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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3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06
【第一章】
Ⅰ
這個年輕人終於登上至尊的皇位,距離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冠冕寶座僅有十二年,那個時
候他還不過是一名在帝國軍幼年學校就讀的學童,遠遠地站在皇宮大殿的牆邊,甚至還看不
清楚那個坐在皇帝寶座上的人的臉孔,當時他和皇座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九十公尺左右,為了
將這個距離縮短為零,年輕人必須要用四千個以上的日子。
對於這個金髮年輕人心懷反感的人如此地批評道:「那個金髮小子的人生,每過一秒鐘
就要吸乾一噸的人血。」
對於這種殘酷的批評,年輕人一直默默無言地承受著,這些人的說法顯然是比較誇張,
但卻也不是空穴來風毫無事實根據的。因為當他--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在戰火當
中昂首闊步凱旋而歸時,就會有好多寶貴的生命因而犧牲,而敵方被葬身在戰火灰燼當中的
人數更往往高達一百倍!
階下分列兩旁的群臣高高地舉著雙手,大聲地高呼:「萊因哈特皇帝萬歲!」
「新銀河帝國萬歲!」
這一天是宇宙曆七九九年、帝國曆四九零年、也就是新帝國曆元年的六月廿二日,就在
一分鐘前,萊因哈特那頭如獅子鬃毛般豪氣奢華的金黃色頭髮上,戴上了黃金鑄造的皇冠,
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一位皇帝。
一位廿三歲的皇帝。這樣的地位與權力不是由於世襲而是靠實力得來的。魯道夫大帝在
五個世紀前篡奪了銀河聯邦之後,自封為銀河帝國皇帝,開始了高登巴姆王朝以高壓統治人
類社會的時代,他的子孫毫無正當理由但卻一直獨佔著皇位,現在終於被驅逐了。高登巴姆
王朝因篡奪而開始,因被篡奪而結束,前後共歷經了三十八代四九零年。在萊因哈特之前,
任何人都未能完成的歷史變動今天終於實現了。
萊因哈特由皇帝的寶座站起,舉起一隻手回應群臣的歡呼。這一連串的動作隨著無聲的
旋律,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瀟灑自然的優美姿態。這名年輕人的俊美與他在政戰兩略的
才華,在當代是無人能媲美的,特別是他那一對環視群臣的蒼冰色眼眸,更是叫眾人難以忘
懷。那就像是一對經過超高溫火焰冶煉之後立即快速冷卻的藍寶石,似乎內裡蘊藏的焰火一
旦升起,便可能將萬物燃燒殆盡。即使一般想像力並不怎麼優越的人也能夠認同這一點。
在這個時候,首先映在年輕皇帝眼眸裡的是位於最前列的帝國軍最高幹部們。這些身著
以黑色為主色並於各處鑲上銀邊的軍服,與皇帝並沒有太大年齡差距的青年與壯年,都是對
年輕主君的霸業有著不凡貢獻的謀臣或良將,此刻他們正整齊劃一地排列在主君面前。
帝國元帥巴爾.馮.奧貝斯坦,卅八歲,一頭與實際年齡看起來並不相稱的白髮,兩隻
眼睛都是由光電腦組合而成的義眼,時而散發出一種叫人不敢逼視的光芒。他被稱作是一名
冷酷銳利的謀略家,也有人說他是棲息在萊因哈特霸業中屬於陰影的那一部分。但是不管別
人對他的評價如何,或者怎樣地誤解他,他卻從來未曾嘗試要尋求辯解。在同僚及部下當中
,或許沒有任何一個人喜歡他,但也不會有人侮蔑他。對於他的功績與才能,沒有人會懷疑
,甚至還因為他不會刻意去討好主君,敢於提出極為尖銳辛辣的意見,而且不為自己一人的
私利私欲而盡忠職守,而多少對他抱持著一種敬畏的態度。但是如果可能的話,人們還是希
望能夠對他敬而遠之,保持在一定的距離之外,維持應盡的禮儀就行了。在這個新的王朝當
中,他被任命為軍務尚書,以軍部代表的身分成為閣僚的一員。
帝國元帥渥佛根.米達麥亞,卅一歲,有著一頭蜂蜜色的亂髮與充滿活力的灰色眼珠。
不管從任何角度看來都算是短小型的身材,像是體操選手似地均勻緊繃且富有彈性,給人一
種短小精悍的印象。以「疾風之狼」的外號而為全軍所皆知的他,行事之俐落,用兵速度之
快無人可比,是眾人所一致公認的銀河帝國軍的最高勇將。在三年前的亞姆立札會戰之前,
他就已經投身在萊因哈特的麾下,在利普休達特戰役、閃電突破費沙迴廊、蘭提馬利歐星域
會戰、巴拉特星系攻略等等無數的大小戰役當中,更有足以傲人的功勳。若論個人所創下的
戰功,在已經過世的人當中只有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活著的人當中只有奧斯卡.馮.羅
嚴塔爾才能夠和他相互匹敵。在新王朝當中,他被任命為宇宙艦隊司令長官。
帝國元帥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卅二歲,是一位有著深黑棕色的頭髮、端正俊美的臉
龐、以及高大身材的青年軍官。他全身上下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他那黑色的右眼珠以及
藍色的左眼珠所組合而成,人稱「金銀妖瞳」的雙眼。和米達麥亞並稱「帝國軍雙璧」的他
,不論在進攻或是防禦方面都擁有絕佳的手腕,而且更深諳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就這一
點而言,便可知道這個男子絕非只是一個單純的軍人。他曾經將一度被自由行星同盟奪走的
伊謝爾倫要塞重新奪回,此外還立下與米達麥亞一同壓制同盟首都海尼森等各項輝煌的戰功
。他和米達麥亞已經是十年來交情非常親密的朋友,但不同的是「疾風之狼」是一個對家庭
負責的好丈夫,而他則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在新王朝當中他被任命為統帥本部總長,平日代
理皇帝統轄全軍,皇帝親征時則擔任首席幕僚。
以上三名就是俗稱的「帝國軍三長官」,可說是全體武官的代表。其他還有人稱「鐵壁
繆拉」,而且還被敵方將領楊威利讚譽為「良將」,年僅廿九歲的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
、以及身為軍人但同時也是散文詩人和水彩畫家,現年卅六歲的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
將、身兼憲兵總監和首都防衛司令官,現年卅八歲的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卅二歲的奧
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出名的猛將「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也就是現年卅
二歲的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等多位名將並列著。
在這些奔馳於星海之間,在戰火裡穿梭往返的男人當中,有一名非常年輕的美女也擠身
於他們的行列。那就是在新王朝當中被任命為國務尚書的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的愛女希爾格
爾.馮.瑪林道夫,一般稱呼她為希爾德。但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土們來說「瑪林道夫小
姐和她的父親」這個稱呼才應該是正確的。沉暗色調的金髮削得短短的,穿著幾乎和男子一
模一樣的服裝,年僅廿二歲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洋溢著蓬勃朝氣的俊美少年。但是她臉
上極為輕淡的淺?以及襯領口上的橙色圍巾卻又證明了她是一個女兒身。她本身是擔任皇帝
萊因哈特的首席秘書官,在軍隊當中相當於上校的待遇。她雖然未曾親身指揮過一兵一卒,
但是如同米達麥亞元帥所說的:「她的智謀勝過一個艦隊的武力」。她不但正確的預見了利
普休達特戰役中最後的勝敗,而且在早先為了解救在巴米利恩星域上與楊威利陷入苦戰當中
的萊因哈特,她提議以圍魏救趙的方式率先攻略同盟首都海尼森的策略也獲得了成功。
與這些功勳不凡的武官比較起來,眾多的文官並不如此地光彩,但是現在費沙自治領已
經在帝國的完全支配下,而自由行星同盟也已經俯首稱臣,從萊因哈特登基的這一天起,應
該是輪到他們大展拳腳的時候了。在年輕皇帝與新王朝的領導之下,舊有的弊病應該要被革
除,重新確立的社會秩序將成為今後的傳統,而創造這些泉源的正是他們。在不久的將來,
他們勢必將成為眾人巴結的對象吧。
***
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見到皇帝的登基慶典順利地進行,以及宴會當中的各項安排,感
覺到有稍稍的滿足感。他並不喜歡舊王朝--高登巴姆王朝的時代裡那些已經將極度的奢侈
浪費與過度的繁文縟節加以制度化的儀式典禮。雖然說自己並不期望國務尚書這一個職位,
但是既然已經被任命了,所有國家級的各種儀式和祭典便成了他所必須管轄的範圍,所以便
盡力希望能夠辦得簡單樸素而且充實有意義。
他之所以對於新皇帝具有好感有許多因素,而個人生活儉樸,所有的儀式除非必要也決
不過份盛大的這些作法就是原因之一。雖然有些人不懷好意的說:「這只不過是作作樣子罷
了!」,但是舊王朝的大部分的皇帝甚至連作作樣子的想法都未曾有過。
「--父親大人,您累了吧?」
聽到輕輕的這一句話,瑪林道夫伯爵把頭回了過來。唯一會叫他父親的那個人站在他的
身後,將酒杯遞給她的父親。
「希爾德是你啊!不會啊,還不累。看來今天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如果照這樣順利
進行下去的話。」
瑪林道夫伯爵對女兒說了一聲謝謝之後,接過那一隻酒杯,和希爾德另一隻手握著的酒
杯輕輕相碰之後,將眼睛瞇成一條細細的縫,欣賞著那清澄的酒色,然後讓那紅色的液體在
他的舌頭上慢慢地流過。
「好酒,大約是四一零年分的。」
「是啊,怎麼了?」
女兒這一句短短的回答就把父親還沒開始發表的品酒大論給打斷了。從酒的鑒定開始,
到寶石、賽馬的相關知識、花以及服飾方面的研究、還有其他貴族仕女所必須具備的教養等
等,希爾德一概沒有興趣。據她本人的說法是,不管是酒還是寶石都有專家,所以相關的知
識只要交給他們就行了,自己所必須具備的是足以辨清對方是不是一位可以信賴的專家之眼
光。從她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起,便一直有這樣的想法,所以被眾人一致認定為「不
可愛」,於是希爾德便與其他的貴族小姐們疏遠開來。當父親的雖然擔心,但是這個小女孩
卻以一副毫不在乎且很肯定的表情說「不可愛也沒關係啊」,自此以後一天到晚不是讀書就
是到郊外走走,或許就是這些累積的成果使得她今天能夠獲得皇帝首席秘書官的地位吧。
「對了、對了,海因里希說,以他那虛弱的身體沒有辦法來出席今天的典禮,但他希望
陛下能夠親臨自宅。怎麼樣,你是不是也可以幫忙請求一下陛下呢?」
當希爾德聽到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現在是邱梅爾男爵家主人的表弟時,一縷微風吹過了
她充滿活力的清澈眼眸。病弱的表弟只有一次曾經說過關於萊因哈特,他所羨慕的不是他的
才能而是他的健康,而這樣的說辭多少讓人覺得有些缺乏節度。
希爾德在那個時候,對於是不是應該要責備表弟而感到猶豫,對她來說,猶豫這種心情
是很難得會有的。一直將海因里希當作親弟弟般看待的她,當然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但是如
果說得殘忍一點的話,就算他身體健康,也不可能會有能夠與萊因哈特相匹敵的成就與功業
,只是海因里希遠在他能夠達到才能上的界限以前,早已經達到了肉體上的極點。他的精神
一直沒有被給予完全燃燒的機會,卻已經被肉體拖垮且開始腐朽。他之所以會詛咒自己本身
的病弱以及他人的健康也是很自然的。
「好吧,那麼我就去跟皇帝說說,或許會有些勉強也說不定,不過如果海因里希這麼堅
持的話,我們只有試試看。」
希爾德如此地回答道,希爾德和父親的心裡都覺得海因里希所剩下的日子大概也不多了
。雖然這個要求有些任性,但也希望能夠儘量滿足他的願望。
這件事便成了在新皇帝萊因哈特即位之初,震驚整個新銀河帝國上下的「邱梅爾事件」
的開端。
Ⅱ
萊因哈特的即位是在六月廿二日,而他在瑪林道夫父女的懇請之下,前往邱梅爾男爵海
因里希的宅邸拜訪則是七月六日的事。在這一段期間內,年輕的新皇帝未曾有任何一天的休
息,一直勤奮地埋頭於政務當中。萊因哈特與他在軍事上的敵手楊威利之間的優劣比較,一
直都是人們所熱烈討論的。但是就勤勉的精神而言,萊因哈特無疑地是遠在楊之上。這位有
著耀眼金髮的年輕皇帝是無緣將身心的活力貫注在遊蕩的事物上的,而且他也確實是樂於從
事他自己所制定的義務工作。他的施政雖然說是專制,但是和高登巴姆王朝的專制比較起來
,其清廉、有效率和公正的程度則遠遠地超出其上。過去民眾們為了供應貴族奢侈浪費的生
活,必須負擔更多的租稅,但是現在已經由過去的苦日子當中被解放開來了。
在萊因哈特的統御之下,組成內閣的閣僚人員有以下十名:
國務尚書 瑪林道夫伯爵
軍務尚書 奧貝斯坦元帥
財務尚書 李希特
內務尚書 歐斯麥亞
司法尚書 布魯克德爾夫
民政尚書 布拉格
工部尚書 席爾瓦貝爾西
學藝尚書 傑菲爾特博士
宮內尚書 貝魯恩亥姆男爵
內閣書記首長 麥恩荷夫
在這個內閣當中並沒有設置宰相的職務,而由皇帝本身兼任最高的行政長官,也就是所
謂的皇帝親政體制。與舊帝國相比,所不同的是,廢除了專司大貴族之間利害關係的調停、
家族門第的審查、貴族子女之間進行結婚或相親認可的機構--典禮省,而改設民政省以及
工部省。
工部省所管轄的行政範圍極廣。比如行星與行星之間的輸送與通信、資源開發、民用宇
宙船和開發資材的生產、都市、礦工業基地、輸送基地、開發基地的建設等等,各項在經濟
方面龐大的帝國所需要的硬體建設,以及社會資本的整備這樣重要的任務都由這個新設的機
關來執行。可以想見,這個機關的首長除非在政治構想力、行政處理能力、組織管理能力三
方面都有著極高水準之執行力量否則不能勝任。卅三歲的布爾諾.馮.席爾瓦貝爾西曾經充
滿自信地說:「我認為自己在這三者當中至少具備有其中兩者」。除此之外,他現在又被賦
予了一項非正式但是卻非常重要的職務--「帝國新首都建設首長」,皇帝萊因哈特有一個
極度機密的構想,他計劃將首都遷移到行星費沙上,而席爾瓦貝爾西就是實現這個機密構想
的負責人。待將來完全併吞自由行星同盟的領土,帝國的版圖倍增之後,這個遷都的計劃就
會被執行,到時候費沙將成新時代的中心而君臨全人類。
內政整備的執行和建設與穿梭於星之大海,指揮大軍,使出渾身解數打敗強敵的偉業比
較起來,雖然踏實但是卻索然無味。如果說對外征戰是萊因哈特的權利,那麼對內治理國家
就是他應盡的義務,雖說在這個平淡無味的義務當中,很難有屬於創造性的快樂產生,但是
年輕俊美的皇帝對於這個伴隨地位與權力而來的義務也從未曾馬虎過。
後世的歷史學家當中有人指稱萊因哈特在作為一個政治家的同時,其實也是一位篡位者
,其所表現出來的勤勉不過是由於心虛所造成的。這事實上是一個誤解,因為萊因哈特對於
其本身是一位篡位者這個事實,從未覺得在道義上有任何站不住腳的地方,而且終其一生也
是這樣的想法。他認為高登巴姆王朝的權力與榮華雖然為他所強奪,但是這些權力與榮華並
不是自太古時代起就存在的,而且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保障它永遠地存在。他雖然不曾像他軍
事上的對手楊威利那樣熱衷於歷史的考察和思考,但也知道所有誕生在人類社會中王朝,不
管是經由征服產生的也好,或者是經由篡奪產生的也好,嚴格來說,都是將過去那個被稱為
「舊有秩序」的母胎破壞之後才誕生的畸形兒。沒錯,他確實是篡奪了高登巴姆王朝,但是
高登巴姆王朝本身不也是經由始祖魯道夫大帝強奪了銀河聯邦的國家組織,吸乾數億人民的
血,使盡了力氣才創造出來的歷史畸形兒嗎?在此之前有誰曾想像過在眾?星系之間會出現
一個全憑皇帝的個人喜好與強制意志執行的軍事力量來支撐的專制國家!期望長生不死而步
上將自己神格化這一條路的魯道夫大帝,最後還是難逃一死的命運,而他所創造出來的傑作
高登巴姆王朝時至今日氣數也已盡了--這所有的一切只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
萊因哈特其實也不是一個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罪惡感的年輕人,只不過是他找
不到任何正當的理由要對高登巴姆王朝的滅亡抱持負疚感。真正讓他感到痛切的悔恨與自我
譴責的是其他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其中包括那些還活著的人、以及因他而死去的人--
***
正當季節由初夏即將邁入盛夏的時分,這一天,七月一日,擔任國務尚書的瑪林道夫伯
爵佛蘭茲請求謁見年輕的皇帝。
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從未以自己是一個具有大帝國政府首席閣僚身分的大人物自居。從
過去的舊王朝時代開始,他的精神領域當中就不曾有任何政治野心的存在。他認為只要將瑪
林道夫家族、以及先人所交付的邱梅爾家族,這兩家的資產予以穩當踏實的管理,避開政爭
與戰亂,讓兩家得以過衣食不致缺乏的生活即可,並沒有積極地去靠近權力與地位的意思。
但是就萊因哈特的看法,新王朝是由皇帝親自來治理,內閣只不過是皇帝的輔佐機關,
在這個前提之下,首席閣僚並不一定要是一個具有卓越才能的人,相反地,他不需要過於主
張自我,只需貫徹全體閣僚的協調工作,適度且合宜地掌理國家的典章制度,整頓出一個讓
其他的官員們能夠容易發揮才能的環境就已經足夠了。瑪林道夫伯爵是一個眾所皆知的正人
君子,在他被委託掌管邱梅爾家族的資產之後,只要他有一點點意思,就可以將所有的資產
加以併吞,這種前例在前典禮省的資料室當中多的不能再多。但是他卻有沒有這樣做,當海
因里希年滿十七歲,資產的管理權重新交回到邱梅爾家族手中的時候,資產的總額是分文未
減的,而同一個時期當中.瑪林道夫家族的資產反而因為其所投資的天然重水礦山發生事故
,而有些微的減少。由此可見伯爵為人的光明正大是無須懷疑的,而他也不是一個對於世俗
之事無能的人,從他能夠了解女兒的才能並且使之得以發揮所長便可看得出來。這以上種種
都是促使他能擁有今日之地位的理由。
瑪林道夫伯爵所參奏的內容,看來似乎讓萊因哈特稍稍有些吃驚。國務尚書在深深地一
鞠躬之後,對著年輕的皇帝問道:「敢問陛下您是不是有結婚的意思?」
「結婚--?」
「是的,結婚後立下後嗣,決定帝位繼承的秩序,而這也是您身為君主的責任。」
這雖是欠缺創造性的話題,不過卻不能夠懷疑其正當性。萊因哈特在回答之前,沉默了
好幾秒鐘。
「沒有那個意思--至少在目前這個時候。其他必須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言辭雖然和緩,但是言下所表現出的拒絕卻是比言辭本身更堅定一萬倍。瑪林道夫伯爵
鞠躬行了一禮後即不再多說了。他原先的用意也只是想在這個時候喚起年輕君主對於人類社
會中結婚這一個成規的注意,但是這事畢竟不能勉強,現在只要能夠知道皇帝的意願所在也
就足夠了,如果硬是再加以強調的話,恐怕會使得性情激烈的皇帝發怒。善良的伯爵心中這
麼暗自地思考著。
瑪林道夫伯爵於是將話題一轉,說到他那個體弱多病剩下日子不多的侄子邱梅爾男爵認
為如果能夠祈求皇帝蒞臨他的宅邸,那將會是他畢生最大的榮幸。萊因哈特以不經意但是卻
流露出無限優美的姿態將他金黃色的頭輕輕一歪,立即點點頭表示同意。
瑪林道夫伯爵滿懷欣喜地退出了皇帝面前,但是卻立即面臨了接踵而來的質疑。在瑪林
道夫伯爵謁見皇帝後兩個小時,就在例行的內閣會議即將召開之前,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
便直接了當地問道:
「我想知道國務尚書您提議皇帝結婚,不知道是基於什麼樣的想法呢?」
溫厚善良的國務尚書並未立即回答。因為這位有著兩隻義眼的軍務尚書就算不是一個心
懷惡意的人,但卻不折不扣的是一個冷酷且不懂得情理的人,這一點瑪林道夫伯爵是知道的
,或者說瑪林道夫伯爵心中是這麼想著。他於是極其用心地在他那雖沒有天才般的靈機一動
,但卻也是經過整理的腦細胞當中,慎重地挑選著應對的詞句,以及應該面對此人的表情。
「陛下今年廿三歲,說起來非常年輕,我想也沒有必要急著趕快結婚。但是不管從哪一
個角度而言,為了皇帝的繼承,陛下結婚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想事先提名幾位皇后候選
人的話,應該也是好的吧!」
說到這裡,瑪林道夫伯爵感覺到軍務尚書的義眼彷彿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您說得沒錯。那麼,皇后的第一位候選人是國務尚書您的千金嗎?」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11
奧貝斯坦的口氣,就算不是毒針,也像是鑲著冰帶著雪似的,讓人聽了渾身不自在。瑪
林道夫伯爵感覺到自己週遭的空氣彷彿早春季節的氣溫下降般地的寒冷。軍務尚書的話就算
是開玩笑,已讓人覺得難以消受,若他真的就是這個意思,那麼更讓人承受不住。在一番匆
忙的思考之後,伯爵決定用開玩笑的處理方式來應付。「哦,不,這個孩子太過於自作主張
且一意孤行,不是一個可以靜靜地端坐在宮廷深處的貴夫人。我常常擔心這孩子雖然知道不
少東西,可是會不會唯獨不知道她自己是一個女孩子呢?」
奧貝斯坦聽到這一番話並沒有笑,只是低沉地說道:「國務尚書確實是一位有見識者。」
他銳利的語鋒就此收住了,瑪林道夫伯爵也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回到家之後,父親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希爾德靜靜聽了之後笑道:
「軍務尚書是想警告我們父女不要想矇騙陛下企圖壟斷國政吧。姑且不論他這樣的擔心
是不是出自真心,總而言之,這大概就是他的想法。」
「真是毫無道理啊!」
其實伯爵本身並沒有打算要與奧貝斯坦這樣的人,在對於皇帝的政治影響力方面一爭長
短的霸氣與野心。而且假如將皇帝萊因哈特想成是女兒的丈夫,就不免要感到精神性的腸胃
衰弱,但這並不是因為單純的誠惶誠恐之故。
依瑪林道夫伯爵的想法,皇帝萊因哈特固然是一個偉大的天才人物,但是所謂的天才並
不是說他在精神方面所擁有的精力很明顯地較一般人更為膨脹,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在某
些特定的領域內,確實擁有更多的精力與智慧,好比將一隻裝有水的杯子傾斜過來,水的容
量沒有變,但是其中的一邊會變的更深,而相對的另一邊就變淺了。就像過去一則軼聞裡所
說的,某個古代偉大的天文學者抬頭在仰望夜空研究星體運行的時候,竟然不慎掉到井裡面
去,這一種「淺」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特別是在性愛的方面好像更有突出之處。「如果
將色情狂與同性戀者從歷史與藝術當中逐出來的話,那麼人類的文明將不成立。」銀河帝國
前史」的作者阿爾布雷希特.馮.布魯克納子爵曾經說過這麼一段話,而現在思想極合乎人
倫常理的伯爵所操心的是,萊因哈特對於性愛的關心是不是太少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
也是很麻煩的。他希望女兒的丈夫是一個平凡善良.而且沒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需要隱瞞的
男子。不過,這些考慮也是在女兒有打算要結婚的情況下才能成立的--。
「不管怎麼樣,希爾德,我們雖然承蒙陛下的信賴和厚意,但是也不可以作出任何公私
不分的舉動。畢竟所有誤解的根源都在於人與人之間。」
瑪林道夫伯爵雖然也知道自己並不能給予這個聰明且充滿活力的女兒什麼了不起的心得
感言,但還是禁不住流露出一位平凡父親的感情。
「是,我明白。」
為了當面讓慈祥的父親安心,希爾德如是回答道。但是事實上,確實有些地方是這個聰
明的女兒也無法了解的,因為萊因哈特對於她的感情,以及她對於萊因哈特的感情,幾乎已
到了無法分析的極點。雖然說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的憎恨或厭惡,但是在「不討厭」與「喜
歡」之間應該是還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的,而且在好感當中,也應該分有許多的層次與種類
。或許嘗試著將非理性的事想以理性的態度來解釋就是她的、而且也是萊因哈特的缺點也說
不定。
這些姑且不論,希爾德立即能夠了解到的是,萊因哈特他是在什麼樣的心理下,會同意
親臨毫無因緣可言的邱梅爾家族宅邸。
對於皇帝--為最高權力者同時又是一個最有權威的人來說,最諷刺的事情莫過於連親
臨臣下的宅邸時,都還得要考慮到政治方面的顧慮。歷代的許多皇帝甚至還為了在那些彼此
對立的多位重臣當中,到底要先親臨誰的宅邸而傷透了他們平常也不怎麼使用的大腦。這許
許多多的先例,對於萊因哈特來說或許是太可笑了。
海因里希.馮.邱梅爾男爵既不是萊因哈特的功臣,也不是寵臣,或許這正好就是年輕
皇帝中意的地方也說不定。正因為這位金髮的霸主對於高登巴姆王朝的舊習和禮法有著極度
的反感,才使得他有興趣給予一位連一面之緣都沒有的舊貴族所謂首先蒞臨的榮幸吧。
Ⅲ
在當天,七月六日,皇帝萊因哈特以及隨行人員十六名造訪了邱梅爾男爵的宅邸。其中
成員有邱梅爾家主人的表姐,同時也是皇帝首席秘書官的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
、皇帝首席副官修特萊中將、次席副官流肯上尉,皇帝親衛隊長奇斯里准將,以及侍從四名
,親衛隊員八名。
依眾多的臣下認為,一個全宇宙的統治者應該要有更為嚴密的警衛和雄壯氣派的行列,
至少要有一百名以上的隨員才是理所當然的。從高登巴姆王朝的時代開始,已經在宮廷服侍
超過四十年的老年部官就舉用先例作了如此的建言,但皇帝的回答只輕描淡寫一句:
「我不想完全承襲高登巴姆王朝時代的先例。」
據萊因哈特的看法,十六名的隨從人員已經是太多了。他喜歡簡裝輕便地出行,而且偶
而獨來獨往的行動也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這就是為什麼多年以後會有歷史學者主張「皇帝
萊因哈特有著影武者」的原因了。
就事實而言,雖然未指出當事者姓名,但確實有臣下建議採用替身代替皇帝出訪,但是
在被稱為「藝術家提督」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所寫下的記錄當中,萊因哈特對這種建議以近
乎生氣地大聲吼道:「警惕留神的話就可以不死嗎?如果生病的話,替身也可以從我這裡把
病原菌轉移開去嗎?以後別說這種無意義的話!」相同的記載也出現在憲兵總監克斯拉所寫
下的文稿當中,於是就有人推測,提出此建言的可能就是兩者其中之一,也有可能是兩者都
是。
「對於皇帝來說,企圖守衛自己的安全等等好像只會是留給他人冷笑的話柄。這到底是
自信、過度自信、還是因為哲學上的達觀呢?真是旁人理解所不及之處--」
梅克林格另外還有上述這麼一段記載。他本身是一個將信仰與尊敬劃分的極為清楚,幾
乎可以用一條線把兩者區分開來的人。他雖然讚揚萊因哈特,且對萊因哈特竭盡忠誠,但是
在另一方面,對於這個冠絕當代的年輕皇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個性,也始終投注著興味盎
然的觀察眼光。後來他終於了解到即使是一個能夠征服並且支配數萬光年宇宙的人物,仍然
對於他們腦細胞裡極小的一部分當中所容納的內部宇宙,覺得棘手而難以處理。
邱梅爾男爵的宅邸其實只不過是一棟非常平凡的宅子。由於在這個家族當中,從未出現
過傑出的權位者、具有特異興趣的人才、或者是超乎常軌的放蕩浪子,所以整個家族的地位
及資產自魯道夫大帝在位開始幾乎都沒有什麼變動,在長達五個世紀之久的歷史當中,雖然
也曾數度增築和改建,但也是一直依照原先舊有的式樣,原原本本地加以整修而已。
這棟宅子看起來之所以平凡,當然是以支撐舊王朝的門閥貴族的生活水準來看的,即使
是這樣,但整個樹籬圍牆以及豪溝所圍起來的面積幾乎是一般市民三百戶住家面積的總和,
可說是極為雄偉的。呈規則幾何圖形的庭園看起來雖然缺乏個性,但是與巧妙和裝飾著自然
景物的人工樹林適度地搭配起來,卻也形成一個極為舒適的生活環境。
只是,對於這棟宅子的主人,如果用先入為主的觀念來觀察的話,或許會覺得有些缺乏
生氣也說不定。現在當家的主人海因里希,第二十代的男爵,並沒有從事任何工作,不管是
屬於建設性的或是屬於破壞性的。今年十九歲的他,因母親難產,最後被人從胎中把他取出
來,從此以後便再也擺脫不了一種叫做先天性代謝異常的疾病。雖然好歹也總算成長到十九
歲,但是與其說是成長,倒不如說是緩慢地接近死亡來得恰當一點。如果是生在一般平民百
姓的人家,那麼他的生命週期大概只有最初的那一年吧。雖然說廣為眾人所非議的「劣質遺
傳因子排除法」早就已經形同虛設,但是要能夠保住他的生命,還必須要有一筆極為龐大的
醫藥費。所以說有時候經濟條件其實更冷酷無情地代理著法律來執行它的機能,如果不是因
為有雄厚的經濟條件,那麼不須要等到「劣質遺傳因子排除法」來奪去他的生命,也老早就
因為無力負擔龐大的醫藥費而嗚呼哀哉了。
現在的他如果健康一點的話,也應該是一個俊美的、集年輕少女的讚嘆於一身的貴公子
吧。但是事實上使得他端整的相貌惹人注意的地方卻是他太過於衰弱的筋骨,以及過於微薄
的血色。他進餐吃飯並不是因為要享受食物的美味,而是為了要補給每天生活當中所消耗掉
的生命能源,營養學方面的顧慮總比味覺來得優先。因此其週遭環境的一切之所以存在,只
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將來那好像是淡淡清粥一樣,沒有什麼黏稠性的生命延續下去。
只是不管所花費的努力再怎麼巨大,已經完全稀薄了的清粥,始終還是要化為白白的湯
水。從他出生的時候開始,每個月每個星期都一直重複不斷地聽到的那句話--「日子已經
不多了」--這一次看來真的要實現了。而瑪林道夫伯爵和希爾德也都明白了這一點,所以
才祈求皇帝能滿足海因里希最後的願望。
當皇帝一行人穿過邱梅爾宅邸的大門時,十九歲的當家主人海因里希.馮.邱梅爾竟然
親自出來迎接,讓一行人都吃了一驚。不過他當然是坐在這電動式的輪椅出來的。雖然顯得
面無生氣,但是頭髮與服裝也都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海因里希,在與希爾德四目交會的那一瞬
間,微笑立即消失了,但隨即又塑造出另一個微笑,面對著萊因哈特把頭低下。
「承蒙皇帝您龍體移駕臣下的陋宅,臣下實不勝感激惶恐。得今日一日之皇恩,邱梅爾
家的名眷今後將莫大地光榮顯耀。」
萊因哈特並不喜歡這種修辭過剩的說話方式,但是此時他也從容大方地點點頭並回答說
:「我很高興你這麼樣地喜悅,只要這樣,就比那些奢糜過度酒池肉林的歡迎方式強多了。」
萊因哈特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只要他願意的話,不管是什麼樣的繁文褥節他都可以應
付自如。況且在這樣的場合,既有助人的意味在裡面,便沒有傷害他自尊的理由。海因里希
以微弱的聲音說完這一番致意的言辭之後,隨即急促的咳嗽不止,希爾德對皇帝輕輕地行個
禮之後,憐惜地對著表弟說:「你還是不要過於勉強吧,海因里希。」
當希爾德這麼一說,萊因哈特也點點頭,表現出一種自然且優美的風度。
「還是聽瑪林道夫小姐的話吧,千萬不可勉強,還是以你的身體為重。」
年輕皇帝一面說著極不尋常的言詞,一面感覺到有一股起伏不定的粒子在血管裡奇妙地
奔騰著。他本來以為這是健康的人對於病人的一種內疚,但是真正感受到的好像還不只這樣
。在萊因哈特本身的經驗當中,這種感覺只有身在戰鬥艦上,看著螢光幕上所呈現的那片黑
暗的宇宙空間逐漸出現人工的光點,一點又一點的終於充滿了整個螢幕時才發生過,這是戰
士的直覺,是一種嗅到危險的信號在每一瞬間愈來愈接近爆發的那種感覺。
萊因哈特輕輕的、幾乎不為人所察覺地搖搖頭。在這個時候注重感覺更甚於理智的話,
應該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對方是一個已經垂死的病人,與所謂的野心或權力欲應該是毫無關
係的。
「請,恭請陛下移駕中庭。臣下已備妥簡陋的餐點,粗茶淡飯請勿見笑。」
海因里希坐著電動式的輪椅,帶領著這一行人,走在鋪有石頭的園間小路上,穿梭在針
葉杉林之間。在帝國的首都,即使到了七月,也不可能會有像熱帶地方或季風地帶那麼高濕
度的暑熱出現。所以在走了一點距離之後,汗從那微微濕潤的皮膚上蒸發掉,反而讓人覺得
身心舒爽。
穿過杉林之後,來到了整棟建築物的後面,只見到一片每邊長達二零公尺的方形石鋪平
地向四方延展開來,兩株榆樹長成的參天古木,連成一片宜人的綠蔭,大理石質的桌子上也
擺好了準備妥當的餐點。不料就在僕人們紛紛退下,隨侍皇帝的一行人入座就緒的時候,周
圍的景象出乎人意料地產生了一個大改變。
正確地說,應該是景象中的人物突然有一個大轉變。一直顯得虛弱無力且極為謙恭的年
輕主人此時突然背脊一伸,兩片嘴唇咧開像半月似地露出一個極為不祥可憎的笑臉。
「這個中庭很不錯吧,希爾德姐姐。」
「--是啊。」
「啊,希爾德姐姐以前曾經來過這兒嘛,不過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曉得--這座中庭的底
下現在已經改建成一個地下室了。而且那裡面還充滿了傑服粒子,正打算迎接陛下前往地獄
的世界呢!」
就在他說完這幾句話之後,所有週遭的景象頓時呈現一片死白。當這種危險性極高,屬
於爆炸性化學物質的名稱出現在耳際,所有的人都窒住了。奇斯里准將那黃玉色的瞳孔裡蘊
藏著緊張的色彩,就在他想用手按上腰間所佩帶的手槍,而其他的親衛隊員也正要做出與指
揮官相同的動作時--
「請稍安勿躁,皇帝陛下--這位全宇宙的支配者、全人類的統治者,出生在徒具貴族
之名的貧窮家庭,竟可以攀升到帝王之尊的當代偉人,以及各位忠良的臣下諸君們,如果不
想引爆開關被按下的話,那麼就請不要輕舉妄動吧!」
年輕男爵的口吻雖然顯得急切但卻沒有什麼力量,以致有的人並沒有一下子聽出他的話
中所蘊含的冷笑意味,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經察覺到眼前的險境,因為他們正站在炸藥的正上
方。這時一名女性的聲音好像試著要揮除沉默的矜持與沉重的僵著似地吐出了幾個字:「海
因里希,你--」
「希爾德姐姐,將你捲進這件事並非我的本意。如果可能的話,我不希望你跟著皇帝一
起來。但是到了現在這個關頭,即使你想自己一個人逃跑,我可能也無法同意吧。舅父大概
會很傷心的,不過真的是沒有辦法啊!」
海因里希的聲音曾經因為咳嗽的痛苦而數次中斷,奇斯里准將手下的親衛隊也不止一次
想趁隙而入,但是年輕男爵的手掌就像是一個本身也具有意識的生物似地,緊緊地握住引爆
的開關不放,親衛隊員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他們不能將皇帝的生命當成籌碼,投注在一個命
中率極低的輪盤賭搏當中,他們只能一邊聽著這個只要強健的他們略施彈指之力就會斷命的
病人低吟,一邊枯立在焦躁與無力感所架成的無形柵欄中。
「男爵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似的,就讓他說罷。就算一點點時間也務必爭取。」
修特萊低聲地說道,年輕的奇斯里和流肯兩人臉部表情僵硬地悄悄點頭。即將要犯下刺
殺皇帝這樣一個滔大大罪,其本身也瀕臨死亡邊緣的年輕人,如果一旦感情失去控制的話,
恐怕由地底下噴上來的爆炸火焰就會在一瞬之間使得羅嚴克拉姆王朝年輕的始祖,以及他身
邊的近臣,全部葬身在火窟當中。但是不管如何,就算現在自己等人的生命完全掌握在海因
里希的手掌之中,也務必要想盡一切辦法將他的手掌板開。
「皇帝陛下,您感覺如何呢?」
到這時為止一直保持沉默,始終靜靜安坐不動的萊因哈特,輕輕地揚起他那形狀娟好的
眉毛,回應海因里希的冷笑。
「今日在這裡如果因為你而死,那不過表示我的命數也到此為止了,沒有什麼好可惜的
。」
年輕的皇帝不經意地將他那端麗的嘴唇輕輕地揚起,一副自我嘲諷的樣子,感嘆地說道:
「從即位到現在不過是十四天,這麼短命的王朝大概是絕無僅有的,雖然這並非我所願
,不過可能就因為這一點而使名字會留在歷史上也說不定。事到如今,就算擔心後世的評價
將會是一個惡名也無濟於事了。至於你為什麼要殺我的理由,知道了也是沒有用的。」
聽了這些話,病人的瞳孔裡浮現出不忿的眼光,而他那幾乎毫無血色的嘴唇也開始神經
質地抽噎著。希爾德看在眼裡,不禁也隨之打從心裡顫抖起來,她非常了解此刻表弟心中的
想法,海因里希所想要的是讓萊因哈特向他求饒。如果這個滅亡高登巴姆王朝、征服費沙、
逼使自由行星同盟降服的英雄,同時又是統治銀河系宇宙的支配者跪在地上請求他饒命的話
,那麼長久以來一直貫穿著海因里希全身,令他感到屈辱的無力感,可能就會因此而得到一
個舒解的出氣孔,在一陣頭暈目眩的滿足感當中,或許就此放棄了原有的意圖,而將引爆的
開關丟開也說不定。
但是就好像海因里希無法從他那脆弱的肉體當中獲得自由似地,萊因哈特也無法從他自
己本身的尊嚴與矜持當中獲得釋放,這兩者之間其實只有某種些微的差別。萊因哈特本身就
好像是他在與自由行星同盟的楊威利會晤時所說的一樣--希望自己具有足夠的力量,而不
必聽從任何一個令自己憎惡之人的命令。現在如果因吝惜自己的性命而對這個脅迫者乞憐的
話,那麼萊因哈特就等於是自己將自己過去所有走過來的路否定掉了。真要到那個時候,他
如何能夠在人前抬起頭?在那些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來守護他的人面前,以及在一無所有的貧
困當中仍愛惜他的人面前。
「海因里希,求求你,趁現在還來得及,快把開關交給我!」
希爾德希望從表弟那裡求得讓步。成功的可能性姑且不論,但她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務
必要儘量爭取時間。
「--啊,希爾德姐姐,想不到你也有感到為難的時候。無論任何時候,我所看到的你
永遠是那麼的英姿颯颯,充滿了耀眼的生氣。可惜,現在的你竟也玉容黯淡,真是讓我忍不
住要感到失望啊!」
海因里希諷刺地笑了。希爾德這時真正感覺到支撐表弟纖弱身心的力量泉源其實是一般
來自內心的邪惡意圖,真是無可救藥啊!她感覺到自己已無法正視表弟蒼白無血色的臉上,
正散發出狂熱光芒的那兩隻眼睛,不得已只好將自己的眼光岔開,暗暗地嘆氣。而這時候,
由於有著黃玉色的瞳眸,以及走路時毫無腳步聲的獨特步伐,而被人戲稱為「貓」或「豹」
的奇斯里准將,也正若無其事地悄悄由原先的位置移動著。
「不要動!」
就好像早已計算好時間似地,海因里希所發出的聲音並不大聲也不是強而有力,但是所
隱含的激動卻充分顯露在空氣之中,足以叫奇斯里准將即將爆發的行動立即打住。
「所有人都不許動,只要再幾分鐘,只要讓我再握有這整個宇宙幾分鐘就好了。」
奇斯里以求救的眼光看著希爾德,但她並未能夠作出有效的回應。
「就為了這幾分鐘,我才能夠堅持活到現在。不,不是,應該說我才能夠到現在還沒有
死。再一下子就好了,不要讓我現在就死去吧!」
聽到這幾句話,萊因哈特那蒼冰色的眼眸所呈現的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奇
妙的感情在閃爍著,不過那也是一瞬間而已。
希爾德注意到萊因哈特的手指一直撫摸著掛在他胸前的銀質項練墜子,那個墜子裡面究
竟裝著什麼東西呢?希爾德心裡想著,雖然說在這個時候想這個問題與眼前的情況有些不太
適合,不過那肯定是非常貴重的東西。
Ⅳ
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除了本身是憲兵總監之外,同時還身兼帝都防衛司令官,這兩
個都是非常吃力的職務,就算不是在王朝的初創時期,也不應該是由一人同時兼任的任務。
但就目前由他一人兼任這兩個職務的狀況看來,的確也證明他真正可以勝任如此繁重的工作。
七月六日的上午,他正在司令部的辦公室當中接見幾位客人,其中第四位原本並未在預
期的訪客名單當中,但是卻帶來了最為重大的要事,那是一位名叫優布.特留尼西特的壯年
紳士,就在不久前的一個月,他還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但是為了自身的安危,出賣了同
盟的獨立與自主,對帝國伏首稱臣,並且移居到帝國境內。他所帶來的情報可以說是極其駭
人聽聞,他說:「有人現在正對皇帝陛下進行不法的暗殺陰謀。」
聽到這一句話,憲兵總監雖極力試圖維持他冷靜沉著的態度,但是他的雙眼卻背叛了主
人的意志,顯露出非常銳利的光芒。當年他還在宇宙間指揮艦隊作戰的時候,不管是發生了
什麼樣的事,他的眼睛連眨都不會眨一下。但是這次特留尼西特所說的這件事,卻不在這些
「大大小小」的範圍內。
「你怎麼會知道的?」
「閣下您也知道有一個宗教團體叫做『地球教』的吧。過去我還在擔任舊職的時候,曾
和他們有一些來往,所以知道了在他們之中所策劃的這個陰謀。雖然他們威脅說如果將這個
計劃洩露給他人的話,便會有生命的危險,但是基於我對於皇帝陛下的一片忠誠--」
「我明白。」[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3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15
克斯拉的回答其實說不上是非常地有禮貌,因為他和其他的同僚們一樣,對於這個出賣
祖國而降伏的人並沒有什麼好感。特留尼西特的言行舉止當中,不知怎麼好像總是會散發出
一股劇烈的臭氣,時時刺激著人們對他的反感。「那麼,刺客的名字呢?」
憲兵總監提出了這個問題,而這名前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則非常鄭重地回答,不過在他
回答之前,當然不會忘記再三地強調說,自己個人從未曾贊同過地球教的宗旨,自己過去之
所以會暫時和他們採取相同的步調,是當時的時勢所逼,而不是基於自己本身的意願。當從
他的口中聽到了自己所想要的情報之後,克斯拉立刻傳喚部下命令道:「將特留尼西特先生
帶到第二會客室。在這件事還沒有解決之前,請暫時先待在裡面。此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如此,名義上雖說是要保護他的安全,其實倒不如說是軟禁還來得恰當些。
當行動一開始,克斯拉就未曾再看過這個密告者一眼。因為對於他來說,重要的是置於
盤中的料理,在用餐完畢之後所留下來的餐盤是毫無用途的。
克斯拉的第一步動作就是打影像電話到邱梅爾家的宅邸,嘗試著呼叫修特萊中將乃至奇
斯里准將,但是電話一直都未接通,至於為什麼會接不通,理由當然是非常明白的。
憲兵總監一面雖然咬牙切齒,但另一面也沒有浪費絲毫的時間,他立即聯絡距離邱梅爾
宅最近的武裝憲兵隊負責人。該處的負責人是帕伍曼准將,原本是裝甲擲彈兵的軍官,是一
名實戰經驗豐富的少壯男子。克斯拉本身雖然是憲兵總監,但是對於戰場勇者的信賴遠勝於
一個地道的憲兵,雖然說這只是他自己本身個人的觀感,但是就實際問題而言,目前這個場
合所需要的不是檢察官也不是盤問者,而是一個戰鬥指揮官。
接獲上級這項重大命令的帕伍曼,雖然緊張但並不驚慌,立即便將命令付諸於行動,在
他高聲一呼之下,當場便有二四零零名屬於他麾下的武裝憲兵緊急集合起來,在他的指揮之
下,趕往邱梅爾家族的宅邸。這真是一項不折不扣的軍事行動,由於動用裝甲車之類的裝備
,所發出的聲響勢必會教犯人察覺己方的行動,所以憲兵們在到達距離邱梅爾宅邸約一公里
左右的地方時,便一手持著雷射刀,另一手提著軍用的靴子,全體僅穿著襪子,寂靜無聲地
靠近宅邸。日後也有人回想起這件事而不禁啼笑失聲,但是在當時,所有人的心情都是非常
認真嚴肅的,而這個包圍行動就在無聲無息的情況下完成了。
但是克斯拉所採取的策謀還不僅於此。
另外還有一六零零名的武裝憲兵隊在拉夫特准將的指揮之下,突擊了地球教位於卡歇爾
街十九號地的教團支部,並且將在場的信徒全部一網打盡。當然這些信徒並不是絕對和平主
義的信奉者,當武裝憲兵衝進建築物的時候,歡迎他們的其實就是閃爍的槍砲火花。
在拉夫特准將一聲令下之後,還擊行動開始,光束槍所發出的霓紅色光條隔著一道牆壁
四散紛飛。槍擊戰雖然激烈,但並未持續太久。憲兵們在十分鐘後即突破堅守,衝進支部的
建築物當中,一面射殺抵抗的信徒,一回登上樓頂,終於在正午十二時過後不久,將這一棟
六樓建築的支部完全鎮壓。經統計,遭射殺的信徒共有九十六名、受傷後死亡的信徒有十四
名、自殺者廿八名、被逮捕的五十二名全部負傷、逃亡者無。而憲兵隊方面則有十八人死亡
、負傷者共計四十二人。支部的負責人高德恩大司教原企圖服毒自殺,但就在他即將喝下毒
藥前的一刻,衝進屋內的憲兵以雷射槍的槍托毆打他,在他昏迷不醒的狀態下憲兵用電磁石
的手銬將他銬了起來,使他殉教失敗。
在那沾滿血腥,到處一片零亂的支部當中,憲兵們頂著一團殺氣四處來回走動,他們從
焚燒爐燃燒的灰燼當中將燒剩的文件拖了出來,把死者的衣服剝下,甚至還將被血黏住的皮
夾翻開,踢翻神壇,搜查底部臺座,以蒐集這批叛徒犯罪的證據。有一名負傷的信徒因責罵
他們褻瀆神明的行為,遭情緒激昂的憲兵踢中原本已經受傷的頭部而死亡。
就在拉夫特的部隊在首都的一角進行著流血祭典的同時,帕伍曼准將所率領的部隊已將
邱梅爾男爵的宅邸團團圍住,全體穿上了軍用皮靴等待攻擊的命令。對於接受命令的一方而
言,他們只要完全依命令行事即可,但是對於發佈命令的一方,他所背負的責任卻是極為重
大的。甚至可以說皇帝陛下的性命,完全繫於帕伍曼的舌端之上。
***
就在外頭動作頻繁之際,察覺到週遭氣氛有異樣的是生命正遭受威脅的這一群人。在這
種無聲無息的情況下,經由空氣所傳來的訊息透過皮膚,刺激著他們的神經回路,他們彼此
交換著眼神,達成了一個共有的認識。這對於從未曾身歷戰場的海因里希而言,是不可能理
解或感受到的。
海因里希的知覺現在正集中在兩件事物上。一是握在他手中的傑服粒子引爆開關,另一
個則是皇帝萊因哈特從前一刻鐘開始就不停地撫弄著,像是護身符一般的銀質墜飾。
萊因哈特的手一直無意識地在搓動著。如果是有意識的話,就應該得避免這種會引起暗
殺者多餘注意的行為。海因里希那病態的眼光果然察覺到了萊因哈特這項舉動,甚且還不自
禁地對於那個墜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希爾德也一早注意到了這個極度危險的連環動作,但是卻是束手無策。因為如果她出聲
的話,只怕更會催促海因里希將他那病態的好奇心轉換成具體的行動。
但是,就算她沒有任何行動,她所害怕的結局還是來臨了。
希爾德幾乎可以看得到海因里希兩次、三次將嘴巴打開之後又閉起來,但終究還是無法
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最後還是開口問道:
「陛下、皇帝陛下,您那墜飾相當的貴重吧。是不是也可以讓我看一下呢--如果可能
的話,是不是請讓我摸一下呢?」
就在海因里希說出這一句話的同時,萊因哈特的手指凍結在他所佩帶的銀質墜子上一動
也不動了,轉將他的視線停放在海因里希的臉上。希爾德此時感覺到一般戰慄流過她的身體
,因為她知道表弟這句話一說出,就好像是穿著鞋踩進了皇帝那不可侵犯的神聖領域裡。
「我拒絕。」
「我想要看。」
「這個東西和你沒有關係。」
「--讓我看,陛下。」
「陛下!」
最後這個呼聲是修特萊與奇斯里同時喊出來的。這一回是他們向皇帝尋求妥協。因為我
方的援軍就近在咫尺,就算是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也是非爭取不可的,在這個時候,應該沒
有任何東西比爭取時間更為重要的了。如果只是一味孩子氣的反抗,反而激怒了暗殺者的話
,那就算是愚蠢了。
但是看來萊因哈特似乎並沒有這種體認。眼前的他不再是與他親近的臣子們所一向熟知
的那位頭腦極為冷徹、眼光銳利且充滿野心的霸者,反而像是一個滿臉毫無妥協餘地、桀驁
不馴且固執不堪的少年。說得極端一點,他就像是一個將大人們眼中看來毫不值錢的玩具箱
當作是極為珍貴的寶物,甚至為了保護它不將它交出來,不惜誓死抵抗的小孩。
在希爾德眼裡,現在的海因里希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暴君。表弟大概永遠都不會被原諒
了吧,希爾德心中這麼想著。
「陛下,您該不會是忘了誰才是這個場合的支配者吧?把它交給我,這是最後的命令!」
「不!」
萊因哈特所表現出來的頑固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根本無法教人相信他和那位出生在僅
具貴族之名的貧寒之家,後來成為歷史上最大帝國之君主的英雄會是同一個人。現在海因里
希非理性的情感好像換了一種形式轉移到萊因哈特身上。海因里希再也忍耐不住了。但是海
因里希失去平衡的情緒,爆發的方向卻和眾人之預測不同,他那看起來好像是浸泡過福馬林
溶液的標本一般顯得毫無生氣的手,突然像是跳躍的蛇似地,逕直伸向掛在皇帝胸前的墜飾
。而對方對於這樣的一個動作所產生的反應也是超乎常軌且極不尋常的。萊因哈特竟然用他
那為畫家所渴望、線條美好的手結結實實地痛毆了這個幾乎已經是半死的暴君臉頰。在場其
他人的心肺功能幾乎都已經要為之瘁斃,但是當他們看到引爆開關從男爵的手中被彈開掉落
到石板上的那一剎那又復活了。奇斯里立即飛撲向海因里希,連輪椅一起扳倒然後騎在他的
身上,動作之快連真正的貓也要自嘆弗如。
「不要動粗--!」
希爾德叫了出來,這個時候奇斯里也正要放開海因里希纖細的手腕,因為在他強有力的
手掌當中,男爵細弱的骨骼發出了碎裂的聲音,這使得有著黃玉色瞳孔的勇士有些退縮。奇
斯里彷彿是為自己使用了不正當暴力而感到羞愧似地往後退了一步,把這個正在急速接近死
亡的大逆不道犯人交給金色短髮的美麗表姐。這一幕是不需要他出場的。
「海因里希,你實在是太糊塗了!」
希爾德攙扶著表弟貧弱的身體,低聲地悲泣著。一向具有極聰明、且豐富表現能力的她
,在這個時候,卻也只能勉強地吐出這幾個字。海因里希笑了,但是此刻的笑容並不再像前
一刻鐘那樣充滿惡意,即將來臨的死亡正逐漸將他身上的殺孽之氣褪去,他此時的笑容幾乎
是像嬰兒一般的無邪。
「我只是想無論如何要做一點事情之後才死去,不管是怎樣的一件壞事,或是愚蠢的事
都好。我一定要做點什麼事然後才死去--只是這樣而已啊!」
海因里希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他看起來像是美少年一般的表姐說道,奇妙的是這幾句話
說的清楚無比。他並未祈求要赦免他的罪,而希爾德也同樣沒有這樣的要求。
「--邱梅爾男爵家族,就要在我這一代沒滅了。理由並不是由於我貧弱的身體,而是
由於我的愚蠢。就算我身上的疾病會立即為人所遺忘,但是一定會有一些人記得我的愚蠢吧
。」
當他釋然地說完心中事之後,海因里希生命的噴火孔也已經噴出最後的熔岩。長久以來
僅靠著少許的能源勉強跳動的心臟,終於獲得了永遠的解脫,流動的生命之河化成為一灘細
長的池水。
表弟已經斷氣了,希爾德就這麼抱著他的頭,將視線轉向萊因哈特。只見夏日的微風輕
輕地吹撫著那頭極為奢華耀眼的金髮,年輕皇帝默默無語佇立著。蒼冰色的眼眸讓人看不出
他內心的波濤,一隻手還是同樣地繼續把弄著他胸前那個銀質的墜子。
修特萊彎下身子將那個引爆的開關從石板上撿了起來,嘴裡喃喃自語。奇斯里則大聲地
告訴包圍在宅邸外面的己方軍隊皇帝平安無事的消息。騷動混亂的空氣正逐漸為沉靜所改變。
這時,一名男子突然闖進這一行人的眼前。看起來像是被開始突入的憲兵隊所追趕,才
不經意地闖進宅邸裡面來。他一隻手持著手槍,一看到萊因哈特的身影,隨即發出充滿敵意
的咆哮聲,將槍口對準了年輕皇帝,但是流肯早已經瞄準了狙擊點,一道閃光射過去,那名
男子手上持有的手槍被擊落了,男子的求生本能好像忽然被喚醒似地,轉過身去死命地奔跑
企圖逃脫。
流肯再度扣上扳機,另一道光線射中了這名男子背部的正中央,這時候,這名男子的姿
態就好像是一名正要抵達終點的短跑競賽選手,攤開了他的雙手、頭部往後仰、胸部往前挺
,當他身體向前裁下來時,竟由頭部撞進枝葉茂密的樹叢中。
帶領著僅有三個人的親衛隊跟在他身後約半步的距離,流肯跑向樹林,小心地將死者的
屍體拖出來之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死者右手邊袖子的內側。
他所發現的是地球教信徒所特有的刺繡記號。流肯動了動自己的嘴唇,出聲念出了幾個
文字:「地球是我故鄉,將地球握在我手。」
「是地球教的信徒啊!」
修特萊中將在他口中喃喃自語地說出這一句話。他當然也知道這個宗教團體的名稱,而
且也知道無論是在帝國中或是在同盟境內,該教團一直在擴展其勢力,但是就算知道地球教
的名稱,對於地球這一個名詞,一定有許多人已無法說出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吧。
修特萊問道:「你知道什麼是地球嗎?」
對於這一個問題,流肯上尉回答說:「以前在歷史課本上曾經看過,那是人類的發祥地
,不過,那也已經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連我們的祖輩們也不一定曉得了吧--。」
一般人對於這個過去曾經是人類生活之全部的地球,所懷有的關心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雖然說確實是存在於宇宙當中的一個實體,但是其存在意義卻早已經遺失在遙遠的過去裡了
。就算地球現在從宇宙當中消失,絕大部分的人類大概都不會感到有任何困惑或悲傷吧。因
為那不過是一個已經被遺忘了的,或者說正在為眾人所逐漸遺忘,位於邊境上一顆毫不起眼
的小行星罷了。
但是從現在起「地球」這個專有名詞,只要一出現在人們的身邊,就會同時響起那近乎
陰慘且不吉利的音律。因為那正是策劃暗殺皇帝這樣一個大陰謀的起源地。
Ⅴ
當回到居城新無憂宮的時候,皇帝萊因哈特看起來又完全恢復一個身為偉大的統治者的
自我。但是對於那個最令眾人出乎意料、導致局面破裂的銀質墜飾卻連一個字的說明都沒有
,使得修特萊中將和奇斯里准將多少有些還沒有結束的感覺。而希爾德因為終究是大逆不道
的罪犯親屬,就此返回自宅禁足思過。
「皇帝陛下--」
萊因哈特緩步地走在大殿裡,擔任首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的克斯拉一級上將恭敬地
喊道。
當萊因哈特停住腳步的時候,克斯拉還是按照儀式,為皇帝平安無事道賀,同時也為未
能事先察知不法的陰謀謝罪。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你不是已經鎮壓了這次陰謀的據點地球教支部了嗎?所以就不
用再謝什麼罪了。」
「臣實感惶恐。此外,陛下,大逆不道的犯人邱梅爾男爵雖然已經死了,其死後的處置
應該要如何執行呢?」
萊因哈特輕緩地搖搖頭,使得他豪氣奢華的金髮呈現出美好的波浪。
「克斯拉,雖然你生命曾受人狙擊,但逮捕了犯人之後,你難道還要處罰犯人所持有的
兇器嗎?」
經過二、三秒的時差之後,憲兵總監理解了年輕皇帝不想說出來的話。皇帝等於已經表
明了他不想追究邱梅爾男爵個人的罪責,這同時也表示說對犯人的親屬希爾德以及瑪林道夫
伯爵也不予追究。應該要被譴責、接受制裁的是在背後操縱這一事件的那些宗教狂熱者。
「臣立刻盤問地球教徒,查明事實真相予以處罰。」
年輕皇帝以無言的點頭回應憲兵總監的話,然後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隔著窗戶眺望著那
一片已經久違了的庭園。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在他的胸中低聲地洶湧著。為掌握權力的戰鬥
的確是有著令人滿足的充實感,但是為守住已經到手的權力而產生的戰鬥卻是毫無喜悅的感
覺可言。他獨自一個人低著頭對著掛在他胸前的墜飾說道;「過去和你一起與強大的敵人作
戰,真是我一生中最為快樂的日子。但是在我已經成為最強大之主宰的今天,有時我甚至想
要擊垮我自己。這世上充滿可以與之相互較勁的敵人的話應該是比較有意思的。如果你還活
著的話,我應該就可以更容易了解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吧!是不是呢?吉爾菲艾斯-
-」
***
皇帝的御旨透過克斯拉傳達到憲兵隊。地球教徒五十二名的生還者於是被強行帶到忠誠
心與復仇心沸騰的憲兵面前,憲兵所施加刑罰之殘酷讓他們不得不羨慕嫉妒那些已經死去的
同伴。
雖然說一種不管在化學上或是在醫學上都不會傷害到受詢問者之身心的自白劑始終都沒
有被發明出來,但是憲兵隊卻毫不猶豫地使用藥性猛烈的藥劑。本來以這樣一項大逆不道的
罪名,取得自白的需要就遠比對嫌疑者的健康考慮來得優先,而且還有另一個理由就是,這
些地球教徒那宛如正期待要殉教的頑固態度,更強烈地刺激了憲兵們的反感。因為這世上大
概沒有其他任何一項事物比對某特定宗教的狂熱更會刺激和該宗教無緣的人所產生的強烈反
感與嫌惡了。
對於如此濫用藥物而猶豫的醫生,在憲兵們的怒聲斥責之下,也不由得退縮了。
「擔心他會精神失常?現在這個時候還在擔心什麼?這個傢伙從一開始就已經不正常了
,難道用藥能讓他恢復正常嗎?」
就這樣在憲兵隊本部地下五樓的詢問室,被審問者不管是在肉體上或精神上都大量的在
流血。如果以一公克的血換得一個字來計算的話,那麼在這些流血事件的最後憲兵隊所得到
手的情報,和所流的血和汗的量比較起來簡直是無法相比。其實憲兵隊所拿到的情報也只是
表明了地球教團設置在行星奧丁上的支部,只是陰謀的執行機關,而不是下指令或是策劃陰
謀的機關。
最高的負責人高德恩大司教,在企圖咬舌自盡未遂之後,被注射了大量的自白劑,但是
還沒有要說任何話的樣子,讓醫生們都為之驚嘆。第二次被注射之後,精神的堤防終於出現
了缺口,緊繃的意志開始失禁,情報一點一滴地露顯出來。但是即使如此,他所說的話中比
較重要的部分,也是在推測他們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被命令暗殺皇帝的理由而已。
「--如果再稍假以時日的話,那個金髮小子的權力基礎就會更加強化。身為一個霸主
,也只有在現在這個時候虛偽矯飾,注重簡單樸素,並且盡可能消除與臣下和人民之間所可
能產生的隔離。只要再過些時候,他必定會彰顯其權威與榮光,而且使他的護衛更為森嚴。
如果不趁現在採取行動,那麼以後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大致就是這樣罷。」
所謂「金髮小子」是皇帝萊因哈特的敵對者們在斥責他的時候所常用的字眼,光是使用
這樣的字眼,這個高德恩大司教就已經可以被判一條大不敬的罪名了。但是最後這名大司教
並沒有在法庭上接受審判。當被注射自白劑的次數達到第六次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
對著詢問室的天花板和牆壁大聲地亂吼亂叫,幾秒鐘以後,從他的嘴巴和鼻孔噴出鮮血來,
然後就死亡了。「詢問」的殘酷程度姑且不論,這些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挖掘出來的事
實當中,是沒有疑問的餘地的。地球教包括整個教團核心確實是為了某種理由想要圖謀暗殺
皇帝顛覆帝國。一旦明白了這一點,那麼就只有使用嚴厲的手段,讓他們清楚知道自己所犯
下的罪狀這一條路了。
「但是地球教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究竟是為了什麼樣的原因企圖刺殺陛下?這一點
還是沒有水落石出。」
心中有這項疑點的並不只有克斯拉,事實上,這是其他知道這次事件的重臣們所共通的
疑問。他們都是非常聰明的人,但反過來說,要從有限的事實當中發現這些宗教狂熱者的夢
幻境地也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到目前為止,皇帝萊因哈特對於宗教,與其說是寬容,倒不如說是不關心。但是只要有
任何宗教團體做出否定他存在的舉動,不管這個舉動是最終目的也好,是一種手段也好,當
然,他是不會置之不理的。從過去到現在,他對於任何的敵意或是侮蔑,從來沒有一次會不
以相等的、或在相等以上的報復來加以回應,一次都未曾有過。望過地平線上的任何角落,
也找不出這一次得要對地球教特別寬大的理由。
回頭看萊因哈特的部下,文官們對於地球教所持有的憤怒與憎惡,或許比軍人武官還要
來得激烈也說不定。因為隨著對費沙自治領的支配以及自由行星同盟的降伏,向外征討已經
告一段落,取代軍人的文官時代已經即將來臨了,但是如果在這個時候,新皇帝被恐怖主義
所打倒,那麼整個宇宙勢將再度捲入分裂與混純的漩渦之中,這樣一來他們豈不是要同時失
去投效忠誠心的對象,以及秩序的守護者了嗎?
--就這樣,在七月十日召開的御前會議之前,地球的命運,或者說至少是地球教的命
運,就已經失去了連接未來的橋樑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20
【第二章】
Ⅰ
正當皇帝萊因哈特的身邊,正演奏著小規模的流血插曲時,在那己經淪為銀河帝國保護
領的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奇蹟的楊」也就是楊威利過著他一直所嚮往的退休生活--
看來應該是這樣的。
後來被讚譽為皇帝萊因哈特最強勁甚或超越於其上的軍事對手的他,在其生涯的自始自
終從不曾期望自己是一個軍人,一次都未曾有過。他之所以進入軍官學校,是為了能夠攻讀
歷史而不必繳付學費,到最後雖然身穿軍服,但也只是不斷地找尋辭退的機會。十一年前他
在「艾爾.法西爾大撤退」行動當中不經意地立下了巨大的功勳,在那之後戰功和提升就不
斷交互地束縛著他,按照他個人的說法是,到了卅二歲好不容易終於得以退役了。
當然,以楊的地位,相對地所被給付的退休金可以說是以不計其數的己方,以及遠超過
己方人數的敵人鮮血所換來的。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在受良心譴責的區域內,就好像被
人用針在狠狠地刺扎著他那屬於精神層次的皮膚,不過,回過頭來一想,自己這十二年來的
宿願畢竟如願以償了,只要放輕鬆點的話,雙頰甚至還會因之而泛起笑意呢!
「什麼工作都不做,就白白領錢,想起來還真教人忸怩不安。不過如果把這想成是已經
可以恢復到原來的自我了,或者應該說這才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啊!」
當時的楊將自己心中這跡近厚顏無恥的想法隨筆寫了下來,不過這些手稿也往往成了後
世那些把楊視為極度神聖之存在的歷史學家們所故意要忽略掉的地方。
廿八歲擔任准將、廿九歲晉陞上將、卅二歲即躍升為同盟元帥--這些楊親身的經歷,
如果換作是和平時代的話,大概僅存在於誇大幻想症患者的空想裡面吧,但對這個時代的人
們來說,這一切卻是人盡皆知的事實,而楊也因而被稱為同盟軍中的第一智將,甚至還有一
些什麼史上的最高之類較為誇張的形容詞也加諸在他身上。最近這三年當中,同盟在軍事上
所獲得的成功,幾乎全部都是從這位黑髮的魔術師那一頂黑扁帽外型的高筒禮帽當中飛出來
的。雖然說,在同盟本身已經對帝國屈膝投降的今天,楊的立場並不見得較為有利,但事到
如今,就算憂慮也是無濟於事的。
退役不久之後,楊就結婚然後擁有家庭了。時間是在今年的六月十日。新娘是廿五歲的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是楊在擔任艦隊司令官時的副官,擁有少校軍階。一頭金褐色的秀
髮,清澈的淡茶色眼眸,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美人。當年從艾爾.法西爾撤退的時候,她還是
一名十四歲的少女,從見到這位看來並不是十分可以依賴的黑髮年輕少尉的那一刻起,心中
便一直埋藏著對他的愛慕,而現在這一份愛慕之心終於有了圓滿的結果。楊是知道她對於自
己的心意的,但是一直到今年的年中,才總算能夠有所回應。
整個結婚儀式其實極為簡單。第一個理由是楊本身對於盛大儀式之類的玩意兒最是討厭
,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較為嚴肅的理由。也就是說,盛大的婚禮儀式很可能會引起帝國軍
的懷疑--這些前同盟軍的舊幹部們是不是假借婚禮宴會的名義,集結起來商議圖謀不軌的
計劃?這麼一來是極為不妙的。
此外,如果採用盛大儀式的話,勢必得邀請一些內外知名的人士,那麼屆時勢必就會有
一些楊所不喜歡的人來發表冗長的演說,搞不好連現在算是位居同盟政府之上的銀河帝國事
務官也得要邀請,這都是楊非常討厭並且極力避免的事情。
所以到了最後,被邀請參加婚禮的人,即使是楊的舊部下,仍算得上是現役軍人的只有
楊在軍官學校的學長亞列克斯.卡介倫中將一人,其餘則一律是退役者。
婚禮儀式當天,新娘子的美麗當然是無庸置疑的,但是說到新郎官,儘管他也特意地穿
著正式禮服,不過就是讓人感覺他像是一個看不出將來會有什麼成功跡象的年輕學者。卡介
倫甚至還極為惡毒地諷刺批評他說,兩個人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好像是「公主與隨從」。其實
在婚禮之前,他就曾經因為這個新郎官抱怨說正式禮服太過於拘謹刻板而給予嚴厲的責罵。
「所以說哪!這就是你自己不對了。如果你當初還在服役的時候就趕緊結婚,一身軍服
不就了事了?就像我一樣啊!」
最後,當他看到楊穿著正式禮服的時候,忍不住又揶揄地批評說:「你呀,看你穿的這
副樣子,還是軍服比較適合你一點。」
事實上,楊就算是穿上了軍服,也是怎麼看都不像是軍人的。
過去曾經在楊的艦隊中擔任由帝國流亡到同盟的貴族子弟所組成的近戰部隊--「薔薇
騎士」連隊的隊長以及伊謝爾倫要塞的防禦指揮官,和楊一前一後地宣告退役的華爾特.馮
.先寇布中將,也用諷刺與感慨的語氣說道:「好不容易才掙脫軍隊這一個監牢,卻又自願
被關到婚姻這一個牢籠裡面去,你還真是一個好生事者啊!」
聽到這一句話,卡介倫介面說:「有些在十年的單身生活裡面也無法領悟的事情啊,只
要過個一星期的婚姻生活馬上就可以領悟了,就讓我們來期待一位好哲學家的誕生吧!」
甚至楊在軍官學校的學弟,同樣也已經退役的達斯提.亞典波羅也和他們同一個調調,
冷嘲熱諷地挖苦著:「不過照我的看法啊,楊學長這一生中最大的戰果就是這位新娘子了,
只有這個才真正與『奇蹟』這個字眼相稱。因為如果照一般常理的話,她不應該是會下嫁到
學長這種地方來的人啊!」
聽到這一夥人七嘴八舌的批評,楊的被監護人,也就是十七歲的尤里安.敏茲輕輕地甩
了甩他那頭亞麻色的頭髮並且對他的監護人說道:
「元帥竟然能夠率領著這樣的一批人而且勝利地走過來了,真是不可思議啊,這些人可
都是背叛者嘛!」
「我的人格就是這樣子被陶冶的呀!」
不管說的怎樣沒人格,在場觀禮的人全都起身要求楊要給新娘子一個熱情之吻,楊雖然
沒有喝醉,卻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從少年的身邊走了過去。尤里安目送著他,原本春風滿面
的端秀臉上卻瞬間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理由有兩個。一是他對於這個比自己年長的女姓菲
列特利加曾經懷著默默的憧憬。另一個則是今晚之內就得要離開海尼森,展開自己的孤獨旅
程了。後者雖然是他自己的選擇,但是與自己所喜愛的人分離,獨自踏上遠達一萬光年以上
的旅途,也難怪感傷早已經走進了他年輕的心路迴廊裡了。
結婚典禮一結束的時候,那些專門挖苦諷刺的人也紛紛告辭了,而尤里安也在和楊以及
菲列特利加道別之後,就消失了身影。而現在已經成為夫婦的這兩個人也動身前往離位於市
區北邊,距離約二十公里的科爾達列斯山地的湖沼地帶。打算在那邊借來的山莊中渡過十天
的蜜月之後,便回到佛列蒙特街的租屋家中開始新的生活。在這之前所住位於銀橋街的房子
因為是屬於軍官宿舍,所以退役之後當然得要遷出另找新住處了。
***
就這樣楊好像已經翻開了理想人生的第一頁,但是現實生活與夢境比較起來是沒有那麼
甜美的。
楊曾經身為元帥,雖然不能讓他們倆過著有如王候貴族般的生活,但是應該還可以保障
他們具有充分的行動自由以及物質生活的充裕。然而支付退休金的前提是政府必須有足夠的
財源之後,才能夠順利地實施。一旦這筆給付的退休金沒能順利到達他們手裡的話,毫無疑
問地整個經濟狀況會有所惡化。
以姜.列貝羅為首的同盟新政權,必須想方設法去改善因已結束的那場戰爭而短缺、又
因和約中所訂的那筆給帝國的安全保障稅而處於難以重建狀態的財政問題。改善的辦法其實
是堆積如山,但是打算先從近距離著手的政府官員,達成了一個結論,那就是身在權力機構
以及周邊的人應首先調整姿態做好榜樣,向市民展示政府重建財政的決心。
於是擔任公職的人全部予以減薪。平均調降的幅度為百分之十二.五,而列貝羅本人則
為百分之廿五!本來這一切對於楊來說,不過是窗外的風風雨雨,但是當改善財政體質的手
術刀也揮動到軍人的退休金時,這股濕冷的風雨就從破裂的窗戶吹到了楊的身上。
前元帥的退休金刪減率為廿五個百分點,而已退職的少校則刪減十五個百分點,地位愈
高的人削減比例就愈高,就原則上而言,這種作法總比反之要來得正確,所以楊也並未發出
任何怨言。只是姑且先不論這樣的姿態調整方式是否正確,但事實上對於楊這個既沒有什麼
其他謀生技能,也沒有勤勞精神的一家之主而言,他所強烈感覺到的是他所嚮往--不用上
戰場也可以領錢的理想境界,好像被一個從半路殺出來的人給踐踏了。楊本身並不是一個貪
圖錢財的人,也從未曾有過金錢過多的困擾,他雖然一直是非常嚴肅認真的了解著金錢本身
所代表的價值,但卻不曾積極於金錢的追求,拼命地工作以增加其所得。後世的歷史學家在
史書中提到楊威利的時候,之所以記載「楊元帥對於賺錢這一回事完全沒有興趣」,就某一
方面而言確實是一項事實。
不論如何,他們倆的退休金加起來,還可以維持著起碼的生活水準,而不須動用到其微
薄的存款。楊的退役生活之所以變得讓他喘不過氣,最主要的並不是在於金錢方面。
這個令楊感覺到喘不過氣的徵兆,在他於科爾達列斯山地短短十天的山莊生活中就已經
出現了。無論是他在湖邊垂釣的時候,還是到牧場經營的商店買剛擠出的新鮮牛奶的時候,
總是可以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一旁冷冷地觀察著他,一般厭惡的感覺襲擊了楊的全身。
這表示楊正在被監視當中。
Ⅱ
在這一年,也就是宇宙曆七九九年、舊帝國曆四九零年、新帝國曆元年五月裡所締結的
「巴拉特和約」第七條當中明文規定,帝國有權派遣高級事務官常駐同盟首都。其任務雖是
代理銀河帝國皇帝與同盟政府之間的交涉和談判,但和約中所謂的「對和約的履行狀況進行
監察」,事實上也就是賦予戰勝國對戰敗國內政的干涉權,所以直接稱之為總督也不為過。
這項要職是由菲爾姆特.雷內肯普被指派擔任。幾年之後「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做了
以下的評論:「就任命的當時而言,這一項人事安排並不是最糟的,只是到最後卻有了一個
最糟的結果。在這一項人事安排之下,並沒有任何人能夠從其中獲得幸福。」
菲爾姆特.雷內肯普這個人從外表上看起來像是一個無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嘴上整齊端
正的鬍子,反而使得他整個容貌看起來顯得有些不協調。然而事實上,他卻是一個踏實的、
在大大小小的戰鬥當中得到過無數功勳的用兵家,一般認為他本身在軍隊組織的管理和運用
能力上並無不足的地方。當萊因哈特還是一名少校的時候,他曾經是萊因哈特的長官,他雖
然並未給予這個「傲慢自大的金髮小子」特別的禮遇,但卻也非常公正地不准任何人對萊因
哈特指指點點。他的名字也就因而出現在日後羅嚴克拉姆王朝創始人在腦中所擬定的人才選
拔任用名錄當中。
由於菲爾姆特.雷內肯普本身具備有忠誠心、責任感、勤勉、公正、規律性等美德,所
以也獲得部下們相對的尊敬與信賴。如果在帝國軍將帥列傳當中給予他一章篇幅的話,那麼
無庸置疑地勢必會有許多讚賞的記述。只不過與此同時也一定會有這樣的記述吧--當他的
任務超出純粹的軍事面而觸及其他領域的時候,由於缺乏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彈性,以
及渥佛根.米達麥亞對人對事所懷有的寬容,他所具備的以上美德卻往往會將他自己和別人
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此外,從他身上還可以看出一點:一個優秀軍人所具備的資質,以及
作為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偉大人性是無法兩立共存的。
接收了海尼森市中心位置的高級賓館「香格里拉」之後,菲爾姆特.雷內肯普設置了事
務官事務局,統轄著由四個連隊的裝甲擲彈兵以及十二個連隊的輕裝陸戰兵所組成的警備兵
部隊。雖然,己方舒坦梅茲提督的巨大艦隊在干達爾星系上隨時待命,但是以這樣的兵力留
在前不久還是敵人陣地的同盟心臟當中,對於膽小怕事者來說恐怕是難以想像的。
「同盟的傢伙如果想要加害於我的話,就儘管試試看好了。我雖然不是不死之身,但是
我的死對於同盟來說,也就等於是滅亡了。」
他聳著肩膀放出了如此的話。
雷內肯普的理想是「優良的軍隊」。也就是說,在沒有任何不正當或反抗行為發生的情
況下,長官疼愛部屬,部屬尊敬長官,同僚之間相互信賴且互助合作,朝共同的目標向前邁
進。按照他的看法,秩序、和諧和紀律是最具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就某一方面的意義而言,
他其實是一個極端的軍國主義者,對於高登巴姆王朝的創始人魯道夫大帝來說,雷內肯普甚
至可以稱得上是晚了幾個世紀出生的忠實弟子。不過他倒也沒有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那
樣過度地自我膨脹,相反地在他的心目中仍有他認為應該要尊崇的主君存在,只是雷內肯普
並不是將主君當作是一面從其中可以更客觀地看見自我的鏡子。
***
在雷內肯普的命令之下,楊被當作是一個潛在性的、必須接受國軍監視的危險人物。
更讓楊覺得不勝其煩的是,被要求在他外出的時候,得要報告他預定前往的地點以及回
家的時間。理由是高級軍官,不管是現役軍人或者已經退役者,都必須要像公務人員一般,
經常讓政府能夠把握其所在的地點。
其實這一道像是典獄刑囚般的指示,原本並不是帝國軍所提出的,而是同盟政府獻於帝
國軍的一項提案。楊當然可以理解同盟政府為了不給予帝國軍任何干涉的藉口,必須很仔細
地在許多事情上比對方走先一步的苦心,但是「難道不能稍微有點分寸嗎」卻是楊真正的心
聲。
「我真想問問他們那些人,究竟妨礙我這樣一個愛好和平又沒有什麼害處的人有什麼樂
趣,真是的!」
楊對著新婚的妻子不斷地發著牢騷,然而事實上,如果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凡是人類
社會中所發生的一切事物都在他所知道的範圍內的話,或許他會將楊判定為一個「應該接受
處罰的人」也說不定。因為楊並不是一個完完全全像是青天白日一般無瑕的身軀。從他援助
尤里安.敏茲的地球之行、掩護幫助從帝國流亡而來的梅爾卡茲提督等人脫逃等幾項行動說
來,雖然還稱不上是反帝國,但至少也是非帝國的舉動。所以說,將自己看成是一個無罪的
囚犯,事實上也是有些厚臉皮的。
菲列特利加並沒有明白地說出這一點,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管怎麼樣,一旦引起帝國
軍的猜疑,使同盟政府的立場為難的話,對楊來說也絕非上策。
「所以說,就請你好好地當一條懶惰蟲啦。」
經妻子這麼一說,楊看起來好像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因為平靜地、安穩地、而且懶散
地過日子,原本就是他的理想。有了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義,他更可以隨心所欲的睡懶覺
,或是發發呆,就算沒有在發呆,也是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地一天過一天。
有一天,負責監視楊的拉傑爾上校對他的長官做了以下的報告:「楊元帥的日子非常地
平穩,看不出有任何對帝國具反叛意圖的行為。」
「哼,他現在的身分可真是令人羨慕啊,和他美貌的新婚妻子不用工作就有得吃,真可
以稱得上是理想的人生呢,不是嗎?」
雷內肯普的聲音當中充滿了反感與諷刺的火藥味。他一直是一個給予勤勞的精神,以及
對於國家的義務感極高評價的人,所以對於一個曾經在軍部裡擔任要職,卻將戰敗的責任束
之於遺忘的高閣,悠遊自在地過著退休金生活的人,自然是無法產生任何的好感。以他的常
識和價值觀來看的話,楊威利這位青年簡直是一個難以理解的存在。
過去楊曾經兩度讓雷內肯普嘗到敗北的苦酒。如果楊本身具有帝國主義式的美德,或許
雷內肯普過去敗北的回憶,會昇華成為對於一個優秀的敵軍將領的尊敬也說不定,但是對於
這兩人彼此都不幸的是,他們所居住的精神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他們活在這世上彼此無
緣碰面的話還好,偏不巧的是他們雖然處於相反的兩極,甚至可說是背對背不相為謀的存在
,但是在任務上,雷內肯普卻不得不回過頭,回望著對方。
不久之後,雷內肯普言之鑿鑿地說,那是一種偽裝。楊威利不可能是一個甘於從此過著
無為的退休金生活直到老朽的男子。現在的他,一定是在內心裡面籌劃著如何使同盟復活以
及顛覆帝國的長期陰謀。為了要能夠掩人耳目,所以才裝傻扮懵過著這樣平凡的生活--
雷內肯普對於楊所產生的見解,很明顯地是充滿了典型的、忠君愛國型軍人的偏見與誤
解。更糟的是,雖然這只是一個在思想上的不同,雷內肯普卻盲目地強行闖進偏見的沼澤與
誤解的濃密森林中,好不容易才終於來到代表真實的城門前面。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26
不過,他的部下並沒有像他一樣那麼強烈的信念,或者應該說是不像他一樣那麼的偏執
。如果說萊因哈特選擇了雷內肯普是一項錯誤的人事安排,那麼雷內肯普也是在錯誤的安排
之下才選擇了拉傑爾。這位上校在對楊進行監視的時候,態度極為端正有禮地對被監視人說
:「這對於元帥閣下您來說,想必是極為不自由且不愉快的事,但這是上級所發佈的命令,
卑職不得不服從。請您無論如何多加原諒。」
楊輕輕地搖搖手對著他說:「啊,你不用在意,上校。因為不管什麼人都得要對他所領
的薪水表現出相對的忠誠心啊,我還不是一樣?束縛著通情達理之人的,不是一張紙,其實
是一把鎖呀!」
拉傑爾上校要在他的臉頰上綻放出淺淺的微笑足足需要三秒鐘之久,這是因為楊的玩笑
不高明呢?還是拉傑爾的幽默感還沒完全被開發呢?或許兩者都是吧。
由於這一件事情,楊接受了拉傑爾的監視。因為就算是在同盟軍這個被稱為注重民主的
軍隊當中,長官的命令有時也是相當不合理的,在帝國軍裡面那就更不用說了。但是楊還是
無法不對拉傑爾的長官感到極為不快,而且也曾經對著妻子批評他對那個人的為人與個性的
看法。
「雷內肯普這個人看來似乎是個十足的教條信徒。任何事情只要是違反教條,即使是善
的也不予認可,反之,只要是合乎教條的,就算是惡的也會加以肯定吧!」
楊在說這些話的同時,他內心想說的應該是,任何事情如果以教條來加以強制執行的話
,就算是正確的,也是他所難以接受的。但是就因為他不會將他內心的看法很露骨地表現出
來,而且在叫著「國王的耳朵是驢子的耳朵」這句話的時候,也會稍微衡量一下當時的時機
與場合,他才能夠平安無事地領退休金過日子。不過,以一個權力者或者是其所飼養的忠犬
的眼光看起來,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看成是非常順從的小羊。姑不論現在,過去楊也有著毫
無理由地在審查會上遭受圍攻的經驗,只不過,以當時來說,雖然他再三地做出一些讓他的
學長卡介倫等在一旁看起來也不禁要為他捏把冷汗的事情,但是只要有銀河帝國這個強大的
敵人存在的一天,楊所具有的軍事才能對同盟的權力者來說就是必要且不可或缺的,所以他
們的真正目的並不在於抹煞這個「態度無禮的黃毛小子」,頂多也只是在審查會中折辱一下
他而已。雖然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但是對於楊來說,隨著往日的記憶所產生的不愉快,便
成了拒絕接受雷內肯普這一個作法的原因之一。
「也就是說,你討厭雷內肯普這一個人,是嗎?」
面時妻子這一個大膽地將事情加以單純化的問題,做丈夫的回答道:「也不是討厭,就
是看不順眼而已。」
對楊來說,這樣的說法就已經太足夠了。
楊並不是一個喜歡玩弄陰謀的人。正確地說,應該是他並不喜歡見到自己為了要陷害他
人,而處心積慮地在鑽研陰謀時的模樣。但是雷內肯普一旦超越了限度,干涉到楊個人的生
活的話,或許就會使得他不得不使用陰謀這一項武器來將他擊退也說不定。畢竟楊的精神還
沒有達到絕對和平主義的境界,如果有人打他一拳的話,他也會想要回敬對方一拳的。
儘管如此,教楊感到左右為難的是,如果讓雷內肯普這種多事型的人站不住腳而被撤換
的話,那麼他的後繼者也不一定是一個比他更寬容的人。無論如何,那種為了把狗趕走,卻
反而引狼入室的愚蠢行為是絕對使不得的。譬如說,如果換成一個像那位奧貝斯坦元帥一樣
冷酷且銳利的人的話,勢必會對同盟實施極度嚴厲強化的監管,到時將會使得楊的精神窒息
而死。
「所以說,雷內肯普這一個混蛋--」這句話一說出口,楊彷彿覺得有些粗俗,所以換
了一種較為紳士的說法而改口說道:「雷內肯普先生如果能夠回去的話固然好,但是問題就
在於他的繼任者。如果是一個沒有責任感,貪圖物欲,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喜歡略施小惡,
這種佞臣型的人物,對於我們來說其實是最好利用的。不過皇帝萊因哈特到現在為止、還沒
有採用過任何一個像這樣的人。」
「如果皇帝萊因哈特本身墮落的話,大概就會採用像這樣的人吧!」
「是啊,你掌握了事態的本質啊,就是這樣了。」楊一臉哭喪著的表情嘆氣地說道:「
以我們的立場來說,不但是歡迎敵人的墮落,甚至還得要刻意地去促進。這話說起來不是很
可嘆嗎?當然政治也好,軍事也好,通通是屬於惡魔的管轄範圍,但是神明見到如是的情形
會感到高興嗎?」
***
就在楊不禁嘆息的這個時候,在帝國事務官事務局裡,雷內肯普一級上將正在對拉傑爾
下達新的命令。
「不可以放鬆你的監視行動。那個男的遲早一定會幹出什麼壞勾當的。一切會為害到帝
國以及皇帝陛下的事物,都必須要在成為事實之前就加以排除!」
「--」
「怎麼不回答呢?」
「啊,卑職將遵照您的命令,今後亦將對楊元帥嚴加監視。」
他的回答聽起來完全像是一個毫無天份的演員所念出的臺詞。
對於長官來說,這樣的態度是不能完全令他滿意的。雷內肯普於是再度重新令他嘴上的
鬍子微妙地顫動著,提高聲音強調說:「上校,我想請問你一句,身為征服者,我們所需要
的,是被遵從呢?還是被歡迎?你說說看是何者啊?」
「當然是被遵從了。閣下。」
「你說的沒錯。」雷內肯普重重地點一點頭,然後對著部下說教。「因為我們是勝利者
而且是支配者。我們有責任要建設起新的秩序。即使短時間內會受到戰敗者的疏遠與冷淡,
但是為了要完成重大的責任,一定要具有絕不退縮讓步的決心與信念。」
不久之後,梅克林格寫下了這樣一段的紀錄。
「--皇帝是不是要為這個錯誤的人事安排負責呢?我是不這麼認為的。皇帝之所以沒
有預先察覺到雷內肯普這種小氣而放不開的心胸,是因為皇帝本身對於楊威利並沒有懷著提
防警戒的心理。這種在面對曾經打敗過自己的人時所產生的心結,就好像是心理上高聳著的
一座巨大山脈。擁有強大羽翼的鳥固然可以飛越這座山脈,但是對於沒有如此條件的鳥來說
,要飛越這座山脈是充滿苦難的。所以說,雷內肯普在這個時候應該多加鍛練自己的羽翼。
因為皇帝之所以任命他擔任事務官的職務,並不是要他來從事看守楊威利的工作。事實上,
皇帝的確也並非全能。但是人們難道可以因為天體望遠鏡不能夠兼有顯微鏡的功能而加以批
評嗎?我並不這麼認為--」
Ⅲ
事實上在帝國軍監視下的不止楊威利一人。其他許多的高級軍官們也或多或少遭遇到類
似的情形。畢竟自由行星同盟本身好不容易才免於遭受帝國軍的完全佔領,所以現在他們的
處境就好像是被暫時停止處刑的死囚。
由於雷內肯普事務官被賦予了在同盟政府所召開的各個會議中列席旁聽的權利,雖然他
不能下達命令或是陳述自己的意見,但是對於同盟政府的高官們來說,畢竟還是不能不顧他
豎起來的耳朵,肆無忌憚地自由討論。
身為同盟的元首同時也是首席行政官的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在優布.特留尼西
特拋下政權出走之後,接掌了同盟政權。雖然權力的甜美果實早已經被前人恣意採食且掉落
滿地,心知這一條重建國家的路會有無數的苦難,但他還是很辛勤地耕作著這一片已經荒蕪
了的果園。
「不得給予帝國任何的藉口。」
姜.列貝羅做了這樣的一個決意。即使只剩一個名義存在,仍得盡力維持這個擁有兩個
半世紀歷史的自由行星同盟的存在,以期終有一天回復完全的獨立。
如果以野獸的理論來講的話,羅嚴克拉姆王朝統治下的銀河帝國隨時可以憑壓倒性的軍
事力量將自由行星同盟加以完全併吞,現在沒有這麼做,並不表示將來不會有這種意圖。目
前能做的,只有維持現狀靜待較為有利的情勢來到。「巴拉特和約」就像是一把無形的枷鎖
,綁住了自由行星同盟的四肢。根據和約中第四條的規定,同盟須每年向帝國繳納一兆五千
億帝國馬克的安全保障稅,這等於是整個軍事費用的負擔換了一種形式,成為同盟財政上一
種持續性的沉重負荷。此外,根據第六條的規定,同盟有修改國內法規的義務,法中須規定
禁止一切可能會妨礙與帝國間友好關係的活動。所以列貝羅於會議中提出「反和平活動防止
法」法案的同時,不得不宣告有限期停止保障言論和結社自由的同盟憲章第七條。
「言論和結社的自由如果不被認可,這不等於民主政治的自我否定嗎?」
同盟中的原理尊重派這麼地抗議著。列貝羅當然也了解這個程度的理論,但是以他的立
場來說,不得不考慮這個世界上也有所謂的權宜之計,且不斷說服自己,為了不至於死亡,
而將已經壞死的手腕加以切除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這本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是在列貝羅的
心中卻還有一個無法放下懸念--楊威利這位同盟最偉大的軍事英雄,如果他被原理派的人
推舉出來,集合舊部,在帝國和同盟之間飄起叛旗的話--列貝羅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就忍
不住全身的戰慄。事實上,列貝羅也明白楊威利應該不是一個想藉由武力來獲取權力的人物。
在過去這三年裡,已經有好幾次親眼目睹了證實這一點的事例。但是過去的實例並無法全面
性地保障未來。楊的新婚妻子菲列特利加的父親,也就是人稱軍部內理性派的前同盟軍上將
德懷特.格林希爾,以前不也曾經因憂慮政治和外交的萎糜,在愛國心的驅動下,而被軍部
內的強硬派推舉出來發動政變嗎?
當時獨力鎮壓政變,挽救了民主政治的人就是楊威利,當時他如果有心要讓自己成為獨
裁者的話,那麼同盟早就已經落入他的統治之下了。但是在鎮壓了政變並將被佔領的首都予
以解放之後,他卻立即回到了最前線,甘於當一名守備邊疆的司令官。列貝羅雖真心認為楊
這種行為的確值得讚賞,但是人這種動物畢竟是會隨著時間和境遇而多少有些變化的。一個
現年方過三十歲的青年,如果耐不往乏味單調的退休生活,而使得他那與才能相稱的野心被
喚醒的話--
也就因如此的顧慮,楊威利在受雷內肯普監視的同時也受到了他支領退休金的自國政府
的監視。這一個事實雖然沒有特意地被告知受監視的當事人,但是楊要知道這件事也不需要
太多的時間,當知道自己的生活經常被監視或竊看的時候,當然是不會感到高興的。不過說
是這麼說,他也沒有要大聲表示抗議的意思,一方面因為他了解政府目前艱苦的立場,多多
少少也感覺到有些同情,而另一方面也可以達到借此阻絕那些繁雜訪客的效果。
不管怎麼樣,不管其他人有些什麼樣的想法,楊只想要悠哉地過著人生旅途中的有餉假
日。雖然日後看起來,這個如意算盤也真是錯得太離譜了--
***
楊新婚的妻子菲列特利加,當然沒有道理會像這個懶惰蟲老公一樣享受著這種除了吃吃
睡睡、隨筆寫寫連發表對象都沒有的歷史理論原稿,其餘的時間就是一味地在發呆的這種-
-非生產性的日常生活。她如果也學習像丈夫一樣的生活方式,那麼這個剛剛組成的家庭,
不久就要變成一個雜草叢生的廢園子了。她希望這個家至少還能維持著像綠洲一樣的機能。
對於菲列特利加.G.楊來說,這個新婚家庭同時也是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家庭主婦的場
所。在她的少女時代,曾經一度代替體弱多病的母親承擔著家務,但畢竟為時不長。現在想
起來,當時父親是為了要減輕她的負擔,以及其他種種的考慮,所以在她滿十六歲的時候,
便讓她到軍官學校入學。在軍官學校裡面的時候,雖然曾經學過非常時期的食物調理法以及
野草食用法等料理方式,但是學校裡卻從來沒有教過任何家庭料理的烹調。雖然她一直想要
在有機會的時候學一學,但自從她進軍官學校以來,儘管有著人稱像「電腦家族的堂妹」般
無人可以與之相比擬的優越記憶力,但是在與家庭生活相關的方面,卻一直沒有能夠顯現出
一個特別值得誇讚的優等生所應有的才能,這或許是實習不夠的原因吧。
舉凡人類五千年歷史的全年表,或是與楊有關的戰歷,以及他所獲得的功勳等等,都能
夠正確地輸入她的記憶回路,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不管是如何深遠的學識、或是怎樣高超的
哲學,都無法幫助她如何沖泡丈夫所喜歡的紅茶,以及在丈夫所討厭的夏天裡如何安排促進
食欲的菜單。
雖然楊對於菲列特利加做的料理從未曾有過任何一次的抱怨,但這是因為他衷心喜歡她
所做的料理呢?還是說他其實並不覺得怎麼美味,但是因為諒解她的苦心,怕說了出來讓妻
子難受,所以也就什麼都沒說,或者他根本就不怎麼關心?她有些不明白。
過不了多久之後,所有的拿手菜已經從頭到尾表演過一遍,菲列特利加於是戰戰兢兢地
問她的丈夫,對於她做的菜或是家庭的經營管理有沒有不滿的地方。
「沒有道理會不滿啊,特別是你之前做的那個--那個什麼東西的確很好吃。」
這個雖有熱忱但是卻明顯存在漏洞的回答,並不能夠安慰妻子的心。
「我,從以前就很不會做菜--」
「沒有這回事啦,真的!對了、對了,就是在艾爾.法西爾行星脫逃的那個時候,你幫
我做的那個三明治就很好吃嘛。」
這個說辭真的是事實呢?或者只是口頭上的安慰呢?其實連說話的當事人也並不清楚。
都已經是十一年前的事,他的味蕾早就已經失去了記憶。不管怎麼說,至少他是想方設法、
費盡唇舌地只為撫慰妻子的傷心,或許光憑這一點就令人感動了。
「嗯,我比較拿手的只有三明治而已。不,其實也不只三明治,其他還有像薄煎餅、漢
堡牛肉之類的--」
「都是很可口、很有營養的食物哦!」
楊表示非常地欣賞,但是以菲列特利加本人來說,不管丈夫是如何地不在意,或者在吃
的方面非常地遲鈍,但如果自己三餐只能準備像「早上夾蛋三明治、中午火腿三明治、晚上
沙丁魚醬三明治」這種菜單的話,那麼自己就好像是一個不知鍋灶輕重的家庭主婦。
過去在軍官學校裡四年的寄宿生活,以及五年的軍旅生涯,對於她如何成長為一個家庭
的經營者幾乎沒有什麼幫助。
過去在艦隊出征執行任務的旅途中,尤里安.敏茲曾經教過自己如何沖泡出好喝的紅茶
,包括熱水的溫度以及沖泡的時間點等等,這些高超獨創的手法都對自己示範過。當時尤里
安看著自己的手勢動作,曾經說「動作不錯哦」,不過菲列特利加卻心想這似乎大過於奉承
了。和懶散的楊截然不同地,她也可算是一個仍有待學習的妻子。
Ⅳ
人稱同盟軍首屈一指的文書工作名人,也就是一直在事務工作方面輔佐楊的亞列克斯.
卡介倫,也因為受到帝國軍的監視而陷入極為不愉快的氣氛當中。
反正只要一想到電話被竊聽,也就沒有心情和楊在影像電話裡談話。有一天,他坐在正
打著毛線的夫人旁邊喝著咖啡,隔著窗戶看到了窗外五名監視的士兵,忍不住狠狠地啐了一
口。[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4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30
「哼,一日復一日,也真是辛苦啊!」
「不過倒也托了他們的福,這樣就不用擔心家裡會遭小偷了呢。用公費來替我們撐場面
,倒也應該要對他們說聲謝謝,不是嗎?嗯,就泡個茶或什麼的來招待他們一下吧!」
由於丈夫好像有些--隨便你們好了--這樣的覺悟,所以卡介倫夫人於是沖泡了五杯
咖啡,然後吩咐大女兒莎洛特.菲莉絲把「最傲慢的那個人」叫進來。不久之後,一名臉上
還留有雀斑痕跡的年輕士官,在九歲少女的帶領之下,帶著滿臉不信任的表情,兩隻手臂交
叉在胸前地走了進來。當得知主人請他在餐廳內喝咖啡的時候,士官很狼狽地急忙換了一副
表情,很遺憾似地謝絕了。雖然早己經預料到他一定會說,現在正在執行勤務當中,沒有辦
法接受這樣的款待,但卡介倫卻也陷入了讓人勒令叫他把這五杯咖啡當作是「不可浪費的東
西」一力包辦的窘境。不過在這以後,負責監視工作的士兵,他們監視的視線,至少對於那
兩個女兒是放鬆了許多。
過了幾天之後,卡介倫夫人做了一個很大的派,然後吩咐兩個女兒把派送到楊的家裡。
莎洛特.菲莉絲於是一手抱著派的盒子,一手牽著妹妹的手,當她見到在門外負責監視的帝
國士兵滿臉和藹的笑容,使用笑臉回應著他們,然後似乎理所當然地在沒受任何盤問的情況
下,順利地拜訪了楊夫婦的新居。
「午安,楊叔叔,菲列特利加姐姐。」
雖是小孩子天真無邪的稱呼,但是其中的差別著實叫楊感到極為傷心,只是新婚的妻子
則很高興地把這兩位小使者迎進了門,然後像尤里安以前曾經做過的用添加了蜂蜜的牛奶雪
糕來慰勞兩個小女孩的辛勞,接著像是要安慰傷心失望的丈夫似地,趕忙拿起刀子來切派-
-就這樣發現了派裡夾有一張折起來的耐水紙。紙當中記載了幾條不想讓帝國軍知道的聯絡
事項。
就這樣,楊元帥與卡介倫中將成功地用一種簡單而有效、監視的士兵們察覺不到的方法
彼此取得聯絡,但是即使如此,同一種方法使用的次數如果過多的話,監視士兵的精神圖裡
面,疑惑的曲線將會隨著次數的比例而急速上升吧。而且對菲列特利加來說,她也必須要做
一些蛋糕或是派等等之類的點心來答禮,這對她而言也真是一件極花工夫的事,且不用多久
她的拿手絕活就會江郎才盡了。菲列特利加想著想著,於是宣稱要學習做菜而去一趟卡介倫
家中。這並不單純是一個藉口,事實上她的確是很希望能夠有一位值得信賴的師傅,不僅僅
只是在做菜方面,而且是在整體的家庭生活方面指導一下她。
於是在整個時機成熟的時候,楊家這對年輕夫婦便帶著小禮物,前往卡介倫家拜訪。
***
當他們二人無視於監視的憲兵們,自顧自地走在街頭上的時候,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紛紛把他們的視線集中在他們倆人身上,而他們的臉上所顯露出來的神色中除了詫異與崇敬
之外還帶著一絲的緊張。
這個讓市民們感到沉悶緊張的原因就站在街頭的轉腳處。兩名全副武裝的帝國軍士官,
正用滿臉木然的表情,面對著眼前來來往往穿行的人們。在夏日艷陽的高照之下,雖然全身
為汗水所濡濕,但卻紋絲不動,連擦一下汗的動作都沒有,這應該是訓練與實戰所鍛鍊出來
的成果吧,但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剛毅,卻讓人覺得是無意識的行為,且給人一種早已習以
為常的印象。
他們的視線終於捕捉到了楊以及菲列特利加的身影,當這兩個人走過他們眼前的時候,
他們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雖然曾經由立體影像畫面中見過這位偉大敵軍將領
的長相,但對他們來說,一位元帥級的人物,不應該是穿著洗白的棉質襯衫,連一個隨從都
沒有帶即隨隨便便走在街頭上的人。於是一股迷惑的表情很明顯地流露在他們的臉上,因為
他們無法判斷那究竟是不是楊元帥本人。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夠稍稍看出他們屬於人
性化的一面。
當卡介倫透過顯像幕看到這對新婚的男女站在門前的時候,便對著夫人喊道:「喂,楊
夫人亮相了。」
「哎喲,一個人嗎?」
「不是啊,還帶著她老公,不過怎麼說呢,總覺得一個司令官、一個副官這種組合不太
適合成為一對夫婦,對兩個人來說大概都蠻辛苦的吧!」
「那有什麼關係呢?」夫人泰然自若地下了這樣的評論。「以這一對夫婦的情形,像小
市民家庭這樣的舞臺對他們來說是太過於狹小了。大抵上來說,涉足於這個地面上是個錯誤
。不久之後,大概就會遠飛到他們應該要去的地方吧。」
「咦?我原本並沒有打算要和一個女預言家結婚啊!」
「哎喲,我可不是在做預言,這種事情我是知道的。」
卡介倫一面看著夫人走向廚房的背影,一面在嘴巴裡面咕噥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然後
才走向門口去迎接客人。兩個女兒也一蹦一跳地跟在爸爸的後面走向門口。
當門打開的時候,楊夫婦正在卡介倫家的門口,與監視的帝國軍士兵一問一答。來這裡
的目的是什麼?你帶的東西是不是可以讓我們看一下?大概打算什麼時候回去?面對這些神
經質似的質問,楊耐著性子一一地回答。做父親的於是輕輕地拍了一下女兒的背,當兩個小
女孩跑向楊夫婦身邊的時候,士兵們這才向楊敬禮然後退下。楊於是將隨手帶來的禮物交給
莎洛特.菲莉絲,然後說:「把這個拿給媽媽,是巴樂亞(一種用牛奶、雞蛋、糖、巧克力
加果汁做成的點心)喔!」
當楊進到客廳後,這回換卡介倫為難他了。
「喂,你這個不速之客。」
「怎麼樣啊?卡介倫夫人的先生大人!」
「順便也帶瓶法國白蘭地啊,只帶那什麼女人家的玩意兒,真是的!」
「這你就不懂了,如果要獻媚的話,也要對真正握有大權的人才有用啊。做菜請客的人
可是大嫂喔,你說對不對呢?」
「哼,真是眼光狹小的傢伙。出錢買菜的人可是我哦,不管表面看起來怎麼樣,真正握
有大權的人還是--」
「還是大嫂吧!哈哈。」
一個現役的中將和一個退役的元帥兩人之間交換著沒什麼營養的談話,就在這個時候,
卡介倫夫人也正在對菲列特利加以及兩個女兒發號施令,命她們把色香味俱全的料理放在桌
子上擺好。楊一邊從側面看著這幅情景,一邊在心裡面想著,在卡介倫夫人的眼裡,是不是
將她的兩個女兒和菲列特利加看成是一樣的呢?
「我是想要好好地學學做菜哩。首先把肉方面的料理學好,然後學魚的料理,接著再學
蛋的料理。恐怕會給您添一些麻煩,不過,拜託請您教教我吧!」
對於菲列特利加這一番極為熱切的話,卡介倫夫人一面點點頭,不過臉上顯得有些遲疑
地說道:「你真是用心良苦啊,菲列特利加。不過呢,你還是不要把自己照系統分門別類學
做菜的想法太過於宣揚才好。而且除了做菜之外,在一個平行的地位上管教老公也是很重要
的事情喔。如果你太寵他的話,那他可就要爬上天了。」
***
當這一對年輕夫婦回去之後,卡介倫夫人對於菲列特利加的勇敢--而不是能力--真
是讚不絕口。
「我也覺得她真的是很有勇氣呢。」
卡介倫一面用他的一隻手撫摸著下巴,一面嚴肅地說道:「--不過呢,尤里安那小子
如果不早點回來的話,只怕他在闊別許久之後回到自己家門時,歡迎他的會是一對營養失調
的年輕夫婦屍體喔--」
「說什麼話呀,真是不吉利。」
「開玩笑嘛!」
「開玩笑也要有些分寸啊。你根本就是缺乏幽默感的人,如果不注意的話,很容易就超
過了玩笑的限度噢。太過分是會惹人討厭的。」
以四十歲不到的年齡即擔任同盟政府後方勤務本部的代理部長,並且以他身為一個軍事
官員所具有的卓越才能,一直為人所稱頌的卡介倫,這時好像完全被打敗了似地,把坐在他
腳下的女兒抱到他的膝蓋上,然後靠近女兒那蓋在淺茶色頭髮下面的小耳朵悄悄地說:「爸
爸不是輸了喔。在這個時候退出辯論,給老婆面子是維持家庭和睦的根本之道哪。現在你們
也明白了吧!」
接著他忽然想起先前妻子所說過的預言。如果楊終不免要挺身於宇宙中的話,那麼他也
不得不考慮自己本身的去留問題了。抬頭著著父親臉上原有的溫和突然減少許多,女兒似乎
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Ⅴ
雷內肯普對於楊威利的偏見,也給了後世許多的歷史學家一些影響。他們受到了楊究竟
是一個「民主政治的擁護者」抑或是一個「避世的智慧將領」這個幻影的迷惑,在他們試著
解釋楊的行為時,所採取的立場與其說是以一個研究者,毋寧說是以一個崇拜者,他們斷定
楊所有的行動都是在經過極細密的計算之後才產生的,就連他退役後乍看之下極為平凡的生
活,也是在打倒帝國這個目的之下,為了要爭取時間所採取的極為深謀遠慮的計謀。不過以
楊本身的看法而言,這樣子被高估也算是一件蠻不錯的麻煩事吧,畢竟年紀輕輕的不工作,
就靠著退休金整天閒著沒事幹的生活是任誰都不會讚美的。
不過就事實上而言,楊的「深謀遠慮」確實也是存在的。對於他本人來說,這些想法或
許只是單純地打發打發時間也說不定,不過就當時的二、三個證人所傳留到後世的內容大約
有以下幾項:
一、這個計劃的目的在於重新建立健全的民主共和政體。如果能夠從銀河帝國實質的支
配當中脫離,恢復自由行星同盟完全獨立自主之地位的話,當然是最善之作法。如果不成,
那麼無論規模的大小,都應該要謀求一個民主共和政體的成立。國家只是將市民的福祉與民
主共和政治付諸於實現的一種具體化手段,應切記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別的目的。自古以來,
將國家視為神聖之存在的人一定是那些靠吸取國民的血汗賴以寄生的人,所以,如果只是為
了要拯救他們而來發動另一次流血衝突是一點必要都沒有的。
二、重新建立民主共和政體的工作,必定得區分為四個範疇。分別為:A、理念,B、
政治,C、經濟,D、軍事。
A是整個計劃的前提。也就是說民主共和政治的重建與市民政治權利的恢復,究竟能夠
匯集多少精神上的關心與支援。如果大部分市民無法認同民主共和政體重建的意義,那麼無
論是什麼樣的計劃或陰謀都是沒有意義的。要能夠強力喚醒市民這種認同的話,大概必需要
在--a、專制政府的暴虐壓制之下,或者,b、有民主共和政治的象徵性人物犧牲的情況
下才可能做到。這兩者之中無論那一種產生,都會成為在感情面、現實面加強這種理念的要
素。但是如果這種情況的發生是經由民主共和陣營自己的手所導演的話,計劃終將會流於一
種陰謀。也就是說,這一切需要時間與踏實的努力才能夠達成(但努力這種字眼並不是楊所
喜歡的)。
B的形成全憑A的達成結果,但是在同盟尚未能夠保有內政自治權的情況下,在行政末
端的單位當中建立起反帝國的地下組織也是可行的辦法。特別是在稅收與治安這兩部門中使
位於第一線的人組織化,比起其他的活動更要來得優先。此外,還要在帝國內部、以及帝國
支配之下的費沙自治領內部製造協力者,而這樣的協力者即使並不是有意識的也無妨。在靠
近敵人權力中樞的地方最好也得派人設法滲透,如果能夠製造出一些和己方互通聲氣的人則
為最佳。雖然說來極為卑鄙下流,但是舉凡收買、脅迫、或者為了要激起對方相互之間的嫉
妒仇視所應用的密告或中傷都是應該要考慮的手段。
至於C的話,在B的情況下,費沙、特別是獨立商人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的。同盟每年得
向帝國繳納一兆五千億帝國馬克的安全保障稅,所以自然無法期待財政狀況得以好轉。向費
沙商人以高利貸來籌措資金固然也是一種辦法,但與其這麼做,是不是可以將礦山開發權或
是航路優先權提供給這些獨立商人,並且保證將來的存續與擴大,以謀求他們的合作。重要
的是要讓他們理解到,對他們來說,協助民主共和派比擁護帝國更有利益。在有關B的方面
,如果能夠使得帝國採取將產業國有化或者物資專賣化,那麼要尋求費沙那些獨立商人的協
力將會更為容易。舉例來說,古代的某個大帝國之所以會屢屢面臨民眾的叛亂,弄得焦頭爛
額終致四分五裂,原因之一便是該帝國將人類生存所必須的鹽列為襲斷專賣之項目,而官吏
便得以從中貪圖不當的利益。不管怎麼樣,要尋求費沙商人的支持,一定要能夠給予他們相
對的妤處才行,但是畢竟民主共和政治的重建,並不等於分別來重建同盟與費沙,所以也不
需要太過於擔心。
有關於D所有的活動,都是在A一直到C所有的每一個項目完成之後才開始進行的。有
關戰術層面的構想,在現階段是沒有必要的。所謂的軍事重建,是指在反帝國活動當中,負
責實際作戰方面所有組織的編成。這個組織裡面必須要有一個核心的部隊,這雖然已經安排
妥當,但是還需要再增強其戰力。另外指揮官的人選也是很重要的,自己所尊敬的梅爾卡茲
提督在人格方面以及能力方面雖然都有十足的條件,但可惜的是,他是來自帝國的亡命者,
就這一點而言,如果讓他成為民主共和政體的軍隊指揮官的話,或許無法得到充分的信賴也
說不定。那麼,如果是比克古元帥的話呢?這得要深思熟慮才行。
三、大概是永遠適用的法則。也就是說儘量減少自己的敵人,增加敵人的敵人(對方的
敵人不見得一定是我方)。這一切都是相對性的問題。整體的力量必須要超出對方。特別要
留意情報的質與量。
--這些都是楊計劃當中的基本部分,至於其他更為龐大的策謀,楊並沒有記載於文書
當中。因為他並未輕視雷內肯普高等事務官在維持治安方面的能力,所以自然不會留下任何
對新王朝懷有叛逆意圖的證據,讓對方可以對他執行裁決。
由序曲到最後的樂章,整個「叛亂交響曲」的全部音符,都已經收錄在他的腦細胞當中
。這個內容僅有極少數的人知道。當被問到軍事方面的指導人名單為什麼不包括楊本人的名
字時,他的回答是這樣的:「到了那種地步,我難道還要工作嗎?我用頭腦思考,至於身體
力行的話就委交其他人吧!」
楊的構想並不是基於所謂「中興復國」的理念。因為自由行星同盟這一個權力機構本身
,已不具有讓人要用流血賭命來使它復興的理由或價值。他認為國家這一個東西充其量只不
過是一個道具。他一直不斷地告訴別人這一個觀點,在文章當中也多次提到--只不過這當
然都侷限在私人的領域內。
另外,在他的心中,從未曾對於他的敵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個人有過任何一絲
一毫憎惡的念頭。相反地,沒有其他人像他一樣給予萊因哈特這麼高度的評價。依照楊的見
解,萊因哈特是一個無與倫比的軍事天才,而且他在作為一個專制君主的時候,見識極高,
而且極少有私欲,施政公正廉潔,就目前看起來真的沒話說,沒什麼可挑剔的。因此楊甚至
也想過如果他的統治能夠照這樣子長久持續下去的話,應該可以說是多數人類的幸福吧。
但是,值得戒懼的一點,在新皇帝萊因哈特藉由他強大的政治力,為銀河系宇宙招徠和
平與繁榮,並且加以維持的同時,人們會習慣於將政治這檔事完全委託他人來管理,這麼一
來,人們將不再是市民而是臣民,這對楊來說是很難忍受的。
楊認為,專制君主的德政或善政這一個玩意兒對於人類的政治意識來說,應該就是一種
最為甘美的麻醉藥吧。不用參與、不用發言、甚至不用思考,政治就可以正常地運作,人們
也可以享受和平與繁榮的話,有誰還會想去參與麻煩的政治呢?能夠這樣的話固然很好,但
是為什麼人們沒有把他們的想像力延伸到另一個方面。自己如果會將政治看成是麻煩事的話
,那麼專制君主必然也是如此。當他也對政治感到厭煩,並且濫用他所被賦予的無限制的權
力來滿足他個人的私欲時,人民該當如何?所以就長遠來看,權力還是應該要受到限制、批
判和監視的,因此就本質而言,民主政治是比專制政治來得合理。
但說是這麼說,事實上楊本身的心理也不見得是穩固毫不動搖的。假設變革能夠往好的
方向進展,而人民也都能夠享受和平與繁榮的果實,然後現實上看起來也似乎能夠這樣一直
繼續持續下去的話,那麼又何必一定要拘泥在某一種政治形式上呢--楊有時也會不自禁地
這麼想。自己過去也曾經因為在投票選舉日的前一天晚上喝酒醉得不省人事,等到第二天醒
來,已經是黃昏時刻,投票已經來不及了,最後被以棄權論。當他回想起過去這個不名譽的
經驗時,也會面紅耳赤。自己也沒有什麼面子可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其實,當一個人真正想要做些什麼事的時候,所有的這些理性思考好像都必須要立刻停
止。在大多時候,人是一種叫做「信念」的動物。如果一個人必須要堅信唯有自己才是正確
的,其他所有反對的人都是錯誤的這種信念,才能夠成就大事業的話,那麼楊這個人看起來
似乎是沒有辦法成就什麼大事業的。
在後世的歷史學家當中,也有部分的人認為信念可以使一切行為免罪,他們對於楊偶爾
說過的一些侮辱了信念這一個神聖字眼的話,不但予以嚴厲批評甚至加以口誅筆伐。以下就
是他們認為有問題的,楊在發牢騷時所曾經說過的幾句話:「其實所謂的信念不過是人們為
了要使自己的過失或者愚蠢的行為正當化,所使用的一種化?掩飾的藉口。化?化的愈厚,
愈是不容易看清底下真正的面貌。」、「為了信念的理由而殺人,其實比為金錢而殺人更下
等。因為金錢至少具有萬人共通的價值,但是信念的價值則僅限定於本人才有。」
如果讓楊接著說下去的話,那麼他大概會說沒有什麼東西的存在比信念更為有害的了。
就以魯道夫大帝為例吧,他的信念不就消滅了民主共和政治,殺害了數以億計人民的性命嗎
?任何一個人只要使用了像是「信念」這一類的調子,每使用的次數多加一回,那麼楊對於
這個人的評價就降低了一成。
其實光憑自己本身想要破壞新興秩序的意圖看來,或許就足以被稱為歷史上的罪人也說
不定,由後世人的眼光來看,大概唯有萊因哈特才是歷史的繼承者也未可知。楊對著愛妻說
著說著,一口喝乾了第一杯「添加紅茶的白蘭地」。
「說到底,期待他人墮落的作法,不管怎麼看都是卑鄙下流的,實際上就是想利用他人
的不幸啊!」
「不過,現在除了等待也別無它法了。不是嗎?」
新婚的妻子菲列特利加一面回答道,一面好像注意到什麼似地,伸出手想要把白蘭地的
酒瓶拿到自己這邊來,不過卻以半瞬間的時差慢了楊一拍。
「時間點還沒掌握到啊,少校。」
楊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一面開始把白蘭地酒注入自己的茶杯中,但是偷眼看到妻子的
表情,也僅倒了原本預定的七分的量便停住了,他一面蓋上瓶蓋,一面好像為自己辯護似地
說道:
「人之所以會想要某種東西,是因為身體對於這個東西有需求。所以誠實地順應自己身
體的所需,想吃的東西就吃,想喝的東西就喝,這樣對健康才是最好的喔!」
雖然楊的視野比其他大部分的人都來得寬廣,而且視線發射所及的射程也很遠,但是怎
麼也不可能掌握全宇宙當中所有正在或將要發生的事情。當他在許許多多的限制當中,仍想
著如何經營和諧的新婚生活的同時,在與他所新建立的家庭隔著有一萬光年距離之遠的銀河
帝國首都行星奧丁上,皇帝萊因哈特所親自召開的御前會議當中,已經決定了要對地球派遣
討伐軍的行動。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35
【第三章】
Ⅰ
在人的一生中,難免會遇到一些狀況的變化,是發生在自己的手所不及之處,這些狀況
的變化往往是自己所無法控制但卻又實實在在左右著自己的生涯。當一個人身處於這種無奈
之中,為了要讓自己能夠處之泰然,總會將「命運」這個古老的詞彙從記憶的墳墓裡挖出來
。尤里安.敏茲雖然才過了第十七次的生日,還來不及將「命運」一一從墳場裡挖出來,但
也經常受狀況的安排,在墳場的花壇上等待。
這五年以來,楊威利一直是尤里安的法定監護人,他過去曾經說過「命運就好像是一個
張牙舞爪的老魔女」。楊過去,在並非出自本願的情況下,卻過了十二年的軍人生活,他會
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五年前,由於所謂的「托爾巴斯法」的規定,戰歿軍人所遺留下來的孤兒得交由其他軍
人的家庭收養,就這樣,尤里安被指定到楊威利「上校」家中。當他拖著比自己身體還龐大
的行李箱,與這位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軍人,也完全看不出像是一個英雄,有著黑色頭髮與黑
色眼珠的青年面對面的時候,尤里安覺得自己彷彿已經窺見了命運的側面,所幸看到的是一
個善良祥和的老婦人。但是在那以後到底會有些什麼樣的變化是他所無法想像的。
這一次的地球之行又會有些什麼事情發生呢?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這個人類的發
祥地,就好像是一個籠罩在複雜且奇妙色彩當中的大土塊,此時正浮現在宇宙船「親不孝」
號艦橋上的主螢幕上。在尤里安到目前為止所曾經見過的眾多行星當中,地球並不屬於美麗
的那一類。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使然吧,在尤里安眼中看來,整個星球就像是一個缺乏和
諧、呈現混濁色調的球體,令人感覺好像四周都纏繞著荒廢與不毛的氣息。
從海尼森出發至今經過了一個多月,尤里安此刻已經來到了屬於帝國領域當中極為偏遠
之邊境的星域上。
出發的時候,按照規定可以取道而行的是費沙、伊謝爾倫兩條迴廊當中的前者。後者是
前不久帝國軍與同盟軍多次發生流血爭奪戰的宙域,經過二年半以後又重新回到帝國軍的控
制中,伊謝爾倫現在已成為軍事要衝,當然是不會開放給民間宇宙船隻通行的。這麼一來航
行的路線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一想到伊謝爾倫要塞,尤里安內心中情感的水面,就不禁盪漾起微微的波紋。伊謝爾倫
可說是使「難攻不破」這一個形容詞呈現具體化的一個固若金湯的要塞,但是他的監護者楊
威利於宇宙曆七九六年,卻連一滴己方的血都沒有流就攻陷了它。在亞姆立札會戰同盟軍幾
近全軍覆沒之後,楊就一直擔任要塞司令官兼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在國防的最前線守護國
家的安全。尤里安也隨他前往伊謝爾倫,在這個直徑六十公里、擁有軍人及平民共五百萬人
口的巨大人工天體上,度過了長達兩年的歲月,就在這段期間當中,成為一個正式的軍人。
而這裡同時也是尤里安體驗最初戰鬥經驗的地方,在這裡和許多人成為知交,也在這裡和許
多人永遠地分離。
到現在為止,在他人生的沙漏裡面,綻放著最明亮光彩的那些沙粒,都是從伊謝爾倫上
撿拾而來的。在他目前僅只有十七年的人生歲月當中,為他帶來最具有實質意義且最為豐富
之記憶與經驗的這個地方,如今落入帝國軍的支配之下,其實可說是非常令人惋惜。當伊謝
爾倫要塞在帝國軍壯大的戰略構想之下而呈現無力化的時候,楊威利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放棄
要塞,以確保艦隊行動之自由的這一條路。尤里安可以理解楊的戰略決策絕對是正確的,就
算不正確,尤里安也會支持楊的這一項抉擇吧。只不過這一項抉擇的大膽也真叫尤里安吃了
一驚。雖然這已不是第一次,但楊的行動對尤里安來說,一直都是充滿新鮮感的。
***
「親不孝」號的船長波利斯.高尼夫,此時站到尤里安的身旁,打趣地對他眨了眨眼睛。
高尼夫並不單純是一個負責將尤里安載送到這兒來的宇宙船船長。他本身是一個享負盛
譽的費沙獨立商人,也是楊威利自幼時即熟識的朋友,同時還是同盟軍中已經戰死的擊墜王
伊旺.高尼夫的堂兄。這艘宇宙船則是經由楊的關係,在卡介倫的安排之下才為他所擁有,
原本是被建造來供同盟軍作為運輸船之用的。他原本是想為這艘船取名和他過去的愛船「貝
流斯卡」相同的名字,但因為這個名字具有從許多不同的事情將帝國軍的注意力引導到負面
方向的危險性而作罷。除了這一點之外,這艘船本身的船型也是非法的,所以不得不盡可能
從表面加以偽裝掩飾。
這時有人從高尼夫的另一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尤里安於是回過頭來.看到由途中加入這
一趟旅行的同行者奧利比.波布蘭中校正在他們的旁邊。這位年輕的擊墜王正用他那綠色的
眼眸衝著尤里安笑著,然後將視線投向主螢幕。
「那個行星就是所謂的人類之母嗎?」
這其實只是一句人云亦云的話,所以波布蘭的聲音中的思古情懷聽起來並不怎麼令人感
到特別的深刻。地球自從失去了支配人類社會的領導地位之後,到現在已經歷經了將近三十
個世代,而年輕擊墜王的祖先飛離這個行星地表的時代,則更要再往前追溯十個世代了。感
傷的泉源早已在遙遠的過去裡完全乾涸。原本波布蘭就不是因為對地球有興趣才自途中與尤
里安同行的,他對邊境中這一個頹廢的行星其實非常冷淡。
「一個垂老的母親我才不想看呢。」
波布蘭說著如此無慈悲心懷的言詞。
高尼夫剛才好像和宇宙船的航員商量著什麼似地,此時又再度走了過來。
「就在喜瑪拉雅的北方降落吧。那裡比較靠近地球教的總部,而且,到目前為止所有來
地球的船隻也都在那裡降落。」
「喜瑪拉雅?」
「是地球最高最大的造山地帶。所以也成為一般宇宙船的航行路標。」
高尼夫還一邊解說著過去在地球的全盛時期,喜瑪拉雅是能源的供給中心。利用高山上
融化的雪水來產生水力發電、太陽能發電及地熱發電,可供應一百億民眾的光與熱需求,且
為了不破壞自然的美景,所有的設施都經過精心設計。此外,在該處的地底深處還鑿設了一
個避難防空壕,以供地球政府的首腦階層在緊急時使用。
過去當反地球聯合軍(黑旗軍)的大艦隊突入太陽系,由於強烈的復仇心使然,而以最
為狂暴苛烈的手段攻擊這個「傲慢行星」的地表時,這座山脈連同其他的軍事設施和大都市
都成了攻擊的焦點。在九百年前的某一天,這巨大的山嶺因為噴出的熊熊火焰而增加了它的
高度。泥土、岩石混和在冰河當中形成一道流動的牆壁,將地面上所有的人工建築物全部衝
失了。這座山脈一直是地球人的誇耀與驕傲,在某些時候還是地球人信仰的對象。但是對這
些過去一直深受虐待與冷淡的殖民地人民來說,他們所真正憎惡的對象,並不是這一座奉為
信仰對象的山脈,而是那些自大的地球人。
在受到一番猛烈的攻擊之後,地球政府的代表要求會見聯合軍總司令,希望能夠藉談判
維持和平。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姿態並不是要祈求聯合軍的慈悲,相反地是以其居於全人類
正統盟主極為高不可攀的地位,倡論守護地球的名譽是全人類所共有的義務。這一回可說是
地球人最後一次還保有體面的姿態了。
「一個搶奪孩子勞動的成果,自己奢侈地揮霍著,孩子稍有抗議即狠狠痛揍一頓的母親
,現在還想要伸張什麼權利?現在剩下來留給你們的權利,就是在以下兩者中選擇其一的機
會,一是自我滅亡,二是被滅亡,看喜歡哪一種你們自己選吧!」
據說,那位年約三十歲的司令官,曾有過一段戀人受到地球軍士兵的凌辱,最後自殺身
亡的悲痛回憶。他燃燒的眼光所發出的熾熱視線,震懾了這些地球政府的代表,最後他們也
不敢再作出任何的申辯。過去幾個世紀以來,地球在殖民星球人民的心中種下了憎惡的種子
,而他們自己本身醜惡的行為,更促進了種子快速的生長。不但無法取得妥協,甚至還無法
求得其慈悲對待的慘狀此時已經在他們的心中浮現。
在悄然返還的途中,代表們自殺了。與其說是為交涉任務失敗負責,不如說他們是無法
正視不久之後地球上可能即將要展開的殺戮與破壞的狂宴。
這場流血的狂宴整整持續了三天,直到聯合軍的政治指導部傳來嚴令才告終止。在轟隆
作響的雷鳴中,這位總司令官一邊讓雨打在他的身上,一邊接受命令,停止了這一場殺戮。
在他年輕的臉頰上,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激情的淚水彷彿瀑布一般盡情地流淌著--
一想到在這顆小小的行星上曾經流過的血是那麼樣的多,被詛咒的罪孽是那麼樣的深重
,尤里安那柔軟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一股震悚的電流貫穿而過,因為這個時候他所被迫要面
對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Ⅱ
尤里安.敏茲前往地球的行程並不是呈一直線的。因為從一開始離開行星海尼森前往地
球的這項行動本身就不是應該被許可的。
雖然尤里安已經提出了辭呈,但他本身直到前些日子為止都還是同盟軍軍官的身分,再
加上他是楊威利的養子,由帝國軍以及同盟政府對楊有所猜疑並加以監視的眼光看來,尤里
安這種舉動不可能不受到任何懷疑。儘管尤里安和他的護衛路易.馬遜少尉平安無事地脫逃
了出來,但帝國軍以及同盟政府有了這麼一個藉口,楊和菲列特利加夫婦可能會因而受到更
大的壓力吧。
楊為了讓他能夠順利地到達地球,作了各式各樣的計劃與安排。首先由卡介倫和波利斯
.高尼夫協力,作好了船隻的調度,使尤里安和馬遜正式登錄為該船的搭乘人員,為他安排
好了至少在表面上,帝國軍和同盟政府都無法產生任何懷疑的整體環境。雖然楊的嘴裡一邊
咕噥地念著:「就算是真正的父親,大概也很少會為要出家門的兒子做到這樣的程度吧。」
一旦脫離了海尼森的重力圈範圍,以後的事情就不是楊力量所能及的了。地球之旅是否
能成行,就得靠尤里安本身的思慮以及波利斯.高尼夫的機智了。而且這一趟旅程並不是只
有看看,還要能夠探訪到地球教的秘密總部,然後平安無事地歸來才算是大功告成。
而旅程中的第一個障礙欄,在航行的第一天還沒結束,即來勢洶洶地出現在他們的航路
上。
「停船!否則將受到攻擊。」
當接收到這一個信號的時候,所有在「親不孝」號上的,大概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連神
經纖維都不微微跳動一下的吧。現在這個時候,帝國軍所擁有的武力絕對是壓倒性的。這種
壓倒性的武力,如果與人類所具有的本能中最為醜陋的一面結合的話,很容易會流於濫用。
最慣用的伎倆是,先擊沉了毫無抵抗能力的民間船隻,然後聲張該項攻擊行動是正當防衛的
結果,這種行為對帝國軍來說也是有可能的。
逃走的意念此時立刻抓住了高尼夫船長,但是尤里安搖了搖他那亞麻色的頭。因為在這
往後的旅程當中,不曉得還要面對多少次像這樣的檢查盤問,如果每一次的反應都顯得太過
敏的話,恐怕始終會暴露出自己企圖前往地球的意圖。
自己這一邊雖然是滿懷著不安地接受了停船的命令,但對方移乘到自己這艘船執行臨檢
的年輕少尉,在問說船內是否有妙齡女郎,且得到「沒有」的回答之後,臉上立即顯露出想
要快快做完習題似的表情。
「船上應該沒有搭載武器、毒品、或是當作商品來販賣的人口吧?」
「這是當然的。我們都是善良的商人,懂得天理和法律都是值得畏懼的。敬請您隨意地
調查。」
人們一直都說逢迎諂媚是費沙人的第二天性,這一句俗諺的實例,尤里安今日終於得以
親眼看到,甚至連波利斯.高尼夫都是這個樣子的。
帝國軍驅逐艦的艦長之所以命令對方停船,其實並不是基於深刻的疑惑或者是警戒。最
大的理由是帝國軍現在得以深入航行到自由行星同盟的領域內,同時擁有任何時候可對同盟
籍的宇宙船實施臨檢的權力,他之所以這麼做,無非只是想要確認一下這個事實,滿足一下
小小的權力慾望罷了。根據今年所締結的「巴拉特和約」,這些留在同盟領域內的帝國軍都
是從已經成為帝國直屬領地的干達爾星系出發,隸屬於舒坦梅茲一級上將所指揮的艦隊。舒
坦梅茲在當時帝國軍的提督當中,並不是一個特別突出的人,但是軍隊紀律甚嚴,對同盟也
有相當的關照與尊重,除非有絕對的必要,否則他不喜歡他的部下對一般民眾作出任何過份
的舉動。由幾件事情看來,這個臨檢也僅止於一般的形式而已。假若不是這樣的話,儘管尤
里安.敏茲的旅程才剛開始,恐怕也不得不被迫立刻回航了。
***
可以再一次與自己所懷念的人見面,是在他到達波里斯星域之後的事。在在這個星域裡
有一個幾乎已經被破壞了一大半,同時也已經被放棄了的浮游補給基地--塔揚汗,而梅爾
卡茲等一行人的艦隊正潛伏在上頭。於此處再度會面雖是早已經預定好的計劃,但還是小心
翼翼地交換了通訊的電波暗號之後「親不孝」號才得以進入塔揚汗基地。當他一走出船艙外
面,第一個遇見的人讓尤里安意外地喊了出來。
「波布蘭中校!」
「哎呀,小夥子呀,怎麼樣,女朋友大概有一打左右了吧!」
明亮的褐色頭髮,像是陽光跳躍一般的綠色眼眸,好久不見了。奧利比.波布蘭,廿八
歲的擊墜王。和戰死的伊旺.高尼夫同為精於空中作戰技術的佼佼者。在單座式戰鬥艇斯巴
達尼恩的操縱技術方面是尤里安的教官。在同盟向帝國求和淪為附庸的時候,毅然捨棄了同
盟政府,選擇了與梅爾卡茲等一行人共同行動。
「以後也許會有幾打,不過現在旁邊的位子還是空空的呀。」
「真是個不積極的傢伙。對了,咱們的元帥大人最後還是和菲列特利加小姐舉行洞房花
燭典禮了,是吧?」
「是啊,稍稍慶祝了一下。」
波布蘭用口哨吹出了將近三個音節的祝福曲。
「咱們的元帥大人可說是創造了許許多多的奇蹟,其中最神奇的莫過於用愛神的箭射穿
了菲列特利加小姐的心哪。其實這或許應該說是這位好奇多事的小姐自己向箭靶衝過去的吧
!」
「伊謝爾倫上其他那些喜愛美色的男人們,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正當要這麼說的時候,尤里安看到了梅爾卡茲提督與舒奈德副官的身影,立即向波布蘭
行了一個禮,快速向這位亡命的客將迎上去。
雙方互相交換行禮之後,梅爾卡茲以稍沉重、但極為溫暖的笑容看著這位遠道而來的少
年。他是一位已經年過六十、風格敦厚穩重的軍人。在伊謝爾倫要塞上的時候,他雖是擔任
楊的顧問,但是就一個人所顯露出來的威嚴來看,任誰都會以為他就是楊的長官。
「歡迎你來,敏茲中尉。楊元帥好嗎?」
此時尤里安身穿便服,波布蘭穿著頭上戴有黑色扁帽的同盟軍軍服.而梅爾卡茲等人則
是身穿黑底配上銀色的帝國軍軍服。這幅景象看起來並不覺得雜亂而不倫不類,反而讓人強
烈地感覺到整個大環境的共存,不過這也可能是尤里安偏袒自己人的心理作用吧。
從欠缺景致但潔淨的軍官餐廳裡端來了咖啡。在相互之間的寒暄大致結束之後,舒奈德
於是換了一個較正式的姿勢。
「現在這個時候,我們擁有六十艘艦艇。六十艘這一個數字,雖然也可以稱為一個集團
,但如果就戰力而言,則幾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舒奈德的表情十分地嚴肅。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40
「楊元帥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仍然能夠蒙蔽過帝國軍的耳目,為我們湊到了這個數字
,我們實在是非常地感激。不過數量就是力量,就現狀而言,我們所擁有的武力,只能夠勉
強地和一個以一百艘為單位的巡航艦分隊作戰。楊元帥這次派遣你前來,是不是有什麼樣的
想法呢?」舒奈德一面來回地注視著梅爾卡茲和尤里安,說完之後將嘴巴閉了起來。
「關於這一點,有幾句楊元帥要我代為轉達的話,那麼就讓我以口頭的方式轉述。」
尤里安形式地清清自己的嗓子,將背脊挺直,以一副非常慎重的姿態說道:「根據『巴
拉特和約』當中第五條的規定,同盟軍必須將其所保有的具遠航作戰能力的宇宙戰艦以及宇
宙航空母艦全部放棄作廢。其中的一項處理,便是於七月六日,在雷薩維庫星系的空間,對
一八零二艘的艦艇進行爆破。」
尤里安將詳細的時間與地點分別重複了一次。
「--因此,期待梅爾卡茲獨立艦隊能夠妥善處理。以上,報告完畢。」
「果然,妥善處理是嗎?我明白了。」
梅爾卡茲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的微笑。而舒奈德則興味盎然地注視著他,因為他發覺他所
敬愛的長官,自從流亡之後,對於幽默的反應似乎比以前還要來得敏感一些。
「那麼,楊元帥對於今後事態的演變,是不是有些什麼樣的預測呢?」
「楊元帥並沒有把他心中的看法全部告訴我,不過我想他應該是不會就那樣作一個隱者
而終其一生的。」
尤里安一面心裡回想著,提督或許真想就這樣過其一生吧,不過,還是作了這樣的回答。
「楊元帥好像認為現在還是等待的時期。要在原野上放起火來的話,不必急於選在雨季
裡。因為不管怎麼樣,適合火焰蔓延的乾季總是一定會到來的。」
帝國的高等事務官雷內肯普如果聽到這一番話的話,一定會誇耀他自己的疑慮究竟還是
正中了鵠的,強調自己對於楊是一個危險人物的結論果然有先見之明吧。
梅爾卡茲同意地點點頭,此時舒奈德在他的旁邊,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尤里
安,帝國所派遣來的事務官,真的是叫做雷內肯普嗎?」
「是的,舒奈德中校,您知道他的為人嗎?」
「梅爾卡茲閣下比我還要清楚這個人,您來說怎麼樣?閣下。」
「優秀,嗯,應該可以說是一個優秀的軍人。對上忠實,對下公平。不過他如果離開了
軍隊,就算只離開一步,所有外界的風景可能會根本看不到也說不定。」
也就是視野狹小吧。尤里安心裡想著,不過這麼一來,他感覺到環繞在楊夫婦身上的不
安陰影更加濃重了,一個軍隊至上的人物,是不會對楊產生任何好感的吧。
「尤里安,等待的時間大概需要多久,楊元帥曾經說過嗎?」
「是的,他說大約需要五、六年左右吧。」
「五、六年?差不多吧,大概是需要那麼長的一段時間。經過這樣一段時間之後,羅嚴
克拉姆王朝或許出現漏洞也說不定哪。」梅爾卡茲重重地點了點頭。
「在這一段時間內,會不會有什麼變異發生呢?」
尤里安隨口提出的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感到相當意外,竟使得梅爾卡茲陷入一片認真
的沉思當中。這位銀河帝國老一輩的名將,從他的幾次經驗當中,對於尤里安在戰略以及戰
術的方面所具有的天份以及敏銳的判斷力,有著極高的評價。
「這事實上不是預測,應該說是一個希望,希望什麼意外的事情都不要發生,一切都能
順利進行,因為到現在為止,都還處於多事之際。而以我們目前的情況來說,還有許多的準
備工作等著我們去做。如果貿然對帝國舉起反叛的旗幟,那麼一天的輕舉妄動很可能將導致
兩天的退步--」
梅爾卡茲並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但是他所說的這一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尤里安
的記憶深處畫出深刻的痕跡。
「沒有必要做什麼筆記。」楊曾經對尤里安這麼說過。「因為如果會忘記的話,那就表
示這件事對本人來說並不重要。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事情,一種就是討厭但仍記得的事
情,另一種就是忘了也無所謂的事情。所以做筆記什麼的都是沒有必要的。」
對楊來說,忘記有筆記本這個東西的存在,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楊就是這麼樣的一
個人。
***
因為基地上並沒有什麼招待客人的設施,所以在距離出發還有十個小時的這段時間,尤
里安便想在波布蘭的房內小睡片刻。只是一進到屋內,卻發現波布蘭整個房間好像才剛剛遭
過小偷光顧似地,一片零亂不堪的景象。而屋子的主人則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很忙碌地整理
著自己的行李。
尤里安問說:「你在做什麼呀?」
這時年輕的擊墜王朝他眨了眨眼說道:「我也要到地球去啊!」
「中校您?」
「用不著你擔心,我已經得到梅爾卡茲提督的允可了。」綠色的眼眸活潑地閃耀著光芒
。「只是地球上應該會有女人吧?」
「那一定是有的啦!」
「唉,我所說的可不是生物學上所謂的女人喔,而是具有成熟的風韻,了解男人價值的
好女人哪!」
「哦,那我就不敢保證了。」尤里安非常謹慎地說道。
「嗯,算了,也沒什麼關係啦。其實我現在的心境啊,只要是有生物學上的女人就不會
埋怨了。這裡就是太缺少女人的氣息哪,當初加入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大錯特錯。」
尤里安強忍住笑道:「我可以體諒中校您的苦衷。」
「喂,你真是太不可愛了,說的話愈來愈讓人覺得討厭哦。以前在伊謝爾倫要塞上,剛
開始的時候看起來還像是陶瓷娃娃似地讓人覺得可愛呢。」
「不管怎麼樣,中校您到地球去的話,那麼留下來的駕駛員們怎麼辦呢?」
尤里安若無其事地硬是將話題轉了一個角度。
「就交給科爾德威上尉了。現在也差不多是他獨立擔任指揮官的好時機了,如果老是依
賴我的話,是不會有成長的呀!」
尤里安心想這雖是正確的言論,但問題在於說這話的人本身的信賴度,而不是他所說的
話呀。不過尤里安也並不是一個遲鈍的少年,笨到無法了解波布蘭滿口玩笑話的背後,其實
有著掛心著自己安危的好意。
「地球上如果沒有美女的話,你可不要埋怨我哦!」
「你也和我一起祈禱吧,但願地球上有成群對男性感到饑渴的美女。」
回答了這句話之後,波布蘭換了一種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表情,拍了拍尤里安的肩膀,帶
他來到斯巴達尼恩戰鬥艇的搭載區。
「克羅歇爾伍長!」
應波布蘭的叫聲,有一名飛行員快步地走了過來。身材不算高,因為是逆著光,所以無
法看清頭盔下的面孔。
「這傢伙雖然不太可能成為奧利比.波布蘭第二,不過或許可以成為伊旺.高尼夫第二
也說不定。喂,把頭盔拿掉打個招呼吧!這就是我常常提起的敏茲中尉」
當對方把頭盔拿下來的時候,一頭豐厚修長、呈「淡淡紅茶顏色」的秀髮在尤里安的視
線裡飄揚了起來,紅色頭髮下面一對紫藍色、充滿了盎然生氣的眼眸由正面看著尤里安。
「我是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伍長。經常從波布蘭中校那兒聽到有關於敏茲中尉您的
事情。」
「--請多指教。」
尤里安這句回答,是在波布蘭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之後才慌慌張張說出來的,看起來他好
像是呆了一陣子似地。令波布蘭如此讚賞的戰鬥艇飛行員竟然會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孩,這真
是大讓人感到意外了。紫藍色的眼眸淡淡地看了感到十分意外的尤里安一眼之後,卡特蘿捷
將視線轉向擊墜王這一邊。
「我還有些事要和整備兵商量,是不是可以就此先行告退呢?」
波布蘭點了點頭,少女飛行員於是姿勢端正地行了一個禮後便轉身離開,整個動作充滿
了流暢感,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很漂亮動人吧!咱們先說在前頭,我可沒有對她採取任何行動哦。十五歲的年齡還是
在我的狩獵範圍之外。」
「我又沒有問你這種事!」
「酒和女人啊,要達到香醇完美的境界,得需要一段相當的醞釀時間。卡琳呢,大概需
要再過個兩年罷!」
「卡琳?」
「卡特蘿捷的暱稱呀,怎麼樣,正值意氣風發的少年同伴,想不想找個時間約她出來談
談話呢?」
尤里安搖了搖他那亞麻色的頭髮苦笑地說道:「對方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不是嗎?而
且最重要的是根本沒有時間去做這種事嘛。」
「那麼你就設法讓她把你當一回事啊!時間也是人找出來的嘛。你呀,天生一副好面孔
,可不要把資源給糟蹋浪費了。像楊元帥那種呆呆坐著就有美女自動送上門的例子,一百萬
個裡面也找不到一個喔。」
「是,我會留意的。對了,從名字上看起來,那女孩好像也是從帝國那邊來的人,是不
是?」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那孩子幾乎絕口不提和她家族有關的事情,當然是一定有什麼內
情,不過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問吧,這是第一課,不肖的學生。」
波布蘭笑嘻嘻地拍了拍尤里安的肩膀。尤里安卻歪著腦袋,內心裡充滿了疑惑。記憶的
迴廊裡掛著幾百幅、幾千幅的人物畫像,是不是有一幅是屬於那個女孩的呢?尤里安心中生
起想再度確認的想法,那個女孩雖是初次見面,但為什麼她的面容會令自己有似曾相識的感
覺呢?
***
「親不孝」號出港的時候,梅爾卡茲提督、舒奈德副官,以及過去曾經是有名的「薔薇
騎士」連隊長林茲上校等人在指令室裡目送著他們的離去,雖然這只是一次小小的,但卻是
一次任誰都無法保證以後能否再度相聚的別離。
「七月以前,一定得要事先擬訂好奪取軍艦的計劃。」
「是的,屬下明白。」
梅爾卡茲看起來好像正在凝視著在蘊藏他胸中的某一樣東西。
「舒奈德,我的任務在於維持、保全目前我方所擁有的戰力,以備日後之所需。日後太
陽升起的時候,將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一個更為年輕,且不受昔日陰影之牽絆的人物吧!」
「也就是楊威利元帥,是嗎?」
舒奈德如是地問道,而梅爾卡茲則沒有任何回答,事實上,舒奈德也並未期望會有任何
的回答。在他們倆人之間,早有一個共同的認識,那就是不對未來隨便予以談論,這樣的一
個認識在暗默中將他們倆人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他們於是又再度注視著螢幕。此時的獨立商船「親不孝」號已經在一片無言聲中,為蜂
擁而來的星海淹沒而無法辯識了。儘管如此,眾人仍靜靜地佇立在螢幕前面。
Ⅲ
「親不孝」號的船長波利斯.高尼夫今年即將滿三十歲。法律所賦予他的身分是費沙自
治領派駐在自由行星同盟事務官辦公室內的書記官,不過因為費沙本身的自治權為帝國的武
力所強奪,他的身分也因而曖昧不明,懸浮在半空中。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是一名必須寄生
於組織和制度當中才能夠存活的男子,那麼他的生活大概會因此而為不安所籠罩吧。
但高尼夫身處於這種境況之下,卻從未曾感到有任何的怯懦和困惑。因為他一直認為,
首先得要有他的存在,然後法律這種東西才能夠有所依附。
「一個小時之後進入大氣層。」
對著用一隻手的手指頭就可以全部數完,為數甚少的幾名乘客,他發出了這一項通知。
「著陸以後,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一大半了。嗯,在地球這一段期間,希望各位不要和危
險或歹運這一類的東西太親近,因為對商人來說,運送屍體這種工作太晦氣了。」
高尼夫發出了讓其他人大皺眉頭的笑聲。
「在這裡各位都必須喬裝成前來朝拜的地球教徒。這可能會讓各位覺得有些無可奈何,
不過這也是因為非地球教徒卻來到地球是極為不自然的事情呀!」
他說完之後,尤里安答道:「明白了。」
而波布蘭則對他嗤之以鼻地說:「早就知道了啦。」
在航行的這段期間,他和船長兩人便互相以對峙的姿態斜眼瞪著對方,在飯前飯後也不
時以毒辣的言詞,你來我往相互地嘲諷。波布蘭更是故意說些惹人討厭的話,像是聲稱和高
尼夫這個姓八字不合什麼的。
「現在地球上大約有多少人口呢?」
「根據費沙通商局的資料,大概比一千萬多一點吧。還不到全盛時期的百分之零點一八
。」
「所有的人都是地球教徒吧?」
「嗯,這個嘛--就不在我們所知的範圍內了。原本--」
事實上無論規模大小,一個宗教一旦掌握了政治權力,也就是採取所謂「政教合一」體
制的話,那麼就不可能容許任何宗教自由的存在了,這裡應該已經形成了一種非地球教徒很
難在這裡存活下去的社會體制。高尼夫說出他自己的見解。
「其實所謂宗教這種東西,對於權力者來說,是一種很便利的使用工具。因為,如果能
夠叫所有的人民都相信他們身受的所有苦難,並不是因為政治制度或者是權力上的弊病,而
是他們本身的信仰不夠虔誠所致,那麼人民便不會有發起革命的想法了吧!」
好像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厭惡一股腦兒清光似地,高尼夫露骨亳不保留地批評道。他載
送地球教徒到地球來,所得的收入固然可以讓他不必變賣他的愛船,不過讓他無法對之心生
感激的顧客,確實也是存在的。雖然一些基層的信徒讓他感受到他們的淳樸,但是那些可能
是將宗教當作是支配與謀財之一種手段的教團幹部們,則是讓他連一點讚賞的意思都沒有。
「地球教的教主據說是一個叫做總大主教的老人,你是否曾經見過他呢?」
「我還不夠格哪,只有大人物才能夠一窺那深奧庭院之究竟呀,就算是有機會,我也不
會想要去會一會他。說來有點自吹自擂,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次因為聽任何一個老人
說教而感覺愉快的。」
波布蘭此時插嘴了。
「那個叫什麼總大主教的老人,一定有漂亮的女兒或是孫女之類吧?」
「或許吧!」
「那是一定會有的。而且還會與敵方年輕英勇的戰士雙雙墜入愛河呢!」
這回輪到波利斯.高尼夫要嗤之以鼻了。
「波布蘭中校真可以成為立體兒童電視劇場的編劇家了。不過最近的小孩可是成熟世故
的很哪,這種劇情是感動不了他們的。」
「電視中的劇情才是永遠的真理,你不懂嗎?」
「不過,嚴格的宗教教主如果結了婚而且還有女兒的話,那麼這個教團組織還能夠獨立
存在嗎?」
當尤里安的護衛路易.馬遜一面笑著,一面說出他對於這個問題的看法時,波布蘭在一
旁皺起了眉頭,而高尼夫則眉開眼笑地表示贊同。
「就算是這樣--」
波布蘭仍然皺著眉頭,兩手抱在胸前說道:「依我看,自稱地球教的這一夥人真正愛的
,並不是這一顆叫做地球的行星本身。」
地球過去曾經獨佔所有的權力與武力,仗恃著這些優勢,支配著居住在其他行星上的人
們,並且掠奪他們勞動的所有成果。地球教徒真正愛的是過去的這些歷史。
「這些傢伙只不過是把地球當作是一個號召,企圖想要恢復自己祖先過去所擁有的特權
。如果他們真愛地球的話,又怎麼會讓她再一次捲入戰火與權力鬥爭當中呢?」
尤里安心想波布蘭所說的話應該是正確的吧。自己雖不想去否定宗教這種東西,但是一
個企圖想要獲得至高無上權力的宗教組織則絕對是要加以否定的。因為它不只是想支配人類
的外在行為,甚至連內在思想也要加以控制,這應該要算是一種最惡劣的全體主義了吧。排
除掉價值觀的多樣化,以及喜好不一的個人差異,在人類所被允許的知性活動當中,唯一一
項必須要接受其絕對存在的,就只有這個宗教的教義本身。而事實上,那些自稱是「神之代
理人」、「神之使者」的人物,卻靠著那不受限制的權力到處加以虐待、迫害那些所謂「不
信神的人」。無論如何,自己絕對不能坐視這種時代的到來。
七月十日,尤里安踏上了地球的土地。而在誰都沒有料想到的情況下,銀河帝國政府所
召開的御前會議也在同一天,作出了對地球實行武力制裁的決議。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44
【第四章】
Ⅰ
正當帝國首都奧丁發生皇帝萊因哈特遭人暗殺未遂事件的時候,有「帝國雙璧」美稱的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及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都不在首都。前進也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當
時正在視察八個配置在國內的要塞,而後者也就是宇宙艦隊司令官,正在優茲黑姆星系上查
閱新艦建造工程以及新兵的演練。
接到緊急通知的時候,這兩位元帥便立即班師回帝都。他們一面感到驚恐,一面為了皇
帝的性命曾經幾乎成為姑息陰謀下的犧牲品而感到憤怒--這樣的憤怒當中有一半的因素是
來自於雙方共通的心情,而另一半則是在各自迥異的心情下產生的。爾後的御前會議是等待
他們二人回來以後才召開的,這充分顯示出絕對至尊的皇帝對他們二人存在的一種敬意。
當時,軍務省建議對帝國整體的軍事管制區進行重新劃分編制的作業。根據這一項提議
,包含地球在內的太陽系,將被劃分在第九軍管區的管轄範圍內。但是,所謂的第九軍區,
到目前為止,只是一個在軍部執行紙上作業時才會出現的名詞,實際上根本沒有司令部,也
沒有司令官派駐在那裡。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產生,是因為銀河帝國的傳統都是將絕大部分
的軍事力量集中在中央,所有向外征討或是鎮壓叛亂的艦隊,都先組成浩浩蕩蕩的征伐軍隊
之後,才由帝國奧丁出發。而萊因哈特之所以發佈重新劃分編制的命令,目的就是要擺脫這
種過度極端的權威主義。
一旦軍事管制區重新劃分編制的工作完成之後,要如何指揮運用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的任
務了。因為統帥本部總長同時也要肩負國內軍部總司令官的職務,所以羅嚴塔爾的任務可說
是非常重大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整個事態的發展仍是在早先安排好的計劃之中。
軍務尚書與統帥本部總長之間像水乳交融般的融洽,一向就不是帝國的傳統。兩者之間
一向都只是謹守著一般正式的禮儀,互相不看對方的臉,只說該說的話,只聽該聽的。甚至
還有個人情感超出理性的支配,最後演變成你來我往,好像在較勁腕力似地互相諷刺批評。
但一般而言,內閣中席次的排名,軍務尚書是在統帥總長之上的。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與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元帥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合的
情況發生。羅嚴塔爾是一名智勇雙全的將領,有著極高的聲譽,在正式的場合中,一直都表
現出理性優於私人感情的態度。而奧貝斯坦則被人稱為「乾冰之劍」,冷徹銳利,甚至叫人
懷疑他是不是沒有「感情」這種人類特質。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是一種很明顯的偏見,而
當事的雙方並沒有努力想要消除這種偏見則是事實。在好惡的觀念上,兩者確實是互相嫌惡
對方,但是他們並未因此而否定對方的力量。
另外一個人,也就是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對他來說,羅嚴
塔爾是與他在戰場上共同出生入死的戰友,也是在人生當中一位為彼此的發展作抉擇的同伴
,經過多次生死的挑戰,他們二人互相成了彼此的救命恩人。即使是地位的提升,也從未曾
破壞他二人之間深固的情誼。而米達麥亞對於奧貝斯坦也從未曾以「奧貝斯坦那個冷血混帳
」、或是「苛酷絕情的奧貝斯坦」之類下流的謾罵聲來加以侮辱。頂多也只是以他所特有的
,就像他用兵這神速果敢一樣,無法為其他人所模倣的聲調說「那個奧貝斯坦」。
七月十日所召開的御前會議,出席的人除了上述三名之外,還有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內
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內閣書記長麥恩荷夫、以及繆拉、
梅克林格、瓦列、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艾傑納等一級上將、皇帝高級副官修特萊與流肯
,包括皇帝在內共計有十六名,內閣書記長則因為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和皇帝首席秘書官希
爾德還繼續在閉門思過當中,所以便以代理的身分代表文官出席。
自己所信賴的兩個人在御前會議缺席,對萊因哈特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不愉快的經驗。
縱使他身為一個絕對的統治者,但也有必須要忍耐不悅的時候。特別是希爾德不在身邊,更
讓他覺得焦躁難耐。雖然除了她之外,同時萊因哈特也有好幾名秘書官,但是其中不是空有
忠誠但缺乏辦事能力,不然就是單純只為了要求得功名,阿諛奉承的態度明顯的讓人透過皮
膚便可以一眼望穿。萊因哈特所發射的電波缺少了一個優良的接收器,變成了單向的擴散。
對地球派兵這個提議,獲得了會議所有出席者的贊同,但是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積極與消
極程度則有一些個人的差異。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就表示希望能再給自己這個機關一些時
間,因為地球教真正的底細現在還不是很明朗,最好能夠再進行更為仔細的調查,並且派員
前往臥底秘密偵查,以期將來派兵征伐能夠萬無一失等等,皇帝對這番話則一笑置之。
「說話不要拐彎抹角。地球教叛亂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現在還需要去調查,或是作什
麼秘密偵查嗎?」
「這,陛下所言甚是,但--」
「到目前為止,你對地球教所作的調查應該沒什麼錯誤,是嗎?」
「是,如皇上所言。」
朗古重複著連一點技巧都沒有的答詞。
「所以結論是,那些人除了他們所信仰的神之外,一概不承認其他任何的權威存在,甚
至還用暴力強迫他人接受他們自以為是的權威。如果他們連和新秩序一起共存都不能做到的
話,那麼讓他們為自己的信仰殉死,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最大的一種慈悲吧。」
朗古滿臉漲紅地行了一個禮。皇帝此一決斷已經超乎了他慣有的官僚判斷。
皇帝萊因哈特微微地動了一下身子,使得他那像是獅子鬃毛般的黃金色頭髮呈現出華麗
的波動。另外也有人描述這一個景象,說當皇帝的頭髮搖動時,就像是黃金粉末向四方撒開
來似地金碧耀眼。在御前會議進行當中,一直恭恭敬敬地坐在皇帝背後靠牆壁的椅子上,服
侍著皇帝的少年侍者艾密爾.齊列,似乎確實看到了這樣的一幅影象。這名十四歲的少年,
長期居住在宮廷裡面,一方面在皇帝身邊服侍,另一方面則為了成為一名軍醫而繼續在唸書
。像這種優惠的侍遇,或者可說是一個小小的但卻令人愉悅的特權,還不足以被視為一種問
題的存在。而艾密爾也充分地體會到這一點,所以絕不會作出任何愚蠢的舉動,讓他所熱烈
崇拜的主君對他的評價有所減損。
「誠如陛下之御言,我等絕不可心懷與地球教徒共存之期望。」
有著一頭橘紅色頭髮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對皇帝表示贊同。
「臣認為在此之際應給與叛徒相當的懲罰,以召顯新王朝的威勢與旨意。」
「應該要召顯威勢?」
「是的,臣謹請求陛下委臣下以此重任。」
皇帝聞言,輕輕地搖著他那耀眼豪奢的金髮,並無機地笑著說:
「這次出兵只不過是要鎮壓邊境上的一個小行星,如果這樣就要動用到黑色槍騎兵的話
,那麼將被人恥笑帝國軍不懂得輕重之分。這回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畢典菲爾特。」
這位猛將被迫無可奈何地沉默了下來,之後,萊因哈特將視線投向另一位提督的身上。
「瓦列。」
「是。」
「命你擔任這一次任務。率麾下的艦隊前往太陽系,壓制地球教本部。」
「臣遵旨。」
「教祖乃至教團組織的長老全部予以逮捕並遣送到帝都,其餘幹部如無法逮捕則格殺勿
論。另外,得當心不可使其他非教徒者遭受禍害波及,不過,非教徒的人應該是不會在地球
上罷?」
如果此時波利斯.高尼夫也列席御前會議旁聽的話,大概會拍手對皇帝的見解表示贊同
吧。
瓦列此時起立,恭恭敬敬地對皇帝行了一個九十度的禮,然後說道:「蒙陛下委臣下以
此重責大任,實深感惶恐。臣定消滅地球教之暴徒,逮捕其首領,使其得知皇帝陛下之尊嚴
與法律秩序是為何物。」
金髮的皇帝於是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舉起了隻手,對臣下表示散會。因為派兵前往地
球此一決議作成之後,便是實際執行者的工作範圍了。
***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不產生矛盾與內部對立的組織存在。即使是剛剛誕生的羅嚴克拉姆
王朝,也出現一些小上的內部衝突與破綻。由於「邱梅爾事件」的發生,連帶地引發出國內
治安主導權上的一些問題。
憲兵隊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這兩個單位之間,與其說是充滿了競爭意識,不如說充滿了瘴
氣般險惡的對立意識。憲兵總監克斯拉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兩人之間的背景差距原本就
已經太大,前者是軍部的重鎮,而後者則是沒有任何功績足以的誇耀的新進閣僚。不過朗古
本身卻又是一個對前王朝以來的秘密政治警察制度有著深刻了解的專家,同時還是軍務尚書
奧貝斯坦元帥的心腹之一。但是國內安全保障局本身是屬於內務省的一個部局,所以整個事
態更顯得有些複雜。以國內治安的負責人,也就是內務尚書歐斯麥亞來說,如果有人侵犯到
自己的職權,或是擾亂了官場中所應該要加以確立的秩序時,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默默接受的。
就這樣,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和憲兵總監克斯拉在各種事態當中相互地有著一個默契,而
在這二人與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和國內安全保障局長之間,一種非公然的對立正持續地在加深
當中。
當艾密爾送上咖啡,然後退出皇帝面前之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隨即立刻請求謁見陛下
。這個舉動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他所提出的進言卻讓皇帝吃了一驚。
奧貝斯坦這麼說道:「雖說不是緊急的事情,但是請陛下您認真考慮結婚一事。」
萊因哈特的臉上一瞬間出現像是少年般呆滯的神情,他秀麗的臉龐上充滿苦笑地說道:
「你這話和瑪林道夫伯爵所說的一樣啊。朕沒有配偶是這麼奇怪的事情嗎?你比朕年長十五
歲,不是也還沒成家嗎?」
「奧貝斯坦縱然斷後,這世上的人也不會有任何的惋惜,但是,羅嚴克拉姆王朝不一樣
。王朝如果能為世人帶來公正與安定,那麼人民為了能夠有皇帝的血統來保障該王朝的存續
,當會祝福陛下的成婚及皇嗣的誕生。」
對皇帝以附加條件的方式加以說明,這恐怕是奧貝斯坦真正的價值所在了。
「不過,當皇妃的父兄,也就是所謂的外戚,任意地誇示榮耀、濫用權力,往往會為國
家帶來莫大的禍害。在古代歷史中,也有帝王在立皇妃的同時,將其一族全部予以誅殺,以
斷絕將來的禍根。這一點尚請陛下多多留意。」
萊因哈特的雙眼閃爍著蒼冰色的光芒。如果是軍務尚書以外的臣下,一定要認為要遭到
巨雷轟頂了。
「聽起來,你好像是在反對某一個特定的人加戴皇妃后冠?現在連皇妃的候選人都還沒
決定,就時間而言,作臣下的人這麼說,難道不覺得不適當嗎?」
「臣自知有僭越之處。」
「皇妃如果成了政治僅次於皇帝的第二號人物,是很不妥當的事情嗎?你大概是這樣認
為的罷?」
如果羅嚴塔爾或是米達麥亞也在場的話,大概會緊張地緊繃每一條神經吧。因為他們了
解有些事情會引起萊因哈特心中劇烈的疼痛。
但是奧貝斯坦一動也不動。
「陛下明察,臣不敢。」
「不過,結婚生子之後,所生下的皇太子大概就不能說是要忌諱的第二號人物了吧?」
「這是當然的。因為王朝的存續必須在制度上加以保障。」
萊因哈特發出尖銳的咋舌聲,接著用手撫摸著他那年輕的臉龐。展開了聯想的羽翼整個
話題到此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
「--瑪林道夫伯爵父女現在還在禁閉思過當中,是嗎?」
「他們身為大逆不道的犯人親屬,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其實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時候,滿
族滅門或是放逐等等都是慣用的刑責。」
萊因哈特用一隻手的手指頭玩弄著他胸前的墜飾。
「也就是說,地球教不只是要取朕的生命,還要將朕身邊極為重要的國務尚書和首席秘
書官也從朕身邊奪走了?」
無論是私人的情感,或者是身為一個公職人員的權威,萊因哈特都遭受到嚴重的挫傷。
「這樣就夠了,沒有必要再繼續禁閉思過。傳喚瑪林道夫父女從明天開始出勤復職。」
「--另外一件事,禁止對瑪林道夫伯爵父女追究這次事件的責任。若有敢觸犯此禁令
者,得視同違背朕的命令,並處以相等的裁斷,令眾人知悉之。」
專制君主的旨意屹立於萬人的感情與國家的法律之上。奧貝斯坦將頭深深地埋下,接受
了皇帝絕不容許抗辯的旨意。萊因哈特用他那蒼冰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臣下,沒
有任何聲音且毫無感情地將他高眺的身子轉了過去。
***
奧貝斯坦回到軍務省辦公室之後,接到了來自派駐同盟的高等事務官府的報告書,這個
報告並未透過事務官雷內肯普,而是由事務官府中屬於軍務省的人直接以對軍務省聯絡的立
場所提出的報告。
「--事務官現在對楊威利元帥加強監視。看起來事務官似乎認為楊元帥與同盟內反政
府派的動向互相有緊密的聯繫。詳情隨後--」
面對著軍務省調查局長菲爾納少將的報告,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將他那由感光電腦所
組成的兩隻眼睛瞇成了一條隙縫。
「一群烏合之眾,為了團結必須要有一位英雄。所以同盟的偏激派、原理派將楊威利視
為偶像是理所當然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觸摸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半白頭髮。
「雷內肯普是嗎,嗯--」
「就這樣袖手旁觀好嗎?縱使楊元帥現在並沒有想要造反的企圖,不過如果長久被監視
懷疑的話,也只怕不得不叛亂了。就好像一個人週遭都放滿了原色繪圖用具,遲早會被染上
顏色。」
雖然在一般人的看法裡面,奧貝斯坦常被認為是個冷酷嚴峻的人,但是在他面前,菲爾
納卻絲毫沒有畏縮的樣子,就這一點而言,菲爾納可說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軍務尚書冷
漠地瞥了部下一眼,但是就奧貝斯坦的感覺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
「現在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插手管這件事。雷內肯普這個人最討厭別人侵犯到他的職權
。」
「是的,不過尚書閣下,楊威利可說是同盟的國民英雄,雷內肯普事務官如果任意加以
處置的話,同盟市民對於帝國的反感,恐怕會因此被引導到同一個方向--集結起來爆發抗
爭也說不定。燃燒的火一旦大了起來,那麼要消滅的話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這道理是一樣的
。」
菲爾納少將的聲音裡頭,似乎隱隱約約地有著那麼一點等著好戲上場的味道。而奧貝斯
坦這回看著他的眼神,也比剛才還要複雜了些。
「對不起,我失言了。請您把它忘了吧。」
菲爾納向上司認錯之後,奧貝斯坦默不吭聲地揮了揮他那瘦削無肉的手,向屬下示意讓
他出去。
於是菲爾納行了一個禮退出上司的面前,但卻不由得揣測起軍務尚書的想法。
或許軍務尚書是想要利用楊的存在也說不定。就好像在一盤鐵砂當中埋下一塊磁鐵,鐵
砂自然就會集中過來一樣,同盟的反帝國強硬派與民主主義原理派也會集中在楊的周圍吧。
集中了之後又怎麼樣呢?是要以此為藉口把楊處決掉,以斷絕帝國日後的憂患吧。還是先刻
意使包圍在楊身邊的強硬派勢力膨脹之後,接著挑起派系與同盟內對帝國協調派之間的抗爭
,然後再把這個抗爭擴大成為內亂,如此帝國便可毫不出手就掌握同盟全土了。
「不過,事態的發展真會如軍務尚書的預料嗎?」
楊威利在戰場上所展現的實力,可以看出他十足是一個智慧型的將領,甚至可以將皇帝
萊因哈特這樣的戰爭天才逼進死地。如今既沒有艦隊也沒有士兵的楊威利,會甘於成為奧貝
斯坦元帥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嗎?古來即有窮鼠撲貓的寓言,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那麼
雷內肯普的立場豈不像是遭窮鼠反咬的貓一樣地可憐。
「不管怎麼樣,這場戲是值得一看的。從這場戲的結局便可以看出眼前的和平究竟將締
造出一個新時代,或者只是一場動亂途中短暫的休息時間,歷史未來的走向就要出現交叉路
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6:58
【第四章】
Ⅰ
正當帝國首都奧丁發生皇帝萊因哈特遭人暗殺未遂事件的時候,有「帝國雙璧」美稱的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及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都不在首都。前進也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當
時正在視察八個配置在國內的要塞,而後者也就是宇宙艦隊司令官,正在優茲黑姆星系上查
閱新艦建造工程以及新兵的演練。
接到緊急通知的時候,這兩位元帥便立即班師回帝都。他們一面感到驚恐,一面為了皇
帝的性命曾經幾乎成為姑息陰謀下的犧牲品而感到憤怒--這樣的憤怒當中有一半的因素是
來自於雙方共通的心情,而另一半則是在各自迥異的心情下產生的。爾後的御前會議是等待
他們二人回來以後才召開的,這充分顯示出絕對至尊的皇帝對他們二人存在的一種敬意。
當時,軍務省建議對帝國整體的軍事管制區進行重新劃分編制的作業。根據這一項提議
,包含地球在內的太陽系,將被劃分在第九軍管區的管轄範圍內。但是,所謂的第九軍區,
到目前為止,只是一個在軍部執行紙上作業時才會出現的名詞,實際上根本沒有司令部,也
沒有司令官派駐在那裡。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產生,是因為銀河帝國的傳統都是將絕大部分
的軍事力量集中在中央,所有向外征討或是鎮壓叛亂的艦隊,都先組成浩浩蕩蕩的征伐軍隊
之後,才由帝國奧丁出發。而萊因哈特之所以發佈重新劃分編制的命令,目的就是要擺脫這
種過度極端的權威主義。
一旦軍事管制區重新劃分編制的工作完成之後,要如何指揮運用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的任
務了。因為統帥本部總長同時也要肩負國內軍部總司令官的職務,所以羅嚴塔爾的任務可說
是非常重大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整個事態的發展仍是在早先安排好的計劃之中。
軍務尚書與統帥本部總長之間像水乳交融般的融洽,一向就不是帝國的傳統。兩者之間
一向都只是謹守著一般正式的禮儀,互相不看對方的臉,只說該說的話,只聽該聽的。甚至
還有個人情感超出理性的支配,最後演變成你來我往,好像在較勁腕力似地互相諷刺批評。
但一般而言,內閣中席次的排名,軍務尚書是在統帥總長之上的。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與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元帥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合的
情況發生。羅嚴塔爾是一名智勇雙全的將領,有著極高的聲譽,在正式的場合中,一直都表
現出理性優於私人感情的態度。而奧貝斯坦則被人稱為「乾冰之劍」,冷徹銳利,甚至叫人
懷疑他是不是沒有「感情」這種人類特質。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是一種很明顯的偏見,而
當事的雙方並沒有努力想要消除這種偏見則是事實。在好惡的觀念上,兩者確實是互相嫌惡
對方,但是他們並未因此而否定對方的力量。
另外一個人,也就是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對他來說,羅嚴
塔爾是與他在戰場上共同出生入死的戰友,也是在人生當中一位為彼此的發展作抉擇的同伴
,經過多次生死的挑戰,他們二人互相成了彼此的救命恩人。即使是地位的提升,也從未曾
破壞他二人之間深固的情誼。而米達麥亞對於奧貝斯坦也從未曾以「奧貝斯坦那個冷血混帳
」、或是「苛酷絕情的奧貝斯坦」之類下流的謾罵聲來加以侮辱。頂多也只是以他所特有的
,就像他用兵這神速果敢一樣,無法為其他人所模倣的聲調說「那個奧貝斯坦」。
七月十日所召開的御前會議,出席的人除了上述三名之外,還有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內
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內閣書記長麥恩荷夫、以及繆拉、
梅克林格、瓦列、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艾傑納等一級上將、皇帝高級副官修特萊與流肯
,包括皇帝在內共計有十六名,內閣書記長則因為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和皇帝首席秘書官希
爾德還繼續在閉門思過當中,所以便以代理的身分代表文官出席。
自己所信賴的兩個人在御前會議缺席,對萊因哈特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不愉快的經驗。
縱使他身為一個絕對的統治者,但也有必須要忍耐不悅的時候。特別是希爾德不在身邊,更
讓他覺得焦躁難耐。雖然除了她之外,同時萊因哈特也有好幾名秘書官,但是其中不是空有
忠誠但缺乏辦事能力,不然就是單純只為了要求得功名,阿諛奉承的態度明顯的讓人透過皮
膚便可以一眼望穿。萊因哈特所發射的電波缺少了一個優良的接收器,變成了單向的擴散。
對地球派兵這個提議,獲得了會議所有出席者的贊同,但是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積極與消
極程度則有一些個人的差異。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就表示希望能再給自己這個機關一些時
間,因為地球教真正的底細現在還不是很明朗,最好能夠再進行更為仔細的調查,並且派員
前往臥底秘密偵查,以期將來派兵征伐能夠萬無一失等等,皇帝對這番話則一笑置之。
「說話不要拐彎抹角。地球教叛亂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現在還需要去調查,或是作什
麼秘密偵查嗎?」
「這,陛下所言甚是,但--」
「到目前為止,你對地球教所作的調查應該沒什麼錯誤,是嗎?」
「是,如皇上所言。」
朗古重複著連一點技巧都沒有的答詞。
「所以結論是,那些人除了他們所信仰的神之外,一概不承認其他任何的權威存在,甚
至還用暴力強迫他人接受他們自以為是的權威。如果他們連和新秩序一起共存都不能做到的
話,那麼讓他們為自己的信仰殉死,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最大的一種慈悲吧。」
朗古滿臉漲紅地行了一個禮。皇帝此一決斷已經超乎了他慣有的官僚判斷。
皇帝萊因哈特微微地動了一下身子,使得他那像是獅子鬃毛般的黃金色頭髮呈現出華麗
的波動。另外也有人描述這一個景象,說當皇帝的頭髮搖動時,就像是黃金粉末向四方撒開
來似地金碧耀眼。在御前會議進行當中,一直恭恭敬敬地坐在皇帝背後靠牆壁的椅子上,服
侍著皇帝的少年侍者艾密爾.齊列,似乎確實看到了這樣的一幅影象。這名十四歲的少年,
長期居住在宮廷裡面,一方面在皇帝身邊服侍,另一方面則為了成為一名軍醫而繼續在唸書
。像這種優惠的侍遇,或者可說是一個小小的但卻令人愉悅的特權,還不足以被視為一種問
題的存在。而艾密爾也充分地體會到這一點,所以絕不會作出任何愚蠢的舉動,讓他所熱烈
崇拜的主君對他的評價有所減損。
「誠如陛下之御言,我等絕不可心懷與地球教徒共存之期望。」
有著一頭橘紅色頭髮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對皇帝表示贊同。
「臣認為在此之際應給與叛徒相當的懲罰,以召顯新王朝的威勢與旨意。」
「應該要召顯威勢?」
「是的,臣謹請求陛下委臣下以此重任。」
皇帝聞言,輕輕地搖著他那耀眼豪奢的金髮,並無機地笑著說:
「這次出兵只不過是要鎮壓邊境上的一個小行星,如果這樣就要動用到黑色槍騎兵的話
,那麼將被人恥笑帝國軍不懂得輕重之分。這回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畢典菲爾特。」
這位猛將被迫無可奈何地沉默了下來,之後,萊因哈特將視線投向另一位提督的身上。
「瓦列。」
「是。」
「命你擔任這一次任務。率麾下的艦隊前往太陽系,壓制地球教本部。」
「臣遵旨。」
「教祖乃至教團組織的長老全部予以逮捕並遣送到帝都,其餘幹部如無法逮捕則格殺勿
論。另外,得當心不可使其他非教徒者遭受禍害波及,不過,非教徒的人應該是不會在地球
上罷?」
如果此時波利斯.高尼夫也列席御前會議旁聽的話,大概會拍手對皇帝的見解表示贊同
吧。
瓦列此時起立,恭恭敬敬地對皇帝行了一個九十度的禮,然後說道:「蒙陛下委臣下以
此重責大任,實深感惶恐。臣定消滅地球教之暴徒,逮捕其首領,使其得知皇帝陛下之尊嚴
與法律秩序是為何物。」
金髮的皇帝於是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舉起了隻手,對臣下表示散會。因為派兵前往地
球此一決議作成之後,便是實際執行者的工作範圍了。
***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不產生矛盾與內部對立的組織存在。即使是剛剛誕生的羅嚴克拉姆
王朝,也出現一些小上的內部衝突與破綻。由於「邱梅爾事件」的發生,連帶地引發出國內
治安主導權上的一些問題。
憲兵隊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這兩個單位之間,與其說是充滿了競爭意識,不如說充滿了瘴
氣般險惡的對立意識。憲兵總監克斯拉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兩人之間的背景差距原本就
已經太大,前者是軍部的重鎮,而後者則是沒有任何功績足以的誇耀的新進閣僚。不過朗古
本身卻又是一個對前王朝以來的秘密政治警察制度有著深刻了解的專家,同時還是軍務尚書
奧貝斯坦元帥的心腹之一。但是國內安全保障局本身是屬於內務省的一個部局,所以整個事
態更顯得有些複雜。以國內治安的負責人,也就是內務尚書歐斯麥亞來說,如果有人侵犯到
自己的職權,或是擾亂了官場中所應該要加以確立的秩序時,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默默接受的。
就這樣,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和憲兵總監克斯拉在各種事態當中相互地有著一個默契,而
在這二人與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和國內安全保障局長之間,一種非公然的對立正持續地在加深
當中。
當艾密爾送上咖啡,然後退出皇帝面前之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隨即立刻請求謁見陛下
。這個舉動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他所提出的進言卻讓皇帝吃了一驚。
奧貝斯坦這麼說道:「雖說不是緊急的事情,但是請陛下您認真考慮結婚一事。」
萊因哈特的臉上一瞬間出現像是少年般呆滯的神情,他秀麗的臉龐上充滿苦笑地說道:
「你這話和瑪林道夫伯爵所說的一樣啊。朕沒有配偶是這麼奇怪的事情嗎?你比朕年長十五
歲,不是也還沒成家嗎?」
「奧貝斯坦縱然斷後,這世上的人也不會有任何的惋惜,但是,羅嚴克拉姆王朝不一樣
。王朝如果能為世人帶來公正與安定,那麼人民為了能夠有皇帝的血統來保障該王朝的存續
,當會祝福陛下的成婚及皇嗣的誕生。」
對皇帝以附加條件的方式加以說明,這恐怕是奧貝斯坦真正的價值所在了。
「不過,當皇妃的父兄,也就是所謂的外戚,任意地誇示榮耀、濫用權力,往往會為國
家帶來莫大的禍害。在古代歷史中,也有帝王在立皇妃的同時,將其一族全部予以誅殺,以
斷絕將來的禍根。這一點尚請陛下多多留意。」
萊因哈特的雙眼閃爍著蒼冰色的光芒。如果是軍務尚書以外的臣下,一定要認為要遭到
巨雷轟頂了。
「聽起來,你好像是在反對某一個特定的人加戴皇妃后冠?現在連皇妃的候選人都還沒
決定,就時間而言,作臣下的人這麼說,難道不覺得不適當嗎?」
「臣自知有僭越之處。」
「皇妃如果成了政治僅次於皇帝的第二號人物,是很不妥當的事情嗎?你大概是這樣認
為的罷?」
如果羅嚴塔爾或是米達麥亞也在場的話,大概會緊張地緊繃每一條神經吧。因為他們了
解有些事情會引起萊因哈特心中劇烈的疼痛。
但是奧貝斯坦一動也不動。
「陛下明察,臣不敢。」
「不過,結婚生子之後,所生下的皇太子大概就不能說是要忌諱的第二號人物了吧?」
「這是當然的。因為王朝的存續必須在制度上加以保障。」
萊因哈特發出尖銳的咋舌聲,接著用手撫摸著他那年輕的臉龐。展開了聯想的羽翼整個
話題到此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
「--瑪林道夫伯爵父女現在還在禁閉思過當中,是嗎?」
「他們身為大逆不道的犯人親屬,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其實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時候,滿
族滅門或是放逐等等都是慣用的刑責。」
萊因哈特用一隻手的手指頭玩弄著他胸前的墜飾。
「也就是說,地球教不只是要取朕的生命,還要將朕身邊極為重要的國務尚書和首席秘
書官也從朕身邊奪走了?」
無論是私人的情感,或者是身為一個公職人員的權威,萊因哈特都遭受到嚴重的挫傷。
「這樣就夠了,沒有必要再繼續禁閉思過。傳喚瑪林道夫父女從明天開始出勤復職。」
「--另外一件事,禁止對瑪林道夫伯爵父女追究這次事件的責任。若有敢觸犯此禁令
者,得視同違背朕的命令,並處以相等的裁斷,令眾人知悉之。」
專制君主的旨意屹立於萬人的感情與國家的法律之上。奧貝斯坦將頭深深地埋下,接受
了皇帝絕不容許抗辯的旨意。萊因哈特用他那蒼冰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臣下,沒
有任何聲音且毫無感情地將他高眺的身子轉了過去。
***
奧貝斯坦回到軍務省辦公室之後,接到了來自派駐同盟的高等事務官府的報告書,這個
報告並未透過事務官雷內肯普,而是由事務官府中屬於軍務省的人直接以對軍務省聯絡的立
場所提出的報告。
「--事務官現在對楊威利元帥加強監視。看起來事務官似乎認為楊元帥與同盟內反政
府派的動向互相有緊密的聯繫。詳情隨後--」
面對著軍務省調查局長菲爾納少將的報告,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將他那由感光電腦所
組成的兩隻眼睛瞇成了一條隙縫。
「一群烏合之眾,為了團結必須要有一位英雄。所以同盟的偏激派、原理派將楊威利視
為偶像是理所當然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觸摸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半白頭髮。
「雷內肯普是嗎,嗯--」
「就這樣袖手旁觀好嗎?縱使楊元帥現在並沒有想要造反的企圖,不過如果長久被監視
懷疑的話,也只怕不得不叛亂了。就好像一個人週遭都放滿了原色繪圖用具,遲早會被染上
顏色。」
雖然在一般人的看法裡面,奧貝斯坦常被認為是個冷酷嚴峻的人,但是在他面前,菲爾
納卻絲毫沒有畏縮的樣子,就這一點而言,菲爾納可說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軍務尚書冷
漠地瞥了部下一眼,但是就奧貝斯坦的感覺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
「現在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插手管這件事。雷內肯普這個人最討厭別人侵犯到他的職權
。」
「是的,不過尚書閣下,楊威利可說是同盟的國民英雄,雷內肯普事務官如果任意加以
處置的話,同盟市民對於帝國的反感,恐怕會因此被引導到同一個方向--集結起來爆發抗
爭也說不定。燃燒的火一旦大了起來,那麼要消滅的話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這道理是一樣的
。」
菲爾納少將的聲音裡頭,似乎隱隱約約地有著那麼一點等著好戲上場的味道。而奧貝斯
坦這回看著他的眼神,也比剛才還要複雜了些。
「對不起,我失言了。請您把它忘了吧。」
菲爾納向上司認錯之後,奧貝斯坦默不吭聲地揮了揮他那瘦削無肉的手,向屬下示意讓
他出去。
於是菲爾納行了一個禮退出上司的面前,但卻不由得揣測起軍務尚書的想法。
或許軍務尚書是想要利用楊的存在也說不定。就好像在一盤鐵砂當中埋下一塊磁鐵,鐵
砂自然就會集中過來一樣,同盟的反帝國強硬派與民主主義原理派也會集中在楊的周圍吧。
集中了之後又怎麼樣呢?是要以此為藉口把楊處決掉,以斷絕帝國日後的憂患吧。還是先刻
意使包圍在楊身邊的強硬派勢力膨脹之後,接著挑起派系與同盟內對帝國協調派之間的抗爭
,然後再把這個抗爭擴大成為內亂,如此帝國便可毫不出手就掌握同盟全土了。
「不過,事態的發展真會如軍務尚書的預料嗎?」
楊威利在戰場上所展現的實力,可以看出他十足是一個智慧型的將領,甚至可以將皇帝
萊因哈特這樣的戰爭天才逼進死地。如今既沒有艦隊也沒有士兵的楊威利,會甘於成為奧貝
斯坦元帥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嗎?古來即有窮鼠撲貓的寓言,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那麼
雷內肯普的立場豈不像是遭窮鼠反咬的貓一樣地可憐。
「不管怎麼樣,這場戲是值得一看的。從這場戲的結局便可以看出眼前的和平究竟將締
造出一個新時代,或者只是一場動亂途中短暫的休息時間,歷史未來的走向就要出現交叉路
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02
「那個女人知道這全部的經過嗎?」
「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現在全知道了。」
「難道是--」
「沒錯,是我告訴她的。」
米達麥亞用了上半身全身的力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一隻手抓了抓自己那像是蜂蜜顏色
的頭髮。
「這不是毫無益處嗎?為什麼連這些事情都要說出來呢?難道你比任何人更憎恨你自己
嗎?」
「我也這麼想。不過如果能了解這是毫無益處的話,那麼我就還算正常。在那之後我一
直是不正常的。」
羅嚴塔爾讓那酒杯中的酒,像是一條小瀑布似地流進自己的咽喉,咕噥自語地說著。
「不正常,我自己很明白--」
Ⅲ
愛爾芙莉德坐在沙發上。堅木質地的門扉輕輕地開啟,羅嚴塔爾宅邸的主人回到了家裡
,將他修長的身影投射在臺階上。這名奪走了她處女貞操的男子,正以他那雙不同顏色的眼
眸,觀賞著這位有著奶油顏色的女人,裹在衣服裡面嬌嫩的胴體。
「真是令人佩服哪,居然沒有逃走。」
「我又沒作什麼壞事,為什麼要逃走呢?」
「你可是企圖要殺害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的罪人喔,就算當場被殺死的話也是天經地義
、理所當然的,不過我卻連用鎖鏈將犯人銬起來都沒有,想想我也真是一寬宏大量的男人哪
!」
「至少我不像你們這些把殺人當作是家常便飯的累犯。」
像這樣諷刺的話根本傷害不了這位身經百戰的勇者。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短短地冷笑幾
聲,倒背著手將門扉關了起來,緩緩走近她的面前。這整個動作可說是強力與溫柔的完全結
合,兇猛和典雅幾乎調和詮釋得淋漓盡致,這名女子的視線完全被他的動作所吸引,而無視
於對方的意圖。當注意到的時候,她的右手腕已經在這名男子強韌的手掌當中了。
「好美的手。」
為酒精所濕濡的聲音讚嘆地說道。
「聽說我的母親也有著這麼一雙美麗的手,就好像是用最高級的象牙雕刻而成的藝術品
,她的那一雙手從不曾為別人而動。但第一次她抱起她親生兒子的時候,竟是想用刀子刺進
她兒子的一隻眼睛,當然地也是最後一次了。」
愛爾芙莉德瞬時之間,只屏住了氣息,動也不動地注視著羅嚴塔爾兩隻不同顏色的金銀
妖瞳。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母親竟然失敗了。一個預知到自己的兒子即將犯下滔天大罪的母
親,捨棄了私情想要為社會除害。可惜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竟有這樣一個不肖的兒子。」
「--很好,再推敲一下就可以刻在墓碑上當碑文了。」
羅嚴塔爾放開了女子的手,將落在額前的深褐色頭髮攏上去。方才這男人抓住自己手腕
的觸感好像一個溫熱的環還留在女子的手腕上。羅嚴塔爾將自己修長的身子倚靠在十字花紋
的牆壁上,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似地低著頭。
「我真的無法理解,雖然說到你父親時代為止,特權一直都是你們所擁有,不過現在失
去了,真的會這麼樣的憤恨不平嗎?那項特權並不是你的父親或是祖父靠著自己勞動的結果
所得來的,想想看他們是不是每天悠閒地過著日子呢?」
愛爾芙莉德本想大聲辯解,不過又咽了下去。
「在那樣的生活之中,何處有正義?所謂的貴族其實就是已經被制度化的盜賊,難道你
還沒有發現嗎?用暴力奪來的就叫做邪惡,那麼用權力奪取的就不算嗎?」
羅嚴塔爾將自己靠在牆壁上的身子直了起來,好像很失望與掃興的表情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是個好一點的女人呢,真是太掃興了。快快走出這個房子,去找一個適
合你的男人吧,找一個整天懷念著過去的時代,倚恃權力與法律來保障甜美日子的廢物吧,
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說幾句話。」
這位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用自己的拳頭在牆壁上捶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都加以確認地
說道:
「這世上最醜陋的事情就是既沒有實力也沒有才能,卻能靠著世代相傳,將政治權力掌
握在自己的手中。相形這下,篡奪要這種行為強上一萬倍。至少,篡奪者為了要得到權力,
一直在做著必須的努力,而且他也知道權力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愛爾芙莉德聽了這一番話,雖然連從沙發上站起來都沒有,不過整個人卻像是化成了一
道強烈的風暴。
「我完全明白了。」
隱藏著暴雨前熱雷似的聲音吹近了羅嚴塔爾。
「我完全明白,你根本打從骨子裡就是一個叛逆者!如果你認為自己是那麼樣有實力有
才能的話,那你就試試看好了。在你如此驕傲自滿的最後,大概也會想要背叛你現在所服侍
的君主了吧!」
愛爾芙莉德喘著氣說完之後,羅嚴塔爾臉上的表情變了。他的兩隻眼睛好像充滿了興趣
似地凝視著這個曾經謀略要殺害自己的女子。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出聲了。
「皇帝雖然比我要小九歲,不過他是靠著他自己的力量得到這整個宇宙的。我雖然痛恨
高登巴姆的皇室還有那些大貴族,不過我卻沒有像他那種想要將整個王朝予以推翻的氣慨,
這是我所及不上他的理由。」
羅嚴塔爾於是轉過身來背對著那名說不出反駁言詞的女子,然後大步地走出了客廳。愛
爾芙莉德默默地目送著他那寬大的背影逐漸離去,但是卻又猛然地地把自己的臉背過來,因
為在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居然在期盼那個應該是自己所要憎恨的男人能夠回過頭來看看自
己。她的視線於是停留在牆壁上那幅自己並不想去欣賞的油畫上,在那裡靜止了大約十秒種
之久。當她把視線收回來的時候,這座宅邸的主人已經不再是她的視線所能夠捕捉到的了。
在那個時候,羅嚴塔爾是不是曾經回過頭來看看她,愛爾芙莉德當然沒有任何求證的機會。
Ⅳ
當軍部的重要人物們正在為派遣艦隊到地球這一個出征計劃忙得不可開交,氣氛極為熱
絡的時候,帝國政府的其他部門當然不可能在睡覺。
整個學藝省在尚書傑菲爾特博士直接的指揮之下,開始了「高登巴姆王朝全史」的編纂
工作。這當然是高登巴姆家族崩壞以後才有可能實現的事情,藉由那些在過去被冠上國家機
密的美名而遭到封死的大量資料,當可以使一些僅以非公開的情報或是謠傳的形態而為人們
所知的事實,呈現在光天白日之下。
同盟軍的退役元帥楊威利本來立志要成為一名歷史學家,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卻因為父
親的過世,受制於經濟上的窘境,只得在這個現實的地面上過著毫無卓越可言的人生。這樣
的他,如果看到帝國學藝省那些每天在未公開的資料寶山裡過日子的研究人員,只怕會羨慕
得全身的水分都化成口水如湧泉般地流出來罷。
皇帝萊因哈特並沒有指示學藝省要刻意將高登巴姆王朝所造的惡罪挖出來。這是沒有必
要的事情。任何一個王朝、任何一個權力體制,一定都是把自己的善行加以公開宣傳,罪惡
的一面則加以隱瞞。所謂未公開的資料絕大部分都是罪惡與不法行為的證據。他縱使沒有說
,那些研究家們也一定會從這個豐富的礦藏當中,把高登巴姆王朝所有的惡行醜聞全部挖掘
出來。下這道多餘的指示,只會傷及一個君主的雅量。
不過高登巴姆王朝的始祖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在五個世紀以前,可沒有和萊因哈特
一樣的想法。他是一個絕對主觀主義者的代表,他那堅定得令人驚異的信念,就好像是他雙
胞胎兄弟地,在同一個時候一起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他最初是一名軍人,後來是以作為一個
政治家獲得了成功。他無論是在肉體上或是在精神上,都有著揮霍不盡的過人精力,他的樣
子就像是一個固執在初級方程式上的中學數學教師一般,凡是沒有與自己抱持著相同的思想
、相同的價值觀的人,最初他會先予以一記鐵拳,最後再給予死亡。因此死在他個人所謂的
正義之下的歷史學家真是不計其數。
萊因哈特並不想做出這樣的事情。
***
王朝的始祖魯道夫大帝就好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巨人一樣,憑著他無與倫比的威嚴感君
臨在全人類的頭上。第二代吉斯穆特一世雖稱不上開朗,但也還是一個有能力的專制君主,
對於共和主義者的叛亂予以嚴厲的痛懲,另一方面則給予所謂的「良民」比較公平的施政,
也正因為他懂得如何巧妙運用糖果與皮鞭,而得以穩固他的祖父所建立的帝國基礎。第三代
的利夏爾一世是一個愛好美女、狩獵和音樂勝過一切的皇帝,不過卻也從未曾踏出一個最高
權力者所應該要遵循的範圍。他氣勢凌人的皇后與其他約有六十人之多的寵妾就好像一張錯
綜複雜的網子,而他搖搖晃晃地在繩子上頭來來往往,一直到最後也都沒有摔下來,終其一
生並無大難。
第四代的歐佛瑞一世比起他的父親要嚴肅許多,他是一個極度重視健康、禁欲、平淡無
味的人,在這一方面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像一樣令所有古往今來的學者都感到無趣。從他所
有的行為看起來,好像他活著唯一的目標就是要消化那毫無情趣而且精密的行程表。無論是
音樂、美術或是文藝,他一概沒有興趣,而他自己自動去看的書,據說只有始祖魯道夫大帝
的回憶錄,以及有關家庭醫學的書,也就因為如此他得到了一個「灰顏色的人」這樣的稱號
。而他同時也是一個陰暗憂鬱的保守主義者,所有的改革和變化都好像是病菌一樣的可怕與
忌諱,他一味遵循著前例,就好像在緊緊地抱住他所崇拜的魯道夫大帝的大腿似地,有關於
他的軼聞並不多,其中有一則是這樣的:
有一天,皇帝依照醫師和營養師的指示,吃完了包括蔬菜、乳製品和海菜的午餐,然後
依照行程表的規定,正打算到庭園作十五分鐘散步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緊急報告,說軍隊
基地發生了大規模爆炸事故,死亡的將官士兵在一萬名以上。
這位皇帝陛下聽了之後,張了張他的金口毫無感動地說道:「今天的行程表裡頭,沒有
聽取這種報告的項目。」
對他來說,行程表是一種極度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但他本身卻沒有為自己訂定行程表
的創造力與構想能力,所以可以想見的是,擔任此項任務的皇帝政務秘書官耶庫哈爾特子爵
所擁有的責任和許可權將如砂計時器的砂一樣愈堆愈高,愈來愈膨大。不知不覺之間他同時
又兼任了樞密顧問官和皇宮事務總長,甚至連御前會議的書記官也被他所辭退了。這個時候
,就算沒有特別銳利眼光的人也能夠看出「灰色的」皇帝只不過是伴隨著耶庫哈爾特子爵所
吹奏的笛聲而有所動作的廉價機器人罷了。皇帝死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表示對於
他生前的特質表示敬意,所有的人也都是毫無感動的。
銀河帝國第五代的皇帝卡司帕,在他還是皇太子的時候,曾經表現出一般水準以上的聰
明智慧,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聰慧的色彩卻愈來愈淡薄。這或許是他為了要抗拒耶庫哈爾
特的專制,所以才故意隱藏自己的才氣罷。有部分的朝廷重臣私下批評說:「先帝像是一篇
灰色的散文,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則像是一篇灰色的韻文」,因為他不像他的父親,反而像他
的祖父一樣愛好藝術與美好的事物。但是在走鋼絲的本事上就比他祖父差得多了。
而讓母后和朝中重臣皺起眉頭的是,這位皇太子對於異性可說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受到
皇太子寵愛的反而是皇室專屬合唱團裡的卡司托拉特。所謂「卡司托拉特」所指的就是已經
去勢的少年歌手。從古代以來,就可以在宮廷或是宗教組織的合唱團當中,看到這種為了永
久保留男童高音而去勢的男子。
卡司帕在廿六歲的時候,戴上了至尊的皇冠,而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便愛著一名十四
歲名叫夫羅利安的俊美少年歌手,甚至連母后所勸說的親事都不肯。
魯道夫大帝生前曾指向同性戀者將傳流毒害於後世,而對同性戀者趕盡殺絕,如今在他
的子孫裡面出現了同性戀者,這或許算是一種報應吧。
這時國政的實權仍然繼續掌握在耶庫哈爾特的手中,他此時已經是一個伯爵,威勢之顯
赫無人可比,追隨他的人甚至還半開玩笑地稱呼是「準皇帝陛下」。整個國庫已經成為他私
人的財產,年輕時的精悍已經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他那連灰塵都沾不住油滑肥滿的身體,
在酒池肉林裡笨重地四處移動著。雖然作為一個國政的掌管者應該要有的責任感和手腕,在
他身上都已經被磨滅了,但是他所給人的好像是一個權力病患者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減少。他
刻意安排希望能讓自己的女兒取得新帝皇后的寶座,而他的女兒也十分像她的父親,不過像
的不是她父親年輕時代的樣子而是現在的模樣。
耶庫哈爾特也曾經企圖強迫皇帝和夫羅利安分開,不過這位在其他方面都很順從的皇帝
,這一回地不肯接受他的勸說和威脅。耶庫哈爾特千方百計想要使自己的女兒當上皇后,為
的就是要使女兒生下來的兒子能成為下一任皇帝寶座的接替人,在勸說威脅都無效的情況下
,最後他終於興起了要殺害這個卡在中間作梗的少年羅夫羅利安的念頭。於是他帶領著士兵
趕到皇宮,當他走進「野玫瑰廳」的那一剎那,里斯納男爵立即下令早已埋伏在裡面的士兵
開槍射殺,這個獨佔政權的伯爵終於被剷除了。原來里斯納男爵一直對耶庫哈爾特的專橫感
到極度的憎恨,這次得到皇帝的授意,得以發動「誅殺奸臣」的行動。到此為止,一切看起
來似乎都非常順利,但是就在這一場混亂平息之後,皇帝卻留下了退位宣言書,帶了些許寶
石,和夫羅利安出走,之後就下落不明了,至此即位剛好滿一年。
皇帝的寶座空懸了一百四十天之久,由前二任皇帝的弟弟優利烏斯大公坐上了皇帝的寶
座。而朝廷的重臣所真期待能夠有一番作為的並不是即位的本人,而是大公的兒子佛朗茲.
歐特所展現出來的實力與名聲。
登上至尊寶座的優利烏斯皇帝當時雖已七十六歲了,但是身體的健康狀況仍非常地良好
。在他即位後的第五天,後宮裡就納入二十個美女,甚至在一個月後,又再度追加了二十人
之多。
而朝廷的國政就全部委由已近中年的皇太子佛朗茲.歐特大公來掌理。在他的管理之下
,耶庫哈爾特時代的弊病得以改進、綱紀得到肅清、平民們在他的施政下獲得減稅,而朝廷
的重臣也因此為當初所作的正確選擇而感到高興。唯一出人意料的是當初優利烏斯皇帝即位
的時候,眾人都以為他年事已高不可能長久於人世,讓出皇帝寶座是早晚的事情,孰料他不
但活過了八十歲,甚至到了九十歲也還安穩地坐在皇位上。
皇帝老而不死,使得整個政局的發展變成怎樣的一個情形呢?就是當這位高齡的皇帝優
利烏斯一世依然健壯地活到九十五歲的時候,這位「人類歷史上最年長的皇太子」佛朗茲.
歐特大公卻以七十五歲的年齡病逝了。而因為大公的兒子也早死,所以便由他廿四歲的孫子
卡爾接替成為「皇太曾孫」。
事實上,卡爾如果能夠等個幾年的話,應該是可以在他還時值青年期的時候戴上至尊的
皇冠吧。不過他卻把這個老而不死的高齡皇帝視為一種絕對難以想像的存在。從卡爾懂事以
來,優利烏斯就已經是一個老人。這個「永遠的老人」似乎正像吸血鬼似地吸取著後世一個
又一個繼位者的生命力,皇帝寶座就好像是他會發光的棺柩,而他將在裡頭一直老而不死的
活下去吧。
卡爾其實並不是一個特別迷信的少年,但是他仰望皇帝的瞳孔上卻鑲著具有些許迷信及
充滿恐怖與嫌惡的透鏡。也正因為如此,卡爾加害於老皇帝的意念,在些許野心以及更多自
我防禦的意識的培育之下,就像一顆施加了肥料的幼苗快速地增強茁壯。而銀河帝國史上第
一次弒殺皇帝的行動就於此開始了。
舊帝國曆一四四年四月六日那一天,九十六歲的皇帝優利烏斯一世,正與後宮五名年輕
貌美的寵妾在一起共進晚餐,這五名後宮美女的年齡全部加起來,甚至還不及皇帝一個人所
經歷的人生歲月。進餐的時候,皇帝的食欲之大讓發育期的少年都要驚嘆萬分,他將鹿肉料
理全部一掃而空之後,接著舉起冰涼的白酒一飲而盡,就在冰涼的酒流進他的咽喉之際後,
呼吸忽然急遽地急促起來,接著愈形困難,並將所吃進的食物全部反吐出來,如此折騰一番
之後,這位高齡的皇帝便嘴咬著白絹餐巾氣絕而死了。
老皇帝暴斃的訊息傳來,著實讓朝廷的重臣驚異不已,但他們的驚異並不是因為心中產
生疑惑,而是因為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老實說,這些朝廷重臣沒有一個不對這個老
不死的皇帝感到極度厭煩。於是一個盛大但沒有任何哀悼之意的葬禮在卡爾大公的指揮之下
進行。喪期結束之後,朝廷重臣便開始期待新皇帝就任之後能夠有一個政治清明的新時代,
然而人民並不敢抱著任何的期望。因為他們仍沒有賦予任何的政治權力,過多的勞動已經佔
去了他們太多的時間,再加上一點點的娛樂,就已經足夠使他們精疲力盡了。不過在五月一
日舉行皇帝戴冠儀式的那一天,他們與多數朝廷重臣同樣只能驚訝地望著天。因為正式戴上
皇冠的並不是卡爾大公,而是已故歐特大公的次子,也就是卡爾的堂兄吉斯穆特.馮.弗洛
聶侯爵。
新上任的皇帝吉斯穆特二世即位的內幕,當然沒有被公佈就不了了之了。整個經過的實
情在被隱瞞三百多年之後,終於得以經由那些未公開的資料,向人們訴說當時的經過情形。
當初老皇帝暴斃的時候,當時和皇帝同席的五名宮女,被卡爾大公強迫要一起為皇帝殉死。
理由是她們身為老皇帝的侍奉者,在老皇帝危急的時候,卻只是一味地驚惶失惜,怠忽了對
皇帝的照顧,所以現在皇帝不幸身亡,這五名宮女應該以死對老皇帝謝罪。
這五名宮女於是被監禁在後宮的一個房間內,強迫她們以服毒的方式來皇帝殉死。其中
一名則於臨死之前,將整個事情的真相,用口紅寫在手鐲的內側,託人帶給她在近衛旅團擔
任軍官的哥哥。她的哥哥看到了用口紅所寫下的文字之後,也就明白了老皇帝之所以暴斃,
原來是因為卡爾大公將毒藥塗在酒杯內側,然後把那個酒杯獻給老皇帝喝酒。這種毒藥其實
是一種化合物,在經由胃壁吸收之後會快速地破壞紅血球對於氧的攝取能力,而他的妹妹正
是被卡爾所買通的共犯。為了替自己的妹妹報仇,這位軍官於是選擇了一個最有效的辦法,
他將這個證據呈給了繼卡爾之後第一順位的皇位繼承人吉斯穆特。吉斯穆特得到了這個得以
名正言順地將卡爾逐出皇位繼承的理由之後,真是喜出望外。經過一番宮廷內部作業的結果
,終於地迫使卡爾將皇位的繼承權交出來。但他也並未將老皇帝是被曾皇太孫毒殺才暴斃的
內幕經過加以公開,一切政變的經過都是在秘密狀態下進行的。
卡爾被拘禁在宮廷的一個房間,經過一段日子之後,被移送到近帝都郊外的一處精神病
院,在那厚厚的牆內部,仍然受到相等禮節的待遇。他也頗為長壽,活到了九十七歲,甚至
超過了他的曾祖父。當他死去的時候,吉斯穆特二世以及歐佛瑞二世的時候都已經過去,取
而代之的的歐特.亥因茲一世的時代了。這個在七十幾年前,毒殺了先皇以繼承帝位,最後
卻慘遭失敗的老人,宮廷內已經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卡爾死去的當時是帝國曆二一七年,
而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之間爆發「達貢星域會戰」是帝國曆三三一年,在這一段時間內,高
登巴姆王家共計有八個皇帝,在他們繼承皇位與掌管國政的期間,同時又發生了各式各樣善
惡美醜的故事,在時光交替的洪流中,默默地向人們訴說衷曲。
***
萊因哈特瀏覽著由學藝省所提出尚未經過正式公佈的研究中間報告書,時而冷笑、時而
靜靜沉思。他雖不若楊威利對歷史抱持著那麼樣濃厚的興趣,但是作為一個放眼馳聘於未來
的人,是不能夠不知道過去的事情。
儘管如此,並不是所有未來的指標都可以從過去所發生過的事例當中找到。萊因哈特也
不可能會去追隨某一個人的腳步。
因為他本身就是所有人追隨的目標。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05
【第五章】
Ⅰ
在宇宙曆七九九年、新帝國曆一年的後半年裡,整個宇宙情勢發生了劇烈改變,在這些
歷史性的變化產生之前,是否已有人已經正確地預料到了呢?隨著在這一年的五月裡「巴拉
特和約」的訂定,以及六月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正式加冕、登上至尊的皇位,長達
兩個半世紀的戰亂大致上都已經平息了,而整個宇宙也應該在新秩序的統治之下恢復和平。
儘管如此,若有人將眼前的秩序視為永久不變的和平,那麼這免也太過於樂天了,不論「新
王朝目前正專心致力於體制的整備,而同盟在這個時候還無法恢復復仇的實力。無論如何這
幾年應該能為世人帶來短暫的和平吧,儘管這和平只是表面上的--」這種見解倒也不是俗
論而是常識。即使是皇帝萊因哈特或楊威利,都無法脫離常識的地面,而遨遊在自己獨自構
想與虛無的夢想所構成的宇宙中。
帝國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一直被視為這個歷史劇場的演出者之一,他回答菲爾納准
將的疑問說道--自己只不過是用心地看著整個情況所產生的急劇演變,然後加以利用而已。
「不過,對於我所說的話,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
在宇宙曆七九九年後半年所產生的混亂狀況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或許是這場混亂明顯
地是人為的,但是所有相關的人卻都主張「自己不是主導者」,甚至是以最大限度的積極態
度來進行所有行動的人,即使承認自己的確是舞臺上的演員,但也會否認自己是監製人或編
劇。毫無條件地相信神明或是命運的人,大概會嘆嘆氣說聲「這是神的旨意」或者「命運的
捉弄」,然後逃進停止思考的溫室裡去就算了。不過,如果像是楊威利這種曾經當著眾人面
前公開說過「如果從明天開始,退休金突然增加十倍的話,那麼就算叫我去信神也可以啊!
」這種應該要遭天譴的無神論者,就會為了在人類理性和思維的範圍內找出解答,而頻添了
不必要的辛勞。每當他提到與神相關的一些言論時,他新婚的妻子總是會很出乎意料地重新
再看看他的臉,她的丈夫這一番將神明與通貨膨脹視為同一件事的言論,讓她不得不多少感
到有一些不安。
楊的結論是「最後這一場混亂的歷史劇場,是由死去的編劇家和活著的演員雙方共同創
作的作品」,不過當有人問到真正的編劇到底是誰的時候,或許楊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也說不
定。儘管如此,他卻可以很明顯地指出那個「相信自己的編腳本的編劇」的演員姓名。那個
人就是菲爾姆特.雷內肯普--帝國派駐在同盟的高等事務官、一級上將。
雷內肯普之所以出任這個職務,固然是因為皇帝萊因哈特的安排,不過他並不是在閱讀
過整個劇本內容之後才決定角色分配的,當然也就因此留下了一個憤怒與悔恨的結局。
雷內肯普現年才卅六歲,僅僅比楊年長了四歲,不過從外表看起來卻好像有將近二十歲
左右的差距。那是因為楊是那種從外表上看不出他在戰場上歷經過辛勞的那種軍人,凡是可
抗拒風雪的那種剛毅、或是千錘百練出來的精悍,這些隨軍記者所喜歡的形容詞,這輩子大
概都和他無緣了。楊的外表看起來讓人感覺他好像是一個資淺而沒有氣魄的菜鳥,過去曾經
因為他的緣故而一敗塗地的舒坦梅茲在見到楊的時候,曾經悵然地喃喃自語地說道:「我真
的是敗給了那樣的人嗎?」
當然,舒坦梅茲絕對是明白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是非常愚蠢的,不過或許自己這樣的一
種想法與自己失敗的原因是共通的也說不定,舒坦梅茲這麼地想著。
雷內肯普一直無法摒除他那狹小拘泥的心胸「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也曾經指出過這一
點,不過,如果說雷內肯普是唯一應該要負起所有責任的人,那麼像是華爾特.馮.先寇布
這種善於挖苦的人,恐怕會說:「那傢伙有那麼了不起嗎?」
一些微小而不負責任的謠傳,便是事情發生的開端。
「梅爾卡茲提督還活著。」
像這種謠言就是導致紛亂的起源,在這種話的後面往往會接著「聽說好像是--」這樣
的字眼,而當追問到謠傳的發起人或是根據的時候,回答總是含糊不清,甚至比酒後亂性者
的記憶還要曖昧不明。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之所以置之一笑,就是因為這種謠傳屬於這一類
的。
梅克林格在私人的記錄當中這麼地寫道:「雖然沒有多久之後,就證實了這項謠言真的
是事實,不過第二個事實到現在還沒有真相大白,到底是誰刻意地散佈這個謠言,目的到底
在哪?」
在群眾的心中,永遠存在一種心理形態就是「但願英雄永遠不死」,雖然梅克林格這麼
地斷言,卻也感受到以「命中註定」這個詞句來形容主君的誘惑倍感強烈。
梅克林格發揮了他的自制心,寫成了這樣的文章。
***
無論如何,從這一年的六月起,那謠傳就好像是漂染在宇宙當中的稀薄的物質群似地,
在人與人之間散佈流傳著。而使得這樣的謠傳更加繪聲繪影的,是七月十六日那一天發生的
事情。那一天,按照計劃要在雷薩維庫星域進行爆破、解體的同盟軍軍艦一千艘,竟不知被
何人給強奪了。
執行這個計劃的負責人是馬斯喀尼少將。其實,如果只是艦艇被搶走的話,那麼他大可
若無其事地閉口不提。不過在艦艇被搶的同時,竟然有四千名的士兵和搶奪艦艇的犯人一起
銷聲匿跡,這當然就不可能把責任轉嫁給單純的作夢或是幻想了。
在統合作戰本部的審查會接受偵訊的時候,他極力為自己辯解,全身幾乎被汗水濕透。
「當時我方眾人,正根據巴拉特和約裡所定下的條件,打算對那些已經被放棄所有權的
戰艦和宇宙母艦進行爆破作業。不料,突然出現了大約有五百艘來路不明的艦艇--」
這個數字當然是太過於誇張了,不過在士兵當中,竟也有宣稱「來路不明的艦艇有五千
艘之多」,所以相對的馬斯喀尼所說的話就被當成了較為客觀的證詞。而根據這個較為「客
觀」的證詞,當時那些艦隊是在經過通信聯絡之後,以支援爆破作業的姿態大搖大擺地出現
的。因為戰爭已經結束了,所以絲毫沒有會遭敵軍欺騙的警戒心,而且對方艦艇的外型也與
同盟軍的沒有什麼不一樣,所以便安心地迎接他們過來。哪知那些「卑鄙而且令人冷不防的
」槍口竟然威脅地在他們面前擺開來,而且強奪了那些原本要接受爆破的艦艇群。當時擔任
爆破作業的旗艦被搶劫集團當作人質(也就是馬斯喀尼提督被押作人質),而其他的艦艇在
一旁也使不上力。這個「強盜集團」自稱是反抗帝國專制的義勇兵集團,並且透過通信設備
呼籲與他們有志一同且無後顧之憂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而當時竟有四千人左右的「牆頭草
」與他們共同行動,跟著他們一起消失了。
這個事件之後,人們也頗有興趣地猜測到底是誰在指揮那個「強盜集團」。「八成是梅
爾卡茲提督吧」,這樣的說法雖然是沒有根據,不過卻是大多數人的共識。
如果真的是梅爾卡茲提督的話,那麼當時他以楊威利軍事幕僚的身分參加「巴米利恩會
戰」以後就宣告失蹤一事,也一定是在楊的理解之下作成的--
整個謠傳的過程,只有這個部分不管是事實上或是理論推理上都是正確的。當然楊也一
定聽過這個謠傳,不過他並沒有妄下任何的評論。
Ⅱ
或許楊威利並沒預料到這個對他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謠傳竟然會這樣子廣為流傳吧。
不過,如果按照他的說法,大概會說「即使事先預想到的話,也不能避免事態這樣的發
展」吧。要他將梅爾卡茲當作是犧牲的羔羊交給帝國來處置,當然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一次
要他逃走之後,楊也不可能就此和梅爾卡茲斷絕關係。事先沒有預想到整個事態只因為一個
沒有事實根據的謠傳而產生波動,或許也有些太過天真了。但無論如何,楊畢竟不是全知全
能的。
卡介倫夫人就曾經對楊的妻子菲列特利加這麼地說道:「雖然楊年紀輕輕就被賦予了崇
高的地位,不過這是因為戰爭所使然。如果是在和平時代的話,那麼他大概會是一個擔任閒
職的職員吧。唉,或許這樣楊還比較能夠滿足,你說是不是呢?」
事實上菲列特利加也是抱持這樣的想法。根據她對楊的了解,楊從不曾將自己看成是一
個處於權力集團中心的人,而屬於權力集團當中的人大概也不曾把楊當作是他們其中的一份
子吧。楊之所以能夠有今日這樣崇高的地位,並不是因為他的政治力量或是他志在得到絕對
權力,而是因為他在整個作戰指揮營運上獨特的藝術般手腕,以及憑著他的手腕所建立累積
起來的功勳。
所謂的權力集團,就那些獨善其身的指導者意識以及對於特權的分配有著共通執著且具
有排他性的自大狂集團,所以就算這個權力集團的門為他敞開,楊也不會樂於鑽進那扇門吧。
這麼一來,楊就成了一個異形的怪胎。不管是在軍官學校裡也好,在軍隊裡也好,在國
家權力機構的中樞也好,他總是一貫地坐在角落的位子,儘管舞台中央的人裝模作樣、高談
闊論著正統及冠冕堂皇的各種言論,他一概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所喜歡的書,他
所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的一個青年。當這個異形的怪胎,建立了正統派之中任何人都無法追
趕得上的耀眼功勳時,正統派的人儘管心中狠狠地啐著舌頭,還是不得不獎賞他,而且給予
厚待。
不過那些正統派的權力集團卻也因此而不知道積壓了多少對楊的憤怒與憎惡。而對於這
種情形,楊也多少知道一些,不過若因此而感到憂慮的話,那也未免太過於愚蠢,所以他一
直是這麼視若無睹地走過來。
最後正統派的人經由他們的本能而不是智慧,終於覺悟了楊絕對不可能成為他們中間的
一份子。因為那樣的一個身為軍人,卻否定戰爭的意義、否定國家的尊嚴、否定「軍隊存在
的理由並不是為了要守護市民,而是為了要守衛那些寄生於國家的權力集團能夠享有他們的
特權」的想法的這個人,沒有道理會成為他們的同夥。不過他們這夥人為了自身的安全,卻
不得不依賴這個異形怪胎的才幹與手腕。這些權力集團的中堅份子曾經有一次利用非法的地
下審查會對楊施加政治私刑,然而就在他們對楊大肆批鬥的時候,傳來了帝國軍大舉入侵伊
謝爾倫要塞的消息。在極為狼狽的情況下,不得不直接從審查會的會場派遣楊出發上戰場,
因為只有這個他們最忌諱討厭的男子,才能夠守護他們。
他們授與了楊「元帥」的地位,讓楊成為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而頒發給楊的勳章
獎狀,幾乎已經可以用千位數來計算。不過這個桀驁不馴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一點都不領情
,絲毫感謝或是感激的意思都沒有。他們對楊如此地厚待,說來楊應該極為謙卑地搓著手、
低著頭、卑躬屈膝地請求加入他們的行列,那知道這小子竟然將神聖的勳章擱在木箱的箱底
,還把木箱放在地下室裡面。甚至像他們討論特權分配這種重要內容的宴席,他竟然也缺席
,自己一個人跑到湖邊去釣魚。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莫過於如何支配他人,讓他們來服侍自
己,如何使稅金這種他人勞動的成果,公然成為自己揮霍的資產,以及如何擁有足夠的權力
可以制定法律來保護自己的利益。但這些最重要的東西,在楊的眼裡,就好像是路邊的一顆
小石頭,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在乎地把它踢開,這真是一個罪該萬死的異形怪胎。
正因為對楊來說,權力根本就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所以之前雖然曾經有過無數次的機
會,但楊卻未曾想要用武力來強奪權力。而這種行為表現對於汲汲於權力的人來說,是一種
絕大的侮辱,等於是在對他們的價值觀、他們的生活方式,以及他們的存在發出不屑的冷笑。
這些權力在握的人對楊真的是憎恨到極點,他們沒有辦法不去憎惡他,因為如果肯定了
他生活的方式,就等於否定了他們自己本身。
無論如何,他們都在找尋一個機會,把楊從國民英雄的座椅上給拖下來,將他打進萬劫
不復的無底沼澤。當初有銀河帝國威脅存在時沒有辦法這麼做。而現在,銀河帝國固然還是
存在,不過存在的意義已經改變了。過去互相是敵對的國家,現在已經是騎到在他們頭頂上
的支配者了。曾經是他們的同僚當中最閃耀的那一顆星--優布.特留尼西特,不就已經投
身到帝國軍,過著安樂的生活嗎?儘管有幾千幾百萬的官兵因為他一篇極為煽動的演說而戰
死了,但擁有權力的最大快樂就是可以將國民生命這種廉價的商品恣意地浪費,所以就算再
多一些人去送命也是無所謂的。那些因為特留尼西特的一番甜言蜜語就去送死的人,只能怪
他們自己太低能了。特留尼西特將同盟的獨立和民主主義賣給了帝國,得到了他自身的安全
。如果現在我們這些人把從前曾讓帝國軍吃過苦頭的楊威利出賣掉的話,也應該能夠獲得自
身的安全罷。反正同盟也早就完蛋了。國家是永遠不滅的存在這種傻話,只要那些愚蠢的國
民相信就可以了。而我們這些知道事實真相的人,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這次可以攜帶家當抱
著財產換搭到另一條船的機會從身邊溜過。
***
就這樣,幾個寡廉鮮恥的「商人」為了要把這個叫做楊威利的商品賣給帝國而開始了接
二連三的行動。幾封密告函送到了帝國最高事務官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的手上。內
容大多是大同小異的東西。
「楊威利為了日後對帝國發起叛變,謊稱梅爾卡茲提督已經戰死,並且幫助他逃亡。一
旦時機成熟,楊也會起兵和他相呼應吧。」
「楊集結了同盟國內反帝國的強硬派與偏激派,正打算要對帝國舉起反叛的旗幟。」
「楊是帝國的敵人,和平與秩序的破壞者。他企圖支配同盟成為獨裁者,然後進一步侵
略帝國,將整個宇宙踩在他的軍靴底下--」
負責監視楊威利的拉傑爾上校,曾經在高級飯店的事務官府大樓看著這些由雷內肯普出
示給他看的密告信函,看著看著,拉傑爾臉上的由驚愕轉變為憤怒的表情,事務官在一旁用
冷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這些密告信函所寫的內容是正確的話,那麼我不得不說,上校你的監視網未免太
過於鬆散了。」
「不過,閣下。」拉傑爾上校鼓起了全身的勇氣,為那一位曾經是已方敵人的將領抗辯
。「這些密告信函沒有一點值得信賴的地方。如果楊提督真是有企圖要成為一個獨裁者的話
,那麼又何必選擇像現在這麼困難的時間點,早在以前就曾經有過好幾次的機會了。」
「--」
「甚至那些密告的人,應該都曾經好幾次在危急的時候,獲得楊提督的拯救。現在政治
情況改變了,就反臉出賣自己的恩人,這真是現實醜陋到了極點。如果楊提督真像他們所說
的一樣,成了一個獨佔權力的獨裁者的時候,那麼他們大概又會改變立場,立刻匍匐在楊提
督的腳下吧。像這樣恬不知恥的惡意中傷,閣下您會相信嗎?」
雷內肯普無言地點點頭,在他看似平靜毫無表情的外表下,心中的不悅好像是風平浪靜
時的暗濤,一直偶爾不斷地浮現出來,最後,他令上校退出他的辦公室。
不過,拉傑爾畢竟無法了解上司的心理。
事實上,雷內肯普並不是基於理智的判斷才去相信那些密告信函的內容,應該是說他「
想要去相信」。他排除了拉傑爾的諫言,對同盟政府提出勸告,要對退役的楊威利元帥,以
涉嫌觸犯和平活動防止法為由加以逮捕,這是在七月二十日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同盟他還對
事務官府所屬的裝甲擲彈兵連隊下達武裝待命的命令。
第二階段的混亂到此揭開了序幕。
這時楊的頸上等於已經套上了一個無形的桎梏。事實上,同盟權力集團的那些權力分子
和雷內肯普內心真正的動機,楊並不是不能預測或是警覺不到的。只不過到最後,只要楊還
在世上呼吸著空氣的一天,就沒有辦法不叫他們心生忌諱。而如果真的要完全避免的話,就
得要對這些權力分子哈腰磕頭,來博取他們的歡心,並且在戰場上輸給雷內肯普,除此之外
別無他法。但是以楊的個性而言,要他去給那些利欲薰心的權力分子哈腰磕頭,是絕對不可
能的事情,至於說在戰場上敗給雷內肯普,除非說能夠任時光倒流,追溯到當初兩軍交手的
那一刻,否則也是無法變更的事實了。
***
帝國高等事務官的首席副官,名叫伍德.迪塔.芬梅爾。芬梅爾這個人缺乏獨創性,但
是對於法律非常地熟悉,而且處理行政事務的效率極高。這固然是因為他本身具有優越的秩
序整頓以及行政處理能力,但是他的勤勉也是原因之一,所以這樣的一個人對於雷內肯普來
說,的確是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輔佐人才。因為,如果是一個稍微具有一點獨創性以及豐富
藝術感性的人,對於軍事佔領行政這種工作來說,不但沒有必要反而只是有害的。
話又說回來,這世上有所謂「形式」這種東西的存在。在這種形式上,自由行星同盟仍
然還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雷內肯普也並不是殖民地上的總督。他的許可權僅限於「巴拉特
和約」當中有明白記載的範圍內,不得再超出記載的範圍之外。為了在規定的範圍內發揮最
大的權力限度,芬梅爾的輔佐是不可缺少的。
而事實上,芬梅爾也不時為雷內肯普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背地裡完成一些更重要的任
務。那就是直接對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提出有關雷內肯普一切言行以及執行勤務中種種狀況的
報告。
在二十日那一天晚上,雷內肯普又把芬梅爾叫到辦公室裡共同會商。
「楊元帥並不是帝國的臣民,所以對他的處罰必須要根據同盟的國內法。」
「我明白。根據反和平活動防止法。」
「不,這太過於牽強了。他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是在巴拉特和約以及反和平活動防止
法訂定之前,我們不能夠用法律條文追溯的方式,用這些法律來追究他的刑責。依卑職之淺
見,應該可以適用同盟的國防基本法。」
芬梅爾在剛上任的時候,就對同盟國內為數眾多的法律以及政令做過一番全面性的調查
,以便能夠研究出合法中傷或是剷除帝國公敵的手段。他對上司揭露的這一項是針對智慧型
犯罪者的作法。
「楊元帥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的時候,一定有提供軍用艦艇給他使用,而軍用艦艇是
屬於國家的資產,便可以濫用職權擅自動用國家資產的罪名來予以起訴。就算依照一般刑法
,也可以適用瀆職侵佔罪,這項罪名比觸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更加不名譽。」
「確實是這樣--」
雷內肯普稍微牽動著他那在過度濃密的鬍子下的嘴角,咧著嘴笑了。他之所以四處找尋
藉口想要處斷楊威利,是因為他自始至終一直將楊視為新王朝以及新皇帝的最大公敵,而不
是意圖了卻過去慘遭敗北的私人恩怨。若會遭到「誤解」,則非他的本意了。
楊威利的名聲之所以會如此響亮,除了因為他在戰場上的不敗記錄、年輕之外,最主要
的還是他身邊就政治層面而言非常地清廉。一旦蒙上了瀆職侵佔這種不名譽的罪名,那麼促
使他名聲如日中天的第三條件將會受到輕蔑,而楊的名聲、地位也會因此而被視為是愚弄世
人把戲。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09
正當雷內肯普正咧嘴得意的笑著的時候,秘書長走了進來,對他行禮之後報告說:「事
務官閣下,有您一個超光速通信的訊息,是直接從軍務尚書那兒發過來的。」
「軍務尚書?哦,奧貝斯坦嗎?」
雷內肯普故作態勢地說道,然後走著沒有任何喜悅的步伐,將腳步移向通信室。
透過中繼傳送的方式,從一萬多光年以外的距離所傳送過來的畫面,整個輪廓看起來有
些模糊不清,不過對雷內肯普來說,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因為不管是奧貝斯坦那個幾乎沒有
什麼血色的臉,或是他那不時放出異樣光芒的義眼,本來就沒有什麼美感可言,激不起人想
要看清楚的興趣。
軍務尚書似乎不想浪費時間在禮儀客套上,立刻單刀直入切入話題中心。
「根據我所聽到的消息,你好像對同盟政府提出了要處斷楊威利的要求,這難道是你想
要報復過去他曾經讓你吃敗仗嗎?」
雷內肯普的臉色因為憤怒和屈辱而變得鐵青。因為對方最初的一擊便擊中了他的內心深
處,他甚至都無法從容地反問對方,到底是從誰那裡得到這種謠言的。
「這與個人私事完全無關。本官之所以對同盟政府提出處斷楊威利的報告,完全是基於
一片為帝國以及皇帝陛下除去後患之憂的忠誠。認為本官是為了想要了結過去敗給楊的私人
恩怨才這麼做,是一種下流卑劣的想法。」
「那麼就和我是相同的想法了。剛才我說的話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奧貝斯坦的聲音裡並沒有冷笑的意味。聽起來完全是事務的性質,不過雷內肯普所接收
到的負面感受卻沒有因此而稍稍減輕一些。畫面上軍務尚書的嘴部緩慢地一開一合地動著。
「我教你一個可以將楊威利與梅爾卡茲這兩個人同時解決的方法吧。如果你能夠憑你的
手腕將帝國未來的禍根予以斬除的話,那麼你的功績大概就要凌駕在羅嚴塔爾、米達麥亞這
兩位元帥之上了。」
聽到這一番話,雷內肯普感到非常地不愉快。因為奧貝斯坦從正面直接想挑起他的競爭
意識,這種作法讓他感到不愉快,更過分的是對方甚至連先行肯定之後再進而挑逗的意圖都
沒有,這更讓他感到不愉快。
「請務必指教。」
在深刻的心理交戰的最後,雷內肯普向對方屈膝了。但軍務尚書並沒有流露出一點獲勝
的驕傲。
「並不需要什麼複雜的手段。要讓同盟政府明白你知道自己並沒有那樣的權力,但還是
要求他們要求將楊提督交出來,然後你就公開宣布要把楊帶到帝國的本土去。如此一來,梅
爾卡茲那一夥人為了要拯救他們的恩人楊威利,一定會從他們的藏身之處出來吧。而你到時
只要去攻擊他們的藏身之處就可以了。」
「--事情真的會像你所想的這樣進展嗎?」
「試試看知道了。如果梅爾卡茲沒有出現的話,頂多也只有楊提督這個人的身體被遣送
到帝國本土之內罷了。至於他的生殺予奪要如何,就看我們這邊是怎麼的一個想法了。」
「--」
「為了激起同盟內的反帝國強硬派有所行動,必須要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將楊予
以逮捕。只有這樣才能夠激怒反帝國派的人,讓他們產生暴動。這種方法看起來是有些蠻幹
,不過偶爾試試也未嘗不可。」
雷內肯普的臉色顯得非常的陰鬱,而陷入一片沉思當中。當軍務尚書說「也未嘗不可」
的時候,他並無法因此而狂喜亂舞。
「請教軍務尚書,關於這件事,皇帝萊因哈特陛下是否知情呢?」
這時奧貝斯坦那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所顯露出來的表情,經過影像化的處理之後可說是
微乎其微。
「這個嘛,怎麼樣呢?如果你有些介意的話,就直接去問皇帝好了,就說你想把楊威利
除掉,請問陛下的看法如何?」
雷內肯普再一次感到不悅了。因為他根本不可能去向皇帝萊因哈特說這種話。再者,令
雷內肯普很難理解的是,年輕的皇帝似乎還對楊威利相當具有好感的樣子。甚至雷內肯普真
的這麼做的話,或許更會招來皇帝的不悅也說不定。
不過事情已經演變到這步田地,雷內肯普已經沒有理由放棄這一場競賽。就好像一個人
身在水裡,如果放棄繼續游下去,那麼就要沉在水底下了。他完全就像是一個市井小鎮裡的
道德家,看一件事情只看它光明的那一面。反正不管怎麼樣,同盟都是要加以完全征服的,
而且最好還是盡可能提早完成統一全宇宙、建立新秩序的千秋大業,以免夜長夢多。因為楊
是一個危險人物,除了將他除去之外,雖無其他選擇。說不定可以坐上帝國元帥,甚至是帝
國軍三長官這個席位也未可知。這個地位並不是規定讓羅嚴塔爾或是米達麥亞所終身佔有的。
***
切斷通信之後,奧貝斯坦毫無任何感動地望著那一片灰白並帶著些微混濁的畫面,然後
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對狗要餵狗食,對貓就需要餵貓食了。」
隨侍在一旁的菲爾納准將輕輕咳了幾聲,然後說道:「不過,雷內肯普並不一定會成功
。一旦他失敗的話,那麼同盟政府全體或許都會成為和楊提督站在同一陣線上也說不定。如
果真的演變到了那種地步也沒有關係嗎?」
菲爾納准將這句話是將強壓制住自己內心的擔心所說出來的,不過奧貝斯坦並沒有因此
而動怒。
「如果雷內肯普失敗的話,那就算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因為唯一有影響的事情就是還
要另外派一個人去接替他的職務而已。闢道斬棘的人與鋪設道路的人不見得要是同一個人吧
,是不是?」
沒錯,如果加害於皇帝代理人的話,那麼很明顯就是一種違反和約的行為。這麼一來,
帝國就可以得到一個可以對同盟再度出兵,然後予以完全征服的藉口。菲爾納將軍務尚書所
說的話,作了這樣的詮釋。軍務尚書不僅要利用楊提督,甚至把已方的雷內肯普也當作是代
罪羔羊一般地犧牲,他所想要的難道就是完全征服同盟嗎?
「但是,軍務尚書閣下您不覺得要完全征服同盟,現在還嫌時機太早了嗎?」
「即使是現在,這樣的想法也沒有改變。不過如果就此袖手旁觀,從目的地那一頭看來
就算是退步了。就算沒有辦法立即採取首善的對策,至少也得要採取一個次善的積極對策,
是不是呢?」
「誠如閣下您所言--」
「雷內肯普這個人活著,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晉陞到元帥,但他若殉職的話就可能升為元
帥。要報效國家倒也並非只有活著一途。」
菲爾納聽了軍務尚書這一番話,此時此刻仍不免要感到毛骨悚然。奧貝斯坦對於雷內肯
普的評價或許應該是正確的吧。不只這一次,奧貝斯坦所說的話在道理上的正確性為講,一
直都佔有壓倒性的多數,菲爾納心裡這麼地想道。只不過人這種動物存在的唯一要素並不是
為了要將方程式或是公式加以具體化,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還得要有所謂的感情,這不是可以
用方程式或是公式計算的。一想到這裡,菲爾納不得不從心中升起一股反駁與嫌惡的感覺。
而且最主要的,什麼時候或許自己也會被放在與雷內肯普相同的處境也未可知。軍務尚書應
該也曾經想過這一點,菲爾納心裡面這麼地想著,不過,於義於理他都沒有道理要去對他的
上司提出任何的勸告。
Ⅲ
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在接到雷內肯普所提出的「勸告」時,可說是陷入了一
種極度為難的立場。因為對他來說,就算可以不管帝國方面的故意挑釁,對於總是成為焦點
人物的楊,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
「楊是不是自恃自己是一個受到全體國民敬仰的國民英雄,所以就怠忽應有的注意,藐
視了國家整體的存在呢。」
列貝羅的心時有這樣的一個疑慮。楊當時若聽到有關於他自己的這個謠傳時,一定是煩
不勝煩,連自我辯白的興趣都沒有吧。不過,如果觀察一件事情的時候,只是一味地在外面
兜兜圈子而不去深入事情核心的話,那麼列貝羅的心中會產生這樣的疑惑也不是什麼不自然
的事情了。就一般社會的常識而論,年紀輕輕地就願意捨棄這樣一個具有殊榮的地位,只要
他使點力就唾手可得的最高權力,竟然會毫不眷戀地一腳踢開,而甘於過著那種平淡無味的
靠支領退休金渡日的生活,這樣的男人在世人的眼裡看來,如果不是精神不正常,那又會是
什麼?如果他是悄悄地藏在社會裡的一個角落,暗自地策劃著什麼計劃的話,還比較有一些
說服力。
或許楊是把他自己的形象看得太過於微不足道了。就算他其實是懶懶散散地在睡午覺,
只怕那些得了英雄崇拜症的人也會對他產生一些過度好意的誤解。比如說他們會認為楊其實
是「一代智慧將領正在為國家以及全人類設想著千年大計」。所以依照楊的個性,他有時候
就會稍微吹牛一番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一些眼光透徹的有識之士存在,他們非常了解
我,我其實並不是以懶散的心在睡午覺,而是為了整體人類的未來在苦心地鑽研著」,但是
有些人不明白這其實是楊在開玩笑。親近且了解楊的人,比如像尤里安.敏茲聽到楊的這一
番話時就會說:「提督,您的未來我也都給您預測到了。今天晚上七點的時候,您大概會配
著豬肉清燉的料理一面喝著酒吧?」然後就這樣一語帶過了。
列貝羅現在所被迫面臨的抉擇有二,其一是保護楊一個人,招惹帝國的憤怒,然後使同
盟陷入存續或滅亡的危機當中,其二是犧牲掉楊以挽救同盟全體的未來。至少列貝羅認為他
所面臨的抉擇就只有這兩條路。如果他臉皮厚一點的話,無論是帝國政府或是雷內肯普所提
出的無理要求,他都應該據理駁斥,以爭取更多的緩衝時間才對。可惜的是,列貝羅把事務
官的意思原原本本地當成了皇帝的意思。他在左思右想之後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為了找個
人來分攤他的苦惱,他決定要將已經下野的友人荷旺.路易找來。
「要逮捕楊提督?你是說真的嗎?」
也許荷旺.路易真正想問的是「你的神智還正常嗎?」也說不定。
「你要明白我的立場,不,其實你應該早就明白了。我們不能夠給帝國軍任何再度舉兵
攻擊同盟的藉口啊。就算是國民英雄,一旦有可能會危害到國家的安全,也不得不將他處決
。」
「不過,這不太合乎情理吧。就算楊元帥幫助梅爾卡茲逃亡真的是事實,不過就時間而
言,那時候『巴拉特和約』以及『反和平活動防止法』都還沒有成立。追溯法律的適用效力
,這在同盟憲章裡是被嚴格禁止的喔!」
「不,如果是楊唆使梅爾卡茲強奪戰艦的話,那麼這當然就是在和約成立以後的事情了
。絕不是追溯法律適用效力的作法。」
「不過,你要考慮到首先,根本沒有什麼證據。楊元帥本身,以及楊元帥的部下也不可
能會接受這樣的說法,或許會用他們的擁有的實力將楊元帥劫回去也說不定,不,應該是一
定會這麼做的。如果整個情況又再度演變成兩年前同盟軍彼此攻擊的局面,那時又該當如何
?」
「如果真的是演變成那種局面的話,那麼自然不能不給他們一些懲罰。因為他們並不是
楊元帥個人的部下。他們所必須要守衛的不是楊一個人,他們的立場是必須要保衛整個國家
的命運。」
「他們難道會接受嗎?」
荷旺.路易又重複說了這句話,藉此對列貝羅表明連他都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說法。
「而且,列貝羅,我個人認為真正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不曉得帝國軍所真正覬覦的是什麼
?恐怕他們所真正期待的是希望藉由激怒楊提督的部下,然後再進一步挑起同盟內部陷入內
亂的狀態。如此一來便給了他們一個介入同盟內亂的絕好藉口。不管怎麼樣,沒有道理因為
他們怎麼講,我們就必須要跟著怎麼做吧?」
列貝羅點了點頭,不過他並不認為還有其他什麼可以挽救國家危機的好方法。
如果將命運這種微妙的因素加以擬人化,只要命運的手腳不聽使喚地亂動的話,中樞神
經為了要收拾混亂的醜態,真的是困惑到了極點。無論如何,緊張的情勢一直加速地在日漸
升高。
隔天,也就是廿一日「國立中央自治大學」的校長亞林克.馬爾奇諾.伯傑斯.迪.愛
倫提斯.艾.奧里貝拉前來拜訪議長列貝羅。
「國立中央自治大學」基本上是政府官僚的養成學校,過去二十年來,同盟政府重要的
智囊團及幕僚幾乎都是畢業於這個學校。奧里貝拉和議長作了一次長達三小時的密談。當密
談結束,兩人從議長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時候,幾個輪值的警衛士兵親眼目睹了他們臉上的表
情。列貝羅緊閉著嘴,一副敗者的表情,而奧里貝拉的臉上則佈滿了虛偽的笑容。因為方才
在室內,產生了一個比列貝羅原先的決斷還要犀利的提案內容。
***
又隔了一天,也就是廿二日,楊威利在家裡開始了一個和平的早晨。在菲列特利加不斷
地努力之下,終於有了回報,那就是起司夾肉捲的味道總算能夠讓夫妻倆都覺得滿意,而紅
茶的沖泡方法也獲得了相當進步的肯定。一陣陣的微風飄過林木之間,彷彿是摻有葉綠素與
日光的香水似地將人的皮膚洗得舒舒服服。楊把桌子和椅子都搬到了陽臺上,讓他的全身都
倘佯在由夏日所譜曲的陽光和風華爾茲裡。楊又蠢蠢欲動地想把蘊藏在他心中的一部分知知
性活動寫成文章。因為他有一股預感,或許是一種錯覺,認為一篇千古佳作就可以寫出來了。
「戰爭百分之九十的起因,是一些愚蠢得令後世人會為之一愣的理由,其餘的百分之十
,則是一些愚蠢得連現代人都會為之一愣的理由。」
寫到這兒的時候,他突然聽到門口玄關的地方有一些嘈雜的聲響,趕走了令人滿心舒暢
的夏日華爾茲,將所有的音符都吹得無影無蹤。楊皺起眉頭,往玄關方向一看,映在他黑色
眼眸裡的是菲列特利加緊張的身影,另外還有將近半打左右,穿著上下成套深色西裝的男人
朝自己這個方向走過來。這些外表裹著顯示法律秩序鎧甲的人,毫無誠心地對楊說了幾句開
場白之後,一個看起來像是代表的男子,用他那遲鈍的眼光望著楊,然後宣告:「楊元帥閣
下,我等僅以中央檢察廳之名義,以涉嫌觸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之理由,必須要將您拘留。
請您現在就和我們一起走,不過在此之前可以先聯絡您的律師。」
「真不巧,我沒有什麼熟識的律師。」
楊用惋惜的聲音說道,並且要求這些人出示證明其身分的證件。而菲列特利加則替她丈
夫更仔細地確認了這些證件的真假,另外還打TV電話到中央檢察廳,確定這些使者確實沒
有說謊。確認的結果,讓菲列特利加心中的不安感在質及量上都愈來愈大。根據她過去許許
多多的經驗,她非常清楚國家或者是政府並不一定都是正確的。楊知道即使自己拒絕和這些
人一起前往也是徒勞無益的,所以安慰妻子說道:「你不要擔心,我又沒有犯罪,總不會就
平白無故地被處死刑吧。這裡是民主國家,至少政治家們都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其實這些安慰菲列特利加的話有一半是說給這些不請自來的使者們聽的。楊於是和菲列
特利加作了一個離別的親吻,結婚以來,他接吻的技術還是看不出有什麼進步。於是,同盟
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就這樣穿著一件純白的獵裝和一件T恤,踏上了不得不與新婚妻子離別
的路。
目送著丈夫被那群討厭的人們帶走之後,菲列特利加立即轉身回頭快速地走進家裡面,
將身上的圍裙脫下扔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打開放置家用電腦那張桌子的抽屜,拿出了手槍
,又順手抓了半打的能源彈夾,跑向樓梯衝到樓上的臥室。
經過了十分鐘,當她下樓來的時候,服役當時的軍服又再度裹緊了她勻整的肢體。本來
同盟軍的制服在實際作戰的時候是沒有男女之別的。黑色的扁帽、夾克、短靴子、象牙白顏
色的圍巾以及女式西服褲,一般女性在後方執行勤務的場合也有穿裙子的。不管怎麼樣,現
在的菲列特利加不管在精神上、肉體上或是在服裝上都已經是處於全副武裝的狀態了。
她站在剛剛下樓梯的地方,一面與人一般高的鏡子前面,調整那頂戴在她金褐色頭髮上
扁帽的角度,確認繫在腰上手槍的位置。從軍官學校畢業的時候,她的她的丈夫不一樣,是
所有科目的優等生,而且也從未穿過裙子。因為不管可能性是如何的低,一旦有敵人侵入司
令部的話,她必須隨時都有可以手持武器應戰的準備。
當所有準備都完成之後,菲列特利加對著鏡子大聲地說道:「如果以為我們一直乖乖地
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就算是某一方一直不斷地痛毆別人,總有一天也會手痛的,
等著瞧吧!」
菲列特利加就這樣發表了她的宣戰公告。
Ⅳ
雖然手上並沒有手銬,但楊還是以被收押的方式來到中央檢察廳。中央檢察廳是由幾棟
低層的大樓所構成的,而楊被押解進去的地方被稱為「忘卻之場」,是專門用來對具有社會
地位之嫌疑犯進行長時間拘留以及訊問的建築,裡面拘留室的大小或設備並不比宇宙戰艦當
中供高級軍官專用的個別室來得差。比起兩年前,楊被拘提出席審查會之前,被扔進去的那
個房間可以說是好多了。不過就算是再好,楊的心裡並不會因此而得到安慰或者好過一些。
檢察官是一位容貌端正略顯老態的男子,如果再稱他是一位紳士的話,眉宇之間兇氣則
略嫌太重了些。因為對檢察官來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已經犯了罪的人,另一
種就是想要犯罪的人。檢察官形式上和楊打過招呼之後,用一種廚師正在看著料理材料的眼
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位黑髮的年輕元帥。
「其實呢,最近我們都聽到了一些奇妙的謠傳。」
「是嗎?」
楊的反應好像讓這位檢察官很意外似地。因為檢察官所期待的回答是楊的反問他們所聽
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謠傳。
「您知道是什麼樣的謠傳嗎?」
「不知道。」
檢察官把他的眼睛瞇成細細的兩條縫,從那縫裡面好像要射出充滿惡意的針來扎人似地
。但是楊則表現得漠不關心,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楊過去曾經被一些擁有更高地位的同僚
包圍,被施以單方面的審問,就算是那個時候,楊也未曾退縮過。或許是因為對楊的名聲和
地位有所顧忌的緣故吧,檢察官好不容易壓抑住怒吼的聲音。
「就是在巴米利恩會戰中應該戰死的梅爾卡茲提督,事實上還活著的這個謠傳。」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哦?第一次聽到?這個世界對閣下來說,好像總是充滿了新鮮的驚奇哪!」
「托您的福,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呀!」
檢察官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微微地顫動著,對他來說,被嘲弄這種事情是很不習慣的。
因為從過去到現在,他的對手所處的立場一直都遠比他來得弱小。
「那麼這件事大概也是您第一次聽到吧。關於捏造梅爾卡茲提督已經戰死的消息,並且
唆使他逃亡的人正是閣下啊?」
「哦?難不成就是因為這種毫無證據的風聲而被逮捕嗎?」
楊好像在對這件事情予以譴責似地提高了說話的聲調,不過有一半也是正經的。他是因
為對方出示了逮捕狀竟然沒有什麼物證的根據,而其拘提行動本身所蘊藏的就是不合法的話
,那麼政府在做出這項決議的時候,背後所隱藏的那個因素就太可怕了。這時的檢察官默默
無言,好像強調著那可怕的程度似的。
***[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5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14
在楊被逮捕的時候,幾乎是同時有道命令被下達了。「由於逮捕楊提督這一件事情,將
可能會導致他的舊部下觸犯法律秩序,藉以武力來救出楊元帥。由現在起,不論是現役或是
已經退役,一律對楊艦隊的舊幹部加以嚴密監視,以使可能產生的危機能夠防患於未然。」
這道命令等於是一把雙刃的劍。事實上,像華爾特.馮.先寇布中將或是達斯提.亞典
波羅中將這些已經退役成為一般平民的人,一些本來是他們不可能會知道的情報,在監視的
人出現在他們的窗外時,卻也可以因之而洞察到某種程度。其實像先寇布者,他的觸角遠比
政府所了解的還要長而敏銳。而他以比楊更為週全的陰謀家的姿態,一直在從事著地下活動。
那一天晚上八點,亞典波羅接到先寇布的聯絡,來到了「三月兔」餐廳。在路上,他曾
經好幾次回頭看看他的背後,以顯示他對後面尾隨的監視人員的厭惡。來到餐廳的時候,一
名臉上留有濃密鬍鬚的侍者帶領他來到位於角落的位子。看到酒菜都已經準備好了,而一派
紳士風格的先寇布正衝著自己笑著。
「亞典波羅中將,看來您的隨從也不少哪!」
「是啊,退役之後反而被當成重要人物看待,真是太榮幸了。」
距離他們約有十公尺左右的牆,可以看到雙方的監視人員已經湊在一起變成一群了。
以同盟政府的情況來說,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餘力來監視全體已退役的軍事幹部,即使是
帝國軍也同樣是不可能的。所以照情形看來,恐怕是帶有偏見與警戒的透鏡,將焦點對準了
楊艦隊的幕僚人員,亞典波羅這麼想。
「楊提督被逮捕了是真的嗎?先寇布中將。」
「這是格林希爾少校--不對,應該是說楊夫人聯絡過來的消息。不會錯!」
「不過,逮捕的名義還沒有發佈,到底會是用什麼樣的藉口呢--」
亞典波羅說到一半,忍不住要狠狠地咋舌一番。因為不管要用什麼樣的藉口,全都看那
些掌握權力的人怎麼決定,什麼樣的藉口都是有可能的。那些人認為他們獨佔有如何解釋「
正義」這一詞的權利,只要他們高興,要怎麼修改字典都是可以的,不是嗎?
「不過儘管如此,在這個時候處決楊提督的話,不難想像許久以來一直瀰漫不去的反帝
國聲浪,恐怕會因此得到一個借題發揮的機會而大肆爆發,這應該是那些傢伙都想得到的事
情啊--」
對於先寇布的回答,亞典波羅吸了一口氣,發出了好像還沒吹出就已經結束的口哨。
「也就是說,他們企圖以這個理由將反帝國派一網打盡,是嗎?」
「沒錯,楊提督就是這個陷阱的誘餌。」
「真是陰狠狡猾!」
亞典波羅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咋舌聲。帝國如果沒有完全支配同盟是一定不會滿足的,不
過就算想到了這一點--當敵人竟然使用這種陰險的手段來陷害他們的司令官時,就感覺到
皮膚上好像有千萬隻的螞蟻在爬一樣。
「同盟政府難道會上這個當嗎?」
「這個嘛--這雖然是一個狡猾的陷阱,不過同盟政府裡面還不至於完全沒有任何能夠
看出這種陷阱的人才,可是是他們明明知道這陷阱的毒辣程度,不過卻利用這樣的陷阱而想
要採取其他的應變方法也說不定。」
先寇布的話裡有一些不想要說出來的地方,不過亞典波羅仍然能夠體會到。
「沒錯,同盟政府如果拒絕處決楊提督的話,馬上就算是違反巴拉特和約的行為--」
這麼一來,帝國就可以獲得對同盟二度開啟戰端的一個絕好藉口。以同盟政府的立場,
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避免任何藉口產生的。如果依照那些人的理論來推想的話,他們應該是
會說:「與其讓二億個人死於非命,不如讓一千人死於非命」。
這時亞典波羅突然皺緊眉頭,輕聲叫了一聲。
「啊,我明白了。同盟政府唯一能夠做的選擇就是不給予帝國軍任何介入或是干涉的空
間,所以處決楊提督的這件事,就用自己的手來--」
沒錯,聰明的傢伙,先寇布對這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同僚發出讚賞的聲音。當他接到菲列
特利加.G.楊的聯絡--大概一直都是在被監聽中的吧--之後,就一直嘗試著去理解這
部同盟政府所趕編出來,以作為未來處理事態發展之用的劇本結構。在他腦子裡面的填字遊
戲已經完成如下了。
「在這裡有所謂的『反帝國過激派』的存在,他們完全不了解同盟政府為了免於遭受帝
國軍完全的征服所作的努力以及所面臨的苦惱,只知道一味大聲地伸張民主政治的原理。這
夥人現在將國民英雄抬舉出來,企圖顛覆現在的同盟政府,不知自身輕重地正計劃向帝國挑
戰。」
先寇布低聲地解說。
「不過,身為民主主義之先鋒的楊提督,拒絕使用暴力來顛覆政府,這些過激分子反而
因之產生憤怒的情緒,遂將楊提督當作是背叛者,而企圖加以殺害,當政府軍接到這樣的消
息,立即趕去前往搶救楊提督,無奈晚了一步,過激分子已經先對楊提督下毒手了。楊提督
是守衛祖國民主主義一個重要人才支柱--怎麼樣,這樣的一個劇本確實是煞費苦心了是不
是?」
亞典波羅接著先寇布之後作了這樣的說明,他說完之後,先寇布極為辛辣地笑了笑。亞
典波羅用指尖輕輕地按住自己的額頭,顆粒狀的冷汗從額頭滑落到他的手指頭上。
「不過,同盟政府是不是有足夠的毅力與膽量能夠把這個劇本演完呢?倒是有些值得懷
疑--」
先寇布那輕蔑的視線正注視著某一個並不在他眼前的人。
「什麼專制政治啦、民主政治啦,就算他們所披的外衣不一樣,權力者的本質還不是都
一樣。挑起戰爭的責任全部都絕口不提,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而戰爭是因為他們而結束的
話,就大肆自吹自擂自己的功績。先把他們以外的其他人犧牲掉,然後再流淚給別人看,這
不是那些骯髒的傢伙最擅長的演技嗎?」
亞典波羅無奈地點點頭,伸手將裝有威士忌的酒杯送到自己的嘴邊,好像想到什麼似地
,手停在半空中,然後壓低聲音說道:「--那麼,我們這些被榮稱為『激進派軍事領導者
』的人,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呢?」
先寇布好像對這個年輕同僚聰明快速的反應感到極為默契似地接著說:
「哦,您也是這麼想的嗎?我們在那些傢伙所編寫的劇本裡面是擔任這樣的角色嗎?」
「是啊,大致上可以看出是這樣的。那些傢伙竟然連楊提督都像是消耗品一般地利用了
,更何況我們這些身為部下的人,當然也會想好好有效地利用一番了。」
先寇布點點頭地笑了,並且以冷笑的視線瞄了那些在另一個地方熱衷地觀察著他們兩人
的那群便衣監視人員。
「那些傢伙一定是在猜想說,或許應該說他們正期待著我們是在商談著如何對政府進行
造反的事情吧。所以說,我們這些作演員的人,有義務要去滿足這些觀眾的期待,是不是呢
?」
離開餐廳之後,亞典波羅乘著先寇布的地上車,上了夜間高速公路,往他郊外的家裡的
方向駛去。在這個時候,倆人的身體裡都已經加進了些許酒精,所以地上車當然是以自動駕
駛來運轉的。在車內,當被問及心裡頭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值得牽掛的時候,亞典波羅立即回
答說:「我一來是單身,而且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無事一身輕哪。您也是這樣吧?」
「我有一個女兒哪。」
說的人雖然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對亞典波羅來說,這或許可說是一個最大的驚奇了。
「您有一個女兒?」
「大概--是十五歲了吧!」
亞典波羅本來想說,可是您不是還沒有結婚嗎?不過,後來又立刻覺得這樣說不但太愚
蠢,而且也覺得自己這樣了的驚訝有些惹人嫌。先寇布雖然不像奧利比.波布蘭那樣「每到
一個行星上就有不同的女兒」,不過如果要論女性關係的話,那麼其多彩多姿的程度也可以
足足用完一個畫家畫箱裡面所有的繪畫材料吧。
「叫什麼名字知道嗎?」
「她姓她母親的姓,叫做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好像人家都叫她卡琳罷。」
「從名字上看起來,她母親也是和您一樣,是從帝國過來的亡命者?」
「大概是吧!」
難道沒有記憶嗎?亞典波羅用稍微帶有責備的口氣說道,先寇布竟然很無情地說,哪可
能每一個都記得呢?
