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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雲中岳]亡命客[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08:10     標題: [雲中岳]亡命客[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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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4-8 12:53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10:47

七月天,艷陽高照。立秋剛過,山區裡似乎比平地要涼爽些,草木並未現秋色,今年的秋來得早。「吧勒勒!吧勒勒……」蹄聲如雷,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嗚……」遠處山林中,狼嗥聲令人聞之心中發毛。

  兩匹健馬從古道東面狂奔而來,向西急馳,灰黃色的塵埃,在馬後裊裊翻騰。

  近了,蹄聲徐徐放緩,不久,馬兒慢下來。兩匹健馬渾身棗紅,十分雄健,並立而行,沿古徑折向河灣。

  驀地,一聲長嘯響徹行雲,直向九霄,如同九天龍吟。

  嘯聲徐落,接著是穿雲裂石的朗吟乍起:

  「鐵拳如電,劍上光寒,

  歷劍海,闖刀山。

  叱吒風雲兮,英雄氣短;

  情真愛摯今,兒女情長。」

  聲落,另一個粗豪的嗓音接著唱:

  「哪管他,落陽花似錦;

  不貪戀,江南好風光。

  功名富貴如朝露,

  妻財子祿似浮雲。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

  江湖莽莽兮,唯我獨尊。」

  接著,是兩人合唱,先前的豪情和滿懷的情愫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哀愁與感傷:

  「海角天涯,夢魂飄泊。

  飽嘗了人間辛酸冷暖。

  走遍了宇內萬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淒復悲;

  壯土一去兮幾時回?」

  歌聲徐落,蹄聲亦止,兩匹健馬不住搖頭擺尾,前蹄不住輕踢浮土。

  馬上人是兩個中年雄偉大漢,青巾包頭,青布對襟的勁裝,腰懸寶劍,臂上有百寶囊,鞍後有馬包,一看便知是個江湖人。兩個人勒住馬,凝視著前面一座伸入江心的五六十丈飛崖,臉上湧起了肅穆的神色。隱隱的江水聲從對崖奇峰絕壁折傳而來,隆隆然如同天標輕雷。

  右首大漢輕搖著馬鞭,吸入一口氣說:「前面就是虎嶺,突出江心的飛崖,原稱虎頭峰,也叫虎頭崖,正是武林亡命蔡文昌與君山白衣龍女的死所。瞧,虎頭上不是有一座巨碑亭麼?那就是他兩人的衣冠塚和紀念碑,是江湖朋友為了紀念他兩人而建立的招魂碑。」

  左首大漢搖頭苦笑,淒然道:「江湖奇人,永沉江底,哀哉!他在江湖橫行,也替江湖留下了無數事跡,今後人懷念。唉!人生何其渺茫哪!大哥,那次你曾參與旁觀,難道說,以天下黑白道無數水陸高手之眾,竟然未能將他倆的屍體撈起?」

  大哥搖頭苦笑道:「賢弟,你聽聽水聲便知,上游是險灘,下面是黑龍潭。這處的奇峰險水依風水先生稱作虎鎮龍脈,土著們叫黑虎鎮黑龍。黑龍潭水往內灣,吸力奇大,兇猛地衝擊崖內壁,除了魚,進去便蹤影全無,誰敢到龍潭裡救人?」

  「屍體怎不見浮出?」

  「夾在石縫內,怎能浮起?走吧!咱們去拜上一拜,聊致哀思。」

  兩匹馬向前馳去,不久便到了山下。這是一座像一頭踞虎的山峰,方圓約有十里左右,虎頭從東北伸至江邊,虎尾不太峻陡,人馬皆可攀上。古道到了山下,向右一折,繞東北越過虎尾,方轉向西北行。

  繞至山東北,有一條小徑岔出,直到山頂,這是至招魂碑的小路。自從招魂碑落成之後,這條山徑並不顯得荒涼。

  馬兒衝上山坡,向上奔馳。山脊全是古老的森林,延伸至虎頭附近。

  兩匹馬在叢林中緩行,後面突傳來暴風雨似的雜鷗聲,有十餘匹駿馬,從後面飛來。

  「咦!誰敢如此無禮,在招魂碑附近狂馳?」大哥訝然,扭頭回望。

  弟弟淡淡一笑,接口道:「不許在招魂碑附近馳馬,並非架忌,這只是江湖朋友為了尊敬蔡文昌而自行約束自己的想法,並未公諸天下列為江湖禁忌,用不著大驚小怪。再說,蔡文昌的仇家,多至不可勝數,這些人自不會受約束,這不足為奇。」

  樹林將盡,後面十二匹駿馬已經到了,兩人扭頭一看,臉色大變,火速勒馬退至路旁,滿臉驚疑地目送十二匹馬衝前超過,呆在那像兩個呆子。

  十二匹馬中,先前的騎士,劍眉虎目,三綹黑髯拂胸,寬鼻廣額,臉色如古銅,不怒而威。看年紀,約有五十左右,身材魁健。內穿黑綠如意領勁裝,外罩同色同質罩袍,人才一表。

  後兩騎是女人,右一人是半老徐娘,瓜子臉,眉目如畫,美艷高貴的風華與名門淑女的氣質,令人不敢有非份之想,假使不是她眼角隱現笑紋,決難相信她會是半老徐娘的人。

  左一人,好美,是個姑娘,看去年歲只有十七、八,美的令人窒息,也令人心跳。臉蛋與前一個女人有八分相像,五官像是上蒼著意安排,任何一部分加以改變,便不會有此完美的輪廓。可惜,她的臉白得令人惋惜,白多黑少的大眼也缺少神韻,定然是大病初癒的病美人。姑娘顯得清高卻又隱含薄愁。她是一身白,白的耀目。披風內的胴體,該凸的凸,該細的細,增一份嫌胖,減一分又嫌瘦了,恰到好處。

  其他九人,清一色黑衣勁裝,虎背熊腰,個兒大,拳頭也大,胳膊夠粗,鞍旁都掛著殺人傢伙。

  兩人直待十二騎遠出十丈外,大哥方神魂入竅地說,「不!不!委實令人難信,令人難信。」

  「大哥,這些人是何來路?如何令人難信?」

  「天!那是洞庭君山四海神龍夏承光,那白衣美女正是白衣龍女夏苑君。這……這怎麼可能?」大哥瞠目結舌地低頭叫,死盯著遠去的人馬。

  「大哥,真是白衣龍女?不會的,也許是她的妹妹哩。」

  「四海神龍只有一個女兒,也只有一個兒子,江湖朋友無人不曉,怎會多出一個女兒?走!倒要瞧個水落石出。」

  臨江崖頂上,一座碑亭,高有三丈,四周各寬三丈,石柱粗可合抱,工程相當浩大。亭中的方型巨牌,高有兩丈,碑座是三級方基,全是大青石精工雕成。亭外,有兩側亭廊,設有石凳、石几、石欄,亭前有祭臺,一雙三人合抱大的石鼎有裊裊輕煙上升。

  這兒是怪石叢生的崖頂,江風呼嘯,水聲如雷。山頂廣約里許,間有一些小松樹從石縫中拔起,剩下便是亂石荒草和籐蘿蔓生其間。

  山崖伸出江心,碑亭便建在近崖緣丈餘處,面北背南,南面之下是陡然下沉五六十丈的滾滾江流。

  虎頭峰的西北面,卻是傾斜不大的山坡,不少羊群和牛放牧其間,原來這兒並非無人地帶。

  一群野孩子,正在碑亭圍成一團,繞著倚在碑亭右面石柱上一個衣著襤褸,年約古稀的糟老頭,嘻嘻哈哈鬧成一團,聽到了蹄聲,全向這兒扭頭注視。

  十二匹駿馬在祭臺左右勒住,十二個人飛躍下馬,四海神龍夫婦挽住愛女白衣龍女,迫不及待地衝入了碑亭。

  同一瞬間,襤褸老人半閉著眼,向一群小猴子招手叫:「娃兒們,去!去!等會再來聽老爹爹一—道米,小心你們的牛羊掉下江心喂王八,去!去!」

  小猴子們一哄而散,但有幾個不走,坐在老人左右,好奇地打量著一群勁裝男女。

  巨型石碑上,正面刻了兩行顏體大字:「蔡文昌。夏苑君。」並行之下是四個字「衣冠之塚」。

  中間是三個大字:「招魂碑。」

  落款是:「大明嘉靖三十五年歲次丙辰夏四月丙午,江南同道敬立。」

  碑後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字,前一段,就是先前兩個勁裝大漢豪放高歌的詞。

  後一段寫的是:「蔡君諱文昌,商州府龍駒寮蔡家莊人氏,生於大明亮靖十五年秋九月庚午日,死於嘉靖三十五年二月己亥,嘉年二十有一。蔡君幼失怙恃……」

  後一段是有關白衣龍女夏苑君的書述,很簡單。最後是書兩人葬身虎頭峰的經過,也語為不詳。有關該事的始末,下文自有交待。

  碑陰最後一角,刻了一段稍大的字:「亦正、亦邪、亦俠、亦盜。亡命天崖,遊戲人間。是耶非耶?見仁見智。敵耶友耶?存乎其心。」

  按碑文的口氣,立碑的人全是江湖人,有些是天涯浪子的朋友,有些可能是他的仇人,反正人已死了,友情和仇恨都該一筆勾消!這些人在江湖的輩份,也不會太高。

  四海神龍看到愛女的姓名,居然堂而皇之出現在招魂碑上,怎不起火?難怪他暴跳如雷。他氣乎乎地在碑前一站,扭頭向下面的人叫:「大管家,給我查,看是些甚麼混帳東西立的碑。」

  他的妻子卻接口道:「承光,不可激動,先按下怒火,冷靜些。」

  「豈有此理!這不是公然有意詛咒我們的孩子麼?」四海神龍氣沖斗牛地叫,長髯怒張,路兩步逼近石碑,奇大巨靈之掌伸出袖口,大吼一聲,向碑面劈去。

  「且慢!爹。」白衣龍女急叫。

  四海神龍巨掌斜帶,百忙中撤回掌勁,一股罡風掠過碑項,傳出了氣流旋的輕嘯,收掌扭頭問:「孩子,怎麼了?」

  「女兒認為,這座招魂碑可以讓它留著。」

  「咦!為什麼?」

  「蔡文昌可能仍在人間,留著讓他毀去才是。」

  「怎麼?你想他挨了你兩劍,跌下黑龍潭能不死?」

  「女兒也挨了他兩劍,也跌下潭,並末死去。」

  「那不同,你跌落在黑龍潭下游……」

  「女兒在昏眩之際,分明是感到是被人從兇猛的漩渦中拖出來的,醒來時卻睡在一條石縫中,睡穴被制,醒後的疲倦瞞不了女兒。群雄在崖頂觀戰,潭下人魚難留,是誰將女兒救了點上睡穴塞入石縫的?除了他,沒有別人。」白衣龍女娓娓道來,晶瑩而嫌蒼白的秀臉,染上了些少女紅暈,無神的大眼中,似也泛出一些神采。

  「孩子,你在說不可能的神話。」

  白衣龍女的大眼中,突然掛下兩行清淚,招手令亭下的大管家上階,取過一些香燭,喃喃地跪下祭臺,開始上香化紙,一面幽幽地說:「他臨跌下飛崖時,確是說出了他的心聲,他為何不早說?我等他的心裡話等得太久了,他為何不早說?他去了,將痛苦留給我承擔,我後悔,但悔己無及,這一生中,我將在痛苦中掙扎,直至我踏入墳墓的那一天。」她仰面向乃父苦笑道:「爹,女兒沒有勇氣回想那天的後果,只好在具想中希望那不是真實的惡夢……」

  「孩子,那是事實俱在。」

  「女兒只好用幻想來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幻想著他仍然活在人間,活在女兒的祝福中。事實上,女兒墜崖被救,此中緣故確實費解,但願女兒的幻想和推斷是真的。爹,女兒的希望並未破滅……」

  這時,兩名在旁靜待的大漢,正悄悄地趕開六名小娃娃,大哥伸手去推醒半倚在柱上的襤褸老頭子。

  四海神龍舉手輕搖,說:「壯士,不必打擾他們,免得讓人說咱們江湖人作威作福欺壓村夫俗子。」

  大哥縮回手,躬身道:「晚輩遵命。」

  四海神龍舉步降階,點頭道:「兩位尊姓大名,可肯見告?」

  「晚輩南京趙文趙武。」大哥行禮答。南京就是南直。

  「哦!原來是趙家溝趙家雙俠昆仲,久仰久仰。兩位是……」

  「晚輩取道赴西安,順道在招魂碑上香略表心意。」

  他們在寒暄,白衣龍女卻走向亭後崖緣。那兒,怪石凌亂,荒草沒膝,江風呼嘯,水聲嘩嘩。站在崖上向下瞧,委實令人驚心動魄,膽小之人不要說向下瞧,既使走近崖緣也受不了。

  久久,四海神龍一行十二人上馬下山。趙家雙俠也上香化紙,不住搖頭,不等香燭燒盡,也上馬走了。

  亭柱上的襤褸老人,發出了鼾聲,似乎他對世間物一無想念,毫不因世事而動容。

  但在蹄聲中,在眾人上馬放蹄的剎那間,他閉著的老眼眨動了兩次,奇異的光芒乍現乍斂。

  蹄聲已杳,老人仍在沉睡。一群娃兒童新聚集,在老人左右圍坐了,一個年約十二歲的大猴子,一把揪住老人的胸前衣襟,搖晃著叫:「喂,老爺子,醒醒,醒……」

  老人吁出一口長氣,張開眼懶洋洋地叫:「別吵別吵,小猴子們,去!去!老爺子要困覺。」

  「不行你得將咱們文昌哥的故事說來聽聽。」

  老人揮手,仍懶洋洋地說:「怎麼?你們的文哥生在這兒,死在這兒,你們難道沒有聽過你們的叔叔伯伯提起過?問我,笑話。」

  小猴子撇撇嘴,哼了一聲說:「我爹說,文哥是咱們村中的禍胎、敗類、流氓、痞棍,不許提,不許問,誰要問,哼!叭噠!」說到「叭噠」,揮手做出摑耳光的手勢,

  老人笑道,笑得有點像哭,說:「既然是禍胎、敗類、流氓、痞棍,你們問來幹嗎?」

  「但卻有人替文昌哥花銀子起招魂碑,從此龍駒寨神氣多了。瞧,每天都有人千里迢迢前來上供上香,我才不信文昌哥是個壞坯子。」

  老人掙扎起上身坐好,含笑拍拍小猴子的一頭亂髮,說:「不錯,文昌哥確是個壞坯子。」

  「我說不是。」小昌子橫蠻地叫。

  老人取過身旁的酒葫蘆,灌了兩口酒,笑道:「你們都要聽文昌哥的故事?」

  「聽。」

  「要聽。」有人響應。

  「說啊!老爺子。」一群小猴子七嘴八舌起哄。

  老人坐穩了,搖頭晃腦地說:「好,聽著,每天太陽過頂,你們都到這兒來,老爺子說上一個時辰,要三五天方可說完。記住,千萬不可回家告訴你們的父母叔伯,辦得到?」

  「辦得到。」

  「辦得到。」小鬼們亂叫亂嚷。

  老人的眼中,突然神光似電,向山下左右環視半晌,吸入一口氣,臉上肌肉不住顫動,眼中的光芒不時在變。

  「很久很久以前……」老人開始平靜地往下說。

  從湖廣到陝西,以往必須先到河南南陽府,出伏牛山區走富水關入陝。八十年前,平定了荊裡流民之亂,開設了鄖陽府,打通了漢江山區,正式開放商旅行走,洶廣入陝,便不需繞道河南,可溯漢江直上。

  但要到陝西的首府西安府,走漢江反而遠了,只需經河南淅川縣,走荊子口入陝,或者走丹江由水路上行,到西安府近多了。

  從南陽府入陝的古道,在富水關入陝,經商南、武關、龍駒寨驛,直達商州。商州往西安府,這一帶山區全是往西安府的轄地。

  這一帶山區,從前本是禁地,開放之後,逐漸繁華起來,這些年來,這條古道成了最重要的通道,商旅絡繹於途,比潼關大道差不了多少。

  古道經過武關,便向西移,九十里到第一大驛站龍駒寨驛站,在距驛站四十餘里,便和丹江會合併行,時合時分。所以走丹江水路,是不經過武關的。

  丹江在這一段流域中,十分險峻,水流湍急,穿過無數山峽,流過無數險灘,所以江中只可通航五石以下的板船,用處不大。

  距龍駒寨約廿餘里,有兩座險灘,叫影石灘,下面叫小影石灘。影石灘上游十餘里,便是不著名的虎頭峰黑龍潭。

  虎嶺的西面三兩里地,有座小山村,叫蔡家莊,莊中約有百十戶人家,全姓蔡,從蔡家莊到龍駒寨,不足二十里。

  蔡家莊據說是從河南遷來的,確否,得查查族譜;反正無關宏旨,不查也罷。

  待將歲月拉回二十年,那是大明嘉靖十五年。

  物腐而後蟲生,無半點假。

  朝內,皇帝老爺祟信道教,老道邵元谷封致一真人,無所不為,替皇帝老爺下令搜尋天下間的靈芝奇藥,鬧得天下雞飛狗跳。為了皇帝老爺長生不老,用人參餵羊,再殺羊餵狗,殺狗煉藥給皇帝吃以補元精,真是荒唐至極!

  朝中的官,當政者是嚴嵩,此乃是明朗的大奸臣,不言都知。

  而邊疆呢?不得了。邊疆東南,倭寇如火如茶,鬧得民不聊生,流離失所。

  滿人又向關內進攻、進攻、又進攻;烽火萬里,血流成河。

  而皇帝老爺卻天天修長生,屠殺那些勸他不要迷信的大臣。

  大明皇朝搖搖欲墜,病入膏肓。

  國內稅重刑重,官吏們懶了,大家開隻眼閉只眼,向老百姓伸手。

  蔡家莊,十五年九月庚午日,有一個未來的亡命徒,哇哇落地。

  那是蔡家莊莊主的二房兄弟蔡崇安的兒子,取名文昌。蔡家莊近四代的輩份,排行四字是「崇文尚武」,

  「祟」字一代是「文」,小娃娃便叫「文昌」,叫起來省掉輩字,叫昌兒。另一個乳名取得好,叫小虎。

  小虎子真糟,三歲之前不會說話,也不會哇哇叫,蔡崇安只有這麼一個命根,憂心如焚,怕小娃娃會變成啞巴,更怕是白虎星投胎。據傳說,白虎星如果開了口,叫誰誰倒霉,被叫的人必死,平民百姓信鬼神,迷信太普遍了。

  真巧,小娃娃滿三歲後的第十三天,他叫了,不僅是叫媽媽,連爹也會叫了。

  不到半月,龍駒瘟疫流行,東起河南南陽,西迄商州,死了好幾百人,蔡家莊四五百人口中,像一陣陰風飄過,飄走了百餘老小,崇安夫婦倆,也是百餘名應劫中的人,雙雙撒手同赴九泉。

  小虎自幼長得很像頭乳虎,他安然度過了瘟疫期,日漸茁壯。

  蔡家莊有些人,在瘟疫期中向外逃難,三年之後,返回的人不到逃出的三分之一。從此,蔡家莊中落了,北面離村稍稍遠的田地,開始無人耕種,開始荒蕪了。

  蔡莊主身為一莊之主,他不能離開,蒼天有眼,莊主夫婦和他的獨子文華,居然平安地渡過了瘟疫期。

  在小文昌來說,不但不值得慶賀,卻是他受苦受難的開始。蔡莊主夫婦倆不怨天,卻怨小虎子為村人帶來了災禍,白虎星開口,不但叫死了爹娘,更剋死了莊中百數十條生命,替全莊帶來了空前的災難,好傢伙,這還了得?

  小虎子家中的田沒人耕,屋子沒人住,他只好跟著大伯度日,哪還會有好日子過?

  不止此也,莊中其他的老小,在莊主夫婦說出小虎子是白虎星時,頭腦簡單的他們,竟然視小虎子如眼中釘。幸虧小虎子還小,不然早被祠堂的主事父老下令活埋了。

  小虎子就在這種環境中活下來,在仇恨中生長。

  六歲時,他開始替大伯放牛,牛比他高了兩倍。

  八歲,他下田割麥子,令他痛苦難當。

  殘羹冷飯,令他骨瘦如柴,但骨骼卻是超人的結實精刃,無病無痛。大棍子挨,大耳光捆,他不在乎。

  在莊中年輕的一代來說,在莊內,父老們禁止小孩和他玩耍,但到了山野中,尤其是虎嶺,娃兒們卻沒有任何仇視的因素存在,和小虎子玩得很來勁;因為小虎子鬼怪多,膽子大,水裡火裡他敢去,逮鳥摸狗他有極高的天才,了不起,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們的領袖。

  他就在這種畸形的生存空間裡生存,長大。

  村西,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坡,坡的那一邊,是影石村,村中有百十戶人家,共有三姓,張、王、貿,村主姓張,名良佐,影石村的三姓,據說也是從河南邊來的,但比蔡家莊早了二三十年,所以西面直至龍駒寨一帶的肥田,全是影石村的。

  張良佐在龍駒寨,開了一家鐵鋪,一家油行和一家磨坊,算起來他是半農半商,不許穿綢著緞,但張村主不管這一套,照穿不誤,山高皇帝遠,官府也懶得管閒事,何必自找麻煩?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影石村設了一家夫子店,教野猴子們讀書,學生是十三歲以下的娃娃,大孩則到商州考學堂,考不取再回采請家庭教師補,或者乾脆下田弄莊稼。

  小學塾中,老夫子是外地人,據說是來自開封府的落魄窮儒,肚子裡的墨水倒裝了不少。姓商,名嵐,人生得修長而文弱,還有點老花眼,花甲年紀,有老花眼不算稀奇。這位夫子修養好,見人笑瞇瞇,大得村人好感,誰也不再去查夫子的三代履歷。

  影石村上次也死了不少人,但張村長不怨天也不尤人,他努力使村子康復,出錢出力重整家園,學塾不僅未關閉,更增設了一間武館,用重金到少林聘請了兩位有道的高僧,安置在村中的宏濟寺中,宏濟寺便成了武館的館址,與學堂的學塾近在毗鄰。

  影石村與蔡家莊,數十年鄉鄰感情相處得不錯,影石村欣欣向榮,蔡家莊卻在沒落中,請不起教書夫子,也不想請,便與張村長情商,讓村中小猴子們沾沾光,學上兩籮筐大字。

  張村長也慷慨,沒話說,義不容辭,相距一道山坡,不到兩里地,人不親土親,就答應了。

  從此,蔡家莊的小猴子們,一早便越坡到影石村,午問返回,下午不必前往,也用不著補習。

  小虎子是唯一被摒棄在學塾外的人,他開始感到孤單。八歲,正是黃金的童年,但他已經喪失了童真,比任何小孩都早熟。在苦難中長大,早熟似乎是理所當然。

  他身材高,但嫌瘦了些,看去不夠健康,但骨骼卻比任何十來歲的小孩結實。村中的人,據說從未看過他的臉上的笑容,那麼陰冰怨毒而倔強無比眼神,卻引起了村中父老的反感。

  人是奇怪的動物,看不順眼的東西,愈看愈不順眼,他就是村中看不順眼的東西。反之,他同樣看這些不友好的父老不順眼,在他的小心靈中,無法瞭解他為何得不到村中人的愛護和同情?久而久之,即使有人給他愛護和向情,他也不再需要了,也不屑要了,他將心靈緊藏在自己的禁園中,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愛護和同情。

  秋天到了,草木開始凋零,早上的濃霜,對有衣裳穿的人來說,小意思,但他只有一條破單衣,這滋味不好受。一早,長工老趙便到了西院破敗的廂房外,披著老棉襖,口呵著白霧,將房門拍得山響,一面叫:「小懶蟲,還不起來?找打麼?快!到南倉上麥子。」

  長工老趙,是龍駒寨驛的流浪漢,每年冬初麥子下種前受僱主擺佈,夏末秋初麥子收回成後回龍駒寨小住十天半月然後回村,在蔡家村已干了四年,這傢伙不是好東西,反正主人不把文昌當人,他一個長工使用不著客氣,對小文昌也夠火辣。

  小文昌不得不離開他的破格窩,披上他一年到頭唯一的褐衫。他穿了兩年,按理不會太破爛,但小孩子是布店的財神爺,衣衫破得特別快,他這件褐衫,破綻已佔了整件衣衫的三分之一。

  拉開房門,一陣寒風迎面撲到,他打了個寒戰。房屋夠大,住的人卻少,東西兩院沒人住,西院的外廂兩屋只住了他一個人,怎能不冷?

  「趙叔,請先走一步,我就來。」他踏出房門說。

  「天快亮了,快些兒。咦!!你小於怎不加衣?」

  加衣?他身上一陣冷,沒好氣地說:「我高興,你管什麼閒事?」

  老趙「喲」了一聲,怪叫道:「你小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你的好心留著,等會兒留來喂大黃。」大黃,是家中最好的獵狗,是小文昌最好的伴侶。

  老趙受不了頂撞,迫近說:「小王八蛋,你……」

  「閉上你的臭嘴!」小文昌也火了,怒聲叫。

  老趙受不了,突然衝上一耳光抽出,一面叫:「你找死!」

  「啪」一聲,摑中小文昌的腦勺,不是摑不准,而是小文昌已同時展開反擊,莽牛頭全力前撞。

  八歲的小娃娃和成年莊稼漢打架,後果閉著眼也可以想像得出結果。這一下把小文昌打得腦中轟轟作響,眼前發黑,跌倒在天井中,滾了兩滾,老趙大笑道:「哈哈!你大概早上有點冷,要出一身汗……哎……喲!」

  小文昌昏頭轉向,恰好手邊有一塊鵝卵石,他一把扣在手中,爬起來全力扔出。真妙,「拍」一聲擊中老趙的肚子,打得老趙鬼叫連天,彎下身子雙手捧腹站不直腰了。

  小文昌一不做二不休,也確實感到冷,需要活動活動筋骨,猛地衝到老趙身後,狠狠地照著老趙的屁股蛋,一腳踢出,扭頭便跑。

  老趙跌了個大馬爬,爬起便追,窮叫嚷;「小兔蛋,抓住你剝你的皮。」

  小文昌奔出左側門,繞後院奔向南倉,後院與南倉之間,是馬廄和柴房,他頭腦昏沉,一面跑一面扭頭向後瞧,沒留意馬廄旁轉出他的大伯蔡祟明,兩人都沒帶服睛,「砰」一聲撞個正著。

  「哎……」祟明驚叫,向後倒,手中一桶井水打翻了,成了落湯雞。

  小文昌也向後倒,一看撞的是大伯,糟!這亂子闖大了,爬起來放腿狂奔。

  不錯,大冷的早晨,他跑得渾身發燒,額上見汗,果然身上溫暖如春。

  他不敢回家,一口氣跑到虎嶺之下。虎嶺草木凋零,地面鋪了一層濃霜,他找到一個土洞,鑽入洞中開始思索,他知道,如果回家,一頓毒打是決難避免的。他解開衣襟,身上出現了許多鞭痕,有紅、有紫、有暗綠,新的舊的都有。他長吁了一口氣,自語地道:「能拖就拖罷,晚上回去,反正棒是挨定了,何不在外面多玩一天?」

  玩,天色破曉,寒氣逼人,如何玩法,他縮在洞中,乾脆放倒睡大頭覺。

  一覺醒來,已是牌正,肚中嘰哩咕嚕叫唱空城計,怎辦?在北方,秋天山上吃的東西少,唯一的辦法是到村裡偷。

  他向村中偷偷摸摸閃去,距村不遠,就看到村中父老們滿村轉,去不得。但飢火中燒,委實難受,平時他偷雞極有心得,一石子便解決問題,更有從雞籠裡偷雞雞不叫的天才,可是今天接近村子不易,天才無法發揮。

  「餓一天怎受得了?不行!」他自語。

  右方草地中,傳來一聲聲羊叫,扭頭一看,是另一房堂叔綿羊群,七八十的大傢伙有百十頭,還有像個大絨球艙的羊羔子。

  這位堂叔是他的死對頭,平時專找他的麻煩,家裡丟了兩隻雞,必定賴在他的頭上。其實他只偷了一隻蘆花子雞,另一隻可能是被黃鼠狼偷走了,但兩隻的帳,必定記在他的頭上,可惱!

  「羊我沒偷過,試試看。」他想。

  他借草掩身向羊群爬去,爬到羊群中,綿羊不怕人,何況他是小孩子,他揪住一條老綿羊重重的羊蓋尾,老綿羊沒理他,羊重有七十斤以上,比他還重,他苦笑道:「我多希望有一條老羊皮外襖啊!可惜我沒有,儘管大伯養了兩百多條羊,他自己的羔羊皮袍也穿不完。」

  他順手摸了摸走近他身畔的一頭十來斤的羔羊,這頭小羊羔多可愛啊!和善得令人親切,一身又白又軟的厚厚毛層很溫暖。

  他一把將羊蓋按倒,低吼道:「我要吃了你,你為何不反抗?為何不反抗?」

  「咩咩!」小羊羔輕輕地叫,叫聲似乎極親密,四蹄輕踢,毫無力道。

  他抓住羊腿將羊扔出丈外,懊喪地說:「見鬼!真他媽的是條綿羊,又軟弱又可憐。」

  本來就是綿羊,還用說?也許他天性中具有天生的反抗因素存在,卻沒有欺凌弱小的特質,無法對毫無反抗力的小羊羔下手,只好懊喪離開羊群。

  「看來今天餓定了。」他自語,轉向山下走。

  走了不遠,「唰」一聲響,草叢鑽出一隻十來斤重的灰野兔,一蹦便跳出八尺外。

  「好啊!你往哪兒跑?」他喜悅地叫,撒腿便追。

  小孩子捉兔子,簡直是在做夢,有些獵狗也不行。怪,他身材單瘦,看去不健康,但跑起來不但比大人快得多,普通的狗也會被他追及。也許他從小被打得多,對逃有豐富的經驗。也許自小和獵犬大黃在一起追兔子,練得兩條腿成了飛毛腿,總之,他對捉兔子極有信心。

  追,一人一兔展開了生死存亡的競爭,追到了山腳上他草深了些,兔予行動愈來愈緩,追急了,便往一個死洞裡鑽。

  小文昌一臉懊喪,兔子進了洞,狡兔三窟,絕瞭望。不死心,仔細在四周察看,再仔細看土洞的光景,臉上換了喜容,叫:「妙!是死洞,而且不深。」

  他先用土塊堵住洞口,找來兩根木棍,解褲帶綁住一端,成了一個木夾子,擋在洞口,再將乾草往洞裡塞,只留一個小洞口,口袋中掏出火石火刀和用木管子盛著火煤,一面打火一面說:「小太爺沒有耐心等,且放火熏你。」

  死洞中放火,白費勁,幸而上坡方向本有一個小孔透氣,乾草一燃,便往裡面燒。躲在裡面的野兔本來蜷伏著,被火煙一熏,想向透氣孔竄,洞口卻太小,熏急了,便擠命向外竄。

  洞口只留下一個只可鑽出腦袋的穴口,兔腦袋剛出穴,等在外面的小文昌眼明手快,雙手分握兩枝棍柄,全力一夾,恰好夾住兔脖子。

  「哈哈!你沒準備三窟,該死!」他叫。

  十來斤的大野兔如果發威,獵狗也有點怕,嘴咬腳蹬十分厲害,挨上了准糟。但被棍子夾住卻毫無辦法,小文呂便將野兔拉出洞外,手上用了全勁,不片刻,兔子不再掙扎。他拖了野兔往河邊走,在黑龍潭上游開始洗剝、生火。

  他在家中吃不飽,人瘦食量大,也沒有多少殘羹冷飯可讓他飽餐,偷雞捉野物便是他的食物來源。他身上有小刀,一套生活用具。這套用具包括火刀、火石和盛火的煤木管。天!他小小年紀,已經具備了自食其力的條件了,說起來便叫人心驚。

  有救沒救還是以後的事,反正必須活下去,一個肚皮經常鬧饑荒的人,任何事都可以做出來的,能不餓肚子活下去就成,管他日後成王成寇。

  這兒是丹江的上游,左側是怪石叢生的虎嶺虎頭峰,峰下是暗流洶湧、水色碧藍而帶黑的黑龍潭。冬天快到了,江水流量不大,凶險的黑龍潭中表面看不見凶險,水位低落,隱隱可以看到崖下的怪石,在水下象潛隱水中的無數的奇形怪物,長長的水草在水下順勢搖擺。如果用船放至崖下,便可發現水下暗流激揚,深不見底,處處有不測,凶險而陰深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慄。

  秋冬水枯,黑龍潭表面看去平靜,像一個溫柔的小姑娘,水光山色集靈秀於一身。春末向夏天,乖乖!各處出勢應集丹江,黑龍潭便成了一個潑婦,江水已萬馬奔騰之聲衝向崖下,濁浪翻滾,水面出現了無數巨大的漩渦,船隻或木排如不從潭外側航行,稍一大意便被衝入潭中,撞上了崖壁就粉身碎骨,骨屑便被渦流吸下潭底,從下游三里地方冒出水面。這時的黑龍潭不可愛了,成了吞噬一切的兇猛孽龍。

  虎頭峰兩側水濱,古林蔽天,怪石擺佈其中,荊棘籐蘿密密麻麻,春天之際林木不見天日,陰森可怖,據說經常可以看見妖魅白日幻現,狐鼠橫行,更有巨狼出沒其中。所以不論白天黑夜春夏秋冬,達一帶永遠不會有人跡。蔡家村的牛羊牲口,在峰西北一面放牧,不敢靠近臨江一帶山崖的河濱。

  可是這兩年來,這兒竟出現人跡,不是別人,正是年僅八歲的小文昌。

  他在江濱架石生火,取木棍架起三叉,開始烤他的獵物。烤野兔不是一個時辰內可以辦到的事,他讓火自行燃燒,自己脫下衣褲光光條條地走向河濱。

  早上氣候冷,但午間的太陽卻又暖洋洋,水雖奇冷徹入骨,他也不在乎。秋天的黑龍潭,是他今年新發現的玩樂處所,水勢不急,他膽大地逐漸向潭中游,兩月來,他一天比一天深入,已經摸清左右一方的水路和潭畔的崖石了。他會發奇想,認為在兩年之內,他定可將黑龍潭摸清底細,他希望看到潭底傳說中的黑龍是啥玩意。

  「撲通」一聲,他跳下冰涼的丹江江水中,在水中一陣翻騰,這時,他忘了一切,苦難的日子和所受的虐待,與這些年來近乎非人生活的種種不快往事和創傷。都遠離了他充滿怨恨的心靈。他感到,山也好,水也好,都比人可愛多了,至少山和水不會傷害他。

  一個時辰過去了,體溫逐漸下降,他感到有點寒冷,估計烤兔兒也該熟了,便爬上江岸穿衣,奔向烤兔的地方。驀地他怔住了。

  火堆餘燼之旁,他的架上烤免落在一個衣衫檻樓的老化子手中,十來斤的香噴噴的烤兔,已被吃掉一半了。

  那是一個白頭髮亂糟糟,白虯鬚如同刺蝟的老怪物,臉蛋像一團亂毛球裡擠出來的猩猩形象,紅褐色的皺臉皮粗糙已極,白眉毛象掃帚,獅子鼻,鯰魚嘴,一雙滾圓的大眼光芒閃閃,令人望之心悸。不但頭臉象猩猩,身材也像猩猩,坐在石上像一座小山,肩闊腰圓,一雙大手又圓又大,上身的土灰布直織補綻不少,下身的同質燈籠褲也補多處,但腳下的爬山虎快靴卻是上好的鹿皮所造,這是唯一值錢的東西。

  老怪人雙手分抓住烤兔的一支前腿和一文後腿,仍在大口大口的猛啃,對走近的小文昌,似乎毫無所覺。

  小文昌只感到怒火中燒,目中噴火,像一頭被另一條惡狗搶去口中骨頭的猛犬,氣得渾身發抖,咬牙切齒一步步迫近,怒極大叫道:「老傢伙,你好不要臉。我流了半天汗,餓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捉了一頭野兔,你就坐享其成,活了一大把年紀,卻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還給我。」

  怪老人渾如未覺,口中兔骨頭被咬得格格吱吱響。

  小文昌愈看愈心痛,愈看愈火起,迫近至怪老人面前大叫道:「老殺才,還給我。」

  怪老人似乎不聞不見,銳利而帶黑黃色的牙齒,又撕下一條兔腿肉。

  小文昌心中大急,看怪老人的饞,和他那頭大的巨肚,吞下達頭烤兔可能不會有問題,再讓他咬幾口,好的肉豈輪到他小文昌腹裡,不顧厲害,便急衝而上。

  不等他伸手去奪,怪老人的巨大髒手已經突然伸到,按住他的肩膀輕輕一推,「砰」一聲響,他仰面朝天跌了個天昏地黑。怪老人仍似末見,仍然嚼他的烤兔。

  他心有不甘,忍痛爬起再向前衝,口中發出一聲獸性的咆哮,兇猛地撲上。

  怪老人仍愛理不理他,沾有肉漿的手再次伸出。

  豈知小文昌這次並非宜撲而上,距怪老人還有三四步,人突然撲倒,右腳兇猛地掃向仍有餘燼的殘火堆。

  小文昌聰明絕頂,知道自己個兒小,無法和巨大的怪老人硬抉,人向前撲,突然掃出右腳「僕」一聲響,殘餘的木材枝頭被踢得倒向火堆,火堆的炭火飛濺,飛向坐在石上的怪老人。

  怪!怪老人不知怎麼一閃不見,等煙灰火星飛過時,怪老人仍坐在那兒紋絲不動,仍坐在那裡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爬起一看,怎麼?怪老人身上連一點灰都沒沾上,邪門!

  他毫不考慮的抓起一段尚留有炭灰的木柴,怒著衝上,向怪老人的腦袋全力劈去。

  這次怪老人轉過頭來了,手一抄便抓住了木柴,腳一伸,使用小腿擱上了小文昌的左肩,向下一壓。

  小文昌只感到肩上象壓了一座山,雙腿支持不住,仰面坐倒,怪老人奪過木柴扔了,腳踏在小文昌的小腹上,怪眼一翻,叫:「咦!你這小娃娃凶著哩。怎麼?你想打死我老人家?」

  小文昌下身無法動彈,雙手拼全力撐抬壓在腹上的鹿皮靴,如同蜻蜓撼鐵樹,枉費心力,一面尖叫:「不要臉!你這老狗!我整天找不到食物,餓得受不了,好不容易捉到一隻野兔,你卻坐享其成,偌大年紀,你白活了。」

  「你再胡說……」

  「小太爺偏要說,你不要臉!你是老狗,你是……」

  怪老人收腳,腳尖一挑,將小文昌挑得連滾一次轉身,然後說:「小惡棍,你為何不回家找東西充飢?」

  小文昌爬起揉了揉小腹,怨毒而凶狠地說:「小太爺如果有地方找食物,用得著累得要死捉野兔充飢?老不死,總有一天,小太爺要誓報此仇。」說完,扭頭大踏步轉身走了。

  怪老人哈哈狂笑,然後嚼他的烤兔。

  小文昌餓了一天,最後在二更天回到家中,他沒有地方可去,不得不回家,年紀太小,他不知蔡家莊以外的天地是怎麼回事,對祖宗的家法卻十分清楚,任何人想離開村莊到外地闖蕩,必須通過祠堂裡管事叔伯們的金口。詞堂裡的主事,事實上是莊主兼任,莊主也就等於全莊的行政長官。蔡家莊早年共有百餘戶,設有一個里長,里長也就代表了地方行政的首腦向知州衙門負責,人丁賦稅等等全得過問,不用說,里長也就是村主,二而為一。莊中的十名甲首,自然都是莊中的老前輩。莊中人丁的移動,里長和甲首怎能不知?不但要向祠堂的祖宗牌位負責,也向知州衙門負責。那時,人口管制困難朗政敗壞而管制得比從前鬆弛多了,但國法比不上家法嚴峻,一切大權漸漸落在祠堂的父老們身上,對族中的不孝子孫,可以暗地裡處決,不久之後由里長詳文上報,說是走失了三個人丁,官府也只派三兩名兵吏前來查問,吃兩頓酒菜便不了了之,最了不起也只出兩份海捕文書或者存案了事。所以事實上的生殺大權,操在祠堂父老手中,平時,族中子弟兢兢業業,不敢胡來。小文昌對這些祖先遺留下來的家法深懷戒心,也不瞭解莊外的世界,無處可走,只好乖乖地回到大伯的家中准備挨棍子。

  他料得十分準確,一頓皮鞭子,令他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能起床時,已是九月下旬了,冬天來了。

  這期間,麥種早已選好,專等下月初播種,所以也算得是農暇時節。

  午後不久,影石村的私塾放了學,年已十歲年齡的蔡文華,正和一群莊中的堂兄弟從山坡上降下,奔向蔡家莊的莊門。山坡下,是一片已經整理好的田地,山坡上,生長著無數高僅丈餘的酸棗樹,葉已經落盡,棗枝上的尖刺在已有寒意的冷風中呼呼作嘯。

  小徑通過棗林,二十餘名娃娃呼嘯著向下急奔,蔡文華在一群小娃娃中,年紀不算大,而且生得文靜,但他是莊主的獨生子,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群小娃娃的精神領袖。但他的話在一群小娃娃中,並沒有多大的影響力,也就是說,他並未在人群中建立他的權威,個兒比他野的娃娃們,他是無法管束也管束不了的。

  一群孩子將出棗林,遠遠地便看見小文昌帶著大黃狗,趕著兩匹雄壯的健馬往山坡的另一面溜韁。顯然,蔡莊主定然是和大管家往龍駒寨剛回莊,馬兒的鞍綹還未卸下呢!天!叫一個八歲幼童溜馬,既爬不上鞍,也牽不住馬,怎算得溜?也許馬兒並非趕長途,根本用不著溜馬,只是讓他牽著而已。

  小文昌自從堂兄弟們上學之後,逐漸和他們疏遠了。他本來牽著馬,看到堂兄弟們呼嘯著而來,心想他們也許是要表示自己了不起,就突然將另一匹馬的韁繩放開,猛地牽走另一匹,側移十來步兜轉馬頭,韁繩向後扔,抓住了踏蹬,人向上爬,居然讓他爬上了雕鞍。

  他坐穩了,神氣地挺挺胸膛,扭頭向奔來的孩子們傲然一笑,裝腔作勢地抖了抖韁繩。

  最先奔來的一個大孩於站住了,怪聲怪氣地叫:「喝!小虎子叔,好神氣。」

  小文昌年紀小,輩份大,居然做了叔叔,而這位大侄子卻叫他的乳名,不僅口吻不敬,也大逆不道。

  小文昌卻不管稱呼對不對,淡談一笑再抖了抖韁。這一抖抖壞了,馬兒突然向前躍出丈外。

  他的腳短,馬背卻太寬,坐在上面滑溜溜的根本就坐不穩也夾不穩,馬兒向前衝躍,把他掀下馬背。

  「哈哈哈哈!小虎子叔,再來一次精彩的。」一群孩子們又笑又叫,開心地笑。

  只有一個人吃驚的奔到,那是另一房兄文魁,比文昌大四歲,奔到拋下書包,伸手扶起他關心地叫:「昌弟,傷了麼?傷……」』

  「謝謝你,魁哥。」他搖搖頭苦笑著答。

  一群孩子圍在四周嘩笑,站在一旁的文華哼了一聲,皺起眉心說:「小虎子,你活該。哼,你敢騎爹的馬,好大的膽子,我回去告訴爹,拍你一頓皮鞭,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小文昌正感到手腳疼痛,被這一番話激得火起,猛地站起來雙手叉腰,陰森森地迫近冷笑道:「你可惡!除了告狀,你還能做甚麼?你……」

  文華向後退,臉色泛青。論身材,他比小文昌矮,但結實得多,白淨的臉蛋卻表明是個嬌生根養的哥兒。小文昌小他兩歲,卻高出一個頭,看去瘦弱,其實結實而強刃。兄弟倆平時不對勁便拳腳相向;每次都是小文昌穩站上風,然後是文華哭啼啼回家告狀,讓小文昌挨鞭子。小文昌在近來極少和文華衝突,原因是文華是他的哥哥,另一是大伯的鞭子抽起來委實不好受。

  可是今天他忍不下達口氣,騎騎馬兒有什麼了不起?跌下馬來令他心裡冒火,這一來使他怒不可遏,逼上前便待動手。

  文華知道小文昌拳頭厲害,臉色泛青往後退。不等小文昌說完,他頂上一句:「我不和你動手腳;君子動口不動手,用不著和你這野蠻人……」

  「撲」一聲,小文昌的拳頭答覆他了,一拳頭搗在他的右胸上,把他擊倒在地。

  「哇……爹爹……」他放聲大哭,叫爹了。

  文魁吃了一驚,想不到小文昌的拳頭飛得這麼快,想阻止已來不及了,趕忙槍進攔在中間叫:「昌弟,不可胡來,你怎能一言不合反動拳頭?」

  另一個和文華要好的堂兄突然衝出,叫:「野蠻!打倒他。」

  這小子比小文昌高一個頭,十分壯實,氣勢洶洶猛撲而上,雙手一張,抱住小文昌的腰身,將他抱起往側摔。

  小文昌不和他摔跤,左右雙手來一記「雙風貫耳」不是掌,而是拳,居然十分迅疾。

  「哎……」叫聲出,兩人同時滾倒。

  小文昌掙脫腰上的手,滾出一旁爬起站直,哼了一聲,衝出人叢去牽他的馬,一面兒嘰咕:「一比一,你們算啥玩意?」

  祠堂在全莊的中間,村莊佔地甚廣,百戶人家的村落,在山區裡已算得上大村了。四周有土築的圍牆,防止野獸和盜賊入侵。祠堂的西面不遠處,是莊主的宅院,三進院,不華麗卻甚紮實,後面有倉房和牲口欄。

  小文昌牽著兩著兩匹馬踏入院門,大黃汪汪兩聲吠叫,奔入院門越過曬麥場,奔上大廳門台階,在一個身穿長裌襖,身材修長的中年人腳下跳躍。

  中年人圓圓臉,看去一團和氣,大眼睛,長眉,留了兩須八字黑胡,背著手,不言不笑盯著牽馬走近的小文昌,一面說:「掛上,我馬上就得走。」

  小文昌在左廊下面的掛馬樁上掛好韁,心中忐忑,有點發慌,因為蔡莊主的這種臉色最討厭,叫做笑裡藏刀,是要揍人的先兆。

  他掛好韁,扭頭強抑著心頭恐怖問:「伯父還有事吩咐麼?」

  「你過去。」

  小文昌知道躲不掉,垂著頭走近台階下,抬頭一看,階上蔡莊主的左右,不知何時已多了五六名長工,死對頭文華淚末干,躲在莊主的腿旁怒目往下瞧。

  「昌兒,你把你哥哥無緣無故揍了一頓?」蔡莊主問。

  小文昌知道分辯也是枉然,點頭道:「昌兒揍了他一拳。」

  「啪」一聲,一根皮鞭丟在他腳下,蔡莊主的話陰沉沉地:「送上家法。」

  皮鞭子是家法的代名詞,小文昌咬緊牙關,拾起皮鞭跪下,雙手舉鞭高奉過頂,膝行上了台階,直挺挺地跪在蔡莊主面前。

  「你可知錯?」蔡莊主沉聲問,一面伸手去抓鞭柄。

  「昌兒知錯。」他木然地答。

  「你,生得賤,一天不揍你,你便會造反……」

  「叭」一聲脆響,小文昌只感到背脊挨了一重擊,像一條火鞭烙在背上,痛得他「哎」一聲尖叫,上身一挺。跪不穩向側一翻,滾下了台階。

  「上來!」族莊主的叱喝聲震耳欲聾。

  他咬緊牙關,不再叫痛,爬上台階跪下,「叭叭叭」一聲聲暴響在他耳際迴響,他不知道世間除了鞭子之外,還有些什麼東西。

  挨了十下,他蜷縮爬伏在地,怪!以下的九鞭,他竟未發出叫痛聲,只有壓抑性的呻吟。

  蔡莊主的聲音,他聽來似乎來自天外:「鞭頭出孝子,求忠臣於孝子之門。你稟性凶暴,目無尊長,小小年紀竟用拳頭對付你哥哥,日後還了得?我如果不教訓你,將來定然成為為非作歹無法無天之徒。你爹媽死了,我有教養你的責任,如不將你教好,日後別人會罵我這個做大伯的未儘教養之責。好好記住,再欺負你哥哥,你將永遠後悔。今晚不許你進食,讓你牢記。」

  蔡莊主說完,將鞭交與一名長工,和大管家步下台階,上馬走了。

  所有的長工木無表情,十皮鞭小意思,但在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確實太重了。

  小文昌掙扎著爬起,抬頭一看,文華正在不遠處向他撇嘴皺鼻,狀極輕蔑而得意。

  小文昌背上如被火烙,麻木不靈,看了文華的惡象,激起了他的豪氣,猛地抹掉淚水,舉起拳頭向文華亮了亮,衝出兩步,咬牙切齒。

  「媽……」文華扭頭便奔入廳門,向裡面大叫。

  小文昌扭頭下了台階,向外走,耳中聽到一個長工吃吃笑,笑完說:「比起小虎子來,這娃娃真沒出息,如果這十鞭抽的是他,日後他可能成大器,嘻嘻!」

  小文昌心中一陣快意,英雄地挺了挺脊樑,走出了院門,只感到背上的鞭創痛楚愈來愈兇猛,疼痛難當,英雄無法再裝,「撲」一聲倒在院門左側的槐樹下,不住呻吟。

  一隻手扶起了他,文魁的聲音在耳畔輕響:「昌弟,到我家去歇會兒,鞭傷是否破皮?你……」

  小文昌掙扎著站穩了,強忍心頭酸楚,說:「不要緊,魁哥,我受得了,謝謝你。」

  在莊中,小兄弟們裡,文魁和他的感情最好。文魁的家境並不十分富裕,人卻善良,最看不慣榮莊主對付文昌的嘴臉。但他的父母卻不願他招惹被稱為白虎星的小文昌,他所能付出的只有友愛和同情,卻無法幫助小文昌。

  小文昌知道文魁的父母對他不歡迎,甚至其他的叔伯們也對他厭惡,在村子裡也呆不住,寧可到虎嶺下無人敢去的僻野獨自消磨時光。

  他別了文魁,向虎嶺走去。

  這次,他沒有力量找晚餐了。深秋的太陽在這一帶山區裡,溫暖而略帶涼意,再過兩個時辰,便會冷得令人吸氣啦!他背上熱,心中卻冰冷,他對這世界沒有好感,不!他對莊中的人和事沒有好感,他對世界還沒認清,還談不上好惡,他從未和村中以外的世界接觸過。

  誰說沒接觸過?半月前江畔的怪老人就不是村裡的人,搶了他的烤野兔,兇惡的舉動並不比莊主好多少。

  想起了怪老人,他信步走向江畔,向他以前烤野兔的地方走去。

  這一走,他的生命史中起了奇異的變化,冥冥中似有主宰,沒有人可以預測一個人的未來命運。一個人一念之間,可以被認為是向命運之神挑戰,也可以說是向命運之神屈服投降,對茫茫的未來毫無所知。

  也許是奇跡,也許是他膽大,總之,他對那兇惡的怪老人毫不害怕,孤零零的一個人走向河濱。

  江風呼呼,凋林中枝梢亂舞,發出海濤般的嘯聲,令人心中泛起陣陣寒意。

  穿過凋林,遠遠地,看到臨江的一度巨石旁,怪老人的龐大身軀倚在石上,凝神注視著潺潺流水出神,聽到了小文昌的腳步聲,扭頭瞥了一眼,重又注視著江心,一動也不動。

  小文昌吃了一驚,半月不見,怪老人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與前次大不相同,眼中的炯炯神光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失神的茫然與淡蒼色。

  他一步步走近,在怪老人身旁站住了。

  久久,怪老人用蒼老的嗓音說:「孩子,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小文昌茫然答。

  「你想報奪烤兔之仇?」

  「不!」

  「半月不見,你的臉色很不好,病了?」

  「你的臉色更不好。」

  怪老人扭頭看了他一眼,說:「你是個倔強而古怪的娃娃。」

  「你也是個古怪的怪人。」

  「你是前面前莊的人?」

  「是的。」

  「你受了傷,氣色太壞了。」

  「上次回家,挨了一頓皮鞭,躺在床上半月,昨天起床幹活,今天又挨了十鞭,氣色哪能好?」

  「咦!你爹揍你,你還是個小孩……」

  「別提我爹,我如果有爹娘,誰敢揍我?」小文昌暴跳地叫,提起爹媽,他痛苦的心中發酸。

  「哦!你爹媽……」

  「死了!告訴你不要提。」

  怪老人神色悵然,低下了頭。小文昌吸入一口氣,問:「你在這幹什麼?虎嶺從沒有人逗留,你……」

  「你也不必問我。喂,你能潛下水中多深?」

  「兩丈。」

  怪老人搖搖頭,又問:「你村裡的娃娃們,水性最好的能潛多深?」

  「一丈左右。」

  「咦!你是說,你的水性是村中最好的?」

  「不錯。」小文昌傲然地答。

  「你敢在潭中游泳,敢不敢往下潛?」

  「不敢。」

  「村中的大人,有人敢潛麼?」

  「沒有人敢到黑龍潭玩水,夏天飛來的水雞子可以潛下潭底。」

  怪老人長歎一聲,自語道:「看來,我死定了。」

  小文昌一驚,說:「廢話,我從小受苦,在打罵饑寒中過日子,但從不想死,死多難受?你怎麼想死?」

  「娃娃,假使你能幫助我,也許我死不了。」

  小文昌搖搖頭,說:「我小小年紀幫不了你。」

  「你可以幫我,只怕沒有天份。」

  「甚麼叫天份?告訴我,我只有這身破衣褲。」

  「要多說你也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十天之內,由我教你一種在水中換氣和忍受深水壓力的功夫,你便可以潛入潭底,我便有救了。」

  「呸!黑龍潭冬天也深不見底,鬼才敢往下潛,人不行。」

  「所以我知道你不行,沒有學功夫的天份。」

  「胡說!」

  「你敢跟我學潛深水的功夫?如果害怕,就免談。」

  小文昌哼了一聲,挺了挺胸膛說:「我小虎子怕過什麼來?你教吧。」

  怪老人淡淡一笑,招手說:「好,你先在我身旁坐下,我傳授你一種神奇的運氣吐納術!」

  「甚麼叫做運氣吐納術?」

  「說來你也不懂,先別問,你只要照我的吩咐用心學就成,再問你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怪老人教他如何打坐,如何用腹部呼吸,如何閉氣,如何深吸淡呼……更用一雙手在他身上拍打點扣,而且在懷中取出一隻玉瓶,給他吞下三顆褐黑色香噴噴的指頭大怪丹?怪老人自己,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練了一個時辰,小文昌昏頭轉向,疲累不堪,怪老人讓他起來活動,一面擦掉額上的冷汗,一面說:「今天可以了,明天最好天剛亮便到這裡來。」

  「咦!你不教我到水裡練,卻在這兒坐著練,能潛水,見鬼!」小文呂不解地說。

  「這未到時候哩,娃娃。」

  「明天恐怕我一早不能來。」

  「你如果不在早上來,學也沒有用。」

  小文昌低頭想了想,說:「好,我一定來。大伯要半月後才回家,我可以偷懶。」

  「你如果每天都能來,切記不可告訴任何人我在這兒藏身,最好帶些食物,我已經三天沒東西入腹了。」

  「怎麼?你三天沒吃東西了?」

  「是的,我已經渾身無力,無法再搶東西吃了。」

  「好,我偷東西給你吃。哦!你教我潛水,為什麼?」

  「十天後再告訴你,先別問。」

  伯父不在家,伯母管不了他,長工們也樂得放他喘口氣。小主人文華沒有父親撐腰,看見小文呂的大拳頭便害怕,躲在內院裡不敢招惹他。

  他每天不等天亮便溜了,在莊前莊後偷了兩隻肥雞,捏死後夾在胳膠窩裡,從西北角爬牆溜走,不到天黑不回來。

  十天,轉眼問便過去了,最近這幾天,他爬寨牆的本領進展驚人,像一頭狸貓,跳躍問十分靈活迅疾。

  第十一天的清晨,東方天際曙光未現,他已悄然起床,偷偷摸摸向東北角三堂叔的後院摸去。

  小文昌很怪,他和莊中的人合不來,卻和莊中的狗交情不薄,只要他輕吹一聲口哨,村中的狗決不向他吠叫,甚至會奔來和他親熱。

  三堂叔家裡五條大黃狗,看守門戶頂盡職,但一聽口哨聲便齊向小文昌奔來,搖頭擺尾往小文昌身上撲。嗯嗯低鳴狀極愉快。

  小文昌扶著狗頸子,纏了片刻低聲叫:「去!去!去!」

  五條大黃狗依依不捨地離開,他直趨後院角,向上一縱雙手扳住了丈來高的矮牆頭,翻身上了牆頂側身向下溜,到了院角雞籠邊。

  雞籠裡公雞喔喔啼,母雞咯咯叫,他輕輕打開雞籠棚口。伸手入籠,右手插入只母雞的腹下,稍一摸娑,母雞乖乖地不動,任由他拖出籠外。

  母雞出了籠,左手立即扭住雞頸子,往懷裡抱,母雞一陣掙扎,不久便寂然不動了。

  他弄了兩隻,然後用腰帶捆好,翻出牆外走了。

  踏著濃霜冒著徹骨奇寒的夜風,他越過寨牆撒腿狂奔,天太冷不跑不行。

  練了一個時辰的運氣吐納術,在晨曦中,怪老人坐在潭畔,指示著水中的小文昌如何和兇猛的渦流周旋,如何潛得更快更深,又如何閉氣換氣等等。換氣,事實上並非在水中呼吸,人不是魚,小文昌也不可能在短期間內練至潛伏水底象魚一般的神奇境地,他只能利用吞水壓氣的辦法延長時間,最可恃的是他所練的氣功和減少用功而可潛下深處的能耐。

  不久,兩人坐在火邊等烤雞吃。小文昌冷得不住發抖,但精神卻極為振奮。怪老人的氣色,卻比早些天更為惡化,更為萎頓,顯得衰弱而死氣漾溢,顯而易見地,死亡的氣息已從這怪老人身上發出了。

  怪老人倚坐在石旁,有氣無力地說:「你進境神速,我的希望增加了三分,所以決定多延兩天,讓你多三分成功的把握。明天,決定的時刻便要到了。」

  小文昌一面轉動著半熟的肥雞,一面盯著怪老人說:「老伯,該告訴我你的用意了吧?」

  「明天再說。明天,你必須找來一條有卅丈的長索,以便備用。今天,我們談談你練的練氣吐納術。」

  「老伯,為何不談談這些天來你死氣沉沉的原故?」

  「談了你也不懂,何必談?喂!你這些天來,是否感到舉動靈捷,身輕似燕?」

  「是的,似乎力氣也增加了不少。」

  「這種神氣的吐納術,叫做玄天練氣術,也叫做無極氣功,是我在五年前行腳小有凌虛之天,偶然在一座石室中發現的……」

  「甚麼叫小有凌虛之天?」小文昌插口問。

  「天下間,玄門方士……」

  「甚麼叫玄門方士……」

  「別多問好不好7你小的什麼都不懂,卻什麼都要問,討厭!玄門方士就是老道,老道就是想修成神仙的人。玄門方士因為所奉的祖師不同,他們的看法彼此之間略有不同,他們將天下名山分為不同的稱呼,有些叫洞天,有些叫福地。洞天中有些叫十大洞天,有些稱卅六洞天,大洞天小洞天亂七八糟,誰也弄不清誰的說法是對的。在所謂十大洞天中,王屋山稱為小有凌虛之天,所以只要聽老道們提起小有凌虛之天,便知是指的是王屋山。」

  「王屋山又在什麼地方?」小文昌仍要問。

  「告訴你不要多問。」怪老人煩躁地答,繼續往下說:「我發現了這神奇的氣功起初高興得幾乎發瘋,因為石壁上刻的字說,練成這種氣功之後,可以益壽延年,可以水火不侵,可以力大無窮降龍伏虎,可以變成銅筋鐵骨刀槍不入,可以成仙成道……」

  「咦!假使每個人都練成這種氣功,世界神仙豈不太多太多,沒有凡人了麼?」小文昌又多嘴,瞥了瞥怪老人的臉色,接著搖頭道,「你將這種氣功教給我,你當然已經練成了,可是你沒成仙,卻快要死了。」

  「廢話,我根本不敢練。」

  「咦!你不敢練?為什麼?你卻又叫我練?」

  怪老人避開小文昌鋒芒畢露的目光和直迫問題核心的問話,嚥了兩口吐沫,說:「但看了後來的記述,我洩了氣,不但要自小練起,而且在第一段築基期間不可接近女色保全無精。」

  「分多少段呢?」

  「共分三段,第一段是十年,第二段更求深入,二十年。練至第二段,已經成為人中的超人了。第三段沒有期限,踏入這一段,也接近成道之境了。我偌大年紀,怎能練?」

  「這樣說來,並不難哩。」

  「見鬼!哼,你想得太容易了。天份、機緣、毅力恆心、名師的指導,練功的場所…… 天!你認為容易?這十天中,假使我沒有偷來的九轉玄丹,你不會感到有所進境,早就打退堂鼓不練了。」

  「九轉玄丹是啥玩意?」

  「是一個老道的東西,他化了卅年功夫,走遍了千山萬水窮荒絕域,找到了無數靈藥,象成形人參,九葉靈芝,千載籐交等等,練了一瓶靈丹稱為九轉玄丹,共有八十一顆。他自己吃了十八顆,其餘的被我偷來了,也吃了十顆,救我自己的命。剩下的,這些天來,你想想看,共吃了我多少顆?」

  小文昌屈手指算,一面說:「第一天吃了六穎,以後每天三顆,十一天,哦,共三十九顆。」

  「明天,你必須再吃六顆,潛下水底方能支持得了。一瓶九轉玄丹,共花在你身上四十二顆之多。平時,這種丹不但有益壽延年強身固本之功,傷病之後,—顆之量必可起死回生……」

  「見鬼!」小文昌插嘴,又說:「你快死了,為何不吃上一顆?騙人。」

  怪老頭苦笑道:「難怪你不信,我這玄丹固然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但卻不能拔出體內的劇毒。我已用八顆丹丸拖了八個月,再也拖不下去了,從中毒後至兩百五十天的最後一天,任何神仙也救不了我。」

  「你何不整瓶吃下去?」

  「不行,藥力太強,反而早促生機斷絕,死得更快。這種玄丹萬全難求,乃是無價之寶,我用四十二顆救命,仍然是值得的。」

  「你讓我吃四十二顆救你的命?見鬼。」

  「明天你便可知道了。你吃了四十二顆九轉玄丹,假設你留得命在,再用大恆心大毅力下卅年苦功,天知道你會成為什麼神仙?」怪老人眼中突現凶光,並未逃過小文昌的眼下。小文昌不由自主打冷戰,汗毛直立,心說:「這怪老人好凶的目光,嚇死人。」

  但他不敢說,低頭翻動烤肥雞。

  一天中,怪老人督促他練功,除了打坐練吐納術,便是下水深潛,並不做其他事物。潛水時,怪老人給他掛上一個珠囊,裡面盛了一顆會發光的大珠,叫他察看水底崖腳一帶的景況,每深潛一尺,必須將這一尺的水勢和崖壁形狀一一詳說。怪老人的神色,似乎被崖壁的形狀所左右,時喜時憂,委實令人費解。

  決定的時刻終於到了。這天一早,小文昌吃下了三顆九轉玄丹,練了一個時辰的無極氣功,下了兩次水。

  日色近午,怪老人自己吞下一顆九轉玄丹,將三顆令小文昌吞下,將長線的一端繫上一段枯木,另一端捆在小文昌的腰上,到了潭邊神色凜然地說:「孩子,我的死活在你今天的一舉之中,我用心裡奇異的感覺在你身上投上賭注,賭我能在你身上奪回餘生,希望你替我贏回這只有一次機會的龐大賭注。今天是十月初十,水面甘丈之下,掌握著我的生死命運,你必須替我贏回這條性命,我會好好報答你。」

  小文昌怔怔地聽,不再插嘴。怪老人繼續拄下說:「廿丈,水力萬鈞,沒有人敢於潛下枉送性命。世間水中高手不算少,但能潛廿丈的人少之又少。我教你的無極氣功,以九轉玄丹的神奇功能相助,加上你的罕見天資和毅力,你會辦到定能辦到。從最凸入的崖壁潛十六丈之後,便是你昨天所見到的白色巨石,再潛下四丈,有一個內陷的巨洞,兇猛的巨流定會將你向內吸。」

  怪老人在衣下取出一個皮護手,上面有一處刀插,插了一把小劍,替小文昌繫在左上臂上,又說:「繩索可助你緊掛在岩石生長的一些珊瑚般的怪樹上,不致被吸入洞中,然後你可以潛至內壁,必可借珠光發現兩株鹿角形的怪草,通體晶瑩如玉,柔輕而微溫。你可用小劍齊根部一道環形小節之下,將角形怪草割下,火速上升,你便大功告成了。」

  小文昌訝然道:「咳:你怎知黑龍潭下有這種怪草?」

  「我在一本秘發道經上發現的。」

  「怪草叫什麼?」

  「叫做玉髓龍角芝,可拔天下之毒。」

  「另有其他用處……」

  「不必多問,我必須這兩株怪草拔除身上的奇毒。」

  小文昌往水裡走說:「我試試潛下白巖……」

  「不用試,你必須潛下去。記住,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不會看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白白地暴死在這兒吧?孩子。」

  「我定然盡全力不讓你失望。」小文昌答道,向潭中游去。怪老人將枯木丟在潭中,枯木漂入潭中心,不住迥旋,始終在潭中心打轉。

  小文昌游近潭內側近壁處,略為調和呼吸,然後深深歎入一口氣,像一條魚迅速下浴。

  十六丈以下,他已經潛下不少次,用不著停留,頸下以魚鱗製成的珠鑲發出朦朧的白光,丈內可辨景物,確是方便。

  兇猛的渦流,將他拉過來吸過去,但他已熟知水勢,貼壁下潛和兇猛的渦流掙扎。

  十六丈到了。再往下便是白色的岩石,他向下一竄,驀地,一道吸力奇大的渦流,將他向旁猛拉。奇寒澈骨,令他氣血一陣翻騰,耳中轟然一聲,死一般的靜。拉出丈外,他全力往回游,要擺脫無力吸力,略一掙扎,便感到胸中難受,已心中一慌,咕嚕嚕嗆入了三口水。

  一陣昏眩的感覺無情地襲來,他感到無法忍受,暗叫一聲不妙,全力一蹬巖壁向上急升。

  到了水面,攀住了岸旁石角,不住喘息,只感到口鼻有溫暖的液體流出,伸手一摸,原來是血水。巨大的水中壓力,他無法忍受。

  遠處岸旁怪老人焦急地叫:「孩於,怎麼了?」

  「老伯,我受不了,渦流吸力太強,穩不住,我的口鼻已經出血。」他回答。

  「不行,你必須忍耐,貼壁而下,手腳不可伸張便成。你過來,再服下三顆九靈丹,以加強你體內的抗壓力。」

  這次下潛,小文昌不敢大意,從白色岩石旁一道凹隙中向下貼壁而下,果然擺脫了兇猛渦流的吸力。

  下面全是白色而可反光的岩石,崢嶸可怖奇形怪狀,像無數怪獸潛踞在附近。一些稀奇古怪五顏六色的水草,從岩石的縫隙中伸出,隨水搖擺,一些不知名的蛇形怪魚,在岩石中穿梭地游竄,見了珠光,吃驚地竄來游去。

  沒有任何聲音,死一般的靜,這是一處寂靜的水底世界,其實還不知道下面還有多深。

  穴口到了,吸力愈來愈兇猛,一不小心,他被渦流吸住向下猛拖。

  穴口果然有不少珊瑚般的怪樹,白的光芒亮亮。他心中大急,趕忙將腰繩做成一個環套,百忙中一勾一拉,掛住了一些樹枝,只感到手上一震,下吸之勢被拉實了。

  他全力向穴口貼去,七手八腳將繩索繞實了怪樹,然後滑下穴口。身入穴中,吸力消失了。

  洞口不知有多深,白芒芒的珠光,被白玉般的岩石反映出來,形成一團乳白色的光珠。而外面黑沉沉地伸手不見五指,望之必驚。他感到頭暈目眩,用力掙扎,太危險了。

  巖壁下一條橫石縫中,相距八尺左右,各生了兩對鹿角形的怪草,共是四株,晶瑩而光芒亮亮,高僅八寸,像是白玉所雕成。根部粗約徑寸,每兩株相距約有八寸,相背而生,乍看去,確像一對白玉鹿角。

  他伸手一摸,果然柔軟而微溫。

  這時,他已經力竭,也幾乎憋不住氣了,耳中感到疼痛,手腳酸軟無力,血似乎要從肌肉中爆出。白光隙地中,他看到身軀四周出現了淡紅的色彩,眼睛也幾乎被壓得向內陷,

  已不容他再思索,拔出小劍。小劍出鞘,寒芒四射,劍長僅八寸,森森冷電令人望之生寒。

  他緊貼玉髓龍角芝下部的環節一斬,龍角芝應劍而落。他抓實了兩根龍角芝,收斂入鞘;他已沒有餘力再割另兩株,向上急升。

  浮上水面,他已無法動彈,爬伏在巖壁上,左手仍死死抓住了兩根龍角芝。

  「孩子,怎樣了?」岸旁的怪老人急問。

  他已無力回答,僅吃力地將龍角芝舉起。

  「天哪!我得救了!」怪老人倚倒在石下喜極大叫。

  小文昌虛弱地爬伏在石壁下,半截身子浸在水中,用無極氣功調和呼吸,因為他感到這樣才能趕走疲勞,和那令他暈眩和窒息感覺。

  他發覺五官中都有沁血的現象,身上各處肌膚一片腥紅,不但有血,肌肉全變成了淤紫色。

  「孩子,快過來,快……」怪老人的聲音包含著焦急。

  他直至疲勞消失之後,方解掉繩索向岸上游來。踏上江岸,怪老人右手一把搶過玉髓龍角芝。左手突然拍向他的天靈蓋,眼中再次露出令他心寒的目光。

  他涉水脫力,但反應奇快,怪老人令人心悸的目光,令他感到窒息和恐懼,掌已傷頭,他本能地一歪腦袋,「啪」一聲響,掌重重地落在他的右肩下,加被巨錘所擊,一聲大叫向後便倒。

  幾乎在同一剎間,怪老人一腳踢出。

  他本能地向水中滾,因為江岸坡度很急,在間不容髮中,逃過了怪老人的一腳。

  水際便是潭畔,他在水中半沉半浮,竭力大叫:「老狗你……你好狠,你……」

  怪老人哈哈狂笑,然後迫不急待地吞下了兩根玉龍角芝,說:「你如果不死,日後將無極氣功練成,必將稱雄天下,豈有我老人家的份兒?哈哈!我老人家活了,你不死怎成?你挨了我一記陰風掌,非死不可,你已無力脫出黑龍潭的渦流,屍身不久便餵了王八。哈哈!你以為我老人家是善男信女?甘願將絕學傳你?你真不知死活。哈哈!我老人家不忍看你下沉,先走一步了,謝謝你,孩子。別忘了,到閻羅王那兒可以告我姓吳的一狀。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怪老人走了。

  可是,小文昌並未在短期間下沉,怪老人忘了他自己奇毒在身,那一記陰風掌已無力道。同時,小文昌先前已爬伏在崖石上調和呼吸,事實上便是武林朋友所說的調息行動,已具有相當的抗力。再就是從文昌第一次下潛失敗,多吃了三顆九轉靈丹,事實上也產生了抗力。加以怪老人那一掌並未擊中要害,所加的損害並不嚴重。

  他感到右半身麻木不靈,渾身冰冷,載浮哉沉向潭中心,再也無力游出渦流之外了,

  日色西斜,午間的溫暖消失了。

  他命不該絕,在將沉沒下的片刻前,恰好浮到繫繩索的枯木旁,被他拼最後一點餘力,用尚可勉強移動的右手勾住了。

  枯木在潭中漂浮,繞了一圈又一圈。

  他強忍痛苦,靜靜地用玄天練氣術調息,他發覺這種神奇的氣功,不但可以減輕身下所發生的痛楚,也可以令暈眩的頭腦清醒,便毫不放鬆地靜靜調息。他不知道這就叫做行功,反正能減輕身下的痛苦便成。

  在調息中,他腦中的思路不住湧翻。

  「我拚死替怪老人找龍角芝救他的命,他得救了,為何卻要我死?」他想。

  「世間真有這種可怕的人?」他又想。

  「稱雄天下又是什麼意思?」

  「無極氣功練了有何用處?」

  「救一個要死的人,難道要死?我應不應該信任陌生的人?」

  「天下間難道都是不管別人死活的人?」

  「……」

  一連串的問題,令他困惑萬分,他那小腦子根本難以解答。

  夕陽西下,他有氣力游出渦流了,便咬緊牙關,向岸邊游去。他頹喪地穿好衣褲,踏著夕陽餘暉,心情沉重,一步步走向蔡家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13:12

七年,二千五百多個黃昏和黑夜,靜悄悄地過去,消逝得無影無蹤,虎頭峰依然屹立在江心,山川不改,但小文呂已經十五歲了,成了個劍眉虎目而臉色陰沉的少年,壯得像一頭牛,清秀得像個玉面郎君,假使他的臉色不陰沉,在蔡家莊他定會成為鶴立雞群的美少年,定會獲得族中父老的疼愛。

  但他在苦難中長大,將自己的心加上一把鎖,不接受任何好意,不要任何人的關懷與同情。對大伯,他用沉默作為抗議,對莊中父老,他投以敵對的目光。

  每天,莊稼的沉重工作做不完,稍不如意,皮鞭便無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條條紫黑色的疤痕。

  吃,依然是殘羹冷飯。穿,依然是夏單冬夾。

  七年來,他從未露過笑容,笑,在他來說,那是山外的山,雲外的雲,太遙遠太陌生了。

  他的堂兄文華,考不上商州學舍,只好在家弄莊稼,長得雄壯而結實,兄弟倆仍是死對頭,衝突經常發生,文華在影石村不但讀書,也從武館的少林師父學武,但始終無法和文昌抗衡,十次交手總要輸九次半。

  他在這七年中,不間斷地練無極氣功,不僅身材愈練愈魁梧,而且對鞭打已不在乎了。

  蔡莊主用來對付他的皮鞭,愈來愈粗,從一根一捎變成一根三梢,從小指粗漲到兩指粗。可是很怪,除了一鞭一條痕之外,從未有皮破血流的情形發生,不消一兩天,新鞭痕加上,舊鞭痕便神奇地消失了。

  除了氣功,可惜,他對拳腳一竅不通,但跑得比風還快。

  正月十五過去了,過年的狂熱慢慢消退,麥子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田裡已用不著牽掛。寒冬的季節,當一場綿長的大雪停止時,是狩獵的時候了。

  文昌永遠沒有隨村人狩獵的機會,他被分配在家中看管門戶。因為狩獵是子弟們顯威風的機會,身強力壯的子弟如果手腳了得,獵得一條大熊,便會成為英雄,其實熊在冬天最好捉,找到它冬眠的洞窟,手到搶來,難得是不易找到洞窟,必須走得遠遠的,太遠,便可碰到虎豺或者大群的餓狼,性命難保。當然啦!能獵得虎豹,當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但罕見有這種英雄產生。

  獵隊已經走了兩天,文昌和一些老弱婦孺留守在村子裡,感到十分無聊,幸而獵隊也許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至少這十天半月中他不會挨鞭子。

  他穿好裌衣,冷對他已沒有多大威脅,信步出了村,向影石村走去。

  影石村的人,對他倒還友善,至少不像本莊的人,見他像見到瘟疫一般討厭。

  滿地銀花,白皚皚的一望無涯,枝頭上冷柱垂封至地面,北風吹來如同利刃裂膚,一腳踩下去,浮雪至掩至膝蓋。

  他輕快地踏雪而行,穿越被大雪掩覆了的森林和山坡,山坡的那一邊便是佔地比大蔡家莊大了一倍的影石村,站在坡上,可以看到村中心的三姓宗祠,祠左方是武館,這時冷清清空閒無人。武館,事實是宏濟寺,廟門關得緊緊的。

  影石村成四方形,高高的寨牆,四座寨門,共建有八座碉樓,遠遠地看去,十分壯觀。

  文昌早對影石村的學藝和武館十分嚮往,可惜他沒有機會參加。堂兄文華的書,他偷了不少,也暗地偷聽文華朗讀,暗中摸索書中的含意。他天份極高,可是所得仍微乎其微,但一些普通字語,他也懂得不少,至少不是西瓜大的字認得兩籮筐的草包。

  他向坡下走,遠遠的,右面山坡中一座梅林中,有兩個人影在林中背手而行,臘梅的清香迎風飄揚,人鼻芳香令人沉醉。

  他認得,那是影石村耽了八年的老夫子商嵐和張村主張良佐的大管家張宏。

  商嵐並末顯蒼老,八年的歲月令他華發飄飄,修長文弱的身軀並末顯得駝背,只是臉上的皺紋多了許多而已,大概老花眼也該加深了些。

  張宏是個彪形大漢,四十出頭,豺頭豹眼虎背熊腰。這人的來歷,連張家的父老也弄不清底細,是否真姓張,誰也不知內情,只知是張村主五十餘年前在外面帶回來的得力助手,不但照顧村主的田地莊稼,也照顧看龍駒寨的三家店面,十分能幹。他人生得高大壯實,相貌兇猛,說起話來如洪鐘,舉動敏捷,透露出一股子寬而粗豪的氣氛。他對張村主十分恭敬,對村中的三姓父老也夠客氣,但三姓父老子弟都有點伯他,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一膠無形的震驚人心的力量。

  兩人背著手,並肩向這兒走來,一色羔皮掩耳風帽,老羊皮襖,青色棉褲牛皮長靴,斯斯文文地走來,剛好和文昌碰上了。

  「咦!文昌,你竟穿著夾衫不冷?」張管家訝然叫。

  文昌不是木石人,別人對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感到眼角發冷,但他強行忍住了,自幼所受的折磨,令他的心靈上披上一重重堅強的甲胃,不為外界所感,不露內心的表情,任何好意和惡意,他都一概拒絕。他淡淡一笑,英俊的臉蛋上只有幾條肌肉抽動,怎能算笑。

  「小可不冷。大管家好,老先生好。」他世故地抱拳虛揖。

  張宏重重地哼了一聲,突然脫下老羊皮外襖,拋過說:「穿上……」

  「不!謝謝大管家。」他將皮襖拋回,相當不客氣。

  張宏再將皮襖拋過,大聲說:「我知道你大伯不是東西。放心,穿上,你正在成長,千萬不可折磨自己,冷暖自己留心些。你大伯如果不高興,告訴他,是我張某人送給你的,叫他衝著我來。」

  老夫子商嵐不住搖頭,苦笑道:「大管家,你在替他招麻煩。」

  張宏嘿嘿笑,輕蔑地說:「有什麼不得了?大不了離開蔡家莊,我替他找一份事幹干,也比他在莊中受折磨好些兒。哼!這年頭弱肉強食,誰軟弱誰倒霉。」他又向文昌叫:「孩子,走,到我家去聊,日後如果有困難,來找我。影石村我不在,可趕到龍駒寨張家磨坊去找我便成。大丈夫四海為家,你可別傻。」

  人的命運確是奇妙的,也許一言一語一動,便決定了終身好壞。這次偶然相會,替江湖帶來了一場難以終止的風暴。

  在影石村耽了一天,大管家張宏和老夫子商嵐,讓他概略地瞭解了兩座村莊之外的世界,不啻在他不平靜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塊大石,死寂的水激起了波瀾。

  臨行,大管家送他出村,在村口,大管家豪放地說:「孩子,記著,海闊天空,何處無容身之地?是你主宰著你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讓命運主宰。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向命運低頭認命的人,將永遠被人踩在腳下糟踏,好自為之,別忘了有困難來找我。」

  文昌心潮激盪,長揖到地說:「謝謝大管家的關照,小可記得你老人家的話。」他告辭,大踏步走了。

  十天之後,守獵隊回來了,收穫不大,全莊的子弟們情緒低落,而且暴雪提前了兩天,守獵隊十分狼狽。

  大雪紛飛,暴風雪光臨大地。蔡家莊中,也醞釀著一場大風暴。

  一早,文昌練了一個時辰的玄極氣功,夾著張宏送給他的老羊皮外襖往外走,這件老羊皮外襖,自從回家之後,他一直不敢穿,在十餘年殘暴的壓制下,一時還不敢反抗,這是人之常情,也難怪他沒有勇氣,今天,他準備到黑龍潭,看看是否可以到水中活動活動筋骨。

  丹江冬季水淺,兩岸結了冰,但黑龍潭是終年不涸,也不會被冰封的怪地方。這些年來,潭中一草一石,每一條渦流,每一處石魁他都瞭然於胸。但他始終不敢割下那剩下的一對玉髓龍角芝,因為他不懂毒是怎麼回事,更不知身上無毒吃下龍角芝會有什麼可怕的結果。

  天空中雲沉風急,大雪紛飛,雖則已是辰牌未,天色仍是暗沉沉的。莊中並非家家閉戶,所有的青少年都出來活動,在雪地中呼嘯跳躍。大打雪仗。

  南寨門一段廣場中,有兩批青少年分成兩派,分據左右壁壘分明,雪團在天空中飛過,呼呼有聲。

  右邊,由他的堂兄領頭,左邊有三堂叔的兒子文超為首,雙方相距十來丈,沿兩行老槐樹堆起一條兩尺高的雪牆,年紀小的在後面將做好的雪團往上送,年紀大的娃娃站在雪牆後,用雪團投向對方開火,有時衝出三五丈,叫嘯著投出雪團再往回溜,一個個興高彩烈,叫嘯聲五里之外也可以聽到。

  文昌極少有機會可以和孩子們玩樂,似乎他不是蔡家莊的子弟,是個不祥的不受歡迎的人,小娃娃們雖然無成見,但他們的兄母卻禁止子女們和他玩樂。

  孩子們是純真的,有不少娃娃不顧父母警告,仍經常和他打招呼,或者在虎嶺山麓分吃他偷來的雞鴨,但有些稍大的少年,像文華、文超一群人,卻似乎和他水火不相容,經常有架打,不打則已,打起來必雞飛狗叫,但不管是勝是負,他必倒霉。勝了,有人在莊主前告狀,他得挨皮鞭子,負了,就更修。

  他必須從雪團飛舞中穿出,不由腳下生疑。

  「繞過去算了。」他想。

  還未決定那兒繞過,文超方面,一個小娃娃尖叫道:「小虎子哥,來幫我們。」

  另一個十三四歲的娃娃,從文華的堡壘旁衝出,吶喊著衝出十來步,將兩個雪球投出,扭頭往回跑,一面叫:「他敢?不要他!」

  壘後站起了文華,他叫:「滾開!沒有人要你……哎……」

  「噗」一聲,一個雪球恰好擊中他的胸膛,碎雪紛飛,把他擊得退了兩步。對面的文超站起叫:「哈哈!再來一次……哎……」

  不知由何處飛來一個雪球,擊中文超的下頜,打得他踉蹌了兩步,抹掉粉雪叫:「小狗子,你他媽的怎麼衝過界來了?揍你。」

  他抓起兩個雪球,跳過雪牆,向右前方的小狗子衝去。

  文昌本來想繞道,但被人用話一激,心中火起,大踏步從中間走去,他準備如果雪球擊中了他,他便加以反擊,向對方宣戰。

  真巧,文超正向前衝,將近他身旁,四面八方的雪球,全向文超集中。

  「叭!叭叭!叭!」雪球在文超身上爆炸,碎雪飛濺,連挨了十來團,把文超打得怪叫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聲大叫,拼全力將手中雪球投出,根本不知前面的人。

  「啪啪」兩聲,兩個雪球全擊在文昌身上,雙方相距不足八尺,一擊便中。

  文昌火起,立刻扔掉老羊皮外襖,火速俯身抓了一個雪團,向文超剛轉過身軀的背影投去。

  他的臂力驚人,「啪」一聲暴響,雪球擊中文超的背心,巨大的打擊力量將文超衝倒在地。

  「哎……」文超大叫,整個臉面陷入浮雪中,狼狽地爬起,向文昌回頭猛撲,由雪球的力道估計,除了文昌之外,別人定難辦到,所以他衝向文昌。

  「砰!」右一拳擊中文昌的左頰。「砰!」左一拳接著在文昌右頰暴響。兩記左右衝拳擊得結實,把文昌打得退了三步,幾乎站立不牢。

  文超仍不放手,接著衝上,一連三記短衝拳,全搗在文昌的胸腹,把他擊倒在地。

  雪戰停止了,吶喊聲、尖叫聲大起。

  文昌知道對方人多勢眾,佔不了便宜,先不敢回手,好漢不吃眼前虧。但胸腹挨了三拳,不但倒了,而且胃中作嘔,確實不好受,似乎這三拳頭把他的胃從肚中擠出口腔,內臟在收縮,先到那兩記左右衝拳,也令他眼冒金星,昏頭轉向,委實忍不下這口惡氣。

  文超已經十八歲了,站在那兒牛高馬大,去年臘月裡剛討了個老婆過年,事實上已經是成人,打起架來拳頭不知輕重,像在拚命。

  文昌忍無可忍,掙扎著爬起要還擊了。

  文超不等他爬起,急衝而上,「砰,」一聲一記「連環掛扣」雙手先後勾出,右拳先擊中文昌的下頜,再一聲「砰」,左拳又勾中文昌的右胸。這兩拳打得結實,把文昌還未站起的身軀再次擊倒,口中血出。

  「狠狠地揍他一頓。」有人叫。

  「小虎子哥,還手啊!」有打抱不平的人叫。

  文超沖而上,一腳飛出。

  文昌怒火三千丈,向左一滾,火速站起,勢如瘋虎擊沖而上,拳出如風,左手擊抄,抓住了對方攻來的右拳向外一拔,「砰」一聲暴響,右拳擊中了文超的左胸下方。

  「呀……」文超驚叫,弓著腰連退五步。

  「砰!砰啪」文昌緊迫不捨,連攻三拳,一拳一落實,上打下領,下搗小腹,不讓對方有招架的機會。

  「哎……哎……哎喲!」文超絕望地喊叫,那三拳他已支持不住,「噗」一聲飛腿丈外躺倒,跌了個手腳朝天,爬不起來了。

  不遠處屋角,突然轉運兩個中年人,其中之一吃了一驚,一面奔來一面叫:「小虎子,你好大的狗膽,你……」

  文昌本來拔腿想走,扭頭一看,來人是另一方的四堂叔,是莊中最討厭他的死對頭,嚇了一跳,撒腿便跑。

  還沒跑過寨門,寨門外闖入了兩個一身皮襖的老人家,抱著手踏雪而入,猛抬頭便看到奔近的文昌,一個老人哼了一聲,喝道:「小虎子,你失了魂?」

  真糟,是莊中最討厭的兩個叔祖輩老傢伙,連聲喝問的老傢伙叫五爺爺,在祠堂裡十餘名執事之一,他老人家的話頗有份量,專會興風作浪。

  文昌正想從旁竄出,後面四叔叫聲已到:「五爺捆住那小畜牲,他打了超侄。」

  這可跑不掉了,兩個老不死當寨門一攔,同聲叱道:「小虎子,你敢跑?闖了禍跑得了?回去。」

  文昌久受壓制,一時還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站住,冷冷地分辯道:「超哥先動手,可不能怪我。」

  他的冷冷態度,最受非議。人與人之間,誰也不喜歡冷面孔,尤其是老一輩人,他們希望小輩們討好阿諛拍馬屁低聲下氣撒嬌,怎受得了頂碰?老傢伙們對不買帳的文昌早已不高興,先入為主,天大的道理也說不清。

  「呸!畜牲!你還有道理?」五爺爺怒叫。

  沒有道理也就算了文昌不再分辯,也懶得和這些不講理的老傢伙多說,氣得虎虎站在那兒生氣。

  他的生氣臉孔更惹起五爺爺的惡威和怒火,不由分說走近「啪啪啪啪」四聲暴響,左右開弓打了文昌四耳光,叫:「滾回去!我找你伯父管教你。你是個無可救藥的害群之馬,沒有一天你會安靜,專會生事揍你的兄弟們,太不像話。滾!」

  文昌被打得眼冒金星,弊了一肚子冤氣,扭頭往回走,胸前不住起伏,他已忍了多少年,還是忍下算了。

  幾個娃娃們扶起了文超,文超像一條病狗,眼淚鼻涕一起流,如喪考妣地叫:「哎喲!我要死了,我要……」

  四叔也不問問,迎著轉來的文昌一耳光打出,「啪」一聲響,打了文昌倒晃了一步,怒叫道:「畜生!你還出口噴人說是別人先動手?我親眼看見你打他,豈有此理!」

  文昌的嘴角再次泛出血跡,咬牙道:「四叔只看到我揍他,卻沒有看見他一連給了我五拳,擊倒我兩次……」

  「啪」一聲,四叔又給了他一耳光,怒叫道:「你還敢強辯?你……」

  「四叔可以問……」

  四叔更為火起,不由分說兩掌拍出。

  文昌委實受不了,本能地抬手一枚,一舉落空。

  這下亂子鬧大了,在長輩面前出手攔擋,還了得?簡直是大逆不道。

  「反了,這畜牲……」四叔氣得臉色泛青,憤怒地吼叫,幾乎說不出話來,不住跳腳。

  一不作二不休,文昌橫了心,冷冷地說:「假使無理可講,何必講?四叔,你也用不著打我,你的手段該教洲你的兒子。打別人的兒子不心疼,你這兩耳光太重,我小虎子難道不是人?」

  兩個老傢伙到了,附近的老少也出來了,文超的三叔也趕到了,莊中的父老圍了一大堆。

  文呂悲憤地衝口說出這句話,卻激怒了好些人,一姓的村莊不比都市,凡是老一輩的人都可以動手教訓小輩們。當然啦!抗拒的人不是沒有,有些娘們放起潑來也夠瞧的,她們不管長輩不長輩,打了她們的孩子,她們會罵上三五天,指桑罵槐口出不遜不算奇聞,她們不要別人代管她們的孩子,像文超文華文魁幾個少年,即使是祖字輩的幾個老傢伙,也不敢動他們一根汗毛,了不起罵兩句告訴他們的父母了事。

  只怪文昌沒有爹媽,沒有人撐腰,活該倒霉,正應了人善被人欺的一句話,三叔一見自己的愛子鬼叫連天,心裡已經夠疼,再一聽文昌飽含反抗性的話,不由火起,順手抓過一根木棍,一棍劈出叫:「畜牲!你……」

  「撲」一聲悶響,劈中文昌的左頸耳門處,文昌只「嗯」了一聲,翻身仆倒人事不省。

  「糟!」有人驚叫。

  人群中出現了蔡莊主,應聲叫:「三弟,你怎麼用棍子打?」

  五爺爺冷冷一笑,接口道:「這畜牲大逆不道,打死了也好。」

  驀地,鑽出一個小娃娃,拖著文昌先前忘記帶走的老羊皮外襖,哭哭啼啼地說:「是超哥不對,先用雪球打小虎子哥,再兩次將小虎子打倒,小虎子哥一直沒回手……」

  「你胡說什麼?」四叔大怒。

  小娃娃不怕嚇唬,尖叫道:「我要說,偏要說。小虎子哥路過這兒要出寨門,超哥衝出去先打他,第二次倒地超哥用腳去踢,小虎子哥才回手,太不公平,我要說。」

  蔡莊主扭頭向文華問:「華兒,怎麼回事?」

  文華和文昌雖說從小到大,勢同水火,明裡仇恨難解,但畢竟是有些正義感,哼了一聲扭頭便走,一面說:「這該怪小虎弟沒有爹媽。」說完走了。

  這時,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人群中鑽出雄偉的文魁,驚叫一聲搶到,跪下身子用雪在文昌臉上磨擦,大聲叫:「昌弟,昌弟,昌……」

  雪屑一觸,文昌悠悠醒來,他掙扎著站起,大眼睛凶光四射,站穩了,切齒道:「蔡家莊沒有我蔡文昌立足之地,三年後我會回來,我的田地不許任何人耕種,我的房屋我要一把火燒光了。你們不仁,休怪我不義。三年後見。」

  說完,向寨門舉步。

  迎面擋路的是五爺爺,厲聲叫道:「小虎子,你好大的膽子,目無祖宗……」

  「讓開!」文昌暴怒地叫。

  「文昌,你想怎樣?」蔡莊主駭然叫,破天荒看到文昌的反抗舉動,難怪他吃驚了。

  文昌扭頭冷冷地說:「伯父,我剛才的話請記住,不然,蔡家莊可能有橫禍飛災,我小虎子受夠了,咱們走著瞧。」

  四叔剛才十分尷尬,這時可抓住把柄,衝上叫:「抓住這敗類,交祠堂公議……」

  他的手剛搭下文昌的胸衣,文昌的鐵拳已兇猛地搗出,「碰碰」兩聲擊中他的小腹。

  「哎……」他叫,雙手捧腹上身前傾。

  「碰」一聲響,文昌一記勾拳擊中他的下領,大牙掉了四顆,向後便倒。

  在眾人嘩叫聲中,文昌突然在懷中拔出得自怪老人的小劍,寒光亮亮,耀目生花。

  「我走了,三年後咱們算帳。誰不怕死,上,小虎子認得你們是長輩,這把劍可沒長眼睛。」他厲聲說。

  他回身揮出一劍,五爺爺「哎」一聲尖叫,雙手抱頭撒腿就跑,劍距老傢伙遠著哩。

  利刃在手,所有的人全嚇著往後退。文昌一聲長嘯,衝出了人叢,像一陣狂風,刮出了蔡家莊。

  龍駒寨,原是這條古道的第二大驛,第一大驛是武關東南的層峰驛。在成化十三年三月,商州從縣升為州。因為古道日趨繁榮,商旅往來不下於遺關大道,層峰驛同時也升為縣,叫商州縣,因此一來,龍駒寨便成了第一大驛站,成了群山中的一座大鎮,居民上千,市面日漸繁榮,商旅們便在此投宿一宵,第三天方啟程赴商州。

  鎮上商業景氣,三教九流色色俱全。不但陵路商旅如雲,水上也有板船下漢江,東北可至商州西水西門,可惜冬季航運不通。

  那時,這座在丹江北面形成一座長寨,首在西北尾在東南,土寨牆高有兩丈餘,四座寨門高聳,十分神氣。寨東南角,是鎮的宅第,鎮南,是商業區。鎮西北,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問題地區。

  影石村張村主張良佐的產業,分散在各處。磨坊在鎮北,油行在鎮南商業區,鐵鋪在鎮西北,夾在兩家客店的中間。

  文昌在磨坊找到大管家張宏,但他對趕驢子碾磨不感興趣,便到了鐵鋪耍大錘。

  他個兒魁梧,再打了兩年的鐵,十七歲的小伙子壯的像一頭雄獅,但卻劍眉入鬢,目如朗星,齒白唇紅像個少年書生,可惜他極少露出笑容,掩去了不少神采。當他幹活時,赤著上身,又粗又結實,乍看去,像一座有稜有角的肉山。十七歲,他已有八尺的雄偉身材,他的大錘比別人都重,揮舞起來像舞燈草。

  別以為他力氣大只可干粗活,錯了,他打的刀劍和暗器精巧絕倫,定貨的江湖朋友有口皆碑,誰如果不知張家鐵器的蔡文昌手藝好,他準不是江湖人。

  他也打車軸、踏釘、馬蹄鐵、犁鋤等等,但打磨江湖朋友的訂貨卻是拿手。他進入鐵鋪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學徒,也不是師傅,他只是來試試是否可以安身。但他卻愛上了這地方,不到半年,他成了店中的師傅,任何活計經他一看便會,稍加指點便更熟。店面甚大,張家鐵店是龍駒寨的王牌,前面是鋪面,大進是工場,客人可穿過院子到工場參觀,後進是店夥計的食宿處。

  工場共分三部分。一是煉鐵場,名義上說是煉鋼,其實不可能煉出鋼來,二是打造場,有十座火爐之多。三是試器廠,這部分最精彩,有供刀劍砍、劈、剁、戳的器具,有供暗器射擊的皮靶,木靶、多目標的活動靶、繩靶……應有盡有。

  文昌不但是打老場的主柱,也是試器場內的最佳顧問,刀劍暗器的奇技,他在這兒獲得了無數寶貴的經驗。

  工場人手多,光是打造廠便有二十名師傅,活計不用趕,晚飯後照例不趕夜活,大家可以隨意找快活。

  蔡家莊自從蔡文昌走了之後,沒有第二個文昌讓那些老傢伙出氣,似乎寂寞了許多。他們對文昌留下的家業和臨走前的警告,毫不在意。後來,聽說他在龍駒寨做打鐵匠,可有話柄了。一般議論都不大好,有人說:「這畜生沒出息,看他那窮相就不是塊好材料。」

  「哼!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來會打洞,他就是這點出息,他爹也是個沒出息的貨嘛!」

  「他一個臭鐵匠,還要在三年後回來算帳哩!」

  「他回來時,請祠堂公決那埋了他。」

  「從小他就會偷雞摸狗,辱沒有咱們蔡家的祖先,他如果回來,打斷他的狗腿。」

  「他如果敢回來,不許他進莊,進莊外便埋了他。」

  一年之後,蔡家莊的人有點害怕了,因為見過文昌的人,全被他那猛獅般身材嚇壞了。

  兩年之後,蔡家莊的人開始凜然於心,因為文昌已開始打入社會圈子,在龍駒寨開始有了名氣。白天,他作工,做事認真不苟言笑。晚問,他到鎮北找大管家張宏請教,因為他已看出張宏不是等閒人,就向張大管家請教拳腳散手。

  頭一年,老夫子商嵐也來了,做了磨坊的帳房老先生,因為學塾另請了兩名教師,他不願再呆下去。

  三個人在一起盤桓,文昌的文武有突飛猛進的驚人成就,商嵐和大管家十分器重這個有驚人天賦,聞一知十的可愛少年人,兩年以來,兩人傾囊相授,愈來愈槽,他們已沒有什麼可以教他了。

  兩年中,文昌總算知道了兩位奇人的身世。

  老夫子商嵐他不姓商,姓尚,在武林中,千手書生尚樂天的大名,大江南北黃河兩岸的江湖人,提起來也害怕。他二手三暗器打遍江河兩岸無敵手,殺人如麻,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豪。十年前,他在京師擊斃了錦衣衛的暗器高手藍安平,被官府行文天下捉他歸案,出動了武當少林兩派高手天涯追跡,他只好隱身暫避風頭,十年來隱姓埋名在外。

  大管家張宏也不姓張,名倒是真的,姓趙。在北五省綠林朋友中,提起山東魯山英雄寨大寨主猛獅趙宏,莫不豎起大指頭,說聲了得。他為何丟下大寨主的綠林巨霸名位不幹,到這山區小地做大管事?

