰“其實他沒走出去,听了我剛才最後跟你說的那兩句話,他才離開廳堂門口的……赫連這人聰敏機智,武功也高,就壞在太過聰明,心術不正,又感情用事,不擇手段……他對我,倒是真的……”說到這里,息大娘幽幽地嘆了一聲,才展顏道︰“他這個人,決不在情敵面前認栽,他剛才情懷激蕩,答應了我的要求,難保不反口不認,但有你在場,他知道少商難免也會知曉,就不會出乎爾反乎爾了。”忽想起什麼似的,道︰“我找高雞血、尤知味、赫連春水後援一事,你可要答應我,不要告訴你的戚大哥。”

    穆鳩平忍不住問︰“為什麼?”

    息大娘眼珠一轉,反問︰“你想不想你的大哥能脫離魔掌,恢復元氣,重整連雲寨,手刃強仇呢?”

    穆鳩平不住地點頭。

    息大娘柔聲道︰“要是戚寨主知道我這樣求人來幫他,他一定不肯接受這些援助,劉獨峰、顧惜朝這些人都非同小可,要是戚寨主不接受別人幫忙,怎能再中興大業?不能再振連雲寨聲威,又如何得報大仇呢?所以,只要你不說出來,一切不就得了!”

    穆鳩平總算听懂了一些,忍辱負重似的道︰“好,我不說。”

    息大娘美麗地笑了起來︰“這才是了。”

    忽听外面喊殺震天,息大娘也不震訝,道︰“他們蹩不住,攻城了。”

    穆鳩平揮矛道︰“我去把他們殺退!”

    息大娘自袖里伸出白生生的手,在端詳水蔥般的手指,說道︰“他們攻不進的。”

    只听外面傳來一個威儀的聲音,一字一頓的道︰“毀諾城里的人听著︰交出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可饒不治罪。”

    息大娘笑道︰“黃金鱗這老狗官中氣倒也充沛。”心里揣思︰他們是怎麼肯定戚少商等就躲在城中呢?”

    穆鳩平心里卻想︰他媽的,怎麼自己一直是緊緊排在戚少商之後的通緝犯,怎麼這一下子變成了第四號人物了!忽听外面傳來一個溫和儒雅的語音︰“息大娘,你們在這兒安居樂樂,不干朝政,不是無憂無慮嗎?何必為了戚少商,落得個全城覆滅的下場!”

    息大娘哼道︰“顧惜朝這壞小子!就會煽風撥火,播弄是非!”

    穆鳩平一听他的聲音,就紅了雙眼︰“這王八蛋——!”

    又听一個聲音說道,“戚少商,你出來,我只抓你,不抓旁人。”這聲音也無特別之處,只是平和有力,似打自耳畔響起。

    息大娘乍听,微吃一驚,道︰“他來了,這麼快!”

    同樣在“沉香閣”里運氣調息的戚少商乍听,站了起來,說道︰“他來得這麼快!”

    沈邊兒趨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劉獨峰?”

    戚少商道︰“不知是文張還是劉獨峰,我也沒听過他們說話,顧惜朝和黃金鱗他們沒有那麼圓融深厚的內力,這人的武功高,身份也比黃金鱗高,如果不是莫測高深的文張,便是高不可測的劉獨峰了。”

    這時,一個女了一閃而進,眾人只覺眼前一亮,那女子向戚少商道︰“只怕是劉獨峰。”

    秦晚晴匆匆走入,發上的藍中飄曳著,幾絡烏發散在額上,一見那女子,即道︰“大娘,第一趟攻勢,全給咱們擋回去了。”

    息大娘臉有憂色的說︰“劉獨峰已經來了,只怕不好應付。”

    這時又走進一名猛漢,正是穆鳩平,見一眾連雲寨的人盡皆目瞪口呆,奇道︰“你們做什麼呀?點了穴道哪!”

    連雲寨的弟兄及沈邊兒全看著息大娘,幾忘卻了呼吸,戚少商上前一一步,握住息大娘的手,渾然忘我地道︰“大娘,你,還是這麼美……”

    息大娘嬌羞地笑了起來,呻道︰“大敵當前,眾目睽睽,也不害臊。”

    眾人都沒想到‘毀諾城’的城主息大娘,竟出落得如斯秀美,更沒料到剛才那老態龍鐘的老太婆,竟然是眼前這位嬌美可人兒。

    息大娘轉首望向秦晚晴,問︰“晚詞呢?”

    沈邊兒道︰“卷哥暈倒了,唐……唐姐姐正在救他。”

    息大娘道︰“她醫術最精,晚晴,好好去,全力守城。”

    沈邊兒道︰“我們去助一臂。”

    連雲寨的兄弟都站起來說好,他們大都受傷不輕,但已作過短暫的休息,已有了援助,抖擻精神,斗志仍然旺盛。

    息大娘搖首道︰“不,毀諾城的機關,你們不熟悉,人多反而礙事,要是攻了進來,你們想置身事外,當然也不可能,何不留著氣力,待會兒殺敵殺個痛快。”

    沈邊兒道︰“你是說……他們能攻得進來?”

    息大娘道︰“要是沒有捕神在,可很難說,一月半句,總是守得住。”

    沈邊兒道︰“剛才大娘所提到的那三個人……”

    息大娘道︰“那只是為日後鋪的路,現刻,還用不上。”

    沈邊兒憂憤的道︰“卷哥受了傷,戚寨主又傷重……難道這兒就沒人制得了劉獨峰!”

    戚少商嘆了一聲,又嘆了一聲,欲言又止。

    息大娘瞧在眼里,道︰“你說出來。”

    戚少商仰天長嘆,道︰“我在想鐵手……鐵二爺要是在這里,就好了……可是他……而今……”他也不知道鐵手如今生死如何,只覺得自己連累了不少人,只怕連這毀諾城,都要毀于一旦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11:01

第十八章 劉獨峰

    話說那四名錦衣人抬著一頂滑竿,走了近來,黃金鱗一見來勢,即展顏道︰“劉大人,你再不來,可把小弟我給想死了。”

    劉獨峰在竿上道︰“你想我死?”

    黃金鱗一怔,劉獨峰哈哈笑道︰“黃大人,別來可好?在下開了一句玩笑,請勿見怪。”

    黃金鱗又堆上了笑容,道︰“哪里,哪里,小弟縱有天作膽子,也不敢怪責劉大人。”

    誰知劉獨峰又加了一句道,“那麼,只要天子給你作膽,殺我也無妨了?”

    黃金鱗又愕了一愕,知此人語言鋒利,不想和他抗辯,忙顧左右而言他,笑著引介道︰

    “這位是丞相大人的義子顧公子,破連雲寨便是他首功……這位是傳丞相麾下名將‘駱駝將軍’鮮于仇,這位是相爺的內親愛將‘神鴉將軍’冷呼兒,這位是丞相大人向皇上保薦的‘護國鏢局’局主高風亮高局D,這位是劉獨峰一一點頭見過,道︰“都是傅大人的親戚朋友,瓜蔓牽連,你也不簡單呀,是相爺信寵紅人,今兒我真個是錯以為進訪相爺府了,可惜我無厚祿重權,只怕高攀不上。”

    黃金鱗早知此人語言有稜,忙回了一句︰“劉大人好說,大人是聖上御前大將,與諸葛先生齊名,這下子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要論結交,是我們求之不得的殊榮呢?”

    劉獨峰揚手道︰“咱們就別客氣了。這兒的情形怎麼了?”

    黃金鱗道︰“我們追捕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到此處——”

    劉獨峰打斷道︰“‘霹靂堂’的人跟‘連雲寨’的余孽聯成一氣了?”

    黃金鱗道︰“只有雷卷和沈邊兒兩人。”

    劉獨峰奇道︰“雷騰、雷炮、雷遠不在內麼?”

    黃金鱗臉有得色︰“已給我們殺了。”

    劉獨峰“哦”了一聲道︰“那定必是文張文大人的伏兵。我曾听文大人提起過,雷門霹靂堂始終是心腹大患,就算要用到他們,也定必要派人捎著。”

    黃金鱗頓感臉上無光,劉獨峰道︰“現在他們人在哪里?”

    黃金鱗道,“他們直奔毀諾城——”

    劉獨峰道︰“想你們必然以為息大娘和戚少商深仇大恨,故意讓戚少商走入碎雲淵,假借毀諾城的力量除去戚少商和雷卷罷?”

    黃金鱗心中十分佩服劉獨峰的推斷︰“假他人之手除去這幾個人,可免除他日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省得提防許多防不勝防的報復。”

    劉獨峰道︰“可是,他們死了沒有?”

    黃金鱗道︰“全倒在護城河里,化成白骨……”

    劉獨峰即問道︰“你確定了是他們嗎?”

    黃金鱗臉有難色︰“這……”

    劉獨峰雙眉一揚,道︰“問過毀諾城城主息大娘沒有?”

    顧惜朝上前一步,道︰“問過了,息大娘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且言詞閃縮,不讓我們人內搜查。”

    劉獨峰冷笑道︰“她當然不給你們進去了。”

    顧惜朝本早已瞧劉獨峰不順眼,道︰“她有什麼理由不讓我們進去?我們是官、她是民!”

    劉獨峰道︰“怎麼你曾在連雲寨擔過要職,竟不懂這道理,這江湖上的事,要講江湖上的規矩,什麼官衙朝廷,武林中人可不賞你這個顏面!”

    顧惜朝早蹩了一肚子的火︰“什麼江湖不江湖?天下之地,莫非王土,天子腳下莫不是庶民,沒有什麼江湖規矩、武林道義,只有王法!”

    “王法?”劉獨峰徐徐轉身,跟顧惜朝打了個照面,“好個王法!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才是大公無私的王法,若用這王法制裁你,顧公子,你可能也一樣法綱難逃罷?”

    顧惜朝只覺獨峰臉色明黃,很有一股威儀風範,他一生中什麼英雄好漢,達官貴人都見過,可是劉獨峰不怒而威的神態,甫一接觸就挫了他那一副自負自大的個性;顧惜朝心里正要認栽,但他性格強頑,一轉念問,反而更不服氣,冷冷地道︰“劉捕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獨峰淡淡地道︰“七年前,禮部邢大人的女兒,被誰所污,五年前,肅州知府尹大人平賊有功,但全家被殺,結果功由你獨佔,凶手是誰?三年前,相府里後起七秀競技,武功最高的歐陽吞吐,是給人毒死的,可知道是誰下的毒?”

    劉獨峰每說一宗案件,顧惜朝的臉色就更增一分難看,劉獨峰說完了之後,哈哈笑道︰

    “當然還有別的案件,不過,你放心,這些案子,都不是交由我來辦,而接辦這些案件的人,事先已被吩咐過,找個替死鬼就算。”他的語音忽有壓抑不住的悲憤︰“我懂,我當然懂,我當然懂得怎樣做,怎樣做法才恰到好處,我雖然外號人稱‘捕神’,但慚愧得很,也不過是抓抓小毛賊兒,不是人人都能像諸葛先生,也不是人人都當得了諸葛先生的!”

    黃金鱗忙打哈哈道︰“依劉大人之見,我們是否要依照江湖禮數,拜會息大娘……要是她不予接見怎辦?”

    劉獨峰道︰“首先要證實戚少商他們是不是死了︰要是死了,我們何必得罪毀諾城里的人?要是還活道,息大娘竟在包庇戚少商,即與我們為敵,只有攻城一途。”

    黃金鱗道︰“劉大人是懷疑死的人不是戚少商H”

    劉獨峰撫髯道︰“息大娘也不是笨人,她就算恨戚少商人骨,也只殺戚少商一人就好,何必要連雷卷等一齊殺死,招引日後霹靂堂的報復呢?”

    黃金鱗道︰“可是……人己化成了白骨,如何證實——”

    劉獨峰截道︰“已經證實了。”他手一揚,樹林子後面又轉出了兩名錦衣人,快步走到劉獨峰面前。劉獨峰道︰“事情辦得怎麼了?”

    左首的錦衣人道︰“稟爺,我們已下去打撈過了,不見他們手上使的兵器。”

    右首的錦衣人恭敬地道︰“戚少商斷臂,但白骨里也沒有斷了一條膀子的人。”

    劉獨峰向黃金鱗道︰“那麼說,戚少商眯w未死。”

    黃金鱗驚疑不定地道︰“可是……那是化骨池,你們如何——?”

    劉獨峰道︰“我這兩個好幫手,一個擅于水利工程,一個精干用毒解毒,這些事,一向難不倒他們。”

    左首的錦衣漢道︰“我叫雲大。”

    右首的錦衣人道︰“我叫李二。”

    兩人齊聲道︰“拜見黃大人。”

    黃金鱗忙道︰“免禮,免禮。”

    雲大道︰“黃大人也許沒看見,護城河里已經沒有水了。”

    黃金鱗望去,只見護城河已干涸,毒水都消失了影蹤,真是嘆為觀止,只能說︰“你們……?”

    李二道︰“我們把水都去毒,引流到別的地方去。”

    黃金鱗不得不服,翅起大姆指說道︰“好!好!劉大人身邊六愛將,真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劉獨峰忽道︰“這下間毀諾城不知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出入?”

    冷呼兒存心要奚落劉獨峰一下,便道︰“這碎雲淵給我們重重包圍,鐵桶一樣的密,連一只鳥也飛不進去,怎會有人來去自如?”

    劉獨峰卻不理他,抬頭眺望一只烏鴉,啞啞地叫著,打從冷呼兒頭上飛過,劉獨峰悠然道︰“那是什麼來著?”

    冷呼兒正待分辨,忽听抬竿的一名錦衣人撮唇尖哨一聲,那烏鴉忽地撒下一團東西,冷呼兒眼明腳快,閃身一避,肩膊還是沾了一些,劉獨峰笑道︰“卻不知那算不算是只鳥。”

    冷呼兒知道劉獨峰的那名手下擅御鳥之術,以哨聲來驅鳥撒屎,無奈又發作不得,只听另一名錦衣人道︰“這里另有後山地道,剛才不久,我看見有三個人先後走了出來。”

    劉獨峰問︰“是誰?”

    那錦衣人道︰“認人的功夫,我比不上藍三眼尖。”

    另外一名錦衣人道︰“那是赫連春水,高雞血和尤知味。”

    劉獨峰臉色微微一寒,道︰“是這三人麼?息大娘倒是個難纏的角色。”

    那叫藍三的錦衣人道︰“不過,他們是出來,並非進去。”

    劉獨峰頷首道︰“說不定,他們是置身事外,那總比同在城里死守的好,卻不知城里還有些什麼人物?”

    一名抬竿的錦衣人道︰“爺,讓我去探看探看。”

    劉獨峰笑道︰“刺探情報,身入虎穴,如入無人之境,總少不了周四的。”

    那叫周四的錦衣人飛快地一行禮,道︰“我這就去,爺。”說罷一掠而落入干涸的泥床,忽然跟黑褐的泥濘融為一體,再也分不出那是人,那是泥。

    劉獨峰道︰“也來見過黃大人、顧公子、鮮于、冷二位將軍等。”

    那發現毀諾城後山有通道的錦衣人道︰“在下張五,拜見諸位。”

    那叫藍三的錦衣漢也道︰“在下藍三,給張老五搶了先拜謁了諸位。”

    剩下一名剛才發哨的錦衣人道︰“在下廖六,排行最末,是劉爺最不成材的跟班,也來拜見各位。”

    眾人稽首見過,忽見霍亂步快步走來,臉有張惶之色,顧惜朝問︰“什麼事?”

    霍亂步眼楮閃爍一下,掃了劉獨峰一眼,顧惜朝知道他的意思,但是這當著劉獨峰的面,反而不便作個惡人,便道︰“劉捕頭是自己人,若非機密,盡說不妨。”

    霍亂步這才敢道︰“馮亂虎他們回來了。”

    顧惜朝道︰“他回來不是好了……是生了事故?”

    霍亂步點頭。

    顧惜朝臉色一沉,黃金鱗和他相覷一眼,心里都想︰千萬別給鐵手溜了。黃金鱗說了一個字︰“傳!”

    霍亂步道︰“是。”快步行去。

    劉獨峰好整以暇地道︰“什麼事?”

    黃金鱗忙道︰“依劉大人之見,息大娘既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好,我們是否應該這就攻打毀諾城呢?”

    劉獨峰沉吟道︰“毀諾城既不易攻,也不好打。”鮮于仇哼了一聲。

    冷呼兒冷笑道︰“劉捕頭是不想得罪毀諾城的人,講武林道義,守江湖規矩罷?”

    冷呼兒這句話說得甚為刺耳,挑釁之意甚明,豈料劉獨峰直認不諱,道︰“不錯,皇上下旨,要我捉拿叛賊戚少商,我也藉此順道查明李玄衣被殺一事,其他的武林中人,我既不管,也不想開罪。”

    鮮于仇道︰“劉捕頭既不想得罪人,可惜人家可把戚少商藏了起來,總不得您去登門求她放人罷?”

    劉獨峰焉會听不出鮮于仇話中的諷嘲之意?他哈哈一笑道︰“別說我劉某人向不求人,就算求了,息大娘既然冒死救了戚少商,就不會讓他出來受綁……這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

    冷呼兒道︰“解決方式?很簡單。攻打毀諾城,殺個雞犬不留,揪出戚少商,就地正法,或交你押回京師,豈不一了百了?”

    劉獨峰撫撫干淨整潔的黑髯,道︰“冷兄真是名將本色啊!”

    這時馮亂虎、李福、李慧都已垂頭喪氣走了過來,一見劉獨峰和五名錦衣人,眼色都驚疑不定起來。

    顧惜朝即問︰“怎麼回事?”他見鐵手沒押回來,心中已知不妙。

    馮亂虎道︰“有人……劫囚車!”

    顧惜朝長袖一揮,鐵青著臉色︰“你們怎麼……都是酒囊飯袋!是誰干的?!”

    李福道︰“是唐肯。”

    高風亮一呆,道︰“怎會是他?”目光望向勇成,勇成點點頭,但眼神也十分茫然,他“埋”了唐肯就走,接下去發生的事,他也並不清楚。

    顧惜朝強抑怒氣,向高風亮道︰“高局主,你局子里倒是盡出些不得了的人材——”忽厲聲道︰“就憑姓唐的那小子,你們也制他不住?”

    李慧道︰“要只是他,當然早就亂劍殺了,但就是還有……”

    李福道︰“一個蒙面人……”

    李慧接道︰“在橋子里……”

    李福接著道︰“有四個人抬橋子……”眼楮向劉獨峰那兒轉了轉。

    李慧堅持道︰“那是蒙住了臉……”視線往劉獨峰身側五名手下瞄了瞄。

    李福跟著說︰“那橋子里的蒙面人武功極高……”

    李慧緊跟著道︰“我們敵不過他,才給劫去——”

    李福、李慧說著的時候,眼楮不住地往劉獨峰身上溜,顧惜朝和黃金鱗等自然也有注意到這一點,不禁狐疑起來,劉獨峰哈哈笑道︰情來,這麼會攪排場的人,倒有點像我了。”

    劉獨峰這一開口說話,李福、李慧齊聲道︰“是他!”

    顧惜朝臉色一沉,望向馮亂虎,馮亂虎也用力地點了點頭。顧惜朝知道馮亂虎一向精明強干,連他也听出劉獨峰的聲音,看來,救走鐵手的人敢情真是劉獨峰。

    顧惜朝一念及此,臉上反而堆起了笑容,叱道︰“胡說!你們可知道他是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名聞天下的‘捕神’劉獨峰!劉大人只抓犯人,不放犯人,要是劉捕神也放犯人,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那是劉爺決計不會做的;”他意猶未盡,補加了一句︰

    “這一做呀,身敗名裂,何況那是朝廷欽犯,搞不好,要誅連九族!”