「那時候,大概是十九、二十歲,一想起那時的荒唐行為--」
「就要冒冷汗?」
「不是,不是,我很想回到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女人的存在看起來真的是太新鮮了。」
「--你是怎麼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兒的?」
亞典波羅知道先寇布這個話題一旦打開就會無法停止所以便將話題轉移開來。
「巴米利恩會戰要開始的前一刻,她寫了一封信通知我--她母親已經死了的消息,寄
信人的住址並沒有寫上去。到底對這樣的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她可能讓他知道這些也就夠
了。」
「沒見過面嗎?」
「見了以後又怎麼樣?難道要告訴她說,孩子,你的母親是個美人?」
第一次先寇布的臉上出現苦笑。這時候,從側面來的一道閃光忽然出現在他苦笑的臉上。
「我們是警察,那一部地上車立刻停下來。」
那一道光線閃過之後,傳來這樣的聲音。車內兩人的視線立即掃過車內的計速器,確定
自己沒有任何違規的時候,看到了後方螢幕暗暗的畫面上,出現了好幾道光線。亞典波羅吹
了一聲不愉快的口哨,轉向比自己年長的那個人徵詢他的意見。
「對方吩咐我們要停下來,怎麼辦好呢?」
「我這個人喜歡發佈命令,可是很討厭別人命令我。」
「這真是性格喔!」
於是兩人無視於警察要求自己停車的命令,仍飛快地駛去。而警車也響起了氣勢凌人的
警笛,咆哮地朝著地上車逼近過來。在警車的背後,幾輛不屬於警方的車也同時逼近過來了
。全副武裝的士兵的身影浮現在強化玻璃的上面。
Ⅴ
當被通知有人前來會面的時候,正巧是楊將那毫無氣氛的晚餐原封不動地自面前推開的
時候。
大概是菲列特利加吧,不過就在這個想法浮現的那一剎間,楊就放棄了這樣的期待。因
為就算菲列特利加提出會面申請的話,有關當局也會予以拒絕的,這不用想也知道。那麼大
概就是那個男的吧,楊在心裡面猜測著,不過就算這樣的猜測是正確的,也是不會有任何喜
悅產生的。
同盟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戴著沉痛表情的面具,出現在這個遭到逮捕的黑髮年輕元帥
的面前。當門一打開,可以看到他的身後,跟隨著大概將近有一打左右的警衛士兵。
「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和你見面,真的是太令人惋惜了啊,楊元帥。」
雖然說話的聲音完全與他的表情相合,不過卻不是楊會為之所有感動的對象。
「真的是惶恐之至,不過我並沒有邀請您過來啊。」
「確實是沒有,嗯,我可以坐下來嗎?」
「請便--」
比楊的姿態還要端正地,列貝羅坐在另一邊面對面的沙發上,然後回答了楊無言的質疑。
「帝國事務官府那一方面主張說,你觸犯了反和平活動防止法,甚至危及到國家的存在
。」
「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議長也是這麼認為嗎?」
「我不曉得,我希望能由你來否定這樣的一個想法。」
「只要我否定,別人就會相信嗎?」
楊一面這麼地回答,一面已經感覺到這一番對話不會有什麼成果了。而列貝羅的表情愈
顯得深沉。
「以我個人來說,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不過,整個事態的處理,並不是憑藉個人感情
或是個人的道德標準就可以的。而且整個國家的存在與安全,並不是你我之間一對一的關係
所可以左右的--」
楊嘆了一口氣。
「請等一下,議長,從以前一直到現在,所有的輿論都認為您是一個有良心的政治家,
而且從您過去幾次實際行動當中也都證明了這個說法。所以依照您的想法是認為說,為了國
家整體的利益,而犧牲個人的人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此時列貝羅的表情看起來讓人以為他是一個呼吸器官有障礙的患者。
「我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嗎?在所有人類的行為當中
,最崇高的就是自我犧牲。你到現在為止,也確實為國家做了不少的奉獻犧牲,如果你能夠
將過去所做的犧牲奉獻持續下去做到最後的話,那麼後世對於你的評價也會相對地提高吧!」
聽了這些話,楊又想要說「等一下、等一下」了。
對列貝羅來說,確實是有他的苦惱和立場,不過對楊來說,多少應該也要有些主張自我
的權利。雖然仔細看起來,並不足以作為公務員的典範,不過他所立下的功績總是在他所支
領的薪水之上,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且應該要繳納的稅金也一直都是按規矩繳納。同時
還不得不忍受部下戰死之後,其遺族指著自己叫罵是「殺人兇手」或者是被人丟石頭。不過
一個對楊下命令的人又有什麼立場來說教?如果要說的卑鄙一點或是毫無忌憚的話,他又輕
輕地嘆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坐在沙發上的姿勢。
「那麼,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好呢?」
楊所說的這句話,當然沒有要虛心討教的意思,而是他想要知道對方內心真正想說的話
是什麼。因為列貝羅所說的話太過於抽象化,在話裡有某些模糊的東西強烈地刺激了楊腦子
裡的警戒信號。
「你年紀輕輕就擁有了名聲與地位。和強大的敵人作戰的時候,從沒有任何一次敗北的
記錄,屢次挽救了國家的危機,使得民主主義能夠留存至今不至於遭到毀滅。後世的人對於
你一定會極度稱頌。」
楊凝視著對方的臉。他感覺到對方這一些過度流於形式的話有些不尋常,沒有辦法把它
當作耳邊風聽過就算了。難不成列貝羅現在「正在念某人的墓誌銘」?或者列貝羅現在並不
是在對楊說話,而是在對「當代以及後代」的人在作自我辯護。
楊的思考回路急速地運作著。事實上,在他知性的果園中,已經有很多的果實已經結果
了。在那些果實當中,和先寇布有著相同結論的已經成熟。他真的不願意去相信這樣的事情
,不過事態的演變已經超越了他所能夠左右的階段。自己真的甘於受到這樣的對待嗎?楊並
不這麼認為。雖然是不安定,這個狀況不也已經了五、六年了嗎?自己一直默然地不當一回
事,不過事態的發展卻好像是壓路機,正全速朝自己衝過來,而權力者的羞恥心卻完全沒有
發揮煞車的效能。
「遵守法律的規定對公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當國家違反了自己所制定的法律,
而企圖侵害個人權利的時候,如果公民還去盲從的話,那麼就是一項罪惡了。因為當國家有
犯罪或是謬誤行為產生的時候,身為民主國家的公民,得有對這樣的行為提出異議、批判、
抵抗的權利與義務。」
過去楊曾對尤里安說過這樣的話。他並不對所有的鬥爭抱持否定的態度。當受到不當的
待遇,或者是權力者有不正當的行為時,還不加以抵抗的人根本就是奴隸而不是公民。連在
已身正當的權利受到侵害的時候都不能站起來抵抗的人,當然更表示不可能為他人的權利站
起來奮鬥。
如果同盟政府以「任意處置同盟軍所擁有的艦艇與兵器」為由來將楊訴諸於裁決的話,
他或許會甘心接受這樣的裁決吧。因為事實上,如果有觸犯的話,那麼被拘提到法庭上也是
罪有應得的事情。但是楊現在的處境卻無法那麼達觀。
現在的他好像是要被謀殺了似的,被謀殺和蒙受不白之冤一樣是應該要反抗的。按照正
當的程式來制定法律,然後依法來處決人,是政府的權力,但是謀殺這種行為就不是正當權
力所應該行使的範圍了。這種行為本身正好證明了其背後動機的醜惡。
而更讓他感到無情的是,企圖對他施予這種不當待遇的,竟然就是他過去也曾為之貢獻
過一些心力、為之苦戰沙場上的祖國政府。這竟然是一個事實!到這裡,楊不禁趕忙搖搖頭
,這根本是不合情理的想法,因為無論其殺人動機為何,被謀殺者理應是更值得同情的。
就算再退一百步、一萬步,就算政府有謀殺他的權利,楊都沒有要默默任其宰割的義務
。楊並不是那種對自己懷有強烈自我陶醉情懷的人,自然不會接受列貝羅那種「墓誌銘」,
認為唯有完成自我犧牲才對自我實現最有意義,因為那根本就是有被虐待狂的人才會有的行
為。透過這個不請自來的悲劇演員,楊在他的背後看到了菲列特利加那一對淡褐色的眼眸。
她是不可能任由楊被強行帶走、甚或是在這種不當的情況下毫無意義地死去而袖手旁觀的。
她為了救出這個沒什麼積極性的丈夫,一定會竭盡所有的勇氣與思考能力,在她趕來之前,
一定要多爭取一些時間。楊很專心地思考著,甚至連遭列貝羅站起來表示要走了也一點都沒
察覺到。
***
當列貝羅政權開始的時候,就坐上統合作戰本部部長位子的洛克維爾上將,這一天一直
到深夜還沒有回家,在辦公室裡等著部下傳回來的報告。統合作戰本部的大樓因遭到帝國軍
米達麥亞艦隊的飛彈攻擊,地面上的部分已經被夷為平地,現在只剩下地下的幾間辦公室,
繼續營運著日常的業務。
午夜過後一點十分,特遣隊指揮官賈瓦夫上校的通信影像傳了回來。拘禁先寇布、亞典
波羅兩名中將的任務失敗。上將忍不住露骨地表現出失望的神情,責問賈瓦夫上校說道:「
先寇布中將是肉搏戰技的佼佼者,而亞典波羅中將在這方面也是相當有心得的人,不過再怎
麼說也不過是兩個人,更何況我不是派給你兩個中隊的人力嗎?」
「對方不是兩個人。」
賈瓦夫上校以稍微有些粗暴而且陰鬱的口氣糾正上司所說的話。
「薔薇騎士連隊的士兵突然出現襲擊我方,他們才得以脫逃。現在第八高速公路上都是
火燒車輛以及屍體,從您那兒也可以看得到--」
上校改變了一下上半身的姿勢,只見到像是一塊深藍色的畫布,火焰好像是橘紅色的顏
料正在上面緩慢地流動,來來往往的人影正穿梭在其中。洛克維爾的心好像作三級跳似地快
要衝出來了。
「你是說薔薇騎士連隊全體的人掩護他們逃走,是嗎?」
賈瓦夫上校用手掌一面揉著臉頰上被染成紫色的痣,好像在對他的上司說他已經盡力了。
「雖然巴米利恩會戰之後,人員就沒有再補充,不過有一千名都是身手非凡的士兵啊。」
洛克維爾上將聽到這裡,不禁要打一個哆嗦。沒有必要繼續聽他的解釋了。因為他早聽
說「薔薇騎士」連隊的戰鬥力可與普通一個師團相匹敵,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誇張,但絕不
是平白虛構出來的。
「閣下,要點起這場火災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不過滅火的準備是不是已經萬全了呢?」
賈瓦夫上校好像是挖苦似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當他聽到了上司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
就不得不覺悟到這場大火的延燒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了。洛克維爾上將此刻的表情就好像有一
堆壞蟲子正在蛀蝕他似地愁眉苦臉,他無力地呻吟道:
「我不知道,你去問政府吧!」[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5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18
【第六章】
這個標高四千公尺的高原,充滿了過剩的陽光、以及缺乏豐富水氣滋潤而極為乾燥稀薄
的大氣。尤里安.敏茲坐在一片不是經由風也不是不而是歷經歲月侵蝕的大地上,眼睛注視
著那緩緩地湧過來退回去的波浪,極為規律地運動。他將視線向水準面望過去,但是對岸的
景象仍然為他的視線所不及。狂亂且缺乏溫柔的風彷彿在嘲弄著尤里安那亞麻色的頭髮似的
,無秩序地翻弄他的髮梢。
這個叫做納姆.舟的湖,位於這片浩瀚大陸偏南邊的內陸,距離最靠近的南方海岸大約
一千公里,面積將近二千平方公里。來此交易的商人或是參拜的人,一般都是把宇宙降落在
這個湖面上,經過一段高度適應的時間之後,再以搭乘地上車或是以徒步的方式朝地球教總
部的所在地,也就是那一座名為坎千穹格,高度八千公尺的高山前進。身穿黑衣的人在這一
片大地上緩慢地行進著,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個黑色的小點,這一幅景象看在尤里安的眼裡已
經有三天之久了。
每當尤里安望著那一片藍紫色的、好像具有磁力似地能將人的視線吸引過去的天空,就
情不自禁地會想起在波利斯星域的補給基地塔陽汗上,波布蘭介紹給自己認識的那名少女的
眼睛。那對眼睛的深處所蘊藏的生氣,好像是在高壓狀態下的氣體,當有人和她對視的時候
,會將對方的視線給彈回去似地。正確的名字叫卡特羅捷,暱稱叫卡琳,姓什麼來著呢?總
之,她那張臉一定是某張在過去人生旅程中曾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臉孔。相當的漂亮,而且留
給自己的印象還不只有這些,這樣的一個女孩所讓人留下的記憶自然不可能會隨風而逝--
這時,尤里安感覺到好像有個人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於是調整了視線的角落,看到了
奧利比.波布蘭佈滿笑容的臉。
「會不會頭痛呢?」
「不要緊的,我比中校年輕些,所以適應力也更強些。」
「哈,還有力氣耍嘴皮子,大概就不要緊了。」
波布蘭將他長長的兩條腿往前一伸,然後兩眼瞇瞇地仰望著頭頂那片藍紫色的巨大頂。
只有在那片叫做「天空」以外的事情才是他所關心的,從降落到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
行星」地表上不過三天,他似乎就已經患了思鄉病,而對大氣圈以外的那一方感到無限地思
念。雖然這位年輕的擊墜王老早就說自己註定了不是活在地面上的人,不過這當然是有些許
自誇的說法。此時此刻,奧利比.波布蘭心中並沒有什麼所謂的鄉愁,不過大概與波布蘭有
些同感罷,少年的心中這麼地想著。
七月十三日,尤里安和四名同行的人,搭乘事先就已經備妥的地上車,朝南方三百五十
公里的坎千穹格出發了。同行的人就是奧利比.波布蘭中校、波利斯.高尼夫船長、路易.
馬遜少尉、以及一名姓名極為冗長的乘務員拿破侖.安頓瓦奴.德.歐特爾。另外宇宙船的
事務長馬利涅斯克以及宇宙航行士維洛克則在「親不孝」號上留守,以防萬一有任何事態發
生必須要從地球上逃亡的時候可以立刻出發。
在留守人員的目送下,他們離開了湖畔,翻過了一個從大地上隆起的土丘之後,整個世
界的色調彷彿都被控制在黑白底片之下,水的顏色已經從視線裡消失了。
大地的顏色是單調的。前面和左右三個方向的地平線、以及南方的高山帶,在灰白當中
夾雜著一些棕色。想必造物者當初在創造這片土地的時候,調色盤裡的顏料差不多已經用光
了,才使得這片土地顯得如此荒涼。
周圍的大氣以及陽光接觸到皮膚時,給人的感覺並不柔和。放眼望去,山稜線的輪廓就
像是用畫筆描繪出來的一般明顯,或許只有在這樣的土地上,才能夠嚴格地區分出彼此,藉
著拒絕與否認其他的個體,才能主張自我的存在。
從出發到抵達坎千穹格山,需要十二個小時的時間。不過在這樣的高地上,是不能夠對
自己的體力太過度自信的。這樣子千里迢迢地經過了一萬光年的旅途才到地球上來,如果在
最後卻因患了高山病而倒下的話,大概會淪為眾人笑柄吧。
地上車的後面裝載了所需的宇宙食物和藥品,以及少許用來作為佈施之用的銀塊。經由
過去幾次載送朝拜者的經驗,這種佈施物比商品所具有的貨幣價值還有效用,高尼夫更明快
清楚地說,沒有人不喜歡平白接受禮物的。
尤里安等人一路上遇到在回程路上的朝拜信徒時,便若無其事地互相打招呼。在路途上
高尼夫發表了一些有關於地球的知識。
「反地球聯合軍稱作是黑旗軍,在他們全面無差別攻擊之後,也還有大約十億人口左右
的居民,不過卻在一眨眼之間,人口就急遽減少了。」
這大部分的人口幾乎都是捨棄了這個已經變成不毛之地的母星而移居到其他星球上,不
過據說地面上所剩下的人,最初是為了生存,接著卻投注於信仰,使得流血事件又延續下去
。有關具體的事情,波利斯.高尼夫也並不曉得。不過確實存在的事實是已經失去人類社會
支配者之地位的地球居民,仍然充滿了支配欲以及鬥爭的心理,最後只得和身邊的同胞互相
殘殺,這樣的事實令聽者不得不為之鼻酸。
「地球現在這所以會這麼地衰退萎靡,這場無意義的爭鬥應該就是主因吧!」
「啊--,西歷結束已八百年,這個社會不但孤立而且閉鎖,不衰退才是不可思議,不
是嗎?」
這確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真正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應該已經衰退到極點的地球
,竟然利用極端異常的方法,使它的勢力再度滲透到人類社會裡去。
「地球教的本部如果有什麼資料庫之類的就好了。」
「就算有的話,也不一定能夠暗中侵入啊。」
「如果警戒森嚴的話,那麼我們企圖要侵入的時候,一定會遭到相當程度的反應吧。不
過或許可以抓住什麼機會也說不定。」
尤里安不得不認為自己這樣的主張,與其說是大膽,不如說是粗劣無章。如果不靠著事
先收集更多有用的資料,更正確地加以判斷,然後更有效率地採取行動的話,事實上真的是
行不通的。楊提督應該早就已經領悟到這一點了。而楊之所以會允許自己這樣草率魯莽的計
劃,大概他已經設身處地考慮過在尤里安目前所能夠做到的範圍內,應該會有一些有意義事
情吧--
在隔天的下午,尤里安等人抵達了地球教的本部。地球教本部所在的這個坎千穹格山,
過去應該曾經有著高聳入雲的山峰,不過卻因為飛彈從距離山峰約一千公尺處加以攻擊,使
得這座山看起來就像是在建造途中忽然被永遠中止了的金字塔。高原與山峰之間,被深邃的
山谷切割開來。尤里安等人放棄了地上車,必須趕在黃昏時刻之前下到山崖底下。
在那道厚達六十公分,由鋼鐵與鉛金屬板嵌合成的巨大門扇裡面,是一個四周由未經粉
刷的水泥牆所包圍起來的大廳,一群在原本身上所穿的各式各樣衣服的外面又加罩黑衣的信
徒,正靜坐在裡面等著人帶領。尤里安一邊用目視的方式算出裡頭大約有五百人左右,一邊
也像裡面其他人一樣地靜坐下來。坐在他身旁的是個白髮老婦,用毛毯鋪在地上坐著,看起
來好像已經等待多時的樣子。那老婦人滿臉善良的笑容,拿出了她提籃裡的黑麥麵包,尤里
安突然間不曉得該不該拿,最後他還是向老婦人道謝,伸手拿了一片之後,便請教老婦人是
打從哪來的。
老婦人於是說了一個尤里安所不知道的行星名字。
「年輕人,你從哪兒來呢?」
「從費沙來的。」
「哦,那就更遠了,真令人佩服。年紀輕輕就這麼了不起,一定是雙親教養有方。」
「謝謝您--」
利用這樣善良樸素的人們單純的信仰虔誠,從事陰謀的策劃,企圖要恢復權力的那些地
球教幹部,尤里安實在無法對他們產生任何的好感。
正當尤里安又再度環視周圍環境的時候,較深處的一個小門打開了,大約有五、六個大
概是最基層、或者是還正在修業當中的聖職人員,穿著和信徒一樣質地粗糙的黑衣,從那裡
面走出來開始繞著人群來回走動著。他們一邊手拿著用防水布所做成的布袋收受信徒所捐贈
的佈施物,一邊在嘴裡頌念著像是祝福的詞句,然後將說明書分發給信徒們。尤里安也學著
其他信徒的樣子,一面則儘量不要讓人看到他的臉。
「這裡就是地下的防空避難所。過去地球政府軍幹部們就是潛伏在這個要塞裡面指揮和
各殖民星球之間的戰鬥。說來是很有名的--」
進到大廳裡面的時候,波利斯.高尼夫就曾以侮蔑的口吻說道。軍事幹部們自己躲在這
個用厚厚的岩壁、強大的槍砲火力、和設有空氣淨化裝置的堅固要塞裡面,好像在看戲似地
觀看著地面上一幕又一幕的悲劇。不要說是糧食,甚至連酒或是女人也都不虞缺乏,根本就
打算在這個地下天堂歌頌屬於他們自己的太平。被他們這種極其卑劣的作法所激怒的黑旗軍
司令官,在知道了硬攻無用之後,便將一部分貫穿喜瑪拉雅山脈地下的巨大灌溉用水渠爆破
,讓幾億噸的水流進這個地下要塞。當時躲在裡面的男女大約有二萬四千多人,而沒有遭到
溺死的人還不到一百名。
尤里安仔細地閱讀著分發給每個人的說明書,心想要塞的全貌大概沒有完全記載在這裡
面吧。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宗教團體,會公佈其所有的內幕,不管是宗教
本部本身的建築或是財政狀態。不過有記載的部分應該就不是虛構的。
說明書當中記載了大禮拜堂、靈骨塔、主教集會所、大主教集會所、總大主教謁見室、
懺悔室、冥想室、審問室--等等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房間。其中當然也有專供朝拜信徒使
用宿舍的餐廳,不過就是找不到資料室。
「喂,有沒有尼姑的休息室啊?」
「嗯,好像沒有的樣子耶,中校。」
「那麼難道會是男女雜居在一起嗎?」
「--能有這樣的見解可真讓人羨慕。」
尤里安半認真地回答道,將旅行衣掛在一隻手上面然後站了起來。這時所有的朝拜者信
徒已經在聖職人員的促使之下,順從地排著隊慢慢像流水般進門內。一進到門內的時候,立
即有人遞過來一個小牌子,上面所寫的號碼好像是每個人住宿的房間號碼。
於是尤里安、波布蘭、高尼夫、馬遜和歐特爾五個人很快地互相確認了彼此的房間號碼
。除了馬遜和歐特爾是同一個房間之外,其他的人都各自不同。這是偶然呢?還是刻意的安
排?尤里安認真地想著。就在這時候,一陣感激和興奮的低語聲,迴盪在這個螢光燈照明的
通路上。所有的信徒紛紛退到牆邊,雙膝跪在臺階上。理由很快就明白了,原來前方出現了
看來很是陰森的黑衣行列,教徒口中傳出了「總大主教閣下」的驚喜聲。
尤里安學著其他人的樣子跪拜在地下,用心深重地觀察著那個位於行列中央的人物。
那個人物看起來非常的虛無飄渺,身上同樣裹著黑衣,但感覺上卻好像是一個幾乎不存
在這世上的老人,彷彿要藉由黑衣才能讓人感受他的存在似的,尤里安甚至懷疑這會不會是
立體影像。這個總大主教走路時也幾乎沒有任何的腳步聲,皮膚像是整個融進螢光燈的光線
裡似地令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而視線看起來則好像根本不是停留在現世裡。這個老人的體
內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東西呢?尤里安非常想知道,而且也非知道不可。
站在波布蘭身邊的一名老信徒一面流著感動的眼淚,濡濕了他的下半個臉,一面低聲喃
喃自語地說:
「想要拜見總大主教閣下的尊容,一輩子裡都不見得能夠有一次機會。這次真是太讓人
喜出望外--」
「如果能夠的話,我這一生當中都不想參拜。」
波布蘭在一旁則悻悻地說,在他眼裡看來,那個黑衣老人不過是一團皺紋和瘦弱筋骨湊
合在一起而已。而且看起來像是乾枯沒有水分的樣子,如果把他放在火葬場裡面的話,大概
很容易就會燃燒起來了吧,這個年輕的擊墜王心裡面有著這種比楊威利還要無神論的想法--
走在黑衣老人旁邊的是一位大主教。這名大主教很年輕,不過才三十歲左右。他之所以
能被特別提拔,並不是因為他對教義非常地精曉或是因為信仰的深遠,而只是凡夫俗子。地
球上如果有官僚社會的話,那麼他應該會是一個頂尖的人物,不過因為地球上沒有這樣的一
個社會體制,所以他進入了地球教團,並且在十二年當中確保住總書記代理的地位。他的性
格聰明圓滑,所以沒有任何人對他有微詞,不過在這些狂信者當中,他認為只有自己的才能
才是眾人信仰的對象。
***
「奧丁的支部潰滅了,是嗎?」
「非常可惜,確實是這樣的,德.維利大主教。」
這個人生閱歷比上司還要多出一倍的老主教,沒什麼臉見人似地垂下了頭。
「邱梅爾男爵死亡,支部所有人員都全部殉教了。」
「邱梅爾男爵是嗎?這個沒用的傢伙,到底是為什麼而生為什麼而死呢--」
大主教的臉籠罩在一片陰沉失望的雲霧當中。他的辦公室是一間天花板極低的大房間,
有人傳說九世紀前那些遭溺斃的靈魂會在這個房間裡面,不過靈異現象對他而言(當然絕不
是可以公開談論的),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雖然這次失敗是邱梅爾男爵的過失,不過這是不是因為事態的進展太過於性急了呢?」
老主教這幾句話,有著批判上階層戰術判斷錯誤的意味。至少大主教是這樣解釋這幾句
話的,於是他注視著這個遠比自己年長的部下的眼光當中,充滿了兇惡狠毒的因子。不過他
已經習慣不將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放在嘴巴上的表現方式。
「帝國軍的攻擊已經迫在眉梢了。光是悔恨已經失敗的過去也是無濟於事。必須將眼前
為害去除之後,再進行暗殺皇帝的行動。」
「您說的是--必須要守住我們的聖地,以免落入邪惡的異教徒手中。」
大主教將他的嘴唇彎成半月型,笑著說:「我們連皇帝身邊都有辦法靠近了,沒道理連
區區一個提督的身邊都靠近不了吧?」
Ⅱ
在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的指揮之下,一支由五四四零艘艦艇所組成的地
球討伐軍,於七月廿四日出現在太陽系的外緣。接受皇帝的任命之後,他日以繼夜地編排這
一支全由高速戰艦所組成的部隊,終於成功地完成了在航行中同時加以組織編列這一件高難
度的初步工作。
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是羅嚴克拉姆王朝創立的功臣。在他所經歷的戰役當中,當
然也有幾次敗戰的記錄,不過屬於勝利的一方則是具有壓倒性多數的。由於他用兵巧妙果敢
,為人剛毅,所以深得士兵們的信任。
對他來說,最為屈辱的一場敗戰,就是這一年的三月,在自由行星同盟的領地達希利星
域附近因為中了楊威利的詭計,而不得不淪為單方面挨打的那一次戰役吧。當時那種強烈的
悔恨,雖然灼燒著他全身的血管,不過他在給與敵人評價的時候,所表現出的寬容性,比起
同僚的雷內肯普可好得太多了。現在的他對於當時楊所採用的智謀,雖然會發出夾雜著苦笑
的感嘆,不過並沒有絲毫怨恨的心理,只是很堅定地下定決心絕對不再「第二次被耍了」。
當皇帝萊因哈特對自己下達這個攻略地球教本部的決定時,對他來說是件相當令人高興
的事情,因為他並未期待這麼快就能夠有恢復名譽的機會。尤其皇帝是特地排除掉畢典菲爾
特的志願之後,才派給他這樣的一個任務,無論如何一定得要報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事實上,如果地球教單純只是一個宗教狂信者的集團,那麼或許可以採取和八世紀之前
銀河聯邦相同的方法,將他們集中關閉在邊境的一個行星上就算了。不過,一旦當他們對於
政治權力產生野心,並且也具有相當組織力量和財力的時候,就不能夠再置之不理。
更何況他們還是一個企圖要弒殺皇帝的組織。對於這樣一個假借宗教之名進行恐怖行動
的集團,是不需要任何寬恕的。
瓦列和楊威利、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同樣都是卅二歲,身材高大,頭髮像是經脫色處
理以後的銅線。五年前結了婚,婚後一年生有一子,妻子因為難產而去世,所生下的兒子則
由瓦列的父母親照顧。同僚勸他再婚的建議,大約有兩手兩腳全部的指頭加起來那麼多次,
不過他始終沒有那個心思。
旗艦艦橋的主螢幕上此時出現了九百年前,那個位於邊境上,被人類所拋棄了的行星。
參謀長萊博爾中將、情報主任參謀克萊巴准將等人圍繞在司令官的周圍,在三次元顯示器前
商討著攻擊作戰的對策。
「原來如此,在喜瑪拉雅山脈的地下,是嗎?」
「地下本部的上面,有超過一百兆噸的土塊和岩壁保護著,就算是用極低周波飛彈攻擊
,打中一發兩發的,對事態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幫助。」
「那麼是不是要經由陸路以裝甲擲彈兵來攻擊呢?不過會比較花時間就是了。」
聽到參謀長所說的話,瓦列稍微地歪著頭說道:
「地下本部有幾個出入口呢?如果事先沒有加以確認的話,那麼我們的攻擊會變成追著
那些傢伙跑,我們攻到哪,他們就逃到哪。如果我們只是破壞了本部,殺了一些泛泛的狂信
者,讓最重要的魁首逃掉的話,就不符合皇帝陛下的要求了。」
「那麼--」
「先不要慌。」
瓦列制止了參謀長的性急。
「地球是不會跑掉的,而且那些傢伙也不會逃到地球以外的地方。抵達行星軌道以前,
得想出比較好的對策來。把密藏的那瓶四一零年分的白酒拿出來,慰勞大家一下吧!」
指示幕僚人員先暫時解散之後,瓦列佇立在靠牆邊的地方,兩手在胸前交叉,從指揮席
以外的其他角度注視著螢幕。這是他從新任軍官時代就培養成的一個稱不上是癖好的癖好。
這時有一名士官用像是游泳一般的步伐向他靠近過來,不過他卻沒有察覺。
「提督!」
為了讓他知道危險,幕僚從旁邊所發出的叫聲幾乎近似哀號。
瓦列一個反射動作將他那高大的身材扭轉過來,一道閃光斜著穿過他急遽轉過來的視野
。那道光穿過之後,打在牆壁上又彈了回來,變成了像是戰鬥刀的形狀。
瓦列立刻舉起了左手腕,保護住他的喉嚨。這道光線打在他的手腕上,軍服的布料發出
異樣的聲音然後裂了開來,一股灼熱的感覺在他的皮膚上和筋肉上急遽地擴散,一瞬間之後
,那股灼熱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徹底的疼痛感。
瓦列看著暗殺者的眼眸--那一對充滿著暗紅色的殺意以及好像要噴職烈火似的眼眸。
他立即按住了由他的手臂上噴湧出來的血,然後用右手扣上手槍的扳機,迸裂出來的光線正
確地打中了暗殺者的右肩的右胸接合的地方。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21
被光線擊中之後,那名暗殺才拿戰鬥刀的手仍然高高地舉著,整個身體向後仰,發出了
痛苦的慘叫聲。這時,在旁邊因為害怕傷到司令官而一直不敢開槍,不知所措的幕僚們,立
刻丟開了一片空白的腦筋,將暗殺者拖倒在臺階上。
「不要殺他!留下活口,問問他幕後主使!」
儘管他因為過度的出血和強烈的痛苦,整個臉看起來蒼白得嚇人,不過瓦列仍然靠著自
己的力量站起來,並且發出這樣的命令。但是隨即,他的意識裡突然出現一道白光在他的腦
子裡炸裂開來,這名地球討伐軍的司令官終於不支地沿著牆壁摔落到臺階上。
軍醫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確認了刀子上塗有植物鹼基的毒性物質。最後並且宣布,如果
不切除左手臂的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於是手術立即展開了,瓦列用他的左手臂換取了他的生命。手術完成之後,仍有部分少
量的毒素在他體內發作,使得他不停地發燒,看著司令官遭到如此的不幸,幕僚們都忍不住
要感到心寒。
如果是一般常人的話,在這樣劇烈的重傷和高燒煎熬之下,恐怕早就和死神言和去了。
瓦列雖然熬過來了,不過到他清醒為止,卻是六十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瓦列對著部門的解釋點點頭,然後正視著這名暗殺者。
「是誰指使你來暗殺我的?你打算要說了嗎?」
暗殺者那一雙已經為灰色的塵霧所掩蓋起來的眼眸,這時又開始要噴出那種暗紅色的火
焰。
「沒有任何人指使我。地球是我們的母親,任何人只要侵犯到母親的神聖,就會受到統
治全宇宙超乎一切的旨意所給予他的懲罰。」
瓦列疲倦的臉上此時浮現出些許笑容。
「我所想知道的不是你的哲學,而是什麼人指使你來暗殺我,他叫做什麼名字?或者這
艦上是不是還有其他和地球教相關的人?」
緊張的情緒抓住了病房內的每一個人。暗殺者發出了一種瘋狂怪異的叫聲,並且開始狂
暴地想要掙脫開來。瓦列無奈地搖搖頭,舉起了他所僅剩的右手,示意部下將這名暗殺者帶
回到單人的牢房。參謀長擔心地注視著司令官。
「是不是要再度進行詢問呢?閣下。」
「算了,反正他是不會說的。所謂的狂信者不就是這種人嗎?對了,義肢什麼時候會做
好呢?」
被問到的軍醫回答說在這兩天內。瓦列於是點點頭,低頭看著他垂在被單上的左手袖子
,袖子裡面空無一物,為了不表現出感傷,他立刻將視線岔開來。
「對了,說到義肢,這個艦上好像也有一個裝著義肢的軍官,對吧?」
司令官這樣不經意地提起來,其他的幕僚人員紛紛彼此交換著視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只有以記憶力見長的克萊巴准將回答說:
「艦隊航法操作員當中有一名。就是肯拉特.林查中校。」
「對對對,就是肯拉特.林查。奇霍伊薩會戰剛剛結束的時候,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幫
我介紹過--好,就叫他來吧。」
就這樣,帝國軍中校肯拉持.林查接受了瓦列一級上將的命令,在主軍之前先行降落到
地球上,前往地球教本部進行偵查,並且為友軍開闢一條進攻的道路。
Ⅱ
在地球教總部的地面上--其實應該說是在地下--已經無所事事地度過了一段時間。
自從七月十四日潛入地球教的地下總部以來,尤里安已經過了十天身為一個信徒的生活,不
過在這一段期間當中,並沒有任何的收穫。
這個地下部門到處都設有監視器和攝影機,根本不可能輕易地採取行動,而通往下層的
樓梯或是升降機也一定都有好幾名監視人員在看守。自己又和其他一道而來的同伴住在不同
的寢室,想要彼此聯絡也非常不方便。尤里安心想,如此一來,只得盡力去爭取他人對於自
己的信任了。所以他便努力地參加所謂「自發性奉獻」的勞動服務,並且趁禮拜、祈禱或是
講道空閒的時間,和其他的信徒們一起清掃大廳,整理糧食倉庫,將地下本部的圖面記在腦
子裡面。不過事實上這些天來,連尤里安自己都不免要感到這樣的作法真的是太愚蠢了。更
何況對於根本沒有任何目的的波布蘭和波利斯.高尼夫而言更感到無比的痛苦罷。
廿六日的晚上(其實在地下根本就沒有白晝或是夜晚的區分),尤里安好不容易終於有
了一個機會,在自助式的餐廳裡,坐在波布蘭對面的座位上,可以低聲地交談。
「怎麼樣,有沒有發現什麼中意的美女呢?」
「算了算了,全部都是一些古董,年紀都超過半個世紀了。」
波布蘭滿臉難以下嚥的表情,喝著那些難喝的豆子湯。在餐廳裡,可以錯過混雜的時間
帶,同時周圍的人影較少,兩人一面提高警覺,一面交談了許久。
「撇開這個不談,你是不是已經找到資料室或者是資料庫之類的地方。」
「還沒有。我想應該是在更下層的地方,最近應該可以找到才對。」
「你可不要意氣用事喔,要沉住氣。」
「我知道。」
「另外還有一點,是我到現在為止一直都沒有提過的。就算找到了資料室,裡面也不見
得一定有你所想要的東西。或許這些傢伙根本就只是一個誇大妄想的狂信者集團也說不定。」
波布蘭說完之後,視線突然變得極為銳利,和平常談論女人時的他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
地,隔著尤里安的肩膀,注視著他身後的變化。尤里安於是也回過頭去,在他還沒有完全轉
頭過去之前,一種尖銳的聲音早已經響了起來,刺激著人的耳膜。
映在他視線裡面的是一張連餐具都跟著翻倒的桌子,和站在不遠之處揮舞著兩隻手臂的
一名男信徒,以及一名桌子底下掙扎著的信徒。在那周圍的老人以及女信徒發出了慘叫聲並
紛紛向旁邊逃散開來。在那名男信徒黑色頭巾的底下,那雙已經失去控制的眼睛閃爍著怪異
的光芒,他的臂力大得叫人驚異不已,此時又再度舉起了一張桌子,將之拋入人群中。於是
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破壞聲響以及眾人的驚叫聲。
這時,可能是有人去通報的樣子,五、六個持著高壓電槍的基層神職人員從門外奔進來
,將那名發狂的男信徒團團包圍住。一條細細的電線從槍口射出,尖端扎進了那名男信徒的
身體裡面,低出力、高電壓的電流使得那名男信徒的身體彈起來飛向空中,在一聲短促淒厲
的慘叫聲之後,便撞向臺階一動也不動了。
看到這幕景象,波布蘭整個藏在黑頭巾下面的臉完全變了一個臉色,原本藏在心中不吉
利的疑慮,好像得到了什麼印證似地。
「畜生,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
波布蘭低聲地說著,接著突然抓住尤里安的手腕往餐廳外面走去。這時,一些聽到騷動
的群眾紛紛向餐廳靠過來,而波布蘭則抓著尤里安的手腕逆著人群往外面快步地走出去。尤
里安好不容易才得以問說為什麼,波布蘭用那種深刻的視線注視著他說。
「馬上到廁所去,把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難道那裡面有下毒嗎?」
擊墜王立刻回答道。
「算是毒藥的堂兄弟吧!剛剛在餐廳裡面不是有一名男子發狂嗎?那就是身體對於塞奧
奇辛麻藥所產生的一種抗拒反應。」
尤里安驚訝地咽了一口氣,這時他所感受到的驚愕,就好像是有人在他腦子裡用力地敲
打著銅鈸,不過,另外有個聲音告訴了他真正的事實。原來這十天當中,他們在教團裡所吃
進去的食物全部被滲進了麻藥。而且這種質地極為惡劣的合成藥物,竟是曾使帝國和同盟暗
地合作進行緝毒工作的塞奧奇辛--
「地球教徒為什麼會像奴隸一般的順從,這應該就是原因之一了。」
當這個問題超過了個人層次的時候,在兩人心中逐漸擴大的不安,已經到了無法無視於
存在的地步了。波布蘭看起來很不高興地聳了聳肩說道:「從前的革命家曾經說過:『宗教
是人類精神上的麻藥』,當他們看到這種事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話說。」
於是兩上人進到廁所裡面,將手指伸進嘴巴裡面摳著咽喉,把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
了出來,在漱口的時候,尤里安也被提醒要小心不要把水喝進去,因為水道裡面的水本身可
能也被摻進了麻藥。
「今天還有明天都不可以吃東西。不過萬一麻藥成癮性症狀出現的話,大概也不會有什
麼食欲了吧。」
「我們還必須去通知其他三人。」
「我知道,無論如何要儘早讓他們知道。」
於是兩人之間產生了共識。如果行動讓監視器發現的話,或許會招來地球教團方面的不
信任和猜疑。不過到了這個地步,也只好賭一賭了。因為,如果還繼續食用教團所提供的食
物,那麼除了讓自己變成麻藥中毒患者,淪為地球教所飼養的家畜以外,就別無選擇了。
「中校,您懂得事情還真不少呢!」
在尤里安的讚美之下,波布蘭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我啊,可不是一天到晚只為女人的事情煩心的人,對那些為青春苦惱的傢伙來說,我
可是一個會走路的博物館喔!」
***
當晚,好歹算是平安無事地度過了。那些用裸露的岩壁來作為牆壁的大房間大概是官兵
的宿舍吧,裡面都是三層的床,有五十張之多,而信徒所住宿的地方,就只有破爛的帳幕是
唯一能夠保障個人私生活的東西。尤里安躺在床上,一面忍受著肚子裡真實的空腹感,同時
也對不久的未來將要併發的麻藥成癮性症狀感到不安,在兩種感覺交互地作用這下,尤里安
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從隔天的早上開始,尤里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和情緒已經開始惡化了。他一面感受
到一股惡寒從體內不斷地升起,皮膚表面被冒出的冷汗所濡濕,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愈加
擴大。這一天,他沒有參加「奉獻」的勞動服務,因為在沒有進食的狀況下,實在也沒有力
氣去作任何勞動工作。
完全的毒癮症狀在這一天夜裡來臨了。
終於出現了。這樣的預感在精神的地平線上急遽地擴散開來,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
捲動似地聲音從身體的深處響起的同時,一種搖搖晃晃的感覺侵襲了全身。惡寒沿著脊椎骨
直逼而上,心臟的律動一時間全部都亂了。到這裡為止,尤里安還是一直冷靜地觀察著自己
,不過當畢生最嚴重的,從孩提時候到現在一直都未曾有過劇烈咳嗽產生的時候,就已經沒
有辦法如此從容了。
從其他的床上傳來了斥責的聲音,不過咳嗽並不是用人的意志力所能夠控制得了的。尤
里安只好把頭埋在被單裡面,盡他最大的努力不要讓咳嗽聲傳到外面來。好不容易那一股咳
嗽的刺激終於暫時消退了一些,正當尤里安努力地調整著自己呼吸的時候,從他上面的床傳
來了老信徒親切的聲音。
「年輕人,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我帶你到醫務室呢?」
「不用了,我不要緊的,謝謝您。」
尤里安好不容易才勉強地發出聲音答道。身體所冒出的冷汗幾乎完全濕透了他的脖子的
胸部,身上所穿的襯衫也因為冷汗的關係濕濕地黏在皮膚上。
「不要太勉強喔!」
「不要緊的,我真的不要緊--」
事實上,尤里安並不是因為客氣才婉拒了老信徒的好意,而是因為自己如果隨隨便便接
受醫師的診斷,那麼一旦被發現是患了麻藥成癮性的症狀,只怕會被注射更強力的麻藥,而
不得不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中毒者,因為教團人士全都是同謀。
在劇烈的咳嗽之後,取而代之的嘔吐感,從胃部到嘴巴,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身體裡劇烈
地跳動著,而真正所吐出來的東西其實也只有胃液。尤里安立刻用床單按住自己的嘴巴,讓
床單吸收那苦苦的液體,當痛苦的嘔吐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剛才那種幾乎要讓自己喘不過
氣來的咳嗽再度向自己侵襲過來,這一次甚至比剛才還要劇烈,尤里安竟然咳得整個胸部發
疼。
而其他的四個人--波布蘭、高尼夫、馬遜及歐特爾此時也一定同樣在忍受著這種痛苦
的煎熬罷,不會只有尤里安一個人是特別的。而無論如何,這種狂猛地抓住全身,蹂躪著整
個肉體的痛苦與不舒服感,是極為讓人無法忍受的。感覺上就好像是一個人罹患了惡性感冒
,正在最嚴重的時期,還被強迫參加最為苛酷的耐力訓練。皮膚外面不但穿著為冷汗所沾濕
的襯衫,而皮膚下面的筋肉細胞更開始任性地往各個方向狂亂奔竄,所有的內臟與神經網路
同時一起歇斯底里地嘶喊著抗議的歌曲,尤里安的自我意識在這場狂亂的暴風雷鳴當中被不
斷地刺戳著。這種痛苦與不快感從身體的中心向四方放射,在皮膚內側一陣胡亂反射之後,
又全部往身體中心激烈地敲打,就好像是一陣流星在陰鬱的眼瞼當中飛來飛去,炸碎之後又
變成了更多流星,瘋狂地打擊著尤里安的意識--
「你怎麼了?喂。」
當這種假扮成柔和的聲音流進耳裡的時候,尤里安把他蒼白的臉龐從被單當中探出來。
不知道痛苦已經持續了多久,此時尤里安體內的狂濤竟然正在緩慢、卻是真實地將它所佔據
的位子讓出來,身體的狀況正逐漸在恢復平穩。兩名男子正用有禮貌而且同情的眼光注視著
尤里安。
「其他的信徒通知我們,說你好像非常痛苦的樣子。我們都有著相同的信仰,分享著彼
此的喜怒哀樂,你不需要覺得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到醫務室來吧。」
這兩名男子所穿的黑衣,袖口上縫有白色方形的布塊,那就是醫療小隊的記號。
加以拒絕吧,尤里安本能地產生出這個反應,不過隨即又想到對方這種動作不正是自己
應該要加以利用的嗎?這麼一想之後,尤里安於是乖乖地點點頭,順從地站了起來。原有的
痛苦與不快感好像事先作過暗號似地,已經完全消退到過去的領域裡去了。這時,為了要讓
自己的步伐顯得非常地虛弱,還多少需要一些演技。
Ⅳ
來到醫務室的時候,尤里安才知道阿里巴巴的山洞,在自己還沒有來到之前就已經開門
了。醫務室裡面已經有兩個比自己還要早到的客人,一個是有著綠色眼眸、外型給與人一種
瀟灑印象的青年,另外一個則是像黑色牡牛一般健壯的巨人。這兩個人看起來好像非常憔悴
的樣子,不過當他們將視線集中在尤里安身上時,卻可以感覺到其中有一股銳氣。尤里安在
這一瞬間發現自己正逐漸在恢復自信與活力。對他來說,命運所展示出來的,仍然是一個老
婦人那柔和的側臉。
「怎麼今天身體不舒服的信徒好像特別多?」
在這個黑衣集團當中,例外地裹著白衣的中年醫生,用陰沉的聲音說道。這醫生看起來
根本不像是畢生奉獻給醫道的人,不過這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所致吧--
「身體不舒服以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這名醫生一面一一地盤點著排列在銀色的盤子上大約有一打左右的注射器,一面問道。
波布蘭於是使勁踢了一下地板之後,發出隱藏著低氣壓的聲音說:
「有啊。」
「哦,什麼狀況呢?」
「因為有人讓我們吃下拌有塞奧奇辛的蕃茄醬啊,你們這些小混帳!」
這時,這名被揭穿假面具的醫生,手裡抓起一把雷射手術刀便撲了過來,不過無論如何
也比不上波布蘭的靈敏。年輕的擊墜王將他那強韌的手腕一閃,一隻注射針筒刺進了那名醫
生的右眼珠,於是他發出了淒厲得好像是要吐出什麼固體物質的慘叫聲,方才那兩名醫療小
隊的男子,聽到聲音之後,便立即打開門衝了進來。
就在他們要用電擊槍射擊的時候,尤里安的右腳比他們更快一步,用全身的體重踢進了
黑衣人的腹部,這名男子連聲音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來就倒地了。而另一名男子也在馬遜強大
的手腕之下,以每秒十公尺的速度,跟牆壁接吻去了。
波布蘭從桌子的抽屜當中拿出白色的粉末,倒在杯子裡面溶解之後,拿了一支最大型的
針筒,把溶解了的液體吸進注射器裡面,然後來到那個摔倒在臺階上,因痛苦和憤怒而喘氣
不已的醫生面前,他用一隻膝蓋跪在地上,指示馬遜按住醫生的一隻手,並且用橡皮管綁住
醫生的手臂之後,用非常柔和的聲音說道:
「你不明白嗎?只要這麼一點點的塞奧奇辛麻藥注射到血管裡面,你一分鐘之內就會休
克死了。」
「住、住手!」
醫生大叫了起來。
「只要你不殺我,我什麼都說。請你住手!」
波布蘭特意地使他的臉上表現出一種人類所特有的邪惡微笑,然後回頭看著尤里安。於
是尤里安同樣也用一隻膝蓋跪在擊墜王的旁邊,對著醫生問道:「我們想知道地球教的秘密
。具體一點的話,你先告訴我們地球教的財政基礎是什麼?」
醫生左邊的眼珠往尤里安的方向移動,眼球裡面充滿了恐懼與狼狽。尤里安用若無其事
的口吻所提出的要求,使得醫生的意志力產生了最大程度的動搖。
「這種事情--我不知道,沒有道理會知道--」
「如果你不知道的話,那麼我要你告訴我們知道的方法,或是知道的人。」
「我不過是區區一個醫生--」
波布蘭嗤之以鼻地笑道:「是嗎?也就是說沒有什麼用處嘍。那麼就讓你變成區區一具
屍體吧!」
醫生對著波布蘭所說的話發出了慘叫聲,不過就在這時候,駭人的警報聲好像要壓過他
的慘叫聲似地充滿了整個空間。一股緊張的電流頓時貫穿了他們三人的身體。接著在一陣警
報聲中,又夾雜了槍聲和爆炸聲。
這時門又再度被打開了,踉蹌著衝進來的是一個主教級的神職人員,當他一看到了室內
的光景,便立即扯開喉嚨大叫。
「異教徒入侵了!這裡也有,把侵犯地球之神聖的人全部殺掉--」
話都還沒有說完,馬遜那巨大的拳頭已經揮向主教的下巴,主教的身體在空中飛了起來
,騰空大約三公尺之後,猛力地撞向了牆壁。但對面的牆壁好像拒絕與他擁抱似地,主教整
個身體便一聲不響地滑落到地板上。
「身為神職人員,竟想出賣無辜的人,到神的面前去懺悔你的缺德吧!」
波布蘭一面說著,一面動手將主教的上衣給剝了下來,打算作喬裝之用。
「男人的衣服真是不好脫。最主要的是脫下來也沒有什麼用處啊。我這樣千辛萬苦千里
迢迢來到地球,難道就是為了要來作這種事情嗎?楊元帥這個時候,正和美人過著甜美的新
婚生活呢,真是不公平。」
波布蘭無視於被脫衣者的無奈,一面還冷嘲熱諷地賣弄唇舌。突然他不經意地往門外一
看,對著門外的景象吹出了沒有聲音的口哨,抱著衣服往後退了二、三步,很厭煩地搖著頭
說:「喏,尤里安,有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一帆風順,不是嗎?」
「如果我們再繼續觀望的話呢?」
「只怕,情況會更為不妙。」
波布蘭的手指頭指的正是一群在交錯的槍砲聲中,持重軍火的威力打開通路並往前邁進
的帝國軍士兵。[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5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26
【第七章】
Ⅰ
燃燒的火焰使得高速公路上的一角變成一幅橘紅色的油彩畫。消防隊員和急救隊員在散
亂的屍體與車體的殘骸當中來回地穿梭著,警笛的聲音增添著人們心中的不安。蘊藏著緊張
氣氛的夜晚,此時正籠罩著同盟的首都海尼森。
在遠離街區一個微高的山丘上,一支武裝士兵的集團佇立在那裡,用肉眼和望遠鏡,注
視著遠處充滿死亡和火焰的景象。
身穿同盟軍制服的三名退役軍官,佇立在這個武裝集團的中心,他們分別是退役中將華
爾特.馮.先寇布,退役中將達斯提.亞典波羅以及退役少校菲列特利加.G.楊。現在這
個時候,他們的身分彷彿已經變成了對同盟政府發動叛亂的部隊指揮官。想想過去,當菲列
特利加與楊結婚,另外兩個人在遞出辭呈下野的時候,在楊威利和同盟政府之間究竟要如何
取捨,或許心中早就已經決定了。
如果依照「戰略就是製造情況的技術,而戰術就是利用情況的技術」這個定義來看的話
,那麼先寇布和亞典波羅在這個晚上所採取的,應該可說是一流戰術家的行動了。
「第一、使騷動擴大。」
同盟政府企圖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秘密地殺害楊,因為同盟政府害怕帝國軍的介
入,已陷入了過於恐慌的狀態,甚至產生一種錯覺,認為必須要楊提督不存在,國家的安全
才能夠得到保障。在這個時候,如果將騷動的程度擴大,讓帝國軍的勢力介入到某一個程度
,如此便可以順應他們救出楊的目的。
「第二、控制擴大的騷動。」
如果這場混亂無限制地擴大的話,相對的,帝國軍所採取的因應行動也會大規模化,如
此一來,所招致可能不是雷內肯普事務官這隻狐狸,而是皇帝萊因哈特那隻虎了。這場混亂
必須要在雷內肯普所能夠處理的範圍就把它結束掉,也就是說,將雷內肯普當作是一面擋箭
牌。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爭取時間。
救出楊之後,便讓他逃出海尼森,然後與梅爾卡茲等人會合。然後呢?然後就是楊威利
所要思考、構想的事情了。為了這個目的,所以必須將他救出來。
「問題是楊提督會說YES嗎?」
「就算我們逼他,可能還是會回答NO也說不定。不過,如果夫人來勸說的話,自然就
不一樣了。最主要的是,如果他說NO,然後獄中死去的話,那麼任何人都不會得救。」
先寇布這麼說道,而亞典波羅則對他聳聳肩膀。
「楊提督也真是可憐。好不容易脫離了軍隊,總算可以過著一手擁著新娘一手持有退休
金,在花園裡過著美滿的生活哪。」
先寇布對著菲列特利加眨著眼睛說道:「不過花園已經被盜賊給糟蹋了,而獨佔美麗的
花朵總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哎呀,真是謝謝你們。不過我倒想要被獨佔哪。」
菲列特利加若無其事地回答道。這時候旁邊的這兩個中將發現了菲列特利加的腳邊,放
著一隻手提箱。
「少校,這個手提箱是?」
亞典波羅問道,於是菲列特利加大方地對他露出笑臉,然後回答道:「是他的軍服。我
想軍服還是比其他任何禮服更適合他--」
「也就是說,其他不管穿什麼衣服都不適合他。」先寇布心裡這麼地想著,不過並沒有
說出口來。
「我也想要放棄單身主義了哪。」亞典波羅對著夜空低聲地說道。
先寇布對武裝的士兵吹出了尖銳的口哨聲,示意他們開始行動。同盟政府因為害怕帝國
軍知道事態的變化,頭腦再怎麼糊塗,也很難下定決心讓軍隊出動吧。只有乘著這樣的一個
空隙「叛亂部隊」才會有勝算。
***
自由行星同盟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接獲報告,是在他正打算要從評議會大樓的辦公室
離開的時候。通信螢幕上所出現的是洛克維爾上將僵硬的臉孔,當看到議長因為聽到「薔薇
騎士」連隊反叛的報告而恐懼地呆立不動的時候,洛克維爾結束了他的報告。
「屬下願意接受任務失敗的批評,不過從一開始,屬下就反對採取這種卑劣且不登大雅
之堂的策略。」
「這個時候你還說這種話?」
列貝羅好不容易抵制住自己差一點就要爆發的怒吼聲。當初對自己保證拘捕階段的技術
層面沒有問題,而現在又說什麼政治性的行動過多的,就是這個軍事官僚。在迴避責任之前
,總得先把「叛亂部隊」鎮壓下來。
「屬下當然會予以鎮壓。不過,一旦事態擴大被帝國軍知悉的話,那麼就很難不給他們
一個介入的藉口。有關於這一點還請您多多費心。」
洛克維爾大概覺得對議長已經不需要再表示任何的尊敬,於是就這樣毫無表情地從畫面
上消失了。
經過幾秒鐘的思考之後,列貝羅找來了當初教授他採用這樣一個「卑劣且不登大雅之堂
的策略」的國立中央自治大學校長奧里貝拉。當時他已經回到了住宅,經由列貝羅的嘴巴,
知道了先寇布等人不但從逮捕網裡逃走,而且更傾全力反擊的事情。對方責難地說你的策略
失敗了的時候,原先因為白蘭地酒所產生的醉意,已經一掃而空。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還被你這麼說--」
這次輪到這位御用學者要發出不平之鳴了。他一直都是根據權力者的意向來解釋法律條
文,以使特權能夠正當地合法化,他所扮演的一直是這樣的角色,而且不負任何的社會責任
。對他來說,他所負責的只有提案和企劃,決斷和實施全部是他人的責任。他只要褒獎自己
的企劃能力,然後貶低他人的執行能力就行了。
「議長,我不記得我曾經強制您一定要採用我的提案。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您本身判斷的
結果。此外,我必須要請您替我加派護衛,以使這一切不危及我本身。」
列貝羅這時已經覺悟到不管是軍部或是智囊團都是不值得信賴的,於是一言不發地走出
評議會大樓,坐上了地上車。他看來就像是一艘即將要開始沉沒的破船。不,應該是說同盟
政府是一艘船,而他則是一名無能的船長。
雖然對列貝羅來說,這一切充滿了苦澀,不過這一個晚上,他得要和帝國高等事務官雷
內肯普同席,欣賞歌劇的演出。如果缺席的話,對方就會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為了要
渡過這一段超過兩小時的時間,他不得不趕往國立歌劇院。
一般在議長座車的前後只有各一輛的警衛車護衛,而這一個晚上,在列貝羅座車的前後
卻各有兩輛警衛官的地上車跟隨著。警衛的強化與統治能力的衰退是呈對比的,等到了明年
或許還會變成各四輛、各八輛也說不定。坐在地上車內的列貝羅,兩隻手臂此時正為不安和
焦躁所擁抱著,而一股悔恨的感覺坐在他的兩邊膝蓋上正一秒一秒地逐漸擴大。他兩手抱在
胸前,瞪視著司機的後腦部。而與他同席的秘書官則一言不發,為了儘量避免看到上司的面
孔,他將視線固定在車窗外的景象,不過卻不經意地叫了起來,而列貝羅向著窗外的視線也
被凍結了。因為從相反方向行駛過來的幾輛地上車,竟然無視於法規的存在,突然逕自作了
一個U字型的轉彎,地面上的自動交通管制系統彷彿已經被切斷,轉換成完全手動的運作。
駕駛員高聲地罵著,而秘書官則高聲地驚呼著。這些胡亂駕駛的地上車當中有一部向著
議長的座車逼近過來,一名手上持有圓型武器--手提式加農砲的軍人,從搖下來的車窗裡
將他的上半身探了出來。
那名肩上扛著手提式加農砲的軍官,將視線對準列貝羅的視線,然後露出了沒有聲音的
笑容。這時列貝羅感到一股寒意從他的脊椎竄起,好像有冰塊從他的背部滑落下去似地。雖
然他已經覺悟,只要從在權力位子上的一天,就會成為恐怖主義者下手的對象,但是加農砲
的砲口卻將他這些觀念性的決意壓倒,喚起了他心中恐怖的念頭。
火箭飛馳,轟隆的砲聲擊碎了整個夜晚的寧靜。警衛官的地上車瞬間成了塊狀的金黃色
火焰,在路面上連續回轉了好幾個圈。所產生的塊狀金黃色火焰同時有四個,在列貝羅座車
的前後打轉,轉得人頭暈眼花。
「不要停!繼續前進!」
議長發出了近似瘋狂的聲音高聲地叫著,但是駕駛員最後仍然無視於權威的命令,選擇
向武力的屈服。窗外的景色也隨著速度的變化而後靜止。此時議長的座車已經被來歷不明的
車給包圍,只得停在路上的一個角落。列貝羅下了車,用自己的腳走下來,是他差強人意的
矜持。評議會議長的兩肩因為沉重的挫敗感而下垂著,不知所措地佇立在原地,這時一名軍
官向他走了過來,也就是方才用加農砲打中警衛車車體的高大男子。當然,他的肩膀上現在
已經沒有任何的武器了。
「您是最高評議會議長列貝羅吧?」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華爾特.馮.先寇布,在這裡是要將您押作我們的人質。」
「你英勇的名字倒是很耳熟。」
「那真是太令我感到惶恐了。」
先寇布以毫無熱忱的聲音回答道。
「為什麼你會參加這樣的暴動呢?」
「說話的時候可要小心了,『暴動』這個字眼可是你自己說的。姑且不論我們這次的行
動要稱作什麼,對於楊威利這次所遭受的待遇,你敢挺身出來說那是絕對光明正大的嗎?」
「這件事很難說,因為國家的存亡並不是以一個人的權力層次就可以談論的。」
「能夠全力來守護個人人權的國家,才能夠稱得上民主國家吧。況且你難道都沒有想想
看楊威利過去對於你們這些人所作的貢獻嗎?」
「難道你覺得我一點也不心痛嗎?我了解這是很不人道的事情,但是為了要謀求國家的
生存,我必須要忍受良心的譴責。」
「沒錯,在你良心所及的範圍內,似乎是一個有良心的政治家。」辛辣的笑容使得先寇
布原本端整的面容顯得有點扭曲。「不過,每到最後,你們這些權力者總是站在將別人割捨
的那一邊。要一個人將自己的手足切去,這的確是痛苦的事情,不過以那些遭切除手足的人
看來,自己為這一切所流下的眼淚都只不過是過度地自我陶醉。自己為了國家,捨棄了私情
來完成道義,做了如此犧牲雖然有些可憐,但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情操偉大的堂堂男子,你是
這樣想的嗎?這算什麼?哼!只要不輪到自己來犧牲的話,不曉得你還要流下多少高興的眼
淚哪!」
列貝羅的舌頭已經沒有辦法再編織出使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的言詞,因為對方已經明確地
指責說,像是甘願承受污名什麼的說法,事實上只是權力者一廂情願而且驕傲自大的表現。
「先寇布中將,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當然是做合乎常理的事情。」這位退役中將沉穩地說。「楊威利這個男子並
不適合悲劇英雄這樣的角色。我只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立場要求修改一下劇本而已,然後視
情況需要盡一點力。」
先寇布又笑著補充一句話說,事實現在的做法已經是「情況需要」的領域了。列貝羅從
他的笑容當中,領悟到已經沒有絲毫妥協或讓步的機會。再沒有任何事情,讓他更深刻地體
會到自己只不過是其他人玩弄在股掌上的道具。
Ⅱ
在優布.特留尼西特放棄了他原先所擁有的地位,由姜.列貝羅頂替自由行星同盟最高
評議會議長位置之前,眾人對於列貝羅所展現出來的政治手腕和個人的人格都有著相當程度
的評價。宇宙曆七九九年這一年,他正好滿五十歲,曾經兩度出任內閣幕僚人員,特別是在
財政、經濟方面,無論是政策立案的能力或是行政處理的能力,表現得可圈可點。他一向反
對向外作無益無謀的征討,反對軍隊的肥大化,在外交方面,則一向主張與帝國改善彼此間
的關係。他的政敵優布.特留尼西特屢次被批評為「巧言令色」,但列貝羅在人格方面從未
遭受任何的攻擊。
這樣一個政治家,在接替最高評議會議長職務之後,不但屈服在帝國高等事務官雷內肯
普的壓力之下,甚至在帝國提出要求之前,就搶先將楊予以逮捕,企圖將其抹殺,這種種行
為自然成了眾人大肆批評的對象,而且也因為這些事端,讓人看出他「在平時確實是一個人
才,不過在緊急危難的時候,身上的鍍金就全脫落了。」
不過,這樣的批評很容易誤導人們產生一種錯誤的偏見,認為「平時有用的人才」沒有
「非常時期的人才」來得有價值。如果要從某一個觀點來看的話,楊威利可說是一個和列貝
羅完全是兩個極端的人才典型,如果他們倆人早半個世紀出生的半個世紀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的話,列貝羅可能會是一個清高有能、對自由行星同盟極為貢獻的從政者,而楊則可能是一
個還算不上是二流的歷史學者而且還可能會在學校舉行母姊會的時候,遭到家長「那個老師
一天到晚叫學生們自習,都不認真上課」的批評吧。不過或許這樣的生活方式才是楊真心想
要的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無庸置疑的的是此時此刻的列貝羅,確實是作為人質的重要人物,特別對先
寇布和亞典波羅來說,這一點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先寇布從軍用地上車上,將通訊頻道切入了軍部專用的TV電話回路。在這具攜帶型T
V電話白濁的畫面上,彩色與黑白的影像急速且有秩序的變化著,最後出現的是一名濃眉、
方下巴、神情愕然的中年男子。電話的回路已經成功地和統合作戰本部長的洛克維爾上將的
辦公室連接起來了。
「我們是不法而兇惡的叛亂部隊。秉持誠意和禮節,向統合作戰本部長洛克維爾上將您
,宣讀威脅恐嚇的文告,請您仔細聽好。」
先寇布所具備的特技之一,就是可以用一本正經的唇舌和態度,讓他所看不順眼的對方
氣得腦充血。此時的洛克維爾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血管和神經網路遭受對方的傲慢而氣得吱吱
作響了。他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但是對身體的健康狀況感到非常滿足,血壓有點偏高是唯
一令他感到不安的原因。
「原來是薔薇騎士的連隊長先寇布,不要在那裡亂嚼舌根,你們這些造反的傢伙!」
「真是抱歉,我個人並不擅長腹語術,所以不得不嚼舌根哪。那麼接下來,我要開始宣
讀脅迫的內容了,好嗎?」
先寇布一面刻意地徵求對方的許可,但是卻又不等對方的回答,就朗朗宣讀了出來。
「吾等所尊敬的同盟元首姜.列貝羅閣下,此刻正在設備良好的牢獄當中接受款待。倘
若吾等之要求不能被接受的話,吾等只好請列貝羅閣下先前往天國避難,然後自暴自棄地以
同盟軍之名闖入帝國境內,邀請帝國的國民和吾等一起展開一場光輝燦爛的街頭戰。」
一場帝國裝甲擲彈兵與「薔薇騎士」連隊共同展開的街頭戰。
這樣的一種想像,使得洛克維爾上將全身顫慄起來。一部分是因為軍人所共有的一種「
流血浪漫主義」通病,而大部分則是由於恐懼與不安已經支配了的思緒。
「你們,為了自己能夠獲救,難道要將無辜的人民捲入戰火之中嗎?」
「應該說是你們自己為了自己能夠獲救,而企圖殺害無辜的人吧。」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不要作這種沒有根據的惡意中傷。」
「那麼我們繼續脅迫的宣言吧。如果您不想要出席列貝羅議長的國葬儀式,那麼就請將
楊提督毫髮無傷地釋放出來。對了、對了,順便再請您附贈上好酒一百打。」
「這不是本官憑個人意見所能夠決定的。」
「那麼就請您快點作決定。如果同盟政府沒有當事者的能力,那麼我們直接去向帝國高
等事務官府交涉也是可以的。」
「千萬不要貿然行事,我會儘快回覆。你所有的交涉必須要以同盟政府和軍部為對象,
這是我的命令,不,是我的希望。」
這位習慣以高姿態發佈命令的本部長,在情急這下修正了他說話的口氣。先寇布以冷笑
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之後,便切斷了TV電話。洛克維爾原本一直瞪視著畫面的視線,轉到了
副官的身上,這名副官的姿態完全是絕望的樣子,因為他未能成功地查出對方一直在移動的
電波發射源。洛克維爾大聲地啐著舌頭,氣得好像要丟石頭過去似地,對著白濁的畫面大罵。
「賣國賊!非我族類!我當然不能夠相信你們這些從帝國來的亡命徒。梅爾卡茲也好、
先寇布也好--」
當然,重用這些人的楊威利也是一樣。空有才能,但忠誠心和國家意識低落的敗類不值
得信賴,為戰鬥而活的人也是不需要的。只有那些沒有疑問、沒有反駁、完全順從命令的人
,命令他死,他就高高興興地去死的精神家畜,才是國家和軍隊有用的人才。因為重要的不
是守護民主主義,而是守護民主國家。
洛克維爾想到這裡,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一個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機,有些不穩當、不過
卻是正確的對策,此時正以難以抗拒的甜美在誘惑著他。要救出已經是俘虜之身的列貝羅議
長是非常困難的。如果將俘虜的存在加以忽視,同盟軍應該就可以親手將這些叛亂軍隊予以
擺平了,不是嗎?就這樣了,重要的是守護國家。為了這個目的,無論是在質的方面或是在
量的方面,所有的一切犧牲都將不是問題--
***
就在洛克維爾的精神體溫正在上下急遽跳動的時候,帝國的高等事務官雷內肯普正穿著
刻板拘謹的軍服,坐在那極盡奢華的國立歌劇院貴賓席上,整個情緒不斷地往下沉。
他對於藝術這種玩意的愛好,甚且及不上僚友梅克林格的萬分之一,不過他也懂得所謂
的社交禮節,所以在受邀時刻前的五秒鐘到達了歌劇院。不過當他到達的時候,讓他理所當
然要感到憤怒的是,招待自己的主人竟然遲到了。
「為什麼沒有看到議長本人?難道是因為不屑於和穿著軍服的野蠻人同席嗎?」
「不,議長應該已經離開評議會大樓往這裡來了--」
列貝羅的文官房長卑屈地搓揉著兩隻手。他是那種有著官僚惡性的人,只能夠以上下方
向的軸承來掌握所有的人際關係。在這樣的一個軸承當中,列貝羅在他之上,而雷內肯普更
在列貝羅之上。對於在他之上的人,再怎麼彎腰低頭,都不會損傷他一點點的人性矜持。
雷內肯普於是很不高興地重新拿起了觀賞歌劇用的望遠鏡,就在這個時候,一通TV電
話打到了貴賓室裡來。於是除了高等事務官之外,其他所有的人都像是僕人似地恭恭敬敬地
退到走廊上,之後雷內肯普才開始聽取事務官事務所首席武官薩姆中將所作的報告。這時候
,高等事務官知道了列貝羅議長可能被楊的部下綁架的消息。
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雷內肯普原本藏在鼻下鬍鬚內的兩片嘴唇不可一世地往上翹起,畫
出了一個圓弧型。再沒有比這個更好、更求之不得的藉口了。一個可以公然對同盟政府指責
其缺乏處理能力,將楊予以處決,一步一步蠶食同盟內政自治權的機會飛到他的口袋裡來了。
雷內肯普於是小心地從貴賓席那過度柔軟的椅子上站起來,已經沒有必要再掩飾自己低
落的藝術修養了。雷內肯普傲然無視那些驚慌失惜的同盟政府和劇場工作人員的存在,大踏
步走出了歌劇院。因為他所主演的流血歌劇將會更豪華亮麗。
Ⅲ
「那個時候,在彼此對立的陣營當中,究竟哪一方能夠對事態有更好的掌握,大家自己
都不明白。但是海尼森全土已經沸騰了起來,人們好像就在那一片濃重的蒸氣當中,什麼都
看不見地四處走來走去,一次又一次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衝突。」
日後,達斯提.亞典波羅好像歷史證人似地說了這樣的幾句話,不過當時的他確實正與
僚友先寇布聯合起來,忙著在那一片錯亂的火焰當中添加油料。假裝自己是第三者對當時的
情勢加以評論的說法,或許應該要稱之為厚顏無恥吧。
當時被添加油料的那一方可說是氣憤到了極點。不管是銀河帝國高等事務官府也好、自
由行星同盟政府也好,都是一面在周圍掛起陰謀的蜘蛛網,一面企圖要找出對方的弱點來加
以利用,對於眼前混亂的事態卻沒能夠有一個整體的掌握。首先,同盟政府對帝國軍集結起
來蠢蠢欲動的作法提出抗議。當時因為議長不在,國務委員長夏儂便成了同盟政府的發言人。
「這應該是同盟內部自己解決的問題。請帝國軍不要過度干涉。」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42
「我方此時不得不認為同盟政府沒有維持治安的能力。因此,必須要用自己的力量來維
護事務官府的安全,以及帝國正當的權益。若有妨礙我方為維護自身安全所採取之行動者,
無論其所,一律以帝國公敵對待之,請知悉。」「如果事態超出了我等所能夠處理的範圍,
我等將主動向貴國提出要求,請貴國暫時等待到那時候。」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方希望能夠與同盟政府之最高責任者,評議會議長直接交涉。議
長在什麼地方呢?」
當對方夾雜著嘲弄的口吻問到這個問題時,同盟政府就沒有辦法回答了。
「巴拉特和約」當中強制規定,同盟得對任何破壞與帝國之間友好關係的人予以鎮壓。
這也就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訂定的原因。不過和約當中,並沒有任何條文規定凡觸犯反
和平活動防止法的犯人必須要交由帝國來處理。所以只要帝國軍以及高等事務官府的相關者
沒有遭到殺傷,那麼對方絕對找不到讓他們能夠加以干涉的正當理由。過去身為戰敗者的同
盟,如今反過來利用過去他們被強制接受的和約,以同盟的立場來說,無論如何一定要盡最
大的努力,在不失禮儀的情況下,阻止帝國軍的干涉。但是以雷內肯普的看法則是這樣的一
個難得、稍縱即逝的機會,就算被指控漠視和約的存在,也必須要加以掌握。
無論如何,事實上的情形是雙方的視野會愈來愈狹隘,眼光所及的射程也變得愈來愈短
,不管是哪一個陣營,只要能夠將楊威利這個人掌握在自己手裡,那麼就將會是勝利者,這
個奇妙的共識竟獨立了起來,開始往下發展了。
***
如果以楊本身的看法來評論這件事情的話,他或許會想說:「我也是風雲人物呀!」如
果混亂和錯亂的情況擴大的話,對同盟政府的治安維護能力,以及帝國高等事務官對於危機
的對應能力,將會是一個考驗吧。在事態沒有超過海尼森地表以前,選擇一個適當的時機讓
這場戲落幕,以平分秋色的形式,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在暗地裡悄悄採取對策,應該也是
一個解決方法。但是,同盟的政府首長列貝羅也好,帝國的高等事務官雷內肯普也好,都是
不可能採取這種厚顏戰術的人,所以只得認真地,拼命地朝目的地游去,落得最後摔落到瀑
布底下的悲慘結局。
想著想著,楊竟然忘記了自身的處境,忍不住內心的同情,想要對雙方說一聲,真是辛
苦你們了。在這一場混亂的同時,楊也洞察到有一個促使這一場混亂持續擴大的要素,就是
他的部下們了。
「不要再煽火了哪,先寇布你們這些傢伙。煽動專家,可不要做得太過火了。」
就在楊於中央檢察廳的一個拘禁室內搔著頭的時候,那一道鋼鐵作成的門打開了,然後
走進來一個彷彿全身的皮膚都被印刷是「軍人」這兩個字的軍官。一絲不茍的髮型,與抿得
緊緊的嘴角。年紀看起來比楊還要稍微輕一點,是一名上尉階級的軍官。
「時間到了,楊提督。」
軍官的聲音和表情,與其說是沉痛,倒不如說是陰慘還要來得恰當一些。楊感覺到他的
心臟已經開始跳起了笨拙的舞步。最為悲慘的預感此時開始盛裝呈現具體化,正在企圖將楊
帶往一個太過於寒冷的國度。
「我肚子還不餓啊!」
「不是來送飯的。從今以後,您再也不需要擔心吃飯或者是營養的問題了。」
當看到軍官的手掏出手槍的時候,楊不禁嘆了一口氣。自己的預測竟能如此正確地與事
實吻合,但是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在這最後的一刻,您有什麼願望沒有呢?閣下。」
「是啊,我希望無論如何能夠喝過宇宙曆八七零年份的白酒以後才死去。」
聽到這句話以後,上尉足足推敲了五秒鐘之久。好不容易才理解過來的時候,臉上出現
了憤怒的表情。因為今年才不過是七九九年。
「這種無理的要求礙難照辦。」
楊本來想說,我早就知道了,不過還是忍住,轉而對他提出最根本的問題。
「到底,我為什麼非死不可呢?」
上尉修正了一下的姿勢,然後非常嚴肅地以一種勸戒的口吻,開始教誨一名不甘心就這
樣死去的死刑犯。
「只要你活著的一天,就會成為同盟致命的後腳筋。所以要請您為祖國捐軀。唯有這樣
的死法,才能符合您英雄的名聲。」
「後腳筋對於人的身體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喔,這個比喻不好。」
「楊提督,不要再廢話了。請您勇敢地迎向光榮的末日吧,如此才不辱您英勇的名譽。
雖然不肖,但卑職願助您一臂之力。」
說話的人沉浸在極度的自我陶醉當中,甚至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但是聽講的人被強制要
接受自己所不願意的死亡,則是連一點喜悅或感激都沒有。當自己以雪白而非恐怖的情緒注
視著槍口地時候,或許只得自行將之解釋作覺悟了吧。上尉認真地作了一個深呼吸,伸直右
手臂將狙擊點對準楊的兩眉之間,然後扣下扳機。
不過從槍所射擊出來的光線,卻穿過了虛無的空間,將對面的牆壁炸裂開來。光線所產
生的微粒子向四處迸散。由於這個意外的失敗,使得上尉驚愕的視線,好像在搜尋著已經被
他逼進絕路的獵物似地,將室內的空間縱橫地切裂開來,但立刻就固定在臺階上的一點。原
來楊在上尉開槍射殺前的一刻,連著椅子滾落在臺階上,避過了手槍所射出的光線。
楊的行動,對於他的程度而言,可真是作得漂亮--事後知道他的人都這麼說道。不過
他也只是逃進了死衚同裡罷了,一旦連椅子跌落到臺階上,動作就不可能比剛剛還要敏捷了
。看著暗殺者臉上所顯露出來的殘忍表情,楊所能想到的是,到了最後只不過是將死亡的場
所垂直往下移動到比剛才大約低一公尺的地方而已。
「真是難看哪,閣下,這難道就是被稱作是『奇蹟的楊』的那個人嗎?」
楊一面往下看著死亡的深淵,一面感覺到自己真的生氣了。正當他想要回敬對方幾句話
的時候,一個光明的景象掠過他的視野的一個角落,軍官的背後用鋼鐵所作成的門開了,接
下來的一瞬間,一道光線從軍官厚實的胸膛呈水平映照在空中,上半身向後仰的軍官,對著
天花板發出了慘絕的叫聲,他那魁梧、僅僅是單純魁梧的身體轉了半圈之後,便把臉部撞向
了臺階,然後一動也不動了。被人從生還的那一岸牽起手來的楊,眼前所看到的金褐色的頭
髮,淚水濛濛的淡褐色眼眸,以及那不斷呼喚著他名字的嘴唇。楊張開了他的手臂,抱住救
命恩人那窈窕的身體。
「謝謝你來探監,給我送來了生命。」
楊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一句話,菲列特利加只是拼命地點頭,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正理解了
丈夫話裡的含意。爆發出來的感情,此刻全部都被液體化,化作了源源不絕的淚水,沖走微
薄的控制意識。此時的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十一年前的小孩模樣,只知道不停地哭。
「哎呀,哎呀,好端端的一個美人泡湯了。喏,不要再哭了--」
楊這個時候簡直比一萬艘的敵人艦艇從背後襲擊還要不知所措,就在他試著要安慰妻子
的時候,二個不解風情的闖入者以一副要收拾殘局的姿態出現了。
「薔薇騎士」連隊的前任隊長,以近乎優雅的大膽姿態向長官行了一個禮。一隻手還攬
著菲列特利加的楊,也毫不害臊地回了他一個軍禮。
「加班勤務,讓你們辛苦了。」
「不客氣,就算自己活到長命百歲,如果人生無趣的話,那也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這就
是救出閣下的原因。」
先寇布的作戰行動可說是辛辣到了極點。他首先將議長已經被押作人質的消息告知軍部
,為了要爭取時間,假裝等待對方的回答,但暗地裡已經將楊救出來。也就是說,洛克維爾
被耍了。原先他想要藉拖延回答來爭取時間,不過卻反而讓先寇布的行動佔了便宜。但先寇
布卻也沒有料想到洛克維爾會將這個事態當作是一個良機,反而作出將楊「處理」掉的舉動
。原先他還認為時間非常充裕,打算從容不迫把楊給救出來,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還是及時
趕到了。
「嗯,暫時還是請你拿著手槍吧,說不定還會派上用場的。」
先寇布於是打了一個手勢「薔薇騎士」連隊的代理隊長萊納.布魯姆哈爾特中校將槍遞
給了楊。
就法制上而言「薔薇騎士」連隊現在的指揮官,就是這一位布魯姆哈爾特中校。第十三
代的連隊長先寇布因為已經晉陞到將官級,當然不可能再擔任一個連隊的指揮官。而第十四
代的連隊長凱斯帕.林茲上校,則率領半數的隊員,投靠了梅爾卡茲的艦隊,在官方正式的
記錄上,是依戰鬥中下落不明來處理的。布魯姆哈爾特回到首都之後,即接獲出任代理連隊
長的命令,不過一旦同盟屈服在帝國之下,這支由帝國亡命者的子弟所編列而成的「薔薇騎
士」連隊,是否能夠被容許繼續存在,可能性並不高。連隊如果是被解散那也還好,這些隊
員或許還將成報復性處罰的對象也說不定。這股不安的情緒,於是決定了他們戰鬥旗幟的顏
色。依照楊對梅爾卡茲等人負責的模式,他們將由先寇布來負責,在這一天內,他們已經以
最大限度的行動,為他們以及布魯姆哈爾特中校本人的未來作了選擇,回頭的路已經不存在
了。
門外有一些警備兵正在蠢蠢欲動。
「我們是薔薇騎士連隊。」布魯姆哈爾特用麥克風誇耀地報出自己的名號。「如果明知
此事仍堅持要戰鬥的話,就先寫下遺書以後再過來。我們會立刻為您效勞。或者也可以由我
們用各位的鮮血來代筆。」
這其實只是虛張聲勢。不過先寇布以及薔薇騎士過去所立下的戰功,要用來嚇唬中央檢
察廳的警衛兵已經是足夠的了。他們的戰鬥心急速地熄滅,畢竟要談勇敢或者是大膽的話,
得先要有性命才行。過去同盟政府為了要嚇住敵國,曾經將先寇布等人的勇猛加以略為誇大
的宣傳,如今被這陣乘夜風而來的聲音所嚇住的,竟然是過去曾經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人。
一部大型地上車駛過了沉靜無聲的夜晚,楊在這部車的後座換上了軍服的時候,短暫的
支領退休金的生活已經結束了,楊又回復到過去在伊謝爾倫要塞上出任指揮官的姿態。菲列
特利加很高興地看著丈夫的「英姿」。
「是什麼樣的動機促使你們今天晚上這樣自告奮勇呢?先寇布中將。」
楊一面讓妻子為他調整頭上黑色扁帽的角度,一面問著今晚事件的主犯。
「像你這樣一直遵從命令,受法律束縛的人,一旦從這樣的一個桎梏裡逃了出來,會是
怎樣的一個想法,採取怎樣的行動,我非常地有興趣,這樣您還滿意嗎?」
對於先寇布這樣的問題,楊並沒有回答,只是把一個模倣袖扣形狀作成的超小型短波發
射裝置拿在手上玩弄著。當他被中央檢察廳的人員從家裡押走的時候,這就一直別在妻子所
為他穿上的獵裝襯衫上。就靠著這個東西,讓妻子知道他的所在地,然後拯救了自己的性命
。楊把這個小救命恩人放在口袋裡收好之後,好像在沉思著什麼似地,又再度提出了問題。
「你從以前就一直在挑唆我,現在還是一樣,說什麼權力應該要掌握在我手裡。如果我
真的掌握了權力,但是在那之後整個人格改變了怎麼辦?」
「要是你這樣就改變了的話,那麼你也不過如此爾爾。歷史是不斷在重演的,如果整個
歷史年鑒上就只有一個人比較特殊的話,那麼也只是讓後世的中學生更加頭痛而已。啊,與
其要在這啊那地談論味道如何,何不嘗試著吃吃看呢?」
楊把兩手交叉在胸前低聲地哼著。
甚至連楊在軍官學校裡的學弟達斯提.亞典波羅也對楊皺著眉頭,點頭地說道。
「先寇布中將說的沒錯。楊提督,至少對這些為了救出你,不惜去戰鬥犧牲的戰友們,
你有一份責任。你已經不虧欠同盟政府了是不是?現在是你自掏腰包下賭注的時候了。」
「聽起來好像都是在威脅我嘛。」
楊對他們發著牢騷,不過或許有一半是認真的也說不定。從被人拯救性命的那一剎那起
,他已經不再是屬於自己的所有物了。
「你們太過於樂觀了。以帝國和同盟為對手,然後還要能夠存活下來,這根本說不過去
。或許明天就要坐在殯儀車上了也說不定哪。」
「就算這樣也是好的吧。人總不可能是不老不死的,況且如果真的會死的話,我也寧可
這樣死去。與其作為帝國的奴隸而死,倒不如作為反叛者楊提督的幕僚而死,至少我的子孫
還會高興一些。」
這時候,提出抗議聲音的不是楊的嘴巴,而是他的胃。楊這時才發覺到自己已經大半天
都沒有吃東西了。菲列特利加這時心有靈犀地拿出了一個提藍。
「我作了三明治,請用吧。」
「啊,謝謝。」
「還有紅茶。」
「有加白蘭地嗎?」
「當然有啊!」
亞典波羅一面摸著下巴咕噥地說道。
「天哪,這傢伙是來野餐的嗎?」
先寇布也一面苦笑地回答說。
「你錯了,野餐這件事是很嚴肅的喔!」
***
當楊威利的身影出現在視野的中心時,姜.列貝羅反射性地立刻將他的視線移開,不過
還是又轉了回來,然後固定在楊的臉上。因為身為同盟元首,他必須要維護自己的威嚴並且
伸張正義。看到他如此挺胸昂然的姿態,楊不禁要嘆氣。若以公務人員來說,這樣的人確實
是值得尊敬的,不過如此私人朋友來看的話,這樣的人也的確是很難交往的。
楊他們現在的所在地是「薔薇騎士」為防範日後之需所秘密成立的一個地下指揮處,是
距離帝國高等事務官府所在地「香格里拉飯店」大約只有一公里處的一棟大樓裡面的一個房
間,真可說是大膽之至。這棟大樓因為屋主人在大樓即將落成之前破產了,所以被棄置而空
無一人。裸露的水泥內壁上裝設有隔音板。以這樣的一個房間來招待一國的元首,在格調和
設備方面,還有很多不夠完善的地方吧。
最初的第一句話,是從人質的口中發出來的。
「楊元帥,你應該知道自己所作的事都是犯罪行為吧?持武力觸犯法律、損害國家尊嚴
、破壞社會秩序。」
「我犯了什麼法?」
「像這樣非法地把我監禁在這裡,難道還要強辯自己是無罪的嗎?」
「啊,說得也是。」
一抹苦笑的表情掠過了楊的臉上,這時的他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被教授指出論文缺陷的
副教授。亞典波羅故意將聲音提高發出笑聲,不過這當然是諷刺列貝羅而發的。列貝羅立刻
就明白了這一點,整個臉因為屈辱而進青時白地提高聲音說道。
「如果不想要再罪加一等的話,那麼現在就立刻將我釋放。」
楊脫下了頭上的黑色扁帽,搔了搔自己的頭髮,然後以一種像是話劇老師在觀看學生表
演的眼神注視著他。列貝羅在這種眼神的注視下,感到心虛怯懦,剛剛高傲地聳起的肩膀不
由得垂了下來。
「你們有什麼要求是嗎?有的話就說說看好了。」
「真相。」
「--」
「開玩笑的,我不會作那種無益的要求。我們的要求就是我們自身的安全而已,當然也
不會是永久的,有附帶期限。」
「你們已經是政府的公敵了,這種違反正義的交易我沒有辦法答應。」
「那麼也就是說,只要有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存在的一天,我和我朋友們便永無安寧之日
,是嗎?」
列貝羅並沒有立刻回答,或許是感受到楊的語氣中帶有些危險存在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們就只好變成利已主義的信奉者了,如果有必要的話,或
許會把我們自己所屬的國家,很廉價出賣給帝國也說不定喔!」
「這種事情難道是可以被允許的嗎?你自己也曾經是一個元帥,過去也擔任國家的重要
職務,你的良心難道不會感到可恥嗎?」
「這種理論真是太了不起了,你的意思是說,國家出賣個人是可以的,反過來的話就是
不被允許的嗎?」
先寇布在一旁冷笑著,但列貝羅並不予理會。楊輕輕地咳了一聲之後說道。
「那麼是不是請您考慮一下我的提案呢?」
「提案?」
「我們要雷內肯普事務官來作為人質,然後離開行星海尼森。同盟政府到那時候就依照
是被脅迫的樣子,希望不要追我們。對帝國那邊,由我負起爭亂全部的責任。同盟只需低著
頭說希望帝國能夠討伐、逮捕楊威利,這樣你們對帝國也就可以有個交代了。」
列貝羅處於一片沉默之中,好像是在考慮著楊的提案。對自己有利的盤算在心裡面那一
片迷宮當中,為了要找尋一個安全的出口,正急急忙忙地四處奔走。
「另外還有一個條件。就是請您絕對不要對那些還留在同盟政府的人施以任何罪行懲罰
。曾經在我麾下的人--卡介倫、費雪、姆萊、派特里契夫等等還有許多的人,他們對於這
一次的事件完全不知情,如果您能夠以同盟政府以及民主主義的矜持來承諾絕對不牽累到他
們的話,我就此退出海尼森。至於議長您,當然也會加以釋放,而且絕對不帶給市民任何的
困擾,您覺得如何呢?」
不說政府說是市民,從這一句話當中,或許也為楊的心情作了一個辯解吧。列貝羅重重
地吐了一口氣,看起來好像是找到了出口的樣子。
「--楊提督,我並不想要向你謝罪。我在最艱辛的時期,被託付了最大的責任,只要
能夠讓自由行星同盟繼續存立下去,然後把它交給下一輩的人,不管是什麼樣卑劣的手段我
都去用,至於這樣做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批評,我早已經有所覺悟了。」
「也就是說,您贊成把雷內肯普當作是人質的這個提案了,是嗎?」楊的反應可說是毫
無感動。「--應該是這樣吧。先寇布中將,實戰指揮的任務就完全委託給你了。」
「就交給我辦吧。」
先寇布看來很高興地點點頭。列貝羅用視線瞥了他一眼,好像在暗罵好戰分子似地。不
過他接下來是詢問,自己什麼時候可以恢復自由,於是楊回答道:「不幸的雷內肯普失去自
由的時候。」
***
剛剛一直靠在牆邊,注視著這些大人物在交談的一名組員,也就是巴格達胥上校,這時
走近先寇布的身邊,低聲用耳語說道。
「我們所提的方法固然是很妙,不過還是不要太輕易相信的好。並不是指列貝羅議長個
人,而是在他周圍的權力分子集團,因為那些傢伙的存在就是為翻臉不認人的。」
「照你這麼說的話,那些傢伙難道會拒絕楊提督的提案嗎?」
「他們當然會說YES的,不過一旦這個事件本身沒有辦法隱瞞到底的話,那他們就會
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楊提督身上。不過,究竟會不會這麼做,還得要視情況怎麼改變。如果
他們認為有利的話,那麼就算將雷內肯普和我們全部一起抹殺,也並不是什麼難做到的事罷
?」
巴格達胥是一名諜報和破壞工作的專家,因為過去他曾經在和楊敵對的陣營裡工作,所
以即使他現在已經投身為楊的幕僚群,還是經常會遭人白眼。不過,在這一次的事件裡,他
在情報的蒐集分析和襲擊列貝羅的計劃方面,做了相當大的貢獻,屬於他自己的地位和別人
對他的信賴終於有慢慢累積起來。不過或許也因此而失去了些許翻身的時機也說不定--
「我所掛念的是楊提督對於同盟的民主政治還有所留戀。如果他只要同盟能夠安泰,就
算自己被處罰也沒有關係的話,那麼這可就麻煩了。」
「還不至於吧。到了這種地步,就算他後悔然後又回去自首的話,總不可能說還有退休
金可以領吧,到頭來還是得死心不得不自立啊!」
「那麼閣下也死心了嗎?」
「死心可是我唯一的專長哪。從兩年前,被先寇布閣下看穿我的計劃時起,就應該已經
是那樣了。」
先寇布高興地笑笑,沒有回答。巴格達胥看了看手錶然後說道。
「說著說著天就亮了哪!」
巴拉特的太陽已經從夏日那厚厚的雲層間將第一道光線投射到地面上了。漫長的夜晚正
急速地撤退,不過昨晚所發生的混亂,好像已經被人類社會遺棄了似地,那漆黑的陰影一點
都沒有要移動的意思。海尼森各個街頭的交通都被截斷,同盟軍和警察在混亂的指揮系統之
下來來往往。
「那麼,我們這就去做黎明前的突擊吧!」
先寇布拿起了裝甲戰鬥服的頭盔。
「香格里拉飯店是嗎?」[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6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46
布魯姆哈爾特中校從他記憶的街頭上拾起了幾塊鋪在路中的石子。上面記載著重要的情
報。他滿懷勝算的表情笑了笑,然後集合了所有中隊長級軍官,授予戰術上的指示。***
在帝國軍士兵全副武裝的環繞之下,此時的香格里拉飯店就好像是一個四周被海水所圍
繞的巨大岩石。帝國軍所擺出的陣勢,只要雷內肯普的一道命令,帝國軍的士兵便可以壓制
同盟首都海尼森所有的重要的街頭,並且宣告戒嚴令開始。一旦同盟元首成了「叛軍集團」
的俘虜,任何有關於尊重主權獨立的鬼話,就只有被扔到桶裡面的價值了。
對雷內肯普來說,現在他只要將整個事態變成一個既成事實就可以了。同盟就不去管它
了,只要自己能夠在帝國本國還不知道事態的演變之前,將同盟首都完全予以壓制的話,那
麼「同盟」這一個名詞,就只有在修正版的字典裡面才能夠找得到了。
面對於同盟政府來說,他們拼死也不讓帝國軍知道的事態,是一直到昨天半夜裡所發生
的事情。
同樣在半夜以後,屯駐在海尼森的帝國軍,為了不讓己方得到這邊的情報,同樣也是煞
費了一番苦心。
因為在飯店裡面的第十五層布陣的雷內肯普,正打算以海尼森行星的地面部隊,也就是
在他指揮之下,總共是十六個連隊的兵力,把這裡所發生的事態給處理掉。要是以這樣的兵
力還不能夠把目前所燃燒起來的火災給撲滅的話,那麼高漲的火焰勢必會經由宇宙的深淵,
映到帝國軍屯駐在干達爾星系的舒坦梅茲提督的眼裡。
萬一事態真的演變到那種地步的話,那麼鎮壓海尼森的功勞將歸舒坦梅茲所有,而雷內
肯普將會因為在事態處理方面的無能而遭到彈劾吧。如果雷內肯普不能夠親自將楊等一夥人
加以鎮壓,使同盟政府隸屬於帝國之下,並且因他的功績獲得相對的地位和權力的話,那麼
從昨晚以來所發生的混亂就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叛亂集團的人員,就算是以勇猛的「薔薇騎士」為核心,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千人左右
。愚蠢的同盟政府沒有先掌握住他們的動向,就貿然要把楊秘密地處決掉,結果反而先被這
些反叛者將了一軍,這種醜態真可說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令人啼笑皆非。不過事實上,雷內
肯普本人也並沒有能夠完全掌握住他們的動態,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列貝羅出賣給楊這
一夥人了。
早上五點四十分,雷內肯普忽然感覺到他腳底下的地毯連著地面好像震動了一下,在震
動之後,傳來了遲鈍的爆炸聲。如果此時展現在窗外的不是都會景色的話,那麼他恐怕要產
生自己的座艦被敵砲擊中的錯覺了。就在他心裡面想說「這或許是地震吧」的時候,一名臉
上血色稀疏的軍官闖進了辦公室,向他報告說底下第十四層樓已經被來路不明的武裝士兵給
佔領了的消息。在這瞬間,雷內肯普週遭的景色似乎都失去了色彩,而他也只能驚愕地站著
一動也不動。
原來飯店的地底下有一條供通信線路專用的地下通道,先寇布等人先穿過了這一條通道
,再經由縱向聯絡飯店整棟建築物的電梯專用修補洞,以魔術師的姿態活生生地出現在第十
四層樓上。他們破壞了兩處電梯和三處樓梯,而在帝國軍全力防堵之下才倖免於難的東邊樓
梯上,和帝國軍對峙。
一名身上配戴著上校徽章的帝國軍官喊道:「放棄無謂的抵抗,否則就準備到血海裡面
去練習游泳吧!」
「這可就為難了,我們又沒有帶泳裝。」
受到對方嘲弄之後,那名軍官的血壓急遽上升。
「你們儘管去耐嘴皮子,投降吧!如果拒絕的話,我們就要開始攻擊了!」
「那麼就把你們最強的一面展示出來看看如何呢?」
「給我住口,簡直是大言不慚,你們這些下水道的鼠輩們!」
「你們才是呢,要開戰之前自己先好好反省一下吧!聽對方說話的時候,要全部聽完以
後才出聲哪。」
這名帝國的上校原來張開的嘴巴好像被人用一隻無形的手給掩住了似地,發不出聲音來
了。在他要發出驚呼聲之前,部下給他的報告,使他心中的疑惑進一步成為事實。
「不行,不能夠使用槍砲火器。傑服粒子的濃度已經到達紅色警戒區了。」
上校因為敵人的狡詐,氣得咬牙切齒。當場立即作了一個決斷,他將五個中隊的裝甲擲
彈兵全部叫到飯店的內部,無論如何都必須使用肉搏戰打倒這些入侵者,然後救出孤立無援
的高等事務官。
***
當樓梯底下有一大批穿著銀灰色戰鬥服的帝國軍士兵集結過來的時候,先寇布仍然毫無
懼色的透過他的鋼盔注視著底下的情況。他所表現出來的無懼無畏已經超過了一般所謂豪膽
的範圍了,當初他出生的時候,大概是將人類天生的恐懼心放在娘胎裡面忘記帶出來了也說
不定。連一向尊敬他的布魯姆哈爾特都禁不住要這麼想,而看在那些不斷向這邊靠近過來的
帝國軍士兵眼裡,只能將先寇布的勇猛解釋作無神經的傲慢,但是全身卻也忍不住要感到一
股灼熱。
當突擊命令被下達的時候,帝國軍將樓梯踩得如雷鳴一般地作響,迅速衝了上來,打先
鋒的士兵手裡拿著的戰斧鑲有閃閃發亮的碳素水晶刀刃,向四周發出反射的光芒,對著先寇
布跳了上來。
這種悽慘的互相殘殺,在一些中了浪漫主義毒素的人形容下,有了一個叫做「紅色階梯
瀑布」的名稱。這一場殘殺當中,最初的血柱,從這名不幸的士兵的肉體上向外飛濺開來。
先寇布首先低下了自己的身體,讓對方的戰斧揮空,然後在接下來的那一瞬間,讓自己的戰
斧斜斜地滑走,一刀就切斷了頭盔與戰鬥服之間的接縫處,在那一道接縫處的裡面有頸動脈
,那名士兵的血一面飛濺開來,然後身體就倒地了。從樓梯下傳來的怒吼聲和憎惡聲隨著那
名士兵的倒地而激烈起來。
「中將,您在陣頭指揮太危險了,請退回去吧。」
「不用作多餘的操心,我還打算要活到一百五十歲呢,還有一百一十五年哪,怎麼能夠
死在這裡呢?」
「而且也還沒有女人呢,是不是。」
知道先寇布在戰場以外的戰績也是極為顯赫的布魯姆哈爾特說著自己也不能肯定是不是
開玩笑的話。先寇布無法加以反駁,因為他根本無暇反駁。另外一隊士兵已經踩著駭人的腳
步聲衝上樓梯來了。
先寇布以及布魯姆哈爾特兩個人,將他們的身體放置在怒吼與慘叫、金屬聲音與衝擊聲
、還有鮮血與火花交錯而構成的旋風當中。只要他們的戰斧劃出一道弧形,那些受到致命傷
的帝國軍士兵,便以在空中游泳的姿態,身上裹著鮮血的上衣,一個接一個地滾到階梯底下
去了。
先寇布當然不會作出同時間和好幾個敵人交戰的愚蠢行為。他的四肢、五官和手上的戰
斧,在中樞神經完美的控制下,每一次只在單方向設定一個敵人,然後在一番苛烈而短暫的
斬擊比劃之後,就將對方推進無法再繼續戰鬥的深淵裡。
他敏捷地扭轉身體,巧妙地躲過帝國軍士兵躍向自己時所作的攻擊,然後戰斧一閃便擊
中了對方的頸部。當身負致命傷的敵人滾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加害者就已經移動了好幾步,
和其他新的敵人交戰去了。
當有一把戰斧揮起一陣旋風的時候,就有另外一把戰斧將旋風加以揮散。火花和炭素水
晶的碎片在空中飛舞著,像噴泉一樣的鮮血飛濺到地面上和牆壁上,一片又一片地好像要快
速完成一幅拼圖似地,因為死亡而中止的痛苦,不停大量地製造出來。先寇布一開始的時候
,還一面巧妙地避開四散噴灑的血濺到自已身上來,不過為了要能夠有完美的防禦,也不得
不放棄講究美學了。銀灰色的裝甲服令人聯想到中古世紀騎士所穿的甲胄,不過此時已經佈
滿了各種血型的鮮血。在這一場悽慘的激戰之後,已經無法再繼續蒙受損傷的帝國軍,雖然
是咬牙切齒,但也不得不像是雪崩似地退下階梯來,這時先寇布拍了拍布魯姆哈爾特的肩膀
說道。
「擄獲雷內肯普的功勞就偏勞你了。趕緊帶十個人去吧!」
「不過,閣下。」
「立刻趕過去,砂漏裡面的砂粒,這時候比鑽石還要貴重。」
「知道了。」
當布魯姆哈爾特率領十名左右的士兵消失了身影之後,帶領著剩下來二十名士兵的先寇
布,讓他那高大的身材出現在樓梯口要下去的地方,挑撥似地將他那用人血琢磨出來的戰斧
在帝國軍士兵的面前揮了揮。
「怎麼啦,已經沒有人敢站在我華爾特.馮.先寇布的面前了嗎?」
先寇布大言不慚地放出這幾句話,因為他必須要將帝國軍放置到怒氣與復仇心的池水當
中,拖延他們往理性的那一岸游去,好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一名年輕的士兵,雖然有豐富的覺悟,但是卻缺乏經驗,禁不住先寇布的挑釁,奮不顧
身地衝上樓梯來。揮動戰斧的動作當中充滿了精力,但是看在先寇布眼裡不過是白費力氣罷
了。
戰斧猛力地互相撞擊,拼裂出激烈的火花。勝敗在一瞬之間就已經決定了,戰斧從這名
年輕的士兵手中飛了出去,落在地上像車輪似地不停打轉。當對方的戰斧抵在自己脖子上的
時候,這名士兵感覺到先寇布臉上所出現的是魔鬼一般的笑容。
「年輕人,有沒有愛人啊?」
「--」
「有沒有呢?」
「有、有--」
「是嘛?那就別急著死嘛!」
被戰斧的斧柄擊中胸部的這名士兵,發出了短暫的叫聲,漂浮在半空中,然後身體就滾
落到樓梯下面去了。樓梯下面此時又再度傳來了怒吼的呻吟聲,不過要能夠使這股憤怒與戰
鬥意志結合的話,得先跨過由人血所填出來的壕溝,而這一道壕溝太深太寬了。就在先寇布
挖掘這一道壕溝的同時,布魯姆哈爾特等人闖進了雷內肯普的辦公室內。當門一打開的時候
,一道比較淺的人血壕溝又開始被鑿開了。
帝國軍雖然勇敢但是無益的抵抗,幾秒鐘之後就奏完了最後一個樂章。八具屍體接二連
三地滾到地面上之後,就只剩下高等事務官一人了。
***
手槍的殺人光線從雷內肯普的右手迸裂開來,而且這種殺人光線並不是一閃而過,而是
不停地連續快速發射,命中準確性非常地高,因為他過去也曾經是一名戰士。
「薔薇騎士」連隊的隊員當中有一名,因為太逼近發射處來不及閃避,被這連續發射的
殺人光線擊中了頭盔的正中央,整個身體橫倒在地面上。不過他的犧牲也並不是完全沒有代
價的,布魯姆哈爾特趁著雷內肯普連續發射的時候,繞到他的右邊側面,戰斧一揮便將手槍
打落到地面上,然後用戰斧的斧柄往事務官的下巴猛力揮去。
「你殺吧!」
因為下巴受到重擊而幾乎要站不住的雷內肯普,用雙手頂在桌面上,支持著自己身體免
於倒下,從他流著鮮血的嘴裡,虛張聲勢地喊道。
「我們不殺你,你現在是俘虜了。」
「如果是一名下級士兵的話或許還情有可原,但我是堂堂一級上將之軀,你想我會甘心
地成為一名不名譽的俘虜嗎?」
「請你無論如何要心甘情願。對於你的美學或矜持我沒有興趣,有興趣的是你的生命,
你活著的身體對我們來說是必須的。」
布魯姆哈爾特放出的這幾句話,除了無禮之外,好像還有其他什麼東西刺激了雷內肯普
的思考力,事務官於是低聲地哼道。
「原來如此,你們是打算用我作人質去交換楊提督嗎?」
雷內肯普的這一番洞察雖然並不完全正確,不過布魯姆哈爾特並沒有予以糾正。
「我想你要感激我們一下吧,竟然還能把你看成和楊威利具有相等價值的人。」
這一句話讓雷內肯普所受到的傷害究竟有多大,說話的人絕對沒有辦法想像到。雷內肯
普整個臉連他嘴上的鬍子似乎都變白了,變白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所受到的屈辱。
「不要以為我會因為吝惜自己的生命就和你們妥協。」
「我們是沒這麼想啦,不過要妥協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屬下同僚們才對。」
「--你們應該就是所謂的『薔薇騎士』吧?那麼原本應該就是帝國的人民,你們這麼
做難道不會覺得有愧於祖國對你們的恩情嗎?」
布魯姆哈爾特兩眼凝視著對方,不過並不是因為對他這番話有所感動。
「我的祖父因為是一個共和主義思想家,所以被帝國內務省抓了起來拷問,到最後我的
祖父被殺了。如果我的祖父真的是一名共和主義者的話,那麼這應該可以稱得上是名譽之死
吧!不過事實上,我的祖父也不過是一個單純愛發牢騷的人罷了。」
布魯姆哈爾特咧著一邊的嘴角笑道。
「這就是帝國所賜給我們應該要感激的恩情哪。這種大恩我無以為報,只好用復仇來加
以回報了。唉,不要再說廢話了,現在的時間比綠寶石來得更珍貴哪,請閣下跟我們一起走
吧!」
布魯姆哈爾特中校用夾雜著盜用的口吻催促道。
而他用這種比喻事實上也是正確的。因為原本在他們腳底下的那一層樓所演奏的肉搏戰
狂想曲,此時已經可以在同一個水準位置上聽到了。先寇布等人已經放棄了第十四層樓,不
過還是一直不斷地斬殺敵兵。
三分鐘以後,全身沾滿血汗和復仇心的帝國軍衝進了雷內肯普的辦公室,不過裡面已經
空無一人。他們想拯救的人,以及他們所想要斬殺的人,此時都已經消失了身影。如果先寇
布等人和來時走相同的路線的話,就應該沒有辦法那麼從容,但他們還是成功地脫離現場了
。在那之後,大樓電梯的修補孔發生了爆炸,而唯一的追蹤的路線就在帝國軍的眼前消失了。
Ⅳ
雷內肯普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內,凝視著四周的環境。先是天花板下面,然後地面上、眼
前的牆壁。此時此地,絕望的情緒就像是一個全身裹著黑衣的巫婆,正陰慘地唱著破滅的歌
。他現在正坐在叛亂部隊地下指揮部裡面的一個房間內。裸露的水泥牆壁和水泥地面,還有
被釘上去的隔音板。和在香格里拉飯店裡面那間豪華的辦公室比較起來,兩者之間的差距簡
直是無法想像的。
「已經完了。」成為俘虜之身的帝國高等事務官在心裡想著。他已經完全明白自己為什
麼會被帶到這裡來的原因了,他不僅是敗給了楊威利一夥人,而且還被同盟政府的代表列貝
羅給出賣了。
如今還有什麼臉可以晉見皇帝?皇帝不但赦免了他敗給楊威利的過錯,還賜給了自己高
等事務官這樣一個顯赫的職務。皇帝的寬大和信任,自己無論如何都一定要予以回報。為了
新王朝的千秋大計,自己必須要除去所有的障礙物,為帝國將來能夠順利完全征服同盟領地
,自己得先要開拓出一條道路來。不過事實又是如何呢?自己在被帶到此地來的途中,一直
在尋找空隙,計算著扭轉劣勢的可能性。不過當他看到楊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頓時覺悟
到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丑。而當他又看到站在楊的背後、或許是因為愧疚而一面轉過臉去的
列貝羅議長時,雷內肯普卻連責備他的力氣也都在那一瞬間消失了。如今能夠逃避敵方和已
方來嘲笑自己的,只剩下唯一的一個方法了--
雷內肯普原來狹小的視野,如今變得愈來愈狹隘了。他那已經失去了正氣,而且不斷地
以那雙曾經利欲熏心而自大的眼神,往上看著天花板。
一名送來中飯的士兵,發現雷內肯普懸在半空中的身影,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的事了。
他屏住了呼吸,注視著穿著軍服在空中左搖右晃的身軀,將陶製的盤子小心地放在房間裡面
的一個角落之後,即徐徐地放大聲音,讓其他人知道這個緊急事故。於是那具上吊的屍體經
由急急忙忙趕來的布魯姆哈爾特等人的手中被平放到地面上。
具有急救兵資格的士兵,跨在這個比自己階級還要高十級以上的軀體上,根據教科書上
所學以及自己經驗,用遍了所有的人工呼吸法。
「不行,沒有辦法甦醒過來。」
「讓開,我來。」
布魯姆哈爾特於是將急救兵的作業又完美地重複一次。而同樣的結果也再一次重現。雷
內肯普無視於他的努力,仍然關緊了通往復活的門扉。當中校以和死者相同的臉色站起來的
時候,牢門打開了,已經接到通報的先寇布出現在門口。此時他剛剛依照約定,將列貝羅帶
出監禁的地方,然後將他手腳都捆住棄置在公園裡。不料才剛剛回來,就遇到這樣的事情,
他一貫的傲慢無畏,此刻彷彿刀口上出現了缺口,表情極為深刻。如果慢一點履行約定就好
了,不過就算後悔,此時此刻也追不回來了。
***
「不可讓雷內肯普已經死亡的消息洩露出去。否則同盟政府那幫傢伙,一定會把他的死
當作是一個良機,然後對我們發動全面攻擊的,用所有的方法也要讓他繼續『活下去』。」
如果沒有了人質,那麼就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讓同盟軍猶豫是不是要對「叛徒集團」發動
攻擊了。況且雷內肯普一死,那麼所有的真相都將隨著他一起被埋葬到地底下。對同盟政府
來說,他們只要將所有的事實和風聲全部丟到火裡面就不會有再有後顧之憂。
聽到雷內肯普的訃聞之後,楊陷入一片沉思當中,不久之後,好像終於咽下了苦藥,滿
臉又苦又澀的表情決斷地說道。
「正式發表的場合,我們就得請雷內肯普提督暫時為我們活著,這雖然是對於死者極度
的冒瀆,不過也沒有其他的方法了。」
楊心裡面想著,就算只有這麼一次,閻羅王也肯定會為自己保留一個特別席吧。菲列特
利加則向楊提出一個提案。那就是如果替死者化一點?的話,或許可以讓人以為他只是暫失
神了。這個提案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不過,這種不愉快的工作讓誰來做呢?」
「由我替他化?,因為這是我自己說的,而且女性也比較適合。」
房間裡面的那一群男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臉,膽量方面姑且不論,至少在化?技術上
很明顯地是技不如人了。所以口齒含糊地不知說些什麼之後,便將這一個不愉快的工作交給
了成員中唯一的女性,而走出室外。
「給死人化?是第一次,同時也應該是最後一次經驗吧。如果稍微像個美男子的話,化
起?來應該會好看一些吧。」
菲列特利加嘟囔地說道。如果不對死者開一些玩笑的話,自己恐怕也沒有辦法忍受這樣
一件陰慘的工作吧。不過這終究是自己提議的,也只得由自己來完成。菲列特利加提起了化
?箱開始工作,這時楊打開了門,用很過意不去的表情看著她。
「菲列特利加--這個--讓你來做這樣的事--」
「如果是抱歉之類的話,那我可不想聽喔!」
菲列特利加並未讓自己替死者化?的手停下來,不過還是先制止了丈夫所想要說的話。
「我既不後悔,而且也沒有對你生氣。雖然結婚才不過兩個月,不過卻過得很快樂,從
今以後只要有你在的話,那麼我這一生應該都不會無趣了。無論如何請讓我期待吧,老公。」
「像夫妻生活上的消遣是嗎?」
楊脫下了頭上的黑色扁帽,搔了搔了自己的頭髮。眼前一位已經成為他妻子、年輕貌美
的女子,經常都會讓他感到驚訝,對作丈夫的人來說,夫妻生活應該也不會無聊才是。
「不過,這裡好像不是一個有情調的好地方哪。」
楊嘴裡咕噥地說著輕率的話。這是一種和前一刻的菲列特利加同樣的心情吧?存在新婚
夫妻兩人之間的第三者,在他們相互交流的感覺中,落下了一片濃濁的陰影。
菲爾姆特.雷內肯普、銀河帝國的高等事務官、一級上將,這個身體和楊威利處在同一
個行星的地表上,不過兩人的心卻相距數百萬光年的男子,以這樣悲慘的方式結束了他的一
生,應該是他原有的價值觀當中所難以忍受的方式吧。雷內肯普本人姑且不論,當一想到雷
內肯普的遺族時,楊就忍不住替他們感到難過。或許以他為復仇對象的人,又要增加幾個了。
楊輕輕地搖搖頭,為了不妨礙妻子完成這一件不愉快的義務,特意地把門帶上。被強制
走向無奈的死亡,和被強制過著無奈的生活方式,到底是何者比較靠近幸福的支配領域呢--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51
【第八章】
Ⅰ
在這一年--也就是新帝國曆元年、宇宙曆七九九年七月卅日,帝國首都奧丁接獲了兩
個報告,一個是吉訊,而另外一個則是凶訊。
其一是地球討伐軍司令官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所傳來的消息。
「本職前往地球,為完成皇帝陛下所交付之壓制地球教恐怖集團本部、逮捕教祖及其幹
部之敕令。日前,戰鬥已近尾聲,已經得以殲滅地球本部。但教祖及其幹部因引爆地下本部
,將其自身之軀體埋葬在土堆之中,以致最後未能逮捕。皇帝陛下所交付之敕令未能無瑕達
成,謹在此深表謝罪之意。」
瓦列艦隊在派遣肯拉特.林查中校以下的兩個大隊先行前往地球教本部,然後接獲中校
的聯絡,得知幾處地面上的入口之後,便一舉突入大氣圈,開始發動總攻擊。而中校所得到
的情報,事實上大多是一個以「亞麻色頭髮的少年」為代表的費沙獨立商人集團所提供的。
在帝國軍發動攻擊的時候,面對全副武裝的士兵,身穿黑衣的地球教徒們所持的對抗武
器,竟然是小刀或者是一些輕型槍砲武器。面對這樣一群無謀的人,帝國軍不禁啞然。但是
他們也並非絕對的和平主義者,所以當場也就揭開了戰火。帝國軍士兵以他們強大的火力,
要對付這些僅持有原始武器的狂信者,簡直比割草還要容易,他們就這樣一步又一步地踩著
死者的屍體,往地球教本部的深處侵入。
如此單方面的殺戮,在一開始時,或許使得這些已經習慣了鮮血與火焰人生的士兵一時
沉浸在陶醉的氣氛當中,但是他們屬於精神性方面的腸胃最後終於達到飽和的界限。當那些
身心受到狂信和塞奧奇辛麻藥腐蝕的教徒們,一個又一個地掉入死神口袋裡的時候,這些士
兵也開始嘔吐,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最後開始泣不成不聲。
當戰鬥往下蔓延達到地下第八層的時候,帝國軍知道自己已經深入到這座地下迷宮的最
底層。
到了這裡,信徒們的抵抗已經到了極度激烈的地步,以視死如歸的槍火來回應帝國軍棄
械投降的勸告。三次的勸告所換來的是三次槍火的射擊,這時候帝國軍不得不放棄逮捕教祖
這個老人--以總大主教為首的教團首魁--的念頭,而決意要趕盡殺絕。
無論在火力上、人數上或者是戰技方面,都佔有絕對優勢的帝國軍,之所以會陷入苦戰
(或者應該說是惡戰)當中,主要是因為地球教在地理上所佔有的優勢,以及信徒對於死亡
完全沒有恐懼的心理。他們不但經由通路引進地下水,淹死了自己同伴以及敵兵,而且還將
神經毒氣彈扔進同伴當中,讓他們為所信仰的宗教殉教,同時也讓敵兵一齊犧牲。
「那些傢伙,混帳!」
帝國軍當中之所以有軍官會這麼樣地叫起來,是因為他們禁不住要對那些對同伴的死亡
欠缺感性的地球教徒感到恐怖和厭惡。那種行為甚至不叫做相互殘殺,而是在帝國軍的砲火
之下,地球教徒一種「自殺的行為」。他們自己甚至在最後把根據地的最深處炸掉了,連同
自己也葬身在其中。
「這些狂信者全部都被消滅了嗎?」
「這個嘛--」
帝國軍士兵們的臉上完全沒有因為獲勝而感到欣喜的神情,只是低聲地彼此交換著這幾
句話。每一個人都是臉色鐵青,所留在他們臉上的只是疲倦。
別說是那個叫做總大主教的老人了,連大部分的信徒的屍體也都沒有找到,看來好像是
全部都埋在那幾兆噸的泥土底下了,但是他們的慾望和怨慨都不見得也和他們一起埋葬在裡
面。這個方形的、每邊長達十公里的地球教根據地四周的地形陷沒了,而所謂的聖山也因此
歪斜了一邊,將它無比悽慘的形狀顯露在稀薄的大氣當中。
***
尤里安第一次見到這位名叫瓦列的提督時,他的臉色看起來非常衰弱。雖然尤里安已經
聽說他是因為受到重傷的緣故,不過當看到他剛毅的表情以及他所表現出來的臨危不亂的言
行,內心忍不住要激賞不已。原本尤里安所崇拜的是楊威利的那種「一點都不像是英雄」的
氣質,不過他這時也感受到了這種與楊本身的氣質完全不同旨趣,像是用鋼鐵打造出來的剛
毅同樣地有其魅力。
「據林查中校說,在攻略地球教本部的時候,得到你不少的協助。」
「是的,其實一方面也是為了要報復這些將我們強抓走的地球教徒,所以我們是很樂意
地提供所能夠做的協助。」
這位名叫瓦列的提督很明顯地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物,所以對他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
讓尤里安感到非常為難與不安。
「我想要用個什麼禮來答謝你的功勞,你們有沒有什麼希望呢?」
「只要我們一行人能夠平安無事地回到費沙,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如果你們的生意有遭受到任何損失的話,就由我們來補償吧,不要客氣,儘管說出來
。」
如果加以推辭的話,那麼就顯得太不像是費沙人了,如此一來或許會招致對方的懷疑也
說不定,所以尤里安就老實不客氣地--或者應該說是有些厚顏地接受了司令官的好意,向
他回答說等日後結算出來的時候再提出來,就當作是給波利斯.高尼夫的謝禮吧。而他本身
的報酬只要一片光碟片就夠了。
在那裡面有著這樣的記載。失去統治人類社會之霸權的地球,以其本身的慾望和怨恨為
動力之來源,在最近這九百年裡,紡織出這一段不為人所知、和葛布藍式地毯一樣充滿怨恨
的歷史。只有將這一段歷史完整地交到楊提督手上之後,尤里安千里迢迢所作的這一次地球
之旅才算是稍有收穫。尤里安表現出一副要為帝國軍作嚮導的姿態--事實上也真的是替他
們作了嚮導。為了摒退那些揮舞著小刀的信徒,並且在資料室檢索和改寫資料,意外地花了
五分鐘的時間,才將不想要讓帝國軍得手的殘餘記錄全部消滅掉,不過後來那間資料室也被
一起埋葬,自己費勁地去除掉的那些資料反而變成是多餘的了。
尤里安從瓦列面前退出之後,便佇立在斷崖的邊緣上,低頭望著那一片已經陷落了的地
形。這個時候波利斯.高尼夫來到了他的身邊。
「信徒的遺體也都被埋在那下面了。」
「對教團來說,再沒有什麼東西比信徒的生命更廉價的了。就像國民之於權力者、士兵
之於用兵家一樣。這或許值得生氣,但卻不值得感到驚訝哪。」
尤里安感覺到波利斯.高尼夫這一番惡毒的話當中,有著自己所難以同意的地方。或許
是因為自己一個極重要的船員在這一場戰亂當中不幸喪命的原故吧,波利斯的神情顯得非常
的不高興。
「看來你好像想說楊提督是不一樣的,是不是?」
尤里安一副好像被看穿了的樣子,對著船長聳聳肩膀。
「如果把楊看成是一個普通人而去喜歡他的話,我同意。就像我也喜歡他。不過,如果
把他當作是一名用兵家來尊敬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用兵家這種職業本身就是
該遭天譴的工作。楊本身應該早已領會到這一點了,所以你也不必不高興,反倒要了解這一
點,去容許別人對軍人批判啊。」
奧利比.波布蘭在距離不遠的地方一直看著他們。
「尤里安這個傢伙也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擊墜王稍微地歪著腦袋自言自語地說道。雖然他自己也不例外,不過大概是因為自己比
尤里安年長,所以也就將看護他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這應該就是仁德吧。」馬遜以一種陳腐但卻具有說服力的說法應聲地說道。他的身上
有好幾個地方用含水膜(一種用極薄的塑膠膜將水包在裡面的醫療用品)和繃帶包著,使得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斑馬。以他的臂力和戰鬥能力來說,地球教團裡面無人能比,不
過因為他身體的表面積過大,所以當爆炸發生的時候,皮膚也無可避免地被各式各樣的破片
擊中了。
「仁德?哼,這傢伙還在修業當中哪。」
波布蘭聳了聳自己的肩膀。在地面上戰鬥的時候,他的動作極為敏捷,所以全身上下都
沒有受到戰鬥的傷害,可說是全身而退。雖然地面作戰並不是他所喜歡的,不過他的表現就
連馬遜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沒有談過一、二十次的戀愛,這樣也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嗎?」
他們的聲音並沒有傳到尤里安那邊,所以這個時候這名少年只是站在斷崖邊緣,讓他那
亞麻色的頭髮在地球的風中飄動著。
尤里安是有一定的目的,所以才到地球上來,不過他連一次都未曾想到要再回地球,以
後大概也不會吧。他所該要回去的地方、該生活的地方、該要死的地方,這種種的地方沒有
一個是在叫做「地球」的這個行星上。
有這種想法的,應該不只尤里安一個人。對大部分的人類來說,地球是屬於過去的領域
。只要把它當作是博物館來加以尊重就行了,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允許它再度成
為權力政治或者是軍事中樞的話,是不會為人類帶來任何好處的?正如楊威利所說的:「當
人類的手腳都過度長大的時候,就不可能再回到搖籃裡面了」。雖然地球上有人類的過去,
不過卻沒有人類的未來。不管是美還是醜,是聰明還是愚昧,人類的未來應該是要在其他的
地方繼續擴展的。
八月一日,瓦列艦隊的第一批士兵離開了地球,踏上了班師帝國奧丁的歸途。而「親不
孝」號也跟在後面,展現出小小的英姿。
反正都是會踏上歸途的,所以可否藉此機會到帝國的本部--帝都奧丁--看一看呢?
尤里安提出了這樣的想法,也獲得了大家一致的贊同。
Ⅱ
在瓦列這一份的報告的前後這段期間,從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所傳來的情報是非
常不祥的。
雷內肯普事務官遭到綁架,以及同時發生的許許多多的事件,震驚了帝國所有的重臣。
甚至連那些出生在亂世當中,鑽過了無數的死亡界限,征服過許多?星世界的勇將們,也無
法平心靜氣地接受這一個驚愕。
隨著這份正式的報告,雷內肯普提督麾下的拉傑爾上校,也以超光速通信將一份急報傳
給了好友奈特哈爾.繆拉。
奈特哈爾.繆拉用他那砂色的眼睛極有興趣地注視著不鮮明的畫面。
「那麼你所主張的是雷內肯普提督身為一個事務官但卻有欠公正。」
「對一個國家的重臣,而且對我有大恩的上司,這樣說是太無禮了些,不過以雷內肯普
提督那樣的做法,根本就是在平地上興風作浪。」
根據拉傑爾所說的話,雷內肯普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相信了幾封密告信函,就強
迫同盟政府將楊逮捕。如果這真是一項事實的話,那麼無論是在公務上,或是因為個人理由
,這樣的一種做法很明顯已經超過限度了。
「你能夠在正式場合作證言嗎?」
「可以,不管是軍法會議或是在審判會上。」
繆拉看著如此斷言的拉傑爾,然後點了點頭,帶著這個情報,參加了軍事最高幹部的會
議。
在通往會議室的走廊,他遇見了渥佛根.米達麥亞。繆拉和他肩並肩地一面走著,一面
將拉傑爾所作的證言告訴了米達麥亞。
「原來如此,原來這裡面還有這樣的內幕。」
米達麥亞啐了一口,對於雷內肯普心胸的狹小感到不屑。
雷內肯普本身的期許是對皇帝萊因哈特的忠誠心,所以才打算要那麼做,不過以米達麥
亞等人的看法卻是他操之過急,而且心胸過於狹小了。就像拉傑爾上校所說的,這樣做只會
平白地引起另外一場混亂。
「疾風之狼」也就是渥佛根.米達麥亞是一名軍人,站在互相較勁的立場和一名強敵作
戰是他所希望的。至於以一種像是檢察官、或者是一個進行拷問者的身分來凌虐一個弱小的
人,米達麥亞打從這種行為存在的根本部分就予以反對。
出席該會議的人,一律都是一級上將以上的高級官員,只有一個例外。皇帝萊因哈特因
為些微的發燒,所以並沒有出席該會議,所以變成自由討論之後,再將討論的結果稟奏給皇
帝知道。
繆拉第一個請求發言--他平常並不常這麼做的--向出席者揭露了拉傑爾上校的控訴。
「事情攸關帝國的名譽,特別是在事態公正性方面。請不要侷限在帝國或是同盟的立場
,希望能夠提出一個能夠讓萬人信服的結論。依照下官個人的意見,首先應該要查明哪些人
企圖利用這種不負責任的密告來促使事態的惡化,以及這些人的所在。」
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對繆拉的意見表示贊同。
「拉傑爾上校所說的話應該是正確的。首先得要將那些寡廉鮮恥的密告者加以裁決,以
維護皇帝陛下的威信。如果楊威利的行動,是其本身對密告者的違法所採取的一種正當防衛
的話,那麼我們應該要對當時的情況感到極度的憎惡吧!」
「這樣的一種說法對雷內肯普提督來說,似乎顯得有些殘酷。」其自身的策謀和盤算絲
毫不露痕跡,奧貝斯坦如是地應聲說道:「他也是為了國家安全的目的,才企圖想要將楊威
利除去,以免成為日後的禍根。難道不能把它解釋成是一種不得已的謀略嗎?」
「要靠謀略來立國嗎?」
受到刺激的米達麥亞使盡全身的憤怒加以反駁。
「只有靠信義才能夠立國。至少,如果沒有這種意識的話,要用什麼向人民和士兵解釋
新王朝存立的意義在哪。雖然是我方的敵人,但事實上楊威利也稱得上是一位名將。對這樣
的一個人不但沒有以禮相待,反而還想要憑密告和謀略來將他除去,這樣的做法,要如何向
後世辯解呢?」
「您這話真是了不起,米達麥亞元帥。真令人想不到這會是兩年前參與過肅清立典拉德
公爵陰謀的人。難道是現在良心感到不安了嗎?」
米達麥亞的兩隻眼睛,噴出了難以抑制的怒氣。當時提出肅清立典拉德公爵陰謀的罪魁
禍首,竟然若無其事地在糾彈同謀共犯!正當他打算要這麼回答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那一
個人物,輕輕地舉起了一隻手,阻止了僚友再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就是統帥本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他的金銀妖瞳放出了犀利的光芒,而
軍務尚書的義眼也身出了另一道光芒,兩道光芒好像在空中展開了正面的衝突。
「當初對於立典拉德公爵的肅清,是一種兩相較勁的爭鬥。如果遲了一步,那麼我們就
變成屠宰場裡任人宰割的羔羊了。當時我們只不過事先採取對策而已,沒有必要覺得羞恥。
不過這一次的事件是怎麼樣的呢?難道不是企圖要對一個已經退役、正過著平凡的市民生活
的後備役軍官,以無實的罪名來加以陷害嗎?我們為什麼要去袒護那些寡廉鮮恥的同盟政客
為了自保所做出來的犯罪行為呢?軍務尚書是基於什麼哲學,來肯定這些醜行的呢?」
羅嚴塔爾不僅僅是舌鋒銳利,而且他所說的也符合了在場各個將領身為一個軍人的心情
,所以贊同的耳語聲此起彼落。
這時候「藝術家提督」也就是梅克林格發言了。
「如果楊威利與同盟政府之間的關係難以修復的話,或許他會反過來和我們帝國軍之間
締結關係也說不定。我個人的意見是,應該要先呼籲他不要有任何軍事行動,另一方面,應
該要儘早派遣調查官前往查明真相才是,如果要我接受這樣的一個任務,前往海尼森進行調
查的話也是可以的--」
「各位好像有些誤解。」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面對站在同一立場的一大夥政敵,絲毫沒有動搖的神色。
「我認為問題不在於是不是真的有人去密告,問題在於楊威利所犯下的罪行,他偕同他
的部下,挾持了帝國的代理人雷內肯普,來幫助自己逃亡的這一件事情。如果不去過問這一
個事實,而且也不予以處罰的話,那麼帝國和陛下的威信豈不是蕩然無存,請仔細想一想這
一點。」
這時米達麥亞又再充開口了。
「我非常不願意對自己的同僚落井下石,但這難道不是因為輕信密告,將一個無辜的人
,至少是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就想要加以處決的雷內肯普所自找的嗎?如果真的有錯
的話,能夠坦誠地加以糾正,這才是真正維護威信的方法。」
這時候有人反駁了。那人就是內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的局長朗古。
「任用雷內肯普一級上將出任事務官的是皇帝陛下。司令長官閣下您如果批評雷內肯普
的話,就等於傷及皇帝的聲望了。這一點不請您多多加以思量。」
「住嘴,你這個下流的東西!」
這一個像是用皮鞭在鞭打對方的叱吒聲,不是米達麥亞,而是從羅嚴塔爾的口中迸出來
的。
「你不用自己的見識而假借皇帝陛下的御名想來封住司令官的正當言論嗎?你這隻狐假
虎威的臭狐狸。而且你不過是內務省區區的一個局長,你有什麼資格來到這個只有一級上將
以上的人物才能夠出席的會議當中大放厥辭呢?甚至還插進元帥之間的討論,未免太狂妄猖
獗了。現在立刻滾出去,或者你不喜歡用自己的腳走出去呢?」
這時候的朗古,整個人化成了一座螢光色的雕像。梅克林格見這幅景象,在心裡面評論
著說,如果要為這一座雕像想一個主題的話,應該要稱這為「屈辱」了,雖然有些不夠優雅
,這一座「屈辱的雕像」有些微微發抖,一面求救似地看著奧貝斯坦,但是對方並沒有提供
他所要求的東西。
「會議結束之前,你先出去吧。」
當軍務尚書這麼說的時候,朗古於是對著在座的列席者機械式地點了點頭,從頭到腳跟
全身蒼白地走出了會議室。在他的背後,好像有人用冷笑拍了拍他的身子,他用蒼白的心認
定那一定是羅嚴塔爾。雖然事實上,對他做出這個動作的是克斯拉和畢典菲爾特,不過在他
的精神視野裡面,已經將這兩個人排除在外了。
***
在會議結束之前,一直在另外一個房間內待命的朗古,大約等了一個小時之久,才見到
奧貝斯坦的身影。在這刻裡面,他把自己平常所擁有的冷靜全部都丟向一邊,對著奧貝斯坦
控訴自己所遭受的對待。他的臉整個都為冷汗所濕透,捏著手帕的手不停地上下揮動。
「我、我從來沒有這樣被羞辱過。不,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話還不打緊,連軍務尚書您也
同樣被羞辱了,不是嗎?」
「你那種論調,不只是羅嚴塔爾元帥,我也同樣不喜歡。」
奧貝斯坦的反應極為冷淡,他沒有打算要落入朗古陰險的煽動陷阱當中。
「而且你出席這個會議沒有先得到他人的了解,這的確是我的疏忽。內務尚書和憲兵好
像也都不喜歡你太靠近我的樣子。」
「如果在意的話,這就不像是閣下您了。」
「惹人嫌的話也就算了,如果還被人扯後腿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朗古將手裡的手帕翻過另一面,再一次擦著汗水,兩眼瞇成一條細細的縫。
「--屬下也會加以小心的。不過對於羅嚴塔爾元帥那種非常具有挑戰性的言行舉止,
為了日後著想,是不是應該要事先有所打算呢?」
這時奧貝斯坦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沒有聽到明確的話之前,朗古從偷窺當中,根本
沒有辦法知道奧貝斯坦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
「羅嚴塔爾是建國功臣,而且皇帝對他的信賴,是雷內肯普沒法比的。在沒有任何證據
的情況下就去誣陷他人的這種愚蠢行為,你應該已經從雷內肯普這一個反面的鏡子當中學到
了吧?」
朗古的兩眼充滿了油質的亮光,從他歪斜的嘴裡裸露出一部分的牙齒來。
「我明白了。我會盡力去找出證據,找出不可動搖的證據--」
自前王朝以來,他對於兩種工作一直都發揮著優秀的手腕。一種是處罰有罪的人,另一
種就是讓無辜的人背負罪名。只是過去他一直將這些當作自己職務在做,其動機並不複雜,
或許說應該不是私人的慾望或是復仇的心理。
不過,現在的朗古為了他個人受到重創的名譽,為了要挖出這名金銀妖瞳提督的弱點,
然後用這樣的弱點讓他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一個不但不正確而且不具意義的執念深深地
抓住了朗古。
Ⅲ
稍微有些發燒的皇帝萊因哈特,正讓身體睡臥在寢室的床上。貼身侍者艾爾密在一旁跟
隨照料,而醫師也隨侍在側。
自己的體質難道這樣的虛弱嗎?萊因哈特心想著,不過艾爾密的想法是,這麼樣地致力
於戰爭和政務,如果連一點發燒都沒有的話,才是奇怪的事情。這位未來的皇帝主治醫生甚
至還說,如果是自己的話,早就因病倒下去了。
「不過,朕最近經常感覺到疲倦啊。」
「因為太認真工作了。」
萊因哈特輕輕地笑著。
「喔,那麼你是說要朕偷懶一下囉?」
像這種程度的玩笑就會讓這名少年面紅耳赤了,所以皇帝也就經常像在逗弄小鳥似地逗
著他玩。不過這隻小鳥會說人話,還經常會說出一些聰明的話來。
「陛下,請您原諒我的無禮。以前先父曾經對我說過,猛烈的火焰燃燒得比較快。請您
務必要放輕鬆一點。」
萊因哈特並沒有立刻回答。自己所害怕的不是燒得快,而根本沒有起火,只是在那裡乾
冒煙。這名少年大概還沒有辦法理解吧。
「不妨早點迎娶皇妃建立一個家庭吧。」
少年所說的話,一定是因為曾聽過人說,然後現學現賣的罷。
「光朕一個人就已經夠吃力的了,如果在加上皇妃和皇太子的話,那麼負責警衛的人員
負擔豈不是更重了?」
一般說來,萊因哈特的幽默感大概也只到這種程度而已,稱不上是豐富。這個時候他所
說的話,如果說是玩笑話的話,那麼實在也不怎麼高明,即使是艾爾密也沒有辦法接受。
這時,侍從長出現在萊因哈特眼前,向皇帝稟報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前來參奏謁見。說是
軍部最高幹部會議當中,好不容易做成了結論,特前來請皇帝裁示。因為皇帝輕微發燒後身
體有些虛弱,所以萊因哈特便在鄰近寢室的一間談話室中接見他。
奧貝斯坦將會議召開的大致情況向皇帝做了簡短的說明。令人意外的是,他在對皇帝的
報告中,強烈地批評雷內肯普的輕舉妄動,並且主張對整個事件的真相予以追究調查,不過
也做了這樣的一個結論,就是同盟本身很明顯地缺乏維持秩序的能力,所以帝國必須有隨時
都可以出兵的準備。至於羅嚴塔爾將朗古逐出會議室一事則一字未提。
「任用雷內肯普是我的錯誤,竟然連一百天的地位都無法保住,這也就是說有些人是需
要朕拿著鏈子牽著,才會發揮出能力的吧。」
萊因哈特咕噥地說道,幾名還活著的人或是已經死去者的面孔,呈現在他的腦海裡,而
奧貝斯坦則完全無視於他的感傷。
「不過,卻也因此得到了一個完全征服同盟的名分,不是嗎?」
「別多嘴!」
一股烈氣化成怒吼,從俊美皇帝的嘴裡吐了出來,他不經意地喝止了對方的言論。奧貝
斯坦行了一個禮,不過看起來並不是因為內心產生畏縮,反而像是考慮到不想要去刺激病人
的樣子。萊因哈特將自己的呼吸調整過來之後,即命令暫時由舒坦梅茲提督代理高等事務官
職務,與楊威利交涉釋放雷內肯普的相關事宜。
「聽聽雷內肯普自己的證言也是有必要的。至於處斷楊威利一事就等聽過雷內肯普的證
言之後再做決定吧!另外得充分注意同盟政府的動向,如果有企圖妨礙帝國之行動者,就由
舒坦梅茲採取必要的對抗處置。」
說完之後,即命軍務尚書退下。
事實上,萊因哈特的心理也並不單純。雖然對於雷內肯普的醜態禁不住感到很不痛快的
憤怒,但是把這個單純軍人所不能勝任的要職交付給他的卻是萊因哈特自己。雖然最初的構
想是由羅嚴塔爾擔任此一職務,但遭到奧貝斯坦的反對而作罷。不過最終的責任仍得由萊因
哈特來負起。
「難道我內心也在期待著這件事情的發生嗎?期待雷內肯普的失敗--」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萊因哈特心裡這麼想著。當知道雷內肯普悽慘的失敗而導致爭亂
產生的時候,萊因哈特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細胞彷彿都跳躍了起來。自己登上皇位雖然沒有多
久的時間,但是他卻已經感覺到這種莊重的安定讓自己幾乎感覺到呼吸困難。所謂的皇位,
不過是一個裝滿黃金的籠子,而他那壯碩的羽翼則顯得太過於巨大,無法收納在其中。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7:55
身為一位建設者的萊因哈特也有著豐富的才能。自從兩年前,擊滅了貴族聯合軍、肅清
立典拉德公爵而將獨裁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以來,他已經在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使無
數的改革得以實現。過去一直獨佔特權與財富的貴族階級,已經失去了過去五個世紀以來不
當的榮華富貴,而平民則因為稅賦制度以及審判的公正化而感到高興。醫院、學校、福利設
施已經取代了貴族的宅邸和城館而成為都市景觀的一部分。這些改革內容都是在他還是一個
少年的時候就已經在胸中醞釀完成了。不過這些改革的實現,雖然讓萊因哈特感到喜悅,卻
無法讓他有任何躍動的感覺。經營善政是他的義務以及責任,但不是權利。他從未曾畏懼伴
隨著地位所產生的義務和萬事俱備,而他也一直努力著讓自己在獲得權力之後成為一個好的
權力者。不過,調和與安定卻好像與萊因哈特精神上的本質有著些微的出入。
萊因哈特甚至也曾經認為,自己已經不再需要任何權力,他所需要的是另外其他的東西
,不過當他了解到這並不是絕對可以得手,而且是絕對沒有辦法再重新回來的東西時,萊因
哈特的情緒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再高揚起來。只有在他凝視著前方戰火的時候,才能夠感受
到活著的充實。或許,更貼切的說,只有在作戰的時候,他才能夠深信自己的確是充實地活
著。
或許自己將會成為一個好戰的皇帝為後世所知也說不定。這樣的想法好像是來得太早的
初雪,飄落在萊因哈特的心中,不過這種與生俱來的本質卻也不是可以輕易改變的。自己並
不是喜歡流血,而是喜歡在戰鬥時,那種與對方的意志和智謀這間的衝突--
萊因哈特召來了重新回到宮廷裡的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
伯爵小姐,令她記下他口述的佈告文。
希爾德一面寫著口述筆記,一面想著他的人生需要敵手嗎?想著想著,希爾德不禁感到
有些心痛,同時也不得不感到些微的擔心。她希望陛下這麼樣膨大而成銳角生長的生命能源
,能夠一直朝著正確的方向延伸。除了為帝國,更是為了他自己。
「或者說,眼前的他是太早達到頂點了。不,如果他生在五世紀前,能夠以像魯道夫大
帝那樣巨大且完全受到否定的人來作為敵手的話,或許是最好的也說不定哪。」
希爾德甚至還這麼想。對於楊威利這樣的對手所具有的力量,她自己本身除了讚嘆之外
,卻也無法產生任何憎惡的念頭。
萊因哈特拿起由希爾德所撰寫的口述文章之後,重新看了一次,不經意地露出充滿惡作
劇的微笑說道:「伯爵小姐,經過閉門思過那一段時間之後,你的字體好像變硬了一些哪?」
這好像是他刻意的玩笑話。
***
八月八日,皇帝萊因哈特發佈了一項佈告。
「大本營遷往費沙。奧丁與同盟領之間的距離過於遙遠。朕之代理以及統轄奧丁的任務
,將委由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負責。」
除此之外,萊因哈特還命令了十名閣僚當中的軍務、工部兩名尚書隨同皇帝將辦公室遷
往費沙。一級上將以上之最高級武官當中,憲兵總監兼任首都防衛司令官的克斯拉,以及擔
任「後方指揮官」、掌握舊帝國領土將近全域之查閱、指揮權的梅克林格,以及完成地球討
伐任務、現正在歸途中的瓦列,三名在帝都留守。如果一來,等於是將帝國的中樞及大半的
軍事力量全部轉移到費沙上,而且佈告文上還加上「此項措施並非暫時」的註釋。這個時候
,以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元帥為首的提督們才知道皇帝未來有意將首都遷往費沙。
這項遷移行動預定在年底前完成,皇帝本身於九月十七日離開帝都。除米達麥亞元帥於
八月卅日率先前往之外,其餘以羅嚴塔爾元帥為首的提督們則與皇帝同行。
從皇帝御前退出之後,米達麥亞對著和他並肩同行的友人說道:「費沙是嗎?原來如此
,他的想法和我們的層次果然是不一樣的。那個地方是比較利於將所有的新領土統合起來管
轄的。」
羅嚴塔爾無言地點點頭,但他所想的是個人的事情。因為他是單身,所以隨時能夠配合
軍隊的陣容,由奧丁動身出發。不過那不知不覺已經在他的宅邸當中住下來的、個性剛烈的
女孩怎麼辦呢?她應該是憎惡羅嚴塔爾的,不管她是要隨著一起前往費沙也好,是要將寶石
偷竊一空然後隱藏行蹤也好,她喜歡怎樣都好,隨她的意思就是了。
「不過,陛下的錯誤應該在於任用一個奧貝斯坦,而不是雷內肯普。那個傢伙或許打算
讓自己成為一名忠臣也說不定,不過如果這樣一直下去的話,與他不相為謀的人就會一個接
一個被他排除。總有一天王朝的基石會出現裂縫的。」
米達麥亞不屑地說,而羅嚴塔爾則轉動著他那兩隻不一樣顏色的眼珠子看著友人。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特別在意的是皇帝陛下和奧貝斯坦之間,最近好像有裂
痕出現。如果有一天他們與我也不相為謀的時候,不知道會怎樣--」
連自己也有這樣的擔心真是太奇妙了,羅嚴塔爾不禁要苦笑了。他本身不是一直希望自
己能夠有不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地位嗎?儘管如此,這個希望應該也是有其可行之道的。如
果他一直給予高度評價的萊因哈特成了奧貝斯坦的傀儡的話,將是件多麼有趣味的事情呢。
Ⅳ
正式的資料中並沒有寫到當尤里安在想著楊的時候,楊曾因為有所感應而連續打噴嚏的
記載。
楊在釋放了姜.列貝羅之後,便以死去的菲爾姆特.雷內肯普為人質,和菲列特利加、
先寇布、亞典波羅、以及被解除了軟禁並且趕到的舊部屬們一同搭乘瑞達Ⅱ巡航艦,離開了
海尼森。那是在七月廿五日的晚上。艦長由亞典波羅擔任,他利用已經死去的雷內肯普為擋
箭牌,成功地向同盟政府掠奪了大批的糧食和武器。不過這以後的事情,就交由楊的頭腦來
構想了。他此時一副宇宙海盜的姿態,很高興地吹著口哨。
菲列特利加.G.楊夫人,脫去了花圍裙,換上了黑色扁帽的軍服,在丈夫的旁邊擔任
著輔佐的工作。
在即將由海尼森動身出發之前,楊曾經想要和比克古提督打一聲招呼,最後卻不得不打
消這個念頭。
因為這位前任的宇宙艦隊總司令官,雖然已經退休在家裡頤養天年,不過同樣也招致同
盟政府的猜疑。雖然是個人性質的打招呼,但只要雙方曾經通過訊息,那麼這個通訊本身,
將足以構成使老提督的立場惡化的條件。所以楊只能將心中的念頭按捺下來,祈求自己和老
提督能夠有再見的一天。
另一方面,楊和亞列克斯.卡介倫中將取得了聯絡。因為他是從一開始最早表明自己立
場的人,如果沒有聯絡的話,反而容易被猜疑他和楊兩人之間事先就已經有密約存在了。在
此之前,一直在後方勤務部,等於是被放到情報所不及之孤島上的卡介倫,在知道整個事情
經過之後,立即和妻子聯絡,扯下了階級章放到桌子上,然後便趕忙投身到楊的麾下。他說
「如果沒有我的話,楊那個傢伙一定沒有辦法做下去的」。當洛克維爾得知後方勤務部長代
理離去的時候,立即發出了慰留的聲音,但是卡介倫頭也不回地只從他的肩膀上對上將「哼
」的一聲便離去了。
而參謀長姆萊、副司令官費雪和副參謀長派特里契夫等人,則因為分別在邊境上從事軍
務工作並不在海尼森,所以無法和他們取得聯絡。
***
這一年的夏天裡,被收納到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手中的有戰艦四六四艘以
及宇宙母艦八零艘,都是艦隊構成當中所缺乏的部分,所以整個戰力的強化有了飛躍性的進
展。
同時在人力資源方面,也有了一批人數雖少但實戰經驗豐富的士兵加入了他們的戰鬥行
列。他們當然都是不屑於成為銀河帝國之從屬的一群,其中更有一名極出名且優秀的艦隊戰
術指揮官,也就是哈姆弟.亞修少校。當他被引見到梅爾卡茲所乘座的戰艦西瓦旗艦上時,
他對於全面認可梅爾卡茲之指揮權方面,做了某些程度的保留,而且毫不膽怯地陳述出自己
對於這些人的看法。
「在對帝國舉起反抗旗幟的方面我們沒有異議。不過我們本身的艦隊要以什麼來表明自
我的立場?是以民主共和政治呢?還是不同於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王朝帝政?甚或是軍國主義
?」
當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舒奈德回過頭來看著梅爾卡茲,而這位亡命的客將則示意要
亞修繼續說下去。
「這說來是極失禮的言論,不過閣下過去曾經是帝國軍的泰斗,而且在亡命到我國之後
,又曾經擔任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的軍務尚書。正統政府的目的,應該是在於恢復高登巴姆家
族所失去的世襲權力。對於這樣的一個目的,卑職實難協助。」
在他背後的那些新進士兵不安地發出了嘈雜聲表示相同的意見,從這一點便足以證明了
亞修並不僅僅是他們的上司,而且還是一個具有威望的人物。梅爾卡茲緩緩地點點頭。
「這一點我要加以聲明,我軍的目的並不在於使高登巴姆王朝復活。」
「提督的話自然是一言九鼎,我們就相信這一點。不過,接下來的也是相當失禮,也就
是說,如果要糾合信奉民主共和主義的將兵,那麼以梅爾卡茲提督的名號稍微有些缺乏吸引
力。」
「那麼,要什麼人來擔任反帝國軍義勇軍的指揮官,您才能接受呢?」
當舒奈德這麼反問的時候,亞修那精悍微黑的臉輕輕地斜到一邊。
「以一名民主共和政治下的軍人而言,比克古提督在實績和威望方面都不缺,只是因為
他的高齡而很難由他擔任領導未來的旗手。而席特列、羅波斯兩位歷代的統合作戰本部長也
已經是過時的人了,所以希望由較年輕、具有人望和威信的人來擔任。」
「你是指楊威利提督嗎?」
「--不要特意將姓名講出來,或許會給他本人招來一些麻煩也說不定。總而言之,這
並不今天或明天之內就可以實現的。卑職暫時還是遵循梅爾卡茲提督的指揮權。這一點請您
相信。」
因為和總艦艇數比起來,乘員總數顯得過少,所以亞修便被委託協助艦隊運行的工作,
當他點頭表示接受之後,便在士兵的引導之下離去了。舒奈德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面咕噥
地說道。
「這傢伙的理由還真多哪,不過看起來是可以信任的樣子。」
梅爾卡茲此時則難得地苦笑著說。
「他說的沒錯。我確實是沒有資格作為民主共和政治的旗手。不管怎麼說,二、三年前
我還是專制國家的一名軍人,而與共和國的軍隊作戰。如果現在就以民主共和政治來作為自
己的旗幟的話,大概也會被後世的人批評是一個沒有貞操的人吧!」
「閣下,這可能是您太過於疑慮了。閣下一直都是處在被環境所迫的狀況下,竭盡所能
地做著最妥善的應對,這是誰都知道的。」
「後世的評論姑且不論,就事實上而言,除了楊提督之外,沒有適合的人能夠糾合民主
共和派的將兵。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同盟政府和帝國方面才會對他有所顧忌吧--」
這個時候,他們自己本身的行動早已經成了一些謠傳的泉源了,甚且楊威利及其一夥的
人也已經脫離海尼森,這種種都是他們根本也沒想像到的。
這時梅爾卡茲忽然轉變了話題。
「陛下的行跡還不明,是嗎?」
梅爾卡茲所說的「陛下」,並不是指年輕的金髮霸主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而是
指高登巴姆家族第三十七代的皇帝,亦即五歲即位、七歲被迫流亡的艾爾威.由謝夫。
舒奈德將臉埋下低著頭說:「是的,抱歉之至。不過聽來雖然有些為難,但請聽屬下的
辯解。在目前的狀況下,調查是非常不順利的。」
這一點是梅爾卡茲也明白的。因為他們現在還是不斷地潛伏、逃避,以期能躲開帝國軍
耳目之身,當然不能夠公然地著手調查或尋找。已經無力化的同盟軍姑且不論,舒坦梅茲所
率領的帝國軍的搜索能力仍是不容輕視的。
無論如何,梅爾卡茲之所以執意要搜索前代王朝的幼帝,是因為他知道幼帝在失蹤之前
,精神狀態已經產生分裂了。幼帝的精神狀態時時會爆發,使得靠近他的任何生物面臨流血
,隨著這一滴滴的血,人心也就一點一點地遠離高登巴姆王家。就算他超越常軌的粗暴是來
自天生的資質,不過罪過在於週遭的環境未能予以糾正,這是在他周圍的大人所應負起的責
任。
高登巴姆王家的再興已經是不能寄予希望的了,最主要是因為人心沒有這樣的期望。梅
爾卡茲所希望的艾爾威.由謝夫能夠身心健全地長大成人,然後作為一個無名的平凡市民,
過著平穩的生活。不過,這樣的一個希望,或許比復興王家這種癡人的夢想還要難以達成吧
。另外梅爾卡茲還有一個希望,就是給予楊威利一個活動的舞臺以及舞臺所需的基本兵力。
這兩件是自己人生當中最後的工作,梅爾卡茲如是想著。
***
在瑞達Ⅱ號巡航艦的艦橋上,楊艦隊的三位中將卡介倫、先寇布以及亞典波羅正以楊結
婚典禮當天同樣的惡毒的舌鋒,修理著他們的司令官。
「真希望楊威利這位名演員能夠將自己實力發揮到最高的境界。不過他好像老是沒有自
覺到自己是一個名演員似地,害得那些把他趕到舞臺上的人們真是辛苦哪!」
「這就好像是老師在為成績很差的學生苦惱的心情吧,先寇布中將。」
「其實啊,我曾經想過要當老師,因為我不喜歡被人家出習題--」
「你是喜歡出習題給人家吧?」
卡介倫笑著說道。本來後方勤務本部長這樣一個榮譽的職務是他唾手可得的,不過他卻
「哼」的一聲就把這個職務給踢得遠遠的。失去了這名具有卓越行政處理能力的男子,或許
讓同盟軍比失去楊威利更覺得後悔也說不定。
「不過,先寇布中將,在那樣缺乏情報而且變化激烈的情況當中,你還能夠看穿政府毒
辣的詭計,也真是不容易哪!」
在卡介倫這樣的稱讚下,先寇布卻顯得有些難為情似地說道。
「這個嘛,或許政府並沒有想得那麼遠,可能只是我的妄想罷了。」
「喂、事到如今你怎麼--」
「沒錯,亞典波羅中將,到了這種時候來追究事實的真實性是無濟於事的。而且不管是
在那個時候,或者是現在,我一直都相信同盟政府確實是懷有那樣的惡意和陰謀。我並沒有
特別要欺騙您的意思哦。」
「只不過是煽動罷了。」
亞典波羅諷刺地回了這句話,不過又好像在想著什麼似地,一臉好像在將回憶的底片重
新倒回去的表情。
「你後悔了嗎?對這些已經成了事實的事情。」
「沒有的事,卡介倫中將。」
在三個人當中年紀最輕的這名男子搖著頭說道。
「我不過是一個還不滿三十歲的黃毛小子,卻得以被稱呼為閣下。這是拜在楊提督麾下
賜,或者說是因為這個緣故,自己必須要負起責任啊。」
「不過,啊--」卡介倫脫下了黑色扁帽,仰起臉說道:「雖然我們被稱為叛亂部隊什
麼的,但就我看來,不過是一群離家出走的孩子組成的集團罷了啊。」
另外的兩個人似乎並不打算要反駁的樣子。
***
成為一名元帥也好、被稱作是叛亂部隊的指揮官也好、或者單純只是離家出走的孩子也
好,楊威利終究還是楊威利,此時的他正兩腳跨在司令官席的桌子上,黑色扁帽蓋在他的臉
上,已經整整個兩個小時以上,身體一動也不動。
而菲列特利加.G.楊則在距離丈夫僅有五公尺之遠的座位上,發揮著她與楊成對比的
勤勉性,正在作巡航艦瑞達Ⅱ號、梅爾卡茲艦隊、以及楊「叛亂部隊」各個相關資料的分類
整理工作。以便讓楊能夠根據正確的兵力來作出作戰方案。
自從把丈夫救出來以後,對於未來的事情,菲列特利加想都沒有想過。不過楊打算走上
哪一條路,她只會以身為楊的半身似地跟隨著丈夫走過來。就楊來說,從脫離海尼森以後的
事情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構想。最主要是因為他本身一直都被激烈的狀況所圍繞著,在這種狀
況下,根本不可能會產生什麼構想。
「那對夫妻雖然有正當的防衛意識,不過好像並沒有在考慮未來的樣子。如果不讓他們
變得更有野心的話。」這句話是達斯提..亞典波羅對於楊夫婦的評論,確實也掌握了一些
事實的真實性。不過以楊來說,亞典波羅是將他拖到這場激變狀況的罪魁禍首之一,應該沒
有道理要這樣地被他評論吧。
還在海尼森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採取將同盟政府以及駐守的帝國軍為人質的一種抵
抗形式,不過這樣做的話,無疑會將海尼森上幾億人口的住民捲進這場爭亂。所以最後的結
果是,楊受到了同盟政府的恩將仇報,不得已只有「離家出走」。
現在這個時候,將放在遺體冰存用的密封容器內的雷內肯普,正保障著他們的安全。如
果將雷內肯普的死訊加以公開,並且將屍體送回給帝國軍的話,或許會招來其他新的危險也
是未可知的。
事實上,自古以來有多少的名將,雖然從戰場上平安無事地歸來,不過卻被迫鑽進自己
的祖國所高高築起的肅清或放逐的門牆中。一個武勳反而招來了一百萬的嫉妒與反感,在往
階梯上爬的時候,每爬一層,腳下的空間就愈來愈狹小,而從階梯下摔下去的時候,所受的
傷會更大更深。
在古代的一個帝國當中,一名以叛逆罪名被逮捕的將軍,對著皇帝問到自己到底犯了什
麼樣的罪。皇帝將他的視線岔開回答說。
「朝廷的臣子們都說你企圖造反。」
「那不是事實,而且也沒有證據。」
「就算沒有事實,但你是在想著要造反吧。」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
「原來如此,不過你卻持有造反的能力。這就是你所犯下的罪。」
--握有一把好劍的人,所害怕的是那把劍的刀刃有一天會朝著相反的方向。最後的結
果是,這把劍本身不得不被當作是一個懷有某種企圖的第三勢力。
就算要建立起一股第三勢力,光憑軍事力量是絕對無法維持的。如楊基本構想中的一部
分,除了軍事力量之外,還得要有政治力量以及經濟力量,但是叛逆的卡介倫立刻就反彈了
,根據地要擺在哪?此時此刻,不僅僅帝國軍,甚至還有同盟的攻擊要如何應付?雷內肯普
的死什麼時候要公佈,還有補給呢?組織呢?對外的交涉呢--?
這一切需要有時間,不是老去腐朽所需要的時間,而是成熟和發酵所需要的時間。但是
楊並沒有時間。對於楊來說,絕對不可或缺的不是權力、不是許可權,而是時間。
在這非常短的期間內,楊的心中有幾個目的地。其一就是與梅爾卡茲,將指揮系統統一
化,將以後的共和軍組織編列起來。其二是迎接尤里安從地球歸來,得到有關於地球教的情
報--這些目的達成之後,未來該何去何從?為了迴避不當的死亡,挾持了姜.列貝羅作人
質,之後又使得菲爾姆特.雷內肯普踏上自殺一途所得來的自由,要如何地行使呢?
漠然的構思,此時已經以半透明的姿態出現在楊的意識範圍裡面。全宇宙的霸權就交付
給皇帝萊因哈特。相對地,即使是在邊境也好,要使共和主義者在某一行星上的自治權受到
認可。有朝一日羅嚴克拉姆王朝中,出現必然的腐蝕和崩壞之時,全人類民主共和思想的幼
苗就得以開始萌芽了。因為民主共和思想的發育和質量方面的提升,所需要的時間遠比它本
身的需要的時間還要長得多。
只要人類被主權國家這種麻藥所污染的現象持續存在,或許國家堅持不犧牲個人的社會
體制就無法存在也說不定。不過,國家難以犧牲個人的社會體制,似乎是值得去嚮往的。在
楊的這一代,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夠順理成章。不過,播種的事情應該可以吧。就算所做的
尚不及經歷一萬光年長征的亞雷.海尼森的一步。
儘管如此,楊不得不重新再一次自覺到自己絕對不是萬能的。如果他有預知未來的這種
超能力的話,那麼在今年的春天就不會放棄伊謝爾倫要塞了。因為這個在戰術上,具有難攻
不落、固若金湯之地理位置的要塞,可以把它當作是一個民主共和政治的根據地。不過在那
個時候,為了拯救自由行星同盟,他除了離開伊謝爾倫,以求取行動自由之外,別無其他的
選擇。
如今要後悔也是無濟於事的。最主要的,在那之後的巴米利恩會戰中,能夠無法無視於
政府的命令,給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最後一擊的人不就是自己嗎?最後的結果是,楊
的行動只是在楊本身器量範圍裡面的事情。過去在帝國之內,仍能確保自治權的費沙人所具
有聰明睿知與機巧,楊也希望自己能夠擁有。
「費沙是嗎?」
此時的楊,並不知道皇帝萊因哈特,已經正在考慮著要遷都到費沙之上,然後把費沙當
作是宇宙的中心。而費沙與地球教密切結合,一直以地球教之傀儡的姿態從事各種活動的事
實,這時候也還不是萊因哈特所能夠知道的。不過,在皇帝本身的長期構想當中,這卻是一
個不能欠缺的要素。
「如果能夠經由波利斯.高尼夫取得獨立商人們的支持是最好的--」
不過這也是尤里安回來以後的事了。楊於是中止了繼續在思索的迷宮當中散步,從他臉
上拿下了黑色扁帽出聲道。
「菲列特利加,紅茶一杯。」
然後又再次把扁帽放回他的臉上。而他在扁帽底下咕噥所說的話,任何人都沒有聽到。
「兩個月,就只有兩個月!原來按照預定,應該能過個五年不工作的生活才對的--」
***
姜.列貝羅被「叛亂部隊」釋放了以後,當然不得不面臨與帝國軍相關者之間的交涉。
在交涉之前,他給了國防委員會一個指示。
「立刻辦理比克古提督恢復現役的手續。視狀況需要,或許會需要用到那個老提督的手
腕來討伐楊那一黨人也說不定。」
列貝羅也擔心著自己是不是一直走在一個「反派角色」的路上,但是他認為在帝國的壓
迫下,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同盟的獨立與主權,即使只有在形式上。這種義務感的強度遠超過
他對自己角色扮演的擔心。不過後世歷史家一直強烈地認為他這號人物與那些基於卑劣的意
圖,企圖要謀陷楊威利的特權集團,其實只有一線之隔。不過,最後的結局是列貝羅相信自
己所屬的國家,而楊不相信。不過這道牆壁的厚度,卻使得兩者之間一般認為「如果能夠妥
協的話將會很理想」的關係,卻以最為惡劣的一種形式迸裂開來了。而列貝羅所絕對料想不
到的是,就因為他與楊威利之間的關係,他的存在才能夠為後世的人們所知悉。
***
一般暱稱為卡琳的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此時正佇立在尤里西斯戰艦的瞭望室內,
藍紫色的眼眸發出像是星星一樣的閃光。她剛剛結束訓練,臉頰上還是紅通通地,而心臟的
鼓動也稍微強了一些。她一腳伸得直直的、另一隻腳則稍微彎曲、整個背部靠在牆壁上,或
許應該說是輕輕碰在牆壁上來得較恰當些。她的母親說這種姿勢「像極了你爸爸」。而卡琳
則認為這種姿勢任誰都可能會有,如果自己是個男孩也就算了,何況自己還是個女孩。被人
說像是父親,而所謂的父親其實只不過是曾經作過母親短暫愛人的那個男人,卡琳一點都不
覺得高興。
卡琳捏扁了手中那個用來裝添加蛋白質鹼性飲料的杯子,並且作了一個嫌惡的表情。當
她想要揮去父親的印象時,另外一張臉孔卻出現在她的意識範圍裡面。那個有著亞麻色頭髮
、比她年長兩歲的少年不過才見過一次,這時會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是她所料想不到的。
「什麼嘛,那麼軟弱的傢伙。」
卡琳以一種自己都無法確信的語調咕噥地說著,然後再度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星海。
她並不知道一艘載著她父親的巡航艦此時正朝著自己接近當中。
***
宇宙曆七九九年,這使得人類社會產生了巨幅震盪的一年,現在大約剩下三分之一的日
子。再也沒有其他任何一年,像這一年這麼樣地叫人感覺到歷史在給予人類時間的時候是這
麼樣的吝嗇了。這一年,確實是有一些事情發生,但對於千千萬萬的人類來說,這其中是不
是有著什麼所盼望的東西,人們並沒有辦法可以得知。人類應該是已經疲於戰爭--不過,
或許人類更不習慣於和平。
在這一年的八月,靠近伊謝爾倫的一個?星系自治體,發表了脫離屈服在帝國之下的同
盟而獨立的宣言。
那就是艾爾.法西爾。[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6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8:44
【第七卷】
【第一章】
Ⅰ
當銀河帝國統帥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為了參加御前會議而跨著大步走進指
定的會議室時,已經有兩名同伴先到了。這兩個人是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和宇宙艦
隊司令長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兩位元帥。人稱「帝國三長官」很難得地共聚一堂。
這三個人從外表看來就顯得極為不相同。一個是頭髮半白、裝著義眼、身材纖瘦而血色
不怎麼好的軍務尚書;第二個是有著深棕色頭髮、右眼珠黑色、左眼珠藍色,素有「金銀妖
瞳」之稱的美男子統帥本部總長;第三人則是有蜂蜜色頭髮、灰眼珠、個子較為矮小的宇宙
艦隊司令長官。後兩者不只是單純的同僚而已,他們還是長久以來即生死與共的好朋友。這
三人都正值少壯之年。
宇宙曆七九九年,新帝國曆元年十月九日。
費沙行星才開始其為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大本營所在地的歷史。這
一年九月,廿三歲的年輕皇帝放棄了長達五世紀的帝國首都行星奧丁,把他的寶座移到至去
年為止尚歌頌著治外法權之春的費沙去。距離他戴上皇冠還不到一百天。
在首都遠至費沙之後,皇帝萊因哈特把大本營設置在他沒沒有戴上帝冠之前,於「諸神
的黃昏」戰役中充當臨時元帥府的旅館中。不管是當時或現在,這家旅館在設備或格調上都
沒有太高的評價,但是,和宇宙港及都心之間的聯絡卻很方便,這大概是它唯一的商業價值
。這一點或許是萊因哈特選定此地的理由,不過,這位年輕貌美的征服者具有和他本身的容
貌及才能並行的尊重實用性的精神,卻也是原因之一,甚至連旅館內的房間都只是適合一個
普通的單身漢居住的擺設。
羅嚴塔爾走進的房間也只是一間談不上豪華的平凡會議室,傢具的價格或許昂貴,但卻
沒有值得稱道之處。只有一面牆上裝飾著不久前才制定的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旗,這面旗幟
對著這個沒什麼個性可言的旅館中的一室放射出壓迫性的光芒。以前,高登巴姆王朝的軍旗
是黑底配上金黃色的雙頭鷹。現在這面旗已經被廢棄了,取而代之的是羅嚴克拉姆王朝有金
黃色滾邊和鮮紅底色的軍旗,中央則配上了金黃色的獅子像。這面極盡奢華之能事的軍旗被
稱為「黃金獅子旗」。在創意方面來說並沒有什麼獨創性,它之所以讓當時和後代的人有如
此深刻的印象,是因為它象徵著擁有這面軍旗的金黃頭髮的年輕人及跟隨他的眾將官。
而在這間房間裡面的三名元帥就是所有將官的代表人物。他們的地位、功績、知名度都
緊緊跟在皇帝之後,奧貝斯坦身在總司令部及後方,其他兩人則在前線,參與無數的戰役,
同時贏得同樣多的勝利。尤其是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被稱為「帝國雙璧」,和年紀輕輕就去
世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是帝國軍的常勝軍。「疾風之狼」以卅一歲「金銀妖瞳」以卅二歲
的輕輕年紀就爬上了軍人生涯的最高峰。跟在他們後面的後進或許有之,但是,卻沒有人能
追過他們。
羅嚴塔爾朝著先到的兩個人行注目禮後坐了下來。由於這是正式的場合,他斷不能無視
於一向不和的軍務尚書的存在,而只顧著和密友米達麥亞談笑風生,這種事應該在其他的機
會及場所做的。
「陛下什麼時候接見?」羅嚴塔爾問道,不過,那只是形式上的發問。他的密友回答他
:「大概快了吧?」
羅嚴塔爾這次把箭頭對著軍務尚書說:「陛下叫我們來是為了什麼理由?」
「或許是為了雷內肯普的事吧?」
這正是最重要的事。
「是啊!舒坦梅茲提督有報告進來了。」
「怎麼樣?」
奧貝斯坦用義眼看著發問的羅嚴塔爾和把身子微微探向前的米達麥亞,然後回答道。
「雷內肯普已經命喪黃泉了。這幾天遺體就會送回來了。」
軍務尚書提到了駐軍在自由行星同盟領土的正中央干達爾星系的行星烏魯瓦希上的一級
上將的名宇。今年七月,駐同盟的高級事務官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級上將被同盟軍的不法
分子強行拉走,使得舒坦梅茲不斷地和犯罪集團及同盟政府進行交涉。
「啊,果然--」
這不是意料之外的事。自從接獲雷內肯普被綁架的消息之後,大家都認為他生還的機會
幾近於零。這是在動亂的時代選擇了動亂人生的人們特有的嗅覺,也是一種常識。
「那麼,雷內肯普的死因是?」
「自縊。」
軍務尚書的回答極為簡潔,聲音也極其低沉、乾澀,但是對聽話的人來說,卻有一股難
以言喻的滲透力。兩位沙場上的名將不禁無言對視。有著充滿活力的灰眼珠的米達麥亞歪著
頭說道:「那麼,雷內肯普的死不能歸罪於楊威利嗎?」
米達麥亞這樣問,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提出了問題。對於今後軍事上的決定及行動
,他必須要了解皇帝萊因哈特及軍務尚書的意思。
「如果是處於順境,雷內肯普斷無自殺的理由。很明顯的,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楊威利
要負一部分的責任。更何況他也不做辯解,現在也還在逃亡當中,問罪於他也是不得已的。」
「楊威利」這個名宇對同盟軍或對帝國軍而言,都具有不可輕忽的意義。在同盟軍的提
督中享有不敗盛名的他,在同盟屈膝於萊因哈特之後便退役過著退休生活了。雷內肯普以前
在戰場曾兩次敗在楊的手下,這種屈辱是令雷內肯普難忘而且也難以釋懷的。或許他就是在
監視楊的一舉一動,卻仍然找不出任何疑點的情況下想逮捕楊,卻反而遭到難以反抗的襲擊
吧?事情在沒有辦法表面化的情況下,所有枝微末節都只能用推測的。但是,敗北的沉重心
靈重擔模糊了雷內肯普的判斷力,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他被賦予了超過他本身能力的職責,
這件事似乎成了皇帝萊因哈特在人事上一個極罕見的失敗例子。
米達麥亞交抱著兩手。
「雷內肯普是一個對部屬極其公正的男子漢哪!」
「很遺憾的,楊威利不是他的部屬。」
雷內肯普的缺點在於缺乏對敵人的寬容及思想上的彈性,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不管是
羅嚴塔爾也好,米達麥亞也好,他們不無哀悼同伴的心情,但事實上,他們對敵手楊威利的
評價原就高於那個不幸的同伴,所以,如果發生了和現實相反的情況,或許他們反而會覺得
很失望。關於這一點他們兩人都有共識,不過,軍務尚書奧貝斯坦的心情卻還沒有透明化。
以前萊因哈特曾感佩於楊的力量,而有意要他加入帝國軍的陣營,或許到目前為止,他
也還沒有完全死了這條心。在知道了主君的這種心意時,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心中都表贊同
;但是,奧貝斯坦卻極為有禮地、但又態度強硬地持反對的意見。當時奧貝斯坦主張,如果
非要楊加入帝國軍的陣容,就一定要楊遵守以下的條件。
「當時你主張什麼樣的條件,我實在很有興趣知道。」
「你想聽嗎?羅嚴塔爾元帥。」
「不,不聽我也知道是什麼。」
「哦--?」
「你的意思是要讓楊任職舊有的同盟領地,支配他的祖國,並讓他去討伐以前的同志罷
?」
奧貝斯坦只是一味地撥弄著他的手指頭,臉上的肌肉及聲帶似乎連動都不想動。羅嚴塔
爾用他那金銀妖瞳的銳利眼光,凝視著奧貝斯坦的側臉,微微地彎起了嘴角。
「這就是你的想法吧?試煉人才比讓人才集中在陛下的身旁還重要?」
「集中人才固然重要,但是認清這個人值不值得信賴,不就是我們的責任嗎?」
「難道每一個在陛下身邊的人都得接受你的審問嗎?很好!那麼,請問又該由誰來確認
審問者本身是公正而且忠於陛下的呢?」
面對這麼苛刻而猛烈的諷刺,義眼軍務尚書至少在表面上是回之以漠然的反應。
「這讓你們來執行就行了吧?」
什麼意思?羅嚴塔爾不出聲,用他那兩隻顏色不同的眼睛質問道。
「姑且不論制度,帝國的兵權實際上是在你們兩位手上。如果你們發現我有任何不軌的
行為時,一定會有辦法將我排除的吧?」
「軍務尚書似乎有所誤解。」
羅嚴塔爾的聲音充分顯現出他露骨的反感,米達麥亞勉強嚥下自己即將爆發的怒氣,擔
心地看著自己那親密的朋友。憑著十年來的相交,米達麥亞知道羅嚴塔爾不是一個容易犯上
的男人,但是卻常常在言語表現上有過度激烈的反應。
「誤解?」
「我是指關於兵權的所在一事。在我們羅嚴克拉姆王朝中,兵權是由皇帝萊因哈特陛下
全權掌握的。我自己,或者是米達麥亞司令長官都只不過是陛下的代理人而已。照軍務尚書
的說法,似乎有意唆使我們將兵權納為己有--」
這種說法原像是奧貝斯坦貫有的辛辣言論。軍務尚書經常在他的義眼中閃著冷漠的光芒
,一抓住辯論對方的弱點就會說出讓對方臉色漲得鮮紅、無言以對的狠話。儘管現在立於防
禦的立場,奧貝斯坦仍然冷靜異常。
「這真令我感到意外。如果以你的論調來看,那麼我對陛下是不是公正,似乎打一開始
就無需你勞心了。我的公正只要陛下來判斷就可以了。」
「真是詭辯!」
「你們還不停止嗎?」
米達麥亞用左手手掌重重地擊在桌子上大喝一聲,軍務尚書和統帥本部總長於是結束了
規模雖小但極其苛刻、猛烈的唇槍舌戰。低沉的呼吸聲很難以去判斷是發自何人,但是瞬間
之後,羅嚴塔爾重新把身體深深埋進沙發中,而奧貝斯坦則站了起來,消失在洗手間。
米達麥亞用一隻手攏了攏不太整齊的蜂蜜色頭髮,故意發出了揶揄的聲音。
「原本我以為和軍務尚書鬥嘴是我的工作哪!這一次竟然由你來出頭了。」
被密友這麼一說,羅嚴塔爾只能苦笑著。
「別諷刺我了,米達麥亞,我自己也知道剛才的舉動太過小孩子氣了。」
事實上,他認為自己很不可取地為戰鬥的情緒所控制,那都是被奧貝斯坦所具有的冷漠
氣質所刺激而一時失去了理性的控制所致。
米達麥亞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有些猶豫,這一點並不像他的作為。
奧貝斯坦灰著臉回到室內,空氣中微微飄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但是,這種不愉快的沉
默並沒有持續大長的時間。他們的皇帝飄著一頭金黃的頭髮,修長的身材裹著黑色和銀色交
織而成的軍服姍姍而來了。
Ⅱ
「皇帝用他自己的生命和生涯來表現自己。他是一個詩人,一個不需要語言的詩人。」
這是有「藝術家提督」之稱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對他主君的評語。這大概是所有跟隨在
這個年輕的霸者身旁的勇將們一致的想法。即使是那些不會去深思時間的大河將流向何處的
人,也不會對因跟隨著這個年輕人而使自己也名留千史一事感到絲毫的懷疑。
「高登巴姆王朝盜取了宇宙,而羅嚴克拉姆王朝征服了宇宙。」
一部分的歷史學家的評語雖然不一定公正,但是,和即位前的政略及即位後的彈壓大相
逕庭,和反歷史軌跡而行的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相較之下,萊因哈特的霸業倒是充滿了刺
激人們羅曼蒂克心態的光彩。
自從十五歲上戰場以來,萊因哈特大概有七成的時間都奉獻在軍神的祭壇上。他在戰場
上的以及周邊的無數成功都是靠其本身的智略及勇氣締造出來的。以前批評他為「驕傲的金
髮小子」的人們,不禁要對勝利女神明顯地偏愛他一事咒罵連連。然而,萊因哈特總只是命
令女神給他與其力量相符的戰果,他從來不曾依賴過女神的垂憐。
萊因哈特已經證明了他自己是屹立於歷史上的名將,但是,他是否是一個明君則尚待時
間的考驗。
他在任職舊銀河帝國宰相時所做的各種政治、社會方面的改革是很值得讚賞的。歷經五
個世紀之久,沉澱於歷史底部的腐敗及頹廢幾乎被他一掃而空,特權階級也因此被放逐到時
間的墳墓當中。大概沒有其他的統治者像他一樣,在短短的兩年之內完成那麼大的業績。
然而,對明君而言,最大的課題便是維繫明君的聲名於不墜。以明君的姿態出現而能不
以昏君或暴君的結局收場者實在是少之又少。一個君主在接受歷史的審判之前,必得先承受
得住自己精神上的衰弱。立憲君主可以把一部分的責任委交給憲法或議會,但是一個專制的
君主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本身的才能、度量及良心。如果是一個打一開始就欠缺責任感
的人或許還比較好收場,倒是那種想當個明君卻屢遭挫折的人往往會成為最壞的暴君。
羅嚴克拉姆不是高登巴姆王朝的第三十九代皇帝,而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一代的皇帝。
而在繼任者還沒有誕生之際,他應該也算是唯一的皇帝。現在「新帝國」不是依賴傳統及制
度,而是靠著至高者個人的力量及人格聳立在歷史的激流中的。這個基盤顯得太脆弱了,而
企圖利用制度及血統使這個王朝強化及永續化,便是軍務尚書奧貝斯坦著眼之處。這是一般
人的看法。
皇帝已經知道雷內肯普的死訊,但是,當他接到軍務尚書重新整理過的口頭報告時,仍
然持續了短暫的沉默。當氣氛沉潛下來時,這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看來不像是病人或死人,
倒像是用水晶雕刻而成的雕像一樣顯得有些無機質感。不久之後,雕像發出了聲音,這使得
他看來恢復了不少生氣。
「雷內肯普原本就不是一個人格完整的人。但是,他也不是罪大惡極至需要被強制致死
的男人。我深表遺憾。」
「陛下是不是想到要將罪過歸到某人身上?」
羅嚴塔爾冷靜但尖銳地問道。他並無意批評萊因哈特。身為統帥本部總長的羅嚴塔爾必
須了解皇帝想把罪過委至何人身上,他好準備動員帝國軍。是要追擊逃亡中的楊威利呢?或
是要求束手無策、甚至任憑事態惡化的同盟政府,屢行「巴拉特和約」的義務?或者反過來
要同盟政府去追擊楊呢?不管是做哪一種判斷,都已經超過純軍事的範圍了。
同時,羅嚴塔爾心中有一種希望年輕的主君能給他一個不平凡答覆的私人感情。對於聰
明、敏銳如他者而言,這也是一種難以整理的心理要素。當高登巴姆王朝的權力結構看來還
是屹立不搖,堅固不可侵犯的時候,羅嚴塔爾就和密友一起投效到萊因哈特的麾下了。他們
把自己的未來全權委交給沒有門閥背景,只有二十歲前後的年輕人。而這個選擇似乎有所回
報了,羅嚴塔爾以卅二歲的年紀就躍上了帝國元帥、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的寶座。當然,他
本身也具有足以與其地位相符的才能及功績。他在戰場上立下了無數的武勳,對羅嚴克拉姆
獨裁體制及王朝霸權的樹立有著極大的功勞。
在這期間,他在戰場以外的場所也建立了很大的功勳。兩年前,時值「利普休達特戰役
」的末期,相當於半個萊因哈特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為了保護摯友不被暗殺者所殺而犧
牲自己的生命時,大家都擔心萊因哈特會因為這場巨大的衝擊及悲哀而陷入人格崩潰的絕境
中。在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之後,羅嚴克拉姆一黨卻面臨了最大的危機。當時,採用了奧貝
斯坦辛辣的策謀,主導打倒背後的敵人立典拉德公爵的行動者便是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如
果光是奧貝斯坦如此主張,恐怕是無法慫動其他的提督們的。由於這次行動的決斷力及指導
力,他們兩人--「帝國雙璧」--確立了自己光輝耀眼的寶石地位。
這些行動、功勳都在在增加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巨星般的光芒。關於這一點,
羅嚴塔爾並不感到有任何的不平。他心靈深處不穩的部分只有在巨星的光芒出現陰霾的時候
才會激烈地動搖。或許是因為羅嚴塔爾希望他忠誠的對象是一個完美的人。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8:49
不管是羅嚴塔爾的自負或者是客觀的評論,羅嚴塔爾的才能和氣度都遠遠超過高登巴姆
王朝歷代的皇帝們甚多。而要統御這樣的他,當然必須要具備有凌駕他之上的才能及寬大的
氣量及深沉的人格。
他的密友渥佛根.米達麥亞一向以單純、明晰而且一以貫之的生存方式自我要求。羅嚴
塔爾對其正確的選擇敬愛有加,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追隨其後的。
***
萊因哈特應該也洞察了統帥本部總長簡短的質問中隱藏了被壓縮了的膨脹心情。年輕的
皇帝輕輕地攏起覆在他白皙額上的頭髮,頓時,室內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
這當然是他無意識的動作。在他的生涯中,他從來不曾以自己的美貌作為武器。不管他
的美貌是如何地出眾,然而,他自己本身在這方面卻沒有任何的貢獻,功勞應該歸於和他所
憎惡的父親,及和親愛的姊姊相較之下,印象顯得極為淡薄的母親的血統。因此,美貌不是
他想誇耀的重點所在。然而,儘管他本人是抱持著這樣的態度,但他那令雕像也不禁為之黯
然失色的美貌及華麗的動作在在都讓旁人不得不發出讚嘆的聲音。
「與其惋惜去年的葡萄酒不好喝,不如好好地研究今年所種的葡萄品種,這樣或許會比
較有效率。」
這個回答似乎有避開主題的嫌疑,但是,羅嚴塔爾並沒有不快的感覺。萊因哈特的才華
及智略從來不會讓他感到不快。
「我倒是想趁這個機會,利用楊威利和同盟政府之間的嫌隙,把那個異才納到我的麾下
來。軍務尚書你認為如何?」
「應該是可以的。」
年輕的皇帝長長的睫毛間閃著意外的表情,奧貝斯坦用他那兩隻義眼凝視著皇帝,慢慢
地說道。
「但是,應該利用楊威利切斷自由行星同盟的命脈,這是條件。」
萊因哈特微微地動了動他那像是用古典派畫家的筆細緻地描繪出來的眉毛。米達麥亞和
羅嚴塔爾帶著咋舌的表情無言相視。沒想到軍務尚書竟然堂堂地提出了剛剛還被統帥本部總
長批判的方案。
「楊威利如果臣屬於陛下,就等於拋棄了他以前所屬的國家,否定了他以前戰鬥的理由
了。如果是這樣,抹掉任何一個會成為他日後三心二意的要素也是為他自己好啊!」
「--」
「但是,下官不認為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萊因哈特坐在沙發上翹起他那雙長長的腿。他把手肘枕在扶手上,把像要透視人心般的
銳利眼神投向軍務尚書。
「楊威利不可能服從於我,這就是你想說的話罷?」
「是的--」
軍務尚書冷然地避開了可能會被解釋為主君的才能不足的答覆。他的大膽,或者該說是
感覺遲鈍,連極端討厭他的其他兩位元帥也不得不為之側目。
「再說,就算楊威利願意臣服於陛下跟前,什麼樣的地位、職責才適合他呢?如果安插
的地位過小,可能會引起他的不滿;如果過大,也可能引起其他人的不安。」
他雖然沒有把話說得明明白白的,但是,一旦楊成了皇帝的臣下,就一定會成為米達麥
亞和羅嚴塔爾的競爭對手。楊有可能凌駕他們之上,統合舊同盟的勢力而穩坐第二把交椅。
第二把交椅是必須加以排除的。因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開山始祖萊因哈特,可以說是在
半世之內急速蓬勃發展起來的,主君和臣下的關係尚未制度化,傳統也還沒有成立。足以取
第一位而代之的第二把交椅是不能存在的。不管是羅嚴塔爾也好,米達麥亞也罷,對於自己
身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個人的臣下、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朝臣一事,大概意識也都還
很薄弱。更何況如果尚抱著彼此並不是君臣而是盟友關係的想法的話,君臣的秩序就難以維
持下去了。組織化、傳統化了的忠誠心正是使羅嚴克拉姆王朝永續存活的要素,所以,目前
的關係不是「皇帝和朋友」,而是「皇帝和臣下」,這應該是唯一的關係。
「--我知道了。楊威利的事情就先擱著吧!」
萊因哈特不說他已經完全死心了。或許是控制自己不要再緊緊追問吧?奧貝斯坦也沉默
了。
「儘管如此,連一個楊威利都容納不下的民主政治不是顯得太偏狹了嗎?」
萊因哈特心裡想著,不覺說出了口。渥佛根.米達麥亞對此有了反應。
「話是沒錯,但是,陛下,問題不在制度本身,而是在運用制度的人。陛下的英才也不
見容於高登巴姆王朝呀!請陛下想想不久前的例子。」
「沒錯,的確是這樣啊!」
萊因哈特苦笑道。然而,臉上已經沒了那股熱勁,羅嚴塔爾看在眼裡遂問道:「那麼,
陛下,應該怎麼做呢?要趁著雷內肯普死亡之際,一口氣併吞同盟所有的領土嗎?或者要暫
緩腳步?」
「帝國軍傾巢而出,快刀斬亂麻也是可以,但是,那些共和主義者們正熱情地狂舞著,
我們不妨就先站在高處看他們張牙舞爪,直到他們疲累了為止。」
萊因哈特如此說道,似乎有意要控制自己的霸氣似的。三個元帥都有些感到意外。難道
光是把大本營移到費沙就能滿足皇帝的英氣嗎?皇帝那隻白皙的手把玩著垂掛在他胸前的墜
飾。
年輕貌美的皇帝那閃著金黃色光輝的頭髮上方,和他的頭髮呈現同樣色澤的獅子無言地
咆哮著。三位元帥同時朝著軍旗和皇帝行了一個禮。每個人的眼中各懷著不同的感懷及思緒
。這個時候,對著正要退出的三個元帥答禮的萊因哈特,其表情微微閃著對自己本身些許的
焦躁和不安。
羅嚴塔爾元帥的副官艾密爾.列肯道夫少校,為了幾件統帥本部的事務有待上司的裁決
而在室外等著。結束了御前會議退出室外的金銀妖瞳青年元帥和有著蜂蜜色頭髮的密友,輕
輕地打了聲招呼便往走廊上走去,一邊接過部下呈上來的文件。他快速地看過之後便立即下
了指令。他那明確但略帶機械性的語氣讓副官覺得有些異樣感,副官看著上司,但是,羅嚴
塔爾心靈的悸動哪是一個外人所能透視的?
--皇帝,請不要給我反抗的空隙!我是為了選你做為歷史的舵手、擁立你、炫示你的
軍旗而來的。請不要讓我後悔我的選擇。你應該隨時隨地走在我的前頭,而且必須永遠散放
著傲人的光芒才對。消極或安定豈是你的光源?無人能匹敵的霸氣及行動力,才是你的真正
價值所在啊--
Ⅲ
皇帝的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理所當然地跟著萊因哈特來
到費沙。她的父親國務尚書佛蘭茲.馮.瑪林道夫伯爵則留在原來的帝都行星奧丁處理國事
。和皇帝、首席閣員距離數千光年之遙,再怎麼活用超光速通訊,國事實在難以做到如預期
般的順利、圓滑。但是,這只是暫時的權宜體制,不久之後,國務尚書應該也會跟在皇帝後
面來到費沙的,不可能是皇帝去遷就屬下的。奧丁已經不可能再成為帝國的中樞了。
希爾德輔佐萊因哈特處理政務,另一方面也為萊因哈特分析急速而且大幅度的情況轉變
。雷內肯普的妄為及同盟政府的昏庸促使楊威利自立,因此,構成現狀的政治、軍事上的要
素當然也就更加複雜了。任何一小撮集團的勢力都讓人無法安心。因為不管是羅嚴克拉姆王
朝或是自由行星同盟,都是由一滴水漸漸匯聚成大河的。
A新銀河帝國羅嚴克拉姆王朝
B自由行星同盟的現有政權
C楊威利的獨立勢力
D費沙的舊勢力
E舊帝國高登巴姆王朝的餘黨
F宣誓獨立的艾爾.法西爾
稍為想了一想,希爾德又添加了第七項。
G地球教的餘黨
或許是自己的猜疑心過重罷?希爾德把視線投向桌上的小鏡子,試著在自己裝模作樣思
索著的臉上瞇起一隻眼睛。結果,一扮起這個表情,蓄著短髮、像個美貌的少年的伯爵千金
的臉看來就更像個少年了。
希爾德聳了聳一邊的肩膀,將兩隻手高高地舉起做深呼吸。她充滿活力的腦細胞偶爾也
需要休息。
說來,古往今來的政治狀況都很單純、明快。半世紀之前,帝國和同盟的刑事警察曾經
合作破獲麻藥販賣組織。只要雙方的首腦部門同意;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的。當時沒有嘗試
過第二次,而現在,每一個分裂人類世界的細胞似乎都揮著對自己有利的字典,嘗試告訴他
人什麼是真正的正義。
希爾德所屬的陣營中握有的字典應該比別人的要來得厚。但是,萊因哈特卻從來不認為
屈服在大貴族們手中的金邊字典是一件清高的事。和萊因哈特敵對的陣營中,又有誰能說以
前的萊因哈特是不存在的呢?
希爾德重新看了看從A到F各個勢力。她發現每一個勢力或大或小都有一些弱點。D和
G失去了根據地,沒有了公然的武力。B和E則欠缺人才。F軟弱無力一如嬰兒。而A和C
則完金取決於統率者個人的力量。如果沒有了統率者,組織本身可能就會面臨解體的命運。
希爾德只要一想到今年五月的巴米利恩會戰中,沒有後繼者的萊因哈特如果真的被楊打倒所
將造成的後果,她就不寒而慄。最值得警戒的是B、C、D和F的結合,也就是以楊威利的
人際關係為核心,同盟軍和費沙的不滿分子集結在一起。軍事力和經濟力合體產生化學反應
時,或許就會引發諸如一點點毒煙就可以擊倒一隻巨龍之類的事態。即使是楊也不可能認為
自己只憑著單薄的軍事力量就能打倒萊因哈特。如果真的這樣想,楊就不會是那麼可怕的人
物了,只不過是一個英雄式的自我陶醉者罷了。
「如果能打倒皇帝,楊威利日後會有什麼展望嗎?」
這個疑問盤據在希爾德的胸中。她雖然無以透視宇宙的一切事象,但是,以她正確的分
析能力,她知道楊的行為不是根據計劃而行的,而是以緊急避難為主。只要看他在巴米利恩
會戰中的表現就知道了。由民選政府所發出來的命令,對他而言就如同神明的託付。
希爾德對楊威利有很大的興趣。在希爾德眼中,楊的才能和性向的不一致性太大了。他
雖然具有極高的處理現實問題能力,但是,他本人卻似乎很厭煩於這種事情。希爾德可以想
像得出楊失望地望著年紀輕輕就成為整個國家中最重要人物的自己時的景象。
巴米利恩會戰結束之後,楊為了和萊因哈特會面而被請到萊因哈特的愛艦伯倫希爾上來
。希爾德從親衛隊長奇斯里准將等人那兒聽說了,楊本人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建立了無數
功勳的男人。與其說他像一個元帥或司令官,倒不如說更像一個心思纖細的年輕學者。但是
,他雖然隻身來到敵艦上,卻絲毫沒有畏懼的樣子。或許這就是楊的真正價值所在。如果沒
有楊威利這個有著些許特異人格的人存在,同盟軍的武力或費沙的經濟力也就失去了化合的
觸媒。然而,若果真如此,帝國軍就勢必要各個擊破每一個蠢蠢欲動的大小勢力了。而這種
情形在無形中就增加了不少麻煩。
即使聰明如皇帝萊因哈特,在這幾個禮拜中,處理狀況時也無法有明快的決斷。
「不知道陛下到底怎麼想?」
希爾德對年輕皇帝的才能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可是,她也發現到萊因哈特的精神線是
由強韌的超高度鋼和纖細的銀線搓捻而成的。在戰場上,經常是由前者發揮機能,維持萊因
哈特不敗的神話,在處理行政上也是如此。但是,意欲完成歷史上無人可比之霸業的年輕人
精神基調卻是由銀線所編織而成的。萊因哈特內藏的火焰是熊熊地燃燒著,但是,激烈的火
焰不是容易燒盡的嗎?這個恐懼在聰明的伯爵小姐腦中落下了一大片陰影。
Ⅳ
皇帝萊因哈特轉移大本營到費沙,對新帝國的技術官員而言是一種頗具魅力的刺激劑。
身兼工部尚書和帝國首都建設長官的少壯派席爾瓦貝爾西住在大本營附近的老舊大樓裡面,
晝夜不分地執行著他的任務。只有一個禮拜的病假是例外的情形。
工部省的次官是一個叫古爾克的中年官僚政治家,他應該是一個有足以擔起職務的男人
,但是在席爾瓦貝爾西請病假期間,古爾克雖然勤奮不懈,卻還是延誤了工作。當他看見銷
假回來上班的工部尚書立即投入工作,開始處理案件時,頓時喪失了自信,遂向皇帝提出了
辭呈。
年輕貌美的皇帝很意外地對著等待挨怒罵聲的次官露出了笑容。
「次官的職責就是接任尚書的工作。如果你的才幹凌駕席爾瓦貝爾西的話,當尚書的就
是你而不是他了。你很了解自己,這一點就很夠了。」
由於皇帝的意向如此,古爾克仍然繼續擔任工部省次官的官職。萊因哈特雖然沒有說出
口,不過,他確實沒有意思讓工部省這個巨大的機構和許可權永續下去。不管是哪個國家機
構和社會體制,只要安定化了之後,都會把實地業務部門委交給民間以縮小組織。在創業及
擴充時期是需要像席爾瓦貝爾西那樣的異才,但是,在縮小組織及安定的時期反而需要像古
爾克這樣堅忍踏實的人。在皇帝的眼中,古爾克就像一種計量器,把他手上過多的部分削減
掉就剩下適當的規模和許可權組織。
萊因哈特在人事的佈署上就像任用駐同盟高級事務官雷內肯普一級上將一樣,有失策的
時候,但是,因這樣的寬大和見識而成功的例子遠較失敗的例子多得多。連皇帝也認同其異
於常人才幹的席爾瓦貝爾西計劃騰出巨大的能量的一部分,把行星費沙變成全宇宙的中心。
他是人類宇宙史上第一個工部尚書,已經名留後世了,只要行星費沙存在宇宙當中,他
的名字就不會被遺忘。
另一方面,費沙人的心境總是難以平靜。以前原為他們的祖父的行星被帝國佔領,而現
在更是被生吞活剝、消化了。有人惡意地開玩笑說:「下一步就是被排泄的份了」,這正是
費沙人深刻之敗北感的證明。原本他們竭盡全力去利用費沙處於帝國及同盟兩大勢力中間的
地理條件,努力地使用財富和權謀術數實質地去支配宇宙,但是,現在一切都已成泡影了。
「文明人的智慧輸給野蠻人的臂力。」
也有人這樣說道,結果,那也只不過是不得不承認自己敗北之後的自我憐憫罷了。因為
事前他們無能洞察對方訴諸臂力的跡象。
「左看右看都是帝國人不愉快的面孔。」
「儘管如此,一年不到,好像情況已經有所變化了呢!」
在費沙人交換著感慨的視線當中,帝國軍黑、銀搭配的制服卻每一天都在增加中,整個
大氣的一半似乎就是為了提供他們呼吸似的。
有一大半的費沙人並沒有任何理由對皇帝萊因哈特抱持好感,可是,他們對其構想力的
壯大、決斷及行動力的迅速卻不得不大加讚賞。這種感覺的確或多或少都摻有某種不純的因
素。如果萊因哈特是個無能的人,那麼,被一個無能者所打敗的自己豈不掉進了無名的深淵
中了?原應具有壓倒性優勢的經濟力在武力面前根本沒什麼看頭,原本應為獨佔性的情報也
沒有帶來任何益處,而他們就在這種情況下被帝國軍所佔領了。才略豐富的費沙人一向住在
保守的世界觀的溫室中,在被金髮的年輕人敲破之前,他們都不曉得玻璃的脆弱。
不管怎麼說,皇帝萊因哈特正在創造歷史是一件無庸置疑的事。同時,身為一個費沙人
,他們不能不關心在這個正在被創造的歷史豪華舞台中,他們到底是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也有人自我要求從事積極的展望和行動。原本費沙人的長處就是在被賦與的政治狀況中
完成最大的利益。原來的費沙也不是人人平等的天國,有因獲得既得權利的橫暴豪商而哭泣
的中小商人,也有因商場失敗而衰敗的一家人。對這些人來說,萊因哈特的征服所帶來的時
代激變可以說是敗者復活戰的唯一機會。他們努力尋求征服者的歡心,為軍需品的調度、士
兵宿舍的建設、提供經濟及交通、地理、市民感情等的相關情報而四處奔走。尤其是年輕的
一代對長老們的反彈及對年輕的征服者情緒上的支持更是一日快過一日,而帝國政府也有意
圖地對年輕的費沙人以禮相待,開始搭乘雲霄飛車朝著共存的道路飛奔。
Ⅴ
更巨大的變動而足以搖撼眾人腳步的是十一月一日的事。
這一天,已故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的秘密葬禮正式舉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
帥擔任治喪委員,皇帝萊因哈特及政府軍部的高級官員都列席了,但是,和故人的地位相較
之下,葬禮卻顯得有些過簡。帝國政府方面對於高級官員的死是否要公開化一事尚未接到皇
帝的裁決,而且故人的死和前年去世的坎普提督一樣,由於其死因是極不名譽的自縊,所以
列席的提督們也很難以因為他的死而激發昂揚的戰意。
有著灰色頭髮和灰色眼睛的奈特哈爾.繆拉對鄰座的米達麥亞低聲說道:「這麼說來,
雷內肯普提督沒有辦法晉陞為元帥了?」
「因為他不是戰死的。」
「即使是殉職也不行嗎?」[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7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8:54
米達麥亞無言地點點頭。正加繆拉所說的,雷內肯普確實是殉職的沒錯,但是其中的罪
過卻多過於功績。或許由於他擅離崗位,而使得帝國政府為根據「巴拉特和約」所建立起來
的新秩序所投下的建設及整備的心血、時間都白費了。雷內肯普再怎麼樣都無法避開儘管只
是暫時的假象,卻有可能浮上水面的平和時代,卻因他的莽撞而再度使和平的曙光沈沒於罪
過的深淵中。
在葬禮之前,一個隸屬於雷內肯普艦隊的少將懇求米達麥亞。
「下官在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的底下做了五年了。或許他多少做了沒有辦法讓人通融的事
,但是他畢竟是我的上司。請您要求皇帝下令進行復仇戰!」
米達麥亞很能了解少將這樣的要求。但是,根據米達麥亞的見解,雷內肯普的地位僅止
於少將或中將的話,對他自己或別人而言都是比較幸連的。人各有才,而且在大小、形式上
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譬加,一個優秀的艦隊指揮官不一定是個優秀的事務官。錯看這一點或
許是皇帝的失敗,但是旁人也不能否認這是雷內肯普貶低自己價值的結果。當然,他違背了
皇帝的期待,破壞新王朝的權威,罪過也不小。
因此,雷內肯普不值得晉陞為元帥。皇帝萊因哈特不給他元帥的封號,於情似乎過於嚴
峻,但於理則是正確的。加果皇帝礙於情面而給予雷內肯普「元帥」的封號,就等於造成雙
重的錯誤。第一次的錯誤是不能用第二次的錯誤來彌補的。
這種事並不是授予臣下高位就可以解決的。如果說賢帝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二世的繼
任者寇爾涅尼亞斯一世,有些許缺點而不足以被稱為明君的話,那罪不在其才能或業績方面
,他濫頒元帥封號給臣下,甚至連小艦隊的指揮官也授予元帥權杖。雖然在征服自由行星同
盟失敗之後,或許是有所覺悟罷,但到他死前再也沒有給過元帥的封號了--
米達麥亞想轉移話題,他用灰色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同事。
「對了,怎麼樣了?搭你那艘新旗艦的感覺如何?」
「棒極了!」
繆拉避開因周可能投射過來的奇異眼光,臉上微微泛著喜悅的光芒回答道。
自從羅嚴克拉姆王朝建立以來,兵工廠最先完成的戰艦便是「帕西法爾」,而蒙皇帝下
賜此艦榮譽的便是他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他在「巴米利恩會戰」中解救主君萊因哈特
於危急之時,在激戰的漩渦中曾四度換乘戰艦奮戰不已,充分表現了他勇敢善戰的特性,也
因此「鐵壁繆拉」之名廣為敵我雙方所熟悉。就連因他而無法獲得完全勝利的敵手楊威利都
讚揚他是一代良將,繆拉的功名遂繼「帝國雙璧」之後而名揚於世。然而,他也不因此而驕
矜,仍然保有同事間最年輕者所具有的誠實態度。
還想回答米達麥亞問題的繆拉,灰色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個新的人影。皇帝萊因哈特的次
席副官挨近兩人身邊來。
迪奧多爾.馮.流肯晉陞為少校了。那是前些日子在邱梅爾男爵府邸中發生暗殺皇帝未
遂事件時,他成功地射殺了犯人集團中的一員而受賞的。和皇帝同年齡的他,在表現方式上
雖然和主君有些不同,但仍有未脫的稚氣,看來就像軍官學校中不知天高地厚的低年級學生。
「請元帥和各位一級上將到十六樓的花崗岩室集合。皇帝陛下想聽聽各位的意見。」
關於談話的內容流肯不可能會知道,所以米達麥亞也沒有問。他的腦海裡浮現了前些日
子在御前會議中猶疑於決斷和選擇之皇帝的身影。
花崗岩室不像個會議室,倒像個寬廣的沙龍,已經為提督們準備好了咖啡了。
「難道皇帝要親征?」
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自言自語地說道。然而,同僚們都知道,他不是
在發問,而是心中如此期待著。畢典菲爾特是最強烈表現出新王朝的武斷性格的男人,他自
己也承認這一點。他用他那淡茶色的眼睛興味索然地環視著室內的裝飾。
「陛下希望有敵人的存在。他是一個為作戰而生的人,但是,戰爭卻又結束得太早了-
-」
奈特哈爾.繆拉這樣認為。他自己本身也是個軍人,年齡也還不到厭戰的時候。如果說
他對充滿榮光的年輕皇帝除了尊敬之外,還有一些憐憫的話,似乎就顯得不敬。然而,他也
親眼看到了當吉爾菲艾斯提督死亡時,萊因哈特悲痛的模樣。
「陛下遷到費沙來固然好,可是對於軍制改革,我總有些許的不安。軍事力量採中央集
權的好。如果給予每一個軍管區兵權,一旦中央的統制力衰退時,不就容易形成割據的局面
嗎?」
留守在奧丁、身居後方總司令官要職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曾這樣對繆拉說過。皇帝萊因
哈特雖然年輕,充滿了生命力及可能性,但是就算是天才或英雄都難免一死。一個人活在世
上時的價值越大,死後所留下的空隙也就越大。這是梅克林格所擔心的事,但是繆拉還不致
於如此悲觀。從年齡上來看,梅克林格及繆拉都一定會比皇帝先走一步,以後的課題就交給
後世的人去煩惱吧!
當他把咖啡杯拿在手上時,耳還傳來了「帝國雙璧」的小聲交談。
「那麼,同盟政府或軍部對這次的事件採取什麼樣的應對措施?」
「左往右來,然後結束。」
同盟軍部目前的混亂及迷惘尤其明顯。關於雷內肯普事務官的橫死及楊退役元帥的失蹤
,同盟政府都還沒有發表正式的聲明。他們把前者的責任歸於帝國政府的秘密主義,至於後
者,他們則強辯不可能知道一個平民的動靜,結果,整個事情的演變越發顯得曖昧、混亂。
「事情至此只能說已經失去了統治能力了。一旦蓋子鬆了,煮沸的湯噴出來,接著就一
定是一場混亂了。」
把咖啡杯放回桌上後,畢典菲爾特加入了他們的談話。
「那麼,不是應該由我們去鬆掉蓋子的嗎?同盟政府的混亂就是大神奧丁要我們併吞同
盟領土的契機呀!」
「就算我們要出兵,也還沒有補給的準備。」
米達麥亞冷靜地指出缺失。
「三年前的亞姆立札會戰就是一面鏡子。這一次挨餓的可是我們哪!」
「只要掌握住同盟的補給基地就行了。」
「根據哪一條法律?」
「哪一條法律?」
畢典菲爾特哼哼笑道。橘紅色的長髮在空中搖晃。即使做出這樣的不禮貌行為,這個猛
將身上也看不出一點邪氣,米達麥亞也無從憎惡起。畢典菲爾特輕輕地推開了咖啡杯。
「法律的根據有那麼重要嗎?」
「同盟政府只要有鎮壓反抗政府武裝勢力的意思及能力,我們就不能對楊威利下手。因
為在巴拉特和約中清楚地記載著不干涉他們內政的條文。」
「他們雖然是有這個意思,但是很明顯的,他們欠缺這方面的能力。楊威利現在在哪?
雷內肯普到過哪?我個人覺得這個疑問也就是他們的界限了。」
畢典菲爾特的說詞極其痛切,米達麥亞只能苦笑著沉默不語了。事實上,他也想過類似
的問題。如果是在平時,要制止畢典菲爾特急進論的應該是梅克林格的任務--
「總之,我們帝國或同盟政府都是不合理地對待楊威利,或許這就是問題的所在。」
米達麥亞朝交抱著手臂沉默不語的奧貝斯坦投來一道幾近嘲諷的視線說道。他一直懷疑
雷內肯普的妄為雖不致於是全面性的,但有可能是受了奧貝斯坦的唆使。
即使撇開這件事不談,帝國軍的選擇也不簡單。如果確認楊威利是新銀河帝國的公敵,
那麼,帝國軍就可以採取直接的行動除掉他。然而這樣一來,同時也讓其他許多無秩序的反
帝國運動以楊為象徵而統一起來。
「即使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只要有楊威利那樣的聰明頭腦,就可以發揮出超乎其實力甚
多的力量。另一方面,如果與我們敵對的勢力就保持這樣的分裂狀態,我們也只有一個一個
地予以擊破了。這可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呀!」
「那麼,乾脆就讓楊威利去統合反皇帝的勢力。然後,只要處置了楊,就可以一舉斷絕
火山脈了。熔岩再怎麼流,冷卻之後也沒什麼力量了。」
畢典菲爾特的意見聽來似嫌過於粗雜,但是,從戰略論上來說卻也沒錯。直接攻擊統一
的組織中樞,比各個擊破分立的小組織要來得有效率。然而,如此一來也有可能產生以楊為
中心的統一勢力超越帝國方面的制禦能力而有巨大化的危險。新生的羅嚴克拉姆王朝在軍事
方面具有壓倒性的力量,而且親自率領大軍的年輕皇帝又是一個戰爭的天才。但是,軍事力
量並不是支撐歷史和空間的一切要素,併吞費沙和屈服同盟而膨脹出來的部分,當然就使得
構造密度變薄了。當這個部分發生破裂的情況時,是不是有可能再修復?
「楊威利是這樣,但是--」
奈特哈爾.繆拉歪著頭說道:
「他是傳聞中一連串騷動的原因,而真正的情形又是如何呢?梅爾卡茲提督還活著--」
提督們都投以奇異的眼光。正如繆拉所言,讓雷內肯普強向同盟政府要求逮捕楊,造成
同盟政府恐慌並使自己做出脫序行為的關鍵,就是在軍方的聲明中己經戰死於巴米利恩會戰
的梅爾卡茲提督的生死傳聞。
「這麼看來,他應該還活著吧--」
法倫海特一級上將淡藍色的瞳孔中閃著光芒。梅爾卡茲提督和他是舊識。以前他和梅爾
卡茲在萊因哈特的指揮下和同盟軍在亞斯提星域作戰。而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法倫海特正
是不得不擔任貴族聯合軍總指揮官梅爾卡茲的僚將。當利普休達特戰役結束時,梅爾卡茲在
副官的勸說下亡命到同盟去,而成為俘虜的法倫海特並沒有被定罪,反而成了萊因哈特的部
屬。
「現在,我跟他是屬於兩個不同陣營的人了。這兩三年來的變化可真是大呀!」
法倫海特並不是那種容易感傷的人,然而前瞻未來,回顧過去,他又難以平息心中洶湧
的波濤。這個轉變會以什麼樣的形式結束呢?在沒有看見結局以前是不能死的--法倫海特
在心中喃喃說著。
這個時候,在花崗岩室中萊因哈特的幕僚只有三名元帥、四名一級上將。和利普休達特
戰役勝利之後比較起來,吉爾菲艾斯、坎普、雷內肯普三人已經升天了,梅克林格、克斯拉
、舒坦梅茲、魯茲四人則留在任職地,瓦列則因負傷正在療養中。生者總是還有再見的一天
,但是,當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將們注意到萊因哈特身邊的幕僚人數減少了大半時,瞬間,每
個人心頭都罩上了一層寂寥的陰影。
「越來越寂寞了。」
畢典菲爾特輕輕地搖了搖頭。
坐在他旁邊的是亞倫斯特.馮.艾傑納一級上將。年齡卅三歲,稍為顯得纖瘦了些,紅
褐色的頭髮整齊地梳理著,但是,後腦部卻有一小撮朝天直立著。
艾傑納無言地點了點頭。他是一個極端寡言的男人,有人說,他在皇帝萊因哈特面前甚
至也只有「是」和「不是」這兩句話而已。當然,傳聞多多少少總是有誇大之嫌,但是,他
的副官及士兵總是習慣於從他的表情及動作而不是從聲音去反應,這個傳聞卻又近於事實。
譬如,當他搓響三次手指頭,士兵便得以幾近於音速的速度送上放了半顆砂糖的半杯咖啡。
繆拉就曾看過兩次這種場面。
據說,他在軍官學校唸書時除了吃飯的時間之外,就從來沒有人看過他開口,即使被搔
癢時也只是無聲地嗤笑著。更有傳聞說他在高級軍官俱樂部「海鷲」喝咖啡時不慎把杯子掉
落地上,他喃喃地說了一聲「糟糕」,當時,同席的米達麥亞和魯茲兩提督聞言不禁盯著他
看,事後還彼此詢問道:「那個人說話了嗎?」
然而,儘管這一類的傳言再多,對於艾傑納身為指揮官的能力卻沒有人表示過懷疑。或
許是守護天使沒有善盡職責吧?在巨大的會戰中,他很少有機會在華麗的場合中出現,但是
,在攪亂敵人的後方、阻止敵人的增援部隊前進、防衛己方的補給線及佯攻作戰、陸上支援
方面的重要任務上,他總是默默、確實地達成工作。對於這個從來沒有讓年輕的主君失望,
忠心地追隨在一旁的艾傑納,萊因哈特給他和那些建立了許多功勳的勇將們同樣的待遇,授
予他一級上將的地位。連對萊因哈特的武官人事經常有不同意見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也
積極地勸皇帝這樣做。或許是不管接受什麼樣的命令都不會有厭惡或不平的表情,一心一意
只為己方奉獻的他,也獲得了一向嚴格考核的奧貝斯坦之極高評價。
艾傑納還有太太及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至於這個太過於沉默的男人是如何追到現在
的太太,米達麥亞等人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
萊因哈特麾下的最高幹部中,已婚者佔少數。元帥方面只有米達麥亞結了婚,一級上將
中則只有瓦列及艾傑納納已婚,而瓦列又已和妻子死別,所以目前有家室的人就只有兩名。
連繆拉和畢典菲爾特都因為來往於戰場之間而錯過了結婚的機會,就只有這個「沉默提督」
有了太太。米達麥亞雖然有愛妻,但是遺憾尚未有孩子。至於他那個親密的好友,雖然年紀
輕輕已經爬升上元帥的高位,但是,他那讓道德家不禁要皺起眉頭的好色習性,不管在奧丁
或是在費沙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離開奧丁時,米達麥亞曾試著勸好友趕快結婚。
「結婚?」
羅嚴塔爾不禁低聲笑道。他除了以無奈的笑容感謝摯友的關心之外,再也找不出可以平
衡自己感情的方法了。笑過了之後,他那令無數女性迷惑的金銀妖瞳閃著難以名狀的光芒。
「我沒有組織家庭的意思,我也沒有那種資格。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的,不是嗎?」
「唔,我不曉得。」
米達麥亞放冷箭般地回應道。金銀妖瞳的臉上瞬間閃過一抹不像他該有的不安表情。
「喂,不要讓人心裡發毛啊!」
「你會有擔心的理由嗎?」
兩人相視苦笑著和解了。
「對了,以前那個女的跟著你到費沙來了?她真的那麼喜歡你嗎?」
「這個嘛--我想她是想親眼看著我毀滅才待在我身邊的。這不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嗎
?」
定居在他宿舍裡的艾爾芙莉德.馮.克勞拉,是被羅嚴塔爾處了刑的立典拉德公爵外甥
的女兒。
米達麥亞的心上了好幾道擔憂的鎖。奧貝斯坦會怎麼想呢?或者,他正怎麼想呢?
「你打算怎麼做,我不知道,不過,羅嚴塔爾,那個女人不好。」
「那你說該怎麼做呢?」
「給她一些錢,把她趕走,只有這樣了。」
「這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嘛!」
羅嚴塔爾有些意外似地看著眼前的摯友。
「不管用什麼方式,總之,就是要找出一條解決之道。你正一步一步走向迷路深處。在
我眼裡看來是這樣。」
「你看來真的像是這樣啊?」
「不對嗎?」
「不,事實上,我自己也不得不這樣想--」
藍色、銳利的左眼和黑色、深邃的右眼在這個時候罩上了一層同樣顏色的陰霾。然後,
羅嚴塔爾裝出了笑容拍拍朋友的肩膀。
「不要擔心,米達麥亞。說來我也還算是個軍人。要毀就會毀在劍上,不會毀在女人手
裡的--」
當米達麥亞從回憶中驚醒過來時,金銀妖瞳元帥伸直了脊背站了起來。
「疾風之狼」也慌忙跟著站了起來。皇帝萊因哈特走了進來。
Ⅵ
萊因哈特感到不愉快。自從雷內肯普被楊威利的餘黨綁架之後,他就一直顯得非常迷惑
。而這個有著金黃色頭髮的年輕人並不習慣於「迷惑」這種事。
雷內肯普的橫死已呈現表面化的現在,他應該向同盟追究責任,討回公道嗎?或者暫時
不動聲色,等侍敵人的自滅,把一切委交給時間去裁奪呢?
帝國軍的三個長官難以理解前些日子皇帝的想法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連皇帝本身也無
法了解自己為何會如此消極。之所以使他這樣猶疑的理由是,他一再自我告誡不可以採用高
壓的形式來行使幾近於無限制的權力。在締結巴拉特和約之後的四、五個月,又對手下敗將
使用武力這件事,讓他的意識有些猶豫。
而畢典菲爾特的一番辯論又使他揮開了猶豫的陰霾。當畢典菲爾特被皇帝問及意見時,
他便把先前對米達麥亞的辯詞說給年輕的主君聽,然而,一開始時,他的說法似乎並不怎麼
能夠打動人心。皇帝認為畢典菲爾特太理所當然會提出主戰論。然而,下面的這段話卻決定
了整個事態。
「陛下之所以被誇為常勝軍,是因為您一直在帶動歷史。難道這一次您要袖手旁觀讓歷
史來左右您嗎?」
這段話對金髮的年輕人造成的效果極為驚人。看來就像一股生氣吹進了雕像的軀體當中
一樣。
「畢典菲爾特所言甚是。」
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的皇帝,水藍色的瞳孔中散放著猛烈的光彩。無數的燦星在他的眼中
亂舞著。他並不是被畢典菲爾特說動了,而是因為他又發現了他本身所要追求的束西。
「朕考慮得太多了。至高的大義名分就是宇宙的統一,在這個名分之前,區區的正當性
是不值得考慮的。」
在空氣像是結晶化了的一片靜寂中,皇帝的聲音形成了律動的音波。
「畢典菲爾特提督!」
「在!」
「朕命令你帶著黑色槍騎兵艦隊迅速地趕往同盟領地去。和在行星烏魯瓦希的舒坦梅茲
提督會合,維持我本隊所到之處的當地治安。」
「遵命!」
在橘色的頭髮下,年輕猛將的臉色潮紅。他的期待獲得了最大的回應。接著,萊因哈特
把他那雙水藍色的眼睛投向跟隨在一旁的首席秘書官身上。
「瑪林道夫小姐,在近日將雷內肯普的死公諸於世,發出向同盟政府追究責任的出兵宣
言。在這個禮拜內完成演說的草稿。」
「是,陛下!」
希爾德也被萊因哈特的霸氣所制壓,連忠告或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在她的眼中,皇帝看
來耀眼得令人懼怕。
「不過,陛下,在居城完工以前沒有固定的座位。」
畢典菲爾特說完,萊因哈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華麗的金黃色頭髮揚起了一陣風。年輕
的霸主從他端麗的嘴唇說出後世的歷史學家在寫他的傳記時一定會寫下的臺詞。
「我不需要居城,我所有的就是銀河帝國的王城。目前,戰艦伯倫希爾就是寶座的所在
。」
幾近於戰慄的昂揚感鞭策著提督們的中樞神經。這種霸氣就是他們稱頌的皇帝的本質。
皇帝不是宮殿裡的居民,他是屬於戰場的。
然而,撇開萊因哈特的霸氣不說,巨大的星際帝國是需要政治、軍事、情報的中樞地的
,而萊因哈特把費沙視為最佳考慮地點的構想並沒有改變。以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為指揮
官的帝國首都建設本部的活動也更形活潑化,皇帝的新居城暫定名稱為「獅子之泉」的設計
如火如荼地展開。但是,眾所周知這座宮殿的建築並不是從萊因哈特一世期間開始進行的。
萊因哈特優美的身影消失在門的那一側,目送著皇帝離開的提督們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
溫度不斷地上升,隨即各自散會了。
***
十一月十日。
在「黑色槍騎兵」艦隊的旗艦「王虎」的艦橋上,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
將交抱著兩手看著螢幕。在他的視線中,行星費沙已經只化為眾星群中最大的一顆星了。雖
然是匆忙出發,但是他被要求的倒也只是慢速前進而已。
艦隊副司令官哈爾巴休泰德上將、參謀長格雷布納上將、高級副官迪爾克先准將等幕僚
都帶著精悍的表情並列在司令官的四周。看著他們的臉,率領「黑色槍騎兵」的橘髮猛將大
膽地說道。
「哪,我們就為舉杯慶祝勝利前往同盟首都吧!」
艦橋的壁面上「黃金獅子旗」放射出豪奢的色彩,新王朝的軍隊就在新軍旗的率領下開
始了他們最初貪慾的遠征。這是距離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金黃色的頭髮上戴上皇冠後
一四一天之後的事。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8:59
【第二章】
Ⅰ
當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和其軍隊在耀眼的「黃金獅子旗」帶領下,開始粉碎歷史和
宇宙的行動時,有一團沒有任何旗幟,在永遠的黑夜裡流浪著的宇宙船隊。
後世多半稱他們為「楊威利獨立艦隊」,但是,主事者卻簡單地自稱為「非正規隊」,
他的部隊則稱為「楊非正規隊」。總之,由於必須有一個稱呼做為他們的專屬記號,這個不
甘心地從溫室中被迫逃往寒風襲襲逼人的現實世界中、追求退休金生活者,只好讓隊員們為
自己取個名字。雖然表面上的理由是為了促進隊員們的連帶意識及自覺,但是事實上,最大
的動機卻是因為命名實在太煩人了。
這一招的確有效果。也有人覺得這個名稱是再好不過的了,不過這絕對是「我們的軍隊
」這一種自覺所產生出來的偏見。楊從數量之多足以編成一個旅團的應徵名稱中選出了一個
奇特的作品。
一個曾有一段時期離開了本隊的有名幹部,在決定名稱的當時因為有自己的存在而決定
命名為「俊男奧利比.波布蘭和襯托的男人們」,很遺憾的,沒有一個人贊成他的意見。總
而言之,楊威利並不想為自己的集團取一個大過矯飾的名稱。
「流亡的集團。」
楊知道和他敵對的一方為他們取了這個辛辣的名稱。如果無視於他們之所以落到如此地
步的經過而只看現在的話,這個評價也有其正確的一面。即使楊威利任司令官,維利伯爾.
由希姆.馮.梅爾卡茲輔佐他,華爾特.馮.先寇布、亞列克斯.卡介倫、達斯提.亞典波
羅充當幕僚隨侍在側,他們和國家的正統性依舊無緣。這五名將官可以組幟、指揮的軍隊甚
至可高達五百萬人的規模,但是事實上,他們只有艦艇六百多艘,兵員一萬六千名。
既沒有政治上的保護,也沒有補給基地。當和梅爾卡茲一行人在被廢置了的塔揚汗基地
再會的歡呼告一段落之後,非正規部隊的幹部們就得為今後的出路大傷腦筋了。
只有達斯提.亞典波羅一邊梳著他那糾結在一起的鐵灰色頭髮,一邊開始了實際的行動
。他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個堂堂的提督,倒像是一個行動派的革命家。楊原本對這個軍官學校
晚輩的戰術指揮能力就有很高的評價,然而,一旦卸下了軍隊的枷鎖,亞典波羅卻又表現出
令人大感意外的行動力及組織力,他從事軍隊的再編制作業及擬定戰術、兵員訓練等,其勤
奮及活潑的做事方法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楊因為無所事事,所以特別注意到他充沛的精
力。
「怎麼樣?元帥,我們去把伊謝爾倫奪回來,把到艾爾.法西爾星域的迴廊周邊當成解
放區,以應付帝國的攻勢吧!」
達斯提.亞典波羅的提案就像是不折不扣的「學生革命家」的主張。或許是因為他用了
「解放區」這個說法之故。楊雖然很想諷刺地告訴他「說得可真輕鬆」,但是,仔細一想,
這個晚輩的提案也不無戰略上的價值。
「即使佔領了伊謝爾倫要塞,也只是讓迴廊孤立而已。不過,如果能確保艾爾.法西爾
為橋頭堡,和迪亞馬特、亞斯提等其他的周邊星域連接起來,使解放迴廊成立的話,或許不
管今後的狀況如何變化,我們都比較好應對。可是,目前時機似乎還沒到。」
楊是這麼想的。如果再就戰略方面來考量,似乎應該多儲存一些將來政治上的交易材料。
與其承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及新銀河帝國的霸權,要回伊謝爾倫要塞,或許使
艾爾.法西爾在「帝國自由都市」的名目下半獨立,守護著民主共和政治微弱的燈火要來得
可行些。要使皇帝萊因哈特認同這個約定就需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這個時候,楊完全沒有考慮到萊因哈特破壞約定的可能性。那個像是用灌注了藝術之神
氣息的畫具畫出來的美貌年輕人,或許會征服、侵略、肅清、復仇,但是,應該不會破壞自
己曾約定過的誓約。在見過他一面之後,楊就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這一點。
「這麼說來,皇帝萊因哈特好好活著對整個局勢來說比較有利了。」
僅僅半年前,在巴米利恩星域中將萊因哈特追逼至面臨敗北命運的楊現在竟然這麼想。
原本他對萊因哈特個人就沒抱什麼敵意。
楊威利這個人是由無數的矛盾所構成的有機體。他輕蔑軍隊卻又爬升至元帥的階級;他
忌避戰爭卻又不斷獲得勝利;他對國家的存在意義感到懷疑,卻又對國家貢獻良多;他忽視
勤勉的美德卻又締造了無人可比的實績。因此,也有人指責他欠缺哲學,然而,在楊的心中
一貫秉持的想法是自己只不過是歷史這個舞臺劇中的替身演員,只要有一個更具偉大個性的
人物登場,他就會讓出主角的寶座,自己返到觀眾席去,或許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宇宙是一個劇場,而歷史是一部沒有作者的戲曲。」
楊在他還沒有完成的歷史論中這樣記載著,這只是重溫極為古老的箴言而已,並不是什
麼具有獨創性的產物。但是,從這一小部分就可以了解他的觀點了。
如果和自由行星同盟的國父亞雷.海尼森生在同一個時代的話,或許楊的生涯會比較單
純、明快些。他對海尼森的思想和人格有著無可置疑的忠誠,如果他在軍事上只擔任輔佐的
角色,保持著走在指導者的後面一步的地位,或許更能使他振奮。
也有歷史學家指出,楊有不想做第一人而寧願屈居第二的心理傾向。譬如,楊對老前輩
亞歷山大.比克古提督的倍加敬愛,並不單單是由於敬愛而產生的感情,也有一部分是他自
己想居於第二位的深層心理所致。悲嘆對同盟軍而言最有利的布陣為以比克古為司令長官、
楊為參謀總長而始終不能如願的人們,大概也都是出於相同的見解。
當然,楊本身對這些評價並沒有明確的回答。然而,在他不長的生涯中,始終沒有找到
足以做為他在政治上忠誠的對象卻也是事實。而這個事實究竟是幸或不幸,或許連當事人楊
都沒辦法弄清楚吧?
Ⅱ
和部下一起從政府的蓄意謀殺行動中逃脫並和梅爾卡茲一行人再會面之後,楊知道了艾
爾.法西爾星系政府發表了從同盟政府中獨立出來的宣言。亞典波羅的「解放戰略」當然是
根據這情報而立案的。
「請馬上趕往艾爾.法西爾去。那邊的人們即使有無限的熱情,卻在政、戰兩方面都沒
有任何策略。他們一定很歡迎您去當最高指導者。」
華爾特.馮.先寇布也這樣勸說楊。與其說是勸說,楊倒覺得聽起來更像唆使。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楊還是拒絕居於反帝國運動的最高指導者的地位。
「最高指導者必須是一般的平民。沒有由軍人支配的民主共和制度。我不能做什麼指導
者。」
「太頑固了!」
向來不懂什麼叫客氣的先寇布使用了毫不饒人的表現方式。
「你已經不是軍人了。你只是一個政府既沒有給薪水又沒有支付退休金的無位無官的平
民而已。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不是客氣。」
楊的說法聽起來幾乎只是單純的抗辯,然而,他不想立刻趕往艾爾.法西爾的理由不只
有一個。他想說的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你有沒有想過你和皇帝萊因哈特之間的差別在哪?元帥。」
「是才能上的差別。」
「不,不是才能上的差別,是霸氣上的差別。」
被先寇市一針見血地指出痛處,楊把一隻手放在頭頂的扁帽上,悵然地說不出話來。他
沒辦法反駁先寇布的主張。
「皇帝萊因哈特是那種如果命運想從他身旁溜過,他就會用力抓住命運的衣領,好讓命
運聽從他指揮的人。不管這樣是對是錯,那就是他的價值所在。然而,換做是你的話--」
出乎楊的預料之外,先寇布並無意再繼續指責他,只是他那像紳士般端整的臉上浮現出
難以言喻的表情。
「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元帥?你在想什麼?在目前這個階段--」
微徵地猶豫了之後,楊小聲地說道。
「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列貝羅議長能夠巧妙地掩飾我的不在。」
從同盟首都海尼森逃出之後,楊一直在思考及策略的迷路中摸索著,而且是邊走邊想。
如果給他五年的時間,或許楊就可以像使用刀叉一樣,使用其建設性的構想力及破壞的
策謀力料理整個宇宙,施行接近於他理想中的民主共和國了。然而,實際上在他手掌上的砂
漏裡的砂粒只有六十天的份量。雷內肯普的擅行及列貝羅的過度反應,等於是用頑冥的水泥
把砂漏的流出口給堵住了,使得楊從微微的冬眠巢穴中被逼了出來。
他嚮往中的退休金生活只有短短的兩個月,甜美的演奏隨即結束。過去的十二年間,楊
都從薪水中付出了退休金的預備金,然而,現在他只拿到兩個月的退休金。這筆生意很明顯
地是吃了大虧。結果,楊不管於公於私,不管是理想或現實都有著極大的不滿足感。
儘管如此,他又不能放著參加構築歷史的責任不管。
艾爾.法西爾雖有些無謀卻又毅然揚起自立的旗幟的時候,一時之間,楊把急速趕往該
處之事納入考慮範圍。他還不至於被亞典波羅或先寇布所慫恿。但是,如果前往艾爾.法西
爾,他就有了大義名分及根據地,而艾爾.法西爾則可以獲得有力的軍事專家。
然而,楊也預測到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場壯麗的暴風將會登場,而在這場暴
風襲捲的方向尚未分曉之前,他不想在自己和同盟政府之間製造決定性的間隙。
如果現在他就投靠到艾爾.法西爾去,引發一場大恐慌的同盟政府有可能因此和帝國完
全串聯起來。或許也會有呼應艾爾.法西爾而崛起的星系政府,但是以楊目前的戰力而言,
他根本救不了他們。也許他只能在遠處看著他們被帝國軍巨大的軀體擠扁、壓碎。
皇帝萊因哈特一定會有所行動,對於這一點楊是絕對不懷疑的。在今年之內,他一定會
親率大軍,把自由行星同盟領地內的每一個星星倒進他金黃的酒杯中,像古代神話中的巨神
一樣一飲而盡。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楊把萊因哈特的為人掌握得清清楚楚的。那個像是將水
晶固體化而作成的美貌年輕人是絕對不允許宇宙的命運在自己的掌握範圍之外穩定存在著的
。在覆著寶蓋的睡床上等待著成果來報的樣子並不適合那個年輕人。對於先寇布如此評斷萊
因哈特,楊完全表示贊同。
一思及此,再反過來看自己,楊不禁要莫可奈何地苦笑了。先寇布的觀點是這樣,而他
想的是自己正走在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道路上。
後世的人對於這個時期的楊也有很嚴苛的批判。
「楊威利叛離自由行星同盟的時候並沒有做戰略上的任何盤算。他只不過是在生命面臨
危機時,採取極為衝動的、單純的自我防衛的行動罷了。如果這是被稱為智將的他所採取的
行動,那真是大讓人失望了--」
「如果楊威利是一個想制霸宇宙的野心家的話,在巴米利恩星域會戰時,他應該就會無
規於政府停戰的命令而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打倒在砲火當中。另一方面,如果他想
當一個忠於自由行星同盟的軍人以終其一生的話,他不就應該遵循政府的意恩,即使是不近
情理的受死也甘之如飴嗎?總而言之,楊威利並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
楊也知道自己並非完美,所以面對這些指責,他也沒有辦法反駁。當然,他也不會像個
乖孩子一樣毫無條件地接受這種指責。
若要說起不完美,那麼「奇蹟楊」的新婚妻子菲列特利加.G.楊也徹徹底底地知道自
己實在是一個很不完美的主婦。當她試了幾次料理都失敗,把燉羊肉變成黑色的黑炭時,同
乘在旗艦上的卡介倫家的女兒莎洛特.菲莉絲就會安慰她。
「沒關係,菲列特利加姊姊,只要不斷地練習就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謝謝你,莎洛特。」
但是,莎洛特.菲莉絲的父親擔任楊獨立艦隊的補給及會計管理職務,以他的立場來說
,他是沒辦法無限制地予以寬大的供給的。菲列特利加每失敗一次,就等於浪費了一份士兵
的食糧。儘管亞列克斯再怎麼擅於文書工作,他也不能無中生有。他用委蜿曲折的表現方式
說服菲列特利加,她應該還有比學習料理更重要的事情。
菲列特利加於是選擇了能活用自己長處的副官之職,而不固執於主婦的立場;暫時專心
於她辦公桌上的工作。她的丈夫及前輩們是不是因為她這個決定而鬆了一口氣,甚至用紙杯
盛了威士忌酒乾杯慶祝,這件事倒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總而言之,楊並不怎麼指望這個小他七歲的年輕妻子能成為家事名人。
另一方面,菲列特利加任職副官的能力卻又遠在水準之上。她對上司意思的理解力、記
憶力、判斷力、事務處理的能力都值得眾人一再的讚賞。從她個人的歷史來說,擔任楊的副
官時代比做楊的妻子時間還來得長。而楊似乎也很喜歡以菲列特利加為對象說他個人在戰略
上的想法。
「如果皇帝萊因哈特大舉親征,同盟政府可能有一半會匆匆忙忙派遣使者來我這裡。沒
錯,他們甚至會委我以兼任統合作戰本部長及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軍事全權。」
「你會接受嗎?」
「這個嘛,如果他們在雙手奉上禮物時突然插一刀,那實在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以楊的觀點來看,人之所以壞也是不得已的。如果在接受各種榮典,歡歡喜喜地出面時
被暗殺的話,或許就會讓祖先蒙羞,讓後世人嘲笑。同盟政府也有可能將楊當成犧牲的供品
以求取國家的安泰。上次他就險些被謀殺了。
楊憂鬱地想起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嚴謹的表情。列貝羅曾企圖謀殺楊,不過
,他並不是因為了個人的野心也不是出於任何惡意--雖然這很讓人傷腦筋。他只不過是為
了使自從國父亞雷.海尼森之後,有二個世紀半歷史的自由行星同盟繼續存活下去罷了。為
了讓國家得以存活下去,他寧願承受在歷史上留下謀殺「奇蹟楊」的主犯惡名。即使那只是
一種類似自我陶醉之精神的作用,至少如果他有主觀而徹底的信念及覺悟的話,要對付還真
是不簡單。
現在最讓人傷腦筋的一件事是列貝羅所代表的政府及軍部的意思未必是一樣的,決定他
們行動的最大因素恐怕是「衝動」。儘管楊再怎麼精於洞悉人事,也幾乎不可能去猜測出造
成他們衝動的內容。但是,他仍然做了一個最壞的預測,他甚至沒有將這個預測的內容告訴
妻子。如果他的預測沒錯的話,他也已經知道自己該採取什麼行動,但是為了使自己的行動
正當化,目前,他就不能到艾爾.法西爾去。
***
達斯提.亞典波羅帶著令人大感興趣的情報來到司令室,是在他們從海尼森逃脫出來之
後的第三個禮拜。雖說是情報,卻與軍事及政治無關,反倒是類似市井的雜談聞話。他制止
了想離席的菲列特利加,刻意地降低了聲音。
「您知道先寇布中將的私生女兒也在這條艦上嗎?」
亞典波羅直視著楊夫婦的臉浮起滿足的表情。要讓「奇蹟楊」發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他的話既不壯大,也不具任何建設性,更不是什麼高次元的話題,但是,他確實讓楊
嚇了一大跳。
亞典波羅在本質上是一個喜歡爭亂的活潑氣息遠勝於和平之無聊的青年,但是,他還能
夠分辨出什麼秘密是可以洩露,什麼秘密是攸關生命的範圍。他甚至沒有把事實告訴當事人
先寇布。
他在確認「非正規部隊」所有人員的名單時,發現了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讓他停下了思緒去探索自己記憶中的片斷。讓他去想起先寇布以前曾跟他說過關
於行蹤不明的女兒之事,著實花了他不少的時間。
「於是,我為了一睹先寇市中將的千金尊容,剛剛便到飛行員的休息室去看了看。」
「怎麼樣?」
楊的聲音中充滿了好奇心。
「年齡大概在十五、六歲左右,可是個大美人呢!而且看起來很有爬升的可能。不過,
可能個性有些倔強。」
「你打算放棄獨身主義了嗎?亞典波羅提督。」
被菲列特利加這麼一問,亞典波羅一瞬間陷入了沉思。在楊夫婦看來,他有一半以上是
認真在思考,但是,結果他還是搖了搖鐵灰色的頭。
「啊,別開玩笑了。要稱呼先寇布中將岳父似乎不是一件很愉快的未來夢想哩!」
楊似有同感地點了點頭,亞典波羅遂微微地笑了笑。
「從年齡上看來,我倒覺得她和尤里安可能比較相配。」
「不行喲!尤里安有莎洛特.菲莉絲了。」。
楊和亞典波羅都不知道楊的被監護者尤里安和卡特蘿捷,已經在今年六月見過面了,兩
個人還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可是,如果卡介倫的女兒和先寇布的女兒同時愛上尤里安的話,那可就有好戲看
了。那些愚笨的父親們該怎麼競爭呢?」
看著亞典波羅那毫不負責任的興風作浪態勢,菲列特利加感到有些厭煩,她便毫不留情
地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
「是呀!不過,不論是哪一方獲勝,楊家都會有一門很好的親戚的。」
聽到這句話,楊深深地陷入沉思的狀態中,菲列特利加及亞典波羅見狀不得不強忍住笑。
「不管怎樣,尤里安那孩子到地球去也已經好幾個月了--應該會沒事吧?」
「那是當然的,他一定平安的。」
楊的語氣稍微加強了些。
這一年,楊卅三歲,而作為楊的被監護者已經有五年之久的尤里安.敏茲也以十七歲的
年紀晉陞到中尉了。雖然他比保護者當年爬升的速度快了四年,而且有實績,然而,以他的
年紀來說,還是一個異數。
「或許他二十歲就可以做到校官,廿五歲就會晉陞為提督了。比你還快哪!」
卡介倫如此預測道。
聽卡介倫這麼一說,楊也裝模作樣地回答著,然而,他的表情卻又和他的聲音背道而馳。
原本楊並無意讓尤里安當軍人的,但是,他接受了尤里安本人的意願,不論在公或私方
面都給與少年軍人式的教育。楊親自教他戰略及戰術,白刃戰由先寇布擔任教官,空戰技術
則由奧利比.波布蘭負責指導。至於辦公桌方面的重要性就由菲列特利加及卡介倫一手調教
。以楊的立場來說,他是打算先確認少年的資質到底適合朝哪個方向發展。另一方面,他也
想藉著一流教師的陣容讓尤里安感受到壓力而放棄當軍人的志願,但是,這樣說又未免太露
骨了。
然而,尤里安天賦異稟,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教師們都感到
很滿意,但是,同時又有一種恐懼感。
奧利比.波布蘭曾這樣對亞麻色頭髮的少年說道。
「尤里安,你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很好,要注意一件事!戰略戰術方面不要輸給楊威利;
白刃戰要贏過華爾特.馮.先寇布;空戰技術要勝過奧利比.波布蘭。否則,你會成為『一
無是處』這句話活生生的例子。」
他所說的這些話大概是在為楊的心情做辯解,但是在這段訓示之後,他又附加了一句話
,而這段話大概就是波布蘭式的心情了。
「所以啊,尤里安,你至少得努力在性愛上超越過我呀!」
但是據亞列克斯.卡介倫的說法,波布蘭的說教及楊的擔心都沒什麼說服力。如果尤里
安的戰略戰術凌駕波布蘭、白刃戰勝過楊、空戰技術超越先寇布的話,這三個人根本就沒有
資格向少年自誇什麼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們每一個人對尤里安都是善意的關懷,都希望他平安並成大器。
楊之所以不採取行動的理由之一,是因為他在等待尤里安帶著貴重的情報從地球回來的
日子。他雖然不必為事情的發展負主要的責任,但是,他不能守住尤里安應該可以歸去的家
而流落到這個地步,讓楊有負債的感覺。
Ⅲ
楊威利和他的部下們逃脫之後,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就像一隻困在乾枯的沼地中
的食草性恐龍一樣,悽慘而痛苦地翻滾著。當楊逃離之際,他的部下和同盟政府、已故菲爾
姆特.雷內肯普事務官麾下的帝國軍三者之間有過一陣槍火來往,而這是市民所不知道的事
。從那一天之後,海尼森的大氣及大地就在無聲和無形中漸漸龜裂了。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為了守住急速解體的國家
輪廓及向心力,仍然不斷地四處活動。儘管如此,事實上也幾乎沒有什麼實效。
列貝羅沒有把雷內肯普事務官的橫死及楊元帥的不得已脫逃讓市民知道。因為他相信,
為了同盟政府的名譽及安全,這麼做是必要的。在首都內部展開的市街戰被以「不值得評論
的事故」為由處理掉了,但是,這種做法只是增加了市民的不安及不信任感而已。
後世的歷史學家這樣說道:
「姜.列貝羅對國家的忠誠心及責任感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無謂
的努力及無益的奉獻。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所做的事就是這樣--」
「姜.列貝羅的不幸從他在優布.特留尼西特不名譽的逃亡之後坐上元首的實座時就開
始了。如果他是一個在野人士,或許就不會和企圖謀殺楊威利的可恥事件扯上關係,也或許
他就可以坐上楊一意推行的平民革命政權的寶座。但是,一切的可能性都背他而去--」
原本列貝羅就不是肥胖的人,而連日來的苦惱及過度的疲累更使得他形銷骨毀,他看來
顯得瘦骨嶙峋而了無生氣。皮膚失去了光澤,只有兩眼中佈滿了微血管的紅絲。
看不過去的文房官長及秘書官都勸他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列貝羅一句話都不說,仍然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辦公室,連私務上的朋友關係都斬斷了,只有他和他自己的影子形單影
隻地埋首於公務上。
「看來是撐不了多久了。」
底下的人不禁大膽而一針見血地預測著。話中雖然省去了主語,不過,所指的不是一個
人名就是一個國名吧?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05
上一屆的最高評議會議長優布.特留尼西特被其反對派稱為「巧言令色之徒」,但是,
在操縱支持者及浮動階層的情緒上,他卻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容貌及辯才是他顛倒眾生的
原因之一,最厲害的是從國防委員長晉陞為議長時,他在就職典禮上招待了四個十幾歲的少
年及少女。其中一個是和家人從帝國亡命而來的少年,當他們逃離時,他的雙親被殺了,之
後,他靠著自己的苦讀,以第一名進了軍官學校,他的名字叫克里斯道夫.迪凱爾。另一個
是雖然考上了大學卻志願從軍當護士,在戰場上救了三個士兵生命的少女。第三個則是成為
救濟傷病兵募款活動領導的年輕少女。第四個則是從沉迷麻藥的世界中及時抽身,在父親的
農場中工作,在乳牛的競賽及辯論大會中勇奪冠軍的少年。特留尼西特介紹這四個人為「年
輕的共和國民」,在講臺上和他們一一握手,並送給他們他所想出來的「青少年榮譽獎」。
而他在頒獎之後的演說更是極盡缺乏羞恥心及客觀性之能事。那一段話簡直就是美辭麗句的
洪水、永無間斷的自賣自誇的瀑布。沉浸在他飛沫中的人在那一瞬間都被他那擴大了的陶醉
波濤捲入萬丈深淵中。所有在場的人彷彿都成了守護民主主義及自由和帝國進行聖戰的戰士
,幻想的能源在他們的血管裡沸騰著。
當特留尼西特和四個少年少女肩並著肩,高聲合唱同盟國歌「啊!我們是自由之民」的
時候,場內的興奮及感動之情宛如活火山一樣爆發了。與會者成了一波波肉體形成的人海站
了起來,把同盟和特留尼西特議長籠罩在歡呼的豪雨中。
參加典禮的人當中當然也有特留尼西特的批評派、反對派,他們對演出的結果感到極端
厭惡,然而,他們又不能不跟著拍手。因為他們必須避開被視為國家的敵人之危險,而和特
留尼西特敵對就等於和整個國家作對。
「果然這四個人看來都很不同凡響。可是,這四個人所做的事跟特留尼西特的政策及見
識又有什麼關係呢?」
看著超光速連訊上的影像,當時伊謝爾倫要塞的司令官楊威利不禁要這樣問道,然而由
於他人在距首都四千光年以外的地方,所以他的疑問並沒有傳到有力者的耳中。楊一直認為
同盟的最大敵人不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而是自己的元首。
「每次一聽到那傢伙莎士比亞戲劇般的演說,我的心頭就要長出麻疹了。」
「真是遺憾,如果是身體長出麻疹就可以請假了。」
經常是楊威利談話好對象的尤里安.敏茲一邊小心地在紅茶中加進蜂蜜,一邊這樣回答
道。
***
據說那個優布.特留尼西特讓自己的安全及私有財產獲得了保障,在銀河帝國的首都奧
丁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人們一方面指責他的變節,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撇開善惡不談,特
留尼西特是支撐政府亦不滅的支柱。即使他的所作所為都是虛偽的,但是,特留尼西特會掌
握、鼓舞人心,相較之下,列貝羅那種近似孵著無精卵的行為只讓人們感到失望而已。
知道楊威利逃脫事實的少數人及不知道實情的大多數人,都不得不意識到自由行星同盟
這棟木造房子的地基已經開始腐蝕、放出臭氣了。只有列貝羅還捂著鼻子,繼續在傾斜了的
家中拚命地工作著。
他的責任感及使命感並沒有用在正確的方向上。在外人的眼中,他似乎想靠他自己一個
人的肩膀支撐起六個肩膀也扛不起來的責任,想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所有的事情。他的朋友
荷旺.路易也在被他以忙碌為由而拒絕會面之後,聳聳肩就不再來拜訪了。友人不得不判斷
他想把原本就沒有什麼餘裕的精神消耗殆盡並且封閉起防衛的門。
在這期間,帝國還一直保持沉默,但是,這只不過是等待爆發時機的休火山罷了,一旦
它開始活動,沸騰的熔岩就會將整個宇宙都吞食殆盡。至於會以什麼形式?什麼時候開始噴
火則這超乎人們的想像之外,然而,每一個人的心中已經覆蓋起一片濃重的噴煙了。
楊威利一行人消失在星海的深處不見蹤影,像深海中的魚一般潛航著。當然,有關單位
把搜索的觸手伸向四面八方,但是,因為雷內肯普事務官的橫死及楊元帥的出奔,以及造成
楊消失於無重力世界之成因的帝國事務官府的命令,和同盟政府的謀議都在極機密的情況下
作業,所以搜索指令沒辦法徹底執行。
巡視中的同盟軍艦艇曾經發現過楊的「非正規軍」,但是,同盟軍中人人知曉的楊元帥
在通訊螢幕上現身說明「身負政府的特別命令正從事極機密的任務中」之後,同盟軍艦甚至
感動得敬禮目送著他們離去。這是軍部的權威主義及政府的秘密主義被倒用,不過有不少的
高級官員都有一個共識。
「如果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豈止不會逮捕楊,搞不好還會要求加入他們的行列呢!」
不管是前線的將兵或是後方的市民,他們的心都在楊威利身上,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無法給與朋友忠告的荷旺.路易每天坐在書房的窗口凝視著歷史湍流的一部分。
自由行星同盟的破滅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事了。既然是要破滅了,應該拒絕雷內肯普事務
官逮捕楊威利的要求,使民主主義國家存在的意義明晰化才對。沒有法律的依據是不能逮捕
任何人的。個人的正當權利及尊嚴應該優於暫時性的國家權益。只有這樣,同盟的存在意義
才得以被記載於歷史上的吧?
--然而,一切都已太遲了。
友人列貝羅獻身於「沒有人格」的權道而招來失敗是荷旺.路易最痛恨的事。本來列貝
羅是一個近乎嚴謹、真摯而一意追求理想的男人。貫徹自己原有的主張,甚至以身相殉也已
經不太可能做得到的朋友,幾乎要從荷旺.路易的視線當中消失了。荷旺.路易無法透視在
洶湧的波濤底下的世界。
Ⅳ
自由行星同盟宇宙艦隊在司令官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退役之後,就沒有了最高指揮官
。總參謀長邱吾權上將以現職之身暫代司令官之職,但是,人們卻又給了一個「麵包店第二
代老闆轉任廢鐵店老闆」的評語。事實上,這個人就任之後所做的事,就是根據巴拉特和約
廢棄同盟的戰艦及宇宙母艦。而且正確地說,他也只是在文件上執行這件事,至於統計的數
字是不是值得信任,連他本人都儘量不去評論。
「用『代理』這兩個字等著楊威利回到我們的陣營來的時候吧!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可
以做司令官。」
邱吾權對想正式任命他為司令官的列貝羅這樣說道,謝絕了他的好意。
「強行拉走雷內肯普事務官,使帝國和同盟正式決裂的人是他。現在他更不可能回來了
。」
「話是這樣沒錯,但是,如果楊威利為復仇心所蒙蔽,而投靠到皇帝萊因哈特的陣營去
的話,我們該怎麼辦?我們沒有必要封閉重修舊好的大門,倒是應該整備好他隨時來歸的環
境才對。」
邱吾權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但是他的意思就是同盟政府應該進行各種策略,好讓楊來歸
的時候,多多少少擁有能夠指揮、統率的有效戰力。
「如果您要我和楊威利作戰,我會照辦。但是,我可沒有任何勝算。第一,您認為士兵
們想和那個常勝提督作戰嗎?或許結局是士兵們都拿著武器投靠到他那邊去了。」
這段話的內容幾近於脅迫,但是因為邱吾權的表情及語氣都極為悠閒,所以列貝羅也沒
有注意到。他的精神回路呈現過度負荷的狀態,將他人的言行舉止投影到意識範圍的機能開
始產生破綻了。
這個人就要燃燒殆盡了--邱吾權這樣觀察了出來,或許這樣對這個不幸的元首來說還
比較幸福些。事實上,目前還會直言不諱地給列貝羅忠告的就只有這個男人了,但是,他也
沒有將他的觀察說出來。
***
「政府應該把事實的真相告訴國民!」
新聞媒體的叫喊聲越來越高亢,越來越激烈,不斷地鞭策著帝國。如果批評政府,可能
要有心理準備會遭到報復,但是要說批評同盟政府,大家的筆鋒還是挺銳利的。
儘管帝國高等事務官想公布事件藉以暴露同盟政府的欠缺統治能力,但是,如果雷內肯
普事務官被強行帶走的事實被知道了,帝國政府的權威也一定會受到嚴重的傷害。除此之外
,這件事也會給與同盟市民反帝國情感的渲染口實,結果造成使楊威利成為抵抗帝國的象徵
。各種的條件使得他們保持了沉默,不過,這也是帝國政府的指示。雷內肯普的副官弗恩梅
魯就像某種夜行動物一樣蹲踞於事務官府的暗處,忙著磨他的利爪和尖齒。
「我要問的問題只有兩個:第一,雷內肯普高級事務官在哪?第二,退役的楊威利元帥
在哪?我只想知道這兩件事。政府為什麼不給我答覆?」
某個新聞媒體緊逼著政府要答案,但是,就是這兩件事是政府答不出來的。
「當事者的沉默就是流言之母」這句俗話如此一來就被證實了。
「--楊元帥被雷內肯普事務官強行帶走,幽禁在帝國直轄領地的行星烏魯瓦希的收容
所中。」
「--不,楊提督被同盟政府藏在某座高原的山莊裡面。附近的牧場主人曾親眼看到楊
提督夫婦。元帥環著夫人的肩膀,低著頭在庭院裡散步。」
「--根據正確的情報,元帥和雷內肯普事務官互擊而受了重傷,現在軍醫院裡。」
「--都是胡說八道!楊元帥已經不在人世了。被皇帝的部下暗殺了。」
這些流言幾乎都沒有接觸到事實的表面,但是,最能獲得大家迴響的就是將楊的名聲及
才能做最大限度誇張的傳聞。也就是說,楊元帥為了民主共和制的永續而制定了千年的大計
,選擇了艾爾.法西爾為根據地。一連串的事態都在楊元帥的手掌中。不久之後,元帥就會
在艾爾.法西爾現出他那不敗的勇者之姿,坐上革命政權首腦的寶座,發表向全宇宙進軍的
宣言--
「我們並不孤立。他一定會和我們相呼應,把真正的民主共和政治散佈到全宇宙。我們
由衷地歡迎最大的民主政治的擁護者楊元帥的來訪。」
沒有後繼者,深感孤立的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發言人這樣說道,當然引起了反對派
的反駁。
「艾爾.法西爾自治政府的言行破壞了同盟整體的利益,嚴重地威脅到共和政體的存在
。拋棄獨善的做法,回歸國父亞雷.海尼森的理想才是最正確的。」
列貝羅雖然這樣說,但是楊威利的生死及所在至今仍無消息,所以他的說詞也就欠缺了
一股魄力--
邱吾權所提示的可能性,也就是楊和皇帝萊因哈特的結合模式,也在列貝羅已極度狹窄
化的視野中亮起了紅燈。
「如果我們逼楊逼得太緊,使得無路可逃的他和皇帝萊因哈特聯手起來,成為皇帝的麾
下,這樣好嗎?」
邱吾權是這樣說的沒錯。此外再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即使不是他自己所願,但是,在沒有其他的生存方式之下,他也有可能被迫做唯一的
選擇。不能逼他逼得太過火。」
「可是,就算我們再怎麼逼他,喝民主共和政冶的水長大的楊可能去投靠於專制君主的
政體下嗎?」
「請不要忘了,閣下,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也是以民主共和國家的指導者姿態出現的
,到了中年才以專制國家的支配者身分結束王朝的。」
「那麼,我們是不是得在那之前把楊威利處置掉?」
「您是說在尚未孵出的蛋中將蛇殺死?可以,但要和楊元帥作戰也需要將兵啊!而這可
是一個大難題哩!」
楊是帝國的最大敵手。亞斯提、亞姆立札、伊謝爾倫迴廊、巴米利恩的各個會戰就是證
明。對同盟軍的士兵們來說,討伐楊,只會讓他們覺得便宜了帝國。
「我不認為和楊作戰就代表同盟淪為帝國的走狗。」
「議長,我說的問題是士兵們的心情,不是您的見解。」
義正言詞地說出這句話之後,邱吾權上將就從懊惱不已的元首面前告退了。他還有其他
的事情要做,不能浪費時間在這種實際但無用的對話上。
***
讓列貝羅從懊惱的旋轉木馬上跌下來的,便是有著豪奢金黃色頭髮的年輕人。這一年的
十一月十日,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以新軍旗為背景,出現在全宇宙的超
光速通訊畫面上。
「告同盟市民!重新考慮你們的政府是不是值得支持的時機到來了。」
以這段開場白開始演說的皇帝萊因哈特,著實讓同盟政府及市民們為之一驚。
帝國高等事務官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的自殺、同盟軍退役元帥楊威利逃離首都
、產生這些結果之主因的事務官強行要人,及同盟政府的謀略等人們想知道而又得不到的情
報,都在這個時候如排山倒海般地湧出來了。
「--我承認自己的不夠英明及帝國政府的沒有見識。這些事情都必須受到指責,對於
人才的失落、世界的平穩局勢遭破壞,本人深感遺憾。但是,同時--」
因為此一衝擊而呆在當場的人們的視線中,金髮的霸主看來就像一尊復仇之神的黃金雕
像。水藍色的眼睛綻放著熾烈的火光,炙燒著人們的網膜。
「但是,同時,我也不能輕易放過同盟政府的無能及不實際。故雷內肯普高級事務官要
求逮捕楊元帥殊屬不當。同盟政府理應將此事告知於我,以保護對同盟具有最大功勞的楊元
帥的正當權利,然而,同盟政府竟然為了奉承強者而自行決定行動。而且在事情失敗之後,
為了避免帝國軍的報復還對高級事務官下手!」
被數千光年之外的皇帝彈劾的列貝羅在秘書官的包圍之下,在最高評議會大樓的地下室
裡蜷縮著蒼白的身子。
「為了一時的利益,連國家的有功人員都可以賣掉。然後又回過頭來出賣我的代理人。
共和政體的矜持及存在的意義在哪?這種非正義的行為正說明了這種政體的存續有待商榷。
巴拉特和約的精神已經被褻瀆了。要修正這條已出軌的軌道就只有靠實力。」
這是背棄和約及再度宣戰的警示。所有有人居住的行星都像籠罩在一片悚然的沉默中。
皇帝那穿透沉默、稍稍變了語氣的聲音又傳進了人們的耳膜。
「楊元帥對整個事態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但是,他是受害者,他只是為了保護自
己的權利。如果楊元帥到我這裡來報到,我將對他及其一黨予以厚待。」
由於萊因哈特投下的言論彈頭,同盟政府的威信受到了嚴重的致命傷。大概連幼兒也都
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如此一來就知道會產生什麼結果了,而且似乎沒有第二個選擇了。即使是最壞的結果
也不過懸在半空中。」
同盟政府的高級官員中也有人帶著如釋重負的解放表情喃喃自語著。或許說這些話的人
希望能夠在巨大而且呈壓倒性勝利的一方所規畫的設計圖中堅實地生存下去。能夠拿到純白
的畫布,高高興興地拿著畫筆揮毫的人本來就不多。
聽從命令、隸屬於某人的生活是比較快樂的。這就是人們之所人接受專制政冶、整體主
義的精神土壤。五百年前,銀河聯邦的市民以其多數的自由意志選擇了魯道夫.馮.高登巴
姆的支配。
總而言之,有些人就是逃不過重責的追究。現在已經被孤立的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
羅以及率領著在精神上及裝備上都已呈空洞化的軍隊而要迎接帝國的再侵略的軍部首腦就是
這樣的人。
Ⅴ
以年老生病為由要求退役,再三拒絕復役要求的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是在皇帝萊因哈
特再度宣戰使整個宇宙為之動亂不安的第三天來到宇宙艦隊司令部的。
在老元帥退役當時任副官的施恩.史路少校以飛快的、幾乎讓頭上的黑色扁帽飛落地上
的速度跑向司令部的玄關去攙扶敬愛的老將。他把比克古帶到司令官室去,就好像是理所當
然的事情一樣,由於長官代理人邱吾權不在,於是,施恩.史路想讓老長官坐在椅子上。如
果代理長官在的語,或許他還會把邱吾權趕走好確保老長官的座位。比克古笑著揮了揮手,
把老邁的身體沉進客席的沙發。
「您穿著軍服到這裡來是不是要復職以和帝國軍作戰?閣下,您是不是還要回來指揮我
們?」
少校的問題幾近於表達了他的願望,但是,比克古只是淡淡搖了搖頭。
「我和楊提督不一樣,我領了同盟政府五十年的薪水。現在我更不能裝作事不關己一樣
視若無睹。」
熱血的青年軍官自覺到自己眼球四周的溫度及濕度急速上升了。在對老長官又敬了一個
禮之後,他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閣下,我也跟您一起。」
「你今年幾歲?」
「啊?廿七歲--」
「唔,很遺憾。三十歲以下的這一次不能同行。這是個成人的宴會。」
「怎麼這樣說呢?閣下--」
了解了老提督的意思之後,史路少校無言以對。比克古並無意帶著有著大好前途的他同
行。老提督突然露出了頑童似的笑容。
「這樣好不好,史路少校?我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你可不要等閒視之。」
比克古老提督對著全身猶如被緊張的無形之鎖綁住的史路少校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
說明。
「你到楊威利提督那兒去,然後告訴他,不要想為司令官復仇,他應該有只有他能做的
事。」
「閣下--」
「啊,或許傳達這些話會是多餘的。我不相信會兩次輸給比我年輕五十歲的黃口孺子。
或許會有個萬一--」
身體行動稍微有些不靈活,比年齡看來還年輕的肌肉也鬆落了,比克古的外表已明顯地
顯現老態,但是,他的眼神和聲音都還有著足以勝過壯年人的活力。他之所以敢這樣發出豪
語並不是對青年的不服,而是發自他肯努力的信念。少校因為理性之外的因素知道了自己只
能遵從老提督的命令。
司令官室的門開了「第二代麵包店老闆」現身了。或許是他已經接到報告,他絲毫沒有
驚訝的表情,帶著溫和的表情朝著老元帥敬了禮。
「歡迎您回來,閣下。」
史路少校事後曾說過,他從沒見過這麼貼切的問候語。
「您好像說不帶三十歲以下的人吧?我已經卅八歲了。我想我應該有資格同行的--」
閉上本來要張開的嘴巴,比克古元帥搖了搖他滿頭白髮。因為他知道這和史路少校的情
形不一樣,他多說無益。
「你也是令人傷腦筋的人,雖然楊提督很需要人才。」
「前輩太多的話,年輕人很難處理事情的。楊提督只要有卡介倫一個人就夠了。」
老元帥點點頭,越過牆壁,把視線投向遠方。
「--皇帝萊因哈特沒有把你我當成戰爭罪人來處置。就個人而言,他甚至有恩於我,
而我卻要違背他。年輕人固然不需要拒絕這個散漫的國家,而我已經活夠了。」
老元帥撫摸著削瘦的兩頰,對著站在一旁的史路少校笑了笑。
「啊,對了!史路少校,我家地下室裡有一個黃色的木箱,裡面有兩瓶上好的白蘭地。
你帶一瓶去給楊提督做禮物。」
***
萊因哈特發出華麗的怒吼直達真空宇宙的一端。楊威利在「非正規隊」的臨時旗艦,號
稱不沉的戰艦尤里西斯的一個房間內聽到了這一段話。
年輕貌美的皇帝和在他背後展開的鮮紅色軍旗,在楊的腦海裡重疊著擴大開來。就是那
面黃金獅子旗!除了那個年輕人之外,沒有人適合與這面旗同時出現、存在。
「禮遇楊元帥」這句由皇帝口中所說出來的話,在楊的心裡投下了外人所無法比擬的陰
影。表面上他只是調侃地說道「難道不給契約金嗎?」而遭到幕僚們白眼相向。可是,就因
為是「非正規部隊」的幕僚,所以他把他們的玩笑當玩笑來包容,以同盟政府的立場來說,
他們一行人的行為並不正當,同盟那邊一定會把楊的發言視為投靠帝國的證據。
事情走到目前這個地步,楊也不是沒有左右為難的困境。如果把因不當地逮捕他、謀殺
他未遂,而使得他逃離海尼森的經過明確剖析出來的話,就暴露了同盟政府侵犯法律尊嚴的
事實,造成人們對民主共和政治的不信任。如果楊要問「我是為了什麼而戰?」那不僅否定
了他自己的過去,也嚴重地傷害了那些為共和制度而奮戰者的尊嚴。
楊知道自己很傻,但是,他對同盟政府還抱著一些期待。他還希望政府自認錯誤,當面
向他謝罪,請求他回去。
若是在原來的情況下,這種事情是應該值得期待的。民主政治不就是從否定國家及權力
機構的無謬性而出發的嗎?承認自己的不對,有自省及自淨的意念不就是民主政治的優點所
在嗎?