  只消留意江湖動靜的入,便知十三年北五省武林俠義道大舉群襲魯山英雄寨的故事。起因是猛獅趙宏留下了京師五省鏢局的一票暗鏢,雙方結下深仇。按留鏢期限是一個月,一月中,五省鏢總鏢頭風雷金刀施世全三上魯山,風雷金刀說要請師兄左刀李雲出面索鏢,要求留鏢期限延長一個月。可是猛獅趙宏不買帳,按規矩期滿便將鏢分了,這枝暗鏢是一路罕見的珠寶,五省鏢局賠了一萬八千兩黃金。風雷金刀不甘心,局主龍鎮東方平更不願意,立刻傳下俠義柬,大舉襲魯山,便由暗鏢主人請出山東的官兵大舉攻山。激戰兩晝夜,猛獅趙宏只好忍痛率手下乘夜突圍,魯山英雄寨冰消瓦解。

  他在北方失去基業,存身不得,只好跑到西北暫隱,十餘年來不談當年勇。

  這兩個江湖奇人,在指點文昌練學武之際,竟末發現文昌身懷絕學無玄氣功。他們卻不知文昌早有打算,深藏不露。在他兩人口中,知道武林中所謂的內家氣功十分難練而厲害,思索之下,便知道怪老人所接的無極氣功,定是氣功中的一種,自己不動聲色,埋頭苦練。

  這年初夏,第一個離開的是千手書生尚樂天,接著猛獅趙宏也動身重入江湖,兩人飄身而去,不知所終。

  文昌重新陷入孤單,幸而他已和店中的師傅們建立了交情,也因此一來,他開始打入了龍駒寨的下流社會。

  店左,是商洛老店,是龍駒寨最複雜的一座客店,客人全是一些粗豪的爺們,商洛老店的左首,是一條小巷子,這小巷的環境,比商洛老店更複雜。大小賭場共有二十四間,有一擲千金的場所,有下三文錢賭注的小局,任君選擇。私娼館,據說都是來自西安的粉頭,夜渡資從五兩銀子低至制錢三百文,按貨色論價錢,往來的行商遊子,不愁旅途寂寞。

  龍駒寨小地方,不像西安府排場大,西安府有各式秦樓楚館,有可納千金的銷金窟,有清官人有濁粉頭,有美如天仙的歌姬舞孃。但在這兒,可沒有能花大錢的爺們光顧,都是出手小氣的財神爺,排場不大,共有十幾家。都不是公開的娼家,平時連倚門賣俏的粉頭也看不見,要問津必須找到引路的漁父。

  這條奇形的小巷,暗中把持的人,是本地的地頭蛇病無常郭智先郭三爺。郭三爺的府第在鎮東南上流社會住宅區,但他本人卻極少在家,平時在小巷附近也不易找到他的跡影,要找到他可到商洛老店試試。可是,假使小巷大有人鬧事,他的徒子徒孫萬一應付不了,他便會突然出現。多年來,自從龍駒寨發展成大驛站,小巷畸形發展起來,郭三爺出面鎮壓的時候並不多,大不了讓他的智囊兼保留老妖狐培傑出面打發了事。

  張家鐵店的師傅們大多有家小,極少往巷子裡跑,加以小痞棍們經常前來買些小刀鐵尺一類玩意,彼此之間都有些面善,既無利害的衝突,也斷不了財路,所以彼此之間從未紅過臉,但也從不相往來。

  文昌卻在暗中打算,他必須培養起凶悍的名號,成為黑社會一份子,方能回到蔡家莊出一口怨氣。其實,他並不打算回家殺人成英雄,只想讓他們知道,他蔡文昌不是羔羊,離開蔡家莊同樣可以活得好好的,十餘年來所受的折磨待遇刻骨銘心,也難怪他有這種念頭和野心。

  另一原因令他走極端的是怪老人,好心救人反而傷身,他恨透了那些虛情假意之徒,他要向人報復。怪老人在未得玉髓龍角芝之前,對他關懷備至,練功時諄諄善誘,赫然長者之風,龍角芝到手,立即下手取命,委實令他寒心和憤怒,他認為天下間除了千手書生和猛獅之外,全不是好人。

  合該有事,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二十名師傅中,大多數妒嫉文昌的天才,彼此之間格格不入,暗地裡閒話滿嘴。唯一與文昌建下交情的人,是祖籍西安府的禹宗禹老三。

  午時後不久,一個彪形大漢踏入了店門。掌櫃的狄二伯滿臉堆笑,離櫃台領手笑道:「客官辛苦了,大熱天,請坐,請坐。」

  櫃旁有一列長凳,有兩名小夥計專門奉茶水。大漢身穿青布對襟勁裝,青包頭,腰懸一把連鞘單刀,繫著百寶囊,牛眼凶光暴射,並不就坐,一腳踏在凳上面,掌靠在櫃上,放開大嗓門說:「掌櫃的叫蔡師傅出來。」

  狄二伯吃了一驚,惶然地說:「客官的意思……」

  「大爺要定造暗器。」大漢搶著叫。

  狄二伯心中一寬,笑道:「哦!客官請稍等。」

  「快!」

  小夥計奔入後庭,不久,文昌拖拖然出來到店中,他一頭黑亮長髮胡亂挽在頂端,敞開胸襟,露出了如墳如丘的胸膛,下身繫了一條黑布圍裙,胸上和雙手全被炭灰所染污,像一個巨人般走近櫃台站住了。他極少主動和人打招呼,臉上木無表情,人說他冷傲,也確是冷傲。

  大漢不住打量他,大牛眼一翻,問:「你就是蔡師傅?」

  「在下正是蔡文昌。客官有何見教。」

  「你會打造精巧的暗器?」

  「少許會些。」

  大漢在百寶囊中一陣亂掏,掏出一柄小巧柳葉刀「叮」一聲扔在櫃台上,說:「看啦,會打磨麼?」

  文昌抬起略一打量,刀長有六寸,兩頭尖,重心略前,兩面發刃,薄而微彎,弧度不顯,他放下刀,說,「敝店可以打磨,但期限不能太快。」

  「你能打?你知道暗器的名稱?」

  「這叫做回風柳葉刀,可以成弧形飛行,也可以損傷一端扔出旋轉而飛,折向傷人。」

  大漢吃了一驚,訝然道:「咦!你真知道哩!」

  文昌臉上肌肉抽了抽,說:「這種刀扔出去容易,不能用指彈出,貼掌飛出如果功夫不夠火候,食指和無名指可能受傷,客官這把刀打磨得不夠精巧,重心太前了些,飛行旋轉時不夠穩定,可能要偏了準頭。」

  大漢不敢再大刺刺,抽下凳上的腿,怪叫道:「高明,高明,替我將重心放後些,怪不得我老是出手落空。打一把價錢如何?」

  「客官付銀鈔呢。抑或是銀子?」

  那時一兩的銀鈔只值一文錢,貶值了一千倍。官府禁止在市兩上使用金銀,抓住了不殺頭也得充軍。但這是官樣文章,市面上照用金錢不誤,誰也不當回事,銀鈔幾乎成了廢紙。

  「銀鈔。」大漢利落地答。

  「每把工價一千五百貫。」

  大漢怪眼一翻,怒叫道:「什麼?一把刀要一千五百兩銀子?」

  文昌毫不動容,冷冷地說:「客官說的是銀鈔。如果付銀子,每把一兩二錢。」

  「什麼話?」

  「老實話。對不起,客官這種暗器,小店無法打造。」文昌說完扭頭便走。

  大漢卻笑道,說:「你這位行家怎麼開不起玩笑?老兄,打三十把要多久?」

  「十天。」

  「五天怎樣?每把我加三兩八錢銀子。老實說,你這裡便宜,我這把是南陽府打的,每把五兩銀子,打一把需時一天,如果五天能打三十把,我出五兩一把。」

  文昌對掌櫃的說:「二伯,接下這筆買賣,三天後請客人前來試手。」說完大踏步走了。

  大漢掏出三十兩黃金下了定金,這是打造精巧物件的成規,需先交三分之二,三十兩黃金折合白銀一百二十兩。

  大漢剛踏出店門,劈面碰上了三名敞胸大漢。街道不太寬,可並行三輛大車,屋據下碰頭,想避開已經不可能。三名敞胸大漢最左一名叫:「老二,就是這小子。」

  大漢知道跑不了,當門一站叉腰瞪眼叫:「怎麼?叫來了黨羽?慢來,咱們可不是下三流,用不著一窩蜂上,一個一個來,太爺接下了。」

  中間敞胸大漢哼了一聲,拔出腰帶上的鐵尺,說:「好傢伙,你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用假骰子在龍駒寨走水,你他媽的活得不耐煩……」

  大漢撤下單刀,冷笑道:「喝!要動傢伙?你狗娘養的血口噴人,競說太爺賭假骰子,睜開你的狗眼瞧瞧,太爺百花蛇桑霸豈是下三流玩假骰的人?」

  狄二爺沉下臉,叫道:「諸位,請到街心比劃,……」

  「錚!錚錚錚!」兵刃交擊聲大起,一把單刀一把鐵尺,在店門口乾上了。

  門口鬧事,內進的師傅們向外奔,五名店夥計也不是省油的燈,每人抄一根鐵棍就要衝上。

  以往大管家猛獅趙宏術離開龍駒寨時,本地的好漢們誰都不敢在店門口撒野,大管家走了不到兩個月,竟有人打上門來了,太不像話了。

  正混亂中,出現了文昌高大的身影,手中拿了一把火鉗,搶出大喝道:「滾出去!豈有此理。」

  「錚!錚錚!」一刀一尺鬥得更急,已迫入店門之內了。

  文昌冷哼一聲,突然切入刀光尺影中,火鉗左右一分,喝聲震耳:「住手!」

  「錚錚」兩聲脆響,單刀向下疾沉,鐵尺飛出街心,險些擊中一個趕來看熱鬧的人。

  大漢單刀被火鉗擊得向下沉,正想抬刀,一隻牛皮直縫靴已經踏位了刀身,他感到虎口一震,火速丟手,單刀被直縫靴踏實了。

  文昌一腳踏住單刀,手中火鉗兩面輕拂,冷冷地說:「諸位,張家鐵鋪全是鐵傢伙,任何玩意都可傷人,決不許有人在店中比劃鬧事,這規矩諸位定然懂得,未免太說不過去吧?」

  他這一手不僅奇快無比,更乾脆利落,一照面間,擊落了一刀一尺,事實上已控制了兩人的性命,假使他出乎,兩人誰也別想安逸。旁觀的人全傻了眼,天!蔡師傅不簡單哩!真人不露相,今天卻露了一手漂亮的。

  「好哇!蔡師傅這手了不起。」有人大叫。

  敞胸大漢好似不信地死死盯著文昌,他手上虎口鮮血直流,咬牙切齒地說:「蔡師傅,你該知道胳膊往裡彎,你究竟助誰?」

  「你們一個是鄉親,一個是客人,在下誰也不助。」文昌答。

  龍駒寨的痞棍們怕大管家張宏,大管家走後,他們無所忌憚,所以敢打上門來。江湖朋友雖說是亡命之徒,但非必要不想打人命官司,有一條不成文的成規,便是不可在打造兵器的鐵店鬧事,原因是鐵店中全是重傢伙,而且爐火夠旺,鬧起事來必定有死傷,甚至會引起火災,用鐵器或者用爐火挑灑,都會出人命。

  文昌從千手書生和猛獅趙宏那兒學到不少江湖門徑,當然知道這些禁忌,而且他早有野心在龍駒寨嶄露頭角,因而搶出展身手。

  敞胸大漢鐵尺被火鉗碰飛,本已臉上無光,心中火起,提出了質問,豈知文昌坦率地表示誰也不幫,也不好言相勸,他無法下台,惱羞成怒地叫:「好,姓蔡的,咱們走著瞧。」

  文昌坦然輕幌著火鉗,冷笑著:「姓蔡的不想生事,只方了維護店面,假使你不願意,蔡某等著,水裡火裡一概奉陪,目下請諸位離開。」說完,扭頭向百花蛇說:

  「你老兄既然是江湖人,不該在敝店門口動手,好漢做事好漢當,為何不約地方解決?走吧!如果你是單身客人,千萬不可在龍駒寨生事。」

  他拾起單刀,信手一擲,「錚」一聲脆響,單刀神奇地飛入白花蛇的刀鞘內。

  白花蛇嘿嘿一笑,翹起大姆指說:「高明,在下栽得不冤。解圍之德,不敢忘卻,咱們後會有期,桑某要交你這位朋友。」說完,抱拳一禮,大踏步出店而去。到了街心,又向走了十來步的三名敞胸大漢的背影叫:「老兄們,再見。」

  店門口閒人漸散,文昌也回到工場干他的活計。

  一個時辰之後,店門來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後生,踏上長凳跳上櫃台側著屁股坐好,向滿面怒容的狄二伯笑道:「二伯,認得我小猴子邱六麼?」

  狄二伯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悅地說:「你這小王八蛋!愈學愈壞,跟著病無常不到兩年,已經壞得無藥可救。你那九泉下的老爹,大概前世造成的孽太多,才會養了你這個小活報應。」

  小猴子邱六嘻嘻一笑,搖手道:「二伯,別罵,我爹爹生前受人欺負,我小猴子目下欺負別人,爹在九泉之下應該含笑。」

  「你來幹什麼?」

  「奉郭爺所差……」

  「哼!要找蔡師傅的麻煩?」

  「不!要請蔡師傅賞光。」小猴子在懷中掏出一封大紅拜帖,丟在櫃台上,跳下地來又道:「郭爺貼到,這是天大的面子。帖後有明日設宴所在和時刻,請交給蔡師傅。」說完,一陣風似地溜了。

  不久,一名身材修長白臉無須的中年人,拖拖然踏入店門,袖中取出一隻大紅套封,遞上櫃台說:「勞駕,請轉交蔡師傅。」說完轉身便走。

  狄二伯掂起套封,搖頭苦笑道:「人怕出名豬伯肥,麻煩大了。龍駒寨將有一場大風暴,不知是禍是福?老天爺保佑!」

  大紅封已套封口,寫的是:「敬上。蔡師傅文昌大啟。」具名是「漢江禿蛟凌遠百拜。」

  文昌先後收了兩張帖子,看了之後淡談一笑。病無常的拜帖,定於明日晚間在商洛老店內院花庭候敬。漢江禿蛟的柬帖,是請於明日午正在南碼頭候駕。

  狄二伯立即派小夥計到鎮東南張村主的府第報訊,稟明經過。

  掌燈時分,晚飯剛罷,文昌梳洗畢,狄二伯派人來說,東主在府中請見,要文昌前往一行,文昌穿了一襲青直接,燈籠褲,便靴。他的左手大袖內,紮了藏有小劍的皮臂套。右小臂上,也藏了一個皮臂套,插了兩列暗器,上一列是刀,下一列是箭,都是四寸長。千手書生的暗器五花八門,在武林無出其右,不出手則已,出則最少有三種。但文昌不想用多種暗器,他去蕪存精只用刀和箭,也不用機簧器械,完全以手發出,憑技術而不需要取巧暗襲,他有這種自信。

  他的飛刀不像柳葉刀,卻有點像梭,兩頭可用,也可像柳葉刀一般旋轉傷人。直射時,像一線銀芒;旋轉時,像一團四寸長的光球,可以發力的大小而控制飛行路線和方向,十分靈巧而地道。

  他的箭也厲害,也不分簇桿,羽是極薄的銀羽,三梭,三枚小倒鉤,這是一種貼在指縫中使用的暗器,細小而銳利,打入體內不易拔出。

  他知道白天管了閒事,惹了本地和外路的英雄好漢,假使不預防一二,說不定要大禍臨頭,任人宰割,所以帶了傢伙,隨時準備自衛保身。

  他大掐大擺向下街走。龍駒寨下街沒有正式的夜市,沒有路燈,大街上行人不多,空蕩蕩的。下街是住宅區,是本地的財主和外地的寓公所建的宅第,樓閣處處,庭院深深。靠東南鎮口向左折的一條小巷中,三五盞燈籠發出朦朧的黃色的光芒,最近一盞燈籠下,便是張府的東院側門。

  張府的宅第十分富麗堂皇,共有五進,加上東西院,和後面的花園,堂深奧廣。大庭前面也有庭院,梅杏梨點綴其間,卻沒有桃樹。花園散處在花徑兩側,奇卉異草散發著陣畔幽香。庭院前,是高大的門樓,門樓外台階上,有一對高大的石獅子。

  平時,主人在這兒的時間並不多,大多時間在影石村老家,他是村主,也是里長,村裡的事他不能不管。主人如果不在,大門是經常關閉著的,客人皆從側門出入。至於店中的掌櫃和夥計,便得走東院側門進入東院,主人在東院接見,表示親信。客人不可以穿庭院進入大庭,大庭是主人起居的所在,除非是至親好友,主人絕不在大庭款客。

  文昌曾經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初到龍駒寨,第二次是他正式成為鐵鋪師傅時,兩次都有大管家帶頭,走的便是東側門。

  登上台階,手剛伸向門上的扣環,小門已吱呀呀地開了,門內一名健僕低聲叫:「是蔡師傅麼?」

  「小可正是蔡文昌。」

  「請進,少爺已久候多時。」

  「東主不在家?」文昌問。

  「主人在鄉下,少爺和小姐前天來的。」

  少爺,是張村主良佐的兒子張子玉,小姐,是子玉的妹妹婷婷姑娘。這兩位少爺小姐,文昌皆不曾會過。

  文昌隨健僕走向東院花庭,那兒燈火通明,三名健僕和兩名使女前後張羅。花庭中,張子玉安坐大環椅上,臉色有點不悅。

  張子玉比文昌大三歲,廿歲的哥兒長得清秀俊逸,但細皮白肉像個大姑娘,身材不超過七尺。與文昌相比較,差得太遠了,矮了一尺左右。

  「蔡師傅到。」健僕在庭門外叫。

  「請他進來。」

  文昌應聲踏入庭門,一躬到地,說:「小可蔡文昌,少東主萬安。」

  按理,他應叩拜,但他沒有叩拜的習慣,這一生中,除了伯父強他跪拜之外,他還未叩拜過任何人,甚至千手書生和猛獅趙宏,他也未下拜過。

  子玉清秀的五官現出不悅的神情,抬手說:「蔡師傅請坐。」

  「謝少東主。」他在右下首坐下了。

  「蔡師傅,聽說白天裡有麻煩?」

  「確是有麻煩,病無常的手下……」

  「我知道了。蔡師傅,你不該在那些痞棍之前逞血氣之勇,生意人怎可插手管這種人的閒事?」

  「稟少東主,行有行規,業有業主,店中如果任由他們生事,日後豈不更麻煩?」

  「目下已經夠麻煩,你該讓他們到街心解決,牽入了是非漩渦,咱們的店今後必將永無寧日,你……」

  文昌天生傲骨,聽口氣,少東主對今天的事十分不滿,臉色也難看,他怎受得了?搶著說:「少東主,小可維護店中的門面光彩,冒險挺身而出,保全了店中的聲譽。少東主如果認為小可做得不該,小可五天之後,交完一批貨品,立即卷包袱走路……」

  「蔡師傅,你怎麼……」

  「少東主請放心,小可既然招來了這檔子事,決不使少東主的店受到任何干擾。明晚病無常約小可商談,小可一身當之。別小看了這些痞棍,他們也有他們的規矩,冤有頭債有主小可一力承當,他們決不會找張家鐵鋪的麻煩。小可告辭,五天之後,恕小可不再前來府上辭行了,東主那兒,請代致意。』」

  說完,拱手一禮舉步便走。張子玉急忙站起說:「蔡師傅,請稍安勿躁,請……」

  他無法挽文昌,文昌已經急步出庭走了。等他出了庭,已經不見文呂的蹤跡。他站在庭口,怒形於色地自語:「這人好大的脾氣,怪不得會被祠堂的人趕出來……」

  話未完,身後香風沁鼻。一個俏麗的少女出現在庭中。這少女好美,老天爺給了她經過著意雕琢的身材與五官,是那麼完美,那麼端麗,鑽石般的大眼睛,瑤鼻櫻唇,粉面桃腮放射出青春的紅艷與光采。光可鑒人的青絲梳了一個三丫頭,每一丫皆佩以珠花環,耳垂下搖擺著一對紅寶石耳墜兒,穿一身代綠衫裙,窄袖子春衫外,是一襲時下最流行的銀串流煙坎肩,長裙輕擺處,一雙淡綠色小弓鞋若隱若現。天!小弓鞋尖端,怎麼有半寸分明的尖玩意?那是一雙要命的蓮瓣兒,誰挨上一記,準得丟掉老命兒。不用問,這花朵般的妞兒,准是朵帶刺的玫瑰,也可能是朵含有毒素的罌粟花。

  看年紀,她正是十五六歲的當時,正是女孩子的黃金時代,正是好做夢的花樣年華。她左右,兩名丫環左右扶持,裊裊娜娜走到庭中。

  所有的男僕,垂下頭躬著身子急急出庭迴避,十分狼狽。這妞兒出現得太突然,幾乎沒有讓男僕迴避的時間。由此可知,這位姑娘決不是斤斤計較禮俗的妞兒。

  她已聽清子玉自語的話,接口道,「哥哥,你該知道他是從被迫害被虐待中長大的人,倔強和自傲,是他反抗的唯一憑借,心裡本就不正常。你開口責備他,他怎受得了?」

  子玉級回庭中,煩燥地說:「妹妹,你怎麼替一個雇工說話?」

  「哥哥,你瞧不起一個雇工?」

  「話不是這般說……」

  「哦!該殺他的傲氣,是麼?」

  「你不見他入庭時的冷傲神情?」

  「你沒聽狄二伯說過,他兩年多來就是這種神情。」

  「他自己不愉快,難道也要人家不愉快?」

  「他並未故意要別人不愉快。」

  兄妹倆針鋒相對,幾乎要吵架了。姑娘畢竟是女孩子,天性溫柔,只好打退堂鼓,笑道:「不談他了,張家鐵店少一個師傅,定不會就此關門大吉。談談漢江禿蛟的事,哥哥,消息如何?」

  子玉搖頭,無可奈何地說:「正與關門的事有關,看樣子,我們在龍駒寨的三座店全得關門,除非我們能忍氣,捨得破財,受得了壓搾。」

  「為什麼?」

  「漢江禿餃因為和武昌的翻江虎鯊譚英鬧反了臉,也—和洞庭君山的四神龍起了衝突,立腳不牢,忍痛割掉了裡陽府以下的一段江面的買賣。上行的船隻,不准他收鄖陽府以下一段江面的常例錢。下行的油水;過裡陽便得由翻江虎鯊收卡。漢江的油水,全在鄖陽府以下。這一來,簡直是用刀子頂住他的咽喉,他只好往上游各處發展,開闢碼頭,另找財路。」

  張子玉滔滔不絕往下說,所說的全非一個公子哥兒該說該懂的話。他喝乾了几上的一杯茶,續往下說:「漢江有兩條肥水,一是唐白河,一是這兒這條丹江。裡陽府被割,唐白二河當然完蛋大吉。漢江禿蛟的命脈,只好寄托在丹江上。龍駒寨是丹江的一大財源,他怎能不全力相圖?再上面是商州,商州是麻面虎麻五爺坐鎮,勢力不小,麻五爺又有華山王丑撐腰,穩如泰山,這塊肥肉他一口吞不下,必須徐徐相圖。龍駒寨只有病無常挑大樑,雖有一群地頭蛇虛張聲勢,怎禁漢江禿蛟全力一擊?龍駒寨寨水陸碼頭擠在一塊兒,一口吞下名正言順。漢江禿蛟志在必得,所以親自出馬,一批高手早已散佈四周,他自己已在三天前秘密駕臨。假使他得逞,趕走了病無常,必須先向地方伸手立威。我們如果忍不下,捨不得破財,不關門又待如何?拔刀相鬥?不!爹發誓不再動刀弄劍,絕不和江沏亡命徒死纏不休,他也極端厭惡江湖生涯。」

  姑娘幽幽一歎,苦笑道:「看來,我們除了閉門之外,已沒有路可走了。」

  「這就是爹叫我來的原因,風聲不對便及早結束。唉!真想不到咱們的店卻是導火之媒,從咱們店中鬧起,你便知道我為何責備蔡師傅的原因了。」

  姑娘神色一緊,說:「也許蔡師傅有能耐撐病無常的台哩!」

  「不會的,你忘了?蔡家莊來我們村裡唸書的小伙子,充其量也不過學了少林派幾手基本拳腳功夫,趕趕草狗可以,湊人不行,何況蔡師傅根本就沒來咱們村裡唸書,他憑什麼能助病無常掌局面?」

  「狄二伯不是說,他一把火鉗便擊落了一刀一尺麼?」

  「傻妹妹,打鐵的人豈會沒有幾斤蠻力?出其不意僥倖並非奇事,真鬥起來全不是那麼回事啦!牛的力氣夠大吧?可是怕牛的江湖好漢有幾個?」

  正說間,「啻」一聲銳嘯一柄飛刀帶著一張紅帖從院角牆頭飛到,射入庭門,落向庭中的八仙桌。

  飛刀影剛現庭口,姑娘撥開兩個丫頭便待搶出。

  「不可妄動。」子玉低喝。

  「篤」一聲響,飛刀插在桌面上,刀靶上掛著紅色帖,不住輕擺。子玉一把掂過念道:「各行業東主注意,不可以金銀或教唆子弟相助病無常郭老狗,不然將大禍臨頭。知名不具。」

  「他們開始發動了。」姑娘抽口冷氣說。

  這一夜中,龍駒寨的知名士紳,都收到同一形式同一語氣的留刀寄來紅帖,惶惶不可終日。

  龍駒寨在風雨飄搖中,鄉勇們開始巡哨了。

  次日午正,文昌仍是昨晚那一身打扮,出現在南碼頭。江邊,泊了十餘艘板船,裝了不少土產。這種板船小的可憐,裝不了多少貨,裁客也不過五六名,夏間水滿,航道仍是凶險,所以客人不太感興趣,除非要押貨下船,不然犯不著冒險。

  十餘艘板船之外,有兩艘小艇靜靜地泊在碼頭邊,碼頭上,白花蛇的青布包頭齊眉蓋耳,面向江水避人耳目,另四名大漢坐在碼頭上哼著小調,似乎極有閒暇,

  日正當中,碼頭上的伕子們都在歇手忙裡偷閒躲毒太陽,所以人不多。白花蛇早已看到文昌那特別雄偉的身影,直待他到臨近,方緩緩轉身抱拳行禮,笑道:「蔡師傅果是信人,你好。」

  「桑兄你好。」文昌回禮說,轉問:「漢江禿蛟凌當家是……」

  「乃是敞長上。」

  「哦!桑兄不是單身客人,蔡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桑兄是有所為而來的,難怪有恃無恐。凌當家寵召,蔡某不敢不來,也不知凌當家……」

  「呵呵!蔡師傅見笑了。敞上在對岸專誠相候,請下船至對岸一敘。請。」

  藝高人膽大,文昌的水上功夫他自己知道,舟江窄小,何所懼哉?他泰然舉步下了小艇。

  兩名大漢搶上船頭,小艇象條大魚,靈活地駛出洶湧的江心,翻騰的江水,似乎對小艇毫無影響,兩文長漿連轉如飛。到了對岸扭頭瞧,不偏不倚正好對正碼頭泊船,兩大漢的操舟術,委實高明。

  白花蛇首先躍上江岸,兩人並肩進入對面的江岸叢林。不久,到了一處山坡下的樹林中,前面出現一個草棚,草棚外站著八名勁裝大漢,相簇著三名中年人。

  中間的中年人頭上未帶巾帽,光油油地不見一發,銅鈴眼,獅子大鼻闊嘴唇,留著兩撇大八字鬍,雙耳招風,在粗豪兇猛中,卻透著三分愚蠢氣。他身材不太高,有點臃腫,穿了一身青勁裝,沒帶兵刃。只消看了他的光禿腦袋,便知他是漢江禿蚊凌遠凌當家。

  水上英雄本來極少叫當家,但為他們的家在船上,叫艙主,或者叫舵把子。但漢江禿蛟不同,他不住在船上,漢江本來就窄小,容不下他這條蛟,他在各地隴上建有不少秘窟,在秘窟中當家,非必要不想下船,文昌懂得江湖門檻,也似懂非懂,給他叫對了。

  左首一人身材高瘦,手長腳長,在水中定然得天獨厚,手腳劃一次,可比矮個兒劃兩回。橄欖頭,雷公嘴,陰陰沉沉,死樣怪氣。

  右邊那個仁兄像個武大郎,五官擠在一塊兒,身高不過五尺,下頜伸出,除了一個代表堅強的下頜外,一無可取,他怎能勝任水上英雄的勾當?

  三人站在草棚口,並未迎出。近了,白花蛇搶前兩步,行禮說:「稟當家,蔡師傅駕到。」

  十一雙怪眼打量著來客,文昌畢竟未曾經過風浪,看了對方竟有十二人之多,心中有點發慌。幸而臉上一向不帶表情,喜怒不現於臉面,無形中幫了他的忙,未讓對方看出他的心虛。他抱拳行禮,強作鎮靜地說:「蔡某應凌當家寵召,來得匆忙,幸勿見怪。」

  漢江禿蛟咧嘴一笑,八字鬍一陣抖動,說:「好說,好說。凌某這次專程到貴地拜碼頭,苦於無人引介貴地的英雄人物。蔡兄的大名,凌某早有耳聞……」

  文昌不慣客套,搶著說:「當家的謬讚,愧不敢當。蔡某憑小手藝謀生,只會打造一些兵刃暗器,見笑大方,請問凌當家……」

  「哈哈,不必過謙,蔡師傅不但藝名傳遐邇,昨日那一記『分花拂柳』火候的老到,拿捏的精準,委實無懈可擊,高明之至。凌某先替蔡師傅引見兩位弟兄。」

  高個兒叫梭魚鍾毫。

  矮個兒叫水鼠管江。

  引見畢,向棚內伸手虛引說:「請入內一敘。客居不周,委屈了。」

  「當家先請。」文昌謙讓。

  其實,漢江禿蛟已經大刺刺地舉步往前走,根本沒有謙讓的誠意。落坐畢,一名大漢奉上香茗,漢江禿蛟哈哈怪笑,笑完道:「凌某這次打擾貴地,蔡師傅可知凌某的來意麼?」

  「蔡某愚魯,猜不透,請教。」文昌答,他確是不知。龍駒寨除了張子玉兄妹,誰也不知。

  「哈哈!貴地的病無常姓郭的,把持著貴地的買賣,包括賭坊娼樓,無所不為。凌某手下的弟兄,曾在貴地多次受辱,凌某身為當家,不能不管,所以這次率領手下弟兄,來大興問罪之師。兄弟也知道,貴地乃是藏龍臥虎之地,其中不乏高手英雄,像蔡師傅便是其中之一。兄弟此行志在必得,希望能得到貴地英雄的支持。凌某不才,願與貴地的英雄結為兄弟,患難同當,富貴與共。貴地的幾位仁兄,已經和凌某焚歃過血。蔡師傅不但人才出眾,而手底下……」

  文昌已完全瞭解是怎麼回事了,心中各種念頭閃過,他下了主意,搶著說:「蔡某除了手藝之外,空有幾斤蠻力而已。再說,在下乃是本份小民,不敢高攀,當家請諒。」

  漢江禿蛟臉色一變冷笑道:「蔡師傅,兄弟以心腹相待,決非與你老弟空言數語。」

  「在下委實一無所能,有負當家的抬愛。」

  「砰」一聲暴響,水鼠管江一掌拍在桌面上,茶杯滾下地面,「乒」一聲砸個稀爛。怒叫道:「好不識抬舉!推三阻四,你還瞧得起咱們漢江的英雄好漢?你也不想想,與咱們稱兄道弟,大秤分銀,不比你做一輩打鐵匠強?」

  稜魚錘豪搖手打圓場說:「三弟,不可暴躁,蔡師傅不是糊塗人,他會想的。大家都是兄弟,吵起來日後也不好看。」

  「哼!他如果會想,也用不著大哥給他說盡好話。」

  「三弟,不必發火。東街的地裡蛇李三,南碼頭的瘸頭王四,都不是怕事的人,可也都在昨晚餵了江中的王八,蔡師傅不是怕事的人,難道他不知道厲害,三弟,少說兩句話。」

  一唱一和,利害並施。文昌倏然站起,想先佔住有利方向。

  可是晚了一步,八大漢已堵住了大門。

  文昌心中早有計效,冷冷地說:「諸位是要蔡某入伙?」

  漢江禿蛟站起了,點頭笑道:「兩條路,一明一暗。」

  「請教。」

  「明,咱們稱兄道弟。暗,按咱們的規矩是捆上大石沉江。」

  「在下如果入伙,如何安排蔡某?」

  「張家鐵店交給你經營,歸咱三弟管轄。」

  「這是說,在下只配做一名跑腳?」

  「咱們這兒都以兄弟相稱。」

  「蔡某有條件。」文昌沉聲說。

  「說說看。」

  「龍駒寨水陸碼頭,歸蔡某管轄,四成常例錢交當家,六成分派本地兄弟。」

  「你在做夢?」水鼠管江怪叫。

  「蔡某沒睡著,目下太陽當頂。」

  「你憑什麼?」

  「手底下功夫。你不信,試試看。」

  水鼠管江大吼一聲,衝上就是一劈掌。他小看了文呂,一個打鐵匠太渺小,幾斤蠻力怎禁得起內家掌力的一擊?放手攻入,一掌滿夠矣!

  文昌向右閃開兩步,水鼠管江的左掌突然削出。

  機會來了,文昌左掌切出,將對方的左掌向上格,閃電似的踏近迫近身邊,右拳出如電閃。

  「砰砰!」兩記短衝拳全擂在水鼠管江的左肋下,左掌變切為搭,一搭一鉤,將人向側後方帶,只帶一半再變進擊,「砰!」一聲暴響,水鼠管江向前仆的腦袋挨了一記重擊,擊中了右臉,人反上向上翻,飛腿丈外,「叭」,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連一聲也未叫出,已是半條命。

  雙方接觸,乍合乍分,捷如電光石火,但聽鐵拳著肉所發的響聲如同連珠花炮爆炸,太快了。

  還不等其餘的人看清底細,文昌已衝向開了一個小窗的棚壁,「砰砰」兩聲,撞倒了棚壁,人已破壁而出,直衝出十丈外,方回身大喝道:「諸位,好好思索蔡某的條件。」

  草棚中大亂,漢江禿蛟怒叫如雷急衝而出,其餘的人吶喊著拔兵刀狂追。

  文昌一面走,一面扭頭叫:「諸位真不要命,休怪蔡某心狠手辣。漢江禿蛟,小心你的腦袋。打!」

  一把梭型飛刀化作一團光球,飛旋而至,捷如電閃,幾乎令人肉服難辨,飛越漢江禿蛟的頂門。飛刀不是直線飛行,而是乎旋而至,刮掉了漢江禿蛟頂門一層油皮,危極險極。

  漢江禿蛟只感到頭皮一涼,「哎」一聲站住了,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文昌的喝聲又至:「追得最快的人,小心右耳。」

  白花蛇知道厲害,急聲叫:「弟兄們,窮寇莫追,這傢伙的暗器厲害。」

  文昌展開輕功,三閃五閃便出了林。到了江邊,後面看不到人影,只聽到怪聲。

  小艇半擱在江岸,兩名大漢聽到叫聲,在岸邊站起一看,文昌已奔至切近。

  「你定然不識抬舉,送你見龍王。」一名大漢叫,伸手到艙板下掏傢伙。

  文昌像一陣狂風刮到,另一名大漢來不及伸手取傢伙,「猛虎撲羊」兇猛地撲上。

  文昌「雙盤手」向上崩,飛起一腳,「撲」一聲將俯身掏兵器的傢伙,撞得向旁歪倒,兵刃仍末掏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趕上一把扣住一名大漢的後頸。他本想點上穴道,但也知道自己十年火候未到,恐怕制不住穴道,何必嚕囌?右掌猛劈而下,撲一聲斜劈在大漢的後背近腰處。大漢狂叫一聲,軟倒在地。

  他將小艇推出,單漿左右分拔,小艇如箭離弦,片刻便到了江心,扭頭叫:「好漢們,三思而行,後會有期。」

  漢江禿蛟一眾人在江旁矮林中,切齒大恨。

  南碼頭有不少觀眾,他們眼見文昌在剎那間擊倒兩個人,再奪船單漿過江,昨天店中鬧事,文昌一把火鉗擊飛一刀一尺,小地方消息傳播得極快,也愈傳愈離譜,變成了赤手金剛制住了兩名拿刀拿槍的小鬼。今天在距岸觀戰,確是赤手空拳擊倒了兩個人。乖乖!喝采聲驚天動地,有的人全放下話計窮叫好。

  漢江禿蛟的人暗暗吃驚,因為文昌的小艇速度驚人,在激流中憑一支單漿控舟,不易!

  龍駒寨的地痞們,全都吃了一驚,趕忙飛報病無常。天!真入不露相,蔡師傅竟然是了不起的英雄哪!真要找麻煩,恐怕吃不消只好兜著走。

  文昌嶄露頭角,成了龍駒寨的名人。

  人們對病無常極端反感,卻又無可奈何,目下有人找他算帳,除去龍駒寨的大害該是好事。可是前來找病無常傳信的方式,卻令人毛骨悚然,果然更不是好東西,也許比病無常更壞。這次眼看文昌在江對岸和人打架,那些人卻又是些陌生人,蔡文昌在龍駒寨一向安分守已,從沒聽過他在市面惹事生非出風頭。由昨天店中衝突的情形猜測,文昌假使不是和病無常的人決鬥,定然是和留刀寄柬的人幹上了。地方人士為了這事亦喜亦優,唯恐事情鬧大不可收拾。

  正相反,因此一來,漢江禿蛟反而有所顧忌,不敢提前發動和病無常火拚。

  可憐的病無常,直至昨夜才得到有人留刀寄柬的,消息,再從白花蛇桑霸通名號的線索,方知是怎麼回事。早些天有幾名得力手下神秘失蹤的離奇事件,總算真相大白有了下落。他不是省油燈,立即開始佈置,並派人到商州請朋友趕來助拳,緊張起來了。

  文昌回到店中,狄二伯和少東主已在店中焦急地等候多時。他也是心中不快,看了兩人的臉色,以為他們對他今天的行事不諒解,登時沉下臉踏入店門。

  「蔡師傅……」狄二伯剛開口。

  文昌立即打斷他的話,冷冰地說:「二伯,不必多說了。白花蛇訂下的貨物不用打造了,如果他敢來,退還定金就是。好漢做事好漢當,姓蔡的不能連累你們,我立即辭工,不必等五天了。我在商洛老店暫住,有人找我可指引他前往。」

  「蔡師傅,請勿誤會……」張子玉含笑接口。

  但文昌似以下定決心,搶著說:「小可今天已和漢江禿蛟結下樑子,那傢伙不會就此罷手,為免……」

  「什麼?你和漢江禿蛟結下樑子?」

  「不錯,南碼頭也看到了一些形影。」

  「你見到他了?」張子玉的話,露出一些行家的口風。

  「小可刮了他的頭皮,三拳把那位水鼠管江擊倒,那傢伙必須在床上躺上一個月,小意思。」

  「你們怎麼鬧反臉的?」

  「哼!他竟想收賣在下做小跑腿,莫名其妙。蔡某不下水便罷,下水……哼!不說也罷。」

  張子玉一聽口氣不對,吃了一驚,正色道:「蔡師傅,你這種念頭太可怕,一失足成千古恨,錯一步遺憾終身,你……」

  文昌往裡走,冷冷地說:「在下所走的道路,由我自己所決定,不勞關心。少東主所關心的是買賣的興旺與否,什麼是否可以再開設一家店面啦,再就是什麼師傅們是否已經盡力替你賺錢,是否值得每年工銀一百二十兩啦,但求多賺錢少生事足矣,夠了……」

  張子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厲聲說:「蔡師傅,你不能拒絕別人對你的關心。」

  「放手!」文呂冷叱。

  「蔡師傅,冷靜些兒聽我說,今天我不是來攆你走,而是……」

  「小可不用少東主攆,自己會……」

  兩人爭著說話,店門外蹄聲如雷,一聲馬嘶,蹄聲倏止,兩匹駿馬人立而起,馬上兩個嬌小的人影已不等馬兒四蹄落實,就躍落地面,將韁繩信手搭在鞍前判官頭上,大踏步走進了店。

  店中一靜,所有的目光向來人瞧,直了眼。

  那是兩個清秀絕俗的少女,美得叫人心跳。左面一個身材修長,曲線玲瓏,該高的高,該細的細,身段之美,美得恰到好處。綠紗帕包頭,黑油油的須角掩住美好的雙耳,珠環輕顫,閃閃生光。春山眉,深潭般的大眼,小巧挺直的瑤鼻,櫻桃小口一點紅,白裡透紅的臉蛋吹彈得破。穿一身翠綠勁裝,腰懸長劍,肩掛百寶囊,透露出三分英氣,令人不敢迫視。右邊一位年紀比她的同伴小上四五歲,年約十四五左右,窈窕的身才既未發育完全,修長而勻稱,胸臂都像含包蓓蕾。她的臉蛋卻是美,五官美得像出自名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完美藝術品,只是,她那春山眉下那雙明亮的鑽石般大眼中,透出智慧而略帶冷傲的神色,弓形小嘴角略向上彎,一雙小酒渦總算將冷傲的神色消去不少。總之,這雙眼睛有點懾人的力量,似乎可以看透和她照面人的心胸,這是美中不足之處。女孩子太精明,會令人害怕,也許會令男人敬鬼神而遠之。

  她穿了一身白色勁裝,頭上梳了三丫古,除了一雙耳墜於之外,沒有佩帶其他首飾。她佩了百寶囊,劍口在彎帶上,卻沒有劍,劍在坐騎旁的兵刃插帶上。

  兩雙鹿皮小蠻靴踏入店門,發出有節拍的響聲,不像是閨閣千金,倒有赳赳武夫的派頭。她們的衣衫滿是風塵之色,但精神奕奕。坐騎後有大型馬包,說明她們是經過長途跋涉的巾幗英雄。

  在她們踏入店門的剎那間,街外一匹灰毛健馬繞過兩匹坐騎向前走,馬上的騎士頭戴英雄巾,一身天藍色秀著白英蓉大花的勁裝,面貌英俊齒白唇紅,一面策馬,一面扭頭盯著兩女的背影微笑。他的一雙大眼白黑分明,可惜太活了,活得像女孩子般水汪汪,這種眼睛最令女孩子入迷。馬遠出五六丈,他仍捨不得轉頭。

  兩個美妞兒並末回頭,踏入店後後同時哼了一聲,撇撇嘴,然後走向櫃台,兩雙令人想做夢的眼睛,卻扭向庭中站著向她們注目的人群瞧。在近十雙眼睛虎視眈眈之下,她們毫不怯生,也毫不畏縮。

  她們那一聲「哼」,不知是對準而發,卻引起了文昌注意,他心中暗討:「她們定然是在南碼頭看見我同人鬥,大概不服氣要找麻煩了,準是衝著我而來。」

  不錯,果然衝他而來。穿綠少女看櫃台只有一個小夥計,嬌聲叫:「小弟弟,掌櫃的先生呢?」

  狄二伯趕忙回到櫃台,含笑招呼:「兩位姑娘有何見教?小老兒聽候吩咐。」

  「你這兒是張家鐵鋪?」她的聲音甜極了,美極了。

  狄二伯指了指外面的招牌,笑道:「正是敝號。」

  「聽說貴店打造兵器的手藝大大有名,是麼?」

  「客官們抬愛,小店其實算不得出色。」

  「貴店的蔡師傅呢?可否請出來一談?」

  狄二伯一怔,不知是否該向文昌招呼,扭兒又說了:「本姑娘要打造暗器,……」

  遠處的文昌冷冷地接口道:「張家店並非蔡師傅一人可打造暗器,用不著指名打造,任何一位師傅皆可勝任愉快。」

  他答了腔,兩位姑娘向他注視,似乎一怔。他身材高大,穿了緊身直綴站在那兒象頭猛獅,面貌英俊出群,只是沉著生氣,令人感到傲氣凌人。

  穿白的小姑娘笑了,臉旁的笑渦兒好深,說:「掌櫃的,這人好驕傲,是貴店的店東麼?」張子玉知道可能要糟,文昌正在氣頭上,豈不是火上加油麼?便含笑上前,卻不知文昌一聲不吭,已經扭頭了。他含笑上前,說:

  「敝店有店東。請問兩位姑娘光顧小店需造何種暗器,可否請交樣品以便斟酌?」

  兩位姑娘看了子玉那公子哥兒的穿著,搖搖頭。穿白的小姑娘說:「請蔡師傅一談,聽說貴店唯有他方能打造精巧的外門暗器。」

  「剛才那位便是蔡師傅,但他已決定在今天辭工了。」狄二伯只好實說。

  「哦!我們遲來了一天。」穿綠的姑娘惋惜地說。

  兩女轉身向壁廚間的兵器上細瞧。不久,文昌挾了一個大包裹出庭,向張子玉說:「少東主,在下暫時寄居商洛老店。漢江禿蛟如果派人來找,請叫他們到商洛老店找。」

  兩少女聽到漢江禿蛟四字,倏然轉身。穿白的小姑娘臉色一沉,大聲問:「咦!你是漢江禿餃的朋友?還是他手下黨徒?」

  文昌往下走,沒好氣地答:「是又怎樣?你多問了。」

  他剛踏出店門,身後包裹一緊,被人拉住了,少女的口音如耳:「站住!他日下在何處藏身?」

  文昌站住了,扭臉冷冷地說:「放手,不雅觀。」

  「你說不說他的下落?」少女的語氣咄咄逼人。

  「我為何要告訴你?豈有此理!」

  少女柳眉一挑,哼了一聲,鳳日中冷電一閃,突然右手疾出,食指兩指出如閃電,點向文昌的左章門穴。

  文昌雖認為自己的功力不夠,不敢施展點穴術,但他對點穴術卻是行家,一看對方小小年紀便大膽地使用點穴術,而且出手兇猛而辛辣,不由失驚。同時,他也無名火起,小小年紀如果功力火候不夠,解不了穴或者失身點得太重,豈不誤人性命?沒有深仇大恨,用得點穴術下毒手太不像話!

  他火速閃開,大旋身一聲沉喝,飛起一腿,掃向姑娘的左肋胸,反應之快,如同電光石火。

  小姑娘「咦」了一聲,身軀右閃,左掌「拂雲掃霧」急如星火,拂向文昌掃來的小腿內側。

  文昌早有提防,左腳尖一點,人以倒退急射大門外,小姑娘的掌差一點兒,沒夠上。

  「哪兒走?」小姑娘怒此,跟蹤撲出。

  兩人交手奇快無比,轉眼間已到了街心。文昌出到街心,眼角己看到白影已如影附形到了身後,心中一怔,趕忙扔掉包裹,一聲虎吼,回身連攻五拳三拳,踢出兩腿,換了兩次照面。

  小姑娘不用拳,也不用腿,一雙玉手指掌並施,左閃又進從容攻出。她由文昌的拳腳中,發現潛勁極為兇猛,力道如山,不敢大意硬接,用快速的身法避招搶攻,兩照面後,已迫近了文昌的左側。

  「留下!」她叫,右手玉指已快光臨文昌的右肩。

  文昌經驗不夠,他憑一身神力和速度硬攻硬搶,對方不硬接,他便有點心慌,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歎。機會來了,貼身拆招太妙了!肩向右扭,右手「倒打金鐘」一掌擊出,身形急轉,右拳來一計「猛虎出山」。

  小姑娘手短,一指落空,文昌一招「倒打金鐘」也白用了,雙方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照了面,鐵拳已攻到她的左胸,來勢兇猛。

  她心中火起,這一拳來得太輕簿,哼了一聲,左掌突然用陰掌扔出,再反掌猛抓。

  「啪」一聲暴響,擊中文昌的右小臂內側。文昌感到右小臂如被烙鐵擊中,隔了皮護手仍覺火辣辣地而且震力奇大,似乎那小小的掌背有五六百斤力道擊中了他的右臂一般,身不由己,「哎」一聲驚呼,斜飛出丈外,右手一陣麻,幾乎抬不起來了。幸而他已運氣護身了,不然這條手臂准完。

  小姑娘「咦」了一聲,急射而至。

  「天!『金龍翻爪』,『天玄摧枯掌』的絕招。」門口的張子玉低聲驚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14:35

文昌和白衣小姑娘一言不合,在街心動起手來。白衣小姑娘抓住機會,用上了絕學,手掌一擊將文昌飄出文外,可是文昌反應夠快,已運火候未夠的無極氣功護身,加以有皮護手相護,掌臂一觸便突然分開,免了一抓之厄。

  站在門口觀戰的張子玉,吃了一驚,看出小丫頭用得是天玄摧枯掌的絕著「金龍翻爪」,已識出小丫頭的身份,但他的驚叫聲太小,旁人無法聽到。

  小丫頭也看出文昌似乎挨得起一掌,心中惑然,跟蹤撲上,鐵手再伸。

  文昌右臂酸麻,無法用右手應付,一聲虎吼,雙足左盤右飛,連攻十八腿。他的腿疾逾電閃,排山倒海似的搶攻,不管對方是男是女,中下盤全是他進攻的目標,攻勢之猛,令人駭然,一腿走空、另一腿己接踵而至,連環十八腿一氣呵成,竟將小姑娘退了丈餘,換了八次向位,方閃過十八腿的狂攻。

  小姑娘由於絕招得手,但效果不理想,便估高了文呂的實力,不敢硬接,十八腿搶攻中,她只回敬了七掌,被文昌空前猛烈的攻勢所威脅,短期間落於下風。但她仍保持著從容飄逸的神態,在腿影繽紛中躲閃騰挪輕靈的進退如風。

  綠衣姑娘在一旁押陣,粉臉上綻起了迷人的笑容,似乎毫不在意這場凶狠的生死決鬥。

  街上人群湧集,喝采聲雷動。最後一腿是勾盤腿,小姑娘不接招,在靴尖前寸餘順腿勢急飄,掠至文昌的左後方,「大摔碑手」猛拍文昌的背心,掌出無聲,但潛流直迫尺外,好兇猛內家掌力,如被擊實定出人命。

  文昌身形前俯,十九腿攻出了「猛虎伸腰」左腳後蹬,搶攻小姑娘的腰部,也躲過一掌,以攻還攻。小姑娘變拍為切,身形右閃,攻向文昌的腿彎。

  文昌如同背後長了眼,左腿在間不容髮中突然從掌下急沉,右腿再起,二十腿「虎尾腳」貼地攻出。

  真巧截住了小姑娘右閃的方向,雙方都快,快得毫無思索的餘暇,全憑本能攻招接招。

  小姑娘已無法俯身反擊,本能地右腿橫撥,也開始用腿回敬,太快了,雙方硬拚狠鬥。

  「唉」一聲,一雙小腿相交,兩人身形急分。小姑娘站立不牢,連退五六步方穩下身形。

  文昌上身已快接觸地面,不得不用雙手著地,但右手用不上勁,被兇猛的後腿上傳來的力道,向左飛滾丈外,右小腿如被千斤巨鐘所撞,痛徹心脾,幾乎站不起來了,掙扎著爬起,俊臉上血色迅速地消退。

  小姑娘怒火上衝,繃著臉叫:』「你定是漢江禿歧的靠山,廢了你。」

  叫聲中,她急衝而上。

  文昌不僅心驚,而且切齒大恨,他想不到這鬼丫頭出手如此狠毒,點穴法與力可裂石開碑的掌力全用上了,似乎他不死,這丫頭絕不會罷手,彼此無仇無恨,她為何竟要制他的死命?他想不通,一天之內,兩次有人要他的命,太可怕了,這年頭誰弱誰倒霉,難道他的命就如此不值錢?在與漢江禿蚊的衝突中,他根本沒有想到要殺人,雖則對方要索他的命。

  他目前已無力自保,危急中泛起了無窮殺機,橫了心。他的右手已用不上勁,小劍又藏在左手臂套中,左手無法拔出,便用左手探入右袖管套內,拔下了三把飛刀,咬牙切齒地叫:「我蔡文昌今天要殺人。」

  正危急間,小姑娘仍來衝上,三把飛刀正欲出手的剎那間,街尾方向人群急讓,九匹健馬衝到,沉喝已先至:「丫頭,你又闖禍,住手!」

  小姑娘氣鼓鼓地站住了。

  九匹馬並排列開,將街道堵住了。最後兩匹健馬上,兩名彪形大漢的右手中,各用兩個指頭掂著一把飛刀的刀尖,面對文昌,冷然注視,作勢發出。

  中間那匹棗紅健馬上,坐著一個劍眉虎目,臉色如古銅,三絡黑髯飄飄的中年人。

  「爹,女兒找到漢江禿墳的黨羽了。」小姑娘叫。

  中年人沉下臉,不悅地說:「人家已經派人到洞庭道歉踏禮,你為何仍不放手?孩子,一個大姑娘在街心鬧市拋頭露面惹事生非,你未免太胡鬧了。美茹,怎麼回事?」

  綠衣俏女垂下首說:「姨父,也難怪表妹出手,這人也太傲慢了些。」

  文昌一言不發,收了飛刀,大踏步走向地下的包裹,拾起扭頭便走。

  「壯土請留步。」馬上的中年人亮聲叫。

  文昌不理睬,他走他的路。蹄聲齊發,右首一名大漢驅馬沖山。

  「成魁,退回來。」中年人叫。

  大漢勒住坐騎,兜轉了馬頭回到原位。

  文昌到了人叢旁,扭頭冷冷地說:「不久之前,在下曾用飛刀和漢江禿餃結下了樑子,目下,蔡某人和諸位也有了過節,希望哪一天,咱們能有解決這一過節的一天……」

  「咦!你不是漢江禿蚊的手下?」小姑娘訝然叫。

  「哼!」文昌用冷哼聲作為回答。

  小姑娘面有愧色,突然探手入寶囊取了一顆包有蠟衣的丹丸,揚了揚道:「方纔得罪,休怪!你的臂傷不輕,如不及早醫治,恐怕會殘廢。我這兒有療傷靈丹,一半吞服一半外敷,三天內定可痊癒。」

  說完,將丹藥拋過,她一雙鑽石般的大眼,歉然地注視著他,並善意地一笑。

  文昌不接丹,向旁一閃,丹九得一聲掉在他身旁,他一腳踏出,丹丸碎如粉末。他再冷哼一聲,擠出人叢走了。高大的身體堅強而穩定,步履從容不迫。

  小姑娘原是微笑的臉容,笑意凝結了,她哼了一聲,正待衝出,她的表姊一把拉住她,低聲說:「表妹,一錯不可再錯。」

  中年人淡淡一笑,接口道:「丫頭,這是一次最好的教訓,你可遇上更高傲的人了,呵呵!上馬。」

  小姑娘粉面泛青,死瞪了文昌的背影一眼,一言不發,躍上了馬背。

  十一匹馬走了兩間店面,中年人突然說:「今晚這兒暫住一宵,明日在藍關打尖。」

  他旋轉馬頭,在商洛老店的拴馬樁前下馬,文昌的身影,剛消失在店門內。

  商洛老店的規模不小,前兩進是統鋪,單身客人如想省些錢,可在統鋪上混一夜。西院也有兩進,是清靜的客房。西院之後,是三間獨院,各有一條通過一座月洞門的小徑,有院牆相隔,各不相關,這是接待過往官員的所在。站上的接待所甚是簡陋,站吏如果接待過往大員便會往這兒送,不但清幽,而且設備完善。

  一行十一名男女,包下了一棟獨院。文昌則住在西院第二進的一間客房中,房右有一扇長窗,正對著遠處正屋後面的內院花庭,這座花廳,也就是病無常預定宴請文昌光臨的地方。

  開客店的人如果人手不夠,手面不廣,早就該關門。商洛老店的店東,是病無常的把弟,人稱他鐵算子,姓許名一清,在龍駒寨名頭極大。文昌住店,他大方,毫不留難,這是他過人之處。假使他拒絕,事情可能鬧大。

  申牌初,文昌已安領停當,他知道江湖人的把戲,會無好會,宴無好宴,今晚可能不能善了,所以必須養足精神。他野心勃勃,準備先利用龍駒寨的痞棍們,作為他踏入江湖上的起步基石,再徐圖向外發展,他要向人報復,要利用機會出人頭地,雙拳打出江湖路,鐵腿踢開武林門,他已決定投身在黑暗洪流之中,任何代價在所不惜。

  他右臂的掌傷並無妨礙,略一行功再用酒推摩,已經恢復原狀,根本不當回事。

  他已經拾奪停當,在外間打開窗門,不住打量今晚赴會地點的形勢,心中早已有計較。

  「篤篤篤!篤!」房門響起了扣門聲。他回到几旁,冷冷地說:「進來!」

  進來的是店夥計,哈著腰問:「蔡師傅,外面有幾個外路人求見,蔡師傅是否接見?」

  「請他們進來。」他毫不思索地答。

  店夥計告退,不久領著兩名彪形大漢和一個瘦削的中年人進入房中,帶上門走了。

  文昌看三人未帶兵刃,向左首一列椅伸手說:「諸位請坐。在下蔡文昌,與諸位素昧平生,不知諸位因何枉顧,乞道其詳。」其實,他心中早料定了對方的身份。

  乾瘦中年人含笑拱手,先不就坐,說:「在下柴化,無事不登三寶殿。」

  「柴兄是凌當家的兄弟?」

  「不敢隱瞞,在下奉當家的金渝,前來和蔡兄相商。」

  「蔡某先得請教,柴兄是否可以全權代表貴當家?」

  「在下乃是當家的軍師,作得了七分主。」

  「七分不行,蔡某須與貴當家的全權代表談談。」

  「敝當家已授與柴某全權。」

  「好,蔡某先願聞高論,是為了午間蔡茶所提的條件是麼?」

  「正是,敝當家認為,蔡兄所提獨當一面的條件,並無困難。只是……只是四六分水之事,可否請蔡兄讓步z」

  「四六分水極為公允,請貴當家成全。」

  「敝當家認為,弟兄們眾多,按成規該是二八……」

  「請上覆凌當家,五五分水。」文呂搶著說。

  柴化臉色一變,站起說:「蔡兄,怎麼又變了?」

  「四六,你四我六。」文呂冷冷地說。

  「什麼?你……」柴化跳起來叫。

  「三七,你三我七。」文昌一字一吐地答。

  「蔡兄,你存心戲弄我姓柴的麼?」

  文昌沉下臉,冷笑道:「柴兄,蔡某決不會戲言,毫無戲弄柴兄之意。咱們再往下說,將漸趨下游。」

  「可惡,你未免欺人太甚。」

  文昌虎目神光似電,一宇一吐地說:「諸位,你們主宰了漢江一河水,這兒可不是漢江是丹江,兩江不相犯。你們憑什麼任意取求?給你們三分油水,蔡某已是天大人情,假使不給,蔡某全吃下也不會肚疼。蔡某是龍駒寨的人,可不希望肥水流入外田。」

  「蔡兄既然頑強,毫無誠心,咱們已無法再往下談了。」

  「柴兄既不願談,在下絕不勉強。」

  「蔡某且回去與敝當家商討,請候回音。」

  文昌點點頭,說,「請上覆貴當家,蔡某的條件是二八,你二我八。」

  柴化忍無可忍,怒叫一聲急衝而上叫:「狗東西!你未免太……」

  叫聲中,衝出一掌劈出,掌風呼呼,十分兇猛。

  另兩名大漢看柴軍師反臉動手,各在袖中拔出一把匕首,也分左右疾衝而上。

  文昌左掌疾撥,柴化的左拳已閃電似的攻到面前。他向左一閃,柴化的拳向下沉,突然變爪猛扣他的肩穴,快極。

  學拳千招,不如一快,柴快雖快捷無比,卻沒有文呂快。文昌向前衝,讓爪落在肩後,貼身搶入,鐵掌出逾電閃,「碰碰」兩聲,擊中柴化的小腹。

  「嗤」一聲,柴化的左爪也抓破了文昌的右肩衣。

  「哎……」柴化叫,上身下俯。

  文昌右膝急抬,「噗」一聲響,膝蓋擊中柴化的下領,柴化「嗯」了一聲,向後使倒。

  兩人交手不過是剎那間事,說來話長,不等兩名大漢近身,柴化已經倒了。文昌腳下留情,假使膝蓋再低尺餘,柴化的下陰不毀,小腹內腑也將崩散。

  似乎是同一瞬間,文昌向右急衝。

  用匕首,假使不是存心斗短刀,大多數人慣用反手握近刀,刃尖在掌緣下方,不論是暗算、攻後、貼轉,都十分兇猛而易於用全勁,缺點是不夠靈活,而且不能及遠,更糟的是斗赤空拳的人有大用,對付對方也有小刀的人,所冒的風險太大。一寸短一寸險,就是指短刀而言,不但對方險,自己也險,因為動小刀必須貼身進擊,貼身後躲閃不易。

  右首搶入的大漢便是反握刀,他欺文昌赤手空拳,左掌掩住右手臂,預防文昌攻上盤,且半掩刀尖,奪身撲上,近身後吐出巴首。

  豈知文昌高明得多,棋空一著,縛手縛腳,剛撲近,文昌已突然閃開,左腳一勾,右足飛撥。「叭」一聲響,大漢腳下被絆,上身前撲,腰脊已挨了一腳,「啊」一聲怪叫,衝倒在地,雙手快著地時捨不得丟刀,刀尖卻戳入地下的柴化左大腿上,兩人跌在一塊兒。

  柴化受傷沉重,掙扎難起,上下門牙全掉了,含糊哀聲呻吟,叫:「哎……哎喲!姓蔡的,在下認栽你仍不放手,你……」這傢伙糊糊塗塗昏天黑地,還以為文昌給了他一刀哩。

  文具擊倒了兩個,心中大定,迎著最後一名大漢,伸出雙手作勢前撲,一面沉喝:「你如果聰明些,乖乖地帶他們定,一把小巴首,只配割你自己的喉嚨。滾!快滾!」

  地下的柴化掙扎著坐起,叫:「咱們走,後會有期。」

  「蔡某等著,隨時恭候。」文昌答。

  大漢扶著兩名同伴,蹣跚出房。文昌在後說:「下次再派代表來,記住,你們將向蔡某道別,退回你們的漢江,不然?哼!」接著將地下的匕首拾起丟在房外,又說:「帶走凶器,下次帶長傢伙來。」

  「碰」一聲,房門閉上了,門外,傳來柴化口中漏風的聲音:「咱們漢江的好漢記著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送走了漢江禿蛟的人,他覺得距約會的時問還早,有到各處走走察看動靜的必要,便換了一件著綴,打開房門向外走。

  前院右側有一座月洞門,遠遠地,兩位姑娘站在花徑上,向走向前面的文昌注目,文昌也瞥了她兩人一眼,仍走他的路,心說:「這兩個丫頭好美,刁蠻極了,不像個大閨女,身手委實高明。莫名奇妙地交了手,我還不知她們姓甚名誰哩!看光景,定是武林世家的千金。女孩子小性兒亂使,這種人少惹為妙。」

  從店左繞出小巷,巷中幽暗。他本想到大街上走走,卻劈面遇上了曾共事兩年的禹老三禹宗。

  「嗨!蔡老弟,怎樣了?」禹老三搶近親熱地把臂相問。

  禹老三是唯一與文昌談得來的人,兩人這次相遇,開始將文昌正式拖入下流社會之中,真是天意。

  「禹老哥,這種事你最好不必過問。我要找病無常的徒子徒孫們探探口氣,免得到時手忙腳亂。」他據實答。

  「哈哈!你準備到大街上去找?」

  「正是。」

  「不行,病無常的黨羽不會逛大街,跟我來,到小巷子裡找沒錯兒。」

  文昌向小巷一指,搖頭道:「到小巷子去找?見鬼,我可不去。」

  禹老三大笑,挽著他便走,說:「我知道你是規矩的,但你可以放心,你主要是想找人打架,而不是找快活。沒有粉頭會拉你,她們不接盲目亂闖的人。你如果想和病無常鬥法,必須先知道他的徒子徒孫是些什麼玩意。走啦!用不著畏首畏尾。」

  文昌心想,這也對,看看這些傢伙的嘴臉,也好事先有所提防,便問:「禹老哥,你識得他們?」

  「要不識得,還敢拍胸膛向你保證?」禹老三拍著胸膛說。

  「好,我跟你開開眼界。」

  踏入幽暗的小巷,巷子窄得只可容三四個人並肩而行,上面的房簷幾乎銜接在一起,大白天仍然幽暗,本來,這兒就是不見天日的藏污納垢的地方。

  華燈未起,走這條小巷的人少之又少,因為畢竟龍駒寨的地方太小,除了入幕投宿的客商之外,本地的子弟為了面子問題,到底還不敢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進出這條小巷。敢於進出的人不是沒有,那就是漢人管束的無賴幫閉痞棍。一般說來,白天來往的人,以賭棍居多,賭棍中有些是以賭為幌子,實際在原,嫖賭不分家,假使贏了幾文,正好孝敬粉頭。

  不久,小巷向左一折,正式進入了地獄核心地帶。

  禹老三一面走,一面低聲告訴文昌,那些大門虛掩,裡面人聲隱隱的人家,主人姓甚名誰,裡面的保鏢痞棍又是誰。到了一家門口掛了一盞紅色燈籠的地方,他踏上台階低聲說:「這一家是老妖精黎培傑所經營的賭場,右面是美女如雲的艷窟,後面有暗門相通,也是老妖狐所經營的。經常有風波。拉下你的頭巾齊眉蓋,走!」

  兩人一前一後,禹老三伸手推開了虛掩著的木門,堆下笑,向裡面的暗影說:「二哥,葛老四有空麼?有一位老弟要拜望他。」

  暗影中沒有回答,禹老三也不要回答,拉著文昌的衣抉向裡走,並掩上了門。

  裡面是一問小庭,一燈如豆,熱烘烘的氣流從庭兩側的穿堂門透出,嘈雜的人聲也從裡面傳出。

  文昌跟著禹老三從右面進入,他隱隱看到庭中兩列靠椅,有兩個黑色人影各躺在一張靠椅內,一雙腳擱在另一張椅子上,翹得高高的,他們的眼睛炯炯生光,盯視著禹老三和文昌的一舉一動,像是兩個窺視獵物的金錢大豹,在幽暗的光線下,令人心中發緊。

  這是休息室,排著一列列躺椅,有些醉貓和賭光了的朋友,躺在躺椅上哼哼哈哈,幾個粗手粗腳的大漢,在中間遞巾端茶往來走動。

  禹老三附耳低聲說:「注意最右面那位赤著上身的大傢伙,他是老妖精的侄兒,黎本生,人稱他活報應,在西安府曾經打出人命逃到這兒為非作歹,力大如牛,凶悍無比,假使有人敢在這兒鬧事,準倒霉。」

  文昌目力犀利,在幽暗的光線下明察秋毫。括報應身材巨大,高有八尺五六左右,赤著上身,胸前長滿了卷胸毛,膀子粗如巨柱,一看便知孔武有力,小個兒碰上這種山一般的巨人,首先在心理上便輸了一半,整個人倚靠在一根木柱上,木柱似乎也受不起沉重的靠力。

  禹老三出了穿堂,跨入窄小的天井,說:「右面,是溫柔鄉,左面和後面,是一擲千金的決勝場。左面是小注,後面不用制錢用金錢,老弟,你是往左呢?抑或是往右?年輕人血氣方剛,戒之在鬥,這話錯了,該說戒之在走花叢。任何青少年只消在裡面走上三回,必定目眩神搖不可自拔,等到床頭金盡,任何怪事都可發生。我不希望你推開右面的小門,如何?」

  「右面的狐群狗黨多不多?」文昌問。

  「如果多,豈不煞風景?在後面多些,輸光了的大爺性情暴躁,需要有人在旁照料。」

  文昌踏下天井,向人聲鼎沸的後庭走去。

  掀開簾子,裡面大放光明,呼喝之聲震耳,人群分八處圍成一團團。

  這是一間三面有門有窗的大庭,外面有走廊,有不少在廊下徘徊透著氣。最後端,有一座長櫃台,有幾個人在照料金銀珠寶兌換的事物,三名敞胸大漢倚在櫃台抱胸而立,腰帶上各插了一把連鞘牛耳尖刀。

  四座門,每一座門的兩側都有敞胸大漢把守。八張桌子,幾張桌子也零星散佈著一些敞胸大漢。這兒的賭具很簡單,被子而已。骰子在碗中跳動,清脆的聲音在賭徒的耳中,是最迷人的聲音,不是賭徒便無法體會它的迷人力量。

  人太多,他倆的進入並未引起多少人注意。但把門的兩個敞胸大漢,首先便發現了禹老三。右面那濃眉大眼的「喝」一聲怪叫,說:「禹師傅,板本來了?有種!咦!這……這位……」他指著文昌面現驚容。

  文昌嘿嘿笑,說:「送錢來的,別大驚小怪。」

  「咱……咱們眼熟得緊。」大漢說。

  文昌已往在店中不帶頭巾不纏帕,今天用青巾包頭,所以面目一新,難怪大漢一時弄不清是誰。

  文昌恐怕對方看破身份,便向最近一張桌子走去。

  「這位仁兄是誰?」大漢向禹老三問。

  「財神爺。老兄,你別大驚小怪。」禹老三答,也轉身走了。

  「你帶來的?」大漢跟上問。

  「不!他跟來的。」禹老三不動聲色地答。

  文昌剛接近桌子,正欲擠入人叢分散後面盯稍人的注意。真巧,桌對面突然跳起一名大漢,上了桌,向對面的對手舉起三顆骰子,大吼道:「他媽的王八蛋,這骰子有鬼,大家別嚷嚷。」

  這傢伙的嗓門大,人群一靜,所有的目光全向他集中。桌子附近的人,向外張。敞胸的人有六名之多,急向桌子集中,排開了人群往裡搶。

  人群張開,文昌屹立不動,不片刻,他成了內圍觀眾的一員。

  跳在桌子上的大漢,左腳踏住一錠十兩重的黃金,右腳拔開骰碗,舉著骰子向四周叫:「他娘的邪門,連擲三次么二三,這不是欺人太甚麼?我商鞏走了一輩子江湖,今天碰了鬼,這位仁兄……」

  話未完,兩名敞衣大漢已接近桌後。那兒五名穿青綴的中年大漢屹立如山,不讓他們擠入。一名敞胸大漢在外圍叫:「老兄,下來,有話好說。」

  桌上的大漢不理采,繼續用大嗓門叫:「太爺輸了三錠黃金,已瞧出破綻,這三顆骰子有鬼,裡面定然有十字槽灌了水銀。瞧太爺以十兩黃金打賭,打破這三顆骰子,如果沒有鬼,便替這位仁兄披彩掛紅……」

  話末完,左手探入懷中,拔出一把後背插手。

  不等他俯身動刀子對付骰子,不知何處飛來一把單飛刃刀,一閃即至,插入大漢的胸膛。

  「啊……」大漢發出一聲慘叫,手一鬆,骰子和銀子落在桌面上。鏘鏘有聲。

  人群大亂,雞飛狗走。

  近桌的五名青衣中年人同聲大吼,各掏出一把匕首,一個厲聲叫:「王八蛋殺人滅口,宰了他們。」

  五個人撲向敞胸大漢,吼聲震耳。

  文昌是暗器行家,而且早留了神,人群大亂中,他接近一名黑巾包頭的大漢。

  大漢正擠出人叢,沒想到後面有人。文昌虎掌疾伸,一把扣住大漢的左肩叫:「老兄,慢點走。」

  大漢猛地右旋身,右肘兇猛地反撞文昌的右肩,左手袖口刀尖微露,蓄意待飛。假使一肘落空,左手的刀便會毫不客氣地吐出。

  豈知文昌早有提防,鐵拳已先發制人,「碰」一聲悶響,擊中大漢的右肩。

  「啊……」大漢狂叫,第二拳已到,第三拳繼續著肉,一連三拳結結實實,疾逾電閃,全擊在大漢的肚胸交界處,鐵打金剛也吃不消,向後便倒。

  似乎在同一瞬問,三名穿青衣的大漢從左右撲上,吼聲如雷,來勢洶洶。

  文昌勢如瘋虎,右閃,鐵拳一揮,「拍」一聲擊中右面大漢的左肩,再左旋身,身形下挫,左肘出似驚雷,後面出似閃電,後面大漢身有短刀,剛一刀插下,文昌卻從他左下方切入,「碰」一聲響,肘尖撞中大漢的左胸下方,「哎」一聲瘋狂叫,撲倒在文昌的左肩上,一個觔斗翻跌在地,成了手腳朝天,短刀也扔了,昏頒在地下。

  也似乎在同一瞬間,文昌迎著先前從左面撲上的大漢,左手一拔,將來的短刀格出偏門,右拳疾逾電閃飛出。「撲」一聲中了,大漢腦袋向右偏。「啪啪」兩聲暴響,兩劈掌接著光臨,分別擊中大漢左右耳門。大漢「嗯」了一碰聲,彭然躺倒。

  這剎那間的接觸,說快真快,四個人倒地的時間,先後相差不過分秒而已。

  文昌一把拾起地上的短刀,身形微挫,作勢撲出,向衝近的五名敞胸大漢吼道:「站住!除非你們不要命。」

  他的吼聲如同石洞中響起了一片焦雷,震得眾人耳膜欲裂,驚得腿都軟了,人聲立止。

  所有的賭客,全變了臉色,退在四周發抖。

  五名青衣有一名照顧躺在桌上挨飛刀同伴,四人繞桌戒備。

  十餘名敞胸大漢,手執鐵尺木棍,將文昌圍在核心,但誰也不敢接近。

  被擊倒的四名大漢昏倒了兩個,發飛刀的大漢在掙扎p申吟,但無法坐起。後面被擊倒的人,手按左胸下掙扎著坐起,臉色死灰如同殭屍臉孔,額上青筋跳動,大汗如雨,呻吟聲虛弱難辨。

  文昌面對十餘名打手,毫無懼容。

  人叢中,有人大叫;「是蔡師傅。」接著有人紛紛溜走。

  文昌刀交左手,拔出右手袖內皮套裡的小劍,小劍光華如電,冷氣森森,用震人心弦的聲音說:「用假骰子騙人,你們還敢在大庭廣眾之間用飛刀殺人滅口,膽大妄為,你們太狠了。在下已抓住了兇手,誰要不服在下交官府處理,在下定叫他血染當場。」他向桌旁的青衣人叫:「中刀人生死如何?」

  「死了,刀中心室。」一名青衣人咬牙切齒地答。

  「找那三顆假骰作證物。」文昌再叫。

  「已被人乘亂拾走了。」

  「在下守住現場,派兩位仁兄出去報官,先找甲首。」

  四名青衣大人四週一看,四座門全被敞胸大漢封住了。要突去重圍報告,事實上有困難。

  庭口簾子一掀,活報應帶著八名大漢進入庭中,巨人般的身軀十分唬人,獨自赤手空拳走進厲聲問:「蔡師傅,你想比試?」

  「在下抓住了殺人的兇手,陪諸位打人命官司。人命關天,蔡某不能袖手旁觀不管。」

  活報應哈哈瘋笑,笑完說:「人命關天?奇聞。咱們江湖人不進衙門,死幾個人不打緊。」

  「在下卻要進衙門,天理國法不許兇手漏網。」

  「你如何進衙門?」

  「押兇手投案。」

  「你試試看?老弟,你知道那幾位仁兄肯是不肯?」

  「殺人償命,國法如山,不由人肯與不肯。」

  「哈哈!他們是漢江禿蛟的嘍囉,見不得天日,你要他們上衙門?哈哈!你未免太天真了。」

  聽說是漢江禿蛟的人,文昌一怔,但略一思索,冷冷地說:「在下不問是誰的人,必須帶兇手投案。」

  活報應已站在兩丈外,沉下臉說:「蔡師傅,黎某知道你不是江湖人,原諒你的無知。咱們江湖人全是些亡命之徒,在刀尖上打滾,沒有人會陪你打人命官司,大不了私下裡和解,死了認命。山高皇帝遠,官府也管不了咱們私底下械鬥殺人。咱們江湖人有江湖入的道義,決不會向一個平民百姓動刀,萬一失了手便只好亡命天涯,因為黎民百姓有地方官管轄,確是人命關天。但江湖人對江湖人,卻全不是那麼回事,一死百了,沒有人會陪你上公堂,你也找不到屍體。你可以瞧瞧,你是否可將兇手帶走?那五位朋友也決不會和你上衙門,你的證詞令你在衙門裡牽連難脫,自找麻煩。」

  「在下卻不信有這種無法無天之事。」

  「信不信是你的事,事實如此。像你,你如果在店內。或者在大街之上,咱們最多把你打個半死便放手了事。但在這兒,情形完全不同了,殺了你之後,沒有人報官,沒有人替你出頭,也沒有人可以找得到你的屍體,你只能在閻王爺前告狀。放下你的刀劍,你可以乖乖地離開,那五位朋友可以將同伴的屍體用布包了帶走,咱們不再留難他們。」活報應朗朗道來,似乎死了個把人小事一件。

  五名青衣人挾了同伴的屍體,一個說:「咱們有算帳的一天,今天咱們領情。」說完。大踏步出庭而去。

  文昌用難以言宣的神色,目送五人的背影消失在庭外,他知道,這就是江湖人為何不見天日的原因所在,他們自己不敢見官,官府也解決不了問題。

  活報應走向躺在那兒如同死人的兇手身畔,俯身伸手去拉。文昌一閃先到,此道:「不許動手。」

  「你不走?」活報應不屑地問。

  「正是此意。」

  「你不想活?」

  「在下已經是亡命之徒,正式成為亡命客,活不活小意思,鬧事管定了。」

  「你想怎樣?」

  「兇手身為江湖人,卻不顧江湖道義,從人群中一不出聲,二不照面,偷偷出手用飛刀殺人!哼!在下也用江湖道義對付他,要他償命。」

  「喲!你的口氣可不小,居然以維護江湖道義者自居哩!好傢伙,你大概活得不耐煩了。」

  文昌冷冷一笑,毫不放鬆地說:「敢路見不平拔刀伸張正義的人,都是活得不耐煩的人。」

  「你想把他怎麼處置?」

  「以刀還刀。」

  「你敢?」活報應輕蔑地問。

  「活得不耐煩的人,沒有不敢做的事。」文昌傲然地答,短刀舉起了。

  「你敢動他一根汗毛,太爺活剝了你。」一面說,一面在前面。

  文昌傲然四顧,大聲說:「諸位聽了,殺人償命,借債還債,這位太爺既然抬出江湖道義說道理,在下只好也用江湖道義處治兇手。他用飛刀暗中傷人,在下還他一飛刀。」

  這時,兇手已經甦醒,坐起了身子,吃力地向後退。文昌大聲地說完,轉向活報應叫:「讓開。」

  活報應反而迫近兩步,厲聲道,「在太爺動手剝你的時候,你敢對太爺如此大呼小叫,方算得英雄好漢……王八蛋!」

  他剛說到「漢」字,短刀已從他腰側飛過,身後「哎」了一聲,退出丈外的兇手倒了,短刀插在右肩窩上。

  活報應感到短刀突然飛過腰旁,便知不妙,他以為文昌要用刀對付他,本能地喝罵一聲,扭身閃避。事實上他如果真想閃,恐怕先躺下了,短刀擊中兇手,他的身軀方開始扭開,反應太慢了。

  四周群眾大嘩,敞胸大漢便待挺刀刃上。活報應一聲狂吼,向前猛撲,一面叫:「大家退下,我要抓住他活剝。」

  他對文昌手中光華如電的小創有點顧忌,撲上時左手故意抓向文昌持劍的右手,想引開小劍然後搶入擒住,右手待機攻擊。

  文昌冷笑一聲,反而收了小劍,向左繞,一面說:「殺你污了我的神刃,放心上啦!」

  語聲中,他兇猛地撲上,搶先出手,左掌右掌如同狂風暴雨,狂野地攻了五拳劈出四掌,下盤也攻出三腿。

  活報應也練了氣功,挨得起拳腳,一雙巨手封得嚴密得緊,但阻不住文昌一陣空前猛烈的狂攻。左手挨了一拳,右胯也挨了一腿,響聲暴炸中,他有點手忙腳亂支撐不住,氣功候未到家,文昌拳掌上的力道十分沉重,所重處真力直迫骨髓,如受千斤巨錘所撞擊,馬步虛汗,直退至壁腳仍未止住退勢。

  文昌氣吞河谷,步步進迫,一記「黑虎偷心」走中宮迫近,鐵拳疾逾閃電。

  活報應怒火攻心,右出「將軍帶馬」接右拳,左劈掌「吳剛伐柱」反攻向文呂的右腰肋。

  文昌收拳出肘,左腳斜身踏進讓過一拳,招出「鳳凰展翼」,「撲」一聲從對方手臂下探進,肘尖擊中活報應的右胸。

  活報應的右手向下搭,抓中了文昌的右肩,但右胸被撞在先,力道早失。

  「啊……」他狂叫,向後退,「砰」一聲背脊著牆,牆簌簌而動,無路可退。用肘用膝,都是狠著,勁重如出,這一擊幾乎令他的右肺爆炸,怎受得了。

  文昌貼身狂攻得手,得理不讓人,左右鐵拳出如閃電,「砰砰砰!叭叭!」一連五拳,拳拳著肉。

  「哎!哎哎……」活報應狂叫,雙手亂抓亂拍,招架不住,最後一拳擊中丹田穴,「啊」一聲慘叫,上身前俯。

  文昌虎跳離開,小劍再次拔出叫:「誰再上?蔡某奉陪。」

  活報應站立不牢,昏天黑地,身軀前俯仆例,像倒了一座山,不住喃喃地叫:「打得好,你……你將用……用性命……償回。」

  八名敞胸大漢成半弧形迫近,刀、尺、棍、槍,一應俱全,一個個兇猛猙獰,陰狠可怖。但他們卻不敢突然撲上,被文昌剛才快速而凶狠狂攻鎮住了。

  文昌後面倚壁,如同一頭馮河暴虎,手中小劍毫光閃閃,作勢撲出,一面厲聲說:「老兄們,剛才你們自稱是江湖人,江湖規矩是一擁而上的麼?蔡某不想殺人,但你們如果一齊上,在下只好大開殺戒,不信立即可見。」

  「呸!」八大漢狂吼,疾而衝上。

  「呸!」文昌接著叫,人向友一閃,再問右衝,手中小劍幻化一道扭曲而動的電光,在右首一名大漢的左方突投,快如電火流光,飄掠而過,身形乍閃,已貼近附上第二名大漢的左肋背,左肘疾帶。

  「啊……」第一名大漢發出一聲絕命的狂叫,左肋血如泉源,人向前衝,腳下虛浮。

  「哎……」同一瞬間,第二名大漢的左背骨挨了一肘尖,慘叫著向前急衝,並一面踉蹌旋轉,擋住了從左面衝來的同伴,刀子已墜落地面。

  文昌身形如電,已接近第三名大漢,這位仁兄了得,手中一枝鐵尺極有火候,反抽、斜劈,一聲大吼,再來一記「天河例掛」猛仙文呂的右肩頭。

  文昌先退,再閃,最後錯出一步,小劍似乎跟著鐵尺抽過的光弧上方跟蹤而上,一沾即遠出丈外去了。

  「啊……」大漢狂叫,左手掩住左臉,鮮血象簷水般流了他一身,左臉的創口深抵骨部,從耳上到小頜,開了一條大縫,這一輩子將令他永誌不忘。

  短暫的片刻中,八個人倒下了三個,三個人傷勢雖不致命,但已無法再站起拼老命了。

  快速而瘋狂的搶攻,把四周的人全驚得呆了。

  文昌已到了第四名大漢的背後,大喝道:「轉身。」

  大漢真聽話,右旋、生刀,短刀劃出一道弧形光孤,狂野地揮出。

  豈知他估計錯誤,文昌身形俯低,高不過四尺,讓短刀距頂門五寸處劃過。同時,文昌的左手早已等在前面,一把扣住大漢拂過頭門的右手肘,像一把大鐵鉗,鉗實了,一長身,右手的小劍吐出,左手將大漢往懷裡帶,小劍刺向大漢的肚腹。

  大漢本能地用左手去推文昌送劍的手背,推不准部位,小劍一拂,削掉了他四枚指頭。

  小劍再向前進,大漢心膽俱裂,狂叫道:「饒命,燒……」

  正危急間,廳口人影,乍現一尖嘴縮腮,臉上無肉,蓄著灰鼠鬚的傢伙,帶了十餘名大漢搶入廳中,看年紀約在五十開外,身材瘦長,穿了一身青長袍,用略帶尖銳嗓門比喝道:「手下留情,蔡師傅。」

  文昌的小劍,停在大漢的肚皮上。他已看出了來人是病無常的狗頭軍師,老妖狐黎培傑。他嘿嘿冷笑,小劍仍點在大漢的肚腹上,說:「閣下定然是老妖狐,幸會幸會。」

  屋內,賭徒們發現是兩伙江湖人火拚,出了人命,除了膽子小的朋友外,大多數未離開。他們知道,只要不參予,便不會有危險。由於蔡師傅是個本份人,而且是個默默無聞的少年,昨天和今午的事,在龍駒寨已鬧得沸沸揚揚,達時又出現在賭場中,已經夠令人驚訝,再出手打抱不平連制幾個大漢,片刻間擊倒了賭場第一條好漢活報應,更令人吃驚。他們在屋外門窗之間不走了,要看個水落石出如何收場。

  老妖狐及時出現,出聲要求文昌手下留情,文昌其實無意殺人,除了用奪來的短刀重懲了兇手之外,其餘的都是擊傷了事,他畢竟不是天性凶悍的人。再就是他野心軟勃,要統治龍駒寨的黑社會分子,如果殺多了,日後,將無法善後,必會增加統治上的困難。

  老妖狐瞥了瞥在地上掙命的手下,活報應正呻吟著扶壁而起,滑跌了三次,終於爬起來」

  「本生,傷勢如何?」老妖狐關心地問。

  「叔父擒住這狗養的再說!」活報應竭力大叫。

  文昌放了手上的俘虜,收了劍,正欲迎向老妖狐。大漢恢復了自由,突然一拳攻向文昌的耳門。

  文昌哼了一聲,左手格開來拳,右手閃電似的來了一記正反雙劈掌,「撲撲」兩聲,劈在大漢的左右頸根。大漢哎呀了一聲,軟倒在地昏迷不起。

  文昌躍起廳中心,掀飛了四張椅子,廳中寬敞好動手,向老妖狐點手叫:「老妖狐,咱們在拳腳上下注,來來來,賭注由閣下決定大小。」

  老妖狐鼠鬚抖動,鬼眼亂轉,奸笑道:「先別提下注。蔡師傅,你不應到這種地方來。」

  「蔡某來了,而且架了梁。」

  「你和漢江禿蛟有交情?」

  「午間蔡某擊傷他們三個人,一飛刀刮了他頂門一層泊皮,小意思。」

  老妖狐一驚,奸笑卻更濃,說:「小兄弟,這麼說來,你兩方面的人都得罪了。」

  「蔡某只問曲直,不怕得罪任何人。」

  「你該知道咱們都是些亡命之徒。」

  「蔡某也是亡命客。」

  「好,黎某代表敝地的亡命之徒,歡迎你加入亡命者之列。這兒的事,咱們不必再提。今晚商洛老店之會,老弟務請賞光。」

  「蔡某准到,虎穴龍潭在下亦無所畏懼。」

  老妖狐向眾人沉喝:「收了你們的兵刃,丟人現眼。閃開正道,老尖送客。」

  人群讓開廳堂正路,文昌昂然舉步,一面說:「在圈子裡玩假骰殺人,閣下是如何混開的?怪事!太不像話。」

  「老弟,這叫以牙還牙。江湖中有些事,你還沒弄清哩。你認為咱們動手太不講道義,卻不知漢江禿蛟早已一聲不吭沉了咱們不少弟兄,他們又何曾光明正大叫陣的?論實力,老實說,咱們和漢江拚命是以卵擊石,但為了混口飯吃,不得不捨命周旋,剛才如果不是老弟你出面,把守在外面的三十餘名漢江禿蛟的高手,恐怕已殺入館中,死的將不知有多少人,你認為他們六個人便敢孤軍深入麼?他們並不傻哩!總之,老弟今天算嫌魯莽了些,但總算救了不少人,咱們仍感謝你手下留情之德。老朽在巷底盯住了柴化,晚來了一步,不然舍侄也會領受老弟的拳腳教訓唉!這碗飯吃來不易,老弟是咱們鎮中的子弟,人不親土親,老弟請高抬貴手。今晚陳爺將和老弟情商,到時尚請為本鎮的兄弟留三分情面。」

  兩人,面說一面定,到了大門口,老妖狐長緝相送,一再叮嚀今晚務請到會。

  老妖狐回到內廳,喜悅地叫:「五行有救,咱們有活路了。呀!你們怎麼了?」他向四周的人問。

  四周的人氣憤地瞪著眼,咬牙切齒,一名大漢叫:「師爺不該放定那小於,他傷了咱們六位弟兄。」

  老妖狐呵呵笑,問:「尤老七的傷勢如何?」

  「刀中右肩井,生死難料,假使今晚能安靜,救得了命也必成殘廢。」

  老妖狐環顧眾人一眼,沉聲道:「你們知道什麼?只知道呈血氣之勇胡搞,也不看看外面那三十餘名高手的舉動,不顧首尾胡來。今晚如果不是蔡師傅出面,這兒咱們將全軍覆沒,巷底的勝負難料,也可能死傷纍纍。因為這兒的人不敢發動,巷底柴化那王八蛋也不敢妄動。咱們的助拳朋友尚不知能否趕來,他們已經開始試探了,如果今天咱們裁了,後果不問可知。兄弟們,不必怨天恨地,咱們要羅織蔡師傅,唯有他能助咱們渡過難關。告訴你們,漢江禿蛟挨了一刀的事尚未探明,但凌賊的得力臂膀被蔡師傅打成重傷的事已經證實了。兄弟們,對蔡師傅客氣些,對咱們大有好處。今晚大哥原預定擺下鴻門宴,我必須找大哥商量商量。」

  說完,交代手下好好調治受傷的人,匆匆走了。

  文昌和禹老三連袂走出小巷,含笑分手。一路上禹老三驚魂未定,臉色仍未復原狀,奔回店中將經過加油加醬向同伴吹牛,把仍在店中的少東主張子玉嚇了一大跳。

  張子玉暗地裡和狄二伯一陣子商量,他說:「二伯,你務想辦法勸阻蔡師傅回頭,他在村中受了十幾年的虐待,心裡本就不正常,這次竟明目張膽進入小巷鬧事,用凶器殺人,自稱是亡命客,顯然有和病無常一群傢伙胡來同流合污的可能。兩年以來,我們都知道他是一個聰明冷傲的本份人,可不能眼著他淪落成惡棍匪徒。」

  狄工伯搖頭苦笑,道:「老朽將全力而為,但恐怕力不從心。唉!假使大管家或商夫子仍在,也許尚可挽回,在這許多人令,蔡師傅只敬愛他們兩個人,其他的人……恐怕無能為力哪!」

  「我們盡力而為,你可全權處理。」張子玉說完走了。

  文昌別了禹老三,向右拆回商洛老店,店口栓牲口的空地中,五六名店夥計將十匹健馬牽入廄中,顯然又有一批客人落店。

  還未踏入店門,老遠便聽到裡面有人叫鬧,一個打雷也似的大嗓門,正在窮叫:「什麼?不許大爺住上房,他的的你再狗眼看人低,黑爺要拆了你這鳥店。」

  「客官,何必生氣?咱們……」是掌櫃先生的聲音。

  「砰」一聲暴響,有人拍櫃台,大嗓門搶著吼:「他媽的!還要人不生氣?黑爺爺走遍天下,卻沒聽說過客店要將財神爺往外攆的奇聞。你再說沒有看看?」

  「小店上屋確是客滿,客官請將就些兒,再說,出門人省兩文不是壞事……」

  「啪」一聲暴響,有人挨了耳光。

  接著此喝大起,人聲吵雜。正混亂間,店門衝出一個黑凜凜的巨人,躍下台階,向湧出的店伙們叫:「出來,出來,他媽的!黑爺爺正拳頭發癢。」

  文昌已到了階下,閃在一旁,向黑大漢瞟了一眼,再退出丈外,心說:「這黑大漢好雄壯威猛,腰中所纏的鞭夠份量,店伙們可能要倒霉。」

  這是一個鐵塔般的巨人,比活報應還要壯實些,豹頭環眼,大嘴闊鼻,虯鬚屹立,用黑巾包頭,披黑直掇亂糟糟,腰中縫了一根鋼絲夾蚊筋纏合的丈二長鞭,握手自粗如茶杯,尾梢粗如指尖,光華閃閃,不但沉重而且彈性極佳,確是一根值錢的寶刃。看光景,準是一個落魄的江湖人,他背上的包裹又小又破爛,往上房確實不合身份。

  階上搶下四名店夥計,每人手上一條棗木齊眉根,怒吼如雷,先後衝上。

  四個人搶下階,事實上不可能同時到達出招,最先一名店夥計一聲暴喝,一招「毒龍出洞」兜心便點,來勢洶洶。

  大漢哈哈狂笑,不進不遲不閃不讓,出右手一拔一一勾一拉,向後帶,左手來一記重耳光,大牙掉了兩顆,早打得他滿天星斗,脫手丟棍向左衝倒,爬不起來。第二名店伙到了,黑大漢罵:「狗娘養的廢物!不過癮。」順手將奪來的齊眉棍沉尖向下掃出。

  第二名店伙招出「拔草靈蛇」,想出其不意攻下盤,「啪」一聲暴響,黑大漢的棗木棍掃中店夥計的梢,店伙的棍飛拋五丈外,騰躍旋轉飛走了。

  黑大漢哈哈狂笑,丟掉棍衝上,雙手搭住店伙的雙肩向上提,抓小雞似的高高舉起。店伙想用雙腳踢黑大漢的的小腹,可是渾身無力,原來黑大漢的大姆指已經按住了雙換井大穴,動彈不得。

  「滾!哈哈哈哈!」黑大漢又叫又笑,將人向上擲。

  另兩名店伙幾乎嚇軟了腿,齊向左右竄開。

  黑大漢一不做二不休,向右開竄。

  文昌正在右面,喝道:「算了,不然要出人命。」

  黑大漢大環眼一翻,搶進道:「好啊!大小子也算一份。」

  叫聲中,伸手便抓,想依樣葫蘆抓住文昌擲出。

  文昌本來背手而立,想不到黑大漢竟會找上了他,衝勢奇急。黑大漢身材巨大,但進退如風十分靈活,一雙巨掌如同蒲扇,張開來誰也休想從中宮攻入。

  但文昌比風快,也乘黑大漢粗,幾乎腰部小了一半,黑大漢的丈二長鞭,在腰上反纏了三圈,確是腰中十圍。說十圍未免誇大,六圍卻非虛語。

  文昌不敢大意,他本想用「童子拜佛」崩開對方的雙手,再扣攻頭部,卻又怕扣不住,胸腹便全會暴露在對方雙腿的攻擊正面控制下,臨時決定先試試再說,便向左疾閃,右拳疾逾電閃,進擊了。

  「砰」一聲,擊中黑大漢的右胸,黑大漢被兇猛的拳勁震退兩步,怪叫道:「咦!你小子的拳上功夫駭人,打!」

  打字叫出,手還未及伸出,文昌的鐵拳已到,「砰!砰砰!砰!啪!」拳撞擊皮肉的聲音連珠暴響,黑大漢共挨了六拳之多。他腰中有長鞭護住,丹田穴左右附近被保護住了,但小腹和肋骨沒護住,六拳記記凶狠。

  但黑大漢僅「嗯」一聲,每挨一拳便連搖帶退,卻沒有倒下,而且被他格拔開另外的五拳兩腿,共退了五步。

  文昌愈打愈心驚,天!這傢伙真是鋼筋鐵骨哩,六拳狠擊似乎毫不在意,厲害。

  黑大漢打得火起,一聲怒吼,雙手急揮,抓住了文昌的左小臂,大吼道:「滾!你他媽的該死!」吼聲中,向後右方扔出。

  文昌被巨大的拖力拖得向前衝,馬步虛浮,他兩臂有六百斤神力,竟無法抗拒黑大漢的拖扔,不由他不用勁掙開對方的掌握,但掙不開,掙不開只好用拳頭,左佯攻,

  「撲」一聲擊中黑大漢的右臉,但他也被扔出八尺外方能止步。

  黑大漢右臉挨了一拳,腦袋搖了搖,退了兩步,站定招搖頭,似乎想把中拳後的昏沉感搖落,一而用手狠狠地揉動著被擊處,一而叫:「好小子,你他媽的手腳倒是快,拳頭夠重,老子要捶扁你這小王八蛋!」

  叫聲中,兇猛衝上攻出兩拳,文昌知道遇上硬對頭,不再硬接,左閃右避從左右猛攻,兩人換了三次照面,各換了兩拳一拳,拳掌中肉聲震耳。

  這時,店中客人全都聞聲奔出看熱鬧,行人圍觀,叫喊聲震耳。

  「蔡師傅,再給他兩拳。」

  「用腿!用腿!」

  觀眾在狂叫,文昌已經攻出六腿了。他的腿急、逾電閃,綿綿不絕,上面雙手不時加上兩記冷拳,委實兇猛潑辣銳不可當。

  黑大漢沒有文昌靈活,一雙腳共挨了五腿,馬步逐漸虛浮,凶狠地打擊使他有點支持不住,手腳亂了。

  文昌的連環十八踢兇猛無比,踢完十八腿又可連環進攻,對方只消挨了一腳,爾後便被迫得隨腿勢移動,成了人配合腿的招轉移游動,身不由己。幸而文昌不想傷人,未向下陰和海底及腦袋進攻,不然黑漢還真無法脫出雙腿的圍繞打擊。

  踢到第九腿,文昌腳尖由挑彎勾,不攻下陰攻右腿根,黑大漢喘過一口氣,一聲虎吼,「海底撈月」撈住了文昌的左腳,向上一掀。但文昌的靴尖已經著肉。

  「平匍」兩聲,兩人都倒了。

  階上,白衣少女銀鈴似的歡叫聲傳到:「黑大個兒,你的拳頭是廢物麼?打呀!」

  黑大個兒卻坐在地上,向爬起急速衝到的文昌叫:「算了算了,算你他媽的行。好小子,我黑鐵塔第一次被人踢倒在地,他媽的塔倒了。」一面叫,一面搖搖擺擺站起,咧著嘴笑。

  文昌也感到有點吃力,拍掉衣褲的灰土,笑道:「黑小子,你也行,你的肉不痛,我的拳頭卻痛了。」

  這是他第一次笑,是真的在笑,陰沉的面孔消失了,像是脫胎換骨。也許,他是被黑鐵塔的笑感動了;也許,他被黑鐵塔的純真所引化,他確是笑了。

  黑鐵塔睜著大環眼,說:「你小子開的店?我不住就是。」

  「不!我是住店的。」文昌笑答。

  「咦!你怎麼打起我來了,我也是住店的麼!」

  「咦!是你先找我打哩!」

  「是真的?」

  「你不問青紅皂白亂動手,怎麼不真?」

  黑鐵塔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大腦袋上,嘿嘿怪笑道:

  「真他媽的見鬼,誰知道你是住店的!喂,你小子叫什麼?姓什麼?」

  「我姓蔡,名文昌……」

  「你他媽的別文皺皺好不?你的綽號呢?咱們江湖人叫綽號,姓名倒不要緊。我叫黑鐵塔范如海,喏!我這條長鞭厲害著哩!只是我叫如海,卻不會水,水真要命,掉下去不喝飽爬不起來,真他媽的丟人。」

  文昌想了想,脫口說:「我叫亡命客蔡文呂。」

  「哈哈!你小於胡鬧,江湖人誰不亡命?不過……不過我喜歡你的綽號,來,咱們交個朋友。」說著,伸出大手。

  「好,咱們交個朋友。」文昌也爽朗地說。

  兩人的臂膀把住了,文昌說,「到店裡去,咱們把臂聯歡浮三大白。」

  「浮什麼白?」黑鐵塔低聲問。

  「就是干三大杯。」

  「哈?你小子妙極了,喝酒叫浮白,見鬼!可把我的酒蟲兒引出來了。」接著,他黑臉成了紫褐色,低聲說:「亡命客小於,我可沒錢啊,每天住店都是他媽的到了便拔腿溜走白住,哪兒來的錢買酒?」

  「呵呵!傻小於,算我的,我請你。走!」

  黑鐵塔哼了一聲,翻著大環眼說:「亡命客小子,我可不傻,你別胡叫好不?」

  「好,不叫你傻小子就是。」拉著黑鐵塔向店門走。

  「這家店還能住?」

  「別伯,有我,咱們住同一間房,我那兒有內間。」

  兩人踏上台階,文昌向怒目而視的店夥計賠笑道:「大哥們,包涵包涵些兒。」

  黑鐵塔經過兩個姑娘身邊,突然說:「亡命客小子,剛才有一個丫頭片子窮叫打,瞧,你看是哪一個?」

  文昌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不想招惹這兩朵有刺的玫瑰,沉著臉正想發語,白衣小姑娘故意繃著臉接口道:「正是本姑娘,你想怎樣?」

  黑鐵塔瞪了她一眼,撇著嘴說:「丫頭片子多嘴多舌,你他媽的將來要嫁給一個啞巴。」

  姑娘自討沒趣,氣得跳腳,衝上說:「你找死,本姑娘……」

  黑鐵塔撒腿便跑,一面怪叫:「男不和女鬥,雞不和狗鬥,你他媽的別來找麻煩。」

  文昌不想生事,兩人一溜煙走了。白衣姑娘也被綠衣姑娘拉住,低聲說:「黑鐵塔是明因大師的侄兒,一身溫元氣功十分了得,人卻是有點傻呆,不必和他一般見識。」

  兩人向店內走去,身後有四名大漢護衛,白衣少女一邊定,一面低聲說:「表姐,那亡命客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張家鐵店的師傅麼?怎又稱起亡命客來了?哦!目高於頂,傲骨冷面,人倒是一……一表……他笑起來可真……」

  「嘻嘻!表抹,不害羞,十四的丫頭春心動矣!」

  「呸!表姐,你……」白衣少女粉面配紅,擂了她表姐一拳。

  表姐捉住她的手,附耳笑道:「我忘了,哦!大明律例,十四歲的姑娘便找婆家……」

  「狗嘴,狗嘴,呸!不理你。」白衣少女撒腿跑了。

  文昌和黑鐵塔安置了行李睡處,文昌說:「黑鐵塔,咱們先乾兩杯,晚間咱們再和一群傢伙打交道,你聽我說明經過,去不去在你。」

  夜來了,市面華燈初上,客店中鬧哄哄,內院花廳中也人影往來不絕,但沒有吵鬧聲,外面的聲浪傳到這兒,已經是不攬耳的餘波了。

  花廳中,燈火通明,共擺了五桌酒席。外面庭院中以及廳四周,有不少人在黑暗中放哨,預防漢江禿蛟派人前來鬧場。後廳內,人聲隱隱,不時傳出一兩聲弦音,飛逸出幾個單調的音符,有人在調弦。

  廳前廊下,兩列大環椅上坐了一二十個人,一個身材高瘦的半百老人坐得四平八穩,灰發挽成一個道士結,三角臉,雷公嘴,山羊灰鬍,山羊眼白多黑少陰森森,臉色黃中泛音,配上他那雷公嘴和特長的下頜,那天生的八字弔客眉,便有七分像無常鬼,也像大病經年的瘦殭屍,他就是龍駒寨之霸,病無常郭智先,黑社會的頂尖兒人物,一群痞棍歹徒的老大。

  他旁邊坐著老妖狐黎培傑。另一方面,坐了大名頂頂的龍駒寨八打手,可惜只有七名,老大活報應躺在床上養傷未能參加。

  病無常的青黃臉上陰沉沉,毫無表情地問:「培傑,派人去催請了?」

  「大哥,已派小猴子邱六去了。嘮!來啦!」

  前院後門吱呀一聲拉開了,小猴子邱六一蹦而出,跳到院子裡尖叫:「蔡師傅與黑鐵塔駕到。」

  廊下的人紛紛站起,院子裡出現了文昌和黑鐵塔高大粗壯的身影,病無常率領著徒子徒孫降階相迎。文昌在丈五六外站住了,抱拳行禮說:「蔡某應諸位寵召,不敢不來,晝問得罪,尚請海涵。」

  病無常在龍駒寨是一方之霸,平時眼高於頂,今晚居然客客氣氣,臉上掛著難見的笑容,欠了欠身子說:「蔡老弟言重了。兩年來,蔡老弟在張家鐵店真人不露相,兄弟們有眼不認泰山,不僅委屈了老弟,而且竟驚憂老弟的虎駕,罪有應得,陳某亦難負其內疚,今晚特設宴與老弟陪罪,多蒙賞光,不勝榮幸。」

  文昌連稱不敢,然後說:「不可應陳爺寵召而來,擅自連同敝友做不速之客,可否容小可為敝友引見?」

  老妖狐接口道,「店門口一場紛爭,有目共睹,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老朽代表兄弟們權致歡迎之意。」

  黑鐵塔拉開大嗓門叫:「他媽的羅羅索索,沒有半點江湖人粗豪的氣概,說了半天廢話,怪事。我,黑鐵塔范如海。」

  病無常臉色一變,但又忍住了,笑道:「范老弟果然夠粗豪,正是江湖人本色。兄弟們,自己報名號。老朽病無常郭智先。」

  眾人一一自報名號畢,老妖狐舉手邀客,說:「兩位老弟請入席,咱們好好親熱,在席上再向兩位老弟請教。」』

  「郭爺請。」文昌禮讓。

  病無常領先登階,黑鐵塔文嚷:「這才像話,說上老半天豈不掃興?」

  中間一桌上,病無常坐了主位,文昌就客位落坐,老妖狐在右下相陪,黑鐵塔在左首。這一桌只有四個人,卻有八張凳子。

  其他四桌,卻是八人一桌,四面站了十餘名店伙管上萊倒酒。

  「上菜敬酒。」有人亮聲叫。

  黑鐵塔又叫啦:「怎麼?看排場,他媽的定是將菜一個個上。江湖人的酒席,我黑鐵塔吃過不少;卻沒吃過逐個上萊的,只有那些貪官土豪才擺臭排場。喂!別小氣好不?一起上豈不痛快?」

  「黑鐵塔,不可無禮。」文昌不得不出聲阻止。

  老妖狐卻呵呵笑,說:「范兄弟說的是,咱們這些江湖人確是用不著臭排場。上菜,一起上。撤酒杯,換大碗。」

  「這才像話。」黑鐵塔咧嘴笑。

  酒上來了。大罐子的高粱燒。菜上來了,山珍牛羊俱全,沒有海味也沒有魚。

  店夥計上來斟酒,黑鐵塔卻自己來。酒過三巡,病無常站起說:「弟兄們,放下酒碗,聽愚兄向蔡老弟說幾句不中聽的話。蔡老弟,老朽先乾一碗,請容老朽表表苦衷。」

  他乾了一碗酒,神情有點苦兮兮地往下說:「這些年來,不錯,龍駒寨日漸繁榮,油水自然跟著加多,因此之故,便引起外人眼紅,心存覷覦的人,不計其數,咱們這群弟兄們的處境,也就日漸艱難……」

  「喂!你有個完沒有?嚕嚕囌囌。」黑鐵塔不耐地大叫。

  病無常忍無可忍,厲聲道:「你一個江湖浪人,咱們尊重你是蔡老弟的朋友,所以對你客氣,你卻在這兒胡說八道,你憑什麼?」

  黑鐵塔跳起來大吼:「你他媽的病小子雞貓狗叫神氣什麼?你這叫做請客呢?還是他媽的吐苦水?黑爺爺曾在太行山九山十八寨做過上賓,也曾在安慶府親赴安慶五霸的英雄宴,也曾搗毀武當山的回龍觀,大鬧少林寺的二祖庵,多大場面沒見過?你他媽一個小地方,黑爺爺沖亡命客小子的金面賞你的光,你卻狗眼看人低窮嚕囌,算啥玩意?你如果不服氣,把你的徒子徒孫三五百全叫來,我黑爺爺如果打發不了,不吃你這頓窩囊酒菜。」

  所有的人全變色大怒,黑鐵塔虎跳而起,抓起一張黑木長凳,右手掌起處,克察察一連七八掌,木凳象豆腐做的,被他的鐵掌削的剩一條凳腳,地下掉了一大堆破木塊,舉起凳腳吼道:「誰他媽的腦袋有這張凳子硬?黑爺爺卻是不相信。」

  他扔掉凳腳,手一勾,腰中的文二長鞭突然繃出,拍向丈外一根廳柱,如同怒龍天驕,「啪」一聲暴響,鞭梢掃過廳柱,屋瓦震搖,合抱大的廳柱,出現一條長約近尺的裂縫。他又瞪著大環眼叫:「金鐘罩鐵布衫,也挨不起黑爺爺一鞭,誰的腰幹比這根廳柱粗,站起來試試,黑爺爺一鞭抽不斷他的腰幹,便給他磕他媽的一百個響頭。」

  他露了這兩手,把所有的人嚇了個膽裂魂飛。病無常渾身發冷,眼中泛出恐怖絕望的光芒。

  黑鐵塔哼了一聲,往下說:「你們這些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面,口口聲聲以亡命之徒自命。其實,你們如果在外面闖蕩,想要命也保不住。不論是在江湖在武林,你們算那一門子的亡命英雄?出了龍駒寨,你他媽的連老鼠也嚇不住,一個三流小兔崽漢江禿蛟,你們也惶惶不可終日,卻想在我黑爺爺面前稱英雄道好漢,真他媽的豈有此理,你立起豬耳聽了,不必他媽的稱英雄,乖乖地請咱們喝酒,然後將你的大哥地位讓給亡命客小子,由咱們兩人出頭,叫漢江禿蛟小兔崽子滾他媽的蛋,不要裝出那死了爺沒了娘的可憐相。」

  說完,收了鞭回到座位,大馬金刀地坐下,自顧自斟酒灌了一大碗。

  病無常和老妖狐你看我我看你,出聲不得。

  黑鐵塔嚥了一口雞肉,指著文昌說:「喂!你呆怔什麼?江湖上要想出人頭地,開設地盤,一是手面,二是拳頭,你手面不廣,初出茅廬,唯一可靠的是拳頭,你如果不露兩手,沒有人會服你的。露兩手啦!」』

  文昌向病無常歉然地一笑,說:「我可不想在郭爺前失禮,但確有露兩手的必要,得罪。」

  說完,就從容離坐,取出十枚洪武制錢,遞給老妖狐說:「請師爺任意向上拋,每次一至五枚悉從尊便。」

  老鬼狐接過制錢,出奇不意便立即拋出五枚,接著另五枚,又向另一方拋出,先後相差不過頃刻之間。

  文昌雙手急揮,坐下說:「見笑大方。」

  空間裡,沒有暗器飛行的嘯聲,但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壁間得得之聲如雨打芭蕉。

  所有的人,扭頭向左右壁間瞧,倒抽一口涼氣,目瞪口呆。

  左面,每一枚制錢的方孔中,插了一枚三稜錢銀羽小箭,釘在側間閃閃發光。共是五枚。

  右面的壁間,五把梭形小飛刀,將五枚制錢釘得牢牢地,每一枚小錢皆末折斷成二。

  黑鐵塔離坐分別取下刀箭「叮叮噹噹」丟在桌上,搖搖頭,裂著嘴說:「老天爺!你他媽的會邪術,那有這麼快、狠、準的暗器?真要命,這定然是障眼法。」

  文昌惦了一把飛刀,拔出制錢揚了揚手說:「制錢在空中翻騰,不易擊中方孔,瞧,這一枚便偏了一些,差一點便切斷了一邊。」

  折服武林朋友,必須憑真才實學,文昌和黑鐵塔各露了一手,把病無常一群亡命之徒嚇了個汗流夾背,心膽俱裂,好半天才神魂入竅叫起好來。

  病無常離位站起,向文昌長揖到地,猶有餘悸地說:「郭某無能,有眼如盲,沒話說,願與弟兄們共奉你為大哥。」說完,面向下又說:「有哪一位弟兄不服,請站出來說話。」

  「蔡大哥,咱們心悅誠服。」有人叫。

  「蔡大哥。」

  「蔡大哥……」

  文昌在眾人呼叫聲中,朗聲說:「兄弟年歲甚輕,手面不夠廣,江湖經驗毫無,不敢當大哥的重任。愚意認為,郭大哥不必謙讓,咱們今後同心協力,共同尊奉郭大哥為弟兄們謀取溫飽。在下以至誠與諸位結交,絕不計較名位,不然在下只好告退,未便與諸位同列一堂。」

  黑鐵塔向病無常舉起酒碗,嚷道:「病小子,坐下啦!剛才不過試你而己,亡命客小子豈會真奪了你大哥的首領地位:老實說,亡命客小子是一頭猛虎,龍駒寨這座山太小了,容他不下,也委屈了他,他必須在江湖中揚名四方,在武林中稱英道霸。我已經和他約定好了,明年春天在西安府見面,決定一起闖蕩江湖,在龍駒寨有屁出息,別嚕囌啦!干碗。」

  文昌接口道:「諸位之中,有幾個朋友不明大義,受漢江禿蛟鹹迫利誘,幹下了吃裡扒外的勾當,希望這幾位兄弟迷途知返,好好為弟兄們盡力,回去告訴漢江禿蛟龍駒寨正向他伸出友誼之手,彼此留一分情意往來,如果不死心,咱們要埋葬了他們,交朋友,明天送拜帖來,要火拚,明天送挑戰書約鬥,地點由他們決定,主隨客便。」

  病無常伸出乾枯的手,說:「蔡兄弟,謝謝你替弟兄們打開一條生路,請接受我的謝意和祝福。」

  兩人的臂膀把住了,四周歡呼聲雷動:「歡迎蔡兄弟。」

  「感謝蔡兄弟。」

  老妖狐高興地叫:「感謝蔡兄弟,干三碗!」四周人群跟著大叫。

  文昌趕忙舉碗說:「謝謝諸位抬愛,兄弟認為一碗足矣,明日將有惡鬥,咱們不可給漢江禿蛟有可乘之機,而且今晚也可能有變故,不能不防。等事定之後,咱們弟兄不醉無休。干。」

  「干!」四周的人大叫。

  老妖狐干了碗中的酒,照了碗後說:「姐兒們,出來伺候蔡兄弟。」

  後廳中一陣傳呼,不久出來了四名濃裝艷抹的美麗粉頭,有兩個手持描金折扇,繡帕兒半掩紅唇,另兩名手抱琵琶,一身續羅巧裝扮,珠翠滿頭香風撲鼻,裊裊娜娜到了桌旁,同時向病無常一福,但四雙媚眼兒卻向蔡文昌膘,低頭一笑,透露出萬種風情。

  病無常向文昌方面一招手,哈哈大笑道:「去,見過蔡兄弟和范爺。」

  四個粉頭先向文昌一福,同聲說:「蔡爺萬安。」

  文昌臉上冷冰冰,拱了拱手。黑鐵塔不等姐兒走近,大叫道:「走開走開,別攪了黑爺爺的酒興。」

  老妖狐見機,知道江湖好漢,大多討厭風流女人,文昌年紀輕,在龍駒寨是土生土長的本份人,看臉色便不是好色之徒,趕忙打岔說:「美鳳,你和她們在一旁設座,唱兩曲助興也就算了。」

  「遵命,程爺但請吩咐。」一個姐兒恭敬地答。

  四個妞在病無常與文昌之間,就店伙設下的座位落坐。老妖狐說:「美鳳,揀些文雅點兒地唱,可不要唱那些給老粗們聽的玩意。」

  美鳳就是剛才答話的妞兒,她應喏一聲,和同伴們低低地商量。

  五紋盛筵中,猜拳聲大起。一些人端著酒碗,走來向病無常和兩位客人敬酒。

  在喧鬧聲中,一串清越的弦聲飛揚,接著,銀鈴般的慢唱聲幽幽而起,鬧聲漸靜。

  對廳前進的瓦簷下,兩雙大眼睛光閃閃,從廳門可以看清廳中的一切情景,有人躲在簷下,是女的。

  兩女弄弦,兩女慢弦,嬌柔細膩的聲音在耳畔流暢:「迎得郎來入繡圍,語想思,連理枝。鬢亂釵垂,梳墜印山眉。婭奼情嬌不語。織玉手,撫郎衣。」

  聽得懂的人不多,叫好聲卻雷動。

  文昌低頭撫弄著酒碗,心說:「唱得好,但這種詞卻不合江湖人口味。」

  黑鐵塔在眾人叫好聲中,「砰」一聲放下碗,走到四個扭身後,伸出油膩膩的一雙大手,突然將她們收到一塊兒,一把抱起向後廳走。四個女人在他手中驚叫,卻無法掙脫,驚得花容失色,描金扇和繡帕全掉了。

  四周人群一驚,人聲倏止。

  黑鐵塔在後廳口將人放下,大環眼一翻,四個女人膽戰心驚倒在地下。

  「你們他媽的乖乖地走,黑爺爺不喜歡這調調兒,我寧可聽雞貓叫。唱得黑爺爺火起,用一碗酒灌你們的小嘴兒。快走!」黑鐵塔的大嗓門象焦雷。說完,大踏步回坐。

  文昌忍不住呵呵一笑,說:「黑鐵塔,別忘了你在做客。」

  黑鐵塔應了一聲說:「我就是這個牛脾氣,不高興絕不隱瞞。」

  文昌喝了一口酒,說:「處世無奇但率真,但率真太過便成了狂人。呵呵!怪不得你在江湖名頭雖響,仍然是落魄不堪。」

  「你喜歡我這個朋友?」黑鐵塔沉著臉問。

  「啪」一聲響,文昌將手中的碗捏碎,說:「咱們如果不夠真誠,有如此碗。」

  黑鐵塔死死地瞪住他,聲音有點變:「我……我叫你兄弟。」

  「我叫你大哥。」文昌一字一吐地答。

  黑鐵塔連灌了三碗酒,說:「兄弟,別忘了明春的約會。」

  「大哥,不見不散。」

  第二天,漢江禿蚊沒送來拜帖,也沒有送來挑戰書,一群人悄悄離開了龍駒寨,由丹江撤回漢江走了。

  文昌正式成為龍駒寨的黑社會成名人物,他住在商洛老店,他被正人君子觀為地痞、流氓、惡棍。龍駒寨所發生的敲詐、勒索、收常例錢,打架鬧事等等,雖然他不在場,但也算他一份。他在地痞們群中,地位僅次於病無常,小衝突小買賣他從不參加。他負責對付外來的跑碼頭英雄好漢。他蔡文昌三個字,遠近聞名。

  黑社會也不易混,勾結官吏,把握士紳,安撫內部,外辟財源,對付外敵……無一不是傷腦筋的事,他應付不來,老妖狐勝任愉快,他畢竟沒有這種天才。

  第三天,文昌送黑鐵塔赴西安府,直送至商州,方依依而別。

  白衣姑娘老少十一騎,本來盯住兩人上路的。但文昌不想招惹他們,在商州抄小路回來了。

  轉眼寒冬光臨,年關快到了。文昌的無極氣功,順利地完成了第一階段進程,功力漸進。踏入第二段境界,他練得更勒。

  半年中,他和一群地痞們練練兵刃拳腳、從對拆中獲得不少經驗。可惜,他沒有高明的對手,不知自己的進境程度,仍然缺乏從生死存亡中所得的經驗與教訓。

  半年來,他出了幾次面,對付一些過境的江湖三流朋友,名頭愈來愈響亮,亡命客蔡文昌六個字,在江湖上開始抬頭,而龍駒寨的人卻對他深懷戒心。

  他的最初野心實現了,病無常已成了無足輕重的大哥。

  黑鐵塔說得對,龍駒寨這座山太小,容不下這頭大虎。冥冥中,命運之神已經賦予了他亡命天涯的命運,他必須離開,必須在外面漂泊。

  春天來了,他也要向龍駒寨告別了。

  病無常和老妖狐早已安排下要他離開的毒計,原由不僅是領導權之爭,而是文昌的做法不盡符合他們的利益。因為文昌首先要求他兩人的收益公開,他們的賭場和半開門的妓院不應該免納常例錢,其次是文昌堅決反對販賣人口迫良為娟,認為向婦孺弱者下手不是英雄好漢的作為。最今兩人難堪的是,文昌的氣質影響了所有的弟兄,逐漸引起弟兄對他兩人的不滿,他兩人交代下來的事情經常打折扣。

  種子埋下了,機會來了必須發芽長大。

  黑社會中,殺了人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間,或者苦主無法指定兇手,官府不會盡力緝查。但如果失手,宮府為了額面,必定不會放鬆,事情必定鬧大。所以在大庭廣眾問殺人惹事,又來不及毀屍滅跡,都是黑社會的大忌,當地的流氓決不敢公然和官府鬥法。

  病無常和老妖狐已安排了這一著,而且是雙管齊下。

  商州的地頭蛇姓麻,一臉大麻子,排行第五,所以叫麻面虎麻五爺。麻五爺的靠山,是華山五丑。華山五丑是兄弟五人,姓賴,老大叫霹雷棍賴華,一條齊眉棍使起來像狂風暴雨,虎虎有風,十分得了。五丑平常住在華山,而在山口外雲台觀附近活動,做些沒有本錢的買賣。他們的師父,是雲台觀的老道全真天虛羽土。這位老道確是有道,未入靈門時,是河淮的獨行大盜,叫千里獨行白雲深,姓白名雲深。華山五丑黑地裡打家劫舍,果是一脈相承,有其師必有其徒,並無可怪之處。

  要想引一個人拚命,兩個字足夠了,這兩個字是名和利,名利雙收後,其他事皆可迎刃而解。

  上次麻面虎接到病無常的手書,要求共同對付漢江禿蛟,可是所許諾的利潤微不足道,麻面虎置之不理。

  這次病無常感到老大的地位已搖搖欲墮,油水又日漸流向弟兄們的手中,他的損失太大,眼看垮臺之期不遠,心中一橫,便再次投書麻五爺。他這次所許的條件極為優厚,麻五爺動了心。條件是:一、龍駒寨的弟兄,歸麻五爺名義上領導,尊奉他為老大。二、麻五爺可以派一至三人到龍駒寨共掌大局。三、油水的收入,兩成奉上給麻五爺。

  麻五爺心動之極,討價還價,最後有點修改,便是派五名得力助手到龍駒寨共掌大局,油水增加一成,條件談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16:08

決定正月十五在龍駒寨大街上擒住文昌解送商州。

  正月十五到了,元宵日,龍駒寨正準備晚問鬧花燈。

  鬧元宵,各地都有盛大的燈會,燈會是民間生活程度的一面鏡子,承平的豐年與兵荒馬亂水早蟲災成了強烈的對照,去年瑞雪慶豐年,風調雨順,今年的燈會,也就比往年更熱鬧些。

  龍駒寨的居民,百分之七十是從河南遷來的,河南大爺們的玩意搬出來並非奇事。地方上的惡棍們,興興比任何人都足,組成了各式各樣的玩藝行列,乘機多敲幾個錢入袋。

  文昌找了三十餘名手腳利落的弟兄,組成了高蹺隊。高蹺這玩意不簡單,比奇,比藝,比巧,比火候。假使在河南小伙子們想出風頭,必須下十來年苦功,而且要從小練起,練上三五年的後生,只配在街上擺擺架子而已,要向和人比,談也不必談。文昌是領隊,他的技藝在子弟們中佼佼出群。

  十字路口往北街走,北寨下面是一片大廣場。右首,是一座規模不算小的慈思寺。左首,搭起了一座露天台,擺上了鰲山,花團錦簇,各式各樣的花燈爭奇斗巧。近南端,搭了一度戲台,這是大戶人家主辦的玩意,從西安府用重金請來了一群形形式式的大男人,要在台上唱當時最流行的元曲。

  慈恩寺的右首空地,小伙子們和寺中的和尚過不去,用繩子圈起一個場子,那是牧羊場,與佛爺的慈悲宗旨背道而馳。倒在北門外的山坡下,有一處和平競賽場,賽馬,不會流血,但在雪地裡賽馬,也會經常出紙漏,摔壞了人馬並非奇聞。

  這座廣場中,上元燈節這一天,比廟會還熱鬧十倍,這兒將有三四千人彙集,平常難得一見的大閨女,在這兒一露芳蹤,給小伙子們看看顏色,評評分數。

  這一天,晝間是「競」夜間是「賞」,反正得鬧上三天,方可收心回家養神蓄銳,準備弄莊稼了。

  高蹄競賽,參加的共有五隊,其餘四隊是從鄉下來的。影石村三姓子弟的高燒隊,一連兩年奪得了冠軍上賞,今年陣容壯大,野心勃勃。但龍駒寨的人都知道,影石村這一次將全軍覆沒,因為蔡文昌這些小價子在訓練時,所表現的招式出奇的高超,而且,這年的場面更大。有冰上表演。

  按比例,高蹺隊先遊行市區一周,從東南到西北然後折回十字路口,先在十字路口亮亮相,再走向寺前廣場開始競賽的正式項目,從團體到個人,依次競爭。在遊行途中,去年的優勝隊影石村在前,第二隊是主隊龍駒寨隊。影石隊在中,龍駒寨在東面。

  麻五爺預定動手之處,正是十字路口。

  前一天晚問,病無常在東南街上的府第秘室中,有一場秘密會議及時舉行。

  秘密是地下暖房,參加的人不多。一燈如豆,室中仍可看清參予人的面目。

  左上首,是一個高大魁偉的大麻子,一雙鷹目冷電四射,大麻子臉上橫肉一楂楂。他就是商州一霸麻五爺麻面虎。

  麻面虎左右,是兩名膘悍的中年人,眼睛隱鴛,像兩頭伺機湧出的金錢大豹。

  右首也坐了三個人,病無常居中,左是老妖狐,右是活報應,屋外滴水成冰,秘室中暖洋洋地。

  「五爺,一切佈置停當了麼?」病無常穩沉沉地問。

  「你大可收心,萬事齊備,不僅我手下分派停當,商州衙門周判官的得力巡檢黃爺,也派人前來相助,大事定矣,不怕他有三頭六臂,咱們定叫他一命難逃。」

  「兄弟明天在舍下設宴,替五爺慶功。」

  「話講在前面,先君子後小人,挨刀的,你可要在你的手下派,這步棋萬不可缺少,不然黃巡檢卻不好出面彈壓。」

  「兄弟已準備好了,是一個平日與蔡小子極相得的人。兄弟已派心腹邀他在一旁看熱鬧,人群一亂,立即下手,刀是梭形小刀,與蔡小子一模一樣。」老妖狐笑。

  「請教五爺如何動手?」病無常問。

  麻面虎隱隱一笑,說:「很簡單,先用暗器打他的下盤,等他倒地時派人去扶,乘機擒人。如果他仍然凶悍,或者一擊不中,必定找咱們的霉氣,咱們便一擁而上,事情便決定了。希望一擊成功,你的人也就不至白死。」

  「那小子十分了得,一擁而上可能……可能……」

  「笑話!你小看咱們商州的高手?再說,華山的五位兄長答應在旁出手相助,他五位可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個姓蔡的混小於,其實用不著勞動他們任何一位費神。」

  十字街口一早便掃清了浮雪,幸好老天爺幫助,從昨天起雪便止了。浮雪清除後,壓平了下面的積雪,澆上水,不消一個時辰,結成了廣大的冰場。

  在冰上踩高燒,沒有十來年火候的人,最好不必下場獻醜,摔斷手腳小意思,令觀眾惡心卻最大惡極。在泥地上玩,學上三五天的人,不但可以站起,而且可以走動擺架子。但練了三五年的人,用兩人扶起在冰上站,不動恐怕也會掉下來,稍一舉動使會摔死狗。

  十字街口人山人海,鑼聲震耳,鼓樂喧天,遊行的隊伍到了。樓上的曬台,擠滿了老大娘嫂子小姑娘,一群小娃娃們卻在人群中竄來鑽去。

  在人群喝彩聲,第一群燈隊過去了。第二群是早船,沒看頭。第三群是高院隊,來了。

  影石村的人打先鋒,兩側有廿餘名幫閒助手。中間,是十二名黑巾包頭,披紅掛綵的大漢,腳下綁了八尺高的木蹺腳,下面裹了經過特殊製造的防滑套。十二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全是廿五六歲的壯年子弟。

  領隊的是張村主的堂弟,青夾衫絆紐沒扣上,紅腰帶紮住衣尾,敞著壯實的胸膛。茬冷的天,他竟不怕寒冷。他右手提著一盞走馬燈,左手拿著一朵海碗大的紅布花球。

  「吆喝……」人群中響起震天狂叫,他就在叫聲中踏入冰場,一連五步,上身急俯,大旋身連轉三圈,然後交叉站立,捧燈搭球向四周行了一次羅圈揖,居然十分沉穩。

  在四周轟然叫聲中,他裝腔作勢搖搖欲墮地向場中心走,風度極佳。

  第二名進場;第三名接著走出,第四名剛奔出第四步,五步落下時向前一滑,「叭噠」兩聲,跌了個手腳朝天,一陣爆炸性的嘩笑聲中,兩名大漢槍出去扶。

  「糟!我的腳扭傷了。」地下的人叫。

  兩大漢將人抬走,在一旁替他解下高蹺。

  十二人中,能到達場中心的只有九名。

  第二隊是龍駒寨隊,歡叫聲雷動。

  第一個進場的是文昌,他黑巾包頭,身穿半楷,露出半邊白玉般的壯實胸膛,雙臂裸露,紅腰帶,黑色燈龍夾褲。俊臉上微露笑容,唇上劃了兩道又濃又粗的大八字須。腰帶前邊,是一條大紅綢花;右手高舉著一盞大花燈,竿兒長有一丈,像一條釣竿,其實就是釣竿。左手,是一根馬鞭,鞭上一節一朵小紅花。

  「篤」一聲,他的右腳邁上了冰場。天!下邊沒綁有防滑套,光滑堅實而質輕的黃楊木蹺腳下卻是空無一物,怎樣在堅冰上走?