    劉獨峰道︰“說的有理。卻不知那救走的犯人是誰?我認不認識?要不要我來參與一份追捕此人?”

    顧惜朝道︰“不必了。”

    劉獨峰笑道︰“連姓名也不讓我知道,想必是朝廷要犯了。”

    顧惜朝道︰“這人跟閣下倒是大有淵源,而且,說難听點,還是同行如敵國哩!”

    劉獨峰“哦”了一聲笑道︰“還是吃公門飯的呢!總不會是諸葛先生罷?”說著仰天大笑,“要是諸葛,就憑你們,連同在下,也拿他不起!”

    顧惜朝沉住了氣,道︰“那麼,真正劫走囚犯的只有那姓唐的了?”

    馮亂虎道︰“是。”

    顧惜朝疾道︰“那麼,亂虎、亂水、亂步、你們三人一道兒去,追他回來,要是找著了,抓不回,格殺毋論!”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齊聲應道︰“是。”

    黃金鱗也道︰“‘福慧雙修’。”

    李福、李慧齊聲應道︰“在。”

    黃金鱗道︰“你們帶三十四名精兵,務必要抓到此人,死活不計。”

    李氏兄弟又應了聲,眼楮又往劉獨峰處一轉。

    黃金鱗道︰“劉捕神要留在這兒,幫我們抓匪首戚少商,不能助你們去抓欽犯!”

    劉獨峰笑道︰“你們放心,我不搶你們的功勞!”

    李氏兄弟和‘三亂’各自領人出發,忽听一陣喊殺之聲,原來鮮于仇冷呼兒見毒水已退,城無遮攔,不再听命于劉獨峰調度,私下率軍攻打毀諾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13:00

第十九章 鐵手的遭遇

    鐵手和唐肯策馬疾馳,十來里路,折了幾條小徑,翻了兩座山丘,再轉向大路,眼看一處三岔口,有木牌寫著︰“往碎雲淵”,“往思恩鎮”,“往南燕鎮”。鐵手指了指“往思恩鎮”的路,艱辛地道,“思恩鎮人多地旺,而且是市集中心,很多逃犯都往那兒躲,你過去裝成獵戶,呆上一年半載,再離開那兒,改名換姓,才出來再闖江湖,諒他們也拿你不著。”

    唐肯點點頭道︰“是。”

    鐵手道,“那麼,大恩不言謝,就此別過。”

    唐肯問︰“你往哪兒去?”

    鐵手道︰“碎雲淵。”

    唐肯道,“老局主、黃金鱗、顧惜朝,他們都在那兒,你去。”

    鐵手道︰“戚少商等退入碎雲淵,極之凶險,我總要去看看。”

    唐肯瞪著眼,道︰“可是,你這一酊熄芊A去了又有何幫助?”

    鐵手笑了,無奈地道︰“我們這種人,就是這樣,就算幫不上什麼,也不能見死不救。”他拍了拍唐肯的肩膀,咳嗆了出來,唇旁的血漬又鮮艷了起來︰“你當然明白,你也是這樣的人,你救了我。”

    唐肯昂然道,“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我要跟你一道去。”

    鐵手搖搖首,又擺了擺手,無力地道︰“不必再多個人犧牲。”

    唐肯道,“我這下子,可能連累了老局主,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但總要去看看。”

    鐵手道︰“你去思恩鎮,可有重大任務。”

    唐肯道︰“什麼任務。”

    鐵手道︰“我三師弟追命這幾天可能經過那兒,你要是聯絡著他,或許,我們就能救戚少商。”

    唐肯道︰“那好,我們了起去思恩鎮,等追命三爺來,然後再一起去碎雲淵救人。”

    鐵手苦笑道︰“這……”

    唐肯斬釘截鐵的道︰“二爺,唐肯也不笨,你托以重任,為的是支開我,不讓我犧牲,難道我們之間還要推推讓讓,婆婆媽媽的麼?鐵二爺,你要是不給我跟你一道,就是看不起我,你去你的碎雲淵,我照樣赴我的毀諾城!”

    鐵手嘆道︰“只是,我這身傷……他們不久就要追上,這樣又對誰都沒有好處。”

    唐肯拍胸膛道︰“我扶你走,一定會走快些的。”

    鐵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他們找一個傷者容易,找你卻難,你還是……”

    唐肯怒道︰“二爺——!”

    鐵手也低喝一聲︰“好,我不說了,再說,就瞧你不起。兄弟,我們先到思恩鎮,再轉道往碎雲淵去——只要過得了思恩,他們只怕沒料到我們會倒轉頭往毀諾城的。”

    唐肯一拍大腿,喜道︰“好,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忽正色問︰“二爺,追命三爺究竟會不會來?”

    鐵手道,“兄弟,叫我鐵手便是。”

    唐肯一股豪氣上沖,即道︰“鐵二哥。”

    鐵手沉重地搖首,道︰“追命他不會來,不過他有重案要辦,辦好了才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冷血正在養傷,無情赴陝西金印寺辦案;他們,一個都不能來。”

    他咳嗆著道︰“就只有我們,你,和我,還有不知死生的戚少商、雷卷他們。”

    唐肯哈哈大笑,左手牽住鐵手”

    馬馳顛簸中的鐵手確感傷口震痛,但見唐肯豪氣干雲,心忖︰這人武功雖然不高,見識地位也都尋常,但確是一名好漢!因不忍拂他的興頭,強忍痛楚,未幾便已來到思恩鎮。

    唐肯徐徐勒馬,見鎮上熱鬧熙攘,來往行人很多,市集繁忙,便問︰“鐵二哥,咱們往何處落腳?”

    鐵手道︰“找一家最不起眼的客店落腳,吃點東西再說。”

    唐肯在鎮陲近郊找到一家叫做“安順棧”的酒家客店坐了下來,兩人叫了點菜飯,鐵手吃了幾口,胸口一甜,哇地咯了一口血,血滲在白飯上,份外奪目,鐵手撫胸喘氣,邊把草笠蓋在飯團上,怕人瞧見。

    唐肯道︰“這路上金創藥敷完了,我跟你請大夫來看看。”

    鐵手強忍胸口悶痛,道︰“我這身上的藥,也全給搜去了。”

    唐肯摸摸口袋,道︰“我還有一些,請大夫和今天吃的,住的,還足夠。”

    鐵手道︰“這可是你辛苦掙來的錢。”

    唐肯豪笑道︰“只望能治好我的二哥,這些錢算得了什麼!”

    鐵手低聲道︰“其實,我的傷只要有適當的調養,讓我有機會運功打坐調息,三、四天的功夫,就能恢復元氣,十來天時間,便能痊愈,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如常,倒不必請什麼大夫。”

    唐肯道︰“二哥的內功,我是听說過的,四大名捕之中,就傳你內力最深厚,要是這身傷落在我身上,一年半年,怕都好不全哩。”

    鐵手道︰“我們師兄弟四人,四處奔波跋涉,傷已是家常便飯,司空見慣。四師弟冷血天生堅忍刻苦,有過人的體力和意志,負傷對他而言,算不上什麼事,只是他天性感情較為脆弱,受不得傷;三師弟浪跡江湖,歷盡風霜,什麼傷不曾受過,他已經養成一種不怕受傷的能耐。大師兄卻最體弱,外表冷漠,內心多情,他是真正經不起傷的。我所幸練的是內功,普通的傷,奈不了我何,就算嚴重的傷,只要給我一定的時間,也可以運功療傷,好得較快。”

    唐肯听得頗為響往︰“除了冷四哥我會過面外,追命三哥和無情大哥,我都無緣得見。”

    鐵手拍拍他肩膊,笑道︰“他日有機緣,當給你引見。”

    唐肯垂下頭去︰“他們……名動江湖,怎有暇來理我這等小人物!”

    鐵手一手握住他的臂膀,道︰“快別這樣說!咱們結交只問好漢,肝膽相照,不分貴踐,再這般說,咱們就不是兄弟!”忽覺五指一陣刺痛,不禁悶哼一聲,變了臉色。他的雙手被黃金鱗、鮮于仇等一路上施于苦刑,要不是他功力深厚,十指雙臂,早已筋斷肯折了。

    唐肯見狀,忙道︰“我還是去請大夫來,對于外傷跌打,有一些現成的藥敷貼著,總是好的。”

    鐵手想了想,也覺得非要有些金創藥、跌打藥不可,忍痛道︰“也好。”

    唐肯疾地起來,道︰“二哥先吃,我去去就來。”

    鐵手只覺渾身傷痛,一起發作,額上已冒起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悶哼道,“自己小心,快去快回。”

    唐肯答︰“是。”人已掠出了店門。

    鐵手搖搖頭,本想勉強吃些東西,讓自己體力能有補充,然後運功調息,但才嚼了幾口,已感到胃部抽痛著,加上斷碎的肋骨刺痛起來,再也無法咀嚼,只好就地靜坐運氣。

    正在此時,店門外走入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一個樵夫、一個獵戶、一個郎中,看去甚是平凡。

    可是鐵手只望了一眼,立即知道他們是喬裝打扮的。

    而且鐵手也立即分辨出他們是誰。

    他們正是這三個月來,他一直追緝著的五個凶徒的其中三個︰王命君、樓大恐和彭七勒——另外兩個凶徒︰秦獨和張窮,因為在山道上對鐵手施加暗算,早已作法自斃。

    這三個人,窮凶極惡,正是合力謀害了他們的結義大哥“白發狂人”聶千悉的罪魁禍首,鐵手受冷血所托,追緝了他們數百里,才在無意間卷人了戚少商被顧惜朝追殺的漩渦里去。

    鐵手絕沒想到他們會在此際出現!鐵手現刻不能動,也不能走,連伙計端菜過來,他也坐著不動不言,因為這一動,反而引起這三個亡命之徒的注目,鐵手而今遍體鱗傷,只怕連捧菜的伙計也未必斗得過。

    然而眼前卻有三個陰險毒辣、殺人不眨眼的凶徒!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三個人剛剛坐下來,王命君就氣急敗壞的說︰“我們吃完東西就走,這兒還是不能久留。”

    彭七勒剛剛放到唇邊的茶杯,又放了下來,問︰“為什麼,這兒地僻人多,各路人馬趕集匯集,不是正好藏匿嗎?”

    王命君道;“你沒見著麼?我們剛走進來的時候,外面有大批官差軍士,似在搜捕什麼!”

    彭七勒不以為然地道︰“那些酒囊飯桶,咱們還真不怕!”

    王命君吧道︰“倒不是怕他們,而是萬一震動了個冷血或鐵手,那時候,可真自尋死路了!”“走,走,走!”樓大恐一拍桌子,震得杯筷齊聲一響,店里的客人全向他望來;樓大恐道︰“這樣子下去,整天是逃、逃、逃!有什麼生趣,不如拼了!”

    王命君忙和彭七勒佯作對喝了杯酒,笑道︰“他喝醉了。”隨而壓低音道︰“你干什麼?這樣驚動大家,要尋死別牽累我們!”

    樓大恐豪氣頓消,沮喪地道︰“可是,這樣天天逃亡,日日逃命,也不是辦法。”

    彭七勒沒好氣地道︰“那你有什麼辦法?”

    樓大恐握拳狠狠地道︰“不如跟鐵手那廝拼一拼!”

    王命君冷笑道︰“你拿什麼去拼?張窮和秦獨不是去拼了,結果是兩具尸首而已。”

    樓大恐埋怨他說道︰“我都說了,五人一起上,未必打不過鐵手,你卻要張窮秦獨去纏住鐵手,讓他轉移注意力,好讓咱們在另一方向逃逸,結果白白折損兩名弟兄!”

    玉命君嘿聲道︰“你卻來怨我︰要不是我這一苦肉計,現在你可不知死在哪一層地獄里!”

    樓大恐也不甘示弱︰“你以為你自己上得了天!”

    王命君仰勃子一口把酒干盡,又去倒酒,他正好面朝鐵手,鐵手安然而坐,王命君也沒加注意,又去倒一杯酒,說道︰“好死不如歹活,上天下地獄,都不如逃命的好!”

    彭七勒忽然抓住王命君置在桌上的包袱,王命君閃電般按住了他的手背,疾問︰“干什麼你?!”

    彭七勒道︰“用‘三寶葫蘆’,跟鐵手一拼!”

    王命君罵道;“你們怎麼啦!這兩天不見那鐵手蹤影,說不定咱們已把他甩脫了呢,你們要無事找事,當初又何必十萬八千里的逃!”

    彭七勒緩緩縮了手,眼楮卻發了光,喃喃地道︰“要是把他給甩脫了,那就好……”

    這時,一個人忽然走近,彭七勒嚇了一跳,樓大恐連忙按住了他,彭七勒這才瞧清楚,原來是食肆里的伙計。

    伙計道︰“三位客官,要叫點什麼菜送酒?”他對失驚無神的彭七勒有些畏懼,便只跟王命君說。

    王命君心煩意亂,揮手道︰“隨便你點幾道菜吧。”

    樓大恐卻咕喀道︰“不知明天還有沒飯吃呢!我可要吃好一點的……”

    伙計道︰“那麼,客官要吃的是什麼,小店立即做去。”

    樓大恐道︰“這里有什麼可吃的。”

    伙計道︰“多著呢,本店著名象蚌、靜魚、龍球團團,不然,就照剛才那兩位客官桌上的菜,都來一樣如何?”他用手指向鐵手桌上的菜。

    鐵手心頭一凜︰他正意守丹田而至氣貫丹田,竭力靜觀入定,陷了一種“八觸”的境界,即動、養、涼、暖、輕、重、澀、滑合而為一,任這一心回復元氣內力的當口兒,他只想恢復一小部分的功力,萬一那三人猝起發難,也希望能有招架之力。

    樓大恐望去,那幾道小菜也沒什麼特別,便問王命君︰“喂,你看怎樣?”

    王命君懶懶地望了一眼,正想說話,眼角忽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這人影可以說是他恨得咬牙切齒之夢魔,王命君看了一眼,不敢相信是真的,又看了一眼,“哎呀”一聲,一跤坐倒!彭七勒早已是驚弓之鳥,但反應快捷,一把扶住王命君,急問︰“怎麼?”

    王合君一張臉變得死灰,哭笑難分地道︰“他……他……他……”樓大恐和彭七勒隨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臉色大變,如同跌入冰窖之中,彭七勒幾乎就要雙膝跪倒下來,愕然道︰“他……他……怎麼也在這里?!”

    樓大恐惡向膽邊生,抄起一張凳子,喝道︰“鐵手,你要怎樣?”

    食館里的客人一見有人要動武的樣子,都想走避,鐵手淡淡地道︰“各位,這兒沒有事,我跟他們幾位朋友有些過節,但我今天仍有公務在身,在等另外一位朋友,沒心情動手,不會有事的,請各位坐下自便,當不騷擾。”說罷,自行喝酒,也不理會樓大恐的喝問。

    其實,他強提真氣,一口氣沛然地把話說完,五髒六腑又抽痛起來,一時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左手抓住酒杯,抓得好緊好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15:06

第二十章 看不見有人

    三人听到鐵手那番話,本來自度必死,一時之間,幾疑是在夢中,樓大恐豪氣盡消,呆立當堂,王命君一把拉他坐下,顫聲道︰“鐵大人,謝謝不殺之恩。”

    食館里的人客听出那獨自飲酒的人,竟然是“四大名捕”之鐵手,都又敬仰、又好奇。

    鐵手冷冷地道︰“滾”這個字一出口,腹部奇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命君求之不得,哈腰鞠躬,道︰“是,是,我這就滾,就滾——”卻見彭七勒仍然坐著,凝望著鐵手。

    王命君示意道︰“走——”

    彭七勒忽湊近低聲道︰“看見沒有?”

    王命君疾道︰“看見什麼?”

    彭七勒道︰“鐵手渾身是傷,血跡斑斑,臉也給打爛了。”

    王命君急道︰“這關我們屁A我們能走就好!”

    彭七勒低聲道︰“我看不對勁。”

    樓大恐忽然會意︰“你是說——?”

    彭七勒深沉的道︰“鐵手不是放過我們,而是沒有能力動手殺我們!”

    樓大恐奮然道︰“既然他殺不了我們,我們就去殺了他!”

    王命君狐疑地道︰“對呀!我就說他沒那麼好,居然饒我們不殺——不過,四大名捕,雖死不疆。你們不記得當年他們四人,如何浴血戰十三殺手嗎?結果對方全軍覆沒,看來一早瀕死的四大名捕,人人都活了下來!”

    彭七勒道︰“你的意思是——?”

    王命君道︰“保住性命要緊,何必惹事!你沒听他說嗎,他還在等人來,來人如果是冷血……”

    樓大恐道︰“萬一鐵手真的傷重無法還擊,咱們豈不錯失良機?”

    王命君道︰“要是鐵手武功尚在,咱們豈不是在送性命!”

    樓大恐道︰“這……”

    彭七勒說道︰“看來這險還是不能冒……”

    正在這時,忽听有人興高采烈的叫道︰“二哥,我請回來了這兒最有名的大夫,給您治傷。”說著扯了一個老頭子,往鐵手那兒走去。

    鐵手嘆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話阻止是好。唐肯道︰“二哥,你不舒服呀?”轉首向那大夫道︰“你行行好,快給鐵二哥看看。”

    那大夫姓潘,在這兒頗負盛名,有人稱他為“翻生神醫”,即是譽他醫術可以把死人翻生一般,他的醫術當然沒有那麼好,但醫人的經驗倒是十足,才一探手把脈,再一掀鐵手眼皮,端詳鐵手全身,即搖著嘆息,道︰“完了,完了,年輕人好勇斗狠,你這下子,傷得入了筋骨,至少也要躺兩三個月,才能復原一半,要不是看你骨格強健,神定氣足,恐怕不一定能活呢。”

    話未說完,樓大恐、彭七勒、王命君已三面包抄,到了唐肯背後,面向鐵手。唐肯立時警覺,沉住了臉。

    彭七勒怪笑道︰“好哇,鐵手,你倒有今!”

    樓大恐道︰“你都把我們逼苦了,看今天我不——”

    忽听樓里一個食客一拍桌子,叱道︰“三個不知好歹的小賊,鐵二爺放你一馬,還哆嗦什麼!”

    另一個食客也抓起桌上的長布包,走了過來,道︰“鐵二爺雖然受傷,但我們素來敬重二爺為人,決不容你們放肆!”

    食館里大部分食客都相繼起哄;原來這鎮上多的是武林中人,大部對“四大名捕”十分欽儀,或多或少曾間接受過他們四人的恩義,而今是鐵手身負重傷,面臨危難,會武功的都有意拔刀相助。

    王命君笑嘻嘻地道︰“哦、原來是打抱不平來的,真是不打不相識,歡迎,歡迎,幸會,幸會。”

    鐵手心里卻暗暗叫苦︰王命君這三人武功雖然跟他相去甚遠,但比起一般武林人物,卻又高出許多,這食館里的武林人,都是非常平庸的腳色,怎會是這三個惡徒之敵呢,何況王命君手上還有“三寶葫蘆”,萬一打斗起來,傷亡必眾,鐵手自度個人生死並無大礙,但決不忍這些古道熱腸的漢子送命,心中大急。

    玉命君已在解開包袱,食館里四、五名武林中人也圍了上來,人一多,膽便壯,彭七勒道︰“今日我們要報仇雪恨,不關事的爬開!”四、五名武林人互覷一眼,誰也都不走開。

    樓大恐一把推開潘大夫,面對唐肯,粗聲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唐肯正待拔刀答話,鐵手忽道︰“三師弟”。

    唐肯一怔。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更是震住當堂。

    鐵手從容不迫的道︰“這三個給臉不要臉的人,你拿他們怎麼整治?”