然而,同盟政府只是一味地沉默著,自始至終都以最徹底的形式允許帝國的先發制人。
因為帝國公佈的是「事實」,所以同盟只能以凌駕這個「事實」的具有真實性的虛構「事實
」來加以抗衡。而這個「事實」又不存在,所以同盟政府只好保持沉默。
楊回歸同盟政府的路已被斬斷了。在事情尚未發展到這個地步之前,他不呼應艾爾.法
西爾的自立宣言,以吃光物資而無可選擇的形式持續潛航的心血都白費了。皇帝說要禮遇楊
的宣告並不是謊言。在巴米利恩會戰之後,萊因哈特也曾勸他加入帝國軍。萊因哈特藉著訴
說自己的真正心意來提高最大限度的政治效果,完全斬斷了同盟政府和楊之間的關係。這就
是金髮年輕人不凡的地方。楊不得不對他大加讚佩。
楊雖然否定專制政治,尤其是「戴著慈悲面具而有效率的」善政,但是,他並不憎恨萊
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個人,這是他理性的偏狹呢?抑或是因為感性的無原則性呢?楊
自己也很難去判斷。不管怎麼說,楊現在不得不乘著帝國和同盟之間的對立抗爭而注意到第
三勢力了。
第三勢力?楊不由得聳聳肩。這種稱呼也得在第二勢力的自由行星同盟還健在的時候才
算數。目前,同盟有可能面臨瓦解。
「回伊謝爾倫嗎--」
楊的喃喃自語聽在菲列特利加的耳裡,心頭不禁湧起了一股近似鄉愁的波濤。雖然只離
開了一年,但是,心中卻對那個無機的銀色人工球體有著無限的懷念。那個地方才是楊「非
正規部隊」、楊艦隊的故鄉。
「然後再控制艾爾.法西爾以確保通往迴廊的出入口。就照著亞典波羅的計劃吧?」
艾爾.法西爾充其量只是邊境的一個星域,但是,要作為楊威利一行人的補給基地應該
是足夠的。再加上尤里安從地球回來的時候,應該有一個迎接他的家才是,而除了連結伊謝
爾倫和艾爾.法西爾的「解放迴廊」之外,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楊的黑色眼珠中開始充滿了生氣。潛藏在他身體內部的歷史家以外的要素開始蠢動。被
封閉在他腦中的冰塊破裂了,思緒就像溶解的冰一般地源源流出。
「皇帝萊因哈特大概會命令魯茲提督從伊謝爾倫要塞出擊吧?諸神的黃昏作戰將要再現
了。機會來了--」
菲列特利加用她全身的注意力傾聽著楊那充滿熱力的獨語。[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7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10
【第三章】
Ⅰ
萊因哈特把至尊之冠戴在自己頭上之後,又把大本營移到行星費沙,然後開始二度對自
由行星同盟大舉遠征,這期間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外人對其行動之迅速不禁瞠目結舌,但是
,金髮的年輕人卻覺得自己在這段期間耽於安定勝過求進步,沒有帶動歷史,反而被歷史的
洪流載著走,現在想來都讓他覺得面紅耳赤。
看在旁人眼中,是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激動熱烈辯論打動了皇帝,但是對萊因哈特本
人來說,畢典菲爾特只不過是剛好站在他午睡期間被拉開的窗口的對面而已。當然,畢典菲
爾特的主張和萊因哈特本來的氣質及戰略思想是一致的,所以他對「黑色槍騎兵」的指揮官
也有很高的評價。
也有的歷史家指出,即位數個月之後的新皇帝萊因哈特,活動週期率降低了,事實上,
萊因哈特一次又一次經過了身體狀況的不安定、食欲不振、發燒等狀況。不能否認的,和即
位之前的他比較起來依稀可見稍有消極的傾向。但是,即使活動週期率降低是事實,萊因哈
特的霸氣及才幹仍堪稱為豐富的礦脈。他派遣瓦列提督去討伐地球教的根據地、把大本營從
五世紀以來即為銀河帝國中樞的行星奧丁移到費沙去。在這期間,他連日推動制度及組織的
整備、人才的採用、法律的改廢等工作,身為統治者的萊因哈特絕對不是一個沒有任何作為
的主君。
然而,萊因哈特本身比任何人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在這一四一天中幾近於無為的休止期
。以前他那獨一無二的盟友,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曾經這麼批評過他「萊因哈特的腳
不是用來在地上走的,而是生來在天空飛翔的」。而建設及整備的工作大概就是屬於在大地
上漫步的行為。他絕對沒有輕視這種工作的意思。然而,當他指揮大艦隊在宇宙空間中和敵
軍相互廝殺時,他生命的根源就充滿了深深的滿足感及灼熱的昂揚感。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
事實。
和他的敵手楊威利稍有不同的是,在萊因哈特白皙的皮膚下隱藏著許多的矛盾。他不斷
地作戰,不斷地獲勝。打了勝仗,敵人相對地就減少了;敵人減少,戰鬥自然就少了。結果
,他自己本身的生命力或許就因此受到影響而消失了。
與他本來的氣質不相符合的問題經常在宮廷內外產生。
前些日子,工部省的一個官僚就引起了一件舌禍事件。他位居帝國首都建設本部,在職
務方面可說是鞠躬盡瘁,但是,有一次喝了酒和同事聊天時因為強調費沙的重要性而說得太
過火了。
「要使人類有機性地結合,就應該將費沙視為關鍵。即使羅嚴克拉姆王朝消失了,費沙
仍然會是宇宙的要地而保留下來。」
這段話的最後部分觸犯了皇帝的神聖,已經被處以不敬之極刑了--密告者的說法是這
樣的。年輕的皇帝帶著厭惡的表情,把事情的處斷權委交給希爾德去辦理。希爾德確定了事
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對發言者以輕率之罪名處以譴責之處分。對密告者則以故意誇大同僚的
過失造成不安、傷害皇帝的臣僚、違反皇帝的寬容及公正精神的罪名而予以降級的嚴厲處置。
過了幾天,突然想起這件事的萊因哈特詢問處置的結果,希爾德據實以告。年輕的皇帝
很滿意似地搖了搖他那金黃色的頭髮。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很能辨別事情的道理、好壞哪!這次的事情對那些以為朕喜歡密告
的人應該是一次很嚴重的教訓。今後有很多事可以託給伯爵小姐去做了。」
謙讓了一下之後,希爾德稟告皇帝,最近在宮廷及政府當中急速形成了一種不太好的風
氣。表現對皇帝的尊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人們卻有將此事當成道具使用於卑鄙的事
情方面的傾向。
「具體來說,像是什麼事情?瑪林道夫小姐。」
「譬如,同僚們彼此打著招呼乾杯時,沒有高呼皇帝萬歲的人就會被指責,上司甚至會
將這件事記在考核表上。」
「真是無聊!」
「陛下說得沒錯。因此,屬下想請陛下就此事下一道敕令。這樣一來就可以對這種想藉
著打擊別人以求取本身發展的歪風予以先發制人的一擊。」
萊因哈特以他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撥弄著覆在他額上的金髮尾稍。
「伯爵小姐連這種事情都注意到了,真是辛苦你了。不過,不好的芽還是得儘早拔除才
是。朕知道了,今天以內就會公告出去。」
「謝謝陛下聽取屬下的建議。」
如果不在戰場上打倒敵人建立功勳,也不在國政上處理懸案而立功,光靠著向絕對的權
力者獻媚就可以飛黃騰達的話,羅嚴克拉姆王朝大概就要走上頹廢之路了。萊因哈特了解希
爾德害怕的是什麼,而且他原本就是個不喜歡對權力者獻媚的人。
以前負責向萊因哈特直言忠告的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現在雖然有剛直的米達
麥亞及誠實的繆拉,但是,他們對皇帝並不是站在完全不客氣的立場進諫的。希爾德也是以
自己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來考量,不過,有些事如果沒有人提起,萊因哈特也不會去注意到的。
向自由行星同盟再度宣戰的那一天,萊因哈特從超光速通訊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
以希爾德為對手展開幾個戰略論。他知道米達麥亞曾讚揚希爾德的智謀勝過一個艦隊的武力。
「瑪林道夫小姐對這次的出兵有什麼妙招?」
「如果陛下希望的話,不用兩個禮拜的時間,也不需要開啟什麼戰火,就可以把同盟元
首弄到這裡來了。」
萊因哈特水藍色的眼睛中充滿了好奇的光芒。
「用什麼方法可以從樹枝上摘下果實?伯爵小姐。」
「只要一張通訊文。」
萊因哈特毫不做作地歪著頭想了想,然後很快地就笑了起來。
「朕知道了,讓他們兩邊相殘吧?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是不是這樣?」
「是--」
「說起來,這是屬於奧貝斯坦元帥的工作領域的。看來,智者有時候是會有相同的見解
的。」
希爾德為了掩飾表情,很快地瞄了萊因哈特一眼,她無法判斷萊因哈特是不是因為預料
得到她的反應而有這樣的說法,這時,萊因哈特又提出了問題。
「那麼,這個辦法的優點在哪?」
「不讓戰火蔓延到同盟首都海尼森,不把非戰鬥人員捲進事情當中。把同盟崩壞的責任
歸到他們自己身上去,排開市民怨恨帝國的情緒。」
「缺點呢?」
「在短期之內會讓楊威利元帥一黨增加力量。因為他是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所以陛下的
敵人應該都會聚集在他的四周。此外--」
「此外?」
「如果這個計策成功的話,陛下的德威可能就比較不盡理想。因為從正面粉碎同盟軍是
陛下的願望吧?」
萊因哈特發出了清脆的笑聲,水晶玻璃共鳴的聲音揚起了室內空氣的振動。
「瑪林道夫小姐就像有一面反射人心的銀鏡哪!」
這個感想是追尋自他小時候從姊姊安妮羅傑那兒聽來的童話,但是,他當然沒有把這件
事說出來。
「但是,就算我們不玩弄詭計,在崩壞之前,人心一定會動搖的。到時一定會有人來推
銷我們不想要的商品。」
萊因哈特極不愉快地肯定了希爾德的預測,然後搖了搖桌上的鈴。近侍艾密爾.齊列一
出現,他就吩咐準備咖啡。
一到崇拜的年輕皇帝面前,艾密爾全身就像自動機器人一樣僵硬。結果那更加深了萊因
哈特對這個充滿忠誠心的少年有好感。如果艾密爾仗著皇帝對他的好感而有傲慢無禮的行為
出現的話,一定會引起萊因哈特的不快。
聽到吩咐之後,艾密爾又退了出去,一直看著他的動作,希爾德微笑著說道。
「真是一個好孩子。」
「是不錯,只要他不覺得在我身邊有不自由的感覺就好。他會是個好醫生。即使技術不
怎麼完美,患者也一定會高高興興地把自己的生命託付給他--」
屬於萊因哈特的嚴苛、辛辣在這個時候完全潛沉在他白皙的皮膚底下,另一面的特質浮
現了出來。「因為我沒有弟弟」萊因哈特曾經表現出他內心的一部分。他一向是站在身為一
個女性的弟弟的立場,而嘗試著去改變一下立場讓他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一邊等著咖啡的到來,希爾德突然想起自己的立場,然而,她的思緒卻不像她慣有的思
考方式般地立刻停止了。她是一個年輕偉大征服者忠實而又能幹的秘書。她沒有除此之外的
其他要求了。
***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奉命擔任行星費沙的防衛司令部的長官,留守基地。
皇帝不在的這段期間,軍事由軍務尚書,民政由工部尚書分擔。這是理所當然的人事配
置,但是,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內心有一種「那傢伙不在反而落個清靜」的感受,卻也是不
爭的事實。
奧貝斯坦面無表情地接受了命令,開始在軍務省設置所在地的大樓的一個辦公室內處理
起事務,然而,他的部下菲爾納少將對於要盡可能圓滑地和這個冷漠無情的上司溝通一事卻
感到無比的恐懼。
「軍務尚書是不是反對再度出兵?」
「不,這樣就好。」
奧貝斯坦不認為性急的再出兵是萬全之策,但是這樣一來,也讓同盟政府沒有萬全的防
衛戰略及準備的時間,所以雙方的條件是相同的。最重要的是要經常處於掌握狀況的立場,
不要給敵人主導權。雷內肯普在他的事務官任內雖然沒有什麼建樹,不過,他倒是靠著自己
的不幸完成了迫使自由行星同盟面臨絕境的任務。
「而且皇帝的本領就在於果斷速行。說起來,坐著等待變化並不適合皇帝的特質。」
「您說得對。」
菲爾納雖然肯定了奧貝斯坦的論調,但是,他看著奧貝斯坦的視線中卻閃著頗感意外似
的微粒子。
Ⅱ
通過費沙迴廊侵入同盟領域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和舒坦梅茲一級上將的軍隊合併之
後快速前進,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們發現了大約有十艘左右的同盟軍小艦隊挑戰似地迫近。
以「黑色槍騎兵」所具有的破壞力來說,他們可以在一瞬間將這麼弱小的敵人化為宇宙
的塵土。然而,上起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下至最低層的將兵們都有著和大敵勇猛作戰方不
負盛名的矜持。基於時間的餘裕所造成的寬容性「黑色槍騎兵」有意放過他們,然而敵人卻
執拗地跟著不走,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原本就不怎麼有耐性的畢典菲爾特已經失去了耐性了。
「這些傢伙太固執了。真令人討厭!」
「奮力一擊粉碎他們作為出征的血祭吧!」
接獲司令官的命令,一百艘左右的艦艇就像吐著舌頭的猛獸般地逼近待宰的獵物。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那只小艦隊表明了他們並不是要戰鬥,而是前來交涉的。故障
的通訊系統在產生最壞的情況之前恢復了功能。在知道了同盟政府的特使要求進行撤兵的交
涉之後,畢典菲爾特輕輕地歪了歪嘴思索著,最後,他輕輕地搓響了手指頭。
「我的職務不包括交涉的許可權。去和我們後面的米達麥亞元帥面談。我保障你們航行
的安全。」
命令一艘驅逐艦擔任引導及護衛之後,畢典菲爾特率領著「黑色槍騎兵」朝著同盟領地
的黑暗空間全速前進。
不被放在眼裡的同盟政府特使,或許認為和米達麥亞交涉可能比和畢典菲爾特交涉要來
得有用吧?在帝國艦隊的前導之下又續航了三天,接近米達麥亞直接指揮的艦隊要求會面。
***
「畢典菲爾特這傢伙!竟然把難應付的客人推給我,他想趁這個時候前進,拉開我們的
距離嗎?」
看破了的米達麥亞知道自己既然身為宇宙艦隊司令官,就不能不理會自稱為政府特使的
人。咋了咋舌,米達麥亞攏了攏蜂蜜色的頭髮,命人把特使帶到旗艦「人狼」號的司令官室
來。
同盟政府特使威利姆.歐迪茲是從立體電視解說員轉任政界,任職國防委員會委員的少
壯派男人,具有辯才,而且又有名留後世的野心。連派遣他前來的列貝羅也不抱什麼期望,
但是,他自己則自信滿滿地認為「靠一個舌頭就可以制止帝國大軍」。他對著左右帶著隨從
幕僚的米達麥亞恭敬地行了一個禮之後,挺起胸膛朗朗地說出他的訴求。
「在『巴拉特和約』中應該約定有保障自由行星同盟的主權及領域的。然而,現在銀河
帝國卻違背和約的條文及精神,一味地使用非法的暴力想要蹂躪我們的領土。如果帝國不希
望引起人們現在的反感及未來的批判,就應該立刻製止軍隊,透過外交折衝的方式來主張自
己的論調才對。」
使者說完話時,米達麥亞只是為難地摸摸他蜂蜜色的頭髮,一語不發。特使正待再度開
口,一個強烈的反應從側面反彈過來。
「住口!還想說什麼?」
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發出怒吼的是拜耶爾藍上將。
「違背和約,殺害皇帝的全權代理人雷內肯普事務官的是誰?不就是你們同盟政府嗎?
我們的皇帝就是看你們沒有遵守和約的意思,做事又缺乏能力才決定率軍親征的。如果你們
還有良知,不就應該跪在陛下面前請罪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
面對這種嚴厲的指責,特使在表面上一點都不害怕,提出了他的反論。
「雷內肯普事務官是自縊的,而迫使他這樣做的是楊威利一黨。」
「那麼,你們為什麼任楊威利一黨逍遙法外?」
「因為你們帝國軍沒有給我們同盟政府時間。」
這個回答使得拜耶爾藍深藍色的瞳孔中浮起冷笑的光芒。彷彿流星之光穿過夜空般。
「時間嗎?如果有時間,只會使楊威利一黨更壯大,使你們同盟政府更瘦弱而已。即使
給你們十倍於楊的兵力,我也不認為你們勝得過他。」
「您說得或許沒錯。」
特使的話極其鄭重,但是,聲音中卻含著與他的態度大相逕庭的毒素。
「--因為連擁有楊一百倍兵力的皇帝萊因哈特陛下對他也束手無策。像我們這種不才
之人當然是無法與楊匹敵了。」
室內的沉默就像鉛一般的沉重。連豪邁如拜耶爾藍者流在這一瞬間看來似乎也喪失了呼
吸的機能了。特使是狠狠地嘲笑了萊因哈特在巴米利恩會戰時,在純粹的戰鬥方面的的確確
敗給了楊一事。沉默在這時候急速地達到了臨界點,一旦衝破了這一點,充滿殺意的氣流就
四處奔竄了。
「畜牲,竟敢侮辱陛下!」
皮羅及托爾先幾乎同時發出怒吼,至於拜耶爾藍則猛然地想躍過桌子逼近特使。他的一
隻手上已經亮著一把氣爆槍了。
一直交抱著雙手的米達麥亞在這個時候發出了尖銳的斥喝聲。
「住手!你們都是軍人吧?想衝向單獨前來又手無寸鐵的敵人把他殺掉,然後去向誰邀
功嗎?」
拜耶爾藍的激動情緒急速停息。年輕的勇將紅著臉對著司令官行了一個禮,回到自己的
座位上。米達麥亞對著恢復心安表情的特使說道。
「我有一個問題,如果這裡的提督其中一人被派遣到同盟首都去當特使,並且當著你們
的面侮辱你們的元首,請問現在同盟軍的幹部中有沒有人願意以死來贖這個罪的?」
「--」
雄辯的使者這一次無話可說了。米達麥亞的表情讓他覺得光是口頭上的答辯是沒有什麼
用的。
「沒有--很遺憾。」
「那麼,楊威利的部下如何?他們賭上自己的生命去救上司--」
「--」
「我們的皇帝怕的不是同盟政府,他怕的是楊威利一黨。相信你也很清楚這一點。」
米達麥亞站了起來。他的個子出人意外的嬌小使得特使大吃一驚。特使一直深信「帝國
雙璧」中的一人應該有著與其威名相稱的高大身材的。
「特使來此是很辛苦沒錯,不過,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如果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就請直接去跟陛下面談好了。」
「那好,不過,米達麥亞元帥,在你請求皇帝撤兵之前,希望你能暫時停止軍事行動。」
「不行。你要去見陛下那是你的自由,但是我軍的行動不會因此而受到任何掣肘。如果
由陛下下令撤兵,我們當然會聽令行事,但是事情是不是會如此,那就看你的辯才了,與我
們無關。我們在接獲新命令之前還是得遵循原有的命令。也就是說,我們會繼續對同盟進攻
,並排除一切抵抗的因素。如果你想阻止我們進攻,那就不要再遲疑,趕快去見我們的皇帝
吧!在這裡逞你的口舌之勇是毫無意義的。」
彷彿要彌補剛剛的沉默似的,米達麥亞說了一段難得一見的冗長台詞,字字句句都變成
一顆顆看不到的子彈直擊特使的心臟。想用光靠技巧營造的雄辯來打動帝國軍最高的勇將是
不可能的。
特使顯得很頹喪。他的勇氣及意欲似乎都用盡了。他的使命失敗了。不能說服米達麥亞
,那就更不可能說服他的主君皇帝萊因哈特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14
在離開同盟首都海尼森時,他的體內充滿了熱情、勇氣及自信的混合氣體,然而,現在
卻呈現了真空狀態。儘管如此,他仍然虛張著聲勢,挺著胸離開了戰艦「人狼」號,但是,
一回到自己的艦艇上,他就像洩了氣的汽球般整個人都攤了下來。幾個小時下來,他都躲在
自己的房間中,好不容易踏出房門後,就以幾近自暴自棄的語氣宣布他要直接去和皇帝萊因
哈特面談。「那個虎頭蛇尾的長舌族怎麼了?」
過了幾天之後,米達麥亞向皮羅問道,一聽說他為了直接與皇帝面談而往費沙方面前進
時,米達麥亞點了一個頭,在自己的腦海中印下了一個「可忘卻」的印章。
如果要從結論來反溯的話,這個時候或許米達麥亞應該留下那個裝模作樣成雄辯藝術家
的男人才對。但是,他不認為那個不能說服他的說客能改變皇帝萊因哈特的心意,也不認為
希望向皇帝直接投訴的人會對事情有所妨礙。以前,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之後,有刺客企圖暗
殺萊因哈特,結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被奪去了生命,但是,米達麥亞難以想像這一次還
會有這樣的危險。儘管如此,米達麥亞還是利用通訊把應該注意的事情傳到皇帝的大本營去。
***
當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在軍事力呈空白地帶的同盟領域中朝同盟首都海尼森前進時,在
帝國直轄領土干達爾星域的舒坦梅茲一級上將,在完全的臨戰體制下等待友軍的到來。
如果以他得自皇帝賞賜的兵力來看,他要一舉進攻海尼森也是可以的,但是有幾個條件
要求他必須慎重行動。第一,楊威利一黨的行蹤不明,即使可能性只有一點點,但是只要有
可能,帝國軍活動的根據地干達爾星系就不能放空城計。雖然在「巴拉特和約」之後干達爾
星域已經積極整備,但是要像伊謝爾倫一樣成為永久的要塞則為時尚早,為了守住其據點的
地位及儲備的軍需物資,留駐艦隊主力是不可或缺的。
除此之外,同盟首都海尼森還駐有已故雷內肯普高等事務官下屬的文武官一萬多人,他
們的安全也要有所保障。當然,帝國已經向同盟發出了警告,他們應該不會無益地殺害對同
盟來說可算是極貴重的人質才對。事實上,舒坦梅茲曾為了向同盟政府追究責任而想進入行
星海尼森去。當時副司令官克爾錢休特倫上將變了臉色大加反對。
「只帶著少數幾個隨從就深入海尼森無異是自殺行為。難道您忘了雷內肯普事務官不幸
的前例了嗎?」
舒坦梅茲毫不在乎地回答。
「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把行星海尼森給毀了。多年來的混亂大概就可以因此一掃而光了
。」
於是,把副司令官克爾錢休特倫上將留下來守衛的舒坦梅茲帶著參謀長波連中將、次席
參謀長馬爾克古拉夫少將、護衛隊長倫普中校等幕僚,前往同盟首都行星海尼森,但是結果
會談並沒有實現,舒坦梅茲從干達爾星系外緣部分折回行星烏魯瓦希。以前曾任萊因哈特的
旗艦伯倫希爾的第一代艦長,後來經常在邊境建立武勳的提督只好像一把拉滿的弓一樣緊繃
著神經過日子。
***
帝國軍再度大舉進攻。
這個消息當然讓同盟首都海尼森顫慄不已。
「一年之內竟然看到帝國軍的艦隊兩次」
有人這樣自嘲著,也有人呼籲即使行星整個焦土化了也要繼續抗戰,更有人主張抵抗也
無濟於事,乾脆無條件投降算了。還有大量從都市前往山間避難的人潮。在「巴拉特和約」
之前的那一次帝國軍的急襲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人們產生恐慌,然而這一次,破滅的水波緩緩
地浸濕著人們精神的階梯。類似死刑囚的感覺緊緊攫住人們的神經,在無力感收歙呈飽和狀
態的時候發生了暴動。在被封閉的宇宙港前,治安警察和市民起了衝突,造成了數千人的死
亡。
邱吾權取代老病的比克古加速整備迎擊帝國軍,而往常被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發
牢騷的對象們,也都不得不認真去做一點事而消失無蹤了。連秘書官都避著議長。有一次列
貝羅陰森地問道:
「比克古元帥拒絕和楊威利打仗,如果對手是皇帝萊因哈特的話,他會打嗎?」
「這應該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邱吾權極為溫和地反駁。
「請您想一想。這麼多年來,比克古元帥和您交情不可謂不深。但是,他為什麼不和您
碰面?難道您不認為是因為他太了解還沒坐上元首寶座前的您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變了?」
「比克古元帥並沒有改變。這一點您應該承認吧?」
列貝羅把缺乏生氣的兩隻眼睛投向邱吾權,但是很明顯的,他的視線透過了邱吾權凝視
著只有他能看到的東西。列貝羅的嘴巴微微地張開、閉合,一道低沉、乾枯的聲音從他口裡
發出來。邱吾權只得把自己聽覺神經的機能發揮到最大限度。原來他在告發逃亡的楊威利的
罪狀。
「很抱歉,閣下,楊威利大可以殺害您,也可以把您強行帶到宇宙深淵去。他之所以不
這麼做是因為--」
邱吾權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他知道對方並沒有在聽他說話。宇宙艦隊總參謀長嘆了一口
氣站了起來。他的表情就像是煩惱著經營不善的麵包店的將來。當邱吾權離開列貝羅的辦公
室時,他原本想對警衛室長說些什麼,結果還是放棄了。他必須承認議長已經在精神上自殺
了。
回到宇宙艦隊司令部的邱吾權在玄關處被告知有客人來訪時,中途前往自己的辦公室停
留了一下,隨即打開指定接待室的門。
三個來訪的客人一看到被稱為「麵包店的第二代」老闆的總參謀長時,從沙發上站了起
來,以鄭重其事的動作及表情行了一個禮。
這三個人的名字是駐伊謝爾倫要塞艦隊副司令官費雪、參謀長姆萊中將、副參謀長派特
里契夫少將。
「巴拉特和約」成立,楊退役,於是通稱的「楊艦隊」便落到解體的命運,他們也分別
被調派到各個邊境軍區。就在半年多前,他們還隸屬於自由行星同盟最強的武力集團的指導
部,但是在轉戰各地獲得許多勝利及付出許多苦勞之後,他們卻被外來者從首都趕出去了。
在政治上這不算是錯誤的處置。中央政府害怕最強的部隊自立化、軍閥化而促使其解體是一
件很理所當然的事--更何況他們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儘管他們三人都沒有感到不安,但是也無法保持平靜。在邊境上,他們和同事被隔離,
所有關於首都的情勢都只有政府所發佈的消息及不確實的傳聞。他們只能確定昔日的上司,
自「第十三艦隊」創設以來即和他們同生死共患難的楊威利或者逃亡,或者被肅清,不管是
哪一種下場,都已被迫放棄了理想中的生活。
「讓你們千里迢迢跑來真是辛苦了,請坐。」
在勸坐的同時,邱吾權自己也坐了下來。從對方輕鬆就座的姿勢,總參謀長在心中已確
認了來客的為人。
姆萊雖然缺乏獨創的能力,但是卻很有細密條理的頭腦及官僚的處理能力,素有「楊艦
隊中少有的常識豐富者」之風評。至於費雪則是運用艦隊的名人,楊所擬定的作戰之所以能
夠屢屢克敵致勝完全歸功於他完美的艦隊運用。派特里契夫擁有參謀型的軍人中少有的巨大
體型,事實上,他從來未曾延誤過楊艦隊司令部的營運,其對任務及上司的忠誠是不容置疑
的。邱吾權心想,能夠錄用並統御這些人材而不亂了步調的楊威利確實是個不平凡的青年。
「特地把我們從任職地叫回來有什麼事嗎?總參謀長!」
嚴謹的表情發出嚴謹的聲音。其他的兩個人似乎把會話權交給了姆萊中將似的保持沉默
一語不發。
邱吾權簡短但不失正確地把楊和部下逃離海尼森的事情向他們說明了。看了看相互注視
著的三個來客,邱吾權把帶來的文件遞給了他們。
「所以這裡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們找到楊提督,把這個文件交給他。」
「那是--?」
「是讓渡契約書。」
三個人聞言都露出了懷疑的表情,低頭看了看那份文件。當他們抬起頭來的時候,驚愕
及不可思議的表情更加濃厚。邱吾權吃力似地交疊著腿又坐了下來。
「就如你們在文件上所看到的,我把我們宇宙艦隊中的五五六零艘戰艦讓渡給楊威利。
我希望你們把文件及所有的商品一併帶走。至於法令上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了,所以你們不用
擔心。」
姆萊輕咳了一聲。
「可是,有必要特意做這樣的文件出來嗎?下官覺得光是在形式上就已經太過了。」
「你還不懂嗎?」
邱吾權天真地看著眼前的三人。派特里契夫歪著頭,費雪露出了猶豫的表情,姆萊則一
臉堅定。
「那當然是一個玩笑了。」
一邊小心地整理了自己頭上扁帽的角度,邱吾權如此說道。姆萊調整了自己的姿勢使坐
姿看來更莊重些。他簡直不相信除了半年前的那個上司之外,還會有這種令人困惑的人。心
中或許是這麼想著,可是表面上他還是不動聲色。儘管如此,他仍然以對上司而言過於嚴厲
的語氣說道。
「如果是玩笑,那也就罷了,但是,如果必須整合戰力對抗帝國軍時,光是這些艦艇及
物資就能對付帝國軍的侵略嗎?」
「再怎麼整合也沒辦法對抗。」
太過簡單明瞭的回答讓姆萊中將說不出話來。銀髮的費雪仍然保持著沉默,敢代前參謀
長開口說話的是派特里契夫。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總不會連仗都不打就把首都拱手讓給他人吧?閣下!」
「沒錯,是不可能這樣做。比克古長官和我打算拚了命也要搏他一搏。」
「可是,那不就等於是自殺嗎?乾脆比克古長官閣下及總參謀長閣下也跟下官們一起走
吧!」
姆萊中將移了移視線,輕輕睨著壯碩的少將。
「不是我隨便說說。第一,這不是我們本身決定要去的。」
「我打算這麼做。」
費雪終於打破了沉默說道,用他那銀色的眼睛注視著總參謀長。邱吾權又交疊起他的腿。
「你是願意去了,費雪提督?」
「下官願意接受任務,閣下。姆萊中將,現在已經沒有拐彎抹角的時間了。我們應該採
取最不浪費時間的最好辦法。」
「--」
姆萊中將失望地抬頭看著天花板,或許是他已默認費雪的看法是正確的。於是他便行了
一個禮,接受了命令。
前楊艦隊的三個幹部帶著「讓渡契約書」離開司令部之後,邱吾權立刻向比克古報告事
情的經過。老提督慰勞了他的辛勞之後,把視線投向遙遠的彼方。
「在蘭提馬利歐會戰失敗的時候,我已經是已死之身了。由於你的勸說,我又得以茍活
了半年,結果,只是把大限的日子移開來了而已。」
「以現在的情況看來,或許當時是做得太過分了。請原諒。」
「不,承蒙你的勸說,才得以和妻子多聚了半年--你的妻子怎麼處理?」
「請不用擔心,下官已經託姆萊中將把她送到楊那裡去了--。我這樣做實在太利己主
義了,一意掛心著家人。」
老提督閉上眼睛說了一句「那太好了」。他自己則把老妻留在家裡。妻子拒絕離開自新
婚以來即一直住著的家。或許她是把那個家當成她和比克古的終身歸宿吧?
「楊威利縱然有許多缺點,可是,他卻有一個任何人都不能加以挑剔的優點。那就是他
一直深信民主國家的軍隊存在的意義,是以保護人民的生命為前提的。而且,他也一直奉行
不渝。」
「沒錯,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比克古衰老的臉上浮現夕陽般的微笑光彩。
「艾爾.法西爾也是這樣,放棄伊謝爾倫要塞時也是這樣,他絕對不讓平民成為犧牲品
。」
歷史或許會將楊記載為一個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匹敵,甚或超越其上的戰爭藝
術家。然而,他還有些事情是必須讓後世知道的,而這個任務不是由比克古或邱吾權負責的
。每個人背負的責任都不一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楊失敗了,那並不是因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偉大
天才所致。」
或許是因為楊執著於自己的理想的緣故。在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他應該置政府的命令
於不顧的。這是一件不能不說清楚的事,但是,為了他自己,他是應該這樣做的--
Ⅲ
在結束同盟政府的特使歐迪茲的訪問之後,米達麥亞把在這個作戰中的第一個砲火指向
了同盟軍。行星路西安那的同盟軍兵工廠由於不在帝國軍的前進路線上,所以被畢典菲爾特
放過了,但是,從戰略上來看,這個兵工廠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存在。如果放著不管,其地理
位置及生產力必會成為日後的心腹大患。
米達麥亞的迅速行動並沒有敗壞「疾風之狼」的美名。十二月二日,行星路西安那的兵
工廠被帝國軍完全破壞,長官邦斯格爾技術中將和兵工廠設施同生死。但是剛建造好的驅逐
艦及巡航艦有半數成功地逃離了。逃離者在戴休准將的指揮下避開了帝國軍的追擊及搜索,
一邊聚集兵員及物資,一邊快速前進,五十天之後,好不容易才到達了艾爾.法西爾,投靠
了楊威利的非正規部隊。
在米達麥亞之後,帝國軍的艦列形成巨大的光帶席捲著同盟領地。和同盟軍現在的戰力
比較起來,帝國軍過大的數量使帝國軍的補給能力界限已經達到了極點。在米達麥亞之後,
原有的雷內肯普艦隊分兩路展開。
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生前轉任高等事務官時,他所統率的艦隊被分成兩股,分別編列到亞
爾夫烈特.格利魯帕爾茲、布魯諾.馮.克納普斯坦兩上將的麾下。這兩個人都是二十幾歲
的年輕人,充滿了銳氣和活力,同時決定為他們原來的上司雷內肯普復仇。
但是,他們在個性上還是有差異的。克納普斯坦對雷內肯普極為忠實,是一個有才幹的
門生,具有極正統的用兵術,同時又稍稍具有清教徒般的正經個性。另一方面,格利魯帕爾
茲除了是一個軍人之外,同時還是一個和他的年齡不相符合的知名探險家,他的名字列在帝
國地理博物學協會的會員名單上。要獲得該協會的入會許可必須有會員的推薦及論文審查,
而他就是以「阿爾曼多夫貝爾星系第二行星的造山活動,證明大陸移動的相互關係與極地性
植物分佈的考察」為名的論文而獲得了資格。
他在接到入會許可的通知時正要參加故卡爾.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葬禮,身上穿著禮
服,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就穿著禮服衝進洗手間,一個人在裡面爆出一陣喜悅的歡呼聲之後,
又帶著嚴謹的表情參加了葬禮。由於這種經歷及志向,他好像對素有「藝術家提督」之稱的
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比對雷內肯普更懷有敬意,但是這種情懷當然也沒有降低他復仇的熱情。
或許是彼此的競爭意識提高了熱情的溫度吧?
在他們後方還有克羅第瓦魯上將、瓦肯塞爾上將、克里希中將、麥霍哈中將等人的艦隊
,除此之外,艾傑納一級上將也以重心之姿出現在行列中。
艾傑納比較好酒,即使在戰場上也是威士忌不離身的,但是,自從離開費沙之後,他和
酒就無緣了。這其中多少有些緣由。將官級的艾傑納當然有幼校的學生當侍從,但是,由於
「極端地沉默、嚴格又嚴肅」的風評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旁,所以接受副官指示的學生
從一開始就顯得僵硬而不知變通。
「如果提督搓響手指頭一次,你就要送上咖啡,絕對不要超過四分滿以上。如果搓響兩
次就是要威士忌,萬不可以弄錯。」
幼校生拚命努力地記下指示,如果以他本來的記憶力來說應該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或
許是心理的壓迫感使少年的記憶回路微妙地變了形吧?離開費沙之後,有一次艾傑納搓響了
指頭兩次,三分五零秒之後,兩杯咖啡送到了他面前。
「極端地沉默、嚴格又嚴肅」的提督輕輕地瞄了一眼身旁那個全身僵硬站著的少年之後
,二話不說地喝下了兩杯咖啡。幼校生全身嘆了一口氣似地鬆了下來。於是,在這趟的遠征
旅途中,亞倫斯特.馮.艾傑納就只有在一杯咖啡和兩杯咖啡中做選擇的權利。
在艾傑納後面,有著水藍色眼珠的男人阿達貝爾特.馮.法倫海特一級上將的艦隊曳著
長長的光點尾隨著。他所負的重要任務是和前方展開的各個艦隊及後方的萊因哈特直屬艦隊
結合。可以說雙肩擔著整體的作戰是否能有機運作的重任。
然後,後面跟著的便是皇帝萊因哈特的直屬艦隊。輔佐萊因哈特的首席幕僚是統帥本部
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其下負責艦隊運用的是貝爾玄克、皇帝的高級副官阿爾茲
.馮.修特萊中將、次席副官迪奧多爾.馮.流肯少校、首席秘書官希爾格爾.馮.瑪林道
夫也都在旗艦上。
在最後面的是有「鐵壁」之稱的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的艦隊。他不只是負責後衛的
工作,一旦費沙方面有異變產生,他就必須調回頭成為全帝國軍的先鋒去壓制敵人。同時他
又必須確保後方的補給路線。
***
堪稱深、厚布陣的帝國軍,再次侵略形成一波波能量及物質的怒濤席捲向同盟領土。但
是在宇宙的一個小角落裡,一個與帝國軍大不相同、微小而重要的作戰正要展開。
楊威利開始了再奪回伊謝爾倫要塞的作戰。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21
【第四章】
Ⅰ
於宇宙曆七九九年伊謝爾倫要塞放棄的第二年決心進行的再奪回要塞之舉,被後世評價
為一種利用堪稱為「藝術戰術」的手腕,使楊威利的戰略思想「宇宙區域管制」實現的行動
。這個行動並不執著於艦隊決戰所獲得戰術上的勝利,而是確保為達成軍事目的所需要的時
間及場所。
「楊威利真正偉大的地方在於他雖然是艦隊決戰的名人,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界限而不
會熱衷於表現自己的長處。」
有歷史學家這樣稱讚楊威利,但是楊的對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在這一方面也有
同樣的優點,他們兩人在艦隊決戰的戰略實施層面上,並不拘泥於某一局面的技術表現。他
們注重的是和敵人比較之下整備有更強大的戰力、完整補給、大量收集、正確分析情報、任
用值得信賴的前線指揮官、確保有利的地理位置、慎選開戰的時機等。如果這些因素都具備
了,那麼,一兩次戰術上的敗北也就不值得評論了。最高司令官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只
對所有的軍隊講一句話--「不可大意」。
在第二次的「諸神的黃昏」作戰中,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立於有十足把握的立場
。即使如此,他仍然站在最前線,這就是他所以被稱為「金髮獅子」的原因所在。那是一種
不是憑藉能力,而是屬於性格支配下的行動。
另一方面,楊威利則必須在戰略條件極為不利的情況下打開局面。加速他最後決定的原
因是亞列克斯.卡介倫的一段話。在旗艦尤里西斯的一個房間中,楊的學長沉重地開了口。
「喂!沒錢了哦。今後要怎麼做趕快下個決定吧!」
在楊艦隊中,能夠了解國家性規模的財政及經濟問題的就是卡介倫了。楊本身也把經濟
納入終歸為幻影的長期再建設決策當中,這就證明他不是一個軍事力量至上主義者。但是,
他也不得不承認其思考的主體是在軍事面上。不管目前的事態稱為革命也好,戰爭也罷,要
使整個行動順利營運下去,資金是不可或缺的,而目前楊的手上並沒有阿拉丁的神燈。
當卡介倫提出透過楊的朋友波利斯.高尼夫的人脈,向費沙的商人們商借資金的提案時
,楊感到極為恐懼。借的錢就不能不還,而他現在也沒有還錢的策略。第一,提供資金給流
亡的楊非正規部隊是一種投機,甚至是一種賭博,費沙人不可能不曉得。
「什麼?一旦借給我們,錢就是我們的了。」
卡介倫說完,楊一邊攏著他的黑髮,一邊陷入沉思。卡介倫接著又說:
「費沙人對利是趨之若鶩。如果我們顯示出有打倒皇帝萊因哈特的可能性,他們一定會
為將來投資的。」
「--」
「一旦他們投資過一次,為了不使這些投資金額白白浪費掉,他們就必須繼續投資。而
最先投資的資金就成了使雙方的關係更形緊密的要素。」
「這我懂,可是光說可能性的詩,騙得了商才豐富的費沙人嗎?」
「美人計的成功就看女性的魅力如何了。」
「女性的魅力--?」
楊歪著頭想了想,把黑色扁帽往頭上一丟笑了出來。他了解卡介倫想要說的話。
原本費沙人的習性就是獨立不羈的。他們雖然被強制屈服於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大膽而又壯麗的戰略,及支撐其一切行動的武力下,但是對於那些自古以來即崇尚自由經濟
活動的商人們來說,那當然是一件極為違背良心的事。如果可能的話,他們也想打倒皇帝萊
因哈特的支配政懼。但是,他們卻欠缺武力。
因此,費沙人一定一方面對帝國表現出服從的態度,一方面又迫切地尋求可以補償他們
本身不足的勢力。他們可以和楊一黨人共存、互相幫忙。但是,他們也不是那種肯投資在沒
有勝算的弱者身上的慈善家,所以要麻痹他們的保身感覺,就得下猛藥。
因此,如果向費沙人誇示楊獲得戰術上的大勝利,除了皇帝萊因哈特之外,還有其他人
也有可能掌握未來的話,費沙人權衡利害的天秤應該會大幅度傾向楊這一邊。
「使費沙人迷惑的國色天香美女。」
那就是伊謝爾倫要塞。將伊謝爾倫再奪回,顯示出反帝國勢力的實力,投資家的荷包自
然就會打開了。
「難道為了這個緣故而攻下伊謝爾倫--嗎?」
於是,再奪回伊謝爾倫要塞就成為楊集團最重要的課題了。不只是基於軍事上的目的,
為了政治上的效果、為了在經濟上得以殘存,除此之外,做為一個複合以上這些條件的歷史
性奇術之不可欠缺的要素,楊都必須奪回伊謝爾倫要塞。而要完成這項工作就必須確保伊謝
爾倫迴廊的出口艾爾.法西爾,利用費沙的組織力及情報力再度作戰。
但是,如果允許費沙人以支持者的身分來干涉工作,造成革命運動本身因為費沙人投機
的天性而被操縱的結果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事情如果到這個地步就棘手了。
另一方面,從萊因哈特的立場來看,在偏遠地帶的伊謝爾倫要塞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石
子而已。這並不是萊因哈特豪邁的個性使得他輕視伊謝爾倫要塞,而是對控制了費沙迴廊,
將大本營遷往費沙的他來說,伊謝爾倫迴廊的戰略價值自然就減少了。他雖然把軍務尚書奧
貝斯坦元帥留在費沙,配備有強力的軍隊,但是在伊謝爾倫方面,他讓魯茲的兵力四處移動
,使迴廊呈現空白狀態,結果就證明了楊的洞察是正確的。
後世當然有歷史學家批評萊因哈特輕視伊謝爾倫迴廊,但是生在同一時代的楊威利,其
見解大致上是這樣的。
「燕雀不懂鴻鵠之志。一枚金幣對億萬富翁而言是算不了什麼,但是卻足以決定窮人的
生死。」
萊因哈特以銀河帝國的專制君主身分已經完全支配一半以上的已知宇宙了,同時他還想
征服剩餘的宇宙。而楊則指揮著連根據地都沒有的流亡的「離家出走的兒子」,企圖使民主
共和政體存績下去,一有機會的話,他還想把一向媚於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歷史女神拉到自己
的陣營來。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楊都似乎想去完成一件外人看來實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事
,而且,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他還大膽地去摸索意氣風發的富翁的口袋。
就這樣,宇宙曆七九九年一二月九日,楊非正規部隊在艾爾.法西爾星系露臉了。
事實上,和艾爾.法西爾的獨立革命政府合流並不是楊本人積極的意圖。站在楊的立場
來看,充滿熱情、意氣昂揚的艾爾.法西爾的行為倒像是狂飆的族群。但是,統合反帝國的
共和主義者的第一步就是政治的先驅者和軍事的實力者聯手共創未來。
Ⅱ
艾爾.法西爾自治政府的主席法蘭卻斯克.羅姆斯基是一個四十歲的男性,本行是醫生
。自古以來,醫生和教師、學生就是革命家的重要供給來源,他們也是遵循傳統的一員。
羅姆斯基在十一年前,也就是在逃離艾爾.法西爾之際,是楊威利中尉的民間協助者之
一,但是楊早把他的名字、容貌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楊甚至連現在的夫人菲列特利加曾受教
於他的事情都忘記了,這種小事更不可能在他的記憶範圍之內。
遠較丈夫擁有井井有條的記憶力,菲列特利加則忘不了羅姆斯基。他曾經不只一次地幫
菲列特利加送她瘦弱的母親去就診,甚至招待她們吃三明治、喝咖啡。至於羅姆斯基也清楚
地記得這個有著茶色眼珠的金髮少女。醫師出身的革命政治家滿臉笑容地握緊了楊夫人的手
,楊威利內心所懼怕的是環列在羅姆斯基四周的報導人牆手上所形成的相機砲列。艾爾.法
西爾第二天的電子報紙果然就如預想中的一樣全是楊的特寫標題。
「楊威利回來了!艾爾.法西爾的奇蹟再度顯現!」
「--就是這樣,就因為會這樣才令人計厭。」
楊抱著頭無奈地說道,事情演變到目前為止,他已經不得不扮演著因他的行動及功績而
被確立的虛假形象。從民主國家的英雄到民主革命的英雄、而他不敗的智將名聲,想必也因
此而更加被渲染開來了。
以艾爾.法西爾革命政權的立場來看,楊一黨的參戰不只意味著軍事力的飛躍強化,同
時也意味著自由行星同盟的最高幹部承認艾爾.法西爾是以民主共和政治的王道為目標的正
統政權。他們在欣喜之餘也想將此事活用到最大限度。
羅姆斯基之所以和新聞界緊密結合,不管是從民主共和政冶的理念來看或者是從革命的
情報戰略來看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楊絕對不能把內心的厭惡感公然表現出來。公開是民主共
和政治的支柱。如果喜好秘密和非公開,就該參與專制政治,所以楊必須壓抑個人的感情,
對著相機、攝影機露出笑臉。
然而,在盛大的歡迎典禮中,楊只短短地打了兩杪鐘的招呼。
「我是楊威利。請各位多多指教。」
似乎期待著楊有一番感動人心的熱烈談話的一萬名參加者都感到很失望,但是這種事情
只要楊將來有任何一點實績表現就可以補償過來的。羅姆斯基低聲地對落座的楊說道。
「楊提督,我覺得我們必須為新的政府取一個新的名稱才行。」
「啊,那是當然的事。」
「所以我想在明天正式發表出來,您覺得『自由行星同盟正統政府』這個名稱如何?」
「--」
楊在精神上動搖了三步。他心想這是個笑話,但是,他更明白對方卻是認真的。羅姆斯
基微微不安地看著沒有立即回話的楊。
「您覺得不好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不過,不用拘泥於國家的正統性吧?我個人的想法是應該強調這個
國家是從零出發的--」
楊極有保留地如此主張。他也很不喜歡被認為是以武力做為背景。
「沒錯,第一,正統政府這個名稱的緣由不好。最近不是有所謂的銀河帝國正統政府這
個惡例嗎?」
達斯提.亞典波羅察覺了楊的心境伸出了援手,他的這個說法似乎和羅姆斯基醫師的心
理波長起了共鳴。革命家點頭說道,確實是不吉利呀,再想其他的名稱吧!言下之意似乎有
些遺憾。
「請不要這麼失望,楊提督。因為將來一定會出現更高的山峰的。」
「我知道。」
楊對亞典波羅這樣低聲回道並不是純粹出於虛應了事。即使有再多的缺點,他也不能摘
下這株弱小而沒什麼力量的民主制度的嫩芽。如果再這樣袖手旁觀,整個宇宙一定會被更傑
出的、更華麗個性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所掌握。在這個時候,萊因哈特本身的能力
及良心都不是問題。由單一的而且是個人的資質所建立起來的政體,來支配整個宇宙實在不
是一件適當的事。
一小群人揮著各自的狹隘而愚劣的大義名分旗幟互相傷害,遠比被唯一絕對的神之唯一
絕對的大義名分所壓逼要來得好。如果將所有的顏色都聚集在一起,就只會化為單一的黑色
,而無秩序的多樣色彩總比單一的無彩色要好。人類的社會沒有被單一的政體統合的必然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的這種思考方式不能說沒有對民主共和政體造反的元素在。因為
過半數的民主共和主義者都希望宇宙能依自己的思想方式來統合,希望專制政府能消失。
儘管如此,事情的發展還是極具諷刺性的。當高登巴姆銀河帝國隨著無聲的鳴動而倒下
它那衰老的巨體時,與該帝國持續抗衡達兩個半世紀之久的自由行星同盟,也如同被白蟻蛀
蝕般地空洞化了。
「難道自由行星同盟歷史性的存在意義並不是在於反專制,而只是在於反高登巴姆嗎?」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想法,而事情的演變看來似乎也像是這樣,現在更是已幾近確定了,
這件事對楊來說是很無情的。他不能接受自冒險進行一萬光年的長途遠征的國父亞雷.海尼
森以來的歷史、無數人所蓄積的希望、熱情、理想、野心、喜怒哀樂、長連兩個世紀半的地
層竟然只疊在一個叫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死亡上頭。
但是,從這層意義看來,那個美貌的霸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或許也是這樣。他
的目標是克服高登巴姆王朝,目前雖然是實現了這個目標,但是,那也只是把魯道夫的亡靈
趕回墳墓底下而已。羅姆斯基不斷地以熱切的口吻說著新國名、國旗、國歌等事情。楊一邊
適度地點點頭,一邊思索著過去的黑暗及未來的迷茫--
於是「非正規部隊」就成了「革命預備軍」。奧利比.波布蘭中校事後評論道:「冬天
穿冬天的衣服,夏天穿夏天的衣服,不管穿什麼,內容都沒什麼改變。」
司令官楊威利元帥。參謀長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一級上將。後方勤務部長
亞列克斯.卡介倫中將。政府主席羅姆斯基兼任軍事委員長。楊稍稍覺得安了心,他的上司
只有一個讓他覺得心情特別開朗。
然而,到達艾爾.法西爾之後又有一個更令他欣喜的消息傳來。那就是和尤里安.敏茲
和奧利比.波布蘭等人的再會合。
Ⅲ
十二月十一日,前往宇宙港參加了軍民兩用管制系統再編會議的亞典波羅看到了楊的被
保護者。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在廣大的走廊上流動著的作業服中心的人潮中有一個穿著與
場合不太適合的豹皮外套,褐髮、褐膚的美女,亞典波羅用視線掃瞄過那個女人之後,浮現
了記憶中的亞麻色頭髮。
「尤里安,喂!那不是尤里安嗎?」
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在確認了聲音的出處之後,充滿了生氣,眼睛閃著光彩。他以快速
而有節奏的步伐走上前,精神奕奕地敬了一個禮。
「好久不見了,亞典波羅中將。」
他所搭乘的貨船「親不孝」號才剛剛到達宇宙港,波利斯.高尼夫船長還在辦公室辦理
手續。
「對了,其他的隨從人員都到哪去了?」
「真壞呀,中將,怎麼這樣說呢?」
馬遜兩手兩肩都扛著貨物,體積足足有尤里安的倍數大,就站在後面等著,再一看奧利
比.波布蘭,他在數步之遙的地方和三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姐談笑風生。他們交談的片斷輕輕
地傳了過來。
「波布蘭中校!」
「喲喲!不要在我正高興的時候來打擾嘛!再加一把勁今天晚上應該就可以在雙人床上
睡個好覺做個好夢了。」
被尤里安一叫,一邊發出不平之聲一邊慢慢走過來的波布蘭隨隨便便地對亞典波羅行了
一個禮。亞典波羅本不是那種因為對方這種舉動就會傷害彼此感情的人,但是,他還是忍不
住口出諷語。
「一到目的就很勤快嘛!在各個單位都說服新認識的女人嗎?」
波布蘭一點害羞的樣子都沒有。
「所有的人類總數有四百億人,其中有半數是女人。這半數中又有一半受限於年齡,然
後又有半數的女人在容貌方面不合格,儘管如此,還是有五零億個女人可以成為戀愛的對象
。時間不夠,所以連一秒鐘都不能浪費。」
「女性的知性及性格都不是問題啊?」
「性格好的女人就交給亞典波羅提督了。性格不好的那一半就由我來接收好了。」
「中校,你沒有自覺嗎?你的說法聽起來簡直像個老千嘛!」
「啊,這樣就好了嘛!因為當我們在地球那個陰森森的行星上辛苦的時候,你們在海尼
森可是為所欲為哪!」
「我們可也是很辛苦的。」
像小孩子一樣高聲辯解之後,亞典波羅發現一旁的尤里安似乎強忍住笑,於是便故意地
改變了話題。
「不管怎樣,你們來得還真是時候。我們也才在兩天前到達這裡。」
尤里安最初當然是以同盟首都海尼森為第一目標,但是,在他從費沙迴廊前往同盟領域
的時候聽說了皇帝萊因哈特的再宣戰消息,也知道了楊已經逃離了海尼森,於是,他不得不
改變方向。在經過種種的推測之後,尤里安料想楊或許會企圖再奪回伊謝爾倫要塞,應該會
以某種形式和艾爾.法西爾的獨立革命政府取得接觸。
「途中雖然有過種種事態發生,不過,總算平安到達了。總而言之,能和各位再見面實
在是太好了。」
尤里安雖然說得極為簡潔,其實半路上真的是發生了許多事。他們跟著完成討伐地球教
任務的帝國軍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提督前往帝國首都奧丁,參觀了現在改為歷史博物
館,正在裝修中的新無憂宮的內部,波布蘭仍然不改其習地和一個前來遊學的黑髮女孩拍了
紀念照。大前提下,他們是扮演一群頗富好奇心的費沙獨立商人,但是,形式上還是得接受
憲兵隊的審訊;從地球教團本部秘密拿到的光碟失竊,花了三天的時間尋找;波布蘭原想和
帝國軍軍官的年輕妻子共渡熱情的一夜,不料卻被其夫發現。在瓦列提督善意的安排下,他
們好不容易離開了奧丁,但是,在經由費沙進入同盟領域之前,他們卻必須化解足以打來算
計的小事件。最後,他們被「黑色槍騎兵」的偵察艇發現了,掌握了波利斯.高尼夫的掌舵
權,於是,他們終於來到了艾爾.法西爾。
***
亞典波羅、波布蘭、尤里安、馬遜等四人搭乘地上車前往楊司令部所在的大樓。由於馬
遜的體積龐大,加上大量的行李,一夥人坐在車裡面根本沒有辦法保持端正的姿勢。波布蘭
硬是把身體往坐在駕駛座的亞典波羅的身上擠。
「可是和同盟政府絕緣可真是下了決心的事哪!這就是所謂的從睡眠中醒過來一樣。」
亞典波羅或許是覺得他這段話有欠妥當吧?他把臉朝著前方回答波布蘭。
「好了吧!波布蘭中校,可不要誤解了。因為我們可是憑著一股俠氣及醉狂來進行這場
革命戰爭的。」
「這種事光看你們這些可憎的臉孔就知道了。結果,楊艦隊只是名字改了而已嘛!根本
就是換湯不換藥。」
到了司令部,四個人好不容易從幾近窒息的狀態中解放出來。黑巨人扛著小山般的行李
先住地下室的衣櫥間去,其他三個人則從走廊走向升降機,這時,波布蘭停下了腳步。一個
有著「淡紅茶顏色」的豐盈頭髮,戴著黑色扁帽的低階少女軍官,以足可與尤里安匹敵的律
動步調走上前來呼叫他,並行了一個禮。慌張的表情變化及敬禮在四個人之間交錯著。尤里
安和亞典波羅先進了升降機,門隨即關了起來。稍稍帶著複雜氣味的氣氛瀰漫在十二立方公
尺的箱子當中。
「尤里安,你認識那個女孩子嗎?」
「嗯,在塔揚汗基地的時候,波布蘭中校曾為我們介紹過。可是亞典波羅提督,您又是
怎麼認識的呢?」
「唔,說起來,她是熟人的女兒。」
青年提督用黑色扁帽覆蓋在臉上。他們司令官的老毛病似乎已經傳染給他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25
「您對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伍長很了解嗎?」尤里安若無其事地追問之下,亞典波
羅自己就洩了口風了。
「嗯,就跟你說了吧!她是先寇布中將的女兒。」
炸彈似乎並沒有發生預期中的爆炸效果。尤里安眨了三次眼睛,歪著頭凝視著亞典波羅
。言語及意思好不容易在他的思考回路中敢得了一致,少年隨即嗤嗤地笑了起來。
「很抱歉,可是,我實在難以相信先寇布中將會有女兒。」
更何況竟然會是卡琳,那個叫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的女孩?尤里安實在難以置信。
「是啊,連我也都還不能相信哪!可是,你想想看,先寇布中將在你這種年紀的時候就
在那方面屢建奇功了。豈只一個,就算有成打的私生子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
「--」
尤里安沉默了,他在自己的記憶迴廊中搜尋著一幅幅的肖像。姑且不談卡琳那淡紅茶色
的頭髮及充滿初夏光輝的紫藍色瞳孔,她全身所散發出來的那種熟悉感,難道就是因為她是
先寇布的女兒嗎?波布蘭似乎也曾說過卡琳的出生有著一段隱情--
「先寇布中將知道這件事嗎?」
答案是否定的,尤里安又陷入了沉思。亞典波羅說道:「怎麼樣,尤里安?想不想利用
你的關係來促使他們父女相認?」
「不行啦!因為那個女孩子大概很討厭我。」
「你做了什麼讓人家討厭的事?」
「沒什麼,只不過我總有這種感覺就是了。」
亞典波羅俯視著少年的臉,但是,他找不出有任何表情可以讓他確信有什麼事情發生。
「哎,不管怎麼說啦,目前應該把全部的心力投注在伊謝爾倫要塞的攻略上,而不是站
在高處看著先寇布的家庭紛爭。」
升降機的門開了,眼前的視野霍然而開,亞典波羅將兩手的手指頭交握在腦後,抬了抬
下巴。
「來吧!尤里安,我們那個懶惰的元帥大人就在這裡不甘不願地執行他的工作哪!」
***
即使是懶惰的元帥閣下也會有瞬間像風速般勤勉地工作的時候。那一天,楊仍然坐在桌
子前,活動他那思考的火山脈。他的周圍散亂地堆放著計算及做備忘的紙張。
「您可真是勤奮哪!要是閣下這一代沒有辦法解決問題,尤里安那一代可就要辛苦了喲
!」
革命預備軍司令官的副官菲列特利加.G.楊少校咖啡色的眼珠中閃著慧黠的光芒說道
。她的丈夫頹喪地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口妻子送來的紅茶。
「努力之後所顯現的進步是很顯著的。」
他若有所悟地評論道。
「真是莫大的光榮啊,閣下。」
微笑著的菲列特利加,瞳孔中映出了丈夫手上拿著杯子站了起來的姿態。她也回過頭來
,然後菲列特利加在一瞬間確認了楊的表情從驚訝一變而為喜悅。
尤里安.敏茲就站在那裡。比離開時長得更高,現在已經儼然是一個年輕人的模樣了。
端整的臉上綻放著懷念的情感,承接著來自楊及菲列特利加歡迎的視線。
「歡迎你回來。」
楊先開口說道,菲列特利加接著表達了她的歡迎之意。
「看起來很有精神嘛,尤里安。」
「是--我剛剛回來。」
尤里安聲音中也含著激烈起伏的律動。
「好久不見了。閣下,這是與地球教有關的資料記錄。如果能對提督有一點點的幫助,
那是我無上的光榮。」
尤里安說完即遞上光碟,尤里安原本想表現出成熟的態度,結果反而使自己顯得更形天
真。他心中的不安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卻不可謂沒有。他懷疑楊家是不是還有屬於他的位
置。楊家新的歷史開幕鐘已經響了,自己是不是只是一個已經遲了一步的異類分子呢?
然而這些都只不過是他杞人憂天的想法。他已經確認自己是楊氏家族這個大拼圖中的一
片,他已經被鑲嵌在一個屬於他的地方了。楊家的溫暖、楊艦隊的闊達對尤里安而言是他人
生的記憶中具有最高價值、最令他懷念,同時在時間及空間的環境上具體成形的要素。永遠
忘不了這些事物是尤里安的幸福,但是,日後卻也成為最令他傷心的往日情懷。
在和亞典波羅及波布蘭一陣歡談之後,楊仍然一如往昔以他們為對象說明作戰方式。為
了作戰的整理工作及再檢討,楊不時地詢問尤里安的意見,對尤里安而言,再沒有比這個學
習戰略戰術更好的機會了。
「看來我們快要回伊謝爾倫了。」
「如果順利的話,尤里安。」
「一定可以成功的。不過,皇帝萊因哈特可是很喜歡大規模的挾擊包圍作戰哦。」
「我也喜歡哪!」
楊的聲音聽來似乎摻雜著苦笑。以戰略家而聞名於世的他如果有著比萊因哈特更多的兵
力,他大概也會兵分兩路挾擊敵人吧?如果能把萊因哈特牽制在伊謝爾倫方面,然後利用其
他的軍隊阻斷他的退路的話--
即使不能這樣,如果能以一軍確保防禦伊謝爾倫要塞,再利用另一軍從迴廊侵入帝國本
土,長驅直入帝國首都奧丁加以攻擊的話--以前在「諸神的黃昏」作戰時,伊謝爾倫迴廊
有羅嚴塔爾、雷內肯普、魯茲的強大軍隊等待著,但是這一次如果能在魯茲出擊之後奪回伊
謝爾倫的話,對楊艦隊而言,迴廊就成為一片自由之海了。如果皇帝萊因哈特想回帝國本土
的話,只能繞遠路經過費沙迴廊,到時若是費沙的恢復獨立派同時蜂湧而起,年輕的征服者
就沒有歸路了。然後,楊就可以制服金髮的皇帝。
楊把一隻手放在黑色扁帽上,苦笑著搖搖頭。很遺憾的,首先要使這個空想實體化的時
間就不夠了。和費沙的恢復獨立派之間也還沒有取得任何的聯繫。事實上,這些都是今後所
必須面臨的課題。要把伊謝爾倫要塞重新收回他們的手中,確保和艾爾.法西爾之間,由亞
典波羅所命名的「解放迴廊」,就必須對費沙的人說「拿出資金來,拿出來不會有什麼損失
」。他們得拿出只能提供不安的保證的支票以獲取最大限度的協助。只要有半步走錯就變成
詐欺了。
然而,這一次的作戰本身就如同是詐欺的行為。
楊針對魯茲艦隊從伊謝爾倫要塞出擊的時機及條件做了幾近完美的計算。他不認為同盟
軍面對萊因哈特的再次攻略能有組織性的抵抗行動,所以這些計算必須以分秒為單位以期做
到完美。如果他知道比克古元帥和邱吾權上將統合了殘存的兵力向萊因哈特挑戰的話,他應
該就會訂定不同的方程式才對。
「--或許那個時候楊威利第一次面對了他個人生涯中完全沒有勝算的戰爭吧?」
許多的歷史學家推測了假定的事態,然而,也有人對楊有極為嚴厲的批評。
「如果比克古元帥的出擊情報傳到楊那邊的話,他大概就會被迫作極為痛苦的選擇吧?
他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敬愛的前輩被殺嗎?他能投入沒有任何勝算的戰爭中嗎?他能放棄
理智嗎?他能犧牲感情嗎?就因為他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他得以專心一意地去完成再奪取伊
謝爾倫要塞的藝術課題。楊威利實在是一個很幸福的藝術家。」
這種評論充滿了檢察官般的欲加之罪的惡意,但是也有一半的說法點出了事實。楊一直
認為比克古已經退役在家養老、養病,已經不會再露臉了。所以,在逃離海尼森的時候,他
也避免將他將捲入是非中。巴米利恩會戰之後,萊因哈特曾當面向楊言明不會對比克古做任
何處置。對方已經遵照約定這麼做了,將來應該也不會違反約定才對。楊深信這一點。
當然,結果楊的預測完全與事實背道而馳。
目前楊一意熱衷於伊謝爾倫再奪取的證據之一,便是他把檢視尤里安從地球帶回來的光
碟工作往後延了。楊的想法是,現在一切以奪取伊謝爾倫要塞為當務之急,其他的事情都是
穩固了戰略上的腳步之後的次要問題。兩手上已經有太多的課題要做,如果再加上重大的事
件,即使是聰明如楊的腦細胞也會爆出負荷過重的火花。這樣做絕對不表示他輕視地球教的
情報。但是他從尤里安及奧利比.波布蘭那兒獲得了大致的報告,那些報告者本著熱衷於目
前的事業更甚於自己過去的成果卻也是事實。不管是尤里安或波布蘭,對自己不能參加逃離
海尼森的計劃都以極具個性化的表現感到遺憾,他們無法接受自己從回到「懷念我們的家」
作戰中被排除出來的事實。
不管怎麼說,楊受到許多後世軍事學者所讚賞的作戰。--討厭楊的人認為那根本不是
戰術而是奇術,不足為後人借鏡--就在這個時候立案了。
***
當然,原本楊是打算自己指揮艦隊來「接收」伊謝爾倫要塞的,但是他不留在艾爾.法
西爾會讓該地獨立政府感到不高興。有關單位的理由是如果他不在的時候,帝國或同盟發動
軍事攻擊,或者反革命派興起武裝行動的話該怎麼辦?楊的答覆是梅爾卡茲提督會留守,結
果對方露出了難以隱藏的不安及猜疑的臉色,楊見狀大怒,要不是菲列特利加拉住他,他可
能就會一語不發地離開會議室。
對楊而言最難以忍受的是因為既然梅爾卡茲是來自帝國的亡命者,人們就會忌諱其忠誠
及信義。對楊威利個人的過度信賴及對擁有楊的集團的高度警戒心是這個時期艾爾.法西爾
獨立政府的人們所顯現出來的特徵,然而,追根究柢,他們是害怕事情演變成軍事政權被楊
一黨所「篡奪」。
結果楊總司令官和卡介倫、亞典波羅、布魯姆哈爾特中校、菲列特利加都留在艾爾.法
西爾,從後方來統轄指揮整體作戰。前進部隊的總指揮由梅爾卡茲負責,要塞攻略的戰鬥指
揮則委交給先寇布。除此之外,林茲上校、舒奈德、波布蘭、巴格達胥以及尤里安都參加了
實戰。楊原本希望把尤里安留在自己身邊而不要上前線,但是,又不能不顧及當事人的要求
。或許這和先前與波利斯.高尼夫會面時的交談多多少少有些關係。
後世人對於楊位於後方指揮控制前線諸將的「軍師」形象印象極為強烈,但事實上,他
採用這種形態卻是始於要塞再奪取作戰中。在這之前,楊在自己所策定的每一次作戰中都站
在最前線直接指揮,一人身兼戰略構想家及戰術實行家雙職。他尊敬敵手萊因哈特.馮.羅
嚴克拉姆的理由之一是年輕的金髮獨裁者經常站在陣頭和敵軍作戰。楊認為越是在上位的人
越應該去面對最大的危險,而他也親身去實行。
然而,今後事情有了些許的改變了。楊現在被賦予一個不輕的任務。他自己現在還值青
年期,將來還有數十年的時間可以指導軍務,但是培育繼他之後的世代卻也是當務之急。由
這一層意義來看,他的任務與其指導老練的梅爾卡茲不如轉為監督要來得實際些。除此之外
,他也必須讓亞典波羅累積在後方監視整體戰局的經驗。
Ⅳ
在準備攻略伊謝爾倫、決定人事之前,楊叫來了波利斯.高尼夫,拜託他和反帝國派的
費沙商人交涉、組織,請他們暗地裡援助艾爾.法西爾的財政。
「可是現在艾爾.法西爾政府不管開出什麼支票都有退票的可能。由我來說是一件很奇
怪的事情,但是,你要讓費沙人如你所願來行動就必須開出具有相對魅力的條件。」
波利斯.高尼夫是這麼說,不過,基本上他是接受了楊的委託。然而,這個男人的毛病
就是不隨時隨地投個變化球讓對方接個措手不及是不會甘心的。
「或者你也可以說這是脅迫的根源。如果帝國支配了整個宇宙,費沙就完了。如果事情
到了這個地步,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他們大概也不得不支持你楊威利了。」
「這樣說怎麼樣?帝國政府由於費沙人的追求利潤所造成的弊害,打算將所有的產業國
營化並公平地分配財富以打破生產方式的獨佔現況。」
「如果這是事實那可不得了了。不過,這究竟是不是事實呢?」
「或許會成為事實。皇帝討厭獨佔財富。帝國的大貴族們現在獲得了什麼報應?」
「你大概也不會喜歡獨佔吧--」
瞬間,高尼夫苦笑道。
「哎,反正要吵架也要有個強大的對手才有意思。不過,我還是有些疑問。」
波利斯.高尼夫只把紅茶的茶杯拿在手上,並沒有送往嘴邊。
「我想趁這個時候問問你,你真的想打倒皇帝萊因哈特嗎?」
波利斯.高尼夫的臉上帶著幾乎可以嚴格來形容的認真表情問道。
「皇帝萊因哈特現在在施政方面既沒有失誤,他的武力及氣勢又足以統合全宇宙。你能
保證打倒他之後,時代會變得更好嗎?楊。」
「沒有。」
事實上,楊一直在思索一個不打倒萊因哈特又能守住民主制度的辦法,可是,他還沒有
想出可以形之於表面的策略。
「你還真老實。哪,現在姑且不說這個了,還有另外一件事。不管你再怎麼努力,衰敗
過的民主共和制度不一定就會健康地再復活。就算把費沙捲進去了,也許反而把最後的依靠
都給毀了。或許最後什麼都沒用了,難道這樣也好嗎?」
「或許吧!」
楊口中含了一口已經冰冷的紅茶。
「--但是,總不能因為說都沒有用就連種子都不撤吧,這樣一來,連草也長不出來了
。我們也不會因為吃了東西還是會肚子餓就不吃飯了吧?是不是,波利斯。」
波利斯.高尼夫輕輕地咋了咋舌。
「這個比喻真是無聊,不過,倒是沒錯。」
「自從舊銀河聯邦被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篡奪而滅亡之後,到出現亞雷.海尼森為止
整整經過兩世紀。民主共和政治的根一旦被挖起,要再次復活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反正
不管是經過幾個世代的東西,最好能多多少少減輕下一世代的負擔。」
「你所謂的下一代,就譬如是尤里安?」
「尤里安的確也是其中一個。」
「尤里安的素質很高。這幾個月和他一起旅行下來,我有很深刻的體會。」
高尼夫嘲諷地斜睨著露出喜悅表情的楊。
「可是楊,尤里安再怎麼會唱歌,現在,他也只是在你手上的小舞臺上獻藝而已。你應
該也知道吧?」
楊看來並不想回答,波利斯.高尼夫於是嘴碰也不碰地把紅茶的茶杯放回杯盤,交抱著
雙手。
「太忠於老師的弟子是無法凌駕師父之上的。如果這種情形再繼續下去,尤里安只不過
是你的縮小再製品罷了。光是這樣也很不得了的,不過--」
對高尼夫這種近似評論家的論調,楊心中稍感不快。即使已經很了解朋友的性格,但是
,有時候還是會影響到彼此的感情的。因為他確實戳到了楊的痛處。
「尤里安的素質遠在我之上。你不用擔心。」
「那麼我問你,你是跟什麼樣的老師學習的?不只是你,連皇帝萊因哈特都是自己培育
自己的。即使尤里安素質遠在你之上,你很有可能有些方面沒有辦法培育他。事實上,我注
意到一件事。」
波利斯.高尼夫的上半身模模糊糊地映在紅茶水面上,他用指尖抓著下巴。
尤里安自己並沒有想要先行解析在地球拿到的光碟。他只想到要原封不動地送到楊的手
中,把判斷和分析的工作委任給楊。以忠誠心的表現來看,這是無可置疑的行為,但是他應
該是自己先行看過之後再交出來的。如此一來,就算光碟丟了,他自己本身就可以成為一個
活生生的資料,在情報量上就可以凌駕上位者,自己本身的存在價值就得以獲得確認了。
「尤里安應該有一點反叛心才對。因為反叛的意圖就是獨立自主的根源。」
「說得好,你跟他這麼說過了嗎?」
「能說嗎?這麼難為情的事。」
波利斯.高尼夫答應盡力而為然後離開楊的地方之後,楊把兩腳抬到桌面上去,把黑色
扁帽蓋在臉上。不全然是因為波利斯.高尼夫的關係,不過他就是覺得非常疲倦。大致上說
來,和費沙商人秘密聯手不應該由他來推動,而應該由艾爾.法西爾的政府去做才對。
楊當時的政治態勢成了後世眾多議論的對象。譬如後來就有以下這樣的文章出現。
「楊威利最後不得不從制度中去求取懷抱政治忠誠心的對象。他不得不從民主共和政治
中去追求。而制度終究是一種形式。雖然知道在非常時期必須有非常的手段及非常的才氣,
但是,他終究不想讓自己坐上革命政權的寶座是因為他一直深信由人民支配的民主共和政治
的制度。事實上,艾爾.法西爾的革命政權是因為楊威利一黨的軍事力及人力資源才得以成
立的,所以就算楊站上頂端也不該有人會加以責難的。」
「--最不幸的事實是在這個時候存在著比楊更具有居於上位的個性,但又不能成為楊
的政治忠誠心的對象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楊對獨裁者或者說是身為專政者的萊因
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有著極高的評價。不管在才能或器量方面都一樣。而且,他個人又極
敬愛萊因哈特。就因為他卓絕的資質,才使得他成為民主共和制度的最大敵手。萊因哈特的
資質在民主共和制度嚴格的限制下絕對無法充分發揮的。他那無以比擬的天才只適合在專制
政治中發揚光大。」
「--楊很清楚這件事。所以他自己就不能跨出民主共和制度的範圍之外。當他以『非
常時期』為藉口,超越制度的範圍,以政治、軍事兩方面的獨裁者自居時,宇宙就只成為專
政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獨裁者楊威利對立的場所了。如果他們的對立會引起流血
的話,倒不如把一切都獻給萊因哈特還來得好些。這是楊的想法。流血、用策略,所要守住
的就是民主共和政治的制度。」
「--批評楊的這種思考方式為一種僵硬的形式論的見解應該是可以成立的。重要的不
是制度而是精神,楊太拘泥於外在形式而放棄自己守住內在實質意義的責任。但是,楊身為
一個歷史的學徒應該知道許多毒辣的獨裁者徹底發揮了這種論法。他知道大半的獨裁者都是
在眾人的期盼下出現的,支撐他們的不是制度,而是對個人的政治忠誠心。他更知道他的部
下們的忠誠心與其說是針對民主共和制度,不如說往往是針對他個人的因此,他就是不能爬
上預端。他很清楚,最強的武力和最高的人望無秩序的結合,對民主共和制度而言是危險的
病根。他比誰都怕處於權力集中的場合中的自己。誰有權利說他這種心態是懦弱呢?--」
這篇極盡全力想維持公正性的文章是出自尤里安之手。雖然是一篇兼顧情理的文章,但
是,如果讓波利斯.高尼夫看的話,或許會評斷文中缺少「反叛性」;如果讓楊個人來看,
他一定是搔著頭左右回顧。不管怎麼說,這個時期看來似乎特別遊手好閒的楊威利的確是有
著許多煩惱。[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9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44
【第五章】
Ⅰ
梅爾卡茲提督所指揮的伊謝爾倫要塞攻略部隊在伊謝爾倫迴廊的一隅迎接宇宙曆八零零
年的新年。他們的慣例是不管眼前將面臨多麼困難的任務,總是伸出舌頭去舔香檳酒的酒栓
。就如奧利比.波布蘭所說:「伊謝爾倫要塞是逃不了的,但是,新年的乾杯只有這個時候
了。」
很稀罕的,華爾特.馮.先寇布同意了他的說法,兩個人交互地在尤里安的杯子中倒入
香檳酒,路易.馬遜半路接過了杯子,波市蘭不禁悲嘆道「好像是讓象喝的東西一樣。」尤
里安搖搖頭,似乎想把多餘的酒精逼出體外似的,然而,當他看到先寇市時,留在艾爾.法
西爾的達斯提.亞典波羅所說的話便從下意識中浮現出來。亞典波羅雖然辯解他並無意期待
先寇布發生家庭爭議,但是,在伊謝爾倫攻略部隊出動之前,他故意去刺探先寇布。
「先寇布中將,您知道嗎?隊上有一個叫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的十幾歲少女下級軍
官哦。」
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亡命貴族連一點點像鳥兒輕搖羽毛的震撼跡象都沒有。
「是美人嗎?」
「--為什麼這樣問?」
「如果是美人,那就是我的女兒。如果不是,那就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是美人。」
聽完亞典波羅的話後,似乎放棄了的回答,先寇布把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從伊謝爾
倫攻略戰的志願者名單中剔除了--
在尤里安的眼前,卡琳,也就是卡特蘿捷的父親發揮了酒豪的豪氣,在醉漢群中顯得極
不協調地端整地站著。一邊大聲斥喝著馬遜如牛飲似的喝酒法,一邊單手拿著香檳酒大步走
過來的奧利比.波布蘭,把他那如陽光閃耀著的綠色眼珠投向尤里安的側臉,手上的瓶子比
聲音還早丟出去。波布蘭嚇了一跳,慌忙接住飛向尤里安身邊的瓶子,望著同一個方向。他
的攻擊迅速而且又有效。
「看他的表情,他大概知道了,尤里安。」
「什麼事,中校?」
「我是說卡琳的父親,那個叫先寇布的不良中年人。」
不管是從聲音或表情來看,尤里安都無法否定年輕擊墜王的說法。波布蘭綠色的眼珠泛
著笑意。
「如果和平時期到來了雖然是很無聊,不過,我倒想開一間以善良的青少年為對象的人
生查詢室。或許是我的人品出眾吧?年青人都很信任我哩!」
或許是卡琳對他提出商談的要求吧?尤里安覺得一種尚未整理過的思緒在胸中游移著,
他不曉得為什麼自己顯得有些慌亂。
「那麼,您有什麼感想?」
「我想優劣已經決定了。就算我像先寇布一樣到處撒種,也不會做出讓種子結成果實這
樣的錯誤。你說是吧?」
尤里安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攏攏自己亞麻色的頭髮。
「好像有不少問題呢!」
「要讓我來說的話,問題不在卡琳不幸。卡琳一直深信自己很不幸。」
「--是嗎?」
「所以,她還不說出來,同時又避免碰面。這不是個好現象。要是我就會跟他碰面,要
他給我十五年份的零用錢。」
年輕的擊墜王帶著百分之五一的認真表情把酒氣吐向半空中。
Ⅱ
楊已經向攻略部隊的幹部們說明再次奪取伊謝爾倫要塞的方法了。除了已經知道內容的
尤里安之外,其他的人都不禁大為感動。先寇布抒發了他的感受「真是個大騙局啊!」波布
蘭隨即熱心地加以應和。
但是,這可是一個賭上生命的騙局。因為他們要以原下本就單薄的兵力和不平凡的敵將
、眾多的兵力及巨大的要塞為敵。
在進入實戰之前,指揮一連串情報戰的是巴格達胥上校,巴格達胥不容易有了機會去運
用與自己本來的職業有關的才能。波布蘭說他也是騙子集團的一份子。
於是,在新的一年中,因為各種事故而呈現混亂狀態的伊謝爾倫要塞的通訊回路中,開
始流入了奇怪的指令。
「正確地說來,每個指令都很正常而且也很妥當,但是,如果將其一起列出來,就顯得
極欠缺整合性了。」
最初的指令是於一月二日送進來的。
「--此令傳達與由帝國大本營派駐伊謝爾倫要塞及駐留艦隊司令官魯茲一級上將。即
日離開伊謝爾倫要塞,扼住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後方。」
接受了指令的魯茲一邊做出擊的準備,但是,一方面又不禁懷疑會不會是楊威利的策略
。第二天,他又接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指令。
「你的任務就是固守伊謝爾倫要塞。千萬不可出擊。楊威利常常會使用奇計。此外,要
塞潛藏有同盟及費沙的同一陣線者,你出擊之後,他們有可能就佔據要塞,封鎖迴廊。再次
命令你,不可輕舉妄動。」
魯茲絕對不是一個無能的男人。但是,這兩個命令他該相信哪一個呢?一瞬間他也感到
猶豫了。他甚至看不出這兩個完全相反的命令都是由楊的腦細胞發出來的。
在魯茲的心理天秤尚未取得平衡之前,第三道命令又送進來了。
「此道命令與先前之令有所關聯,有人對你的部下下手並趁機潛進費沙,意圖從內部破
壞要塞。情況緊急,速查!」
魯茲為了慎重起見不得不著手調查。原本在多達一百萬以上的將兵中總會有一些脫軌的
行為和人物出現的。於是,幾乎多達一個分隊的行為不檢點者被憲兵隊抓起來,同時發生了
多達兩個分隊之多的不詳事件。其中確實也有和費沙商人勾結以私吞軍需物資中飽私囊的人。
「難道固守才是陛下的真意嗎?皇帝果然明察秋毫。差一點就上了楊威利的當了。我不
能輕舉妄動。」
魯茲撫了撫胸口,解除了艦隊出擊的態勢。此時,第四度的命令到達了。這當然也是楊
發出來的。
「魯茲提督為何不出擊?把一小部分兵力留在要塞,舉所有戰力攻向海尼森。」
魯茲忠實地邊守「皇帝真正的命令」,待在要塞動也不動。命令出擊的第五個命令是在
一月七日傳進來的。
魯茲當然也不管那第五個命令。然而,那才是來自皇帝萊因哈特的第一道命令。
***
對於像冬眠的熊一樣坐在伊謝爾倫動也不動的魯茲,萊因哈特當然憤怒不已。讓魯茲扼
住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後方是他的戰略構想,所以,如果魯茲不動,他的構想就無法完成,一
切就只有靠單純的武力前進了。
萊因哈特在正前往同盟首都海尼森的軍中接到了「魯茲軍隊沒有動靜」的消息。坐在總
旗艦伯倫希爾的高級軍官沙龍裡的年輕皇帝兩眼閃著水藍色的雷光。
「魯茲為何沒有動靜?難道不把朕的命令當一回事?」
一怒之下,他把水晶杯摔到地上,酒杯的每一個碎片都反射著年輕征服者的怒氣,閃爍
著彩虹般的光彩。皇帝的首席副官修特萊少將輕輕地瞥了一眼散滴在靴尖的紅玉色水滴,然
後發表了他的意見。
「陛下,或許這是楊威利動歪腦筋所造成的結果。一定是有什麼理由讓魯茲提督裹足不
前。」
「楊威利的計謀?把魯茲定死在伊謝爾倫,楊威利可以得到什麼好處?」
萊因哈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顯得熱切。他畢竟不是一個絕對的超越者,他也只是個凡人
,所以,他不可難洞悉別人心中的一切計劃及策略。正因為如此,心頭才不禁飄過了一層層
薄薄不安的雲彩,這種自覺更加速了怒火之風。
「--很抱歉,陛下,下官貧乏的智慧無法猜透這一點。」
萊因哈特沉默了下來,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這才開口說。
「陛下,魯茲提督待在伊謝爾倫要塞不動確實不符楊威利元帥的利益。下官覺得如果事
情是這樣,那先把事情擱在一旁也無妨。如果事情的結果對我軍有利的話,就沒有必要在這
個時候盤問魯茲提督的罪了。」
萊因哈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優美地蹙著他那對優美的眉毛。他承認希爾德的主張有其
道理在,但是,自己發出的命令被忽視所引發的不快卻無以表現出來。
這個時候,不只是修特萊,連萊因哈特本身也陷入楊所設下的巧妙心理陷阱中了。魯茲
駐留在伊謝爾倫的戰力,對萊因哈特而言並不是不可欠缺的。如果一開始就不動魯茲的話,
事情也就是這樣子而已,但是,萊因哈特認為要掣肘楊威利的蠢動,把魯茲的戰力置於遊擊
的位置是很重要的。結論是希爾德的看法雖然很正確,但是,她也沒有辦法完全洞察楊的詭
計。萊因哈特有著原不屬於他的迷惑,在半途中不斷地加快了出擊的腳步。而魯茲那方面則
再次地不理會這個情況。
***
然後又有新的假情報傳進魯茲這一邊。內容帶有極高的高壓意味,幾乎讓通訊員變了臉
色。
「如果繼續無視於朕的命令存在而不出擊,那也無所謂。就照你的意願行事。但是,等
解決了同盟軍之後,你的罪狀將會受到嚴重的彈劾。」
魯茲雖然沒有將情緒形之於表面,不過,他也有些動搖了。他很清楚專制君主的憤怒是
一件值得人們去膽顫心驚的事。他應該出擊嗎?但是,前後矛盾的命令中,哪一個是真的?
哪一個是假的?這實在很難判斷。
魯茲之所以會中楊的圈套是因為他一直企圖以指令的整合性來區別真偽。他覺得真的指
令及假的指令分別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整然有序地羅列著。如果真的指令命令他出擊,假的
指令就禁止他出擊。如果真的指令一而再,再而三地禁止他出擊,假的指令就不斷地命令他
出擊。我們也不能因為魯茲的這種想法就說他頭腦單純。如果有人能看穿巴格達胥根據楊的
立案所發出去的無秩序的指令的話,或許我們該說這個人已經不是一個偉人,而是一個怪人
了。
楊的目的就是要造成混亂。如果光是要讓魯茲出擊,楊就不用耍這些詭計了。就因為楊
一弄詭計就被魯茲看透,所以成功率就提高了。
魯茲是一個堅強、踏實而且在知識或經驗上都不欠缺的正統派用兵家。本來他就不擅於
戰場之外的謀略及情報戰。他的氣質及思考方式比較適合艦隊戰。
然而,最後他看透了。
「楊威利是打算把我誘出要塞,然後利用那個空隙強奪空城。當初他攻陷伊謝爾倫的時
候不也用這個方法嗎?」
一有了這個想法,單色的思緒光芒就支配著魯茲的思路。
雖然說是巧妙的計策,但是同樣的計策用上兩次的話,那就表示楊威利的智略之泉似乎
也已乾涸了。魯茲的碧眼中浮上了淡紫色的光彩。那是他興奮時的特徵。
魯茲的部下維拉中將在知道上司有出擊的意思時,並沒有樂觀的反應。
「可是,在這種情報混亂的狀態下,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分辨指令的真假。就算一時會讓
皇帝萊因哈特陛下不高興,依下官之見,我們應該堅守要塞,不可輕舉妄動。只要確保伊謝
爾倫,和陛下的軍隊相呼應,我們隨時都可以攻破同盟領地的。」
「你的主張是有道理。」
魯茲沒有表現出怒氣,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認為出擊命令是楊威利所發出的假指令。他的用意在於誘出我們的艦隊,然後再趁
機強奪這個根據地。這不是楊威利一向所使的詭計嗎?」
中將瞠目而視。
「那麼,閣下的意思是說,您既然知道了這個情況,而您竟然還敢讓伊謝爾倫陷於空城
去攻擊海尼森吧?」
「沒錯,維拉中將,我要率領所有的艦隊出擊。我要讓楊威利認為我們上當了。但是,
上當的其實是他們。」
魯茲以熱切的語氣對部下說明他的策略。如果魯茲率領所有的艦隊出擊,躲在迴廊某個
地方的楊艦隊,或許就會趁機接近要塞。魯茲就算準時機,將艦隊掉回頭,在艦隊和要塞主
砲「雷神之錘」的火錘之壁間挾擊楊艦隊。到時候,生殺大權就操在魯茲手裡了。
「智者總會沉迷於智慧中。楊威利的日子所剩不多了。」
雷內肯普的仇即將得報的想法使魯茲的聲音顯得極為激動,中將行了一個禮表示對長官
的敬意。
Ⅲ
一月十二日,魯茲率領著麾下的所有艦隊離開了伊謝爾倫要塞。艦艇數高達一萬五千艘
以上,形成了規模龐大的光點群,他們的行蹤立刻被楊艦隊捕捉到了,不過,魯茲本來的用
意就在誇示他們的行動,所以,被發現是理所當然的事。
「魯茲艦隊離開伊謝爾倫要塞了。」
一月十三日,巴格達胥的報告博得了眾人的歡呼聲及口哨。「楊威利的奇蹟」又將實現
了,而讓奇蹟實現的就是他們的戰鬥行動了。提前慶祝的聲浪響徹雲霄,威士忌被人們如水
般地豪飲著。
連穩重、沉著,被稱為「楊艦隊唯一的紳士」的梅爾卡茲在這個充滿活力而又放蕩不羈
的集團中也無法保持他在帝國軍時代一樣的完全孤高的姿態。他雖然只是在形式上做個樣子
,但是,也隨著眾人拿著威士忌小酒瓶高聲歡呼,在鼓掌及歡呼聲告一段落時,他提出了重
要的事。
「我們認為魯茲中了我們的計,想必魯茲也認為我們中了他們的計了。他是一個屈指可
數的用兵家,他所指揮的艦艇也有我們的十倍之多。如果我們不能在他掉轉過頭來殺到之前
控制要塞,我們就永遠失去勝利的機會了。現在立刻實施攻略戰。先寇布中將,前線的指揮
就拜託你了。」
「安心交給我吧!」
先寇布絲毫沒有緊張的表情,對梅爾卡茲行了一個禮。他不愧是一個在宇宙曆八零零年
迎接個人卅六歲的典雅壯年紳士。凝視著先寇布,尤里安這一次想起了楊關於要塞攻略的說
明。
「--魯茲是個名將。因為他知道伊謝爾倫的重要性,所以即使皇帝下了出擊的命令,
他也有可能會三思而按兵不動。就算他照皇帝命令離開伊謝爾倫出擊,我們也不知道他什麼
時候會注意到我們的作戰而掉過頭來。所以我們要在一開始就讓他注意到我們的存在。如此
一來,如果他不動要塞我們也沒什麼辦法,但是我們可以藉著情報的流動讓他以為我們中了
他的計策。而要讓我們誤入陷阱,他就必須離開要塞到一定的距離之外,這時候,我們的作
戰就容易成功了。或許你會認為這個手法太微不足道了,但是要讓魯茲看穿就必須要用小伎
倆--」
***
魯茲果然毫無偏差地落入了楊的陷阱中。
原本不擅於玩弄小伎倆,應該穩坐在易守難攻的要塞中,手握大軍從正面給與楊一黨慘
重教訓的正統派的用兵家在這個時候卻在八零萬公里外的距離,從旗艦的螢幕上凝視著迫近
要塞的楊艦隊的行動。
「那些流亡的盜賊們似乎上當了。」
魯茲絕對不是一個會有輕薄表現的男人,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也無法抑制自己那沸
騰了的歡喜之情。因為他讓那個號稱為活生生的奇策詭計的寶庫楊威利反中他的計策,即將
匍伏在帝國軍的膝下了。
然而,他的雀躍卻維持不了多久。那個應該從近距離一擊消滅狡猾敵軍的要塞主砲「雷
神之錘」,竟然沒有發射出白色的能源柱來。幕僚在把視線固定於螢幕上的司令官背後,交
換著不安和難以置信的眼神。
「為什麼不發射雷神之錘?」
魯茲大叫。豪壯大膽的帝國軍提督,額頭上滲出了焦慮的汗水。衡量過時機,精密構思
的作戰開始像砂壁一樣地崩頹了。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49
在橫越八十萬平方公里的宇宙空間,伊謝爾倫要塞中焦慮和不安急速成長為一種恐慌。
通訊員們的哀嚎及怒罵聲充斥在通訊回路中,就像笨拙的鋼琴演奏家無助地在鋼琴上胡亂地
撥弄琴弦一樣。「無法動作」、「沒有反應」、「不能控制」等的叫聲此起彼落地響起。無
數的通訊波從緊逼而來的楊艦隊上放出來,在電腦接受了「為了健康和美容,飯後要喝一杯
紅茶」之類根本不能算是正常的幾個術語之後,所有的防禦系統都無力化了。
被魯茲委以防禦要塞大任的維拉中將覺得有一種近似牙痛的感覺淹沒了他的精神回路。
最後,先前的勝利感完全從體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夢魘般的沉重、苦悶。
「停止電腦控制,改用手動!不管如何,一定要發射「雷神之錘」才行!」維拉下令的
聲音彷彿哽在聲帶中一樣,好不容易才從嘴裡說出來。
「不行啊!司令官,不可能的!」
僵硬化了的絕望感從通訊員的口中迸了出來。維拉中將覺得自己左右兩邊的肺已被理解
及恐懼所佔據,他感到呼吸困難,整個人僵硬地坐在指令席中。使要塞防禦系統無力化的關
鍵語。那是楊威利的奇術之源。他在一年前逃離要塞時就撒下了這顆種子。那又是怎樣愚弄
敵人的一種關鍵語啊?為了選擇在這幾年間不致於為帝國公用通訊所使用的語句,楊一定是
花了不少苦心,然而,就連當事人也不能強辯說那是一句極為高雅的關鍵語。要解除封印應
該有某一個關鍵語的,這是必然的道理,但實際的問題是,要發現這個答案根本是不可能的。
帝國軍在奪回伊謝爾倫的時候發現了很多低周波炸彈,當時他們認為那是逃走的同盟軍
意圖爆破要塞而功敗垂成的舉動。可是現在想來,那竟然是為了把帝國軍的眼光引離真正的
陷阱所做的佯攻!
通訊員發出了悽慘的呼嚎。
「敵人闖進來了!」
「關上門閥!不要讓他們進來!」
命令是被執行了,然而,結果卻是預料中的事。當聽到門關不起來的叫聲時,維拉從指
揮椅上站了起來,下令準備進行肉搏戰。警報聲震撼了要塞內的空氣。
***
到目前為止,情況的發展似乎對楊艦隊比較有利,然而,事實上就像下令急速掉轉頭的
魯茲勉勵部屬一樣,雙方其實是站在同等的地位。
魯茲艦隊掉轉過頭來殺到伊謝爾倫要塞所需要的時間被算出來大概要五個小時。如果楊
艦隊沒有辦法在五個小時之內利用肉搏戰奪取要塞的防禦系統,使「雷神之錘」活動停止,
他們就沒有勝算了。除此之外,要塞守備部隊的兵數又遠比楊艦隊多得多。即使要塞的防禦
系統被封印了,他們還可以採用肉搏戰的方式來禦敵。
帝國軍若能撐到己方同志的來援固然好,但是,就楊艦隊而言,他們卻須在這之前取得
勝利。勝利的女神還沒有對任何一方送出祝福之吻。
「以前還不都是這樣!只有拼了!」
然而,就像奧利比.波布蘭毫不做作地表白,這樣的困難工作對楊艦隊來說並不是什麼
大不了的事。「救國軍事會議」的非法武裝政變、接踵而來的伊謝爾倫迴廊攻防戰及巴米利
恩星域會戰時都一樣,楊艦隊經常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和強大的敵人作戰。和這些前例比較
之下,這一次他們也並不算落入特別窘困的狀況。
Ⅳ
猛烈的攻擊迎向突入要塞內的港灣設施的楊艦隊。本來在港灣的門閘都設置有已調好準
星的荷電粒子砲可以恣意地破壞、殺戮,但是與戰術用的電腦連動的防禦系統都像冬眠了一
樣。姑且不論裝備,戰鬥方式也不得不倒回石器時代了。所有的槍砲都已經不能用了。
打開乘艦的艙口,威武地跳出來的奧利比.波布蘭就著往前傾的姿勢在地上翻了一個斛
斗。帝國軍的十宇弓所發射出來的超硬度鋼所製的箭剛好飛過一瞬間之前他頭部所在的位置
命中了艦體,發出了極為不悅耳的聲響跳彈回來。波布蘭吹了一聲口哨,在他眼前出現了手
持在照明之下反射著光芒的戰鬥用刀劍蜂湧殺到的帝國軍。
於是「蠻人之間的血戰」開始了。在要塞之外,居於機械文明尖端的戰艦群朝著母港一
直線飛馳,然而,在厚重的要塞外壁內側卻倒行著火藥被實用化之前,肉體和刀刃、鈍器撞
擊的鬥爭。
金屬和非金屬激烈衝撞,飛散的血腥味蓋過了港灣設施的空氣淨化能力。銀灰色的裝甲
服在一瞬間由無彩到有彩,浸濕了表面。奧利比.波布蘭和路易.馬遜分別護衛在尤里安的
兩側,所以尤里安只能朝著正面與敵人作戰。他打落了兩隻從十宇弓發射出來了的箭,另一
隻則用鋼盔擋住了。與敵人的斬擊相當猛烈,最後,他用戰鬥叉劃破了對方的裝甲服。
「真是不愉快呀!」
在一旁揮舞著戰鬥叉的波布蘭聲音傳進了尤里安的耳中。
「什麼不愉快?中校」
「有什麼不愉快?不管在地球或這裡都不得不習慣腳踏著地來戰鬥。還有比這種事更令
人不愉快的嗎?」
說罷,他沒有擋開敵人強烈地斬擊,奮力一跳,閃過敵人致命的一擊住後退。在這其間
,他躲過了飛射過來的箭,快速地移動,同時和下一個敵人交戰。儘管他無法像先寇布一樣
大量打倒敵人,但是他靈活而快速的動作卻使他成為帝國軍憎惡的對象。帝國軍的一個士兵
突破了敵我的分界想繞到波布蘭的背後去,但是,跳殺過來的凱斯帕.林茲手上的戰鬥叉一
閃,那個士兵便倒臥血泊中了。
「薔薇騎士!」
顫慄無聲無息地在帝國軍的士兵之間奔竄著。不管是在敵人或己方同志之間,凡是只要
穿軍服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威名。或許就因為這樣,所以沒有人能責怪那些信心產生動搖,後
退了數步的帝國軍士兵太過於懦弱了。然而,光是這樣就足以使楊艦隊的表面聲勢大為壯大
了。在戰鬥中,名聲及虛名都應該被利用到最大極限。在先寇布示意之下,一方因後退所騰
出來的空間隨即被另一方的前進給補滿了。帝國軍的戰列雖然還不致於整個崩壞,但是就彷
彿時鐘的短針一樣,緩慢但確實地後退著。
十一時二十分,指揮著一隊人馬的波布蘭、尤里安、馬遜等人突破AS二八區段,佔據
了第四預備管制室。
帝國軍看來還不怎麼有動搖的跡象出現。因為中央控制室既未被佔據,他們的防禦也還
沒有面臨崩壞的情況。但是楊艦隊的真正目的就在於奪取那個房間。由於預料到突破中央控
制室會非常困難,所以楊事先使遠離從港灣設施到中央指令室的路徑的這間房間和戰術電腦
連動。波布蘭丟下被血跡染紅的戰鬥用刀刃奔到操作桌前輸入了主要按鍵。
「雷神之錘,封印解除!」
波布蘭把視線投向尤里安,尤里安流利地在操作盤上滑動著手指頭,把一連串的口令輸
入回路中。
「一杯俄國茶。不調果醬或橘皮果醬,用蜂蜜調味。」
波布蘭那被血汗弄濕了的臉上不禁笑開了。這種口令和剛剛的軍事情況的緊張及興奮完
全無關。
***
十一時廿五分,在黑暗的宇宙中快速前進的旗艦,魯茲一級上將在艦橋上發出了敗北的
呻吟聲。
「不行!後退!」
他發現到一件已經來不及反應的事情。他知道要塞的機能控制權已經落在敵人手中了。
在閃著銀色光芒的巨大球體的某一點上湧現白皙而令人難以直視的光點。
「所有艦隊,回頭撒退!立即從雷神之錘的射程中撤退!」
螢幕中「雷神之錘」的砲口中充塞著的白光漸漸加了明度及半徑。魯茲感覺到冷汗及熱
汗同時在他的背脊上流過,他下令擴散所有的艦隊。雖然要塞已經被奪,他們已經立於慘敗
的地位,但是他有責任讓損害降到最低限度。
白光掩蓋了人們的視線。帝國軍預期到會有什麼情況發生,各艦的螢幕都已控制了入光
量,但是,強大的光之怒濤仍然灼燒著帝國軍將兵的網膜,而他們的心卻相對地冰凍到了極
點。
九億四二零零萬瓦的能源全被開放之後不到五秒鐘,魯茲艦隊永久損失了所有兵力的一
成,另外還有一成受到損傷。被直接擊中的戰艦內的乘員們都氣化了,而位於外側的戰艦則
爆炸開來,更外側的艦艇則在內部發生了火災,乘員們在極度的驚慌之餘忙著滅火。
「戰艦路易特波爾得,通訊斷絕!」
「戰艦特利天海姆,沒有回答--」
在喘氣及掙扎的聲音所構成的無秩序交響曲當中,魯茲全身泛青似的呆立原地。
「雷神之錘」不僅粉碎了魯茲艦隊的士氣,連伊謝爾倫要塞內部的帝國軍的精神支柱頓
時也都傾圯了。熬過了四個小時之久的消耗及流血的精神盔甲產生了龜裂,只要再趁勢一擊
,他們就會完全喪失抵抗的意願。
***
先寇布等人則幾乎在沒有任何損失的狀況下佔據了整個樓層。只要他們往前進一公尺,
帝國軍就會往後退兩公尺。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逝,一月十四日零時四十五分,帝國軍司令
官維拉中將終於宣布放棄要塞。
「我要求我的部屬能安全離開。如果不能獲得首肯,那麼我軍將空手相搏至最後的一兵
一卒,甚至讓要塞自爆。」
尤里安原想不經過討論就立刻同意對方的要求,但是,在交涉技術上來說,這是行不通
的。經巴格達胥上校這麼一說,尤里安遂約定十五分鐘後給對方回答。
這個時候戰鬥大致上可以說已經結束了。既然知道十五分鐘之後整個事情就會落幕,那
就沒有必要再互相殺伐、傷害了。雙方於是收起了武器,只隔著一條血河互相凝視著。
尤里安在七分鐘之後送出了接受對方條件的回答。因為他無法放任那些躺在血泊中呻吟
的重傷者的生死不管。或許再經過八分鐘,他們就活不了了。尤里安不管巴格達胥臉上那副
「真是太傻了」的表情。他覺得可以在其他的機會中試驗自己的耐性。
零時五十九分,用自己的氣爆槍擊穿頭部的維拉中將,遺體在他的辦公室被發現了。他
坐在椅子上,身體趴在桌上,但是卻把床上的床單摺疊放在桌子表面,以免自己的血弄髒了
桌子,他的這種作為充分表現了他個人的性格。或許這種生性耿直的人在任務失敗時只能選
擇死這一條路吧?尤里安脫下了黑色扁帽,沉默地對著死者行了一個禮。楊一再教導他要尊
重敵人。
***
魯茲凝視著映在螢幕上的伊謝爾倫要塞。
「閣下,請您休息休息吧!」
明知白說,副官庫典森少校還是這樣勸道。
果然如他所料,魯茲沒有回答。他只是交抱著雙臂,佇立在螢幕前,承受著沉重的失敗
感。
***
數量有佔領軍數十倍之多的戰敗者行列從要塞內的各處延伸向港口。滲著血的繃帶固然
引人主目,然而,受到精神上傷害的人似乎遠比身體受傷者多得多,無法接受敗北這件事情
的人形成無力感的波濤移動著。
「真可謂是神機妙算啊!」
貝倫哈特.舒奈德聽到從遠處望著失敗者之列,低聲喃喃自語的梅爾卡茲的聲音。先寇
布等人的勇敢善戰固然值得嘉許,但是超越時間及空間,完美地控制整個局面的楊威利,其
智謀又該如何來形容呢?舒奈德可以了解梅爾卡茲那種不得不借用既有的形容詞來表現自己
的感受的心情。他原本就認為楊不只是一個在戰場上擅於用兵的男人,但是,若要提到這次
再度奪取伊謝爾倫的手法,舒奈德覺得其用心之巧實在令人嘆為觀止。雖然楊主張以少數和
多數作戰是用兵學上的邪道,但是他卻又把這種邪道發揮到完美的境界。如果給他更多的時
間及充裕的兵力,他究竟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啊?
宇宙曆八零零年一月,楊威利和他的部下們成功地要回了伊謝爾倫要塞。距離上次不得
已放棄要塞已有一年了。
Ⅴ
「伊謝爾倫要塞在我軍手中。」
這個消息由梅爾卡茲傳了回來,同時還告知己方幹部沒有戰死者,整個艾爾.法西爾星
球綻開了歡喜的火花,在中央競技場舉辦的典禮中擠滿了十萬人及十萬個歡欣的笑容。
「這是我們革命政權的首次勝利。楊元帥又完成了一項奇蹟。然而,這只不過是一小步
,只是串連著無限未來的底片的一小格而已--」
楊坐在貴賓席上聽著獨立政府要人們的和優布.特留尼西特相較之下極不洗練的演說,
心中感到極失望。這一次雖然說是出於必要,但是他覺得自己似乎耍了什麼小詭計一樣,讓
楊根本得意不起來。
他雖然討厭這樣的場面而且幾乎受不了,但是,如果不加以宣傳就產生不出政治上的效
果。為了讓費沙人投資,為了募集舊同盟的人力資源,他都必須配合著做勝利及勝利者的宣
傳。楊照道理上的需要出席了勝利紀念會,但是隨後就避開人群關進宿舍裡去了,然而,他
的這種態度卻又招來了後世的批判。
「奪回伊謝爾倫要塞原本就是期待造成政治上的效果的一次作戰,所以,一旦作戰成功
時當然要做最大限度的宣傳。然而,因為討厭這種儀式而把自己關在宿舍裡,不就證明了楊
威利器量的狹小及覺悟得不夠徹底嗎?」
實際上,楊威利雖然樹立了他人難望其項背的武勳並帶動著歷史,但是他動不動就招來
惡意的批評,這其中大部分的責任大概都要歸究於他自己本身吧?因為,總而言之,他「覺
悟得不夠徹底」是一個事實。
***
一腳踏進久別重逢的伊謝爾倫要塞的中央指揮室時,楊覺得有一股舒適的風吹拂過他的
臉上。一月廿二日,從艾爾.法西爾到伊謝爾倫,楊終於得到了讓他充滿鄉愁的地方。如果
讓華爾特.馮.先寇布來說,他一定會說「因為沒有政治家在場,所以感覺特別舒服。」
楊威利不得不認為自己似乎是個不適合待在地上的人。這一年,他雖然迎接自己的卅三
歲生涯,但是在這之前的人生,他大都不在各行星的地表生活,反而都是在宇宙船或人工天
體的內部過日子的。而事實上,他的生命和生活也都是在這些地方孕育、編織而成。
已故的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定很遺憾。他有著身為已經征服了半個宇宙的王朝的重臣
所具有的矜持,原本應該死於無重力的空間中的,然而,最後他卻不得不悲慘地喪命於地上
。楊自己也有一個大言不慚的心願,那就是如果能夠的話,他希望能在宇宙空間面對他人生
的結尾--
於是,從艾爾.法西爾星系到伊謝爾倫要塞的「解放迴廊」完成了。然而這是靠地理上
的有利條件及人格上的結合力所連接起來的,如果要把這個根深入歷史的土壤,使其枝葉茂
盛,那還得經歷許多的風雨淬煉才行。這是當事者比旁觀者更清楚的事。但是當事者們都有
一個共通的弊病,事態越是嚴重,他們表面上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卻越是活力。再怎麼說,總
歸一句話,都是因為他們太信任他們那不敗的司令官了。尤里安在日後如此回憶敘述。
「我們都很信賴楊威利。我們認為他不敗是理所當然的事,我們甚至認為他永遠不會死
。」
不久之後,他們終於知道事情不一定是這樣的,然而,目前他們只知道縱情酒氣當中。
一道凶訊緊跟在成功地奪取伊謝爾倫要塞的吉報之後傳了進來,楊威利在沒有選擇的情
況下接下了這道令他血脈凍結的悲慘消息。
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戰死![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9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55
【第六章】
Ⅰ
萊因哈特親自率軍攻略同盟領地和楊威利的伊謝爾倫再奪取作戰幾乎是同時進行的。因
此,楊才得以在魯茲的判斷及行動中趁機下手。但是以萊因哈特及帝國軍大本營的立場來看
,魯茲的未加入儘管種下了不滿的種子,但是還不足以形成致命傷。帝國軍在各個地方擊潰
同盟軍--或許應該說是同盟軍的殘渣,破壞其軍事設施,以一副傲然的姿態堂堂地進擊。
擔任先鋒部隊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之「黑色槍騎兵」艦隊在半路上殲滅了幾個微弱的
抵抗行動並急速地往前推進,但由於同盟軍比霍特准將的遊擊活動「黑色槍騎兵」的補給線
被切斷了一陣子,於是帝國軍在一方面等待補給回復,一方面追擊比霍特並破壞其根據地之
狀況下,時間上多多少少遭受到了損失。比霍特幾乎是隻身逃跑的,畢典菲爾特雖然感到十
分惋惜,但是他卻也從俘虜那邊獲得了情報。
「梅爾卡茲提督好像還健在,目前在楊威利身邊。」
這個消息在接獲報告的提督之間激起了水泡一般的低語反應,但是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的
不是驚愕,而是一種恍然大悟的樣子。結果顯示,已故的菲爾姆特.雷內肯普因為偏見而獲
得了正確的答案。楊威利投靠艾爾.法西爾的獨立革命政府一事也獲得了確認。
「就算有將官而沒有兵卒,那無異於有?星而沒有行星,光和熱也只是徒勞地照著黑暗
。」
這種樂觀的論調出人意料之外的竟獲得帝國軍幹部的有力支持。大家一致認為同盟的軍
事力量和楊威利的才幹一旦分離,儘管後者獲得邊境上某個無力行星的支持也不值得恐懼。
至少目前帝國在軍事、政治兩方面都呈現壓倒性的優勢,不可能這樣就被推翻了的。
「楊威利在用兵方面確實有著他人所比不上的實績。可是這樣並不能證明他是一個成功
的政治家。或許他可能利用自己的名聲來整合反帝國的勢力,問題在於他是否能夠維持下去
呢?」
而且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萊因哈特的幕僚們的見解。其根據理由有數個。艾爾
.法西爾的現實及潛在的農工業生產力是否能養得活大軍?其他的各個行星是否甘於屈居艾
爾.法西爾領導之下?而楊本身的意向究竟又如何?
在巴米利恩會戰時,楊威利眼看著最後的勝利就在眼前,卻仍然遵從同盟政府的命令,
無條件地停火,儘管萊因哈特的旗艦伯倫希爾就在射程之內。如果楊無視於那個命令,掙脫
政府的掣肘,或許他自己就可以成為宇宙的霸者。
那個決定在義理上雖然值得讚賞,但同時也暴露了楊作為一個政治家的行為模式,今後
也不會有超越該範疇的行動出現吧。就算今後他已經改變了個人的價值觀,幸福的女神也不
會再對已經失去最好機會的人眷顧了吧?楊威利雖然有著做為一個政略家的卓越能力,但是
他卻欠缺政略家性格上的特質。楊威利背離同盟政府逃離首都海尼森,純粹是緊急避難的措
施,而不是在多經推敲後於政治上獲得的結果。如果要立於第一人之位,他自己本身則裹足
不前;但是要退居第二位,他的能力及名聲又太過顯赫,恐怕會招致上位者的嫉妒及疑慮--
就算聽到這些毒辣的評語,楊恐怕也無法加以反駁吧?帝國大本營的幕僚群--主要是
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的分析即使不完全是事實,至少也相去事實不遠了。
也可以說思緒的活動把事實具體化了。他雖然想居於第二人以下,然而,他的這種心態卻不
被第一人所體諒。他的忍耐力及包容力以一個軍人的行動來說已達界限,而對他的精神來說
,做為一個政治家的傾向卻少之又少。儘管希爾德不完全了解楊的性格與為人,但是根據在
巴米利恩會戰中的幾個跡象顯示,他大概可以正確地拿捏這個界限。
話又說回來,希爾德雖然聰慧、明理,但是她卻不可能掌握得住楊在戰術層面的心態。
楊那幾近於無限的智略,值得每一個人敬畏。因此,希爾德不得不說服皇帝避免和楊正面決
戰。
「不管是同盟政府或已叛離政府的各個部隊,楊威利在某方面來說是個常勝軍。反過來
說,沒有楊就沒有勝利,對吧?如果我們在沒有楊的地方不斷進行戰略的運用,使他疲於奔
命而放棄抵抗的話會如何呢?」
這段諫言似乎沒有得到兼具年輕和霸氣的皇帝所同意。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你似乎千方百計不想讓朕和楊威利作戰。」
萊因哈特凝視著希爾德。伯爵小姐知道他那蒼冰色的眼睛中的銳氣及風暴正不斷地加強
中。
「看來聰明過人的伯爵小姐也有產生錯覺的時候。如果朕不敗給楊威利的話,難道朕就
不老不死嗎?」
希爾德聞言不禁在臉上和精神上同時泛起紅潮,她微微地抬起下巴,帶著抗議的語氣說
道。
「您似乎在取笑下官哪,陛下。」
「抱歉!」
萊因哈特笑了笑,但那只是一種禮貌上的反應,接下來的一連串表態證明了他並無意修
正自己的意思。
「伯爵小姐,去年朕在巴米利恩星域和楊威利作戰,朕是敗了,而且敗得很徹底。」
「陛下--」
「朕是輸了。」
萊因哈特以不容許對方提出反論的嚴格態度如此斷言。
「在戰略層面上,朕被他所挑釁。在戰術層面上,再差個半步,朕就被他的砲火轟個正
著了。朕之所以能夠逃過那一次的死神召喚,是因為你策動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直搗敵國首
都之故,功勞在於你,伯爵小姐。朕什麼功勞都沒有。」
白皙的臉上罩上了紅色的激情波紋,皇帝加強了說話的語氣及呼吸。
「您太客氣了,陛下,臣下的功績應該歸於提拔臣下的主君。陛下並沒有失敗。」
萊因哈特點點頭,但是他的眼中卻仍然映出了內心強烈吹指著的狂風。希爾德在瞬間的
猶豫之後,決定面對強風站起來。
「請不要試著去針對楊威利個人進行復仇之戰。陛下在不久之後即將把整個宇宙納入手
中了。楊威利是無法阻止這件事的。陛下必能獲得最後的勝利。誰能說勝利是可以用偷的呢
?」
「楊威利是不會說,但是他的部下們一定會這樣說。」
這種說法與其說是出自一個少年的口中,倒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帶著孩子氣的不成熟說法
。萊因哈特把他那白皙而柔軟的手指頭按在秀麗的嘴唇上,但卻給人一種勉勉強強才抑制自
己咬指甲行為的印象。由軍神和美神傾其才情所塑造出來,這個無人可比的年輕人似乎很害
怕別人說他失敗。希爾德覺得有些驚訝,同時也感覺到不祥的微風吹過了她的思考。
希爾德不禁認為萊因哈特熱切盼望著破滅的來臨。但是,她懷疑萊因哈特是無條件地選
擇在他生命中最旺盛的時期被優秀的敵手打倒,而不願在失去敵人之後的漫長安逸歲月中老
去--對希爾德而言,要將這個疑問轉換為最後的確定,必須隨極大的精神負擔。她甚至覺
得光是處在疑問之中就已經令她喘不過氣來了。
希爾德輕輕地搖了搖頭,照明的燈光反射在她那暗金色的頭髮上。特意選擇朝向黑暗的
一方追溯思考的迷宮並不適合本來的她。雖然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是,她仍然記得在利
普休達特戰役時,父親和她自己毅然決然地投效萊因哈特的陣營不是為了追求破滅的美感,
而是因為他們看出萊因哈特的高瞻遠矚及羽翼的堅實。
五百年前,鋼鐵巨人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以一個軍人的身分和宇宙海盜作戰,是出於
對破壞秩序者的憎惡及其個人的政治野心。他的權力及子孫的特權是建立在犧牲弱者的觀點
上,而這正是他所謂的正義之結論。萊因哈特即由否定魯道夫的這種正義而崛起的。
而他的出發點又何在呢?在於他曾發過誓要對擁有權力者利用不正當手段強奪了他那美
麗、溫柔的姐姐安妮羅傑進行報復。在於他厭惡那種大貴族支配已有五世紀之久的體制而想
加以改革,這是他於私的正當怒氣及於公的正當願望。這些因素原應是這個年輕人生命的泉
源,但或許是他的生命力仍然不斷地要求更華麗而熾烈的表現方式。以前,希爾德偶爾會這
樣想著。每次這個想法都令她害怕,她擔心他的燦爛火焰是不是燃燒得太快了。
Ⅱ
對萊因哈特及帝國軍而言,宇宙曆七九九年,新帝國元年在精神核心尚未燃燒殆盡之前
就結束,而新的一年又來了。至於新年的開幕行事就只有在總旗艦伯倫希爾上舉行典禮用的
大廳召開了一個簡單的慶祝宴會,把酒分給所有的將兵而已。皇帝通訊螢幕告訴將兵,在完
全佔領同盟軍首都海尼森之後再舉行大規模的慶功宴,而「萊因哈特皇帝萬歲!」的歡呼聲
迴響在所有的艦艇中。士兵們對皇帝的信仰及對各個將官的敬意沒有絲毫疑惑,士氣呈現極
端的穩定、高昂。跑在前頭的畢典菲爾特和本隊之間的通訊,因為干擾而經常沒有辦法聯絡
,再加上魯茲為何不離開伊謝爾倫要塞這兩件事對現在的情勢而言無疑是不完美之處。但是
,只要他們兩人再加上舒坦梅茲,三人沒有被各個擊破,帝國軍實在沒有必要產生動搖。
「或許對方是一次有組織性的反擊。即將赴死的將兵必會嘗試做最後的抵抗。把他們消
滅之後,佔據同盟首都海尼森,宣布同盟壽終正寢!」
萊因哈特和他的幕僚們都有這樣的認識和想法,而到了一月八日,一千艘左右的艦艇群
出現在米達麥亞艦隊的前方。對方始終保持適當的距離移動著,似乎有意採取攻擊。
看來他們似乎想在畢典菲爾特的後方斬斷帝國軍深長而壯大的艦列。皇帝萊因哈特和其
他的幕僚們本想在一瞬間就消滅他們,然而,他們最後又重新評估那必是同盟軍最後全力的
反抗,一定是最佳的尖兵,於是決定避免正面交戰。通知後衛繆拉確保費沙方面補給路線的
是統帥本部總羅嚴塔爾,該處置正確地顯示了其卓越見識。同時,米達麥亞命令全軍停止前
進,派出五百艘驅逐艦及十倍於此數的偵察艇去收集情報。此時,和前頭的畢典菲爾特的聯
絡幾乎完全斷絕,干擾之強烈足以在無形中證明已接近同盟軍反攻的時機了。萊因哈特將艾
傑納、繆拉以下的各軍集結起來。不管是再大的軍容,前後拉得過長的陣列在統一指揮上來
說是不恰當的。將兵間的緊張氣氛升高了。
「那些傢伙難道是握有什麼勝算才出擊的嗎?或者只是將勝敗置之度外,想以死相殉於
民主共和呢?」
這個疑問盤據在帝國諸將心中。中級以下的軍官可以「只有全力以赴」這樣的精神論來
處理,但最高幹部卻不能以「應該」及「打算」來訂定用兵的策略。
***
「只是把數量集中起來罷了。而且,實際上又能拖延多久呢?」
克納普斯坦在一月十日於伯倫希爾艦上召開的最高幕僚會議中這樣冷笑著批評。根據綜
合的報告推斷,同盟軍大概集結了約兩萬艘左右的戰力。這個數字的確出乎帝國軍的意料之
外,但是同盟軍的戰艦及宇宙母艦數量應該不多,所以火力必居於劣勢。
「這麼一來,只要一戰就可以叫他們葬身在宇宙中。四處晃蕩喪失勝機的愚昧並不符合
我軍統一宇宙的霸業。」
年輕氣盛的拜耶爾藍漲紅著臉說道。格利魯帕爾茲也探出了身子熱烈地加入了辯論。
「如果我們再浪費時間,或許就會產生讓現在處於流亡狀態的楊威利一黨再崛起的機會
。前幾年,蘭提馬利歐會戰之際就是因為他的蠢動使我們喪失了完全殲滅同盟的機會。陛下
,請立即下令我們作戰。」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為他們不覺得現在還需要唆使皇帝打仗。問
題是在於何處、以什麼方式來作戰。即使同盟軍有兩萬艘的艦艇,但和帝國軍相較之下根本
是以卵擊石,而且火力也遜色許多,所以他們一定會使用相應的詐術。司令官好像是亞歷山
大.比克古元帥,他是去年在蘭提馬利歐星域中善戰而老練的用兵家,帝國軍萬萬不能大意。
比克古在帝國軍前方布陣的消息是在十三日傳進來的。此時伊謝爾倫要塞已經落入楊威
利的手中了,但是這個消息還沒有傳到萊因哈特的耳中。
?星的名稱叫馬爾.亞迪特。距離去年比克古迎擊帝國軍而在敵軍大規模的兵力之前不
得不吃敗仗的蘭提馬利歐星域只有六.五光年之遙。和蘭提馬利歐相較之下,這個星域的戰
略價值較低,但是從戰術上來說,對帝國軍而言卻成了一個難題。因為該星系的行星數量根
本不可能計算出來。直徑最大也只有一二零公里的小行星群形成巨大的行星帶,?星則極為
不穩定,表面不斷地爆發。通訊因此受到相當大的干擾,?星風混雜著熱力和能量帶著微小
隕石的亂流無秩序地運行。兵力越大,指揮及運作也就越困難,這是帝國軍所得到的情報。
這種地理上的資訊幾乎都是從費沙航路局的資料庫得來的,光是取得這些資料就可以說是萊
因哈特在軍事上無與倫比的功績了。
「那個老人竟敢選擇這種難以作戰的區域。」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不禁咋舌。當然,其中也包含了許多感嘆的要素。這大概是那個和
帝國的專制主義持續奮戰達半世紀的老將最後的戰場了吧?他們看透了老人的智略和骨氣,
不禁心中大表佩服。
「年紀那麼大還那麼有骨氣,實在值得讚賞。」
繆拉低聲喃喃說道。讚嘆中雖然包含著軍事羅曼蒂克主義及感傷的成份,但是他們的心
中卻絕對沒有誇張及欺瞞。同時,他們也深刻感受到「那個老人藉犧牲自己的生命來鼓舞民
主共和主義者們的精神」。
這個感覺令他們不寒而慄。當然這種感覺和昂揚感及充實感是不可分的,是軍人精神中
的一種無可救藥的部分。
一道迴廊像是扭曲小行星帶的帶子一樣貫穿而過,同盟軍就潛藏在這長九十二萬公里,
直徑四萬公里的隧道狀的空間中等待帝國軍的來襲。這個事實已經昭然若揭了。同盟軍用行
動來證明他們挑戰的態勢。
***
一月十四日。帝國軍開始大舉入侵馬爾.亞迪特星域。銀河帝國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一代
皇帝萊因哈特的兩眼中閃爍著蒼冰色的火焰。他的鬥志甚至已經溢滿了毛細管的末端。被後
世稱為「其為人者,嗜戰」的因素,充滿了那被黑色和銀色的華麗軍服包裹、有著優美線條
的修長身軀。當這個身軀佇立於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時,帝國軍的將兵就如同看到了戰神
和勝利。
「帝國雙璧」之一的米達麥亞在自己的旗艦「人狼」號上負責左翼的指揮工作。在萊因
哈特的身邊的則是統帥本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
完成驅使艦隊的行動、編成陣形、攻擊敵人、達成最大的效果脫離戰場等工作的速度沒
有人能比得上渥佛根.米達麥亞。這就是他被冠上「疾風之狼」名號的原因所在。
「動作神速,而且遵循理法。」
這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讚賞同事用兵之巧的評語,而他自己本身也受到同事如此的
稱讚。
「攻守都近乎完美的境界。尤其是能夠一邊審視整個戰局,一邊經營推演戰鬥的發展,
這一點我連羅嚴塔爾的一丁點都不及。」
帝國軍的右翼是「沉默提督」艾傑納一級上將,後衛由繆拉一級上將指揮。他們都是具
有承繼「雙璧」的武勳及才幹的名將,尤其繆拉更是讓敵手楊威利稱為「良將」的英勇軍人。
「我們就給同盟軍的老將一個適得其所的葬身之所吧!現在已不是白髮蒼蒼的老人活躍
的時代了。」
聽到年輕提督們的豪言壯語,羅嚴塔爾詰問道。
「說得容易呀!你們可不要被那個你們所說的白髮老將給耍了。」
榮任前衛的是已故雷內肯普的麾下,素有勇將之稱的克納普斯坦及格利魯帕爾茲兩員上
將。萊因哈特想把這兩個人培育成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的後繼者。雖說就是因為無其他可茲
比擬的人物,所以才值得稱為「雙璧」,但是當他們成為軍隊的重心而從前線轉移到中樞時
,即使繼任者只屬第二流的人才,仍總得有取代的人才行。
除此之外,法倫海特一級上將則在星系外緣配置機動部隊作為預備戰力。雖然為了因應
同盟軍的戰術,應付從背後或側面而來的敵襲而必須移動相當的距離及範圍,但是最重要的
還是繞行到迴廊的後方,斬斷同盟軍的退路,或者侵入迴廊內部,和前方的友軍相呼應以夾
擊同盟軍。以法倫海特的個性來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作戰方式。他甚至希望一開始就下令攻
入迴廊,但是萊因哈特的看法是在狹窄的迴廊內部無法活用大規模兵力,而且同盟軍很可能
會設下陷阱,所以一開始就是採用正攻法為佳。在這一方面,同盟軍佔有較大的地利。
從各個方面來看,這是一場超乎常識之外的戰爭,但是在這個時候,總得有人表明一些
常識性的意見。皇帝的首席副官修特萊中將在同事們的默許之下負起了這個任務。
「請恕下官斗膽直言,陛下並不需要親身從正面和敵人決勝負。只要以一軍壓制住敵人
,然後由本隊直逼海尼森就可以把事情解決了。儘管比克古元帥用兵又頗具人望,終究他只
是把命運賭在戰場上而已。依下官之見,大可無視其存在。」
萊因哈特似乎早就預料到下面的人會有這種諫言,所以他並沒有憤怒或驚訝的表情。年
輕的皇帝兩眼中閃動著蒼冰色的極光,環視著四周的幕僚。很明顯地,他以下的話是說給包
括修特萊在內的所有幕僚聽的。
「你的諫言沒有錯。但是,如果不接受身經百戰的老提督以死相邀的挑戰,似乎就太失
禮了。理由並不只有這一個,但對朕和朕的軍隊而言,這樣就夠了。」
萊因哈特沒有再多作說明,修特萊以下的幕僚們也都三緘其口了。原本他們就不認為皇
帝會戰敗。只要是皇帝決定的事,再多做諫言也是白費唇舌的。
***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雖然都身為元帥,但是兩個人在戰前一起飲酒的習慣卻仍然沒有改
變。一月十五日,米達麥亞在總旗艦伯倫希爾的作戰會議結束後來到了羅嚴塔爾的房間。酒
則由房間的主人提供。
「你覺得怎麼樣?關於這場戰爭。」
金銀妖瞳的元帥沒有立刻回答米達麥亞的問話。在色澤濃烈的液面上,他那左右顏色不
同的眼睛並無法清楚地映現出來。當和血液同樣的酒充滿了他的血管時,他才啟口回答道。
「如果這一戰有任何意義的話,那並不在理性層面,而是在感性層面上。年輕的獅子和
年老的獅子都希望打這場仗。名譽或許只是點綴的功用罷了,但是結果可能是拔出的劍必須
染血才能回鞘。」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也有詩人的浪漫靈魂啊!」
羅嚴塔爾並不去理會朋友那難以明了是否為玩笑的意圖。
「我知道,你也應該了解的。歷史這種東西就跟人一樣,當它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會覺
得口乾舌燥。高登巴姆王朝已經滅亡了。自由行星同盟雖然還存在著,但是明天一樣會滅亡
。歷史是需要飲下大量鮮血的。」
米達麥亞蹙起眉頭,一抹不安的烏雲籠罩上他的臉,這不是一向被稱為帝國軍最高勇將
的他所常有的表情。他好不容易提出的反論中欠缺了一股勸阻的勁道。
「但是,我覺得應該已經喝夠了--」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嗎?米達麥亞。」
「皇帝萊因哈特陛下藉著他的手把分裂的宇宙統一起來,並且帶來了和平。就如你所說
的,如果明天同盟滅亡了,後天的早晨就會綻放和平的光明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所做的
事、我們曾流的血就都白費了。」
「--沒錯。」
點頭稱是的羅嚴塔爾臉上佈滿了在微醺之下無法察覺的迷彩。那就是他自己本身心靈內
的迷宮透過皮膚所表現出來的情緒。
「但是,我在想,就算歷史已經喝夠了血,那也只是量方面的事,在質方面又如何呢?
犧牲甚至是高貴的,足以取悅殘忍之神--」
「羅嚴塔爾!」
朋友的聲音是那樣的嚴厲,理性及現實的尖嘯風聲吹透了羅嚴塔爾的神經回路,使得他
的心頭猶如換上一片清新的空氣。他舉起雙手揮散了從體內被逼出來的酒精及看不見的思緒
烏雲,在他恢復原有明智之前,有一段時間的沉默。
「--我好像扮演了一個不成樣子的角色哪!我既不是詩人也不是哲學家,只不過是個
粗枝大葉的軍人而已。竟然說了這些話。這種角色似乎應該由梅克林格去扮演。」
「真慶幸你恢復意識了。目前我們所想知道的,不是那個從未謀面的歷史之神,而是眼
前之敵的思緒。」
羅嚴塔爾抓了抓耳朵。
「不管怎麼說,這場戰爭是一個儀式。就算是為自由行星同盟的送葬行列餞行。如果沒
有這個形式,不管生者還是死者,都無法接受滅亡的事實。」
他們把最後的酒倒入兩隻酒杯中,然後沉默地凝視著螢幕。或遠或近,無數的艦艇重疊
著光點。明天,其中相當大的一部份就會永遠地消失,被埋進構成宇宙的黑暗當中。
不久之後,米達麥亞離開了伯倫希爾,回到了自己的旗艦「人狼」上。
***
自由行星同盟宇宙艦隊司令官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在旗艦的辦公室中為作戰做最後檢
查。姑且不論他自己本身的想法,盡可能地提高勝算是指揮官的責任。
在這場「自由行星同盟最後的戰役」中,同盟軍所能動用的兵力到底有多少並無法確定
。統合作戰本部喪失了軍部統御的機能,許多的資料及記錄都已經被丟棄,只有靠推斷及記
憶去填補空白。即使如此,仍然查出了艦艇有二萬或者二萬二千艘,兵員多達二百三十萬或
二百五十萬人,遠超出眾人的想像。
「宇宙曆八零零年初的馬爾.亞迪特之戰與其說是自由行星同盟最後一戰,不如說是皇
帝萊因哈特和比克古之間的私人會戰。」
有人這麼極端地評論著,但是,至少比克古是張著同盟的旗幟而戰,背棄失去統治能力
的同盟政府投靠到老將身邊的將兵們,是把比克古視為同盟的象徵,而不是那些淪落在首都
海尼森的政軍重要人物。這不是一件可以論斷對錯的事情,這是一個事實。「巴拉特和約」
成立之後半年就面臨破裂的局面,從長期的戰略立案來看,很明顯地對同盟軍有極大的不利
,但是從戰艦廢棄還不到一半的觀點來看,這時候撕破臉反面是有利的時機。
「麵包店第二代老闆」邱吾權上將在整備兵力時使自己處於兩面為難的立場。在整備足
夠的兵力可以積極對付萊因哈特侵略的同時,他還必須為顧及日後留下兵力給楊威利。就如
「帝國雙璧」所察知的一樣,他一方面把自己定位成同盟軍葬禮上的主祭司,另一方面又是
幫助民主共和革命軍生產的助產士。因此,他把有才能又可信賴的舊楊艦隊幹部們送到艾爾
.法西爾去。
這個時候,姆萊、費雪、派特里契夫等人所率領的艦隊還沒有和楊碰面。他們一開始就
為了避免和同盟軍磨擦及和帝國軍接觸,所以迂迴繞行邊境的星區前往伊謝爾倫。平常只要
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綽綽有餘的行程,這一次卻因為要半摸索著在許多未曾走過的邊境航路
中前進,所以速度大打折扣。在法拉法拉星域時,由於?星爆發,通訊因而中斷,使艦隊分
散了開來。好不容易再次編隊完成時,運作艦隊的名人費雪因為過度勞累而發高燒,心志產
生動搖的士兵中又有人企圖脫隊,一時之間,艦隊瀕臨解體的危機。這個時候姆萊趕忙掌握
主力,另一方面,派特里契夫又和施恩.史路率領精銳部隊鎮壓造反者,就只差那麼一點時
間,造反差點就成功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39:59
本來派特里契夫總遵守著楊威利「窮寇莫追」的主義,但是這一次不同,如果讓造反者
逃離的話,就有可能導致已方的目的及位置曝光之虞。由於他們對自己的艦隊戰沒有十足的
把握,所以連姆萊都不得不為保密而顯得有些神經質。在把造反者監禁之後仍然一再地為事
故的發生及反抗計劃煩惱,根據施恩.史路的回憶,在「足以與長征一萬光年的一片鱗片相
匹敵」的辛勞之後,他們終於進入了伊謝爾倫迴廊而和楊威利再度碰面,這是宇宙曆八零零
年一月下旬的事。當時,楊釋放了被監禁的造反者近四百多人,給予他們自離開海尼森之後
的薪水。一半的造反者乘著太空船離去了,另一半的人則改變了主意留在伊謝爾倫要塞,和
楊威利一起作戰。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原應在宇宙曆八零零年迎接他七十四歲的生日的,
但是他卻一點都不期待著在插滿在生日蛋糕上的蠟燭試試自己的肺活量。
參謀長邱吾權帶著一張欠缺緊張感的表情走進室內。
「應該休息了吧?閣下。」
「唔,是有這個打算,不過,我還是想打一場明明白的仗。」
「沒關係。沒有什麼事是可以讓皇帝萊因哈特吃驚的。」
「希望如此。但願除了我本身之外,不要造成太多的死者。現在雖然還沒有成為事實,
不過,那真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啊!」
「來世您就做個醫生吧!這樣應該就可以補償前過了。」
比克古以極為意外的眼神看著參謀長。因為他從不認為邱吾權會使用來世這種字眼。然
而,他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只是一邊用手指頭按摩著疲憊的眼瞼,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地
說道。
「想來,我應該是個幸福的人哪!因為在我整個人生的最後階段,得以和萊因哈特.馮
.羅嚴克拉姆及楊威利這兩個無與倫比的偉大用兵家相會,而且我可以不用看到這兩個人之
中的任何一人被擊敗的景象。」
除此之外,也不用看到自由行星同盟完全滅亡的情景--這不是邱吾權的聽覺所能捕捉
到的聲音,而是以洞察力所得到老元帥無言的感慨。
Ⅲ
這一年的一月十六日,在經過無數的前哨事件之後,帝國軍和同盟軍終於正面發生了衝
突。
帝國軍採用標準的凸型陣,但是前鋒並沒有那麼突出,只是以厚重的陣形深度企圖壓制
住敵人而前進。和位於迴廊正面的同盟軍對峙,開砲互擊是在十時卅分的時候。
「射擊!」
「發射!」
雙方下達指令的時間幾乎沒有秒差。
數萬道光柱貫穿了無盡的黑暗,能源的白牙咬噬著艦艇,光芒炸裂,把雙方的戰鬥螢幕
化成了絢爛花園。而每一道炸裂的火光都等於數百條的生命。
第一陣交戰結束之後,同盟軍的艦列一邊繼續秩序井然地砲擊,一邊開始快速地後退。
帝國軍的前衛格利魯帕爾茲和克納普斯坦猛烈地向前推進,和企圖退至狹窄迴廊內的同盟軍
後衛展開了激戰,給予同盟軍相當大的損傷。十時五十分,克納普斯坦成功地進入了迴廊。
然而,十一時二十分,帝國軍的左側被一股?星風暴襲擊而造成混亂,艦列失去了秩序
。米達麥亞大聲叱責手忙腳亂的部屬,讓他們再構成陣形,然而突入迴廊內的克納普斯坦軍
的密集陣形卻受到同盟軍的砲火猛烈攻擊而無法迴避,艦列擠在狹窄的宙域內,引起了一連
串的爆炸火光。
「搞什麼鬼?這樣只會消耗戰力而已。立刻後退,把敵人引出來!」
萊因哈特的斥責聲雖然沒有辦法達到那麼遙遠的地方,但是克納普斯坦已經注意到把龐
大的兵力聚集在狹窄的迴廊內之危險性而開始後退了。同盟軍集中的砲火極為猛烈,克納普
斯坦的前鋒紛紛綻出白藍色的爆炸光芒而粉碎。儘管帝國軍已覺悟到必會有某種程度的損傷
,但是放射出來的能源流及破碎的艦體卻乘著?星風從正面撲向帝國軍的艦列,如同在帝國
軍受傷的傷口上再撒上鹽巴一樣。帝國地理博物協會年輕會員的軍服內冷、熱汗直流,勉勉
強強阻止了艦列的繼續崩潰,一邊承受著砲火的攻擊,一邊企圖從迴廊中退出來。
比克古禁止部下追擊。很明顯地,因為在狹窄的迴廊中戰鬥,同盟軍才可以佔到優勢,
但是,如果進到廣大的安全宙域作戰的話,一定會被帝國軍壓倒性的大軍所包圍。格利魯帕
爾茲一從迴廊脫身就立刻讓陣形散開,準備應付敵方的追擊,然而,同盟軍並沒有追上來,
所以他忍著損失近三成兵力的遺恨,重新整編殘存的兵力,再次於迴廊的出口布陣。這是十
二時十分的事。這個時候,透過旗艦伯倫希爾艦橋的螢幕觀看戰鬥情形的萊因哈特已經對法
倫海特一級上將下達了指令。
「以你的兵力,把那隻病老虎從巢裡趕出來!」
歷經百戰的法倫海特不需要更具體的戰術指令了。他那水色的眼中閃著光芒對麾下的艦
隊下了命令,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危險的宙域,繞到迴廊的背後,給同盟軍致命的一擊。如果
背面被攻破的話,同盟軍就會被迫往前推進,如此一來,同盟軍就會全體暴露在帝國軍完全
展開的集中砲火中。
十三時零分,克納普斯坦取代格利魯帕爾茲開始侵入迴廊。這是不讓敵人識破已方採取
迂迴作戰時常用的老套戰法。當然,他的任務不只是集中敵人的注意力而已,還要消耗敵人
的戰力,同時更要和迂迴的已方戰友相呼應。這對克納普斯坦來說或許是讓他累積作為一個
用兵家的寶貴機會--當然,如果他能在歷經激戰之後殘存下來的話。
「接下來,會變成怎麼樣呢?」
羅嚴塔爾在心中嘟嚷著,這自然有他的道理存在。克納普斯坦在迴廊中會受到準確而實
在的集中式砲擊,立刻會陷於不利之地。他既沒有佔得地利,在經驗上的差別又大。要一舉
擊潰對方而不前進,同時又要維持住艦隊的秩序,這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視線固定在戰鬥螢幕上,司令官米達麥亞元帥的聲音傳給了映現於副螢幕上的部屬們。
「我不想殺那個老人哪!拜耶爾藍,他雖然是敵人,卻也是個值得敬愛的老伯。」
「屬下也有同感,可是就算我們招降,他大概也不會答應吧?以屬下的立場來說,即使
敗給敵人時,屬下也不想改變自己服膺的旗幟。」
米達麥亞點了點頭,不過,他仍然微微蹙了蹙眉頭提醒拜耶爾藍。
「你只要放在心裡想就好,小心不要隨便亂說。」
臣服於以前的敵人,現在也算是重要人物的法倫海特及修特萊自有他們的生存理念,而
他們也不應該受到指責的。以他們的情形來說,他們最初服膺的旗幟就錯了,在認同了敵人
的能力及人格之後才算是他們真正的人生。不管怎麼說,同盟軍的善戰實在值得讚賞。本來
,不論是在兵力或第一線指揮官的能力方面,所有的戰略要因都對帝國軍有利,然而比克古
巧妙地削弱了帝國軍的戰力,充分地運用了地利,彌補了兵力上的差距。
「同盟軍這些傢伙!不讓我們輕鬆嗎?」
萊因哈特像剛聽完歌曲的一小節一樣地讚賞著。他雖然有獲得完全勝利的自信,但是敵
人用兵技術的精妙卻也令他大為高興。
羅嚴塔爾雖然不禁苦笑出來,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看見號稱豪勇的帝國軍和殘弱
的敵人苦鬥的情景,他感到一絲諷刺般的喜悅,然而,身為皇帝首席幕僚的他卻不得不負起
掌握增援部隊、控制整個戰局時機的責任。增援部隊雖然已確定為艾傑納艦隊,但是在這種
毫無秩序可言的混戰中,要切實掌握動用增援部隊的時機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Ⅳ
十五時四十分。
成功地繞到同盟軍背後的法倫海特艦隊開始了砲擊。他們對著迴廊的內部集中砲火,然
而,同盟軍的反擊卻出人意料之外的激烈。法倫海特雖然曾一度試圖強行闖入迴廊,但是在
十六時十五分,他制止了企圖攻入迴廊入口的部下,並開始後退。這是極不平凡的戰術,他
料想同盟軍可能會大舉退出迴廊,然後帝國軍就在其出現的同時,利用零距離的射擊趁機將
同盟軍一網打盡。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如法倫海特所預料的一樣,從迴廊跳出來的同盟軍都倒在他的砲火
之下。但是到了十六時二十分,分散潛伏在小行星一帶各處的同盟軍在這個時候聚成一道巨
大的光箭,射向法倫海特艦隊的左翼。指揮這個行動的是前年在蘭提馬利歐會戰中驍勇善戰
的卡爾先提督。因此之故,法倫海特不得不開始往後退。
***
在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上,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微微地瞇起了他那對著名的
金銀妖瞳。他以一個用兵家的思慮用光速在腦中奔馳。看來,同盟軍的戰術實在不能加以輕
視。他們竟然預料得到帝國軍會繞到迴廊後方而事先埋伏兵力。接下來,同盟軍當然會想到
繞到帝國軍的背後去吧--?
「羅嚴塔爾。」
「是。」
「你覺得怎樣?克納普斯坦趁敵人後退的時候順勢衝入迴廊的內部--」
「進去是沒問題,問題是出不出得來?」
「理由呢?」
「如果是屬下,我就會在迴廊內佈下機雷,阻止入侵者的前進。」
「我有同感。以現在來看,我們也可以使用這個計策哪!」
羅嚴塔爾敏銳地感到萊因哈特那與其說是充滿危險感倒不如說是生氣勃勃的聲音和表情。
「今後的一個可能性是在這個星域的所有敵軍趁機混亂戰局以爭取時間,讓別動隊迂迴
繞到我們的後方。不過,下官不認為以同盟軍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們還會有那麼龐大的別動
隊兵力存在。更何況是迂迴繞路--」
帝國軍的後衛部隊是由被稱為「鐵壁」的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所指揮。和擁有同樣
數目,不,甚至比已方多五成兵力的對手長期作戰,要守住戰線也是一件毫無問題的事情。
萊因哈特微微地揚了揚他那優美的眉毛。
「但是,楊威利的事又怎麼樣?」
果然,看來這個天才是無法無視於那個魔術師的存在的。羅嚴塔爾為自己心頭的悸動感
到吃驚。他似乎對楊有些許的嫉妒。這個敵人似乎總是佔據著皇帝的意識。
「萬一別動隊的指揮官是楊威利的話他應該不會直接攻擊我軍,而會從背後截斷我們的
去路吧?」
「你說得有理。」
萊因哈特點了點頭,豐盈的頭髮產生了金黃色的波浪。楊威利這顆凡界的行星是帝國軍
在謀劃策略、施行戰術時一定要計算在內的要素。但是自從他逃離海尼森之後,他的兵力似
乎極為纖弱,舒坦梅茲也沒有傳來任何急報,這一次似乎可以不必考慮他的存在。
「如果楊威利截斷了前往費沙的歸路,我軍就前進從正面攻擊敵人,直擊行星海尼森,
從伊謝爾倫迴廊回帝國本土。沒什麼好怕的。」
這是萊因哈特霸氣的表現,但同時也意味著萊因哈特當時還不知道伊謝爾倫已經失陷的
事實。
***
二十時卅分,戰局陷入更猛烈的狀態。這個時候,同盟軍卡爾先艦隊採順時針方向殺到
帝國軍的後背,奈特哈爾.繆拉把整個艦隊布成凹形陣,毫不猶豫地加以迎擊。而在卡爾先
的背後則有法倫海特像猛禽一樣展開雙翼逼近,在法倫海特的後面還有比克古的同盟軍本隊
尾隨著,形成了雙重、三重的追擊戰。
如果克納普斯坦咬住比克古的背後,那麼整個狀況就盡在帝國軍的掌握之中了,但是,
克納普斯坦因散佈在迴廊中的機雷群的時差爆發戰法中遭受了損傷,到目前為止,尚未從迴
廊中脫離。
因此,確保了後方安全區域的比克古就避開了追擊法倫海特的愚行,改變方向鑽進繆拉
的堅固陣地裡去,打算一舉攻入萊因哈特的大本營。
「守護皇帝的安全!」
警覺到危險性的繆拉一邊抵擋住視死如歸的卡爾先艦隊全軍的猛擊,一邊撥出三成的兵
力迎擊比克古艦隊。比克古的前進速度雖然降低了下來,但是卡爾先艦隊的一部分卻突破了
兵力已減少的繆拉艦隊的一角,躍進了萊因哈特大本營的後方。羅嚴塔爾冷靜地下達了防禦
的指令,集中能源光束的怒濤從極近的距離掃射同盟軍,將其一一蒸發。
卡爾先被繆拉、法倫海特兩勁敵前後夾擊,在一陣陣灼熱的能源及爆炸的重創之下潰敗
。諷刺的是,卡爾先之所以能逃過全數被殲的命運,是因為帝國軍擔心傷到近距離的已方同
伴而克制了攻勢。
廿一時十八分,艾傑納一級上將的龐大兵力繞了一個大圈,出現在比克古的背後,施以
光束及飛彈的密集攻擊。同盟軍的艦艇在脈動的光芒接二連三地還原成分子。
艾傑納的攻擊收到極大的效果,同盟軍看來就像被後方來的大蛇吞噬了的羊一樣漸漸消
失了。
廿二時零分,?星風又起了急遽的變化,自然和人工的創造物,以及紊亂地混合而成的
能源亂流在艾傑納的左前方捲起了旋渦,艾傑納整齊的艦列因此而崩散。當司令官再度整編
艦列時,比克古以強力的圓錐陣掠過了繆拉、法倫海特、卡爾先三者的交戰陣地,直衝萊因
哈特的大本營。
「這個老人,還真能拼!」
米達麥亞一邊感嘆著,一邊把鋒芒指向比克古軍的側面,利用主砲三連射把同盟軍的艦
列打個大洞,再把自己的艦艇送進去,開始向四方突破。
***
戰艦伯倫希爾的艦長齊格貝爾特.塞德利茲是運用所謂「移動的大本營」的最高責任者
,所以在形式上也具有准將的階級。擔任艦長而位列將官之級的,在整個帝國就只有他一人
。自從第一代的艦長卡爾.羅伯特.舒坦梅茲以提督的稱號轉任邊境星區之後,這四年來他
就一直指揮著萊因哈特的旗艦。年齡卅一歲,從那摻雜著幾根白髮的磚紅色頭髮到軍靴的鞋
尖,他可以說是一個道道地地的純種宇宙海員。他一向誇稱「賽德利茲家的當家連續六代沒
有人死在地上」,頗獲乘員們的信賴。唯一令部下們感到不快的是,這個本來嚴謹的青年軍
官一旦喝醉酒就一定會唱某首歌。人類的社會中有幾百萬首歌,可是他就偏偏愛唱「宇宙是
我的墳墓,船是我的棺材」這種陰森的歌。
儘管如此「賽德利茲家的第七代」仍然算得上是一個擁有近乎完全能力並足以勝任帝國
軍的至寶伯倫希爾艦長。他所參加的一切遠征、戰鬥都能讓萊因哈特感到滿意。和他的功績
相比,做為一個歌者上的缺點也顯得微不足道了。
伯倫希爾的四周充滿了火球和光柱。彷彿巨神把寶石箱打翻在黟以的天鵝絨上。由於賽
德利茲巧妙的操縱,伯倫希爾就像端坐在散亂的寶石當中一般。雖然兵力的差距如此之大,
但如今卻又陷入這般的混戰和苦戰,這對萊因哈特來說是一次極不愉快的經驗,不過戰事也
即將奏出終曲了。萊因哈特看出同盟軍的攻勢已經到達了盡頭。儘管他們拼死掙扎,卻也只
能吐著能源的飛沫而無法再前進了。
廿二時五十分,當伸展出來的同盟軍戰線急轉直下開始縮小的一瞬間,萊因哈特那彷彿
是生來為了指揮大軍的嘴唇發出了命令,隨著賽德利茲艦長的暗號,戰艦伯倫希爾把閃著銀
白光芒的能源砲口指向同盟軍的艦列。幾乎在同時,監控員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他在賽德利
茲艦長的睨視下紅著臉做了報告--黑色槍騎兵艦隊剛剛抵達戰場。
Ⅴ
「是嗎?黑色槍騎兵小子,看來你是慌慌張張地趕來的。」
萊因哈特笑著說道。和主力部隊通訊中斷,成了孤軍獨自前進的畢典菲爾特終於趕上戰
鬥了。他成功地接收到了來自舒坦梅茲的通訊,反過來頭來尾隨在離開海尼森的同盟軍的後
面。確認自己背後出現大群光點的法倫海特瞬間大驚失色,一度懷疑是敵人的別動部隊。無
視於同僚們的驚異,畢典菲爾特從他們身旁竄過,開始狠狠地對著已疲態畢露的同盟軍艦列
展開攻擊。
「不要太莽撞喲!敵將可是老練奸巧。或許還有我們料想不到的詭計呢!」
皇帝的首席幕僚羅嚴塔爾元帥透過通訊並語帶嘲諷地提醒同志。話中似乎隱含著「在這
個時機到達戰場是不是想誇示個人的功勞啊?」的意思。然而萊因哈特一邊攏著他那金黃色
的頭髮,一邊稍帶著苦笑地為猛將辯護。
「算了算了,如果畢典菲爾特有自重的氣度,那反而會扼殺了黑色槍騎兵的長處呀!」
羅嚴塔爾不得不點點頭,一樣帶著微微的苦笑附和皇帝的說法。猛進、莽撞正是他們的
本領。
畢典菲爾特也自有其道理。他擔任艦隊指揮官只有在舊帝國曆四八七年亞姆立札星域會
戰中,因為楊威利的零距離射擊而吃了一次完全的敗仗。對楊、對楊艦隊而言,那是堪稱為
特技的一點集中砲火式戰法的頭一次斬獲,但是自從經歷過那次的屈辱之後,三年來「黑色
槍騎兵」不管在什麼戰場,總是給與敵人超過對方所能承受的打擊。對門閥貴族聯合軍或對
自由行星同盟軍而言,漆著黑色外形的勇猛艦艇群是一個很恐怖的對手。
而現在畢典菲爾特把他的銳氣指向同盟軍,以砲火暴風橫掃敵手。光點吞噬著光點,黑
暗之神的領土不斷地在戰場上擴展。原本在一對一的戰鬥時同盟軍根本就敵不過黑色槍騎兵
,在能源已幾近用盡的此時,同盟軍更是毫無招架餘力地任其破壞了。
廿三時十分,比克古接到了卡爾先提督戰死的消息。這個時候,同盟軍已經損失了八成
的兵力。破壞及殺戮成了一面倒的局勢,勇敢不落人後的各艘艦艇也看清了勝負已定,開始
尋找逃生的途徑。然而同盟軍司令部尚未崩潰,還剩下以旗艦為中心的一百艘艦艇仍然執拗
地繼續抵抗,為自己的同伴闢一條退路。
「真是頑固啊!這就是典型的老將精神的代表。」
從萊因哈特的喃喃自語中體察到其心境的希爾德勸皇帝招降對方。但是,年輕的霸主搖
動他那一頭金黃色的頭髮回答道。
「沒有用的。這樣做只會讓那個老人笑朕不乾脆。因為,為什麼身為勝利者的我要去奉
承失敗者呢?」
皇帝的聲音中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但是似乎隱含著受到傷害的少年那無以名狀的自矜。
希爾德再次要求皇帝的寬宥。她的說詞是,對敗北者伸出寬恕的手代表勝利者的器量,而不
接受這個好意的戰敗者只是暴露自己狹小的氣度而已。萊因哈特同意了她的看法,但是他決
定不由自己親自招降,而由部屬代理。
「通告敵將!」
帝國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元帥的聲音透過通訊傳了出去。
「通告敵將!你們已經完全被我軍包圍,沒有任何退路了。再繼續抵抗下去也沒有什麼
意義。趕快停止動力,歸降我方。皇帝萊因哈特陛下將以寬大的待遇報之於你們的勇戰。再
次聲明,立刻歸降!」
由於原先也沒有期望,所以當監控員報告同盟軍那邊有反應時,米達麥亞甚至覺得有些
意外,不過他還是把通訊回路轉接到總旗艦伯倫希爾上去。映現於螢幕上的老提督的臉色因
為過度的勞累而顯出鉛灰色,然而兩眼中仍然充滿著平靜但不失生氣的神彩。連對年輕而貌
美的征服者敬禮的手也絲毫沒有顫抖的現象。
「萊因哈特陛下,我要對你的才能和器量做極高的評價。如果我有子孫的話,我希望他
們之中有你這樣的人才。但是他們不會做你的臣下。」
比克古把視線往旁邊一轉。頭上綁著的滲著血絲的繃帶不能說是端整,他的參謀長拿著
一瓶威士忌和兩個紙杯。老元帥微笑著把視線轉回螢幕上。
「楊威利也一樣,他可以成為你的朋友,但是他不能成為你的臣下。雖然這事不關已,
但我幾乎可以打包票。」
萊因哈特一言不發地看著紙杯被比克古伸出的手捏著。
「讓我大膽地說一句,民主主義是一種交對等朋友的思想,而不是建立主從的思想。」
老元帥做出了乾杯的動作。
「我希望交到好朋友,也希望做一個對某人而言堪稱為好朋友的人。但是我並不想有好
的君主或好的臣下。因此,你跟我無法服膺於同一面旗幟之下。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這
個老邁的軀體已經對你沒有什麼用處了。」
老人把紙杯拿起靠上嘴邊。
「--向民主主義乾杯!」
參謀長應和著老元帥。面對破滅和死亡,他們雖然都能淡然處之,但是老人的臉上浮起
微微的羞澀。
儘管好意被拒絕,萊因哈特卻一點都不生氣。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但是一種超越怒氣
的情感卻靜靜而豐盈地浸潤著他的精神大地。總之一句話,轟轟烈烈地生的歸結,任何一方
都不能單獨存在。他的朋友,同時也是他的救命恩人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不也是這樣嗎?
萊因哈特把垂掛在胸前的銀飾緊握在手中。
統帥本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用他黑色和藍色的眼球凝視著美貌的皇帝側臉
。萊因哈特似乎有所感應,他抬起臉正視著螢幕。在點頭的同時,皇帝的兩眼射出冰冷的光
芒,直指同盟軍的旗艦。羅嚴塔爾舉起一隻手,然後迅速地揮下。
火球在螢幕中央炸裂了。超過一打以上的光束集中於同一艘艦艇。擁有兩世紀歷史的自
由行星同盟宇宙艦隊在這一瞬間隨著最後的司令官與總參謀長一起消失了。
「別人會懂得什麼呢--」
炸裂的光芒照射著那半神半人般的美貌,萊因哈特喃喃自語著。即使是低聲的自言自語
,聲調中仍帶著微妙的撼動。在他的人生旅途中,他並不是打一開始就只尋求臣下而已。他
最想要的不是整個宇宙,而是能和他共有著夢想,在追求夢想的路上能和他同行的朋友、半
個自己。這個欲求曾經實現過,但是在消散之後,萊因哈特不得不一個人背負著夢想,一個
人孤獨地走著漫長的人生旅途。老人的言詞並不像其堅毅的態度一樣給萊因哈特無比的感受
。他伸出了寬恕的手,而老人以正當的權利拒絕了。事情就只是這樣。
同日廿三時四十五分,銀河帝國宇宙艦隊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把受自萊因哈特
皇帝的命令傳達給所有的艦隊。命令的大致內容是當艦隊通過、離開戰場時,所有的將兵都
要對敵將起立、致敬。
命令是否被切實執行並沒有經過確認。萊因哈特似乎暫時忘不了威武不屈、毅然就死的
敵方老元帥的模樣。他一邊和在旁邊的參謀長乾杯,一邊在光和熱中消逝。
***
「羅嚴塔爾元帥--」
「是,陛下。」
「朕最近大概會以這種形式和敵將面對面決戰哪!」
至於那個常被提起的名詞就沒有再做回答了。
「是的--」
羅嚴塔爾應和著,以稍欠單純的視線目送著往房間走去的萊因哈特的背影。
到底要把楊威利納為麾下呢?還是完全把他當成一個對手跟他作戰,加以殲滅呢?皇帝
萊因哈特的心思實在難以說是朝著結論直線延伸。去年在巴米利恩會戰結束之後,雖然楊已
經明快地謝絕了雙方的主從關係,但是萊因哈特的人才收集慾卻仍使得他想把同盟軍最高的
智將陳列在他的人才收集櫃中的一角。這或許也算是勝利者對挫敗者的一種諂媚吧!
不是這樣的--萊因哈特這樣想。他要讓楊威利跪在他面前,宣誓對他效忠。萊因哈特
也曾經想過,如果事情有這樣的結果,那或許是一件很掃興的事,但是在征服整個銀河系時
,不能征服某個特定的人也是一件很遺憾的事。
侍從艾密爾.齊列把加入奶精的咖啡送進了萊因哈特的房間。戰勝的興奮還留在少年的
兩眼中。
「承蒙陛下讓屬下服侍在您的身邊,才得以來到這麼遠的地方,經歷各種不同的事物。
回家之後可以好好宣揚一番了。」
「莫非你是想家了?如果你願意,就讓你休假回去省親吧!」
被所崇拜的主君這麼一揶揄,皇帝未來的主治醫師全身感到一陣暈眩。
「沒這回事。陛下要到什麼地方,屬下也一定跟去。即使是到其他的銀河系。」
在瞬間的沉默之後,美貌的皇帝發出了像是用鑽石錘敲碎水晶鐘般的清脆的笑聲,用手
撫摸著少年的頭。
「你的志氣可比朕大哪!朕只要銀河系就夠了。其他的星雲就由你去征服吧!」
於是,馬爾.亞迪特星域會戰結束了。對自由行星同盟軍而言,那是最後的艦隊戰鬥,
也是最後一次的敗北。
三個小時之後,萊因哈特皇帝接到伊謝爾倫要塞失陷的消息。就如同楊威利在到達伊謝
爾倫要塞之後接到比克古元帥的訃聞一樣,歷史似乎像瀑布一般地吞噬著所有的登場人物們。[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9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02
【第七章】
Ⅰ
無數的歡喜轉成了無數的失望,勝利的酒杯化為苦澀的容器被擲落地上。皇帝的軍靴承
受著全身所有的激憤,破裂的酒杯破片又解體開來,散落在地上閃著微弱的光芒。
經過數百光年的宇宙,好不容易排除了妨礙,出現在超光速通訊畫面上的舒坦梅茲一級
上將戒慎恐懼地低著頭。然而,一想起站在他背後的魯茲,就不禁對他心中的恐懼起了同情
心。去年,成為楊威利奇略下的犧牲者而不得不坐上失敗者寶座的就是舒坦梅茲本人。所以
魯茲的懊恨是他很能夠了解的。
由於有了行動出現,萊因哈特的活動情緒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宣洩,這使得他可以蒼白著
臉和聲音,壓抑住怒氣聽完魯茲一邊訴說著敗北的經過,一邊謝罪的報告。
「被打敗了嗎?又是那個人!」
站在面對著通訊螢幕的萊因哈特的背後,米達麥亞不禁感嘆著,羅嚴塔爾則帶著痛苦的
表情同表遺憾。不單是因為伊謝爾倫被奪取的敗北,而是已故比克古元帥和楊在緊密的聯繫
下分擔了任務,在前者成為犧牲者以阻止皇帝大軍的行動時,後者就趁機奪取伊謝爾倫。敗
給楊的不只是魯茲一個人,事實上,楊把苦酒平均分給了帝國軍的所有軍隊品嘗--他們的
疑慮就在這裡。
當然,這是從結果倒推回來的誇大評價,但是萊因哈特也抱持著和他們兩人一樣的疑慮
,因為在一瞬間,暗灰色的失敗感佔據了他大半的視野。但是首席秘書官希爾德則認為這是
大家過慮了。
「這只不過是他們彼此之間獨立運作所帶來的結果。」
如果是有聯繫的作戰,應該是由比克古元帥負責伊謝爾倫攻略的任務,而楊威利自己則
負責和陛下面對面決戰的。攻略伊謝爾倫只要事先定下策略,不用楊親自出馬也可以順利進
行。但是,要和陛下正面周旋則非得楊本身不可。現在比克古元帥戰死了,對楊而言,這應
該算是一個難以承受的損失。犧牲比克古以確保自己勝利並不像楊的行為,這件事如果被宣
揚出去,一定會造成名譽盡失的後果。楊應該不會想出這麼愚蠢的計謀--
「有道理,或許就是這樣吧--」
萊因哈特雖然接受了希爾德的見解,但是伊謝爾倫失陷的消息所帶來的不快卻沒有什麼
改變。萊因哈特暫時給予魯茲禁閉的謹慎處分。在他的憤怒尚未平息之前,對魯茲的處斷先
行延期。
回頭看著站在背後的,彷彿被沉默的天使擁抱著的統帥本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
,年輕而美貌的皇帝一邊用他那白皙的手指頭梳弄著頭髮一邊開口說道。
「羅嚴塔爾元帥,很遺憾的,你的豐功偉業還不滿一年呢!」
「是很遺憾。」
回復得雖然簡短,但是金銀妖瞳名將的心理卻不像回答那麼有條理。目前的情況是,魯
茲吃了楊威利的敗仗固然是事實,但是,不管是皇帝萊因哈特或羅嚴塔爾本人都不能說完全
沒有責任。因為結果顯示,萊因哈特輕視了伊謝爾倫要塞在戰略上的價值,而一年前建立奪
回要塞大功的羅嚴塔爾也沒有看出楊的「奸計」。
「雖然想過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但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周到地預想到數年後的事情。」
魯茲是羅嚴塔爾奪回要塞時的副將。他是一個具有非凡的作戰指揮能力,同時又具有穩
定人格的人,然而,他仍然無法抵抗楊威利的遠謀及奇略。
被趕出伊謝爾倫要塞時的魯茲,還擁有大小將近一萬艘的艦艇,如果他有意的話,盡可
以強襲艾爾.法西爾,將其完全毀滅的。然而他卻沒有果斷地劫掠那個幾近於無防備狀態的
行星以報伊謝爾倫失陷的仇恨,只是在敗北的情況下努力維持住名譽,退回到干達爾星系的
同僚舒坦梅茲之處。如果他知道楊威利人在艾爾.法西爾的話,或許就會改變心意,但是魯
茲一直深信那個黑髮的魔術師一定像以前的所有戰役一樣,站在作戰的最前線。不只是魯茲
,連萊因哈特及羅嚴塔爾也都這麼想。
萊因哈特現在更不知道該對魯茲說什麼。他只不過是在前些年相繼被楊威利的奇略擊敗
的帝國軍第一級指揮官的名單中新加上的一位罷了。萊因哈特為了整理自己的情緒而躲進自
己的房間。所有的將領都相視無語,自然地就散會了。
***
「銀河帝國的名將一個一個都成了楊威利的戰績了嗎?」
一邊在走廊上走著,羅嚴塔爾一邊發出融合了嘲諷和慨嘆的聲音說道。米達麥亞悵然地
用一隻手攏著他蜂蜜色的頭髮。
「這可真應了一句話--我們跑了十萬光年的征服之旅,卻仍敵不過楊威利頭蓋骨內的
玩意。如果那個人有著和我們一樣多,或者更多的兵力的話,命運的女神可能就會對他獻上
諂媚的笑容了。」
如果這些話是出自米達麥亞以外的人的口中,或許就會被譏諷為懦弱。在尊敬敵人這方
面的認識,他可是一點都不輸給主君。金銀妖瞳名將回了一聲「假定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隨即立刻被另一個假定佔據了心頭。
「--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活著,或許伊謝爾倫就不會這樣被敵人再奪走了。」
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在的話,他就可以以萊因哈特皇帝的半身之姿發揮他指揮大
軍的才能,把楊威利逼到宇宙黑暗角落的一隅了。至少,名為楊威利的軍事風暴一定會減低
其速度及壓力的。或者,如果他還活著,就可以取代對菲爾姆特.雷內肯普而言太過沉重的
高等事務官的職務,憑藉著其無人可比的公正性及明晰的頭腦行事,如此一來,就不至於造
成同盟政府的恐慌及自暴自棄,反而會讓同盟政府對帝國有著衷心的信賴及忠誠也說不定。
再者,如果他還活著,他就可以穩坐軍務尚書之位,讓皇帝萊因哈特親征時無後顧之憂,而
諸提督對軍務尚書的不信任及不滿也就消弭於無形了。
「沒錯。如果吉爾菲艾斯還活著,那個奧貝斯坦或許就不會得意著一張臉專斷處置軍務
了。」
米達麥亞覺得這一點似乎就是最該強調的一件事。
***
不管怎麼說,為了不使楊威利的軍事魔術和政治狀況產生連動,儘早攻略同盟首都海尼
森是有其必要性的。不只是這兩位元帥有這種體認,萊因哈特本身也有這樣的想法,便想下
令全軍再進擊,但是被希爾德搖頭制止了。
「陛下,此事不急啊!您只要堂堂正正地接近同盟首都,光是這個行動所帶來的壓力就
足以使同盟政府崩潰了。」
萊因哈特彷彿在一瞬間忘記了伊謝爾倫失陷的不快似的,他望著像是個美貌少年的伯爵
小姐,臉上浮起了似有若無的微笑。
「你認為同盟政府就像是蛋殼啊?伯爵小姐。」
「是的,想必在蛋殼內部將會掀起一陣風暴。或許他們會因為內部紛爭而自取滅亡也不
一定。根本不需要陛下您親自動手。」
「唔--」
萊因哈特的微笑尚未綻開就又收斂了起來,他以稍稍不得要領的表情陷入了沉思,隨即
又像是徹底領會了似地點了點頭,下令部隊繼續前進。他決定照希爾德所講的,不急不徐而
且堂堂正正地前進。
儘管舒坦梅茲具有足夠的戰力獨自掃除同盟首都海尼森的殘燼,但是他終究沒有這樣做
,只是徹底地執行牽制和監視,同時做好基地的整備工作。理由很清楚,年輕的金髮皇帝希
望以征服者的姿態踏上海尼森的土地,而不是以一個客人的身分。舒坦梅茲這樣深信著,而
結果也證明了他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必須做皇帝的引路人,時時將獲取自海尼森的情報傳給
萊因哈特,而進入二月份之後,一個令人驚異情報傳了進來。
那就是自由行星同盟宣布投降以及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死亡的消息。
Ⅱ
這一年的二月二日,自由行星同盟最後的元首姜.列貝羅在辦公室中做什麼工作並沒有
任何歷史記錄。不過,可以確認的一點是姑且不論成效或結果如何,他在走到自己生涯的最
後一章時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
皇帝在這個時候宣告雷內肯普的死亡及原因,對同盟而言無疑是一個致命傷。
以在這之前拼命隱藏事實的同盟政府的主觀立場來說,這無異於被共犯從背後捅了一刀
。但是原本在極力隱藏的事實背後又沒有任何的陰謀在進行。如果列貝羅是一個毒辣的謀略
家,或許他就可以徹頭徹尾地虛構事實,把楊歸為一個卑劣的逃亡者,然後將一切責任推給
楊去承擔。
可是他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即使他原本器量稍嫌狹小了一些,但畢竟是一個走在正路
上的人,雷內肯普死後,他用盡了他那貧乏的謀略,一意地埋首於範圍狹小的責任當中。而
此時,他感受到一股陰鬱慘澹的氣氛襲來,猛然抬頭環視四周,他發現一群原本不應該在那
裡的人拿著武器圍住了他。他沒有絲毫感動地對著其中唯一認識的人發聲問話。這個人是同
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長洛克維爾上將。
「本部長,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我不記得傳喚過你們啊!」
「不管你記不記得,議長,主要問題是我們有什麼要求。」
儘管洛克維爾上將以前也曾懊惱、迷惘過,但現在,他似乎有置自己羞恥心於一旁勇猛
突進的意圖。原本感性已經磨損遲鈍了的列貝羅,突然在這一瞬間了解到自己身處在什麼樣
的狀況之下了。
「--你們想殺我吧?」
「--」
沒有回答就代表了肯定的答覆。列貝羅長嘆了一口幾近放棄了的氣,抱著雙手,環視著
眼前這群想強迫他回到現實上來的軍官集團。
「我可以聽聽理由嗎?」
「我們信不過你。」
「怎麼說?」
「帝國軍如果向你要楊威利的腦袋,你一定會立刻給他們。如果他們要我的腦袋,你大
概也會一樣毫不考慮地答應吧?我們這麼做只是為了自衛,我們並無意剝奪你的權力。」
「自衛是不需要的。帝國軍應該不會要求你們的腦袋。因為你們又不是楊威利。」
他這一番冷靜的指責成了一道不愉快的霧氣,使得那些軍官們的臉都罩上了一層陰影。
「教我們這麼做的就是閣下您。你不是犧牲了楊元帥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嗎?現在你會走
到這個地步,說來也是你自作自受。就因為你的短視近利才落得如此下場,你不要怪任何人
。」
列貝羅的兩眼中充滿了生氣。彷彿知性和意念的能量都灌入了他那原本衰弱不堪的身軀
中。他挺直了背脊,以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面對軍官們。
「沒錯,或許這是我自作自受吧!但是,把我的死正當化和把你們的行為正當化應該是
兩碼子的事。而我的良心和你們的良心,也就成了值得探討的要務了。不過,算了!殺了我
去換取你們的安全保障吧!」
有誰會哀悼列貝羅這個人無所回報的責任感和良心,而在他面臨死亡之前給與盡可能的
恩賜呢?這個時候,手上沒有任何武器的最高評議會議長瘦高的身軀確確實實壓倒了暗殺者
們。洛克維爾上將感受到四周人影動搖的心志。他覺得這種感覺也從自己身上竄起,氣力不
斷昇華,剝奪了全身的能量,最後似乎只剩下後悔和敗北。他做著最後的掙扎,張開了嘴隨
即又合上。當他收回擴散了的意識時,看見列貝羅被好幾道光束貫穿的身體從椅子上滑落地
面。
***
接到報告的萊因哈特沒有說什麼話,不管怎麼說,這應該就代表著不流血的獻城。萊因
哈特下令直行海尼森,迎向已經在衛星軌道上擺開艦隊迎接的舒坦梅茲。十萬艘帝國軍艦艇
目送著總旗艦伯倫希爾下降。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二月九日,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成了歷史上第一
個踏上行星海尼森的銀河帝國皇帝。
到達宇宙港的萊因哈特,在舒坦梅茲麾下的四個武裝兵團守護下,前往安置同盟已故元
首姜.列貝羅遺體的國立墓地去。面對著列貝羅的遺體,整個過程的時間很短,皇帝也沒有
說什麼類似感想之類的話,不過,他命令舒坦梅茲擔任列貝羅喪葬委員會的委員長。
「姜.列貝羅的不幸不在於他在最壞的時機當上元首,而是當上元首這件事本身。列貝
羅可以相信別人所捏造的虛構事情--譬如民主國家體制的不可侵犯性--但是,他本身卻
沒有虛構事實的資質,也就是俗語所說的『粉飾太平』。」
有人這樣評論列貝羅,而姑且不論歷史上的評價,萊因哈特倒是完全遵守了一個勝利者
對當日的敵人所該有的禮節。反過來說,遵守了禮節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產生。某些賣命是不
需要摻入多餘的感情的。
離開墓地的萊因哈特在和希爾德同乘的地上車中給了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幾個簡短的指
示。
***
羅嚴克拉姆的黃金獅子旗飄揚在舊同盟國旗的旗桿上。這一天,海尼森的官廳及公共機
關區是晴天,但是強烈的冷風吹指在人們的皮膚上,人們在寒氣及不安中縮著脖子,看著年
輕征服者的行進隊伍。武裝的士兵隊部將勝利者和失敗者隔離了開來,但是市民的視線偶爾
會攫住車中像是有如同半神人般美麗的征服者,在視覺的刺激下,人們,尤其是女性們的寒
意和不安在一瞬間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當然,這大多是表層的感動,遠遠不及隨著萊因
哈特遠征、轉戰各地的士兵們的那種崇拜心態。如果英雄的定義是為了一人的慾望或者主觀
的理想而使眾人心甘情願地為其就死的話,萊因哈特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天上已經住
滿了為他殉死的戰士了,而這個居住區似乎還有再擴張的必要。
地上車停了。群眾當中似乎發生了什麼騷動。一輛帝國軍的裝甲車靠了上來,身穿黑色
和銀色軍服的魁梧的高級軍官走向前跨跪在萊因哈特的地上車旁。是萊因哈特下令和舒坦梅
茲共同負責市街警備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黑色槍騎兵」的司令官。
「黑色槍騎兵的字典裡沒有『退卻』這兩個字。」
這個豪語強化了信仰,而他們的信仰也造就了實際的績效。在舊王朝時,畢典菲爾特雖
不是出身貴族,但卻位列將官之階,他之所以被萊因哈特看上也就是因為這個信仰及成績。
他具有足以讓年輕的霸主稱道的實力。
強將手下無弱兵。黑色槍騎兵就是鐵的事實。只要站在前頭的司令官一前進,他的部下
們就會形成一道鋼鐵般的洪流緊跟在後面,發揮其無與倫比的破壞力。
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和楊威利、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同年,宇宙曆八零零年
,新帝國曆二年,他們都迎向自己生涯的第卅三個寒暑。別人總覺得以「猛將」一語就可以
表現出畢典菲爾特的整體像,而他自己不但不加以否認,還甚至以此自誇。他的勇猛和他直
線式的剛性用兵,以及因為這些特質所建立起來的武勳的確可以以猛將來評價。然而,在蘭
提馬利歐星域會戰之後,他的部隊中被司令官評為具有最高功績,並據以向萊因哈特報告的
不是像割草般殺敵無數的勇者們,而是在激戰的旋渦中進進出出治療、搶救、護送傷兵的醫
務船的組員。
萊因哈特大為驚異,但坦然率直地接受他的報告,不僅給畢典菲爾特麾下的成員重賞,
也給全軍的醫務船的組員重重的犒賞。
「畢典菲爾特那個傢伙,是不是想討好陛下?」
「不過,能重新看待醫務船的功績也不是什麼壞事。」
「沒錯,就算他想獲得青睞,能想到這一點也相當可取啊!」
當時,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帶著苦笑認同了同僚這令人意外的一面。
而這個畢典菲爾特現在正以戒慎恐懼的態度跪在停止的地上車的旁邊。希爾德看看萊因
哈特的眼睛,打開地上車的門,於是有著橘色頭髮的猛將更是緊張不已地行了個禮。
「臣不才騷擾陛下,望陛下恕罪。請陛下寬恕臣的失敗。」
年輕貌美的皇帝對他敬語的用法根本不關心。他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群眾中的共和主義者想取陛下寶貴的生命--」
群眾不都是共和主義者嗎?萊因哈特這樣想著,然而,他也沒說出口。
「那個人怎麼了?逮捕了嗎?」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07
「在被包圍之後當場舉槍自殺了。弒君之大罪即使是自殺也不能免罪。臣將儘快查明其
身分,做應該做的處分。」萊因哈特那像是刻意描畫出來的美麗眉毛因不愉快而皺了起來。
「不要做無益的事。把他的遺體交給他的家人就好了。不可以對他的家人有任何失禮的
行為。」
「啊--」
「你不滿意嗎?你的忠誠心固然可貴,但是,如果太過了,就把朕變成魯道夫了。」
此語一出,橘色頭髮的猛將就了解君主的意思了,他畢恭畢敬地低下了頭。魯道夫這個
名字不僅萊因哈特,連他的臣子們也都極為避諱。
車門關上之後,坐在又恢復行進的地上車中的萊因哈特把自己藏進自我思緒的森林之中
,閉上了眼睛。希爾德凝視著他那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白皙的皮膚上所形成的陰影的模樣好一
陣子。
Ⅲ
對於昔日的敵人,萊因哈特當然不是毫無原則的寬大。對他來說,那一天的最後一件公
務便是接見暗殺姜.列貝羅那些人。其他的提督都被分別被指派去管理市內的治安工作和設
施的任務,所以在皇帝身旁的軍部最高首腦只有亞達貝爾特.馮.法倫海特一級上將。
接見暗殺者的萊因哈特從一開始就無意隱藏其輕蔑的態度。他傲然地交疊著修長的雙腿
,睨視著洛克維爾上將及以下的十一名叛亂軍官。他以遠低於冰點的冷酷聲音對著那些笨拙
地跪在地上的人們說話。
「撥出來接見你們的時間對我來說是再寶貴不過的。我只想問你們一件事。當你們做出
這種事時,你們的羞恥心到底在哪?」
洛克維爾勉勉強強地把充滿動搖和不安的臉朝向年輕的霸主,但是要對抗那對蒼冰色的
視線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陛下的意思是說我們是一群不知羞恥的人嗎?陛下。」
「如果你們聽起來還有其他意思的話,那大概是朕的說法有欠高明吧。」
「在陛下身旁的法倫海特提督以前應該也是貴族聯合軍的一員大將,現在也改變了志向
投效陛下。那麼,臣覺得陛下應該也可以給我們寬大處置。」
萊因哈特冷冷地笑了。
「聽到了沒有?法倫海特,這些人自稱和你是同類呢!」
「--實在是臣的光榮。」
在兩個王朝中都享有勇將之名的提督,水色瞳孔中浮現憤怒的霧氣,逼視著眼前的投降
者。當他身為大貴族聯合軍的一員時,善盡職責做一個指揮官,在他對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
的無能和狹小器量感到失望時,他也不曾想過把公爵出賣給敵人的事。而現在被這些暗殺列
貝羅的人視為同類,他的不悅自然不在話下。看著他的表情,萊因哈特點了點頭。
「好吧!法倫海特,朕的看法跟你一樣。本來,在戰場之外接觸流血事件並不是你的本
意,但是,現在朕授命給你。你就負責料理這些骯髒的兩腳獸,至少我們應該保持宇宙的一
角有塊乾淨的空間。」
「是!」
皇帝的話才說了一半,那些投降者已經變了臉色站起來。法倫海特舉起一隻手,四周的
武裝侍衛便在十一個男人的周圍築起了一道人牆。
「給我們法律的保護--」
投降者們的悲鳴在法倫海特的斥喝下被反彈回去。
「前王朝的情形如何我不知道,不過,羅嚴克拉姆王朝並沒有保護背叛者的法律。不用
作無益的請求!」
「--伯爵小姐料得沒錯。這些吃腐肉的傢伙果真以為別人也有一樣的嗜好。」
被法倫海特及其部下帶去的那些暗殺者們的悲鳴、抗辯及請求的不愉快三重奏迴盪在空
氣中漸行漸遠之後,萊因哈特這樣說道,把白皙的手指頭抵在潔白的牙齒上。希爾德強忍著
噁心的不快感微微地咳了一下,充滿感觸和自省味道地喃喃說道:
「我覺得大概人類都會做出遠比自己能想到的更卑劣的事情。如果在和平的順境中或許
就不會有這種自我的再發現了--」
萊因哈特瞳孔的深處搖曳著蒼藍色的陰霾,被剛毅的外表緊緊包裹著的纖弱靈魂,一小
部分接觸到了外界的氣息。如果把「卑劣」這句話換成「愚昧」的話,他也是一個被囚禁於
煉獄中的罪人。他自己比誰都知道這個事實。
「--如果把那些畜牲比作下水道的中的污泥的話,那麼,在馬爾.亞迪特陣亡的那個
老人就像是潔白的新雪了。」
他之所以會晃著金黃的頭髮這樣說,或許這是他自己也不能不注意的逃避行為。儘管如
此,他可是從來就沒有說過謊的。
「不死鳥會從灰燼中復生。沒有被燒死,就不能再生。那個老人很明白這件事。處置那
些傢伙以慰那個老人的在天之靈吧!」
萊因哈特以優雅的動作回過頭來看著身旁的部屬們。
「能不能幫朕拿一杯白酒來,艾密爾?」
少年侍從行了一個禮之後,以幾近跑步的速度從皇帝面前退下。不久之後便拿來一杯盛
滿近乎透明液體的水晶杯,恭恭敬敬地呈給主君。
但是,萊因哈特並不是因為自己想喝才要酒的,從艾密爾的手中接過水晶酒杯之後,年
輕的金髮皇帝將他那修長而優美的身體面向窗戶,溫柔地翻過手腕,白酒便緩緩地從玻璃杯
的表面流下,浸濕了被夕陽籠罩了一半的庭園景觀--這是萊因哈特獻給死者的花束。
***
第二天,皇帝的布告發佈下來了:
「即使是以前和帝國為敵作過戰的人,以及同盟軍戰死者的遺族及傷病士兵們,帝國軍
政府予以寬厚的待遇。現在早已不是以個人的憎惡來推動歷史的時候。對待遇不滿的人,或
者是目前生活窮困的人都可以儘量提出申請。」
接到這份布告時,同盟政府的官僚們所受到的衝擊不可謂之不小。自己不只是被對方的
軍事力量擊敗,同盟民主共和政體也可能毀於一個人的器量,這種深刻的恐懼動搖著他們的
心志。如果是被對方施以毫不留情的報復,同盟人民還可能對專政者產生反彈,但是這種反
其道而行的寬大待遇卻像融化冰塊的陽光一樣足以粉碎人們的反抗意志。
政府或軍部的高級幹部中相繼有人轉向了。萊因哈特對暗殺列貝羅的那些犯人的嚴厲處
置讓轉向者產生了戒懼的心態,但是以在職務上勵精圖治的形態協助帝國政府的話,應該不
會太過刺激皇帝的潔癖吧?
沒有放棄對民主共和政治的忠誠心的人以中堅階層之下的無名軍人及官僚為多。這些人
大部分都深度利用地下破壞活動來抵抗征服者,但是也有人公然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海尼
森首都行政機關的參事官比吉亞斯.亞德拉在接獲帝國軍指示他提出對皇帝忠誠的誓約書時
當場拒絕。
「皇帝是誰?在自由行星同盟中,只有由市民選出來的元首,沒有什麼皇帝。我沒有理
由接受一個不存在者的命令。」
財政委員事務局國庫課長克洛德.蒙提奉命交出所有國有財產的一覽表時拒不照辦。
「擁有閱讀國有財產一覽表的權利的人只歸於有選舉權及被選舉權,同時負有納稅義務
的同盟市民。此外,政府公務員只根據同盟的法律及自我的良心來行使職務。事實上我是一
個沒有膽子的人,我也很愛惜我的生命。可是,既然身為公務員,我就必須盡到一點義務。」
此外,最高評議會書記局的二等書記官克雷姆.艾帕德.諾魯貝加在二月十一日的正式
記錄上這樣記載著。「本日十時三十分,自稱為銀河帝國皇帝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的人在沒有法律資格的情況下申請參觀議會。」儘管帝國方面要求其刪除此段文字敘述,他
也拒絕所求。
這些人都成了獄中囚,但是,不久之後被知道事情的皇帝釋放了。
「這些都是了不起的人啊!就因為像這樣的人都只任職於中層以下,所以同盟才會滅亡
。不可以加害這些人。目前就先錄用那些服從的人,讓他們做政務官吧。」
雖然有這些少數的勇敢抵抗者存在,但卻不至於在佔領同盟的行政措施上造成阻礙,所
以萊因哈特才得以使其個人的感動或憐憫實體化。
不久,幾個證言及證據顯示,已故高等事務官雷內肯普的首席副官伍德.迪塔.芬梅爾
教唆洛克維爾上將等不滿分子暗殺列貝羅,知悉這件事的萊因哈特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命令
繆拉逮捕芬梅爾,盤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不名譽的事情?芬梅爾的回答是為了怕皇帝煩惱,
萊因哈特一聽隨即憤怒地斥責了他一頓。
「你的用心的確值得稱道,可是,如果你真的是用心良苦,就該制止雷內肯普的輕率舉
動。現在你難道還想用這麼笨拙的方式來獲取朕的歡心嗎?」
當天,萊因哈特立刻決定撤換芬梅爾,將他遣回奧丁。
Ⅳ
二月十十日「冬薔薇園的敕令」公佈了。因為令文是在位於海尼森政府機關地區一角的
國立美術館廣大建築用地內的冬薔薇園公佈的,所以才會被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但是正式的
名稱則像一篇散文一樣冗長,叫「新帝國曆二年二月廿日的敕令」。這個名稱雖不至於讓人
產生誤解,但卻無法訴諸於人們的感性,反倒是通稱被長久地記憶下來。
守候在皇帝後方,注視著正在進行中的歷史,同時又負責警備工作的繆拉永遠記得浮現
在綠灰色背影中的金黃和鮮紅色彩。渥佛根.米達麥亞、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兩位元帥分
立左右兩側,從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手中接過敕令書,站在帝國軍和同盟政府高級軍官
前的萊因哈特,看來就像把所有星座的光輝都凝縮於一個人身上,讓人感到冬薔薇中的王者
之花,似乎被擬人化了一般。暮色急速而濃烈地罩下,在人們的實體及影子化成一體的當中
,只有萊因哈特金黃色的頭髮還在閃閃地發著光,好像是他把最後的一道陽光都收入自己的
頭部一樣。
「銀河帝國皇帝,朕,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在此宣告。自由行星同盟已經喪失了
懸掛這個名稱的實質,這個國家已經滅亡。從今天開始,正式地統治人類社會政體的就只有
銀河帝國。同時我要在此公認,在過去的歷史中因『不名譽的叛亂軍』之名稱而被抹殺的自
由行星同盟的存在--」
羅嚴塔爾毫不露痕跡地,嘲諷似地動了動嘴角。皇帝的宣告是何其辛辣啊!同盟在名實
俱亡之後,才由帝國的最高權力者承認它的存在,那麼過去的存在--那似乎只不過是裝飾
著行屍走肉的虛妄花束而已。
發布完敕令的萊因哈特,視線遊移在庭園上方。以前歷代的同盟元首散步、聚集支持者
舉辦園遊會的這個庭園,雖然佔地遠不及新無憂宮那令人咋舌的廣大,但還是個很值得觀賞
的地方。
鮮紅、純白、淡紅、淡黃色的冬薔薇在隆冬中仍然嬌艷地綻開花朵,彷彿在地上築起了
一條美麗的彩虹。在這座庭園中附設有一棟二層樓建築的客房,萊因哈特想把那裡當成他在
海尼森逗留期間的別墅。人們都知道他的旗艦極其優美、率領的軍隊極為雄壯,但是他在私
生活方面卻相當簡樸,甚至對豪華的宅邸有厭惡感。他對庭園有幾分興趣,但是他仍然比較
喜歡接近自然的景致,反而對幾何學式的人造美沒有什麼好感。在自由行星同盟的文物當中
,這座冬薔薇園是他喜歡的少數幾個建築之一。如果要把它說成行宮未免太誇張了,總之,
他是決定把這裡當成他今後的別墅了。
羅嚴塔爾元帥的副官艾密爾.馮.瑞肯道夫少校在上司耳邊說了些話。統帥本部總長點
了點頭,請皇帝回到目前寄宿的旅館去。
當天晚上,一千名以上的高級軍官聚在一起舉辦慶祝會,由於時值隆冬,當然不可能舉
辦園遊會。當皇帝邁開腳步時,緊緊地圍在冬薔薇園四周的五萬多個士兵們,在沒有人發號
施令的情況下發出了歡呼聲。
「皇帝萬歲!」
「吾皇萬歲!」
「萊因哈特皇帝萬歲!」
將兵們的狂熱雖然顯得有些凌亂,但卻形成了強而有力的合聲天頂,罩住了帝國的所有
軍隊。佇立在皇帝四周,身經百戰的勇將們在這個時候也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正置身於將永遠
被流傳,以黃金刻刀雕刻於歷史上的偉大一刻,他們得意洋洋地凝視著「冬薔薇之王」。
終於走到這裡了。萊因哈特在心中喃喃自語著。舊同盟的首都現在只不過是位於他廣大
支配地末端的屬地而已。以前當他踏上這塊土地時還只是高登巴姆王朝的廷臣。然而,現在
他是皇帝。儘管還不至於說到了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步,但他實實在在是宇宙中最強大的存在
實體。
但是,如果他那另一半看不見的羽翼沒有因為他本身的過失而折損的話,他應該還可以
成為一個比現在更強大的權力者。萊因哈特像是要拂去這個傷痛似地揚起了一隻手,士兵們
仰視著籠罩著大地的太陽那般奔騰著感情,繼續讚頌著他們的皇帝。
***
翌日四月廿一日,萊因哈特在成為臨時大本營的一個房間裡召開最高幕僚大會,他想率
領自己的軍隊繼續進行伊謝爾倫要塞再奪取作戰。他的想法是,魯茲失去的東西得由朕自己
去要回來。
羅嚴塔爾承認年輕君主的霸氣的確叫人折服,可是對楊威利的計謀也不能沒有警戒心。
楊威利已經訂定了策略等著被激起不平之氣的萊因哈特親自率軍出擊也不一定。這種危險必
須加以避免。
羅嚴塔爾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想法是很微妙的。皇帝的敗北和失策正是他抬頭的契機,就
他的野心來說,他應該平靜地旁觀萊因哈特的破滅的。然而這個時候,他卻衷心地提出了他
的諫言。
後世的歷史學家對羅嚴塔爾這個人的評價不甚單純也是有其道理可循的。因為連他自己
本人都對自己的心志感到迷惑。
「我們的皇帝呀!如果你有什麼萬一,我們的新王朝將會解體,時代也將失去舵手。請
暫時回費沙再從長計議吧!楊威利就請交給屬下和米達麥亞兩人去討伐吧!」
「羅嚴塔爾說得對。陛下的親征主要也是為達到此目的,至於前線的行動就請委交給我
們,請您休息。」
米達麥亞熱心地支持著朋友的進言。他很擔心這幾天萊因哈特常常因為過度勞累而發燒
的事情。
「朕無意橫奪你們的武勳,但是朕跟楊威利之間必須親自解決。朕想那個人一定也是這
樣認為的。」
這個時候要求發言的是皇帝的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
小姐。
「陛下,兩個元帥說得沒錯。請您先回費沙去。因為唯有陛下親自坐鎮,費沙才能安定
,也才能鞏固基礎,成為全宇宙的中心。」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的霸氣似乎被激向負面的方向似的,他那蒼冰色的眼睛中充滿了銳
利的光芒。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慎重太過就會變成優柔寡斷。如果朕在失去伊謝爾倫的情況下就
回去的話,反帝國勢力會認為楊威利是不戰而勝,結果就把楊威利當作偶像而集結到他的身
旁了,不是嗎?」
「陛下,請您想想看。如果楊威利在戰術方面有萬全準備的話,或許他就會潛藏在伊謝
爾倫,堅守該地。這等於是把迴廊的兩端交給我們帝國軍支配,在戰略上就不可能造成什麼
結果了。」
萊因哈特低聲地笑著。
「妳說得太遠了,這不像是伯爵小姐說的話。楊威利已經佔據了艾爾.法西爾,這不就
意味著他控制了迴廊的出口了嗎?」
希爾德一點都沒有膽怯之意。
「話是這樣說的沒錯。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滿足戰略層面上的條件卻變成了在戰術層面
上的要求過度的支持了。楊威利的戰力光是用來防禦伊謝爾倫要塞就已經稍嫌不足了。要以
這種微小的兵力再去確保艾爾.法西爾軍事上的安定實在是極為困難的事,縱使他有著那麼
卓絕的智謀。也就是說,楊威利目前正處於難以同時滿足戰略的構想及戰術的條件這兩方面
的狀態。只要他沒有辦法整合這個矛盾,我們就有討伐楊威利的機會。」
「楊說不定會讓這個矛盾整合哦!」
雖然嘴巴上是這樣反駁,但或許也是無法否認希爾德的論點罷?皇帝的語氣已經不再那
麼強硬了。
結果,萊因哈特放棄了親征伊謝爾倫的行動,至少暫時是這樣決定的。之所以讓他做這
種決定,主要原因固然是希爾德的說服力,另一方面是因為費沙方面來的報告書使然。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13
【第八章】
Ⅰ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是亞列克斯不怎麼有獨創性的感懷,但是在這一年的年初,自從完成了「離家的流浪
兒回家」回歸伊謝爾倫要塞的壯舉之後,楊艦隊卻常常有許多結伴而來的訪問者。
所謂的好消息就是由姆萊、費雪、派特里契夫所率領的艦隊已經到達了,由於這些軟硬
體的加入,戰力和人力方面的資源都有明顯的強化,但是另一方面,一聽到姆萊的名字,奧
利比.波布蘭等人卻也私下談論著「那個嘮叨的老太太--」,甚至用口哨吹奏著送葬進行
曲的一小節。而亞典波羅確實也如此批評「野餐變成研修旅行了」。
帝國軍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在回頭朝馬爾.亞迪特星域前進時,曾對主張乾脆一口氣
攻向同盟首都海尼森的部下們說道。
「我們視軍人為一種天職。我們和楊威利一黨不一樣,他們什麼事都不做,就只玩戰爭
捉迷藏和革命捉迷藏的遊戲。我們不能做一些沒原則的事。」
一下子就能反駁畢典菲爾特的說詞,認為他只不過是誹謗、空穴來風的人在楊艦隊中大
概找不到一個人罷?因為達斯提.亞典波羅等人就自己承認「俠氣與醉狂」是他們的動力來
源。而且,他們甚至覺得自己這種無可救藥精神是一種驕傲。
雖然沒有證據顯示楊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聚集了這樣的部下,但結果卻不得不讓人相信
物以類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說法。打從宇宙曆七九六年以來,勇冠宇宙的楊艦隊風氣
就這樣被培育而成了。
「我覺得如果要對抗帝國軍皇帝萬歲的歡呼,大概就只有民主主義萬歲了,怎麼樣啊?」
「現在還不能訴諸於民心。我覺得我們這邊也得以司令官的名字來跟他們分勝負,不過
,到現在為止,我還叫不出五個夠華麗的人名啊!」
亞典波羅和波布蘭在繁忙的軍務當中交換著極不莊重的意見。
然而當他們在接到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的死訊時,連他們這種大膽而充滿活力的人都
不禁在一瞬間跌入沉默的深淵中。
當要把這個消息通知給楊知道的時候,菲列特利加在黑暗及寂靜中沉陷了數百秒,好不
容易才站起來看著鏡子。當她確認自己已經恢復平靜之後,重新調整了呼吸,畫了淡妝,走
進丈夫的司令辦公室,站在一手拿著紅茶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文件的楊面前。她等待著對方
那對疑惑的視線移動了之後,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調平靜下來。
「--比克古元帥戰死了。」
楊啜了一口飄著濃郁威士忌酒香的紅茶,眨了兩次眼睛之後,他把視線從身為副官的妻
子身上移開,凝視著掛在牆上的抽象畫。
「閣下--」
「我聽到了。」
在菲列特利加那卓絕的記憶當中,楊從來沒有發出過如此微弱的聲音。
「這個報告沒有修正的餘地了嗎?」
「從各方面截收到的通訊都報告了同樣的事實。」
「--是嗎?」
喃喃自語的楊欠缺了一股生氣,年輕的學者彷彿化成了一座石像。威士忌的香氣在菲列
特利加的嗅覺當中輕輕地飄蕩著,她摒住了氣息。楊的手掌握緊了紙杯,燙熱的紅茶浸濕了
他的手,冒出熱氣。菲列特利加從丈夫的手中拿走了紙杯,用手帕擦拭著他那隻燙傷了的手。
她從抽屜中拿出了急救箱。
「通知所有的艦隊,菲列特利加。楊非正規部隊從現在開始服喪七十二小時。」
楊事不關已似地接受菲列特利加為他治療,同時下了這樣的指示。他的感性受到了致命
的傷害,彷彿只有理性在掌管著聲帶似的,然而,他的精神思路卻又倏地一轉,聲音也激動
了起來。
「什麼智將!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低能兒啊!就因為司令官的人格清高,所以深信不會
有這樣的可能性,可是我竟然無法預測到這一點。」
「親愛的--」
「從海尼森逃出來時,就算是綁架也行,應該把司令官也一起帶出來的。是不是?菲列
特利加,如果我這麼做了--」
菲列特利加拼命地安慰丈夫。如果要談到比克古元帥的人格問題,那麼,比克古根本就
不可能答應從海尼森逃走的。比克古的死,楊沒有必要負起責任。如果有任何人覺得自己對
這件事有責任,那反而不就等於輕視比克古的意思及選擇了嗎?
「我知道了,菲列特利加,妳說的沒錯。我太激動了。」
楊雖然這麼說,可是要從巨大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是像高登巴姆王朝那樣有著專制支配之罪惡的體制在滅亡的時候也有人為之殉死,
更何況是自國父亞雷.海尼森以來即走在理想及人道之路上的自由行星同盟。如果沒有一個
高級官員為之殉死便滅亡的話,民主國家的存續不就沒有那種價值了嗎?楊雖然否定在國家
滅亡時還得供上人命的思想,但是,他卻不能指責比克古元帥的選擇。
在那個老人還活著的時候,楊對他充滿了敬意。現在也一樣,將來更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
比克古的年齡大小並不足以構成任何堪慰生者的因素。雖然他已邁入老年,但是距離醫
學上的平均壽命卻還有十五年以上。但足感安慰的是沒有人能否認他的生涯是極其充實的。
所有的部下們也都和楊有共同的想法。
先寇布為老人的生涯及冥福而乾杯。施恩.史路則把他乾枯了十五年之久的淚腺機能全
部開放了。梅爾卡茲肅然地豎起了軍服的衣領。姆萊則對著遙遠的海尼森方向致最敬禮,那
有一半是獻給相當於為比克古殉死的邱吾權。亞典波羅繼姆萊之後和先寇布對飲悼念故人。
尤里安一方面感到傷心,另一方面又擔心楊的悲痛,這種雙層的作用使得他更陷入了無
彩色的世界中。
連奧利比.波布蘭也收起了經常保持源源暢通的闊達之泉,減少了他的說話次數。自稱
「無節操及無區別的混血兒」,又被達斯提.亞典波羅等人批評為「如果有麻煩一定會參一
腳,如果沒有麻煩,就自己撒下禍亂的種子」的波布蘭,讓寒冬的冷風吹拂著他那本來就不
是生來裝出悲傷表情的五官,在暫時喪失生氣的要塞內默默地踱著步子。
***
亞列克斯.卡介倫極為擔心大夥意氣消沉的模樣。在他自己的消沉告一段落之後,他對
著夫人搖了搖頭。
「以快活、厚顏無恥著稱的這些人,可不能再這樣悶悶不樂啊!」
夫人此時正點燃在伊謝爾倫被帝國軍佔據了一年都沒有被使用過的老舊爐子的新生命。
「人家又不都像你一樣,神經線像是用鋼纜做成似的。比克古元帥是一個好人,大家的
反應是很正常的。」
「我可是好意才這樣說的。因為這些人根本就不適合這種陰沉的氣氛。」
卡介倫把自己排除在外這樣評論著。再怎麼說,他也是楊艦隊的一員。他深信自己是其
中唯一正常的人。
「你只要擔心補給和會計的事情就好了。如果他們是那種遇到這麼些個問題就再也站不
起來的人,那麼,打一開始他們就不會反抗同盟政府,和帝國從事革命戰爭了。因為他們知
道,照著權力者的話去做就可以過輕鬆日子,卻還寧願自找苦吃,同時又把事情弄得像在過
節一樣熱鬧。」
「你說得沒錯,真是一群笨蛋!」
「一個都不例外。我會成為後方勤務本部長的夫人是拜誰所賜啊?」
「嗯!」這麼一句話使得曾拒絕做後方勤務本部長的男人顯得極為狼狽。
「妳不是沒有反對我做的事嗎?在我遞出辭呈回家的時候,妳已經把行李都裝進箱中了
--」
夫人仍然不動聲色。
「當然。如果你是那種為了守住自己的地位就丟下朋友不管的人,我老早就跟你離婚了
。因為做為一個女人還得硬著頭皮對自己的孩子說自己的丈夫是一個沒什麼友情的人,實在
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當卡介倫話還在嘴巴裡咕噥時,夫人已經熟練地把剛燒好的奶油雞派從爐子移到桌子上
了。
「哪,親愛的老公,請你去把楊夫婦請過來吧!活著的人總得幫著把死去的人的那一份
給吃掉。」
***
發現楊艦隊這個廣場不能欠缺過節氣氛的事實不會比卡介倫晚的人,大概就是奧利比.
波布蘭了。接到壞消息的當天和大家一樣陷入愁雲慘霧中的他,在兩天之後就卸下了心理上
的喪服,決定全力著手艦隊的心理再建設。他為了營造氣氛,便把大量的威士忌酒倒進咖啡
杯裡。在服喪期間是不能公然地喝酒的。
「儘管如此,我們的元帥還是一樣情緒低落啊!」
貝倫海特.舒奈德責備他的做法有欠妥當。他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是,因為他幾乎沒
有和比克古見過面,所以要恢復精神並不需要波布蘭的幫助。
「你好像把你們自己的司令官當成珍禽異獸一樣--」
波布蘭並沒有直接地回答。
「比克古元帥以前對同盟軍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老爺爺。雖然得用過去式來稱呼他是
一件叫人遺憾的事。悼念他是很自然而且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還是得想個真正告慰他在天
之靈的好辦法啊!」
「什麼意思?」
「和帝國軍作戰並且打勝仗。」
「我覺得沒有正視個人技術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的好--」
「技術就交給我們的元帥去想好了,因為他只有這個特長而已。」
舒奈德覺得波布蘭這種可能會遭來他人白眼的言詞中充滿了誇示、敬愛、揶揄等各式各
樣精神作用的和音。
「可是,舒奈德中校,說來你也不怎麼聰明嘛!如果你留在帝國軍或許還可以在皇帝萊
因哈特身邊得意呢!」
舒奈德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他並不想回答波布蘭那充滿了挑釁性的問題。如果他有兄弟
的話,或許他會說服自己的兄弟待在年輕的君主身旁活用自己的才幹,但是他自己本人則打
算隨著身為敗將的梅爾卡茲到任何地方去。皇帝萊因哈特有許多忠實的臣子,而梅爾卡茲至
少也該有一個像他這樣忠誠的部屬才對--
Ⅱ
宇宙曆七九九年五月「巴拉特和約」成立之後,歷史的激流並沒有因此而靜止。同年八
月,楊威利抗拒同盟政府的策略逃離了首都。同月,帝國軍的瓦列提督擊潰了地球教的總根
據地。歷史的洪流仍然不斷地往前推進。
但是一進入宇宙曆八零零年,暗流似有一口氣奔向地表吞沒萬物的態勢。在這之前的四
個月,雖有無數的思想和行為上的小暴動連續出現,但是卻讓人有奇妙的靜止感,原因或許
在於前後出現的噴發熱及強光太過巨大之故。只能看到事象表面的人或許會認為萊因哈特.
馮.羅嚴克拉姆離開了行星費沙到達了同盟首都海尼森,無所事事地浪費了許多日子,而楊
威利也只是在逃離海尼森之後再度奪回伊謝爾倫要塞而已,之後就沒有什麼新的建樹了。
會有這種想法的人或許是認為皇帝一旦發號施令,一千萬的大軍就可以不要有艦隊編組
、補給等的準備,立即就可以行動了;這種人或許也不了解在戰場上施行戰術之前也要有戰
略立案的時間好去整備最適合的環境。萊因哈特的帝國軍和楊威利的革命軍規模雖然有大小
差異,但是補給體制的確立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帝國軍而言,從費沙而來的漫長補給
線及確保大量物資的辛勞都不是尋常的工作。不管是在名譽上或是在政略上,這些物資都不
能被忽略。至於楊威利這一方面的問題是,艾爾.法西爾的生產力及伊謝爾倫儲備的物資,
目前雖然可以完成充分的補給,但是要迎戰帝國軍就必須強化戰力,而如果兵力增加,補給
能力就會超出界限了。一想到要面對這種極端背道而馳的條件,亞列克斯.卡介倫要頭痛實
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楊威利則處於無法使戰略上的構想及戰術上的條件兩全其美的困難立場--看清這一點
的是皇帝萊因哈特的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但事實上,這個時候的楊還受著政治上的懲罰。再
加上他不再是革命運動的最高指導者,他只是把自己定位在革命政府的實戰部隊中的專家而
已。
這個情形看在華爾特.馮.先寇布等人的眼裡簡直是令人咋舌不已的繞遠路做法。
「非常時期應該用非常的策略!」
這是先寇布的意思,在這三年裡,他經常煽動楊去掌握權力。
「雖然他會告訴別人,信念是一種有害無益的東西,但是他自己卻比任何人都要頑固。
所謂的言行不一就是說他這種人。」
尤里安.敏茲曾經這樣說,他對先寇布三年來不死心的執拗也感到一份佩服。
所以那個時候應該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打倒的--接到比克古元帥的訃聞時,
華爾特.馮.先寇布這樣想,但是他並不想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平常他和別人對事情的評價
雖然有差距,但是這個人也不是不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來搬弄自己的毒辣唇舌,
何時何地又該三緘其口。
唯一的例子是他對尤里安透露喪失其實現的機會構想。
「如果比克古老爺爺還健在的話,就可以將他老人家推上新政權的寶座,下面就安置你
的監護者來打理軍政。但是現在說來都太遲了--」
對尤里安而言,這也是一個既新鮮又具有魅力的想法。但是他不認為已故的老元帥會同
意站上權力的頂點。
而提出這個構想的先寇布,在不久之後也面對了自己的問題了。
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中士應該說是毅然決然的吧?她提出了和父親會
面的申請。事情至此,不管如何,半年來拒絕接觸的不自然似乎要畫下休止符了。
***
出現於先寇布辦公室的卡琳穿著無形的兩層、三層甲胄,似乎處於臨戰態勢。她拘謹地
敬了禮,僵著表情、一本正經的態度在在說明了她的緊張。先寇布在內心打量著,覺得這些
行動都不適合這個十六歲的少女。
「下官在奪取伊謝爾倫要塞作戰之際曾志願參加,但是擔任實戰指揮官的閣下您卻將下
官由名單中剔除了。下官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希望閣下能給下官一個理由。」
很明顯的,卡琳是事先準備好了臺詞再照本宣科的。先寇布嘲諷般地笑了笑,因為他知
道,就算要收入場費,他的同事亞典波羅也一定想親眼看看這個場面的。他一點都不在意少
女這樣的盤問。
「我完全是就作戰的需要來論事的。所以不只是你,凡是沒有肉搏戰經驗的,我都沒有
讓他們參加。事情就是這樣而已,有什麼奇怪的嗎?」
卡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從各方面來看,她的視野太狹窄了,她還沒有足夠的思緒去考
慮除了她本身之外其他沒有肉搏戰經驗的人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唔,這是前提。事實上,我可不願看見漂亮的女孩子揮舞著殺人武器的樣子。」
先寇布補充說明的態度正是卡琳最不想見到的。
輕薄而不切實際的風流男人。
「--您在追求我母親時也是這個調調嗎?」
被這個急遽上升的聲調嚇了一大跳的是卡琳自己,她的父親則是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先
寇布重新審視了站在桌子前面的女兒。
「這就是妳要求會面的真正目的嗎?」
咋舌般的聲音使卡琳處於動搖之前的狀態。
「真是掃興。如果妳是想責問我作為一個父親的責任的話,應該一開始就提出來的,根
本不需要跟我扯什麼作戰指揮的事情。」
卡琳羞紅了臉,熱度遍佈全身,臉上的細胞彷彿要燃燒起來的。
「您說得沒錯,我真是失禮。那我就重新再問一次,您愛過我的母親--伊莉莎白.馮
.克羅歇爾嗎?」
「要擁抱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人生豈不太苦短了?」
「就只是這樣嗎?」
「被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所擁抱,人生也是太苦短了。」
卡琳打起精神伸挺直背脊,她的關節沒有發出聲音真是不可思議。
「閣下,謝謝您賜給我生命。可是您對我沒有養育之恩,我也找不到敬愛您的理由。我
聽從您的忠告,清清楚楚地把話說完了。」
先寇布和卡琳的視線正面相對,不久,父親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的表情雖然用公職人
員的身分加以掩飾了,但是從那些微微的隙縫中卻依稀可見苦笑和迷惑的光芒。他之所以把
視線移開並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不認為有必要由於這段會話而造成彼此的困擾--這是
卡琳感性的推斷。卡琳遵照形式上的要求,行了一個完美的敬禮,然後轉過身體,按捺住狂
奔而去和回頭窺看的雙重衝動,離開了父親的辦公室。
Ⅲ
華爾特.馮.先寇布和奧利比.波布蘭是楊艦隊中的「家庭道德和健康風氣的敵人」兩
大巨頭。如果要問誰比較惡劣,他們兩個一定都會毫不猶豫地推薦對方。宇宙曆七九九年,
這兩個英雄在隔了半年之後再碰面了。
「呀!我敬愛的長官,知道戰友還健在,這真讓下官興奮莫名啊!」
波布蘭一見面就打這樣的招呼。而先寇布也不甘示弱地回道:「回來得真是時候。如果
沒有波布蘭中校,我的興趣就要減半了。」
根本不想成為陪襯先寇布的擊墜王現在還有一些充裕的時間讓他隔桌凝視著對方。他的
眼光露骨地說著:「我就算要撒種也不會做出讓種子開花結果的蠢事來。」
「--因此,很抱歉,我稍微了解您家小姐的境遇。」
波布蘭刻意強調「您家小姐」的發音當然是帶有嘲諷、怪罪之意,但是先寇布的臉皮就
像伊謝爾倫要塞的外壁一樣,厚實地保護著他的內心世界。波布蘭於是繼續旁敲側擊。
「卡琳是一個好女孩。不像她父親,雖然她還沒成為一個好女人。」
「不,我也覺得她是一個好女兒,因為她還沒有花我一個第納爾(貨幣名)的養育費。」
「說不定她會把今後的精神賠償費一併算進去哩!還是早點覺悟的好。」
給了對方這樣辛辣的嘲諷攻擊之後,波布蘭重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和語氣。
「先寇布中將,老實說,那個孩子根本不曉得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而且她也不知道如
何確切地去表達。我覺得身為長輩的,應該引導出一條出路。或許我這樣說有失禮數--」
先寇布以難以言喻的眼神凝視著比自己小七歲的戰友。好一會兒,他的聲音中洋溢著笑
意。
「呀,真是一個值得回憶及紀念的一年啊!就我所知,這是你第一次說出這麼有良知的
話哪!」
「那是因為哪,女兒不應該背負父親的罪。」
如果換成別人,這句話或許就命中要害了,可是先寇布不但淡然地點頭表示同意,他還
厚顏對加上了這句話。
「說得完全正確。如果要讓我再做補充的話,我希望她不要因為是我的女兒而有撒嬌、
耍賴的想法。」
「何其嚴峻的父愛啊!真令人膽寒。」
年輕的擊墜王不得不承認自己稍微有了一點防禦的姿態了。即使是奧利比.波布蘭這樣
言詞犀利的人,在先寇布面前都佔不到優勢,更何況是稚嫩如卡琳者,全面潰敗是理所當然
的事情了。
先寇布對著作勢站起將離去的波布蘭丟下最後一句話。
「對於這件事,你似乎從中出了不少力,真是有勞你了。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請你
改正。」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16
「什麼事?」「聽說你四處把我宣傳成不良中年,可是我還不到中年哩!」
***
半個小時之後,波布蘭瀟灑地出現在卡琳面前。在軍港的瞭望區無聊地凝視著艦艇群的
卡琳,看到青年軍官趕忙行了一個禮。在場的幾名士兵站起來離開現場,或許是因為客氣,
不過那一定也是基於某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使然。卡琳沒有注意到,而波布蘭則無意去求證。
「怎麼樣,跟父親見了面之後的感想?這樣的結果很令人失望吧?」
「不,倒不至於。因為早就知道他是這種人了,現在也不覺得有什麼失望的。」
年輕的擊墜王的綠色瞳孔中閃著深思的光芒。
「就我所知,部隊裡的人在家庭方面堪稱安定、幸福的大概就算卡介倫家的莎洛特.菲
莉絲了。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在不怎麼愉快的環境下成長的。」
波布蘭無意義地摸著黑色扁帽。
「以尤里安.敏茲為例,如果他的雙親都還健在的話,他就不用在楊威利那種患有社會
不適應症的家庭中成長了。他並不見得比你幸福到哪去。」
「中校。」
「嗯?」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提起尤里安.敏茲中尉?」
「難道你認為以華爾特.馮.先寇布為例子比較好嗎?」
「--」
「他自小就從帝國亡命來此,境遇不能說是很安逸的,他也--」
說著說著,波布蘭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談話。他似乎發現到自己為先寇布辯護是一件極不
合理的事情。
「--啊,不管怎麼說,卡琳,把不幸當成一種商品來看待並不符合我們艦隊的風氣,
也不適合你。即使是你不喜歡的人也不可能永遠都活著--」
話說到一半,波布蘭好像突然想起了離開世界的戰友。
「伊旺.高尼夫這傢伙竟然背叛了我。我一直認為他是那種殺也殺不死的人哪!」
卡琳不由得重新審視著波布蘭的表情,但是年輕擊墜王的喜怒不形於色,以卡琳的洞察
力根本還無法透視他真正的情緒。波布蘭小心地重新調整黑色扁帽的角度,一邊站了起來。
「如果沒有差錯的話,先寇布那個不良中年會比你早走二十年。和墓碑和解是一件很沒
意義的事。」
說出「中年」這兩個字時,波布蘭的口氣儘管不是說笑卻也欠缺那種純樸性。
***
波布蘭在軍官俱樂部擬定國喪之後的訓練計劃時,尤里安進來和他同坐。尤里安對於波
布蘭的咖啡杯中竄升起來的酒精煙霧不予批評,不過他知道波布蘭和先寇布父女談過話的事
情。
「家庭訪問真是有勞您了。」
波布蘭戳揉著尤里安亞麻色的頭髮。尤里安似乎也能讓精神恢復過來了,但是擊墜王判
斷他大概還正在做最大的努力當中。
「越來越像伊旺.高尼夫一樣可恨,最近似乎進化到先寇布中將的等級了,真令人傷腦
筋哪!」
「真是對不起。」
「啊,算了,在還算純真時還有得救。」
「對了,對於使先寇布家維持和平的事情有沒有什麼方案?」
「典型模式就是女兒的生命有了危險,做父親的捨身相救,結果使女兒心門大開--」
「還真是典型的模式呢!」
「立體電視劇的劇本家們幾百年來一直恬不知恥地套用同樣的模式。總歸一句話的,人
類的心理從石器開始就沒有什麼改變。」
「就算生在石器時代,中校也一樣會是個有名的風流人士吧?」
波布蘭對這個問題有什麼樣的答覆,尤里安已經不在意了,因為他的精神機能,包括聽
覺神經已經伸向其他的方位。
尤里安想起了有著「淡紅茶色」的頭髮、青紫色的眼珠,充滿了挑戰活力及朝氣的表情
。對這個年輕人來說,這個思緒並不會讓他覺得不愉快。在這之前,還沒有一個同年齡或比
他小的少女會讓他有這種情緒反應。
但是尤里安還無意在自己這張心靈的草圖裡著上任何色彩。在半年前他才懷著多多少少
受到傷害的心情看著菲列特利加和楊結婚,他覺得如果自己現在就趕搭另一艘感情之船,那
未免失之輕薄了。第一,尤里安沒有自信卡琳對他會有好感。
Ⅳ
三天的喪期結束之後,姑且不論內心的感觸,楊威利畢竟伸直了脊背,抬起頭來走出悲
傷。若要引述卡介倫的話,或許就是楊好不容易產生了身於上位者的自覺了。
事實上,楊總不能一直悼念夕陽之美而不打算有任何作為。更活躍、更強烈的太陽正從
對面爬升上來,人們不能袖手旁觀等待酷暑的到來。比克古元帥這道堅固的堤防已經崩潰了
,皇帝萊因哈特的霸氣必定會形成一股灼熱的怒濤襲捲整個同盟領土,趁機破壞老舊的體制。
喪期結束,楊左手上的繃帶也拆了下來。電子治療使受到傷害的皮膚細胞活化,而從某
種象徵意義上來說,楊的腦細胞也從黑暗的寢室中掙脫出來了。看來恢復知性活力的楊,菲
列特利加心中雀躍不已,她覺得比克古元帥抓著楊的衣領,把他從昏迷的地下室中給硬拖了
出來。
戰略立案和部隊編成以及艾爾.法西爾之間的聯絡雖然繁忙,但是楊也沒有犧牲喝紅茶
的時間。這就是楊之所以為楊的原因所在。
「菲列特利加,我現在注意到一件事。」
某一天,楊把飄著香氣的紅茶抵在下巴對著妻子說道。
「也就是說,列貝羅議長是不是會被曲意逢迎帝國軍的軍部叛徒所暗殺?」
菲列特利加沒有說話。她的眼中映著正在把玩黑色扁帽的丈夫。
「他們真的會做到這種地步嗎?」
菲列特利加這樣說並不是提出反論,她是為了讓丈夫說得更明確詳細一點。楊停下了把
玩扁帽的手。
「因為列貝羅議長自我設限了。當然,列貝羅議長自有他的正當性,他也不是只求取自
己安泰的那種人,但是一定會有人誤解他所表現出來的行為。」
萊因哈特皇帝對失敗者和降伏者一向都予以寬大的處置,但是,如果有人誤認為他是一
個沒有原則的人而棄羞恥心及自尊心於不顧,想準備禮物以求榮的話,他必定會不假辭色的。
過了幾天,巴格達胥上校傳來了有關首都的狀況報告。他為了從旁截收通訊波,還特地
從艾爾.法西爾出動了情報收集艦往首都方向前去。
「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姜.列貝羅被部分的軍人暗殺了。叛亂的部隊向帝國軍提出了投
降的要求,於是帝國軍得以在毫無阻力的情形下進駐海尼森。」
接到這個消息,楊又對妻子及尤里安預測道:
「那等於是他們自己簽下自己的處刑書了。萊因哈特皇帝絕對不會饒恕他們的醜行的。」
幾天之後,暗殺列貝羅的所有人員都被槍決了的情報傳了進來,但是楊已經不再表示任
何的關心了。或許是因為國父亞雷.海尼森的理想已經衰亡之事實在楊自己逃出首都時就已
經很明顯了,而在比克古元帥的訃聞的衝擊當中,楊也已經調適了面對同盟這個國家滅亡的
心情。還有許多比這件事更重要的課題在等著他的裁奪。
「整個宇宙都承認皇帝萊因哈特和羅嚴克拉姆王朝的宗主權。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要
保住一個?星系的內政自主權,使民主共和政體存續下去,準備將來的復活工作。」
在楊說明其基本的構想時,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首腦羅姆斯基醫師顯得不怎麼有興
致。
「難道跟皇帝的專制權力妥協了嗎?這些話不像是出自民主主義的鬥士楊元帥的口中哪
!」
「多樣性的政治價值觀正是民主主義的精髓,不是嗎?」
一個軍人必須對政治家解釋民主主義的愚蠢性,讓楊在心中大為感嘆。由於從伊謝爾倫
到艾爾.法西爾的超光速通訊網完全在楊艦隊的控制下,所以他們之間大可以做這樣的通話
,但是卻不能保證對談一定會有某種成果。
羅姆斯基醫師擔任獨立政府的首腦可說是充滿了精力。他是一個不折不扣、具有良心並
且充滿責任感的革命政治家,但事實上,楊也不得不承認華爾特.馮.先寇布的毒辣評語「
球打得再怎麼遠,只要是界外球都一樣沒有分數」是有其道理性的。一聽到海尼森完全被控
制住,同盟最後的元首橫死的消息,他就惴惴不安地把楊請過來,針對帝國軍攻略艾爾.法
西爾可能性要求楊做某種形式上的保證。
「我覺得這種事情早就可以預期的。」
楊的語氣中稍稍摻雜著令人窒息的調味料。就因為現在萊因哈特皇帝即將發動全面攻勢
而心志產生動搖,這樣的組織竟然還稱為獨立政府,還叫嚷著革命。所以楊在某一方面允許
萊因哈特的主權。他想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滿足其理想。
總而言之,他們也有意讓楊把萊因哈特打倒在戰場上,以民主國家統一宇宙的夢想為素
材,交給楊去料理。而他們則手拿刀叉,坐在鋪有刺繡花樣桌布的餐桌前等著。所謂的民主
主義並不是成為一間叫作政治的高級旅館的賓客,而是必須先靠自己的力量建起小木屋,靠
自己力量升火,一步一步慢慢來的。
「回想起來,如果楊元帥在巴米利恩會戰中將皇帝萊因哈特打倒的話,萬事就OK了。
反正同盟政府是滅亡。如果當時這麼做了,至少我們現在就可以避免面對目前這麼大的危機
了。真是可惜啊!」
楊沒有做任何回答。即使羅姆斯基醫師的發言在表面上化了一層濃濃的?,但是楊也明
白去掉濃?後的一張素臉究竟隱含著什麼意義。看到楊的表情,羅姆斯基說了一句不必要的
「開玩笑啦!」結果反而使楊更不愉快,又看見楊這種表情的羅姆斯基事後對朋友說道「楊
元帥比我想像中的更沒有幽默感。」至於楊則覺得「真是令人受不了」,但是現在也來不及
對羅姆斯基進行再教育了。
「楊威利放棄了同盟政府的列貝羅之後所做的新選擇便是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羅姆
斯基。結果我們不得不承認楊沒有識人之明。」
後世的部分歷史學者所做的這種評價或許有欠公正。楊是被列貝羅所排除的,而不是他
個人有選擇權地放棄了列貝羅;而他之所以選擇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是基於可以同時滿足
政治思想及戰略構想雙方面的最低限度考慮,他並沒有宣誓效忠羅姆斯基個人。如果楊有意
過著安逸享樂的生活,那麼他大可以成為萬人之上、能賞識人才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
姆的臣下了。或許他的這種選擇不僅對楊個人可以盡情享受安逸的生活,對整個宇宙的--
完全在專制政治的支配下--和平都會有極大的貢獻。這種深度的矛盾及自我懷疑,楊終其
一生都未能從中解脫。
Ⅴ
楊把尤里安.敏茲和奧利比.波布蘭從地球帶回來的光碟這件事放進了記憶庫的最底層
,掩埋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成功地將伊謝爾倫要塞又奪回來之後,比克古元帥和列貝羅議
長的死訊又相繼傳了進來,結果一再錯失檢視的機會;再加上地球教被帝國軍的瓦列提督殲
滅,收集與地球教相關的情報也就不那麼緊急了。
極端地說來,楊也不能否認尤里安和波布蘭平安回來已經很令他滿足了。儘管如此,這
件事從腦海邊際湧向中心部分的抗議聲還是時有所聞,因此楊撥出一部分的時間來檢視光碟
的記錄。菲列特利加、先寇布、尤里安、波布蘭、波利斯.高尼夫、馬遜、姆萊等七人列席
。而當他們只看到其中的一小部分時,就驚愕地面面相覷。因為光碟中所記錄的是費沙自治
領和地球教之間長達一世紀之久的關係。
「也就是說,表面上是費沙,暗地裡其實就是地球教。是吧?」
「這麼說來,我們和費沙的商人合作不就是等於和地球教的教徒們大跳貼面舞了嗎?」
波布蘭以不至於說是狠毒但明顯地含有針刺的視線睨視著波利斯.高尼夫,無言地要求
解釋。
「別開玩笑,我可不知道這種事啊!如果我跟地球教有那麼好的關係,那我就可以把巡
禮者送到地球上去了。」
波利斯.高尼夫說得也有道理。他在地球教本部時曾幫助尤里安和那些瘋狂的信徒們火
拼。費沙被解釋成骨子裡和地球教有著深厚的關係一事,立足點未免太薄弱了。
楊也不認為波利斯.高尼夫私底下和地球教串通。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行蹤不明的「費
沙黑狐」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一干人等到底怎麼樣了?他們以前到底有什麼企圖?這個時候
他們又在動什麼歪腦筋呢?
先寇布撫摸著他那微尖的下巴。
「九世紀之久的執著啊?真令人驚訝呢!可是也真叫人心寒。地球教的那些傢伙真的被
消滅了嗎?總大主教一干人真的都死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連大膽的奧利比.波布蘭也都皺起眉頭不說話了,連他都沒有親自看到
總大主教的屍體,如果要確定這件事就必須再訪地球,挖開數百億噸的土石才能辦到。
「我知道了,我到費沙去查清楚。反正我是得和那些獨立商人聯絡的。至於魯賓斯基那
隻黑狐狸的事情也要好好調查一下!」
「你總不會一回到費沙去就躲在那邊不回來了吧?高尼夫船長。」
波布蘭的語氣雖然經過刻意地壓抑,但是因為話題本身太過激烈,所以並不能稍稍緩和
高尼夫的不快。經過一陣子低氣壓的言語衝突之後,楊答應讓波利斯.高尼夫回到費沙去,
然後即解散會議。楊的心情感到極為鬱悶。如果費沙和地球教之間有不尋常關係的話,楊艦
隊輕率地和他們聯手,或許會落得與投機和狂信者的醜陋聯合體將民主主義的內涵侵蝕殆盡
的下場。照這情勢看來,他們是不可能只因經濟上的要求而和費沙搭同一條船的。楊的基本
戰略因此被迫不得不在某一個必要的條件下做重大的修正。
楊的房門裡只剩下楊夫婦和尤里安。他們三人有好一陣子還沉溺在光碟的記錄及激烈辯
論的餘味中,不久,楊重新坐回了沙發。
「尤里安。」
「是!」
「陰謀和恐怖主義終究是不能使歷史洪流逆行的,可是,卻足以使歷史停滯。不管是地
球教或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我們都不能讓他們的奸計得逞。」
尤里安點點頭。
「更何況地球教的目的只是利已主義罷了。因為他們並不是想恢復地球的權利,而是想
藉著使過去歷史的正當化而讓自己得以嘗到香甜的蜜汁而已。」
地球教真的滅亡了嗎?如果留有餘黨的話,他們會想採取什麼行動?這些都是楊很想知
道的。
但是,楊不得不承認根本沒有時間去管這個。第一,眼前萊因哈特皇帝的威脅極大。而
且這種威脅並不是因為存在著像地球教之類的反動團體所形成的,而是因為和民主主義迥異
的體制使時代的變革正邁向成功之路所致。所謂的專制就是在進行變革時使效率提升到最快
的一種體制。對民主主義的溫吞、緩慢感到厭煩的觀眾不是常這樣說嗎?
「把強大的權限賦與偉大的政治家,讓其推進改革吧!」這雖然是一種反論,但不正是
民眾渴求專制者的心聲嗎?
而現在不就是需要一個最好的專制者的出現嗎?需要一個讓人們仰望、崇拜的人中之神
的存在--需要一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更形璀燦的黃金般的雕像相較之下,民
主主義根本就只是一尊褪色的青銅塑像--
不,不對。楊趕忙搖了搖頭。他那雜亂的黑色頭髮因為這個動作而搖晃不已。
「尤里安,我們是軍人。而民主主義往往是在槍口下產生的。軍事力量雖然使民主政治
誕生,但是卻不允許因此而過於誇大其功。這沒有什麼不公正的。因為民主主義的真髓就在
於具有力量者的自制力。利用法律和機構使強者的自制制度化,這就是民主主義。而如果軍
隊沒有自制,任何人也就不需要有自制了。」
楊的黑色眼珠漸漸發出了光芒。他只想讓尤里安明白。
「為基本上否定自己本身的政治體制而戰的這種矛盾構造,是民主主義的軍隊所必須接
受的事實。軍隊所能求於政府的大概就只有退休金和休假了。也就是一般勞動者的權利。除
此之外都不能再有奢求了。」
聽到退休金,尤里安反射性地笑了笑,但是楊並不是那麼有幽默感地想藉此表達他的意
思。尤里安立即收住了笑容,反倒變成了一副太過嚴肅的表情,他把長久以來一直都在思考
的問題提了出來。
「可是,我希望提督能多顧及私情、私欲來行動。」
「尤里安!」
「我知道會被責罵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這是我的真心話。」
真諷刺的狀況啊!尤里安心裡想著。對龐大的才能而言,專制政治竟然比民主主義更能
自由活動、發揮能力。如果萊因哈特和楊的境遇倒過來的話,或許萊因哈特對民主政治而言
會是一個有害的野心家,也或許他會讓魯道夫大帝的惡行再現也說不定。而楊也說不定就會
為自己戴上金色的皇冠了。
「尤里安,這件事完全是一種無意義的假設。」
「我了解,可是--」
「我沒有辦法完全將私情排除掉。在巴米利恩會戰時,我並不想殺害萊因哈特.馮.羅
嚴克拉姆。尤里安,這是我的真心話。」
不用別人提醒,尤里安也能了解這一點。
「儘管他的人格並非完美,但卻是在這四、五世紀當中最耀眼的。要由我親手來摧毀他
,這種感覺令我害怕,我下不了手。或許當時我只是以政府的命令為藉口來逃避這個事實罷
了。對政府或對我自己來說,這個行為或許表現出忠實的一面,但是對那些戰死的士兵們來
說,卻是一種背信的行為。因為他們沒有理由因為權力者的自保及我個人的感傷而喪命。」
楊笑了。他的笑讓旁觀者覺得他只能選擇笑來表現自己的感情。看著楊的表情,尤里安
深切地感受到話語中的無力感,他也只有沉默了。
「我一向都是這樣。有好多地方我都沒有進步。哦,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現在我們該
談一些比較積極的話題了。」
在這之前似乎需要一些潤滑劑。不久,尤里安即展現了他的手藝,讓紅茶那香郁的氣味
飄散在整個房間中。
菲列特利加把手伸向操作臺,白皙的手指在上面飛舞一陣之後,壁面上出現了一幅星圖
。她三番兩次地把畫面擴大,描繪出了連接伊謝爾倫和艾爾.法西爾的「解放迴廊」。
「我們目前有伊謝爾倫和艾爾.法西爾這兩個據點。站在帝國軍的立場來說,如果敵人
擁有一個以上的據點的話,當然的用兵計策便是各個擊破了。我想,帝國軍的別動部隊可能
會和皇帝的本隊同時從帝國領地出發,朝伊謝爾倫迴廊前進--」
楊認為那個金髮的年輕人最不能忍受自己以外的人來創造歷史。但如果時間夠的話,就
會讓別人有策動的機會。在自由行星同盟已經名實俱亡的現在,他大概會挾砲火和艦艇的巨
大洪流一舉掃滅楊一黨吧?他那遠勝於昔日的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霸氣狂濤將會掩蓋整
個宇宙。
相對的,楊就必須以現有的微薄力量負起堤防之職。為了那隨時可能掩至的怒濤狂潮。
或許楊的存在終究只是歷史記錄上的又一筆而已--
最後,在鞏固了「民主主義的騎士」的決心之後,楊終於把自己和敵手的立場相對化了
。一邊有著走向和平與統一的最短路途,另一邊則有著以走向民主主義為目標的坎坷路程。
當雙方真的展開流血大戰時,如果有唯一絕對的神存在的話,他會站在哪一邊呢?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38
【第九章】
Ⅰ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二月。
報告書從行星費沙傳到海尼森的帝國軍大本營,事後被評為「令一千萬人頓足的一通消
息」。但是,如果在這之前,報告書的內容已為眾人所知的話,一定會被視為一個低級的笑
話。接到這個報告的希爾德之所以會愣了數秒鐘,猶豫著要不要把報告書呈給皇帝也是極為
正常的事。
「羅嚴塔爾元帥有不穩的跡象。」
如果這個報告書只有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和內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的聯署的話
,希爾德或許就不會受到這麼大的衝擊了。偏偏報告書是來自司法尚書布魯克德爾夫的。自
稱來自同盟政府的使者歐迪茲在見不到皇帝而改行至費沙之後即大聲疾呼,四處散播謠言說
羅嚴塔爾元帥有叛意。而內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便未經深思就一頭栽進去了。
或許是歐迪茲把國家的命運賭在他三寸不爛之舌上,以必死的悲壯心境企圖使帝國內部
混亂。或許他想以略帶極端的形態,使自己那曾被米達麥亞一腳踹得無影無蹤的辯論家自信
復活過來吧?也或許是他自暴自棄地想使社會動亂起來吧?他是不是在期待一個辯才和虛構
所產生的效果?他是不是有類似誇大妄想的精神傾向?--當時誰都無法做任何判斷。不管
怎麼說,這其中所表現出來的創造力及熱力都可說是不同凡響的。以後皇帝的英明睿智或者
是羅嚴塔爾、米達麥亞般的勇敢,難道還會因為這種蓄意破壞的陰謀形式而受害嗎?人不可
能是萬能的,尤其是一個人的思考常會受到個人特有氣質的限制。像歐迪茲那樣的小人,連
跟他直接接觸的米達麥亞都有可能忘了他的名字,更何況是曾讓他吃閉門羹的萊因哈特,以
及在萊因哈特身旁的羅嚴塔爾,他們更不可能讓這個人在記憶中佔有一席之地。
銀河帝國的司法尚書布魯克德爾夫是一名年過四十歲的少壯派法律家,有著精密的頭腦
和嚴正的政治姿態。就因為這樣,所以萊因哈特才會把他從一介小小的檢察官拔擢出來,但
是對皇帝和職務極為忠實的他既然已成為新王朝的第一任司法尚書,同時也有著相對增長的
野心及抱負。在斷奶期飽食倫理及秩序的意識而不斷增長,並以法律知識為酒及以司法事務
為食而蛻變成一個成人的他,在私底下對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喜好女色確實是不抱什麼
好感。但是他之所以加入彈劾羅嚴塔爾的行列,並不是出於個人的感情喜惡。他覺得自己有
義務肅正政府高官的綱紀--絕不寬容,甚至可以說是嚴厲--而且他一直希望能有利地確
立司法省對軍部的立場。原本羅嚴克拉姆王朝在軍人皇帝的支配下便有強烈的軍部獨裁傾向
。在創業時期這種作法固然好,但是,如果法律、官僚、軍部各方面無法取得均衡的話,就
不可能發展出健全的國家,而彈劾身為軍部的最重鎮的羅嚴塔爾元帥,挫一挫軍人們的銳氣
應該也不是完全無益的。
事實上,要公然指責羅嚴塔爾的好色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幾乎沒有例外的,都是女性
主動接近他。單方愛慕的結果,總是被另一方拋棄。事實上也有另一種說法是說,表面上羅
嚴塔爾元帥似乎極為好色,實際上他的內心卻有著厭惡女人的傾向。在沒有證據之下而能掌
握事實的只有和他生死與共的密友渥佛根.米達麥亞。由於他沒有將這件事說出來,所以這
種說法也僅止於不被信任的傳聞而已。
不管怎麼說,布魯克德爾夫不相信外面的傳言。他相信的是可視為一種狀況的現象以及
證據。或許他的想法是,與其回到漸漸被放棄的帝都奧丁,不如確保將成為明日宇宙中樞的
費沙。
在軍務尚書奧貝斯坦的諒解和國內安全保障局局長朗古的協助下,布魯克德爾夫在費沙
設立了臨時辦公室,開始對羅嚴塔爾做身家調查。而他們很容易地,甚至可以說容易得令人
失望地就知道了有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這個女人。
「羅嚴塔爾元帥在自己的住宅中藏有已故立典拉德公爵的族人。很明顯地他背叛了陛下
的意思,若要說他有類似大逆的行為也不為過。」
朗古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他用足以使微血管破裂的眼神去煽動司法尚書。朗古也
有些不愉快,他有著身為法律家的良識,於是便決定從愛爾芙莉德這個女人身上直接取證。
由於找到這個女人太過容易,所以不禁讓人懷疑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對羅嚴塔爾有反感的
人一手策劃的。但是,愛爾芙莉德竟然完全沒有拒絕,她答應前去應訊,結果更使得朗古狂
喜不已。
「那個女人說她已經懷有羅嚴塔爾元帥的孩子。當她把消息告訴元帥時,元帥還祝福她
並告訴她,為了這個孩子,他會朝更高的目標前進。這是那女人的證詞。」
至少在內心深處,朗古是歡欣地跳著華爾滋吧?首先,他便把彈劾羅嚴塔爾的許可權從
司法尚書那兒先要了回來。羅嚴塔爾元帥雖然違背了陛下的意思,但是並沒有違反成文法律
的行為,所以事情不能歸由司法省來處理--這是他所提出的理由。當知道自己只是名字被
利用簽署在報告書上時,布魯克德爾夫極為震怒,但是最後他也不得不承認是自己的愚昧,
一腳踩進法律至上的陷阱中,充其量他也只能果斷地退出了。
梅克林格做了以下的記錄。
「巴爾.馮.奧貝斯坦這個人經常玩弄辛辣而且毫無同情心的策略來肅清他人,而且又
從不做說明,所以招致喜愛明快和率直行事的眾武將唾棄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他並不是
為了圖謀私利才玩弄計謀,至少從主觀的觀戰來看,他是對國家及君主獻上了無私的忠誠。
他任職軍務尚書的管理能力及對職務的負責程度都值得稱許。最大的問題點或許是在於他把
對君主的忠誠完全表裡一體化的猜疑心吧?米達麥亞元帥曾批評『奧貝斯坦那個傢伙深信除
了他自己以外,所有的重臣都是反叛者的預備軍』,這個評述倒真是一矢中的。由於這種猜
疑心使得奧貝斯坦無法有可信賴的同僚,所以他也只好用像朗古這樣的人來幫他做事了。事
實上他對朗古的人格並沒有很高的評價。或許純粹只是把他當成一件道具吧?如果他把朗古
當成對等的人來看待的話,理所當然也會對他抱持猜疑的心態,但是就因為他只把他當成道
具,所以也就不對他產生猜疑了。然而,這個道具縱然沒有像猛獸般的獠牙,也沒有像猛禽
般的利喙,但卻也長著刺人的毒刺。」
***
--於是,二月廿七日,臉上的表情欠缺活力及精神的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來到了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宿舍。金銀妖瞳元帥剛剛用完早餐,他邀年少的同事一起喝杯餐後
的咖啡。繆拉雖然是一個很具知性的青年,然而卻不是一個有演技的人,光是看到他眼中游
移的烏雲,羅嚴塔爾就洞悉了繆拉所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喝完咖啡的羅嚴塔爾,用他黑
色和藍色的視線催促繆拉,繆拉只好緊張地要求進行必須交給大本營的報告蒐集工作。
同日九時,在宇宙艦隊司令部的宇宙港旁邊的旅館中睡覺的渥佛根.米達麥亞接到羅嚴
塔爾被拘禁的消息之後,所有睡意的殘屑在一瞬間都被逐出體外了。他二話不說從辦公室跑
了出去。
就在這一瞬間,年輕的拜耶爾藍提督立刻站在他面前。
「您要到哪去?閣下。」
「我已經知道了,我要去見羅嚴塔爾。」
「不行,閣下,在真相還沒有大白之前,和羅嚴塔爾元帥見面會招來無謂的困擾。」
米達麥亞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他的兩眼中閃著怒氣的閃電。
「不要給我這些聰明的忠告!我沒有一絲一毫見不得人的地方。我要去見陛下的臣子、
見多年的朋友有什麼不對?我怕誰呀?讓到一邊去,拜耶爾藍。」
然而,除了拜耶爾藍之外,還有其他的制止者。
「元帥,拜耶爾藍提督說得沒錯。即使閣下光明正大,旁觀者的觀點如果扭曲了,看出
來的影像自然就不正常了。如果羅嚴塔爾元帥不名譽的嫌疑洗清了,閣下什麼時候要去見他
都不會有人說話的。請您自重啊!」
說這些話的是布羅上將。
布羅比米達麥亞年長,他的看法不得不讓米達麥亞用心思考。疾風之狼灰色的眼珠中的
閃光減弱了,在短暫的沉默中他仍然呆立著,隨即坐到桌子上。動作是那麼的笨重,和往日
的敏捷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他發出的聲音也缺少了生氣和彈性。
「我從陛下那兒獲得了帝國元帥的稱號,甚至還擁有帝國宇宙艦隊司令官的地位。但是
,不管我有多崇高的地位,我卻連去見朋友的權利都沒有,這豈不連一介平民都不如了嗎?」
他的幕僚也都不說話,看著他們所敬愛的上司。
「那個時候,陛下還是羅嚴克拉姆侯爵的身分,他確實下令把立典拉德一族的男人們處
以死刑,女人們則發配流放。但是他也沒說被流放的女人們永遠不能遷移到別的地方去啊!
羅嚴塔爾絕對不是有意違背陛下的意思的。」
這純粹是無用的詭辯,如果是為了自己,米達麥亞是絕對不會使用這種辯詞的。
「不管怎麼說,羅嚴塔爾元帥是軍部的重鎮,是國家的元勳。萊因哈特陛下是絕對不會
相信不負責任的謠言就處罰他的。」
米達麥亞聞言只是機械性地點了點頭,然而,在內心一片孤寂當中,他只能凝視著不安
的雨滴開始撒落在心靈的地面上。
Ⅱ
羅嚴塔爾的幕僚貝根格倫呈銳角的臉上泛著憂慮的色彩。面對大敵也不失冷靜、堅毅的
他,在上司發生意外時也有一種沉重的無力感。
去年,當他們自同盟軍手中奪回伊謝爾倫要塞時,羅嚴塔爾曾對貝根格倫透露出一些對
皇帝不單純的心理狀態。現在,在充當臨時大本營的國立美術館的一個房間內,看著端正地
坐在椅子上的上司背影和他那深褐色的頭髮,貝根格倫覺得苦不堪言。
負責「審問」羅嚴塔爾的是奈特哈爾.繆拉,但是這個審問者對受審者是禮遇有加的,
同時也准許貝根格倫列席,或許這些都是為了避免給人秘密審判的印象以及不致讓羅嚴塔爾
的部下們產生不滿之故吧?
面對繆拉的質問,羅嚴塔爾的答辯清脆響亮。
「我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如果真如傳言所說,藉著武力和權勢殘害人民的話,對我本
人來說,這是一種最大的恥辱。但被批評有意反叛、覬覦帝位,對身處亂世的軍人來說,這
或許是一種讚賞吧?」
對於這幾乎可以說是傲慢至極的言詞,貝根格倫不禁要讓他的呼吸機能瞬間停止了,繆
拉則用他的手指在桌上無聲地敲打著。
「--可是,自從皇帝萊因哈特陛下在先朝中設立了元帥府以來,我沒有一天不竭盡全
力協助陛下完成他的霸業。對於這一點,我心中沒有絲毫愧對他人的感覺。」
或許是貝根格倫先入為主的觀念侵蝕著他的意識吧?他總覺得羅嚴塔爾的答辯中充滿了
極度微妙的陰霾。
「令人覺得可笑的是那些譭謗我的人,其真面目到底是怎樣的?內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
局長朗古是什麼人?去年在只准一級上將以上的武官參加的會議中,他雖然沒有資格卻也出
席了,不但如此,他還發了言,充其量他只是個冒失鬼而已。他大概是不滿當時被我命令退
出會場,所以在公報私仇的情況下才舉發我的。希望繆拉一級上將能留意一下這其中的隱情
。」
問答在告一段落之後,繆拉問道。
「我知道閣下的主張和立場了。您覺得怎麼樣?要直接去面見陛下為自己辯護嗎,元帥
?」
「我實在不贊同用『辯護』這個字眼--」
羅嚴塔爾的嘴角揚起了些微的角度。
「但是,如果面見陛下能讓陛下了解我的用心,或許就不會有那些詭訟者有興風作浪的
機會了。繆拉一級上將,也許要勞駕您了,是不是可以請您代為安排一下適當的時間?」
「如果元帥這樣想,當然沒什麼問題了。我立刻把您的意思呈報陛下。」
***
萊因哈特接獲來自繆拉的通知,決定由自己來審問金銀妖瞳元帥是在早餐之後,場所是
在冬薔薇園對面,鐵杉樹林裡的國立美術館大廳,帝國軍尚未進駐之前所舉辦的油彩畫展的
作品都還陳列在該處。被允許列席的米達麥亞以下的軍部最高級幹部均自備折疊式的椅子排
在一邊坐著,這也顯示了新王朝不拘於形式美的一面。在他們列於一旁陪審的中間,像個藝
術品般的金髮皇帝憂鬱地開啟了他秀麗的嘴唇。
「羅嚴塔爾元帥。」
「是--」
「你將已故的立典拉德公爵一族有關的女人藏匿在家中,此事屬實嗎?」
一個人直立於大廳正中央的羅嚴塔爾--深沉的黑色右眼和閃著銳利光芒的藍色左眼,
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年輕的皇帝。他的眼中絲毫沒有後悔和辯白的神情。
「是事實,陛下。」
瞬間,在大廳中激起一股波濤的不是羅嚴塔爾,而是他的密友。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陛下,那個女人恨羅嚴塔爾,他的生命受到那個女人的威脅。臣下知道自己這種行為
很無禮,但是臣下懇請陛下考慮過事情的前後因果關係之後,赦免羅嚴塔爾的輕率之舉。」
米達麥亞注意到有人拉了拉他軍服的下襬,他稍微移動了視線。聳在他旁邊的「沉默提
督」艾傑納一級上將緊閉著嘴巴,面無表情地抬頭看著米達麥亞。米達麥亞知道他想說什麼
,可是米達麥亞還是繼續向皇帝申訴。
「陛下,我偉大的皇帝,臣下在這裡要彈劾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和內務省國內安全保
障局局長朗古。在楊威利一黨佔據了伊謝爾倫要塞公然和帝國為敵的現在,他們竟然誹謗陛
下的首席幕僚羅嚴塔爾元帥,意圖破壞軍隊的統一和團結,這不等於是一種利敵行為嗎?」
他的激辯至少表面上似乎融化了皇帝冰冷的心。萊因哈特微微地張開了他的秀麗的嘴唇。
「米達麥亞,夠了!你的嘴巴是用來指揮大軍的,不適合用來指責他人。」
帝國軍最高的勇將頓時漲紅了臉,他調整了自己的呼吸之後,笨拙地坐了下來。打斷皇
帝和受審者之間的問答本來是一種不敬之罪。他並非有意恃寵而驕,在被皇帝喝了一聲之後
,覺悟到可能受到重罰,但是看在萊因哈特的眼裡「疾風之狼」的剛直並沒有讓他感到不快。
「我的皇帝呀!」
羅嚴塔爾呼喚著君主。他的語調事後讓一些人一致認為把「我的皇帝」這個名詞講得最
動人的就是羅嚴塔爾。萊因哈特皇帝在才智和美貌方面固然無人可比,但是羅嚴塔爾也是一
個堂堂的美男子,他站在皇帝面前的英姿遠超過美術館內所裝飾著的雕刻作品。
「我的皇帝呀!雖然知道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這個人和立典拉德公爵一族的關係,
卻還把她留在臣下的家中是臣下的不察。臣下為自己的輕率深感懊悔。可是就因為這件事而
被指為臣下有背叛陛下之意,這絕非臣下的本意,臣下發誓絕無此意。」
「那麼,當那個女人告訴你她懷孕的事情,你又為什麼祝福她,並且說為了孩子你會爬
上更高的地位?」
「這完全是謊話,臣下根本不知道那個女人懷孕的事,如果知道的話--」
「為什麼你敢如此斷言?」
「因為臣下沒有做為人父的資格,陛下。」
羅嚴塔爾的聲音中雖有著陰鬱,卻絲毫沒有猶豫,這一番話使得大廳中的人更為沉默了
。米達麥亞為這個朋友汗濕了軍服。
關於這一點,萊因哈特不想再追問。萊因哈特當然也知道羅嚴塔爾在私生活方面招來許
多惡評,但即使是專制的君主也無意干涉臣下在精神生活上的需求,更何況萊因哈特原本對
別人的性生活就沒什麼興趣。年輕的皇帝從他那白皙的牙齒之間冒出了一句似乎與羅嚴塔爾
的回答沒什麼關係的話。
「當羅嚴克拉姆的家名尚未成立之前,你曾宣誓效忠於我--」
那是五年前當萊因哈特還只是一名十九歲的繆傑爾上將的事。就在發生克洛普休特克侯
爵暗殺皇帝未遂事件,被派遣出去的討伐軍回到帝都奧丁的那個晚上,在雷鳴撕扯著黑夜和
風雨交織而成的厚重布幕中,單身前往萊因哈特和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住處的羅嚴塔爾說明
了米達麥亞的生命落在門閥貴族手中的事情,在請求他們協助的同時,羅嚴塔爾宣誓今後將
效忠於萊因哈特。
現在,這一幕情景同時浮現在皇帝和統帥本部總長的視線中。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嗎?羅嚴塔爾。」
「沒有忘記!陛下。一天都不敢忘記。」
「很好--」
憂愁的陰霾雖然沒有從萊因哈特的臉上消失,但似乎有一道陽光正從陰霾中顯露出來。
「這幾天我會決定該如何處分,你就在宿舍裡等候消息。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你的職
務暫由繆拉一級上將代理。」
安心的氣氛在眾人之間散開來,大廳當中好不容易有了較為活絡的生氣。深深地敬了一
個禮之後,羅嚴塔爾和陪審的諸將退了出去,萊因哈特回到了原為館長室的辦公室去,針對
羅嚴塔爾的處分詢問貼身人員的意見。
高級副官修特萊把他那思慮極深的眼光對著年輕而美貌的君主。
「眾人都知道,羅嚴塔爾元帥是陛下的功臣,也是國家的元勳。如果輕信謠言而處分功
臣的話,恐怕會動搖人心,對自己本身的地位也會帶來不良的影響。陛下,請務必明察之後
再做公正的處置。」
「哦?朕看來像要處置羅嚴塔爾的樣子嗎?」
萊因哈特這樣回答修特萊,一邊把視線轉向希爾德。然而兼具智力和見識的伯爵小姐此
時卻一反常態地避免立即回答。羅嚴塔爾的存在如果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同伴,那自然具有無
人可比的信賴感,但是他--希爾德總覺得有些不安。
前年,在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希爾德曾要求米達麥亞直接攻擊同盟首都海尼森。到現
在為止,希爾德尚無法完全忘記當時的感受。
Ⅲ
在主官不在的統帥本部總長辦公室中,羅嚴塔爾的幕僚們正在商量對策。瑞肯道夫少校
探出了身子。
「閣下,倘有僭越之處,請多包涵。我們是不是應該把那個叫克勞希的女人從軍務尚書
那兒要過來,讓她和羅嚴塔爾元帥對質?這麼一來,那個女人有意陷害羅嚴塔爾元帥的事實
不就昭然若揭了嗎?」
貝根格倫聽完不禁對著同僚投以失望的眼神。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瑞肯道夫少校。你應該也知道軍務尚書的為人吧?既然那個女
人落入了他的手中,要讓她做什麼樣的供述都完全操縱在軍務尚書的手中了。」
由於上將的意見言之有理,少校也就沉默不語了。貝根格倫交抱著兩手。
「很遺憾的,到目前為止尚不能斷言羅嚴塔爾元帥是安全的。現在陛下似乎還相信著他
們舊日的情誼,所以予以寬厚的待遇,但是今後天秤會傾向哪一邊呢--」
當他像是警惕自身的過分樂觀而喃喃自語時,一個軍官來通知有訪客到來。
訪客是米達麥亞宇宙艦隊司令官的幕僚佛爾卡.亞克塞爾.馮.布羅上將。
布羅和貝根格倫以前都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下屬,兩人彼此爭奪勇名。在亞
姆立札會戰和利普休達特戰役中,他們總是並肩作戰。在吉爾菲艾斯意外死亡之後,他的旗
艦巴伐羅薩失去了有著光榮戰績的舵手,被放在帝都的宇宙港,而他的部屬則分配配屬到各
地去。即使他們現在所屬的部署不同,但是曾經一起越過死亡線的記憶卻不曾被風化掉。
布羅和貝根格倫在另一個房間中單獨會面。布羅鼓勵老朋友,皇帝或許會有寬大的處置
,而米達麥亞元帥則會盡全力幫忙。
「真是謝謝了。但是啊,布羅。」
壓低了聲音的貝根格倫,表情中瀰漫著隱含電光的積雨雲。
「我曾經因為軍務尚書的多嘴而失去了上司吉爾菲艾斯提督。他雖然年輕,卻是一個不
折不扣的名將。僅僅這二、三年間,我將再度因為奧貝斯坦元帥之故,二度喪失上司,我的
人生真是悲慘又滑稽呀!」
「喂!貝根格倫--」
貝根格倫在老朋友面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明白,布羅,我的任務是安慰羅嚴塔爾元帥並激勵他。我會盡力去做的。可是如果
元帥受到了比他所犯的罪更大的責罰,我實在是看不過去啊!」
雖然知道室內沒有人在場,可是布羅仍然小心翼翼地環視著四周。
羅嚴塔爾元帥在自己家中私藏立典拉德公爵一族的女人原本就事出有因。然而,在楊威
利一黨再度奪走了伊謝爾倫要塞,帝國軍需要團結與互助的這個時候,竟然還有那些不肖之
徒竟想利用統帥本部長私生活上的缺點,陷其於大逆不道之罪。布羅很了解老朋友憎惡這些
人的心情。
自從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意外死亡之後,貝根格倫對奧貝斯坦的反感及不滿的火苗就從
來不曾完全熄滅過。那個時候--舊帝國曆四八八年九月,意圖暗殺萊因哈特的子彈原本用
不著吉爾菲艾斯的肉體去抵擋的,他可以用槍口去處理意外情況。在那一天以前,只有他一
個人被允許攜帶武器待在萊因哈特身邊,而他的射擊技術是眾所不及的。
而向萊因哈特進言應該廢止吉爾菲艾斯持有武器的不公平特權者便是奧貝斯坦。聽從這
個建言的萊因哈特也有罪過,但是和事後懊悔不已的他比較之下,冷漠的奧貝斯坦到今天仍
為吉爾菲艾斯的舊部下所憎恨--。
***
在行星費沙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隔著遼闊的星海無法感受到貝根格倫上將一伙人的敵意
。然而,就算他感受得到,他也不會因此而改變態度及方針吧?