  「馬來!」他大叫,馬鞭兒搖搖,花燈兒搖搖。「克勒!克勒!克勒勒!」他雙腳並跳,連行十餘次,不等身形站穩,便右腳朝天,左腳支地,向後下腰,腦袋到了腳跟後,右手的花燈兒伸在向上指的右腳尖當方輕擺,小立片刻。

  「好!」歡呼聲感山動岳,震耳欲聾。

  驀地,他左手馬鞭疾揮,用原來的姿勢轉了三匝,右腳突落,「吱」一聲向前滑出,人坐在地上了,雙腿前後伸,伸得筆直,燈前鞭後不住輕搖,四平入穩。

  如果在泥地上,起來並不准,練了兩三年的小伙子都不難辦到,但在堅冰上,任何高手也絕對辦不到,不可能。

  吹叫聲停止,以為他失腳了。

  「叭叭叭」三聲鞭響,驀地花燈上場,他雙腿一彈,上身驚奇地向上升,不但站起了,竟以「金雞獨立」的一腳支地,接受排山倒海似的歡呼。

  接著,第二名出現奔出,是一個扮成天精的大個兒,舉著一根鳥木塗黑漆的九節鞭,像一陣風,追逐著文昌,揮舞著九節鞭。

  文昌一聲長嘯,以「柳絮隨風飄」身法繞折奔逃,馬鞭呼呼,花燈兒飛舞,腳下亂晃,身形搖擺,前俯後仰左歪右倒,危險萬狀,腳下粉冰飛濺,暴響似連珠。

  沒有歡呼聲,只有不住起伏的驚叫,姑娘們的尖叫聲特別刺耳,能靜靜地定下心欣賞的人不多。

  兩側擔任保護的弟兄,都替他捏一把冷汗。

  驀地,他一聲狂吼,似乎已被天精的九節鞭擊中,向側撲倒。

  「哎呀!」四周驚叫聲驚天動地。

  他向前滾,急如風車。後面的天精哈哈狂笑,揮鞭向前趕。

  滾了五丈左右,他的身形卻突然平空升起,仍在轉,像只陀螺,馬鞭和花燈也隨身旋轉,久久方正。

  「啊」四周的人喘出一隻大氣叫,不住抹揉手心中沁出的冷汗,如釋重負,久久方暴出怒潮般的叫好聲來。

  他向四周行禮,和扮妖精的人站在一旁,等著其他十名同伴。他們正用傳統的步伐向前移,叫移不叫走,堅冰上走不得。

  十二人到齊,沿途表演著,向東走,他領先。

  東面人叢中,五名面貌醜惡的大漢穿一身輕衣,皮帽放下護耳,正凝神靜觀其變。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散佈在左邊。

  病無常和老妖精,陪著麻五爺在迎街一處閣樓上,居高臨下談笑自若,他們靜等好戲上場。

  人叢前端,一個披著破棉妖,看去年節十三四歲的襤褸小化子蹲在那兒不住搖頭晃腦窮叫好。小化子看去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一雙黑多白少明亮照人的大眼睛,不知隱藏了多少智慧,靈活得令人喜愛,他腳下擱了一根黃竹打狗棍,說明他不是本地人,肋下掛了一個小包裹,棉襖內是一身青布緊身衣,腰帶上插了一個一尺寸的長形革囊,圓形,粗約徑寸。黑亮的長髮胡亂挽在頭上,未帶頭巾,下身是棉褲,抓地虎快靴。乍看去,確像個小要飯的,但臉上的神情又不像,清秀而結實,手臉乾淨,與他的穿著打扮極不調和。

  人叢中有文昌的熟朋友,不住怪叫,歡聲雷動。文昌和扮天神的人挽手不住移動以支援重心,一面向熟朋友含笑招呼,在人群旁移動,再轉身向另一隊的人亮相。十二名隊友中,其他十人已由在旁照顧的人扶下坐倒休息喘口氣。

  場中另一隊人亮相,但喝采聲幾乎絕跡了。

  文昌看了片刻,向同伴稅:「咱們勝算在握,弟兄們等會仍不可大意。

  他剛拍出手試去額角的汗跡,腳下一前一後交叉支住重心,驀地,三顆灰色的指大鐵疾黎從人叢中飛出,射向他的下盤,一枚擊腰旁命門穴,兩枚分取膝彎。

  地下的小化子一聽頭頂有異怪的嘯聲,猛抬頭便看到三枚灰影,本能地大叫:「小心暗器!」

  文昌大驚,向側便倒,「叭」一聲倒地,三枚鐵疾黎擦衣褲而過,危極險極。

  這瞬間,他向人叢中急滾,一面丟掉馬鞭和花燈在急滾中去解腳下的高蹺,對方用暗器猛擊,如果向外滾,便會成為暗器的標靶,他必須滾進人叢以進為退冒險脫身。同時,他已看出小化子是幫他的,因為小化子已向後破口大罵,至少可以得到小化子一些助力。

  人群大亂,比喝聲雷動,八名大漢左右搶出,向地下的文昌撲去。

  同一瞬間,有人發出一聲慘叫。

  「蔡師傅殺人,蔡師傅殺人!」有不少人大叫。

  也似乎在同一瞬間,小化子大吼:「狗東西該死!」吼聲中,打狗棍凶狠地掃出,將撲出的八名大漢擊倒了兩個。

  「啊……」慘叫聲動人心魂,兩大漢的腰上各挨了一記重擊。

  文昌已來不及解掉腿下的高蹺,赤手空拳,暗器也末帶,眼看六名大漢撲到,為了自己,他只好下了毒手。

  人倒在地上,如果沒有傢伙在手,最好不要冒然上撲,撲上可能要倒霉,手腳全算上,倒在地上的人有四樣東西可以進攻,兩手兩腳活動自由。

  文昌的一隻腿,站在地上已經夠凶狠,這時腳上有高蹺,運起來丈餘方圓內誰也無法接近。他大吼一聲,雙腳一陣捲掃,六名大漢發出陣陣慘叫,腳骨全被擊斷,一一例地哀號。

  「不相干的人讓開,商州的黃大人要捉殺人兇手。」左面有人大叫,擁出一群皂衣公人來,鐵尺飛舞,奔向文昌。

  文昌抓住腳下的高蹺,拼全力一拉,綁繩盡折,他飛躍而起。

  兩根鐵丈已迎頭劈到,吼聲入耳:「兇犯就縛,不許拒捕。」

  文昌心中大怒,無名火起,如果不拒捕,這兩鐵尺不將腦袋打破才怪。

  「蔡師傅用飛刀殺人,休叫他走了。」有人大叫。

  他聽得真切,那是打手中老五的聲音,老五是老妖精的死黨,他有點驚悟。

  已不容他思索,腦袋一偏,「噗噗」兩聲悶響,他左肩挨了兩鐵尺,力道沉重,打得他七竅生煙,雖依運功護身,仍感到難以禁受。

  他已看出是辦案的人,本來不敢公開拒捕,老五的叫聲,令他心中一動。顯然,這是有計劃的殺人嫁禍,在公堂上有理也說不清。

  「不行!我可不是傻瓜。」

  「狗東西!」他大吼,手中的高蹺虎虎生風,滾入了人叢,指東打西勢如瘋虎。

  「啊……」倒了一個。

  「啊……」又倒了一個。

  「噗」一聲悶響,最先用鐵尺敲了他一記的黃大人,腰肋挨了一棍,向側便倒。

  小化子一面動手一面叫:「壯士,快離是非之地。」

  小化子象頭老狐狸在人叢中竄閃如飛,打狗棍霸道而毒辣,專向肚腹下陰下手,誰挨上—記,再也無法再爬起拚命。

  文昌對付十餘公人,如虎入羊群,他叫:「小兄弟;你先走。」

  「再見了。」小化子叫,向人叢中一鑽,不見了。

  文昌向小化子的去向瞥了—眼,猛抬頭,便看到了閣樓上的病無常和老妖精,正和一名大麻子向下驚疑地觀看,目光對上了。

  「這傢伙不是商州的麻面虎麼?」文昌終於明白了五分。

  他又擊倒了兩個公人,扭頭向北走。

  「抓住他,休叫他走了。」又是老五的叫聲,

  文呂又是心中一動,明白了六分。

  北面右房屋據台階上,活報應高的身影一閃,躲在動亂的人叢後,但那微露喜色的臉孔,已被文昌看見了,已明白了七分。

  他捨了七零八落的公人,撒腿向北狂奔,三五起落,便進入狼奔樂突的人叢中。

  正走間,他扭頭一看,後面洶湧的人潮鬼哭神嚎,有五個相貌奇醜的怪人正兇猛地撥開人群,隨尾急追。

  由麻面虎想到了華山五丑,他明白了八分,他雖然與華山五丑素未謀面,但一看便知。

  「糟!我沒有兵刃,難敵這五個江湖好漢。」他想。

  整個龍駒寨大亂,正是不折不扣的「鬧」元宵。

  他沿北街撒腿狂奔,身後七八丈處窮追不餘。

  追得他火起,心說:「我瞧瞧他們是為我而來。」他腳下放慢了。

  奔進了廣場,廣場中人群洶湧,還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全都向街口迢望。

  文昌第一腳踏入廣場,第一名醜怪已接近兩車內了。前面有五個人呆呆地遙望動亂的人潮,突然發現了文昌從人叢中鑽出,他們同聲叫:「咦!蔡師傅……」

  「快回家,出了事。」文昌叫,急撞而來。

  這一叫,無形中便分了神,大醜的三枚亮銀鏢已到了後心,一閃即至。

  文昌恰好扭頭瞧,銀光在眼角出現,,他便知糟了,猛地向側例,「嗤」一聲,一枚亮銀鏢射入他左背骨旁,入肉五分,被他尚未夠火候的無極氣功消去了八分勁道,一震之下,銀槍脫落,鮮血如泉。

  前面傳出兩聲慘叫,倒了兩個人。

  這剎那間,他已旋身反撲,一聲虎吼人貼地盤進,「啪」一聲暴響,黃楊木的高燒從腰折斷,發暗器的大醜雙腳也齊膝而折,一聲慘呼,倒了。後面人潮一湧,在大醜身上踏過,後果不問可知。

  文昌丟了斷棍,奔入廣場。寺前的牧羊群大亂,一頭頭失了主人的巨大牧羊,夾在人群中亂竄。

  後面二丑和三丑追到,兩把長刀冷光四射,齊向下落。

  文昌不能踩倒人潮狂奔,所以比追來的人慢。五醜人粗力大,不管別人的死活,硬行猛闖狂追,比文昌要快。

  文昌撥開上面的人,沒注意下面有羊,只感到膝下撞了一個軟棉棉的東西,他以為是人,便向旁一扭,重心便失,向下一撲。

  糟!刀到了。

  他來不及躲閃,便信手抓住羊全力向後扔。這是經過訓練的大綿羊,重有七八十斤,一雙巨角又粗又大,騰空飛出會令人大吃一驚。

  這剎那問,他已抓了兩把浮雪,隨後躍起灑出,閃電似的隨手行進。

  「咯喳」兩聲,二醜的刀砍斷了綿羊的腦袋。

  三丑獰不及防,被雪擊中臉面,雪來勢太急,眼珠受了傷,一聲怪叫,一手掩目一手舞刀自衛。

  文昌從羊下突入,鐵拳如電,「噗」一聲擊中二醜的下陰,陰囊被打入腹旅內去了,二丑一聲狂叫,丟刀向後倒,撞倒了兩個閒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抓起朴刀對付背著大醜趕到的歎丑和五丑,大吼道:「你們是華山五丑?納命!」

  五丑丟了大醜的屍體,兩把朴刀瘋狂地上撲。

  「錚!錚錚!錚!」金鐵交鳴聲大起,火花飛濺,

  人潮已退,在四周遠遠地觀戰。

  三照四面盤旋,三把朴刀如同狂風暴雨,一刀一亡,一步一凶險,刀光霍霍,罡風厲吼。

  傷了眼的三丑左手血從指縫中沁出,他的雙眼完蛋了,舞了一會刀,感到四周並無敵人,而且聽出鋼刀交擊聲在不遠處,知道兄弟們到了,咬牙切齒地叫:「我的眼完了,替我報仇。」

  文昌心中斷定,華山五丑不過如此而已,不再兩面接招,釘住了四丑,進退如風,兇猛地迫進,專走旁門,讓他們沒有機會同時出招。

  「啪」一聲暴響,他崩開四丑一招「刀劈華山」,貼身搶入,不收刀向左旋身,「腰圍玉帶」刀隨身轉,「噗」一聲刀尖著肉,乘勢縱出丈外。

  「啊……」四丑叫,上身向上一挺。行前兩步,腹珠向上翻,張大著嘴,已叫不出下文了。「噗」一聲,朴刀掉在雪地上,腳下一軟屈一膀跪倒。他腰腔下,鮮血激流,肚腸向外冒,一道橫刀口剖開了他的肚腹;

  文昌第一次殺人,心中失驚,立即丟掉刀,向鰲山後撒腿狂奔。那兒有一條小巷,可以通商洛老店的小巷子。

  轉了一個彎,劈面撞上了小猴子邱六,小傢伙眼尖,奔到大道:「蔡大哥,快走。喏!你的行李。」

  文昌接大包裹,在地上打開,將兩隻皮護套扣在小臂上,換了一身青緊衣外披羊皮短襖,披風帽拖下護耳,一面收拾包裹一面問:「小弟,你怎知替我拾奪?」

  小猴子邱六上氣不接下氣,急促地說:「你們走了不久,我到老妖精窩裡想向美鳳敲幾文賞錢,豈知在弄堂裡聽列裡面有陌生人的聲音,在向美鳳吹牛。我一時好奇,靜下心一聽,他媽的不聽倒好,聽了冷汗直流。」

  「你聽到了些什麼?」

  「原來是商州麻五派來坐鎮本寨的兔蛋,他將病無常王八蛋的曲謀毒計全說了,還說美鳳今後不必接客,他……要……」

  「什麼陰謀?」

  「主八蛋,病無常出賣了我們,麻五成了老大,引來了華山五丑和商州的黃巡檢擠掉你。我一聽不對,不敢再聽,如果被他們發現,我的小命必完蛋。我本想找你,但再一想,他們官私雙管齊下,你無法在這兒立足。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創業?所以便替你收奪行李,要到廣場找你報訊。天!你受了傷,他們進攻了?」

  「小兄弟,謝謝你。華山五丑被我殺了一個,三個重傷,我得走,他日有緣,容圖後會。小兄弟,保重。」扭頭便走。

  「大哥,保……重……」小猴子顫聲叫。

  他仍由鱉山旁轉出廣場,向北寨門狂奔。廣場街口處,病無常、麻面虎與他的黨羽活報應等等全趕到了,看到文昌的背影,一群人吶喊著狂追不捨。

  寨門外騎射競賽還未開始,動亂的消息剛傳到,騎士牽著馬向寨裡瞧,還未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昌搶出寨門,向一名騎士叫:「張二哥借馬一用。」

  不管對方肯是不肯,搶過韁繩飛身上馬,圈轉馬頭一夾馬腹抖了抖韁,四隻馬蹄掀起浮雪,向北山區如飛而去,不久只留下雪地上的蹄印。

  一群人搶出寨門,各搶坐騎,病無常叫:「他跑不掉,循蹄跡找便成。」

  老妖精不搶坐騎,急叫道:「老大,不可,他的暗器可怕,迫不得。」

  龍駒寨中亂得一場糊塗,踏傷了數十名鎮民,銀鏢也將兩個鎮民打成重傷,燈會不得不停止舉辦。

  黃巡檢重傷,十八名公人,只是三名毛髮未傷,其餘的有些爬不起來,有些必須將養三個月。

  被暗殺的那人,背心上的梭形飛刀卻不是四寸,而是八寸,一端兩側並未開口。文昌的要好弟兄大華,要求找到真兇。病無常做夢也沒想到,執行暗殺的人臨時變掛,四寸稜形飛刀根本不能用來當小刀子殺人,執行的人自做主張換了刀,反而激起了公憤。

  華山五丑霉運當頭,死了大、二、四.三個人,五丑瞎了眼,只有一個老三是完整的,偷雞不著蝕把米,急急趕回華山找他們的師父天虛羽士去了。

  幫忙的小化子,不知躲到何處去了,龍駒寨沒有人認得這個人,定然是外來的小化子。小化子兩棍擊倒兩名身手高明的大漢,確是了得。

  當夜,病無常的府第中置酒高會,參加的人只有軍師老妖精,活報應,八打手的老五、麻五爺的五名保鏢。

  宴會已上到了第六個菜,正準備談判善後。文昌走了,官府存了案,他必定不敢回來,病無常心中是高興的。

  三更正,外面罡風怒號,大雪再次光臨,不速之客也隨風雷光臨這棟宅第,死神也跟蹤而至。

  文昌逃出鎮中,心中越想越火,茫茫天下,能推心置腹的人聊聊無幾,太可怕了。

  「狗東西!我非宰了這恩將仇報的王八蛋不可。」他恨恨地自語,怒火煙盛。

  他在一座凋林中停下坐騎,在百寶囊中取出金創藥包紮鏢傷,傷不重,他不在乎。

  他越想越恨,殺氣從心底向上升騰。在附近農舍找到吃食,餵飽了坐騎,等到二更正,重謝了農舍主人,策馬往回趕。

  雪是三更初下的,他恰好到了北寨門附近。寨門關得緊緊的。、他將坐騎趕入寨門下避風雷,從寨門右側縱上兩丈高的寨牆。

  他感到奇怪,門樓上原住了五個寨丁,怎麼沒有絲毫聲息?也許是下雪了,都睡著了,元宵夜怎會睡得這麼早?

  他正待向下縱,突聽門樓上有人叫:「壯士,何不等等?早著哩!」

  「哦!是小化子的聲音,大概他料定我必定會回來,好聰明的孩子。」他想。

  他縱上寨門樓,喜悅地低叫:「小兄弟,是你麼?」

  小化予仍是那襤褸相,倚在壁咬下啃著一隻冷烤雞。房中,五名寨丁正呼呼大睡。

  「壯士,先喝口酒解寒。」小化於將一個酒葫蘆拋過。

  文昌接住酒葫蘆,拍掉衣帽上的雪花,咕嚕嚕喝了十餘口,旁著小化於坐下說:「我,亡命客蔡文昌。請教小兄弟貴姓大名。」

  「你並非江湖人,而是張家鐵店蔡師傅,善打兵刃暗器,後來淪為痞棍。」小化子打開話題,自顧自往下說,

  文昌又灌了兩口酒,說:「你婆婆媽媽,說這些廢話幹啥?你提醒我而且幫我,我先謝謝你。」他將酒葫蘆遞過,站起說:「謝謝你的酒,再見,小兄弟。」

  「且慢,你要找陷害你的人,是麼?」

  「正是。」

  「我幫你。」

  「我的事不要人管。」

  「我跟定了你。」

  「我不領你的情。」

  「我並未施捨過情。嘻嘻,我對你有好感,你的冰上高院術委實高明,人也不俗。交個朋友,怎樣?」

  「朋友靠不住,我不要朋友。」

  文昌說完,飛躍出窗,像一頭大鳥,降下了寨場,向南急走。

  小化子扔下酒葫蘆和殘骨,夾起打狗棒如影隨形跟上,一面嘻嘻笑:「交我這個朋友靠得住,何必憤世嫉俗?」

  文昌的輕功已經夠高明,但小化子不僅亦步亦趨緊隨身後,而且談笑自若,根本不當回事。文昌越走越心驚,加了三分勁。

  小化子哈哈聲,依然若無其事地說:「快到廣場了,那兒還有整夜不歸的賞雪人,要是仍在大街上施展輕功,你的復仇計劃將成畫餅。」

  文昌突然剎住腳步,扭頭不悅地說:「小朋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何必陰魂不散似的緊跟不捨?蔡某今晚要殺人,好漢做事好漢當,你不必沾上血有,有你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小化子眨了眨大眼睛,抹掉臉上的雪花,說:「老兄,你的事我已經打聽清楚,江湖人最好管閒事抱打不平,我管定了也打定了。」

  「可是,我不願意。」

  「多一個人多一份照顧,老兄不必拒絕我。」

  「啊,我不去了。」

  「哈哈!你要去的,麻五明天如果動身回商州,你豈不此恨難消此仇難報?老兄,別小心眼兒,也許在寨樓上我的話太世故太高傲得罪了你,我向你陪禮。」

  小化子說完,笑哈哈地抱拳一揖,又道:「我姓方,叫小山,十四歲,川東人氏,在江湖鬼混,四海為家。文呂兄,你已經正式成為江湖亡命,人海茫茫,江湖中危機四伏不好混,咱們結伴進游,有我這老江湖在旁照料,不是方便些麼?咱們交個朋友,如果你不喜歡,隨時可以分手各奔前程,怎樣?」

  文昌看他老氣橫秋大言不慚,「啊」了一聲說:「你這小東西十四歲?見鬼,你到底多大了?」

  「嘻嘻!十三歲半。別小看了我方小山,我可是江湖世家,在江湖也闖蕩了一年多。走吧!別再擔誤時刻。」

  文昌點點頭,說:「我可是一個古怪的人,交朋友可以,彼此如果合不來,橋歸橋路歸路,一言為定。今晚你作壁上觀,我要親手斃了那幾個狗養的。」

  「好,一言為定,我可以替你把風。走,上屋,你的高來高去不含糊,小心瓦上雪滑。嘻嘻!我多慮了,幾乎忘了你的冰上高蹺術。」

  兩人飛躍上了瓦面,如飛而去。

  內庭中,酒興正濃麻五爺口水橫飛地說:「智老兄,咱們光棍眼中不擱沙子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次麻某損失確是大了些,得不償失。小狗雖受傷逃走,但看情形他死不了,是否日後回來探聽內情,不敢逆料。世間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萬一他查出內情,想想看,那多危險?智老兄,兄弟認為,你和程兄可以先到商州舍下暫避風頭,這兒的結局,由兄弟主持三月半載,待風聲息後,再由兩位返回接手,豈不兩全其美?」

  病無常和老妖精,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聽口氣,麻五斧不僅要公然鳩佔鵲巢還要將他兩人放逐到商州去吃冷飯哩。糟透了,這次本想借鉗子拔去眼中釘,借來的鉗子反要鉗掉他們的眼珠子。

  「五爺之……之意……」病無常變色地問。

  「商州舍下庭深院廣,足以令兩位陶情養性。哦!智先生是放不下心這兒的基業麼?請放心,一年半載之後兩人來接手之時,定可看到比今日更旺更盛的局面。」

  從三月半年變成了一年半載,麻面虎的野心昭然若揭。病無常心中暗暗叫苦,這次弄巧不成反而引狼入室,他後悔也來不及了。

  老妖狐畢竟足智多謀,他想立即招集手下,站起說道:「兄弟告個罪……」

  「培傑兄意欲何往?」麻五斧含笑問。

  「兄弟到後面方便方便。」

  「不用了,咱們談談方便多了。」麻五爺大概已看出老妖狐的詭計,這種藉口不夠堂皇。他乾咳了一聲,往下說:「老實說,咱們談話的聲音愈小愈好,讓貴手下的兄弟們聽到,內情外洩,兩位的地位名聲,兄弟真不敢替兩位設想,太糟了!蔡文昌甚得人心,他的死黨不能說沒有,這些人搗起亂來,不可忽視哩,兩位當然知道厲害,不用兄弟多說,呵呵……坐下啦!哈哈……」

  麻五爺的笑聲象果啼,令病無常毛骨悚然。

  「五爺此種手法,不嫌有點過份麼?」活報應怒形於色地接口,站起來了。

  麻面虎喋喋大笑,干了手上的酒,說:「兄弟確是一番好意,諸位太不瞭解兄弟的心意了。」

  病無常重重地放下了杯子,把心一橫,沉聲道:「我姓郭的絕不離開龍駒寨,除非……」

  麻面虎笑著接口道:「除非你死了,是麼?」

  「郭某不一定死得了。」

  「呵呵!尊府共有十二名心腹,手腳都了得,但真要動手麼……哈哈!智先兄,先是不說的好,何苦要他們白送死?請三思而行。」

  「五爺這幾個人,也不見得怎麼高明。」

  麻面虎喋喋大笑,用大姆指指向鄰桌最近的一名大漢,身體向後靠:「智先兄,你知道這位兄弟是誰?哈哈!你該有過耳聞,他是嵩陽三傑的老二魏太行,曾三拳打死少林浴家高手錦毛虎童壽昌,要是不信,你可以試試。」

  魏太行右耳根有一道刀疤,臉目陰沉,木無表情地站起,仰面乾了一杯酒。他的目光冷冷地射向眾人,如同無數利箭射向眾人心坎。

  嵩陽三傑四字一出,病無常一群黨羽吃了一驚。數年前,嵩陽三傑和少林派衝突,雙方死傷甚眾,三傑中老大老三死於非命,老二逃出江湖,少林的高手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事在武林中流傳很廣,龍駒寨與河南毗鄰,對這件事怎能不知?

  地頭蛇們對付一個兩個江湖好漢並不困難,要想和真正的武林高手拚命,便會感到力不從心,太冒險,麻面虎本身已難對付,再有武林高手魏太行相助,不啻如虎添翼,病無常一群人斗麻面虎已感吃力,加上魏太行他們怎吃得消?一觸魏太行兇厲的目光,只感渾身發冷。

  老妖狐絕望地長吁一口氣,苦笑道:「看來,咱們是自食其果了,絕了望了!」

  「你們是玩火自焚,小輩們。」魏太行不屑地說,鄙夷地一笑,自顧自斟滿一杯酒,冷笑著舉杯仰面而干。

  活報應就在魏太行的右首不遠處,愈想愈火,這口氣他忍不下,不顧厲害突起發難,猛撲而上。

  「呼」一聲暴響,接著杯盆飛騰,魏太行一腳將桌子踢翻,恰好擋住活報應。

  在杯盆摔破聲中,活報應剛從地下狼狽地爬起;魏太行已一閃而至,雙掌疾如電閃,左右俱出,「叭一叭一」一連六記劈掌,擊中活報應的左右肩近頸處,沉重地打擊,把鎖骨劈斷了。

  「哎!哎!哎喲!哎……」活報應叫,愈叫愈弱,巨大的身體向下挫倒,打擊太快了,根本沒有他回手的機會,最後一掌似乎特別沉重,他躺下了,口中流血,軟在地上像一條死狗,吃力地喘氣,一息奄奄。

  魏太行插手站在活報應身旁,扭頭向窗下叫:「小輩們,不必躲躲藏藏,滾出來亮亮相,看是否挨得起太爺的鐵掌?」

  說完,伸出右腳,突然踏在活報應的小腹上,又說;』「這傢伙鎖骨已斷,頸骨重傷;活不了十天八天,在世上受活罪生不如死,早送他上路拉倒。」

  活報應一陣顫抖,一切扭曲,一面齜牙咧嘴虛脫含糊地嘶聲叫:「救……救……命!救……救……」最後一個救字已不可分辨了。

  驀地,窗外「碰」一聲暴響,十字窗框粉破,窗口上,出現了一個高一個矮兩個人,只眨眼之間,兩人已進了屋,並肩站在窗下,一個嘿嘿笑,一個嘻嘻笑。

  「呀!蔡文昌。」麻五爺脫口叫。

  文昌拉掉皮風帽,放入杯中,冷冷地說:「不錯,是我蔡文昌亡命客。」

  「你……你何時來的?」

  「來了許久啦!你們的陰謀詭計在下已經瞭然。這位姓魏的果然厲害,只有他發現窗上有人,佩服佩服。」

  魏太行胸緩挺出腰中長劍,傲然地說:「你來得好,已經知道嵩陽魏某仍敢出面,你兩人的膽子可算大得包天。」

  「嘻嘻!姓魏的,你比華山五丑強一寸,用不著吹大氣唬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咱們沒有打虎的能耐,怎敢虎山行?嘻嘻!」小化子倚靠在窗台下,絲毫不在乎。

  文昌的左右手余伸,向舉劍逐步走進的魏太行說:

  「蔡某不想和你們拖,有事待辦,小心了,蔡某的暗器可比閻王貼子……」

  「小輩該死。」魏太行狂怒地叫,急衝而上,身劍合一射來,劍護住身,劍氣絲絲,凶猛無比。

  文昌屹立不動,左右手揚了兩次,令人肉眼難辨的銀芒先後飛出,透入劍響上下。

  三枚暗器兩刀一箭,化為鐵雨鋼流,透過劍氣時,激發出刺耳的厲嘯,一契而入,無情地貫入魏太行的肉體內,先是一刀,次是一箭,最後又是一刀,三枝暗器前後相距約有兩尺,連續而飛。

  魏太行連一枚也無法擊落,衝近至丈餘時,渾身猛地一震,腳下一踉蹌,劍氣頓斂,臉上肌肉略一抽動,仍向前衝,沖了三步,「嗯」了一聲,腳下亂了,腰脊一陣急顫,身子略向左扭,上身向前俯;仍死死地抓住劍,沉重地吁了一口氣,衝勁仍末全失,向前俯身僕倒。第三枚飛刀已貫入肚腹,「啊……」他叫出聲來了「碰」一聲沖例在地。「錚……當郎……」長劍從文昌兩腳中央空隙出,在窗壁下停住了。他的頭正伏在文昌右腳尖前,手腳一陣痙攣,似乎要抓實即將逝去的生命,但抓住了,黑色的浪潮掩沒了他,他只抓住他地獄門的門環,呻吟了一聲,掙扎漸止。

  文昌自始至終屹立不動,任由魏太行從兩丈外兇猛地衝來,甚至連眼皮也沒眨動一下,冷靜得像一具沒有生命,沒有意識的石翁仲。

  他外表冷靜,其實心中發緊……心潮洶湧,手心淌汗,這是他正式有意殺人,似乎有一陣奇異的電流通過全身,似乎呼吸已經停止了,似乎他的血液疑結了,魏太行的身形正向他撞來,魏太行瀕死的組曲獰惡面容,在他眼中愈來愈近,愈放愈大。那一聲垂死的呻吟,在他耳中愈來愈響,令他心弦振動,喉中發乾。

  但他一動不動,像個石人。

  「體會生難死亦難,多奇怪的感覺啊!」他在心中自語。

  第一次有意殺人,這是一種奇異的難以或忘的感覺,這與在格鬥中自保求全而殺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格鬥中殺人這全是出於本能反應,沒有思索體會的時間,那時只有一個單純的念頭: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求生的念頭壓下了任何與求生無關的意識。

  最恐怖的時刻,是事發前和事發之後。文昌盯視著魏太行漸漸鬆馳的屍體,一陣寒顫通遍他的全身,臉色漸漸發白,呼吸不平靜了。他眨了眨眼皮,心中在呼叫。

  「我做錯了麼?當兵刃暗器打入心坎時,那滋味是怎樣的?我終於毫不憐憫地殺人了。」

  當一個平凡的人成了兇手時,如果沒有外來所加的刺激,驚駭之餘,不會有第二次殺人的事發生,甚至終生會被那次不可磨減的印象所震憾,在恐懼中受良心的譴責和精神上的折磨。但如果再有外力的刺激,那麼,情形必定改觀,不但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的可能。

  假使這時沒有人再加深文昌的刺激,日後可能一切改觀。可惜,合該有事。

  庭中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眼看魏太行衝上、倒地,斃命,死得莫名其妙,變化太快,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怎得不驚?

  小化子方小山,其名其妙地扭頭注視著文昌臉上表情的變化,他弄不清文昌何以會有如此怪異的神色?臉色發白額上見汗,卻又冷靜得如同化石,理由何在?他神情困惑疑神注意著文昌神情的變化,忽略了其他的人。

  麻面虎畢竟是見過大風浪的人,突如其來的震撼並末令他昏神,漸漸清醒,悄悄地從腰中伸出三把飛刀。

  庭中死一般的靜,只有窗外風雪聲十分清晰。

  老妖狐老奸巨滑,他悄悄向後庭溜,像一隻貓。

  白光連閃,飛刀到了。

  可惜!麻面虎功力不到家,他的飛刀是單刃厚背可當巴首格鬥用的重玩意,不能用指力彈出必須用手扔擲,也就是說,他必須揚手飛擲。

  他冒昧地發出飛刀,不但送了自己的命,也送掉老妖狐的命,更把文昌塑造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狙傢伙。

  文昌恰在這剎那問抬頭吸氣,看到麻面虎的手剛收回,白光已連珠地飛到,第一把飛刀距胸不足半尺了。

  他本能地向左一扭,「哎!」他輕叫一聲,飛刀貼右胸滑過,老羊皮外襖破了,一道冷流擦胸而過,一時未感痛楚,但他已知道受了傷。

  「得」一聲脆響,飛刀釘在他身後的窗壁上。

  在同一瞬問,他已接住了後到兩把飛刀,一聲怒吼,飛刀原對轉還。

  庭中只有兩個人動,一是麻面虎,一是老妖狐,兩把飛刀分取兩個動的人。

  麻面虎知道不妙,正想向下躲以酒桌掩身,可惜晚了半步,身體剛向下滑,刀已到了,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咽喉,「嗯」了一聲滑倒在桌腳下。

  老妖狐溜了丈餘,正想奔入後庭,被文昌的怒吼聽驚,身形一窒,飛刀恰好貫入他的背心。

  「啊……」他淒厲地叫,上身向上一挺,衝前兩步,腳下一陣亂,渾身猛烈地筋脈抽搐,終於仆到地呻吟,身體仍在猛地扭曲顫動。

  文昌突然反縱上窗台,厲聲道:「姓郭的,剁下你一條左臂,不然休想活命。」

  病無常略一遲疑,一咬牙,向後庭叫:「取我的刀來。」

  小化子拾起魏太行的長劍,拋過道:「鬼叫什麼?難道要我幫你卸狗爪子不成?」

  病無常艱難地拾起劍,臉色十分可怕,眼中泛起恐伯的神色,持劍的手抖得太厲害,舉都舉不起來了,怎能將手臂砍下?不勞動旁人是不行的。

  小化子大踏步走近,一把奪過長劍,罵道:「你這病狗如此窩囊,怎配做地頭蛇?沒出息,想要命卻又不捨一臂,怎成?做人做到你這種地步,也算完蛋了,以你的所為來說,死一百次也是罪有應得,斷一臂大便宜你了。怎麼?手都伸不出來了?伸。」

  病無常不住發抖,像是瘧疾發作了,左手又伸又縮,抬起三寸又落兩寸。

  「呔!」小化於暴叱。

  病無常嚇得一哆嚏,閉上了眼,左手猛向後收。

  小化子豈容他收手?劍光一閃,「噹」一聲丟掉劍倒掠而回,快極。「撲」一聲,一條抽動著的斷臂落地。

  「哎……我的媽」病無常狂叫,向上一蹦,「唉」一聲撞翻了一桌好酒菜,他自己也倒了。

  窗口罡風呼籲,已經不見了文昌和小化子的身影。

  當天晚上,兩人就在寨門樓上安頓,那幾個寨丁被小化子點上了睡大,呼呼大睡如同死人。

  小化子在門樓上面藏有酒萊,這是他從商洛老店偷來的,兩人就寐前,據案先大嚼一頓。文昌胸口裂了一條縫,小意思,貼上灑了金刨藥,沒事似的。

  「文昌兄,你今後如何打算?」小化子問。

  文昌搖搖頭,吞下一口羊肉,道:「沒有打算,到江湖亡命,走到哪兒算哪兒。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大大夫志在四方,你身手不弱,該到外面闖闖,見見世面,也不枉人生一場。」

  文昌喝了一口酒,有點興奮地說:「是的,不枉人生一場。年輕時及時體悟人生七情六欲,讓青春開出燦爛的花朵,讓老年時好好回憶逝去的年華。青年時不及早追求希望。晚年可回憶的事也不可能有了。」他舉起酒葫蘆,叫道:「我知道江湖中險阻重重,危機四伏,也許是曝屍荒山,也許是填於溝渠,但我不怕,我將勇往邁進,生,是多餘的;死,也是必然的。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不必為生者慶幸,也不必為死者悲哀。生也茫茫,死也茫茫;反正我是個亡命客,我也無家可歸,無上可戀,等什麼?戀什麼?我得走!走向海角天涯。」

  「咕嚕嚕……」他喝乾了葫蘆中的殘酒,一聲狂笑,「啪」一聲扔碎了酒葫蘆,躺下了。

  小化子用衣袂揩淨手腳,喃喃地道:「一個可憐的人,一……一……個可……可悲的人。我看……看得出,他……他……他是第……第一次殺……殺人……心中很……很亂。哦!我……醉了,為他醉呢,還是為我自己醉的?哦!離家一年多了,爹娘……和祖父是……是否……健康?我也該回家看看他……他們了,我可不是無……無家可……可歸無土可戀的人哪!該……該……回……回家……呃呃呃!」

  他打了兩個酒呢,也躺下了。

  兩人在角落中躺下了漸入夢境。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希望和憧憬,江湖亡命者的希望和憧憬更為強烈而突出,寶劍、美人、醇酒,在他們一生中所佔的份量極為沉重,生與死反而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雲沉風惡,大雪紛飛。字宙是茫茫的銀白色世界,白皚皚一望無涯。

  江湖人的警覺性極高,他們有一具經得起苦難打擊的身體,有一顆堅如鐵石的心,及一個反應靈敏的頭腦,這個頭腦,不但用來思考、衡量、抉擇,明辨,且無所不包,對時刻的控制有超人的神奇作用。天剛破曉,儘管天色仍然暗晦,但他兩人悠然醒來,各自坐下行動,各據一方互不干擾。練些什麼,誰也不能魯莽地詢問,這是武林禁忌,雖親如父子也不可亂問。

  一個時辰之後,略一舒張手腳活動筋骨,小化子問:「文昌兄,是否從今天起闖蕩江湖?」』

  「正是此意。」文昌信口答。

  「第一站是哪兒?哪兒是你江湖生涯的起點。」

  「還未決定,龍駒寨便是起點。」

  「到西安府吧,那兒是一座複雜的地方,一處王公富商的天堂,江湖人的樂園。但我先警告你,那是一座不適於三流江湖朋友生存的城市。」

  「為什麼?」

  「秦王府在那兒,官府的鷹犬特別多,手腳不靈招子不亮,在那兒準倒霉,至於一二流高手,便可得其所哉。」

  「小兄弟,你看我該列入那一流人物?」

  「介乎二流與三流之間。」

  「你呢?」

  「區區可列為第一流,不是吹牛。」小化子傲然地答。

  「你也不見得太行,功力並未臻化境。」

  「嘻嘻!不要不服氣,按人物分流,大致可分兩種,你說的是修行,是二者之一。另一是江湖經驗。這一種包括了見聞、手面、機智、靠山、經驗等等,其中奧妙無窮,可意會而不可言傳。運用權術,手辣心黑,表裡各異,面唯心否等等,正是此中學問,大矣哉!真正兩種皆為上乖的人,世上並不多見,你以後便可知道了,這就走。」

  「不。」

  「咦!你還等官府派鷹犬來擒你歸案,等病無常找黨羽來剝你的皮?」

  「我必須回鄉拜別祖塋,這一去我可能沒有回來在爹娘墳前化紙焚香的機會了。」

  小化子面色凝重,笑容消失了,沉聲地道:「應該,文昌,我陪你一走。」

  辰牌初,兩匹健馬冒著漫天飛雪,到了蔡家的西莊門,在莊門外停住了,人和馬噴出陣陣濃霧,好冷的天。

  文昌牽著坐騎,伸手推門,門上了頂閂,大雪天沒有人出莊。

  「碰」一聲文昌一腳端開寨門,沉重而結實的寨門「吱嘎嘎」掀開了,粗大的頂門折為兩段,他的腳力委實驚人。

  兩人牽著坐騎進入寨門,直向莊中心走去。

  有一家大門,「吱呀」一聲拉開了,門內的犬吠聲驚動了裡面的人,一個中年人拉開門向外瞧,第一眼便看到他揭起皮護耳,面目陰沉的蔡文昌。

  「天!他……他……」一中年人驚呼。

  文昌向中年人點點頭,冷冷地道:「小熊哥,我小虎子回來了。」

  兩人牽著坐騎繼續往前走,走向蔡莊主的宅院。

  不消片刻,莊中雞飛狗走,男女老少冒著風雪,紛紛向莊主宅院前集中。

  兩人在栓馬柱上繫好韁,高大的朱漆大門打開了。門後,蔡莊主父子和一家男女惶恐地在門內駭然並立。

  文昌踏上台階,向門裡闖,抱抱拳道:「伯父,小虎子回來了。」

  「你……你……」蔡莊主語不成聲。

  文昌迎面一站,冷冷地說:「我的屋子不燒了,今後任何人皆不許動一草一木。我小虎子警告你,如果你敢動我的田地房舍,我小虎子眼中認得是大伯,刀劍可認不得你是誰。讓開!」

  他進了院子,踏入庭堂轉出西面堂屋。以西一帶房舍,全是他父親名下的產業。』

  他在蛛網的房舍停留了許久,出來時眼角有了淚光,在蔡莊主一群老少的驚恐目光注視下,走出了大門,站在台階上扭頭道:「田地任它荒蕪,不許任何人動用,不然休怪我小虎子的心狠手辣。」他站在台階上,冷冷掃視外面千餘名莊中父老兄弟,突然大吼道:「你們的祖宗家法呢?拿出來我看看是啥玩意?你們一群狼心狗肺的入,出來擺長輩的面孔讓我看看?我小虎子不成材,在你們心目中總是眼中釘,為何今天不出來把我這顆釘子拔掉?三年前,文華哥說了一句真心話,這句話讓我小虎子今天不放火燒屋,不與你們計較。文華哥說:該怪小虎子沒有爹娘。我小虎子從小和文華哥是死對頭,但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仗義吐出心聲,你們該為這句話慚愧,你們沒有臉面活著見我小虎子,死了不敢見我在九泉下的爹娘。」他說著說著,大顆眼淚跌碎在胸襟上,走下了台階解韁上馬,向東衝。

  人群急急讓開,兩匹馬奔出東寨門。山崗下,是蔡家祖宗墳塚以在地,雪幾乎掩沒了一排排的墓碑。

  墳園前有兩座小亭,兩人將馬匹栓在亭內。文昌取下馬包,裡面藏了香紙蠟燭等物,還有用荷葉包妥的三牲。

  小化子幫他張羅,捧著物品向不遠處兩座墓碑走去。

  狂風吹滅了殘燭,紙次飛舞,雪花掩覆在三牲上。大雪天上墳,可能極為罕見。

  文昌扶立在墳前,向遠處大風雪下的蔡家莊朦朧形影疑望,良久良久,心潮起伏。

  他不怨天,不尤人,不怪他們的命運,他默默地承受。

  家園是可愛的,值得依戀,在這兒孕育成人,然後飛翔。如果不死於溝渠,落魄了,兩鬃斑白了,便會被戀土心拉回這兒,葉落歸根,生在這兒,也想死在這兒。但他知,也許他永不會再來了。這兒,他沒有黃金似的童年,沒有足夠思念的事物,有的只是哀傷仇恨,沒有愛的種子埋下,只有仇恨生了根。

  他眼前一陣模糊,冰涼的淚水爬下腮邊。

  他扭頭向被大風雷掩覆的墳塋凝視,眼前一陣朦朧,這兩座雪下的墳墓裡,永埋著他的爹娘,但他對他們是如此陌生,相距如此遙遠,雙親的面目他已一無印象,兒時的記憶已消失無蹤。在他的想像中,雙親是天下間最慈愛的人,但卻又像天外雪景和霧中的異象,遙遠得可望不可即,模糊得抓不住摸不著。

  他陷入意念飛馳,幻影依稀的出神境地裡。

  莊西從影石村入莊的小徑上,二十餘匹健馬冒著暴風雪衝向西莊門,馬上騎士全是內穿皇衣,外穿老羊皮大襖的公差,來自龍駒寨,要到蔡家莊擒拿兇手歸案。

  小化子一直沉默不語,笑容換上了肅穆的神色。他拉了拉文昌的衣袂,低沉地道:「你該走了,官府的鷹犬快到了。」

  文昌扭轉身,並未向下面遠處的和馬群瞧,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令他神智一清,他舉手伸出,低沉地道:「永別了,故鄉!」

  小化子卻一字一吐地道:「你會回來的。」

  「為什麼?」

  「這是你的故鄉。愛也好,恨也好,真實之中,這兒仍是你永難忘懷,永難磨滅的地方,有時,它會出現在你的心中,出現在你的幻覺裡。不管你是飛黃騰達,或者是窮途末路,故鄉永不會在你心中消失。」

  「天涯何處不是家?我不會回來了。」

  「你會的,總有一天,你會生出重回故鄉的強烈願望,即使是看一眼也好,忘掉故鄉是不容易的。」

  文昌默然,他感到小化子已不是十五歲的娃娃,而是一個飽歷風霜觀世情的哲者,一種難以言宣的情愫從心底湧起,突然擁抱住了小化子,感情地喃喃道:「小兄弟,也許你是對的,如果我真能忘懷,這次便不會回來了。對這塊我土生土長的地方,強烈的恨念中有強烈的愛念。走吧!日後的事誰能預料啊!」

  兩人去牽坐騎,飛身上馬,衝入暴風雪中。

  從商州到西安府,只有一條官道可通,中間經過被譽為關中東南咽喉的藍圖縣藍關。當然啦!事實上也不盡然,條條大路通長安,早年的羅馬帝國也會派人到達這座東方古帝都觀光,從商州北走洛陽,可以從華州繞到西安府,只是遠了些。

  文昌為了躲避官府注目,不走藍關走洛南。走洛南不需經商州,龍駒寨北面就有一條小徑直達華山。

  這條路真不好走,千峰百巒鳥道羊腸,古森林中不見天日,幸而汗途都有人家。

  一早,他兩人冒著風雪踏上了征途,一陣急趕,進入了荒山絕嶺。十五里,到了一處奇峰連綿的山谷。

  兩人一前一後,小化子領先而行,一面走一面道:「文昌兄,這座谷全長十五里叫做老君谷。請留意些,谷兩側不時可發現向兩旁伸展的小谷,千萬不可亂走。春二月稍解凍後,這兒有一條從蒼龍嶺流下來的小溪,只要沿溪而上,絕不會錯道誤入小谷。」

  「是怕走錯路麼?」文昌問。

  「也算是原因之一。」

  「還有其他原因?」

  「正是。」小化子神色變得小心謹慎,叉道:「假使看到或聽到左右有異狀聲,不必理睬就是。好在你我身上未帶兵刃,料亦無妨。」

  文昌感到小化子的話奇怪,道:「小兄弟,我的皮套簡內不是有兵刃麼?帶兵刃又有何不對?」

  「你的兵刃小,而且還多帶了一管洞簫,藏在身上不搶眼,所以無妨。」

  「小兄弟話中之意,這谷中定然有可怕的武林奇人。」

  「正是此意。哦!先別問。你既然做一個江湖人,我且將江湖一些必須知道的事說說。」

  「愚兄恭聆高論。」

  「先說江湖中頂尖兒人物,這些人有正有邪,有妖有怪不能不知。江湖中,有四句口禪,其中代表了這些高人逸士,妖魔怪物。口禪是『一客二主,三僧兩尼,鬼魑人妖,白鶴高飛。』至於其他人物,多得說不完。」

  「四句口禪中,包括了老少男女十三名之多,他們的修煉造詣,並非以口禪而定排名,各有所長,也各具絕學。」

  「一客,是指川東陽白頭山練獄谷,不歸客方回。」

  「二主,一是指黑旗令主常見,和武陵無盡谷秋痕。」

  「三僧,是極樂憎大方禪師,千劫殘僧度濟老和尚,碧眼青獅喇嘛僧巴隆活佛。那千劫殘僧乃是少林目下掌門方丈的師叔,在江湖平白失蹤多年了。」

  「兩尼,是四空聖尼和千面師太,這兩個尼姑頂難纏。」

  「鬼魑山堂,是個人見人怕的東西。黑魅谷真,真是個見了俊美的壯男便不要命的老妖婆,她並不黑,乃是穿黑像個黑寡婦,據說年紀已在花甲之外,但看去卻像青春美少婦,可怕極了。」

  「非我人妖梅林公子,誰也不知他到底是啥玩意,不男不女,又是男又是女,你永遠摸不道他的底細。

  「七幻道白鶴散人,可能是白蓮會的主腦,不但會幻本,兼做下五門朋友的生意,他的膏丹九散價錢嚇人。」

  「冷蠍高飛,一個神秘莫測的女人,心黑手辣,貌美如花,曾經和七幻道在五年中決鬥八次之多,也和千面師太拼過;七幻道壞得不可再壞,千面師太卻是白道中嫉惡如仇的有道佛門弟子。冷蠍高飛正邪都敢招惹,是一個謎樣的怪女人,而且是最美最年輕的女人。這些人中,大都是不近人情的,日後途上他們,最好把他仍當作瘟神一般遠避為上。」

  「老君谷在近兩年中,鬼魅山堂在這兒隱身,這傢伙在各地停留不曾超過十日,在這兒卻一留兩年,怪事。鬼魅山堂是個老怪物,其實卻是正道奇人,只是又老又怪,喜怒無常,誰招惹了他,誰不致死卻要脫層皮。咱們經過老君谷,唯一安全的是別招惹這個老怪物,只當咱們是平常的百姓小民,他決不會找麻煩。」

  小化子朗朗道來,文昌愈聽愈心驚,先聽這些人的名號,就令人頭皮發緊。小化子看不見文昌的表情,往下道:「這些人都是名震江湖,出沒無常,飄忽不定,也許就在你的身邊,也許躲在窮荒絕域裡與蟲蟻開心。他們的修煉已臻化境,故且將他們列為特等高手,宇內的高人。至於一流的高手,更多如牛毛。像虯髯客吳信,左刀李雲,千里獨行白雲深,猛獅趙宏,四海神龍夏承光,龍旗東方平,千手書生尚天,粉狼宗經等等,數不完,都是江湖中佼佼出群的一流高手。半年前,四海神龍帶著愛女途經貴地龍駒寨西安府,被膽大包天的有眼不識泰山的粉狼宗經盯上了。宗經這王八蛋見了俏姐兒使不顧性命,竟找上了四海神龍的千金白衣龍女,在藍關險道七盤山十二峰下手槍人,險些丟掉老命。你那時不是江湖人,大概還不知道這些江湖事哩。」

  說到白衣龍女,文呂心中一動,心說:「那位和我交手的少女穿一身白衣,難道就是白衣龍女?」

  小化子並末注意文昌的反應,往下道:「十餘年前,虯髯客不知怎地,競在泰山頭上動土,惹上了非我人妖。人妖不但武功了得,他的神奇毒藥也令人聽之色變,把虯髯客播弄只有半條命,要他慢慢翹辮子。豈知虯髯客這老王八竟然沒死,仍和非我人妖在江湖上捉迷藏,哦!說起客字,你得小心了。」

  「我得小心了?」文昌訝然問。

  「是的,小心了。口頭上說了一客二主,那一客可不好惹,有魚目混珠之嫌,所以得小心了。」

  「啊,我這小人物算啥?用不著杞人憂天。」

  「很難說,武林無輩,江湖無歲;天下是打出來的,江湖聲望是闖出來的。你踏入江湖,假以時日,方知日後你不會出人頭地?哦!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不歸客絕不會找你的麻煩。」

  「為什麼?」

  「不必問為什麼……」小化子欲言又止,頓了頓岔開話題道:「不僅這些人不可招惹,他們的門人子弟,師門尊長,都是人見人怕的難纏人物,必須多加小心,惹了小的自有老的出頭,永無了局。」

  「我用不著招惹他們。」文昌泰然地答。他也確是有點吃驚,猛獅趙宏和千手書生僅算得一流高手之列,怎敢招惹那些武林高人?他也用不著招惹他們。

  「嘻嘻!你又錯了。」小化子笑著說,又道:「也許你認為人不犯己已不犯人,便可天下太平,其實大謬。以我在龍駒寨插手架樑為例,我身為江湖入,管閒事打抱不平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我能眼看有人在我身旁用暗器偷突而無動於衷?我出手了,基於江湖道義我又怎能半途而廢一定了之?這一來,我便捲入漩渦,與華山五丑結了怨,也就是和他們的師父天虛羽士成了死對頭。嘻嘻,你能說我不對?我又何曾故意招惹他們?」

  「這麼說來,江湖飯吃之不易哪!」文昌無限感慨地說。

  「也確是實情,只要膽大心細,機警聰明,挑得起放得下,心如鐵石,何所懼哉?人間一定放異彩。你我一見如故,不嫌小弟信口開河老氣橫秋吧?」

  「愚兄心感,小兄弟。」文昌感激地答。

  兩人談談說說,已走了七八里地,到達老君谷的中段,並未發現異象。

  繞過一座山嘴,谷道向右一折,眼前一亮,前面是一處四座山會合的盆地,比所走的谷道寬敞多了。也就是說,這兒是一處十字谷地,四座山嘴形成了一處十字形山谷,左右兩條山谷略小,峭壁百尋,谷底積雪大概深度不在丈五丈之下。崖壁上,積雪又厚又削,搖搖欲墮,蔚成奇觀,如果塌下,聲勢定然驚人。

  左面小谷通向正西,十餘匹健馬在兩側崖下避雪,不安地搖尾踢蹄,鞍馬俱全,但沒有人。

  「咦!這兒怎會有大批馬群?」小化子訝然叫。

  「人大概進入左面小谷了。」文呂提出意見。

  「咱們不管閒事,快離開。」小化子說。

  兩人策馬到了十字路口,這才看到左面小谷原來還有一個人,這人挖了一個雪坑,倚躺在坑中,如果不走十字谷口,是無法發現的,因為坑口對著谷口,其他三方面皆難看到坑中的人。

  這人生得好威猛,大環眼,獅鼻海口,留著八字灰鬍,不怒而威。上身穿了一件老羊皮大襖,前襟油光發亮,邋遢透頂。下身是打了不少補釘的青夾褲,一雙牛皮直縫靴也夠破舊,一看便知是一個中年落魄流浪漢,但在他滿面紅光的臉色上看,卻又不像個窮途末路客。

  這人的右面,格著一根打磨得光亮閃閃的鐵杖,粗如鴨卵,長有六尺,頭粗尾尖,杖身有不少樹癭般的節結,估計重量不下四五十斤,好沉重的傢伙。

  他半躺在坑中,不住舉起一個黑褐色的酒葫蘆湊到口邊,一雙神光深深的怪眼,卻從酒葫蘆上方透視著小化子和文昌,並未移動。當他看清只露出臉部的小化子時,突然一聲怪叫一蹦而起。

  小化子臉色一變,猛扯韁繩低喝道:「快走!我們對頭來了。」喝聲未落,他的馬已沖出兩丈外去了。

  「小鬼!除非你齊生雙翅飛掉了。」怪人大吼夾著鐵杖飛射而至,不僅奇快無比,雪上竟未留下他的履痕。

  文昌本來走在後面,小化子馳馬狂奔,他一怔之下再催坐騎,自然慢了些兒,剛衝出三丈外,怪人已到了身後,吼聲入耳:「滾!讓給我。」

  一陣空前猛烈的掌風突到,文昌感到一陣氣血翻騰,幸而他在百忙中向下伏,未被擊實,但也感到眼冒金星,渾身發軟。

  他不甘被人猝然擊倒,咬緊牙關拼全力向左側一滑,右拳猛揮。

  怪人正夾著鐵杖從後面凌空落下馬背,一聲狂笑,左腳急挑,踢中文昌的右拳,鐵杖閃電似的伸出,信手一挑,文昌只感到拉韁的左手掌心如被火烙,韁繩脫飛,同時右拳如被千斤巨錘所撞,掌骨像是碎了,奇痛徹骨,渾身一震,雙腳力道盡失,夾不住鞍蹬,人向下翻跌,仰面朝天墜馬。

  怪人抓住挑起韁繩,輕靈落上雕鞍,馬兒一聲長嘶,追逐小化子去了。

  文昌飛墜馬下,更無力控制手腳,太快了,距地面也太近,「撲」一聲響,衝落浮雪之中,馬蹄掀起的雪花,灑滿了他的頭面,在雪上連翻五轉。

  浮雪太厚,倒不會跌傷,可是雙手奇痛,他一時也不易爬起,更無法撥暗器回敬。

  等他狼狽地站起時,兩匹馬也衝出三五十丈了。他咬牙大恨,一面活動雙掌,一面奔向左谷口崖壁下的坐騎,他要奪馬追趕,不僅為了要助小化子拒敵,也為了他的財產全在馬包內,馬丟了馬包自然也隨之丟失,沒有銀錢在身,他如何走江湖?

  他剛奔到馬群旁谷內突然傳出一聲厲嘯,刺耳而高亢,令人聞之心中發慌。

  他不管厲嘯,伸手去抓一匹馬的鞍前韁繩。

  豈知崖壁下也有兩個雪坑,兩個紅衣老道被厲嘯所驚,睡眼惺忪地蹦出了雪坑,幾乎和文昌距著馬鞍對了面。

  文昌剛抓到韁繩,老道的巨手也閃電似的向手背上落。韁繩繫在判官手上,要取下得往上提。但來不及了,假使向上提,必被老道連手一起抓住,麻煩大了。

  他全力反打老道的右手,伸左手去取韁繩。「叭」一聲響,雙掌接觸,老道的手略一幌動,突然變爪,兩人的手扣住拉,各用全力猛拉。

  「呔!」一名老道大吼,也伸手去抓韁繩。

  一聲馬嘶,馬兒禁受不起兩人的千斤狠勁,前蹄屈倒,兩人也同時鬆手。

  另一名老道已槍道,大喝道:「抓住這小子,他定是鬼魑的供役小狗。」

  喝聲中,伸兩指急取文昌的右肩下「章門穴」,聲勢洶洶,出手極快。

  文昌雙手的痛覺仍未消失,一時無法回手,只好扭身急閃,躲過了一指。

  谷內另一聲異嘯,突又破空傳到。

  兩老一怔:「糟!是寵鬼得意的嘯聲。」

  文昌見奪馬計敗露,他的退向是谷內,兩老道在外面,想衝出恐怕不易,但又不甘心失敗,便向對面崖壁掠去,想槍另一面的馬匹。

  但他的計謀又落了空,兩老道同聲虎吼,拔出光閃閃的長劍,據起跑尾急搶而至,先截住谷口。

  文昌奪得一匹馬,飛縱而上,兩老道也到了,一名老道大吼:「小輩!你跑得了?太清宮這次大舉搜山,你死定了。」

  雲台關,也叫太清宮,在華山北面山下,是明朝時所建的古道觀,也就是千里獨行白雲深以天虛羽士身份修真之處。

  文昌一聽是雲台觀的老道,吃了一驚,不是冤家不聚頭,偏偏碰上了。

  不等他馳馬,兩老道趕到,兩把劍冷電四射,左右攻到,削他的雙手。

  他不得不棄馬,手腳齊登,倒飛離開馬背。

  「打!」他大喝,分別打出一刀一箭。

  豈知這次遇上了高手,兩老道左大袖猛拍,「撲撲」兩聲,一刀一箭全被拍落,袖風將地下的白雪震得八方激射。

  「好小輩,你有多少破銅爛鐵可以獻寶,獻啦!」一名老道厲叫。

  兩支劍象狂風暴雨,也像是無數電芒,排山倒海似的湧到,劍氣嗡嗡厲嘯,三尺外都感到劍氣壓體。

  文昌無法還手,他第一次感到手忙腳亂,也第一次和高手照面,耀目的劍光令他有點心虛,他缺少搏鬥的經驗,拔出了小劍,卻無法回手,短傢伙斗兩支長劍,而對方又是武林高手,兇猛的劍氣令他不敢近身,暗器又派不上用場,真是苦了。

  他不往後退,向谷內退,兩老道想用劍將他擊倒,短期間也辦不到。他心中在打主意脫身,左掌已準備了三把飛刀,在閃避中,他逐漸定下神,兩老道沒有他靈活,劍法也火候不夠,沒有什麼可怕的。

  兩老道步步逼進,雙劍狂揮,但文昌不接招,一退再退,劍磕不上,無可奈何。

  文昌退了一二十丈,才摸清兩老道的劍路,不但心中大安,冒險回敬的念頭油然而生。

  谷口,馬蹄踏雪聲震耳,出現了二十餘匹健馬,馬上全是紅衣老道,—並在谷頭下馬,成兩行的向谷內沖。

  這剎那間,右面一名老道飛射而至,吼聲亦至:「小輩納命!」招出「白紅貫日」,來勢兇猛。

  文昌已準備反擊,看老道挺劍急射而來,氣勢兇猛而狂妄,機會來了。他突然飛起一腳,挑起一堆雪花,向老道灑去,同時身形下挫,小劍上抬護住臉面,不退反進,柔身從劍下搶入。

  「師弟小心!」後面跟上的另一名老道大叫。

  晚了,老道猝不及防,雪花濺了他一頭一臉,一驚之下,手底都有點遲滯,電芒一閃,一把稜形小飛刀已貼地飛出,成人字形向上升,在雪花飛濺中一閃即至。

  老道在雪花飛舞中,看到文昌的身影竟然出乎意料地不退反進,柔身反撲了,心中一驚,趕忙沉劍後撤。

  「叮」的一聲,長劍被小劍托住了,無法向下落,兇猛的磨勁一觸小劍,便消失無蹤。

  同一剎那,小劍滑進,「撲」一聲輕響,大劍的向下鋒口化為一根捲曲的鐵皮,被小劍刮下來了。

  「啊……」老道狂叫一聲,腳下一虛,飛刀他看不見,也沒留心飛刀會貼地而來,又會成人字形上升,打中他的會陰,直貫腹內。

  文昌右手小劍上推,推偏長劍,左腿再飛,一記「好心腿」蹬中老道的心窩,人突然借力向後飛退。

  老道帶著慘叫聲仰面便倒,毀了的長劍扔出兩丈外。

  文昌本想向谷口逃,但馬群將近,馬上紅影入目,他大吃一驚,天!全是老道,大事不好。

  「先向谷內跑。」這是他第一個念頭,轉身撒腿便路。

  身後,晚了一步的老道叫:「師叔,那是鬼魑山堂老鬼的手下,傷了師弟,休教他走了。」

  文昌展開輕功,拼全力狂奔,短期間內,他有自信不會讓健馬追及。

  山谷左盤右旋,兩側全是高崖,即使有稍斜的山坡,但浮雪深積,衝上去也必定滑下來,爬不得。

  奔了兩里地,後面蹄聲漸查,因為山谷向上升,愈來愈小,積雪更深,馬兒也無法舉蹄。二十餘名老道,正用奇快的輕功尾隨狂追。

  繞過一道山嘴,天!白皚皚的雪地中,橫七豎八堆了八具老道的屍體,每一具屍體的頭顱,全被重物擊破,面目難辨,雪地上血跡斑斑。右面是一座突出的山脊,並不高,也不太陡峭,血跡從脊上流下,雪上斑斑點,且有不少重物滑雪而下的痕跡。顯然,這些老道是被人從上面打下來的。文昌看見怪人了。

  這怪人確是怪,一頭亂白髮長可及腰,被裡風吹得向前飄揚,像是飛奔的馬尾巴,頭頂和身上,雪花零落。怪人的面容,乖乖!膽小朋友看了,不嚇死也得大病二月。灰黑色全是皺紋的臉部,長了一雙奇大而向內深陷的怪眼,似乎有次綠色的奇光在眼中射出,令人望之渾身發冷。塌鼻子,尖嘴縮腮,山羊白鬍子。整個臉部,除了一雙深眼眶之外,似乎都沒有多少空面積了。顴骨高聳,似乎沒有肉生在臉上,像是霉爛了而後曬乾的橘皮附在頭骨上,八分像鬼二分像人,極了。

  「啊……」怪人厲嘯,雙手連揮,兩具老道屍體由然向上滑落,帶著無數雪花向下滾。

  文昌不管山脊上有人與否,逃命要緊,他越屍而過,兩具屍體滾落下,差點兒撞上。

  地下有幾把劍,有些斷了,有些仍然完好,他躲過落下的屍體,乘勢拾起一把劍,先抓住劍準備防身,再向裡狂奔。身後,有人厲吼:「清風,你去追那個小輩,其餘的人列陣。

  一名老道獨自去追文昌,大概就是清風。

  脊頂上,怪老人喋喋厲嘯,將五具屍體全往下堆,站起了抖落綠袍上的雪花,用烏啼般的聲音道:「姓白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這些傢伙不行,卻叫他們前來送死,太不像話,喋喋……你以為我鬼魑山堂會手軟麼?不會的,雜毛,我老鬼殺人從不手軟,也不在乎手沾血腥,喋喋……哦!你找來了七幻道老雜毛,難怪你敢在太歲頭上動手。上來啦!你等什麼?」

  文昌才看到後面只有一位老道追來,心中大安,轉過一座屏風形的崖角,他向前急奔三四步,突然扭轉虎腰,反貼在崖角內側,反手握劍,貼牢在內側待機。

  當他扭身轉回剎那間,似才發現數丈外另一面崖下,有一個站立的黑影,漆黑的及腰長發輕拂,彷彿是一身黑衣黑裙的女人,站在那兒象具殭屍,任由雪花灑滿他的頭髮和黑衣,不會是眼花出現的幻影,他甚至還可確定那是一個女人。

  不容他多想,老道雙腳已出現了。

  「吠!」他大吼,長劍貼壁反手推出,銀光一閃,插入老道的腰帶上肚腹的正中。

  「啊……」老道狂叫,雙手死握住劍。老道晃了兩晃,傷口鮮血噴出尺外,幾乎濺了文昌一身,慢慢向下撲倒。

  文昌人未站穩,眼角乍見,是否是一幽靈突然幻出,香風入鼻。

  他心生驚兆,不知是敵是友,趕忙貼壁轉身,定眼看去,呆住了。

  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正站在他的身前丈五六之處,那似蘭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

  確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正春滿眉黛,用水汪汪令人心跳的媚目向他注視,令他心動神搖的媚色,使他的心跳加速,脈膊蓬勃。好妖媚的女人,好美的女人。

  天!好醉人的香,好撩人的美,好迷人的艷。

  正當他驚異莫名有點失措時,銀鈴似的柔婉語聲輕響:「哦!你很機警,很狡猾,很辛辣,而且夠狠。」

  他這才神魂入竅,來人不是妖魅鬼怪,確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美人。他松了戒備心,垂下劍,開始定下心神,開始深深吸入一口香氣,開始打量眼前這個出現得太突然太神秘的美人。

  這女人梳了古宮裝的髮型,與大明皇律規定的髮型不同,額前有劉海,上面雲髻堆綠,後面用珠環綰住,垂下及腰的長髮尾,像一條馬尾巴,迎風搖擺。右髻旁插了一枝梅花甚是搶眼。

  鳳頭釵,珠耳墜,打扮得十分高貴。青眉媚,大眼睛水汪汪,名匠雕塑的瓊鼻,弓形從嘴邊起來形成優美的曲形線條,令人沉醉。白裡透紅的臉蛋吹彈得破,晶瑩膩滑十分可人。上身,是黑綢子窄袖衫,隱現雲紋雷鳥圖案花紋。同質黑色長裙,外套同色披風。胸前雙峰怒突,腰中絲帶把小蠻腰扎得小不盈握,真要命,這種曲線如火之至,身段之美,達到了完美之境。她整個人像一團火,黑夜中眨目光華。腰左佩了長劍,卻令人心驚,是個武林大英雄。難怪她大雪天不怕冷,穿得太少。

  「你……你是誰?」文昌垂下頭問,心中抨抨地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18:07

蔡文昌為了保命,迫不得己藏入在右壁後出手偷襲,但他在出劍之前,仍出聲先打招呼。老道功力雖比文昌高得多,但反手仍撤差勁,去勢太急,想躲也來不及了,一擊而中,含恨九泉。

  神秘的黑衣美女人突然出現,她那照人的容光和高貴的風華,令從未與女人接觸過的文昌手足無措,不敢和女人那水汪汪的,令人心動的目光相對視,詢問的聲音也極不自然。

  黑衣女人微接近,香風在空間裡蕩漾,走近老道的體前,甜美的聲音響起:「少年人,先將這屍體拖入藏起,不然會引起他的同伴找來,得趕快些。」

  文昌猛省,火速將屍體拖入壁角,黑衣女人又說了:「少年人,你的膽子不小,敢殺雲台觀的老道,你不怕日後麻煩?」

  文昌看不出黑衣女人的年齡,只知不會超過二十,二十歲以下的女人,不會有如此肝火,如此大膽的身段和裝束,但由臉色看來確是少女。他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好用極不自然的語聲說,「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被趕急了。」

  「壯土是鬼魑的人?」

  「不!在下是過路的,馬被人奪了,同伴也被人趕跑了。在下被老道們迫入谷中,只好全力逃生。」

  「哦!壯士是否不是江湖人,沒有江湖人豪邁不羈氣質,是麼?」

  「在下初入江湖,失手打死人亡命天涯。」

  「請問壯士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在下姓蔡名文昌,就是南面不遠處龍駒寨人氏,今天第一天開始亡命,就碰上了這檔子怪事。請問姑娘……」

  「哦!不必問我。」黑衣女人笑了,笑得極為明媚。

  文昌剛好抬頭,一觸她的目光和面,心中怦然,趕忙又低下頭不敢平視。黑衣女人又道:「你可以叫我黑衣姑娘。江湖人萍水相逢,不必太拘束。你既然做了江湖人,定然希望見識見識。前面有武林頂尖兒高手拚命,我們不可輕易錯過,走!我帶你坐山觀虎鬥見見世面。」

  說走便走,她步履輕盈地轉身,向另一面壁崖後走去。文昌如受催眠,不自覺地跟著她舉步而行。

  那兒有一處不太峻陡的斜坡,黑衣姑娘輕靈地向上躍升,到了上面一座鋪滿冰柱的松林下,她靠在一株松樹後,解下披風鋪在雪上,微笑向文昌道:「坐下啦!站著太過明顯,我們必須掩住形跡,方不至捲入是非之中。」

  文昌怎敢和她並坐?這女人有一種迫人的無形氣質,令這未見過世面的少年不安,無形中的壓迫力量令他拘束而不自然,訕訕地道:「姑娘請便,在下……」

  他想在另一面坐下,黑衣姑娘突然伸出晶瑩澀白的纖手,拉住了他的皮襖袂,一帶之下,他不由自主跌坐在披風上。

  黑衣姑娘在他身側盤膝坐下,說道:「你太拘束了,真是個毛孩子。哦,你多大了?十六呢,抑或十八?」

  文昌被她大膽豪爽的舉止所驚,更不敢多言,向旁挪了挪,以避開她火焰般的身體,道:「十八,你呢?」

  黑衣女人撲噬一笑,用肘輕觸他一下,道:「女人除了合八字,不會告訴你年紀多大,你問得很唐突,證明你毫無心機,我喜歡。」

  文昌心中有點不快,這女人只探問別人的底細,卻避開話題不予作答,聊了半天,她仍末說出她的底細來龍去脈,真是個不可解的神秘女人。他賭氣不再問,萍水相逢,也沒有問的必要,岔開話題向下一指,道:「姑娘可認得這些人麼?他們快打起來了。」

  他雖不敢和黑衣女人平視,但本能地感到她正用她那可令人怦然心動的媚眼,不放鬆的向他凝視。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但和女人坐得這麼接近還是破天荒第一次。不知怎地,他感到這怪女人的目光委實邪門,令他砰然心跳,激發起一種奇異的感受。可就是她的完美噴火的身段,還有她身上散發的幽香,無一不是令他不安的事物,令他的視覺和嗅覺受到一種難以言宣的威脅。這種威脅,並非是生命的危險信號,而是令他不安,像是氣血蓬勃不能控制自己的危險感。

  他的生命本能逐漸萌芽,但他不匆道。

  黑衣女人確是在專注著他,媚目中泛出一種奇異的光芒,良久方幽幽地道:「你如果真想看,就仔細地看吧。」

  「他們為何在這荒谷裡拚死活?」

  「你可以定下心凝神靜聽,雙方的話都可聽得真切。」

  文昌果然定下心,凝神留意下面的變化。

  這兒居高臨下,相距不過三四十丈,成半環形仗劍峙立相持,中間並立著兩名老道,並未亮劍。

  左首的老道年約古稀,戴九梁冠,穿的不是道袍,而是別開生面的八封袍,黑底白圖案,外罩鶴氅,像是神仙中人。方面大耳,五綹長鬚拂胸,劍眉虎目,鼻直口方,相貌堂堂,赫然是個有道全真。腰帶上懸著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掛著八寶囊,看身材,高有八尺,十分雄壯,站在那兒神態自若,極有風度。

  黑衣女人的聲音在文昌的耳畔響:「看到左首那披鶴氅的老道麼?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白鶴散人。江湖中為非作歹之徒,多少都與他有交情,各種下五門的迷香藥散,他都可以配製出賣。」

  「天!他怎會是這種人?」文昌訝然問。

  黑衣女人在他耳畔輕笑,吐氣如蘭,道:「以貌取人,你的相人術向誰學的?小弟,要不得。嘮!你看,在山脊上下來的是鬼魑山堂,卻是武林中正道英雄,你相信麼?」

  她叫小弟,親密得不像話,文昌心中一跳,挪了挪身子說:「這……這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右首那個紅衣老道,是華山雲台觀的天虛羽士,也叫虛雲羽士,不穿道袍時,叫做千裡獨行白雲深。這人是個獨行大資,手底不夠硬朗,可惜被酒色掏虛了身子,不然他該成為字內高人,目下他卻被排除在字內十三高人之外。」

  右首老道身材約有七尺四五,年紀花甲,臉無須,鷹勾鼻子,薄嘴唇,雙耳招風。身穿大紅道袍,一看便知是被官府供奉的道官,道袍的下擺掖在腰帶上,背上繫了長劍,咬牙切齒站在雪地上,一雙手五指不住收縮,顯然怒極,死盯著從山脊上下來的鬼魑山堂。

  鬼魑山堂原來請下面的人上去動手,但老道們卻不肯上去,雙方僵持了良久。最後老道們破口大罵,鬼魑山堂只好下來。

  他下勢極為緩慢,一寸寸向下挪,一面喋喋笑,斜坡上積雪甚厚,不住往下蹋墜,但他一步一步落實,似乎老邁得難以下來,歪歪倒倒險象橫生,卻又不向下跌。他一寸寸向下挪,腰中的長劍拖在雪上,一面向下道:「老相好,七幻妖道,你竟替一個小輩跑腿,我老鬼替你慚愧。也是你自甘墮落,大概用春藥賣給虛雲小狗賣得好價錢,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所以替虛雲小狗跑腿,是麼?」

  七幻道極有風度地笑笑,道:「山施主,貧道自認不行,鬥口非貧道所長。」

  「你想鬥幻術?鬥劍?喋喋喋……」鬼魑山堂怪異著問。

  「貧道只想做魯仲連,希望施主高抬貴手。」

  「呵呵!我老鬼如果抬手,便有好戲上場了。」

  「施主如果將秋山煙雨圖還給虛雲道友,貧道願……」

  鬼魑山堂在懷中一陣亂掏,掏出一捲尺二長的岫卷,揚了揚搶著說:「是這玩意麼?小李將軍書得並不好,太細膩了。」

  小李將軍,是唐朝李思訓的兒子,李思訓的書筆格尤勁,善書畫碧山水,為北宗之祖。他的兒子李昭道,也善書山水,筆風繼承了父親,卻加上了巧細精緻,人稱李昭道為小李將軍。鬼魑山堂恨恨地說,將圖納入懷中。

  驀地,他身形一陣搖擺,「哎」一聲驚叫,腳下失閃,躺倒在浮雪上,向下急滑。

  浮雪飛舞,鬼魑山堂手腳亂動,和無數積雪沖滾而下,來勢洶洶。

  老道們一怔,怎麼?宇內十三高手之一的鬼魑山堂,竟然如此窩囊?

  人和積雪急衝而下,到了谷底。

  「殺!」一聲厲吼震耳,眾老道只感到心向下沉,腦中發脹,耳膜欲裂。

  厲聲未落,山谷回音震鳴,鬼魑山堂已經一閃不見,神奇地到了老道們的中間。龍嘯響處,長劍出硝,但見電芒一閃,兩名老道已齊腰而折。

  「啊……」第三名老道還弄不清怎麼回事,鬼魑山堂的長劍已貫入他胸口,慘叫著倒了。

  老道們大亂,吶喊著撲上。突如其來的襲擊,令他們心膽俱裂,鬼魑山堂的身法太快,下手凶狠辛辣,連七幻道也來不及截出,太可怕了。

  鬼魑山堂人化狂風,電芒飛旋,從左撲向右面,劍到人倒,時揮時點,手下絕情。

  「哎……呀……」

  「啊……」慘叫聲此起彼落,老道們不是被揮掉腦袋,便是被貫穿心窩,只極短的剎那問,已有八名老道濺血劍下。鏗鏘的雙劍交錯聲撕裂著人的神經,鬼魑山堂出招是硬攻硬搶,下手不留情,他似乎瘋了。

  七幻道一聲怒吼,撤下了寒芒如電的長劍急截而出,一面厲叫:「姓山的,你好無恥。」

  虛雲羽士眼見同伴已死,只感到五內俱焚,一聲怒嘯也從另一面截出。

  鬼魑山堂不和七幻道照面,迎著虛雲羽士疾衝,飛旋而至,一聲狂笑道:「先剪羽翼,你們便飛不了。殺!」

  殺聲剛出,後面的七幻道已將迫近。

  鬼魑山堂前面,正有兩名老道擋路,雙劍齊遞,兇猛地迎面截住。

  鬼魑山堂一聲厲嘯,「錚錚」兩聲盪開兩把長劍,閃電似的從兩老道中間穿過,越過的剎那間,反手揮出兩劍,並未回頭,電芒閃處,鮮血激射,他已撲向虛雲羽士。

  兩老道同聲慘叫,背上各裂了一條大縫,在垂死的慘叫聲中,兩人如中雷擊,上身向上猛挺,丟掉劍,歪歪倒倒衝出兩三步,栽倒在雪地裡,將七幻道阻了一阻。

  「道友們快離開,你們礙手礙腳。」七幻道七竅生煙地叫,凌空越過屍體,撲向鬼魑山堂的背影。

  虛雲羽士只配稱一流高手,怎接得下武林十三奇的絕學?他眼看鬼魑山堂狂野地衝到,慘綠色的身形和眼神已令他心向下沉。但為了鬼魑山堂懷中的秋山煙雨圖,卻不甘心放手,一個貪字,令他含恨九泉。

  眼看電芒射到,一點銀星一閃即至,點字訣從宮中遞到,沒有怕的必要。他一咬牙,劍尖一提,立即將對方的劍尖錯開,搶得了機先,一聲怒吼,乘勢突入。他感到鬼焰山堂沒有什麼了不起,劍上的內力並不兇猛,錯尖時未被震開,何足懼哉?身隨劍進,全力遞劍。

  得手了,「嗤」一聲錯劍厲嘯傳出,劍已遞出一半,劍尖已快攻到對方的右肩內側,這一劍成功了。

  豈知變化不測,劍上突然傳來無窮大的反震力,虎口欲裂,反震的奇猛力道令他右膀又痛又麻,而且直迫內腹,真氣一陣浮動,右手力道突然消失了。

  「撒手」鬼魑山堂冷此,手腕一斗一統。

  「錚」一聲脆響,虛雲羽士的長劍激射三丈開外。

  接著,電芒連閃兩次。

  「啊」虛雲羽士狂叫,向後倒退丈外,用手掩住、臉面,血從指縫中沁出。他臉上挨了兩劍,劃了一個斜十字,交點正在鼻尖上,鼻尖不見了,面夾和顴骨皆被割開,隨之而來的是徹骨奇痛,他知道完了,背上小挨了一劍。

  鬼魑山堂已如影隨形迫進,反而閃在虛雲羽士身後,一劍揮出,從左琵琶骨斜向左腰,在老道背上開了一條大縫,肉綻骨傷。

  七幻道已經到了,但虛雲羽士擋住了他。

  虛雲羽士並未倒下,可腳下散亂搖擺欲墜。

  七幻道從右繞過,大吼道:「老鬼,納命!」

  鬼魑山堂從另一面繞走,兩人以虛雲羽士為核心旋』轉。鬼魑一面轉一面喋喋地笑,一面道:「虛雲羽士,千里獨行姓白的,你將慢慢地死,再等片刻你的血液將被凍凝,然後升天。」

  兩人繞了兩圈,虛雲羽士眼前已無所見,踉蹌文撐住不倒,虛弱地叫:「我……我的秋……山……煙雨……圖……」

  另兩名老道突然乘機撲上,向鬼魑山堂身後猛揮長劍。

  鬼魑山堂如同背後長了眼,飛快地旋身出劍,然後轉回原位。

  「錚錚」兩聲脆響,兩支劍飛上半空。

  「嗯……」兩老道低叫,一個臉分為兩片,一個胸前斜開膛,衝勢末止,急撞而上。

  七幻道果然厲害,乘機截出,創劃出一道半弧形光華,截住了。

  鬼魑山堂一聲狂笑,也兇猛地揮劍硬接。

  兩人功力修煉相差無幾,劍氣火候相當,所以看去與平常人拆招並無不同,只多了劍氣衝擊時的懾耳奇嘯。

  「錚」一聲暴響,劍鋒相錯相交,火星激濺,鬼魑山堂的劍沒有七幻道的堅刃,損了口,兩劍同向側飄。

  真不巧,兩老道的軀體,恰好撞上了鬼魑山堂。虛雲羽士也被鬼魑山堂反震而回的劍尖掃過腹下,腹裂內臟出,也撞向鬼魑山堂的左側,四個人擠成一團。

  七幻道也在同一瞬間折回,一劍猛揮。

  鬼魑山堂身陷危局,吃了一驚,想接招已不可能,左手抓住虛雲羽士的身軀向右猛推,阻攔七幻道。他以為七幻道決不會毫無顧忌地出劍,卻料錯了。

  七幻道不是善男信女,他才不管虛雲羽士的死活,良機不再,他豈肯撤招。

  劍過頭落,虛雲羽士死得真慘。

  劍尖無情地劃過鬼魑山堂的腹下,衣袍裂開,袍帶亦斷,護身神功擋不住七幻道的寶劍一擊,受傷了,鮮血染紅了下身。

  「撲撲」兩聲,秋山煙雨圖岫分成兩段,跌在鮮血斑斑的雪地上。

  「好妖道!你這狗養的好狠。」鬼魑山堂厲叫,他指的是七幻道向虛雲羽士下手的事。

  七幻道用劍招作為答覆,氣吞河谷似的連攻八劍,把鬼魑山堂迫退三丈餘,一面厲聲道:「老鬼,你該自己抹脖子,不然你將死活都難。」

  鬼魑山堂舞劍自衛,逐步後撤,哼了一聲道:「不見得,你的玩意如此而已。」

  「貧道知道你的修行已臻化境,不懼迷魂大法,不怕喪智迷香……」

  「還不伯你的飛磷毒火,這些妖法玩意你只能哄騙凡俗子。」鬼魑山堂接口,躲開三劍還了一招。

  七幻道緊攻五劍,一面道:「你已支持不了多久,貧道要用真本事硬功夫擒住你示眾江湖,用你的血肉,增加貧道的名望。哈哈!你也有今天,虛雲道友死該限目,著!著著!」

  「錚!錚錚……」龍嘯乍起,罡風大作,兩人狠拼不已。

  遠處觀戰的黑衣姑娘目力超人,突然站起道:「走!機會來了。」

  文昌茫然站起,驚問:「姑娘你要……」

  「我也是為秋山煙雨圖而來的,快走啊!」

  不管文昌肯與不肯,突然扣好披風,拉住文昌的右手,飛掠而下。

  文昌身不由己,只感到黑衣女人的腕力委實驚人。他第一次和女人的手接觸,這隻小手接觸,這隻小手柔若無骨,溫暖而膩滑,有一股奇異的電流傳遍他的身軀,難以形容的感覺令他心跳如擂鼓。小手雖柔軟膩滑,有一陣奇異的內力大得驚人,不允許他反抗,也用不上勁,除了被帶著跟著跑以外,毫無辦法自主。

  黑衣姑娘領先,從文昌奔入谷內的路線飛掠而出。

  死剩的五名老道中,有三名嚇得站在遠處發抖,有兩名正提心吊膽走向虛雲羽士的屍體。當他們看清虛雲已經斷氣時,也看到被削成兩段的書岫。書岫兩端都有絲繩捆紮,所以都未鬆開。

  他們不救人,不約而同地去搶書岫,每人抓了一段。

  黑衣姑娘放了文昌,低聲道:「等我,不可出面。」

  聲落,她己遠出五六丈外去了。

  兩老道剛站起,黑影突臨,冷叱聲亦道:「放下書岫。」

  一名老道機警,大叫一聲,將書岫向激鬥中的兩個怪物擲去,報頭便跑。

  一名老道捨不得丟手,一聲怒吼,舉劍疾揮。

  黑衣女人冷哼一聲,身形後仰,飛起一腳,「撲」一聲踢中老道持劍的手,掌齊腕折斷,和長劍凌空飛起。「哎……」他叫,扭頭狂奔,奔了三步,只感到後心挨了一擊,撲倒在地,在知覺失去剎那問,書岫已被人奪走了。

  激鬥中的兩個怪人,聽叫聲用眼角餘光向這裡瞧,七幻道突然暴退,伸手抓向飛來的書岫。

  鬼魑山堂晚了一步,他抓起一把雪一全力擲出,在七幻道抓住書前,雪團到了,「啪」一聲響,碎雪飛濺,斷書小岫回頭便飛。

  黑衣女人將奪得的半段書岫藏入懷中,掠向回頭激射的另一段書岫。

  七幻道到了,訝然叫:「是你這妖婦……」

  叫聲中,左手疾揚,大袖舞中,罡風乍起,一陣淡紅色比雪還冷的怪霧隨袖捲出,刮向黑衣女人。同時,身劍合一射到。

  黑衣女人知道厲害,不敢再抓飛來的書岫,向左急射,一面伸手拔劍,另一手解下披風一抖,罡風虎虎向前卷,將紅色怪霧蕩得向相反方向急飄。

  「打!打!打!」她冷叱,三道淡淡灰影連珠飛射。

  七幻道向旁急掠,在間不容髮中避過三道灰影,兇猛地重新撲上,厲叫道:「好妖婦,你竟向我施展奪魂神梭,要你的命。」

  叫聲中,左手疾伸,一具紫銅管中的噴出無數綠色磷星,遠及丈外,熱流回逸。

  黑衣女人一聲嬌笑,像一陣風向後退,道:「喪智迷香與飛磷毒火你全用上了,記住,是你先用的,咱們的賬慢慢算,何不先奪書岫?不必沖老身來……糟!老鬼……」

  七幻道果然醒悟,扭頭回掠。

  可是晚了一步,鬼魑山堂已經拾起了半段書岫,向谷底飛掠而去。

  七幻道狂追不捨,一面大罵:「老鬼,大雪茫茫,人無法藏匿,你上天我迫你到雲霄殿,入地我追你到地獄枉死城。」

  黑衣女人也收劍狂追,三個人相隔各有久七丈,功力相當,不易拉近。

  文昌躲在崖角,見三人以無以倫比的奇快身法射來,嚇得貼壁藏身,手心在冒冷汗。剛才看了他們交手拚命,他也感到毛骨悚然,怎能不躲?

  第一個經過的是鬼魑山堂,一閃而過。

  第二個是七幻道,這妖道眼角瞥見文昌,認出文昌正是先前殺了一名老道逃走的人,是鬼魑山堂的黨羽,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在經過時突然一袖扔出,再向前狂追而去。

  文昌感到一陣兇猛的潛勁湧到,剛好打基礎的無極氣功,無法抵抗這陣兇猛的潛勁,竟感到渾身一震,腦中轟然作響,眼前一黑,氣血翻騰,腳下發軟,「嗯」了一聲坐倒在崖根上,神智漸昏。

  黑衣女人到了,見狀吃了一驚,倏然止步依戀地盯著飛掠而去的兩個背影喃喃地道:「追不上他們了,追上了也不易得手,可惜!」

  她走向昏厥了的文昌,扶起他餵了他一顆丹丸,略一查看眼臉和脈息,抱起他向谷外走,臉上泛起令男人沉醉的笑容,自語道:「這是一塊渾金璞玉,至少十天半月裡我不會為了找不到好子弟而發愁。唉!這年頭,像這種品質上乘外表英俊的年輕男人,愈來愈少了。」

  四名老道早就溜了,谷中散佈了許多失了主人的坐騎。狂風旋得雪花不住飛舞,漸漸掩沒有雪地上的血跡和屍體。

  不知經過多久,文昌悠然醒來。

  首先,他感到幽香中人欲醉。

  其次,他感到如同處身在波濤聲中,他張開虎目,吃了一驚。這是一座窄小的車廂,是達官貴人豪門巨賈的雙座輕車,兩側設門,前有用繡帷住的小窗。裡面的陳設,一色黑,黑帷簾都是沉重的黑色毛織品,用發光的黑絲繡著氣勢蓬勃的雲卷,和奇形怪狀的雷鳥圖案,所以看去雖全是黑巫色,但仍可看清光亮的黑絲線圖案。這種圖案,與在山谷內所見的神秘黑衣女人衣裙的圖案完全一樣,不同的是放大了許多而已。

  身旁,一個溫暖的,香噴噴的,柔軟的胴體,正用一條玉臂半挽住他,相偎著並肩半躺在軟綿綿的車座裡。車行速度不徐不疾,蹄聲輕微,輪聲微弱,但車身仍有些微搖動,偎在一起的一雙男女,擠得緊緊地肉帛相見。

  他想掙起,但似乎有點疲倦。扭頭一看,哦!是黑衣姑娘,他怎麼和她同坐在一輛華麗輕車裡的?

  他記起來了,七幻道老毛不問情由打了他一袖,一擊之下,他昏倒後人事不省。

  「哦!是她救了我。」文昌總算想起了處身車中的原因。

  他開始打量身畔的美人,黑衣姑娘似乎好夢正甜,睡得正香,馬車輕搖,馬蹄和車輪在積雪的道路上馳滾,聲音不噪耳,難怪她能安然入睡。

  兩人臉部幾乎並在一塊兒,看得真切。她確是美,美得艷而不俗,媚中帶樸。他凝注著她的眼角,那兒晶瑩而略帶淡紅的肌理極為細膩,看不到任何紋路,這證明她年紀甚輕。

  「怪!她小小年紀,怎有如此精深的修煉,敢和宇內十三高人交手的人,豈會如此年青?蔡文昌哪!你該慚愧,你該刻苦用功,你比她差得太遠了。」他心中自語。

  一個人的成敗,有時決定在一念之間。意志不堅的人,一生中也許有一萬次自奮自勉的念頭,但轉過身後便又置諸腦後,甚至忘掉了,這種人如果能成功,可能是他祖上有德。

  文昌在這一念之間,決定了他日後的命運,他下決心苦練,要將甘年的進程加速地完成,他確是知道所練的無極氣功,是靈門氣功中超乎一切的無上絕學,不然絕不會在短短十二天之內,他能潛下黑龍潭采割玉髓龍角芝。同時,他已經從經驗中獲得證明,已可以神馭氣運聚集於某一部位抗拒外力所加的打擊。他挨得起拳腳,致命的暗器可化去貫入的八成勁道。目前,他火候不夠,還不能抗拒外力的沉重打擊,他相信不久之後,定能以先天真氣護身,假使不是修煉比他更渾厚的人,他相信必定可以應付自如。車兒輕搖,黑衣女人的身體,幾乎全靠在他身上了,一陣陣女人特有的幽香,以及肌膚的磨擦,令他漸漸地在身上起了奇異的變化,一陣神奇的激動浪潮向他淹到。他已是十八歲的大男人了,正是最危險的年齡。「克隆」兩聲,左車輪陷入一個小坑,一沉一浮,車兒顛了兩顛。

  他右面的黑衣女人突然向他傾來,他本能地伸手將她扶住。因此一來,他幾乎將她抱在懷中了,但黑衣女人並未因此而醒來。

  「哦!她到底是個女孩子,不知道險惡,在一個陌生男人身畔,依然睡得如此香甜。」他想。

  他卻沒進一步想想,黑衣女人孤身出現在大雪封山的山谷中,和宇內十三高人爭奪秋山煙雨圖,殺人如兒戲,豈會睡得這麼沉?

  他雙手用勁,想把姑娘扶正,但感到仍有虛弱之感,車不住輕搖,扶正後同樣會倒,試了兩次,他只好放棄,又不忍心驚醒姑娘,只好扶著姑娘的香肩撐著。

  不久,他感到有點受不了,一個氣血方剛的成熟少年,擁著一個花朵般的美女而且只有他們兩個人,要說不動心,這傢伙可能有毛病,必須快找醫生。

  嗅覺和視覺是令男人烏天黑地迷亂的根源,他被幽香熏得渾陶陶,被她那美好的五官和曲線玲瓏的胴體,激發了生命的本能,生命之火逐漸燃燒。

  但後天所加的倫理束縛,卻又令他悚然而驚。最後,他只好屏除雜念運動分心,和生命的本能搏鬥。

  車衝下一道低谷,突以全速向上爬升,積雪的冬天在山區內行車,極為罕見,下得快,衝上卻不易。

  「叭叭叭!」鞭聲震耳,車兒突然上升。

  黑衣姑娘身體一陣急搖,文昌的背抵住了車墊,有點吃力,只好叫:「姑娘醒醒,姑……」

  黑衣女人星眸張開了,羞赧地一笑,坐正身體道:「咦!我竟睡著了?失禮,失禮。」

  文昌注視她半天,怔怔地答非所問地道:「姑娘你笑得好美。」

  「咦!你在挖苦我麼?老太婆了,這種話已不中聽了。嘻嘻!」黑衣女人笑答。

  文昌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完道:「在下老太婆見過不少,卻從沒見過你這種老太婆。」

  馬車升上坡頂,車兒又平穩地前駛。文昌一時高興,說完信手拉開窗簾。窗外,白雪茫茫,一片銀色世界,所有的峰巒全成了白頭山,所經處,是一條大宮道。

  「咦!這是何處?」他訝然問。

  「你向後看看。」黑衣姑娘答。

  他伸頭出窗,天色已放晴,罡風砭骨,看光景已是已牌初。

  後面不遠處,三峰秀絕妍出雲表,正是華山三峰,峰東面一些小峰,片削層懸,北面,卻是一些小土崗,全被白雪所掩,光燦耀目。

  「咦!很像是傳說中的華山天外三峰。」他訝然叫。

  「你沒有到過華山?」黑衣姑娘問。

  「我只到過商州。」他據實答。

  「那就是天外三峰。我們已離開華山了,再走十餘里,你反而看不見華山,到潼關還有五十里左右,要出了潼關才能重見華山。」

  「什麼?姑娘之意是要到潼關?」

  「正是此意。」

  「不!」他叫,扭頭叫:「在下不到潼關。」

  「你身體還未復原,走江湖志在四方,你……」

  「在下有朋友在華陰相候……」

  「你的朋友不會等你,你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

  「我……我昏迷了多少天?」他吃驚地反問。

  「三天,我帶著你在西嶽廟附近住了三天。」

  「天,我竟昏迷了三天?見鬼,見鬼!」

  「這並非你禁受不起七幻道老妖道一擊,而是我怕你受了嚴重內傷,所以用藥物讓你安睡。唉!你也許不知道,我為了不放心你,所以三天中衣不解帶,累得在車上也睡著了。」

  文昌呆住了,竟然過去了三天,小化子被對頭追去,存亡未卜,兩人又未事先約定在何處相會,這可糟了。

  「小弟弟,你想什麼?」黑衣女人關心地問。

  「真糟!我那朋友不知怎樣了。」

  「貴友是誰?是男是女?」

  「一位小兄弟,在老君谷被一個持鐵拐的老傢伙追跑了。」

  「那是江湖防神夏候天,他在等虛雲羽士算帳。這人功力比虛雲羽士強不了多少,貴友的造詣……」

  「與虛雲羽士同列一流高手。」

  「你是說貴友逃掉了?」

  「正是。」

  「那倒無妨,相差無幾的人,如果不拚死,逃得掉的。」

  「但……在下心中不安,而且在下西安府仍有朋友。姑娘臨危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容圖後報。在下必須下車。」說完他去推車門。

  黑衣女人忘形地拉住他,急道:「目前你不可出面走動,那七幻道老雜毛仍在華陰附近搜尋,雲台觀的人也遍佈華陰和華山左近,你功力未復,豈可冒險?且隨我先到潼關,等十天半月風聲鬆些再回來,行麼?不管行是不行,我不放心你冒險。」她見文昌意動,隨手取下掛在壁間的灑胡蘆,遞過道:「請安心等幾天,急不在一時,欲速則不達,陪上性命更是一切成空。喏!我替你準備了一胡蘆太白酒,你如果有李太白的酒量,不妨干了。快到解凍的季節,路上不好走,今天不知能否趕到潼關,車上不了坡,也許得在山坡下過夜哩!」

  文昌接過酒胡蘆,心中很亂,灌了一口方記起失禮,趕忙道:「謝謝你,這酒真好。」

  「這是西安最名貴的酒。據說是詩仙李太白最喜歡的上品,但願你也喜歡。」

  文昌心中很亂,當然喜歡,借酒消愁,一胡蘆酒他喝光了。

  「看來,我得避避風頭了。」他掛好酒胡蘆奧喪地說。

  黑衣女人笑得好甜,大膽地用纖手輕撫他的面頰,親切得令他坐立不安,用最溫柔的聲音輕輕地道;「小弟弟,你的心很亂,何必呢?江湖人必須有超人的胸襟,方能應付未來的一切危難。安心吧!我相信我能替你分憂。我是一個孤零零的江湖女人,能為你盡力,我深感榮幸。哦!。不必憂心重重愁眉苦面,對我笑笑好麼?你笑很令人心動,你……」

  酒在文昌心中發燒,酒裡面有些奇異的藥物在發生作用,誘發了生命本能,令生命的本能發熱發光。他只感春天已經光臨了,血液在沸騰,虎目中異彩閃亮,死盯她的秀面。這張臉在向她召喚,這豐盈的胴體在向他惑,他迷失了自己,他眼中除了她,已切已經不存在了。

  驀地,他抓住了她,俊面通紅,細聲著道:「姑娘,你……忘了,你知道你多……多動人?」

  他的手在發顫,力道漸加。

  她羞怩地吃吃笑,例入他的懷中。

  駕車的是一個老蒼頭,任由馬兒信蹄輕馳,車外面是嚴冬,車裡面春天光臨。

  酒裡面,有強烈的激情素,並非毒藥,也不會迷失本性反而會刺激本性。本性是甚麼?有一千種不同的回答,有一萬種不同的見解,正確也吧!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其實,一個老於此道的女人,對付一個剛涉世道乳毛末干的小伙子,根本不必借用外物便可應付裕如,世間只有守身如玉的女人,男人卻不多見。

  午牌正,一個半時辰,馬車跑了二十里。

  這一帶是華山餘脈,崗巒重重,直抵潼關,潼關其實是華山的東北尾處。在官道上行走,被崗□所掩,反而看不見太華三峰,可知道這一帶仍是山區。

  據傳說,華山原來與潼關對面的首陽山是一座山,但黃河從北面洶湧而下,無道發洩,河神巨靈一看不對,掌劈開了山脈,再加上一腳,踏出一條河道,掌印腳跡,據說還可以模糊地看出云云,這一掌真厲害,用掌揍人,說是享以巨靈之掌,典故出此。華山首陽既然原是一座山,可知潼關以南必完全是山區。

  車中,一雙男女擁得緊緊地,依偎著養神。

  驀地車輪被輪旁橫木卡住了,吱吱兩聲,剎車了。

  「為何停止?」黑衣姑娘閉風目問。

  外面馭車座上,老蒼頭的聲音傳到:「稟主人,有擋路的。」

  「叫他們走。」姑娘懶散地答,

  「恐怕不易。」

  外面,馬蹄踏雪之聲大起。

  黑衣姑娘半躺在文昌懷中,髮亂釵橫,衫裙凌亂,飽滿的酥胸半露,晶瑩的肌膚,深深的乳溝,暴露在砭骨的冷風中,她卻一無寒意,仍閉著鳳目,懶散地道,「讓他們看看車廂旁標幟。」

  「稟主人,恐怕他們正為主人而來。」老蒼頭的聲音仍然平靜。

  「是何來的?」

  「像是黑旗令主的手下。」

  黑衣姑娘坐正了身子,似乎一驚。

  文昌也臉色一變,黑旗令主,不是一客二主的黑旗今主常見麼?天!他初履江湖三天,第一天便遇上鬼魑山堂和七幻道白鶴散人,今天又碰上了黑旗令主常見,太巧了,三天中將見到十三高人中的三個,真太巧了。

  黑衣姑娘立即緊張地穿好衣裙,扣上披風佩上長劍,一面低聲叮吁:「如果動手,切記不可胡亂參予,最好不要離開馬車,小心了。你先露面,但不用出車。」

  她忘了將來來的半段書岫放回懷中,遺留在文昌的身旁。文昌也著手結紮,並未留意。

  黑衣姑娘輕輕拉開簾門窗,她從格中向外看,待機掠出。

  文昌也從另一面拉開窗簾,扳開窗伸頭向外打量。

  這是一處小山蠻圍繞的谷地,白皚皚的山巔,有不少騎馬的黑衣人散佈其間,官道前面半里地,五人五騎正攔住一輛輕車搜查。另六人六騎,正策馬馳近,迎面截住,兩名騎土策馬從兩側妙到車左右門旁。

  「平民百姓報名,江湖朋友亮號。」前面一名黑衣大漢高唱,威風凜凜。

  趕車的老蒼頭淡淡一笑,道:「深山藏猛虎湖海伏蛟龍,道上同源。」

  他是說,咱們是同道,但不是走江湖的人,而是隱身暗處主持大局的一方之霸。

  「請亮號!」大漢接著叫。

  「臥虎藏龍,不亮也罷。」這是說,咱們的名號不宜洩露,你們不必尋根究底。

  「搜!」大漢吼叫。

  左右兩匹馬上的騎士策馬走近,要搜車了。

  「且慢!諸位不顧江湖禁忌麼?」老蒼頭也怒吼了,

  大漢並不理會老蒼頭的抗議,安坐馬上沉著臉,道,「咱們奉上命所差,在這兒搜尋可疑人物。閣下既然托大不亮名號,不能怪咱們放肆。」

  「草駕奉誰所差?」老蒼頭厲聲問。

  大漢反手在背上拔下一個旗囊,取出一支一尺八寸的黑旗,黑鐵桿、黑旗面、黑流蘇,迎風一抖,三角形的旗子展開,中間現出一個碗大的銀色「常」字,平平無奇,並無異處。他將旗高舉,劃了一次圓圈,「刷刷一聲高舉大喝:「黑令中天,威鎮宇內。」

  按江湖目下形勢而論,除了一些高手名宿之外,一般江湖朋友見了黑旗令,會害怕的行禮退走。這位黑旗令主,乃是宇內黑道朋友的精神領袖,他安坐盟主寶坐二十年,聲譽之隆,黑道群雄中無出其右。黑旗令所至,江湖朋友甚為尊敬,大的紛爭,持令的人可以出面排解。黑旗令共有三種。一是銀字令,共有十六面,旗桿上刻有代名,十六個字是:「干兌離震異坎良坤,休傷生杜景死驚聞。」二是金字令共有十二面,刻上了十二時辰的代字。三是紅字令,有五面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字排列。三種旗分為三種等級,分由各地黑道高手執用。紅字令地位最高,銀字令最低。如無重大事故,令旗是不可以隨便亮出的,不亮則已,亮則有無比權威,黑道朋友必須聽候吩咐,不是黑道中人,也必須行禮退走以示尊重。假使有不怕死的朋友不怕事,違令或者抗,不啻藐視令主,將有大禍臨頭,將受到慘烈的懲戒,後果太可怕了。

  事實上,黑道朋友並非官府,他們的組織並不健全,而且大多數人都不願受任何人的拘束,他們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為非作歹更不願被人發覺。所以自古以來,所謂盟主霸主一類玩意,理采的人並不多,稱雄道霸也沒有多少人介意,人的慾望永無止境,干涉別人的慾望必定有麻煩,麻煩必須克服、克服必須有超人的才能。黑旗令主本身的才能高超又高超,他的黨羽也是人中佼佼,誰要不聽管束,鐵雄手段立加於身。

  江湖朋友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卻又惹不起黑旗令空,只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黑旗令出現,忍口氣讓一步:沒有黑旗令,依然干他自己的勾當,所以當彼此之間有過節結梁子,大多不願驚動黑旗令主的大駕、自己解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各自快意思仇。萬一有黑旗令出現管事,當時沒話說,事後再算,黑旗令不會一輩子跟在屁股後面管臭屎尿賬。

  近百年來,武林中日漸混亂,小門派如雨後春筍,大門派的子弟因不滿派中的明爭暗鬥。也紛紛自立門戶,某某派某某門爭相標榜,與六大門派爭短長,三個人也稱為派,兩個人便可稱門、收十來個小把戲爛癟三,居然也高舉門派招牌出出風頭,反正誰也管不著誰,形成門派林立、空前茂盛的局面,也亂得一塌糊塗,

  白道朋友中,除了六大門派的一流高手之外,大多數的人對黑旗令主有所顧忌,非不得己不敢和持有黑旗令的人公然衝突。也因此一來,黑旗令主常見在江湖的聲譽,不但保持了二十年而不墮,且日漸盛隆。

  有這許多問題存在,所以黑旗令並非是萬應靈符,碰上一些不知死活,受不了烏氣的莽夫,經常要出些大小批漏。二十年來,持有銀字令的人,先後死了四名,持有金字令的人,也被人宰兩個。甚至頂尖兒高手持有紅字令的北路之豪、京師魔影子賀開亮,也在十年前被人剖走了六陽魁首,這事牽連極廣,至今仍是無頭血案。好在常令主有的是人,死了又補上一個,而對膽敢藐視令主的莽夫,報復手段之狠也日見慘烈。

  黑衣大漢聽老蒼頭的口氣不小,不許檢查,一時摸不清來路,請出了銀字令旗,也喝出了道。

  老蒼頭一看是銀字旗令,淡淡一笑道:「閣下,讓路。」他鬆開了剎車木,便待趕兩頭健馬起步。

  六大漢臉色一沉,同聲大吼:「你好大的膽,叫車中人出來回話。」

  文呂的頭早已伸出窗口,耳聽黑衣姑娘用傳音入密之術在後道:「小弟,問問他們為何而來。」

  他硬著頭皮伸手出窗,問:「諸位為何而來,何不見告?」

  左面大漢見文昌一表人才,且年歲甚輕、更模不清來路,敢違抗黑旗令的人,豈是無名小卒?答道:「奉鄙長上的金渝,攔截在老君谷劫走秋山煙雨圖的鬼魑山堂,與老妖婆黑魅谷真。」

  文昌心中暗驚,但也鬆了一口氣,鬼魑山堂已不知逃到何處去了,黑魅谷真老妖婆他可末見過。

  「怪!搶圖的人有黑衣姑娘一份,怎麼牽扯上黑魅谷真老妖婆?」他心中暗怔,腦中湧上了疑雲。

  難怪他生疑、黑魅谷真是個女淫妖,既稱為老妖婆,自與美如天仙的黑衣姑娘無關。他哈哈一笑,道:「在下車中只有一位女伴,卻不知誰是鬼魑黑魅。」

  「在下奉命行事,必須一搜。」大漢答。

  文昌推開車門,道:「請尊駕過目……」

  話未完,大漢已看清車內的黑色陳設,臉色大變。同時,黑影一閃,黑衣少女已從右面車門穿出,像一陣黑煙,撲向迫近車門的另一名騎士,人在空中電芒乍閃,大漢一聲未出,腦袋突然在電光閃過時掉下馬來。

  老蒼頭一聲長笑,「叭叭叭」鞭聲震耳,八雙馬蹄向前衝,馬車突然沖滾。文昌還未弄清怎麼回事,跌回車上發楞,莫名其妙。

  原和文昌答話的騎土,兜轉馬頭發出一聲震天長嘯,然後尖聲大叫:「黑魅、黑魅,黑……」

  遠處峰領上的人馬,紛向官道衝下。

  黑衣姑娘已閃電似的越過輕車,撲向攔路的四名騎士,好快!四騎士也飛離馬背,兩文劍兩把刀四面合圍,手持銀字旗令的大漢收了旗令,挺劍迎上叫:「老妖婆,留下秋山煙雨……啊……」

  黑衣女人的劍,已錯開他的劍,乍現乍隱,他胸前出現了劍孔,鮮血激射,丟掉劍跟著奔出,慘叫著衝倒在地。

  同一瞬間,另一名大漢的單刀掠過黑衣女的身側,一刀落空。黑衣女反手揮劍,電芒一閃,大漢的右頰挨了一劍,劃開了一道大縫,從右顴骨下,經過口部直從左夾抵達左肩,一聲慘號,向前撲倒。

  老蒼頭的馬車到了,長鞭猛揮,馬車從左繞過,從左面撲來的騎土被長鞭抽中肩背,飛墮下馬。

  黑衣姑娘人如狂風,一照面之間,四名大漢全部斃死,快速絕倫的攻勢,即使目力最佳的高手,也難分辨她的招式,人劍不分,劍到人倒。

  她躍上車座,低聲道:「衝!這些傢伙該死。」

  說完,從中間車轅掠過,嶼立在兩馬中間的橫揖上,手中多了一條丈二長鞭。健馬狂奔,她衣裙飄揚,黑披風招展,她卻屹立在那兒,隨著馬兒上下顛簸,卻站得像是釘在馬揖上不動,令人替她捏一把汗。

  老蒼頭卻神色緊張地道:「恐怕黑旗令主常老狗已經來了,咱們寡不敵眾。」

  黑衣姑娘扭頭恨恨地叫:「定然是秋丫頭吃裡扒外,出賣了咱們,我要活剝了她。」

  「秋丫頭並不知主人走撞關。」

  「她知道,我曾告訴過她,並且叫她帶著其他的人走華陰,吸引老鬼們的注意,常老鬼卻在這兒等個正著。這賤人,該死一千次。

  「主人,我們該離開正路。」

  「不!日後傳出江湖,說我的輕車被常老狗奪走了,像話麼?事急時,你保護蔡哥兒脫身,我要教訓教訓常老狗,他竟敢找起我的麻煩來了。」

  車中的文昌,只驚得毛骨驚然,他已明白了九分,這黑衣女人果然是黑魅谷真。難怪他不克持做了她的慾海之俘,唯一難以釋懷的是,老妖婆在傳說中已經是花甲老婦了,為何仍如此年青?難道世間真有長青之術麼?他委實不敢置信。

  「我得走,和這妖婦在一起,我的性命完了,我可不願只活十來天,死在牡丹花下,我可不幹。」他想。

  他準備脫身,兩面看看,左面是山丘,有人馬衝下。右面是山谷,積雪的參天古林就在下面,似乎在向他招手。

  他必須走,據傳說,黑魅谷真弄到手的俊美男人,十天八天之後便厭了,注定了命運,不死在她的懷裡,也會被置於死地。他不傻,這時不走更待何時?他還年輕,他不想死在牡丹花下做風流鬼。

  他決定找機會從右面走,便向右移,身軀一動,眼角瞥見車墊上的半段書岫,心中一動,信手抄起塞入懷中。

  五匹馬劈面衝到,馬上的騎土大吼:「妖婆,停車,停……」

  「叭叭叭叭!」長鞭暴響,這是可怕的回答。

  「啊……」慘號聲震開,有人墮馬。

  入號、馬嘶,車向前衝,馬兒分向左右狂奔,人飛墮馬下,失了主人的馬從左右衝向車後。

  機會來了,文昌輕輕推開車門,向前一撲,一手抓向一匹狂衝而過的狂馬,抓住了判官頭,人貼向馬腰。向後奔出七八丈,然後滑過另一面,飛躍而出,骨碌碌滾向下面山谷密林之中。

  他知道黑魅已被包圍,前後都有人趕來,騎馬逃命等於自殺,唯一可靠的是先找地方躲一躲再說。

  他在雪中躲了將近兩個時辰,也練了兩個時辰的功,他發覺經過這次魚水合歡之後,精力並不想像中衰退或消失,反而精力旺盛,老妖婆並未吸取他的元陽。

  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淒厲的瀕死號聲,直鬧了一個時辰,方才靜止,吶喊聲消失了,山區裡重歸沉寂。

  之後,有一批黑衣人前來善後,牽定了馬匹,拾走了屍體。他不知雙方勝負如何,但黑旗令主既然有時間噸前來收拾善後,定然是勝利的一面。

  不知怎地,他對黑魅谷真的生死存亡,竟然有點關心。她使他瞭解人生,她使他在短期間正式成為一個真正男人,那銷魄蕩魂的神奇境界,令他永難或忘。她那令人怦然心跳的胴體,她那一朵朵令人意馬心猿的媚笑,那令他難以克止的激情,那令他像是羽化登仙的感覺,都似乎在他的心版上刻下難以磨滅的痕印。

  「願上天保佑,她,她並不是個可怕的妖婦,」他想。

  申牌左右,開始往回趕,沿途問請道路,向右折入一小徑,岔出潼關至華陰的大道。從這兒走,不須經過華山下,而且近得多。

  他身上一無所有,幸而百寶囊還有幾兩碎銀和百多文制錢,落店不會鬧笑話。

  在華陰,他不敢亂闖,怕遇上虛雲羽士的黨羽,更怕遇上七幻道,人地生疏,無法找到小化子。在家千日好,門半日難,他開始感到惶恐,身上無錢更是不便。

  落了店,他小心翼翼在街上轉了一圈,希望能碰上小化子,但他失望了。

  晚間,他練了一個時辰的功,開始打開半截秋山煙雨圖,要看看所謂亡魂劍法三招精華奪命奇招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幅立軸書圖,款認確是小李將軍的真跡,他所獲的是左半幅,已沒有任何價值了。

  精細的水墨山川線條,找不出任何文字包藏在內。細看卷軸之內,也沒有任何東西藏在裡面。他仔細觀察好天,每一筆都反覆參詳,仍一無所得。

  最後,他發覺被劍劃記的切口上,挾糊的底層中似乎點異樣,趕忙撕開一看,果然發現一張黃絹夾在裡面,大喜之下,取出就燈光下一看,不由涼了半截。

  黃絹長約尺餘,寬約五寸,一條邊已經隨另一半失了蹤,上面工整的字體卻全在,寫的是:「大哉劍道,日精月進;無巧不取,無激可幸劍所謂絕招,乃是欺人之談,欲窺堂奧,無一可持之法,便是從經驗中獲取教訓,由教訓中更求進益。首先觀察常人心理,方可制勝之道,方可爭取進招之機;敵末攻我先攻,敵攻我招已發,攻其所難防,出敵意表,是為絕招。其他可持者為修為,力為制勝之源,快為自全之道,神意難到,無力為盾,徒勞無功。出招心訣三十六法,皆屬空談;能把握快、狠、穩、准四字真言,便可稱神來之劍。亡魂劍法中,機訣在此。此須大恆心和大毅力方有大成,智者當能領倍。

  經驗、苦練、經驗,苦練是為絕招。

  大明洪武三十年歲次丁丑正月戍。江西袁州府武功梅谷少主司馬英謹識。」

  這張絹條,留了一百四十七年,今天出現人間,卻是滿口廢話。誰不知「力」為制勝之源?誰不知「一快」為自全之道?但如何能產生神力7如何方可臻快的境界7

  但文昌卻茅塞頓開,智珠在握,忖道:「經驗,是自全之道;苦練,是制勝之源。亡魂劍客乃本朗初年的一代英豪,在刀山劍海中九死一生,盛名絕非幸致。所謂絕招,並不足恃,真有絕招,豈非無敵天下?當今六大門派中,所謂絕招與不傳之秘,有幾許是無往而不利的?沒有。我必須苦練,苦練無極氣功,不但可生神力,以臻化境時必能不畏兵刃,更從快狠穩准四字真言下苦功,必有大成。在江湖闖蕩期間,我可不像隻老鼠畏首畏尾,時機有利即挺身而鬥,在拚鬥中吸取經驗與教訓。」

  他將黃絹放回夾縫中,捲起書岫塞入壁縫內,躺在床上思索了許久,方安然入睡。

  在華陰等了三天,不見小化子的形影,算算銀子也快光了,與黑鐵塔在西安府的約會也快到了,他只好結算店錢,踏上西行官道。

  西安府,原是元朝的奉元路,洪武二年三月改為西安府,是陝西布治司的首府。這座城,乃是西北的重鎮,是周、秦、漢、隋、唐的古城。每一朝代的興起或覆亡,這座城都在兵刃中呻吟。是自古以來,稱這座城叫長安,事實上卻長不安,但它依然是一座歷史名城。這座城,曾使古中華的光輝照耀世界,曾令大漢民族引以為榮。

  除府城外,外圍縣治乃稱長安,縣衙門趕到西門外辦公,城裡面臥虎藏龍,縣太爺只好乖乖地搬出城外。

  而這一帶的人,都自稱是長安人,說西安,反而有陌生,他們都以身為長安人為榮。

  這是一座地勢相當高的城池,四四方方十分壯觀。在這兒,你找不到一條窩囊的小巷子。四條大街上車水馬龍,各處有雄偉巍峨的牌坊,有氣象萬千的府第。

  歷史是殘酷的,血腥和火光是人類大屠殺的目標。渭河對岸的阿房宮不見了,未央宮完蛋了。隋朝七十里的城池也消失了,但長安是不滅的,它永遠存在。

  本朝初年,長安城又建起來了。按隋唐都城的舊址,縮小了一倍動工建造。說是縮小一倍,號稱四十里,其沒有那麼大,只有二十七里。京師的內址也只有四十里,長安怎能比京師大。

  達座城建了四座雄偉壯觀的城門,城牆高三丈餘,實厚非常,城牆上可以跑馬騎車。由於縮小了一倍,當年九市八六丈陌,宮裡一百六的盛況,已經大多淹沒了。

  待到了灞橋,天色已經黃昏,距長安城還有十里,他於今宵趕不到了。城門雞鳴方開,入暮即閉;除非是京中來人了。

  府城名義上的統治者秦王的虎駕回城,任何人都須在明晨上打開城門升起千斤閘進入。他必須在這兒宿一夜,在灞橋打點進城。

  灞橋,是灞水旁的一座大鎮,早年,這兒是送客東下的所在,灞橋餞別,天下知名,但目下京師不在長安,餞送親朋的人仍多,但沒有早年的大場面可看了。

  真不巧,鎮上不但客店客滿,他自己身上只剩下十二文制錢,連吃一頓也成問題,他畢竟踏入江湖為期太短,對賺錢花錢的行徑一時還不能適應,身上無錢,心中便有點焦急,白花白住的勾當,他還沒有這種膽量做出來。

  「我得找一處暫住一霄的地方,明天進城再說。」他想。

  至於明日進城之後,今後的生活如何打算,他並未加以計料。距與黑鐵塔會合的日期,還有五天,這五天他的住宿問題,他也未曾計及。會合以後呢?他也懶怠去想,

  出了鎮西,他仍鼓不起勇氣向人懇求留宿,直走至荒郊外,他仍然遲疑不決。

  「走吧!到府城再說。」他矛盾地想。

  他信步西行,不久即天色盡黑。已屆解凍季節,凜冽罡風令人奇寒。他信步而行,心中在思索今後行止。後面,灞橋鎮的燈光在寒風中明滅不完。

  正走間,後面響起了狂急的馬蹄踏雪聲,有兩匹健馬狂奔而來,不久便到了身後。

  官道寬闊,劃問車馬行人往來不絕,路上沒有乾淨的積雪,碎雪混和著泥土形成了一條黑色的道路,人行走時,自然而然地會走在路中所以更顯得狹窄了些。

  他在中間行走,聽蹄聲驟急,便信步向外移,並未扭頭瞧,他走他的路,用不著管別人的事。

  兩匹健馬並肩狂奔而過,碎雪飛濺,一些碎雪濺了他一身,吸引了他的注意,便以袖掩面退在一旁,舉目看去,心說:「這兩個傢伙猖狂極了。

  驀地,健馬在三丈外勒住了,馬上的兩名黑衣騎士騎術極為高明,馬兒在噴氣踢蹄,黑衣騎士卻安坐如山。

  「咦!恐怕就是他。」一名騎士扭頭叫。

  「大哥,問問看,不可魯莽。」另一位騎士答。

  兩匹馬圍轉馬頭,等待著文昌走近。

  文昌戴著披風帽,老羊皮外襖青夾褲,之外身無長物,連小包裹也沒有一個,既不像行旅,也不像本地人,黑夜中面目難以分辨,看錯人並非異事。

  他沒有其他的朋友,所以對馬上的兩名騎士並不介意,自顧自趕路,看看接近兩名騎士不遠,心裡忖道:「唔!他們背上紮了劍,是武林人,大概他們識錯人了。」

  距馬匹還有丈餘,被稱為大哥的黑衣騎士沉喝道:「站住,通名。」

  語氣狂妄迫人,文昌有點不悅,但忍下了,站住道:「先不忙著通名,有何見教?」

  「你是不久前在鎮東鬧事的朋友麼?黑衣騎土再問。

  「小可並未在鎮東鬧事,老兄,你認錯人了。」

  「你不承錯?」

  「笑話。」文昌不耐地答,又道:「尊駕咄咄逼人,豈有此理?硬將不相干的事往在下頭上裁,怪事。」

  「咦!你小子倒凶哩。」黑衣騎士怪叫。

  文昌舉步便走,一面道:「咱們素昧平生,尊駕這種問話的態度太過狂傲無禮。」

  黑衣騎士哼了一聲,滑下鞍橋,擋住了去路,不等同伴出聲喝止,拳出如風,壁面來一記「黑虎偷心」兇猛地向文昌進攻。

  文昌在對方滑下鞍時己留了神,拳風唬唬襲到。會者不忙、忙著不會,他不慌不忙向右一閃,左手抬出「纏絲手」刁塔對方的脈門,一聲冷哼,右拳急出「電閃雷鳴」三下短衝拳兇猛無比,攻向對方腰脅要害。

  黑衣騎士十分了得,右拳急收,躲過「纏絲手」左掌下削,「撲」一聲格開文昌攻到的鐵拳,一面叫:「這小子扎手……哎……」

  他防得了文昌的右拳,沒料到文昌的左手乘勢攻入,「砰」一聲暴響,右頰挨了一記重擊,只打得他眼前星斗滿天,向左後方踉蹌暴退。

  另一名大漢飛躍而下,一面叫:「住手!聽在下……」

  相打無好拳,雙方交接迅捷無比,如果沒有人倒下,誰也不肯放鬆。文呂見對方背上有劍,怎肯讓他拔出拚命?一拳得手,如影附形衝上,下手不留情,拳出如電閃,「砰砰砰」三聲暴響,三拳皆中,只打得大漢嗯嗯叫,最後一拳擊中大漢的左耳門,向右倒下了,砰一聲,像倒了一度山,口中鮮血外流,爬不起來了。

  另一名大漢叫聲未落,同伴已到了,正好撲到文昌的身後,立即一掌拍向文昌的背心,掌力十分渾厚,而且掌風直迫內腑。

  文昌知道高手到了,人乘勢向下仆,虎腰一扭,在著地的剎那間,翻轉了身軀,雙腳急旋、疾逾電閃,展開兇猛的反擊。

  大漢猝不及防,反應沒有文昌快,「噗噗」兩聲閃響,文昌的左腳後跟擊中大漢的左膝外關節,右腳尖似乎在同一瞬間,擊中大漢的左脅。

  「哎……喲!」大漢叫,向右衝倒。

  這項腳的力道不輕,未練內功氣功的高手,絕難禁受,大漢不是鋼筋鐵骨,怎能不倒?