    唐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鐵手嘆道︰“要不是咱哥兒倆還有要事在身,到真要煩三弟你一人送他們一腳,好叫他們早些兒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唐肯只答︰“是。”點了點頭。

    彭七勒、樓大恐,王命君都開始一步步往後退。彭七勒率先飛退,樓大恐和王命君也跟著沒命的跑,跑出了店門,再遠離了小鎮,彭七勒這才扶樹喘息道︰“媽呀,原來……原來……追命也也……也來……來了……”

    王命君也道︰“你看他那一雙腳,在進店里來的時候,多有勁,我就知道他決不好惹,他一進來,就……”

    突然住了口。樓大恐和彭七勒齊聲問︰“怎麼?”

    王命君喃喃自語道︰“不對啊!”

    彭七勒搔搔頭皮︰“有什麼不對了?”

    王命君道︰“他走進來的時候,叫的是‘二哥’,而不是‘二師兄’……”

    彭七勒為之氣結地道︰“那有什麼?鐵手也曾叫了他一聲”三弟’……”

    語音一變,陡然叫道︰“不對,不對,江湖上傳言,‘四大名捕’中,無情是大師兄,鐵手排二,追命行三,冷血列第四,其實是以入門先後為準,要論年紀,追命最長,鐵手次之,最年輕的是冷血。剛才那個人,粗眉大眼,滿臉胡碴子,但看去絕對還要比鐵手年輕……不可能是追命!”

    王命君沉吟道︰“便是。”

    這次到樓大恐比較懷疑,“會不會是追命外表年輕過人……”

    “怎會?追命歷盡風霜,滄桑風塵……”王命君道︰“我們都上當了!”

    樓大恐怒道,“我們折回去,殺了他——!”

    王命君望了望天色,時已近暮,他咬牙切齒的道︰“回去是回去,不過只捎住他,先別動手,這次摸清了底兒,半夜才下手,決不教他活著離開思恩鎮!”

    王命君等三人甫離“安順棧”,鐵手立即臉色慘白,撫胸搖搖欲墜,他顧得用內功發送退敵,已無法以內力壓住傷痛,一時天旋地轉,幾要跌倒,食館里的人都圍觀問候,唐肯情急地道︰“鐵二哥,都是我不好,害你……”

    鐵手苦笑道︰“我沒事,休息一會就好,”他喘了一口氣,向圍觀的人抱拳道︰“諸位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其中一名武林人收起了刀,也拱手為禮道︰“不必客氣,四大名捕聲名遠播,替天行道,我們皆欽服萬分,今日有幸得見,已感殊榮。”

    另一名武林人卻關懷地道︰“鐵二爺沒什麼事罷……敢情這位是追命三爺了?”

    唐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鐵手見這些人意誠,明知不智,但亦不忍相欺,便道︰“他是我新結義兄弟,姓唐名肯,適才因為急于退敵,不得已借用了三師弟名號,請諸位見諒。”

    眾人這才明白,見鐵手居然道出真相,不怕對頭再來侵犯,此種作為,十分誠懇信任,都很感動,那潘大夫也听過“四大名捕”的名號,已開了張藥方,趨近道︰“老夫適才不知是鐵二爺,一時多口,誤了大事,請二爺勿怪。二爺身受重傷,定必是為鋤好去惡而不借身,這一張方子,雖不能立時見效,但對療傷去瘀,特別有幫助,二爺如不嫌棄,我就獻上這一貼方子……”說著把藥方雙手遞去。

    豈料鐵手尚未接過藥方,已給一人搶去,那人道︰“單是方子又有何用?得變成藥才行!我去抓藥,馬上回來!”

    鐵手見這里的人這般熱誠,甚為感動,這幾日人身上所受的苦楚,仿佛都有了補償,鐵手哽咽地道︰“諸位,今日各位的大恩,容鐵某人他日再報,此地在下恐不能久留,就此別過那最先挺身而出的武林人忽沉聲道︰“二爺,你現在離去,恐怕有點不妥。”

    立即有人間他︰“怎麼說?二爺留在這兒,不怕那三個惡人又來尋仇麼?”

    那武林人道︰“那三個人,以為是追命三爺也來了,想必不敢回頭,我們這兒的人,吃的是江湖飯,走的是武林路,誰也不說出去,便沒有人知道,究竟追命三爺在不在這兒、鐵手二爺在不在這兒了!”

    听的人都說“是呀!”“對!”“照啊!”只有鐵手在眾人嚷了之後,問了一句︰“卻是為何不宜離開這里?”

    那人湊近鐵手耳畔,低聲道︰“剛才,鎮里來了一批官差,在大街小巷搜查,聯同本地衙差,如臨大敵按家搜索,我的是——”他把色音壓得更低︰“好像就是鐵二爺您!”

    鐵手一震。

    唐肯失聲道︰“官府的人找上來了。”

    鐵手點頭道︰“來的好快。”轉首向眾人道︰“今日的事,多謝諸位援手,諸位跟我鐵某人以前素未謀面,鐵某也不知諸位尊姓大名,恩藏于心,就此別過,諸位,請——”

    他這一番措辭,在場誰都听得出來,是不想連累今天在場救援的人,這些人雖是熱血好漢,一听跟官衙沾上了邊兒,雖不知原委,亦知鐵手肯定是冤枉的,但誰也不敢與官府為敵,紛紛道︰“二爺保重,就此別過。”

    眾人相繼離開,那人也抱拳道︰“兩位,請忍一忍,留在這兒,此時出去,必跟外面的官差撞上,願二爺命大福大,他日有緣再相見。”說罷也行了出去。

    這時眾人一一都已離去,食館里甚是冷清,唐肯扶著鐵手,四顧淒然,那老掌櫃道︰

    “鐵二爺,老夫也听說過您的俠名,您要是不嫌窄陋,就留在這兒過一宵再說,我決不說二爺在這兒,二爺也不必提我事先知情,這便兩相皆便,不知意下如何?”

    鐵手知道這老掌櫃敢冒大不違留自己在此過宿,已是十分難得,眼下這般出去,無疑自投羅網,並害了唐肯,而且自己也需運功療傷,眼下別無選擇,便道︰“老丈美意,在下銘感五中,蒙您讓我們棲身一晚,若有意外,決不牽連老丈貴號。”

    老掌櫃笑道,“如此甚好。”即囑伙計帶兩人上樓入房。

    三人走到一半樓梯,忽听豁瑯瑯、當啦啦一陣連響,十六八名衙役提著鎖鏈。鐐銬、沖了進來。

    鐵手乍聞鐵鏈踫撞之聲,已然驚心動魄。只听為首一個衙役大聲喝問︰“李知軍事、李知監事有令,抓拿朝廷欽犯鐵游夏,”向老掌櫃喝問道︰“可有見到些什麼陌生臉孔?!”

    鐵手暗忖︰嘿,李福、李慧這兩個“牆邊草”,倒是水鬼升城隍,成了知監和知軍去了,這年頭真是壞人當令。

    老掌櫃期期艾艾,唐肯當先一步,擋在鐵手身前,拔刀叱道︰“鐵大人忠肝義膽,義薄雲天,誰要拿他,先殺了我唐肯!”

    那捕頭抬頭望了望唐肯,轉頭問身旁的同伴︰“上頭下令抓的,有沒有唐肯這個人?”

    一名衙役即答︰“報大捕頭,沒有這號人物。”

    那“大捕頭”道︰“既然沒有這個字號,咱們該不該抓?”

    一名衙役答道︰“既不在名單上,咱們就少惹一事好了。”

    另一名衙役答︰“常言道︰‘小心天下去得,魯莽寸步難行’,咱們吃公門飯的,多得罪個朋友,不如少結個敵人。”

    鐵手的眼楮發了光︰最後一個說話的衙差,便是剛才那位仗義抱不平的大漢,只是換了件衣裳,敢情他是便裝來食館查探的,而今再換上官服。

    “大捕頭”撫須道︰“那麼說,這人我們就不用管他了。”又道︰“他後面是誰呀?怎麼我看不清楚。”

    二名衙差舉手在眼上張了張,道︰“報大捕頭,那人後面,我看不見有人。”

    那名漢子衙役道︰“對,我也看不到有人,你們看不看得見呀?”

    大家都哄然答道︰“看不見,沒有人。”

    大捕頭滿意地道︰“既然你們都說沒有人,我老眼昏花,自然也看不到什麼人了,那麼,這兒已經搜查過了,那班來自京城的軍爺們,就可以免搜這兒啦,回去只要咱們都說一聲‘看不見有可疑的人”省事得多了。兄弟們,咱們打道回衙吧!”

    眾人,‘哇”地吆了一聲,一行人威風凜凜的行出了食館,臨去前,在門階上,那漢子回頭一笑,還抱了拳,交了包藥材,塞到老掌櫃手里,向鐵手遙遙指了一指,掀開簾子,大步行了出去。

    唐肯本橫刀,要誓死維護鐵手而戰,現在瞧得如在五里霧中,詫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回首只見鐵手熱淚盈眶,左手緊緊抓住扶梯,更奇道︰“他們……?”

    鐵手情懷激蕩,深吸一口氣,道︰“他們……在成全我。”

    老掌櫃遙遙頭,嘆道︰“他們都听過鐵二爺的俠名,故意裝沒見到,前來查店,用意無非是他們先查過了,那些城里派來的軍爺可就不必再來查一次了……這鎮上的衙差,平時作威作福,但良心眼兒倒好的。”

    鐵手知道這些衙差為了維護自己,可能要冒上極大的罪名,心中感動,但也警惕起來,知道李福、李慧等帶兵搜查這里,自己的行藏決不能涉露,以免連累他人。

    老掌櫃道︰“您還是隨小盛子上去吧。我把這藥煎好了,再送上給您用。”

    鐵手和唐肯到了房中,掌櫃細心周到,再叫人送了飯菜上來,鐵手振起精神,吃了一些,便運功調息,唐肯打醒精神,替他護法。

    鐵手內力,十分深厚,他跟追命都是帶藝投師,他的武功,一向都是順序而習,投入諸葛門下之後,諸葛先生看出他天生異稟,也把內力悉盡相傳;內功是諸葛先生武功最高修為,是以鐵手的武功,也比無情、追命、冷血都強,只不過鐵手既專注于內功,腿功就不如追命、劍法亦不及冷血,至于暗器、輕功和聰明機敏,亦不如無情。

    鐵手輕摩七大要穴,漸次溫熱,中指按摩正。反穴各二十四圈,中丹田三開合,重復數次,再作三回噓息。右手外側勞宮穴置于百合,左掌壓于右足涌泉穴,反轉百圈,七按五吐,風息綿長,正轉反旋,氣流丹田往還,漸入佳境。

    不知不覺,已近初更,忽然屋瓦“喀”的一響,鐵手已有醒覺,但唐肯近日過勞,手按刀柄,伏在桌上瞌著了,燭火猶自未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16:49

第二十一章 三寶葫蘆

    這屋頂“喀”的一響,十分輕微,但鐵手還是听到了,沉聲道︰“上面是那位朋友,何不進來敘敘?”

    唐肯在睡夢中听到鐵手說話,摹然而醒,抓住刀柄,惺松著間︰“什麼事?”

    鐵手盤膝而坐,臉色凝重,看了看屋頂,唐肯跟著仰首看去,嘩啦啦一陣碎瓦紛落,一條人影落了下來,一個人亂發虯須,目露極凶異彩,手持一枝臂粗熟銅棍,在瓦石碎墜中落地,正是樓大恐。

    樓大恐杰杰笑道︰“怎樣?鐵二爺,咱們是老相識了!你找得咱們好苦,這次,終于叫大家給踫上了!白天人多,礙著咱們敘舊,今個兒晚上,正好給咱們痛快個夠!”

    鐵手淡淡地道︰“樓大恐,你最膽小,總不會你獨自個兒來,你的老朋友呢?”

    “蓬”地一聲,窗子被拆開,一個人雙手“拿”著窗子,跨入屋來,正是凶狠陰隙的彭七勒︰“他來了,自然]少不了我。我特地趕來替你送喪的。”

    鐵手道︰“王命君呢?”

    只听一人道︰“王命君在。”他回答的時候人還在門外,回答之後人已走了進來,但木門並沒有開——只是木板上多了個人形的大洞,他是直“穿”了進來的。

    鐵手笑道︰“王兄果然好威風,連走進來的氣派都跟人不一樣。”

    王命君好像听不懂鐵手語言中的譏刺之意,大刺刺地坐下來,唐肯一躍而起,提刀護在鐵手身前,王命君只看了他一眼,笑道,“說也奇怪,鐵二爺這身上一掛了彩,咱們幾個,連走路都神采起來。”

    鐵手笑道︰“這叫此消彼長。”眼光落到王命君腰間的葫蘆,忽道︰“我真佩服你們。”

    樓大恐猙獰地道︰“現在才來說討好的話,不嫌太遲麼!?”

    王命君卻笑著阻止道︰“盡說不妨,盡說不妨,凡是好話,我最愛听,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樣子好听的話,自鐵二爺口中說出來,人生難得幾回聞,焉能不听︰自然要听!”

    鐵手道︰“我佩服的是你的兄弟們,怎麼這般信任,把三寶葫蘆掛你腰畔,要是打不過人,你拍拍屁股先走,憑了腰間的葫蘆,也足以立于不敗之境!”

    他這麼一說,王命君、大恐、彭七勒三人一齊變了臉色。

    王命君怒道︰“住口——”

    樓大恐忽道︰“王老二,你腰間的葫蘆,說來應該交給大伙兒,每人輪著保存一天,這才像話。”

    彭七勒道︰“對!”

    王命君急道︰“哎呀,你們怎麼听這兔崽子挑拔!你們不大會使這寶貝兒,便暫由我收著,難道我會吞了麼!”

    彭七勒冷笑,道︰“就是怕你吞了!”上前一步,伸出手掌,道︰“你給是不給?”

    王命君不自覺地用手抓住腰畔的葫蘆,憤怒地道︰“你這算什麼?我是你們二哥呀!”

    樓大恐冷冷地接了一句︰“聶千愁就夠是我們的老大了!”

    王命君眼珠一轉,忽然笑道︰“好,我一定給,不過,咱們先宰了這挑拔離間的,咱們三個人,就把葫蘆的三只都分了,一人一份,豈不是好!”

    彭七勒瞪了他一眼,道︰“你說話可要算數!”

    王命君道,“我說話從沒有不算數的。”

    鐵手道︰“當日他答應冷血,向聶千愁認錯,痛改前非,結果,聶千愁就死在他手上!”

    王命君刷地拔出鐵扇,鐵尖釘地彈出一支尺來長的銀針,直刺鐵手!唐肯早有準備,掄刀一格!“叮”地一聲,銀針刺在刀上!唐肯反攻一刀,王命君退了一步,但怕背門賣給左邊的樓大恐,連忙一扭,閃至右邊,又恐彭七勒出手暗算,只好身形一閃,這下一退三挫,變得左繼右支,極為吃力,原本他以智謀好狡見長,武功並不太高,跟唐肯不相伯仲,但唐肯勝于豪勇有力,這一下直把王命君逼得狼狽不堪。

    唐肯刷刷刷一連幾刀,把王命君幾乎迫出門外。

    只听樓大恐冷冷地道︰“不管怎樣,你有意使我們窩囊反,以求自保,可惜就算我們要反,也得先殺了你才反。”

    鐵手好整以暇,道︰“這也無妨,不過,我那番話,你們的老二已起了戒心,待我死後,在陰間還不知等你們哪一位先上路呢!”

    彭七勒道︰“跟他嘮叨什麼,殺了再說!”手上的鳳翅擋一振,往鐵手“天靈蓋”打落!唐肯一心把王命君逼退,但全心全意,在留意背後鐵手之安危,彭七勒一動,他顧不得身前大敵,人未回身,已然疾退,及時一刀架住鳳翅擋!唐肯橫刀硬擋,但王命君如蛆附髓,嗖地又貼身跟了近來,一針就往唐肯後腦刺到!正在這時,唐肯左右脅下倏地伸出兩只手掌,迅疾無倫地拍中了王命君的左右脅間!與其說拍中,不如說王命君沒料到那兒陡地多了一對手掌,所以整個人撞了上去!這當然是鐵手的手掌。

    王命君捱了兩掌,心道︰“我命休矣!不料這兩掌擊在要害,只使他一陣血氣翻騰,全身酥麻,在片刻間便已復原大半,心頭一喜,叫道︰“鐵手沒有功力,他的手下不中用了!”

    同時間,唐肯左肩已吃一棍,跌跌撞撞了幾步,彭七勒持鳳翅鐺追擊,唐肯半身微側,勉力招架。

    樓大恐挺棍逼近鐵手。

    王命君雖未完全恢復,但心知己無大礙,扇針一伸,直蹁K手眉心穴!鐵手身急向後仰,閃過一刺,但全身真力難聚,砰地跌在床上,王命君獰笑上前,又一針刺下,務要把鐵手致死方才甘休!就在這時,砰地一聲,樓大恐一棍全力打在王命君的背上!王命君的背脊骨立時斷了。

    不但斷了,還碎裂成好幾截。

    他也立時飛了出去,飛出窗外。

    在他還沒在飛出去之前,樓大恐已一手摘了他腰畔的葫蘆。

    鐵手忽然喊了一聲︰“樓大恐搶了三寶葫蘆!”

    那邊的唐肯,因為負傷,手中鋼刀已被彭七勒打掉,正在千鈞一發之際,鐵手這樣一叫,彭七勒驟然放棄唐肯,掠了過來,鳳翅鐺直撅樓大恐。

    樓大恐本要一棍把鐵手打死,但彭七勒的功勢已到,他回身一架,攔住鳳翅鐺,怒道︰

    “你要替王老二報仇!?”

    彭七勒冷笑一聲,盯著他手里的葫蘆︰“你想獨吞!?”

    樓大恐忽然收棍,道︰“好,給你一只又如何?”

    他突然用右手一拍第一只棗紅雲卷著黛綠色的葫蘆!“颼”地一聲,一道白光,尖嘯急射而出!彭七勒怪叫一聲,忙用鳳翅鐺一格,但喉嚨已多了一道孔。

    對穿的孔。

    血孔。

    他明明已經擋了白光,但白光仍是射穿了他的咽喉。

    他仰天倒下,來不及半聲慘叫。

    發出慘叫的是樓大恐。

    樓大恐發出第一只葫蘆,但因不諳三寶葫蘆的施法,葫蘆拍地炸開,他的右手尾指,無名指及中指,一齊炸斷!王命君之所以不敢胡亂啟用三寶葫蘆,便是因為掌握不住施法,很可能會反傷已身,況且,他知道縱用三寶葫蘆,也未必能制得住鐵手——當鐵手負傷之後,他已不必動用到這三只他視為珍寶的葫蘆了。

    十指痛歸心,樓大恐惶怖地,看著自己被炸爛掉的手指,鐵手突然彈起,雙手扣住樓大恐左手的熟銅棍,叫了一聲︰“快!”

    唐肯已抄起地上的刀,一刀砍去!樓大恐雖然受傷,但反應仍是極快,危急中遽然放棄熟銅棍,往窗外掠去——他決定只求身退!唐肯豪勇過人,但應變不夠快,來不及攔阻。

    鐵手則有心無力,也攔不住。

    樓大恐剛飛出窗口,忽听,“嗖”地一聲,鐵手只見他平掠的身形,胸向地而背向天,倏地,一道銀芒,自腹中沒入,背脊射出,再消失于黑暗中。

    樓大恐怪叫一聲,腳落地時,看見王命君全身倚在窗下,慘笑看著他。

    王命君手中仍執著鐵扇。

    扇上的銀針,經已不見。

    樓大恐突然想起,王命君的“扇上銀針,歷盡苦辛”的傳說時,只覺腹中一陣劇痛,他想上前把王命君碎尸萬段,但已寸步難移。

    王命君慘笑道︰“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大……家……”

    陡然間,一陣大量的煙霧,像會走動黑色的魔手一般,全罩在王命君臉上、身上。

    王命君一陣痙攣,沒聲沒息的倒下。

    煙霧來自樓大恐腰畔第二只葫蘆。

    他已拍碎了第二只葫蘆。

    但葫蘆中的毒煙,同樣也纏住了他,這使得他迅速地失去了性命,而不必再受王命君那一記淬毒銀針的折磨。

    煙霧雖然繁密,但並不消散,過得一會,竟自王命君、樓大恐兩人鼻孔,耳孔。眼孔鑽入,全消失不見。

    窗外一輪清月。

    唐肯長噓了一口氣,道,“好險。”

    鐵手問︰“你的傷?”