一手導演羅嚴塔爾有「叛意」的謠言到導致皇帝親自審問羅嚴塔爾的是朗古。奧貝斯坦
保持沉默地在一旁觀察著朗古懷著扭曲的喜悅,在毫不負責任的謠言之上猛加大量的水和肥
料,他既不加鼓勵也不制止,似乎只是看著不肖的弟子發揮著演技。或許他認為,如果羅嚴
塔爾因此失勢的話固然好,若不是,事情也就這樣算了。光是默認朗古行為的這件事,就足
以讓米達麥亞元帥為首的各將領對奧貝斯坦無法產生好感。
他的部屬菲爾納是這樣想的。或許軍務尚書是想讓諸將的反感、敵意、憎惡集中於他自
己身上,好做為皇帝的擋箭牌。這種事情他自己是絕對不會露出半點口風的,所以,或許這
只是菲爾納個人的解釋而已。至於當事人奧貝斯坦是不是有這個意思,那就很難判斷了。儘
管如此,對於原本不屬於軍務省的朗古,以奧貝斯坦的心腹自居,待在費沙一事讓菲爾納感
到不愉快。但是,他外表的態度上卻也一點都不表現出來。他也不是一個單純明快的人。
當接到羅嚴塔爾元帥終於接受皇帝親審的報告時,奧貝斯坦義眼中的光芒射向了朗古。
朗古壓抑著內心的喜悅低著頭,與其說是對著軍務尚書那張嚴格的臉,倒不如說是對著桌子
說話。報告結束,奧貝斯坦這才發出聲音。
「朗古。」
「是--?」
「不要讓我失望。你的任務在於監視國內的敵人,使我們的王朝保持安泰。如果你挾私
怨誣告建國元勳,反而削弱了王朝基礎的話,那可是極為不忠的行為。你要記住這一件事。」
「屬下謹記在心。尚書閣下,請您安心。」
奧貝斯坦沒有透視力。低著頭的朗古臉上有著微量的汗水和充滿了奇妙而不調和感的蒸
氣遊移著。他的臉就像是在沒有任何人觀看的空間中由一片片細小的拼圖構成的一樣。
***
「--朗古打一開始是不是就抱有危機意識在進行著事情?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有自信
做如此的判斷。但是現在想起來,在帝國曆二年初,情況雖然還沒有明朗化,但是他的野心
已經顯出了輪廓。也就是讓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和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相鬥,然後自己
再坐收漁翁之利--如今想起來,這就像是一個不值得評論的幻想鬧劇。眾所周知,朗古並
不像羅嚴塔爾一樣是個不敗名將,也不是像奧貝斯坦一樣靠著謀略和軍政的能力掃除國家和
君主的公敵之有力幕僚。他只不過是個陰謀家,是個不名譽的秘密警察長而已。然而,歷史
上無數的實例都在教訓我們,沒有能力和見識的陰謀家往往會把比自己有能力或者偉大的人
物推落沼澤底部,而且不單是針對對手,甚至有可能把整個時代的希望都沉入海底--。」
日後留下這些記錄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於此時接到了萊因哈特的命令,要他以後方總
司令官的身分,率領麾下的所有兵力朝伊謝爾倫方向移動。不管在攻或防的哪一方面,帝國
軍都必須控制奪取伊謝爾倫要塞的楊威利一黨的行動。如果楊攻入帝國領域的話,梅克林格
就要防禦他們的攻勢,相反的,如果楊朝舊同盟領地方向移動時,梅克林格就要負責扼住他
的後方。這個任務可以說是重大無比。
表面上,萊因哈特似乎是在激動、訴諸感情的情況下發動大軍的,但是他同時也將整個
廣大宇宙中的軍事形勢盡收於他蒼冰色的眼底。而這其中也有許多部分被正置身於伊謝爾倫
要塞的楊威利所洞悉。
Ⅳ
在離開帝都身材的前一天,梅克林格和克斯拉、瓦列兩位同事一起吃晚飯。
這個時候,後方總司令部參謀長,也就是梅克林格的副官列佛爾特中將已經把艦艇移到
衛星軌道上,等待著他們的司令官。
面對同盟軍或楊威利的一黨,帝國在武力方面確實佔有壓倒性的優勢,但是在梅克林格
看來,帝國軍的軍事力量配置狀況還是有一些問題。萊因哈特皇帝和他最高級幕僚們的軍隊
幾乎佈滿了從費沙到同盟領土間的廣大宇宙空域,照目前來看,壓制同盟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另一方面,比同盟領土還廣大的帝國本土中,看似已被年輕的霸主拋棄的帝都奧丁由克斯
拉防衛,梅克林格則在伊謝爾倫迴廊四周布陣。或許瓦列在近日也會受命進行討伐地球之後
的出擊作戰。於是,在本來的帝國領土內的軍事力量密度就越形稀薄了。
「我是覺得有些不安哪,梅克林格提督。皇帝把大本營遷到費沙固然好,但是,他到底
想把奧丁置於何種地位呢?那兒有對陛下而言最重要的人在啊!」
在喝餐後咖啡之前,克斯拉提出了問題。
「你想說的是陛下的姐姐吧?克斯拉提督。」
克斯拉是憲兵總監兼帝都防禦司令官,並不是艦隊指揮官,本來沒有「提督」的稱號,
但是他的同事都不拘泥於形式,而他本人也很喜歡別人這樣稱呼他。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43
「是的。就是格里華德大公妃。」「皇帝和大公妃姐弟倆自從那次之後就一直沒有再碰
面了。」
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有所保留地說道。他所謂的那次,就是指舊帝國曆
四八八年九月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亡的事件。由於這個悲劇的緣故,當時的格里華德伯爵
夫人安妮羅傑便搬到佛洛依丁山莊去了。
這三位名將把他們共同擔心的問題移到檯面上來了。
皇帝沒有子嗣,在整個宇宙中,和他有共同血緣關係的人就只有格里華德大公妃安妮羅
傑了。這位貴夫人雖然獨佔了身為皇帝的親弟之愛和整個宮廷的敬意,但是她卻一個人生活
在佛洛依丁山莊,從來不干涉國政。皇帝時常催請姐姐一起到新無憂宮去住,但是都被安妮
羅傑謝絕了,萊因哈特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派遣最低限度的衛兵到姐姐身邊守衛著。
或許這是一種極為不吉利同時又極為不敬的想像,但是,如果皇帝在沒有皇妃、皇子的
情況下就去世的了話,能使新生的羅嚴克拉姆王朝不至於解體及崩壞的人或許就只剩這個姐
姐了。如果在目前的情況下把整個宇宙的中樞轉移到費沙的話,奧丁就會淪為邊境的一個行
星而已。如此一來,警備的兵力自然就會減少。而要更確實地保障格里華德大公妃的人身安
全,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她轉移到費沙來。而連帶地克斯拉本身也就得以轉移到更接近帝座的
地方,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順序好像倒過來了。應該是讓皇帝要先行納妃才對呀!如此一來,王朝的存續
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梅克林格不禁苦笑道,其他的兩人也以苦笑相應。事實上,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所在,他
們年輕的君主目前對女色完全無緣,這與他絕世的美貌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只要他有那個意
思,他盡可埋身於後宮令人眼花繚亂的花叢裡,可是儘管他們再怎麼著急,這種問題也只能
視萊因哈特本身的內心取向來決定了。
「對了,我想起來了。說到問題,卡爾.布拉格--」
克斯拉所提起的名字是民政尚書。他從舊帝國時代就是一個開明派的重要人物,雖然身
為貴族,但卻拿掉了「馮」的稱號,和現在的財務尚書歐根.李希特都是幫助萊因哈特作為
政治改革的重要人物。
「民政尚書布拉格對皇帝是不是有什麼微詞?」
「他曾經有過抱怨。不久之前聽說對部下說過連年的用兵、戰役用光了國庫,死亡人數
在大幅的增加等。好像當時多喝了一點酒。」
「國庫應該還很充足而且安定嘛!」
「他的論調是,如果能停止戰役,落實內政,國庫應該會更安定。立論雖然正確,但我
卻認為布拉格不夠謹慎的發言有利於反皇帝派的一方,這才是問題。」
瓦列用他左手的義肢不甚靈活地支著下巴沉思著,梅克林格則把咖啡杯當成鋼琴鍵似地
敲打著。
「如果讓我發揮想像力的話,我會猜測是不是在背後有心思不正的人把布拉格當成發言
代理人?如果現在就要對他加以處置的話可能會成為一種暴行--」
這些人就像是蛇一樣,克斯拉不禁聳了聳寬廣的肩膀,表現出厭惡感。
「仔細想來,地球教的狂熱信徒一定還有生存者,如果他們想報復的話,我和瓦列提督
是他們的大敵,一定會被列在他們暗殺的名單上。」
「那麼,我們是不是要一起死呢?」
原本想試著開個玩笑的,卻完全沒有成功。瓦列的表情充滿了尖銳的憎恨。在以武力攻
擊地球教團的根據地時,他被地球教的刺客襲擊,永遠失去了他的左手。由於他遭遇了如此
奇禍卻仍然完成了他的任務,因此人們對瓦列的剛毅及冷靜有極高的評價,但是他所失去的
手臂也不會因為這些評價而再長出來。
古意盎然的時鐘指著十點。這座宅邸的主人梅克林格是一個散文詩人、鋼琴家、水彩畫
家,同時還是一個古董收藏家。他是一個留著小鬍子的典型紳士,在利普休達特戰役時,一
佔領了敵人的陣地,他立刻跑向美術館及博物館搶救美術品免受戰火波及。這個行為還被克
斯拉嘲笑過。
「你做一個收藏家也很有派頭了嘛!當時你是不是應該收集皇帝和楊威利的戰歷嗎?」
梅克林格很認真地陷入了沉思。
「在楊威利玩弄他的魔術之前,伊謝爾倫要塞應該是難攻不破的。然而,他卻像玩飛球
一樣愚弄了所有的人。如果說這是一種藝術的話,這真是最高級的藝術了。」
「可是,我不認為還有人能模倣他這種藝術。」
「著了他的道,實在令人受不了,儘管是處於敵對的立場,他還是一個值得讚賞的人。
竟然能以那麼一點點的兵力對抗我們帝國全軍,讓我們疲於奔命。」
瓦列的聲音中有著真實的沉重感,因為去年由於楊的奇略而吃了大敗仗的就是他,當然
,他的言外之意也有著「絕不再被耍」的決心。
***
不久之後,克斯拉先踏上了歸途。因為他必須聽取部下有關於他負責監視的對象之一-
-優布.特留尼西特的動靜報告。
對於那個前同盟元首優布.特留尼西特,克斯拉的態度是採取「鄭重的漠視」。他從數
個消息來源得知楊威利對特留尼西特一向敬而遠之,而他和那個未曾謀面的敵將有著一種「
於我心有戚戚焉」的共同感受。以楊威利的立場來說,他是不得不尊重由多數派支配的民主
政治的根本原理,但是克斯拉和楊所陷入的「雙重標準」沒有任何瓜葛,而且他的氣質也比
楊更剛直,所以他對特留尼西特那種巧言令色和擅於變節的格更不可能有什麼好感的。在他
看來,特留尼西特只不過是一個不名譽的政客而已。他利用民主共和政體的不完備竊取權力
,同時利用國家的衰亡換取自身的安泰。自從他帶著家人和資產前往帝國領地之後,同盟領
地只剩下被他利用殆盡的政治機構及陷於呆滯狀態的支持者。
皇帝萊因哈特也不喜歡他,所以不許他仕宦,但是特留尼西特似乎無法自處於平淡,他
靠著豐富的資金和毫無原則的行動力,孜孜不倦於進入官場的工作。
坐在朝著司令部前進的地上車後座,克斯拉越發覺得不愉快。他之所以任職首都防衛司
令官兼憲兵總監,和同事們遠別,一個人留在費沙,是由於皇帝的命令及克斯拉本身具有的
實務能力之故,並不是出於他的自願。如果他沒有處理危機及組織管理的能力,或許他就會
毫無怨尤地匍伏在地上,仰望著星空而終其一生。克斯拉並不是嫉妒同僚們的武勳,然而,
他卻禁不住要羨慕他們所處的場所。那些統率著數萬艘艦艇,在星星奔騰薈粹的黑暗大海之
中盡情遨遊的勇者們啊!原本他了選擇這樣的武官之途為其一生的目標。
然而,現實生活中的他卻距離那些應該被征服的星群們有數萬光年之遙,守著沒有主人
的宮殿,接待像特留尼西特那樣的人。如果在他完全沒有進入戰場的情況下而達成了和平及
統一的話,他固然會為君主的豐功偉業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也不得不感到些微的不滿。
當克斯拉到達司令部的時候,瓦列也踏上了歸途。一個月後,這三個人應該各自身處於
相距數千光年之遙的地方了。
Ⅴ
三月一日,傍晚的寒風掃蕩了春天前鋒白晝那畏縮的形象,冷氣就用厚厚的透明斗篷攫
住行星海尼森的角落。晚上十點,皇帝的近侍艾密爾.齊列在皇帝告訴他已經沒事,可以去
睡覺之後,便回到隔著一條走廊的寢室去。他換上了睡衣,把罩上一層乳白色的窗戶開了個
小縫,令人顫抖的冷氣伴著冬薔薇的香氣撲進他的鼻孔,少年輕輕地打了一個噴嚏。在寂靜
的夜裡,這個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在廣大的庭園裡警戒的士兵們送來了懷疑的眼神。艾密
爾關上了窗戶,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作為睡覺前的儀式,然後他正想鑽進被窩裡。就在這一
瞬間,像窗形一樣的白色光塊照亮了房間的中央部分。才剛剛發覺光芒變成橘色時,一陣巨
大的聲響便朝艾密爾撲來。他醒悟到似乎是什麼東西爆炸了,少年慌忙從床上跳起來。
爆炸聲不斷地侵擾著艾密爾.齊列的耳朵。他不由得捂起了耳朵,一邊擔心地要往皇帝
的房間跑去,結果發現穿著家居服的萊因哈特已經站在房門口了。在四周由親衛隊員所圍成
的人牆中,金黃色的頭髮因為橘色的光芒的照映而閃閃發亮。
「發生什麼事了,奇斯里?」
「現在正在調查當中。不管怎麼說,陛下,請儘快隨屬下避往安全場所吧!」
向來有靈貓捷豹之稱的親衛隊長閃著黃玉色的眼珠說道,皇帝點了點頭。
「艾密爾,來幫朕更衣。帝國皇帝穿著家居服逃跑,簡直就是提供同盟人說笑的題材嘛
。」
奇斯里原本想說時候不對,但對艾密爾來說,所謂的命令就是皇帝口中說出來的話。他
毫不猶豫地跟在萊因哈特的後面進了房間,幫年輕的征服者換上黑色和銀色的軍服。無視於
窗外的光、影和爆炸聲所組成的狂響曲,換好了自己的衣服後,皇帝看著艾密爾穿著睡衣的
樣子不禁失笑,他把自己的家居服披在忠實的少年身上。
皇帝在走路不發出腳步聲的奇斯里帶領下離開了冬薔薇園。在黑色和橘色的光芒交互輝
映之下,諸將官都擔心皇帝的安危,力勸他彎下身來,然而,萊因哈特默不作聲,仍然抬起
他那金黃色的頭。而身披著過大的家居服的艾密爾則以崇拜的眼神看著萊因哈特那種臨危不
亂的姿態。
***
火災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越過地平線的時候平息了。火災原因的調查工作於第二天早上
立刻展開。調查工作當然和救助傷者同時進行,但是起火原因很快就查出來了。那是舊同盟
軍轉移給民間,用於開發礦山的傑服粒子引爆裝置在能源來源被切斷的情況下出現錯誤操作
,而某處的小工廠徹夜作業所產生的火花引發了火災。
這個大火結果變成了火災,是同盟政府的崩潰和帝國的政治權力確立之際所產生的責任
體制的私生兒。但是,當時幾乎每個人都認為這是蓄意縱火。這樣的看法自然比較適合當時
的狀況。帝國軍認為是舊同盟軍的餘黨意圖利用混亂時的恐慌製造事端而故意縱火的。但事
實上並沒有任何組織趁機作亂。在混亂之際各處雖然都有暴亂產生,但都在初期就被控制下
來。這固然是因為米達麥亞和繆拉的沉著指揮使然,但最主要的是帝國軍根據羅嚴塔爾周密
籌劃的緊急事態處理標準而有效率的出動,控制了重要的地方,不使產生任何動搖之故。
不管怎麼說,一定要有犯人才行。如果沒有嚴懲犯人不能安撫人心。燒燬的面積在八百
平方公里以上,死者及行蹤不明者達五千五百名之多,其中以不熟悉地理環境的帝國軍士兵
佔了半數。除此之外,許多的歷史建築物都化成了灰燼,但是對帝國軍來說,這件事原本無
關痛癢,正因為如此,甚至有人說是帝國軍欲藉著這把火將舊的弊端一掃而光。
憲兵副總監布連塔諾上將從幾個「候補犯人」中,選中了以前在同盟國內被視為好戰主
義團體而橫行無阻的「憂國騎士團」的殘存集團。
帝國軍也不是沒有考慮到憂國騎士團有可能因為鎮壓的行動而成為反帝國的英雄象徵之
可能性,然而,根據搜查的結果顯示,從宇宙曆七九六年到七九九年之間,憂國騎士團和地
球教之間有資金及人員方面的交流關係,此事一經表面化,帝國軍也就認為沒有再顧慮到會
發生其他誤會的必要性,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是有許多人深信一定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再
者,自從去年夏天暗殺皇帝未遂事件發生之後,帝國的政府和軍部就訂立了一條不成文法律
--凡是和地球教有關的人事,即使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還是可以加以彈壓。
一時之間,和憂國騎士團及地球教有關係的人共有二萬四千六百名成為舉發對象,但實
際上被檢舉的人不到二萬人,因為有五百二十名因抵抗而被射殺,另外的一千名則逃走了。
帝國軍從他們的指揮部沒收了許多武器,結果很諷刺的,這反而給了帝國軍彈壓的正當理由。
於是,布連塔諾得以保全他身為治安負責人的面子,但是已經化成灰燼的都市重建工作
卻成了重要的課題。
***
三月十九日,帝國軍的最高幹部們齊聚冬薔薇園的臨時大本營。這一天,皇帝要公佈羅
嚴塔爾元帥的處分結果。大家都猜測羅嚴塔爾對於帝國軍能將幾天前發生大火所伴隨而來的
混亂情況減到最低有莫大的功績,或許處分將可降到最低的程度。然而,皇帝的宣告在一瞬
間幾乎凍結了所有出席者的心。
「羅嚴塔爾,朕決定解除你統帥本部總長的職務。」
無聲的喧嘩急速地升到人們聽覺可及的程度,然而,在最初的宣告之後,萊因哈特接下
來的公佈內容驅散了冬薔薇園裡人們的不安。
「朕要重新給你任務。你將以帝國新領土總督的身分駐守海尼森,負責掌管舊同盟所有
區域的政治及軍事之各項事宜。新領土總督的地位及待遇將與各省的尚書相當,你將只須對
皇帝負責。」
恭恭敬敬地低垂著頭的羅嚴塔爾,秀麗的臉上泛起了血色。這可不是輕微處分啊!只存
在於人們想像的地平線對岸的莫大光榮正跪拜在他的面前。他稍稍改變了金銀妖瞳的角度,
朋友的身影對映在那黑色和藍色的瞳孔中。米達麥亞如同自己喜獲榮陞一樣,喜形於色。
羅嚴塔爾被賦與了他在任職統帥本部總長之前所指揮的艦隊,同時又收納了克納普斯坦
及格利魯帕爾茲兩位上將的艦隊。如此,他將擁有艦艇三萬五千八百艘,士兵五百廿二萬六
千四百名。這在銀河帝國中是繼皇帝萊因哈特之後第二強大的武力集團。除此之外,由於是
皇帝親自宣告總督的地位和閣僚相匹敵,所以這就意味著羅嚴塔爾在制度上和軍務尚書奧貝
斯坦具有相等的地位。當然,在實戰能力方面,羅嚴塔爾是遠遠凌駕於軍務尚書之上的。
萊因哈特的決定不只針對羅嚴塔爾一個人,他同時也發表了隨之而改變的組織和人事上
的變更。
「統帥本部由朕自己統轄。我會設立幕僚總監來輔佐,這個職務就由舒坦梅茲一級上將
來擔任。因為要成立新領土總督府,所以你駐屯干達爾星系的任務也同時終止。」
事實上,最初這個席位是萊因哈特為希爾德準備的,但是伯爵小姐以她沒有指揮一兵一
卒的能力而坐擁如此高的職位恐會招來諸將不滿為由婉拒了。
「但是,以上的人事要在使佔據伊謝爾倫要塞的楊威利一黨屈服之後才會生效。」
萊因哈特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分列兩旁的文武百官之間撒下了一張無形的、近似顫慄的
密網。
「朕要在各個勢力、各地方的反亂分子尚未蠢動之前討伐楊威利一黨。如果再給他更多
的時間,不但會讓他強化了戰力,人們也會說朕和朕引以為傲的軍隊畏於一個人的奇略而推
卸統一宇宙的責任。朕要在此宣告,在朕沒有讓楊威利跪在我面前表示屈服之前,朕就不回
奧丁或費沙--」
萊因哈特的聲音形成了一首沒有樂器的交響曲,應和著諸將官的霸氣。不知道是由誰先
發起的,一陣陣熱烈的歡呼聲撕破了冬薔薇園的香氣和冷洌的空氣。
「萊因哈特皇帝萬歲!」
***
萊因哈特又把魯茲一級上將從最前線調回來,任職費沙警備總司令官;把瓦列一級上將
從奧丁叫回來參加前線作戰。之後,萊因哈特便先行回宮去。
當萊因哈特環視著冬薔薇園,在不很寬敞但感覺相當舒服的沙龍中坐下來之後,艾密爾
便送來了咖啡。而希爾德則在萊因哈特把咖啡杯放回盤中時帶來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陛下,那個女人怎麼辦?」
有那麼一瞬間,萊因哈特似乎無法刺激自己的記憶區去尋找「那個」代名詞指的是誰,
所以希爾德只好再作補充說明。
「屬下指的是在羅嚴塔爾元帥私人府邸裡的那個立典拉德公爵一族的女人。」
「啊--」
萊因哈特聞言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只閃過一抹不關心和困惑。事實上,這個叫愛爾芙
莉德.馮.克勞希的人存在與否已經不在萊因哈特關心的範圍內了,但是他還是試著去了解。
「聽說已經懷孕了,把那孩子拿掉應該就沒事了。」
「聽說已經懷孕七個月了。這個時候要中懷孕對母體來說太危險了。」
「那麼,伯爵小姐,你覺得怎麼做才好呢?」
「請恕屬下直言,屬下也沒有自信這樣做是不是最好的方法,不過,是不是可以把那個
女人從羅嚴塔爾元帥的私宅中帶到某個地方去,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再送去認養。」
「不能立刻就把她從費沙送回原來流放的地方去嗎?」
希爾德反對這個做法。她覺得應該考慮到宇宙船的震盪會對這個時期的胎兒或造成不良
的影響。如果發生流產或死產之類的事,可能又會撒下另一個悲哀和憎恨的種子。或許羅嚴
塔爾本身也有過同樣的看法吧?
「朕知道了,就交給你去處理吧。」
萊因哈特簡單地把事情的處理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他的心已經開始漫步在貫穿星海,漫
長而規模宏大的長征之途了。他不想把眼光放在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身上。希爾德很了解他
的心情。萊因哈特並不是無情,只是他把自己豐富的感性都奉獻給宇宙這個唯一的存在了。
如果他的冷酷的,他就會下令處死愛爾芙莉德,斬斷將來可能形成禍害的根源。當然也有人
會把這個做法視為一種「安撫」。
「如果討伐了楊威利,完全統一宇宙之後,陛下就可以回奧丁和大公妃見面了。」
話還沒說完,希爾德就已經後悔了。皇帝的聲音中罩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太多,伯爵小姐。這事與你無關。」
「是,很對不起。」
希爾德坦直地道了歉。老實說來,萊因哈特實在也太任性了,他曾經派希爾德以私人身
分到姐姐的佛洛依丁山莊去,實在不能一句話就否定伯爵小姐和這件事無關。
但是這種近乎少年般不成熟的心態,還是在希爾德可以充分容忍的範圍之內。
Ⅵ
在行星費沙的地下深處有一間與外界嚴密隔絕的房間。躲在這裡長達一年的人們現在正
悄悄地移往距離市區約五十公里之遙的歐克納崗山地,藏身於針葉森深處沒有人知道的雄偉
建築物裡。這些被帝國軍登記在非友好名單上的五十位通緝犯都由一個人支配。
在裝有暖爐的沙龍裡,放下兩層窗簾的是一名叫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人。他曾是費沙
還是自治領地,擁有內政自主權時的自治領主。他在萊因哈特佔據費沙奪取權力寶座之前,
藏入了地下而逃過帝國軍的追捕。如果現在甘為帝國軍的傀儡,穩坐總督地位的博爾德克知
道這件事的話,他一定會咋著舌頭,把原來的主人送上斷頭臺吧。現在,魯賓斯基忍住性子
當一個黑色森林的隱者。
「皇帝萊因哈特和羅嚴塔爾之間的裂縫似乎已經修復了。不僅沒有肅清他,反而還任命
他當舊同盟領土的總督。你的工作好像造成反效果了。」
「看來似乎是修復了。然而,皇帝賜給羅嚴塔爾的地位和戰力對一個臣下來說是太大了
。至少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會這樣想吧?裂縫只是被隱藏起來而已,絕對不會就此消失的。」
「你布的網還真廣呢!」
朝著魯賓斯基罩下一張冷嘲熱諷之網的女人是他的情婦--歌手出身的多米妮克.尚.
皮耶爾。魯賓斯基把這股嘲弄的波動吸進他那魁梧的身體中,同時繼續說道。
「現在,皇帝的弱點便是他那美麗的姐姐了。如果格里華德大公妃有什麼差錯的話,皇
帝一定會狂亂不已。英雄和明君就會一瞬間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是個激動而難以自制的黃口
孺子而已。」
「你覺得這樣就很好對付了嗎?」
「至少比他發狂之前還好對付。」
魯賓斯基以沉著得近乎沒有感情的表情回答,把威士忌酒杯送到嘴邊。
「可是,事情是不是能成功呢?」
「就算沒有成功也無所謂。即使沒有成功,只要暴行是有企圖的,就可以產生充分的效
果。那個金髮孺子就會醒悟到他的人生不只是前進和上升了。他的權勢在不斷擴大的同時,
也不斷為趨為空洞。現在他是站在膨脹的氣球上。」
這個時候的魯賓斯基看來就像一個用胃壁吸收從威士忌酒杯中所喝下的液化陰謀,然後
轉化為自己能量的非人類。
「如果姐姐成為刺客行刺的目標,皇帝萊因哈特就會放棄新領土回去見姐姐吧?這個時
候,和皇帝產生過嫌隙的羅嚴塔爾就會忍不住墮落天使的誘惑了。」
「反正都是你在煽動的嘛!」
多米妮克重複著剛才的反應。對魯賓斯基冷嘲熱諷的語氣似乎化為她的一種特性了。
「因為在講求必要性之前,火上加油的功夫是你所擅長的。搞不好海尼森的大火也是你
一手策劃的。」
「妳這麼高估我,真讓我高興,不過,那次的事件卻是偶然的。四處縱火玩得太過份的
話,在滅火之前,自己就會先被燒死的。但是,既然發生過一次火災了,能夠利用的話就要
儘量利用。」
「你真是廢物利用的天才。」
銀河帝國的幼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原帝國軍上校休馬哈
--及其他無數個專有名詞都被收進魯賓斯基的道具箱裡了。連費沙地底下的支配者--地
球教的幹部名字也是一樣。
「--對了。」
對於魯賓斯基沒有立即回答一事,多米妮克不認為有什麼特殊的意義,然而,魯賓斯基
的反應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費沙的黑狐」以隱藏了自己情緒的聲音說出了這句幾乎要
震破情婦耳膜的話。
「怎麼樣?多米妮克,要不要幫我生個孩子?」
在一瞬間的沉默之後,多米妮克爆出了一句逆耳的回答。
「然後再讓你殺了?對不起了。」
即使這一句話化為一把看不見的刀子刺穿了魯賓斯基的胸口,他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
情。以前,他曾經殺了企圖篡奪他地位的魯伯特.蓋塞林格。而那個青年就是魯賓斯基的親
生子。多米妮克是這個殺子事件的共犯。
費沙前自治領主以乾澀的眼神目送著留下灑遍全身名為「辛辣」香水味的情婦背影。
「--不是這樣的,多米妮克,是你讓我這樣啊!」
他的聲音低得無法傳到多米妮克的耳裡。
Ⅶ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坐在冬薔薇園草地的一角,凝視著即將被傲慢的春天擊退的
冬薔薇。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已經率領著麾下的艦隊朝著伊謝爾倫要塞方面前進了。米達
麥亞、羅嚴塔爾、繆拉、艾傑納等一級上將也都磨拳擦掌做著遠征軍出發前的準備。他們的
目標是縱橫舊同盟領地,突破伊謝爾倫迴廊,再回到帝國本土。不管是在構想或實行方面,
這次的作戰可以說是除了萊因哈特以外,沒有能做得到的盛大行動。
「--或許我是受到詛咒而出生的。」
皇帝低沉的聲音敲打著冬薔薇枯萎的花瓣,服侍在一旁的艾密爾.齊列聞言不禁露出了
驚懼的樣子。
「我喜歡戰爭多於和平,只有流血才能使我的人生染上色彩,或許還有其他的事情可以
做--」
「可是,那不是因為陛下希望統一宇宙的緣故嗎?」
艾密爾比當事人更顯熱心地強調。
「如果能夠統一自然就有和平。如果陛下感到厭倦了,不是還有其他的銀河系可以去嗎
?」
沒錯,統一就會帶來和平。但是將來又會怎麼樣呢?他所散發的生命光輝必須有足以承
接這種光芒的敵手存在才能顯出其華麗啊!難道就如這個憑著想像描繪出遠景的少年所說的
,前往別的銀河系挑戰嗎?
萊因哈特伸出了他那只有畫家靠著想像力才能畫出來的極其優美的手,撫摸著少年的頭
髮。
「你是一個體貼的孩子,常常會為我著想。我很想給那些會為我著想的人幸福的--」
很明顯的,萊因哈特這些話大半是對著自己說的,所以艾密爾也就沒有做任何回答,他
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充滿了憂鬱氣氛的皇帝美麗的側臉。一如往昔,萊因哈特不能相信自己可
以給那些可以襯托他的愛情和熱力的人們任何幸福。他甚至懷疑對他所愛的人來說,他竟然
是一名凶神。但是,他雖不曾忘記自己以前所立下的誓約,卻也沒有想過該去完成這些誓約
的義務。
***
時序進入三月,從海尼森方面躲過帝國軍的巡邏潛入「解放迴廊」的舊同盟軍艦艇和民
間船數量大幅度地增加了。當四月的腳步接近時,他們所發出的情報顯示戰爭水位明顯地上
升到危險的刻度。
皇帝宣誓要掃滅楊一黨,命令畢典菲爾特和法倫海特兩位一級上將做先頭部隊。海尼森
已成為帝國軍最大的軍事基地。作戰的時機快速地成熟了。
察覺萊因哈特意圖的楊威利也脫去了怠惰的外衣,翻遍了他腦細胞的所有角落,全力擬
定迎擊的作戰計劃。想要以有利的形式實現他的構想,他就不能放棄軍事上的抵抗。他的部
下們也都充分發揮了「俠氣和醉狂」的精神,隨著司令官的作戰計劃做布署。巨大的伊謝爾
倫要塞因為內部充滿了人力上的能量而達到飽和狀態。尤里安.敏茲事後甚至可以回想起這
個賭上生命的「祭典騷動」的細節。
菲列特利加拭去目不轉睛地盯著作戰圖的楊額頭上所浮現的汗珠。卡介倫則和數字繼續
纏鬥著。先寇布就像去參加射擊比賽的騎士一樣準備他的裝甲服。波布蘭忙著為重新編組而
成的斯巴達尼恩各中隊選擇酒名以作為代號。姆萊正經八百地整理著文件,費雪默默地檢查
艦體,而有舒奈德隨侍在一旁的梅爾卡茲則只要他在一旁待著就可以穩定士兵們的情緒了。
亞典波羅一邊編組艦隊運動的模式,一邊不停地記下名為「革命戰爭的回想」的筆記。而第
一次上陣的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克羅歇爾則滿臉振奮--
就算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別離,以及有多嚴重的流血戰鬥等待著他們,對楊艦隊而言,伊
謝爾倫要塞都是祭典的廣場。充其量他們只能滿身衝勁地、喧鬧地去享受這個只有他們可以
完成的祭典--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的三月,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楊威利即將在從
伊謝爾倫要塞到艾爾.法西爾星域的「解放迴廊」地帶展開自從巴米利恩會戰以來第一次面
對面的交戰。他們自己都還沒有預測到這個戰役為他們兩人帶來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衝擊。[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0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46
【第八卷】
【第一章】
在猶如細碎水晶的點點星光下,金髮年輕人甫下車的那一刻「皇帝萬歲」的歡呼熱烈地
響徹海尼森的夜空。就像年青人一輩子也看不厭星光般,他的士兵們心目中對這位值得歌頌
的年輕皇帝,是永遠也看不厭的。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閃耀著金碧輝煌的金髮
,舉手向守護宇宙港的帝國士兵回禮。歡呼聲再度如雷響動,反射在他那金黃的髮梢。那頭
金髮就是以往曾與他對立的門閥貴族們稱他為「金髮小子」的原因。而今天士兵們稱他為「
金髮有翼獅子」(griffon,希臘神話中半獅半鷲,宛如長著翅膀的獅子一般的怪獸
)。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四月二日夜晚,廿四歲的皇帝動身離開亡國的舊首都-
-海尼森,這是他為征服伊謝爾倫迴廊所跨出的一大步。他已篡奪銀河帝國,吞併費沙自治
領,並逐步消滅了自由星球同盟,大部份的宇宙已納入他那白皙的掌中。就地理上來看,自
他那柔軟的指間漏出的,不過是比構成宇宙的一顆最小砂粒更小的部份;然而,在人文上而
言,它卻是支配另一半宇宙長達二世紀半的政治勢力的最後根據地,只要它存在,萊因哈特
那一統全宇宙的壯麗雄心拼圖,將無法完成。
在受到艦長塞德利茲准將畢恭畢敬的行禮後,萊因哈特步入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艦內
。組成皇帝大本營的幕僚群,在其後尾隨進入。以統帥本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
為首,包括非幕僚群的近侍艾密爾.齊列在內,共約有二十人。
「瑪林道夫小姐!」
隨著皇帝的呼叫,進來的是一位年輕女性。她是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的女兒,也就是
擔任皇帝首席秘書的希爾格爾,暱稱希爾德。比皇帝小一歲的她,留著一頭樸素的金色短髮
,看來就像是一位聰明活潑的美少年。
「是!陛下,有何吩咐?」
「朕忘了跟你確認一下,交待你去處理的那件事,辦妥了嗎?」
足智多謀、人稱有勝過一個艦隊武力的伯爵小姐,對於萊因哈特抽象的詢問,不假思索
地答道:「請陛下放心,我已將您的吩咐傳達給負責人了。我想您不會再看到那令您不悅的
東西了。」
皇帝優雅地點點頭,顯得相當滿意。在動身離開海尼森之前,萊因哈特下達唯一的命令
--破壞非軍事性的建築物。他所要破壞的目標是,被稱為自由行星同盟之父--已故的亞
雷.海尼森的巨大銅像。
對於亞雷.海尼森的紀念館和墓地,萊因哈特則不予干涉,因為他下這道命令的用意並
非在於誇示征服者。破壞銅像不僅只是出於他的審美感,同時也是加上了他對被豎立銅像之
人物的羞恥心所做的一種反諷的考量。在萊因哈特的一生中,與建造巨大雕像以誇示一生的
權力及權威的那種精神上的病毒是無緣的。他故意下了敕令,通令全帝國--只要羅嚴克拉
姆王朝繼續存在下去,在任何一位皇帝死後十年以內,絕對禁止建造該皇帝的雕像,而且雕
像大小不得超過人身尺寸。
「若海尼森真的值得同盟人民敬仰,那麼,他也會同意我的處置是正確的吧。巨大的雕
像並非常人所能承受得起啊!」
年輕的征服者對希爾德說道。他對她點頭之後的那一瞬間,其精神的思路就從地上轉往
宇宙了。
***
就在此時,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和亞達貝爾特.馮.法倫海特兩位提督已先皇
帝一步離開海尼森,各自率領艦隊前往伊謝爾倫迴廊。他們兩人都是積極攻擊型的戰將,尤
其是畢典菲爾特,統御著「黑色槍騎兵」艦隊,一直享有猛將之盛名。
自前年持續至現在的這趟遠征,一直都由畢典菲爾特擔任先鋒指揮官,雖然他的確立功
無數,但他那勇猛聲名所具有的破壞力更是非比尋常。
對於他驍勇善戰的表現,其他帝國軍幕僚們有此一說。
「畢典菲爾特在最前線嗎?」
「不是吧!只要是那傢伙在的地方就是最前線啊!」
當如前所述的插曲傳到帝國宇宙艦隊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的耳中時,他不免深
感懷疑,這些話是不是畢典菲爾特自己捏造的;不過這些話對畢典菲爾特的形容倒是相當貼
切,這一點任誰也都無法提出異議。
與皇帝萊因哈特同時由海尼森出發的有:帝國宇宙艦隊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
以及奈特哈爾.繆拉及馮.艾傑納兩位提督。他們預定在往迴廊的途中,與舒坦梅茲提督會
合。
另外,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提督也自帝國名義上的首都--奧丁出發,繞過費沙
迴廊趕來;由克涅利斯.魯茲提督率領,負責在費沙迴廊周圍地帶巡邏的戰力不算的話,此
次動員人數之眾,仍然相當驚人。
而海尼森的警戒任務,則交由格利魯帕爾茲提督負責。他曾是前年以高等事務官的身分
奉派至海尼森的菲爾姆特.雷內肯普的部屬;其在拔擢人才時,以公正寬大為宗旨,而引起
皇帝的注意。格利魯帕爾茲微妙地回答說:「在羅嚴塔爾元帥尚未到任前,海尼森就暫且交
給下官了。」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現任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一職,在征服伊謝爾倫迴廊之後,
預定將由他冠上新領土總督的稱號,統轄昔日自由行星同盟全部領域。今年,他卅三歲,比
皇帝年長九歲。他將擔任皇帝的代理人,統治新帝國領域近一半的廣大宙域。在今天之前,
不論征戰或經略方面,就算是皇帝幾近自私的要求,羅嚴塔爾幾乎都為他做到了。待全宇宙
的統一大業完成後,他將面臨完全不同領域的考驗--自身才幹是否足以擔任廣大佔領區的
行政官。不過,在才幹這方面,至今還沒有人對他有所疑慮。
另一方面,梅克林格提督率麾下艦隊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另一端擺開陣勢,準備挾擊楊威
利等人的後背。至此,包圍迴廊前後的巨網已全部完成。
萊因哈特之所以組成如此龐大的陣容,並動員身經百戰的各位名將,明白說來,無非只
是為了討伐一個人。
此人就是前自由行星同盟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官兼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的楊威利元帥。在
同盟末期,對萊因哈特及其麾下的提督們來說,同盟軍就是楊威利。在他們精神面的上下都
漂著帶有酸味的讚賞。有多少位名將,有多少次的敗北,都肇因於楊威利一人!
說得諷刺一些,實際上根本是「偌大的帝國為了擊敗一個人,而發動了所有的武力。」
而以國家的立場而言,為早日實現帝國統一大業,他們有必要去預防楊威利成為反帝國勢力
核心的後果出現。
***
戰艦伯倫希爾現在可以說是「移動的大本營」,皇帝辦公室中,萊因哈特正忙著檢討往
後的具體作戰計劃,他那蒼冰色的眼眸直視秘書官希爾德,揚聲說道:「如何?瑪林道夫小
姐,你現在還是反對朕親自出征?」
聰敏的伯爵小姐反對皇帝親自率兵征討楊威利一黨之事眾所皆知。注視著美麗首席秘書
官的萊因哈特,笑容間隱隱帶著惡作劇的表情。他詢問希爾德的目的,並不是想讓她屈服於
自己,而是希望她提出反論。
「老實說,下官還是反對。」
希爾德看出萊因哈特的用意,便如是答道。聽到這句話,眉清目秀的年輕征服者感到身
體節奏一陣上揚,證明了他的精神活力仍然暢旺澎湃,正尋找著伸展的天空。
「沒想到伯爵小姐竟是這麼頑固啊!」
萊因哈特無視她的個性,反而開朗地笑了起來;希爾德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臉上微微一
陣紅暈飄過。
「原來陛下早就把我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了。」
這可有點不公平了,不是嗎?--希爾德心想。她至今仍然反對,是因為她了解萊因哈
特想要親征的真正動機,並非為了政治或軍事上的理由,而完全是在於他個人的矜持及競爭
意識。而這種意識下,包含了他對於競爭敵手的尊敬與期待。假設楊威利放棄抵抗,向皇帝
跪地求饒,萊因哈特將會有什麼感想呢?雖然這是他自前年以來所熱切期盼的事,但心中總
不免會感到失望吧。現在,皇帝認定楊威利就是他的戰鬥對象,並準備以最高禮節--傾盡
無可匹敵的智略和壓倒性的兵力--來面對楊。
對於帝國軍的這項舉動,楊威利將作何反應呢?他會堅守易守難攻的伊謝爾倫要塞嗎?
或是揮軍前進到迴廊的出口--艾爾.法西爾,挑起艦隊大戰?實在令人難以預料。
Ⅱ
現在,帝國的戰線已經形成一條超越一萬光年,既長且大的光龍,以C字型的形態,穿
過整個由人類所支配的宇宙。光龍的頭部是在伊謝爾倫迴廊的舊同盟領方位,尾部則是在伊
謝爾倫迴廊的舊帝國本土方位。若是伊謝爾倫要塞陷落,納入帝國版圖,那麼光龍的尾巴將
繼續延伸,而以O字的形態環擁宇宙。
如此綿長的行動線,原本應是軍事學上的一大忌諱,但是,若敵我的戰略狀況優劣差別
過大,這就不是個弱點了。置身伊謝爾倫要塞的楊威利,沒有大膽行動的自由,即使帝國軍
隊伍長長地延伸開來,他也無法自側面發動攻擊。因為,若說帝國軍是一條光之巨龍的話,
那麼伊謝爾倫要塞無異是一顆小小鳥蛋。以戰略上來說,兩者之差真有天壤之別,楊威利必
須藉助戰術上的勝利,才有可能阻撓戰略上的懸殊情勢;目前,他的處境和巴米利恩會戰之
時一樣,步步艱險。然而,萊因哈特那頭勇猛自負的有翼獅子,是不會滿足於只在戰略方面
將楊威利趕至窮途末路的。
「儘管楊威利有多少奇謀,走到這地步,他也只能做兩種軍事上的選擇了。一是前進應
戰,一是撤退防守,如此而已。但他會作何選擇呢。他會採取什麼方法來對付朕呢?這倒頗
值得玩味。」
隨著霸氣所至,萊因哈特便起而行之。行動上的自由是戰略優勢的保障。一直窮追不捨
,迫使楊發動反擊,這也是因為自己已經穩穩控制百分之九十九的絕對優勢。
只是萊因哈特還未完全保有推動歷史和人類所需的王牌,而他那偉大的勁敵也是處於相
同的情況。
出乎萊因哈特意料之外的噩耗,將震動遠自費沙傳送而來,是四月十九日的事。費沙的
代理總督官邸發生爆炸恐怖行動,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死亡,軍部尚書奧貝斯坦元帥、費
沙代理總督博爾德克及費沙方面的軍隊司令官魯茲一級上將受傷,其他死傷的人員共計四十
一名。當消息經由超光速通訊傳達過來後,正踏上遠征之途的「金髮有翼獅子」,蒼冰色的
眼眸射出熊熊烈焰,一時為之沉默。
***
對於必須前進才能找出其生存價值的萊因哈特而言,這道被眾人視為污穢的束縛鎖鏈-
-恐怖行動其詳情如下:
四月十二日,來自帝國本土的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以及從舊同盟領來
的克涅利斯.魯茲一級上將,再度於費沙會合。他們曾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左右
手,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一同獲得勝利;而這時,前者正精神昂揚,步伐堅定地趕往伊謝爾
倫方向的主戰場,後者卻只能帶著敗北的創傷,奉令留駐此地。
魯茲的新頭銜是「費沙方面軍司令官」,任務是負責警戒新帝國最大的交通、運輸、通
訊要道。這項職務自然不能等閒視之,但眼看著與楊威利間的最後決戰即將爆發,他卻被迫
自最前線撤回,這對軍人而言,實為莫大的憾恨。那份遺憾就是被楊威利以詭計再次奪回伊
謝爾倫要塞的不名譽之事,沒有報復的機會了。魯茲只有讓主君和同僚去處理自己的失敗之
過。
瓦列相當同情這位同僚的處境。因為中了楊威利的詭計,使得過去所立下的功勳,被敗
北感完全壓過,這一點他也曾經歷過。然而,若直率地表示同情,只會徒然加深魯茲的傷痛
而已。而瓦列自己明知是博爾德克為了向自己及魯茲獻媚所辦的歡迎會,只是因為這是一個
安慰魯茲的機會,才會參加。當瓦列到達會場時,已是七時五十五分了。
軍用高性能炸藥爆炸的時間,恰好是在他到達之前的七時五十分。瓦列得以避開恐怖行
動而倖免於難,反倒是託義肢之福了。甚至這麼說這或許是前年討伐地球本部行動中,向他
揮舞毒刃的狂熱分子所給的功德吧。不論何者為是,他在慘劇發生後的五分鐘趕到現場,在
一片混亂和狼藉中,冷靜地下達指令給部分的人,成功地控制住了即將造成恐慌的事態。人
們對這位毫髮無傷的提督感到無比的信賴。
席爾瓦貝爾西立刻被送往醫院,由於大量出血,加上頭骨有金屬片嵌入,無法恢復意識
,於十一時四十分,心臟停止跳動。
羅嚴克拉姆王朝最高級的技術官僚,就在這場恐怖行動中消隕了。席爾瓦貝爾西曾有兩
個企圖,其一,健全新王朝的社會資本與產業基礎,創造征服之後的經濟建設新時代;其二
,成立一指導經濟建設時代的技術官僚群,使自己成為該群體的核心人物,並伺機登上帝國
宰相的寶座。「這兩個願望並不是遙不可及的!」他信誓旦旦地放言道。的確,他實現願望
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如今他的野心只能隨著他的生命,在地面上永遠消失了。
暗殺事件發生後,瓦列延遲離開費沙的日期,他向萊因哈特報告事件經過,為席爾瓦貝
爾西舉行臨時葬禮,並坐鎮指揮搜查犯人,同時進行各項善後處理工作。
「沒用的暗殺者!既然要暗殺,就乾脆一起把奧貝斯坦給做掉,還比較會有人讚賞。」
瓦列當然沒有說出這些話來,但他對魯茲和其他兩名傷患態度上的明顯差異,則是不容
否認的事實。對於奧貝斯坦,他只是盡對上司的應有的禮貌,前來探視一番,待醫師一有指
示,便立刻退出病房。對於博爾德克,他僅派副官代為問候,自己則親往魯茲的病房。
或許魯茲的命運曲線多多少少在上升了吧,他並沒有傷及內臟,而且有可能在兩個禮拜
內就可能出院了。不過,雖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的精神反而更有活力了。當瓦列前來探
望他時,他對瓦列說道:「我怎麼能比奧貝斯坦先死呢?我要在他的葬禮上,念上一段虛偽
的哀悼詞,順便在心中對他吐舌頭,我就是在等待此事,才至今都未戰死。」
軍務尚書也很厭惡我們啊!--自己的內心中如此說道,瓦列不禁苦笑起來。他非常了
解魯茲的心情,三年前,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死所感到的惋惜之情,在他心中形成一支
反感的箭,直刺奧貝斯坦的背脊。
事件發生一週之後,瓦列啟程離開費沙。在萊因哈特的命令下,該地的警備任務和搜索
犯人工作,則交由輔助魯茲的荷茲拜亞中將負責。待奧貝斯坦和魯茲完全康復後,這些任務
當會再交回到他們身上。
「犯人可能是地球教的餘黨或是潛伏地下活動的前自治領主魯賓斯基一夥人等。在這重
要的時候,想要驚擾皇帝陛下的心思。」
荷茲拜亞不禁咋舌,因為,正是「這個重要的時候」,犯人才會不擇手段地在帝國軍後
方從事破壞活動。不過,犯人的目的並未得逞,除了已死亡的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以外,
犯人所要刺殺的對象主要是三名帝國軍的最高幹部,但這三人之中,奧貝斯坦與魯茲只受輕
傷,而瓦列更是毫髮無損。
***
接獲噩耗的皇帝萊因哈特,在哀悼他失去所重用的人才之餘,並沒有因此而放慢往伊謝
爾倫方面的行軍速度。他只下一道命令給秘書官希爾德,下令服喪一日,並派工部次長古爾
克暫代工部尚書的職務。
「等伊謝爾倫要塞攻陷以後再為席爾瓦貝爾西舉行國喪,目前一切就以臨時處置。」
萊因哈特如此對希爾德說明,但事實並非如此。奧貝斯坦和魯茲身受輕傷;瓦列雖比預
定日期慢了幾天出發,但終究已離開了費沙;萊因哈特也沒有因此次恐怖行動而中斷征旅-
-凡此種種,將使犯人焦躁不安,並會企圖再度行兇。萊因哈特也充分洞悉這點,所以特地
嚴陣以待,他要求奧貝斯坦和魯茲必須要有處理這件事的手腕和冷靜。如果在費沙所發生的
恐怖行動變成動亂時,可以命令瓦列艦隊回轉,返身加以平定。若事態演變至不可收拾的地
步,則才需考慮到萊因哈特本人作何打算。反正在此之前,萊因哈特完全沒有將旗艦伯倫希
爾艦首調頭的想法。
即使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也不贊成萊因哈特在此時改變方針。她只陳述一點意見,希望皇
帝能夠厚恤席爾瓦貝爾西的遺族。萊因哈特或許稍稍誤會她的意思,也許是假裝誤解,以清
楚地探求她戰略上的見識。
「瑪林道夫小姐,妳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經這一問,她才想起一件事。
「陛下!如果楊威利從伊謝爾倫要塞出擊,進攻帝國本土,您該怎麼辦?萬一梅克林格
提督駐紮的防線被突破,那麼,從伊謝爾倫到帝國首都奧丁之間頓失屏障,楊威利屆時將如
入無人之境了。」
「你說得不錯!這倒不失為上策。也許楊威利會玩弄這種花招吧!不過,前提是他必須
握有充足的兵力。名將的才氣受其他條件牽制,實在是件憾事哪。」
萊因哈特秀麗的雙唇露出譏諷的曲線,他話中影射的人是誰,沒有人知道。環繞在楊威
利四周的嚴苛環境,是誰造成的?
「朕倒很想給那男子五個艦隊,看看他還能變出什麼把戲--想來挺有趣的!」
「陛下--」
「伯爵小姐,朕若要休息的話,首先必須把和楊威利之間的舊帳算清才行。只有使他屈
服,完成宇宙的統一,一切才算有了開始!」
諫言巧妙地被封住了,希爾德沉默著,她只得靜靜地聆聽皇帝的聲音。
「不過,即使如此,朕仍感到有點不安,真想和那位魔術師站在對等的戰略條件上,來
一次正面交鋒--」
希爾德首次提出反駁:「這樣的話,陛下,您大可以放棄這次的交戰,退回費沙,甚至
班師回朝,返回帝都奧丁。待楊威利養兵蓄銳之後,再與他一決雌雄不就好了。您又何必一
定要與窮侷一隅的楊威利決一死戰?」
這次,換萊因哈特默不作答了。他像是承受不住希爾德直言極諫的刺痛似的,不住地撫
弄著胸前的垂飾。
Ⅲ
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那充滿活力的灰色瞳眸中,微微泛著複雜而波動的光彩。他本來
喜好敏捷迅速的行動,在不安的陰影中做深思熟慮的作為,是恰與他個性相反的。當初他向
妻子艾芳瑟琳求婚時,曾經煩惱得焦頭爛額,但和他現在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覺卻又有所不同。
費沙的恐怖事件所帶來的沉痛打擊,重重地壓迫著米達麥亞的意識。
「那個奧貝斯坦沒死啊?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證明他是人類呢?魯茲只受輕傷,算是不幸
中的大幸了。」
他的摯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語氣更是尖酸毒辣。
「單就可能性來說吧,即使那個『會活動的毒藥』奧貝斯坦,有膽量策劃一樁驚天動地
的事件,我也不覺得奇怪!而且有一就有二的。」
米達麥亞忽然閉口不再作聲,因為這些話無異是充滿惡意的中傷之詞。
米達麥亞之所以討厭奧貝斯坦,本來是單就氣質上的,他知道這位頭髮半白,裝著義眼
的軍務尚書,自有其主張的理由,且身負重大職責。話雖如此,米達麥亞仍無法除去個人好
惡的情緒,去認同奧貝斯坦的論調。
而羅嚴塔爾排斥奧貝斯坦的理由和米達麥亞的情況則又略有不同。這兩個人像是在搶同
一塊珠寶。他們都將自己理想寄託在萊因哈特皇帝身上,期待有朝一日美夢成真。然而,由
於兩人的理想色彩大相逕庭,所以衝突對立的形成自是難免了。
以米達麥亞的聰穎機敏,自然不難看穿這一點,但令他感到黯然的是,能洞悉此事以及
洞悉此事而會引致的後果,實在無法兩立。他認為,對羅嚴塔爾表明自己的想法,羅嚴塔爾
不見得直爽地加以認同,而對奧貝斯坦,他根本就不想講。米達麥亞早就認定奧貝斯坦與自
己處於對立地位,所以米達麥亞認為他只會拒絕妥協不願改變心意。在這種情形下,奧貝斯
坦自然容易遭受他人誤解或敵視了。至於羅嚴塔爾呢?米達麥亞深信,這位好友的聰敏度絕
對在自己之上,不過,羅嚴塔爾卻將之封起隨波逐流,米達麥亞最近開始擔心此種可能,那
波潮流可能成為瀑布而墜落到無底深淵--
「看似漫長的戰爭,又好像很短,不管是長是短,這次總要有個了結了。」
「但願是我們所盼望的結果。」
在羅嚴塔爾的旗艦托利斯坦上,正進行著作戰討論會議,最後卻扯到這個話題上。他們
並非已厭倦了戰爭,而且,正由於他們沒有厭倦戰爭,所以才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戰爭全面
結束後的情景。這種感覺和他們的主君的想法略有不同。
「對了!那件事怎麼樣啦?」
被這突如其來的詢問,羅嚴塔爾以他那名聞遐爾的金銀妖瞳注視著好友。以一半是惡作
劇、一半是敷衍的聲音,衝擊著米達麥亞的耳膜。
「咳!我不知道啊,我也不想去知道。閣下對那個女的有興趣嗎?」
「我有興趣的是你的態度。」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使他們隱入沉思的人就是懷著羅嚴塔爾孩子的女人--愛爾芙莉
德.馮.克勞希;這種話題再繼續討論下去,似乎永遠都不會有任何結果。羅嚴塔爾不想要
孩子,米達麥亞和妻子之間沒有生下孩子。世事以各種形態讓人痛感它的不公。
***
四月二十日率領帝國軍的前鋒部隊,步步進逼伊謝爾倫迴廊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在
旗艦「王虎」上召開會議。敵軍已近在咫尺了,但為等候離開海尼森即將前來此的的皇帝萊
因哈特,他必須停止繼續前進。而他也必須徹底統一全體艦隊的意志。
這時,其中一位幕僚人員自以為聰明地提出一項建議:
「向楊威利發出和平宣言,若將伊謝爾倫乖乖地獻給皇帝,並誓約臣服銀河帝國,則可
保全他們一黨的性命。或許還可以答應他們幾個條件,那就是認可艾爾.法西爾或其他行星
,允許其內部繼續施行共和主義。」
畢典菲爾特雙眉深鎖,沉默不語。副司令官哈爾巴休泰德及參謀長格雷布納上將等人,
則互相使眼色,進行著無聲的交談。
「反正,我們沒有必要遵守這些條件,只要那個被美夢蛀蝕精神的楊威利,渾然不知地
離開要塞,等到他到達和平會場後,立刻將他逮捕不就成了!不流一滴血,就可將全宇宙納
入陛下手中,這個計謀如何?」
「你想聽聽我的回答嗎?」
「當然,願聞其詳。」
畢典菲爾特瞬時肝火上升,勃然大怒,咆哮震耳直衝雲霄。
「以後別再給我口出狂言!要是皇帝贊同這個醜陋的奸計的話,早在去年巴米利恩會戰
之後面會楊威利之時,下令加以逮捕處死,不就結束一切了嗎?皇帝一心盼望的是能夠與那
個可恨的魔術師正面交戰,並非只要讓他屈服而不擇手段!」
橘紅色頭髮的猛將,以壓倒性的目光逼視著部下。
「被陛下指罵為無能的人,我還能忍受,但是若被譏嘲為卑鄙小人,那麼,我冒死效命
陛下到今天,也就毫無意義了!這個道理你還不懂嗎?」
像被畢典菲爾特的罵聲狠狠地揍了一頓似的,這名幕僚如喪家之犬,狼狽地退出。哈爾
巴休泰德和格雷布納看看尚未回復平靜的畢典菲爾特,互相對望了一下,彼此同意對方的意
見--我們的司令官也會如此啊。
結果,沒有得到任何意見,會議便結束了。原本畢典菲爾特就並未擁有完全裁量權,雖
然有違他自身的個性,但在皇帝尚未下達命令之前,他只能安安份份地做好鞏固最前線的工
作。
當同僚法倫海特傳來定時通訊時,畢典菲爾特在閒談中向他陳述「在最前線的百般無聊
」,無聊到連任何該做的事都沒有。話題就從這裡開始--若敵軍搶先發動攻擊,在皇帝尚
未抵達前,可不可以進入戰鬥狀態?
法倫海特沒有立刻回答。在本質上,他和畢典菲爾特一樣,都是攻擊型的用兵家,不過
,他比畢典菲爾特年長,即使皇帝不說什麼,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所肩負的責任。所以他必須
控制畢典菲爾特的銳氣,在皇帝尚未到達之前,避免他闖下大禍。對這位水色眼眸的勇將而
言,這也是克制自己的一種方法。
隔了片刻,法倫海特才談到自己的提案,他認為不妨勸告楊威利降服我軍。反正楊威利
軍不可能會答應,而在皇帝到達之前,又沒有機會交戰,所以倒也沒有必要坐著浪費時間。
不如試著藉此探查敵軍內情,來遲緩純軍事方面的反應。
事實上,法倫海特並沒有非常用心地提出建議。他的心思集中在派遣許多偵察艦,開往
即將成為戰場的宇宙區域偵察一事。一世紀半以前,使帝國軍蒙上敗北污名的達貢星域,非
常地接近他們的航路,這個無可抹滅的名詞,大大提高他們對於戰場偵察工作的注意力。但
是,當畢典菲爾特著手進行這項提案時,法倫海特反倒大吃一驚。他更無法想像這項提案將
會帶來何種意想不到的後果。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50
【第二章】
Ⅰ
如達斯提.亞典波羅所形容的「喧囂嘈雜的春季祭典」即將來臨,在祭典前夕,伊謝爾
倫要塞到處洋溢著祭典的氣氛。
截至四月二十日的現在,聚集於楊威利麾下的反帝國陣營兵力,艦艇共有二萬八千八百
四十艘,官兵共計二百五十四萬七千四百名。單以數量而言,這個數字是楊自指揮軍隊以來
,兵力最強大的一次。但是在這批兵力當中,有將近三成的艦艇必須修理或整頓,近二成以
上的兵員,乃同盟政府末期徵召或志願入伍的新兵,不能在沒有受過訓練之下就讓他們上戰
場。同時,自從與艾爾.法西爾革命政府合併後,戰鬥部隊急速膨脹,軍隊組織也必須重新
編制。所以兼任後方勤務部長又恢復要塞事務總監一職的亞列克斯.卡介倫,可說是忙得不
可開交,如果有人將他的腦神經切開來看看的話,這個人一定會被如排山倒海而來的數字和
圖表所淹沒。
當帝國軍一級上將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傳來通告電文時,楊威利和尤里安.敏
茲正在宿舍用早餐。菜單的內容除了烤麵包和紅茶之外,還有鄉野風味的菜肉蛋捲、青豆濃
湯和乳果,吃的人沒什麼反應,反倒是一旁的廚子,眨著淡褐色的眼眸,很滿足似地望著他
們。看得出來,這些餐點是下過工夫和努力的成果,尤里安鄭重地公開認可這位比自己年長
的弟子,的確是有進步了,而楊則為了妻子和自己向美食的女神祈禱,希望這並不是偶然的
產物。
向楊報告通告文件內容的人,是目前擔任革命司令官參謀、未來的記錄文學作家達斯提
.亞典波羅。出現在電視畫面中的他,在報告此事的同時,手上還拿著蛋、火腿和洋蔥夾心
的三明治。正如帝國方面的人所預料,接獲這份通告的人,並不認為它是一份重要的文件。
「怎麼樣?您想知道內容嗎?」
「嗯--看看也好啦!把它傳送到這邊的畫面。」
畢典菲爾特所傳達的內容,遣詞用句相當恭敬客氣,但含意卻極盡諷刺嘲諷之能事。
「對前自由行星同盟首屈一指的將帥,現任共和主義殘黨唯一之將帥的楊威利,帝國軍
作此通告。您的抵抗破壞了和平和統一,不但無助於道德的建立,而且在戰術上更是難以施
展,在戰略方面也不可能會成功的。聰明如您,不該不明白這層道理,本官乃秉誠忠告,您
若想保住生命及不墜的威名,就速速撤下叛旗,乞求皇帝開恩吧!本官非常樂意為您居中調
解。期盼能接獲您理性的回音--」
菲列特利加評論道:「畢典菲爾特倒是挺有挑釁藝術的天份嘛!他該生在同盟,當個政
治家就好。」
「那就可以期待他和優布.特留尼西特來場唇槍舌劍了嗎?」
楊本想這樣說,但一想到這種說法有聲援畢典菲爾特之嫌,遂改口說道:「身為唯一以
外的將帥--你認為怎樣?亞典波羅中將。」
「毫無文學的感受性可言啊!」
「不,我不是說這個--」
楊端起第二杯紅茶喝了一口,這是菲列特利加泡的,和尤里安泡的可說不相上下,口感
相當不錯。也許是錯覺吧,不過能有這種錯覺,倒也是一種幸福哩!
「我是在問你,對他們送這封通告來的目的有何看法?」
「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皇帝親自發出的通告還有話說,至於那個畢典菲爾特提督,就
別理他了。像他那種人,率領黑色槍騎兵艦隊全軍,為亞姆立札會戰前來復仇才是他的作風
吧。」
對亞典波羅的觀察和判斷,楊頗具同感。只是,他所採取的戰術,全部都是根據萊因哈
特的智謀和心態所設定的,若是畢典菲爾特沒有接受皇帝的指示而擅自行動,那麼,楊不僅
必須趕緊想出短期性的應變措施,同時,也可能得重新修正長期性的計劃。這是畢典菲爾特
獨斷獨行所發出的通告?抑或是皇帝萊因哈特親下的指示呢?是認真的?還是形式的?是表
面掩飾?抑或是等待我方內鬥?
「要不要回覆,閣下?」
楊的副官兼妻子的菲列特利加.G.楊問道。當外人在場的時候,這位擁有褐色頭髮和
一雙淡褐色眼眸的女性,就會對丈夫使用敬稱。這已是一種自然的習慣了。
「這個嘛,你認為怎樣?尤里安。」
楊所監護的年輕人,用手指撥弄著亞麻色的瀏海。他比楊年輕十五歲,今年將滿十八歲
。「俐落勻稱的身軀和四肢,纖細而具透明感的容貌,看來宛若年輕的獨角獸」這樣的形容
詞流傳到後世。
「我認為將它擱在一旁置之不理,也並不為過,但是就禮儀上來說,好歹對方也是畢典
菲爾特提督,不妨就回他一封信吧!您覺得如何?」
「是啊!或許該這麼做吧。」
楊點點頭,但身旁的三人卻不見他是否已下了最後的決定。
***
「--以不及昔日一個艦隊的兵力,與擁有九成宇宙的敵手對抗,當恐怖緊張至極時,
發瘋錯亂乃不足為奇。不過,誰也沒有發瘋,這是為什麼--」
「因為全體人員在一開始的時就已經瘋了!」
奧比利.波布蘭中校對著宇宙朗讀著虛構的文章,亞典波羅投以厭惡的眼光。在高級軍
官專用圖書室中,亞典波羅正在寫著他的名為「革命戰爭回憶錄」的筆記。
「寫太多這種容易猜出結果的文章,在讀者還沒感興趣之前,出版社早就厭煩了!得要
寫些更新鮮刺激的東西才行。」
「少廢話!你這個自稱擊墜王的傢伙。在損別人之前,請先想想自己又怎樣?趕快去想
個對抗帝國軍『皇帝萬歲』的口號吧!」
亞典波羅大感不悅的是他想起前幾天,自己正前往年輕軍官聚集的地方時,波布蘭竟向
他說道:「三十歲以上者請回。」舊同盟中最年輕的提督之一的他,這年是卅一歲。去年,
步入三十歲之際--
「我從不做和先寇布中將一樣的壞事。儘管如此,為什麼非得變成三十歲不可呢?」
帶著一半黯然和一半憤慨,亞典波羅對大自然不公平的現象,提出不平之鳴。
被指為「活生生的不公平」的華爾特.馮.先寇布,抓抓略為尖突的下頷,從容答道:
「對我來說啊,可不想什麼壞事都沒做,毫無意義地就變成三十歲哪!」
--面對亞典波羅的反擊,波布蘭爽快地點頭應和。
「我想好了!民主萬歲!」
「什麼!結果只是這樣一句嗎?這不夠華麗啊。」
「事實上,還有另一句口號。」
「洗耳恭聽。」
「去死吧!皇帝!」
這句話聽起來受用多了!--和前面那些話比起來,這句話顯得充滿共和主義的味道-
-未來的記錄文學作家以奇怪的用語如此評論道,臉上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不快的表情。
「--可是,結果我們還是得借用『皇帝』一詞來編出歡呼的口號嗎?這可一點也不好
玩啊!我們可以說是語言的寄生蟲哪!」
***
和亞典波羅與波布蘭之間的話題比較起來,一場陰森可怕的會談,正在艾爾.法西爾的
獨立革命政府內部秘密地舉行中。面臨帝國軍全面攻擊的壓力,與伊謝爾倫革命預備軍司令
部保持聯繫並受命採取對策的羅姆斯基主席跟前,一位政府運作委員向他獻上一計,提案內
容如下:
楊威利再怎麼神通廣大,只要大軍壓境,他必敗無疑!而且,當楊失敗之後,艾爾.法
西爾的命運也難逃一劫。值此之際,我們勢必在革命政權和楊及其同黨之間做一選擇。因此
,不如將楊等人及伊謝爾倫要塞交給帝國軍,以此要求帝國承認我方革命政權的自治權。只
消帝國軍宣稱承認自治權,我們立刻將楊自伊謝爾倫要塞抓出,一旦失去了楊,伊謝爾倫勢
必癱瘓,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慢慢地和帝國軍談判交涉了。
這和在帝國軍陣營,畢典菲爾特所駁回的策略是相同的。諷刺的是,楊威利的政治構想
被這些低檔次的謀士捉到了弱點。他們都知道楊威利的最終目標,是與帝國和平共存,因此
只要提出這種方案,楊威利必無拒絕之理。
羅姆斯基博士一臉呆然地回視這位委員,過了數十秒之後,才慢慢回過神來。他猛然地
搖頭,表示拒絕之意。
「不行!不能這樣做!請楊提督前來,藉其聲望和武力以資號召的是我們啊!我們若出
賣了他,民主共和政體及其神聖精神,都將因而被玷污。暗殺列貝羅評議長的一夥軍人,在
皇帝面前下場如何,你們回想看看!這種無恥的計謀,我絕不會同意的!」
羅姆斯基的決定並非基於政治因素的考量,而是出自個人的羞恥心。正因為如此,眾人
所加諸於自由行星同盟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的惡評箭頭,才沒有指向他身上。很明顯地,
羅姆斯基非常缺乏處理現實問題的能力,也許在潛意識中,他明白在歷史的某一時期,理想
會比現實重要吧!
無論如何,羅姆斯基的決定,使楊再次脫離「被民主政府出賣給帝國」的危機。
Ⅱ
楊並非全知全能的,也正因如此,他無法察知所有不利於已的惡意和陰謀。首先,橫阻
在他眼前的第一大敵便是名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巨大?星,他所放射的光芒,耀
眼奪目,便人完全無視於其他行星的存在。
決戰迫在眉睫,在戰端開啟之前,楊再次確認了自身的立場。自己究竟為何而戰?為什
麼非向萊因哈特取得成立自治領的約定不可?
因為事關民主主義的基本理念、制度及運作方法,必須有人將這種知識傳給後世,不管
自己所做的事有多麼微不足道,這個原則將永遠不變。
專制政治雖居於一時的勝利,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和世代的交替,統治階層的自律性將漸
漸鬆散疲軟。沒有人提出批評,沒有人要求處罰,欠缺自省能力的人,將加速自我膨脹,獨
斷獨行而不知懸崖勒馬。懲罰專制的人不存在了--因此,專制支配者會成為不必遭受任何
人懲罰的人。
於是,像魯道夫大帝、吉斯穆特低能皇帝、奧古斯都流血皇帝等人物,遂得以滾動絕對
權力的巨輪,輾壓人民,染紅歷史的大道。
對這種社會體制存有疑問的人,終會出現。屆時,只要有與專制政治不同的社會體制形
態存在,就可以縮減他們的痛苦和試驗錯誤的時間了,不是嗎?
然而,這只不過是渺小的希望種子罷了。自由行星同盟政府不也曾經高唱「消滅專制主
義,民主主義永存!」嗎?楊並不相信任何一種政治體制有所謂的「永遠」。
只要人心有二,民主政治和專制、獨裁政治,亦將在時空軌道上並存。即使是在民主政
治隆盛達於頂點的時代,期望專制政治者依然大有人在。這些人當中,有人懷有支配他人的
慾念,有更多人卻希望被他人所支配、服從他人,因為這樣可以活得較輕鬆。他只等人家來
告訴他,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不可以做的,只要服從指導和命令,就可以得到自身的安
定和幸福。有人就是能夠滿足這樣的生活吧!只是,只能在柵欄內自由生存的家畜,有朝一
日,或許終將死於飼主的刀下,成為餐桌上的犧牲品。
專制政治的權力罪惡比民主政治更為兇暴的理由之一,是因為沒有在法律和制度上確立
人民具有批評專制政治的權力以及矯正專制政治的資格。楊威利經常毫不留情地批評國家元
首優布.特留尼西特及其黨羽,但他並未因此而遭受法律制裁。雖然他也為此遭遇不少刁難
,但當權者卻也得一一找出另外的藉口才行。這完全是拜民主共和政治的主張--言論自由
所賜。政治上的主張是應該尊重的,因為它是阻止權力者自我膨脹的最大武器,也是保護弱
者的堅實盔甲。為了將這種主張流傳後世,楊不得不捨棄個人意念,與專制主義奮戰到底。
確認過上述立場後,楊接著思考對策。要如何才能擊敗那個戰爭天才皇帝--萊因哈特
呢?
若在迴廊外排開艦隊,則勢必將被大量的帝國軍包圍。即使再企圖引帝國軍進入迴廊,
一旦用兵神速的米達麥亞元帥迅速闖入,阻斷迴廊的入口,那麼所有的戰術都還來不及施展
就被大批兵力蜂擁而上,產生夾擊殲滅的後果了。
「看來,也只有引帝國軍進入迴廊了?」
話雖如此,誰也不敢保證就能因此一戰而勝。
而引萊因哈特進入迴廊,則有兩種完全相反的方法。一是故意敗北,使皇帝自滿於勝利
的驕傲?一是傾全力取得勝利,以敗北的恥辱使皇帝大怒?
「兩者都行不通啊!」
楊自忖道,如果萊因哈特那麼容易因小小的勝利而驕傲,或因一時的失敗而震怒的話,
那麼,楊今天也不用如此辛苦了。從身為舊高登巴姆王朝的一位將帥之日開始,萊因哈特就
一直是先完成戰略方面的條件,再於戰術方面充分發揮創造的天份。在亞斯提會戰時採取的
各個擊破戰法,對萊因哈特而言,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真正證明他那偉大才能的,是在後
來的多次戰役中,大批兵力的運用、補給的完備、部下的人事安排、地利的確保及開戰時機
的選擇等各方面的表現。自由行星同盟末期的戰爭,完全在萊因哈特所設定的戰略狀況下進
行,戰場上,可以說在第一道砲火出現之前,勝負就已成定局了。
伊謝爾倫要塞並不具有戰略意義。迴廊的兩端在帝國軍事的支配下,勢同被封鎖在袋子
中,孤立無援--楊這樣認為。不過,或許這只是自己的憂慮,帝國軍的行動線和補給線之
所以不得不拖得這麼長,乃是若是。這點是輕視不得的。
戰術上的意義則非同小可。以純粹的武力來攻打,伊謝爾倫要塞的確具有易守難攻的價
值,尤其要塞主砲「雷神之錘」更是具有無與倫比的破壞力。
更進一步而言,它還具有政治方面的意義。不敗的楊威利,以易守難攻的伊謝爾倫要塞
為根據地,抵抗羅嚴克拉姆新王朝--這個事實本身,已向整個宇宙正式宣告民主共和政體
將繼續存在,並成為支持民主共和政治者的精神支柱。關於這一點,即使是無心的,楊也無
可否認自己已具有偶像人物的價值了。
但是,無論它具有何種意義,一旦講和,伊謝爾倫將淪入帝國版圖。而當情況危急時,
楊所鍾愛的這座要塞,也只是成為政治交易的一項貨品而已。
儘管如此,就敵我軍事力量的差距而言,想在戰術上一較長短科是癡人說夢話。這是事
實,不過,仍有辦法使巨大的帝國軍事鐵壁產生裂隙。
軍神之子--金髮的霸者,極欲和楊一決雌雄。楊也深知此事。如果他想取得勝利先機
的話,就只有乘機抓住心理上的間隙了。
楊的構想有點近乎妄想。利用戰術上的勝利,誘使萊因哈特講和,迫其承認實施民主共
和政體的一顆行星,可擁有內政的自治權。這個行星可以是艾爾.法西爾,也可以是更為邊
境的未開發行星。當整個宇宙--除該行星外--都陷入專制的寒冬時,必須有一個溫室可
供培育微弱的民主政治幼苗,直到幼苗成長,足以承受試煉為止。
因此,楊認為必須戰勝萊因哈特,但是,或許輸給萊因哈特會更有利也說不定。在楊敗
北之後,萊因哈特也許會善待追隨楊的官兵們,以最高的禮遇遣散他們,讓他們各自去發展
未來。
或許這樣真的比較好。畢竟楊的能力有限,沒有楊的話,他的部屬或許能擁有更豐富的
未來罷。
尤里安將紅茶送到勤務室,楊兩腳擱在桌上,對他開口說道:
「萊因哈特皇帝似乎有意和我交手哩!如果違背了他的期望,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放過我
的。」
楊半開玩笑地說道,但心中卻不免暗忖,這個分析是正確的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
麼,楊和萊因哈特之間的交戰,便是無可避免的了。尤里安泡的紅茶,他動都沒動,長長地
嘆口氣說:
「事實上,我認為這種想法是我自己過度膨脹的話,倒還無所謂。不過,萊因哈特高估
我了!我只是浪得虛名罷了啊--」
巴米利恩會戰之後,萊因哈特曾經放他一馬。萊因哈特允諾他,只要歸順帝國,定會大
大重用他。楊拒絕了。和已故的比克古提督一樣,楊也無法和專制支配者握手言和。無論支
配者的手有多麼美麗、溫暖。萊因哈特有萊因哈特的個性,楊也有楊的個性,他無法在那個
性之下得到自我的解脫。
「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嗎?」
楊威利眉頭深鎖,尤里安滿臉通紅,因為尤里安意識到自己所用的詞語,絲毫不具有自
己的生命和思維。但是,不管尤里安所說的話有多疏淺,只要是發自他內心真正的想法,楊
都會認真的、溫和地給予回應。
「命運還說得過去,宿命的話,就有點惹人厭了。宿命有兩種意義,對人而言都是侮辱
。其一,它會使人停止思考分析狀況;其二,它會使人類的自由意志變成毫無價值的廢物。
宿命是不可抗拒的啊,尤里安,但事實上無論身處何種狀況,最後還是要由當事人自己抉擇
的。」
這些話有一半以上是楊說給自己聽的。
楊不願將自己的選擇,以一句「宿命」草草搪塞。楊從不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他總
是覺得有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更正確的途徑,在軍官學校身為一名學生時,甚至後來指揮千
軍萬馬時,他都保有這種想法。信賴他的人和批評他的人很多,但卻沒有人能站在他的立場
,替他設想。所以楊只有在自己的才能和器量的範圍內思考、煩惱。如果一句「宿命」就能
解決一切,那麼凡事就輕鬆多了。但是即使楊錯了,他也希望這份錯是歸於自己的責任。
尤里安凝視著敬愛的提督的身影。和六年前第一次見到楊時比起來,尤里安長高了三十
五公分,現在,只要他的頭髮再長五公釐,他就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了,終於趕過楊了。但尤
里安並不因此感到自傲,因為他老覺得自己在精神上和智慧上並沒有隨著長進。
後世的歷史學家們對於尤里安.敏茲的看法大致相同--「雖談不上偉大,但不失為一
位有能力而誠實的領導人,在歷史上留下不小的功業。他深知自己所該扮演的角色,既不過
度自負也不獨斷獨行,承接前人的腳步,充分發揮自身的才能。」
當然,也有人提出另一種苛刻的批評。
「尤里安.敏茲根本就是楊威利的另一個翻版,此外一無是處。他對於民主共和政體及
戰略戰術方面的想法,無一不源自楊,根本毫無創見可言。楊雖獨斷妄為,但堪稱為政治及
軍事兩方面的哲學家,至於尤里安.敏茲,充其量只是上述兩方面的技術師而已--。」
這篇評論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尤里安是有意做楊威利思想的忠實執行者的。對他的
這種生存方式,有人批評為荒謬,但是,若尤里安有意超越楊而失敗的話,後人將會如何評
斷他呢?有人一定會罵他「自不量力」。不過尤里安非常了解自己,而為此大感不快者亦大
有人在。楊曾對尤里安說過一句話:
「有一半以上的人支持你的話,就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Ⅲ
高級軍官俱樂部中,楊艦隊裡的兩個「問題成人」,手上端著威士忌酒杯,互相交談著
。華爾特.馮.先寇布泰然自若地說道:
「那並不是私生子。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存在,並沒有要隱藏的意圖。這是光明正大的
,誰也不能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啊!」
「卡琳若聽了,一定會從背後踢你一腳的!」
在背後指指點點就能了事嗎?--奧比利.波布蘭的綠色眸子閃過惡毒的光芒。兩人將
先寇布的女兒--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和起司、鹹餅一同當成下酒的佳
肴了。儘管內心非常認真,也看不出在拼命的樣子,這點是他們共通的毛病。
他們鄰桌的達斯提.亞典波羅正端起酒杯。先寇布和波布蘭兩人邀他同坐,但他以可能
感染不純病菌為由,回拒他們。尤里安心裡想到,他可能還在為前幾天「三十歲以上者請回
」之事,感到老大不痛快吧!方才趾高氣昂的亞典波羅,似乎有點軟化了,他吆喝在走廊散
步的尤里安來作伴。尤里安好不容易喝完一杯酒時,亞典波羅已經喝完第三杯了,他臉不紅
氣不喘地說著決戰將至,卻不見楊艦隊的幹部們有任何人面露驚恐之色,他並將此歸功於楊
的為人處世之道。
「司令官人格上的影響力--不!應該說是污染力,實在驚人。在楊艦隊誕生之前,夥
伴們一定都是那種一板一眼、拘泥形式的『標準軍人』!就像梅爾卡茲提督那樣的。」
「總有例外吧。」
「你是指先寇布中將嗎?」
「我想,不只是他而已吧--」
「那--還有就是奧比利.波布蘭了,這傢伙向來個性似乎就好不到哪去!」
亞典波羅露出惡作劇的笑容,尤里安只得苦笑以對。亞典波羅和楊之間的交情,自軍官
學校時代算起,也有十五年了,因此,他受到的「污染程度」,自然非先寇布等人所能比擬
的。
「教你一句好話吧!尤里安。」
「什麼?」
「這個世界上最強力的說詞!不化是正論或雄辯,都敵不過這一句話!」
「如果是免費教授的話--」
「唔!這句倒也不失為一句好的說詞哩!但還是--敵不過我這一句話的!這句話就是
『那又怎麼樣?』」
或許是酒精在作祟罷,尤里安的反應有點遲鈍了。亞典波羅一個人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他宣稱,前九天,帝國軍畢典菲爾特提督傳來通告時,回函是以他的名義寄出的。
「太過草率的話,往後就麻煩了哦。」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0:53
「尤里安!由正面開戰,戰勝帝國軍的機率有多大?」「勝算是零吧。」
「回答得可真乾脆呀!這麼說來,即使採取任何行動,也不會使目前的勝算降低嘍!所
以我們做了什麼都是無妨的。」
「這似乎不算是什麼因果論吧!」
「那又怎麼樣?」
自稱青年革命家的他,露出頑童的戲謔表情,再將酒注滿酒杯。
「用俠氣和醉狂做事吧!反正現在要認真也認真不過帝國軍!狗用牙去咬,貓用爪去抓
,各有其適用的打鬥方法。」
尤里安點點頭,用指尖撥弄著酒杯。他會接受亞典波羅的邀請,多少也有點原因。因為
在之前沒多久,尤里安才與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發生口角哩!後來兩人沉默下來,是因
為彼此覺得有點可笑使然。
「有人說愈吵感情愈好,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實在不是開玩笑。
***
卡琳的視線落在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的操作說明書上,一面瞥見正在運送中的整備
用具,正在心中大嘆巧妙之時便直直地撞上了牆壁,說明書和用具都掉落地上。尤里安前來
她撿起掉落地上的東西,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地偏離了社交性的談話。不過,首先
開火的應該說是卡琳。
「中尉你可不像我這麼笨拙,不論在哪一方面,成績都很出色嘛!」
即使是洞察性和感受性比尤里安差一千倍的人,一定也不難理解卡琳的話中之意。如何
回應卡琳尖酸的話鋒呢?實在難以決定。不過,尤里安並沒有默不作聲,他在腦海中匯集詞
彙。
「那只是因為有多才多藝的人們在我周圍,他們什麼都教我,如此而已。」
「是啊,你可都碰到一些好老師啊!」
難道卡琳在嫉妒我?--尤里安有點不安地想到。他從小就在卡琳的父親、波布蘭中校
及其他人的呵護下長大,這在她的眼中看來,或許是過份地獨佔特權吧!卡琳自出生到今天
的十六年之間,也只和父親談過一次而已,她從來不知道置身充滿慈愛的環境中是什麼滋味
。尤里安本人也非常希望自己能為他們父女做些調解,但是,連波布蘭中校也無法順利做到
的事,他也無做到之理了。尤里安猶豫了一下,最後他自腦海中的言語檔案中挑了一句最無
聊的話:「先寇布中將是一個好人。」
話還沒說完,尤里安就開始後悔了。卡琳用輕蔑而摻雜著譏諷和充滿反感色彩的視線逼
視著尤里安。
「是啊!以男人的眼光來看,或許他還會令人眼紅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是女人
,他什麼都好!」
尤里安愣住了。後悔之意全消,他這次所以說不出一句話來,是因為滿腔怒氣襲上心頭
之故。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說法罷了!難道你的母親是那種只要看到男人就說好的女性?」
少女紫藍色的眼眸裡閃耀著怒氣。
「這句話還輪不到--不,不需要您來說吧!中尉!」
她故意補充說道,並非基於禮貌,而是出於反對。
「是你逼我這樣說的!」
我真是說了一句不寬容也不明智的話了--尤里安有點苦澀地自覺到。這種時候,他特
別羨慕先寇布中和波布蘭了,因為他們的精神層次是那麼成熟自然,如果自己看起來會聰明
一些、靈活一些的話,那是因為對方比自己有器量,刻意地來配合自己,使自己能跟得上而
已。和楊、卡介倫、先寇布、波布蘭、亞典波羅--等人比起來,自己顯得何其幼稚啊!竟
然連一個比自己年輕的女子都應付不了!
雙方你來我往的結果,互為平手,卡琳氣憤地一晃那一頭淡紅茶色的頭髮,以介於走跟
跑之間的速度離去。目送著她的身影,感情和理智還兀自交雜一起,尚未理清頭緒,就又被
亞典波羅抓來當酒伴了。
***
而在某個尤里安不在場的地方,這件事卻成了下午茶的點心。在百忙中好不容易抽空回
家休息的亞列克斯.卡介倫,被兩個女兒纏著不放,一面將自己無意中看見尤里安和卡琳發
生口角之事告訴夫人。不過,他很保留地沒有說出「這樣的話,我們的莎洛特.菲莉絲較有
希望嘍!」這樣的話。
「真的是!尤里安這小子比我想像中還呆哩!如果他夠機靈的話,就應該懂得如何抓好
女孩子的心理啊!」
卡介倫夫人一面將自己做的起司蛋糕切開來,一面若無其事地糾正先生的看法。
「這種事雖然可以靠後天的努力、下功夫揣摩而開竅,不過,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不知其他生活方式為何物者,可不是聰明人生存之道喲!大概是被楊先生影響的關係,才
會變成這樣的吧?」
「總歸是監護人的責任嘍?」
「那--把尤里安送到現在這位監護人那兒的那位仁兄是不是也有責任呢?」
「那--時候你也沒有反對啊!」
「當然哪!我當時認為這樣做很好哇。現在也這麼認為啊!你後悔當初做了這件善事了
嗎?」
把起司蛋糕囫圇塞進嘴裡後,這位人人稱能的軍官,便悻悻然地又鑽回堆積如山的文件
中了。
Ⅳ
情勢尚未告急之中,緊張的氣氛似乎已漸漸高漲起來,楊艦隊的軍官們,在交頭接耳的
交談中,有些略顯興奮。
「如果真要和黑色槍騎兵來個正面交戰的話,咱們應該先註銷戶籍才對!乾脆就先把結
婚、離婚各來一次吧!」
「一個人就可以了嗎?好個賊胚!」
「你想在背後打個洞呼吸嗎?」
「哈!不管怎樣,我們是在螳臂擋車。不過如果命中要害,即使巨象大概也會踉蹌倒地
吧!值得咱們放手一搏了!」
在理論武裝方面,楊的部下並未比司令官討論得還熱絡。當然,其中代表人物就是達斯
提.亞典波羅。
他遵照指示,針對帝國軍畢典菲爾特提督的通告,撰寫回函。第一份文稿寫得太低聲下
氣,被他撕掉了;第二份文稿又覺得措辭太強硬,因而作廢;第三份文稿,終於向楊提出,
請求發文。
「你認為這就是高貴而穩健的作品了嗎?」
楊十足一副正替學生打作文分數的老師模樣,不住地搖頭。這是在戰艦尤里西斯上召開
的幕僚會議席中--
「致屢戰屢敗、階級卻不降反升的奇蹟人物--畢典菲爾特提督:閣下的缺點是勇氣和
思慮無法協調均衡,想要糾正這個毛病的話,就來攻擊我軍吧!我們會給閣下一個最後的成
長的機會,讓閣下能在失敗中記取教訓--」
楊聳聳肩,將文件傳給鄰座,他拿下扁帽,撥弄頭髮。
「這樣寫會激怒畢典菲爾特提督的。」
「我正有此意!讓他原本就過剩的血氣,全部直衝腦門!」
「一敗塗地的男子」的確是畢典菲爾特的負面形象,但這個評價並不公平。他在用兵上
欠缺彈性導致失敗,也只發生在亞姆立札會戰那一次而已,其他如與自由行星同盟軍或門閥
貴族聯合軍的多次交戰中,獲得勝利的經常是他。而他那種陽剛個性所造成的破壞力,連身
為同陣營的羅嚴塔爾與米達麥亞,也都無法否認其威力。至於亞典波羅,目前他的任務並不
是分析事實,而是誇張畢典菲爾特的負面形象。
「我明白亞典波羅中將的意思,不過,文章內容不夠洗練,閣下如果不要拿個人的品性
來作為下筆依據的話,應該會好一點。」
華爾特.馮.先寇布提出這項負面評語後,亞典波羅揚揚雙眉。
「對方不一定能看出文章的洗練度,我只是想讓畢典菲爾特提督所出售的商品,增加一
些附加價值後,再把它送回去罷了!這樣做效果不錯,我是這麼認為的!」
「你是要怒髮沖冠的畢典菲爾特開始蠻幹起來嗎?但皇帝一定也下了要他自制的命令。
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也或許這封信反而會引起帝國軍發動全面攻擊,當我方尚未做好萬全準備時,就引發了
正式的戰爭也說不定。更何況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等人,均是身經百戰的指揮官,他們的
能力和實力足以粉碎一些小詭計。先寇布的這番見解,固然是一針見血,不過有人則認為,
要是真正爆發艦隊戰的話,身為陸戰指揮官的他也沒有出場機會,所以對別人的作戰方案,
他總是毒辣地批評。
「毒辣嗎?別開玩笑了!若是這樣,那不就是認為他平常說得太甜了。」波布蘭放聲說
道。
這是,出乎意料之外有一個人舉手要求發言,表示支援亞典波羅的提案。這個人就是舊
帝國軍一級上將--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
「帝國軍的先鋒部隊似乎是黑色槍騎兵和法倫海特艦隊。」
正當楊宣布此事時--
「喔,法倫海特嗎?」梅爾卡茲喃喃念道,年近半百的臉上,露出幾分感慨的神色。
「這個人和我有種奇妙的因緣啊!如今身處宇宙兩端,人各一方,記得這才三、四年前
的事而已,那時我還和他列艦並肩對抗--共同的敵軍啊!」
梅爾卡茲的副官貝倫哈特.馮.舒奈德,略顯擔憂的目光投向敬愛的長官身上。與其說
中途倒戈,不如說是自帝國流亡同盟的梅爾卡茲,今天會在這裡,固然是他自己在利普休達
特戰役結束之前所做的抉擇,但當時勸他選這條路的卻是舒奈德。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直
到今天,仍在他心裡翻騰不已。
或許該說是達觀吧,梅爾卡茲從沒向人提起他在帝國本土,還有一位分離已久的妻子。
他默默地擔任楊艦隊的參謀長和檢閱監督,身上穿的卻仍是帝國時代的制服,關於這一點,
連一向多嘴多舌的姆萊中將,也未加以批評。
「我認為帝國軍的軍服並不適合身故的比克古元帥,同樣的--」
其後省略的這番意見,全體人員都接受了。
現在,梅爾卡茲開口說話了,其語氣緩慢而沉著。
「如果法倫海特和畢典菲爾特兩艦隊真的發動攻擊,我們這時若能使他們成為各個擊破
的目標,那麼,多少可以縮減戰力的差距,也許值得試試看吧!」
先寇布一臉疑惑地望著梅爾卡茲,或許他在想,敦厚嚴肅的梅爾卡茲莫非也已感染楊艦
隊的惡習了?當然,先寇布本身在這種風氣中,始終都非常珍愛自己的羽毛。這並非單只他
個人所應該做的,而是使惡習成為氣候的全體都應該省思的事。恐怕只是其中碩果僅存、未
受感染的梅爾卡茲,徐徐地接著說:「送出這封通告的同時,我軍亦同時出兵,他們當不至
於迴避後退,以他們以往的個性來判斷,勢必會發兵應戰才對。先把他們教訓一頓,到後來
與萊因哈特皇帝的本軍對峙時,或許那趾高氣昂的皇帝,在心理上已經略輸了一籌了。」
贊成!贊成!--在一旁熱絡地喃喃自語的人是亞典波羅。楊兩手弄著摘下來的黑色扁
帽,靜靜地不發一語。
「此計雖好,不過,對方是黑色槍騎兵啊!只怕布餌的手會被整隻吞噬掉呢!」
姆萊中將提出其一貫的慎重理論。不斷喚起夥伴們對失敗的警惕,是他存在地楊艦隊的
意義之一。不過,撇開楊不說,連先寇布、亞典波羅也認同這種存在的價值,是尤里安等人
所無法想像的。
「--連我自己看來,這手段也算惡毒了,但--」
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赫然發現,喃喃自語的楊,黑色眼眸裡的深處,智謀的火舌燦然耀
升起來。楊轉過身體,向顧問級的半百軍官問道:「梅爾卡茲提督,我想借用您的名義,可
以嗎?」
別人若知道的話,一定會說這是一個大騙局的毒計,此時在他的腦中浮現。
Ⅴ
那個聲音並沒有持續太久,也不是什麼可怕的呻吟聲。楊的耳朵之所以能夠敏銳到聽見
那個聲音,是因為他想起白天的時候,尤里安的表情和動作顯得有點無精打采,這個印象在
他的記憶回路中,就像殘光一般忽明忽滅。當然,也有可能是軍艦內部高級軍官的私人房間
,也都那麼窄小而且牆壁太薄之故吧!
楊從宇宙曆七九四年以來,一直是尤里安.敏茲的監護人,這個結果就是那個沒露出尾
巴的惡魔--亞列克斯.卡介倫所造成的。第一次見面時,尤里安的身高還不及楊的肩膀,
是個有著亞麻色頭髮、雙眼充滿聰慧的小男孩。小小的身體裡面,擁有楊所沒有的多項美德
--例如勤勞以及對整理事物的熱情。
楊走下床來,在睡衣上披上長袍。妻子菲列特利加睡著了,也或許她並未睡著,只是假
裝入睡,看著先生下床。
看見楊打開窗戶披著長袍,一邊搖頭,一邊向自己說「晚安」,尤里安知道自己嘆息的
聲音被他聽到了。
「對不起,打擾您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最近事情特別多,一想起自己還是這麼不
成熟,忍不住就用力發出聲音,想發洩一下。」
這樣做也是不成熟的行為吧!--尤里安面紅耳赤地思索道。楊摸摸下顎,對尤里安的
問題大感興趣,他那平穩的目光注視著年輕人。
「錯了,你不是不成熟,應該說只是半熟吧。」
這位人稱魔術師、智將的男人,似乎有意在安慰他的同時,開點玩笑。尤里安正不知如
何回答之時,楊自裝設於牆壁上的餐具櫥裡,拿出白蘭地酒瓶和杯子,輕輕地打開來聞了聞。
「怎麼樣,來一杯吧。」
「謝謝。不過,這樣好嗎?你從臥室偷偷溜出來--」
楊沒有馬上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將酒倒入兩隻杯子。
「卡介倫中將一定會大嘆『我永遠也無法享受到與兒子一同飲酒的樂趣呀!』這就是長
期欺侮善良學弟的報應!嗯!好香啊!」
嘴裡嘮嘮叨叨說著惡毒的話,楊和尤里安舉杯相碰,尤里安聞到濃烈的酒味,開始嗆了
起來,他把酒杯在一旁。
「想要當大人,首先要搞清楚自己的酒量。」
楊冠冕堂皇地說道,被酒嗆到的尤里安,此時自是無言以對。
當夜,兩人對談至天明,這件事尤里安後來始終未曾忘懷。關於戀愛,楊並沒有講述什
麼大道理,這是每一個人必須親身去領會的,但也有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徹悟。換作是卡介倫
的話,大概會這樣說吧--關於男女間的心理問題,楊也能向人說教?這比孤軍抵抗萊因哈
特皇帝大軍還狂妄哩!
***
事實上,楊所做的事,和他正打算做的事,都是狂妄的。
如果萊因哈特以征服者之姿態出現,而倒行逆施地進行無謂的流血並強取豪奪的話,那
麼要對抗他並不難;但是直到現在,事實只證明萊因哈特是歷史上最高等的專制君王。他是
一名征服者,但卻寬大為懷而賢明;對於敵人雖毫不留情,但從不加害一般市民,而且在帝
國軍的佔領下,社會秩序反而建立起來了。
這是到目前為止,楊及其夥伴們所面對的最大的矛盾所在。換句話說,當大多數的人民
肯定專制政治、接受專制政治時,高唱人民主權的楊及其夥伴,便成為多數人民的反對者。
因為這時他們的立場是站在否定人民幸福、否定人民抉擇的那一邊。
「我們不要主權、不要參政權!因為現在皇帝施行德政,我們只要全要全權委託他就好
了!政治只是實現人民福祉的手段而已,所以只要人民可以得到幸福,把嚴肅刻板的外衣拋
棄,又有何不可呢?」
當有人這樣說時,我能夠提出反駁嗎?這就是一直困擾著楊的問題。以防止未來的恐懼
為理由,迫使眼前的流血事件正當化之徒,在過去比比皆是。
「為了防止將來可能出現的暴君,所以我們必須用武力打倒現在的名君,將權力重新分
配設限,讓民族共和政治永遠存在!」
這個反論實在可笑,不是嗎?
「為了守護民主政治制度,所以我們要打倒名君!」
這個說法豈不使民主政治成為德政的敵人了?
安定時代蟄伏不動、動亂時代揭竿而起的民主政治幼苗,是楊一直想保有的。但是,因
著人民本身拒絕的可能性,而使這種價值毫無意義時,正是目前最大的問題所在。想起舊同
盟時代一些粗製濫造的立體電視劇,楊對尤里安說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所謂絕對善良
和絕對罪惡的話,那麼,或許人類就可以活得較單純、較輕鬆了。」
Ⅵ
這一年四月中旬,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發生一場小騷動。在巨大的歷史規模
的精神病院。有一天晚上,當地發生火災,大約十名患者當場死亡,無法計算出正確的人數
的原因是因為經確認後的生存者和所發現的遺體數量之間的誤差。特別病房大樓八零九室的
患者--安德魯.霍克,不管他是否活著,醫院的人似乎都對他沒什麼印象。
安德魯.霍克這個名字,就像死水一樣,沉澱在人們的記憶之井中。四年前,也就是宇
宙曆七九六年,同盟軍在亞姆立札會戰大敗,幾乎斷送了江山命脈,在當時負責擬定作戰方
案的人就是他。由於轉換性歇斯底里症發作,他被編入後備役,翌年--七九七年,爆發了
在當時任職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里上將的暗殺未遂事件,他便因此被關進精神
病院厚實的牆內,自此封鎖人生的一切。
自由行星同盟的軍事力量,竟然像酵母粉做成牆壁一樣,倏地瓦解開來,這並非一個人
的力量所能為之。但是,霍克必須承擔戰敗責任一事是誰都不能否定的。在他廿六歲時,便
已位居准將之位,晉陞速度凌駕於楊威利之上,於是,野心、速度也和肇事率互成正比。
精神病院發生火災一事並沒有被掩藏起來,但霍克失蹤一案,卻被混淆在「死者及失蹤
者共十一名」的官方統計數字中。在帝國軍的佔領下,行政的運作責任出現了推諉拖延的狀
況,因為同盟的下級官僚深恐為帝國軍斥為處事無能、武斷。「沒事、沒問題--沒事了。
」自故雷內肯普高級事務官的時代開始,他們就養成了這種應對的態度。
***
有一艘太空船朝向虛空飛去,其中的一個房間內,一群男女蜷縮在一起,位於人群中心
的是一個年方三十出頭、外貌尖瘦的男子。如果尤里安.敏茲或奧利比.波布蘭看到這幕情
景的話,必定會再將視覺記憶庫重行整理一次。那名男子便是地球教團的代理總書記暨大主
教--德.維利。
在帝國軍瓦列提督的掃蕩下,地球教的總基地潰滅之際,德.維利理應已埋進數百億噸
的土砂和岩石裡,在遙遠的未來成為一尊化石才是,但是,他並沒有死;教團中樞和周圍的
一部分人生存下來了,當然,他們對敵對者的憎恨也與日俱增。
環繞著德.維利的部下之一,兩眼綻放著火焰。
「眼前我們雖然失敗,可是我們是得到上天恩寵的子民,來日一定可以東山再起!」
其他部下點頭附和。
「絕對不能讓皇帝與楊威利講和!要讓他們彼此殺到最後一兵一卒為止。這次,只許成
功不許失敗!」
德.維利大主教伸出一隻手在空中揮舞。一半是為了撫順部下們的血氣,相反的,另一
半是在煽動群情。他不是萬能的,但是他大致可以猜到,這時楊威利的政治構想會走向何處
,當然,絕不是地球教團所謂的圓滿之道--同歸於盡。他們若想逃過最悲慘的命運,則我
們就動手把他們推進痛苦的深淵。所幸,三年前使用過的舊工具還在,只要將上面的鐵?和
塵土洗掉就可以了。
「霍克准將!閣下才是民主共和政治的救世主!楊威利與專制統治者--萊因哈特.馮
.羅嚴克拉姆妥協、講和,認同他的霸權,甘願臣服於其下,以確保自己的地位和特權!楊
威利該殺!他是出賣民主共和政治的醜惡背叛者!霍克准將!不!閣下本來就該是一名年輕
的元帥了,你應該指揮同盟軍,期待有朝一日為宇宙一分為二而決戰!我已準備好一切了,
殺掉楊威利,拯救民主共和政治,奪回過去閣下曾經擁有的正統地位吧!」
狂熱分子所需要的並不是事實,只要為他塗上他所喜歡的幻想色彩就可以了。將霍克玩
弄於股掌之間更非難事,只要讓霍克相信他想相信的一切即可。
安德魯.霍克一心想成為民主共和政體擁護的英雄,這是他脆弱的精神世界中一份恆久
不滅的志願。對於搶走霍克所謂的正統地位的楊威利,他憎恨到極點!關於這點,與地球教
團幹部對宇宙曆開始以來的非地球勢力所抱持的仇視態度,本質上是一樣的。發動陰謀的人
對這件事非常清楚。
德.維利向著眼前可見和不可見的一切,發出惡毒的訊息。在聽覺區域裡,那些惡毒訊
息波動,變成有形的笑聲。
「好!有些事沒有必要特別記在心裡,不過,有件事我要說在前面。自古以來,被暗殺
的人即使沒有被暗殺身亡,也能名傳千古;而執行暗殺的人,卻只能因為暗殺成功而留名歷
史。」
要不是說話者的語氣顯得洋洋得意,這段話一定可使人深銘肺腑。因為它同時準確地指
出事實及真象。
「這個刺殺楊威利的男子--安德魯.霍克,或許會遺臭萬年。但是,留下惡名總遠比
被歷史遺忘還值得!對於那般沒有實力又想追求榮耀的愚者而言,這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揮手示意身著黑衣的部下退出後,德.維利略顯厭惡地檢視自己方才所的話。尤其是自
己的未來仍是模糊難測,一道無形的鐵鉤卻已牢牢勾住包裝於野心外的感性褶痕。
他微微搖搖頭,那充滿世俗的思考--而非狂熱信仰的思考,轉向一個人身上。這個人
是一個既可以為他鋪路,又能在他路上挖洞的男子。其人頭上童山濯濯,眼光細密尖銳,身
軀結實魁梧,曾經是費沙行星的執政者。
背叛教團者--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對於這個人,連一個氧原子都不能讓他得到!德
.維利的憎惡和危機感,向著那位精神上的血緣者不斷地擴展開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1:05
【第三章】
Ⅰ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與楊威利之間如同敘事詩般的戰爭,使「宇宙曆八零零
年」這個容易記憶的一年,成為人類史上最具悲劇性的紀年之一。自從人類使用宇宙曆以來
,仍然和以前一樣,經歷了無數次的戰爭。一次又一次的戰爭,發生在遵守法律秩序者與破
壞法律秩序者之間、獨裁者與解放者之間、特權階級與非特權階級之間、專制主義的軍隊與
共和主義的軍隊之間--。但是,從沒有一場戰爭會像宇宙曆八零零年的戰爭一樣,有著極
端不平等的外在條件和內在因素之均衡。
--就外在條件而言,這是一場支配幾近整個宇宙的空前大帝國,與一支流亡的個人軍
隊之間的戰爭。如同恐龍與小鳥由正面相互攻擊的抗爭。就這一點看來,勝敗的歸屬並不具
有討論的價值。但是從內在要素來說,這場戰爭實在無異是一場精神雙胞胎之間的戰鬥。像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樣同時兼具長遠廣闊的眼界、豐富的構思、以及對前後方的優
越組織能力的戰略家,就只有楊威利一人。而像楊這般具備深澈的洞察力、正確的判斷力及
隨機應變力,同時又深得軍心的戰術家,也只有萊因哈特。他們是常勝與不敗之間的對決。
--在另一方面,兩人也有共通的地方,那就是他們都厭惡魯道夫大帝以來統治人類長
達五世紀的高登巴姆王朝。無論是萊因哈特或楊威利,都深痛惡絕門閥貴族的支配體制,並
致力消弭財富獨佔的不平等。他們都期望廢除「高登巴姆式的社會制度」,改革桎梏人類、
侮辱人性尊嚴的邪惡秩序。政治的目的不外乎消除不公正,並尊重個人選擇的自由,關於這
點,兩人的立場完全一致。當時,大概沒有像他們這般彼此尊敬對方的人。儘管如此,他們
仍然必須用血來實現貫徹各自的主張。
--兩者之所以水火不容,非戰不可,是因為他們之間那唯一相左的觀點--為實現社
會公正的權力,應該集中或應予分散?--為了這個唯一不同的觀點,使得當時人類社會最
偉大的兩位軍事天才互相攻擊,導致數百萬的官兵在伊謝爾倫迴廊內外留下鮮血的軌跡。這
真的是一場無可避免的悲劇嗎?
--J.比薩多《英雄式的史詩》
***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五月一日,萊因哈特皇帝身居陣前,揮軍開始進攻伊謝
爾倫迴廊,有史以來,第一次有銀河帝國軍隊自舊同盟領方面向伊謝爾倫要塞發動攻擊。
此時,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首腦,逃往伊謝爾倫迴廊內部避難,艾爾.法西爾宣稱
不進行防衛。這無異是證明了楊威及其同夥乃有意引誘帝國軍進攻迴廊內部。以希爾德--
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的說法,楊在此時將確定戰術的優勢視為第一優先。
「楊威利也有意一戰嗎?」
年青皇帝自言自語道,希爾德以充滿讚賞和不安的眼光注視著他白皙臉頰的鮮麗血色。
對於此次的軍事行動不必要的動員軍隊、窮兵黷武等批評,在帝國政府的內部也開始出現,
但卻是公開的。國務尚書佛朗茲.馮.瑪林道夫伯爵負責鎮壓這些不平之鳴,他晉見皇帝陳
述意見。
「為了討伐楊威利,不但動員帝國全軍,陛下更親臨陣前,這正有如以大砲轟擊老鼠。
臣並不了解軍事,不過,臣認為只要在迴廊兩端部署軍隊,封鎖他們,使他們長期孤立,遲
早他們會投降的,所以依臣之見,認為沒有必要速戰速決。請陛下明斷,請回駕帝都吧!」
這個道理,萊因哈特早已心知肚明。希爾德、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都曾向他進諫此事。
他雖明白此事,但還是發兵進攻。這麼做雖是在於確保帝國的戰略優勢,然而,他的真正目
的就像他自己所巧妙形容的--「楊也有意一戰」,他只想和楊威利交手看看。他也知道楊
威利佔有戰爭的地利之便,那卻是楊唯一有利的條件。
擔任大本營情報主任參謀的費賽尼亞中將,以前曾擔任卡爾.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參
謀長,他根據手邊所有相關的資料回答皇帝的詢問。當然,資料並不豐富。
「現在,楊威利軍除了部分的前衛兵力外,其餘皆潛伏在伊謝爾倫迴廊之內,迴廊入口
已經無法進行通訊了。」
事實上,宇宙之中並沒有正式稱為「楊威利軍」的正規軍隊。其正式名稱應為「艾爾.
法西爾獨立政府革命預備軍」,但由於這稱呼不好叫又欠缺魅力,所以命名後的第二天,大
部份的人就都忘光了。根據達斯提.亞典波羅的記載,除了楊威利之外,所有的當事人都以
向來慣稱的「楊艦隊」來稱呼,帝國軍方面的軍方記錄則統一使用「通稱楊威利軍」的說法
。不管名稱由來的人物自身是如何地有所抱怨,但這仍是他人對楊的評價。例如,渥佛根.
米達麥亞就這樣評論他:「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云云,不過是裝飾楊威利這隻公雞的雞冠
罷了!」
因為當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首腦逃往伊謝爾倫迴廊避難,宣稱艾爾.法西爾不作武
力防衛時,萊因哈特未加一顧。在他謹慎的神情中,閃現一抹冷笑,他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黑
髮魔術師所將展開的種種伎倆和戰術上了。
「難道完全沒有辦法讓楊不戰而屈嗎?」
希爾德再三地提案。萊因哈特之所以未將她的提議放在心上,不單是因為他那好戰的個
性使然,更是因為他了解希爾德的目的是在將皇帝的注意力轉移至其他事物上。
倘若只是思考,那麼非軍事上的謀略方案,可說得多得不勝枚舉,連原本精神層次與此
無緣的渥佛根.米達麥亞也能夠想出許多謀略方案。總之,如果沒有楊威利這個人的話,皇
帝及他旗下的勇將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統一霸業,這是眾所公認之事。
將楊引至簽署和談條約的地方,再將他殺掉,這個方法如何?給除了楊以外的「叛亂部
隊」承諾全員無罪,並令其逮捕楊;或者,讓楊的部下相信,楊企圖出賣他們以求自保等-
-各種方案羅列不盡。
但是,這些謀略方案絕對不會被實行。如同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畢典菲爾特上將斥責
幕僚所提的方案時說的,羅嚴克拉姆新王朝是以光明正大的艦隊戰為專長的。目前在數量上
,我方以十比一佔得優勢,又加上戰爭天才--萊因哈特皇帝親自率兵出征,以及由「帝國
雙壁」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為首等名將指揮作戰,我們還怕什麼呢?
然而,令帝國軍感到不安之處,也並非全然沒有。帝國軍的征戰路線和補給線是人類史
上最長的,而且泰半以上都是佔領地區,隨時都有可能發生遊擊戰、恐怖行動、罷工風潮-
-等等妨礙戰爭的事情。前幾天,皇帝的重臣--工部尚書布魯諾.馮.席爾瓦貝爾西,不
就被人炸死了嗎。也難怪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忙得分身乏術了,帝國的中樞劃分為帝都奧
丁、費沙行星和前線的大本營三處,就政的效率而言,相當不理想。在矯正此一不合實際需
求的現象之後,或許應該開始驅除內部的害蟲了吧?
後世有一部分的歷史學家則得意洋洋地發表如下評論:
「--深入敵軍內部,速戰速決,取得完全勝利。這個華麗的夢想,不知使得古往今來
多少的用兵家、征服者,只落得埋骨他鄉的淒涼下場。即使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
樣的戰爭天才,也無法抗拒如此甘美的誘惑。」
這不是誘惑,而是自己的生存意義。在旗艦伯倫希爾的私人房間裡,萊因哈特確定了自
己的信念。
貼身侍從--少年艾密爾.齊列靜靜地走近,開始收拾白瓷咖啡杯。最近,他一直勤於
模倣親衛隊長奇斯里准將那毫無聲息的走路方式,以免驚擾皇帝陛下,但是當他成功之後,
又開始對何時才該出聲叫喚陛下之事,感到煩惱不已了。
交叉雙腿坐在有扶手座椅的萊因哈特,沉浸在獨自的思考中,沒有注意到少年那自然優
美的動作。
從那時候開始,至今已有十年了吧?
萊因哈特那蒼冰色的眼眸,微微一閃。
砂漏的砂子往反方向逆流。十年前,宇宙曆七九零年,舊帝國曆四九一年,皇帝佛瑞德
里希四世將姐姐納為寵妃;而他進入少年軍校以後,年年獨佔學年成績首席之座,或許是因
為如此,才會孤零零地站在白眼的包圍中。他的朋友只有一個,而且是唯一可靠、忠實、且
無可取代的莫逆之交。這位紅髮的朋友總是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他,有時候,萊因哈特會將內
心深處的野心,以疑問的方式向這位好友透露。
「吉爾菲艾斯,你認為魯道夫做得到的事,我會不能做到嗎?」
--打開記憶之窗,逝去的情景與不該失去的種種--都隨著光與風飄進萊因哈特的意
識中。為何那時即使是在隆冬時分,放眼望去,各處也都充滿生氣的色彩呢?為何那時快洗
爛的舊衣服,穿起來比綾羅綢緞還舒服呢?而胸中的野心,為何漸漸產生蠱惑般的音律呢?
如果未來意謂著無限的可能,達成野心代表擁有幸福,那麼為何自己無法毫不猶豫地放手一
搏呢?是無知使然嗎?還是自己預感的正確度被過高的自信和做慢所掩蓋了?萊因哈特並不
能確定。不過,在這個時候實在沒有必要去想這種事情的。
皇帝這短暫的寂靜,透過高級副官修特萊所帶來的費賽尼亞的一份報告所打斷。情報主
任參謀的表情和聲音,因緊張而泛青。
「陛下!抱歉之極,有擾聖安。根據方才傳來的情報,擔任前衛的畢典菲爾特及法倫海
特兩位將軍,已經與敵軍陷入激烈的戰鬥狀態了!」
Ⅱ
開戰報告的傳來,實在不合萊因哈特之意。因為等到麾下所有兵力配置完備之後,再與
敵軍一較用兵長短,才是這位年輕皇帝所衷心期望的。和前年的巴米利恩會戰截然不同,此
次萊因哈特很明確地掌握戰場的位置。迫於楊威利的短期戰,帝國軍不得不在伊謝爾倫迴廊
的前面排開陣型。
「為何不等到朕到達之後才開戰?畢典菲爾特及法倫海特兩人,簡直是妄自尊大、有勇
無謀,竟無視於朕的用兵計策嗎?」
白皙臉頰上泛紅的萊因哈特的勃然怒氣震撼了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幕僚人員神情肅然
,萊因哈特一面用手撥開垂落額際的金髮,一面強自鎮靜下來。一定是對手楊威利所使的詭
計,故意激怒海倫海特和畢典菲爾特,企圖先挑起戰端,以分散帝國的戰力,他在心裡這麼
推算著。
他的推算是正確的。後來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如下:
戰端是由佈署於伊謝爾倫迴廊帝國方面出入口的帝國軍開始的。這裡的戰力為戰艦一萬
五千九百艘,指揮官是擔任後方總司令的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
梅格林格接獲遠自費沙送來的萊因哈特皇帝的指示,搶在畢典菲爾特及法倫海特之前,
自反方向侵入伊謝爾倫迴廊。他原本計劃由背後牽制楊威利,再伺機變更計劃,與敵軍交戰
,在我軍趕到之前,使戰況陷入膠著狀態,然後再一舉自前後夾擊楊威利。然而,根據先遣
偵察艇的報告,楊得悉梅克林格入侵,竟傾集全部戰力,迎擊梅克林格。艦艇數量超過兩萬
艘。
「兩萬艘以上?」
梅克林格為之啞然。他擁有卓越的戰略見識,不為偶然的戰術要素或個人逞能而行事,
能根據必要的狀況配置、投入必要的戰力,穩紮穩打,確保勝利的獲得。行事一向如此的他
,根據自己的思考和計算,楊威利既然能夠往這裡投下兩萬艘以上的艦隊,那麼,可以推測
楊總共擁有五萬艘以上的戰艦。儲備兵力,按兵不動,將所有兵力投入主戰場以外的地方,
在用兵學上反而是一種欠缺考慮的行為。自前年以來,不斷流入伊謝爾倫要塞的同盟殘黨數
量,楊在數字統計上花費了不少工夫,目的即在於使帝國軍無法掌握正確的數字,並使帝國
軍產生這種錯誤的判斷。
「不可以進入戰鬥狀態!立刻回轉,離開迴廊!」
梅克林格的指示並非因為膽怯,以他的立場而言,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他旗下的兵力
為不足一萬六千艘艦艇,和楊威利軍相比,居於劣勢,更何況他一旦失敗的話,帝國本土完
整的機動戰力就消失了。當然他可以將在邊境和要地擔任警戒的戰力集合起來,總兵力可達
十萬艘左右,但是這些部隊欠缺統一指揮的領導人物,附近的敵方部隊若出動狙擊,屆時將
成為敵軍各個擊破的對象了!接著,對方即可直視在遙遠星海的彼方,帝國首都奧丁孤立的
形影--
原本帝國軍的軍事優勢竟然是如此而已!長年以來深受危機感刺激的梅克林格,基於其
個性、用兵思想及責任感,除了避免與敵軍陷入激戰,退兵至伊謝爾倫迴廊的帝國出口,重
新佈署之外,別無他途。
楊達到目的後,遂急速回兵,轉而與畢典菲爾特對峙。而畢典菲爾特等人根本無從得知
梅克林格撤退之事,還一直以為楊的背後仍有我方軍隊。
「那是,如果梅克林格沒有採取退卻的行動,或是至少抵擋楊威利的攻勢兩天的話,後
來的狀況也將全然改觀!我們就可以前後夾攻楊,將他封鎖在伊謝爾倫要塞周邊的狹小宙域
中了,而且,當黑色槍騎兵直搗要塞,楊情急之下必會折兵返回,屆時梅克林格只要從背後
發動攻擊,就可以立下大功了呀!」
日後,猛將畢典菲爾特咬牙切齒地說道。就結果而言,這種說法是正確的,但梅克林格
也提出了正確的主張。只是「藝術家提督」並沒有大聲倡言。
「像楊這樣熟知戰爭情報及通訊之重要性的元帥,可說是別無他人了。我軍惟恐給予伊
謝爾倫要塞探知我軍情報的機會,必須經由費沙維持通訊網路,當然,這樣便會產生時差。
楊料到這件事,利用我軍通訊網路所產生的時差,一方面藉著謀略,一方面藉著武力,規避
了被敵軍夾擊的危機。楊威利真正偉大的地方,不在於他預測的準確度,而在於他使帝國軍
的行動或選擇,完全操縱在他預測的範圍內。也就是說,銀河帝國身經百戰的名將們,總是
在他所預先設計好的舞臺上行動。」
他之所以如此抒發感懷,是因為楊威利已經無法為敵軍名將分配舞臺位置了。
***
在達斯提.亞典波羅的無禮回函之後,一封由另一個人所發出的通信文到達暴跳如雷的
畢典菲爾特手上,是四月廿七日之事。他沒有獨斷獨行地處理這件事,經過再三考慮後,決
定與戰友法倫海特一同商議。
亡命同盟的梅爾卡茲提督後悔以前所做的選擇,聲稱將投降萊因哈特皇帝,在敵營擔任
內應--聽到這件事,法倫海特一句話便否定了情報的可信度:
「不值一談!這一定是陷阱。梅爾卡茲提督雖是我軍的敵人,但他並不是會在這種節骨
眼上變節的人!」
「是不是陷阱,用不著你來告訴我。我只是想知道這個陷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一定是想使帝國軍掉以輕心,再乘機發動偷襲,畢典菲爾特認為如此,法倫海特也不得
不承認這個說法有幾分道理。因為,除此以外,別無他途可循了。只是令法倫海特感到不解
的是,這種膚淺的詭計會是楊或梅爾卡茲想出來的嗎?畢典菲爾特提出一個看法:
「該不會是死間吧?」
梅爾卡茲親自來帝國軍的陣營,使帝國軍鬆懈防備之心,楊艦隊再出其不意發動突襲。
當然,梅爾卡茲將遭帝國軍殺害,充當誘餌的人物將難逃一死,所以這計策叫做「死間」。
雖然是一個無情的計謀,但提出此計的人,可能就是梅爾卡茲本人。
「梅爾卡茲可能是想死得其所吧!所以他才會想出這招,犧牲自我。在下一次通訊之後
,危機大概就會出現了。」
法倫海特雖然覺得畢典菲爾特的意見與其說是預測,毋寧說是期待,但卻沒有理由反對
加強艦隊的防禦及應變能力。他們下令麾下的艦隊進入第二級戰備狀態,準備隨時迎擊楊艦
隊的突襲。
不久,第二次通信傳來。畢典菲爾特取得法倫海特的同意,回函表示願意「以客人之禮
迎接梅爾卡茲提督」,然而,這時有一個問題產生了,畢典菲爾特等人該把這件事向皇帝報
告嗎?--在猶豫之後,他們決定呈報此事。只是,他們預期將會產生的反應竟比他們預料
的時間更早發生,因此失去了報告的時機,只得先發動武力迎戰。何況,倘若梅克林格從背
後進逼伊謝爾倫的話,正是夾擊的良機,他們絕對不能錯失這個機會。最後他們還是跳進了
楊所設計的舞臺上。
宇宙曆八零零年四月廿九日「迴廊戰役」無聲無息的開幕鈴聲向著全宇宙響起。鈴聲直
接傳進參戰的數千萬人的心臟,加速了心跳鼓動的頻率。
Ⅲ
楊威利軍在暗中接近時被發現,遭到先發制人的砲火攻擊,那種狼狽的情景實在教人慘
不忍睹,至少畢典菲爾特是如此認為的。當然,他並不知道楊的幕僚--姆萊中將曾經黯然
地批評道:「我方艦隊只有對逃跑的演技最為拿手--」
這並不容易,但卻是達斯提.亞典波羅的專長。如果沒躲過黑色槍騎兵的獰牙,全身必
然會被咬碎。為了統御部下,他儘管背脊冷汗直流,表面上仍須裝作泰然自若。
但是亞典波羅還是發揮了玩命的演技,在千鈞一髮之際,擺脫帝國軍的主砲攻擊,假裝
潰散而逃。一旦帝國軍追擊過來,再返身予以攻擊。被激起戰意的畢典菲爾特,以一個老練
戰術家的做法,故意放慢追擊的速度,待亞典波羅回轉攻擊的那一瞬間,再猛然發動攻勢。
這番艦隊運用堪稱一絕,亞典波羅這回也幾乎陷入了被半包圍的狀態。這已經不再是演
技,亞典波羅拼了命才逃入迴廊內。
在亞斯古里旗艦的艦橋上望著螢幕的法倫海特,咋舌說道:「畢典菲爾特這個混帳!一
開始就打算這麼做了吧!應該遵從皇帝的指示才對的!」
法倫海特誤會他了,但是看著黑色槍騎兵衝進迴廊的情景,畢典菲爾特的指導顯得井然
有序,難怪會被視為有計劃的行為。
***
金屬和非金屬的驚濤駭浪被欣起,看見黑色槍騎兵衝進迴廊時顯現在螢幕上的光點群,
楊已知道即將贏得這場戰鬥的勝利。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楊威利環視艦橋上的幕僚人員--妻子兼副官菲列特利加、先寇布、姆萊、派特里契夫
、史路等人;卡介倫受命留守要塞;梅爾卡茲和費雪留在其他艦艇上,執行其他任務;還有
在今年年初受命擔任司令部巡迴參謀一職的尤里安.敏茲也在這兒。這就是所謂的「楊氏家
族」目前僅有的小小陣容。
「帝國軍擁有一位稀世的皇帝及許多的名將,對他們全部的人來說,伊謝爾倫迴廊太窄
了,而這種狹窄的情況卻是我們的生路。我們要好好地利用一下。」
與其說楊的聲音充滿自信,不如說他只是在淡然地說明事實而已,並將勝利已唾手可得
的想法根植於部下的心中。楊威利被稱作魔術師,是因為他所給予人的依賴感,至死也不會
消失。他的部下們藉用古人的小對話,對他們的司令官開了個玩笑。
「你認為提督最佳的作戰是什麼?」
「就是下一次的作戰!」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1:11
***十時四十五分,帝國軍急速逼近的報告傳來,全體艦隊進入第一級戰備狀態。十
一時三十分,亞典波羅提督的部隊到達,直接合併入楊艦隊的左翼,對付來攻的敵軍。
「辛苦了!」
「請將謝意換成一些實際的東西吧!」
這段對話在通訊螢幕上匆匆交換。
指揮大艦隊作戰的楊,自最初的伊謝爾倫爭奪戰以來,就是這個樣子:屈著膝蓋,半盤
腿地坐在指揮桌上--這個時候也不例外。幕僚們有時瞥見他的身影,也能安定心神。
監控員的聲音突然緊張地響徹艦橋。
「敵軍突破黃色區域,進入紅色區域!進入主砲射程之內!」
「準備砲擊!」
楊舉起一隻手,這並不是下達射擊的意思。他拿下黑色扁帽,搔搔雜亂的頭髮。
「連貓看了都會退避三舍」--這是離開艦橋,登上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的奧比利
.波布蘭的批評。
「敵人已進入射程範圍!」
重新戴上黑色扁帽,楊的右手再次舉起。尤里安深吸一口氣,當空氣吸至肺部深處的瞬
間,楊的右手揮下。
「射擊!」
「射擊!」
光與能源交織成的巨大波濤,在宇宙的角落裡,掀起無聲的風暴。
螢光屏上,爆炸的光芒綻放開來。集中火力是楊艦隊最擅長的技術,其熟練度堪與脫逃
的精湛演技相匹敵。
闖進迴廊的黑色槍騎兵,碰到光與熱織成的巨牆,急速地停止下來。畢典菲爾特發出憤
怒的咆哮,砲門開始大吐報復的火焰。
***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自由行星同盟完全崩壞之後,在伊謝爾倫迴廊四周所
展開的戰爭,再也不是善與惡的對決,這是一場和平與自由的戰爭,或是一場權力慾望與固
守制度之間的衝突;「正義」這個不完全的天平,隨著支持或喜愛萊因哈特及楊威利的偏向
而搖擺難定。
對戰爭中的當事人而言,自一開始便不是站在中間立場,死及死亡的意義,全繫於這次
戰爭。
帝國軍的黑色槍騎兵和法倫海特艦隊,各自形成紡錘陣形,對抗凹形陣的楊艦隊。法倫
海特首先向後方的皇帝報告戰鬥開始,為了不讓黑色槍騎兵陷入孤軍奮戰,他接著急速進攻
而來。
正面對陣的砲戰,楊艦隊的陣形較帝國軍有利,可使用的砲火數量也凌駕於帝國軍之上
。帝國軍即使想重編陣形,但在彼此艦隊產生的干擾下,又處敵軍砲火的正面,這是幾乎不
可能的事。
「黑色槍騎兵這些魯莽的豬玀!就這樣去自掘墳墓吧,關我們什麼事!」
副官山德斯中校充滿憤怒與被害者意識地發出牢騷,法倫海特自己也不禁感到無奈。另
一方面,畢典菲爾特也相當不滿。他認為法倫海特若是待在後方就好,但偏偏他跟來了,硬
要與自己並行布陣,使得在狹窄的迴廊內行動受到彼此牽制。
畢典菲爾特的副參謀長歐根少將,雙眉微微地皺了起來。「黑色槍騎兵」艦隊當中號稱
最為謹慎的男子,猶豫了數秒之後,他向司令官提出了意見。畢典菲爾特一頭蓬鬆的橙色頭
髮,兩手交叉胸前,站立在主螢幕的前面。
「長官!這似乎是要誘使我軍進入迴廊的陷阱。為了不引起皇帝的震怒,應有覺悟犧牲
部分兵力以向後撤退才是。」
「皇帝的震怒」一詞對畢典菲爾特而言,彷彿是一種巨大的回音。事實上,歐根的意見
,畢典菲爾特早已明白了,但是,如果保持這個陣形後退的話,一定會被楊艦隊呈半包圍狀
態追擊而來。他所擔心的正是這點。所以毋寧奮力前進,試圖突破中央--畢典菲爾特下達
他一貫風格的決斷。
黑色槍騎兵開始移動。這是在正面突擊方面,破壞力堪稱宇宙第一的艦隊。現在除了運
用這支艦隊最大限度的破壞力,毅然地突破中央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殺開一條生路了。
在畢典菲爾特的指揮下,各艦主砲一齊連射三次,攻擊楊艦隊之後,黑色槍騎兵突然急
速挺進。
楊艦隊屈服似的後退了,但只是中央部分而已。幾乎就在這一剎那間,楊艦隊的陣形以
V字型伸展開來,變成縱深陣。時間分秒不差,彈性恰如其分,這項完美無缺的艦隊運動,
是費雪中將挖空心思構思出來的成果。
楊艦隊的縱深防禦線,就像字面呈現的景象一般,形成一面火牆,粉碎了黑色槍騎兵的
前進計劃。漆黑塗裝的艦艇群變成翻滾轉動的火球後,霎時與漆黑的宇宙融為一體。
帝國軍也發射反擊的砲火。在激烈的砲火中,已方艦艇相繼被擊毀,但他們仍舊保持住
陣形,繼續前進。他們希望以強行進逼形成接近戰,甚至使雙方陷入混戰,則畢典菲爾特便
可以用壓倒性的破壞力,徹底擊碎楊艦隊。一旦戰況脫出楊的掌握,楊艦隊就只是一群弱兵
而已了。
Ⅳ
「好好回想一下去年巴米利恩會戰的情景吧!你們帝國軍在慘敗、大敗、徹底失敗後,
本該化為宇宙塵的一部分的,是我們悲天憫人,饒你們不死,現在你竟然忘恩負義,再次發
動侵略,你們的皇帝真是徒有漂亮臉蛋的無用之徒!」
將黑色槍騎兵引進迴廊的任務大功告成後,進入楊艦隊左翼,完成漂亮演出的亞典波羅
,向帝國軍發出強烈的怒吼。
「皇帝萬歲!」
「去死吧!皇帝!」
兩軍在通訊回路上,好戰的叫罵聲你來我往。
黑色槍騎兵的波狀攻擊相當猛烈,在楊艦隊整齊有序的掃射中,帝國軍挺進的前端,部
分化為火球而稍退,但不久便又重整陣形向前挺進。楊艦隊也無可避免地遭到慘烈的攻擊,
旗艦尤里西斯的螢幕,在近距離的爆炸光芒中,充滿錦簇炫麗的花團,能源的亂流有時也達
到擾亂陣形的密度。
楊艦隊的一艘巡航艦發出白熱光芒爆炸開來,當黑色的戰艦突破那道殘光,逐漸逼近展
開接近戰之時,楊的幕僚們的心臟強烈地跳動起來。尤里西斯的左右兩邊射出能源光束的利
刃,在集中砲火之後,敵艦變成一團熱量,被擊毀。
「畢典菲爾特這個蠢蛋!他以為蠻衝硬闖就可以成功嗎?」
史恩.史路少校喃喃地說道,而楊並未如此認定。
就純粹的軍事而言,帝國軍的恢復能力幾乎等於無限,而楊威利軍則相當於零。因此,
帝國軍若以最壞的打算,使敵軍蒙受與我軍同等的損失,最後敵軍將會完全消滅,已方將可
生存下來。這並不是所謂的戰術,但在戰略方面極端地說,動員大批軍力的意義,可說正是
於此。
***
「將兩支艦隊結合起來,共有三萬艘,悉數殲滅敵軍之後,不是還剩下一萬艘嗎?」
畢典菲爾特發出的豪語,看似粗俗,卻一針見血地指出戰略的本質。但是和敵軍比較起
來,我方的損失遠比敵軍更為慘烈,這件事連橘髮的猛將也無可否認。發動了十幾次的波狀
攻擊遭到粉碎後,他只好採納參謀長雷布納上將和副參謀長歐根少將的意見,暫時撤退。於
是,取而代之的攻勢主力是法倫海特艦隊。
「大軍是不需什麼用兵手段的,只要攻勢強就夠了!筆直前進!攻擊!」
法倫海特的判斷和指令是正確的。值此之際,若傾力發動快攻,則就不會有陷入楊設計
的那藝術般或該說是魔術般的用兵伎倆之餘地了。應該發動連續攻擊,使敵人沒有喘息的餘
地。
法倫海特艦隊開始了連黑色槍騎兵都會汗顏的強悍攻勢,向前挺進。楊艦隊的砲火對這
批不速之客猛烈地開火,但是這時官兵們的疲勞卻對楊艦隊大大產生不利。經過數次砲戰之
後,法倫海特發現這點,於是傾集兵力對付由亞典波羅所指揮的楊艦隊左翼之一角。他打算
突破楊艦隊的左翼,向右翼回轉過來,直攻楊主力的側面。
他成功了!法倫海特暫時截斷了楊艦隊,並對楊的本隊發動攻勢。
法倫海特的攻勢固然迅猛,但楊艦隊也不甘示弱地反擊。
以圓錐陣型衝進敵軍一角的法倫海特艦隊,受到來自左右兩方的密集掃射,剎時化為一
連串的火球。宛如由死亡與破壞所交織成的絢麗項鏈。
遙望好友陷入苦戰的畢典菲爾特,這時已將陣形重新編列完畢,對於楊艦隊所顯露的疲
態,他也不疑有它,馬上下令急速前進。迎擊的砲火散放開來,如同字面所形容的一樣,黑
色槍騎兵將楊艦隊的一部分打得落花流水。
畢典菲爾特和法倫海特會合完成之後,再度成功地集結了戰力,然而,這正是狡猾已極
的陷阱真髓!帝國軍的兩位將帥,將兵力集結的地方便成了隨後殺至的火力的旋渦中心。
預測到這一點之際,他們卻已別無選擇了。因為不能坐視已方戰友陷於孤立無援的狀態
下。
帝國軍各艘艦艇的螢幕上,燃起猛烈砲火的熾焰,不到三十分鐘光景,他們已由優勢轉
為劣勢。楊艦隊對帝國軍兩大艦隊,在數量上雖居於劣勢,但卻能利用迴廊外緣的危險宙域
將敵軍包圍起來。這時,將法倫海特艦隊逼近危險宙域邊緣的是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
爾卡茲提督。
「是梅爾卡茲提督嗎--?」
聽到舊戰友的名字時,法倫海特水色的眼眸一閃,凝視著鑲嵌在螢幕中的光點群。這位
橫跨兩代王朝,勇將英名歷久不衰的卅五歲男子,稜角畢現的臉上,浮現一種毫無敵意的表
情。
「好吧,這也正合我意。」
法倫海特喃喃說道,雖然夾在敵軍的砲火和危險宙域之間,但他仍發揮了非凡的軍事手
腕,再次整編了旗下的艦隊,瞄準包圍網的一角,集中火力,殺開一道出口。幾乎在同一個
時候,畢典菲爾特也突破了楊艦隊的一角,他已棄繼續與敵軍作戰的念頭,企圖殺開重圍,
衝到迴廊的出口。但是他的行動又再次落入楊艦隊的陷阱中。為對付敵軍的行動,楊散開自
己的包圍網,重行排成縱深陣,圍繞敵軍的左右兩側。
楊利用迴廊的特性成功地作成的縱深陣,使深陷中央、無法通過火力異常密集的細長宙
域的帝國軍後退無門。不管願不願意,法倫海特和畢典菲爾特,除了突破火與熱交織成的暴
風圈,逃向迴廊週邊,此外就別無選擇了。而如此一來,一旦決定了退路之後,即使想在中
途轉變攻勢,也只能列成橫隊來對抗楊艦隊所形成的火牆。倘若不願貿然地在敵軍陣前回頭
,那麼,橫隊的各處將被火網截斷,最後只有落敗而逃。
「楊威利這個男子的智謀實在可怕啊!明知如此,竟還誤陷這傢伙的伎倆,我的功勳礦
脈已經挖盡了嗎?」
自嘲的陰雲靜靜地滑過法倫海特的臉頰。
***
在楊艦隊的旗艦休伯利安上,斯巴達尼恩開始發射。
「松子、利口、雪利、苦艾!各個中隊!準備發射了嗎?」
奧利比.波布蘭中校的聲音中,毫無督促出發的緊張感,當被問及逃離死境的秘訣是什
麼的時候,他的回答是:「輕視世間一切事物」。這男子的本領,也許正在這裡。
他的部下個個也是膽氣豪壯,或說是桀驁不馴,精神的波長一如上司。他們是從自由行
星同盟時代開始,已經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老兵了。
當然,有少部分的人是例外。
波布蘭注視著機內螢幕的一角,首次參加作戰的卡琳--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中士
的臉,他抿嘴一笑,綠色眸子裡閃耀著陽光般的光彩。
「害怕嗎?卡琳?!」
「不!中校!沒什麼好害怕的!」
「裝腔作勢倒無妨!剛開始時衣服太大沒關係,等到長大了,衣服自然就合身了。勇氣
也是這樣的。」
「是!中校!」
「--擔任人生輔導的波布蘭,做了不負責任的發言。反正是別人的人生嘛!」
卡琳一時無言以對,年輕的擊墜王這次笑出聲來說道:「好啦!去吧!卡琳只要做到我
所教你的百分之六十二點四,你就可以活著回來了!」
方才學到的百分之六十二點四,卡琳覺得好才出擊沒多久,就全部用光了。上下的失調
感、三半規管的混亂、現在位置不明所帶來的不安--在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卡琳全
都體驗到了。
「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堅強一點!那種蹩扭的樣子,被那小子看到可會笑你喲!」
那小子?那小子是誰?卡琳剎時覺得自己的心思受到牽阻,而大感不快。
斯巴達尼因在宇宙的戰場的遨遊,飛行的速度令她覺得痛快,但飛行的軌道卻談不上穩
定。眼前戰艦的外壁急逼而至,她連忙急忙上升。一回轉,竟分辯不出自己所迴避的船艦,
究竟是友軍還是敵軍。這是認清自己初次上陣經驗粗疏的時刻,她所有的神經回路都難以告
訴她這個事實。卡琳手握拳頭敲著自己的頭盔,她確認計量器及現在的位置,並放聲讀出數
值。她瞄準與已機擦身而過的艦艇,?然按下中子光束的按鈕,當她意識到對方有可能是我
方時,心上不禁一顫。
鈾二三八砲彈的火線在虛空中織出死亡的刺繡。永恆的黑夜被紅、黃、白的彩色刀刃,
切割成無數細片,那一片一片的漆黑,貪婪地吸取著無數人的生命。
「輕視世間一切事物!」
世俗中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人聽了都會翻白眼的臺詞,卡琳卻奉為最靈驗的咒語。真是
的,華爾特.馮.先寇布這種教育的大敵,仍然沒有遭受天譴,好端端地活在世上。社會的
加權總有一部分是由楓糖樹的枝幹所組成的。
半毀的巡航艦放出一團能源亂流,將卡琳的愛機推向上方。視線和心臟回轉了數次之後
,卡琳好不容易重行確認自己的方位,這時,一架帝國軍王爾古雷機跳進她的視線。緊隨在
火線之後的機體,直逼卡琳的頭頂。
「輕視、世間、一切、事物!」
卡琳隨著音節變換愛機的機首角度。她的反轉動作比敵軍更早一步完成,火線剎時縫合
了虛空,卡琳的中子光束機槍瞄準敵機,頭盔之內,淡紅茶色的髮絲飄動著。
「去死吧!皇帝!」
***
「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中士,擊毀一架敵機,平安歸艦了!」
接獲這個報告時,與卡琳血緣相承的父親--華爾特.馮.先寇布中將,站在尤里西斯
戰艦的艦橋上,舉起小瓶的威士忌。他將瓶子舉至額前,抿嘴而笑。
「為這個野丫頭乾杯吧!--」
那是身為父親所流露的真情,抑或僅是藉口而已,從他那勇敢的表情上,旁人根本看不
出來。
Ⅴ
四月卅日廿三時十五分,法倫海特一級上將的旗艦--亞斯古里,終於陷入楊艦隊火力
的巨網中。他擔任潰敗而逃的己軍後衛,防止全面潰散,同時掩護己軍撤退,因此不得不面
對到己方數量減少和敵軍火力密度不成比例地增加。
能源中和系統的出力超過極限的瞬間,灼熱的光束貫穿了亞斯古里號的艦身。艦艇發生
爆炸,艦內火舌猖獗,法倫海特自指揮席上被彈出,撞向壁面,痛楚似螺旋般地刺入體內,
自受傷的肺部深處吐出的血和著空氣濺在地板上。
當他從地板上坐起身來時,一種急速接近的死亡的足音,在耳內深處響起。滿臉是血的
法倫海特一笑,水色的眼眸反射出金屬的光芒。
「我生長於和萊因哈特陛下相近的貧窮貴族家庭,為了生活而當軍人。遇到過好幾個無
能的上司和盟主,但到最後,竟能跟隨這位最偉大的皇帝,可說真是幸運的一生了!如果順
序有所改變,也許就遇不上了--」
痛楚再次襲來,化為鮮血自嘴角湧出。在愈來愈暗的視線之中,他看見擔任隨從的幼校
生仍然在旁守護著他。法倫海特直視學生那淚塵交錯縱橫的臉,勃然斥道:「幹什麼!還不
趕快逃走?」
「閣下--」
「趕快逃走吧!要是被人家說亞達爾貝特.馮.法倫海特戰死的時候,還要帶個小孩子
作伴,那我上天堂以後,就很沒光彩了!」
火、硝煙和屍臭味相瀰漫,幼校生仍奮不顧身地恪守學校的精神。
「那麼,請給我任何一種東西當作遺物吧!就算拼上一命,我也會把它送到皇帝陛下那
兒去的。」
奄奄一息的帝國軍猛將絕望似的望著少年。他現在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知道了,就給你一個遺物--」
連聲音也急速地消失了。
「就是你的生命。活著回去見皇帝吧!不要死啊!好嗎?--」
法倫海特恐怕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司令官死後,廿三時廿五分旗艦亦告爆炸,只
有極少數的倖存者,擠身太空梭,從戰火中逃了出去。
***
五月二日,戰敗殘存的士兵們與萊因哈特皇帝本軍會合。畢典菲爾特的黑色槍騎兵,艦
艇一萬五千九百艘之中損失六千二百二十艘,兵員一百九十萬八千名,六十九萬五千七百名
喪生;法倫海特艦隊方面,艦艇共一萬五千二百艘,損失八千四百九十艘,兵員一百八十五
萬七千六百名,一百零九萬五千四百名喪生。此外,羅嚴克拉姆王朝軍隊的一級上將,更首
次有人戰死沙場。
「法倫海特死了--」
蒼冰色的眼睛沉浸在哀愁之中。在決戰的前夕,竟然喪失一名軍中最高幹部。這個男子
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雖然是萊因哈特敵對勢力中的一員,但金髮霸者卻認為他是一個大將
之才,而被赦免其罪,並特別禮遇他。這無法不令人感到惋惜,--萊因哈特沒有說出來,
而對生還的另一名一級上將投以那劍般的目光。自亞姆立札會戰以來,首嘗敗績的猛將,縱
然倦容畢露,但仍強打精神挺直腰桿,等待皇帝的斥責。
「畢典菲爾特!」
「是--」
「這是你應有的失敗。明知道眼前的陷阱,而故意往下跳,想要將其咬破,而卻沒有成
功吧?算是將功未成萬骨枯了。」
畢典菲爾特勉強地調整自己的聲音。
「枉然斷送戰友生命還有許多陛下的士兵,我這不才之身,不管遭受任何懲罰,也不會
有任何怨恨。」
萊因哈特搖搖頭,耀眼奪目的金髮如陽光下凝固了的波浪。
「朕並非在責備你!至少那要比你『不應該有』的失敗要好得多!此後你得再以你應有
的作為來彌補你的過失。法倫海特元帥也一定希望如此。朕也會有另一番覺悟來面對楊威利
,你也借力予朕吧。」
人們也知曉了已故的一級上將已成了羅嚴克拉姆王朝敘勳的第四位元帥。畢典菲爾特那
橘色頭髮下低垂的臉,久久不能抬起,他率直地為主君的寬大而感動,但在年輕霸主身旁服
侍的羅嚴塔爾卻不這麼認為。不論是在意識面上或潛意識中,他都明白皇帝的霸氣,都專注
於打倒楊威利一事上。
「不是勝利就是死,是嗎?吾皇。」
羅嚴塔爾元帥猶同自言自語地說道,皇帝的首席秘書官希爾德微微轉動身體,同時望著
皇帝和統帥本部總長。
「不對。並非『不是勝利就是死』!而是勝利,或是更完全的勝利。」
萊因哈特發出一種具有透明感的笑聲。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口出狂言。不過,
他知道自己只是想再次確認自己存在的理由罷了。為了贏取勝利而親赴戰場,這種真實的感
覺充滿他的全身。
皇帝就這樣笑了好一陣子,貼身侍從艾密爾.齊列看在眼裡,那要比任何事都來得令他
喜悅。[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1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04
【第四章】
Ⅰ
銀河帝國軍大本營以皇帝的名義,發佈了亞達爾貝特.馮.法倫海特一級上將戰死與晉
陞元帥的公告。
不久之後,這個消息也為剛回到伊謝爾倫要塞上的楊艦隊所知。梅爾卡茲提督得知此消
息之後,自己為他昔日的戰友服喪一天。這位前高登巴姆王朝的宿將於是在五月一日的作戰
會議當中缺席了。代他出席的是胸前佩帶黑紗的舒奈德,這個代理人一入座,立刻招來一頓
帶刺的白眼,那是來自楊艦隊裡頭最為嚴肅,集所有「拘謹、刻板」之特性於一身的姆萊中
將。不過姆萊倒也沒有開口予以斥責,反倒是華爾特.馮.先寇布中將說了一些和軍事方面
完全無關的感想,像什麼「穿著喪服的女人,每個看起來都像是美女,這倒是一個事實」,
這句話也招來了姆萊那不僅充滿荊棘、甚且還充滿了毒針的視線。
在這個會議上,楊非常地疲勞,現在的他看起來,彷彿一心一意只想要一杯白蘭地酒,
和裝滿了熱水的浴缸,不過眾人對於楊這種精神態度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因為楊每次在
構想一些他人覺得絕不可能的奇謀時,偶爾還會顯露一個充滿知性與活力的創造藝術家的風
格,但是當他的奇謀付諸實行,而且得到成果之後,他總會像只老獵犬一樣地庸懶。
「每次戰爭一結束的時候,他就會想起自己是一直討厭戰爭的,所以就會顯得有些不高
興。」
這是尤里安.敏茲對於過去的追述,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他故意用諷刺的眼光來觀察所下
的評論,而是他為楊的怠惰所做的辯護。至於菲列特利加則不僅認為沒有必要為丈夫辯護,
甚至還把怠惰列為一種美德,不過他們兩人企圖為楊威利這個人物贏得他人嚴正之評價的努
力,最後似乎還是徒勞無功。
「我軍在首戰當中,暫時獲得勝利,不過這是不是會帶給帝國軍的基本戰略任何影響呢
?」
每次只要姆萊一開始發言,整個會議就會開始有個會議的樣子,這種情景應該可以說是
楊艦隊的一種習慣。
這些年輕的幕僚們具備了大膽無畏、桀驁不馴與不守紀律這三種特質於一身,不過姆萊
卻很明顯地讓他們感到畏懼。「薔薇騎士」連隊長凱斯帕.林茲上校在少年時代,曾經立志
作為一個畫家,他曾用他的畫筆為楊艦隊的幕僚們,畫過很多素描的肖像畫,不過在描畫姆
萊的時候,他並沒有仔細畫出他的臉部,而是在軍用扁帽與制服中間,填上了「秩序」這兩
個字。但是一旦沒有姆萊的眼睛和嘴巴,那麼「流亡的私人部隊」是不是還能夠維持一個軍
隊的組織,就很令人擔心了。
「不,應該不至於會有什麼大的影響。這一次和過去亞姆立札或巴米利恩的時候不一樣
。我居心不正地蟄伏在洞穴當中,所以就算是皇帝也無法隨心所欲地選定戰場,不是嗎?」
所謂居心不正,這種說法倒也不是楊自己的謙遜,而是個不爭的事實。只要是在和戰術
相關的範圍內,楊不算是個老實人,同時也不是個理想主義者。在獲得勝利之前,可說是極
其狠心、而且毫不留情。
這個時候,達斯提.亞典波羅正在迴廊入口的地方,指揮著五百萬多個連鎖式爆炸機雷
的鋪設工作。奧利比.波布蘭發揮了他揶揄的本領說道:「這男人只要是和打架相關的準備
,他絕對會不辭勞苦地去完成。」
「那應該是在帝國軍入侵的時候,用以爭取時間而鋪設的吧。」
這是一般對於在入口處鋪設機雷的用意所做的推測,而楊本身也沒有對此加以否定。連
日來的疲勞仍留在楊艦隊每一個人的身上,所以專為短時間內恢復身心所設計的密艙床此時
更是全天運轉,興奮、緊張與不安的情緒,仍像踩著踢踏舞似的在士兵們的神經裡跳動著,
因此不斷有人在一天之內多次進出密艙床。畢竟具備像先寇布、亞典波羅、還有波布蘭這種
精神水準的人在「狂歡的楊氏家族」當中,似乎並沒有那麼多。尤里安和先寇布等人一樣,
並不覺得疲勞,但是卻感覺到心臟和肺部的機能常常欠缺安定。
***
在另一方面,帝國軍的情形又是如何呢?
在首戰當中,法倫海特一級上將戰死與黑色槍騎兵敗北的消息,對帝國軍來說,的確是
一個衝擊,不過倒不至於構成精神上的致命傷。法倫海特固然是一位名將、黑色槍騎兵固然
勇猛,但是無論如何,他們的重要性絕對比不上皇帝萊因哈特。那位值得萬人稱頌的皇帝,
不還是振動著他那自豪的無暇巨翼,散發出金黃色的光澤嗎?
士兵們的士氣仍然非常高昂,不過帝國的最高幹部們並不是僅依賴士氣來實施作戰指揮
的「帝國雙璧」連日以來不斷地重複著作戰的協議。
「大軍如果要確立戰略層次的優勢,龐大的兵力是不可缺的重要因素。不過就戰術層次
上而言的話,就不盡如此了。隨戰場地形之不同,龐大的兵力反而可能成為失敗的一個原因
。」
像這種軍事常識,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當然都能充分地理解。如果只要擁有大軍就可以
獲勝的話,那麼在「達貢星域會戰」的時候,高登巴姆王朝早就可以使自由行星同盟軍完全
覆滅了。而且在「亞姆立札會戰」的時候,同盟軍也應該是當時的勝利者。龐大兵力要能夠
發揮龐大兵力之功能的話,第一、補給必須充分,第二、情報傳達必須準確,第三、不能把
兵力分散。羅嚴塔爾與米達麥亞面對眼前伊謝爾倫迴廊這個特殊的地形,自然必須要特別留
意第三點。
「皇帝大親征」的最後一幕,應該是由「迴廊戰役」的壯麗光輝來作為點綴的,但是這
場戰役對萊因哈特來說,卻不見得會為後世人評定為表現最優異的一場會戰。後世的戰史學
家當中,有人認為皇帝萊因哈特用兵的特色在於「華麗的洗練」,但是這個特色在這場戰役
當中,卻絲毫不見有所發揮,甚至有人評論萊因哈特所表現的不過是在「單純地誇耀戰力的
優越」,這樣的評論令人不知此語究竟為批判、亦或是惋惜。總之,不論如何,萊因哈特的
「優越戰力」在這個時候仍然絲毫沒有動搖,不過這也是因為有一個可以讓戰力再生的環境。
楊艦隊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入口鋪設了機雷的情報,讓帝國軍的最高幹部們都不禁為之眉
頭一皺,因為他們沒有辦法立刻察覺到楊威利真正的企圖究竟是什麼,楊不是早就看出如果
把帝國軍引進迴廊的話,那麼戰術上就會出現活路嗎?他大概是打算在帝國軍入侵的時候,
還可以爭取一些迎擊的時間吧。
「指向性的傑服粒子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呢?楊這種詭計根本毫無價值嘛。」
這種意見一到了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元帥的耳裡,立刻就被踢到一邊了。現在的情勢
和亞姆立札會戰的當時根本完全不一樣。現在的戰場是更為狹小的伊謝爾倫迴廊,一旦入口
被機雷區封住以後,行動的自由性就明顯地受到約束了。
「假設我們現在用傑服粒子在那個栓子上打了一個洞,那麼嚴陣以待的楊艦隊剛好就可
以把砲火全部集中在那裡,等我們見情勢不對,想要從洞穴裡退出來的時候,如果再受到狙
擊的話,根本沒有反擊的方法,只怕要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過,無論如何,如果想要殲滅蟄伏在迴廊裡的楊艦隊,並不是非得要進入迴廊裡不可
的。
「也不能完全駁回這個提案嗎?」
羅嚴塔爾一面低聲自言,隨後獨自一人思索了半天之後,便將他自己的作戰計劃,向皇
帝稟奏。
萊因哈特接到了羅嚴塔爾所提的作戰計劃之後,晃動著他那金碧輝煌的金髮表示同意。
「你這個作戰計劃很好。一旦侵入迴廊之後,以我軍七、八倍於敵人的兵力,足以讓楊
威利及其一黨的人全部覆滅。」
「臣期望於獲得陛下聖旨,然後付諸於作戰。如陛下您察知有任何不備之處,盼陛下予
以修正。」
「不,沒有關係。如果用你所提的作戰計劃仍不能獲勝的話,那麼就由朕重新構思對付
楊的手段。總之,辛苦你了。」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和他的主君以及敵手楊威利,同樣都是心中蘊藏著矛盾的人。儘
管他從各種旁證看來,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懷疑他並不希望萊因哈特皇帝獲得最後的勝利,但
是他所構想的作戰方法,從當時的狀況或條件看來,恐怕都是最好的構思了。渥佛根.米達
麥亞基於對君主及密友的考慮,很細密地檢討了這個作戰方案,不過仍然找不出有任何必須
要修正的地方。
「能夠讓疾風之狼評定為合格真是太光榮了。看來我可以在宇宙艦隊裡當個普通參謀什
麼的了。」
被羅嚴塔爾這麼一說,那對充滿活力的灰色眼眸,充滿了像是從紙背後透出來的眼光。
「不、不成,你不能當我的參謀,我和皇帝不一樣,我是會嫉妒部下才能的那種人。」
羅嚴塔爾這不高明的玩笑,被對方以同樣不高明的玩笑來回報。在他那黑色的右眼、藍
色的左眼和端麗的唇上,隱約地刻畫著不同的微妙笑容。
「疾風之狼真是太謙虛了,如果要論這個宇宙的用兵家,可以勝過我的就只有我朝皇帝
、楊威利、梅爾卡茲、還有您而已哪--而其中兩名並不需要我去與他們戰鬥,這真是太幸
福的事情了。」
羅嚴塔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同溫的多層海流聲音。米達麥亞經過半秒鐘的沉默之後,用
指尖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如果按照你的論調,那麼如今世上屈指可數的用兵家中,過半數是在我方陣營中,如
果大家為了共同的目的同心協力的話,那麼勝利自然而然地就屬於我們的。」
疾風之狼突然露出煩躁的表情。
「夠了,羅嚴塔爾,我不懂,為什麼你和我必須要做這種似乎隔著什麼內幕的對話呢?
直到前不久,我們還沒有這種必要不是嗎?」
羅嚴塔爾滿臉無辜的表情,對著老朋友笑道。
「正如你所說的。這麼一個難得的夜晚,總得要有好酒相伴哪。如何?雖然是比不上四
一零年份的,不過可仍是四四六年份的白酒喔!」
Ⅱ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的五月三日六點卅分,銀河帝國軍在皇帝萊因哈特的親
自指揮下,開始入侵伊謝爾倫迴廊。雖然在首戰當中,損失了一百萬以上的將兵,不過現在
仍擁有艦艇九萬五千六百艘、兵員一千六百二十萬人的戰力,此外在後方還擁有預備兵力,
也就是在迴廊與舊同盟首都之間海尼森之間布陣的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所率領的艦隊
,光是在他控制下的船艦就高達一萬五千二百艘。相對於這樣的戰力,楊威利方面的軍力勉
強可達二萬艘,就數量上而言,根本不成比例。
皇帝萊因哈特在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上,透過螢幕注視著先鋒部隊一面處理機雷、一
面往前推進的情形。
「沉默提督」也就是亞倫斯特.馮.艾傑納一級上將,受皇帝之命令,擔任第二陣突入
部隊的指揮。
「承蒙皇帝陛下的聖旨,此乃身為軍人之至高榮譽。臣自當為陛下之豐功偉業盡綿薄之
力,若無法成事,僅以臣下之性命向陛下謝罪,吾皇萬歲!」
艾傑納並沒有說出這樣的一些話,只是恭謹而默默無言地向皇帝一鞠躬,之後即自皇帝
萊因哈特的面前退下了。
其他的提督們,也在經萊因哈特的受命之後,紛紛開始部署部隊。在首戰當中,飽嘗敗
北之苦的畢典菲爾特也暫時地接任原法倫海特艦隊指揮權,擁有將近二萬艘艦隊的兵力。萊
因哈特正期待他麾下的猛將能夠發揮強烈的復仇心,這一點包括當事人以及戰友們都非常明
白。
最年少的一級上將奈特哈爾.繆拉擔任後衛。
自這場自宇宙曆七九九年開始,至八零零年結束,一般通稱為「大親征」的遠征當中,
奈特哈爾.繆拉幾乎從頭到尾都奉萊因哈特之命,擔任最後衛的指揮。這也意味著帝國軍在
此次長遠而龐大的征戰路途當中,無法完全消除對於後方的不安這個事實。畢竟在後方的是
一片舊敵國的廣大領域,一旦有組織性的叛變發生的話,那麼就算是身經百戰的瓦列可能也
將面臨無法處理的危險。真到了這樣的時刻,繆拉便需立即由戰場折返,與瓦列共同協力,
確保回歸帝國本土的這一條長遠歸途。另一方面,繆拉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防止萬一有敵
方企圖由背後襲擊帝國軍,雖然這個萬一幾乎是不可能的。
受命擔任先鋒,掃除機雷區並突入迴廊深處的是洛爾夫.奧圖.布拉斯契上將,在經過
半天以上的苦心作業之後,終於得以將任務完成。
洛爾夫.奧圖.布拉斯契上將過去曾經在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麾下,齊格飛過世以後
,遂直屬於萊因哈特。無論在前線也好,在後方也好,他的處理能力可謂一流,更由於他凡
事準備周到、面臨戰鬥時的反應極為果斷,所以才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有人給
予他如此的評價,說是「忘了自己所做的準備,胡亂突進」,或許可以說他的勇敢是天生的
,嚴密週詳則是後天努力的結果吧。
五月三日廿一點零分,布拉斯契首先開始把砲火對準楊艦隊齊射。準確地在五秒鐘以後
,反擊的砲火撕開黑暗的虛空殺了過來。每個瞬間,砲火的光點和線條快速增加。不久之後
,即形成一大片呈波浪般湧現的光芒,佔據了整個螢幕。
在這一瞬間,整個迴廊化成了充滿破壞與殺戮,令人頭暈目眩的萬花筒。
布拉斯契艦隊立即暴露在對方集中的火力之前。而在他們後方的又是機雷區,想要後退
等於是不可能的了。
覺悟眼前的處境,這也是作戰的一環,布拉斯契接獲皇帝的指示,立即將他麾下艦隊的
六千四百艘艦艇分散成以一百艘為單位的小集團,採取避免敵方火力集中的作戰方式。但是
在分散的過程中,卻也已經遭受到不小的損失。就在前後均有火光之壁聳立的情況下,帝國
軍的先鋒部隊已經被逼進死巷。
五月四日二點二十分,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下達展開第二作戰階段的指示。
指向性傑服粒子開始被釋放出去。五道肉眼所無法看見的雲柱,頓時貫穿了機雷區爆炸
起火,然後化成五頭巨大的火龍,俯身衝進黑暗的虛空。這的確是一幅壯麗的景觀,但是這
美景卻是隱藏在人們心中的恐懼的猙獰原貌。火龍消散以後,五條像是隧道的通路被鑿穿,
彷彿是把火龍擰斃的巨神手指。
高速巡航艦於是經由五條隧道狀的通路往前突進。
躍進迴廊內之後,馬上就受到楊艦隊所發射的砲火攻擊,紛紛化為火球爆炸。但是要同
在同一時間內,壓制住五處的攻勢是不可能的,而且最主要這是對方的欺敵行動。趁著敵方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五條隧道的時候,帝國軍的主力已經由布拉斯契上將所辛苦開闢的通
路,入侵到迴廊內部了。
經過兩個小時的激戰之後,帝國軍好不容易確住迴廊內做為橋頭堡的要衝。
***
五月四日十二點零分,皇帝萊因哈特的旗艦伯倫希爾那純白的身影一出現在迴廊內,楊
艦隊的通信回路立刻就有聲音化的緊張與興奮在其中竄流。
「皇帝駕臨了,準備好花束了嗎?」
亞典波羅那喋喋不休的嘴也顯得不夠精采。調整好呼吸和心律之後,他手掌往桌上一拍
,大聲喊道。
「攻擊!」
在砲戰當中,亞典波羅最精通楊威利式的單點火力集中戰法。數萬條的光線於是化為豪
雨集中在幾百個要點上,展現了計算與實踐的完美組合。
呈現密集隊形的帝國軍,無法躲避來自正面的砲火攻擊,密集的爆破聲衝擊著艦艇與艦
艇上的人們,光與熱宛如瀑布似的傾瀉到六角體的空間內。
彷彿無數的小?星爆炸所釋放出來的能源旋渦又產生連鎖反應,使得狹窄的迴廊中頓時
為洶湧澎湃的濁流激盪著。而這濁流更弄亂了帝國軍與楊艦隊原有的秩序,能源光束的直進
受到了阻撓,命中率變得極低,整個戰場的前線一時之間真是混亂到了極點。後來首先恢復
秩序的還是已經習慣於在這個迴廊中戰鬥的楊艦隊。米達麥亞雖然一面受困於狹窄的迴廊地
形,一面仍受到楊艦隊砲火攻擊,不過還是努力地想要恢復正統的陣型,無奈卻又更進一步
地被對方逼近的激烈砲火所攻擊。
***
「左翼後退,中央與右翼前進!」
米達麥亞的用意是想要藉著左翼的後退,將敵方的前鋒部隊給拖進來,中堅與右翼同時
朝反時針方向回轉,即可攻擊敵方的左側。這種活潑有生氣的用兵法,如果不是「疾風之狼
」的話大概也無法使出罷。
這方法如果成功的話,那麼楊勢必得要陷入苦境了,不過此時米達麥亞的指示雖然快速
,但是部隊的行動卻跟不上。再加上通訊體系無法完全發揮應有的機能,空間不足而無法供
龐大的兵力自由行動,帝國軍的艦艇秩序瞬間出現紊亂,楊立即把握住機會下達齊射的指示。
爆炸光線的波濤,佔據了伯倫希爾的螢幕。數百艘在旁守護著純白女王的艦艇,一下子
同時爆炸起火,在脈動的火光中破碎震飛。但由於帝國軍堅厚的陣容,伯倫希爾的身影並沒
有因此暴露在敵人的視線當中。
米達麥亞發出咋舌的聲音,回頭看著副官阿姆斯道爾夫少校說道。
「看來被擢升為什麼元帥或宇宙艦隊總司令的這段期間,我指揮戰鬥的感覺好像變得遲
鈍了。竟然會下達我軍所跟不上的作戰指揮。」
他於是請求皇帝,由總旗艦伯倫希爾換乘到自己的旗艦「人狼」上去,親身衝入最前線
的戰火旋渦當中,當時是在五月四日二十點十五分。
Ⅲ
「『疾風之狼』到最前線來了!」
帝國軍的通信迴響當中,此時到處充滿了歡呼聲。除了皇帝本身以外,大概再也沒有其
他帝國軍的將帥這麼樣受士兵歡迎的了,連羅嚴塔爾或許也比不上吧。米達麥亞冷靜沉著地
置身砲火當中,重新構築作戰方式,然後命令部下實行。
「拜耶爾藍,上!」
令人敬愛的長官所發出的命令,讓年輕的勇將充滿了昂揚的鬥志。此時在他麾下的艦艇
約有六千艘左右,在帝國軍當中並不算是大部隊,但是在機動性和敏銳度方面,無疑的是一
支傑出的隊伍。由於先前帝國軍幾乎得被迫得一律採取縱向的隊形,因此米達麥亞的用意是
想藉由拜耶爾藍的隊伍形成一翼,產生半包圍的陣勢。
迎擊這支隊伍的是達斯提.亞典波羅的艦隊。楊已經洞悉米達麥亞的作戰意圖,故非得
加以阻止不可。
拜耶爾藍的戰鬥指揮能力,幾乎與亞典波羅不相上下。但是雙方的兵力卻無法互相抗衡
,亞典波羅的兵力和眼前的敵手比起來還不到八成。假若戰況由雙方最先的遭遇,然後發展
為混戰,那麼大概遲早會被逼成劣勢。
亞典波羅便打算將拜耶爾藍引進自己和楊的本隊之間,以便左右夾擊。所以雙方開始激
烈的遭遇戰五分鐘之後,便開始往後退,企圖引出敵人。
拜耶爾藍了解這分明是一個陷阱,但是如果就此撤退的話,整個大局便不會有突破性的
變化,就算踩進去,米達麥亞也一定會替自己想辦法,倒不如就假裝上鉤吧。於是拜耶爾藍
不僅追著敵人後面,甚至還以更積極的行動速度,用幾乎接近浪費的程度發射光束和飛彈,
猛烈地進擊。
這時楊的戰術行動熟練地近乎異常。一面用砲火牽制米達麥亞的行動,然後先讓前鋒部
隊朝十點鐘方向高速移動,待拜耶爾藍察覺到的時候,半包圍的態勢已經確立了。拜耶爾藍
於是倉皇地後退,藉此讓受害程度減至最小。
「這個魔術師在戲弄拜耶爾藍嗎?不過角色還不對是吧?」
米達麥亞不得不苦笑了一番。
如果沒有楊威利的統率和用兵的話,那麼「艾爾.法西爾革命軍」其實只不過是一群烏
合之眾。但是反過來說,一旦有了楊的指揮,那麼他麾下的軍隊就是全宇宙最強的精銳部隊
,左可攻,右可守,前方突進,後方徐退,二萬艘艦艇的軍隊可以抵敵十萬艘的敵人。但是
,這樣的作戰最後一定會導致消耗和疲勞。就算精神上不疲勞,那麼身體也無法再受意志控
制吧。
到了那個時候,才可能有勝利的機會吧,這是米達麥亞內心的想法,但是在勝利機會來
臨之前,帝國軍卻不見得能夠維持應有的秩序,甚且還被強制要投入體力。萊因哈特、羅嚴
塔爾、米達麥亞都明白如此的做法非常愚蠢,但是一旦被拖進迴廊當中,那麼就沒有其他的
選擇了。帝國軍如果不間斷地繼續投入兵力,除了能夠強迫楊艦隊不停地作戰,累積疲勞和
損傷之外,大概就沒有什麼好處了吧?
另一方面,米達麥亞指揮作戰的敏捷迅速和正確,也已經接近神乎其技了。他和他的密
友羅嚴塔爾同樣對此次皇帝親征的戰略方面有些批判,不過一旦萊因哈特授意,他便會將自
己的立場限定於戰術層次上的指揮官,將自己所有的智慧才能,全部集中在眼的戰場,以便
確立優勢的地位。他讓以機動性為主的戰鬥集團和以火力為主的戰鬥集團,以每一千艘為單
位,隨時補充崩潰的戰線,另外使輸送船團和醫療船全面出動,讓已方的兵備補給站能有效
率地結合在一起。
所以楊艦隊雖然得以保持優勢,但是帝國軍也並未因此而退走,甚且還頑強地維持艦隊
秩序,這不禁讓楊感嘆地說道。
「不愧是疾風之狼。他的用兵雖不炫耀神奇,但卻不是一般平庸的將領所能做到的。」
這樣的讚嘆對此時的米達麥亞來說,或許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因為帝國軍儘管在兵力
上遠勝於對方,但是卻受限於狹隘的戰場,失去了行動的自由,後方的兵力無法參與戰鬥,
只能在遠方隔著已方的戰鬥繼續觀看情勢。
「變成一群散兵了,真是難看哪!」
米達麥亞如此想著,一面感到焦慮,為自己無法符合用兵學的基本原理而感到羞恥。
***
五月六日,楊採用梅爾卡茲的策略,對帝國軍展開攻擊,楊本身、梅爾卡茲以及亞典波
羅三個人輪番對帝國軍的左翼--範圍較窄的部分--予以痛擊。而且在帝國軍將主力注入
左翼的時候,馬利諾所率領的分艦隊衝進了帝國軍的核心,這算是一種奇謀,不過卻也是正
統派的用兵法之一種。正因為如此,成功的機率相當高,事實上已經眼看就要成功了。
「太好了,上!」
馬利諾用腳踏著地板,大聲地喊道。
「用最華麗的葬禮來埋葬華麗的皇帝!」
說著說著,馬利諾激動起來,呼吸加速,他的艦隊以閃電順著避雷針落下的態勢與速度
,對萊因哈特的旗艦發動攻擊。
舒坦梅茲一級上將注意到主君的危機。於是他將他部隊的艦艇儘量排成細長的陣勢,這
雖然不見得對戰鬥有利,不過他原本的數量就比較多。為了要阻止猛進的馬利諾,他從左斜
前方開始反擊。
受到敵軍在數量和態勢上的壓制,馬利諾的分艦隊朝左方像雪崩似的崩散。三十分鐘不
到的交戰,馬利諾已經失去了麾下四成的兵力,艦隊的秩序也幾乎要全面潰散,此時緊急趕
來救援的楊本隊及時化解了馬利諾的危機。
舒坦梅茲艦隊的監控員發出驚叫聲。
「敵方主力,以密集隊形突入!」
舒坦梅茲立即指示迎擊,但楊直屬部隊的砲火精密度是無與倫比的。舒坦梅茲艦隊頓時
化成連綿數萬公里的火球和爆炸的閃光。
此時楊本隊與梅爾卡茲的分隊無言地連結在一起形成兩翼,交互地痛擊舒坦梅茲的艦列
,在這樣的痛擊之下,舒坦梅茲的艦隊以令人驚異的速度解體了。
爆炸之後隨即產生火災,艦內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火神的劍在艦橋上一閃而過,幕僚
們被掃落到熱波的底處,設備和計量儀器全部都為熱浪所淹沒。就在這一片痛苦的慘叫聲快
速轉換死亡的呻吟聲當中,舒坦梅茲的副官西貝爾中校透過一片血池、火海和瀰漫的煙霧,
尋找著司令官的蹤影。舒坦梅茲就在他的身邊,臉朝天地仰躺著。西貝爾吐出一口血塊,張
開染成鮮紅的嘴。
「長官、長官您的左腳完全碎了。」
「--你的報告總是很正確。託你的福,至今全都是靠你的幫忙--」
舒坦梅茲臉上毫無笑容地回答著,純事務性地注視著自己已經喪失感覺的左半身。
「看來是沒救了,你的傷怎麼樣?」
他的並沒有得到回答,西貝爾中校趴在自己流出的鮮血所形成的血池當中,已經一動也
不動了,他的血也因為地板下的高熱正快速地在蒸發當中。舒坦梅茲又繼續叫著波連參謀長
的名字,但同樣地沒有聽到回答。此時癱瘓的感覺繼續擴大到他的右半身,出血也緊隨而至
,黑夜已經降臨到視線範圍內,耳朵也被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提督低語著「格蕾茜」之後
,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舒坦梅茲一級上將的旗艦被籠罩在一片紅色光彩中,影像映在羅嚴塔爾兩隻不同顏色的
眼中,令他瞬間停止了呼吸,萊因哈特回過頭,看著統帥本部總長。他的半邊臉為螢幕所照
射出來的光芒映照著,這位年輕的皇帝此時看起來彷彿是座用白瓷和黑曜石所塑造的雕像。
「舒坦梅茲脫離了嗎?」
「--立刻確認,皇帝陛下。」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09
羅嚴塔爾回答皇帝的問話說道,但他竟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失神了四秒多鐘。直到舒坦
梅茲司令部唯一的生還者馬克古拉夫少將前來報告司令部全員戰死的消息,花去了三分鐘的
時間。當年輕俊美的皇帝知道繼法倫海特之後,又失去一位得力將帥時,用一隻手同時按住
他前額的金髮與白皙的額頭。有著長睫毛的眼睛緊閉起來,瞬間之後,他那蒼冰色的眼眸直
視著一個人。
「瑪林道夫小姐。」
「是,陛下。」
「陛任命你擔任第二任大本營幕僚總監,繼舒坦梅茲之後輔佐朕。」
希爾德一反平日的聰穎,顯得有些為難。
「不過,陛下,我--」
舉起他那像是用岩石為素材所雕刻而成的白皙的手,阻止了伯爵小姐的異論。
「啊,我明白,你確實從未親身指揮過一兵一卒,不過,指揮士兵的是前線的提督們,
而指揮他們的是朕,你所要做的只是為朕提出建言即可。有誰會對皇帝的人事命令有異議的
嗎?」
希爾德恭敬地行禮。她並沒有說出極可能會有異議的那個人的名字。
Ⅳ
這個時候,帝國軍的陣列已經出現破綻,即使有米達麥亞這麼用兵神速的人,也難以完
全修復帝國軍的破綻。儘管舒坦梅茲麾下的艦隊並非弱兵,但因為司令部已經完全毀滅,沒
有辦法採取統一的行動,所以他們英勇的抵抗行為效果等於是零。此外更因為他們的艦隊毫
無秩序地左右散開,反而混亂了已方的指揮系統。
皇帝萊因哈特在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上,儘管他優美的眉毛微蹩,但仍非常平靜地注
視著迫近到眼前的敵方砲火。羅嚴塔爾站在旁邊,注視著皇帝的姿態。
難道自己會和這位金髮的霸主一起葬身於此嗎?
這倒也還好,羅嚴塔爾暗暗裡對著內心深處的明鏡笑著。他為防止大本營出現危機,事
先就已經考慮到了。
亞雷桑迪.巴特豪瑟少將是羅嚴塔爾麾下一位出名的勇將。他並沒有顯著的才幹,也沒
有統帥龐大兵力的能力,但是卻能夠按照命令,忠實且不辭勞苦地完成戰場上的任務,因而
能得到羅嚴塔爾的信賴。每當因為有少數兵力的動向使得局面產生變化的時候,羅嚴塔爾就
會動用這個人物。
這個巴特豪瑟所指揮的二千四百艘艦艇,在楊艦隊的右側成平行狀,發動砲火攻擊,成
功地將楊艦隊進擊的速度減緩下來。雖然僅有些微的時間,但已經爭取到足以讓旗艦伯倫希
爾退避的機會。萊因哈特基於本身的矜持,不願於此時後退,但因羅嚴塔爾指出如此可將敵
方主力引入予以夾擊,所以最後還是被說服了。但是帝國軍各個部隊的運動速度,違背了羅
嚴塔爾的期待。伯倫希爾後退後所產生的空間,在帝國軍的艦隊還沒有能立即補位之前,反
倒給予了楊艦隊突入的空隙。
羅嚴塔爾經由監控員的驚呼聲,知道了楊艦隊猛然進逼之後,雖然感到意外,但也立刻
以砲列準備還擊。
在這一瞬間,楊艦隊朝下方突進,鑽過帝國軍的防禦陣線後,以光束與飛彈由下方射擊
萊因哈特的本隊,由極近的距離突入艦隊中。
帝國軍的諸將領為此舉感到顫慄。楊此時的用兵法讓人覺得用猛將來形容比和智將更為
貼切。楊的砲火極為猛烈,擊碎了帝國軍的抵抗,朝萊因哈特一貫乘坐的旗艦伯倫希爾逼近
過去。
萊因哈特也同樣感到顫慄,不過他的顫慄並不是因為恐怖,而是因為極度的激動。
「就是這樣,非得是這樣才行啊!」
白瓷般的皮膚充滿生氣而漲紅,呼吸興奮地高漲起來。
光線與能源的巨大波濤席捲了宇宙的一角,萊因哈特的生命力本身好像化為實體似的,
在這片波濤的正中央閃耀著光芒。
「羅嚴塔爾!俯角三十度,朝兩點鐘方向集中火力,敵艦列一有空隙,馬上壓迫突破。」
萊因哈特說了這幾句話,但是對這位金銀妖瞳的提督來說,主君的意圖已經非常明白了
。萊因哈特正面對著敵方的砲火與高速移動,並沒有因此而落入恐慌之中,反倒已看透敵方
維持艦列的要點,並且能夠對該處集中攻擊。如果能夠突破該處的話,那麼就可以像在切割
鑽石之前,先用鋼鑿給予最後一擊似的使楊艦隊全軍潰滅。就算僅能得到最小的效果,楊也
必須要先抑止住攻勢,重新編排陣列。這麼重要的要點,在廣大的戰場上是少之又少的,而
萊因哈特竟能夠在一瞬之間看透。羅嚴塔爾不得不承認,皇帝的天才是值得讚嘆的。
萊因哈特一邊撩起他那亮麗的金髮,一邊笑了。他的笑臉就像是打翻了珠寶盒,那麼樣
光彩奪目。
「我料到楊威利會猛攻出擊,在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過,如果不和朕直接
對決的話,那麼就難以將朕打倒哪。朕--」
萊因哈特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他無意識地用左手抵著嘴,用他那像是由初雪所凝固成的
白色牙齒,輕輕地啃著他的無名指。希爾德接著為之感到驚異,因為萊因哈特的表情變得充
滿怒氣。在接獲己方已經阻止了楊威利的猛烈攻勢,並迫使其退後的報告之後,他的表情幾
乎絲毫沒有改變。
***
楊威利的旗艦尤里西斯,從好幾天前以來,就一直在死亡戰場的正中央來來往往。
「看來你一輩子的勤勉,已經在這裡全部耗盡了哪,楊提督。」
先寇布如此說道。這位地面戰及肉搏戰的名指揮官,以驍勇聞名的男子,在艦隊戰中沒
有上場的機會,所以便一手拿著威士忌酒,扮起旁觀者的角色來了。如果讓亞典波羅那些人
看到的話,簡直會讓他們羨慕死了吧。這場戰役一結束,亞典波羅就在旗艦的艦橋上,裹著
毛巾就睡起來了,一直到返抵伊謝爾倫要塞為止都還沒有醒過來。由此可見這場戰役的艱苦
。而奮勇執行了十四次出擊的奧利比.波布蘭也是一樣,在最後的出擊結束回航之後,他在
自己愛機的座席上睡了六個小時,在自己的寢室睡了十四個小時,後來被亞典波羅批評說:
「真難相信他竟是獨自一個人睡著了。」
無論如何,楊艦隊目前所維持的優勢,就好像是用單腳踏在薄冰上一樣的危險,因為兵
力的數量實在不夠。雖然擊斃舒坦梅茲,而他的艦隊也暫時無力化,但是其他像是奈特哈爾
、繆拉、畢典菲爾特、艾傑納等人都還毫髮未傷地在後方待命,他們的潛在力量是值得畏懼
的。而他們之所以沒有到戰場上,固然是因為戰場本身過於狹隘,但皇帝萊因哈特一旦採用
了楊所最害怕的戰法,屆時應該要如何應對呢?
在那之前,我方除了先主動以攻勢壓倒帝國軍之外,難道別無他法了嗎?
就這樣,五月七日廿三時,楊正打算發動全面的攻勢。
不過,這一回奈特哈爾.繆拉終於出現了,他帶兵保護著皇帝,佇立在楊艦隊的砲火之
前,加以阻擋。
楊威利最初聽到敵方有一艦隊,指揮官身分不明,以身為壁地守護在皇帝之前,同時正
在排除我方之攻勢的時候,楊就輕輕嘆了一口氣。
「啊,那名指揮官一定是鐵壁繆拉,人如其名地守護著他們的主君。就憑有著這樣的部
下,萊因哈特皇帝的名號就足以流傳後世了哪!」
去年,在巴米利恩星域會戰當中,由於繆拉前來援救,而使得楊無法打倒萊因哈特的記
憶,此時又復生了。
此時的繆拉,一待麾下的兵力完全齊備,立即一鼓作氣切入楊和萊因哈特當中,而楊也
僅能在繆拉艦隊還沒有完成陣形之前給予一擊,然後立刻後退重新編排艦列。
能有如繆拉這般的良將於麾下,楊不得不為萊因哈特的作戰陣容之堅強感到讚嘆。其實
也不只有繆拉,其他如與楊作戰而死於沙場的法倫海特、還有舒坦梅茲,都不是因為對於專
制政治的信賴而捨棄生命,而是對於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個人的忠誠心,才捨棄了享
盡天年的機會。對他們來說,這是報答萊因哈特知遇之恩的一條途徑。
「也就是說,人們所追隨的是個人,而不是理念或者制度,是嗎?」
身為戰鬥藝術家的這名男子,儘管身處於苛烈的戰鬥旋渦當中,腦細胞群的某一個部分
,仍然還是從事著不能稱之為緊急的思維活動。
為什麼而戰,這個問題是楊經常在思索的,就理論上得出來的結果只能確定戰爭是無意
義的。
使「為什麼」這個最重要的問題核心呈現模稜兩可的狀態,然後用感情來代入,這就是
所謂的煽動。自古以來,基於宗教的憎惡所引起的戰爭,之所以會招來最激烈、最不可容赦
的戰禍,都是因為其戰意是起於情感,而不是基於理念。對於敵人的憎惡乃至於嫌惡,以及
對於已方指導者的忠誠,全部都是在情感支配下的產物。不論他人,就楊本身而言,他對於
民主政治的忠誠,從另一面來看的話,也就是對於專制政治的憎惡。
楊擔心尤里安.敏茲的地方,便是這六年以來,一直在他的保護和影響之下的這名年輕
人,到了最後是不是會變成為了楊而戰的。這樣子是不行的,楊的內心如此想著。如果尤里
安是基於他對楊個人的忠誠心,而對敵人產生憎惡甚至好戰的話就糟了。無論如何,希望他
所抱持的自始至終都是對於民主主義思想及制度的忠誠。
不過,一想到自己是不是期望尤里安在自己死後,仍然能夠繼續為反對帝制而戰這一點
的時候,楊卻猶豫起來。原本楊就不希望尤里安成為軍人。雖然尤里安後來是因為自己的期
望才成為軍人,且因為自身的才幹受到良好的評價,不過楊還是經常會覺得後悔。
就像這樣,楊本身就好像是一個矛盾的聚合體。不過楊自身最大的矛盾應該是,他在這
樣激烈的戰況當中,卻還從事這些根本無助於獲勝的思考,竟然還維持不敗的這點吧。他目
前的敵手是戰爭的天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儘管創一集軍神之魂與智神的頭腦於
一身的偉大霸主,但是無法在戰鬥中打敗對方這個不起眼的「流亡私人部隊」。
Ⅴ
到了五月八日,兩軍的混戰仍然持續著。繆拉加入戰鬥行列,只能暫時逼退楊的攻擊,
並未能使戰局發生戲劇性的變化。這點和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不一樣,因為繆拉的參戰早在
楊的意料中,所以老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方法。
「前後、左右、上下,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起來,全都是我方軍艦的蹤影。可是我方卻
還是處於劣勢。」
米達麥亞元帥的幕僚布羅上將發出焦慮和失望的聲音。如他所說的,帝國軍儘管在數量
上佔了絕對的優勢,但實質上卻是受到楊艦隊的牽制。
和正好一年前的巴米利恩會戰比較起來,這次的「迴廊戰役」不管在時間或空間上,規
模都小了許多,但執拗的戰鬥和移動卻不斷地持續著。在數字上明顯處於劣勢的楊艦隊,除
了活用迴廊的地形,藉著機雷區和集中的火力來切斷敵人陣形,利用時間差予以各個擊破以
外,根本沒有勝算可言。不過就連繆拉,一旦無法自由地移動配置兵力,也只能忍受綿延不
斷的局部戰鬥了。
在這場激戰中「米達麥亞元帥戰死」的消息,一傳到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時候,整
個艦橋上立即籠罩在無色彩的顫慄之中。隨侍在一旁的艾密爾,此時覺得皇帝萊因哈特那金
黃色的頭髮彷彿在瞬間都化成銀灰色了。而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元帥的臉,彷彿被他左眼
的藍給渲染似地,整個臉色鐵青,用單手扶住皇帝所使用的指揮桌,以支撐住他修長的身材
。他的手腕顫動著,這樣細微的顫動,透過桌子傳到萊因哈特的身上。
「卑職賤命韌性甚強,得以存活至今,敵方的砲火沒有能夠擊破天頂的門戶。」
米達麥亞所傳送過來的通信文,否定了剛才的虛報。整個大本營又恢復了生氣。米達麥
亞的旗艦「人狼」仍然在帝國軍的前鋒,雖有受損但仍然健在。
萊因哈特決意要使用最終的,同時也是最驚人的戰法,就是在這個時候。
就這樣「迴廊戰役」的第二幕在五月十日揭開。
***
最初是在萊因哈特皇帝於九日召開的御前會議。這個時候,並列在皇帝面前的帝國軍最
高幹部只有羅嚴塔爾、米達麥亞兩元帥、繆拉、畢典菲爾特、艾傑納三位一級上將,以及直
屬於大本營的高級軍官而已,與昔日相比,繆拉不禁感覺到一絲寂寥的情緒由胸中掃過。即
使和侵入伊謝爾倫迴廊前相比,也已經有法倫海特及舒坦梅茲兩位一級上將戰死了。自由行
星同盟被消滅之後,楊威利及其一黨充其量只不過是同盟政治的餘燼,卻得要與之如此辛苦
地纏鬥,這或許是連皇帝都始料未及的吧。從雙方的實力差距與戰鬥的目的來考慮的話,現
在這個時候不得不承認帝國軍確實是處於劣勢。
萊因哈特首先發布已故的舒坦梅茲一級上將晉陞為元帥,接著便發布希爾格爾.馮.瑪
林道夫伯爵小姐以中將階級擔任大本營幕僚總監。消息一發布之後,如萊因哈特先前所聲明
的,的確沒有人對皇帝的人事安排有任何異議。只不過當中有人覺得欣喜,但確實也有人不
是如此的,像羅嚴塔爾元帥的金銀妖瞳裡,看起來就沒有什麼熱忱,不過這或許是希爾德太
敏感也說不定。
「朕到此為止,採取被動守勢未曾有過任何好結果,一忘記這點,軍神就開始徵罰朕的
怠惰。這一次至今還不能獲勝的原因便在於此。」
萊因哈特的臉頰呈現極度的紅暈,彷彿臉頰裡有太陽一般。那種鮮明的色調,令希爾德
感到不安,那樣的紅暈並不是因為精神激動的緣故。但萊因哈特無視於希爾德擔心皇帝身體
狀況的視線,只是一味抒發心中化為聲調的熱切情感。
「楊威利用迴廊狹隘的地形,迫使我軍採取縱形陣,如此他便可對付我軍的多數兵力,
朕原本想要用智巧的戰術應對,便這顯然是一個錯誤。唯有從正面用兵力加以攻擊,粉碎他
的抵抗,使之無力化,無法再作戰,才是朕及朕的軍隊所應採行之正道。」
***
五月十一日六時十五分,遭受到帝國軍波狀攻擊的楊,感覺到一股惡寒由心中竄起。他
一直最害怕的就是敵方採取這種戰法。
艦隊的行動非常的簡單,仍以縱隊突進,集中砲火攻擊,敵前回頭之際,仍一面用砲火
攻擊,然後後退。第一隊後退的時候,第二隊前進,同樣集中砲火攻擊,敵前回頭時仍不停
止砲擊,然後後退,一直到第三隊上來。這些行動呈連鎖狀,直到防禦者疲勞、補給物資消
耗完畢之後,再重複接替的動作。
這種戰法如果一直持續下去的話,在恢復力上處於劣勢的楊艦隊,戰力就會很快地被消
耗殆盡,削弱匱乏,最後終將陷入宇宙的深淵。
此時梅爾卡茲提議,暫時後退至伊謝爾倫要塞,以要塞主砲「雷神之錘」來對抗帝國軍
的波狀攻擊。亞典波羅也對此表示贊同。正當楊也打算要這麼做的時候,重新編排過後的帝
國軍第一陣線繆拉,卻利用絲毫不間斷的波狀攻擊,讓楊艦隊連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並
且在楊艦隊企圖想要後退的時候,立即乘機急速前進,採取隨後追擊並形成混戰狀態,意圖
讓對方沒有機會使用「雷神之錘」。
楊了解到對方的意圖,但也只是了解而已,根本沒有辦法動半步。面對毫無間斷的波狀
攻擊,楊只能用砲火應戰,當已方艦列出現破綻的時候就去填補,當已方被半包圍的時候就
用司令部所屬的機動兵力去營救,他已經為戰術層次的應對忙得分身乏術,根本沒有餘暇可
以耍手段,同時也被迫使身心產生疲勞。而這也正是帝國軍的目的之一。
經過三十個小時連續攻擊之後,繆拉的艦隊終於後退了。繆拉本身也已經相當疲累,在
敵前回頭到後退的這一段時間內,因楊艦隊的砲火攻擊而產生不少損失,但是楊艦隊方面,
其實也並沒有餘暇去進行追擊,因為第二陣的艾傑納所率領的大兵已經襲擊過來了。他所率
領的軍隊數量,幾乎已經可以和楊艦隊所有的兵力相匹敵,而且精神飽滿,意氣風發。前鋒
部隊好像要將各個艦艇的能源全部一傾而空似地發動瘋狂射擊。一時之間,迫使楊艦隊不得
不後退,而且突出的艦艇更乘著間隙,沿著迴廊邊緣,從楊艦隊的側面躍進。
在艾傑納猛烈強力的側面攻擊之下,楊的本隊和亞典波羅的部隊好像已經要被切斷了。
艾傑納確實以行動證明他是一個巧妙的用兵者。
***
「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被孤立在敵軍中央了!司令官有何打算呢?」
亞典波羅對著聲音顯得有些尖銳的參謀拉歐上校露出一個笑容。
「別擔心,自掘死路的是帝國軍。我們把退路封起來,來個圍毆。」
拉歐上校臉上出現懷疑的表情。他原本並不是這麼樣悲觀性格的人,但是自從擔任楊和
亞典波羅的幕僚以來,卻好像培養出他這樣的心態。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他的危機感是杞人憂天。諷刺的是艾傑納艦隊就要切斷成功的那一
瞬間,竟然反遭受來自兩個側面的夾擊。
曾經擔任楊過去的旗艦休伯利安艦長的馬利諾准將,集中光束和飛彈咬住艾傑納的左側
面,一時之間這個傷口深及對方的中樞部。
艾傑納的旗艦維札爾,頓時被三方的火球和閃光所包圍,而護衛的各艘艦艇也接二連三
地爆炸起火。艾傑納此時已經處在危機當中了,但是他連眉頭都不稍微皺一下,仍然沉著穩
健地指揮艦列,不但熬過馬利諾的猛攻,而且確實地堵住傷口,以斷續的砲火牽制敵方,成
功地脫離了危險宙域。
儘管如此,他所受到的損害卻是不能忽視的。當幕僚們提議後退的時候,艾傑納的嘴唇
稍微動了一下。大概是在口中咒罵神靈和魔鬼也說不定,但是那個聲音並沒有傳到任何人的
耳朵裡。無論如何,見時機不對即後退,也是帝國軍的基本戰術,所以艾傑納也就不再堅持
已見了,但是臨回頭後退的時候,卻還故意在艦隊裡留個破綻展露在敵人面前。
當然楊是不可能上這種當的。因為他必須要在下一波波狀攻擊到來之前,完成武器、彈
藥、糧食、能源、醫藥用品的補給,將受傷的人員送到後方,並且在遭受破壞的各個戰線趕
緊補足兵力。楊一面對著卡介倫「差不多已經到達底限」的警告點點頭,一面進行著這些作
業,然後又一面摒退拜耶爾藍及布羅等人所展開的第三度攻擊。更甚於此的是,他於五月十
四日,一改防禦戰法,轉而採取主動出擊,率部隊前往衝擊帝國軍。因此,原本應該於第四
次攻擊中出動的黑色槍騎兵,以及舊法倫海特艦隊所結合而成的聯合部隊,被楊艦隊先發制
人,一時產生混亂。
畢典菲爾特的旗艦「王虎」,展現出名符其實的威容與猛氣,在十五日的四點四十分,
銳不可當朝敵人突進。當然突進的不只有一艘艦艇,同行的還有數量雖少,但卻是最為精銳
的艦隊,企圖一舉搗毀楊艦隊的中樞。部隊精良,並且能夠正確地掌握住楊艦隊的中樞部位
並集中攻擊,這也證明了畢典菲爾特並非平將庸才。
正因為如此,楊命令左翼部隊中止突進,因為如果要對應帝國軍的攻勢,必須暫時縮小
戰線才行。就楊而言,此時他的計算是錯誤了。因為在前哨戰當中,曾經遭受楊予以痛擊的
畢典菲爾特,不但沒有從戰鬥行列中退縮,而且也沒有因為敗北記憶使得他戰意萎縮,反而
憑著更旺盛的士氣,與更強烈的突進力,企圖恢復失去的名譽。楊利用光束與飛彈所形成的
防禦牆,阻擋了對方的氣勢,同時也爭取到了時間,巧妙地變換陣形。他避免從正面去迎擊
畢典菲爾特,將對他的攻勢稍微往左邊岔開,以便梅爾卡茲攻擊其側面。
對黑色槍騎兵而言則是完全遭到了夾擊,不過在這個時候,被夾擊的那一方卻比採取夾
擊攻勢的這一方還要強許多。此時數量雖然減少了,但是卻反而有助於加強指揮的統一。
在你來我往的砲火之後,雙方發生猛烈的衝擊。有的戰艦連著乘員一併四散在虛空中,
有的戰艦則同時被多道光束割碎,更有的戰艦一面噴出能源洪流,搖搖晃晃地飄移到戰鬥外
的宙域,然後在那裡爆炸了。
楊消耗著物資及能源已近谷底的火力,遏制著黑色槍騎兵的攻勢,並且對舊法倫海特艦
隊加以橫擊,壓迫敵方的指揮系統。這麼一來,畢典菲爾特的攻勢也已經到達臨界點,要再
繼續維持下去的話頗有困難。
***
五月十五日十九點二十分,黑色槍騎兵終於後退了。
但是楊艦隊在人力資源方面卻受到無可彌補的損失。因為艦隊運用的總負責人亞頓.費
雪在混亂中戰死了。「黑色槍騎兵」的艦隊司令官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因為沒有能夠打倒楊
威利而遺憾地咬牙切齒,但是由於他的一擊,卻也奪去了楊作戰時的一隻腳。楊已經沒有辦
法再繼續長時間地抵抗帝國軍的猛攻了。
如果帝國軍企圖再度發動全面攻擊的話,那麼楊勢必要撤退到伊謝爾倫要塞。但是帝國
軍也並非全能,他們一點都不曉得自己已經給了楊艦隊近乎致命的傷害。
另外,帝國軍最高幹部之間也有一個不為眾人所知的秘密,那就是「皇帝龍體欠安」的
這個事實。自從即位以來,就經常侵襲萊因哈特的發燒,在五月十六日這一天又發生了,統
帥本部總長羅嚴爾和米達麥亞,以及希爾德協議的結果是決定暫時把全軍撤出到迴廊之外。
當然在這個時候,皇帝生病的這個事實是不可能洩露到大本營之外的。
其實羅嚴塔爾對楊威利及其一黨在戰略上的見識,遠比萊因哈特冷靜而且具有現實感。
依他所見,皇帝放棄壯大、堅實、長久蓄積的戰略優勢,而固執地想在戰術層次獲得勝利的
做法,雖不能說是無益,但卻反而造成更多原本應該可避免的流血犧牲。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到此為止有一件事羅嚴塔爾已經確認,而且不得不為之愕然的是,
那就是這位身為征服全宇宙的皇帝,以個人巨大的才能,以及其行動所導出的結論,竟然是
以個人戰欲為優先。他不想斷定「皇帝的為人好戰」,因為那不應稱之為好戰,而是這位有
著金黃頭髮的戰士,繼續存活下去所不可缺的營養素。最近皇帝一再的發燒,更令他感到這
是不是因為他原本健康年輕的肉體,無法負荷靈魂無限的欲求所導致的。
無論如何,在新帝國曆二年五月十七日,帝國軍在損失二百萬名將兵與二萬四千四百艘
艦艇之後,終於不得不脫離伊謝爾倫要塞迴廊。
「吾等可以征服宇宙,卻無法征服一個人。」
經歷了連日戰鬥,身心疲憊至極的米達麥亞,從他那灰色的眼眸中透出擔憂的神色,獨
自一人低聲地說道。將大量的兵力投入狹隘的迴廊中,交雜長達十四日的戰火,卻還是沒有
能夠壓倒少數的敵人。楊艦隊的兩大支柱--伊謝爾倫要塞以及楊威利本身,如今都還安然
無恙。
***
知道帝國軍後退的消息後,楊並沒有加以追擊。因為羅嚴塔爾與米達麥亞的統御是無間
隙可乘的,而且又有繆拉以不放棄反擊的姿態尾隨在全軍之後。事實上,楊艦隊連日來的疲
勞與消耗也已經到達了極點,另外,最重要的是費雪的死所帶來的衝擊既重且深。當獲知這
個噩耗的時候,連膽大無畏的亞典波羅都一反平日作風,深刻地嘆了一口氣,對著擔任參謀
的拉歐上校說道。
「慘了,咱們原本還有一線生機的航路圖,這下子變成死路一條的航路圖。以後再也不
能輕鬆地到森林去散步了。」
儘管費雪的為人樸實、不顯眼,但沒有人不知道楊艦隊的命運一直是掌握在這個人的手
中。楊之所以從未曾在戰術層次遭遇失敗,而且支持著他創造奇蹟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因
為楊艦隊的運作永遠能夠毫無間隙的運動。而費雪在艦隊運作方面所表現出來的高超技巧,
以及楊發掘此人,並且能夠將全權委託給他的器量,這兩者發揮了完美的結合,這才是到今
天為止楊艦隊能夠維持勝利不敗的原因。
楊將太陽眼鏡架在鼻梁上,兩掌手指交叉,頂在頭額的中央,許久一動也不動。一方面
是為死去的部下致哀,另一方面則為日後艦隊運用時的困難,以及隨之而至的勝利難求而感
到憂心。費雪是在一直誇稱不死的楊艦隊中,第一個戰死的人,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這些人
過去所使用的幸運已經耗盡了呢?楊的心中被如此不吉的預測閃掠而過。
***
五月十八日,楊艦隊脫離了戰場,正要回歸伊謝爾倫要塞的時候,再度受到另一個新的
衝擊。
「皇帝萊因哈特傳來通信文,他--他--」
尤里西斯戰艦的通信軍官,一開始就拋棄了事務性的沉著,於是在楊身旁的尤里安.敏
茲接過通信後,把視線投注在那上頭。但是一見到通信文的內容,連尤里安也必須要先整理
情緒,以理性來應對,經過一陣子後,他臉頰激動地轉述給楊。
「這是萊因哈特皇帝所傳來的通信文,他要求停戰以及會談。」
幕僚們驚異地對看,視線像是亂流一般地互相衝突著,不久之後,紛紛集中在一個點上
,楊威利盤著腿坐在指揮桌上,用黑色帽扇著臉,然後用另外一隻手搔搔他那黑色的頭髮。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1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13
【第五章】
Ⅰ
面對萊因哈特皇帝所提出的會面要求,楊威利並沒有立刻回覆。原因並不是因為他需要
特別仔細地鑽研思索,而是因為連日戰鬥的疲勞已經使他的身心受到相當大的損耗,就算有
再大再強的驚愕或感動,仍然沒有辦法驅走睡魔的召喚。
「我的腦細胞已經變成牛奶稀飯了,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總之,先讓我休息一下吧!」
楊本身已經累成這樣了,其他的幕僚也是一個勁地只想要睡眠和休息,除了先寇布還是
厚顏無恥地一副坐山觀虎鬥的姿態。
「我好想要一張床,沒有附帶女人的也可以。」
奧利比.波布蘭這麼一說,等於是將佔他生命一半比重的人生給否決了,而達斯提.亞
典波羅則像在夢臆似地打著招呼:「現在把我吵醒的人,一律以反革命罪槍斃!」然後就連
滾帶爬地回他的寢室去了。
就連一向嚴謹的梅爾卡茲也低聲地說著:「我現在的心境,不求無限的未來,只求一夜
的安眠。」下達最小限度的指示之後,隨即直接回到私人臥室。他的副官舒奈德見狀,擔心
地說:「現在如果有敵人來攻的話,怎麼辦?」不過隨即又好像看開地說:「算了,反正死
了跟睡著了也差不多。」說完之後,也往他的寢室走去,沒想到一進到電梯裡面,竟然靠在
電梯的內壁上睡著了。
「哎呀、哎呀,要把這些傢伙全部叫醒的話,大概要找一百萬名公主來親吻他們吧?」
負責留守的亞列克斯.卡介倫聳著肩膀說道,此時有一人踩著沉穩的步伐,從尤里西斯
戰艦上下來,站在卡介倫的眼前。華爾特.馮.先寇布,正對著他眨眼睛。
「如果需要我效勞的話,卡介倫中將,我可以為您將所有的女子軍一一地從睡夢園裡叫
回來。」
先寇布提出這樣一個美好的建議,但卡介倫並不予以理會,所以他便優哉悠哉地走向無
人的酒吧,然後自己一個人獨佔著。
就這樣,整個伊謝爾倫要塞籠罩在一片睡妖精所灑下的睡眠當中,一切都無聲無息。楊
、菲列特利加、尤里安、卡琳、還有其他的幕僚們,全部都跳進睡夢的井當中,躲在現實的
水面底下,就像舒奈德用他臨睡前最後的一點理智,擔憂地所說的那句話,如果帝國軍此時
前來進攻的話,那麼伊謝爾倫要塞就要從原先「難攻不落」的評語當中被否定了吧。
但是,此時的帝國軍其實也已經精疲力盡了,負責後衛的奈特哈爾.繆拉,在尚未完全
脫離戰場範圍以前,真的是所謂的不眠不休。由於他們對於楊威利及其一黨的戰鬥能力,有
著正當、甚或是超乎其上的評價,所以無論如何絕對不能疏於防範任何可能發生的突擊或者
埋伏。待確定我方已經確實安全的時候,繆拉也一頭栽倒到床上去了,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對
此提出責難。
好不容易餵飽睡魔之後,整個楊艦隊好像變成了一群饑荒兒童似地佔領了要塞內部全部
的餐廳。不管是將是兵,全部都是一副難民的嘴臉,唯獨奧利比.波布蘭起床之後,不但將
鬍子刮乾淨,而且還灑上了古龍水,但是因為他將時間都浪費在多餘的服裝儀容上,所以當
他進到軍官餐廳的時候,裡面已經客滿了。他只得站在走廊下,就地匆忙地吃起白麵湯,這
幅情景如果讓華爾特.馮.先寇布給瞧見的話,只怕要譏笑說「這真是一個活生生的徒勞無
益的例子」吧。
就這樣到了五月二十日的十三點三十分,楊艦隊的幕僚們好不容易總算將身心狀態調整
好,可以開始以皇帝萊因哈特的通信文為素材的討論了。
***
三杯的紅茶,以及總數在紅茶五倍以上的咖啡所散發出來的香氣微粒,在會議室的空氣
中碰撞著,討論雖然熱烈展開著,但楊的內心其實早就已經下決定了。因為楊最初所構想的
戰略,就是以將皇帝萊因哈特拖到會議桌上,作為最後的歸結點。
「一開始先把皇帝引到伊謝爾倫迴廊,然後再把他拖到會議桌上,為了要讓後續的事態
能夠順利地進行,最好還能夠讓皇帝的兩腳穿上銀色的溜冰鞋。」
楊艦隊的基本攻戰策略,由司令官親自作了這樣的一番說明,讓他們的幕僚們此時不知
是應該認真嚴肅地點頭呢,還是該當作笑話一般地付諸一笑。不管是楊本身也好,還是幕僚
群也好,都不認為為守護民主政治的精髓,非得要玉碎瓦不全地戰到最後的一兵一卒。反而
認為必須要存活下來,才能夠與羅嚴克拉姆王朝取得政治上的妥協,這一方面才是他們非得
要取得不可的勝利。儘管看在他人的眼裡覺得驚訝,但這才應該是他們要作戰的理由。
最初,不曉得是正經或者是開玩笑,達斯提.亞典波羅曾經說道:
「壯烈犧牲的這一條路,已經讓比克古爺爺捷足先登了,我們若想要從後面急起直追的
話,也不會有人來褒獎我們,所以若不好好地活著,獲得一些好待遇的話,可就是損失了。」
像這樣的一個意見,其實也就是楊艦隊的成員,嗜好故意裝壞的一個毛病。無論如何,
楊艦隊的幹部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抱持著「絕對不與專制主義妥協」的思想,他們並不是
連敵我之間的實力差距都不懂得衡量,只知壯烈似地仰天長嘯,然後衝向自我毀滅的這種「
憨直的人」。
因此,萊因哈特皇帝此時所提出的要求本身,毋寧說是楊艦這邊所歡迎的。但是就他們
的環境以及現在的時間點來看,他們沒有福氣可以天真地去相信對方這個要求,所以他們討
論的前提是,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就算帝國軍已經放棄了使用軍事力量來尋求事態之解決
,但是他們所作出的選擇,不見得一定要迎合楊艦隊所希望的方向。
「他們會不會藉口說要會面或是要講和,其實是想要把楊提督引到伊謝爾倫要塞之外,
企圖謀殺呢?」
由姆萊中將所提出的這個意見,成了會議討論的出發點。此時的他是特意地陳述一般常
理的推斷,以藉此引出相反的理論或者是疑點,有點像是在作某種化學實驗的感覺。
聽到這句話,楊把自己頭上的黑色扁帽脫了下來,放在兩手中間玩弄著。先寇布拿起咖
啡杯啜了一小口之後,立刻又把咖啡杯放回托盤裡,彷彿咖啡的味道不合他的品味似的。
「我認為這個可能性不高。理由是因為皇帝的為人。很難想像那個自視甚高的金髮小子
,會因為沒有辦法在他所拿手的艦隊戰當中獲勝,而訴諸於謀殺的手段。」
那位歷史上最偉大的征服者,一到了先寇布銳利的舌鋒中,竟然變成「小子」了,不過
他這種說法雖然有些拐彎抹角,但是卻對萊因哈特的精神特質當中並沒有卑劣的成分這一點
,有著肯定的評價。接著奧利比.波布蘭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其實,如果先前發言人不是先
寇布的話,不曉得波布蘭還會不會特意地要加入議論。
「皇帝本身或許是這樣,但是他的幕僚群裡面,也許有些人抱持著不太一樣的價值觀。
經過這麼多的流血犧牲之後,卻仍然沒有辦法戰勝,皇帝這個戰爭天才的顏面就難保了,說
不定有些忠誠心過剩但判斷力不足的傢伙,會想耍些什麼花招也說不定。」
在這場討論持續進行中,尤里安一直無言地注視著楊。尤里安明白楊的內心其實已經打
算要接受會面協商的要求了。對他來說,現在唯一的一個問題,就是自己是不是能夠和楊同
行。
不管怎樣,另外的一個問題就是,一向好戰的萊因哈特皇帝,為什麼會想要求會面呢?
並非全能的尤里安,此時無法洞察出原因究竟何在。
***
「--絢爛奪目的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一個只知道勝利而不知道和平的
人。」
這是後世的歷史學家扔給這位軍事天才的批判當中,最為苛刻的評語之一。這當然不能
說是很公正、客觀的批評,但卻表現出萊因哈特那壯麗個性當中的某個橫切面。至少,沒有
辦法用相反的評點來加以否認這一點,應該是一個事實吧!
在後世的這種評語下,發燒臥病在床上以後,竟然會對楊威利提出會面的要求,這令一
直在他身邊輔佐著他的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感到意外。因為事
態作如此的演變,雖然是她所期望的,但卻不是她預期會發生的。當這場「迴廊戰役」展開
的時候,希爾德為了要避免無益的流血犧牲,曾經不只一次地對萊因哈特提出諫言。
「楊威利所想要的並不是宇宙的全部,臣下斗膽進言,未來如果需要作出某些讓步,那
麼這個責任及權利是在陛下您這一邊的。」
皇帝將灑落在他額前像是瀑布般的金髮往上一撥之後,回頭看著這位美麗的秘書官。
「瑪林道夫小姐,聽你這麼一講,好像是說主張將楊威利像窮鼠一般地窮追猛打,然後
把他逼進死衚同裡,是朕的責任嘍。」
「是的,這是臣下所主張的意見。」
此時的萊因哈特臉上所呈現的,與其說是不高興,毋寧說是被刺傷了的表情,他拒絕了
希爾德的諫言,並且皺著眉頭,這雖然是一個表現出他內心無可奈何的動作,但這位年輕人
卻仍然顯得極為優美。
「這世上敢對宇宙的支配者這樣直言不諱的人,在所有活著的人當中,只有你一個人哪
!伯爵小姐。你的勇氣與率直固然值得讚嘆,但是如果你認為朕總是會很高興接受的話,那
就很傷腦筋了。」
希爾德之所以沒有再繼續貫徹自我的主張,是因為她太了解萊因哈特的精神上所需的營
養素是什麼。她經常擔心著,如果失去了這些營養素,那麼萊因哈特是不是等於失去了他本
身生存的意義了。然而,一旦他真像他一直所熱切希望的一般,用武力打倒了楊威利,並且
完全支配宇宙之後,他那蒼冰色的眼眸要將視線投注於何處?他那白皙的手又將有何所求呢
?以希爾德的聰明智慧,仍然是難以以預測的。
無論如何,在萊因哈特發燒的情況下,以隱瞞皇帝欠安方式,讓皇帝親征的軍隊先撤退
的決定作成之後,希爾德也暫時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萊因哈特的發燒是過度勞累所
引起的,而不是因為在醫學上有什麼難解的疑問,所以暫時先把最後的戰事往後延就是了。
或許自己本來是不應該這樣想的也說不定,因為這個對於皇帝與帝國的懸案,能夠在和
平之中解決是她所希望的結果。況且避免戰鬥長期化,也是希爾德最初所抱持的想法。
儘管如此,還是有一點讓她覺得很難以釋懷。因為到目前為止,包括希爾德在內的幕僚
們再三的地進言,但是萊因哈特卻不能用他平常的度量加以回應,仍然固執地想從正面發起
軍事衝突,按住楊的脖子,讓對手屈服在自己膝下。如果他現在沒有發燒的話,或許還會堅
持他原有的想法,讓流血犧牲繼續下去,直到把楊埋葬為止吧。因為持續著超越回復力的攻
擊,採取消耗戰的方式本身是絕對沒有錯誤的,那麼為何萊因哈特會放棄原先他所堅持的鐵
血主義呢?難道是因為發燒使得他的氣勢軟弱下來嗎--
萊因哈特在床上半坐起來,用視線和表情回答了希爾德的疑問。
「因為吉爾菲艾斯提出了諫言。」
滿頭金髮的年輕皇帝很認真地說道。希爾德聞言,不自覺地一直凝視著皇帝,許久之後
才察覺自己的失禮,萊因哈特白皙的臉頰因為發燒的緣故,呈現地透明的紅暈,看起來彷彿
是拂曉的女神親吻了他的臉龐。
「吉爾菲艾斯說,請不要再繼續與楊威利爭鬥下去了。這傢伙雖然過世了,不過還是對
我提出建議哪。」
萊因哈特好像並沒有察覺到,他在故友以外的人的面前,使用了第一人稱。希爾德默默
地聽著,因為她明白皇帝並沒有要求自己回答。
萊因哈特所說的話,事實上是可以用科學來加以解釋的。在他意識的水面下,混雜在一
起的思維和感情,像是許多道纏繞在一起的水流,在一陣混雜後浮現於水面上。那是他對永
遠失去的朋友所懷藏的哀惜和思念,同時也有對自己的過失所無法壓抑且不斷擴大的悔恨。
那是他心中對楊威利這個偉大的敵手的懷藏的敬愛。那是他對法倫海特及舒坦梅茲這兩位一
級上將、以及其他數百萬戰死者所產生的內心自責。那是因為這場戰鬥推移時所感受到的沉
重,使得他的內心產生焦躁感。那同時也是他身為一個戰略家所作的思考,正在尋求除了戰
鬥以外,是不是還有其他有效的手段可以將事態解決。
在這些渾沌不明的意識當中,最為清澄的部分,被統一結晶在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這
個人格當中。在萊因哈特昏迷無意識的時候,為了要駁倒他本身的固執,使他的態度產生改
變,將最好的方法使之人格化--
如果加以分析,原因便是如此。但是希爾德十分明白,在人的世界當中,有些事情還是
不要加以分析的好。像「因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來到我夢中,勸我停止戰鬥」--這種中
古世紀的解釋就夠了,而且也夠有理了。因為齊格飛.吉爾艾菲斯如果還活著的話,那麼他
勢必會是皇帝的盟友,而且是帝國的重臣,同時也一定會向皇帝作這樣的勸告。
「--我明白啦,吉爾菲艾斯,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只不過比我早兩個月出生,可是卻
老是喜歡倚老賣老地勸我停止打架。現在我可比你年長了喲,因為你的年齡已經不會增加了
呀。不過,我明白了,我會試著和楊威利會談,不過只是試試看而已喲,我沒有辦法向你保
證一定不會決裂喔。」
最後,連然希爾德、米達麥亞及羅嚴塔爾都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死者卻做到了。當領
悟到這一點的時候,希爾德好像突然偷窺到環繞在無與倫比的皇帝身邊的重臣們,有幾個人
的感性在動搖了。
皇帝的貼身侍者,少年艾密爾.齊列看出陛下與瑪林道夫小姐之間的談話已經結束,於
是送來了加有蜂蜜的牛奶。但是牛奶的芳香並沒有讓希爾德的情緒好轉起來。
並不是因為皇帝萊因哈特對於國政漠不關心或不負責任,事實上,他是一個有良心的執
政者,不管從他的態度上來看或從他執政的成果上來看,其實都是他意識和努力下的產物,
在其他方面,他則是由無意識成分所構成的。因此,在他所支配的體制、或是他的帝國當中
,軍略經常較政略來得優先。所以此時他的精神邊境裡面,確實也有某些部分正在否定著這
次與楊威利的會談。
「朕本身不中用地發燒也是原因之一,但事實上是因為將兵都疲勞了,而且也必須要等
待補給。與楊威利進行會談,並不表示就此妥協了,而是因為要做好再戰的準備,必須要爭
取時間。」
***
當皇帝下達會談的決定時,有人鬆了一口氣,另外也有人覺得很遺憾。像是在不知不覺
中立下絕大功勳的猛將畢典菲爾特等人,就難以壓抑其戰鬥的意志。
「皇帝與楊交涉的時候,反正一定是會決裂的。如果這樣的話就立即再度展開作戰。」
畢典菲爾特的聲音雖然不是很大聲,卻是在公開場合下所做的一個聲明。尤其是法倫海
特以及舒坦梅茲的舊部下,更是難以抑制要為長官復仇的決心。這種激昂的情緒卻也引發了
一些擔憂,所以米達麥亞便親自著手於法倫海特、舒坦梅茲兩艦隊的重編工作。「疾風之狼
」那灰色的眼眸只要一瞥,便可以將身高比他還高二十公分的巨漢鎮懾住,所以由他親自重
編,倒也有安撫情緒的作用。
米達麥亞到了今年卅二歲,已經晉陞到元帥,擁有宇宙艦隊司令官的地位,成為帝國軍
最高的幹部。儘管他擁有一個耀眼得令士兵們頭暈目眩的顯赫官階,但是他的外貌卻比實際
年齡年輕許多,動作輕快而且敏捷,對待士兵的態度絕不拘謹刻板。
米達麥亞並不單純地只是一名戰術家,同時更具備一名戰略家的見識,所以他很清楚地
知道,如果讓伊謝爾要塞以及艾爾.法西爾星系上的舊同盟餘黨集結在一起的話,那麼對他
們不利的事實也就增大了。不過,因為帝國從最初的一開始就知道敵人集結的地點,所以攻
擊雖然很困難,但是要封鎖卻很容易。雖然現在已經付出了不少犧牲的代價,但是卻也沒有
必要因此就固執地非得藉由軍事力量取勝不可。
眼前這些勢力,是靠著以楊為中心的強勢人格所結合統一起來的,所以如果楊不存在的
話,那麼這一切或許就煙消雲散了也說不定。現在這個時候,米達麥亞的確也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如果要說得更極端一點的話,就把楊封鎖在迴廊裡,耐著性子一直等到他死亡為止,
這也是最終的一個方法。
但就這一點而言,帝國軍--羅嚴克拉姆王朝也是相同的。只要讓萊因哈特一斃命,那
麼不管在政治方面也好,在軍事方面也好,同樣都是沒有人可以取而代之成為領導者的。正
因為如此,當萊因哈特發燒臥病在床的時候,連一向豪壯的米達麥亞也覺得有一道冷風吹進
了他的神經網,令他心寒不已。他甚至必須避免發佈「皇帝陛下因龍體欠安,故親征部隊暫
時撤退」的消息。平白支領高薪的御醫團,主張過度疲勞是皇帝發燒的原因,但如果內在的
精神能源與外在的責任義務,還是一直持續地將過度沉重的負擔加諸於皇帝的年輕肉體的話
,那麼在未來要怎麼辦呢?
難道羅嚴克拉姆王朝會就此一代而終嗎?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往後豈不是又要成為戰亂
的時代了?想到這裡,米達麥亞不由得衷心地祈求皇帝的健康並且早日成婚。這位帝國軍最
高的勇將,絲毫沒有想到在爭亂的時代中,集所有權力於自己一身的想法。
另一方面,他最親密的朋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萊因哈特臥病在床的時候,代理
皇帝統轄全體遠征軍,展現了完美的技巧與手段,他在這段期間,幾乎沒有任何的私語,只
對米達麥亞洩露說,皇帝該不會因病而去世吧?此時所有的時間幾乎在以戰友艾傑納為模倣
對象似地終日沉默寡言,早餐多半只喝點白酒、吃點起司就算了,雖然他並無此意,但確實
添加了密友擔憂的因素。
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個小插曲。那就是遠在費沙的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向皇帝呈
提建議。他的建議後來為皇帝所駁回,不過這個僅為另外兩位元帥以及希爾德所知的提議內
容,和過去由幕僚所構想,但遭畢典菲爾特給摒退的提案酷似。不過有一點比過去的提案還
要再辛辣一些的地方在於,這樣平白無故地把楊找來的話,他或許不會答應會過來,所以不
妨派遣某一位重臣,以使者的名義出使伊謝爾倫要塞作為人質。一聽到這裡,米達麥亞與羅
嚴塔爾都沒有話說,當場也沒有任何批評的言詞出現。
粗心疏忽的楊來到帝國的地盤之後,就把他給殺了,如此一來,便可以斬斷往後的憂患
。而出使到要塞當作人質的重臣,理所當然會成為楊一黨憤怒情緒下的報復對象。這麼一來
,帝國再以報復的名義,將失去楊領導的那一夥人予以軍事鎮壓,如此全宇宙便可一統在羅
嚴克拉姆王朝之下。這一切只要犧牲一個人就可以做到,但問題是,哪一個重臣可以在心知
肚明的情況下,出使到要塞上作人質呢?
「如果沒有其他使者候補的話,那麼就讓臣來擔任這個任務吧。」
一直到目前為止,奧貝斯坦所受到的評語,除了冷酷絕情以外,還有一些令人不覺油然
升起的敬畏感。這或許是因為他在策劃謀略時,極度地激烈苛刻,甚至不惜將自己也訂為犧
牲者,而且在陳述謀略的同時,態度也總是顯得毫無懼色的關係吧。儘管米達麥亞、羅嚴塔
爾都充分了解這一點,但是卻沒有辦法對軍務尚書表示任何的讚賞之道。「疾風之狼」的聲
音甚且還一反平常,含著挖苦口吻說道:
「被迫和那個奧貝斯坦一起自殺的這種死法,楊大概怎麼也不會料到吧。不過那傢伙想
以使者的身分出使到楊那邊去的話,楊就會相信他嗎?」
金銀妖瞳的統帥本部總長,隔了許久才附和著密友所說的話,諷刺地說。
「不,倒不如讓那傢伙照他的建議去做算了。只是奧貝斯坦讓楊那一黨人給殺了之後,
我們應該也沒有什麼義務要替他復仇。」
「沒錯,其實這世上沒有了他,比沒有了楊還要更能夠讓這個宇宙維持和平,讓羅嚴克
拉姆王朝更安泰,而且萬事更好收場呢!」
說歸說,他們兩人心中並沒有積極地想要讓事情如此演變的想法,不過,萬一事情真演
變成這樣的話,那麼他們兩人也不會覺得有任何的遺憾。另一方面,他們心中也為了這個已
經失去時宜的獻策沒有能夠抓住皇帝的心,讓皇帝的名譽能夠保全感到高興。
他們兩人雖然都是統領大軍的將領,而且在軍事史上佔有冠群的地位,但卻不是能夠知
道一切的預言家。他們並不曉得事實上有一個和奧貝斯坦的構想酷似,但是更低級的陰謀,
正像菌絲般悄悄地伸入到宇宙當中。此時的米達麥亞他們,正開始展開各項準備,以便讓他
們所尊敬的敵手,有個愉快的來訪。
但最後的事實證明,他們所做的各種準備都沒有任何用處,最後他們還是沒有能夠和楊
見到面。
Ⅱ
五月廿五日十二點整,楊威利離開了伊謝爾倫要塞,以便和萊因哈特皇帝做第二次的會
面。楊所搭乘的艦艇巡航艦瑞達Ⅱ號,這艘艦艇也就是兩年前,楊被同盟政府要求參加審查
會時的乘艦。因為當時楊平安無事地歸來了,所以幕僚們建議楊同樣利用這一艘艦艇討個好
彩頭,楊也接受了。
乘艦的問題很簡單地解決了,不過到目的地的路程雖短,但路途卻出乎意料地不平坦。
舒奈德又重新提起了原來的問題--萊因哈特皇帝身為一個軍人的矜持雖然可以相信,但是
他的那些幕僚呢?帝國軍不見得都是由一些像米達麥亞元帥那種有信義的人所組成的呀!難
保不會有些人假藉為皇帝效忠的名義,或者為戰死的將兵復仇的理由,企圖要發動謀殺。
聽了這一番話,尤里安.敏茲稍微猶豫之後,提出了以下的建議。
「那麼,恕我放肆僭越,是不是可以讓我以代理提督的身分,前往與皇帝萊因哈特會面
。我可以先聽聽對方細節部分的條件或者提案,之後再由提督親自到會談的地點去,這樣好
嗎?」
楊頭上戴著黑色扁帽,搖了搖頭。
「不行!不能夠這樣子呀,尤里安。」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19
皇帝以對等的立場提出會談的要求,如果照你這樣做的話就是失禮了。如果皇帝的自尊
受到傷害,說不定會放棄和談的想法,這麼一來,可能就永遠失去了和平的機會也說不定。
以現在的戰力,如果再度與帝國軍正面衝突的話,幾乎沒有什麼勝算,因為眼前將兵的疲勞
尚未完全恢復,戰死者的職位沒有辦法找人頂替,而且補給物資的補充完全得靠伊謝爾倫的
生產力來解決,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另外艦艇的整備與修復也是現在的當務之急。在這裡楊
所特別強調的是,費雪的戰死導致艦隊行動力的低落。
失去了費雪中將之後,有關於艦隊的重新編配以及運用,預訂是由馬利諾准將負責。他
雖然是一個有能力的指揮官,但是在實績和依賴度而言,仍然是及不上費雪中將的。面臨大
規模戰鬥的時候,艦隊行動是不是還能夠像從前一樣完美,楊並沒有絕對的自信。楊之所以
會答應與萊因哈特二度會面,這個自信的喪失也是原因之一。
「如果只是把戰火挑起來的話,我們是沒有辦法獲勝的。我們的艦隊目前沒有能力可以
應付戰鬥,這是不管怎樣也無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我們現在拒絕對方會談的要求,那麼短時
間內勢必會再度引燃戰火,這無異是一種自殺行為。」
楊這麼一說,幕僚們也就沒有要再反駁的意思了,因為他們也都深刻了解到費雪戰死所
帶來的巨大打擊。而且楊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和平,是可以諒解的。最後,在衡量了接受會
談的利益與拒絕會談的損失之後,還是不得不採取前者。
「啊,這樣也好啊!到底這個要求是皇帝所提出來的,這也意味著我們獲得了實質上的
勝利。儘管這個會談不見得會成功,不過我們也可以藉著會談的這段期間,多爭取一些時間
。而且費沙或者舊同盟領,也在這個時候對帝國軍發動遊擊行動的話,那麼我們的立場就更
加有利了。總之,不要過份期待就是了。」
卡介倫大膽地就樂觀的觀點作了這樣的總結,所有的幕僚人員也都點頭表示同意了,雖
然每個人點頭的動作有快有慢。
接下來所計論的重點就轉到隨員的問題上。
這個時候,有人自我推薦,也有人推薦他人。在他們的口中,萊因哈特雖然被貶謫為「
專制軍國主義的私生子」,但是有一點是不能否認的,那就是他到底還是極為華麗耀眼的一
個人,就好像是一隻征服全宇宙,身上長著翅膀的黃金獅子,每個人都希望有機會能夠親眼
目睹他的風采。
菲列特利加應該毫無疑問地列為隨員之一,但是因為患流行性感冒正在發燒,而且身兼
家事教師以及家庭醫學之權威的卡介倫夫人要她安靜修養,所以她也就幫不上什麼忙。
而卡介倫因為必須專注於戰力的重新整備,所以第一個從隨員候選的名單當中被刪除了
。先寇布必須要致力於要塞防禦力的強化,同樣也被剔除掉,亞典波羅必須要掌管留守艦隊
;梅爾卡茲立場尷尬,恐怕沒有辦法稱呼萊因哈特為「陛下」;波布蘭就算跟去了也應該沒
有機會進行空戰;而姆萊恐怕必須要負責監督所有的人,於是幕僚人員就這樣一個一個地落
選了。
最後,高級軍官的隨員只有三名。分別是副參謀長派特里契夫中將、「薔薇騎士」連隊
的布魯姆哈爾特中校、以及過去曾經擔任亞歷山大.比克古提督之副官的史路少校。
另外,艾爾.法西爾獨立革命政府的羅姆斯基主席也將要隨同前往,不過因為隨員超過
十名,所以楊也就縮減了隨行人員。雖然這是極為正式的見解,但是像奧利比.波布蘭等人
直到後來還認為因為自己是專門製造麻煩的人,基於這樣的一個理由,所以才被謝絕同行的。
「布魯姆哈爾特負責擔任護衛,史路則是以代理比克古伯伯的身分被選上的,而派特里
契夫中將?他應該是作陪賓的,到時候說不定會有其他什麼事情。」
最讓眾人感到意外的是尤里安.敏茲被派為留守,尤里安說來是楊身邊最親密的人,楊
居然沒有讓他同行。這是因為他的靈感在上班以外的時間發揮作用了嗎?還是像他口中所說
的,要尤里安輔助卡介倫繁重的工作,或者像先寇布挖苦的,楊怕自己反而被看成尤里安的
隨員;亦或是一時興起所作的決定,沒人知道確實的答案。
「尤里安,留守的事情就拜託你嘍。」
經楊這麼一說,年輕人只得點點頭,不過在點頭的同時,臉上卻充滿了失望的表情。這
並不是因為他善於表現情緒,而是因為他的心情一時還沒有整理好。
「我很想對您說『就交給我好了』,不過不能隨同您前往,心裡覺得遺憾。我難道不能
夠對您有所幫助嗎?比派特里契夫還--」
希望楊選中自己而不是派特里契夫,或許是尤里安本身自大的想法,事實上尤里安也不
是完全沒有這樣的自覺,所以當他接觸到楊的視線時,尤里安不禁漲紅了臉。但是楊只是溫
和地笑著,用手指在年輕人的臉頰上輕輕地彈了一下。
「笨蛋!我從以前就一直依賴著你到現在哪。從六年前你拖著比你的身體還要龐大的行
李箱到我家來的時候,我就一直在依賴著你哪。」
「謝謝您,不過--」
「如果一旦我不能去的話,那麼當然就要請你代替我去。不過現在因為我在,所以就由
我自己去,就這樣而已啊。」
「我明白了,無論如何,我等著您的好消息。請您多加小心。」
「嗯,啊!對了,尤里安。」
「是,什麼事?」
楊彷彿刻意要壓低嗓門似地,尤里安於是把耳朵靠過去。
「說正經的,卡介倫的女兒,還是先寇布的女兒,你喜歡哪一個,看你的決定怎麼樣,
我也好先有個心理準備哪。」
「提督!」
尤里安感覺到他的臉頰熱了起來,熱得令他自己都覺得意外。楊見了他的表情,卻反而
有趣地吹起了笨拙的口哨。像現在這種時候,他倒挺適合做先寇布還有波布蘭的上司。
逗弄完年輕人之後,楊來到妻子的病房探望。卡介倫夫人還有她的兩個女兒正巧在菲列
特利加的身邊照顧她,莎洛特.菲利絲正在為病人削蘋果,看她拿水果刀的手法,大概可以
和菲列特利加一較高下吧。
「菲列特利加,我去會一會宇宙第一的美男子,大概兩個星期左右就回來了。」
「你要小心喔,啊,等一下,你的頭髮亂了。」
「沒關係啦,這種小事。」
「不行的,因為你即將要去見宇宙第二的美男子呀。」
菲列特利加於是拿起床邊小桌上的梳子,熟練地幫楊梳著頭髮。卡介倫夫人若無其事地
將臉朝向別處。
楊還是像平常一樣在妻子熱烘烘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笨拙的吻,和卡介倫夫人和兩名女
兒打了招呼之後,便走出了病房。
尤里安正提著楊的手提箱,在走廊底下等著。門一關上的時候莎洛特.菲利絲好像深受
感動而且覺得有趣似地用手指頭敲著母親的膝蓋。
「咦?媽媽,爸爸跟媽媽也曾那樣做嗎?」
卡介倫夫人用眼尾稍微看了菲列特利加一眼之後,便從容大方地回答說。
「當然有啊!」
「可是現在為什麼不這麼做了呢?」
「莎洛特.菲利絲,你一年級學過的功課,到了四年級就不想再學了對不對,這也是一
樣的啊。」
就這樣,尤里安與楊分離了。他的胸中仍然有著淡淡不安的陰影,但是他同樣也不認為
皇帝萊因哈特會採取任何卑劣的手段,於是信賴感便掩蓋了不安。但是日後尤里安卻因此多
麼地懊惱和悔恨呀!因為此時的他只是一直注視著萊因哈特這個太陽,卻忽略了還有其他?
星的存在。
***
過去曾經是費沙獨立商人的波利斯.高尼夫,此時好不容易終於到達了能夠與伊謝爾倫
要塞通訊的宇宙區域,這已經是楊離開要塞後的第三天了。先前他接受楊的委託,在舊同盟
領地和費沙方面四處奔走,以便收集情報和軍事費用。之後他更躲過帝國的搜索網、封鎖通
訊、秘密航駛貨船來到這裡,剛好錯過三十個小時前行駛過的瑞達Ⅱ號。可以和伊謝爾倫要
塞通信之後,波利斯.高尼夫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要見楊!楊還活著嗎?」
「你這傢伙開玩笑的水準真是夠低級,這一次更低到海溝底去了。偏巧死神好像是度假
旅行去了,我們元帥可是逍遙自在地活著呢!」
出現在通信螢幕上的波布蘭,用嫌惡的口氣罵著對方,不過他的表情卻在一瞬間全變了
,速度快得要用極小的砂漏才能量得出來。從波利斯.高尼夫那兒乘著不吉利的羽翼傳過來
的情報叫伊謝爾倫要塞的幹部群,腦裡立刻閃爍起赤紅的警燈「神之角笛」的警報聲將他們
的腦袋震得轟隆作響。因為亞姆立札的失敗者安德魯.霍克為了要策劃暗殺楊的陰謀,已經
從精神病院裡逃脫了。
亞典波羅憤怒地將黑色扁帽用力地甩在地上,激動地大吼。
「安德魯.霍克那個白癡,四年前在亞姆立札星域殺了二千萬人,難道還不夠嗎?還不
夠的話,怎麼不乾脆把他自己也給殺了,他自己死了也可以對文明與環境有幫助啊!」
「這對那個傢伙來說,可是他一生中的大事業哪!」先寇布的聲音,像煮過頭的咖啡一
樣地陰沉。
「那傢伙一心一意地想要凌駕楊威利,如果不能在實績上求得勝利,就把競爭的對手給
殺掉,他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心態。」
尤里安感到一股惡寒,好像故障了的電梯似的,正沿著他的脊椎上上下下。安德魯.霍
克脫逃成功了,他是靠著自己的力量脫逃的嗎?應該是有誰、有哪個人幫助他脫逃的才是。
這一切應該不只是一個狂人的恣意妄行,背後一定有什麼極其惡毒辛辣的陰謀地進行著,而
霍克只不過是一個正在走鋼索,而且一開始就被設計好要從鋼索上掉下來的表演者--
「立刻把楊提督追回來。此事十萬火急,人數過多恐怕會招致帝國之懷疑,派一部分人
去即可。」
先寇布當機立斷,挑選了尤里安及以下的同行者。
就這樣,在高尼夫帶來的情報所造成的混亂尚未完全收拾的情況下,尤里西斯號立即率
領著另外五艘艦艇從伊謝爾倫出發,想要把楊給追回來。留下來的混亂場面就交給卡介倫來
收拾了,其中令他最感到困難的就是不要讓病床上的楊夫人知道這件事。儘管他也是自由行
星同盟軍歷史上屈指可數的有能官吏之一,但是這件事卻對他造成了不少難題。
Ⅲ
原本不管怎麼說,一直像是半流體似地停滯不動的事態,此時竟然開始急遽地流動起來
了。方向雖然相同,但是流動的方式,卻不見得有秩序。
「每個人都期待和平,但必須是要在我方主導之下的和平。所有人為了這一個共同的目
的,各自要求屬於自己的勝利。」
後世的歷史學家這麼說道。以一般理論而言,這樣的說法應該是正確的,但是以楊立場
來講,楊並沒有固執於已方的主導權,所以就這一點來說,楊與萊因哈特之間的會談,應該
可以得出一此具有建設性的成果。或許更貼切地說,在會談當中如果沒有達成相互理解或妥
協的話,那麼就只剩下一條通往潰滅的坎坷道路,而在這條路上,支持著他們走向終點的精
神食糧就是彼此的憎惡。
如果楊現在死於暗殺者的手裡,那麼對民主共和政治來說,就連那條唯一的坎坷道路都
要封閉起來了。民主共和政治應該是安德魯.霍克過去所信奉的思想和制度,難道他因為自
己個人那已經散發腐臭味的競爭意識,而要把這些思想和制度全部給毀滅掉嗎?要怎麼做才
能夠阻止他這種無益的企圖呢?尤里安.敏茲拼命地想要找出方法。
同盟過激派的殘黨,此時正企圖謀殺楊威利的性命,如果把這個事實告知帝國軍,要求
帝國軍出面保護楊的話,這種做法行得通嗎--這是尤里安離開了伊謝爾倫,踏上焦慮的旅
程之後,極儘自己最大的腦力所想出來的方法。
但是,此時的尤里安,腦中卻不禁充滿恐怖的想像。
「如果有小部分的帝國軍利用這一點,假借保護的名義,而加害楊提督的話呢--?」
以帝國軍的觀點而言,楊威利是帝國統一宇宙的障礙,不管經由戰鬥或者陰謀,都應該
要把他除掉--抱持著這種想法的人,如果假借保護的名義去接近楊、同時更進一步地殺害
他,然後再把這個罪名轉嫁給安德魯.霍克的話呢?一個從精神病院裡逃脫出來的病人,要
如何暗殺楊呢?只怕他的背後有著一股更強的力量,暗中在控制著這個傀儡。說不定這個操
縱木偶的人就是帝國軍策謀的源頭--軍務尚書奧貝斯坦--
但其實這是一個偏見,或者說這是一個屬於過度評價的想法。奧貝斯坦為了要打倒所有
一切皇帝的敵手以及王朝的障礙物,確實曾經構想且提出過為數不少的策謀,這些都是一個
事實。但是,對於宇宙曆八零零年六月一日這一天,楊所面臨的難關,確實與他是無關的。
這個時候,奧貝斯坦並沒有離開費沙,正專注地埋頭在他自己所構想出來的作業當中。
這是他在軍務尚書繁忙的事務處理當中,利用空隙的時間進行的。這件事奧貝斯坦當然沒有
加以宣傳,但是在他保持沉默的時候,別人還是會以為他正在構思對付楊威利這個帝國公敵
的策謀,事實上這種說法在於他的立場,並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因為就算他否認,其他
人是不是會相信還是一個疑問。由於他多年來的行為表現,已經使別人對他的印象和評價都
定型了。
尤里安其實沒有害怕或忌諱奧貝斯坦的必要。但結果卻是如此,所以在這個時候,他當
然會籠罩在奧貝斯坦的幻影之中。除策劃陰謀的主角不對之外,其他將加諸於楊身上的陰謀
內容,幾乎都被尤里安料中了。
不論如何,此時的尤里安並沒有意思要求帝國軍提供協助,而先寇布也對他的判斷給予
肯定的回覆。總之,眼前看來他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而且還必須要絕對保持行動的
秘密性。
就這樣,從五月廿八日到卅一日之間,伊謝爾倫迴廊通往舊同盟方面的出口附近,表面
上極度安靜,但事實上卻極度混亂。
***
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一群秘密著手策劃這個暗殺楊的陰謀並於暗中發號施令的人,
正在蠢動著。儘管這是一個非常不健康且不具建設性的行動,但是著手的人卻必須要付出相
當龐大的苦心和努力。他們先把安德魯.霍克藏匿起來,將他已經失去秩序、紊亂的精神思
路,導向某個固定方向,為了要使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正當的,他們捏造了許多美麗的詞彙
,然後使這些詞彙透過他的耳朵,深深地注入他的內心。之後,再給他一艘武裝的商船,將
他送到伊謝爾倫。儘管教團本部已經潰滅了,但是存活下來的人仍得要將殘存的組織力量結
合起來,而且整個行動過程中必須特別地細心注意,因為如果讓帝國軍的中樞階層知道了這
個陰謀,只怕所有的努力都要泡湯了,就這一點,尤里安所下的判斷並不正確,但是除非有
人能夠大聲地斷言「所有的人都必須是全能的,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全能的人」,否則是不
能夠予以批評的。
「大司教閣下--」
「嗯?」
「屬下大膽的進言請您寬恕。是有關於暗殺楊威利此一計劃,把這樣的一件大事交給像
安德魯.霍克那種異教徒去執行的做法妥當嗎?」
一天,有一名老主教向德.維利大主教提出了這個問題,大主教盯著老者那副充滿偏狹
頑固的臉,然後,露出緩和的微笑,隱藏住內心的真意回答道。
「這不用擔心。我心裡也很明白,霍克不是一個可以委以大任的角色。而我們教團的目
的,一定得要在這一次完成才行。」
這樣充滿自信而且莊重的口吻,事實上已經足以讓對方誠服了,但德.維利又繼續說下
去。
「安德魯.霍克在我們的計劃之中,本來就是個扮演引火的稻草偶人,所有的功勞都將
歸諸於我們教團的忠良信徒。哪有道理讓一個像霍克那樣無能的異教徒來攫取抹殺宇宙最高
智將的名譽呢?」
年輕的大主教的眼角露著光芒,他用他的眼神,而不是聲音告訴老主教說,只有我們才
配得上這個名譽哪。
年老的主教於是恭敬謹慎地將他半白的頭低下,感激地從大主教的跟前退下了,但是卻
沒有注意到大主教的眼光所顯露出的是俗性,而非聖性。
對於德.維利來說,地球教的信仰只不過是一種手段,而教團組織則無非是使手段具體
化的一件工具。他這種非信仰的、暗地盤算的思考與行動,透露出德.維利的這種人格,已
經超越了地球教團狹小的範圍,是一種極為普通的存在。如果他生在靠近當今銀河帝國首都
奧丁的地方,那麼就可能投身於政界,乃至於軍隊,企圖謀取榮華顯達。若是生在自由行星
同盟的話,那麼可能就會按照他個人的才能、力量與志向,在政界、實業界或者學術界,由
他自己選擇一條適合他的道路吧--至於是不是會成功,則另當別論。
無奈他所出生的地方是位於帝國邊境的小角落,具有廣大領土與狹小政治精神的一個行
星上。而且這個行星既不存在於現在也不存在於未來,而是存在於過去的領域當中,為了要
恢復自己過去遭他人貶謫的地位,只得採取陰毒的手段。德.維利心想,把自己的將來寄託
在這種手段當中,有何罪惡可言呢?
「哼,霍克,如果你在軍官學校畢業的時候就死去的話,那麼你這一生大概就不會這麼
可恥了。」
德.維利不屑地唾棄道。
事實上,像這樣暗殺的策劃者侮蔑實行者的例子所在多有。而德.維利侮蔑安德魯.霍
克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霍克天生所具有的優越條環境條件,但是卻沒有加以善用的原故吧。
相對的,德.維利唯一能夠尋求發展的只有地球教一途而已。在地球內部為了要強化本身的
立場,得把自己用來裝料理的盤子加大才行,那也就是要把自己的目標在創立一個支配人類
、政教合一的宗教國家,使自己成為一個支配人類、政教合一的宗教國家,使自己成為手握
政教兩權、專制且神聖不可侵的教皇。如果用血當作顏料,就可以描繪出這幅壯大的壁畫,
那麼德.維利也想不出任何理由,讓他對於流血事件的發生有任何猶豫了?
Ⅳ
楊威利本身對於他自己所將遭受暗殺的可能性,有著什麼樣的想法呢?
距離現在還不到一年之前,他自己所屬的政府就曾經企圖要將他除去。他之所以能夠在
事前察知其可能性,並不是從水晶球當中窺查出來的。而是因為和菲列特利加去新婚旅行的
時候,感受到有一隻不該存在的眼睛,正在一旁監視著他們,後來又受到不當的拘禁,他是
在分析過這些現象之後才得知的。
楊既非全知也非全能,他所能夠收集到的情報,如果不在他分析力所及的範圍,他的預
知能力是一點都沒法發揮功用的。正因為楊不是一個討厭思考遊戲的人,所以他也試著從各
種角度來審視自己遭受暗殺的可能性,但這也是有極限的。如果他能夠正確地看穿地球教的
殘黨,正企圖利用安德魯.霍克為道具來暗殺他這個事實的話,那麼楊大概就是屬於人類以
外的其他種族了。畢竟他也是一直正面地面向最根本的問題。
「如果直視著太陽的話,那麼就不可能看到其他微弱的星辰了。而楊一切的思考,正都
是集中在萊因哈特皇帝一個人的身上。」
後世的這個批評,將萊因哈特的偉大做了必要以上的強調,不過就批評方向而言,其實
也是正確的。以楊當時的立場來說,他必須要將萊因哈特的為人和動向作為第一優先的考慮
,當然就不會顧慮到地球教。
地球教本身有一種只能在地球教團內部通用的想法。那就是一旦萊因哈特與楊威利相互
「勾結」,而前者指使後者來討伐地球教的話,地球教該怎麼辦呢--而前者指使後者來討
伐地球教的話,地球教該怎麼辦呢--這是地球教團恐懼之處,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德
.維利大主教為了要展現自己的實力同時鞏固自己的地位,也是促使他要策劃暗殺楊此一陰
謀的原因。這些事情都是楊所不可能知道的。和費沙之間的關係還沒有澄清之前,楊曾經將
一部分的注意力投向地球教,但是他根本不可能從這當中推斷出地球教竟然會對他萌生殺意。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一般都認為現在這種時候,恐怖行動可能下手的目標應該是皇
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才是。因為羅嚴克拉姆王朝和萊因哈特這個人,其實就是同一
個圓心所畫出來的同心圓,只要萊因哈特沒有妻子、沒有兒子,那麼只要他死了,王朝也就
隨之瓦解了,而宇宙的統一也將失去。如果萊因哈特皇帝被他的敵對者暗殺的話,那麼絕對
是有理由,而且也是有意義的。終究這世界上還是有些對高登巴姆王朝懷著忠誠的人啊。
相反地,如果暗殺楊的話,情況又會如何呢?只怕是替萊因哈特皇帝除去了他最大的敵
手,而結果是使得萊因哈特所支配的體制更為強固了。
儘管過程中或許多少會有一些危險,但是就楊的立場而言,他是不可能把這當作是一個
理由,而拒絕與萊因哈特皇帝進行會談的。
萊因哈特曾經對著他的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在不久的未來應該會晉陞為大本營幕僚總
監的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明白地說了以下的話。
「朕現在是打算主動對楊威利伸出手,不過一旦遭到拒絕,那麼朕是不可能再第二次要
求握手了。」
就萊因哈特的性情而言,或者就一個皇帝的尊嚴而言,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的。正因為
洞察到這一點,楊威利當然不可能讓這個唯一的機會從他的手邊溜走。和壓倒性的大軍遭遇
,卻還能夠展開不相上下的戰鬥,並且折損了帝國軍的兩位名將,充分證明了楊的戰術能力
以及其一黨的驍勇善戰了,但是暫且停下來看看的話,帝國軍的戰略優勢仍然是屹立不倒的。
然而這種戰略上優勢,對萊因哈特而言,卻不是件令他覺得愉快的事情。這確實是非常
奇妙的情緒,但是「從正面藉由多數予以擊潰」的正確戰略,對於身為戰術家--其實應該
說是軍事冒險家的萊因哈特而言,的確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戰略家通常將「以多數擊敗少數」當作思考的基本,但是戰術家卻經常地記著那種「以
少數擊敗多數」的快感。因為在戰場上發揮奇謀,將敵方原有的戰略優勢做戲劇性的扭轉,
可以從當中發揮最高的美學。
「在所有人都認為必定會失敗的緊要關頭,卻令人難以置信地反敗為勝。這是自古以來
,令無數戰術家為之著迷,最後導致滅亡的惡魔耳語。」
這句話是從人類社會開始採用西曆的當兒,即一直流傳下來的警語,但是到了萊因哈特
的時代,這句話仍具有不變的真實性。[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2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24
但是萊因哈特從不曾耽溺在這個甜美危險的誘惑當中。他總是編排大軍,慎選動用部隊
的時機與場所,拔擢優越的指揮官,留意補給與情報的傳遞。他從未曾讓前線的官兵,包括
他自己在內忍受著饑餓。這足以證明他並不是一個毫無責任感的軍事冒險家。但當,在宇宙
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初期的這場「迴廊戰役」當中,萊因哈特對於已方軍隊的作戰狀
況,以及自己本身指揮統帥的成果,似乎有著極強烈的不滿。這對他的代理人羅嚴塔爾元帥
以及米達麥亞元帥而言,絕對是難以承受的。因為儘管皇帝發揮了理性、確立了戰略的優勢
,但是在實戰指揮當中,卻一點也不想對已方的戰略優勢加以活用的樣子。在戰役的後半段
,總算以壓倒性的兵力予以楊艦隊軍正面的痛擊,讓敵人產生了明顯的消耗,但是就損耗的
實際數字而言,帝國軍甚至還超過楊艦隊軍其上。而且就在這個數量戰快要可以看到成功的
時候,卻把整個軍隊撤回。
***
「難道皇帝所喜歡的不是戰鬥,而是流血犧牲嗎?」
身在第一線的指揮官當中,感覺到徒勞無功,有少數人不禁怨嗟起來。當然他們是不可
能曉得皇帝此時正發著高燒躺在病床上。
米達麥亞聽到了這句話,當場就打了這個不小心說溜嘴的指揮官一耳光,把他打得跌倒
在地。雖然這種行為讓他看起來非常粗暴,但是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他如果放過了這個
不平之鳴,不僅會傷及皇帝的權威,而且還可能讓這個說話的軍官,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處決
。如果要把這件事情當場收拾的話,米達麥亞這個耳光的確是必要的,他如此果斷的處置實
在值得讚賞。
但是米達麥亞卻感受到比部下更為深切的危機。明敏的他已經見到皇帝的人格當中,出
現了像是鑽石的裂痕瑕疵了。那就是身為一個戰略家所應該具有的理性與身為一個戰術家所
應具備的感性之間的相互背離。到目前為止,這兩者一直在強韌的精神統一之下,不知為何
這兩者之間的結合力似乎一直在減弱。
「難道陛下的病情不僅削弱了他的身體,還削弱了他的精神嗎?」
或者說精神性的能源衰弱,並非皇帝發燒和臥病的結果,而有其他原因?米達麥亞的心
中不禁抱持著這樣的不安。醫生們說皇帝的病情是因為操勞過度所引起的,但是卻找不到其
他可能的病因。這就是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論的原因嗎?
那麼,皇帝真正發病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一想到這一點,米達麥亞也只能稍微作一下模
糊的推測,或者說,每次一想到這裡,思考就自動停止了。因為,如果真要追究皇帝生病的
真正原因,那麼就連帝國軍最高的勇將也不得不覺得膽顫心驚。和這令人心寒的推測比較起
來,萊因哈特發燒等等這些表面的症狀,就不是應該要介意的事情了。
不過基於以上這些事,使得米達麥亞這麼樣聰敏的男子,也無暇去尋思楊威利將遭到第
三者暗殺的可能性。以羅嚴塔爾而言,情形也是相同的。這是帝國軍方面的情況。
Ⅴ
五月卅一日廿三時五十分,在巡航艦瑞達Ⅱ號上。
艦上的軍官和羅姆斯基等政府代表共同進餐完畢之後,此時正在軍官俱樂部裡消磨餐後
至就寢前這一段空閒的時間。
楊一向喜歡立體西洋棋這個遊戲,無奈技術太差,這兩年來,不管跟誰比賽下棋,總是
窘態連連,從來沒有贏過任何一次。這一天,和布魯姆哈爾特中校比輸贏,竟然一次險勝,
一次大獲全勝,楊更是樂不可支。布魯姆哈爾特很遺憾地說道:「難道我真的這麼差勁嗎?