  文昌虎跳而起,冷冷地道:「三拳兩腳小意思,讓你們好好記著,免得下次上大當。」

  被拳擊倒的大漢掙扎著爬起,拔出長劍含糊地叫:「小輩,你膽大包天,敢向灞橋楊家寨挑勢,留下名號,抓住了你管叫你生死兩難。」

  灞橋鎮方向,蹄聲漸近。

  文昌不知楊家寨是何來路,一面退一面道:「老兄,你先動手,你怪誰?放下你的劍,劍嚇不了人,說不定你是因拔劍而枉送性命……」

  「呔!」大漢怒叫,衝上連揮兩劍;

  劍是好劍,寒氣逼人,大漢的力道也並不因受傷而減得多,如被揮中準死無疑。

  文昌火起,對方竟然想要他的命哩!退了丈餘避了兩劍,乘大漢第二劍餘勢末盡收發兩難的剎那間,靴尖一跳,一陣碎雪射向大漢的臉面,人如瘋風捲入,右手一抬,各開大漢持劍的右手,「叭」一聲暴響,一掌拍中大漢的臉面,眼鼻口鮮血沁出,大漢的抵抗力完全消失。

  一不做二不休,乘勢收掌托住大漢的右腋窩,大旋身向前拱身,喝聲「滾你娘的蛋」!

  大漢被扔出三丈外,劍已脫手「砰」一聲除了個手腳朝天,「喂」了一聲扭動了兩次,昏厥了。

  被踢倒的大漢傷勢沉重,半躺在地上虛脫地叫;「你……你好大膽,敢和楊家寨鬧場的人,定……定是黑道惡寇。留……留下名號……名字……咱們走……走著瞧吧。」

  「你楊家寨是啥玩意?」文昌冷冷地問。

  「西北鏢局的東主神槍楊虎,你該有過耳聞。」

  「哦!是專替豪門官府保鏢的狗腿子。」文昌不屑地答。

  「留下名號,自有人向閣下討取公道。」』

  「太爺不屑告訴你。」

  「你藐視江湖規矩?」

  「江湖規矩不值半文錢。哦!太爺正缺少盤纏,送上門的買賣不做,未免太對不起貴鏢局了。反正你們向那些達貴官人伸手要錢,太爺在你們身上找油水天公地道。」

  他動手在昏厥了的大漢身上掏,掏了三錠黃金,拾起劍走向地上的大漢,伸出劍尖道:「老兄,是你乖乖地拿出來呢,還是要我用劍頂住你的喉嚨搜?」

  大漢伸手入懷,從口袋裡『掏出一錠金一錠銀,伸出道:「太爺鐵騎王英認栽,咱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他卻不知,夜色雖濃,但武朋友的目力比常人要犀利得多,加以雪光朦朧,他俯身搶過金銀時,英俊的臉容已落入鐵騎王英的眼下。

  他丟了劍,扭頭東望,朦朧中,三匹健馬如瘋風似的捲來,已在半里之內了。

  「再見了,老兄們。」他說,扭頭便走。

  鐵騎王英突然發出一聲長嘯。遠處三四匹健馬也回嘯了一聲,來勢更急。

  「糟!是他們的人。」他輕叫,飛身上了一匹健馬,向西狂奔。

  後面,蹄聲如雷,嘯聲劃長空而過,追騎卸尾狂。奔了里餘,前面也傳來蹄聲,接著,前面聲震耳。

  「糟了,前面也是他們的人。」他心想。

  看看接近,前面共有五四健馬,一字排開狂奔而至,碎雪飛揚。

  他滑下馬腹,用蹬裡藏身術掩住身形,冒險前衝,想圖僥倖衝出生路。

  近了,對面有人大吼:「是哪一位兄弟?」沒有回答,另一人叫:「勒馬。」

  近了,只有十來丈。最先發問的人叫:「咦!是空坐騎。」

  「別管,先帶住再說。」另一人叫。

  五匹馬緩下來了,左右一分。中間通路上左右兩名騎士一聲沉喝,各拋出掛在判官頭上的套馬索。

  文昌在馬腹下看得真切,心中暗暗叫苦,看兩人拋索的手法和勁道,他知道糟了。

  這瞬息間,任何念頭也來不及轉了,套馬索一左一右,恰好套住了馬頸,左右兩匹馬,也同時向左右兜轉。

  人吼,馬嘶,馬蹄踏得碎雪風淺。文昌就在大亂的剎那間,飛掠三丈外,向左面被冰雪封了的樹林落荒而走,穿入林中一閃不見。

  「王八蛋!這傢伙狡猾,追!」有人叫。

  五匹馬卸尾衝入林中,樹上的冰雪級級而落。

  冰封了的樹林,馬匹在內衝奔不易,但五騎士的騎術極為高明,腑伏在馬背上狂追不捨,馬匹能過,馬背的人也可以過,可是追了三四里,已失去文昌的蹤影了,五騎士怪叫如雷,會合了後到的三位同伴,在附近按了許久,逐漸接近一座地勢略高的丘林地帶。

  接近丘下,一名騎士勒住韁,低喝道:「兄弟們,快退。」

  「為什麼?」有人反問。

  「這兒不是玄壇廟廢墟鬼城麼?不退怎行?」

  其餘七人定睛向丘山打量,四周黑沉沉,古林參天,林上尚可看到雪光,林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最高處,積雪覆蓋的巨大古樹似乎高入雲表,遠遠地一覽無遺,極為搶眼。

  一名騎士突然圈轉馬頭,用飽含恐懼的聲音道:「快走,快……在外面等他……」

  八匹馬扭頭狂奔,不久蹄聲漸寂。

  文昌入林藏身,眾寡懸殊,他不得不逃命。在入林的剎那間,他似乎感到右方不遠有黑影一閃而沒,卻又一無所見,也沒有功夫細看,入林狂奔。

  他籍密林掩身,去勢奇疾,後面追的人要在雪中找尋足跡,當然追他不上。

  他藏身在土丘南面樹林中,朦朧地注視著八匹馬向東北撤走,喘過一口大氣,但仍不敢現身走回官道。許久許久,他不知那些西北鏢局的好漢們已經撤走了,為安全起見,他向左繞土丘西南疾行。林中的荊棘已被積雪所掩,行走時極為方便。

  繞了里餘,驀地,他聽到前面不遠處傳出一聲呻吟,聲極為虛弱,像是垂死人畜的最後呼喚喘息聲可怖。

  他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因為呻吟聲太陰森可怖。夜黑墨,樹林中陰風慘慘,罡風刮得枯枝呼呼,折斷落地聲也夠可怕。他膽氣雖超人一等,但在神秘不測中,仍有點心虛。這種吟聲來得突然,在這種環境中聽來,尤其刺耳。

  他站住了,向下一伏,凝神向前看去,在雪光中,目力可遠達兩丈左右,但仔細觀察後一無所見,

  他膽氣一壯,心說:「怕什麼?我豈能被異聲所嚇住?」

  他緩緩地貼樹站起,突覺一隻冷冰冰的大手,已經觸到他的後頸了。

  「呔」他大吼一聲,低頭、挫身、迴旋,一掌劈出。

  「啪……噗……」掌出有異聲,掌中了,有物墮地。

  樹枝一陣搖幌,無數積雪和冰拄分墮,灑了他一身他吁出一口長氣,喃喃地道:「見鬼!杯弓蛇影,我怎麼如此膽小了?」

  原來是一截冰柱,他卻以為是人在背後下手。

  丘頂林影中,回音久久不絕。

  「呔……呔……呔……呔……」是他自己的叱喝聲轉折回傳。

  「怪!怎麼在空廣之地會有回音,上面定然有高大空洞的建築物,我倒要瞧瞧看,是否可以找到宿處?」他自語。

  他定下神,掏出囊中用十二文錢買來的兩個硬饅頭,一面嚼,一面往上走。

  走了三四丈,突然,兩條黑影從左面貼地射到。碎冰雪沙沙作響。

  他慌忙將硬饅頭塞入懷中,正想撒腿溜走,但已來不及了,黑影已飛撲而上。

  人在危機關頭,有兩種常見的反應,一是渾身發輕狂叫著等死,一是臨危拚命在死裡求生,他是後者。

  他向左倒,同時右腿疾飛,「噗」一聲響,腿掃中最近的一個黑影的右腰,黑影怪叫一聲,跌出三丈外,搐在一株樹桿上,爬不起來了。

  他側掠丈餘,鼻中嗅到一陣腥味,「呸」了一聲,站香面對著剛轉身撲來另一個黑影道:「真他媽的見鬼,兩條俄狼也找起我的麻煩來了。」

  確是兩頭長有六尺的老黃狼,褐腹黑背,瘦得肋骨也可看清了,一頭已被他一腳踢死。另一頭,仍飛撲而上。

  一兩頭狼,通常不敢貿然向人動爪牙,必定現身盯在人的身後乍隱乍現,先嚇破人的膽,再逐漸迫近伺機上撲,跟上十來里並非奇事。如果人的手上有傢伙,狼便一面跟一面號叫,將附近的同伴號來共同下手,愈聚愈多,可怕極了。大雪天的惡狼,一群經常有二三百之多人畜遇上了,後果不堪設想。

  一般說來,城市近郊不易發現狼群,這兩頭餓狼大概是從終南山跑下來的孤獨老狼。餓瘋了所以飢不擇食。

  文昌沒聽見狼號,知道附近不會有狼群。一兩頭餓狼,不成氣候,他不怕。

  狼兇猛地撲到,他向旁一閃,挫腰一掌削而出,「剋剋克」數聲脆響,四條狼腿如被利刃所削斷,一聲慘號,餓狼撲倒在地厲號翻滾,狼是銅頭鐵爪麻桿腳,經不起文昌全力一擊。

  他走上前飛起一腳,踢中狼腹,將狼踢飛兩丈外,道「早些死,免得受罪。」

  斃了兩頭狼,他續向前走,走了五六丈,前面又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聽聲源,就在前面不遠。

  他站住了,警覺地貼在一株巨樹後,定神看去,不遠處,一株古樹下躺著一個黑影,剛好將腳扭動了兩下,天!是一個垂死的人。

  他看清附近沒有可疑事物,趕忙接近,一把扶起黑影的上身,急問:「老兄,你怎麼了?」

  黑影是個一身破襖,亂髮滿頭,灰髮亂槽糟的花甲老化子。腰中捆著草繩,肩下掛了一個中型討米袋,一根打狗棍丟在丈外,氣息奄奄,身上不但骯髒,而且一股子膻臭味直衝鼻端。

  老化子似乎知覺仍在,呻吟了一聲,含糊地說:「放……放手,不……不必管……管我的死……死活……」

  文昌心下大定,伸手摸摸老化子的額頭,感到熱得燙手,老化子的手卻又冷如寒冰,道:「老爺子.你病了,需要幫助。」

  「不……不要……」老化子吃力地掙扎。

  「不行,你得聽我的,你支持不了多久,我必須立即找到人家,替你弄些薑湯先驅風寒。」

  他先前叫到丘上有回音,認為前面定然有大戶人家的巨廈別墅一類房舍,也必定有人家,所以向前急奔。

  他卻沒留意附近的樹下,有兩雙冷電四射的怪眼。正注視著他一舉一動,更在後面緊叮不捨亦步亦趨。

  那是兩個反穿皮衣皮褲,毛在外面與雪同色的高大怪人,背上有劍,幽靈似的在後面魅餘丈緊跟。罡風呼呼,兩人的腳下也夠高明,毫無聲音發出,他根本不知道身後有人。

  兩怪人一面走,一面用僅可令對方聽到的聲音交談,左首怪人低聲道:「是個初出道的娃娃,手腳倒是高明利落。」

  「三哥,你怎知是個毛孩子?」右面怪人間。

  「楊家寨的西北鏢局,盛名遠播漠外,在關洛一帶,連西北鏢局的一條狗也比常人高三等。這娃娃竟然敢捋虎鬚,不但打了人,更伸手做買賣檢黃白,素然不知天高地厚,是個一無所知的毛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嫩貨。難怪主人看上了他,也許這次又找到一個有用的枉死鬼了。」

  「三哥,主人這種偷偷換摸的舉動,不但令咱們莫測高深,也大不服麼,神槍楊虎有什麼不得了?只消去幾個人,便足夠拆了他的招牌。」

  「四弟,你難道真不知楊老狗的後台是誰麼?」

  「不知道。」

  「五台山碧眼青獅你該知道。」

  「什麼?你是說那個凶厲的喇……」

  「不錯,喇嘛巴隆活佛。他是楊老狗兒子的師父。」

  「是飛虹鐵爪楊鈞的師父?」

  「半點不假。當然啦!主人並非真怕巴隆活佛,此中另有緣故。」

  「三哥是指……」

  「日後自知,我也不太清楚。不必說了,咱們知道得愈少愈妙,知道多了恐伯要大禍臨頭。」

  「三哥,你這一說,可把我搞迷糊了。」

  「迷糊就好,大安大吉。總之,這事據我所知,牽涉到黑旗令主,咱們不久便可真像大白。」

  「三哥,我真不想再跟這不男不女的……」

  「住口!你想死?活得不耐煩可以抹脖子,你可不能連累別人,……哎……」

  兩人幾乎在同一瞬間倒地,叫聲淒厲,但聲音甚小,不知何時,兩人身後出現了一個白袍飄飄,中等身材的人影,向地上的兩人陰森森地道:「凡是不願跟隨本公子的人,與知道得太多的人,本公子也不想要他,成全了你們。」

  聲落,人已不見,地下的兩個怪人,也寂然無聲。

  文昌耳力通玄,身後的厲叫聲雖小,但他仍許發覺了,驀地止步扭頭向後瞧。

  驀地,他感到一支大手搭上了他的右肩穴。

  他一直處身在風聲鶴淚中,警覺心特高,猛地一扭肩,眼角已看清那是老化子的手。同時,他也看到了老化子的眼中,光芒四射,根本不是一個垂死的老人。

  他手一鬆,丟掉老化子,老化子的指尖一髮之差,掃過他的右胸,十分沉重,而且火辣辣地。

  同一瞬間,老化子伸左手一勾,勾住了他的大腿,一扳之下,兩人都倒了。這一勾力道奇猛,他感到右大腿如受巨錘所撞,無法站穩,倒了。

  老化子火速躍起,一聲長笑,一腳猛踢他另一條腿。

  他無名火起,好意救人,反而被人所算,怎得不惱?就地一滾,躲過了一腿,飛躍而起準備反擊。

  可惜!他的左大腿有點不便,未免慢了些,加以老化子比他高明得多。

  他只感到眼前一黑,「砰」一聲暴響,左頰挨了一記重擊。接著,「砰砰砰砰」連聲暴響,頭部連挨四記重擊,,最後一聲「砰」,下鋪一拳打得他昏天暗地。然後是「啪」一聲響,左耳門挨了重重一劈掌,直跌出丈外,人事不省。他耳中轟鳴,但卻在昏迷前聽到老化子得意的狂笑聲。

  老化子將他一把抓起,先搜他的身,將五錠金銀納入討米袋中,摘下了百寶囊,檢查裡面的東西。囊中除了兩包備用的暗器外,竟有一盒作為針灸的行醫金針。

  老化子將百寶囊和從貼身搜來的路引,一併納入討米袋,發出一聲低聲,挾著人向上走。

  驀地,黑暗中傳來一聲沉喝,有人低吼:「百寶囊和路引仍放回原處,捆上手腳,按計行事。」

  老化子止步,向聲音來處躬身恭敬地答:「謹遵主人吩咐。」

  丘頂上,是一處廣約里餘的台地,古木叢山,全是寒冬不凋的蒼松古柏。而中間三株古槐卻光禿禿地,古槐向北一面,是一座土圍子,土圍牆崩垮得柔腸寸斷,狀極淒涼,大概數十年來不曾有人加整修過。

  殘破的土圍牆內,是一處廢墟,約有三二棟殘敗的房舍,塌了的磚隙和殘柱凌落交錯。近南一面,有五棟巨大的倒塌殿堂,危牆高聳,巨大的石柱參差,可以看出早年的盛貌。最前一棟,上層已經垮了一半,下層雖門窗全毀,殘壁依稀,但仍可在內聊避風雨。

  看光景,這是一座大廟,大殿前石堪下,有兩座剝落不堪的神像,另兩個已經倒了,大半掩埋在雪下。

  將屆解凍季節,傾圮的破殿堂中,既沒有狐鼠藏匿,也沒有蝙蝠飛翔,除了呼呼寒風掠過斷垣殘壁發出刺耳的厲嘯外,毫無其他聲息,陰慘慘的氣氛,令人心中發緊。別說是夜裡,白天裡也沒有人敢來。

  老化子挾著文昌,掠入了黑暗的破大殿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19:47

蔡文昌的知覺逐漸恢復,首先,他感到頭痛欲裂,一陣昏眩的感覺無情地向他猛擊,疼痛也無形地猛擊著他。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艱難地睜開雙目。除了黑暗,他看不見任何事物。同時,他感到有點溫暖,似乎不像是解凍的嚴寒季節。

  「我怎麼啦?這是什麼地方?」他低聲輕叫。

  他搖搖頭,似乎想將疼痛和昏眩的感覺搖蕩,不搖倒好,腦袋更疼、更昏,他不由自主呻吟出聲。

  「我受傷了。」他想。

  他想爬起,糟!怎麼?手腳都不聽指揮,原來是被綁住,雙手在後,雙手在踝骨上端捆得結結實實,難怪有麻木的感覺。

  他感到口中發於,嚥了一口水,口水又苦又鹹,他試扭動身軀,身軀筋骨又麻又痛。他知道,所受的打擊確是不輕。

  他完全的清醒了,被老化子猝然猛擊的情景,在腦海中一一映現,恨得直咬牙。他想:「我與那老狗無冤無仇,好意救他,他為何恩將仇報計算與我?江湖凶險,太可怕了,沒有人可以信賴,隨時皆有殺身之禍,善念更是自陷絕境的根由。王八蛋,我要找到那老狗戮他一百劍。」

  他開始掙扎著坐起,坐起後心中大喜,原來手腳分別綁住的,並非倒背蹄擱在一塊兒,身上的穴道也未被制住,必可活命逃生的念頭油然而生。

  他發覺身下是不太光滑的石地,便試向右面滾,滾了丈餘,觸及一道冰冷的石牆。他用手略一試探,心中狂喜,開始有耐心地磨擦綁在手腕上的牛筋索,逐漸加勁,十分小心,免得磨破了兩端的皮肉。

  捆得人手法極為高明,不但上端有套環連著頸脖,而且腕上共打了五個結。也就是說,手臂活動的幅度不能太大,太大了便勒住了脖子,五個結,損壞了一個結也毫無用處,必須五結齊解,方能恢復自由。

  好不容易磨斷了三個結,驀地,他清晰聽到石地傳來陰陰的腳步聲,心中大急,一陣猛磨,只磨得手背發麻,接著是奇痛入骨。他知道,手背被磨傷了。

  功敗垂成,他急得要吐血。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且不止一個人。

  他腦中念頭如電光連閃,忖道:「他們不制使我的穴道,只用牛筋分期手腳,顯然對我不太重視,也估計了我的功力,也必定對我有所利用,我何不忍耐一時?」

  他起忙滾回原地,半躺著閉上眼睛候變化,表面上看,他仍然昏迷不醒。

  鎖鏈一陣響動,接著火光乍現,有人推開一扇沉重的鐵柵門,腳步聲漸近。

  他半躺著,眼睛開了一條細縫,看到兩雙牛皮直縫靴,靴上端是黑布夾燈籠褲,還有兩段刀鞘尖。再往上看,卻無法看到了,聽火焰烤得聲音,他知道他一手上持了纏棉紗的桐油火把。

  一個傢伙伸出一條腳,踩著他的左肩一蹬,將他的身軀踢正,變成仰面朝天,用粗豪的嗓音說:「喝!這小子睡得像條死豬,好個不知死活的娃娃。」

  另一名大漢哈哈大笑,接口道:「李兄弟,你可真會說風涼話。」

  「我說風涼話,從何說起?」

  「他挨了一頓好揍,幾乎一命難保,昏倒了,卻不是睡著。瞧!他一臉血,去死不遠,這算睡?」

  「天太冷,咱們何不用水把他灌醒?既然留他有大用,這樣下去他不死也會變殘廢,咱們行行好,將他弄醒……」

  「李兄弟,不可,咱們只有看管的重責,其它不可過問。天快亮了,自有人料理,咱們用不著狗咬老鼠多管閒事,他的死活與咱們無關。留心看管,我走了。五更初可能有人前來巡檢地牢,不可大意,小心提防越獄。」

  腳步聲再起,兩個看守走了,在地牢門外交待了一些瑣事,鐵柵門再次關上,火光亦熄。

  文昌靜聽良久,方重新滾回石壁,花了好半晌功夫,方將手腕上的牛筋索磨斷。手恢復了自由,他吁出一口長氣,解掉腳上牛筋索,略一舒張筋骨,許久許久,麻木感方行消失,但疼痛感還未消退。

  他的暗器和小劍藏在袖中皮套內,怪!都末被搜去,百寶囊仍在,裡面的東西不少,唯一不見了的東西,是從西北鏢局的好漢們手中搶來的五錠金銀。

  「怪!這些傢伙怎麼如此大意,難道他們不按身便將人放入地牢?」他心中大惑不解,喃喃地自語。

  沒有時間再細想,他必須逃出這間鬼地牢。他徑先前兩名看守出入的方向摸索而行,手扶冷冰冰的石壁探索,轉了兩個彎,前面出現了暗黃色的燈光。

  他閃在暗影中,仔細相度形勢。那是一座鐵柵門,柵條粗如酒杯,巨大的鐵鎖,扣住了鐵柵扣環,更用粗大的鐵鏈扣住低柵的門柱。

  外面,一盞光芒暗淡的燈籠插在石壁的插座中,可以看清用巨大的青方石所砌成的牆壁,頂上有粗大的石樑,鋪蓋著大石板,天!果是地底的世界。

  昏黃的暗淡燈光中,一名黑巾包頭,身穿黑衣褲,外罩老羊皮襖的大漢,佩了一把連鞘單刀,半躺在一張石凳上假寐。

  文昌利用壁問暗影,小心翼翼地到了柵門邊,藏身門石側,在思索如何破門而出。

  暗器在手,要斃了看守不難,但卻無法打開鐵樹門,想扭斷酒杯粗的鐵枝,他自信還沒有這種能耐,因為共有三根橫枝,委實不能將鐵枝拉變形狀。鎖匙在看守身上,如不把看守擊斃在伸手可及之處,一切權然。

  他略一思索,便變著嗓子咳了一聲。

  對面的看守一蹦而起,一步步走向柵門。

  文昌的掌心,扣了一把飛刀,心裡不住暗叫:「老天,千萬叫他走近些,走近些,走近……」

  看守大漢卻在柵門外丈餘站定了,睜大雙目向裡瞧。

  文昌心中大急,這傢伙如不走近,擊斃了又有何用?最後,他一咬牙,將飛刀向後面石壁脫手扔出。

  「叮」一聲脆響,溜起無數火星。

  看守大漢一驚,搞不清是啥玩意,扔頭便跑。

  「糟了!弄巧反拙。」文昌在心中大叫。

  大漢卻取下燈籠,搶近柵門將燈籠插在一旁掏出鎖匙抓起了大鎖。

  文昌心中狂喜,他正在有鎖的一面石壁後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只要突然閃出伸手,定可手到搶來。但他不想操之過急,想等對方開門進入後方可動手。

  可是等了片刻,開鎖聲始終沒聽見。他心中狂跳,側著臉用一個眼睛向外瞧。

  巧極,兩人隔著柵門照了面。大漢正猶豫不決,雙手仍抓住巨鎖,向裡凝神注視。

  「咦……」大漢看到突然出現的眼睛,驚叫出聲。

  事急矣!猶豫不得。文昌閃電似的搶出,左手一揚,另一把飛刀出手,射入大漢的咽喉,右手伸出,抓住了大漢的肩頭,全力向內板,緊壓在鐵柵的橫技上,幾乎將大漢的頸子壓碎。

  直等大漢斷了氣,方拾起地下的鎖匙,探手外開了鎖,拉開下面的鐵鏈,躍身出了柵門,取下燈籠,再將大漢的屍體丟入地牢,拾回兩把飛刀,掩上柵門開始找出路,沿地道一步步向前探去。

  地道左盤右折,兩側有多少的石室,有些石室十分潔淨,有些卻又腥又臭,髒物亂堆,

  同時地道岔路甚多,有升有降,左曲右折他弄不清該往何處走,地底的工程太浩大,像一座地底迷宮。

  他找到一條向上的地道,提著燈籠向上走。不知怎地,他老感到身後有人跟蹤,一種無形的恐怖感襲擊著他的神經,他本能地知道身後有人,正用心狠的眼神注視著他的舉動。他回頭凝神搜尋,卻又一無所見。

  石級共有三丈出上,登上了極頂,一陣奇異的臭氣,中人欲嘔,他不得屏息著急走。

  怪,沿途不見有人,也沒有燈光。走了兩丈餘,通道向右一折。他鼓勇急走,轉出壁角。

  天!他驚得毛骨悚然。這兒是一座圓形深坑的邊沿,下邊是十丈深的大坑,石壁滑不溜手,壁虎也難爬上。上面,四周有石雕的座位,一側有一個木架,頂端有一個掛在石勾上的滑車,一條巨索懸掛在滑車上,另一端扣住木架支柱。巨索之下,吊著一個屍體,下身已經不見了,不住輕晃,有節拍地擺動。

  屍體距坑底高約一丈,像是干了。坑底,白骨纍纍,十六頭老狼七橫八豎在白骨上睡覺,顯然都吃飽了,只有兩頭不住往復巡走。

  看到了燈光,十六條狼全都站起了,一陣騷動,厲吼震耳。接著,有幾頭先後躍起,去咬抓掛在繩上的屍體,這些老狼大概都經過良好的訓練,躍起時嘴先到,咬住了一日肉,雙爪再猛地一推,肉到口方向下落,屍體便不住搖擺,不易被另一頭咬及。但見老狼不住跳躍,此起彼落,咬到肉的退到一邊享受,落空的不住地厲號,作第二次跳躍,咬到的機會不太多,最先進攻的有口福了。

  文昌心中發冷,切齒道:「這些王八蛋好狠,太沒人道了,這種死法太殘忍,也許一天也死不了,折磨心膽俱裂,求死不易哪!」

  這是坑旁的一個小門,此路不通,大概是將狼放入的小門,他只好重新退下石級,另找出路。

  在淒厲的狼嚎聲中,他放下腿狂奔,身上熱血在沸騰,心中卻又發冷。

  不久,他找到另一條向上走的通道。這條過道還乾燥清爽,似乎經常有人走動。他提高警覺,悄然疾走。

  驀地,前面轉角處出現了燈光。他立即吹熄了燈籠,掠近轉角處蹲下身軀,探頭看去。

  那是一條橫的通道,兩名大漢舉著火把,正從右面向左走,一面走一面聊。

  文昌等兩人先行,在後七八丈緊跟,逐段躍還,逐漸向上盤升。耳中更留了神,細聽兩人的談話。

  他仍然覺得身後有人跟蹤,但卻一無發現。

  兩大漢和看守地牢的人一般打扮,並肩而行,似乎不知身後有人,談話的聲音不小,腳也從容不迫。只聽左手大漢道:「趙兄弟,老化於搶來的小娃娃,是否要解送斷腸崖?何時上道?」

  趙兄弟哼了一聲,道:「孫兄,你錯了,不會送到斷腸崖。」

  「怎麼?不是送到黑旗令主那兒麼?」

  「你怎知一定要送到斷腸崖九宮堡?」

  「這小娃娃的長像穿著正是在老君谷出現的鬼魑山堂的黨羽,令主已傳信天下捉他,不送到斷腸崖怎成?」

  「哈哈!孫兄,你認為咱們無盡谷的人,必須買黑旗令主的帳麼?笑話!」

  「那……那……」

  「總管的意思,是將這小娃娃送給西北保局神槍楊虎套交情,由楊局主轉送斷腸崖九宮堡,不是兩面論好麼?少不了兩方都有財帛酬謝咱們,豈不妙?」

  「說了半天廢話,到頭來還是將人送給黑旗令主。」

  「呵呵!你就不瞭解其中的巧妙,如果由咱們送到斷腸崖,豈不揭穿了咱們無盡谷和斷魂崖攜手合作的計謀?」

  「趙兄弟,,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谷主和黑旗令主合作了。」

  「正是此意,這是暗中進行已久。世人皆知無盡谷和斷腸崖雙雄並時,勢如水火。哈哈!卻不知其事實是暗中合作,剷除彼此的對頭,使那些江湖蠢漢自投羅網。那西北鏢局主,如果不是黑中和黑旗令主相勾搭,他憑什麼名震江湖?由此可知,你該明白江湖中黑白兩道中,又黑又白,非白非黑了,用不著大驚小怪,且真正敢和咱們作對的人,除了煉獄谷的不歸客,便數非我人妖梅林公子了,早晚他們要完蛋。別說了,快走兩步。」

  文冒越聽越心驚,糟了,這一來,自己不是和黑旗令主和無盡谷主成了對頭?真糟!如果想苟全,看來除了不歸客和非我人妖之外,已經無處投奔,無法找到可靠的庇護所了。

  但他是個從艱苦環境生長的人,一身傲骨,從沒打算向任何人投靠,因此一來,反而使他堅定了決心,要在江湖中獨來獨往打天下。對黑旗令主和無盡谷主,也產生了無比的厭惡感,他想;「這些人原來是無盡谷的人,不是東西。據江湖傳言,那無盡谷主秋痕,乃是武林怪物,雖則凶名昭著,但卻是狹義道的頂尖人物,想不到會暗中和黑旗令主勾結,在這兒設下人神共憤的地域殘殺異己。江湖鬼域,人心難測,太可怕了,我的生命險之又險。」

  他跟了十餘丈,驀地,後面火光大明,從另一條岔道中出現了兩枝火把,使他無所循形。

  「什麼人?」後面舉火把的人大吼。

  前面的兩個人,也同時迅疾地轉身,同時吼叫:

  「咦!好小子,你出來了?納命!」

  前後共有五個人,四文火把,兩端堵住了,一擁而上。

  文昌心中一冷,立即拔出小劍,左掌夾枚銀羽箭。一聲長嘯,先向前急迎。生死關頭,已不容他退縮畏懼,唯一可做的事是殺人自保。

  兩大漢剛拔出單刀,銀羽箭已無情地貫入他們的心坎。文昌到了,伸手抓住一文火把,向後猛扔,油腥飛濺中,後面三個人驚叫著急閃。

  文昌迅速地收回兩支銀羽箭,拾了一把單刀,一聲大吼,刀化長虹據投,慘叫聲乍起,刀在三文外插入一名大漢的胸膛。

  文呂再拾起一把單刀,撒腿狂奔。後面三名大漢死了,一個,不敢再舉火把,奮起狂追,一面叫:「正點子扯活,攔住他。」

  地道中人聲隱隱,各處地道暗影中腳步聲凌亂。

  文昌慌不擇路,在黑暗中急走,好幾次撞在牆壁上,狼狽之狀不言可知。當然啦!他想找路出困也力不從心,只能沿先前兩大漢所走探索。

  追的人已近,前面也有急驟的腳步聲。

  驀地,他感到左方有人急奔而至,接著火光一閃。他趕忙貼壁而立,提心吊膽留神戒備。

  是一條向上的石級通道,三名黑衣大漢舉火把奔下,手中皆有單刀,映著火光鋒芒耀目。

  地道狹窄,照面時絕難逃過對方眼下,火把照耀下無所循形。文昌知道躲不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是拚命的時候了,不等大漢搶下石級,突起發難。

  「呔!」他大吼,令對方大吃一驚,腳下大亂。

  他人劈刀進,招出「五花益頂」護住頭面向上行,刀光閃處,最先行下的大漢驟不及防,剎不住腳,疾行而下,恰好壓在刀光下。

  「啊……」大漢猛叫,刀鋒尖掠過他的胸下,肺葉尖從裂縫中冒出,鮮血直射。刀掉了,火把也掉了,人也倒了。

  文昌人似瘋虎,臨危拚命,把握了狠、準、快的規矩,速戰速決,人向上行,穿越而進。

  第二名大漢百忙中一刀揮出,來勢奇猛。

  第三名大漢一聲怒嘯,挺刀從旁行上,一刀扎出。

  文昌在火把落地,餘光未跡的剎那間,已看清了形勢,「錚」一聲震開第二名大漢的單刀,順勢拂刀,刀光一閃,大漢人頭落地。

  再向上行,已來不及收刀出招,向左一扭,避過第三名大漢的扎來一刀。再旋身,刀貼左腰,乘勢出「腰圍玉帶」,一旋之下,並乘機從大漢左側行過,猛帶刀身。

  「嗤」一聲響,刀尖劃過大漢的左腰,鮮血隨射。

  大漢也在同一瞬間,推刀,也在文昌左齊背留上一條血縫,幸而他力道一失,入肉不足三分。兩人錯肩而過,險之又險,這種貼身相搏的拚命打法,弄不好使會兩敗俱傷,高手不屑為,太險了。

  文昌已豁出性命,別無抉擇,在極短的剎那間連行三關,走險得手,十分幸運。其實三名大漢的功力都比他高,卻被他淬然下手的快速手法克制,全無還手的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文昌已行上五級石階。

  後面,大漢們向下滾,四周重歸黑暗,瀕死的慘號在空間裡振蕩,動人心魄。

  文昌左手伸出護住臉面,放腿狂奔,黑暗中不辯方向,反正能通行使成。

  在地底一間石室中,黑暗中傳出陣陣幽香,也傳出隱隱人聲,是兩個人在對話,隱約可辨。一個聲音清亮的人從容不迫地道:「他們為何如此愚蠢?為何要真和他拚死枉送性命呢?」

  「稟主人,達人身手迅捷無比,弟兄們並非和他真拼,只是各處不能舉火,狹路相逢事出倉卒,舉火又伯洩密,視度不良,加以主人又吩咐不可傷他,所以……所以」是一個蒼勁的口音回答。

  「不必所以,這事太不愉快。」

  「稟主人,雖損折了幾名弟兄,卻增加了真實感,值得的。他會相信我們是無盡谷的人。」

  「共有幾人不幸了?」

  「至目下為止,六死一重傷。」

  語音略一停頓,不久主人又道:「這人年輕而天賦特厚,值得造就,咱們要下這步棋,必定有意外的收穫,必須好好培植他。」

  「稟主人恐怕不易,假使任其發展,可能得不償失哩。」

  「有理由麼?」

  「其一,他並末搜楊家狗腿子們的身,盜亦有道、可以說是有道義之心。其二,不顧自身安危,伸手救怪丐馮老弟,有測隱之心。其三,逃獄時沉著機警,善於思考,心細如髮,這種人不易上當……」

  「廢話!你將會證實你的看法錯誤。」

  「但願屬下看法錯誤。」蒼勁嗓音無可奈何地答。

  「這人對我有大用,我得在他身上多下功夫。準備下令撤走,你必須在天明前撤離玄壇廟廢墟,黎明之前,黑旗令主的爪牙可望到達。記住:不必掩滅痕跡。」

  「是!屬下立即吩咐下去。」

  語聲寂然,不久,一陣奇異的音響在地道各處蕩漾,久久方絕。

  文昌慌不擇路放腿急走,鬼使神差,竟讓他到了地底洞府的入口,說巧真巧。

  而在他快到出口前的片刻,玄壇廟廢墟的西面,三十餘匹鞍轡齊全的馬匹,悄悄地掩藏在一座凋林中。接著,從廢墟中三五成群的黑影先後到達。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往來巡走,這時突向後來的兩個黑影低喝:「韜老,人到齊了麼?」

  被稱為韜老的人,竟然是計劫文昌的老化子,他抓住一匹騎,急急地道:「許爺,等不及到齊了;黑旗令主的爪牙已到了半里外,快走,遲恐不及。」

  「糟,其他的兄弟如何……」

  「他們暫返地下室藏身,主人必會照顧他們。」

  許爺略一沉吟,突然低吼:「走!西安府會合。」

  三十餘匹健馬放蹄急馳,不片刻便隱入夜幕中不見。

  東面,二十餘匹健馬在廢墟外勒住,一位騎士向側方一名騎士問:「這兒就是玄壇廢墟?」

  一旁的騎士在馬上欠身:「稟總管爺,這兒正是玄壇廟廢墟。」

  「你們可曾搜過?」

  「晚輩無能,不敢……」

  「為何不敢前來搜索?」總管爺口氣極為輕蔑。

  「這些年來,這一帶經常有鬼怪幻形,人畜不敢接近,白晝鬼影幢幢,屍骨零落,前來踩探的高手會平白的失蹤,成了禁地,所以……」

  「什麼?你們竟然怕鬼怪?」

  「不……不是這意思……」騎士慌恐地答。

  總管爺大概不想再給對方難堪,語氣柔和了些,道,「今天咱們要揭開廢墟鬼域的神秘內幕,然後在這兒建立一處秘密連絡站。如果可能,也可成為接待秘所。哦!你的手下說,搶去……他確是逃到這兒了。」

  「可知道他的名號來路?」

  「慚愧,不知,只如道一個白面無鬚,劍眉虎目的英俊年輕人,沒帶兵刃,手腳不差。」

  「等會仔細搜,貴局的兄弟也太蹩腳了。令主的手渝,你們接了麼?」

  「東敞主已轉知手下各兄弟了。」

  「據七幻道白鶴道長所說,助鬼魑山堂奪秋山煙雨圖的人,正是一個劍眉虎目的英俊年青人,你們要留心些。」

  「是,晚輩不敢馬虎。昨晚在場橋鎮,一個小化子興風作浪,出手毆打了敝局的弟兄,以致鬧出這段過節。」

  「抓住人之後,必須問明底細,不可魯莽……咦!」

  這時,廢殿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叫,令人聞知毛骨悚然,馬群一陣騷動。

  總管爺住口側耳傾聽,但聲音已杳,他沉聲道:「這是什麼聲音?」

  騎士打了一個冷戰,抽著涼氣道:「是……鬼怪在……號……叫……」

  「呸,貴局可有人在內?」

  「沒……沒有。」

  「明明是人的聲音。」

  「晚……晚輩不……不知是……是人是……是鬼。」

  「啊……」又一聲淒厲的號聲傳到,相距不到半里地,聽得真切,令人毛髮直豎。

  總管爺舉鞭沉喝道:「是人,走!看個究竟。」

  「叭」一聲鞭響,馬兒向前急行,除了那位膽戰心驚的西北鏢局好漢外,所有的馬全隨著總管爺向廢墟奔去。

  西北鏢局那位略一停頓,最後一咬牙,也加上一鞭,硬著頭皮跟上。二十餘匹健馬濺起無數粉雪,狂風暴雨似的行向廢墟之中。

  文昌找到一條向上走的通道,向上急掠。怪,後面似乎已經沒有人追趕,人到那兒去了?但他已無暇思索,只顧覓路逃生、兩次交手,他感到對手的功力都比他高明,而他能夠僥倖,完全是體悟出秋山煙雨圖中亡魂劍客所留的機契,快、狠、穩、准四字真言,才令他搶制機先,一舉擊潰對手保全了自己。

  向上的石級已盡,轉了兩個彎,驀地前面出現了火光。也在這瞬間,地道中異聲傳到。前面昏黃色的火光中有人影晃動,並且有人大喝:「封閉地穴門,『快!」

  聲落,吱嘎之聲刺耳,一座石閘門上面緩緩下降,叫聲又起:「徐兄弟,快進來,封閉出口了。」

  石閘外面黑沉沉,有四個人向閘口急奔。

  文昌心中個大急,猛提起輕身,運氣極氣功護身,快如電光石火,急射閘門。

  還有三丈餘,閘門內三名大漢恰好回頭,雙方面面相對,吼聲乍起:「小輩,哎……」

  文昌手下絕情,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生死關頭慈悲不得,人化龍騰,刀加猛虎,兇猛地行到,在出招的同一瞬間,左手的三枚銀刀箭一閃而出,藉刀光掩護,分取三名大漢,單叫幻起陣陣奇光,在暗器中捲入人叢。

  「錚錚!」他盪開兩把單刀,從三人間的空隙行出。

  「啊……」三名大漢狂叫,每一名大漢的眉心都插了一枝銀箭,只露出三分長的箭尾,這三箭的勁道委實駭人,射的部位也夠狠。

  三名大漢還未倒地,文昌已到閘口旁,閘口距地面不足三尺,仍在向下落。

  他行倒在地,丟掉刀,急滾而出。「砰」一聲大震,石閘落實,壓住他的老羊皮外襖的袂。他全方向外滾,「嗤啦」兩聲,老羊皮外襖破了,稍慢半分,性命可虞。

  不等他站起,劈面撞上了一個黑影的雙腳。

  「噢」一聲響,他的手向上一拳搗入黑影的下陰,黑影發出一聲厲號,踉蹌後退,然後砰然倒地。

  他從旁滾開,虎躍而起,「砰」一聲暴響,撞中了一具泥像,他眼冒金星,但泥像也轟然倒地,砸成碎屑。

  玄壇廟,就是財神爺趙公明的廟,這位爺是終南山人,玄門子弟卻稱他為趙元帥,全銜是正一玄壇武師。據說,他是掌理除瘟剪虐,保病祥災,訟冤伸仰,買賣求財之神。但凡夫格子們只對這位大神求財,別的不管、因之,他的廟難怪念碧輝煌,財乃是人所好麼!

  這龐大殿十分壯觀,不但趙元帥的金身大得不同凡俗,連他那頭黑虎也大如巨象。可惜!大概這一帶鬧得凶,小民百姓對財看得重,對命看得更重,有了鬼怪為患,人人裹足不前,久而久之,財神廟終於淪為廢墟鬼域,可能不久後會在人間消失。

  大殿神鬼的塑像七零八落,殘破不堪,蛛網嚴封,而且陰森可仰,幸而是冬天,不然將是狐鼠的天下。

  文昌撞倒了泥像,也發覺了破殿中仍有不少人,數量不易估計。他不敢大意,便屏息著向右方一段破牆摸去,因為那兒可以看到雪光,他必須逃出這陰森破敗的大殿。

  他手上已沒有兵刃,為了摸索容易,手上也沒有準備暗器,他的暗器打造不易,不能浪費,非必要他不準備使用,老是使用暗器也不夠光明。

  四個人在破敗的大殿中摸索,各懷戒心,黎明前天色特別黑,破殿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每個人,腳下都盡量放的輕,步步留神。

  驀地,前面「嘩啦」一聲輕響。文昌聽力特佳,已聽出那是刀屑觸物的聲音。

  接著,左方「嘩啦」一聲,泥石下墜,不用猜有人在那兒,不小心碰著了塑像,所以發出聲響。

  他慢慢向右移,伸手一模,摸到一具比真人還要高一倍的鬼卒泥像,泥應手而落,他按住不放,輕輕將碎泥抹下,並末發出任何聲響。

  鬼像背後,也貼著一個黑影,右手握刀,正向左探進。驀地,這人感到臉面被物所觸,吃了一驚,伸手急撥,原來是積滿了塵埃的破蛛網。

  黑影心中有點虛,出手時,手肘輕觸泥鬼像,泥粉沙沙而落。

  文昌也正從右面探出,看看雙方碰頭,被泥粉落地聲所動,便站住側耳傾聽。

  黑影並未在意泥粉,但卻從另一面轉出,刀尖在前面探道,恰好跟在文昌的身後,刀尖慢慢伸及文昌的背心。

  文昌已聽到極輕微的聲息,但他修為末臻化境,一時還無法分辨聲源的確實位置。便緩緩蹲下留心靜聽。

  真巧,刀尖就在這瞬間伸到。他感到右肩外有鋒利的物件輕觸,立時警覺,立即不動,扭頭凝神看去。

  他感到觸肩的玩意頓了一頓,刺入皮襖中,探了兩探方離開肩部向外移。終於被他看到刀鋒上極微弱的微光,他也完全瞭解那是一把刀。

  他屹立不動,讓對方安心。假使他大驚小怪發動或閃讓,後果可怕,機智和驚人的鎮定力,幫助他沉著地渡過難關。

  黑影將刀送了送,以為刀尖己點入泥中,前面有物阻路,便將刀向外移,並伸出左手探道,踏進了一步。

  文昌由對方刀尖移動的方向,已判斷出對方的舉動,猛地旋身,從對方懷中搶入,左手外撥,將黑影持刀的右手撥出外側,右掌出入電閃。

  「砰!砰砰!」一連三拳,力道發如山洪,全擊中黑影的胸腔交界處,胸骨折斷陷入了內腑。三拳中的,他立即飄走,「砰」二聲暴響,撞倒了一座腐朽了的神盒。

  「噹」一聲響,黑影的單刀落地,「啊……」淒厲刺耳的慘叫劃空而過,人飛躍出砰然倒地,呻吟了兩聲,死了。

  神龍倒塌,塵埃飛揚。驀地,火光從兩端揚起,另外兩名黑影擦亮了火把子。

  火光一亮,大殿的破敗泥像令人不忍卒睹。文昌正貼立在巨大的黑虎座下,趙元帥的巨大黑鞭勒靜的躺在腳旁。這根鞭上的黑漆已經不可分辨,露出斑剝的木胎,長有五尺餘,粗如海碗。

  兩大漢同聲大吼,一手舉火把子,一手挺刀,一左一右同時迫進,同時大風:「好小子,你死定了。」

  遠處蹄如潮,漸來漸近。

  大殿中還有人,但誰也沒留意。左面一座神龍猙獰的神像後,有一個黑影,有戒疤的光頭表明他是個出家人,一雙眼如同午夜朗星般煥發著神光。

  右面角落裡,一堵破牆照壁後,有一雙同樣明亮的眼睛,毫無表情的注視著一切,冷漠而嚴厲的眼睛,令人望之心寒。依稀中,可以看到這雙眼睛是個女人,因為她梳著宮發,發上有珠花和風頭釵,黑油油的頭髮光可鑒人,她的年紀不大。

  文昌出來的石閘門,原來是趙元帥神座的前幅石壁,這座廟真不等閒,機關竟然還管用。

  文昌一把抄起趙元帥的木鞭,雙手作勢進擊,大聲道:「諸位,咱們無冤無仇,為何苦苦相逼?」

  「搶下他再說。」右方的人叫。

  「不講理,咱們拚死活。」文昌怒吼。他臉上的血跡已經抹掉了劍眉上挑,虎目睜圓,居然毫氣勃發,威風凜凜。

  「就縛!」左右大漢叫,一刀揮出。

  「打!」文昌大吼木鞭突然貼地掃出。「鐵牛耕地」再變招反擊右方的大漢,似乎同時分向兩人進擊。

  三人交手接觸,火把子熄了,只有憑聽風辨器術周旋,文昌沒有同伴,毫無顧忌,只消聽到些小聲息,便可毫不留情的下手。他像一頭瘋虎,五尺長的木鞭沉重,打位右方的,凶猛地揮舞迫進。

  暴響聲雷動,泥像龍被木鞭所擊,如同摧枯拉朽紛紛倒塌,塵埃飛揚。右方的黑影左閃右避,腳下免不了發出聲響,不啻在指引文昌追擊,一連五鞭,迫得他手忙腳亂,弄不清木鞭在何時會落在他的腦袋上,文昌的狂野攻勢太猛了。

  「噗!噗噗!」大漢的刀有三次砍在木鞭上,木鞭太粗,無法砍斷,更招來文昌狂風暴雨似的揮掃猛擊。

  蹄聲已近,馬群己行入大殿前廣場,吼聲入耳。

  「準備舉火。」

  同一瞬間,不知由何處傳來一聲冷厲的嘯聲。

  大敵群至,文昌心中大驚,手下略一遲滯,對手就在這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他丟掉木鞭,向不遠處破殿角急射,那兒有微弱的雪光,他須逃出這間黑暗的破殿堂。

  糟!此路不通,外面積雪的荒野上,五匹健馬靜靜地屹立在外面,馬上的騎士正抽出置在鞍旁的火把。

  他重新退回,急奔另一角落。

  晚了,除了殿內側後殿門方向,左右前三方火把齊明。破窗斷牆的空隙間中,出現了與地牢下惡賊同一穿裝打扮的彪形大漢,每人手上皆高舉著火把,共有二十人以上,所有的出口缺隙全被堵住了,火光照耀下,無所遁形。

  「糟了!我又落入了重圍,大事去矣!」他心中暗叫。

  首先,他想到自衛,腳下刀光耀目,是一把遺蔣的單刀,單刀的主人已被他擊斃,但屍首卻不見了。他記得共擊斃了五個人,屍首呢?怪!

  他無暇思索,火速拾起一把單刀卓在手中。

  崩圮了廟門,四名黑衣彪形大漢高舉著火把,拱行著一個首領般的高大人影,從容不迫極有風度的踏入了殿門。除了火把的剝落火焰燃燒所發的聲音外,萬籟無聲,氣氛緊張萬分,出奇的冷。

  左面一段破牆缺口中,有人輕咳了一聲。

  四周火把照耀,破大殿中通明,倒塌的神龍泥像七零八落,各處蛛網塵封,壞敗的景況一一映現,滿目蒼涼。五個人踏入了長有枯草的拜壇,站住了。

  中間那個人年約五十開外,四方臉,五絡長鬚,一字粗眉,紅光滿臉,一雙虎目精光四射,身材魁梧。頭帶虎皮風帽,黑絨大衣,裡面是虎皮背心,綠底轉花緊身衣,腰繫一把銀鞘,鑲了一顆大水晶鑽石做雲頭的長劍,映著火光品芒四射,雲頭上的劍穗也是銀色。假使是江湖朋友,看了這把劍便知來者是誰,準會心中發毛打哆晾,

  五個人剛站定,四周沉喝震耳:「黑令中天,威鎮字內。」

  這兩聲沉喝,鎮不住初生之犢不怕死的蔡文昌,他已領教過黑令主手下爪牙的手段,被搶、囚禁、突圍,全出於這些爪牙之賜。更拉遠些,早些天在華山潼關道上,和黑魅谷真已見過第一陣仗。

  他單刀隱於肘後,淮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惡運,屹立在神龕前,冷然四顯。他外表沉著,但心中緊張。他對生命有熱烈的留戀,目下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如果說心中不害怕,那定是違心之論。

  他知道,危機近了。是的,危機近了。

  怪!這些人似乎並末看見他一般,像是忽視了他的存在,也像是將他也看成泥塑木雕的殘破物品的一部分。

  佩銀劍的首領緩緩移動目光,從右至左掃視一遍,目光掠過文昌的身影,卻視若未見,末在他身上逗留,似乎忽視文呂的存在,真怪。

  文昌感到心中發冷,手心淌汗。

  「哈哈哈哈……」佩銀劍的首領大笑起來。

  在廢墟各處高大建築物中,傳來笑聲的回音,天宇中,哈哈大笑之聲久久方絕。

  「這是一度破敗荒涼的好地方,可惜已有人佔了先著,將這兒作為秘窟,裝神弄鬼嚇唬凡夫俗子。」佩銀劍的首領笑完說。

  「可是,不是太凌亂了麼?」一名持火的大漢接口。

  佩銀劍的首領淡淡一笑,道:「下面必定有地下室,瞧,神龕下石坐低部,壓了一點皮衣袂,那兒必定是出入密室機關的孔道。走,跟我先巡視一遍。」

  五個人邁步向右,仔細察看各處塑像地面,逐漸接近文昌所立之處,竟從文昌身後越過,插向左面。

  文昌提心吊膽,心中發毛。他知道,他們並不是忽視了他的存在,而是已料他是甕中之鱉,用不著費神,以後會好好整治他的。

  同時,他腦中疑雲大起,心說:「這些傢伙的口氣,像是不知地底有他們自己的秘密室哩。」

  但往深處想,卻又恍然,替自己回答道:「地底秘窟中,是無盡谷的人。黑旗令主的人,當然不會知道。這兩個江湖頂尖兒高手之間暗中勾搭,豈會讓太多的人知道?」

  他心中雖已釋然,但疑雲又起,怎麼?無盡谷和黑旗令主的爪牙,穿裝打扮怎麼會相同的?他委實搞不清,最後自己又替自己找到了答案:「哦!無盡谷的人明裡定然是穿白衣行事,暗中行事時必定穿黑衣,以表示他們已經同流合污了。」

  五個人巡視一遍,回到原處站住了,這一次,所有的目光全向文昌集中,要來的終於來了。

  文昌深深吸了一口氣,暗中戒備,他感到對方的目光像是無數利箭,正向他集中鑽射,令他渾身發冷。

  佩銀劍的首領臉上出現了奇怪的笑容,若無其事地道:「這兒曾發生打鬥,有血跡。」

  「屬下也有同感。」左手一名持火把的大漢欠身答,

  「還有人藏著。」

  「這……這……屬下倒沒看出藏身之處。」

  「這孩子身上有血,受了傷,嚇傻了,把他帶來回話,不可嚇唬他。」

  「他帶著刀。」

  「刀不是他的,因為他身上沒有刀鞘,叫他丟掉就是……

  「是,屬下謹遵總管渝。」

  文昌心中狂跳,心說:「狗東西,裝得倒像,果然衝著我來了。

  持火把大漢向文昌舉步,臉上泛起奇異的笑容。

  驀地,左面缺牆口先前有人輕咦之處,有人高叫:「屬下有事稟告。」

  持火把大漢站住了。佩銀劍的首領點頭叫:「進來。」

  首領面色漸變肅穆,問:「真是他?」

  「半點不假,確是他,屬下曾經參予那次攔截,眼看黑魅老妖婆逃掉了。」

  「沒看錯?」

  「屬下對目力有自信,沒看錯。」

  文昌相距在七八丈外,無法聽清他們說些什麼,但從他們的眼神估猜,已知他們在說他。

  佩銀劍首領揮手將大漢遣走,大聲向文昌道:「孩子,你是黑魅谷真的人?」』

  文昌心中一震,硬著頭皮道:「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人。」

  「你知道我是誰?」

  「在下不懂閣下的意思。」文昌大聲答。

  「我,伏牛山斷腸崖九宮堡的總管……」

  文昌大吃一驚,脫口叫:「你是銀劍孤星孫長河?」

  「正是區區在下。請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銀劍孤星態度柔和,風度極性,文昌一個初出道的小毛頭,怎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的對手?一方面震懾於銀劍孤星的名頭,一方面被對方毫無敵意的神態所惑。銀劍孤星殷殷相問,他不假思索,率直地答:「晚輩姓蔡,名文昌。」亮出姓名,他上當了。

  銀劍孤星淡淡一笑,往下問:「孩子,你像是初出道的。」

  「沒幾天。」文昌簡潔地答。

  「你否認你是黑魅的人,豈不是太下乘麼?咱們的人曾親見你和黑魅同車奔向潼關,你的謊扯的太不高明。」

  文昌俊臉發赤,大聲分辨道:「在下被谷……谷真所救,她要帶在下赴潼關,在下……」

  銀劍孤星呵呵一笑,搖手止住他往下辨,道:「好啦!好啦!就是那麼一回事,不管她救你也好,你跟她也好,反正像你這種人,在黑魅身邊並非意外。孩子,我目下沒空,有大事待辦。丟下刀,跟我走,令主正在找你。我想,我會替你保證安全。」

  文昌怎敢跟他走?如果落在黑旗令主手中,想起來就令他毛骨悚然,至少他無法招出黑魅的行蹤,黑旗令主怎肯饒他?再說,他怕黑魅谷真,但感恩之心卻在,即使知道她的下落,他也不會招出她來。:他知道,落在黑旗令的手中,必定生死兩難,到頭來仍是死路一條。想到死路,便聯想到地底狼窟的光景,眼前幻出彷彿那吊在繩上的幌動屍體就是他自己,一群餓狼正張牙舞爪向他撲來。他冷汗直流,脫口恐怖地叫:「不,你們不能……」

  「孩子,你怎麼了7」銀劍孤星大聲問

  他眼前一清,幻想消失了,猶有餘悸地大聲道:「不!在下不能跟你們走。」

  「什麼?你說不?」

  「正是此意,不。」

  「你在我銀劍孤星之前說不?」銀劍孤星獰笑著問。

  「你有什麼了不起?」文昌被對方的神態所激怒,知道惡運已決,反而激起英風豪氣,傲然地頂了回去。

  銀劍孤星似笑非笑地盯了他好半晌,然後若無其事地道:「拿下他。」』

  先前走近的大漢應喏一聲,折回將火把交給同伴,大踏步走近文昌,傲然冷笑道:「小輩,你要喝罰酒?」

  文昌將單刀拂出,用一聲冷笑作為回答。

  大漢怒從心上起,一聲此喝,撲上右手一幌,要將文昌的刀引出,然後準備用左手奪刀擒人。

  這傢伙輕估了文昌,走中宮而進。文昌已全身戒備,一聲長嘯,單刀幻化數道電芒,連攻五刀,像怒潮狂捲,招式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刀風呼呼厲嘯,內勁直迫三尺外,兇猛狂野銳不可擋。

  大漢吃了一驚,一聽鋼刀嘯風之聲,便知遇上敵手,刀勢大過狂急兇猛,空手入白刃的手法用不上,被迫的繞了一圈,退出兩丈外,方脫出鋼刀的威力圈。

  「咦!」銀劍孤星輕叫。

  大漢脫出圈子,無名火起,「嗤」一聲單刀出鞘,怒吼道:「好小子,你倒真有兩下子。」文昌心中一面暗忖:「決、狠、穩、准,生死關頭,我必須養力蓄勁,他們人多。快狠穩准,快狠……。」

  「呔!」大漢叱喝,撲上了,推刀外挑,再順勢招變「力劈華山。」兩刀落空,再迫近,「白猿獻果」向上送,又落空。「翻濤劈狼」斜掠反劈,連環三刀又落空,迫進了兩丈。

  抓住「穩」字訣,文昌不還手回敬,一退再退,對方的單刀在他身前弄影,他輕閃靈避,在刀光中找機會,手中鋼刀置在胸前,令旁觀的人替他捏一把冷汗,因為他己被大漢的單刀所控制籠罩,還手無力。

  冷氣砭骨的刀風迫肌膚,掠過身前的刀光令他頭皮發緊,但他心神更為凝聚,絲毫不亂。

  真正看出危機人不多,銀劍孤星沉喝:「不可大意……」

  叫聲未落,文昌剛從大漢的一招「天外來鴻」下逃出,讓刀光經過頂門,左腳乘勢深進,右腳跟上了,他抓住機會,不退反進回敬了。

  刀出「罡風掃雲」,上抬,猛拂,「嗤」一聲暴響,火花激射,砍在大漢的刀背上。大漢「天外來鴻」是從右上至左下,「罡風掃雲」是反手出招,刀勢是從左至右。也就是說,文昌是在刀經過時切入,刀勢方向相同,借勢相送,大漢根本沒有機會收刀變招,刀向左蕩帶動身形,右半身空門盡露。

  文呂快速搶進,大吼道:「快狠準!」側身揮斜的掠而出。

  「嗤」一聲,劍鋒掠過去大漢的右臉,從鼻樑至耳後,裂了一條大縫,鮮血激射。

  文昌從大漢身右經過,遠出丈外,橫飛屹立,臉上每一顆細胞都像是凝結了。

  「啊……」大漢發出一聲刺耳的厲號,斜衝三四步,「噹」一聲單劍墮地,左手高抬,右手按住傷口,再挺了挺,「哧」一聲倒了一截大木頭,在地上不住扭曲抽搐,逐漸靜止了呻吟和回光退照的掙扎。傷口骨近三寸,他不死怎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來得太突然,眾人一怔。

  銀劍孤星冷哼一聲,右手向外一招,叫:「良甫,拿下他。」

  「良甫在,遵命。」右方破窗下有人大聲回答,掠出一個背上插有旗囊的矮小中年人。人未到,喝聲先至:「小子接招!」

  人衝進八尺內,「哼」一聲龍嘯,他用令人肉眼難辨的奇快手法,撤下腰中鋒芒的長劍,身劍合一攻到,招出「織女投梭」三劍一劍連一劍,像是三劍齊攻,劍氣絲絲厲嘯,又是一個冒失鬼。

  文昌一聲叱喝,招出「虎拒柴門」硬架來劍,「錚錚錚」三聲暴響,火星飛濺。

  但他並未能將劍拾起,內力不足,所以無法還招,只震得手臂一陣麻木:

  架開第三劍,良甫的左手劍不知怎地,竟然從地上隨劍尖楔入,突如其來便到了胸前,快逾電閃。

  文昌大駭,想收招,被劍壓住,抬不起,送不出,即使抽出變招也來不及了,事急矣,他只好向下挫。

  他感到對方的指尖一觸即收,巨闕穴旁右豳門穴挨了一指。豳門共兩穴,屬足少陰腎經,雖不是要穴,但點中了同樣受不了,渾身一麻,挫倒在地動彈不得。

  良甫一腳踢掉文昌的單劍,收了劍,一把將文昌挾起,走近銀劍孤星欠身稟道:「稟總管,擒下達小於了。」

  「辛苦了,由你帶走,在外等候。」

  「是。」良甫挾著人,大踏步走了。

  文昌心中一驚,長歎一聲,心說,「完了,想不到我初出江湖便如此結局,名是出了,命也快完了。」

  他人雖不能動,靈智仍在,感到被人擱在馬鞍前,腹部壓在鞍上,難受極了。

  良甫並未再制他的穴道,也沒上綁,將人格上馬鞍,扭頭使走。

  文昌呼天不應,心中暗暗叫苦。但他是個奇男子,不甘輕易就死,估量著附近沒有人,便開始試運大極真氣自解穴道。真氣自解穴道談何容易?他差得太遠,辦不到,但他仍要試。

  他一面默運真氣試攻穴道,一面靜聽大殿內的動靜,相距不遠,聽得真切。怪!裡面似早有了奇特的變化。

  破大殿中,銀劍孤星派人收拾手下的屍體,冰冰地道:「諸位,旁觀了好半天,你們既不出來現寶,又不出來迎客,你們是什麼意思?」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現身。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又哈哈大笑,大聲道:「難道真要孫某人請你們出來麼?那就太不自諒了。」他的目光在左面一座神像上和右照壁角落一堆破爛。

  仍然沒有動靜。他陰森森一笑,又道:「孫某人且用髒話罵幾句,看你們還有臉藏身麼?骯髒的……」

  「阿彌陀佛!孫總管真要罵人了,貧尼怎能不出來?」緩裡神龕上猙獰的神像後有尖亮的嗓子答腔,灰影一閃,一位爛頭老尼姑飄然落地。身法太輕了,像一根羽毛輕輕地緩緩飄下。

  論輕功,要快不難,下苦功就行,但要練至緩緩地飄下,太不可思議,費神,也太難。

  右面照壁合一壁破爛裡,也傳出俏甜脆嫩的語音:「狗仗人勢,斷腸崖九宮堡的狗膽子,老奸巨滑卑鄙骯髒,罵人算是便宜哩!」

  聲落,綠影乍現,出來了一個千嬌百媚,但神色冷極的少女。頭梳宮發,戴珠花插鳳頭釵,一身代綠衣裙,翠流小坎肩。偌冷的天氣,天!她竟穿得這麼少,真是愛美不要命,不傷風感冒才怪。左脊旁,掛了一個百寶囊,繡了一隻大蠍子,蠍子尾鉤翹起老高。真是個鬼女人,女子見了蠍子便會渾身發麻,鳥貓狗叫,甚至會暈倒,她卻繡成圓案做裝飾品,見鬼!

  她的粉面是天然的桃紅色,晶瑩皎潔吹彈得破,五官無一不美,美得叫男人喘息,配合得太妙了。只是,她卻不帶笑容,是個冷美人,冷得平添無邊煞飛。她的小蠻腰彎帶上,別了一把三尺龍泉,古色斑斕,也寶光四射,因為鞘和靶上都鑲有球鑽。

  她並不賣弄輕功,翠綠的小弓鞋徐移,翠裙款擺,香風起處,極有風度地到了殿中心。

  老尼姑確是老了,老得光頭上也有了皺紋,白眉修長,老眼昏花,一肩高一肩低,似乎還有點駝背。泛灰的僧便袍衣領上,插了一拂塵,掛了一隻黑綠袋,點著一根老山杖,站在殿中淡淡一笑,瞇著老花眼向前瞧,驀地伸手一按左肩,原來高起的左肩平了。拍拍肩背,背不駝了。一拉眼皮,眼皮不再向下搭,老花眼突然泛出湛湛神光。見鬼!她在玩妖術。

  四處傳來訝然驚叫:「千面師太,冷蠍高飛。」

  千面師太嘻嘻笑,道:「孫總管,罵吧!貧尼出家人,挨得起罵。」

  冷蠍高飛木無表情,一步步向銀劍孫星走去,一面道:「姑娘倒要聽聽誰敢出口罵人。」

  聲落,人影疾閃,鬼影幻形似的到了銀劍孫星的身前,龍吟乍起,光華候張。她竟用奇快的身法迫近,用奇快的手法拔劍,不客氣進招了。

  銀劍孤星一聲沉喝,閃身、撤劍,接招,一氣呵成,一劍拂出,銀芒暴射,劍氣化龍吟,好深厚的內力修為。

  「錚錚錚!」但見銀芒與光華扭動了幾次,人影乍分。

  銀劍孤星連封三劍,退了八尺,劍尖仍在顫動,發出懾人心魄的震鳴。他臉色鐵青,厲聲道:「咱們拚死的時辰末到,但快了,為期不遠。目下孫某有大事在身,恕不奉陪。打擾了,後會有期。」

  說完,收劍轉身,舉手一揮,喝聲「走!」大踏步出殿,飛身上馬。

  火光齊滅,二十餘匹馬衝出了廢墟。

  冷蠍高飛收了劍,目送眾人遠去;道:「師太,要否攻下地下秘窟?」

  千面師太搖搖頭,道:「我們晚來一步,那妖孽已經走了。」

  「走了,怎麼不見?」

  「這廢墟中出口不下十處之多,人全撤走了,即使我們能攻入,最多可以捉到兩個奴才而己。」

  「我不相信他走了。」冷蠍高飛仍不相信。

  「你該相信。剛才那小娃娃從地窟中逃出便是明證,如果他在,小娃娃跑得了?銀劍孤星敢在這兒撒野?」

  「師太所說不差。」

  「便宜了那畜生。」

  冷蠍高飛轉變話題,問:「師太面冷心慈……」

  「嘻嘻!是說你自己麼?」

  「不!我說的確是由衷之言,你為何見死不救?」

  「哼!黑魅谷真的面首,我用得著慈悲?」

  「你起初並不知道他是黑魅的面首。」

  「起初我知他可以自保,由脫險的身法我便看出他行。火光一起,我已認出了他。」

  「咦!你認識他?」

  「不錯。黑旗令主擋截黑魅谷真時,我一直盯在老妖婆的馬車後,所以認得。走罷,你我到西安定一趟。」

  這就走。

  人影乍閃,像鬼魅般消失了。

  文昌被人擱置在鞍前,馬兒狂奔,他怎受得了?胃幾乎被擠出口腔,眼前金星直冒,五髒造反,好不容易聚納的真氣,被馬兒狂奔壓散了。

  馬群奔出三里地,驀地,一聲怪異的嘯聲劃空而過。

  良甫的坐騎在中問,林中沒有路,二十餘匹健馬魚貫而奔,左右沒有倚靠。這時他正通過一株古松下,只感到頂門一涼,一個人影正從他的頂門下墮,大概是一個靴子踏中他的頂門。他本能地猛低頭,靴子擦掉他的後枕皮,頭骨也傷了。靴子再住下,蹬在他的肩脊上。

  「哎呀……」他狂叫,飛墮下馬。

  鞍前的文昌嗅到一陣幽香,身軀已凌空被人抓起。抓他的人發出一聲怪嘯,踏枝飛掠,片刻即遠出百十丈,落下林底去如星飛電射。

  「大概是黑魅來救我了,天哪!離了鬼門關,卻又落入枉死城。」他想。

  他並不知救他的人是誰,被挾在脅下一無所見,只從這人身上的幽香中,他猜想是黑魅谷真,唯一可疑的是,這種幽香比黑魅身上的香氣淡些而已。但不管濃淡如何差異,反正是女人沒錯兒。

  他已知道破大殿中來了千面師太和冷蠍高飛,但她們為何而來卻毫無所知。冷蠍高飛是個怪女人,與她素昧乎生,不可能是她出手相救,更不是千面師太,千面師太是個老尼姑,身上不會有幽香。

  人馬嘶聲漸穩,但救他的人速度似乎愈來愈快。不久,後面嘯聲震耳,有人追來了。

  文昌心中一驚,心說:「老天爺!這人的輕功已經出神入化,後面追來的人似乎更高明些,江湖中功臻化境具有奇技異能的人多如牛毛,我這點能耐簡直不算回事,太可怕了。」

  正走間,前面粗豪的狂笑聲震耳,笑完有人道:「哈哈哈!我知道準是你這卑鄙的人妖所為,他算定你必定會走這條路,留下啦!」

  接著,風雷聲大作,兩人用掌拼上了,迫入內腑的如山掌勁轟然爆鳴,氣流激旋飛出了刺耳的厲嘯。

  文昌頭昏目眩,只感到旋了兩圈之後,挾他的人發出一聲俏巧長笑,連攻八掌道:「令主,閣下的掌力長進了不少,何不將威鎮江湖的霹雷神掌使出,讓本公子開開眼界?」

  「並無不可怕,接著!」令主粗豪的語言宏亮震耳。

  「砰」!「彭彭」!像是炮竹爆炸,其聲令人聞之腦袋昏沉,一陣陣兇猛無比的激烈內勁突到,文昌感到氣血一陣遲滯,不但有窒息之感,肌肉的細胞也隨音波的爆裂而跳動,巨大的壓力令他難以忍受。

  人妖的左掌連封五六掌,退了五六寸,一隻手到底不方便,一面封招一面道:「令主果然厲害,本公子仍然棋差一著,好厲害的霹雷神掌,難怪你能橫行天下統率黑白道群雄,你也接本公子兒記九陰摧枯掌。」

  文昌感到人妖的身軀突然冷似萬載寒冰,奇異的冷氣漲漫。他的身軀也在達剎那間被人妖拋出兩丈外,「砰」一聲跌落在雪地中。

  兇猛的拋擲力甚重,他被慣得逐漸失去知覺。在神智昏迷的前片刻,只聽到拼掌聲不住進發,音爆聲震耳欲聾。接著,奇香入鼻,他被一個香噴噴軟綿綿的身軀抱在懷中,以後便人事不省。

  令主和人妖拚鬥的結果,他無從知悉,也沒親眼見識,他認為是平生一大憾事。他已猜出自稱本公子的人妖,必定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兩名武林頂尖兒高手相手相拼而錯過了見識的機會,豈能無憾?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從惡夢中悠然醒來,發覺自己睡在一張軟綿綿香噴噴,錦余豪華溫暖的繡榻上,外面,一襲巨大香羅帳深垂,帳上繡了千萬朵梅花,在幾乎透明的香羅紗上,花朵顯得極為突出而美麗。

  他吃了一驚,坐起了。咦!穴道已解,身上換然一新貼身襖褂之外,披了一襲織金川綢長睡袍,滑膩膩地。

  他打量室中,有些茫然。室中陳設除了床帳之外,並不富麗,一廚,一幾,兩具繡墩,几上有暖爐,爐上調了一隻景泰藍琺琅茶壺。茶盤之內,是與茶壺同質的四隻茶杯,乖乖!這是官府的禁品。

  左側,是一扇老式沉重木房門,右方,是向南開的兩座大長窗,外層是雕花的窗格,內層是明窗,更內層是窗簾,簾內可看到外界的景物。天色開朗,但看不見日色。看去像是一座破敗的花園,可看到零落而覆接著冰雪的枝梢。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兒是一座高樓的上層內房,所以只能看到枝稍。

  屋中沒有人,他一蹦而起,衣著甚簿,但室中卻溫暖如春,他發覺不但室中有名貴的大暖爐的四壁也有四具暖爐發出熾紅的火光。

  首先他奔向長窗,掀開窗簾推開明商向外瞧,一陣寒冷的氣流湧入。他深深吸入一口涼氣,使腦子確實清醒,原先掛在屋角的風鐵馬已經失蹤,只留下殘痕而已。

  在西安府城近郊,像這種破敗的古老庭院,數量極多,歷經改遷,人事淪桑,有些大戶沒落,另一批人卻又興起。想來這座大宅第的子孫,恐怕早就敗落凋零了。

  「咦!我身在何處?」他自問,答案茫然。

  他關上窗,疾趨衣櫥,打開一看,他的衣物不知去向,卻掛著一耳銀緞子勁裝,同色彎帶,同色英雄中狐皮背心,一條同物風帽,精美的繡如意邊半統簿底快靴。他的兩隻皮臂和臂套和百寶袋擱在裡面,小劍暗器物品全在,半件不少。

  他征在那兒,百思莫解。

  突地,房間外響起弓鞋瑣碎的聲音,有兩個女人到了門外,清脆的叩門聲令他心中一緊。

  「誰?」他問。隨臉上一陣熱,他竟自命是這兒的主人哩!口吻太像了。

  「小婢菇冬和辛珠。蔡爺醒得好快,小婢可以進房拾奪伺候麼?」是翠嫩的少女聲音。

  文昌趕忙取大衣披上,回到房中說:「請進。」

  房門悄然而開,只覺眼前一亮,進來了兩個梳高辮的俏麗少女,嬌小的身影輕盈地移入房中,雲裳似雪,笑面如花,並肩兒深深萬福,同聲道:「蔡爺大好了,可喜可賀。」

  「我?」文昌茫然問。

  「家主人因蔡爺穴道被刺過久,身受外傷,十分焦急,才將一顆家傳至寶靈藥玉芝丸讓蔡爺服下,預定入暮時分蔡爺方可痊而醒,豈知蔡爺提前了三個半時辰醒來了。」左手的菇冬聲答。

  「目下是什麼時候了!」

  「回蔡爺,已牌正了。」

  「令主人……」

  「家主人人稱梅林公子,目下正在打發黑旗令主的爪牙,約在未牌左右返回。」

  「這兒是……」

  「這兒是西安府城東南二十里杜家廢園,乃是家主人暫時的落腳處。」

  文昌並不感吃驚,他已猜出救他的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在江湖中,非我人妖的惡名盡人皆知;誰也弄不清這魔頭是男是女,又姓甚名誰,年齡籍貫家世全是謎,而無惡不作好據俊美的少男少女的臭名,傳遍了江湖。但在文昌來說,非我人妖對我有救命深思,他並不害怕,反而有無窮的感戴心念在心頭。

  但他心中也有點惶恐,他絕不能留在非我人妖的身邊,不僅是人言可畏的顧忌,而是他有他自己的前途。

  菇冬和辛珠上前伺候茶水,辛珠道:「蔡爺請安心養神,家主人已交代小婢……」

  文昌搖搖頭,苦笑道:「在下還有要事,不能久待,意欲……」

  茹冬臉上泛起了無可奈何的神情,幽幽地道:「蔡爺定然是不知家主人的為人,家主人的名台確也……」

  「在下不是這意思。」文昌惶恐地搶著答。

  茹冬搖頭苦笑,道:「眾口為金,是非的差異極為微妙。家主人的所行之事,並不求人諒解,亦無分辯的必要。唉!家主人曾交代小婢,說蔡爺是不可多得的英材,不宜與聲名狼藉的人為伍,所以囑小婢致意,如蔡爺急於離開,可請自便。」她走向衣櫥,打開道:「蔡爺的衣已毀,家主人已代為預置,以壯行色,聊表心意,尚乞笑納。」

  文昌長吁一口氣,道:「小可必須面謝令主人的救命大恩,容蔡某在此專城相候。」

  兩婢笑了,笑的極為明媚,菇冬道:「那麼,小婢即為爺張羅飲食,請稍候片刻。」

  兩人含笑走了,沒有半絲兒輕佻的神情流露,這點令文昌大為寬心,看來非我人妖並非像傳聞中的可怕哩!他到底少不更事,被兩個丫頭三言兩語便留下了。

  非我人妖其實並未離開,他在另一個房間內佈置一切,文昌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日力所及之所循行。

  這個武林魔頭籠絡文昌,其中隱有不大不小陰謀。他在江湖中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大為江湖人非議,也和那些英雄好漢們結下深仇大恨。

  本來,他在江湖任性而為,並沒有多大的野心,也不想做武林霸主出風頭,更不需要讓人尊敬崇拜。他的希望很簡單,就是無拘無束,不受任何人的打擾或干涉,套句時髦話,就是自由生活。但他忽略了一點,他自己自由了,卻損害了別人,妨礙了別人的自由。

  因此以來,為非作歹的結果,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鬼,也和那些武林名宿結下了不解之仇。結果是,他在江湖中狡窟遍佈,神出鬼沒,逃避別人的追蹤,也追殺他的對頭,名聲狼藉,仇人滿天下。

  也因此一來,他不得不設法保全自己,著手千方百計收買初道的武林少年男女作為耳目,分佈在江湖名門大派中做他的忠實爪牙。所以儘管仇人滿天下,真正可以找旭算帳的人並不多。反之,他的仇人卻難逃他的掌心,報復手段之慘烈,令人不寒而慄。

  在十二個武林怪物中,與他仇恨深結的人,首先便數二主,二主指黑旗令主和無盡令主,一黑一白兩個武林頂尖兒人物。對這兩個無法可解的世仇大敵,他確也無所奈何,不但他們的功力修為了得,黨羽也夠多,潛勢力更為龐大,硬碰硬佔不了便宜。

  他知道二主之間水火不相容,明爭暗鬥進行得如火如荼,先天上的矛盾死結無法解開,總有一天不可收拾鬥個你死我活。他便在這方面動腦筋,一面收買初出道的小伙子,造成種種機會,讓這些小伙子相信二主之間,是明裡不容暗中卻互相勾結,打擊他們在江湖上的聲譽。

  這種長期計劃進行了許久,確有相當滿意的成效,不僅使江湖朋友起疑不信任,更加深二主之間磨擦和衝突,互相猜疑,也互相抓機會剪除對方的爪牙。而他自己不但培植起自己的潛勢力,也得以在兩強鬥爭之中任性而為得其所哉。

  他工於心計,也十分精明,決不在那些稍有名望的老傢伙身上打收買的主意,老一輩的人江湖經驗豐富,是非觀念有明辯的頭腦抉擇,不易進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向那些年輕人下手,年輕人缺乏思考力,衝動,單純,易變,感情用事,缺乏江湖經驗,最易利用。這些年青人在江湖地位與武林名望來說,算不了什麼,真正能渡過重重困境而出人頭地的人,並不多見,喪身鋒鏑的機會卻不多,看去並沒多少利用價值,所以一些武林名人物大多不重視青年人,對後生小於不大寄望。

  但非我人妖見解不同,他認為少年人衝勁大,臨事勇往直前,感情用事,性格上具備可塑性,像一張白紙,可以任意塗上任何顏色,而且塗上後便定了型,不易更改,值得花腦筋利用。

  他更瞭解的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老一輩的人總會上天堂或下地獄,年青的一代也必定取而代之,及早圖謀乃是上之策。

  因此一來,他在邀游江湖期間,絕不放過那些有天賦有根基的少年男女,千方百計巧安排,弄到手而後甘心。他有他一套收買的能耐,失敗的機會不多,如果失敗了,他只消舉手投足便可永除後患,無所畏懼。

  他的收買方法,說來不值半文錢,沒有標奇立異處,簡單得很,完全是利用年輕人的弱點而進行。這些方法是:結之以思,動之以利,感之以色,授之以術。這些方法進行時必須不著痕跡,免的起反作用。總之,在「投其所好」四個字中用心慎重進行,必定無往而不利。

  他的黨羽數量可觀,但全是在江湖不容露面的黑暗人物,出沒無常,行蹤飄忽的人當然有,潛伏各地的三教九流,甚至做官紳小民的更多,時聚時散極端秘密。像破廟廢墟的地底,便是他一處秘窟。他曾在老君中坐山觀虎鬥,冷眼旁觀七幻道,鬼臉山堂,黑魅谷真三人,為一張不知真假的廢圖火擠,他沒露面,卻看上了無端捲入漩渦的蔡文昌。

  他對秋山煙雨毫無興趣,認為那是設下的不高明的騙局,假使亡命魂劍法真在圖中,只有傻瓜才將圖帶在身上招搖,亡魂劍法早該在江湖出現了。而有力的確定是武功山梅嶺的司馬家子孫,不但沒在江湖出現,甚至梅的下人僕役,也置之一笑不聞不問。假使神偷果真偷得了真圖,司馬的子弟豈會仍在梅嶺中納福?再退一萬步說,武功山乃是武林禁地,武林英雄江湖好漢根本不敢接近武功山,天心小築中的機關埋伏,出於武林怪傑鬼斧神功之手,神偷是啥玩意?怎敢吹牛說是從梅嶺偷出的秋山煙雨圖,簡直是神話。

  他卻不知,那幅秋山煙雨圖確是神偷盜來的,得手處並非在梅嶺而是梅谷主人送給九龍寺主持的墨寶,在送圖時便傳出內有亡魂劍法的謠言。誰放的謠言?不知道。

  老君谷之後,非我人妖便盯住黑魅的蹤跡,他和黑魅有些小交情,不好意思下死手。後來,他派人放出消息,透露給黑旗令主,把黑魅的行蹤透露了。

  黑魅的親信侍女秋丫頭,便是非我人妖安置在她身畔的耳目。那次黑魅被黑旗令主大舉圍攻,不但丟掉了文呂和半幅秋山煙雨圖,也丟掉了她心愛的馬車,僅以身免,恨得直咬銀牙,回華山找秋丫頭算帳,秋丫頭已被非我人妖接走了。這些內情,黑魅如在夢中,卻認為秋丫頭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暗椿,卻沒想到會是非我人妖的傑作。

  非我人妖一直盯緊文昌的一舉一動,從容佈置下巧謀,安排下香餌,鉤到文昌這條大魚。口氣中透露出無盡谷的人,卻穿了黑旗今主手下爪牙的衣著,配合得天衣無縫,引來的銀劍孤星也恰恰趕到;計算之精密,令人欣賞。

  菇冬辛珠的詞令和做作,果然將文昌留下了。非我人妖在巧設的壁孔中,已從文昌的談言舉止更加深了信心和瞭解,文昌和黑魅的交往他知道,文昌窮途末路搶西北鏢

  文昌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道:「公子簡直在下逐客令,令在下坐不住哩。」

  非我人妖明媚一笑,達一笑,確像個女人,笑完道:「老弟,江湖人不想人奉承,也不想聽感恩戴德的話,你該具有這些風度和氣質,不然就不配做江湖人。老弟,請問今後行止如何?」

  「小可意欲到西安府城訪友。」

  非我人妖搖頭苦笑,道:「如果我是你,這三天中最好不要跨入府城,即使是近郊也不宜露面。」

  「為什麼?」

  「黑旗令主和西北鏢局的人已大舉齊集府城,要和武陵無盡谷的人一決雌雄,將在這三兩天中大火拚。」

  「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斷腸崖和無盡谷的人,不會大火拚,放心吧!」』

  「怎麼不會?他們黑白水火不相容……」

  「公子多慮了,西北鏢局是白道英雄,為何與黑旗令主交手?哼!那些卑鄙骯髒的豬!他們全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怎會火拚?」

  他將牢中聽到的情形一一說了,非我入妖假裝極為關心地聽,聽完道:「老弟,我不信,太不可信了,那是不可能的。」

  「公子懷疑小可耳背麼?」

  「兄弟絕無此意,只是恐怕其中另有原故罷了。哦!這麼說來,你的處境豈不更為危險?如果他們同流合污是真,可能是對付你哩!」

  文昌心中大急,幸而與黑鐵塔約會的時間還有四天,暫避兩三天並無大疑,但這三二天藏身之處卻令他作難。

  非我人妖已看出他的心意,接著道:「為免麻煩,老弟最好先暫避避風頭。我這兒雖說極端秘密,無人敢在附近生事。只是,兄弟的名聲不好,留老弟在這兒,定會沾行老弟的聲名,斷送了老弟的錦繡前程。雖則兄弟感到老弟乃是人中之龍,希望多加親近,但為了老弟今後的……」

  「別說了,請別說這些話好不!」文昌暴燥地搶著道。

  非我人妖臉色有點淒然,站起道:「兄弟聲名狼藉,自如不配與……」

  「公子,別把小可看得太高,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老弟,我……你……」

  「一個龍駒寨的打鐵匠,小地方,黑魅谷真的情夫,搶西北鏢局夥計的大盜,夠了麼?」

  「我不信。」非我人妖注視了他好半晌說。

  「你的名聲不好,綽號叫非我人妖,但相處後我同樣不信。」文昌大聲地叫;

  「我確是萬惡不赦的魔頭。」

  「我同樣不是好東西。」

  非我人妖突然哈哈大笑,笑完道:「你敢和我在這兒暫留三天?」

  「我為何不敢?」

  「聲譽,前程、你不要?」

  「不勞擔心。」

  「你不怕我這無惡不做的人妖?」

  文昌伸出大手,道:「把臂為證,我們是朋友。」

  兩人的臂把住了。非我人妖正色道:「老弟,我真不願毀你。兄弟確是人人談之色變的人妖,壞朋友一個都嫌多了,我心中難安。」

  「哈哈!我們臭氣相投,壞朋友彼此彼此。」

  「說起臭氣相投,我喜美色,你呢?」

  文昌一警,隨又信口道:「彼此彼此,不然也不至於做了黑魅谷真的人幕之賓。」說起谷真,他感到身上一陣熱。

  非我人妖大笑道:「雖則你不是真心話,但我喜歡。老弟,菇冬怎樣?」

  文昌俊面一紅,訕訕地道:「你見笑我了,可不能亂說。」他向菇冬看去,她正向他低鬃著笑,笑得他面上一陣熱。

  「不是見笑,告訴你,我這兒燕瘦環肥任君選擇。嘻嘻!假使你沒有中意的,也要我陪亦無不可。當然啦!我有自知之明,無法和黑魅谷真競爭。」

  文昌心中一震,這才正式向非我人妖打量,非我人妖正泰然地向他微笑,神情如迷,不像是開玩笑。

  「你……」」他嚅嚅著說。

  「你知道我到底是男是女?」

  「你……」

  「世間並沒有真的人妖,陰陽人並不能人道,傳聞之事,末可全信,憑你的眼力,你認為我是男是女?」

  文昌呆住了,隨即淡淡一笑,伸手去抬非我人妖的下巴,想看對方是否有結喉,但被對方含笑推開了。

  「說呀!不能動手。」

  「怎麼看你也不像女人。」文昌說,他是根據對方的言談舉止而說的。

  「嘻嘻!不久你便可知道了。」非我人妖說。

  年青人性格不穩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確實不假。對色字來說,那是一種可怕的誘惑,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決難以避免,可憐的文昌,就在非我人妖的巧妙安排下沉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21:18

一住三天,文昌的性情上有了極大的改變。有時他後悔,痛心疾首,但卻又無法抗拒無邊的誘惑,沉下去的人想浮起來,太不易了。

  在自疚的心情下,他開始自暴自棄,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非我人妖的真正身份是男是女,他並未弄清,也不願追究。他和非我人妖的美麗侍女們荒唐,但堅抗與人妖狎呢,這證明了他的良知仍在,不忍揭開非我人妖男女之謎。

  這三天中,非我人妖傳授給他一些練功新法,也傳給他一些不得為外人道的秘術。但他始終沒機會見到經常前來造訪的外客,也沒見到非我入妖的其他黨羽,似乎這間杜家庭園中,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三天相處,文昌在性格上有了顯著的變化,他不再經常面罩寒霜,臉色開朗了很多,在談吐上也有了風趣和詼諧的情調出現。

  似乎,這三天中他不但瞭解人生,也看透了人生,人生反正是這麼一回事,用不著看得太嚴重。他認為,江湖人的性命不值半文錢,殺身之事乃是早晚的事,隨時都可能有不測風雲,誰也不可能未個先知赴吉避凶逃避災禍,除非他不是江湖人。

  人生一世,如駒過隙,看得很嚴重,反而活不下去啦!溝死溝埋,路死抽牌,生死就是那麼一回事,何必斤斤計較個人間的一些小不幸而虐待自己?經過這幾天來所遭遇的變故,他多次在英名其妙中進入了是非旋窩,也多次在可怕的凶險境遇裡逃得性命,身上創傷累累。同時,死在他手中的人,數量連自己也無法記清。想將起來,人的生命是太不算一回事了。

  他有生命如蜉游的感覺,也有人生渺茫的看法。

  但在這些灰色和無可奈何的宿命論感想中,他卻有強烈的,明折的念頭,便是他必須活下去,他不願死,不想死,他不管世間的一切變化,必須活下去。如果非死不可,除非突如其來無可逃避,他必須要求死得有聲有色,死得不致默默無聞,他不是個弱者,決不怯懦地走上黃泉路。

  他認為他是個平凡的江湖人,他對世間的欲求不多,活下去,這就夠了。

  這天,他同非我人妖對酌,非我人妖就侍女手上千了一杯酒,大概已喝了不少,俊面上配紅,向文昌道:「老弟,你認為及時行樂的論調有何不妥麼」?

  文昌搖搖頭,笑答:「公子的高論,在下不敢置評。不過,在下認為,公子橫行江湖十數年,從萬千凶險中闖蕩出名列十三高人的地位,該慎重加以珍惜才是,人生幾何的感覺和論調,不該出諸公子之口。」

  「嘻嘻,等你有一天也爭到我今天的地位,老弟,你同樣會有我這種感覺和論調的」。

  「哈哈!等那一天到來再說末晚,但願我能活到那一天,我得請閻王爺少找我的麻煩才行」。

  「老弟,但願你能和閻王爺互相取得協議,敬你一懷。」

  「哈哈!可惜我不知閻王爺肯是不肯。干!」文昌大笑著舉杯,一口乾了。

  非我人妖在侍女手上飲,還未乾杯,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厲而細小的喊聲。

  他雙眉一軒,向侍女含笑道:「你們在地道秘室相候,先領文昌老弟早走一步。」

  「大敵已至,可能是黑旗令主,他終於找到這兒了。可是,他將會付出巨大的代價。」非我人妖若無其事地答。

  「黑旗令主來了?」文昌吃驚地問。

  「已進入園內,快到了。」

  「已進入園內了?」

  「你可以在窗口看見他們的形影,但遲延不得,你先走一步。」

  「走走?到何處……」

  「先到秘室內暫避,如果事急,可由秘道退走」。

  文昌哈哈一笑,站起道:「黑旗令主衝在下而來,在下怎能不見他一面便走?」

  非我人妖懶洋洋地站起,搖手止住侍女熄燈,道,「老弟,我可不願你冒險看他,我先走一步……」

  「啊……」下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厲號。

  非我人妖淡淡一笑,轉口道:「他們果然來得快,死得也快……」

  語聲末落,他已閃電似的消失在房門外。

  「哎……」慘喊聲又起,令人聞之毛骨依然。

  四個侍女從容不迫,將屋中有價值之陳設收起,用裙袂盛了。一名侍女向文昌道:「蔡爺,請收拾隨小婢至秘室暫避。」

  文昌略一沉思,道:「好,請領路」。

  他衣著本已停當,加上了大氅,隨四名侍女出房,下樓而去。

  樓下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他已經摸熟這一帶的路途,不怕黑暗,到了樓下,他往暗角裡一閃,擺脫了四名侍女,竄入一間殘破的房間,越窗而出,進入混亂的後園,閃在一株古梅樹之下。

  這三天,有了非我人妖的指點,他的功力精進了不少,明師一句話,勝練三五年,他比早些天強多了。

  一條人影突然在左方不遠處出現,黑衣褲,黑巾包頭,劍隱肘後,蛇形鷺伏在了一扇破窗下,閃在窗旁耳貼窗沿向裡傾聽。

  接著,另一條黑影竄到,低聲喝:「不可大意進入,人妖的機關厲害,守住便成。」

  文昌相距兩人在三丈左右,心說:「好傢伙,看來今晚他們來了不少人哩!」

  「啊……」遠處又傳來一聲厲喊。

  先前到達的人低聲道:「王八蛋、可惡,我們還未入屋,便被奇怪的機關損了不少人,屋內想來必定更為可怕,樓上燈光未熄,怪!」

  「恐伯人妖不在,我可能又撲個空。」另一人答。

  「確是古怪,怎麼不見有人?」

  「沒有人才可怕。人妖的毒物駭人聽聞,千萬小心,不可被暗器沾身。」

  「衛當家己上去了,我們小心把守,看有些什麼人從窗中突圍。」

  文昌爬伏在樹根下,心中暗驚,他知道自己錯了,不該逞匹夫之勇單獨行動,目下只有他孤家寡人一個,四面八方全是黑旗令主的人,想跑也跑不掉啦!

  二樓風簷下人影一閃,一個黑衣人從屋頂用倒掛珠簾身法掛下,出現在文昌所在處的長窗外,燈光照耀,人影映現。黑影向上招手,另一條黑影出現,向下一掛,突然飄入窗內。

  人影剛在窗口消滅,慘叫倏起,窗沿垮下了,人影從窗內飛出,掛在風簷下掩護的人,也失手下墜。兩條黑影帶著淒厲刺耳的慘叫,墜下四丈餘高的地面。

  「放火!」西南角傳來震天大喊。

  人影連閃,火星處處。

  可是,沒見有任何非我人妖的人出現。

  第一處火頭在東北角上升,烈焰飛騰。火光中,無數黑衣人飄掠不定,整個杜氏庭園陷入包圍中。

  隱伏著的文昌心中暗暗叫苦,大火一起,即將無所循形,完蛋了。火光中,所有的黑影一個個人高馬大,飄掠的身法迅捷無比,顯然都是了不起的黑道高手,要想和這些人拚命,不啻以卵擊石,後果實在可怕。

  突然,正東傳出一聲震天狂叫,十二名白衣飄飄的人影,突然突圍便出。似乎,他們的身畔有一陣灰色薄霧所籠罩,次霧中劍影飛騰,所經處,攔路的黑影波開浪裂,一觸滅霧便紛紛倒地,慘叫聲動人心肺。

  「梅林公手突圍了,其他的人我怎麼從未看見過?」文呂遠望著十二名白衣背影怔怔地自語。

  十二個白影像一陣狂風,逐漸去遠。從南北兩面趕去包圍攔截的高手去晚了一步,像是替他們送行。

  黑暗中,傳來一聲暴吼:「好人妖,本今主將逐漸挑了你在江湖的鬼窩。看你往那兒逃,江湖已無你立足之地。追!」

  是黑旗今主的聲音,但文昌看不見黑旗令主的真面目,只知道這人有個極雄偉的身材,由背影看十分魁倍而已。

  銀劍孤星帶了八位名宿,掠過文昌隱身之處,相距不足兩丈,幸末被他們發現。

  烈火沖天,黑影們早已不見了。

  文昌被熱流所迫,樹下躲不住,看火場中已無人影,便挺身出來。庭園中安全的道路他知道,便信步往外走,一步一回頭,喃喃地道:「我天生流浪命,到了何處災禍必追隨不捨,一場大火,便毀掉了這一座荒園,唉!我也該走了,與黑鐵塔的約會明天使到了。」

  出了庭園,突地,他站住了,五名黑衣人正從南方凋林中掠到,劈面堵住去路。五名黑衣人背上有刀劍,這種裝束文昌不陌生,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啊!站住!」中間大漢暴叱。

  文昌穿著華麗,身上沒帶有兵刃,而且從容不迫,風度翩翩不像個武林人,所以五大漢毫不在意。

  文昌心中一動,他不願立即動手,也顧忌附近還有大批賊人,強按下心神,將大氅緊了緊,故作吃驚地問,「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大概這把火是你們放的了,官司你們打定啦!」

  五大漢哈哈大笑,先前問話的人又道:「小子,你又是什麼人?好傢伙,教訓起爺們來了,放把火小意思,你管得著麼?