    唐肯按了按左肩,苦笑道︰“不礙事的。”他勇猛好斗,負傷反而是經常的事。“這班瘟神自相殘殺,倒省了事。”

    鐵手長嘆道︰“可惜,今晚的確大多事了一些。”

    唐肯奇道︰“怎麼說?”

    鐵手道︰“因為生事的人剛剛才到。”

    “正是。”窗外有人拍手笑道︰“風好月殘,如此良辰,我們不來惹事,誰來惹事?”

    另一個聲音接道︰“我們正是要來滋事,生好大的一樁事!”

    兩人一起在窗口突然出現,竟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俊秀青年︰“鐵手,你逃不了的!”

    這兩人當然就是當年李鱷淚的兩大弟子︰“福慧雙修”——李福和李慧。

    鐵手在一路上可謂受盡了他們的折磨,而今看來又落在他們的手上。

    只听李福道︰“奇怪,你們都說搜過此處,卻怎麼放著一個大欽犯沒有瞧見?!”

    李慧道︰“幸好,我們沒跟著那三頭亂沖亂撞的瞎蒼蠅到城郊盲目搜捕,看來,這個大功我們立定了。”

    兩人說著笑著,已幌身進入屋里,完全沒把負傷的鐵手及唐肯看在眼里。

    鐵手仿佛暗暗嘆息︰——要是功力尚在,普天之下,誰敢對“四大名捕”中的鐵手如此不敬?!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英雄落難,比常人更孤獨哀傷;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此時此境,鐵錚錚的漢子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李福笑道︰“我們運氣可真不壞。”

    李慧揚揚手中的葫蘆,道︰“還意外得到了這只東西!”他拿的正是樓大恐手中一直未啟用的第三只葫蘆。

    這兩兄弟原屬文張的麾下,跟顧惜朝的親信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口和心不和,黃金磷下令“福慧雙修”帶三十四名精兵,但又恐攻城時人手不足不能搶功,暗下拉去的是“連雲寨”中的叛將,這些“叛將”原本就是顧惜朝的手下,自然不甘听命于李氏兄弟,“福慧雙修”偏又崖岸自高,“三亂”也沒把他們瞧在眼里,李氏兄弟自討沒趣,踫了一鼻子灰,難免在搜捕行動中就有點格格不入。

    所以當“連雲三亂”要到處搜捕鐵手,順此“打家劫舍”,搜掠點金錢財物之時,李氏兄弟堅持並不同往。

    這兩兄弟正在醉花樓鬧酒狎妓之時,忽聞“安順棧”有打斗聲,他們二人知有蹊蹺,立即率了十來名衙差趕至,正好看見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被鐵手語言間挑起隱伏于心底的惡意,互相殘殺而亡。

    李福、李慧深知鐵手功力未復,唐肯遠非他們之敵,心想這次功從天降,自是欣喜莫名。

    唐肯攔刀昂然道︰“兩位大人。”

    李福笑道︰“哦?稱呼起大人來了!”

    李慧道︰“敢是要求饒吧?”

    唐肯道︰“不錯,我求。”

    李福道︰“求?求什麼?”

    唐肯道︰“求你抓我。”

    李慧道︰“不求也抓。”

    唐肯道︰“也求你放了鐵二爺。”

    李福道︰“你是什麼東西?抓你一個啥都不是,憑什麼來換姓鐵的!”

    李慧道︰“我們高興整治姓鐵的,就一定要整治個高高興興,你還有什麼可求的?”

    唐肯道︰“有。”

    李慧道︰“說。”

    唐肯揮刀叱道︰“求你媽個頭!”一刀橫砍李福、李慧兩人的脖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18:57

第二十二章 老人家是誰?

    唐肯這一刀,凌歷非常,不過他的刀剛揮出,“嗆”地一響,福慧雙修各向左、右邁了半步,同時拔劍。

    他們拔劍的速度一致,所以只有一聲劍響,剎時間,李福左手劍自唐肯右手袖中穿入,李慧的右手劍從唐肯左手袖子穿入,可地一聲,自背脊骨頂端的衣領上會師,劍尖交加後向下一壓,壓在唐肯後頸上。

    唐肯只覺頸後一陣刺痛,只好低下頭去。

    李福笑咋道︰“低頭就算了?”

    李慧道︰“跪!”

    唐肯道︰“不跪!”

    李福、李慧相視一笑,道︰“我們平日最喜歡就是倔強家伙!”

    李福道︰“來人呀!”

    後面的衙差吆喝了一聲。

    李慧道︰“先漵m鐵的綁起來,看我好好玩玩這硬骨頭的小子!”

    衙差們又應了一聲。

    李福向李慧使了一個眼色,兩人腕上微一用力,唐肯的後頭便割開了道口子,血涌如泉,李福笑道︰“怎樣?好漢名頭好听,但卻不好當罷……”突厲聲問︰“怎麼還不過去動手!”

    後面的衙差只是相應,卻沒有動手捉拿鐵手,其中一名衙差趨前恭聲道︰“大人一定要拿?”

    李慧登時氣歪了鼻子,向來只有他對屬下發號施令,從沒有屬下對他反言相詰,他怔得一怔,怒道︰“叫你抓就抓,還問什麼!”

    那衙差大聲道︰“好!”一揮手,登時有七、八柄刀,五、六把劍,三、四根木棍,一、二條鐵鏈,一齊向李氏兄弟攻到!李福、李慧猝然受襲,百忙中不及抽劍,飛身而退,所有的武器都打了個空。

    唐肯怪吼一聲,反手抓住兩劍,頓時變成右手大刀,左手雙劍,叫道︰“別讓他們奪劍,別讓他們奪劍!”

    李氏兄弟一身武功,主要都在劍術的修為上,現在大意失劍,膽氣先萎了半截,只道︰

    “大膽!你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那首先招呼大家出手的衙差,正是今日酒樓上的僅子,道︰“也沒有什麼意思,鐵二爺是我們這行的祖宗爺,他光明磊落,決不會知法犯法,你們要捉他,我們只好得罪一次了。”

    李福怒道︰“喜來錦,你們這樣以下犯上,可知道是什麼罪行?!”

    那漢子橫眉橫刀道︰“得罪了!”

    李慧道︰“鐵手確是犯了法,不信,你們自己問他去!”

    眾人望向鐵手,鐵手沉重地點了點頭,澀聲道︰“諸位仗義援手,仁至義盡,不過,在下確曾觸犯了王法,請諸位帶同這位不干事的唐兄弟離開,在下就心感莫已。”在他落難之時,這一班素昧平生的六扇門中朋友如此拼著丟官舍命維護他,他心里當然感動,但估量情勢,知道這些人只怕非福慧雙修之敵,且生恐這些忠肝義膽之士受累,所以力保他們不要插手此事。

    鐵手這麼一說,那喜來錦臉色下沉,道︰“鐵二爺,您真的犯事了?”

    鐵手道︰“是。”

    喜來錦一揮刀道︰“那麼咱們也犯事了,跟你一樣!”

    他後面的衙差七嘴八舌的說︰“對!咱們干上了!”

    “反正現在要收手也來不及了,不如宰掉這兩個小子!”

    “我們思恩鎮吃公門飯的,全是講義氣的,就容不得這兩個狐假虎威的折磨好漢!”

    鐵手長嘆一聲,必中感激莫名,正要相勸,但想起這下子大家已插上了手,如果給福慧雙修活命,只怕這些人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心里大急。

    李福冷笑道︰“好,你們不識好歹,我們就先殺掉你們,再殺鐵手!”

    李慧道︰“一個個的殺,一條狗命都不留!”

    喜來錦冷笑道︰“看誰不留誰的狗命!”眾人又揮舞刀劍,圍殺過去。

    這一干人的武功,應付一些尋常武林人士或地痞流氓,自然綽綽有余,但李福、李慧的武功都非同等閑之輩,這些人要不是仗著人多,而且李氏兄弟又大意失劍,早就給“福慧雙修”殺得一個不剩了。

    李氏兄弟赤手空拳,苦戰一會,身上受了幾道傷痕,但已打倒了四、五名差役,李福更抖摟神威,奪得一把鱗角刀,轉眼間又傷二人,唐肯已匆促地用破衣包扎住頸後的傷,加入戰團,跟喜來錦等五人,力敵李福,其他八人,則纏戰李慧。

    李慧久攻不下,心煩意躁,乍然抓起那一口紫藍色的葫蘆,獰笑道︰“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三寶葫蘆——”

    鐵手勉力喝了一聲︰“快退!”

    那八人中有的正要疾退,有的不知何事,李慧已拔開了葫蘆的活塞!葫蘆塞子打開,卻什麼都沒有。

    李慧一怔,原本他在“骷髏畫”一案中就已經听說過,“白發狂人”聶千愁施用“三寶葫蘆”時最後一只“夢幻天羅”的威力。

    可是這葫蘆打開連一滴酒都沒有,更休說其他的事物了。

    李慧一怔,正要邊退守邊還擊那八人的攻勢,忽然發覺,那八人全部呆立當堂,連手中的動作,臉部的表情,全都給人用重手法制住了似的,整個人就“定”在那里,連眼堣]不多眨一下。

    李慧心中一喜,沒想到手中這口葫蘆竟有這種無形的威力,正要出手將那八人殺害,忽覺自己手腳似給無形的纏絲綁著,絲毫動彈不得!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力掙扎,但不掙扎還好,越掙扎越像被因在繭里,外面的絲越纏越密,然而這些絲網又是完全無形的,剪不斷,理還亂,李慧才不過掙扎幾下,便全身發麻,不過總比那八人好一點,勉強還能一些許的移動,眼楮還能眨,嘴巴還可以說話。

    不過他此時除了驚恐,也沒有甚麼話可以說的了。

    鐵手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李慧因為不懂“三寶葫蘆”的用法,胡亂拔開塞子,結果天下聞名的“夢幻天羅,六戊潛形絲”同樣也把他罩住,不能自拔。

    可是那邊李福和唐肯、喜來錦的戰團,正旗鼓相當,難分難舍,忽听此起彼落的一陣胡哨,三個人閃入了房屋。

    這三人落地無聲,但是神情都十分剽悍。

    冷靜穩重的剽悍。

    浮躁威猛的剽悍。

    豪勇機智的剽悍。

    鐵手一見他們三人,心里就幾乎要發出一聲浩嘆︰天亡我也!這三人正是顧惜朝的三名親信︰剽悍中極有定力的霍亂步,剽悍中膽氣過人的宋亂水,剽悍中反應奇快的馮亂虎!這三人一到,唐肯、喜來錦等人就決不是他們的敵手。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到,三人打了眼色,不去解李慧之困,不去相幫李福、反而向鐵手逼了過去。

    李福邊戰邊怒道︰“喂,你們快過來——”下面的話給喜來錦的刀風逼了回去。

    霍亂步佯作問道︰“你說甚麼啊?”

    李福刷刷刷一連幾刀,逼開喜來錦,但因運刀不趁手,唐肯全力一刀砍下,李福用刀一格,刀被震飛,急得他大叫道︰“快來收拾掉這些王八!”

    霍亂步卻道︰“李家二兄弟,今日可立大功呀,差些沒給我們撇後頭去了。”

    馮亂虎道︰“幸好我們回轉得快。”

    宋亂水氣呼呼地道︰“幫你,不如去抓這天字第一號欽犯!”上前要拿鐵手,唐肯怪叫一聲,提刀趕了過來,李福少去唐肯這號拼死不要命的敵手,登時又可以勉強支持。

    霍亂步向宋亂水道︰“這人你打發掉吧。”宋亂水金瓜錘一提,攔住唐肯,斗了起來。

    馮亂虎上前一步,欲抓鐵手,霍亂步道︰“夜長夢多,不如殺了省事!”

    馮亂虎想了一想,道︰“正合我意。”正要動手,忽然房門伊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其實那片“房門”,早已不能算是甚麼房門,實在是因為早已被王命君撞爛,任何人隨時都可以一步跨了進來,但那人依然用手推開房門,這才走進來,好似生恐用力太大,會使房門受損一般。

    這人對這一片爛房門,就像在撫慰自己豢養的一只寵物一樣。

    這人竟是那名老掌櫃。

    他提著一盞油燈,老眼昏花似的照了照,道︰“都不要打了。”他這句話說的有氣無力。可是,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場中局勢大變。

    床底下、屋頂上、窗口外,樓板底,一時間,至少涌現了三十來人,這些人的身手武功,只怕每人都不在唐肯之下,而且動作迅速,配合無間。

    這些人陡然涌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夾擊,那不過片刻間,喜來錦和那五名衙差,全給制住。

    李福大喜過望,以為幫手到來,詎料這三十多人中有一半一擁而上,擒住了他,余下十來人,團團圍住馮亂虎、宋亂水和霍亂步。

    “三亂”此驚非同小可,馮亂虎迎空連擊三掌,老掌櫃悠然道︰“沒有用的,我外面還有十幾人,你們帶來的官兵,全給制住了。”忽揚聲叫道︰“小盛子!”

    外面閃進一人,正是那名小伙計“小盛子”,只見他向老掌櫃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師父,三十四人,不多不少,全解決了。”

    老掌櫃銀眉一蹙,似頗有隱憂︰“沒我下令之前,可不得殺傷人命。”

    小盛子恭聲道︰“是。”

    霍亂步眼見情形不妙,想向床上的鐵手潛去,但老掌櫃已點著煙桿,悠然立在鐵手的床前。

    霍亂步又驚又怒,實在想不出這兒個米斗大的小地方,竟會出來這號人物,歷聲道︰

    “閣下何人?!”

    老掌櫃沒去應他,問小盛子道︰“他老人家真的要來了?”

    小盛子答︰“馬上就到了。”

    老掌櫃道︰“這地方……?”

    小盛子道︰“馬上要用。”小盛子只有在回答這兩個問題時,跟先前恭謹的神態全然不同,反而有點像他在主持大局一般。

    老掌櫃用手指捏了捏花灰灰的胡梢,下了重大決心似的︰“一並擒了!”

    小盛子道︰“是!”左拳右掌,急攻馮亂虎與霍亂步。

    霍亂步和馮亂虎兩人一個出拳,一個出掌,硬接小盛子這一拳一掌,其實是兩人都不約而同,要試出這批人的門派來歷。

    霍亂步接的是拳,他是以拳對拳,兩拳一撞,突然間,只覺右腳一麻;同時間,馮亂虎以掌接掌,只覺得掌心像給一只手指戳了一下似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想起江湖上一個極難纏的人——“韋鴨毛?!”

    兩人才叫出聲,那三千余名武林高手,一齊出手,二十招後,寡不敵眾,兩人一齊被擒。

    而宋亂水早已給老掌櫃手上的煙桿封住了穴道。

    霍亂步驚惶莫已,問;“你……韋鴨毛……?”

    小盛子笑道︰“我叫禹全盛,外號只有兩個字,叫做‘沖鋒’,我剛才那一套在武學上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武功︰打敵人之手而傷敵人之腿,擊敵人的掌實傷敵人以指的武功,全是我師父教的。”

    他向老掌櫃一引,道︰“我的師父當然就是他。”

    老掌櫃又吸一口煙,道︰“我就是韋鴨毛。”對禹全盛道︰“還不快收拾,老人家就要來了!”這人說完,轉身對鐵手道︰“對不起,鐵二爺,連你也要委屈一下。”說著出手點了鐵手的穴道。

    鐵手沒有避開,也不想閃躲。

    他非常清楚他此際的體力,要躲開普通人一擊都不容易,何況這人是韋鴨毛。

    韋鴨毛在三十年前就很有名,是出了名的義盜,不獨做賊,這人七十二行行行都做過,從拾糞作肥料到街市賣花,他都沾過,到最後還當過官,據說給十七名著名的貪官一齊告他“貪贓在法”,他便棄官不做,當賊去了,近四、五年來,原本已銷聲匿跡,但他那一手“指東打西、出手打腳,打自己傷別人”的怪招,倒是稱絕江湖,傳誦一時。

    而這三十幾名武林人物,看他們的出手服裝,有的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有的是綠林道上的好漢,有的是邪魔外道里的好手,沒有幾個是好惹的,然而都聚在這里,像正要而且正在合作完成一件重大的任務︰——

    等老人家來。

    老人家是誰?鐵手從未見過,一個已經攪得一塌糊涂的場面,競在三十幾人的同心協力之下,全收拾得如此之快,在片刻間便把破洞鋪上,地上掃干淨。壞了的地方全修好了,一間房間回到原來的模樣。

    “不可以有破綻,”韋鴨毛這樣吩咐道︰“一點漏洞都不可以有。”

    鐵手不明白韋鴨毛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為什麼既要制住“三亂”及李氏兄弟,同樣也制住自己、唐肯和喜來錦等人?不過鐵手知道韋鴨毛對自己應無惡意︰至少,落在他手里,肯定會比落在“福慧雙修”

    那一干人好多了,至少,韋鴨毛在點他穴道的時候,下手非常之輕,落穴十分次要,讓他可以在穴道受制後,依然可以把握時間,運氣調息。

    最後這些武林豪客把他們一一搬走,搬到房間底層的一個地窖去——他們最遲扶走的是鐵手。韋鴨毛還這樣地問鐵手︰“我們要移走這幾個人,可是又不想被“夢幻天羅”纏著,鐵二爺是明眼人,也是明理人,可以告訴我個方法嗎?”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只要拿著葫蘆本身,人就會被扯動,跟著走。”

    韋鴨毛笑了︰“你有什麼要求?”

    鐵手道︰“不管這兒將發生什麼事,我想留在這里。”

    韋鴨毛雙眉一皺,隨後一揚,笑道︰“不介意我先封了你的啞穴?”

    鐵手點點頭。

    韋鴨毛出手,就在這時,外面一聲低呼︰“老人家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20:36

第二十三章 破城

    進來的是一名藍衫胖子。

    韋鴨毛一見到他,神態變得十分恭謹,長揖道︰“師兄。”

    那胖子看來要比韋鴨毛年輕得多了,一張臉白得出奇,兩道眉毛雖然疏淡,但高揚于額,只听他道︰“都準備好了沒有?”

    韋鴨毛道︰“準備好了。師兄知道他們一定會投宿這里?”

    藍衫胖子道︰“他們投宿這里,原就是我安排的。”

    韋鴨毛有點擔憂地道︰“卻不知他們在倉促逃走之間,認不認得來這里的路?”

    藍衣胖子干笑一聲道︰“你知道他們是誰帶的路?”

    韋鴨毛道︰“請教師兄。”

    藍衣胖子用他那又細又長的紅舌尖迅速地舐了舐鼻尖上的細汗,道︰“那渾身沾油的家伙!”

    韋n毛一震,道︰“尤知味?”

    藍袍胖子道︰“這油泡的兔崽子跟咱們作對了十幾年,這次倒是為了同一件事,聯手在一起。”

    韋鴨毛道︰“尤知味也是維護威少商的麼?息大娘可真有面子!”

    那藍衫胖子自然便是高雞血,只听他道︰“息大娘就是有辦法,听說連赫連小妖也請動了。”

    韋鴨毛搔搔後腦勺子,道︰“赫連小妖跟威少商份屬情敵,而今勇小妖救戚寨主,實是武林一大奇事。”

    高雞血道,“這都是息大娘穿的針,引的線。”

    韋鴨毛道︰“卻不知官府方面是誰釘著息大娘和戚少商?”