」楊在一旁用眼角看著他,一面喝著自己泡的紅茶。這種「比咖啡還美味」的香氣,不禁讓
楊想起了尤里安的可貴之處。這幾天一直沒有辦法和尤里安取得聯繫,讓楊覺得有些無趣,
同時也覺得有些不安。
當然,在這段期間內,尤里安及楊艦隊的幕僚們也拼命地想要和楊取得聯繫,但是迴廊
中有好幾個地方發生了電磁風暴,再加上人為的干擾,彼此之間都沒有辦法取得聯繫。
「啊,心情真好,今天晚上就到此為止了,睡覺了。」
楊於是站了起來,接受部下的行禮之後,就退回自己個人的房間了。留下來的部下們,
將楊提督就寢的消息通知羅姆斯基的秘書官之後,就開始玩起撲克牌了。
淋浴之後,楊上了床,日曆自動翻過了一頁,時間已是六月一日零時廿五分了。楊平時
有低血壓的傾向,雖然沒有不良睡癖,不過卻常常難以入睡,所以在他的床邊經常都準備有
懸疑小說或者筆記本之類的。特別是這幾天,不知怎地睡眠特別淺,所以此時旁邊也準備有
安眠劑。或行是因為緊張的微粒子侵入了精神回路也說不定。
這次和萊因哈特皇帝會談,楊並沒有任何策謀之類的準備。而同行的羅姆斯基也不是一
個善於外交術的人,所以楊這一次的責任並不輕,不過楊自己倒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萊因哈
特皇帝,在戰場以外的場合競爭高下。
喝下安眠劑之後,楊還是瀏覽了十頁之多的懸疑小說。
零時四十五分,楊打了第一個哈欠,伸手正準備熄掉床頭燈的時候,對講機的呼叫聲突
然大響,楊的手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中了。布魯姆哈爾特中校的聲音蘊藏著緊張,敲醒了楊
的睡意。
***
一齣奇怪的戲劇在瑞達Ⅱ號的周邊揭開了序幕。
瑞達Ⅱ號最初收到的通訊是--前同盟軍准將安德魯.霍克已經從精神病院逃脫,他偏
執的憎惡已經到達瘋狂的境界,企圖要暗殺楊威利。此刻,在附近的宇宙空域發現他所搶奪
的武裝商船。接下來的一個報告是,帝國軍已經派遣了兩艘驅逐艦前來迎接楊一行人。艦長
路易可夫少校聽到此事,立即採取警戒的狀態。一時二十分,一艘武裝商船出現在螢幕上;
一時廿二分,武裝商船對準瑞達Ⅱ號開砲。正當瑞達Ⅱ號準備要應戰的時候,兩艘帝國軍驅
逐艦出現在那艘武裝商船的背後,集中了砲火加以攻擊,將武裝商船連同裡面的搭乘者全部
殲滅了。
驅逐艦透過信號要求通訊,於是雙方之間的回路打開了。出現在螢幕上面的影像並不非
常明晰,穿著帝國軍軍服,像是軍官的男子,告知他們因為監聽通訊,所以得知有恐怖分子
企圖謀取楊提督的性命。
「恐怖分子已經處理完畢,敬請安心。接下來,將由我等為閣下帶路,前往會見皇帝陛
下。請無論如何接受我方直接向閣下問候的請求。」
羅姆斯基所做的準備非常地符合紳士風度。他很高興地接受了對方的要求,允許雙方接
舷。
「安德魯.霍克。」
派特里契夫稍稍地嘆了半口氣,好像只讓他那巨大肺部裡的空氣排出一半似地。布魯姆
哈爾特只簡短地吐出幾個字「那個陰鬱自大、令人討厭的混帳。」但派特里契夫的聲音當中
卻多少帶著些許的同情。
「枉費他是個才子哪,可惜現實並沒有走近他。如果問題是用方程式或公式可以解決的
,那麼他一定可以兩三下就把問題解決掉的,可是如果在沒有教科書的世界,他就好像活不
下去了。」
楊在一旁沉默不語,他一點都沒有想要參與評論的意思,終究他是不需要為霍克自取滅
亡負責的,而這也不是一個事後回味起來會令人覺得有趣的話題。不過值得懷疑的是,被社
會當作是狂人一樣地被抹消的霍克,如何能夠取得軍艦,召集同志,甚至進行恐怖行動呢?
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內幕是楊所想要知道的,不過他在剛喝過安眠劑之後又被人強迫叫醒,此
時的楊欠缺集中力,沒有辦法再持續細密的思考。
帝國軍驅逐艦與瑞達Ⅱ號之間的接舷作業正在進行著。雙方的甲板升降口互相朝對方延
展過去、連接起來,並且保持氣壓的穩定,以便以方乘員能夠移到對方的艦上去。這幕作業
的景象,正映在軍官俱樂部的螢幕上。
「真的有必要特地接舷嗎?」
史路少校懷疑地歪著頭,而楊則輕輕地聳著肩膀。這是羅姆斯基醫師決定的事。羅姆斯
基是政府代表,但是楊卻搶先接受了萊因哈特皇帝之間的會面,使得他覺得有些自卑感。由
於自已一時的疏忽,漠視了民主主義體制的程序,所以楊此時的想法是,萬事以羅姆斯基的
權威或面子為優先好了。羅姆斯基儘管不是一個偉大的革命政治家,不過基本上還算是一個
善良、與策謀或嫉妒無緣的人,這是楊對於他的評價。不過卻有一些諷刺的證言流傳到後世。
「楊威利對於羅姆斯基絕對不是非常地滿意,不過楊卻也無法忍受權力為一個人格比他
還差的人所掌握,所以才支持他。而且羅姆斯基的缺點,大體上而言,還是在可以忍受的範
圍內。」
***
一時五十分。
巡航艦瑞達Ⅱ號與帝國軍其中的一艘驅逐艦已經完成接舷作業,帝國軍的軍官通過緊密
連接的通路出現在瑞達Ⅱ號上。當他們環視前來迎接他們的這一群人之後,臉上出現了失望
的神情,因為楊並沒有出現在這個場合。這是因為羅姆斯基身邊的人主張交涉的優先權,楊
以及其他多位軍人得待在自己的室內,直到傳喚他們為止。而楊本身並沒有想要在這種瑣碎
的事情上和羅姆斯基身邊的人爭風頭的意思。而且可恨的安眠劑偏巧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
,楊竟然睏了起來。這種麻煩的應對交給羅姆斯基去應付就以了的話,最好就這樣算了。
但是,穿著帝國軍軍服的男子,並沒有做這樣的解釋。他們認為楊已經感受到危機,所
以在什麼地方躲起來了。滿臉充滿感謝的笑容,迎向「救命恩人」的羅姆斯基醫生,突然被
人用手槍頂住他的臉。這出奇怪的戲劇,此時開始了第二幕。
「楊威利在哪?」
受到對方這種脅迫性的質問時,羅姆斯基的反應不是害怕而是驚異。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不過你們這樣子把槍頂在我的身上,是非常失禮的行
為。你們得先把槍收起來。」
後世有人對羅姆斯基此時的態度做這樣的批評。
「這就好像在要求狗舉止要端正有禮一樣,怎麼可能講得通呢?這個時候主席所應該做
的,不是說教而是拿把椅子向他們擲過去。」
士兵拿著手槍突然對著醫生的胸部開火了。狙擊火線削過他的下顎、貫穿了咽喉的頂部
。頸骨與神經纖維束已經遭到破壞的醫生無言地倒落在地板上,他的臉仍然是那種略顯驚異
的表情。
羅姆斯基身邊的人立即發出慘叫聲,四處竄逃。接著又有好幾道火線追著他們的身後,
但是通通沒有擊中。這或許是因為暗殺者心中正在盤算這些的逃走的人可以帶領他們找到楊
威利的藏身處也說不定。
***
一時五十五分。
史恩.史路少校與萊納.布魯姆哈爾特中校,已經從羅姆斯基身邊那群恐慌的人臉上非
言語的表情和動作,知道了事態的危急。立刻拿起槍,開始把傢具堵在軍官俱樂部的門口,
築起一道防禦工事,但雜亂的腳步聲已經朝這個方向接近過來,十道以上的火線已經射進室
內了。
激烈的槍擊戰就此開始。
射擊羅姆斯基的那名男子,被施恩.史路射穿了鼻梁以下的部位,當場死亡。為何他願
意參與這種不名譽的恐怖活動,是因為信仰或者物質上的利益呢?成了一個永遠的疑問。
敵方所射出的火線,和布魯姆哈爾特等人比較起來,在熟練度上差得很多,但是射擊的
密度卻彌補了準確度的不足。原先部下們只是顧著要求他們的司令官把頭還有身體儘量伏下
,但是當他們領悟處境的危險時,不得不立即轉變方針。
「請趕快逃走,提督!」
布魯姆哈爾特中校與史路上校同時喊了出來,但是暗殺者的怒吼,手槍發射的聲響,還
有人們及椅子跌落在地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把他們的叫聲給攪亂了。布魯姆哈爾特一面用
他熟練的射擊,瞬間又擊倒了三個人,然後再度對楊大聲地吼道。
「請趕快逃走,提督!」
楊在他們的吼聲下,卻也不知該往哪逃才好。
楊搖了一下他的頭。此時的他,從頭上的黑色扁帽到腳底下的靴子,服裝非常地整齊,
對於這個平常不以整潔迅速為美德的男子而言,應該是相當了不起的。
派特里契夫伸出比楊還要粗兩倍的手腕,抓住了楊的肩膀。他攫住發呆的司令官,半扛
著似地把他拖到後門,把他的身體放在門外面後,立即把門關上,然後叉開他的兩條腿擋在
門前。
此時,半打以上荷電粒子的光束,刺穿了派特里契夫巨大的身軀。這位自同盟軍第十三
艦隊創設以來,一直在楊威利的司令部輔佐著司令官和參謀長,個性爽朗的巨漢,以非常穩
靜的眼光,看著他軍服上被射穿的那六個洞,還有從那六個洞裡面所流出來的血。隨後將視
線轉移到這群加害他的人身上,派特里契夫竟然還悠然地說:「算了,不痛的。」
他這種好像疼痛放在床上忘了帶來的聲音,令入侵者感到畏怯。但是他的聲音在兩秒鐘
以後引起了反應作用。聲嘶力竭的叫聲與火線同時朝著派特里契夫的巨大身軀交相擊。他那
副巨大的身軀表面被鑿穿了無數的洞,派特里契夫最後慢慢地滑落到地面。
因為派特里契夫恐怕是故意要讓他巨大的身軀堵住門口,所以這些暗殺者費了好大一番
功夫才把他龐大的身軀移開。而布魯姆哈爾特以及史路則將火力集中往這個方向射擊。這時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在和這群闖入的暗殺者抵抗,兩人的射擊奇準無比,而暗殺者充滿憎惡
的射擊,先集中在史路的身上。
一道火線貫穿了史路的左鎖骨,但是並沒有命中心臟和肺部。而他之所以意識倒地,還
是因為被擊中時的腳步踉使得他的頭部側面猛力撞向牆壁所致。
暗殺者此時雖然想要對這名擊倒他們五個同伴的青年士官加以復仇,但是他們對於根本
目的之忠實度卻比復仇心來得優先。數名暗殺者粗暴地從施恩。史路以及他所流出的血泊中
飛奔過去。
Ⅵ
二時零四分。
當第五艘艦艇出現在舞臺上的時候,巡航艦瑞達Ⅱ號已經死傷狼藉,而且幾乎完全被猾
的侵入者給壓制住了。因此,發現有戰艦佔據了整個螢幕畫面的是這些入侵者當中的一個人。
「不明艦艇快速接近!」
儘管此時出現在螢幕上的戰艦,對這些暗殺者來說是來路不明,但他們的所屬卻遠比這
些暗殺者來得清楚明白。那就是連日急行的尤里安.敏茲等人所搭乘的艦艇尤里西斯號。「
楊提督一定身在通信混亂、中斷的宇宙區」這個洞察到底是對了。
原本兩艘驅逐艦其中的一艘,此時驚慌地將艦艇頭部的方向調整過來,但是尤里西斯砲
門的焦點早已經設定。出力與射程上些微的差距,卻將生死勝敗畫分了開來。三道閃光射線
貫穿了驅逐艦本身,暗殺者的艦艇在一瞬間化成鈍重的白色火球,而艙內的成員則一同還原
成為宇宙分子。
尤里西斯雖然摧毀了其中的一艘驅逐艦,但是卻不能對另一艘與巡航艦瑞達Ⅱ號接舷的
驅逐艦加以砲擊。尤里西斯號於是靠近這兩艘好像憎惡的雙胞胎艦艇,然後與瑞達Ⅱ號接舷
。噴上酸化液,強行造出一條通路。
槍戰馬上就開始了。火線呈縱橫掃射,殘餘光線在人的視網膜上畫出一條條藍色的線。
以人數來說,暗殺者的那一方還是佔有優勢的,因為他們的指導者將組織裡面半數以上
的人力資源全部投注在這個陰謀當中。但是,從尤里西斯號衝進瑞達Ⅱ號艦艇內的是在華爾
特.馮.先寇布的指揮之下經歷過多次實戰的男子,他們的憤怒與熟練已經凌駕在暗殺者的
信仰之上。接著槍擊戰之後的是一場肉搏戰,一場狼與食肉兔之間的鬥爭。這些以兇暴取勝
的暗殺者,在地球上的戰役當中,曾經是使帝國軍畏縮的瘋狂信徒,不久之後也一一地倒在
血泊之中了。勝利的人尖銳地逼問那些倒在地上,渾身是血與憎惡的失敗者。
「楊提督在哪?」
「--」
「說!」
「早就--早就不在世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了!」
這名士兵分明是自找苦吃地回答道,先寇布憤恨地用軍靴踢碎了士兵的上顎牙齒。如果
想要裝紳士風度的話,他的怒氣不管是在質與量上都過剩了。
「尤里安,馬上去救提督!等把這些傢伙收拾之後,我也會過去。」
尤里安還沒等到先寇布吩咐,就已經朝另外一個方向趕過去了,他雖然身穿裝甲衣,但
是卻展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快速敏捷,馬遜等五六名武裝士兵跟隨在他的後頭。
在臨界前一刻的不安當中,尤里安仍然拼命抓住那一條和奇蹟相連的細線。雖然在此之
前通信斷絕,但還是成功地找到楊所乘坐的艦艇。正因為自己都已經來到了這裡,所以絕對
還是有希望的。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尤里西斯號一向是艘幸福的戰艦,而自己不正是乘著
它過來的嗎?
***
尤里安所找尋的人,此時正困惑地走過艦內某個區域不明的地方。時而雙後抱住胸前停
住了腳步,但隨後又邁出步伐。他雖然從那一群暗殺者當中逃了出來,但是卻沒有驚慌失措
地四處亂走,這倒是與一般常人稍微有些不一樣。至少他現在也應該想想哪才安全吧。
楊打從心裡面想,還好沒有讓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也一起來。奇妙的是,這名男子竟然
沒有想到自己是在那些為他獻身的護衛保護之下而活到現在。不想要連累他人的這種想法倒
是先從他的腦海裡跑出來。現在這個時候,他是被部下從「戰場」裡面所解救出來的人,卻
這樣大膽地走著。當然,如果有人問他說:「你想死嗎?」
「不怎麼想死哪!」
他一定會這樣回答的,但是在回答的話中加上「不怎樣」這三個字,或許就是他之所以
是他的原因吧。如果死了的話,那麼對妻子菲列特利加就太過意不去了,她擔任自己的副官
三年,當自己的妻子一年,真的一直在為自己盡心盡力,只要自己繼續活下去,就能夠讓她
覺得高興,所以自己還是想儘量地和她生活在一起。
***
二時卅分。
這個時候,楊和尤里安之間的直線距離,僅相隔四十公尺。但是在這之間卻有三層牆壁
還有機械一類的屏障,可惜楊和尤里安並沒有透視的能力,以至於阻礙了他們的相見。
「楊提督!」
尤里安一面奔跑,一面戰鬥;一面尋找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楊提督!我是尤里安。您在哪?」
此時跟隨在他後面的,除了馬遜之外,就只剩下兩名士兵了。另外兩名已經在肉搏戰的
漩渦當中失性命。此次他們所面臨的敵人,根本就不會逃跑,而是只要一碰面就一定得互相
纏鬥,直到將對方打倒為止。正因為如此,在尋找的路程中不知浪費了多少寶貴的時間。
***
二時四十分。
楊在原地站住了。因為聽見在極近距離的地方,有人在呼叫他。
「楊威利提督!」
這個叫聲不是詢問,甚也不是確認,而只是向對方表明他將要開槍而已。接著,說話的
人好像被自己的聲音鞭打了神經似地發作開槍了。
一種異樣的感覺,從楊那彷彿變成棍子似的左腿貫穿而過。楊踉蹌了一下,背部撞到牆
壁上去。這種異樣的感覺具體化之後,最初是沉重,接著變成灼熱,最後化成疼痛擴大到他
的全身。血液好像被人用真空泵給吸出來似地泉湧而出。
「大動脈被打中了--」,楊此時異常冷靜地下了這個判斷。如果不是因為疼痛的感覺
侵蝕到意識領域的話,楊甚至會感覺到眼前這幕情景,就好像在看立體TV的畫面一樣。而
擊中他的那個人,卻發出恐怖至極,令人頭昏腦脹的叫聲,手中的槍掉落在地上,然後以一
種與狂舞的巫師相同的動作,從楊的視線裡消失了。楊一面聽著對方以變調的聲音叫著「殺
死了,殺死了」,然後這種聲音漸漸遠去,他一面解下領巾,把領巾繞在傷口上面。這個傷
口已經變成血漿的噴泉了,楊的兩隻手全部被血染得鮮紅。楊過去所曾經流過的血,和現在
比起來,真是顯得微乎其微。
此刻,疼痛的感覺成為楊的意識領域和現實間相互連接的唯一一條細細的通路了。楊心
裡想著,差不多快要死了吧。妻子、受自己保護的人、還有部下們的面容,一一地浮現在楊
的腦海當中。楊不禁對自己生氣了起來。對於自己身在他們所無法伸出援手的地方,且遭遇
到這種情形所表現出來的不積極性感到非常地厭惡。他於是用單手著牆壁,開始在通道中走
了起來。彷彿只要他這樣,就可以將橫在他與他親密的人之間的牆壁給打破似地。
多麼奇怪啊!楊的意識領域中,有部分意識發出了這樣的苦笑。流了這麼多的血,體重
應該會減輕啊,怎麼身體還是這麼沉重呢?真的好沉重啊!無數隻充滿惡意、透明的手,不
僅纏繞在楊的腿上,甚且纏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將他拖倒在地上。
楊身上象牙白的長褲,此時好像被某位無形的染匠,在瞬間染得紅黑一片。原本纏繞在
傷口上的領巾,此時已經失去了止血的作用,成了一條布製的、供血液順著流出來的通路。
哎呀!楊心裡想著,怎麼視線的位置好像水往下流似地降低了呢?不知不覺間,楊的膝
蓋已經著地了。楊想要再度站起來,但是卻失敗了,他的背輕輕地碰到牆壁,然後就那樣順
著牆角坐下,一動也不動了。這種姿勢不太好看哪!楊心裡想著,不過他卻連換個姿勢的力
量都沒有了。在他周圍的那一灘血,仍然不停地擴大著。哎呀,哎呀!「奇蹟的楊」變成「
浴血的楊」了,楊的腦子裡面仍然還在想著,不過伴隨思考而來的卻是極度的疲累。
手指不能動了。聲帶的機能也在逐漸的喪失中。楊卻還在說著「對不起了,菲列持利加
,對不起了,尤里安,對不起了,各位--」,但是這個聲音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任何人
聽到。不,或許只是自己這麼想而已。
楊閉上了他的雙眼,這是他在這個世上所做的最後一個動作。他的意識從透明到漆黑,
然後從漆黑落入無色彩的深井中,就在此時,在他的某個意識角落,卻聽到有一個懷念的聲
音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宇宙曆八零零年的六月一日,凌晨二時五十五分。
楊威利的生命在卅三歲的時候終止了。[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2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28
【第六章】
Ⅰ
六月一日三時五分。
一種至今未曾經歷過的衝擊,化成無形的繩索,纏住了尤里安.敏茲的雙腳。
突然停下來的尤里安一面將他那把沾滿血腥的戰斧輕輕放在地上,一面調整自己雜亂的
呼吸及不穩定的視線,環視著四周。尤里安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強烈的衝擊感,一種極
為不祥的感覺正使他反胃,想吐的感覺湧上了咽喉。
面前的通道上沒有人影。左邊似乎隱約有條小路,路上好像好像有個人影?那人影不是
站著,也不是備戰狀態,好像是靠著牆壁躺著。不遠的路口處閃著微弱的亮光,似乎是一把
帝國軍制式手槍所發出的。那個人影的一隻腳伸得直直的,另一隻腳則曲起來,頭低垂著,
戴著一頂扁帽,因為瀏海蓋住了他的臉,所以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他身上的血正無聲地汨汨
流出。
「楊提督?」這在期待著否定的答案,尤里安的部份腦細胞發出了哀叫。
「提督!」
尤里安的膝蓋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好像他的肉體比精神還早認清事情的真相似的。雖然
他不想面對現實,不想再往前走,可是他還是舉步邁向左側的通路。帶著千萬個不願意面對
的心情走了三、四步,他發現眼前這個人身上的血已經流了滿地,而他的臉看來就好像因疲
倦而睡著了的模樣。
尤里安雙手顫抖地脫下了頭盔,亞麻色的亂髮摻著冷汗和熱汗披散在前額。他的心和所
發出來的聲音也和頭髮一樣無序。
「請您原諒我,原諒我吧!是我沒用,在這緊要關頭竟然沒幫上提督--」
死者流出的血還微溫著,它沾濕了尤里安的腳,但尤里安卻沒有感覺。四年前自己曾對
楊說了什麼話?自信滿滿地說:「我一定會保護您」,是嗎?而如今事實卻是如此。原來自
己是個無能的吹牛者!不但不能保護提督,就連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都沒能陪在他身
邊。
在神經回路裡奔馳的強烈不快,讓尤里安的五官接觸到了現實的惡臭。五、六個穿著帝
國軍制服的男子正從他的背後慢慢接近。
一瞬間,赤紅的電流充滿了尤里安全身的血管與神經。
穿著帝國軍軍服的男子們所面對的,是一個化為人形的充滿敵意與憎恨的能源體。此時
的尤里安,是宇宙中最獰猛而危險的存在。
暴起、跳躍、砍擊,在同時間完成。戰斧閃動下,一名士兵的頭已被砍成兩半,一轉身
,另一個士兵的鎖骨和肋骨已被第二斧擊碎,他的身體還在飛騰的時候,第三個人的鼻梁已
經碎裂,鼻血狂噴而出。
圍繞在尤里安四周的敵人發出憎惡和狼狽的叫聲,但是他們只能對著尤里安的影子猛擊
。如果先寇布在場目睹他剛才迅雷般的身手,一定會讚賞他的驃悍,但同時也會批評他不夠
冷靜。尤里安站在那裡不斷揮舞著手中的斧頭,地板鋪上了人血的地毯。
「中尉!敏茲中尉!」
路易.馬遜那雙比尤里安的腿還要粗的手臂自尤里安身後將他牢牢抱住,尤里安的力氣
當然不比他大,但因為尤里安正當悲憤至極且極具爆發力之時,所以馬遜也使出了吃奶的力
氣來制止他。
「冷靜下來!中尉!」
「走開!」
尤里安的頭髮大幅地搖動,髮梢上那不屬於尤里安的血,剛好灑落在馬遜黝黑的臉上。
「走開!」
尤里安被馬遜抱起後,兩隻腳猛往空中亂踢,鞋尖上沾滿的血跡四處飛濺,好像碎裂的
紅寶石般到處亂舞。
「走開!你們這些人都該殺!我要把你們全殺了!」
「他們都已經死了!」馬遜氣喘吁吁地說:「現在要先做的是,楊提督的遺體怎麼辦呢
?讓他這樣躺在那裡不是很可憐嗎?」
風暴突然平息了。尤里安一下子停止了瘋狂的狀態,他看著馬遜,眼神中重新撿回了一
絲理智的光芒。手中的戰斧無力地落到被血浸濕的地板上,那聲音好像在抗議一樣。
馬遜終於鬆開雙手,放下了年輕的復仇者。尤里安則像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蹣跚地朝
楊威利走去,屈膝跪在他的面前,用微弱的聲音對著楊說:「提督,我們回伊謝爾倫吧!那
裡是我們的家,是我們大家的故鄉。回家吧--」
看著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尤里安,馬遜恭敬而謹慎地用兩手將楊威利那副已無生命的身體
抬了起來,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繫住一般,隨著楊威利被抬起的屍體,尤里安也跟著站了
起來,和馬遜並肩而行。
楊提督已經不在人世了。
楊威利--這位一方面是個非凡的戰爭藝術家,另一方面又是個痛恨戰爭的年輕人,從
此再也不必赴戰場了。
尤里安的記憶隨著時空的交替回到從前。想起過去這兩千六百多個日子,其中的點點滴
滴佔據了腦海,揮之不去。
想著想著,液體化的淚與激情和失意,突破了淚腺的門扉。
馬遜猶豫地望著像孩子一樣慟哭的尤里安,口裡默默地念道:「哭一哭也好!」
尤里安沒聽見這句話,也沒有抬頭看他,只深處覺得自己的手心又濕又熱。
楊威利生前曾經說過:「人活著就是在看別人死亡。」他還說:「戰爭和恐怖主義都會
使一些無辜的好人喪命。」他所說的話總是那麼的正確無誤。但是一個人不管說了多少名言
,當他死了以後,就什麼都沒有用了!尤里安沒有見到楊威利的最後一面,所以也沒能聽到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連他臨終前想轉告楊夫人的話都無法聽到。對自己悔恨交加的心情,又
化做眼淚掉了下來。
***
這個時候,先寇布在軍官俱樂部中發現了他的部下,也是他的弟子的布魯姆哈爾特中校。
中校躺在床上,四周有七、八具穿著帝國軍軍服的屍體,這是布魯姆哈爾特隻身奮戰的
證明。先寇布的靴底不止一次地因為地上的血海而打滑,他走到中校身邊,單膝跪了下來。
摘下中校的扁帽,先寇布搖了搖布魯姆哈爾特那血跡斑斑的身體,瀕死的年輕軍官此時才微
微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僅餘的力氣虛弱地問:「楊提督還好嗎?」一時間,先寇布竟答不出
話來。
「他傻得很,要是能逃得出來就好了--」
「有尤里安幫他,沒事的!他馬上就會來這兒。」
「太好了。他要是活不成,那我們以後的日子也沒什麼意義了--」
講到這裡,這位「薔薇騎士」連隊的代理隊長聲音突然斷了,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的
死只比他所守護的司令官晚十五分鐘。
先寇布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沉痛。他抬頭看著天花板,再平視前方,發
現有人影在接近。先寇布認清那些人是友非敵後,放心地高聲喊道:「尤里安!沒事吧!你
看看這些人,他們不是帝國軍的人--」
華爾特.馮.先寇布說到一半就停住了,表情彷彿置身於懸疑命案中一樣。他的嘴巴變
得很乾澀,平日一副勇猛的架勢也沒了,就像塊乾硬的黏土般僵在原地,發出破裂的聲音說
:「喂,別這樣,這裡不是戲劇學校的實驗教室,我也不想上悲劇舞臺的表演--」
他閉上了嘴,帶著殺氣的視線投向尤里安,肩膀起伏地喘著氣。這是他接受現實的儀式
。先寇布沒說一句話,只默默地舉起手向橫躺在馬遜懷中的司令官敬禮;尤里安也沒說一句
話,他看到先寇布的手在顫抖著。
先寇布敬禮完畢後,拿出一塊布給尤里安看,那正是一年前萊因哈特皇帝的部下們在邱
梅爾男爵宅邸所發現的東西。布上面繡了一排字:「地球是我的故鄉,我要擁抱地球。」
「--地球教!」
尤里安看了幾乎暈了過去。在此之前,對著帝國軍那些傢伙的憎恨,現在卻發現又要轉
移到別的地方去,在感情透支之餘,他對自己的愚蠢及事實的真相感到驚怒交加。
「不過,為什麼地球教的人非暗殺楊提督不可呢?難道是因為我曾潛入地球,密查他們
的基地嗎?如果真是因為這樣」
「這個以後再討論。目前只要我們明白真正的兇手是誰就夠了!如果他們敢再出現,我
一定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先寇布丟下這句狠話,然後對他的部下們說:「把那二、三個活
口送回尤里西斯,我要好好地拷問他們一番。反正在回伊謝爾倫的路上多的是時間可用。」
史路少校雖然因為重傷而昏迷不醒,但確定還活著,這是在所有的壞消息中,唯一還值
得安慰的。尤里安很喜歡史路少校,等他恢復神智之後,想必還有很多事情要問清楚的,不
過,這對史路少校來說,一定又是一個痛苦的回憶吧!
馬遜問:「要回去了嗎?」
先寇布和尤里安兩人都同時點了點頭。
***
此時,瑞達Ⅱ號裡裡外外仍然在相互打殺。就戰鬥能力和秩序來說,先寇布的部下們怎
麼說都較為優異,但是對手卻全是一心求死的人,這使得先寇布的部下和攻打地球教基地的
帝國軍官兵們有同樣的感覺,那就是令人作噁的陰森可怖,使得他們最後只能一步步地後退。
「別把時間浪費在這些鬼魅身上,這麼難纏的人,我看連帝國軍都不敢沾惹。還是顧全
自己的性命快走吧!」
所有的人一聽到這個撤離的命令就馬上往尤里西斯出發。楊、派特里契夫及布魯姆哈爾
特的遺體也都被安置妥當。不過,有一些革命政府的文官們的遺體,像羅姆斯基醫師等人,
卻沒有好好的被處置,這是此次行動的一個缺點,它也成為日後被人批評的一項口實。
Ⅱ
很多人對於像楊威利這樣的人在卅三歲正當壯年的時候就死去這件事感到相當哀痛而惋
惜。這些人包括了他的部屬和與他作戰的敵人。不過,另一方面,卻有一些歷史學家對他持
有相當嚴厲的批評。
這些批評之中,對楊威利最尖酸、最不滿的內容如下:「楊威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口口聲聲說他討厭戰爭,另一方面卻因為戰爭而平步青雲,享有榮華富貴,甚至在自己的
國家滅亡之後,還主導戰爭行動,再度使得人類社會陷於分崩離析,死後還給後世子孫留下
混亂戰禍的種子。如果這世界上沒有他的存在,那從宇宙曆八世紀末到九世紀初的這段混戰
期間,就可以少一些不是出於本意而被死亡攫走的人。我們不該對楊威利有太高的評價,因
為他既不是一個受到挫折的理想主義者,也不是個失敗的革命家,他只不過是個拘泥於大義
名份的戰鬥者罷了!在揭去他那層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後,這個人又有什麼好表揚的呢?沒
有!什麼也沒有!不管在他生前或死後,都沒有給人們帶來任何福祉。」
也有對他較為溫和的批評:「如果萊因哈特皇帝真的和楊威利二度會面的話,在歷史之
中將會留下什麼樣的影響呢?會使得超級大國和小國和平共存嗎?還是到最後會引發一場大
戰呢?不管怎樣,最後他們沒有見面,這使得楊所有的希望全都破滅了,他就在他最不該死
的時候死去。不過,當然他的死並不是他自己所願意的,由於這是一樁謀殺案,所以單就此
責怪楊威利未免本末倒置。最大過錯應該是歸罪於那些抱有非建設性狂熱和偏執的恐怖主義
者。雖然楊威利說過『恐怖主義不會改變歷史』,但是至少他個人的生命卻在此因恐怖主義
而被改變了。」
此外,對他還有一些其他的評語:「道德上的善行和政治上的善行是不一樣的,從宇宙
曆七九七年到八零零年,楊威利的行動屬於前者而非後者。雖然時代的潮流和當時的局勢,
所要求的強勢領導者不管是實力或人望都非他莫屬,但楊都拒絕了。結果雖然滿足了他個人
的意願,但自由行星同盟這個民主國家卻也因為他的乖僻而導致衰敗的命運,以楊的歷史哲
學來說,大概是同盟已失去了一個國家該有的生命和存在意義,而不願以軍人獨裁的面貌來
維持這個國家吧!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把自己這種在歷史上將佔有相當地位的機會讓給別人
。」
而這個可以取代他的人,難道就是他的被監護人尤里安.敏茲嗎?
「尤里安若是萊因哈特皇帝的部下的話,有一天終會當上帝國元帥!」
楊威利曾經如此地讚揚尤里安,不過以他的思想及立場而言,這樣的稱讚卻犯了兩個短
視的錯誤。雖然楊肯定了尤里安和萊因哈特兩者的力量,但是他武斷地認定尤里安無法凌駕
於萊因哈特之上。畢竟,如果楊對於資質方面尚有補充的話,那麼他對自己的評價也絕對不
會凌駕萊因哈特之上。特別是講到資質,連楊威利都無法超越萊因哈特。
楊威利以前曾聳著肩膀對尤里安說:「我們好像在做著一堆蠢事。」楊深深地了解到萊
因哈特在歷史上所佔有的重要地位。而且,他對自己和萊因哈特是地敵對立場的這件事,似
乎也感到些許的失望。
楊打從心裡痛恨自己國家裡那些位於權力核心中的人,當然他不會和這些人有什麼深入
的交往。對於一些權貴的來訪,楊往往會裝病或假裝外出來避免和他們見面。這也不是因為
他有什麼主義或思想所使然,就好像是個偏食不愛吃青菜的孩子一般,他就是不愛吃青菜,
這兩種心態是完全一樣的。
楊威利在戰場上固然智勇雙全,堪稱是世上少有的將才,但是在人際關係方面,他卻表
現的沒這麼出色。碰上討厭的客人來訪就裝病,到最後什麼病都裝過了,不曉得該再裝什麼
病的時候,連尤里安都要跟著一起裝病。在騙過訪客之後,楊為了表達謝意,還曾在尤里安
衣服的口袋裡塞了十元紙幣,也曾在餐桌上擺著巧克力。楊不太會差遣部下,對他們相當寬
大,可是當他一碰到比自己還要位高權重,尤其是位於權力核心的那些人,他總是刻意要避
開他們。
楊之所以喜歡在伊謝爾倫的生活,是因為在這個邊境的軍事據點上,沒有頂頭上司,接
見訪客和一些例行公事都沒有比待在首都時來得多,感覺上較為輕鬆。其實,在要塞都市中
當個實質上的獨裁者,想要過著如中世紀的王侯貴族一般的生活也未嘗不可。不過,根據多
數人的證言,他的生活態度和這種豪華的水準相差十萬八千里。與其說是他的意志,毋寧說
是他的性格使得他自己完全不去享用高級軍人所常使用的權力。這是很難能可貴的。
對楊威利不抱好感的歷史學家也不得不承認楊是個沒什麼慾望的人,而對他有較高評價
的歷史學家們也常提及,他有一種不愛多交朋友和不懂爭取機會的消極性格。
楊是在「艾爾.法西爾大撤退」中一舉成名的,不過是個廿一歲的小夥子,很多人都對
他的撤退計劃抱持著懷疑的態度,而楊自己對於別人的這種態度卻只是輕輕鬆鬆地說了一句
「沒關係」,也沒有再積極地去說服他們採用自己的計劃。他認為要讓那些和自己的想法及
價值觀不同的人了解自己的觀點是件麻煩的事。由這一點可以說明,楊實在是欠缺一名政治
人物所應有的性格。
「對於不喜歡的人,我沒有必要去討好他,不了解我的人,我也不必非讓他了解我不可
。」
這就是楊威利。不過,他也並非完全孤獨,完全沒有知音,他的被監護人尤里安.敏茲
就深為他所鍾愛,這名少年聰明機警,楊也教了他許多戰略和戰術方面的技巧。結果,尤里
安在高水準的軍事教育陶冶下長大,倒是一心一意想要當軍人。
後世的歷史學家為楊的一生寫下了一句短評:「多彩多姿,充滿矛盾和勝利的短暫人生
。」
楊的遺體就在部下們的護衛下,回到他的城堡去了。
Ⅲ
尤里西斯戰艦和隨後而至的五艘友艦形成一個送葬的行列,一起駛向伊謝爾倫。六月三
日十一時十分終於到達目的地。
在這段回程中,尤里安和先寇布處理了一些問題。
首先就是審問被俘的三名地球教教徒。審問中受審者受到了非人道的拷打,結果還是沒
有得到他們所想要的答案。這使得「薔薇騎士」們情緒激動起來。
「先寇布中將,你把地球教的人交給我們處理,這些傢伙再怎麼樣都不會說出實情的,
我看就照他們所希望的,讓他們殉教吧!」
凱斯帕.林茲上校叫罵著,而他旁邊的部下們喊得更激動:「把他們丟進核融合爐裡活
活燒死吧!」
「不,把他們一塊塊切下來,扔到下水道裡去好了。」
先寇布看著這群急於想報仇的部下,冷冷地說:「急什麼,伊謝爾倫也有核融合爐,還
燒得更旺哪!」
「薔薇騎士」們認為這句話是他們所聽過最具兇狠迫力的回答。
這些部屬們離開後,先寇布和尤里安兩個人失望地互看一眼。
「陪侍著提督的人是派特里契夫和布魯姆哈爾特吧?如果帝國軍那些傢伙所說的瓦爾哈
拉(譯注:Valhalla,古北歐神話中大神奧丁的廟堂,奧丁令女戰士王爾古雷將戰
死的英靈帶到此地。)真的存在的話,那他們倒真是楊提督在那裡對弈的好夥伴啊!」
「因為他們兩個都比楊提督拙劣哪!」
尤里安的心亂得如同被風吹散了一樣。他們兩人就這樣言不及義地交談著,好像在一片
水泥地上撒種一般,是完全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不過如果不說些什麼的話,恐怕連毛細血管
內都會充滿水泥,全身就此石化了。
「我之所以從帝國亡命出奔,不是為了嘗嘗這種滋味的。難道這就是拋棄祖國的報應?」
「--」
「若是這樣,那跟著國家滅亡比拋棄國家還要來得無後顧之憂也未可知。算了,過去的
事姑且不論,現在開始才是問題哪。」
「現在開始--」
「是啊。楊威利已經死了!你聽見沒有?楊提督死了!已經死了!而且,不是被萊因哈
特皇帝殺死的。他一直到最後還讓我們這麼意外,你感到敬佩嗎?」
一個可憐無辜的桌子就這樣被先寇布的拳頭給敲壞了!尤里安並未隨著先寇布一同起舞
,他覺得全身變得透明蒼白。多奇妙的發現啊。向全身搜尋血氣的時候,血液究竟集中在體
內的什麼地方呢?從靈魂深處流出來的鮮血,到底堆積在什麼地方呢?
「--楊提督死了,可是我們還活著啊!就因為還活著,才該好好地想想以後該怎麼辦
。以後要怎麼樣對對付萊因哈特皇帝呢?」
「你說以後嗎?」
尤里安無意識地回了這一句,聲音連他自己也認不出來了。那是一種沒有理性,毫無知
覺的聲音。
「我怎麼知道以後要怎麼辦,楊提督都不在了還--」
他什麼大小事情都會先想到楊威利,舉凡戰爭的意義、戰爭的方法、戰後的事情等,全
都要楊威利來思考決定後,尤里安再跟著行動就好了。難道從今以後,這些事情都要由自己
來做了嗎?
「那麼,不如乾脆投降了吧?跪在皇帝面前宣誓效忠於他也是一條可行的路吧。像我們
這種私人部隊,一旦失去了主將,在瞬間解體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尤里安聽到這些話一時呆住了,連話也講不出來。先寇布乾笑兩聲說:「你若不喜歡,
那我們就結合一些弱小團體共謀大業,可是,這樣一個團體也需要有頭頭來領導大家啊!誰
能夠取代楊提督的地位呢?」
「這個嘛--」
尤里安在想,要推選一個領導人到底可不可能呢?楊威利在整個艦隊中所扮演的角色就
像星系中的?星一般,幾乎是無可取代的。還有誰能接替他的地位呢?若真的找不出這樣一
個人物,那楊艦隊就完了。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
「還有什麼問題--」
「這件事搞不好比其他事還更重要喔,楊夫人那邊該由誰來告訴她這件噩耗呢?」
這個問題雖然令人為難,但卻是個不能不回答的問題。先寇布不愧身為長輩,連這種事
都想到了。
尤里安聽了又是一愣,頓感呼吸都困難了起來。該由誰來告訴楊夫人,說她的丈夫被狂
熱分子暗殺了。他不是死於和萊因哈特皇帝艦隊的戰鬥中,而是在巡航艦的某一個角落被人
殺死了,在誰也沒有目睹的情況下斷氣。被這問題逼得走投無路的尤里安,腦中閃出了一條
逃亡的道路。
「--請卡介倫夫人幫忙吧!她應該很適合。」
「嗯!我也這麼想,這樣應該比較好。這種時候,男人從反而比較沒用。」
這位豪膽而刻薄的亡命貴族這次對尤里安的推拖並沒有什麼太尖酸的批評。和先寇布相
識以來,這是第一次。他的活力和平日的銳氣都消失了,好像乾涸期的河流一樣,河床乾枯
見底,一滴水也沒有。
大家都變成這個樣子,伊謝爾倫人人如此。尤里安不禁驚恐萬分,他無法想像在?星系
之中,如果?星突然消失的話,那行星和衛星們該如何是好呢?
瞬間,在壓倒性悲哀的巨大恐懼中,尤里安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Ⅳ
六月三日十一時卅分,送葬隊伍駛進伊謝爾倫港。
卡介倫、亞典波羅和梅爾卡茲三位將官收到司令官已死的秘密通知,都親自到港口恭迎
靈柩,猶如古老的螢光燈照耀下的一群石膏像。這幾個人都曾是率領過百萬大軍,縱橫宇宙
勇敢無懼的英雄,如今卻一個個沉痛地站在這裡等待著年輕的尤里安。
卡介倫一聽到尤里安的問候,忍不住悲從中來,哽咽著說:「唉!尤里安,照年歲來說
,楊是要比你早上十五年死的。但是楊比我還小三歲呢。現在卻是我來送他,這順序實在是
弄顛倒了!」
被稱為自由行星同盟軍最高級軍事官僚的卡介倫竟然也說出這種話,可見他受了多大的
刺激。
奇怪的是奧利比.波布蘭並沒有出現。他在收到楊死去的秘報後說:「我沒有事找死掉
的楊威利。」然後就帶著一打威士忌,把自己關在臥室裡不出來了。
「楊夫人--?」
「她還不曉得,我還沒告訴她。我想,還是你去說吧!」
「我不行。我想拜託卡介倫中將的夫人--」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34
卡介倫夫人自丈夫那裡得知尤里安的請求後卻拒絕了他。她那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帶著沉
靜的表情對尤里安說:「尤里安,這是你的責任,也是義務。你是楊威利家族中的一員,除
了你之外,還有誰能出面呢?如果你不肯說,到時候一定會後悔的。」尤里安不得不承認卡
介倫夫人是對的,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楊威利的死訊應該由自己告訴楊夫人才對,誰也無
法代他去做。明知如此,他卻仍環視著眾將官們。卡介倫顯得有點驚惶失惜,先寇布則輕輕
地搖了搖頭,梅爾卡茲則半閉著眼不說話,亞典波羅動了動嘴唇,卻也沒有說話。尤里安看
著他們「拜託啊!」這幾個字也無力說出來。他嘆了一口氣,呼吸開始不規則起來。
尤里安想像著自己去敲夫人的房間,然後和她即將開始的對話,他實在無法面對這痛苦
的一刻。夫人會問他:
「什麼時候回來的?尤里安回來得好早啊!」
眼前浮現出楊夫人的笑容和聲音,面對這一幕,他該如何回答呢?講幾句毫無意義的話
?突然間,一句清晰的聲音,從聽覺神經直通往心臟。
「他死了--?」
尤里安顫慄起來。菲列特利加灰色的眼眸,彷彿要刺穿他的身體,檢視他的記憶畫廊內
似的,他的聲帶顫動著。良久,年輕人終於發出壓抑的聲音。
「您怎麼會這樣想呢?」
「因為你吞吞吐吐的樣子,絕不會是其他的事啊。是不是?他已經死了--」
尤里安張開嘴巴,那些話不聽使喚地奪口而出:「是!沒錯。楊提督亡故了!為了會見
皇帝,遭地球教餘黨的暗殺--我想救他,卻來不及了!對不起!我所能做的只是運回他的
遺體而已!」
「--尤里安,如果你是一個騙子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不必相信你的報告了。」
菲列特利加的聲音彷彿在解讀楔刻於黏土板上的古代文字。
「我好像早就有這種不安的感覺了!卡介倫中將避不見面,夫人也和平常不太一樣--」
菲列特利加的聲音斷斷續續,一條巨大的海龍似將從意識和感性的海溝浮上海面。尤里
安感覺全身緊張起來。菲列特利加視線落向地板。
在她放聲痛哭之前,我該不該迴避呢--尤里安心裡這樣想。
菲列特利加抬起頭,臉上沒有淚痕,但該有的生命氣息和現實感似乎都已被悲傷的海綿
吸乾了。
「他啊,並不是該這樣死去的人哪,他應該有他自己的死法啊。」
--在過去,戰亂結束已是長達一代以上的和平時代裡,有一位老人,他曾是威名頗具
的軍人,但親眼證實的人很少,也從未聽過他吹噓自己的武勳。年輕的家人對他寄予七分愛
情和三分淡然,他就這樣過著靠退休金度日的生活。在日光室中放著一把大搖椅,連吃飯的
時候都坐在那裡讀書,靜靜的,就像是椅子的一部分似的,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了--
有一天,在外面嬉戲的孫女兒,從日光室的入口,一不小心把球丟了進來,球滾到老人
腳旁。以前,老人總會緩緩彎下腰,撿起球來給她,但這次他卻像沒有聽見孫女聲音似地,
動都不動一下。孫女兒走上前去,撿起球來,由下方仰望祖父的臉,覺得祖父的表情似在說
些什麼。
「爺爺--」
沒有回答,陽光映照在老人入睡低垂的臉上,孫女抱著球,跑到客廳大聲報告。「爸爸
!媽媽!爺爺好奇怪啊!」聲音傳得好遠好遠,老人仍然坐在椅子上。永恆的靜謐像海潮一
般,慢慢淹過老人的臉--
菲列特利加認為,這種死法才適合楊威利。這幅影象宛然是現實中真實發生過的,而不
是想像中的情景。
楊總是站在最前線與強大的敵人交戰,要不便是倍受陰謀的中傷。菲列特利加自己也經
歷過在千鈞一髮之中挽回了丈夫生命的經驗。但她一直在想,為什麼自己無法在丈夫遭遇不
幸死亡之前,將他救出?
「不過,或許這種死法才適合他吧!如果真的有天堂,他在那兒見到比克古元帥時,也
定會覺得汗顏吧。元帥將身後事委託給他,而他竟在半年不到的時候,也追隨而去了--」
菲列特利加的舌和雙唇不再動了,在喪失血氣的皮膚底下,海龍仍然游動著。菲列特利
加忍住最後的壓抑,低聲說道:「尤里安!拜託你!讓我一個人靜一下。等我鎮定下來,我
會去看他--」
尤里安順從地離去了。
Ⅴ
伊謝爾倫要塞中,陽光黯淡下來。盛大熱鬧的慶典結束了,一種令人難以想像的鐘聲響
徹雲霄。
現在,伊謝爾倫要塞完全沉浸在悲哀的深井中,但是毫無疑問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動
搖和困惑所形成的混亂氣流,將會被所有的地面吸光吧。而眼前,幹部們沒有一個人被准許
放縱於這波悲傷的狂流中。他們必須對外宣布楊去世的消息,舉行喪禮,並設法彌補組織上
所空出來的大洞--地位以及居於這個地位所須負起的責任,是何其殘酷啊!
在往伊謝爾倫的葬儀行列中,就像先寇布曾經提過的,關於楊的後繼者之事,亞典波羅
揚起聲音對尤里安說道:「人類並非為主義或是思想而戰,而是為了實現主義或思想的人而
戰;也不是為革命而戰,而是為了革命家而戰!我們不管是以哪個立場遵奉楊提督的遺志繼
續抗戰,我們之中必須有人代理提督的職務。」
停止戰爭--亞典波羅並沒有做這個選擇,當然,尤里安也沒有。
「無論如何我們必須要推選出一位領導者!」
「政治上的領導者也需要吧,羅姆斯基醫師已經死了。」
亞典波羅難道忘了這一點嗎?尤里安感納悶。但是倡言以俠義和醉狂革命的青年軍官,
並沒有顯露存疑的表情。他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政治的領導者已經決定好了。
「那--這個人是誰?」
「菲列特利加.G.楊啊!」
驚愕之情以各種形式被表達了出來,而這時,尤里安的眼前浮現的是菲列特利加那灰色
的眼眸。
「當然,我還沒有向楊夫人提這件事。在這一兩天之內,我將會提出請求的,現在先等
她恢復平靜後再說吧!」亞典波羅繼續說道:「將來誰會成為楊提督的政治接棒還不知道,
而目前也只有她了。這對已故的羅姆斯基醫師是有些過意不去,但楊夫人的知名度高,也可
期待有朝一日共和主義勢力能得到共鳴,這些方面都遠遠勝過已故的羅姆斯基醫師。雖然楊
夫人在政治上的見識和手腕比不上逝去的偉人,可是眼前只要有人不比羅姆斯基差就好了,
不是嗎?」
尤里安沒有立刻回答。亞典波羅的意見固然切中核心,但在這種情形下接任之事,菲列
特利加能接受嗎?她會不會認為這是將她自己的權力植基於丈夫的遺體之上,而加以拒絕呢
?判斷未明之前,尤里安看看亞列克斯.卡介倫。
回視著青年的視線,軍政及補給專家開口說道:「亞典波羅難得說對了一件事。就政治
上的觀點而言,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事實上,為使民主共和政體的正統繼承人得到大眾認同
,我們除了推選楊夫人擔任政治代表之外,實在沒有第二人選了。當然,倘若當事人拒絕的
話,那又另當別論--」
「我認為她一定會拒絕的。她一直都是擔任輔助的角色。要自己接替上司的地位,可能
--」
「尤里安,你聽著,所謂政治上的形式或法制,自第二代才開始有約束力。第一代是下
定形式或法制的立場。」卡介倫挺身向前。
楊威利生產的地位相當於民主共和勢力的政治代表,在他死後,楊夫人繼承他的地位,
也是世襲的一種形式,亦即將地位財產私人化了。但是,生前的楊一向都拒絕接受這個地位
,因此,他的態度反而變成承認其妻菲列特利加在政治上的正常地位了。楊在政治上所留給
妻子的遺產,不論在形式或法制上,都不單是徒具其名而已。
「您說得沒錯,這樣做是有些道理--」
尤里安略顯頑固地提出已見。他的理性雖然肯定了卡介倫的說明,但感情上卻絲毫不為
所動。菲列特利加才剛失去了楊,竟還得在他人的安排下,扛起如此艱鉅的重擔,這也是尤
里安顧慮的因素之一。
***
尤里安退出後,幹部們面面相覷。
「咳!看來尤里安似乎也無法輕易地接受取代楊接替軍事領導者地位的事實啊!」卡介
倫疲倦已極地喃喃念道,先寇布一語不發地撫摸著下巴。他們原本打算將楊猝死所丟下的位
子,讓尤里安去接替的。
由年方弱冠的尤里安接替這個位子,反對的聲浪自是難免。不過,萊因哈特.馮.羅嚴
克拉姆在稱霸宇宙之前,也只是一介「金髮小子」。而楊威利在成為「艾爾.法西爾的英雄
」之前,更是一個只知道讀書的軍官而已。沒有人生而為英雄,尤里安目前只不過是缺乏經
驗罷了--
「他在楊威利的監護下長大,又是楊用兵學上的弟子,這個事實此刻不容忽視。它比擁
有實力更有價值,不是嗎?」
「你是指領袖魅力嗎?」
「現成的字眼,怎麼形容都可以。目前重要的是誰最能反射出楊威利這顆?星的殘光。」
這個人選非尤里安.敏茲莫屬,關於這一點,他們的意見一致。當然,輔佐官也是必要
且重要的,他們並不打算將沉重的責任完全丟給尤里安一個人。但是在最後,大家平均分擔
任務的結果,必須要有一個人出來「露臉」。
已故的楊也對尤里安的未來寄予厚望,倘若他再多個十歲,他的將來應當會從虛幻中走
入現實的,但在現階段,只有將可能性提高到上限來加以評價了。
「不過,問題就在其他將兵會不會和我們有一樣的想法呢?也許尤里安指令一出,下面
會陽奉陰違呢?」
「看來我們必須經過一番意識改革了。」
幹部本身必須率先尊重尤里安的指導,聽從他的指示及命令,並必須承認他的地位和決
定比他人更優秀,否則,士兵們將難以順服尤里安。總之,尤里安擔任軍事指導者的才幹和
器度必須開始接受試鍊了。而一旦通過試鍊,尤里安年紀再小,也可以一躍成為自身放射光
芒的?星。
「不過,這麼做的話,無可避免地,總有些人會脫離。有大半的人是因為楊威利是總指
揮才跟隨來的。」
對於卡介倫的顧慮,先寇布嘲諷地提出指正。
「你的想法沒錯,首先要脫離的應該是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達官顯貴們吧!因為這
些人都是假藉楊威利的軍事才幹和名聲,求得安身立命之地的牆頭草啊。」
卡介倫嘴唇微翹。
「不管了!要脫離的人就脫離吧。數目並不代表力量啊!人少反而好辦事嘛!」
這樣做的確是正確的,去者已矣,勉強將不滿的人留在已陣內,等於是埋下了不定時的
炸彈,根本不知它何時會爆炸。在另一方面,它也將令領導者們感到惶惶不安,萬一有一天
必須以血來肅清他們時,只會使傷口更加惡化、擴大而已。就大局衡量,也只能縮減數量了。
***
卡介倫和先寇布將尤里安叫出來。為了這件事,雙方爭執僵執不下。當得知自己將取代
楊威利,成為革命軍的司令官時,年輕人與其說是驚訝,毋寧說是厭煩地看著兩位長者。他
一副準備好要反擊的樣子。
「如果艦隊必須要有指揮官,亞典波羅中將不就可以嗎?他廿七歲就被稱為將軍了,比
楊提督還快呢!功績和聲望也十分卓越啊!」
「不行!」
「為什麼?」
「他跟我們說過,只想待在幕後。」
「怎麼這樣--」
「我們也一樣。站出來吧!尤里安!你搆不著的地方,我們會幫你的!」
「失敗的時候,咱們就一起同歸於盡啊!」
對於先寇布這句不吉利的話,卡介倫皺皺眉頭。
讓我考慮看看。丟下這句了無新意的回答,尤里安逃開了。
楊艦隊的司令官!對於年輕人而言,這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寶座。他一心只夢想有一天
能當上司令官的參謀長,至於司令官的寶座,則遠在想像和光速的領域之外。
***
經過短暫但深刻的困惑交戰後,尤里安決定找菲列特利加談談。是卡介倫夫人建議他這
樣做的,因為她認為應該把考慮別人之事的機會,交給菲列特利加。
「接受吧。」
菲列特利加沉靜地說道,尤里安大感意外!
「沒想到連菲列特利加夫人也說這種話。您想想看,我不可能做得到楊提督所做的事啊
!」
「那當然。」一派沉靜中,菲列特利加肯定了年輕人的異議,她看著以意外的眼光望著
她的年輕人,並重複說道:「那是當然的,尤里安!楊威利做的事,誰都無法做到啊。」
「是啊,我根本不可能!才能差太多了!」
「不,是個性的差別。尤里安,你只要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並沒有必要去模倣楊威
利啊!歷史上只有一個楊威利,同樣的,也只有一個尤里安.敏茲呀!」
說著這話的菲列特利加,自己也被捧上了她並不想要的地位。在卡介倫來訪,陳述楊夫
人具備條件資格之事後,便提出請她擔任政治代表的要求。
「如果沒有別的方法,那我就做政治上的代表吧。雖然我一無是處。」這就是菲列特利
加的回答。
「不過,必須徵求大多數人的支持和幫忙。在我就任之後,先不管命令,屆時向大家下
達的指示,大家必須遵從,關於這點,我想先請各位答應。」
卡介倫猛然點頭,幾乎整個身體都為之晃動。
菲列特利加接受政治代表一職之事,最感意外的人是尤里安。
兩人相對的時候,菲列特利加對他說:「我認識他已有十二年了,前八年只是崇拜他的
人,接著三年是他的副官,後來的一年是他的妻子。往後,有好幾年或幾十年,都將是他的
未亡人了。既然日子還是要過,何不在他建立起來的土臺上,再積一些泥土呢?哪怕僅僅只
有一釐米!而且--」
菲列特利加沒有再說下去。尤里安看得出來,她並不是陷入自己的沉思當中,而是似乎
聽到有人在勸她、鼓勵她這樣做。
「而且,如果活著的人因此就氣餒的話,那麼他的主張--『恐怖行動不能改變歷史』
的說法,豈不要毀在我們手上了。因此,雖然知道自己不相稱,但我打算扛起這個責任。要
是有人說楊威利怠忽職守的話,我將會挺身見證。他從未怠忽過只有他才負得起的責任。」
「--太了不起了,菲列特利加夫人。我也不能推卸責任,雖然是裝飾品,但願意擔任
軍事領導者。」
菲列特利加猛然搖動金褐色的頭髮。
「了不起?我沒什麼了不起的啊!說實在的,我覺得民主主義什麼的消失了也好,整個
宇宙還原成原子也無所謂,只要他能在我身旁半睡半醒地看書就好了--」
該說些什麼好呢?--尤里安一時無法判斷。他終於明白,判斷不是智慧的產物,而是
器度的產物。連來請教菲列特利加一事,也是卡介倫夫人的建議,他不禁咒罵起自己的幼稚。
Ⅵ
先寇布的預言和觀察果然百發百中,巨大的伊謝爾倫要塞,到處爭相走告楊的訃聞。士
兵和民眾們不時交耳相談,樂觀論進入冬眠,寒冷肅殺的冬野上,悲觀論大肆橫掃。
「失去了楊威利的楊艦隊,只不過是一批流亡的私人部隊罷了,總有一天會發生內亂,
導致分裂、滅亡的,遲早一定會發生流血事件的--」
楊去世的消息公佈之後,難免會有這種論調產生。尤其是卡介倫宣布由尤里安接任楊為
軍事領導者的地位後更引起一片譁然。卡介倫在發表此事之前,便已有心理準備了。疑問、
攻擊、甚至冷嘲熱諷,交相襲至,形成一股方向一致的亂流。
「為什麼尤里安.敏茲是楊威利的養子,就必須讓他擔任軍事領導者的職位?經他有能
力、功勳比他更卓著的幹部多的是,為什麼要讓尤里安這種--」
達斯提.亞典波羅一句毒辣的話,擊破眾人常識論調所砌成的巨牆。
「你們說什麼要讓尤里安這個亞麻色頭髮的小子處理兵權?因為對我們而言,要看的不
是過去日記,而是未來的日曆!」
「可是,他還那麼年輕、稚氣,根本不能把他和萊因哈特皇帝相提並論!」
「那又怎麼樣?」
儘管亞典波羅死命抵抗反對聲浪,但不滿、不安、動搖和無力感,仍然披著無形的盔甲
,侵襲整個要塞,不停地在人們的神經上灑下毒液。
***
六月五日早上,姆萊中將走訪尤里安的房間,向他表明一件事。
「尤里安,這是我在楊艦隊最後一次的任務。請你答應我!」
「怎麼了?姆萊中將。」
明知道自己的洞察力和想像力的界限,尤里安仍然如此問道。
姆萊毫不作假地答道:「我要帶領不平分子及心意動搖的人離開伊謝爾倫要塞。」
一滴冰水淌進尤里安的心田,自己被遺棄了嗎?自己是個不需要別人幫助的人嗎?
「您已下定決心了嗎?姆萊中將。有您在,楊艦隊才能發揮軍隊該有的機能啊--」
四年來,在楊威利的奇蹟和魔術庇蔭之下,堅守崗位、負責盡職的參謀長猛力地搖頭。
「不!沒有我會更好,我不走的話,對你一點幫助也沒有,請允許我引退吧。」
姆萊的容顏深深烙印著歲月的刻痕,頭上滿布斑斑白髮。正視著他,尤里安竟不知該說
什麼。
「而且,費雪和派特里契夫也不在了,我覺得又累又寂寞,承蒙楊提督的提拔,我才能
爬上高於自身才能及實績的地位。真的很感謝他。」
在淡然的聲調中,透露出目前的心境。
「倘若我現在公開脫離之意,心志搖擺不定的傢伙們將會向我看齊,他們會說像姆萊這
樣的人都要走了,我還留戀什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某種程度上,尤里安可以理解姆萊的心情,他確信以自己目前的器度,是不可能留住
這個人的。所以他認為應該好好感謝姆萊為楊所付出的一切,並誠摯地送姆萊離開。
「請照您的意願去做吧。辛苦您了!真的非常感謝您所做的一切。」
望著離去的中將的身影,尤里安再次垂下頭來。這是位冷靜細密,重視常識和秩序,恪
遵禮儀和規則的人。
為什麼我的肩膀會如此的無力呢?本該向前挺成一直線的背脊,何時竟然蜷縮起來了呢
?想起今昔種種,尤里安的頭自然往下垂了。
走出尤里安房間的姆萊中將碰見了亞典波羅,遂向這位比自己年輕的同僚,說明離開伊
謝爾倫的心意。
「沒有了我,閣下等人將會更好發揮吧。你們可以伸展自己的羽翼--」
「我不否認喔。不過,飲酒的樂趣,有一半是因為能忽視禁酒令才覺得有趣的啊!」亞
典波羅半開玩笑地提高聲音,並伸出右手。
「世人一定會說你壞話的。因為你扮演了一個不好當的角色!」
「哪的話,只要忍一忍就過去了。和你們同行的辛勞比起來,這實在微不足道呀!」
兩人握手道別。
***
這一天,艾爾.法西爾獨立革命政府的委員們,將近一半的人面色凝重地命尤里安前來
。面對著過於年輕的軍事代表人,他們鄭重其事地宣布:「姆萊中將好像已經決定離開了,
不過,跟他沒關係,我們將解散政府了。決定先通知你一聲。本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不過
--」
「是嗎?」
尤里安的反應略欠溫和,獨立政府的委員們覺得心裡老大不痛快。
「你不要想歪了,本來艾爾.法西爾獨立運動大半都是羅姆斯基醫師一個人搞出來的,
我們只是礙於他所製造的時勢,才不得不捲進這場沒有勝算的革命運動。」
看到他們急於甩脫已故者所留下的包袱,尤里安感到厭惡至極。
「羅姆斯基醫師是獨裁者嗎?你們難道沒有反對他的自由嗎?」
這群獨立政府關係人的羞恥心似乎已經睡著了,但年輕人的聲音仍不斷地搖撼著他們。
為了掩蓋這個聲音,委員們努力揚聲說道:「無論如何,楊提督和羅姆斯基醫師都遭不測身
亡,反帝國的革命運動已經失去軍事和政治上的領導者,再繼續交戰抗爭下去,又有什麼意
義呢?」
「--」
「現在,應該摒棄政治體制之見,替大局著想,為全人類的和平和統一貢獻心力。憎恨
或敵意並沒有任何幫助。你們也沒有必要太執著於死者的理想,而一心想隨之殉道啊!」
尤里安極力克制著自己。
「我不會阻止你們走的。因此,請各位放心地離去吧!但各位也沒有必要就此否定你們
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吧。在此先說一聲各位辛苦了!我現在可以告退了嗎?」
委員們自以為是地下令准許後,尤里安離開了。現在,他終於明白姆萊的心意,原來姆
萊辭去的目的,是要帶走這些傢伙。姆萊中將是有意將這些沒有信心又沒有勇氣脫離的懦夫
,為尤里安一併除掉的,雖然他知道這樣做他會使自己背負脫逃者的罪名。尤里安衷心地感
謝姆萊,也深深為楊能收納他為幕僚的遠大見識所懾服。
在這一波波的人心浮動中,也有人絲毫不為所動。曾是銀河帝國一級上將的梅爾卡茲,
在為楊守喪的同時,也默默地致力於戰略及戰術的方案研究。
「我時常在想,利普休達特戰役中,在敗給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之時就死掉了反
倒好--」
他對副官貝倫哈特.馮.舒奈德如此說過。
「但是,我現在不這樣想了!六十歲以前,我一直活在害怕失敗的日子裡。到現在我才
明白,我可以不用這種方式生活,對於這些使我徹悟的人,我必須還報他們的恩惠。」
舒奈德點點頭。三年前,他把自己所敬愛的上司引到這條人生路程。這個選擇究竟是對
是錯,他也曾反覆地苦思過,至今看來似乎自己並沒有錯。他將會繼續走完自己所選擇的路
,而且毫不退縮。
***
六月六日,伊謝爾倫要塞以代理革命軍司令官尤里安.敏茲之名義公佈楊威利的死訊,
舉行正式的葬禮。同時艾爾.法西爾也宣布解散獨立政府,結束了短暫的歷史。[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2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38
【第七章】
Ⅰ
一名男子的死亡,帶給與他在同一方的人絕望,同時也帶給他的敵人失望。
新帝國曆二年六月六日十九時十分,帝國軍收到伊謝爾倫要塞向全宇宙所發佈的通信波
。楊威利的訃聞在十九點廿五分傳到了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的萊因哈特耳中。報告者是
目前擔任大本營幕僚總監的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
頭髮像是少年一般的短髮美麗秘書官,尚未經過整理的表情支配了她整個臉龐。她的聰
明以及正確地控制著她的聰明以使之秩序化的意識,此時彷彿春天裡漂浮在水面上的薄冰,
不穩定地搖晃著。
「陛下,臣在此向您敘述報告內容。就在前不久,伊謝爾倫要塞向全宇宙發佈了一通訃
聞。」
堅決但是卻缺乏銳利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希爾德,這使得皇帝覺得難以置信,他的視
線於是在虛無的空間中游移著。
「楊威利已經死了。」
萊因哈特好不容易地理解了美麗秘書官所說的話之後,一股難掩的失意好像落雷似地打
中了他的頭頂。他兩隻白皙的手緊緊地抓住床沿,看起來好像很勉強地才撐起他那優美修長
的身軀,另一方面看起來,好像要無生命的物體也能體會到他心中的激情似的。蒼冰色的眼
眸裡充滿了近乎憤怒的光,直視著伯爵小姐。
「伯爵小姐--伯爵小姐!」
「朕曾從你這兒聽到過無數次的噩耗,這次最令朕難以接受。是誰允許你有讓朕如此失
望的權利?」
他那像是初雪般潔淨的皮膚,此時僵硬了起來,皮膚底下所佈滿的血管,化成了宣洩他
心中那股灼熱沸騰情感的通路,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股被侮辱的情緒。那一個到目前為止一
直在與他戰鬥、那一個他所希望的今後能與之繼續互鬥智慧謀略、甚至希望能夠透過會談來
更進一步了解其為人個性的對手,現在忽然消失了。難道自己一定得要忍受這樣不盡情理的
事嗎?奔騰的憤怒不經意地化成了吼叫,衝出了他的身體。
「那人也是、他也是、敵人、我方,每一個人都一樣,留下了朕就這樣去了!為什麼不
能為朕活下去呢!」
萊因哈特如此露骨地流露這股落敗的情感,甚至於過度激烈地表現出這樣的感受。希爾
德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這樣,她忘記了自身所受到的不公平責難,一言不發地注視著眼前這
位年輕的皇帝。在她的視線前面所出現的是一個正被無限的失落感折磨著的金髮霸主,以及
他那束手無策的表情。
儘管萊因哈特的人生當中,敵人並不是從最初一開始就存在的,但是敵人的存在卻引導
著他的人生所要前進的方向,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高登巴姆王朝以及寄生在該王朝的
門閥貴族們,自由行星同盟以及附屬在同盟之下的將帥們,與他們之間的爭鬥以及其後的獲
勝,裝飾著萊因哈特的人生,將他的人生點綴得何其輝煌奪目。如今,在他們當中最高最大
的那一個存在,從萊因哈特的生命當中永遠地消失了。這也就意味著萊因哈特已經失去了讓
他本身更閃耀地成長的可能性。他所表現出現的憤怒,或許與恐懼是相通的也說不定。楊威
利的死,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死,對於萊因哈特來說,有一半的意義是相同的,他失去
了他生命中所不應該失去的人。
「朕是需要敵人的。」
儘管如此,楊威利在與他還沒有了結的情況下就過去了。一個可能戰勝楊的機會已經完
全從萊因哈特身上被剝奪,而締造時代的責任卻強推給了萊因哈特一個人。只有自己獨自一
個人,忽然被強迫要換乘到屬於另一個次元的航路上。
此時的萊因哈特如果不是在病床上的話,也一定會在私人的室內來回地踱步。他心中的
失望轉化為憤怒的能源,在體內燃燒著他白皙的臉頰,透露出火焰的光芒。
「朕不記得曾經給予過任何除了朕以外的人可以將那名男子置於死地的權利。那名男子
不論是在巴米利恩成或者是在伊謝爾倫要塞上都讓我沒有能夠獲勝,反而使我好幾名寶貴的
將帥喪命,可是結果呢?竟然就這樣死在朕以外的人手中嗎?」
若由第三者的眼光看來,皇帝的憤怒似乎顯得非常不盡情理,但是希爾德能夠理解這對
皇帝本人來說是完全正常的。不久,彷彿火勢減弱一般,萊因哈特的雖然漸漸平息,但是失
望的陰影卻更為加深。
「瑪林道夫小姐。」
「朕想要派使者,以朕的名義到伊謝爾倫去悼喪,伯爵小姐認為派誰去比較適當呢?」
「陛下,如果我去的話呢?」
「不,伯爵小姐如果沒有常在朕的身邊的話,朕會感到不便。」
希爾德意外地再一次審視著這位年輕的金髮霸者,但其實內心早已經臉紅了。唉,真是
愚蠢,現在這種時候,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因為伯爵小姐是朕的幕僚總監哪。」
在希爾德的皮膚底下竄流的血液,此時產生了極微量的變化,但是萊因哈特並沒有察覺
到,他只自顧自地追循著自己個人的思想軌跡,希爾德也明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了,就讓繆拉去吧。現在這麼一想起來,去年巴米利恩會戰之後,他曾經與楊有面
會之緣。」
於是皇帝的旨意希爾德傳給了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他非常恭謹地接受了使者的任
務。
***
繆拉過去在擔任卡爾.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副官時,曾經與楊威利之間有過一場生死
交戰,不過那已經是二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一場戰役當中,他因為戰敗無法拯救他的主將坎
普,而誓死要在戰場上向楊復仇,不過此時此刻,這一股恨意已經昇華為對這偉大敵手的一
種敬意了。
儘管如此,在這樣的一個亂世當中,除了坎普之外,繆拉所失去的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
戰友。從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開始,到雷內肯普、法倫海特、舒坦梅茲等多位名將的相繼凋
零,繆拉不由得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寥。不過,再回過頭來說,或許死者的名單就到此
為止了也說不定。但是想歸想,覆蓋在他精神領空上的那一片寒冬雲霧卻一點也沒有露出曙
光的跡象。
除了繆拉以外,楊威利的訃聞對其他的幕僚們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衝擊。他們噤聲不
語,相互地交換著視線,費了好大的一番勁之後才明白了凶訊的意思。
「楊威利真的死了嗎?該不會是故意散播死亡的風聲,事實上卻還活著吧!」
也有不少人在心中抱著這種疑惑,不過這只是單純的疑惑而已,因為他們沒有辦法說明
楊有什麼理由要來賣弄這樣的一種手段。雖然在戰場上楊是一個出了名的會玩弄奇謀詭計的
人,但是像這樣謊稱死亡,事實上卻還活著的手法,卻不是楊所會玩弄的。
「這種手法到目前為止或許是沒有用過也說不定啦,不過總之是那大騙子的事情。到底
他現在打什麼主意,卻不是我們所能夠知道的。」
總而言之,不管是稱頌楊的也好,是否定楊的也好,以這樣的一種形式而喪失他們最有
力的敵人,卻不是他們原先所能夠預料的。帝國軍的將帥們始終認為,楊如果要死的話,也
只能死於他和他們之間相互的爭鬥當中。而帝國軍領袖中的領袖萊因哈特,在他的心中更是
如此地確信著。
「有權利能夠叫楊威利斃命的,在這宇宙中僅僅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們帝國的皇帝。
就算是奧丁大神也不得侵犯這項權利。」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對著他的幕僚貝根格倫這麼地說道。這話當中雖然諷刺著萊因哈
特對於楊的死心眼,但也有大半是真心的表露也說不定。
「那傢伙才不會這樣就死了呢!算了吧,一定是在使什麼壞心眼的詭計。那傢伙一定是
還活著並且藏在這世界上的某處。」
其實,沒有任何事實的根據,卻滿口指責的人,才是在意識水準下的深處,真心期望楊
在在這世界上的人也說不定,因為自從自由行星同盟滅亡之後,強大的銀河帝國軍可以說幾
乎都是以楊這一個單獨個人為交戰的敵手至今,如今他卻死了。不幸的羅姆斯基醫師、以及
他所創立的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存在等等,這一切對帝國軍來說甚至連評論的價值都沒
有了。
總之,帝國軍的將帥們並沒有因為「敵人消失」而感到有任何的欣喜。甚至連一向被認
為對楊有著最強烈之敵意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此時也籠罩在一片失望和氣餒的雲霧當中
,獨自一人在旗艦「王虎」的艦橋上踱步,他的幕僚人員得時時刻刻注意著,好不使他們的
司令官有任何將失意轉換為怒氣的機會。
畢典菲爾特在「迴廊戰役」當中的一場力戰,迫使楊威利方面的艦隊運作負責人費雪中
將戰死的他其實可以說是一個間接引導楊一生命運之走向的人物,但是他本人並沒有辦法具
有如此程度的認知,反而因此無法抹去他心中那股被楊「打贏了就逃」的感覺。
當楊的死訊傳遍了整個帝國軍之後,帝國軍沉陷在一種倦怠的無力感當中,只等著皇帝
萊因哈特下達命令。
Ⅱ
六月上旬的這個時候,尤里安.敏茲還只不過是伴隨在楊威利這顆偉大的?星旁邊的一
顆小行星,在帝國軍眾將帥的人名登錄冊上還沒有他的名字。帝國軍所有的將帥當中,只有
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在遠征地球時,因各項因緣際會,而與這位亞麻色頭髮
的少年之間曾經有過一次奇妙的會面經驗,而且當時尤里安並沒有將自己的姓名和真實身分
表露出來。
這個自稱是楊代理人的尤里安.敏茲究竟是何方人物?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疑問,但是
渥佛根.米達麥亞在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之後,他的情報參謀人員並沒有辦法立刻回答他這
個問題。大約經過一小時之久的資料檢索之後,米達麥亞終於得到了一個答覆,楊的這個代
理人原來是在法律上受楊看護的法定被監護人,十八歲。
「原來是這樣啊,那孩子也真是可憐,從今以後的日子將會更回地艱辛哪!」
米達麥亞的話中,並沒有任何諷刺或者是嫌惡的意思在裡頭,而是想到這位年輕人為了
要繼承一個太過於偉大的先人,所必須要面對的一些困難,而不由得自心中油然地升起一股
同情的情緒。後繼者如果愈要勉強自己要像前人一樣那麼的有能力且具有自負心的話,那麼
他所將面臨的挫折也將愈深,所遭遇到的失敗感也將使得他愈難捲土重來吧。
「不管是誰成為後繼者,絕對無法做到像楊一樣,更別說要超越他了,甚至連楊的部下
也不見得一定會跟隨他。民主共和政治最後的一座碉堡,儘管面對敵人時顯得難攻不落,但
是最後終將從內部開始崩潰。」
對於未來作如此預測的聲音,快速地在帝國軍內部擴散開來。預測伊謝爾倫要塞上的民
主共和勢力終將衰亡的心理,其實也就等於是期望自己歸國的心理。無論如何,能夠丟開這
個用戰友們的鮮血所塗裝、令人厭惡的伊謝爾倫,能夠回到那個有著妻子、愛人,在等著自
己的故鄉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和平是多麼地令人忍不住要去讚美它呀!
驚愕與虛脫的感覺,每一瞬間都在轉換成期待與樂觀。士兵們跟隨著皇帝離開故鄉已經
有十個月之久了,在舒坦梅茲麾下的人更已經連續一年多沒有見到自己的妻子、愛人、或者
是雙親的面容了。思鄉之情在敵軍這個障礙物已經除去了的現在正快速地加強、流竄到每個
人的身體當中。
***
繆拉肩負使者的任務出發後的一天,羅嚴塔爾來到友人米達麥亞的住處,享受許久未有
的飲酒及聊天。
「如果說是那個手腕辛辣的軍務尚書,遠從費沙用我們肉眼所看不到的手,拿著一把刀
子刺進楊威利的心臟,才致楊於死地的話,我是一點也不會感到意外的。不過,就算是他,
也不可能有辦法控制所有存在於宇宙當中的陰謀吧!」
「豈能容許這種可能!」
米達麥亞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句話之後,一口氣將所有的不痛快和杯中的黑啤酒全部灌進
肚子裡去。
自從兩人在最前線結為知交之後,十一年來,像這樣子兩個人一起把酒言歡不知道已有
多少回。兩人一起肩並肩漫步在夜晚的街頭,就算偶爾起爭執,但是都和敗北這兩個字無緣
。現在兩人都已經晉陞到元帥的階級,成為帝國的重臣,要想像過去那麼輕鬆、無拘無束地
飲酒作樂,已經不太容易如願以償了。渥佛根.米達麥亞如今是宇宙艦隊總司令官,統御著
十萬艘艦艇,而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則奉命擔任統帥本部總長,跟隨在萊因哈特的身
旁,而且不久之後,將出任「新領土」總督,統治舊同盟的領域。不過,這道人事命令要正
式生效,必須是在打倒目前的敵手楊威利、整個宇宙完全統一之後。
因此,這樣的情況雖然是有些奇妙,不過在六月上旬的現在,帝國方面負責統轄舊同盟
領全域的行政負責人卻根本不存在。目前舊同盟的首都海尼森,是在「年輕的地理學者」格
利魯帕爾茲上將的佔領和施政之下,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星域、其他衛星究竟要由誰來負責
管理呢?
這所有的一切都還是未定的,全部都在這位尚未娶妻的年輕皇帝的心中。儘管政戰兩方
面策略在近期內就會有定案,但是對米達麥亞等人來說,皇帝到現在還沒有後嗣,這才是令
他們不安的根源。另一方面,在羅嚴塔爾的心中,同樣也懷著某種不安的要素,只不過這種
不安定的要素與其他人是不相同的。
「吾皇呀,您賜予我過於崇高的地位和權力,您所期望的究竟是什麼呢?您希望我單純
地只是您霸權中一個忠實且有用的齒輪嗎?」
如果皇帝的期望就是這樣的話,那麼羅嚴塔爾只要能夠甘於如此也就好了。不論是作為
銀河第二王朝之重臣的宿將、或者是有能的忠誠高級官員,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或者是以此
身分死去應該也是不壞的。雖然說這與自己與生俱來的本質,或多或少有些差異也說不定,
但人類並不是一定能夠依照其本性來經營其生涯的。
當由鏡中看到自己兩邊不一樣顏色的金銀妖瞳時,羅嚴塔爾感覺到存在於自己心中的兩
相矛盾裸露在眼神當中。如果他能夠滿足選擇如此這樣的一條道路的話,那麼他或許可以就
這樣與無與倫比的君主和無與倫比的摯友度過一生也說不定--就像教科書上所寫的一樣。
這樣的想法對羅嚴塔爾來說是具有魅力的,但是羅嚴塔爾也察覺到,正因為它是得不到的,
所以才顯得有魅力,當然這樣的一種體認對羅嚴塔爾來說是非常苦澀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倆之間的對話,已經轉移到軍事上的話題,他們二人正在討論伊謝
爾倫要塞上沒有了楊之後,應該要如何去應對。
「你的想法怎麼樣呢?」
「從政戰兩方面的策略上看來,除了採取攻勢之外,別無其他選擇。首先對楊威利一軍
以免除罪刑的條件,勸告他們投降,如果他們不能接受的話,那麼就以帝國軍全部的武力對
之發動攻擊。你的看法呢?」
「我和你有同感。楊威利一死,奧丁大神定會將全宇宙交予皇帝來掌管。該取而不取的
話,那麼反而是違背天意。」
如今伊謝爾倫要塞已經失去了主將,帝國不是該舉全軍進攻迴廊,將整個迴廊在鮮血和
火焰當中瓦解嗎?
「--不過,皇帝可能不會趁著敵方在悼喪的期間去討伐他們吧?」
米達麥亞這麼樣地咕噥自語著,羅嚴塔爾將他那一邊黑一邊藍的眼神投注在對方的臉上
,張開嘴好像想說什麼似的,不過旋即又閉上了嘴,反而將兩片嘴唇抿得緊緊的。而「疾風
之狼」也沉默了片刻,他是在想著要用怎樣的表現方式。
「那只不過是單純的一種感傷罷了,你想要這麼說是嗎?我一直到前一刻為止,也都抱
持著同樣的想法--」
「這麼說,你的心境產生變化了嗎?」
「事情是跟隨著人的想法而產生變化的,羅嚴塔爾,原本你和我不是一直都反對進攻伊
謝爾倫要塞的嗎?皇帝之所以排除吾等的意見,也只是因為有楊威利這樣一個偉大的對手存
在。如今他已經死了,如果皇帝要回歸到最初的戰略,那麼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羅嚴塔爾那黑與藍的視線落在玻璃杯上,銳利而緊崩的表情和他那有著濃重酒精味的呼
吸,似乎有些不太協調。
「你應該是了解的,米達麥亞,對於昨天來說,應該是正確的戰略,到了今天並不一定
還是正確的。我方在楊威利還活著的時候所應該採取的戰略,並不見得在他死了以後還具有
最大的價值--不過,如果皇帝的意見和你的見解是一樣的話,那麼或許是我的看法錯了也
說不定。」
黑啤酒的泡沫在兩人之間不斷地冒出、然後破滅。
「從今以後,帝國軍的本質也會有變化,其存在的目的應該會從原先的向外征討轉變成
維持治安,如果就此萬事皆息的話--」
「這樣也好,大部份的士兵都可以活著回故鄉去。宇宙統一的工作,大致上都已經完成
了,應該可以暫時平靜一陣了。」
「而你也可以回到你所鍾愛的妻子身邊了,米達麥亞。」
「是啊,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帝國軍的第一勇將絲毫沒有炫耀意味地回答道,然後舉杯讓黑啤酒流進他的咽喉當中。
羅嚴塔爾用他那兩邊顏色不同的眼眸注視著眼前這位與自己性格迥異,但是長久以來卻一直
與自己共同出生入死的親密朋友。他那黑色的右眼非常深沉,但是另一隻藍色的左眼卻閃爍
著銳利的光芒,顯示這名男子在精神上有雙重的存在。當米達麥亞充滿活力的灰色眼眸接觸
到對方的雙色瞳孔時,他顯得有些猶豫地出聲問道:「對了,我剛才忽然想到,上次有個女
子自稱懷了你的孩子,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
有金銀妖瞳之稱的名將臉上的表情頓時消失了,他回答說:「五月二日生了,聽說是個
男孩。」
「喔,是嗎。」米達麥亞有些曖昧地應聲說道,像這樣的一種情況,究竟應該要說一聲
「恭喜」或是「真遺憾」,讓他覺得很難開口。
「確實是我的孩子沒有錯。父子兩代,同樣都是不應該被生下來,但卻還是被生下來了
。或許他有著紅與黃的瞳孔也說不定哪。」
「羅嚴塔爾,我了解你無法真心對待那名女子,但是--」
「被生下來的孩子本身並沒有罪,是嗎?」
「唉,這個嘛!我自己並沒有孩子,我不清楚。」
這樣子的反擊,發揮了比發言者本身的預料還要大的一個效果,這名絲毫沒有期待心理
但卻意外地為人父的男子,在這一瞬間,好像有些畏縮似地抹去了他臉上自我嘲諷的表情。
這時好像有天使壞心眼地故意在他們兩人之間煽動著。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42
「還是沒有孩子比較好,至少不用擔心有朝一日要遭到他的叛離。不過,算了吧。我們
兩個人都沒有理由要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嬰兒起爭執啊。」於是兩個人有些僵硬地互相握手
道別。當然,這個時候他們是不可能知道的。這一次的握手,竟然是「帝國軍雙璧」之間最
後的一次握手,而在這天一起喝酒,竟然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的把酒言歡。這是在新帝國曆
二年六月八日的事情。
Ⅲ
和友人道別之後,米達麥亞在旗艦「人狼」的艦橋上,注視著已方的艦隊顯示在螢幕上
的影像。在他身旁的是卡爾.艾德華.拜耶爾藍上將,他那原本充滿了銳氣的臉上,此時卻
滿是倉皇失措和迷失。
「就到此為止了嗎?長官。」
「這個嘛--」
「不知怎地,總覺得大半個宇宙好像變得空虛了。對吾皇以及帝國來說,楊威利應該是
一個令人憎惡的傢伙,不過他確實也是一個偉大的用兵家,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就像白晝
時總是艷陽高照,所以人們才需要有柔和的夜晚,對於我軍來說,有楊威利這名男子確實是
必須的,是嗎?」
米達麥亞在這瞬間,突然感到內心的鼓動升高,一種不安的情緒充滿了他整個胸腔。他
重重地搖了搖他那一頭雜亂的、像是蜂蜜顏色一般的頭髮,他無法確定造成他如此不安的原
因究竟是什麼,但是他並未再繼續追究下去,他接著說出的話是關於其他事情的。
「回到費沙去之後,葬禮將接二連三地進行。法倫海特、舒坦梅茲、然後是席爾瓦貝爾
西工部尚書--」
拜耶爾藍嘆氣地說道。
「這是個什麼年頭啊!真是的。這一年對羅嚴克拉姆王朝來說,真可說是坎坷的一年哪
!」
「還剩下半年哪。」
「元帥,你不要嚇唬我了。屬下心裡認為今年一年裡面所將遭遇的不幸,都已經全部發
生在這前半年裡了。」
部下那過於認真的表情,讓米達麥亞不禁要苦笑了。如果人們所將遭遇到的不幸或是霉
運,真的有一定的量可以計量的話,那麼不管是人類也好,是國家也好,都可以很容易地訂
出未來的計劃吧。而他的妻子也就不需要在每次丈夫要出征的時候,內心交錯著信賴和不安
的情緒,向奧丁大神祈禱丈夫能夠平安無恙地歸來了。忽然,米達麥亞好像想到什麼事似地
,他看著部下問道。
「拜耶爾藍,你有沒有愛人呢?」
「沒有。」
「連一個也沒有嗎?」
「啊,不,應該這麼說,對屬下來說,軍隊就是我的愛人。」
「--」
「啊,不,不是,屬下是想能夠有一天的到一個像米達麥亞元帥夫人那樣美好的女性。」
「拜耶爾藍。」
「是!」
「我是想要教你用兵術的。不過呢,你好好聽著,尋找愛人的方法和如何開玩笑你得自
己去學,自修心得也是不錯的。」
米達麥亞輕輕地拍拍屬下的肩膀,然後就離開了艦橋。
***
「皇帝御駕親征班師回朝」這一道旨意在六月七日宣布給帝國軍的全體將帥士兵,這時
剛好是在繆拉一級上將奉命以悼喪使者的身分出使伊謝爾倫要塞後的不久。而米達麥亞原先
所作的預測果然實現了,萊因哈特並不是一個會趁敵軍在治喪期間,對這發動討伐軍事行動
的人。如果這是在利普休達特戰役的那個時候,而對手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等門閥貴族的話,
那麼萊因哈特應該就不公採取這樣的一種態度了吧。
「這究竟應該說是騎士精神的極致呢?或者應該說是皇帝的霸氣已經衰退不如前了?」
這是存在於羅嚴塔爾與米達麥亞兩人心中共同的疑問,不過他們還是各自勤奮埋首在自
己的任務當中。米達麥亞著手整頓全艦隊的行列,而羅嚴塔爾也開始整備大本營的秩序,他
首先將受傷生病的士兵送往後方。
法倫海特、舒坦梅茲兩位一級上將戰死後已經決定晉陞為帝國元帥,此外他們還被授與
一個冠上皇帝親友之名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武勳」的功勳。葬禮所需當然是由國庫來支
出,而墓碑的建立同樣是由國庫支出。以一個帝國軍的軍人來說,這應該算是一個最高的榮
譽。只不過,一如萊因哈特所展現出來的特質,這同時也是羅嚴克拉姆王朝一貫的作風,兩
位帝國元帥的墓碑上僅刻有兩人的姓名、階級、以及出生及死亡的年月日而已。後來,在萊
因哈特自己的墓碑石上也只是簡簡單單地刻著他的生、卒、即位的年月日、和「皇帝萊因哈
特.馮.羅嚴克拉姆」的字樣而已。
一面等著奈特哈爾.繆拉從伊謝爾倫要塞上回來,帝國軍一面已經開始撤退了。儘管在
這個時候並沒有遭受敵人偷襲的危險,但是整個軍隊若是雜亂無章的話,對他們這些軍事家
所具有的矜持來說,簡直是一種恥辱,所以全體的帝國軍從伊謝爾倫迴廊撤回來的時候,仍
然保持其原來有條不紊的陣容。
「楊威利已經死了。他可說是民主共和政治最強而有力的擁護者,同時也是近五個世紀
以來,除了一個人之外,最強、最偉大的軍人。一旦他死了,民主共和國的勢力大概就將要
面臨徹底瓦解的命運了吧。我過去也同樣是抱持這樣的一種想法,但現在比較無法認為未來
的情勢真會這樣子演變。姑且不論本人的希望如何,楊威利雖然死了,但是感覺上他儼然已
經成了民主共和政治當中一種不可侵犯的存在。將有人會繼承他的遺志,誓死要奮戰到底,
而伊謝爾倫也將成為他們守護民主共和主義的聖地吧。今後或許還會有無謂的戰爭繼續持續
下去,但是這將視統率者的器量而定。不過,單純只有伊謝爾倫的話也還好,如果有第三者
因為無法與我帝國軍相敵對,轉而想利用他們的話,我想這將成為今後問題的所在--不過
,眼前我將要可以平安無事地回去和你見面了,感謝皇帝和我的部下們吧,讓我們能夠擁有
這樣的幸福--」
米達麥亞在寫給妻子艾芳瑟琳的信當中,已經寫出了他本身對於未來的預言,不過他本
身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Ⅳ
縱使萊因哈特人在病床上,但是他並未讓他身為一個皇帝所應該要進行的活動停頓下來
。軍務方面暫時委由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兩位元帥來管理,至於政務方面,包括新統治機關
的設立、法律和稅收制度的改革、為使廣大的新舊領土能夠有效地結合起來,所需之各項通
信、交通體系的整備等等,這些身為一個專制的統治者所應該要解決的課題,都是他本人務
必親躬的。
年輕的皇帝無視於御醫團的牢騷和制止,儘管自己正在發燒,仍然在白天裡從床上起來
,將那些從軍的文官們傳喚到病房裡來,對眾多的文書加以裁決、提出許許多多的問題,如
果得不到答案即加以斥責,並且再給予新的課題,不斷地從事著充滿精力和創造性的活動。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狀況產生,除了說是因為萊因哈特本身活力旺盛的個性之外,另外還
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所信賴的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死於恐怖行動當中。在軍務方面,有羅嚴
塔爾和米達麥亞這樣的人可以與他共同商議,但是在政務方面不見得有這樣的人。所以失去
了有構想力和務實能力的席爾瓦貝爾西,萊因哈特內心痛惜的情緒一直不斷地在增強當中。
身為首席閣僚的國務尚書佛朗茲.馮.瑪林道夫伯爵,是一個對皇帝或者他本身的職務
都非常忠實的人,他的公正和廉潔是絕對可以信賴的,而且對於國政的判斷力和人事方面的
感受力也非常精確,但卻不是一個有企圖想積極開創一個新時代的政治家。
不過,打從一開始,萊因哈特就沒有對瑪林道夫伯爵有這樣的要求。只要他能夠沒有過
與不及地執行皇帝所交付給他的任務就夠了。雖然萊因哈特是這樣想的,不過他已經從軍事
的負擔中被解放了的現在,無論如何都需要有一個人,能夠與他一起分擔政治上的負擔。如
果是席爾瓦貝爾西的話,或許可以成為這樣的一個人選。另外,若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如今
還健在的話,也可以與萊因哈特在政治方面的才幹相互配合吧。然而,如今這兩個適當的人
選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其實以希爾德的才智,萊因哈特大可以向她要求分擔政治負擔。不過,萊因哈特既然已
經命她出任大本營幕僚總監,加強了她在軍事方面的許可權,相對地也就使她失去了政治性
的發言權。雖然羅嚴克拉姆王朝是個專制國家,但是仍應該要遵循文官與武官的區別。儘管
也有不少例外的情形,但是從一開始就出現這樣的例外並不是很妥當的。希爾德本身也因為
侷限於自己的地位與許可權,所以當皇帝對她提出有關國政方面的問題時,她一直都是採取
一種儘量不回應的態度。當她迴避應答的時候,萊因哈特就會揶揄地說道。
「哦,這樣子啊。如果一天沒有把伯爵小姐任命為宰相的話,她就一天不回應朕與她的
商談哪。」
以這樣的話來為難希爾德,引為一時之樂。楊威利的死對萊因哈特來說,等於是喪失了
一個智慧與他相當的智者,所以希爾德在能夠帶給他知性刺激的方面所佔有的比重,自然就
愈來愈大了。
所謂「革命」這樣的字眼,萊因哈特在他一生當中從來沒有使用過,不過他在短短的期
間內,所斷然施行的各項政治、社會改革,就算被稱為「來自上層的革命」,應該也沒有什
麼不妥吧。但是,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在「皇帝專制」的範圍內。他和已經過世的楊威利不同
,例如說,他並未將他對優布.特留尼西特這個人的輕蔑,和他對於民主共和政治評價嚴格
地區分開來。
萊因哈特並沒有積極地想要去廢止舊門閥貴族的稱號,但是他也並未想要去創立新的貴
族階級。就連立下最高戰功的渥佛根.米達麥亞,也沒有被授與公爵或者是伯爵這樣的爵位
。按照當事人「疾風之狼」的說法是「渥佛根.馮.米達麥亞這樣的名字太冗長了,聽起來
的感覺不是很好。」另外他還認為「所謂的貴族制度這種東西,就好像老人遲早都要進墳墓
一樣,以後只有在歷史博物館裡面才找得到了。」
萊因哈特本身並沒有明確地說出他對貴族制度的看法,所以只能根據推測以一窺他心中
的想法。萊因哈特所希望的應該是皇帝和人民之間不要被叫做貴族的這種禮服隔離開來,他
所嚮往的或許是將皇帝和人民直接連結起來的、即所謂的「自由帝政」。或者在他的腦海當
中,有另外更新、更為獨創的構想也說不定,只是還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
另外,萊因哈特在病床上的那一段期間內,還作了幾項內政上的措施。那就是增加對退
役將兵、特別是傷殘病患之退休金給付額。強化對戰爭死亡者所遺留之子女的教育制度。另
外還有創設由政府給付補償金給犯罪行為下之受害者的制度。這幾項措施都是民政尚書卡爾
.布拉格所設計出來,然後經由萊因哈特親手修改完成的。從過去的舊王朝開始,布拉格即
是一位眾所皆知的開明派人物,對於萊因哈特的專制傾向和好戰的性格有著強烈的批評,不
過他在成了第一任的民政尚書之後所推行的各項政策,對於如何實現「專制下的社會公正」
,有著莫大的貢獻。而所謂「專制下的社會公正」其實可說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特質。
雖然近年來出征不斷、用兵連連,但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國庫要用來充實民眾階層的福
祉,仍是綽綽有餘的。從這點正可以證明,過去五個世紀以來,前王朝的特權階級,利用搜
刮、獨佔的手段累積起來的財富是多麼地龐大。
就在萊因哈特遠離帝都奧丁的遙遠征途中,在帝國本土內,許多因為被沒收了財產和領
土而陷入貧窮窘境的貴族們,都已經瀕臨餓死的邊緣。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有鑒於此,於
是給予那些被沒收了資產的貴族進行救濟。但是所救濟的物資?是非常有限的,已經習慣於
奢侈浪費的這些貴族們,一下子便揮霍殆盡,這麼一來,伯爵也是無計可施了。
「如果死了一個貴族,能夠讓一萬個平民獲救的話,那麼這就是我所謂的正義。如果不
想要餓死的話,那麼就去工作啊,眾多的平民們在過去這五百年以來不就是這麼樣過來的嗎
?」
萊因哈特這樣大聲地說道。對於那些凋零的門閥貴族們所即將要面臨的窮途末路,他的
淚腺完全乾涸了--
***
皇帝的貼身侍者艾密爾.齊列,敬了一個禮然後走進室內,看到床邊的桌子之後,作出
一個非常洩氣的表情。
原來,托盤上面的早餐還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裡。加了豆子的湯、淋上了酸乳酪的水果沙
拉、摻進了蜂蜜、原本還是熱的牛奶、以及半熟的蛋。見到皇帝一直這樣食欲不振的樣子,
艾密爾忍不住要感到一陣心痛。
「陛下,您一直都沒有進餐是嗎?」
「朕不想吃。」
「可是,陛下,您不進餐的話,體力是不會增強的。為了讓您的身體儘早康復,請您勉
強地用餐好嗎?」
「艾密爾,你這是在命令身為全人類皇帝的朕嗎?難道朕必須要因為一個貼身侍者的要
求,去吃那些朕不想吃的東西嗎?」
就在說完這幾句話的那一刻,萊因哈特後悔了。因為他看到眼前艾密爾的眼裡已經充滿
了淚水。萊因哈特作了一件最該覺得恥辱的事--任意地將自己心中的怒氣發在一個無辜少
年的身上。自己簡直要成為一個暴君了?
儘管身體正在發燒,而且消耗了不少的體力,但是萊因哈特那原本白皙秀麗的臉龐,那
像是用絲毫沒有瑕疵的白玉珠子所塑造的面容,此時充滿了羞愧的神情。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撫摸著艾密爾的頭髮。
「對不起,艾密爾,朕有時候也會不曉得該怎麼處理自己急躁的情緒。原諒朕吧,就算
一口,朕也會吃的。」
艾密爾退出室外之後,萊因哈特拿起銀質的湯匙,勉強地啜了兩口湯。如果這時不是因
為皇帝的副官修特萊求見的話,或許又勉強地啜了幾口也說不定。
修特萊求見的事情是有關於舒坦梅茲過世以後所留下來不算龐大的遺產,雖然沒有法律
上正式的效用,但他生前確實在自己一封類似遺書的信裡面,提到要將所有的財產留給一名
女子。處理的人想要尊重死者的意願,但在於法律上的考慮,故前來徵求皇帝的許可。
「那不要緊,就按照他的遺言去做吧,不過舒坦梅茲應該是單身的不是嗎?」
「是沒有舉行過法律上的結婚儀式,不過確實是有一位情人。是一名叫做格蕾西.馮.
艾亞佛特的女子,據說已經交往五年之久了。」
「那為什麼不結婚呢?」
「是的,他是說在陛下還沒有完成統一全宇宙的大業之前,身為臣下的人也不願經營一
個屬於自己的家庭。」
「這是什麼話--」
萊因哈特的聲音有點被人攻其無備的味道。
「米達麥亞還有艾傑納都是朕的忠臣,不也都好好地經營自己的家庭嗎?舒坦梅茲如果
能夠早點結婚的話就好了,至少朕還可以送他一點東西作紀念。」
「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不過,如果陛下一直單身的話,那麼臣下起而仿傚也是很自然
的事情。陛下是不是這樣子認為呢?」
「也就是說要朕早點結婚嘍,你是不是想這麼說?」
萊因哈特故意地撇著他那端麗的嘴唇,看起來好像是一群小妖精,在拉扯著冬日薔薇的
花瓣。
「朕死的時候--」
「陛下!」
「別那麼緊張,朕不是那個魯道夫。不管是皇帝也好,一介無名的百姓也好,同樣都是
會變老然後死去的。像這種事情,我早就已經看得很明白了。」
此時的修特萊真的是無言以對。而這位金髮的年輕霸者那雙蒼冰色的眼眸當中,則閃耀
著諷刺的光芒,他接著說道:
「如果朕死了沒有留下血親的話,那麼不管是朕的臣下也好,是其他任何人都好,只要
有實力便可以即王位,朕一直是這樣的一種相法。朕雖然征服了全宇宙,但是朕的子孫如果
既無實力也沒有名望的話,那麼就沒有理由讓他繼承朕所征服的宇宙。」
修特萊此時毅然決然地直視著這位年輕的皇帝說:
「臣下自知有逾越本分之處,但仍得要再度進言。請陛下早日成婚,以維護皇統存續之
安泰。唯此乃帝國全體臣民之宿願。」
「然後把吉斯穆特痴愚帝或像奧古斯都流血帝那樣的子孫留諸後世嗎?這真可說是一種
豐功偉業哪。」
「如果能夠把像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睛眼帝或者像曼夫瑞亡命帝那樣的子孫留下來的
話,不是很好嗎?羅嚴克拉姆王朝的德政,也只有在永續經營的情況下,才能夠發揮它真正
的價值。能夠用法律來保障其永遠存續是最好的。因為如果不斷有霸者輪番交替的話,那麼
不但流血事件會一再重演,而且也沒有辦法保持政策的持續性。無論如何請陛下三思。」
「好了,朕已經深深地了解你的忠言了。朕會放在心上的。」
雖然說這句話時並不是完全心不在焉的,不過萊因哈特在修特萊退下之後,確實有一種
被解放了的感覺。
***
當與費沙之間的通訊可以開始進行的時候,渥佛根.米達麥亞傳喚了治安當局,詢問和
羅嚴塔爾的孩子有關的事情。
「叫做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的婦人,從上個月的月底,就抱著自己所生下的嬰兒躲
起來,不見蹤影了。一直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出現。」
當注意到那位出現在通訊螢幕上,聲名響亮的青年元帥的臉上,充滿了激烈的神情時,
治安當局的負責人顯得極為狼狽。而這個負責人的上司則又辯解說。
「事實上也是因為這一陣子警力不是很充分,前些日子工部尚書被恐怖分子炸死的事件
發生之後,警方的主力都傾注到那上面去了,所以--」
說完之後,便將自我辯解裹在惶恐的外衣當中,然後形式上地低著頭。
「可是到了最後,不是連爆炸事件的犯人都還沒有逮捕嗎?難道說國內安全保障局的搜
索能力,就不過如此嗎?如果是克斯拉所統率的憲兵部隊的話,大概早就已經把這個事件解
決了吧?」
米達麥亞心中所再一次感受到的失望都轉換成怒氣,在吐出這幾句話之後,就把通訊切
斷了。到目前為止,他對於這名將他親密的朋友趕進絕路、名字叫做愛爾芙莉德.馮.克勞
希的女人,還是沒有辦法產生任何好感,不過當他想到她抱著初生的嬰兒,不知流落在何方
的時候,卻不免感到悲哀。況且,初生下來的嬰兒本身又有什麼責任呢?
「嬰兒--」
一想到結婚八年以來,夫婦倆都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這位帝國軍的第一勇將,心中不得
不覺得有些唏噓。[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3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48
【第八章】
Ⅰ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的七月一日,羅嚴克拉姆王朝的創始皇帝萊因哈特.馮
.羅嚴克拉姆在費沙和宇宙航空港上降落。途中若沒有經過舊同盟國的首都海尼森,直飛費
沙的話,那麼不消一個月便可以橫跨原同盟的領地了。
在這之前的六月二十日,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卸下了統帥本部總長的職務,以
新領土總督的身分踏上了海尼森的土地。共計有五百萬名將兵和他一起留在舊同盟的領地上
,帝國政府另外還派遣了一萬名文官到這裡來,全部都隸屬於總督的統轄之下。
「藝術家提督」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對於這個新設且強而有力的總督府的誕生,作了
以下的敘述。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在作為一個軍人的時候表現極為偉大,而在作為一個行政
官的時候,也表現出他優越的能力。這個新生的總督府無論在許可權上、在規模上,都是過
去菲爾姆特.雷內肯普所主導的高等事務官所無法比似的一個巨大機構。因為它實際上所支
配的等於是整個人類社會的一半。或許皇帝萊因哈特最後在構想這一個機構的時候是計劃要
由他的摯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來擔任這一個職務也說不定。但是自從吉爾菲艾斯成了天堂
的子民之後,應該要擔任這一項要職的人選就只有奧貝斯坦、羅嚴塔爾、米達麥亞這三個人
了。而羅嚴塔爾最後之所以被選派擔任這一個職務,應該和後來統帥本部改組,羅嚴塔爾總
長的位置形同虛設的這件事情有些關係。為什麼在這三個人當中,偏偏選上了羅嚴塔爾?這
是一個到了日後才會產生的疑問--」
新帝國曆二年、宇宙曆八零零年七月七日的下午,帝國軍的將帥們集結在費沙行星上的
高級飯店「巴爾特安德魯斯」的大廳裡面。除了新任的新領土總督羅嚴塔爾元帥以及他的幕
僚人員還留在海尼森之外,包括米達麥亞元帥、繆拉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瓦列
一級上將、艾傑納一級上將、魯茲一級上將、以及其他十名擁有上將階級的人員,全部集結
在這裡。這一天的中午,由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擔任葬儀委員長,舉行了國葬儀式,皇帝亦親
自來到現場。
負責這次國葬儀式的奧貝斯坦,在整個儀式的過程當中,並沒有任何可引起非議的地方
。儘管如此,還是有人表現出反感的態度。畢典菲爾特就非常諷刺地嘟著嘴咕噥地說--以
後所有的葬禮就由那傢伙一手包辦好了,他倒是挺適合作這種工作的,而且也不會給任何人
帶來麻煩。
皇帝一行人算是回到費沙了,眼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對帝國軍全體進行重新編制。由於
法倫海特、舒坦梅茲兩位提督戰死沙場,帝國軍最高幹部的陣營勢必會產生一番巨大的變化
。艦隊司令的位置當然不能空缺,同時各個艦隊本身的規模也必須要重新加以整理,以取得
各個艦隊之間的均衡。
這些事務的處理全部都是在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的統轄範圍內,這會不會
成為各位提督們衷心歡迎的事情,其中也有一些微妙之處。在羅嚴克拉姆王朝創業的初期,
帝國軍的一項特徵或許便是軍務省和實戰部隊之間,特別是在心理上的相互背離。雖然他們
互相都確實承認對方的能力和效率,但是彼此之間在心理上的距離卻稱不上是近,特別是對
於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個人的一種情緒上的反感,絕對是不容忽視的。雖然說這樣的反感尚未
到達最高的臨界點。
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在國葬儀式舉行的時候並不在場,但是後來他對當時籠
罩在那些出席者周圍的氣氛,作了一番非常正確的敘述。
「--回顧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的前半期,不禁要為這半年所失去的人才之
多,以及失去了歷史性的選擇所帶來的巨大影響而感到黯然神傷。以一種個人式的感懷而論
的話,失去了亞達貝爾特.馮.法倫海特和舒坦梅茲確實是一個巨大的衝擊。他們不但勇敢
、有能力,而且更是從不發牢騷埋怨的軍人。特別值得提的是,他們向來是以一種嚴肅的態
度,嚴格地劃分出忠誠心和卑屈之間的區別。法倫海特在利普休達特戰役當中,經過一番奮
戰失敗以後,雖然成了俘虜,但是他的態度卻是那樣的堂堂正正,而舒坦梅茲在就任伯倫希
爾旗艦的首任艦隊時,曾對上司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加以斥責,並且直接對他提出不
要侵犯艦隊職權的諫言。失去他們的時候,眾多戰友們只能默默地接受我軍的寂寥--另外
,除了他們兩位,還有卡爾.古斯塔夫.坎普、菲爾姆特.雷內肯普這樣一流的將帥們,都
是死在一個敵人的手裡。就是那個人、就是楊威利。但是當得知他的死訊時,帝國軍將帥們
的悲哀卻更加地深刻。他們對這一位如果還活著的話,就可能會令他們喪命的敵將,高高地
舉起了悼念的酒杯。」
而他們這些帝國軍將帥之中的代表,應該要算是奈特哈爾.繆拉吧。自從他以皇帝代理
人的名義前往伊謝爾倫要塞致哀之後,他並沒有說太多的話。
他對皇帝以外之人,除了說聲「楊的未亡人可是一位美人喔」之外,其他的並沒有多說
什麼,他似乎難以排解不斷在心中擴散開來的空虛感似地,只是默默地舉起了酒杯向後仰。
***
艾傑納一直被人評論為是一個除了飲食以外,一概不動口的男子--克涅利斯.魯茲則
揶揄地說,和夫人接吻的時候總該會動口吧。其實魯茲本來也並不是那麼樣一個活潑、喜歡
大聲嚷嚷的人,只不過在最近這些日子以來,看起來似乎顯得比較開朗一些。
正巧就在昨天,魯茲用他那稍微帶有淡紫色的眼珠,若無其事地對著副官宣布:「啊,
對了,荷茲拜亞,我已經決定明年要結婚了。」
大約驚愕了五秒半之後,荷茲拜亞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些禮貌性的祝詞,而魯茲那淡紫
色的眼光並沒有一點要消失的樣子。
「今年之內是不可能了,因為還必須繼續服喪。對了,你知道我要和誰結婚嗎?」
荷茲拜亞在心裡面想說,我沒有道理會知道吧?不過他還是回答說,是不是長官住院的
時候那一位負責照顧您,有著黑頭髮的護士呢?
「沒錯,你怎麼會知道呢?」
因為自己根本就是隨便猜測,沒有料到真的會猜中,所以事實上荷茲拜亞自己反而被嚇
了一跳。過去魯茲曾經救了荷茲拜亞還有他哥的命,所以荷茲拜亞一直對這一位上司充滿了
敬愛,正因為如此,他也希望上司能談一點像詩一般的戀愛。雖然魯茲貴為帝國軍一級上將
,但是整個生活算是太過於簡樸了,所以當他知道他自己所敬愛的上司,並不單純只是一個
堅實的人而已的時候,也為此感到不勝喜悅。
***
帝國軍的眾將帥在「巴爾特安德魯斯」飯店大廳裡面的談笑,整個討論的話題不知不覺
地轉移到恐怖行動上。
「費沙的黑狐還能夠做什麼呢?權力沒有了,威勢也丟了,現在只不過是一隻躲躲藏藏
的鼴鼠罷了,不是嗎?」
「他同樣還是可以耍陰謀,而且也可以策劃恐怖行動啊。雖然我們對恐怖主義並不在乎
,不過受恐怖行動之害的難道只有席爾瓦貝爾西嗎?就連那個楊威利不也沒有躲過暗殺者的
子彈嗎?」
聽到這些話,臉上表情最為苦澀的就是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因為他去
年奉皇帝的命令,前往地球攻擊地球教團的本部,本來相信如此一來,可以將他們全部予以
消滅,但如今那些蠢動的餘黨竟然殺害了楊威利。雖然皇帝對他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說,
但是這反而讓瓦列心中抱持著一種羞愧的想法。今後,所有關於地球教餘黨的處理,他都義
不容辭地負起責任,瓦列默默地沒有告訴任何人,暗暗地在心中下了決定。
***
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是個非常擅長於將負面影響帶給人們與社會的人,在這方面他
所具有的能力真可算是非常優秀。他之所以會遭到萊因哈特皇帝的高級幕僚們的憎惡,雖不
能說是理所當然,但事實上卻是極為自然的事情。照渥佛根.米達麥亞的說法,朗古是「黏
在奧貝斯坦鞋子裡面的髒東西」,甚至連一向溫和的奈特哈爾.繆拉也說「那是一個讓人無
法對他產生好感的人,儘管長得副娃娃臉,看起來仍然是一個無法掩飾的陰險小人。」至於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則根本懶得用任何言詞去評論他,只是冷笑置之。
而他們之所以會容許像朗古這種人存在,其實只是基於一個非常消極的理由,那就是無
論在任何一種政治體制當中,都會有像朗古那樣,從事著陰暗、且令人覺得不快的部門或人
員存在吧。就算是在自由行星同盟,不也曾經有過一個叫做「憲章維護局」的機關,專門負
責掃除任何反共和主義的思想嗎?
另外,以朗古這邊的立場來講,他也有他的考慮。到目前為止,在他的監視和鎮壓之下
的僅限於三者,並未危害到一般的平民百姓。這三者就是舊門閥貴族及官僚、偏激派和共和
主義者與同盟的情報員。事實上,像他這樣的人要能在羅嚴克拉姆王朝中生存下去,非得要
付出相當的努力,而且當眾人冷笑相對的時候,還得有過人的耐性才行。
不過,就在從將帥結束征旅,剛剛重返費沙的時候,國內安全保障局卻完成了一項事業
,足以讓這些過去一直輕視他們的人感到震驚。
那就是逮捕了從事恐怖行動,炸死了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並且使軍務尚書奧貝斯坦
元帥、魯茲一級上將、費沙代理總督博爾德克等人受傷的歹徒。這麼一來,局長朗古可真是
立下了不算小的功勞。
儘管朗古應該是一個有力的部下,但是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卻一直嫌惡著他。因為他仗著
自己是軍務尚書奧貝斯坦的心腹,不但表現出蔑視上司歐斯麥亞的舉止,而且還時時覬覦著
內務尚書的寶座。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這個野心,但這卻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
所以當朗古立下這個功勞的時候,歐斯麥亞的內心其實非常想要忽視這件事。但是,賞罰分
明是羅嚴克拉姆王朝據以立國的根本原則,如果漠視部下的功勞,歐斯麥亞自己反而會惹皇
帝的不悅。
儘管心中百般的不願意,歐斯麥亞仍得將朗古所立下的功績,往上呈報給國務尚書瑪林
道夫伯爵,經由他再呈給皇帝知道,最後朗古當然被賜予了相當的獎賞。
這些獎賞包括朗古晉陞內務省次長、同時兼任安全保障局局長的職務,另外他還被頒賜
十萬帝國馬克的獎金,不過他隨即將這些獎金全數捐獻給費沙的福利局。
當時幾乎所有認識的、知道他的人,全都認為他這個行為根本就是一項令人一眼看穿、
應該要予以憎惡的偽善。但事實上,當他還是一個低級官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以匿名的方
式,從自己的俸餉當中拿出一部分,捐獻給青少年教育事業或是福利機構,不過這都是在他
死後眾人才發現的。就算他這些行為都是一種偽善,但因為這名男子這樣的一種行為而獲救
的人確實也是存在的。這名不為任何人喜歡、而且對歷史的進步沒有任何建設性功勞的男子
,他的人生卻給了後世人們一個機會,讓他們可以藉此研究,他那種可以與他卑鄙小人的人
格並存在一起,屬於人性高貴一面的資質。
大約是在整個帝國軍大本營因為楊威利突然死去而陷入一場驚愕的前後,內務省國內安
全保障局接獲一則通訊文,那是來自一名自稱是多米妮克.尚.皮耶爾的女子。
在朗古的腦中,一張記載著那些已經遭受逮捕處決的犯人,以及接著下來應該要加以逮
捕處決的犯人的名單,此時此刻便顯現了出來。多米妮克.尚.皮耶爾這個名字,被排列在
安德魯安.魯賓斯基這幾個大字的旁邊。她是費沙最後一位自治領主,也就是安德魯安.魯
賓斯基的愛人,同時也是參與過許許多多陰謀的從犯。此時的朗古應該是要立刻著手進行搜
索收押的,不過他卻在仔細讀過那一則通訊文之後,將紙張完全燒燬,把剩餘的灰燼倒進污
水當中讓它流走,然後接著便單獨出外不知道往哪去了。
就這樣,魯賓斯基和朗古之間達成了項醜陋的秘密協議。而那一樁恐怖行動的爆炸殺人
事件,也是在這樣的協商之下,朗古才能夠把犯人揭發出來。
***
七月九日這一天,兩人在魯賓斯基的地下指揮部進行協商。
「失禮了,次長閣下。」
這一聲閣下的尊稱,逗得朗古的自尊心真是舒服透了,但是並沒有讓他的整個意識得到
滿足。這並不是因為朗古是一個度量寬大、不拘泥於尊稱的人,而是因為他相信在對方這些
好意和禮遇的背後,一定藏著一些盤算和惡意。他那童顏的臉上,充滿了自大的表情。
「這些假惺惺的招呼就省省吧。說吧,今天到底有什麼事情,要特地把我朗古,這個羅
嚴克拉姆王朝忠實的臣民找出來呢?」
如果真是一個忠實的臣民的話,那麼也不會背著君主,私底下秘密地和逃亡者之間達成
協商了吧。魯賓斯基心裡面這麼地想著,不過他並沒有將內心的想法化成言語,說出來指責
對方。暫時還得要讓這個小惡黨再多吃一點甜頭。所以只要是演技可以辦得到的,不管是如
何卑屈的言行舉動,魯賓斯基絕對都有辦法可以做得出來。他的臉上洋溢著像是吃人虎一般
的微笑,勸誘著他的客人品嘗最上等的威士忌,他說,這雖然不是今日一朝之內就可以立即
實現的,但無論如何想要藉由次長閣下的影響力,讓自己與新王朝之間的關係能夠修復。
朗古心中的惡意,全部都浮現在微笑的波動中,然後吐到對方的臉上。
「您可不要忘了您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一種立場呀。只要我向皇帝稟奏一句話,從今而
後您的肩膀,就不需要再負荷您沉重的頭顱了。難道您還有立場來向我作相對的要求嗎?」
像這種恐嚇的言詞,聽在魯賓斯基的耳裡,可是連睫毛都不會稍微顫動一下的。
「您這話可真的是太殘酷了呀!局長,哦、不、次長閣下,我又沒有犯下什麼罪狀,卻
被奪走了費沙的統治權,其實我真可說是一個受害者哪!」
在言語中,魯賓斯基絕對不會把內心本意形之於色,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也就是說你對皇帝懷恨在心嘍,這簡直就像一隻野鼠在憎恨獅子一般,根本就是不自
量力嘛。」
「一點也沒有的事,萊因哈特皇帝乃是從古至今無人可比的英雄。只要皇上願意,那麼
我隨時都樂意將費沙的統治權獻給皇上,只是皇上霸氣之所至,無視於像我這種躺在路邊的
小石頭,一意地勇往直前,我只是覺得這樣有些可惜。」
「那是當然的,皇帝哪需要你的什麼好意呢?因為整個宇宙都在陛下一個人的掌握當中
呀!」
這時,魯賓斯基從朗古的言行,已經看穿了他有將皇帝的權威和自己力量混為一談的傾
向,這種類似狐假虎威的精神傾各是奧貝斯坦所沒有的。雖然他們兩個人同樣都受到帝國軍
眾將帥們的迴避,但是這個費沙和前任自治領主卻已經體認到,其他他們兩者在精神格調上
有著極大程度的差別。
「面對次長閣下的指正,真是令我汗顏之至。但是,閣下您多少也對我的真誠有些了解
吧。我向閣下您所告發的那些人,都是真正炸死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的犯人啊,不是嗎?」
「我們早就已經注意那些人了,只是一直苦於沒有物證。萊因哈特皇帝英明的時代,和
過去舊王朝的那種黑暗時代是不同的,如果沒有物證的話,絕不能將人定罪。」
這位人稱「精通捏造物證」的男子,很明顯地是在為自我辯護,同時也在奉承掌權者。
魯賓斯基斜著嘴,咧開一個比紙還要薄的淺笑,然後以不經意的姿態故意把一張小小的立體
照片弄倒在紫檀木桌上。朗古的視線透過眼前濛濛的酒精蒸氣,投向那張照片之後,就固定
在那上面了。當酒杯被放回桌面的時候,發出了很大的聲響,威士忌酒在杯中震盪著。
「哦,次長閣下也認得這名女子嗎?」
從朗古的視線當中,彷彿有毒針飛射了出來,面對這樣的視線,魯賓斯基顯得極為惶恐
,不過這當然是在表面上的。出現在這張照片的臉,就是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她也就
是在前不久為羅嚴塔爾生下孩子的舊貴族之女。
「這名女子在我看來,是因為遭受到不幸的遭遇,所以導致精神上的異常。真可惜哪,
好好的一個美女。」
「--你怎麼會知道是那樣呢?」
「有一個原因,他一直認定自己是立典拉德公爵家族的人。立典拉德公爵是高登巴姆王
朝的重臣,而且企圖要暗殺皇帝萊因哈特陛下,如果她真是立典拉德公爵家族的人,沒有道
理會在費沙呀?「
朗古的態度非常傲慢,彷彿唯有如此,才能保持他的優勢地位。但是魯賓斯基對於這個
小人物的虛張聲勢,絲毫不以為意。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這名女子身邊帶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她竟然說這名嬰兒是
當代王朝的重臣、名將中的名將、也就是羅嚴塔爾元帥的後嗣什麼的。」
一種極為不悅的憎惡感,無聲無息地在朗古的體內爆發開來,無味的劇藥散到室內各處
。魯賓斯基當然已經感受到對方所發出來的激烈情緒,所以在他毫無表情的背後,其實是相
當興味盎然地注視著那覆在朗古皮膚表面下的活火山所有的一切動態。當然,魯賓斯基是知
道所有一切狀況的。利用愛爾芙莉德的告發,朗古可以將羅嚴塔爾誣陷一個叛逆的罪名,將
羅嚴塔爾整個擊敗。朗古一直都曉得皇帝對於羅嚴塔爾有著深厚的信任,因此朗古所感受到
負面情感也不斷地增加。
「好了,我明白了,再繼續追究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朗古的聲音就好像是一曲陰暗的、以盤算和妥協兩種音符為旋律所譜出來的二重唱。
「這麼一來,就可以讓那個羅嚴塔爾犯下叛逆的罪名了。真的可以叫他一敗塗地了嗎?」
魯賓斯基恭敬有禮地點點頭。
「您真是個聰明人,如果您希望的話,就讓我傾全力滿足您的希望吧。」
現在此時,朗古已經沒有餘暇保持傲慢的態度了。
「如果你辦成了,那麼我便可以保證幫你和皇帝斡旋。不過,這必須是在所有的事情成
功之後。我不可能天真到會去相信你們這種費沙人的空頭支票。」
「這當然,閣下不愧被稱為軍務尚書的左右手,我怎麼敢玩弄小花招來搏取您的信任呢
?那麼,首先就請您聽聽我的一個提案吧。」
朗古於是將自己被威士忌酒所濡濕的手擦乾,探出了自己的身體。他這時的眼神就像是
一個患了熱病的病人。
Ⅱ
不久之後,發生了個大事件,令所有在費沙星球的人,都跌進了驚愕的水池之中。
費沙代理總督博爾德克已經遭到了逮捕並且被拘禁起來。根據內務省次長朗古所發表的
聲明,博爾德克乃陰謀炸死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的共犯。雖然這個事件發生的時候,博爾
德克本身也受了傷,但事實上,這乃是他藉以將搜查的矛頭指向別人的奸計。博爾德克設計
炸死工部尚書的動機,是因為工部尚書奪走了費沙行政官實際的地位,博爾德克便在獄中服
毒自殺身亡,而這一事件也就此結束了。
克涅利斯.魯茲一級上將,當然亦是被此一事件之發展所震驚的其中一個人。
「如果說在那個時候受了傷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的話,那麼奧貝斯坦元帥和我不都成了嫌
疑犯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2:54
魯茲內心苦笑地想道,不過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就整個凝結了。他當然不是犯人,不過
並沒有足以證明自己不是犯人的證據,所以如果朗古有意的話,那麼他不也可以將自己當成
犯人來對待嗎?魯茲不得不對這個事件感到懷疑。他心想,朗古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要將
博爾德克犧牲掉,所以才故意捏造證據,將他誣陷於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不過,並沒有方法
可以證明他的懷疑是正確的。況且誣陷博爾德克會帶給朗古什麼好處呢?這時的魯茲當然不
可能曉得魯賓斯基和朗古之間已經達成了秘密協商的事實。
儘管如此,魯茲之所以沒有忽視這件事情,乃是起源於他自己本身的一種不悅的恐怖感
。如果就連身為軍部泰斗、而且是國家功臣的魯茲,都能讓朗古隨心所欲地加以料理的話,
那麼其他的人究竟該如何自處呢?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那麼我們這個帝國,就要成為一名酷吏所橫行霸道的地方了
吧?這或許有點太小題大做也說不定,不過如果要除去毒草,應該要在它還是幼芽的時候予
以摘除吧。」
魯茲固然是一名馳騁沙場的名將,但並不擅長於情報戰和謀略戰。所以他便將朗古的危
險性,告訴了他一個不但有手腕,而且值得信賴的僚友。
就這樣,在帝國曆二年的七月上旬,身兼帝都防衛司令官以及憲兵總監的伍爾利.克斯
拉一級上將,接獲了一則來自他的僚友,其中充滿危機感的通信文。就政治史而言,這也未
必不能解釋成是軍部對於治安官僚的支配權確立所採取的一種反擊。當然,魯茲本身根本沒
有想到這些事情。
***
正當朗古一時極為活躍的時候,有一名女子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她對著安德魯安.魯賓
斯基問道:「你相信那個叫什麼朗古的人嗎?」
「這個問題真不像是你會問的哪!多米妮克。」
或許是他一點沒有想要將已經浪費在朗古身上的恭維再重新收回來的緣故吧,魯賓斯基
那充滿精力的臉上,沒有任何一點笑容。
「那傢伙只不過是一個小人物罷了。只要讓他看看能夠將影像放得比實物大的鏡子,他
就高興了。而我只不過是把他所想要的鏡子拿給他而已。」
而與魯賓斯基的表情成對比似地,這名女子臉上的笑容不斷,但卻有一股惡意從她的兩
眼和唇角流露出來。
「你這麼說是怎麼回事呀,你不是藉那個小人物的手殺害了博爾德克嗎?雖然說博爾德
克過去是你的部下,但現在卻成了代理總督大人,在皇帝面前扮起了忠臣的角色,而令你覺
得很不是滋味,不過用這樣的手法去殺害一個無辜的人,就會讓你喝酒喝得更過癮嗎?」
魯賓斯基將酒杯放回桌面,在他那兩隻閃亮的眼睛的眼底,各種表情正在忙碌地交替著
,不過從兩眼的外部看起來,卻非常的平靜。
「你--真的沒有發覺到嗎?還是你故意裝作沒有發覺?」
「什麼事情?」
「算了,我告訴你好了。」
如果早已經察覺到的話,就算不說明也沒有意義;而如果真的沒有察覺到的話,就算說
明了也沒有什麼妨礙。魯賓斯基彷彿在心中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他低聲地說道:「博爾德克
不過是一個道具而已,我的目的是要讓朗古去殺害無辜的人。他這是在拿繩子來絞住自己的
脖子哪。」
「如果朗古想要脫離你的韁繩,那麼你就將他謀殺博爾德克的這件事情,告訴皇帝或是
軍務尚書是嗎?」
魯賓斯基所給的回答,就是將杯中的威士忌酒一仰而盡。多米妮克.尚.皮耶爾走出了
房外。影子與冷笑在一瞬間之後,跟隨在她的背後。
走過走廊與樓梯之後,多米妮克來到一個較內側的房間內。她形式上地敲敲門,未等房
內有回應,即自行打開了門。屋內所透出的光線被截成一塊長方形。在屋內的那名年輕女子
抬起頭看了多米妮克一眼,當她視線和多米妮克接觸到的瞬間,她旋即將視線移開,緊緊地
抱住她懷中的嬰兒。
「怎麼樣,還好嗎?」
這名女子並沒有回答,她不是害怕,而是因為某種矜持。當她抱著嬰兒,再一次回視多
米妮克的時候,從眼眸當中,隱約可看出她的心中仍懷有些許頑固的身分意識。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不久就要被誣陷叛逆的罪名了喔。魯賓斯基也好、朗古也
好,這種人雖然沒有辦法在戰場上率領大軍擊破敵方,但是卻有辦法在背後刺那些馳騁沙場
的男人一刀。」
沉默在房間裡面環繞一週之後,那名女子彷彿想要發出一些微弱的聲音,不過最後還是
忍住了,她好像想說,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不過,他總是孩子的父親吧?」
「--」
「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呢?」
多米妮克的問題,還是被對方以非友好的沉默作為回報。不過魯賓斯基的情婦不是一個
會因此而動怒的人。
「這個世紀呀,真的是形形色色。世界上有想生孩子卻生不出來的夫婦,卻也有殺害自
己親生孩子的父母親。偶爾呢,也有被自己的母親唆使去殺害父親的孩子哪。」
嬰兒發出了小小的聲音,並且手舞足蹈著。
「嗯,如果你有什麼的要求的話,就儘管說好。你這樣子一心一意要這個孩子去憎恨他
的父親,如果時間還沒有到就先死了的話,那麼豈不是連本都沒有了嗎?」
當她轉身要離去的時候,嬰兒的母親這才發出了第一個聲音,要求她幫忙準備一些牛奶
和貼身衣物,而她非常大方地點點頭說道:
「好啊,除了那些東西之外,我看再另外請位護士好了。」
走出那對母子的房間後,多米妮克又到魯賓斯基的房間稍微看了一下,出現在她的視線
裡的是魯賓斯基坐在沙發上,用手抱住著的身影。
「怎麼了,又發作了嗎?」
「頭痛哪,好像有一隻恐龍用尾巴在我的頭蓋骨裡面猛力敲打的樣子,把那裡的藥拿來
給我。」
多米妮克一面照著魯賓斯基的指示,同時以一種觀察者的視線注視著她的情夫。最後看
到魯賓斯基用他那厚實有肉的手,一邊按撫著額頭,一邊服藥的時候,便伸出手輕輕地拍打
他寬闊的、裹在西裝外衣裡的背部。
「發作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了嗎?」
正確但是卻顯得冷酷嚴峻的評斷從這名女子的嘴裡吐露了出來。
「振作一點,就算在一切陰謀和謀略的最後,整個宇宙讓你拿到手中了,可是你內在的
宇宙卻也破壞了的話,那這可是一個大笑話哪,要不要讓醫生看看呢?」
「醫生沒有用的。」
「是嗎,啊!反正身體是你自己的,我是沒有關係啦。其實,說到醫生沒有用這一點,
我倒也贊成。因為你的病是屬於魔法師的管轄範圍裡面的。」
「咦,我以為你早就已經知道了。你的病一半是因為地球教大主教那傢伙的詛咒,另一
半是因為魯伯特.蓋塞林格--你兒子作崇的結果。當然沒有辦法在醫生的手中醫好啊。」
就算神經因為受到這一鞭痛擊而受傷了,魯賓斯基也沒有流露在表情上面。或許是因為
藥劑暫時發揮藥效的關係吧,原本像是用被滿荊棘的枷鎖將整個身心勒得緊緊的緊張情緒,
因為此時得到了的舒緩而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作祟一事就別提了,倒是詛咒這件事或許猜中了也說不定。如果是那個大主教,他倒
是有能力可以做到如此。」
「說什麼話?沒頭沒腦的,如果那個總大主教什麼的,真的有力量可以詛咒他人的話,
那麼他為什麼不乾脆詛咒皇帝萊因哈特,然後把他殺了算了。他既年輕又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
當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多米妮克停止了嘲諷的語句。她這時才想到曾暗中聽到萊因哈特
皇帝最近常常發燒、臥病在床的事情。雖然人類克服癌症的威脅已經有十五個世紀之久,但
是那殘留在人類精神層次之末端,像是爬蟲類尾巴的東西,卻往往將人們拖往迷信的沼澤,
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撥。多米妮克有些厭煩地搖了搖頭,隨即將魯賓斯基獨自留在屋子內,走
向屋外去。她要為愛爾芙莉德母子去準備育嬰用品。她也是這樣的一個例子,在構成人格因
素的粒子各當中也不是只有一種單色的電子。
Ⅲ
新帝國曆二年、宇宙曆八零零年七月廿九日,頒布了一道敕令,銀河帝國的首都將正式
遷到費沙。由於此道敕令的頒布,國務尚書以下所有的閣僚人員將必須於這一年的年底以前
,全部遷移到費沙。另外,身兼帝都防衛司令官以及憲兵總監的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
也將把整個司令部遷移到費沙,而奧丁的防守將由帝國軍後方總司令官耶爾涅斯特.梅克林
格一級上將負責。
由於此敕令的頒布,上至國務尚書、下至一介下級官吏,另外還包括他們的家族,總計
大約有超過一百萬名以上的人員,必須要作幾千光年的移動。這麼一來,希爾德在與父親闊
別一年之後,終於又可以見面了。另外,米達麥亞元帥的妻子艾芳瑟琳也將前往丈夫的任職
地點與丈夫會合,在這個時候她經驗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的長途飛行。
當這些與遷都相關、大大小小的事情在進行的時候,大本營幕僚總監希爾格爾.馮.瑪
林道夫伯爵小姐所沒有辦法不去關心的是皇帝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馮.格里華德大公
妃的存在。
後代的歷史學家指出,這位美麗的皇姐對於萊因哈特人格的形成,有著絕對性的影響,
這樣的說法與其說是一種學說,倒不如說是一種常識。
自從安妮羅傑在奧丁行星的佛洛依丁山莊隱居以來,已經將近有三年的時間了。在這段
時間當中,這對堪稱宇宙間最為俊美的姐弟,彼此連一次見面都沒有見過。當萊因哈特失去
了他不該失去的東西,過去那一段充滿春日的光輝和夏風旋律的美好時光,就已經和現在完
全斷絕,成了伸手也無法觸及的往事了。
「格里華德大公妃,是不是要請她移駕到新首都來呢?」
希爾德自知提出這樣的問題,有逾越她身為幕僚總監的本分,而當她詢問的時候,萊因
哈特的眉頭稍微地動了一下。每當自己的希望看起來好像沒有辦法達成的時候,或者,當他
未經過整理的心情受到衝擊的時候,他就會作出這樣的一個表情。
「瑪林道夫小姐,這件事和軍務沒有關係。比起宮中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倒不如把你
的聰明和才智放在和宇宙霸業相關的事情上面。」
這麼一說,他又覺得自己好像在嚴厲地拒絕別人的干涉,於是萊因哈特有如要讓聽聽他
的心情似地,有點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了起來:「吉爾菲艾斯的墓地在奧丁上,雖然朕依照
自己的情況,遷走了政府和大本營,但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把故人長眠的所在隨意移動。」
利用這樣一種間接的表現方式,萊因哈特已經將自己本身沒有要請姐姐到費沙來的意思
,告訴了美麗的幕僚總監。希爾德聽了這一番話之後無言以對,自己為什麼竟然提出這樣一
個讓心情變得惡劣的問題呢?她常常沒有以理性來解釋自己的心情,這不得不讓她感到悵然
若失。
「朕總是還會回到奧丁去的。不過,回去的時機還沒有掌握在我的手中。因為一直到回
去之前,應該還有很多事情必須要加以解決的。」
那是什麼呢?希爾德心中有這樣的疑問,不過她並沒有說出來。
此時的萊因哈特站立在回想的深淵,凝視著通往過去的水面。時針逆轉、白晝的光和夜
晚的暗正急速地交替著,不久,夜晚的黑暗佔了上風,將萊因哈特的回想陽以視覺化。
「--姐姐。好黑喔,好黑喔!」
記不得是在四歲或五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在半夜裡睜開眼睛時,壓倒性的黑暗向他逼
近過來,幾乎要將他幼小的身體完全吞噬,他拚命地呼喊求救。枕頭的旁邊雖然有電燈的開
關,但是他按了又按卻一直不見有亮光趕來驅除黑暗。後來才明白,原來是父親沒有繳納電
費,所有送電被停止了。這就是所謂「皇室的藩屏」!好一個貴族,這就是應該要值得感動
的貴族的優越生活水準。
一聽到弟弟的叫聲,安妮羅傑便從隔壁的房間飛快地奔了過來。仔細想想的話,在那樣
一片黑暗當中,真不曉得那時穿著睡衣的姐姐,為什麼能夠那樣迅速地、敏捷地趕過來。不
過每當他有需要的時候,不管怎麼樣姐姐都一定會趕到他的身邊。
「萊因哈特、萊因哈特,已經沒有關係嘍,對不起哪,把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
「姐姐,好黑喔。」
「雖然很黑,不過還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你的金髮喔,很漂亮地在閃閃發光呢。」
你金黃色的頭髮照亮了黑暗喔,你自己就是光的泉源喲。萊因哈特,這樣子的話你就什
麼都不怕了呀,不管是什麼樣的黑暗都沒有辦法傷害你的,讓你自己變成光吧,萊因哈特--
萊因哈特提不起勁地用他那白皙的手將掉落在前額的金黃色瀏海攏上來。每次只要他有
一需要,姐姐就會應他的要求來到他的身邊。當姐姐開始沒有到他身邊來的時候,是不是就
是姐姐第一次向萊因哈特求助的時候呢?然而萊因哈特卻沒有力量回應姐姐的求救,不是嗎
?想到這裡,萊因哈特知道自己欠姐姐的實在是太多了。
***
在持續每天繁忙的日子當中,有意外的消息,也有令人不悅的情報,陸陸續續地傳到萊
因哈特的耳中。
其中一則便是優布.特留尼西特向皇帝請求官職。
他過去曾經在自由行星同盟擔任國防委員長和最高評議會議長的職務,他的祖國之所以
敗亡,必須要由他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當時他宣稱為了要躲避舊同盟過激派的報復,所以
移居到帝都奧丁來,不過他現年才四十五歲,以一個政治家而言,他還正值少壯之年,他的
行動力和財力所熱衷的,與其說是醉心仕途,不如說是沉迷於獵取官位的運動。
萊因哈特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什麼不潔淨的東西似地充滿了不滿。經過幾秒鐘後沉默之後
,他有點壞心似地露出了牙齒,好像想到什麼似地點點頭。
「特留尼西特那麼想要求得官職嗎?那麼就照他的希望給他吧!羅嚴塔爾正好也需要一
個精通舊同盟領事務的行政官來輔佐他吧?」
「或許也不見得一定要作這樣的人事安排,可以讓他到邊境的行星上從事開拓的事務,
陛下以為如何呢?」
萊因哈特笑笑地輕輕搖一搖手。為了自身的安全而來到帝都避難的特留尼西特,在皇帝
作了這項決定之後的隔天,接受了這道毫不合乎情理的人事命令。
「他說他接受了?」
雖然這是自己所頒下的命令,不過萊因哈特卻無法不感覺到極深刻的不痛快。因為他很
明顯地是錯估了特留尼西特羞恥心的質和量。萊因哈特原本的打算是,他提供這樣的職位,
特留尼西特應該是沒有理由會接受的,所以一旦他加以拒絕,那麼萊因哈特便可以以此為理
由,將特留尼西特永遠地摒除在公職之外。
「那傢伙要用什麼臉皮回到那個被他所出賣了的國家呢?看來那傢伙的神經,簡直比大
戰艦上的主砲還要粗哪。」
「這是陛下您所決定的事情。」
希爾德的口吻當中,帶有些微辛辣諷刺的意味,而萊因哈特則很不高興地忍不住要咋舌
。原本他還以為,如果特留尼西拒絕這個官職的話,那麼所有的事情就都解決了。特留尼西
特如果辭退的話縱使有點壞心眼,不過卻充分證明了萊因哈特的印象沒有錯,但是一旦特留
尼西特答應了,那麼這件事情就只不過是一樁孩子氣的失敗罷了。自從死去的菲爾姆特。雷
內肯普出任駐海尼森的高等事務官以來,這是萊因哈特第一次對自己的人事安排感到不滿。
這個人事安排在軍部也受到批評。
「什麼?特留尼西特要出任新領土總督府的從屬官員?這麼一來,羅嚴塔爾豈不是被硬
塞了一個萬萬沒想到的部下了嗎?」
最初,米達麥亞之所以這樣地苦笑著,是因為他察覺到皇帝最初的意圖,不過苦笑隨即
消失了,因為他不禁有些懷疑。不管特留尼西特再怎樣厚臉皮,他既然接受了這樣的職務,
或許在背後有些什麼樣的內幕也說不定。
像是從這個時候,與米達麥亞一起商談的,並不是年輕而且粗線條的拜耶爾藍,而是年
長且思慮細密、經驗豐富的布羅上將。他和羅嚴塔爾的參謀長貝根格倫是老朋友,所以這件
事對他個人來說,也是必須要關心的。
布羅雖然也有些疑惑,認為這一切是不是特留尼西特和奧貝斯坦兩個人聯合起來,為了
要陷害羅嚴塔爾所策劃出來的結果?這個問題太深刻了,不是可以隨便一笑置之的。
「我也知道每次一有什麼事,就說是奧貝斯坦策動的其實也是一個偏見。」
米達麥亞搔了搔他那一頭蜂蜜色的頭髮,一面像是嘆氣般地說道。現年卅二歲的他,看
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他本來是將自我侷限在一個純粹軍人的範疇內的,不過這件事牽
涉到他最親密的朋友,讓他沒有辦法以平靜的心情來自處。布羅的回答是以私人信函的形式
,喚起貝根格倫對於這件事的注意,目前米達麥亞最多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
七月卅一日,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在他所使用的辦公室內,收到了一則通信文。將這一則
通信文送到手上的是安頓.菲爾納准將。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獨自一人,在他的辦公室內用眼睛掃過那一則通信文。這個平時
不管是在處理多麼重大的案子,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樣子,這次也不例外。他在閱讀過這一
則通信文之後,就把它完全加以燒燬。
後來菲爾納准將為了處理其他的事務,又來到奧貝斯坦的辦公室,在接獲指示之後,他
突然從前幾天的記憶當中拾起了一個話題。
「對了,軍務尚書,那個優布.特留尼西特如果出任總督府高等事務官的話,可說是衣
錦還鄉地回到那個被他拋棄了的祖國--」
「意外嗎?」
「沒有想到陛下將特留尼西特派遣到舊同盟領的方案真的會付諸實行。他敢接受這個官
職,臉皮之厚令人難以想像。難不成是有人在背後操縱他?」
奧貝斯坦沒有辦法對這個問題作出回答。
「費沙在最近不久就要正式成為銀河帝國的首都了。而且成為名符其實的宇宙中心。」
「是的,那麼?」
「就連一般市井的庶民要搬家的時候也會事先加以打掃。難道你不認為不僅是費沙,整
個帝國的領土都必須要為皇帝清潔一番嗎?」
這樣的一些話,對奧貝斯坦來說已經算是頗為饒舌了。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能說明到
讓部下能夠接受的人。
「是的,潛伏在地底下的黑狐、或者是其他的妖怪都必須要把他們全部燻出巢穴哪。為
了如此而使用特留尼西特的話--」
菲爾納真心感到佩服。他了解他的上司軍務尚書是一個沒有私心的人,為了守護國家的
皇帝的利益,他那盡忠勤奮的態度真的是值得尊敬。就這一點而言,奧貝斯坦真的是一個沒
有任何可非議之處的公務人員。
不過,奧貝斯坦所有的想法,經常都是藉著排除有害的東西以謀求帝權之安泰的模式。
不久之後,肅清的北風就要橫掃帝國中樞了吧。
「如果因為柱子被蟲子蛀蝕了,就要把柱子砍倒的話,那麼房子也要因此而毀壞了吧。
不管大或小,所有的危險人物全部都肅清完畢之後,還有什麼留下來呢?最後連軍務尚書自
己都要被壓在柱子下面了也說不定哪。」
菲爾納心中如此地想著,不過他並沒有想要向軍務尚書進言的意思。或許軍務尚書本身
早就已經知道菲爾納的這些想法,不過還是逕自進行著。[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3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01
【第九章】
Ⅰ
在六月十二日的那一天,帝都還沒有正式決定要遷移到費沙的時候,帝國軍一級上將奈
特哈爾.繆拉以皇帝之代理人的名義,前往伊謝爾倫要塞致哀悼之意。當時他僅乘著旗艦帕
西法爾單獨前往,和他隨行的只有歐拉少將、以及拉傑爾上校等人。
繆拉前來致哀,當然讓伊謝爾倫要塞上的人們都感到意外。不過萊因哈特皇帝應該不至
於是為了要確定楊確實已經「死亡」而把繆拉這種軍部重量級的人物犧牲掉吧。畢竟,從皇
帝性格上看來,應該是不會玩弄這種陰險策略的,尤里安心裡如此地想道。華爾特.馮.先
寇布也贊同尤里安的意見。不過他的表現方式就顯得曲折多了。
「那是因為萊因哈特皇帝那個人喜歡耍帥,連楊提督還在世的時候都會這樣。何況現在
他已經過世了,當然就懶得和我們這種小人物,耍什麼狡猾的策略嘍!」
另外,菲列特利加說道。
「他生前的時候,對繆拉提督讚賞有加。如果聽到他來了的話一定會很高興吧。我希望
無論如何能夠讓他們見面。」
於是,繆拉被招待進入要塞裡面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這一年剛好卅歲。這名有著砂色頭髮和砂色眼眸的青年軍官
,以幾近恭敬的、而且鄭重的態度會見伊謝爾倫的代表們。他並不善於言詞,不過從他短短
的致悼詞,以及會見放置在陶製棺木當中的遺體時所表現出來的態度,都讓人充分地感受了
的誠懇。他對著菲列特利加如此地說道:
「這一次能夠見到您真的很榮幸。您的丈夫,對我軍來說是最強、而且是最好的敵人。」
四年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以交換俘虜的使者身分來到伊謝爾倫的時候,尤里安曾經
與他見過一次面,並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里安雖然不是一個有著強烈自我主張的人,不
過他卻形成了一段難以忘懷的記憶,深深地烙印在尤里安的人生裡。所以那年收到吉爾菲艾
斯的訃聞時,尤里安真的有一種星星從地平線上隕落的感覺。
在地球上的時候,自己隱瞞了真實的姓名與身分,與之會面的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
列也是這樣。和帝國軍的最高級將帥們會面,尤里安從未有過任何不愉快的印象。尤里安現
在才知道,萊因哈特皇帝能夠擢用這樣的將帥們,確實是有他作為一個君主的才幹。
繆拉滯留在伊謝爾倫上的時間並不長,這是為了避免引起誤解,認為他這是要探查要塞
的內情。就在他出發前極短的時間當中,繆拉和尤里安在能夠俯視港口的一個等候室裡面喝
咖啡,互相交談著。
「敏茲先生」,繆拉連對這個比自己小十二歲的尤里安也是用敬稱來加以稱呼。尤里安
固然已是弱冠之後,但因為是楊威利的代理人,所以他這才遵守著禮節吧。不過繆拉對於晚
輩及屬下,一直都保持著溫和有禮的態度。粗暴和勇氣,是由不同的元素所組成的。這名青
年在巴米利恩會戰時,曾四次換乘旗艦,由於他的奮勇作戰,才阻止了楊威利的宏圖。
「敏茲先生,雖然皇帝並沒有交付我任何政治上的許可權,不過,如果各位願對皇帝表
達和平或是恭順態度的話,我可以將各位的意思轉達給皇帝知道,您認為如何呢?」
如果對方是以一種勝利者的優越感來說這些話的,那麼尤里安便會以強烈的反駁予以回
報吧。不過正因為對方並不是這樣的態度,所以尤里安一時並沒有辦法立刻回答。經過幾瞬
間的思考之後,他回答道。
「繆拉提督,請原諒我作這樣的假設,如果大家所敬愛的萊因哈特皇帝一旦過世了,各
位所仰望的旗幟會有所改變嗎?」
「鐵壁繆拉」從對方所提出的問題當中已經有所領悟了。
「確實誠如敏茲先生所言。我說了些沒來由的話,我才應該要請您原諒。」
比自己年長的繆拉如此地向自己低著頭,尤里安著實感到惶恐。現在他的內心當中正嘗
試著另一個假設,那就是如果自己是生在銀河帝國的話,他想要成為一個像繆拉這樣的軍人
。過去楊威利曾經就他和吉爾菲艾斯的會面說了幾句話:「不管是怎麼樣了不起的人,如果
所屬的陣營不同的話,那麼就免不了要互相殘殺。」尤里安一面讓這個回想出現在自己的腦
海裡面,一面面對即將踏上歸途的繆拉提督。
「接下來,大概要在戰場上和您會面了。在那之前,祝您健康依舊。」
「我們彼此祝福吧。」
繆拉那砂色的眼眸充滿了柔和的微笑,讓人很難將他想成敵手,不過接下來他的眼眸卻
閃耀起懷疑的眼神。
在這個時候,要塞的港口裡面有許多的輸送船已經完成了出發的準備。拿著行李的男男
女女正準備要上船而排著隊伍。他們的服裝雜亂多樣,不過那隨便地穿著舊同盟軍軍服的身
影卻顯得格外顯眼。
「那是怎麼回事?喔,如果沒有不便的話,是不是可以請您告訴我。」
「那些是看破了伊謝爾倫的將來,想要脫離這裡的人們。繆拉提督,我知道對您提出這
樣的請求是不合情理的,不過,如果帝國軍能夠保證,這些人在回到海尼森之前能夠一路平
安的話,那麼就太感激了。」
事實上,因尤里安這番話而感到吃驚的不只繆拉一人。華爾特.馮.先寇布就曾經對尤
里安開放倉庫,允許想要脫離的人將物資搬出的做法提出異議。他說,就算那些物資可以再
生產,還是沒有道理讓盜賊的手中握有裝著金幣的袋子吧?而年輕人的回答是這樣的。
「反正也不能把多於需要量以上的東西空放著。還是讓他們拿去自由使用比較好啊。因
為我們也沒有辦法再付薪水或退職金了。」
先寇布夾雜著苦笑地說「濫好人」,而繆拉雖然是人,不過他好像也為尤里安的寬容感
到有些憂慮。
「我就答應給予安全上的保證吧。儘管如此,雖然以我的立場而言,是不應該說這種話
的,不過那些脫離者當中,倘若有人成了我方的協力者,那麼您豈不是麻煩了嗎?」
「是的,我們會有麻煩。不過只能逆來順受。他們也算是被情勢所迫才得如此,此外我
們也沒有權利說什麼。」
楊的弟子向師父學習是嗎?想要這麼說的眼神,充滿了繆拉那砂色的眼眸,不過他只留
下了好意的微笑,然後就離開了伊謝爾倫。
尤里安在目送繆拉離開之後,和卡介倫說道。
「將來會怎樣姑且不論,就眼前來說,可以看出萊因哈特皇帝似乎可以在個人感傷的範
圍內處理伊謝爾倫問題。楊提督一過世,他就沒有意思再進行以前那種層次的政戰策略了,
可以這麼說吧?」
尤里安一面說著,一面啜飲著自己沖泡的紅茶。
「確實是如此。沒有了楊威利,伊謝爾倫這個要塞對他而言,就只不過是邊境上的一個
小石頭罷了。」
「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尤里安循著自己思索的軌跡說道。
「皇帝會遷都到費沙上去。這麼一來,費沙迴廊將成結合新統一帝國集權的心臟。對於
邊境宇宙地區的開發,將從費沙迴廊的四角出發,而人類社會本身的擴大,也將以費沙為中
心向四方推進吧。就算沒有伊謝爾倫,人類的社會以及歷史的同樣還是會進步。我想皇帝的
構想該是想造成這樣的一種狀態。」
「皇帝會作這樣的一個構想,嗯,或許是當然的也說不定。不過對我來說,真正讓我覺
得驚訝的,是你竟然能夠看清這一點。你的戰略判斷力真了不起哪。」
尤里安對卡介倫的這些讚賞點了點頭,不過並不是因為肯定他的話,而是基於一種反射
動作。尤里安現在正拼命地想要將楊生前所思考過的戰略地圖再一次重現出來。儘管結果還
是只能靠自己的才幹來加以判斷,不過尤里安所能依賴的也只有這個而已。
「原本皇帝之所以親征伊謝爾倫,是由於他本身的情感所導致的。皇帝之所以對伊謝爾
倫迴廊這麼樣的固執,並不是因為這個迴廊當中有一個要塞,而是因為有楊提督在的緣故。」
「嗯,是這樣子的話。楊過世的同時,皇帝也重新回歸一個冷酷戰略家的本份。那麼,
你看以後的情勢會怎麼演變呢?」
「這不是我們要去預測,而是我們應該要去期待的。」
「唉喲,連說許願樣子都像起楊來了。」
當卡介倫這樣揶揄他的時候,尤里安這才第一次露出笑容。從過去到現在,尤里安所曾
經露出的無數笑容當中,卡介倫覺得這一次最富有一個大人的成熟,不過這或許有些袒護的
成分在裡頭也說不定。
「楊提督過去經常說,只有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兩端,各存在著不同的政治、軍事勢力的
時候,伊謝爾倫要塞才能夠產生戰略性的價值。」
「嗯,這些話我以前也聽過。」
「現在伊謝爾倫之所以能夠保持安泰,理由非常諷刺,那就是因為它已經失去了戰略性
的價值。當價值又重新恢復的時候,那也就是帝國產生分裂的時候,伊謝爾倫的轉機還是會
來的吧。」
「嗯--」
「總之,我不認為事態會產生什麼急速的變化。國父亞雷.海尼森的長征一萬光年花了
五十年才完成。伊謝爾倫的轉機大概也是如此吧,我們得先有些覺悟才行!」
「五十年以後,我就將近九十歲了,如果那時還活著的話--」
卡介倫一邊撫摸著自己的下巴,苦笑地說道。他現年卅九歲,還正值少壯年齡,不過卻
是除了梅爾卡茲以外,所有留下來的幹部當中最年長的。
「不過,你、還有楊夫人,也都毅然地接下了這些吃力不討好的職務啊。楊夫人大概會
被人說是為了讓自己的政治地位具有權威性而利用丈夫的名聲。而你的話呢,如果失敗了當
然是會遭來一頓痛罵,如果成功的話就是成功了,不過或許會讓人說是因為受到楊餘蔭的庇
祐,或是搶奪了楊的構想之類的批評吧。」
「被說成怎麼樣都沒有關係,只要能夠成功。」
只有這句話是尤里安想要說的。
***
就這樣,所有想要脫離伊謝爾倫要塞的人,在七月中旬全部離開了。餘留下來的人,便
可以重新開始訂定新的組織編制。
餘留下來的人共計有九十四萬四千零八十七名,其中男性六十一萬零二百九十名、而女
性只有三十三萬一千一百八十一名,而且大部分的女性都是男性的家人,單身的很少。雖然
構成總人口的男女比例不平衡是無法避免的事情,不過遲早都會成為問題的。
「這會有問題的嘛,將近有一半的男人都是『失業』的狀態。對我來說,我一點也不想
去協助那些沒有積極心的傢伙。」
奧利比.波布蘭以帶著酒精殘餘的聲音,悠哉悠哉地說道。尤里安聽到這些話之後,知
道他終於已經從精神失調的狀態當中恢復了,內心覺得無限的喜悅。
「不管怎麼說,最後都一定要留下軍隊這個組織。不過這麼一來的話,就沒有辦法一舉
進行新國家的建設了。
那這該怎麼辦呢?此時的尤里安必須要重新思考。
Ⅱ
楊威利的死、萊因哈特皇帝發佈遷都令,在這些大動盪當中,戰亂看起來已經暫時告一
段落,治安的季節已經要來臨了。那些實際暗殺楊威利的行動者,應該可說是替這個季節揭
開序幕的人,不過儘管他們立下了這個功績,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安穩地享受這個新來臨
的季節。
當時用來暗殺楊的兩艘帝國軍驅逐艦已經在六月上旬被發現了。其中一艘已經只剩下殘
骸,漂浮在瑞達Ⅱ號附近的宙域內;另外一艘暗殺楊威利成功後,在逃亡的途中為布羅上將
麾下的巡航艦群所攔截。當時這艘驅逐艦艇無視於停船的命令,仍企圖要逃走,不過這是一
開始就不可能成功的。幾十道的光束全部一起發射集中在暗殺者的艦艇上,艦上所有的成員
都在那一瞬間化成了火球。
就這樣,那些暗殺楊威利的實際犯人,全部都如數地「殉教」了。直接狙擊楊的人,還
姓名都未曾公諸於世,就這樣無名而終。
暗殺楊威利的犯人喬裝成帝國軍的將兵一事,當然立即就展開了調查,不過因為後來大
約十名軍官和士官自殺,使得整個真相的調查工作雖然還不至於無法進行,不過卻變得極為
困難。他們這些暗殺者也因為成了殉教者而得到自我陶醉的滿足。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就任新領土總督的職務,階級和各省的尚書相同,軍務和政
務所統轄的範圍遍及自由行星同盟到去年為止的整個區域。屬於他麾下的軍隊,有艦艇三萬
五千八百艘、將兵多達五百二十二萬六千四百人。這支軍隊的總名稱叫做「新領土治安軍」
,不過在非正式的私下場合,有時被人冠上總司令的名字,叫做「羅嚴塔爾軍」。
他所選擇來用作為行使職權的總部,是過去同盟政府經常舉行喜慶宴會或是召開會議的
「優佛利亞」高級飯店,在此他設立了總督府。
將兵五百萬,已經是足以凌駕自由行星同盟末期之總兵力的大軍。僅由一名軍人指揮的
話,或許是太過於龐大的物理力量也說不定。但是要統率這支經常充滿了思鄉情緒的大軍,
對於必須要支配這個一直到昨日為止都還是敵國的羅嚴塔爾而言,責任是非常重大的。如果
是普通人的話,恐怕要被這個責任給壓死了。
然而羅嚴塔爾很沉著冷靜地上任了。在短短的期間就證明了他的處理能力。在戰場以外
的地方同樣也是非常有效率的。還不到這一年的七月底,舊自由行星同盟的市民們,雖還稱
不上是很積極,不過卻也好像已經接受了總督的統治。以作為治外法權的對象,不過現在軍
紀嚴正,並沒有任何由士兵所犯下的兇惡犯罪事件發生。反而是舊同盟軍已經失去控制的脫
隊者犯罪問題較為嚴重。
羅嚴塔爾將自己的職權區分為軍事和治安政治兩個範疇,並且分別在這兩個範疇內設置
輔佐人員。在軍事方面,是由已經連續好幾年一直輔佐著羅嚴塔爾的貝根格倫上將擔任軍事
查閱總監的職務,事實上也就是等於總督代理的地位。
不過,格利魯帕爾茲以及克納普斯坦等人對於這項人事安排都稍稍有些不滿。因為他們
也都是上將級的人物,但是在形式上卻必須隸屬於與他們同等階級的貝根格倫。另外他們原
本是在雷內肯普的麾下,不過在他死去之後,就暫時直屬於萊因哈特之下,如此讓他們對貝
根格倫有一些優越意識。
另外,過去曾經在舒坦梅茲一級上將的麾下,擔任干達爾駐留司令部總書記的里裘中將
,由於他的實務能力和他對於舊同盟國內事情的了解,所以被任命為查閱副總監。他這人與
其說是一個軍人,還不如說是一個後方的軍事官僚,所以他並沒有參加「迴廊戰役」,躲過
了與司令官一起戰死的命運。不過這算是一個較為次級的地位,所以與諸位上將的不滿是無
緣的。
有一天,羅嚴塔爾把格利魯帕爾茲與克納普斯坦兩名上將召進總督府的辦公室,夾雜著
諷刺的口吻加以訓諭。
「你們兩個對於軍事查閱總監的人事命令好像很不能夠釋懷的樣子。其實哪,貝根格倫
比你們年長,而且擔任上將的年資也比你們來得久,如果不用他,而用你們當中的一名來出
會查閱總監這個職務的話,那麼另外一人難道能夠心平氣和嗎?」
兩人一言不發的退出去了,在這以後,至少他們就不曾再公開放肆地表露出心中的不滿。
另外在治安政治方面,由於萊因哈特皇帝的推薦,羅嚴塔爾任用了在短期間內,歷任本
國的內務省次長以及民政省次長的技術官僚優利烏斯.艾爾斯亥瑪來擔任輔佐的職務,任職
民事長官。很偶然的是,這位民事長官恰巧是克涅利斯.魯茲一級上將的妹婿。
還有一位高等參事官,那就是優布.特留尼西特。因為艾爾斯亥瑪固然是一個非常有能
力的官吏,但是對於舊同盟國內的情況並不是那麼樣地精通,所以在這方面還是需要一個能
夠幫忙提供意見的人,不過對於這樣一個只為了謀求一已的安泰而將他對於國家與人民的責
任全部拋棄不顧的男子,實在也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
「皇帝有時也會作這種奇妙的人事安排哪。在楊威利意外死亡之後,隨即又讓原來的同
盟元首以帝國之官僚的身分回國。難道這是對民主共和政治作諷刺性的表示嗎?」
貝根格倫歪著頭,不解地說道。不過羅嚴塔爾卻多少能夠了解皇帝的心情。現在對於這
名厚顏無恥的男子,只有將他加以羞辱才能讓人覺得有些快樂吧。特留尼西特能夠成為一國
的元首,並且身兼最高行政官,當然是有他相當的才幹。不過他那種行動原理,與萊因哈特
的審美意識相比,可說是差距甚遠。
「嗯,算了。只要把特留尼西特的能力和知識加以活用就好了,沒有必要去受到那傢伙
的人格影響吧。」
羅嚴塔爾說了「用而不信」這句話,在正式的記錄上流傳下來。這位金銀妖瞳的新提督
,在心裡面盤算著,只要特留尼西特有任何人令懷疑或險惡的言行,那麼他就以自己的許可
權,一舉將他處決掉。為了要製造將他加以處決的藉口,就要反過來接受這名令人不悅的男
子,這也是另一方面的因素吧。
另外的一個問題就是,脫離伊謝爾倫要塞的將兵們,在這個時候,提出希望能夠回歸海
尼森的要求。
一聽到這個要求的時候,羅嚴塔爾那一黑一藍的眼眸閃爍著思慮的神色。而里裘中將則
因為前些日子與他們這些人的交戰,而令他失去了上司的記憶尚未忘懷,所以對他們自然是
不懷好意的。
「屬下應如何處理呢?就算他們脫離了要塞,終究是曾經非法佔領要塞、反抗皇帝之輩
,難道可以無條件地赦免他們的罪行嗎?」
這個意見確實也有其道理,不過以羅嚴塔爾的立場而言,卻不能訴諸於單純或武斷的決
定。
「如果要把這些超過一百萬名以上的男女全部都拘禁起來的話,就現實而言是不可能的
吧。而且舊同盟的人心也是必須要加以考慮的。如果讓他們的不安擴大,這豈不是一件蠢事
。」
羅嚴塔爾在經過一番思考之後,作了以下的指示。「凡脫離者」所搭乘的運輸船,給予
其在海尼森第二軍用宇宙港著陸之許可。在「凡脫離者」當中,一般的平民以及非戰鬥員者
,一律給予完全的自由,並且在今年之內,授與帝國臣民的公民權。士官以士兵階級的人,
則在登記姓名外,即可各自回家。
最後是軍隊的軍官、以及在艾爾.法西爾自治政府擔任公職的人,必須要登記姓名、地
址、留下指紋,並且在帝國政府下達正式的處置之前,必須每個月一次到總督報到,然後更
換新的登錄卡。
在採取這些處置之後,羅嚴塔爾又重陷入沉思之中,原來他在高級軍官的名單當中,發
現姆萊中將的名字。
他過去曾是楊威利的參謀長,在軍務處理以及司令部的營運方面,因為擁有堅實的手腕
而聞名,這名男子竟然也脫離了伊謝爾倫,而且還自行率領脫隊者。這一次脫離要塞的人之
所以會有這麼多,還是因為看到了他也想要脫離的緣故。
「大概是楊死後,對伊謝爾倫的前景不看好吧。人心雖然不是永久的,不過這樣子就變
節的話,雖然是他人之事,不過卻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你這麼認為?不過,你試著回想一下利普休達特戰役剛剛結束時發生的事情吧,貝根
格倫。皇帝為什麼會眼睜睜地讓刺客闖到御前?你不認為這是一個該留意的故事吧?」
聽了金銀妖瞳的上司這麼一說,貝根格倫無言以對。三年前,當門閥貴族聯合軍的盟主
布朗胥百克公爵敗亡的時候,其心腹安森巴哈帶著主君的遺體來到萊因哈特的面前,當時眾
人以為他這是一種背信的行為,但是他真正的企圖卻是為了要暗殺萊因哈特。當時正在危急
之時,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用身體護住了萊因哈特,為盟友的未來而犧牲了。
「那麼,是不是要收押姆萊這號人物呢?」
「不,還沒有必要這麼做,只要對他加以監視就行了。」
總之,無論如何,羅嚴塔爾並沒有要對這些脫離伊謝爾倫要塞的人加以重罰的意思,現
在的他其實是在盤算著,將故人楊威利大加頌揚,那麼舊同盟的市民也就會對這些背離楊的
人加以批判吧。
***
在這些流入海尼森的「脫離者」當中,有一名自稱是善良平民,本籍費沙的男子,年齡
大約卅歲前後,給人富行動性的感覺,整個臉上充滿了辛辣的表情。
原來那就是費沙名聲頗高的商人,同時也是已入楊威利的友人波利斯.高尼夫。跟隨在
他左右的事務長馬利涅斯克和宇宙航行員維洛克。這些成員如果在國內安全保障局裡面被敲
一敲、打一打的話,大概會打出兩、三公斤左右的灰塵吧。
「自由商人的國度費沙,現在已經淪落為皇帝陛下的直屬地、帝政的大本營了。不是可
以長久過活的地方。」
現在他雖然踩在海尼森行星上面,但是關於海尼森的事,高尼夫反而沒有提到。馬利涅
斯克思慮深遠地回應著說道。
「不過,會把政治和軍事的中樞放在費沙,讓整個經濟和交通被帶動起來,足見皇帝也
並不是個單純的軍人。」
「所以他一點都不可愛啊,生副好面容就夠了嘛,他應該要覺得滿足,然後把才能或是
才幹分給別人就好了哪。」
高尼夫一邊臭罵著,一邊把充滿敵意的眼光,投向總督府主辦舉行的楊元帥追悼儀式的
海報。
「這個新總督也不是一個軟角色啊,也藉此盤算著多重的政治效果--」
他忽然閉上了嘴巴,整個視線被現在通過海報前面的四、五名穿著灰色服裝的男子吸引
了過去。事務長懷疑的視線交互地在注視的人和被注視的人身上游移著。
「怎麼了?船長。」
「什麼怎麼了,去年你不是和我一起到地球那個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行星上去了嗎?
我看過剛剛那個臉,在那個陰森的地下神殿裡見過。不曉得是叫主教或是大主教什麼的。」
此時洛維克的黑眼珠亮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下達指示去暗殺楊威利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夥人也說不定。」
「嗯,非常有這個可能。暗殺現場只找到那些活兇器而已哪。持那些活兇器逞兇的傢伙
,現在一定不曉得在那裡舉杯慶祝啊。」
高尼夫把怒氣都集中在鞋底,然後重重地踹了一腳。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06
因為當時被帶到伊謝爾倫的三個地球教徒,最後還是沒有招供,而真正的原因,一定是
他們這些在教團屬於下階層的人,絕不可能知道這種最重要的機密。他們所主張的是,楊威
利是宗教的敵人,根據神聖的意旨,必須將他消滅掉,任務達成之後,就迫不及待地要殉教
了。儘管巴格達胥上校用盡一切嚴酷的逼供手段,最後仍無成效。繞著如何處分他們的話題
,伊謝爾倫的幹部們之間,多少有些議論。當目睹楊死亡的時候,尤里安瞬間發出的激動情
緒,將暗殺者們打倒在鮮血的泥濘當中,不過當要重新宣告死刑的時候,卻欠缺決斷。在處
分尚未決定的狀況下,經過幾天之後,這三個地球教徒們全都相繼自殺了。其中兩個人是咬
舌自盡,而另外一個人則是在單獨拘禁的牢房內撞牆而死--
「尤里安這孩子才能是足夠了,不過凡事非得要學得取巧一點才行。光憑夢想和理智是
不可能勝過那個皇帝的。」
「船長一貫的主張又出來了。不過,那孩子雖然年輕卻做的很好呀。他毅然地決定要繼
承楊提督的遺業,這不是很勇敢嗎?」
「如果他一直把楊拿來作榜樣的話怎麼辦呢?楊已經死了哪。楊那個傢伙也真是的,如
果是和皇帝決戰的時候被打死的話就另當別論,誰知道竟會是這樣一種和期待完全背離的死
法呢?」
「罪不在他,罪在於那些地球教徒的身上。」
「我明白,所以才這樣一直跟蹤他們呀。」
走進背面街道之後,他們三個人大約跟蹤了二十分鐘之久。不久,那群身穿灰色服裝的
人,進到一幢宅邸的後門進去了。隔了一段充分的時間之後,波利斯.高尼夫靠近那高聳的
石壁。當他用視線掃過門前的門牌之後,他低聲地笑了出來,原來那上面寫著「優布.特留
尼西特」。這一棟雄偉的住宅原來是前同盟最高評議委員會議長的私人宅邸,如今正在一片
靜寂聲中,等待著最近已經更換了頭銜的主人歸來。
「看來,這傢伙在海尼森同樣可以觀賞有趣的戲劇哪,我們就暫且在這裡等著看好戲吧
。」
Ⅲ
尤里安十分明白自己接下了現在的這個地位,其實是一件多麼狂妄自大,而且多麼不自
量力的事情。自己的經驗當然及不上楊,而且無論是才能、才幹都遠遠地不如楊。自己所能
做的事情,就是對著自己問道「如果楊提督的話會怎麼做呢」,然後用盡他一切的記憶力和
理解力,將楊的生前重新再播放一次而已。儘管如此,楊確實是在匆促而且完全令人無法預
期的情況下,從尤里安的眼前離開。
「一個好人、一個偉人,卻在沒有任何意義的情況下被殺死了。這就是戰爭、就是恐怖
主義。戰爭和恐怖主義最後就是導致這樣的結局啊!尤里安。」
早就明白了,不,以為是明白了。不過,如果要把這當作是一個現實的話,是令人難以
接受的。楊威利因為一些愚昧的反動主義者的恐怖行動,而毫無意義地被殺死了,這個事實
實在令人難以接受。但是想要將楊的死變成有意義的死,事實上認同恐怖行動的效用,是生
者將死者的尊嚴政治性地利用了吧。不過,尤里安想著,和自己在一起的這些人都需要楊。
我們自己為了要守護楊所遺留下來的民主共和政治的小幼苗,就連死者的協助也是需要的。
必須要倚賴個人名望的民主共和政治--這是楊生前最感到苦惱的矛盾,但是這樣的矛
盾,並沒有因為楊的死亡而減輕。因為,不管是楊的妻子菲列特利加也好,是楊在軍事、政
治思想上的後繼者尤里安也好,都只能藉由擴大楊生前的虛像,然後才有可能使楊的理念在
現實的地平線上具體化。就在萊因哈特皇帝以及他的帝國即將要完成宇宙專制統一的這個時
候,民主共和政治的理念還在「擁護民主主義的英雄楊威利」的階段,開始向專制政治的激
流挑戰,並且繼續努力生存下去。
楊生前的時候最迫切渴望、最後沒有能夠如願的「作為民主主義人格化的個人」,終於
由楊的後續者們找到了,那就是「死去的楊威利」。
後世的一位歷史學家作了以下的記載:
「--同樣都是支撐同盟末期的名將之死,但是亞歷山大.比克古的死和楊威利的死,
代表著不同的意義。比克古的死,代表著自由行星同盟這個國家所象徵的民主共和政治的結
束,而楊的死,則代表民主共和政治之精神的再生,而不受這個叫作同盟的國家的範圍所束
縛--後繼者認為,至少這個可能性極大。而如果不這麼想的話,他們或許會無法忍受自己
所處的狀況吧。楊威利對於他們來說,不僅是不敗的,甚至還是不死的存在--」
尤里安在悲傷和對暗殺者的憎惡當中,注意到了一些事情。
「不過,對了,這麼一來楊提督是在維持不敗紀錄的情況下去世的。從今以後,再也沒
有人可以將他擊敗了,就連萊因哈特皇帝也是一樣--」
但是這樣想就能夠有勉強一點安慰嗎?尤里安想起了菲列特利加所說過的話,但是卻感
覺到胸腔裡面有尖銳的荊棘存在,因為希望楊能夠活著,就算連戰連敗也沒有關係。
現在楊威利只存在於記憶和回想當中了。不過反過來說,不要拘泥於他的死,反而讓回
想更豐碩,讓記錄成為永恆的不滅。從艾爾.法西爾的時代開始,亞斯提、伊謝爾倫、亞姆
立札,以及巴米利恩等等接二連三的不敗記錄,再也沒有人可去加以抹煞。如果可能的話那
麼恐怕就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後繼者已經壓制了全宇宙,將始祖加以神化,並且企圖要抹煞
事實,侵犯史實之神聖的時候吧。不過,就連高登巴姆王朝也沒有要將魯道夫始祖的惡業對
於後世加以隱瞞的企圖,因為劍雖然可以勝過筆,不過卻只是暫時的勝利罷了。
過去尤里安曾經數度著勸楊。
「提督您不妨可以把您到目前為止,所經歷過的戰爭全部總結整理起來,然後把它寫成
一本戰術理論書。」
但是楊卻很認真地搖搖頭說道。
「這不行哪,戰略當中雖然有法則也有正確的形勢,但是戰術的展開,卻往往會超過理
論。」
然後他接著就展開了自我的理論。
「戰略是因為正確才會獲勝,而戰術是因為勝利,所以才顯得正確。所以,如果是一個
軍人而頭腦一本正經的話,那麼就不會去想如何利用戰術上的勝利,來挽回戰略上的劣勢。
不,正確說來,他們不會把這些要素列入計算來發起戰爭。」
「所以應該要把您的這些相當寫下來不是嗎?」
「太麻煩了啦,不過如果是你要寫來讚揚我的話,那我是會很高興的。不管怎麼樣,你
一定要將我寫成是一個充滿了知性與魅力,而且沉靜的男子喔!」
每次只要是和自己有關的話題,他一定都會把結論帶到開玩笑的方面,楊就是這樣的一
個人。
另外,在和「共和革命戰略」相關的方面,楊也曾經說道,那是再度佔領伊謝爾倫之後
的某一天。
「我們終究還是選擇了佔領伊謝爾倫要塞的這條路,其實我們並不是沒有其他任何的選
擇。」
另一個選擇的作法便是,在革命軍的移動之前,就把民主共和主義的政治組織遺留下去
。其實也不見得要固守在單一的根據地上,可以將整個大宇宙本身當作是一個移動基地,然
後在「人民之海」裡面四處環遊。
「其實,或許用這樣的一種方式會比較好也說不定。而固執於伊謝爾倫這個幻影之上的
,或許是我自己也說不定,並不是帝國軍的傢伙們。」
儘管楊心裡並沒有像是後悔這麼強烈的想法,不過他確實也感覺到有些可惜。自從成為
楊家的成員以來,不曉得已經為楊奉第幾千杯的紅茶了,尤里安問了一個太過於理所當然的
問題。
「為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楊的戰略構想回歸到零而不得不採取次要構想的理由,是尤里安所想要知道的,因為如
果可能的話,楊必然會採取最佳之途徑。
「因為沒有資金啊。」
楊立即苦笑地回答道。
除了苦笑以外,束手無策的現實就是這樣的。只要我們在伊謝爾倫要塞上的話,那麼糧
食和武器彈藥勉強都可以自給自足。
不過,如果要離開伊謝爾倫要塞採取行動的話,那麼定期的補給就絕對是必須且不可或
缺的了。在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可以利用同盟軍的補給基地,不過這一次是不可能的了。
各種物資的提供都必須要以金錢來作為酬勞,但是卻沒有所要的資金。掠奪是絕對不被允許
的,所以就只能固守在這個自給自足的根據地上。最初如果兵力充足的話,其實也可以採取
突擊干達爾的帝國軍基地,在得到那些物資之後,便掉轉方向的這個方法,不過這是在佔據
伊謝爾倫之後,楊才想出來的。
「戰術附屬於戰略,而戰略則附屬於政治,政治則附屬於經濟,這是一個原則。」
所以現在尤里安等人的基本戰略必須是要長期性的。萊因哈特皇帝與羅嚴克拉姆王朝與
銀河帝國,現在是同一個存在。首先,必須要能夠事先掌握萊因哈特對於政戰策略採取的方
向。
不過,萊因哈特皇帝在世的這段期間內,情勢如果沒有好轉的話,那麼共和政體將會以
他的後繼者,作為相互對立乃至於交涉的對象。萊因哈特結婚,並且有立下子嗣的情況,和
萊因哈特在尚未有後繼者就死去的情況下,自然會產生不同的對應方式吧。就算只侷限在後
者的這種情況下,那麼究竟在一場混亂之後,會再重新產生一個統一宇宙的引導者呢?或者
是會維持長期的混亂與分裂?隨著情況的不同,局勢也會隨著產生變化。如果是電腦的話,
只會回答一句「資料不足,無法判斷」,然後就放棄責任了吧,但是人類是不能這樣的。為
了收集更多的情報,便拜託波利斯.高尼夫前往海尼森等等的這些舉動,可見尤里安已經被
迫要採取處理辦法了。
***
有一天,菲列特利加正在辦公室喝茶的時候,尤里安抱了一堆像小山似的報告書和裁決
書走了進來,他注意到楊未亡人的臉色不好,有些擔心的問道:「您累了吧,楊夫人。」
「有一點,不過,我已經完全明白了,依照自己的構想來駕御發展事務,與在被賦予的
許可權範圍內處理事務,完全是不同的兩回事--」
啜了一口紅茶之後,菲列特利加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從今以後,一定得要靠自己創造出自己的行動原理才行哪,我是這樣,尤里安,你也
是這樣啊。」
「是啊!真的是如此呢。」
巨大的真實感搭乘在一艘回想往事的小舟當中。楊生前的時候,在他睡睡午覺、喝喝紅
茶、更新立體西洋棋的連敗記錄的間隙當中,究竟在進行著多麼龐大的知性作業呢?尤里安
對於這一點幾乎真的要感到驚異。
對於楊生前一切的言行和思考,在尤里安的腦海中有著大量的記憶,這些記憶已經不可
能在量的方面有所增加了。年輕人必須要將這些記憶加以整理、系統化,然後作為他今後實
行被眾人所賦予的責任時,可以奉行的一個指針。
***
他年輕的生命力與他所感受到的疲勞,正在他的身、心兩方面爭奪著支配權的其中一天
,他正機械式地獨自在餐廳吃飯,忽然有一個紙杯被放在他的面前。
這一杯顏色令人難以形容的液體,它的味道更是在原先的想像之外。原先一直板著面孔
,注視著尤里安表情變化的少女,此時皮膚表面的薄冰好像深化了似的。
「這不是什麼飲料,是藥哪!當然不好喝啊。這是克羅歇爾家的疲勞消除藥。原料和作
法是秘密,有安定精神的作用。」
卡琳讓他那藍紫色的眼眸中所綻放出來的光芒呈水平移動。現在伊謝爾倫上的人口,和
三年前的「最盛期」比較起來,僅有當時的五分之一,所以人影遮斷視線直線進行的情況也
就減少了。
「機伶的人全都離開了,整個伊謝爾倫頓時變得空曠了起來。」
「可是您並沒有離開呀?」
「真不湊巧,因為我哪,不喜歡搬家。而且我很敬愛菲列特利加.G.楊夫人,所以我
想要留在這裡幫助她。」
這是非常令人高興的決意證明。這些話比克羅歇爾家傳的藥更能讓尤里安的疲勞像陽光
下的霜一樣快速地消退。
「不過,這是當然的吧,看著菲列特利加的身影,沒有想要去幫助她的話,以身為女性
而言也站不住腳的。」
「男性也是一樣的啊。」
說出這一句話之後,尤里安心想這句話真是多餘的,不過卡琳並沒有加以反駁的意思,
反而選擇了漠視這句話的態度。她用手指頂著她那形狀美好的下巴說道。
「菲列特利加有一年,而我的母親則只有三天,與她們的另一半在一起生活。」
卡琳好像沒有意思去談論母親的另一半之意,遂將話題繞著菲列特利加的身上打轉。
「我曾經問過菲列特利加一個很失禮的問題,楊提督有什麼地方吸引她。那個時候菲列
特利加並沒有洋洋自得的表情,她回答說--等有一天,當你遇見一個滿心想要把他所被賦
予的責任完成的男人時,你就會明白了。」
卡琳的視線好像試著要鑒定美術品之真偽似地,集中在尤里安的身上,這名被鑒定的對
象則輕輕地聳聳他的肩膀說道。
「如果能夠不去完成就這樣算了的話,我倒想要這樣子哪!不過,也不可能讓誰代替自
己的話,也許也只能達到這種程度就是極限了也說不定。」
卡琳輕輕地搖了搖她那像是淡紅茶顏色一般的頭髮,她那藍紫色的眼眸,就像是從彩虹
上截取下來的一部分,正閃爍著美麗的光芒。
「不愧是先寇布中將的女兒哪。」
尤里安心裡確實有著這種奇妙感受,不過他避免將這種感受說出口來。是否可以將她所
表現出來的親和感,當作是恆久的呢?不,原來甚至連親和都說不上,她眼前的態度說不定
只是妥協?或是只是暫時的情緒變化也說不定哪。
「菲列特利加真的是很偉大,不過,或許正因為如此,男人就得意忘形了。我並不是在
指楊提督,不過那種利用女人的寬容心,不負責任的男人是最差勁的。」
這些責問的矛頭當然並不是針對尤里安的,不過尤里安還是替當事人縮了縮脖子。其實
如果是當事人的話,大概會嗤之以鼻,然後吹噓地說道--如果想要對男人說這說那的話,
至少要先能夠把一打的男人玩弄於股掌以後再說--等等之類的話。
***
在兩人的背後,有個觀葉樹的大盆栽,在那個大盆栽的後面,有兩具閒人在面前放著空
的咖啡杯,撿拾著換氣系統的風所送過來的會話片段。奧利比.波布蘭臉上充滿了不能只用
邪惡來形容的微笑,遠遠地望著尤里安和卡琳的身影。
「哎呀、哎呀,這邊的父女關係還沒有修復,人家那邊中途就已經和好了哪。什麼都不
做就自動會有漂亮女孩靠近過來的這種事,尤里安的命運一定是從楊那邊家傳下來的。」
「你還說呢,人家可只有一個女人。」
「只是羨慕又嫉妒是不行的,亞典波羅提督。關於女人哪,一下面就是零,沒有什麼小
數點以下多少多少的。」
「誰羨慕又嫉妒了?這世界上也是有人和你抱持不同的價值觀的。」
「是那位抱持著俠氣和醉狂,只朝向革命的貴人吧?」
這兩個人頓時像是年輕食肉獸似地相互露出笑容。在沒有事先說好的情況下,兩人的視
線卻不約而同地轉向尤里安他們那邊--原來是打算如此地,只是他們早就已經離開了,這
兩個大量製造麻煩的人,只好讓視線在空虛中漂浮。
「嗯,怎麼說呢,這些年輕人並沒有互相衝突,或是鬧彆扭,如果他們能夠表現出精神
方面的成長,這到底也是一件好事啊。」
亞典波羅自己其實也還是被人稱為黃口孺子的年齡,卻好像一副理所當然的喃喃自語,
而波布蘭也用一副很嚴肅的態度,贊同他的話說。
「青春歲月如果只有革命的話,那麼就顯得太孤寂了。啊,青春真是太好了。」
嚴肅與笑話,就好像是二條鐵軌上的輪子,帶領著伊謝爾倫快車,每日每日快速地奔馳
前進著。
***
「我們自己的正式名稱,如果定為共和國的話,那麼與帝國政府之間的關係,就沒有辦
法去修復與妥協了。而且,國家、政府、軍隊,這三者的關係也會變得太過於複雜了吧。有
沒有什麼適當的名稱,可以適合我們這個小組織的呢?」
菲列特利加這麼一說,先寇布、亞典波羅、波布蘭這些平常反對太過嚴肅的男人們,也
都認真地思考起來了,這大概是她擔任主席以來,最大的一件事也說不定。
不久之後,波布蘭那綠色的眼眸閃亮起來。
「伊謝爾倫集團,這個名稱不錯吧,而且還有押韻呢。」
聽到這句話之後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亞典波羅立即發表強烈反對的聲音。
「駁回。」
「為什麼?希望你可不要只用你個人貧乏的嗜好來判定事情。」
「在革命史上,凡是命名為集團的革命組織,全部都中途就失敗,我可不希望讓這個伊
謝爾倫成為民主共和政治的墳墓。」
因為亞典波羅意外地表現得極為嚴肅,所以波布蘭也就沒有想要再打岔的意思了。
於是接下來眾人都沉陷在思索的沉默當中,不過,這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凱斯帕.林
茲上校用冷淡的口吻接著發言了。
「如果只是一味地想要一個稀奇古怪的名稱的話,其實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意義,而且
楊提督一向是討厭這種事情的。所以,如果暫時用『伊謝爾倫共和政府』這個名稱的話,各
位以為如何呢?」
後來,雖然沒有大多數人贊同這個提案,不過卻也沒有人反對,結果就採用了這個名稱
。至於這個平凡無奇的名稱,是否能成為迷人的光彩而在歷史上永恆不滅,就視今後的發展
如何而定了。
只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為了要讓它與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之間容易作區分,這個組織
也有著「八月的新政府」乃至於「八月政府」這些不同的名稱。
在菲列特利加之下,至少也必須要設置一些輔佐她的機構部門。要決定這些事情,還必
須要另外協議。於是以自由行星同盟初期的組織作為參考,後來又召開了三次的協議。
最後,共有辦公廳、外交、情報、軍事、財政、經濟、工部、法律制度、內政,七個部
門設立起來。因為在這個小小的組織當中,如果設立了許許多多的部門機關的話,也只是增
加麻煩而已。
所謂工部局的這個機關,不管是在名稱上也好、在管理內容方面也好,都是模倣帝國的
工部省而訂定的,因為借用好的東西沒有必要去忌諱,這是他們所一致達成的共識。舉凡要
塞內非軍事的硬體以及能源,都是由這個部門來管理。
機關誕生之後,就必須要設置負責管理的人。目前,軍事局長就由軍政的補給方面的權
威卡介倫來擔任,至於其他的人事則暫時予以保留。雖然如此,不過尤里安並沒有那麼樣的
悲觀。
伴隨著國父海尼森一起長征的那些人們當中,連一個帝國的重臣、富豪、或是知名的人
士都沒有。這些基於反專制的思想,而且過去長久以來,一直在忍受虐待與壓抑、默默無名
的人士們,熬過了長達半世紀之久的苦難之旅,然後接著完成了建國的大業。不僅限於菲列
特利加、或者是尤里安,沒有任何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是一個名稱聲響亮、成功、而且光芒
閃耀的偉大人物。
「將亞雷.海尼森和楊威利的肖像,並排在總會議場、中央委員會、主席辦公室、以及
革命軍司令部這四個地方,至於其他的公共場所則一律禁止,以免變成英雄崇拜--」
菲列特利加的這個提案,讓尤里安的臉頰上輕輕地綻放出笑容。他想起了當初,楊和菲
列特利加結婚的時候,那種板著面孔的表情。
「和國父並列在一起,楊提督可會害羞的呢,他會說身分不配的。」
「他所希望的應該是在天上、或是在來世的時候,都能夠好好地睡著午覺,不過至少得
要他看著,他所遺留的作品,最後有怎樣的一個結果。」
***
就這樣,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的八月八日來臨了,這是在楊死後的第六十三
天。
在這一天裡面,共和政府將正式發表成立宣言。菲列特利加.G.楊向收放在陶製棺木
中的丈夫遺體致哀之後,在尤里安.敏茲的伴隨之下,前往宣言儀式的會場。
「親愛的,請在天上看著我好嗎?」
菲列特利加在心裡面呼喊著將她撇下就自己先走了的丈夫、將她的人生作二度改變的男
子,然後就步上了講壇。幾萬名男男女女,將這個通風良好、廣大的樓面擠得密密麻麻的,
他們將視線和熱情全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從宇宙的一個角落,向全
人類宣告這棵幼小嫩苗的存在。
「我、菲列特利加.G.楊,根據所有支持民主共和政治的人們所表達的整體意見,在
此發表宣言,宣布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成立。宣布以亞雷.海尼森為首,人們對於自由、平等
、和人民主權的渴望,以及為了使這個渴望能得以實現的戰爭,今後將持續下去--」
她的聲音不大也不高昂,因為菲列特利加所呼喊的對象,嚴格說來只有一個人,她深深
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個代理人。
「在眼前這個不利且時運不濟的一刻,必須要向孕育出民主共和政治之幼苗的各位女士
、先生致十二萬分的謝意,謝謝大家。在這所有的一切完全結束之後,只希望還能夠向各位
說一聲,謝謝您--」
她的聲音中斷之後的那一瞬間,數萬人所形成的一片靜寂充滿了整個會場,接著在尤里
安.敏茲、達斯提.亞典波羅、奧利比.波布蘭的帶領之下,眾人開始高呼:
「伊謝爾倫共和政府萬歲!」
「去死吧!萊因哈特皇帝!」
歡呼的聲音與扁帽頓時四處飛舞,無數隻手臂也同時伸向空中。
宇宙曆八零零年、新帝國曆二年的八月八日,伊謝爾倫共和政府誕生了。帝國和它之間
的人口比例為四百億比九十四萬。僅為全人類四十二萬五千分之一的人口,再度高高地豎起
了民主共和政治的旗幟。
羅嚴克拉姆王朝統治下的銀河帝國,還是沒有能夠完全地統一全宇宙。楊威利的驟逝,
對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統一而言,究竟是促進或者是延遲,在這些活著的人當中,沒有人能夠
預測得到。[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4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12
【第九卷】
【第一章】
Ⅰ
森林公園裡有條長板凳,尤里安.敏茲知道那一向是楊威利所喜歡的地方。自從他的師
父驟逝後,尤里安不知不覺地每天都要到這條長凳上面坐一坐,在那裡消磨一些時間。尤里
安和楊一樣,從來沒有想過和死者通靈之類的事情,不過為了要讓自己的精神支柱能夠得以
現實化,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一種必要的儀式吧。
尤里安雖然沒有對任何人提過,不過他每天都要到長板凳上坐一坐的習慣,沒有多久就
成了眾所皆知的事情。那一天,一名有著黑色鬈髮的少年,在猶豫了很久的一段時間之後,
終於走到尤里安的面前,對著他說:「嗯,請問您是尤里安.敏茲中尉嗎?」
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靜靜地點點頭之後,這名少年那黑色的眼眸立即閃閃發亮起來,他
的臉上出現一片紅暈,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少年所有的憧憬,在他的全身表露無遺。
「我從以前就曉得你--啊,不,我從以前就知道有關中尉您的事情。能夠與您見面,
真是覺得非常光榮。雖然您稍稍比我年長,不過您卻很了不起,我非常尊敬您。」
「你幾歲呢?」
「十三歲。」
砂漏中的砂正在往上倒流,時光在尤里安的眼前倒轉。隨著回憶的底片,往日的情景一
幕又一幕地呈現出來,尤里安的身高也一點一點地縮小,彷彿有一隻黑色的眼眸從他的頭上
望著他,那一對眼眸不是這名少年的,而是一雙沉靜、柔和、溫暖、充滿知性的眼眸。
「您知道嗎?楊上校。我想您一定不知道吧?」
「什麼事?尤里安。」
「我,真的非常地尊敬上校喔!沒錯,您看,您果然不曉得吧?」
啊,眼前站在這裡的不就是幾年前的自己嗎?尤里安的心裡這麼樣地想著。當年的自己
,一定也是用這樣的眼眸注視著楊威利的;注視著那位已經成為故人,堪稱宇宙第一的魔術
師。自己是多麼地嚮往、多麼地敬愛他,總希望自己能夠像他那樣,至少,能夠成為他影子
的一部分,追隨在他的身旁。然而,這樣的自己,現在成了另外一名少年所憧憬的對象。
「我並不是一個像你所想像的那麼偉大的人。只不過是很幸運地能夠跟隨在楊提督的身
邊,讓自己一直置身在一個勝利者的旁邊罷了,也就是說我只是運氣好而已哪!」
「不過,您才十八歲,就已經成了伊謝爾倫軍的司令官,不是嗎?這可不是一個光憑運
氣好就可以勝任的工作喲。我非常尊敬中尉,不,司令官您喔,真的!」
「謝謝你,我會試著努力看看的。」
尤里安於是伸出自己的手,他從自己的經驗裡面知道,這就是少年所希望的。而這名少
年則因為他所崇拜的英雄能夠和他握手,整個臉感動地漲紅之後就離開了。尤里安於是又重
新坐回長板凳上,閉上了他的眼睛。
這麼一來,就可以將先人的志向傳承下來吧!楊威利的志向,由自己承接下來。就算無
法承接楊全部的志向,不,就算只有一點點,自己也算分擔他的志向吧!由年長的人傳承給
年少的人,由先人傳承給後繼者,志向的火炬會一直這樣地傳遞下去吧?!將這個火炬視為
貴重之物的人,絕對不會讓這個火苗熄滅,而且有責任將這把火交到下一個接棒者的手中。
***
這是在宇宙曆八零零年八月,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成立三天後的事情。
當時尤里安十八歲。不管是他的實際年齡,或者是他所曾經有過的經驗,或是他所被賦
予的責任,他都已經不再是一個少年了。
有一部分的歷史學家,嘲笑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是一個「由孤兒和寡婦組成的聯合政權」
。無論如何,伊謝爾倫共和政府開始成立的當時,這樣的嘲笑確實有其存在的理由。
一生未曾失敗過的楊威利死後,他的妻子菲列特利加成了共和政府的主席;而受他監護
達八年的法定被監護者尤里安則成了軍部司令官。這是經由眾人商議決定下來,但這樣的決
定與其說是最好的,不如說是僅剩的唯一選擇,儘管如此,他們仍然無法避免地要受到一些
來自非當事者的批評與責難。
這些當事者都知道他們這樣的決定,確實有受人非議之處。但是一個團體如果沒有核心
的話,就只有走向瓦解一途了,唯一能夠作為這個團體核心的,就只有楊威利所遺留下來的
形象。不管是亞列克斯.卡介倫的行政處理能力也好、華爾特.馮.先寇布的勇猛也好、甚
或是達斯提.亞典波羅的組織能力與行動能力、奧利比.波布蘭的空戰能力、維利伯爾.由
希姆.馮.梅爾卡茲的名望等等--這一切都是讓核心能夠鞏固的要素,但是本身卻無法成
為真正的核心。他們本身也深深地明白到這一點,這或許是值得後人讚賞的地方。
「以楊威利為首的這一黨人,真正的奇蹟不在於他們總是能夠以少勝多,而在於楊死後
,他們內部並沒有產生任何的權力鬥爭,這才是真正的價值所在。」
後世的歷史學家中,有人抱持著這樣的看法。事實上的確也是這樣,在楊死後,儘管有
大批的人脫離了伊謝爾倫,但是沒有任何人一個人企圖要除去菲列特利加或是尤里安來奪取
政權。這種事實非常罕見,但是卻也沒什麼好解釋的,總之這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所以又
有人從其中找到了可以用來嘲諷而不是讚賞的話柄了。
「伊謝爾倫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有誰會喜歡在那樣一個不毛的邊境上稱王呢?結果,
楊威利的幕僚們當然就是把這個長滿荊棘的王冠塞給他的寡婦和遺留下來的孤兒嘍,他們那
些人只不過是被放逐到邊境上的流亡者罷了--」
面對這些充滿惡意的攻訐,尤里安心想,確實也是這樣的,自己這些人確實都在邊境上
。不過所謂的邊境並不是銀河帝國或是自由行星同盟的邊境,而是全人類社會的邊境。全宇
宙中,這裡是唯一不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當作是效忠對象的人們唯一的集中地,是
一群不跟隨壓倒性之大多數的異端者所聚集的聖地。像這樣的地方,只能夠存在於邊境上。
尤里安認為,所謂的邊境,是距離揭開時代序幕的地平線最接近的地方,因此對尤里安來說
,邊境這個名詞是足以自豪的。
***
離開森林公園之後,尤里安朝著辦公室走去,在電梯的門口,遇見了那位有著「淡紅茶
般顏色」的頭髮,身穿戰鬥機駕駛員服裝的少女。
「你好啊,克羅歇爾中士。」
「你好,敏茲中尉。」
相遇的這兩個人,仍然很拘謹地互相打招呼。仍然?或許兩人就永遠這樣子繼續下去也
說不定。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中士對於尤里安的態度,甚至算不上是安定
的同盟或是協商關係,或許用樹立在薄冰上的「中立」來形容會恰當得多。
不過,至少在這極少數的同志之間,能夠不互相爭吵、仇視,應該就算是一件好事。無
論如何,尤里安留在伊謝爾倫上,而卡琳也留在這兒,因為在他們各自的心中,有些貴重的
東西,有些想要去實現的事情,而在這些想法中,一定會有某部份重疊。以目前來說,這樣
也就足夠了吧。
兩人互相說了一些沒有什麼意義的話之後,卡琳把話題轉到故人的身上。
「楊提督這個人,說實在的,看起來一點都沒有什麼偉大的地方,不過,他卻支撐了半
個宇宙,包括在政治上、軍事上還有在思想上。」
尤里安靜靜地沒說一句話,因為對他來說,甚至連表示肯定的動作都是不需要的。
「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呢!自己竟然能夠和他同在一方,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不過卻
有了自己就是歷史見證人的一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妳曾經和楊提督說過話嗎?」
「只有幾次而已啦,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不過很不可思議呢,和他說完之後就忘了
的那些話,現在竟然可以很清楚地回想起來呢!」
卡琳用著她的一根手指輕輕地按在她的唇上。
「說真的,楊提督還活著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想到過他是這麼樣偉大的一個人,現在他
死了,我才感覺有些明白。我們現在可以以直接感受到提督的氣息,而以後時間過得愈久,
他的氣息也會變得愈強,終有一天會將歷史吹得改變方向吧--」
說完這些話之後,卡琳輕輕地舉起她的一隻手,然後就從尤里安的身邊離開了。卡琳一
臉懊惱著自己話說得太多了的表情,不過她的步伐仍然是充滿了活力與韻律感,教人看著就
覺得舒服。目送著她離開之後,尤里安不覺地調整了一下頭上黑色扁帽的角度,然後朝著自
己本身可以發揮作用的那個方向走去。
三個世紀以前,亞雷.海尼森在一萬光年的長征途中過世了,殘留下來的人們,固然為
此而嘆息悲傷,但是仍然繼續向那一片未曾踏上的土地邁進,並沒有就此中止了他們所決定
要進行的旅程。同樣地,現在殘留在伊謝爾倫的人們,也要暫時將淚腺的活門關閉起來,繼
續向現在和未來前進。
就算亞雷.海尼森死了,儘管楊威利也這麼去了不再回來,歷史仍然未曾停留下來,人
還是要繼續活下去,雖然權力更換了支配者,但是理想卻一直傳承下去。只要人類沒有滅亡
,前人的行為就會變成記錄留下來,不斷地向後人訴說以前所曾經發生的故事吧。
以前不曉得是什麼時候,楊曾經對尤里安說:「我想所謂的歷史,就是全體人類所共有
的記憶,尤里安。雖然所回想起來的事情當中,或許會有些令人覺得不愉快,但是無論如何
,這些事情卻不是人們可以加以漠視或者遺忘的,不是嗎?」
想到這裡,尤里安嘆了一口氣。回想起楊臨終時候的事情,令尤里安覺得難過,但是如
果把這些事情遺忘了,卻令尤里安更難以忍受。
Ⅱ
後世的人們當被問到「楊威利在自由行星同盟的軍部當中,最後是什麼職位?」之時,
幾乎全部都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是「同盟軍最高司令官」呀,或者是「同盟軍總司
令官」等等;也有人更詳細地回答,是「統合作戰本部長兼宇宙艦隊總司令官,簡稱叫最高
司令官」。這些答案其實都是錯誤的。楊的職位,從七九六年年度到七九九年退役時為止,
一直都是「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官兼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
宇宙曆七九九年四月,當巴米利恩會戰開始的時候,楊所指揮的兵力,事實上可說是同
盟軍全部的兵力。至少,有能力可以作?星間航行的艦艇,還有其艦艇上的乘員,幾乎全部
都集結在楊的麾下,納入他的指揮當中。而這一切,全部都是在宇宙艦隊司令官亞歷山大.
比克古元帥認可下所完成的。
所以,不管是就法律理論而言,或者是就軍部指揮系統而言,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批評
楊所進行的是不當的行為。不過,要滿足在這世界上所有的人是不可能的,所以,還是有人
批評「楊是一個膽小的人物,如果沒有法令上的根據,他什麼事情都沒辦法做」。
不過,就楊個人的觀點來看,這種對於個人的責難或是中傷,他根本沒有辦法一一加以
理會。因為姑且不論楊本身自我反省時的傾向如何,他總是認為行動和創造應該要比批評來
得優先。
既然楊是這樣的一種想法,尤里安當然也是如此,所以現在他必須要有所行動了。過去
楊在有所行動的時候,總會一面問自己說「這樣做是不是正確的,沒有其他的做法了嗎」,
而現在尤里安同樣地會對自己提出問題,只不過他的問題,和他的指導者稍微有些不同。
「如果是楊提督的話會怎麼做呢?楊提督還活著的話,是不是會贊同我的想法呢--」
?星滅亡了以後,仍然繼續存活的行星群--楊威利死後的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正是這
樣的情況。許許多多的人,在絕望之餘,感覺到慶典已經曲終人散了,於是紛紛離開伊謝爾
倫,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歹總算也有六十萬以上的人留了下來。好奇的種子畢竟還是源源不斷的。」
亞典波羅一面讓紙杯裡面漫升上來的咖啡熱氣濕潤著他的下巴,一面語重心長地說出了
這句話。最近他為了要確立尤里安的指導力量,一直四處奔走,就在這一天,因為有個民間
的有力人士說道「如果楊提督還活著的話,倒也還可以留下來,但--」,於是他便很「鄭
重」地將這個人攆了出去。
「像那種不知覺悟的傢伙,是沒有必要請他留在這裡的,如果是立體TV那種無聊的電
視劇,或許還可以因為觀眾哭喊不止,讓死去的主角重新活過來,可是我們所活著的世界,
不是可以那麼樣隨心所欲的,失去了的生命,絕對是不可能再回來的。也就因為如此,生命
是顯得如此寶貴且無可取代,但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呀!」
「名演說!這真是一場名演說哪!」
和他同座的奧利比.波布蘭拍手大聲地說道。
「亞典波羅中將如果投對胎的話,真可以成為那個優布.特留尼西特的後繼者哪,可惜
呀可惜,可惜你穿的是軍服呀哪!」
「真謝謝你喔,有朝一日我如果當上了元首,一定會頒給你一個特留尼西特紀念獎。」
尤里安在一旁笑了起來,看到這幕景象,讓他覺得安心多了。
尤里安想起了楊威利剛剛過世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奧利比.波布蘭的情景。
那時波布蘭獨自一個人,和一打以上的酒瓶,一起縮在他的屋子裡面。當尤里安和亞典
波羅一走進屋子的時候,酒精和臭氣像濃霧一般地向他逼過來。
原本奧利比.波布蘭的人格是由三種要素--大膽無畏、爽朗和瀟灑所形成的,但現在
他所給人的印像是,這三個要素全部都已經隨著酒精蒸發掉,而支撐精神的骨骼此時也完全
地裸露了出來。一個自認且眾人也同意此觀點的美男子,此時竟然沒洗臉、沒刮鬍子、更別
提要在床上招待女子,這時的他,就好像是一隻蜘蛛,在他的屋子四周掛滿了用酒精、絕望
、憤怒所織成的蜘蛛網,自己就蜷伏在網的中心。當見到這兩個人闖入他的室內,這隻有著
人類的軀體而且憤怒的蜘蛛,甚至沒有要從桌子旁站起來的意思。
「哼、酒精的毒好像已經蔓延到腦部了的樣子,我不想看到的幻覺竟然也出現在眼前了
,瞧那副臭臉,看了就討厭--」
「波布蘭中校,請不要再喝酒了,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啊!」
「--」
「中校,我拜託你了。」
「閉嘴!你這小子。」
波布蘭的聲音,雖然大而且尖銳,不過卻缺乏中氣。
「除了楊威利以外,憑什麼我還得要聽其他人的命令?我總有權力選擇要讓誰對我發號
施令吧?這不就是所謂的民主主義,不是嗎?」
他於是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抓住大玻璃杯,可是他的手一搖,玻璃器皿和威士忌酒瓶便
和桌子表面猛力地相互撞擊,波布蘭那充滿酒精的綠色眼眸注視著他眼前所發生的情景,於
是又重新拿起一瓶酒,正打算要打開瓶蓋的時候,尤里安用他的兩隻手按住了波布蘭,就在
他正極力搜索卻找不到應該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經過了大約三秒半鐘,亞典波羅這才第一次
開口說話。
「波布蘭中校,我先向你正式報告吧。楊威利元帥過世以後,由尤里安接替成為我們的
指揮官。」
一聽到這句話,擊墜王的眼中射出一道綠色電光,洞穿了尤里安和亞典波羅。
「所以我先對你說明白。波布蘭中校,今後不得再有對尤里安的指揮權抱有任何異議,
或者再有任何損傷司令部威信的言行舉止。就算尤里安允許,我也絕對不允許的。」
「--」
「不服嗎?如果不服就離開伊謝爾倫,凡是不能幫助尤里安的傢伙,沒有必要請他留在
這裡。」
「--不,沒有不服。」
經過瞬間的沉默之後,波布蘭回答了這句話。接著他用兩手扶著桌子的邊緣,搖搖晃晃
地用力伸著他的腳,好不容易終於成功地站起來了。
「對不起哪,尤里安。比起我們,你的心境更是不好受吧。」
此時的奧利比.波布蘭或許想這麼說吧,但是他並不是一個會將這種話說出口的人,他
只是沉默地走向浴室,大約經過二十分鐘之後,才又出現在尤里安他們的面前。臉色仍然很
不好,但是服裝儀表已經完全整理妥當了,他看著尤里安,然後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一個禮。
「你好,司令官,從現在開始,我會徹底洗心革面,今後也請你不要嫌棄--」
從那次以後,波布蘭再也沒有在他人的面前失去理性,而且也從未再怠忽過他身為一個
空戰隊長的職守。
「要接受才幹考驗的,不只尤里安一個人,我們全體的人,在失去楊威利之後,是否仍
然能夠保持我們原來的希望、統一和計劃性,所有的人,都必須接受歷史這樣的質問。」
亞典波羅對於往事的追述,等於是將殘留在伊謝爾倫上的年輕一代,所抱持的意識加以
整理,他所表現出來的敘述並無過與不及之處。在永遠地失去了楊威利這個巨大的支柱以後
,他們這些環繞在尤里安四周的人,都必須要重新自我質問,自己還朋其他的人究竟是為什
麼而戰。即使亞典波羅所說的豪語「俠氣與醉狂」是出自他的真心,但是至少這句話所導致
的結果是不能夠加以漠視的。
***
尤里安有一天對亞典波羅說出了一個想法。
「什麼?要讓帝國制定憲法?」
亞典波羅一聽見尤里安所說的話,立即將心中所感受到的驚愕叫了出來。但是再仔細一
想,這確實是在眾多的選擇當中,一個相當有力的作法。無論如何「憲法」應該可以成為由
君主專制邁向人民主權的一個里程碑,不管它的內容是如何地不民主。
「說的也是呀!我們也並不是非要採取急進的作法不可。如果能夠以由立憲制度,慢慢
地征服銀河帝國的話,也未嘗不可呢!」
如果只是用說,那麼就太簡單了,尤里安在內心裡面苦笑著。不過,尤里安的心裡面並
沒有非要固守在伊謝爾倫要塞,與壓倒性的銀河帝國大軍作戰,來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相
當。尤里安的思考方式受到楊威利的影響,但是同時也具有楊艦隊全體所特有的精神色彩。
因為,唯有將健全的民主共和政治這個思想遺產,成功地流傳給後世之後「俠氣與醉狂」的
豪語才算是真正的畫下句點。
讓銀河帝國本身的體制由專制國家轉換成立憲國家,如果能夠做到這樣的話,或許就可
以更有效率地促使全人類社會成為單一國家的日子早些來臨也說不定。魯道夫.馮.高登巴
姆奪取了單一的民主共和政體,然後使它變質成為一個單一的專制國家,把這個程式反過來
的話,難道就沒有辦法做到嗎?
當尤里安循著這樣的思緒前進的時候,腦子裡面的思考路線好像被什麼給絆住了,但是
他還未能確認那是什麼,在沉默了數秒鐘之後,亞典波羅轉換了話題。
「對了,尤里安,喔--不是,敏茲司令官,以現在的時間點而言,皇帝舉大軍來攻伊
謝爾倫迴廊的可能性,還是很低嗎?」
「我個人是這樣認為。費沙迴廊現在已經成了全宇宙的新中樞,皇帝應該正在努力地從
事全宇宙體系的重編工作吧!」
「不過,皇帝是嗜戰的。在他厭倦了和平之後,可能就會以完成宇宙統一為藉口,開啟
戰端,不是嗎?」
「我想應該不至於會這樣吧。如果楊提督還健在的話,或許會刺激皇帝的戰鬥意志也說
不下,但是--」
但是如果對手尤里安.敏茲的話,尤里安心想,皇帝就不太可能會有什麼戰鬥意志了。
這種相當事實上並不是尤里安的自我嘲諷,而是對於自我的客觀體認。楊在尚未領導艾爾.
法西爾的撤退行動之前,一直是默默無名的,現在的尤里安也是一樣,他的名字沒有任何的
權威性,也沒有任何的影響力。如果說一定要分個差異的話,只是尤里安可以借用已故指導
者的名號,但是楊不行。尤里安早已認識到自己是永遠沒有辦法及得上楊的。不過,或許正
因為他對於自己有這樣的認識,所以他踏向未來的腳步,才能夠經常地表現出有目標且具安
定性也說不定。
***
此時的菲列特利加.G.楊,正在她的房間裡休息。她那顏色像是榛果一般的眼眸,凝
視著放在床邊桌上的相片--她死去丈夫的相片。
在相框裡面的楊威利,彷彿正綻放著稍微有些羞赧的微笑,回視著菲列特利加。她回想
起與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楊威利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初出茅廬與與人頭地或是功績彪炳等形
容詞絕緣的年輕軍官。從第一次見面到最後分離的這十二年裡面,在心頭累積了不知多少的
往事回憶,然而留在腦海裡的記憶之多與思念之深,遠遠超越了所擁有的這些事實。
他當時是艾爾.法西爾駐留艦隊當中被遺留下來的中尉,被賦予了重大的責任,雖然一
副想要緊閉著嘴唇的表情,卻仍默默地將三明治送到嘴邊。後來順利地從帝國軍的手中逃脫
,平安無事地回到海尼森行星宇宙港的時候,菲列特利加一面用眼角看著相互擁抱的父母,
一面四處搜尋著那位「被遺留的中尉」的身影。最後終於在群眾當中發現了他,但是在一日
之間被捧為英雄的他,滿臉困擾為難的表情,一直佇立在大眾傳播媒體的包圍當中,她甚至
沒有辦法可以靠近他。而且,不久之後,她的父母就已經在呼喚她了。當時她十四歲,那一
次對菲列特利加來說,是「剛開始的結束」--
如今的事態對於楊威利來說,或許也有些無可奈何也說不定,自己的妻子坐上了革命政
權的首席,自己的養子成了革命軍的司令官,而自己本身早成了民主共和政治的守護神,連
死了都還有義務要在精神上拯救他們,並且還要擁護他們革命的正當性。
「連死了都還要叫你工作,你大概想要這麼說吧,是不是呢?不過,如果你還健在的話
,那麼我們就不會被賦予這樣沉重的任務了呀!」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35
這樣想著,菲列特利加心裡明白,這樣的邏輯論調,其實也是從楊那裡學來的。「全部
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哪,楊威利,全部都是因為你。我之所以會成為軍人是因為你。帝國軍為
了增加一個軍事據點而建造的伊謝爾倫,曾幾何時竟然成為民主主義的最後一個堡壘也是因
為你。而大家之所以會永遠留在這裡,繼續追逐慶典的夢,也都是因為你。你知道嗎?如果
你自覺這都是你的責任,那麼就快快活過來吧!」
當然,死者是不可能再重回到人世間來的,而此時還活在世上的人,也不可能再像過去
一樣。流逝的光陰絕不可能逆回。
楊在生前的時候曾經說,正因為如此,光陰其實比價值一兆的寶石還要來得寶貴,而且
生命也不應該隨隨便便地拋棄。對於一些主張靈魂不滅、生死輪迴而輕視肉體死亡的宗教,
楊經常以他獨特的表達方式批評說,如果死亡真如他們所說一般那麼樣美好的話,他們怎麼
不讓自己走進死亡試試看呢?又沒人會攔著他們。偏偏眷戀人世的,就是抱持這種觀念的人
哪。
想到這裡,菲列特利加又獨自低語起來了。
「請你活過來吧,就算違背了自然法則,但是就這麼一次的話,上天會寬恕你的。如果
你真能活過來,這一次在我死以前,絕不讓你再死去!」
想到這裡,菲列特利加彷彿清楚地看到,楊對著他愛用的那頂黑扁帽,咕噥咕噥地說,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真是沒辦法啊。
「一想到自己到目前為止所殺害的人數之多,真的是感到很害怕。只死這麼一次的話,
恐怕也沒有辦法補償吧?這個世界真是充滿了不均衡哪。」
這幾句話同樣也是楊威利所曾經說過的話。但是不管再怎麼樣,人類終究會成為利已主
義者。菲列特利加並不希望楊去彌補他的罪過,就算吸取其他死者的生命,菲列特利加也希
望他繼續活下去,作一個長命百歲的薪金小偷。
「我真的是失去了你了。不過,如果我的生命中從一開始就沒有你,而不要到後來再失
去你的話,相形之下,現在我的幸福多了。你或許殺了幾千幾百萬的人,但至少你讓我得到
了幸福。」
楊最後臨終時所說的話,菲列特利加並沒有能夠聽到。但是這一點卻是她唯一不覺得遺
憾的地方。因為她明白楊所想要說的一定是「對不起」或是「謝謝」,或許就是「對不起」
這一句話吧。這沒有必要讓任何人相信,因為只有她能夠明白。
Ⅲ
由於不滿分子和脫離者都已經讓姆萊中將全部集中帶走了,所以殘留在伊謝爾倫要塞的
人,此時應該是像磐石一樣的堅定不移。但是,這一切還算不上是完美無缺的,特別是當酒
精一進入人體的時候,原本處在打盹狀態的不安,就會在一片沉寂當中,像蛇一樣狡獪地揚
起脖子向四處張望。有一天,一名喝得半醉的軍官,在中央指揮室的門外附近,抓住了尤里
安,開始對他胡攪蠻纏。這一幕恰巧讓卡琳看見了,而且還聽到了一句不能讓人置若罔聞的
話。
「這下子你可抖起來了吧,連楊提督的生命都沒有辦法保住,算什麼司令官嘛!」
以前卡琳在反駁尤里安的時候,這一句是她唯一沒有說出口的話,因為她明白這種言詞
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因為楊的過世,尤里安本身所感受的傷痛,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深刻,
雖然他一直在譴責自己,但是其他人沒有道理可以盛氣凌人地去斥責他。如果要追究為何沒
有能夠保住楊提督的性命,那麼卡琳、還有伊謝爾倫要塞上任何一個人,都應該要負起一部
分的責任。像「沒有能夠守護楊提督的生命」這種魯莽、不體諒他人的責難,證明了譴責他
人的人,比被譴責的人,還要氣量狹隘。
「而且,最重要的是,楊提督根本一點都沒有要譴責尤里安.敏茲的意思,可能還會因
為沒有能夠等尤里安趕到,而向他致歉呢!」
卡琳心想,這麼一想起來,愈覺得那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前些天卡琳對尤里安所說
的那一番話,確實是出自她的真心。當楊還在世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會是這麼樣偉
大的人,但是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日子一天天地經過,卡琳愈來愈能夠明白。原來,
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尤里安、波布蘭中校,還有曾經是母親短暫愛人的那個男人,全部都
是只有在楊威利手心中的時候,才能夠舞出絕妙的旋律和舞步。
卡琳的內心認為,原來楊提督不但是「伊謝爾倫式精神」的出發港,而且還是它的母校
。雖然所有的人遲早都必須畢業,但是卻仍然想要讓過去的歡樂再多停留一會兒。
不過,此時的她,並沒有讓自己沉浸在思索的深淵當中,而是選擇浮出水面,立刻採取
行動。因為她一方面看著臉上充滿了苦笑,一直默默忍受那名男子對他謾罵的尤里安,已經
感覺到有些著急了。她於是甩了甩那像是淡紅茶顏色一般的頭髮,然後踩著充滿韻律感的步
伐,走近了那兩個人。迎面而來的這兩雙視線一直注視著她,但是她一點都沒有畏縮或猶豫。
「敏茲中尉,你為什麼沉默不語呢?」
卡琳對著尤里安追問道。
「你現在可是受了不正當的責難喔!如果是我的話,早就給這傢伙二十四個大板了。為
了那些信賴、支持你的人,你應該要保護自己本身正當的權利不是嗎?」
這個時候,尤里安和那名糾纏他的男子,各自以不同的表情,沉默地注視著這名少女駕
駛員。
「--這、或許有些多管閒事,我明白這一點,可是--」
這時卡琳的聲音,被另一個兩倍音量的聲音給蓋掉了。那名醉漢,又開始繼續他被中斷
的騷擾行為。
「不管怎麼說,楊提督就是楊提督。難道能夠因為地球教徒的暗殺,就這麼難看地死去
嗎?如果是因為和皇帝萊因哈特正面作戰,而壯烈犧牲戰死的話,還像是個英雄一生的結束
嘛,怎麼能夠死得這麼窩囊呢?」
就在這一瞬間,尤里安的臉色整個地變了。每當他一感覺到楊被人給批評了的時候,尤
里安的感情頻道立刻就會自動切換。
「你再說一次看看。你是說被暗殺的人,比戰死的人還不如是嗎?」
尤里安所說出來的這句話,事實上已經不是單純的聲音,而是所有怒氣的結晶了。這時
前來騷擾的男子臉色也變了,因為尤里安的言詞刺激了他內心的恐怖。
「喂、喂、尤里安,不,司令官大人,部下我雖然行為惡劣,不過您還是不能揍人喔!」
這時,一隻手放在尤里安的肩膀上。這雖然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但是卻有一道像是波
動的東西,從那手掌裡傳過來,抑制了尤里安的怒氣。尤里安的視線,於是從對方的手掌到
手腕,再從手腕到肩膀,最後被那像是陽光在跳舞一般的綠色眼眸給吸引了過去。
「波布蘭中校--」
那名男子張開口好像想說什麼似地,擊墜王對他笑了笑,但是所展露出來的卻是不懷好
意的笑容。
「這個時候,你好歹也稍微用一下你那貧瘠的想像力,好好想想看,你這樣子口無遮攔
地去斥責一個年紀比你輕年得多,但是卻要背負更重責任的人,看在周圍的人的眼裡好看嗎
?」
「--」
「啊,算了,你退下吧!如果尤里安真的生氣,那麼你早就變成一團肉球了。我可是為
了你的健康著想,才這麼多管閒事的喲!」
那名男子嘴裡咕噥咕噥地走出去之後,波布蘭回過頭來,用他那綠色的眼眸,看著在旁
邊站著的尤里安和卡琳,然後很豁達的笑了。
「嗯,看來你們這兩個年輕人好像有空的樣子哪,是不是可以讓在下我陪你們到那邊喝
杯咖啡什麼的呢?」
***
後來,當這件事傳開的時候,華爾特.馮.先寇布對亞列克斯.卡介倫說:「尤里安知
道自己還不夠成熟,不過還是接下了司令官的職務,主要是因為他想要以他自己的方式,來
完成沒有能夠守護楊提督的這個責任,換言之,他是想要承繼楊提督的理念,然後加以實現
。沒有辦法了解到這一個程度的人,還繼續留在伊謝爾倫的話,不但沒有必要而且也沒有意
義。應該要讓他們全部離開這兒吧!」
卡介倫聽了對方這番聽起來似乎正確的言論之後,另外提出了他不同的觀點。
「我也是希望讓這些人能夠離開這裡,但是將所有異議分子予以排除的這種做法,事實
上就違反了民主政治的原則不是嗎?」
「難道所謂的民主政治,就是將權力者本身的規則章程,予以法令條文化的體制嗎?」
先寇布的嘴邊浮現一絲苦笑。
「權力者哪,也就是那個尤里安哪。楊威利是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英雄的人,如今他
的得意門生也要效倣他是嗎?」
先寇布停止說話之後,卡介倫也沉默了。空調系統所吹送出來的新鮮空氣,在他們兩人
之間,緩緩地繞著。
此刻的他們,已經從永遠失去楊的衝擊當中,完成精神上的重建了。但是,就算春天來
臨了,冬天的記憶依舊還是會留存。而他們那無畏而耿直的精神色彩,也因為曾經受到冰河
侵蝕而留下了痕跡。
自從宇宙曆七九六年的年底,楊威利就任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官以來,一直到他過世為止
,總共歷經了大約三年半的時間。雖然在一段期間當中,曾經因為短暫的放棄而有所中斷,
但是和現在比較起來,幾乎要令人感到難以置信的是,在那一段時間中,曾經是那麼樣地充
滿了活力與整體感,處處都充滿了光與熱。年輕的一代,或許都相信那樣的日子將永遠一直
地持續下去,而較為年長的,像是卡介倫或先寇布等人,幾乎都還不到四十歲,他們也不認
為過去那一段「慶典的季節」會這麼樣快地結束了。
像是痛惡沉默似地,卡介倫開口了。
「尤里安對於先人沒有任何的嫉妒心,這是身為一個後繼者很難得具備的一種資質。希
望他能夠一直這樣繼續成長下去。」
先寇布一面對卡介倫的話點頭表示贊同,一面重新將黑扁帽戴回頭上。
「借用一下楊威利說話的語氣,應該是這樣子吧。以後歷史會怎麼說呢?尤里安.敏茲
是楊威利的弟子,或者說楊威利是尤里安.敏茲的老師,總之,還不曉得會是怎麼的一個說
法。」
「不過現在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我們這些人,全體的人都一樣,是一群死到臨頭還不
放棄的人。先寇布中將您的意見呢?」
「可惜我提不出反對意見哪!」
先寇布笑了笑,然後揚起一隻手打個招呼之後,便離開了卡介倫的辦公室。因為他還有
責任要訓練這些殘留在要塞上的人,如果在量的方面處於少數的兵力還未能達到精銳的話,
這些士兵就沒有什麼意義了。而卡介倫也再度開始自己的工作,他的責任就是要負責餵飽這
些少數的人。
Ⅳ
儘管早期帝國軍應該不會發動攻擊,但是卻不能疏於準備,隨時要能夠以軍事力量對應
對方的攻擊。尤里安自然不消說,另外梅爾卡茲、亞典波羅、波布蘭等人,也都全部埋首於
編制、補給、人事、設施管理等各項作業,每天過著極為忙碌的生活。
特別是年輕的一代,也變得勤勉起來了,這固然是因為他們所感受到的使命感所致,另
外還有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那就是他們想藉著忙碌,好使自己能夠遠離楊過世的那一段記
憶。
「楊提督生前的時候,忙著準備慶典,現在他死了,得要費力氣來收拾遺留下來的難題
。」
達斯提.亞典波羅回想著過去,說出了這幾句話,不過有一天,他從司令官中走出來,
將正在檢查港灣設施的尤里安找了回去。他的表情非常僵硬,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
「您怎麼了?亞典波羅中將,您也有感到害怕的事情嗎?」
亞典波羅默默地將臉轉向螢幕,尤里安的視線也隨著往螢幕的方向望去,然後就被吸引
在那上面無法離開了。他的理性打從心裡面想要去否定他的視覺所傳送過來的情報。這螢幕
上所顯示的,真的是帝國所作的人事安排嗎?
在那螢幕上面,所出現的是一個非常眼熟的笑臉。一個曾經迷惑了幾十億同盟市民、有
權有勢者以及支持者的笑臉。
「優布.特留尼西特--」
尤里安的嘴裡,吐出了自由行星同盟前任元首的姓名。他此時的聲音,不僅僅像是低語
時的聲音,更像是肺部機能急速降低、連呼吸都有困難樣子。新領土總督府高等參事官優布
.特留尼西特,這句話就像是剛睡醒的噩夢,竟然變成了事實。
「皇帝的人事安排的確出人意料之外,不過這名男子才真叫人吃驚。不知道他的內心究
竟是怎麼樣想的,就算只有在表面上,也真虧他竟然還能夠那樣笑出來。特留尼西特這個混
帳,比我們所想像的還要更像是一個怪物啊!」
亞典波羅這幾句感言,正好刺激了尤里安腦子裡的記憶細胞。楊威利生前,非常討厭特
留尼西特那種愚弄眾人的政客面目,不過,另一方面,也對他在其他方面的陰險作為,感到
極為可怕甚至還有些恐怖感。
菲列特利加一直在旁邊沉默地凝視著畫面,尤里安試著詢問她的看法。
「在知道這樣的一個消息之後,楊夫人您還能夠保持平靜的心情嗎?」
「不,實在是很難平靜下來。不過,不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也不行呀!究竟這人事安排代
表著什麼樣的意義呢?」
事實上的確也如菲列特利加所說,如果這是一道不為任何人所期望的人事安排,照理講
,應該是不可能會發佈出來的,既然發佈了,那麼這究竟是任命的人還是被任命的人的期望
呢?究竟是誰、到底有什麼目的,使得這道人事命令能夠成立呢?如果這單純只是特留尼西
特厚顏無恥的權力慾望,那麼尤里安就覺得安心多了,但是看一個問題不能僅看它的表面,
就像看植物是否健康,不能光看開出來的花朵,因為真正有問題的,是在於它的根部,還有
種植的土壤。不過,到目前為止,尤里安還不具備可以看穿其底細的能力,主要是因為所匯
集的情報太少了。根據不充分的情報,然後引導出較有利於自己的結論,這種愚蠢行為是楊
特別加以警惕避免的。尤里安希望自己能夠成為楊的後繼者,哪怕是只有在態度上,也要能
夠做到這一點。
楊的去世,將尤里安對於未來的願望作了些許微妙的修正。但是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
對任何人說出來。尤里安打算在這一切全部結束之後,從政戰兩方面退隱,然後以一名歷史
學家的身分,為這個時代作見證。
但是,在這之前,尤里安必須要先完成兩件事。其一、與歷史上最偉大的征服者,也就
是萊因哈特皇帝對抗,將民主共和政治的種子,散佈於歷史的土壤當中。這不僅是尤里安的
理想,同時也是楊威利的遺志。
另外一件事,就是要為楊報仇。
尤里安一面責備自己沒有能夠拯救楊威利,另一方面,他也絕不會放過那些計劃謀殺楊
的歹徒。
不管楊是因為戰鬥也好,或者是因為陰謀也好,而死於萊因哈特皇帝手中的話,那麼尤
里安唯一所能夠選擇的路,就只剩下憎惡萊因哈特並且將他打倒而已。由於敵我雙方的軍事
力量懸殊,如果無法經由戰鬥取得勝利的話,那麼就只能抑賴那應該要避而不用的恐怖行動
了。儘管這樣的選擇,可能違背了楊生前的意志,但是尤里安勢必無法放棄這條路。
所以楊實際上是為地球教徒所殺的這個事實,使得尤里安得以從對萊因哈特那種無益的
憎恨當中被釋放出來。而這個事實,對於後世歷史的展開,也有著不少的影響。
Ⅴ
優布.特留尼西特接受了皇帝親自下達的人事命令之後,即前往行星海尼森,就任「新
領土總督府高等事務官」的事務,當時是新帝國曆零零二年的八月十日。
從周邊的關係者所知道的,一直到去年為止,特留尼西特曾經是「新領土」主權的代表
人。但是自由行星同盟這個國家的名字,已經從現實的地平線上消失了。過去曾經以武力千
辛萬苦想要使這個國家免於瓦解命運的兩位名將,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以及楊威利元帥,
都已經逝去。但是特留尼西特卻出現在總督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的面前。
「這種使祖國枯萎而死的寄生木,究竟還有什麼面目到這裡來呢?」
儘管心裡面這麼想,羅嚴塔爾並沒有將內心的想法說出來。但是他的金銀妖瞳卻閃爍著
冷淡的光芒,他的視線像一把利刃似的,正橫切過特留尼西特的臉。
羅嚴塔爾和特留尼西特,這次並不是初次見面。去年帝國軍急襲海尼森行星,強迫同盟
政府簽下「城下之盟」的時候,便是由三位帝國軍最高幹部:渥佛根.米達麥亞、希爾格爾
.馮.瑪林道夫以及羅嚴塔爾接受特留尼西特投降的。他們三人彼此之間的性格、思考都各
不相同,但是對特留尼西特的行為感覺到醜陋而非高尚這一點,卻是一致的。不要說是讚賞
,就連去認同都很困難。這一回,特留尼西特極度厚顏無恥地頂著帝國高官的頭銜,回到他
的祖國,羅嚴塔爾心底那塊嫌惡的畫布,好像被一隻粗大的畫筆又加上了一道。
特留尼西特的致辭極為冗長,但是羅嚴塔爾的精神連一點都沒有感應到。他的致辭最後
是這樣結束的:「羅嚴塔爾元帥不但是銀河帝國第一重臣,而且還是聲望最高的名將。當然
沒有必要用到像我這般智慧貧瘠的人,但倘若有朝一日能為閣下略效綿薄之力,實為光榮之
至。」
先入為主的觀念和原有的偏見,已經使得羅嚴塔爾原本銳利的頭腦有些模糊不清了。就
在這位金銀妖瞳的總督,幾乎要在特留尼西特這番極為巧言令色的言詞當中猶豫不決的時候
,他立即察覺到危險的陰影。至少,羅嚴塔爾本身是這麼想的。
此時的嫌惡感,發生了生理化學反應,已經轉變成殺意,不過羅嚴塔爾還能夠控制這種
情緒,或許是因為強烈的情感,碰觸到理性的界限,反而產生了抑制反應。
這位金銀妖瞳的名將,過去曾經因為對內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大聲叱喝,而招致
了朗古對於自己的憎恨。當時是因為沒有將朗古的存在看成一個威脅,還另外還有一個最主
要的原因,是當時他感到他最親密的朋友米達麥亞元帥受到侮辱,所以將單純的怒氣一股腦
兒地全發動了。羅嚴塔爾為了他親密的朋友,就算有再大的危險,他也會冒險衝過來,而米
達麥亞也同樣是如此地在對待他親密的朋友。
但是這一回就不是這樣了,羅嚴塔爾感受到他有必要對自我加以武裝,面對阿諛奉承而
且愈說愈起勁的特留尼西特,他以一種純粹形式上的禮儀去應對,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讓他退
下去了。
此後不久,他將輔佐軍事的查閱總監貝根格倫上將,傳喚到他的面前,並且指示:「監
視特留尼西特,照我想,那傢伙一定又在策劃著什麼陰謀。」
貝根格倫稍稍地皺起眉毛。他當然不是想違背上司的指示,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對特留尼
西特這種人太在意。
「這一點我也知道,不過,你試著改變一下觀點然後想想看,楊威利尚且死於非命,何
以那個特留尼西特能夠健康地活著?」
貝根格倫接受了上司這種辛辣的見解,不過他那看起來極為認真的臉上,卻浮現出擔心
的表情。
「元帥、總督閣下,卑職知道這或許是無用之言,但希望能事先喚起閣下您的注意。」
「說說看,自從你成為我的輔佐人員以來,我不記得你曾經讓我聽過任何無用之言。」
查閱總監對上司的信賴一鞠躬表示感謝之後,即熱心地進言道:「特留尼西特再怎麼樣
,也沒有辦法和閣下您相提並論。閣下乃羅嚴克拉姆王朝之重臣,支撐帝國之軀,無論如何
,懇請閣下務必多多保重自己。」
羅嚴塔爾的眼裡,充滿了黑與藍的笑意,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裝出來的。
「就是因為想保重自己,所以才要你去監視特留尼西特呀!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忠告。」
「原來就一直極為明敏的皇帝,為何會信任特留尼西特這種人,這是卑職唯一覺得不可
思議的事情。不過,皇帝這種作法,或許有像卑職這種人,再怎麼想也不會懂的考慮吧--」
「也許不見得是這樣吧?」羅嚴塔爾心想。萊因哈特皇帝所知道的只是因為有特留尼西
特這一號人物的存在,使得他精神上的沃野被水給弄髒了而已。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能夠將
這一號人物從現實給除名,但是無論如何,總不能夠以厭惡為理由就將人殺掉吧。對羅嚴塔
爾來說,也是同樣的情形。
此時羅嚴塔爾的腦海中,描繪出的不是皇帝而是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那張白裡
泛青、而且犀利異常的臉。那一個為了帝國與皇帝,一直企圖想要將所有的障礙物給除去的
男子,現在是不是正在計劃著要如何讓羅嚴塔爾把特留尼西特給除去,然後再以此為藉口,
將羅嚴塔爾加以處決呢?
「不管再怎麼說,特留尼西特這傢伙到底也是拿皇帝敕令來就任的,就算他有罪,我也
不能自己作主就把他處決掉,眼前絕對不可怠忽監視,我想時間應該不需要太久,但總之先
這麼做就是了。」
只說了這麼幾句話之後,羅嚴塔爾就讓他的心腹查閱總監退下了。整人辦公室只剩下他
一個人,這位同時也以相貌俊美聞名的青年元帥,搔了搔他那暗褐色的頭髮,陷入一片沉默
之中,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似地。
後世有許多的歷史學家,認為這個時候的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堪稱「宇宙第二的實力
者」。帝國中央的兵權,此時劃分為二,分別由奧貝斯坦以及米達麥亞兩位元帥掌握。而羅
嚴塔爾的軍事獨裁權力,雖然僅限定在「新領土」內,但是在多位帝國的重臣當中,卻是最
強且最大的。和他們比起來,奧貝斯坦並沒有掌握實戰部隊,而米達麥亞則因為靠近權力中
央,凡事都得要請示皇帝。擁有這麼強大的許可權與實力,應該要以哪個目標為志向呢,現
在這個時候,甚至羅嚴塔爾自己也不明白。[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4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41
【第二章】
Ⅰ
「歷史上最強大的征服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已經選定行星費沙作為新王朝
的首都,但是他本人卻還一直以飯店作為他的住處。
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八月,萊因哈特廿四歲,從他繼承了羅嚴克拉姆伯爵家的名號以來,
已經過了四年又七個月了,從他加冕的那時候算起的話,到現在也已經一年多。在這段期間
,萊因哈特幾乎每天都埋首在征戰和經略當中,直到現在為止,他仍是一位「尚未安定下來
的當權者」。
萊因哈特所居住的飯店,是從前他還沒有加冕的時候,當作「諸神的黃昏」作戰總司令
部的那一棟建築物。自從成為帝國大本營的所在地之後,內部曾經有過幾次的改裝整修,但
是它的整體外觀再怎麼看,仍只是一棟稱不上一流的飯店。
萊因哈特非常討厭多餘的警備,而喜歡身邊能夠維持簡單樸素的狀態,因為如此,他的
臣子想盡辦法在皇帝那蒼冰色的眼眸所看不到的地方,設置警衛兵,時時刻刻留意著這位金
髮霸主的安全。記得在一年前,皇帝剛登基不久的時候,曾經遭受邱梅爾家族年輕男爵的企
圖暗殺。每次一想到這件事,無論當時的氣溫是熱或冷,親衛隊長金塔.奇斯里准將,就會
感覺到自已的汗腺全部充滿了冷汗。
此外,在今年六月時,堪稱銀河帝國最強且值得敬畏的敵手楊威利,在即將與皇帝進行
會面的前夕,竟成了恐怖行動下的犧牲者。這個巨大的衝擊,甚至讓帝國的機要部門都為之
動搖。當全帝國最大的公敵楊過世的消息傳出之後,當然也有人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但是
以皇帝萊因哈特為首,包括米達麥亞元帥、繆拉一級上將等多位軍部的高級將領,都對敵手
的過世表達哀悼之意,而奇斯里也在那個時候深切地感受到,必須要再多加留意皇帝身邊的
安全。
皇帝的辦公室在三樓的西翼部分,而起居則在十四樓的一間套房裡面。皇帝平常往來這
兩個地方的時候,大多使用電梯,但是偶爾也會隨興之所至,用樓梯上下,所以他便派親衛
隊員在樓梯和樓梯中間休息的平臺上守護著。
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原本是負責興建皇帝的居住城堡,暫名為「獅子之泉」的最高負
責人,但是因為他後來遭到暗殺,所以整個工程便停留在設計以及選定地點的階段。而這也
是因為萊因哈特本身從來就沒有想要興建一座皇城的緣故。萊因哈特與高登巴姆王朝開國始
祖魯道夫大帝全然不同,像是用一座巨大的建築物,來彰顯象徵皇帝的權威與勢力這種事情
,他一點都不關心。
事實上,關於這一點,新任的工部尚書古爾克就曾經試著要求皇帝能夠改變他的作風。
「如果皇帝陛下您過著如此儉樸的生活,那麼作臣下的人,自然也不能過太過富裕的生
活。恭請陛下再予以考慮。」
「說得也是,我倒沒想到這一點。我知道了,讓我想一想吧。」
除了政治與戰爭以外,對於其他的事情,常會顯得生疏的萊因哈特,此時順從地接受了
臣下的忠告,在他考慮後的結果,遂將大本營搬到前費沙自治政府作為招待賓客之用的迎賓
館,並指示在九月一日以前完成遷移。而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
宇宙艦隊總司令官米達麥亞元帥等多位帝國重臣,也分別在費沙修築、或是購買、或是徵借
宅邸。瑪林道夫伯爵與女兒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一起住進了前費沙代表總督博爾德克的
舊宅子。而米達麥亞被分配到的官舍,原本是費沙一些屈指可數的富豪巨商退隱以後所使用
的大宅邸,共有三十個房間。但是這棟大宅邸的華美與雄偉,與米達麥亞的個性不合,所以
後來他僅僅徵借了距離大本營走路約十分鐘路程,一棟非常平凡的二樓房子。
***
八月廿二日,銀河帝國最高勇將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來到費沙第二宇宙港,身邊沒
有帶任何一名副官或隨從,正等著迎接從遠方來的人。當這名有著蜂蜜色頭髮和青年軍官,
一找到那名有著奶油色頭髮、眼眸像是紫蘿蘭一般的女子時,他立即張開了雙手向她迎去。
「艾芳!」
「渥佛!你還好嗎?」
這一次的相見,對米達麥亞夫婦來說,已經相隔了大約一年。銀河帝國軍現存的三名元
帥當中,有一人正擁著妻子親吻良久。
「不太好呀!已經好久沒有吃到艾芳做的菜了,味覺的水準退了好多!」
「相對地,拍馬屁的水準倒進步了許多呢!」
兩人於是肩並肩地走出了宇宙港的閘門。表面上看起來,他們只不過是一對校官或是尉
官級的年輕夫婦罷了。
走在路上的行人見到他們的時候,有的經過他們身旁了又回過頭來,有的在路上停住腳
步,紛紛投以驚愕的眼光。渥佛根.米達麥亞,一位支配著大部分宇宙--以人體來比喻的
話,除了幾根毛髮之外,等於支配了整個人--的大帝國重臣,而艾芳瑟琳則是帝國重臣的
貴夫人,但是從他們的外表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如果是在高登巴姆王朝時代的話,一個元帥
光是侍從就足以組成一個分隊了,而且一定用刺耳的喇叭與警棍驅散群眾,乘著高級大轎車
四處環遊吧。但是米達麥亞夫婦,卻坐進了極為平常、隨時可見的無人計程車離去。之後,
米達麥亞夫人即前往拜見並問候皇帝。
萊因哈特皇帝現年廿四歲,米達麥亞結婚的時候,也同樣是這個年齡,但是皇帝現在身
邊卻一點桃色傳聞都沒有,更別說是結婚了。諸位重臣以及皇帝身邊的親信,不由得為此感
到有些傷腦筋。
如果萊因哈特和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樣,是個性好女色的人的話,或許是也是一件
讓重臣們擔憂的事情。米達麥亞的看法是,如果可能的話,皇帝最好能夠按一般中庸或者平
凡的世俗觀念,和平常人一樣擁有家族以及子嗣。當然,以萊因哈特個人而言,不管選擇終
生獨身也好,或者選擇清修戒欲也好,都是他個人的自由,但是一旦他身為一個專制國家的
專制君主,那麼就一定得要完成兩個責任與義務,也就是統治國家以及血統的傳承。以前者
來說,萊因哈特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批評的餘地,但是對於後者,他毫無疑問地是個落第生了
。有一個不知究竟是真是假的傳聞,據說宮內省曾經設想非常周到,不斷地將美女送到皇帝
的寢室內,但是卻被萊因哈特鄭重地一一拒於門外。
萊因哈特在大本營的會客廳,迎接了米達麥亞夫婦二人。前一天晚上,萊因哈特又再度
發燒了,但是隨著朝陽的出現,體溫又恢復正常,他仍然從一早開始就專注於政務上。
「米達麥亞夫人,千里迢迢地到這裡來,真是辛苦你了。你的丈夫對朕來說,是一個值
得信賴的戰友。能有你丈夫這樣的人在朕的麾下,真是朕的福氣。」
「惶恐之至,陛下,能夠在陛下您的麾下盡力,才是外子一生中最大的福氣。」
皇帝的貼身侍者,名叫艾密爾.齊列的少年,將咖啡牛奶送到三個人的面前,頓時香氣
四溢,談話的內容也從最初的生澀,快速地增加了親和力。儘管萊因哈特本來就不是一個聊
天高手,但是卻很高興地享受著與米達麥亞夫婦共同談話的這段時間,從他們兩人認識到兩
人結婚的種種經過,都聽得津津有味。
「那個時候,米達麥亞元帥帶去的是什麼花呢?」
「哎呀,說到這個,真的好慚愧呀--」
米達麥亞苦笑地說道。現在他已經明白黃色薔薇的花語,那種花根本不是用來求婚的哪!
這番談笑並沒有佔用太長的時間,米達麥亞便從大本營告退了,皇帝親自送客送到門口
。元帥夫婦兩人走出大門之後,便一起肩並肩步行到他們的新居。結束這一次破例拜訪之後
,米達麥亞低聲地說:「如果陛下有意思的話,陛下周圍的花園也都是相同的東西哪,真是
太可惜了!」
「你是指瑪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嗎?」
「也不僅限於她一個人,但如果我有那個許可權的話,那麼我還是想向皇帝進言,迎娶
伯爵小姐為皇妃。」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千金,是一個富有見識以及知性的活力的女
子,如果能夠有她在身邊,應該也是皇帝所期望的事情。而且她又非常美麗,和萊因哈特並
列在一起也毫不遜色。還有其他女子具備如此條件來成為皇妃的嗎?