  文昌心中又是一定,故意大聲道:「小生乃是西面不遠李氏別館的少主人,途經此地看見庭園起火,一時大惑不解,所以前來看個究竟……」

  「哈哈!原來是李家少爺,滾,少管閒事,記住,回去告訴你家的護院魯師傅,叫他千萬不可多管閒事,不然將有橫禍飛災。滾!」

  文昌故意打一哆嗦,踉蹌撈起衣尾,匆匆從旁溜走,一面故作心驚膽跳地走:「你們這……些目無王法的……」

  大漢突然拔出長劍一揮,作勢點出,狂笑道:「你小子用王法嚇人?哈哈!你再說說看?」

  文昌「哎」一聲尖叫,用大氅襖蒙頭,急急如漏網之魚,踉蹌就走,腳下一高一低,狀極狼狽。

  五名大漢哈哈狂笑,向火場疾射。

  五更天,文昌到了長樂門外。他穿著華麗,可是身無分文,走得很匆忙,百寶袋中沒有半文錢,他必須找些銀子,不然有笑話看了。

  他和黑鐵塔約定在鼓樓下會合,不見不散。鼓樓,在城中央,高有四層,共高十六丈左右,在城中心區,建於洪武十七年。從鼓樓下望,可以看到四座巍然高高聳立的雄偉城門,循北大街往北看,遠遠地筆直寬闊的街頭盡端,便是秦王的王城。東南西三條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車馬如過江之鯽。但北大街卻行人稀少,車馬來去匆忙,往來的全是豪門貴客。兩旁的府第連雲,庭深院廣,高大的門樓牌坊高聳,大門口的石獅子成雙成對。王城附近,甲士鐵衛雄赳赳氣昂昂,閒雜人等極少在這一帶流連。

  文昌沒到過府城,但只消向人一問便知鼓樓的所在,那很好找,正在城中心,循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往裡走,都可見得到,一進長樂門便可看到了。

  長樂門外,便是有名的長樂坊,也就是早年的東市王府近,城牆雖然縮小了,長樂坊在城外依然繁華,興慶宮,八仙庵,東嶽廟,青龍寺,都在這兒。沿長安的酒市,以這一帶最為著名。

  長樂坊不受城內的宵禁管制,五更初便形成了鬧市,到處有騾車、手推車。販夫擔挑菜米柴物牲口等生活必需品在附近等候開啟城門,人畜雜混,擁擠在這一帶鬧哄哄地。

  文昌在燈火嘈雜中,到了長樂坊。

  雞聲此起彼落,鼓樓響起了五更三點的更鼓聲,城門的千斤閘在轟隆隆聲中升起,接著城門大開,十二名官兵分兩側站立,威風凜凜,帶了刀槍、也帶了皮鞭。

  人們開始極有次序地入城,人車分行。如果人車沒帶貨物,必定波官兵卡留查問,檢驗路引,但帶了蔬菜貨品的卻可通行無阻。

  文昌並不急於進城,會合的時刻是正午,他必須先尋錢買食物充飢。

  擠擠的人群,全是販夫小卒苦哈哈,他絕不會在這些人身上打主意,他留神尋神氣的財神爺。

  他沿一條小街向北一轉,經過興慶寺,再向北去,眼前出現一座與興慶寺毗連的小廟。說是小,指的是與興慶宮比較之言。其實並不小,巨大的牌坊形廟門氣象萬千,額上巨匾上,有五個斗大的金字。敕建八仙宮。

  這座廟在宋朝叫庵,元朝安西王重修改成宮。不管是庵是宮,反正是座極負盛名的大廟,裡面供著八仙,據說呂仙在這兒遇上漢鐘離,漢唐不分,這兩位神仙竟會在這兒相遇的,見鬼!大概八仙中有何仙姑,又有豐色絕世的呂仙和藍采和,甚至逃情的韓湘,所以這座宮一直是府城的婦女燒頭柱香祈福的盛地,折望之日香火鼎盛。由於進香是婦女們的事,陪同前來的先生們只好在宮外苦等,因此,酒市林立,專供大爺們歇腳小飲三杯。

  要燒頭拄香,必須盡早前來排隊等候,城內的人如果不在前一天出城相候,當然輪不到他們,城外的人佔了地利。因此,附近客店甚多,並且都是十分高尚華麗的客店,以便招待闊客的夫人小姐們。

  宮左首不遠,燈火通明,那是一家頂有名氣的大酒樓,金字招牌上刻了四個大字:長安酒肆。

  這座酒肆真神氣,前面有停車場,駐宿所,栓馬椿,一應俱全。車馬是從左面進台階下,有人招呼讓貴客直上台階,然後車馬是從右繞至停駐之處,有條不紊、場面夠大,酒菜之貴,在長安榮居第二,僅次於南大街的翠白樓,一席千金並非奇怪。在這兒,可以買到從洛陽運來的話的黃河鯉魚,一條三斤重的端上桌,整整黃金六兩。一條魚的價值,可以夠窮人半年糧。

  這天望日,沒有風雪,解凍了,晴和開陰冷,但陰冷阻不住虔誠的男女燒香許願還願的熱情,昨天所有的客店管已客滿,連十里外的壩橋鎮也客滿。

  八仙宮內人潮洶湧,全是巧打扮爭奇鬥艷的婦女,香煙纏繞,鐘鼓齊鳴,廟門外,無數家僕和老人壯漢在等候親人外出。

  長安酒肆中,人潮洶湧,車、馬,停得密密麻麻,人聲和馬叫狗叫匯成極不調和的聲浪。

  在府城,許可良家婦女陪伴著丈夫光臨的酒樓並不多見,長安酒肆便是其中之一,內進二樓上沒有廂座,可以接納貴客全家福。

  而左面的一所高樓上,又另有一番光景,不但有年青貌美的胡姬服酒,甚至漢家碧玉同樣可以召來。這一酒樓,如果不是熟客,既不招待。而月在嗍望兩天,照例是封閉了的,免得引起進香的婦女找麻煩,激起了雌老虎的公憤,酒店掌櫃怎吃得消。

  前進大廳和二樓,闊客們攜僕帶童,各佔雅座小酌,都是有地位的入、沒有亂糟的景況。有些相熟的爺們,並座在一塊兒聊天低酌,話聲隱隱,笑語如珠。

  文昌已聽非我人妖說過府城內的一些名勝風光,看起來不陌生,他大搖大擺踏上了長安酒肆的台階,他那一身銀紫色穿著和皮背心,十足表示他是個闊大爺,只重衣冠不重人、古今中外毫無區別,風俗差不多,他的身上行頭受到了尊重,儘管他目下身無分文。

  店外,四名夥計招子雪明,喝!闊客來也,不但渾身光彩,而且英俊絕倫,如果不是豪門的少爺,定然是大官大吏的公子,說不定還是秦王府的天璜貴胄哩!

  「公子爺大駕光臨,歡迎,歡迎,小店深感榮幸,請!請!二樓雅座,小的領路。」一名夥計哈腰欠身含笑招呼。

  文昌淡淡一笑,大咧咧地伸手道:「領路,勞駕了」。居然派頭十足,風度極甚。

  同一期間,台階下搶上兩位骯髒的老花子。兩個店夥計臉色一沉,同時大吼。「你們走是不走?骨頭癢了是不,還不滾!」

  店夥計領文昌到了梯口,梯口的兩名店夥計有一名上前相迎,領路的店夥計向文呂告罪退下,退回到大門口。

  梯口的店夥計領著文昌登樓。天色剛破曉,樓上仍然燈火通明,四十餘付座頭,有三十付先有客在。店伙領著文昌到北面近窗口一張紅木大桌落坐,告罪退去,由樓上的店夥計招呼,這間店的派頭確是不小,人手也夠多。

  兩名穿得十分潔淨的店夥計含笑走近,一名在文昌身後,欠身道:「公子請寬衣,小的服候。」

  文昌解了大氅結,說聲「勞駕」由店伙將大氅掛在柱釘上,大馬金刀地道:「給我來一個暖鍋,四味下酒菜,一壺白酒,酒要好陳年上品,本公子不飲二十年以下的新釀酒。」

  「公子爺諧放心,小店有三十年以上的好釀。萊……」

  「選貴店最妙的拿手好菜送上就成。」文昌搶著說。

  「是!是!小的這就吩咐下去」。這付座頭很妙,往後還有八張大桌,沒有客人,後來的人,必須經過文昌的身邊方可到達座位就席。

  文昌在龍駒寨做了不少日子的小流氓,和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漢混久了,各種行徑手法不陌生,他已看開了,決定做一個真正的亡命流浪漢,與非我人妖的三天相處,他的觀念有了改變,為了生存,他不再計較小枝小節,膽子大了,臉皮也厚了。

  一個原湯羊肉的暖鍋,四色菜是烤鴨,鹿脯,牛蹄筋,熏獐肉。文昌任由店伙倒好酒,方打發他們離開,獨自小飲,一面打量著左右附近的人物。

  在座的全是地方富豪土紳,有些肥頭大耳,有的倜儻出群,帶著家童奴僕,談笑自若說些城中瑣事,並無岔眼人物。僅右前方一桌上,有兩個身箭衣,身材雄壯的佩劍中年人有點不同。衣上繡有小雜花。頭戴撲頭。彎帶上掛了一塊素雲銀牌符。只消一眼,便知這兩人來頭不小,可能是秦王府的小官,或者是三衛中的百戶以上軍官。但由佩劍上看來,卻又像護衛、因為如果是軍官,必定帶刀而不是劍,所以岔眼。

  這兩個中年人陪著兩個腦滿腸肥的中年大塊頭,在低聲商量,聲很低,不易聽清。

  文昌掃了兩個帶劍人一眼,心說:「這兩個軍官雙目神光炯炯,兩額陽鼓起,臉色紅潤,發角豐茂,定然是內外兼修的高手,眼神犀利無比,我得小心些才是。」

  兩個軍官目光,在文昌身上略一流看,便移到別處,似未注意文昌的舉動。

  文昌一面喝著酒,一面在盤算著。

  客人陸續登樓,由店夥計引從文昌的座位前經過。第一批經過的是三名衣著華麗的土紳,每人帶了一名健僕,健僕捧著盒匣,吊掛著錢袋。

  文昌不願從健僕身上打注意,他的目的物在土紳們身上,可是這些人皆有隨從帶著錢袋,而且穿了皮裘罩袍一類外衣,掩住了腰帶上的靠身錢袋,想下手確是難上加難,這兒不是人群擁擠之處,如何下手?

  他在等機會,右手拿下兩把梭形小飛刀。

  機會來了,第二批上來的人,是三名身材修長,酒色滿臉的中年人,羊皮外襖挽在臂彎上,只有一名帶了健僕、臨到文昌身前,三人在客套,一個道:「老翁請,請」。

  「鄭某怎敢優越?還是諒公先請。」另一人向第三人發話。

  第三人是諒公,含笑伸手虛引道:「不敢不敢,志翁先請。」

  三人客套,擠在一塊兒,走道本來就不夠闊闊,擠滿了。最後三人哈哈一笑,幾呼同聲道:「不必客套,走吧!

  文昌眼角餘光,掃了三人一眼,已看清他們的腰帶上,繡了一頭黑虎的精緻錢袋,乘他們客套的剎那間,兩把飛刀電旋而出。

  梭形小刀長僅三寸,體積甚小;旋轉的速度又急為,化兩團談淡虛芒,拂過最近一個錢袋的兩條皮掛繩,飛刀斜掠,繞飛一匝,錢袋也掉下了。

  文昌腳尖一伸一勾,兩聲輕響,小飛刀被腳尖挑回,手亦同時伸出,伸兩指夾住了錢袋,另一手收回了小飛刀,他手腳迅如閃電,未被任何人發覺,手法極為高明。

  錢袋到手,他在桌下立即打開。袋是皮造,內有夾層,一層內有一錠黃金,另一層有四顆珍珠,用緞子包得好好地。

  他將錢袋塞入靴統內,雙手運起神刀,用小劍硬將金子切成兩段。小劍是神物,無堅不摧,切口整整齊齊,處置了金子,珠子也塞入懷中,方安心小飲。

  一壺酒下肚,他俊面上酡紅,顯出三分醉意,也顯得更為俊逸。填飽了肚子,他招來伙計會賬。

  「哎呀!了不得」有人怪叫,是丟了錢的傢伙。

  「相公,怎麼?」有人間。

  「天!』我的錢包,我的錢包……」

  樓上一陣亂,人聲吵雜,所有的酒客,全都訝然往那兒注視。

  半錠黃金,找回了白銀五兩。在眾人大亂中他已經施施然下樓而去。

  第一次出手,他到底有些心驚和不自然,也缺乏經驗,故意裝出的鎮定神情,反而逃不過有心人眼下,假使他不走,好奇地駐足而視,定然無事。但他卻從容下樓,並未被人群的哄亂所吸引,反而露出馬腳。眾人皆警擾,只有他若無其事,當然可疑。

  兩名軍官在大亂升起的剎那間,站起放目四顧,隨即互相一打眼色,向文昌剛踏下梯口的背影努努嘴,低頭向個胖子低語了幾句,便急掠而出。

  扶梯下是樓下大廳,這兒不設席桌,是客人起坐的所在,後廳方有食客。

  文昌剛下了扶梯,後面下梯的腳步聲急響,他並未在意,但有人叫了:「慢走,老弟。」

  他弄不清來人叫誰,反正他沒有朋友,絕不是叫他,仍大搖大擺走他的路。

  突地,左肩搭上了一隻大手,十分沉重,食中指微勾,似準備制住肩井穴。

  人影一閃,有人掠身而過,一個臉形略尖的軍官,已經攔住去路,挺胸叉手,嘴角泛起不懷好意的微笑。

  文昌一驚,知道事發了,但神色絲毫不變;事發後他反而更冷靜,更從容,緩緩轉身:「咦!咦!爺是叫我麼?」

  後面那位軍官淡淡一笑,並未放手,道:「我,秦王府中衛百戶冷謙,正是叫你。」

  「有事麼?」

  「老弟尊姓大名?」

  「敝姓蔡,名文昌。大爺……」

  冷謙左手一伸,冷冷地道:「拿來,蔡老弟。」

  「咦!拿什麼來?」文昌故作驚訝地問。

  「錢包。」冷謙沉聲答。

  「什麼?你……」

  冷謙冷哼一聲,道:「樓上那位姓封的錢包主人,乃是長安有名的吸血鬼封三爺,放印子錢,包打刀筆官司,為富不仁,固然可惡已極。但你可知道這問長安鎮酒肆是誰開的?老弟,我姓冷的有一份。交出錢包,你走你的路,不然……」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金子已會了賬,第一次做案失風,極不像話,文昌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冷冷搶著道:「我不懂你閣下的話,放手,大爺。」

  「你要我搜?」冷謙問,手上逐步加勁。

  文昌已可驅運體內的氣極真氣,肩井穴抗力漸增,道:「你竟然想……」

  「搜出之後,你……」

  「啪」一聲暴響,文呂突然發難,因為冷謙已動手制穴了,指尖用了七成功。鐵拳如電,擊中冷謙的肚腹。

  「哎……」冷謙大叫,他估錯了文昌的實力,而且淬不及防,這一拳夠份量,打得他渾身發軟,雙手抱腹身形前伸。幾乎站不牢了。

  「滾!豈有此理」!文昌怒吼,右拳而出,「撲」一聲擊中冷謙下巴。左手反掌扔出,「叭」一聲同時擊中對方的胸膛,把冷謙打飛丈外,仰面倒在梯口掙扎。

  另一名軍官一聲大吼,從文昌身後猛撲而上。

  雙方交手,驚動了大廳的客人和店伙,店夥計見東主挨打,喊叫著紛紛抄傢伙要動手,封住了大門,登時人聲鼎沸,廳中大亂,拿賊喊打之聲,不絕於耳。

  這時天色已經大明,店門外的人全向內湧,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因此一來,大門整個塞死,水洩不道。

  文昌己橫了心,一不做二不休,突地大旋身一掌封,右腿疾飛,攻向身後飛來的軍官。

  軍官確是了得,連避三腿,且能回敬三拳兩掌,兩人在大廳中展開絕學強攻。

  兩人身形迅疾無比,旁人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門外擠滿了看熱鬧的閒人,儘管店伙們高聲叫拿賊,相信的人不多,也不知誰是賊,一個是王府衛隊的軍官,卻不是拿賊的人,拿賊不需勞動王府衛隊的大駕,另一個是衣著華麗,英俊絕倫的少年,怎麼看也不像是賊。

  「可能是爭風吃醋,長安酒肆的粉頭又鬧事了」。有人在門口大叫,大概是有意的惡意嘲笑。

  冷謙掙扎著坐起,搖搖頭,似要將腦袋的昏昏感搖蔣,手一摸嘴口,摸了一口血,他一挫鋼牙,站起來大吼道:「拔劍先卸他的狗腿!」

  他自己先拔劍,廳周的客人立即紛紛走避。

  文昌不願被纏住,鬧市之中又不能下手殺人,他必須突圍,但廳外擠滿了人,走不掉,只好另打主意脫身。

  大廳共有五個門,大門人潮洶湧。兩個後門也擠滿了人。右首進入右樓廳門人比較少。因為那是高貴客人攜家休息之所。左首到有胡姬歌妓的左樓廳門關得緊緊地,今天不招待客人。

  文昌已看清了退路,右廳門正是脫身的好地方。

  軍官拳腳十分高明,兩人在寬闊的大廳中換了三次照面,拆了十餘招散手,似乎勢均力敵,兩人的攻勢越來越兇猛,手下勁道逐漸加重,雙方的距離越拉越近,錯招拔打化勁的勁風聲浪逐漸可聞。

  真巧,冷謙一聲暴喝,從後廳門方向衝上了,長劍一揮,直點而出。

  文昌拔開軍官的兩拳,正欲出拳回敬,冷謙的劍已遞到肋下。

  他左拳一楞,在軍官一閃的剎那間,疾衝而下,在劍尖的左方掠過,反手一勾,勾住了冷謙的握劍手腕,向後猛帶,喝聲「爬下」!同時伸腳一撥。

  冷謙挨了幾拳,重傷不輕,勁道已消失了六成,反應自然遲純,被文昌一搭即中,巨大的拉力將他帶出,腳下又被絆住,沉重地向前疾衝,文昌叫,「你們仗勢欺人,我們走著瞧!」

  「惡賊休走」!迎面兩名店夥計叫,兩根本棍劈頭便打。

  文昌人如瘋虎,身形一閃,從中間閃入,左右手齊出「平分秋色」攻出兩劈掌,「撲撲」兩聲,劈中兩店伙的左右肩後,兩店夥同聲狂叫,向前拋棍衝倒。

  文昌抓起一張大環椅,一聲大吼,砸向正在關閉的廳門,廳門轟然而開,大環椅也碎了。他把手中破椅反手後擲,砸向撲來的軍官,人化輕煙,進入了右廳縱上樓梯。

  二樓有花廳,十餘名貴婦和淑女和士紳們正吃驚地向梯口注視,不知下面發生了什麼變故。

  銀紫色身形一閃,文昌出現,銀紫色的披風飄飄,在梯口一站。

  三名店夥同聲大喝,「狂徒!你好大的膽敢前來擾……」

  一面大喝一面撲上,來勢凶凶。文昌擠身搶入,一勾一撥三推,把三名店伙一一打下樓梯,再飛起一腳,把扶攔在數踢倒,掉下樓把向上搶的人全阻住了。

  左首有兩個長窗,窗門已推開,可以看到不遠的屋脊。他想:「由屋上走,可不怕他們趕來了。」

  他向窗口奔去,必須衝過三名貴婦身邊。三名貴婦見他來勢凶凶,喊叫著大叫救命,驚倒了。

  窗前,綠裙飄飄,一名少女手扶著一個俏侍女,正站在那兒發楞,一雙深潭也似的大眼中,流露出些少驚恐的精神,但卻凝注著含笑動手把店伙打下梯口的文昌,並不怎樣害怕。

  文昌走到,少女搖搖頭道:「你……你是賊?你……」

  文昌一楞,腳下一頓,定神看去,只感到心中狂跳。那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美麗少女,身段裹在貉裘內,下身穿了百褶黛綠長裙,看不出身段美,可是眉目如畫,粉面桃腮,五官無一不美,襯托得極為勻稱而調和。鑽石般的大眼睛,在黑而長的美睫相映下,顯得晶瑩光亮而特出,流露出一絲兒驚恐,貂裘中掩著猩紅的小櫻嘴,更令人心跳甚急,予人平空生出一種戀愛而珍惜的情素,她那修長的身材,與楚楚動人的表情,令文昌心中一震,心說,好美的女娃娃,端的是我見猶戀。

  已不容他再看,梯口有人影出現,他向少女奔去。

  「哎……」少女驚呼,花容變色。

  他伸手一撥,把少女撥開,一閃便到了窗下扭頭冷笑道:「不久之後,貴店就要關門大吉」。

  上來的是末受傷的軍官,拔劍衝上怒吼:「惡賊你走得了?投降!」

  文昌飄上窗台,哈哈大笑道:「少陪有空再來貴店打擾」。

  語聲中,他飄然而下落在鄰屋瓦面上,走了。

  庭中共有三名體面的中年人,原先全驚呆了。軍官現身之後,三入神魂入窟。靠北首一個中年人方面大耳,五絡長鬚拂胸,伸手一抹長鬚沉聲問:「米百戶,怎麼回事?」

  宋百戶正想縱上窗台,聞聲一驚,止步扭頭一看,臉色一沉,極不願地收劍入稍,躬身行禮大聲道:「卑職在捉賊」。

  「捉賊?青天白日之下在酒樓捉賊。」中年人不悅地問。

  「大人容凜……」軍官將後樓所發生的事一一凜明,

  大人略一沉思,道:「你可通知府台大人辦理,不必在鬧市酒樓之中拔劍嚇唬小民,被人誤解,有損王爺聲譽,你走吧!」

  宋百戶行禮退走,一面答:「遵命,卑職告退。」退是退了,卻用奇異的目光不友好地瞪了大人一眼。

  大人大袖一揮,宋百戶惺惺地下樓走了。美麗的少女以為文昌很對她無禮,卻沒想到恰好相反!文昌只瞥了她一眼,便避開了她的目光,大出意外,人走了,她卻走向中年人道:「爹,宋百戶在說慌。」

  「說謊?孩子,別亂說。」中年人搖頭含笑答,又問:「乖孩子,嚇壞你沒有?」

  「這人不像是賊……」

  「呵呵!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大奸巨盜不一定有猙獰或猥瑣的象貌。孩子,你未免太武斷了。」

  「這間酒肆的東主中,有一人是冷百戶。」

  「這與自稱蔡文昌的小賊有何關連?」

  「有的。爹請想想,一個百姓小民,怎敢和冷百戶作對?」

  「孩子,你不看賊人會飛簷走壁?這種人膽大包天,才不怕什麼百戶千戶哩。孩子,不必胡思亂想了,姓封的吸血鬼這次失財大快人心,也是一大快事。」

  「爹,那吸血鬼要在我們家的後園側加建高樓,那怎成?」

  「孩子,那也是無法之事,只要他不犯禁為父豈能阻止他加建高樓?再說……再說…… 唉!不必說了。」他面上有怪異的神情。

  文昌越過兩度屋脊,到了一條橫街旁,青天白日在屋頂上行走,畢竟不像話,他想下去,下面卻出現了先前在店門見過的兩個老花子,其中一人向上招手含笑叫:「老弟,快下,先找地方暫避,跟我們來。

  橫街上沒有其他的人,文昌一躍下了地,輕如鴻毛。兩個老花子同時翹走大拇指喝采:「了不得,老弟,輕如鴻毛,天下大可去得。」

  文昌淡淡一笑,拱手道:「承讓了。兩位……」

  先前發話的老花子呵呵一笑,拍拍討米袋:「咱們是窮家幫西安府團頭,我怪丐馮韜。他,狂乞郎夏田」。

  窮家幫,並非是真有這麼一個幫,只是口頭上叫叫而已,也是花子切頭們信口有言的代表身份代名詞。花子與花子之間,除了同病相憐,不時互相照應之外,根本沒有幫派的組織,他們謀生已是不易,怎有工夫搞組織?

  文昌正式留意兩個老花子,心中狐疑。怪丐馮韜身材偉岸,滿臉亂雜須,大牛眼,朝天鼻,一股酸臭味從身上散發,觸鼻令人噁心。

  狂乞年約花甲,大馬臉蒜頭鼻,鯰魚嘴,山羊灰鬍,身材高瘦,臉上泛起怪笑的表情,卻沒有笑,挾著一根老山籐打狗杖,破棉衣綻露出不少黑色的破棉絮。

  「唔!這人身上的氣味極像那晚暗算我的人,可是臉型並不太像。」文昌在心裡嘀咕。那晚他被一個花子樣的老怪物所暗算,心裡一直懷恨著突然指著怪丐馮韜問:「姓馮的,早些天你是否曾在灞橋鎮附近呆過?」怪丐一怔,隨又呵呵怪笑道,「廢話!我怪丐吃定了府城,白天沿銜伸手,晚間在城隆廟借宿,到灞橋鎮喝西北風麼?」文昌心中一寬,道:「兩位,咱們素昧平生,橋歸橋,路歸路。」

  「老弟,你大概是初到府城的江湖晚輩,地頭不熟,需要朋友,你鬧了冷百戶的店,亂子鬧大啦,不久之後,公人四出,必定緝拿你歸案,府城中沒有容身之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俗語說,胳膊往裡彎,咱們都是江湖人,有助你一臂之力的道義,跟咱們來,老怪丐替你安排,不然麻煩得緊。」

  文昌一聽也對,道:「有勞兩位,咱們走。」

  怪丐領他急走,信口問:「老弟尊姓?」

  「小姓蔡,名文昌。」

  「蔡老弟,是在樓上計算了西安吸血鬼封老三麼?」

  「不錯。」

  「那傢伙可惡,早晚咱們要抄他的家。老弟,幹得好」。

  三人沿小街子亂鑽,接近了城根,怪丐直趨一棟幽暗的破屋前,伸手輕扣虛掩著的班剝大門。

  「吱呀」兩聲門響,木門半開。怪丐大踏步槍入,呵呵狂笑著叫:「喂!來見見第一次來到咱們地頭,便反吸了吸血鬼一口血的年輕朋友。」

  文昌隨後掀簾而入,踏入了客廳,不由一怔。

  客廳不大,但坐了不少人,正中一張八仙桌,三個敞著老羊皮外襖,內穿窄袖子藍色夾勁裝的中年人,大馬金刀地半躺在桌椅上,三雙直縫靴都高高地擱上了桌面,不輕意地扭頭向外瞧,用目光迎接著三人進屋。

  兩側,兩排靠椅上,七橫八豎靠了九個人腿不是擱在茶几上,便是架起二郎腿,有些用皮風帽掩住半片臉,有些在打磕睡,十二個人,年紀約在三十至四魅十之間,像貌極為平凡並無特出之處,僅一雙眼睛比常人銳利些而已。

  中間三人衣著整齊些,三人年歲相差無幾,一個留了八字鬍,一個是一字短鬚,一個沒有留鬍鬚。三人臉貌差不多,一看便知是兄弟三人,圓臉,大鼻,一字粗眉,露出四大校門牙。身材雄偉,腰帶上插了巴首,看客人入室,三人先後懶洋洋地站起,但凌厲的目光冷電四射。

  「歡迎。」留八字鬍的大漢揖手大聲說。

  怪丐向三人伸出大手,向文昌道:「蔡老弟,老朽且替你引見本城大名鼎鼎的長安三豪」。

  文昌沒聽說過長安三豪的名號,他沒聽過的人多著哩!但看了這些人的光景,便知不是什麼好來路,從他們表露在外的氣質猜測,可能是當地的地頭蛇。

  「也好,先摸清底細再說,也許可以利用他們。」他想。

  四周的九個人,也緩緩站起了。

  文昌向長安三豪抱拳行禮道:「在下蔡文昌,來得魯莽,尚請海涵,請教。」

  八字鬍大漢呵呵笑,道:「在下榮世明,綽號插翅虎」。

  怪丐向另兩入舉手虛抬,道:「留一字須這位是老二夜鷹榮世群,老三踏雪無痕榮世傑。」又向三豪道:「蔡老弟輕功,不弱於賢昆仲,你們往後可多接近接近。」

  「前輩謬讚,小可深感汗顏。」文昌謙虛地接口。

  插翅虎豪爽地一笑,道:「老弟不必過謙,咱們江湖人用不著哄抬。敝兄弟在府城算不了什麼,這兩位老花子才是真正的風塵奇人,有他倆一句話,老弟的輕功造詣定然足以稱道。首先,老弟必須知道敝兄弟的來龍去脈,不知心中定然不安,敝兄弟在府城有產業,但卻是千真萬確的江湖人,明裡在地方上為上排難解紛,做好好先生,暗裡管這些人間不平事,也劫富濟貧懲惡霸。老弟,你敢交咱們這些朋友?」

  文昌呵呵一笑,道「在下第一天光臨貴地,便下手生事幾乎失風,賢昆仲如不怪在下魯莽,願與諸位交個朋友。」

  「好,且替老弟引見幾位弟兄,日後也有個照應。」

  插翅虎替另九人引見了,又道「這兒是咱們兄弟秘密集會之所,老弟如果需要臂助,可到這兒聚會。老弟,請教懲戒吸血鬼的事結果如何。」

  文昌便將在酒肆下手的事說了,最後說:「蔡某並不知道那傢伙叫吸血鬼,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插翅虎搖搖頭,又道:「這姓封的不是東西,一句話,為富不仁,在府城除了官府之外,漢有人喜歡這王八蛋。

  「榮兄為何不下手懲他?』」文昌問。

  「他與官府有往來,巡檢衙門有他的靠山。他的宅院在西大街與北大街拐角處,右首是西北鏢局,後面接近去年致仕退休的左參政施若葵大人的府第,如果鬧起來,事情將不可收拾。再說,這傢伙愛錢如命,但出錢犬養護院卻捨得花錢,三名教師爺出身河南少林派,手底下夠硬朗。一個叫鐵指祁英,一個叫恨地無環毛興邦,一個叫神刀破浪禹江,除了這三個教師爺,還有八名同樣了得的護院,想想看,誰敢惹他?連西北鏢局也買他三分交情,咱們可不敢拆他的窩。今天他的家小在八仙宮燒香訴願,隨來的三個護院在廟門口等待,他和朋友單獨上了長安酒肆,不然你恐怕不易脫身。

  「他是府城之霸麼?」

  「稱霸,他不敢,真正敢稱霸的是西北鏢局局主神槍楊虎。他只配稱吸血鬼,專欺負窮小子苦哈哈,被他放高利貸迫死的人為數不少,謀來的產業不知其數,這傢伙放印子錢放得頂高明,先由旁人出面,事後在一手覽回,所以上當的人太多了。一兩銀子五分息,利上滾利,一年之內便成了十兩債。債錢的人全是苦哈哈,還不了只好賣兒賣女,不然只好上吊跳河。這王八蛋,可惡!」

  「榮兄的意思……」

  「我在找機會,總有一天他會進枉死城。」

  「願打願挨,放印子錢並未犯死,罪榮兄。」文昌說。

  「樣倒不錯,可是出面的人事先只說一分。事後卻轉債變了卦……」

  「宮府不管?」

  「苦哈哈敢進公堂?上告也不會有人受理。」

  文呂點點頭,突然道:「在下做了他一筆買賣,下次再找他。」

  「老弟,目前最好不必打草驚蛇。」

  「我知道,在下有事進城走走,有空再來拜望諸位。」

  插翅虎訝然問:「你要進城?」

  「正是。」

  「目下已有冷百戶出面驚動了官府,你怎能進城?」

  「在下非去不可。」

  「好,我這兒有衣褲,先換上,你這身銀紫色衣褲太扎眼,如果不換,保證你在城門口便會出麻煩。」

  不久,文昌換了一身藍色衣褲,藍披風,衣帽也換了,放下掩耳趨長樂門。銀紫色的衣物,用青帕包了挾在脅下,像是換了一個人。

  怪丐和插翅虎送走了文昌,回到庭中笑道「這小子好眼力,他竟然有點識出是我,好險!你拳頭沒將他打糊塗,委實能精明。」

  插翅虎咧嘴笑,道:「他挨不起你幾拳,顯然很蹩腳,主人為何要看上他?怪事,這種人派不上用場哩?」

  「你可錯啦!那次被我擊昏,不是他不行而是沒有還手的機會,老實說,他比我差不了多少,真正動手,勝負難料,主人已追蹤黑旗令主去了,咱們不可大意,好好助他一臂之力,把事體鬧大。」怪丐搖頭晃腦地說。

  「咱們是否出面?」

  「不必,暗中助他脫身便成,哈哈!主人想得不錯,咱們拉這小子下水做賊,他定然不肯和黑旗令主的人交往,也必定仇視他們,不啻以黑治黑,由他放出黑旗令主與無盡谷同流合污的消息,定然引起江湖朋友的注意,大事定矣!」怪丐狂笑起來,哈哈之聲刺耳。

  驀地,樑上突然傳出震耳膜的嗓音,「啊!原來是你們唆使他做賊的,難怪你們笑得如此得意。」

  庭中十餘名高手全都大吃一驚,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躲在樑上而毫無所知,這一觔斗栽得太大了。

  樑上次影乍現,輕飄飄地落下一朵灰雲,衣抉飄飄,像個無形質的幽靈。

  是個年輕的尼姑,臉白唇紅,五官清秀,衣領上插著佛塵,腰上懸囊帶劍,在十四名高手包圍之中冉冉降落在木桌面上,毫無所懼,膽大包天。

  十四個人被年輕尼姑這種大膽鎮靜的神情鎮住了,怪丐馮韜第一個神魂入竅,沉聲道:「尊駕是誰?」

  尼姑摸摸光頭前的「戒疤」笑道:「貧尼出家人,本不該多管閒事,但事體可疑,貧尼豈能不管?你,定是大名鼎鼎的怪丐馮韜。」說完,一躍下地。

  「老夫正是馮韜,並末改名換姓,有何可疑?」怪丐冷哼著答,說完,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就是可疑之處。」尼姑毫不介意地答,又道:「你,乃是大名鼎鼎的俠丐,與那位狂乞好管人間不平事,浪跡江湖,俠蹤滿天下,並非長安人。而這三位長安三豪卻是長安的隱身大盜,暗中無惡不作,名聲並不好。可是你兩個俠丐,卻和他們往來親密,盜俠不分,有說乎?聽你們的口麼,你們竟然共同事奉一個主人,這位主人是誰?真了不起,能將盜和俠拉在一起加以統治,委實令人佩服就是你的行徑,早些僅你在華陰現身過,為何卻騙那姓蔡的,說你是長安的土生土長團頭?是欺那姓蔡的少不更事麼?」尼姑臉上一冷,語氣更冷了,哼了一聲往下說道:「你們之間,定然隱著不可告人的大陰謀,像是要挑起九宮堡和無盡谷之間的……」

  怪丐馮韜已不容對方說完,身形齊動,一閃便到了尼姑的身前八尺處,沉此道,「亮名號,你膽大包天,管起咱們的事來了?」

  年輕尼姑淡淡一笑,往下道:「九宮堡和無盡谷的主人,都是野心勃勃的梟雄,勢同水火,已經將武林搞得烏煙瘴氣,你們暗中挑起他們的利害衝突,豈不是火上加油?誰能善後?」

  怪丐見對方不理采他的質問,勃然大怒,大吼道:「你既然不回答,休怪老夫無禮。」說完迫近了兩尺。

  年輕尼姑嘿嘿笑,毫不害怕,問:「你又想怎樣?」

  「怎樣?哼!毀了你。」怪丐聲勢洶洶地答。

  「憑你?太不知自量了。」尼姑不屑地答。

  怪丐忍無可忍,一聲沉喝,揉身直進,伸出巨靈之掌,攻出一招「吳剛伐桂」兇猛地斜砍而出。他不敢大意,對方敢在十四名高手中出現管閒事,下降的輕功又如此高明,雖則年歲甚輕,豈會是庸手?他這一掌用了五成勁,左掌在胸前候機拍出,看去是實招,其實卻是試探性的虛招,假使對方移動,便可立即變招反擊。

  豈知尼姑卻紋風不動,恍如未見,似乎在準備挨掌。

  怪丐吃了一驚,不待巨掌及身,突然右掌一敝,右閃兩步。掌緣在尼姑的肩外側掠過,硬生生撤出兇猛的一掌,此道:「你為何不回手?」

  年輕尼姑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你倒有點俠義氣概,不然,哼,你將橫死在這兒,說出你們的主人是誰,貧尼不願動手動腳。」

  「你做夢。」怪丐答,重又迫近。

  尼姑臉色一冷,厲聲問:「你說不說」

  怪丐卻伸出一掌,此道:「你動不動手?」

  尼姑冷哼一聲,接口道:「你真不說?」

  怪丐用一聲沉喝作為答覆,不動掌動腳,踏進左腳,右腿突然掃出。

  狂乞突然搶出叫:「馮兄小……」

  「心」字還未說出,尼姑已經動腳了,左腳向外一撥,「撲」一聲響,鞋尖不偏不倚,撥中怪丐的筋骨,捷逾電閃。

  怪丐只感到筋骨被巨錘所擊,奇猛的力道幾乎擊斷他的腳骨,身不由己,反抗無力,一聲驚叫,仰面撞出丈許,「砰」一聲撞倒了八仙桌,亂成一團。

  狂丐搶救不及,大吼道:「退!打!」吼聲中打狗棍劈面下擊。

  長安三豪舉手一揮,十二個人急驚,一哄而散,從前後門走了。

  尼姑冷笑一聲,左閃,右手一抄,便抓住了打狗棍。狂丐還沒有看清尼姑的閃動身影,便感到手上一緊,棍勢突止,棍上傳來一陣怪異的暗勁,震得他雙膀發酸,虎口發麻,腳下一陣浮動。

  「撒手!」尼姑冷此。

  「不見得」狂乞沉喝,雙手用勁奪棍,額上青筋跳動,下釘牢了地面。

  「滾!」尼姑不悅地輕此,手向外一揮。

  狂乞只感到一般無可抗拒的巨大渾雄力道,將他已用千斤墮釘牢地面的身軀提離了地面,奇大的力道從棍上傳來,直迫心脈,十個指頭麻木得失去了知覺,握不住棍。接著,身軀飛拋兩丈外,「彭」一聲撞在牆壁上,眼前一陣黑,神智在沉重的撞聲中突然昏迷。

  怪丐還來掙扎爬起,一根杖頭已指向他的心坎,距衣還有半寸,奇異的兇猛暗勁已經著體,胸口不但發麻,氣血也似要脫離軀體而飛逸。

  他大吃一驚,撐起上身的雙手一軟,背脊貼地,大冷天,他渾身都在冒汗。

  他身側,尼姑正向他微笑,站在那兒像個石人,單手捉住奪來的打狗棍,指著他的心坎。她的笑冷淡而漠然,卻實令他毛骨依然。

  「你說不說?」尼姑問。

  怪丐知道絕望了,他放棄反抗的念頭,漠然地道:「好吧!你可以殺了在下,至於在下的主人是誰,你永遠不可能從在下口中間出任何消息。」

  「貧尼卻是不信。」

  「信不信由你。」怪丐絕望地道。

  打狗棍向上稍移,貼在怪丐的左肩井穴上,一股奧熱的奇異暗勁怪流,注入了肩井穴。怪丐感到渾身起了奇異的變化,經脈中似有萬千蟲蟻在爬行,啃咬,鑽動,肌肉每一顆細胞似乎要爆裂飛散。

  他渾身顫抖,汗出如漿,臉上肌肉扭曲,虛弱地道:「你用的是……是赤煞真力插…… 插脈……」

  「你猜對了。」尼姑不動聲色地答。

  「你……你是千……千面師……師太……」

  「你果然見多識廣。」

  「馮某死定了,但你絕詐不出任何消息。」

  「貧尼確是不信。」

  「馮某雖不……不是鐵打金……金剛,魔火卻無法令在下屈……服……哎……」

  叫聲剛起,大門「砰」一聲被踢開了。怪丐也在這剎那間失去知覺,痛昏了。

  來人是蔡文昌,他去而復來。當他快接近城門口時,發覺城門口多了十餘名官兵,還有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巡邏在其間,如臨大敵。他一看不妙,趕忙溜了回來,要找長安三豪設法,想混入城中。他的路引上寫的是真姓名,只要亮出路引,準有麻煩,雖則他不知城門口的緊張為了何事,反正他心虛,不願在白天鬧市中冒險鬧事,而他今天必須入城。

  他剛到門口,便聽出怪丐的聲音在狂叫。身為江湖人一聽叫聲不對,便知出了意外,一腳踢開大門,狂風似的搶入屋中。看到屋中光景,他吃了一驚,大喝道:「尼姑,你干什麼?」

  千面師太收起打狗棍,沉下臉道:「又是你,你的命真長。」

  能制住兩個老花子,身手必定不等閒。文昌不敢大意,抓住一張靠椅,扔掉一條靠椅當作兵器,迫近道:「咱們少見,別管在下的事,你想怎樣?」

  「先說說你如何在銀劍孤星手上脫身的?」

  文昌吃了一驚,心說:「怪!這尼姑怎知道我的事?他站住了,問:「怪!你怎知在下曾落在銀劍弧星之手的?」

  「我,千面師太。」

  文昌一震,原來如此,那晚這個尼姑曾和冷蠍高飛在廣大殿中出現,嚇走了銀劍孤星,難怪她知道。他丟下椅腳,道:「前輩是大名鼎鼎的武林怪俠,晚輩不願和你做對頭。」

  「你的事還沒說呢。」

  「銀劍孤星半途遇上硬對頭,晚輩乘機逃得性命。」他不敢將被非我人妖所救的實情說出。

  千面師太死盯著他臉上的神情,要看出什麼,文昌回答得從容而快捷,似乎沒有撒謊的表情流露。她頓了頓,從問:「你為何不回去找黑魅谷真?」

  一句話在文昌耳中,像一聲焦雷,但他仍沉住氣,道:「在下不想死在石榴……死在她手上,不用找她送死。」

  「那……那你為何做了她的裙下之臣?你為何不殺她?」

  「呸!在下被她從七幻道手下救出性命,為何要殺她?黑魅谷真雖為世人所不齒,但在下卻不作此想。」

  「哎!你對她有好感?」

  「不錯。為人不可忘本黑魅谷真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雖伯她,但仍然敬重她。老前輩,你是宇內十三高人之一,也是少數俠名響亮極受武林朋友所敬重的人,似不應與咱們這些武林末流計較,請手下留情,放了在下的朋友。」

  千面師太不再問,答道「年輕人,如果我不肯放手呢?」

  文昌火速拾起椅腳,毅然無懼地道:「在下雖不行,但仍必須為朋友盡力」

  「你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為朋友兩肋插刀,在下別無抉擇,打!」

  喝聲中,文昌揉身而上,閃電似的掃出一椅腳,不等擊實,招變「伏地追風」,改攻千面師太的雙腳。

  「得」一聲脆響,千面師太信手一棍挑出,椅腳便被崩開。文昌卻借勢飄走,喝聲「接暗器!」

  一枚銀羽箭急射千面師太的咽喉,如電光一閃,

  千面師太伸兩手挾住了銀羽箭,道:「哎!你的暗器手法很高明哩!」

  文昌大駭,對方根本末移動雙足,在兇猛的招式搶攻下,神態從容無動於衷,暗器毫無作用,這種冷靜的功夫就令人折服,更不必說接暗器的手法和指力的造詣了。他心中暗叫不妙,但卻不能棄兩個老花子而不顧。

  他火速抓起身旁一張靠椅。全力擲出,不住向後庭口退一面抓起雙手可極的任何家俱擲擊,一面叫:「來!到後面決一死戰。」

  千面師太用打狗棍不住飛點,將擲來的桌椅點偏,急射而至,大笑道:「你這點道行,不堪一擊。」

  文昌退入後庭門,到了天井中,天井兩側和內庭台堪左右,擱了不少花盆,沒有花,只有幾株松梅。內庭沒有人,空蕩蕩地。

  文昌一聲虎吼,擲擊兩隻盆景,急退入庭,抓起一張木桌,全力砸出,叫:「浪得虛名的師太,滾你的蛋!」

  他這種潑婦式的打法,別開生面,不讓對方近身,用亂七八糟的東西遙擊,真也有效,盆景中泥塊飛散,千面師太不得不緩下身形左右閃避。

  等千面師太搶入內庭,文昌已退入庭後通道,一面將到手的雜物擲出,一面叫:「咱們比輕功,跑斷你的狗腿。」

  「那兒走?」千面師太喝叫,大袖揮舞中,強烈的勁風震飛了襲來的雜物,急射而去。

  文昌鬼精靈,而且輕功也不弱,向後狂奔,鑽入一間內房閉上房門擊毀小窗,走了。

  他上了屋,反奔前庭,從天井縱下,搶入了後庭門,抓走兩個老花子夾在脅下,搶出了大門,沿小巷向大街狂奔。他想得妙,如果到了大街,千面師太絕不敢在大街上撒野。

  千面師太沒想到文昌使詐,也估錯了文昌的輕功造詣,等她追出大門,文昌已夾著人轉入另一條街角了。小巷中,五六個行人目瞪口呆,盯著文昌的背影張口結舌,莫名其妙。

  千面師太向文昌的背影不住點頭,微笑著自語道:

  「我看錯了人了,這是一個血性的小伙子,是一個值得造就的好人才,我可不能放過他。我這一身絕學,確是該傳給根基有血性的人了。」

  她泰然轉入屋中,不久,便成了一個手掛長包裹,搖著佛塵的老尼姑,臉上皺紋密佈,風塵滿面,剛才的年輕面目,已無絲毫痕跡可尋,她步出大門,帶上門舉步下階,一面自語道:「這後生不但精靈,而且膽氣也高人一等,難怪他敢和黑旗令主作對,在群魔聚集處從容脫身。他走不了的,我必須找到他。赤煞真力和千面易容之術,皆不適宜傳作女子,他正是最佳的理想傳人。」

  文昌並末奔至大街,料定千面師太不會追來,在另一條巷口中一家大門的台堪上將人放下,首先便探的取出針盒。取了一枚三梭針,在怪丐背後第一椎骨上大椎穴刺下一針,雙指一捏,鮮血湧出。

  他又對狂乞如法泡製,方收好針盒。兩個老花子從昏迷中逐漸醒來,怪丐掙扎著坐起。萎頓地輕呼:「妖尼,你枉費心機……啊!你……」

  文昌扶起他,急急地道:「馮兄,快走,我將千面師太引走了,恐怕她會追來,咱們趕快離開。」

  「你……」

  「我無法入城,城門口戒備森嚴,恐怕長安酒肆的事發了,所以轉回來找諸位設法,卻碰上兩位受折磨,只好引走那怪尼姑,救兩位出險。」

  驀地,他扭頭一看,一個老尼姑正從巷角轉出。他認得老尼姑的衣衫,驚叫道:「來了,快走。」

  兩個老花子扭頭一看,果然是個老尼姑,雖則已不是原來的年輕尼姑,但他們已是驚弓之烏,看了尼姑佼心驚膽跳。千面師太的化裝易容術。天下聞名,她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改換臉容身段,甚至變換身份,但大都以尼姑的身份遊戲人間,甚少變成其他男女的形狀,所以兩人一見老尼姑出現,不管是真是假,已經心驚膽眺,顧不得身上疼痛,撒腿便跑。

  文呂也嚇了一跳,怎敢逗留?向大街如飛而去。

  兩個老花手分開走,往人叢中一鑽,在片刻便無影無蹤,把文昌撇掉了。

  文昌不見兩個老花子,便往長安酒肆方向走。他必須

  入城,想起了酒肆前的車轎,他心中一動,便向酒肆前走去。

  將風帽拉下護耳,只留眼鼻,不伯被人看出真面目,可且衣著已經換過了,誰會認出他是不久前在酒樓出現過的蔡文昌?

  八仙宮前人潮依然洶湧,但啟程返家的人比較多。車轎在一些健僕的招呼下,紛紛駛至廟前廣場停下,迎接廟中出來的女眷。

  文昌的目光,在車轎上轉。車轎上,前面和側方飾有一些圖案和姓氏,那豪門家族的標記,和官位的特有裝飾一看便知。

  車聲隆隆,三部輕車經過廣場,魚貫停下每車的左側皆站了一個體面的中年僕婦,正在拉開車門放下踏凳。

  車是輕便的雙頭馬車,刻有素獅頭飾物,繡帶青幔十分神氣,淡藍色的車身十分扎眼,一看便知是四、五品大員的輕車,而且是文官的輕車。那時,武官極少乘車,也不許坐轎,必須騎馬,免得忘了騎射。

  文昌心中一動,便轉身向長樂門走去,一面拾了一根小木根,用小飛刀削成兩段小木針備用。

  在距城十來丈處,他慢慢往回走,城門口進出的人,全在官兵監視之中。

  車聲隆隆,三部馬車到了。

  文昌回身便走,等到車到身後,突然右手輕揚,一枚木針脫手飛出,貫入一匹健馬的前肋下。

  「希韋韋……」,健馬長嘶,一陣急蹦。

  掌鞭的中軍車伕吃了一驚,「叭叭」兩聲響鞭,猛地剎車勒僵。但馬兒負痛,且木針貫入肉中,鞭聲怎能制止?立即發起瘋來,瘋狂地蹦跳,另一匹馬也驚慌地亂衝,人群大亂,車廂狂搖。

  「哎呀……」車內的女人們鬼叫連天。

  文昌在於鈞一發車兒行將傾覆的剎那間搶出,一把逮住馬絡頭,順手拔下木針,運神力一拉絡頭,伸手輕撫馬頭,馬兒蹦跳漸止,他始抬頭向臉無人色的車伕道:「老兄,你這匹馬發了性,不好料理。」

  「真糟!這畜牲可惡,大概是想要我的命。」車伕叫。

  文昌帶住馬絡頭道:「不要緊,我替你帶住,入城再說,切不可驚嚇了車中的女眷,走!」

  車伕喘出大口大氣,苦笑道:「真見鬼,平時這畜牲從沒出過毛病,偏偏……」

  「老兄,別埋怨啦!走。」

  車伕鬆了剎車橫木,道:「謝謝你,老弟,有勞了。」

  文昌拉住馬絡頭,向前走,馬車緩緩奔向城門。城門十餘名官兵遠遠地看見馬車駛來,向出入的人叫:「右參政張大人的車子要進城,閒雜人等讓開迴避。」

  人群中分,官兵們也左右移動,三輛馬車駛入城,進入了東大街。

  文昌直等離開城門三二十丈,方放開馬絡頭道:「老兄,小心了,這匹馬還不能安靜,伯要出事,依我看,你還是下來帶著穩安些。」

  他不待車伕答話,舉步走了。

  西安城府的人,如果有人問起,簡稱府城,再問,他們乾脆叫長安城,不會有人稱西安,不習慣。長安城確實繁華,東大街是商業區寬闊筆直的街道行人似蟻,中間車馬往來不絕,不傀稱西疆第一大城。

  文昌邁開大步往城中心走,直奔鼓樓。已經是近午時分,距約會之時已是不遠。

  宏麗的鼓樓聳立在市中心,裡面住了一些管理更夫的小吏,閒雜人等不許在附近逗留。

  文昌在南面台堪上留下了暗記,便往南門大街右前走去。本朝之前,鼓樓舊址本在皇城之內,城縮小之後,卻成了市中心區,北大街不遠處,可以看到新王城的城門,禁衛軍盔甲鮮明,氣象萬千,任何人想在這兒生事闖禍,準倒霉。

  這兒沒有歇腳的地方,北大街是官吏豪門的大宅第,其他三條大街都是商店,難道倚門坐等不成?他找不到歇腳處,信步往西走。

  西大街右首轉角第一家,是一棟巨大宅院,與左首北大街的一幢有石獅牌樓的巨廈毗鄰。這間宅院門樓高聳,台堪甚高,左右安了兩座紋雲石鼓,三座門,大門內照壁上塑了四個大字:福星拱照。側門半掩一個中年門房在台階上悠閒地走動。

  「這大概就是吸血鬼姓封的宅院了。」文昌想。

  第二家,也是巨型宅第,前面有半畝大的廣場,栓馬柱,停車場,十分氣派。廣場外靠街一面,高高建起一座牌樓式的外廓門,兩側各插了一面大旗,綠底、紅字,字是「京師蘭州,湖廣大同。」「神槍飛虹,無遠不屆。」

  牌樓上的橫額,四個朱滾大字十分醒目:「西北鏢局」下面也有四個小字:「長安總局。」

  文昌哼了一聲,自語道:「這位鎳局主口氣不小,過幾天我要和他算算早些天的賬,我蔡文昌豈是怕事的主兒?」他的目光轉向北大街吸血鬼的左鄰瞧,心說:「那就是倒霉致仕的右參政施若葵的家,垮了台氣派仍在,唔!從這兒向吸血鬼下手,太妙了。」

  他向西北鏢局走去,有意無意之間,打量著四周的形勢,留意封家和西北鏢局出入的人物。

  八匹健馬從王城中奔出,在施家停下了,八名雄健的官吏全身披掛齊全,雄赳赳進入了施家的大門。

  文昌不管施家的事,他從封家的大門口信步到了西北鏢局的牌樓。牌樓附近,三名鏢局的夥計正在附近眺望,有意無意地瞥了文昌一眼,互相一打眼色。

  文昌肋下掛了小包裹,背著手踱著方步,狀極悠閒,目光在兩棟巨廈間流動。他的衣著不寒倫,並無可疑之處,只是,他不該仍然放下掩耳,只露出眼鼻,這便有點不對勁啦!城內風不大,何用掩耳?

  對街一間店舖裡,一個老尼姑正在向掌櫃化緣。

  蹄聲如雷,五匹健馬從東大街衝到,馬上騎士皮風帽,皮外襖,天藍色披風,腰懸長劍。馬到,一聲吆喝,馬兒剎住蹄,緩馳而入。牌樓下出現兩名鏢局夥計,將眾人迎入,騎土一躍下馬,由店夥計牽走坐騎。

  文昌站在牌樓側方,心說:「這些傢伙一個個面色猙獰,傲氣沖天,怎麼看也不像是善類。」

  他重新舉步,正待穿過西北鏢局的大門。驀地,他站住了,右肩搭上了一文大手,力道不輕不重,指尖扣在肩井穴上,如果有所異動,大手的主人必定加上重勁。

  他一面運功護身,一面扭頭向後瞧。大手的主人是西北鏢局的一名夥計,正向他冷笑發話:「老弟,幹什麼的?」

  「老兄,走江湖的,放手。」文昌冷冷地答。

  「采盤子麼?你該將招子放亮些。」夥計問,手上下了三分勁。

  文昌火起,這傢伙竟將他當作探道采盤子的小賊,未免太可惡。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老兄,你應該將招於放亮些。放手!」

  夥計怪叫了一聲,說:「喝!你小子教訓起太爺來了?」

  西大街的另一端,街道中出現了黑鐵塔高大的身影,粗大的長鞭圍在腰上,人高馬大,在街心比常人高了一個頭,宛如鶴立雞群,十分觸目。他背上居然背了一個小包裹,天青色勁裝,外披裼直裰,長鞭只纏在直裰外,比往昔整潔些,不再像個落魄江湖人了。

  文昌並未發覺黑鐵塔正大踏步向舞樓趕,他要應付西北鏢局的夥計。這時,廣場內搶出另三名夥計,要看看誰在鬧事,文昌火發,但仍末發作,冷冷地說:「教訓你並無不可,鬧市大街之上,尊駕出手攔截行人,是否挾西北鏢局的威風欺負人?閣下這種態度怎像個生意人?太不像話!」

  夥計大怒,怪叫道:「你小子前來采盤……」

  「呸!閉上你含血噴人的狗嘴。」文昌搶著叫,

  夥計還沒作聲,搶近的另三名夥計大嘩,怒叫著撲上,聲勢洶洶。抓住文昌偽夥計一聲怒吼,右手全力一扣一扳,左手一掌削出,劈向文昌的左耳門,要下手制人了,劈耳門可令人昏倒,扣肩井更是制人的重手法。

  文昌忍無可忍,右肩功行肩井,堅逾金鐵。旋身,抬手,「砰」一聲格開一掌,右拳如電閃,「砰砰」兩聲暴響,夥計的小腹挨了兩記大拳頭,「哎」—一聲狂叫,鬆掉手上身前俯,用雙手抱緊小腹向下蹲。

  一不做二不休,打一拳也是打,打十拳也是打,反正動起手來已用不著講道理。他左手下落「叭」一聲拍中夥計的後腦勺,夥計上身向下仆,同一瞬間他右膝上拾「砰」一聲擊中夥計的下頦。

  夥計「嗯」了一聲,滿嘴是血,上身向上挺,踉蹌了兩步,仰面便倒,掙扎了兩下,暈了。

  兩人接觸,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誰也無法阻止和搶救,舉手不容情,勝負立判。

  另三名夥計大吃一驚,同聲吼叫:「好小子,你敢來西北鏢局來撒野,膽大包天,還了得?抓住他。」

  三人一擠而上,街上人群大亂。

  文昌正要試試西北鏢局夥計的功力,向左一閃,左手架開最左側一名夥計的手,右手一掌推出,「撲」一聲推中對方的胸口。

  「啊」!這傢伙狂叫,倒撞出丈外,砰然倒地。夠了,如此而已。文昌扭頭便跑,這時不宜生事。

  可是晚了,鏢局內已掠出五六個鏢師,身法奇塊,兩面一抄,截住了,四面合圍,有一個叫:「好朋友,留下亮亮底叫字號,西北鏢局的夥計留客。」

  夥計們一一湧倒,叫喊聲大起。走不掉,拼啦!文昌翻上掩耳打好結,叫:「哈哈!留下也好,那一位上前留客?」

  後到的夥計中,有一個像是大病末愈的傢伙大叫:「是他,是他……」

  「是誰?」一名鎳師道。

  「灞橋鎮官道上,狠打我一頓的小王八蛋,也就是在帝壇廢廟被擒,又被非我人妖救走的傢伙。」傢伙大聲叫。

  眾人一楞,一名鎳師臉上變色,向文昌問:「你……你是蔡……蔡文昌?」

  文昌緊了緊包裹,叫:「別管在下是否蔡文昌,有種的上!」

  驀地,人群大亂,鑽入一名黑大漢,怪叫如雷:「誰找蔡文昌……咦!老弟,是你,你來了……」

  來人正是黑鐵塔,第一眼便看清了文昌,文昌高大了些,但臉容未變,所以一看便認出了,一名鏢師伸手……攔,作勢進招上撲,大叫道:「你也是蔡小子的……」

  叫聲未落,文昌已亮聲叫:「大哥,我先到一步,走!」

  「叭」一聲暴響,黑鐵培的巨靈掌排空而至,把攔路的鏢師一耳光抽倒,大踏步槍入叫:「老弟,向西趕,衝!跟我來。」

  「攔住他!攔住……」叫聲暴響,人群大嘩。

  兩頭瘋虎衝向西大街,所經處波開浪裂,四支鐵掌如千斤巨錘,銳不可當,排開人叢撤腿便跑。黑鐵塔地帶熟,三轉兩轉便扔脫了後面的人,唯一能釘住他倆的人,是一個老尼姑。

  西北鏢局中,神槍楊虎不在家。他兒子飛虹鐵爪楊鈞,乃是長安城中第一條好漢,比他父親更狠三分,功力也深厚三分。飛虹鐵爪聽說有人在他店門口鬧事,這人竟然是一再和他鎳局夥計過不去的蔡文昌,火可大啦!這還了得?立即分配人手,幾乎出動了局中所有的人員,在城中搜索蔡文昌和一個黑大個兒的行蹤。他自己領了三名鏢局夥計,向西走。

  局中人員四出,大門外來了一個襤褸的小化子,骯髒邋遢,但臉上卻甚是清秀,大雙大眼睛亮晶晶,手中挾了一條打狗棍,急急而來。

  街上行人議論紛紛,蔡文昌大鬧西北鏢局的傳聞消息不徑而走,不但西北鏢局的人在找蔡文昌,西安府衙的捕衙巡檢也在找他。

  小化子原在南大街流浪,聽到消息便往西北鏢局趕,鏢局大門外形勢緊張,六名夥計提棒挾刀把住大門戒備,預防有人乘機前來搗蛋。

  搗蛋的入果然來了,是小化子。他挾著打狗棍,奔到一名夥計身旁,掛下一臉笑容,問:「大爺,貴局竟然有人敢前來在光天化日討野火,這傢伙大概是活膩了,是麼?大爺。」

  叫了兩聲大爺,這位夥計渾身是勁,信口答:「不錯,那小子吃了豹子心老虎膽,不要命前來討野火,竟然想砸咱們西北鏢局的招牌,不像話。」

  「哦!是真的了。」小化子自語。

  夥計耳力不壞,接口道:「怎麼不真?咱們老局主已率人往西趕去了,那小子跑不了,死活都難。」

  「唔!大爺,那傢伙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小化子問。

  「叫蔡文昌,本地口音,底細還沒摸清。」

  「真叫蔡文昌?」

  「怎麼不真?身材雄偉,英俊絕倫……咦!你小子笑什麼?」

  小化子確在笑,齜牙咧嘴怪裡怪氣,接口道:「小太爺笑你有眼無珠。」

  「什麼?你小子是……」

  「蔡文昌。」小花子搶著答,接著叫:「打!狗養的東西。」

  「撲」一聲響,夥計挨了一棍,正打在胯骨上,「哎」一聲狂叫,倒了。

  小化子揉身搶入門後廣場,迎面兩名店夥計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打狗棍已兩面分張,棍到人倒。

  小化子直奔栓馬柱,拉斷十餘匹健馬的韁繩,將馬趕向門口狂奔,一陣大亂。

  店門口台堪下,剛停了一輛雙頭馬車,車中人已經入店,趕車大漢還沒將車趕到停車場。

  小化子衝到了,飛躍而上,一把扣住車伕的膀子,順手一帶,車伕驚叫著衝到在車下。

  小花子抓起韁繩,抽鞭猛揮,一聲叱喝,鞭聲叭叭暴響,兩匹健馬向外衝,小花子一面揮鞭,一面哈哈狂笑,驅車向外衝,一面叫:「哈哈哈!蔡文昌的朋友將大批趕到,砸了你這鳥鏢局。哈哈!妙啊!」

  馬車以全速衝出,車廂擦門柱而過,突出的車軸,以雷霆萬均之威撞過柱旁,在轟隆隆暴聲響聲中,馬兒嘶鳴,塵煙紛落,牌式樓的門坊搖搖欲墮。

  這剎那間,小花子的長鞭左右疾揮,兩名喝道的大鏢旗齊根而折。這種擊毀鏢旗的事,乃是武林大忌,小花子膽大包天,競然不顧後果子以摧毀,事情不可收拾。

  車脫了輪,小花子卻一躍而下,在鏢夥計趕到之前,老鼠似的向西溜了。

  文昌跟著黑鐵塔急走,左盤右折,將追的人扔掉了,到了太平坊附近的街道上,這一帶街道整潔,但行人不多。黑鐵塔走在右首,一面放慢腳步,一面問:「賢弟,一向可好?」

  「大哥,托福。」文昌答。

  「賢弟,惹了西北鏢局小事一件,咱們晚間出城,賢弟打算往何處闖蕩?」

  「由大哥決定行止……咦!三位老兄來得好。」

  對面來了三名大漢,正是長安三豪。插翅虎呵呵一笑,迎上道:「老弟,幹得好!這位……」他指了指黑鐵塔。

  黑鐵塔大環眼一翻,向文昌叫:「賢弟,你竟交了這三個混小子做朋友?」

  文昌站住了,訝然問:「大哥,有何不對?」

  黑鐵塔「呸」了一聲,跳腳道:「這三個混球叫長安三豪,不是個東西,他媽的渾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22:51

黑鐵塔為人純真,直腸直肚,也太過主觀,耿直中有主觀的人,看見什麼便說什麼,只看見表面,卻又不進一步發掘內情,好壞全憑道聽途說,他與長安三豪並無交情,只是聽人說他們壞而已,人他倒是見過面,所以認得。長安三豪不是默默無聞的人,在長安認得他們的人太多了,他們卻認識黑鐵塔,黑鐵塔毫無顧忌的叫嚷,他們怎受得了?插翅虎沒生氣,夜鷹老二榮世群叱道:「黑大個兒,你胡叫什麼?」

  黑鐵塔怪眼一翻,迫進叫:「叫什麼?啊!叫你他娘的王八蛋!你們這些渾蛋在長安城號稱長安三豪,明裡是正人君子,暗中卻無惡不作偷雞摸狗……」

  「氣死我也!」插翅虎怒叫如雷。

  「你氣死了,天下雖不至於立即太平,至少也不會更壞些,你為何不死?」黑鐵塔語利如刀,毫不妥協。

  插翅虎一聲怪叫,衝上就是一劈掌。

  黑鐵塔左手一撥,一拳飛出。

  插翅虎,只感到手臂一陣酸麻,奇大的反震力令他馬步虛浮,掌向外崩,吃了一驚,不敢再接掌,立即借勢飄遲之外,臉色一變。

  文昌搶入中間,焦燥地叫:「住手!住手!有話好說」。

  黑鐵塔一拳落空,止步不追,大叫道:「賢弟,你初出江湖所交非人,將會身敗名裂,你和這幾個隱身大盜交朋友,我看了生氣。」

  「大哥,何必生……」

  「你還說何必生氣?這幾個傢伙拉你下水,你永遠無法洗清你被沾污了的聲譽,你將做一輩子的賊。」

  良藥苦口,這幾句話引起文昌極大的反感,不耐煩地叫:「我本來就是賊,龍駒寨的小流氓也不見得光彩。」

  「你……」黑鐵塔訝然叫。

  「我一到長安做案,曾和黑魅谷真有露水恩情,曾和非我人妖交朋友……」

  「你他媽胡說。」黑鐵塔大叫。

  「絕不胡說,你,也經常身無半文,白吃白喝,不見得比我光彩。」文昌大叫。

  「你……你這傢伙無可救藥,病入膏肓……」

  「別說了,大哥。」

  「我要……要拖你一把,不許你往泥坑裡沉。」

  「省些力氣算了,你無法拔我出泥坑。」

  「你甘心不想自拔?」

  「不錯。」

  「我想替你拔。」

  「你怎樣拔法?」

  「我要打醒你的夢。」黑鐵塔握著拳頭叫。

  文昌拉開馬步,叫:「來罷,等什麼?」

  黑鐵塔急搶而入,伸出巨靈掌劈面便抓。

  文昌向左閃,右手急勾,左掌斜劈,兩人交手相搏,人群漸集。

  兩人換了三次照面,各攻八招,拳掌著肉聲暴響,快速的搶攻勢駭人,激鬥中「啪撲」兩聲暴響,文昌一拳擊中黑鐵塔的肩膀,黑鐵塔也一掌拍中文昌的右胯,人影齊分,各向側飛退八尺,兩人在這分別後的短短期間,皆有長足的進步,且而下手也留了情,所以看去不分軒輊,打成平手。

  不等兩人再撲上,插翅虎大叫道:「咱們上,毀了這個大個兒。」

  文昌一閃而至,凶狠地道:「不許多管閒事。咱們兄弟問的事,不容外人干預,諸位走開!」

  「咱們是一番好意,助你教訓那野小子……」

  「呸!你們如果妄行加入,姓蔡的眼中認得你們是朋友,拳頭卻不知你們是誰。走開!」

  文昌厲吼,大旋身重新撲上,和黑鐵塔糾成一團,拳來腳往再次狠拼。

  老尼姑走近了,進入人叢。

  西北鏢局少局主率領著三名高手,按眼線的消息循街搜到。四匹健馬如狂風暴雨,從後衝到。

  街的另一端十二名官兵和六名便衣巡檢,也分別乘了快馬,如飛而至,並且大聲喝:「奉命擒要犯蔡文昌,閒人迴避,迴避!」

  「捉拿要犯蔡文昌。」官兵們大叫。

  人群四散,看熱鬧的人紛紛走避,店門也紛紛閉上了。

  最先衝到的是少鎳局主飛虹鐵爪楊鈞,他飛躍下馬,撒下一把三尺長形鷹爪的重傢伙,急射而至,大吼道:「誰是蔡文昌?」

  黑鐵塔心中一凜,飄開撤鞭大叫:「賢弟,先突圍,跟我走。」

  文昌聞聲住手,衝向後到的三名鏢師,長安三豪已經乘亂走了,他們不願捲入漩渦,十分奸滑。

  黑鐵塔的長鞭有丈二,一聲大吼,回頭反撲,如同狂龍飛鼓,矢矯騰躍狂野無匹,唰唰唰連攻三鞭,將飛虹鐵爪迫退了八尺,長鞭嘯風之聲驚人心魄,但見滿天全是鞭影,無人敢近,是風厲嘯,令人聞之心向下沉。

  飛虹鐵爪果然了得,在閃避中鐵爪伸縮,要扣抓長鞭欺近,居然章法未亂,在長鞭兇猛的揮舞中,沉著地從容應付。鐵爪是長鞭的剋星,他穩佔上風。

  文昌赤手空拳,迎向三名鏢師一使劍兩使刀,使劍的到得最快,「唰唰唰」連攻三劍。

  文昌左閃右避,突然從右掠過,伸手引逗第二名鎳師,狂野地衝上。

  「你找死!」使刀鏢師怒吼,攻出一招「連環三劈,」象怒淘般湧到,刀光飛騰,攻勢綿綿不絕,搶進了八尺。

  使劍的鏢師被文昌脫出劍光所罩的範圍,無名火發,回頭旋刷大喝一聲,身劍合一迎著文昌的背影,放膽地攻出招「射星逸虹」盛怒之下,他昏了頭。

  前後受敵,第三名鏢師也從左面挺刀迫進岌岌可危,要被刀劍分屍大事不妙。

  老尼姑站在銜旁屋簷下,含笑自語道:「這些人呈匹夫之勇,可歎!」

  文昌六合如一,臨危不亂,驀地向右便倒,著地立即急滾,讓刀劍從上方掠過,腳一勾一撥,中了。

  「哎……」使刀的鏢師狂叫一聲腔骨折斷,撲地便倒。

  文昌眼明手快,一把抓起單刀,人未站起地堂刀法立即展開,鋼刀貼地飛旋,攻向使劍鏢師的雙腿。

  使劍大漢吃了一驚,百忙中止住衝勢,手腕一沉,「流星墮地」向下便點。

  文昌已用了全力,「錚」一聲刀響砍中劍尖,旋向外急蕩,乘勢滾迅,刀光一閃,鮮血立現。

  「啊……」使劍鏢師發出一聲厲叫,雙足齊踝而折,臨死反噬,全力將劍揮下,人也倒了。

  「啊」一聲響,劍尖刺穿了文昌的左肩膀一層皮肉,被石板地一硼,劍被彈起兩尺高。

  文昌一躍而起,一把抓起彈起的劍柄,一聲怒吼,向遠處遙擲。

  十八名官兵巡檢插不上手,在外形成包圍。

  黑鐵塔凶悍如獅,攻到第九招,卻未能將飛虹鐵爪迫退,已從丈五六拉近至丈一二了。

  飛虹鐵爪是長安第一條好漢,豈同小可,接了九鞭仍未能近身,他無名火起左手露出一根銅管口,鐵爪一揮,上抬、橫拂、收爪,硬接一鞭,左腿向前一探,倒身突進,接近了三尺,疾逾電閃。

  「卡嚓!」鐵爪終於抓住了長鞭。他左手一抬,右手鐵爪猛向後帶,揉身掄入。

  「卡卡卡!」崩簧微響,鋼管接二連三飛出三道彩虹,每一道彩虹全身只有八寸,但飛行太快,看去像是三道長長的紅影,這是他的成名暗器飛虹鎳,一發三枚,專門收買人命,能逃出鎳下的人,確是罕見。

  同一瞬間,「叭」一聲鞭響,鐵爪抓住了鞭身,但鞭鞘一析,飛虹鐵爪的功力力夠,無法將鞭帶離身外。鞭鞘之下,擊中飛虹鐵爪的腰背。

  同一瞬間,兩枚飛虹鎳落空,一枚射入黑鐵塔的右胸前,刀槍不入的混元氣功,未能完全擋住奇大的鑽入力道,入肉近寸,再向下掉,鮮血飛濺。

  「哎……」黑鐵塔驚叫。

  「啊!」飛虹鐵爪也在同一剎那狂叫,人仍向前衝。

  兩人的兵刃皆纏住難以分開,兩人受傷都不太嚴重,一衝之下,已經近身。

  一名巡檢已看出便宜,突然從側衝上,鐵尺猛揮,劈向黑鐵塔的腦後。

  正危機中,銀芒一閃文昌擲來的長劍劃空而至,掠過飛虹鐵爪的鼻尖,再刺入巡檢舉鐵尺的右肩膀。

  飛虹鐵爪大吃一驚,全力向後一仰,雙足一頓,硬將身形向後拉,和黑鐵塔脫開糾纏,避過飛來的一劍。

  「啊……」中劍的巡檢狂叫,鐵尺力道銳減,「撲」一聲輕響擊中黑鐵塔的肩背上。

  黑鐵塔一聲虎吼,向左急掠,手一帶,長鞭滑出鐵爪。

  文昌已連攻五刀,將最後一名鏢師迫退丈外,叫:「大哥,走!」

  「捉拿要犯!」官兵們大叫,刀槍並舉向上圍。

  「那裡走,留下!」飛虹鐵爪也叫,忍痛上撲。

  街左小花子到了,在一名官軍身後叫:「將爺,借一步說話。」

  軍官一怔,扭頭止步向後瞧,他看到一根打狗根,「僕」一聲擊中他的右耳根,一聲不哼丟槍便倒。

  「文昌兄,認得小弟小山麼?哈哈!躺!夠你睡上十天半月的。」小花子叫,叫聲中,又擊倒另一名將爺。

  文昌和黑鐵塔正向這裡沖,吼聲震耳:「擋我者死。」

  「錚錚」兩聲,刀震飛了兩根槍。長鞭一卷,兩名將爺狂叫著倒地。

  小花子扭頭便跑,叫:「上屋。先破門而入,小心暗器。」

  「彭」一聲暴響,小花子踢開一扇店門,急搶而入。

  文昌拔出一枚梭形小飛刀斷後,當門一站,向追來的飛虹鐵爪厲聲道:「你這傢伙用鐵爪,定是西北鏢局的第一條好漢飛虹鐵爪楊鈞,閣下的飛虹鏢號稱武林一絕,勝似閻王帖子。來!咱們試試誰的暗器行,打!」

  打字出口,梭形小飛刀飛旋而出,化成一朵白雲,飄然而到。

  飛虹鐵爪一怔,怎麼?明明是刀,怎麼出手後變成了圓形淡影的?他是暗器行家,知道厲害,左手一伸,人亦向左急射三丈外,他根本不和暗器照面,相距在三丈外,無妨。

  崩簧輕響聲中,接著「得得得」三聲暴響三枚飛虹鏢全打入堅實的木門上,木門掩上了,文昌早已消失在門內。

  「啊!」摻叫聲乍起,後到的鏢師沒躲開小飛刀,打入右肋,狂叫著拋力倒地。

  不遠處簷下站著的老尼姑,唸了一聲佛號含笑扭頭走了,一面喃喃地道:是煉獄谷的小搗蛋,他就會惹事生非。

  三人上了屋,由方小山帶路,落下另一條街心勁奔安定門。

  消息還未傳到安定門,二十餘名守門官兵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已被三人狂風似的搶出城門,走了。

  追兵也不慢,在他們出城不久二十餘正健馬急衝而的出,按守城門官兵所指的方向狂趕。二十餘名騎士中,有飛虹鐵爪在內。

  安定門外,官道一分為二,右一條繞出北門;是跑涓河古渡到咸陽的官道,與北門的大道會合。左一條走雲縣,是到漢中的大道。

  到了三岔路口,黑鐵塔往左奔,後面蹄聲如雷,追兵將至。

  天宇中陰沉沉,東北風刺骨裂肌,氣候奇冷,路上行人絕跡,小花子向右奔行,叫道:「在前面土丘等我,我引他們玩玩。」

  黑鐵塔和文昌都受了傷,血雖止住了,但疼痛之感仍在,必須找地方休息上藥。

  官道左面是一條小河,解凍期間,河中冰雪已經溶解,稍渾濁的流水洶湧。不久,右面出現一座土丘,官道向右繞土丘而過。兩人向左一折,進入了河岸的蒼杉松林。

  兩人都累了,擊斗之後不曾歇息,再經過長途奔跑,委實感到疲勞。他們坐倒在一抹近河岸的古松下,解下包裹,用金創藥敷傷,黑鐵塔一面敷藥,一面道:「楊小狗確是有兩手,不愧稱長安第一條好漢。

  「你也不弱。」文昌信口答。

  「得謝謝你擲來的一劍解圍,不然恐怕要被纏住。論真才實學,他還差一分,可是他的鐵爪是我那長鞭的剋星,他的飛虹鏢可破內家氣功,也十分討厭,所以被他纏住了,幾乎難以脫身。」

  「你該早撤走才是。」文昌答,頓了又道:「你犯不著為我冒險,划不來。」

  黑鐵塔象被采著尾巴的小狗,蹦起來叫:「呸!你小子把我黑鐵塔看成什麼人?只有你那幾個朋友才不是東西。長安三豪狗王八,一聲不響便他媽的溜之大吉。」

  「不許在我面前侮辱我的朋友。」文呂悻悻地答。

  黑鐵塔想發作,卻又忍住了,一把抓住文昌的肩膀,怪叫道:「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我說的什麼話?」文昌訝然;

  「與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的事。」

  「半點不假,我非可想騙你。」

  「你他媽的真無救藥,必須忘掉這些事。」黑鐵塔大叫,兇猛地搖晃著從文昌肩膀。

  「別管我的事。」文昌不耐地叫,用手猛撥扣在肩上的手。

  「不行!」黑鐵塔不放手,聲色俱厲地怪吼。

  文昌冷啊了一聲,左拳疾飛,一個人在不肯認錯的境遇,也正是他外表堅強內心軟弱的時候,做下了錯事,心中的後悔。但卻又不願讓人看穿他內心的矛盾和軟弱。迫急了效果適得其反,反而使他生出無窮反感,慚愧之餘,將會反走極端。文昌正是陷入這種心裡狀態中,黑鐵塔的話又不夠婉轉,迫得他受不了,一氣之下,一拳飛出「砰」一聲中了黑鐵塔的左胸,結結實實。

  黑鐵塔倒滑出三尺,一聲怒吼,一蹦而起急衝而上,攻出兩拳,踢出兩腳。

  文昌並未站起,閃避不及。先挨了一腳,再被一拳打翻,就地一滾,躲開了後到的一拳一腳,然後盤腿一勾,將黑鐵塔勾倒了。

  兩人同時爬起,拳來腳往一陣好打,除了小腹以下要害不打之外,凶狠地狂攻,拳拳著肉,腳腳落實,砰啪之聲不絕於耳,兩個好朋友打出真火了。

  「砰」一聲,黑鐵塔將文昌擊倒在地,搖擺著大腦袋叫:「你非重……重新做人不…… 不可。」

  文昌狼狽地爬起,作勢扶上,一步步迫退,怒叫道:的,「去你娘的!」

  叫聲中疾衝而上,「砰」一拳擊中黑鐵塔的臉頰,左腳跟蹤掃出,「僕」一聲踢中對方右垮骨,把黑鐵塔踢倒了。

  兩人渾身疼痛,真力虛脫,不出手則已出則必中,衣衫零落,狀極可笑,而且狼狽已極,被攻倒後再爬起來,但誰也不肯先住手。

  小花子方小山右首官道上,故意留下幾個模糊不清的腳印,然後拔腿狂奔,在兩里外往道旁林中一閃不見。

  馬群不久便到,二十三匹健馬成兩行急馳,左一行稍前些,右一列後方拉得長長地,坐騎稍差勁,每一匹馬都口噴白霧,渾身見汗。

  最後一匹馬落後前一乘約有三丈餘,馬上騎士是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突然覺坐騎衝勢愈來愈慢,腳力愈來愈差勁,深感困惑。「叭」一聲響,他加了一鞭,腳後跟狠狠地蹬了馬肋兩下,催馬趕上。

  可是,仍然不行,馬僅而前蹄顛了兩顛,「叭叭叭!」他連抽三鞭。

  驀地,他清楚地聽到身後有人在說話:「畜生也知趨吉避凶。不想跑哩!老兄。」

  騎士大吃一驚,坐正身形扭頭一看,嚇了個膽裂魂飛。身後,長臀背上蹲了一個小花子,正對他眨眨左眼齜牙裂嘴笑哩!

  他正想張口大叫,招呼前面的人,一支溫暖的手已扣住了他的後脖子,口剛張開,一個拳大的爛布團已經塞入他的大嘴中。

  接著,頸下大椎穴一麻,渾身發軟,身不由已被健馬顛倒馬下,知覺仍在,但動彈不得,口中塞緊了一團破布,想叫也力不從心。幸而躍得不重,雖未重傷,身上的骨頭似乎要崩散。足以令他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最後第二匹馬上的大漢,正伏鞍驅馬狂奔眼角督見左方出現了馬頭,認為是前面的同伴已經趕到,要向他前超越哩!但超越有超越的規矩,該遠距八尺外繞出,怎麼竟然幾乎貼馬衝前?他大聲道!「老四,你貼得太近!。」

  「嘻嘻!靠近豈不親熱些?」有人答話了。

  大漢一聽口音不對,吃了一驚扭頭一看,這時,兩匹馬已經快並駕齊驅了。只見一根棍尖,不偏不倚正點向他的眉心。

  他本能地低頭躲避,可是晚了,「僕」一聲響,天靈蓋換了沉重的一擊,耳中聽對方對他道:「乖乖地下去。」

  他半昏迷地翻下馬背,像倒了一座山。馬是好馬,主人墮馬,立即剎住蹄,站在那裡噴氣掀蹄不走了。

  第三匹馬上的大漢騎術高明些,上身半俯臀部大半離開鞍子,輕靈蓋從容地扣住韁繩,馬鞭隱干肘後。馬緊釘住前一匹健馬的左右方,腳下泥土飛濺。

  突然左後方出現了馬影,逐漸接近,並且要超越了。大漢轉頭一看,天!是一匹空馬。他鬆了韁,健馬四蹄略緩,讓後馬趕上,大叫道:週四弟不見了,呵!哎……」

  他感到左腿一陣麻木,接著,坐不住鞍雕,被人用兇猛的拉力抗扯著左腿膝關節的大筋似乎斷了。在狂叫聲中,他飛墮馬下。

  小花子躲在馬腹下,暗算了大漢,然後翻上馬背,發出一聲狂笑,驅馬向路側密林疾衝。

  大漢的叫聲驚動了前面的人,人馬一陣大亂。前面幾名騎士看清了後面的光景,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調轉馬頭往回奔,有兩匹馬去追小花子,有一個大漢叫:「怎麼回事?怎麼……」

  小花子伏鞍狂奔,一面扭頭叫:「好漢們,別追了。哈哈!免送,免送。」

  這是座白楊林,光禿禿地,怎跑得了?後面有十六匹健馬狂趕不捨,蹄聲如雷。

  這一帶有不少的村寨,小花子早有主意,衝入一座土寨中,棄馬繞道出寨,溜之大吉。

  飛虹鐵爪追回了坐騎,卻不知戲弄他們的究竟是誰,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直至救回老四的人趕到,說出暗算的人,正是搶馬車沖壞門坊擊毀鏢旗的小花子,他大怒之下,便在附近大索一個時辰,想得到定是白費勁。

  他不知小花子的來歷,這筆賬算在文昌賬上了。

  小河旁松林中,黑鐵塔和文昌已精疲力盡,遍體鱗傷,仍在一拳一腳往下拖。當然啦!兩個雖反臉動手,但友情仍在,自不能向要害處下手。也不能用兵刃拚命,打起來就沒有完,反正皮肉之傷不當回事。這一來,所耗精力更多,沉重的打擊,也令他們吃不消。

  在他們已到了山窮水盡地步時,小花子到了。

  文昌手扶樹桿,向樹對面的黑鐵塔凶狠地叫:「再管我的閒事,我打扁你。」

  叫聲中,飛起一拳,「僕」擊中黑鐵塔的左頰,黑鐵塔「恩」了一聲,上身一仰,卻又向前一撲。

  「啪」一聲暴響,右頰又挨了沉重一擊。但黑鐵塔並沒倒,撲扶在松樹上,叫:「我讓你清醒清醒。」手一勾,勾住了文昌的腦袋,一拳上勾,「撲」一聲擊中文昌的下領。

  文昌「恩」了一聲,腳向外一撥,兩人滾倒在地。

  小花子還在十丈外,看兩人衣衫凌落,滿腦是血,摸不著頭腦,他們怎會打起來的?大叫著搶到;「住手!住手!你兩個瘋了麼?住……」

  「噗通通!」文昌和黑鐵塔同時滾下小河,水花飛濺。

  水深及胸,兩人被冷水一浸,清醒了,在水中掙扎。

  黑鐵塔是個旱鴨子,見了水渾身都軟了,一聲驚叫,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無法站起來卻向下沉。

  文昌靈台一清,他記起黑鐵塔說過怕水的話,趕忙一把抓住黑鐵塔的發向上提。可是他已經脫力,黑鐵塔重得像個大狗熊,怎能提得起?站不牢,失足向下滑。黑鐵塔一把抱住他,死不放手還在窮叫:「要命,扶……扶……咕嚕……扶我一……咕嚕……把……」

  小花子眼明手快,搶入水中一把扣住文昌的左手向上拖,拖上了河岸往地下一放,大叫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兩人爬伏在地喘息。黑鐵塔不住的嘔吐,不住甩動大腦袋。文昌喘了幾口氣,苦笑道:「小弟見不對勁,打起來了。這大狗熊要拖我出泥坑,他卻將我往水底拖。」

  「你他媽的淹不死,我可慘了。」黑鐵塔含糊地說。

  文昌伸出右手,按住黑鐵塔按在地下的手背苦笑道:「我錯了,黑鐵塔,我向你道歉。」

  「我也錯了,操之過急反而壞事。」黑鐵塔也反抓他的手,搖著大腦袋說。

  小花子在旁坐下,皺著眉道:「你倆傢伙把我弄糊塗了,怎麼回事?黑鐵塔,晤!是明因師太的侄兒,武林世家,混元氣功為武林一絕,是個傻大個兒,難怪會打起來。」

  文昌翻身坐起,笑道:「他才不傻,說的話比任何精明的人都還精明,可惜,他說晚了些。」

  黑鐵塔也坐正了身子,翻著怪眼抹著臉問:「小花子你是誰?」

  小花子看了黑鐵塔那落湯雞的狼狽象,笑得前俯後仰,笑完方道「我小花子方小山。黑鐵大個,換換衣,別凍壞了。」

  「不打緊,冷我可不怕,就怕水。」黑鐵塔答,一面去拾他的小包裹找衣褲換。

  文昌也換上了銀紫色的衣褲,傍著小花子坐下問:「小山弟,你怎樣擺脫江湖游神的?」

  「啊!你怎知道江湖游神?」小山訝然問。

  「聽黑魅谷真說的……」文昌將奪馬被圍,入谷遇七幻道等人搶奪秋山煙雨圖,險些送命的經過一一說了,直至玄壇廟遇險,非我人妖及時援手的往事,也毫不隱瞞地一一道來,最後道:「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雖是宇內淫妖怪孽,但卻對我有救命之恩。長安三豪雖是隱名大盜,也曾替我盡力。想想看,我能無動於衷和他們反臉?再說,我一個小亡命,既無田可耕,無生可謀,不偷不搶,何以在生?言盡於此,是否交我這個朋友,悉從兩位酌裁。不然咱們從此分手各走各路,用不著婉惜早年的交情。我四海為家,浪跡天涯,友情雖可貴,求生欲更高,我必須活下去,富貴功名如浮雲,虛名浮譽誤盡天下蒼生,我要活,不在乎天下人對我的好意。」

  黑鐵塔搖頭苦笑,道:「謬論!謬論!」

  「妙極,妙極!」小花子卻興高采烈地叫。

  「小花子,你認為他的謬論是對的?」黑鐵塔怪叫。

  「不錯,你不服氣?來來來,咱們也鬆鬆筋骨,黑大個兒。」小花子跳起來,指手劃腳要動手。

  「咱們打不得,你太小了」黑鐵塔搖手叫。

  「你那兩手配鬥牛,不信可以立見分曉。」小花子挑逗地叫。

  「好,你行,反正我不和你動手。」

  黑鐵塔不上當。文昌將破衣丟了,道:「沒有靴子換,將就些算了。天色不早,咱們該分手。」

  「我和你走。」小花子說。

  「沒話說,咱們結伴。」黑鐵塔也爽朗地說。

  小花子撇撇嘴道:「你騙食騙住的大俠客,和咱們這些無惡不作的小混蛋走在一塊,小心你那老姑太太明因師太剝你的皮,敗壞范家家風,你罪大惡極哩!」

  「你小花子牙尖嘴利,滾你的!」黑鐵塔翻著怪眼,一拳揮出。

  小花子低頭從拳下搶出,「僕」一聲一豪搗中黑鐵塔右肋,竄出兩丈,哈哈大笑,手腳反應之迅速,令人道賞。

  「咱們白天不能進城,該往那裡走?」文昌問。

  「咱們由這裡繞往永寧門,到薦福寺附近暫住,晚間再入城,一不做二不休,到西北鏢局找些金銀做盤纏。然後東出潼關走京師,邀游天下見見世面。」小花子提出主張,雄心勃勃。

  「好!到河南不可失去機會,到少林寺游喜游喜。」黑鐵塔居然不反對。

  「那就走。不過,我倒想找長安的吸血鬼封三爺,比找西北鏢局好得多,雖則西北鏢局的金銀也取之無愧。」文昌答,舉步便走。

  小花子在前領路,笑道:「文昌兄,怎麼取之無愧?人家是刀尖上討來的吃食哩,要用性命嫌來的哪!」

  文昌啊了一聲,悻悻地道:「正相反,他們鏢局和綠林好漢是一家,挾盜自重從中牟利,比綠林強盜更可惡。」他將黑旗令主與西北鏢局的交情,以及黑旗令主與無盡谷互相勾結的事一一道來。

  小花子靜靜地聽完,惑然道:「西北鏢局與黑旗令主交情我知道,但九宮堡與無盡谷之間的勾結按是傳言而無確證,如果信而有徵,我怎麼不知道?怪!」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哩!」黑鐵塔頂上一句。

  「笑話!武林隱私,如果我小花子方小山不知道,還配稱方家的人?」

  「哼!姓方有什麼了不起?除非你是四川雲陽白頭山煉獄谷的方家人,可惜你不是。」黑鐵塔不住地接口。

  小花子聳聳肩,喜喜一笑,沒做聲。

  他們過了河,沿小徑繞向南門。這條小徑其實並不小可通馬車,不時有行人來往,也是咸陽方面至周陵遊玩的捷徑,天氣太冷,遊人不多,所以走了許久,極少看到零星的行人。

  小花子在前,文昌和黑鐵塔在後並肩而行。繞過一座大池,小徑向東一折。

  前面響起了蹄聲,接著車聲轔轔,有馬和車迎面而來,但被面前土丘和凋林所阻,還看不到車馬的形影。

  在池的東面,車馬出現了。先頭是六匹快馬,馬上騎士青緊身,羔羊皮外襖,佩刀,鞍旁插了弓箭,人高馬壯,十分神氣。

  後面,兩匹健馬護衛著一輛雙頭輕車。健馬上的騎士又是一番情景,狐裘,英雄巾,佩劍,掛百寶囊,外罩繡團花綠底綢披風,披風迎風飄飄,神氣極了。左面那人年約二十開外,粗眉大眼,目中神光炯炯,五短身材,但精悍之氣溢於臉面。右面那人年約二十二、三,五官清秀,劍眉虎目,英雄換發,身材雄偉,猿臂鳶肩,一表人材。

  拉輕車的兩匹馬,渾身火紅,又高又壯。趕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少年人,戴白狐風帽,掩耳上朵,露出一張三角臉,八字弔客肩,尖嘴,白狐皮背心,夾緞子銀底繡如意雲紋花邊箭衣,不座在車坐上,車在那裡不住揮舞著長鞭,抽得叭叭暴響。

  車是輕車,也有點像安車,青漆,雲縵,窗子半掩,裡面不時傳出銀鈴似的女眷輕笑,裡面最少也坐了兩個女人,笑得很狂。

  車後,也有六匹快馬,馬上的人穿著打扮與前面六匹馬上的人相同。

  看光景氣派排場,定是豪門貴人的子弟外游,前後有家丁,兩側有保留師父。

  小花子不打算生事,讓至路左向前走,路足以容納車馬,外側尚可通行,黑鐵塔走在中間,文昌跟後。

  先頭兩騎到了,左面豪奴在三丈外便大喝道,「站在路旁,讓道,站開!」

  小花子一怔,站住了,劍眉一軒,大聲道:「喝!你神氣什麼?」

  馬勒住了,輕車仍往前駛。豪奴怪眼一翻怪叫道:「好小子,你好大的膽子,滾開些!」

  黑鐵塔火起,大環眼睜得滾圓,「大吼道:「你他媽又不是秦王出巡,吠什麼?狗東西,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你的枉死城。為何要讓路?呸!你他媽的昏了頭。」

  豪奴一聲怒叫,驅馬衝上一鞭抽出。

  車也停了,駕車的少年叫:「打他個半死,然後綁回去,叫他們知道樊川厲家厲害,然後送官究辦……」話聲未落,長鞭已抽向小花子。

  左面五短身材的保留看清了黑鐵塔腰上的唬人傢伙,衝上急叫「使不得公子爺……」

  三方面出聲呼喝,幾乎是同時發生,出事了。

  第一個動手的是黑鐵塔,手一抄便抓住了豪奴抽來的馬鞭,右手疾伸。他個高大,豪奴坐在馬上也高不了多少,一把扣住豪奴的腰帶,喝聲「滾你娘的蛋!」

  豪奴會飛,飛離了馬背,在三丈外落地,頭下腳上,「砰」一聲響,頭栽入路旁爛泥中,在地下掙命。

  小花子第二個動手,也抄住了長鞭向下帶,喝聲「下的來!」人向前搶。

  駕車的公子爺一聲驚叫,向前一撲,雙手攀住踏板護的攔,鬼叫連天。

  文昌是第三個動手,迎著搶來的保留。保德正待伸手去找劍攔阻小花子,「叭」一聲暴響,文昌一掌劈在馬肩心上,馬一聲長嘶,保鏢身形一晃—顛,左腳已被文昌扣實,喝聲「下」保鏢便被拖下馬來。接著「砰」一聲響,一劈掌,恰中左耳門,死狗般躺下了。

  文昌火速沒收了對方的劍,拔出飛躍上車叫:「擒作人質,接招。」

  原來小花子已經上了車,正揚棍劈向前面無人色的公子爺,這一棍如果下去,公子爺不死也只剩半條命,

  右面英俊的保鏢已發覺不對,拔劍飛離鞍橋,身劍合一向車座上飛撲,要搶救公子爺,恰好和躍上的文昌照了面,半空中雙劍相交,「錚」一聲暴響,兩人問向側飄,雙雙在火星飛濺中落下地來。

  變起倉卒,一眾奴猝不及防,等他們神魂入竅,局面全變了,在吶喊聲中,他們撤弓撥刀下馬何前湧。

  人太多,兩面合圍,箭派不上用場。黑鐵塔撤下長鞭,哈哈狂笑道:「收買手腳,願賣者上。」長鞭頭矯如龍,向奔到的一名豪奴雙腳捲去。

  「啊……」慘叫聲乍起,豪奴的小腿被長鞭一卷一帶,腳骨立折,但皮肉仍連著,黑鐵塔下手極有分寸。

  小花子收棍,左手疾伸。公子爺大概也會兩手花拳繡腿左手一拔右拳齊出,居然迅疾,斤兩也夠上秤。

  小花子哈哈一笑,五指一勾,搭住了拔來的手腕,扣實猛扭。

  公子爺一拳落空,「哎」一聲狂叫,轉身,向下府,手被小花子扭轉擱在自己背上,奇大的壓力向下撳。

  「跪下!」小花子沉叱。

  公子爺怎能不跪?真聽話,跪在踏板上狂叫:「饒命!放手!放……饒命!輕些!輕……」

  小花子撳住公子爺,向下大吼:「誰不停手,我斃了這個繡花枕頭。」

  其中,女人的尖叫聲刺耳。

  豪奴們吶喊著向兩側退,但地上已倒了五個,掙扎著叫號,不是臂骨折,便是腿骨裂了口。

  車右泥地中,文昌和英俊的青年保鏢各展絕學搶攻。文昌兇猛如獅,劍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氣吞河山步步進迫,快、狠、準境如狂風暴雪,卻以穩字做後盾,迫進了兩丈之遠。

  但見劍光吞吐如電,劍氣飛騰,一劍連一劍,一步趕一步,看著搶制機先,狂野辛辣凶猛絕倫。

  「錚!錚錚錚!錚!」雙劍交擊錯鳴聲動人心魂。

  青年保留功力不弱,內力也有幾成火候,但比起文昌來仍稍差一籌,而且沒有文昌狂野,也就是說,攻擊精神不夠,只有招架閃逃之功無還手之力。但文昌如想在一二十招內收拾下對方,也非易事。

  小花子的喝聲傳到,文昌正攻出一招:「流星逐日」數道電芒急射對方上盤。

  青年保鎳一聲沉喝,左飄,撇劍,「錚」一見雙劍相交,借勢掠出八尺外,大聲吼道:「住手,我玉面虎認栽。」

  文昌乘勢迫進,冷此道:「把劍拋過來。」

  「什麼?休迫人大甚。」玉面虎怒叫。

  小花子一巴掌捆在公子爺的右頰上,公子爺狂叫出聲。小花子卻哈哈一笑,道:「公子,叫你的保留繳械。他不丟劍,我要先揪下你一支右耳。丟了耳。難看著哩!哈哈!」

  「顏師父,顏……」公子爺魂不附體語不成聲地叫。

  玉面虎顏師父臉色大變,潔白的俊臉泛上青色,切齒道「罷了!拿去,咱們日後算。」

  劍化長虹飛到,玉面虎不甘心,所以用上全力,尖前柄後,劍居然翻肋鬥,可見他已注入了內力。

  「錚」一聲爆響,文昌也用了七成功,一劍揮出,將來劍震成兩段,呵呵大笑道:「不錯,山不轉路轉,咱們會有再碰頭一天,你記住就是。顏師父,劍嚇不倒人,暗器卻可怕,勞駕,將百寶囊丟過來,你的百寶囊不小,而且沒帶鏢囊,暗器定然放在裡面,我也不用暗器,彼此彼此,不得不防。」

  玉面虎一面解囊,一面恨恨地問:「閣下高姓大名?」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蔡文昌,你好記住。」

  「你會在顏某前死活兩難。」

  「你!不行,再好好練幾年,吹牛沒意思。」

  「家師極樂僧大方禪師,會追你到天涯海角。」

  文昌吃了一驚,天!極樂僧正是三僧之首,這亂子闖大了。但他不動生色,接過拋來的百寶囊,強笑道:「呵呵!原來天下第一淫僧的高足,失禮失禮,你大概從師不久,所以如此差勁。哦!尊駕的台甫是……」

  「如玉,顏如玉。」

  「哈哈!我記住了,大概你也是個已得衣缽真傳的小淫賊。我的綽號叫亡命客,他也記住了。」

  「誓報今日之恥,永難忘卻,除非你死了。」玉面虎咬牙切齒地答。

  文昌扭頭便走,信口答:「放心,我死不了,有百年可活,哈哈!」

  黑鐵塔也將所有的刀劍弓箭搜齊,「僕通通」全往池塘裡丟了個一乾二淨。

  文昌回到車旁,向小花子道:「小山弟,問間這位公子爺為何如此囂張傲狂拔扈?」

  「說你家的老傢伙幹什麼的?你姓甚名誰?」小花子對著公子爺,不屑地問。

  公子爺臉如死人,揉動著手臂,顫抖著道:「我……我家住南門不遠處樊川。家父原是鳳翔府知府,去年九月升任布政司右參政……」

  小花子突然道:「不用問了,這傢伙的老犬叫做厲春水,在鳳翔府做了三年知府,刮地皮刮得天高三尺。去年得秦王提攜,升任右參政,趕走了前任右參政施若葵,幾乎將一個好官搞了個殺頭充軍的罪名,目前看上了施家的大廈,已經著手謀奪了。老狗是正四品官,卻升從三品,大概不久後要趕走左參政姓張的,升左之後,便可以大括地皮了。這種人,問了不開胃。」

  文昌哈哈一笑,將玉面虎的百寶囊倒空,道:「送上門的貪官買賣不做,天地不容。搜!將他身上值錢的零碎全部沒收。」

  小花子一把將公子撳倒,搜出錢袋,珠寶囊,飾佩等物,全塞入百寶囊內。

  文昌捧著百寶囊,踢開車門,向裡叫:「貴婦們,請移芳駕下車。」

  車內一陣驚叫,有個驚悸美婦伸出珠翠耀目的腦袋,向外瞄了瞄,尖聲叫:「沒有踏座怎……怎樣下?」

  文昌含笑欠身,道:「夫人,滾下來,地面不硬,不會跌斷你的蓮足的。」

  「這這……這……」

  「滾下來!」黑鐵塔怪叫。

  車中共有兩名貴婦一個侍女,被黑鐵塔凶神惡煞似的神情象貌嚇得魂不附體!叫聲如雷,似乎天地動搖,她們怎吃得消,果然手足發軟,連滾帶爬下來了。

  文昌象貌英俊,而且彬彬有禮,向她們欠身笑道:「夫人們,勞駕你們的玉手,將值錢的首飾摘下來,咱們粗手粗腳,恐怕有瀆諸位的嬌軀。快!不然這位煞神爺要發怒動手了。」

  三個女人膽裂魂飛,七手八腳摘下了所有心愛的飾物。極不情願地丟入文昌伸來的百寶囊中。

  事畢,文昌掛好囊的牽來了三匹馬,一劍將車軸砍斷,向眾人道:「諸位,謝謝,再見了。諸位可繼續北遊,慢慢走,不送了。」

  黑鐵塔將所有的馬匹割斷絡頭,每匹馬拍上一掌,馬負痛狂奔,落荒而走。

  小花子放了公子爺,冷冷地道:「你們太過強橫無禮,自取其辱,如不悔改,總有一天會暴死荒郊,記住這次教訓,對你有好處。」

  「走呵!哈哈!」文昌叫。

  三匹馬放蹄狂奔,繞池西岸如飛而去。

  奔了五六里荒郊,再向南繞出,在一度土圍子西南再向東狂奔,不久便到了終南山子午谷的南行官道附近。

  這一帶已是山區丘陵地帶,小花子道:「沿官道往用城跑,馬最好留著,免得苦了兩條腿。」

  三人不上宮道,在廣野中緩緩北行,他們故意繞道,便是故意留下蹄跡,引迫來的入迷道。官道上蹄跡多,趕的人定然會錯認他們已向南進入山區了。

  文昌將金珠首飾每人分了兩把,狂笑道:「至少在陝西江南兩地,咱們用不著為盤纏耽心了。」

  黑鐵塔苦笑道;「我寧可白吃白住,卻不願在劫路的。」

  小花子「呸」了一聲,搶白地道:「呸!沒出息,白吃白住,受苦受難的是開店的殷實升斗小民,你還好意思說出來,丟人。」

  「好!你行,你他媽的小小年紀已壞得不可再壞,長大了定然是宇內凶魔。」黑鐵塔無可奈何地說。

  消息外傳極快,蔡文昌赫然成了大盜。

  蔡文昌大鬧長安城西北鏢局長安酒肆的消息,傳遍了江湖。

  亡命客的綽號,開始在江湖中流播。

  冰雪還未化完,野地裡極不好走,但馬是上乘好馬,所以並無多大的困難。不久,遠遠地可以看到東北方林木梢頭,影現一大一小的高聳塔尖,一座是雄偉的七級大雁塔,另一座是大肚子的土丘基小雁塔。他們知道,快接近城南薦福寺了。那時,小雁塔未被地震所裂,那是次年的事,目下兩塔並立十分壯觀。

  小花子仍然領先,向東北一轉,繞一座大土丘而過,大、小雁塔被土丘上的凋林擋住了。

  驀地,小花子勒住坐騎,扭頭輕問:「喂!你們聽聽,上面不對勁。」

  三人策馬屹立,側耳傾聽。東北朔風吹號,但仍可聽清丘上有啼哭聲傳出。

  「晤!有小娃娃啼哭。」文昌說。

  「荒丘野郊,鬼打死人,若冷的天,怎麼會有小孩啼哭?怪事,咱們上去看看。」小花子答。

  文昌第一個下馬,將韁繩掛在樹枝上,道:「我上去瞧瞧,等我。」

  他循著間歇傳來的啼聲往丘上的密林走去,沒入林影之中。小花子不甘寂寞,向黑鐵塔道:「咱們也去瞧瞧,呆在這裡沒意思。」

  「好,走。」黑鐵塔答。兩人下馬掛了韁,也走了。

  灰影一閃,不遠處一個釘住他們的老尼姑,也從另一面入了林,那是千面師太。

  文昌將近丘頂,便看到一個中年人在樹枝上掛了三根繩子,正在打套結。樹下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娃年約七八歲,正在相抱著啼哭。中年人衣衫襤褸,破棉衣的裂縫中,擠出了灰色的破髒棉絮,赤足,臉黃肌瘦,骨瘦如柴。兩個小孩也是臉色蒼黃,瘦弱單薄,不但氣色上顯得營養不良,而且還有病纏身。

  文昌躲在樹後,看了那三根繩上的話套,只感到毛骨悚然,天!那是上吊的滑套哩。

  中年人打好結,眼中淚水滾滾,找來了兩塊泥土,小心翼翼地在一根繩子下堆疊起來,那是墊腳的東西。

  一切準備停當,中年人向兩個娃娃招手,顫聲叫:「孩子們,該走了。婉兒先走一步,早些找到你媽媽。」

  兩個孩子止住了哭,相扶著走近。女娃娃眼淚盈盈地滴著搖晃著繩索,抖索著問:「爹,用繩子便可以找到天上的媽媽了?」

  中年人吃力地偏過頭,艱難地蹲下伸出雙手,要抱女娃娃,一面道:「是的。爹也隨後跟來。孩子,不用怕,不久之後,我們一家子都可以在天上相聚,過那沒有饑寒的日子。來吧!勇敢些,孩子,抹乾眼淚,乖孩子,別……別哭……」

  他抱起女娃娃,走向最後一根繩子,伸出抖動著的右手,摸索著繩圈,閉上眼,讓大滴的淚水往下掉,終於將圈子套上女娃娃的腦袋了。只消他放下抱著的手,這可憐的女孩子……

  文昌三個人躲在五丈外樹幹後,小花子正待衝出,文昌已一閃而去。

  中年人一咬牙,厲叫著道:「孩子,你……你先……先走一……一步……」

  他的左手一鬆,向下一蹲。女娃娃起初不肯放鬆抱在她爹爹頸上的手,但繩索一緊,她尖叫了一聲便放鬆了。

  同一瞬間,文昌將她抱住了,一把拉斷繩套,順手一耳光把中年人擊倒在地,怒吼道,「虎毒不食子,你這是禽獸不如,你要死便獨個死,為何拉上兩個小的做伴?」

  中年人躺倒在地,虛弱地呻吟,掙扎著坐起。

  小花子也搶到了,抱住男娃娃,七手八腳解下自己的破棉襖,抱起冷得發抖的男娃娃,無限憐惜地擠抱在懷裡。

  中年人踉蹌站起,哭喪著臉道:「老弟,不必管小可的事勉強拉回死了比活著艱難的人,本身就是罪孽,何苦?」

  「你不該拖上兩個小的死。」文昌仍在怒吼。

  「我寧他們也死,免得活著受罪。」

  「廢話。」

  「老弟,真的,活著,他兩人必成為奴婢,痛苦一生活下去沒有意思,不如不活。」

  「有困難?」

  「是的,我欠了難以償還的債,活著是恥辱,死了死得夠清白。」

  「欠了多少債?誰的?」

  「二十兩,城裡封三爺的。這一輩於我也無法還清,除了用兒女抵債,但我不願兒女一世為奴讓人摧殘……」

  「他媽的!是那個吸血鬼,他該死!」文昌怒叫。

  中年人搖頭苦笑,道:「不是封三爺的錯,錯的是我。半年前,老妻病入膏肓,只好向友人借了五兩銀子救急,不想藥石無效,拖了兩個月仍舊救不了人。人死了,債務轉到封三爺帳上,由兩分息增至六分。半年來,利上滾利,每月零星債還之外,至今本息仍欠二十一兩之多。封三爺要我這兩個婢女永世為奴,答應人債兩清。可是,封三爺自己要不了那麼多奴婢,他必定將人轉賣,我怎忍心讓兒女永世為奴,不如早死早投胎好些。」

  「那王八蛋可惡!該死!」黑鐵塔怒叫如雷。

  「不!」中年人搖手叫,又道:「算起來封三爺是小可的恩人,他令亡妻苟延了兩個月生命,小可銘感五衷,其錯在我,我只怪自己不爭氣,養不活妻兒,死後仍欠封三爺的債無法還清,只好來生犬馬相報了。」

  文昌和兩人面面相對,做不得聲,小民百姓天性渾厚,恩怨分明,不怨天尤人,反而怨自己,大出他們意料之外,怎能開口挑起他們仇恨的念頭?