    高雞血長嘆道︰“怕的就是——?”

    忽听遠處一陣犬鳴,高嗥低回,令人寒怖,韋鴨毛失聲道︰“來了。”

    高雞血小眼楮異常銳利,橫掃了鐵手一眼,道︰“這人是……?”

    韋鴨毛道︰“他是鐵手。”

    高雞血吃了一驚,道︰“四大名捕中的鐵二爺?!”

    韋鴨毛道︰“正是,不過他受了重傷,全身無法運勁,剛才來了一批人殺他拿他,六扇門的好漢看不過去,便出手護著他,現在全給我擒住了。”

    高雞血跌足道︰“怎麼惹了這麼一樁煩事!”

    韋鴨毛道︰“也沒法子,他們老在這里動手,我也一直壓著不動,但怕誤了大事,才出手放倒了他們。”

    高雞血有些疑慮的道︰“鐵手真的受傷如此之重?”

    韋鴨毛道︰“要是鐵二爺能夠出手,憑我又哪里能點得上他身上穴道?”

    高雞血皺眉道︰“來抓他的是些什麼人?”

    韋鴨毛道︰“鐵爺闖的禍子似也不小,文張文大人的手下‘神慧雙修’,顧惜朝顧大當家的親信‘連雲三亂”全到了,也全拿下了。”

    高雞血一怔道︰“怎麼跟抓拿戚少商的倒似一伙?”

    “這倒奇了。”韋鴨毛道︰“按照道理,應該是鐵手追捕戚少商才是,怎麼鐵手反被這些人緝捕呢?”

    “不管了,”高雞血道︰“這人,他……”

    韋鴨毛道︰“他說要留在這里。”

    高雞血道︰“什麼意思?”

    這時,犬鳴聲越發淒歷,也更近了。

    韋鴨毛道︰“師兄,該怎麼辦?”

    高雞血道︰“不管了,且照他的意思,先藏在壁櫃里再說,總之,不要引威少商進入這間房便是了。”

    韋鴨毛道︰“好。”

    正在這時,樓下已傳來  的敲門聲,有人連聲喊︰“店家,店家!”

    鐵手听得出來,那正是戚少商的聲音。

    戚少商等人不是被困在碎雲淵嗎,怎麼會在這里出現?這個問題對于戚少商來說,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像一個連場的惡夢,接踵而來,他剛自一場惡夢甦醒,卻又跌入另一大場更淒慘可怖的惡夢里。

    惡夢似永不完結。

    他一直無法醒來。

    唯一使他感到慶幸的是,這些惡夢里,都有息大娘在他身邊。

    就算在這些夢靨的至大驚恐里,只要他想起這一點,就充滿了信心和勇氣,去承受及反抗這些無常的惡運。

    只是更使他遺恨的是︰他曾立誓要一生一世保護的人,而今卻要陪著他,歷經一切流離苦難。

    這苦難從她一見到他,便又重新開始。

    那當然是在毀諾城里……

    鮮于仇與冷呼兒率眾攻打“毀諾城”,秦晚晴據地固守,全力反擊,靠著機關和地利,鮮于仇和冷呼兒可以說是等于一頭撞在牆上,頭破血流,然而城牆屹然不倒。

    顧惜朝並沒有配合攻勢。

    他知道劉獨峰怫然不悅。

    不過劉獨峰的樣子也不像在生氣,他只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仿佛料定鮮于仇等踫一鼻子灰撤退回來。

    真正懊惱的是尷鷕魽C

    黃金鱗是官。

    官最講權。

    冷呼兒和鮮于仇這下出擊,等于不把他放在眼內。

    若論官職,在這些人當中,黃金鱗的官階最高。如論名望,尤其武林中和江湖上的聲威,加上負責調訓禁軍保衛皇城的威望,自然是劉獨峰最強。顧惜朝是傅丞相的義子,撇開他文官的調度,這兩名將軍此舉攻城,最掛不住臉皮的反而是黃金鱗。

    所以鮮于仇與冷呼兒攻城失敗,無功而退,黃金鱗打從私心里最是高興,所以他故意問︰“兩位將軍真是神勇過人,不知道攻城攻得怎樣了?”

    鮮于仇黃眼一翻,重重哼了一聲,他肩胛中了一箭,心中恚怒已極。

    黃金鱗故意“哦”了一聲,大驚小怪似的道︰“鮮于將軍傷得可不輕呀?為國盡忠,攻城殺敵,真教人欽佩!”

    冷呼兒氣呼呼地道︰“他奶奶的,這些婆娘,可真狠辣得緊!”

    黃金鱗道︰“想兩位驍勇善戰,而今居然攻不下一個女人把守的毀諾城,實在是,實在是教人……”

    鮮于仇一手把嵌在肉里的箭拔了出來,他身邊的副將忙替他敷藥,他也真是臉不改容,只是一張崩緊的黃臉,更加崩得發黃,像一張老樹皮一般︰“好,我們攻不下這座城,難道你黃大人就攻得下?”

    黃金鱗笑嘻嘻的道︰“我如果攻不下,就不去攻。”

    鮮于仇听出他語氣中的譏刺之意,冷笑道︰“咱們受的是國家俸祿,怎麼?有賊不抓,只待在這兒喝西北風就算!”

    黃金鱗滑溜溜似的一笑。就像是做京戲時一個滑稽的表情︰“我這是自量,攻不來的,就不攻,至于這座城,遲早得破。”

    鮮于仇干笑一聲,道︰“怎麼破,吹牛皮吹破?吹西北風吹破?還是黃大入請孟姜女來,用眼淚哭破毀諾城?”

    黃金鱗搖手笑道︰“不必,不必,有劉捕神在,再堅固的城牆,再復雜的機關,也一樣守不住陣腳。

    劉獨峰微微笑著,此時他仍坐在滑竿上,一前一後留下的是廖六、藍三兩人。

    鮮于仇橫了劉獨峰一眼,抑不住有些敵意流露︰“只不過,劉捕神一直端坐在他的寶座上,似乎並未想舒動筋骨,這城又如何不攻自破。

    劉獨峰忽道︰“這城已經破了。”

    鮮于仇以為自己听錯︰“破了?”

    劉獨峰笑道︰“周四已經把城中的機關要樞破壞無遺,李二已把這城里一切利用天然動力的機器不能運作,你想,這城還能守得住嗎?忽听轟隆連聲,毀諾城綿延不絕的爆炸起來,雨石紛飛,牆崩垣倒,夾雜著不少女子的尖呼與哀號,鮮于仇與冷呼兒一時為之口定目呆。

    劉獨峰笑道︰“對了,我忘了相告,雲大已經在城里各處要塞,安裝好了炸藥,一旦引爆,就這樣——”又听轟的一聲,連城門也塌倒了下來,地為之動。

    顧惜朝忽道︰“不行。”

    黃金鱗奇道︰“莫非顧公子憐香惜玉起來了?”

    顧惜朝道︰“那後山的地道!”

    劉獨峰臉上稍現欣賞之色,道;“你忘了,我還有個張五。”

    廖六接道︰“有張五哥在,那地道現在想必已不是地道。”

    藍三笑道︰“不如稱作墳墓適恰一些。”

    劉獨峰道︰“二位將軍,現在正是你們報效國家,攻城掠地之時,何以還不動手?劉獨峰的話令人有一種無可拒抗的力量,鮮于仇和冷呼兒心里不甘,但卻不得不服,這下子,顧惜朝、黃金鱗各率部下攻入城池,鮮于仇與冷呼兒自然也調集殘兵,驅軍人城。劉獨峰始終沒有離開他的座位。

    他眼看這些官兵們如強盜一般的奸淫殺戮,長嘆一聲,道︰“看來,我又錯了一次。”

    藍三道︰“爺,這樣一來,我們跟這些人的梁子定必結深了。”

    廖六道︰“這也沒辦法,她們堅守城池,咱們又如何抓得到戚少商?永樂御史、甘大人、萬大爺全被扣在天牢,看傅丞相給爺的暗示,若拿不著戚少商,這些爺的好友兄弟,只怕就此永生難見天日了……”

    劉獨峰苦笑一聲道︰“傅宗書怕我勾結武林中人,他這種做法,是要我失義于江湖,不見容于天下……可是,甘搏侯、萬鑄英、永樂不永他們的性命,我又不能不顧……唉!”忽毅然道︰“藍三!”

    藍三應道︰“爺!”

    劉獨峰雙眉一豎,道︰“傳我的命令下去,遇頑抗者方可傷人,盡可能不濫殺無辜,誰敢奸污一人,我劉獨峰親自送他法辦!”

    藍三大聲應說道︰“得命!”疾掠而去。

    廖六道︰“這些入如狼似虎,這次屠城,本就意欲大事該虐一番,爺這個命令,他們自然不敢造次,只怕他們……”

    劉獨峰道︰“只怕他們心里不服,是不是?”目中神光暴長。

    廖六垂首道︰“爺。”

    劉獨峰歷聲道︰“廖六,咱們在江湖上,朝廷中,都是一樣,既要憑著良知作事,管他人怎麼個看法?男兒在世,得有所不為方能有所為,你要切記。”

    廖六躬身道︰“是。”

    劉獨峰望了望喊殺連天的毀諾城,忍不住又長嘆道︰“不過,我總是覺得,這一回,我又是做錯了事情。”

    他撫須嘆道︰“要是李玄衣在世就好了,至少我可以問問他,我該如何是好……”李玄衣身為“捕王”,但一生清寒,听說連一匹馬都買不起,奉公守法,公正廉明,從不在殺一人,從不妄縱一人,劉獨峰跟李玄衣是知交也是至交,當他念及李玄衣時,也想到他已經去世了,心中感喟更深。

    毀諾城的血腥味更重了。

    城已被攻破。

    敵人窮凶極惡,像潮水一般涌殺進來。

    應戰中的毀諾城女子弟們全看息大娘的決定。息大娘如果要她們拼,她們就寧死不退。

    但息大娘要她們走了。

    打從她知道劉獨峰到了之後,她便已經預感到這座城守不住了。

    “馬上易容,扮成男子,沖出去!無論如何,想盡辦法沖出去!他日如果有緣,咱們在江湖上會聚,再建立一座毀諾城!”由于來攻城的人以為城里都是女子,一旦化妝成男子便不好認了,或許可以趁亂逃逸。

    女弟子們咬牙下了決心。

    戚少商忽然站了出來,激聲道︰“誰也不必走,我走!”

    他堅定地道︰“他們要的是我,我走出去,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們就不必走!”

    “你以為到此時此境,他們還會放過我們?”息大娘冷笑道,“我們已騙過他們,也殺過他們的人,他們就算今天不攻城,明天也必定屠城,你以為你出去就有用?”

    “你以為你出去就可以解決事情?”息大娘的語音要比戚少商更堅定,使人完全不能想象她那麼嬌小的人可以用那麼嬌柔的語音來表達鋼刀一般的決心。“現在沒有別的路,也不可能有別的選擇,唯一的方法是︰咱們四散而逃,逃得掉一個,便是一個!”

    穆鳩平站出來大聲道︰“你們走,我來斷後!”

    秦晚晴譏誚地道︰“你斷後,你能撐多久?!”

    穆鳩平道,“你們都是因為我們才落到這般田地……我們!我們不做一點事還算是人?!”穆鳩平說得真誠無比,秦晚晴本待諷刺幾句,但也說不下去。

    沈邊兒也站出來,平靜地道︰“我和穆兄一起斷後。”他和穆鳩平一剛一柔,一動一靜,但同是堅定無比。

    息大娘忽道︰“好,你們都恐後人而死,那麼,你們作先鋒,我們一起來斷後吧。她移了半步,和戚少商並肩站在一起。

    秦晚晴一向跟隨息大娘,她馬上就明白息大娘的意思︰攻城的人志在戚少商,雷卷、息大娘、穆鳩平。沈邊兒等幾人,只要他們留著作戰,或另走他向,攻城的主要高手,就會集中追拿他們,而放棄追殺其他的姐妹們。

    一旦這些武功一流的敵手不在,其他的姐妹逃生的機會就大了數倍——憑那些官兵軍士的武功,要對付毀諾城的女弟子們,不一定能討得了好。

    于是秦晚晴也道︰“好,就這麼辦,誰敢跟我第一陣沖出去?”——

    她這個“第一陣沖出去”,其實主要不是為了逃生,而是使敵人轉移目標,以使其他姐妹們得以逃生。

    沈邊兒善于運籌帷幄,馬上了解秦晚晴的意思︰道︰“我跟你一道去。”

    穆鳩平本來也想要去,但念及跟一個“女流之輩”沖鋒陷陣,總是礙手礙腳,不大方便,一時沒有作聲。

    息大娘向戚少商道;“我們先留在這里壓陣。”

    戚少商也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只要他倆留在城里,外面的主要強敵就定必集中精力,來對付他們,而忽略逃命的女弟子們。

    這對戚少商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他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全部在這兒的人。于是他即道︰“謝謝你,大娘。”

    息大娘噗嗤一笑,道︰“別把我叫成什麼‘李’大娘了。”她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笑,還有心情開玩笑,頓時把整個氣氛都輕松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轟”地一響,西北面一角被炸踏了下來,碎石飛濺,沈邊兒大叫了一聲︰“卷哥?”原來那兒正是唐晚詞扶雷卷入內室醫治的地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0:22:37

第二十四章 風箏

    沈邊兒不理壁石仍不斷塌落,沖入內室,戚少商也掠了進去,叫道︰“卷哥!”息大娘紅唇吸動一下,無聲地叫了一句︰“晚詞。”這時,敵人已經沖殺進來。

    還不是有劉獨峰的命令,毀諾城的女弟子死亡數字,肯定會在一倍以上,而被奸淫的女子,更不可勝算。

    但誰都不敢公開違反劉獨峰的意旨。

    在息大娘下令“逃”之後,毀諾城的女弟子們全力沖出重圍,但至少有四分之一戰死,四分之一被捕,四分之一人靠著魚目混珠的女扮男妝逃出生天,另外四分之一是硬闖出去的——

    逃出生天怎樣?本來在一個溫馨快樂和諧的“大家庭”里,現刻成了亡命之徒,流落天涯,還被官府追捕,想必心喪若死。

    在敵人蜂擁而入之際,戚少商與沈邊兒還在拼命挖塌倒的石堆,希望能救得出雷卷和唐晚詞。

    戚少茈u有一只手,他挖得比沈邊兒慢。

    沈邊兒挖得十只手指頭都是血。

    沈邊兒一邊咬牙切齒地道︰“是誰埋的炸藥?!”

    戚少商恨聲道︰“劉獨峰的手下,至少有兩人是引地雷裝火器的高手!”

    沈邊兒臉色煞青,一字一句地道︰“劉獨峰?!”

    戚少商和秦晚晴對望一眼,他們知道,要是雷卷和唐晚詞是被埋在這一堆瓦礫里,縱挖出來也沒有用了。

    息大娘和秦晚晴跟唐晚詞的交情,恐怕不比沈邊兒和戚少商對雷卷的淺,可是女人在這重要關頭時刻,有時反而要比男人冷靜。

    息大娘忽道︰“不必挖了!”

    沈邊兒不想听下去,大叫道︰“卷哥未死!卷哥未死!”手上更瘋狂了似的挖磚撬石。

    息大娘冷靜地道︰“雷卷是還沒有死。”

    沈邊兒和戚少商立時回顧,一個道︰“什麼?”另一個道︰“你說真的?”

    息大娘道︰“是我的意思,要唐晚詞先帶雷卷走。我請了幾位幫手,來去自如,就是靠那條地下通道,不過,現在地道的出口已被塞堵了。”

    沈邊兒喜道︰“那就好了。”

    息大娘道︰“現在是大敵當前,對敵要緊,假使我們都沒有死,我們中秋月圓就在南燕縣郊七十里的易水畔再見!”

    沈邊兒道︰“好!”疾掠而出,秦晚晴跟息大娘一點頭,兩人雙手搭在一起,相視片刻,忽然間,秦晚晴松手,跟著沈邊兒的去向掠去。

    她是負責和沈邊兒打前鋒,吸住敵人的注意力,好讓姐妹們脫逃。

    息大娘長嘆一聲,轉身要走,戚少商一把拉住她,沉聲問道︰“卷哥並沒有及時逃得出去,是不是?”

    息大娘點點頭道︰“這石室里本是有通道,現在已給劉獨峰炸毀了,那是死路一條。”

    一面說著,一面拔出劍來,在石地上疾畫了幾個形狀古怪的字。

    戚少商痛苦地道︰“那麼,你為何要這樣說……”

    “不這樣說又怎樣?”息大娘收劍反問,“難道就眼睜睜的看你們不思報仇,只在痛哭流涕?!”

    戚少商握著拳頭,道︰“大娘……”

    這時敵人已經像潮水般殺了進來。

    沈邊兒和秦晚晴都自度必死。

    沈邊兒才沖出去,肋部便著了一記飛刀。

    他們殺了一批敵人,又殺入一批敵人,直到他們手是血,臉是血,衣是血,全身都是血,然後又遇了顧惜朝和鮮于仇、冷呼兒的包圍。

    在沖殺之中,沈邊兒的肋部,中了顧惜朝的飛刀,他是用肋骨硬生生把刀夾住,每一個動作,傷口都痛得死去活來。

    以照武功論,他遜于戚少商,戚少商的武功本來略高于顧惜朝,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遠非顧惜朝之敵。

    秦晚晴的武功也非鮮于仇和冷呼兒二人聯手之敵。

    但是沈邊兒和秦晚晴卻沒有死。

    沒有死的原因是︰忽然間來了四個蒙面人,這四個人,武功都不高,然而卻發揮了一定的效用,有的用暗器,有的放煙霧,有的撒釘子,甚至有一個用上了胡椒粉,使得顧惜朝忙于應付,無法把沈邊兒一舉格殺。

    沈邊兒和秦晚晴被護出碎雲淵,渾身披血地到了往南燕鎮的路上,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麼死里逃生的。

    那四個蒙面人卻趁亂逃了出去,卸下了臉布,由于局面混亂,他們又是男子,一旦混雜其中,便無法追捕。

    這四人分四個方向直掠出毀諾城,重新聚合,往同一個方向,疾馳入樹林子里。

    樹林里,劉獨峰和李二座鎮在那里。

    這四人當然便是雲大,藍三、張五、廖六。

    他們卻看見劉獨峰在放紙鳶。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那紙鳶至少離開有三里外,但紙鳶的體積約有一個犄牛般大小。

    那想必是一只很大的紙鳶。

    他們都沒有問劉獨峰為何要在此地放紙鳶,他們知道主人做任何事都必然有理由,只是一般人不易察覺那真正理由所在而已。

    雲大道︰“爺,已經解決了。”

    劉獨峰道︰“救的是誰?”

    藍三道︰“是沈邊兒和秦晚晴。”

    劉獨峰“哦”了一聲道︰“雷卷呢?”

    張五道︰“他和唐二娘可能已經殉難了。”

    劉獨峰臉色不變,但一向穩定的手背,手背上的貪露的青筋突地動了一下,只說了兩個字︰“可惜。”

    這次輪到廖六問了︰“周四呢?”