但是,據米達麥亞平日的觀察,皇帝對於伯爵小姐的智力給予極正面的評價和敬意,但
是對於她的美貌,則好像沒有任何一點感動的樣子。不過萊因哈特對於他自己本身的俊美,
總覺得這是天生的屬性,也是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對他來說,矜持與自負的泉源是智勇與
節操,而不是外貌。當然如果他是一個陶醉於自己俊美外表的年輕人,那麼米達麥亞也好,
羅嚴塔爾也好還有其他的勇將和士兵們,怎樣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命運以及人類的未來委託給
他吧。但是,總感覺意識自己是普通平凡的心情,的確是皇帝的欠缺的--
米達麥亞搖了搖頭,他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單純的軍人,如果還要再去煩惱政治,甚且是
皇帝私生活的話,那可真是無窮無盡的。
於是他動了動視線,並且在年輕臉龐上綻放出愉悅的笑意,向妻子指出一棟屋舍,那就
是他們的新家,此時正靜悄悄佇立在午後的陽光中。
此時正值夏末的季節。由楊威利驟然去世的衝擊而揭開序幕的這年夏天,好像是某個看
不見的東西,悄悄地經過人們的胸口,留下一個時代就此曲終謝幕的感覺,在一抹寂寥中消
逝了。
Ⅱ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應該可以說是一個革命的專制者,或者是專制的革命家,
他幾乎廢除了所有高登巴姆王朝的惡劣慣例與不良傳統,但是唯獨除了一件事之外,是他所
沒有辦法改變的,那就是皇帝始終是刺客下手的目標的這個傳統。」
後世歷史學家所記述的這個事件,發生在這一年的八月廿九日。
這一天,雨一直下到午後接近傍晚時才停止,雲已經往地平線撤走,天空正快速地恢復
晴朗,大氣經過雨水清洗之後,一顆一顆的粒子在夕陽的反射之下,將人們的視線染成一片
清澄透明的紅色。
萊因哈特在這一天裡面,最後一個要參加的正式場合,就是陣亡將士墓地的新建峻工典
禮。儀式結束後,萊因哈特接受了幾個遺族的行禮,然後由三萬名士兵所排列而成的隊伍之
間,優雅地走了出去。
「皇帝萬歲!皇帝萬歲!」
充滿著狂熱與韻律性的呼聲,好像波浪似地,在他的左右形成一道音牆。高登巴姆王朝
的時代「皇帝萬歲」的呼聲,只不過是由貴族所主導的一個慣例,但是現在的呼聲,卻是士
兵內心忠誠的具體表現。
「看起來身體很健康哪,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情緒好像一把火炬似地,在金塔.奇斯里准將那黃玉色眼眸的眼角點燃了起來。
這位忠實且勇敢的親衛隊長,由於自己無法對萊因哈特的健康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有所貢獻
,感到非常地惋惜。而不應該會如此無能的御醫團,竟然對皇帝最近經常發燒的症狀感到束
手無策,真是太讓人感到氣憤了,研讀醫學而且還支領高薪,到頭來卻一點用也沒有。
不過,一旦離開了病床,萊因哈特還是和往常一樣,青春的氣息和活力好像結晶了似地
俊美,而體力與韻律性也給人絲毫未損的印象。從外表上看起來,皇帝一點都沒有因病而衰
弱的樣子。
這個時候與皇帝隨行的人有: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帝都防
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費沙方面軍司令官魯茲一級上將、大本營幕僚總監希
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中將、皇帝首席副官修特萊中將、皇帝次席副官流肯少校、以及貼身
侍者艾爾密.馮.齊列等人,合計共有廿四名。如果有人仔細加以觀察的話,大概還可以發
現隨行的人當中有二名御醫。他們雖然也穿上了軍服,但是看起來就明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米達麥亞元帥、繆拉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瓦列一級上將以及艾傑納一級上
將,這五位為了完成在費沙迴廊的兩端建設防衛新帝都的軍事據點的計劃,預定離開費沙兩
個禮拜,前往當地視察。所以此時隨行在萊因哈特身邊的,只有費沙帝國軍部中樞的人員。
正因為如此,警備所負的責任更是重大。事實上,也不僅限於這一次,親衛隊的幹部軍官們
,經常因為龐大的精神壓力,而與胃痛結下了不解之緣。但是副隊長尤肯斯上校,雖然飯量
小,但是卻不曾有過任何一次的胃痛經驗,因此獲得了「鐵胃」的外號。
最初察覺有異樣的,便是這個「鐵胃」。他之所以能夠察覺狀況有變,根據他後來的說
法是--其他的人都在看皇帝,而他則是在注意那些凝視皇帝的人。
當上校對他報告情況可疑的時候,奇斯里的瞳孔立即停留在一名男子的身上。那是一名
身穿軍服、喬裝成士兵、年約三十過半的男子。但是他的行動舉止,卻沒有集團成員所該表
現出來的秩序。奇斯里快速且明確地下達不小心警戒的指示。
暗殺者在行動的哲學上,與「鐵胃」是處在完全相反的那一端,他將自己的憎惡與殺意
經由視線,全部投注到萊因哈特的身上,根本沒有見到其他的人。
就在皇帝身邊的三公尺前,暗殺未遂的犯人被逮捕了,從他身上發現了陶製的氰酸瓦斯
噴劑、以及塗了尼古丁毒劑的竹刀。但是這一齣暗殺未遂的真正好戲,是在犯人被逮捕以後
才上演的。當犯人的雙手被銬上雙重電磁石手銬、兩邊腋下由士兵挾持著,已經完全失去了
抵抗能力的犯人,對著一直冷淡地注視著這一幕的萊因哈特,發出了慘烈的叫罵聲。
「金髮小子!」
這句叫罵聲,在萊因哈特還沒有登上帝位的時候,幾乎已經是他耳熟能詳了。當然,這
一句話羅嚴克拉姆王朝則構成了大不敬的重罪,不過這名犯人既然已經犯下了弒君未遂的大
罪,這一句大不敬的叫罵,只不過是在一個大水池裡再添了一滴水罷了。
正當他張開嘴巴要再度叫罵的時候,奇斯里一揮手,甩了他一個大耳光。這一擊毫不留
情,罪犯整個人都搖晃起來,幾乎讓人感覺犯人的頸椎就要被打斷了。
「你這個傢伙,就是那企圖要破壞秩序的地球教信徒嗎?」
「我不是什麼地球教信徒!」
那男子呻吟著,鮮血和憎恨從他破裂的嘴唇流出來。他集中眼光注視著年輕俊美的皇帝
,好像想用瞪視燒死他似地。
「你難道忘了威斯塔朗特?三年前發生的那個慘劇,你已經忘了嗎?」
從男子口中說出的這個名詞,就像由一隻弓上射出的無形的箭,從萊因哈特的耳朵,貫
穿到他的心臟。
「威斯塔朗特--」
隨著萊因哈特低語的那一瞬間,原本燦爛閃爍的生氣,已從皇帝俊美的臉龐被奪去了。
相反地這名暗殺者回復了生氣,開始對皇帝加以譴責。
「你算什麼皇帝?明君?你的權力不就是建立在流血和欺瞞之上嗎?我的妻子就在威斯
塔朗特上,因為布朗胥百克公爵還有你的關係,活活地被燒死了。」
奇斯里的手已經高舉到頭頂上了,但是這一回在空中停頓了起來,好像等著決斷或是命
令似地,注視著皇帝,但是這位金髮的霸主,面對這麼激烈的譴責,竟然只是茫然地站著。
「哼,你殺了我吧,就像你和布朗胥百克公爵共同謀殺二百萬無辜民眾那樣地殺了我吧
。那些根本無害於你的小孩、嬰兒,卻在一場熱核子武器的浩劫當中,活生生地被燒死,你
也像像那樣燒死我吧!」
面對這名男子發生生命的怒吼,萊因哈特一點也沒有打算回答的樣子。他那剛剛退燒的
臉頰整個發青,蒼冰色的眼眸看起來好像擴散開來了似地,艾密爾靠到皇帝的身邊,以便支
撐他修長的身體。
「活著的人,或許會被你華麗的外表所迷惑,而忘記了威斯塔朗特上所發生的事情,但
是死者是不會忘記的,他們永遠會記得,自己是為了什麼活活地被燒死!」
艾密爾的手,感覺到皇帝的身體正微微地顫抖著。同時他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那個聲
音冷靜地足以將對方的怒吼冰凍起來。
發出聲音的人,就是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他好像要保護皇帝免受這場譴
責暴風傷害似地,叉開兩條腿站在暗殺者的面前說明真相。
「你憎恨皇帝根本就是錯誤的,向皇帝進言,請皇帝不要干涉威斯塔朗特的熱核子攻擊
的人就是我。所以你應該要下手的對象,不該是皇帝而是我。要殺我的話,妨礙你的人少,
說不定你現在已經暗殺成功了!」
這名男子一面喘息一面掙扎著,但是僅吐出兩個字。在這道無形的冰牆之前,原有的憤
怒與憎惡,已經失去了發洩的方向,看起來已經化成了一道亂流。
「威斯塔朗特的虐殺事件,使得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人望盡失、人心背離,而門閥貴族聯
合也就此從內部瓦解,所以最後內亂至少早了三個月平定下來。」
軍務尚書所說的話,彷彿要為原本已經凍結的空氣,再添加一些冷氣似地。他那著名的
義眼,此時正發出淡淡的光芒,照射著四周。
「如果內亂再延長三個月,那麼後續再增加死亡的人數,絕對不下於一千萬吧!而這個
假設的死亡人數,還必須要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先揭發以布朗胥百克公爵為代表貴族聯
合軍的真面目。」
「你們這些掌權者,永遠都是這樣!永遠說你們是為了拯救多數人,所以才不得已犧牲
少數人,事實上這不過是一個使你們的行為正當化的藉口。有哪一次是你們自己本身或是你
們自己的親兄弟,也被包含在被犧牲的少數人當中呢?」
滿懷憤怒的男子,將他的腳踏平地面,用鞋跟使勁地蹂躪著地面。
「萊因哈特殺人!金髮小子!你寶座的底下就是一片血海,你的皇位就是浮在這一片血
海上面,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記得。布朗胥百克已經用敗北和死亡替他自己贖罪了,而
你呢?你雖然還活著,但是總有一天你也得為你的所作所為贖罪。宇宙裡面還有許多手臂比
我長的人啊,在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發現現在就讓我殺了還比較幸福一些!」
「帶到憲兵司令部去!待會兒我要親自審問。現在立刻把他帶走!」
克斯拉一級上將發出命令,將這一道彷彿會無限延續下去的譴責狂流給截斷了。這名弒
君未遂犯在人數足可構成三個分隊的憲兵包圍下,被強行拖走了。之後,在一片天色愈來愈
暗的薄暮中,只留下皇帝一行還佇立著。艾密爾感覺到皇帝白皙的手,正放在自己的頭上,
但少年心中感到非常可惜,因為這只不過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而已,皇帝的眼眸並沒有看著
少年。
「克斯拉,那人的行為,依據法律會如何裁決呢?」
「罪句是弒殺皇帝,雖然未遂,但是仍處唯一死刑。」
「這是高登巴姆王朝的法律吧?」
「誠如陛下所言,但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法律尚未有這方面的規範,只得依據舊法-
-」
克斯拉看出這位年輕英明的君主,表情有種罕見的微粒存在,所以就不再說下去。但軍
務尚書那顯得過於沉著的聲音卻取代了克斯拉的聲音繼續說著。
「如果陛下您是想要挽救他的聲譽,那麼就應該將他處以死刑。請您下令立刻予以槍斃
。」
「不行,不許處死!」
「如果陛下想要救他的命,只怕他本身也會拒絕吧。這麼一來,皇室的權威將受到雙重
的傷害。」
這一番話好像冷酷且不容反駁地指責對方,萊因哈特這時反常地露出困惑的神情注視著
克斯拉。但是憲兵總監所提出來的回答,仍不是萊因哈特所想要的。
「陛下,關於這一件事,臣下所持意見與軍務尚書一致。或許處決罪名可以不稱為死刑
,可賜予他名譽的自殺權利,不知陛下您認為如何?」
「不、不要。」
豪奢的金黃色頭髮,隨著頭部的動作,一起搖晃了起來。但是此時他所撒落的,不是慣
有的華麗、而是憂愁的花粉。
「絕對不得再殺害威斯塔朗特上的任何人。明白嗎?不得殺他,如何處置以後再決定,
所以--」
萊因哈特語尾的含意並不甚明瞭,充分證明了這位年輕征服者的心中無法作出決斷。他
轉過身子,朝著他的專用座車走去。克斯拉目送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禁吃了一驚,怎麼可能
?這樣絢爛奪目的皇帝,怎麼可能會喪氣地垂著肩膀呢--。
Ⅲ
一個赤紅色的半球,從威斯塔朗特行星的地平線上升起來之後,便急遽膨脹、變化成怪
異的蘑菇型雲層。由這個雲層所散發出來的熱流,隨即化成秒速七十公尺的高熱暴風,灼傷
了行星的表面。二百萬名男女老少,在這一瞬間活生生地被火化了。那是在舊帝國曆四八八
年也就是距今三年前。下令發動這場虐殺行動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但是為了利用對方的暴
行,來達到政略宣傳目的,而袖手旁觀的萊因哈特本身。由於這次的決定,使得萊因哈特與
他獨一無二的好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之間,過去一直共有的精神水準,產生了深深的裂痕
。當吉爾菲艾斯知道事實真相的時候,不禁為金髮友人感到悲哀。
「大門閥貴族做了不該做的事,但是萊因哈特大人卻沒有做您應該要做的事,為什麼呢
?您要做這種貶低自己身價的事情嗎?」
在「大本營」第十四樓套房,萊因哈特白皙的手正抓起一瓶四一零年的紅酒,斜斜地往
透明的水晶杯裡面倒。此時支配著他的手的,彷彿是他的情感而不是理智,酒從杯子裡溢了
出來,將白絹的桌巾染成不祥的顏色。酒精已經支配了他一半的神智,他那蒼冰色的眼眸,
正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桌面。儘管他現在神情恍惚,但仍難掩他俊美的臉龐。只是和他過去
叱吒風雲、率領大軍、穿梭在星海之間,征服各地的英姿比較起來,他原有的魅力已經受到
相當大的折損了。
酒的顏色令人聯想到血。這是一個很平庸的聯想,但是對於萊因哈特來說,這個聯想更
和一件令他傷心的往事連結在一起,此時他彷彿又看到那被鮮血濡濕了的火紅頭髮,由於對
威斯塔朗特事件抱持著不同的意見,招致了萊因哈特疏遠,但仍不顧自身危險,以自己的性
命守護他的密友紅髮青年。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他連一句不平或抗議的話都沒有說,他所
說的只有這麼一句話。
「萊因哈特大人,請您一定要將宇宙掌握在您手中。」
這句話是用珍貴的鮮血所寫下來的誓言。萊因哈特一直在遵守著這個誓言,他先是消滅
了高登巴姆王朝,然後消滅費沙自治領,最後又消滅了自由行星同盟,然後使他自己成為歷
史上最偉大的霸主,他已經成功地實踐了這個約定。但是--但是,萊因哈特現在被迫要去
面對他過去的罪孽。極盡光榮的最後,獲得最高權力的最後,他所獲得的竟然是無法隨光陰
磨滅的罪人枷鎖,是那些被活活燒死幼兒的哀號聲,原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但是就如同那
個暗殺者所宣告的,死者絕對不會忘記那些他人所施回在他們身上的暴虐。
此時有人懷著一顆關懷的心進到室內,將酒精形成的霧氣驅散了。萊因哈特抬起了他陰
暗的眼眸,在室內各處遊移之後,固定在某一處,在那裡他看到了一個暗色調的金髮。那一
頭金髮的所有人是伯爵小姐,她是受正站在門外嗚咽的艾密爾.齊列的請託而進來的。萊因
哈特發出一個失意的笑聲。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是你嗎--」
已經喪失了絢爛華麗的聲音,從那已經冰結起來的空氣表面滑過。
「那人說的沒有錯,朕不但殺了人,而且還是一個卑鄙怯懦的人!」
「陛下--」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45
「如果朕去制止的話,那麼那場屠殺就可以被阻止,可是我卻沒有那樣做。愚蠢惡劣的
布朗胥百克公爵自己犯下了罪孽,而我卻利用他的罪孽,自己獨佔了利益。我明白,我是一
個徹底的卑劣者,我不配擁有皇帝的地位,而且也不值得讓士兵們為我歡呼。」希爾德並沒
有回答。她所體會到的無力感覺與苦澀的程度並不亞於萊因哈特。她只是靜靜地掏出手帕,
擦拭著被染成血色的桌巾以及皇帝和手和衣袖。而萊因哈特也停止了讓他心中的自我譴責再
繼續宣洩出來,他緊閉著他端麗的嘴唇,但是希爾德仍然能夠聽見皇帝精神上的傷口在吱吱
作聲。
雖然自己是自願進到室內來的,但是要安慰皇帝的傷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尤
其像「充其量面多也只是死了二百萬人而已」的這種論調,絕對是用不得的,這種論調正是
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式的力學理論。萊因哈特的人生,正是以否定這種思想為出發點。一
旦將自己的罪責加以正當化,那麼就會使自己從邁向自我神格化的陡坡上滾落下來,淪為魯
道夫第二。
萊因哈特是如此,已經成為過去的楊威利也是如此,希爾德既非全能也非萬能,她沒有
把握應該要用什麼藥,來治療皇帝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創傷。但是被酒精濡濕的手、袖子、桌
巾都已經擦拭好了,現在的她得要繼續下一個動作。她於是一面猶豫著一面開口說道:
「陛下,就算你曾經犯錯,不過我認為您已經得到懲罰了。而且您在得到懲罰之後,確
實在政治和社會方面做了相當大的改革。有犯錯,但也得到懲罰,最後留下了成果。請您絕
對不要因此而貶謫自己,因為民眾確實因為您的改革而獲救了。」
萊因哈特清楚地了解到希爾德所說的懲罰,其實是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死。他的眼
眸仍然顯得陰鬱,但酒精成分所形成的瘴氣已經迅速地褪去了。他的眼眸裡面,接著出現了
伯爵小姐摺好了手帕,鞠躬之後,正打算要退出房間的身影。年輕的皇帝著急地從椅子上稍
微站起來,壓根兒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這麼說。
「伯爵小姐。」
「是,陛下。」
「希望妳不要走,在這裡留下來。」
希爾德沒有立刻回答。她懷疑自己的聽覺是不是有問題,這樣的疑惑像潮水似地逐漸上
湧到她的胸口,並且超越她心臟位置的時候,她知道了,她知道年輕的皇帝和他本身已經踏
進了某個固定的角落。
「今天晚上沒有辦法自己一個獨處,拜託妳,不要留下朕一個人。」
「--是的,陛下,遵照您的指示。」
希爾德此時無法判斷自己這樣的回答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她只知道這樣的回答不是選擇
而是必然的結果。但是對萊因哈特來說,事情又不一樣。希爾德知道自己只不過是飄蕩在波
浪間的一根麥桿,但是她下定決心,為了眼前的這個人,她要盡可能讓自己在今天晚上成為
一根好麥桿。
Ⅳ
八月卅日。
瑪林道夫伯爵家的管家漢斯.修德瓦掩不住從昨晚開始即徘徊在他心中的不安、懷疑與
困惑的情緒。他所一直引以為傲的「希爾德小姐」,昨晚竟然徹夜未歸。早上六點,有部地
面車停在門前,那位有著暗色調金髮、頭髮剪得短短的女孩,從車上一走下來的時候,漢斯
立刻慌慌張張地迎了上去。
「希爾德小姐,您昨晚到底怎麼了?」
「我回來了,漢斯,你起得真早啊!」
忠實的管家,對於伯爵小姐的反應,不得不再一次感到懷疑與不安。從希爾德還是個小
女孩的時候開始,漢斯就一直照顧著她,無時不為她的聰明和活潑感到讚嘆,甚至極為推崇
。瑪林道夫家的小姐和其他家「深閨中的千金小姐」是不一樣的,她從不曾胡亂地購買絲綢
衣裳,或者彈彈鋼琴、順便和鋼琴老師談個戀愛,或者整天就是收集一些宮廷內外的醜聞,
然後牢牢地記在腦子裡面,像是用圖釘釘住了一般。
漢斯唯一覺得可惜的,就是希爾德不是男兒身。如果小姐是男兒身的話,那麼今早恐怕
早就當上國務尚書或者元帥了。
當今那些大貴族的子弟中,論聰明、論秉性,甚至還沒有人能及得上小姐的。或許正是
因為如此「希爾德小姐」不僅當上了平凡男子絕不可能就任的大本營幕僚總監,而且「伯爵
大人」也當上了國務尚書。瑪林道夫家過去在貴族界、社交界當中,一直沒沒無聞,在高登
巴姆王朝的時候,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樸實、平凡、徒有貴族之名的家族。但這樣的一個家
族,今日卻成為支配宇宙權力體制的中樞。這一切都是因為希爾德小姐的功勞。但這麼了不
起的小姐,為何昨晚徹夜不歸,而且還一副發愣的樣子呢?這是漢斯的記憶裡面,從未曾有
過的事。
但漢斯的觀察事實上並不全然正確。因為發愣的樣子是希爾德故意裝出來的。因為她不
知怎地只覺得羞澀,無法正面迎向忠實管家的臉孔。她刻意地放輕腳步,走向二樓的臥室,
淋浴一番之後,換好衣服,七點三十分便下樓走向餐廳。
此時佛朗茲.瑪林道夫伯爵已經在餐桌旁就座了。如果自己此時刻意避開早餐的話,那
麼可能會使父親更加擔心,但是一旦入座,就一定得要面對父親了。希爾德於是發揮自己最
大的演技,向父親打過招呼之後,便開始把早餐的食物,送自己那毫無食欲的胃裡面。
忽然,父親出聲對著希爾德說:
「昨晚,是和陛下在一起是嗎?希爾德?」
輕緩又溫和的聲音,在希爾德的腦子時引起不斷的迴響。希爾德看著湯匙從她的右手落
下,湯盤裡的湯濺到下巴的高度。
「瑪林道夫伯爵除了誠實之外,沒有任何的長處。今日的地位,還因為沾了女兒的光。」
希爾德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對父親如此嘲諷的人,其實是錯誤的,因為瑪林道夫伯爵的
誠實,是有外表不華麗但內涵深厚的知性與洞察力作為底襯的。貴族社會的桎梏極為苛刻,
但他並未對希爾德的才能加以限制,光就這一點,他人就應該可以看出伯爵真正價值的所在
了。
「爸爸,我--」
父親看著女兒的面容,透露著些許的寂寥,但也浮現著慈祥、理解的神情。
「嗯,我明白,我想我大概明白。所以你不說沒關係,我只是想要確認一下而已。」
「對不起,爸爸。」
這句話並是因為希爾德做了什麼壞事,只是她面對她所敬愛的父親,除了「對不起」之
外,再也沒有辦法說其他的話了。她的表達能力,彷彿突然乾涸了。
此時一陣腳步聲在餐廳外響起,打破了父女之間的沉默。漢斯搖晃著他巨大的身軀,急
急忙忙地跑進來。
「伯爵大人!老爺!門口有客人--」
漢斯喘著氣,胸腔急遽地起伏著,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向主人報告客人的身分。
「我打開門一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竟然就站在門外,他說無論如何希望能和伯爵大
人與小姐見面--」
伯爵將視線轉移到女兒的身上。這位被人稱為智謀可抵整個艦隊的武力而且貌美的幕僚
總監,緊緊抓住餐巾的一角,眼睛直盯著湯盤,身體一動也不動。
「希爾德--」
「--爸爸,我站不起來。」
「可是皇上可能有什麼話想和妳說哪。」
「對不起,拜託你,爸爸。」
希爾德此時所說的話,完全沒有一點智慧和氣魄。
伯爵一面在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似地,一面從桌旁站了起來,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征服者,此時正定定地站在大廳裡,胸前抱著一把偌大的花束,那些
是紅色、白色和淡紅色的大朵薔薇,或許是這個夏天裡,最後的薔薇了。他認出迎面走來的
人是伯爵家當家主人的時候,白皙秀麗的臉龐上,彷彿正映照映著淡紅色的薔薇。
「陛下--」
「啊、啊、瑪林道夫伯爵。」
「承蒙陛下特地前來,臣甚感惶恐,敢問陛下您大駕光臨,有何指示?」
「不,過意不去的人是我,清晨一大早就前來叨擾,真是抱歉!」
這種表達方式能夠被容許,便可充分看出這位有著奪目的金髮、歷史上最偉大的霸主,
是多麼地緊張和激動。他用他那彷彿瀰漫著煙霧的蒼冰色眼眸看著伯爵,然後把花束硬塞給
他。
「我想把這花送給伯爵小姐--」
「陛下您如此關懷,臣真是不勝惶恐。」
薔薇花濃郁的強烈香氣,在伯爵接過花束之後,籠罩住伯爵的上半身,伯爵忽然覺得有
些要窒息了。
「我曾經問過米達麥亞元帥,他向他的夫人求婚的時候,就是帶著美麗的花束去的。」
「哦,原來是這樣子。」
在這樣模糊不清的回答當中,瑪林道夫伯爵已經完全洞察到年輕皇帝來訪的目的了。不
過,伯爵心裡面想,不至於會向米達麥亞元帥請求請教如何作為一個求婚者吧。
「所以,朕也想要這麼做,不,應該是說不能不這麼做,總之,朕還是讓人選好花帶過
來了。伯爵小姐喜歡花嗎?」
「我想應該不討厭。」
萊因哈特點點頭,看來他內心已經設定了一個終點,但此時彷彿正在通往終點的途中徘
徊著,不久終於決定要說出來了。
「瑪林道夫伯爵,朕想要迎娶您家的小姐做朕的皇妃,不知是否可以得到您對我們結婚
的認可?」
瑪林道夫充分體會到皇帝、或者說這名不諳世故的金髮年輕人內心的誠摯。這樣的一個
年輕人,當然不會是輕蔑的對象,但是就因為一個「曾有過什麼」的夜晚之後,天一亮就跑
來要求結婚,這無論如何都讓人感到有些不太對勁。
瑪林道夫伯爵一面在心裡面暗暗地想著,一面彷彿得到旁證似地,有了另外的想法。萊
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名「天才少年」,在軍事和政治兩個範疇內,以極短的時間,
便開拓出無與倫比的基業,但是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就非常不懂世故了。
才能嚴重偏頗的「天才少年」,還是激動地說道:
「如果,我對伯爵小姐做了那、那樣的的事,卻沒有負起責任的話,那麼朕就和高登巴
姆王朝那些個淫蕩的皇帝沒什麼兩樣了。朕、朕,不想和那種傢伙同流合污。」
做臣下的人或許不應該有這種反應也說不定,不過伯爵卻還是忍不住要同時嘆氣和苦笑
。每個人感覺必須要感覺必須要負責的方式,各有各的不同,但是萊因哈特的感覺方式,很
明顯是潔癖的觀念遠高於一切。
「陛下,您不必要覺得有任何的責任。我的女兒應該是基於她本身的意志,才與陛下您
在一起。我這個女兒絕不會以一個夜晚作為武器,來束縛住陛下您的一生。」
「不過--」
「今天請到此為止,恭請陛下就此回去吧。一則因情緒尚未經過整理,且惟恐對陛下有
失禮之言行舉止。如今無論如何,已承蒙皇上賜予過高的地位,待平息穩定之後,一定會讓
她前往大本營謁見陛下。」
「--」
「臣下惶恐之至,但懇請陛下將此事交付臣下,請陛下先行移駕回朝吧。」
這一段對話,並不是天才皇帝與庸才臣下之間的對話,而是未成熟的年輕人與圓熟的成
人之間的交談。
「朕明白了,就拜託賢卿--不,伯爵您了。今天一大早就來叨擾,而且提出令您無法
立刻回答的要求,真是對不起。那麼朕就改天再拜訪吧。失禮之處,請您多多見諒。」
萊因哈特說畢,打算回頭的他,卻又立刻停了下來,猶豫地對著伯爵的當家主人說了一
句話:
「請代為向伯爵小姐問好--」
這是一句一點都不機伶的話,難道沒有其他什麼想說的話嗎?瑪林道夫伯爵揣測著年輕
主君的心情想著。但伯爵的視線裡面,所看到的卻是萊因哈特轉過身去,親衛隊長奇斯里准
將將門打開,讓主君走出門外之後,自己旋即跟隨主君身後走了出去。
瑪林道夫伯爵將偌大的花束交給漢斯之後,便走回餐廳,渾身仍然為薔薇的香氣所環繞
著。面對希爾德又想要發問又想要全部委由父親來處理的眼神,作父親的人於是直率地回答
說:
「大概和妳所想的一樣吧,希爾德。陛下說他想要迎娶妳作為他的皇妃。」
作女兒的大吃一驚,雖然只發出小小的驚呼聲,但父親還是聽見了。
「我--,這種事情,真是太謊謬了。和陛下結婚,這是不可能的呀!」
「儘管這麼說,希爾德,到最後,還是會有個什麼人,坐上皇妃的位置呀。」
瑪林道夫嘴裡面這麼說,但是他一點都沒有想要煽動女兒的女性野心,毋寧說,他的想
法是相反的。對於身為主君的萊因哈特,他是絕對推崇尊敬的,但是如果要作為女兒的丈夫
,他的評價則又完全不同。
「西曆十七世紀的時候,據說有一位叫做北方流星的小國國王。十五歲的時候即位,經
常擊破鄰國的大軍,是一位聞名的軍事天才。不過一直到他卅歲過世的時候,不管是異性也
好,是同性也好,終身與性無緣。」
「--」
「一個人如果具有所謂的異常才能,通常表示他可能是其他某些方面亦具有相對的缺陷
。如今我見到萊因哈特陛下,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呢,如果只把他看作是一個君主的話
,只要他不是完全和常人相異也就可以了。」
希爾德張開端整的嘴唇,有些唐突地說道:「皇上並不是愛我,這一點我還可以了解。
皇上之所以會到家裡求婚,完全是因為他的義務感與責任感呀!爸爸。」
「或許是因為這樣也說不定。不過,妳自己怎樣想呢?希爾德。」
「我--?」
伯爵此時可以確認。女兒一貫的聰明,像是銳利的刀鋒上,突然出現了缺口。
「這麼說好了,妳愛不愛皇上呢?包括他那些孩子氣的義務感以及責任感。」
作女兒的心裡想,終於被問到這個問題了。而作父親的人心裡面想的是,終於問出口了
。事實上這是一種如果能夠不問就最好還是不要去問的那種問題,而且一旦問出來的話,勢
必會成為日後永遠後悔的根源。但是位於大帝國中樞地位的兩名男女,結果竟然因為那名因
妻子慘死,而企圖要謀殺皇帝的男子的憤怒和悲傷,而被迫要作出決定性的選擇。
希爾德左右搖晃著她那頭暗色調的金黃頭髮,嘗試著要從那一片迷濛的雲霧中走出來,
但是並沒有成功。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尊敬他,至於是不是愛他,有沒有男與女之間的情愛,我沒有自
信。」
瑪林道夫伯爵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哎呀、哎呀,看起來這不只限於萊因哈特陛下哪。我這個足以自豪的女兒,有時候最
好也能夠重視自己的感覺勝於自己的更改思考。當然不是常常,不過有時候最好能夠這樣啊
!用點時間了好地想一想吧!」
瑪林道夫伯爵對著從昨晚以來,就一直持續混亂著的女兒,留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就步
出了餐廳向書房走去。書房的一角有把安樂椅,伯爵坐了下來,讓自己的身子好好地窩在椅
子裡面之後,把自己的視線投向沒有點火的暖爐。
「不過,這兩個人,昨晚過的還順利吧--」
嘴裡面喃喃地念著,瑪林道夫伯爵不覺得苦笑出來。他不記得他這半輩子裡面,曾經有
過像這樣既具有嚴肅性又具有滑稽性,兩種不同性質並存的問題。
如果只限在政治和軍事範疇的話,那麼整個宇宙裡面,大概也找不出任何一對男女,像
他們兩人一樣,擁有如此卓絕的才幹吧。但是,遠比他倆不如的平凡男女,在私生活方面,
一定比他們還要成熟得多。
事實上,瑪林道夫伯爵所指責的,只是萊因哈特之於他的女兒,可能會有什麼樣的缺陷
,但是就與性慾無緣的這一點來說,希爾德也是同樣的,她對於研究政治、分析軍事這方面
的興趣,遠比談戀愛的興趣還要高得多。社會上即有所謂性慾過剩的人,那麼也一定有人是
在相反的那一端的。處在相同一極的萊因哈特與希爾德,雖不見得能夠相聚甚歡,但至少也
能夠平淡結合吧!儘管還有許多其他外在的因素影響。
過去這三年當中,瑪林道夫伯爵家的命運,一直在激烈的旋渦當中打轉,如今之所以能
夠超越這個旋渦,全是因為希爾德的才智。這是一個事實,同時也是伯爵親身的體認。
希爾德,妳的成就超越了我這個身為父親的,只是,我知道這說了也沒用,不過如果妳
能夠和一個更為平凡、看得近一些、野心較小的男子談戀愛的話,那麼我這一生或許可以過
得更適合身分、更簡單一些吧--
瑪林道夫伯爵本身擔任國務尚書,眼看著上班的時間已經接近了,他於是回到自己的臥
室,在隨從的服侍之下,一面整理自己的服裝,一面想著,自己留在國務尚書這位位子上的
時間,大概不長了吧。
Ⅴ
從瑪林道夫伯爵的宅邸回到大本營之後,萊因哈特進到辦公室,但是卻無法立即靜下心
來處理政務。
萊因哈特覺得可恥。因為自己身為全人類的皇帝、歷史上最偉大的征服者,竟然也暴露
出自己柔弱的一面。希爾德固然有著無與倫比的聰明頭腦與強韌的精神?但是再怎麼說,她
的年紀比萊因哈特輕,而且又是一名女子。這倒不是說萊因哈特歧視女性,而是他從來沒有
想到過,在這世上全部的女性當中,除了一個人之外,自己竟然也還依賴著其他的女性。
正如瑪林道夫伯爵所洞察到的,同時也是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所擔心的,萊因哈特確
實是有些缺陷的地方。
「萊因哈特皇帝本身雖然俊美,而且掌握權力,但在自我約束方面卻極為嚴格、禁欲。」
後世的這種評語,不容否定的,應該是對萊因哈特的一種誤解或是過度推崇的結果。因
為萊因哈特基本上不算是什麼禁欲的人,而是其本身對於生理方面的慾望,雖不是完全沒有
但卻極為淡薄。儘管他有著無與倫比的俊美面容與絕大的權力,但是直到今日為止,卻未曾
有過任何男女之間的性關係,這或許是常人或者說一般的人,絕對無法理解的吧。
對於一般好色的人、或者相信「英雄本好色」這句俗語的人來說,萊因哈特可能單純只
是個異常的人。因為人們或許可以了解比自己還要有更強烈慾望的人,但是要去了解那些慾
望比自己還有薄弱的人可說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不過,儘管他本身清心寡欲,他卻也一直約束著自己不要求濫用權力,特別是在私生活
方面,這是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
自從他繼承了羅嚴克拉姆伯爵之後,就開始有眾多的女性想要接近他。而在長中帝國軍
最高司令官,接著又當上帝國宰相,儼然已成為實質上的獨裁者之後,殘存下來的貴族們,
更是爭先恐後地把他們的妹妹或女兒送到萊因哈特的身邊。也有人因為家裡沒有女兒,便將
其他人家裡貌美的少女,收為養女,然後獻給萊因哈特。儘管身邊群花環繞,但萊因哈特卻
始終未曾有過採摘的意念。甚至也有人把自己的妻子給獻上來,但那種卑鄙惡劣的行徑,只
徒招致萊因哈特的憤怒與輕蔑而已。
從那個時候到現在,萊因哈特一直未曾將自己從失去他最親密的朋友齊格飛.吉爾菲艾
斯的衝擊與後悔中完全解放出來。或許是由於吉爾菲艾斯的死,在萊因哈特的心理上造成了
陰影,使得他對於自己本身的性慾產生了罪惡感,而將自己的性慾完全抑制住也說不定。
吉爾菲艾斯甚至還沒有結婚就過世了。為了拯救萊因哈特的生命,竟然不惜犧牲了自己
的性命,當時的他不過廿一歲。
--而我犧牲了吉爾菲艾斯,獨自一個人活了下來,這一次竟然還想要結婚。別人能夠
原諒我嗎?就算活著的人會原諒我,但是死去的人難道會原諒我嗎?
萊因哈特感覺到自己似乎正想犯下一種近乎難以言喻的罪惡,這樣的感覺深深地攫住萊
因哈特。不過,如果沒有對瑪林道夫伯爵小姐負起昨晚的責任,那麼萊因哈特就與過去那些
他所憎惡、輕蔑、反抗的對象,也就是高登巴姆王朝那些淫蕩的皇帝,變成同一類的人了。
瑪林道夫伯爵聽到他這種想法的時候,不覺改變了萊因哈特原有的評價,但是年輕俊美的皇
帝卻沒有察覺到。他這種精神作用,或者只能夠稱之為迂腐不切實際吧!因為不管怎麼說,
這個時候所意識到的,只是要表現出他身為一個公眾人物的誠意而已。
萊因哈特撩起他前額那近乎華麗的金髮,晚夏的微風吹撫著他的額頭。沉浸在憂愁裡面
的眼眸,像是水晶杯中呈現液體化的月光,透露出淡淡的光芒,美得毫無爭議,但卻蘊含著
不安定的纖弱。
至今為止,萊因哈特從未以這種形式,深深地體認到自己的不成熟。不管在政治或者軍
事方面,他一直都表現得極為賢明,度量寬宏,而且總是能夠將自己主觀與客觀之間的差距
,修正到完美的地步,但是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他所表現出事的卻完全相反。
萊因哈特的心,只有在面對強敵的時候,才能夠顯得昂揚。這個事實,只有少數幾個人
,比萊因哈特本人還要更清楚地了解到。萊因哈特必須要有敵人,而且,那個敵人愈是強大
,萊因哈特情感的灼熱與理性的冷徹,愈能夠同時達到極限,而能夠從內在發出光輝,更能
夠增添萊因哈特俊美面貌的華麗。但是,現在的他,卻沒有強大的敵人--
***
大約十點過後,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帶著嚴肅且惋惜的表情,前來向皇帝報告。
那名出身於威斯塔朗特、企圖要弒殺皇帝的男子,昨晚在牢裡自殺身亡了。
「是你們強迫他的嗎?」
由於克斯拉所帶來的二度衝擊,萊因哈特的聲音顫抖。克斯拉明快地否定了皇帝的懷疑
,因為事實上,弒殺未遂犯的自殺,克斯拉連用一根手指頭去脅迫都沒有,只不過,他也沒
有努力地去防止。克斯拉明白,縱使皇帝暫時釋放了犯人,犯人除了自殺之外,也沒有其他
的選擇了。而萊因哈特在默默無言當中,也同樣察覺到整個的情勢,他無法對克斯拉加以斥
責,因為真正的罪過,在於缺乏決斷的萊因哈特本身。萊因哈特命克斯拉秘密地但卻要鄭重
地埋葬犯人之後,即命克斯拉退出。萊因哈特無法對那名企圖要殺死他的男子,懷有任何憎
惡之心,因為在萊因哈特的權力之前,那名男子是一名弱者。
像這個時候,如果瑪林道夫伯爵小姐在的話,那麼多少可以跟我一起商量吧,萊因哈特
心裡這麼想道,不過就像她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所言明的,暫時,自己大概不能期望希爾德
出勤了。不過萊因哈特就算見到希爾德,究竟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她才好呢?萊因哈
特自己都無法判斷。當瑪林道夫伯爵謝絕自己與他的女兒見面的時候,在自己的某個無意識
的角落,竟然出現了有點像是放下心來的心情。
「萊因哈特皇帝之所以重視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是因為不管於公於私方
面,她都能夠成為賢明的商談對象,而且可以作出有用的進言,並不是因為性愛方面的滿足
。皇帝並不受性別歧視這種愚蠢偏見的約束,他不曾因為她是一名女性,而輕視她的才能。」
後世的歷史學家有人如此地描述,這似乎過度稱頌萊因哈特所成就的功績與表現出來的
才能,但是卻無視於他個人私生活上的不成熟。
「把偉人或英雄的傳記教給小孩子們,是最為愚劣的事情,因為這就好像要善良的人們
,去學習異常的人,這兩者其實是不同的。」
這是萊因哈特的敵手楊威利生前對尤里安.敏茲所說的話,萊因哈特當然不知道這些。
不過如果他知道的話,或許會一反他平常的作風,以稍微面帶苦澀的表情,點頭同意也說不
定。倒不是因為這樣會帶給誰麻煩,而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與大多數的
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無論如何,萊因哈特的私生活方面,在這一年確實經歷了極大的變動。而君主的私生活
,會帶給國家與歷史某些正面或者負面的影響,這就是所謂的專制政治。不過,在這之前,
萊因哈特和他的帝國卻面臨了深刻而且巨大的危險。
「多災多難的新帝國第二年」,到此為止,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前方等待著。[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4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49
【第三章】
Ⅰ
這一年的九月一日,海尼森行星上發生了一樁事件,歷史上稱為「九月一日事件」或者
「古恩.基姆.霍爾廣場事件」。
萊因哈特皇帝儘管在私生活方面暴露出其未成熟之處,但卻絲毫不影響他施政的公正和
清新,現在的他仍然沒有改變,正由一位偉大的征服者朝向成為一位偉大統治者的方向邁進
。身為政府人物的萊因哈特,的確在政治的建設上充分發揮了他的才華。
與新帝國的新首都費沙之間,相距五千光年的行星海尼森,正由萊因哈特皇帝的全權代
理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總督開始執政。
「新領土總督府」並非是恆久設置的機關,遲早都要和舊帝國領土一樣,納入內務省的
管轄,確定為地方政府,而且政治與軍事兩權將採取分離制。到那個時候,人類社會的統合
就應該完全成立了。
「新領土總督府的權力與許可權,在帝國的行政體系當中,顯得過於龐大,幾乎有些失
去均衡。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安置在這個位置上,等於將他潛在的野心給突顯出來,在
應該和平的土壤裡埋下爭亂的種子,這不能不說是皇帝的重大失敗。」
後世的歷史學家中,有人如是地斷言,但當時對於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是否一位有能
力且強力的行政官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人抱持著懷疑的心態。他掌握著「新領土治安軍」這
支人數達五百二十二萬六千四百名的軍隊的指揮權,有了這樣的武力作為後盾,他絕對可以
有恃無恐地施行鐵腕的行政措施,但他的施政卻一直相當柔軟且富有彈性。
此處即有一個例子,可以證明羅嚴塔爾的行政觸覺的確是非凡的,那就是他以極為徹底
根本的形式,將過去自由行星同盟統治底下一直積存著的不公平全部予以糾正。彈劾舊權力
體制下之神聖領域的腐敗,對新體制而言是宣傳自我正義的絕好題材。過去一些經常受到反
政府勢力與新聞界猛力批評,但是卻一直未受到當先制裁的特權政治家、軍需產業經營者,
共六百名左右,被總督府給一網打盡了。
如果以極端的觀點來看,這些處置僅是以儆效尤。但是,羅嚴塔爾很清楚地知道,此時
他所需要採取的手段,不是慢工出細活,而是快刀斬亂麻。因此,這些嫌疑犯過去在民主共
和體制下,以司法搜查為前提,將物證湮沒、採取法律武裝或收買證人這些手段,此時全部
都失去了作用。總督府憑藉著強權取締不法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在意什麼民主程序。僅憑著
總督親自簽署的一紙搜捕狀,即可強行展開搜查與拘捕,而且結果全部都是成功的。嘲弄民
主共和政治的罪犯們所犯下的罪,卻因專制政治的手法而受到制裁,這真是一個諷刺的結果。
羅嚴塔爾刻意將民主共和政治所不可避免的一個缺點「決定緩慢」,暴露在市民眼前,
並精心佈局,讓市民從實際效果上,來認可帝國的支配。這一切的措施到此為止,看來幾乎
是完全成功了。
然後在九月一日那一天。
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以及軍隊雖然都已經解體了,但是相關人員和後備軍人在這一天集
結起來,舉行自主性的聯合慰靈追悼會。羅嚴塔爾僅給予集會的許可,本身則沒有出席,也
沒有致任何的祝詞,因為他的個性一向討厭假惺惺地裝模作樣。就連特留尼西特也沒有出席
。超過二十萬名的參加者,幾乎都是默默無名的人們,一名下級將領主持追悼會並致辭。
如果集會的事態能夠按照這個會場的負責人,也就是總督府民事總長艾爾斯亥瑪的原定
計劃,那麼這個集會應該是以一個和平的祭典來閉幕的。但是有些人卻不這麼希望。
光以二十萬名群眾這個數字而言,就足以形成一股對抗秩序與整頓的勢力了。羅嚴塔爾
過去可以完美無瑕地指揮統御以一百萬名為單位的將兵,但是控制群眾則又是完全不同的問
題。查閱總監貝根格倫上將,在總督的授意之下,派出二萬名武裝士兵,配置在會場的周圍
擔任警備。事實上,總督本人和查閱總監,都感覺到自己這樣的處置太小題大做,但出動到
現場去的士兵們,卻不見得是這樣想。
「每隔一秒鐘,就感覺到群眾的敵意逐漸地升高。我們最初的陣形是散開的,可是卻開
始逐漸地集中到一個地方。」
後來如此證言的士兵並不只有一個人。當時追悼儀式就在他們的不安中進行著,不久之
後,呼聲從四處升起。
「楊提督萬歲!民主主義萬歲!自由永存!」
這種呼聲當中,含有過多的情緒成分,如果讓生前的楊聽見的話,大概就閉著嘴,對尤
里安.敏茲聳聳肩吧。但是在狂熱的群眾當中,能夠像楊這樣堅持理性的人,畢竟是少數中
的少數。二十萬的狂熱融合起來,便逐漸形成巨大的感情波濤,歌聲隨之響起,那是自由行
星同盟的國歌。
「--朋友啊、總有一天,讓我們打倒壓迫者,在解放後的行星領土上,高高豎起自由
之旗--」
自由行星同盟的國歌,原本是為了要抵抗高登巴姆王朝的專制政治,所作詞譜曲而成的
反抗歌曲。再沒有其他的歌曲,可以像這樣把人們精神的情緒高漲,提升到狂熱境界的了。
「從專制政治黑暗的另一方,讓我們用手把自由的黎明喚進來吧--」
群眾的狂熱與陶醉愈來愈激動,帝國軍的士兵們,環繞在他們的外側,不知所措地互相
對望著。對他們來說,他們也有令他們產生狂熱與陶醉的歡呼聲,那就是「皇帝萬歲」!他
們本身在狂熱至極甚至流下眼淚的時候,同樣也是不自覺的,但是眼睜睜看著群眾的力量,
毫無理性地流向某個固定的方向,那種洶湧沸騰的樣子,對於身在群眾之外的人們來說,那
是副令人感覺不舒服而且壓迫感的情景。
「楊提督萬歲!民主主義萬歲!打倒壓迫者!」
原本小不的呼聲,此時呈幾何級數地增幅,在大氣的籠罩之下,不斷引起迴響。帝國軍
的士兵們儘管一邊高呼著肅靜,但也畏縮地互相看著彼此的臉,不知不覺地逐漸往後退。
根據記載,第一個石頭是在十四點零六分擲出來的。接著在零七分,投擲的石頭像是流
星群似地落在帝國軍士兵的頭上。
「滾出去!帝國軍的走狗!」
「你們這些侵略者,滾回你們自己的老家去吧!」
自從帝國軍直接對同盟統治支配之後,人民的敵意還未曾如此明顯地表露出來。市民們
應該早已放棄反抗,接受強者的支配了。但是在表層的薄冰底下,有一道熱流在竄動著,這
道熱流現在更融化了薄冰,企圖讓站在冰上的帝國軍跌進水中溺斃。
「鎮壓開始!」
軍官們發出命令,士兵跟著執行的時候,混亂的狀態已經變得難以收拾了。經過武裝訓
練的士兵,在一次同時被五、六個市民--帝國軍稱之為暴徒--包圍過來的時候,還是無
法應付。就算用槍托毆倒了其中一人,另一個便從後面用手指插進士兵的兩眼。
十四時二十分,使人無力癱瘓的瓦斯和警棍的使用已經被許可了,但這不過是對當時發
生之事實的追認而已。
總督府好不容易一直勉強地克制槍枝的使用,但這個禁令在十四點二十四分的時候被打
破了。槍枝的火光一閃,殺死了兩名市民,卻引爆出一百人的憤怒。
「暴徒當時企圖奪取士兵的槍枝,使得士兵的性命產生危險,故不得不允許士兵開槍,
此為當時正當的防衛處置。」
帝國軍的正式記錄是這樣敘述的,這對當時整個局面中的一部分情形而言,的確是個事
實,但是在其他方面,則還有另外的事實存在。因為帝國軍當時是受到群眾狂熱的直接衝擊
,被一種歇斯底里的危機感所攫住,而對著手無寸鐵的市民開槍。
於是慘叫聲響起了,變成一道逆向的風暴。在穿過壓倒性的怒吼當中,招來了反向性的
恐怖與被這種恐怖所刺激而產生的憤怒。
暴動擴大了。
十五時十九分,整個事件形式上地結束了,留下四千八百四十具市民的屍體,受輕重傷
的人超過五萬名,其中的大部分遭到逮捕拘禁,而帝國軍方面也有一百一十八名死者,整個
事件的死傷極為慘重。
***
「我這些部下可真是了不起哪!竟然有辦法對手無寸鐵的民眾開槍,沒有勇氣和俠義心
的,還真是做不出來呢!」
羅嚴塔爾的尖酸諷刺,對部下來說,或許太過於嚴苛了。但他到此為止所花在統治上的
努力,此時都已經成了泡沫,以他的立場來說,忍不住還是要罵一聲的。
「不管怎麼說,是不是有人在背後煽動民眾,才導致這種結果的?」
蓄意引發古恩.基姆.霍爾廣場暴動的人,或許並不是企圖要顛覆帝國,而是要讓羅嚴
塔爾總督的權威跌落吧?羅嚴塔爾犀利的頭腦立刻想到了這個可能性。這雖然是極不愉快的
體認,但是卻不能將自己的眼睛故意岔開來。羅嚴塔爾自身,怎麼也難以想像,自己會是那
種不會塑出敵人的個性。
儘管集會最後的結果是被人煽動而產生的,但是完全沒有不滿與憤怒的地方,是不會有
暴動或騷亂的。不管萊因哈特再怎麼偉大,羅嚴塔爾再怎麼有能力,在舊同盟市民的眼中,
他們仍舊是侵略者,這是一個千真萬確的事實。市民們在古恩.基姆.霍爾廣場上,所拋給
帝國的那些怒罵聲,雖然失禮,但卻不做作。
「什麼侵略者的德政,終究不過是一種的樣子。不過無論如何,到底這件事要怎麼去收
拾呢--」
事後處理的繁雜,令羅嚴塔爾感到不勝厭煩,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則報告,說是在那些逮
捕的群眾中,西德尼.席特列元帥也在裡頭。
「西德尼.席特列元帥?」
羅嚴塔爾微微地皺起眉頭。這個名字,刻在他的記憶中,那是一位六十歲左右的黑人,
大約在三、四年前,還在自由行星同盟軍的首腦階層。他曾經擔任宇宙艦隊總司令官和統合
作戰本部部長,後來因為亞姆立札會戰失敗,他為表示負責而退役了。其實席特列本身當時
是反對同盟軍遠征的,但他因身居軍部制服組的首座,故還是無法規避責任。
在羅嚴塔爾的指示之下,席特列元帥被人帶進總督的辦公室裡來。
這位身高將近有二公尺的黑人提督,渾身髒污,衣服被扯破,臉上更有乾涸的血跡緊緊
地附著著,但他的態度和他魁悟的身軀一樣地堅挺,他正面迎向金銀妖瞳的雙眼所散發出來
的光芒。
「席特列元帥,這個集會是因為在你的主導下,而招致這個悲劇結果的嗎?」
這位魁悟的黑人提督,在羅嚴塔爾的質詢下,毫無畏懼之色。
「我只不過是一名單純的參與者。如果說參與本身就是有罪的話,那麼我只得甘受此罪
名。」
「你覺悟到這一點很好,那麼我還想再請教你,促使今日這種悲劇場面發生的人是誰,
你知道嗎?」
「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沒理由要告訴你。」
這真是缺乏獨創性的回答,羅嚴塔爾心裡如此地想著,不過他並不覺得特別失望,因為
對方的回答如果相反的話,那才會真正教他感到苦澀的失望吧!
「那麼,就我們的立場而言,我們也沒有理由釋放你哪--」
「如果你們釋放我的話,那麼我會自己主導下一次的運動,來抗議你們的非法統治。唯
一令我遺憾的,是我們自己已被大勢給流放了。」
「我對你的勇氣表示敬意。不過我身為皇帝的代理人,自然得要遵守皇帝所制定的法律
,維護秩序。所以我必須要再次拘捕你。」
「你是應該要這麼做的,因為你有你們所謂的正義與道德,我對你個人不會有任何怨恨
。」
這位從前的同盟軍總司令官,轉過他寬大的身子,讓人給帶下去了。此時他給人的印象
並不是昂然,卻令人感到他已經看開了一切了,很難再去違背他的意志。羅嚴塔爾一直目送
著他,當視線被門給擋住的時候,總督對他的心腹手下問:「貝根格倫,你認為區區一個人
的死,能夠叫數億人覺醒嗎?」
「或許真的有也說不定。不過,直接面對這種事情是我們極力想要迴避的事。」
羅嚴塔爾將他的視線固定在門板上,對著查閱總監的回答點點頭表示同意。
「你說的沒錯。如果他們真的發起起義的話,那麼我們勢必要用武力來加以鎮壓。不過
身為一個軍人,能夠和偉大的敵將作戰是軍人的榮譽,但是鎮壓民眾卻只是鼠輩一般的工作
,真是太令人洩氣了!」
貝根格倫不意地從側面凝視著上司的臉孔。從這個角度,貝根格倫只能看到這位著名的
金銀妖瞳那雙深沉的黑色右眼。
羅嚴塔爾的精神領域當中,或許有某種與主君萊因哈特皇帝有著微妙差異的潛在要素,
使他無意識中抗拒安住在和平與榮華當中吧。在九月一日事件發生之前,他的巧妙統治的確
是成功了,但是羅嚴塔爾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因此而滿足的樣子。
「楊威利元帥,你在戰鬥的途中倒下去了,這或許是一種幸福吧。和平時代中的軍人,
只不過是讓人用鎖鏈給綁起來的看門狗,在怠惰與無為的日子當中,讓自己逐漸地腐敗下去
,不是嗎?」
這樣的想法,甚至也曾經掠過他的胸中。
其實,在他的敵手楊威利的語錄裡,有下面這樣的一段話:
「唯有能夠忍耐和平之無為的人,才能夠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姑且不論這種斷定是否正確,但是羅嚴塔爾本人也自覺到自己一點都無法忍受和平之無
為。關於這一點,恐怕羅嚴塔爾的死對頭,也就是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早已敏銳地洞察
到了。
「羅嚴塔爾元帥是一頭猛獸,不是一個可以安住在籠中,乖乖地啼著和平之歌來度過一
生的男人。」
據說軍務尚書曾經有過這樣的評語。不過,關於「猛獸」以下的那些話,還有其他的說
法。
這個與羅嚴塔爾有關的評語,透過某個管道傳到了他的耳中。不過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
,人們並不明白他對這個評語究竟有什麼樣的反應。
Ⅱ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在帝國軍的諸位將帥當中,是個人生活最為豪華的一個,
而他也是最配得上這種豪華生活的人。在藝術方面的洗練度或許稍有些及不上耶爾涅斯特.
梅克林格,但是卻沒有任何人,像他一樣有著一股渾然天生的富貴氣息。好比弗利茲.由謝
夫.畢典菲爾特,給人的印象像是個終生過著軍旅生活的青年軍官,很難令人聯想到羅嚴塔
爾和畢典菲爾特竟會是同僚。當然,畢典菲爾特不想要過這種飛黃騰達的貴族生活,自然又
成為另一種美德。
「貴族品味的羅嚴塔爾元帥。」
有部分人給了羅嚴塔爾這樣的評價,不過這顯得有些缺乏公正。因為這名男子的生活方
式,基本上並不是因為他的品味,而是自然而然地就如此生活著。
研究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畢生生涯的人,發現到他的個人生活,與他的面貌外表
、野心、才能和功績比較起來,其實相當樸實乏味的時候,都不免要感到驚訝。他們甚至說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生活,才是真正具有王侯格調的。
他之所以能維持他豪華的生活水準,固然是因為繼承了他亡父的遺產,但羅嚴塔爾並沒
有淪為有錢人家的平庸繼承人。他進入與他亡父遺產完全無關的軍官學校,成為軍人之後,
不管環境多麼地酷烈,他都能夠悠然地睡臥其間,彷彿是睡在有絲帷的臥鋪上,而且不管食
物多麼粗糙,事務多麼繁重,他都能夠甘之如飴。因此,儘管他日常過著豪華的生活,卻也
沒有招惹士兵的反感。
另外還有一則關於他的傳說。據說他在軍官學校就學的時候,曾經讀到在古代地球上,
某個帝國興亡的歷史,其中說到有名重臣對皇帝揭起反叛的旗幟,皇帝問他,你對朕難道有
什麼不滿嗎?他回答皇帝道,沒有任何不滿,我只是想自己當皇帝而已。讀到這裡的時候,
這名有著金銀妖瞳的年輕人自言自語地說道「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正當的理由了」。不過傳說
終歸是傳說,新帝國曆零零二年以前,這則傳說並未曾流傳過。就算是事實,當時羅嚴塔爾
自言自語所說的話,也不曉得是傳到了誰的耳朵裡,所以這個傳說也不是那麼可信的。
萊因哈特本身雖然明顯地欠缺性慾,但是他並未強制臣下必須要禁欲。在戰場上,強暴
婦女是嚴格禁止的,假使有人破壞這規定,將毫無容赦地被處以重刑,這種重視軍規的作法
,是為了不破壞人民對軍隊的信賴。不過萊因哈特幾乎不干涉臣下的私生活,就這一點或許
已經足以證明萊因哈特身為君主的寬闊胸襟了。
羅嚴塔爾在私生活方面,是個備受非議的男子,譴責他的人從不曾消失,儘管那些人並
不像內務省次長海德里希.朗古那麼地心地惡劣。因為還是有許多人希望或者認為:新王朝
的重臣個個都應該要品行端正。
有一天,米達麥亞來到皇帝的辦公室,突然不經意地被問到:「米達麥亞元帥,朕問你
,羅嚴塔爾元帥的情人,有著什麼樣顏色的頭髮呢?」
年輕的主君突然提出這個奇怪的問題,令這位帝國軍的第一勇將一時不知所措。他一面
倒轉記憶的頁次,然後模糊不清地回答說:「我想應該是黑髮沒錯吧,陛下!」
「答錯了,是明亮的紅色。看來他還是一如往昔地獨佔全帝國的花朵哪!」
萊因哈特發出惡作劇成功的笑聲,並且以宇宙艦隊總司令官的表情變化為娛。因為他剛
才接到羅嚴塔爾有關費沙迴廊戰力重新配置的報告,報告結束之後,統帥本部總長正要退出
,萊因哈特身邊的待者艾密爾.齊列發現有一根頭髮,從統帥本部總長的肩膀上飄落下來。
米達麥亞甚至比他的密友本人還要惶恐,不過萊因哈特只是把這件事當作是一時的笑話
題材,並沒有斥責統帥本部總長個人私生活的意思。一則是因為萊因哈特對於他人男女之間
的關係完全不關心,二則是他雖然在眾人之上,但仍尊重臣下每人個原有的個性。
「陰鬱消極的畢典菲爾特、沒有女人在身旁的羅嚴塔爾、饒舌愛說話的艾傑納、花心的
米達麥亞、沒教養又粗野的梅克林格、盛氣凌人的繆拉,這些都不是原來的他們。每個人都
有每個人的個性。如果羅嚴塔爾犯了法或者是欺騙對方的話就另當別論,否則總不能因為雙
方的男女關係,而強迫其中一方坐上被告席吧!」
萊因哈特說這些話的時候,確實是有身為一代明君,足以統御群臣的度量。如果是在一
個漠視臣下的個性、凡事扣分的君主之下,那麼像是畢典菲爾特這些人,都不可能榮獲高升
吧。萊因哈特在繼承羅嚴克拉姆家族的時候,也曾經因為受到失望、怒氣與他人的斥責,而
用嚴厲懲罰來處置部下失敗的傾向,但是自從他至親的密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過世以後,
他對於自己的度量狹小感到深切的悔悟,也就因為這種悔悟,才能夠讓他有今日的自我戒律
。而且在現實方面,如果所有的失敗都要嚴厲懲罰的話,那麼被視為名將集團的銀河帝國軍
,恐怕早已變成空殼了,因為包括萊因哈特本身在內,幾乎所有的將帥,都曾經吃過楊威利
的敗仗。
不過,在戰術層次上,輸給「魔術師」楊威利的敗績,對於萊因哈特來說,絕不僅僅是
單方面的負數戰果。因為經由這些戰敗的經驗,正好給予萊因哈特絕好的試練機會,讓他鍛
練身為一名用兵家的洗練,同時提升了這兩方面的層次。雖然楊像是奇蹟似地,連續獲得戰
術上的勝利,但是萊因哈特從最初的一開始,即對同盟採取戰略作戰,楊最後還是沒有能夠
推翻萊因哈特所獲得的壓倒性戰略勝利。如果一個指揮官所統帥的兵力在一個艦隊以下,那
麼先姑且不論。如果自己是身為全軍大元帥的話,那麼戰略比戰術還是重要得多,而戰爭的
勝利遠比戰鬥的勝利更顯得貴重,萊因哈特那天才的頭腦,早對這一點有所認知,爾後也經
由理論與經驗證實了他的想法。
如果自由行星同盟軍部當中,沒有楊威利這一號人物的話,那麼萊因哈特的勝利就顯得
太過於容易,而他也無法從其中學到些什麼吧。萊因哈特雖然表現得很漠然,但也不是完全
沒有這種體認,所以楊過世時所帶給他的失落感,絕不是若有似無的。
「吉爾菲艾斯過世的時候,我還以為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再失去的了--」
這位年輕霸主的低聲自語,雖然他本人也幾乎沒有察覺到,但其實卻與他的生命力精華
有著密切的深刻關係。
萊因哈特對於羅嚴塔爾身為一個將領的氣度與才能,雖不若他對於楊威利那麼樣地推崇
,卻也有著極高的評價。
「如果要就智與勇兩者之間的均衡,來作出一個評價的話,那麼綜觀敵方與我方,再也
沒有任何人比得上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了吧!」
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對他的僚友作了如此的評價。和羅嚴塔爾的智勇均衡比起來,楊
威利顯得偏向於智,而渥佛根.米達麥亞則本質上就偏向於勇。萊因哈特皇帝雖然已經達到
了人類身為一個戰略家的極限,但是就一個戰術家而言,他卻顯得偏好攻擊。巴米利恩會戰
之所以會有戰術上的敗退,其中的一個原因,應該可說是由於他的防禦不夠徹底吧。而羅嚴
塔爾到現階段為止,卻能夠免受此類諸多弊害之擾。
Ⅲ
自九月一日事件之後「新領土」的各處仍不斷地發生小規模的暴動和事故。有一天,軍
事查閱總監貝根格倫向長官報告:「暴動當中半數,是別有意圖且具有組織性的。其餘半數
則為偶發性乃至於仿傚性之行為。」
「民事長官對這些治安的混亂怎麼說?」
「他認為只要能夠確保交通及通訊系統,那麼局部地區性的暴動就不足為懼,他只請求
這些系統能夠確保。」
「艾爾斯亥瑪雖然是文官,不過卻是名沉穩的男子。軍方應該要滿足他這些小小的請求
,至於細節方面就交給你了,由你去安排。」
「遵命。對了,總督閣下--」
「嗯?」
「我們收到這封以總督府為收信人的投書,請總督閣下一讀。」
總督從貝根格倫手裡接過那封信,然後看過一次。
「哼,這個嘛--」
羅嚴塔爾那對金銀妖瞳,此時閃耀著諷刺性的光彩。
***
一個小時以後,優布.特留尼西特被傳喚到總督的辦公室,從正面迎向不懷好意的總督
所投射過來的視線,但是他並沒有作出惶恐的神色。其實羅嚴塔爾對於他從來沒有表示過好
感。
羅嚴塔爾一語不發,把那封投書的信件扔到大理石的桌面上,以冷漠的眼神注視著特留
尼西特開始閱讀那封信的表情,然後才對這個難得沉默的舊同盟元首說道:「你不認為這是
一封很有趣的投書嗎?高等參事官。」
「不過有趣和事實並不見得是同一回事,實在是很可惜哪!總督閣下。」
「如果一百個有趣集合起來的話,大概就可以構成一個事實了。特別是有力量的人如果
這麼希望的話,那麼根本也不須要什麼證據,而在你們所討厭,不,應該說是憎惡的專制政
治下,更是如此哪!」
這封投書的內容,主要是在告發特留尼西特。當中敘自九月一日事件之後「新領土」上
所發生各種險惡犯罪事件,都是特留尼西特為了恢復自己個人的權勢所精心策劃的,而且更
有要加害總督的企圖。
「反過來說,在你們所信仰的民主共和體制當中,有個原則就是實現民眾所期望的事情
。」
「所謂的民眾,其實是順著氣流飛升起來的風箏,表面上飛得高,其實並沒有實力。」
「你不應該這麼輕蔑民眾吧!過去把你捧上同盟元首的位置而且支持你的,不就是他們
嗎?你把他們說得這麼差,會被人批評為忘恩負義的。」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55
事實上,羅嚴塔爾對於特留尼西特與過去將他捧上權力高位的那些民眾是打從心裡的輕
蔑。雖然說自由行星同盟的國父亞雷.海尼森,還有與他一起長征,共同經歷一萬光年苦難
的那些共和主義信奉者,是絕對值得讚賞的,但是他們的子孫,卻只在這二百五十年的光陰
中,將他們所創下的偉業一點一點地啃蝕掉,最後終於降伏在專制政治的城門之下,更有一
部分的人息旗倒戈,只為了確保已身的安樂。而特留尼西特就是這一部分的人當中的一個,
哪還能不知羞恥地批評民眾。不過羅嚴塔爾心裡這麼想著,卻又察覺到有異樣的不快感在心
中蠢動著,因為他發覺特留尼西特嘴裡那些輕蔑民眾的話當中,竟有種奇妙的現實感。或許
這名男子,從過去就一直是用這種輕蔑的態度,在對待支持他的民眾--
如果和有「王座革命家」之稱的萊因哈特比較起來,羅嚴塔爾在政治的權想力方面,確
實稍微落實一些。以作為政治家而言,他是一個屬於實踐型的人物,絕不會遺漏任何他所被
賦予的課題,他的處理能力較創造力更來得卓越。
羅嚴塔爾對於既是長官又是君主的萊因哈特,在政務、軍事上的表現是絕對地尊敬,但
是對於萊因哈特私生活方面的缺點和脆弱,卻也絲毫沒有放過。
不過,萊因哈特的私生活雖然有許多的缺點,而且不成熟,但是他在作為一個政要人物
時所表現出來的才幹、氣量和他所達成的功績,卻是不容否定的。羅嚴塔爾並不會因此而對
皇帝有所批評,因為他的氣量不至於如此狹小,而處世態度也不會這麼不公平。
「不過,最終他還是讓人感到他是一個不甘處於在他人風頭之下的男子。」
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在與羅嚴塔爾第一次會面之後,曾經說過這樣的評語,不過唯一
一個站在羅嚴塔爾風頭之上的人就是萊因哈特,而羅嚴塔爾也一直接受這種從屬的立場。
在亂世當中,野心勃勃的君主與能力極強的臣下之間的關係,大多數就像是騎著單輪車
要越過白刃,有著極高的危險性。萊因哈特與羅嚴塔爾之間的關係,或許最後也會成為這大
多數的當中的一例,不過當然也會有例外的情形出現。
後世的人們經常這麼說道,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直到舊帝國曆四八八年之後還活
著,而且仍然身居「帝國的第二把交椅」的話,那麼萊因哈特與羅嚴塔爾之間的緊張關係,
可能就只是潛在但始終都不會爆發。或許至少他與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之間的對立,可能就不
會這麼樣尖銳了。但是不管再怎麼說,這些說法終究都只是假設。任何人唯一所無法否認的
便是,吉爾菲艾斯在年紀還很輕的時候便過世了,在他生前的時候,不管是在政務軍事方面
也好,在私生活方面也好,從不曾遭受過任何人的責難,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那麼就他本身
和帝國的未來發展而言,其實有著非常豐富的可能性。
***
暫時將特留尼西特遣回之後,羅嚴塔爾又再一次傳喚查閱總監貝根格倫,給予他許多的
指示,大多是有關於固守在伊謝爾倫要塞上的那批「楊威利軍」殘黨。雖然帝國軍方面並沒
有任何部分的軍隊為了要搶功而有所妄動,但羅嚴塔爾之所以再一次對要塞提起注意,是因
為在沒有任何命令之下,有艦艇企圖要侵入伊謝爾倫迴廊。
另一方面,羅嚴塔爾當然也不可能像個老好人似地,允許伊謝爾倫迴廊方面的人、物資
和情報流入完全自由化。對帝國軍來說「封鎖並孤立楊威利的餘黨」是他們理所當然的基本
戰略,雖然伊謝爾倫迴廊是個困難的攻擊場所,但是要封鎖它就沒有那麼困難。所以帝國軍
首先得要切斷要塞所有的情報和對外界的交流,在心理上把共和主義者趕盡殺絕。
因此,對於被困守在伊謝爾倫要塞上的尤里安.敏茲等這些「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指導
階層的人而言,如何設法收集到質量兼具的情報,就成了他們要繼續生存下去的必要課題了。
Ⅳ
肩負重責大任的尤里安.敏茲,每天都在繁忙之中,消化他所被賦予的工作。
尤里安每天一點一滴地整理著資料,期望將來有一天能夠寫下「楊威利傳」。楊生前沒
有留下任何完整的著作就過世了,一生還不到卅五個年頭,而且都在忙碌與多變之中度過。
如果他沒有遭此非命,而能夠享有與他巨大的功績成比例的生命,那麼或許可把他膨大的知
性活動的成果,透過文字的方式予以一般化吧。但是這麼豐富的可能性,卻因為他的過世而
被永遠地斷絕了。
不過他還是留下了大量而片段的語錄,關於戰略方面、戰術方面、歷史方面、同時代的
人物、政治和社會,然後還有關於紅茶和酒。尤里安將這些沒有秩序的思維和言行的隻字片
語,加以整理、重新排列,然後再加上自己所認為正確的註釋。為了讓楊威利這種個性的存
在,能夠流傳到後世,尤里安每天回到個人寢室之後,仍不休止地埋首桌上。利用繁重事務
當中的空隙來從事這樣的工作。這對尤里安來說並不孤獨,因為在整理的過程中,尤里安可
以藉此和死去的人交談。
每一個隻字片語,都構成尤里安本身過去六年來的記憶與光陰,每一個字都伴隨著豐富
的背景,在尤里安的腦海裡擴展開來。所有的景象當中,每幕都有楊威利的存在,他的身材
忽長忽短,那是因為這些景象都是透過尤里安的視點所形成的,尤里安的身高在六年內增加
了三十公分,而景象的出現並沒有依照時間先後的順序。
「確實是有某些東西是無法經由語言來傳達的。不過這句話只有已經腸枯思竭的人才能
夠講。」
「所以,語言這個東西,像是人們心海上所漂浮的冰山。浮出海面的部分其實是微乎其
微的,不過存在於海面底下的絕大部分,透過知覺或感覺,仍然可以感受得到。」
「言詞必須小心謹慎地使用,尤里安。因為這樣可以讓更多的事情,比單純只是沉默的
時候,能更正確地傳達出來--」
還有--
「正確的判斷,唯有建立在正確的情報與分析之上,才有辦法成立。」
楊威利也曾經這麼樣說過。
三年前,也就是因為「救國軍事會議」的政變,而導致同盟軍分裂的那個時候,楊被迫
必須與強大的第十一艦隊作戰。雙方的戰力幾乎相等,而楊如果敗退的話,那麼就意味著反
政變派的崩潰,所以楊拚命地探索敵方部隊的所在。當他們後來終於確認了第十一艦隊戰力
分散的事實,以及其個別所在地的時候,楊興奮地把報告書拋向空中,然後就和著笨拙的歌
聲,把尤里安當作舞伴,跳起笨拙的舞來了。由此可見正確的情報是何其的珍貴。
因此,尤里安為了在自己的思考和輔佐人員建言所及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多收集一些情
報,也採取了各種策略。伊謝爾倫迴廊的兩端,遲早會出現政治和軍事性的變動吧。目前萊
因哈特皇帝將伊謝爾倫迴廊排除在外,正專注地構築著宇宙的新秩序,到了他那華麗的權威
甲胄上產生裂痕的時候,一定會有變動產生。
既然已經作出了這樣的戰略預測,尤里安也得要思考對應的策略。畢竟他不是後世的歷
史學家,而是現代的行動者。
只是未來情勢的變化,不見得能夠讓眼前最理想的對策,還原封不動地持續到未來。
就像五年多以前,有誰能夠預料到現在的宇宙情勢呢?宇宙曆七九五年的那個時候,高
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間,還在持續著永無休止的爭鬥,而費沙的蠢蠢欲動,則填補
著兩者爭鬥之間的縫隙,只讓人覺得這種情勢彷彿會緩慢地、抑鬱地、單調地流向未來。
大河儘管悠悠地流,有時還是會出現瀑布。或許和自己在一起的這一群人,此時正在逼
近歷史的瀑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變動或許會比預料的時間還要提早到來。楊提督在
世的話,自己只要安心地乘在他的船上就好了。一方面自己是這麼樣地愛戴他,而另一方面
則憎恨著那些殺害他的人,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心胸狹小嗎?
想到這裡,楊威利開始在尤里安記憶裡的一個角落低聲私語了。
「不!尤里安,我想不是這樣。沒有能力去恨的人,也就不可能有能力去愛。我認為是
這樣子。」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尤里安才會這麼樣地愛著楊威利,還有環繞在他身邊的人,以
及他們所締造出來的小宇宙,並且認為這些是無比貴重的吧。也因為如此,凡是對這些加以
污損、擊碎的人,尤里安都會感到無可遏抑的憎恨。另外多半也是因為受到楊的影響,尤里
安認為民主共和政治的理念非常重要,也因為他憎恨與這個理念相對的專制政治。一個人想
要去愛所有的事物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過楊的這一番話並不能擴大解釋。楊的根本用意並不是在鼓勵人們去恨,而是想要指
出「愛可以解決一切」的這種想法,在基本上是有矛盾的。對於這一點絕不能有誤解。
「--尤里安這種自省的心,很明顯是受到他的導師楊威利的影響而產生的,不過如果
這種心理往負面發展的話,那麼進取的活力恐怕會受到損害,而且很可能會從守舊退到消極
、保守。」
在那些從背後援助尤里安的「看護人」當中,如亞列克斯.卡介倫等等,似乎乎都對這
一點有些擔心。
「才能方面就不用擔心了啦!」
波布蘭笑著說,而亞典波羅則應聲道:
「也不可能會被壞女人拐走,毀了他自己啊!」
兩個人輪流地嘲弄年長者的擔憂。
要塞上屬於青年組的,仍有部分無法像他們兩個一樣完成精神上的重建。好比施恩.史
路少校就是其中的一個,當楊威利遭受暗殺之時,為守護長官而奮戰的他,在伊謝爾倫醫院
的病床上與尤里安再度會面的時候,竟黯然地哽咽著:「我還活著,就只有我一個人還--」
施恩.史路的表情還有聲音,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樣明朗、直爽了,比克古與楊這兩名司
令官都先他而死的悲痛,使得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再回復到從前。
「如果你沒有活下來,這才真的會讓我們傷心。正因為少校您還健在,我們多少還有點
可以安慰自己的。」
尤里安並沒有讓自己也落入他的悲傷之中。因為不管是無可奈何也好,或者只是表面比
內心還要早恢復也好,只要自己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軍的代表人,那麼就必須要完成自己所
被賦予的責任與義務,無論如何不得將人們引導到悲觀的方面去。所以儘管尤里安認為自己
只不過是後生晚輩,他還是想要盡力去安慰史路少校的心。
不過了對史路所說的話也不全是在撒謊。因為能夠讓他們救出來的,雖然只有史路少校
一個人,但是這個事實對尤里安、先寇布、林茲、馬遜等人,想要拯救楊卻沒有能夠達成的
懊悔,多少可以有一些彌補的作用,就這一點而言是無法否定的。
經過年少的尤里安一番安慰之後,史路少校擺脫了悔恨的心境。他離開病床之後,立刻
就投身成為亞典波羅的屬下。
***
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幹部們,此時仍然在討論著優布.特留尼西特這個話題。
因為優布.特留尼西特竟然會甘願接受萊因哈特皇帝指使的這個事實,讓卡介倫和先寇
布都覺得懷疑而且難以置信。至於亞典波羅甚至還有些認真地考慮著,是否要送一封書信給
萊因哈特,給他一個「絕對不要相信這個傢伙」的忠告。
「反正特留尼西特這個混帳東西,鐵定又是在耍什麼詭計。我是希望至少皇帝不要再被
這種小人給害了!」
對著尤里安這麼說道之後,亞典波羅立即苦笑了出來。
「其實,我們這些人根本只是所謂的雜碎。總之,不管特留尼西特這個老狐狸又打算要
搞什麼鬼,奧貝斯坦元帥那個傳說中的對手,負擔就更要加重了。」
Ⅴ
「黃金時代」。
尤里安在最近,覺得自己好像終於了解到這個字眼的意思了。但是他並沒有向任何人提
起,倒不是因為害怕被人笑話,而是覺得現在這個時候,好像已經沒有必要用言語來再加以
確認此事。不過,人們在那個時代已成為過去式之後,才了解到那個時代的寶貴,這難道是
造物者對人們的悟性和體會,所設下來的一個殘酷陷阱嗎?
不過,黃金時代並不是永遠不可能再度來臨。而尤里安等人的義務,就是努力去創造一
個至少比較接近的時代。
和卡琳見面的次數,由每個月一次增加到每個禮拜一次,但是最近卻只有在餐廳或者辦
公室碰面的時候,才能互相講講話。這如果讓他們兩人共同的老師波布蘭給知道的話,大概
又會取笑一番吧!
「今天工作結束之後,你還是要繼續整理楊提督的言行錄,是嗎?」
「是啊!沒錯--」
「真是太悶了。」
卡琳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正確說來,她是用這種像是不容反駁的口吻,用她一貫的
方式在為尤里安擔心。這一點尤里安也是明白的,其實更正確地應該只能說尤里安覺得自己
明白這一點。卡琳的感情很豐富,而她也一向不善於控制表達自己的感情。
就在前不久,卡琳在司令部前的通路上碰見了她血統上的生父先寇布,先寇布向她問道:
「妳還好嗎,克羅歇爾中士。」
「碰巧現在變得很不好。」
事實上卡琳這種態度已經可以說是很有進步了,因為好歹她總算也有回答。不像以前只
要看到先寇布的影子,就一下子躲得不見蹤影了。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情緒不好就已經很漂亮了,如果情緒好的話大概會更有魅力吧
!」
像這種普通平常的話,先寇布是不說的,他只平淡地說句:「妳可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因為妳能夠見到我明明是很高興的。」
說出這句話之後,先寇布就走了。卡琳沒說第二句話,只能目送著他的背影。
說出來可能會讓卡琳覺得不舒服,不過尤里安卻不禁覺得,角色扮演似乎錯了。卡琳本
身好像也體會到了這個事實似的,最近已經不再嚴厲地批評先寇布,而且好像也對自己為何
單單沒有辦法用平靜或寬大的態度來對待他而覺得有些生氣。
「菲列特利加所說的大概是真的吧--」
尤里安聽到卡琳低聲自語地說著。
有一天和先寇布討論完要塞防禦的事情之後,尤里安提到了卡琳,他並沒有想要斥責先
寇布的意思,只是想要知道先寇布有甚麼樣的想法。
「克羅歇爾中士對我有什麼樣的看法?這是她的問題而不是我的問題啊!」
這很明顯是作父親的人所會說的話。
「如果你是問我對她有什麼看法的話,這才是我的問題哪!」
「那你有什麼看法呢?」
「我可是從來不曾討厭過任何一個美女啊,況且還是一個生氣蓬勃的美女啊!」
「那麼,卡琳和她的母親很相像嗎?」
「喂,年輕人,你腦袋瓜裡面在想什麼啊?」
先寇布笑得有點不正常。
「--總之,女兒比母親更讓人印象深刻就是了,這一點錯不了!」
先寇布收住臉上的笑容之後,令人意外地用著嚴肅的口吻說道,然後輕輕地拍拍尤里安
的肩膀。
菲列特利加.G.楊,同樣也是每天埋首在繁忙的事務當中。她的父親過世的時候,她
同樣也是如此,或許她想藉著將義務和責任發揮到最大的極限,然後把哀痛收藏到內心的抽
屜當中。這種精神作用或許真的有用吧?菲列特利加說「如果我喝酒的話,或許會好一點」
,聽到這樣的話,尤里安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現在想起來,如果潔西卡.愛德華女士還在的話,我們或許可以成為好朋友也說不定
。」
經菲列特利加這麼一說起來,尤里安這才想到,那位女士同樣也是在她的丈夫過世之後
才投入政治界的,兩個人的遭遇真的是很相似,一想到這裡,尤里安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尤里安簡直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菲列特利加也遭遇到和潔西卡.愛德華一樣的下場,會
是怎樣的情況。尤里安全身不寒而慄,趕忙把這些無濟於事的想像逐出腦外,他對著菲列特
利加問道,她是給了卡琳什麼樣的忠告。
「我只告訴她,先寇布中將絕對不是一個卑劣膽怯的人。事實上也是如此呀!」
「看來您的話對她很有影響呢,克羅歇爾中士對楊夫人您非常敬愛,她還說以後要像楊
夫人您一樣。」
「哎呀、哎呀,要是像我一樣不會作菜就糟糕了,為了她的將來著想,還是多學學卡介
倫夫人比較好哪!」
見到菲列特利加的笑臉,尤里安彷彿感覺到初春的微風吹進了他的內心。那微風溫暖、
柔和,但是感覺得到其中仍有揮不去的寒冬氣氛,這是尤里安無能為力的。
***
那一天,他接到卡介倫夫人打來的電話。
「我請了菲列特利加還有先寇布中將的女兒到家裡來吃飯,尤里安你也一起來吧,人多
一些熱鬧一點比較好。」
「謝謝您,不過,要不要緊呢?如果不招待中將本人的話--」
「作父親的人,有屬於父親自己的夜生活,而且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是一個適合家庭團
聚的人。」
夫人回答道,先請了卡琳,如果再讓她和先寇布中將面對面的話,可能會有反效果?
伊謝爾倫要塞真正最有實力的人,或許就是這位夫人也說不定呢,尤里安想著。總之,
尤里安非常感謝地接受了邀約。自從楊過世以後,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都漸漸地不再做飯,
不想再為自己一個人吃飯的事情大費周章了。
伊謝爾倫最有實力的人的丈夫,一家四口招待了三位客人在家裡吃飯,氣氛極為熱鬧的
時候,卻有點愁眉苦臉的表情。
「喂!尤里安,讓這群嘈雜的女人們自己去玩個遊戲什麼的,我們男人好好來喝杯酒吧
!」
兩個人於是把那一群娘子軍留在起居室裡乾瞪眼,自己逃到圖書室兼談話室裡去了。不
久,卡介倫夫人把裝有火腿、起司的托盤給這兩個逃亡者送了過來。
「男士們請慢用,當主人的人自己竟然臨逃亡,這說得過去嗎?」
「不是!今天伊謝爾倫的名花全部齊聚一堂,真是美得讓我頭暈目眩哪!而且耀眼得讓
我睜不開眼睛,所以只好逃到這個小窟窿裡來啦!」
聽到這番拍馬屁的話,夫人有些不以為然,輕蔑地說道:「這種奉承話讓先寇布中將或
者波布蘭中校來說,還讓人覺得相稱,讓你說起來真是不倫不類喲!」
「偶而說說也覺得新鮮嘛!對不對?尤里安。」
被人要求表示相同意見的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靜靜地微笑著,避免自己捲入其中。
菲列特利加、卡琳和卡介倫家的兩個小淑女,此時興高采烈地玩起「瘋狂馬迷」的遊戲
來了,也就是把兩個作成馬的形狀的小棋子放進振動器裡面一起振動,然後把振動器往地毯
上一倒,看看馬是以什麼樣的姿勢著地,評分以後比賽看誰的分數最高。比如兩頭馬如果姿
勢一致,同樣仰頭向上的話,就可以得到二十分,如果一頭馬用四腳站著,而另一頭橫躺著
的話,那麼就只得五分,這是比賽的評分標準。玩著玩著,她們的笑聲激烈地迸彈開來,變
成一個個的泡泡,漂到圖書室裡面來。
「真是!那麼無聊的遊戲也能夠玩得這麼興高采烈。」
卡介倫家的當家主人,皺皺眉頭地說道,拿起酒瓶往尤里安的杯子裡面又倒了一杯。
「--不過嘛,笑聲總比哭聲還要好得多哪!」
這一點尤里安也深有同感,無論如何,現在總是能夠笑得出來了,雖然說經常會有退回
原處的危險,不過人們已經逐漸擺脫寒冬的記憶,進入春天、然後夏季了。
Ⅵ
「開出劇毒之陰謀花朵的膨大地下莖」。
被後世如此稱呼的組織,當時真的存在嗎?
沒錯,確實是存在的。不過,這個組織處於一種無法公然誇耀其本身存在與實績的立場
。除非這個組織本身已經成為宇宙中最強且最大的優勢地位,或者已經成為接近最強、最大
的勢力,否則還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現身在地平面上的。
地球教團的大主教德.維利,潛伏在某個行星的地底下,親身策劃、指揮著許多既算不
上是正確、也算不上什麼光明正大的陰謀。在陰謀實施的空閒中,他也會向下級的司教或者
祭司們,說明他的一些想法。
「你們不明白,為何暗殺的對象不是萊因哈特皇帝而是楊威利嗎?」
德.維利大主教的聲音威勢,充滿著傲然的光芒。自從暗殺楊威利成功之後,他的權威
和權勢,儼然已經成為首席大主教了。
「我們首先要讓萊因哈特皇帝成為絕對的支配者,然後讓他成為暴君,將人民所有一切
的憎惡和怨恨全部集中在他一人的身上。到了那個時候,能夠與暴君專制相對抗的理念,就
只有仰賴地球教的信仰,而不是那看了就令人討厭的民主共和政治。」
從宗教專制的立場來看,民主共和政治的精神的確是讓人看了就討厭,因為民主共和是
以「讓多數價值觀能夠同時並立共存」為前提,以及為其精神主旨之所在的一種體制。
而且,要篡奪一個權力體制的時候,權力集中的體制應該是要比權力分散的體制,還要
來得容易對付,而且人們幾乎沒有什麼個人的權利意識,並且已習慣於被支配。因為魯道夫
.馮.高登巴姆扳倒銀河聯邦時,所顯現出來的鋼鐵手腕,並不是地球教團所需求的。
「臣下的叛逆,會招來專制君主的猜疑,猜疑之後便產生整肅行動,整肅行動會讓臣下
感到不安,不安之後便又開始叛逆。王朝的歷史,就是這樣反反覆覆的,而我們所要做的,
就是要把這個不變的定律,援用到羅嚴克拉姆王朝上。」
德.維利的姿態,儼然是個自成一家的歷史研究家。他從其中研習所得的,並非哲學,
而是陰謀的實踐學,不過他能夠累積他所得到的知識,並且加以分析,然後引導出統計性的
結果,他的頭腦也可以稱得上極為犀利吧!
「太古時候,君臨地球之上的羅馬大帝國在衰弱的時候,就是以某個一神教作為國教,
來支配後世的歷史與文明。這是一個我們應該要留意的故事,同時也是我們今後的指標啊!」
年長的司教當中,或許有人對德.維利傲慢的言行覺得反感吧?不過已經沒有人會把這
反感放在嘴邊,倒是逢迎諂媚的人比較多。
「那麼您就是要讓羅嚴塔爾元帥對皇帝叛變,是麼?」
「羅嚴塔爾在新王朝之中,是個排名一、二的重臣,雖然年輕不過卻是名宿將。如果他
造反的話,那麼皇帝萊因哈特的心,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平靜得下來,他對於忠實的臣下們
,不禁會有難以克制的疑慮,隨時都會想著接下來又有誰要造反了,我們到時只要讓他的疑
心病愈來愈重就行了。」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確是一位名將,不過他的部下會完全服從他,對萊因哈特皇
帝舉起叛旗嗎?」
「令人擔心的是,就算有五百萬名將兵,全部都肯誓死效忠羅嚴塔爾,這樣的兵力還不
到全帝國大軍的二成,以這樣的兵力,難道能打倒那個金髮小子嗎?」
德.維利低聲地笑著,不用擔心,我早已經採取對策了。
「楊威利已經死了,羅嚴塔爾也要死了,接下來就輪到那個僭越自稱皇帝的金髮小子死
了。全部死得精光之後,就是我方正義開花結果之日,我們就把他們當作肥料來灌溉吧!」
到了那時候,政教合一的龐大帝國就要統一人類的社會了。從前人類只棲息在地球這一
個行星表面的時候,也曾經有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維持著類似的政治體系。如今這種政治體
制要在整個宇宙中復活了,而且是自己使它復活的。過去那一段長時間雌伏與隱忍的日子,
不久之後就要結束,揚眉吐氣的時刻將取而代之。
德.維利又再一次地笑了。那是一種黑色的笑容,一種企圖利用陰謀使歷史倒轉的人所
擁有的笑容。[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5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3:59
【第四章】
Ⅰ
身為銀河帝國國務尚書的千金,而且本身也是大本營幕僚總監的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
爾.馮.瑪林道夫,於九月七日,重新回到大本營擔任勤務。
「由於個人的緣故,給皇帝陛下帶來許多困擾,今後將極盡所能不使此類似的事情再度
發生,懇請陛下恕罪。」
希爾德對她的上司致意。其實她的上司,在這整個宇宙中,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銀河
帝國的皇帝。萊因哈特有些生硬地點點頭,接受了伯爵千金的致歉,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
些什麼話想說似地,不過,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就讓希爾德退下了。
萊因哈特私人方面不夠成熟的包容力,在這個時候又暴露出來了,不過對希爾德來說,
這樣子反而讓她覺得鬆了一口氣。
因為萊因哈特如果真的把他心中的話說出來,那麼應該要怎麼回答才好呢?希爾德本身
也覺得十分困惑,如果萊因哈特向自己表示歉意的話,自己應該要如何應對呢?
「那是一場夢,陛下,請您忘了它吧!我自己也不會在意的。」
或者應該要這麼回答才好:「我是陛下的臣民,自當遵從陛下的命令。」
不管怎麼說,這兩種說法對希爾德來說,都不是最適當的回答。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對方
是不是應該要向自己謝罪的問題。
一旦回到自己崗位上,那麼就不能放任公務不管,所以希爾德無法對皇帝的求婚有個明
確的回答。
或許自己應該要辭去幕僚總監這個職務吧?不過,在自己缺勤這麼多天之後,才剛出勤
就馬上提出辭呈的話,恐怕只會招致人們的各種臆測。其實如果仔細想想,年輕單身的皇帝
,和一位同樣年輕單身的女性幕僚共處在一起這麼久,竟然還沒有任何謠傳,這才真是有些
不可思議吧?或許是因為萊因哈特總是給人與性愛無緣的印象,而希爾德也始終保持著公務
對公務的關係,表現出一副不仗著權力者的寵愛而驕的作風。不過,如今事實已經發生了,
今後會變成怎樣,應該要如何應對,這個問題讓希爾德這麼聰明的女子足足想了一個禮拜,
仍然沒有得出答案。
另一方面,這位年輕俊美的皇帝,同樣也處在束手無策的情緒上,這種心境不要說在公
務方面從來沒有體驗過,就連在他私人方面的記憶裡面,也是絕無僅有的。
自己向瑪林道夫伯爵的千金求婚了。如果能夠立刻得到回答的話,那麼就算是被拒絕了
,自己也可以把心情好好地作一番整理,然而因為並沒有獲得回答,所以萊因哈特本身的意
識,此時像是漂浮在心海的水面上。不過萊因哈特自己也知道,這不是一個能夠期望對方立
刻回答的問題。
儘管有些人可能會嘲笑萊因哈特在處理私人生活時的不成熟,不過作為一個政府公務人
員的他,卻從不曾怠忽過身為皇帝的義務與責任,而且一直能夠在政務方面,展現出正確的
判斷與裁量,這是嘲笑他的人絕不能否認的。當然有些心存諷刺的人,可能會認為萊因哈特
如此專注於政務,是為了要逃避他私人生活中的苦惱,這種諷刺的觀察當然可以成立,不過
萊因哈特並沒有將他個人的苦惱,反映在政務的處理上。萊因哈特的這一生中,到此時為止
,只有一次曾經將他身為公務人員的責任義務拋棄不顧,那就是剛剛失去齊格飛.吉爾菲艾
斯的那個時候。
不過龐大的政務,也有處理完畢的時候。往往這個時候,年輕的皇帝就變得不曉得應該
做什麼才好,有時恍惚發呆似地啜飲著咖啡,有時翻翻厚重的書本,但卻不見得有把他的興
趣放在書裡,不然就是找貼身侍者艾密爾或者次席副官流肯一起下下三次元西洋棋,再不然
就是找他們一起到馬場去騎騎馬。從各種方面看來,他過去的人生一直是和風流韻事無關的
,所以如果戰爭和政務這些每天的例行公事結束之後,他真不曉得應該要如何打發時間。當
然也從不曾忙於男女之間的肉體關係。
「皇帝不知如何消磨他空閒時間這件事姑且不論,倒是皇帝經常會發燒,這該不會是什
麼大病的前兆吧--」
重臣們不禁要覺得不安。
發燒雖然算不上是什麼重病或者疑難雜症,但是卻像是小小的雲塊,遮掩了太陽的光芒
。而萊因哈特到此刻為止,生命力的光輝是不容許被任何雲層給遮掩住的,不管那雲層是多
麼地小。太陽是宇宙間獨一無二的存在,所以臣下當然很難不心生疑慮。
「威斯塔朗特那件事,對皇帝的御體,恐怕有著很大的衝擊吧--」
這個謠傳傳到親衛隊長奇斯里耳中的時候,他臉上毫無表情地聽過就算了。國務尚書瑪
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在皇帝私人的房間度過了一個晚上,還有皇帝捧著花束,一早就前往瑪
林道夫伯爵的宅邸拜訪的這兩件事情,奇斯里都知道,不過他卻從來沒有透露過半句話。雖
然說他並不像「沉默提督」亞倫斯特.馮.艾傑納一級上將,不過口風緊密也同樣是奇斯里
的一個優點。
就算萊因哈特每個晚上都和不同的女子一起度過,奇斯里同樣會三緘其口,絕對不會讓
他人知道吧。就這一點而言,奇斯里口風緊密的這個優點,過去一直像是從不曾發揮功能的
瑰寶,如今終於發揮了它真正的價值。依奇斯里本身的看法,身為皇帝的人,就算有幾個愛
妾或者情人也都是好的。
萊因哈特的確也是有其不知變通、笨拙的一面,而且還接近冥頑不靈。不管會被答應也
好,或者會被拒絕也好,他向瑪林道夫伯爵千金提出求婚是一個千真萬確的事實,所以在等
待她回答的這段期間,如果和其他女性交際的話,等於是一種不誠實的行為,這是萊因哈特
根深蒂固的想法。不過人們或許可以這樣說,他其實一直覺得男女之間的交往是極度麻煩的
事情,所以如今等於是得到了一個理由,可以把他這種想法正當化。
「--有些人不容反駁地斷定皇帝極為俊美,所以一定是非常多情,或者說他應該是多
情的人。不過真不曉得這些人要如何解釋,為何會有好色的醜男存在?」
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有些諷刺地批評道。不過如果光從表面上來看的容貌與權勢,然
後要想像他個人性生活的貧瘠,大概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吧。
不管怎麼說,萊因哈特一點都沒有想要採摘其他花朵的念頭。
由於瑪林道夫伯爵忍不住發出那摻雜著同情的苦笑,所以萊因哈特不久之後,便經常在
政務結束之後外出,前往鑒賞那他從不曾表現出任何關心、興趣的戲劇、音樂、電影等等。
因為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獨處的話,情緒就會變得非常沉重。
不過真正對皇帝這些舉止感到退縮的,恐怕是那些被吩咐一起前往觀賞的高官或者皇帝
身邊侍者。萊因哈特就曾經有一次,要求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伴隨前往
觀賞古典芭蕾,這個選擇真是錯得最離譜的一個例子了。不過一直把這個例子當作是笑話的
克涅利斯.魯茲一級上將,卻也接到皇帝的命令,要求一起出席詩歌朗誦會,讓他頭痛不已
。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在還沒有輪到自己「值班」的時候,甚至還認真地
考慮著,是不是能夠和駐守在本土的「藝術家提督」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換一下
工作。
「皇帝本身其實就是卓越的藝術品,所以根本不需要刻意對藝術抱持著興趣。統治者對
於藝術只要撥出金錢資助就可以了,不需要出眼睛,也不需要出嘴巴,否則只怕會產生出一
些故作權威的冒牌藝術家。」
這是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所作的評語,不過這也是因為他本身由於宇宙艦隊軍事的理
由,可以謝絕皇帝的招待,所以才能作這種第三者的評論也說不定。
「如果元帥您有如此的見識,那麼就請您代替我們與皇帝同行吧。今天晚上的節目是那
種我聽了也不可能會懂的前衛音樂,可是卻得要在皇帝面前洗耳恭聽。」
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嘆息地說道。
「這還不如有場戰爭或者內亂來得有意思。」
這當然不是什麼明確的預言,不過日後卻讓繆拉對於他此時所說的話,感到無限地悵然。
Ⅱ
正當萊因哈特一面忙於政務,一面為私人生活的航路圖不齊備,無法將自己導向正確方
向而擔憂,而他的幕僚人員為「藝術之秋」感到困擾之際,在邪惡的土壤深處,陰謀的地下
莖正開始萌芽。
陰謀地下莖的一端,縱橫過整個宇宙,此時已經伸展到費沙行星的地下了,當然並不是
一直線地伸展過來,而且這個地下莖的根並不只有一個,它們為了爭取單一的太陽,於是互
相糾纏在一起生長著,而且,這個奇怪的植物正近乎貪婪地吸取著養分。
銀河帝國內務省次長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海德里希.朗古,還有費沙的前任自治領主安
德魯安.魯賓斯基,這兩個只要一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就會產生一股慾望,想要當場就
將其射殺的人,正在進行著某種會談,當然是非公開的。會談的場所是在魯賓斯基所擁有的
幾個密室當中的一個,而這也是過去曾經決定過幾個人死亡的場所。光線透過水晶玻璃映照
過來,使得以綠色為主要色調的室內,散發出像是某個森林角落的氣氛。兩名潛伏在這個人
工森林裡面的陰謀家,面貌和年齡都迥然不同,不過卻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他們互相輕蔑
與自己共謀的對方,而魯賓斯基對於這一點的認識,比朗古更深刻。
朗古正用手帕擦拭著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在對方的視線之中,把自己真實的表情隱藏起
來,這是他一貫的作法,而魯賓斯基也把心中的冷笑隱藏在皮膚之下,繼續說明著陰謀的進
行方式。
「如果無法讓皇帝親臨新領土的話,那麼要讓羅嚴塔爾元帥造反,就變成相當困難了,
關於這一點,次長閣下您應該也是很明白的。我們必須要給他一個巨大的餌,大得足以掩蓋
他的理智,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替他製造一個好機會。」
「或許是這樣吧,不過為羅嚴塔爾製造如此有利條件,這種作法本身行得通嗎?萬一,
如果說萬一那傢伙弒殺皇帝成功的話,這可怎麼辦才好?」
以朗古本身的立場,他不禁要如此擔心。因為他這個不吉利的空想,在未來是絕對不得
實現的,一旦羅嚴塔爾弒殺萊因哈特成功,整個宇宙的大權都在他掌握之下的話,那麼朗古
一定會比誰都早成為被肅清的對象。雖然朗古經常是一個看不清自我的人,不過這種事情他
還能夠了解,這可說是一種既悲慘又滑稽的事情啊。
「這點您不用擔心,羅嚴塔爾弒殺皇帝的意圖,到頭只不過是一齣戲,或者是表面上的
行為。我們會讓他一開始就失敗,並且使皇帝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搶救回來,然後決定討伐羅
嚴塔爾,這一切都在我們精密的計算之下。」
「真是這樣嗎?」
「不然我們寫份誓約書吧!」
「--」
如果把朗古對於羅嚴塔爾個人的憎惡比喻作刀子,然後把他個人對於權勢的慾望比喻作
叉子的話,那麼此時的他就像是想貪婪地吞下銀河帝國這一頓豐富的料理。在武力佔優勢的
時候,自己不具有武力,卻又要達成這個目的的話,那麼就非得要借助皇帝萊因哈特的權威
與勢力。
萊因哈特一旦對忠實的將帥們產生疑懼,並採取肅清將領的恐怖政治的話,那麼朗古就
會成為皇帝整肅時的特別檢察官,或者是處刑的負責人,這麼一來,自己就可以賣弄一下皇
帝所賦予自己的權勢了。所以羅嚴塔爾的造反,對於朗古來說,就是一個絕對必要而且極為
寶貴的轉機。
如果能讓羅嚴塔爾造反的話,那麼萊因哈特在鎮壓叛亂之後,對於米達麥亞等人,大概
也會失去原有的信賴吧。米達麥亞是羅嚴塔爾的密友,羅嚴塔爾消失之後,那麼他就是所有
活著的人當中,最為了不起的用兵家。如果能夠讓米達麥亞落入陷阱之內,然後用兩虎相鬥
的方式,把朗古的恩人,也就是奧貝斯坦也一起除掉的話,朗古通往權勢的障礙就全部不存
在了。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終究只是一個無力的小女子,而她的父親也是個只知道誠實
的無能者,繆拉以下的高級軍官,如果離開了戰場,也只不過是穿著軍服的木偶罷了--
朗古自己並沒有察覺到兩件事,一則是這樣的構想或者該說是妄想,是受到費沙的舊自
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誘導才逐漸愈來愈擴大的。二則是對於魯賓斯基來說,他不過
是一個卑劣、不起眼、使用後即可丟棄的道具,魯賓斯基聰明地沒有讓他察覺到這兩點。
如果說有人覺察到這些事情的話,那個人不是朗古,而另外的一個人,也就是巴爾.馮
.奧貝斯坦元帥,而且可能也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在他那由光學電腦所組成的義眼裡面所呈現的事物,一定是經朗古本身的眼睛所能看到
的還要多得多,不過他並沒有對朗古一一解說清楚。朗古不但是魯賓斯基玩弄陰謀的道具,
同時也是奧貝斯坦的政治道具。不過他本身卻反過來,把他們兩個人都看成自己的道具。朗
古認為奧貝斯坦雖然是自己非公開的地下上司,而且也是錄用自己的恩人,不過他所能給予
的最大恩惠,恐怕就是犧牲自己而讓朗古飛黃騰達吧。
在這個時候,魯賓斯基和朗古,同時都希望羅嚴塔爾能夠起兵造反。不過,朗古所希望
的前提是,這必須是場維持一定規模但能夠被撲滅的火災,而魯賓斯基所希望的則是一場能
夠燎原的大火,因為他們各自懷有不同的動機和目的。魯賓斯基對於這一點差異認識的非常
清楚,而朗古則全然不知。一直不如奧貝斯坦,而基於某個類似的理由,朗古同樣也及不上
魯賓斯基。魯賓斯基能夠完全地剖析並嘲弄自己,就如同對著自己映在鏡子上的影子恥笑一
般,而這一點正是朗古所無法做到的。
整個陰謀最後的結局是,朗古在羅嚴克拉姆王朝留下了一個佞臣的惡名,並且一直流傳
到後世。不過事實上他也有幾個優點,好比在家庭中他是一個善良的丈夫,同時也是一個和
藹的好父親,不過作為政府公務人員的他,卻怎麼也逃不掉別人對他的責難。
在「野心的時代」當中,確實是有這樣的事情。萊因哈特皇帝本身,雖然出生在一個空
有貴族之名的貧窮家庭,在不過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晉陞為舊王朝的將官;廿五歲還不到
,就已經頭戴至尊的冠冕了。
過去五個世紀以來,所有支配人類的人,不管是明君也好,是昏君也好,是直系也好,
是旁系也好,全部都限於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子孫。而用實際行動打破這種血統專制的
人,歷史上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亞雷.海尼森,另一個就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雖
然他們的手法以及所信仰的主義都迥然不同,不過有一點相同的就是,人們無法將他們的姓
名從歷史上抹去。
一個創造性的行動,往往會產生無數的模倣者。就好比萊因哈特,他那種依靠單一的支
配者來統治宇宙的構想本身,就是延續了魯道夫大帝的野心。當然,他並不是要模倣魯道夫
大帝,而是企圖要超越他,而且在他還不到廿五歲的年紀,他的野心不已經大致達成了。
他所創造的偉業令無數的人產生敬畏的心。朗古當然也是這無數人當中的一名,不過他
並不認為年輕俊美的皇帝是從不犯錯或者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為如果不會犯錯的話,就不
會讓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慘死,而且也不可能會敗給楊威利。朗古讓年輕的皇帝成為自己的
傀儡。為了這個目的,他必須要將萊因哈特從那群忠實、能幹的臣下手中奪過來,必須要讓
萊因哈特孤立在猜疑和不信任當中,因為皇帝的不幸與朗古的幸福是直接相關的。
Ⅲ
這一年的八月底,有個奇怪的謠傳,開始在新帝都費沙的地表上徘徊,接著進入九月的
時候,這個原本像是地下暗流的謠傳,開始像是泉水般地噴出來,流進銀河帝國政府官員的
耳中,不祥的流言像是無數的水泡,不斷地將水泡破裂的音符送進人們的耳中。
「--新領土總督羅嚴塔爾有意要造反!」
「--羅嚴塔爾元帥非常了解如果倚靠軍事力量的話,一定無法和皇帝匹敵,所以他打
算假借視察新領土之名,邀請皇帝親臨海尼森行星,然後在皇帝旅行的途中把皇帝暗殺掉。」
「--暗殺皇帝之後,羅嚴塔爾元帥可能會擁戴行蹤不明的先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
發表高登巴姆王朝復辟之宣言,然後自己擔任攝政王,獨攬政治與軍事的大權,不久之後,
就打算為自己戴上至尊之冠了吧?」
「--不,羅嚴塔爾元帥的目的,不是暗殺皇帝,而是要把皇帝給軟禁起來,逼迫皇帝
簽寫退位宣言書,讓自己合法地坐上皇位。」
「--聽說羅嚴塔爾元帥已經把邀請皇帝親臨海尼森行星的邀請函呈給皇帝了,不過皇
帝不可能會接受他的邀請。」
「--說不定,皇帝會反過來把羅嚴塔爾元帥召到費沙來,好好地詢問一番呢!」
有關於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有反叛企圖的謠傳,在這一年冬天將結束的時候也曾
經流傳過,不過皇帝與元帥經由在公開場合上的對話,使得過去這個謠傳終歸還是一個謠傳
。不過,這一次是不是也能夠像從前一樣,得出一個完美的結局呢,沒有人能夠有自信地加
以預測。
皇帝的侍從長溫歇爾.馮.哈傑爾巴克男爵,是皇帝的姐姐格里華德大公妃的朋友,夏
佛豪瑟子爵夫人的義弟。他以養子的身分繼承了男爵家,不過他並沒有特別洋溢的才華,為
人溫和誠實,沒有政治野心。以侍從長這樣的一個職務而言,這樣的一個人便足以勝任,不
需要什麼大器或才能。因為他所要做的不是輔佐皇帝的政務,只需要注意著不要讓皇帝的生
活有任何的不便之處就可以了。不過像萊因哈特那麼樸實的生活,其實只要有艾密爾.齊列
在他的身邊照顧也就足夠了。
這個在費沙流傳的謠言,之所以會傳到皇帝的耳中,是因為這個侍從長的緣故,不過並
不是因為他喜歡亂嚼舌根。羅嚴塔爾邀請萊因哈特親臨行星海尼森的邀請函送到萊因哈特手
上的時候,被萊因哈特順手放在新住所的圖書室裡的桌子上,侍從長發現之後,便將邀請書
信交給皇帝陛下。當時萊因哈特因為察覺侍從長臉上有著不安的表情,詢問其原因之後才知
道這個謠傳的。至少在侍從長晚年的回憶錄裡面是這麼記載。
***
在這件事情之後的第二天,正式說來是九月十日,軍部的最高幹部被集結在大本營裡面
的時候,年輕俊美的皇帝一開始就流露出不悅的表情,眉宇之間佈滿了無形的雷雲。軍務尚
書奧貝斯坦元帥接觸到皇帝的視線,立即往前半步。
「最近,宮廷內外流傳著一個說法,想必皇帝陛下也已經略有所聞。在這個會傳言的真
偽尚示證實以前,陛下是否可以暫時留在費沙?」
「這是什麼話!」
萊因哈特那端麗的兩唇之間,吐出巨大的怒氣。他那蒼冰色的眼眸,宛如封住火焰的青
玉一般地閃閃發光。
「羅嚴塔爾不可能會暗殺朕,朕也不會懷疑他。你們竟然被這些世間的閒言閒語所迷惑
,難道想要挑撥朕與朕的重臣嗎?」
軍務尚書的義眼閃閃發光。
「那麼,請至少帶領一個艦隊前往。」
「皇帝前往重臣統領的地區,如果帶著過度龐大的兵力,只怕會招來疑慮與恐懼。而且
最重要的是,皇帝在自己的領土上旅行,為何要有大艦隊跟隨呢?像這種廢話就不用再說了
!」
調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後,萊因哈特把視線移到某個臣子的身上。
「繆拉一級上將。」
「是,陛下。」
「朕命你擔任朕的首席隨員,準備出發事宜。」
「臣遵旨--」
奈特哈爾.繆拉輕微搖動他那像是砂一般顏色的頭髮,接受了皇帝的命令。此時奧貝斯
坦和米達麥亞都沉默無言。就在其他將帥的一片寂靜當中,有一位提督開口說話了,是克涅
利斯.魯茲一級上將。
「啟奏陛下,請允許臣下加入隨員的行列,隨同陛下前往新領土視察。臣下的妹婿因在
新領土總督府中擔任民事長官。而臣下與臣下之妹已許久不曾相見,盼能藉由此次機會,完
成私人的願望。」
藉由這種側擊,魯茲成功地攻陷了皇帝萊因哈特這座難攻的城堡。另外不只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原本擔任費沙方面軍部司令部的職務,但由於首都正式遷移,軍部組織隨之改編,
這個職務變成懸在半空中,所以一直到新的職務確定之前,魯茲等於處在空閒的狀態,只分
別擔任大本營以及軍務省的參事官,這也是他的請求會被批准的原因之一。
「真可惜,皇帝怎麼不帶著我一起去呢?」
從皇帝的面前退下之後,畢典菲爾特嘆氣說道,魯茲則閃耀著他那藤色的眼眸笑著說道:
「如果你說要去和羅嚴塔爾元帥打架摔角的話,陛下或許會帶著你一起去吧。不過,這
一次如果不是和平之旅的話,事情可就麻煩了。」
還有一件事讓魯茲和其他將官們感到不可思議的,那就是經常跟隨在皇帝身邊的希爾德
,也就是瑪林道夫伯爵小姐,這一次竟然被留了下來。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最近的身體狀況不太好,作跳躍飛行恐怕會增加她體力上的負擔。」
因為皇帝親口作這樣的說明,所以其他的人也就覺得,原來是如此啊!這麼說來,那位
聰明的伯爵小姐今天之所以沒有被召來,而且最近也常缺勤,都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不過,事實上萊因哈特很明顯地是因為有著私人的理由。因為自那一個晚上之後,雖然
已經過了十幾天,而且希爾德也已經回到大本營,不過她還是沒有對萊因哈特的求婚有任何
的回答。這恐怕是希爾德直到現在的生涯中,第一次對事情無法果斷處理吧?不過對於萊因
哈特的來說,與她結婚究竟會不會幸福呢?希爾德到現在為止,一直束手無策地站在這個問
題的前面。
萊因哈特把她傳喚到辦公室裡面之後,特意作出一副純事務性質的表情和聲音。
「伯爵小姐,朕在這個月的月底,要出發到新領土去。」
「謹聽陛下的指示。」
「這一次,朕希望妳留在費沙。」
「--是。」
「另外,在朕回到費沙之後,希望妳能夠對這些天的事情,先準備個明確的回答。」
年輕的皇帝避開希爾德的眼眸,將視線投注在她暗調的金色短髮上如此地說道。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4:22
「當然,前些天的事情,就是指朕對伯爵小姐求婚的事情。」萊因哈特還特意地加以說
明,這不能不說是他不成熟之處,不過卻也可以從中看出萊因哈特的誠摯。而這個場合對於
希爾德來說,毋寧說是得救了,因為萊因哈特如果是個沒耐性的傢伙或者極端本位主義的人
的話,大可以強求對方在自己出發以前,給予一個明確的回答。畢竟他是一個專制君主,大
可以無視於希爾德本身的意願,而照他本身的意志為所欲為。不過希爾德的內心天秤,在這
個時候,就會往某個方向增加傾斜度了。
希爾德回到大本營之後,她的行政處理能力一點也沒有低落,不過在創造性思考力方面
的表現卻不甚完美,這大概也是因為理智能源的集中和持續沒有辦法兩全的緣故吧!
希爾德自己本身也察覺到這一點,所以這一次不能與萊因哈特同行,也只覺得無可奈何
。她本身當然也聽到過與羅嚴塔爾有關的謠傳,不過她覺得這不過是年初時的謠言再度傳開
罷了。或許這種想法本身,正可以證明希爾德的理智還有想法都一時失調了。另外還有一個
理由,那就是她對隨行的繆拉等人有著絕對的信賴感。
此外,對希爾德來說,她本身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也就是:「前往會見皇帝的姐姐
格里華德大公妃吧!」
自從那個晚上以後,希爾德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情,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去拜訪她,萊因哈
特不在的這一段期間,或許可以有機會吧。希爾德希望能夠讓這位皇姐,也像希爾德自己的
父親一樣,明白這期間所有的事情,因為她是從小疼愛著萊因哈特,完全明白萊因哈特內心
剛柔之處的皇姐哪。
萊因哈特到此時為止的人生歷程,雖然極為壯麗,可是卻稱不上多彩多姿,甚或應該說
是極為單純。他有著明確的價值觀,而且目的非常鮮明,所以他只要全心全意地往那個目的
地邁進就可以了。
擁有強大的敵人,而且為了要打倒敵人,必須竭盡一已所能的這種人生,一定得是單純
的。以萊因哈特的例子來說,他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的這個目的,雖然顯得有些過度龐大,
不過卻反而為展現在萊因哈特面前的廣大荒野,開闢出一條最短的道路。
就這一方面而言,楊威利所走的是一條更為複雜、更為曲折的思想路程。他認為民主共
和政治就是最好的體制,而且他所抱持的這個想法一直是根深蒂固、毫不動搖的,不過他卻
以直接、間接的方式,體驗到這個體制以最差的形態來運作時所產生的狀況。
楊的人生、思考和價值觀,經常是像雙重矛盾的螺旋狀態一樣,表面上看起來頗為奇特
,但卻有著安定的人格以及極寬廣的包容力,一直在制衡著這種特質。不過這些都已經成為
過去式了。
對威斯塔朗特的虐殺事件覺得悔恨萬分的萊因哈特,由此看來,他身為一個專制支配者
的神經纖維,或許比「鋼鐵巨人」魯道夫.馮.高登巴姆還要來得纖細也說不定。
不過,希爾德並不希望萊因哈特具備魯道夫式強韌氣質。
萊因哈特無法完全洞察到希爾德的心理,他把自己應該說的話說完之後,揚起了他的一
隻手,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僵硬,就打算走出屋外。但在他的動作所產生的氣流,正好引起微
風的那一瞬間,希爾德出聲說道:「陛下--」
「嗯--?」
「請陛下路上多加小心。」
年輕的皇帝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地,凝視著美麗的幕僚總監。當他體會到伯爵千金的話中
的含義時,臉上浮現出將要展露微笑的表情,對著她點了一下頭之後轉身離去。
就算把楊當作是例外,好比希爾德,她也有她的父親,作為她的理解者以及助言者,但
是萊因哈特的身邊有這樣的一個人嗎?過去曾經是有的,不過此時在他聲音所及的範圍內,
似乎沒有這樣的一個人。至少,這個人並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裡面。
面對米達麥亞或者繆拉這樣的忠臣,萊因哈特沒有辦法把他們當作是可以和自己商討私
人生活的對象。儘管他已經把自己的不成熟以及脆弱的一面在瑪林道夫父女的面前暴露出來
,不過不管是米達麥亞也好,是繆拉也好,他從沒想過要開口和他們商談私人生活,畢竟萊
因哈特不是一個可以讓他人知道自己的缺點之後,仍然能夠處之泰然的人。
Ⅳ
米達麥亞因為必須要親身參與許多重要的軍務,所以沒有辦法像魯茲那樣自願隨同皇帝
前往新領土。於是他將繆拉召到宇宙艦隊司令部的辦公室,從整體的大局一直到細部的問題
,徹底重複地檢討著,他對於這名小自己兩歲的僚友,寄予著深厚的信賴。
「我想我能夠明白你所擔心的是什麼事,今年的六月,楊威利在前來與皇帝會面的途中
遭到了暗殺,你在害怕那樣的悲劇會再次重演嗎?」
「如您所明察的。」
繆拉點點頭,他那顏色像是砂一般的眼眸浮現著輕微的憂慮。因為一旦曾經暗殺成功,
那些恐怖分子便可能食髓知味,進一步想要再幹一次,這是就是人類的心理。
「如果能夠的話,屬下是希望皇帝能夠留在費沙,不過到了這個地步,皇帝的行程如果
忽然中止的話,只怕人們反而會朝壞的方向去想像吧--」
「沒錯,不過,就算這樣也真是太巧妙了!」
米達麥亞不禁要恨恨地咋舌。
因為害怕羅嚴塔爾叛亂,所以皇帝便不敢離開新帝都的這種謠傳如果四處散播的話,那
麼以萊因哈特皇帝的個性,便絕對不可能會讓自己窩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而且這樣一來,好
像更證明了謠傳的真實性。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要把皇帝引到新領土上的一個陷阱吧。米達
麥亞想到這個陷阱其實非常單純,不過卻具有絕對的效果而且極度狠辣的時候,不禁不寒而
慄。
這個陰謀,在大約半年前,羅嚴塔爾因為與一名已故的立典拉德公爵有些關連的女子之
間的關係,而受到斥責的那時候開始,就已經細密地籌劃並且佈置好圈套了吧。如果真是這
樣的話,那麼一直在背後用指尖引線操縱的人,難道就是那個令人討厭的小人海德里希.朗
古嗎?
米達麥亞不認為是這樣,因為姑且不論朗古的策謀能力如何,米達麥亞對於朗古的實踐
能力與組織能力一直有著相當低的評價,所以朗古毋寧說是受到某個更狡猾的人物所影響,
不過卻由他掌握著表面上的主導權。米達麥亞的這項疑慮,在不久的未來即被證明是正確的。
「不過,陰謀者也不可能會擁有如何強大的戰力,所以只要有五十艘到一百艘左右的艦
艇跟隨皇帝前往的話,也就可以有足夠的抑制力了,而且也不會對羅嚴塔爾有太大的刺激吧
。」
「的確是這樣,不過問題在於陛下的想法。」
「這由我來提出請求。如果隨行艦隊只有這麼一點數量的話,那麼皇帝應該會容許的。」
銀河帝國這兩名年輕的名將,不禁交換著輕微的苦笑。皇帝的霸氣與矜持,有時的確會
讓臣下感到苦惱,不過以臣下的眼光看來,這也是值得他們敬愛的。
「對了,軍務尚書對於這次的事件,有說過什麼樣的話嗎?」
米達麥亞那一對富有活力的灰色眼眸,此時正閃耀著充滿諷刺的光芒。只要一提到軍務
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他肉體的機能就會和精神作用直接連結在一起。奧貝斯坦當
然不可能會心存好意地接受羅嚴塔爾呈給皇帝的邀請函,這是再明白不過了。
「羅嚴塔爾如果真要背叛的話,一定會從正面堂堂地發動軍隊,來一場決戰,絕不會像
某個人,只會籌劃一些陰險黑暗的策謀,想從背後刺陛下一刀。」
米達麥亞其實是想要這麼說,不過如果真說出來的話,就不是能夠當作玩笑而了事的。
人的地位儘管升得再高,舌頭活動的範圍卻不見得會因此而變得更為寬闊。
「據我所知,在那之後他並沒有再發表任何意見,而且隨行者的名單上也沒有尚書的名
字。」
「是麼?這樣的話就好了--」
軍務尚書如果隨行的話,米達麥亞當然要反對,不過並不是因為他討厭軍務尚書的緣故
,而是因為他深深地了解到,奧貝斯坦與羅嚴塔爾這兩人之間錯綜複雜、像是磁鐵互相排斥
的對立關係,到時將會比呈現在表面上的,還要來得銳利而且深刻。奧貝斯坦如果隨行的話
,那麼極可能會對羅嚴塔爾的情緒有著負面的刺激作用。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奧貝斯坦是以自我保命為優先的男子,那麼從最初的一開始,他便
不可能打算到羅嚴塔爾的根據地。不過,有一件事是連米達麥亞都不得不承認的,那就是奧
貝斯坦不是一個以追求自我的利益與安全為滿足的人,如果對他而言,還有其他重要目的的
話,那麼就算會犧牲他自己,他或許還是會令人意外地付諸行動也說不定。這是米達麥亞必
須要提防戒備的,這當然不是為了奧貝斯坦的性命安全,而是為了羅嚴塔爾。
此時此刻正在宇宙間進行的所有陰謀,米達麥亞當然不可能察覺得到。雖然說他原本就
希望他的一生,不要與陰謀有任何的牽連,但是他這個願望終究無緣實現。
如果說在這個時間點上,有人能夠察覺到某個以地球教的首腦為核心的組織,在全宇宙
中所策劃的全部陰謀內容,那麼這個人大概不能算是人類了吧。所以,在人類的世界裡面,
沒有任何人能夠對米達麥亞洞察陰謀的極限能力有任何責難。
只是米達麥亞仍然能夠看透事態本質的危險性,這是基於他身為一國重臣所具備的見識
,而不是基於任何陰謀家的才能。如果羅嚴塔爾的叛逆真的變成一個事實,那麼隨著鎮壓平
息之後,緊接著來到的將會是君主與臣下之間的猜疑。一方想的是「連羅嚴塔爾都會造反,
接下來不知道會是誰呢」;而另一方面所想的則是「連羅嚴塔爾都會遭到整肅,接著不曉得
會輪到誰」。這麼一來,整肅與叛逆只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惡性循環。
「算了,不管軍務尚書是怎麼想的,我有我自己的作法。就是把宇宙艦隊的主力,暫且
先集結在夏坦布魯格周邊的宙區吧。」
所謂夏坦布魯格,有著「影之城」的意思,這是一個已經要確定要建設在費沙迴廊的新
領土方面,也就是舊同盟方面出入口地方的宇宙要塞名稱。重要性雖然無法和伊謝爾倫要塞
相提並論,不過卻能夠扼住迴廊其中的一個出入口防衛新帝都,而且還可以作為出擊、補給
、通訊的據點,應當可以發揮相當大的機能。
另外值得順便一提的是,在費沙迴廊通往帝國本土方面的出入口即將建設的一個要塞,
被命名為「多萊.古羅斯阿多米拉爾斯布魯格」,意思是「三元帥之城」,也就是用來紀念
羅嚴克拉姆王朝的六名元帥當中,已經死去的三名--吉爾菲艾斯、法倫海特、舒坦梅茲元
帥。
「如果再有一個人死去的話,那麼就改名叫四元帥之城了吧。」
畢典菲爾特這個一點都不高明的玩笑,惹得僚友們只能苦笑。不過不管怎麼樣,建造這
兩個新要塞在費沙迴廊的咽喉部,對於新王朝與新帝國的存續與發展,有著極重大的意義。
萊因哈特心中建造一個壯大帝國的構想,經由這種實地的建設,逐漸踏實地具體化。身
在軍務的第一線、統轄並指揮這些新要塞建設工作的人,就是米達麥亞元帥,這也就是為什
麼他無法隨同皇帝前往新領土的緣故。
米達麥亞非常能夠適應新時代裡面的新任務,而且對於他所被賦予的課題,也都逐漸在
圓滿地達成中。他是帝國軍第一勇將,不過卻不單單只是一名勇將,因為他其實有著絕佳的
彈性與氣度,雖然他本身並不自覺,不過像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等人,卻一直給予他極高
的評價。萊因哈特當然也是充分掌握到這一點,所以才一直把重任託付給這位「疾風之狼」。
不過萬一萊因哈特與臣下之間陷入了整肅與叛逆這兩者的惡性迴圈的話,那麼米達麥亞
不禁要懷疑,自己和其他的僚友究竟是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千辛萬苦地打倒高
登巴姆王朝、消滅自由行星同盟、不斷地作戰、將全宇宙勾勒出一道流血的軌跡呢?羅嚴克
拉姆王朝為宇宙帶來了和平與統一,並且以更進步更公平的統治,支配了至少大半個宇宙。
這麼樣輝煌的功績只要稍有差錯,便可能被暗紅色的恐怖政治給塗蓋上去,而後世的人,將
會用嫌惡和冷笑來批判這一段政治史吧!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情況變成如此。自己除了要求萊因哈特皇帝能夠有寬大的度量之
外,同時也期望羅嚴塔爾能夠自制。
「繆拉一級上將,陛下的安危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夠和魯茲同心協力,將陛下平安無
事地帶回到費沙。」
繆拉穩靜沉著地微笑著,大概是為了讓這位比自己年長二歲,同時也是自己所敬愛的僚
友安心吧。米達麥亞一面衷心地祈禱著繆拉所說的話是正確的,一面伸出自己的手和他相握。
Ⅴ
「不管最後的結果是因為有多麼毒辣的陰謀才產生的,一開始的時候,叛亂的種子之所
以會發芽,必須要有相對的土壤配合。萊因哈特皇帝與羅嚴塔爾元帥之間,終究是有一道能
夠讓陰謀家利用的裂痕。」
後世所作的上述批評,雖然有些太過於偏向唯物論的嫌疑,不過就某部分而言,應該也
有其正確性吧。
原本在戰亂平息之後,皇帝本身臨視新領土的這個計劃,早已納入萊因哈特本身以及帝
國政府所制定的預定表當中。正因為是新領土,所以只要一有機會或者應該要積極地製造機
會,讓皇帝的威信與恩惠能夠昭告「臣民」,讓所有的臣民都能夠深刻地感受到。
所以羅嚴塔爾所呈送給皇帝的邀請書,應該是要毫無疑義地為皇帝所接受。
在羅嚴塔爾這一方面所遭遇到的事情,其實更顯得複雜。就在他即將要送出邀請書的時
候,從他留在費沙的眼線那兒傳來了奇怪的謠傳。
「皇帝陛下雖然身在費沙,卻還經常有原因不明的發燒。藉著皇帝臥病的機會,軍務尚
書奧貝斯坦元帥和內務省次長朗古的專橫便愈演愈烈,軍務尚書儼然是一副宰相的姿態,而
朗古次長則儼然已經是內務尚書,有心者莫不緊皺眉頭、靜默不語。特別是朗古次長基於私
人恩怨,屢屢在皇帝面前毀謗羅嚴塔爾元帥,並進言請皇帝召喚羅嚴塔爾元帥前往費沙,然
後予以綏靖。另外還聲稱羅嚴塔爾元帥邀請皇帝前往新領土,背地裡其實正在策劃暗殺皇帝
的陰謀--」
朗古本身將這個情報散播出來,其中可能有著某種陰險的意圖吧。羅嚴塔爾固然是一個
能夠作極度敏銳之政略觀察的人,但是卻沒有注意到朗古為了要「讓」羅嚴塔爾「知道」這
個情報,刻意用誇張和塑造的手法來捏造一些假象。羅嚴塔爾以武人的身分,深深地知道叛
亂對於一個支配者來說,絕對是造成負面效果的因素,而這與引發一場從一開始就是以被平
定為條件的叛亂--的想法是很難互相融合在一起的。雖然羅嚴塔爾對於用兵極為自信,不
過怎麼也無法以平靜的心態,來看待任何企圖要破壞皇帝與自己之間信賴關係的舉動。而且
他內心對於朗古這一號人物原本就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他認為朗古對於皇帝根本沒有發自
內心的尊敬,而且隨時都抱著想要加害羅嚴塔爾的企圖。事實上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是正確
的,不過羅嚴塔爾卻因為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反而中了朗古的陰謀。
「陛下不可能會被朗古這種奸佞小人所說的話欺騙。像今年初春的時候,那傢伙就曾經
企圖要把我推進粗陋的陷阱裡面,最後還不是很悽慘地失敗了!」
羅嚴塔爾一面想要對自己這麼說,一過卻還是多少有些不安。於是他把自己的心腹,也
就是軍事查閱總監貝根格倫上將傳喚到自己的面前,試著詢問他對於最近在新首都流傳的謠
言有什麼樣的判斷。
「皇帝陛下當然不會被朗古奸佞的言詞所蒙蔽。不過屬下所擔心的是另外一個人物的動
向。因為朗古這種人,應當只是腹語術的傀儡罷了!」
貝根格倫特意避免明白地指名道姓,不過羅嚴塔爾對於他所指的是什麼人,卻是明白不
過了。此時他的腦海裡面,浮現出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那對閃耀著異樣光芒的義眼
。奧貝斯坦的內心對皇帝可能是極度輕蔑的,這種擔憂和不快的感覺,對於羅嚴塔爾來說,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皇帝陛下果真的化為奧貝斯坦與朗古那種人的木偶,那可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果真如此的話,那位年輕霸主的人生不就是典型的虎頭蛇尾嗎?羅嚴塔爾心裡這麼想著
,而且由於他本身霸氣之所驅,他甚至還想到,不如自己就取代奧貝斯坦那些人來擁戴皇帝
吧。
這一次皇帝即將在少許護衛的隨行之下,前來羅嚴塔爾所掌管的領土,如果在皇帝來訪
新領土的時候,就請皇帝留下來,不讓皇帝回去,然後宣布大本營和宮廷遷到海尼森的話,
那麼奧貝斯坦等人因為沒有與皇帝同行,到時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吧。
這難道不是一個可以將全宇宙掌握在手掌之間的絕佳機會嗎!
當然,萊因哈特不可能會輕易地承認羅嚴塔爾的優勢,一定會企圖從他的手中逃脫,然
後奪回他的權力吧。如果真演變成這樣的話,又何嘗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雙方真要以
戰爭來取勝的話,朗古不用說,就連奧貝斯坦都只不過是戰場舞臺上演技欠佳的三流演員罷
了。雖說奧貝斯坦長於權謀,卻也必須要仰仗皇帝的權威才能夠站立,羅嚴塔爾是一名擁有
五百萬兵力而且具有用兵之長才,奧貝斯坦根本還不配作他的敵手。
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時候,有能力的臣下遭到整肅的例子,根本沒有什麼稀奇。甚至還有
將領剛從戰場上凱旋歸來之後,立刻莫明其妙地被奪了兵權,然後直接被押解到刑場去的例
子。萊因哈特如果因為臥病在床,而導致判斷力低落的話,舊王朝的惡例或許會在羅嚴塔爾
的身上重演也說不定。
況且羅嚴塔爾本身的叛逆色彩,也不完全是透明無色的,正因為他確實有宛如梟的另外
一面,所以自從他就任總督以來,便不時在研究按照新領土的生產能力,能夠對帝國本土行
使何種程度的政戰策略,雖然說在他這些研究當中,都是把奧貝斯坦當作假想敵。
也因為如此,所以後世對羅嚴塔爾抱持著批判態度的歷史學者,便有著如下所述的言論: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如果要作為萊因哈特皇帝的忠臣,卻沒有足夠的忠誠度;如果
要作為叛逆者的話,卻又欠決斷的毅力。所以他也算不上是一名叛逆者,最後終究只是一名
永遠的不滿分子罷了。」
「他如果能夠對於自己在歷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所處的位置,有更深刻體認的話,那麼
他應該可以明瞭他應該把自己的心力貢獻在和平與秩序的確立之上。不過從那些幫助他成功
與榮達的理性與智慧,地在他爬到臣子之最高地位的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在最後的階段變節,給予人一種印象,那就是他過去貢獻給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
姆的忠誠,全部都是欺瞞的行為。這不是因為別人而是為了他自己--」
雖然有這麼多的批判,不過卻也沒有人歪曲事實,硬是要指羅嚴塔爾是一個無能的人。
毋寧說他那質量並具的才能與力量,才是將他的人生引導到錯誤航向的因素,這樣的說法還
比較中肯。
如果問問其他同在一個時代的證人有何見解的話,那麼經常與羅嚴塔爾處在對立陣營的
尤里安.敏茲,他的說法是這樣的: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可以說是一位有著雄才大略的偉大人才,不管是擔任大
軍的指揮官也好,廣大領土的總督也好,亦或是宰相也好,以他的才幹來說,絕對沒有不足
之處。不過,在這個時候,似乎還有一個地位不適合他,那就是新帝國皇帝的位置。其實如
果就第三代的皇帝來看的話,大概沒有一個人的才幹與氣度,像羅嚴塔爾一樣的卓越。他可
以毫無疑問地繼承前任政權的政策,發揮其長,修正其短,肅正綱紀,使國家的組織再生,
並且藉由他強大的指導力來維持一個統一而且屹立不搖的集權政治,他一定可以成為一個比
高登巴姆王朝大部分的皇帝都還要來得偉大的君主--可是,在他統治下的帝國首都,可能
還是會繼續在行星奧丁之上吧。然而和他在同一個時代,卻有一名憑藉著無與倫比的天才,
把支配宇宙的中樞移到行星費沙的年輕人。這麼看來,羅嚴塔爾是一個出生在創業時代的守
成人才,而與創業的人才,也就是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生在同一個時代,這對奧
斯卡.馮.羅嚴塔爾來說,大概是一種不幸吧?又或者--」
尤里安.敏茲的記載只敘述到這裡就停止了,接下來的彷彿是以無言的方式,在訴說著
羅嚴塔爾的叛亂,對於生在同一時代的他來說,也是在接受真實而不是事實所支配的領域當
中所發生的。不過如果尤里安.敏茲的分析正確的話,那麼這與羅嚴塔爾本身主觀認識之間
,似乎有著明顯的差距,因為羅嚴塔爾一直認為,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適合棲息在亂世中
的人,或者應該說他希望自己成為亂世英雄的願望,比他祈求安定的志向更為強烈。
無論如何,羅嚴塔爾絕對不想讓已身處在奧貝斯坦或者朗古的風頭之下,這是當然的,
不過他對於自己的未來,卻也無法太過樂觀。
羅嚴塔爾明明知道有些令人覺得不舒服的謠傳,在費沙方面四處流傳,卻還是把邀請書
呈送給皇帝,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想要知道皇帝的反應。如果皇帝不離開費沙的話,那麼皇帝
就是相信那些謠傳而對羅嚴塔爾有所懷疑,面對這種情形,羅嚴塔爾只能無奈地說「皇帝已
經淪為奧貝斯坦與朗古的傀儡了」,雖然會讓人覺得不痛快,不過至少事態已經澄清。但是
皇帝如果應羅嚴塔爾的邀請親臨新領土的話,就可以證明他對羅嚴塔爾的信賴了嗎?可惜事
實不見得就是這樣,或許是想要讓羅嚴塔爾先鬆懈下來,然後再立刻予以逮捕、處決也說不
定啊。雖然以萊因哈特皇帝的為人並不公玩弄這種計謀,不過如果是奧貝斯坦和朗古這般人
的話,要玩弄這種計謀也沒有什麼難處的。
不管怎麼說,九月廿二日,萊因哈特皇帝已經離開新帝都踏上親臨新領土的路途了。而
總督羅嚴塔爾也必須有些歡迎的準備。[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5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4:25
【第五章】
Ⅰ
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宇宙曆八零零年的九月下旬。
這一年的夏天,對銀河帝國的人民來說,是一個平靜而且爽朗的季節,現在已經要接近
尾聲了。戰爭在長期、持續的消耗之後,終於要迎向它的結束,許多人的父親、丈夫、兄弟
、愛人、兒子,終於要從長久的遠征歸來。據說一到達故鄉的宇宙港,就和前來迎接的愛人
一起直接趕到結婚典禮會場的年輕士兵,有數萬人之多。
但是烏雲卻在這個時候悄悄地籠罩在地平線上某個不為人所知的一端。
雲層的產生並不是人民的責任,可是一旦雲層散佈開來又變成豪雨的時候,人民卻無可
避免地要被豪雨所打濕。人民沒有參與起因的權力,可是卻又被迫要負擔結果,這就是與民
主共和政治有所不同卻又與封建制度有些許差異的情況下,所建立的專制政治的罪惡所在-
-這是楊威利在生前對尤里安.敏茲所說過的話,不久之後,尤里安就已經深切地體會到楊
所說的這些話,是多麼真實的預言。
當尤里安等人被封鎖在伊謝爾倫要塞的時候,為他們帶來珍貴情報的,就是民間許多的
通訊網,以及波利斯.高尼夫所組織的「封鎖突破集團」裡的每個人。
現年卅一歲的波利斯.高尼夫,並不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正式成員,也從來沒有擔任
過任何公職,因為他一生下來就是費沙自治領的公民。不過當這個特殊的政治地位在銀河帝
國的武力脅迫下趨於瓦解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有任何的法律或條文可以保障像波利斯.高尼
夫這種人物的權力了。
這位勇敢的獨立商人,不但不因為自己是「不屬於任何組織的存在」而有所不安,反而
還以這種身分為樂。他拚著性命突破帝國軍層層的封鎖網,蒐集情報,秘密運送物資,這種
種的行為並不是因為受命於某個人,而是基於個人的自由意志,所以他由其中獲得無上的快
感。對他來說,去成為哪個人的上司或臣下,也就是去取得一個法律上的地位,還不如去成
為與某個人相等的朋友來得有意義。就好像達斯提.亞典波羅熱中於革命戰爭似地,波利斯
.高尼夫也一直固執於「自由獨立商人」的立場。他認為所有的一切只要不是義務而是他想
做的就可以去做,而且他還曾經說過「心理的利益比物質利益還為重要」之類的話,所以也
有人認為他所具有的資質,與其說是一個商人,不如說是一個冒險家。如果讓奧利比.波布
蘭來評論的話,他一定會一針見血地說「那傢伙反正就是喜歡驚險恐怖的生活」。
「以前我大概也說過吧,我和高尼夫這個姓氏,天生就是八字不合,這個姓氏的家族,
一定是天生有種不能和安分守已的人共存的遺傳特質。」
一面說著這種惡毒的話,一面卻又關心著那個聽說是在海尼森行星上的伊凡.高尼夫家
族的安危,而頻頻向波利斯.高尼夫打聽消息的就是波布蘭。這位有著綠色眼眸的擊墜王,
卻反而對自己這個波布蘭家族沒有表現出任何關心--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奧利比.波布蘭和達斯提.亞典波羅兩個人,共同被後世的人視為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中
,具有「爽朗慶典氣息」的代表人物。除了那一段曾經流露出傷心的短期間之外,這個評語
應該是正確的吧。不過,達斯提.亞典波羅的記載當中曾經提到,尤里安時代的波布蘭與楊
時代的波布蘭有些不同,從側面上可以看出他是有意識地想要帶動這種爽朗的氣息。不過幾
乎所有的人都不是能夠讓他人如此看透的淺底容器,所以達斯提.亞典波羅之所以能夠察覺
到這一點,想必是因為他本身的言行和心情,與波布蘭有某些共通的部分吧。
波布蘭在青少年當中,是個極有聲望而且備受歡迎的人,這是當時同一個時代的人所一
致共有的證言。少年士兵還有已成家的將兵家裡的孩子們,總是喜歡圍繞在這位爽朗、瀟灑
、無畏的青年身邊聽他說話,甚至連他戴帽子的方式、走路的樣子,都有許多青少年喜歡模
倣。至於他和異性間的關係,則是眾多的父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去模倣的地方吧。另外如
果說到姑娘的話,波布蘭只會把「女人」而不是「女孩」當作對象的這個事實是眾所皆知的
,使得這名男子反而意外地獲得別人對他的信任。
「--所以說呢,這樣好嗎?各位青少年朋友,以後就稱呼我是深謀遠慮、品行端正的
波布蘭好了。」
「不是叫採花大盜波布蘭嗎?」
「咦?你們也知道這種無聊話啊,是不是從亞典波羅中將那兒聽來的?」
「不是!是從卡介倫中將那兒。」
「這種來自老一輩人的誤解,是年輕的改革者註定要背負的宿命。大家一起站起來吧!
把他們統統趕進對過去的追憶裡面吧!」
--因為波布蘭同時也肩負著要把空戰技術教授給這些孩子們的責任,所以他的聲望以
及他對青少年的一種極為自然的統率力和說服力,的確是一種極為難得的特質。當亞典波羅
兩手交叉在胸前看著波布蘭帶領著一小隊少年少女,往戰鬥機駕駛員的培訓所走去的時候,
便喃喃地說道:「這傢伙如果是出生在和平時代的話,大概會出人意料地作個幼稚園老師吧
?讓他作個孩子王還真是恰當哪!」
亞典波羅一面挖苦地說道,一面卻有著發自內心的感動。這使得他身後的尤里安不由得
露出自然的笑容。
「波布蘭中校都能夠搖身一變,從採花大盜變成幼稚園老師了,亞典波羅中將何不也放
棄獨身主義呢?」
「是獨身主義不放棄我啊!畢竟我和獨身主義也交往這麼多年了,倒也捨不得棄之不顧
哪!」
其實如果亞典波羅有這個意思的話,那麼他一定早就擁有一個可以與他的地位、個人魅
力相稱的家庭或者愛人了。不過此時他的心境,大概就像是一艘暫時還不需要港口的船吧。
亞典波羅手裡抱著文件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之後,尤里安也走進隔壁的自己的辦公室裡
去,他的桌子上放著幾封投書信函。利用投書來發洩不滿或者表示意見的這種方式,是尤里
安所接受的。在這些信件當中,固然有些建設性的內容,不過也有一些儘是對於尤里安個人
的惡言惡語。
「一個不能公然對指導者表示惡意的社會,便稱不上是一個開放的社會。」
因此,尤里安從來不曾企圖要堵住別人對於他的批判或責難。他只有在楊被人惡意中傷
的時候,才會有忘我的反應產生。關於這一點,可以從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等人證言中
得知。
楊威利在世的時候,在他身旁的尤里安,看起來彷彿是個比黑髮魔術師有著更豐富判斷
力的天才型人物。但是在楊過世之後,這個印象便改變了,雖然說這是因為看的人本身的情
感有了變化,而不是尤里安變了,不過和這位有著亞麻色的頭髮與纖細容貌的年輕人,總是
奉著楊威利語錄這一本聖經,儼然像是個辛苦努力的佈道家也脫不了關係。
儘管如此,尤里安絕不陰鬱,同時也不強硬。他沒有萊因哈特皇帝那麼樣華麗、充滿熱
力的自信,不過卻是依著一種極為自然的作風,成為楊的後繼者。
在這段時期,他本身作為一個政務人員的基本態度就是「等待」。
「帝國的人民,在過去這將近五個世紀的歲月中,已經習慣了被統治、被支配。所謂的
政治對他們來說,就是被迫去做一些事情、或者靠別人為他們去做些什麼事。但是當羅嚴克
拉姆王朝在歲月的風化作用當中,開始走上自然崩壞的下坡道路時,就是民主共和制開始變
得有意義的時候了吧。」
所以尤里安認為現在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以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本身目前的狀況,要成
為一個可以促使情況發生變化的核心,而且是一個積極的核心,力量還是過於薄弱。尤里安
甚至認為,在行動之前,或許得要用上好幾個世代儲備力量才行。
不過在另一方面,尤里安憑藉著本身的感性與理性,知道狀況的變化正急遽地加速。所
以除了以長期的觀點來經營共和政府之外,同時也要設想一些可以對應短期性變化的方法,
這也就是為什麼,尤里安等人可以在宇宙曆八零零年的後半期以來,創造出一個有效成果的
原因。
「--尤里安從不曾說過任何一句屬於他自己的話。他所有一切發言和知識的源頭,都
在楊威利的語錄裡面。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經由他的創造而是經由剽竊得來的。只因為他比楊
活得更久,所以就不當地獨佔了所有的光榮。」
這種對尤里安個人近乎殘忍的譭謗,達斯提.亞典波羅有著反對的意見。
「尤里安.敏茲不是作曲家,而是一個演奏家。他不是作家,而是一個翻譯。而尤里安
的願望,也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最優秀的演奏家,或者最優秀的翻譯。他從不曾隱瞞過任何
一句話的出處,所以沒有道理指責他是剽竊,因為世界上絕不可能有任何一首不經由演奏卻
能夠叫人感動的名曲。」
而尤里安則終其一生,不曾試著要為自己辯護。當然也有些歷史學家,從他始終可以忍
住那種為自我辯護的衝動和慾望,並且堅持自己扮演楊威利的後繼者、介紹者之角色的這些
地方,發現到尤里安的確有他的不凡之處。無論如何,楊威利的生涯、事蹟和思想,能夠以
近乎完整的形式被記錄下來並流傳到後世,尤里安.敏茲絕對是功不可沒的,這一點沒有任
何人能夠予以否認。雖然有人對於尤里安記錄的正確性與客觀性,多少提出了一些疑問。
不管怎麼樣,後來事態的改變,卻使得尤里安和他的同僚們不需要等待那麼久的時間。
十月中旬的時候「封鎖突破者」也就是波利斯.高尼夫,為伊謝爾倫帶來一個重大且具
有衝擊性的情報,這是繼五月底,高尼夫告知有人企圖要殺害楊威利的暗殺計劃之後,又一
個無形的爆炸物。這個情報的內容就是「銀河帝國新領土總督羅嚴塔爾元帥反叛萊因哈特皇
帝--」
Ⅱ
「皇帝陛下及隨從等一行人,將順路前往干達爾星系的烏魯瓦希行星,憑弔大親征時陣
亡者的墓碑,以慰藉英魂,之後再前往海尼森。」
這是萊因哈特這次親臨新領土的旅程中的一個預定行程。其餘具體的內容是臨時決定的
,因為萊因哈特本身原本就不喜歡死板的行程表,所以除了在十一月上旬回到帝都的事情是
已經預定好了的之外,其餘的行程都是具有彈性的。
主要的隨員有繆拉一級上將、魯茲一級上將、修特萊中將、奇斯里准將、流肯少校以及
少年艾密爾.齊列,沒有文官隨行,可以說是一個特徵,同時也是個缺點。其他的成員就是
醫生、總旗艦伯倫希爾以及護衛小艦隊的搭乘員。
後世有人批評萊因哈特,是一個「皇帝軍人而不是軍人皇帝」,從他擔任舊王朝提督的
時候開始,比起在宮廷裡為眾美女環繞,他寧可在宇宙戰艦的艦橋上或者在週遭的軍事設備
當中,與將兵們同在一起。或許士兵們也認為,他們的皇帝身穿黑、銀相間的軍服,比周圍
環繞著穿著絲綢衣裳與寶石的公主,還要更為華麗耀眼吧。
皇帝一行人,比預定的行程還要早一天,也就是在十月七日,到達烏魯瓦希行星。
烏魯瓦希行星,在人類居住的條件上,和費沙有些類似。氣候較寒冷,水資源極度寶貴
。為了滿足屯駐在此地的將兵對於水的需求,這個行星上有一個大約八十平方公里的人工湖
,而以這個人工湖為中心,面積大約六百平方公里的人工綠洲,可以說是這個行星上全部人
類的生活圈。過去這個地方,是由已故的卡爾.羅貝爾特.舒坦梅茲元帥率軍屯駐,現在則
是由隸屬於新領土總督府的五十萬名治安軍駐守在這裡。一旦總督府所在地的行星海尼森發
生變故的話,那麼在帝國新首都費沙的救援到達之前,這裡便需要扮演軍事行動中樞的角色
。這也就是為什麼把治安軍總兵力的一成,放在這個半沙漠行星上的緣故。
皇帝一行人首先接受烏魯瓦希基地司令官阿爾夫雷特.亞羅伊斯.維庫勒中將的歡迎,
然後與高級軍官共同進餐,接著再轉移到鄰接司令部的迎賓館時,已經是廿一點十分了。雖
然名為迎賓館,也同樣有著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特性,那就是完全沒有華美的外表,大廳裡所
張掛的油畫,也都是觀摩比賽中獲得優勝的士兵作品。僅僅只有這種程度而已,要是太過復
繁複的話就令人覺得有些討厭了。
繆拉等人在廿二點四十分,從圖書室兼談話室的房間退出。不過因為睡眠的妖精還沒有
開始向人人耳語,所以萊因哈特便從書架上,取下「自由行星同盟建國史」的第一卷,然後
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始閱讀,貼身侍者艾密爾.齊列將一杯檸檬水放在桌上,然後也躬身退下
了。廿三點卅分,房間的門忽然又打開了,艾密爾緊張的臉,又再一次出現在皇帝的面前。
「怎麼了?艾密爾。」
年輕的皇帝笑著對少年問道。
米達麥亞曾經嘲弄地說「艾密爾崇拜皇帝,從頭到皇帝踩在腳下的地面也都同樣崇拜吧
!」雖然是句玩笑的話,卻也幾乎將事實完全指出來了。
「陛下,魯茲提督與繆拉提督,說是有非常緊急的事情,可以讓他們進來嗎?」
少年看出此時的皇帝,其實很歡迎有人能夠打破這一段無所事事的時間。於是克涅利斯
.魯茲高大的身軀便出現在門口。
「臣惶恐之至,懇請陛下立即準備出發離開這裡。警備兵的動態有些不穩定。」
魯茲的雙眼閃耀著藤色的光彩。這是這名沉著、堅實的用兵家,每次在緊張或者興奮的
時候,就會出現的一個特徵。同僚畢典菲爾特就曾經笑說魯茲是一名「玩撲克牌時必須要戴
太陽眼鏡的男子」,雖然這種玩笑並不適合現在的氣氛。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眼睛注視著魯茲
,闔上書本之後站了起來,艾密爾隨即把上衣呈遞給皇帝。
忠實的奈特哈爾.繆拉,此時正佇立在門外,守護著年輕的君主,為了要向皇帝敬禮,
只得用左手拿著槍。
「辛苦了,繆拉,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萊因哈特一面用手將落在額頭上的金黃色頭髮往上撥起,一面如此問道。奇斯里坐在駕
駛座上,而魯茲則坐進助手座位。其他的兩輛地面車,則由其他的親衛隊員分別乘坐,不過
還是有部分人因坐不上去,只得留下來。地面車開始奔馳之後,萊因哈特立刻開啟他那端麗
的嘴問道:「修特萊呢?流肯怎麼了?」
萊因哈特這個性急的問題被繆拉報以沉痛的表情。
「臣下不知道,陛下,而且連我們本身現在的處境也不明白。」
「可是卻知道處於危險是麼?」
萊因哈特有些諷刺地低語著,隨即有一道探照燈的光,以白得刺眼的光線切割著萊因哈
特秀麗的臉龐。同時地面車的周圍也因為遭到好幾條能源光束的射擊,頓時冒起了白煙。憑
藉著奇斯里的駕駛技術以及地面車本身的迴避系統,使車身免於被直接擊中,不過此時萊因
哈特卻也不得不承認繆拉等人的判斷是正確的。手上持有武器的武裝士兵隊伍,此時正浮現
在車頭燈的前方以及車內的紅外線螢幕上。而背後也有好幾道車頭燈散發出光束以及警報聲
緊追了上來。
「一個連隊前來送行了哪。」
「要加害銀河帝國的皇帝以及兩名一級上將,竟然只動用區區一個連隊,真是太小看我
們了!」
克涅利斯.魯茲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地低語著。他兩眼的藤色光彩此時已經消失了。因為
危險已經得到確認,所以緊張也就隨之消除,並且逐漸地恢復日常的平靜剛毅,宛如一個身
在第一線的軍人。
突然間,大約有五名的武裝士兵,出現在車頭燈的正前方。
地面車的速度正要減低的時候,竟發現士兵們把荷電粒子來福槍的槍口,朝向這邊發射
,在這一瞬間地面車又立刻加速,車身受到一陣柔軟衝擊,而車窗外則有士兵方才被撞得飛
起來的身體,正快速地落下。
「失禮了,陛下。」
繆拉把自己的身體,壓在皇帝以及艾密爾的身上,一道光束射線,僅瞬間之差,從右邊
車窗貫穿到左邊。繆拉那砂色的頭髮,有幾根和軍服背部的表面,已經一起碳化了。
「繆拉!沒事吧?」
「臣惶恐,陛下,微臣背部的皮很厚,請陛下無須擔心。」
繆拉一面說著拙劣的笑話,一面撐起身子,然後拔出槍,把視線投向窗外。
「不過就眼前看來,整個基地都像是要取陛下性命的樣子。」
「那麼,你想說的是羅嚴塔爾背叛朕了是嗎?」
萊因哈特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像是要結冰的氣氛。激動的表現,並不只有熱風或者雷鳴
,暴風雪同樣也是其中之一。不過繆拉此時毫無畏縮神色地回答皇帝的質詢。
「微臣無意說任何貶低僚友的言詞,但是卻有保護陛下免於危險的義務。如果微臣有涉
嫌譭謗之罪,爾後自當主動請罪,請陛下此時先以已身的安全為重。」
將認真嚴肅的言詞呈現具體化的視線,也同樣出現在艾密爾少年的身上。年輕的皇帝凝
視著貼身侍者的這名少年,臉上露出微笑。
「不用做多餘的擔心哪,艾密爾,朕現在已經決定讓自己死在一個看起來很漂亮的地方
。皇帝陵墓在什麼烏魯瓦希,不好聽。」
地面車突然以大幅度的轉彎,避開一輛企圖要衝撞上來的地面車,使得萊因哈特金黃色
的頭髮像波浪似地拍打著車窗,繆拉比右邊的車窗用槍射擊。而皇帝則一面調整著身體的姿
勢,一面開口說道:「假設羅嚴塔爾真的已經反叛的話,那他的計劃可是一點洩露的縫隙都
沒有哪!現在朕和你們都不是自由之身了,不是嗎?」
魯茲和繆拉同時沉默不語,因為萊因哈特給人的感覺像是和他自己的理性及感性對話似
的,而且就算是在對他們說話,這語氣也未免太奇怪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4:29
魯茲仍然用單手拿著槍,然後用另一隻手調整在助手位置上的通信系統,好不容易,終
於勉強聯絡上總旗艦伯倫希爾。雖然有雜音的干擾,不過還可以確認那的確是艦長塞德利茲
的聲音沒錯,此時的伯倫希爾,同時也受到地面上的攻擊,正在交戰中。Ⅲ
軍用宇宙港此時早已被「叛亂部隊」所壓制住了,了解到這一點之後,萊因哈特所乘坐
的地面車,立即一個急轉彎,切換前進的角度,往人工湖的方向駛去。而原本尾隨在後的地
面車,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失散,早已不見蹤影。
橘紅色的光線一直朝地面車行進的方向向波動著,這一次企圖要加害萊因哈特一行人的
行動,已經不能說是小規模的了。
「伯倫希爾已經暫時離開了宇宙港,要在湖面上著水。」
魯茲說明著。
好不容易抵達人工湖之後,湖面上整片為水注和飛沫所覆蓋,環繞在湖四周的森林,正
以火焰和濃煙侵略著夜空的領域。閃耀著純白光芒優美的宇宙戰艦的身影,正在看不見的水
面上滑行過來。這艘不可侵犯的船--美麗的伯倫希爾,正前來迎接它唯一的主人。
到達靠近湖岸的地方以後,皇帝一行人拋下了地面車,朝著已經著水的伯倫希爾的方向
飛奔過去,這時有許多條人影,從側面樹林的暗處裡跳了出來,繆拉已經把槍口對準人影的
那一瞬間。
「陛下,陛下平安無事,多謝奧丁大神的保祐。」
因為這個聲音,所有的人終於都明白了。那個臉上塗著黑炭的男子,原來就是皇帝的次
席副官流肯少校。如果身分表白稍微慢一點的話,皇帝的忠臣不但射殺了忠臣,而且連苦笑
的時間都沒有。
流肯和修特萊等人,同時都接到一則謊報,說是「皇帝已經脫離了」,不過隨後不久,
他們也發現這原來是一則謊報,立刻就開始四處尋找皇帝了,因為想到萬一的可能性所以便
先趕到人工湖這邊來。
「修特萊中將等人,在前方恭候陛下。」
「那麼,立刻讓伯倫希爾出發吧!」
「不,請等一下。」
以尖銳的聲音制止下一步行動之後,魯茲的兩眼又開始產生藤色的光彩。
「如果此次叛亂行為並非突發性質的話,那麼只怕敵人已經在行星軌道上等著我們了。」
魯茲所指出的重點,讓一行人同時都屏住呼吸,眾人頓時鴉雀無聲。時間上和空間上都
變得非常狹小,而且極度凝重的沉默,最後被皇帝的聲音所打破。
「魯茲,你所說的敵人是指什麼人?」
萊因哈特的聲音因為不悅而顯得有些尖銳。
「大概是指羅嚴塔爾吧,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你也同樣不說出真正名字是嗎?」
「臣僅藉由繆拉提督方才的說法,新領土總督羅嚴塔爾元帥,有責任要保護皇帝陛下在
新領土的安全。但是依照如今的事實,如果要說他不應該受到批評的話,非常地遺憾,臣下
實在不這麼認為。」
魯茲本來不是一個會有這種思考方法的男子。這位耿直的軍人,無疑是受到「羅嚴塔爾
元帥企圖造反」這種謠傳的影響,儘管他原本和羅嚴塔爾之間絕無任何不快,不過正因為如
此,更不得劃清他身為一個公務人員的界限。
「總之,請先登上伯倫希爾吧,陛下。如果要繼續留在地面上的話,那麼在艦內至少會
安全許多。至於對策是否等進入艦內之後再議。」
繆拉居中調和皇帝與魯茲之間的氣氛,由於他正確的建議,同時幫助了他們兩個人。於
是一行人,在交錯著黑暗與橘紅色光線的森林中前進,而環繞在衛星周圍的大氣層,也像是
一陣冷氣、一陣熱氣的瀑布,正由上往下傾瀉著。火焰帶來氣流,而氣流則運送著濃煙,群
飛亂舞的火焰一同對著人耳朵,高唱著脅迫的歌聲。
突然間,有幾條像是從森林那一片黑暗中用剪刀剪下來的黑影,從他們的前後跳出來,
並且高聲盤問著來者何人。原來是隸屬於治安軍的士兵。其他的五個人,在皇帝的周圍築起
人牆,但萊因哈特那閃閃發亮的金髮,仍然成為士兵們視線的焦點。
「皇上--」
萊因哈特正面的士兵喘息似地叫了起來,內心無可隱藏的敬畏,不只經由他的聲音,更
從他全身上下流露出來。他雖然把槍口對準皇帝,可是力量卻好像從他扣住扳機的手指頭上
快速地流失。
「看來你多少還有一點正氣哪!沒錯!朕就是你們的皇帝。」
萊因哈特試著要往前踏出一步。繆拉見狀立刻想要阻止,可是卻反而被皇帝抓住他的一
隻手腕,萊因哈特昂然地讓自己的胸膛坦露在士兵們的槍口前方。這時,所有的光亮和黑暗
,彷彿都只是為了要強調這一位年輕人的俊美與權威的附屬品。
「你們開槍好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只有一個,所以歷史上殺他的人也只有一
個,只是這一個人會是誰呢?」
繆拉立刻挺身要阻擋在皇帝的前面保護皇帝。可是萊因哈特卻第二次,冷靜但有卻強而
有力地,將這位忠實提督的身軀推回去。
從過去到現在,萊因哈特完全不需要像高登巴姆王朝那些大貴族出身的指揮官,以故作
威風的方式來教士兵服從自己。他那無與倫比的功勳與將材,使他獨佔士兵們的信仰與忠誠
且受之無愧,至於他那隨風飄揚的金髮,宛若天神般俊美的容顏,更是眾人熱烈崇拜的對象。
「如果萊因哈特皇帝的相貌醜陋的話,那麼士兵對他的崇拜心一定會低落許多。」
這是某些人心懷惡意的見解,不過又有些人表示了相反的意見。
「如果說萊因哈特皇帝是因為相貌俊美,所以他的敵對勢力都應該要敗給他,這是毫無
道理的。士兵對於他的崇拜,在質和量上都與他的實力相稱。」
無論如何,這個時候,這個場合,士兵們的確是讓萊因哈特的權威給壓倒了。原本對準
他胸口的槍,已經有些因為畏懼而左右上下地顫抖著,看樣子是無法達到他們原來的目的了。
又有一道熱風使氣流產生新的旋渦,橘紅色的光投照在這群互相面對面的人身上,取代
這橘紅色光波的黑影出現的同時,響起了一聲大喝: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皇帝的首級可是值十億帝國馬克啊!」
煽動性的喊聲,刺著幾個人的慾望和動作,幾個槍口看起來好像已經不再顫抖的時候,
有一名士兵,從他那些與皇帝為敵的僚友身後,搶行一步發難。
「皇帝萬歲!」
那名士兵在大喊的同時,便開槍射殺那些在前一秒鐘還是與自己在同一戰線的僚友。
錯綜的槍火停下來的時候,地面上已經倒下了七具屍體。站著的有八個人,那就是萊因
哈特一行全體的人,以及那名高呼「皇帝萬歲」的士兵。保護皇帝的繆拉的右手腕被擊中,
奇斯里的右側面頰和流肯和左手指頭受輕傷,但是沒有人死亡,這或許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
幸吧。
那名士兵於是放下槍,跪在地上,請求皇帝饒恕他的罪,萊因哈特對著他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是的,陛下,是的,卑職是麥恩荷夫下士。卑職雖是遭人唆使,但是將槍口瞄向陛下
,卑職罪該萬死,懇請陛下恕罪--」
「可以。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上士了,只要你能夠將我們帶到伯倫希爾戰艦,明白嗎?
麥恩荷夫上士。」
麥恩荷夫臉上心蕩神馳的表情,像個夢遊症患者似地,他立刻走在前頭,為皇帝等人帶
路。他所走的是一條通往湖邊的捷徑,那裡好像連地面車都無法通過似地。
在森林裡大約走了一分鐘之後,大火與濃煙已經都被拋在後面,可是一道突如其來的光
束,卻從前方飛快地竄過來,命中了這位剛剛才晉陞的上士,在他的臉部中央打穿了一個洞
。不幸的士兵還沒有倒下去之前,魯茲立刻便拔槍還擊,那名擊中麥恩荷夫的男子,自己同
樣被光束射線貫穿了臉部的中央,連慘叫都還來不及發出便橫倒在地上。
這時,魯茲對著右手腕纏繞著已經被血濡濕的手帕的繆拉低聲說道:
「如果只有這個人就好辦了,可是一定還會有其他人趕過來,這是可以想見的,所以我
留下來阻止他們,請你保護皇帝安全地乘上伯倫希爾。」
「不要說這種蠢話,魯茲提督。」
「喂喂喂,好歹我也比你年長五歲,應該不至於愚蠢吧?我只是盡到年長的人所應盡的
責任。」
「對不起。」
繆拉循規蹈矩地為自己的無禮道歉。
「不過,我同樣也有責任,而且你還有未婚妻哪,我沒有什麼負擔,就讓我留下來吧!」
「你的右手腕受傷,把你留下來有什麼用?」
「可是--」
「你只要把你應該負的責任完成,其他形式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如果你再這樣的話,那
麼我就把你的左手腕也打傷來回敬你。」
繆拉不再作堅持了,一來因為時間很寶貴,二來他不得不承認魯茲的說法是正確的。後
續的敵人一定還會源源不斷地殺過來,一定得要留下某個人,為皇帝一行人爭取一些時間,
就算只有些微的時間。方才乘坐地面車逃走的時候,與皇帝一行失散的親衛隊,讓繆拉感到
深切地懊悔,但是再多說也無濟於事。原本還想要向麥恩荷夫詢問這些謀殺行動,是受到哪
個人的唆使,但是卻同樣地失去了他,繆拉感到無限的遺憾。
奇斯里等人要求該由他們留下來,但遭到魯茲的拒絕,反而把他們的能源彈匣接了過來。
萊因哈特知道魯茲已經不會再改變主意的時候,便用他那白皙的手,緊緊抓住魯茲的手
。但是如果還繼續在這裡依依不捨的話,那麼等於把魯茲的忠誠給糟蹋了。皇帝到底有皇帝
不能踏錯的腳步。
「魯茲。」
「是,陛下。」
「朕不希望在你死後,才把你擢升為元帥。再怎麼遲都沒有關係,你一定要趕來。」
「卑職原本就打算要活著從皇帝的手中接過元帥杖。過去承蒙陛下賜予諸多與陛下共同
建國的苦勞,當請陛下無論如何將今後的安樂與榮華分賜臣下。」
魯茲並不是在逞強。他充滿微笑地回答著皇帝的話,然後將視線投向繆拉。「鐵壁繆拉
」了解地點點頭,因為萊因哈特站在魯茲的前面,一點沒有想移動的樣子,他只得恭謹地抓
住皇帝的手腕。
「走吧!陛下。」
萊因哈特那頭金黃色的頭髮,在火焰的映照之下,顯得格外地華麗耀眼。
「魯茲,槍無法射擊的時候就投降吧!羅嚴塔爾應該曉得何為對待勇者之道。」
魯茲向皇帝一鞠躬,但是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他目送著皇帝等人的背影,當萊因哈特
最後一次回過頭來看著魯茲的時候,魯茲對著他那白皙的臉龐再行一次禮之後,並沒有加快
他的腳步,反而讓他的身體躲在路旁的大樹後面藏起來。
但是魯茲耐心的極限並沒有受到考驗,大約經過十秒鐘之後,便大約有一小隊的人緊追
了過來。魯茲一個人阻止他們的前進,於是乎一場槍戰開始了。
追蹤的人看起來顯得有些膽怯,他們固然知道魯茲是一位聲名極高的名將,但是怎麼也
不會想到他竟是一個奇準無比的神射手。
短短二分鐘的時間,魯茲憑著他一個人的槍,打倒了八個人,而且其中一半是立即死亡
。在敵方逐步逼近的猛烈砲火之前,魯茲的沉著仍然像是沒有缺口的刀鋒,他的身子半藏在
大樹幹的後面,有時還有閒暇把順風飄送到過來的火灰拂開,展現出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
雄風。當對方高呼著要他投降的時候,他的回答是這樣的: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管你們是死也好,是活也好,就讓你們開開眼界,好好
地看著,羅嚴克拉姆王朝的一級上將是怎樣的一個死法。」
魯茲用他一貫平靜的聲調放聲說道,而他本身的精神也彷彿同樣的平靜,他把手臂伸直
,然後扣動扳機。
魯茲的意志於是化成能源體,從槍口迸裂出來。襲擊的人忘了已方的人數,好像在與對
方一對一決鬥似地拚命射擊,接著竟像是要逃開那奇準無比的射擊似地,衝進森林裡頭,露
出被火焰追得跳起來的醜態。
一面裝填著密封的、同時也是最後的一個能源彈匣,魯茲竟然還為著其他的人擔心著,
為什麼伯倫希爾還沒有離開湖面呢?
火焰猛烈地擺動著,在那一片紅與黑、火焰與黑暗競相彼此吞噬的上方,銀白色的耀眼
光芒壓過了一切,魯茲仰起臉,他那像是箭一樣鋒利的視線裡面,出現了凡是銀河帝國的軍
人都絕對不會看錯的宇宙戰艦那優美的身影,在地面上幾十道光束射線的緊追不捨之中,像
是一隻白色的巨鳥,正無比自豪地振翅高飛。這名男子從地面上,正讚嘆地仰望著巨鳥的身
影。
就在忘我的那一瞬間,克涅利斯.魯茲看見一道細細的白光,鑽進了自己的左鎖骨下面
,他真實地感覺到那道光線,由左肩胛骨的側面貫穿到自己的背部。疼痛的感覺從一個點迸
裂開來,然後迅速地擴散,自身體的內部佔據了整個身體。魯茲只踉蹌了半步,稍微地皺著
眉頭,然後再度扣動扳機,擊中兩名敵人,讓他們滾落到燃燒的火焰當中。魯茲用自己的左
手按住穿著軍服的胸部,感覺到有一股令人覺得不舒服的黏稠感。已經變成黑色的血液,像
是幾條黑色的小蛇,從魯茲的指縫間爬竄出來。
此時魯茲以同樣的姿勢,扣動他手中彷彿突然變重的扳機,於是又有一名敵人,在身後
的火焰背景之中,跳著死亡的舞蹈,但是從斜向射出來的還擊閃光,卻在此時貫穿過魯茲右
側的頭部,鮮血從耳朵湧出來。火焰迅速在忠臣的視線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皇帝陛下,從您手中接過元帥杖的約定,已經無法實現了。臣下願在天上接受您的責
備。不過那會是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
不屈的勇將不曾再站起來。襲擊的士兵看見他倒向那已經開始起火燃燒的大樹根部,知
道他已經受了致命傷,但是他們仍不敢靠近過去,直到大樹燃燒的枝葉,落到魯茲頭上的時
候,才確認他們所畏懼的神射手真的已經死了。
Ⅳ
烏魯瓦希行星上所發生的變故,當然立刻就傳到身在海尼森行星上的奧斯卡.馮.羅嚴
塔爾的耳中。當他獲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竟然茫然不知所措,但是不一會兒之後就恢復了。
「無論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皇帝等人的行蹤,並保護皇帝的安全。另外格利魯帕爾
茲上將即刻前往烏魯瓦希,以恢復當地的治安並查明事實的真相。」
除此之外,羅嚴塔爾就沒有再發佈其他的命令。如果他能夠確保皇帝的安全,那麼事情
還有轉圜的餘地,還能夠向皇帝解釋、說明,要是皇帝一旦再回到費沙的話,那麼羅嚴塔爾
只怕要成為叛逆的罪人,只有接受皇帝的處決了。姑且不論是否會被皇帝處決,無論如何,
自己要為自己從來不曾做過的事情而受到罪人待遇,絕不是羅嚴塔爾本身的矜持所能夠容忍
的。況且,一定是有著令人討厭的人物在皇帝與他之間從中作梗。
儘管來自烏魯瓦希的報告,在量的方面非常地貧乏,而且明顯地缺乏整合性,但是不久
之後,至少有一個凶訊已經確定了。那就是皇帝的隨員,克涅利斯.魯茲一級上將死亡的消
息。
「魯茲死了?」
羅嚴塔爾的聲音,首度出現裂痕,他清楚地聽到他背後的那一扇門,緊緊地被人關閉起
來的聲音。不僅僅是他的退路被堵死了,而且現在可以通往未來的一條路也已經被封閉。事
到如今,要將已經造成的誤解忘卻然後彼此和解的可能性已經失去了,羅嚴塔爾不禁絕望地
這麼想。
「總督閣下,您怎麼了?」
軍事查閱總監貝根格倫上將,用他那已經喪失血色的臉面向長官。他是一位勇者,如果
現在當場命令他死的話,他大概連眉毛動不都不會動一下吧,但是他現在得花費好大的力氣
,才能夠勉強克制住自己的恐慌。
「就像你已經聽到的了,貝根格倫,看來我將要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一個叛逆者了
。」
「不過,總督閣下,儘管確實是有一些毫無前例可循的不幸事件,但是如果將閣下您毫
無所知,向皇帝陛下說明事情原委的話--」
「沒有用的!」
羅嚴塔爾憤憤地說,從他的聲音裡面,可以看出他連自己的命運都豁出去的態度。他是
無辜的,但是他無辜的身軀,為何非得要死得這麼卑屈,又如何毫無辯解的餘地呢?真的是
太沒有價值了!這種不甘心的想法,在羅嚴塔爾的胸中,像漲潮似地充滿了他整個胸腔。難
道自己過去在皇帝的麾下出生入死,就是為了今天的這個下場嗎?
「向皇帝低頭沒有關係,不,對做臣下的人來說,這也是應當的,但是--」
羅嚴塔爾緊緊地閉著他的雙唇,但是貝根格倫已經可以猜測上司心裡面想著但是卻沒有
說出來的話。這位金銀妖瞳的提督所想要說的是「要向奧貝斯坦或者朗古那種人低頭,是絕
對不可能的」。對於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的反感,是貝根格倫與長官所共通的情緒,所以
不需要再特意地陳述自己的意見。兩人之間的沉默之歌,演奏了大約三個小節之後,羅嚴塔
爾低聲地說道:
「如果自己是出於自願才成為叛逆者倒也無妨,但是被迫出於無奈地變成一個叛逆者,
這我可不幹!」
羅嚴塔爾那隻黑色的右眼漾著幾乎是沉痛的眼神,但是另一隻藍色的左眼則閃爍著接近
激烈的霸氣。羅嚴塔爾對於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總是沒有一般凡人恐慌失惜的可憐相,這
也就是為什麼他經常會遭人誤解的原因。羅嚴塔爾在這一方面的表現,和他所反對的奧貝斯
坦有著些許相似的地方,但是如果經人這麼指出的話,他或許會覺得無可奈何吧。
「對了,貝根格倫,你打算怎麼辦?」
「打算怎麼辦是指--」
「如果你打算對皇帝竭盡忠誠的話,那麼你現在就把我殺了,否則,恐怕我會變成皇帝
的一個災厄吧。不,現在我已經淪落到這種處境了--」
羅嚴塔爾的自我嘲諷顯得有些偏頗,查閱總監極為擔憂地注視著長官的嘴角。
「我打算要走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放下武器與閣下一起前往謁見皇帝,將閣下與陰謀
叛亂無關的事實,向皇帝陛下稟明。」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4:34
「貝根格倫,我曾經被皇帝質疑過是否有叛逆的企圖,如今是第二次,這已經太多了。
不只有我是這麼想,皇帝也會這麼想吧?」
「只要嫌疑經證實不是事實的話,那麼就算是第二次、第三次,皇帝的誤解都可澄清的。現
在不應該因為如此而不嘗試著去解釋。」
羅嚴塔爾的理性,可以諒解部下這番正確的言詞,但是無法衡量的火焰仍然在胸中若隱
若現,並且映照在他兩隻不同顏色的眼眸。
「貝根格倫,單槍匹馬前往謁見皇帝是可以,但是難保在途中或者在面謁之前,不會被
軍務尚書或者內務省次長暗殺啊!」
「--」
「我的名字被記載在軍務尚書的整肅黑名單當中,被後世人憐憫恥笑的這種死法,我絕
對無法忍受。」
如果要這樣的話,寧可--羅嚴塔爾說到一半,用力地咬著嘴唇,強忍住即將傾瀉而出
的激情。
「--總而言之,如果我真遭人不當之誣陷,那麼這一定是身在費沙的內務省次長朗古
,那個偽裝成人形的害蟲所陰謀籌劃出來的結果。」
話題一轉之後,羅嚴塔爾吐出這幾句話,他深信這幾句話絕對沒有錯,不過後來事實證
明也是如此。
「就算事實不是如此也無妨。我自己要這麼想,就讓我這麼想吧。如果是像楊威利那種
用兵的藝術家倒也就認,如今自己竟被那種人渣的手戴上手銬,然後從此了度餘生,那麼也
未免太過悲哀了--」
羅嚴塔爾又猛然地想到。
戰爭結束之後,自己其他的僚友,難道就應該要像被套上黃金項圈的狗在宮廷中並排而
立,在用寶石所堆砌起來的狗欄裡,貪婪地享受酒色與睡眠,以此終養殘老嗎?難道自己應
該要甘於這種境遇,在和平與安逸之中,一點一點地逐漸腐朽嗎?
如果是楊威利的話,應該可以在和平的年代中,過著和平的生活方式吧?儘管他本身一
直希望過著如此的生活,但是這樣的心願卻始終沒有達成,他就過世了,但是在另一方面,
存活在這世上的人,卻又儘是將和平視為無所作為、而沒有耐力來忍受這樣的日子。從對人
們充滿惡意的這一點看來,造物者或許是公平的吧。
「你是為了讓我們夫婦不幸才出生的。」
這是羅嚴塔爾的父親對著他幼小的兒子所說的話,而這也的確是事實,不需要去反駁。
正因為有他的存在,所以父母親才遭遇不幸,雖然說他並沒有這個意思。
「或者,我也可以擁有一個家庭,過著和平安樂的生活呢!」
事實給人的想法並非如此。
過去曾經對他付出真情、真心愛他的女子,已經可以編成一個中隊了。而且幾乎每一個
人都具有一定的美貌,要論哪個人夠資格作為一個妻子或者母親的話,那麼至少也有一個小
隊的人在及格以上吧。
沒有達到水準以上的,是男的這一方,不管是要作為人家的丈夫或者父親,羅嚴塔爾都
遠在及格之下,而且又從不曾想要努力地填補這個缺陷。
「羅嚴塔爾家族,到我這一代就絕後了,幸好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沒有留下令後人
為難的血統。」
羅嚴塔爾在一次喝醉的時候,曾經對他最親密的朋友渥佛根.米達麥亞如此信口說道。
翌日他又到米達麥亞的家中,並且帶了一把花束,低聲地說著「送給尊夫人」,大概是因為
他事後想起米達麥亞夫婦到現在還沒有小孩,自己卻又說那種無緣由的話,所以感到後悔吧
!米達麥亞明白這一點,而且也能夠諒解自己的這個朋友無法老實向人謝罪的心理,所以便
假裝認真地把花束接過來,然後親手交給妻子。
米達麥亞夫婦已經結婚許久還沒有小孩,而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子的自己,竟然有小孩出
世了,這樣的一個事實,讓羅嚴塔爾不得不更加深信造物者原來對人們是充滿惡意的。自己
這一對顏色不同的雙眼,冷淡地看著自己的出生--或者同樣冷淡地看著自己的死亡吧!羅
嚴塔爾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著自己即將要死的那一瞬間。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段苛烈的插曲
,敘述一個古代的名將,他親手挖出自己的眼球,好讓自己能夠親眼看著故國的滅亡。
「少年時代之所以會讓人覺得幸福,是因為他們還可以不用知道自己真實的本色。」
羅嚴塔爾曾經對著渥佛根.米達麥亞這麼說道。
「帝國軍的雙璧」過去曾經一起到一所幼年學校演講,為少年們充滿熱情欽佩的眼光所
包圍。他們兩個人,同樣都是對演講之類的行為感到害怕的類型,所以便早早地結束了演說
,坐在校園一角的一棵大榆樹底,與學生們一起聯歡。
米達麥亞當時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曾經用他那雙灰色的眼眸望了僚友一眼,不過他一
句話都沒有說,因為那時正忙著一一地回應那一群因為興奮臉頰呈現著紅潮的少年們,熱情
希望能夠與他們握手的要求。待告一段落之後,他才出聲對著僚友說:「這應該說是酒醉或
者說是清醒呢?到底是哪一種狀況?」
「啊!無論如何,如果能夠在酒醉的時候死去,那應該是一種幸福吧!」
這是羅嚴塔爾的真心話,不過「酒醉」這個字眼裡面,或許還包含一些好比愛著某一個
人或者竭盡忠誠這些情緒在裡頭吧?但是這些更進一步的想法,羅嚴塔爾並未再向他人說出。
「所謂的貴族,就是一群不可救藥的人。終有一天,一定會在人類社會中消失吧!」
這樣的想法,從少年時代開始,就已經在羅嚴塔爾的精神世界中根深蒂固了。他知道他
的母親,是如何在貴族社會中的微暖潮濕地帶,過著自我摧殘、精神頹廢的生活,他不想要
知道的事情,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知道了。
但是,過去的五個世紀以來,所培養出來的臣民意識--高登巴姆王朝是神聖不可侵犯
而且是永不毀滅的這種先天洗腦的成果,卻像是無形的鐵環,套在羅嚴塔爾的腳踝上,就算
他可以將大地一腳踢開,卻怎麼也沒有辦法讓自己飛翔起來。
所以當他知道萊因哈特企圖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篡奪帝位的時候,羅嚴塔爾所感受到的
衝擊,不可謂之不大。過去他一直無法超越的心理障礙,卻由一名小他九歲、乘著黃金的羽
翼飛得又高又遠的年輕人給超越了。
「所謂的偉人和所謂的平庸之輩,志向的差距竟然是如此之大!」
一分的自我嘲諷、九分的讚賞,讓羅嚴塔爾改變了自我的人生航行。他把密友米達麥亞
以及自身的命運作為賭注,押在金髮的年輕人這邊,結果贏了、成功了。但是眼前的成功,
今後是不是能夠永久持續,還存在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況且,皇帝一行人在烏魯瓦希行星
遭到襲擊,魯茲提督又不幸身亡,要怎麼做才能夠讓已經失去的再重新恢復呢?
唯一的希望,就是親自用他自己的手,來保護下落不明的皇帝一行人。如果不這樣做的
話,那麼要向皇帝解釋烏魯瓦希行星上的襲擊,不是出自羅嚴塔爾本身意志的這個機會,只
怕要永遠地失去了。不!或許還是有也說不定,但是那將會是在自己已經成為囚犯,然後請
願的時候,無法以一種與皇帝對等的立場來說明原委。
「米達麥亞,我多麼想要再與你一起對飲哪!可是我已經親手把這個可能給摧毀了--」
羅嚴塔爾在內心低聲吶喊的時候,伴隨著悲傷而來的激痛,像針一樣地刺痛著他的心。
我的朋友啊!有著蜂蜜色頭髮的「疾風之狼」啊!你一定會賭上自己的性命,為我向皇帝辯
護吧。但是惡運超越了你的善意,正在挑撥著皇帝與我之間的關係,我為了我自己的矜持,
我為了我自己的矜持,不得不放手一搏。
在作戰時,我將竭盡所能與智慧,盡最大的努力求取勝利,如果不這樣的話,那麼就是
對皇帝失禮了--。
一想到萊因哈特皇帝,羅嚴塔爾並不感到痛苦,甚至有一種異常激奮的感覺,順著羅嚴
塔爾的脊椎竄流而上,然後有種戰慄感隨之而生,羅嚴塔爾終於勉強地克制住體內的熱氣,
強硬地切換他關心的方向。
「特留尼西特怎麼了?」
這個質問,讓貝根格倫感到驚愕。因為只要一提到這個專有名詞,金銀妖瞳的總督,一
定無法克制住心中那股厭惡的不快感。為什麼在這個時機,會提這個相稱的名字呢?
「那人有用處嗎?閣下。」
貝根格倫有些刻意地反問。
「那個傢伙有個那個傢伙的用處,不過不是什麼好的用途,因為是令人討厭的用途,所
以就先把它完成吧!叫那個傢伙進來!」
「這得要透過民事長官傳話才行,要通知他嗎?」
「不,沒這個必要。」
這名有著金銀妖瞳的男子,竟然也有些膽怯。總督府的民事長官優利烏斯.艾爾斯亥瑪
,是死於烏魯瓦希行星的克涅利斯.魯茲一級上將的妹婿。面對大伯的死,以及羅嚴塔爾為
他的死所必須要負起的責任,他怎麼也無法平靜吧?魯茲過去曾經在羅嚴塔爾的麾下擔任副
將,從事伊謝爾倫的攻略戰,是一名值得信賴的男子,應該是為了保護皇帝才英勇戰死的吧
?終生與污名無緣,是個了不起的男子。
和魯茲對照起來,那個將污名化為液體,然後塗布在全身的人物,三十分鐘之後,出現
在總督辦公室。羅嚴塔爾每次一見到這個優布.特留尼西特,都不禁要對培育他、使他成功
的政治制度發出冷笑。
「民主共和政治的迂腐,總是讓民眾感到心焦,如果能夠在辦事速度上,滿足這些民眾
的話,那麼也不見得要拘泥在民主共和制吧。--」
羅嚴塔爾對於民主共和政治的偏見與侮蔑,往往可以從行政的末端層次上得到證實,因
為政府官廳與公共機關原先明顯惡化的服務水準,現在已經逐漸提升了。
「地下高速鐵路已經照著時刻表在行駛了,區公所窗口的辦事員,過去一直是一副傲慢
的樣子,現在也變得親切起來了。」
總督府接到許多像這種從小處著眼的報告。用看的就可以了,所謂的公僕,雖然害怕權
力者的處罰,可是要他們為民主主義的主人,也就是市民們犧牲奉獻,那是不可能的--。
特留尼西特仍舊是以一種無可非議的紳士態度,向總督致意,羅嚴塔爾也形式上地答禮。
「我有些事想要你去做,希望你能夠幫忙。」
「請儘管吩咐。」
「對了,以前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問你,你不是這麼說過?自己過去之所以一直做出各
種遭受他人非難的行為,全都是為了要促進民主共和政治的健全發展,為拯救世人敲響警鐘
,還有--」
「不愧是羅嚴塔爾元帥,承蒙您能洞察我的本意,真是不勝感激。」
「什麼--?」
「這全是開玩笑,我沒有興趣裝成一副殉教者的樣子,我過去的所作所為,很遺憾地,
都是為我個人的福祉。」
此時站在羅嚴塔爾面前的這名男子,正是一個「勒緊領帶的愚眾政客」,除此之外還能
夠用什麼字眼來形容他呢?羅嚴塔爾到現在,已經不認為這名男子除了天生就具有缺德政客
的壞胚子之外,骨子裡還有什麼其他的組成因子。過去羅嚴塔爾就曾經對貝根格倫說過,楊
威利死了之後,特留尼西特一定還會活著,而現在,羅嚴塔爾自己死了以後,這名男子就同
樣會繼續活下去吧,然後像他過去腐蝕民主共和政治吸吮民主共和制的骨髓似地,開始讓專
制政治枯死,然後貪婪地吞噬專制政治的屍體吧,這種事情是必然的,如果沒有人願意負責
把這個禍害處理掉的話。
羅嚴塔爾於是將頭轉向查閱總監這一邊,對著總監發佈命令,這時的羅嚴塔爾已經不再
介意表面上的禮儀,像是在指著什麼髒東西似地,用下巴指向特留尼西特說道:「把這隻陰
溝裡的老鼠監禁在適當的地方,他不過是一隻會說人話的老鼠,沒有必要與他交談。不過如
此讓他餓死的話,事後的回味大概不會太好,所以不要忘了餵飼料啊!」
士兵架走了特留尼西特,他沒有一點恐懼的神情,就算他是虛張聲勢,或許也值得一點
讚佩吧。
羅嚴塔爾微低著頭,很不愉快地沉思著,接著忽然很快地抬起頭來。
「貝根格倫!」
「在!」
「馬上派遣使者到伊謝爾倫要塞,把這些話轉達給他們。告訴他們說假使帝國軍要通過
伊謝爾倫迴廊的時候,他們能夠加以阻止的話,那麼舊同盟領全部的支配權就讓給他們。」
查閱總監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像波浪似地,在原本沉著堅毅的臉蕩開。羅嚴塔爾凝視著他
的表情,笑著說道:「你不用驚訝,我想要的是帝國的支配權,至於舊同盟領的話,就讓給
民主共和主義的那些餘黨吧!」
羅嚴塔爾放話的時候,充滿了霸氣的光彩,宛如一代梟雄。這個時候,羅嚴塔爾已經不
再回顧背後的那一道門,而是往前方邁進了吧。
「不管怎麼樣,總沒有人會為自己招致軍事上的不利,先採取決策總不會有錯,如果他
們希望的話,我們還可以把出賣民主政治的叛徒--也就是優布.特留尼西特活生生的、或
者是首級附贈給他們,這一點不要忘記。」
貝根格倫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可是卻又像改變了主意似地把嘴巴閉起來,對長官敬禮之
後,便走出總督辦公室。羅嚴塔爾搔了搔他那近乎是黑色的深棕色頭髮,然後又再度恢復沉
思的姿態。
Ⅴ
以上的事情,並非全經由波利斯.高尼夫傳送到伊謝爾倫,他所帶來的情報,只到「羅
嚴塔爾叛亂、皇帝行蹤不明」的階段,儘管如此,已經是很珍貴的情報了,而且從高尼夫船
長可以比過去更容易地「突破封鎖」這一點,也可以證明新領土治安軍的混亂狀態。
接獲他的報告之後,伊謝爾倫的幹部們,對於狀況產生變化的期望變得熱切起來,都希
望事態都能夠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尤里安過去曾經對亞列克斯.卡介倫明白地說過。只有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兩端,產生不
同的政治性、軍事性勢力團體的時候,伊謝爾倫要塞才能夠產生戰略性的價值,只不過這種
變化可能要在半個世紀以後的未來才會出現。
可是這個變化根本不需要半個世紀,從楊威利意外去世以後,到現在還不到半年的時間
,時間的刻度似乎縮到一百分之一以下的,情況的變化是何其激烈啊!不過再回頭過來想想
的話,萊因哈特皇帝自從以羅嚴克拉姆伯爵的身分登上歷史舞臺以來,根本也還不到五年的
時候。或許現在的歷史腳步,已經不是一條悠悠的大河,反而更像是一道足以將萬物吞噬的
洪流吧!
尤里安搔了搔他那一頭亞麻色的頭髮,此時掠過他胸中的感慨,並不是非常開朗的。他
感覺到他所直接、間接認識的許多人,彷彿都在這個歷史整體加快腳步的時代中,匆匆忙忙
地活著,然後匆匆忙忙地死去。萊因哈特皇帝也好,羅嚴塔爾元帥也好,大概也都免不了要
走向這條路吧!儘管他們是自己的敵人,不過卻也都是充滿了光彩、世間難得的人才哪!
「怎麼樣呢?尤里安,是不是要藉著這次機會,改善一下我們所處的狀況?」
華爾特.馮.先寇布,向楊提督的後繼者詢問他的意見。
「我想我們是一定要這麼做,可是--」
可是如果判斷錯誤的話,整個伊謝爾倫的航行方向恐怕就要大亂了,而且這個決定,與
民主共和政治本身的命運,有著密切的關係。萊因哈特皇帝與羅嚴塔爾元帥之間的抗爭,終
究只是專制支配體制內的權力鬥爭,所以就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立場而言,當然想要利用這
個間隙,獲取漁人之利。儘管如此,尤里安仍有個無法忽視的疑問。
「羅嚴塔爾是一位古今少有的名將,不過他真有辦法能勝過萊因哈特皇帝嗎?梅爾卡茲
提督?」
從剛剛一直兩手交叉在胸前的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回答這位年輕的司令
官說道。
「依照我個人認為,羅嚴塔爾是一個懂得隨著自己地位的攀升、舞臺的逐漸寬廣,而隨
時充實自己實力的人,我認為利普休達特戰役以前,不全然是因為經驗的差距才敗給他,當
然,他還是無法及得上萊因哈特皇帝。不過,如果能避免雙方正面作戰,等待補給的極限的
話,可能還會有活路也說不定。」
尤里安低聲地喃喃說道,他現在正試著利用他尊敬的老師所給予自己的提示為基礎,然
後構築出自己思考的金字塔。尤里安注意到有一個應該要堆上去的大石頭,他用提問的方式
在自言自語的。
「--可是,暫且不論羅嚴塔爾元帥的才幹如何,他的部下是否會同意對萊因哈特皇帝
舉起叛旗呢?」
尤里安這個問題,同樣也是演出這齣陰謀劇的地球教團內部所不能忽視的。萊因哈特既
不是昏君,也不是暴君,士兵們更是把他當作軍神一樣地崇拜著,羅嚴塔爾元帥儘管坐擁五
百萬以上的兵力,但是其中有幾成願意把對於他個人的忠誠,放在一個比對於皇帝本身的信
仰心還要優先的位置呢?
如果楊提督還活著的話--一開始想到這裡,尤里安趕忙在心底深處搖搖頭,過去長年
累月培養起來的依賴心,竟是如此地頑固哪。
「自己想一想啊,尤里安,用自己的腦袋。」
尤里安彷彿又聽見楊對自己說話的聲音。楊過去總是用手指尖輕輕戮一下少年亞麻色的
頭髮,然後這麼說道。
尤里安深思著,卡介倫、先寇布、亞典波羅、波布蘭,以及梅爾卡茲等多位幕僚則靜靜
地看著尤里安的表情與姿勢,菲列特利加也是。甚且不在這個現場的生者與死者,也一定是
在追循著他思考的軌跡。
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宇宙曆八零零年十月「羅嚴塔爾元帥叛亂」的消息,好像是一道強
烈的雷光,撕裂了整個宇宙。楊威利的死並沒有為宇宙帶來永久的和平,彷彿更像是把人們
推進一道昏暗的深淵裡去。[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6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5:31
【第六章】
Ⅰ
混亂的事態與雜亂的情報,呈螺旋狀地相互糾纏在一起,將不祥的漣漪擴大到整個宇宙
。「皇帝下落不明」這個非正式的情報,讓整個帝國上層階級戰慄了起來。首都與新領土總
督府之間,交換著慎重甚至激烈的通信,但是徒勞、疑惑與焦慮這些感覺,卻好像薪柴似地
堆積起來,只等待起火燃燒。
接著在十月廿九日,銀河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終於被瓦列一級上將從「影之城」附
近出航的艦隊所發現,並且加以保護。
這個好消息立刻傳送到新首都費沙。如果事態呈現明朗化的話,或許又會有其他深刻的
問題重新困擾著人們吧?不過繆拉覺得眼前至少已經完成克涅利斯.魯茲所託付的責任了。
當然,繆拉不可能會知道,萊因哈特會活著並且讓已方的艦隊救回,其實是那些傲慢的、自
認為可以把人們的命運任意玩弄在股掌之間的陰謀家,早已經安排好的一個計劃。
陰謀和知性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和品德也無法並存。繆拉無法察覺到這種對人性有著負
面影響的陰謀,讓後世的人無法給予他更高的評價。但是,對繆拉來說,失去了克涅利斯.
魯茲這位年長而且值得信賴的僚友,比後世對他本身的評價更教他傷心。
在伯倫希爾艦內,通過通信竊聽得知魯茲死訊的萊因哈特,緊閉起他的雙眼,兩手交叉
頂住額頭,許久一動也不動。修特萊中將有些擔心地想要上前說話的時候,萊因哈特改變了
他的姿勢,他的聲音讓人聯想到安魂曲的旋律。
「魯茲敘勳為帝國元帥。或許他會不願意接受,不過對於一個破壞約定的人來說,這是
懲罰!」
***
羅嚴塔爾元帥叛變!
接獲這個報告的時候,銀河帝國軍著名的將領們這才深切地體會到,原來過去在眾多戰
場上出生入死,視消滅強大的敵軍而建立武勳如探囊取物的自己,仍然不見得能夠從驚愕的
魔掌中獲得解放。
另一方面,也產生了一些奇怪的體認。當今的時代,一個同時具有霸氣、才能與氣度的
人,也能夠從一個下級貴族到戴上至尊之冠。如果有機會的話,那麼在支配全宇宙的誘惑之
下,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甘願鋌而走險。羅嚴塔爾的地位與自負,的確能夠和他的野心相匹
配,絕對不是缺乏自知之明的。
當然,也有人是不相信此說法的,或許應該說是不願相信。羅嚴塔爾的密友渥佛根.米
達麥亞元帥,最初接到這個報告的時候,激動地叫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這個謠傳已經像今年的早霜一樣,在初春時就已經消失了,可是看起來卻
好像不是這樣子哪,難道你們也是高興見到夏天下雪的一群嗎?」
報告的人一動也不動。
「那個時候還只是一個謠傳,可是這一次真的成為事實了。就算羅嚴塔爾元帥和這個陰
謀無關,可是他卻沒有負起保護皇帝安全的責任,這一點要怎麼解釋呢?」
米達麥亞擔任宇宙艦隊總司令官,在影之城的周邊,指揮著尋找皇帝的搜索行動。在執
行勤務的時候,情報像是濁流似地湧到他的身邊,其中有人報告皇帝已經死亡,或者通知他
羅嚴塔爾已經登基了。但是唯一確定的一個事實,只有魯茲死亡的消息。不管是虛是實,直
到瓦列向自己報告皇帝的確還活著的消息為止,讓米達麥亞覺得輕鬆的情報,連一則都沒有。
***
十一月一日,萊因哈特皇帝以及隨員們,在瓦列艦隊的保護之下,進入費沙迴廊,米達
麥亞親往迎接。「疾風之狼」移乘到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一面為皇帝的平安無恙感到歡
喜,一面則感謝繆拉等人的辛勞。
「朕有話和總司令官說,其他人暫且退下。」
萊因哈特說這句話的時候,繆拉等人難掩臉上稍有些複雜的表情,靜靜地退出了。
「米達麥亞!」
「在。」
「朕留下你的理由,你可以理解吧?羅嚴塔爾是當代的名將,可以戰勝他的人,在帝國
全軍當中,只有兩個,一個是朕,另一個是你。」
「--」
「所以說,朕留下你,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已經不須要再重複說明了,米達麥亞低下他那蜂蜜色的頭髮,涔涔的汗水在他的額頭上
形成一條條的細流。
「朕明白這對你來說非常殘酷,因為你和羅嚴塔爾是十年以上的密友。所以,只限於這
一次,朕給你拒絕命令的權利。對你來說,這或許反而是一個侮辱也說不定--」
米達麥亞第二度了解到萊因哈特的意思。那也就是說,他如果拒絕接受敕令的話,那麼
皇帝就打算親自率軍討伐叛逆者。
「請等一等,陛下。」
帝國軍最高勇將的聲音在顫抖著。這位過去曾經遭到高登巴姆王朝最大的門閥貴族布朗
胥百克公爵以死脅迫,但是仍昂然地指責對方過失的年輕提督,現在整個人或許連心臟都變
得蒼白了。萊因哈特在椅子上坐了起來,左腳交疊在右腳的膝蓋上面,以這種姿勢目不轉睛
地看著米達麥亞,蒼冰色的新星在他的兩眼裡閃爍著。
「臣下願意交出過去所有的武勳,但求陛下回心轉意。不知陛下是否能予以採納?」
「回心轉意?回心轉意是什麼意思?」
萊因哈特提高了他的聲調。激動的情緒在他白皙的臉頰上添了淡紅色的妝。
「米達麥亞,你是不是誤解了什麼?應該要回心轉意的人不是朕而是羅嚴塔爾吧!是他
背叛了朕,而不是朕辜負了他,不是嗎?」
憤怒與意外的火焰,使得萊因哈特全身閃耀著金黃的火花。
「恕臣下贅言,羅嚴塔爾應該不會背叛陛下。他的忠誠與功績,非臣等能夠相提並論。
懇請陛下無論如何,賜予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什麼機會?從朕在魯茲的犧牲之下,脫離烏魯瓦希的時候開始,一直到被瓦列所拯救
,這中間歷經了多少時日?如果羅嚴塔爾有心想要證實他的清白,他少說有一百次的機會了
。」
在烏魯瓦希的時候,萊因哈特也想要否定羅嚴塔爾是這不幸事件主謀者的想法,但是忠
實的魯茲死亡和逃避襲擊的行動,深深地傷害了他的矜持。貴為皇帝之尊,竟然在自己的領
土上被重臣所追殺,甚至還因為害怕成為階下囚,而不得不驚慌逃走。
「請恕臣下冒昧,陛下,今年二月羅嚴塔爾受到中傷的時候,您不是也相信他而且絲毫
不為所動嗎?」
「但是朕遭到襲擊,魯茲喪失性命,這難道也是某個人的中傷嗎?」
萊因哈特白皙的手往桌上的玻璃杯一揮,牆壁發出刺耳的聲響之後,水晶玻璃的碎片與
酒的飛沫頓時灑了一地。米達麥亞內心的地平線上,密布了絕望的黑雲。畢竟皇帝曾經無視
於種種傳言,幾乎完全是以非武裝的準備,前往羅嚴塔爾的管轄區視察,但是他的寬容卻遭
到仇視的回報。因為相信一個重臣,卻導致另一個重臣的死亡,萊因哈特對於這個結果,怎
麼也無法平靜下來。況且,對於死者的哀惜與對於自身的自責,朝向生存者反撲的時候,經
常會變本加厲。
但是萊因哈特沒有道理要責備米達麥亞。況且,一想到他與羅嚴塔爾之間的友誼,便不
難體會他的苦惱。萊因哈特並不是不明白這一點,只是年輕的皇帝也有他本身精神上的痛苦
,他無法不讓這個痛苦傾瀉出體外。而米達麥亞對於那個將自己趕進今日處境的友人,竟然
沒有絲毫的怒意,這種表現更使得萊因哈特感到難以忍受的憤怒與不快。
「難道朕願意討伐羅嚴塔爾?或許他確實也有些想要辯解的地方。雖然及不上你與他之
間友情的深固,但是朕與他之間也同樣有著友誼,如果他想要辯解的話,為什麼他不來到朕
的面前說明原委呢?朕在狼狽地逃亡躲藏的期間,他在做什麼?他連張謝罪文都沒有送來,
而且也沒有任何書信表達他對魯茲身亡的哀悼,他的行為要教朕要如何相信他的誠意?」
米達麥亞無言以對。萊因哈特的指責是正確的,羅嚴塔爾的行為的確有太多教人批評的
地方。此時米達麥亞的腦海裡,所浮現的是密友咎由自取、一步一步走進迷宮深處的身影,
但是不能把這幕情景告訴主君,因為他認為一旦說出來將不可收拾。這是為了皇帝、也是為
了羅嚴塔爾。
他口中所說出來的,又是另外的事情。
「陛下,臣實在難以啟齒,但是羅嚴塔爾一定是害怕在前來參見陛下的途中,為某些人
所害。」
「某些人指的是什麼人?」
「說來恐有譭謗之嫌,我是指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及內務次長朗古。」
「他們難道會漠視朕的旨意而加害羅嚴塔爾嗎?」
「陛下,臣謹請求陛下,撤換方才臣所指之兩人的現職,請求陛下更進一步向羅嚴塔爾
表示和解的意思。」
「--」
「陛下如果能和臣下作此約束,則臣下將不惜以臣下的性命作為交換,說服羅嚴塔爾,
使之跪在陛下的御前。羅嚴塔爾由於一時迷妄,請陛下無論如何寬恕他。臣下自知此作法尊
卑顛倒,本末倒置,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難道朕非得要做到如此的讓步不可嗎?你要朕不去討伐反叛的臣下,反倒要朕撤換重
臣來要求他回來,這個帝國的主君到底是誰?是朕還是羅嚴塔爾?」
萊因哈特將激動的情緒原封不動地傾瀉而出,對米達麥亞來說,再沒有教他如此痛苦的
質問了。
「陛下,臣下與軍務尚書固然不和,但是臣下並不是為此緣故才要求陛下將其撤換。就
算陛下暫時撤換軍務尚書,但也還有再度恢復其地位與名譽的機會。但是如果錯失了這個機
會,羅嚴塔爾將永遠失去回到陛下御前的機會了。」
「你以為這種論調軍務尚書會接受嗎?」
「背負此一不名譽的人不只軍務尚書,卑職也同樣辭去宇宙艦隊司令官的職務。這麼一
來,軍務尚書的不快應該可以稍減。」
「蠢話!如果你去職的話,那要誰來負責指揮宇宙艦隊。我軍中樞現有三名元帥,難道
要朕全部失去嗎?」
「宇宙艦隊交付給繆拉一級上將,將不會有任何的不妥。至於軍務尚書,恕臣下僭越,
克斯拉或者梅克林格也應該可以勝任,陛下無須擔憂。」
「你是說你才卅五歲不到就想要過著退役的生活嗎?朕真是難以想像,我軍最高的勇將
,竟然學起那個楊威利的人生觀。」
萊因哈特不禁為自己的玩笑話笑了起來,但是在陽光還沒有升起的時候,雲層仍然遮住
了他的笑容。萊因哈特的不悅甚至更增加了,他再度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米達麥亞。
「朕會記住你的意見。不過朕的命令如何呢?朕還沒有聽見你的回答,願意或者不願意
,不願意的話,朕只有親自率軍--」
帝國軍最高的勇將把頭深深地低下來,蜂蜜色的頭髮掩蓋他的臉,從皇帝的視線中把表
情藏匿起來,沉默之樂奏了幾十小節,漲滿了他們兩人的耳膜。
「--臣謹遵陛下聖旨。」
米達麥亞並沒有說出:臣乃不得已只好接受。
Ⅱ
總司令官從「影之城」周邊宙域回到宇宙艦隊司令部的時候,幕僚人員沒有人敢正視他
的臉,米達麥亞彷彿全身為蒼白的磁場所環繞著,走進辦公室。三十分鐘之後,最年少的幕
僚卡爾.愛德華.拜耶爾藍上將,以裹著公務盔甲的表情和聲音,硬著頭皮接受上司的召見。
「聯絡瓦列以及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這一次出征,由他們兩人負責加強鞏固兩翼。」
「是的,那麼繆拉一級上將呢?」
「繆拉負傷還沒有痊癒,所以他必須要留在陛下的身邊。而且我戰敗的時候,還有他可
以作為最後的盾牌保護陛下,所以這一次要讓他留下來。」
「那麼這一次繆拉一級上將就不上陣了,不過閣下還不是會戰敗的。」
年輕的部下說著自己充滿信賴與尊敬的話,使得米達麥亞臉部的表情顯得有些猶豫。
「--我,這一次希望能夠敗給羅嚴塔爾這傢伙。」
「長官!」
「不,這傢伙可是非常驕傲自滿,就算我傾盡全力,也不見得能夠勝過羅嚴塔爾哪。」
米達麥亞苦笑著說道。他那充滿酸澀的表情,與拜耶爾藍心目中所敬愛的長官,顯得非
常地不相稱。「疾風之狼」總是顯得那麼年輕、爽快、大膽無畏,而且總是注視著前方,對
上不諂媚,對屬下極為和藹,整個人給人爽朗澄明的感覺。不管是在拜耶爾藍的眼中,或者
在幼校的學生眼裡看來,都稱得上是一個理想的軍人。那些被指派擔任他勤務兵的幼年學校
學生,總是眼裡透出閃閃發亮的光芒,集所有同年級學生的羨慕於一身。甚至還有些少年,
特意將米達麥亞夫人送給他們的糖果餅乾帶到學校裡炫耀。但是,這一片原本應該是晴朗的
天空,此時卻出現彼此糾結的黑雲,籠罩在一片即將要下起雷雨的氣氛當中。
「屬下不這麼認為。」
「你要怎麼想是你的自由,我反正是遠比不上羅嚴塔爾的。」
「閣下,這--」
「我比不上。我只不過是一名單純的軍人,而羅嚴塔爾就不是了,那傢伙--」
米達麥亞把下面想說的話吞到肚子裡去了。拜耶爾藍對長官的心事深深地感到同情,他
一面猶豫著,不過還是忍不住要問出來。
「假設閣下您所說的話不是因為謙遜,您同樣也會同羅嚴塔爾元帥決戰,是嗎?為了不
讓皇帝親自--」
拜耶爾藍所指正中米達麥亞的內心,米達麥亞望著他,視線雖然銳利卻稍微有些缺乏力
量。不過他並沒有讚賞年輕部下的洞察力,也沒有斥責他的多嘴。
「我不能讓陛下弄髒了他的手。」
米達麥亞只說了這句話,便閉上了口。雖然稍微需要一點時間,不過拜耶爾藍可以理解
到長官所沒有說出來的話。
如果萊因哈特皇帝親征討伐羅嚴塔爾的話,那麼皇帝的手將被叛逆者的血玷污。萊因哈
特過去一直是以「將兵們的皇帝」如此完美無缺的形象出現在士兵們面前,這次讓皇帝親征
,只怕會使士兵們對於偶像的信仰蒙上一片烏雲。
而和皇帝過去無法戰勝的楊威利的印象比較起來,這個污點將會造成皇帝與士兵之間更
深刻的裂痕吧?米達麥亞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撇開自己個人的情感,阻止這一道裂痕的發生。
「就算羅嚴塔爾和我兩人同時喪命的話,銀河帝國仍然可以存續下去。但皇帝就不同了
,如果陛下有個萬一的話,那麼我們好不容易才掙來的和平與統一就會毀於一旦。我就算沒
有辦法獲勝,也沒有道理會戰敗。」
米達麥亞這個時候的口吻極為平淡,這反而讓拜耶爾藍感到不安。
「閣下,如果這樣的話就麻煩了,假設閣下與羅嚴塔爾元帥當真同時戰死的話,那麼今
後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撓那個奧貝斯坦元帥的專橫了。」
拜耶爾藍心想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激勵長官,於是抬出了軍務尚書的名字,不過米達麥亞
好像也沒有因此而受到多大的刺激。
「哦,如果羅嚴塔爾和我同時消失的話,那麼軍務尚書也就可以安心了,或許會就此歸
隱也說不定。」
「閣下,您這玩笑未免--」
「--算了吧!我們結束這種假設的討論吧!立刻聯絡畢典菲爾特和瓦列。」
拜耶爾藍對長官投以擔憂的眼神之後,便敬禮離開辦公室,留下米達麥亞一個人在胸中
低語著。
「奧貝斯坦暫且不管,不過,另外還有一個傢伙,那個傢伙是絕對不能饒恕的。在我上
陣之前,一定要先為皇帝陛下驅除這隻害蟲。」
***
內務省次長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的海德里希.朗古儘管不是軍務省所屬的一員,卻從以
前開始,就老是三天兩頭地到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的面前,一副忠實勤奮的樣子。
這一天,朗古又來到這裡,向軍務尚書報告可憎的羅嚴塔爾終於淪為叛賊的消息,當然
奧貝斯坦早已經知道了,就在朗古歡欣地賣弄著口舌的時候,奧貝斯坦若無其事地回他道:
「因為這一回新領土發生的不幸事件,我或許要以特使的身分,出使到羅嚴塔爾那兒也不一
定。」
「這--這--您真是太辛苦了,而且說不定還會有危險--」
「你不必特別對我表示同情,因為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哪!」
說的人態度極為冷靜,但聽的人卻好像是給恐慌的情緒打了一巴掌似地,態度不得不蹌
踉了起來。頭髮半白的軍務尚書無視內務閃長的醜態,仍然逕自地啜飲著咖啡。
「你準備一下以便隨時出發,至於我的話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我、我只要一出現在羅嚴塔爾元帥的面前,一定會被他當場殺死的,不曉得為什麼,
元帥總是一副憎恨我的樣子哪!」
「我倒不認為你會比我更讓人家討厭。」
奧貝斯坦的聲音,聽不出絲毫嘲諷的意味,裝著義眼的軍務尚書,只是以一副像學者的
沉著態度,將事實指出來。
朗古於是顧左右而言他,暫時拖延著不回答,然後飛快地衝出軍務尚書的辦公室。正好
菲爾納准將走了起來,與他擦身而過,朗古發現對方好像正投以自已一記冷笑,可是卻沒有
工夫來加以確認。
朗古心裡想著,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奧貝斯坦如果為羅嚴塔爾所害的話,其實是一點關
係都沒有,甚至這還是朗古為了自己日後的榮達所希望的。如果奧貝斯坦能夠和羅嚴塔爾同
時死去的話就更好了,這將是一幅完美的理想圖,但是要自己加入這幅圖當中,根本就是毫
無道理的。
這時候朗古的自我意識就像是鵝肝餡餅似地油亮、極度地肥大。他甚至沒有想到,在他
人的眼裡,自己是個遠比奧貝斯坦低劣的人。
朗古刻意地繞到建築物背面的樓梯,多少也是有些想要避開他人耳目,不過當他開始下
樓梯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全部僵硬起來了。一名身穿黑銀相間的帝國軍軍服的青年,正從
下面的樓梯望著他。灰色的眼眸裡,充滿了與好意完全相反的極端的光芒。
「米、米達麥亞元帥--」
「喔!現在正當紅的內務次長閣下,竟然知道在下的名字,真是榮幸之至。」
米達麥亞的聲音裡,一反平常地充滿著惡意的毒素。在對方灰色眼眸的掃射之下,朗古
無意識地倒退了兩步。這是朗古第一次與帝國軍最高的勇將作一對一的面對面,他甚至沒有
辦法躲到某個人的外衣的衣角裡。
「嗯!如果您找軍務尚書的話,請上五樓的辦公室--」
「不過我是找你有事哪,內務次長。」
由敵意化成殺意的轉變,從米達麥亞的聲音裡面滲出來。
「或者我應該要稱呼您一聲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才好,是不是?不過生前的地位,對於往
後的你已經是無用的了。」
米達麥亞開始爬上樓梯,腳上的軍靴發出巨大響聲,他把右手按在槍把上,但腳步卻是
不急不徐。米達麥亞人還沒有走到,可是他所發出的銳氣,卻像是無形的鐵釘,刺進朗古雙
腳的腳背上,把他釘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好!就站在那裡不要動,直到我走過來。」
朗古的精神想無視於米達麥亞的命令,可是他的肉體卻做不到,他或許正想著趕快逃走
吧,可是思考的速度卻比蝸牛還要慢似地,在神經通路中慢慢地爬著。他的兩眼睜大,嘴巴
縮小,兩種器官一樣都是開的,在這已經凝結為半固體狀態的空氣中,朗古想要掙扎也難。
並不是因為週遭都沒有人,而是讓米達麥亞的銳氣給壓倒,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裡。
不!另外還有一個能夠移動的人。就在米達麥亞要登上最後一層階梯的時候,有一隻手
突然按在「疾風之狼」的肩膀上。
「請住手,米達麥亞元帥。朗古次長也是皇帝陛下的臣下啊!」
佇立在元帥那充滿殺氣的視線前方的人,原來是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伍爾利.克
斯拉一級上將。
「米達麥亞元帥,您所立下的武勳雖然無與倫比,但是在軍務省裡面私鬥的話,那麼卑
職只有以本身的職權加以制止,這一點請你諒解。」
米達麥亞的表情和聲音都充滿了苛烈的氣味,灰色的眼眸更是迸射出怒氣的洪流。
「憲兵總監所言真是叫人意外,不過如果這是私鬥的話,那麼就讓你這樣認為也無所謂
。這個朗古是一隻人面蛀蟲,如果再這麼放任他的話,那麼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地出征,
這個時候,我不妨說清楚,我--」
「朗古的亂行自有法律來制裁。如果不這樣的話,那麼羅嚴克拉姆王朝所賴以建立的基
礎將會崩潰。您身為重臣中的重臣、宿將中的宿將,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
「這可真是了不起的意見,憲兵總監,但是對於這隻在這裡發抖的蛀蟲來說,法律經常
是無力的,不是嗎?只要能夠讓這傢伙得到相對的報應,那麼就算我要受到懲罰也無所謂。」
「你冷靜一點,元帥,這樣一點也不像聰敏的你了。如果你有什麼萬一的話,那麼究竟
要讓誰來負責保護黃金獅子旗的榮耀呢?人稱疾風之狼的你,難道要因為私情而罔顧保護國
家的重責大任嗎?」
克斯拉的聲音,既不宏亮也不高昂,可是卻直接衝擊到米達麥亞的肺腑。米達麥亞那頭
蜂蜜色的頭髮顯得有些雜亂,激情的汗水從頭髮流到額頭,再從額頭流到他的臉頰。克斯拉
沉痛地凝視著他,然後以較為和緩的語氣說服他。
「皇帝是一位明君,如果朗古次長有罪的話,陛下一定會以帝權和國法來懲治他。無論
如何,請元帥信任下官,安心地完成您的任務吧。」
「--我明白了,就交給你了。」
元帥的聲音極低,而且缺乏生氣。
「讓你看到這麼難看的一幕,引起騷亂的罪過,請讓我來彌補。」
米達麥亞踩著彷彿虛脫了的腳步走遠了,克斯拉默然地目送他的背影,之後便將視線轉
過來看著還僵在那裡的朗古,一種想要對他吐口水的表情,在克斯拉的臉上一閃而過。
Ⅲ
帝國曆零零二年的十月以及十一月。
地球教團的陰謀得到了幾乎是藝術性的成功。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卻也有些類似一幅
幼兒胡亂塗鴨的圖畫,結果卻被給予極高藝術評價的現象。後來在教團幹部的報告當中,曾
經說到「羅嚴塔爾元帥如果失敗的話,那麼接下來的話,就以米達麥亞元帥、乃至於奧貝斯
坦元帥為目標來進行」,這句話或許正可以證明,這個陰謀恐怕是因為成功的結果,而在達
成的程度認定上,有些被給予過度評價的傾向吧?
在此時所發生的,被稱為「羅嚴塔爾元帥叛亂事件」、「海尼森行星動亂」、「新領土
戰役」或者「零零二年兵亂」的巨大動亂當中,個人的資質其實佔著絕大部分的影響力。
羅嚴塔爾其實知道自己是及不上萊因哈特的。萊因哈特篡奪了高登巴姆王朝的作法是獨
創的,羅嚴塔爾如果篡奪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話,那麼就是模倣了。羅嚴塔爾既然知道這一點
,但仍然走向高舉叛旗的下場,固然是因為被地球教的陰謀追趕至絕地,但是其後也並非完
全沒有挽救破裂局面的可能性。如果他聽從貝根格倫的勸說,以非武裝的姿態前往新首都費
沙,向皇帝說明原委的話,那麼米達麥亞也不至於坐視他走上絕路,一場動亂也會無疾而終
。根據後世歷史學家的觀察,羅嚴塔爾或許必須對克涅利斯.魯茲的死負起最終的責任,但
是當時可能只是被撤換總督職務,或者暫時編入預備役就了事了吧。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5:38
不過其實還有一個羅嚴塔爾所無法知道的事實,在宇宙的另一個角落裡發生了。格利魯
帕爾茲上將在十月中旬,成功地壓制了烏魯瓦希行星上的叛亂,並且恢復了治安。不過他所
採用的是相當果斷的處理手法,在那些沒有立即服從放棄武器復歸原隊此一命令的將兵當中
,因為戰鬥與槍斃而死亡的人數,多達二千名以上。
爾後格利魯帕爾茲雖然說明了整個使皇帝瀕臨險境的事件經過,但是結論並沒有這麼容
易就歸結出來。
因為基地司令官維庫勒中將後來行蹤不明,而且屍體也沒有被尋獲,故無法取得與這個
消息有關的明確證言。而最近,他被卡魯特軍醫發現有麻藥中毒的症狀,但是像他這樣才能
與閱歷兼具,被委以重任的高級軍官,為何會淪為麻藥中毒者,這個搜索的線索後來也斷了。
士兵們的證言極為混亂,甚至還有人指出:「因為魯茲以及繆拉兩位提督,被地球教團
洗腦,企圖要加害陛下,我們接獲上司的命令,奉命要救出皇帝所以才出動的。」
此外,在死者當中,發現有十個以上的人,身上懷有地球教的教典及徽章,而且存活者
當中也有人持有同樣的東西,所以整個事件怎麼看起來都像是地球教的陰謀,但是格利魯帕
爾茲在這個時間點上,卻一點都沒有想發表這個事實的意思。
格利魯帕爾茲在烏魯瓦希行星上,看起來像是正在解開這些有刺鐵線的時候,周圍的狀
況正在一點一點逐漸地惡化當中,帝國政府與新領土之間,也正築起一道又高又厚、充滿惡
意的牆。結果,他不但沒有逃回費沙,反而回到海尼森行星,並且向羅嚴塔爾言明,自己願
歸屬在他的麾下,總督當然無法掩飾意外的表情,反而還特意地追問:
「你是真心的嗎?要站在我這一邊?」
「是真心的。只是--」
「只是?」
「我也有我的野心,希望閣下能夠允諾屬下,當閣下成就霸業的時候,給予我軍務尚書
帝國元帥的地位。」
「沒問題。」
金銀妖瞳的眼眸當中,注滿了冷笑的微粒,羅嚴塔爾點點頭,說道:「我想你現在是希
望能夠得到較高的地位,如果你以軍務尚書為滿足的話,那就依照你的希望吧!其他的就期
待你為了本身的希望而盡力吧!」
羅嚴塔爾以及格利魯帕爾茲,同樣都是亂世的軍人,所以在野心這種共通的精神基礎上
,對於相同價值的追求,應該是一致的。或許正因為格利魯帕爾茲在這個場合刻意地耍些小
手段,表明自己追求地位的野心,所以羅嚴塔爾才反而信任他也說不定。總之,也是基於彼
此利害關係盤算,才達成雙方合作的關係。不過,在這個時候,就算羅嚴塔爾對格利魯帕爾
茲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然而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的懷疑的情況下,如果貿然立下前例
,將他排除掉的話,只怕會引起其他的部下動搖,所以事實上羅嚴塔爾應該是沒有其他選擇
的。
另一方面,克納普斯坦上將則是被軟禁在官舍裡,不過在得知僚友格利魯帕爾茲來訪的
時候,不免驚訝而且憤怒地詰問他:「你為什麼回來?難道是想袒護羅嚴塔爾舉兵叛亂,在
新王朝的歷史上留下叛徒的污名?」
「--」
「哼!不只這樣,聽說你還向羅嚴塔爾宣誓忠誠,甚至還要求地位是嗎?你到底想怎麼
樣?」
「冷靜一點,克納普斯坦,你難道以為我是真心擁護羅嚴塔爾高舉叛旗的嗎?」
身為地理學者兼軍人的這名男子,彷彿是在揶揄僚友的單純。克納普斯坦收起四成的不
快,露出求教的神色。
「難道不是嗎?那麼我倒想聽聽你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不過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個沒有
學問的人,太複雜的理論我可聽不懂。」
克納普斯坦刻意諷刺地說道,不過似乎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效果。
「你想想看,克納普斯坦,我們才二十幾歲,卻能夠獲得帝國軍上將的地位,究竟是什
麼緣故呢?」
「因為皇帝的恩寵,和我們本身所建立的功勳。」
「所以,功勳是怎麼樣建立起來的呢?只有和敵人作戰才能夠建立功勳對不對?可是現
在自由行星同盟已經滅亡,楊威利也死了,從此之後宇宙間就不再有點戰爭。如果我們就此
袖手旁觀的話,那麼在這個和平的時代裡,我們就不可能再建立任何功勳,當然也不可能再
繼續飛黃騰達了,是不是這樣子?」
「或、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
「所以,我們一定要再繼續建立輝煌的功勳,就算必須要耍點小手段也在所不惜。怎麼
樣,還不明白嗎?」
格利魯帕爾茲用笑臉迎向僚友。透過他這種虛偽的笑臉而認識到僚友骨子裡的野心時,
克納普斯坦不禁因為一股無意識的戰慄而背脊萎縮。
「也、也就是,暫時先讓羅嚴塔爾把你看成自己人,最後的打算卻是要出賣他嘍?」
「出賣?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用辭呢?克納普斯坦。我們畢竟是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的
臣民,只不過是碰巧被編在羅嚴塔爾元帥的麾下,到底應該以對什麼人的忠誠心為優先呢,
這應該再明白不過了,不是嗎?」
克納普斯坦嘟噥了起來,格利魯帕爾茲的說法是沒有錯,不過既是如此的話,為什麼不
一開始就釐清自己的立場,高聲指出羅嚴塔爾的不對,歸投皇帝的麾下呢?否則不就變成現
在反叛皇帝,將來又出賣羅嚴塔爾,這樣做不是只會讓自己犯下雙重背信嗎?格利魯帕爾茲
是想要利用羅嚴塔爾的背叛,作為自己飛黃騰達的手段,可是情況要是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
順利呢?--想著想著,克納普斯坦結果還是變成與僚友持相同的主張。暫且似乎好像也沒
有什麼其他選擇的餘地。
***
另一方面,新領土總督府的民事長官優利烏斯.艾爾斯亥瑪,拒絕對總督宣誓忠誠。儘
管他已經因為恐懼而臉色發白,而且冷汗直流濡濕了他的衣領,他仍然以顫抖的聲音,說明
他不支持背叛皇帝的行為。儘管他被羅嚴塔爾的威脅,以及他那金銀妖瞳所散發出來的目光
所壓倒,但是最後還是沒有屈服。
「--而且以我私人的立場而言,總督閣下對於我義兄克涅利斯.魯茲的死必須要負起
責任。在這一點還沒有獲得法律上以及道義上的解決時,絕無法接受閣下為已方的事實。」
羅嚴塔爾只是稍微地扭曲他的嘴角,但是一直保持著沉默,不久之後,在他終於擠出來
的聲音當中,有著接近是沉痛的口吻。
「你以公務員的立場發表的意見雖陳腐而平凡,不過在私人立場的主張,卻有著勇氣與
正義。如果你不能協助我的話,那麼這件事就到此算了。只要你走出官舍,而且不對我有任
何敵對行為,那麼你和你的家族就可確保安全。」
羅嚴塔爾當場寫了一張簡函,交予艾爾斯亥瑪帶在身上,並且讓他毫髮無傷地回到家中
。那封簡函的抬頭是給渥佛根.米達麥亞的,羅嚴塔爾在當中載明艾爾斯亥瑪對於皇帝的忠
誠心絕對沒有懷疑的餘地,並且要求米達麥亞多予關照,以免他在將來遭受皇帝的斥責或處
斷。
羅嚴塔爾對於艾爾斯亥瑪的寬容,證明他的精神當中,的確有著高潔的情操,但是另外
,還是有著為了生存和發展,所必須預先採取的對策。
「不管最後是敗給皇帝也好,是被皇帝給消滅也好,至少必須要是在竭盡全力以後。」
羅嚴塔爾的黑色右眼無聲地咕噥著,但是他那隻藍色的左眼,馬上就反對了。
「既然要作戰就應該要期望勝利。一開始就想著要失敗,這怎麼行呢?難道你所希望的
是敗北和滅亡嗎?」
沒有回答。這名有著黑色右眼與藍色左眼的人,從牆壁上懸掛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身影
,理所當然地,在鏡子上所映照出來的,右邊眼睛是黑色的,而左邊眼睛則是藍色的。
「真是不可救藥哪!連我自己--」
羅嚴塔爾在嘴裡面低聲地說著,不過還好沒有給我聽見,至少這一點應該是要值得感謝
的。
Ⅳ
在眼前這種情況下,當然不可能發佈什麼宣戰公告。不過正因為沒有明確的出發點,所
以帝國本土與新領土之間的敵意與緊張的水位愈漲愈高。奧貝斯坦元帥在軍務省,米達麥亞
元帥則在宇宙艦隊司令部,儘管兩人的心理與表情各不相同,不過卻都已經準備好出動的態
勢。
在大本營,有兩個人再度相見了。萊因哈特從「影之城」周邊宙區回到費沙,走進大本
營辦公室的時候,發現有一個人影正佇立在胡桃木厚重質地的辦公桌旁。年輕的皇帝絲毫未
加思索地,自然地喊了出來:「瑪林道夫伯爵小姐--」
「陛下,恭迎陛下回都,陛下安然無恙,臣感到無限的欣喜。」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說話的口吻絲毫未見紊亂,然而聲音當
中充滿著柔和的情感,萊因哈特的感受力或許有所感應,但是卻因為表達能力的遲緩,只是
簡單地說聲「嗯,讓你擔心了。」
「--魯茲死了。」
萊因哈特一面說著毫無情趣的話,一面對希爾德指著沙發,示意她坐下之後,自己也坐
了起來。
「到此為止,已經有多少人為了朕的緣故而犧牲了呢?三年前,朕以為再也沒有任何人
的死去,會讓朕覺得痛切惋惜的了,可是今年一年當中,已經有法倫海特、舒坦梅茲、魯茲
三個人相繼死去了。上天用這樣的方法來懲罰朕的愚昧,難道不覺得太重了嗎?」
「各位元帥大人,不是命運用來懲罰陛下的道具,而且死去的元帥在回天的時候,心中
對陛下一定沒有任何怨尤。請陛下不要再如此自責。」
「我想我明白的--」
萊因哈特一面低聲地自語著,然後像是察覺到自己太過粗心大意似地,忽然有些唐突地
問道:「伯爵小姐,妳還好嗎?」
「是的,陛下,託陛下鴻福。」
這樣的回答聽起來或許讓人覺得有些莫明奇妙也說不定,不過萊因哈特倒像是獲救了似
地點點頭。
在年紀上,希爾德雖然比萊因哈特小一歲,不過有時候在態度上卻像是一個「恭謹的長
者」。在萊因哈特的精神領域當中,沒有所謂高貴與卑劣的差距,卻有兩種心靈上的角色,
一面像個十足的、現實的實務家,另外一面則是個充滿夢想、單純,只能注視正面,而且容
易受傷的少年。這兩種角色時而互相融合,時而分離,但是卻一直並存在萊因哈特的心中,
這是一個事實,所以當後者的特質特別明顯突出的時候,希爾德在應對上不得不特別地小心
謹慎。
如果說萊因哈特的誕生和存在是歷史上的一個奇蹟,那麼希爾德也同樣是個奇蹟似地存
在吧。萊因哈特出生在一個空有貴族之名的貧窮家庭,而希爾德則生在一個與門閥主流扯不
上關係的伯爵家族。就這一點看來,毋寧說希爾德的存在,更可以說是閉鎖的溫室世界中的
一個異端。
三年前,利普休達特戰役當中,門閥貴族與立典拉德聯合與羅嚴克拉姆的核心勢力之間
,正如火如荼地展開爭鬥的時候,為了避免瑪林道夫伯爵家也被捲入其中,希爾德作了一個
政治上的選擇,加入了萊因哈特的陣營。正因為這個選擇,是極為卓越的政治性、戰略性的
判斷力兩者融合之後所得出的結果,所以給了萊因哈特一個知性上的巨大衝擊,並使得希爾
德因此而得到帝國宰相秘書官的地位。
希爾德並非以姿色迷惑這位年輕的霸者。儘管她的確是一位美貌的伯爵千金,但是這與
姿色或美麗並非同一種資質。而且萊因哈特是一個對姿色的感受極為冷淡,或者可以說根本
是個遲鈍的人,如果希爾德企圖以她的姿色來攻佔萊因哈特的心,那麼她一開始就毫無成功
的可能。希爾德其實也未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她之所以能夠擁有與萊因哈特同一頻率的精神
頻道,並不是全然因為她一個人的功勞。萊因哈特如果僅從她的外表來衡量她的智慧人格的
話,很可能會一口斷定她是一個「故作聰明的傲慢女子」,然後就把她從自己的精神世界裡
排除掉了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恐怕萊因哈特早已在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失去了未來,而
且全人類歷史的發展也截然不同。
「羅嚴塔爾送來一封以帝國政府為抬頭的通訊文,這件事伯爵小姐你知道嗎?」
「是的!」
萊因哈特所提到的是他返國的前後,羅嚴塔爾送來費沙的一封通訊文,收信人的名稱是
帝國政府而不是皇帝,從這一點便足以顯現出發信人的心情有著極不單純的一面。萊因哈特
對這一點或許覺得不悅,但是讓他更覺得不高興的一定是通訊文的內容,當中提到「軍務尚
書奧貝斯坦與內務省次長朗古兩人,壟斷國政,漠視皇帝的存在,逕自進行肅清。我羅嚴塔
爾元帥無法坐視,如果因情勢之所需,將以實力來排除他們二人之專橫」。另外希爾德認為
,這封通訊文更讓萊因哈特覺得受刺激的,一定是文中有「乘著皇帝因臥病衰弱之際--」
這樣的一句話,令人感覺他彷彿就是在向皇帝挑釁。
「朕什麼時候允許過奧貝斯坦或者朗古這一班人壟斷政治?如果真像羅嚴塔爾所說的,
那麼哪有讓他當上新領土總督的道理?為了要讓他的叛逆名正言順,難道就非得要把朕貶低
到這種程度嗎?」
萊因哈特一向就是個厭惡服從他人、受他人支配的人,因為矜持而受到傷害所產生的憤
怒,不但強烈、深刻,而且是理所當然的。況且,羅嚴塔爾在通訊文中堅決地指稱皇帝「因
病而衰弱」,無疑是一道強風吹進年輕皇帝熾烈的火焰當中。
另一方面,羅嚴塔爾也有他必須如此主張的理由。因為皇帝本身在政治上既然沒有什麼
失策之處,那麼以「君側的奸臣」作為彈劾的重點,必然是一個叛逆者理所當然的說法。朝
廷重臣對於奧貝斯坦的反感固然攙雜著些許敬畏,但是對於朗古就不是這麼回事了。所以羅
嚴塔爾提出排除他們二人的主張,以便獲得其他朝廷重臣某種程度的共鳴,這無論是在政治
上、或者在戰略上都是必然的。而且,羅嚴塔爾對於奧貝斯坦和朗古的反感,是早已存在的
事實。不過希爾德並不認為在他們二人遭到處決的時候,羅嚴塔爾會因此而停止這場即將發
生的紛亂,因為到頭來,羅嚴塔爾所希望的應該是一個奧貝斯坦所擁有的,甚且是在奧貝斯
坦之上的地位。
不過話說回來,像朗古這種佞臣型的,或者是酷吏型的人物存在,應該是專制國家當中
一個無可避免的缺點吧?在過去歷史上,就算是一個被後世稱頌為賢主或明君的人物,有時
恐怕也得要允許佞臣或者酷吏的擅權。不過正因為這種佞臣或酷吏對君主來說,並不是什麼
值得要留意警惕的人物,所以往往應君主的漠視和放任之中,逐漸坐大成為其他臣下的威脅
。朝廷重臣對於朗古這種人的反感,可能會讓他們反過來同情或者認同羅嚴塔爾的反叛。希
爾德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萊因哈特理解到這一點。
萊因哈特此時的眼神,就像是兩顆蒼冰色的太陽正在眼底裡沸滾著。希爾德悄悄地看著
他,然後張開她那絲毫不比萊因哈特遜色的美麗嘴唇說道:「請陛下恕臣直言。姑且不論軍
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閣下的風評如何,但是朗古內務次長不管是對於國家或者對於陛下您,
都是罪大於功。他的所作所為以及為人已經招致許多人的反感,這一點陛下是否也有所知?」
年輕俊美的皇帝好像已經稍微息怒了似地,用他的手指尖揉著俊挺的下巴,沉思地說道:
「--這一點不用伯爵小姐來告訴朕,朕當然知道朗古那種人是十足的小人,但是,一
隻老鼠固然會糟蹋了倉庫的糧食,但是為害畢竟有限,如果說連這種鼠輩的棲息都不能允許
的話,那麼銀河帝國也未免太狹隘了,不是嗎?」
這些話未必是萊因哈特內心真正的想法。但是萊因哈特本身雖然廉潔,但是卻也有他身
為君主的複雜意識。自古以來「君主為了調和清濁,亦應有包容小人之度量。」是一個有力
的君主論,深知此理論的萊因哈特,在朗古既沒有犯下刑法或大不敬的情況下,沒有理由來
革他的職。而且,不管怎麼說,萊因哈特也始終未曾把朗古這種人物放在眼裡。畢竟金髮的
霸主在欣賞冬日薔薇之們,沒有道理會把視線轉向爬在花朵上的害蟲。而且朗古本身也知道
一旦招致皇帝的不悅的話,一定會遭到處決的下場,所以在萊因哈特面前永遠是卑躬屈膝、
畢恭畢敬。而且在職務上也勤奮地力求表現,以迎合皇帝的心意,這是因為朗古在本質上就
是一個佞臣的緣故。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就算會違拗皇帝的心意,仍然會以近乎冷漠的方式
,從正面提出他的主張。基本上兩個人的作法是完全不一樣的。
其實希爾德此時內心真正的想法,是想要建議皇帝連奧貝斯坦一起撤職。但是正因為她
知道奧貝斯坦與朗古之間的差異,所以不能用與萊因哈特之間特別的關係,要求連著奧貝斯
坦一起治罪。
「無論是現職的賢能官員,或者在野的人才,能夠取代朗古次長的大有人在。如果能夠
將他撤職查辦的話,那麼暫時,羅嚴塔爾元帥舉兵的藉口就少了一個,而且提督們也會欣然
接受吧。」
「但是,朗古並沒有任何罪行,怎麼能夠因為他受眾人討厭就將他治罪。」
「不,陛下,他的罪狀確鑿,這份報告書能否請陛下過目。」
希爾德向皇帝呈遞出一份報告書,那是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接受魯茲提督生前的委
託,進行調查後所製作的。主要的內容是提到前費沙代理總督尼可拉斯.博爾德克,因被指
稱參與炸死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的陰謀,而被捕下獄,最後橫死在獄中的這整件事,其實
是朗古所設計的冤獄事件。
「這份報告書是在伯爵小姐你的指示下完成的嗎?」
「不是,這份報告書是過世的魯茲元帥生前,因見朗古次長橫行猖獗,唯恐將有害於國
家,故委託克斯拉一級上將進行調查後所完成。」
「魯茲--原來如此。」
像是陽光被雲層遮掩似地,萊因哈特那蒼冰色的眼眸顯得有些黯淡,不過視線仍落在報
告書,年輕的皇帝開始閱讀起來了。
在一面讀下去的時候,萊因哈特的臉頰,像是夕陽映照在潔白無瑕的雪地上似地,呈現
一片紅霞。閱讀整份報告書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萊因哈特看完最後一個字之後,不禁嘆了
長長的一口氣,一陣幽率的短短沉默之後,萊因哈特自言自語地獨白著。
「--魯茲原來一直都沒有拋棄朕哪,甚且還豁出他自己的性命來解救朕。」
萊因哈特白皙的手指,從下巴移動到眉頭之間。他的手指微微地顫動著,將他內心的悸
動無言地表現出來。
「朕太愚蠢了,為了維護小人的權利,竟然讓賢能的忠臣,陷在一片不滿和不安之中。」
希爾德看著萊因哈特那珠玉似的牙齒正用力地咬著他那端麗的嘴唇。
「對羅嚴塔爾來說,或許已經太遲了,但是就算從現在開始,也要採取適當的處置,好
讓魯茲的忠誠不至於白費,這樣子好嗎?伯爵小姐。」
希爾德從沙發上站起來,向皇帝一鞠躬。此時的她並非全然不希望萊因哈特能夠給予自
己一個接吻或者擁抱,但是也覺得萊因哈特表明他對於自己的信賴感,比起接吻或擁抱更來
得讓她欣喜。
Ⅴ
走出萊因哈特的辦公室之後,希爾德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嘔吐感,從腹部急遽地竄升上
來,壓迫著她的胸部,希爾德原先按著自己的胸口,接著卻不得不一面掩住自己的嘴巴,飛
快地衝向化?室。來往的幾名士兵,一面向她敬禮,卻也不禁以奇異的眼神望著她。
希爾德對著白色的陶瓷洗臉盆一陣嘔吐之後,打開水龍頭讓水將嘔吐物沖走,然後用漱
口杯含口水將嘴巴內部漱乾淨。待身體上的狀況恢復正常之後,精神上的動搖卻從此刻開始
了。
「難道,就因為那一個晚上--不過,除此之外,再也想不起其他的可能性了。」
希爾德又回想到從上個月開始,自己的生理狀況已經產生了一些變化,從那一晚到現在
,已經過了兩個月,如果說剛才的嘔吐是懷孕的第一次害喜,就時間上來講,也不算是太早
。希爾德也想到過是不是因為食物中毒才引起嘔吐,但是自己在還沒見到萊因哈特之前,一
直都處在不安與期待的情緒之中,這一天的早上根本只喝了一點牛奶。不過就算不是這樣,
希爾德憑著她的理性,一一地否定了其他逃避性的想法。
希爾德此時真是不知所措,自己即將成為母親,而萊因哈特即將成為父親,這些都還在
她想像力的地平線之外。但是此時的她,已經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懷孕的事,此時絕
不能告訴萊因哈特。希爾德走出化?室的時候,已經調整好身體的狀態,並控制著自己的呼
吸、表情和步伐,然後外表平靜地走向自己擔任皇帝幕僚總監所擁有的那間辦公室。
***
萊因哈特與希爾德重逢的另一方,是一場傷心的離別。艾芳瑟琳.米達麥亞雖然不想把
這次離別看成是永遠的分離,但是兩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分處兩地一年之後,僅重逢兩個月
的時間,卻又必須要與自己丈夫分開。
「往後會有一陣子不能回家唷!」
當丈夫的人這種像是在說對不起的聲音,在米達麥亞家已經不是什麼罕有的事情了。艾
芳瑟琳.米達麥亞的丈夫是一位軍人,而且又是指揮大軍之人,像這種幾百光年甚至幾千光
年的征旅,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
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卻是特別的多,她無法對著丈夫若無其事地說「安心地去吧」,在
這個她剛剛適應的新居起居室,她對著丈夫說:「渥佛,我敬愛羅嚴塔爾元帥,是因為他是
你親密的朋友。不過,如果他一旦變成了你的敵人,那麼我也可以毫無條件憎惡他。」
如果再多說的話,只怕澎湃的感情會妨礙她的表達。
渥佛根.米達麥亞感覺到妻子溫暖纖細的手,正輕輕地扶住自己的兩邊臉頰。灰色的眼
眸和紫羅蘭的眼眸當中,互相映照著彼此的臉龐,而其中一方更是明顯地極力忍住眼眶中的
淚水。
「你一定要平安的歸來,到時候我一定會每天幫你做你最欣賞的、最喜歡吃的肉骨湯乾
酪火鍋。」
「吃得太胖那可傷腦筋呀,一個星期一次就好了。」
一點沒有肥胖的徵兆,而且全身硬挺堅實的青年元帥,說著拙劣的笑話,想要博妻一笑
,但是卻說不上成功。他把妻子的手從自己的臉頰上拿下來,然後深情地吻著妻子,技術明
顯地要比已故的楊威利好得多了。
「妳不要這麼擔心嘛,艾芳。」
想到妻子或許有足夠的理由來憎恨羅嚴塔爾也說不定,所以米達麥亞用力地抱住妻子那
從少女時代起,絲毫未曾變形的身軀。
「第一點,是不是一定會打起來還未可知,而且陛下已經逮捕了朗古內務次長,羅嚴塔
爾的氣或許因此就消了也是有可能的啊!」
愛情當中,有時候虛偽似乎是不可或缺的,不過接下來的卻絕對真實。
「所以呢,如果妳為我祈禱的話,希望妳祈禱這一次能夠不戰而終,一定要這樣告訴天
神唷,艾芳。」
***
--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十一月十四日。
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所指揮的帝國軍宇宙艦隊的艦艇,已經佈滿了「影之城」周邊的
宙域,共有艦艇四萬二千七百七十艘,將兵四百六十萬八千九百名。在他所指揮下的一級上
將,有畢典菲爾特與瓦列兩名。[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6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5:40
【第七章】
Ⅰ
銀河帝國宇宙艦隊總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此時正在旗艦「人狼」上,召集瓦
列與畢典菲爾特兩名一級上將,商討作戰計劃。不過,基本的作戰計劃其實早就已經擬訂好
了。只要一出兵討伐羅嚴塔爾的話,那麼就得搶在敵方(這是多麼令人不悅的字眼啊!)作
戰態勢展開以前,使主導權快速為我方所掌握,然後發動一場快攻,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
使敵人整個瓦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要獲得了首戰的勝利,那麼最後的戰況的歸趨大概
就能明朗,因為羅嚴塔爾的軍隊,不管在物質上或者在心理上,都沒有可供支撐的後盾。
作戰商討進行沒有多久就結束了,當咖啡送進來的時候,畢典菲爾特提出了一個嚴重卻
毫無顧忌的疑問。
「究竟羅嚴塔爾對皇帝有什麼不滿,竟然這麼亂來,不,竟會出此下策呢?」
瓦列用眼神無聲地責備著畢典菲爾特的魯莽。因為若明白總司令官與新領土總督之間的
友誼,那麼就不難想像米達麥亞此時內心的苦澀了。畢典菲爾特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倒不是
因為了是一個無情苛刻的人,不過他的感覺卻也太不敏感了。
「不,瓦列提督,不要特別顧慮我,羅嚴塔爾元帥和我個人之間的友誼,終究只是個人
的私情,不能夠和國家的重責相提並論。」
米達麥亞輕描淡寫地化解僚友對於他個人的顧慮,但是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底下
,究竟掩藏住多麼澎湃洶湧的情感,不了解米達麥亞的人,只怕難以想像吧。瓦列聽到這些
話,也感到非常傷感,甚至無法正面對著這位帝國軍最高勇將的臉。
「就是說嘛!瓦列提督,總司令官在執行公務的時候,我們還在心裡揣測著私情,這不
是太失禮了嗎?」
畢典菲爾特的說詞,著實讓瓦列感到驚愕,不過這位橘紅色頭髮的猛將,好歹也是以他
自己的方式在為米達麥亞擔憂著,而米達麥亞彷彿也感受到這一點,臉上於是呈現出像是要
苦笑起來的表情。他在內心裡面自問自答著:「在整個宇宙中,能夠讓羅嚴塔爾彎下膝蓋來
的人,恐怕只有吾皇萊因哈特陛下一個吧。如果要讓他在皇帝之前,先向軍務尚書跪拜的話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的。就算是我也同樣不願意--」
奧貝斯坦元帥,過去曾經將羅嚴塔爾比喻為「無法馴養的猛禽」,米達麥亞此時不禁感
到這樣的評語似乎是正確的。那隻原本已經對宇宙中唯一的巨大白鳥宣誓忠誠的大鷲,到頭
來,還是乘著暴風企圖要飛離白鳥的身旁是吧!
瓦列與畢典菲爾特告辭「人狼」之後,米達麥亞目送著他們兩人,獨自佇立在窗邊沉思
良久。他身為優美的白色巨鳥的臣下,必須要親自去討伐那隻身為自己摯友的大鷲。米達麥
亞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與羅嚴塔爾的友誼,竟然要劃下這樣的一個句點。他一面讓星星的光
芒灑落在自己蜂蜜色的頭髮上,一面想著,包括他個人在內的銀河帝國歷史,一直到現在這
一刻為止,究竟有過多少次錯誤的選擇啊。
如果那位聰明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活著的話,或許能夠把萊因哈特皇帝與羅嚴塔爾
之間糾纏不清的鋼索給解開來吧?又或者即使有他的存在,今日的事態仍舊是無可避免的必
然結果呢?
***
米達麥亞等人出發之後,萊因哈特皇帝也立刻從費沙出發,乘著總旗艦伯倫希爾來到「
影之城」的周邊宙域。此時跟隨在皇帝身邊的幕僚人員是艾傑納及繆拉兩位一級上將。「鐵
壁繆拉」--也就是奈特哈爾.繆拉所受的傷還沒有痊癒,右手臂仍由繃帶纏繞著吊在脖子
上就上陣來了。萊因哈特想要授予他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武勳勳章,並讓他晉陞為元帥,不
過這位有著砂色頭髮以及砂色眼眸的年輕提督,卻惶恐地堅決推辭。他回應皇帝的好意說話
,自己並沒有立下什麼功勳,所以絕不能接受元帥杖,待日後建立起相稱的功勳之後,會很
感謝陛下給他這個榮譽,萊因哈特聽到這一番話之後,無言地點點頭,的確,繆拉和魯茲不
同,他今後還是有機會可以立功的。
「那麼,除此之外,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還有什麼其他的方式來報答你為朕負傷呢?」
「既然陛下您這麼說,那麼臣有一個請求,不知陛下是不是可以考慮?」
「哦--」
此時如一層薄紗籠罩在萊因哈特臉上的表情,是悽愴而非辛辣。但這只是掠過大海一角
的暴風,絲毫無損年輕霸主的俊美。萊因哈特那近乎燦爛的金髮晃動著,就像是這場風暴的
餘波。
「朕想朕明白你想要求的是什麼。」
萊因哈特的聲音充滿不快,不過卻也有著音樂性的節奏韻律。
「你想要說的是,要朕饒羅嚴塔爾一命是嗎?」
「陛下明察,臣萬分惶恐。」
皇帝看起來頗不悅地稍微轉動了身軀。他的兩眼彷彿迸射出冰色的火花。
「繆拉,你是朕的宿將,而且也是朕的恩人,所以朕很想要答應你的要求,但是唯獨這
件事朕無法讓你如願以償。」
「陛下--」
「問題不在於朕,而是在羅嚴塔爾那邊。你應該要問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不,不是過去
的事情,而是今後的事情。」
「陛下的意思是?」
「你應該要去問羅嚴塔爾,現在他反正已經興起叛旗,不過等戰事結束之後,他有沒有
意思向朕低頭,請求朕饒恕他的性命,難道不是這樣嗎?」
繆拉惶恐而且悵然若有所失,他不禁覺得像這種時候,如果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
爵千金在場的話就好了,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為繆拉幫腔,從情理兩面來說服皇帝吧!可
惜的是,那位美麗聰明的幕僚總監這次因為生病而無法離開費沙,真是太可惜了。
當然,繆拉並不曉得,不,甚至連萊因哈特也不知情,懷孕以後的希爾德,是因為害怕
跳躍飛行可能會給胎兒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才沒有辦法離開費沙的。
萊因哈特對於渥佛根.米達麥亞的心情,可以由對其能力和人格具有的深厚信賴感來說
明。而萊因哈特對羅嚴塔爾的感覺就複雜得多,還有著其他情感像螺旋糾結在一起。這種複
雜的心理,在羅嚴塔爾的內心或許來得更為深刻,但是對於一向肯定羅嚴塔爾的才能,並且
一直重用著他的萊因哈特來說,的確是有一種被出賣了的感覺。在烏魯瓦希行星上的時候,
魯茲主張羅嚴塔爾應該為行星的暴動負責,當時萊因哈特也想要否定魯茲的主張,但是當魯
茲為保護皇帝而喪失性命的時候,他的主張便被萊因哈特所接受了。這種因為魯茲喪命所產
生的自責心理,被轉向羅嚴塔爾身上的時候,一種微妙的化學變化不禁在萊因哈特的胸中產
生。
「不過,一旦真的出兵討伐羅嚴塔爾,那麼我的心就真的能夠毫無牽掛嗎?」
萊因哈特向自己提出問題之後,他給自己的答案是「否」。那麼如果不出兵討伐就這樣
算了的話呢?萊因哈特再度這樣對自己問道,所得到的答案同樣也是「否」。前者的答案是
由感性的思考所得來的,而後者的回答則是理性的思考結果。如果在此時無條件赦免羅嚴塔
爾的話,那麼君主對臣下的支配權、與國家整體的上下秩序關係無法確立了。而且今後再有
人叛亂或者違法的話,那麼可以用來作公平處理的根據也將在此失去。
「如果羅嚴塔爾這傢伙能夠向朕低頭不就好了。如果能夠這樣的話,那麼朕就不須要去
討伐他了,羅嚴塔爾要為眼前的事態負絕大部分的責任。」
為了守護皇帝的權威與國家的支配秩序,萊因哈特不得不出兵討伐羅嚴塔爾,他到此為
止所作的一切思考,都還在理性與正當信念的領域當中,但如果超越此一步的話,那麼萊因
哈特的內心或許會想「向我低頭難道是這麼樣讓他厭惡的事情嗎」,而使得他整個情緒都在
感情的深淵中沸騰。
已經成為故人的楊威利,總是若無其事地,而且從容不迫地與萊因哈特保持對等的立場
,但是萊因哈特從來不曾感到有任何的不快,反而覺得非常地自然。
楊的作風為人或許有助於萊因哈特產生這樣的感覺,不過不管怎麼樣,最主要的原因還
是因為楊從不曾接受萊因哈特的俸祿。但是羅嚴塔爾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他是萊因哈特的臣
下。不過反過來說的話,或許他過去已經對萊因哈特低頭這麼多年也夠了吧。或者,難道說
是實踐了從前的那句話了嗎?三年前的那句話。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真正的過錯應當在
自己的身上嗎?不!即使答案為是,自己也沒有義務要使羅嚴塔爾叛亂成功。總而言之,唯
有優越的力量才是成為霸者的條件,圓滿轉讓的霸權,應該是一種可笑的權力存在吧--。
***
--在這段期間當中,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所指揮的一萬一千九百艘艦隊,
已經從舊帝國本土朝伊謝爾倫的方向進軍,以迫使羅嚴塔爾非得應付二面作戰不可。為了達
成這個目的,必須要對伊謝爾倫要塞提出通過迴廊的要求。所以梅克林格此時除了擔任艦隊
指揮官之外,同時還肩負皇帝所委託的交涉權--行使外交使節的職權。
幾乎已經是一座空城的舊帝國本土,為了要維持出兵期間的治安,而由接掌了魯茲艦隊
指揮權的克留尼曼上將駐守著。在巴米利恩會戰當中,身負重傷而瀕臨死亡的他,在經過一
段長時間的療養之後,終於重新回到崗位復職了。另外一位曾經對魯茲竭盡忠誠的輔佐官,
則自我推薦轉往米達麥亞元帥的司令部,他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所以沒有任何人詢問有關
他轉移所屬的理由。
每個人懷著不同的意圖與行動,在宇宙間奔走著,或者說在宇宙間優遊著。此時各種不
同的戰略觀戰,一定呈現著頗富趣味的狀況。對於後世的歷史學者們來說,想必樂於對當時
的情勢加以分析與考察吧。
「如果那個魔術師楊威利還活著的話,他會如何活用現今的狀況呢?--」
萊因哈特不自覺把內心的思緒說了出來,不待兩名一級上將回答,隨即又循著自己的思
考軌跡繼續探索下去了。
「對了,就是這樣,只要看他怎麼樣選擇,就可以看出楊威利的後繼者有多大本事--」
事實上或許不見得如此。如果伊謝爾倫要塞的民主共和勢力與羅嚴塔爾締結盟約,而彼
此相依的話,那麼他們就可以勉強成立二面作戰,羅嚴塔爾可以由正面迎擊遠從費沙長驅而
至的帝國軍,而伊謝爾倫的兵力則可以步出迴廊,進攻帝國本土。屆時皇帝恐怕不得不重回
費沙,然後再折返帝國本土,與侵入軍交戰。萬一舊帝都奧丁淪陷到敵人手裡的話,那麼新
王朝的權威或許會因此而蒙受不小損傷吧!
「臣所稟奏者並非是不吉的預測,只是,如果真演變成這種情勢的話,我帝國應該如何
對應呢?陛下。」
繆拉問道。此時浮現在他腦海裡的,或許是楊的後繼者,也就是尤里安.敏茲的身影也
說不定。
「到了那時候的話--」
萊因哈特體內所散發出來的光與熱,彷彿正穿透那蒼冰色的眼眸,迸射出幾乎令人難以
正視的熾烈火花。
「到了那個時候,把伊謝爾倫軍的舉動,視為對朕的一種敵對行為,帝國以此為由,便
可對伊謝爾倫要塞發動攻擊。至於討伐羅嚴塔爾的先鋒,則仍然繼續攻擊乃至殲滅叛亂部隊
。短暫的戰術劣勢,不足引以為意。」
繆拉與艾傑納互相對視。皇帝的霸氣還是絲毫沒有失色,叛亂行動到此為止,皇帝根本
未曾想過自己會敗給羅嚴塔爾,他的視野極度寬廣,視線的距離又長又遠,整個宇宙都在他
的俯瞰之下。
「楊威利的後繼者,如果只是一個單純想利用眼前混亂形勢的小術士,那麼大概只會加
重羅嚴塔爾的負擔吧?不管怎麼說,全看他們怎麼選擇了。」
Ⅱ
十一月十六日,銀河帝國以皇帝的名義,褫奪了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元帥稱號。如
此一來,羅嚴塔爾便喪失了對他麾下總計五百萬大軍的指揮權,而且在法律上也成了一個不
折不扣的叛逆者。
如果內務省次長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海德里希.朗古還是個自由之身的話,大概會高興
地鼓掌叫好吧,但是他現在因為尼古拉斯.博爾德克的冤獄事件,遭到憲兵隊的拘禁,而正
在接受審訊當中。此時的羅嚴塔爾並不知道這一件事,不過就算他知道,也一定不會相信命
運是公正的吧。羅嚴塔爾想都沒想過自己會與朗古那種卑鄙小人適用於同一評斷標準。
羅嚴塔爾聽到自己被褫奪元帥稱號的時候,臉上不禁盪漾著苦笑的漣漪,自從進入軍官
學校以後,這還是第一次自己身上沒有一官半職。自己的身分不受到任何權力保障的情況,
令羅嚴塔爾感覺到有些奇妙。在苦笑還沒有褪去以前,一則來自「敵將」渥佛根.米達麥亞
的超光速通信,傳送到托利斯坦戰艦上來了。
這一則通信對米達麥亞來說,是整個狀況演變到此之後,第一次可以和羅嚴塔爾直接交
談的機會。當通信官前來報告的時候,羅嚴塔爾瞬時陷入沉思之中,不久之後即命令通信官
,將超光速通信轉接到他的個人通訊室。
個人通訊室中的螢幕,由原來的灰白轉而呈現出友人年輕朝氣蓬勃的臉龐。
「羅嚴塔爾,在你百忙之中前來打擾,抱歉了!」
如果仔細一想的話,這的確是個奇怪的開場白。
「這說什麼話?好了啦!米達麥亞,我們兩個是什麼交情嘛。」
羅嚴塔爾的口吻當中絲毫沒有諷刺或者憎惡的萬分。在這位友人的面前,他可以將內心
的盔甲全部卸下來說話。失去了這麼樣真摯的友情,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過錯,所以如果能夠
使友情恢復,無論以何種形式,無論時間多麼短暫,他都將滿心歡喜。
「羅嚴塔爾,隨我一起去謁見陛下吧!如何?我一點都不想和你交戰,趁現在還來得及
。」
「米達麥亞,我也不想與你交戰。」
「羅嚴塔爾,既然這樣的話--」
「不過,我特意要與你一戰,你想問為什麼是嗎?因為如果不與你作戰,將你打倒的話
,那麼皇帝大概不會和我作戰吧!」
這一句若無其事的話,讓米達麥亞無言以對。沉靜的激情在羅嚴塔爾的黑色右眼與藍色
左眼當中閃耀著,使得他兩個眼球彷彿分別映射出兩隻眼眸不同的顏色。
「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不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是本身沒有智慧
的悲哀呀!不過,最近這些日子,我終於有些領悟了,我終於想到我不就是為了與皇帝交戰
,為了從其中獲得滿足感而活著的嗎?」
米達麥亞想要反駁羅嚴塔爾所說的話,不過咽喉中卻好像有一道門堵住了似地,經過了
感覺上像是會無限延續下去的幾瞬間之後,門終於被撬開了,米達麥亞還是試著以常識性的
論點來說服他。
「重新考慮吧!羅嚴塔爾。如果你能夠把這件事交給我的話,那麼我就算拼了自己的命
,也會保護你應有的正當權利。皇帝已經把朗古拘禁起來了,事態也逐漸一點一點地往好的
方向進展,接下來輪到你用自己的誠意來加快事態的好轉了,不是嗎?你相信我的承諾吧!」
「疾風之狼的承諾,真是一言萬金哪!」
感謝的分子迴盪在羅嚴塔爾的聲音之中,不過他隨即像是要切斷這種感謝念頭似地,搖
搖頭說道:
「不!不行,米達麥亞,我這個人不是能夠和你的存在相提並論的,你所走的一直是正
道,這是我無法做到的,我能夠做的是--」
說到這裡,羅嚴塔爾緊緊地閉起他的嘴唇,他的心中興起了一股衝動,他想要告訴這個
他所敬愛的友人,三年前,利普休達特戰役結束,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意外慘死之後,羅嚴
塔爾向萊因哈特報告立典拉德公爵已經被逮捕的消息時,萊因哈特那像是水晶雕刻般俊美的
面容上,盪漾著無機質、不帶感情成分的微笑對他說:「如果你認為我有缺點可乘的話,那
麼你隨時可以向我挑戰,一個沒有實力的霸者被打倒也是理所當然的。」從那時起他就知道
了,強大的敵人才是這個人真正的渴望的啊--
不久之後,羅嚴塔爾刻意作出一個頗富野心的表情,然後轉移話題說道:
「我們先不要說別的,米達麥亞,你覺得如何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聯手呢?」
「由你來說的話,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這不是什麼玩笑,我作正皇帝,你作副皇帝,不不不,反過來也沒有關係,兩個人一
起來分割支配整個宇宙也不壞啊!就連那個特留尼西特過去也是這樣做的。」
米達麥亞灰色的眼眸,在通信螢幕之中,為一層沉痛的陰雲所籠罩,年輕富有朝氣的臉
龐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英俊,但是他的活力與銳氣,反而更給予人一種酷似頑劣少年的強烈印
象。此時這張臉上密布著無色的雲彩。
「你醉了,羅嚴塔爾。」
「我沒醉。」
「你醉了。不是因為酒,而是一場沾染血腥的夢。」
經對方這麼一指出,這回輪到羅嚴塔爾無言以對了。米達麥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透過
通訊螢幕,羅嚴塔爾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米達麥亞嘆氣之後,接著質問:
「夢總有一天要醒過來,醒來之後又該如何呢?你說你想要與皇帝交戰,藉著交戰得到
滿足感,但是戰爭過後,也獲勝了,你要怎麼辦呢?皇帝不存在以後,你要如何來填補你內
心的饑渴?」
羅嚴塔爾緊閉著眼睛,然後又睜開。
「這或許是夢也說不定,但不管怎麼樣,反正是我自己的夢,不是你的夢。看來我們怎
麼也不可能會有相同的意見了,所以這種無益的長談就到此為止吧!」
「等等,羅嚴塔爾,再一會兒就好,你聽我說--」
「--再見,米達麥亞。我要說的話或許會很奇怪,不過我是真心的。皇帝拜託你了。」
***
通訊到此便切斷了。米達麥亞只得將他內心還要要說的話咽回肚子裡去,將無聲的憂慮
與嘆息一口吐盡,然後將他內心沸騰的感情全部集中到聲帶,使勁地對著螢幕大吼一聲:
「羅嚴塔爾你這個大混蛋!」
此時的米達麥亞不再是大帝國元帥的身分,彷彿時光倒轉,又回到昔日剛從軍官學校畢
業不久的年輕軍官。米達麥亞甚至憎惡地瞪著那片又回復到灰色的螢幕,彷彿那片螢幕是阻
擋在他與友人之間,毫無慈悲的障礙。
通信即將切斷前的那一瞬間,羅嚴塔爾臉上所呈現的表情,將是米達麥亞這一生中永遠
無法忘懷的吧!那將是他必須要連著自己的性命,一起帶回費沙的記憶。
走出個人通信室之後,米達麥亞坐上艦橋的指揮席。擔任隨從任務的幼校學生送來咖啡
,米達麥亞機械式地道謝之後,便沉陷到屬於他自己的思考,一個屬於用兵家的思考當中。
「羅嚴塔爾的弱點,在於他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副司令官。在作戰方案的訂定方面是沒
有什麼問題,不過是不是能付諸實行就值得懷疑了。」
米達麥亞正確地看穿了這個既是友人同時也是敵將的人物,在軍事上的弱點。這並不是
因為羅嚴塔爾在人格上的缺陷,而是羅嚴塔爾在強制部下對皇帝與帝國作出叛逆行為的時候
,可能會自己負責分散兵力的總指揮,將主力部隊與欺敵部隊對調,讓米達麥亞等人落入張
開的陷阱當中也說不定。不過,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戰法,都必須要有一個人能夠作為羅嚴塔
爾的分身。這個人會是誰呢?米達麥亞的腦海裡,此時列印出平日輔佐羅嚴塔爾的幕僚人員
的名字的面容。會是貝根格倫呢?或者巴特豪瑟、狄塔斯多夫、宋年菲爾斯、修拉,還是新
領土總督府設立的時候,被配置在總督府的格利魯帕爾茲、克納普斯坦之中的一個人呢?
米達麥亞一面想著,一面煩惱著,卻也同時以旁人無法跟隨的飛快速度,攻進「新領土
」的核心地區。
***
羅嚴塔爾的旗艦托利斯坦的艦橋牆壁上,現在仍然掛飾著那面豪奢的「黃金獅子旗」,
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羅嚴塔爾無意把皇帝所賜予的這面「黃金獅子旗」,從牆壁上給扯下來,這或許是因為
他認為唯有自己,才是這面旗幟的真正守護者也說不定。這種心理,讓他不得不自覺到自己
實在是不可救藥,同時也是造成他的叛逆看起來雖然壯大,可是卻欠缺徹底決心的一個原因。
統帥的心理,同時也反應在士兵們的身上。所到之處,都可以看到手持武器的士兵們就
著本身的正當性,以及作戰的理由在熱烈地討論著。
「我們現在只是追隨著羅嚴塔爾元帥而已啊!其他還能夠做什麼呢?」
「不過,我們要和皇帝作戰不是嗎?和那個皇帝!」
士兵們此時所用的指稱詞「那個」,正表現出他們內心對皇帝懷抱的敬畏之感。那位在
戰場上獲得無數的勝利、率領大軍征服星海、支配著空前未有的偌大版圖、長相俊美的年輕
皇帝,在士兵們的眼裡看來,簡直就是軍神的化身。
「如果和皇帝陛下作戰的話,那麼我們不就成了叛賊了嗎?」
「不對,我們不是和陛下作戰,我們是要打倒那些圍繞在皇帝身旁,無視於陛下存在的
奸臣和佞臣。」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5:46
「就是指那個軍務尚書嗎?我也不喜歡這個人,不過他應該不是一個圖利個人以滿足私
欲的人啊!」
「你們知道嗎?我倒是聽說,陛下最近經常生病,國政都是由這個軍務尚書在把持的。」
「不管怎麼樣,現在和我們正面作戰的,不是皇帝陛下,也不是軍務尚書,而是疾風之
狼呀!」
說到這裡,士兵們頓時精神抖擻了起來。他們彼此無言對看著對方的臉,感覺到一股像
是興奮的情緒,由體內火熱熱地升了起來。他們互相交耳地說道:「那個人可真是不得了-
-」
「帝國軍的雙璧互相撞擊,孰勝孰負呢?」
帝國軍所有的將兵,大概沒有人不對這個問題感到興趣吧?但是,若將這個問題現實化
,想到本身也參與其中一方的時候,熱烈的興奮不禁急遽地變成冷顫。
在這個戰爭即將爆發的前一刻,羅嚴塔爾所率領的軍隊,幾乎沒有出現任何逃兵。從這
一點來看,或許可以說羅嚴塔爾是一位深得軍心的名將。不過,不管再怎麼說,他終究還是
「皇帝的名將」,如果他自立門戶,另擁勢力的話,這些士兵們是不是還會真心地追隨他,
就要另當別論。所以羅嚴塔爾必須對士兵說明「我們不是要背叛皇帝而是要討伐奸臣,並且
要進一步藉著確立戰場上的勝利,使士兵們的鬥志昂揚起來。
Ⅲ
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十一月。整個宇宙彷彿只是為了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以及渥佛根.