  黑鐵塔重重地哼了一聲,小花子呆住了。

  文昌心中一轉,「老兄,可否讓我替你還債?」中年人苦笑道:「今生我欠人太多,不敢再……」「呸,還借銀頭子給你還債,你可以慢慢還我,而且,償還的事我相信你定可辦到,我信任你,我並非見死援手憐憫你,而是要替我辦事。」

  「辦事?你……」

  「我給你白銀四十兩……」

  「不!不!二十兩足矣!但請老弟將要辦的事說出,能否辦到我得斟酌。而且,為非作歹的事,恕小可不能答應的。」

  文昌將女娃娃送到中年人懷裡,正色道:「聽著,我有一個親戚姓……商,名嵐,流落江湖行蹤不明,我十分惦念,日夕祝壽他平安,但我沒事閒暇。我要求你的是在家為敝親建一小龕祠,晨昏禱告,早晚一爐香,祝禱他老人家在世平安,為期四載,工銀四十兩,你可辦得到?」

  中年人目瞪口呆,意似不信,張口結舌地問:「老弟的話當真?」「我只問你辦不辦得到。」文昌答。

  中年人拜到在地,咽哽著道:「恩公受我一拜,別說四載,即便今後小可在有生之年……」

  文昌一把將他拉起,道:「不必如此,但願你在這四年中為敝親盡心足矣。」

  「請教諸位恩公尊姓大名,小可姓廬,小名沖,這是小兒桐兒,丫頭婉兒,孩子們叩謝思公們大德大恩。」中年人涕零地叫。

  但兩個小娃娃被小花子和黑鐵塔分別抱住了。

  文昌說道:「我三人乃是天涯浪子,一向不留姓名。」他向小花子伸手道:「小弟身上可方便?」

  小花子拘出一錠金子和一錠銀子,各是十兩,道:「金子算是四十兩,余十兩我送給小弟弟做見面禮。」

  文昌也加上自己的五兩銀子,半錠金子他不敢給,恐怕因此而替廬沖惹來麻煩,因為那是在長安酒肆偷來的賊物。黑鐵塔身上沒有銀子,他去掏剛才奪來的首飾,正要往婉幾懷裡放。文昌搖手道:「不可,這事由我來辦。」

  他用一塊手帕包了十來件首飾,塞入小娃娃的身上,道:「廬兄,荒郊野丘相遇,也是有緣,這些首飾,乃有敞兄弟給小弟妹作為日後成家的禮物。請記住,十年之內,這些首飾千萬不可露目,必須妥為珍藏。」他將金銀強塞入廬沖懷中,說聲「珍重」舉手一揮,小花子和黑鐵塔將人放下,三人去如電馳,不見了。

  廬沖根本不相信這是事實,仍在發呆,等他清醒之後,已經不見人影了。伸手懷中一模,一錠金兩錠銀俱在,金銀上鑄有華州和西安府城殷寶銀號的印記,不錯,是真的,恩人們呢?不見了。他率領兒女俯伏在地上膜拜,四面八方拜,因為他不知道恩人往何處走的甚至懷疑這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使者。

  三匹馬向存福寺方向急衝,後面側方不遠處,千面師太含笑破掠,亦步亦趨緊釘不捨。

  存福寺距府城約有三里左右,東北大平原是慈恩微,大雁塔迢迢相望,比小雁塔略低,但雄壯得多。存福寺南面不遠,是大與善寺。再往南,便是漢朝大將樊噲的食邑樊川,樊家已是人才凋零,目前右參政厲春水的庭園便建在樊川,大概玉面虎一群倒霉男女還未返回。

  大與善寺與存福寺之間平原上,零星散佈著一些村莊土圍,這些村莊,被兩座大寺的僧人鬧得雞犬不寧。

  原來存福寺的和尚是禪宗的信徒,而大與善寺卻是喇嘛教密宗的大本營。本朝皇帝對喇嘛十分尊祟,比其他禪門弟子吃香,待遇好,地位高,享受也高級,那時喇嘛教聖憎活佛宗喀巴新掄的黃教,在中原還未生根,所以大與善寺中的喇嘛僧,全是紅教的酒肉和尚。寺中是千餘名禪宗弟子,寺的建築比存福寺大得多,宏偉的多。皇帝老爺崇奉喇嘛,喇嘛成了天之驕子,便將原來的禪宗弟子趕跑,安置喇嘛僧。因此以來,陝西的喇嘛便與大善寺作為根據地,吃酒肉討老婆。在山西,五台山是喇嘛第一大本營。那時,黃教的大量信徒,逐漸從甘肅、蒙古,向中原傳播。因此,紅教不但要和中原的佛教宗派鬥爭,也準備向黃教宣戰,怕黃教的徒眾革他們的命,所以要擴張他的勢力範圍,大量吸收信徒,附近的人是麻煩了。

  佛教在東漢時東傳,一再演變,成了中國化的型式,十宗俱起,有三宗是我國所創,極為盛行,這三宗是華嚴宗、天台宗、禪宗。禪宗雖名為教別傳,但因為是少林寺撐腰,發展極深厚。而喇嘛教可以娶妻生子,在平民百姓眼中看來,簡直是佛門叛逆,邪魔歪道,可是,他們卻是官府撐的腰,佛門弟子無可奈何,明爭不顯暗鬥在所難免。這附近有了兩種憎人,想得到必定不會安靜。

  官道左側,是一座小鎮,正是行人歇腳的好所在。有幾問小村店點綴其間,但這些村店卻在土圍子內,而設在圍子外一帶桃林之內。

  這座桃林很大,據說是從大善寺西面的玄都觀移來的。樹齡已是三十餘年,密密麻麻占地不下十畝,所有的桃樹都已長滿了包芽,快到開花葉了。五六座村店點綴在桃林中,當春天光臨人間時,桃花海中小飲五杯,情調確是夠美的。這座土圍子叫林曲,林曲的桃林大大的有名,但唯一缺憾是這兒沒有客店,要找客店必須到存福寺旁的小鎮投宿,或者借宿存福寺。

  蹄聲得得,三匹馬從官道上折入桃林,馬兒在林旁止步,馬上人一躍下地,緊好坐騎,這兒已先緊了十餘匹健馬,顯然,有人已捷先登光顧了。

  桃林外側挑起一文酒旗兒,一條小徑穿林而入,二十步散佈著七八間小店,不遠處便是林曲的村寨門,第一家小店在門前掛了一塊木招牌,寫的是「林曲小酌」。

  林曲小酌是兩棟草屋,木牆木壁,小巧玲戲而古色古香,形如荒山小閣,在這一帶土瓦屋中別是情調,吸引了不少探親的遊客,前一棟是設食座的大庭,前面利用桃樹架起一座涼棚,如果是春夏天色晴朗,棚下可設十來副座頭,但目下氣候陰冷,棚中空寂。大庭四周,也因寒風凜洌而放下了四面的巨型落地長窗,已看不見外界的景色了。

  小花子緊好坐騎,領先直趨林曲小酌,推開沉重的簾子,踏入庭中。

  開店的是一對同胞兄弟,掌櫃夥計包辦,內間掌櫥是他們的妻小,分為內外,是一個小門出入,門雖設而常關,僅由小窗口招呼送茶水酒菜。老二見客人光臨含笑迎上,虛伸右手將客人往座上引,道:「大冷天,多謝賞光,請坐。」

  他見多識廣,並不因小花子一身襤褸而是所歧視,一個小花子,一個巨無霸般的黑大漢,一個銀紫色衣著英俊少年郎,看去已夠屑眼,顯然是特殊人物,非常人,這種人難伺候,但也夠爽直。

  小花子擱下打狗棍,大馬金刀地坐下叫:「來幾壺好酒,幾味下酒萊,然後淮備泡饃鎮王藏朝,借貴店擋擋風寒。」

  「萊……是否請爺們吩咐?」

  「不必了,照著辦。大叔,我們不是稀客。」十二付坐頭,有五付坐上有人,右隔鄰一桌是五個內穿勁裝外罩老羊皮外襖的大漢,五雙精光閃閃的怪眼全向三人瞟,左一桌是四個高大的紅衣喇嘛,僧帽塞在衣領內,和尚上酒店吃酒,除了喇嘛不會是別人。

  對面右首角落一桌,是一老一少,老的是老頭,少的是少女,老頭並不太老,年約五十開外,老的是他的佛胸三綹長鬚,已經略帶灰褐色,所以稱他老。身材雄偉,國字臉,鼻直口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眸正神清,透出慈和的光芒。

  少女一身白,白夾緞窄袖衫,同質紮腳褲,鹿皮小蠻靴,頭上扎花繡帕,外披狐裘,身材娟美,正背著文昌三個不速之客,並回身亮象。老少兩人腰帶上都是扣眼,身旁登上擱著大小兩個包裹,一長一短。明眼人一看便知,長包裹定然是兵刃,由腰帶上掛扣,一眼可以看出,正是掛兵刃的玩意。由長長的包裹的直而不彎光景估量,是劍而不是刀。

  另一桌是三個少女,一高兩矮,坐在那兒面向著的長窗,並未因其他桌上是男客人虎視眈眈既而轉頭,大概是有點害怕。

  這三個少女一身綠,為古色古香的草屋帶來了春的氣息,綠包頭,綠衣褲,綠面皮短襖,半敞開的襖,可以看出裡面的皮是豹皮,天!女人穿豹皮,不可思議。

  她們身旁也擱著長錦囊,還是馬鞭。西北的小娘們有些會騎射,不足怪,怪的是她們的豹皮衫內是百寶囊,從外表不易看到。

  那年頭,上酒店的女人是兩種,一是應堂會的風塵女人,一是走江湖的雌老虎母大蟲,不是說良家婦女不會上酒店,那種酒店必須設有花庭包廂而且聲譽極佳的酒樓。至於上荒村野店,確是罕見,罕見。

  店中共是四名少女,但她們的芳容全未在酒客面前呈現。幽香滿屋,只是鼻中享受,卻不能看到廬山真面目而一飽眼福了。

  除文昌達一桌三個人之外,所有酒客的目光,全被四個少女的背影吸引去了,一個個眼光骨碌碌貪婪現於容色,似乎大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

  小花子吩咐夥計的聲音夠大,三位少女媧區微動,稍高的少女用肘尖輕觸同伴手臂,再伸手在懷裡掏,掏出一面少銅鏡,用令人難覺的手法閃了一閃,鏡中出現了小花子三人的形影。她的手法太快,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把戲。收了銅鏡,她用盡可使同伴聽到的聲音道:「是他,找著了,必要時捆上他帶走。先讓他吃飽,可能他餓慘了。」

  左首少女用紋納般的聲音問:「小姐,要否通知……」

  「不必了,他跑不了。」稍高的少女搶著答。

  酒萊送上了,文昌替兩人斟了一杯,道:

  「為今日咱們的重逢先乾三杯,為咱們的友情祝賀。干!」

  小花子接斟第二杯,舉杯笑道:「為咱們為非作歹乾杯,友情永固。」

  黑鐵塔斟第三杯,舉杯道:「為友情乾杯,友情可貴,道義更可貴,願彼此珍惜!」他嗓門大,整問草屋都可聽見。

  文昌塞了兩塊肉脯入口,吞下後道:「大哥,我記住你的話。」

  「你要亂來,咱們沒完。」黑鐵塔說。

  「你們還想打?」小花子笑問。

  「也許。」文昌也笑答。

  「咱們彼此旗鼓相當,我可以纏住你。哈哈!」黑鐵塔大笑著說,屋瓦為動。

  「我可以在水中等你,哈哈!你這條怕水的泥鍬,」文昌也大笑,聲音也不小。

  白衣少女聽到文昌的笑聲,突然扭頭往後瞧。

  這一瞧,瞧出毛病來了,文昌正面對她的背影而坐,看清了少女的臉容,心中一楞,臉色一變,低下頭暗道:

  「是她,又碰上了,天下不大。她長成了,好美。」

  他認得,這丫頭正是在龍駒寨和他在街心虎拳腳的白衣小丫頭。他記得小花子曾經說過,她可能是君山四海神龍的女兒白衣龍女。

  白衣龍女看清了文昌,不由自主粉夾紅雲上湧,不自覺卻低頭一笑,方緩緩轉身。這一笑,包含了綿綿情意。從此,他和她種上情根,也開始結下苦果,為日後虎頭峰的悲劇揭開了序幕。

  這驚鴻一瞥的情景和低頭一笑,笑壞了。文昌沒看清,鄰桌的四個喇嘛有三個倒看清啦!中問上首的大喇嘛年約四十出頭,肥頭大耳,一雙怪眼中有一絲綠芒閃爍,個兒壯得像頭大□牛,高有八尺,他向同伴一打眼色,站起道:「師弟們自便,我去找那位居土聊聊天。」

  「師兄請便,哈哈!」左首一個喇嘛笑答。

  大喇嘛整了整僧衣,離座向老少兩人的桌旁走去。

  文昌正向小花子低聲問:「小山弟,那位美須公可是四海神龍?」

  小花子已看見白衣少女的真面目,低聲答:「不,那是四海神龍的襟弟,岳陽的流水行雲荀劍虹。他的輕功宇內無雙,據說會縮地術。內功練氣之學、比四海神龍尤深厚很多,為人深藏不露,是個好好先生。」『

  「那丫頭是不是白衣龍女?」

  「正是白衣龍女夏苑君,一個任性的丫頭。啊!你認識?」

  文昌苦笑道:「我不知道她是誰,反正動過手。她的掌力十分霸道,我幾乎被她一掌擊潰。」

  「真要被她一掌擊實,你可完蛋了。君山夏家的家傳絕學玄摧枯掌乃是武林一統,可以化鐵熔金,利害著哩!瞧!有好戲上場了,這些賊和尚色迷迷不知死活,偏偏惹上這朵帶刺的花兒。」

  大喇嘛滿臉笑容,到了流水行雲身側,稽首道。「施主請,貧僧金剛愚稽首。」

  流水行雲一份,站起欠身道:「原來是大善寺的師父,久仰久仰。」

  金剛愚不管對方肯是不肯,競在白。衣龍女的右下首落坐,還未開口再往下說,姑娘挪開凳子,柳眉倒豎,桃腮崩得緊緊地,此道:「賊和尚,你怎麼不坐向對面下首?誰請你入坐的?」

  金剛愚哈哈一笑,道:「貧僧先陪不是,失禮失禮!女施主請息雷霆,貧僧因見令尊……」

  「大師錯了,這位是在下的姨侄女。」流水行雲含笑答。

  「哦!又是失禮。請問施主貴姓大名?」

  「在下小姓荀,名劍虹,草字波臣。」

  「原來是苟施主……」

  流水行雲淡淡一笑,搶著道:「大師請尊重些,我這丫頭沒見過世面,大師是出家人,雖是大善寺的喇嘛弟子,仍應尊重咱們的善良風俗,不應緊挨著婦女就坐,是麼?」

  金剛愚不在乎,哈哈大笑道:「貧僧渡度眾生,未出世先入世,與施主相會,也是有緣,故而不揣冒昧,與婦女並坐乃是度化……」

  話未完,白衣龍女突然冷哼一聲,隨手一揮,手邊的錫酒壺應手而飛,投向金剛愚的胸膛,相距甚近,眼看躲不掉。豈知大喇嘛果然了得,大手一伸,接任了酒壺,齊然站起怪眼一翻,厲聲道:「女施主好沒道理……」

  流水行雲也齊然離坐,沉下臉道:「大和尚,你不必發橫、衝著荀某來。」

  這時三個喇嘛推座而起,大踏步擁上,形勢緊張。

  鄰座的五名大漢同時站起,往前走,笑哈哈地擠向三名綠衣少女的附近。有一個傢伙伸手在懷中一探,手中多了一根筒管兒隱在掌心,一縷看不見的煙香,順風向三名綠衣少女方向吹去。

  三名綠衣少女突然站起,齊然轉身。喝!好美的丫頭片子,眉目如畫,恍若畫裡太真。可是,她們目下的臉色不可愛了,黛眉帶煞,秀目神光如電。

  小花子三人聞變站起,正想加入教訓四個喇嘛,小花子一看到三個綠衣少女的面容,吃了一驚,急急附耳向文昌低聲道:「糟!我忘了一件大事。記住,今晚三更正鼓樓下見,我必須先行一步。」

  這時,庭中大亂。小花子不管文昌是否聽清,抓起打狗棍乘機溜出大門,走了。

  「叭」一聲脆響,稍高的綠衣少女一掌擊出,擊中掌心有銅管兒的大漢腦袋,大漢象條死狗,直挺挺地倒下了,銅管兒掉在地上,骨碌碌向桌下滾。

  綠衣少女一腳將小銅管踏得陷入地面,此道:「漢中五鼠,你們瞎了狗眼了,青天白日下,你們敢向本姑娘使用迷魂毒散,你們活得不耐煩了。」

  這一動手,另一面眾人一楞,停止了爭執,全部扭頭向這兒瞧。

  漢中五鼠倒了一個,另四個人驚呆了,糟!少女一掌便打倒一個,天!這還了得?另一人俯身伸手一按倒下同伴的心口,大吼道,「死了,這潑婦下手好狠。」

  吼聲中,四人四面一分,伸手去拔腰中刀。

  左首綠衣少女突然向同伴低叫,「糟!小姐,少爺溜了。」

  稍高少女扭頭一看,喝聲「追!」追字出口,但見綠影疾閃,像三個幽靈,突然從包圍中飄出,掠過文昌的桌旁,電閃似的消失在門外。

  「擒住這賊貨,追!」四鼠同聲叫,急起便追。

  文昌聽綠衣少女說這傢伙用迷香,早己心中冒火,突然栽出叫:「好,慢!大漢」

  黑鐵塔抓趕一條木凳,掄出大吼:「狗養的,打折他們這些狗腿。」

  不由分說,一凳掃出,激門立起。

  另一面,四名喇嘛一聲狂笑,伸手便抓向白衣龍女。

  流水行雲哈哈一笑,雙掌左右一分。「啪啪啪」連擊三掌,響聲如石破天驚。四名喇嘛同時按掌,驚噫了一聲,齊向後挫退三步。

  白衣龍女退出八尺外,立即解囊佩上劍,正待撲上,清水行雲卻道:「苑丫頭,作壁上觀。」

  四喇嘛同聲虎吼,八掌齊出,四面合圍。

  庭中大亂,杯盤碗筷凳桌齊飛。

  四鼠功力不弱,四把單刀纏住了文昌和黑鐵塔。兩人用木凳做兵刃,兇猛地急揮狂掃,響聲震耳。

  在文昌行動的水池旁,飛虹鐵爪一群好漢們遇上了在那兒等待國馬的玉面虎,如道文昌三人的去向,便循蹄印落荒狂,終於趕到林曲外面的官道。

  店家兄弟倆見店中光景不對,奔到官道狂叫救命,引來了飛虹鐵爪十三名好漢,齊向店內急馳,第一眼便看到拴在林中蔡文昌和黑鐵塔的坐騎。馬上落了印,看便知是樊川厲大人的牲口。

  飛虹鐵爪眼尖,喜極大吼道:「在這兒了要活的,上!」

  十三個人飛身落馬,拔兵刃搶向林曲小酌鬧轟轟的大庭,八個人在外把守,飛虹鐵爪率領四個人掀簾搶入。

  文昌架開一人的單刀,大旋身將凳後推,「撲」一聲的響,後面搶攻的單刀砍在木凳上。

  文呂將凳向側扭,乘勢探進飛起一腿。

  「啊……」大漢狂叫,丟了刀雙手掩住小腹向後退。「呼」一聲暴響,木凳又當頭砸下,木凳碎了,大漢也止住叫聲倒了。

  文昌冒火速搶起單刀,向旁急進,躲過後面追襲的一刀,不等他轉身,前面紅影耀目,一名喇嘛剛接了流水行雲一掌,退後八尺還未止住退勢。

  文昌用刀背斜劈和尚的肩頸,大吼道:「你也不是東西。」

  和尚不知身後有人,而且巨大的退勁無法止住,刀背凶狠在肩頸上全力一擊,不但肉綻,而且骨傷。和尚的功力比文昌高的太多,但也禁不起一擊,假使是刀鋒,腦袋準被砍掉。

  「哎……」和尚叫了半聲,呼然栽倒。

  「怎不用刃口?」白衣龍女叫。

  文昌錯會了意,他以為姑娘在向他下令或者質問哩!冷哼一聲,扭頭連攻三刀,最後一刀將對手的左膀砍了一條縫,大漢叫著向外逃,擋住了剛槍入的飛虹鐵爪。

  「咱們走!」文昌不高興地向黑鐵塔叫。

  黑鐵塔已將兩名對手擊昏,答聲「好」,扭頭便奔,

  奔出的大漢驚破了膽,看到有人搶入,急於奪路逃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刀扎出。

  來人是飛虹鐵爪,人還沒看清,刀尖已到了胸前。他早已在心中戒備,忙向旁一閃,銑爪疾揮,同時大吼:「你找死!」

  「撲」一聲悶響,鐵爪罩住大漢的腦袋,紅的白的往外冒活不成了。』

  他這一聲大吼,驚醒了文昌,文昌目力超人已看清是飛虹鐵爪到了,低聲叫:「走!屋後脫身。」

  黑鐵塔不傻,也看出是剋星到了,在屋子裡他的長鞭無用武之地,不走豈不太傻?他向後庭小門一溜煙走了。

  飛虹鐵爪只看到文昌的背影,但由玉面虎的口中,知道文昌已換上銀紫色的衣褲,所以一看便知,狂怒地急掄,大吼道:「惡賊,你定得了?」

  白衣龍女靈慧過人,一看便知來人是文昌的對頭,她對文昌極有好感,豈能讓飛虹鐵爪如意?一聲嬌叱,拔劍戳出叫:「慢著……」

  叫聲未落,—名大喇嘛已從斜刺裡戳出,用木凳腳面便砸,叫聲如雷:「丫頭!乖乖隨佛爺快活。」

  兩人立即展開激鬥,飛虹鐵爪已經繞到經出小門去。

  綠衣三少女追出官道,小花子的形影早失,官道兩端空蕩蕩地。

  「追!先向府城。」小姐叫,三匹馬瘋狂前衝。

  快接近存福寺,左面的少女叫:「小姐,少爺鬼精靈,追不上了!他恐怕早已躲起來了。」

  「這傢伙壞死了。」小姐恨恨地說。

  「小姐不如轉回……」

  小姐火速緩下坐騎,道:「不錯!他還有兩個朋友,找他們問問,走。」

  三人馳馬往回路狂奔,來晚了些。文昌和黑鐵塔已衝出後門,是第二棟草屋的後門,沒有人把守,兩人向南繞走,如飛而去,坐騎不要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不願和飛虹鐵爪拼老命。

  兩人輕功高明,且存心擺脫追兵,快得可以。飛虹鐵爪被白衣龍女和大喇嘛阻了一阻,竄入了內間。這間是櫥房,亂七八糟,共有三座後門,一通外面水井,一通柴房,一通隔鄰天井。他不知文昌是從那一座門走的,首先闖入鄰居的天井。

  五個人分頭搜,人卻失了蹤,再繞出前門以為文昌必定設法溜回來搶回馬匹,便在附近窮搜。

  三匹馬急衝而至,三個綠衣少女飛躍下馬,恰好碰到一名挺劍守住馬匹的大漢。大漢一看三名少女,楞住了,他這一輩子大概沒有過這麼嬌美的女人,色迷迷地忘了身外的一切。

  小姐轉入庭中,不見了文昌和黑鐵塔,只看到地下躺了五條大漢,還有兩名喇嘛。白衣龍女和流水行雲,正分別和一名喇嘛拚命。庭中一團槽,不宜逗留。她退回坐騎旁,向大漢欠身道:「請問大叔……」

  「哦!哦!……姑娘是……是問我麼?」大漢傻楞楞手足無措地問,不像是久走江湖的鏢師。

  小姐臉上泛起活靜的微笑,風度極佳,道:「正是,小女子請問大叔,可曾見到一位身穿銀色衣著……」

  恰好飛虹鐵爪氣沖沖地奔到,搶著叫:「呔!你們是他的同伴?」

  小姐莫名其妙,沒生氣,仍含笑問,「這位大叔所指的他是誰?」

  「你裝傻!我指的是蔡文昌。」

  「蔡文昌?蔡文昌是誰?」

  飛虹鐵爪揚了揚手中鐵爪,迫近冷哼一聲道:「又是那穿銀色衣著的惡賊。哼!他三人跑不了的。你定是這三個惡賊的黨羽,想為他們騙回馬匹,是麼?哼!官司你打定了。」

  小姐聽他說是三名惡賊,心裡不悅,但仍和顏悅色地道:「大叔,尊駕未免太武斷了些,小女子正在探訪他們的行蹤,怎能斷定是他們的黨羽?尊駕誤會了。」

  飛虹鐵爪氣勢洶洶地吼道:「我飛虹鐵爪招子如果不亮,怎能保持西北鏢局的盛譽?哼!你不必推得一乾二淨,你可以到公堂上分辨是非。」

  「哎!尊駕原來是西北鏢局的少主爺。」

  「誰不知我飛虹鐵爪楊鈞是鏢局的少局主?」

  「少局主的意思是……」

  「押你列府大人衙門。你們的黨羽接二連三在府城附近做案,膽大包天。尤其是那該死的小花子,竟敢擊毀本鏢局旗,大鬧鏢局,楊某要擒住他削皮抽筋,方消心頭之恨,念你是女流之輩,免綁,上馬。」

  「少局主要押走我們?」小姐仍舊含笑問。

  「少嚕嗦,上馬!」

  小姐粉面一沉,冷冷地道:「少局主,你神氣夠了。可是本姑娘告訴你,你還是偷偷地溜走好些。」

  「什麼?你這丫頭說什麼?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飛虹鐵爪勃然大怒地叫。

  小姐語氣更冷,道:「本姑娘在對西北鏢局的少局主說話不錯吧?」

  「在楊某面前,你竟敢如此說話?」

  「楊鈞,你又知道你在對誰說話?」小姐語氣不客氣了,直呼飛虹鐵爪的字字。

  「氣死我也!」飛虹鐵爪怒吼,鐵爪一伸,去抓姑娘的左肩,一面叫:「在我面前你竟敢如此膽大……天哪!」

  他如見鬼魅,「撲」一聲鐵爪落地,睜大著的眼睛,一步步向後退,臉色死灰,膝蓋不住抖顫,似乎支持不住他那沉重的身軀,結舌張口猛吸涼氣。

  原來小姐在他爪到的剎那間,突然像一朵輕煙,凝結在爪尖前,隨爪尖飄動,但她的腳似乎毫無移動的象徵,似乎,她的身軀是尖爪前的飾物,相隔不足半寸,爪進她退,隨爪移動,像是附爪的鬼魂,是個無重量實質的幽靈。同時,她悠閒地信手彈開長錦囊的鎖口,一聲龍吟,黑白兩色光芒大盛,兩種光芒從劍上出現,發出耀目,奇異的光芒,冷氣四蕩。

  那是一把奇異的三尺長劍,劍把鑲有耀目的鑽石,火紅色的劍穗飄飄。劍鍔成盛開的荷花形,向外張,尖向內卷,顯然可以扣夾兵刃。奇誼的劍身,一面黑,在白光華焰中,冷片四射,在黑白光華中,白的一面,浮起一個黑色骷髏頭,和兩根交叉的胴骨,黑得極為觸目,像是浮現在光華上,而且躍然欲動。黑的一面,光華中卻浮起同一圖案,都是白色的,栩栩如生,像得了真品。

  小姐徐徐伸劍,冷冷地道:「拾起你的鐵爪,準備你的飛虹鏢,為你西北鏢局的聲譽,和你的性命存亡放手一拼。」

  飛虹鐵爪只感到渾身發軟,丹口下冷氣直往上冒,冷汗從渾身毛孔向外沁,喉頭發緊,不住後退,顫聲嘶啞地輕叫:「白骨陰陽劍!……白……骨陰……陰陽……劍……」

  「挺起你的脊樑做個英雄。」小姐輕叱。

  店門口,流水行雲將兩錠黃金交給店家,歉然地道:「禍事因我而起,委實心中有愧。兩錠黃金略表心意,賠償貴店的損失。那四個喇嘛受傷不重,自會料理。五名大漢死了兩個,其他三人不久後自會醒來,也會帶了屍體起路,不勞掛心。千萬不可報官,苦主決不會連累你們。打擾了,再會。」

  老少兩入走向馬匹。那兒,十二名大漢四面包圍,卻眼看他們的少局主如同中魔般精神崩潰血色。

  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排眾而入,突然楞住了。

  「你……你是煉……獄谷的……方……方姑娘?」飛虹鐵爪仍在失神地叫。

  流水行雲搖頭苦笑,低聲向白衣龍女道:「孩子,我們快走。這位是飛虹鐵爪楊少局主,大概開罪了煉獄谷的人,煉獄谷的女孩子,是不會主動生事的。」

  「小姓方,名小娟,正是煉獄谷的人。」小姐向飛虹鐵爪說。

  飛虹鐵爪如被雷擊,砰一聲坐倒在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24:31

飛虹鐵爪楊鈞見了白骨陰陽劍,和綠衣少女在爪尖前移動的神奇身法,驚得渾身發軟,冷汗直流。

  綠衣少女承認了他的想像,驚得如被五雷轟頂,魂飛天外,「砰」一聲坐倒在地,幾乎屁滾尿流。

  長安第一條好漢,西北鏢局第一張王牌竟然被煉獄谷一個少女,嚇得精神幾乎崩潰,也到了肉體渙散的地步,說來委實令人難以置信,煉獄谷的恐怖名稱,難道真有如此驚人的威力麼?

  早些年,武林中出了兩個頂尖高手,一男一女,他們在江湖行道,不但功力奇高,而且為人喜怒無常,行事更超於任性而乖張。與之所至,是了不起俠義英雄,情緒惡劣時,便成了人見人怕的惡魔。男的姓方名回,早期行道的綽號叫一筆勾魂,一枝一尺八寸的奇形魁筆,幾乎成打盡天下無敵手。

  女的姓董名雙娥,人生得美麗超人,手下也出奇的辛辣潑野,她的劍是實刃,叫做白骨陰陽劍,據傳說,這把劍是本朗建國之前,曾經是小孤山下游馬當水怪的妖劍,殺人無算,劍已通玄。

  本朝初,助太祖打平天下的有三個奇人,一個是周顛,一是張景華,也叫鐵冠子。另一個人便是張三豐,武當派的祖師爺。周顛,有姓無名,十四歲的狂疾,在江西建昌市面做叫化子,胡說八道,狂放古怪,人皆叫他周顛。

  其實他卻是一個已修至半仙之體的怪人。太祖征陳友諒,周顛隨行,事先他已告訴太祖,平定陳友諒毫無困難,傳隊到了安慶,江風靜止,船行困難,太祖有點洩氣。周顛卻要太祖下令派人上岸牽舟而進,說是將有大風助舟,果然不錯,舟動風起,船隊方能揚帆上航。

  船近馬當,馬當山下水怪出現,千百頭江脈滾滾而來,水怪即將出水施威,周顛已知大事不妙,便說水怪出現,這次平定陳友諒,將士折損必多。太祖心眼兒小,認為他妖言惑眾動搖軍心,將他綁起丟下江中。

  其實,他早有打算,要獨自下江滅妖,也藉機擺脫鏈帶老爺的束縛糾纏。他在江流中和水妖決鬥,不但斬了水妖,也奪得白骨陰陽劍,馬當山下從此不再枉死水客。

  他知道太祖的為人,知道這皇帝老爺不是好玩意,日後做太平天子,功臣們將被屠殘滅盡,正好趁機會找藉口逃亡。太祖船抵湖口,他趕上了,討了朱元璋一頓飲食,表示今後不再在人間留連了,飄然辭去,隱入廬山不知所終。

  朱元璋在鄱陽與陳友諒大戰,失去了周顛,不但將士傷亡奇重,朱元璋本人也幾乎丟了命,假使沒有牙將韓成穿了朱元璋的衣服替死投水自殺,大明的歷史可能要重寫,皇帝將姓陳而不姓朱,國號稱「漢」而不叫「明」了。

  鄱陽大戰,火光燭天,若大的鄱陽湖,被雙方數十萬將士的鮮血使湖水盡赤,慘絕人寰。八十餘萬人在潮中混戰,想想那時的光景便知死傷的概略情形了。

  之後,周顛在天下間消失了。太祖懷念天下這個奇人,到處找他,也許想找他做官,也許想找他殺掉,可是杳無音訊,一再派使者至廬山尋訪,使者皆空手而回。後來,太祖親自撰寫了一部,「周額仙傳」記其事而流傳後世。能勞駕皇帝老爺親自替他寫「傳」,可知他的功勞委實不小。

  這把白骨陰陽劍隨周顛在世間失了蹤,至少如何在百餘年後出現,又如何落到董雙娥手中,沒有人知道內情。

  董雙娥仗這把神劍,橫行天下所向無敵,她自己也取了一個難聽的綽號,叫做魔劍陰煞,在她的白骨陰陽劍下,不知死了多少該死的與不該死的英雄好漢。

  這一雙男女,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交往,並肩行道,日久情生,終於結下白首之盟,定居在浙江天日山附近。

  可是,變生不測,結不到兩年,兩人之間起了觀念上的衝突。原來自從結婚之後,一筆勾魂認為應該不問世事,夫妻倆隱世林泉享受幸福開端,堅決反對再在江湖上蕩。

  尤其是他,殺孽過多,血腥滿手,該是蹈光養晦,修性終身的時候,也是將負起家庭重任,為兒女打算的時候了。但魔劍陰煞卻不作此想,妄定不久,便又故態復萌,不時到江湖行走,少不了伸手惹事招非。

  一筆勾魂多次勸告無效,幾次衝突之後,夫妻反臉,一氣之下,跑到四川雲楊白頭山隱居,豈知這一來,反而不得平安,早年的仇家認為他落了單,機會來了,一年之內共來了十五批尋仇的高手,幾乎旦夕有警,難以安枕。

  也因此一來,一再刺激之下,他被激起了早年的豪情,也引發潛伏在心中驃悍傑傲的潛在天性,一怒之下,立即召集他早年的好友和部下,在白頭山下山谷建了一座恐怖的地向,取名叫做「煉獄谷」,不但機關密佈,也是處死入侵仇家暴屍示眾的可怖地方,殘忍的報復性風暴刮向江湖,煉獄谷的人成了江湖人人聞之喪膽的鬼地方,被押入谷的好漢,活著出來的人,如不是故意放出以示警江湖的朋友,絕不會有憑自己能力逃出的人,放出來的人,也是些面目全非,慘受折魔的怪物。因此,煉獄谷成了撼武林的恐怖鬼域。

  一筆勾魂自己,也改了綽號,叫做不光客,意思是說,他要走他自己的路子,不再做放下屠刀改邪歸正了,自喻是人間行客,往來與江湖之間。

  後來,他的妻子魔劍陰煞回到他的身邊,他的條件是,煉獄谷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被人所迫,不許主動生事。

  他們有了兒女,一男一女,都成了家,在谷中享福,不到江湖走動。自從有了兒女之後,煉獄谷的人絕跡江湖,除非有人到谷中找麻煩,他們不再外出。

  煉獄谷殺氣漸消,谷中人不在江湖走動,似乎與江湖脫節,但可怖的往事仍在江湖流傳,當年慘烈報復的駭人傳聞,仍長流在江湖朋友的腦海中,難以磨滅。

  這些年,誰也沒有見過煉獄谷的子弟,白骨陰陽創和魁星筆,漸漸被江湖晚輩淡忘了。

  終於,白骨陰陽劍在這古老的長安出現了,持劍的人是個美貌絕塵寰的小姑娘,煉獄谷的人終於不甘寂寞,重新光臨江湖了。

  飛虹鐵爪惹下了大禍,找上煉獄谷的女孩子遞爪無禮了,糟!西北鏢局楊局主有家有業,即使敢和方小娟動手,或者出動所有高手大舉進攻,也許有僥倖的可能,或許可以擊斃主婢三少女,但日後煉獄谷可怖的慘烈報復,舉目江湖,能保全西北鏢局也許有,卻毫無疑問將會血流成河,敢於擔承的人太少太少了。

  飛虹鐵爪喪了膽,虛脫地叫:「方姑娘,在下有……有眼無珠,多……有有冒……冒犯……」

  方小娟突然幽幽一歎,收了劍說:「煉獄谷的女孩子走江湖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可犯人。你也太冒失了,生意人和氣生財,何必如此器張?今後再不知檢點,後果不問可知。你走吧,我不殺你,請記住,剛才那位小花子與他的兩位同伴,貴局的人請高抬貴手,不然,本姑娘拿你是問。」

  飛虹鐵爪大喜,一躍而起,拾起鐵爪緊好,一躬到底說:「方姑娘手下留情,楊某心感大德,剛才得罪……」「少局主請便,不送了。」方小娟含笑搶著答,而且不受禮,閃在一旁。

  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並未定遠,急轉之下這變故令她們一怔,煉獄谷的姑娘並非傳聞中的可怕哩!而且這位小娟不但風華絕代,更氣度超人,柔和清麗的笑容,不像是個女英雄,輕易地放過了飛虹鐵爪,這份度量委實難得。

  「這是一個本性善良的小姑娘,煉獄谷有這位姑娘,江湖幸甚。」流水行雲自言自語,不住點頭。

  飛虹鐵爪還不知方小娟的用意何在,放他是真是假他弄不清,反正得趕快離開這兒逃命要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趕忙行禮告退,率了一群好漢,牽著坐騎奔出官道,方敢飛身上馬如飛而遁,拚命鞭打坐騎,恨不得要馬兒多長出四條腿。

  方小娟主婢三人牽著坐騎而行,她看了白衣龍女一眼,含笑額首,有意招呼,卻又礙於有流水行雲在旁,一個女孩子總不能主動向不相識的人搭訕,雖則流水行雲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總還是男人。

  白衣龍女卻極不友好地瞪視著方小娟,她聽到方小娟警告飛虹鐵爪,不可向文昌三人尋仇,想來必與文昌有交情,這丫頭迷了心,她對文昌有好感,卻不願別的女人對文昌有好感。尤其是方小娟如此秀美,她更不願意啦!幸而她對於煉獄谷的可怖聲勢,所以不敢發作,不然她定會上前質問方小娟和文昌之間的交情,甚至有反臉的可能哩!女人,真是奇怪。

  方小娟卻不知內情,她感到白衣龍女的目光極不友好,對她的善意頜首卻報以凶狠的目光,令她並不計較,仍保持著明朗柔和的微笑,上馬走了。

  流水行雲直至三位姑娘去遠,方與白衣龍女牽坐騎上馬,奔向府城。

  方小娟主婢三人到了存福寺,立即將消息傳出了。在她們前後五里地,共有兩批商客趕路,這些客商中,有煉獄谷的十餘名無敵高手。全隱去本來面目,暗中負責保證小姐的重責,實力十分雄厚。

  府城中,兩群客商開始分散,暗中訪尋文昌三人的行蹤,布下天羅地網。

  文昌和黑鐵塔卻不在府城,他們仍在南門外逗留,而且便向南走,經過大善寺,走向樊川。他們不走大路,抄官道右方小徑信步而行。他們在等待,等待天黑光臨入城與小花子會合。

  冰雪溶解了,小徑上不太好走,原野中,小麥快露出頭了,埋在雪中越冬,當積雪溶解後小麥將以旺盛的精力盡快的生長。除了麥田之外,田間有一些小丘和地隙出現其間,凋林零星羅棋布,卻趨不到人蹤,遠處土圍子傳來三兩聲狗吠,打破四周的沉寂。

  已經未牌正,他們在一座樹林中睡了一覺然後信步而行,小徑已經不見了。

  忽地,文昌搖頭一看,「咦」了一聲說:「怪!明明看到身後有人,怎麼一無所見?」

  黑鐵塔環顧一周,說:「兄弟,你大概見了鬼,原野寂靜,那兒來的人?」

  「真的,我的眼角忽見有一個灰色的人影,扭頭的剎那問卻又消失了,不是見鬼,也非眼花。」文昌沉重地說。

  「管他娘!即使有人,又能怎樣?原野茫茫,打不贏咱們同樣可以溜之大吉。咦!前面真有人。」黑鐵塔低聲叫,用手向前一指。

  他們正站在一度凋林邊緣,前面約里餘有一排綿長的棗林,從東南伸延至西北,緊緊接著他們站立的凋林。果然不錯,正前面棗林邊緣,緩緩地出現一個穿老羊皮外襖的人影。相距不遠,倒還看得真切。

  有人並不足怪,但那人身上帶了刀,只要看第一眼,便知是一個輪任放風的人,因為那人半掩在樹後,借樹隱身,向四周用目光搜視。

  文昌和黑鐵塔皆掩在樹後,所以未被對方發覺。文昌注視片刻,說,「走!咱們去瞧瞧,有人在那兒為非作歹。」

  「走!由右面途樹掩近。」黑鐵塔答。

  他們向右後方慢慢地退走,不久便進了棗林。棗林不太闊,後面是一道山溝,嚴格地說來,不算是溝,而是一道地隙裂縫。寬約三五丈,風化了的斷地層形成齒牙交錯的陡壁,有些陡壁是黃褐色,有些卻是鮮明的黃土,那是垮場不變了斷層,深也有三四丈,潮濕而泥寧,看樣子,可能早已久了的一條河渠的只是還沒有水而已。形成他們不想在下面走,但棗林尖刺群生,在內行走不易。

  沿林緣急走。林緣參差,他們的路已不可能是直的,走不幾里地,到了棗林最突出之處,便借樹掩身使前看去,穿半襖的人早已不見了。

  而三里外更遠處地乎線上,十餘匹健馬正荒急馳,向東狂奔,馬上的人不易看清,漸漸去遠。

  「他們走了,我們不該繞道。」黑鐵塔慢慢地說。

  「且上前瞧瞧,看他們為何在這人畜不到的地方逗留,也許會留下些什麼哩!」文昌接口。

  「走!」黑鐵塔叫,撒腿便跑。

  還沒有到先前發現人影之處,便感到血腥觸鼻。黑鐵塔像一條發現的鷹犬,腳下加快大叫道:「狗娘食的!他們在這兒殺人。」

  文昌的輕功高明得多,吸入一口氣向前急射,挫低身軀鑽入林中,循血腥愈來愈快的方向急掠。

  兩人到了土丘旁,倒抽一口氣,呆立在上面,只感到毛骨驚然。

  下面靴痕雜亂,對面直削如被刀切的泥壁上,掛著八具鮮血仍在淋淋的赤裸屍首,手腳被人用堅硬的棗枝釘牢在土壁上,離地高約一尺,慘狀令人忍不睹。

  屍骨上端,有人用刀劍劃了八個大字:「叛逆者戒。不許收屍。」

  之外,沒有再留下任何標記,也沒有具名,留字的人似乎知道必定有人會發現屍骨似的,所以留言示警。

  八具屍骨,處死的方法各有不同,砍開腦袋,挖掉雙目及鼻唇,破胸、剖腹、裂肢…… 而手腳上的棗木大釘,已足以致人於死了,何必再加折剖?兇手太過殘忍了。壁根下的鮮血仍未完全凝固,屍骨上的鮮血仍不斷地向下淌。觸目驚心,偌冷的天血仍未凝,可知兇手行凶的時刻為時甚短,乃是剛才發生的事。

  黑鐵塔虎目圓睜,切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些殺人兇手太狠了。狗娘養的東西,假使讓我撞上便好了。」

  文昌一面找路往下走,一面問:「大哥,可看出是什麼人下的手?」

  「看留字的口氣,可能是黑道人所為。」黑鐵塔答。

  「快!看看是否還可以挽救。」

  已用不著他們費心了,八具屍骨的腦袋垂得低低地,顯然已全部死去。文昌伸手向腦腹為完整的屍骨探索,一面探一面搖頭,探到第五具,突然大叫道:「這人還有一口氣在。大哥,放他下來。」

  黑鐵塔功行指尖,奮起神力分別拔出四枝棗木大釘,由文昌將人扶著,放在地下躺乎。

  文昌取出針盒,在內關,間使,曲澤三處穴道連下三針,上受百會,下拍大椎,再推拿氣海,一面說,「也許可在這人的口中間出一些端凝,咱們既然管了這閒事,任何危險嚇不倒我們。」

  這具屍骨雙目已被摧殘,眼珠吊在眶外十分唬人,鼻子嘴唇全挨了刀,只留一絲皮肉吊住,小腹上被割了一刀,五臟外擠,但僅傷皮肉,內臟並未被毀壞,下手的人手法極為高明。

  片刻,屍骨竟然吁出一口氣,活了。

  「老兄,你被誰所傷,貴姓大名?」文昌在屍首耳邊沉喝。

  屍骨的呼吸逐漸加強,牙嘴開始動了。嘴唇雖割掉,口腔並未傷。久久,突然用不易聽清的聲音說,「金……奪……銀刀……唐河……逸客駱……」話未完,腦袋一歪,斷了氣。

  文昌搖頭道:「枉費心力,無法回天。」

  黑鐵塔張口結舌,說:「我料錯了,不是黑道惡寇所為。

  「金奪銀刀是誰?」文昌抬頭問。

  「金奪銀刀是無盡令主秋痕的左右手,叫呂光祖,為人義薄雲天,是個了不起的武林英雄。唐河逸客駱長城,是棗陽唐河東岸的名武師,使名滿湖廣。兩人都是白道英雄,咦?怎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事?」

  「哼!無盡令主就不是個好東西。」文昌悻悻地接口。

  「兄弟,不可亂說。」黑鐵塔反對文昌的說法。他腦筋直率,以前文昌會對小化子說過二主同流合污暗中勾結的事,但他並不以為然。

  「事實擺在眼前,臨死的人不會說謊的」。文昌答。

  「我仍然懷疑。怪!這兩人到底是誰下的手?」

  忽地,上面傳來直震耳膜的聲音:「如海,先把人加以掩埋,人死入土為安。」

  只聞聲不見人,人足然在土岸上。黑鐵塔一怔,向上叫:「是姑娘麼?」

  「蠢材!還要問?」上面的人叫,不見人影。

  黑鐵塔拉住正欲向上縱的文昌,低聲說,「那是我姑姑,佛名叫明因,她老人家來了。」

  文呂向左沿土崖走,在不遠處找到一個破敗的窟洞,原來這一帶早年有人居住,利用崖壁建了窯洞居住,年代已久,窯洞已塌大半,成了狐鼠之穴。

  兩人將屍骨拖入破窯中,再用棗木枝弄垮上端的土壁,轟隆隆倒塌聲中,破窯閉死了。

  兩人縱上崖頂。文昌怔住了,臉色一變,吃了一驚。

  那兒並肩站著兩個老尼姑,一高一稍矮。左面上首稍高的老尼姑,手執佛塵,握著一個長布包,正向文昌微笑。

  文昌一看尼姑的灰白袍,和她的佛塵和長布包,便知布包的是長劍,正是在府城中時隱時現緊釘不捨,被疑為千面師太的怪尼姑,不由他一驚。

  他想跑,老尼姑卻向他點著佛塵叫:「娃娃,過來,你想跑絕對跑不了。」

  文昌一聽口音,暗叫完了,果然是千面師太,大概跑不掉,附近可以物身溜脫的地方還在三里外,怎跑得掉9硬著頭皮跟著黑鐵塔走近,乘黑鐵塔向另一老尼姑行禮,運功讓身冷冷地道:「你定是千面師太。」

  「貧尼並未否認。」千面師太微笑著答。

  「咱們還不知死在誰手,我蔡文昌並不怕你。」

  「嘻嘻!貧尼不要你伯。」

  文昌從臂套中撤下小劍,光華閃閃,立下門戶叫:

  「先接你幾招,再用暗器擊你。」

  黑鐵塔臉色九變,向明因師大叫:「姑姑,你認識千面師太?娃兒要和蔡兄弟聯手鬥她一鬥,她沒有什麼了不起。」

  「不可無禮,去見過千面師太前輩。」明因師太含笑說。」

  「不!這老尼……她老找蔡兄弟的麻煩,不理她。」黑鐵塔叫,嗓門夠大。

  千面師太卻向明因師太短首會意地一笑,說:「道友請帶令侄離開。」

  文昌乘千面師太扭頭說話的之間,抓住機會扭頭便跑,飛躍下溝,沿浮向東北展開輕功狂奔,去如勁弓離弦,耳聽黑鐵塔在大吼:「不!不!我不回去,我要與那浪得虛名的千面……」

  「你敢?你造反?爬下!」明因師太喝道。

  不要為黑鐵塔耽心,黑鐵塔早已告訴文昌他的家庭狀況,明因師太不但是他的姑姑,也是他的師父,對他十分喜愛,不會對他怎樣。

  文昌全力逃走,明知不是千面師太的敵手,不逃才是傻瓜。狂奔了兩里地,土溝將盡,眼前出現了已抽苞芽的叢林,相距不足半里地看樣子定可脫身了。他扭頭瞧,身後已不見了千面師太的蹤影。

  他仍不敢大意,全力向從林方向狂奔,距林緣還有五六丈,方放緩腳程,吐出一口長氣,自語道:「這老尼姑陰魂不散緊纏不休,麻煩得緊……」

  聲未落,林中灰影倏現,千面師太的語音入耳。

  「才來麼?累貧尼久等了。」

  文昌大吃一驚,暗罵自己該死。山溝彎彎曲曲,像是鑽鼠洞,又看不見頂上的景物,對方僅可以直路在前面等待,等於堵住了洞口,真是昏了頭,為何不早些兒上溝頂逃走?這時已經後悔無及,除了放手一拼之外,別無他途。

  他拔出小劍。左手也扣了三枚銀羽箭,止步冷笑道:

  「不是你就是我,咱們生死一決。」

  千面師太若無其事地走近,說:「你這把小劍很好,你難道是虯髯客的門人?」

  「廢話!蔡某從未拜師受藝。」文昌冷冷答。

  千面師太笑容更濃,接著問:「你這把劍,叫做《幻電》,在雷雨交加中施用,可發出三尺光華,揮舞時如同電光連閃,無堅不摧。劍身乃是洪荒驚雷龍的巨齒所造,比神劍魚腸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劍原說被一名丹士遺留在王屋山中,而被虯髯客吳信在偶然中得到,他卻不知小劍的神異實貴,會經用來當暗器使用,幾乎丟了。你如果不是虯髯客的弟子,怎會有這把幻電小劍?」

  提起小劍,勾起了文昌的可怖回憶,江畔的老怪人那一掌一腳,幾乎令他沉屍黑龍潭喂王八。他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在下不知虯髯客是誰,這把劍是一個老不死交給我的,要我把這劍替他找五髓龍角芝救命,我替他找到了,他得救了,卻要我的命,幸而我在千鈞一發中落水逃得性命,哼!你們這些浪得虛名的武林前輩全不是好東西。」

  「哎!怪不得那傢伙仍然活著,非我人妖又有麻煩了。」

  文昌心中一動,想到小花子方小山告訴他的武林密聞,曾經說過非我人妖會用奇毒扎膝虯髯客的事。他想:「喂!那老怪人不是有滿臉虯貴麼?定然是他,這老狗可惡。」

  他一面想,一面留意退路,道:「千面師太,不必廢話了,你為何不上。」

  他知道暗器不易奏效,從長樂門外那一飛刀便可看出千面師太確是藝臻化鏡,暗器不易近身,如無一掌必中的把握,他不願浪費暗器。

  千面師太一聲輕笑,揚拂踏進叫:「小輩,亮出你的絕學來,接招!」

  文昌心虛,在武林十三名絕項高手之前,他一個初出道的小貓?如果說不怕,未免欺人自欺,他運功讓身,六合如一,開始八方遊走,在拂影外飄掠避招,在三照面之前,他根本沒有接招反轉的勇氣和準備。

  拂上傳來的暗勁潛流,迫得他氣血欲敏,呼吸困難,但見四面八方全是拂影閃動,想脫身已是力不從心,他似乎已被天羅地網困住,躲不勝躲,剛避過一拂,另一拂又接踵而來,除了拚命躲閃之外,毫無辦法自救。他手中的小劍派不上用場,跟不上對方的快速狂攻招式,剛伸劍接招,但對方的招式已變,從另一方向攻到了。

  在拂影飛騰中,響起對方冷冷地喲喝:「蠢材!接招化招,乃是下乘之著,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你忘了搶制先機四字?故動我招已變,必須找機會搶攻,光挨打怎成?」

  文昌冷汗直流,閃避已是不易,如何能進招?見鬼!但他聰明絕頂,突然醒悟,一聲吃喝,小劍連劃三道光環,大旋身向側一閃,誘追啪的狠招跟來。

  果然,拂塵風吼雷鳴,截住他的旋轉方向,劈面抽到,他卻在身形倏動之際,半途迅疾折向,不理會截來的拂影,佛塵自然落空,他卻到了另一面,幻雷小劍飛旋而出,搶到機會了,猛攻千面師太的左肋。

  「這才像話。」千面師太高聲地叫,急攻五招。

  文昌心中大定,他不再被動挨打了,一面用幻雷劍主動找佛塵,一面抓機會柔身追進,在對方三招狂攻下,他竟然可以回敬一招了。

  同時,他已看出千面師太的佛塵不敢碰他的小劍,而且襲來的如山暗勁,還無法攻散他的護身氣及氣功。因此,他的膽氣也壯了些,不再心虛得畏首畏尾了。

  再換五次照面,千面師太的語出:「小心了,全掏出你的真才實學,打!」

  喝聲中,佛塵不見了,換了一雙大袖,袖口雙手不住吞吐,雙方距離拉近,幾乎貼身相搏了。

  文昌吃了一驚,貼身相搏,最為危險,對方竟然收了拂塵徒手相搏,顯然勝算在握,手和衣袖也必定比佛塵更厲害不然怎敢用徒手搏他的幻雷劍?近身相搏,短兵刃佔盡上風,險之又險,老尼姑太晚不起人了。他心中又驚又怒,一聲長嘯,迫進連揮五劍。

  第五劍出手,「撲」一聲響,手腕被突如其來的一掌拍中,他感到整個右手如中電極,』麻木不仁。

  另一文大袖,已經從胸膛拍入了。

  「呔!」他大吼,左手全力斜推而出,雙掌兇猛地左右齊飛,奮不顧身打個兩敗俱傷。

  「啪」一聲響,掌接袖實,巨大無比的兇猛勁道,震得他左手麻木,身不由己,飛退丈外,飛起的兩腳自然落空。

  灰影迎面迫到,如影附形,喝聲入耳,「那兒走?」

  他兩手活動不便,仍死死抓住幻電劍,但左手指縫中的三枝銀羽箭,已經碎折掉落地面,老尼姑的神勁可怕極了。

  投生的本能支持著他,立即順勢便倒,用上了高手不惜的「懶驢打滾」身法,滾出丈外。

  不等他站起,灰影又到。他大吼一聲,雙腿盤、勾、踢、踹、拔、掃,全用上了,脊背著地,奮起全力貼地狂攻。

  可惜!他差得太遠,在地上盤了兩圈,「啪」一聲暴響,右小腿外側挨了一掌,接著腳踩被人抓住,耳聽一聲「起」!身軀便騰空飛起,被人拉起拋出三丈外,「砰」一聲跌了個昏天黑地,幻劍小劍脫了手。

  還沒等他掙扎,兩個指頭已制住了他璇肌穴,接著身軀被提起,抓住腰帶提入矮林中。

  千面師太將他擱在一株樹根下,上身倚在樹桿上,手掂幻電劍,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說:「你這小賊還跑得了?有你受的了。」

  文昌絕望了,但寧死不服氣,切齒地道:「不要臉!咱們無仇無怨你苦苦追蹤所為何來?」

  「你不否認你做賊吧?」

  「不錯,在下從沒想到否認。」

  「你不否認你是淫賊吧?」

  「閉嘴!你放屁!」

  「哼!你倒是骨頭硬。不給些苦頭給你吃,你不會承認的。」千面師太,順手將劍插在樹上,蹲下身子,厲聲又道:「給你兩條路,任你選擇。」

  「在下耳朵沒聾,鬼叫什麼?」文昌也大聲回答。

  「其一,你繼續強硬否認你的罪行,自尋死路,準備受刑,其二,隨貧尼走江湖服弟子禮。」

  「哼,向你這種浪得虛名的怪物服弟子禮?你做夢!」

  「你不怕死?」

  「在下怕死,但卻不願恥辱地活著。」

  「貧尼俠名滿天下,隨我行道是你的光榮,怎地說是恥辱?」

  「哼你的俠名和無盡令主一般,欺世盜名而已,你既然自認俠義,為何要收我這強盜淫賊做弟子?顯然沒安好心。你的俠名在我心中,比死狗差不了多少。」

  「看來你準備受刑而死了。」

  文昌心中一動,突然說:「不!在下願隨你走江湖服弟子禮。」

  千面師太一啊,「啪」一聲抽下他一耳光,厲聲說:「你突然改變態度,是何居心?」

  文昌口中血出,卻哈哈大笑道:「讓你猜中了,我要我機會殺你。」

  千面師太微微一笑,一把抓起他按在地上說:「浪費口舌,太不值得,先廢了你再說。」

  「叭」一聲響,她一掌拍開了所制的穴道。文昌手上的麻木感已經消失,穴道被解,本來不能立即活動,但他的氣極氣功乃是玄門絕學,修為精純,竟然不受影響,立即全力一掌拍出。

  可是棋差一著縛手縛腳,手一動便被制住了。千面師太「咦」了一聲,雙手立即齊動,指掌並施,向他渾身重要經脈下手,拍點扣彈拿捏揉敲,一陣兇猛的播弄,令他感到渾身骨骼象被拆散著,經脈弛後而張,伸縮不定,筋絡象被拔出絞扭,痛苦難當。

  沒有機會讓他反抗,雖則穴道並未被制,千面師太不僅下手極快,而且沉重,且有一陣陣時冷時熱的奇異暗勁,迫向他的身軀內外,沒有他掙扎的餘地,痛澈心脾的感覺,也令他渾身脫力。

  在痛苦中,他想起那次漂浮在黑龍潭的情景,怪老人那一掌令他渾身發冷而麻木,他是用練氣功度過難關的。

  他心中仍然清醒,強忍痛處,吸入一口氣,開始運功相抗。

  真氣緊而後散,散而又緊,在令人難忍的打擊下,他不灰心,一再努力凝聚真氣,經過十餘次的失敗,他成功了,真氣開始運行,向剛被打擊的經穴運去,果然減去了不少痛苦。

  在痛苦中,他斂神內視,卻沒有看到千面師太額上出現了汗珠,她的體外霧氣蒸騰。

  同時,他運真氣相抗,無加細想,竟未發覺千面師太指掌打擊的方位,是按經脈的走向拍擊的。他竟未想到,假使對方僅是隨意拍擊令他痛苦,豈會有條不紊?他的真氣又怎能運經被打擊的地帶?只消東一指西一掌,真氣不散才有鬼,任何絕頂高手,也無法使真氣在極短的剎那在各處追南逐北應付打擊。

  他忍受下來了,在玄極氣功的疏導下,痛苦漸減,但仍然虛弱無法反抗,正待行功聚力作全力一擊,耳中又聽到一聲「咦,」更重更深的打擊又再次光臨。

  他忍受不了,呻吟了一聲,行將昏厥,忽地,氣血二門被按上兩支乍寒乍熱的手,一般尚可忍受的奇異勁流注入經脈之中,喝聲入耳:「全力行功,打通任督。」

  他靈台一清,神智一震。不久,他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氣機蓬勃,玄極真氣開始循二脈上升運行。得到外力的催引,事半功倍,不久,腦中嗡然一震,之後便萬簌俱寂,丹田一股熱流衝開了尾閭,沿督脈升至玉枕,感到有一種奇異的震撼力令渾身如中電觸,—震再震,三震之後,熱流下降,進入兩脈之交,方回降丹田。

  之後,他進入恍忽杳冥之境,物我兩忘,已不知身在何處,只全力以神卸氣,對身外物無以兼顧了。

  不知經過了多久,也記不清真氣循環了多少周天,反正已到了靈台清明,先天真氣平靜地在體內流轉,生生不息,而且渾身似乎暖洋洋精力充沛。

  他有能力反抗了,但他不再反抗,他知道千面師太正以本身數十載的精純修為替他打通任督二脈,但他仍不明白,千面師太為何要對他一個陌生人給予如此厚重的恩施?真是不可思議。

  他正在揣摸其中緣故,耳中又響起千面師太的吆喝:「你任督已通,但仍不足以行道江湖。站起來!我教你一些保命防身及進擊的基本功夫。」

  他不站起,拜倒在地說:「晚輩誠心感謝老前輩的成全大德,但……」

  「別廢話!」

  「晚輩無狀;必須叩問老前輩為何……」

  「你聽著,貧尼橫行江湖近一甲子,亦正亦邪,毀譽參半,但我不在乎。今後,貧尼將南下普渡清修,與武林絕緣,退出江湖,遺憾的是,直至目下為止,貧尼尚未找到一個有根基的而天資超人的人傳予絕學,深為以憾,你,在華山潼關道上,便被我發現了,直至那夜你與劍狐星的爪牙生死相決,我仍未發現你的過人天賦。黑旗令主夜襲杜氏庭園,我也趕到那兒坐山觀虎鬥,你與非我人妖在室中的情景盡入我目,貧尼姑於發現你正是我要找的人,非我人妖雖壞得無可救藥,但眼界極高,假使他與你有肌膚之親,你如果是不堪造就的材料,他也不會讓你離開替他在江湖做暗目。之後,你的一舉一動,皆在貧尼監視之下,深令貧尼滿意。而且貧尼南海之行,行期已刻不容緩,急需尋到傳人免致絕學失傳。可是,你我已無緣份,你的奇異氣功乃是邪門外道。貧尼雖則失望,仍願助你打通生死玄關再上一層樓。貧尼已放棄授徒之念,以半日光陰傳你一些防身小技,也算是貧尼一點心意。今後,貧尼在普陀苦修,不可透露貧尼的行蹤。如非有關生死大難之事,不可至普陀打擾貧尼的清修。站起來,你必須好好留心領悟。」

  小花子方小山從林曲小酌村店溜走,直奔府城東南郊外藏身,二更天,他開始越牆而入,走向鼓樓。

  三更初,夜市徐散,他夾在人潮中,沿東大街撲奔鼓樓。距鼓樓還有半里地,忽地,右面一條小街上踱出三名穿皮袍的中年人,走近後突然掀起皮帽,躬身行禮,狀極恭敬。中間那人團團臉,一團和氣,含笑發話道:「奉主母手諭,請公子隨屬下……」

  小花子往左退,撇著嘴搶著說:「不!半年後我會自己回家。」

  身後,是另三個從左街出來的人,一個說:「少爺,主母心情不太好,盼望極殷……」

  小花子扭頭便跑,跑不了三五步,突然站住怪叫道「你要找麻煩,我罵你。」

  那是三個同樣穿著的人,中間那人年紀大些,約六十上下,三咎長鬚已現灰影,一雙虎目閃閃生光,國字臉膛,獅鼻海口,不怒而威,但笑容十分開朗,背著手說:「少公子,怎麼?要罵你的彭叔?赫赫!小搗蛋,年來沒聽你駕我的聲音了。小少爺,你不知我是如何的惦念你哪!我真想聽聽你那潑野的叫罵聲,但這是大街之上,回去再駕不好?」

  小花子低下了頭,仍撅著嘴說:「彭叔叔,不要追我,半年後我會自己回去的。」

  彭叔搖搖頭,道:「你爺爺身在谷中,但你在江湖的舉動瞞不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認為你太好,到處惹事生非,恐怕有危險。這次你在府城惹上了西北鏢局,黑旗令主可能要大發雷霆。而且,你姐姐正在等老妖僧碧眼青獅,你再鬧下去,必定惹事,所以奉他老人家的鈞渝,必須持你立即啟程返回雲陽。」

  「不!我有我的事,各行其事,互不干擾。」小花子答。

  「小少爺,你的事正是要再鬧西北鏢局,碧眼青獅是楊虎的師父,你再鬧,必定干擾令姐的大計哩!」

  「要不!我幫姐姐一手。」

  「不!那會打草驚蛇,你姐姐不會肯。」

  「少管我的事,彭叔叔。」小花子暴躁叫。

  彭叔態度堅決,說:「老人家曾交代過,小少爺如果不聽……」

  「你想怎樣!」小花子搶著叫,向左方緩移。

  「強制返回。」彭叔沉著答。

  小花子身形疾閃,要從包圍中衝出。

  彭叔大袖一拂。大手伸出袖口朗食中二指點出,說

  「用一顆養神丹給小少爺吞下,走!」

  小花子只感到右肩夾骨上風皇入洞穴一麻,渾身脫力跌入一名大漢懷中,狂聲叫道:「不要,不要養神丹,不……」

  另一大漢已走近捏住他的牙關,將一顆丹丸塞入他口中,不由他不吃,伸指一點一送,丹丸便滑下咽喉。彭叔卻呵呵一笑,道:「如果不用養神丹,半路上你會搗蛋溜開怎成?三天吃一顆,你不僅安靜,還對你練功有益。走!」

  一群人挾著小花子走了,奔向藥門一間客舍。

  黑鐵塔被明因師太擒住,帶回府城,真巧兩人剛在東市走了一圈,在大街劈面遇上了。

  大漢半挾半挽著小花子,小花子漸漸陷入睡眠狀態。衣著襤褸的小花子夾在一群穿皮袍的人群中,確是夠岔眼。黑鐵塔走在明因師太的右側後,正在打主意溜走,虎目東張西望,留意溜走的路線。

  這晚上市面氣氛有點不太正常。平時,大善寺的喇嘛曾化入黑關城門之間,除了有事必須逗留在各處寺院或者王府內庭外,都按時返回大善寺。但今晚不同,街上不時可以發現三五成群的紅衣喇嘛,目光炯炯四處巡走。

  明因師太一面走,一面低聲說:「你用不著打主意溜走去找你的兄弟了,也許千面師太已帶著人遠離府城一二百里啦!」

  黑鐵塔從三個紅衣喇嘛的空隙中,看到了後面的小花子,吃了一驚,天!精靈古怪的小花子,怎麼落在對頭手中了?大事不妙。

  他是個直性人,不怕生事,一聲大吼,火速搶出叫道,「小花子,你怎……」

  他不客氣,大手一仲,撥開喇嘛槍入,聲勢洶洶。

  三個喇嘛不是善類,怎肯讓他撒野從中間衝過?中間大喇嘛一聲不吭,巨手疾伸,猛抓黑鐵塔的腕脈,同時衝進,撞上了。黑鐵塔了得,發覺不對立起反應,沉肘翻掌反手便勾,兩隻大手扣實了。

  「砰」一聲響,雙方也在同一瞬間接實,兩人同時「咦」了一聲,雙手分開,大喇嘛退了三步,黑鐵塔只退一步便站穩了。大喇嘛凶睛怒突,怪叫道:「大個兒,你王八蛋掉了魂?你……」

  「賊和尚,你他媽的找麻煩?」黑鐵塔搶著叫,聲如打雷。

  大喇嘛身材魁梧,黑鐵塔像個巨人,兩人碰了一肩搭了一手,雙方都反應夠快,也都深懷戒心,所以一觸即分全都破口大罵。

  明因師太趕忙上前,叱道:「如海,你又鬧事?」

  彭叔己聽出黑鐵塔在叫小花子,當然也知道是小花子兩位朋友之一,揮手令同伴帶人先走,率領兩名大漢迎上,先袖手旁觀。

  明因師太出聲已晚,黑鐵塔已和大喇嘛動上了手,拳掌風雷俱發,像在拚命。黑鐵塔以為小花子在大喇嘛的同伴手中了,手下豈會留情?搶入連攻三掌五拳,勢如瘋虎。

  街心人群大亂,怪叫聲此起彼落。

  另一喇嘛三聲大吼,截住了明因師太,立掌當胸作勢拍出,喝道「老尼姑,你也算上。」聲落,反掌當胸拍去。

  明因師太冷笑一聲,念聲,「我佛慈悲」!抬手一拂,「啪」一聲脆響,掌背拂中大喇嘛的脊骨。

  「哎……」大喇嘛狂叫一聲,左手捧住右腕,踉蹌後退,額上青筋跳動,雙目睜得大大地,如見鬼魅。明因師太站在那兒,用冷冰冰的語音說:「孽障!聊施薄懲,以示做成,可免爾日後殺身之禍。」

  彭叔談淡一笑,低聲向同伴說:「有明因師太在,用不著咱們耽心了,走!」

  三人往人群中一鑽,走了。

  黑鐵塔一陣狂攻,將和他相撞的大喇嘛迫退了丈餘,另一喇嘛立即加入,三人纏上了。

  人群大亂,明因師太感到不對勸,搶入叫:「停手!大街之上……」

  她到了一名喇嘛背後,喇嘛一聲大喝,大旋身掌斜揮,一面叫:「斃了你……啊……」

  明因師太不動聲色,等大掌削到,突然伸掌切出,迎住對方的掌緣,大喇嘛掌骨立碎。同一瞬間,她向前揮袖,「啪」一聲暴響,大喇嘛應掌而飛,迎面跌出文外,在地上呻吟掙扎。

  似乎在同一瞬間,黑鐵塔槍入另一名喇嘛懷中。

  「砰啪啪!」三聲暴響,大喇嘛擊中黑鐵塔一拳兩掌,掌中肩拳著胸。

  可是黑鐵塔勾住了喇嘛的左肩,三記打擊由於相距過近,力道未能全部發揮,黑鐵塔挨得起。

  「砰」黑鐵塔回敬了一拳擊中喇嘛的小腹臍眼,再兩聲「撲撲」!喇嘛左右頰挨了兩記重拳。「恩」了一聲,搖搖晃晃向後倒,口中血水往外流。

  黑鐵塔一聲虎吼,飛起一腿,把大喇嘛踢翻,扭頭向人群中急衝,要找小花子的蹤跡,趁機會擺脫明因師太,溜之大吉。

  同一期間文昌在灞橋恭送千面師太東行。千面師太對他說:「你有野心,卻又不全力以赴,我感到你這人有點怪,也似乎缺乏稱霸武林的信心和勇氣。」

  「晚輩並不想稱霸武林。」文昌誠懇地答。

  「你的神奇氣功白練了。你很聰明,可惜不能領袖武林。」

  「老前輩明鑒,練武不在於稱霸武林,該做的事多著哩!」

  千面師太不住點頭,道:「不錯,該做的事多著哩!但願你好自為之。不管你日後做什麼,別忘了,不傷天害理,可以對天地鬼神,必將無畏無懼,事無不成。我不反對你以真面示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行道江湖,但記住我的話,總有一天你會用得著化裝易容術的。你該去了。千里搭長期,終有盡日,好自為之。」

  文昌長揖到地,說:「老前輩珍重,晚輩不送了。」

  千面師太大袖一揮,流光逸雲似的向前疾射,隱沒在夜幕之中,冉冉而逝。

  文昌直持千面師太的身影消失許久,方轉身奔向府城。這條路他已經不陌生,距三更整還有一個半時辰,用不著趕路,他僅用略快於常人步行的速度大踏步急走。

  正走間,後面響起身袂飄風之聲,沒有雪光夜黑如墨,但他的目力超人,在三丈內仍可辨物。

  來人已到了身後,是三名身材雄壯,齊下掛著包裹的勁裝大漢,背上插了長劍,正用輕功趕路。

  直等到來人已到了身側,方扭頭瞥了一眼。

  在扭頭的剎那間,眼角清楚地看到三人身後有人影緊盯不捨,便猛地輕些兒。怪!確有人影,在三人的身後不足五丈,但卻向路旁一閃,鬼魅似的消失在樹林中。

  「咦!」他發出一聲輕呼,那人影身法好快,他只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長袍飄飄,之外無法分辨。

  原來三個勁裝大漢最左—人,向路旁掠出,口中說道「等我,我方便方便。」

  另兩人站住了,在路旁中等候。文昌往前走,心說:「怪!跟蹤的人,難道連人方便也算準了?這個人好厲害,可是仍難逃出我的眼下。」

  他走他的路,後面三個傢伙都在路旁拉升褲子小便,並排兒小解。

  他走了十餘步,再扭頭一看,心中一驚。

  三大漢一面小便一面低聲說話,包裹已挪至身後。就在他們扭頭回望的剎那問,一個黑影奇怪的身法在路石掠出,毫無聲息,像個無形質的幽靈,眨眼間欺近三大漢的身後,隨即向後掠,重新隱入出來的地方。

  他日力奇佳,已看出這黑影絕非剛才所看到的穿長袍的跟蹤人影,他想:「喝!今晚這條官道龍騰虎躍哩!」

  忽地,中間的包裹散了「撲撲撲「!衣衫雜物下墮,原來包裹已被剖破了。左首大漢一驚」叫:「大哥……你……糟!三弟……咱們……」

  右首大漢一聲長嘯,追蹤黑影入林。左首大漢一把扶住中間大漢,怒叫道:「王八蛋,靈台穴被制死……」叫聲中放了人,追蹤三弟去了。中間大漢身軀一晃,突然砰然倒地。

  三弟機警絕倫,追蹤黑影入林,向黑影發射三枝暗器,一面大喝:「朋友留下啦!你好大的狗膽,看!」

  黑影將奪來的一個小布卷揣入體中,閃在一株巨樹後,三枚暗器落空;大喝道:「你也接我一手。」

  文昌聽聲音有點廝熟,心中一驚。這人的聲音,得他從遙遠的夢境中突然清醒過來,遙遠的記憶拉回現實了,黑龍潭旁的情景一道閃光在腦海中突然映現,他向路旁一閃,幽靈似的消失了。三弟追黑影時的響聲,引來在後面半里地的四個大漢,狂風似的趕來增援,趕上了。

  黑影避過二枚暗器,在樹後扔出兩把飛刀從另一面搶出,拔劍大吼道:「留下萬兒,為何向咱們兄弟下手暗算7」

  黑影兩飛刀落空,人已閃到另,株樹後隱身。樹林並不密,不易藏身,被盯上後不易將人甩掉,只好拚命,一聲長嘯從側方撲出,手中一把龍首短杖風雷俱發,搶到連發三杖,掙!錚錚!」三弟揮劍便接,火星飛濺。

  另一名大漢到了,挺劍撲上大吼道:「是這可惡的老狗,纏住他。」

  「大哥怎樣了?」三弟一面攻招一面問。

  「恐怕完了,寶物已失。」大漢答,搶上從旁夾攻。

  三人在林中捨命忘死狠拼,逐漸向林中移。官道上,吼聲傳到,後到的四名大漢搶入林中,最先一人叫「紅貨怎樣了?」

  「已被吳老狗劫了,快上!」三弟大聲叫。

  吳老狗直等四名後到的人行將衝到,方哈哈狂笑道:

  「謝謝諸位相送!哈哈!後會有期」。

  聲落人已撤出圈子,去勢如電,向北冉冉而逝。

  文昌在左近隱身相後,急起從另一側狂追。他清晰地看到右前方先前曾經出現穿長袍黑影。也在追蹤吳老狗的,身法奇快,而且聲息毫無,他想:「這人不知足不是吳老狗的黨羽,我得小心了。」

  後面,六名大漢追了里餘,輕功相差很遠,口中不住大罵,聲音漸漸消逝,不知追向何處去了。

  吳老狗擺脫了追來的六大漢,向西一折,越野而走,不久侄看到前面出現了燈光,急向燈光掠去。他卻不知身後有人,竟然毫無所覺地飛掠。

  文昌目下的功力大非往昔可比,目力也超塵拔俗,可是,他卻無法釘牢穿長袍的黑影。穿長袍黑影在吳老狗後面十餘丈,他也在穿長袍黑影後十餘丈反釘。可是對方時隱時現,無從捉摸,剎時不見,又突然重現,像鬼魅幻形,輕功已臻化境,令他愈追愈心驚。

  向西。正是府城方向。文昌已有計較,放膽追。

  不久前面出現一座土崗,果林密佈。崗南,有一座圍子,不大,寬廣不到二十丈,兩丈高的寨牆門樓上,懸了一盞紅色的燈籠,迎風格恍,看光景,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宅第,是只有三五間大宅的私有土寨,而非村落。

  吳老狗奔至寨門口,吹了一聲口哨。門樓上的紅色燈籠突然熄滅,暗影中有人輕喝道:「得手了麼?」

  吳老狗飄入沒有寨門的破敗寨口,一面低答:「到手了,只問閣下是否也帶來了寶物。」

  這是一座寬大的古寨,寨口門是被人打破的,裡面亭台處,假山園林修得十分整齊。中明是三棟祟樓,畫棟雕棵十分宏偉。可是燈光全無。空間無人。

  門樓上飄下……個瘦小的黑影,點著一根山明杖,領先踏上台階。吳老狗在側後方大踏步跟上,一面問:「你把這棟封氏別館的人全斃了」?

  瘦小黑影啊了一聲道:「封老狗冬天不在這兒住,在城裡,這兒只有十來個健僕,用得著斃?你把我鬼影子孫明看成了殺人魔王了?」

  「哈哈!你鬼影子竟然大慈大悲了?」

  「不在。」鬼影子答得頂乾脆。

  吳老狗站住了,冷冷地道:「你是說,你並未得到那四顆珍珠?」

  影子推開沉重的大門,裡面黑沉沉,扭頭說:「孫某已在府城做了手腳,拿來了。請啦!我們到裡面談交易。」

  吳老狗呵呵大笑,道:「我虯髯客成了初出道的毛頭娃娃了,你也很嫩啦!對不起,亮亮紅物。」

  「你先亮。」鬼影子冷冷地說,

  虯髯客懷中一探,突又停下笑道,「你不亮我沒有亮的必要。」

  鬼影子略一沉思,終於在懷裡掏出四顆大珠,白亮亮地,在掌心閃耀,一亮即收,說:「閣下不愧是老江湖,我鬼影子第一次遇上對手了。」

  虯髯客沒有機會細看,又不能搶過來細瞧,呵呵一笑,也掏出一個小布包場了揚,一揚即收,道:「你不敢惹武當門人,我虯髯客可不信邪,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分散了才動手,手到拿來,其實他們沒甚不得了,真要硬奪,他們也無法保全這半幅秋山煙雨圖。」

  「請啦,到裡面去當面相驗。」鬼影子踏入大門「咳!閣下是否帶有伴當?」虯髯客突然舉目四顧發問。

  「笑話,孫某在江湖獨來獨往,無人不知你未免膽小了!老兄。」

  虯髯客站住不走,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老兄,你先走一步,勞駕在裡面先掌燈,不是吳某膽小,而是吳某老奸巨滑不想在陰溝裡翻船。請!」

  請字一出,他已向側掠走,從側屋上了瓦面,跳下則院一閃不見。

  不久廳中大放光明,大廳中全是笨重的紅木傢具,佈置的俗不可耐,神龕上兩支巨燭,已被鬼影子點燃,拉過一張桌案自己跳上一端坐了,叫:「膽小鬼,來吧!」

  虯髯客在左後廳掠出,左手地了一個被制穴道的人,呵呵大笑踏入廳中,把人丟下道:「閣下自以為了得,這兒就有一個人沒有被你制住。老兄,你越來越不精明了。」說完,一腳把人踢飛。

  鬼影子冷冷地啊了一聲,道:「一兩個人不成氣候,誰真去搜遍整座大院?」

  左側內窗突然發出一聲輕響,虯髯客手一抄,便奇快地拔出腰帶上的巴首短杖,道:「難道說,裡面還有未被制住的人?」

  鬼影子暴急地叫:「老兄,你大名頂頂的老奸巨滑虯房客吳信,竟然是個疑神疑鬼膽小如鼠的小混混,不像話,你有個完沒有?」

  虯髯客卻不理他,閃至內窗旁仔細搜索片刻,方定下心走到長案的另一端,怪眼不住向鬼影子打量,道:「本來,交換的地方應該由我指定……」

  鬼影子一躍下案,向外走,不悅地說:「好吧,今晚我們不換了,由閣下指定交換的所在,再見了。」

  虯髯客呵呵笑,怪聲怪氣地道:「來吧!你他娘的不必再搗鬼了,即使是另訂交換處所閣下同樣可以事先埋伏下黨羽的。」

  鬼影子沉著臉回到案端,怪叫道:「老賊,我該宰掉你這疑神疑鬼的髒小貨。」

  「你為何不下手?哈哈!」虯髯客怪笑,「砰」一聲把布包按在桌案上,又道:「我們按規矩交換。」

  鬼影子把四顆珠子放在一個小盒中,放在案的另一端,緩緩向右外方繞,一面道:「我們都是江湖中大名頂頂的人物,卻效這種無信鼠輩的交換贓物方法,日後傳出江湖,真要令人笑掉大牙。」

  虯髯客向另一方向繞定,歪著嘴道:「笑掉大牙是他們的事,天下問該笑的事多著哩!你我都是老狐狸,如此公平交換彼此不吃虧。」

  兩人繞至中心,一聲冷喝,兩人同向另一方搶去,伸手把紅貨抓在手中,也幾乎同時大吼:「王八蛋狗養的,假紅貨!」

  虯髯客「叭」一聲掌拍在長案上,四顆珠粉碎了,怒叫道:「假的!四顆粉珠中,該有一顆毫無疑義,內中藏有亮寶圖一幅。王八蛋,你瞧瞧是真是假?圖呢?」他把珠粉信手— 抹。確是中無別物。

  鬼影子把布包殘圖劈面扔過,吼道:「狗養的看看你劫來的秋山煙雨圖是啥玩藝?是他媽的素女經。孫某人一生不喜女色,要來有屁用。老狗賦,你定然吞沒了原因,騙大爺的珠寶,今天你如不交出……」

  虯髯客看了扔來的殘圖,吃了一驚,見鬼!那有什麼秋小煙雨圖?而是一卷手妙的黃帝素女經。據說,這是研習房中術的春畫,不知是那一位缺德鬼寫的,卻假借黃帝的聖名作為著者,說是黃帝御三萬女而成道,寫成此經云云,胡說八道。這本經原名叫做素女秘道經,另有一付稱素女方,大概是出於玄門方士之手,算是古籍之一。至於是否有用,天曉得。但歷代帝王的宮庭內,卻必定有這種淫書存在,不是奇聞。

  他楞在那兒,鬼影子已經一閃即至,山籐杖猛地砸下罡氣呼呼厲叫。

  虯髯客不得不接,對方攻勢極激極猛,他更不甘示弱,一聲怒吼,龍首短杖全力揮出,「撲」一聲響,兩人皆被震得側飄八尺,同聲怒叫,再次發起搶攻。

  大廳中寬敞,足以施展,兩人的修為半斤八兩,激鬥二十餘招仍未出現敗象,旗鼓相當,廳中的家俱遇了難,摧枯拉朽般的紛紛碎裂。

  激鬥中,燭輝搖搖,一個長袍飄飄的黑影突地幽靈似的出現在大廳中,燭光映照下,原來不是黑影而是黑白相問的怪影。

  隱伏在側廂的文昌看清了怪影,倒抽一口涼氣,暗叫不妙,不是冤家不聚頭,又碰頭了。半點不假,正是象貌堂堂的七幻道白鶴散人。

  文昌心恨虯縱容十年餘前在黑龍潭畔對他思將仇報,誓要親自報復,卻不願假手於人,深恐虯髯客死在七幻道之手。輪不到他出面報仇,他目下功力大進,任督已通,但按修為進境來說,只算一半功,距化境仍遠之又遠,想和宇內十二高手論長短,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七幻道的出現,令人心中發毛,他想退走,卻又心中不甘,想出面,不啻以卵擊石,劃不來,他進退兩難,只好留下來靜觀其變,一面準備好暗器,必要時準備一拼。老實說,他並不很怕武林十二高手,黑夜中脫身並非難事。七幻道在老君谷無緣無故打了他一袖,幾乎要了他的小命,此恨刻骨銘心,他不會輕易忘懷。他深信結算之期不會很遠,七幻道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兩人之問,早晚有拚個你死我活的一天,除非他不再在江湖浪跡,還過達一天必定會降臨。

  七幻道的出現,並未影響激鬥中的兩個人,依然放手狂攻,都不想停手,事實上兩人功力相當,撤手不易,誰收招先退,弄不好卻有性命之憂,自陷絕境。

  七幻道在地上拿起素女經,略一流覽,笑道:「呵呵!假貨。素女經不下百十種,真品已散失不存。這一卷是龍彪山老雜毛邵元節所寫的,只值半文錢。喂!你兩個蠢材給我住手,爬過來聽候吩咐。」

  他的嗓門大,喝聲如沉雷,大廳中回音翁翁震耳。激鬥中的兩人嚇了一跳,同時喝聲「開」!飄身暴退掠出圈外文余,轉身扭頭一看,臉色全變了。

  鬼影子擦掉臉上的汗珠,變色叫:「你……你是……是七……七幻道白……白鶴仙長?」

  七幻道丟了素女經,滿臉堆笑,背著手說:「不錯,尊駕倒沒忘了貧道的名號。」

  虯髯客咬了咬牙,向廳門緩緩後退,道:「吳某罪惡滿身,卻不想和你這比我更壞的人打交道。」

  「姓吳的,你想走?好吧!你不要命請便。」七幻道笑容可敬地說,身軀也未移動,根本不將虯髯客看在眼下,委實令人受不了。

  虯髯客站住了,銅鈴眼閃閃生輝,他有點心虛,進退維谷,怒聲道:「道長,意欲何為?」

  「小事情,想勞駕閣下代辦一件小事。」七幻道若無其事地說,語聲平靜,談笑依舊。

  「吳某除了自己,不知別人,要辦事,必須有代價。」

  「我七幻道只知道有我自己,不知有別人。當然啦!貧道是個買賣人,最重視代價,既能勞動閣下的大駕,少不了要分些利潤給你,但不能給你很多,貧道的巨大宏麗宮現還未完工,尚需黃金萬兩方可竣事。」

  「你說吧!」虯髯客無可奈何地說。

  「你繼續盯牢武當的俗家門人,留意那半幅秋山煙雨圖的下落,伺機下手,貧道以罡氣玄功相酬。你得注意,武當門人是在華陰一間小客店尋得的半幅秋山煙雨圖,但據我所知,該圖半幅在鬼臉山堂手中,另半幅已被黑魅谷真所取走,貧道決不食言,假使是贗品,又當別論。」

  「一言為定。」虯髯客一字一吐地說。

  「好,一言為定,得手之後,可在江湖找我」。

  「在下告辭。」

  「不!且慢,等會兒再走。孫施主。我們也有交易。」

  鬼影子已恢復了疲勞,冷冷地道:「孫某是江湖毛賊。但還不想向仙長購買下五門的迷香春藥,交易不做也罷。」

  「貧道諒你也買不起這些玩意,貨賣與行家。你不是貧道的好主顧。那四顆大珠,你從何處弄來的?」

  「從一家珠寶店弄來的。」鬼影子說了實話。

  「封老狗的真品呢?」

  「在下晚來一步,已被人捷足先登取走了」。

  「是誰所為?」

  「據說是在長安酒肆中,被一個小混混蔡文昌所得。」

  虯髯客在黑龍灘畔,並未詢問他的姓名,所以聽鬼影子說出蔡文昌三字,並不感到詫異。暗中藏身的蔡文昌,卻嚇了一大跳。」

  「證實了嗎?」七幻道續往下問。

  「證實了,目下長安風風雨雨,就為了這個無名小輩,西安鏢局被鬧得雞飛狗跳。」

  「那人呢?我指的是蔡文昌。」

  「已從城南逃出,不知下落。」

  「孫施主,費心找到那傢伙,不擇手段,務必將珠子弄到手,四珠之中,有一顆經名匠妙手做了手腳,將一幅藏寶圖藏在珠內,價值連城。珠子的主人,是本朝初年鉅子大奸陳友諒。陳友諒兵敗都陽湖之前,在湖濱南康府星辟縣埋下了大批金寶,據說是在落星湖附近,珠內藏著尋寶秘圖,陳友諒中流矢而死,這四顆珍珠不知落在何人手中,輾轉相傳,終於落在吸血鬼姓封的手中。這消息是由封家護院教師爺恨地無環毛興邦傳出的,也不知確否,未得手證實前,貧道不想先下諾言,得手之後,如果是真的,我們按圖掘寶二五均分。孫施主明入,不認為貧道很貪吧!恩?」

  鬼影子不住點頭道:「一言為定。」

  「孫施主答得很爽直,是否另有……」

  「仙長多疑了。老實說,在下如果得到秘圖,也不可能獨立成事,目下消息已洩,江湖人不貪財的並不多見,孫某自問無力獨掌大局,有仙長出面,何樂而不為?」

  「施主確是所料不差,但願我們如意,也免貧道在江湖費勁找金銀起宮觀安身子。施主請便,日後多聯繫。」

  「後會有期。」鬼影子行禮告退,急急掠出大門如飛而去。

  七幻道背著手,走近虯髯客伸出右手道:「吳施主,貧道向施主討一些小東西。」

  虯髯客一驚,退了兩步問:「道長要什麼?」

  「施主早年被非我人妖用毒藥製使,竟能生還,更四出騷擾入妖的各地秘窟,果能洪福齊天。據貧道所知,你曾經在青城隱身半年之久,偷了威靈仙松風丹土一瓶九轉玄丹,所以得以不死。九轉玄丹大概很妙,貧道想見識見識,可否給貧道開開眼界?」

  虯髯客臉色大變,退了兩步道十餘年來:「九轉玄丹早用完了。」

  「胡說!」七幻道沉下臉冷喝,又道「凡是大補聖品,不可多服,多服而不善用,必死無疑。九轉玄丹乃是松風丹土花三十年心血集天下奇藥而製煉,一顆之量,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一瓶八十一顆,即是你一年吃上三顆,也還有一半在。吳施主,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不想吃罰酒?」

  虯髯客搖搖頭,平靜地道,「不敢相瞞道長,為了化解非我人妖的奇毒,九轉玄丹確是用完了。」

  「我不信。」

  「道長不信,吳某有口難辨。」

  「貧道要搜。」七幻道厲聲道。

  「什麼?你要搜吳某的身?」虯髯客怒聲叫。

  「不錯,那是閣下的聖榮。」

  虯髯客怒不可遏,正待發作,一觸七幻道那雙冷電四轉的怪眼,心中一寒,略一遲疑,突地道:「好,這是吳某的聖榮,能勞動道長親搜,委實不易,」他先解百寶囊,遞出道:「請先過目。」

  七幻道雙目冷電始終沒離開虯髯客的臉部,伸手去接百寶囊,一面笑瞇瞇地道:「得罪了,吳施主……你找死!」

  原來虯髯客在對方伸手的剎那間,三把飛刀從抽底飛出,化為三道電芒,躬向七幻道的胸口,相距很近,想閃避難是登天。

  豈知七幻道早有準備,他已從虯髯客的眼神中看出了危機,身形右飄,大油向左猛揮,罡氣怒發,厲厲刺耳,三把飛刀貼身飛出五丈外,翩翩落地。

  暗中隱伏的文昌一咬牙惋惜地暗道:「真糟!這傢伙極貪心,妄想三把俱中,卻全部落空。」

  他不願虯髯客死在七幻道手中,準備乘機槍入。

  虯髯客一聲沉喝,一枚斜截,足尖疾點,疾逾閃電。可惜,慢了半步。「啪」一聲暴響,七幻道一掌擊中龍首短杖,把虯髯客震得不住後退,後而向左飛飄八尺,幾乎脫手丟杖,落地還連退三步方穩下身形,七幻道的掌力委實驚人。

  「你該下地獄!」七幻道高興地叫,他如影附形地迫到。

  虯髯客走不了,心膽懼寒,即使七幻道不拔劍,赤手空拳,便足以制他以死命,為爭一口氣,這條命可能會斷送在這,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後悔已來不及了。

  他勉強壓下心頭的恐怖,不再正面接招,八方遊走,開始游鬥,希望找機會進入後廳門口。他不敢出大廳門,在空敞之處逃跑不了。

  換了兩個照面,七幻道的一雙大袖罡風滾滾,風雷殷殷,袖拍之下,宛若萬斤巨錘打擊,迫得他氣血翻湧,甚至無法站穩。

  「打!」七幻道叫,左袖一揚,「啪」一聲震開龍首杖,右袖再扔,「啪」一聲抽個正著。

  虯髯客百忙中抽掌自衛,恰好和大袖相觸感到左手如中電擊,像是廢了,「哎」一聲驚叫,無可抗拒的潛勁將他震飛丈外,「砰彭」兩聲撞翻了長案同時滾倒。

  七幻道一聲長笑,大踏步走近。一面道:「你死定了,身上的東西全是我的。」

  走近後不待虯髯客爬起,舉腳向下踏。

  突地,燭光突滅。同時,一道淡淡的銀色亮球閃電似地射向老道的左肋、也在同一剎那,長笑一聲震耳,喝聲亦至:「老雜毛,算賬的人來了。打!」

  來人是文昌,他用兩塊木片擊滅了巨燭,掠出側廂門。飛刀也隨聲出手,他對飛刀沒有多大指望,就是想阻一阻老道下毒手。

  七幻道驟不及防,也大意了些,並未運功護身,飛刀來勢極速,旋轉而至,可破內家氣功,等他發覺時刀已近身,「嗤」一聲從他胸下掠過,劃開了八卦大袍的前襟。假使他不是向後微仰,肋下可能受傷,因為飛刀觸衣的厲叫聲有差別,他知道高手來了。

  「打!打!打!」文昌在廂門口大吼,吼完一閃即逝,三段小木片連連飛出,飛行的叫聲十分古怪。

  七幻道領教過飛刀的厲害,再一聽厲叫特別,還弄不清是啥玩意,大廳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怎敢大意?他顧不得地下的虯髯客,向旁急閃,折向狂趕,一面叫:「死囚,你好大的狗膽!」

  他到了廂門旁,雙掌連環狂拍,掌勁以排山倒海之勢,攻向先前文昌站立現身之處。雙方交手不過是剎那間的事,他的身法奇速無比,料定文昌脫身不易,這兩掌任如一流高手也難禁受。

  轟隆隆隆!廂壁禁不起如山掌力的拍擊,紛紛倒塌。

  文昌不在那兒卻在裡面發出哈哈狂笑,進了東廂走廊,愈走愈遠。

  「王八蛋,我不信你逃得上天入得了地。」七幻道怒叫如雷,緊迫狂趕。

  「哈哈,老雜毛,咱們來玩玩。」文昌一面走一面叫,三兩轉折,早已閃入重廊復室之中,不見了。

  虯髯客吊著麻木的左臂,忍痛爬起溜入後廳,往暗房中一鑽,逃之天天。

  七幻道追丟了人,心中大怒,忍住衝口而出的粗話,靜下心神,開始運耳力逐屋搜尋,像一頭貓追捕逃鼠。

  整個封氏別館死靜無聲,廳房極多,樓上也是重重房舍,要搜談何容易?按得他火起,點起一把無情火,自己站在另一所大樓的瓦面上,當心細看是否有人逃出。

  火光沖天,直至所有的房舍全部起火,仍不見有人逃出連老鼠也沒有發現半個。

  文昌早就走了。他先躲向後廳,看到一個黑影踉蹌而來,趕忙迎上低叫:「吳信麼!來!由後面土丘溜走,老雜毛可怕。」

  虯髯客踉蹌前奔,一面虛脫地道:「那狗妖道可惡,此仇不報誓不甘休。」

  文昌一把架在他胳膀上道:「報仇是以後的事,目下逃命要緊,我助你一臂之力,快走兩步。」

  兩人逃到後面土丘密林,下面封氏別館火光已現,文昌架著虯髯客全力狂奔,一面道:「你可以運功療傷,不過手臂要廢。」

  「不要緊,老道這一袖我還禁受得起,目下就是稍有些麻木,先天真氣已可運至掌部了。」虯髯客答。

  兩人奔了兩里地,到了一道干溝旁。兩排光突突的白楊樹向西延伸,扭頭回望,但見東邊天際一片火紅,大火已不可收拾。

  「不怕妖道找來了,歇會兒。」文昌說,放開虯房客,自己靠在一株樹幹上。火光照耀下,人的五宮清析畢現,他死盯著虯髯客,暗暗切齒。

  虯髯客也靠在另一株樹幹上喘息,一邊伸展左臂,發現文昌正用奇怪的眼神死盯著他,心中一驚,問:「老弟台,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盯著我?」

  文昌冷冷一笑,道:「在下要認清閣下的尊容。不錯,不過蒼老些而己,倒是風采更盛當年。」

  「咦!你認得老朽?」

  「不錯。」

  「老弟台尊姓大名?」

  「我亡命客蔡文昌。」

  「啊,你就是偷走吸血鬼封老狗珠子的蔡文昌?」

  「正是區區在下。」

  虯髯客開始用奇怪的眼神注視文昌,久久方道:「珠子老朽不要了。」

  「哈哈!要不要是你的事,給不給在我。」

  「老弟台,今晚多蒙臨危援手,銘感五衷,他日有緣,容圖後報。」

  「哼!在下也不敢接受閣下的後報了。我這條命還得留著,被你報死了豈不甚冤?」

  「啊老弟台,你話中有骨頭。也可能你誤會了,咱們索不相識,少見哩!」

  「確是少見,但少見並不算沒見過。」

  「老朽不是健忘的人,更非忘恩負義之輩……」

  「哈哈哈哈[」文昌用一陣狂笑打斷他的話,笑完道:「事實上你的話言不由衷,全錯了。咱們是老相好,十餘年前的生死之交。同時,你不但是忘思負義之輩,更生著一付狼心狗肺。」

  「什麼?你胡說八道,你……」

  文昌站正身形,緩緩道:「想想看,十年前龍駒寨甫邊丹江河畔,虎頭峰下黑龍灘旁,那個曾經憐惜你,以生命作賭注下水底替你……」

  虯髯客如見鬼魅,一步步往後退,伸出顫抖著的大手,指著蔡文昌嘶啞地叫:「你…… 你就是……是……是那……」

  「不錯,區區正是被你打下黑龍灘幸而不死的小娃娃。」文昌一字一吐地答,稍頓又道:「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在十年後又碰頭了。老狗,你想不到我蔡文昌仍未死吧?你沒料到十年後仍然見面的一天吧?天網恢恢,你難逃公道。你的報恩手段我領教一次足夠了,現在輪到我報復你了。」

  「你……你為何又……又救……救我」虯髯客幾乎語不成聲。

  「報仇雪恨,我蔡文昌不想假手他人,所以引走妖道,好好謝謝你當年恩將仇報的洪恩。」

  虯髯客渾身冷汗直流,突地轉頭便跑。

  文昌一聲冷哼,衝上伸手便抓。虯髯客知道走不了,是拚命的時候了,一聲大吼,反手就是一記「倒行金鐘」。

  文昌向左一閃,手掌掠過對方的肩背,指尖勾斷百寶囊的掛帶,一勾之下,百寶囊被他順手牽羊抓在手中。

  虯髯客心痛如割,揮舞著龍首短杖大叫道「還給我!還給我的百寶囊……」

  文昌將百寶囊納入懷中,左右飄掠,一面激他道:「你的命也保不住,還要百寶囊?乖乖束手待斃,免得死前受苦。」

  在迅速輕靈的飄掠中,輕易地閃讓對方八招十四杖的瘋狂進攻。自任督二脈打通,承受千面師太的指點授藝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與高手相搏,感到六合如一,神意清明,對方的一招一式,似乎全在他意料之中,只消對方手腳初動,他便知道將向何處下手了。加之先前一飛刀幾乎命中七幻道,他對自己的造詣有強烈的自信。

  虯髯客攻出第九招,「青虹入地」攻向下盤,放膽搶入,突地翻腕上搭,暗勁如山,砸向文昌的右肩肋,變化十分迅速靈活,果是不凡。

  文昌已決定回敬,不退反進,突地從對方身側切入,右掌一勾,便搭中龍首短杖外側,疾逾電光石火,左右上托,扣住對方的胳肢窩、旋身、出腿弓背,喝聲「滾」!

  虯髯客大吃一驚,起初他以為文昌要用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奪他的龍首短杖,做夢也沒想到文昌能走險貼身制他,就顧運勁掄杖,身體己貼上文昌的左肩背,腳下又被絆住,巨大的拉力將他的上身拉飛,下面一震,卻反而向上蹦,身不由己,躍空翻起。在他還弄不清怎麼回事之前「砰」一聲背脊著地,跌了個天昏地黑。

  文昌不想太早要他的命,將人摔出雙手己放,不過他的右臂准完。如果再乘機加上一腳,性命交關。

  還是文昌在兒童時代的摔跤絕著,加上出其不意借力打力的巧勁,以及意到手到搶佔機先的超人反應,所以敢大膽欺近將人摔倒。這種手法十分冒險,用來對付高手更險之又險,如果反應不夠靈,對方的左手可以反擊腦袋擠兩敗俱傷,右膝也可以致命一擊。

  「不算,不算,再來一次,爬起來。」

  虯髯客羞憤難當,爬起狼狽地道:「小狗!你使奸,你是武當的門人?」

  武當倔起武林百餘年,內家拳威鎮江湖,借力打力以軟克剛的拳術名鎮天下,所以他誤認為文昌是武當弟子。

  「你不必問,反正你今天非死不可,」文昌答。

  虯髯客一聲怪叫,急衝而上,連揮兩杖。

  文昌仍泰然閃避,一面道:「這一次你必須得爬下,爬!」

  喝聲中,飛速地從杖旁閃入,到了虯髯客的右側,虯管客乘勢扔杖,叫:「你該死。」杖隨叫聲猛掃文昌右肋。

  怎知文昌貼著他肩背旋轉,杖勢將盡,仍未夠上,卻被文昌一掌拍中杖身,杖向下沉,接著左掌出如閃電,「撲撲」兩聲悶響,兩劈掌擊中他的琵琶骨下方,沉重如山的打擊力,不但使他無法伸直,雙腳也難支撐他的沉重身體,一聲狂叫、撲倒在地。

  文昌飛起一腿,將龍首短杖踢飛,退後兩步道:「站起來,你這浪得虛名的二流高手。」

  虯髯客不住喘息,費力地搖動肩背,掙扎著踉蹌站起。身體還未挺直,一個黑影己劈面飛到,那是文昌的大拳頭。他想舉手架開,可是力不從心。琵琶骨乃是雙臂的力源,受傷之後舉動不靈活,心想動力卻難發,反應太慢,手還未抬起,拳已著肉,「砰」一聲暴響,下巴挨了沉重一擊,巨大的兇猛衝擊力,將他打翻在地。

  他吐出滿嘴血,血沾在他嘴邊刺蝟般的虯鬚上,狼狽地撐起上身,一聲怪叫,突地全力躍起。

  不等他站穩,「砰砰砰」兩拳一掌落實,左右頰以及左頸旁,挨了個結結實實。他感到眼前漆黑,天旋地轉,搖搖晃晃沉重地跌倒,在地上扭動,含糊地叫,「吳某誓……誓記此……此夜,除非我死……死了。」

  他感到腰帶已被人抓起,身體上升,接著心向下一沉,人向上飛,心再向上猛升,「砰」一聲貫倒在地,渾身骨頭就要崩散,神智漸昏,耳聽文昌在耳旁大吼:「老狗!你這忘思負義的賊種!在下小小年紀便知道捨命救你的狗命,你卻恩將仇報要置我於死地,你還算是人?狗東西,殺你污我之手,你這種人該叫野狗替你收屍,蛆蟲替你埋骨,去你娘的蛋。」

  聲落,虯髯客雙腳被文昌抓起,摔出兩丈外,立即昏厥。

  文昌打開奪來的百寶囊,發現裡面有不少珍寶,幾瓶金創藥和解毒藥,早年盛放九轉會丹的玉瓶中,還有十二顆九轉玄丹,他塞入懷中鼻中聞到一陣醉人幽香,猛地旋身掠出八尺外,叫道,「什麼人?怎麼在黑夜中從人背後欺近?」

  不錯,身後來了人,夜黑如墨,但仍可看出來人的輪廓,裙服飄飄,亭亭玉立,不是一個,而且有三個之多,並肩而立,距先前他站立之處不足三尺,看不清面容,但可以看到她們掛在纖腰上的長劍。他心中暗驚,正道,「我的耳力反而退步了,慚愧!被人欺近身後三尺仍未發現,嗅覺反而救了我,這幾個女人的輕功,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也許我真遇上鬼了。

  「啊,」中間女郎發出一聲輕叫,可能也被文昌的超人反應所驚。

  文昌聽出是少女的聲音,心中大定,是人而不是鬼物,沒有什麼可怕的,他運功護身,冷冷地問:「丫頭們,有何見教?」

  中間少女的一雙星目如午夜朗星,好明亮,用甜甜的聲音輕問,「尊駕在這兒何為?遠處的火是閣下所放的?」

  「你料錯了,姑娘,動火是武林惡賊七幻道白鶴散人所放,與在下無關,在下不是打劫,而是報十餘年前的宿仇大恨。」

  「你殺了人?」

  「在下不想被這種狗賊的血污手,沒殺他。你一個小姑娘多管閒事,不像話。幸而在下有大事待辦,不過……哼!」

  說完,扭頭便走。左面少女一幌即至,阻住去路叫道:「不過怎樣?慢點走。」

  文昌虎目一瞪,冷笑道:「不怕你們後悔不及,生死兩難,讓開!」

  小姑娘冷哼一聲,恨恨地道:「聽口氣,你定也不是好東西。站住!待我們查明真像,方可決定你可否離開。」

  文昌亦不甘示弱,道:「在下不想沽名釣譽,用不著你們道好壞,你的口氣不小,可否說出來路。」

  「先別問來路,好好等著。」一少女冷冷地答。

  右面少女緩緩掠向地下虯髯客,略一探索便轉頭道:「告小姐,這人昏迷不醒,頭面有傷,但並不重。」

  中間少女是小姐,用甜甜的清脆嗓音道:「救醒他,務必問明內情既被我們遇上,管事管到底。」

  文昌站在那兒,愈想愈不是滋味,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再往下拖便趕不上和小花子、黑鐵塔在鼓樓的約會啦!這三個少女岔出來管閒事,他怎能聽命在這兒等虯貴客醒來?依稀中,看清八尺外的少女清麗的臉容,鼻中聞到一縷醉人的幽香,只感到怦然心動,但他急於要到府城赴約,已無尋幽探勝的興趣,同時,少女倔傲的語音和神情,也激起了他的豪氣,高聲道:「小母貨,你真不讓太爺走?」

  少女也惱了,嬌聲道:「狂徒,你的話太骯髒,你……」

  文昌以行動作為他的回答,一拳飛出,等少女向後稍退,立即一腿疾掃,攻勢十分兇猛。

  少女驟不及防,被迅速的拳腳迫得退了三步,一聲嬌叱,雙手上下齊出,拂拍之下,凶猛的奇怪掌力發如山洪,直迫心脈,出招之迅疾,比文昌更為狂急,上攻頭面下擋來招,閃動如幽靈,著著迫進搶攻,在極短的瞬間,連攻五掌八指,連封帶打反而搶回了三步之地。

  文昌吃了一驚,假使是午間之前,他無法接下達五掌八指,這少女好高的造詣。

  碰上敵手了,他不甘示弱,定下心神,全力周旋,不再後退,開始硬接,要貼身相搏了。對方的指掌不住在他的各處穴道前飛舞,但他居然毫無所懼,閃電般的左封右拔,不時攻出鐵拳,疾逾閃電雷霆。

  「咦!高明。」旁觀的小姐脫口叫。

  「撲」一聲,鐵臂與玉腕相交,硬接了一記。

  他左掌立即抓住機會,猛戮姑娘的右肋。

  姑娘向左一扭嬌軀,左纖掌已攻出一記,「鬼王拔扇」拍他的右耳門,奇速無比不但避開戮來的一掌,更搶得了先機出招狂攻。

  他仰身避掌,半旋身軀,一腿橫拔,第二腳立即跟上。

  姑娘確是高明,跟著他旋轉,挫腰扶掌,來一招,「力劃鴻溝」攻他的胰關節,反應快極,要被她劃中,這條腿後果可伯,她的纖掌品瑩如玉看去柔若無骨,但由暗勁上估計,大概皮肉之體難禁受一擊。

  姑娘出手太快,他心中一驚,雙腿先後攻出,想半途撤招太困難了,而且對方太快,事實上已沒有機會變招,唯一的自救辦法,是縮腿弓身利用前衝的慣性伸手撲上,女孩子動手最怕貼身,事急哩!他必須不擇手段自救。

  他一聲虎吼,全力縮腿,上身前撲,「餓鷹搏兔」雙手齊出,撲上了。

  「啪」姑娘沒打中膝蓋,打中了他的右小腸外側,一聲之下,他感到腿象被火烙,沉重的勁道直迫骨髓。

  但他挨得起,無極氣功令他護住了骨肉,只將他震得下體向左蕩。同時,他的手已扣住了姑娘的右肩。

  「哎……」姑娘驚叫,一時大意,被他用無懶的打法纏住了,左手一勾,反扣住她的右肘臂,食中二指壓下曲池穴。

  兩人上身幾乎相貼,生死一發。他左手突出,抱住了姑娘的小彎腰,他的手大指又長,幾乎控制了姑娘的大半腰幹,指力突發,姑娘渾身發軟。

  「誰敢上?站住!」他大吼,站穩了。

  小姐見侍女遇險,剛掠近身側,被文昌的吼聲所鎮,站住了,冷冷地道:「放下我的人,不然你將後悔。」

  被制住的姑娘右肩被制了一半,小腰更是致命的要害,但仍不放開扣在文昌臂上的手,嬌叫道:「小姐,用彈指絕脈制他。」

  但文昌手上又加了一成功,並將俘虜推向小姐方向。暗中運氣壓下右小腿的麻木和疼痛感,一面厲聲道:「誰敢上前,必定有人後悔,咱們無冤無仇,在下不想和你們為敵。亮萬,在下要知道你們到底是誰,日後也可提防些。」

  被制的侍女被面對面貼身制住,羞憤難當,大概她這輩子第一次被男人拉得如此接近,不但又羞又急,而且文昌的男性氣息和奇怪的體溫,叫她心中發慌,顫聲叫:「小姐,制……制住這狂……狂徒。」

  「再叫,制死你的穴道。」文昌凶狠地叫。

  姑娘在他手中掙扎,那叫他熟悉而難以言傳的感覺,也叫他血脈噴張。

  他依稀覺得她似乎變成了黑魅谷真,更像非我人妖的手丫美侍女,假使不是在生死關頭,他可能要放肆了。

  小姐站在八尺外,另一少女已離開逐漸甦醒的虯囂客,伸手拿劍,小姐搖手止住待女拿劍,道:「小蕙,亮本谷名號。」

  小蕙俏生生一字一吐地叫:「白頭煉獄,反來者不歸。」

  文昌嚇了一聲,變色問:「你們是煉獄谷的人?」

  「你要本姑娘再說一遍?」小姐泰然問。

  文昌夾持著人往後退,道:「難怪,一名侍女也幾乎比在下高明……」

  懷中少女搶著叫:「不要臉!我根本沒有全力對付你,也沒用重手法……」

  「在下同樣未用重手法,不許你亂叫。」文昌搶著叫。

  「偏要叫,你用無懶打法,不要臉!」

  文昌應了一聲,向小姐叫:「不許跟來!」

  「放下本姑娘的同伴。」小姐答。

  「十丈外再放,在下惹不起煉獄谷的人。」

  文昌往後退,小姐果然不敢跟來,但被刺住的姑娘卻不安靜,抬頭向文昌打量,相距很近,呼吸幾乎可聞。

  首先,她發現文昌是個英俊的小伙子,其次,她感到眼熟,定神再看,驚喜地叫,「天!你是,你……」

  文昌以為被她看出面容,也許她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對頭,也許是黑魅谷真的手下,吃了一驚,突地將她推出,叫:「不許趕來,免得有人濺血在暗器之下。」

  叫聲中,放開少女,轉頭全力狂奔,三五個起落便隱入夜幕之中,去如脫兔。荒野中林深而又泥濘,女孩子想追趕確是不便。

  小姐奔到一把挽住小女,急問:「小蘭,你沒什麼事麼。」

  小蘭指著文昌的去向低叫道:「追!小奴沒事……」

  「他是誰?你認得?」

  「小姐,他是和少爺在村店出現的大個兒青年……」

  「哦!是黑大個黑鐵塔?不像哩!」

  「是另一個,那英……英俊的高個。快追!少爺的下落定可從他身上問出。」

  「追不上,算啦!彭叔已在府城等候,小搗蛋逃不掉的。」

  三位姑娘正是曾在林曲小酌出現的人,小姐是方小娟,兩侍女一叫小蘭,一叫小蕙。和文昌動手的是小蘭,她的內力修為比文昌差點,指掌上的造詣卻比文昌勝了一籌。雙方無仇無怨,用不著下殺手,而且她大意,沒想到文昌的內力修為如此高明,雖先扣住文昌的曲池穴,仍被文昌所制,假使真拚命,還不知鹿死誰手。

  三女回到虯髯客身畔,並肩站在一旁。虯髯客慢慢的,身上的割裂疼痛叫他呻吟出聲,含糊地叫:「冤冤相報何……何時了?放我一……一條……生路,放我……我……我不要死,不……」

  他掙扎著半撐起上身,伸手去抓眼前的一隻小弓鞋,竭力大叫:「還我的百寶囊,除了九轉……玄丹,都……都給我。」

  弓鞋不見了,耳中傳來悅耳的嗓音:「閣下清醒清醒,你的對頭他走了多時。」

  他心中一震,拉回了神智,喘息著費力地坐正身形,定神看去,只看見三個模糊的入影,心中大定,嘎聲問:

  「尊駕是誰?你是說的人,他走了?」

  「不錯,人,他走了,老伯尊姓大名,何故落得如此狼狽?」

  他心神一懈,幾乎躺倒,喃喃地道:「他……他……不殺我,為何?為……為何?」

  「老伯,為何?你自己該知道。」

  「老朽姓吳名信,是諸位出手救了老朽麼?」

  「也許是。哦,尊駕定然是為惡江湖的虯髯客吳信。」

  虯髯客似未聽清,發狂地在身上探索,最後恨聲狠叫「他搶走了我的百寶囊,我的九轉玄丹,我的金珠……天那!這小狗該受惡報。」

  「咦!你為害江湖至今未受惡報,用不著咒人了。」

  虯髯客總算聽出是女人說話,驚奇抬頭問:「咦!你們……」

  「別問我們是誰,將你的遭遇說來聽聽,也許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說啦!」

  虯髯客長歎一聲,凶焰盡消,黯然地道:「不必說了,也許確是我的錯,十年前他還是個小娃娃,拚死救了我一命,我卻恩將仇報反而殺他,不知怎地他仍能活命,今晚他又在七幻道老雜毛手上救了我,帶到這狠狠打了我一頓,不過他搶走我半生心血和仗以防身保命的九轉玄丹,我不會放過他,他非死不可。」

  「那就是你的不對了。」方小娟不悅地說。

  虯髯客哼了一聲,暴躁地叫:「不要管我老夫的事,走開,走開!」他在地上摸索,找他的兵刃龍首短杖。

  「那人姓甚名誰?」小娟仍往下問。

  「叫蔡文昌,十年前,他是一個備受虐待的孤子,目下是江湖的小賊強盜。」

  小娟轉頭便走,與兩婢向西行,惑然道:「原來是今天大鬧府城的蔡文昌,奇怪,小弟聰明人,為何竟會和這種小賊交朋友?」

  小蘭急忙分辨道:「不!蔡文昌不是小賊,小賊不會有如此高明的造詣,更不會輕易放過曾經對他恩將仇報的虯髯客。」

  「這就是古怪之處,走!回府城,明晚我們要在這攔截碧眼青獅,必須養精蓄銳,今晚賊禿不會來了,小蕙,你到官道設伏處知會富叔叔一下,我和小蘭先走一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29:16

文昌急急逃命,他不敢招惹煉獄谷的人,一個小侍女也有幾乎和他拼成平手的造詣,她們的夫人還了得?不逃才是傻瓜,他全力飛掠,愈跑愈快,三更初便到了府城,從長門處越牆而進,抄小街撲奔鼓樓。

  街上夜市已散,有些大店前掛了一些光線黯淡的路燈,寒風呼呼,行人絕跡,他在鼓樓前留下了暗記,伏在暗影中耐心地等候。

  更鼓聲不斷傳來,走東大街的更夫已經到了長樂門。這是說已經三更整了。當更夫回到永興坊防近時,四更要從那起點。

  「篤篤篤!噹噹噹!三更整的更鼓已傳到遠處,三五聲大叫,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四條大街空蕩蕩,鬼影俱無,鼓樓上層有燈光,人影依稀,下一班的更夫起身了。

  文昌心中懷疑,替小花子和黑鐵塔擔上了心事,至今不見兩人現身,難道說他們出了意外?」

  他向西北鏢局看去,門坊空闊無人。

  隔壁吸血鬼封三爺的宅院燈火全無,兩頭大大正爬伏在台階上,狗眼映著鼓樓上的燈火,像兩對青綠色的明亮大珠。

  轉過另一面,退了職的左參政施大人的府第,燈火隱隱,卻萬簌無聲。門前的旗桿已不知何時鋸掉了,大門沒關上,門內照壁前,隱隱可以看到一名甲士的身形,在暗影中往來巡走。他心中大惑,怎麼?門庭冷落的施府,竟然有官兵把守?見鬼!