    李二答道︰“他在三里開外,引導風箏的方向。”

    劉獨峰為什麼要放風箏?他這麼多地方不選、偏選這地方。此時此境來放風箏?沈邊兒和秦晚晴倒在稻田的水渠里,疲乏得像死了一般。

    然而金色的夕陽極力燦麗,照在阡陌連疇的金黃稻田上,那金色的夕照在水彩畫般的雲層里篩出來,美得像圖畫一般。

    兩人忽然發覺這地方美得令人如置身仙境。

    兩個人都愣了好一陣子。

    在這時候,兩人才感覺到自己是逃出來了。

    兩個人發襟凌亂,披著泥草,忽然相擁在一起,渾忘了一切。

    他們一起共歷過血戰,走過生,走過死,現在相擁一起,只是一種親近,一種親切,甚至不知是喜悅還是痛苦︰他們終于活了下來了!這時的相擁相依,都是發自至情至性的。

    但是過度的疲乏,戰斗過後的空虛,很快的侵佔了他們,他們相擁在一起,听著彼此的心跳,風徐吹過,金黃的麥穗就在他們身後沙沙作響,兩人覺得這像是沒有了一切,沒有了一切的恬靜。

    這恬靜像風,像麥穗的沙沙。

    像靜時的光陰。

    秦晚晴只覺得眼皮很倦,像風在呵護,依偎男人溫暖的臂膀里安眠……

    其實不僅秦晚晴睡了,連沈邊兒也睡了。

    他有生以來,像一柄高手鑄冶給鎮邊大將軍的劍,是利的,硬的,快的,一出爐就作戰,從沒有止息的時刻。

    然而這一次在戰亂後的短眠,卻是他畢生至今,睡得最安祥的一次。

    甚至連夢也沒有,只有麥穗在沙沙,沙沙……夢里的世界也是恬靜,金黃的。

    他終于被惡夢驚醒。

    他夢見雷卷。

    雷卷滿身浴血,掙扎把手遞向他,可是他卻似給點了穴道、渾身動彈不得,雷卷把手越伸越近,竟執了一條羽毛,在拂撩他的臉!他一驚而醒。

    他雖驚醒,但長年的訓練使他全身肌肉完全不動,只把眼楮略略睜開。

    臉上很癢。

    原來是發絲。

    秦晚晴的發絲亂了,隨著晚風,吹掠過他的鼻尖。

    月半圓,風把稻麥揚起一種寂寞的熱鬧,秦晚晴睡得很甜,臉側向月亮那邊,紅唇微翹,像一張小孩子的臉。

    沈邊兒看著、看著,不覺出了神。

    風一緊一緩的吹著,整個稻田就像一座洶涌的海,時而潮漲,時而潮落,沈邊兒有坐在船上、放掉出海的感覺。

    由于風吹得稻麥搖晃,他倆擁在一起的軀體也有些搖蕩,沙沙,沙沙,沈邊兒忽然感覺到,那身體與身體接觸之間,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秦晚晴的身裁,該突的地方突,該凹的地方凹,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消瘦的地方消瘦,她的皮膚雖然稍粗一些,可是有一種特有的少婦的韻味,尤其在她細長的頸子表露無遺。

    月亮照在她的脖子上,她的發腳蓬蓬松松的都亂了,紅唇微微張開,露出兩只白而大得可愛的門牙,有一種少婦的甜香。

    仿佛那是溫的、香的、令人貼近去會狂熱的、會融化的。

    然而她那是那麼恬靜,在月光下,細長的脖子里的血脈、寧謐地躍動著素淡的生命,她還是微微露著齒,仿佛正有一個好夢。

    一個少婦,此時,卻像一個嬰孩。

    貼在沈邊兒身上的,卻是一個溫熱的肉體,沈邊兒忽然心生愛憐,以至無法自抑。

    心生愛憐的發乎情,然而無法自抑那是不能止于禮了。

    其實在人類原始的本能,嗜了血之後,筋疲力倦,卻便會興起更原始的欲望。

    沈邊兒原本是一個很能自制人的男人。雷卷在他入門三年後就下斷語︰“邊兒比我能忍,他能忍人之所以不能忍。一個能做大事的人,必順先要能忍,沈邊兒會把握時機,夠聰明,加上他能忍,如果夠運氣,必定能成大事。

    戚少商也在觀察了他兩年後作出了評語︰“沈邊兒很冷靜,自制力極強,一個冷靜的人可以準確地判斷事情,而自制力強的人可以壓制不必要的沖動,不沖動而善于判斷是一個領袖必須具備的本領。”

    可是沈邊兒現在失去了抑制,他沖動。

    他想強忍這股沖動,可是秦晚晴著實太過嫵媚,而他又一向自抑,絕少親近過什麼女子,他在女子身上獲得的,往往不是滿足和快樂,而是痛苦與煎熬。

    所以當一個這樣香甜的婦入挨著他睡,他愈想抑制,就越沖動。

    沈邊兒本來就雙手擁住秦晚晴,但在凝神她的時候,已松開了手,現在反而不敢刻意的摟過去。

    但他還是忍不住在秦晚晴的唇上,印了一印。

    秦晚晴的紅唇,微微吸動了一下,星眸半睜,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沈邊兒情不自禁,輕吻了一下之後,忍不住又熱烈地吻下去。

    秦晚晴仰著著脖子,媚眼如絲,“櫻嚀”一聲,雙手也搭在沈邊兒肩上。

    沈邊兒深狂的吻下去。

    忽然間,秦晚晴猛地推開了他。

    沈邊兒像被判了死刑似的,全身僵住。

    秦晚晴迅疾無倫地摑了沈邊兒一記清脆的耳光,身子像游魚一般閃出丈外。

    然後她站在一片稻海月河下,在整理亂發,宛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可是沈邊兒卻知道發生過什麼。

    懊悔、恥辱、自責、慚悔……交織齒咬著他,他站在原地,比打了敗仗還要沮喪。

    月色如乳,稻風送爽。

    良久。

    沈邊兒道︰“秦姑娘……”

    秦晚晴道︰“叫我秦三娘。”

    沈邊兒道︰“秦三娘,我……”

    秦晚晴道︰“叫我三娘。”

    沈邊兒只恨不得急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下去︰“三娘,我剛才……”

    秦晚晴仿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剛才什麼了?”

    沈邊兒脹紅了臉,看著腳尖,發了狠地道︰“剛才我不是人!”

    “我連禽獸都不如!”他越說越激昂︰“我該死!我該死!”說著捶打自己,彭彭有聲,連鼻孔都嗆出血來。

    秦晚晴著實嚇一了驚,連忙一掠上前,抓住他的雙手。“你干什麼?!”

    沈邊兒沮喪地跪了下去,用一種比哭還難听的聲音道︰“剛才我……我什麼不好干!可是我對你……我對你……我竟冒犯了你!”

    秦晚晴笑了。

    笑聲很清脆。

    那麼清快的笑聲,可是一點也不讓入覺得純真,反而更增嫵媚。

    “我給你冒犯,你才有得冒犯。”秦晚晴淡淡地道︰“你又何必自責。”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6:18:15

第二十五章 一夕留情

    秦晚晴以手撂發,像一個小母親在看她的小兒子一般的眼神,學著他的口吻道︰

    “我……為什麼要生氣?”

    沈邊兒喃喃地道︰“可是,我……”

    秦晚晴怪有趣地問他︰“你說,我該生誰的氣?”

    沈邊兒期期艾艾地道︰“剛才是我……侵犯了你……你應該生……生我的氣呀……”

    秦晚晴以一只手挽後束著後發,湊近臉來,問︰“我為什麼該生你的氣?”

    沈邊兒只覺得月光下,這容顏觸手可觸,但又遠不可及,幾疑不是在人間,怔了一怔,說︰“生氣?”

    秦晚晴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告訴你,我不生氣,我一點也不生氣。”

    “你吻了我一下,我打了你一記耳光,彼此兩不欠;”她笑著說︰“我怓O江湖兒女,我們這樣抱在一起,你是男的,你有沖動,理所當然,不然,除非是我長得丑,或者你不喜歡我,我長得丑嗎?”

    又湊過臉去,讓他看清楚,沈邊兒迷迷蒙蒙中吃了一驚,退了半步,忙道︰“不丑,不丑。”

    秦晚晴笑道︰“那你喜歡我嗎?”

    沈邊兒更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一時答不出來。

    秦晚晴追問道︰“你喜不喜歡我?”

    沈邊兒茫茫地道︰“你……秦姑娘你要我——”

    秦晚晴截斷道︰“叫我三娘。”

    沈邊兒道︰“三娘我——我真的喜歡你。”沈邊兒說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眼前的女于有一種深藏心底里洶涌得無對無匹的感情,在這一句話吐露出來的時候舒暢非常,所以語氣也誠懇無比。

    秦晚晴听了,眼眸里剛有一絲感動之色,忽然間臉色一沉。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

    “我……”沈邊兒實在答不出,說因為她美,又太因色動心,說因為她人好,卻又未曾真個了解她的為人,一時不知怎麼作答是好。

    “你並不是真的喜歡我的。”秦晚晴冷然一曬道︰“你只喜歡我的身體。”

    沈邊兒一听這句話,只覺一股熱血上沖,自己的人格也被侮辱了一般,大聲道︰“不!你以為你自己很漂亮是不是?!嘿,我才不稀罕你的美色,比你美的人,有很多,但我連踫都不踫,你是我第一個親近的女人,你……”

    秦晚晴望著他,眼眸忽然朦朧了起來,喃喃自語道︰“稀罕的,你們男人都稀罕的……”忽然問︰“你說喜歡我,究竟喜歡我什麼?”

    沈邊兒道︰“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跟你一起,我很快樂。”

    秦晚晴眼眶有些潮濕,她很久沒听過這些話了︰“你說的是……”

    沈邊兒斬釘截鐵的道︰“是真的!”任誰都可以看出他的眼神誠摯無比。

    忽然“錚”地一聲,秦晚晴的袖口掣出短劍,指著沈邊兒的咽喉。

    沈邊兒嚇了一跳。

    秦晚晴一雙亮而細的眼楮,顯得冷利無比︰“不許你喜歡我。”

    沈邊兒憤然道︰“這算什麼?”

    秦晚晴貼時平舉短劍,又跨近一步,劍尖已在沈邊兒頭上刺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不許你喜歡我。”

    “你可以不喜歡我;”沈邊兒冷笑道,“卻不可以下準別人喜歡你。”

    “可是你不可以喜歡我。”秦晚晴劍尖在擅抖,竟掉下淚來。

    沈邊兒看得心頭不忍,想了一想,終于恍悟似地道︰“哦,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我不知道,那我就……”

    秦晚晴哭了起來,捂著臉嗚咽跺足道;“不是,才不是哩沈邊兒慌了手腳,上前一步,想勸慰秦晚楮,一不小心,給劍尖劃中,頸旁涌出血行,沈邊兒不禁“哎”了一聲。

    秦晚晴哭著,本來以手掩目,但從指縫里看見沈邊兒頸旁受了傷,心疼起來,用手指去觸了一觸,沈邊兒縮了一縮,秦晚晴問︰“痛嗎?痛嗎?”

    沈邊兒有些迷茫的看著秦晚晴,道︰“不痛,不痛。”

    秦晚晴突然柔靜的湊過臉去,輕吻沈邊兒頸部的傷處。

    沈邊兒靜看秦晚晴俯下來那渾圓微賁的額,以及在額上的幾絡亂發。

    他心中生起強烈疼惜的感覺,想用手去撫平那幾絡發絲。

    秦晚晴停止了吮吸,悠悠地抬起了臉。

    月光下,一對溫柔似水多情的眼。

    微露的皓齒,尖巧的額。

    微微的倦色,些許的草屑,更添楚楚可憐。

    沈邊兒忍不住用手扶起她的秀額。

    “你能不能只要我,而不要喜歡我?”秦晚晴用一種令人听了都不忍心的哀求,這樣地問。

    她的唇上還閃著血漬。

    是沈邊兒身上的血。

    沈邊兒搖首,發出一聲嘆息;“不能。”隨即大力的吻在她的唇上。

    略帶腥咸的血味,還有濕需柔滑的唇……令沈近兒忽然用力的擁緊了她。

    他們第二度親吻在一起。

    月色下,風和稻穗的世界。

    他們緊緊的貼著,仿佛已化成月色,化成聲音,化成兩根互相廝磨的稻穗……

    直至秦晚晴微弱地推開他,微弱地問︰“你……要不要我?”

    沈邊兒一面憐惜地太息,一面溫柔有力地道︰“我要你,也要喜歡你,就算你殺了我,也不能阻止我要你,喜歡你。”

    秦晚晴顫聲道︰“這又何苦?”淒弱得就像一支無助的麥穗。

    沈邊兒怕失去她似的摟緊了她︰“為什麼不可以?”

    秦晚晴幽幽一嘆,雙手攪住他的腰;忽然間睜開了星眸,感覺到他的強烈的沖動。

    像灸熱鐵棒一般的熱烈和沖動。

    秦晚晴又閉起了眼楮,像夢幻一樣的聲音,在沈邊兒耳畔響起︰“我不是黃花閨女,如果你要我,你可以……”

    沈邊兒反而放開了她,滿臉通紅。

    秦晚晴幽怨的白了他一眼,在月光下,雙眸盈著淚光,她用手解開了衣衫。

    沈邊兒是人。

    他是男人。

    而且是十分強壯、年輕的男人。

    秦晚晴微弱的喘息,在稻穗廝磨聲里,柔弱得令人心折。

    淒清得足以融化沈邊兒的熱情。

    陽光普照。

    一遍稻穗如金。

    秦晚晴正過去把一件一件的衣衫拾起,穿上,她幽怨的看著仍在恬睡的沈邊兒,嘴邊含了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然後她挽起了發,露出細長的頸,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她細秀的頸,還有些毛發,柔順的朝下坐著,經旭日一照,成了金色的柔絲,使她格外的明媚,像略鍍了一層輕金似的。

    然後沈邊兒也醒來了。

    他伸手一攬,發現不見了身旁的人。

    他身旁的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一生幸福之所寄。

    他立即緊張了起來,幸好,秦晚晴就在他眼前,用一種像看淘氣孩子的眼神捎住他。

    “看你。”秦晚晴嗔著說他,“像只髒豬。”

    沈邊兒笑了,一個挺身就起來,笑道︰“髒?昨晚你又不嫌……”

    秦晚晴劈手給他一巴掌,沈邊兒嘻笑閃過,秦晚晴佯作生氣地道︰“再說,你這懶豬,我就把你殺了煮來吃!”

    沈邊兒一伸舌頭,道︰“謀殺親夫啊,這可不得了。”

    秦晚晴忽又臉色一寒,半晌,才央告他說道︰“不要這樣說,真的,不要這樣說。”

    沈邊兒再也忍不住,過去擁著秦晚晴,道︰“為什麼我不可以這樣叫你,我們已經……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的老婆。”

    秦晚晴冷靜地道︰“就當我們是昨晚的緣份,今兒把它忘掉,好不好?”她的眼楮微微上抬,平靜的望著沈邊兒。

    沈邊兒突然覺得愛煞了她的神情,也恨煞了她的話語︰“你……你,你!你跟多少人有這種霧水煙緣,一夕留情?!你,你做的好事!”

    秦晚晴輕咬住嘴唇,冷冷地道︰“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要怎麼罵,便怎麼罵。”

    沈邊兒抓住她柔弱的雙肩一陣猛搖︰“告訴我,為什麼?!至少讓我知道,是為了什麼?”

    秦晚晴忍著痛,掙開他,背過臉︰“就當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罷。”

    沈邊兒用力地踏著地上的軟泥,狠狠地道︰“水性楊花的女人!女性楊花的女人!”

    秦晚晴噙著淚,回身道,“我們已逃出來,從現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沈邊兒跺足道︰“好!你這種女人,我也不想再見——”狠狠排開稻草,走入人高的稻穗里去。

    沈邊兒一旦消失在稻海里,秦晚晴張日欲呼,招手欲喚,但卻喊不出聲音來,眼淚籟籟而下。

    沈邊兒只覺得四周的稻穗,都發出颼颼的聲響,腳下也是這令人煩躁的聲響,全不似昨夜如催眠般柔和的沙沙。

    他恨不得用一把刀,砍盡這一大片稻草。

    也不知是風送來,還是怎麼,他突然听到一句話︰“慢著,好像有人走過來了——”

    沈邊兒一愣,本來正在分開稻草的手,乍然止住。

    本來要往前踏的腳步,也陡然頓住。

    他整個人像遽然定住了一般。

    那聲音也突然終止。

    再也沒有人聲。

    只有其他的雜音。

    風拂稻穗聲,水蛙鳴音,泥塘冒泡的微響……

    良久。

    沈邊兒終于听見有人在說話。

    說話的人也在壓低語音。

    “誰說有人聲?”

    “剛才明明听見好像……”

    “啪”地一下耳光清脆的響,原先那人罵道︰“別杯弓蛇影了,那兩人還沒來,你就怕成這樣!待會見大當家把他們趕入這里,我們在此伏擊,你要是縮在一旁,看我不宰了你七塊九塊喂王八!”

    “是,是……”另一人顫聲道。

    沈邊兒心中飛快轉念︰這些人,看來便是攻打毀諾城那一伙的,他們說的兩個人……秦三娘有險!沈邊兒一念及此,再也鎮定不下來,颼地掠了出去。

    他要在這些人沒有發現秦晚晴之前找到她!就這輕微的響,那一干人似已發覺。

    可是沈邊兒不管了。

    他一定要先找到秦晚晴——

    可是秦晚晴在哪里?!突然,他听見西南角上有短刃交擊之聲。

    他毫不猶疑就竄了過去。

    待他掠到那兒時,兵器聲已靜止,稻穗倒了大片,顯然有經過一聲激烈的打斗。

    地上倒了三個人,血染金黃色的稻草。

    沈邊兒的心突的一跳,看清楚才知道秦晚晴不在其中。

    那三名伏尸的人都是連雲寨黨徒的裝扮。

    沈邊兒正要舒一口氣,忽听四面八方有人叱道︰“在這里下?”

    “咄!還想逃!”

    “別讓他跑了!”

    沈邊兒迅速游目一掃,知道在稻草堆里現身的共有十一人,其中一個手持金槍,跟金黃的稻穗,金烈的陽光照映,特別威風。

    只听其中一個人道︰“咦?不是他——”

    另一個說︰“誰說不是!”

    先前的說︰“當然不是,昨晚那個,給顧大當家打得不住吐血,這人傷得不怎麼重——”

    那持金槍的揚聲喝問︰“喂,還有一個女的,躲在哪里?!”

    沈邊兒一听,更放了心,冷冷地道︰“什麼男的女的,人在這兒,命在這里,有種上來取去。”

    持金槍的怪笑道︰“你是什麼東西?!可知本大爺是誰?”

    他旁邊的人立即已結地跟他接了下去︰“他便是我們連雲寨的二當家“金蛇槍”孟有威孟大俠!”

    沈邊兒有意拖延時間,好讓秦晚晴聞風逃脫,便道︰“哦?孟有威麼?我听說他只是連雲寨的小腳色,排到第六,怎麼一下子升得那麼快?是討了新主的好,拍了新任寨主的馬屁,還是自己封自己個頭餃?”

    孟有威氣得咬著牙齒,金槍“呼”地劃了三、四道花槍,正要說話,忽然間,草業里傳來幾聲慘呼。

    孟有威臉色一變,沈邊兒長空掠起,一拳將一名連雲寨弟子的臉門打裂,人已趁這剎那的變亂間,竄入稻海之中。

    他認準了最後一人慘呼之所在,潛越而去。

    他潛至發出呼叫聲的地方,與發出最後一聲慘呼,不過相差幾個眨眼的功夫,可是那兒已經沒有人。

    只有死人。

    死的是一個名連雲寨弟子,手里有一張七發火彈駑——

    是誰殺死他的?就在這時,沈邊兒也已驚覺四處有人潛擁過來的聲響。

    沈邊兒再也不理一切,站了起來,大聲呼道︰“三娘。”他在“霹靂堂”雷門,一向沉著練達,平日在雷卷面前扮演沖動剛烈的角色,但雷卷和戚少商都深知他穩重冷靜的一面,可是他現在因為擔心秦晚晴的安危,已經失卻了他平時的鎮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6:19:52

第二十六章 金黃稻穗鮮紅血

    沈邊兒才叫出聲,稻叢里立即冒出了七八個人頭,此起彼落。

    這些人正迅速在向他包抄過來。

    就在此時,又一聲慘呼。

    慘呼聲離沈邊兒左邊不及八尺之遙。

    沈邊立時向那里掠去。

    突然,他原先站立的所在,噗噗噗連響,至少有十四、五件暗器,打在稻桿上!沈邊兒長空掠起,有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半空夾擊。

    三道人影一分,沈邊兒落在慘呼之處,那兒多了一名死人,伏在地上。

    沈邊兒左腰多了一道血口。

    那兩道人影,一人落下,額骨爆裂,永不能起。

    另一個驚魂未定,孟有威已經趕到,一槍往稻叢中沈邊兒的背門扎去。

    沈邊兒倏地往稻叢里一伏,消失不見!孟有威氣虎虎地下令︰“搜!都給我搜出來,我要他死一百九十二次!”