米達麥亞,這兩位稀世罕見的偉大用兵家而存在的。楊威利的死,似乎並不表示名將們竭盡
本身一切智慧與才幹,傾注在戰爭之中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羅嚴塔爾最初訂定下來,並且想要付諸實行的作戰大綱是這樣的:
一、米達麥亞所率領的艦隊攻來之時,應以新領土各處所配置的兵力來應戰,並建造多
層的防禦線,給予敵方最大限度的損害,並使其前進速度遲緩化。
二、誘導敵方主力深入行星海尼森,並切斷其後方的補給,或者,假裝要誘導敵人深入
,以迫使敵人後退。
三、敵人後退之際,立刻重新集結各地配置的兵力,截斷敵人的退路,並快速由海尼森
出動主力與之相呼應,分別從前後夾擊敵人,致使敵人敗北。
以上是羅嚴塔爾的基本作戰計劃。
羅嚴塔爾的戰略構想與戰術技巧,後世均公認為是極為壯大、緻密的作戰典範。但是,
這個作戰計劃要要獲得全面的成功,必須要具備兩個先決條件。其一:這個作戰在完全結束
以前,不能有任何敵方兵力由伊謝爾倫方面侵入,方可避免被迫採取二面作戰。其二:必須
要有一個能夠擔任指揮官的人才,負責運用新領土各地所配置的兵力,並且把所有的兵力再
重新集結起來。
為了使第一個條件能夠成立,羅嚴塔爾派遣使者出使到伊謝爾倫要塞。而且不能只是一
個單純的使者,所有羅嚴塔爾的優點與缺點,都必須要能夠在這個人選的身上被明顯地表現
出來。
至於第二個條件,對羅嚴塔爾來說,貝根格倫上將不管是人格方面,或者在能力方面,
都是得到他最大信賴的人,所以這個任務就由他擔任。貝根格倫默默地從事準備工作,不過
到最後也僅是準備而已就結束了。
這個壯麗的作戰計劃,最後還沒有發動就流產的原因,在於米達麥亞果然不辱沒他「疾
風之狼」的名號,運用其他用兵家絕對無法達到的速度發動快攻,使得羅嚴塔爾沒有充分的
時間來從事作戰構築所致。
世上沒有任何人,比羅嚴塔爾更了解米達麥亞用兵神速的真正價值是在於何處。他固然
早已預料到米達麥亞用兵神速,不過卻仍出現了預料中最惡劣的結果。儘管如此,羅嚴塔爾
卻也有著絕妙的手腕,可以使正要分散的兵力,在千鈞一髮之際,再重新折返回來,然後加
以編排配置成密集陣勢。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夠在所面臨的戰場上,以凌駕在米達麥亞之
上的兵力,成功地發動攻勢。
「帝國軍雙璧」的對決,其水準之高令一般庸將難以想像,雙方的前鋒部隊尚未正式交
鋒以前,激烈的火花已經迸裂開來了。
***
「看那移動展開的手腕,速度何其地快呀!」
金銀妖瞳充滿了讚嘆之意,不過接著又閃耀著用兵家的苛烈。
「可惜啊可惜,陣容稍嫌單薄。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米達麥亞腳步之快,可不是一
般凡人跟得上的。」
羅嚴塔爾當機立斷決定採取各個擊破的戰術。
這位有著金銀妖瞳的名將,此時因為將與一個可以和自己匹敵的用兵家在戰場上遭遇,
而感到一股痛快美妙的興奮。儘管他對於米達麥亞的友愛與敬畏並不受到絲毫的影響,但是
昂揚的情緒確實是存在的。由這一點便可以證明,這種屬於用兵家的人類,是多麼地不可救
藥啊!
就連米達麥亞這樣的人物,也同樣有著用兵家不可救藥的特性。米達麥亞的內心,此時
也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低語著,能夠和羅嚴塔爾這樣的名將對決,不就是身為軍人的心願嗎
?只是他的內心除了因為將與友人互相殺伐而感到苦惱之外,還存在著不同的苦惱。
羅嚴塔爾麾下的士兵,全部都是萊因哈特皇帝的臣民。如果有什麼方法能夠不需殺害他
們就將事態解決的話,米達麥亞多麼希望能這麼做,因為一旦戰端開啟,那麼原本應該屬於
同一陣線的兄弟或者戰友將被迫互相殘殺。米達麥亞想起有一名軍官,他的長男和父親同在
米達麥亞的麾下,而次男則配置在羅嚴塔爾那一方。其他像這樣的例子會有多少呢?
「既然狀況已經演變到這種地步,羅嚴塔爾必定會將他麾下所有的兵力投入主戰場吧?」
米達麥亞如此地預測著,理由有兩個。一個是積極的理由,那就是羅嚴塔爾可以藉著優
越的龐大兵力,一舉擊潰敵人,獲取戰術上的勝利,並進一步為戰略的勝利佈局。另一個則
是消極的理由,也就是說羅嚴塔爾如果將一部分的兵力留在海尼森上,一旦叛亂--對敵國
來說是歸順--發生的話,那麼他的根據地就失去了。羅嚴塔爾率領著全軍迎戰敵方艦隊,
反過來看,正暴露出他對己方有著無法產生萬全信心的心理弱點。
***
接著到了十一月廿四日。
羅嚴塔爾與米達麥亞雙方的艦隊,在蘭提瑪利歐星域對陣。這是星域也就是過去自由行
星同盟軍,已故的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和萊因哈特皇帝所率領的帝國軍首開戰火的地方
。這倒不是有什麼奇怪之處,而是因為這個星域是一個眾人公認的戰略要衝。
九點五十分,雙方的距離正以五.四光秒的速度在接近當中,通信回路經過短暫的空白
之後,隨即為激烈的叫聲所取代。
「攻擊!」
「攻擊!」
同一種語言,下達了同一個命令。
數萬道的光柱,將星星原有的光芒打散了。艦艇被包圍在能源中和磁場當中,像是巨大
的螢火蟲似地閃閃發亮,無法負荷強大能源直擊的艦艇,頓時爆炸成碎片四散紛飛,像是在
光與影交錯而成的巨大的帆布上,潑灑死亡與破壞的鮮艷顏色。戰爭女神好像擲撒著被扯斷
的項鏈似地,光球與火焰正毫無秩序地零落紛散著,而第二波的還擊又接踵而至了。艦體被
能源光束割裂而殘破不堪,能源流無聲地咆哮著,將生命體與非生命體全部拋向真空。無聲
的哀號貫穿了整個宇宙,高熱與火焰像是一件件發光的壽衣緊緊地包裹著他們的身軀。不管
統率軍隊的是多麼高潔的指揮官,他們的目的仍是確保已方能夠維持兵力的優勢,而殺人便
是一個能夠獲得最大效果的手段。軍人的責任與義務,就是殺人與死亡。
光束與飛彈在黯淡的黑夜中,開闢出一個個不幸的白晝小領域。在這些領域當中,艦艇
一艘艘地被打得千瘡百孔,動力部分被熱浪給颳跑了,士兵們活活地被燒烤著,口裡發出一
陣陣的慘叫哀號,然後滾倒在艦艇的地面上,鮮血與內臟流到體外痛苦地死去。
這場激戰被稱謂「第二次蘭提馬利歐會戰」,也有人稱之為「雙璧爭霸戰」。最初參戰
的兵力,是羅嚴塔爾的五二零萬大軍對米達麥亞的二五九萬,在數量上是前者佔有絕對優勢
,所以兩者的基本應戰姿態是:羅嚴塔爾攻,而米達麥亞守,但米達麥亞將他直接指揮的機
動戰力,發揮到最大限度的活用,堅決阻撓羅嚴塔爾軍的滲透,所以勝負還不能輕易地立見
分曉。此時的米達麥亞明知己方的兵力在這個時間點上是處於劣勢,但是他仍然果斷地開啟
戰端,其目的在於使羅嚴塔爾捨棄持久戰策略,而採取各個擊破的戰術。因為在戰略上採取
速戰速決;在戰術層次上,在己方的兵力全部到齊以前保持守勢的作法,本來就是米達麥亞
所採取的基本應戰姿態。
雙方戰力均衡的時間點,比原先的預期還要來得早。
十一月廿五日八時三十分,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也到達戰場。儘管在
猛烈進擊的過程中,有些部分因為跟不上而脫隊了,但是超過一萬艘艦艇的新戰力還是會給
戰局帶來不小的影響吧!
「前進!力戰!敢鬥!奮勵!」
這是「黑色槍騎兵」的座右銘。這支部隊所忌諱的是卑怯、消極和猶豫。
「衝鋒!幫米達麥亞爭取一些吃早餐的時間吧!」
畢典菲爾特旗艦「王虎」,挺立在部下的前頭,率先躍進戰場。據傳說,此時的畢典菲
爾特,正一邊啃著充作早餐的熱狗,上面沾滿了芥末,然後一邊站在艦橋的主螢幕前面。如
果這是刻意演出的話,那麼或許難逃別人認為他太過火的批評也說不定。
***
「黑色槍騎兵已經來了嗎?」
羅嚴塔爾在旗艦托利斯坦的艦橋上,不禁發出尖銳的咋舌聲。事實上,當這隻黑色槍騎
兵還是己方的時候,倒不覺得這麼具有威脅性,但是當它以敵人的姿態出現的時候,卻讓人
不得不覺得有一股炸裂似的壓迫感朝自己緊逼過來。那互相重疊的光點,一個一個張牙舞爪
、呲牙露齒地撲了過來。
在爆炸光連連不斷,洶湧的能源如驚濤駭浪之中「王虎」帶頭的黑色槍騎兵仍未稍減他
們的速度,兇猛的氣勢也絲毫不受挫折地朝羅嚴塔爾的艦隊直逼過去。
羅嚴塔爾軍的左翼,在直接承受到對方那幾乎是傲慢的攻勢之時,心理上開始動搖了起
來,艦隊的陣型開始出現微妙的崩潰現象。米達麥亞的主力艦隊,像是在與黑色槍騎兵相呼
應似地,所有的主砲連續三齊射,一面集中高密度的火力,一面維持著毫無間隙可乘的隊形
開始推進。此時的時間是九點十五分。
Ⅳ
畢典菲爾特所率領的「黑色槍騎兵」,在這一年四月到五月的「迴廊會戰」期間,折損
了近一半的兵力。不過後來經過重新編排,並且將法倫海特的舊艦隊也一起併入之後,現有
的實力凌駕羅嚴克拉姆王朝成立初期的黑色槍騎兵艦隊有一成之多。
只是,不管是原來的「黑色槍騎兵」也好,或者法倫海特的舊艦隊也好,過去都因為有
身經百戰的勇將擔任他們的指揮官,所以一直是赫赫有名、勇猛善戰的部隊,但是現在五十
的戰鬥力與五十的戰鬥力合併起來,卻不見得能夠得出一百這個數值。因為一支勇猛且具有
特殊性格的部隊,要與其他部隊融合起來其實是相當困難的。
黑色槍騎兵部隊和他們的司令官的號令同步運動,殺進戰場,躍進敵陣。當司令官高喊
著「前面的傢伙全部都是敵人」的時候,他們已經拿著大刀開始揮舞著,可是法倫海特的舊
部隊,在配合上就顯得有些遲緩。而羅嚴塔爾的一部分艦隊,便乘著這麼小的一點縫隙,混
進他們的行列之中,使得無秩序的混戰,像波紋似地逐漸向外擴散。
由於這是一場帝國軍對抗帝國軍的戰役,所以當同型的艦艇因交戰而相互混在一起的時
候,便產生了一個敵我辯識上的困難。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的一個特徵,便在於這個敵我
難分的混亂。
「千萬不要出醜哪!帝國軍互相對抗的戰役,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就經歷過了,不是嗎
?現在還慌什麼慌!」
可是此時卻只有正在怒吼的畢典菲爾特所率領的艦隊,在眾人的面前,展示著他們不至
於被敵方或已方誤認的漆黑色身影。原法倫海特所率領的艦隊,在合併的同時,當然也漆上
了同樣的色彩,但是法倫海特的舊艦隊,在心理上卻很難抹去他們是讓人收容合併的感覺,
而且在他們之中還有人相信,法倫海特之所以戰死,原因之一便是因為畢典菲爾特在「迴廊
戰役」中太過於蠻幹所致,雖然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但還是有些人無法釋懷。法倫海特
一直深得軍心,三年前在「利普休達特戰役」的時候,有些士兵曾追隨著這位有著水色眼眸
的勇將,與羅嚴塔爾等人所代表的萊因哈特一黨作戰。奈何事態是如此地變幻莫測,過去的
那些士兵,如今卻被編制在畢典菲爾特的麾下,為了萊因哈特皇帝與羅嚴塔爾交戰,回顧這
段過去,或許不禁要感嘆命運弄人的手法也不免太諷刺、苛烈了吧。
***
瓦列艦隊繼黑色槍騎兵之後,於廿五日十九點也加入了戰場,至此雙方的戰力比數幾乎
已經對等。米達麥亞堅忍地支撐到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己方已經優勢在握了。但是,當他將
戰場全幅的兩軍配置圖放在輔助螢幕上的時候,卻發現敵方一支小部隊的移動有些怪異。
「那支部隊是--?」
司令官低語著,而幕僚人員克里希中校則回答道:
「是羅嚴塔爾元帥的直屬部隊吧?」
「這個我明白,難道是什麼奇兵嗎?」
米達麥亞所擔心的是,那一小支艦隊可能就是敵人的最精銳的部隊,此時作出這種奇妙
的移動,究竟是有什麼企圖呢?正因為那一小支艦隊的移動路線並不是呈一直線,所以要了
解他們的目的得花一點時間,不過不久之後,米達麥亞隨即發出「原來如此,完了」的咋舌
聲。原來已方最突出戰線的拜耶爾藍艦隊,已經被敵方的一部分故意後退的艦隊誘導,正朝
前方直前當中,而且那一小支艦隊已經截斷了他的後方。
雖然曾經預先警告過拜耶爾藍,千萬不要中了羅嚴塔爾的伎倆,但是他年紀輕,作風又
極為驃悍,所以發覺時已經無法制止他的攻勢了。
羅嚴塔爾此時以「令人覺得可怕的冷靜」,注視著眼前的拜耶爾藍的窘狀,然後回過頭
看著副官瑞肯道夫,沒出聲地笑著說道:「我們來教教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究竟什麼才能
夠叫作真正的用兵吧,瑞肯道夫。」
羅嚴塔爾本身其實也是被人稱為乳臭未乾的年齡,可是在他與拜耶爾藍之間的風格與魄
力差距,卻不只是由五歲的年齡差所造成的。
羅嚴塔爾軍引誘拜耶爾藍的艦隊,來到火線密集的中心點之後,立即以光束和飛彈發動
近距離掃射。拜耶爾藍一面反擊,一面後退,可是這兩種動作每次相互交替的時候,前鋒馬
上就遭到攻擊,所以一直到米達麥亞將他們拯救出來為止,整個艦隊已經遭到相當嚴重的損
害了。不但副司令官雷瑪中將戰死,而且還失去了其他三名提督。
「完全被整慘了,非常對不起。」
出現在通信螢幕上的拜耶爾藍感嘆地說著,而米達麥亞則毫無笑容地回答道:
「現在還是繼續在被整之中,所以你用完成式來說還太早了,我還想在後面接個逆接的
連續詞哩。」
說完這個和梅克林格還比較相稱的比喻之後「疾風之狼」開始深思了。
「就算羅嚴塔爾的攻守都完美無缺,可是他的部下並非如此,從那裡應該可以打開一條
活路吧!」
米達麥亞此時當然不可能知道格利魯帕爾茲對羅嚴塔爾的背叛,以及克納普斯坦為人所
誘導的事情,按理他很難相信羅嚴塔爾的部下會願意與羅嚴塔爾生死與共,所以便想要將已
方的戰力,集中在敵方較薄弱的一環。這個構想雖然極為尋常,但是猛攻的戰力與速度卻是
非比尋常的。所以克納普斯坦艦隊,幾乎是在一瞬間,就面臨到敵人壓倒性的攻勢了。
***
米達麥亞的猛攻令人措手不及,克納普斯坦艦隊的艦列變得零亂,並開始後退,司令官
當然拼命想要重整指揮系統,但是米達麥亞並不給對方這個機會,於是克納普斯坦艦隊的防
禦線像是砂城倒塌似地崩潰、分裂了。
「格利魯帕爾茲這個傢伙,什麼時候要行動呢。」
對克納普斯坦來說,這像是一個無形的鎖,牽制了他的判斷與行動。他原本並不是一個
無能的男子,他能夠為萊因哈特所錄用,而且曾經在已故的菲爾姆特.雷內肯普的手下被鍛
鍊成一個戰術家,五年以後,或者十年以後,應該是一個可以將統率帝國軍的大任扛在肩上
的人才。
但是,他此時無法將能力作完全的發揮,是由於他的內在心理所造成的。他原本是一個
清教徒式的嚴肅認真的男子,所以儘管有個藉口說是要對皇帝竭盡忠誠,但是他的內心無論
如何也無法對這些背信或者出賣的行為釋懷。而且是敵將實在太過於偉大了。當克納普斯坦
注意到艦艇監控員發出慘叫聲的時候,他的旗艦已經被連鎖的火球給團團圍住了。死亡虹色
的火花,拍打著能源中和磁場,一隻無形的巨大手掌,開始使勁地撬開磁場的裂縫。
「愚蠢!怎會有這種愚蠢的事呢!」
克納普斯坦對著超越者和人們大聲地呼叫,無奈時空中充滿了不公平,既不是積極的叛
亂者,同時也不是積極對這個叛亂者背信的克納普斯坦,卻必須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當中
,比任何人還要早失去他的生命。
接下來的那一瞬間,一道火柱撕裂了旗艦,克納普斯坦的肉體和精神,隨著旗艦在那一
團球形的巨大白熱光中四散紛飛,還原成最基本的原子。而走向死亡的人所發出的抗議,則
在短短的時間內,由那些構成時間的無數小粒子吸進黑暗的深淵。
這是在十一月廿九日六點零九分。
克納普斯坦可以說是這場內戰當中,死得最不值得的一個人吧?而且知道這個內幕的人
只有一個,只有那個誘使他作出雙重叛逆行為的格利魯帕爾茲。也就是說從犯卻比主犯還早
遭受到報應。
十分鐘後,金銀妖瞳的總指揮接獲他陣亡的報告。
「是麼?克納普斯坦真是不幸哪!」
羅嚴塔爾所說的這句話,當然不是因為他已經了解到事態的全部真相,他的同情是出自
一般的常理和禮儀。不過,就算他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可能也只是說著同樣的臺詞吧。
知悉一切內幕的格利魯帕爾茲,無言無表情地接受了僚友的死訊。究竟他是在內心為克
納普斯坦的不得竅門而咋舌呢,或者是為自己在不久後的未來可能獨佔那不可告人的功勳而
洋洋自得呢,其他人最後還是無法得知。
或許,在這個瞬間,是他出賣羅嚴塔爾的好機會也說不定,可是他卻錯過了決斷的機會
,因為米達麥亞苛烈的攻熱沒有給他時間。如果他一旦停止抵抗,並轉而背叛羅嚴塔爾的話
,他很可能在那一瞬間被米達麥亞的光束擊中,被粉碎寸斷而氣絕吧。
克納普斯坦艦隊失去了指揮官,指揮系統被擊潰,只能一面左來右往不知所措,然後一
面嘗試著發動效果極差的絕望反擊。
***
儘管情況逐漸在惡化中,此時的羅嚴塔爾仍發揮了他身為戰術家的巧妙之處,成功地使
得米達麥亞軍的陣形出現不均衡的狀態。他故意使火力的分佈處於疏密不均的混亂狀態,然
後利用己方的火力,在米達麥亞的本軍與「黑色槍騎兵」之間作成一個斷層。
當火線瘋狂地掃射在「黑色槍騎兵」身上的時候,這支艦隊顯露出他們不善於防守的弱
點,一時之間幾乎要從半慌亂的狀態中潰敗而走了。
「不准後退!我說不准後退!」
畢典菲爾特一面弄亂了他橘色的頭髮,一面在「王虎」的艦橋上跳腳,將地面踩得砰砰
響。
「要想後退的傢伙也沒關係,我會用王虎的主砲來轟他。與其讓他當一個茍且偷生的卑
劣者,不如讓他成為一個驕勇的軍人!」
當然這樣的命令是不可能付諸實行的,不過由於副參謀長歐根少將的機智,當司令官的
命令流經整個通信回路的時候,各個艦艇都楞住了,不過卻也停止了無秩序的潰走,紛紛停
留在原地不動。而「王虎」不僅僅待在火球與閃光所形成的漩渦當中,而且還稍稍加快了前
進的速度,連那些無生命的光束與飛彈,也好像害怕「王虎」的兇猛驃悍似地,紛紛迴避著
這艘勇猛的艦艇。
「對畢典菲爾特這個人來說,還真是沒有什麼暴行是他做不出來的。看來惡名有時也有
它的用途啊!」
羅嚴塔爾笑著說道,不過在他的話當中,卻也含著冷笑以外的成分。因為無論動機或者
目的如何「黑色槍騎兵」事實上已經從潰走前一刻的險境當中,重新建立起戰意與陣形了,
也就是說他們的鐵腕已經粉碎了羅嚴塔爾巧妙的攻勢。
這麼一來,原「黑色槍騎兵」與舊法倫海特艦隊之間,原本接近反目的狀態,卻產生了
正面的連鎖反應。
「我們不要羞辱了死去了法倫海特元帥英勇的名聲哪!不要讓那群魯莽的黑色槍騎兵在
我們面前擺起可笑的架子!」
法倫海特麾下有名的勇將荷夫麥斯達中將,在僚友的前面帶頭打頭陣,開始了反擊攻勢。[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7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5:51
大概再沒有像這種與戰術理論起源於不同層面上的士氣,能夠如此叫用兵專家跌破眼鏡
的了。帝國軍之所以對已故的楊威利油然產生出敬畏的讚嘆之意,固然是因為他有那頂每每
生出無數奇蹟的魔法大禮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部下的士氣,一直到他死了也都繼續保持
著最高的水準。儘管毫無協調與聯繫,但「黑色槍騎兵」不但超越了恐怖,甚且根本是無視
於恐怖的存在,憑著一股狂熱,不僅抵抗,而且更粉碎了迎面而來的死亡與破壞。羅嚴塔爾
此時已經不再像是個冷靜沉著的用兵家,只是目瞪口呆地注視著戰況的發展,而且幾乎要失
笑出聲了。不過他最後卻也不得不避免從正面阻擋這群狂熱家,以免作出愚蠢的舉動。儘管
如此,羅嚴塔爾的大軍仍然始終維持條條不紊的陣形,絲毫沒有露出破綻,如果讓畢典菲爾
特來形容的話,他大概會說這真是「一點都不可愛的用兵法」吧。
***
十一月卅日,雙方的戰鬥仍然毫無間斷、執拗地持續著。
由於雙方的總指揮官具有不相上下的實力,而且都能夠迅速地洞察對方的戰術,並且採
取有效的應對,所以雙方雖然都蒙受了不少損失,可是卻不至受到致命的傷害,一場場必須
付出相當代價的流血戰接二連三地持續著。
羅嚴塔爾此時不禁覺得大勢不妙了。如果戰力再以相同的規模耗損下去的話,那麼羅嚴
塔爾的大軍,將要被拉進無底的沼澤當中埋沒。雖然米達麥亞所率領的艦隊同樣也會遭到殲
滅的結局,不過他的背後還有毫髮無傷的皇帝直屬軍在那裡等著哪!
米達麥亞並不是生來就是個慢性子、有耐性的人,不過他知道對手既然是羅嚴塔爾,那
麼所有一切的焦慮或性急都是極度危險的。他對自己要求雙重忍耐,繼續忍受著苛烈得足以
令一般怯懦的指揮官昏迷失神的身心消耗。而他的密友,同時也是偉大敵手的羅嚴塔爾也是
同樣受到這種身心的煎熬吧!
「楊威利所受的身心煎熬是多麼地苛烈,現在我總算是明白了,那是一種真正的偉大呀
!」
羅嚴塔爾一面苦笑著,一面對著自己低聲說道,和這樣有著近乎無限回復力的敵人作戰
所帶來的疲勞,就像是用銼刀在銼著神經般的痛苦。狂妄地說什麼「以少勝多」的冒牌用兵
家,是多麼地愚劣啊!再怎忠實勇敢的士兵,也都有身心精力的極限,唯有靠數量上的齊備
,讓士兵們輪流上陣,一面休息,一面作戰,才能夠維持、補充他們的體力,這也就是為什
麼大軍較佔優勢的原因。
羅嚴塔爾這一回,對士兵們的士氣,一點都沒有抱持著幻想,這固然也是因為他對自己
沒有任何幻想,不過結果也完全表現出一個用兵家的冷徹。
***
十二月一日十六點,原本經常處在戰火中心的畢典菲爾特,也得要暫時後退,以便重新
編整艦隊的陣列了,所以羅嚴塔爾軍便得到了一個前線戰力比敵方優越的時機。羅嚴塔爾於
是將正面戰線縮小,以高密度的火力來阻止米達麥亞軍的前進,並率領機動力為中心的直屬
部隊,企圖包抄敵人的左側,如果此舉成功的話,那麼羅嚴塔爾軍便可以對米達麥亞軍形成
一個半包圍的環,然後以左右兩道火牆夾攻米達麥亞軍,一舉橫掃成功。
不過,這個可能產生戲劇性結果的攻勢,因為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及時
的反應,在即將包抄成功的前一刻被阻擋下來了。雙方你來我往的「砲火應酬」極為激烈,
放出的能源已經超出了宇宙區的負載極限,於是形成巨大的能源旋風,如狂風暴浪般席捲了
雙方的艦艇。
瓦列的旗艦「火龍」在這個情況下,遭到二發砲彈的直接命中,單座式戰鬥艇王爾古雷
的第二機庫,與艦橋下部受到嚴重損傷,艦橋的牆壁與地面為狂濤刮過,造成監控員與護衛
兵八名當場死亡,二十名受到輕重傷。而司令官瓦列本身的左手臂也遭到能源旋風的侵襲,
軍服的左袖子被撕成碎片,義手的骨骼露出金屬的光澤。
「已經失去過一次的東西,如今再失去一次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不便。」
瓦列苦笑地說著,然後依照參謀長比爾梅林中將的建議,把義手切除掉,義手落地的時
候,瓦列用軍靴的鞋尖把金屬骨踢走。這位一向穩重的司令官,此時注視著參謀長,竟然也
難得地開起玩笑來。
「好了,這下子把厄運給切除掉了,我們唯一害怕的就只有怯懦這兩個字了。」
***
連續三個小時的纏鬥、死戰就這樣進行到最後,羅嚴塔爾只得放棄繼續採取攻勢,因為
米達麥亞此時正在防禦線的各處,製造一些小小的突破口然後把這些小突口連成一橫線,企
圖要一舉展開正面的前進,如果這個戰術成功--事實上,已經接近成功了--的話,那麼
羅嚴塔爾軍就將要整個為烈火與鋼鐵的怒濤給壓碎擠扁,然後整個被壓死了吧。而現在位於
這個危險地帶的人,便是格利魯帕爾茲。
格利魯帕爾茲本身也有一個失算,這個失算與無奈戰死的僚友是不同的。格利魯帕爾茲
原本打算在會戰當中,尋找一個最具效果的時機,將矛頭轉過來刺向羅嚴塔爾的後背,可是
卻一直沒有等到這個時機的到來。原因之一是因為他所有的部下並不曉得司令官的想法,所
以許多艦艇只是一味果敢地與米達麥亞軍進行你來我往的砲火應酬。
格利魯帕爾茲從至近的距離,觀看著米達麥亞那令人畏懼的戰術,忍不住全身的戰慄與
衷心的感嘆。他的心中此時正在盤算著,是不是藉此機會,將米達麥亞軍的攻勢給引過來,
以導致羅嚴塔爾軍全面的崩潰,但是此決斷的緊急關頭,他又再度猶豫了。因為米達麥亞的
攻勢,勢必會帶來出乎想像的壓力,他害怕自己會像是個挖掘堤防的人,反而會被洪水給淹
沒。因此,格利魯帕爾茲只顧著保護自己,不得不拼命阻擋米達麥亞的攻勢,這就像是一齣
笑不出來的黑色喜劇,必須要一直演到羅嚴塔爾率領直屬部隊反轉過來為止。在上演的期間
,格利魯帕爾茲又企圖把自己降服的意願傳達給米達麥亞,不過羅嚴塔爾卻在通信回路即將
接通前的一剎那,出現在他的背後,使他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此時米達麥亞軍已排列成縱長列,於是羅嚴塔爾集中精密的火力,擊潰米達麥亞軍的一
個突破口,並且反過來施加攻勢,從該突破口往橫的方向衝刺,由側面攻擊米達麥亞軍的一
個艦隊。攻擊時間雖短,但是激烈的程度幾乎要讓雙方打斷牙齒,米達麥亞被逼得不得不讓
整個艦隊後退六十萬公里。
流血的筵席,至此仍然沒有一點要結束的氣氛。
Ⅴ
在這之前,正當米達麥亞與羅嚴塔爾即將在蘭提馬利歐星域展開這場死鬥的時候,一名
使者來到伊謝爾倫要塞上。這名使者是羅嚴塔爾基於戰略上的考量所派遣來的,目的是希望
伊謝爾倫要塞能夠在帝國軍企圖通過迴廊的時候,出兵加以阻止。這名使者並不是羅嚴塔爾
的部下,而是目前居住在海尼森行星上的一名退役軍人,過去與尤里安等人有著極為密切的
關係。
「姆萊中將,好久不見了,真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您的氣色看起來很好
哪!真是太好了!」
尤里安滿懷誠意地向他問好,並且握他這位前參謀長的手。奧利比.波布蘭見到姆萊,
只留一下句「哎呀,慘了」,然後就像是野生動物發現了天敵似地逃之夭夭。而達斯提.亞
典波羅則一面說著「我們可是用紳士禮送你走的哪,沒想到你會再回來」,一面像是有些難
為情似地主動跟姆萊握手。卡介倫與先寇布在一旁露出歡喜的微笑,互相交換敬禮,而菲列
特利加真心地向丈夫生前的這位誠實幕僚點頭致意。
羅嚴塔爾選中了從前曾是舊敵的姆萊,作為使者出使到伊謝爾倫,這真可說是一個兼具
巧思與辛辣的人事安排。姆萊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不得不接受下來。但是他本身在接
受這個任務的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動機,他卻沒有一點想要透露的樣子。尤里安猜測著
姆萊想法可能是,姑且不論羅嚴塔爾真正希望他達成的任務是什麼,不過如此能為尤里安等
人帶來舊同盟領上最近所發生的變故的相關情報,那麼單就這一點而言,也不是沒有意義的
吧。
羅嚴塔爾所提出的建議,的確展現出他作為一個梟雄的不凡氣概,如果阻擋成功,便將
舊同盟領全域歸還給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這並不是一個可以很容易開出來的條件,而且
會讓人覺得不妨就照著他的要求去做,因為即使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麼大損失。
但是,尤里安是楊威利的弟子,除了考慮能有多少勝算之外,還必須考慮到另一個更為
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自己的選擇在歷史上將會有什麼樣的意義。雖然這終究不過是一種思考
的模倣行為,不過對尤里安來說,卻是一支在迷路又沒有地圖時,可以為自己照亮方向的火
炬。
「有關於您所提出的要求,必須與楊夫人和梅爾卡茲提督等人商談,我們會儘快將您所
需要的答案帶來給您,不過在這之前,請您輕鬆一下,隨便坐坐。」
「說的也是,就麻煩你們儘快了,一旦坐久了,只怕我最後會想插嘴年輕同夥們所做的
事情哪,雖然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位子了。」
姆萊說完之後就舉起自己的一隻手,然後朝著被分配的客室走去了。尤里安原本想要說
,中將您不回來嗎,可是他又將這句話吞到肚子裡去,因為姆萊笑著謝絕了使用他過去的宿
舍。
這一整天,尤里安努力地思考著羅嚴塔爾的提案。
羅嚴塔爾如果想要以政治正統性,作為對皇帝萊因哈特和新王朝申述的重點,就必須要
使新帝國曆使用前的二大政治體制復活。難道說,他想要擁戴下落不明的先帝艾爾威.由謝
夫二世,向天下人宣告高登巴姆王朝復活,或者要復興舊自由行星同盟,成為共和政治的旗
手嗎?後者的可能性,光是用想的就覺得愚蠢可笑。如果羅嚴塔爾真正的意圖,是想要萊因
哈特皇帝作傀儡來掌握政治實權,那麼尤里安等人,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介入這種專制權力
的內部紛爭。
不管怎麼說,在萊因哈特皇帝統治下的社會,就政治體制而言,雖是屬於專制體制,但
是就所得到的成果而言,卻是屬於中庸之道。萊因哈特皇帝的統治,已經得到良好的改革成
果是一個事實,絕不能因為體制不同,就把這個成果扔在地上踩。而且,就算羅嚴塔爾暫時
成功地打倒萊因哈特皇帝,其他的重臣也不可能會對他屈膝唯命是從。如此一來,只是重新
開啟了一個無秩序、無原則的長期紛爭時代罷了。
儘管羅嚴塔爾元帥,在政治上與軍事上的實務能力,和萊因哈特皇帝比較起來,並沒有
什麼遜色之處,但是在歷史上,他卻只能夠成為皇帝的一個反叛者。
為了讓歷史能夠儘量朝好的方向進展,毋寧讓萊因哈特皇帝的治世繼續下去,才是一個
比較好的選擇,至少在他還持續著賢明、公正統治的這段期間,應該是如此的。至此,尤里
安的想法已經如此確定下來了。
問題在於另外一個條件,羅嚴塔爾打算將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性命,交給伊謝爾倫來處
理。這一個條件所帶給尤里安等人的,不是政治上的動搖,而是一個諷刺的、心理上的誘惑。
一聽到這個條件的時候,尤里安的內心的確產生了強烈的動搖。而奧利比.波布蘭更是
興奮地吹著口哨,慫恿尤里安說:「光看在這個條件的份上,我們就可以接受他的建議了。」
「我不要求把特留尼西特的頭給我,他的頭就讓給各位了,我只要他的一隻手臂。」
尤里安當然也不是沒想過要耍些手段、賣弄權術。事實上,他們根本可以先提出把特留
尼西特交給他們的要求,讓羅嚴塔爾先鬆懈下來,可是最後卻讓帝國軍通過迴廊。如此一來
,不但可以賣個人情給帝國軍,同時也可以了卻他們與特留尼西特之間的私怨。
但是,這種作法顯得太無情。因為不管尤里安等人對特留尼西特個人有多麼憎恨與嫌惡
,如果拿他的性命來當作政治交易的籌碼,那麼尤里安等人也就沒有資格譴責特留尼西特從
前對民主主義的種種背信行為了。
羅嚴塔爾向伊謝爾倫開出這樣的條件,固然是非人道的,但是從他的政略和戰術上來看
卻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尤里安等人如果接受了,終究會是一種可恥的行為。
尤里安此時突然想起另一個重要問題,他於是試著詢問姆萊,羅嚴塔爾對於這次內戰抱
持著什麼樣的態度,而舊同盟的民眾是否也被捲入其中。
「不,這純粹是帝國的內戰,和民眾完全沒有關係。這是他所抱持的態度,或許有些傲
慢,不過確實是以這樣的態度在進行的。」
「哦,原來是這樣。」
尤里安覺得從這其中,似乎可以看出羅嚴塔爾這人的矜持。而且如果將舊同盟的民眾捲
進爭鬥之中,發起一場徹底的焦土戰爭的話,那麼勢必引起一場長期的抵抗,所以他刻意避
開,決定採取正面決戰。或許有人會嘲笑這種作法,不過也許他認為要笑就讓他們去笑吧。
但是對於羅嚴塔爾的讚嘆與自己應該要作的選擇,是不同的兩回事。尤里安將自己的判
斷告訴了姆萊,說自己不能接受羅嚴塔爾的建議。
「拒絕是嗎?我明白了。」
「姆萊中將,勞駕您跑這一趟,真是抱歉。」
「什麼,我只是把條件轉達給各位罷了,不是要負責讓這個交涉成立哪!」
姆萊靜靜地笑著說道,之後,他的表情改變了。
「尤里安,其實我必須要向你道歉,我原本還一直以為你會因為眼前的利益,而作出錯
誤的判斷。所以,我一直覺得就算會落得一句多管閒事,我也必須要阻止你。」
「您會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是毫無道理的。」
「不過,我的擔心已經是沒有用的了,你果然是楊提督最得意的弟子。」
對尤里安來說,姆萊所說的話是最高的讚美了。
雖然這件事應該是已經確定下來,不過幕僚們仍有些人覺得十分可惜。好比華爾特.馮
.先寇布中將等人,並沒有因為有些顧慮而私底下議論,反倒是直接了當地公然提議說道:
「尤里安,讓我和姆萊中將一起到海尼森去吧!」
「您是想遍訪昔日的情人嗎?」
「這當然是主要目的,不過我另外還想做一件事,就是左手提著羅嚴塔爾的首級--」
先寇布的笑容,好像高貴的食人虎似地,有著危險的風采與魄力。「右腳底下踩著優布.特
留尼西特的頭,然後右手持著戰斧,用這種姿勢拍張照片來當作紀念,然後再把照片賣給新
聞界。」
「這個計劃請務必讓我參加。」
波布蘭探出身子來了。
「羅嚴塔爾元帥就讓給先寇布中將,至於我只好將就另外那一個了。」
「我就想到你會這麼說,你就只想著輕鬆的事情自己攬下來,你這個人!」
「也不是這樣,只是我跟羅嚴塔爾元帥之間沒有什麼恩怨,而且我不想讓帝國的貴婦人
都痛恨我呀!」
尤里安嘆氣地說道。
「兩位請不要輕舉妄動。海尼森目前還是在帝國軍的支配之下,無法活著回來的可能性
恐怕會很大。」
「難道我們會貪生怕死嗎?」
奧利比.波布蘭毫無笑意地重新載上黑色扁帽。雖然有部分人把波布蘭喚作「輕薄的好
色男子」,不過尤里安最近卻對他有了一個新的感想,認為他其實是從這樣一個角色的扮演
中,享受著一些充滿諷刺的樂趣吧。
「這話真是勇敢哪!真想不到一見到姆萊中將的臉,就急忙逃走的這位仁兄,會說出這
樣的話哪!」
達斯提.亞典波羅嘲弄地說後,波布蘭好像又答了句什麼似地,不過尤里安的聽覺並沒
有抓住那些話。他一個人走向瞭望室想要好好地靜一靜,不過一走到那邊,卻發現那裡也有
許多人,正想要折返的時候,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叫住了他。他們隔著
透視牆一面看著星星,最後話題還是回到尤里安所面對的軍事決斷,竟然全然沒有朝他們共
同的老師所得意的範圍發展。
「波布蘭中校說,只要一看到尤里安的臉,就可以看的出來這一次沒有我們上陣的機會
了,是這樣子麼?」
「這一次?是啊,雖然只有這一次--」
尤里安的眼眸裡,綻放出思慮頗深的深褐色光芒。其實尤里安內心真的很想要放手一戰
。代表銀河帝國的名將,如今背叛皇帝舉起了反幟,帝國軍內部所產生的動搖,定是非同小
可,而且隱藏在尤里安內心,屬於軍事冒險家的聲音,正低聲地向尤里安訴說著一個甜美的
夢,如果能夠利用這次機會的話,那麼--這個誘惑太強烈了。但是四年前,自由行星同盟
之所以會吃了一個大敗仗,也是因為受到這種誘惑吸引的緣故。
如果尤里安在這個時候和羅嚴塔爾締結盟約,與萊因哈特皇帝一戰的話,將會把整個歷
史引導到不同的方向吧?但是甜美的夢,往往帶來苦澀的結果,最後只怕會引導萊因哈特的
大軍,走向攻擊伊謝爾倫這一條路。
「雖然可惜,不過我認為你作的判斷是正確的,不要捲入皇帝與羅嚴塔爾元帥的內戰,
你對自己的判斷要有信心唷!」
「謝謝,讓妳擔心了。」
「你在說什麼,我才不是擔心呢!我只是著急啊!如果你不好好加油的話,不但會讓楊
夫婦蒙羞,而且還會影響到我們自己的命運呢!」
「我明白。」
「不是什麼明不明白嘛,我又不是說你沒好好地在加油啊!」
在尤里安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卡琳已經轉過身去,踩著尤里安印象中的極富韻律的步
伐走掉了。此時尤里安真想自己也能夠學著卡琳的父親一樣,那麼瀟灑地對付她,就算只有
百分之一的手腕也好,不過這樣的想法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另一個必須要作的決斷,此時
又加諸在他的身上了。
回到指令室的時候,剛剛正在與通信官談話的菲列特利加.G.楊微笑地對著尤里安說
道:「看來今天的稀客還真不少唷!帝國軍一位叫作梅克林格一級上將的人剛剛才要求交涉
,要不要聽聽他說的內容呢?尤里安。」
「--嗯,當然。」
將自己驚訝的思緒整理過後,尤里安點點頭,帝國軍交涉的內容,早已在意料之中,那
將是和羅嚴塔爾完全對立的要求吧?當尤里安對著菲列特利加點頭的時候,他早已經將決斷
的門扉推開一半了。
***
尤里安的決斷,在十二月三日的時候,被具體地帶到戰場上。
「有一支大軍正從伊謝爾倫方向朝海尼森行星進攻過來了。」
羅嚴塔爾的副官艾密爾.瑞肯道夫少校向司令官報告了這件大事。
「帝國軍是嗎?這個--」
「是,指揮官是梅克林格一級上將,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允許他們通過迴廊。」
羅嚴塔爾將自己的視線,從臉上印著緊張與不安的瑞肯道夫臉上移向宇宙的時候,發表
評論說:
「伊謝爾倫的小子,看來也有著認真正經的戰略眼光哪!或者,是因為有一位好參謀在
身邊,梅爾卡茲那個老人給他們這種智慧的吧!」
不過這個猜測並沒有命中真實的情況「伊謝爾倫的小子」是憑著自己的判斷,然後作出
選擇決定下來的。至少他並沒有借助任何活著的人的力量。
不過,羅嚴塔爾還是正確地理解到,尤里安作這樣的一個決定所代表的意義。他一方面
「賣人情」給帝國人,以便作為日後面臨交涉時的政治籌碼,另一方面他讓梅克林格通過迴
廊,便可以使帝國在迴廊方向的出入口,呈現毫無戰力的空白狀態,如此一來他們便可以入
侵、攪亂帝國本土,乃至於有其他更進一步的行動,就算他們沒有這個意圖,也勢必可以獲
得行動上的自由。
無論如何,再繼續現在的正面戰鬥已經沒有意義了。一旦海尼森為梅克林格所奪,那麼
羅嚴塔爾將被孤立在虛空中,而且在不久的將來,勢必會被迫採取二面作戰。
***
「真不愧是一代名將,一面作戰,一面後退,還能維持絲毫不紊亂的陣形,這麼完美的
例子,連戰術教科書裡面都沒有記載。」
瓦列注視著螢幕上逐漸遠去的光點,然後讚嘆地說道。而米達麥亞則沉默不語,因為這
種本事對他來說已經不需要再加以言語化,他早已有所體認了。此時的他,眉頭緊緊地皺著
,在心裡作出了一尖銳且沉重的決定,那就是今年之內一定要了結這場戰亂。如果過了這個
年頭的話,新領土各處又怕會有烽火發生,因為信仰民主共和主義的人們,一旦認為新王朝
並不足懼的話,很可能會發起暴動,而且目前困守在伊謝爾倫要塞的人不曉得將會採取什麼
動作。所以趁著危險和混亂還沒有大量成熟孵化以前,應該要及早將孕育的卵全部擊碎。
不過,米達麥亞所謂的了結,指的是討伐密友的軍事行動。而帝國軍所有的將帥們,也
都深知羅嚴塔爾不是一個會向人求饒的男子,所以當米達麥亞從僚友的臉上,看出近似亂流
的感情起伏時,他毅然決然地下達一道指令:
「全軍以最大戰速,在羅嚴塔爾回到海尼森之前,加以逮捕。」
米達麥亞的聲音和表情,將僚友們的議論給堵住了。[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7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13
【第八章】
Ⅰ
「不幸內戰的產生,現在似乎將帶給我們一個小小的幸福,也就是有了內戰的結束。雖
然說只是一個比沒有結束還好一點的結局--」
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在通過伊謝爾倫迴廊,並且抵達新領土宙域的時候,在
日記裡如此地記載著。過去僅有少數人,能夠在沒有引發戰火的情況下,從舊帝國本土這一
方,經由伊謝爾倫迴廊前往舊同盟領土,如今梅克林格也有資格將名字列在這少數人的名單
當中了。
當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同意帝國軍通過迴廊的時候,這位富有智慧和理性、屬於戰略家型
的指揮官,不免也感到些許意外。他把這個消息,報告給費沙方面的萊因哈特皇帝知道的時
候,這位有著醒目金髮的年輕霸主,也因此而沉思了好一段時間。倒不是因為萊因哈特或者
梅克林格將尤里安評估得太低,而是因為他們對於尤里安的存在和力量完全不知情所以根本
無法產生任何先入為主的觀念。
「既然他們應我們的要求讓我們通過,那麼你就率軍通過吧。看起來我們應該要感謝楊
威利為我們留下了一個通情達理的後繼者。對方或許還會有其他的考慮,不過就把那些都當
作以後的事吧!」
皇帝這麼說道,梅克林格當然就遵照皇帝的指示進行,不過幕僚人員當中,當然也會有
人表示擔心。
「萬一伊謝爾倫要塞發射雷神之錘,那麼我們整個艦隊豈不全完了。這一點請你留神。」
「藝術家提督」的上唇有著修刮得極為整齊的鬍鬚,而此時在那鬍鬚之下,好像顯露著
一點苦笑。
「留神就可以讓雷神之錘失去效用嗎?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我一定會非常留神的,不過
我認為,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這種權利了--」
自己的人雖然不安,不過那些固守在伊謝爾倫要塞的共和主義者,應該也是和自己一樣
的不安吧?因為就算他們逞一時之快,讓梅克林格艦隊成了雷神的祭品,結果也只是徒然招
來帝國軍全面的報復罷了。而且他們或許還不免要擔心,梅克林格會不會是想趁要塞鬆懈之
際加以攻擊。
「老實說,在我自己的心理上,希望的成分比自信的成分還要稍微多一些。這個時候,
如果要塞上的楊威利還健在的話,那麼此時這個心理成分的比例就會反過來了,或許根本還
可以向對方寄予完全的信賴。這是我自己內心的希望,希望楊威利年輕的後繼者,不會被衝
動役使,而讓野性比理性來得優先。」
後來的情形倒不是因為尤里安感應到梅克林格的願望,而是尤里安自制的結果。這位有
著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深深地明白一旦同意了帝國軍的要求,就絕對不能再節外生枝,以
免損害了雙方信賴關係。
「帝國軍若有任何背信行為,我們可以立即攻擊,即使有艦砲的射擊,也不至於損傷伊
謝爾倫要塞的外壁。但是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可以對全宇宙發表他們可恥的行為。」
尤里安在要塞的中央指令室,仔細凝神地注視著主螢幕上的動靜。此時帝國軍梅克林格
艦隊,正以整齊的行列通過「雷神之錘」的射程。他們之所以刻意將航路設定於經過距離要
塞極近的地方,正是要以行動證明他們對尤里安等人的信賴吧。
達斯提.亞典波羅此時正在尤里安的身旁,用紙杯裝著咖啡輕輕地啜飲著,他湊近尤里
安耳邊低聲說道:
「看來帝國軍是不會攻過來了。既然如此,我們何妨用雷神之錘,輕輕摸一下他們的頭
呢?」
「不用太浪費,只要稍微放一下煙火就行了,不過如果要讓煙火看起來壯觀一點也行啊
!」
奧利比.波布蘭那綠色的眼眸上,盪漾著充滿爽朗神采的表情,不過卻是好戰的。雖然
他充分理解尤里安這次不主張上陣的構想,不過假設有什麼危險的突發事件的話,他大概也
不會有什麼失望的感覺吧?
另外佇立在波布蘭旁邊的梅爾卡茲,與立在梅爾卡茲身旁半步的舒奈德,始終都沉默不
語,或許他們在心中也有有什麼話想說吧?
「通過中的帝國軍送來電文。」
負責通信的監控員前來報告。送到尤里安手中的通信文是這樣說著的:
「銀河帝國軍一級上將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至伊謝爾倫各政府與軍部的代表人:謹在
此向各位所表現出來的善意致謝,並期待今後雙方關係的正常化。此外,我大軍並向各位偉
大的指導者楊威利元帥的神聖陵寢,以敬禮方式致敬,但願能夠為貴方接受。」
「總而言之,敵方和我方儘是一些感傷主義者。伊謝爾倫是神聖之墓,是嗎?」
華爾特.馮.先寇布的視線掃過尤里安的側面。
「那麼,司令官閣下,你認為這些感傷主義者的同志們,可以看出將來的展望嗎?」
「是的,的確是能看到的,不過那些不會是一條平坦的路,這是我看到的。」
尤里安的這番話,與其說是出自預測不如說是出自期待。這雖然是楊威利曾經勸誡過的
事,不過此時的尤里安,對於歷史潮流的方向與速度的掌握,的確是經由皮膚的感覺,而不
是理性,而且似乎已經正確地預測出歸結點了。
「說起來,宇宙就像是一個劇場。」
楊威利曾經過這樣的話。各個大大小小的悲劇,在這個時空的舞臺上演出,開幕、閉幕
,然後更換主角。而自己所被允許參與演出的這一齣戲--以壯麗的夢想和大量的流血來裝
飾的、鮮紅與金黃的歷史劇--已經逐漸在接近尾聲了,尤里安有這樣的預感。只是尤里安
身為楊的弟子,對於自己這種並不是根據理性和認知能力分析得來的預感,感覺到有些羞恥
,所以並不想多說。
尤里安所預測的這種歷史劇其中的一幕,在相隔五千光年的虛空中,有了一個劇烈的轉
變,那是在帝國的客人離開伊謝爾倫迴廊以後不久後所發生的。
Ⅱ
十二月七日。
羅嚴塔爾軍後退時,米達麥亞軍緊追不捨,羅嚴塔爾軍的後部,此時已經陷入米達麥亞
軍的射程之內。這種情勢的發展,原本應該是追擊與反擊相互交替展開的,可是一場突如其
來的混亂,卻攫住了正要進入反擊態勢的羅嚴塔爾軍。
「格利魯帕爾茲艦隊向我軍發砲射擊。」
監控員的慘叫聲,飛快地閃過羅嚴塔爾的聽覺神經。
跟在聽覺神經之後,是視覺神經遭到閃光的攻擊。儘管入光量已經在調整之中,但是整
個螢幕仍然充滿了像是脈搏般跳動的白濁光芒。通信回路連續呼叫著戰艦和戰鬥群的名稱,
並告知了通信中斷的消息。充滿惡念與殺意的巨大能源,在「托利斯坦」的周圍炸裂開來。
「這個自以為有點聰明的小子,原來從一開始就在暗中等待這個機會啊!」
這個苦澀的體認,讓羅嚴塔爾幾乎說不出話來。他過去所思考的戰略與戰術,一直只把
萊因哈特皇帝與米達麥亞當作對象,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種小人物的小陰謀。格利魯帕爾茲的
背信行為,隨即造成群情激憤的反噬。
「卑鄙小人!難道我們會袖手旁觀讓你獨佔功勞嗎?我們送你去當同路人,到天上去向
戰死的人道歉去吧!」
士兵們如此怒吼著,而其中反擊最為猛烈的部隊,正是克納普斯坦的舊部,這種情形只
能說是一種諷刺吧。他們正哀悼著自己戰死的司令官,遂將他們的情感全部發洩到格利魯帕
爾茲的身上。
而格利魯帕爾茲本身所率領的艦隊,也並非上下一心。有些不幸的艦艇,對突來的命令
感到驚訝,正在猶豫著該不該攻擊的時候,竟然遭到反擊,平白被炸碎四散到宇宙中。也就
因為如此,事態急速地奔向殘破的深淵,士兵的悟性與本能相互起衝突,遂演出苛烈的大內
鬨。
格利魯帕爾茲的背信,為這個原本以華麗色彩所描繪的內戰歷史畫,染上了一大片污漬
。過去不管是在能力上或者道義上都絕少受到他人責難的格利魯帕爾茲,也是一個受到眾人
期許他能夠集大成的學者。甚至連渥佛根.米達麥亞,也曾經教誨他麾下的拜耶爾藍說,光
是打仗還不足以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要多學學格利魯帕爾茲,放寬自己視野。
但是,後世的歷史在提到拜耶爾藍的時候,則稱他是「米達麥亞的後繼者,一位有能力
、誠實、清廉的軍人」。說到格利魯帕爾茲的時候,則將他的罪名定為「應遭人唾棄的背信
者」。因為他最後一段生涯--還不到他人生的百分之一,所採取的行動,使得他過去生涯
的功績,全部都遭到否定。而他也因此加入那幅不幸人們的群像中。
米達麥亞對於眼前所展開的這場混亂中,在剛開始的一瞬間難以掌握它的意義。但是當
透過監聽通信,聽見在這一片混亂當中,冒出一句「叛徒」的時候,他全部都理解了。「疾
風之狼」年輕富有朝氣的臉龐,頓時因為激憤而漲紅了。他完全無法料想到這場由他與密友
使出所有的智慧與能力交點的這個戰鬥,竟然會出現如此醜惡的局面。
***
在那一片色彩紛雜的混亂當中,砲火都對準了羅嚴塔爾的旗艦托利斯坦,一枚磁力砲此
時正由一點鐘方向,朝托利斯坦發射過來。
「托利斯坦」躲過了這一枚磁力砲,可卻又另一枚飛彈,從托利斯坦迴避的方向發射過
來,在飛彈與旗艦相對速度增加的狀態下,穿透了「托利斯坦」的外壁,並衝進旗艦內部,
然後爆炸了。
羅嚴塔爾的視野內,最初是上下劇烈地振動,接著又左右大幅地搖晃著,一道強烈的閃
光似乎將所有艦內的物體都染白之後,緊接著燃起了場橘紅色的大火。在這一場巨響和暴風
之中,羅嚴塔爾挺直身子站著,可是指揮席卻倒了下來,正好壓住羅嚴塔爾的一條腿。此起
彼落的爆炸聲,幾乎要震破人的鼓膜。
就在視線與聽覺亂成一片的時候,羅嚴塔爾那黑與藍的眼眸,注意到一個既沒有光也沒
有影的物體,正朝著自己襲擊過來。如果指揮席的座位並沒有壓住他的一條腿,那麼要避開
這個物體應該沒有什麼困難。可是他卓越的反射神經,卻也有些違背主人的意志,那個物體
的衝擊,直刺進他的左胸膛,連貫成一直線。
陶瓷的細長破片扎進左鎖骨底下所產生的熱痛,一直竄流到他的後背。幸運躲過這一劫
的副官瑞肯道夫少校,從這一片煙霧與混亂當中,看到司令官被陶瓷長槍刺穿的身影,不禁
驚呼一聲。
「閣下!」
「不要喧嘩,受傷的是我不是你!」
羅嚴塔爾在這個時候,仍不忘用手梳攏他那有些零亂的頭髮。
「副官的任務當中,應該沒有代替長官發出尖叫聲這一項吧!」
金銀妖瞳的名將,露出內心正在忍受繁雜思緒而非痛苦的表情,用力把將近四十公分長
、貫穿了鎖骨底下的陶瓷破片給出來的那一瞬間,鮮血立刻像是細流般地泉湧而出,軍服的
正面馬上就濡濕了一片,而他的雙手看起來,更像是用紅色的布片裹起來似地。
「看來不管眼睛和皮膚的顏色再怎麼不一樣,血的顏色還都是一樣的,是麼!」
陶瓷的破片扔掉之後,噴出來的血已經順著身體流到靴尖,滴到地板上去了。而後背同
時遭陶瓷破片刺穿的小傷口,在背筋收縮前的短短時間內,也已經形成了一條紅色的湧泉。
羅嚴塔爾受傷的地方,說起來其實只是純粹地偶然,不過卻和死去的克涅利斯.魯茲的傷口
在同樣的部位,就這一點來說,主張命運主義的人,或許已經從其中看出了特殊意義也說不
定。
令人感到驚嘆的是,羅嚴塔爾將指揮席的座位推開時,鮮血也跟著大量地湧出來,然而
他竟然還能夠面不改色地挺直著身體,至少從他的表情和動作,絲毫看不出有任何苦痛,這
可說是一股近乎傲慢不遜的剛毅。軍醫應少校的呼聲趕了過來,立刻急急忙忙地為羅嚴塔爾
進行治療,而瑞肯道夫少校在軍醫的旁邊看著,臉頰的肌肉因憤怒而不由自主地顫動著。
「閣下,我們讓格利魯帕爾茲那個背信者知道,卑劣的人要如何被打進地獄的煉火。」
「放他走!」
「可是--」
「現在讓他茍且活下去,對他來說反而是一件不幸的事情。皇帝和米達麥亞難道會饒恕
那種人嗎?哎,怎麼樣了?」
後面這個疑問是針對那位正忙著施行治療的軍醫問的。軍醫的雙手也已經沾滿了司令官
的鮮血,他一面用手背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然後回答說:
「連結心臟和肺部的血管,有部分已經受傷。現在已經用冷凍療法先加以止血,把傷口
接合起來,不過還是必須要立刻進行正式的手術。」
「手術這玩意兒我可不喜歡。」
「閣下,這應該不是喜歡或討厭的問題吧?這攸關閣下的性命哪!」
「不!這是一個超越喜歡或討厭的問題,軍醫,穿著睡袍死在醫院的病床上,這樣的死
法不適合我,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蒼白卻又傲慢不遜的平靜笑容,阻止了軍醫的異論。這個時候,羅嚴塔爾的腦海裡,浮
現出過去一些死者的名單。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坎普、雷內肯普、法倫海特、舒坦梅茲、
魯茲以及敵將比克古、楊威利,每個人的死法,都配得上他們生前的名譽。而自己呢?奧斯
卡.馮.羅嚴塔爾將以什麼樣的方式加入他們的行列呢?過去他從沒有如此深刻地思考過這
個問題,不過現在或許已經有人開始在為他打掃通往天上的路了。
利用冷凍療法做好止血處置,並用繃帶和冰袋覆蓋在傷口上包紮好,然後注射抗生物質。
「辛苦了,其他傷患的治療就拜託你了。」
讓軍醫退下之後,羅嚴塔爾把指揮席重新扶起來然後坐下。事實上,受傷的人並不只他
一個,整個艦橋彷彿已經成了一個血與肉的展示場:一個還只有十幾歲的士兵,正一面哭叫
著媽媽,一面找著被旋風削走的一隻手臂;在另一個角落,有些士兵流著疼痛與恐懼的眼淚
,用兩隻手試著把已經狼藉的內臟,再從腹部的傷口塞回去。
一名擔任隨從兵的幼年學校學生,滿頭金褐色的亂髮,他按照聽從上級的吩咐,正努力
把髒污的桌面擦拭乾,可是卻忍不住抬起他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臉。
「閣下,這樣對您的傷口會有不好的影響啊,請您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你不用擔心,倒不如拿乾淨的軍服和襯衫來讓我換,連續五分鐘聞著自己的血腥味,
我已經快反胃了!」
托利斯坦艦內的火災已經被撲滅了,可是旗艦的戰鬥和防禦能力,卻也已經明顯地降低
許多,不得不立刻從戰場上脫離。這是在十二月七日八時四十分。羅嚴塔爾軍已經接近潰亂
的邊緣。可是憑著總指揮官沉著的統御,還是有部分的艦艇成功地隨著旗艦脫離戰場。
「羅嚴塔爾元帥,當時只靠著定時注射鎮痛劑和造血劑,竟然還能端坐在指揮席的座位
上,繼續指揮全軍。更換軍服的時候,還將衣服的領子摺整齊,表情仍然和平時一樣絲毫沒
有改變。儘管身體上承受著難以想像的苦痛,可是他所作的判斷與指示仍然十分精確。我得
以親眼目睹一個真正勇敢的人,是如何發揮他的毅力,不禁以自己能夠接受羅嚴塔爾元帥的
指揮,而深深引以為傲。雖然只有短短的時間,可是我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正與偉大的萊因哈
特皇帝敵對的可怕事實。」
連後來作了上述這段證明的副官瑞肯道夫少校,也沒有否認當時羅嚴塔爾的臉逐漸失去
血色。後來羅嚴塔爾因為暫時腦貧血而陷入昏迷狀態,部下們急忙要把他從指揮席上扶到病
房的時候,他又恢復了意識,把部下痛斥一番之後,再度坐回原來的位置。在部下的眼裡看
起來,他似乎是在向死神挑戰,不禁更加深了內心的敬畏。不過他們也都覺悟到,如此的毅
力既是建築在肉體的犧牲之上,那麼司令官的餘生恐怕不長了。
格利魯帕爾茲的背信行為至此已經暴露出五重的醜態。第一、袒護羅嚴塔爾對萊因哈特
皇帝的叛逆行動,雖然只有在表面上。第二、出賣羅嚴塔爾,儘管曾一度立下誓約。第三、
背叛的時機選擇極差。第二、背叛的行動本身沒有成功,反被羅嚴塔爾擊破。第五、在毫無
貢獻的情況下,卻向極為憎惡他這種背信行為的人要求降服。格利魯帕爾茲選擇了瓦列作為
他要求降服的對象,顯然是因為考慮到米達麥亞是羅嚴塔爾最親密的朋友,不過他這個考慮
的結果,卻只是更加深了他人對他狡詐的壞印象。
米達麥亞並沒有會見這個不名譽、無恥的投降者,因為他沒有把握當自己見到他的時候
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Ⅲ
從軍官學校畢業後這十三年來,羅嚴塔爾曾經參加過大大小小超過二百次的戰役,以及
多達三十回的私人決鬥。當他是一名戰士的時候,遠比身為用兵家的他,更富有攻擊性,並
且喜歡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中。不過,或許是因為他那極具有貴公子氣息的端正面貌上,有著
一對金銀妖瞳,給人極強烈的印象,所以人們才會特意想要從他的為人當中,看出其性格的
兩面性也說不定。不過無論如何,在過去那些不管是公或私的戰鬥當中,羅嚴塔爾始終都不
曾身負重傷。在戰鬥和決鬥之外與人互毆的時候,能夠將拳頭打在他臉上的,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渥佛根.米達麥亞。
對羅嚴塔爾來說,這次的負傷讓他感覺到這一生的輓鐘已經開始敲響了。當他一想到自
己竟然被格利魯帕爾茲這種人由背後襲擊的時候,自嘲的念頭或許比對年輕背叛者的憎惡,
還要來得更為強烈也說不定。
雖然不曉得羅嚴塔爾已經身負重傷,不過米達麥亞軍也了解到旗艦托利斯坦剛剛被飛彈
擊中。所以當托利斯坦中彈脫離戰場,以後的事態等於已經完全決定了。
降服的人,並不只有格利魯帕爾茲。許多受傷或者已經疲於戰鬥的艦艇,此時已經停止
動力,並且放棄對抗的意思。如果此次戰鬥的對象,是大貴族聯合軍或者自由行星同盟軍的
話,那麼他們或許還會執拗地繼續戰鬥下去也說不定,可是這次的對手,卻是昔日共同擁護
「黃金獅子旗」的戰友同志。
「吾等並非背叛羅嚴塔爾元帥,而是希望歸順皇帝,回歸帝國軍人的正道--」
聽見這些軍官在投降所申述的主張,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回答說:「不要強詞奪理了,
他們只是因為吝惜自己的性命罷了!」
而大部分的下級士兵所表現出來的,就與這些一心一意想要使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的高級
軍官大不相同,他們顯得極為單純率直。一名因受傷而為醫療船所收容,年紀只有十幾歲的
年輕士兵,在接受詢問的時候回答:「我們以自己的性命與疾風之狼、黑色槍騎兵作戰,所
以對羅嚴塔爾元帥的義理也已經盡了,出院以後,我想在皇帝麾下從事軍務工作。不過,像
我們這種小兵,會不會要受軍事審判呢?」
米達麥亞接獲這個報告的時候,並沒有憤怒的表情,看到部下們的眼裡,反而更像是受
到深刻的衝擊似地。米達麥亞體會到士兵所說的話,其實正適切地、絲毫無過與不及地道出
了士兵們參與這場內戰的心理,而這場內戰其實並沒有任何意義。
對於士兵們的心理上來說,戰爭已經結束了。能夠在叛旗之下,統率士兵直到這種階段
,或許只有羅嚴塔爾才做得到,不過相對地,這也應該看作是羅嚴塔爾已經達到極限了。對
於士兵們來說,主君是皇帝萊因哈特,不是羅嚴塔爾。士兵們沒有義務在羅嚴塔爾敗北之後
,還要與他共同走向滅亡的命運。
「結束了--」
米達麥亞低聲地自語著,並且像是他本身遭到敗北似地垂頭喪氣。
***
米達麥亞的預測是正確的,原本多達五百五十萬人的「新領土治安軍」,不斷有士兵投
降或脫離部隊,正快速在解體之中。
米達麥亞軍的進擊,因為這些投降士兵的艦艇群,反而受到妨礙。米達麥亞於是把管理
整頓這些投降士兵的權責,委託給布羅上將。由於投降士兵當中,負傷的人相當多,而且還
有些艦艇儘管已經半毀,卻仍然頑強地抵抗著,所以要收拾這些殘局,看來得花費不少工夫
。米達麥亞質詢一名受傷被俘虜的軍官。
「你們的司令官羅嚴塔爾怎麼了。」
「他現在正逃往巴拉特星系的海尼森行星,閣下。」
米達麥亞皺起了他的眉頭,或許是因為「逃往」這個字眼刺激了他的神經。不過他說出
口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他可能準備在巴拉特星系東山再起,立刻做好追擊準備。」
羅嚴塔爾或許已經死了,這樣的推測並不是現在才產生的。當面臨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
戰的時候,不,應該說是在更早以前的時候,羅嚴塔爾就將敗北和死亡看成同一件事,一旦
戰敗,他絕對無法再活下去。這不僅僅是米達麥亞的想法,更是曾經與羅嚴塔爾作戰的所有
將帥們一致沉痛的體認。
「總之,我們的人生傳記,不管翻到哪一頁,都是用血記錄下來的文字,已經到了這種
地步,就算用再厚的人道主義來粉飾,還是無法消除血的痕跡啊!」
就連猛將畢典菲爾特,也不禁悵然若有所失地對著戰友瓦列這麼說道。
「不過,在這一生中,有些事情最好能夠無須經歷。像是和戰友互相殘殺的這種事情。
如果,皇帝命令你來討伐我的話,你會遵照皇帝的命令嗎?」
「會啊!」
瓦列幾乎是立刻明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以致畢典菲爾特反而有些怯懦地說道:「像這
種問題,你起碼該表現出有些煩惱之後再回答吧!」
「問題本身不好,出題的人自己應該反省。」
瓦列本身無法在意這種假設的問題。因為甚至連帝國軍雙璧中的一個人--羅嚴塔爾這
種宿將當中的宿將,都無法擺脫這種悲慘的命運。萊因哈特皇帝對於將帥們的信賴感,將會
產生什麼樣的變化,這種想像不禁讓我感到不安。畢典菲爾特現在雖然說是「如果」,可是
又有誰能夠說,有朝一日這個假設不會變成事實呢?
***
十二月十一日。
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所率領的艦隊,在通過伊謝爾倫迴廊之後,和渥佛根.
米達麥亞元帥的本隊會合了,地點是在干達爾星系的外緣,也就是那個可以稱為因緣際會之
地--烏魯瓦希行星所屬的星系外緣。
梅克林格雖然沒有直接參加戰鬥,可是因為他通過伊謝爾倫迴廊之後,隨時可以切斷羅
嚴塔爾的後背,使羅嚴塔爾軍感到威脅,然後後退,對於已方贏得戰略勝利仍有所貢獻。
米達麥亞、畢典菲爾特、瓦列並沒有在烏魯瓦希行星的帝國軍基地著陸,他們直接率軍
往海尼森行星的方向繼續進擊,而梅克林格則屯駐在烏魯瓦希行星上,負責秩序的重建與維
持。在導致克涅利斯.魯茲元帥慘死的皇帝遇襲之後,格利魯帕爾茲的駐留也在短短的時間
內便結束了,如今又而臨羅嚴塔爾軍敗走的事態,這個烏魯瓦希就像是一艘在動盪不安的大
海中漂浮的小船。梅克林格的才幹與聲望,以及他所率領的艦隊本身的武力,成了一個為烏
魯瓦希帶來安定的主要因素。在一場匆忙不過卻極為確切的商議中,梅克林格向米達麥亞表
達了自己想儘快對前些日子的皇帝遇襲事件進行調查的意願。
「我想日前在烏魯瓦希,企圖要加害皇帝陛下的主謀者,應該不是羅嚴塔爾元帥。」
正確說來,羅嚴塔爾已經被褫奪元帥稱號了,可是這些不得不採取與他敵對立場的將帥
們,並無意直呼他為羅嚴塔爾。唯一例外的是米達麥亞,不過這是他以前就養成的習慣,並
不是特意迎合皇帝的處置。
「為什麼這麼想呢?梅克林格提督。」
「第一、與他的為人不符。第二、與他的能力不符。」
「嗯--」
米達麥亞皺起眉頭,一片像是困惑的陰影籠罩在他那朝氣蓬勃的臉上。
梅克林格的主張確實是正確的。羅嚴塔爾如果想要凌駕皇帝企圖舉起叛旗的話,應該會
從正面堂堂起兵,與皇帝一決雌雄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叛逆的原始動機根本就不成
立。就算他想要不擇手段,只企圖掌握權力的話,其實可以在皇帝到達海尼森行星之後,再
加以囚禁或殺害就算成功了,根本不需要在皇帝出巡的途中,在烏魯瓦希這種地方,對皇帝
發動那種沒有把握的襲擊。而且又怎麼會在伯倫希爾戰艦飛離烏魯瓦希的時候,袖手旁觀地
任由它脫離行星。羅嚴塔爾如果真有意的話,絕不可能讓皇帝一行人脫逃的。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18
在最初的時候,米達麥亞就對這一回的「叛逆」事件感覺到有些怪異,或許就是起因於
這些矛盾、不協調的現象也說不定。只是,以他此刻的立場,他必須要重視的是結果而不是
原因,所以只得委託留駐在烏魯瓦希的梅克林格查明究竟,然後趕忙率軍前往海尼森。梅克
林格將直屬部隊配置在烏魯瓦希的各個地方之後,一面完全掌握基地、一面讓賓雪中將協助
自己進行調查。賓雪中將的面貌像是個樸實的農民,是梅克林格最為信賴的幕僚人員。
「如果羅嚴塔爾元帥本身沒有襲擊皇帝的話,為什麼不大聲主張自己是冤枉的呢?」
「你也知道,羅嚴塔爾是一個極度自豪的男子。要他向人解釋自己是因為某個人的陰謀
,現在正被人推上犧牲者祭壇的這種話,他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或許羅嚴塔爾是想要使自己相信,自己之所以背叛皇帝,完全是基於自己的意願,是因
為受到野心的驅使所致。這是梅克林格的一種想法。羅嚴塔爾應該是那種與其高喊冤枉、祈
求皇帝饒命,寧可選擇挺身一戰的男子。
「--兩個人的野心,共存在同一個時代,看來銀河系好像真的太狹小了--。」
***
梅克林格一面慨嘆著,一面仍感到有些難以說服自己的地方,羅嚴塔爾為何放任襲擊皇
帝的犯人不管,不去追究犯人的罪名與刑責呢?
「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羅嚴塔爾元帥為什麼沒有懲罰烏魯瓦希行星上這個不幸事件
的主謀者呢?這一點我想不通,你有什麼看法?」
「會不會是因為事態的發展太過於急速,以致沒有充分的時間來進行周密的調查呢?」
梅克林格有一半想法也是這麼認為,不過還是有些無法釋懷,所以便向一些遭到逮捕的
羅嚴塔爾軍的軍官,詢問和這個疑點相關的問題,然後又對烏魯瓦希的士兵進行調查。結果
發現當時接受羅嚴塔爾的命令,前來烏魯瓦希鎮壓這個事件並進行調查的格利魯帕爾茲,不
但沒有報告正確的實情,反而將一些可以證明此事件乃地球教團餘黨之陰謀的證據隱藏起來
,然後向長官報告說犯人不詳。聰敏的梅克林格明白到這些詳情之後,格利魯帕爾茲的思考
與行動也就是串連起來了。
應傳喚出現在梅克林格面前的格利魯帕爾茲,臉上的表情可以劃分成不安、不滿與期待
這三等分。不安與不滿是因為自己出賣羅嚴塔爾的功績沒有受到諸位前輩的讚賞,而期待則
是因為相信梅克林格一定會認可自己在身為一個軍人以外所具備的資質。
不過,梅克林格卻嚴厲譴責他,是一個利用地球教徒的陰謀,造成羅嚴塔爾的叛逆,企
圖為自己謀求利益的罪犯。
「格利魯帕爾茲,不管你是作為一個軍人好了,是作為一個學者也好,都是個前途受人
期許的人才。就算你不出賣他人,不賣弄策略,遲早還是可以獲得更高的地位與權限,可惜
你卻因為沉迷於自己的野心,以致最後毀了自己的名節。」
梅克林格這些暗示死亡的言詞,使得格利魯帕爾茲的體溫急速地下降,冷汗由內側濡濕
了襯衫。
「你犯下了雙重的罪名。先是背叛皇帝的隆恩,接著又辜負羅嚴塔爾元帥的信賴。如果
你將真實的情形向羅嚴塔爾元帥作正確的報告,那麼這場叛亂或許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你竟
然為了一已之私,讓上司背負叛逆的污名。」
遭到彈劾的青年提督,試著為自己辯護,說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是為了皇帝好,羅嚴塔
爾叛逆是一個事實,他的敗北,不也是因為自己奉獻心力才造成的嗎?
「你以為皇帝會希望靠背叛行為來取得勝利嗎?」
梅克林格的聲音充滿了沉痛。
「--不,就是因為有這種想法,你才會出賣羅嚴塔爾元帥。區區鼠輩的智慧,怎麼能
夠度量獅子的心胸呢?原來你終究也是一個無法成為獅子之友的人哪!」
格利魯帕爾茲還想要繼續為自己辯護的時候,張開的嘴巴卻只是一直發抖著,無法再說
出任何一個字。他低著頭,垂著肩膀,彷彿已經自覺到自己的過去和未來都一起失去了。衛
兵從左右兩邊將格利魯帕爾茲架走之後,梅克林格充滿疲憊地嘆口氣,為格利魯帕爾茲的才
能和前途感到惋惜。他知道羅嚴塔爾的叛亂,是因為地球教團餘黨的陰謀以及格利魯帕爾茲
更進一步利用該陰謀的野心,所造成的一個無可挽回的結果,但此時米達麥亞元帥卻為了該
不該將這個事實的真相告知皇帝,而猶豫不決。
Ⅳ
回到海尼森行星之後,羅嚴塔爾軍的數量,已經減少到原有總數的一成多,只剩下艦艇
四千五百八十艘,將兵六十五萬八千九百名。沒有回來的人一半是戰死或受傷了,另一半是
被俘虜或投降了,其他極少數的人則下落不明。
這是一次徹底的慘敗。不過羅嚴塔爾的統率能力之強,卻也可以從戰敗部隊的秩序井然
、行動整齊劃一上得到證明。當然,這已經可以說是落日的最後餘光,照耀在斷崖邊緣上的
一點點光亮而已。
被砲彈擊傷的旗艦托利斯坦在回程上作跳躍飛行的時候,振動的程度比平時更為激烈,
羅嚴塔爾左胸的傷口也因而裂開,再度造成大量出血,意識又陷入昏迷不醒的狀態,不過後
來經過緊急輸血,羅嚴塔爾總算重新恢復意識,他仍然繼續指揮,而且絲毫不紊亂地統率著
敗軍。貝根格倫等人試著勸他移乘到醫療船,或者其他沒有受損的艦艇上,但是羅嚴塔爾拒
絕了。
「繆拉捨棄了旗艦之後,之所以會受到讚賞,是因為他在激戰旋渦中繼續指揮。如今我
戰敗潰逃,若連旗艦也捨棄的話,那麼我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名字,將變成膽小鬼的代
名詞。」
羅嚴塔爾笑笑地說道,最後還是沒有把他的司令座遷移到別的艦艇上。
如果一般普通人的話,此時早已在昏睡的斜坡上逐漸滑落到死亡的深淵了。但奧斯卡.
馮.羅嚴塔爾仍有著清晰的意識,而且一直到最後,他始終都沒有失去他一貫冷徹的理性與
強韌的自制心。關於這一點,所有的直接證言全部都是一致的。
「羅嚴塔爾元帥,一直到死亡前的那一瞬間,始終都是羅嚴塔爾元帥。」
當他從地面車上下來,走進總督府大門的時候,襯衫、軍服和儀容都和平常一樣的整齊
,除了臉色極差之外,沒有任何線索會讓人聯想到他即將與死亡擁抱。
羅嚴塔爾的高級幕僚人員當中,此時還有貝根格倫、宋年菲爾斯跟隨在司令官身旁。其
他巴爾豪瑟與修拉已經戰死,而狄塔斯多夫則在負傷後棄械投降。超過四千名的將兵,攜帶
武器集結在總督府,願意為總督誓死效忠,竭盡他們的義務和責任感,直到總督死去為止。
「是嗎?真沒想到,這個世上的笨蛋還真多哪!」
鏡子中的另一個羅嚴塔爾此時正對著自己冷笑地說道,其中最笨的一個就是你啊!儘管
他對著那些人冷笑著,但另一方面他也感覺到自己不能讓忠實的部下為自己個人的愚蠢行為
犧牲,支撐著這個男子的兩道精神支柱之一--深廣的理性這樣告訴他。他讓自己瀕死的身
軀在總督府的辦公桌後面坐下來之後,隨即傳喚被軟禁的民事長官艾爾斯亥瑪。魯茲的妹婿
走進辦公室之後,看見總督的臉色感到十分地驚愕,一時間只知呆呆地站著,羅嚴塔爾蒼白
著臉對他笑著說:「我失敗了。本來是沒有顏面見你的,不過我還是厚臉皮活著回來了!」
「那是您的運氣不好。」
「不,就算再有一次機會還是會得到相同的結果。看來這就是我的才幹和能力的極限了
。」
如果皇帝萊因哈特不存在的話--羅嚴塔爾本身比誰都明白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假設。
「民事長官,我想拜託你一件事,要不要聽聽看呢?」
「您請說。」
「我希望你能夠到總督府,全權掌管所有的政務和事務。我擅自開啟的事端,卻推給你
來善後,我很過意不去。不過不管是到了誰的手裡,都不能隨便敷衍統治者所交付的責任,
是吧?」
艾爾斯亥瑪恭謹地答允羅嚴塔爾的請求,退出辦公室之後,羅嚴塔爾又向副官瑞肯道夫
少校指示下一個他要傳喚的人。
「把特留尼西特叫來!看到那個人雖然會讓我覺得不舒服,不過正好可以練習一下如何
忍耐死亡的不悅啊!」
瑞肯道夫對於總督在這個時候所想傳喚的人,感到十分地意外,臉上的表情好像是想要
反對似地,不過大概又想說自己不能夠和已經瀕死的長官唱反調,所以便立刻遵照命令,把
特留尼西特帶過來。
***
此時主動召見的一方和應傳喚被召見的一方,呈現極為明顯的對比。主動召見的人,已
經瀕臨死亡,蒼白的臉上黑與藍的兩隻眼睛在閃爍著,他的眼光仍然不失銳利,只是已經不
像平常那樣的強而有力了。
而被召見的人,仍然儀表堂堂、生氣盎然,而且血色豐潤,有著充分的可能性,可以實
現他這個少壯的政治動物滿懷的野心。雖然他比羅嚴塔爾至少還要年長十歲以上,可是兩者
距離死亡的數值,顯然是相反的。
「真高興看到你這麼健康,高等參事官。」
「託總督閣下您的福。」
在充滿惡意的應酬話之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這個時候,和羅嚴塔爾的聲音比較起來
,特留尼西特的音量顯得中氣十足,音調也更有抑揚頓挫。
「我醜態就如你眼前所見的。我陷入專制主義的陷阱,發動了這場無謂的叛亂,將以不
受任何人讚賞的死法結束我的生命。你所信奉的什麼民主主義,大概和這種悲喜劇無緣是吧
。」
羅嚴塔爾的論點顯得極不分明,不過特留尼西特並不認為羅嚴塔爾懷有什麼特別意圖,
反而認為那是他在即將死亡前的昏迷狀態下所說的話。他的嘴邊於是閃現出淺淺的笑意。
「民主主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看看我就知道,元帥,像我這種人都能夠掌握權
力,操縱其他人的生殺大權,如果這不是民主共和政治的缺陷,那麼又應該叫做什麼呢?」
特留尼西特的舌頭,又開始加快回轉的速度,自我陶醉所散發出的臭味,開始壓過科隆
香水的香氣。
「這也真是奇怪,聽起來你好像很憎恨民主主義。不過,你之所以能夠獲得你所希望的
權力,正是因為你將民主主義的制度做最大限度利用的結果,所以說起來民主主義正是你的
恩人,你不應該這麼樣貶謫它的,不是嗎?」
「如果專制主義能夠給予我權力的話,那麼專制主義同樣會變成我的恩人。我會以更真
摯的讚美,比我崇尚民主主義更為真摯的讚美,來信奉專制主義。」
「這麼說來的話,你也有心在羅嚴克拉姆王朝,當個宰相掌握權力是嗎?」
「如果皇帝也這麼希望的話。」
「然後你就會像過去使自由行星同盟枯死一樣,也讓羅嚴克拉姆王朝枯死,是嗎?」
這真是個怪物,羅嚴塔爾在苦痛的脈動之中想著。這是一個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不同種
類的怪物,一個利已主義的怪物。這名男子啃蝕了民主主義,全然只是因為他偶然地歸屬在
那個陣營之中,一旦他身在專制主義陣營的話,也同樣會以相似的手法,將專制主義啃蝕掉
吧。這名男子的精神,就像是一隻以利已主義為核心的變形蟲,蠕動著不固定的外貌,貪婪
地吸取著其他人的生命。
「為了這個目的,你也寧可為地球教所利用--」
「不管是宗教、制度,甚至是皇帝。對了,當然包括你所背叛的那個皇帝,固然他是有
些才能,不過距離一個完整的成人還太遠,他其實只是一個不成熟的小弟弟哪。這個金髮的
小弟弟一副高傲自大的樣子,想必羅嚴塔爾閣下也覺得可笑,是吧?」
在這一番滔滔不絕的能言善道之中,優布.特留尼西特等於已經用舌頭簽下了他自己的
死刑宣告書。令人感覺到奇妙的是,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否會被羅嚴塔爾所殺,他認
為羅嚴塔爾沒有理由要殺他,更何況殺了他,羅嚴塔爾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羅嚴塔爾以看來近乎優雅的手勢,其實是傾注了全身的力量,拿起一把槍,瞄準特留尼
西特胸膛的時候,這位自由行星同盟的前元首,臉上依然堆滿了笑,甚至連子彈已經貫穿他
胸膛的正中央時,他還是在笑著。當劇烈的疼痛支配了他所有的神經,噴出來的血液已經使
他那身成套定製的高級西服變色的時候,他的表情才有了變化。不過呈現在他臉上的並不是
恐懼或苦痛的表情,看起來卻像是在譴責這個加害他的人,怎麼能夠不依照他的計劃和計算
,竟然做出這種非理性的行動。不過當他一張口的時候,取代那千萬句美麗的詞藻,從嘴巴
溢出來的,卻是由肺部逆流上來的一百CC血液。
「你想要愚弄民主共和政治也好,想要腐蝕國家也好,或者要欺騙市民也好,這些事和
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
羅嚴塔爾那兩隻異色的眼睛,用苛烈的眼光鞭打著特留尼西特的臉,使得自由行星同盟
前任元首的身軀,因此而踉蹌地站不穩腳步。
「可是,我不能容許你,用那骯髒的舌頭,把穢物塗抹在皇帝的尊嚴之上。我並不是『
服侍』那位被你侮辱的人,我也沒有『背叛』他。」
當羅嚴塔爾閉起嘴巴的時候,優布.特留尼西特已經失去了站立的力氣,滾倒在地面上
。他的兩隻眼睛望向天空,充滿了失望與失意。這企圖用一種資質,來操縱兩種不同體制的
稀有男子,儘管內心懷藏著極大的可能性,可是卻因為這名瀕臨死亡邊緣、有著金銀妖瞳的
男子,給奪去了他的未來。一名已經不需要再拘泥於任何正當理由或法律的人物,隨著私人
感情的奔放,把這名稀有的男子擊倒了。這名可以在萊因哈特皇帝面前或者在已故的楊威利
面前,完美地守護著一已的性命與地位的自保人才,因為一名失敗的叛逆者的「暴行」,不
得不從這個時空舞臺上退場。要能夠破壞特留尼西特那種像九命怪貓的不死性,只有這樣的
行動才能奏效。
此時滾倒在地面上的,已經不再是優布.特留尼西特了。倒不是因為他死了,而是因為
他沒有辦法再賣弄他的嘴皮子,特留尼西特一旦無法再活動他的舌頭、嘴唇與聲帶,那麼他
就已經不再是特留尼西特,而只是一堆失去了人格的細胞集合體。羅嚴塔爾鬆開槍,不!應
該是槍從他的手中掉落,和地板產生了猛烈的碰撞。
「這種人不管到哪裡都令人覺得不愉快,竟然還讓我在最後的生涯中,殺了一個手裡沒
有武器的人--這真是不名譽的行為。」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自己臨死之前,為那些應該是在他死後才會展開的歷史,做了
些許的修正。眾人了解到這些事是在他死後,因為要揭穿特留尼西特那些不得已被中斷的野
心與構想的全部內容,還需要不少的時間。
Ⅴ
讓人將特留尼西特的遺體收拾掉之後,累積在羅嚴塔爾身上的無數疲勞,彷彿一隻無形
的手,使勁地想要從背後將羅嚴塔爾推下死亡的深淵。可是這個時候,屬下卻進來報告說有
客人來訪,羅嚴塔爾心想這人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他卻連做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都沒有力氣。
「希望這個人不要打擾我哪!」
羅嚴塔爾的聲音,當然有著些許苦笑的意味。不過他此時的內心有種債務已經全部清償
還畢的安然。
「我不是一下子死亡,而是逐漸地死去。我正在好好地享受這種過程,希望不要來阻撓
我最後的樂趣才好。」
已經失去血色的皮膚上,有著些許冷汗冒了出來。受傷以來這一個多星期的時間,自己
正逐漸死去的這種感覺,真是非常奇妙。這股從身體中央擴散到全身各個角落的痛覺,已經
成了他感覺中不可缺或的一部分,如果這種痛覺失去了,那麼羅嚴塔爾的內部,大概就要變
成一片虛空、完全崩潰了吧。
殺害特留尼西特這個人,在羅嚴塔爾的身心上造成了龐大的負擔。此時的他就好像是一
位奮力殺死毒龍的騎士,疲憊了,身心耗盡了精力,只能一心一意想要得到和死亡直接相連
的睡眠。不過一個冷淡得如同從鐘乳石上滴落下來的水滴同樣冰涼的女人聲音,阻止他進入
睡眠。
「好久不見了,你終於還是成了一個大逆不道的罪人。」
羅嚴塔爾揚起他的視線,努力聚合他視野的焦點,然後才看清楚這名女子的輪廓。不過
視覺要實際進入理性的領域,卻需要五秒鐘的時間。
「--原來是立典拉德的遺族啊!」
好不容易推開笨重石頭所堆砌而成的記憶之門之後,羅嚴塔爾低聲地說道。或許是因為
她總是誇耀地強調自己的「身分」,所以她的出身才比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這個名字還
令人印象深刻吧。
「你被你自已的野心給絆倒、擊潰了,我特地來看你將會如何悲慘地死去。」
這個在羅嚴塔爾記憶中的聲音流進了他的耳朵。這個披著甲胃的聲音,聽起來卻有些不
安定的奇妙振動。
「那麼真是辛苦妳了--」
這個認真的、缺乏熱度的反應,或許有些出乎愛爾芙莉德的預料吧。
「再等一會兒,妳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反正,我也想要滿足一下女性的期望。」
想要說些惡毒的話,似乎也得要有些力氣才行。這名女子的臉上或許已經露出憎惡的凶
光。他雖然想要觀察得更仔細一些,可是卻力不從心。羅嚴塔爾對女性所抱持的一種否定情
感,是從人生的出發點上就已經開始培養到現在的,不過此時好像也隨著生命逐漸地蒸發了。
「--不管怎麼樣,是誰帶你到這兒來的呢?」
「是個親切的的人。」
「名字呢?」
「你不認識的。」
「說的也是啊,確實不是我所認識的哪--」
羅嚴塔爾接著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似地,不過侵入他聽覺裡面的一個聲音卻制止了他。在
還沒有搞清楚那究竟是什麼聲音的時候,羅嚴塔爾有些發愣,而更覺得奇怪。怎麼會呢?現
在這個時候,在這樣的一個場所,怎麼會聽到嬰兒的哭聲呢?
他於是將僅存的一點生命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視力上,這才注意到愛爾芙莉德原來不是
自己一個人,手上還抱著一個出生大約半年多的嬰兒。
嬰兒有粉紅色的肌膚、褐色的頭髮,此時正努力想把眼睛張大似地,靜靜地看著這名在
毫無期待的情況下變成父親的男子。左邊的眼珠是大氣圈最上層的天空顏色,右邊的眼珠也
是--同樣的顏色。
羅嚴塔爾聽見自己濃重的呼吸聲音,這樣的呼吸是因為自己的內心有著什麼樣的感情呢
?羅嚴塔爾不明白,在沒有弄明白的情況下,他便開口問道:
「是我的孩子嗎?」
這或許是個自然且早已在預料中的問題,不過這名女子卻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男子提出
的問題。經過一陣默靜之後,她連另外一個沒有被問到的事實也一併回答了。
「是你的兒子。」
「你來這兒是為了讓我見這個孩子嗎?」
女子並沒有回答。不過羅嚴塔爾自己也已經沒有把握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出聲問出這個問
題了。在羅嚴塔爾的視野中,盪漾在嬰兒眼裡的天空色愈來愈擴大,好像要把父親的全部人
生給包含進去似地。在羅嚴塔爾的內心最深處,好像有個人在對著嬰兒說話。
--你的祖父和父親,看起來似乎不同,其實卻都是一樣的。父親的人生似乎比祖父來
的浩大,不過本質都一樣沒有改變。而你會走出什麼樣的人生呢?羅嚴塔爾家的第三代,會
繼續在不毛的荒野上撒種灌溉,或者--或者過著比祖父和父親更為明智、充實的人生呢--
「今後妳有什麼打算--?」
苦痛的程度像水漲一樣地上升,將羅嚴塔爾從回想中拉回到現實世界。死亡這一件事,
基本上是一個難得的狀態,不需要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可是活著的人,卻遲早必須要和未
來相互擁抱。
愛爾芙莉德還是沒有回答。如果羅嚴塔爾同樣還具有原本的銳利和明敏,或許可以發現
她臉上此時的表情,會是他未曾看過的。不過這名男子已經即將要失去了自己,而這名女子
也即將要失去這名男子了。當確認到這將是自己過去從未曾經歷過的一種失去時,不知這名
女子是否能夠承受。羅嚴塔爾用盡他最後的一點點生命力,試著將他的思想用言語表達出來。
「古代好像有個了不起的傢伙,似乎曾經說過這麼一句了不起的話。他說一個人臨死的
時候,如果能夠有個可以把孩子託付給他的朋友,是人生至高無上的幸福--」
一滴冷汗滴落在桌面上,就好像是又一滴生命力流出體外了。
「去見渥佛根.米達麥亞,把這個孩子的將來託付給他就可以了。那將是這個孩子一生
最好的保障。」
比起這名女子和自己的組合,那一對夫婦更有資格來作為孩子的父母親。儘管如此,他
們之間卻沒有小孩,而自己卻和這名女子生下了小孩。宇宙生命誕生的掌管者,一定相當無
能,或者生性喜歡對人冷笑嘲諷。
羅嚴塔爾的視野逐漸為黑色的窗簾所遮掩了,現實的情節與意識也一點一點地褪去。
「如果你想殺我,現在就動手吧!否則就永遠失去這個機會了。沒有武器的話,就用我
的槍吧!」
幽暗的視線再度恢復明亮的時候,大約已經過了五百秒的時間了。死神似乎不接受羅嚴
塔爾前往他的國度,不過這名有著金銀妖瞳的男子憑著他的理性和感性,知道死神的拒絕只
是暫時的現象,桌上放著一條女用的手帕,手帕已經完全為他的汗水所濕透了。自我嘲諷的
想法,讓他又再度冷汗直流,冷汗好像流水似地從脖子流落到衣領上。這就是所謂的凋落,
看來我已經連被殺的價值都沒有了--
羅嚴塔爾輕輕抓住手帕的時候,擔任隨從的少年膽怯地走進辦公室來,他金褐色的頭髮
零亂著,滿臉困惑的表情,手臂裡抱著剛才的嬰兒。
「那位女士走了,她說要我把這個嬰兒交給米達麥亞元帥--怎麼辦好呢?閣下。」
少年的表情和聲音,讓羅嚴塔爾的臉上露出微笑。哎呀、哎呀!母親自己走了,然後把
小孩留下來。兩代都是這樣,你未免和父親太相像了吧!
「抱歉了,在米達麥亞還沒來到這裡之前,麻煩你抱著那孩子。啊,還有,那邊的櫃子
裡有威士忌,然後再幫我拿兩個杯子來,好嗎?」
羅嚴塔爾的聲音極為微弱,只勉強達到聽得見的程度。此時的羅嚴塔爾,對著自己發出
生涯中最後的冷笑,因為他憑著最後僅剩的一點意識力,發覺到自己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原
有的稜角逐漸失去了,不過這名少年當然不可能發現羅嚴塔爾內心的自我嘲諷。像奧斯卡.
馮.羅嚴塔爾這種男子的死法,也會讓自以為道德的道德家們為他啼泣說「那個人死的時候
,已經變成一個善人了呀」,會這樣嗎?這真是有些愚蠢啊!不過這或許是好的結果也說不
定哪!每個人有每個人各自不同的生,也有各自不同的死。不過至少我所敬愛的極少數人,
會擁有更美麗的死亡呀--。
少年用一隻手抱著嬰兒,然後用另外一隻手取出兩個杯子放在總督的桌上,接著再把顏
色像是落日餘暉的液體注入杯中。少年的肺與心臟雖然已經快要迸出胸腔,不過了還是完成
了長官的命令,然後退到牆角的沙發上。
羅嚴塔爾兩隻手臂頂著桌面,然後把臉朝向杯子,不,是把臉朝向那個應該坐在杯子對
面的友人,他無聲地對著虛空說道:
「未免太遲了啊,米達麥亞--」
美酒的香氣,緩慢地淹沒了逐漸失去亮度與色彩的視覺。
「我原本想活著到你來到為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是嗎?疾風之狼,你有辱這個誇大
的名號哪--」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見到這名被褫奪元帥封號的男子,那個有著接近黑色的深褐色頭髮
的頭往前傾的時候,摒住自己的聲音和呼吸站了起來,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在自己的臂彎
中睡著的嬰兒。不過他隨即將那小小的軀體放在沙發上,趕忙跑向桌子旁邊,把自己的耳朵
貼近那微微動著的嘴邊。
這名少年慌忙地、拼命地在筆記上寫下那輕微搔動著鼓膜的幾句話。之後少年就呆呆地
拿著筆,然後凝視著那蒼白、端整的臉。死亡已經無聲地振動著翅膀籠罩在這名男子的身上
了。
「--元帥,羅嚴塔爾閣下--」
少年低聲地呼喚著,可是沒有任何的回答。
十二月十六日十六點五十一分。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享年卅三歲,與他過去和他在敵
對陣營的楊威利出生於同一年,也死於同一年。[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7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24
【第九章】
Ⅰ
「銀河帝國軍的雙璧」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與渥佛根.米達麥亞,在第二次蘭提瑪利
歐會戰中的用兵對決中,究竟是孰勝孰敗呢?歷史年表中的記載是「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十二
月,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羅嚴塔爾戰敗而死」,不過當事者卻有不同的見解。
「表面上看起來或許是旗鼓相當,不過我身邊有瓦列和畢典菲爾特輔助,羅嚴塔爾那邊
卻沒有任何幫助他,所以到底誰才配得上勝利者的名號呢?根本無須議論。」
每當有人稱他是「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的勝利者」,米達麥亞總是會說這些話來予以
糾正。不過,在戰爭之後,他仍然還存活著,這是一個客觀的事實,而且羅嚴塔爾確實也是
比對方還早退兵。
米達麥亞和畢典菲爾特、瓦列、拜耶爾藍,一起在海尼森行星的宇宙港著陸的時候,前
來迎接他們的分別是文官和武官的代表,民事長官艾爾斯亥瑪和副查閱總監里裘中將。米達
麥亞從他們的口中,得知他最親密的朋友已經死了。他表情毫無改變地接受了這個悲訊,不
過當他接著被告知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死訊時,在還未得知死因之前,就嘆著氣說道:
「啊,原來羅嚴塔爾已經替皇帝在新領土上作過大掃除了嘛--」
在總督府等待他們的,是貝根格倫上將、宋年菲爾斯中將以及瑞肯道夫少校等人。最初
的時候,沒有卸除武裝的士兵,還把槍口對著米達麥亞這班人。
「你們這是幹什麼?竟然把槍口朝向總督的摯友、皇帝代理人,你們懂不懂禮節啊?」
頭部包裹著帶血繃帶的宋年菲爾斯這麼大聲一喝,士兵們這才以舉槍禮讓他們通過。這
大約是在羅嚴塔爾死後兩個小時的事。當他們進入辦公室的時候,裡面有一名死者與兩名活
著的人在等待他們。
「羅嚴塔爾元帥,一直在等著米達麥亞元帥。可是,最後還是--」
為米達麥亞等人說明事情經過的少年,忍不住地哭了起來,而他手臂中抱著的嬰兒,好
像在與他呼應似地,也大聲哭起來了。這一行人當中最年輕的拜耶爾藍,於是一面笨拙地哄
著他們,一面把他們帶到隔壁房間去。
米達麥亞無言地脫下自己的軍用披肩,蓋在死去密友的肩膀上。
***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臨死的時候,留下了些臨終遺言,不過這其中多少有些前後不一
致的地方。
根據當時尚為幼年學校的學生,為羅嚴塔爾擔任隨從兵的海因里希.朗貝茲所寫下來的
記錄是:
「吾皇、米達麥亞、勝利(編註)、死」
(編註:此字原文為『ZICK』,和齊格飛的開頭發音類似,在德文中有『勝利』及
『萬歲』之意。)。
這是羅嚴塔爾臨終前所留下的遺言,不過眾人對於勝利這個詞的含義有著些許的疑問。
有人認為他單純只是在說「勝利」這兩個字,也有認為他所說的是「皇帝萬歲,就算自己死
了」;另外還有人認為他在說「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了之後--」,可是說了一半就斷氣
了。當時十四歲的朗貝茲曾經說:「當時自己所記錄的,只是一些可以聽得懂意思的話,意
思不明的意思就沒有記錄下來了。無法負責向他人解釋。」之後他一生再也沒有提到這個話
題。
***
--就這樣,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這個由時空和人類所組成的戲劇上退場了,不過
卻也產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死後所遺留下來的這些人應該要如何處置。
對於羅嚴塔爾生前的這些幕僚人員,最好能夠盡力地幫助他們,這不只是米達麥亞也是
帝國軍的將帥們共通的心情。原因之一,應該是因為格利魯帕爾茲所帶給眾人的印象太過於
強烈,所以將帥們的嫌惡與憎惡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對於向羅嚴塔爾竭盡忠誠的人,反倒
是同情感較為強烈。
「將請求皇帝予以寬大處置,故勿尋短見。」
米達麥亞作了如此的宣言,而將兵們也都聽從米達麥亞的指示,不過卻有一個人例外。
原本在羅嚴塔爾麾下,擔任查閱總監的漢斯.艾德爾特.貝根格倫上將自殺了。
「吉爾菲艾斯元帥死了,羅嚴塔爾元帥也死了。我除了到天上向他們兩位致意之外,活
在這世上已經沒有樂趣了。」
布羅上將被擋在那道關得死死的門外,他透過TV電話,拼命地想要說服貝根格倫,可
是貝根格倫卻回答他說:
「請幫我轉告皇上,忠臣名將如此相繼地失去,想必是很寂寞的事。接下來是不是輪到
米達麥亞元帥了?如果以懲罰的方式來回報臣下的功勞,能夠為王朝帶來繁榮的話,那麼就
請皇帝今後還是繼續這麼做吧!」
過去從沒有人對萊因哈特發出過如此痛切的譴責。切斷TV電話之後,貝根格倫扯下了
軍服上的階級章扔在地上,然後將手槍的槍口頂住自己的太陽穴,隨後便扣了扳機。
***
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宇宙曆八零零年十二月十六日「羅嚴塔爾元帥叛逆事件」或者稱為
「新領土戰役」結束。渥佛根.米達麥亞使這個內戰「在年底以前有個了結」的預言兌現。
有關於戰役的處理,米達麥亞已經得到皇帝的批准。他遂於當天立刻從行星海尼森出發
,回到費沙向皇帝報告內亂已經結束。海尼森行星暫時由瓦列駐守,其他相關者的葬禮也由
他經手辦理。烏魯瓦希行星則由梅克林格暫時駐守,並負責維持新領土的治安。畢典菲爾特
則與米達麥亞同行。
羅嚴塔爾的「叛逆」,並沒有連結舊同盟的殘存勢力,所以這場戰亂迅速平息的結果,
使得反帝國勢力沒有蠢動或者起義的時間。過於龐大的兵力如果長期駐守在這裡,反而會造
成反效果,所以大軍必須於短時間內撤出,以便儘早恢復常態、重新恢復秩序。
但是,除了這個正當理由之外,米達麥亞其實還有個私人的理由。離開總督府之後,他
乘著地面車直接前往宇宙港,和瓦列道別之後,便命令「人狼」即刻出發。似乎想要儘快離
開這個吸盡友人鮮血的不祥地,就算早一秒鐘也好。而那名抱著嬰兒的海因里希.朗貝茲也
隨同他們出發。
當「人狼」旗艦的上下乘員,都忙著為出港作準備的時候,米達麥亞在艦橋一處光線朦
朧的地方,背對幕僚們佇立著。幕僚們都避免發出聲音,站在和他保持著些許距離的地方,
從背後注視著帝國軍現在僅存的一璧,這位已經成了無價至寶的年輕元帥的背影。身穿黑色
質地上有著銀色裝飾華麗軍服的他,肩頭竟微微地顫動著,蜂蜜色的頭部向前低傾。嗚咽的
聲音,微弱地、真的很微弱地順著空氣調節機的風,飄過幕僚們的耳邊。
在忠實的卡爾.愛德華.拜耶爾藍上將的胸中,感性正在向理性低聲地說著:「看見了
嗎?我這一生大概永遠忘不了這幕光景吧!疾風之狼竟然哭了--」
Ⅱ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死訊傳送到萊因哈特皇帝的手邊時,金髮霸主便預期內戰已經
終結了,所以便由「影之城」踏上回歸費沙之途。
萊因哈特接到這個死訊,是在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皇帝的個人室內,而優布.特留
尼西特的死亡也在同時報告上來,這個消息雖然很意外,不過和羅嚴塔爾被預期的死亡比較
起來,還不足以讓萊因哈特的精神感到有任何喪失。因為萊因哈特與特留尼西特的精神軌跡
,在從來沒有交叉過的情況下就分道揚鑣了,而且也沒有帶給萊因哈特任何的結果,這情形
和楊威利截然不同,當然和羅嚴塔爾也不一樣。他的精神軌跡曾經與萊因哈特交叉,而且也
曾經共同行經那通往宇宙的深淵和人類社會的邊緣,這是個充滿鮮血與火焰的旅程。
「唯有我親自上陣,才能夠教羅嚴塔爾感到滿足嗎?--」
在這一段述懷之中,有著連萊因哈特本身都沒有察覺的欺瞞。真想作戰的不是別人,而
是他本身不是嗎?羅嚴塔爾的用兵,其實有著讓羅嚴塔爾親自率兵親征並予以擊破的價值不
是嗎?米達麥亞接受出征的命令,那潛伏在萊因哈特內心的好戰慾望,難道沒有些許失望的
感覺嗎?啃蝕敵人之後,這隻有翼獅子就變得連已方的血都想要吞噬不是嗎?羅嚴塔爾的霸
氣,正是因為感應到這隻有翼獅子的咆哮才點燃的不是嗎?
這一切都是在推測之中。人的心不像初級數學,無法利用方程式來得到正確的解答。
「陛下,您感覺如何呢?」
貼身侍者少年艾密爾.齊列,端著放有熱牛奶的托盤,走進皇帝的房間。萊因哈特在床
上半坐起來,彷彿想讓少年安心似地點點頭。
「還好,對了,你的燒傷好些了嗎?」
烏魯瓦希事件發生的時候,艾密爾.齊列的左手在燃燒的森林中,受到輕微的灼傷。
「小勇士光榮負傷了哪!」
皇帝這麼說著,一面還親自為少年的灼傷抹藥。這是在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元帥
還是個少年的時候,曾經有過的榮譽。
「已經好多了,陛下。」
是麼,萊因哈特再一次點點頭,展現在他臉頰上的微笑,就像是美之女神用小指尖按在
他的臉頰上。
被後世人俗稱為「皇帝病」的發燒,仍然間歇性地侵襲著萊因哈特。這像是一種膠原病
,表面上雖然只是發燒,其實年輕的生命力已經在內部逐漸地損耗當中。不過,在表面上,
萊因哈特容貌的俊美並沒有絲毫折損,白皙的皮膚反而顯得更白了,而且由於體內的熱度,
使得他白皙的皮膚像是在潔白純淨的雪地上,撒上了幾片薔薇的花瓣,好像可以讓陽光透過
去似地。勉強說起來,這其實給予他人一種無生命的印象,不過不可思議的是,這種印象當
中,毫無憔悴的成分。
***
萊因哈特接到羅嚴塔爾死訊的當天,立刻恢復了羅嚴塔爾曾經一度被褫奪的元帥封號。
因為就算任命羅嚴塔爾擔任總督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不過授與他元帥的封號本身並沒有錯誤
。像貝根格倫那樣身在羅嚴塔爾麾下,始終沒有背叛他,而且最後戰死或者自殺的人,也並
沒有被追奪原有的階級。而對格利魯帕爾茲那種雙重背信的行為,萊因哈特有股無法忍受的
嫌惡感,在追奪他上將的階級之後,即命他自殺。在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之中,無奈戰死
的克納普斯坦,並沒有被褫奪原有的階級,這種差異其實是命運弄人的諷刺結果,不過活著
的人並不曉得這其中的內幕。
這些處置如果還有遭人非難的餘地,應該不是基於法規或理性的不當,而是感情下的產
物吧?不過這些處置如能擺平大多數相關者的情感,就不會產生什麼特別的問題。
就這樣,除了討伐軍還沒有回朝之外,羅嚴塔爾的叛亂幾乎都已經解決了。
在這之前,萊因哈特曾經想要賜予和死去的克涅利斯.魯茲有婚約的那名女子,每年十
萬帝國馬克的年金,可是卻遭到婉拒了。理由是,她已經做了十年護士,足以維持自己一人
的生活,況且和魯茲並沒有正式成婚,不宜接受年金的贈與,惶恐之餘,謹向皇帝隆恩拜謝
。她平靜地拒絕了。
不過,專制君主這類的人,在自己的好意遭人拒絕時,都不禁會感到不快,甚至連萊因
哈特也有著如此的精神傾向。將他的不悅勸解開來的,是留在費沙的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希爾
德。她向皇帝指出,魯茲的未婚妻是一位有著自立精神、十分難得的女子,而這正是吸引魯
茲的地方,她並向皇帝建議,設立一個紀念魯茲的基金,由政府每年提供十萬帝國馬克,作
為隨軍護士的培養經費與獎金。而魯茲未婚妻的名字,列入基金營運委員名單當中。
希爾德對於政治的感受度絲毫沒有減弱,讓萊因哈特感覺十分高興。
「許久不見了,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應該還好吧?妳一不在身邊,大本營的事務就延遲了
,真令人頭痛。」
這番話固然不是虛言,不過萊因哈特可能也不見得全然坦白,因為他或許也藏匿了一些
事實。萊因哈特自覺到她對於自己來說,是一名必要的女性,毋寧說是把她當作一名難得的
、智慧的進言者。
***
此時希爾德已經懷有近四個月的身孕了,經醫師診斷的結果,預產期是在明年六月十日
前後,她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也知道了這個事實。
「哦!我要當爺爺了是嗎?」
瑪林道夫伯爵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笑著,有些靦腆的樣子,兩天之後,他突然向女兒宣
告:
「希爾德,我打算在明年年初辭去國務尚書的職務。」
「爸爸,為什麼呢?--」
瑪林道夫父女之間,到現在為止,讓對方感到驚訝的,經常都是女兒所扮演的角色。不
過,經過八月底那個晚上之後,瑪林道夫伯爵已經確實地認清了女兒的界限,為了幫她補足
界限,才有這個出乎女兒意料外的結果。
「爸爸您擔任國務尚書這個大任,一直有著很好的成果。而且也沒有引起皇帝半點不悅
,您怎麼會有這個決定呢?」
一旦和自己有關係的時候,希爾德這個聰明的女兒,也會有些考慮不到的事情。
「是這樣子的,希爾德。就算你拒絕和皇上結婚,可是一旦生下孩子,那麼你還是會成
為皇帝嫡子之母,而我則是他的祖父。身在這種立場的人,坐在宰相級的位置上,從來沒有
過任何好的結果。」
希爾德一面同意父親考慮的正確性,一面又擔心著是否有適當的人選來接替父親的職務
。在此,父親又再度出乎女兒的意料外了。
「對了,我想推薦米達麥亞元帥。」
「咦?不過,他是純粹的軍人,不是政治家呀!」
「我能夠做的,米達麥亞元帥沒有道理不能做。這樣說是開玩笑的,不過希爾德,我認
為國務尚書這個閣揆的位置,比軍務尚書還要適合他這個人,妳的看法怎樣呢?」
父親平靜的主張或許是正確的也說不定,希爾德想著。在國務尚書這個職位上,所需要
的應該不是陰謀或策略的能力,能夠像米達麥亞元帥這麼樣富有見識、信義,並且處世公正
的人應該是很稀有的。只是皇帝會同意這樣的人事安排嗎?這該會是問題所在吧!
Ⅲ
內務尚書歐斯麥亞,經常很難斷定自己究竟是幸運或者不幸。
當他在邊境地區轉來轉去,負責行星的開拓與地方警察制度的整備,經常抱怨自己的才
幹沒有得到應有的評價。後來為偉大的皇帝提拔為內務尚書,一場歡喜之後,卻遭到次長海
德里希.朗古覬覦自己的地位,時時擔心著有朝一日會被迫下臺,真是不安之至。還好朗古
被自己陰謀的拐杖打碎了膝蓋,現在終於下獄了。歐斯麥亞最近總算得到心理上的安定。
海德里希.朗古連日來,在憲兵隊本部接受審問,憲兵總監克斯拉還經常親自審問,可
是一直都沒有辦法得到滿意的供述。朗古那張孩子臉,充滿了近乎傲慢的表情,甚至還厚臉
皮地揚言:可以恢復地位的時候,可要讓我知道啊!
「你還記得你過去是怎麼對付嫌疑犯的嗎?如果還有記憶的話,那你應該知道最好不要
再強辯了。不然呢?我們也可以把你過去獨佔的有效詢問法,用在你身上試試看。」
遭對方如此威脅的時候,朗古的臉色稍微有了些變化,不過還是沒有一點願意積極招供
的意思。只要一想到招供的最後,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場極刑,那麼封住他嘴巴的那扇門只
怕會愈來愈厚吧!
十二月下旬的時候,羅嚴塔爾元帥的死訊也流傳到監獄中,朗古一聽見這個消息,眼睛
立刻瞪得大大的,並且足足狂笑了一個鐘頭,憲兵們一面感到憤怒,一面又感到有些陰森可
怕。
在這之後,朗古的招供便開始像奔流似地流洩出來,不過他所說的話不像是招供,卻像
是自我辯護和轉嫁責任兩者合併起來的奇怪化合體,他口所宣洩出來的流水,全部都流向「
我是犧牲者」的這個湖中。根據他的證言,自己是一個連一毫克私心都沒有,對皇帝竭盡心
力的忠臣,結果之所以會招來他人的誤解,完全是因為被捲入費沙前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
賓斯基毒辣的陰謀所致。魯賓斯基如果聽見這些話的話,或許會裝聾作啞地說「我才是被捲
進他陰謀裡的人呢。」
朗古因此主張,魯賓斯基那傢伙應該比自己先受到處罰。而他接著又牽扯到軍務尚書巴
爾.馮.奧貝斯坦元帥,朗古說,如果不是因為他給予沉默的諒解,那麼自己根本什麼事都
做不成,所以應該要追究軍務尚書的責任,這簡直就是唆使檢察官逮捕國家重臣嘛。
克斯拉表面上無視於和軍務尚書相關的發言,不過他根據朗古的招供,曾經派遣憲兵隊
突襲擊魯賓斯基的秘密住所。
不過,費沙前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蹤影,早就從那兒消失了。大概是在朗古
遭到拘禁的前後,就已經察覺到會有危險,所以逃之夭夭了。朗古本身的沉默,結果為魯賓
斯基爭取了逃亡的時間。
在這前後,朗古的妻子前來請願,要求釋放她的丈夫。和憲兵總監克斯拉會面的時候,
她一面哭著,一面解釋她的丈夫是一個多麼善待妻子和孩子的好丈夫。
「朗古夫人,妳的丈夫之所以遭到告發,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也不是
因為他私人方面有什麼過錯才下獄的,請妳不要誤解。」
克斯拉如此地回答她,並且同意讓她和獄中的丈夫見面。會面之後,目送著邊哭邊離去
的夫人背影,克斯拉不禁想每個人的一體兩面有著什麼樣的差距。公和私、兩張不同的臉。
以家庭生活來說,朗古一定遠比萊因哈特或者羅嚴塔爾來得要充實得多。
現在,銀河帝國軍現存的元帥有兩名、一級上將有六名。萊因哈特即位之後,雷內肯普
、法倫海特、舒坦梅茲、魯茲、羅嚴塔爾相繼去世,建國的宿將們感到濃厚的寂寥氣氛。
目前僅存的兩名元帥當中的一名--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在羅嚴塔爾叛亂的
時候,沒有機會發揮他的手腕。他原本也依照他自己的方式,擬訂了幾個平定叛亂的方案,
不過卻被後世對他抱持否定態度的歷史學家,冷諷為「埋葬對立者時殺人不見血」,不過在
生前,他是一個根本不介意他人如何評價自己的人,死後恐怕也是一樣的吧!
「米達麥亞元帥寧可親手討伐他的密友,你明白這其中的意義嗎?」
奧貝斯坦對著他的幕僚中的安東.菲爾納提出這個問題,這是在米達麥亞回來以後的第
二天,也就是在接近年底前的一天。菲爾納因為在這位冷徹、嚴格、無私的尚書手下,所以
便成了後世一個重要的證言人,向後世證實軍務省的事務從未延遲過一瞬間。
「這個嘛,卑職才淺無法得知,敢問尚書閣下是如何的看法?」
「如果皇帝親手討伐羅嚴塔爾的話,米達麥亞恐怕禁不住會對皇帝產生反感。君臣之間
一旦產生裂痕,恐怕會進而擴大,導致無可挽救的結果也說不定!」
「啊--」
菲爾納模稜兩可地答覆著,一面注視著軍務尚書毫不在意的說話時,那彷彿用刨子削成
的側面臉。
「不過,如果是自己擔任指揮官,前往討伐羅嚴塔爾的話,那麼朋友之仇就是在自己身
上,也就沒有理由怨恨皇帝了,他是這麼樣想的,他就是這樣的一名男子。」
「您有如此的想法,是否是因為有什麼證據呢?」
奧貝斯坦微微搖晃著他那頭半白的頭髮。
「這是我個人隨意的見解,不知符不符合真實情況。只是--」
軍務尚書好像有些苦笑的樣子,菲爾納突然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只是,我好像也變得愛說話了。」
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聽見軍務尚書的薄嘴唇,洩露出任何一個和羅嚴塔爾的叛亂有關
的字眼了。
Ⅳ
新的一年即將開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新帝國曆零零二年十二月卅日,宇宙艦隊總司令官
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回到帝國新首都費沙。雖然是凱旋歸來,不過卻帶著極為凝重的表
情,這名有著蜂蜜色頭髮與灰色眼眸的年輕元帥,完全不像是個勝利者。
「就算只有米達麥亞元帥,只要能夠平安無事就好了。謹向您的凱旋表示賀忱。」
前來迎接的奈特哈爾.繆拉,以砂色的眼眸望著戰友並致意之後,向戰友伸出他那隻業
已痊癒的右手,米達麥亞無言地握住他的手。而出現在後面幾步的畢典菲爾特,肩頭上也同
樣充滿了悵然若有所失的寂寥。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30
兩個人於是前往大本營,向皇帝萊因哈特作戰事報告。一度退出之後,萊因哈特又把米
達麥亞叫回來。年輕的皇帝,此時離開了辦公室的桌子,窗外微弱的陽光,照耀在他那金黃
色的頭髮上,他對著正向自己恭敬行禮的元帥,露出迷濛的笑容,說著出人意料的往事。「
米達麥亞,你還記得五年前的事嗎?朕和吉爾菲艾斯一起住在林貝爾克.謝特拉傑的時候,
你曾經和羅嚴塔爾一起來過。」
「是的,陛下,臣記得很清楚。」
米達麥亞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快停止了,萊因哈特用他那白皙的手指,將他前額的垂髮
給撥回去。
「那個時候,在那個屋子裡交談的四個人當中,還活著的人,就只剩下你和朕了。」
「陛下--」
「你不可以死。如果連你也沒有了,就沒有人可以以身作則,來教導帝國軍究竟什麼才
叫做真正的用兵了,而朕也失去了寶貴的戰友。這是命令,絕對不能死!」
這或許根本只是萊因哈特的利已主張。不過,米達麥亞在這個時候,卻能夠與這位有著
耀目的金黃色頭髮、歷史上最偉大的霸主,不,應該說是這名與自己一起戰鬥、推翻高登巴
姆王朝、征服自由行星同盟的年少戰友,共同擁有相同五年前,舊帝國曆四八六年的五月十
日,正是氣候從晚春進入初夏之際,風雲即將變色的那一個晴朗日子。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
一起造訪了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兩人所租來的一間屋子。商量著如何排除那些企圖要伸向
格里華德伯爵夫人,也就是安妮羅傑身旁的那些宮廷陰謀魔掌。當時圍靠在桌子旁的四個年
輕人,在那之後,征服了全宇宙,到了現在,半數已經歸天。而活著的人,必須背負起繼續
生存下去的義務,為了將死者的記憶永久保存下去的目的,也為了將他們的霸業傳諸於後世
--
米達麥亞一面忍耐著臉上的熱度,一面從皇帝身前退下。他相信此時正看著窗外一動也
不動的皇帝,也一定和自己一樣。
***
退出大本營之後,回到自己家裡以前,米達麥亞前往瑪林道夫伯爵家拜訪。而海因里希
少年手裡抱著羅嚴塔爾所遺留下來的孩子,也隨同前往。米達麥亞要求和希爾德會面,向她
說出事情的經過情形之後,便提到自己造訪的目的。
「如您所知,我們夫婦沒有孩子,所以我想把這個孩子當作自己的小孩來撫養,如果伯
爵小姐能夠幫忙說服陛下許可的話,那麼就真是太感謝了--」
「撫養羅嚴塔爾元帥的小孩--」
「是的,不過就法律上來講,這是大逆犯人的孩子,父親的罪或許會牽連到小孩,不過
這個由我來承擔,您覺得怎樣呢?」
「有關這一點,我想您應該不用擔心的,元帥。因為這孩子並非法律上的嫡生子,所以
父親的罪不會牽連到孩子身上。況且羅嚴塔爾元帥的孩子,由米達麥亞元帥您來撫養,一定
會培育出一位很了不起的名將。」
在明快地回答了之後,希爾德對著少年和嬰兒笑著。
「我沒有任何異議,我很高興能夠替您在皇帝面前幫忙說話。不過,我倒是忽然想起一
件事--」
「啊,什麼事呢?」
看到米達麥亞臉上的表情,好像慢動作攝影似地筋肉正在緊縮的樣子,希爾德覺得很是
有趣。
「是您夫人的想法呀!米達麥亞元帥。您的夫人是不是和您有相同的想法呢?」
被這麼一問,帝國軍的至寶頓時面紅耳赤。
「這真是粗心大意,我還沒有跟內人提起這件事,不過,內人應該會答應的吧?」
「如果是您的夫人,她一定會很高興地答應唷!」
「我也是這麼相信,所以才忘了問內人的意思。」
米達麥亞本人並無意向人敘述自己和妻子之間的事情。「疾風之狼」接著又說為羅嚴塔
爾擔任勤務兵的這名少年,最近幾年失去了雙親,所以如果可能的話,也一併和妻子商量,
把他收養在米達麥亞家。談話告一段落的時候,米達麥亞起身準備告辭的時候,希爾德把他
叫住。
「米達麥亞元帥。」
「什麼事?伯爵小姐。」
「您身為帝國軍的至寶。陛下的身旁已經變得愈來愈空虛,請求元帥,今後仍如往常一
樣,守護著皇帝陛下,拜託您!」
「我沒有什麼才能,遠比不上已成為故人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或者奧斯卡.馮.羅嚴
塔爾。只是僥倖地存活下來了,實在承擔不起如此過度的稱呼,不過請讓我和你約定,我會
連他們的份,也一起效忠於皇帝。我在此立下誓約,無論皇帝意欲如何,我的忠心絕對不變
!」
將那有著蜂蜜色的頭深深地低下之後,年輕的元帥,轉過他那不甚高、身穿黑銀軍服的
身軀,從這個在不久的將來,將成為銀河帝國皇妃的女性面前走遠了。
***
艾芳瑟琳.米達麥亞,在丈夫生還的喜悅之後,感到有些驚訝。丈夫在和她接吻之後,
便有些猶豫地說道:「艾芳,其實有個可以說是禮物,我把它拿回來,不,帶回來了--」
他對著妻子露出如此緊張的情緒,是拿著黃色薔薇向妻子求婚以來的第一次吧。只是他
這次手裡拿著的,卻是個出生不到八個月的嬰兒。從丈夫那令人擔憂的手裡,把嬰兒接過來
之後,妻子一面溫柔地哄著孩子,一面用她那發亮的紫羅蘭色眼眸望著丈夫說道:「這是從
哪個高麗菜田裡撿到的呢?渥佛?」
「不是,這個,怎麼說--」
「我知道,你是從那個叫羅嚴塔爾的高麗菜田裡撿到的是吧?」
丈夫無言以對的時候,妻子便加以說明,在他還沒回來之前,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就已經
經由TV電話說明事情的經過了。
「我認為你會把這個孩子帶回來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會很高興地當這孩子的媽媽。不
過唯獨有一件事,拜託你一定要讓我作決定,就是讓我決定這孩子的名字,好不好呢?老公
?」
「嗯、好是好啊,不過妳想取什麼樣的名字呢?」
「叫做菲利克斯,您還滿意嗎?」
「菲利克斯--」
帝國軍最高勇將知道這是古早、古早時代的語言,代表著「幸福」的意思。當然,他的
妻子也知道,或許早已經把這個名字放在胸口上好幾年了吧?為了還沒有出生的孩子,為了
不知何時才會出生的孩子,為了最後或許根本不會出生的孩子--
「菲利克斯是個好名字,就這麼決定了。這個孩子,從今天開始就叫做菲利克斯.米達
麥亞。」
當他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判斷力和價值觀的時候,再讓他冠上親生父親的名字也可以
,且要讓他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一個自尊自豪的人,全宇宙中只向一個人屈膝的男子--
想到這裡之後,米達麥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趕忙推開起居室的門,看到那名幼年
學校學生,呆呆地站在堆著嬰兒用品的玄關,打了一個小噴嚏之後,好像很冷似地朝元帥笑
著。
Ⅴ
幾乎是和渥佛根.米達麥亞在同一個時刻,另外還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當爸爸了。這個人
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名身為銀河帝國最高主權者、廿四歲的年輕人。
大本營是在九月上旬遷移的,此時瑪林道夫伯爵千金以私人的身分,前來皇帝個人的起
居造訪的時候,萊因哈特示意希爾德在起居室兼圖書室裡的圓桌旁坐下,並且讓貼身侍者艾
密爾送來鮮奶油咖啡之後,透過窗戶,眺望著那一片彷彿含有冰晶石的寒冬碧空,然後說道
:「今天滿冷的,伯爵小姐,妳沒有感冒吧?」
對於這名外表無與倫比、金髮華麗的年輕人來說,這已經是最溫柔的表現了。希爾德也
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微笑地、若無其事地、不過卻具有決定性的一句話,此時從她僵硬的嘴
唇間滑落出來。
「要是感冒了可不得了的!陛下。因為感冒會傷害肚子裡的孩子。」
萊因哈特的瞳孔擴大了。眼裡映照著窗外寒冬中的天空以及希爾德的身影,白瓷般的臉
頰漲得通紅。血液乘著無數的思想在體內循環著,必須要經過好長一段的時間,血液才能夠
在腦袋裡把思路迸裂開來。當萊因哈特終於調整好自己的呼吸與心臟鼓動的時候,他張開他
那端麗的嘴唇,豐富的感情化成有韻律的聲音流瀉了出來。
「再一次請問妳,妳願不願意和朕結婚呢?瑪林道夫伯爵小姐。」
萊因哈特並沒有問出像「孩子是誰的」這種愚蠢的問題,這或許正可以證明萊因哈特的
精神構造,原來還是可以救藥的。
「朕終於明白妳對於朕來說是很重要的。這幾個月的時間,讓朕明白到這一點。妳為朕
所作的進言從來沒有任何錯誤,而且朕認為妳來配朕有點可惜了--」
萊因哈特的容貌,是個在藝術上洗練的造型美最登峰造級的表現,不過在求婚的這個時
候,卻距離洗練有幾光年距離之遙。而且後面所說的話,也只是說出自己本身的心情,並沒
有對希爾德的心情加以揣測。不過,希爾德能夠理解,這全然無損這名年輕人的誠實性,因
為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是戰爭的天才、政治上的偉人,不過卻不是戀愛或情慾的名人。
他那華麗的創造力與表現力,是用在戰場上放光芒,而不是用來豐富閨房情趣的。這樣的一
個人選擇了自己,而自己也希望能夠為他所選上。希爾德充分了解萊因哈特的缺點,而且也
像她賢明的父親所洞察到的一般,把這些缺點當成是難得的特質。
「是的,陛下,我接受,如果我可以的話--」
***
希爾德最初是想要直接前往奧丁,會見萊因哈特的姐姐,也就是格里華德伯爵夫人安妮
羅傑。但是知道自已懷孕了之後,就不能再從事星球間的航行,因為希爾德一點都不想傷害
到萊因哈特在她體內的分身。所以十一月中的時候,她才讓超光速通信延長至奧丁行星的佛
洛依丁山莊,然後在安妮羅傑的山莊之間,設置了熱線。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不,希爾德,謝謝妳能夠喜歡上我弟弟。」
安妮羅傑知道事情經過之後,對著希爾德如此說道。那聲音中充滿了溫暖的、顫抖的感
情,像是會發出聲音的春天暖陽正全面照耀著自己。
「能夠有妳這樣的人在弟弟的身旁,弟弟就會幸福了。無論如何,萊因哈特的事就拜託
你了。」
萊因哈特拜託了--這句話,是安妮羅傑第二次向人說出,希爾德便是第二個人。第一
個當然就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沒能有個爸爸。」
安妮羅傑此時對希爾德所說的,其實是一種比喻性的說法,希爾德明白這一點。安妮羅
傑所謂的「父親」,是指人格形成期的父性要素。對一個少年來說,可以作為對抗、反駁、
克服之對象的父親是將男人與母性的要素帶開,為之帶來精神自立性的一種精神存在。可是
,萊因哈特的情況是,他親生的父親顯然是太過於卑微的存在。
對萊因哈特來說,母性要素的個體存在,當然就是姐姐安妮羅傑。而將少年期的他與母
性要素帶開的,本來應該是父性要素,可是事實上卻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也就是高登巴
姆王朝的專制權力,那是以全人類規模,僅強調了父性之否定性面的一種存在。
萊因哈特人格上的特異,即是由此孕育出來。他本身並沒有察覺到,不過打倒高登巴姆
王朝,其實和他的人格形成期中的超越父性,應該是於同一種行為。而萊因哈特在打倒高登
巴姆王朝之後,對他來說,他只能不斷與強大的敵人作戰,然後把敵人打敗,從中獲得他心
理上的生命價值。所以安妮羅傑對於萊因哈特只知道戰鬥而不知戀愛的心理態度感到擔憂,
更祈禱萊因哈特不要只是追隨著姐姐本身的影子,這也就是她刻意和弟弟保持距離的緣故。
只是,她無法明白地說明這一點,而且她本身與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之間,也糾纏著
太過奇妙的心理聯繫,萊因哈特說不定已經為姐姐和自己離別的言詞受到傷害了。所以安妮
羅傑對於希爾德的謝意,其實是兼具雙方面的。
後世有些歷史學者,斷定安妮羅傑對於萊因哈特的感情不足,並且以此對她加以譴責,
而這些歷史學家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女性,這是個饒富趣味的現象。因此,男性的歷史學者們
,有時候也會對異性的同業者,發出嚴厲的批評。
「--歸根究底,教人不得不以為她們(女性歷史學者)只是單純用放棄母性的這個觀
點,來判斷格里華德伯爵夫人的行動。伯爵夫人大概必須一直挨在年紀已經超過二十歲的弟
弟身邊,不知分寸地撒嬌,插嘴國政,繼續妨礙弟弟的精神自立,才能夠教她們感到滿足吧
?當然,在她們這些人的看法中,伯爵夫人十五歲時被專制君主強行奪走貞操,在那之後大
約十年的時間裡,仍一直受到束縛的事情,根本不能說是什麼犧牲的行為,是吧?」
當然也不能因此斷定男性歷史學者的評價是完全正確的,最後只能互相作個可能性高低
的比較,不過無論孰是孰非,所有人都不能否定安妮羅傑對萊因哈特的影響。此時的安妮羅
傑,如果說聲「不同意弟弟和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之間的婚姻」,那麼萊因哈特儘管苦惱,還
是會以姐姐的意思為優先吧。可是安妮羅傑並沒有這麼做,反而鼓勵希爾德,為弟弟的將來
能夠託付給這麼一個聰明年輕的女性而高興,並且祝福他們。而她的判斷,也確實有助於把
歷史導向一個具有建設性的方向,這一點是眾人所無法否認的事實。
Ⅵ
在生與死、光明與幽暗混在一起的某個銀河系角落,有一群培育了過去了八百年來的憎
惡與偏執意念的人正秘密地潛伏著。他們以宗教性的團結心和濕度偏高的陰謀作為武器,企
圖以各種方式來干涉歷史,他們所有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得回地球母星的光榮。最近看起
來,所有的目的已經快要達成,而且新一代的指導者彷彿也已經產生了。
那就是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維利。
年紀輕輕的面容上,原本應該因旺盛的野心而綻放出精力的神情,此時卻籠罩著一片近
乎陰慘的深刻陰影。
楊威利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相繼地加入死者行列的時候,他的陰謀看起來確實是已
經接近完全的成功了。讓坐上幽暗寶座之後的他,可以為所欲為地宰割整個宇宙的未來。但
是緊接著,竟然傳來了優布.特留尼西特這匹重大的戰馬已經失去的消息,他於是感覺到教
團幹部們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開始瀰漫著不信任的煙霧。對於德.維利在教團內急遽上升
的地位,與急速擴大的許可權,感到非常不愉快的某個大司教,更是將他的不安刻意藉由高
昂的聲音表現出來。
「我們失去的還不只是特留尼西特。皇帝就快要結婚了,而且結婚的對象是瑪林道夫小
姐,據說也已經懷孕了--」
每說一個字眼,嘴角邊都迸裂著惡毒的泡沫。德.維利於是稍微將視線岔開,忍受著這
股不愉快的壓力。聲音的主人,仍然刻意地放大音量,滔滔不絕地說著。原本他所贊成的是
暗殺萊因哈特皇帝的計劃,所以此刻他當然熱心地追究著德.維利變更計劃的責任。
「如果皇帝的孩子出生了,那麼羅嚴克拉姆體制不就將以該子嗣為核心,繼續維持下去
了嗎?那羅嚴塔爾元帥的死,不,甚至是楊威利的死,到最後都變成是在為那金髮小子除去
災厄的根源,不是嗎?」
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這話之後,聲音的主人沉默了。於是一個低沉的笑聲,打破了這
片充滿瘴氣的寂靜。
「各位到底是在慌什麼呢?皇帝的孩子根本還沒有出生嘛。一旦生了,就生了,有了子
嗣也不見得一定會對皇帝有正面的幫助啊!」
德.維利當著眾人的面笑著,藉著笑容所表現出來的自信,固然有些許的誇張,不過也
是他內在確實擁有的自信。宇宙是何其地寬廣,就算再玩弄幾億兆個陰謀,也不會讓空間顯
得擁擠啊!
***
楊威利的後繼者尤里安.敏茲,在這一年,因為沒有參與戰鬥而得到他人對於他身為指
導者的正面評價。明年這一年,他的聲譽將會因為參與戰鬥而更為升高吧!
尤里安不明白。不過,他原本的志願是希望成為一名軍人,所以他相信有些戰爭是無可
避免的。諷刺的是,自從楊過世以後,尤里安的志願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現在更希望自
己能夠走上另外一條和軍人不同的人生道路,而且這樣的心情,在內心水池裡的水位愈來愈
升高。
前些天,接獲銀河帝國的名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訃聞時,楊威利那穩靜的聲音,
好像立刻在尤里安腦海裡的某個角落裡響了起來。
「在我的指揮之下,死了幾百萬名的將兵,儘管他們都不想死,儘管他們之中的每一個
人,都想過著和平富裕的人生,像我就是這樣。如果我們應該要珍愛的每個人,都能夠不死
就解決的話,那麼戰爭本身或許就不見得有那麼樣的可惡了--」
尤里安吐出的氣非常深、也非常多。雖然他從不曾與羅嚴塔爾身處於同一個陣營,雖然
這名有著金銀妖瞳的名將,經常都是楊和尤里安的敵手,可是尤里安可以體會到,羅嚴塔爾
的死,其實就是一顆巨星的隕落。在這個令人驚愕的短短時間內,一個時代是不是又將要過
去了?在有某些人死亡或者誕生之後,這個時代是否就將結束了?時光本身化成一陣旋渦,
好像要充滿尤里安體內似地,讓尤里安喘不過氣的感覺正一陣一陣有節奏性在侵襲著他,尤
里安於是從森林公園的長凳上站了起來,以稍快的步調走開了。在這個時候,尤里安還不曉
得優布.特留尼西特已死。
走出公園之後,尤里安的周圍充滿了喧嘩,那是屬於和平的喧嘩。伊謝爾倫要塞所有的
人員,正忙著準備歡送宇宙曆八零零年、迎接八零一年的慶典。這一年是楊元帥逝世之年,
原本有人主張中止慶典的舉行,但是菲列特利加.G.楊卻把這個意見駁回。
「他生前的時候,從不曾討厭過任何同伴之間的慶典和喧嘩。毋寧說為了他,請熱鬧地
舉行慶典,拜託各位!」
達斯提.亞典波羅與奧利比.波布蘭兩個人,一面走一面又在互相消遣對方。當他們發
現顯得太過於年輕的革命軍司令官的身影時,令人感到十分爽朗地對著他喊道:
「喂,尤里安,明年會幫我們製造上陣的機會吧?」
「我們期待著唷,司令官大人。」
「與其問我不如請你們去問皇帝吧!那麼答案會比較確切一些唷!」
--在尤里安的腦海裡,日曆正快速地往回翻著,四年前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眼前,那是
伊謝爾倫要塞第一次歡度新年慶典時的情景。那時和現在,都一直在尤里安身旁的菲列特利
加、卡介倫一家人、先寇布、波布蘭、亞典波羅。現在這一次在的人,有梅爾卡茲、舒奈德
、施恩.史路、波利斯.高尼夫、波布蘭、馬遜以及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
那個時候,楊威利還在,姆萊還在,派特里契夫還在,費雪還在,伊旺.高尼夫都還在
。可是如今,除了回到海尼森行星上的姆萊之外,在尤里安的有生之年,是再也見不到其他
人了。不過,尤里安得承接他們的意志,並使他們的意思開花結果。「自由、自主、自律、
自尊」是民主共和政治的小小嫩芽,為了讓這個嫩芽能在宇宙上生根,尤里安必須要為即將
來臨的春天作準備。
「尤里安,慶典開始了唷!如果好了我們就一起去吧!菲列特利加還有卡介倫一家人在
等著哪!」
這是卡琳的聲音,尤里安注意到其中有某個值得紀念的改變。那就是她第一次單只叫他
名字。他於是點點頭,稍微有些刻意地回答說:「走吧,卡琳。」
這名少女的父親在距離稍遠的地方,目送著這兩名年輕人並肩走去的身影,臉上的表情
好像內心在說「哎喲、哎喲」似地。他的表情上籠罩著一片酒精的淡淡雲霧,他已經為哀悼
那一個沒經由他的手即戰敗而死的敵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喝了好幾杯了。一名不知名
的年輕女子,正偎靠在他那寬闊的肩膀上。
***
--宇宙曆八零一年、新帝國曆零零三年,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三年已經開始了。今年
的一月中,萊因哈特皇帝就要正式迎娶希爾德.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為皇妃了吧。有些人
正期待著這場婚禮,當然也有些人不然。就在前一年,宇宙間所建立起來的秩序,是否會永
遠持續下去,或許終究只是暫時浮現在歷史洪流上的泡沫呢?決定性的一年已經來臨了。[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9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34
【第十卷】
【第一章】
Ⅰ
冬夜,群星的光芒形成了青玉的瀑布傾注在庭園中。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宇宙曆八零一
年經過了一個小時之後,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向集中於大本營的文武高官們宣布他將
迎娶皇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高官們有一瞬間的沉默,注視著他們年輕貌美的皇帝,隨
即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當萊因哈特握起雖身為女性卻任職大本營幕僚總監要職的希爾格爾
.馮.瑪林道夫,亦即希爾德的手的時候,高官中有人熱烈地歡呼了起來。
「皇妃萬歲!」
這個叫聲讓人覺得清新無比,過了不久,其他的人也加入了歡呼的行列。
「皇妃希爾格爾萬歲!」
歡欣的氣氛驅走了眾人的驚訝。以前雖然出現過皇帝和伯爵千金之間的傳言,但是,這
些傳言也都沒有什麼惡意。
「向皇帝伉儷乾杯!」
酒杯相互碰撞著,笑聲洋溢在四周。夜晚的庭園中充滿了歡欣的氣氛,大家在知道希爾
德將於六月初生產的消息之後,氣氛更是達到了最高潮。香檳酒不斷地被打開,眾人的歌聲
一波接一波,與冬夜的寒氣溶成一片。
「為皇太子殿下乾杯!」
「什麼,應該是為美麗的公主殿下乾杯!」
就因為去年是一個多事的年頭,所以眾人祈求今年平安如意的意念就更強了。而皇帝的
婚姻大事則比什麼都重要,因此,大家都覺得這件喜事正象徵今年會和平繁榮。如果皇太子
誕生了,羅嚴克拉姆王朝就不會僅止於一代了。不管是像父親也或像母親,生下的一定會是
個美麗而聰明的皇室子女吧?人們的歡呼聲此起彼落,彷彿永遠不知道停歇一樣。
年初,萊因哈特的健康狀況看起來也似乎很好。原本萊因哈特就不喜歡醫生,而且自從
去年十二月之後,在宮廷任職的御醫們在時間和技術上也都難以有什麼進展。這些御醫之間
不斷地針對皇帝的間歇性發燒及生病做私底下的討論,他們給了那些症狀一個暫定的名稱「
皇帝病」。跟感冒一樣,與其說這是一種病,倒不如說是一種症狀,確定了這個疾病的名稱
為「變異性劇症膠原病」是在萊因哈特死後的事。
對醫師們而言,這個時期或許應該比較注意懷孕中的希爾德的健康和胎兒的發育。萊因
哈特自己也曾做過這樣的指示。雖然說胎兒的發育十分順利,預產期在六月一日,但是由於
是第一胎,分娩往往會比預產期遲,所以也有可能會晚到十日左右。總而言之,如果情況一
直保持這樣的平穩狀態,在今年年中,享有宇宙中最高知名度及期待的嬰兒應該就會呱呱落
地了。
「以個人身分戀愛,以公職身分結婚。」
這是專制君主在結婚的時候經常被使用的表現方式。但是,以萊因哈特的情形看來,他
和希爾德的關係是不是能稱為戀愛,不管是在當時或是後世都有人提出這樣不懷好意的質疑
。不可否認的是,對萊因哈特或羅嚴克拉姆王朝而言,希爾德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開創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是萊因哈特皇帝,但是培育這個王朝的卻是皇妃希爾格爾。」
針對這段主論,後世的歷史學家們甚至引發了「最先說這些話的是我」之類低層次的爭
論。不管怎麼樣,對於萊因哈特和希爾德的婚姻,沒有一個人有任何異議。或許希爾德的父
親瑪林道夫伯爵的溫和為人也是未引起人們反感的原因之一吧。
新娘的父親國務尚書佛朗茲.馮.瑪林道夫伯爵於一月三日向皇帝表明了辭職的意願。
萊因哈特皇帝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頭,沒有立刻回答。他雖然知道岳父的真正意思,但是,
在繼任者還從缺的情況下,國務尚書的位置不能空著。當皇帝向瑪林道夫伯爵說明目前仍需
擔任國務尚書之職時,這個新娘的父親不禁沉浸在一片感傷當中。
希爾德的結婚準備工作由總管漢斯.休特魯茲和他的妻子負責。他們那個原本小小的希
爾德小姐就要結婚了,而且是皇帝陛下的新娘,漢斯心頭有著無比溫馨的感慨,但是他跟主
人一樣,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其他的事,因為他必須四處奔走,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做各項準
備。婚禮雖然是一件值得大家慶賀的事,但是,從公佈結婚的消息到舉行結婚儀式不到一個
月的時間,這期間的忙碌實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對要為支配全宇宙的霸者準備婚禮事
宜的人來說,時間實在太過短促了。漢斯雖然是這麼想的,可是,既然希爾德已經懷孕了,
這麼倉促地舉行婚禮也是沒有辦法的是。不過,再怎麼說,皇帝出人意料之外的竟也是一個
動作迅速的人哪!漢斯不禁這樣想著,隨即慌忙地甩了甩頭,企圖把這個想法逐出腦外。因
為他知道這是一個極為不敬的想法。
***
為了參加結婚大典,高級官員們也都聚集到新帝國首都費沙來了。帝國元帥渥佛根.米
達麥亞也是其中之一。
米達麥亞家的成員現在已經有四名了。丈夫渥佛根、妻子艾芳瑟琳、養子菲利克斯,以
及被保護者海因里希.朗貝茲。就像後世著述「米達麥亞元帥評傳」的歷史學家所記述的「
完全沒有血緣的四個人」在一個屋簷下享受著完全沒有隔閡的家庭生活。
悼念摯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之死的悲傷氣氛在他的精神底層濃烈地瀰漫著,但是宇
宙艦隊司令官的重責大任接踵而來,而現在,皇帝要舉行婚禮了。迎接他進家門的是艾芳瑟
琳的笑容和海因里希的敬禮及菲利克斯充滿活力的哭聲。
「有個小孩還真是熱鬧哪!艾傑納家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呢?」
米達麥亞試著去想像被稱為「沉默提督」的同事的家庭生活,然而,他實在無法使其具
體化,只得放棄這個嘗試,把艾芳瑟琳為他沖泡的咖啡的熱氣衝著下巴。然後,他突然出其
不意地問妻子。
「艾芳,你覺得我適合當個政治家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夫人藍紫色的瞳孔中浮起了微微訝異的表情,不過,她立刻抹
去了這個疑慮。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過,渥佛,你是個光明正大的人,我覺得就算不是個政治家
,這也是一種很了不起的資質。」
艾芳瑟琳很樂於稱讚他,但是,即使這是真話,光是具備光明正大的性格並不足以統治
一個國家。渥佛根.米達麥亞知道這一點。他對自己在軍事方面的才幹有著與事實相符的自
信,然而,對於政治,有沒有自信則是另外一回事,在這之前,他壓根連想都沒想過。
至於為什麼「疾風之狼」會問妻子這個問題,那就要往前推到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表
明辭意之事了。因為成為皇帝的岳父的那個溫和帝國貴族推薦米達麥亞做自己的繼任者。
在戰場上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恐懼和狼狽的帝國軍最高勇將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不
禁懷疑自己手上的咖啡杯中是不是放了迷幻藥之類的東西。而且,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拜耶爾
藍上將還壓低了聲音加上了這麼一句--如果閣下不接受,或許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就會
坐上那個寶座了。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和米達麥亞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政敵。米達麥亞雖然很明白表現出
對軍務尚書的厭惡,但是,他卻從來不曾想妨礙其職務,去年,當時也身為元帥的奧斯卡.
馮.羅嚴塔爾還健在時,這三個人的權限和內心形成了一個微妙的正三角形,然而自從羅嚴
塔爾死後,這兩個人的關係或許就像立於以皇帝為支點的天秤的兩端。米達麥亞雖然極力地
想避開政治,但是,他是不是能永遠做為一個單純的軍人呢?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事情的演
變似乎越來越不能令人放心了。
Ⅱ
當正式決定將冊立希爾德為銀河帝國皇妃之後,宮內省和司法省之間就根據帝室法進行
了各項討論。問題的焦點就在於希爾德成為皇妃之後,皇妃的地位是不是就僅止於「皇帝的
配偶」?
希爾德身為皇妃,具有和皇帝同為帝國的統治者的地位一事,在萊因哈特向她求婚時就
已經決定了。問題在於,是不是應該將這件事明文化使其成為國法?帝室法是不是應該記載
著「皇妃不僅是皇帝的配偶,同時也是帝國的共同統治者,具有繼承帝位的資格」?
這是一個極為棘手的難題。希爾德是一個甚至連萊因哈特都讚賞有加的明理而聰慧的女
性。如果光就她個人來說,她的確充分具有分擔皇帝的統治責任的資格。但是,將來又怎麼
樣呢?將來會不會產生沒有任何見識和才能的女性當上皇妃,干涉國政而致使國家產生混亂
的危險呢?是不是應該限制皇妃的發言權呢?針對這個問題,各式各樣的議論被提出來,但
是卻總是沒有個結論。
然而,以共和主義者的角度來看,這種討論其實只是引人訕笑罷了。因為,在他們看來
,根據血統繼承最高權力的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不應該的制度。姑且不論皇妃,如果皇帝本
身就無能、怯弱、愚劣的話,國政就將混亂不堪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既然是專制政
治,帝國的高級官員們就不得不考慮對君主有極大影響力的女性的地位、權限問題。
和希爾德一樣,或者該說比希爾德對萊因哈特更具有影響力的格里華德大公妃安妮羅傑
,為了參加弟弟萊因哈特的結婚典禮,在一月廿五日到達了行星費沙。克羅德瓦爾上將所指
揮的小艦隊把她從行星奧丁護送到費沙,這段長達五千光年的漫長旅途,對安妮羅傑來說是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星間的旅行。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離開過行星奧丁的地表一步。
在包括肯拉特.馮.摩德爾在內僅有的六名近侍的陪伴之下,安妮羅傑平安地踏上了費
沙的地表。這個時候,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接下了警衛的責任,他的部下帕伍曼少將將
她們一行人送到了宿舍,同時也開始了警衛的任務。
在宿舍裡有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人物正等著安妮羅傑。將成為皇妃的希爾德為了表示敬
意已經造訪了宿舍。
這是安妮羅傑和希爾德第二次的會面。第一次是在舊帝國曆四八九年,宇宙曆七七八年
的六月,在行星奧丁的佛洛依丁山莊中,希爾德訪問了安妮羅傑的山莊。而這一次是在那之
後兩年半的再會。
「大公妃殿下,勞煩您長途跋涉,實在是惶恐至極。」
在希爾德的問候之後,兩人之間交換了幾個禮儀上的寒暄,然後,她們便移往談話室去
了。暖爐已經新添了柴火,金黃色和薔薇色的光芒交相輝映,把暖氣送進了室內。希爾德想
起了在佛洛依丁山莊也有類似這樣的景象和氣氛,安妮羅傑微微地張開了她那秀麗的嘴唇,
或許是因為她和希爾德有著同樣的回想吧?
當她們兩人面對面坐到沙發上時,侍女端來了咖啡。在一片香氣繚繞之中,皇帝的姐姐
開口說話了。
「到了六月你就要成為國母了,希爾德小姐。」
「是的,如果情況順利的話。」
雙頰染上紅暈的希爾德的腹部還不怎麼明顯,再加上穿著寬鬆的衣服,更是巧妙地把肚
子遮了起來。她優美的身材和輕快而有律動感的舉止從外表上看來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
同為女性的安妮羅傑或許看出了她那原是像個少年的臉龐多出了幾道柔和的線條。這大概是
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女性發自身體內在的改變吧?希爾德即將要面對一個安妮羅傑一生都沒
有經歷過的經驗。
「首先我要把弟弟託付給你。我只能拜託別人做事,結果,我使為弟弟獻身的人遭遇了
不幸,可是,希爾德小姐一定會幸福的。」
她指的大概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元帥吧?由於安妮羅傑保持了沉默,所以希爾
德只能如此地推測了。
這個女人在十五歲時由於強權者的要求而從家中被強行帶走。之後的十年,她一直受到
王朝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的寵愛,這是歷史資料的記載。她是什麼樣的心情去接受自己的
命運呢?聰明如希爾德也無法加以想像。不過,有幾件事卻是很明顯的事實。如果她當時拒
絕了皇帝的寵幸,她的娘家繆傑家或許就會從地上消失了。接受格里華德伯爵夫人稱號的她
為了守護弟弟費盡了心思。如果沒有這個女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及羅嚴克拉姆王
朝都不會存在。也就是說,她是產生今日的歷史狀況之母。當弟弟任職前王朝的帝國宰相,
掌握大權的同時,她退隱了。或許是她認為自己對弟弟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吧?希爾德覺得自
己似乎可以了解她的心情,可是,或許也只能這麼猜想了。
突然,希爾德覺得安妮羅傑的臉讓她有所感觸。她要把這種模糊的印象用語言勾出輪廓
來需要一段時間。希爾德發覺安妮羅傑的臉太蒼白了。眼前的女人原有和她弟弟相似的白皙
皮膚,可是,為什麼會讓希爾德覺得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呢?這是在佛洛依丁山莊裡所沒
有的感覺。雖然狀況不怎麼明顯,但是,總讓人覺得大公妃的精神不夠好。
或許安妮羅傑是生了什麼病了?這種猜測像一把小而銳利的刀劃過希爾德的心頭。在這
種奇妙的痛感尚未消失之際,近侍進來報告了。萊因哈特皇帝為了和姐姐見面,已經從大本
營過來了。此時萊因哈特彷彿要把通報的近侍推開似地出現在門口。蒼冰色的眼睛中漾著沉
靜的色彩。
「好久不見了,姐姐。」
他的聲音因為無限的懷念及其他更濃厚的因素而顫動著。
對這對原姓繆傑爾的姐弟而言,這是分別了三年之後的見面。年輕俊美的皇帝臉上染著
紅暈,看來更加地年輕。萊因哈特原本擔心姐姐是不是會來參加他的婚禮。在萊因哈特舉行
加冕典禮的時候,安妮羅傑並沒有參加。儘管她是一個握有巨大權勢及人間至高榮貴的人,
她卻寧願一個人默默地隱居在佛洛依丁山中,絲毫不想干涉萊因哈特的治世。而現在,為了
參加弟弟的結婚典禮,她長途跋涉而來。
希爾德離席告退。她認為自己不該在這裡打擾這對姐弟的會面。對希爾德來說,安妮羅
傑是個遠遠超乎嫉妒之外的對象。
大約經過二十分鐘,萊因哈特從談話室走出來,走向在大廳等著他的希爾德,對她說道: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
「是,陛下。」
希爾德反射地回答之後,萊因哈特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麼似的,閉上了他的嘴唇,兩眼中
閃過一絲苦笑。
「不對,再這樣稱呼就未免太奇怪了。你就要跟朕結婚了,結婚之後,你就不再是伯爵
小姐了。」
「是的。」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對話方式,但是,至少當事者中有一方是很認真的。而另一個當事者
雖然多少有一些客觀的判斷力,但是,並沒有意思去嘲笑對方。
「今後就叫你希爾德,所以你也不要再稱我為陛下了,要叫我萊因哈特。」
「是的,陛下。」
「萊因哈特。」
「是的,萊因哈特--陛下。」
一邊這樣的回答,希爾德心中一邊孕育起一種近似確信的感受。這一定和萊因哈特與安
妮羅傑之間的交談內容有關,或許是安妮羅傑這樣勸萊因哈特的吧?儘管萊因哈特本身這樣
宣稱,但是,日後萊因哈特卻稱呼希爾德為「皇妃」,而希爾德也稱呼自己的丈夫「陛下」。
Ⅲ
於是,一月廿九日便是萊因哈特和希爾德結婚的日子。
瑪林道夫家的總管漢斯.休特魯茲從前天夜裡就一直祈求大神奧丁讓天氣放晴,但是這
一天,小雪還是不停地從藍灰色的天空飄落下來,天候甚至可以說是寒冷的。漢斯廿四小時
不停對大神的無情和無能加以咒罵,為「小姐」哀嘆。
然而,新郎和新娘的優美及華麗卻足以壓過天候的陰沉。因為,在籠罩著一片藍灰色的
冬天景致中,穿著大元帥禮服的萊因哈特和穿著像是用初雪結晶織成的白紗禮服的希爾德,
就像是一對遠遠超過神祇所能塑造的完美璧人一般,他們的形象甚至足以讓眾神嫉妒。
瑪林道夫伯爵發出了大為讚賞的呼聲。
「好漂亮啊,希爾德。如果妳那已經去世的母親看到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謝謝您,父親。」
女兒接受了父親不怎麼特殊但是充滿了溫暖氣息的祝福,在父親的臉上親了一下。新郎
則在嘴角露出了一個似乎不知道該扮出什麼表情的微笑。
「瑪林道夫伯爵,今後我應該稱呼你父親大人了。今後也請多麻煩了。」
被人類的皇帝這麼一說,這一次輪到瑪林道夫伯爵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答了。
「我是陛下的臣子。今後請陛下仍然像以前一樣稱呼我瑪林道夫伯爵吧!」
這不是謙遜之詞,瑪林道夫伯爵覺得被萊因哈特稱為「父親大人」令他感到很不習慣。
「當皇帝陛下的岳父是什麼滋味啊?瑪林道夫伯爵。」
內閣書記官長麥恩荷夫小聲地問道。他是萊因哈特的閣僚中最年少的,今後只有卅六歲
,被譽為繼前任的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之後的人才。他忠於職務,具有處理力及判斷力,
但是,也有人批評他在原創的構想力上不及故人。瑪林道夫伯爵經常獲得這位少壯派政治家
的輔佐,如果沒有米達麥亞元帥的話,或許他會推薦麥恩荷夫。也許當他具有足夠的指導力
及影響力的時候就會坐上內閣的首座也不定。
對麥恩荷夫的耳語,瑪林道夫伯爵報以苦笑,然而,他的笑容卻急速地萎縮了,因為他
的視線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交叉而過。瑪林道夫伯爵面對奧貝斯坦是應該不會居於弱勢
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感到有一股壓迫感。在這個時候,伯爵甚至也沒有想到要
借他女婿皇帝的威儀睨視對方。
萊因哈特和希爾德走在由列席者所築成的人牆之間,步上高一層的臺上。希爾德的白紗
禮服經過巧妙的設計,掩飾了懷孕五個月的新娘的腹部,希爾德肢體和動作的優雅一點都沒
有遭到破壞。而證婚人正在臺上等著新郎和新娘的到來。依照舊王朝的習慣,這個證婚人的
職務由宮內尚書擔任。
與其說這是萊因哈特的改革還沒有推展到這裡,倒不如說或許是因為要加以變更是一件
很麻煩的事。
「我要在此宣告。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一月廿九日,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希爾格
爾.馮.瑪林道夫結為夫妻。」
過度的緊張使宮內尚書貝倫亥姆男爵的聲音和手不停地顫慄,結婚證書在他手中上下左
右地抖動著,彷彿那不光是一張紙似的。列席者的視線含著微微的責難之意,集中在宮內尚
書的身上。
「穩定下來,貝倫亥姆男爵,又不是你結婚。」
對皇帝而言,這已是最大限度的玩笑。宮內尚書極力想把微笑掛到臉上去,結果只是讓
嘴唇和臉頰微微地顫動著。
「皇帝萬歲!皇帝萬歲!」
這個壓過整個禮堂的聲音是來自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肺和聲帶。
「那根本不是歡呼聲,倒像是怒吼。」日後克斯拉這樣批評道,但是,不管怎麼說,在
這一聲叫喊之後,現場爆發出了此起彼落的歡呼聲,場內充滿了喧鬧的氣息。
米達麥亞元帥對著旁邊的妻子耳語道:「真是個漂亮的新娘啊!皇帝的身旁果然還是只
有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才能匹配呀!」
「親愛的,已經不是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了呀!是皇妃希爾格爾哪!」
一邊哄著懷裡的菲利克斯,艾芳瑟琳一邊笑著對丈夫說道。菲利克斯把他的小手伸出正
對著妻子點點頭的米達麥亞的頭上,想要抓他那蜂蜜色的頭髮。
米達麥亞一家人的四周坐滿了帝國軍的首腦們。有在希爾德辭職之後繼任大本營幕僚總
監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艾傑納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
、繆拉一級上將,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上將級、中將級的人,多不勝數。
畢典菲爾特攏了攏他那橘色的頭髮,對一個同事耳語道:「說老實話,繆拉提督,皇帝
在結婚典禮中當新郎時,看來也只不過是一個美貌的青年而已。但是,當他以大元帥的身分
站在全軍的前鋒時,就像一個偉大的神一樣。你不覺得嗎?」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42
繆拉了解畢典菲爾特的感受。他那灰色的眼睛中充滿了同意的眼神,並且用力地點了點
頭,他仍然小聲地回答同事。「在我看來,即使他當一個新郎也充分表現出神祇般不可輕侮
的氣勢。」
坐在繆拉對面的艾傑納把視線投到他們的身上,但是,卻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由於這個婚禮的舉行,有人看來似乎得到了意外的運氣。那就是在去年之前任職內務省
次長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位居帝國治安維持機構頂點的海德里希.朗古。他以羅嚴塔爾元
帥叛逆事件和費沙代理總督博爾德克的猝死獄中事件的主謀者的身分接受了審判,一般看來
,他是難逃死刑的。而由於在皇帝結婚前後執行處決被認為是不吉的,所以,判決就被延到
春天以後了。
米達麥亞一邊讓菲利克斯小小指頭觸摸著他蜂蜜色的頭髮,一邊想著海德里希.朗古太
過微小的運氣,心中不禁有著難以言喻的不快感。菲利克斯笑了出來。他的笑臉和去年失去
性命的摯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表情重疊了起來。米達麥亞不由得重新審視嬰兒的臉,
但是,嬰兒的兩個眼珠都是大氣層最上層的空中的顏色,並不是黑色和藍色的金銀妖瞳--。
萊因哈特既然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斷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住在大本營一角的小房間裡。
以前米達麥亞元帥原應拿來做為官舍的三十室的大宅邸因為沒有人住而被閒置著,於是,萊
因哈特便把它作為臨時的皇宮。這個宅邸被稱為「柊館」。等「獅子之泉」一完工,皇宮就
立刻移往該處,然而,眾所周知,萊因哈特最終並未能住進那座宮殿去。
再就他們的蜜月旅行一事來看,因為希爾德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所以當然不可能在
?星之間飛行,至於在行星間飛行也有可能發生危險,所以,他們的蜜月旅行也僅止於在行
星費沙上的風景勝地逗留。大致上說來,他們就是在山明水秀的費爾萊丁溪谷山莊暫住了一
個禮拜。和前王朝的皇帝們相較之下,這種旅程甚至樸實得近乎枯躁。萊因哈特在私生活上
幾乎是對享受這種事一點興致都沒有。
首先,從結婚典禮的會場來看,他選擇的是香格里拉飯店,和以前的費沙市民並沒有多
大的差異。在警備上雖然極為慎重,料理的素質也極高,但是,和列席者在整個國家所佔的
地位相較之下又顯得極為平凡。列席者有一半以上都穿著軍服。雖然不是刻意的,不過,羅
嚴克拉姆王朝的軍人政權風範卻在無形中表露無遺。
典禮在十五時四十分結束。
一個軍官從軍務省軍事情報局跑向典禮會場,在花費了一番功夫之後,他把軍務尚書奧
貝斯坦找了出來。面無表情地離開座位的軍務尚書面無表情地聽取了軍官的報告之後,把手
掌支在他那沒有什麼肉的下巴上沉思了約五秒半鐘,然後邁著果決的步伐走到萊因哈特的面
前。
「陛下,臣下有事報告。根據軍務省的聯絡,舊同盟的首都行星海尼森產生反國家的暴
動。」
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眼睛中閃過熾烈的電光。在一旁的希爾德不由得抱緊了胸前的花束,
凝視著剛剛成為她丈夫的年輕人的表情。在一段距離之外看見這個情形的提督們稍後知道了
這個消息之後都不由得十分驚愕。不是針對暴動,而是針對軍務尚書。
「你難道就不能等到典禮結後再報告嗎?」
畢典菲爾特大吼著,米達麥亞點了點頭。
「是呀,在這種重要的時刻不應該做這種不解風情的事!」
他沒有說出對方這樣做是不是出於偏見。面對同事們如同集中砲火般的指責,軍務尚書
面不改色,漠然地回答道:「好事可以延期,但是壞事不行。更何況是和國家的安定有重大
關聯的事。姑且不論陛下會做什麼裁斷,事情總要先讓陛下知道。」
他說的沒錯。歷史一再告誡人們,君主的墮落就是始於掩飾令人不快的情報,而只一味
耽於愉悅。「我不想聽這種事」這是一個亡國君主一定會掛在嘴邊的話。所有的將領都知道
這個道理,可是,今天可是皇帝一輩子唯一的一次重要典禮。
「吾皇!您不需要為了平定這一點小小的動亂就親赴戰場。在那邊還有瓦列提督在。萬
一他也沒辦法處理的話,可以由下官們出征,請陛下安心!」
米達麥亞說完,萊因哈特蹙起他那優雅的眉毛。在一旁的希爾德只是沉默著。如果她還
是大本營幕僚總監身分的話,就職務上說,她是應該表示意見的。但是,就在剛才,她已經
正式成為萊因哈特的妻子了。就因為這樣,她必須抑制自己在公眾面前有太過分的言行舉止
出現。
萊因哈特在一瞬間轉動著視線,凝視著剛剛誕生的皇妃。
「好吧,暫且就交給瓦列提督負責吧。可是,眾卿也要準備隨時出征!」
Ⅳ
於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宇宙曆八零一年初所發生的一連串所謂的「海尼森動亂」,在一
開始並沒有讓人們有心理準備會引起那麼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態。
自從去年十二月,新領土總督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因為叛變而死之後,駐留在這
個地方指揮統率的人物是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他是一個在人格、手腕、士
兵們的信賴度方面都極為穩定的軍人,算得上是羅嚴克拉姆王朝創業時期中的一個名將。
當萊因哈特和希爾德訂婚,而舉行婚禮的日子一天天接近時,行星海尼森的一角卻傳出
了流言而且是奇怪之至的流言。
「皇帝死了。」
當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覺得自己的心和肺就像結成冰一樣
。而這個冰塊被溶化掉則是在確認了傳言中的皇帝不是指萊因哈特,而是指舊高登巴姆王朝
的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之後。
傳言的核心則存在著一個事實。
當去年的十一月,羅嚴塔爾叛逆事件即將告一段落的時候,在行星海尼森的邊境,一個
叫克拉姆福斯的城市中,有一個行為可疑的年輕男子被逮捕了,逮捕他的是新領土總督府的
憲兵。這個年輕的男人一開始被懷疑是共和主義者的殘黨。然而,事實上,他是舊高登巴姆
王朝的貴族,被視為誘拐幼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
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把木乃伊化了的小孩子屍體用毛巾包起來。當被問及毛巾中包
的是誰的遺體時,亞佛瑞特那深陷的雙眼中散發出充滿熱力的光芒,回答說是高登巴姆王朝
的皇帝陛下。治安當局當然震撼不已。亞佛瑞特手中有詳盡的手記,當局調查的結果知道了
由謝夫二世在那一年的三月因拒食症而衰弱至死。當敉平叛亂的工作告一段落,羅嚴塔爾的
葬禮也結束了之後,一份報告送進了瓦列的辦公室,亞佛瑞特已經被送進精神病院。因為醫
生判定他有瘋狂的跡象。
於是,前王朝時代的「皇帝誘拐事件」在形式上已經完全落幕了。但是,很少有事件像
這件事一樣讓關係者留下這麼不愉快的感覺。至少原本就沒有人積極地想取這個少年皇帝的
生命。即使是他的敵人,雖然將他幽禁起來,可是也還盼他有一天能讓他坐上銀河帝國的寶
座。但是,最後卻是這樣的收場。五歲時非出於本意地被戴上至尊王冠的小男孩在八歲時就
死了。他的遺體被埋在海尼森的公墓裡,高登巴姆王朝的正統也就斷絕了。
這個時候人們是這麼想的。
就連瓦列也希望這個令人不愉快的事件能趕快過來。而且,他實在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
管這個無冠的前朝遺孤。進入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在行星海尼森上,生活物質的不足越來越
嚴重,這是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人們懷疑是不是有人在物質流通系統中動了什麼手腳,但
是到了一月底,行星海尼森發生了全盤的暴動,情況之嚴重甚至連軍需物資的囤積地都被爆
破了,事態也就因此而更為惡化。
去年九月一日,行星海尼森舉行了悼慰陣亡者的集會,結果集會發展成了暴動,造成了
大量的傷亡。這就是所謂的「九月一日事件」,或者被稱為「古恩.基姆.霍爾廣場事件」
。這是已經被滅亡的民主共和政治,如同發作一般的暴動。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甚至苛刻地
評論這是「屍體在痙攣」。
這麼說來,在距離這件事一百五十天之後所發生的動亂就是屍體的復甦了?當時人們都
無法肯定的下判斷。瓦列雖然也無法驟下判斷,可是他也沒有袖手旁觀,他立刻採取行動鎮
壓暴動,很有技巧而且確實成功地達成了任務。
同時發生的幾起暴動和騷亂中,有七成在當天就被鎮壓了。三天之內被鎮壓下來的暴動
則達九成以上。儘管如此,還是有幾個騷亂沒有完全被解決,像殘餘的灰燼般冒著煙。
在這個階段,瓦列釋出了一部分的軍需物資藉以安定人心,同時也把事情的經過向新帝
都費沙報告。在萊因哈特接到這個報告之後,費沙也發生了令人不敢掉以輕心的事件。一月
卅日的深夜,原本保管在費沙航路局的巨大的航管資料不知道被誰給完全消除掉了。
航路局顯得極為狼狽,原本想秘密地處理這件事的,但事情終究無法隱瞞,軍艦和商船
的詢問在無法處理的狀況下堆得像山一樣高,結果引起了大家的懷疑,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公
佈了事實。
***
萊因哈特身為一個用兵家,他覺悟到這個事態的嚴重性。他激動異常,原想問罪於航路
局長官,幸好這個打擊並不至於造成致命傷。由於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的指示,航路局所
保有的資料都已經在去年年底備份到軍務省的緊急用電腦中。
緊急用電腦的記憶容量並沒有那麼大,而且由於輸入了航路局的資料而呈飽和狀態。因
此,以前所保有的一部分資料就必須消除掉,不過,也由於這個處置,帝國得以免去無法彌
補的損失。
使得航路局的資料得以保存下來是在羅嚴克拉姆王朝成立之後,奧貝斯坦元帥的最高功
績--後世的歷史學家中有人這樣評道。奧貝斯坦的功績確實很偉大,或許只有那些深信戰
爭可以在沒有情報的情況下進行的人才會否定這件事吧?萊因哈特不是這種沒有腦筋的人,
這也就是是為什麼他可以成為一個打倒強大門閥貴族聯合軍的宇宙霸者的原因。
萊因哈特從蜜月旅行的地點下了指示,對奧貝斯坦的功績大加讚賞,同時下令查明整個
事件的細節。負責這個工作的是憲兵總監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由於他還是單身,所以
就住進了憲兵本部,全力進行搜查指揮的工作。
會不會是費沙的殘存勢力有意圖地妨礙物資的流通?這是所有帝國治安關係者的一個共
同的疑惑。克斯拉充滿精力地四處活動,在接到皇帝指示後的第二天,他就逮捕了消掉航路
局電腦資料的犯人。原本克斯拉認為犯人必定是在航路局內部,於是,他利用憑空捏造密告
者的方法,引誘真正的犯人敗露形跡,在他企圖逃亡時加以逮捕。他從犯人的秘密帳戶裡發
現了二百萬帝國馬克的存款。最嚴苛的審問於是開始了,連自白劑都準備好了。
犯人被逮捕後五個小時招了供。他的自白內容讓憲兵隊的人瞠目結舌。因為,給犯人大
筆的金錢,唆使其犯下罪行的人竟然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
Ⅴ
「主使人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啊?」
費沙最後的自治領主的名字讓帝國軍的各將領感到一陣不快的戰慄。自從帝國軍藉「諸
神的黃昏」作戰計劃而進駐費沙以來,魯賓斯基就一直潛藏在地下,一直在羅嚴克拉姆王朝
積極建設的秩序中製造破綻、蠢動,而現在,他的活動似乎已經表面化了。
「費沙那隻黑狐狸,我要把他的皮剝下來當地毯。每天踩著這傢伙的皮,他有種就出現
在我的面前!」
畢典菲爾特激動得猛揮著他軍服的衣袖,然而,儘管他身為艦隊指揮官是多麼勇猛絕倫
,但是,面對經濟、流通的擾亂行為,卻也一籌莫展。就像米達麥亞所說的「就算火山噴火
,冬天也不會變成夏天」,縝密而且耐力強的司法搜查應該比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重要。
「乾脆赦免朗古次官的罪行,讓他專心去搜查和舉發這個事件怎麼樣?他既然知道了自
己被魯賓斯基利用,就一定怨恨著他。不論是為了功績或是為了一雪前恥,他應該都會盡心
去做的。」
甚至這種提案都被提出來了,但是,也有人表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
「沒有道理。為了使某一方的罪行明顯化而去赦免另一方的罪孽,這是違背法律的公正
性的。」
提出這麼嚴格主張的是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由於他的主張正確而且也讓大多數的
人在感情方面能夠接受,所以,自此之後,也就再也沒有人提出大赦朗古的主張了。在指揮
搜查的工作當中,克斯拉遇到了一個充滿疑問、令人不快而印象深刻的問題。
「魯賓斯基和地球教或許暗地裡有所勾結。他們可能合力想摧毀新王朝。」
然而,事實上,在帝國的軍官中,最先抱有這種疑問的並不是克斯拉,而是軍務尚書巴
爾.馮.奧貝斯坦元帥。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一個軍務尚書儘管有優越的才幹和熱誠的奉獻
精神,但是,他之所以經常成為眾人交相指責的對象,理由之一便是他是一個徹底的秘密主
義的奉行者。的確,他並不重視宣傳活動,也不會為了獲得別人的理解和協助而努力。但是
,他和以前的內務省次官海德里希.朗古等人又有所不同,他之所以會獨佔部分的情報並不
是為謀求私利。他好像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他也似乎不是為了讓自己獲得好評。總而言之
,他到死前都是沉默寡言而極不協調的同時,也從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護。
在克拉進行搜查指揮工作期間,奧貝斯坦也只是在他的義眼中閃著無機的光芒,保持他
一貫的沉默。別人從他的表情根本無法猜測出他到底在懷疑、思考些什麼。
***
舊同盟領域的混亂情形朝意外的方向發展。這個時候主張應該舉帝國軍之全力,在舊同
盟領地內構築徹底的支配體制,進而掃滅佔據伊謝爾倫要塞的共和主義者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了。
這種主張的根據就在於如果在伊謝爾倫要塞的共和主義者沒有到獨立的地步,海尼森是
不是就不會發生動亂?
「向日葵總是向著太陽的。我們不得不承認目前的情況猶如舊同盟領地的共和主義者們
是向日葵,而伊謝爾倫就是太陽。如果把這個觀點往前延伸,那麼,攻擊伊謝爾倫就將是唯
一的選擇了。」
艾爾涅斯特.梅克林格提督之所以這樣記載是因為確實有人這樣開門見山地提議。這個
人就是「黑色槍騎兵」的艦隊司令官,素有猛將之名的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
將。
「我們應該攻擊伊謝爾倫要塞!伊謝爾倫不就是阻擾新帝國統一及和平的最大因素嗎?
因為歸根結底一句話,魯賓斯基的蠢動也是依賴伊謝爾倫的武力。」
***
畢典菲爾特的論調雖然往往過於單純,但是卻也最接近事實的本質。在這個時候,他的
這番論說似乎也頗具奇妙的說服力。
「陛下對伊謝爾倫到底有什麼樣的打算?是徹底的討伐呢?還是和平共存呢?」
這個疑問早就盤據在眾將的心中。姑且不論萊因哈特的理性、知性、野心,以及戰略上
的見識,他們都知道萊因哈特對佔據伊謝爾倫要塞的共和主義者們有著種極為不單純的情感
存在。就是那個叫楊威利,以前曾經存在的偉大敵將,他的殘存影像依然在伊謝爾倫的每個
地方飄盪著。
萊因哈特以一個歷史上空前的戰略家之姿,幾乎使伊謝爾倫迴廊成為一個非必要性的政
治上、軍事上的統一實體。如果他的構想順利進展的話,伊謝爾倫要塞就會被排隊在統合全
人類的社會系統之外,淪落到文明史的邊境地帶,所以,把伊謝爾倫迴廊的兩端封住,然後
再放著不去管它也是一個辦法,但是,這種處置卻無法滿足萊因哈特本身的要求。
結果,行事武斷就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創業時期的心理上、行動上的偏頗現象。他們決
定掃蕩佔據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斷絕日後憂患。畢典菲爾特所代表的強硬派以軍部為中
心,在帝國的中樞部位繼續擴大勢力。
而在新領土上,亦即在舊同盟領域上的幾乎遍及整個區域的交通、流通的混亂,也像是
要對抗畢典菲爾特等人的勢力似的,一天嚴重過一天。瓦列一級上將雖然盡全力去收拾事態
,但是,看來光靠軍事力量並不足以完全解決問題。
「事情的確很棘手,但是,對這些暴動視而不見,只會造成人們對新秩序的輕視和侮辱
。事情應該有先來後到之分吧!」
這是畢典菲爾特的主張。
不過,既然有人贊成,當然也就會有人反對。也有很多人對光靠武力鎮壓一事抱相反論
調。
「武力不是萬能的。由於皇帝陛下的武威,領土的確是擴大了。但是,如果新領土上的
叛亂和紛爭不斷,領土的擴大不就等於內政的空洞化了嗎?」
民政尚書卡爾.布拉格的批評雖然辛辣,但是絕對不至於不當。布拉格不是一個不負責
任而愛批評的人,他是一個對帝國的社會政策的充實、民生方面的進展有著極大貢獻的開明
派政治家。他對萊因哈特皇帝的批判不假辭色,這一點可以說是繼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之後的
第一號人物。
再加上士兵們看起來都開始厭倦戰爭了。由於萊因哈特皇帝的改革、征服、統一,他們
也應該從歷經了一世紀之久的戰爭狀態中解放出來了。然而在使自由行星同盟滅亡之後,帝
國又對佔據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發動武力,甚至發生了羅嚴塔爾元帥叛變的事情,在這期
間,又有許多的將士陣亡。確實有人發出了事情該有個了結的呼聲。
「民政尚書的意見也有其道理。如果要出兵,或許陛下也會親征,但是,如此一來,皇
帝御體可能受到傷害。」
「根據傳聞,那個楊威利在結婚只有一年之後便拋下妻子過世了。而且,他脫下軍服也
不過才兩個月。這難道就是名將的命運嗎?」
當然,也沒有人能說萊因哈特一定就會跟著他的敵手走上同一條路。但是,一想起那些
氣短的歷史上的英雄,重臣們的心中總會不由自主地為一種不快的預感所籠罩。這也是事實
。這些重臣們絕對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不去面對萊因哈特自即位以來即常常出現原因不明的高
燒的事實。他們都有一種共同的默契,那就是得更留意皇帝的健康情況。
***
萊因哈特和新婚的妻子就逗留在費爾萊丁溪谷的山莊中。在這一年三月迎接廿五歲的年
輕專制君主,不論在體力或精神方面似乎都不需要無謂的休息。他所關心的事往往離不開軍
事和政治,而且他個人也沒有值得一提的興趣。這是他之所以被歸為霸者而不是王者的理由
之一。
「即使在河邊釣魚時,陛下想釣的也不是鱒魚,而是整個宇宙。」
這是近侍艾密爾.齊列的證言,然而,出自一個崇拜者的口中的證言,理所當然應該要
打個折扣。歸根究底,有著一頭金黃色頭髮的霸主和風雅是沒有什麼緣份的。
「伯爵小姐,不,希爾德,朕有做為一個支配者所必須盡的義務。雖然朕不至於立刻就
親征,但是,卻很有可能留下大腹便便的妳踏上征途。妳能原諒我嗎?」
一天晚上,在山莊的暖爐前,萊因哈特這樣問他的新婚妻子。即使在結婚之後,他對希
爾德說話的遣詞用字仍然沒有什麼改變,這一點和他以前對無人可取代的心腹齊格飛.吉爾
菲艾斯的態度有著很大的差異。
「請陛下不要掛在心上。」
皇妃的回答很簡短,但是絲毫沒有猶豫。希爾德知道要把萊因哈特的心綁在地面上是不
可能的事。如果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一樣只是個剛強而犀利的女人的話,或許就不能參透這
一點。在有著蒼冰色眼珠的霸主身邊工作四年,希爾德對萊因哈特的了解一天深過一天,同
時她自己也在不斷地跟著成長。[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8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46
【第二章】
Ⅰ
對已經征服宇宙的霸主而言,安息似乎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那麼,那些面對霸主,猶
如螳臂擋車的叛逆者又該怎麼說呢?
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以對等的政治思想及獨立的武力明白表現出其反抗的意思。他們的軍
事指導者是一個比萊因哈特年輕六歲的青年,在這一年,宇宙曆八零一年迎接其十九歲。這
個年齡正是當年萊因哈特在舊帝國獲得上將官階的年紀。而另一方面,以前身為自由行星同
盟軍的最前線指揮官,享有智將之名的楊威利在十九歲時還是軍官學校的一個普通學生。
尤里安.敏茲的經驗和聲望一如十九歲時的萊因哈特一樣,遠超過了楊威利。他在十八
歲時任職中尉,這在同盟軍的體制而言是一個特異的例子。然而,尤里安之所以能就任革命
軍司令官一職,一般人都認為那是因為他是楊威利的養子,而且忠實地繼承了養父的軍事思
想及軍事技能之故。後世的人雖然都知道這種評價可以說是極為正確的,但是,對同時的人
而言,其中卻蘊含著極大的未知數。也因此,有許多人在失望之餘便離開了伊謝爾倫。
就如楊威利不是一個透視師一樣,尤里安.敏茲也不能超越時空透視一切。要下正確的
判斷就必須蒐集豐富而多方面的情報,並且排除情感因素進行分析。最忌諱的是抱著希望的
猜測,一切憑直覺行事而讓思考停止。
去年發生羅嚴塔爾元帥的叛亂事件時,尤里安讓帝國軍梅克林格艦隊通過迴廊,由這件
事就可以明顯看出他在戰略部分上的判斷。這一次,當海尼森和舊同盟領地各處發生動亂時
,他的判斷力及選擇力又再度受到了考驗。面對一波又一波向他們求援的聲浪,他該怎麼去
處理呢?
如果行星海尼森的動亂是起源於對民主共和政治的要求的話,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斷不能
坐視不管。假使伊謝爾倫政府袖手旁觀,眼看著他們被毀滅的話,舊同盟的市民們一定會對
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感到失望。
然而,就算發動戰爭,伊謝爾倫政府又有多少勝算呢?以伊謝爾倫現有的兵力而言,在
面對強大的銀河帝國軍時,有可能獲得勝利嗎?尤里安繼承楊的軍事思想中完全沒有崇尚玉
碎的傾向。民主共和政治這一盞小小的明燈自有其存續的意義在。
對伊謝爾倫而言,和舊同盟領地的共和主義者聯繫是一種基本的戰略及手段,所以,如
果這個願望能夠實現的話,那無疑是一件可喜的事。但是,政治上的希望和軍事上的欲求往
往是背道而馳的。這種例子尤里安已經經驗過好幾次了。
「如果是楊提督,他會怎麼做呢?」
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裡,尤里安拿這個問題自問自答不下一萬次。他的保護者同時又身為
他的良師的那個人,雖然在去年以卅三歲的年紀早逝,但是,在尤里安的眼中,那個人幾乎
沒有做過一次錯誤的選擇。或許他的記憶與事實有些許出入,但是,尤里安成為楊的崇拜者
的歷史確實比身為其後繼者的歷史還要長。而且,當他待在楊的身邊時,他學到了許多東西
,其中也包括公正地評價敵人。
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對尤里安而言是一個太過巨大,同時又太過偉
大的敵人。在時間的洪流中,歷史會給他什麼樣的評價呢?
舉例來說,尤里安等人就看過刊登在帝國軍宣傳品上的一篇文章,那是一個小孩子送給
他出征的父親的。
「我的父親為了打倒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的敵人於昨天出征了。父親對我說『我將跟隨陛
下為宇宙的和平及統一而戰,母親及妹妹就拜託你了』。而我也和父親做了堅定的約定。」
羅嚴克拉姆王朝至少在其創業時期毫無疑問是軍國主義。而對民眾階層來說,軍國主義
往往是熱情和共同感受的所在。銀河帝國的民眾狂熱地支持著將他們從高登巴姆王朝的腐敗
及不公中拯救出來的金髮年輕人。
「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隊之所以強悍的理由之一,是他們深信皇帝個人的敵人和國家的
敵人、民眾的敵人並不是分別存在的,而是同一個對象。對他們而言,萊因哈特.馮.羅嚴
克拉姆無疑是一個解放者。」
和他處於敵對立場的尤里安.敏茲日後這樣記述著。
「因此,斷言宇宙曆八零零年後的銀河帝國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的個人集團也不
為過。他們對皇帝個人的忠誠遠勝於對國家的。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視為解放者的
想法看來似乎是一種錯覺,事實上並不完全是如此。和高登巴姆王朝對比之下,這其實是一
個事實。如果帝國軍的士兵們可以自己投票選擇他們的最高指揮官的話,他們應該也會全力
支持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吧?儘管羅嚴克拉姆是一個專制的君主,同時又是一個好戰
的支配者,但是,他確實獲得了民眾的支持。這就是具體實現民主政治其中一面的一種特異
的存在--」
該怎麼和這樣的敵人作戰呢?尤里安在中央指令室獨自思考著,這時候,兩個可靠的夥
伴相繼到來。先是有「永遠的擊墜王」之稱的奧利比.波布蘭中校開口對尤里安說話,然後
稍後現身的達斯提.亞典波羅中將曖昧地拍拍波布蘭的肩膀。
「你高興些什麼?真是噁心。」
「你呀,今年也該卅歲了吧?我們快成為同伴了。」
聽到對方喜孜孜的聲音,奧利比.波布蘭那雙像是閃爍著陽光般的綠色瞳孔中浮現出嘲
諷的光芒,斜睨著同事。
「在生日還沒到之前,我還是廿幾歲的年輕人。」
「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十五月三十六日。」
「真是睜眼睛說瞎話!胡說八道!」
尤里安忍不住笑了出來。光聽他們之間的交談,實在無法讓人相信這兩個人以前是正規
軍的中將及中校。像他們這麼有才能,這麼異類的軍人卻在自稱為「自由的軍隊」的同盟軍
中也無法佔據核心的高位。只有在伊謝爾倫要塞,也只有在楊威利的麾下,他們才能充分發
揮其才幹及個性。能接納這樣的部下並使他們一展所長的就是指揮官的器量問題了,也就是
所謂的「將器」吧?那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器量呢?
當亞典波羅和波布蘭回過神來時,尤里安已經不見了。
「那傢伙跑哪去了?如果要想事情,在這裡不就可以了?」
「大概是不喜歡近朱者赤吧?」
「唔,說朱的可是你自己喔,大概你就是這樣吧!」
毫無自覺的另一個「朱」忿忿地說。
***
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也就是卡琳,在結束了當天的模擬訓練之後,手中拿著運動
飲料往森林公園走去。在半路上,他遇見了幾個和他同年齡的年輕女兵,隨即三言兩語交談
了起來。她們待會兒就要去跟幾個低階青年軍官見面,然後一起去跳舞。伊謝爾倫的人口結
構以男性佔了絕大部分,所以年輕的女性有充分的權利去品量男人們,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對
象。儘管如此,華爾特.馮.先寇布及奧利比.波布蘭等身經百戰的勇者們卻仍然有許多機
會去愛一朵以上的鮮花。
「卡琳,妳不一起去嗎?對妳有意思的男人可多得很呢!妳可以選擇妳喜歡的類型啊!」
一個女兵邀約卡琳,在卡琳回答之前,另一個女兵早已笑開了嘴。
「不行不行!邀她去也沒用。因為卡琳喜歡的是那個有著亞麻色頭髮,像幅畫像一樣的
類型哪!」
女兵們揚起一陣笑聲,不聽卡琳辯解「才不是那樣呢」,就像一群快樂的鳥兒四散飛去
。被眾人留下來的卡琳重新戴好了她的黑色扁帽,撥了撥淡紅茶色的頭髮,帶著一副彷彿迎
著北風的鳥兒的表情,朝相反方走去。一如她所料,那個「有著亞麻色頭髮,像一幅畫像一
樣的類型」的年輕人就坐在森林公園的一隅--那張「楊威利的長椅」上--似乎在思考著
什麼。在卡琳站到他身旁二秒半多的時間之後他才注意到。
「我可以坐下嗎?」
「請坐!」
尤里安用手掌拂了拂長椅面。卡琳姿勢優美而坐下來交叉著雙腿用她那藍綠色的眼睛看
著稍嫌年輕的司令官。
「還在想什麼事情嗎?」
「責任太大了,思緒沒辦法整理出來。」
「尤里安,當大家認同你當司令官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我們會完全地聽你的判斷和決
定。那些有異議的人不都已經離開了嗎?現在,你的決斷就是大家唯一的選擇。」
卡琳的口氣一樣強硬,態度一樣堅決,然而,她的一言一行卻像初夏的和風般伴隨著一
股清爽的感覺,尤里安沒有一點不快的感覺。而且一直都是如此。
尤里安覺得完成責任和被重壓所壓潰這兩件事就像處於天秤的兩端。只要隨便加上一根
毛髮,天秤就會傾向於某一邊。尤里安自覺到一根淡紅的毛髮加在完成責任的那一端了。卡
琳經常把尤里安當做一個義務來考量改放在權利之前。或許她自己並不自覺,但是,她卻經
常無形中轉換了她對尤里安的思考方式。
Ⅱ
銀河帝國的高階層中對伊謝爾倫採取武力解決的論調日漸抬頭,相對的,伊謝爾倫中主
張與帝國決戰的聲勢也越來越強勁。這只能說冬眠時期已經結束了。一向行事屬慎重派的亞
列克斯.卡介倫中將也指出,不斷出現的經濟流通上的混亂,對帝國而言可能是「暴風雨前
的微風。」
「但是,皇帝至少比高登巴姆王朝的時代更能處理好政治,不是嗎?」
「善政的基本就是不讓人民挨餓呀,尤里安。」
卡介倫的立論明快而正確,所以尤里安也提不出反論。舊同盟軍中最高階軍官的男人繼
續說道。
「因為一旦餓死了人,儘管你有多少政治的自由都是枉然的。如果這種問題波及到帝國
本土的話,帝國的經濟官員們一定會鐵青了臉。」
卡介倫說得沒錯,如果這種情況不是偶發事件而是一個長遠的謀略的話,就算是在戰事
上所向無敵的皇帝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把整個事情收拾好的。
「--是舊費沙勢力的謀略者嗎?」
「很可能。」
卡介倫表示贊同。尤里安蹙起了他的眉毛,又陷入了另一個思緒當中。
「可是,如果是費沙的陰謀的話,為什麼選這個時候?做這種事?」
尤里安有滿的疑問,而這些疑問則伴隨著許多的不安。原本費沙就不應該有足以和銀河
帝國相抗衡的武力,所以在經濟上採取遊擊戰也是理所當然的戰術了。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費沙不在成為皇帝前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發動「
諸神的黃昏」戰役之前就採取這樣的對抗措施呢?如果帝國軍的後方在物質流通、交通、通
訊方面的體系混亂的話,儘管帝國軍再怎麼強悍,要做長距離的遠征也是不可能的事。如此
一來,費沙不就能得以確保了嗎?
或者,對費沙而言,費沙本身並不重要,他們是不是永遠把地球教教團利益當作第一要
事?或是好不容易到這個時候,付諸行動的準備工作才一切就緒?
尤里安的眼前浮起了已經去世的師父的影像。那個把白蘭地緩緩倒入紅茶,雙頰泛著幸
福光彩的黑髮青年。
「尤里安,光靠陰謀是不能推動歷史的。陰謀隨時可以策動,但並不是隨時都可以成功
的。」
把自己的下半邊臉沉浸在紅茶的芳香中的楊威利說道。
「萊因哈特皇帝一旦成為當事者,即使是悲慘的流血事件,他也可以放射出華麗的光彩
。」
楊威利在嘆息聲中如此評價著敵手,不過就僅此一次。
「這是一種火焰般的美感。燃燒別人,也燃燒自己。我覺得這太危險了。然而,這麼燦
爛的火焰在歷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
對尤里安來說,楊的一字一句經常像是黑暗中的明燈。因為這個年紀還不到二十歲,經
驗還不足的年輕人之所以能在形式上擔任反帝國武力運動的旗手,是因為他手上的燭臺刻有
楊的名字。這個事實,尤里安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省和自制是楊的特徵,尤里安自然也繼承了這個特性。但如果這個特性作用力過強,
就有畏縮和退化的危險。尤里安四周的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做為共和政府的幕後人物,是不是有什麼該向太過年輕的指導者進言的?」
奧利比.波布蘭中校開惡意玩笑並加以煽動的對象當然是達斯提.亞典波羅了。自稱為
「好戰而激動的急進派」的青年提督卻達個時候表現出了極罕見的慎重態度。
「不過海尼森的那些人還真是給了我們不小的麻煩。因為如果在這個時候勉強出擊而失
敗的話,民主共和主義本身一定會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這些話真叫人難以相信是出自愛好打架更甚疼愛女人的亞典波羅提督口中哪!」
「我不喜歡打打不贏的仗。」
明快地回話的亞典波羅的確是一個健全的激動派人士。
「是啊,你不喜歡打不贏的戰爭,尤其是撒了香水的戰爭。」
「沒錯,因為還沒有輸過嘛!」
「最近吹牛的品質越來越糟了呀,中校。」
「啊,你不相信?」
「因為你是一個沒有發燒也會胡言亂語的人啊!」
「你如此誇獎真是令人惶恐。」
沒有人誇獎--正想這樣反駁,亞典波羅突然閉上了嘴,裝出了一副不輸波布蘭的惡意
笑臉。
「不,我倒真是很羨慕你啊!不管發高燒到幾度,你的思緒地總是不會偏離良知和羞恥
心的基座。」
「那是年紀的功勞。」
波布蘭斬釘截鐵地回他一句,亞典波羅也窮於反駁了。
***
在尤里安遲遲無法下決定的情況下已經過了兩天,而在這期間,舊同盟領地的混亂情形
加速地惡化。
「已經有超過十通以上從舊同盟領地發來的求救通訊了。其中有一半是在哀叫。簡單來
說,就是求我們不要坐視不管啦。」
伊謝爾倫要塞的情報主任幕僚巴格達胥上校半嘲諷地報告。這個男人也因為種種奇妙的
境遇而走到目前的境地。本來,他是在宇宙曆七九七年爆發的軍部非法武裝政變中為了殺害
楊威利而潛入伊謝爾倫要塞的。而在楊險些遭同盟政府謀殺之際,他和先寇布、亞典波羅等
人一起行動,即使在楊死後,他也留在伊謝爾倫,繼續擔任情報蒐集和分析的要務。和原為
費沙的獨立商人波利斯.高尼夫同為伊謝爾倫不可或缺的人才。
亞典波羅不禁咋咋舌頭。
「過分被要求也令人傷腦筋呢!說起來是因為我們這邊在戰略條件或優先順序上都名列
前矛之故。」
「可是,就這次的情況來看,一杯水卻比一百個戰略理論有用。」
巴格達胥的報告出乎尤里安和其他幕僚人員的意料之外。有一部分舊同盟領地上的共和
主義者散播出了對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不信任及懷疑的流言。流言的根據就在於去年羅嚴塔
爾叛變事件發生時,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不但沒有加入反帝國武力的行列,甚至允許帝國軍梅
克林格艦隊通過迴廊,和帝國軍之間似乎出現了短暫的修好狀態。這件事就成了疑惑的源頭
。他們懷疑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是不是只求伊謝爾倫的安泰和存續而已?是不是以不干涉或共
存為口實,意圖對舊同盟領地上的反帝國運動來個見死不救?
「即使是這樣,我們也沒有遭怨恨的理由。」
奧利比.波布蘭雖然把話挑明了說,但是對尤里安而言,這並不是一個不加理會就可以
解決的問題。他一方面必須了解自己的真正實力,一方面還要審慎考慮四周的環境變化。
如果軍事力量是為了達成政治目的而存在的話,現在就應該是使用的時機了,伊謝爾倫
是不是應該先獲得戰術上的勝利?如果迴避了戰鬥,就算伊謝爾倫生存下來了,是不是也因
而導致民主主義滅絕的後果呢?一旦和帝國軍開啟了戰端之後,伊謝爾倫方面還會有機會和
對方進行理性的交涉嗎?或者如果直接向帝國求和,還會有被接受的餘地?
各種思緒在尤里安的腦海裡交戰著。結果卻反而造成了更多的問題,像地下的伏流湧出
地表一般。經過長時間的思考之後,尤里安終於下了決定。伊謝爾倫應該從某方面表明自己
是為守護民主共和政治而戰的軍隊。
「就和帝國軍打一場吧!」
「這樣也好。我們一直在等待著變化,現在變化已經有了。趁著這個機會把變化的幅度
擴大,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戰略。」
華爾特.馮.先寇布對年輕人的決定表示贊同的意見,奧利比.波布蘭隨之也拍手笑道
:「時機到了。水果也好,戰爭也好,女人也一樣,總有成熟的時候呀!」
尤里安微微地笑了笑。
「我一直在分析萊因哈特皇帝這個人的為人。結果我想到了一點。」
「他愛好戰爭?」
「就是這樣。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並不一定是唯一的正確答案。可是,就因為我有這
樣的想法,所以我決定和帝國一戰。」
尤里安的兩眼中浮現出「真摯」的神色。是在知道戰爭所帶來的必然犧牲之下而仍然想
達成目的呢?或者是在衡量本身的情況下放棄自己所追求的而跟現實妥協,甚且屈服於現實
之前,想以自己的力量去努力改善狀況呢?到底哪一種才是人們認可的生存方式呢?
而萊因哈特皇帝的價值標準中至少會有其中一種吧?尤里安是這樣想的。如果將其價值
觀單純化的話,那麼他的主張是:如果是貴重的東西,他可以拚命去守護,或者去奪取。結
果就是形成了人類社會流血事件源源不絕的主因了。然而萊因哈特皇帝廿五歲的人生不是從
第一步開始就是一連串的作戰、勝利嗎?如果萊因哈特對民主共和政治還表現出有些許尊敬
的話,那一定也是因為他那偉大的敵手楊威利為了這個理想而鞠躬盡瘁之故吧?如果目前留
在要塞的尤里安等人稍有懈怠之意,最後也只會落得為皇帝所輕視,而永遠失去平行交涉的
機會吧?在獲得這個結論的時候,尤里安便下定了決心。
「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瓦列艦隊引誘到伊謝爾倫要塞來。」
這不是尤里安所獨創,而是尤里安從楊威利所留下來的龐大的備忘錄中抽出、整理而得
到的作戰方案。
「好,我們就聽聽司令官閣下的作戰方案。」
達斯提.亞典波羅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其他的幕僚們也依樣畫葫蘆坐了下來。
Ⅲ
發生在帝國新領土上,亦即舊同盟領土上的混亂狀況似乎每個小時都有越發嚴重的趨勢
。軍需物資的配送也只能收到暫時的效果。承接已故羅嚴塔爾元帥總督府權限的民政廳雖然
忙於尋求對策,但是,物質停滯的狀況卻一點也沒有獲得改善。有些物流基地因為存放了超
過倉庫的收容能力所能消化的物資而使得物資腐敗了,而另一方面卻又有船團急需這些物資
的補給。
伊謝爾倫要塞方面也有不安定的情形。
銀河帝國一級上將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所收到的報告並沒為他帶來多大的震撼。
原本伊謝爾倫要塞就是「不穩定和危險的聚集地」,如果持續和平的睡眠,反而就沒有了存
在於歷史上的價值了。在羅嚴塔爾死後,瓦列率領艦隊駐在舊同盟領地就是為了防止伊謝爾
倫有任何動靜。
姑且不論驚愕程度,不愉快是必然的現象。光是要鎮壓發生在舊同盟領地內的暴亂、騷
動就夠讓人身心俱疲的了。除此之外,要應付對帝國而言幾乎是唯一的公敵的伊謝爾倫共和
政府,光以軍事力是不夠的,首先,後方的安全必須考慮在內。
「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內的新領土各地的暴動,是基於對政治和物資這兩方面的需求所造
成的。姑且不論前者,想光靠武力就使後者平靜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了使物資恢復正
常流通之外別無他法了。懇請政府善加處理。」
瓦列的申請送到了新帝都費沙,萊因哈特皇帝批准之後,命令工部省想出對策。同時,
他還應瓦列之請派出援軍,把大軍集結在「影之城」周邊宙域。
當時,帝國財務省花了五年的時間建立了使新帝國所有領土的通貨統一的計劃,但是,
在值此混亂時刻,將這個計劃付諸實施的日子尚需一段時日。從統一全宇宙之後到現在才不
過一年半的時間看來,並不需要趕著將所有的事情都辦好,但是,預定計劃的變更卻多多少
少影響到了萊因哈特講究完美主義的精神方面情緒。
瓦列雖然不是那種會將公私混淆的男人,但是,他還是會掛念在帝國本土的家人。他沒
有辦法排除希望早日完成帝國的宇宙統一工作好早些回家的心理因素。
瓦列了解畢典菲爾特的主戰論立場,目前宇宙中幾乎所有的策動都是因為有伊謝爾倫存
在,這是毫無疑問的。總歸一句話,伊謝爾倫必須討伐。
於是,瓦列便在連接行星海尼森和伊謝爾倫要塞的航路中心點聚集艦隊,一方面牽制舊
同盟領地的暴動,一方面強化對伊謝爾倫的監視和應變能力。在瓦列成為駐海尼森的帝國軍
負責人之後約兩個月,表面上是過著平穩的日子,事實上,真正的兵亂卻正朝著他迎面而來
。在瓦列的麾下配置了一萬五千六百艘的艦艇。以他這樣的兵力來說,應該是遠遠凌駕於伊
謝爾倫全軍之上的。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52
這一年,迎來六十三歲的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提督或許是伊謝爾倫上過著
最正常生活的人了,伊謝爾倫各部門的人甚至在看到這個剛進入老年的舊帝國軍人時都會據
以調整自己手錶的時間。亞典波羅和波布蘭所代表的充滿活力的「朱色的畫具們」對這個亡
命而來的客將也都給予了極大的敬意,不但不敢加以嘲弄,甚至連比較輕浮一點的話也不敢
說出口。一方面是因為已經去世的楊威利一向待以賓客之禮,另一方面是他的年齡遠在眾人
之上。一想起他在亞典波羅生下來之前的十幾年就已經縱橫在宇宙戰場上時,人們自然也就
能接受他對一個令他看不順眼的坐姿提出糾正了。
而梅爾卡茲在楊威利死後才接下艦隊的指揮工作。在利普休達特戰役的時候,從名目上
來說,他手底下指揮著以十萬為單位的艦隊,然而,現在艦隊的數目足足少了兩位數。面對
這種狀況的變化,或許有人感嘆物換星移,人事多變,但是,梅爾卡茲卻一點也不在意,他
只是默默地因應司令官尤里安.敏茲的要求,建立作戰計劃、策劃艦隊運用模式、指揮部隊
出動。儘管如此,他也並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感慨。
「簡直猶如巨象履薄冰。」
梅爾卡茲不得不有這樣的想法。不只是因為這次的軍事行動讓他有所感,即便是伊謝爾
倫共和政府所處的立場亦是如此。以菲列特利加.G.楊為代表的這個小小的政治勢力不單
要守護自己本身,還得守護住那朵容易受傷害的民主共和政治纖弱的嫩芽。
***
二月七日。
「伊謝爾倫軍出動了。」
從索敵艦上傳出的報告透過超光速通訊送到瓦列一級上將的手中。對瓦列而言,這並不
是一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只是,在羅嚴塔爾元帥叛變之際一直維持著善意的中立立場的
伊謝爾倫選在這個時候有了行動,這到底是意味著什麼?
「推斷到達迴廊出口的時日?」
「他們不是朝著我們這個方向來的。」
「那麼,是朝哪個方向前進?」
問了這個問題之後,瓦列覺得自己問得有些蠢,他不禁苦笑著。伊謝爾倫軍所能移動的
方向是受到限制的。不是前方就是後方,幾乎可以說是二次元的世界。
「他們朝著伊謝爾倫迴廊帝國本土一方的出入口前進。對方好像有意要攻打帝國本土。」
幕僚們聞言起了一陣騷動,一個名叫卡珊胡巴的少將興奮地大叫著。
「閣下,看來伊謝爾倫的那些傢伙在焦慮和混亂之後已經自暴自棄了。我們立刻攻進迴
廊,讓他們回不了家!」
對於部下們的積極論調,瓦列並沒有立刻就贊同。因為他是一個一流的用兵家,所以絕
不會低估敵人。再加上伊謝爾倫軍的司令官雖然年幼,但是,卻是一個深受楊威利影響的人
。他是不是在使什麼計策?如果伊謝爾倫軍離開要塞向帝國本土方向移動的話,對帝國軍而
言,瓦列侵入迴廊,制壓敵軍的後背是一個既定的戰略構想,瓦列不能袖手旁觀。和伊謝爾
倫共和政府的人一樣,他必須背負著除了他自己本身以外的責任來採取任何一個行動。
***
二月八日,瓦列軍開始移動。
讓敵人產生錯覺,以為自己的希望似乎可以實現。然後再從心理上加壓,同時必須是在
敵人不察覺的情況下讓他們覺得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這就是楊威利用兵的真髓。生前被譽為兵法魔術師的楊能正確洞悉敵人的心理,確實把
握其思考的方向。可是,這又不是出於楊的本意。在戰術上使用奇略是因為楊不可能在戰略
上確定優勢地位之故。楊不是獨裁者,甚至也不是同盟軍的最高司令官,他只是伊謝爾倫方
面的前線總指揮官。其權限範圍僅止於處理戰術層面的課題。
有一些不存在的假設在尤里安的腦海當中投下了沉痛的陰影。如果楊威利至少坐上統合
作戰本部長的寶座的話--如果沒有亞姆立札的慘敗,同盟軍的戰力和第一線的指揮官都還
健在的話--或許在那之後的歷史將會朝另一個方向展開也不一定。
「如果這樣,事情一定可以進行得更順利吧?」
尤里安把楊的聲音收藏在他心中的聽神經裡。年輕人不禁一陣臉紅。以前他總是無法充
分理解楊話中的真正意思。他曾批評楊:「提督真是一個懶得工作的人哪。」現在回想起來
,這真是一個無知的笑話。
三世紀以前,無名的共和主義者亞雷.海尼森和為數不多的同志們征服了這個充滿危險
和苦難的迴廊。而從「一萬光年的長征」中建立起來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歷史結束於宇宙曆七
九九年。然而,人們對亞雷.海尼森和其理想的記憶卻沒有消失。因為這種把政治的義務以
白紙委任給他人的政治理想,引導了強化「讓優秀的人物掌政」的社會體制。
Ⅳ
宇宙曆八零一年二月。
伊謝爾倫革命軍發動了命此名之後的第一次戰鬥。這是一次大規模的作戰,或許也是一
個親手粉碎了才建立跟銀河帝國之間修好的橋樑的愚行。尤里安對後者尤其耿耿於懷。因為
去年在羅嚴塔爾元帥叛逆事件發生時,他毫無條件地表明了不參加反帝國武力的行列,讓梅
克林格艦隊通過迴廊,建立起了所謂善意的中立印象,然而,這一次,他卻又採取了先發制
人的攻擊。
尤里安的旗艦是身經百戰的尤里西斯,艦長仍然是同盟軍解體時晉陞為上校的尼爾森,
大家對這兩者的老練和出奇的好運都寄予極大的期望。因此,尤里安不覺想到如果已故的亞
頓.費雪能為他運作艦隊的話不知道能增加多少力量。
在迎接最後一戰時,費雪中將曾經和楊做過商談,在分手時,他曾很難得地開了個玩笑
。他以溫溫的表情和笨拙的語氣說道:「我最近對艦隊的運作總算有了自信。等時局穩定下
來之後,我想寫一本書。不能光讓亞典波羅提督賺版稅。」
亞頓.費雪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沉默、忠實、完美地把握自己的存在意義和責任的運
用艦隊的名人已經走了。讓他的才能活用到最大限度的司令官、戰場記錄,也都化為只存留
在人們記憶中沒有肉體的存在。失去了這兩者之後,伊謝爾倫還是得繼續作戰下去,而且所
能動員的數量還不到一萬艘艦艇。
一口咬定這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行動的,是在伊謝爾倫迴廊帝國本土方面出入口警備的瓦
肯塞爾上將。接到敵方動向的報告之後,他對著部下大聲說:「伊謝爾倫那些喪家之犬只會
在遠處吠叫,卻又自以為是的開始行動了。要教好一隻狗就需要有皮鞭。在嚴厲的調教之下
,他們才不會忘記自己到底有多少實力。」
除了與楊威利對戰之外,從沒有嘗過任何敗績的帝國軍指揮官,常常有口出狂言的惡習
。萊因哈特皇帝說過「驕兵必敗」,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元帥也再三強調過這點,但是
,這是勝利者的活力達到飽和的結果,要立即改善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除此之外,這些將官們就像去年格利魯帕爾茲上將為權欲所惑而對羅嚴塔爾元帥有背信
行動產生的情況一樣,有著唯恐天下不亂的意圖。帝國軍同時也得知伊謝爾倫軍並沒有足夠
的兵力。
瓦肯塞爾八千五百艘的艦隊開始行動。這個情形也為伊謝爾倫方面所知悉,同時他所說
的「喪家之犬」之類的發言也傳到了伊謝爾倫這邊來,亞典波羅在旗艦尤里西斯上聽到這些
話之後不禁咋舌道:「說我們伊謝爾倫是喪家之犬?他們到底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宇宙之恥。和平與統一之敵。狂亂的叛逆者。脖子繫著絞繩,在刀刃上跳舞的滿身是
血的小丑。不知明天將死的樂天主義的純粹培養物--」
波布蘭一口氣數落了一大堆名詞。
「你竟然還能這樣說自己。」
「什麼話?我可沒有自虐的興趣啊!」
「你現在所說的是我們的壞話吧?」
「嗯,是你們的壞話喲!」
這個時候,施恩.史路少校像是看好時機似的,把裁決書送給長官亞典波羅過目。亞典
波羅快速地看過之後,簽了名遞了回去。目送著敬完禮後離去的施恩.史路少校的背影,亞
典波羅喃喃說道:「唔,不管怎麼說,這個傢伙就是那種知道明天會死,今天依然會努力活
下去的人。」
「沒錯。充其量就是具有保留明天以後隨時去死的資格。彼此彼此。」
***
二月十二日四時廿分。
帝國軍和伊謝爾倫軍在靠近伊謝爾倫迴廊的帝國一側出入口附近對峙。帝國軍的艦艇八
千五百艘,相對的,伊謝爾倫軍只有六千六百艘。人造的光點群彼此不斷接近著,在彼此相
距二.九光秒--約八十七萬公里的距離之處暫時停了下來。緊張的氣氛在兩軍當中急速上
升,在三十五分時達到臨界點。
「發射!」
「發射!」
指令在兩軍的通訊回路中快速地奔竄著。對尤里安而言,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開戰
命令,但是,他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感慨。一瞬間,戰艦尤里西斯艦橋的主螢幕上爆出了光
芒和火花,化成了死亡和破壞的花團。熱力和光的波濤撞擊著位於中央部隊前方第一列的尤
里西斯。
要如何把知道「雷神之錘」威力的帝國軍引進射程之內呢?這是伊謝爾倫軍在戰術方面
必須克服的問題。威力強大的武器往往會成為使用者過度依賴的對象,使人們的戰術判斷力
發生誤解,結果反而導致敗北。五年前,魔術師楊威利就以血紅的文字做了最好的證明。
而現在,尤里安必須重新檢證這個已經被證實過的問題。
尤里西斯的艦橋被螢幕放射出來的光芒染成了七彩顏色。每一道脈動炸裂的光芒都意味
著數艘艦艇的消失,而數千條的人命也在高熱和火焰中隨之葬送。位於尤里西斯前方的僚艦
打開砲門,蜂擁而至的能源波緩緩地搖晃著尤里西斯的艦體。
在戰場上,尤里安當然比不上萊因哈特有經驗,但是,他也已經很習慣戰爭了,他相信
軍事力量的效果有某種程度的限度。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向楊表明他想成為軍人的態度,並
且徹底實踐了。然而,以往這些事情都是「在楊的控制之下」,這件事自從去年以來,尤里
安就一直被提醒著。現在,一種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志願之芽正在他的胸中慢慢地茁長。
五時四十分,持續一進一退的攻防戰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帝國軍的攻勢波濤堅守住推進
的距離,而伊謝爾倫軍則後退同樣的距離,除了砲火之外不做任何反擊,不久就開始自行撤
退了。
帝國軍的陣形開始潰散,就像被吸進真空中一樣,無秩序地猛進,最後就被引進伊謝爾
倫迴廊的內部。這是開戰後兩個多小時,約六時三十分的事。
從伊謝爾倫艦隊中飛出來交戰的空戰部隊也回到了母艦中。
由奧利比.波布蘭中校所指揮的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的隊伍在近距離的格鬥史上寫
下了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章。斯巴達尼恩二百四十架當中只損失了十六架。相對的,帝國軍的
單座式戰鬥艇王爾古雷則損失了一零四架。這是戰鬥記錄上所記載的。
卡琳擊落了兩架王爾古雷,幫助隊友破壞了兩架敵機。她的反射能力和判斷、視覺辯識
力的敏銳性彷彿是與生俱來似的。這大概是承自她父母中某一方的血統吧?
空戰隊指揮官奧利比.波布蘭本身擊墜了五架敵機,自他從飛行學校畢業以來,他的戰
績已經超過二百五十架了。這個戰果並沒有使他擊墜王的名號蒙羞,在歷經一世紀半的銀河
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戰役中,他堪稱個中翹楚。他所擊落的五架當中的一架是意圖從克羅
歇爾下士的左後方攻擊她而被他擊落的敵機,但是,波布蘭並無意特別去宣傳這件事。
帝國軍的瓦肯塞爾上將雖然看到了自己的部隊無秩序地追著敵人衝入了迴廊內部,但是
他並沒有感受到危機的迫近。
他打算採取繼續追擊。如果敵方和我方的艦艇混在一起的話,伊謝爾倫要塞就不可能發
射主砲「雷神之錘」了。以前伊謝爾倫要塞是帝國的貴重財產時,同盟軍的西德尼.席特列
提督就曾經使用這個戰法,就是他所謂的「把伊謝爾倫的厚重化妝去掉,雖然是只有一部分
」。結果,這個戰法雖然在最後的階段失敗了,但是,給予後進者的教訓卻不可謂不大。瓦
肯塞爾也打算學敵將的智慧。
然而,這件事也在尤里安的預測範圍之內。在二月十二日這一天的戰役中,尤里安所展
開的計策不辱其身為楊威利的鍾愛弟子之名。他正確地預測了瓦列一級上將從迴廊的舊同盟
領地出入口到達伊謝爾倫要塞周邊宙域的時機。每一個小時都有報告傳到他的手中,尤里安
就根據資料讓艦隊後退。他一方面讓瓦肯塞爾覺得並行追擊有其可行性,一方面展開為期兩
天的退卻戰,在這些行動上所表現出的精密度和精神上的持久力,都讓人想起他的師父。
於是,當帝國軍發現到情況不妙時,他們已經完全被引入「雷神之錘」的射程之內了。
這個發現立刻帶來了極大恐懼感,當情緒開始動搖時,恐慌的氣氛霎時間瀰漫了整個軍
隊。瓦肯塞爾也醒悟到自己的作戰方式不可能成功了,於是便拚命地想向後撤退。就在這個
時候,瓦列艦隊出現在戰區了。接到這個報告的尤里安無意識地抿了抿他那乾澀的嘴唇。
瓦列的布陣就跟他的為人一樣,厚重而且毫無空隙。他經由費沙知道了瓦肯塞爾已經開
戰的消息,便進入了迴廊。帝國軍的基本戰略就是前後呼應夾擊伊謝爾倫軍。
以前,楊威利曾以把偽裝的補給部隊配置在戰鬥部隊的前方之奇略讓瓦列嘗到了敗北的
苦酒。就因為是楊,所以才會想出這樣的奇謀,要用正攻法擊敗對方那個有著充足戰力,而
且又身經百戰的用兵家是不太容易的事。更何況現在尤里安所保有兵力更是少之又少。如果
要彌補這方面的不足,兵力的快速移動和「雷神之錘」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要素。尤其為了
使用後者,尤里安就必須讓帝國軍相信前後夾擊伊謝爾倫的可能性極高。因此,尤里安費盡
了心思在艦隊運動的指揮上。楊有費雪,而尤里安則一切要靠自己。而這個作戰之所以能成
功,很諷刺的,竟然是因為兵力比楊的時代少,而尤里安更加思緒周密之故。
無視於彷彿暴露在暴風雨中,像沒命奔逃的羊群般的瓦肯塞爾艦隊,伊謝爾倫軍把砲火
朝著和瓦列艦隊之間的空隙發射。然而,長久下來,他們還是耐不住敵人銳利的鋒芒遂開始
後退了。
如果戰鬥再持續一個小時以上的話,等瓦列完成了包圍狀態時,伊謝爾倫革命軍就一定
會落到一敗塗地的地步。不過,尤里安當然無意讓戰鬥再繼續下去。他的著眼點在於像引誘
瓦肯塞爾艦隊一樣,把瓦列艦隊也引進「雷神之錘」的射程之內。
瓦列雖然知道對方的意圖,但是,為了支援瓦肯塞爾的撤退,他還是得冒險進入危險區
域。
「如果能趁他們填裝能源的空隙逼近伊謝爾倫要塞的話--」
瓦列的一線希望寄託在這裡。而他的意圖看來似乎有成功的希望。按照指令快速前進的
先頭部隊,以即使是「疾風之狼」渥佛根.米達麥亞也不禁要咋舌的速度鑽進了「雷神之錘
」的死角。
就在這一瞬間,數百條的光束刺穿了帝國軍戰列的左側面。
爆炸光沿著艦列起了連鎖反應,彷彿一條巨大的光龍在宇宙中翻騰著。戰艦碎裂了,巡
航艦化為火球,驅逐艦則四散開來。
「敵人從九點鐘方向襲來!」通訊員悽慘地號叫著,瓦列則站在旗艦「火龍」的艦橋上
無聲地喘息著。
這支伏兵是梅爾卡茲提督所指揮的,就藏在瓦列艦隊偵察系統的死角中,伊謝爾倫要塞
的鄰近區域裡。原本瓦肯塞爾艦隊的索敵系統早已掌握到這個情況,但是,他們正拚命地撤
退,根本沒有時間對瓦列艦隊發出警告。再加上通訊系統受到嚴重干擾,就算警告了也可能
於事無補。然而,相對於瓦列盡全力援助瓦肯塞爾艦隊撤退至安全地帶的舉動,瓦肯塞爾對
友軍的安危似乎顯得太不盡心,這是一件不容否認的事實。
瓦列沉著地指揮,重新編組即將崩散的艦列,一邊承受激烈的攻擊,防止全軍的瓦解,
然而,他也不得不放棄其他的戰鬥行為了。他的艦隊正暴露在「雷神之錘」的獠牙前。
瓦列下令以最快的速度脫離「雷神之錘」的射程。這麼快速的反應所下達的指令恐怕也
是極為罕見的吧?每一艘戰艦都壓抑著恐懼感,拚命地轉變方向,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逃走。
可是「雷神之錘」已經充填好能源了。廿時十五分,防禦指揮官先寇布中將揮下他高高
舉起的右手,劃破了空氣。
瞬間,帝國軍的將兵彷彿看到死神脫下了斗篷,揮起巨大的鐮刀一樣。這種幻覺被強烈
的、白色的光塊無聲地粉碎了。在被漂白了似的螢幕中,帝國軍的艦艇化為成群的小黑點,
然後立刻被光的洪流所吞噬。在瞬間的蒸發之後便是持續數秒的爆炸,光球朝虛空飛散,而
在週邊地帶,因能源的波狀震波而遭損毀的艦艇則不斷地產生令人恐懼的搖動。
第一次的砲擊之後,大約過了二百秒的時間「雷神之錘」再度發出了咆哮。無聲的怒吼
形成了光柱貫穿了黑暗空間,擊碎了數千艘的艦艇。爆炸的火球撞上了後方的友艦,從正中
將其斷成兩半。斷裂的艦體朝四方飛散,再度撞擊其他的僚艦形成了火球。死亡和破壞所形
成的炫目景象遍佈宇宙空間並且不斷擴大。
「逃吧!請趕快逃吧!」
坐在戰艦尤里西斯指揮座上的尤里安的心臟不禁要停止了。他的神經網路並不是由鐵絲
編織成的,所以,面對著大量的死亡景象,他不可能一點悸動都沒有。如果他能看見瀕死之
際的帝國軍將兵們的慘狀,他的心志一定會動搖的,同時會更加的自我厭惡。如果他看到因
猛烈的閃光而喪失視力的士兵在烈火熊熊的艦內掙扎,因再度的爆炸而開膛破肚、鮮血和內
臟直流,一邊呼喚著母親,一邊走向那充滿痛苦的死亡之路的景象的話--
廿時四十五分,瓦列下令撤退。
在非出於本意的戰況發展當中,身為帝國軍最高幹部的判斷力仍然維持著應有的水準。
在確認已經完全沒有勝算,瓦肯塞爾艦隊也已經成功地脫離了戰場之後,瓦列立刻著手整頓
陷於恐慌狀態的已方部隊,重新編組艦隊,並且使自己成功地逃離了戰場。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宇宙的法則公正地運作著。它把敗北的事實給了能夠毅然地接受
這個事實的人。至少在這場戰役上是這樣的。」
事後尤里安自己這樣記敘著。他對敵將瓦列懷著敬意。對敵人懷有敬意這件事本身就是
一種矛盾,或許也是一種偽善。擁有這種度量的人比缺乏這種素養的人更當受到讚揚,或許
就是對軍人的人格評價基準本身即為一種矛盾和偽善的產物的證明。
***
廿一時四十分,在確認敵人已經完全撤退了之後,尤里安回到了伊謝爾倫要塞。
「我們可狠狠地踢了皇帝的腳脛一下了!」
不知道是誰先叫起來的,只聽得爆出一陣歡呼聲,一堆鑲著白色五稜星的黑色扁帽在半
空中飛舞著。伊謝爾倫充滿了慶典似的喧鬧。這是自楊威利死後,民主共和勢力第一次在軍
事上打垮了帝國軍。帝國軍死亡的人數大概有四十萬之多。這是一次量方面小小的勝利。四
十萬的死亡數目對整個情勢方面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
面對勝利女神的微笑,尤里安無法回以天真的笑容。在戰術上,他確實獲得了勝利,或
許在政治方面也有其一定的效果吧?這一次的勝利可以讓舊同盟的共和主義者知道伊謝爾倫
的存在。巴格達胥和波利斯.高尼夫正如火如荼地展開宣傳的工作。
然而,在戰略上又如何呢?弱者在戰術上的勝利成了強者報復的理由。萊因哈特皇帝是
不可能坦然接受敗北的事實的。他蒼冰色的眼睛中一定充滿了電光,會立即下令全軍出擊吧
?尤里安等待著那一天的來臨,就像楊以前所等待的一樣。然而,楊握在手中的不敗傳說是
否也能在尤里安的身上重現呢?一次勝利使人們要求勝者不斷地勝。這是人們對他的一種永
不停止的貪慾,一直到他死為止。
「尤里安,你在想什麼?」
卡琳搖晃著她那淡紅茶色的頭髮望著年輕人褐色的眼睛。尤里安覺察到自己微微慌亂的
情緒。這不是他第一次和先寇布的女兒見面,但是,每一次會面總讓他在感情上有更新鮮的
刺激感。
「我是在想這一次算是勝了,但是,今後又該怎麼走?想來還真累人哪!」
「算了,輸了就算了。現在既然贏了,我們就繼續打呀!下一次就直搗皇帝的心臟吧!」
姑且不論卡琳本身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少女似乎成了尤里安精神上的活化劑。尤里安微
笑著點點頭,轉動他的視線找尋某個人的身影。卡琳以會意的表情回答了年輕的疑問。
「菲列特利加小姐去把勝利的消息告訴楊提督了。待會兒好就會回來為你慶賀的。」
卡琳的父親先寇布在別的地方和亞典波羅、波布蘭等人把酒慶賀。
「先寇布中將,這次幾乎沒有你出頭的機會,真是遺憾哪!」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表演賽本來就該由二流演員上場就行了。真正的名角是要在皇
帝面前演出的。」
「御前表演?」
「當然。就是奪回行星海尼森之戰哪!而且這場仗為期不遠了。」
看著先寇布大言不慚的表情,亞典波羅和波布蘭一起乾了杯淡啤酒,異口同聲地喃喃說
道:「我一定也要參加演出!」[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9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6:57
【第三章】
Ⅰ
「皇帝其為人也,好戰!」
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這種評語,不管是在當時或後世都被認為是一項正確的
評論。萊因哈特本身的一言一行也常常給予這個評語肯定的回應。因此也有的歷史學者嚴苛
地評道「如果在軍國主義的表面鍍上一層金,就形成了萊因哈特皇帝的雕像」。
然而,為求公平起見,人們似乎也有必要確認萊因哈特所處的歷史背景。高登巴姆王朝
是一個把不公正的掠奪組織化的社會體制,雖然有幾個明君企圖挽回混亂的施政,但是,沉
淪已久的腐敗和衰弱已經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盡頭只有崩壞一途。
雖然眾多的歷史學家持有相同的意見,但是,如果在這個時期沒有像萊因哈特.馮.羅
嚴克拉姆這樣具有偉大個性的人物出現的話,銀河帝國將分裂成以有力貴族為核心的幾個小
王國,群眾運動也會不斷發生而導致再分裂,終至不可收拾的動亂狀態吧?或許再統一之日
將更遙遠,而孤立的各個行星的文明也將退化。只有萊因哈特可以防止這種情形發生,而舊
體制長達五世紀所蓄積的污泥也只有靠武力才能一掃而空。
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二月,原本一個人的萊因哈特成了希爾德的丈夫,成了在希爾德肚內
等待誕生的胎兒的父親。對這件事他雖然有所自覺,但是,在認識和實際感受這間似乎還隔
著一條籠罩著濃霧的大河。
對皇妃而言,萊因哈特並不是一個成功的丈夫,面對著希爾德時,他仍然把她當成可以
信賴的幕僚總監,只是一味地談論著與政治軍事相關的事宜。對萊因哈特而言,這些事情跟
談論整個人生是一樣的。
「這次竟然是由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先出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哪。」
萊因哈特把他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去年,當佔據伊謝爾倫要塞的民主共和勢力拒絕和羅
嚴塔爾元帥攜手合作時,他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和他們作戰了。
穿著孕婦裝的希爾德臉上浮現了像是要撫慰皇帝的霸氣似的微笑。
「陛下,不妨先派外交使節到他們那邊去。我覺得目前這個時候並不需要急著解決這邊
的事。」
「皇妃所言甚是,可是,床邊有一隻蚊子飛來飛去總是無法安眠的。戰爭是共和主義者
們的希望,我們不該完成他們的願望嗎?」
萊因哈特在「柊館」的起居間裡對著希爾德說著應該在大本營說的話。並不是他欠缺私
人情感,但是,這種表現卻又顯得不近情理。然而,也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萊因哈特。
希爾德也不知道如何去扮演皇妃的角色。這真是一對世間少有的美貌、聰明而不得要領的夫
妻。
***
對銀河帝國的最高幹部來說,瓦列的敗北正意味著他們的出征。他們預期皇帝將會親征
,一夥人遂集結在大本營的一室。這些人是米達麥亞、繆拉、畢典菲爾特、克斯拉、梅克林
格、艾傑納等六人。
「這樣的用兵方式--如果是出自革命軍司令官的手法,那還真不可輕視呢!」
看著記錄在光碟上的戰鬥影像,畢典菲爾特不禁感嘆著,米達麥亞輕輕地搖了搖頭。
「或許有這個可能,可是依我來看,這種側面攻擊的老練度應該是出自梅爾卡茲提督之
手。」
「是嗎?梅爾卡茲還在啊?」
「小心點啊,畢典菲爾特。他可是個連已故的楊威利都以上賓之禮待之的老練用兵家呀
!」
「可是,如果梅爾卡茲也在皇帝身邊的話,現在他也可以位居帝國軍的重臣,並得到他
想要的地位和名譽啊!他可是選錯對象了。」
「或許吧!」
米達麥亞鬆開了交抱著的雙臂,搔了搔了他蜂蜜色的頭髮。
「如果所有的有能者都是同伴的話,那麼戰鬥本身就太沒意義了。更何況失去了楊威利
之後,宇宙是太寂寥了。知道梅爾卡茲還健在,我反倒感到欣慰。你們沒有這種感覺嗎?」
「確實是有這種感覺,這真是無可救藥的心性啊!」
被任命為大本營幕僚總監的耶爾涅斯特.梅克林格苦笑著,繆拉和克斯拉也跟著笑起來
。艾傑納臉上肌肉動也不動一下,只是用他的指尖敲打著桌面。畢典菲爾特像是帶著一半理
解一半嘲諷似的,喃喃地「哼」了一聲。
「可是,儘管瓦列已經做了最完善的處理,帝國本土的殘留部隊卻顯得有些狼狽。總不
能這樣放著不管吧。」
身為帝國軍實戰部隊第一人的「疾風之狼」斷不能坐視此事不管。元帥及一級上將級的
指揮官和上將級的指揮官之間好歹也有等級的差別。在年輕一輩的上將中,最受矚目的格利
魯帕爾茲背離了僚友的期待和自己的抱負死了。特奈傑則在巴米利恩會戰失敗後被調閒職,
沒什麼耀眼的精采演出。而拜耶爾藍則有待累積經驗、拓展視野、培養見識。在這些人成大
器之前,元帥及一級上將有必要鞏固第一線。另一方面,他們也並未疲於戰鬥,甚至可以說
戰鬥反倒磨尖了他們的銳氣。
同時,為了強化帝國本土的軍力,米達麥亞也想把「三元帥之城」級的軍事據點建設於
伊謝爾倫迴廊的帝國本土一側之入口。而他也覺得自己可以負責該建設工作。
「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像萊因哈特皇帝和其麾下的提督一樣四處巡遊於宇宙。他們真的是
在星海之間來回奔馳。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將以史上遠征距離最長的軍部司令官的身分永
垂千古。」
渥佛根.米達麥亞並不知道後世的歷史學家們的評語。在這一年迎接個人卅三歲生涯的
他,還很年輕、驃悍,尚沒有專心於文書工作的意念。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地位很能讓他的
才幹和志向充分發揮,所以,對於瑪林道夫伯爵想把國務尚書一職讓給他一事,除了深表謝
意之外,他也備感困惑。如果密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還在世的話,他一定會推薦他做為
皇帝最機要的輔佐人員。就因為他個人沒有這種私心,所以才會被瑪林道夫伯爵推薦為繼任
者。
***
二月十八日,萊因哈特皇帝在大本營表明了親征海尼森的意思。
然而,這個親征計劃當時立刻就被擱置下來了。原因出在皇帝的健康問題上。二月十九
日,萊因哈特出現了進入這一年之後的第一次高燒,但是,這一次的熱度卻是前所未有的記
錄,所以御醫團們都臉色蒼白,不知所措。廿二日,高燒退了,皇帝喝著皇妃餵的加了蜂蜜
的蘋果汁。
Ⅱ
「要不要請姐姐過來,陛下?」
希爾德皇妃在廿二日黃昏時這樣問躺在病床上的萊因哈特。萊因哈特輕輕地搖著頭。他
白皙的臉頰上泛著紅暈,那並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發燒後的症狀。
「不,只要皇妃在身旁就可以了,不需要姐姐特地跑這一趟。」
這段話固然讓希爾德感到高興,但是因為這證明了他的意識已經恢復,所以希爾德無法
遵照他的意思來做。
「我還是去請她過來好了,既然她已經在費沙了。」
希爾德邊為他拭去額上滲出的汗水一邊說著,病人微微地一笑。
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還停留在新首都費沙。這是因為顧慮到舊同盟領地的混亂情形
,尤其是交通、通訊方面可能會波及到帝國。但是,這只不過是一個藉口,任何人都看得出
萊因哈特希望姐姐能永遠留在費沙。
在知道萊因哈特發燒的事情之後,安妮羅傑曾一度來柊館拜訪,但是,她並沒有去看弟
弟,她在安慰、鼓勵希爾德之後便回去了。廿二日夜晚,皇妃的使者又來拜訪她,第二天廿
三日,安妮羅傑才來到病床前和萊因哈特見面。希爾德離開座位,他們姐弟倆大概獨處三十
分鐘左右。
離開病房的安妮羅傑在希爾德專用的小沙龍裡和弟媳面對面坐在桌前,她誠摯地對希爾
德說道:「希爾格爾皇妃,皇帝是屬於妳的,是屬於妳一個人的,請妳不要離開他,也請妳
不要丟下他不管。」
「安妮羅傑小姐--」
「我很感謝妳的用心,可是,弟弟已經不再是我的了。」她臉上的微笑就像在風中搖曳
的陽光一樣。
「或許妳認為三年半前我丟下弟弟不管。」
安妮羅傑的表情和聲音都顯得極為平靜。一般人一定不知道平靜的深淵其實遠比激流要
來得深。
「怎麼會,安妮羅傑小姐--」
「不,妳一定曾這麼想的。我當然知道弟弟需要安慰。可是,同時我也了解其他的事情
。」
當時還是上將的巴爾.馮.奧貝斯坦把吉爾菲艾斯的死訊告訴她時,安妮羅傑的意識就
被放逐到幽暗的水底深處。十五歲時,她在尚不知愛情為何物時被納入佛瑞德李希四世皇帝
的後宮。從此以後,她就守護著弟弟和摯友在高空飛翔,偶爾伸出援助之手拉他們一把,這
就成了她生存的意義所在。而在經過了一年的歲月之後,一切都在這裡做了歸結。
光在風中搖曳著,照耀著構成歷史的人物。安妮羅傑一直守護著不斷長高,臉蛋的秀麗
和氣質的敏銳一天天增加的弟弟,以及分擔著隨這種尖銳和猛烈行為的紅髮少年。安妮羅傑
感覺到少年蒼冰色的眼神由憧憬變為深沉,再變為認真。少年不可能永遠是少年。面對這個
事實,她的心中有著猶疑和畏懼。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當她知道吉爾菲艾斯已經永遠不會有老去的那一天為止。從此以後
,光有貴族之名,在和特權的榮華無緣的社會一隅過著平淡生活的帝國騎士繆傑家,就成了
眾人所知的掌握人類歷史的霸者的娘家。弟弟的才華堪稱展現到了極致。而這是安妮羅傑所
希望的嗎?她的願望能實現嗎?
安妮羅傑握著希爾德雙手。她把她所了解的事情告訴弟妹。
「希爾德,妳能了解嗎?弟弟和我共有著過去的歲月,可是,弟弟的未來是和妳共同擁
有的。不,是和你們共有--」
希爾德知道安妮羅傑的意思,她不禁羞紅了臉。複數形的第二人稱是指年輕的母親和肚
子裡面的孩子。而有一件事是希爾德不得不去想到的。那就是皇帝的美麗姐姐以前不曾養育
過自己的孩子,未來也不可能會有,這是一件既定的事實。
***
親征的事雖然暫停了,可是,新領土上的混亂和對伊謝爾倫革命軍的處置卻不能放著不
管。二月廿五日,萊因哈特命令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全權代理皇帝前往行星海尼森處理當
地的秩序破壞行為一事。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在軍官同僚間對參謀方面的名聲很高,但是,擔任實戰指揮官的
經驗和聲望卻略嫌不足。至少那些實戰指揮官們都有這樣的看法。當然,在奧貝斯坦元帥的
麾下也配屬有實戰指揮官。到底是誰就任該職務,第二天廿六日就發表了讓諸將領無法氣定
神閒的人事命令。
「為什麼我得在戰場上接受奧貝斯坦的指揮?我願為自己的失敗負責,可是,我可不想
連他失敗的責任都擔起來。他既然是生存在軍務省的文書桌前,最好死也死在辦公桌前。」
在知道人事配置之後經常這樣大聲抗議自己境遇不幸的就是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
特一級上將。而和他有著相同的命運,卻只是微微地嘆了口氣,默默地接受任務的是奈特哈
爾.繆拉。於是,奧貝斯坦元帥就率領著兩名一級上將和有著三萬艘艦艇的龐大艦隊朝行星
海尼森前進了。
「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活著的話,就不會有這麼令人不愉快的人事任命產生了。
好人為什麼總是早死呢?」
滿腹怒氣的畢典菲爾特不禁說出了這段令人感傷的話。日後這些話也讓人覺得帶有非常
預言性的性格。
渥佛根.米達麥亞在行星費沙和「影之城」周邊宙域之間來回穿梭,專心於軍務上,而
當他聽到「二月末人事任命」時,對麾下的拜耶爾藍上將這樣說道:
「讓奧貝斯坦去新領土?是這樣嗎?既然是敕令,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他甚至也沒有說「最好是不要再回來了」之類的話。他在對新領土的住民深表同情之後
問部下是誰輔佐缺乏實戰指揮經驗的軍務尚書?知道是畢典菲爾特和繆拉兩名一級上將負起
這部分的任務時「疾風之狼」抓了抓他那雜亂的蜂蜜色頭髮,對著拜耶爾藍聳聳肩說道:「
唔,那麼到底誰才是最可憐的任務執行者啊?」
「這可難說了,指揮畢典菲爾特提督的軍務尚書也不會有多好過的。」
年輕的拜耶爾藍並不是那種愛譭謗人的青年,然而在這個時候,他話語中卻也飽含著酸
味。不管怎麼說,帝國軍八名元帥和一級上將所組成的最高幹部當中,留在新帝都費沙的就
剩下米達麥亞、艾傑納、梅克林格和克斯拉四個。剛好有一半的人集結在行星海尼森。姑且
不談軍務尚書,米達麥亞深深期望著還能夠再見到其他三人--繆拉、畢典菲爾特和瓦列他
們。
Ⅲ
宇宙曆八零一年,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二月。歷史形成了巨大的高速車輪縱斷宇宙,看似
要輾殺不幸從車上掉落下來的人們似的。
根據天生喜好做嘲諷性觀察的歷史學家的說法,各行星的自治能力從沒有像自由行星同
盟的施政結束,新銀河帝國的新領土總督府被解體之後的這個時期一樣受到考驗。然而,當
時的人們並沒有辦法完全體認到這件事。人們只能在激流中拚命地掙扎以逃過溺死的命運。
如果要借用達斯提.亞典波羅的語氣來說的話就是「為了好在明天就死,今天必須活下來。」
在這樣的狀況下,海尼森的市民們的價值觀理所當然會產生混亂,而他們幾達瘋狂的情
況在那個月的下旬出現了。
伊謝爾倫軍打敗帝國軍的情報衝破了帝國軍的管制網,傳到海尼森市民們的耳中,情況
就像油田失火一般立刻蔓延開來,歡呼聲在各地引爆起來。
「自由和民主共和政治和楊威利萬歲!」
如果已逝去的人聽到了這些話一定會緊閉著嘴巴聳聳肩吧?可是海尼森的市民們卻是很
真誠地發自內心的。楊威利在他那三分之一世紀不很長的生涯中所確立的「不敗的名將」的
事實,在他死後由傳說一變而為神話,急速地產生了結晶作用,據推斷,當時借「楊威利」
之名成立的地下反抗組織至少也有四十個以上。由於這樣的情況產生,從伊謝爾倫迴廊撤退
的瓦列提督為了避免和興奮不已的市民們產生衝突,遂在干達爾星系停留,靜待從費沙來的
派遣部隊的到來。
***
伊謝爾倫要塞已經從一時的勝利氣氛中醒過來了。他們的境遇使得他們不能永遠沉溺於
局部的戰鬥結果當中。萊因哈特皇帝蒼冰色的眼眸中一定已經燃燒著灼熱的光芒射向伊謝爾
倫了。
然而,伊謝爾倫一向的傳統是在身處困境時依然能從鼻子中哼出快樂的歌。
卡琳,亦即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下士某一天被菲列特利加.G.楊叫住。
「卡琳,恭喜妳了。我不是指戰果,是指能生還這件事。」
「謝謝,菲列特利加小姐。」
道完了謝,卡琳觀察著楊的未亡人的表情。這一年,菲列特利加廿七歲,剛好大卡琳十
歲。她廿二歲時當上楊的副官,廿五歲時和楊結婚,廿六歲時和丈夫永別。光從表面的事實
看來,她是一個不幸的未亡人。然而,卡琳卻知道,同情她就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卡琳之所
以支持菲列特利加是希望能帶給她幸福,而不是為了補償她的不幸。
「不過,我十七歲的時候還只是個軍官學校的低年級生,一心一意只在學習。沒有跟你
一樣的實戰經驗,那時的我真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啊,跟妳比起來的話--」
「我也還是個孩子啊!我自己很清楚。如果別人這麼說我,我會很生氣,可是,我自己
比誰都清楚。」
卡琳的臉頰染上了紅暈。她想,如果自己對別人也能像對菲列特利加一樣坦率就好了。
在初到伊謝爾倫的時候,她從沒有想過這種事。心境上的變化是因為成長呢?還是因為妥協
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
另一方面,對菲列特利加不把丈夫的遺體葬於宇宙而一直收藏於冷凍密封艙一事,卡介
倫夫人對丈夫說道:「菲列特利加小姐是想把楊的遺體埋在海尼森哩。」
在自宅的起居間,她一面把小女兒放在丈夫的膝蓋上,一面這樣說。大女兒莎洛特.菲
莉絲在圖書室兼談話室中安靜地看著書。
「海尼森?」
「她一定是在想,伊謝爾倫是楊生活、睡覺的地方,卻不是他長眠的地方。這真是太牽
強了。」
「這個嘛,她的心情我是了解,不過,要把楊埋葬在海尼森,這件事到什麼時候才能實
現誰都不曉得啊!」
「是嗎?」
「--喂,歐坦絲,妳可不要再做什麼預言了!」
卡介倫的聲音穿上了防衛的甲冑。從過去的經驗中,他對夫人的預言能力有著無比的警
戒心。
「預言是什麼?爸爸。」
「唔,預言嘛--」
舊同盟軍最高級的軍事官僚正不知如何向女兒說明時,妻子便開口這樣教女兒。
「譬如像這樣。當妳長大時,妳就對男人說,我知道『那件事』哦!他們一定會被妳嚇
一大跳的。這就是母親的預言。」
「喂!妳--喂!妳--」
卡介倫這樣向夫人抗議,但是,他的聲音中卻欠缺強制力。夫人帶著能幹的家庭經營者
的表情走近椅子。
「今天的晚餐是起司加上大蒜麵包和洋蔥沙拉,你要啤酒還是葡萄酒?」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7:02
回答葡萄酒好之後,卡介倫家的戶長把女兒抱在膝上陷入了沉思。夫人的一段話讓他有
了一些些的感觸。伊謝爾倫確實是一個易守難攻的要塞都市,但是,是不是適合維持孤立而
長久的政治體制呢?第一,人口構成的男女比率欠缺平衡,這是個事實。而既然伊謝爾倫位
於聯繫帝國本土和舊同盟領土間的迴廊中心,光這一點就讓他們必須有高度的期待和警戒心
了。就如楊威利生前說的一樣,太過依賴伊謝爾倫一定會把共和政府和革命軍的脖子陷在枷
鎖之中。尤里安要如何突破這個瓶頸呢?此時,一陣陣起司的香味瀰漫在一時還不容易做出
結論的卡介倫的鼻尖。
***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以鎮壓動亂的負責人的身分由費沙被派到海尼森。經由海尼森地下管
道送出的這項情報把一股寒風吹進了伊謝爾倫的送氣管中。
「奧貝斯坦元帥是一個相當冷酷的軍官,擅於權謀。既然他來了,就不會以單純的方式
來解決事情。他到底會使用什麼手段實在叫人費疑猜。」
沒有人反對先寇布的意見。
「帝國印璽,絕對零度的剃刀」是先寇布對奧貝斯坦的評語。當然,先寇布尚未和奧貝
斯坦面對面接觸過。然而--
「這讓我想起,當我小時候在帝國和母親在街上走的時候,因為覺察到迎面走來一個有
著一雙陰鬱眼神的小鬼而讓我不由得伸舌頭驚嘆的事情。現在想起來,或許那個傢伙就是奧
貝斯坦哪!如果那個時候用石頭砸他就好了!」
先寇布一隻手上拿著威士忌酒杯說道,凱斯帕.林茲上校一邊在手上的寫生薄上畫著東
西,一邊這樣回道:「是啊,或許對方了有相同的感想呢!」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因為呀,當我還在母親的肚子裡的時候就是帝國的人了。」
原本希望成為畫家的青年軍官給了一個不成答案的答案。
而成長後的奧貝斯坦又對著伊謝爾倫一黨投下了什麼樣的石頭呢?
單從戰略上的必然性來思考的話,帝國軍倒未必需要拘泥於確保住行星海尼森。他們可
以把海尼森讓給敵人之後,再以壓倒性的戰力奪回來就可以了。海尼森並不像伊謝爾倫是個
強大的軍事據點,而四周也沒有什麼危險的宇宙區域包圍著。再加上伊謝爾倫革命軍原本就
沒有充分的軍事力量同時確保伊謝爾倫要塞和行星海尼森。
如果奧貝斯坦元帥想放棄海尼森的話,尤里安又該如何應對呢?這實在是一件很難判斷
的事情。海尼森的住民們一定會狂喜不已而積極地呼叫伊謝爾倫革命軍前來吧?如果伊謝爾
倫應邀前去,或許就會在非據點的宇宙當中被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帝國軍包圍殲滅。但是,如
果拒絕的話,海尼森就一定會永遠處於帝國軍的支配下。
尤里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從地球帶回來的,證明地球教和費沙之間關係的記
錄。
那是一個關係著把人類的歷史倒推回去的想法的記錄。看完該記錄之後,沒有一個人的
表情是樂觀而充滿生氣的。連先寇布、波布蘭和亞典波羅都像是把剛剛喝下肚的毒酒吐出來
似的表情。他們原本應該都有著鋼鐵製的神經和強化陶瓷的胃腸的。
尤里安自己對帶回這樣的情報一點歡喜的感覺都沒有。雖然那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奔赴地
球,潛入地球教團本部所獲得的情報。但是,這個情報連楊威利的命都沒有辦法救回來,不
是嗎?
知道這項情報難道就意味著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居於銀河帝國之上嗎?如果從戰略上來看
的話,伊謝爾倫應該要活用這個情報才對吧?可是,尤里安沒有這個自信。如果楊威利還健
在的話,一定會把那一片重要的訊息鑲嵌進壯麗而綿密的戰略構想的拼圖中。
「儘管如此,地球上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牽絆住我的心。我覺得那裡有的只是過去而不
是未來。至少存在著未來的地方不是地球--」
尤里安這樣對自己說著,關上了心門。一種微微的困惑攫住了他。人類的未來真的是在
費沙嗎?當然,那絕不是原來的費沙自治領地,而是新銀河帝國首都的費沙。總之一句話,
人類的未來是寄託在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他的王朝嗎?這是尤里安所無法理解的事
情。即使只是遷都費沙一事,萊因哈特就已經是歷史的創造者了。可是,如果時代因為一個
冠絕古今的人就產生變革的話,那麼,人民又算什麼呢?難道人民只不過是被英雄守護、拯
救,一種無力無為的存在嗎?尤里安不喜歡這種想法。就像楊威利不喜歡它一樣。
***
對於費沙和地球教之間所拉起的陰謀之線,尤里安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件事的存在。
「要把這件事告訴萊因哈特皇帝嗎?要求他給我們一個行星當作報償吧。」
亞典波羅曾經這樣開玩笑地說道。尤里安把這些話解釋成一個玩笑,所以他也只是笑了
笑,然而,仔細想想「一個行星」不是蘊含著某種暗示嗎?當然,萊因哈特是不可能以一個
行星來交換一個這樣的情報的。但是,既然政治,尤其是外交這種事具有交易性質存在,要
求高傲的皇帝讓步或通融,自己必須得要有相當的籌碼在手中才行。而那不就是靠軍事力量
獲得的一定的勝利嗎?這是尤里安此時的想法。
儘管如此--尤里安讓自己的思緒奔馳著。儘管如此,那個不僅被八百年怨念所壓迫著
、同時還利用這個情結讓自己的野心和才幹明顯化的男人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現在又在哪呢
?他是躲在哪個行星的地下深處等待著機會向帝國和皇帝伸出他那雙陰謀之爪呢?或許在他
的爪上還滿布著毒液--
***
不只是尤里安,在這個時期,帝國內務省和憲兵本部也都不知道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
下落。
身為費沙最後的自治領主的他躲在廣大宇宙中的某個房間中。他穿著西服躺在沙發上,
額頭上浮現著斗大的汗珠,這不是因為房間中的空調設備,而是他本身的健康問題。在桌旁
是他的情婦多米妮克.尚.皮耶爾,她一手拿著威士忌酒杯看著魯賓斯基。那是一種不像鑒
察也不像觀賞的眼神。
「沒想到妳是那麼容易感傷的女人哪!」
魯賓斯基說的是多米妮克對那個叫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的人所抱持的好感。多米妮
克為愛爾芙莉德和她所生的嬰兒叫來了醫生;為了使她和讓她懷孕生子的男人會面,多米妮
克用自己的商船把她送到行星海尼森去。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
「某個地方吧!」
多米妮克冷淡地用手指頭摩搓著杯子的邊緣。澄澈的音波傳送到魯賓斯基的耳中。多米
妮克改變了話題。
「我知道你為什麼焦躁。你對自己的健康沒有自信。所以呀,你讓部分的物資流通和通
訊產生混亂到底有什麼效果呢?」
她是在嘲諷魯賓斯基消掉費沙航路局的資料的工作終歸失敗一事。
「有時候不一定要有王牌才能決勝負?今天就是時候了。我知道妳是怎麼想--」
「你真的顯得很衰弱呢!你原不是會說出這種陳腐臺詞的人,現在表現力卻這麼貧乏。
以前你可以說出更有力的話的。」
在辛辣的語氣中或許還含有些許片斷的憐憫。到現在這種情況,魯賓斯基和她之間確實
存在著一種紛爭不斷卻又綿密難分的關係。已經有多少年了?多米妮克試著去追溯記憶的絲
線。當她遇見他時,兩人都還年輕,野心比實力還大。他們沒有回顧過去的餘裕。魯賓斯基
只不過是費沙自治領主府的一個書記官,多米妮克只會唱歌和跳舞,但是兩人卻都想爬上社
會的最上層。
魯賓斯基突然而來的話聲使她關上了回想的大門。
「妳打算像出賣魯伯特一樣地出賣我嗎?」
多米妮克輕輕地蹙起眉頭看著情夫。她那清澈的觀察視線在曾經與自己在身心兩方面都
結合在一起的男人身上游移著。結果,她所能確認的是橫跨在過去和現在之間,而且在一瞬
間擴大了的裂痕的存在。
「魯伯特是正面和敵人作戰死的。而你又怎樣呢?你想和萊因哈特正面作戰嗎?」
多米妮克問道。當然是對著站在裂痕對岸的男人殘影問的。
「你死後,到底你面對萊因哈特時是作戰的呢?還是提腳逃跑的呢?這些都是由他人決
定的,而你對這些事一點抗議的餘力都沒有。」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
Ⅳ
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三月二十日。
剛踏上行星海尼森的地表的那個時候,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的臉
上並沒有浮現出足以顯示他充滿感慨的心理成分之表情。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軍務尚書同行
而踏上海尼森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在他背後極盡忿恨地如此發洩著。
「死一點都不可怕。可是要扯上奧貝斯坦的話,那就抱歉了。如果我和他一起上天,我
一定會把他從王爾古雷(譯注)的車上扛下去。」
譯注:王爾古雷(WALKURE)是天神奧丁的女武神,將戰場上死去的英雄們帶回
奧丁的神殿。
幕僚歐根少將責備他聲音太大了,橘色頭髮的猛將聳起了他的眼睛和眉毛。
「畢典菲爾特家代代有家訓,那就是誇獎別人的時候聲音要大,要說別人壞話時,聲音
更要大。我只是遵守家訓而已。」
說完這些話,畢典菲爾特連續打了兩個噴嚏。海尼森的季節像是倒退了三個禮拜之多,
籠罩在一片寒氣當中。
軍務尚書漠然地聽著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的惡意批評,接受民政長官艾爾斯亥瑪的歡
迎,走向已故的羅嚴塔爾元帥所使用的總督府。畢典菲爾特和繆拉各自在中央宇宙港附近的
旅館中設置了司令部,專心地做起艦隊及兵員的配置工作,沒有和軍務尚書同行。和奧貝斯
坦同行的只有軍務省官房長官菲爾納少將和秘書休魯茲中校、護衛隊長威斯法爾中校等數名
人員而已。
對於畢典菲爾特和繆拉沒有和其同行一事,雖然他們都有正當的理由,但是,他們沒有
排除萬難以爭取和軍務尚書同行的積極意念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另一方面,奧貝斯坦也沒有
刻意要求兩位提督同行,他急著要解決的問題並不是需要兩位提督的作戰指揮能力之類的事
,他反倒是需要像還在獄中的海德里希.朗古之類的才能。
第二天三月廿一日,海尼森就出現了急速而激烈的變化。直屬軍務尚書的陸戰部隊出動
,開始強行帶走海尼森的「危險人物」。
以前擔任同盟政府人力資源委員長一職的荷旺.路易,原為第一艦隊的司令官的派特中
將、曾任楊威利元帥司令部的參謀長要職的姆萊中將以及其他一共超過五千名的人員一舉被
收押。大凡曾在自由行星同盟擔任重要公職的人都成了待罪之身,於是,這次的事件就被稱
為「奧貝斯坦大割草」。
聽到這個消息的畢典菲爾特對繆拉問道:
「軍務尚書到底在想什麼?我實在搞不懂,你懂嗎?」
「不,我不懂。」
「依我的想法倒不如讓那些所謂的民主共和主義者盡情發表他們想說的話,反正他們的
話連百分之一都實行不了。」
繆拉點點頭,砂色的瞳孔中飄浮著深思的表情。
「如果把政治犯和思想犯關進牢裡,收容一般的刑事犯的能力就下降了,這樣一來反而
會有破壞這個行星的治安之虞。」
繆拉和畢典菲爾特對於軍務尚書以高壓維持治安的手段都頗不以為然,但是他們既沒有
權限提出異議,再之,他們的任務在於攻陷伊謝爾倫,所以只有埋頭於作戰的準備工作。這
段期間,在干達爾星系重編軍隊的瓦列一級上將也在獲得許可之後到達了海尼森,帝國軍的
陣容於是達到了四萬艘。補給體制也幾乎完全整備妥當,在幾天之中,征討伊謝爾倫的準備
工作就完成了。
因為這個緣故,到三月底為止,軍務尚書和三個艦隊司令官雖然在同一個行星上,但是
誰都沒有空彼此會面,大家都各忙各的。而在四月一日上午,三個提督聯袂拜訪了軍務尚書。
***
「我們有事請教。」
畢典菲爾特大聲地道出來意。奧貝斯坦因為在處理文件,讓他們等了有四十分鐘之久。
「說吧!畢典菲爾特提督。不過,請你簡短的、理論性地提問題。」
等了漫長的一段時間之後竟然得到這樣的答案,畢典菲爾特不禁勃然大怒,但是他用盡
全身的力氣控制了自己,咬牙切齒地擠出了聲音。
「那麼,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根據我軍內外部所流傳的謠言,軍務尚書之所以收押大
量的政治犯、思想犯,是要把他們當人質,強迫伊謝爾倫軍投降。我不相信戰力遠超過對方
的我軍需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但是,現在,我希望從軍務尚書口中證實這件事。如何?」
奧貝斯坦很冷靜。
「因為傳言而受到他人批評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麼,傳聞不實了?」
「我沒有這樣說。」
「這麼說,你是真的要拿人質的生命當盾牌,逼迫伊謝爾倫獻城了?」
瓦列呻吟說道。他的臉色和畢典菲爾特完全不同,呈現出一陣青一陣白,保持沉默的繆
拉也以情緒惡劣的表情凝視著奧貝斯坦。正待畢典菲爾特要再度開口的時候,軍務尚書搶在
他前頭先說話了。
「這個時候,軍事浪漫主義者的血腥夢想是無益的。我相信與其要傷害一百萬個將兵的
生命,不如把不到一萬個的政治犯做為不流血獻城的條件反倒來得有利些。」
畢典菲爾特可不這麼認為。
「常勝不敗的帝國軍的名譽又怎麼樣?」
「名譽?」
「就像伊謝爾倫,光是我的艦隊就足以攻下它,更何況還是繆拉和瓦列,一共有四萬艘
艦艇。就算不用那種方式,我們也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可以拿下伊謝爾倫!」
奧貝斯坦冷漠的語氣幾乎使畢典菲爾特要爆發了。像冬天寒冷的霜氣般的視線從有名的
義眼中射向三個提督。
「沒有實績者的誇大言詞是不能拿來做為戰略的基礎的,現在已經不是光靠武力就可以
解決事情的階段了。」
「沒有實績!」
畢典菲爾特的臉像是反射著頭髮顏色般的鮮紅。他無視於僚友的制止,往前邁出一大步。
「我們可是跟在萊因哈特皇帝的身邊,來往於戰場上,為陛下把每一個強敵都殲滅的軍
人啊!你憑什麼說我們沒什麼實績?」
「我很清楚你們的實績。你們三個人合起來一共讓楊威利一個人喝了幾次勝利的美酒呢
?不只是我,連敵軍也--」
奧貝斯坦沒有機會把話說完。「畜牲!」大聲怒吼著的畢典菲爾特重重地踏在地板上,
撲向軍務尚書。在室內的人們只聽到好幾聲叫聲,眼前只見人影晃動。一級上將壓在元帥身
上,揪著他的衣領,這個前代前所未見的光景在數秒鐘內就結束了。繆拉瓦列兩人從背後架
住畢典菲爾特勇壯的身軀,把他拖離奧貝斯坦的身體。軍務尚書以如同機械上的金屬般的平
靜態度站了起來,用一隻手拂去附著在黑色和銀色制服上的灰塵。
「繆拉提督。」
「是--?」
「畢典菲爾特提督在拘禁期間,黑色槍騎兵的指揮監督工作就交給你負責。可以嗎?」
「是的,軍務尚書。」
繆拉的聲音中含著已經快要瀕臨臨界點的激動。
「下官是沒問題,可是,黑色槍騎兵的官兵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對他們來說,司令官就
只有畢典菲爾特提督一人。」
「這不像是繆拉提督該有的見識啊!黑色槍騎兵是帝國的一支部隊。不是畢典菲爾特提
督的私人部隊。」
窮於反駁的繆拉又看著尚在氣頭上,不停地喘息著的畢典菲爾特和抓著他手腕的瓦列。
「軍務尚書似乎很有自信,不過,以人質為盾牌要敵人獻城的手段是不是已向皇帝報告
過了呢?皇帝派我們率領艦隊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不是很明顯就是要跟敵人面對面作戰嗎
?」
「皇帝的這種驕矜產生了讓數百萬個將兵在伊謝爾倫化成白骨的後果。」
「--!」
「如果前年當楊威利逃離海尼森佔據伊謝爾倫時就使用這個方法,就不用損失數百萬條
人命了。帝國軍不是皇帝的個人部隊,為了皇帝個人的自負而讓官兵們毫無意義地犧牲,這
是根據哪一條律法?這樣一來,羅嚴克拉姆王朝跟高登巴姆王朝又有什麼不同呢?」
當奧貝斯坦閉上嘴巴,室內籠罩在一片像鉛一般沉重的沉默當中。一向以豪勇著稱的提
督們也被軍務尚書痛責皇帝的言語給震懾住了,沒有人提得出反駁,眾人只是站在那裡動也
不動。
官房長菲爾納少將緊張地觀察著這段叩人心弦的默劇,在胸中自言自語著。軍務尚書的
主張固然正確,但是,就因為太正確了才招來眾人的憎惡。
奧貝斯坦的義眼中反射著站在眼前的三個提督的身影。
「我以皇帝代理人的身分指揮你們,這是敕令,如果有任何異議,你們應該去跟皇帝反
應。」
這個立論完全正確,但是,如果有人要把它解釋成狐假虎威的話,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奧貝斯坦也無意在無益的議論上花費時間吧?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剛才他還那麼痛切地
批評皇帝,現在卻又藉著皇帝之名來增強自己的立場。這種行為不是很卑鄙嗎?不只是畢典
菲爾特這麼想,瓦列也有同感。連繆拉也無法完全釋懷。然而,軍務尚書把他們的想法都扼
殺了。
「事情結束了,三位請退下。菲爾納少將!」
於是,行星海尼森的狀況便朝著尤里安等人想都想不到的方向發展。[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9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7:08
【第四章】
Ⅰ
萊因哈特是在四月四時時知道了在行星海尼森上,帝國軍軍務尚書和三名一級上將之間
發生嚴重的衝突。很恰巧的,這一天剛好是去年死去的楊威利元帥的卅四歲生日,當然,帝
國並沒有指定這一天為國定假日。萊因哈特本身則在三月十四日迎接廿五歲的生涯。皇帝的
生日對帝國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慶典,軍隊中的官兵都獲得了休假和慰勞金。因為考慮到皇
帝的身體狀況,所以,園遊會中止辦理,但是,皇帝的姐姐安妮羅傑仍然送來了畫著菩提樹
、香羅蘭和銀杏的名畫家的油彩畫。這些植物都象徵著夫妻之愛、愛情羈絆和長壽。可以說
是安妮羅傑對弟弟和弟媳的一種祝福。
過完了生日,萊因哈特的健康看起來也恢復了的時候,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報告送回來。
在柊館的寢室內,希爾德從覆有床蓋的床上爬了起來,萊因哈特坐在床邊。
「皇妃,關於這件事妳有什麼看法?」
結果,這對男女之間談論政戰兩方面的話題比甜蜜的私語要來得多。大本營和住家雖然
是分開的,但是,這只是地理上的分隔,事實上,連柊館的寢室也變成大本營的一部分了。
「我想先聽聽陛下的想法。」
「賦予奧貝斯坦權限的是朕,朕也有責任。可是,朕卻沒想到他會使出那種手段。」
萊因哈特當然有怒氣,但是,被軍務尚書強硬提出的問題性卻稍稍冷卻了年輕皇帝的怒
氣。被人當面質問自己是否為了滿足個人的感情而讓數百萬人流血,連萊因哈特也不禁要為
之心虛了。軍務尚書不愧是個不平凡的人物。
這是否也是萊因哈特誤用人事的幾個例子外的又一個呢?希爾德微微有這樣的想法。仔
細想來,萊因哈特不應該不知道奧貝斯坦和畢典菲爾特的個性原本就合不來。依照萊因哈特
的想法,既然是國事,大家就應該抑制私人的感情才對。
「可是,朕好像錯了。奧貝斯坦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以公職的責任為優先,而他的表現
方法卻常遭到他人的憎惡。」
奧貝斯坦是一帖重藥,可以治癒患部,同時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希爾德想起這一段評語
。說這句話的是米達麥亞元帥呢?還是已故的羅嚴塔爾元帥呢?