  他愈等愈心急,突地,一個奇快的高大黑影幽靈般地從南大街暗影處掠出,越過街心進入西大街,閃入西北鏢局的牌坊式門坊內不見。唯一可以看見的是,他的頭上光禿禿地。

  「咦!這人的輕功造詣駭人聽聞。」文昌喃喃自語。

  封家的兩頭巨大,搶下台階巡走了一遍,無所發現,很長時間方重回原處伏倒。可知剛才的黑影,輕功的身法委實高明,連狗也來不及發現有聲。

  「篤篤篤篤!當!」四更的梆聲音傳到,遠處的永興坊有盞燈籠搖動,更夫已向鼓樓走來了。

  文昌已絕望,知道兩人不會再來了。也許,他們今後將天南地北在各地漂流,永遠不會再相聚一堂了。

  他心中一陣悵然,討道:「願他們平安如意,我必須闖我自己的路了。」

  他似一頭狸貓,繞過了北大街,從施府左首十餘家宅院中上了屋頂,從瓦後越進入施府的後花園。施家的宅第隱有燈光,但後花園卻黑沉沉。國有,是吸血鬼的後院,僅隔了一道矮牆。

  他鬼魅似地掛上牆頭,側著腦袋向裡察看。這是封家第三所大樓的後院,後面有一座空坪,堆了許多木料磚石,正準備大興土木。

  第三所樓共分兩層,上一層僅四面有小窗,不像是樓,倒像一座監獄,比起不遠處施家的大樓,相去天壤。施家的大樓外有長廊,裡面是精緻的花格子長窗,廊外的扶檔是雕花矮欄,只可隱約看見廊內的形象,排列著一些盆景,確有官宦人家的氣派。難怪吸血鬼在後院加建高樓。大概是想和施家爭短長,也難怪現任右參政厲春水,要謀奪施家的宅第據為已有。

  他估計吸血鬼定是和家小在後樓納福,用不著進內院打草驚蛇,便飄落後門附近,飛躍而起,上了三丈高的磚牆。手扣住一座小窗的木框。貼耳傾聽裡面的動靜。

  妙極!裡面有輕微的鼾聲,顯然有人沉睡。他抽出幻電劍,稍一用勁,便割斷了兩根窗框,將木框插在一旁,輕輕在窗縫中劃了一劍,又輕輕推開了窗,方收劍飄入,依然掩上窗門。

  他貼在窗旁等了一會,房中太黑,一無所見,只聽見左首有輕微的鼾聲發出。

  他第一次做賊,身上沒帶千里火,大膽地摸近床邊,冒險取出火折子擦動上面的石刀,火光出現。

  看了房中的陳設,他知道是下人的居所,床上沒有帳,兩個髮亂釵橫的僕婦正睡得香甜,老棉被又厚又重,蓋住了身子只露出腦袋。

  他熄了火折子,心中大定,居然被他闖進內室裡了,這裡不會有護院巡哨的,他輕輕推開房門,進入走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左盤右轉先進花廳,這可分辨主人的居室。

  花廳外門沒有關上,可以看見上面寬闊院子,和對面二進樓的景況,他向外仔細打量,果然被他發現院子的六右走廊,與前庭相連接,有一個黑影剛消失在走廊盡尾,可能是去前院了。

  他放了心,從右後廳門走入黑暗的通道,進了一問朱漆房門前,先貼身傾聽,音息全無便伸手試門,找出門閂的位置,用小劍小心地開了一條縫,再慢慢撬開門門,推門而入。

  房中一燈如豆,佈置得十分華麗,可是他白費心機,床上羅衾錦被內睡的是一個少女,而不是吸血鬼封三爺。

  他不願再瞎摸,老實不客氣挑高燈,大踏步走近床邊,伸手去掀羅帳,要拿人間話。

  床上的少女十分警覺,燈火大明她便驚醒了,剛睜開眼,看見一個銀紫色的身影掀開了羅帳。

  「哎……」她驚叫。

  可是剛發出,便被文昌按住了她的嘴和鼻子,輕嚇道:「安靜些,不然你會後悔。」

  少女拚命掙扎,但毫不起作用。

  文昌背光而立,身影遮住了燈火,他只能看見少女的一雙驚恐的大眼,看不清臉容,僅由手上的感覺猜想,這少女嬌嫩的叫人心動。他這時沒動心,輕聲問:「封三爺的房間在何處?說了饒你。」

  他放鬆按在她嘴上的手,但並不挪開,預防她喊叫,少女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容,也聽出他的聲音,似乎神情一懈,但仍驚恐地問:「壯……壯士,你……你的來……來意……」

  「不許問,你還未回答我的話。但你可放心,我不會侵犯你,我是來搶劫的,要財不要命也不會劫色,但你如果扯謊,休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吁出一口長氣,問:「你不會傷害我這個可憐的弱女子吧?」

  「你定然是吸血鬼的女子,但我仍然不會對你無禮,唯一的要求,是你的珠寶箱。你爹爹吸血太多,不知坑了多少人,珠寶帶有血腥,我替你取走消災。」

  「你胡說。」少女居然不怕啦,還發橫哩。

  「哼!我胡說?白天在樊川南面,一家姓蘆的父子女三人同時上吊,如果不是被我碰上,三條人命就足以將你爹爹打入十八層地獄。我將人救了,花了不少銀子,必須找你們賠償……」

  「壯士,你別羅索好不?」少女搶著說。

  「什麼?你比我還凶?不打你……」

  「蔡壯士,你聽我說……」

  文昌大吃一驚,沉下臉叫:「怪!你怎知我姓蔡?」

  「吸血鬼已逃往西北鏢局避禍,你我錯地方了。」

  「你這不逆大道小母豬,你叫你爹也叫吸血鬼?你……」

  「蔡壯士,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文昌吃了一驚,放開手閃在一旁。

  燈火明亮,少女擁衾坐起,只露出她那使人目眩的清麗面孔,怪!她竟然不害怕,在向他微笑哩!

  文昌大驚,他感覺臉上一陣熱,沒來由地心中狂躍,偏過目光道:「你是長安酒肆樓上的女郎。說!你與封……不必說了,你的珠寶箱放在何處?」

  「我爹爹為官清正,因此受人猜忌排擠,幾乎家破人亡,所以給我首飾不多。壯士可以拿去以壯行色,不必再找封三爺了,西北鏢局的人不好惹。」

  「什麼?你爹爹為官清正?你……」文昌不接飾盒,訝然問。

  「妾姓施,小名玉英,家住隔壁……」

  「天!你是施大人施若葵……」

  「那是家父。」

  「見鬼!你怎麼跑到達吸血鬼的家裡來了?」

  「午後時分,施家府第將屬現任的右參政厲大人所有,家父即將返回四川成都故里,因為太過急忙,無法在近期啟程,恰好封三爺已知大禍臨頭,願將這所樓房讓與家父暫住,十天的租金是白銀一百兩,這間房原來是封家大小姐的香閨。」

  文昌一把搶過首飾盒,「砰」一聲憤然扔在床後,怒叫道:「你這小母……母……你為何不早說?呸!耽誤了我的正事,真是想抽你兩耳光。」說完,轉臉便走。

  怎知衣油一緊,被玉英抓住了,用溫柔的聲音懇求他道:「蔡壯士請留步,請聽妾身良語相勸。」

  文昌掙脫掉衣袖,恨恨地道:「呸!我可沒空聽你的廢話。」

  「請聽我說,西北鏢局早有提防,如臨大敵,戒備森嚴,何必輕生涉險?」

  「閉上你的咀!我走了,不可聲張,不然……」

  「蔡壯士,去不得,天色不早了,何必急在旦夕?唉!看壯士堂堂一表,英華照人,怎會淪入偷劫而成為惡徒?一步錯身敗名裂,怎不惜哉?也許你意氣用事走上邪路,還用來得及回頭。我這盒首飾不多,但變賣後可換三百兩黃金,何必冒險,拿去吧,今後……」

  文昌聽了一怔,閃電似的掠出窗外,在門外,他聽見了玉英發出一聲深長的絕望歎息。

  這一聲歎息,叫他心中突的一震,倏然止步,回身輕輕拉開房門,重又進入內室:「謝謝你的關懷好意,施姑娘,打擾了,祝福你。」說完,掩上門循著原路出窗。

  他的心很亂,施姑娘那真誠勸告的清麗臉容,在他面前,不住幻動,她的溫柔之情,深深地印入他的內心深處。

  施玉英目送他消失在門外,怔怔地自語:「祝福你,祝福你……」她不知自己是信口重復他的話呢,抑是替他祝福?

  文昌心中很亂,寒風一吹,他神智一清,搖搖頭,大概是想把腦中的煩惱扔掉,他向不遠處西北鏢局的房舍掃了一下,倏然道:「管他呢!必須吸他一口血再走。」

  西北鏢局的房舍佔地甚廣,四周不下二十所建築。車房馬廄在二進兩院,庫房在後廂,鏢師夥計的住房在後面兒所房屋內,前後是店面、前樓是局主的屋室,二樓建有瞭望臺,有兩個人擔任警戒哨,居高臨下監視著所有的房舍,如果有人上了瓦面,難逃警哨的耳目。

  文昌來的不是時候,白天西北鏢局被鬧了個烏煙瘴氣,恰好鏢局主楊虎在入暮時分從洛陽返回鏢局,聽完飛虹鐵爪說明經過,無名火起,這傢伙不是不怕煉獄谷方小娟的驚人警告,而是此氣難消,加以有大援在後,便決定和煉獄谷的到來暗中較短長。他帶來了消息,碧眼青獅將在午夜到達,先到鏢局小住,而不是到大善寺掛單。

  西北鏢局立即緊張起來,布下了天羅地網,防範有人晚上前來鬧事。楊局主認為,西安府已成了是非之地,已有大批不明來歷的人光臨,目前不宜主動找煉獄谷的人算帳,假使對方前來鬧事,便可名正言順格殺。他通知局中的人如發現有人入侵,不必盤問一舉擊斃以絕後患;假使盤問明了對方的身份,將不能放手大幹,在目前說,公然與煉獄谷衝突是最愚蠢的事。如不盤問,便可毫無顧忌,日後煉獄谷前來問罪,也可藉詞推諉。

  三更正稍後些,一個高大的喇嘛悄然趕到了,那是凶僧碧眼青獅巴隆活佛,一個宇內聞名功臻化境的凶僧。

  在十三名武林怪物中,提起三僧中的巴隆活佛,人人掩耳而走,如見凶神惡煞,這傢伙卓錫五台山,卻行腳滿天下,不僅對酒色財氣有極深的愛好,對殺人也興趣濃厚,誰違逆他,管教你家破人亡死而後已。

  這傢伙是蒙古血統的古西夏人,也就是說,是個有多種血統的雜種,蒙古人的血統本就不純,古西夏人曾橫行西疆,一度遠涉極西的荒源與夷狄相處,人種也逐漸在變。古西夏國在世上消失了,人民大多成了大漢子孫,但一些剛流落大荒,重新過他們的遊牧生活,流涉不定,是西北大漠荒原中最剽悍好戰的民族。

  碧眼青獅來頭不小,他是前國師巴圖,孟吉的第三個得意門人。巴圖·;孟吉在朝廷失勢之後,遇刺暴死,三個門人也就離開了京師,各奔前程。三人中,碧眼青獅混得極其如意,不但擁有自己的大廟宇,也收了不少俗家門人,寺廟中珠寶如山,江湖更凶名昭著。

  這傢伙不但煉了一身刀槍不入的神奇功力,手中一根一百二十斤的沉重紫金降龍佛仗,無人敢擋,密宗大印掌已練至化境,全力一擊相距三尺可打碎碑石,如被他的大掌接觸,渾身將成火紅,十二個時辰內將毒發而死,假使擊實,不消問,當場斃命,內臟盡毀。

  這傢伙天不怕地不怕,自認是天下第一高手,三十年前,三僧的百劫殘僧度濟大師還未歸隱之前,兩人在榆林無定河黑水堡一處荒原中狹路相逢,換了三記重掌,大印掌與菩提撣掌第一次行石破天驚的一擊,紫金降龍佛杖也和禪杖換了十八招。

  那次激鬥,在場的有三個江湖人,只看到他倆悄然而別,並未訂下再決的約期。之後碧眼青獅在五台靜養了半年之後,不再招惹少林寺的僧人,至於兩人的勝負如何,目睹的三個江湖人也說不清所以然,看不出誰勝誰負。

  百劫殘僧度濟大師,乃是目下少林掌門大師的師叔,是天下聞名的有道聖僧,德業武功極為江湖英雄好漢所尊祟,修為造詣深不可測,被公認是武林的第一奇人。而碧眼青獅敢於和他公然叫陣激鬥,可知這喇嘛確是非同小可,難怪敢在江湖橫行無忌,為禍江湖。

  這傢伙生得像個巨熊,高有八尺五六,豹頭環眼,高顴骨,藍眼睛,鷹勾鼻,獅子大口,頸背上的汗毛又黑又濃又長,像是鬃毛,經常敞開胸襟,露出長滿胸毛、肌膚黃中泛黑的壯實胸膛。沉重的身體,黑木太師椅也被他坐得吱吱叫。

  西北鏢局局主神槍楊虎,便托庇碧眼青獅的卵翼下稱英雄,兩人是否有寄名師徒的名份,真正的內情外人還不清楚,神槍楊虎暗中勾結黑旗令主,並不是他真怕九宮堡,而是生意人和為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令主的小婁羅如果處處尋麻煩,他西北鏢局怎會有主顧上門?破財消災,勾結之後也財源滾滾,何樂而不為?保鏢的人吃刀尖上的飯,並不希望真要吃飽飯後在刀尖上打滾窮開心玩命,他們也是人,也都對生命無比的依戀,能使彼此相安無事大家發財,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所以開鏢局的人也和衙門裡的巡檢老爺一般,手面廣、交游闊,見大強盜談交情,但求不做大案。見小強盜便威迫俱至,就範後睜隻眼閉只眼大家分油水。假使天下太平盜賊鼠輩絕跡,那要巡檢老爺幹啥?多養一個豈不是浪費錢財。保鏢的性質差不多,假使道路安寧客旅方便,只有神經病和瘋子才花銀子去請保鏢,鏢局子早就該關門大吉。

  因此神槍楊虎依仗碧眼青獅做後盾,勾結黑旗令主以求走鏢平安,他是值得原諒的,並非是他的錯。

  當文昌在街上苦等小花子和黑鐵塔時,神槍楊虎父子和一些有頭面的鏢師,包括花大把銀子請來的托庇吸血鬼府中的三名護院教師爺,全在秘室中設宴款待碧眼青獅,飛虹鐵爪將白天鏢局所發生的事一一啟明,連在林曲小酌受到警告的事全說了。

  碧眼青獅對煉獄谷不生疏,可是從來未到過煉獄谷,當然不曾和煉獄谷的人照過面,他搞不清方小娟沖誰而來。他在江湖造孽,殺人如麻,是否在無意中與煉獄谷的人有糾葛,他自己也搞不清,但西北鏢局楊家父子與他有交情,鬧了鏢局不啻拆他碧眼青獅的台,他是個應得必報的傢伙,怎能坐視容忍?

  碧眼青獅怒火沖天,要迫不及待地找煉獄谷的人出氣。總算夜已深,楊家父子也不知方小娟幾個女人的落腳處,方將他的火氣壓下了。其實這傢伙聽方小娟是個艷絕塵寰的少女,他是個色中餓鬼,恨不得立即將人拿來解解饞,所以碧眼青獅迫不及待要連夜找人,但楊家父子既不知對方的下落,他碧眼青獅難道要沿街叫喚不成?只好罷休。

  四更末,盛筵方散,鏢局中警衛森嚴,但都有點倦了。同時,四更一過夜行人不會再活動,恐怕被纏住之後天明脫身不易。擔任巡哨的人。也因此而鬆懈了些。

  煉獄谷的一群高手,在城東官道埋伏等候碧眼青獅,因為這個喇嘛凶僧長相特出,不喜在白天趕路,在路上等必定可以等到。怎知碧眼青獅今晚鬼使神差到了千鎮會他一位朋友。沒走長安大道,錯過了。

  文昌第一次做賊,一方面心中煩惱,一方面不想往下拖,早辦早好,所以不顧夜行人的規矩,仍要到西北鏢局找吸血鬼吸上一口。

  夜黑如墨,寒風呼呼,正是夜行人理想的活動機會。他不由屋面上行,那太危險,貼牆滾入,神不知鬼不覺進入了後面的左跨院壁角暗影中。

  他搞不清吸血鬼被安置在何處,必須找一個人來詢問,便沿壁角向裡沖,轉過一道牆角,倏地,不遠處一座窗戶內,泛起一聲聲彈指的聲音。

  這響聲來得太突然,他心中一凜,趕忙向一邊閃,蛇形鷺伏進入一所瓦屋的廊下。

  他卻不知已身陷絕地了,樓上的警戒哨監視上屋的人,而且幾個窗內,也伏著不少人監視著可以通行的偏僻角落。那一指聲,是傳出的訊號,聲音極輕,但他耳力超人,仍能聞聲知警,放棄了由窗戶進入的念頭。

  不久,高樓上「叮叮叮」響起三下清越的小金鳴鐘聲,各處陰暗樁紛紛出動了。

  文昌閃在廊下的屋角旁,還不知危機已至。

  「各!各!各!」走廊另一端,響起了輕微的皮鞋觸地聲,一個黑影從對面緩緩而來。

  「妙!找到人了」他心中暗喜地自語。

  近了,是一個穿勁裝的大漢,背上有一把長劍。

  他屏息等待,但黑影在距離丈餘外另一根廊柱旁站住了,若無其事地倚柱而立,狀極悠閒,而且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酒壺,古魯古魯喝了幾口酒,吧嘰著嘴唇道:「要命!他娘的好涼的天氣。」

  黑影持葫蘆的手掌心,一把柳葉刀的刀矢微露在腕旁。再喝了兩口,黑影緩緩側身倚柱而立,背向藏在屋角的文昌,專等文昌撲上。

  文昌隱伏處對面三丈外一座窗戶,無聲無息地向內一拉,一具箭弩的筒口,緩緩伸出窗角了。

  文昌等了一會,心中焦急,黑影不靠近,撲上時必定有輕微的聲響發出,難逃過高手的耳目,只要對方發出警叫聲,今晚定會功敗垂成,怎不可惜?

  他一咬牙,深深吸入一口氣,運功護身,倏地飛撲而上丈餘空間,他用不著用腳著地。

  他身體剛離開屋角,「得得得」,三聲脆響,三支勁矢射入他先前藏身的地方,箭射在磚牆上,火星飛濺。

  這三箭救了他的命,異數,他撲出一半,已聽到機簧和勁矢著牆的聲響,大吃一驚,知道壞了,人在空中猛地雙手疾揮,虎腰微挫,硬生生落下地來,側身著地,身體不住晃動,衝力一時無法消掉。

  「哈哈哈哈!」黑影狂笑,手中小酒葫蘆向後扔出,掌心柳葉刀在葫蘆稍後處緊接飛射。假使大意的入接拍酒葫蘆,柳葉刀便可乘機中的。

  酒葫蘆和柳葉刀,擦文昌的右肩上方而過,危極險極,假使文昌不強行旋轉下降落地,必定完蛋大吉。

  在黑影狂笑聲中,文具再次撲上了,快!快得令人乍舌,如同電光一閃。

  口哨聲劃空而過,人影紛現,不發出任何此喝,但見黑影連閃,八方齊至。

  黑影笑聲未落,剛轉出廊柱,文昌到了,這傢伙吃了一驚,火速拔劍。他如果不拔劍而用雙手進攻,也許沒事,拔劍便慢了,過於依賴兵刃的人準倒霉。

  「砰砰」!鐵拳如電,擊中黑影的肚腹。「撲」一聲,下陰又挨了一膝蓋。人向前屈撲,劍滑出鞘外。

  「啊……」黑影發出一聲慘叫,咽喉被文昌扣實了。

  文昌火速抓住長劍,掠出鞘外。

  另一個黑影剛好截出,單刀勁風呼呼,劈面來一記「力劈華山」,刀光疾閃。

  文昌知道已身陷重圍,拖不得,把握快狠準心訣,挫腰、後撒。半旋,倏進、出紹,一氣呵眾,讓過一刀,全力提劍,一下便中。

  「哎……」使大刀漢子狂叫,右肋背被劍鋒劃過,裂了一條尺長大縫,深達內臟,挺刀向前衝出,沖了八尺便扔刀倒地。

  下面房舍太多,暗影中人影合圍,跑不掉,唯一生路是上屋,文昌毫不思索,人如怒鷹,縱上三丈高的瓦面。

  剛踏上屋簷,瓦籠上人影暴起,劍光一閃,斬向他的下盤,喝聲入耳:「留下狗腿!」

  臨危拚命,他也不能亂拼,有些人動起手來便昏了頭,不但神智大亂,連經常苦練的絕學也全忘了,甚至用上亂劈柴的功架胡砍亂打,更不必說運用機智了。文昌不同,他已有了多次生死相搏的經驗。劍到,他不收腿,收腿便無法控制身形。更無法反擊。他長劍急沉,上體仍向前衝,不收勢,衝力奇猛。

  「錚!」雙劍在腿側相交,好險,「砰」一聲,兩人的上體碰上了,腳下瓦片碎裂。

  大漢己無法運劍,兩人的劍在貼身相搏時全成了廢物,發掌拍向文昌的天靈蓋,來勢凶凶。

  文昌早有準備,瞄準大漢的臉部,食中兩指扣大漢的雙眼、眼珠應手爆出。

  「啊……」大漢狂叫,一掌拍在文昌右肩上,力道已無。

  文昌旋身滾倒,順勢將人扔出,阻住了另一名撲來的黑影,飛越瓦脊落荒而逃。

  他向後面房舍緊密處逃奔,不敢落地。越過第三間房上,眼前幽靈似的出現一個巨大的黑影,夾著一根八尺怪杖,站在迎面的瓦脊上,像個天神,光著頭,袍服飄飄。

  「呸,不是母的。」光頭黑影用他雷也似的大嗓門叫。

  文昌已領教過光頭黑影的輕功,知道大事不妙,對方那毫不在乎的神情,也叫他有點心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已無思索餘地,喝聲「打」!三枚銀羽箭脫手破空而出,兩枚射向擋路光頭,一枚射向左姻撲來的一個黑影,這黑影手上的鐵爪他不生疏,是少局主飛虹鐵爪到了。

  飛虹鐵爪早有陰謀,人現身飛虹鏢已經先出手。他的飛虹鏢算得武林一絕,江湖聞名,外號也因此而來,可知確是名不虛傳的歹毒玩意,三道白光連閃,連珠飛射。

  人防虎,虎亦防人,文昌也出手了兩種暗器,雙方不約而同齊用暗器傷人。

  距離太近,文昌是兩方受敵,後面是飛簷,往後躲同樣躲不開暗器,飛虹鐵爪是太過自信,更漢想到對方是千手書生的親傳後輩,他想躲,已經嫌遲。

  瓦脊攔路的人是碧眼青獅,他大刺刺地掠下,一聲大吼,一掌疾推。

  變化是剎那間的事,說來話長。文昌暗器出手,向大和尚掠來,知道不妙,倏覺白光近身,兩面受敵,急中生智,轉過身軀雙腳用勁下震。

  「嗤嗤嗤!」三枚飛虹鏢一枚落空,一枚擦背而過,一枚穿透左肋外側,無極氣功火候不足,未能抗拒專破內家氣功的飛虹鏢,但也發揮了神奇功能,只向外滑出傷了肌膚,未能傳入內腑。

  同一瞬間,飛虹鐵爪一聲厲叫,銀羽箭貫穿他的右胯骨上方,幾乎毀了大樞穴,從腰背透出飛跑了,人也失足跌倒驚叫著滾下房頂。

  也在同一瞬間,大和尚掌力已到,射向大和尚的兩枚銀羽箭,被掌勁阻了一阻,偏了准頭,「嗤嗤」兩聲厲吼,穿過碧眼青獅右側僧袍,幾乎射中。

  同時「轟轟隆」連聲巨響,兩根瓦椽被文昌登斷,加上碧眼青獅的沉重身軀猛壓,房頂塌了一大堆。

  文昌感到兇猛無比的潛勁襲到,氣血翻騰胸前如受千斤錘碰擊,一陣昏迷襲到,人便跌落房下。

  文昌被碧眼青獅大印掌所襲,感到一陣昏眩,肋下鏢傷鮮血外湧,同時腳下一虛隨同破瓦斷椽向下陷落。他為了逃鏢和躲閃碧眼青獅的突襲,百忙中準備踩斷屋椽由下面脫身,退路已開出,但他已經受了傷,往下掉仍捨不得丟劍,強忍痛苦落地,瓦片木石打得他暈頭轉向。

  瓦面上碧眼青獅吃了一驚,小小的銀羽箭竟能穿透他的掌勁,更近身射透僧袍,這幾乎是不可能之事,他一聲怒吼,身形上升,斜落在未塌垮的瓦面上,大吼道:「抓住那兔崽子,剝他的皮……」

  銀羽箭長四寸,三梭鋼桿不受力,銀羽也短小勁風可被三面鋒口將勁道分散。箭頂三面開鋒,不但可鍥入,且可切割,所以是破內家氣功的歹毒玩意,文昌內力修為未臻化境,但任督已通,足以濟身於一流高手之林而有餘,這兩箭難怪使自認第一高手的碧眼青獅吃驚。

  房下黑暗,易受暗器襲擊,碧眼青獅心中有顧忌,不敢貿然跟下追趕。

  文昌跌落房下,煙塵碎瓦紛落中,他神智倏清,咬緊牙關向黑暗中衝去,他瞭解自己已落入陷阱,生死難料,如果不能乘亂突圍,這條命準被留在西北鏢局,在生死關頭中,求生慾望使他體內產生了奇跡,忘了痛楚。似乎產生了無窮精力,在他的神意控制之中,助他尋找生路,意能勇氣蓬勃,全力覓路逃生。

  房下沒有人,人都上了屋面和分散在房外,他左盤右折離開了現場,現場正有六名高手在瓦爍堆中找他。

  到了房後,他不知道門在何處,驀地一聲轟然大震,一座木門被入踢倒了,寒風刮入。

  他閃在一邊,眼看一名大漢搶入門中,刀前身後舞刀護身,向裡冒險猛搶。

  外面比房內明瞭些,從裡面向外瞅,看得真切。事急呀!為了保命,江湖規矩不值半文錢。用不著計較了。他突然閃出,從大漢後面一劍狂揮,他不能讓大漢出聲叫喊,所以全力猛揮,劍到頭落,手臂一震之後,大漢的腦袋滾倒在地,無頭屍身衝出丈外,「砰當」兩聲刀落,人也碰在壁間一聲未出便自了賬。

  他急衝而出,另一名大漢剛搶上台階,還沒弄清是敵是友,他已倏起發難,身劍合一劍到如穿魚,貫入大漢胸口,大漢脫手墜劍,「啊」一聲慘叫,接著被文昌一腳踢飛,搶入一處天井內。

  連斃兩人,他逐漸感到精力在消失中。兩側,黑影抄到,他吸入一口氣,縱上了高牆,手一觸牆頭,側滾過牆。三枚飛刀兩隻手扔箭掠過他的上空,假使他直上牆,三刀兩箭准要了他的命。

  好了,這是封家的後面廣場外側,建築材料堆積如山,前面有一度池塘,塘對面是果林,塘的四周枯柳圍繞,果林之外,便是櫛比林立的民房宅,只消到了那,往民宅下一鑽便有救了。

  他沿塘左急掠,全力狂奔,可是,兩側黑影跳躍如飛緊趕不放,看樣子,即是進入了果林,也難穿林抵達民宅,勢必被他們截住,因為他已感到虛脫,無法再支持了。

  人急生智,他終於有了主意。在進入果林的剎那問,他立即滾倒在地,滾到池塘旁,像魚鷹入水,悄然沒入池塘中,冷冰冰在池水一漫,他又恢復了一成功,潛下水底認淮方向,向相反的方向潛去。

  池城不大,約有七八畝大小,他一口氣潛回岸,爬伏在池邊,岸上不遠處正是堆放木料的地方。

  合該五行有救,在碧眼青獅領先趕到果林的同時,民宅附近有了變故。果林外側有一堵牆,牆沒有林高,牆外是一條小街,恰好有一個笨賊在附近做案,不但沒有得手,反被主人無意中關閉在一間小房中,費了不少功夫,方破壁爬出外面,恰好碰上打五更的更夫,更夫一看有人在破壁內爬出,便知是怎麼回事了,打更的錢糧是由街坊分攤的,他們的職責除了報時之外,也是提防戶主防盜的人,在更夫經過該處的前後片刻,小偷強盜按規矩不該在這期間做案。至於打殺更夫,那是最忌諱的事,因為更夫全都是些苦哈哈,混口飯吃,得來不易,甚獲江湖三教九流人士的同情,便成了江湖中不成文的規矩。

  更夫一看有小賦在他出現時做案,立即按規距站得遠遠地大叫:「拿賊!拿賊哪!拿……」

  只喊拿,他自己是不動手的,喊喊而已,等戶主們起身開門拿賊,賊不知已跑到何處去了。黑夜中街上鬼影俱無,別無消息,更夫的大嗓門一叫,聲音極宏亮。不久附近三五十戶人家,出來不少持棍帶捧的男人,叫喊聲雷動,吵鬧不休。

  碧眼青獅上了牆,愣住了,街上燈籠火把照耀,入聲皆沸,他想不通,對方挨了致命一掌,怎能逃出園外?

  接著,接二連三上來了七八條好漢,人群中有人發現牆上有人,大叫道:「瞧,賊在牆上,天!十幾個,快,鳴鑼報官,鳴鑼……」

  神槍楊虎站在碧眼青獅的右首,跺腳道:「便宜了這王八蛋,我好恨!」

  他無法再追,只好乖乖地退去,碧眼青獅也知追不上,也不願替西北鏢局我麻煩,咬牙切齒地去了。

  天將明瞭,西北鏢局的大廳中,燈火通明,桌上擺了拾來的銀羽箭三枚,所有的人全在研究箭的主人是誰。

  飛虹鐵爪傷勢很重,未能參加,只派人傳說,今晚來的人極像白天鬧事的蔡文昌,由發射暗器時那一聲「打」他斷定是白天給了他一飛刀的蔡文昌無疑。

  文昌伏在水邊,腦中的昏眩感越來越濃,無極氣功沒法在短期間消除胸口叫掌風所加的痛楚,鏢傷侵在水中,不僅十分痛苦,如不早治,可能要惡化。

  他不能在這等死,天明後便無法脫身了,他必須利用這不算長的時間內設法自救,非離開此地不可,遙遠傳來的更鼓聲,令他焦燥不安,時間不多了。

  他用目搜索四周,證實沒有人在附近,便爬出池塘,掙扎著藏入木料堆中。

  運木料的小徑通向果林,那裡定然有通小街的門,可是那邊人聲嘈雜,走不得。右面是西北鏢局,走不得,左面是施大人的後園宅中的人全讓西北鏢局的厲叫聲所驚起,燈火通明,人影幢幢,走不得。事實上,他也無力翻過兩面的高牆。

  唯一可走的路,是從吸血鬼的宅院脫身。封宅窗小門牢的,裡面燈光不太明,正好脫身。他利用木石堆掩身,忍痛向封宅的後院門走去。

  怪!後院門沒有關,他在五丈外便發現了這奇異的情景,反常的事反而令他依然而驚。

  他伏在一堆青磚旁,愣在那裡。走?還是不走?他難以委決,是吉,是凶他無法斷定。

  久久,他還未決定行止,昏眩和疼痛之感越來越強烈,幾至難忍的地步,五更三點到了鼓樓已傳出震耳的鐘聲,幸而是初春,不然天空已現光了。

  在他將要決定的瞬間,奇跡出現了。

  院門裡人影乍現,一個幽靈似的身影出現在門中,是個穿白裙的女人,在院門略一停頓,緩緩走出了院門,逐漸接近了磚堆。

  他眼前已現模糊之象,並未看清是何許人,只看到一個模糊白影逐漸接近,本能地吃力地將手中的長劍,假使己讓對方發現,他要全力一拼。

  「罷了,想不到我今晚濺血在此。」他想。

  白影越來越近,他吃力地睜眼看清對方,但仍然看不清,昏眩感無情地襲著他,目力已消失了大半。

  白影到了丈內,忽然掀起裙子跪倒。

  是施姑娘玉英,這位善良的小姑娘,文昌不聽她的勸告,她芳心湧起了難以形容的哀傷,眼看一個青年有為的青年硬往虎口裡闖,她難受已極。

  文昌闖入她的香閨,她驚奇萬分,但文昌的英俊面貌,和他保證不傷害她的諾言,卻令她安靜下來,她相信文昌不是窮兇惡極之徒,她對他的所為深為憐惜,也有些憐他,文昌臨行時的忠誠祝福,更讓她心情為動。

  她是個不知道世道險惡,不知人心難測的閨閣千金。—個善良而不知世間罪惡的無知女。在長安酒肆,她第一次見過盜賊,這位盜賊便是文昌,並不如想像中的可怕,盜賊哩!香閨再見,她平靜下來了!她相信世間的人都是善良的,盜賊決非萬惡不赦之徒,大概是讓環境所迫失身為盜,假使有人援手,心定可以感化他使他重新做人,她的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所以慨然將首飾盒交出,她要救救文昌這位並不可怕的盜賊重新做人。

  豈知文昌不接受她的拯救,竟然不要他的首飾盒,她開始懷疑了,這個強盜奇特的行徑,超出她想像中的常情之外,太不可思議了。

  在迷惑中,她心中湧起強烈的希望,希望文昌能化險為夷,這種有血性的強盜委實不該讓殺死的。

  在希望中,她開始回憶文昌的音容笑貌,她開始幕想文昌的一語一動,因此一來,她的腦海中開始映印了文昌的影子,她開始焦急,替文昌擔上了心。

  隔壁不時傳來一聲慘叫,屋中人全驚醒了一個個嚇得在被子裡蒙頭打顫,鄰房中有她的一個貼身侍女小菊,嚇得不住叫媽。

  她不知從那兒來的勇氣,奔出花廳,靠壁向不遠處注視,渾身顫抖,汗出如雨,卻不想離開,心中不住替文昌禱蒼庇護。

  她看不清激鬥中的人,只看到閃閃刀光,直至人聲已寂,她方顫抖虛弱地回房。

  她無法安眠,閉上眼便生幻象。文昌英俊而冷傲的身影從雲天深處冉冉而降,出現在她的眼前,突地文昌的臉變化,渾身都是血,正向她祝福告別。

  文昌是她一生中,第一個闖入香閨的男人。但文昌的出現,是那麼富於刺激性,她怎能輕易忘懷?她不由自主地對文昌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對他付出了同情、憐憫和關懷。總之,文昌是一個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的人。

  她在房中呆不住,不由自主地下了樓,在後院門等了許久,開了院門,癡癡地了望早先入群追趕的方向,遙望雲天不住為文昌祝禱。

  她站了許久,竟然移步走近磚堆,誠意正心地緩緩跪下,口中喃喃地低聲禱道:「蒼天哪!庇佑他,庇佑那不幸淪入魔障的蔡……」

  突地,她的血幾乎讓驚得凝住了,一個黑影正挺著明光光的長劍,渾身水淋淋,從磚堆下升起,踉蹌兩步便到了她面前。

  她驚得以手背掩住櫻口,想大叫,但叫不出聲,劍已指近她的胸前,她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帶我出……出前街,不……不然我要殺……殺你,不……不許叫嚷。」黑影吃力地說話了。

  她記憶力不錯,低叫道:「天!你……你是蔡……蔡壯土。」

  文昌吃了一驚,神智一震,搖了搖頭站穩,劍頭在姑娘眼前亂晃,假使失手便壞了。他吸入一口氣,問:「你……你是誰?你認……識我……蔡……」

  姑娘退後些,緩緩站起急急低聲叫:「我是施玉英,你……你受傷了,你需要幫助,快,隨我……」

  聽說是施玉英,文昌心神一懈,慚愧自疚的情愫湧上心頭,頭腦一陣昏眩,晃晃欲倒。

  姑娘從旁繞近,避開他的劍尖,不顧男女之嫌,一把挽住他急道:「蔡壯士,先到房內再說,我扶你。」

  幸虧她不是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倒還有力氣扶他,伸手去摘他的劍,道:「劍給我,我替你歸鞘。」

  他手上一緊,還要掙扎,姑娘又道:「放手啊!用不著劍了。」

  劍是摘下了,但文昌身上沒有劍鞘,她只好一手持劍一手扶著文昌進了院門。

  各處房中有燈火,透窗而出,但房內的人仍躲在被內不敢出來,有了光,文昌精神一震,恢復了些許精力與神智,在姑娘的攙扶下,居然上了樓。

  姑娘不敢驚動旁人,大膽地將文昌扶回她的香閨內,顧不得文昌身上水淋淋,把他往床上放。

  油燈挑明,文昌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地,掙扎道:「不!送我出去,施姑娘,你冒的風險太大了。」

  玉英將她扶住,著急地道:「天!你怎麼能走?大門與西北鏢局相鄰,怎能走?請放心,我這裡不會有人進來。

  文昌略一思索,歎口氣道:「一再打擾你,我心難安,請給我些茶水……」他心中一動,想起了奪來的九轉玄丹道:「我的雙手已不靈活,勞駕你替我將懷中的革囊取出。」

  她替他取出百寶囊,在暖爐中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邊,扶持他吞下一顆九轉玄丹,道:「你稍等會,我找人幫你換衣。」

  「不!不必,千萬不可叫外人……」

  「別怕,我一個人力不從心,我的侍女小菊不是外人,不會洩漏的。」

  文昌是被大印掌的掌風所震傷,並非被掌接觸,胸部和胸腹之間,藏在胸毛下的肌膚出現淤血與浮腫,內腹也被波及,吞下九轉玄丹,他默默地勉強行功凝聚真氣,用上了真氣療傷術,任由主僕兩人搬弄他的身軀。

  小菊是個十四歲的小丫頭,聽說文昌是從西北鏢局逃出的人,倒未被嚇傻,兩個未經世事的少女侍候一個陌生大男子,也真虧了他們。

  文昌已不再顧忌,靜心在香閨內養傷,一住三天,施若葵這幾天裡裡外外忙,忙著收拾返鄉的行裝,忙得忘了女兒的起居,並沒發現愛女房中藏了個大男人,如果叫他發現,事情可能鬧大了,因為他是個固執的人。

  西安府城中,卻鬧了個風雨滿城。

  這是文昌在香閨養傷的第三天午後,長藥坊八仰庵附近長安酒肆的二樓,酒客如雲,快滿座了。

  這是初春的好天氣,殘冬已逝,天空出現了冷藏已久的春陽,光華普照,為人間帶來了春的氣息。

  煉獄谷的領隊首腦無雙劍彭春風,另一位出類拔萃的高手是紅砂掌富吉安,和手下十餘名高手佔了兩桌。他們極少在江湖露面,認識他們的人不多,儘管兩人像貌不凡,但衣著華麗都不像是個武林人,並未引人注意。

  他們的左首座頭上,是三個俊美絕倫,身披貂裘的少年書生,眉目如畫,顯得詢詢溫文而瀟灑出群,那是方小娟主婢,三個人談笑自若在低斟淺酌,她們改穿了男裝,在樓上近百名食客中,如同鶴立雞群般的突出而搶眼。

  再往左首,是八名豹頭環眼,粗胳膊大拳頭,身穿勁裝外披老羊皮外襟的大漢,剛叫上酒菜,便開始各灌三杯,然後放聲大笑,用洪亮粗豪的聲音交談,聲震房瓦。

  主座上站起一個左耳根有一顆黑毛大痣的大漢,雙手按緣,乾笑了一聲,吞了一口吐沫,拉開大喉嚨道:「諸位老弟台不遠千里而來,光臨敝地,兄弟深感榮幸。只是,這幾天敝處出了一些不算小的小事,忙得不可開交,未能陪著諸位老弟暢遊敝地,萬分抱歉。兄弟本應替諸位引見敝地的一些前輩師攀攀交情,可是諸位老弟來的很不巧,目下本城的朋友,全都應楊鏢局主之請辦事,日夕奔忙,在家的時候不多,所以還得委屈諸位五天,等風波平息之後,兄弟方有閒盡地主之誼,怠慢之處,希諸位老弟包涵。好在都是知交好友,幸勿見責。來!敬諸位一杯水酒,聊致歉意。」

  眾人乾了杯,毛病大漢坐下了。左上首一個有類有刀疤的兇猛大漢,翻著怪眼吧咖著鯰魚嘴,問:「天方兄,聽口氣難道貴府有麻煩?假使用得著咱們兄弟,一句話,請盼咐。水裡火裡,衝咱們之間的交情,沒話說,去定了。與吾兄分憂,義不容辭。」

  毛痣大漢搖頭淡淡一笑:「其實並非兄弟的事,只是為了江湖道義跑跑腿而已。哦,對了,諸位行道江湖,天涯闖蕩,不但交遊廣,見聞之淵博自不待言,正有事想勞駕諸位老弟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惜兄弟無能,未能替朋友分憂。喏!請諸位瞧瞧這玩意,看武林中有誰使用過的?」

  他在懷中掏出一枚四寸俊銀羽箭,讓眾人傳視。七個人一個個搖頭,表示不知。

  刀疤大漢又將箭反覆打量,一面鑽道:「箭小而沉手,三梭吹毛可斷,箭尖刺割皆可,打造之精巧,已至無暇之境,厲害。不但準頭穩定,而且可破內家氣功,三流朋友如果手眼心法到家,足以對付一流高手。天方兄,使用的人,絕非無名之輩,但小弟慚愧,從沒聽說過使用這玩意的高人。」

  毛德大漢收回銀羽箭,插在桌上,輕輕一扔,便入木近寸,鋒尖竟透過桌面,道:「正相反,箭主人是個初出江湖的小晚輩,卻在本城鬧個烏煙瘴氣。」

  「人呢?」

  「可能死了。」

  「死了?那麼還追究什麼?」刀疤大漢問。

  「追究這人的師門,他人雖可能死了,但正主兒不願放過,要找他的師門。」

  「天方兄,這不是過分了麼?」刀疤大漢不以為然地問。

  「確是有點過分,但他闖的禍也大了些。」

  「這人是誰?正主兒又是誰?」

  「這人叫蔡文昌,外號是亡命客,正主兒是西北鏢局楊局主父子……」

  方小娟一群煉獄谷的人,全都心中暗驚,天!蔡文昌竟死了?方小娟臉色一變,心中叫苦道:糟了日後我如何向小弟交代?

  刀疤大漢撇了撇鯰魚嘴,搶著道:「神槍楊局主難道會做出查根掘底的事?他配?」

  毛病天方兄搖頭苦笑道,「楊局主不配,但碧眼青獅巴隆活佛卻有此資格。」

  「天!巴隆活佛?那蔡文昌竟然敢……」

  「老弟,請聽我說。這位亡命客是三天前到達本府的,第一天早上便在這座酒樓做案,偷走本府財主吸血鬼封三爺四顆大珍珠和一錠黃金,午間和兩個同伴大鬧西北鏢局,稍後在城外搶劫右參政厲大人的公子,劫走大批金珠首飾,折辱大方禪師的弟子玉面虎顏如玉。當夜侵入西北鏢局擊斃五名高手鏢師,箭傷少局主飛虹鐵爪。這傢伙打了巴隆活佛兩箭,勞而無功,他也挨了飛虹鐵爪一枝飛虹鏢,再被巴隆活佛一記大印掌,從瓦面擊墜屋下,可是,他仍能單人只劍突出重圍,溜之大吉。」

  「天!這人有如此了得?既然溜之大吉,怎又知他死了?」

  「老弟,被大印掌擊中的人,如無密宗的獨門解藥,活得了?一鏢一掌,既使能逃走三五里外,必定死於溝渠,決難倖免哪!」

  「屍首找到了麼?」

  「沒找到,可能被他的同伴帶走了,以常情論,咱們不能以生見人死見屍來決斷死活,起初,少局主認為可能是煉獄谷的人,但煉獄谷的人從不使用暗器,所以巴隆活佛認定不是煉獄谷的人,但有機會時要找煉獄谷的三名少女的氣。還有,這位死鬼亡命客,竟然是黑旗令主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原因不明。黑旗令主得到消息,還惋惜不已哩!老弟,想想看,追究師門的事,並非……」

  驀地,他住口不說,扭頭向走近的書生連翻怪眼。

  那是方小娟三個假書生,她愈聽愈心驚,臉色變了,黛眉帶煞,鳳目含威、率兩待女走近毛病大漢身側。

  八個大漢呆住了,看俏書生嬌滴滴的紈褲子弟,怎敢沉下面臉豪無顧忌地走近八名凶悍的江湖人?那飽含挑釁性的神情古怪,太不可思議,難怪令他們發呆。

  「咦!小哥兒,你……有事麼?」毛痣大漢驚訝問。

  方小娟頓首淡淡一笑,道:「正是,小可有事打擾兄台的酒興。」

  「有何見教?」

  「小可乃是尋找巴隆活佛的人,三天中毫無音訊,兄台能否將巴隆活佛的行蹤見告?」

  毛痣大漢一怔,卻不由自主地道:「巴隆活佛已經在兩天前啟程往漢中府辦事,何時重返本府卻無可奉告,小哥兒……」

  「兄台剛才所說蔡文昌的事,是真的麼?」

  毛痣大漢被方小娟的奇異表情和風采所鎮,竟然不由自主一一吐實,怪事,他道:「在下受楊鏢局主所托,持箭尋找線索,豈能不真?小兄弟的言談舉止,令在……」

  方小娟已無心往下聽,搶著道:「銀羽三稜箭請讓小可一觀,小可也許可以告知兄弟一些線索。」

  不等對方肯不肯,伸出纖巧晶瑩的食中二指,夾住箭桿輕輕上提,銀羽箭已到手。

  八名大漢大吃一驚,同聲驚訝,全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像個大姑娘的方小娟不住咋舌。

  銀羽箭入木寸餘,已經穿透桌面,箭鋒差有三面倒鋒鉤,拔出來不是易事。但他們眼沒花,明明看到姑娘用兩個幾乎一觸即碎斷溶化的這種指,輕輕地若無其事地夾離了桌面。按理,假使用力拔,食桌必定隨箭上升,太用勁還可能掀翻桌面。事實上他們並未發覺食桌有任何波動,這一手漂亮的手法和勁道,把八名江湖南手驚得目瞪口呆。

  方小娟略一審視,信手給左面的小蘭向眾人道:「在未證實此箭確為蔡文昌所有之前幸勿憑空臆測,以免誤人誤己,銀羽箭小可留下了,免得在江湖引起糾紛。」

  「什麼?你……」毛痣大漢訝然大叫。

  「小可留下了。」小娟泰然地答。

  「豈有此理?你……」

  「相煩兄台轉告楊局主,說在曲林小酌出現的煉獄谷方小娟,再次向他提出警告,向蔡文昌挑戰,他將永遠後悔。」

  毛痣大漢臉色大變,張口結舌地問「尊……尊駕是……」

  「方小娟乃是大姐,不必多問了。」

  刀疤大漢踢椅站出,大聲叫:「有何為證?」

  另一桌上紅沙掌呵呵一笑,站起走近伸出右手,手掌原是淡紅色,突然逐漸變成火紅,似乎漲大了許多,將掌照了照,笑道:「老朽可以證明這位公子爺。」

  八大漢打一冷戰,毛病大漢脫口驚叫:「天!前輩是……是紅沙掌富……」

  「老朽富吉安。老了,久未重履江湖,老弟仍然認得老朽,難得。」

  當年一筆勾魂方回在未改外號為不尋客之前,紅沙掌富吉安與無雙劍彭春風,都是不尋客的得力臂膀,功力超類拔俗,藝業深不可測,江湖朋友畏之如虎,大名鼎鼎,看了他那只可擊碎石碑著體必死的紅沙掌,便知絕不是冒名頂替的冒牌貨。有他出現,不消說,煉獄谷的人確是到了西安府城,林曲小酌的方小娟用不著再求證了。

  毛痣大漢抱拳行禮,額上冒汗,惶恐地道:「晚輩無狀,前輩海涵。」

  紅沙掌收回大手,含笑轉身道:「打擾諸位酒興,恕罪恕罪,老朽告辭。

  毛痣大漢向方小娟拱拱手,道:「少谷主休責,幸勿見罪。小可告辭,告辭……」話未完,向七名同伴招手倉惶走了。

  方小娟向紅沙掌低聲道:「富叔,到漢中府。賊禿果然神出鬼沒,追蹤不易。」

  「何時啟程?紅沙掌低聲問。

  「明天。」

  當天午問,黑鐵塔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入西北鏢局,擊斃三名鏢師,傷了不少人,逃之天天。

  城東郊,怪丐馮韜與狂乞朗夏田,與黑旗令主的十餘名爪牙生死相拼,擊斃四名便脫身遠走。

  黑魅谷真出現在城南部,與七幻道再次交手,激鬥百招,最後因觀眾太多而半途散去。

  虯髯客在城中亂闖,找遍了各處客店,查問蔡文昌的行蹤,一無所得,最後和一群武當俗家弟子在慈恩寺附近狠鬥,非我人妖及時出現,不但嚇走了虯髯客,而且無意中救了武當的俗家門人,因為激鬥散後不久,黑魅谷真趕來找武當門人討取秋山煙雨圖。

  風風雨雨,文昌卻不受風雨的侵擾,他在香閨內享福,在施姑娘的加意照料下逐漸恢復健康。

  他挨了一鏢一掌,假使沒有九轉玄丹,雖用上了真氣療傷術,十天半月也休想痊癒下床。

  一早,施姑娘和小菊悄悄地溜入房中,將他從練功後的空靈之境中拉回現實。

  小菊送來了洗漱物品,施姑娘則將一個熾紅的小爐擱上小几,爐上的瓦罐裡,是他們早上飲料參茶,她輕手輕腳像一個飄浮的仙女,舉動是那麼細緻輕柔,將一壺開水放入精工制造的保暖盆中,再去整理床頭放著的雜物。

  文昌倚在錦衾堆成的床頭靠墊上養神,兩位姑娘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醒著,正用一絲目光注視著她們。房中寂靜,她們的舉動輕柔極了,似乎深怕驚擾了他。

  他心潮激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情緒,像浪潮般向他衝擊,驀地,他感到眼角有溫熱的液體爬下臉邊,一串串地,靜靜地往下流。

  這一生中,他從沒有今晨這般軟弱,這一生中,他享受到這種被人所愛的特殊感覺,也許在他三歲之前曾經有這種幸福的享受,但他已經忘記了。

  三天來,她們服待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對他付出了太多的關懷與真誠聖潔的感情。事實上,他是個惡徒,一個可怕的陌生人,她們卻以親切的真誠熱愛來對待他。這種愛,不摻任何虛假;這種愛,絕非兒女之愛,而是一種超乎一切,近乎聖靈的愛,他似乎在冥冥中感到,她們是上天派遣來照顧他的使者,而不是人間塵世鬼蜮世道的凡人,他們不但用神責來撫平他外在的創傷,更用了聖潔的情愫滌清他內在一切創疤與痛苦。

  小菊悄悄地退回,掩上了房門。

  他偷偷地拭掉眼角感恩的淚水,一面運氣以安撫激動的情緒。

  窗戶很小,光線不足,只有床頭妝台—盞銀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茫。

  她輕柔地走近床前,用幾乎他難覺的手法,替他用被角掩好他露在外面的雙肩,他清晰地看到她臉上掛著天使般的笑容,嗅到她體內散發出來陣陣幽香。他感動得真想大哭一場,但他不能。

  她掖好被角,輕搖螓首,耳墜兒輕晃,低低地喃喃自語:「睡得好甜啊!如果房中沒有火爐,會凍壞他的。」

  那口吻,像一個小母親!他想蹦,卻又不能動彈,眼中一陣熱,他必須用意志控制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在床邊繡墩上坐下,取出她為文昌縫製的一件深藍色勁裝,他的銀紫色衣衫,不但肋肩破了,胸前兩襟已被大印掌的裂石開碑勁道震碎了,她必須替他另做一身新衣。這幾天來,她日夜趕製,已快完工了。

  燈火照在她清麗超塵的晶瑩秀臉上,臉上泛著恬靜的聖潔的笑容,一針一針地細縫,是那麼專心,是那麼安詳。

  文昌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對面掛在壁間的觀音大士象上,似乎,人和象都幻出一種奇異的光輝,不久他突地坐起,一把握住她的掌背,將臉伏在她的纖掌上。她吃了一驚,輕叫:「蔡壯士,你……」她感到掌心潮溫,說不下去了。

  「施姑娘,我……我不知該說什麼,但請記住,蔡文昌有生之年,將永記小住四日的情景。」他顫聲說。

  她趕忙取過床頭的狐裘替他披上,溫柔地道:「蔡壯士,不必放在心上,天色還早,你還是躺會兒再說,洗漱的物品用火暖著,等會兒還不致冷卻,聽話啊!不要胡思亂想。是我不好,是我吵醒你了。」

  輕按他的肩膀,強他躺下,掖好衾被,然後坐下柔聲問:「傷口還痛麼?」

  「不痛,謝謝你的關心。」

  「今天我叫周媽替你燉一隻全雞,周媽嘀咕了好半天,說是姑娘家吃得多,不是好兆頭,堅持只留湯和一隻雞腿,說了許多好話才哄信了她哩!哦!我真不像個聽話的乖女兒了竟然說謊哩!」她羞怯地一笑,羞怯中有得意,得意中又透出些兒頑皮。

  「哦?施姑娘,能告訴我一些府上的情形麼?」

  她掀起紅艷艷的嘴兒,道:「你不告訴我,我也不說。」

  「我是個孤兒,了然一身,無從說起,也沒有可說的:「

  她輕搖螓首幽幽一歎,默然地道;「你的天份極高,英偉過人,該找個安身立命之處……」

  「請別往下說,求求你。」他痛苦地叫。

  她伸手輕按他的肩膀,歉然地道:「哦!原諒我,我不該在你心情不好時說這些話,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我爹爹十七歲中舉,正德十五年京中二榜進士,外放江西廣信府玉山縣知縣,宦海浮沉州四年,由七品升至三品,公而忘家,兩袖清風,三十三歲方娶我母親……」她突然嚥住了,淚下兩行。

  文昌坐起,送過一條羅帕,柔聲道:「我抱歉,如果姑娘……」

  姑娘接過羅巾,拭掉淚水苦笑道:「沒什麼,我只是為爹娘難受而已,去年,京中傳下聖旨,說爹爹不該勾結按察使,擅自上本誣參秦王府的中官奸利枉法,著予革職候命查辦,其實,一方面是現任右參政厲春水在秦王府活動的結果,一方面是秦王怪我爹多事,不該管他的奴才。總算布政使大人一力成全,一再上奏申雪,才算落了個免究回鄉的好下場。可憐!我母親就在等待聖旨查辦的焦急時日裡,丟下我和出生滿月不久的小弟弟,撒手歸天。」她泣不成聲地伸手挽起身邊秀髮,露出肩膀一朵白孝花。

  她這一番訴說,觸起文昌自幼失怙恃的哀傷,突然擁她入懷,陪他無音飲泣淚流滿襟。

  姑娘許久方平靜下來,又道:「爹已看破世情,早些日子便打算返回城都故鄉終老園林,我家薄有田產,足以安居。爹心中不以丟官為憾,卻以未能將秦王府幾個可惡中官參倒為民除害而不安,耿耿於心,前些日子,厲家派人上門要以一百兩黃金買我的宅院,爹不肯,但一天必有三五群官兵和豪奴上門找麻煩,聲言將以慘烈手段報復。爹為了家中老幼的安全,也無處投靠,只好忍痛搬出,將宅院奉送與厲家。過幾天使可以啟程返鄉,初春裡蜀中棧道不好走,但爹又不能在府城久留,此行吉凶難料,唉!真是生死由命!人力不可回天!」

  文昌默默地躺回床上,眼前幻出奇異的形影。起初是觀音大士的象,臉上呈現聖潔和悲天憫人的笑容,頭部出現一圈耀目的榮光。漸漸地象變了,變成施姑娘,她正以天真無邪的笑容凝視著他。驀地,映像消失了,出現了一個惡魔般的入形,有八分像尖嘴猥瑣的厲家少爺。

  他張開虎目,一切幻象消失了,他坐起脫口切齒叫:「你非死不可!」

  他的叫聲來得突然,把姑娘嚇得失手將女紅跌落地面,她按下他,無比關懷地問:「你怎麼了?安靜些,你定熱心中煩惱,不必胡思亂想了。哦!先吃些參湯。」她取過參湯湊到口邊、黛眉深鎖,憂形於色。

  文昌接過一口喝乾,平靜地道:「施姑娘,吉人天相,我虔誠地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祝你早日痊感。」她見文昌語音清晰並無昏神之象。大為寬心,無邪的笑容重現。

  夜來了,新日已落下西山,寒風凜冽,但天空星光閃爍,難得的寒冷淒清之夜。

  三更初的更鼓響起,房門響起輕叩聲,那是兩位姑娘在夜間最後一次前來探問病情的時刻。

  沒有回聲,文昌今夜似乎入睡的早。

  叩門聲響了三次,房門終於悄然推開了。輕輕的腳步踏入房間。

  房中銀燈高挑,但沒有文目的身影,床上也沒有他,掛著的劍不見了。衣靴全沒有了。妝台上,擱著一張潔白薛濤箋,上面有字。文房四寶排列得整整齊齊。硯台水跡未乾。但已洗掉了墨跡,留字的人是經過細心安排了的。

  姑娘驚叫一聲:奔到妝台拾起薛濤箋,就燈光下細看。箋上寫了工整的行書她念道:「給敬愛的善良小姑娘……天!他……他走了。」

  小菊走近,急問:「他寫了些什麼?」

  姑娘定下種,往下念:「文昌身受鴻思,沒齒不志,容後圖報,祝福你」。

  她在燈下折好留箋,在觀音大士的象前虔誠地跪下。

  右參政厲大人將施宅弄到手,心滿意足,兩天前已經將家小從樊川遷入新房,保鏢教師爺玉面虎也來了。

  樓上燈火漸息,只有近花園的舊齋有燈光,尖嘴突眼腮上無肉的厲大人,正與兩名家丁在內巡視,不住捻著領下一縷灰色的山羊鬍,得意地逐櫥巡視他做官多年所獲的珠寶古玩。整座舊齋已經變了樣,書少,珠寶古玩卻多。成了藏寶庫了。

  府中有派定的執役下人,有他花錢買來的奴婢,現有以重金禮聘而來的護院教師爺,但他們住在左右的偏室內,只有兩名守夜不住左右巡視。

  兩名守夜腳跟腳,不提燈籠,刀隱肋後,前後相距五六丈,正從右側走前繞至後花園。

  文昌伏在一株樹叉,等兩名守夜通過後,飄掠而下,一掌劈向第二名的耳根,人應手而倒。

  第一名巡守聽到後面有響聲,單刀一順,倏然轉身。轉得好,一把明晃晃的劍尖,已經點在他的胸口上,眼前站著一個高大的黑影,低沉而清晰的喝聲入耳!

  「老兄,不叫,死不了,叫,你的命我買下了。

  「……你……」守夜人冷汗直流,恐怖地問,手上的刀還未完全擔實,半舉著不敢亂動。

  「老兄,厲大人目下何在?」

  守夜人用手向遠處的大樓指了指,道:「二樓書房,還沒睡,就是有燈火的那一間,快還房了」。

  「轉身!」

  「饒……」

  「放心,決不殺你。」

  守夜人渾身顫抖,恐怖地轉身。「撲」一聲悶響,左耳門挨了一擊,倒了。

  文昌將人拖至樹下,解他們的禮帶捆了手腳嘴,按在樹上綁牢,藏了兩把單刀,向大樹掩去。看看四周並無暗椿,便飛躍而上,一點外檔,閃在廊內側一扇長窗下。

  厲大人和兩名健僕到了一座壁櫥下,伸手摸娑一座精工雕嵌的龍雲雷紋小金鼎。這種金鼎,是香猶鼎一種,只能擱在客庭擦香之用。他就燈火下細看手指頭,看到手指上有些許塵埃,沉下臉叫:「傳張福,這賴狗可惡,金鼎根本沒加以擦拭。」

  「是!老爺,小的立即將張福傳來。」一名健僕躬身答。將手中銀燈置好,急步疾超書房門。

  門不等他拉,悄然而開,三名蒙面人一閃而入,手中寶劍閃閃生光。健僕大驚失色,狂叫道:「老爺……啊……」一把長劍已貫入他的咽喉,叫不出來了,淒厲的叫聲只在喉中梗塞。

  「誰都不許聲張,不然他得死。」為首的蒙面人低喝,露出外面的一雙大眼寒芒冷厲,一閃即至,劍尖已指向厲大人的眉心,劍尖上的冷電,把厲大人的眼睛嚇得幾乎要突出眶外,渾身發冷。

  「你……你是……是……」

  「閉嘴!等會兒你便會知道了。」蒙面人冷叱,然後向兩名同伴揮手。

  一名蒙面人上前將一團破布強塞入厲大人的口中,綁了雙手,低叱道:「乖乖跟我來,希望你不要我把你當死狗般拖著走。

  另一名蒙面人走到驚呆了的健僕身後,一掌劈下,應掌倒地。再一手一個將兩名健僕塞在一個大箱內,著手去櫥架上抓寶玩。為首蒙面人收了劍,道:「且慢!等會兒再來搬,要等顏師父過目。李老弟,你去通知瑞成兄,五更初備好車馬,五更三點出府走南門。目下時光足夠,叫他們找快活去,注意的是,許玩不許帶,玩後滅口。」

  樓上共有四間大庭、廊柱林立,內庭在樓後,兩人押著厲大人疾趨內庭,所經處不論是庭房走道,皆可看到一些蒙面人在活動,不時傳來兩聲婦女的咿晤聲,大概是被人摀住嘴,叫不出聲來。

  內庭燈火大明,八名蒙面大漢杖刃屹立,中間坐了七名婦女,一個個衣裙凌落,酥胸半露,玉腿隱現,花容失色,在地上不住抖索。

  「先吊他起來。」為首蒙面人指著厲大人沉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32:02

右參政厲大人謀奪施若葵的府第,費盡心機總算到手了,搬入新居只有兩天,便出了大亂子。

  施府共有三間巨宅,分為前、中、後三進,中間和隔著廣闊的院落,有院牆相隔,中留花徑與月洞門相通,兩側有馬廄車轎庫和僕人園丁的居室。後進大樓是內眷的住所,平時男僕不得允許,是不許涉足其間的,有的全是僕婦使女。巡夜的人只可走外側走廊,裡面發生了變故。如果沒有聲音發生,前進的人根本不會知道,相距太遠了。

  為了清點財寶,厲大人留了兩個心腹健僕在分房清點擺設。三個男人一死一暈一被擒。這東大樓除了女的己沒有男人,陰盛陽衰,蒙面人毫不費勁地便佔據了大樓。

  另一個男人是從後花園接近的蔡文昌,那時,他還在等兩個守夜接近呢!

  兩個守夜沒帶燈籠,那是違反府中規距的意外之事。平時只要進入附近,必須帶燈籠,以便讓婦女們知道迴避,這兩個傢伙不帶燈籠,必定心懷不軌。不錯,他們根本不是厲府的人。

  文昌不明就裡,倉卒間也沒問對方的身份,等他開始接近大樓時;大樓的蒙面人已控制了一切,大部分的人找對象快活,警哨也撤了,外圍幾乎成了真空,但裡面卻是龍潭虎穴,高手全集中在內庭裡。

  厲大人被綁在一根大柱上,臉色死黃,曾經嚇暈了一次,一盆冷水將他潑了個清清醒醒,口中布團也被掏出來了。

  內庭隔了重門疊問,關了所有的門窗,聲音絕難傳出,所以蒙面人的聲音不再壓低,向門旁的人叫:「請顏師父。」

  庭門大開,有人叫:「請顏師父。」

  片刻,庭門人影咋現,玉面虎顏如玉穿一身華麗錦袍,內掛長劍,束髮而未帶頭巾,滿面春風踏入庭中。燈光下他玉面珠唇平添三分俊秀,劍眉星目一表人材,笑起來左夾旁隱現笑渦,長得風流瀟灑,人中之鳳。

  他後跟了兩個中年人,濃眉大眼,身材魁偉,年約四十開外,外表沉靜老練,舉止凝重而從容不迫,虎目中冷電四射,不怒而威,左面那位團團臉,右面那位是長臉。

  為首蒙面人拉掉蒙面巾,露出一張白如紙的臉蛋,劍眉入鬢,眼中冷電四射,鼻直口方,突然一個代表堅強的下領,年約三十上下,沒留須髭,面色大變而且陰冷的臉部甚少其他表情流露,他抱拳行禮,泛上笑意道,「多蒙,吾兄囊助,得以成全,兄弟再向吾兄致上衷誠的謝意。」說完,再次行禮。

  玉面虎的出現,厲大人似乎還未看出危機,大叫道:「顏師父,顏……」

  「叭」一聲脆響,一名蒙面人摑了他一耳光,打的他昏天黑地,口中流血,、叫不出來了。

  玉面虎回了禮,笑道,「恭喜柯當家心願得償,可喜可賀,耽誤諸位兄弟月餘光陰,委實心中不安。但兄弟因探知狗官蓄意謀奪這棟大宅,狗官的珍玩存放在府衙官署之中,並未存放在樊川厲家,以使其兩得,區區下情已蒙吾兄接納,兄弟深感情。喏!兄弟替柯兄引見兩位英雄。」

  他居中替三人引見,客套一番。

  團團臉中耳人,是邠名武師行客童寧。

  長臉中年人是太白山之霸孽龍翟貴。

  白臉的柯當家,是河南汝寧府光州商縣東面大穌山的寨主,江湖上名頭響亮,武林後起之秀白煞柯和。

  這位白煞柯和,不但是武林後起之秀出類拔萃,而且在老一輩的高手中,他的名號經常與他們同列,當然啦,他的師父四空聖尼也替他帶來一些幸運。一些沒有靠山的好漢們,沖四空聖尼的份上,也不好意思和他計較。他自己的拳劍功夫,確也值得稱道,加以心狠手辣反臉無情,江湖朋友伯他並非奇事。甚至雄才大哈功臻化境的黑道之霸黑旗令主,也對他另眼相看,是否按年送常例錢至九宮堡,令主也賴得問聞。

  四空聖尼,正是兩尼之一,與千面師太同列十三高手。但兩人的性情和行徑都同樣古怪難纏,彼此之間一向各行其是,互不干擾,不相往來。

  雙方客套後,行客童寧和孽龍翟貴,全用奇異的眼神,不測地死盯住白煞的臉面。

  白煞一看氣氛有點不對,陰陰一笑道:「童師父與翟當家,可能對兄弟此次在貴地做案心中有所不該,但聽兄弟揭開內情,兩位定可諒我,這狗官在未至鳳翔府任職之前,早年曾在陳西華縣做過一任知縣,貪瀆不仁,天昏地暗兄弟一位義叔姓陰名黨,在西華號稱巨富,被這狗官暗中攪了個家破人亡,煙消火滅。兄弟起初不知內情,出道後足足查訪了五年零三月,方從狗官的一名遺嫁僕婦口中查出秘情。敞義叔對兄弟有收養哺育之恩,兄弟不能忘本,今晚必須將狗官滿門亂刀分屍,報仇雪恨,兩位兄台如果不諒,兄弟不敢妄動專等諸位任意取擇,剩下的兄弟帶回山寨分享,如何處理,兄弟恭候諸位卓裁。」

  行客童寧向孽龍翟貴望去,後者對他頓首一笑。他向玉面虎點頭道:「有仇不報非君子,柯當家之舉,兄弟極為同情,並無異議。只是,咱們三人受狗官奉養,經此一來,不僅心中難安,而且有玷咱們的今後聲譽……」

  白煞抱拳虛幌,搶著道:「兄弟說過,任憑二位卓裁,請吩咐。」

  行客童寧笑道:「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柯當家快人快語,在下佩服,愚意認為,財物咱取他三分之一。至於這些女人,顏老弟正合口味,聽他的。」

  玉面虎呵呵一笑,接口道:「兄弟寧可分財物,但狗官三個花不溜丟大閨女,我要兩個帶走,柯當家肯割愛?」

  白煞喋喋笑,道:「顏兄有興,何不三個全帶走?在下女色二字,一向無興趣。」

  「一言為定,兄弟只要兩個,大妞兒已經玩膩了,呵呵!」玉面虎樂不可支地說。

  女人堆中,一個胸脯大半暴露在外的女人向玉面虎尖叫道:「如玉哥,救救我,救救我,如玉哥。」

  「坯!畜生也比你高三級。」另一個少女向玉面虎叫罵。

  厲大人不掙扎了,狂叫道:「好漢們,求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身外物全給你們,我……我絕不追究……」

  白煞凶狠地轉身,舉手一帶,帶下了厲大人一隻耳,塞入厲大人自己的口中,凶狠狠地叫:「你已自食其果,等著天理循環。」

  厲大人了不起,耳朵被拉掉他不叫痛,吐掉耳朵叫:「當年令主叔的事,不全怪我,令義叔魚肉鄉里,武斷鄉曲……」

  「叭叭叭叭」四聲厲響,白煞抽了他四耳光,打的牙齒往下掉,怒吼道:「只許你縣太爺放火,不許我義叔點燈,你還敢叫屈,狗東西!可惡。

  玉面虎卻不管任何事,他走近女人堆,伸手一拉,剛才向他求救的姐兒,彩裙破裂。

  「如玉,求……求求你……」她瘋狂地,不住掙扎,要掙斷手上的繩索站起,顧不得身子已裸。

  玉面虎一腳踏住她的小腹,哈哈大笑,惡意地道:「好親親,你認為我還要抱著你當活寶?呸!你只配送到長安酒肆去陪那些販夫走卒,少做你的清秋大夢……」

  原來先前罵他的少女,突然掙扎撲近他腳下,張口在他的右膝上猛咬,但被他夾抱在懷裡動彈不得,破口大罵:「畜生!你不是人,比狗更卑賤一萬倍。死為厲鬼,必啖你的魂。」

  白煞向一座門伸手虛引,向玉面虎三人道:「諸位請先到書房藏寶室。」

  玉面虎分夾兩名少女,領先便走,道:「請,請,耽誤太久了。」

  白煞向身畔一名蒙面人沉聲道:「你們玩給狗官看看,讓他在死前記住今晚之事,也好在閻王爺前多告一狀。」

  「謝謝當家恩典。」八個人歡叫,將刀擱在一旁,像一群狂虎,抓住五條羔羊,但聽裂帛之聲刺耳,嘶聲哀嚎聲動人心魄,

  白煞領先到了後庭門,伸手推門道:「兄弟領先請隨……咦!……」

  門外,是一個高大的蒙面人,穿的深藍色的勁裝,背著包裹,背了兩個百寶囊,卻不是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全穿的黑色勁裝。藍與青相差無幾,北方人可說青藍不分,但是這勁裝是上好夾段的,燈火下光閃閃,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

  白煞的手收不回來了,劍尖已閃電似的點在他的胸間七坎大穴上。沉雷也似的嗓音震耳:「你是首領,在下已來了好一會兒了。誰敢動?退!不然在下便刺穿這傢伙的心窩。」

  庭中大亂之後,所有的聲音突然又寂靜,所有的人都被突來的變故震住了。

  來人是蔡文昌,他上了樓,伏在窗下傾聽裡面的動靜!裡面有掙扎聲,飲泣聲,狂笑聲。但窗封得很嚴,如不貼縫聽或者耳力不行,是無法發現的。

  他心中大惑,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裡面有怪聲,他的膽子更壯,不怕有人發現他了。他不能破窗而入,裡面人沒睡,便循走廊向右貼壁一折。不錯,轉過一處角落,看到一個蒙面人挺刀伏在欄杆下,正凝神向下凝望。

  他像個幽魂,緩緩移向黑影的身後,劍柄在對方腦後來上一記,方伸手接刀將人挾住仍安放在原位上。

  看到對方以黑巾蒙面,他心中大惑,心中一動,便順手摘下黑巾自己也蒙上了。

  後面是一座門,他伸手輕推,沉重的門應手而開,他走入有燈光而叫嘯聲震耳的樓內了。

  右首一間房的燈從未掩實的門縫中透出,啼哭和狂笑聲也從門縫中外洩。他心中大奇,將門略為推開,向裡一瞧,一腔怒火頓時按奈不住。

  一個女子的兩手被綁在床檔上,男的狀如瘋狂。

  他看了大漢的惡狀,無名火起,疾步入室,依樣畫上葫蘆,在大漢的腦袋上擊了一劍把,大漢腦上立即開了一大孔。劍把雲頭略尖,穿了孔飾以劍穗,一擊之下,大石頭也得缺角,何況血肉長成的腦袋?

  他拖開大漢屍體,割斷女人手上的繩索,沉聲道:「我來救你,不可張聲,我走之後,閂上門,熄燈,躲在床下。」說完,掠出房外帶上門。

  他共經過五間內房,救了三個婦女,恨得咬牙切齒,這些人太不像話,劫財劫色又殺人,犯了江湖大忌,難怪他火起,見了便立下殺手。

  他終於到了花庭外,擊倒守庭門的一名看守,可是門是從裡面上閂的,誰不開,便走到一扇花窗下,用指甲刺穿一個小孔向內張望,看到玉面虎正在凌辱大妞兒。

  他認識玉面虎,恨在心頭,氣憤填膺,俊面上湧起無邊殺氣。不管厲狗官是如何可惡,他玉面虎總算是厲家的護院師父,誘姦主人之女,復引外寇入室,未免做得太過份,天理不容,這是江湖大忌;假使人人如此,靠練武餬口的人,豈不要餓死?世人怎會瞧得起武林朋友?江湖道義何在?簡直是武林叛逆,江湖罪大惡極的敗類,比下五門的人更可惡,這種人不死,天理何存?

  他想破窗而入,但對方人多,恐怕反而饒上自己一條命划不來,便全神造取如何進入的路徑,與應該如何擒賊先擒王造成有利形勢。

  機會來了,他剛才除去看守的庭門,正是白煞正要出來的後庭門。他事先到了門外等機會,一切盡在意料之中,白煞驟不及防,被他出其不意制住了。

  庭中大亂,八名大漢丟了搶奪中的五個婦女,有兩人去拔大門的門閂,文昌用沉雷似的聲音大吼道:「不許開門,站住!」

  喝聲將開門的人喝得頓了一頓,但略一遲疑,又向門上搶。文昌劍尖,刺入白煞穴口三分冷笑道,「閣下如不下令,便永遠沒有下令的機會了。」

  白煞單手按在劍把上,冷冷地向文昌叫:「尊駕高姓大名?來!咱們分個高下。」

  文昌呵呵大笑,道:「不用分高下,太爺有事待辦。」

  「顏某人不聽你的。」玉面虎怪叫,長劍出鞘。

  白煞臉色一變,厲聲叫道:「顏師父,你想借刀殺人?」

  「在下並無此意。」玉面虎陰禁禁地接口。

  「柯某受制,閣下如果妄動,在下豈不是首先遭殃的。」

  玉面虎正待衝上,一名蒙面人橫劍戮出冷笑道:「怒鬼曹觀在此,顏師父三思而行。」說完,拉下面巾,現出一張愁眉苦膽的臘色黃面孔,一雙鷹目厲閃。接著劍上傳出嗡嗡震鳴,劍氣四射。

  玉面虎心中一懍。怒鬼曹觀是大酥山寨最險狠的高手,武林中名號夠響亮,真反臉動手,他有自知之明!可能要栽。他凶焰一窒,收劍退後道:「在下等會可再說。」

  文昌衝他冷哼一聲,道:「不錯,等會可再說,咱們之中,必有一人在清理舊帳中濺血。在這些人中,最後死的就是你這個人面獸心傷天害理的淫賊。」

  玉面虎氣往上衝,怒叫道,「王八蛋養的!咱們等會要不死不散。

  文昌拉掉面巾,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他媽的是啥玩意?早些天沒取你的狗命,你搬出師門來唬人,憑你那幾手鬼劃符,也敢大言不慚?你記著你的話就是,等會要不死不散。」

  「是你?你……」玉面虎抽口涼氣叫。

  「不借,你沒忘掉。我,亡命客蔡文昌。」

  這幾天西安府附近的武林好漢,整天議論紛紛談的是蔡文昌,想不到大家認為必定死在碧眼青獅大印掌之下的他,今晚竟然在西北德局隔鄰出現。如果在四天前,蔡文昌三個字知者不多,平常得緊,但自從那夜在西北鏢局激鬥之後,這三個字卻有極重的份量。平地一聲雷,沒有聽到達聲雷的人定是聾子。

  白煞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姓蔡的,這麼說來,你也是做案的了。四海為家,都是自己人,胳膊是向內彎彎的、為何如此待我?基於江湖規矩,柯某要你收劍說話。」

  「呸!」文昌呸了他一口,切齒道:「誰是你所說的自己人?瞎了你的狗眼。蔡某做案一人做事一人當,按規矩三不搶五不偷,要錢不要命,要財不要色。你,你他媽的是什麼東西?瞧你今晚的所為,要錢要命要色,全要,恐怕你還放火,你身為一寨之主,竟做出這種人神共憤違反武林大忌的事,可恥。叫那些人滾開,蔡某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

  「你會後悔的。」白煞咬牙道。

  「為了江湖道義,蔡某從不後悔。」

  白煞手按劍把,冷然沉喝,「退!」

  三座庭門打開了,所有的人默默退出。門外,眾賊已紛紛趕到,有人擊毀了兩側和庭門左右的花窗,在窗外形成大包圍。

  文昌一無表情,道:「玉面虎與那兩位賣主求榮的奴才,可以在庭門稍候。你三人卑鄙無恥,等會要準備聯手,這座大庭將是你們斃命之處。

  玉面虎向行客童寧和孽龍瞿貴打眼色,叫道:「柯當家請手下留情,不必一劍斃了他,留給咱們一份。」

  白煞沒做聲,文昌向七個女人叫:「幾個鬼女人給我滾到牆角躲起來,找些破布遮羞,快!別裝死。」

  七個女人中,先前咬玉面虎的少女倒是膽子大,牽頭將眾女推到牆角,綣縮成一堆。

  文昌環顧四周,大聲道:「誰妄自想插手,休怪蔡某心狠手辣。」說完,疾退五步。

  白煞迅速拔劍,舉劍一聲怒嘯,五道銀芒疾飛,兇猛地狂撲而上,搶先進攻,「寒梅吐蕊」連攻五劍。

  文昌左右一閃,銀芒跟到,他再向左躍,銀芒又到了胸前。他不接招,輕靈地讓對方先後猛攻七招之後,他從左繞了兩圈。他的劍斜垂身右,虎目中神光暴長,嘴角泛出陰狠的微笑,臉上別無表情。他在找機會,不浪費精力胡亂出招,眾高手環伺,他必須養精蓄銳,不發則已,發則必中,先穩,再圖快狠準。

  白煞見對方不接招不回敬,只在他的創尖前輕靈似的飄動,眼看刺中,卻又失去了准頭。起初他暴怒。最後開始心驚,對方那撼人心魄的眼神,也令他心中越加發毛。八招已過,連衣服都沒沾上,他開始發慌,他不近,對方卻像是在身邊,不退不行,拍出劍卻又刺不上部位,對方必定在招發一半時及時躲開,從劍招的空隙中迫進,似乎又到了身邊,可怕極了!

  第九招,「神龍現爪」五劍下搭,劍氣飛騰,但見五道銀芒連續飛出,下搭。

  左面窗口,怒鬼曹規悄然飄入。

  右面窗口,一名提厚背鬼頭刀的蒙面人也飄入庭內。

  庭門口,玉面虎三人一打眼色,漸向內移。

  文昌一聲狂笑,人影左飄,手中劍突然上升,風雷般地開始反擊了、

  「噹!雙劍相交,火星飛濺,白煞的劍向左一蕩。

  「呔!」文昌大吼,左右探進,虎跳疾上,旋身,揮劍,切入、劍鋒突臨白煞的右肩。

  白煞果然了得,劍劃出一道圓弧、反抽,旋身、沉肩、挫腰,劍從下向上,企圖拚個兩敗俱傷。他知道這一招難逃厄運,對方不但快得駭人聽聞,竟能在劍震開的剎那間刺入,想躲已來不及了。除了等死自救,別無他途。

  「嗤」一聲,劍鋒割開了他的肩腫,肩外側出現了一線血痕,小意思。

  「上啊!」怒鬼曹規厲叫,挺劍疾衝而上。

  文昌勝算在握,不顧和白煞拚命身勢如影附形,跟著對方旋轉,拖劍時首先割傷白煞的外形,但見銀芒連閃。

  白煞「哎」一聲驚叫,文昌一送之下,劍尖已入齊寸,痛得他驚叫出聲,向前急倒。

  白煞上身一挺,去勢稍頓,然後「啊」一聲狂叫,身形踉蹌前衝,「噹」『聲手中劍墮地,接著吃力地站住,艱難地轉身,虛脫地叫:「賢弟,不……不可,不……可。退……」

  他背上開了兩條大縫,砍斷了四根肋骨,幸而劍尖未能深入,再深半寸,他必定立刻倒地斃命。他知道文昌利害,所以出聲喝止怒鬼曹規,可惜晚了,叫聲末落,令人心寒的慘叫聲巳起。

  怒鬼曹規從左撲上,急如星火,想搶救白煞,可惜仍然晚了一步,但也由於他的拚死上撲,救了白煞一條命。

  使厚背鬼頭刀的蒙面人從右撲上,刀往下落。

  文昌先除怒鬼曹規,左閃,側飄,出劍,旋身,「嗤嗤」兩聲暴響忽起,前一聲是向上崩開怒鬼的長劍,後一聲是怒鬼全力向下撲擊。

  雙方接觸,快!快得令人眼花。文昌己料定對方必定沉劍自救,也必須撤回左腿以減少碰劍的機會,左半邊可以獲得安全保障。劍不會折向,怒鬼這一著按理說十分上乘,不但可以封住右半身的正面,更可斜身進擊,反應不用不快。

  可惜,他完全落入文昌所希望的圈套內,劍是沉下了,卻不是落在文昌的右方,他的內力又沒有文昌深厚,如果搶不到文昌右方,他自己的劍反而被展出偏門,想將對方的劍錯開已力不從心。他自己除了右手之外,整個身軀已暴露在文昌的劍尖前。

  果然劍芒一閃,他感到右胸一震,深身如中電觸。他的劍敝過左方了,可是劍前已不見文昌的身形。

  由於撇劍招架,牽動了傷口,一陣激烈的痛楚襲到,胸口痛得發麻,他受不了。「啊……」他慘叫一聲,身軀隨他敝出的劍向左衝,旋了一匝,「噹」一聲長劍脫手落地,用手掩住胸口,踉蹌站穩叫:「我……我好恨,一……一招失……失手。」

  聲末落,身軀右歪,「嗤」一聲倒地,不住抽搐。

  「哎……」慘叫似乎在同一瞬間迭連響起,使鬼頭刀的人倒了。

  文昌刺了怒鬼一劍,回頭反撲,他不接招,閃電似的從刀旁掠過,劍下絕情,意動劍動,挫腰旋身一劍疾揮,行雷雷一擊。

  使刀大漢做夢也沒料到文昌如此迅速,竟然硬轉刀側貼身掠過,想變招已不可能,趕忙全力旋身招架,已來不及了。他總算不借,身形是轉過來了,但右肩象被重物一觸,涼絲絲地。「撲」一聲,有東西砍入樓板上,他眼前出現了文昌的身影,血跡斑斑的長劍,劍芒剛從他的眼前離開,文昌正轉身對正門庭。是機會了,良機稍現即逝,相距不足六尺,只消踏進一步給文昌一刀,必可將文昌劈成兩片。

  他向文呂的背影踏進一步,正想舉刀,只感到肩上傳來一陣徹骨奇痛,手舉不起來了,他大吃一驚,低頭一看,右臂已不知何時不見了,鮮血象泉水般向外湧。他慘叫了一聲,突然倒地,跌在他那把砍入樓板的鬼頭刀上,最後掙扎著厲號:「我的手,我……我的手……」

  他的手在樓板上,還在抽動哩!但已不屬於他的身體了。

  文昌面對庭門,切齒道:「這三個狗娘養的,無恥已極。」

  原來庭門進入不少蒙面人,吶喊著搶入,但已不見玉面虎三人的身影,大概已乘亂逃掉了。

  四面八方的蒙面人不下二十名之多,從門口中湧入,刀光劍影飛騰。

  白煞在兩名蒙面人的攙扶下竭力大吼道:「兄弟們退!不可枉送性命。」

  文昌右手舉劍,左手的飛刀銀箭寒芒似電,狂笑道:「二十幾個人,正好讓在下練暗器,上!哈哈哈……」

  蒙面人全站住了,白煞向替怒鬼和斷臂人扎傷的人慘笑,虛脫地問:「兩位賢兄有救麼?」

  斷臂大漢挺了挺身子,竭力叫:「小弟支持得了,頭也仍在,還可以一拼,拾我的刀來。」

  怒鬼身旁一名蒙面人道:「二寨主劍中右肺,背未穿透,須在兩個時辰後方可分曉。」

  白煞向扶他的人叫:「扶我走,走近蔡文昌。其餘的人退在一旁,不可妄動。」

  文昌緩緩走近,冷冷地道:「你要死的英雄些。你今晚的所為,神鬼不容。」

  白煞叫:「放開我。」

  兩名蒙面人略一遲疑,最後一咬牙,放手離開。

  白煞吃力地站住,血已染透了他齊背衣衫,包紮傷口的布條一片猩紅。他硬是站住了。道:「柯某一身當之事,由我而起,我以血償還,但閣下必須放柯某眾兄弟一條生路。」

  四周人大吼道:「不!只有生死與共的大穌山英雄,沒有臨陣丟去寨主的無恥匹夫。」

  「住口!」白煞大喝,又道:「本寨主不許你們胡來。」

  文昌環顧一周,冷聲問:「閣下的弟兄是夠義氣。哼!你還有話要說麼?」

  「有的,狗官不死,叔仇未報,遺恨九泉。好了,取我的劍來,柯某要死的英雄些。」

  文昌瞥了綁在往上的厲大人一眼,厲大人正用奇異的眼神盯著他,他向白煞揮手,道:「帶你的入趕快離開。書房的珍寶只准取三分之二。將一份值錢而小件的留給我。日後報仇的事,你自己去斟酌,蔡某浪跡江湖,短期間不會死,找我就是,」他探囊取了兩顆九轉玄丹,給向一名蒙面人道:「這是青城威靈仰松風丹士的九轉玄丹,半顆便可以救一個快死的人。快走!別礙我的事。」

  蒙面人一把接過丹丸,一言不發跪下叩了三個響頭。

  白煞跌入兩名蒙面人手中,虛弱地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弟兄們,走!」

  人群退去,文昌走向厲大人,劍舉起了。

  驀地,一名少女狂奔而至,是罵玉面虎的少女,「砰」一聲跪倒,抱住文呂的雙腿狂叫道:「不!不!求求求你,蔡恩公,別殺我爹……」

  文呂不理她,劍芒一閃奇準地砍斷了吊索。厲大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呻吟,無力站起,躺在那裡像條死豬。

  「求……求求你……」少女瘋狂地撲倒在厲大人身上,扭頭向文昌叫。

  文昌將劍在厲大人身上拭淨血跡,伸一隻腳撥開少女,冷笑道:「太爺要財不要命,叫什麼?參政大人。你如果不趕快辭官逃命,早晚你要受到更慘的惡報,信不信在你,你們都不許離開,誰踏出庭門,誰就得死。」說完,大踏步走了。

  少女膝行後跟,跟一步磕一個頭。

  文昌到了庭口,扭頭向牙齒被打掉大半,已說不出活來的厲大人道,「你有個好女兒,卻有一個不孝兒子,和你長了一副豺狼心腸,你遭報應是應該的,但禍延子孫,你反省反省,何苦來哉?」

  聲落,一閃不見。

  書房中,只有一個背劍大漢,見文昌走入雙手奉上一個沉重的大包裹,然後跪下叩了三個響頭,道:「奉寨主面渝,讓小可致意,他日落爺有緣途經光臨,務必請蔡爺光顧大安老商一聲,以便迎接蔡爺大駕至商城大穌山小住,如蔡爺有所差遣,只消帶個口信使成。大好山的山門,不分日夜不分時刻,經常為蔡爺而開。」

  文昌扶起大漢,在包裹中取了十來樣小巧珍玩,再將包裹掛上大漢的肩膀,順手摘下他的長劍自己佩上,拍拍大漢的肩膀,誠懇地道。「寄語柯寨主,今後不可有失江湖道義。這些玩意請寨主變賣之後,用來周濟貧民,也是一場功德,別了,後會有期。」說完,消失在黑暗中。

  星光在雲隙中透出,寒風凜城,遠處傳來清晰的更鼓聲,已是四更整了。

  文昌將十餘件珍玩塞入懷中,這些東西沒有用,在長安換不了錢,他要的是金銀,略一結紮,他像一個幽靈,向西北鏢局方向隱去。

  西北鏢局霉運當頭,這幾天來風聲忽緊,草木皆兵,鬧了個烏煙瘴氣。

  寄居在鏢局右面一棟瓦屋面的吸血鬼封三爺,這幾天象失了魂,自從酒樓失珠之後,東郊外的一棟豪華別墅又被人一把火燒光,只逃出一個半死的老園丁,再經西北鏢局一再出人命,他的膽子大概已嚇破了一半,一家子守住屋中八大箱金銀,賴在屋中不敢離開半步。

  三個護院教師爺和十餘名健僕,以鐵指郝英為首,在屋外戒備,如臨大敵。

  吸血鬼的其他奴婢,仍在大宅中的二三進,後面一進是施家父女,反而草木不驚,他想返回大宅去卻又心中害怕,西北鏢局人多手眾,而且全是武林高手。到底可以壯壯膽,假使返回大宅,地廣房舍多,三位護院和十來名健僕恐伯招呼不過來,萬一蔡文昌再來找他討金珠,豈不是要他的命?他的金銀得來極易,他出手卻像是割他的肉般心疼,上次四顆珠一失黃金白丟掉,他半夜裡還在叫「我的錢袋」叫了好幾天。

  四更天,鎳局的警哨鬆懈了。自從上次巴隆活佛可能擊斃蔡文昌之後,白天只有黑鐵塔來鬧了一次,晚間從來末再出事。文昌上次從左面進入,這次反從右面摸進。他小心翼翼蛇行路伏向裡深入。這次他特別小心,一次教訓一次乖,比上一次小心多了。

  西北德局房舍多,沒種花草也沒有樹,夜行人想利用草木隱身必定失望,從瓦面走也不行,極易被人發現。

  他像一頭伺鼠的貓,守在一處陰暗的屋角下,凝神傾聽。妙,有人來了。他一長身上了簷下,伸手輕輕地摘下角上掛著的一個小鈴。這種警鈴從外表看,極像風鈴,但風吹會搖動卻不會發警,有一根暗線拉住鈴槌牽過邊椽,假使有人想躲在簷下,定會觸及暗線,線端的簧片一崩,鈴槌恢復自由、警鈴被觸,便會發出鈴聲。

  文昌知道這種警鈴的安置方法,所以出手摘下警鈴塞入簷下壁縫中,雙足勾穩拄椽,准備下撲。一個黑影緩緩走近,刀隱肋後,臍下掛了一個鈴形物,用左手握住,慢慢接近壁角了。

  文昌心中一怔,暗道:「真糟!這傢伙掛了警鈴,假使被猝然襲擊,手放開警鈴便會發聲,豈不是徒勞無功?

  西北鏢局的楊局主果真是個人才,亡羊補牢,竟然在短期內在簷下裝了警鈴,更在身上也裝了另一種,按理該萬無一失了。不管是在簷下隱身,或者是襲擊警哨,都可由警鈴發出警訊。

  「我必須用點穴術了。」文昌心中暗作決定。

  要想令握鈴的手臂五指不致鬆開,點穴術並無大用,必須用擒穴制筋術,搭住他曲池,大拇指刺住肘彎的屈筋向上猛頂,屈筋拉緊之後,五指使會自動抓得死緊。大拇指不放鬆,五指決不會自動鬆開。

  黑影到了壁角,貼壁伸手向轉角處凝神細察。文昌在黑影上空丈餘,如果黑影不帶警鈴,是下手的好機會。

  文昌屏息而待,上身逐漸向下掛。

  黑影小立片刻,末發現警兆,身形疾射,要到壁角的另一面。

  文昌用老狼墮枝身法飄身而下,恰好落在黑影身後,左手候出,大拇指制死曲池穴,食中兩指頂住肘彎內側的大屈筋向上頂。從右面下手,該變動所用的指頭,得手了。

  同一瞬間,右手點中黑影的靈泉穴,順手拂下,撈接黑影右手落下的單刀,免得發出落地的音響。

  黑影兩重穴被制,像個死人。文昌先摘下黑影的警鈴,將人拉回暗影處,拍開被制穴道,低聲說:「老兄,你要命,便點點頭;不要命,便搖搖頭。」

  黑影是個三十來歲的大漢,還沒活夠,當真要命,抽著冷氣不住點頭。

  「太爺要找吸血鬼借盤纏,你知道他的住所?」文昌往下問。

  黑影無法說話,不住點頭。

  「你如能帶路,決不傷你,你肯麼?」

  黑影又點頭,文呂制了黑影的啞穴,道,「太爺不制你的死穴,手下留情。你如果在途中搗鬼,太爺隨時可制你於死命。走!領路。」

  黑影慢慢地舉步,他用不著替吸血鬼賣命。文昌一手攬住他的腰部,並肩而行。大漢如果想要耍花樣,舉手之勞便可制他的死命。

  兩人在僻暗的屋角左轉右折,到了吸血鬼所住的獨院助近,大漢不走了,用手向那兒一指。

  文昌將大漢一掌拍昏,解他的腰帶捆上手腳,再用頭巾將他的口眼蒙上,塞在暗處,蛇行鷺伏一步步向屋角接近。

  夜行人接近房屋,絕大多數的人是由後面或兩姻接近。或者上屋從樓上入侵。在武林人物來說,四周的警戒以大門一方最為脆弱與大意,於平凡小民的住處正好相反,前者注意後面和兩側,後或卻重視大門。

  文昌直接由大門欺近,他已看出這是一棟獨院,兩側的廂房不多,有兩個健僕在屋後的兩角持刀警衛。以他猜測估計,吸血鬼的三位護院,在近來風聲鶴唳中,決不會在房內倒頭睡大頭覺,至少亦有一名在外巡夜以防萬一。這位巡夜的老兄,可能便隱伏在後院附近,所以他必須由大門方向接近。

  果然不錯,大門方向不見人影,真討厭,卻有兩個巨型大黑狗,用鐵練鎖在鏢柱旁邊。

  但看門狗難不倒江湖人,吃黑夜飯的江湖好漢,身上必定帶有老虎身上的玩意兒。半乾的虎皮,虎骨,虎鞭,或者盛虎簧的,凡是老虎身上的東西,都是制狗的妙品,江湖中還有人專制狗吠賣給需要的人,別說是用虎身上的東西所煉製,只消丟出一頗小丸在附近,所有的狗便會在一剎中軟倒,比用虎骨虎簧更靈光,因為虎骨虎簧,遇有嚴格訓練的獵犬,會低吠一聲或者逃走,便可驚動狗的主人。

  文昌在非我人妖的秘窯逗留時,已得到這種制狗藥。恰好接近處是上風,他掏出一頰藥丸,老遠便全力擲出,兩條狗不再走動,片刻便爬倒在地。

  他掩至門廊下,門兩側有木窗,掏出幻電小劍,輕輕劃開窗格進入廳內。廳中一燈如豆,十分方便。

  到後面天井,真妙,一個黑影站在左面院牆頭上,背上緊了軍刀,刀穗在肩上飄揚,向四面不住打量,然後輕似羽毛落下天井,從容不迫泰然舉步,向後廳門走,跨上了台階。

  文昌心中暗喜,看這人的輕功造詣,和狹長便於在水中使用的分水刀,便猜出這傢伙是神刀破浪高江,夜行人最怕四周不見人,雖則凶險,發現有人之後,反而心中大定,有著落了。

  神刀破很毫無警覺地跨上台階,伸手去推後庭門,裡面的景況他熟悉,卻不知門後有人。

  文昌覷個真切,「撲」一聲掌出劈向對方左耳門,右手一抄,夾住了神刀破浪的脖子,拖至大廳塞在屏風腳下,然後放心大膽行事,直奔後院內庭。

  內庭門沉重而閉得死緊,他仍用幻電小劍從內縫中劃斷門閂進入,疾赴後面上房。

  驀地,他聽到一問暗房之後有嘶啞的叫聲傳出,「我的錢……袋,我的……」

  「官人,醒醒,醒醒。」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天!怎……我怎麼了?」先前叫的人虛脫地問。

  「沒什麼,官人剛在夢魘中。」

  「哦!多可怕,那人又來搶我的錢袋……」

  「官人,破財滅災,不必再去想了,再想你可能要發瘋哩。」

  「天哪!我怎能不想?那四顆珍珠我花了四百兩黃金,從秦王府中的趙中官手中買…… 咦……!那是……是。」

  房門忽然而開,文昌身影飄入,順手掩上門,一閃即到了床前站住了。

  房中銀燈高掛,大概吸血鬼封三爺怕黑,燈台和立櫃之間,順放著八隻堅固的朱漆大木箱。

  床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擠衾高臥,男的正是吸血鬼封三爺,看到了文昌,驚得臉色死灰,語不成聲。

  文昌已不由他往下說,倏然用幻電劍直抵住他的咽喉,嘿嘿冷笑低聲道:「不許叫,不然宰了你。」

  那女人也用不著管了,她張大著嘴,眼睛要突出眶外,想叫又叫不出聲,短促地吸了兩口氣,突然暈厥。

  文昌伸出左手,他的手大指長,扣住吸血鬼的脖子,像提小雞似地將人提出被外搭在床沿。吸血鬼僅輕微地掙扎,已是嚇掉魂成了半條命的老鼠。

  文昌放鬆扣住在他喉前的大拇指,低聲喝道:「你要錢還是要命?說!」

  吸血鬼兩手去扳文昌扣在他喉上的手,白費勁,道:「要……要錢,也要……要命…… 要……」

  「不管你要錢或要命,太爺卻是要金銀,好好睡。」文昌說。

  文昌看了那八隻大木箱,便不再多問,一掌拍昏吸血鬼丟在床上,自去打破一隻木箱。

  乖乖,箱裡面全是黃光耀目的金錠,大概八個人也難抬得起一箱,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來兩件皮袍,包了一大包小形金塊,背上大搖大擺地走了。

  他仍走大門,在庭的巨型精美屏風上,用劍刻上兩行小字,「不義之財,取之無愧,一再光臨,下次再來,蔡文昌。」

  輕輕拉開了一條門縫、悄然掩出,驀地,兩個黑影大漢從小徑緩緩轉出屋角,向大門走來。有一人吹了一口哨,大概是招呼守門的巨大。可是,兩條巨大已經奄奄一息,爬倒在地形如死狗。

  文呂心中一動,心說:「走不得,恐怕要驚動西北鏢局的人。」

  同時他也想到,即使目下不走,等兩個傢伙走近,必定發現巨犬的異像。聲張起來更不易脫身了。略一忖量,決定先發制人,一轉便走。

  天快亮了,假使被人堵住,想活著離開長安城,那是不可能的事。

  兩黑影沒聽到巨犬的動靜,站住了,「咦」了一聲,另一個卻輕聲叫:「且慢,恐怕有變」。

  「毛師父,你是說……」首先發出「咦」聲的人間。毛師父,是恨地無環毛興邦,一個力氣奇大,只手可力擊奔牛的高手,煉了一身鐵布衫神奇氣功,不怕兵刃砍刺,力大無窮,平時極少使用兵刃與人相搏,僅憑一雙肉掌便足以在長安橫行。

  恨地無環是個老江湖,接口道,「兩犬寧靜,可能被人毒死或制住了,你撤兵刃防身,在這兒稍候,我去看看。」聲落,人已掠出。

  文昌聽請,「毛師父」三字,心中不由顧忌,立即抓起一把椅子隱在門後,從門縫中往外瞧。

  恨地無環揮掌護身。躍上台階。

  文昌突然拉開大門,木椅脫手飛擲,先下手為強,假使對方驗看巨犬,必定叫喚召來守夜的高手,反正行藏必需,他必須爭取機會脫身,木椅擲出,人如怒鷹飛奔下階,從東南角如飛而去。

  恨地無環只看到大椅劈面飛來,還弄不清是啥玩意,要躲已來不及,夜太黑,他甚至認為是個人哩,一聲暴此,停身連拍三掌。

  「叭拆」兩聲暴響,兩掌擊實,木椅碎裂中,他向旁一閃。終於發現上了當,文昌的身影已閃電似的到了屋角外了。

  「有賊!閣下休走。」他怒吼,急起狂追。

  文呂身上背了近百斤黃金,重甸甸地,金子這玩意體積小,沉重卻不礙手腳,百斤黃金在他身上算不了一回事,竄高伏低如願平地。連穿房棟屋角,方發現前面有黑影,人截出,雙方都快,劈面遇上了。

  西北鏢局鐘聲輕響,人影飄幌,恨地無環仍落在後面近十丈,愈追愈落後,輕功比文昌差了一大截,起步又慢,想追上還將好好練才行。

  文昌身處虎穴,早懷戒心,見黑影從屋角截出,立即出手。黑影伸手到背上拔刀,一面叫:「站住,什麼人?」

  「蔡文昌。」文昌答,已迫近至三尺內,鐵拳疾飛。「砰啪」兩聲暴響,擊中黑影雙臂,沉重的打擊落實。

  「啦……」攔路的黑影叫,向右便倒,刀劍脫出卡簧的管制,仍末拔出。

  文昌飛掠過。上了一棟屋西。

  「那兒走?朋友,留下。」屋面瓦脊上,一個黑影怪叫,三枚銀鏢成品字形射到。

  「攔住他,打他下來。」下面有人叫,黑影紛現。

  文昌目力超人,已看到射來的三顆談銀星,一聲長笑,向右一閃,順手接了一枚銀鏢,立即回敬。

  「哎喲!」瓦脊上的黑影尖叫,骨碌碌向下滾。

  文昌扭頭向下叫:「朋友們不勞遠送,再見了。」

  越過兩重瓦脊,已是臨街的民房,他像一條狸貓,三五竄閃便隱沒在夜色茫茫的房屋暗影裡。

  第二天中午時分,府城中巡捕四出,通搜大街與及城外廂裡,貼出了醒目的告示,重賞通風報信的人,緝拿夜劫右參政厲大人府第的大盜柯和,以及和大盜串通出賣主人的教師護院玉面虎顏如玉、童寧、瞿貴。另一個大盜是打劫吸血鬼封三爺的蔡文昌,告示上所畫的人像,居然十分神似。

  官府中行文天下,要緝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大盜,長安城沸沸揚揚,亂得一場糊塗,但宮府和西北鏢局緊張萬分,平民百姓卻人心太快。

  厲大人全家,當天使搬到官署去了。

  午後不久,一個身材高大,頭戴皮帽,長了三絲短鬚,面色紅潤的大漢,背了一個大布包,站在長安門城看告示,臉含微笑,擠在一群販夫走卒中,高聲道:「一百兩銀子買一個人,見鬼?誰願意為了一百兩銀子,去和能飛簷走壁的大盜拼老命?太少了。」

  旁邊一個中年鄉巴佬嘻嘻笑,接口道:「第一次告示是一百兩,不出三天,必將加到三百兩,不信等著瞧,嘻嘻!吸血鬼和厲大人被江洋大盜光顧,真是蒼天有限。叫我看,這件大案准破不了。」

  背口袋的大漢哈哈一笑,扭頭往外擠,一面道:「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盜,賞格上也許要有上黃金千兩才有人找我。」

  「真出一千兩賞格,你活不了。」另一個老傢伙接口。

  「笑話!」大漢拍拍背上的口袋,又道:「我這兒有黃金一千八百兩左右,有錢可使鬼推磨,誰敢拿我?」說完走了。

  大漢不是說笑話,口袋中確有百餘斤黃金,他是獲文昌,裝上了三絲須,用上了簡單的易容術,他走向長安三豪在小巷中的秘窯,要我他們處理這筆贓金紅貨。

  推開虛掩著的木門,他心中一驚,不但長安三豪在內,烴丐馮韜,狂乞郎夏田兩人居然在坐,似乎已料定他會來,已在那兒恭候光臨。由於五人出現得突然,他不得不悚然生警。

  他已在巷中取下了短鬚,恢復了本來面目,站在門口向裡外打量,準備萬一不對便脫身遠走。

  狂乞呵呵笑,迎出叫:「老弟,來得好,請進,請進。」

  插翅虎親熱地上前行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蔡老弟,你這一手很了不起,不但給狗官一記當頭捧,也趕走了玉面虎那萬惡淫賊,揭穿了他的假面具,讓他遺臭武林一輩子也抬不起頭做人……」

  「咦!你怎知我會到過厲家?」文昌悚然問。

  「呵呵!狗官不敢提有你一份,因為你確是救了他全家……」

  「哈哈!白煞柯當家今晨向我兄弟辭行,對老弟你十分椎崇,所以知道。老弟,不必疑心,兄弟已準備盛宴與老弟的慶賀慶賀。」

  文昌仍不敢大意,他在插翅虎親熱拍肩眾兄道弟時,已經運功護身,這時仍末散去週身神功,將布包丟在門旁只挾起纏著劍的長布卷,踏入大庭道:「柯當家確也過份了些,小弟只好插手管事……咦!那是什麼聲音?」他倏然轉身。

  大門緊掩,傳來一陣貓頭鷹般的怪聲調。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驚。

  「砰」一聲暴音,大門被人踢開了,八封道袍入目,原來是七幻道白鶴散人不請自來。

  「無量壽佛!貧道趕上盛會了。」七幻道笑著說,堵在大門口,神色爽朗而友好。

  文昌臉色一沉,向插翅虎叫:「怎麼?是你勾引妖道來對付在下的?」

  「老弟,別誤會,咱們與白鶴仙長並無交情。」插翅虎趕忙分辯,死瞪著七幻道,眼中泛出恐怖的神色。

  七幻道看清了文昌的臉容,臉色一沉,道:「咦!是你。你是黑魅谷真的人,老夫一袖沒將你打死?看來,你是蔡文昌了,難怪武當門人在華陰得到了秋山煙雨圖,定然是真的了。好傢伙,乖乖將黑魅谷真的下落說出,貧道也許可以網開一面。」逐步進迫。

  插翅虎撥出劍掠出,低吼道:「二弟,帶蔡兄先走一步。

  狂乞一聲狂笑,橫杖截出叫:「好啊!今天咱們會會大名鼎鼎的高人。」叫聲中,一枚劈出風雷具發。

  七幻道哈哈笑,左袖一拂,右手反掌便拍,「拆」一聲響,杖被震成三段。

  「哎……」狂乞吼叫。

  「諸位先走,蔡某斷後。」

  「憑你?哼!接下你再說。」七幻道輕蔑地叫,左袖一揮,右手急伸,劈面一記「金豹現爪」抓向文昌的臉門。

  文昌知道厲害,不接招劍走奇門,左竄,拂劍,一聲冷叱,挫腰轉身,反手來一著「伏地追風」,猛攻七幻道的腔骨,反應之快,迅絕無遲。

  同一瞬間,老三踏雪無痕打出三枚袖箭,與老二夜鷹退入後堂,怪乞不失時機,挾起狂乞逃命。

  七幻道哈哈狂笑,向右疾飄,不但避過了文昌的「伏地追風和三枚箭」,而且已欺近插翅虎的身側,喝聲震耳。「小輩,你得死!」左手大袖也在喝聲中拂出。

  插翅虎來不及應變,一聲大吼,全力一劍要拚個兩敗俱傷。

  「撲」一聲響,大袖捲住了砍來的長劍,七幻道的右手五指箕張,將觸及插翅虎的頂門,如被抓著,腦袋不破才怪。

  文昌到了,劍出如電,斜削七幻道的右肩勁,同時斜身飛起右腿,猛攻七幻道的右腰臂,暴吼如雷,「妖道納命!」

  七幻道如果想抓破插翅虎的天靈蓋,他自己也必定挨上一劍一腿,文昌在身後進擊,他豈能不知?他有罡氣護身,一劍一腿他挨得起,但在江湖名頭全完,假使讓人在身上落了手腳,豈不丟人?一聲冷哼,右手一翻,反抓光臨後肩的長劍。

  抓住了,五指如勾,也像一把大鐵鉗,鉗實了文昌的劍尖,喝聲「撒手!」手腕一振,並向下沉,要擊踢來的右腿。

  豈知對方得了劍,沒想到文昌竟能在電光石火似的瞬息之間,半途撤回右腿,左腿疾出「撲」一聲踢中他的後腰居然力道十分兇猛。

  插翅虎已抓住機會丟掉劍,金鯉倒穿波身法倒穿出三丈外,到了內堂庭口。

  同一瞬間,文昌「哎」一聲驚叫,倒退丈外,劍亦脫手,腳下已現不便,這一腳像是踢在鋼鐵上,只震得腳掌疼痛如裂,奇大的反震力,從腳直震腰腹,身不由己,被震飛丈外,假使事先沒練無極氣功護身,達條腿完了。

  七幻道身形略幌,文昌這一腳力道如山,雖有罡氣護身,他仍然感到罡氣波動之象,有點心跳,大怒道:「小王八,你該死一萬次。」

  怒叫聲中,他丟掉奪來的兩把劍,形如瘋虎,以「猛虎撲羊」身法兇猛地撲上,快如電閃。

  文昌身影未穩,氣血正翻騰中,斷難逃過瘋狂的撲擊,人急智生,強打精神故意哈哈狂笑,打出一把飛刀,

  七幻道一怔,還以為文昌故意引他上當,罡氣並未將文昌震傷哩,同時淡淡銀芒已到,他不得不先對付飛刀,腳下一慢,一掌斜拍飛來的銀芒,飛刀應掌碎成粉屍。

  文昌只有一條腳可以用勁,全力一蹬,身形射向大門要往街上逃命,驀地,後面有人聲:「嘻嘻!這兒竟然是藏龍臥虎之地哩!妙啊!」

  文昌心中大喜,語聲清脆而廝熟,有救了立即向左一閃眼角白影耀目。

  七幻道已到,接著「砰啪」兩聲暴響,罡風四射,大門被罡風一振,倒下了,原來七幻道和門口的白影換了兩掌,蒼促中不分敵我硬接硬拚。

  七幻道「咦」了一聲,退了三步,八封道袍飄飄,庭中的罡氣絲響聲已散。

  白影退出了門外,銀鈴似的清笑聲響起,笑聲落語聲隨之十分悅耳,「喂!我的好道爺,這這兩掌真要命,這吃奶的力氣全用上了,真拼老命麼?」

  來人是非我人妖,白袍飄飄,白狐裘外罩,黑油油的長髮挽在末端,用一個名貴、碧翠髮箍圈住,腰緊長劍,像一個年青俊秀的遊學仕子,唇紅齒白,笑容可按。

  文昌心中大定,正待乘機給妖道三枚銀羽箭,耳中卻傳來非我人妖用傳音入密之術告訴他道:「快!不可遲延,妖道厲害,走!」

  七幻道虎目怒張,怪叫道:「你這非男非女的人妖,竟管起道爺的事來了,你未免太不自量力,大概活得不……」

  「咦咦!不錯,本公子已活得不耐煩了,不勞你這老雜毛耽心。」非我人妖笑道接口,挪了挪腰中寶劍。

  七幻道也作勢拔劍,冷冷地道,「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可是你先找沒趣,庭中不太狹窄,正好在這兒分個高下。」

  「有何不可?本公子正要領教閣下的喪智迷香,飛焰毒火是否浪得虛名,」非我人妖笑完說,極有風度地踱入庭中,並向文昌打一眼色,用傳音入密之術道:「速離長安城,你的處境不好,找你的人太多,速避避風頭,快走!」

  文昌只好離開,向破門掠出,順手抓走門旁的金袋。

  七幻道也向前急截,大吼道:「留下圓和珠,不然……」

  非我人妖拔劍搶迎笑道:「不必妄想,老雜毛。」語聲中一劍揮出。

  七幻道一聲怒嘯,奇快地撤下長劍,狂野地揮劍而上,劍氣飛騰。響起了三聲錯劍的厲嘯,令人聞之心向下沉毛骨依然,兩人拼上了。

  文昌已掠出了大門口,耳聽非我人妖的笑聲和七幻道的怒吼震耳,形成極不調和的鮮明對照,非我人妖的器宇臨門從容的風度,委實令他心折不已。

  他不能離開長安城,任何威脅他不在乎。在離開施姑娘的香閨之前,他已有了決定,便是不管任何艱難,他必須暗中護送施家平安返回四川成都,他是個鐵錚錚的人,恩怨分明,施思固然不望極,但受人之恩卻難以忘卻,他無法想像在春寒料峭中,施家父子女三人怎能跋涉數千里從古棧道護送姑娘一家子入川的大計。

  他已知施大人的路程日期,也知從長安到漢中府一段旅程不會有凶險,大可不必急於上路,到漢中府會合還來得及,還有不少日子可在長安逗留。

  他一再受到非我人妖的援手,銘感於心,但卻不敢和人妖接近,他知道,假使在和人妖相處,必定深陷情慾之海而不可自拔。食色性也,天下間最難抗拒的是色的引誘,除非他是個生理不正常的人。短短的三天相處,至今他的心中仍不平靜。明知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但腦中仍有些兒留戀,定不下心,非我人妖對男女間的事看得極為平常,不受禮教和道德的拘束,對他不無影響,無形中也對男女之事不在乎,可是仍未能完全拋棄世俗的觀念,以至心中不時陷入迷惘困境中。

  他不再信任長安三豪,雖則他還弄不清這天下午七幻道何以來得那麼巧,長安三豪是否與七幻道有關?他如處身在五百里霧中,反正不去找他們不會錯,百十斤黃金他自己也可處理,用不著假手長安三豪。

  他開始改頭換面,搖身一變便成了長安的公子少爺。首先,他在東南郊外借了一棟破落豪門的府第,然後雇了八名僕人,這些僕人全是南郊貧民家的子弟,打扮起來倒也可以派用場。之後,便是購買駿馬輕車,有錢使得鬼推磨,只一天時光,便一切就緒。

  這些天來,風和日麗,在初春中是一段極難得的好天氣,真正的春光臨了,這種好天氣大概可有七八天,當暖流消失之後,還有一段寒冷的日子到來。

  短短的三天中,利用雇來的八名僕人,他打入貧民窯的下層社會中,花了不少金銀,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他們真誠的友誼,長安城的一切消息,全在他掌握之中。

  他的府第座落在存恩寺的東北,也就是早年的國子寺附近,北面可以遠望高聳的城牆,西北角的南門城樓氣象萬千,的西南望,是存恩寺的十五級小雁塔。東南方,是慈恩寺,尖頂寬座的大雁塔遙遙在望。

  宅共五進,兩側有廂院,前後有亭園,花了三天工夫,大批工人盡夜趕工,整理粉刷得煥然一新,前園的園門上高高掛起一塊匾額,刻繪了兩個朱漆大字:「文園」。

  他成了「文公子」,駿馬輕裘出入市中。他的跟隨也一身華麗,而且也乘馬,只是穿著已改。經常是三匹馬或五匹馬在各地現。

  他並未易容,只是穿著已改,玄狐背掛,外罩輕裘衣玄狐及滾邊的鹿短靴,手應太平坊場家皮貨店的最名貴馬中。看外表,玉面朱唇劍眉入發,星目黑多白少,在俊逸,也流露出四分書卷氣。

  他經常帶的兩名十六七歲年青健僕,是上好羔皮的玄帽,也相當的清秀,一個在鞍後載了拜匣,一個載了大型革箱,三人三騎出入市肆,誰也設想到這位青年俊逸的少年公子,會是告示上的江洋大盜蔡文昌。長安城的人,都認為江洋大盜做了案之後,必定遠走高飛,也許已經遠出千里之外,長安城決不會有蔡文昌逗留啦!