    他這一聲叱,沈邊兒自然也是听到。

    可是他已無心戀戰,心里亂成一片。

    就在這時,自己後面的稻叢,微微移動了一下。

    沈邊兒知道孟有威的人搜到來了,他身子不帶一絲聲息的疾閃過去,分開稻草,果見人影一閃。

    “錚”!那人出劍!劍好快,眼前一亮,劍已至!沈邊兒目為之眩,閉起雙眼,雙手認準部位,一抓一扣。

    劍已及咽喉,但發劍的手已被沈邊兒抓住!劍頓住,但那人“錚”地又拔一劍!沈邊兒的時錘也立即撞了出去!突然間,他覺得手里所扣的臂腕,柔若無骨,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他不禁頓了一頓。

    那人的第二劍也陡然停住。

    兩人一看,不禁一齊失聲叫道︰“是你!”

    “三娘!”

    兩人才一出聲,稻草絲絲作響,又有敵人逼近。

    秦晚晴眼珠子往稻叢里一轉,疾道︰“走!”兩人一齊翻滾過去,原先立足之處,已剎然多了幾人。

    秦晚晴與沈邊兒卻已不見。

    又一聲慘呼。

    秦晚晴拔出了劍,沈邊兒收回了拳頭。

    一名連雲寨叛徒倒地而歿。

    沈邊兒握著秦晚晴的手,激動地壓低聲音,啞然道︰“三娘,我找得你好苦……”一時間千言萬語,但又無從說起。

    秦晚晴的眼眸濕潤,出現了感動的神色,用手掌把沈邊兒的手背輕輕覆蓋,道︰

    “我……我也在找你。”

    沈邊兒只覺心頭一熱,道︰“三娘……你,你也是喜歡我的,何苦……”

    秦晚晴拍拍他的手背,嗔笑道︰“快別說這些了,我算過來,他們一共有十九個,十一人向你明打著包圍,另外八人匍伏前來狙擊,剛才,我放倒四人,你殺了兩名,還有一個,給我們合力干掉,總共七人,也就是說,他們還剩下十二人。”

    沈邊兒覺得只要秦晚晴在他身邊,世間一切都變得沒有難事了,“那十二人不是什麼腳色,不是我們的對手。”

    “可是,”秦晚晴狠狠地道︰“打退他們並不難,我們卻不能讓他們離開,不能活回去一個!”

    沈邊兒見到秦晚晴狠辣的神情,初時也怔了一怔,往後立即明白,道︰“對!”——

    只要有一人活回去,便會率眾回來這里,這地方變成不是藏匿之處了!——黃金鱗、顧惜朝等若知道他倆未死,一定會派重兵來搜捕,追殺他們的,那時就永無寧日了。

    沈邊兒忽又想起了一點︰“他們本來是來伏擊兩個人的……”

    秦晚晴道︰“所以更不能讓他們回去通風報訊。”

    沈邊兒突然起身,揮拳,一拳擊碎了一名潛近欲揮刀的敵人之喉核,對方連叫都來不及,便已咽了氣。

    沈邊兒又伏了下來,兩人靜悄悄地潛離了原地,秦晚晴道︰“剩下十一人。”

    沈邊兒道︰“要殺他們不難,但要殺死他們全部則不易。他們一旦驚懼,大可四散而逃。”

    秦晚晴道︰“除非讓他們不感覺到畏懼,還以為他們贏定了,才有機會逐個擊破後,一舉搏殺。”

    “好,”沈邊兒道︰“但要留下一人,我要問個清楚。”

    秦晚晴點點頭,然後用手抓住稻桿,搖了幾搖,霍然,一柄槍尖,迎面刺到!秦晚晴一個跟斗翻了出去,哀呼一聲。

    沈邊兒一手抓住金槍。

    孟有威心里一凜,對手出手之快,令他完全不及變招,但他也是應變奇速,把槍一折,槍竟分為二截,孟有威一手抄住另一截槍,急刺沈邊兒。

    沈邊兒悶哼一聲,掩臉而退。

    孟有威還來得及看見對方手背上指縫間都是鮮紅的血!這時一名連雲寨叛徒已抄至沈邊兒身後,但慘叫一聲,背後著了一劍,撲倒于地。

    孟有威急搶過去,但沈邊兒已潛入稻草叢中不見。

    孟有威發出一陣特別的胡哨。

    那是他們的暗號。

    一下子,便來了十個人。

    孟有威持著槍,威風地道︰“其他的人呢?”

    其中一人恐懼地道︰“就這麼多了,能到的,都到齊了。”——

    不能到的,已經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

    一名連雲寨叛徒懷著懼意的道︰“孟寨主,我們,我看,不如……”

    孟有威神威凜凜似的道︰“怕什麼?!那女的已受了傷,男的也被我刺中,準活不了!快去搜!”

    “是!”連雲寨的叛徒又各自兩三人成一小組,鑽入稻叢里去,孟有威不曾留意,原先集合的九個人,現在已成了八個人。

    孟有威自己也在搜索。

    他知道這一男一女是大官黃金鱗、大當家顧惜朝眼中釘、大對頭,如果能抓住甚或殺了這兩人,必定能使黃金鱗和顧惜朝高興,不管大官還是大當家高興,對他而言,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先搜殺這一男一女,再伏殺跟著要來的那對男女,這功可立得不小哇!——老九游天龍只顧著去抓穆鳩平,可給自己獨佔了這個大功!想到這里,他就比拾到個大元寶還興奮。

    也在這時,稻叢里又傳來兩聲低嚎。

    叫聲方起,便似給割斷了咽喉,再也呼嚷不出了。

    孟有威立即挺槍趕了過去。

    兩個死人。

    連雲寨的人。

    金黃的稻穗沾染了血跡。

    孟有威忽然感覺到一絲不祥的念頭︰他畢竟在連雲寨里出生入死,大小百數十戰,情形對不對路,一向拿捏得甚為準確。

    他這個念頭剛起,稻叢中又傳來撲地的聲音。

    孟有威立即掠了過去,剛好來得及看見兩名弟子倒地,另一名帶著莫大的驚惶恐懼,全身發著抖。

    那名弟子一見孟有威,一如見救星,舌頭打著結︰“他們……他們……殺了……殺了……”

    孟有威馬上決定了一件事。

    情形看來並不如他所想象的︰

    走!總共是四個人。

    兩個是連雲寨的叛徒弟子。

    兩個是一男一女。

    沈邊兒和秦晚晴。

    沈邊兒和秦晚晴一點也不像是受過重傷的樣子。

    沒有趕來的連雲寨子弟,自然都遭了毒手。孟有威這兒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三名弟子。

    孟有威立即知道自己上了當。

    他本來還有勇氣一拼,但當他發現沈邊兒和秦晚晴根本沒有被他所傷時,便有一種跌入陷阱的感覺,這感覺使他失去了全部的勇氣。

    他大吼一聲,“上!”當先一槍搠去!他一槍發出,也不管是否命中,拖槍就走。

    那兩名連雲寨弟子見主帥先上,他們也揮手撲上,沈邊兒揮拳,一拳打在刀尖上。

    刀節節斷裂。

    沈邊兒第二拳打在他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臂立時發出拍拍如干柴爆裂的聲響,他的指骨撞拳骨,拳骨撞腕骨,腕骨撞臂骨,臂骨撞時骨,一剎那間,手臂骨節全碎。

    沈邊兒並不想使他太痛苦,第三拳便殺了他。

    另一名連雲寨的叛徒的刀給秦晚晴雙劍架住,交叉一剪,刀折為二。

    然後雙劍到了他的頸上,交叉一剪,脖子落了下來。

    孟有威發狂地奔逃,另一名連雲寨弟子,原早已嚇破了膽,也亡命地逃。

    換作平時,沈邊兒和秦晚晴也不想趕盡殺絕;可是現在他們沒有辦法。

    留一個活口,無疑等于把自己推入死路。

    沈邊兒疾道︰“我抓姓孟的!”

    他說完這五個字時己攔住孟有威。

    同時間秦晚晴已殺了那連雲寨剩下的唯一弟子。

    那名弟子慘呼倒地,秦晚晴的心里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一劍,就毀了一條生命,不分什麼忠好敵我,不論什麼正邪好壞,倒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尸體——

    為什麼武林中的生命,竟如此輕賤,非要血來洗滌個人的恩怨不可?——這些人本來互不相識,但為了立功受命,他便殺她,結果是她殺了他,他死了,彼此還是互不相識——

    為了自己活命,已在片刻間殺了一十八條人命,這樣子換來自己的生存,值得嗎?可是秦晚晴沒有再想下去。

    因為她想起了碎雲淵、毀諾城。

    那一眾姐妹,為了保護幾個朋支,結果被人殘殺殆盡。

    秦晚晴的眼神融在劍芒里。

    劍尖遙指孟有威。

    沈邊兒攔住孟有威,還未出手,孟有威掉頭就走。

    沈邊兒立即緊追,但孟有威只回頭,沒有走,他的槍自後遽然刺出!金槍閃電般刺到沈邊兒的腰間,沈邊兒突然一時往地上沉擊,竟把金槍壓在地上。

    孟有威立時棄槍,騰身而上,撲打點踢,連攻沈邊兒七招。

    沈邊兒連忙封開七招,孟有威又騰出金槍,呼呼呼一連三槍,疾攻了過去。

    沈邊兒退了三步,架開三槍,反攻一招,把孟有威逼退三步,孟有威怒吼一聲,連轉三道槍花,突然之間,槍上紅纓,全如鋼針,向沈邊兒激射過去!沈邊兒倒嚇了一大驚,危急間疾脫下了袍子,一兜一套,已把紅纓針盡數收在其中。

    孟有威才射出槍上針,立即返身就逃。

    可是秦晚晴已攔在他面前。

    他一槍就刺過去。

    秦晚晴雙劍一交,挾住槍首,運力一剪,孟有威這一柄金槍,居然剪拗不斷,同時間啪的一響,槍尖離柄射出,眼看便要刺入秦晚晴腹中!孟有威手上這一支槍,有這許多機關變化,秦晚晴也意料不到,百忙中,力注劍上,劍籍槍力一沉,秦晚晴躍起,腳急出!腳尖踢在槍尖上!槍尖倒飛,“嗤”地射入孟有威右臂中!孟有威大叫一聲,手一痛,指一松,秦晚晴雙劍一回,手中槍便給奪了過去。

    孟有威反應忒也快速,立時回身向稻叢中竄去。

    但沈邊兒在那兒抱著臂盯住他。

    孟有威忽然跪了下來︰“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很多人都會為了生存,做他可能平時很不願意做的事。

    孟有威正是這種人。

    他正是那種寧可沒有原則,也要立功,寧可不是人,也要活著的人。

    所以沈邊兒問他的話他都據實的答︰

    “毀諾城怎樣了?”

    “毀了。”

    “你們是在等什麼人來?”

    “雷卷和唐二娘。”

    “什麼?”

    “是雷卷和唐晚詞!”

    對沈邊兒和秦晚晴而言,這句回答,無疑是意外之喜!孟有威也看得出來,所以他馬上抓緊機會哀求︰“只要你們答應不殺我,我都告訴你們。”

    “好,我不殺你。”沈邊兒道,“但只要你說一句謊,我決不讓你多活片刻。”

    孟有威當然不敢撤謊。

    “毀諾城破了之後,黃大人和大當家就下令我們仔細搜索,雞犬不留……然後劉捕神去追捕戚少商及息大娘,‘連雲三亂’和李氏兄弟去抓鐵手,游老七及冷將軍去追拿穆鳩平,我便和鮮干將軍在碎雲淵的殘垣碎礫中搜查……”孟有威當然不敢仔細詳述自己如何對一些毀諾城的傷殘者殺戮和奸淫,馬上便轉入正題︰

    “我們搜到一處潰倒的石室,忽然听到里面有一些異聲,便叫人把石塊掘開……”

    秦晚晴忽道︰“慢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6:21:29

第二十七章 私情與私心

    孟有威愕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秦晚晴卻問︰“你說那堆巨石堵滿的石室,是不是前面倒著七根紅色柱子的地方?”

    孟有威道︰“紅色柱子……是有幾根,可是,可是我沒看清楚,總共幾根……”他正後悔自己當時為何不數個清楚。

    秦晚晴轉首對沈邊兒道︰“確是二娘和雷卷的石室。”然後歷聲問孟有威︰“之後怎麼了?!說!”

    孟有威立即就說下去,比一頭乖順的狗遇到凶惡的主人還要听話︰

    “我們听到里面有些奇怪的聲響,像有人在里面推移堵塞的石塊,我們以為是毀諾城的餘孽……不,以為是貴城子弟,便著手掘開來,豈知——”

    “原來是雷卷和唐二娘,他們倆大概見有人挖掘,便伏著不動,等我們把洞掘大了,他們就突然的撲了出來,傷了我們十六、七個人,琠M鮮于將軍不是他們之敵;眼看他們要闖了出去,卻在這時,那唐二娘卻頓了一頓,直瞪著地上,那雷卷便問她‘什麼事?’唐二娘沒有答腔,只對雷卷說了兩個字;‘原來——’便沒說下去了——”

    秦晚晴道︰“她在看大娘的刻字。”

    沈邊兒不明白︰“刻字?”

    秦晚晴湊過去在沈邊兒的耳邊悄聲道︰“大娘用劍在地上刻了幾個字,是我們毀諾城的暗號,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是約定二娘在中秋時易水江畔相見,共謀復仇大計。”

    沈邊兒也壓低聲音道︰“那麼說,大娘確知二娘只是困在里面,並沒有死了。”

    秦晚晴幽幽一嘆,小聲說︰“老實說,我和大娘都以為二娘和雷卷只怕難有僥幸了,如果有幾分把握他們仍活著,必囑大家先撬開堵石救了他們再走。”

    沈邊兒憬然道︰“那麼,大娘說他們自有通道逃出去,是騙我的了?”

    秦晚晴笑道︰“通道倒是有的,但出口已被毀去,不這樣說,你怎麼肯走?現在倒好,雷卷和二娘吉人天相……想必在爆炸時,二娘他們已躲在通道中,通道前路已毀,但卻能避過炸力,可是出路封鎖,退路亦被堵塞,也當真是險。……”話音一止,向孟有威叱道︰

    “快說,後來他們怎樣了?!”

    孟有威卻是心中高興,因為秦晚晴既要對沈邊兒悄聲說話,便無意要殺自己滅口,故不想給自己听到,只要自己後面的敘述不出錯,大概還能保住性命,于是道︰“後來……後來……這阻得一阻,黃大人和大當家便趕到了——”

    秦晚晴恨聲的道︰“不好,這兩個王八——”

    孟有威趁風轉舵,也說︰“對,這兩個王八,一上來,就傷了兩位大俠,我便收手不打,兩位大俠負傷闖出重圍——”他除了把激斗中部分重要情形表略過不提外,更把自己背後一槍刺傷唐晚詞後踝的事略去不說。

    沈邊兒吁了一口氣︰“總算也沖出去了。”

    孟有威一副是站在沈邊兒這一邊的樣子︰“可是那兩個王八狼子野心,趕盡殺絕,一路把兩位大俠逼來此地。”

    秦晚晴道︰“他們四面兜截,把二娘他們趕來這里,你們則在這里預先埋伏,施加暗算,以立大功?”

    孟有威叩首道︰“三娘女俠,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罷,我這不過是奉命行事,縱心有不甘,也身不由己呀!”

    沈邊兒冷笑一聲道︰“怕的是你不甘受辱,而且還不甘後人哩。”

    孟有威忙不迭地哀告道︰“小的一向當戚寨主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奈何受顧惜朝那王八的挾制,只好虛與委蛇,攻打碎雲淵一事,我本就極不贊同的,但小的武功不濟,又如何有抗命之能?除了任其擺布,又能如何?請兩位高抬貴手,饒了小的這條狗命罷!”

    沈邊兒道︰“可是適才你追殺我們,趾高氣揚,不是挺威風十足的麼?”

    孟有威一听沈邊兒的語氣,看來情形不妙,很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嚇得變了臉色,指天發誓道︰“小的真無加害兩位之心,只要兩位放了小的,小的今後修心養性,決不作惡,奉二位上檀堂祭拜,如有違言,願血濺五步,死無葬身之地。”

    沈邊兒笑道︰“你也無須如此毒誓,我們說過不殺你,便不殺你。”孟有威才放下了心,沈邊兒臉色一沉又道︰“可是再給我瞧見你怙惡不俊,則要你真個死無全尸!”

    孟有威忙道︰“不會了,不敢了。”

    沈邊兒道︰“卷哥和二娘大概幾時會到?”

    孟有威看看天色,答︰“他們四面包圍,正往內進逼,大概再過一會,兩位大俠便會退到此處來了。”

    沈邊兒一字一句地道︰“你老老實實地答我,追殺他們的有多少人?是什麼人率領的?”

    孟有威道︰“大概有一百多人,是黃大人、文大人、大當家和鮮于將軍領的隊。”

    沈邊兒與秦晚晴相顧一眼,伸手點了孟有威的“睡穴”,孟有威整個人就似暈死了一般。沈邊兒道︰“這幾個人,都不好惹。”

    秦晚晴在預算敵我雙方的形勢︰“顧惜朝的武功在你之上,黃金鱗的武功也在我之上,文張高深莫測,加上鮮于仇和眾官兵叛賊,是難有勝機的,除非,雷卷和二娘受傷不重,我們合四人之能對抗,或許還能一戰。”

    沈邊兒道︰“那麼,我們是不是也要在這兒布置一下,以便作戰,還是離開這片稻田,去找卷哥他們?”

    秦晚晴道︰“你知不知道這兒離碎雲淵有多遠。”

    沈邊兒是幾經浴血才殺出重圍逃來這兒的。混亂中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繞了多少圈,于是搖頭。

    秦晚晴道︰“這兒離開碎雲淵大約十六里,你知不知道這兒叫什麼地方?”

    沈邊兒也不知道。

    秦晚晴道︰“這兒叫做五重溪,這一片稻田,其實也是我們的地方。”

    “毀諾城”的人也要吃飯進餐,這一大片稻田,便是毀諾城的女弟子耕作的。

    所以秦晚晴很熟悉這個地方。

    她也曾經帶一班姐妹在此播種過。

    沈邊兒知道秦晚晴還有話說。他在等她說下去。

    秦晚晴用手遙指道︰“那兒三座茅屋,也就是我們耕作後歇息之地。”

    沈邊兒順著她尖細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三所茅屋,其中一間已塌倒大半,另一間也破舊不堪,只有中間的那茅屋還算完整。

    秦晚晴道︰“我們在茅屋的地底,挖了一深長的隧道,原本是拿來貯存米谷的,留有氣孔往外通風,大約有半里許長,不過,這地道只供貯量用,所以並沒有出口。

    沈邊兒眼楮發了亮︰“至少,必要時,可以在那兒先躲一躲。”

    秦晚晴道︰“不過,要是敵人找不到我們,一定會到處搜尋,那地道人口並不算太隱蔽,很容易便會被發現。”

    沈邊兒道︰“你的意思……?”