「要把軍務尚書召回費沙嗎?陛下?」
「唔,或許這樣比較好。」
這種稍稍欠缺果斷性的反應不像是萊因哈特該有的。希爾德了解年輕霸主的心思。對新
婚而且在懷孕中的妻子的顧慮使得他猶豫了。
「陛下,您想自己到海尼森去嗎?」
希爾德的洞察真是一發中的,萊因哈特不禁紅了臉頰。
「什麼事都瞞不過皇妃啊!妳說的沒錯,或許只有朕能解決吧?可是,雖然朕親自出馬
,但是並不是想洗刷拿人質逼敵人獻城的不名譽名聲--」
如果說萊因哈特的生存方式、思考方式是「軍事浪漫主義」的結晶的話,沒有染上這種
色彩的軍部高級官員大概只有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吧?在一個集團裡面,存在著具有不同思考
方法的人是必要的。否則這個集團就有化為一言堂或者妄信集團之虞了。奧貝斯坦的存在固
然重要,但是,以希爾德的觀點來看,她寧願像楊威利那樣的人物來擔任這個職務。而現在
,希爾德必須減輕萊因哈特所感受到的心理負擔。
「如果不說獻城而是交涉的話,事情會不會比較好處理一些?陛下。」
「交涉?」
「嗯,陛下去年不是也想跟楊威利交涉嗎?現在就讓它實現如何?不要把伊謝爾倫共和
政府和他們的首腦們當成罪人而迎之以客禮的話,是不是可行呢?」
希爾德只是提出妥協性的提案,然而,對萊因哈特而言卻是很容易接受的意見。先行交
涉就可以釋放政治犯,倘若交涉不成,再重新開啟戰端就可以了。由奧貝斯坦強行鋪設的軌
道應該由皇帝去把它修正過來吧?
「皇妃,朕從來沒有喜歡過奧貝斯坦。然而,回顧以前,朕似乎常常採用他的進言。因
為那個男人主張的論調常常正確得讓人沒有反駁餘地。」
萊因哈特的說詞在希爾德的腦海裡結成了一個影像。一個只把正確的論調雕刻在永久凍
土上的石板,即使知道其正確性,可是就沒有人願意去接近它。或許在經過幾世紀之後,後
代的人們會客觀地,從某方面來說也就是不負責任地給與一些稱讚吧。
「那個男人或許在朕違背王朝的利益時會毫不猶豫地把朕廢掉呢!」
「陛下!」
「開玩笑啦!皇妃,妳認真的表情好美啊!」
希爾德可不認為這完全是開玩笑。萊因哈特豈止不懂得開玩笑?他連客套話也不擅長說
,這是到現在為止他也不想改變的事。
希爾德不得不為萊因哈特的健康感到憂慮。因為,連一個小小的生日園遊會都為他的健
康問題而停止舉辦了,何況數千光年的?星間的航行?那一定不是萊因哈特,至少不是他肉
體所能承受的負擔。
以前,希爾德的堂弟海因里希.馮.邱梅爾男爵就對萊因哈特,應該說是對他一身所象
徵的優雅美感和華麗生命力的結合有著強烈的嫉妒。那造成了邱梅爾男爵自我毀滅的結果,
然而,如果邱梅爾男爵現在還活著的話,看見常常發高燒而臥病在床的萊因哈特時他會怎麼
想呢?如果光是肉體方面的問題還好,如果萊因哈特的精神受到肉體衰弱的影響而減少了霸
氣和活力的話,一定會遭到死者的冷笑吧?
事情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個青年的人生一定會失去不少
光芒吧?希爾德害怕這樣。如果把它拿來對萊因哈特將不再像是萊因哈特這件事的恐懼相比
較的話,希爾德對長途旅行的掛念根本不足論道。如果希爾德只是一個幕僚總監,相信萊因
哈特會立刻率領著大艦隊朝海尼森前去吧?希爾德是萊因哈特的妻子,她自覺到這件事本身
就對年輕的霸主產生了一個約束力。
「請您出發吧!除非是陛下,否則沒有人有辦法抑制住軍務尚書,也沒有人有辦法消除
諸將的對立。只希望您早日歸來。」
「--對不起,皇妃。」
這句話看似沒什麼個性,但是其背後卻隱藏著不單純的感情起伏和思緒交錯。蒼冰色的
眼睛中閃著光芒,這正表示著萊因哈特的本性正在活動著。
「就由克斯拉負責留守好了,朕不在的時候可以請皇妃的父親前來柊館。」
「是,我就請父親來。」
「父親大人的繼任者得趕快決定才好,瑪林道夫伯爵才五十幾歲就想退休,如果朕過了
人生的一半是不是也會這樣想呢?」
希爾德難以想像萊因哈特成為老人的樣子。但是,她以前也難以想像他會當一個父親,
而現在也快實現了。然而,眾所周知,萊因哈特最後是當不成老人的。
如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健在的話--希爾德再次地對故人感到惋惜。代替皇帝萊因
哈特坐上遠征軍總司令官的寶座,或者繼瑪林道夫之後坐上國務尚書的寶座,至少任何一個
位置都會毫無異議地由他坐上去吧?
說起來,這是一個非常沒有建設性的思緒,但是,懷著身孕而不能和皇帝同行使得希爾
德有這樣的想法。誠實而賢明的紅髮青年即使在死後也讓眾人期望他有與他的才幹和器量相
匹配的表現。
在皇妃的額上親了一下之後,萊因哈特叫來了近侍艾密爾.齊列要他做外出的準備工作
,然後前往大本營。他呼叫米達麥亞元帥,是為了再次告訴大家他要親征海尼森的事。
坐在床邊的希爾德不由得嘆了一個小小的氣。
她是一個結婚才兩個月的新婚妻子,又是一個孕婦。而她的丈夫是宇宙中具有最高權力
和名聲,在容貌方面也找不到足以與之匹敵的優秀青年。在古代的童話中,這應該是「王子
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結局,然而,今天,希爾德卻成為一個待產的母親,養
育銀河帝國的繼任者,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她卻必須管理著整個宮廷。
如果就算希爾德是個聰明的女人,但是並沒有足以和她丈夫匹配的美貌的話,萊因哈特
是不是仍然會被她所吸引呢?這個疑問雖然被提出來了,但是並沒有受到多大的重視。萊因
哈特在遇見希爾德以前雖然曾經有很多和宮廷內外的美女、佳人見面的機會,但是,他卻連
表示一點興趣和關心都沒有。
「她們的皮膚外表雖然是很美,但是頭蓋骨裡面卻都是奶油做成的,我不打算和蛋糕談
戀愛。」
十幾歲的時候,他就曾經這樣對密友兼心腹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說道。至少他是不曾被
空有美貌的女性所魅惑的。而希爾德是以她在政治和軍事方面的卓絕見識讓萊因哈特注意到
她的存在的。對希爾德而言,這究竟是一個女性的幸或者不幸,令外人很難去判斷。但是,
如果說充實感是構成幸福的要素,那麼,希爾德的內心是很幸福的。她和萊因哈特的精神介
面離得並不遠,和萊因哈特有很多共同的價值觀,而相異的部分也可以彼此理解和接受。
話再說回來,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是不是萊因哈特皇帝的忠臣呢?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而奇怪的問題。
奧貝斯坦是一個適合擔任軍務尚書的難得人才,這是一個事實。即使是嫌惡他而避著他
的人也不是不承認這一點。換句話說,儘管他有傑出的才幹,卻幾乎沒有人喜歡他。他自己
本身似乎也不想讓他人喜歡。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吧?至少他獲得了軍務省的官僚們全面性的
尊敬和服從。軍務省內部完全在規律和勤勉、清潔的支配下,巨大的機構內一點都沒有狂亂
和遲滯的現象,帝國的軍事行政就是這樣不斷地運作著。另外,根據社會保險局的統計證實
,軍務省的職員患胃痛的人最多。
而這個奧貝斯坦把行星海尼森上的舊同盟的公職人員都以政治犯的身分加以收押,並且
想以他們的生命逼迫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不流血獻城。如果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就算和伊謝爾
倫正面起衝突而進入戰鬥狀態雖然也可以獲得最後的勝利,但是,也會喪失以百萬為單位計
算的人命吧?如果奧貝斯坦的計劃付諸實行,至少帝國軍的人命可以保住。許多的家庭可以
不用失去丈夫或父親。這應該是一件受大家歡迎的事情。
然而,為什麼聽到這件事的人想到的不是尊重人命,而是強烈的卑劣感、醜陋性?儘管
奧貝斯坦本身是想用他不動搖的價值觀為宇宙確立一個新的秩序。
新的秩序!
希爾德搖了搖頭。正式結婚成為皇妃之後,她那金黃色的頭髮比單身時代長長了些。美
少年般的容貌上多了一種圓融感,給人一種母性的感覺。可是,她的頭腦中身為妻子的比例
卻多於母親的比例,而幕僚人員的比例又比妻子的比例來得多。
在宇宙中被萊因哈特主導著命運的人到底有多少呢?希爾德或許也是其中之一吧?這和
希爾德根據自己的選擇和判斷走上人生之路的事實並沒有任何矛盾之處。從某方面來說,希
爾德或許是萊因哈特在吹散高登巴姆王朝的冬雲之後,在花園中開得最美的一朵花。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生前終究無緣與希爾德相見,但是,萊因哈特在霸業的出發點得
到了吉爾菲艾斯,而在王業的終點有了希爾德。他的霸主生涯可以說是由這兩名傑出的輔佐
人員所支撐的。而且,我們不能否認的是,這對萊因哈特來說是一個極為自然的現象。
Ⅱ
在行星海尼森的首都街區一角,一頭穿著黑色和銀色華麗軍服的猛獸朝著夜空發出了他
憤怒的咆哮。被軟禁在宿舍的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把「拘禁」這個陰鬱的
名詞揉成一團丟到下水道去,他用著他所知道的所有詞彙和豐富的肺活量不斷地咒罵著他極
為厭惡的軍務尚書。在高牆之外,三個小隊的士兵拿著槍警戒著,畢典菲爾特的惡言穢語精
采絕倫,甚至要幾個士兵才能計算得出來。
當然,海尼森的市民也透過報導管制的漏洞得知了這件事。在某個旅館的房間裡,一個
男人評論著事態:
「真是奇妙啊!這種事情大概連偉大的楊威利也料想不到吧?」
未把身為費沙獨立商人的自尊心當成寶物捧在手上的波利斯.高尼夫的部下馬利涅斯克
,一邊摸著日漸稀疏的頭髮一邊回答道:「不管怎麼說,帝國軍內部產生對立對伊謝爾倫來
說是一個有利的狀況,不是嗎?」
「哎,是不是真的能順利進行呢?如果軍務尚書退下來的話就好了,可是,似乎不太可
能。而且瓦列提督和繆拉提督都是一板一眼的人,他們一定會盡力防止事情擴大的。」
波利斯.高尼夫的觀察是正確的。如果這個時候繆拉和瓦列不在海尼森的話,帝國軍的
秩序一定會崩潰的。
如果「黑色槍騎兵」暴動,和軍務尚書的直屬部隊產生衝突的話,結局很容易可以想像
得到。雖然原本的任務不是陸戰,但是,以「黑色槍騎兵」的勇猛和強悍來看,軍務尚書的
直屬部隊根本不可能敵得過。這跟數量沒什麼關係,黑色槍騎兵一定會盡全力救出他們的司
令官。
然而,這麼一來,畢典菲爾特和他的幕僚們就會因為妨礙皇帝的代理人軍務尚書的工作
導致無法挽回的地步。去年在羅嚴塔爾元帥的叛逆事件中,就因為發生這種狀況而帶來巨大
的不幸。不愉快而令人傷痛的記憶對繆拉和瓦列而言將是胸口永不可能抹滅的烙印。
必須想辦法把畢典菲爾特和黑色槍騎兵從僵局中解救出來。姑且不論溫和的繆拉,厚重
質樸的瓦列在這之前和畢典菲爾特未必有什麼深交,但是,他卻也盡全力解救畢典菲爾特,
防止帝國軍彼此之間的衝突。如果瓦列和畢典菲爾特的立場倒過來的話,一定會出現這樣的
評語吧?「畢典菲爾特提督並不是不想拯救瓦列提督。他只是不喜歡軍務尚書而已」。這是
平日人緣的差別所在。但是,黑色槍騎兵的勇者們對他們勇猛而狂熱的司令官極為推崇。所
以,對軍務尚書的憎惡的反感只有擴大一途了。從舊法倫海特艦隊轉過來的將兵的心情雖然
有些複雜,但是,至少沒有人想把奧貝斯坦元帥當成同志。
「黑色槍騎兵」艦隊的副司令官哈爾巴休泰德上將,參謀長格雷布納上將要求面見軍務
尚書,然而都被冷然地拒絕了,和被軟禁的畢典菲爾特會面的要求也遭到同樣的命運。
歐根少校要求繆拉、瓦列兩位一級上將幫忙。繆拉和瓦列原本就有意要幫忙,但是他們
都不知道該採什麼樣的具體行動。每次要求面見軍務尚書時,官房長菲爾納少將總是畢恭畢
敬地重複一句話「不能見」。
「不要被激怒了。跟皇帝及米達麥亞元帥聯絡之後,他們一定會有妥善的處理的,你們
要好好控制部下,不要讓他們有莽撞的行為出現。」
「下官們當竭盡全力。但是,我等能力不及之處還需兩位長官鼎力相助,請務必大力幫
忙。」
歐根少將退出之後,瓦列對著繆拉苦笑道。
「這些部下可真是比畢典菲爾特好多了啊!上級雖然無謀,看來卻培育出了優秀的部下
呢!」
然而,階級一提高,司令官的人格影響力似乎也跟著增加了。在歐根離去之際,哈爾巴
休泰德上將出現在瓦列面前,他是來發洩對軍務尚書的餘怒的。
「如果畢典菲爾特司令官受到不當的處置,下官實在無法安撫士兵並且說服他們接受事
實。關於這一點,請上級能體諒。」
「小心你的用詞,哈爾巴休泰德上將。你是在威脅我們嗎?或者你是希望像去年一樣再
出現皇帝陛下的將兵起內鬨的情況?」
瓦列的聲音極為嚴厲,哈爾巴休泰德重整了姿勢,對自己的失禮謝了罪。如果瓦列也棄
他們不管,畢典菲爾特和黑色槍騎兵就再也沒有明天了。瓦列本身在奧貝斯坦那面冰壁前似
乎也拿不出什麼辦法來。雖然是這樣,但是,瓦列也不能就這樣丟著不管。
***
當提督們費心地在解決事情時,蟠踞在帝國軍內部的反感和敵視的火種被加熱到極點,
最後終於有部分的地方起火了。
四月六日,奧貝斯坦直接指揮的憲兵隊和黑色槍騎兵的士兵起了衝突。這就是所謂的「
丹亭街騷亂事件」。
雙方各執一詞,據說是黑色槍騎兵的年輕軍官們違背了軍務尚書的禁令從丹亭街的酒館
出來時被憲兵發現了。憲兵原本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放過了,但是,之所以讓他們強力
取締的理由或許就在於那些軍官們還帶著女人,而且又在空酒瓶上寫了軍務尚書的名字放在
地上踢。詰問的結果招來了反駁,才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就演變成一場械鬥了。雙方從一個分
隊規模的亂鬥演變到一個連隊規模則花了三十分鐘。在這段時間內,造成了超過一百名人員
的輕重傷。最後雙方都拿出了槍,街道上開始築起了拒馬。
這個騷動立刻傳到了對兩個陣營的對立極為敏感的瓦列和繆拉兩位一級上將的耳裡,他
們匆忙地籌劃對策。
「真是笨啊!竟然變成街頭戰了。這樣一來,不僅被帝國軍其他的部隊訕笑,也成了海
尼森市民和共和主義者們的取笑對象了。」
繆拉自己開著地上車趕向奧貝斯坦元帥的辦公室,瓦列則讓部下開著裝甲地上車跑向丹
亭街。然後把裝甲車停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他的右手邊是黑色槍騎兵,左手邊是軍務尚書的
部隊,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槍。
這個時候,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就坐在裝甲地上車的砲塔上,把氣爆槍
放在膝蓋上,銳利的眼光向左右方掃射,兩陣營一有激發的情況出現,他就無言地將之壓抑
下來。畏於他的雄姿,兩部隊都不敢開槍。
當瓦列的剛氣壓住一觸即發的空氣的時候,繆拉正要求面見軍務尚書。在開出只要十分
鐘的條件下,他終於達到了見軍務尚書的目的。他對軍務尚書說明了事情的概況,要求軍務
尚書盡力避過危機。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7:27
「至少也該解除畢典菲爾特提督的軟禁吧?黑色槍騎兵掛慮司令官的安危,已經無法平
靜下來了。希望您能先讓他們穩定下來。」
「我是根據敕令和法規來限制他的行動。如果黑色槍騎兵暴動的話,就等於對帝權的叛
逆行為。沒有必要對這種行為採行妥協或讓步。」
「您說得沒錯,可是軍務尚書,彼此合作以防止暴動產生也是皇帝的臣僚的義務吧?畢
典菲爾特提督失禮是事實,下官願意說服他謝罪。下官能不能有這個機會?」
--就像颱風眼象徵著暫時的晴朗天氣一樣,在海尼森造成混亂的主要人物待在平穩無
事的環境當中,而且一點感謝的心意都沒有。畢典菲爾特對著送食物來的衛兵問道:「喂,
你們所尊敬的軍務尚書閣下還活著嗎?」
「還健在。」
「是嗎?真是奇怪了。昨天晚上我一直在詛咒,難道奧貝斯坦那條毒蛇也不怕咒語嗎?」
衛兵滿臉困惑的表情,把食物放著就退下了。畢典菲爾特把送來的食物都吃光了,連咖
啡都喝光了。日後當被人問起不怕被毒殺了嗎?他這樣回答:「毒這類的東西是有免疫性的
,因為我和奧貝斯坦這傢伙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在他吃飽飯後約半個小時,客人來了,就是比畢典菲爾特小三歲的僚友奈特哈爾.繆拉
一級上將。
「喲!來得正好,繆拉提督,有沒有幫我帶來打奧貝斯坦的棍棒啊?」
「很遺憾--」
繆拉只有苦笑。不只棍棒,連武器都不准攜帶進來。倒不如說,能被允許進到室內來就
已經是出人意外的寬容了。本來就不是抱著感謝心情的,然而,繆拉不得不對軍務尚書的真
意抱著懷疑的態度。他甚至想到,軍務尚書是不是故意讓他和畢典菲爾特見面,然後再以這
個理由課以通謀之罪?奧貝斯坦他那為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形象,使得連繆拉這麼公正的
人物也不得不在內心張起防禦之網。在室內有被竊聽的危險,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對方
應該還不是會採取這種姑息手段的人。
「喂,可能會被竊聽哦!我現在是怎麼樣都無所謂了,但是,你得小心點啊!免得日後
成為他人手上的把柄。」
畢典菲爾特大聲地叫著,微微地笑了笑。究竟是豪邁或是沒神經呢?是對僚友的擔心呢
?或是其他的緣故呢?實在是難以判斷出來的。收起了笑容,畢典菲爾特又開口說道:「我
承認奧貝斯坦是沒有私心的。要承認這一點也無所謂。可是,我討厭他知道自己沒有私心而
把它當成最大的武器。我嚥不下的就是這一點!」
繆拉承認畢典菲爾特的主張有其道理,可是,這樣不能使事態有任何良性的進展。
「畢典菲爾特提督,你被軍務尚書抓起來畢竟是事實,是否願意向他賠罪,以求脫身?」
繆拉把高牆外發生的風波做了大致的說明,然後這樣勸他。然而,畢典菲爾特只是交抱
著雙手,看著別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他摸著下巴,說了些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事。
「我是這麼想的,繆拉提督。軍務尚書把政治犯的生命當作盾牌,想把伊謝爾倫的首腦
部門叫到海尼森來。可是,伊謝爾倫那些人是不是能活著踏上海尼森的土地呢?」
「怎麼說?」
「繆拉提督,你應該曉得。我怕的不是地球教徒。姑且不談他們,或許軍務尚書自己就
會在半路上把伊謝爾倫的首腦們謀殺掉。」
繆拉雖然嘴上不經心地應著,內心卻像一道冷風吹過似的起了一陣寒顫。不過,既然身
為軍務尚書,他大可不用謀殺的手段,而以大道之罪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把伊謝爾倫
的首腦部門都處以極刑的。
「畢典菲爾特提督,我竟然不知道你這麼擔心伊謝爾倫的首腦人員們的命運啊!」
繆拉稍稍把話題帶入玩笑的範圍,只見那個猛將聳了聳他那寬闊的肩膀。
「我並不特別擔心伊謝爾倫那些傢伙的安危,只是不想讓奧貝斯坦那條毒蛇在我眼前高
歌罷了。最重要的,如果不讓我親手粉碎伊謝爾倫,我絕不甘心。」
畢典菲爾特的軍靴踢著牆壁。一瞬間之後,橘色的頭髮的猛將微微地蹙起了眉毛,但是
,他也不把痛苦表現出來,只是若無其事地搖了搖腳。繆拉裝做沒看見,試著去說服他。
「我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和軍務尚書繼續對立的話,會讓皇帝為難的。皇帝
這陣子經常臥病在床,皇妃又快要生產了。做臣子的應該小心處理自己的情緒吧?」
一提起萊因哈特,畢典菲爾特也不得不收斂些。
「我知道了,我也不能讓你們這樣為我煩惱,總之,只要想成對著皇帝的影子低頭就沒
事,我就是因為把奧貝斯坦當成一個人所以才生氣的,你也有同感吧?」
繆拉不知該如何回答。
Ⅲ
險惡的氣氛像露水一樣緊貼在室內的牆壁和天花板上。到底是環境讓人顯得陰濕呢?還
是相反的作用呢?要正確地判斷實在很難,不過在這個時候,不管哪一種說法大概都頗具有
說服力吧?
在宇宙的一角。就是反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想建設起來的秩序的人們聚集之處
。他們不像伊謝爾倫那些人一樣公然地反對,也沒有非難帝國的專制政治。他們的理念和價
值觀老舊而狹隘,為多數的人類所否定,而且有更多數的人無視他們的存在。可是,這樣也
不能否定極少數派主觀的真摯感受。
這是地球教現在的根據地。包括居下位的主教在內的幾十個信徒湧進了幾年來成功地完
成了幾項陰謀,看似掌握了實權的大主教德.維利的辦公室。他們是為請願而來,不過,這
時狀況也有些近似談判。
「總大主教到底在哪?我們想見總大主教。」
他們的聲音和表情隱含著深沉的執拗。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要求和總大主教見面。每次他
們來請願時,德.維利就以總大主教在冥想或者正在休息等各式各樣的理由拒絕他們的要求。
「不安和疑惑正在忠實的信徒之間擴散開來。地球總本部已經被帝國軍破壞了,所以,
總大主教也該在信徒面前現身了。」
這種情緒反應就像三餐一樣,所以,德.維利臉上的細胞並沒有受到任何刺激。隱含著
戰慄的聲音對著面無表情的大主教說道:「只要讓大家見一次面,信徒們就可以安心了。為
什麼總是拒絕接見我們呢?以前不是連著幾天對信徒講述信念嗎?」
對德.維利的不信任和疑惑使得他的耳膜感到一陣冰冷,年輕能幹的大主教惡狠狠地反
應。
「最近有人散播流言說總大主教已經去世了,你們是不是也受這種流言的影響呢?」
「豈有此理!信徒們只是希望見見總大主教而已。」
「是嗎?那麼--」
德.維利的左右手巧妙地揮著看不見的威嚴和脅迫之短劍,把請願者逼到牆角。
「現在,萊因哈特皇帝已經結婚了,成為皇妃的瑪林道夫伯爵家的女兒也懷孕了,或許
在六月她就會生出個繼承帝位的男孩子,或許這關係著宇宙的命運。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你
們竟然結黨前來意圖擾亂總大主教的心神,你們用意何在?」
請願者們並不因此而退縮。
「就因為是重要的時期,所以我們當然想要拜見總大主教聖顏,聆聽他的指示和教誨。
總大主教並不是一部分高職位聖職者的私有物,他應該是一個把教理和慈悲平分給我們信徒
的高貴的人。不管是大主教或者平凡的信徒,只要是信徒應該都是平等的。」
狂信者集團中竟有人根據民主主義原理提出主張,德.維利不禁覺得好笑。當他把冷笑
藏在皮膚之下,正待開口說話的時候,請願者的表情突然擴散著驚愕和感動的波紋。彷彿被
一隻不可視的巨大手掌壓住一般,他們屈膝跪了下來,看見這個景象,德.維利也跪了下來
。他覺得頸子似乎抵著一把冰冷的刀刃。請願者們敬畏和服從的對象就站在微暗當中。一個
全身裹著黑色連頭巾衣衫的影子般的人物。
「總大主教猊下!」
「捨棄地球的人們都將滅亡,沒有生物可以在自絕根源之後還能繼續生存下去的。」
彷彿念著腳本般的聲音繼續說著。
「德.維利是我的心腹,聽他的指揮,幫助他成功是你們的責任。這樣,地球恢復光榮
的日子也就近了。」
信徒們一起跪拜。
這個時候,德.維利雖然也跪在地下低著頭,然而,他的心理卻有一種異樣感。那是一
種融合了違和感和孤獨感,再加入了幾毫升的怒氣和嘲弄之後加熱而成的成品。日後也證實
了德.維利和地球教的信仰原理之間並沒有任何友好的關係存在。德.維利是一個具有世俗
野心和籌劃陰謀能力的人,如果去掉對自己能力的過度信賴的話,他一點都沒有一個狂信者
的資質存在。他和優布.特留尼西特、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是屬於同一種領域的種族。就像
特留尼西特利用民主共和政治的機構、魯賓斯基利用費沙的經濟營運系統一樣,德.維利利
用地球教的教團組織以推動自己的野心。就因為如此,一般人倒反而容易了解他的野心,至
於好惡的念頭就另當別論了。結果,在達成野心之後,他又怎樣地讓野心和歷史的意義整合
呢?這就是一個給歷史學家們研究的未完成的課題了。
Ⅳ
關於在行星海尼森發生的「奧貝斯坦大割草」之事,伊謝爾倫所得到的情報既快捷又豐
富。帝國軍並沒有封鎖這個事件的情報。其意圖是很明顯的,帝國軍想讓伊謝爾倫共和政府
和革命軍因為知道了事實而產生動搖。或許也有意讓伊謝爾倫內部因為獻不獻城的問題而致
分歧吧?
帝國軍-正確來說應該說是軍務尚書所建立的方程式到目前為止都正常執行著。伊謝爾
倫整個沸騰了起來,包括菲列特利加.G.楊和尤里安.敏茲在內的政府和軍部的代表們並
坐在會議室中協商對策。話是這麼說,但是,在最初的三十分鐘裡,對奧貝斯坦元帥的精采
謾罵佔了百分之百的記錄篇幅。
然而,在通過激憤之門後,出現在眼前的就是深度的苦惱之門了。奧貝斯坦所提出的問
題不是以一句「卑劣」就可以全面否定了的。
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是一個有能力而且嚴格的軍官,也可以說是
一個冷酷無比的策謀家。對尤里安等舊自由行星同盟的人們來說,他絕對不是一個不屑一顧
的人物。而現在這個人拋出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堂堂正正地作戰而讓一百萬人血流成河和
以最低限度的犧牲來達成和平和統一的工作,哪一件事對歷史比較有貢獻?」
面對這個問題,尤里安所受的衝擊並不小。當然,出題者那一方具備了太過明確的價值
觀。而尤里安是不是非得去抵抗呢?
「真是沒用的傢伙啊,尤里安。」
華爾特.馮.先寇布丟過來混合著嘲諷和撫慰的聲音。
「這種情形下,惡名昭彰的是銀河帝國,尤其是實行此策略的奧貝斯坦元帥和承認這個
作法的萊因哈特皇帝,不會是你。」
「我知道,可是我無法明白,如果我們對那些被囚禁在海尼森的人們視而不見的話--」
氣氛一定會惡化的吧?尤里安這樣想。先寇布再度發表他的意見,這次他的聲音中幾乎
都是嘲諷的成分。
「可是,被專制君主以政治犯、思想犯囚禁起來,這對民主共和主義者來說不是正中下
懷嗎?尤其是那些在自由行星同盟中位居高官,以民主共和政治的大義對市民和士兵們鼓吹
聖戰的那些人?」
事實上,在一瞬間尤里安和先寇布有一樣的想法。可是,在看到波利斯.高尼夫所送來
的囚犯名單的時候,他實在沒辦法再保持平靜了。
「可是,在政治犯的名單中有姆萊中將的名字啊!我們能見死不救嗎?」
這一句話震撼著會議室的空氣。伊謝爾倫年輕的幕僚們受到一陣新的驚嚇,重新看了看
名單。
「什麼?那個愛嘮叨的人?帝國軍那些傢伙可真有勇氣啊!」
「我還以為在整個宇宙中沒有人能勝過那個微微顯得嘮叨的老先生呢!不愧是銀河帝國
的軍務尚書,還是比伊謝爾倫的參謀長技高一籌。」
「不管是抓人的是或是被抓的,我都不想去接近。就把它當成是在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吧?」
議論朝著奇妙的方向推進。
「如果幫了他,或許可以算是施恩於他哪!」
尤里安是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這些話的,但是,亞典波羅和波布蘭臉上的表情卻含著介
於十六%到七二%之間的認真。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司令官。」
被先寇布一問,尤里安搖了搖他亞麻色的頭髮。這不是一個在短時間內就可以解答出來
的問題。如果從民主主義的基本精神來說的話,只因為性命受到威脅的是少數人就視而不見
是行不通的。然而,就因為要救這些人而喪失宇宙中唯一殘存的民主共和政治的根據地嗎?
難道非得放棄戰鬥而對帝國軍投降嗎?
瞥了一眼沉思的年輕人「薔薇騎士」第十三代連隊長喃喃自語著。
「關於這件事,最有力的同伴或許就在費沙。」
先寇布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可是,尤里安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銀河帝國皇帝萊
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如果他真是一個無人可比的驕傲皇帝的話,一定會對以人質逼迫
獻城的手段感到不滿吧?就因為萊因哈特的這種矜持才堅定了伊謝爾倫和民主共和政治的理
念。如果是這樣,或許和萊因哈特皇帝之間直接交涉要來得有利些。但是,如果要這樣做的
話,又該讓誰作為中間人呢?
根據波利斯.高尼夫的情報,和奧貝斯坦元帥同行的提督是繆拉和畢典菲爾特。尤里安
和繆拉曾有過一面之緣。去年六月,把楊威利的訃聞帶回銀河帝國,並以萊因哈特皇帝的弔
問使者身分到伊謝爾倫拜訪的人就是他。是不是可以託以他的好意或善意呢?即使他個人是
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但是,身為帝國的高級官員,他應該是以國家政策為優先的吧?如果一
廂情願地委請他當中間人,是不是反造成繆拉的立場惡化的結果呢?
尤里安的思緒呈螺旋狀起伏。就算最後必須透過繆拉和萊因哈特接觸,皇帝是不是就真
的是正確的終點呢?
當自由行星同盟瓦解的時候,當時尚未即位,號為羅嚴克拉姆公爵的萊因哈特並沒有以
戰犯追究楊威利和比克古元帥的罪名。萊因哈特確實以高度的禮節對待敵手。如果他仍然抱
持著這種態度,或許還有很大的希望。
可是,期望皇帝的矜持和請求寬容和慈悲又有什麼不同呢?這個疑問使得尤里安遲遲下
不了決定。伊謝爾倫受不了對奧貝斯坦屈膝,那麼,對萊因哈特皇帝低頭就好嗎?這麼做,
就有傷微小的自尊之虞,對解決事情似乎也只有短暫的效果。
只因為不想把功勞歸給奧貝斯坦所以才想把功勞歸給皇帝。如此一來,即使能獲得小小
的勝利的快感,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屈服於帝國了。如果忘了這一點而陷入奇妙的錯覺,最
後就只有出現歡歡喜喜地臣服於皇帝的異樣結局了。
或者,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連這一點都計算在內才定了「大割草」這項計謀?果真這
樣的話,那麼事情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了。尤里安痛切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是楊
提督,他會怎麼做?他會如何應付奧貝斯坦元帥辛辣的策略呢?
楊威利不是超人,當然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解決的。尤里安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是,
對於自己能力不足之不滿似乎使得他對楊有過高的評價。這種精神傾向防止尤里安過度信賴
自己的力量,但或許也同時限制了他本來所具有的才能方面的可能性。才剛剛十九歲的尤里
安無法充分以自制力控制自己。但是,他也自覺到了這些,而經常以師為鏡好讓自己不致扭
曲了基本角度,這一點受到了非凡的評價。
人的生涯和因此而累積起來的無人類的歷史把二律背反的螺旋伸向永遠的過去和未來。
歷史上是如何評價、定位和平的?這是一個無限延伸的、永遠的螺旋。
不用奧貝斯坦元帥那樣的手段,和平和統一、秩序就無法確立嗎?這種結論令尤里安難
以忍受。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萊因哈特皇帝和楊威利又何必不斷地流血作戰呢?尤其是楊
威利,他厭惡戰爭,不斷地自問流血是不是可以把歷史朝建設性的方向推進,然而卻又不得
不不斷地玷污自己的雙手。奧貝斯坦的作法是不是就能克服楊的苦惱和懷疑呢?應該不能。
不會有這種事的。尤里安不能認同這種事。
如果最卑劣的手段可以最有效地減少流血量的話,人又為什麼要千辛萬苦地尋求正道?
奧貝斯坦的策謀就算成功了,人們,至少舊同盟的市民也不會諒解的。
不會諒解的。這的確是個問題。假如奧貝斯坦元帥的策謀成功了,而共和主義無法以獨
立的勢力繼續生存下去時,宇宙中又將剩下什麼呢?和平和統一?表面上或許是,但是,底
層卻只是無限的憎惡和怨恨。而這種情緒就像火山脈一樣,在岩盤的壓力下呻吟著,也不知
道什麼時候要爆發,熔岩什麼時候要把大地燒盡?岩盤的壓力越大,噴火所造成的災禍也應
該就越大。為了不讓這種結果發生,奧貝斯坦的策謀就非得排除不可。
尤里安天真嗎?或許吧。可是,尤里安沒有辦法去忍受奧貝斯坦那種人的尖銳。
這個時候,尤里安的思考方向或許稍稍朝著危險的一方傾斜了。他應該考慮的不是倫理
上的優劣,而是應該以什麼樣的政治技術來對抗奧貝斯坦的策謀才對。
***
--四月十日,消息傳進了伊謝爾倫。
那是來自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的正式宣告。宣告的內容是,如果想要讓被囚
禁在行星海尼森的五千多名政治犯、思想犯獲得釋放,伊謝爾倫政府及革命軍的代表人物就
要前往海尼森。[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29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7:32
【第五章】
Ⅰ
「在伴隨著昂揚感的緊張中,偶爾還混雜著些許恐懼和樂觀。或許我們的精神狀態就像
等著初次演出的舞臺演員一樣。我們知道這一次的舞臺是很嚴苛的。一旦退場,就沒有再度
登場的餘地,劇本家和導演就會隱藏起身影,不再回答演員的疑問。然而,無可救藥的精神
狀態仍然把我們誘向舞臺。說得更準確一點,我們和悲觀主義之間是建立不了友情的。結果
,就因為我們心甘情願地加入民主共和政治,所以一直深信這個女人雖然素著一張臉,只要
把臉洗淨再加以高明的化妝就會是個絕世的美女。原因是在這五十年漫長的歲月當中,跟在
她身邊的男人總是沒志氣地著眼於他的缺點而已--」
這是達斯提.亞典波羅所著的「革命戰爭的回憶」中的一節。
以銀河帝國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具名發出來的命令招來了伊謝爾倫的幕僚們的憤怒和
嘲弄。可是,他們也不能因此就加以拒絕。他們必須接受,至少看起來要像是接受的樣子。
在幕僚們勸菲列特利加.G.楊留下來時,她微微笑著回答道:「謝謝你們的好意,可
是,因為身為女性就獲得免責權,這並非我的本意。既然我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主席,如
果我不前往海尼森,軍務尚書不是會答應的。」
沒有人提出反駁。一方面是菲列特利加的主張是對的,另一方面,在座的人都知道,一
旦她決定的事,任何人、事都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心意。
卡介倫提出了其他的問題。
「有楊威利的例子在,我們不得不小心。萬一我們前往海尼森或費沙時受到暴力主義者
的襲擊的話該怎麼辦?尤里安。」
「我想這次可以要求帝國軍派出護衛艦隊。在我們離開迴廊時,先把這個要求傳到海尼
森去。」
亞典波羅揚起了眉頭。
「向帝國請求護衛?把我們的命運委交給奧貝斯坦元帥?」
「又不是所有的帝國軍的人身上都標有奧貝斯坦的字樣。」
尤里安帶著苦笑回答。亞典波羅在一瞬間想像著把帝國軍的所有官兵的臉都嵌上奧貝斯
坦的相片的景象,用一隻手按著腹部。
「對了,繆拉提督或許可以信賴。也許會給對方造成麻煩,不過,在這個時候總比抓著
一根稻草來得有用吧。」
先寇布正確地洞察了尤里安的構想便這樣說道,然後把威士忌倒進自己的杯子裡。藉著
老練的手腕把這個類似不恭敬的行為化於無形而不招惹任何人反感,這是今年已卅七歲的舊
帝國人的特技。
「這一次只要將官級的人去就可以了。你們校官級的就乖乖地留在這裡吧!」
對先寇布的話發出不滿的聲音的是奧利比.波布蘭、凱斯帕.林茲、施恩.史路等少壯
派的校官。
「不行!這是一個大叫『皇帝,去死吧!』的大好時機,我們一定要分到入場券。」
「我不是說只有將官級才有才能和人望。不,至少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在將官和校官之間
劃出差異。」
前往海尼森,可以生還的比率只有五十%而已。或許會立刻被逮捕處以極刑。然而,他
們卻拚了命要同行。愉快地看著亞典波羅所形容的「無可救藥的精神狀態」,先寇布再度開
口。
「我並不是一意只求讓自己的願望得以達成的人。因為將官當中,卡介倫中將也要留下
來。」
如果沒有卡介倫,留守部隊的統率和管理是很困難的。就算對帝國軍不流血獻城,也必
須要有能有條理的處理大小事宜的負責人。再加上卡介倫有妻有女,這是大家熟知的事。
「只有單身者參加的快樂派對是不准有家眷的人插一腳的。」
先寇布笑著把威士忌酒杯高舉至與眼睛齊平,尋求反對卡介倫留守的人。當然是沒有人
說話了。
「那麼,就尊重多數人的決定。這是最民主的方法,你就留下來吧?真是恭喜!」
卡介倫原本要抗議的,最後還是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意義,再之,他是座中年紀
最長的一員,他有義務要做個服從決議的模範。
沒有必要做模範的年輕人中的一個昂然地做了以下的發言。
「如果被別人說我趨吉避兇,饑不擇食地朝一個醜女人下手的話,奧利比.波布蘭的一
生英名就毀了。我一定要跟去!」
尤里安覺得這真是一段屬於波布蘭式的發言。亞典波羅則認為危險的是波布蘭本身。只
要保持沉默就好,話太多只是顯出自己太不成熟了,這是先寇布在內心的評語。
此外,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提督接受了尤里安的懇求,留在伊謝爾倫負責
艦隊指揮的工作。
把伊謝爾倫的指導者們分成出發組和留守組是安全保障上的必要措施。如果所有的人員
都在一瞬間被抹殺掉的話,民主共和政治的燈火就熄滅了。達斯提.亞典波羅提出了這個說
明,讓除了波布蘭以外的留守組接受了事實。說起來,他和尤里安的交情是繼楊和卡介倫之
後,也算相當漫長了。
尤里安回想起認識亞典波羅是在他成為楊家的成員之後的第一個初夏時,他們利用休假
在行星海尼森的高原地帶停留一個禮拜的事。尤里安把國民旅館的歐納夫人為他們準備的餐
點放進籃子裡,在初夏微風吹拂著光粒子的綠色山丘的一角散步。接近正午時,楊坐在大樹
下看著書。在尤里安的記憶中,那是一本布魯斯.阿休比元帥的名輔佐官羅薩斯提督的回憶
錄。尤里安在立刻就沉浸在書本中的年輕保護者身旁鋪起了餐巾,把三明治和烤雞並排著,
這時候他看到了把上衣披在肩上,從山坡上緩緩而來的青年。那是尤里安和達斯提.亞典波
羅第一次的見面。本來他應該是和楊他們同行的,不過因為有突發事件,結果就晚來了一天
。打完了招呼,他向前輩報告。
「這次的人事我昇為少校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
「是好消息?楊學長是上校,我是少校,將來的同盟軍就會因為這樣朝著地獄的方向全
速前進了。」
坐在尤里安身旁的亞典波羅一點也不客氣,抓起了烤雞就往嘴巴送。
「老實說,我一直以為拉普學長應該會比楊學長先出頭的。沒想到我現在竟然跟拉普學
長並列,真是奇妙啊!」
「如果羅伯不因病療養,現在應該已經會被稱為閣下了。他還好嗎?」
「愛德華小姐說只需要時間來療養了。」
「--啊,那就好。」
現在尤里安已經知道那段極小的時差有什麼意義了。雖然當時他實在無法想像和推測。
突然間,尤里安全身顫慄了起來,他環視著集中在會議室裡的同志們。他不想日後對人
有什麼回憶,他只想跟他們一起回憶。楊威利、比克古元帥及其他許多人都已經存在於回憶
中了。
***
所有的人物和事相對存在於過去的陰暗中,或許尤里安的皮膚感覺就像感受著氣溫和風
向的變化一樣在感受著歷史的轉換。以前,尤里安穿著一件名叫楊威利的外套,護著他遠離
激烈而嚴苛的變化。那是一件魔法外套,教導尤里安如何置身於歷史的,或者政治的、軍事
的狀況中。可是,他已經永遠失去了那件外套,尤里安必須讓自己的身體去隨強風和烈日的
洗禮。不僅如此,現在他還背負著成為其他人的外套的義務。
Ⅱ
在錯綜、迷惑來往於銀河系的這個時期,究竟有沒有人能夠把握住整體的事態,正確地
判斷狀況以預見未來呢?
「如果楊威利還健在的話,或許他可以做得到。」
尤里安.敏茲和達斯提.亞典波羅回顧著,這是一個具有充分說服力的議題,然而,畢
竟只是個假定。事實上,最接近「全知」,比別人知道得更多更能夠正確判斷的人應該是銀
河帝國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吧?但是,這個人完全不理會情報公開這回事,連
瓦列和繆拉這樣的帝國軍的最高幹部們也被排除在軍務尚書的情報中樞之外。
在羅嚴克拉姆王朝幾乎統一整個宇宙之後,堪稱為萊因哈特之敵的只有三個:伊謝爾倫
共和政府和地球教團的殘黨,以及費沙的舊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一黨。軍務尚書似
乎把完全掃滅這三者,使王朝安定的重責大任當成是自己的責任一樣。
在奧貝斯坦眼中,即使是歷史上最大的霸主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也稱不上是完全
理想的君主。或許他更希望能把比較年幼的君主教育成理想的君主。看透這一點的萊因哈特
也曾半開玩笑地告訴皇妃希爾德自己被廢的可能性。
姑且不論將來,目前,萊因哈特還健在,他已經對軍務尚書下了不可虐待「政治犯」的
命令。然而,在這之前就又產生了一個困境。那是四月十六日深夜的事情。
***
收容了五千多個「政治犯」的拉格普爾監獄發生了大規模的暴動,槍擊、爆炸、火災、
建築物倒塌造成了許多犧牲者。「政治犯」中則死了一千零八十四名,輕重傷者三千一百零
九名,沒有受傷而留下來的三百一十七名,其他的人則或逃亡或者行蹤不明。警衛兵方面造
成了一百五十八名死者,輕重傷者九百零七名。而且在這個血腥的料理中還加了幾道甜點。
先是接到急報趕到現場指揮的軍務省官房長菲爾納少將被警衛兵誤射,左上臂被子彈貫
穿,花了五十天的時間才把傷治好。另一方面,在海尼森中心市街傳出了「黑色槍騎兵暴動
」的流言,在哈爾巴休泰德的指揮下想出動鎮壓暴動的黑色槍騎兵陸戰部隊被憲兵阻擋了去
路。在一陣「閃開!」
「不准!」的言詞衝突之下,激昂的黑色槍騎兵便想用實力排除封鎖線。
這個對立在軍務省官房長菲爾納確切的判斷和指示之下,於爆發內鬨之前化解了。憲兵
隊和黑色槍騎兵陸戰部隊一起趕向拉格普爾監獄鎮壓。
這個時候,帝國軍面臨了有犯人逃亡就必須射殺的選擇,從他們的立場來看,這也是一
項無可奈何的選擇。然而混合部隊的缺點就暴露出來了,為了避免被已方責難,於是每個人
只好採取更強烈的態度來處理事情,結果就產生了造成大量犧牲者的下場。菲爾納少將的負
傷可以說也是副產物。如果他能夠統轄指揮作戰,應該可以使秩序更有效地恢復。他雖然下
令醫療部隊也隨時待命,但是,由於本身的負傷,命令無法迅速地傳達下去,醫療部隊在前
三個小時根本一動也沒動。因此,到最後只救了一百名因大量出血而瀕臨死亡的傷者。
四月十七日的夜晚終於結束了。
混亂尚未結束,市街各處似乎呼應著拉格普爾監獄的暴動似的產生了縱火的爆炸事件,
住宅街籠罩著黑煙,一時之間,四處騷動。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及時鎮壓,
成功地阻止了恐慌蔓延到市民層面。
這個時候,瓦列一級上將不知被誰狙擊,幸而逃過一劫。狙擊他的是熱反應追蹤彈,此
時在瓦列的裝甲車附近發生了小爆炸,由於火焰竄燒引起了更高的熱反應,槍彈於是偏斜了。
各種小事件和傳聞也都被大量的流血所吞沒,十七日七時四十分,拉格普爾監獄完全被
帝國軍控制。在這種騷動期間,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尚未解禁,所以他完
全沒有活動的機會。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下令警備市街的重要地點以防止騷亂擴大,然而
,他把實施的工作交給了繆拉一級上將,自己則安穩地吃著早餐。
不幸喪生的死者中有很多是在舊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及軍部中具有崇高地位的和名聲的
人。原本被收監的人都是這種人,所以有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第一艦隊司
令官派特中將、國立自治大學校長奧里貝拉博士的名字都永遠從名士錄上被刪除了。而且這
些死者中有很多因為火災或者爆炸而使遺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帝國軍的一個士兵親眼目睹
了一隻野狗啣著一隻被扯下的手臂離去。讓人覺得有些不快的是據說有的死者就只丟掉了昂
貴的金牙。或許是被士兵強行取走的吧?
去年自「古恩.基姆.霍爾廣場事件」發生以來,長期成為拉格普爾監獄的囚犯的西德
尼.席特列元帥被奔走衝撞的囚犯撞落水溝,左腳腳踝骨折。因為動彈不得只好坐在水溝裡
,卻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
原本在楊威利元帥麾下任參謀長而享有盛名的姆萊中將避開了混亂和槍火,朝監獄的後
門方向走去。雖然他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狼狽地四處奔跑,仍然像一個著重秩序和步調的人物
一樣,但是,最後還是被撞倒在地,昏倒之後被人發現送到醫院去了。
在確認生者和死者之後發現,社會地位和平均年齡都比較高,自然發生暴動的可能性很
小。而在經過這樣的討論之後,必然地就引導出了此次暴動係人為策謀的結果。暴動所需要
的武器是如何送進監獄的?
帝國軍的高級軍官的腦海裡幾乎一律浮起了地球教的名字。
在這個時期,只要一有不吉利的事件或報告出現,帝國軍的將帥們首先就會懷疑是不是
地球教的陰謀,這已經成了他們思考上的一種慣例了。尤其是一遇上重大的事件,大部分他
們的疑惑都獲得了證實,所以,他們更認為沒有必要去糾正自己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單純
的刑事犯罪者和其集團也常借用地球教的名義暗中活動。然而,這種愚蠢的詐欺行為也付出
不小的代價。如果是單純的刑事犯的話,或許就可以保全一命,但是,就因為自稱是地球教
徒,因此而被射殺或慘死獄中的人不在少數。雖然他們並沒有做出什麼讓人怨恨的事--。
在秩序恢復了之後,事態加速地為奧貝斯坦元帥所掌握,然而,奈特哈爾.繆拉注意到
了一個重要的課題。如果這個悲慘的暴動不正確地傳到了伊謝爾倫的話,或許會招致帝國軍
大量處刑政治犯的誤解。皇帝好不容易才稍稍化解了奧貝斯坦元帥所撒下的毒素,正待進行
名正言順的對話的--。
這麼說來,這次的暴動仍然是地球教的陰謀,意在破壞帝國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之間成
立信賴關係了?繆拉自己到醫院去調查伊謝爾倫要塞的關係者名單,結果發現了姆萊中將的
名字。然而,姆萊還躺在病床上,尚未恢復意識,沒有辦法讓他擔任和伊謝爾倫的修好工作
。當一切恢復了秩序之後,軍務尚書的直屬部隊便負起醫院的管理和監視工作,因此,繆拉
的「越權行為」便不得不中斷了。
這個時候,繆拉好不容易獲得了皇帝的許可,把歐布里.科庫蘭這個舊同盟的要人從另
一個收容所放出來的收為自己的幕僚。不過,這種插曲跟目前的事態並沒有什麼關係。
Ⅲ
四月十七日,以菲列特利加.G.楊和尤里安.敏茲為代表的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幹部們
已經離開了迴廊,進入了帝國軍的哨戒宙域。
他們所搭乘的是革命軍旗艦--戰艦尤里西斯。這是由三艘巡航艦和八艘驅逐艦組成的
一個小艦隊。梅爾卡茲提督所指揮的主力艦隊潛藏在迴廊內部以防事有不測。這是伊謝爾倫
共和政府和革命軍當然的處置,他們認為帝國軍想當然爾也會在迴廊外側配備相當的戰力,
然而,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在尤里西斯的前方展現著一片完全無防備的星海。
這是因為奧貝斯坦和畢典菲爾特的對立,再加上被拉格普爾監獄的暴動所牽絆的帝國軍
防衛體系產生空隙的關係,但是,尤里安一行人並不知道帝國的內部狀況。亞典波羅和波布
蘭後悔沒有把艦隊主力帶來,先寇布則擔心有毒辣的陷阱存在。尤里安不想那麼快就做出結
論,他把前進的速度放慢,企圖掌握情勢。結果他們知道了被收容於拉格普爾監獄中的多數
政治犯或死或傷,行星海尼森處於形同下了戒嚴令的狀態中。
在一陣討論之後,先寇布提議。
「我們先回伊謝爾倫吧?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到行星海尼森去,無異於羊入虎口。」
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尤里安下令所有的艦艇轉向,指令立刻就付諸行動了,然而,
一艘巡航艦的動力部分發生了異常的現象,速度很明顯地落後了。技術軍官從其他的艦上出
動,十八日,修理工作結束。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俯角廿四度,八點方向有敵人!」
一個輔助螢幕上映出了從左後方逼近的帝國軍戰艦,而且不只一艘。背後有一大群光點
,雖然不是大艦隊,但是,一百艘戰艦的部隊是個相當大的戰力。一個充滿敵意的警告信號
立刻傳送了過來。
「停船!否則攻擊!」
真是奇怪的詞句啊!波布蘭喃喃說道。旁邊亞典波羅大聲地說:「不用擔心!這艘艦是
幸運的尤里西斯,所以它才能當旗艦啊!」
「可是,以前的戰歷會不會把手邊的運氣都用光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7:39
「喲,先寇布中將,你什麼時候成了一個命運定量論者了?」「什麼?聽你這麼說,命
運好像是有話要說嘛!」
艦長尼爾森上校也加入了命運爭論的行列。
「是呀!不好的命運會變裝成軍艦靠上來哪!」
「那又怎麼樣?」
亞典波羅看著螢幕發出了宇宙最強的臺詞。儘管平常看來是多麼隨便的男人,但畢竟他
是廿幾歲就晉陞將官,舊同盟軍中罕見的人物。由於同盟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被敵人狠狠地
插了一刀而喪命,使得這個男人自稱是個革命家,但是,如果同盟繼續存活下去,或許在卅
歲的時候,他就可以獲得元帥的稱號。如此一來,這個和楊威利有著稍微不同色彩的,或者
該說是剛柔並濟的元帥的名字就會被記載在同盟軍元帥列傳裡面了。眾所周知,自由行星同
盟的最後的元帥就是亞歷山大.比克古和楊威利兩人,這個老人和青年的組合在同盟軍的末
期獨佔了九二%以上的武勳和聲望。
亞典波羅有著迴避突進的敵人的銳鋒以快速後退的技術。當他和「黑色槍騎兵」交鋒時
就已經證實了這件事。一百艘對十二艘的比例對他來說雖然差距是太大了一點,但是,利用
巧妙的艦隊運動,在兩個小時之內,他在敵人面前不斷地後退。
然後在敵人確信已經完成了半包圍態勢的那一瞬間,像破碎的飛片一樣,以飛躍的姿態
逃進了迴廊。這個技法就算還未臻魔術師的境界,至少已經值得一個幻術師的稱號了。
獲得了梅爾卡茲的支援,尤里安等人得以在伊謝爾倫迴廊內確保了安全。然而,尤里安
沒有直接就避進伊謝爾倫要塞,他在迴廊出入口停下了尤里西斯,其他的艦隊也採臨戰體制
分佈在四周。
此後事態是如何遽變實在是很難加以預測。尤里安先讓菲列特利加乘著巡航艦回伊謝爾
倫,安下了心之後,他才能把精神集中在前方。
尤里安考慮到軟硬兩種對應方法。對於拉格普爾監獄的慘劇,他有必要嚴厲地質問帝國
軍。自己抓起人質卻將之殺傷,這種不人道的手段當然要被課以重責。
而姆萊中將是否平安呢?尤里安最在意的是這件事。去年以來一直待在獄中的西德尼.
席特列元帥又遇上什麼樣的命運之神呢?尤里安透過巴格達胥上校,從潛藏在海尼森的波利
斯.高尼夫船長那邊收到了質量並重的情報,但是,經過這幾天,他只確認了高尼夫家的人
並不是全能的。
「要完成拼圖,拼片實在不夠。」
這是奧利比.波布蘭的評論,但是,他那既不能表現怨恨也不能表示同情的抽象性的言
詞並沒有引起任何共鳴。尤里安也只是禮貌性地笑了笑,然後就忙著整理自己的思緒了。
這個時候,尤里安思索著如何活用情報以做為打開僵局的武器。他的作法就是把舊費沙
和地球教之間的關係告訴帝國軍,然後確認帝國軍的反應。同盟軍就算握有不出大門的秘寶
也未必有任何實質上的正面意義。聽了尤里安的想法之後,巴格達胥上校同時蹙起了眉頭,
交抱起了雙臂。
「可是,就算我們放出了這個情報,皇帝會相信嗎?不,即使皇帝相信了,我不認為那
個軍務尚書會率直地相信。」
「如果他們不想相信,就沒有必要相信。我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要怎麼解釋就是
對方的自由了。」
尤里安的意見極為尖銳,然而,這種程度的尖銳是否能夠對抗奧貝斯坦元帥,尤里安就
不列入考慮範圍了。雖然這個構想本身就有損時機的掌握,期待也有可能會落空--。
尤里安為了整合和戰兩種態勢,便乘著小艇在伊謝爾倫要塞和迴廊出入口之間快速來回
。當然他也使用了通訊設備,但是,他更想親身在場好確認狀況。
「這就叫作勞碌命!」擔心他勞累過度的卡琳以屬於她的慣有口氣勸他休息。
***
尤里安的師父楊威利不管有多少的任務和巨大的業績,他從不給人勤勞的印象。在尤里
安看來,他總是帶著淡然的表情喝著紅茶。
「怎麼老是想睡覺哪!夏天快過去了,尤里安。」
「是提督的四季快過完了喲!不要把責任推給夏天。」
尤里安沒有楊的名聲,從某方面來說,他能把勤勉當成自我的推銷品。之所以有些微不
愉快的感覺,是因為這似乎是事情不成功時用來辯解的藉口。即使有這種自覺,尤里安也只
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處理事情。
Ⅳ
皇帝帶著米達麥亞元帥、艾傑納一級上將、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往海尼森前進。
艦艇有三萬五千七百艘。前鋒由米達麥亞,後衛由艾傑納指揮,中央部隊則由萊因哈特
親自率領。幕僚總監梅克林格則一起搭乘總旗艦伯倫希爾以輔佐皇帝,其他還有獲得軍醫總
監推薦的六名軍醫同行,這完全是顧慮到皇帝的健康問題。萊因哈特本人對被視為一個病患
感到極大的反感,但是,因為這是皇妃和皇姐的希望,所以他也就沒有加以拒絕。但是,不
管有幾個醫師在,如果萊因哈特拒絕,他們也不能勉強萊因哈特接受診察。
所謂的「血和火焰的四月十六日」事件是在四月十七日傳到萊因哈特的耳裡,皇帝極為
憤怒。萊因哈特會發這麼大的怒火在這之前是很罕見的,儘管是再怎麼秀麗的面容,終歸是
會噴火的。
「軍務尚書到底在幹什麼?把共和主義者關在牆內就沒事了嗎?姑且不論把他們當成人
質是對是錯,殺傷他們不就喪失了人質的功用了嗎?」
「是--」
奧貝斯坦以極簡潔的回答承認自己的過失,對著映在超光速解像率極低的畫面上的皇帝
深深行了一個禮。就算是解像率極高的畫面,萊因哈特也難以看出軍務尚書的表情吧?
草草結束了不愉快的通訊,萊因哈特陷入了無言的沉思中。
不管敵人是門閥貴族的聯合軍,或者是自由行星同盟,在統一宇宙前的每個戰役,他的
心都雀躍不已。但是,在完成統一之後的戰爭中,萊因哈特的身心都面臨奇怪的消耗。尤其
是在失去楊威利那個無與倫比的敵手之後,萊因哈特的精神基調被一種難以表現出來的寂寥
感所佔據,他始終無法抹去這種感覺。
萊因哈特的能源,尤其是精神上的能源不是他一個人所獨佔的,他的敵手們也佔了相當
大的比例。就像以前的楊威利所說的,萊因哈特的生命化為火焰,燃燒了高登巴姆王朝,燃
燒了自由行星同盟,最後也燃燒了他自己。
不久之後,萊因哈特回到自己的寢室去了,幕僚們恭敬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如果皇帝的衰弱是眼睛可以看出來的,我們當然也就會注意到。但是,皇帝的美
和精神至少在表面上一點都沒有褪色。由於以前經常性的發燒、臥病,和舊王朝當時比起來
,我們不知不覺中也已經習慣了皇帝的生病。就算是發燒,皇帝的清明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影
響的樣子。」
這是被稱為藝術家提督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所記述的,但是,日後當他檢視自己的記述
時發現,有關皇帝臥病的記錄的確有與日俱增的趨勢。
搭乘伯倫希爾的大本營要員除了梅克林格之外,還有修特萊中將、奇斯里准將、流肯少
校等人,包括近侍艾密爾.齊列在內,他們都帶著憂心的視線注意著皇帝的健康情況。修特
萊中將的表現方式雖然有些散亂,但是,他卻有著和楊威利類似的感想。
「陛下的烈氣就像是胃酸。如果沒有可以溶解的東西,就開始溶解胃壁。從去年開始,
我就一直有著這樣的感覺。」
聽他這樣述說的就是與皇帝同年的流肯少校,當然,他也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但是,
他每天都會問艾密爾少年皇帝的食欲如何?
***
另一方面,在行星海尼森上,為了迎接皇帝,一項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在皇帝駕臨之前,我們應該把海尼森的灰塵清除乾淨吧?」
這是軍務尚書對取代正在醫院中治療的菲爾納少將的官房長臨時代理人庫斯曼少將下達
的命令。既然是直屬於奧貝斯坦的軍官,就不可能是無能的人。然而,和菲爾納比起來,他
就顯得較為被動了。也就是說,他只不過是一個唯唯諾諾地實行軍務尚書的命令的精密機器
罷了,尚欠缺主體的判斷力和批判力。但在軍務省內,這樣也就足夠了,因此也就愈發突顯
出菲爾納的異常。
四月廿九日,軍務尚書奧貝斯坦聲稱的海尼森除塵工作正式公佈了,佈告內容足以讓萬
人絕倒。以軍務尚書之名公佈的公告內容極為簡潔。
「帝國軍本日逮捕到一直在逃亡中的前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並將之拘禁
。上述人犯將被遣送回帝都費沙,審判之後即日開始服刑。」
由於公佈的事實就只有這樣,所以不僅是海尼森的市民,連帝國軍的最高幹部們也都大
吃一驚。瓦列一級上將詢問是如何探知魯賓斯基的潛伏處的,然而,軍務尚書的部下庫斯曼
少將也只是畢恭畢敬地拒絕回答。
而繆拉一級上將則是從正在住院治療的菲爾納少將那兒得到了答案。奧貝斯坦從「諸神
的黃昏」作戰當時就一直在探索魯賓斯基的所在,一直到今年才發現了一條意外的線索。根
據記錄於全宇宙醫療機關中的病歷,在刪除了不實在的患者名字,經過了一大圈的調查工作
之後,終於掌握了魯賓斯基的下落。
「魯賓斯基似乎正為惡性腦瘤而傷腦筋。最多大概只能再活一年。或許是在焦躁之下,
行跡就出了紕漏。」
菲爾納在病床上抒發了他的感想。
***
五月二日,萊因哈特皇帝抵達行星海尼森。這是他有生之年第三次踏上此地,同時也是
最後一次。繆拉和瓦列在宇宙港迎接了皇帝。晚春的柔和光芒和微風更使得萊因哈特的容姿
充滿了香氣和光彩。
以前公佈「冬薔薇園的敕令」的美術館已經被指定為大本營了。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
和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各帶著不同的表情等待著皇帝的到來。
畢典菲爾特素有「帝國軍中會呼吸的破壞衝動」之稱。只要一激動起來,或許在皇帝面
前,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躍向軍務尚書。擔心會有不測發生的米達麥亞元帥對艾傑納一級上將
說道「如果畢典菲爾特激動起來,我會勾住他的腳,你就揍他的後腦勺」--有這樣的流言
傳出來,然而,這只不過是士兵們不負責任的玩笑話罷了。其實畢典菲爾特的僚友都知道,
只要在皇帝面前,這隻猛虎就會像一隻小貓一樣溫馴。
見到皇帝的畢典菲爾特縮著他修長的身體,為自己的行為請罪。他是針對自己和軍務尚
書之間產生嫌隙,讓外面的人知道帝國軍內部不和一事為自己請罪。然而,他不僅僅這樣就
了事,畢典菲爾特以充滿敵意的視線瞪看著軍務尚書,發出了他的不平。他彈劾軍務尚書嘲
笑帝國軍的諸將敗給楊威利一事。
「畢典菲爾特不要生氣,因為朕自己在戰術上也始終贏不過楊威利,朕覺得這是一件很
遺憾的事,但是,朕並不覺得羞恥。畢典菲爾特你覺得可恥嗎?」
萊因哈特的表情和聲音中都微微帶著笑意,這更讓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覺得恐懼。另
一方面,畢典菲爾特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說起來,他是帝國中最常被萊因哈特責備的人,也
就是說,他已經習慣被責備了。以前,萊因哈特的怒氣總像火龍一樣朝著畢典菲爾特襲來,
緊緊揪住他的心臟。而現在,畢典菲爾特覺得皇帝整個人感覺都變了,而這個變化對皇帝對
帝國而言到底是凶是吉?實在是很難判斷的。
在萊因哈特尚未即帝位,任職銀河帝國最高司令官羅嚴克拉姆元帥時,他的心腹齊格飛
.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曾就一個高級軍官的人事苦口婆心地上諫言。萊因哈特覺得自己的感
情受到了傷害,用他那蒼冰色的眼睛睨視著吉爾菲艾斯。
「你是說我冷凍他?但是,對一個有才能的人來說,冷凍是一個不平等的待遇。因為他
無能,我只是給他一個適合其才能的待遇罷了。我沒有將他免職,他應該很感謝我了。」
然而,在吉爾菲艾斯死後,成為銀河帝國實權上的獨裁者的萊因哈特在更新軍部的所有
人事時,卻給了那個人沒有什麼實權但俸祿極高的地位。很明顯的,這是對死者的一種代償
行為,但是,到了他極短的人生後期,寬容的花才開始在萊因哈特的精神領域中萌芽。而他
那毫不寬待的嚴苛本質在不久之後就經由流血事件獲得了證實。
在畢典菲爾特懷著戒懼的心退回僚友們的行列之後,萊因哈特被問及有無意思見見在獄
中的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年輕的皇帝搖了搖他那有著金黃色頭髮的頭顱加以拒絕了。他對
魯賓斯基的關心和評價遠低於對楊威利的程度。萊因哈特認為魯賓斯基就算是個梟雄,但是
他沒有指揮過大軍,在器量上遠不如楊。
「先通知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們,叫他們到海尼森來。這是皇帝的邀請。繆拉,就以
你的名義去做這件事吧!」
「是,可是,如果他們拒絕了又該怎麼做呢?吾皇。」
「怎麼做?到時候他們就要對流血和混亂負起責任了。」萊因哈特提高了聲音。
「奧貝斯坦!」
「在!」
「在朕會見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時,一定會有一些毒蟲想加以阻撓吧?掃除這些害蟲
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可以嗎?」
列將都可以感受到皇帝的話帶刺,然而,軍務尚書仍然不動聲色,深深行了一個禮,接
受了皇帝的命令。皇帝微微地擺了擺他金黃色的頭髮,環視著列將。
「那麼,就先行解散吧!今晚朕想跟眾卿共進晚餐。十八時三十分再集合吧!」
***
畢典菲爾特趕上目送著皇帝離開後正欲退出的米達麥亞元帥,微微唐突地說道:「這樣
就落幕了嗎?」
「嗯?」
「我們的皇帝就要和伊謝爾倫的共和主義者們會面了。然後就會成立某項妥協案,宇宙
的和平就到來了。我是很希望有這麼好的結局--」
「你不這麼認為嗎?」
米達麥亞覺得畢典菲爾特似乎比皇帝更難以相信和平會到來。
「我在想,季節變換時一定會有暴風雨,而且我深信一定是場規模極大的風雨,你不這
麼認為嗎?元帥!」
「暴風雨啊--」米達麥亞微微地歪了歪頭。
據推測,共和主義者們所保有的兵力大概超過一萬艘,雖然是不容忽視的兵力,但是,
跟帝國軍的強勢比起來,那實在是微乎其微的。令人難以想像他們會興起多大的暴風雨。那
麼,地球教會是形成暴風雨的主因嗎?
突然,米達麥亞產生了一個疑問。畢典菲爾特之所以會這樣講並不是出於預測,而是他
的希望吧?而且,這個願望似乎並不只是畢典菲爾特一個人才有的。
***
五月上旬,以奈特哈爾.繆拉之名,帝國軍開始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交涉。尤里安.敏
茲則以伊謝爾倫方面的全權代表和他們周旋。
尤里安要求最低限度要清楚伊謝爾倫人質的安危,帝國軍答應了此項要求。萊因哈特皇
帝之所以沒有主動提出這一點是因為沒有注意到,而不是刻意隱瞞。本來,萊因哈特是沒有
這樣的想法的。
看見生還者中有席特列元帥和姆萊中將的名字,尤里安總算放下了一顆心,然而,皇帝
的佈告又傳送了過來,內容是五月二十日,被關在拉格普爾監獄中的所有政治犯都將獲得釋
放。由於此項佈告,海尼森市民對軍務尚書的憤怒和反感很自然地就變成對皇帝的高度善意
評價;同時,這麼一來,如果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拒絕皇帝的邀請的話,就成了阻礙通往和平
共存之路的要因了。
或者,奧貝斯坦也把這一點構思在內而籌劃了這整件事?這個相當讓尤里安不寒而慄。
不管怎麼說,皇帝已經讓步至此了,或許不可能讓得更多了。或許應該先製造前往海尼森和
皇帝面對面對話、交涉的機會。即使陷入奧貝斯坦巧妙的謀略中,也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餘
地了。不,或許是有,但是,這條路將會有六萬到七萬艘艦艇的銀河帝國軍主力部隊擋住去
路。
「到海尼森去吧!不是以俘虜而是以使節的身分。以現在的情況來說,這是最可期望的
立場了。」
尤里安下定決心。
***
不管是敵人或同志,看來,預期的心理作用正驅策著每一個人。在一片惡意和善意、野
心和理想、悲觀和樂觀無秩序地流動混雜之際,行星費沙發生了下面這個事件。
「柊館大火事件」。
新帝國曆零零三年,舊同盟領地在魯賓斯基的策動之下發生極度的混亂,尤里安為了呼
應各地的共和主義者,而出兵和瓦列交戰。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奉命到海尼森整頓局勢,進行
了所謂的「奧貝斯坦大割草」--
錯綜、迷亂的銀河系還沒有平靜的跡象--[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30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7:48
【第六章】
Ⅰ
從萊因哈特的時代往回追溯一千年以上的十八世紀,在地球一角的歐洲大陸上流行著一
種叫「天才學」的有趣而又奇怪的理論。根據這門理論的說法,被稱為天才的人必須具備以
下六個項目:
一、在數個沒有特定的範疇內有傑出的才能。
二、有著因這些才能所產生出來的足以立紀念碑的功績。
三、對他人的情感有著魔術般的支配力。
四、表現出他人眼中奇蹟般的思考力和創造力。
五、通常多早熟,在其家族中過去不曾有像他一樣傑出的人物。
六、多數在其近親中有人在精神或社會方面有缺陷。此外,這種人大多對其近親有著憎
惡感。
檢視這六點之後很明顯可以發現,這些要項正形成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壯麗的
宮殿之門。萊因哈特具有無人可比的軍事上、政治上的才能,而且他不斷使其燃燒直至爆炸
。他的才能和志向完全一致,他用自己的生命表現這兩方面的天賦。
那麼,在歷史上和萊因哈特處於敵對關係的楊威利究竟是不是個天才呢?後世對楊威利
的評價之所以略顯複雜,是因為他的才幹和志向不一致所給人的深刻印象之故吧?
從許多的證言和記錄看來,很明顯的,身為軍人的楊在本質上是個戰略家。然而,事實
上,他卻在戰術上有著無與倫比的驚人成績,反倒在戰略層面上,他終究無法推翻萊因哈特
所確立的優勢。主要的外在因素是楊在同盟軍瓦解之前只任職最前線的指揮官而沒有坐上構
建戰略的中心位置,但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本人無意去克服這個外在因素。因此也有人批評
楊是消極而優柔寡斷的,而楊對充分發現自己本身的軍事才幹一事也有著幾分猶豫,這個價
值觀把他的才幹朝否定的方向推去。或許就是這種精神上的傾向否定了楊的「天才」。如此
一來,楊到底是不是天才就不是楊本身的問題,而是對楊下評價的人們的問題了。
或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民主共和勢力之間的軍事對立是天才和近似天才者
之間個人層面上的對決。完完全全是個人層面上的。
尤里安在整理楊威利所留下來的備忘錄片斷時發現了以下這一段。
「--在某個意義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民主共和主義的敵對者。這不是因
為他是一個殘忍而愚劣的支配者,而是因為他具備了完全相反的特質。和民主主義思想相對
的便是期望救世主的思想。由於人民沒有能力改革社會、矯正不義、解決矛盾,所以才迫切
地期望等待著一個超人的出現。這種『自己什麼都不做,但是,在某個時候就會有傳說中的
英雄出現為我們擊退惡龍』的依賴他人的精神,和亞雷.海尼森所主張的『自由.自主.自
律.自尊』的精神是絕對不相容的。然而,在高登巴姆王朝末期,這個被他人依存的存在卻
以幾近完美的形式成為現實的東西。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就是現實的救世主傳說。他
打倒了腐敗的高登巴姆王朝,掃除了獨佔財富和特權的門閥貴族,實行了許多的社會政策。
而他是不是使用非民主的手段來達到這些目的,在這個時候就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因為
帝國的民眾要的並不是民主的過程。結果,帝國的民眾就在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獲得
了民主政治的結果--」
在這之後,楊又展開了什麼樣的論說就成為永遠的疑問了。他的猝死使得他的思想無法
以文章的形態實體化。
***
這一年,不只是萊因哈特的事情多,成為他的配偶的女性也一樣是多事之秋。皇妃希爾
格爾.馮.羅嚴克拉姆預定於六月一日生產,在皇帝親率帝國軍主力前往新領土之後,她就
在柊館待產。預定在五月底就移到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特別病樓去。
對宮內省而言,這似乎是個充實和繁忙、不安的初夏。而事實上強烈感受到這一切的人
便是伍爾利.克斯拉。
憲兵總監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兼任新帝都費沙的防禦司令官,大本營和柊館的警備
司令部也在他的管轄之下。如果從個人層面來解析這個任務的話,克斯拉等於要守護萊因哈
特的妻子和她肚子裡面的孩子,以及萊因哈特的姐姐,一共兩個半的人。在柊館的警備兵方
面,他也特地選擇了有救護知識的人,同時,他每天都要親自到皇妃住處一次,以確認皇帝
那少之又少的親族是安全的。有時候,他也會和瑪林道夫伯爵下完西洋棋之後才回去。等他
回到官邸時,往往已經接近深夜十二時。有人認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現在和未來是因為他的
技巧和努力才守住的。
當被任命為憲兵總監時,克斯拉舊有的組織和意識產生了巨大的改變。尤其令他備覺艱
辛的是貼出鼓勵平民檢舉憲兵非法行為的佈告,制定密告不需物證,即使誤認或虛報也不加
以處罰,或有意要加害密告者時,就把負責該地的憲兵視為犯人等的條例。有人認為這是一
個非常識性的佈告,但事實上,高登巴姆王朝時代的憲兵隊就制定了與這布靠背道而馳的不
成文條律,憲兵瘋狂地鎮壓民眾,不只是共和主義者和政治犯,連無辜的人也常常受到波及。
「為了舉發一個政治犯,多多少少會牽連到四周中的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種說法實在缺乏說服力,一旦自己身處於被害者的地位時,任誰都無法忍受這種待遇
。有一部分的人採取了消極的作法,然而主謀者們都一起被關進邊境的收容所,用不正當的
手段獲得的資產被沒收,特別惡劣的十名甚至被處刑,於是,在殺雞儆猴的效力之下,一群
人都成了順從的狗了。
此外,克斯拉還重新編組了憲兵隊內的人事,在對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暫告一段落,從
前線回來的士兵們都被編入了憲兵隊。這也是防止產生新舊兩派抗爭的方法,而在克斯拉巧
妙的人事配置及機構改革之下,組織內停滯不前的舊血都被排除了,現在可說是到達了成功
的階段。然而,跟萊因哈特之於帝國整體的影響一樣,這個改革是由在上位者個人主導的,
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
克斯拉在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就卅九歲了,然而,他還是單身。當然,他一定也有過無數
的戀愛和緋聞,但在私生活方面,他的保密功夫極為到家。對他抱持反感的憲兵們原想揭發
醜聞而跟蹤他,甚至竊聽,然而卻始終抓不住任何不利於他的蛛絲馬跡。相反的,這些造反
集團反被克斯拉懲罰、流放,從不平的地表永遠消失,而克斯拉的地位也因此更加穩固。
***
這一天,五月十四日。季節似乎變化得比日曆還快,顯得極為悶熱,天空罩著薄薄的雲
,使大氣停止了流動。許多市民揮汗不止,也有人預感似乎有什麼不祥的事或奇怪的事將要
發生,事後,大部分的人都有這種講法。
十一時十五分,一通沒有畫面的匿名TV電話打進憲兵本部。電話內容是說,在「邱梅
爾事件」時被消滅的地球教團的勢力在兩年的時間內又告復活,他們正把新發展出來的根莖
伸向費沙的地下社會。將於五月中趁皇帝和帝國軍主力不在的時候製造暴動,企圖佔據費沙
的重要據點。帝國軍應該儘速謀求妥善對策,尤其是交通、通訊、能源供給的各個系統都可
能遭受到危險的攻擊。說完這些話,電話就掛斷了。
光是聽到地球教就興奮莫名了,帝國的治安機關就像一隻眼前搖著紅布的鬥牛般。時序
進入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之後,交通、通訊系統就不斷產生故障,社會的、經濟的混亂還冒著
熱煙,久久不散。
在動員體制還沒有完全確立的十一時三十分,羅夫汀地區的貯油庫發生了爆炸,黑煙和
火焰籠罩了整個地區。死傷者不斷增加,聞訊趕來的消防隊和急欲避難的居民們阻擋了彼此
的去路,現場陷入了一片難以收拾的混亂。接著,部分的市外通訊系統遭到破壞,部分的自
來水管線破裂了,菲亞巴爾特地區的街道全淹在水中,水流入地下電纜網路,附近一帶供電
中斷。
混亂於是更加擴大。
就這樣,到了下午,憲兵隊和帝都防禦部隊的戰力被分散到市內十四個事件發生的場所。
陰謀選在五月十四日實行是有其理由的。這一天,具有強大權限和足以與該權限相匹配
的才能的伍爾利.克斯拉,剛好為了視察行星上各處的防禦設施而離開帝都中心地區。此外
,國務尚書(尚無法辭職)瑪林道夫伯爵也出門視察工部省建設的人造湖和水資源管理系統
去了。
儘管如此,十五時終於還是和克斯拉聯絡上了。一聽到報告,克斯拉就大叫:「不要被
騙了!那是佯攻!」
原本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用兵家的他深知對方目前戰略的重點在哪。重點不是場所,而是
人物。
他知道皇妃和她肚子裡的胎兒才是此次暴動的對象。原本他已經把這個要點告訴憲兵隊
了,但是,太過強力的指導者一時不指揮,部下們也就頓失依恃,結果就產生了一次只能處
理一件事的狀態。克斯拉停止了視察工作,坐著噴射式直升機急急趕回帝都,同時下令增加
憲兵隊的武力。雖然他採取了電光石火般快速的處置,然而,當他趕到柊館時,事情已經發
生了。
Ⅱ
柊館,臨時的皇宮。
名稱的由來是種植於門兩側的冬青樹,以及在玄關的門上刻著的冬青樹徽章。宮內省曾
提議把這個徽章改成「黃金獅子」,但是萊因哈特認為既然只是暫時的居所,也就放著不去
管它。關於這件事,安妮羅傑曾笑著對希爾德說--今後如果說要改建一個家,恐怕萊因哈
特也會回答「不必要的事就不用費事了」。如果在改建之後才跟他說的話,他大概也只會說
一聲「是嗎?」就沒事了。萊因哈特對以光年以下的單位所形成的事物是沒什麼興趣的。
不管如何,宮內省還得暫時先整備臨時皇宮的內外景觀,而大庭園的整備則尚在未完的
狀態下。
當天,柊館來了客人。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馮.格里華德大公妃殿下來探望弟妹。
安妮羅傑自己雖然沒有懷孕生產的經驗,但是,她曾幾次幫其他的女性生產過。在進佛
瑞德里希四世的後宮之前有過,進宮之後也有過。這前後所接觸的生產女性的社會地位雖然
有顯著的不同,但是,他們的肉體和心理的構造應該沒有多大的差異。對希爾德而言,萊因
哈特不在身邊固然是一個遺憾,但是,從心理的支柱來說,有安妮羅傑在反而更好些。萊因
哈特在身邊也幫不上忙。就因為他的才幹是在同一個宇宙的不同世界中,所以才不容他人的
追隨。
這個時候,希爾德躺在位於二樓的圖書室的躺椅上,背上靠著幾個靠墊,挺起了上半身
。安妮羅傑正想幫弟妹泡一杯牛奶咖啡,然而,樓下突然傳來了激烈的人聲和物品撞擊的交
錯聲。
「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因萊因哈特而相遇的女人相對而視。姑且不論安妮羅傑,希爾德應該已經習慣了戰
火。但是,宇宙空間中的戰鬥只要不是在戰艦內發生的話就等於沒有聲響,所以,她對聲音
的反應比對光的反應要遲鈍一些。再加上懷孕超過八個月的孕婦,也不可能敏捷地行動。
桃花心木製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這是一個不應該有的無禮舉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壁
面相碰撞的門發出不滿的聲音,一個男人站在門口。
他有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狂信者的眼神。在他看著現實的眼睛中罩著一層非現實的膜
。他帶著手槍,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軍服。衣服的表面有著斑斑血跡,隨著男人粗重的呼吸像
紅色的蛆蟲一樣地蠕動著。
安妮羅傑無聲地挺起身,橫在男人的視線和弟妹之間,她微微地張開兩手,將弟妹完全
擋了起來。
「退下!這位是銀河帝國的皇妃陛下!」
這一聲叱喝雖然音調顯得極為平靜,但是,希爾德已經切實地感覺到這個清晰而美麗的
女人無疑地是銀河系的霸主之姐。
狂信者的兩眼閃著像是感到氣餒的色彩。可是,那也是一瞬間的事。男人的嘴巴張得大
大的,發出了一點音樂感都沒有的叫聲,同時扣下了扳機。
就在這一瞬間,窗口出現了一個流著血的憲兵,頓時響起了一片喊聲。
光束交錯著,男人的下巴被擊穿了。血四處噴散,只見他旋轉著倒了下來。一個憲兵跑
來詢問皇妃是否安好,然而,一條光束又從他的側面貫穿而過。
安妮羅傑嗅到滿室的血腥。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即將生產的弟妹的身體,然而,她發
現到眼前罩上了一層煙霧。入侵者似乎放了火。事後經過判斷,那些狂信者企圖用火來洗淨
罪惡,想像徵性地對皇帝的妻子處以火刑。
火和煙所組成的混合部隊開始從柊館的各處朝即將籠罩在黑幕之下的天空竄升。從前庭
仰望著建築物的克斯拉眼神中閃過焦慮的神色。火災的發生使熱感知系統的能力更形低下,
要衝進去的時機更難掌握了。
皇妃和皇姐正被困在屋內。第一陣雖然衝了進去,但是,被樓上的火力所阻,只有兩名
逃了出來,其他的似乎全滅了。為了顧慮到皇帝夫妻的私生活,屋內並沒有裝備監視系統,
而這次卻造成了負面效果。由於是個私人的宅邸,所以只留下了平面圖,因此內部的情況無
法正確知悉。
***
「請讓我過,借過呀!」
有一個人影像栗鼠一樣在士兵當中輕巧、敏捷地穿梭。她也想穿過克斯拉的身邊,但是
卻被憲兵總監快速伸出的手抓住了領子。他抓到的是一個大約十七歲,有著黑色頭髮和眼睛
,長相纖弱的少女。
「太危險了,退下吧!」
「可是,希爾德小姐,不,皇妃和大公妃都還在二樓。請放開我呀!」
「妳是近侍嗎?」
「是啊,啊,如果我沒有去買巧克力冰淇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哪有這種事?克斯拉想著,陷入了沉默,少女反而以認真的表情看著他。
「求求你,上校先生,請你一定要平安救出皇妃和大公妃。求求你呀!」
被對方至少叫低了五個階級的憲兵總監壓抑著苦笑,要少女判斷皇妃和皇姐在二樓的哪
個房間。皇妃的近侍歪著頭想了一下,數秒鐘之後,她抓起了「上校先生」的手,把他拉向
內庭,正確地指出開始冒著白色煙霧的二樓角落的房間。
「那邊的窗戶是圖書室南側的窗。窗下有一張躺椅,皇妃就坐在那裡呀!一定是的!」
點了點頭之後,克斯拉叫部下拿來野戰用的輕合金梯。在確認了熱線槍的能源匣之後,
克斯拉叫來了三名軍官下達了指示。他把梯子架在壁面上,確定穩固之後便把手搭了上去,
憲兵總監自己要衝進去。
「霍克斯波克斯.費茲布斯!霍克斯波克斯.費茲布斯!」
一邊念著奇怪的咒文,一邊交握著兩手手指頭的少女注意到了克斯拉帶著不可思議的視
線看著她。她笑了起來,隨即想到似乎場合不對,趕快又恢復緊張的表情。
「這是我祖父教我的咒文。意思是說,凶事啊,趕快消失吧!」
「有效嗎?」
「重複越多次越有效。」
「那麼,妳就繼續吧!」
克斯拉把熱線槍啣在口中,爬上了梯子。即使身為高位軍官,但是一向希望站在最前線
的氣質使得他有這種衝動。他慎重地把臉靠上了窗戶。他看到了室內有一個拿著槍的男人,
他立刻就確認出來那不是憲兵。
「霍克斯波克斯,以下省略!」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克斯拉對準了準星,開了槍。雖然比不上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
斯及克涅利斯.魯茲,但是,克斯拉也是一流的射擊高手。火線擊碎了玻璃,成了一把能源
之劍貫穿了恐怖分子的胸膛。恐怖分子朝後方飛出了數步的距離,背部朝著牆壁衝撞過去然
後摔下來。
第二個男人於此時又跑進了克斯拉的視線內。男人看著室內的慘狀,扭曲著臉,從室外
欄杆處瞄準著屋內的兩個女人。同一時間,克斯拉發出了第二槍。
第二個地球教徒慘叫著,越過欄杆滾落平臺,倒在花崗岩製的平臺後,經過短暫的痙摯
便一動也不動了。三、四名憲兵跑過他的身旁,跑上樓梯。數道火線從樓上射下來,樓下也
回以相當的射擊。在火焰和煙霧競相鬥爭當中,閃光縱橫奔竄,產生了新的死亡和痛苦。三
個地球教徒離開了無益的殘殺場所,飛奔進入圖書室,想要完成暗殺的目的。
克斯拉用身體撞破了窗戶,跳進室內,從他的右手射出了火線。連續兩道閃光,一個地
球教徒被擊穿了左胸和左肩的交界處,另一個則被擊穿了臉部,血霧從牆壁濺向地板,形成
一道淡紅色的染料。
第三個地球教徒第一次有了機會比克斯拉早開槍。他原本是想射殺克斯拉的。,然而,
火線偏離了,只把克斯拉的槍擊落。男人改變了槍口的方向,想一舉殺死希爾德和她肚子裡
面的胎兒。
那一瞬間,安妮羅傑優美的身體像乘著風的蝶兒一樣行動了,她抓住了放在暖爐上的雕
刻檯燈。檯燈迎面擊向恐怖分子的臉,鼻骨發出了破碎的聲音,水晶玻璃和大理石的碎片刺
入了他的肉,血和慘叫聲同時向四處飛散。槍口因而移開了,火線射向天花板。安妮羅傑放
低了姿勢,她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希爾德。
男人的胸口迸出了血花。是克斯拉這一瞬間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熱線槍開槍射擊。男人
誇張地前後搖擺著,張開了兩手仰倒下來。後腦部撞擊到地板發出了巨響,聲音消失之後,
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靜寂當中。
在樓梯間的槍擊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克斯拉用一隻手理了理散亂的頭髮,屈著一條腿跪在希爾德和安妮羅傑面前。
「兩位夫人平安無事吧?」
安妮羅傑金黃色的頭髮散亂著,玻璃碎片割傷了她的手腕和手背,白皙的皮膚滲著血絲
,兩頰上淌著透明的汗水,呼吸也顯得很急促,然而,她那像藍寶石的眼睛中卻浮現著驕傲
的表情。她用自己的身體守住了弟弟的妻子及胎兒。
「克斯拉一級上將,你來得正好,請立刻叫御醫和女官們來,皇妃陛下要生產了。」
安妮羅傑的聲音在花了數秒鐘的時候之後才透過克斯拉的聽覺神經敲開了他的理性之門
。皇帝所信任的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之後,半提起自己採跪姿的
身體,由於身體受重力的影響,他稍稍傾斜的角度,大聲地叫來了憲兵。有一個人從開著的
門外跑了起來,是那一個不久之前才和克斯拉成了知已的黑髮少女。
「皇妃!希爾德小姐!您沒事吧?」
少女抱著希爾德。希爾德忍住劇烈的陣痛,裝出了笑臉撫摸著少女的頭髮,少女因放了
心和喜不自勝而哭了起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7:55
然而,現在可不是感動的時候。整個建築物都是祝融的包圍之下。憲兵們拿著擔架跑進
來,把希爾德抬上了擔架蓋上毛毯,抬出滿是濃煙的屋子。克斯拉用兩手抱起安妮羅傑和黑
髮少女走出屋外。急救用的白色地上車在前庭待命,希爾德的擔架被送上了車內。安妮羅傑
和近侍少女、御醫和護士一起搭上了車,急救車開動了。軍務車前後守護著,由克斯拉的部
下威茲雷本上校負責指揮朝醫院急駛而去。克斯拉則留在現場指揮滅火和救出受傷者。
五月十四日十九時四十分,柊館付之一炬。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夫妻在這座館裡的生
活不滿四個月就結束了。
Ⅲ
結束的另一面必須是另一個開始。在暫時控制了市內十四個地方的破壞活動之後,克斯
拉趕到了醫院。他在分娩室外,穿著沾滿煤污的軍服祈求皇妃平安生產。
這個時候,已經接到報告的瑪林道夫伯爵趕到了醫院,他先對克斯拉的認真盡責表達謝
意,之後便在特別室裡等待女兒生產。
「上校先生,請用。」
擔任希爾德近侍的那個黑髮少女送來了一杯裝在白色陶杯裡的咖啡。她找到了他。
「謝謝你,小姐--」
少女笑了,看來就像破雲而出的青空一樣。
「上校先生的大名呢?」
「克斯拉,伍爾利.克斯拉。」
少女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對自己的新發現驚愕的少女把眼睛和嘴巴都張成了O字形了。
「啊,那麼,您是憲兵總監閣下!不是什麼上校囉?」
「我也曾經是上校。」
「對不起,從年齡看來,我以為您大概是中校之類的,所以才決定叫您上校的,沒想到
失禮了。我的記憶力太差了。憲兵總監閣下常常到皇妃的住處去的嘛!我應該記住的--」
「算了,因為我也記不得妳呀!佛耶巴哈。」
克斯拉微微地笑著,少女也回以可愛的笑容。
「謝謝您,閣下。嗯,請叫我瑪麗嘉。」
少女的語尾加重了其他的感情,那是一種強力的生命讚歌。
當克斯拉和瑪麗嘉站在那邊談話的時候,分娩室的門打開了,從興奮的臉上拿下面罩的
醫生顫動著聲音宣布:「是男孩子,身體沒有任何缺陷。皇妃陛下也平安無事。帝國萬歲!」
***
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宇宙曆八零一年五月十四日廿二時五十分。
全人類社會中最享有盛名的嬰兒誕生了,是一個應該會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
的男孩子。身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之子,對這個嬰兒說究竟是福是禍,目前是沒有
任何一個人可以預測的。
希爾德的生產過程並沒有多少痛苦,但是,由於產前的驚愕和衝擊,她原本整然有序的
理性和記憶無可避免地產生了混亂。當她因目不暇給的狀況轉變而呆愕時,人生最重要的瞬
間就從她的身邊溜過。直到她定下心來環視四周時,希爾德才發現到自己躺在床上,那個地
方已經不是分娩室了,而是由頗適合神經放鬆的綠色系色調所裝飾的豪華寢室。是從一百多
天以前就為皇帝的妻子所準備的房間。
希爾德移動著視線,一個她熟識的中年、氣色很好的護士開了口。
「皇妃陛下醒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另外一個人影進入了希爾德的視線。是一個像煙霧般的金髮美人。只見她
右手包著繃帶,手上抱著嬰兒。一瞬間,圓形的光芒似乎從她的背後浮現。
「安妮羅傑姐姐--」
「是個很健康的男孩子呢!皇妃。不管是像父親還是像母親,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漂亮而
聰明的孩子。」
***
在病房之外,熱鬧的氣氛像是逢年過節一樣,因為皇妃生產了,而且生出了一個男孩子
,一個帝位的繼承者,這種事怎麼能不讓大家為之瘋狂呢?
「皇子殿下萬歲!」
「皇妃陛下萬歲!」
瑪麗嘉.馮.佛耶巴哈跳上了比她高一個頭的一級上將身上。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
官抱起了她苗條的身體時,擴音器放出了熱鬧的慶祝歌曲,香檳酒不斷地被打開。在一陣喧
鬧當中,瑪麗嘉把臉頰貼上了克斯拉的臉,結果,煤灰也沾上了她那淡玫瑰色的臉頰。她大
聲地笑著,回到地上時,她拉著憲兵總監的手開始輕快地跳起舞來了。
「--於是,在未來的銀河帝國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誕生的夜晚,平常極為嚴謹
而剛直的帝都防衛司令官就穿著軍服和小他二十多歲的少女跳起舞來。兩年後,這個少女就
成了克斯拉元帥夫人。」
在後來出版的「克斯拉元帥評傳」的第五章中這樣記述著。在這本評傳中還記載著克斯
拉的容貌不像軍人,倒像是一個幹練的少壯派律師。
Ⅳ
如果是一齣輕歌劇,布幕應該是在充滿活力的合唱和觀眾的掌聲中落下的。然而,對伍
爾利.克斯拉而言,真正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在他把皇妃、皇子、皇姐三者委託給宮內省人
員和御醫團,安排了醫院的警備工作之後,就朝著憲兵本部去了。在醫院玄關處對他揮手道
別的瑪麗嘉.馮.佛耶巴哈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克斯拉立刻換了一件精神上的衣服。從親
切而可信賴的「上校先生」到冷澈而嚴格的憲兵總監,他在地上車的後座上做了這樣的改變。
憲兵本部的醫療室內收容了六名恐怖分子,此外還有二十名在佯攻作戰時被檢舉收押的
人。死者的數量六倍於生者,費沙的地球教團的實力看似已潰滅了。然而--
「地球教的指揮人在哪?」
克斯拉熱切地想知道和希望掌握的問題就是這個。當然,這些狂信者是不會那麼輕易就
招供。
「使用自白劑,就是會死也沒辦法。」
伍爾利.克斯拉本來就是屬於昂首闊步於宇宙空間中行動型的軍人,他認為「提督」是
很尊貴的稱號,對於從事憲兵之類的任務,他並沒有極果斷的決定。儘管如此,由於他的辦
事能力過人,所以才被任命為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也由於他把這兩個任務都做得很
好,所以,在萊因哈特皇帝在世期間,從奧丁到費沙,他始終沒有離開過政治中樞。原本不
是很喜歡這種安排的武人性格反而使人對他產生了極度的信賴感,對克斯拉本人來說,這或
許是一個略帶諷刺的境遇。
從各個觀點看來,他確實是一個公正、高潔的人,然而,他畢竟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
人,不是為擁護犯人的人權而運動的人道主義者。所以,只要他認為有必要,拷問之類的手
段是不會少的。然而,對方既然是狂信者,常常有會以殉教者身分自居的這種人,把肉體的
痛苦變換成自我陶醉,化為一種殉道滿足。藉著多次舉發地球教徒的經驗,克斯拉學到這件
事。所以,只有使用自白劑這個方法可以用了。以克斯拉的立場來看,使用自白劑是一件理
所當然的事。
在訊問的過程中喪命的地球教徒多達八名,憲兵隊的殘酷日後也就成了被傳述的重點了
。以憲兵隊的立場來看,他們只得到了與他們的辛勞相得的效果。比對、分析幾個強制性的
自白之後,憲兵隊終於掌握了他們在費沙的活動根據地。秘密搜查的結果,發現還有許多的
地球教徒潛伏在該處,準備了武器,企圖攻擊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在這期間,克斯拉在費沙中央宇宙港以及行星上所有的宇宙港佈下了監視網,發現了三
名企圖逃亡的地球教徒,射殺了兩名,逮捕了一名。同時,這些行動也出現了副產品。麻藥
的走私犯、黑市軍需物資販售者、欺詐犯等,一共有超過十名的刑事犯被逮捕了。
五月十七日,克斯拉親自指揮的武裝憲兵十個中隊包圍了位於耶夫萊姆街四十號的地球
教的活動根據地。廿二時「耶夫萊姆街之戰」開始了。這是一場一開始勝負就很明顯的戰鬥
,但是,由於敗者一方拒絕投降,於是,戰鬥景象也就顯得格外悽慘。
「這場戰鬥連一丁點的美感都沒有」,日後克斯拉這樣回憶著。
戰鬥是在十八日一時三十分完全結束。地球教徒二百廿四名除了三個意識不清的重傷者
之外,其他的全部死亡,服毒自殺者達廿九名之多。憲兵隊也造成了廿七名人員的死亡。地
球教徒完全從費沙的地表被一掃而光。
另外,在這一天天未明時,行星費沙執行了前內務省次官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海德里希
.朗古的死刑。朗古並沒有哭著求饒,當他從個人牢房出來時已經失去了意識,在延髓被雷
射光束破壞時,他也沒有恢復意識。
或許對海德里希.朗古本人來說,這倒是一種幸福的死法。然而,對朗古的遺族而言,
失去丈夫、父親的事實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他們那沾滿污名的死刑囚家族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羅嚴克拉姆王朝和高登巴姆王朝不一樣,即使是政治犯,其罪責也不追及家人,然而,記
錄和記憶卻是永遠的。
深夜,從耶夫萊姆街跑來的克斯拉默然地看著被運走的朗古的棺柩。他沒辦法一下子忘
記朗古夫人穿著喪服,一副無所依靠的背影。
***
十八日下午,結束了不愉快的任務之後,克斯拉回到了他那四日未歸的官舍。他脫下了
衣服滾到床上去,一直睡到傍晚。就在他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睛,洗完了澡時,費沙醫科大學
附屬醫院來電話--希爾德要見他。
跑到醫院去的憲兵總監被請入希爾德的病房。被護士服待著半躺在床上的希爾德微笑著
迎接丈夫能幹的臣下。
「皇子之所以能平安全賴大公妃殿下和克斯拉一級上將。我要好好謝謝你。」
「下官惶恐,由於下官守護不周,為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帶來了許多不便,下官理當
受到懲罰。」
克斯拉的恐懼是雙重的,穿著穿大睡衣的希爾德胸前抱著她那小小的兒子,克斯拉比萊
因哈特更早看到皇子。
「還有一件事,克斯拉總監。」
「--啊?」
「瑪麗嘉.馮.佛耶巴哈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要我代傳一句話給和善的『上校』
先生。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餐如何?」
這個身經百戰的名將,冷峻的憲兵指揮官霎時像少年一樣紅了臉。
Ⅴ
最先傳送到行星海尼森的報告是充滿了歡樂色彩的好消息。
「皇子誕生!母子平安,現在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休養中!」
「在醫院中休養」,這個表現方法很奇特,但是,母子均安的消息就已經讓駐留在海尼
森的帝國軍有關人員彷彿置身在歡喜的雪花當中。
接著又傳來了柊館大火、槍擊戰、格里華德大公妃殿下輕傷等的消息,然而不久之後,
希爾德皇妃親自發了消息給萊因哈特,告訴他一切事情都已解決。
還沒有實際感覺到身為人夫的萊因哈特現在又成為人父了。在呆愕了一陣子之後,修特
萊中將提醒萊因哈特要為皇子取名字。雖然不是突發事件,但是,這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
一件令他困惑的事呢?
事後,近侍艾密爾.齊列看到散置於皇帝書桌四周的揉成一堆堆的紙頭時不禁大吃一驚。
原本萊因哈特和骨肉至親的緣分就很淺。
構成天才的六大要素之一就是對親近的憎惡。萊因哈特憎恨父親,母親在成為他憎惡的
對象之前就永遠離開他了。而現在,他自己為人父,他是一個背負家庭重任的人。
家人,這個名詞讓萊因哈特極為困惑。由於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所以沒有在萊因哈特的
記憶和精神基層留下深刻的印象。對萊因哈特來說,母親是相當抽象的,就像是某處溫熱的
蒸餾水一樣。而父親則和母親一起消失了,他的肉體雖然還存在著,然而,精神卻已經退化
,他沒有盡到對孩子的照顧責任,不僅如此,他甚至把女兒賣給權勢之家,以換得一點點的
金錢回報。萊因哈特根本沒有雙親,正確地說,他根本不需要有雙親,在他有了生命之後--
對萊因哈特而言,家人就只有那個像春天的陽光一樣傾注了所有的愛給他的姐姐,還有
那個住在隔壁的高個子紅髮少年。萊因哈特和紅髮少年從外面玩倦歸來的時候,總會被姐姐
趕進那間狹窄的浴室裡。當他們胡亂地沖洗完畢,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那個從老舊的桌子上
飄散出來的熱巧克力的香味更提高了少年的期望--
「好俗的名字啊,什麼齊格飛--」
萊因哈特對著遙遠而溫馨的記憶喃喃說道。他拿起了筆,在不知是第幾十張的紙上寫下
了一個名字。
亞歷山大.齊格飛.馮.羅嚴克拉姆。
這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嬰兒就被稱為「亞歷克大公」。
第二代的皇帝誕生之後,第一代的皇帝當然沒有因此就卸下了重任。萊因哈特是在廿歲
生日之前繼承了羅嚴克拉姆伯爵家的稱號,如果以此為標準,萊因哈特的治世還要持續十九
年。
自己會成為四十幾歲的人,這件事對萊因哈特來說實在是太難以想像了。但是,成為人
父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很難以想像的事,而現在也已經實現了,所以,成為四十幾歲,甚至超
過六十歲也都是有可能的。因為就算萊因哈特是多麼了不起的天才,是多麼無與倫比的英雄
,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老不死的。
然而,在想到明天、後天的事情之前,萊因哈特今天就有幾件事要做完。有許多大大小
小、公私兩方面的課題等著他裁決。
重新呼叫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及革命軍前來交涉。把政治犯從拉格普爾監獄放出來,讓他
們回家。同時要搜查拉格普爾暴動的主謀。此外還有重新整備尚未從混亂中恢復過來的新領
土交通、通訊、物流體系、以政治犯的罪名逮捕舊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處分
、在帝國內部撤下不和的種子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及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正式處分、敗給
伊謝爾倫革命軍的瓦列一級上將的處分,同時還要獎賞他避免帝國軍決裂的產生、透過宮內
省公佈皇子的名字、寫信給妻子希爾德和姐姐安妮羅傑、選定取代已經燒燬的柊館的臨時皇
宮、獎賞帝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的功績,然後--有沒有忘記什麼事?
皇帝是一個相當忙碌的職位,至少對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來說是這樣的。
安妮羅傑正好遇上亞歷山大.齊格飛的誕生,護衛她們母子免遭狂信者的傷害,這件事
對萊因哈特是一件足以溫暖他整個心窩的喜事。自從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後,經過一千日
以上,才得以恢復姐姐和萊因哈特那個時期的感情。再回溯時間之河,船應該要停靠在十五
年前的岸邊吧?當然,春光像水晶的碎片一樣撒落下來。
萊因哈特給了自己還未見過面的孩子那個陪伴自己半生的摯友的名字。不是為了對故人
贖罪,而是一種表現感謝及超乎這種心情的結果。吉爾菲艾斯和萊因哈特共有著在萊因哈特
的生命中最充滿光和熱的歲月。萊因哈特之所以把齊格飛的名字給了那個成長之後應該會成
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的男孩子,是融合了必然性和自然性的結果。
突然,一個問號閃過萊因哈特的心頭。在他檢視著那段充滿光和熱的過去時,他發現一
件事。他一邊用指頭撥著金黃色的髮梢,一邊陷入了沉思。
「萊因哈特大人」,吉爾菲艾斯一直用敬稱來呼叫自己的密友。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叫
的呢?不應該是打一開始認識時就這樣的。是在進入了幼年學校之後,當只有他們兩人在一
起的時候,他才這樣叫。不知不覺當中,彼此也都習以為常了。萊因哈特並沒有自己是吉爾
菲艾斯的「主君」的意識。到吉爾菲艾斯死前,他一直都沒有那種意識。吉爾菲艾斯是萊因
哈特的分身,他活著的時候,萊因哈特的人生可以擁有兩倍的質與量。
「歸根結底,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心情,只不過是把自
己的人生映在鏡中並加以美化罷了。」
也有歷史學家做了這樣嚴苛的批評。或許出生在後世對這個歷史學家而言是一種幸福吧
?因為如果萊因哈特聽到這段評語,他的怒氣一定遠在寬容之上。
***
在提督們所投宿的銀翼旅館中有一間裝了大型偏光玻璃的談話室,從這個房間幾乎可以
毫無阻礙地看見海尼森中央宇宙港的全景。
慶祝皇子誕生的興奮感的餘韻還在室內迴盪著,然而,安靜的氣氛卻同時瀰漫著整個房
間,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交談著的提督們讓人想起了一群正在休息的猛禽。一群穿過歷史上最
後距離的金黃色海鷲。
「克斯拉好像把在費沙的地球教都掃滅了。」
「是啊,今年好像割草年嘛!」
「連神出鬼沒的魯賓斯基也落網了,亞歷克皇子殿下可以在安穩的環境下成長了。」
「可是,讓魯賓斯基落網的是那個軍務尚書喲!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畢典菲爾特?」
瓦列稍帶揶揄地問道,畢典菲爾特換過交叉的雙腳,膝蓋碰到桌子,讓桌上的咖啡杯跳
了起來。好在每一個杯子都已經空了。
「惡魔被妖怪抓住的話,大家當然是希望兩敗俱傷囉!魯賓斯基當然也不例外。如果他
只因為腦腫瘤而直接到墳墓報到的話,那就未免太虎頭蛇尾了吧。」
畢典菲爾特的說法雖然顯得相當任性但是卻讓人覺得有奇妙的說服力,僚友們都露出會
心一笑。
這個時候,除了奧貝斯坦元帥和克斯拉一級上將之外,帝國軍的最高級幹部都聚集在這
個房間裡。包括米達麥亞元帥、繆拉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梅克林格一級上將、
艾傑納一級上將、瓦列一級上將等人。和萊因哈特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獲勝之後相較,數目
減少了一半。失去的僚友和記憶是多麼貴重的東西啊!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都知道,他們所渡
過的星海同時也是血腥的大海。一思及此,他們在一瞬間會有一種肅然之感,同時也就確認
了自己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悔恨。
站在窗邊凝視著風景的梅克林格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
米達麥亞麾下的卡爾.愛德華.拜耶爾藍上將匆匆進門來,對著前輩諸將敬了禮,低聲
向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作報告。拜耶爾藍的緊張傳染給米達麥亞,但是,
米達麥亞卻加上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他給了僚友們一個犀利的微笑。
「各位,休息的時間似乎已經結束了。根據剛才的消息,伊謝爾倫軍的所有部隊已經離
開了迴廊,正朝著海尼森方向前進。」
無聲的騷動使空氣產生了波動,幾個穿著黑色和銀色軍服的身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
有一個人,那個凝視著三次元西洋棋一動也不動的人像是會了意似地點了點頭,移動了騎士
,自言自語地說道:
「將軍!」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卻鎮壓了周圍的靜寂,僚友們各自帶著符合自己個性的驚異表
情看著他。除了渥佛根.米達麥亞之外的其他四個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僚友的聲音。
這是新帝國曆零零三年五月廿日十六時的事。[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30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8:00
【第七章】
Ⅰ
「戰術層面上的偶然只不過是戰略層面必然餘光的碎片而已」--楊威利
***
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宇宙曆八零一年五月底發生的銀河帝國軍和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全面
衝突,若光從表面的事件來加以排序整理的話,看來就像是因運氣不佳的偶發事件所導致的。
一艘小小的民間宇宙船從帝國軍支配下的舊同盟領地朝著伊謝爾倫迴廊航行。這是一次
追求自由和解放的逃亡,一共坐了九十人以上的男女老幼,超過了規定的人數。這艘叫做「
新世紀」的老朽船隻因為動力部分發生故障而向伊謝爾倫求援,結果其通訊波卻把帝國軍給
引來了。雖然他們是費了好大心血才穿過帝國軍的警戒網的。
「理想是從現實的屍體吸取養分的食屍花。一個理想需要比一個軍團的吸血鬼還要多的
鮮血,需要支持者和反對者雙方的血。」
有時這種痛切而強烈的嘲諷構成了真理的一部分。這個時候,伊謝爾倫共和政府的情形
或許就是這樣。「真是麻煩,不要管了」,內心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伊謝爾倫共和政府
絕對沒有辦法對那些為追求自由而逃離帝國軍掌握的人見死不救。當然,從以前親眼所見、
親耳所聞的政戰兩方面的發展經驗來說,這艘宇宙船有可能是帝國軍的破壞者,然而,再想
到萊因哈特皇帝的為人,事情又似乎不可能是這樣的。伊謝爾倫軍於是趕緊派出艦隊前往搭
救。
然而,雙方就在這裡展開了一場再典型不過的遭遇戰。對伊謝爾倫軍的出現大吃一驚的
帝國軍叫來了在附近的同伴,不久,德洛伊傑上將的艦隊就急速趕到,而伊謝爾倫軍也不得
不動員大規模的艦隊。於是,數千艘艦艇就展開了兩上小時的交戰,德洛伊傑並沒有笨到一
定要在這個場合獲得戰術上的勝利,所以便開始後退。然而,伊謝爾倫軍擺出了如果調頭撤
退就要追擊的姿態,不斷地集結友軍,於是,最後便演變成無法回頭的態勢。尤里安獲得了
「新世紀」號上的人們感謝,把他們送回伊謝爾倫,而他的內心也不禁有著一種混合著後悔
情緒的恐懼。因為他想到,皇帝的作戰慾望是不是會因此被挑起?
然而,仔細觀察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短暫的生涯就會發現,他從來沒有為示威而
大動干戈,一定是要進入實戰才會出兵的。
另一方面,以尤里安.敏茲為首的伊謝爾倫革命軍,把主力集結在迴廊的出入口,準備
應付這預期之外的事態。和平交涉的契機因去年楊威利的暗殺事件和今年的拉格普爾監獄流
血事件等外來的因素受到妨礙的經驗,總之不管從什麼角度上來看,使他們精神上的甲胄更
形厚重,其實這也是不得已的事。結果都不得不開啟戰端。
尤里安無意拒絕皇帝的交涉要求,但是,他也不打算卑屈地做帝國的附庸。尤里安經常
從楊威利那兒聽到有關萊因哈特的人格和價值觀的評論:
「萊因哈特是一個不惜為自己的理想和野心,甚至愛憎而自我毀滅的人。就因為如此,
他對敵人也有這樣的要求。萊因哈特之所以如此哀惜逝去的友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也是因
為這個原因,而我們之所以輕蔑元首優布.特留尼西特也是出於這種心態吧?」
如果民主共和政治是那麼貴重的東西的話,為什麼不豁出生命去守護,而眼睜睜看著民
主政治滅亡在專制政治的支配下呢?這一定是萊因哈特所無法理解的事情。或許萊因哈特是
希望從佔據伊謝爾倫的少數人當中去尋求理想的敵人吧?
「不管怎麼說,只要我們佔據著伊謝爾倫,擁有龐大的兵力的話,姑且不論萊因哈特皇
帝,帝國政府和軍部的不安是永遠無法消除的。也許哪一天,伊謝爾倫會成為我們自己本身
的重擔,而不是他們的。」
「那麼,要放棄伊謝爾倫嗎?」
「執著於伊謝爾倫,到最後反而會使我們在政治、戰略上的選擇幅度縮小,就是這樣。」
當時,楊的發言方式始終極為抽象,但是,尤里安很能諒解他並無意將伊謝爾倫當成民
主共和政治的永遠根據地。然而,現在最重要的課題是,尤里安如何把伊謝爾倫的存在做戰
術層面上的活用?
尤里安從楊那裡學到了對萊因哈特傲人的才能和野心給予無上的敬意。同時,他也學到
了分析和觀察潛在其才能裡的危險要素。但是,在研究這個人物時經常會面臨直視太陽而被
灼傷眼球的危險。
在尤里西斯艦上,尤里安對先寇布、亞典波羅、波布蘭等人說出他的想法。儘管萊因哈
特有和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交涉的機會,但是,他是不是一定要在這之前先進行一次戰鬥呢?
因為像是皇帝測試對方是不是為理想而流血的一種方式。
戰鬥是先寇布以下的軍隊幹部們的希望。亞典波羅一方面對尤里安的見解表示贊同,一
方面又微微歪著頭提出了疑問。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後世的歷史學家是不是會把萊因哈特斷定為一個嗜血的野心家
呢?」
「不,大概寫著他是一個有著和所有戰爭的流血量相當功績的偉人。」
或許是太疲倦的關係吧?尤里安話中帶著嘲諷的語氣,回話的聲音滑過人們的耳膜時還
留著些許的刺耳感。
「因為後世的那些歷史家是以成果這種價值基準來衡量流血量的。即使在宇宙統一之前
死了一億人,他們還是會這麼說的。他們會說,只死了一億人就完成了宇宙的統一霸業,真
是了不起的豐功偉業啊!」
尤里安發洩了之後,在回歸靜寂的列席者中,華爾特.馮.先寇布冷靜地撫平發言者過
度激烈的情緒。
「這種說法真不像是你的風格。難道你想變成一個冷笑家,在後世的毒舌錄上留名嗎?」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尤里安紅著臉,但是,他並不是為了自己那段需要謝罪的發言。他只是突然意識到,姑
且不論楊威利,在才能、經驗、實績各方面都比不上萊因哈特的自己,要分析對方的精神作
用是顯得太勉強了。原本尤里安目前的境遇並不是歷史家,而是用兵家,不是立於測量流血
效果的立場,而是立於被測量的立場。
***
萊因哈特把一級上將以上的諸將和直屬於大本營的幕僚們集中於臨時的大本營。採取的
雖然是御前會議的形式,然而,萊因哈特現在並沒有意思問幕僚們是否要出兵。倒不如說萊
因哈特的目的是要讓列將們徹底明白他的戰意和鬥志。
「如果是他們發兵挑釁的話,我們當然沒有迴避的理由。原本朕就是為此而親征的,朕
可能會立刻率領你們離開海尼森去討伐他們。」
萊因哈特環視列將,他從奈特哈爾.繆拉的視線中感受到他有所訴求。在皇帝催促的表
情下,有著灰色頭髮和灰色眼珠的良將誠實地發表了他的意見。
「不是下官輕敵,而是這次戰役並沒有關係到帝國的存亡。下官認為陛下無需親自上陣
,戰事請交由下官等人,陛下就請留在行星上吧!」
萊因哈特以嘲諷的眼神回應著繆拉的進言。蒼冰色的瞳孔中跳躍著流星般的光芒。
「朕為什麼要率軍親征?難道是要以毫無原則的笑臉去面對共和主義者們無禮的挑戰嗎
?不是的。朕明白繆拉的好意,可是,這個時候,是用不著的。」
這一次輪到米達麥亞要求發言了。
「請容我直言,陛下。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都在費沙等著陛下您的歸期。請您在後方
監督我們作戰就可以了。」
「哦?你也有妻子啊!朕想她一定也祈求著你能生還,難道讓你置身於危險當中就是好
事嗎?」
萊因哈特的話中雖隱含惡意,但是卻又合情合理,米達麥亞頓時沒有提出反駁的餘地,
於是只有沉默了。
就如萊因哈特所說的一樣,帝國軍沒有理由要迴避戰爭。如果這次把伊謝爾倫擊滅的話
,就可以把所有的人類社會統一於「黃金獅子旗」下了。布於行星海尼森和巴拉特星系的帝
國軍的戰力是伊謝爾倫軍的五倍以上,裝備和補給也居於優勢。如果伊謝爾倫軍渴望戰鬥的
話,對帝國軍而言,這無異是一條通往統一和平的捷徑。
若要勉強探求帝國不安的主因的話,那就是新領土各處的物流、交通、通訊的混亂尚未
完全平息,不過,在拘捕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之後,情勢已經有很明顯的改善了,米達麥亞
也不得不承認軍務尚書果斷的行動杜絕了陰謀的根源。
瓦列一級上將由於麾下的戰力已經減半,所以受命警備行星海尼森。和軍務尚書奧貝斯
坦元帥一起留在海尼森行星上不是瓦列所願意的,然而這是皇帝的命令,他也沒有辦法拒絕
。奧貝斯坦也對皇帝親自上陣一事表示反對,但是,他沒有表現出強烈的態度,只是二話不
說行了一個禮接受了命令。
年輕的金髮霸主命令近侍艾密爾.齊列送酒來,他親手為諸將倒酒。為諸將倒過酒之後
,萊因哈特也在自己的杯中注入了四二四年份的酒。
「那個楊威利是一個沒有勝算就不會作戰的人,所以他值得朕尊敬,但是,他的後繼者
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這個問題不是對諸將發問,也不是他自言自語,在喃喃地說了這段話之後,萊因哈特微
微地提高了聲音。
「米達麥亞!」
「是!」
「你早朕一天出發,設定好和共和主義者們一決雌雄的戰場。你就算全軍的前衛,左翼
是艾傑納,右翼交給畢典菲爾特,後衛就由繆拉負責,梅克林格以幕僚總監的身分跟朕在一
起。那麼,乾杯!」
高舉起酒杯,把鮮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之後,皇帝把酒杯擲向腳邊的地板上。諸將也跟
著這樣做,只見地上滿是晶瑩燦爛的碎片。這個景象讓人想起了他們以前踩在軍靴下的星星
群。
Ⅱ
萊因哈特浮游於無窮的宇宙空間中。
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呈半球型,上半部是一面顯示螢幕,散佈在銀河中的數億
光亮和黑暗的微粒子灑落於坐在指揮椅上的萊因哈特身上。萊因哈特全身承受著這些微粒子
,當明暗的交錯和他的鼓動及呼吸呈現同一步調時,他覺得自己和宇宙同化了。這是最幸福
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靈魂深處浸浴在星海當中,自己的所有細胞隨著全宇宙的法則律動著
。現在,他把船停在距離海尼森十二天行程之外,稱為希瓦的星域,但是,這個名詞對他並
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他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是他的一切,沒有人可以將這兩者分開。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自覺到有一些發熱,但是,他沒有對重臣或近侍說明。如果被他們
知道了,別說出戰了,他一定會被當成病人關在只可以眺望行星海尼森冬薔薇園的宿舍裡的
。萊因哈特的意識範圍裡容不下自己是一個病人的這個想法,他把這個想法徹徹底底地排除
到體外了。
「與其不戰而悔,不如先戰再悔。」
這是萊因哈特留給後世的一句警語,但是,在可靠的歷史資料中卻找不到這句話。大概
是因為這句話充分表現了被視為軍神的萊因哈特的一面,所以才深深地烙印在人們的心中。
當萊因哈特把艾密爾.齊列送來的牛奶咖啡拿到嘴邊的時候,監控員的聲音充滿了緊張
的波動瀰漫著整個艦橋。
「發現敵蹤!距離一零六.四光秒,三一九二萬公里。推測進入紅色區域最快為一八八
零秒之後!」
一張看不見的巨網罩在帝國軍的頭上。曾經馳聘過無數戰場,鑽過多少死亡線的萊因哈
特的部下們,也還是沒有辦法習慣於安撫著胃、肺和心臟的戰慄而冰冷的手掌感觸。
不久之後,敵艦投影在螢幕上。光點群浮現於遼闊無邊的黑暗深淵中,電腦解析著敵人
的陣形,用雷射投影出來。經過數秒的觀察之後,萊因哈特發現陣形是根據兵法所布出來的。
「雖然尚未成熟,不過仍有其可取之處。」
萊因哈特讚賞道。在戰爭經歷方面,他比尤里安早了六年,在武勳的質和量方面,更是
後者所無法匹敵的。今年六月剛好是萊因哈特自幼校畢業第一次上戰場之後的第十年。這是
一段何其長又何其短的十年啊?!失去的東西、獲得的東西成列地經過他眼前,這時,他對
著麥克風開口。
「在作戰之前,朕要再對眾卿說一次。姑且不論高登巴姆王朝,只要羅嚴克拉姆王朝在
,朕一定要站在銀河帝國軍隊的最前線!」
萊因哈特的聲音像水一樣地瀰漫整個艦橋。
「朕的兒子也一樣,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絕對不能躲在士兵們的背後,在安全的宮廷
指揮作戰。我向你們發誓,絕對不會有懦夫可以坐上羅嚴克拉姆王朝至尊的寶座--」
一陣狂熱的呼聲打破了瞬間的寂靜。
「萊因哈特皇帝萬歲!亞力克大公萬歲!」
帝國軍的通訊回路充斥著昂揚的叫聲。那是從伯倫希爾發出來,傳到帝國軍的所有艦艇
上的。米達麥亞等諸將在各自的旗艦上帶著不同的表情點頭稱是。那個高傲的皇帝經常把自
己的背對著友軍,而把胸膛暴露在敵人面前。
於是--
「發射!」
「發射!」
五月廿九日八時五十分。希瓦星域的會戰開始了。
一開始是一種整齊的砲火交織。光束切割著衰老的皮膚般,各艦的能源磁場排拒著光束
,出現了數萬隻火鳥群舞似的光景。除了死神的盛裝之外,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這麼妖治
而充滿幻魅的光景的。
十五分鐘的砲戰之後,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左翼部隊開始後退了。而帝國軍右翼部隊的隊
伍就像是跟著被吸進去似的往前突進,司令官見狀趕忙制止。
「不要中計了!只要我軍不被拉入雷神之錘的射程內,他們就沒有勝算。不要中了他們
這麼明顯的誘餌。」
畢典菲爾特的指令聽來似乎不像他以往的風格,不過,這項命令仍然傳進了黑色槍騎兵
全隊,他們於是放慢了前進的速度。伊謝爾倫軍停止了後退,擺出要進軍的態勢,帝國軍就
相對地開始後退。
在重複地一進一退之後,十時十分,亞典波羅失望已極,他只好放棄把黑色槍騎兵拉進
十字砲火的焦點內的戰法。他一隻手拿著染著白色五稜星的黑扁帽,對著幕僚拉歐聳聳肩。
「畢典菲爾特那傢伙似乎什麼時候在他的字典裡加上了慎重和小心這樣的字了。現在還
像個秀才般扭扭捏捏地,到底想怎麼樣嘛!」
參加希瓦星域會戰的戰力,帝國軍方面有艦艇五萬一千七百艘,將兵五百八十四萬二千
四百人,伊謝爾倫方革命軍有艦艇九千八百艘,將兵五十六萬七千二百人。帝國軍在數量上
佔有壓倒性的優勢,伊謝爾倫革命軍則不得不將極少數的艦艇做最佳的運用。對伊謝爾倫革
命軍來說,這是一項弱點,也有可能是據以產生詭計的根源。
尤里安指示旗艦尤里西斯前進。雖然不像萊因哈特當眾所說一般,但是,太過年輕而有
著亞麻色頭髮的司令官卻自我要求一定要站在頭陣去迎接危險。這也許是受到楊的影響,然
而,在這個時候來說,這種舉動或許顯得有些唐突。
巨大的火花在前方的宙域中開放。
突進的尤里西斯放慢了速度,突破了膨脹的能源亂流中央。艦體因摩擦而搖動著,最後
,尤里西斯像是從能源暴風中被釋放出來一般,朝著和突入時不同的角度飛去。而就在其前
方,不幸的帝國軍巡航艦體的右側面暴露在敵人面前了。
從尤里西斯的主砲中發射的白熱能源箭擊中了帝國軍巡航艦,試圖回頭的巡航艦艦體被
撕扯開來。新的閃光貫穿了湧出來的彩色爆炸光。能源中和磁場像鑲著寶石般的薄衣似地包
裹著尤里西斯,然而,一向有強運的戰艦卻耐住了強大的負荷,一邊反擊一邊回過頭,避開
了敵方的砲擊。
在尤里西斯左方六公里處,僚艦受到帝國軍的砲火攻擊,在中彈之後仍然一邊前進一邊
解體,數秒鐘之內便化為金屬和能源粒子群,在閃光當中消失無蹤了。破壞和殺戮的能源形
成激流,在虛空中捲起旋渦,在每個黑暗的牆壁上鑿出了火花和火球之洞。
伊謝爾倫軍緩緩的前進,看來像是衝撞上帝國軍的鐵壁一樣被彈回來了。前鋒的米達麥
亞、左翼的艾傑納、右翼的畢典菲爾特的陣形都找不出破綻,伊謝爾倫軍的滲透不斷受到阻
撓。這不是消極的謀略。皇帝的命令一下,鐵和火焰的怒濤就將伊謝爾倫軍包圍了起來,未
發的能源不斷地被填充。然而,整體的攻勢卻尚未完全掌握在萊因哈特的手中。
***
「楊威利的後繼者真是用兵巧妙啊!或者是出自梅爾卡茲之手呢?」
萊因哈特自言自語地說著,他那白皙臉頰浮現出紅潮,不只是因為有一種興奮感,正在
微微發熱的身體也渴求著水份。他感到一股惡寒。自覺到身體的不適,萊因哈特的不快更是
如火上加油。雖然他的銳氣和烈氣一點都沒有衰竭的樣子。但是,他意志的集中力似乎越來
越弱了。萊因哈特白皙的手指頭撫摸著乾澀的嘴唇,凝視著螢幕。
在光和暗無秩序的交錯幾度映於視網膜之後,萊因哈特才聽到有人呼叫著「陛下」。出
現在萊因哈特眼前的是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和皇帝的高級副官修特萊中將的臉
。在他們的臉上漂蕩著陌生的表情。擔心、不安,還有那種守護著病弱者的健康者的表情。
萊因哈特以微笑回應著他們,然而,笑容中微微欠缺著豁達與柔和,只差一點點就變成冷笑
了。
「怎麼了?我的臉上映著詛咒的影子嗎?因為我是一個集中幾億人的詛咒,包括布朗胥
百克公爵的詛咒於一身的人哪!」
梅克林格用鄭重的一個行禮接受了皇帝拙劣的玩笑。
「對不起,因為陛下看起來彷彿在另一個宇宙陷入沉思一樣--」
萊因哈特嘆了一口熱氣。那不是發出心中的熱氣,而是因為肺和氣管的發熱而引起的熱
氣。
「是嗎?不過,陷入另一個宇宙沉思最好是在掌握了我的宇宙之後比較好。希望你們多
加努力!」
皇帝閉上了嘴,伯倫希爾艦橋看來似乎恢復了大本營的氣氛。
Ⅲ
或者尤里安.敏茲比他自己想像中的還要豪勇,也許應該說是大膽。當他判斷出不能回
伊謝爾倫要塞,無法迴避和帝國軍的主力發生衝突的時候,尤里安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
原本他們就是以極少的兵力和強大的銀河帝國軍較量智慧和勇猛的。他們不應該還希望會有
完全整備的環境。在這個時候,他們只有採取一邊作戰一邊尋找勝機的做法了。
或許尤里安的本質不是一個戰略家,而更接近戰術家。從這個層面來看,也許他不是「
小楊威利」,而是「小萊因哈特」。然而,那個對萊因哈特而言已經不存在的師父卻仍存在
尤里安的心中,而且對他的理性和感性都有著非比尋常的影響。
尤里安是有志成為一個軍人,但是,他並不想成為楊的後繼者,只希望做楊的部下、輔
佐人員。對尤里安而言,軍隊就代表楊艦隊,他對軍隊的見解雖然稍缺普遍性,但是只要檢
視他所走過的人生路程就可以了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伊謝爾倫軍的艦艇數量比帝國軍少,人數更是一大差距。本來在這場會戰中,伊謝爾倫
軍至少需要一百萬的官兵。如果沒有這麼多數目的兵員,就不能運用各個艦艇了。從艦橋上
集中控制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而尤里安用可以說太過大膽的戰術彌補了這個致命的缺點。他把一成的艦艇當成無人艦
,配置在左翼後方,看來就像是預備兵力一樣。如果帝國軍看出這個破綻,把攻勢集中在這
個方位的話,伊謝爾倫軍的陣形一定會整個崩潰。
如果萊因哈特的身體狀況良好的話,或許他就會看出尤里安的這個詭計。不,或許他已
經看破了吧?如果要嚴苛地加以評斷的話,尤里安的詭計只不過是楊威利的次流罷了。楊常
把無人艦拿來當成魔術的材料,如果再回溯戰術史的話就可以發現西德尼.席特列元帥也曾
經試用這個戰法去攻擊伊謝爾倫要塞。從某個意義來說,對同盟軍而言,這可以說是一種傳
統的戰法吧。
而因為這個無人艦隊常常往伊謝爾倫方面或帝國軍的右側面佯攻,所以,帝國軍就不得
不分出注意在上面,也因此得分出部分戰力應對。光是這樣,無人艦隊的存在就已經有其價
值了,然而,尤里安身為一個戰術家卻有著更大的胃口。
如果有機會的話,尤里安還打算把這些無人艦隊當成誘餌,向萊因哈特皇帝的旗艦伯倫
希爾直接攻過去。然而,尤里安一方面不認為萊因哈特會中這樣的詭計,或許根本就不會有
這樣的機會。但是,反過來說,若說伊謝爾倫軍還有其他勝算的話,那就只有把帝國軍引進
伊謝爾倫要塞主砲「雷神之錘」的射程範圍內了。尤里安想到或許自己被目前的狀況所牽引
而在戰略上做了錯誤的判斷了,然而,他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完全是一種完美主義在作崇,
或許這也是他承受自師父楊威利的影響中不好的一面。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8:03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決定把基本的用兵姿態定在正攻法。「沒有玩弄詭計的必要,連續
不間斷的攻擊以消耗敵人的戰力。」
聚集大量的兵力,整備補給,再正確地加以運用,這就是通往勝利的道路。跟楊威利一
樣,萊因哈特也知道這個道理。他的霸氣中存在著理性,這就是為什麼他並沒有使自己的天
才狂飆的緣故,但是,在這次的會戰中,因自己的集中力的薄弱而產生的微妙不安更是使得
他在用兵時顯得過度慎重。萊因哈特一邊解析著敵人的陣形和行動線,一邊喃喃自語著。
「能用這麼少數的艦艇完成這麼嚴密的布陣,看來大概是梅爾卡茲的手法吧?老將的功
力似乎還沒有衰退。」
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用兵不喜取巧。「堅實而沒有空隙,慣依理而行」,
這是軍事學教科書上對他的用兵評價。在他晚年時,因為有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楊
威利這兩大?星在宇宙中閃耀著,所以,梅爾卡茲的光芒在眾人的印象中似乎就黯淡了不少
,但是,就因為這樣,他才得以成為後世平凡軍人的典範。想模倣萊因哈特和楊的人雖然不
在少數,但是,卻沒有人學得來。
炸裂的砲火產生連鎖反應形成光帶,把無機物和有機分子撒到宇宙中,彷彿一隻帶著惡
意的巨大怪物一樣排山倒海而來。
***
伊謝爾倫軍雖然一向善於和大敵對戰,但是,就因為人數太少,同樣的戰法能用到什麼
時候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五十二個人怎麼操作巡航艦?看來非得把蜘蛛也當成船員來用才能騰得出手啊!」
「別發牢騷!以前我曾用八個人準備了三百人份的料理呢!就是某個提督再婚的宴會那
一次啊!結果新娘和新郎的兒子私奔了,宴會也就流產了,留下了一大堆料理。」
「啊,我聽說了。這艘巡航艦上坐的不是蜘蛛,而是牛和豬的混血呢!全是些連頭蓋骨
裡都塞滿了胃袋的笨蛋!」
從對戰一轉而為苦戰,卻仍然互相開玩笑彼此戲謔是被稱為「楊艦隊」的一群人無可救
藥的習性。「一句玩笑話等於一滴血」則是奧利比.波布蘭的名言。
當尤里安還是個少年時,他也認為自己是屬於這種性格的,然而,在楊威利死後,他的
幽默和毒舌的感覺便降低了,認真的精神層面逐漸浮現出來。總而言之,楊這個觸媒的存在
對尤里安.敏茲此時的境遇從某方面來說和萊因哈特是處於對立的地位。支配人類史上最大
版圖的霸主必須要考慮到身體的狀況對精神活動的影響,相較之下,抗拒其支配的革命軍太
過年輕的指揮官卻必須排除精神過度對肉體健康的干擾。
從螢幕上投射出來的光芒照耀著尤里安的臉。整整有廿四個小時以上,尤里安都沒有闔
過眼。他的神經處於極端激動的狀態下,使得他根本睡不著。
尤里安感到迷惑。帝國軍的行動比他預想的還要遲緩,砲火雖然呈高密度,陣容也又深
又厚,但是,萊因哈特皇帝的用兵不是應該更富於實力派的嗎?尤里安無法透過那厚重的軍
陣看出可以使用詭計以擾亂帝國軍的空隙。因為,在人力上居於極劣勢的伊謝爾倫軍必須避
免被拉入永無休止的消耗戰中。
「對方的預測正確嗎?願望可以實現嗎?唯有讓其產生這種錯覺,陷阱的成功率才會高
。一定要記得在陷阱上放置金幣。」
以前楊威利曾這樣說過。尤里安.敏茲一直相信楊是戰場上最厲害的心理學家,但如果
把「最厲害」改在「數一數二」,這樣的評價就絕不會太誇張。萊因哈特皇帝麾下的提督們
雖然都是楊武勳錄上的敗將,然而,事實上他們都是被楊所設下的心理陷阱所驅,連萊因哈
特本身也不例外。
***
銀河帝國軍的宇宙艦隊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原本最擅長快速機動用兵,但是,
在面對瞬間的勝機時,他也知道如何抑制攻擊衝動。由於這樣,他更能在最具效果的時機發
揮爆發性的破壞力。然而,他右側的畢典菲爾特在亞典波羅口中的「低級優等」的行徑終於
到了極限。五月卅日廿三時三十分,形成帝國軍右翼的黑色槍騎兵開始猛然地行動了。
在畢典菲爾特一聲號令之下,黑色槍騎兵在黑暗的虛空中劃出銀白色的軌跡,彷彿一隻
展翅的猛禽般以弧狀的行動線朝著同盟軍的左翼襲殺過去。
「敵人殺過來了!」
伊謝爾倫軍的監控員顫動著聲音。彷彿在一瞬間就擴大了船影直衝過來的黑色槍騎兵的
迫力和壓力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對抗的。數萬支能源光束和飛彈直飛過來,多彩的爆炸火光四
處綻開。亞典波羅發出了指令,伊謝爾倫軍也以光和熱交織的彈幕迎擊敵人。
黑色槍騎兵被高密度的砲火所擊倒,艦列出現了漏洞。然而,伊謝爾倫軍的損傷也不小
。唯一和帝國軍不同的是,伊謝爾倫軍在數量的恢復力上遠較帝國軍遜色得多。
激烈的砲戰告一段落之後,伊謝爾倫軍的陣容越發薄弱、稀疏,不敵對方攻勢的亞典波
羅也咋著舌下令所有的艦隊後退。他的心頭掠過了「如果再這樣減少下去,是不是就會溶進
宇宙的深淵中」的想法。
Ⅳ
「伊謝爾倫軍看來像是要往迴廊方向退卻了,下官想要斬斷其退路,將其一舉包圍擊滅
,懇請陛下裁可!」
五月卅一日二時四十分,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提出了這樣的申請
。萊因哈特從假寐中醒來,在近待艾密爾.齊列幫助之下穿好軍服。他原想洗個澡,然而,
發著燒的身體應該避免有這樣的舉動。
萊因哈特挺著發著熱的身體從寢室走向艦橋。他記起在幼年學校當時有過和這次相似感
覺的經驗。那就是第一次進行在無重力下行動的訓練時。那種醉酒般的感覺不斷地擴張,侵
略著他的意識。
艦橋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看到重整姿勢對他行禮的幕僚們。然而,他的視線在搖晃,暗
度急速地增加。萊因哈特覺得自己似乎發出了聲音,可是,他本身的聽覺卻沒有確認這件事。
「陛下!」
艾密爾.齊列的慘叫讓隸屬於帝國軍大本營的幕僚們感到一股戰慄,那個不可侵犯的年
輕霸主就在他們的眼前倒下。以前,那顆黃金般的頭顱只形式地對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低過
,而現在,那頭燦爛的金髮卻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地板接觸了,閉著兩眼的臉蒼白得像無機
物一般,而血色則病態地泛在兩頰上。奇斯里准將和流肯少校從兩邊扶起了皇帝的身體。怒
叱聲和命令交錯著,軍醫和護士急忙趕過來。接近恐懼和緊張感使室內的空氣停滯了。失去
意識的萊因哈特在奇斯里、流肯、艾密爾.齊列的服侍下躺在擔架上經過剛剛走過的通路,
往相反方向被送走了。
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微微泛青著臉,然而又保持著沉著和冷靜的表情對一
個軍醫說道:「軍醫先生。」
「是、是!」
「希望你們不要再以原因不明來結案了,確定皇帝的病名,做最好的醫療,好嗎?」
軍醫很感謝皇帝的幕僚總監不是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而是紳士般的梅克林格。然而,
這種感謝的念頭在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梅克林格微微地伸出了右手,扭住了軍醫的衣領。
「藝術家提督」的兩眼中閃著看似低溫的青色火焰。
「明白了嗎?軍醫先生,你有地位,當然也必須負相當的責任,如果你也束手無策,那
就跟那些蒙古大夫們沒什麼不同了,我可以對你抱著期望嗎?」
軍醫蒼白著臉點點頭,梅克林格鬆開了手,只用著嘴唇的一端笑著。
「對不起,軍醫先生,我太激動了一點。」
***
「皇帝昏倒!」
傳送到宇宙艦隊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處的報告充滿了恐懼和震撼。「疾風之狼
」覺得冰之魔女似乎把寒氣吹進了他的胃和心臟內一樣,他那充滿活力的瞳孔中出現了冰冷
的裂縫,然而,他還是把自己的內心的動搖封在體內。
「有什麼好騷動的?又不是皇帝駕崩了。在這個時候失去節度的話,日後一定會被皇帝
責怪的。」
他尖銳地叱責著失去血色的幕僚們。在這個人心動搖的時刻,這個體形瘦小的元帥的威
嚴鎮壓住了一群高個子的幕僚們。幕僚們不由得重整了態度。他們的上司不只是帝國軍的,
更是全宇宙無與倫比的勇將。
「這個消息不能讓敵軍知道。封鎖一部分的通訊網路。把這個措施告訴大本營。」
伯倫希爾上有梅克林格一級上將。他應該會做適當的處置,以防止大本營產生動搖吧?
眼前展開的會戰或許到最後會不得不放棄勝利的機會,但是,在這個時候卻不能有絲毫鬆懈。
難道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歷史才剛滿兩年就要結束了嗎?一個極不祥的念頭劃過腦中,被
稱為銀河帝國軍至寶的勇將聽到了恐懼和絕望和這兩種情緒在他的意識邊緣兇狠地叫囂著。
「喂,羅嚴塔爾,怎麼辦才好?把這麼重的責任都丟給我,自己卻在天上一手拿著美酒
一邊旁觀,太自私了吧?」
米達麥亞半認真地對著已故的密友發著牢騷。即使有著「疾風之狼」的膽識和處理能力
,要井然有序地收拾這個事態並不是一件易事。如果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在這裡的話會怎
麼做呢?米達麥亞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足見他心境上的負荷有多重了。
帝國軍在這個時候陷入了作繭自縛的地步。為了不讓敵方知道皇帝發燒昏倒的事,必須
封鎖一部分的通訊網,同時發出禁口令,結果,一部分必要的指揮系統就被切斷了。
米達麥亞和梅克林格之間在無言當中建立了起了聯繫。雖然這是一件有著極高完成度的
工作,但是,不知道皇帝生病的人並沒有受到任何恩惠。何時及如何把事實告訴指揮著帝國
左右兩翼的艾傑納和畢典菲爾特兩人,就是梅克林格和修特萊的新課題了。
尤其最大的問題是畢典菲爾特。他對伊謝爾倫軍採取了波狀的猛烈攻擊,在帝國軍中最
突出,然而,在五時十五分時,他遭遇到梅爾卡茲提督所築成的砲陣,前進的情況受到了阻
撓。
巧妙地構築而成的閃光和火壁阻擋了帝國軍的猛進。雖然不可能長時間阻止,但是卻給
了亞典波羅麾下的艦隊重新編組的時間,六時,亞典波羅完成了這個作業。
畢典菲爾特一邊踢著旗艦「王虎」艦橋上的地板恨得牙癢癢的,一邊跟「活動的大本營
」戰艦伯倫希爾聯絡。要求動員預備兵力以再度攻擊。
然而,從大本營傳回來的回答卻是「避免不必要的攻擊,後退!」畢典菲爾特對著顯現
在通訊螢幕上的梅克林格怒吼著。
「不通情理的傢伙!請皇帝出來!如果不聽,我就搭小艇到伯倫希爾去直接跟皇帝申訴
!」
畢典菲爾特散著橘色的頭髮,揮舞著拳頭。他是很認真的。而藝術家提督也不禁在內心
直咋舌。
「畢典菲爾特提督,我是皇帝陛下敕令所任命的大本營幕僚總監。關於戰場上的統籌,
對你們下指令等事宜也都是由陛下委交給我的職權。如果有異議就請你到陛下面前理論吧!
不過,現在請你遵循後退的命令。」
這是梅克林格不得已的說詞,但是,結果卻更刺激了畢典菲爾特的怒氣。他無禮而毫無
藝術感的反駁如連珠砲似地迸出來。
「你這個可笑的詩人!什麼時候你竟然和著奧貝斯坦所做的曲子彈起鋼琴來了?」
同時也是一個著名的鋼琴家的大本營幕僚總監的回答是這樣的:「要讓豬聽的曲子,胡
狼來作也就夠了。」
***
當大本營和右翼之間進行著這種沒有建設性的交談時,帝國軍左翼部隊和伊謝爾倫軍之
間持續著拉鋸的狀態。
艾傑納無視於幕僚們的進言,陷入了某種沉思中,不久之後,他輕輕地舉起了左手,把
豎起來的大拇指前後搖動著。參謀長格里先貝克上將解讀出了他無言的指令,結果,艾傑納
艦隊從最前線的混戰狀態中脫離,開始快速地後退。他們以三次集中砲火甩開了緊追上來伊
謝爾倫軍,以完美的艦隊動作重新編組陣形,採取了不管皇帝下什麼樣的命令都可以立即執
行的態勢。然而,艾傑納卻陷入了一段出人意料之外的漫長等待。
Ⅴ
五月卅一日九時廿分。
希瓦星域的會戰場在奇妙的膠著狀態中看似呈現出停頓的樣子。砲火炸裂、中彈的艦艇
形成火球爆炸開來,不斷地產生死者,然而,卻總讓人有一種不夠暢快的感覺。彷彿生命力
和破壞力在某個地方阻撓而無法完全混合燃燒一樣。
銀河帝國軍的後衛的完整的部隊待命著。那就是在困局中更顯得強韌,被譽為「堅忍不
拔」的奈特哈爾.繆拉的艦隊。在沒有接到皇帝下達出戰的命令,連和敵人接觸的機會都沒
有的情況下,繆拉只有在旗艦帕西法爾的艦橋上凝視著螢幕上一閃一滅的光點群。
「繆拉一級上將,我們到這個戰場來不是為了吃飯盒的。我們一定要參加戰鬥,把那些
共和主義者打倒在我們的砲火之下。」
那些嗜血的年輕幕僚公然地表現出他們狂熱的興奮,向司令官如此一再地進言。繆拉輕
輕地舉起一隻手制止了他們的話。
「沒有皇帝的命令是不能胡亂移動艦隊的。再稍等一會兒,大本營應該會有指令下來。」
話是這麼說,但是,繆拉不得不感到懷疑,皇帝沒有下命令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
他灰色的瞳孔中,困惑的陰影正展開它的雙翅不斷地擴張著。繆拉所知道的皇帝應該早就對
他下達迂迴敵人背後或側面發動攻勢的命令了。以雙方這麼大的兵力差距,應該有這樣的可
能性啊!繆拉此時也只能像艾傑納一樣,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帝國軍的攻勢出現了堪稱超乎微妙之上的混亂和空隙,對伊謝爾倫軍來說,他們才有了
原本不應該有的餘裕。
***
當奈特哈爾.繆拉的幕僚們心不甘情不願地吃著他們不知道第幾個的飯盒時,在伊謝爾
倫軍的陣營中,一個有著陽光跳躍般的綠色瞳孔的人駕著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回到戰艦
尤里西斯上。他從駕駛座上跳下來,快速地對跑過來的整備兵下了指示,然後立刻拿起牆壁
上的通話器,打電話到艦橋上去。
「尤里安嗎?有件事你要好好聽著。」
「發生什麼事了,波布蘭中校?」
「剛才有一道奇怪的通訊跑進我的座機裡。我想跟你報告,聽聽你有什麼樣的意見--」
「事情大得足以讓我的耳朵平靜下來嗎?」
尤里安開了個玩笑,然而,他那年輕的表情立刻就變得尖銳了。敵人方面的通訊混亂使
得波布蘭無意間得到一個消息。「皇帝生病了」這句話就夠讓人大吃一驚了。
萊因哈特皇帝病倒了嗎?那個充滿著閃耀光芒霸氣和活力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將因生病而失去戰史上最壯麗的軍事成功嗎?尤里安實在難以相信。而且他也不願相信。那
種感情和楊威利被恐怖分子殺害時,對事件的不當性所抱持著的劇烈感覺有些相似。他總認
為萊因哈特不應該是會因病而死的人。
然而,現在似乎不應該太早下結論。萊因哈特雖然病倒了,但不一定是患了重病,也許
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尤里安的那個師父曾經說過「如果我死了,一定是因為過度勞動而死
的。尤里安,答應我,如果我死了,就在我的墓碑上這樣寫著:『這裡睡著一個被工作殺死
的不幸勞動者』。」說完還繼續睡他的午覺。但是,萊因哈特皇帝的勤勉度是楊的十二倍之
多,在他的醫學字典上一定沒有「裝病」這個項目。
尤里安把幕僚集合到艦橋上來。這個時候,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也都乘著小艇到尤里西
斯上來了。就是因為戰線奇妙的膠著和通訊的混亂使得他們有這樣的行動。
當波布蘭的報告被公開了之後,在場的人先是都安靜了下來,而打破沉默的是華爾特.
馮.先寇布。他提出大膽的提案,把士兵送上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直接擊斃皇帝萊因哈
特。
「兩年前的伊謝爾倫攻防戰時讓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活著回去實在是一件很遺憾
的事,但是,如果能拿下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首級的話,帳本上就會
能有黑字出現了。」
先寇布說話的口吻就像在果園裡摘下蘋果一樣輕鬆。
如果皇帝臥病在床的話,這件事就可以充分攪亂帝國軍的步調,一旦逼近伯倫希爾的話
,帝國軍因恐皇帝受害,必定會手忙腳亂地出手阻擋,到時就會產生空隙了。這個提案與其
說是一種戰術,倒不如說更像一場賭博,但是,若是這個大好時機流失的話,將來就再也找
不到更好的機會了。
尤里安的心一邊搖晃著,一邊漸漸收縮了起來。
「梅爾卡茲提督的看法呢?」
被比自己年輕四十歲以上的年少司令官一問,以前被稱為帝國軍宿將的老提督認真地陷
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那淡淡地分析現狀的聲音流過每個人的耳邊。
「如果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似乎也可以維持一場不敗的戰爭。帝國軍的行動出奇地
遲鈍,我們後退了,他們也不來追擊。可是,如果我們就這樣回伊謝爾倫,戰力就會更加減
少,下一場仗就會比現在更吃力。」
梅爾卡茲說到這裡就停嘴了。先寇布大聲地點點頭,拍著兩手。
「決定了,我們就跳進那艘美麗的伯倫希爾,將皇帝的首級拿下來!」
「去死吧!皇帝!」
幾個年輕的幕僚異口同聲地唱和著。
「那麼,我也去。」
對於尤里安的主張,先寇布皺起眉頭。
「喂喂,這可是肉體方面的勞動啊!這是勞動者賺取超過勤務津貼的機會,全軍的總司
令官不可以橫加阻撓,你就學學楊提督,坐在指揮座上,蓋著扁帽睡你的覺吧!」
不過尤里安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也一起去,否則我就不贊成這件事。我的目的是和萊因哈特皇帝談判,而不是殺害
他,請你不要會錯意了。」
幾秒鐘的沉思之後,接下來便是苦笑,先寇布接受了年輕司令官的主張。
「--OK,尤里安如果你想先和皇帝面對面的話,你就做吧!你是要恭恭敬敬地跟他
說話呢?還是要把戰斧揮向那有著金黃色秀髮的頭顱,使它變成一個大血球呢?」
「我是希望在談判之後還能活著回來,可是,帝國軍一定會有他們的藉口吧?當我滿足
了帝國軍貪慾的胃口時--」
尤里安的視線攫住了青年革命家。
「為防萬一,我現在指定中將是繼任的革命軍司令官。當然,提督是要留在尤里西斯上
的,拜託你了。」
吃了一驚的亞典波羅想抗議,但是,賦予尤里安命令權的可以說就是他自己。所以,他
也只能乖乖接受了。
***
一提到肉搏戰「薔薇騎士」連隊就像爆發時的火山一樣充滿了活力。尤里安和波布蘭、
馬遜也加入行列,在候客室穿上裝甲服時,連隊中的一員大聲地叫著。
「再也沒有比這個舞臺更大的了,我們就築起留給後世開眼界的屍山血河吧,中將!」
華爾特.馮.先寇布用一隻手整理著髮型,一邊微笑著。他那種像是把勇敢結晶化了的
笑容是部下們最信賴不過的了。
「不,屍體只要一個就可以了,只要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屍體就夠了,那個世
界上最美麗、最貴重的屍體--」
先寇布的視線一轉動,攫住了一個少女的身影,一個把飛行頭盔挾在腋下穿著飛行裝的
十七歲女兵,她那淡紅茶色的頭髮和充滿活力的藍紫色瞳孔實在叫人印象深刻。在一陣陣的
帶著好奇和好意的口哨當中,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站在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面前,直直
地凝視著他褐色的眼珠。
「尤里安,你要小心,你是個優等生,但有時候卻又顯得不得要領,可別丟下我們啊。」
「可是,妳並沒有阻止我呀!」
「不能阻止啊!一個會因為女人出言阻止就放棄原來念頭的男人絕對守護不了自己的家
人的。」
卡琳閉起了嘴唇,裝出了對自己的表現力之不足感到焦躁的表情。
「不要離開華爾特.馮.先寇布,母親說過,只要雙腳在地面或地板上,再也沒有其他
的男人比他更可靠的了。」
卡琳的視線和先寇布的視線撞個正著。「薔薇騎士」連隊的第十三代連隊長興味盎然地
看著繼承著自己遺傳因子的少女,堆起了笑容。
「受美人之託是不能說不的。」
然後他拍拍尤里安的肩膀,又對少女笑了笑。
「對了,卡琳,我也有一件事拜託你。」
說來無情,但卻又是事實,這是先寇布第一次叫女兒的名字。卡琳無法做到父親百分之
一的平靜,她僵硬著表情和聲音,全神貫注著。
「什麼事?」
「戀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要生孩子一定要在過了二十歲之後,因為我不想才三十
幾歲就當外公。」
四周穿著裝甲服的人群爆出了哄堂大笑,尤里安和卡琳則同時紅了臉。[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31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8:07
【第八章】
Ⅰ
那一天,宇宙曆八零一年,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六月一日,剛好是楊威利因意外死亡後整
整一年。從「一整年之中沒有一天不是某某人的忌日」的觀點來看的話,這純粹是一種偶然
,但是,對在希瓦星域作戰的兩軍首腦們而言,這大概是引起他們感慨的主要原因吧?
過了零時,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根據情況判斷,把米達麥亞元帥和繆拉一
級上將叫到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來。和伊謝爾倫軍的情形一樣,由於戰況的奇妙膠著狀
態使得人員得以在戰艦中往來,但是,卻無法使左右兩翼的指揮官中止戰場上的指揮工作。
繆拉任後衛,還沒有參加實地作戰,而米達麥亞則是一個實戰派的元帥。
「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名是第一次出現在帝國軍最高幹部們的眼前。米達麥亞、
繆拉、梅克林格為病名的不吉利而沉默無言,只是彼此交換著視線、而僚友們的臉上都映出
了自己內心的疑懼。那是一種近乎對死亡感到恐懼的不安。
「所謂的變異性具體來說是怎麼一回事,能不能做一下說明?」
御醫們的回答一點都不明快。在一番徹底的問答之後,提督們所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說此
病是膠原病的一種,但卻是一種罕見的怪病,身體因發燒而不斷地消耗,連病名也只是暫定
的,當然更不用說治療辦法了,這一番話一點都不能減少提督們內心的不安。
「難道會是不治之症嗎--」
梅克林格的低沉聲音再加上米達麥亞的目光,那種銳不可當的壓迫感簡直要使御醫的心
肺機能狂亂了。
「不、不知道,以後要進行研究--」
「研究?」
繆拉大吼道,一向給人溫和感覺的他也有發怒的時候,繆拉眼中充滿著苛烈的目光,往
前邁了一大步。御醫不禁畏縮地後退了兩步。
「住手,繆拉!」
「疾風之狼」拉住了「鐵壁」的一隻手。
本來,米達麥亞是比繆拉性急的,但是,因為年少的僚友先激動了起來,所以他只好扮
起壓抑的角色。這個時候,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的臥榻上傳過來。
「不要責怪御醫們,朕也不是一個模範病人。」
萊因哈特挺起了上身,近侍艾密爾.齊列把睡袍披在皇帝的肩上。當提督們圍到屏風邊
時,萊因哈特用他蒼冰色的眼眸注視著他所信賴的幕僚們。
「如果看醫師就一定有用,那就不會有病死的人了。原本朕就不抱什麼期望的,不要責
怪他們了。」
這是一段比痛楚還殘酷的話,但是,說話的人並沒有意識到。萊因哈特心中還有比責怪
御醫們更重要的事情。數秒鐘的靜寂像是把永遠的沉重負擔加在室內人們的神經上一樣。
「那麼,我大概還能活多久?」
御醫低下頭,只是低下頭,沒有任何回答。
「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皇帝的聲音並沒有很明顯的惡意,但是,御醫已經被恐懼和敬畏壓得挺不起身子,萊因
哈特也懶得理御醫了,一時之間,他把帝國軍目前置身的狀況和幕僚們沉痛的視線都放在意
識之外了。
萊因哈特並不怕死,但是,他驚異於自己竟然並不是戰死而是病死,同時又有著一種近
似失望的感情作用。萊因哈特從來不曾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一樣希望自己可以不滅、不
老不死。他才廿五歲,只不過才剛過了醫學的平均壽命的四分之一,然而,他卻已經面對過
幾次的死亡。想像自己無所事事,沒沒無聞而終就讓他對自己感到厭惡,但是,若要說這種
情緒伴隨著現實的恐懼感的話卻又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讓無能為力的御醫退出,暫時把兵權交給米達麥亞之後,萊因哈特睡了一覺。緊張思考
讓他的肉體感到極度的疲乏。
不到五分鐘,艦橋有報告傳進來。
「敵軍的動向很奇怪。好像是想逃回伊謝爾倫,該怎麼處置?」
米達麥亞同時嘆了一口氣並低哼了一怕,搔著他蜂蜜色的頭髮。他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
更好的事了。
「要回去就讓他們回去吧!」
真是喜出望外的幸運,我們也正有所不便--正想如此開口說道,米達麥亞卻又重新陷
入沉思。如果帝國軍的行動太欠缺氣魄,或許會引起伊謝爾倫軍的疑惑。
「畢典菲爾特正覺得打得不夠。就讓他去追擊吧!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一定會感到不
過癮吧?」
米達麥亞並不是特別有意去疏離、輕視畢典菲爾特。每個人都有該盡的責任,都有適合
的職務吧?總而言之,眼前的敵人也不能放著不管,所以,應該交給那個不知道疲倦為何物
的男人去處理。
從司令長官那兒接到指示的畢典菲爾特鼓舞著已經厭倦了自制的部下們,整頓艦列,把
航路設定在繞右轉的弧線上急速前進。其快速和阻擋伊謝爾倫軍歸路的巧妙不是普通人做得
到的。如果尤里安真的想撤回伊謝爾倫的話,或許就會被黑色槍騎兵擊潰了。
「皇帝果真病危了嗎?」
看見帝國軍的反應,尤里安不得不有這樣的想法。帝國軍的最高首腦們都是一些不凡的
名將,他們的反應是尤里安可以預料得到的,所以,他們和統率他們的皇帝一定是處於不尋
常的狀態。
隨著事態的明朗化,尤里安的心中不禁更蒙上了一層寂寥的陰影。就在一年前,他們失
去了楊威利,如果今年萊因哈特也將消失於歷史的地平線下的話,宇宙將會失去多少的光彩
啊?
不,或許這樣會比較好。需要英雄和天才的動亂季節一過,調整和合作、秩序是比強烈
的個性更重要的。楊威利曾說過--凡人的眾智勝過單一的天才。萊因哈特也說過--所謂
和平就是不把無能當成惡德的幸福的時代。
可是,尤里安有絕對理由必須在這個時代到來之前和皇帝見個面。如果他真的生了重病
,尤里安更必須在他的生命力和理性尚未燃燒殆盡之前和他晤談。尤里安希望告訴萊因哈特
,建立起一個在高登巴姆王朝時代不被允許存在的共存和開明的體制,不使和平和統一變質
成自閉和獨善、停滯,不,就算任何事都會變質,也要讓那個時期盡可能地往後延,只要大
家共同努力就好了。只要商談的對象是萊因哈特的話,這件事是有可能的。而尤里安需要的
就是時機。
同盟的行動看似有急速的轉變。那是過了一點以後的事。只見他們停止了前進,中止迎
擊,往伊謝爾倫方面移動。其運作之巧妙是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凝聚創意的結果,被引誘上
勾的黑色槍騎兵直衝至帝國軍前鋒部隊之前,使帝國軍陣形一下子大亂了起來。狀況每一分
鐘都在激變,黑色槍騎兵在和無人艦隊進行了一陣交戰之後,因為自爆而陷入混亂當中。這
是一時四十分的事。
***
「糟糕,難道我的判斷錯誤了嗎?」
接到報告的米達麥亞灰色的眼睛中閃過懊悔的光芒。像他這樣的名將也因為皇帝的病情
不樂觀而受到太大的衝擊,結果就疏於去探究伊謝爾倫軍的詭計了。眼看著帝國軍上了敵人
佯動之策後,在伯倫希爾四周的陣容越發顯得薄弱了。
衝擊接踵而至,伯倫希爾急速地掉回頭。幾艘伊謝爾倫軍的艦艇穿過了陷於混亂的前方
部隊逼了上來,同時還不斷地發射出光束,守護著伯倫希爾白皙外表的能源中和磁場散著灼
熱的光芒。跟隨在白色女王身邊的帝國軍諸艦因此畏於應射,萬一原本瞄敵艦的光束和導彈
射中了伯倫希爾的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一思及此,就更沒有人敢輕易發砲了。
強襲登陸艦伊斯特利亞趁機鑽進空隙,儘管伯倫希爾射出來的鈾二三八彈如強烈的雨勢
般襲來,伊斯特利亞仍然撞向艦腹。在一陣強力的震撼之後,伯倫希爾和伊斯特利亞因強力
的電磁石而緊緊地密接在一起。只見強烈的酸劑噴射而出,在兩艦連結之處燒出了兩個大洞。
伯倫希爾自建造成為萊因哈特的座艦之後已經有六年了,這是它美麗的肌膚第一次被敵
人所傷。時間是一時五十五分。
Ⅱ
帝國軍所受到的心理衝擊比物理衝擊還要來得大,他們竟然讓敵兵衝進了大本營總旗艦
,瞬間的自責和後悔之後,悲傷立刻爆發為怒氣,絕對不讓這些無恥的叛軍有任何一人活著
回去!
緊急警報嗚嗚作響,伯倫希爾上的士兵們準備肉搏戰,穿上了裝甲服,手上拿起了碳水
晶製的戰斧和荷電粒子來福槍。甚至有士兵還裝備了手提加農砲跑上艦橋。
「笨蛋!你是在艦橋內!不能使用重兵器的!」
伯倫希爾的艦長塞德利茲准將大吼道,同時命令兼任防禦指揮官的副艦長馬特赫法中校
擊退入侵者。
這時,帝國軍的指揮系統看似出現了微微的混亂情況,這是大本營和戰艦伯倫希爾的雙
重組織構造使然。發生在伯倫希艦內的戰鬥到底是該由大本營還是該由伯倫希爾司令部負責
呢?在極短的時間內,局面一來一往變化叵測。
繆拉看著艦內監視器,他發現入侵者中竟然有尤里安.敏茲的身影,不禁輕輕地發出了
驚嘆的聲音。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年輕司令官親自跑到伯倫希爾上來了。聽過繆拉簡短的說明
之後,米達麥亞正想大步地離開皇帝的房間。
「等一下!」
制止聲來自皇帝端整的嘴唇,米達麥亞和繆拉愣在當場。儘管臥病在床,皇帝的霸氣仍
足以鎮壓住眼前身經百戰的驍將們。
「不准你們兩人介入!就讓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陛下,敵兵入侵的目的很明顯就是陛下您啊!更何況繆拉提督已經確認過伊謝爾倫軍
司令官的行動了。事情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啊!」
聽完米達麥亞的主張,皇帝輕輕地搖了搖他金黃色的頭顱。
「如果號稱繼承了楊威利的精神遺產的人,就算在智慧方面不及前人,在勇氣方面應該
也是個不平凡的人才對。楊的後繼者叫什麼名字?」
「尤里安.敏茲,陛下。」
繆拉回答。
「如果那個叫敏茲的人能夠排除的我的士兵們的抵抗來到我這裡,至少我們也應該認同
他的勇氣,站在對等的立場接受他的要求。」
「陛下,可是這麼一來--」
「如果沒有所謂的專制君主的慈悲或其臣下的幫助就到不了這裡的話,他就沒有要求任
何事情的資格了。一切都等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之後再說吧!」
萊因哈特像是疲倦已極地閉上了眼睛和嘴巴,白皙的臉頰更顯得蒼白,看來就像在星光
照耀下的雪花石一樣。其端整秀麗一絲都不曾稍減,但是,就是缺乏一股生氣。
米達麥亞和繆拉無言地面面相覷。梅克林格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皇帝的主張幾乎
是一種任性行為,如果希望會面,也不用要先經過流血吧?
「元帥,怎麼樣?」
「啊,梅克林格提督,只有遵照陛下的意思了。因為我們是皇帝的臣下啊!」
「可是,這樣一來,或許在這之後的幾十分鐘之內會造成徒然的流血啊!」
「我們只有祈禱繆拉提督認識的共和主義者能夠儘快到陛下面前來。雖然是很不尋常,
總之,如果能讓他們見面的話,流血或許就會成為最後的一步棋。」
如果這樣,至少流血還有一些意義。流血固然可悲,但卻是難以避免的事。或許高登巴
姆王朝成立以來,經過五百年來所蓄積的老化廢物及膿水必得藉著流血才能洗淨吧?
或許皇帝是想藉著流血來證明共和主義者們所追求事物的真正價值吧?米達麥亞突然這
樣想。如果是這樣,皇帝熾烈的魂魄又如何呢?其對敵人的價值觀也是不容許有半調子存在
了。
小小的爆炸聲又響了起來,警備兵們匆匆地趕過去。或許大量的敵兵就要踢破病房的門
衝進來了,那個時候,自己就要挺身護衛著皇帝。米達麥亞並沒有忘記,沒有忘記去年他的
密友所說的話。「皇帝拜託你了!」這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最後的交代。
***
被伊謝爾倫軍辛辣的詭計擺了一道的畢典菲爾特,從監控員的報告中知道了皇帝的乘艦
面臨危機一事。他大氣也不喘一下,立刻下令黑色槍騎兵前往搭救皇帝,這大概是這個男人
的鬥志和忠誠心的最佳證明吧?
畢典菲爾特命令手下用砲火把那群搶攻進伯倫希爾的無禮的豺狼一掃而光,然而「王虎
」監控員搖了搖鐵青的臉說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打呀!一打連伯倫希爾也會遭殃的!」
「可惡,真是狡猾!」
畢典菲爾特咬著牙恨恨地說道。他散亂著橘色的頭髮,兩眼泛著血光凝視著螢幕。如果
是一般的男人可能就會抱著頭絕望地放棄了,然而,畢典菲爾特不一樣。他立刻下了道殘酷
而猛烈的決斷。
「好,既然這樣,至少我也要親手把其他的叛軍給消滅掉!就算共和主義者們誇耀著勝
利從伯倫希爾出來,我也要讓他們無家可歸!」
畢典菲爾特是無法忍受無所作為的。他大聲地下了再度出動的命令。
黑色槍騎兵艦隊插上怒氣和憎惡之刃,朝著伊謝爾倫軍進襲而來。
這是二時十分的事。這已經不是討論戰略和戰術層面的問題了。「不讓任何人活著回去
」不是作戰指令,而是煽動了。連從舊法倫海特艦隊編進來的士兵們也都照做了。如果楊威
利還在世的話,在知道了萊因哈特皇帝是如何掌握帝國軍的心之後,或許會不由得點頭嘆息
吧。
左翼的艾傑納艦隊看到了黑色槍騎兵狂熱的突進,可是,他們並不想跟著做。他們保持
沉默或許比畢典菲爾特更顯得辛辣。艾傑納艦隊從帝國軍的六時方向朝九時方向展開扇形布
陣,他們是想等伊謝爾倫軍被黑色槍騎兵追逐而逃散的時候再集中砲火從側面攻擊。如果要
勉強加入戰場,或許就會形成一場混戰,反而對伊謝爾倫軍有利。
如此一來,畢典菲爾特的復仇戰就沒有受到任何的掣肘了。黑色槍騎兵朝著伊謝爾倫軍
突進,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的一點集中砲火雖然對他們造成不小的損害,但是,他們還是盡
力突破了防禦線。這個時候,伊謝爾倫軍已經只剩下可以承受畢典菲爾特猛攻的數目。梅爾
卡茲看出了危險性,下令後退。但梅爾卡茲提督的旗艦休伯利安的艦腹就在這一瞬間炸裂,
出現了塊狀的閃光。
巨大的能源長矛貫穿了能源中和磁場,使艦體產生了龜裂。當龜裂朝四面八方擴大的時
候,熱和光向艦內外噴射而出。
爆風捲進了艦內。
Ⅲ
火和風、煙以高速吹斷了休伯利安的通路,中途還揭下了壁面,把官兵和門、機械設備
都捲了起來,形成一個狂亂狼藉的景象。小爆炸和火災沿著配電線不斷發生,休伯利安像是
得了致命性熱病一樣持續地痙攣著。
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半個身體被落下的機材壓住。他的肋骨斷了三根,其
中一根傷到了脾臟和橫膈膜。那是他的致命傷。
「閣下!梅爾卡茲提督!」
貝倫哈特.馮.舒奈德拚命地在充滿了火和煙、屍體的混亂狀況下爬向他的上司。他的
右肋骨也裂了,右腳踝的韌帶受了傷,但是,他對這些痛苦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拚命地把
敬愛的上司的身體從機材下拉出來。
梅爾卡茲還活著,他是免不了一死的了,餘下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但是,他還有
意識在。好不容易在被血、塵埃和油污弄髒的地上重新調整自己的姿勢,看見了忠實的副官
,身經百戰的老將用一絲不亂的聲音問道:「尤里安他們應該進入伯倫希爾了吧?」
「好像已經成功了,倒是閣下您要準備逃離--」
「成功了?那麼,我就沒有什麼好掛念的了。」
「閣下!」
舒奈德大聲地叫了起來,梅爾卡茲彷彿要安撫青年的激動似的,輕輕地舉起了手,他那
被血遮蓋了一半的衰老的臉上洋溢著近似滿足的表情。
「我是在和萊因哈特皇帝對決的戰役上死亡的。你怎麼可以想把一個好不容易獲得滿足
而即將就死的人叫回來呢?以後不知道還沒有這種機會呢!」
舒奈德不禁無言以對。他知道,他所敬愛的上司自從在利普休達特戰役敗北之後就一直
在尋找所謂的死亡之處。雖然這樣,他還是希望上司能活下去。
「請原諒,閣下,或許我反而為閣下帶來了麻煩。」
「什麼?我的人生並不這麼悲哀啊!因為我是以一股俠氣與醉狂的精神和萊因哈特皇帝
作戰的。你也夠辛苦了,今後,你就可以自由了--」
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六十三歲,他的軍歷足以與萊因哈特和楊兩人合計
之後再乘以兩倍的年數相匹敵了,而這都已成過去,在副官的看護之下,他咽下了最後一口
氣。高登巴姆王朝最後的宿將,以革命軍一員的身分結束了他的一生。
***
接到梅爾卡茲提督戰死的報告時,達斯提.亞典波羅中將脫下了黑色扁帽,獻上極短暫
的默哀。梅爾卡茲和奉他為上賓的楊威利在同一天死亡,希望故人可以在另一個世界把酒暢
談戰史和戰術論。
勉強收回心緒,重新戴上黑色扁帽看著螢幕的亞典波羅發現到一個苦悶地凝視著伯倫希
爾的年輕女兵,他開口說道:「妳很擔心吧?克羅歇爾下士。」
之所以刻意省略了主詞是因為有三個跟卡琳有很深關係的人都冒險參加了突襲伯倫希爾
的行動,那就是上司兼空戰技術之師波布蘭、有著遺傳因子在她身上的父親先寇布,以及那
個算是半個戀人的尤里安.敏茲,這些人都應該是她最掛心的人。卡琳對著亞典波羅裝出了
一個生硬的笑容,但是她並沒有回答,而那個青年革命軍也無意催促她做任何答覆。
***
突入伯倫希爾艦內的伊謝爾倫軍集團確保了所謂的橋頭堡,以「薔薇騎士」連隊為中心
的入侵者以高效率的火力不斷地打倒敵人,朝著萊因哈特皇帝的房間及艦橋前進,然而,前
頭卻出現一波又一波堅強的敵人防禦陣。
「來了哦!好像是親衛隊。」
「你應該說是大駕光臨了,因為他們好歹也是皇帝陛下的親衛隊啊!」
「一群穿著新無憂宮衣服的人體模型!」
這個充滿惡意的評語雖然獲得了隊友的支持,但是,萊因哈特皇帝現在並不住在新無憂
宮,這種稍嫌落伍的形式似乎有些缺憾。
「哪,這些新無憂宮的混蛋們!立刻滾回宮殿去做舞會的警衛吧!你們最擅長的技術大
概是用刺刀前端去掀起貴夫人們的裙子吧?」
對方用數十道的光束回答了這些問題,大量的光芒在壁面和地板上炸裂了開來,同時在
經過鏡面處理的盾上四處反射,眼前儘是如寶石般亂舞的火星。當然「薔薇騎士」也予以還
擊,不過,槍戰在一百秒內就結束了。出現在好不容易恢復了視力的「薔薇騎士」眼前的是
拿著戰斧、附有槍劍的來福槍並且不斷逼近的帝國軍的身影。
於是一場激烈的肉搏戰便展開了。
尖叫和金屬撞擊的聲音四處響起,鮮血從被切斷的血管中噴散出來,在壁面和地板上畫
出了前衛派的圖案。
帝國軍的士兵雖然不是紙做的人偶,但是,看來似乎不敵薔薇騎士的勇猛。背棄帝國舊
社會而離去的亡命者的子孫旋轉著戰斧,舉起戰鬥用刀的閃光則化成一道道飛沫般的光澤,
斬殺、突刺、鬥毆、踢倒,原始的鬥爭就在防禦一方不斷的退卻之下結束了。入侵者開始踏
著敵人的屍體前進,然而,暫時退後的帝國軍立刻又重整了陣容,覬覦著一舉殲滅敵人的機
會的到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8:12
先寇布對著並肩同行的尤里安說道:「尤里安,這裡由我們來防守,你去見皇帝,見到
他後要跟他交談,或是要取下他的首級,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判斷,你的判斷將會創造歷史。
」尤里安一下子沒有辦法回答,犧牲先寇布等人好去面見皇帝,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尤里
安覺得這真是一種偏向情緒性的想法,但是,他還是不得不贊成先寇布的提案。
「不要把事情的輕重緩急搞錯了,你的職責就是去見皇帝,和他進行對等的談判,而我
們的任務就是為你開路。」
先寇布突然抓住尤里安的肩膀,把臉湊了上去,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是鋼盔碰著鋼盔了。
「我對楊提督只有一句不滿的話。去年,布魯姆哈爾特雖然豁出了性命保護提督,但是
,提督卻仍然逃不過一死。奇蹟的楊再怎麼偉大,在這件事上實在也太差勁了些。」
透過兩個鋼盔,尤里安似乎可以感受到先寇布所背負的沉痛。
「波布蘭、馬遜,你們和尤里安一起去!三個人至少也鬥得過一個人!」
先寇布故意嘲諷地下了指示,凱斯帕.林茲上校也插了嘴。
「是啊,因為這裡是薔薇騎士的佔領地,有你們這些看來懦弱的人在反而會增加我們的
麻煩。」
先寇布微微地笑了笑。
「就是這樣,薔薇騎士是一個絕對排他的集團,外人就到別的地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
!」
尤里安決定了,除了不能拂逆先寇布等人的好意之外,時間也不容他再猶豫下去。
「我知道了,待會兒再見了!你們一定要活下去--」
「當然,我也有這種打算。因為我這個不懂事的父親最喜歡在女兒的婚禮上大鬧特鬧了
。哪,你快走吧!沒有時間了。」
「嗯,那麼,我先走了。」
行了一個禮之後,尤里安揮掉了感傷,以一隻年輕獨角獸般的速度跑了開去,波布蘭和
馬遜則無言地跟在他後面。
目送他們離去的先寇布只傷感了一瞬間,隨即就把視線轉開了,只見部下的鋼盔上映出
了一個人影,一隻光束來福槍正瞄準著尤里安一行人的背部。先寇布頭也不回地就著這個姿
勢拔起了腰間的熱線槍,那個景象像是變魔術一樣,先寇布把槍口從左腋下穿過,背對著目
標開槍射殺了帝國兵。帝國軍發出了憤怒和驚嘆的聲音,而「薔薇騎士」們則吹著口哨大加
讚賞。
「真是高招啊,先寇布中將。」
「啊,這是我從小就想試一試的技法哩!」
一道閃光掠過先寇布的鼻頭,光束刺穿了地面。先寇布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戰斧為下一
次的血腥戰鬥做準備。
Ⅳ
先寇布的戰斧劃出銀色的弧,切開了人體和空氣,鮮血四處噴射,悲鳴和怒吼在天花板
上迴響著。與其說先寇布是死神的使者,倒不如說他把死亡給具體化了,而這也是軍國主義
者們視為一種理想的死亡,一種以人血為記錄,看來極為華麗的死亡。
在敵人戰艦內揮著戰斧作戰對先寇布來說是在兩年前和帝國軍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
帥單打獨鬥之後的第一次。
「哼,那個時候如果再多打個三分鐘,羅嚴塔爾提督的腦袋就是我的了,那麼,我就可
以把他的金銀妖瞳像寶石一樣鑲在我的盾上了。」
先寇布像青銅器時代的劍士一樣誇口著,揮落附著在戰斧上的血跡,然而,已經有大量
的鮮血乾涸地附著在上面,戰斧也因此無法像裝甲服一樣閃著銀白色的光芒。先寇布知道那
些紅黑色的塗裝正象徵著罪惡,但是,這並沒有減低他的破壞力。先寇布不斷地斬殺、擊倒
敵兵,把多得無以計數的敵兵送往地獄以作為自己的帶路先鋒。
帝國軍的士兵都不是懦弱的人,但是,面對先寇布的驍勇,他們又不禁面露畏縮。他們
踏著地板往後退,把槍口朝著前方,然而,先寇布卻不容許讓他們有時間把肉搏戰轉變為槍
戰。他以數倍於敵人後退的速度衝向前,左右揮著戰斧。血沫四處飛散,帝國軍的包圍網潰
散了。先寇布回過他頎長的身體,再度舉起他的戰斧,又有新陣亡者倒臥在血泊中。有誰想
像得到這麼華麗、這麼悽慘的光景會出現在伯倫希爾艦內呢?
***
「雖然是敵人,不過真是一個值得讚賞的人。」
渥佛根.米達麥亞把灰色的眼睛固定在艦內螢幕上喃喃地說著。
「可是,我方還真是令人洩氣哪!乾脆我來指揮迎擊吧?」
如果米達麥亞真的這麼做了,先寇布就可以獲得和號稱銀河帝國雙璧的兩名名將彼此對
戰的名譽了。然而,梅克林格和繆拉都搖了搖頭。米達麥亞應該隨時待在皇帝的身邊才對。
在一陣短暫而低沉的討論之後,梅克林格以大本營代表身分朝艦橋走去,另外兩名大將則留
在房間裡。
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過來,病人好像要起床似的發出了一些聲音。
「艾密爾,幫我換上軍服!」
近侍艾密爾發出了擔憂的聲音。
「不行,陛下,您發著燒怎麼可以起床呢?」
「銀河帝國的皇帝在會見客人的時候怎和可以服裝不整呢?雖然他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
艾密爾從屏風旁看著提督們的臉。他以眼示意元帥希望能阻止陛下,然而,元帥的答覆
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就聽從陛下的吩咐吧,艾密爾.齊列。」
在平靜的面具下隱藏著一股深沉的傷痛。提督們不得不覺悟了,他們不應該束縛皇帝所
剩下不多的時間。而萊因哈特也確實了解幕僚們的態度意味著什麼。
曾經踏遍全宇宙的雙腳,現在卻連自己的體重都承受不了。生命力和體力的衰退已經不
是裝糊塗就可以矇騙過去了的。他的雙肩曾經負載著巨大的?星間的帝國和數百億的生命,
現在連穿著軍服都不是他的體力可以負荷得了的。
***
闖入伯倫希爾後的三十分鐘。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之後「薔薇騎士」連隊甚至已經無法在人員上維持住一個中隊的
規模了。原本在闖進伯倫希爾時,人數就已經不到足以編成大隊的數目,再加上帝國軍的分
散策略,每個人都被孤立了起來,分散在各處。
然而,要造成一個「薔薇騎士」的死亡,要陪上三個以上的帝國軍屍體。尤其是在面對
前一代的連隊長華爾特.馮.先寇布和現在的連隊長凱斯帕.林茲兩名大將時,誰都無法估
計到底要消耗多少人力資源才能把他們打倒?圍在先寇布四周的帝國軍士兵四處奔逃,他們
被一種恐懼和挫敗感所打敗,這種情緒使得他們只想逃得離先寇布越遠越好。
「羅伊休納!德爾曼!哈爾巴爾!還有沒有人無恥地活著啊?如果有就回答我!塞布林
!克拉夫特!克洛涅卡--!」
先寇布一手拿著戰斧,站在堆積著的敵人屍首上呼叫著幾個部下的名字。沒有人回答,
先寇布用拳狠狠地捶打著鋼盔。
這個時候,一個倒在地板上帝國軍士兵撐起了身體,是一個看來未滿二十歲的年輕士兵
,他的後腦部被人用戰斧一擊而昏了過去,現在總算恢復了意識。他流著鼻血,抓起了戰斧
,瞄準了目標,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對著那個在他仰角六十度位置的寬廣背部擲了過去。
隨著衝擊而來的劇痛在先寇布的背部炸裂開來。戰斧劈開了裝甲服,劃破了皮膚和肌肉
,擊碎了他的左肩胛骨。
先寇布讓戰斧插在背上,轉過身來。那個襲擊他的士兵料想他會有復仇的一擊,於是用
兩手護著自己的頭,然而,先寇布只是俯視著他,並無意揮下自己的手中的戰斧。正確的帝
國公用語從舊帝國貴族口中流瀉出來。
「年輕人,願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
「知道了又怎樣?你這個叛軍!」
「什麼嘛!我只是想知道傷了華爾特.馮.先寇布的人的名字而已啊!」
「--我是克魯特.里格貝爾中士。」
「是嗎?為了獎賞你這麼誠實地報上名,我給你看一項特技。」
說完,先寇布把右手繞到後面,把戰斧從自己的背上拔起來丟出去。一個拿著槍想給先
寇布最後一擊的敵兵胸膛承接了這一斧,慘叫著倒了下來。
然而,先寇布這個強烈的動作使得他的傷口更形擴大了。一股新的灼痛呈螺旋狀地席捲
了他的全身,鮮血不斷湧出來,把銀灰色的裝甲服從內到外都染透了。鮮血形成了紅色的瀑
布流到裝甲服的表面,再流到軍靴鞋跟。敵人知道他受的是致命傷。
或許是打從心理輕視受傷者吧?一個帝國軍士兵繞到先寇布背後,刺出了帶有刺刀的荷
電粒子來福槍。
先寇布的戰斧一閃,就像落雷一般地擊中士兵的頭部。全身浸在人血中的先寇布所散發
出來的氣勢像魔王一樣震懾了敵兵。帝國軍紛紛後退。雖然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流了這麼多
的血,穿著裝甲服的男人卻仍然沒有無力的跡象。克魯特.里格貝爾中士不發一聲,趴在地
上動彈不得。他一點都沒有建功的喜悅,整個人被一股恐懼感所攫住,只能在心中一直呼喚
著母親。
「哪,誰想功成名就?誰想成為華爾特.馮.先寇布一生中最後殺死的人?」
先寇布笑了笑,那個笑容是除了這個男人之外,沒有人可以笑得出來的,看來似乎不含
一絲痛苦成份的勇敢笑容。裝甲服就像被一條鮮紅的巨蟒纏住了一般,血還不斷地流出來。
他吐了一口氣,同時也吐出了微量的血。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置身於不幸的境遇。就像
楊威利一樣,先寇布用著以他全身的血也處理不完的所負的大量血債,染紅了自己的人生。
現在償還的時候似乎到了。
先寇布悠然地舉起腳往前走。他那漠然無視於換做一個普通人早就無法站立的出血和痛
苦的英勇之姿,讓帝國軍屏住了氣息,沒有人在這個時候還有勇氣攻擊他,每個人只是呆呆
地看著。
先寇布好像盡了義務似地踏上了出現在他眼前的階梯。每一個階梯上都留下了一小池的
鮮血,當他到達最上層的時候,他轉過了身體,坐了下來。
先寇布把戰斧橫在兩膝上,俯視著階梯下的帝國軍士兵。他覺得這真是個好角度。仰視
著某樣東西而死並不是這個男人的最愛。
「華爾特.馮.先寇布,卅七歲,臨死前的遺言--我的墓碑不需要墓誌銘,只有美女
的眼淚才能安撫我的靈魂。」
他的表情有些許的動搖,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感到不滿足。
「哼,好像還沒有決定該怎麼寫才好。還是讓亞典波羅代筆好了。」
帝國軍的士兵們逼近到階級下。先寇布趣味盎然地看著他們。然而,佔據他視線的腦神
經中樞卻回溯著記憶中的黑暗河流,探求著一些其他的事物。當他找到了他所探求的東西時
,先寇布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對了,就是那個女人,叫羅莎琳.馮.克羅歇爾,
她要我叫她羅莎--」
華爾特.馮.先寇布死去的正確時刻並不清楚。二時五十分,當帝國軍士兵戰戰兢兢地
靠上去確認這個高度危險的男人的生死的時候,先寇布就保持著坐在階梯上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已經挺著胸膛傲然地跨過只允許死者通過的生死門了。
幾乎在同一時刻,凱斯帕.林茲上校也停止了前進。
二十多處的傷把林茲的全身點綴得熱鬧非凡,由於裝甲服和他本身的戰鬥力,他雖然沒
有受到致命傷,但是,這似乎也已經到達了極限。他失去了他的戰斧,疲勞以十倍於裝甲服
的重量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林茲靠在方形的埋著電纜的柱子上坐了下來。
林茲看著自己的戰鬥用刀,刀柄沾滿人血,他的雙手看來也像是在紅色的顏料中浸過一
樣。疲勞和挫折在他的背部不斷地延伸,每一秒鐘都在成長,增加重量。他滿含感情地在他
那把太過盡責的刀面上親了一下,把背脊靠在柱子上,事不干己似地平靜地等著那漸漸逼近
上來的敵人。
Ⅴ
尤里安、波布蘭、馬遜一邊在伯倫希爾白皙而美麗的地板上留下鮮血的足跡一邊不斷前
進。有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在中間,左邊是擊墜王,右邊是黑色的巨人。
這三個人兩年前在地球教的本部曾和狂信者們比賽射擊和肉搏戰的技術。對敵人而言,
他們是一個連薔薇騎士也不得不為其表現獻上敬意的三重奏小樂團。他們的音符是用人血記
上去,而尾聲是用強音來結束的。
當他們通過了無數個門,來到一個像大廳的地方時,一大群連這個三重奏的成員,都敵
不過的敵兵懷著敵意蜂擁而至。三個人不說一句話,改變了方向,快馬加鞭地跑了起來。
猛烈的槍火從背後襲來。三個人滾倒在地板上,貼著壁面避開了火線,下一瞬間,他們
又躍了起來繼續往前跑。前方出現五、六名穿著裝甲服的敵人,雙方的距離急遽地拉近,就
在戰斧即將交撞之時,後方又射來了一大片火線。
「馬遜!」
尤里安聽到了自己的叫聲,一個不該出現的景象呈現在眼前,黑巨人的身體變得比尤里
安還矮了。馬遜的兩個膝蓋跪在地板上,他寬厚的背上中了足以打為單計算的槍傷,看來就
像背著一塊紅色的板子一樣。以自己的巨大身軀為兩個同伴擋住火線的黑色巨人看著尤里安
,微微地咧開了嘴巴,然後帶著這個表情重重地倒在地上。
尤里安朝著前方的敵人突進,用戰斧把一個士兵拿著的陶製盾牌上半部予以重重的一擊
。就在這瞬間,波布蘭就像穿著有翅膀的鞋子,輕快敏捷地往前一躍,沿著盾牌的上緣把戰
斧橫掃而過,戰斧在鋼盔和裝甲服的連接處狠狠地一擊,只聽得頸骨斷裂的聲音,士兵的身
體就往旁邊一倒。
就在這個空檔,尤里安和波布蘭往前一跳。失去馬遜的憤怒和悲哀使得這剩下的二重奏
顯得過度的激動而血脈賁張。這個時候,尤里安雖然完全了解自己所造成的流血所代表的意
義,但是卻也不能否認現在的他激情已經超越理性,饑渴的復仇心正迫切地尋求著獵物。
當尤里安和波布蘭肩並肩地突破血門時,前方又出現了人影。是個穿著黑色和銀色的華
麗軍服的年輕高級軍官。看來年紀與奧利比.波布蘭相當。他的一隻手上拿著氣爆槍。
波布蘭並不認識他,那是萊因哈特皇帝的親衛隊長姜塔.奇斯里准將,綠色的瞳孔和琥
珀色的瞳孔均充滿了敵意,奇斯里慢慢地舉起了氣爆槍。
「快走!尤里安!」
波布蘭短而尖銳地一叫,把尤里安一推。奇斯里的槍口對著在地板上飛奔的尤里安移動
。戰鬥用小刀從波布蘭的手中飛出,襲向奇斯里的臉。奇斯里閃過這一擊,用氣爆槍的槍身
把小刀打落。當落在地上的小刀彈跳著發出閃光的時候,奇斯里因為波布蘭的衝撞而滾倒在
地上。他手上的氣爆槍跳了開來,兩個年輕的軍官交纏在地上,不一會兒,波布蘭佔了上風。
「不要小看違反飛球規則的人!紙人--」
下一瞬間「紙人」扳回了頹勢,壓在入侵者的上方。兩個人一邊激烈地爭鬥著,一邊在
地上翻滾著。
尤里安的記憶顯得極為混亂。他離開了波布蘭,和幾個敵人交手,過了幾道通路和階梯
,此時,一道門在他眼前打開了。他以防衛的姿勢搖晃著進了門內,勉勉強地保持著身體的
平衡,環視著寬廣的室內。
當他將自己的記憶和感覺再度做一番調整的時候,他先意識到自己的呼吸聲音和心跳。
他覺得心肺似乎要炸開來了。全身的骨頭和肌肉的勞動都到了極限。他的鋼盔不知飛到哪去
了,紊亂的亞麻色頭髮裸露著,血從額頭上的傷口流了下來。
這裡是皇帝的房間嗎?裡面的裝設沒有一點機械感,倒不如說是一種偏向古典而端正的
風格。地板也不是金屬或陶瓷材質,而是鋪著和裝甲服的靴子極不相襯的地毯。
兩個穿著黑色和銀色軍服的高級軍官凝視著尤里安,佇立在他眼前。其中一個尤里安還
有記憶,他就是在一年前到伊謝爾倫去弔問的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另一個個子較小的
是什麼人啊?
「元帥--」
尤里安聽到了繆拉呼叫僚友的聲音。在羅嚴克拉姆王朝銀河帝國軍中被稱為元帥的只有
三個人,眼前這一個不會是以義眼和半白的頭髮而廣為人知的奧貝斯坦元帥,羅嚴塔爾元帥
則已經去世了,那麼,這個人就是米達麥亞元帥了。被稱為「疾風之狼」的銀河帝國軍最高
的勇將。或許該跟他說幸會吧?尤里安這麼想著,然後對自己的這個奇妙的想法感到莫名其
妙,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尤里安搖晃著用膝蓋支著地板,用戰斧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戰斧和裝甲服上都沾滿了人
血,尤里安的嗅覺對血腥味已經到達了飽和狀態,他的右眼跑進了血,一半視線也被染紅了
。尤里安被一股虛無的力量牽引著。
當米達麥亞和繆拉正要同時行動時,一個聲音從寶座上傳過來。
「讓他來!那個人還沒有到達朕這邊。」
那個聲音既不高昂也不宏亮,但是,卻充分地震動了尤里安的聽覺。這個具有支配人的
力量的聲音正是要稱霸宇宙的人發出來的,除去他那富有音樂性的聲音外,在所有的人類中
,應該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聲音。
一年前楊威利之所以不能再行走是因為流血的緣故,而現在,尤里安之所以走不動卻不
是因為流血,而是太過疲倦了。尤里安極為固執,他不要倒在萊因哈特皇帝面前。尤里安拚
命地伸直了搖晃著的膝蓋站了起來,民主共和主義者是沒有對專制君主屈膝的理由的。走了
一步,尤里安的膝蓋跪了下來,第二步,他整個人坐了下來,在經過幾次這樣的動作之後,
尤里安終於站在萊因哈特的面前。
「我站著對您致意,萊因哈特皇帝陛下。」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尤里安.敏茲,陛下。」
在年輕人的視線前,金髮的皇帝坐在靠背高高的安樂椅上,他把右手肘靠在手把上支著
下巴,左腳放在右膝蓋上,蒼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入侵者的臉。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的?」
「如果陛下也願意的話,我們希望能和平共存,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
「至少要讓皇帝知道我不是為了表示一方的服從而來到這裡的,羅嚴克拉姆王朝--」
為了重整的呼吸,尤里安停了下來。
「我是來指導陛下,當羅嚴克拉姆王朝疲病、衰弱的時候,該用什麼方法治療。請您虛
心地聽,如此一來,您一定可以懂我的意思,楊威利對陛下有什麼希望--」
尤里安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遠。視線中出現了波浪,當這些波浪形成兩層、三層時,
他的意識已經一片空白了。尤里安像一座無力的雕像般伏倒在地上,深重的沉默像煙霧般充
滿整個室內。
「大言不慚的傢伙,竟然說要指導朕?」
萊因哈特的手肘離開了靠手,一點也不生氣地喃喃自語著。
「不過,他能拖著命到朕的面前來就已經很不簡單了呀,繆拉。」
「是的--」
「叫醫生來。對朕來說醫生是沒什麼用處,不過對他應該很有用吧?米達麥亞,朕赦免
這傢伙的大言不慚,停止戰鬥吧!因為能活著到這裡的人應該有繼續存活下去的資格。」
靜止了的人都開始匆匆忙忙地動了起來,繆拉去呼叫軍醫,米達麥亞從大理石桌上拿起
電話呼叫艦橋。
「我是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米達麥亞元帥。皇帝陛下有令,停止戰鬥!陛下意欲和平。」
如果這個聲音再遲個一分鐘,就還會有兩個尤里安.敏茲的熟人要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奧利比.波布蘭和凱斯帕.林茲看見死亡國度在他們眼前關上了大門,他們在各自所處的地
方,在站也站不起來的情況之下,於一片血腥當中聆聽著從擴音器中流洩出來的聲音。
「--停止戰鬥!陛下意欲和平。」[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31 編輯 》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8:28
【第九章】
Ⅰ
「講和成立,帝國軍和伊謝爾倫革命軍停止戰鬥。」
當尤里安.敏茲把這個消息傳回去的時候,伊謝爾倫要塞便沉浸在一片歡喜女神扔下的
花朵當中。因為伊謝爾倫艦隊可以說是在一種幾乎孤立的形式下進行戰鬥的,完全的滅亡是
大家預料中的結果。
然而,光必伴隨著影。由於希瓦星域的會戰,伊謝爾倫軍產生了二十幾萬的死者。可以
說參戰者的四十%都陣亡了,情況極為悽慘。尤其是「薔薇騎士」生存者只有二百零四名,
並且每個人都受了傷,下場十分淒絕。想起五年前當攻略伊謝爾倫要塞時,薔薇騎士還高達
一千九百六十名的景況,就不禁讓人覺得在這個動亂的時代,他們能建立起讓人震驚的勇名
也是極其當然的事。
但當包括華爾特.馮.先寇布、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路易.馬遜等人為
主的戰死者名單傳回來時,伊謝爾倫整個氣氛便顯得肅然起來,約十萬人的留守部隊抱著十
萬的感慨哀悼著他們,先寇布的死訊對女性們而言尤其是悲嘆的對象。
沒有了帝國軍的妨礙,伊謝爾倫要塞和超光速通訊便得以明確地收到尤里安的身影。
菲列特利加.G.楊對著他的身影說道:「尤里安,你真差勁,如果楊提督還在的話,
他一定要責罵你的。」
尤里安能正確地了解菲列特利加所要表達的意思。當菲列特利加身處伊謝爾倫軍要塞這
個安全地帶時,尤里安竟然和帝國軍之間開啟一戰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尤里安感到安心
。因為他沒有把楊的未亡人帶到戰場上來,就如同以前的楊威利對自由行星同盟是不可欠缺
的存在一樣,菲列特利加.G.楊是共和政府不可或缺的存在,而且對尤里安而言,她是一
個不可侵犯的、應該被守護著的人。菲列特利加不帶一絲嘲諷的,對尤里安表示了她的謝意。
「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讓我聽聽你的計劃。」
「我將率領殘兵前往行星海尼森去,是和帝國軍同行,我應該可以在那裡見到皇帝的,
到時,我打算向皇帝提出我的提案。」
「什麼提案。」
「各種提案。」
此時,尤里安把他計劃的一部分構想說給菲列特利加聽。那就是和強大的銀河帝國共存
,使民主政治的精神和制度恢復的方法。具體說就是請帝國軍讓出伊謝爾倫要塞,更可能的
話,要求他們認同行星海尼森的內政自主權。在帝國內制定憲法,設置議會,重修憲法,使
整個帝國朝開明的方向改進。這或許需要長年累月不斷的努力,然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對他們這些耗盡了武力,泅過血海,好不容易才得以上岸和皇帝見面的人而言--
「--如果事情順利,那個人也就可以回海尼森了。」
菲列特利加以這種表現承認了尤里安今後的外交戰略,菲列特利加也不想固執於伊謝爾
倫共和政府這個固有名詞。如果讓奧利比.波布蘭的方式來表現的話,那大概就是「伊謝爾
倫是個好女人,可是並不適合做個家庭主婦」。地理上的條件和難攻不落的防禦力使得伊謝
爾倫要塞成為無可比擬的軍事據點。然而,如果以和銀河帝國共存為前提的話,包括「雷神
之錘」在內,強大的要塞的存在反而會造成負面效果吧?伊謝爾倫也應該結束其對民主共和
政治的任務了。
結束了和尤里安的通訊之後,菲列特利加對在一旁的卡介倫說道:「卡介倫中將,你也
聽到了,我們和伊謝爾倫要塞別離的日子似乎已經到來了。能不能勞煩你處理那些必要的事
務?」
「哦,就請交給我來處理吧!楊夫人,我一定會處理到讓帝國軍沒有吹毛求疵的機會。」
舊自由行星同盟軍中被稱為最高官僚的這個人信心十足地接受了任務。在菲列特利加和
他說話之前,這個不像能幹官吏的人正有些心不在焉。當他看到死者的名單上有伊謝爾倫要
塞防禦司令官的名字時,在沉默了數秒鐘之後,喃喃地說道--先寇布啊,那個人也死了啊
?!
當菲列特利加對著丈夫能幹的前輩兼幕僚行了一個禮正要離去時,卡介倫像是突然想到
了什麼似的對著她的背影說道:「啊,楊夫人,我太太吩咐要我邀請妳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餐
,晚上七點莎洛特.菲莉絲會去接妳。」
「謝謝,那我就接受你們的邀請了。」
卡介倫一家人的好意溫暖著她的胸口。
菲列特利加進了房間,就是那間她的丈夫楊威利還健在時就一直使用的雙人房。當菲列
特利加不是格林希爾小姐,也不是楊的未亡人,而是楊夫人的時候,這個房間成了他們夫妻
最常逗留的生活場所。如果伊謝爾倫要塞要交給帝國軍的話,理所當然的,這個房間也得讓
出來了。對她一個人來說,這個房間是太大了,即使已逝去的人的體溫可以給她一些溫暖--
菲列特利加對和楊前後四年在生死與共的戰艦休伯利安的艦橋的回憶有很強烈的感情。
那個經常盤腿坐在指揮桌上,編織無數的魔術和奇蹟,希望成為一個歷史學家的身影焊燒在
菲列特利加的記憶當中,如果要消掉她對這個男人的印象,那就只有消去她所有的記憶。
而那個休伯利安也在希瓦星域會戰中永遠消失了,成為另一個名將維利伯爾.由希姆.
馮.梅爾卡茲的墓碑。菲列特利加覺得這樣或許比較好。休伯利安不見了,伊謝爾倫回到帝
國軍的手上,而菲列特利加也沒有懷孕,楊的血統完全不留在這個世上。然而,菲列特利加
忘不了,尤里安也忘不了,忘不了楊威利就活在他們身邊,忘不了他的表情、他的動作、他
的生活。
坐在床緣,菲列特利加對著拿在手上的丈夫的相片喃喃說道:「謝謝你,親愛的,謝謝
你豐富了我的生命。」
***
戰艦尤里西斯存活下來了。存活到最後。然而,在六月三日的今天,它目前的機能幾乎
已是一艘醫療船了。它收容了原本在其他艦艇上的成員,所有的房間都住滿了傷病患者。高
級軍官的沙龍也不例外。
「我才不要這樣就死了。只要一想到到地獄去就會看到華爾特.馮.先寇布戴著可怕的
面具,身旁圍著一堆魔女,我就不想去了。」
這是奧利比.波布蘭中校的感想。他的頭部和左下手臂部分都纏著繃帶,軍服底下是膠
狀繃帶。從頭至尾負責艦隊的指揮工作,沒有負傷的達斯提.亞典波羅一手拿盛著威士忌的
紙杯回答道。
「那麼,你就多活久一點,在這邊的世界稱霸吧!沒有先寇布那個不良中年在,這裡就
是你的天下了。」
波布蘭沒有立即回答。他原本是想說對這個傾頹的天下已沒有什麼興趣了,但是,說出
來的話卻是另一番說詞。
「奧利比.波布蘭生於宇宙曆七七一年十五月卅六日,八零一年六月一日溺死在美女們
的淚湖中,享年廿九歲。我原本已經為自己寫好墓誌銘了,沒想到卻用不上,真是遺憾哪!」
亞典波羅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突然又裝出一個高興的表情。
「啊,你的生日已經過了呀!已經三十歲了吧?是吧?」
「真是囉嗦!就算我三十歲了,對中將又有什麼好處?」
「如果沒什麼好處我就不能高興,那不就像慾望強烈的費沙商人嗎?對了,我們的司令
官到哪去了?」
「去安慰那個因為父親死亡而傷心欲絕的女孩了呀!」
擊墜王回答道,輕輕地舉起了紙杯,像是對「傷心的女孩」的父親表示無言的敬意。過
了一會兒,亞典波羅也仿傚著他的舉動。
Ⅱ
尋找卡琳花了尤里安比預期中更長的時間。結束了和帝國軍的協調工作之後,他找遍了
尤里西斯艦內每一個地方,可是就是找不到。波布蘭或許是故意不說吧?他只裝出一副不知
情的表情。當尤里安一路走一路找,來到斯巴達尼恩的機庫時,他聽到了低沉的歌聲。那是
一個美麗的聲音,可是音調卻有些停頓。並不是唱歌的人音樂方面的才能不足,而是因為感
情過剩的緣故吧?
可愛的人啊,你愛我嗎
嗯,我愛你
一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嗯,我愛你
一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當冬之女王搖起鈴聲
花草樹木都枯萎
連太陽也沉睡
然而,當春天一來,鳥兒們回來了
然而,當春天一來,鳥兒們回來了
--
「卡琳!」
穿著軍服的少女應聲回過頭來。兩個人都不知道臉上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唱完了歌,
卡琳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媽媽好喜歡這首歌,她說以前曾唱給華爾特.馮.先寇布聽的,分手之後,她還常常
一個人哼著呢!」
「卡琳,先寇布中將--」
「我知道。」
卡琳搖了搖頭。激烈得彷彿要把她淡紅茶色的頭上的黑色扁帽給抖落。
「什麼嘛!一副被殺了五、六次也會馬上復活的表情,為什麼會死呢?我還打算要向他
報復的--」
「報復?」
「是啊!我原本打算要把我生下來的嬰兒送到他的面前,告訴他,是你的孫子喲,祖父
。對那個不良的中年來說,這是最有效的復仇方式--」
少女把臉低了下來,黑色扁帽落在地上,無聲地彈跳著。這個時候,尤里安做了正確的
行動選擇,他沒有撿起黑色扁帽,而是把少女的身體拉過來抱個滿懷。少女沒有反抗。她緊
緊依在少年胸前,一邊重複著同樣的話,一邊哭泣著。
「爸爸、爸爸、爸爸--」
尤里安什麼話都沒有說,他一邊撫摸著光亮的淡紅茶色頭髮,一邊突然想起了奧利比.
波布蘭曾說過話。
「聽著,尤里安,女孩子的眼淚就像溶化了的冰糖一樣甘甜、美麗」。
過了一陣子,卡琳抬起了臉。淚水未乾的臉上帶著羞澀和感謝的表情。
「把你衣服弄濕了,對不起。」
「很快就會乾的。」
卡琳爽快地接過尤里安遞過來的手帕,突然似乎有什麼衝動驅動著她,她以很認真的口
吻問道:「喜歡我嗎?如果真的喜歡我,就不要光點頭,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喜歡啊!」
卡琳這才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淚水破涕為笑。看來就像雨還沒有完全停,陽光就從雲間射
下來一樣。
「民主主義真好。」
「為什麼?」
「因為,下士可以命令中尉啊!如果是專制政治就不能這樣了。」
尤里安笑了笑點點頭,再度緊緊地抱住了卡琳。將來他們更成長而結婚時,對他們的家
庭而言,六月一日一定是他們永生難忘的日子吧?那是他們的父親去世的日子,也是他們開
啟個人歷史新頁的日子。
***
當尤里安回到高級軍官專用的沙龍時,波布蘭迎向他。
「嘴唇右邊沾上口紅了。」
尤里安慌忙用手擦了擦嘴唇仔細端詳,亞典波羅笑了起來。
「啊,儀式已經結束了嗎?太好了!太好了!」
「很可惡耶,中將。」
「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愛人並沒有擦口紅嗎?」
「現在知道了。」
聽到尤里安這樣回答,亞典波羅又笑了起來,做出了認輸的表情。
「對了,預定什麼時候和皇帝會面了嗎?」
「還沒有,總得等到皇帝的身體好一點的時候再說。」
「話是沒錯,但是,皇帝的身體真的會好得起來嗎?聽說不是一種絕症嗎?」
亞典波羅壓低了聲音,表情也帶著真摯。從理性和感性兩方面來看,尤里安能了解他的
感受。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一個遠超乎單純的憎惡和否定的存在,光一想到失去他
時的失落感就夠讓人感到可怖了,儘管他是一個敵人,或許就因為他是一個敵人才讓人有這
種感覺。
「最好是趁能跟他談時好好談談,免得後悔。」
「嗯--」
「可是,人啊,不,應該是人類這種東西,非得流幾億公升的血才能讓大家坐下來好好
商量怎麼解決問題哪!」
「您覺得很傻嗎?」
「哎,我沒有這種評論的資格,因為我也是一個為俠氣與醉狂而流血的人啊!」
或許真的是很傻,然而,當人們認清這種愚昧時,人類是不是就能夠進化呢?尤里安無
意要亞典波羅認清這一點。他倒是希望對方永遠保有陽剛的反權勢的骨氣。
「謝謝你啊,年輕人。然而,夏天有夏天的歌,冬天有冬天的歌,如果老是穿著夏天的
衣服,到了冬天就會感冒的哪,要按照季節來選擇相配的衣服啊!」
***
伊謝爾倫軍以各種表現和態度來弔唁死者們。另一方面,帝國軍那邊卻有些不一樣。代
表軍部的將帥們雖得以免於戰死,但是,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卻是太過巨大的不幸事件的來臨
。因為全軍的大元帥,也就是萊因哈特皇帝已經確定是患了不治之症。會戰結束之後知道了
事實真相的艾傑納保持著沉默,他微微地揮著手,把手帕蓋在臉上。
相對的,猛將畢典菲爾特提督的反應就很激烈了,在經過了一段失落的時間之後,他大
發雷霆地吼叫。
「為什麼?為什麼奧貝斯坦那傢伙不死而是皇帝要死?這個宇宙間還有正義和真理嗎?
大神奧丁只貪圖貢品嗎?」
「不要鬧!畢典菲爾特!」
「我能不鬧嗎?」
「我是有理由才叫你不要鬧的。第一,陛下雖然是生了病,可是,不一定會死。如果一
級上將率先就心浮氣躁的話,士兵們一定會受到影響。」
米達麥亞的聲音中有著沉痛和嚴厲雙重的情緒,具備了鎮定僚友們激情的力量。
「第二,想想皇妃和亞歷克大公吧!他們遠比你有資格悲痛,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沒錯,元帥這麼一說,我就無話可說了,我太輕率了。」
率直地承認自己的過失之後,畢典菲爾特把激情都封進自己內心深處,他的率直正是米
達麥亞所欽羨的。米達麥亞自己也想詛咒神的不公平。自從六月一日以來,他的胸口就一直
隱藏著一股痛切的思緒,希瓦星域會戰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形式結束之後,他雖然感到極
度的疲勞,但是,他卻必須藉助酒的力量才能夠入睡,他一邊把酒往杯子裡面倒,一邊對已
逝去的知己們說著話。
「吉爾菲艾斯、羅嚴塔爾,還有坎普、雷內肯普、法倫海特、舒坦梅茲、魯茲--拜託
你們,拜託你們不要把皇帝帶到天上去,這個世界還需要皇帝啊!」
米達麥亞有一天晚上突發奇想,那不是平常的他所能想像的。如果充滿了銳氣和活力的
萊因哈特皇帝進了天國之門的話,他是不是會在那邊召集生前的朋友和部下們征服整個天域
?這個情況是很適合那隻閃耀著金色光輝的有翼獅子的。他是一個永遠的征服者,永遠不知
道恐怖和停滯,向無限挑戰的勇者,那就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不是嗎?
「真是糊塗--」
米達麥亞不禁苦笑著,他的內心卻有著把這個夢想成真的欲求。有著人類歷史上最大版
圖的最強霸主竟然死於疾病,這是米達麥亞所不能忍受的。縱然知道人沒有不老不死的,但
是,他總覺得萊因哈特是被允許例外的。而他痛切地感受到,在追隨萊因哈特的六年間,對
米達麥亞本人而言,那也是他人生中的極盛期,每一天都是由黃金和鮮紅染成的金光燦爛的
日子。
Ⅲ
六月十日,尤里安.敏茲隨著銀河帝國軍的大艦隊降落在行星海尼森。這是自從楊結婚
當天,他前往地球之後第一次回到母星上。
尤里安覺得海尼森也變了,這或許是因為他是透過感傷的眼睛來看這個星球的緣故吧?
至少在兩年以前,這個行星是支配統治半個宇宙的國家機構中樞,是人力、物力資源集中點
,人類社會的要地。最明顯的差別是居住及來往於此地的人們的表情一點生氣都沒有。看來
就像毫無怨言地接受現狀,蹲踞在頹廢的懸崖斜面,安於大帝國邊境的地位,隨時準備滑落
歷史的深淵一樣。
「自由.自主.自律.自尊」。亞雷.海尼森所提倡的民主和政治的價值觀跑到哪去了
?懷著滿腹的疑問,尤里安先行到醫院去探望姆萊中將。
姆萊中將還在醫院中接受治療。他在拉格普爾監獄事件中所受的傷併發了腹膜炎,情況
一度陷入了危急狀態。現在好不容易度過危機,狀況在安定中恢復了,六月底就可以出院了
。把尤里安迎進病房的中將高興地握著他的手,詢問各種事情。
「是嗎?決定要放棄伊謝爾倫要塞了啊?」
「我想大概是這樣。不久之後我要和皇帝會談,除了這個交換條件之外,實在沒有其他
的選擇了。」
「一個時代要結束了。雖然微不足道,但是對你我而言,確實是有一個伊謝爾倫時代啊
!對我來說,那是我最後一個工作的地方,但是,希望那是你們前往下一個時代的踏板。」
姆萊的語氣仍然帶著濃厚的說教氣息,然而,尤里安卻沒有不快的感覺。正因為這個人
的意識太過井然有序,楊艦隊才得以發揮其能力和個性。對原「楊威利及其一黨」這種雞尾
酒來說,這個人是不可欠缺的基酒。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8:32
有一個像姆萊中將一樣的人物是很好的一件事。尤里安這麼認為。一個把自己當成是職
業人而不是軍人,在伊謝爾倫上奉獻一切心力的人。尤里安已經不想請求姆萊回到現役活動
上了。***
同一天,對於「駐留」在海尼森的伊謝爾倫軍的待遇問題,尤里安和帝國軍的瓦列一級
上將之間有過交涉。當時,瓦列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尤里安的臉說道:「我的確在地球上見過
你,我記得沒有錯吧?」
「沒有錯,我是曾經和瓦列提督在地球上見過面。」
「是在地球教本部,我想起來了。」
瓦列點點頭。二年前,尤里安以費沙籍獨立商人的身分前往地球,和當時負責討伐地球
教的瓦列碰過面。
「對不起,那個時候騙了瓦列閣下。」
「什麼話,根本不需要道歉的,每個人的立場不同嘛!」
瓦列揮手,那是討伐地球途中失去的左手。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失去了很多老朋友。」
瓦列的話讓尤里安感到一陣黯然。而在和奈特哈爾.繆拉談話時,這種感覺更強烈。
「你跟我到底是誰比較幸福啊?你們在楊威利死前,根本不知道會有這種事,而我們卻
被賜與了時間去做心理準備好接受皇帝死亡的事實。然而,你們的哀傷是從起點開始的,而
我們卻先面對了終點,然後為了滿足心靈的饑渴而不得不向前出發。殘存下來的人--」
繆拉省掉了述語,他的心情在尤里安的內心產生了共鳴。是啊,對殘存下來的人而言,
旅程仍然要繼續下去,一直到和死者們再度相見的那一天,而且是不能飛躍過這段時間的,
得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天到來為止。
尤里安覺得能和奈特哈爾.繆拉等銀河帝國軍的名將們心靈交流是一件很可喜的事。然
而,或許這件事也會在後世遭到痛烈的批評:「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一開始就好好談不就得
了?何苦非得要犧牲這麼多的生命?難道他們只不過是指導者為了完成預定的工作而用過就
丟的道具嗎?」
尤里安他們是不是也要甘之如飴地接受這樣的批評?尤其是戰死者的遺族們的責罵更是
令人難堪。
尤里安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為了獲得今天這樣的局面,就非得先戰不可。如果在自由
行星同盟降服後就服從銀河帝國的主導權的話,楊威利首先就會被謀殺,而民主共和政治就
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吧?尤里安是這麼想的,然而,那是他的價值觀,而抱著和他不同價值
觀的人應該很多。
***
而這裡就有一個有自己價值觀的人物存在,在尤里安會面之前,他在旅館的房間內忙著
做一些計算。他的部下見狀不禁奇怪地問道:「您在幹什麼啊?高尼夫船長。」
「複利計算。」
波利斯.高尼夫給了一個明快的回答,部下馬利涅斯克歪著頭。
「複利計算是什麼?」
「到目前為止提供給伊謝爾倫那些人情報的代價啊!」
「您要拿代價?」
「當然,第一,如果我說要免費服務,伊謝爾倫那些人也不覺得好過吧?」
「大概吧?」
「至少我是不會好過的,我和達斯提.亞典波羅那些人是不一樣的,我可不會為俠氣和
醉狂而賭上生命啊!」
「是這樣嗎?」
忠誠而且堅實的事務長站在反論的位置上,避免做更深入的議論。計算結束之後,波利
斯.高尼夫像是對自己的將來有了新展望似地點了點頭。
「決定了,馬利涅斯克,如果伊謝爾倫那些人能在這個苛酷的遊戲中獲勝的話,我就從
事情報買賣的工作,做一個新時代的商人。」
「啊,不管怎麼說,販賣良質的商品獲得信用而擴大事業是一件好事呀!」
馬利涅斯克的回答傾向於一般論。
波利斯.高尼夫前往伊謝爾倫首腦部的投宿地去。尤里安和亞典波羅為了辦理讓「生還
」海尼森的士兵們回家的手續而去會見帝國軍的瓦列提督了,而奧利比.波布蘭和凱斯帕.
林茲則在旅館的談話室中帶著無趣的表情進行象棋大戰。看到波利斯.高尼夫的臉時,波布
蘭立刻就丟過來一句話。
「喲,費沙的能幹人士,你們的魯賓斯基先生可好?」
「死了。」
「什麼--?」
「是醫院方面傳出來的情報。他原本就因為腦腫瘤而剩下不到一年的命,不過在皇帝回
到海尼森前後,他就拒絕進食了。現在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絕食嗎?可是,這樣不像是黑狐的作為啊!他不是那種專搶奪他人東西以延續自己生
命的傢伙嗎?」
這是一般人的見解。至於這個見解是不是正確,在短時間之內,這些人是不會得到解答
的。
Ⅳ
六月十三日二十時,在市內英格魯德街的醫院中,有一個患者死去了。這個在憲兵隊監
視下的腦腫瘤患者叫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享年四十七歲。儘管雷射照射的治療也無法挽救
他的生命,但是,他原本應該還有一些時間的。然而,魯賓斯基似乎看不出在病榻上的生命
還有什麼美感可言。
魯賓斯基用自己的手把維持生命的裝置拔了下來。當負責的護士發現時,他已經陷入了
昏迷狀態。他那目中無人、平靜的的表情雖然尖銳,然而,卻散發著一股奇異的精氣。
魯賓斯基的腦波正確說來應該是在二十時四十分停止的。他的死訊立刻傳到了帝國那邊
,性急的官僚們就急著整理與魯賓斯基有關的記錄和資料。皇帝病危之際,魯賓斯基的死也
不算什麼感慨或刺激,但是,事實上接下來的才是真正的主戲上場。
震動出現了。醫院的地板在一瞬間上下移動,接著便是強烈的左右搖晃。陸續有人倒在
地上,有車輪的床滑動了起來,架子倒了,藥瓶掉落在地上。
這不是地震,而是有什麼東西在地底下爆炸了。從舊同盟時代開始到現在,一直從事著
和政治無緣的活動的地質局地震解析電腦證實了這點。報告立刻被送到帝國軍首腦部門去,
於是他們採取了大規模破壞行為的應對措施。這個體制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任職統
帥本部總長時就確立的。
「舊同盟的最高評議會大樓崩壞了。」
這是最初的報告,周圍的地面都陷落了,傾倒的建築物多得必須以打為單位來計算。帝
國軍治安部隊也因為情況危險而無法接近。災厄之夜才剛剛開始,剛結束戰役返回家園的帝
國軍又必須在地上四處奔走以處理各種事態。
市街各處發生了大大小小的火災,爆炸聲四處迴響,火焰噴向夜空,不斷擴大的煙霧更
加深、加厚了夜的黑暗。根據現場狀況的判斷可以明白這是一項人為的災害,而且皇帝所投
宿的國立美術館的迎賓館正好位在火災發生區域的中央。
這件事讓帝國軍將帥們不得不想起了去年三月一日晚上發生於海尼森的爆炸及火災,在
四處奔走指揮滅火、急救、維持治安、控制交通之餘,他們還採取了營救皇帝的行動。
火勢逼近了國立美術館的臨時大本營,當畢典菲爾特趕到時,萊因哈特雖然已穿好了軍
服,但是卻只讓近侍艾密爾.齊列陪在身旁,坐在房間的躺椅上。他蒼白俊秀的臉上帶著微
微不解的表情,拒絕了「黑色槍騎兵」司令官要他離開的請求。
「非得死在海尼森的話,就死在這裡吧!我不想像難民一樣四處逃竄。」
可以眺望冬薔薇園的這間寢室確實是行星海尼森上萊因哈特最喜愛的地方。橘髮猛將這
時候發脾氣,對著年輕的主君吼道:
「您說什麼話!皇妃和皇子正在費沙等著陛下您平安歸去哪!如果保護陛下平安是臣下
的職責,那就請恕臣下無禮。」
畢典菲爾特對著部下黑色槍騎兵們下了命令,六個強壯的士兵便把萊因哈特連同躺椅一
起抬了起來,像搬運貴重的美術品一樣,從沙龍送往冬薔薇園。在這期間,歐根少將準備了
地上車,確保住逃離火場的生路。萊因哈特和艾密爾便被送往安全地帶了。
關於這件事「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留有記述的文章。
「皇帝之所以能夠平安無事完全是畢典菲爾特的功勞,但是,就因為他對藝術,尤其是
美術品一點都不感興趣,所以一切事情都在快速的情況下被處理了。如果他還掛念著那些美
術品的話,事情就會被延誤而產生重大不幸的後果吧?這實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梅克林格雖然承認畢典菲爾特救出皇帝的功績,但是對於他完全沒有興趣去搶救那些藝
術品,造成貴重的繪畫和雕刻被燒燬的結果,卻無法不感到深切的遺憾。然而,這一天晚上
,燒燬的不只是藝術品。
火勢延續了三天,海尼森的街市一片火海,好不容易把火勢控制住時,市街已有三十%
被燒燬了。被燒死或行蹤不明的超過五千人,而受害者則高達此數的五百倍之多,火勢甚至
逼近了中央宇宙港,連豪氣的米達麥亞也考慮是不是要把剛剛在海尼森著陸的艦艇弄到上空
去避難。
***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以連火焰也為之卻步的冷靜態度執行著自己的職務。他命令部下搬走
了與軍務省有關的文件,在這期間,他還出動憲兵隊檢舉可疑的人物,而被檢舉的人當中有
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情婦多米妮克.尚.皮耶爾,她成了解開這事件的關鍵人物。六月十
三日的爆炸和火災原來和魯賓斯基的死有關連。
「是嗎?這個事件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獻給皇帝的血腥花束啊--」
憲兵隊在戰慄之餘開始周密地調查整個事件。
事後大家才了解,魯賓斯基在自己的頭蓋骨中埋了利用腦波來控制極低周波炸彈的控制
裝置。當他死亡,腦波停止的同時,深埋在舊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評議會大廈地底下的炸彈就
會動作。魯賓斯基的「自殺」使得極低周波炸彈在萊因哈特皇帝停留於行星海尼森的時候爆
炸,他的用意是想把皇帝一起帶走。這種行為不像是魯賓斯基這樣的人會做出來的死前掙扎
,但是,因腦腫瘤的惡化而引起的理性減退可能是使魯賓斯基採取了類似恐怖分子的手段而
不用他所擅長的精密的謀略的主因。魯賓斯基的遺體和英格魯德街的醫院一起付之一炬,他
的人生也以葬禮的儀式終結。
「以這樣的形式結束對銀河帝國的挑戰,對魯賓斯基來說一定是極不甘願的吧?可是我
一點都不同情他。因為他也不是那種喜歡讓人同情的人。」
多米妮克.尚.皮耶爾如此淡淡地說道。她不吵、不哭、也不為自己辯護的沉著態度讓
憲兵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有幾個對她留下了或公或私的記錄,其中有一篇文章是這樣的:
「--在場詢問的軍務尚書,突然問起了生下已故羅嚴塔爾元帥遺孤的女人行蹤。多米妮克
.尚.皮耶爾第一次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回望著軍務尚書,然而答案卻是不知道,而軍務尚
書也沒有再追問。」
由於多米妮克.尚.皮耶爾所提供的資料,帝國軍明白了舊費沙自治政府、地球教團、
已故優布.特留尼西特三者之間的秘密協商。這只是三者根據自己的利益而相互利用的計劃
,根本談不上協調體制。尤其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健康情況開始惡化的時候,三者的有
機結合便逐漸扭曲、變質、分離。這個事實事後也被追蹤出來,給了後世的歷史學家和政治
學者們一個有高度趣味性的研究課題。而這個爆炸事件也就被稱為「魯賓斯基的火祭」。
至於多米妮克.尚.皮耶爾被憲兵拘留了兩個月,最後以不起訴處分而被釋放了,之後
就音訊杳然。
Ⅴ
尤里安日後一直無法忘記和銀河帝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正式會面時的情形,而
他也沒有必要刻意去忘記這件事。那是六月二十日下午的事,季節似乎和月曆稍有出入,當
天的天候有些許的薄雲,穿著夏服可能會有一些寒意。尤里安穿著自由行星同盟軍中尉的正
式服裝前去赴這個充滿榮譽的約會,因為皇帝也會穿著軍服見他吧?另一方面是因為已逝的
楊威利也曾穿著軍服和萊因哈特面對面談話。
萊因哈特在旅館的中庭等著小他六歲的客人。榆樹蔭下放著白色的桌椅,尤里安在艾密
爾的引導下來到了皇帝面前。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行了一個禮之後,萊因哈特以身體示意他
坐下來。尤里安脫下黑扁帽,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聽說你只有十九歲?」
「是的,陛下。」
「十九歲時,我還是高登巴姆王朝的上將。姓也還不是羅嚴克拉姆,當時還覺得自己什
麼都能做,和朋友兩個人想要征服整個宇宙--」
「陛下已經實現這個願望了。」
「--唔。」
萊因哈特點點頭,但是,那未必是一種自覺性的動作。倒像是他藉著點頭的動作把自己
拉回現實一樣,他改變了話題。
「第一次和你見面時,你說了大話,你說為了羅嚴克拉姆王朝,你要貢獻良策,現在,
我給你機會去證明你的豪語不是無所根據的。」
「不,陛下,當我第一次和陛下見面時,我只是看著陛下,打從心底讚嘆而已。」
萊因哈特面露不解之色,尤里安於是做了說明。他說,在兩年前曾在費沙拜見了皇帝坐
在地上車內的樣子。然而,要勉強萊因哈特記住這件事實在是太沒道理,畢竟這件事只對尤
里安有特殊的意義。艾密爾送來的咖啡香氣形成了初夏的雲霞飄散在他們兩人之間。
「那麼,你調配了什麼樣的藥好讓銀河帝國不受死病的侵襲?」
回答這個問題正是尤里安來這裡的目的,緊張的寒氣在尤里安的意識範圍內奔竄。
「首先,陛下,請您制定憲法,接著請您召開議會,這樣形式就底定了,就是所謂的立
憲政治之器。」
「做了酒器之後就必須倒酒進去,哪種酒比較適合呢?」
「酒要散發出香味是需要一些時間的,尋找適合立憲政治的人才,而要使其營運得更順
利是需要更多時間的。」
尤里安發現到皇帝並沒有那麼多時日時,他閉上了嘴巴。萊因哈特微微地動了動眉頭,
用白皙的指尖敲彈著薄瓷製的咖啡杯。
「你的目的似乎有點偏了吧?你想在銀河帝國這個酒器裡面注入立憲政治的酒?這樣一
來,或許民主思想就會超越銀河帝國了。」
瞬間,尤里安無話可答,萊因哈特見狀不禁低聲笑了笑。尖銳而辛辣的笑聲在中途就變
了質,他似乎對尤里安強韌而富有彈性的政略有了興趣。萊因哈特止住了笑,把話題一轉。
「我要回費沙,有人等我回去,大概這趟最後的旅行會有價值吧?」
尤里安無法回答,皇帝敢面對死亡,而且根本不重視它,尤里安從來不知道有人能這麼
坦然地面對死亡,除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已經在去年死了。
「你也到費沙來吧!」
「這樣好嗎?陛下。」
「這樣比較好,你應該對一個支配者去暢談你的抱負和見識而不是我,皇妃遠比我更具
政治家的見識,你把具體的事情對她說也許會更好些。」
日後,尤里安覺得那不就是萊因哈特皇帝最大空間的閒聊了嗎?當天,萊因哈特露出了
疲倦的樣子,會見只持續了三十分鐘就結束了,尤里安懷著目的沒有達到的缺憾感退了出去。
離開臨時大本營,尤里安回頭看著裝飾在玄關上的「黃金獅子旗」,那是征服全宇宙偉
大霸主的旗子,然而,看在尤里安的眼裡,那隻勇猛的黃金獅子彷彿在鮮紅的襯布中低垂著
頭。
***
達斯提.亞典波羅和奧利比.波布蘭在當天晚上有這樣一段交談。
「到最後還會有什麼變卦吧?不會有默默結束的落幕的。」
「那不是你的預測,而是希望吧?」
「總之,我要跟尤里安到費沙去,這樣我就可以看到最後的一幕了。」
「軍務怎麼辦?」
「交給施恩.史路,因為那傢伙雖然比我缺乏獨創性,但是,責任感卻比我強一.六倍
,叫拉歐幫他。那,擊墜王大人要留在海尼森嗎?」
「哪有這種事?從小我就不喜歡留守這工作。」
波布蘭煩躁地戳著綁在頭上的繃帶。看著他綠色的瞳孔中閃爍著活力的光芒,亞典波羅
笑了笑。
「聽說姆萊那個老伯伯想要隱居,我們可不能這樣。在確認幕落下來,劇場的收支呈黑
字之前,我們都要陪著尤里安。」
***
就在同時,尤里安接受了貝倫海特.馮.舒奈德臨行前的告別。他要留在行星海尼森,
先把自己的傷養好,從帝國軍或說是正統政府所採取的行動來考慮該如何處理已故的梅爾卡
茲提督部隊的生存者,然後再等待時機回到帝國本土。
「你是要到梅爾卡茲提督的遺族那邊去,是不是?」
「是的,梅爾卡茲提督的旅程已經走完了。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的遺族,然後,我的旅
程也可以劃上休止符了。」
還會再見面的--舒奈德說著,同時伸出了手,尤里安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既然是生離
,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尤里安衷心希望舒奈德的旅程會有滿意的結局。
***
--宇宙曆八零一年,新帝國曆零零三年六月廿七日,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
嚴克拉姆搭上已經修復好的總旗艦「伯倫希爾」,朝著帝都費沙前進。對萊因哈特來說,他
最後一次的?星間飛行開始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1-3-26 23:48:36
【第十章】
Ⅰ
萊因哈特皇帝一行人離開之後,負責行星海尼森治安的是布羅上將。伊謝爾倫軍的管理
則交由馬利諾准將負責,由林茲、史路、拉歐輔佐,進行軍隊組織的解體準備。
原本混亂的海尼森在進入七月之後治安大致完全恢復了,已故的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利
用個人的力量營運地下組織的事實也因此而獲得了證明。
七月八日,一個因「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而受傷入院的人被發現偽造身分證明書,帝
國軍憲兵隊把他找來問話,結果這件事又在宇宙水面激起了新的漣漪。
「什麼名字?」
「休馬哈,雷歐波特.休馬哈。」
在確認了這個名字之後,憲兵們掀起了一陣騷動。因為這就是以前和蘭斯貝爾克伯爵亞
佛瑞特一起「綁架」前王朝的少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的政治犯。休馬哈的病房成了真正的
審訊場所,但是由於被審訊者並沒有拒絕供述,所以憲兵既沒有使用暴力也沒有使用自白劑
。在訊問當中,休馬哈說出今年被視為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那具屍體其實是別人的屍體。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爾威.由謝夫二世行蹤不明,去年三月,他從蘭斯貝爾克伯爵手中逃走了,現在跑
到哪去了,誰都不知道。」
精神失常的蘭斯貝爾克伯爵從屍體收容所盜取了一個同齡男孩的屍體把他當做是皇帝的
。關於幼帝之死的記錄文章其實都是他捏造出來的,但是內容極詳細寫實,甚至讓帝國的治
安人員都信以為真,或許那是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一生中最極致的創作。後來,在帝國
政府的正式記錄中記述著「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不知所終」就是根據休馬哈的證言所記
述的。
「還有一件事。」
審訊終結,休馬哈說道。
「地球教的殘黨並沒有放棄奪取皇帝生命的計劃,根據我從魯賓斯基那邊得到的消息,
最後的行動集團已經潛入費沙了,人數應該不到三十人,其他的組織都已經被擊潰了,如果
把那些人處理掉的話,地球教應該就不會死灰復燃了。」
被問起今後有什麼打算時,休馬哈淡淡地答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我希望能回費
沙,和以前的部下們在阿希尼伯亞溪谷經營農場,如果你們沒有其他的事,希望可以讓我到
費沙去,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請求。」
事後,休馬哈的希望並沒有達成。兩個月後,他因大赦而被釋放,在回到費沙之後,發
現阿希尼伯亞溪谷的集體農場已經解散了,他的舊部下們都分散四處。於是,他以舊王朝時
代的才識和經驗,在修特萊中將的推薦下成了帝國軍的准將,但是在一場和宇宙海盜的戰鬥
中下落不明。
休馬哈所提供的情報傳到了正朝費沙航行中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的耳裡。這個有著「乾
冰之劍」外號,冷漠無比的元帥毫無表情地看完了通訊文,然後,他一話也不說,似乎在思
考著什麼問題。
***
在前往費沙的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內,尤里安.敏茲經常有機會和萊因哈特面談
。萊因哈特很喜歡從尤里安那兒聽到關於聽到楊威利的事情。他有時熱心地點著頭,有時候
則笑出聲音來,但是,在尤里安的回憶中卻是「偉大的皇帝並沒有那麼豐富的幽默感。看起
來大約在五次當中有二次他會有理性去思考這個笑話到底哪好笑」。但是,尤里安同時記述
了他自己在帝國的語言能力可能沒有辦法滿足皇帝一事。
當然在這段期間他們也認真地討論了今後的政治取向問題。
關於把伊謝爾倫要塞歸還給帝國軍,讓巴拉特星系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內成為自治領地及
享有內政自主權這件事,尤里安和萊因哈特有完全相同的看法。在看到行星海尼森不斷有人
為的災禍產生之後,帝國內務省中有很多人認為這是個「難治之地」,而軍務省則對伊謝爾
倫要塞的無血獻城感到高興,這兩省的有關人員一定都會對這種決定表示歡迎吧?
然而,關於制定憲法和設立議會之事,萊因哈特卻無法對尤里安有任何承諾。他的說法
是會考慮立憲政治的優點,但是卻無法給予確定的答覆,因為萊因哈特不想欺騙任何人。
「如果你跟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制定了法規,那麼,後世的人就沒事可做了。這麼一來,
他們一定會怪罪我們,因為我們太多管閒事了。」
萊因哈特是帶著開玩笑的口吻這麼說的,不過,很明顯的,他並無意無限制或毫無原則
地認同民主主義的存續。尤里安因此知道了萊因哈特並沒有失去身為一個主政者所需要的冷
靜。
承認巴拉特星系的內政自治權已經是萊因哈特極大的讓步了,然而,海尼森必須先從在
「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的損害中再重建起來。和伊謝爾倫要塞比較起來,海尼森的地理條
件顯然是處於易攻難守的狀況,原本海尼森就是一個消費性格較多的星系,所以糧食和其他
的必需物品都得從其他的星球輸入,而其他的星球又都在帝國的完全支配之下。從軍事面來
考慮的話,它的條件是極不利的。萊因哈特對尤里安的寬大其實是一把雙刃刀,而萊因哈特
和尤里安都知道。
日漸奪走萊因哈特年輕生命力的病名一般被稱為「皇帝病」是有其相稱的理由的。能夠
確實地記憶而正確地說出「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名的應該不多吧?最初在聽到這個病
名的時候,畢典菲爾特甚至對著御醫大吼「煩死人啦!」
高燒、內臟發炎及出血、伴隨而來的痛楚、體力的消耗、造血機能不足、貧血、意識混
淆,這些都是被御醫提出來說明的症狀,但是,萊因哈特在發高燒時也尚未有意識混亂,陷
入錯亂的症狀。除了在「魯賓斯基的火祭」事件當時拒絕離開病房之外,他也沒有出現過精
神不穩定的情形。他的容貌看起來稍顯瘦削,白皙的肌膚略顯蒼白,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
病痛的跡象。如果真有造物主的存在,那麼他為了在萊因哈特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帶走他而付
出的代價就是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奪去萊因哈特的美貌,或許這就是萊因哈特享有比別人更多
恩寵的證明吧?尤里安每天確實地記錄了關於萊因哈特的每一件事情。如果楊威利還活著的
話,他一定會很羨慕尤里安的。就因為有這樣的自覺,尤里安督促自己必須克盡職責完成記
錄者的使命。
***
七月十八日,銀河帝國軍的臨時總旗艦「人狼」到達了行星費沙。萊因哈特把費沙選定
為宇宙中樞的場所定為自己歸結之處。醫療用地上車迎接萊因哈特的抵達,萊因哈特立刻奔
向妻子的居處。
由於柊館被地球教徒燒燬了,希爾德皇妃和亞歷克大公離開費沙醫科大學附設醫院之後
,就移居到以前高登巴姆王朝做為高等事務官官邸的宅邸去了。這棟單單以地名為名,被稱
為「貝爾塞底皇宮」的建築物就成了萊因哈特壯麗人生的終點。一樓站滿了文武百官,二樓
則聚集了醫護人員,三婁則有皇妃和皇子等著他。
尤里安對臨時皇宮的樸素大吃一驚。以平民的眼光來看確實稱得上宏偉豪華,但是對於
一個支配全宇宙的霸主,這居所卻又顯得過分寒酸了,和高登巴姆王朝的新無憂宮比較起來
,連千分之一的規模都不到。雖然尤里安並沒有實地見過新無憂宮,他只是從傳聞中略知一
二罷了。
尤里安和同行的人--達斯提.亞典波羅、奧利比.波布蘭、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
投宿於距離臨時皇宮徒步十分鐘遠的貝倫卡斯提爾旅館,而有一個中隊規模的帝國陸戰士兵
在旅館四周「戒備」著這當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尤里安忍下來了。
「呀,我們就不要去追究了。」
連一向好戰的亞典波羅也表現了他的寬宏大量。
尤里安想像著。如果將來銀河帝國確定了立憲體制,設立議會的話,或許亞典波羅會以
進步派領袖之姿昂然立於眾人之前吧?這雖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但是,在尤里安的想像世
界中,亞典波羅總是處於在野黨的地位。他實在無法想像亞典波羅參加執政黨安於權勢之位
的景象。代表在野黨的勢力、彈劾權勢者的腐敗、批評行政不完備、擁護少數派的權利、布
起辯論陣,這才是適合亞典波羅的形象。雖然,他每年總會在議場大鬧個兩三次。
從某方面來說,萊因哈特皇帝給了民主和政治一個辛辣的考驗。經過戰爭那麼嚴苛的洗
煉而殘存下來的價值觀,會不會在和平的環境下被腐蝕呢?而亞典波羅為了防止民主共和政
治不致腐敗,應該會終其一生地守護著它的吧?
另一方面,尤里安對波布蘭完全沒有解析的能力。那個有著一對像陽光般跳躍著的綠色
瞳孔的擊墜王,到底如何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呢?
「當個宇宙海盜也不壞,我已經在楊威利底下用光了服從和忍耐了,從今以後我不打算
再對任何人低頭了,我不會再到任何人家中去當差了。」
波布蘭經常掩飾他的真心,讓人不易摸透他到底想什麼。尤里安想,或許波布蘭為自己
所撰寫的墓誌銘「六月一日死去」是他的真心話。在很久以前還不是使用宇宙曆的西曆年間
,有一個天狼星革命元勳查歐.尤伊魯恩在卸掉公職之後跑去當教孩子唱歌彈琴了。或許波
布蘭也有一個類似的後半生吧?
至於卡琳的未來呢?應該和尤里安自己的未來有很大的關係吧?一思及此,尤里安就不
知道該如何來描述了。在另一個世界的楊威利和先寇布,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能描繪未來是一件很好的事,因為,或許每個人都可能處在那種不能行使
這種權利的狀況下。
因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死和多米妮克.尚.皮耶爾的告白而呈現明朗化的事實當中,
最讓尤里安感到戰慄的是關於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情報。在特留尼西特的構想中,他想在銀
河帝國內頒布立憲體制。在形式上,他這種構想和尤里安是一樣的,而特留尼西特和魯賓斯
基合作把人脈和金脈一步一步地在帝國的政界擴展開來。
如果去年底羅嚴塔爾元帥沒有射殺優布.特留尼西特的話,或許就是由特留尼西特把立
憲政治推行到銀河帝國。而特留尼西特在經過十年間的蟄伏之後,或許就會就任銀河帝國的
首相也說不定。到那個時候,特留尼西特才不過五十歲,以一個政治家來說,他還是很年輕
的,他的前途將不可限量。或許特留尼西特因為把民主共和政治和故國、國民賣給專制政治
而成為一個不只支配半個宇宙,而是支配整個人類世界的「立憲政治家」。
尤里安不禁全身打著哆嗦。優布.特留尼西特或許是一個利已的政治藝術天才,在他手
上色彩繽紛的未來藍圖在他意外死亡時已經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所描繪的構圖並沒有因為法
律或軍事力量而破碎。那一道沒有正當的理由,純粹只是因為感情上的衝擊而放射出來的光
束把特留尼西特和他的未來永遠趕出了現實的地平線。羅嚴塔爾元帥因為個人的情感而修正
了人類社會的未來。
尤里安覺得「命運」這個名詞實在太好用了。這種事情只要用「命運」這個字眼就可以
讓別人接受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楊生前總是盡可能地不去用這個字眼吧?
Ⅱ
七月廿五日。到達費沙後一個禮拜。
談話室中剩下七個人。窗外閃著藍白色的光芒,雷鳴震天。談話室是以褐色系的配色統
一設計的,但是一等雷光消失,整個世界就像籠罩在欠缺生氣的無色彩當中。
這些人都自覺到自己正站在歷史重要的瞬間,這種自覺並非他們的第一次經驗,但是,
以前他們並沒有體驗過像今天這樣猶如陷於沉重而苦悶的精神泥沼中的感覺。克斯拉低聲地
喃喃自語著:
「已經征服全宇宙的霸主卻被困在地上,被關在病房內,真是諷刺之至。」
他們跟隨萊因哈特四處征戰,在星海中馳騁,討伐高登巴姆王朝的門閥貴族,消滅自由
行星同盟,把宇宙踩在他們的軍靴底下。常勝之名使他們可以予取予求,但現在,在侵蝕著
皇帝年輕肉體的「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魔之前,他們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勇氣、
忠誠心、作戰指揮能力都沒有辦法挽救他們所敬愛的皇帝。在敗於楊威利的奇略下時,他們
有一種敗北和讚嘆的雙重感受。然而,現在,敗北感卻化成了一隻隻不吉祥的害蟲蛀蝕著他
們的氣息。
「御醫們在幹什麼?一堆浪費糧食的懶人!如果再袖手旁觀陛下的痛苦而不管就不能放
過他們!」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最先爆發的是畢典菲爾特。而這個晚上立刻就有人出面頂撞了,一
向穩重忠厚的瓦列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他吼了回去。
「你不要鬼叫鬼叫的!你總是這樣沉不住氣,難道沒有想過會造成大家的不便嗎?我們
可不是你的鎮定劑!」
「你說什麼?」
畢典菲爾特把無處發洩的激情對著僚友發洩,瓦列也想加以反擊,這時候艾傑納抓起桌
上的礦泉水瓶,把手一翻。水滴從兩個勇將浸濕的頭髮上滴往軍服,兩人愕然地看著那個一
向沉默寡言的同僚。官職在他們之上的米達麥亞此時開口說話了。
「皇帝自己正忍受著身心方面的痛苦,我們七個人難道就不能忍嗎?不要讓皇帝感嘆他
有一些不懂事的臣下。」
***
這個時候,病房裡,已恢復意識的萊因哈特正對皇妃交代一些遺言。其中一項是授與六
個一級上將帝國元帥的地位,但是,那必須在萊因哈特死後,在攝政的希爾德的名下進行。
渥佛根.米達麥亞、奈特哈爾.繆拉、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耶爾涅斯特.梅
克林格、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艾倫斯特.馮.艾傑納以及伍爾利.克斯拉這七個人
被後世稱為「獅子之泉七元帥」。有人下了評語「殘存下來的幸運帶來了榮譽」,然而,在
這麼巨大而猛烈的動亂時代,縱橫戰場無數次之後還得以殘存下來不也就是證明了他們的非
凡之處嗎?
已經是元帥的渥佛根.米達麥亞早就預定將接受「帝國首席元帥」的封號了。這是一個
適合帝國至寶的稱號,但是,在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米達麥亞卻沒有一點欣喜的感覺。
十八時三十分,一個女官來叫米達麥亞元帥。在場的每個將領都覺得自己的胃壁好像罩
上了一層寒霜,他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僵硬著身體目送「疾風之狼」離開房間。然而米達
麥亞被叫去的理由並不是如他們所想像的。在病房內等著他的希爾德皇妃拜託他一件事。
「現在外面大風大雨的實在很抱歉,不過,米達麥亞元帥,請你回去把太太和孩子帶來
這裡來好嗎?」
「好是好,不過,就算把我的妻子都帶來--」
「這是皇帝的希望,請你動作要快。」
既然皇妃這麼說了,米達麥亞斷無拒絕的理由。他飛奔進地上車,在灰濛濛的豪雨和透
明的強風中朝自己有家急駛而去。
***
幾乎在同一時間,從皇宮來的使者也到了貝倫卡斯提爾旅館。皇帝的高級副官修特萊中
將乘著大型地上車出現了。萊因哈特沒有用TV電話聯絡而派遣使者來是對賓客的禮遇。
「皇帝請各位到皇宮去一趟,很抱歉天氣這麼壞,不過,還是請各位走一趟。」
尤里安和三個同行者面面相覷,勉強才從急速縮緊的咽喉擠出了一絲聲音。
「--很危險了嗎?」
「請各位儘快。」
在得到這個間接答案後,尤里安等人快速地做了出門的準備。
楊提督,我將以你的代理人的身分去確認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個性所有者生命的結束。如
果提督你在來世的話,就請你透過我的眼睛去確認歷史上最重要的瞬間--尤里安之所以在
心裡這樣喃喃說著是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無法感到平靜。波布蘭和亞典波羅也收斂起調笑
的個性,默然地整理著自己的服裝。
頂著風雨好不容易來到臨時皇宮的尤里安,在大廳上看到了一個美麗的金髮貴婦在樓上
的迴廊走著,從修特萊的口中,他確認了那就是皇姊安妮羅傑。
那個女人就是萊因哈特皇帝的姐姐安妮羅傑.馮.格里華德大公妃殿下嗎?尤里安的胸
口掠過夢幻般的感慨。他雖然並不完全了解萊因哈特的整個生涯,但是,他也聽說過,就因
為有這個姐姐,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顆巨星才會在銀河星系閃閃發光。從某個意義
上來說,那個女人造就了今日的歷史。說起來,她是一個不容疏忽的人。
***
安妮羅傑當然沒有注意到尤里安的視線。
進了病房的安妮羅傑跟希爾德打了招呼,在弟弟枕邊椅子坐了下來,萊因哈特似乎有所
感應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姐姐的臉。
「我做夢了,姐姐--」
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眼珠中閃著耀眼的光芒,那是安妮羅傑從沒見過的光芒,而安妮羅傑
也因此確認弟弟的死亡。萊因哈特一向為追求可掩飾他那未獲得滿足的心靈的物質而戰,自
從他十歲自覺到戰鬥的意義之後,在獲得權力前,甚至在獲得權力後,他一直在戰鬥。什麼
時候有了這樣的改變?或是打從一開始就是他的本質?萊因哈特看來就像把戰鬥當成他生存
的目的一樣。
「皇帝為人嗜戰」或者「獅子皇帝萊因哈特」都是表現他個人矜持的異稱,同時也很適
用在這個在歷史上投下彗星般光芒的年輕人身上。然而,最後火焰卻燒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萊因哈特所表現出來的柔和性就是他的身心在燃燒殆盡之後所殘留下來的白色灰燼的餘溫。
那是冷卻之前的餘溫,是歸於黑暗前的餘光。
「夢還沒做夠嗎?萊因哈特。」
「--不,已經夠了。甚至做了任何人都沒有做過的夢呢!」
萊因哈特的表情顯得太柔和了。安妮羅傑聽到了自己胸中的冰塊開始裂開的聲音。這個
聲音把那太過澄澈的裂痕擴散到了她所有的神經,當弟弟的剛烈和銳氣緩和下來的時候,也
就是他死亡的時候了。劍存在的意義就只在於其為一把劍。對她的弟弟而言,滿足和結束就
代表同樣的意義。有人把他的生命做了這樣的敘述。
「姐姐,謝謝妳為我做的每一件事。」
弟弟雖然這樣說,可是,安妮羅傑並不想聽任何感謝的話。他竟然在年紀這麼輕的時候
就要捨棄這個世界,無視於姐姐的存在而展開他巨大的翅膀遨遊於星海當中。在齊格飛.吉
爾菲艾斯死後,他是安妮羅傑唯一的希望,是聯繫著她和這個世界的水晶細線。
「姐姐,這個墜子--」
萊因哈特把他那白皙而削瘦的手掌伸向姐姐。銀色的墜子移到了另一個手掌上,透明的
光芒照耀著姐弟兩人。
「我已經不需要這個了,就送給姐姐吧!同時--我也把吉爾菲艾斯還給妳。我一直佔
用著他,真是對不起妳。」
在安妮羅傑做任何回答之前,萊因哈特已經閉上了眼睛,又陷入昏睡中了。
***
暴風雨越來越劇烈,十九時,臨時皇宮前的道路已經淹水了。在風雨中傳來了急報。市
外的液態氫氣筒被人爆破了,而帝國軍從被遺棄在現場的屍體身上找到了地球教徒的識別證
。即將面臨皇帝死亡而屏住氣息隨時準備應變的帝國軍不禁為之震驚。
帝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克斯拉在接到報告之後叱責心志動搖的部下們。
「不要慌!引起火災和爆炸事故是地球教徒常用的伴動手段。他們唯一的目標就只有皇
帝一家人。只要把防衛重心放在臨時皇宮就對了。」
在費沙的地球教徒的組織已經潰滅了,這一點,克斯拉極有自信。他對其他的將帥們輕
輕地行了個禮便離開了休息室,他站在玄關大廳,把該處當成指揮中樞,開始指揮憲兵們行
動。雖然他是一個精勤的人,但是,即使像克斯拉這樣剛毅的男人也耐不住等候皇帝死亡的
難捱時刻,他有意藉著執行職務來逃避那磨人的等待,這是不容否定的事實。米達麥亞還沒
有從家裡回來,留在休息室的五個人,繆拉、畢典菲爾特、梅克林格、艾傑納、瓦列正品嘗
著那種因焦躁不安而幾乎要使血管破裂的痛苦滋味。
十九時五十分,一度回軍務省的奧貝斯坦元帥又在臨時皇宮中現身。尾幕已近,而新的
一幕又要揭開了。
Ⅲ
除了米達麥亞和克斯拉之外的五位一級上將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之間飄蕩著爆炸之
前的詭異氣氛。軍務尚書告訴大家,地球教徒的最後殘黨為了結束皇帝的生命,不久之後將
會攻擊臨時皇宮,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提出了疑問。地球教徒何必做出這樣的
暴行呢?只要再等一段時間,不需要他們出手,事情就可以明朗化了。奧貝斯坦的答覆明快
地近乎無情。
「是我把他們引來的。」
「軍務尚書?」
「我散出謠言說在陛下病情康復之前,將要把地球教信仰的對象地球摧毀掉。為了阻止
皇帝這個行動,他們一定會急躁地採取行動。」
室內的空氣凍結了,溫度低到了極致,反而像要燃燒般地冷卻了。
「你是說你把皇帝當成餌?儘管我們沒有多少時間選擇方法,可是,這豈是一個為人臣
子能做的事?」
梅克林格的彈劾被冷然駁回了。
「皇帝無可避免地即將逝去,然而,羅嚴克拉姆王朝卻要繼續下去。為了王朝的將來,
地球教的狂信者必須要加以根除。為達此目的,我只是要求皇帝幫一下忙而已。」
畢典菲爾特無意識地握緊了右手,往前踏出了半步,他的兩眼中冒著火花,在行星海尼
森發生過的情況似乎又要再擴大重演了。就在這時候--
「總而言之,現在以消滅地球教徒為首要之務。分散指揮系統或許反而就中了狂信者們
的圈套了,我們也接受克斯拉總監的指示來行動吧!」
繆拉拼命地自我壓抑著,然後說了這樣的話。一場衝突勉勉強強地避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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