    秦晚晴很認真的凝望沈邊兒,說︰“我往下說的話,也許你听了會很不喜歡我。”

    沈邊兒道︰“你說。”

    秦晚晴忽然婉約的笑了一下,道︰“還是不說了,我太自私了。”

    沈邊兒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道︰“我的手既粗魯又染滿了鮮血,你不嫌棄?”

    秦晚晴道︰“我的手也染沾了鮮血,你也可以嫌棄我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十分美麗,風韻曼妙得連好像稻田都嫵媚起來。

    沈邊兒笑道︰“我現在不是握住你的手嗎?”

    秦晚晴姑嫵媚一笑︰“這麼會說話!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不說出來,我可听不懂。”

    沈邊兒誠懇地道,“你說你自私,但我也是人,我也自私,你的話,擺在心里,不說出來,教我怎麼明白?”

    秦晚晴笑道︰“行了,拐那麼大個圈子,目的是要把我的話逗出來。”

    沈邊兒執著她的手,深深地望著她。

    秦晚晴低聲道,“我怕我說出來後,你會不喜歡我的。”

    沈邊兒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說別的。秦晚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我在想我們既然己逃出生天了,為何還要跑出去送命呢?”

    沈邊兒皺了皺眉頭。

    秦晚晴馬上道︰“我就知道你會不高興。可是,我們挺出去,是不是顧惜朝他們的對手?與其大家抱住一齊送命,不如——”忽然停聲,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罵吧。”

    沈邊兒的眼神冷了。

    本來熱誠的雙目,現在如同冰封。

    所以秦晚晴也不擬再說下去。

    武林于弟的江湖義氣,本就不容許婦道人家干涉——只是女人有女人的“義氣”,說出剛才的話,秦晚晴對自己也無法忍受。

    誰料沈邊兒冷冷地道︰“你剛才所說的,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秦晚晴吃了一驚。

    沈邊兒緩緩地道︰“以前我從沒有這種想法,我願為雷門而活,肯為卷哥而死——可是,我現在已不只是我,我有了你。”

    秦晚晴望定了他。

    沈邊兒痛苦地把臉埋在雙手問︰“我該怎麼辦?”他大力搓揉自己的頭發,道︰“我該怎麼辦?”

    秦晚晴把他的頭挽過來,伏在自己的胸前,道︰“只要我們不出來,顧惜朝他們不知道我們在這里,我們是安全的。”

    沈邊兒道︰“如果我們不出來,卷哥和二娘就會在這里……”

    秦晚晴哀呼了一聲︰“為什麼上天要安排我們逃到這兒?”

    沈邊兒忽然緊握秦晚晴的手,道,“既然上天把我們安排在這里,我們就要面對現實,不能辜負上天的安排。”

    他要秦晚晴看著他,“你知道卷哥和我的關系?”

    秦晚晴忍著淚,點了點頭︰“沒有他,就不會有沈邊兒,沈邊兒就餓死在街頭,或成為一頭無用的狗,可是我是沈邊兒,現在的沈邊兒,全是卷哥一手裁培我起來的。”

    他吻著秦晚晴的手︰“你明白嗎?”他用盡氣力道,“我不能背棄他。”

    秦晚晴撫著他的發︰“你知道我和大娘、二娘的關系?”

    “大娘年紀最輕,二娘年紀最大;”秦晚晴道︰“她由小把我照顧到大,在童年時,別家男孩子打我,她就跟他們打,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是她,有段時候,我們還不會武功,被賣入青樓,鴇母打我,她就護著,結果,她捱了打,臉青鼻腫,那一晚,有個老頭子吃醉了酒,想要我,她也替了我,我一生的苦,都由她來代受,我為什麼不能代她受一次?”

    她撫著沈邊兒的鬢發︰“我只是舍不得你。”

    沈邊兒道︰“三娘。”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道︰“我們不能躲躲藏藏一輩子,見不得光,作出下半輩子都會後悔的事。”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毅然道︰“所以,這件事,我們一定要挺身而出。”

    沈邊兒忽然感覺到手背潮濕。

    秦晚晴在落淚。

    “可是……”秦晚晴道︰“我感到好害怕……”

    “為什麼?”沈邊兒眼中又充滿了狂熱︰“我們四人一起聯手,說不定,可以把敵人都殺掉。”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許你喜歡我嗎?”

    “我以前喜歡過的男人,而他又喜歡我的話,那麼,很快的,他們都會因意外喪生;”

    秦晚晴顫抖著道︰“相師也是這麼說,他說我克夫,所以喜歡我的男人,都活不長,所以我寧願躲到碎雲淵來。”

    “不然,我會一直克我所愛的人,直至我遇上一個煞氣比我還大的人,也同時克制回我,那麼,我們便會一起死去;”秦晚晴泣道︰“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我才推拒你。我真的好害怕。”

    沈邊兒擁住她,嘴里也覺干澀一片,只重復地道︰“不要怕。不要伯……”

    秦晚晴的身子仍在抖著︰“我怎能不怕,我怎能不怕?”

    “這些只是迷信而已;”沈邊兒安慰她,“上天既然使我們逃了出來,就不會讓我們隨隨便便死去的。知道嗎?”

    “可是,相師的話,在我過去,都應驗了……”秦晚晴道︰“現在,我們面臨到的,便是——”

    沈邊兒忽然哈哈笑道︰“如果真的靈驗,遲早都要發生的,又何懼之有?何必要躲,人生自古準無死,能在死前得一紅粉知己,此生足矣。”沈邊兒豪情萬丈的道︰“橫豎是一死,何不從容就義?救了卷哥二娘,他們日後自會替我們報仇!”

    “說不定,”沈邊兒道︰“我們不死,死的是那一干狗賊呢!”

    秦晚晴也被沈邊兒的豪氣激起了斗志,喃喃地道︰“說不定,卷哥,二娘、你。我,確能跟那干逼人太甚的兔崽子決一死戰呢!”

    “便是!”

    秦晚晴道︰“好,那麼,我們先把這些尸首埋掉,別讓顧惜朝他們發現有入來過。”

    沈邊兒疾道︰“好!”忽看見暈死過去的孟有威︰“這人……”

    秦晚晴低聲道︰“為了滅口,只好殺了!”

    沈邊兒阻止道︰“無論怎麼說,咱們不能不守信。”他沉吟了一下,道︰“制他重穴,保教他三天內不醒不過來,把他埋在田中土里,只剩下鼻孔,用稻草覆掩……三天後就算他出得來,大局已定,想來不致有害。”秦晚晴笑道︰“只是,這樣卻是費事多了……”

    沈邊兒道︰“我們埋掉這些人,再退回茅屋里,接應卷哥和二娘。”

    秦晚晴滿懷希望地道︰“但願他倆傷得不重……”

    沈邊兒和秦晚晴很快便明了他們有多大失望,當他們第一眼看見雷卷和唐晚詞的時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3-19 06:23:40

第二十八章 石室中的男女

    唐晚詞扶雷卷入內室,替他掀開長衫,治療傷口。雷卷身上的傷,一在胸,一在腰,胸上是刀傷,刀傷及肺;腰間是斧傷,肉綻皮掀。

    這兩處都傷得很不輕,兩度傷口都是顧惜朝下的毒手。

    要是換了別人,早就已經倒了下去,唐晚詞很驚訝雷卷能一直支持著。

    看不出這個身體單薄,神色蒼白的人,卻有這麼堅忍的耐力。

    這個人看去像個威嚴的領袖,連沈邊兒,戚少商仿佛對他都十分尊敬,但在唐晚詞的眼中看來,卻像個受人遺棄的倔強孩子,正需要人照顧——

    真的有些像初見……

    她想到這點,心里便生起了疼借之情,越發覺得這瘦削蒼白的人,緊抿的唇,亮黑的眉,就像當年與她恩情並重的納蘭初見。

    故此唐晚詞@意為雷卷親自醫治。

    雷卷的傷,她一直冷眼旁觀留意著。她的醫術,在毀諾城中可以算是最好的,因為她的醫術,不是在碎雲淵中學得的,而是少女的時候,在青樓中跟納蘭初見學的。

    納蘭初見的醫學跟他的詩詞一樣著名,譽滿京師,當時人們常把他的醫術與詩才並論,人稱“神針才子”,“神針”便是一匣子的金計,他金針度穴,沾脈斷癥的能耐,只伯連皇上身邊的御醫也得向他請教。

    納蘭初見卻不願做官,皇上要封他個大官,專替官里權貴看病,他就躲到深山里,只替野外鄉民治病。

    皇帝以為納蘭初見嫌官位小,不重用他的詩才,接納了宰相傅宗書的意見,封了他個主持科舉的官位,傅宗書便派心腹文張去把他從深山里請出來。

    文張軟硬兼施,把納蘭初見“請”了出來,納蘭初見虛與委蛇,到了京城,便躲到妓院里,不肯出來,天天詐醉佯狂,寫詩給青樓女子,鬧得聲名狼藉,不成體統,皇帝一怒之下,便打消了重用的念頭。

    宰相傅宗書覺得納蘭初見此舉無疑是敬酒不吃,沒給他面子,然後又發現納蘭初見在妓院里寫了多首譏刺他的詩,于是記恨在心。

    文張這次有負傅宗書之托,更感臉上無光,心里亦欲除納蘭初見而後快。

    納蘭初見也無所謂,千金散盡,十分潦倒,常替路邊窮人治病,卻不屑跟有錢人家看病,人或問均A他便說︰“富貴人家已享福夠了,給病折磨一下又何妨?就算病死了也不在。”

    他常翻起醉眼道︰“窮苦人家就不一樣,他們熬了一世窮,病不起的,我不醫他們醫誰去?”

    又有人問他現在這般窮困,想起當日有官不做會不會後悔,“後悔?”他叫起來道︰

    “我是聰明!要是在官里,像我這種人,還能活到現在?我是作了個明智的選擇!”

    直到納蘭初見在青樓遇見唐晚詞。

    唐晚詞的名字便是納蘭初見第一次見到她之後便脫口而取的,他認為這女子就像一卷晚唐的詞卷,一般醉人。

    唐晚詞那時正在跟息大娘學武。

    納蘭初見見著她以後,再不去別家妓院,再不找別的女子,也再不寫詩給別的女人,只是見她,只為她寫詩,只陪著她。

    納蘭初見的才華,以及他的個性、脾氣,唐晚同都極為欣賞,納蘭初見固執倔強的程度,有時候比一塊岩石還強硬,但有些時候卻脆弱得像一個無依的孩子,摟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胸脯間低訴。

    因為愛屋及烏的原故,納蘭初見也替南四娘和秦三娘取名字,“南晚楚”和“秦晚晴”

    的名字便是這樣得來的。

    南晚楚和秦晚晴都很為唐晚詞感到高興。

    納蘭初見跟唐晚詞雙宿雙棲,只羨鴛鴦不羨仙。唐晚詞喜歡納蘭初見替她畫眉時候的多情,見到窮苦人家病困時候失聲痛位的多愁,和撫琴作詩精通易數醫學的多才,而納蘭初見也把唐晚詞當作是妻子,同時也是可以依傍的母親,以及悉心照料的女兒。

    可惜這一段快活似神仙的戀情大過短暫。文張把一首納蘭初見親筆寫的詩呈上給傅宗書並告他一狀,說他詩內有辱皇上,加上傅宗書在旁煽風撥火,皇帝可真是龍顏大怒,要治納蘭初見的罪。

    納蘭初見被抓入牢里,三天之內,身上沒有一塊肌肉是完整的,喉龍被爐火腌啞,雙腳十趾被一根根的切去,一只眼楮被灸棒刺瞎,只剩下一雙手還算完好。

    納蘭初見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

    要留下他一雙手,來畫押招供。

    納蘭初見的倔強傲氣是誓不低頭,他知道自己已難幸免,便以頭撞牆鐵——撞得頭破血流,可是偏又給文張叫人救活過來,向他逼供。納蘭初見死不肯認罪,文張卻不讓他死,慢慢折磨他。

    納蘭初見知道這些人的意圖,趁他們一個不妨,把雙手伸入灸炭中,將十指的焦,如此便無法畫押。

    文張見心願不能遂,更是懊惱,又怕唐晚詞等劫獄——事實上息大娘,唐晚詞和秦晚晴已劫獄三次,不過面對銅牆壁的大牢,都無功而退——便下令用極刑處死納蘭初見。

    所謂“極刑”是剁人三百二十六刀,還要留人一口氣不死來受苦。

    不過當剁到第八十三刀,納蘭初見已咬舌自盡。

    只是招認罪狀還是簽了押,那是文張請來一位專訪人筆跡的文人,擬摹納蘭初見的字畫的押——那位“文人”從來沒想到這臨摹名家的字體,有一日居然還教他發了一筆小財;只要有錢,這些人沒有什麼不肯干的。

    納蘭初見招了供,天下皆聞,傅宗書等決不讓納蘭初見的冤情為人所悉,成為烈士。

    根據這張罪狀,凡是納蘭初見的親友,莫不治罪。唐晚詞也在搜捕之列,但她逃了出來,憑她的武功,一般捕快也抓不著她。

    這件事,除了息紅淚、唐晚詞、秦晚晴在盡力謀救之外,還有一人也設法拯救納蘭初見,便是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不識得納蘭初見,他純粹是重材憐才,可惜納蘭初見的罪是︰“譏刺皇帝”,非同小可,諸葛先生好不容易才把詩意解釋清楚,平息了皇帝的憤怒,然而納蘭初見已經“認了罪”,並被“處決”了。

    諸葛先生唯有跌足長嘆。

    諸葛先生企圖營救納蘭初見的事,唐晚詞也有所聞。

    事實上,當時很多有名的文人,都曾上書希望赦免納蘭初見之罪——納蘭初見為人雖然狂放不羈一些,但確有才華,而且醫術高明,再加上當時一些有風骨的文入都不願見這一類平白無辜的“文字獄”。

    諸葛先生曾聯合這一干文人反映這些意見給天子,可惜還是于事無補!唐晚詞自然傷心欲絕。

    她為他寫了一首又一首的歌,把他送給她的詞,譜成曲子,一首又一首的唱。每唱一次,就掉一次淚,听的人也無不落淚。

    唐晚詞第一眼看到雷卷,就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納蘭初見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假裝完全沒有看到她,但卻在心里替自己取了名字。

    雷卷仿佛也沒注意她。

    可是她卻知道他最留意的是她。

    現在雷卷暈了過去,她解開他的衣服︰好一個瘦弱的人!唐晚詞忽然明白了雷卷為何要穿著厚厚的毛裘了。這使她心里更生憐惜︰納蘭初見便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不能練武,他精通醫道,便是固為自己體質薄弱而對醫理萌生救助世人之志的。

    唐晚詞替雷卷敷藥,再為他推宮過血,金針刺穴。

    然後雷卷突然醒了過來。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掀開,露出瘦骨嶙嶙的軀體。

    更令人震怒的是,旁邊是一位陌生人——一個他不知怎的已經注重起來的女子,而不是沈邊兒!這使得他白了臉,跳了起來。

    他一面掩住衣衫,一面嘶聲道︰“你——”隨即他已察覺對方是在為他治傷。

    唐晚詞嗤地一笑,道︰“怎麼像個大姑娘一般。”

    雷卷是個威嚴的人,他一生人都掌有生殺之權,機智而且堅強,他內心的柔弱決不予他人知道,良久跟隨他的沈邊兒固然得悉一些,便也不敢道破,只守在他身旁克盡所能,暗里相助,他決未想到居然有人說他“像大姑娘般”!“嘿!”他怒笑道︰“你說什麼?!”

    唐晚詞聳聳肩,攤攤手,道︰“大姑娘啊。”

    雷卷怒氣極︰“什麼大姑娘?!”

    唐晚詞的聲音低沉而有進力,似笑非笑的道︰“還不承認?你看,連臉都紅了,像個紅臉大小姐,有時候,又像白臉小姑娘。”

    雷卷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躺下。”唐晚詞吩咐道。

    雷卷不敢置信︰“你叫我?”

    唐晚詞笑道︰“乖,躺下,否則,我不替你治傷了。”

    雷卷簡直忍無可忍︰“你在跟小孩子說話?”

    唐晚同有趣的看著他︰“哦?你是小孩子麼?”

    雷卷強忍怒氣,道︰“謝謝你剛才替我療傷,我這傷還死不了,他們還在外面罷?我要出去了。”

    唐晚詞道︰“你這樣出去,不一會又要暈倒。”

    雷卷大聲道︰“我向你保證︰我決不再昏倒。”

    唐晚詞悠哉游哉地道︰“我不相信你的保證。”

    雷卷為之氣結︰“你!”長吁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向你保證。”

    雷卷正要行出去,唐晚詞忽又加一句︰“因為你不敢向我保證。”

    雷卷憋不住,回過身來︰“我為什麼不敢向你保證,我剛才不是已經保證過了嗎?”

    唐晚詞淡淡地道︰“你這是跟自己賭氣。”

    雷卷忍不住問︰“我為什麼要賭氣?”

    唐晚詞道︰“因為你怕我。”

    雷卷氣歪了鼻子︰“我怕你?嘿!”又重重地再“嘿”了一聲。

    唐晚詞略帶倦意地笑道︰“你怕我。”

    雷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中的怒火都化作繞指柔,發作不出來,不想與她爭辯,便道︰“好,不管誰怕誰,我出去好了”

    唐晚詞笑道︰“你不怕我,為何要走?”

    雷卷反問︰“我為何要留在這里?”

    唐晚詞道︰“我給你治傷啊。”

    雷卷覺得這樣辯下去,沒完沒了,便道︰“我傷不重,謝謝,我走了。”

    唐晚詞道︰“你不能走。”說也奇怪,雷卷心里卻很喜歡唐晚詞那低沉的但很有女人味道的嗓音。

    雷卷止步,道︰“我為什麼不能走?”

    唐晚詞道︰“你不敢走。”

    雷卷“哈”地笑了一聲︰“我,不敢走?”

    “如果你這樣一走,衣衫不整,我就喊非禮,你說,外頭的人會怎樣想你?”唐晚詞用一雙妙目斜睨著他道。

    雷卷的臉又紅了,忙整好身上的衣服,只說了一句︰“我……非禮你……你……”

    唐晚詞微微一笑,嘴腮又有倦慵之意︰“我逗著你玩罷了,你走吧,我不留你。”

    雷卷忍不住問一句︰“你怎麼會認為我怕你?”

    唐晚詞倦懶地道︰“我直說,你不介意?”

    雷卷認真地道︰“你說。”

    唐晚詞道︰“其實,在你心中,你很注意我的,不過,你一向自大慣了,很要面子,不管心里想什麼,外表都裝得大公無私,像個正人君子,舉手投足,都仿佛要給後世人留個榜樣,圖個好不實際的萬世功名。”她悠悠的問︰“這樣做人,不是很痛苦嗎?要是給我,我寧願不做人。天天自己欺騙自己,戴上不同的面具,這又何苦、這又何苦?”

    雷卷沉默。

    他踱出去。

    到了門檻,伸手要推門,忽停住,說了一句︰“也許你說得對。”

    停了一停,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的。”

    唐晚詞笑了,笑得很嫵媚。

    雷卷也笑了,充滿了善意。

    “可是我必須要出去,外面大敵當前,很多事要等著我去辦。”

    唐晚詞眯了眯眼,瞧著他,道︰“改你那句話一個字。”

    雷卷眉毛一挑,道︰“請。”

    唐晚詞道︰“你那句是真話,但開頭‘可是’應作‘可惜’,我覺得才是你心里的話。”

    雷卷深深的望著她,道︰“你改得很對。”兩人都笑了,雷卷正要跨出去,木門忽然裂了,地搖室動,爆炸就在這一剎間發生。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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