  這天,天空中白雲悠悠,風勢已止,溫暖的陽光照耀。原野中一片嫩綠,草木的嫩芽在陽光中生氣勃勃。

  三匹健馬從小徑走向慈恩寺,信蹄而行,春光明媚,城中的達官貴人大都帶了家眷出城踏青郊遊,大小道路中車馬如龍,城北北至渭西,東至霸陵橋南,南抵群相故里甚至已終南山,西至豈邑,全是郊遊的紅男綠女,嚴冬逝去,該是透口氣的時候了。

  慈恩寺,在曲江廢池的西北角。在新城未建之前,這兒是唐朝舊城內風景區。目下曲江池已大部淤塞,去容園巳無蹤跡可尋,敦化李修政坊,青龍坊,曲池坊……全都成了荒郊,僅有一些本朝的暴發戶零星建起納福的庭園,往日的繁華已成陳跡。

  只有慈恩寺附近仍是依然如故,並未隨朝儀的興衰而沒落,唯一不同的是,早年在城內今在城外而已。

  慈恩寺原是隨朝的無漏寺,唐高宗為紀念文德鏈後改建為慈恩寺,誰會至西天取經的唐三藏和他的弟子在寺內翻譯佛經,永微三年,唐三藏請建告佛塔藏經,高僅五層,這便是大雁塔的前身。後來塔頂倒坍,改建為七層高塔,高十六丈,便是目下的大形塔。

  提起雁塔題名,曲江池乃是漢武帝所造,側有笑容園,是一處名勝區,也是禁犯。到了唐朝以後,新登科的進士舉人,皇帝必在這幾賜宴,然後到了大雁塔下立碑題名留傳後世,盛況空前,這是科舉時代最光榮的事,天下聞名。

  碑上大都題名,也題有詩,白居易的口氣很大,他題的是:「大雁塔下題名虛,十七人中最少年。」

  因之,絕大多數人,都以為在一雁塔題名的人,必定是皇榜中的新進士,真實不是那麼回事。唐代以後,慈恩寺成了風景區,在人遊覽,誰都可以留上姓名,大雁塔所加建的方碑已不再有帝榜與其他省籍的進士姓名,成了陝西的新進士的專有品了。而遊客中附庸風雅之輩,也不甘寂莫地留下姓名,這些留名的人中,形形色色,有名賢大德,有方外高僧,當然也有販夫走卒,樹木之上,刻上「××到此一遊」的字句,比比皆是,不足為奇,也聊充一下雁塔題名客。

  至於立碑題名,卻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立碑題名的,必須是皇家新客才行,到了民國成立,還出了一個特殊人物,便是臨時總統徐世昌,這位爺在清未中舉,名次靠後,排名也靠後,心有不甘,在就任中華民國臨時總統時,獨自立了一座大碑,大寫「徐世昌」三字,出當年心中的一口悶氣。

  慈恩寺算不了什麼,著名的是大雁塔,方碑如林,花木扶疏,是春遊的好去處。加以這一帶大平原地勢高,也是往昔華游苑故址,也再游華原,每年的上巳日,城中仕女假使不來亮亮相,就不配做長安的大戶大家,總之,這兒比其他的死皇帝陵墓和快成廢墟的故宮林苑好玩多了。

  上巳日,是三月的巳日,但久而久之,不復用巳日了,只用三月初三。巳一作乙,已是乙支,已是天干。不管地支或天干,都是活動的,不如三月初三國定的日子好記。這時距三月初三還不到一個月,難得天氣晴朗,城中的仕女已等不及,要提早出來亮相了。

  岔出從南門至慈恩寺的大道,又是一番景況,車馬絡繹於途,步行的人少之又少。騎馬的人,大多是年青小伙子,鮮衣怒馬,睥睨馬上不可一世,專往那些華麗的輕車旁,靠不時飛起一聲聲輕狂的笑聲。

  有些輕車有轎子斷後,或者有騎土護送,有些卻是軍車的女眷,沒有男人護送,只有車座上的老蒼頭和車內的老太婆大嫂子陪同,這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戶女眷,沒有人敢對她們無禮,有些膽大的娘們,甚至捲起窗簾,不怕大男人的灼灼眼光,

  文昌帶著兩個僕人,卻不急於趕路,過幾天他將西行要好好利用這幾天遊覽長安近郊的名勝。他自稱姓文,裝置豪華,並非有其他的異謀,只想花掉這千餘兩黃金,一方面周濟貧民,一方面隱起身份在長安逗留,更替自己建立一張護身的情報網,也準備日後一處暫時的落腳點,考慮得十分周到。

  三輛輕車馳過,車中香風觸鼻。他猛嗅了幾口氣,掀著鼻翼向後叫:「小金,好香哪!」

  高瘦而稍大一兩歲的僕人叫小金,一個泥水匠的獨蟲子,年剛十六歲,生得倒也文靜。他嘻嘻一笑,道:「公子爺,那是南大街柏府的車?」文昌笑問。

  「呵呵?你怎知道是南大街柏府的車?」文昌笑問。

  「車門刻繪了兩株柏樹,公子爺沒看到?」

  「哈哈!難怪,我可不知道長安城大戶人家的標飾,真是孤陋寡聞。」

  身後蹄聲如雷,四匹健馬狂奔而至,馬上四個身披天藍色大敞的少年,正興高采烈策馬狂奔。

  「這些是什麼人?」文昌問。

  「稟公子爺,那是北大街皆知的大人伍府的幾位少爺。」

  「是獵艷能手,風流全城聞名,人倒不太壞,只是太傲慢了些。」

  接著,後面蹄聲又響,車聲辯磷,文昌扭頭一看,策馬靠路左而行,道:「這位仕兄大概不是紈褲子弟。」

  小金搖搖頭,道:「來人一件破長衫,不知是誰。」

  後面十來丈,是一匹健馬,腳下不徐不疾,僅比文昌主僕的馬快了半分而已,馬上坐著一個身穿已泛灰色的夾袍,頭戴四方平頂巾,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材適中,只是臉色帶蒼,似有病容。鞍旁掛了一個長包裹,左手挾著一個大型的木琵琶,齊下掛著一個布口袋,半迷著眼,搖頭晃腦。

  另一名僕人叫小銀,是城裡的小化子,被文昌羅織在手下,為人機伶而鬼怪多,只有十四歲他道:「公子爺,這人我認識。」

  「你認識?」文昌問。

  「是的,我認識,他是在太白樓不時出現的賣唱老柴。」

  那時,賣唱的不僅限於女人,琵琶也不是女人的專用品,真正的琵琶名手,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唐代的華戲善本太師,如他的弟子康崑崙。都是一代琵琶能手,本朝的京師九指抑福,河南開封的龍開平師父,都是琵琶能手,一輛輕車輕快地奔到,刻了一對飛燕之下有三個字「京兆田」。一看便知這是京兆八姓望族之一,京兆八姓華,杜,扶,段,宋,田,黎,金。

  別小看小金,他也是八望族之一哩。在長安,最有權勢的是華杜二姓,這兩姓在唐代出過宰相,南部的華曲杜曲,都是兩姓子弟所建的大莊。

  更後些,是兩匹健馬,馬上是兩個風流倜儻的少年書生,一身裘,掛著劍,年約二十左右,十分神氣,安坐馬上顧盼如身,急馳而至,不片刻便到了車後,兩面一抄,便將輕車夾在中問了。

  趕車的是個老蒼頭,頭戴風帽,臉上刻劃著沉靜的蒼線條,目不旁視神情自若,輕控著韁繩,馬兒踏著輕快的小步,馬車不徐不疾平穩地滾動,鈴聲叮噹,十分悅耳動聽。左面的馬上少年,呵呵一聲輕笑,輕狂地伸出馬鞭,去挑窗上的綠色窗簾。

  文昌主僕三人,護馬兒信蹄看前行,卻不住扭頭回望著後面的好戲上場。

  馬鞭挑開了窗簾,車內卻傳出一聲輕笑,接著「哼」了一聲,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不可無禮!唷!你這個長安城的登徒子,不太輕狂了麼?不許打擾本姑娘的清興。」

  馬上少年哈哈一笑,嘻皮笑臉地道:「好啊!二小姐?小子從城中護駕至此,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必那麼凶呢?放下窗簾藏在車廂內。何必出來游春?讓窗簾遮住姑娘的花容月貌,不是太吝裔了麼?哈哈!」

  「油嘴!誰請你護駕了?」二小姐笑罵,掛上了窗簾,有意思了。

  假使女人開了口,追的小伙子大可放膽追,最怕她置之不理不採,馬上少年挺了挺胸膛,道:「二小姐是咱們長安一朵最美麗的嬌花,不許追逐本姑娘的馬車能成。」

  「二小姐,你該知道,大盜蔡文昌上次劫了厲府少爺的馬車,鬧了個風雨滿城,萬一這傢伙出現,二小姐……」

  「哼!宋公子,你認為蔡文昌出現,憑你兄弟倆便可擋住他麼?你比厲家的顏師父如何?免了罷!公子爺,真要是蔡文昌出現,你呀,大概……」

  「哼!你簡直在門縫中看人,將我宋安瞧扁了。蔡大盜不出現則已,出現時本公子要剁下他的腦袋前往府衙領賞。」宋公子神氣地答,洋洋自得。

  雙頭馬車走在中間,兩旁夾著兩人兩騎,大道幾乎塞滿了,但談笑中已接近了健馬之後,賣唱老柴卻不讓路,走在路中間,馬車無法通過。

  同時,也接近了文昌主僕三人。馬車比馬快,馬又比文昌的馬快,假使文昌不讓路,勢必耽誤後面的健馬和馬車,必將擠在一塊兒。

  馬車慢下來了,香風從車中溢出,中人欲出,宋家兄弟一左一右,分別和馬車中一名美少女和兩個侍女說笑,沒留意有人故意不讓路。

  文昌策馬偏道左而行,但健馬卻愈走愈慢,並不超前。文昌神目如電,老柴藏有刀劍兵刃是個練家子,而非單純賣唱的。

  賣唱的老柴坐在馬上搖搖晃晃,看了文昌主僕一眼,緩緩掛了韁,去搬弄他的琵琶。

  「叮冬」兩聲清越弦鳴,接著飛起了幾個零星音符,和協的旋律在空間裡流動,令人心神一鎮。

  「好一具名貴的琵琶。」文昌脫口稱讚。聲音甚大。

  「哈哈!過獎過獎。」賣唱老柴含笑向文昌點頭為禮。

  一陣奇妙的音符,在賣唱老柴的手指上跳出,接著,他低沉而清晰的歌聲在天宇中震蕩:「浪跡天邊,四海為家。遙望日月星辰,淒然淚下。悲莫悲兮,人海浮沉,世事蒼茫兮,我獨傷。」

  文昌有點黯然,苦苦地談笑道:「老兄,看開些,世事如同下棋,下一盤則一盤,何必斤斤計較……」

  話未完,宋家大少爺騎馬衝出,衝近健馬大喝道:「呔!你這頭草馬可是半死的走不動?」

  賣唱老柴瞥了他一眼,笑道:「公子爺!你的眼睛和我這頭馬一般不中用,明明是叫馬,你卻看成了草馬,哈哈!你公母不分,太蹩腳了。」

  叫馬,是指公馬。宋安根本投向馬瞧,只是信口胡叫,怎能不知公母?聽話中帶損,無名火起,迫了個並排,沉下臉道:「閉上你的臭嘴?」

  「喝!你的嘴是香的?見鬼!你的嘴比我的叫馬嘴,不見得高明多少,不信你自己去可以比較比較。」

  宋安的馬和健馬並行,左面是文昌的馬,幾乎擠在一塊兒並轡而行,宋安愈聽愈火,一聽怒叫,突然一鞭抽出,劈向賣唱老柴的肩膀。

  賣唱老柴雙手接著琵琶,不易拍手,文昌突然斜身伸手,馬鞭去勢如電,從宋安的胸前抖出,閃電似的捲住宋安高舉馬鞭揮下的手肘,向後輕輕一帶,道:「老兄,你怎能動手打人?」

  宋安手肘被捲,力道全失,整條右臂麻木了,身形一晃,幾乎被帶下雕鞍。他坐穩了,察叫了一聲,大叫道「你是誰家的子弟,敢作弄我姓宋的?」

  他想破口大駕,但看了文昌的氣派,心中不無顧慮,所以先盤問文昌的家族姓氏。

  文昌呵呵大笑,道:「兄台不必問,同是游春客,不必彼此傷了遊興,你說可是。」

  宋安還來不及發話,賣唱老柴卻冷冷的道:「你這小狗殺才可惡!假使剛才那一馬鞭抽到柴某身上,哼!姓柴的必將割下你的雙耳。」

  突地,車窗口出現一個俏麗少女的秀臉,高叫道,「宋公子,你真要煞風景掃興麼?算啦!吵什麼?咦……」

  她的目光落在拍鞍微笑的文昌臉面上,她雖輕叫,笑意更濃,水汪汪的眉目,向文昌送過一道誘人的秋波,這種秋波,像是勾魂奪魄的神符,用來對付青少年人,其靈光的程度委實驚人。

  她眉目如嬌,粉臉桃腮,五官無一不美。青春少女的氣息洋溢,一顰一笑,足以令男人心動神搖。文昌心中抨然而動,心說:「這是一個風騷的女娃娃,好一雙桃花眉目,好一朵風情萬種的嬌花,好過隱的含情眉笑,真是個尤物,我得試試她的道行。」

  宋安被賣唱老柴教訓了幾句,正待發作,卻被田二小姐的嬌叫所鎮住,而且對方連文昌主僕算上,共有四人之多,鬧起來討不了好,只恨恨地道:「你這匹失記住了,日後你將後悔無及。」說完驅馬後退。

  「哼!日後?日當你將家破人亡,你格自食其果。」賣唱老柴冷笑著答。

  文昌呵呵一笑,接口道:「朱公子,我勸你收斂些;你是有家有業的人,招惹亡命之徒對你是百害無一利,何必呢?」

  田二小姐含笑嬌叫道:「諸位爺,你們的坐騎可否放快些?借光些兒可好?」

  賣唱老柴扭頭瞥了她一眼,加上一鞭,馬驅先走。

  文昌本就騎在路旁,頷首笑道:「在長安第一朵嬌花之前,理該讓路,姑娘請。」

  輕車向前滾動,但速度反而慢了。宋家兄弟仍然左右相伴,但宋安的馬到了文昌的坐騎近旁,不得不動稍退,文昌身材高大,氣度風飄如同樹臨風。他到底有點心虛,不敢再逞強前闖。

  田二小姐的臻首,始終未縮回車廂內,半倚框,媚笑一直掛在明色的秀頰上,文昌緩緩策馬而行,輕車終於和他並肩了,他神情輕鬆,轉首向姑娘微笑。

  田二小姐的眼睛裡,溢出了異樣的光芒,粉頰微泛酡紅,用一方桃色羅巾半掩櫻唇,微笑著問:「公子爺也是游春來的麼?是否要前往大雁塔?」

  文昌心中暗笑,忖道:「有意思了、主動搭訕,送上門的美食,我豈能放過?」

  他在非我人妖的影響下,對男女間的事略有所得,對禮教二字不太重視,道德觀念逐漸淡薄,加以自以亡命者自居,及時行樂的念頭也使得他不再重視那些禮教觀念。但他的內心,仍未完全被蒙蔽,像在施姑娘的香閨中,面對溫柔似水美絕塵寰的善良施姑娘,他不但沒有絲毫邪念,反而生出無比的忠誠祟敬情緒,儘管施姑娘親手服待過她,不避嫌隙挽手依懷。

  他心中有一個不算好的念頭,便是決不採花,但自動送入懷中的美人,他也決不放開。

  真妙!美人送到手邊了,如不拾取,太對不起這位花不溜丟的嬌花啦!他開始連用從非我人妖處學來的獨絕手段,星日放射出情意綿綿的眼神,緊吸住她的雙目含情不捨,臉上泛起迷人的微笑,用最溫情的口吻道:「春來了,呆了整個冬天,不出來散散心怎成?小生正是前往大雁塔,聽說桃海正屆盛放之期,再不前往觀賞,三五天之後可能風雨連山。」

  「好啊!我們正好同路。」姑娘喜悅地嬌叫。

  「請教姑娘貴姓芳名,不嫌小生冒昧麼?」

  「妾姓田,小字梅姑,排行第二、家住城內太平街。家父祟安公,長安人不會陌生。」

  「哦!原來是田二小姐,久仰久仰。」文昌笑,馬兒靠住了車窗將宋安擠到後面去了。

  梅姑嬌媚地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啐!言不由衷,久仰二字,豈不損人?一個閨中少女的姓名,豈能讓陌生人久仰的?」

  「呵呵!不錯,我該打,真是得罪姑娘了。」

  「咦!公子爺,你還沒有說出……」

  「敬姓文,家住城外務本廊。」城內,最小的行政區稱坊:城郊,稱為廂,鄉間,稱為裡,所以只消一提坊廂裡便知是城裡人或鄉下人。

  「文公子府上作何生理?」

  「見笑大方,先父留任商州府教認,教書夫子,沒有顧嚇名。至於小生,會在州學舍就讀兩年,曾四邊遊學去長見聞。」

  「世代書香,文公子,你值得驕傲,今日春遊,只帶了兩名小生,公於既然也到大雁山……」

  「姑娘如果不棄,小生願伴隨姑娘勞駕一遊,但首先得說明,小生對慈恩寺不太熟悉,也許會令姑娘失望哩!」他兩人愈說愈接近,愈說愈親熱,後面的宋安愈聽愈不是味,愈聽愈冒火、羞憤交加中,驀地一咬牙,「叭」一聲抽了馬兒一鞭,雙腳一夾,猛地勒韁。馬兒先是向前行,再人立而起,一聲長斯,馬兒的兩雙前蹄亂踹,踹向文昌的馬腹。同一期間,後面蹄聲如雷,兩女兩男四匹健馬逐漸馳近,相距不足米裡地,速度奇快。前面騎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流水行雲荀劍紅,女的是一身白,是白衣龍女夏小姑娘。後兩人一是虯髯大漢,一是年華十五六的俏侍女。

  文昌何等精明?早已留心宋安的神色舉動,馬兒雙蹄還未踹下,他一帶韁繩,坐騎輕靈地側移數步,避過一踹,扭頭笑道,「宋老弟,幹什麼?咱們都是讀書人,用不著粗野,免得被人恥笑斯文掃地。」

  宋安用馬端文昌的坐騎,枉費工夫,立即將馬勒住,準備拔佩劍動手,憤怒地叫,「你再不走你的路,宋某要狠狠地教訓你這無端岔人的傢伙,你走不走?」

  文昌含笑搖手,道:「且慢,咱們得評評理,小生無端岔入了什麼?小生似乎並未招惹了閣下哩!是麼?」

  流水行雲四匹馬已經到了五丈內,馬兒緩下了。白衣龍女目光掠過了文昌的臉面,發出一聲訝然驚呼:「噫!」

  文昌一怔,心說,「是她!這潑辣的小丫頭。」

  白衣龍女雖確知是蔡文昌,但看了穿著打扮卻又有點疑惑,加以文昌神色未變,她一時到也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

  宋安將佩劍拔出一半,狂怒地叫:「二小姐是宋某的世交,用不著閣下在這兒獻慇勤,本公子只問你一句話,你走是不走?」聲落,他的劍已出了鞘。

  文昌瞥了停在三丈外的四騎一眼,再掃向臉色微慍的田二小姐,突然面色一沉,一字一吐地道:「美色當前,絕不放手。」

  「原來是幾個登徒子」。白衣龍女失望地自語,歎了一口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34:16

文昌發現男女四騎上的白衣龍女,正是曾經和他衝突過的白衣龍女。也許是對他仍不諒解,也許是急於擺脫她的主意,竟然用輕薄子弟的口吻,說出「美色當前決不放手」的輕浮話來,白衣龍女失望地道:「原來是幾個登徒子。」而且深深地歎息一聲。

  她的聲音雖小,但文昌卻聽了個字字入耳,感到渾身—陣寒冷,心中有愧。

  流水行雲當也聽到了,扭頭問:「苑君,你為何歎他?」

  白衣龍女垂下了螓首,低低地道:「姨父,不是他,他不是這種人。」所以心中一寬,不由自主歎息鬆口氣。

  流水行雲已在她口中知道了去年龍駒寨的經過,也在林曲小酌見過文昌的真面目,老人家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少年男女的心理,一個女孩子關心一個陌生男人,即使是最笨的長輩,也知道其中必定有情愛牽纏在內,用不著再往裡深究了。他緊盯著文昌,也低聲道:「孩子,我不知林曲小酌那個年青人是不是龍駒寨的蔡文昌,卻知道這人確是林曲小酌出現過的年青人,因為我老眼不花,決不會認錯人。」

  「姨父,當真?」白衣龍女駭然輕呼。

  「半點不假。」流水行雲斬釘磁鐵地答。

  白衣龍女如中電觸,驚恐地盯著文昌的臉面。她愈看心中愈亂,難受已極,不錯,確是像,文昌早年那高傲憤懣的憤世者神情不見了,但那令她難以忘懷的笑容卻是那麼真貴,英俊的面容未改,更增加了三分葡萄酒灑逸的風華,還不錯,是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她絕望地喃喃自語。

  宋安這時進退兩難,劍己拔出了,而這位文公子見了劍竟沒有半絲兒害怕的神情流露,而且笑嘻嘻地毫不在乎。更確切地說出決不放手的話,劍嚇不倒人。

  他向那兩名少年僕人看去,兩位小傢伙也撲鞍微笑,做著鬼臉兒,在向他擠眉弄眼呢!

  他再向車窗的田小二姐瞧,這丫頭真不像話,不但不同情他的處境,甚至還輕蔑地向他撇嘴哪!

  世間財色兩字,都可以令人發瘋,宋安羞憤難當,忍無可忍,將劍平伸,咬牙切齒軀馬衝上叫:「好吧!今天不是你便是我。看劍!」

  有錢人家的子弟,不僅讀書,也練武防身。關中民風強悍,舞刀弄棍是家常便飯,宋安當然會兩手,不然怎能舞沉重的佩劍?馬兒疾馳,居然聲勢洶洶,蠻象回事。

  文昌策馬路跳,人馬合一,左—跳右一抄,反抄到宋安的馬後,笑道叫:「老天化日陽關大道。你老兄動劍殺人,心燥氣浮,斯文掃地,不可,呵呵!」

  宋安的騎術不含糊,但卻被文昌的更高明騎術嚇了—大跳,但正在氣頭上,又在田二小姐之前。怎能罷手丟人現眼?顧不得厲害,回轉馬頭再次挺劍而上,怒叫如雷道:「再不走戮你一百個窟隆,狗東西。」

  文昌策馬後退,一面叫:「老兄,劍下留情,劍下留情。呵呵!劍尖舉得太高,不但得手不易,且易被人反擊。哦!對了,還得下沉三寸才行。哈哈!差點兒,沒刺上。」

  文昌的騎術確是值得喝彩,人馬合一,如臂使指,盤旋跳躍,輕雲敏捷,宋安卻疲於奔命,連沖三次,怒叫如雷,這次文昌卻不饒他了在行將錯過的剎那間坐騎略向外移,「叭」一聲脆響,馬鞭一閃,擊中宋安持劍的右手小臂,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哎呀!」宋安厲叫,劍向下沉,握不住翩然墮地。

  兩匹馬各行出兩丈外,文昌扭頭叫:「宋公子,四照面共計兩回合,你怎麼丟劍了?拾劍走吧,不然有苦頭吃了,在姑娘們面前失風,多丟人?你還有臉死纏耍賴不成?哈哈!再見了。」

  三匹馬伴著輕車,一陣鞭響,向慈恩寺馳去。

  宋安咬牙切齒下馬拾劍,向同伴叫:「弟弟,走,把師父找來,這口氣我忍不下。」

  兩人向回趕,搬救兵去了。

  「姨父,快走兩步。」白衣龍女低聲說。

  文昌一面和車內的田二小姐胡扯,一面留心後面的動靜,果然發現白衣龍女一行四騎緊跟不捨,心說:「不好,也許她們會找我的麻煩,這丫頭真怪,似乎放我不過哩。」

  男女之間,假使漠不相關,便可天下太平,不會有情愛的糾紛發生。文昌並不真怕洞庭夏家的天玄摧枯掌,更用不著躲避白衣龍女,但他卻不想見她,更不願和她動手動腳,這證明他對白衣龍女已產生了微妙的奇異感情,而且心中也有了她的影子,白衣龍女是第一個和他交手的少女,那次動手出了誤會,當小丫頭發現錯誤時,向他道歉且贈丹藥謝罪,這在一個高傲的少女來說,是極不容易的事,因此之後,文昌對白衣龍女的潑野和喜怒鮮明的個性,與勇於認錯的襟懷,嘴裡不說,心中亦隱有喜悅,內心中,他對白衣龍女的印象極為鮮明深刻,而且逐漸對她的觀念上有所愛,也就是說,他中已有了白衣龍女的影子。不管是愛是恨,比漠於關心是截然不同的,愛和恨可以相生相成,漠不關心卻是無可救的死境。所以在她的內心裡,恨念逐漸消失,愛意代之而起漸漸萌芽。

  但他心中有顧忌,一方面是龍駒寨挨了一掌有點耿耿於懷,另一方面而是他自認是個已開始墮落的亡命之徒,不想高攀洞庭望族武林世家的夏家。也就是說,他有點自卑,不願自討沒趣,這種心理是致命之傷,令他始終不願挨近白衣龍女。

  慈恩寺前車水馬龍,仕女如雲,平時極少露面的閏閣千金,這時都巧裝細扮與春光斗艷,任由青年子弟評頭論足,她們在春光中變得臉皮厚而不在乎了。

  在所有的遊客中,幾乎絕大部份是上流社會的人,不然決不會有自用的馬車,更沒有餘暇來春遊浪費大好光陰。女眷們如果沒有男士護駕,也必定是三五成群帶著僕婦丫環的淑女貴婦。

  寺朗園林範圍席闊,東一堆珠翠,西一堆彩鳳,人們在春光中歡笑,各佔地盤,衣香鬢影美不勝收。大雁塔的左側,是一片四五畝大的桃林,林右與大雁塔交界的走道,兩側是參天古樹,桃林中一片錦繡,桃花似海。這幾有五座亭台,是設宴的好所在。

  寺前廣場是停車駐馬之處,自有一些香火居士照顧。文昌極充護花使者,伴著田二小姐主僕三人進寺隨喜一番,然後繞出塔門石坊。

  馳道直達塔門石坊,古槐夾道,石造的門坊氣象萬千。塔門坊後面古木參天,種花的台僵卻不見花影。再往後是塔前碑林,碑林後方是高聳入雲的四角七級大雁塔。

  文昌走在左方,背著手,極有風度地緩緩舉步,一面和田姑娘娓娓輕談。兩僕各棒食盒布包後跟,兩名侍女則左右參扶著看去弱不經風,一身綺羅的田姑娘。

  距塔石坊門還有十來丈,右側小徑上轉出兩個熟悉的人影,一個臉如冠玉,另一個臉團團沉著精練。

  文昌一怔,心說:「這兩個傢伙和我一樣大膽,竟然沒離開府城。」

  兩個傢伙並沒留意緩緩而來的文昌,盯緊他們前面的一群男女。那群男女共有十二名之多,四名千嬌百媚的青年少婦,四名僕婦。另四名正是追逐相府香車的四個青年人,北大街同知大人伍府的少爺們。

  文昌故意放緩腳步,讓前面的兩批人進入塔門石坊。

  在他身後不遠處,賣唱老柴在一顆古槐後,向一個錦衣大漢低聲道:「光炎兄,速回報令主,這人確是亡命客蔡文昌,要快,決不可讓他脫走了。」

  光炎兄眼眉緊鎖,惑然道:「世間面貌相同的人不少,恐怕……」

  「不會錯的,兄弟的目力足以信賴。」

  「這傢伙看去像個大戶人家的浪蕩子弟哩!」

  「這就是他的聰明過人之處,不然怎能逃過官府鷹犬的耳目?」賣唱老柴夾起琵琶說。

  「那女人……」

  「是太平坊田家的閨女,這傢伙在半路上碰上的。」

  「兄弟立即回報,小心了。」錦衣大漢說。

  「不勞懸念。我去找他攀交情,絆住他。」

  白衣龍女老少四人緩緩而來,兩人互相一打眼色,各走各路,錦衣大漢不久之後,軀馬向東郊狂奔而去。

  文昌見到玉面虎之後,懷有戒心,他知道玉面虎必定不甘心,假使夾路相逢,必有一場好拼,在大庭廣場之中鬧將起來,對自己極為不利。

  經過碑林,田姑娘突向侍女道:「小珊,將果品帶到桃林涼亭等我,我和文公子登塔一游,不久即至。」

  她在遣開侍女,文昌對小金道;「小金,你兩個伴小船前往,小心,不許有人驚擾。」

  四個小傢伙應身轉身,小金則將一個長綿包交到文昌手中方喜悅地走了。

  塔底寬十丈,四面開門,每一層都建有金碧輝煌的佛像,藏經卻早就搬到慈恩寺裡去了。

  文昌在塔下略一流覽諸遂良的聖教碑,然後相偕入西面的塔門。田姑娘開始累得嬌柔無力,文昌笑道:「田娘,塔高十六丈,恐怕姑娘不勝任。來,我挽你一把。」

  「有勞了。」姑娘媚笑,整個香噴噴熱烘烘的胴體,幾乎偎入他的懷中了。

  蹬塔的人不多,兩人相偎循螺旋梯一步步向上爬,到了第四層,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田姑娘嬌喘吁吁,桃腮赤紅,膩聲道:「文公子,你的……的……手……」

  她嬌羞滿臉,虛應故事地去輕推文昌攔在她腰上的手,這隻手,已經快接近她胸部了。

  溫暖膩滑的玉手一觸之下,文昌感到心中一蕩,突然將她板入懷中,伸手輕撫她的粉頰。

  她扭動著嬌軀,半閉著眉目,似在逃避他那灼灼感人目光,喃喃地道:「文公子,你……你認為我太……太過逾越麼?」說完,伏在他懷中,嬌軀略現顫抖。

  文昌臉上出現了古怪的微笑,驀地一咬牙側耳傾聽片刻,突然將她抱起抱得緊緊地,猛地將火熱的嘴唇吻在她的粉頰旁。

  田姑娘怎受得了?恩了一聲,渾身一震的蛇一般的腰輕扭,喘息著低語:「冤家……,真愛我對我有意,遣大媒來。你……你……」

  她迷失了自己,軟倒在文昌懷中。文昌的嘴吻住了她的火熱櫻唇。

  一陣奇異的浪潮無情地向她襲擊,一陣恐驚,一陣響,一陣虛弱,接著是一陣快意。終於有了力量,開始熱烈地回報他。

  文昌在激情中突然清醒,猛地扣住她的雙肩推出,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丫頭,你是處子之身,是麼?」

  田姑娘正在魂遊太虛,沉醉在他的愛撫中,突來的變故令她吃了一驚,張開眉目,看到文昌凜然的神色,臉上紅溯迅速地消退,張口結舌地問:「你……你此話何……何意?」

  「我問你,你可是處子之身?」

  姑娘閉上眉目,滾下兩行情淚道:「你……你是我第一個如……如此接近的……男人。」

  「你為何竟然如此自甘下賤?哼!」

  姑娘以手掩面,飲泣道:「我已十七歲了,爹替我找了幾次婆家,我不願嫁我所不認識的陌生人,要自己找一個心愛的終身伴侶。我找到你了,你卻不齒我的為人,罵我吧,或者殺死我吧,我……」

  文昌搖頭苦笑,輕擁住她柔聲道:「姑娘,你錯了,我也錯了,你這種行為,極為世俗所不諒,幾乎坑了你一生唉!冤孽。」

  「文公子,不……不要卑視我,不……」

  「記住,不要再冒險了,你別走險,坑了你自己。」

  「文公子,你……你的心中可容得下我麼?」

  文昌苦笑,輕輕推開她道:「姑娘,我不能,我是個壞得不可再壞的浪子,一個江洋……假使我不是及早發現你是處子之身,你將痛苦終身。姑娘,你已經走到懸崖的邊緣,及早回頭,找一個可靠的伴侶。我不是你所想像的書香門第的子弟,而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大壞蛋。走吧!我送你往回府城。」

  田姑娘惶然注視著他,珠淚滾滾,突然撲入他懷中,顫聲叫:「不不!你的話不是真的你只是鄙視我,認為我是個自甘下賤的蕩婦淫娃,你……」

  梯口人影連閃,白影入目。白影發出一聲驚駭的輕呼,流水行雲洪鐘也似的嗓音在空間裡飄蕩:「怎麼?是怎麼回事?」

  文昌將田姑娘挽至身後,冷冷地道:「大雁塔中游春客,尊駕有何見教?」

  白衣龍女臉色泛青,冷嘶一聲道:「拐誘良家婦女,無恥!」

  文昌也冷哼一聲,道:「在下的事,用不著姑娘操心,多管閒事?」

  田姑娘驚得粉臉泛青,輕推文昌低聲道:「文公子,我們走吧!」

  「且慢!老朽有事請教。」流水行雲伸手虛攔。

  「是請教拐誘良家婦女之事麼?文昌冷然問。

  「以尊駕的身份來說,這位姑娘花容失色,大有可疑,必須問個水落石出。」

  「在下身份又待如何?」

  流水行雲淡淡一笑,指了指白衣龍女道:「半年前龍駒寨,尊駕對我這位姨侄女不會陌生吧!早些天林曲小酌……」

  文昌吃了一驚,知道身份已被人認出,搶著道:「在下先請教,尊駕是否想以俠義門人身份行道管事?」

  「老朽確有此意。」

  「好吧!劍上見真章。呵呵!蔡文昌無所不為,也無所憚忌。下面見,在下先護送這姑娘下塔。」

  「你……你真是蔡文昌?」

  蔡文昌踏下梯口,冷冷地道:「不錯,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盜,拐誘良家婦女的淫賊,龍駒寨的打鐵匠,夠了麼?」

  「天哪!」白衣龍女虛脫地叫,倚在牆上了。

  文昌夾著田姑娘掠下第三層,流水行雲挽住白衣龍女,匆匆地道:「孩子,鎮定些,此中大有可疑,他如果真是江湖淫賊,怎為輕易放過那位少女?我纏他,你找機會問問那丫頭,走!」

  文昌走到塔門,心中一掠,門口不遠處,賣唱老柴坐在一座石碑頂端,一面高歌一面用琵琶相和,四周圍了不少遊客,碑下,放著一頂舊風帽,裡面有些粉銀和制錢,不消問,他在這兒賣唱。

  石坊口,搶入十餘名大漢,提刀帶棍,來勢洶洶,其中有宋安兄弟,顯然是帶人前來報仇了。

  左面碑林的陰影中,八掛道袍入目,七幻道正倚在一座大石碑旁,面含詭笑迎接著他。

  後面碑林中,三個美色如花的喜盈少婦,春意映然,也向塔門注視。天!是黑魅谷真和他的兩個侍女,他與黑魅谷真有過露水恩情,所以一看便知。

  遠處蹄聲如雷,有不少健馬向這兒趕。前面是馳道,但不准車馬進入,既然馬群奔來,事態定嚴重。

  塔門右方,玉面虎和行客童寧;剛尾隨著十二名男女轉出,突見文昌搶出塔門,不約而同,「咦」了一聲。

  鬼使神差,一夥對頭全不約而同在大雁塔下狹,路相逢。文昌心中駭然,暗叫糟了。

  他將田姑娘推入塔中,低聲道,「快走吧!我已顧不了你,越快越好。」

  首先發現的是宋安和一群教師爺。宋安走在前面,一聲怒叫,拔劍出鞘,用劍一指,叫道:「就是這個傢伙,還有那個賣唱的狗東西,打斷他們的狗腿,一切有我做主,動手。」

  十餘個人分兩批,宋安帶了八個人,急於而上,刀棍齊舉。

  文昌彈開綿包鎖口,拔劍出鞘,大笑道:「憑你們幾塊料,也敢前來爭風送命?著著著!」

  他捲入人叢,如同虎入羊群。

  千緊萬緊,性命要緊,他不傻,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正好利用這一批膿包開路。

  他兇猛地疾衝而出,劍發風雷動,左拍右咬去勢迅,出將近身的刀棍全部擊飛,在人群驚叫聲中,他從右方疾掠,去如電閃。

  真糟!玉面虎和行客童寧正向後溜走,卻沒有文昌快,剛進入碑林,文昌已到。

  玉面虎以為文昌追他們兩人,同聲怒吼,兩把劍左右遇到。將文昌纏住了。

  大雁塔中,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正在盤問田姑娘,外面人吼劍鳴,他們不予置理。

  文昌被纏住一時脫身不易,無名火起,一挫鋼牙劍下絕情;左一晃讓過玉面虎的一劍,「白蛇吐信」急攻右面的行客童寧。

  「錚錚」兩聲金鐵交鳴聲響,火花激射,行客連揮兩劍,白蛇吐信,居然能將文昌的劍崩出偏門,立即一聲長嘯,回敬一招。「織女投梭」,柔身槍入。

  文昌向後退,誘敵深入,等行客童寧第三劍遞出一半途腰下蹲。劍一帶一拂,再貼地射出丈外,撒腿便路。

  「啊……」行客狂叫,砰然倒地,他左腳齊膝而折,站不牢怎能不倒?

  「玉面虎顏如玉,寄下你的狗頭。」文昌一面全力狂奔一面大叫。

  他從碑林的空隙中飛奔,奔了五六丈,前面怪影一閃,七幻道鬼怪似地悄然閃出,咧著嘴道:「小輩,交出珍珠和圖,貧道助你……哈哈!你走得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逃跑?笑話!」

  文昌知道利害,不走怎成?扭頭狂奔,不辨東西南北。奔了十餘丈。花牆下人影又現,又是七幻道,「呵呵!怪笑迎面截住道:「要捉你的人太多,黑旗令主的人來了,乖乖跟我走,不然你的下場夠慘。」

  文昌折向急掠,捷如狂風,他心中生寒,七幻道的輕功似乎比往昔高明哩,不然怎會老是在前面堵住的?

  這時,四面驚叫如雷,人群狼奔豕突,「捉拿大盜蔡文昌」之聲此起彼落,原來行客童寧被削斷了左足,心中大恨,大叫捉拿蔡文昌,他自己卻在玉面虎的相助下溜之大吉。

  蹄聲已近,三十餘名黑衣騎士在石坊外飛躍下馬,齊向裡搶,四面包抄。

  賣唱老柴放翻了幾名教師爺,夾著琵琶向東闖,人影一閃。一個披著老羊皮外襖的中年人在一座石碑後閃出,左手掐劍訣向外引,再劃一圈,低聲道:「震字旗主有令,柴兄聽命。」

  賣唱老柴快然止步,急問:「柴峰在,恭領信使金令。大事不妙。令主已兼程赴漢中府震字旗主彭芳自知雖主大局,傳論相機行事,不可孤注一擲保全實力。」

  「咱們又失去一次機會了。」賣唱老柴失望地說。

  「彭旗主命你不可暴露身份,伺機接近蔡小狗,假使小狗今天不死,必須設法和他攀交,以便日後誘擒回谷,聽候令主發落。」

  「兄弟遵命。」

  「再見,小心了。」

  這便隱身不見,賣唱老柴也隱身一座石碑後靜觀其變。

  文昌有自知之明,絕難接下七幻道的罡氣全力一擊,所以全力逃生。他已有多次脫身的經驗,論輕功七幻道無奈他何。可是不知怎地,今天的七幻道似乎大異往昔,似乎比他更快,三番兩次鬼魅似的堵在前面,不由他不驚。

  他卻不知碑林是環塔而立,他被堵在中間,七幻道不需躲避其他的人,在外圍移動,更沒有石碑阻擋,當然比他快,

  他向右疾掠,竄出三四丈,怪!七幻道又在一座石碑後閃出,怪笑道:「呵呵!好小子,你夠頑強,不服輸。好吧!且讓你吃些苦頭,道爺再揀現成的。呵呵!」

  怪笑聲中,他隱身不見。文昌已不聽他又轉身疾奔。再向右繞走,急急如漏網之魚。

  可是,竄出不到三五丈,他駭然站住了,真糟!跑不掉了,他已陷入重圍。

  遠處林木四周,喊叫捉拿大盜蔡文昌之聲浪此起彼落。

  碑林外圍,出現了三十餘名神色冷冰冰臉容醜惡的黑衣大漢,刀劍斜指,形成大包圍。

  他右方不遠處,是大雁塔的北塔門。

  南塔門碑林外圍側,黑魅谷真攔住了流水行雲,白衣龍女,正在論理,看去可能要動手。

  七幻道大馬金刀地坐在東北角一座石碑上,正在打坐練氣旁若無人,似乎不知血腥將起。

  田二姑娘淚痕滿面,已經奔出石坊門上了馳道,被宋安和一名教師爺攔住。宋安的劍丟了。左膀被劃了一道血線,鮮血仍在流。八尺外,兩名黑抱的佩劍大漢,正好奇地駐足而觀,

  田姑娘不住掙扎奪路,哀聲嘶叫,「放我走,你這畜生不如的衣冠禽獸,引來這許多豬朋狗友,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我爹不會饒你,長安城容不下你這種膽大包天的狂徒。」

  「二姑娘,請冷靜些聽我說……」

  田姑娘不是懦弱的女人,不然也不會有勇氣打破禮教傳統找終身伴侶,見對方攔住不放,銀牙一咬,低頭拾起一塊拳大碎石,全力扔出叫:「沒有入聽你的鬼話,滾開!滾……」

  宋安「哎」一聲驚叫,右肩又挨了一擊,退後兩步搖手叫:「二姑娘,假使不是我出頭,你定會上當,他是大盜蔡文昌,你……」

  「不聽!不聽,即使他是大盜蔡文昌,也比你君子些……」

  一名黑袍人突然走近,道:「對不起,打擾姑娘半刻。」

  「咦!你……」田姑娘驚疑地叫。

  「姑娘可知蔡文昌的事」?

  「我……我……」

  黑袍人對同伴舉手一揮,轉向姑娘欠身含笑客氣地道:「很抱歉,請恕在下魯莽,委屈姑娘片刻,但請放心,我同伴不會損及姑娘一根汗毛,但姑娘必須與咱們合作,帶走!」

  不由分說,兩人抓小雞似,將姑娘帶走。姑娘像個半死綿羊,不能掙扎不能叫嚷,穴道已被制使了。

  宋安一聲狂叫,向前猛撲,大叫道,「你們……」

  「叭」一聲暴響黑抱人一耳光把他擊倒在地,掙扎了幾下,暈厥了。另一名教師爺招子雪亮,呆在一旁不敢出頭。

  長安城郊的大雁塔是最有名的勝境,竟成了無法無天的江湖人的鬥場,等到府城的官兵趕到現場,慈恩寺附近已經找不到鬧事好漢們的蹤跡了。

  文昌身陷重圍,知道今天要想平安脫身,勢比登天還難。「拼了」!是他第一個念頭。

  他一步後退,退抵塔門右側,倚壁為陣,免受從後面接近的人猝然攻擊,更不必防範有人在後面用暗器招呼。

  八名身穿白袍,神清氣朗的男女,正步履從容,從不遠處泰然走近。

  碑林外圍,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率領兩名黑衣大漢踏步走來,這人頭藏黑風帽,深眼眶,鷹鉤鼻,大馬臉上長了十來個白斑,灰鼻須,陰森寐地。內穿黑緞夾勁裝,外罩黑大衣,衣領上插了一根長綿包,腰帶上懸著一招厚鬼頭刀。

  文昌已從這些人的裝束中,知道是黑旗令主的爪牙,背塔壁而立,居然夷然無懷,見三人大踏步末撤兵刃走近,他也收了劍入鞘,叉手相候,臉色冷然。

  高瘦中年人在八尺外止步,兩名黑衣大漢左右一分。

  文昌淡淡一笑,首先發話:「黑旗令主的爪牙,果然人多勢眾。」

  高瘦中年人哈哈笑,鼠鬚不住掀動,道:「閣下但請放心在下決不倚眾群毆,但尊駕必須在未交代清楚之前,不可妄圖突圍。」』

  「蔡某沒有什麼可以交代的,你說就是。」

  「閣下可以是蔡文昌?」

  「不錯,亡命客蔡文昌。」

  「蔡老弟,在華山潼關官道之間,老弟會與黑魅谷真老妖婆同車東行。」

  「說對了。」

  驀地,第三層塔口出現了三個女人的身影是黑魅谷真和兩個侍女,她神不知鬼不覺上了塔,至於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剛從東面繞到,神色緊張,正站在黑衣人的包圍困外待機。

  黑魅谷真發出一陣銀鈴似的輕笑,向下道:「文昌,你坦誠得可愛,敢當江湖英雄好漢之面承認與我老妖婆有關的人,太少太少了。」

  塔下所有的人全吃一驚,黑旗令主的爪牙來得匆忙,注意力全放在文昌的身上,先前根本沒有留意黑魅谷真竟在這兒相會。在場的人中,除了文昌之外,先前沒有任何人發現她已在場,連七幻道也走了眼。

  在石碑頂端打坐的七幻道聞聲抬頭,一聲怪叫,像電光乍閃,落下碑頂向塔門。

  黑魅谷真怪聲怪氣地叫;「白鶴妖道,等會兒,你我的過節不必急於結算,不然這一輩子你也休想乎安。」七幻道置之不聞,瘋子似的衝入塔門。

  三朵黑雲自天而降,黑魅谷真分開二侍女的手,從三丈高的二層塔門悠然下降塔底,一聲輕笑,掠入碑林如飛而去。碑林外圍三名當路的黑衣人,如見鬼魅地慌忙閃開,不敢阻攔。

  文昌耳中,清晰地聽到黑魅用傳音入密之術衝向他說:「膽大心細,不可大意,我會在旁照應。」

  黑魅先前出現二層塔門,七幻道像一頭飛禽急衝而下,狂追不捨,一而大叫:「妖婦休走,今天不是你的便是我的。」

  掠過外圍黑衣人,又扭頭叫:「姓彭的!蔡文昌小輩身上的東西不許運,不然會怪貧道反目無情。」

  文昌想利用機會脫身,但瘦長中年人老謀深算,對剛發生的事不聞不問,鷹目冷電四射,目不轉睛地死盯住文昌,隨時準備出手攔截。他只好死心,暗中默運神功,要在死中求活殺出一條生路。

  八個白衣人在外圍站住,冷然注視著這兒的動靜。為首一個傢伙身材矮壯,一雙手奇長奇粗,下垂過膝,粗眉成一字,大眼紅絲如網,凸出一個堅強的下巴,留著捲曲灰駱腮須,腰帶上插了一把烏光閃亮的沉重大鐵鉤,鉤內彎沒開口,鉤尖也不夠鋒利。他站在中間,雙手抱胸冷然屹立,不住向遠處的文昌打量,並不住點頭,似乎在欣賞文昌那大敵當前毫無所懼的英風豪氣。

  八人之前共有四名黑衣持劍大漢,神色凜然,半側身形,防備八人進入。但心虛之象形於表面。

  瘦長中年人直等到人聲靜止,方重新發話道:「蔡老弟那晚在大玄壇庭,是你行兇殺了敝手下……」

  「不錯正是區區在下,為自衛而救人,並不輸理」文昌搶著答。

  「還有……」

  「還有在長安城和霸橋官道之中,在下會懲戒與貴堡暗通聲氣狼狽為奸的西北鏢局伙計。」

  「胡說!」瘦長中年人不悅地叫,稍頓又道:「在下不許你血口噴人。」

  「哼!好一個血口噴人。」

  「閣下與非我人妖……」

  「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知交好友。」文昌搶答,哼了一聲道:「不用說廢話,反正閣下的爪牙消息靈通。在下的也不想隱瞞任何事實。閣下通名,咱們劍上見真章。」

  「在下九宮堡主令手下銀漢震字旗主彭自芳,匪號是神刀奪命。」

  「彭旗主,閣下是單打獨鬥,抑是倚眾群毆?蔡某與貴主並無深仇大怨,有時要求公平一決,假使尊駕不按江。湖規矩,紫菜也無可奈何,反正黑道凶梟的所為,用不著日後向江湖朋友交代,再其,蔡某,也算是黑道人,獨來獨往,應該要求公平一決。」

  神刀奪命呵呵一笑,笑完道,「當然,本旗主自會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蔡某聽清了。」

  「稍安毋躁,聽在下說完。本旗主不想在這幾名勝之區胡來,免得驚世駭俗,特請尊駕隨彭某往東郊一行,彭某以江湖名號擔保,以上賓之禮相待,決不食言,即使商談決裂,本旗主也必實踐約,與尊駕公平一決。」

  「哼!有什麼可以談的?」

  「令主對老弟的人品,膽識,才華,極為欣賞,所以……」

  文昌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說好說,過獎了。請上復貴令主,蔡文昌不才,一個初出道的江湖小亡命,我行我索為惡江湖,卻不願受人管束,更不願托庇於黑道盟主的卵翼下揚名四萬,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只有千里獨行悠遊自在的蔡文昌,沒有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亡命客蔡某人,這就夠了。」

  神刀奪命沉下臉,厲聲道:「姓蔡的,你好不識抬舉。」

  「哈哈!蔡某就是這種材料,假使識抬舉,也不至於動土與江湖大名鼎鼎的黑旗令主作對。」

  「你在自掘墳墓,小輩。」

  「哈哈!疾言厲色嚇不倒蔡文昌,蔡某不是你的屬下,不必在我面前神氣。」

  神刀奪命手按在刀靶上,一字一吐地厲聲問:「姓蔡的,你真要不惜性命不聽……」

  話未完,文昌奇快地拔劍出鞘,向塔壁側身一劍揮出,「錚」一聲暴響,火花飛濺,身形轉正劍已入鞘,冷笑道:「蔡某不受任何人軀策,任何人不買賬,這兩句話你可以刻在石碑上,公諸天下江湖同道。」

  遠處的流水行雲搖頭苦笑道:「好高傲的孩子,可惜走錯了路,英風豪氣值得喝采,膽氣過人亡命之徒。」

  白衣龍女焦急地低問:「姨父,我們是否是插手?」

  「孩子,不可妄動。瞧,無與谷的高手鐵臂獨將有所舉動了,不知是吉是凶,我們豈能冒險招惹黑白兩道的高人?你該知道那會惹起多大的災禍?」

  文昌砍壁明示決心,令在場的人心中駭然,一個初出道的小亡命,竟敢和黑旗令主的爪牙公然抗拒,委實令人難以信。

  驀地,塔頂突然傳出洪亮的語聲,直震象入耳膜。「阿彌陀佛!壯哉!」

  聲音發自塔頂,看不見人影。神刀奪命向遠處一名黑衣大漢招手,向塔上一指,黑衣大漢飛躍而至,從另一面塔門掠入塔中。

  神刀奪命冷哼一聲,踏前一步道:「拔劍!本旗主要活擒你帶走。」

  在左首戒備的黑衣大漢搶出叫:「稟旗主,割雞焉用牛刀?讓屬下擒下他。」

  「小心了,上!」神刀奪命冷然發話,退出圈外。

  黑衣大漢手按刀靶,搶上叫:「快刀魏忠,奉命擒下你這小輩。」

  叫聲中,揉身搶入,鋼刀奇快的出鞘,迫中宮而進,絕招連環三刀的「雲龍三現」立即攻出,兇猛狂野地追上,勁風厲嘯,刀光閃閃。

  文昌退了兩步,避過兩刀,第三刀由下反拂,削向他的右胯骨,刀將大漢的身子封實了,人隨刀進,任何方向攻來的兵刃,也無法乘機反擊,一刀不中時,下招如不是青龍入海,也將是深入斜身出刀的,回龍張爪。

  文昌一咬牙,銀芒一閃,劍閃電似的出鞘,全力順勢上陣,「錚」一聲刀劍相交,大漢的刀被崩得向上跳。大漢小看了文昌,做夢也未料到文昌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刀向上揚,整個身子暴露在文昌的劍下了。

  「小心……」另一名大漢急叫,拔刀飛撲而上。

  可是晚了半步,慘變已生。文昌硬接硬擠,他對自己的修為有信心,不等對方有變招的機會,突然敝劍反擊,出其不意硬往刀光搶入。上陣、踏、送劍、斜飄、一氣呵成。

  「呀……」慘叫聲起,大漢的刀徒頭上掉落身後,胸前開了一個劍孔,鮮血激射,晃了兩晃,以手掩胸向前急俯衝倒在八尺外。

  幾乎在同一瞬間,響起文昌的一聲沉喝:「呔!」

  人化猛虎,劍似蚊龍,從另一兇猛撲上搶救同伴的大漢刀下楔入,從一夯旋出,但見入影劍芒一閃,突又有人影重現,劍影亦杳。

  「啊」大漢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挺力跟蹤前衝,「砰」一聲撲倒在文昌身側丈餘,刀拋滑出丈外停止在塔根壁下。身軀掙扎著捲曲,然後向上翻,吁出一口長氣,突然抽劃過左眼角,鮮血如泉湧,已無可救藥。

  文昌足踏丁字步,劍身血跡一片猩紅,斜身站立如同石人,臉上每一顆細胞似乎都凝結了,虎目寒冷而堅定,凝盯著三丈外的震字旗主彭芳。

  包括外圍的八名男女,全都發出一聲驚呼,被突然的變故驚住了,被文昌快速無比的雷霆一擊嚇了一大跳。

  錯懷中,搶出兩名黑衣大漢,挺劍護身撲向地下已倒死在血泊中的兩名同伴。

  文昌的目光顧得寒冷而陰森,劍訣徐引!冷叱道:「退回去!人已死了。」

  兩大漢嚇了一跳,倏然止步。厲聲奪人,文昌剛才兇猛狂野的驚人氣魄,與目下冰森的神情,確是令他們膽寒,心中發毛。

  震字旗主神刀奪命彭芳心駭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文昌剛才兇猛的雷霆一擊,深得快狠穩准的秘訣,不但手法上乘,而且銳不可當,他心中有點虛,不敢冒生命之險打沒把握的仗,兩名大漢是他的左右臂膀,功力在所有的手下中出人頭地,僅在一照面極短暫的剎那間,同時中劍慘死,豈不可怕?

  在心中發毛駭然難信中,心頭泛上了無比的憤怒,舉手招回兩名手下,厲聲道:「用六合刀陣殺了這狗東西,列陣。」

  應聲掠出七名大漢,七把鋼刀出路,他自己手按刀靶,一步步迫進。

  六合刀陣,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用以對付高手的陣法,八把刀在他的指揮下,四面合圍,同時進擊,封住上下四方,齊向內聚,所以是為「六合」,任何人也難逃出八把鋼刀的同時進擊下,除非是刀槍不入的可怕高手。

  但文昌踞壁而立,身後無法包圍,他必須將文昌引出,不然合圍無望,也就是說,他想使用六合刀陣目下有困難,不能合圍,也就無法八刀齊下將文昌困死陣中。

  七個人三面迫進,在兩丈外止步,七把鋼刀光芒耀目,刀尖前指。他自己再進五尺,冷然徐徐撤刀。

  他的刀背後刃口鋒利,刀身沉重,在軍刀論重量僅稍次於九環刀,同時可以砍碑破壁的重傢伙。刀出路,冷電四射,寒氣森森,左手一技披風掉在手中,向前一抖,風聲呼呼中碎步欺進。

  文昌並未被披風所誘,左腳前探,劍尖下垂凝神待敵。

  「且慢還手。」有入突用直震耳膜的嗓音大吼。

  有人出聲喝止,但已晚了一步,一刀一劍已開始行迅速雷一擊,刀如猛虎,劍似怒虎,但見刀光劍影三進退五接觸,人影進退如電,刀劍難分,黑色的披風亂舞,罡風四射,功氣直追八尺外。

  「錚錚!錚」』龍吟虎嘯中傳出驚人心魄的金鐵交鳴火星激射,寒芒飛騰扯擊,凶悍的照式連綿而出。

  「呔!」吼聲突起。

  「錚!嗤!堅將的響聲與正斯裂聲刺耳欲聾。人影突起,黑影暴退。

  神刀奪命飛退丈外,站穩了,刀尖緩緩下降,左手的披風徐徐飄還,他面色如同厲鬼,額青筋不住跳動,汗光閃閃,怪眼不住眨動。

  他凶狠地狂攻五招十刀,生死在呼吸間,最後一刀出手後勁不繼,對方的劍已快著哩,他只好火速出退,想誘文昌離開塔下,但文昌不上當,並不跟蹤追出,左右七名手下無法合圍,六合刀陣無法展開。

  罡風漸止,五塊破黑布胡然落地。這是從披風中掉下來的,披風至少也挨了五劍之多。

  文昌本已退出八尺,但不等左右的黑衣大漢撲出,已

  如電閃回到原地,仍然撤出接觸前的姿勢。他額上見汗,但臉色未變,舉劍的手堅定如同鋼鐵,冷靜陰森的神情絲毫未變。

  由雙方神態上估量,神刀奪命已據下風,敗像已顯,難以支持的表情流露無遺。

  出聲喝止的人,是八名白衣人的首領,喝聲晚了一步,他正欲搶出,但見只有神刀奪命一個人上,似乎己料定神刀奪命討不了好,所以不再上撲。—第一次接觸告終,白衣人微微領首,向七名同伴舉手一揮,有六名白衣人左右一分,他自己帶著一名中年白衣人從容舉步向裡走。

  兩名黑衣人擋在前面,刀尖突起,雙刀伸出擋住去路,右首黑衣大漢厲聲喝道:「站住!不許過問插手。」

  為首的白衣人淡淡一笑,那了挪掛在腰間的大綱鉤,奇特的長手不注意地抹了抹鬍子,道:「大雁塔並非是主人的斷腸崖,豈能禁止尤某往來?讓開,老兄。」

  「一句話,不許插手。」黑衣大漢說,但持刀的手不住輕顫,顯然心中已虛,形之於外。

  「在尤某面前,你這種舉動太放肆了收刀!」

  兩名大漢情不自禁退了兩步,想收刀卻又有點不敢,

  黑大漢牙一頓,挺了挺胸硬著頭皮道:「尤前輩名湖,在下自知放肆,但重任在身,奉命行事,不得不如。」

  尤前輩極有風度地含笑點頭,然後向遠處的神刀奪命亮聲叫:「彭當家,可否遣走貴手下讓尤某通行?」

  神刀奪命正在調息,扭頭沒好氣地叫:「任何人皆不許擅行插手,即使閣下鐵臂猿尤師父也不列外,九宮堡的事,不許外人干預。」

  鐵臂猿尤健,是無盡谷主秋痕的得力臂膀,在江湖大名鼎鼎,功臻化境,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象貌身材像個大猿,一雙長臂已練成刀槍不入的鐵臂功,五指抓石如粉,掌力可裂石開碑。他的大鉤是外門重兵刃,一聲之下石破天驚,能接下的並不多見,是個黑道惡剋星,惹火了他,他絕不會輕易罷手。在外表上笑容可掬,暗中卻不饒人,他與無盡谷主的第一名得力高手金奪銀刀凌光祖交情不薄,但兩人的為人正好相反。凌光祖為人豪爽,氣度寬宏而能容物,極獲白道朋友的敬重,一言九鼎人人敬服,鐵臂猿在外表學凌光祖的榜樣,可惜本質上差異太大。

  神刀奪命彭芳,不過是一個銀字旗的旗主而已,論功力相差太遠。論武林聲望也差得太遠,竟然狂傲地出言頂撞,鐵臂猿怎受得了?但在外表上,鐵臂猿並未變臉,呵呵一笑道,「當家既然不給尤某餘地,尤某只好自行其事了。」說完,從容舉步。

  兩大漢一咬牙,踏進一步伸鋼刀沉聲道:「止步,不許闖。」

  「尤某不闖,走走而已。」鐵臂猿含笑答,硬向刀尖上撞,火眼中厲光乍閃,笑容令人心寒。

  「站住!」兩名黑大漢沉喝,同時一刀截出。

  白影一閃,小兩把鋼刀中閃過,兩名黑衣大漢同聲狂叫,向外飛拋,兩把鋼刀已到了鐵臂猿手中。

  鐵臂猿雙手齊揚,兩把鋼刀無聲飄出,飛射三丈外一座石碑,兩聲輕響,竟然神奇地插入碑座,入石八寸,刀靶巍顫顫地輕搖不已,他掃了臉色泛青的另六名黑衣大漢一眼,淡淡一笑道:「諸位,請不要阻尤某的道。」說完,和一名同伴大踏步走向裡去,走了丈餘,哈哈—聲長笑,兩人突以電光石火似的奇速,眨眼便穿透重圍,到了塔下方人影重現。形成包圍的外圈黑衣人,誰也不敢出手相阻。

  遠處傳來一聲怪異的長嘯劃空而過。神刀奪命向文昌冷哼一聲,不理睬掠到的鐵臂猿,舉手一揮大叫道:「退!全部撤走。」他收了刀,轉身輕瞥了鐵臂猿一眼,冷冷的道:「這位蔡文昌乃是敝上必欲得之人,也是七幻道白鶴仙勢在必得的正主兒,尤師父留意些就是。」

  「哈哈!尤某擔待得了,無盡谷沒有怕事的人,敝長上也不是一嚇便倒三歲娃娃,天下白道朋友更不是紙糊的。彭當家請放心,承讓了。」

  神刀奪命冷笑一聲。帶著手下抱了屍體走了。

  文昌本想乘機溜走,但身形未動,鐵臂猿已看出他的心意,一閃即至,其餘七名白衣大漢也飛撲而上,三方面圍上了。鐵臂猿點頭叫:「小友,借一步說話。」

  文昌心中一驚,但仍不害怕,泰然問:「在下沒聾,你說啦!」

  「江湖中這些天謠言滿天飛,說無盡谷已和九宮堡同流,據說是閣下所放的消息。請教,閣下的消息從何而來?」

  「在下遠不想在威迫下回答尊駕的問話。」

  「呵呵!你要回答的。尤某奉命追謠,已經鋪問過好些人了,最後一人招供說是你說的,閣下是聽誰說的?尤某不想多事,只追問消息從何而來,希望小友指教。」

  文昌冷然一笑,道:「這消息確是在下傳出的。」

  「小友由何處聽來的?」

  「哼!是在下傳出的,那就夠了。」

  「是你造謠的?」

  「在下說的是事實。」

  鐵臂猿面色一沉,冷笑道:「你有何為證?」

  「東郊大玄壇廟,在下被貴後的爪牙所據,親耳所聞,親目所見,半點不假。」

  「呸!你好卑鄙,竟然血口噴人,造謠中傷本谷的聲譽。玄壇廟是一座廢墟,根本沒有本谷的人在城近郊潛伏。白道朋友都是有家有業的人,用不著另建秘密藏污納垢,你竟然……」

  文昌用一聲冷笑打斷對方的話,搶著道:「在下不是三歲娃娃,耳聰目明,身受貴爪牙計擒囚辱之恥,無意中探出的內情,豈能有假?哼!以今天來說,閣下與黑旗令主的走狗重重包圍,居心昭然若揭。我敢說,你必定說是巧合,不錯吧?這種巧合真是太巧太微妙了。在下初出江湖,雖說孤陋寡聞,但這種黑白道雙方英雄當面客氣做作的事,在下確是以了解,這種巧合,也難令在下相信。」

  鐵臂猿神色己平靜下來,淡淡一笑道:「目下你說得似乎振振有調,煞有介事,尤某不必和你爭辯,官兵可能快到了,委屈閣下隨尤某走一趟無盡谷敝後主定然查個水落石出,必用事實,杜閣下之口……」

  「在下沒有到無盡谷一定的必要,閣下不必費心。」

  「閣下難道要尤某請你走麼?」

  「請也不行,蔡某不願做的事,任何人也無法勉強。」

  鐵臂猿大踏步走近,一面道:「尤某只好親自請你了。」

  遠處的流水行雲對白衣龍女苦笑道:「這小後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闖的禍太大了。自認大盜淫魔,與武林十三高人中的幾個人為敵,惹火了黑道惡魔,得罪了白道朋友,在近來數十年的武林中,自從亡魂劍客歸隱之後,他可算第一個瘋瘋的年青人,後果可慮。

  「姨父,我們怎辦?」白衣龍女焦急地問。

  「我們必須脫出是非之外,咱們惹不起這些人。黑魅谷真獨自一人,已經從東面的塔門隱身塔內了。鐵臂猿雖則了不起,但比黑魅差得太遠,目下用不著耽心。」

  白衣龍女向不遠的一座石碑一指,低聲道:「那妖道已經到了,有妖道纏住黑魅谷真,蔡文昌雖然……」

  「孩子,千萬不可妄動,這事萬萬不可插手,我們只能靠運氣在旁暗中找機會聲援。你不可妄行出面,由我見機行事。」

  塔下已經動手相搏了,激鬥十分兇猛。

  文昌見鐵臂猿赤手空拳,大刺刺地硬用雙手搶入,心中火起,太瞧不起人啦,等對方的左手伸近胸部,一聲怒吼,劍出風雷動,連揮兩劍。

  「噗噗」兩聲悶響,兩劍皆中,拂中鐵臂猿的左手小臂,人影乍分。

  「咦!」鐵臂猿訝然叫,沉重的兩劍,竟將他震飄五尺外,衣袖出現了裂痕。他感到整條右臂如被萬斤巨錘所撞擊,奇大的勁道硬將他震得飄離原地,臂膀酸麻,鐵臂輕功竟然難以抗拒文昌的一把凡鐵常劍,大出他意料之外,想不到文昌年紀輕輕,竟有如許精純的奇異內功。

  「你該死。」他怒吼,撤下了大鉤,憤怒地揮出。

  「錚!」文昌卷劍振,震偏大鉤盪開三寸,自己卻被震得虎口欲裂,鉤飄八尺。

  第二鉤又到,風雷俱發,如同天雷下擊。

  「錚!」文昌又撇出一劍,用虛勁,人向左飄,狂野地欺近鐵臂猿的右側,劍發如電,「寒梅吐蕊」出手回敬,五劍連攻。

  「滾!撒手!」鐵臂猿怒吼,旋身來一記「力劃鴻溝」。

  「錚!卡勒」雙刃相接,太快了,文昌無法及時撤招,劍被大鉤鉤住,奇大的扭力傳到,劍尖斷掉八寸。

  文昌吃了一驚,向後飛退。

  「再接一鉤,小輩!」鐵臂猿叫,如影附形迫進,大鉤鉤向文昌的雙足,快如電光石火。

  文昌唯一的自保辦法是向後撤退,用上了金鯉倒逐波身法,身軀向後反穿,凌空疾射。

  真糟!突然穿入了塔門,到了塔內了。

  石碑後人影出現,穿八封道袍的七幻道一聲狂笑,從另座塔門射入,喝聲如雷。「休搶貧道的買賣,姓尤的匹夫。」

  他剛入塔門,塔內傳出了嬌滴滴的輕喝:「滾!這買賣不是你的。」

  「啪啪」兩聲暴響,黑魅谷真給了他兩袖,罡風厲嘯中,七幻道退了八尺以上,一聲怒吼;再向內搶。

  文昌進入塔內,鐵臂猿也到了,伸鉤猛喝:「躺下,好小輩。」

  文昌身形落地,假使他挺身站起,定被大鉤所制,危極險極。他不挺身站起,就地飛滾。真巧,滾到了螺旋梯口,鐵鉤掠胸衣而過,一髮之差逃出一劫。

  他知道鐵臂猿了得,劈面將斷劍遞向跟蹤追襲的鉤影。「錚!」一聲暴響,大鉤又將斷劍擊成三段。

  他也在這生死一發中爭取了剎那時間,喝聲「打」一枚銀羽箭脫手破空而飛,人也站起竄上了螺旋梯。

  鐵臂猿沒料到文昌,依然凶悍無比,「打」字入耳,他百忙中一掌猛拍到胸口銀星,「噗噗」兩聲,銀羽箭被拍得向旁偏飛,帶著一聲厲嘯,穿過肋衣。他這一掌並未能將銀習箭擊毀,也未能震落,只是偏了準頭而已。

  鐵臂猿吃了一驚,肋衣又被劃破了,被一個小輩兩次傷衣,惹得他怒火驟升三千丈,日後江湖傳出,他得鐵臂猿名號不用叫了,這口氣在他這心胸狹窄的人來說,比殺他還難堪,是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小狗,尤某要一寸寸碎你的骨頭。」他怒吼,向上飛撲,掌鉤護身向上狂追,顯然對文昌的暗器有所顧忌。

  另一座塔門內,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拔劍相鬥,展開了兇猛的搏鬥,八九丈寬的下層塔內,劍氣漫天,電芒飛騰,除了先進一步進入塔中的文昌和鐵臂猿之外,其他七名白衣人無法進入塔內。

  「上。」先前追隨著鐵臂猿的中年白衣人叫,分由四面縱上第二層塔門,向內搶。

  文昌劍已被毀,螺旋梯盤旋而上,只可容兩人行走,像是鼠門於窯,赤手空拳怎能和沉重如山的大鉤相搏?連躲閃的空間都沒有,除了向上進命,別無他途。

  上了第二層,他想由塔門向外跳,第三層塔門距地面不足三丈,往下縱乃是輕而易舉的事。剛撲近塔門,白影已在塔門現身,一把長劍已從外面探進,第二支劍也在門旁出現,了不得,劍影的光芒已在胸口射到,暴喝入耳!

  「納命!或者投降……啊……」後一聲是動人心魄的摻叫。

  文昌百忙中向後退,左手一揚,不但從劍芒前退走,一把飛刀化為一道淡淡銀虹,一閃即沒,射入白影的胸前七大穴。大漢向下飛墮,摻叫聲在天字間搖塵而下。

  他想再次搶出塔門,但鐵臂猿已到,塔門的另一名白衣人,用劍護身堵住塔門,脫手連發三枚亮銀鏢,以牙還牙,也未出聲招呼。

  文昌是暗器大行家,亮銀鏢小意思,但卻失去了出塔的機會,百忙中接了一枚銀鏢,再逃上第三層。

  神刀奪命一群黑道惡賊並未撤走,他們在隱處高踞馬背上戲戰。其中一名惡賊的鞍前,挽了一個大布包,裡面裝了田二小姐。

  文昌向上逃,這時想從塔門下跳已不可能,跳下去不跌死也成了廢人,死路一條。明知往上逃也是絕路,但在未踏入枉死域之前,他必須全力掙扎圖存,走一步算一步,更想找機會多撈幾個死鬼墊底,賺一個算一個,江湖亡命之徒,性命早晚要完蛋,沒有什麼可怕的。

  鐵臂猿領先,六名白衣人在後跟,循梯往上狂追,怒叫聲和狂笑聲震耳欲聾。

  到了第六層,文昌剛踏上第七層的梯口,三把飛刀從一名白衣人手中飛出,越過鐵臂猿身側,直取文昌的後心,分射上中下三處要害。

  文昌似乎背後長了眼,不敢向上縱,向上縱恰好被飛刀截住。他向牆壁一貼,讓飛刀掠頂而過,然後向上飛縱。真糟,因此一來,他便慢了剎那,鐵臂猿已經到了。

  鐵臂猿個兒矮了近尺,但手臂夠長,大鉤也長有三尺,伸長時可遞及六尺以外。文昌剛縱上三級,大鉤已到,伸到了腳下。

  「下來!小輩。」鐵臂猴高興地叫,大鉤一伸一收。

  幸而這傢伙自以為了不得,鉤內緣未開鋒口,勾住了文昌的右腳跟,向下帶,伸左手去接人。

  文昌感到腳下一震,踩骨前端如被火烙,巨大的勁道把他向下拉,他已看清大鉤的結構形態,人急智生,拼腳骨受傷,在下沉的剎那間,功行雙腳,吸腹扭腰,半空中大旋身,右腳在鉤內一旋,變成了腳跟被勾,鉤內緣未開鋒,腳上又有皮靴相護,轉動毫無困難,雙腳一收,右腳便滑出了大鉤。

  身形仍向下沉,鐵臂猿的大手已到了胸口。

  他一聲大吼,將早先接來的銀鏢打出,自己的三枚銀羽箭也射出一枝,暗器出手向下飛射,手上下一崩,硬接抓來的大爪。因時,雙腳也連環攻出。

  「啪啪!」暴響聲震耳,三支手絞實。他的腳也踢中鐵臂猿的胸膛。假使他的腳不是先受到大鉤結實的一擊,力道已被消去五成,這兩腳鐵臂猿不死也成殘廢。

  鐵臂猿未料到文昌如此了得,反會運用機智脫困,而且凶悍反擊,奮不顧身拚死相搏,有拚個兩敗俱傷的打算,反應之快,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因此,他想避免貼身相搏已不可能,加以對文昌的暗器早懷戒心,兩顆銀星入目,他必須分神應付,一上一下,接觸奇快,他向下一伏,躲過了銀星,卻躲不掉手腳的奇快打擊。

  「啊」下面有人狂叫,是發射三把飛刀的傢伙,不但挨了一鏢,也挨了一箭,做了鐵臂猿的替死鬼。

  「砰」一聲大震,三個人滾在一堆,文昌的腳了得,全力一踢,踢中鐵臂猿右肩,立即脫出糾纏,再向上飛跳。他的雙手和鐵臂猿的手曾經纏住,被鐵臂猿絞扭得雙手又痛又麻,右腳也疼痛難當,但他仍然奮起餘力向上逃。

  鐵臂猿一躍而起,咬牙切齒卸尾狂追,但看腳下的情形,已有點不利落,顯然已受了挫傷。

  另五名白衣大漢,接著同伴的屍體,狂怒地向上趕,咒罵聲震耳。

  文昌竄上頂層,心中一震,腳下略一遲疑,最後向傍繞轉。他心中暗叫完了,螺旋梯已盡,顯然己到了頂層。

  這兒是塔頂的第七層,四面有塔門,四壁有金碧輝煌的佛像神龕,,中間磚地上,擺了一塊木棋盤,雨端兩個蒲切上,分別踞坐著一僧一道,正一手護照,一手在檀香木盒中撫弄著黑白棋子,棋盤上,白子在中間布成自左至右的扭曲長龍。黑子則佔住四角,逐漸內侵,似乎已佔了優勢。黑白兩子,總數約下有兩百顆左右,看情形,戰況已至最後關頭,勝負將判。

  束首是個長眉如雪,臉色紅潤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和藹可親,身穿一身灰色裘袍,沒披袈裟,腳下是潔淨的芒鞋,身材甚高,胸前掛著念珠極為醒目,是檀香木所造,但比傳統的念珠要大上數倍,珠上隱有字跡。

  另一醒目的是,老和尚左耳只剩下半節耳輪,口中牙齒寥寥可數,崩缺甚多。右額角有一塊疤痕。按在膝上的左手,只有三個指頭,中指和無名指齊掌骨不見了。

  老道也夠老的,老得臉上皺紋密佈,鬚髮如銀,像貌清懼,仙骨道風,瘦長的身材,瘦骨嶙峋只剩皮筋的枯手,指甲甚長,半死不活的老眼,癟嘴唇。身穿青道袍,白髮挽成道士聯,腳下是布鞋,衣領上插了一把白馬尾做的佛塵。搶眼的是鼻尖,其色青黑,像一個蛇頭,不像人鼻。

  一僧一道似乎並未發現有人奔上,仍全神凝注著棋盤。文昌繞兩人而過,奔向右首的一座塔門,向下一看,完了,十六丈高的大雁塔,想往下跳準會變成扁鴨,倒是最理想的自殺超脫好地方。

  梯口白影出現,鐵臂猿到了,狂怒地站在梯口傍。另一道梯口,也出現了白衣人,兩處出口堵死,跑不了啦!

  這瞬間,老和尚呵呵笑,道:「老道,怎麼。還不落子?這是第二百零八手,你已用了兩刻時辰啦!」

  「別吵別吵,急什麼?三天都過去了,用不著催。」老道搖頭晃腦地笑,手中的一顆白子不住搖動。

  老和尚取過身旁的酒胡蘆,灌了兩口道:「哈哈!垂死掙扎,狂費心機,你已無能為力,無法回天,小心我下一顆子,要截掉你的龍尾巴。」

  「笑話!我要……喂!小伙子,跳不得,跳出去上不了西天,卻會下地獄。」

  原來文昌要從塔門往下爬,事急了,他要冒險,希望能用壁虎功爬下第八層塔門,塔門正在下方,相距只有丈餘左右。剛跨入塔門,便被老道叫住了。

  老道並末向文昌瞧,目光仍落在棋盤上。

  鐵臂猿以為老和尚是慈恩寺的僧人,老道可能是八仙官的香火道人,毫不在意哈哈狂笑:「小輩,能跳你就跳罷。尤其要活的人,你真要找死尤某也無法阻你,哈哈!跪下……」

  他一面說,一面向棋盤上聞,要跨越棋盤而過,從一僧一道之中抄道追擒文昌。

  有人追擊,怎能用壁虎功往下爬?文昌已走投無路,只好拚命,拔出幻電劍,冷笑道:「不是你就是我,看誰今天血濺大雁塔頂。」

  鐵臂猿到了棋盤邊,伸腿踏進。

  老道恰好抬頭,看到了文昌手上的幻電小劍,似乎一呆,伸手一撥,撥中了鐵臂猿伸出的腳。

  鐵臂猿像是發了瘋,突然向後倒飛,「砰」一聲背撞在塔壁上,再向下撲例,駭然大叫「哎……哎呀!」

  他的大鉤在磚地上滾滑,溜出一串串火花,人吃力地掙扎,搖搖晃晃地站起,臉無人色,正想發話。

  老和尚也抬頭盯了他一眼,微笑道:「施主,你想掀了老袖這盤棋?不行,老道棋正陷入死境,眼看輸得極不甘,你這一打擾,小心老道惱羞成怒,拆了你的骨頭出氣。走吧!得饒人處且饒人,趕盡殺絕,何必呢?施主,沖老衲薄面,走吧!要不,老衲向施主結一段善緣。」

  鐵臂猿這才看清楚老和尚和老道的臉容,似乎渾身一震,火眼似要凸出眶外,張大嘴卻像是停止了呼吸,臉色逐漸在變,只片刻間便成了青灰色。

  老道的目光,從文昌轉落在鐵臂猿的臉上,半死不活的怪眼十分古怪,鐵臂猿只感到渾身發冷,蛇形鼻似乎在輕微抽動,看去極為可怖。

  「你還不滾?」老道冷叱。

  鐵臂猿如中雷擊,只覺心向下疾沉,渾身一軟,脊樑挺不起來了,「砰」一聲坐倒在地。

  梯口出現了黑魅谷真,粉臉一變,吸入一口氣,突然以令人難信的奇快身法向左一閃,貼在塔壁上。

  七幻道出現,兇猛地衝上,身劍合一捷逾電閃。豈知黑魅突然閃開,他卻疾射而過,沖向一僧一道的中間,身形帶起勁急的利風,假使讓他從中間衝過,棋子必定全被剩風刮走,僧道兩人也可能坐不牢會被帶倒。

  老道哼了一聲,大袖突然抖出叫:「該死!沒教養的東西,滾!」

  七幻道身形突然不進反退,一陣無聲無息的奇異冷流襲到,護身的玄門奇學利氣發出洩氣的奇異嘯聲,無形自傲,排山倒海似的奇異勁道著體,身軀倒退,如被狂風硬生生往回刮。

  他驚叫一聲,全力振劍,想用千斤墜穩下身形。但不可能,他無法抗拒排山倒海似的怪異暗勁,吹毛可斷的寶劍所發的劍氣微弱得可憐,「叭僕」兩聲仰面便倒,雙足仍向上翻了一個倒觔斗,骨碌碌翻下了梯口,跌下第六層去了。

  黑魅谷真—聲不吭,閃電似的消失在梯口了。

  勁氣四蕩,僧道兩人衣襖飄飄,但全盤欲飛的棋子突然安靜下來,沒移開原位。

  大名鼎鼎的七幻道被一袖打下螺旋梯,人見人怕的黑魅谷真突然逃走,鐵臂猿大概已確定了僧道兩人的身份,再不走豈不完蛋?他渾身一震,吃力地扭轉身驅,如見鬼魅地踉蹌撲向梯口,連滾帶爬逃之夭夭,大鉤也不要了。

  幾個白衣人先前驚得目,定口呆,鐵臂猿的狼狽景象卻令他們神魂入竅,不約而同奔向梯口,搶著逃命。

  文昌似乎停止呼吸,難以相信這是事實,事實卻擺在眼前,所以駭然癡立,忘記了該怎呢,還是留下?人群走盡,他才恢復神智,收劍舉步便走,要繞過老和尚身後奔向梯口溜之大吉。

  剛踏出一步,老道伸手虛攔,冷冷地道:「你留下。不叫你走,你給我乖乖地站著。」

  口吻太不客氣,文昌一身傲骨,反感湧上心頭,道:「我,為何要聽你的!」

  「你非聽不可。」老道的聲音更冷。

  「在下並未打攪道長,彼此陌生,—無過節二無交往,沒有聽你的道理。」

  老道面色一沉,正待伸手,老和尚呵呵一笑,道:「道友,少管閒事,快留意你己陷入死境的棋局,不必藉故耍賴。」他又向文昌微笑,道:「小施主,你那把幻電小劍讓老衲瞧瞧。」

  文昌如受催眠,拔劍雙手奉上,他弄不清自己的舉動何以反常,反正已不由自主依言送上了,甚至連話也沒說。

  老和尚拈著小劍略一審視,信手一揮,但見光華連閃,如無數如虛似幻的電芒狂振扭閃。劍影立收,老和尚已握寶劍靶,緩緩前伸,臉上神色也隨之變成肅穆。

  異像出現了,小劍突然發龍吟,霞光萬道,冷電迫人發,劍尖前隱約可見一道淡淡的光華,如靈蛇閃縮,逐漸伸張,伸至尺五六方才不再伸長。

  文昌目瞪口呆,被劍氣一邊,連退了三步。

  老和尚神情一懈,幻象消失了,幻電劍已恢復原狀,仍是一把長僅八寸冷電閃閃的鋒利小劍而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老和尚信手遞給老道,輕吁一口氣,道,「如在黑夜暴雨驚雷之中,只消用五成內力馭劍,定可幻出三尺電芒,無堅不摧,可降龍伏虎,果是電幻小劍,正是令師叔護法修真之物。」

  老道將幻電小劍置在地上,道:「我當然認識,不然……哼!我早要了這小輩的命,奪過來看真偽了。」

  文昌心中—怔,心說:「這老道可惡,不想歸還哩!」

  老和尚呵呵笑,道:「道友,恭喜恭喜,阿彌陀佛!」

  「恭喜什麼?」老和尚若無其事地問。

  「一盤棋洗卻道友的凶橫惡性,怎不該恭喜?」

  「廢話!」

  「貧僧明若觀火,道友不必否認。三天來道友的棋,無時不陷入生死存亡之局,舉棋煞費思量,加以平時好勝與得失之心連受打擊,無形中開始體會七情之鍛練,嘗到艱難困苦煎迫的滋味,靈台開始清明,觀念中有了極大的改變,凶橫惡性徐敏,知道為人留下一條活路的道理了。」

  「廢話滿嘴。」老道不瘟不火地答。

  「你還要證據!」

  「說說看。」

  「如果在下這盤棋的頭一天,請坦城相告,剛才那兩個闖禍的人,下場如何?」

  老道搖搖頭,突又咧嘴一笑,道:「不但那兩個傢伙,凡是上來的人,必……必……」

  「如何?」老和尚含笑追問。

  「死!」老道簡單地說出一個字。

  「所以貧憎為道友賀。」

  老道開始撿拾棋盤上的白子,一面若無其事地道:「你贏了,只負四子,太不甘心,算你行。」

  「過獎過獎。」

  「和尚,你的棋氣深不可測,但仍然算錯了。」

  「呵呵!不錯,我也沒想到你有如此堅忍的鬥志。在我昨晚下九十九時,我算定你必定負五子。但你在第一百零四手時下得夠狠夠絕,扳回了一子。」

  「咱們再來一局。」

  「好!把幻電劍還給那小娃娃算了。」

  老道拈起小劍,向鋒刃吹了一口氣,電芒乍現,奇異的龍吟從劍身傳出,抬頭注視著文昌,問:「娃兒,你這把劍從那兒偷來的?」

  文昌一觸老道的目光,只感到心中發寒,這種目光太奇怪,真像一條蛇的眼睛。令人無端泛起恐怖的念頭,他吸入一口氣,挺起胸膛道:「小可是從一個江湖人手上得來的,救這人給我這把劍,教我潛入深水巖割取一株玉髓龍角芝救他的命,我辦到了,他卻在我精疲力盡時打我下深藏要我的命,他以為這把劍和我已屍沉潭底,不再過問。」

  「這傢伙呢?」

  「十年之後,也就是早兩天,小可又碰上他……」

  「人呢?」

  「小可放手他了,但以幾個拳頭聊算報復。」

  「沒打死?」

  「沒有,幾拳頭只打傷皮肉。」

  老道將劍遞給他,道:「這把神異小劍,乃是我師叔的護身至寶。敝師叔已仙去三十餘年,這把劍也在敝師叔去世時化雷逸走,寶劍神物,有福者得之,也會替得主帶來災禍,總有一天,你在黑夜雷電交加中與入交手時,小劍所發的神跡將傳出江湖,定會掀起無限風波。你年紀太輕,修為差得太遠,想保有此劍,前途多艱,對面這個老禿驢,大概你還不知他是誰,剛才那幾個男女卻知道。去啦!我他教你兩手護身的佛門降魔絕學,保證你有好處。」

  老和尚哈哈笑,道:「不成,他練玄門運氣術。」

  「和尚,你也看像了?」老道問。

  「你師叔的寶劍得主,找我是何居心?」

  「我這幾手鬼劃符不行,太霸道。哦!我幾乎忘了,少林寺門素來嚴格,不收血氣方剛和素行不端的人為弟子……」

  「我已和師門久疏,不必挑毛病罵人好不?」

  老道緩緩整衣站起,往下道:「你雖自稱是少林叛徒,但師門情義仍在,當然仍算是少林門人。這娃娃在塔下所自承的罪行,無一不是違反貴派門規的大忌,你當然不願自我麻煩,雖則你曾經為小娃娃的坦誠直率而喝采過。好吧!你等會兒,我教他三兩招護身保命的小玩意,然後再用三五天工夫再下一局。」

  文昌愈聽愈心驚,聽到少林二字,虎目仔細打量老和尚,突然心中一震,老和尚的缺耳殘指的手,使他霍然醒悟,心中暗叫:「天!是少林遠走窮荒的百劫殘僧度濟大師,當今少林掌門大師的不知下落已久的師叔,宇內十三高人的三分之一,卻被我無意中碰上了。」

  塔下一陣亂。第一個出塔的是七幻道,像是漏網之魚,衝向石坊門,狂奔而去。

  第二個逃出的是黑魅谷真,她一聲嬌嘯,召來兩名侍女,落荒而逃。

  鐵臂猿跌了個兩頭青面腫,由一名同伴扶著奔出塔門,臉無人色,驚怖地叫:「快!把馬兒牽來,快走,慢了恐怕沒命了。」

  兩名同伴飛掠而出,奔向林中牽坐邏,其餘的人扶傷背死匆匆向外逃,一個問:「尤師父,怎麼回事?怎……?」

  「性命交關的大事。」鐵臂猿猶有餘悸地答。

  「那一僧一道是何許入……?」

  「僧是百劫殘僧,道是四川堯龍山蛇魔丹士。天哪!這些老怪物老不死竟然尚在人間,可怕極了。百劫殘僧失蹤了數十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蛇魔丹士。老弟,你們未到過堯龍山,當然不知那鬼地方是多麼可怖,也不太清楚蛇魔丹士惡毒的程度,只有咱們祖父一輩的人,才知道堯龍山金蛇洞那些鬼妖仙是怎麼回事。」

  他的話白說了,所有的同伴全驚得臉無人色,不知從那兒來的神力,奔跑如飛「堯龍山金蛇洞」四個字,已經夠他們喪膽了。

  其實堯龍山金蛇洞的幾個老道,在江湖的名頭並不大,皆因他們極少在江湖走動,只在川滇交界的山區中修長生。但江湖人如果膽敢前往堯龍山金蛇洞找尋金蛇洞的藏寶窯,必將慘受挖心剖腹的殘酷刑而死。江湖中的老一輩高手,有不少人知道這些傳聞,沒有任何人摸清金蛇洞的底,更沒有人能揭發金蛇洞的秘密。至於這位蛇魔丹士,在一甲子之前曾經和昆侖的四老激鬥在祁蓮山下一條冰河上,崑崙四老一死三重傷,震動武林。所以也只有蛇魔丹土這個老道為世人所知,也因此一來,他便名列一代的武林名人,但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新的一代嶄露頭角,蛇魔丹士又不在江湖走動,久而久之,他的名號逐漸被人淡忘。當然啦!他還不至於在武林中除名,至少在老一輩的人心目中,還有這麼一個可怕的高手尚在世間。

  蹄聲加雷,八匹馬到了,他們來不及將屍體捆在馬上。

  只將人擱在鞍前,狂奔出了大雁塔下的馳道,向長安城絕塵而去。

  遠處觀戰的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全然注視著這突如其來的驟變,便知塔中定然發生了奇特的變故,不然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怎會沒命的飛逃?

  「快走!咱們千萬不可捲入漩渦。」流水行雲凜然叫,不管白衣龍女肯是不肯,火速避走。

  另一面的神刀奪命也大吃一驚,不走才是傻瓜。看光景,定然是蔡文昌預先在塔內埋伏了無敵高手,誘人而入,一舉發難,假使走出他豈不完了?」

  他心中想走卻又不甘心,正在遲疑不決,第七層一度塔門中,出現了文昌雄赳赳的身影。

  他心向下沉,低吼道:「快撤!走!」

  一群人帶著田二小姐,軀馬輕車郊狂奔。

  塔上層,老道站在文昌之前道:「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沒有。」

  文昌出現在塔門,寒風勁烈,他衣角飄飄站在高空向下望,眼看神刀奪命率領著黨羽落荒而逃,轉回塔中向老道躬身道:「稟仙長,他們都走了。」

  「好!先把你的所學練給我瞧瞧,以便斟酌,要全力施展,娃娃,瞧,少林的碩果僅存第一高手百劫殘僧在這兒,如果偷懶,難逃行家法眼。」

  文昌吁出一口長氣,整衣道:「晚輩適才無狀,萬分惶恐。晚輩蔡文昌,叩見兩位前輩。」他屈身下拜,請兩人名叩四個頭拜了四拜。四拜,是最隆重的大禮。

  在東郊一座大花園中的大樓內,斷腸崖九宮堡的黑道第三名高手,紅字旗「西」字旗主陰魄韜滔,正在審訊田二小姐,追問有關文昌的事,田二小姐一個小姑娘,怎禁在老江湖的威嚇逼迫?將所知的全說了。

  其實她所知極少,只知文昌自稱姓文,住在務本廂附近而已,陰魄韜滔認為夠了,立即派人至務本廂打聽,不消多久,便找到掛了「文園」大匾額的庭園大宅。

  陰魄韜滔立即派神刀奪命調度各地爪牙,押著田二小姐,在黃昏時分,一舉攻入文府,卻找不到文昌,只有十來個僕人。

  陰魄韜滔老謀深算,立即在宅中布下天羅地網,專等文昌前來進網入羅,整座庭園殺氣騰騰,危機四伏。

  他們太早處決了十餘名僕人,卻百密一疏忽略了府中各處的燈火。原來宅第甚大文昌為人機警,時時提防有人前來尋仇,宅中各處的燈火、點燃的數目每晚不同,只消略一留心,便會發覺有異。像園門的兩盞液紅色燈籠,單日點燃左面一盞,雙日變右。大院的燈籠,分為紅白綠紫,每日不同。陰魄韜滔不知內情,殺了十餘名僕人,自然對燈光的佈置亂了章法。

  蔡文昌在塔上呆至初更已盡,方學會了三招詭異的劍術,和早日練成無極氣功的心法。

  新月已快落下西天地平線,繁星滿天。文昌拜辭兩位世外奇人,蛇魔丹士大逾常規送至梯口,神情肅穆地叮嚀道:「娃娃,記住,在你無極氣功未練至化境之前,這三招「魔幻三劍」切記不可妄用,不然後果堪虞,內功不如人,再玄再神的劍法也無法施展,近不了身,絕招有何用處,用來保身必須先求自保,這三招絕學便可助你脫出危局全身。假使遇上盡你的全力仍無法解決的巨大困難,可到堯龍山金蛇洞找我。」

  百劫殘僧在後面哈哈大笑,笑完道:「老道你的好勝爭強的念頭,何時可消?你不是公然鼓勵這娃娃在江湖聞禍麼?幸而他不是你的弟子,不然將不知掀起多大的風浪哪」

  老道揮手將正欲發話的文昌趕下梯口,踱回笑道:「這孩子有出息,這樣可以給他壯壯膽。說實話,我確也有點自私心,人無私心,哈哈!天誅地滅,你的地藏王菩薩我的十殿閻王也不會答應。金蛇洞弟子調教出來的人,即使是一言一技之授,也不能讓他替金蛇洞丟臉,正如同你雖永遠離開了少林,仍對少林有一份情誼—般,你說可是?別廢話了,該我先落子。」

  文昌在慈恩寺索回坐騎,知道小金小銀已經見機先走了,踏著曉風殘月,揚鞭策馬奔向他建立不久的家因,向鬼門關上闖。

  他心中百感交集,黑魅谷真曾關照過他,但面對凶險她卻悄然溜走了,但再往深處想,他原諒了她,歎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雨來時各自飛,何況我們不是夫妻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36:19

文昌自經過多次狠拼之後,不僅經驗日豐,樂業也倏飛猛進,已夠躋身於高手之林了。他感到在凶險的實力相等斗中,舉手投足問生死千均,瞬息之差便生死立判,沒有任何機會可以由旁人搶救,所謂「在旁頭顧」的話是靠不住的。別說旁觀的人無法看出危機,即使參予激鬥的人,也不敢保證能控制住瞬息間的巨變,等到危機倏發,必定嫌遲而無法挽救了。所以生死存亡的契機完全是操縱在自己手中,依賴旁人援手必定倒霉。

  起初,他有點怨恨黑魅谷真,為何不助他先打發黑白兩道的爪牙,卻和七幻道捉迷藏置他於不顧?但再往深處想,他心中的憤鞔懣消失了黑魅谷真與他只有露水恩情,而且這鬼女人玩弄男人之後,必定置於死地,其中只有利害關係,不會有愛情在內,他死了,黑魅谷真一無所失,活著,也毫無益處,用得著她出面賣命?即使是恩愛的夫妻,大禍來時也各自分飛,何況一對正常的男女?他沒有怨恨黑魅谷真的理由。

  寒風凜冽,繁星滿天,他策馬狂奔,奔向他花了一番心血佈置好的家園。荒野中野犬長嗥,古林陰森,道上沒有任何行人,夜深了。

  他對今天的奇特遭遇極感滿足和興奮,心情舒暢,口中吹著口哨,吹出賣唱老柴白天在道上所唱的歌調,調子有點悲涼而落寞,但他喜歡,口哨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遠遠地,已看到長安城中高樓的燈光,快到家了。

  且回頭表表文昌的小僕小金小銀。

  大雁塔下大亂後,兩個小傢伙鬼精靈,事先已得到文昌的吩咐,告訴他們假使發生意外,要他們火速離開自保。所以在忙亂中,兩人撇開田二小姐的兩個侍女,匆匆溜走暫避風頭。後來,大批巡檢衙門的官兵到達,四處捉拿獲文昌和鬧事的好漢。

  他兩見大事不妙,趕忙取回馬匹趕回文園,由小金照管文園的事,精靈的小銀改穿了一身破爛,到了南郊民房逐戶通知所有的人,不可在這幾天內到文園逗留。

  小銀在午後回文園打聽主人的消息,不見主人返園,以為出了意外,便又返回府城長安找長安三豪設法打聽。小金跑了一趟慈恩寺,附近已經被官兵封鎖,得不到任何消息,沮喪地返園,距文園還有裡把路,便看到一群黑衣騎土包圍了文園,他知道不妙,趕忙脫身溜走。但晚了些兒,他只好躲在一個土洞中暫避風頭,因為後到的一群黑衣人已散佈在來路附近的林野中,退路已斷。

  小銀連走三處秘處,找不到長安三蒙,摸索至城門,已閉,華燈初上,仍無著落?存心之餘,他硬著頭皮走向老三踏雷無痕榮世傑的姘頭四娘的府第,希望在那兒可以找到踏雪無痕。踏雪無痕有相好的女人,知道的人不多,小銀是知其之一。平時,踏雪無痕不許任何人前往水四娘的香巢找他,怕傳出之後引起家庭糾紛。小銀心懸文昌安危,只好硬著頭皮前往找挨罵,觸踏雪無痕的忌諱。

  從西門大街中段向右有一條小街,小街東行半里地,岔出夕陽向西折,便是向城根的西市東面小街。這兒是移入新城的書坊,是娼優雜居的集中地,入夜時分車水馬龍,是一處人所橫流的銷金地,當然啦!這兒比不上昔日的章台街,更比不上昔日的金城坊橙人鄉,但也足夠點綴這座萬載永存的歷史名城。

  這條小銜並不小,西部雙頭馬車亦可並肩奔馳,街尾端沿城根也有一條橫街,稍窄些。這兩條街,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間隔了一座大屋和兩座破敗沒落的大庭院。

  兩街之間,無形中有了不可通行的城垣,彼此之間界限分明,兩街的客人互相之間有了契,便知橫街是下級的歡樂場。

  小街的近東一段,燈火如畫,每一家歡場都佈置得金碧輝煌,鬧聲歌聲直達戶外。近大宅一段燈火比較陰暗些,但庭中深院廣,這兒是城中的大嫖客們藏嬌的金屋,儘管屋中的女人是歡場中的尤物,但等閒客人是不敢往裡亂闖的,因為她們已有了較長期的熟客。

  踏雪無痕的金屋,就是這一段小街的中間。小銀只是個大孩子,但對這一帶不陌生,他是城中的伸手小將軍,長安城的每一角落都瞭如指掌。

  他穿一件老羊皮外襖,內穿青裌衣,纏青絲,像個小混,他不能從街頭往裡走,便從大街後一條小巷岔出。

  他形色匆忙,走得甚急,小巷中行人稀少,趕快些也不怕碰到路上的行人。

  他快,後面來了一個比他更快的人,這人是又高又大的巨人。穿著一件黑大衣,踏出一步,比小銀走三步差不多。

  兩人急急趕路,看看大漢到了身後,要從右側越過。真巧,左面一問院子的轉角暗影中,突然奔出一個人影,冒失地急衝而出。

  小銀本能地向右急閃,閃得太急,「撲」一聲撞到剛超越身畔的巨人。巨人站住了,雙腳像是生了根,未被移動分毫,

  「哎……」小銀叫,他感到像是碰在鐵壁上,被震的右半身發麻,反彈而出,再一聲「撲」將從暗影中竄出的人撞倒了,他自己也跌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仰面躺在地,叫了一聲「哎唷」,再破口大罵,道「狗娘養的半夜三更你走得這麼急急,找魂麼?」

  小銀正在火頭上,一拉頭巾,爬起一把套住對方的脖子,交叉勒住用膝蓋頂住交叉點,罵道:「你這狗王八,你他媽的象狗從狗洞中衝出,急著去進枉死城,還怪小爺我走得急,勒死你這狗王八。

  那人雙手拚命去扯脖子上的頭巾,喉中咿唔不清。

  站在一旁的巨人,突然走近道:「呔!你這小兔崽子,再用勁要出人命。」

  小銀鬆了頭巾,爬起道:「人善被人欺,給他一次狠教訓,他就不會在下次作威作福。喂!大個兒,你他媽的骨頭好使。」

  地下的人掙扎著站起,瞪了巨人一眼,不住揉著脖子,看了巨人高大如天神般的身材,將快到口邊的話嚇回肚中,恨恨地溜了。

  巨人拍了拍粗大的腰部,呵呵大笑:「好小子,你碰在太爺的硬傢伙上,沒碰破你的頭算你他媽的走運。喂!小子!大爺有話問你。」

  小銀揉動仍隱隱生疼的肩膀,道:「大個兒有屁你就放。」

  「嗨!你小子的嘴也不饒人,厲害,我問你,你對這一帶地方地頭熟麼?」

  「當然熟,你想幹什麼?」

  「找人。」

  「找粉頭?只有你他媽的有銀子,往前面小街上任何一家……」

  「哼!去你娘的蛋,太爺找的是長安大名鼎鼎的……」

  「長安城大名鼎鼎的人是秦王府,秦王爺府中美人上百在花街柳巷裡找,你昏了頭。」

  兩人爭著說話,恰逢敵手,巨人大概不願耽誤正事,耳光抽出叫,「你他媽的胡說八道……哎!小花子,很精靈。」

  原來小銀子早有防備,挫腰旁竄,個兒小竄得快,躲過一耳光。站在遠處叫:「說了半天廢話,你到底要找誰?」

  「找長安三豪的另一座破窩。」巨人大聲叫。

  小銀大聲笑,道:「你他媽的找對人了,跟我來,我正要找老三踏雪無痕,走啊!」他拔腿就跑。

  原來他有他的打算。這幾天長安人心惶惶,長安三豪躲得無影無蹤,他到踏雪無痕的姘頭屋裡找,能否進屋大成問題,說不定會被老公虔婆們大棍子打跑哩!聽巨人的口氣,像是找晦氣的,鬧將起來,不怕踏雪無痕不出來。

  他跟隨文昌只有幾天,但文昌並未瞞他,只有他和小金兩人,知道主人文爺是大盜蔡文昌。他聽文昌說過,長安城中長安三豪算是朋友,日下出了事,長安三豪怎能不管?他不敢找人傳話,必須親見長安三豪才行,如果洩漏了消息,亂子可大了!

  小銀在前急奔,巨人從容踏步跟在後,轉出了小街,到了賣肉市場,這一段小街燈火不太明亮,遊人卻多,小銀個兒小,排眾急走。巨人一雙手伸出大掌外,叫:「跟著我,我開路,他媽的!長安城的遊客怎麼這般多?」

  叫聲中,大踏步槍前,雙手亂撥,阻路的人跌跌碰碰向兩側傾跌,如同波開浪裂。

  由於這一段小路的粉頭,大多是已被大賈們所包的有主之物,無形中便罩上了一道神秘的紗幕,極少在門口倚門賣俏,所以客人心中癢癢地,都希望在門口看到裡面若隱若現的芳影。天下事如果太過暴露,便不會有太大的吸引力,反不如隱約可見來得神秘些。在這一帶走動的人,身份都不太低,而且大多數帶有僕人保鏢伺候的大爺被巨人不但打拔,而且口中不乾淨,他們怎受得了?走不到十來家屋門,有人在後叫:「教訓這可惡的無禮的狗才,擋住他,打斷他的狗腿。」。

  風月場本來就是是非地,十人喝道,百人應知,聲勢洶洶,燈光下,巨人的身影特別突出,有人叫打,頓時引起了公憤,五個剛被撥開的人,奔上同聲怪叫,以餓虎撲羊的姿勢撲上,抱腰動勁拉腿一齊來。

  小銀就希望鬧事,鬧得越大愈好,方能將踏雪無痕引出來露面。他個兒小不搶眼,看有人從後面撲上,心中暗喜向側閃開。

  巨人看嫖客人數不少,本就心裡不高興,再有人找麻煩叫打連天,立即無名火起。

  五個人撲上了,手腳太差勁。

  第一個傢伙來得快,伸手向上跳,左手一抄,勒住了巨人的脖子,還未等到他收勁,巨人頭一低,向前躬身,這傢伙便身不由己,從巨人頭上飛過,像是騰雲駕霧,連驚叫聲也來不及叫出。

  第二個人好快,真妙,摟住巨人的熊腰向上抱。

  第三四兩人幾乎同時到達,各抱住一條腿拼老命向外扳,肩膊全力向頂。

  巨人聳立如山,山是無法搖動的,上身向後扭,右肘一帶,撲一聲響,擊中抱腰傢伙的右耳他手鬆了,再俯身雙手齊下,分別扣住兩個扳腿傢伙的膊子,往上拉,兩傢伙怎能不放手?

  接著右腳後端,踹中第五名最後撲到的傢伙前胸。五個人除了被踢飛的傢伙落地時所開口叫喊之外,都沒有叫號的聲音發出,全昏倒了,巨人丟下手中兩個死狗般的人叫「小子,走啊!」

  「走啊!別窮叫。」小銀答,「跟上了!」

  街上一陣亂,有人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兩人卻排眾急走,懶得理睬,前行三二十丈,小銀指著一棟大屋低聲叫,「到了,就是這間群芳閣的後面,便可以找得到老三踏雪無痕榮三北。」

  五丈寬丈餘高的圍牆中間,是一度可容車馬出入的院門一門上的雕花橫額上,刻了三個大字,群芳閣。進入院門是一座設有假山池亭的花園,一條花徑直抵十餘丈後的一幢閣樓。這兒是一度曾蜚長安城的艷女水四娘的香巢,但近兩年來,她竟然在春花之年閉門謝客,不再在王孫貴客之中拋頭露面出賣色相。

  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她們的下場是顯而易見的,除了少數幸運兒能得到不算壞的歸宿外,大多數下場很悲慘。她們既不容於大戶人家的門第,又不能忘卻走紅歡場時的花天酒地生活,怎能嫁一個出頭從民做賢妻良母?因之聰明的趁年青色盛時存幾個出賣青春的私房錢,到年華老去色衰之後,找一個傻瓜做歸宿安度殘年。另一個更聰明的人,便買幾個可憐的小女孩加以培植,作為日後的搖錢樹,自己坐收漁利,逐漸變成了老鴇婆,一代代傳遞,無休無止。

  水四娘便是後一種,但她聰明得多,在紅鬼府城期間,在歡場中退出,替他手下十二個姐妹捧場。這一來,群芳閣居然成了花園中大名鼎鼎的魁首。人,是古怪的動物,得不到的東西,求之更切,想前來找水四娘一睹芳容的人更多,群芳閣車水馬龍。

  水四娘確是厭倦了賣笑生涯,不願再周旋在生張熟魏之間,便毅然找上了踏雪無痕。同時,群芳閣中十二名以芳字排名的俏孩子,不再在閣中接客,只接受出局,由風月場中的有錢大嫖客派車馬前來迎出。即使是長年的恩客,也只在花庭中款待而已。有踏雪無痕在暗中照顧,那些公子大爺風流客當然不敢胡來,弄得不好,三五個小爪牙便可將胡來的不相識客人弄得灰頭土臉。

  長安三豪明裡是府城的體面人,暗中是專在外府做案的江洋大盜,怎能不在身邊培植死黨?有錢可使鬼推磨,長安的三教九流全有他的朋友。踏雪無痕的相好水四娘是朵花,但這朵花扎手,除了他自己,旁的人去摘便會皮破血流。

  這天踏雪無痕確是在樓上避風頭。這傢伙暗中與非我人妖關係密切,是人妖在長安的得力臂膀。平時由非我人妖的死黨怪乞馮韜和神乞朗夏田出面聯繫,有事皆由兩個老花子轉達,絕不親謁人妖免得暴露身份。上次文昌在玄壇廟廢墟被擒,便是怪丐的傑作,後來也幾乎被文昌認出怪乞的真面目,引起文昌的疑心。

  非我人妖對文昌的期望甚高,要利用文昌在江湖布九宮堡和無盡谷符污同流的謠,所以在暗中相助文昌一再脫險。那次文昌提著金子找長安三豪,七幻道不期而至,非我人妖只好出面將七幻道引走,助文昌脫身。

  豈知文昌脫身之後,不再找長安三豪,改頭換面暗中發展,居然瞞住地頭蛇長安三豪。非我人妖以為文昌可能已經離開長安,他也走了。長安三豪沒有人管束,加以長安風聲日緊,他兄弟三人也就不敢活動,更不能在官府查緝極嚴時到外地做案,幾乎斷絕了財路,把文昌恨得牙癢癢地。幸而小銀遇上了巨人,不然找上門來,可能小命兒難保。

  小銀夠幸運,他告訴了巨人踏雪無痕的住處,自己留在一旁冷眼旁觀,候機找踏雪無痕通風報信。

  巨人抹了抹虯髯,不管三七二十一,「砰」一聲飛起一腳,踢開了院門,用打雷的嗓門叫:「裡面有人麼?滾兩個出來答話。」

  院門內左廂是小客廳,右面是門房的居所,院門被踢開,兩個門房惶然搶出。小客廳中有兩個穿著勁裝外披老羊皮襖的打手,半躺在靠椅上,雙腳擱在火爐旁,聞聲一驚,飛躍而起,挪了挪腰帶上的匕首,搶出叫:「什麼人?好大的狗膽,敢到這兒撤野,幹什麼的?」

  燈光下巨人那壯實如山的身材,大環眼神光閃閃,黑虯髯戢立,威猛地站在過道上,雙手叉腰,叫:「我,黑爺爺,來找人,你們這些小兔崽替黑爺爺傳話。」

  四個人吃了一驚,感到耳朵轟轟叫。一個打手略一遲疑,硬著頭皮往前湊,一手按在匕首把上,道:「大個兒,你好沒規矩,窮叫亂嚷,你也不打聽打聽……」

  大個兒兩步搶進,大指頭幾乎點上打手的鼻尖上,大環眼一翻,搶著叫「黑爺爺早打聽過了,去!找姓榮小子出來答話。」

  打手退了兩步,厲聲問:「你是找岔兒來的?」

  「呸!別廢話,你說,榮老三可在裡面?」

  「先說明來意。」

  「說!他是否在內?」

  「先說明來意。」打手堅持要黑大漢說出來意。

  「你不說?」黑大漢踏進一步厲聲問。

  打手倏然拔刀,擺出架勢怒吼:「老四,並肩兒拾下他。」

  黑大漢哈哈狂笑,再迫進一步道:「好小子,你趕快放下那把殺雞刀,亮刀子嚇不倒我黑爺爺,說不定你會因為亮刀子而送命。」

  兩名打手不聽他的,同聲暴喝,分左右兇猛地撲上,雙刀齊出,兩隻大手也從刀上探進,要引黑大漢出手。

  黑大漢哈哈狂笑,雙手疾伸,不等兩人的刀送出,已閃電似的抓住了兩人在刀前的左手,喝聲「爬下」!

  喝聲中,他向後疾退手向下猛帶。兩打手身不由己向地面衝,「撲撲」兩聲跌了個狗吃屎。

  黑大漢向前搶進,出手捷如閃電,俯身抓起兩人的腰帶,一聲狂笑,將人拋出院門外,舉步往裡走,一面叫:「沒有人帶路,黑爺爺打入便成,鬧他個雞飛狗走,不怕姓榮的小輩不出來。」

  他經過花徑,踏上群芳閣台階,閣中大庭燈光明亮,但沒有客人,姑娘們都應召在外不在家,只有一些使女僕婦在照料。大庭之後是內堂,有雕花扶梯直達華麗的閣樓,華燈高照,照亮了各處錦繡裝飾,暗香在每一角流動,形成了另一個美妙的小天地。

  院門發生爭吵,大庭的老小女人怎能不知,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庭門已出現了黑凜凜的巨人,七名老少女人,驚得尖叫著奔入大庭。

  「那兒走?叫姓榮的小輩出來。」黑大漢搶入大庭叫。

  內堂突然出現一個俏麗的身影,發高盤龍,珠翠滿頭,遠山眉,鳳眼,桃腮薄施脂粉,旁長一顆美人痣。上身披了狐裘,下面是麗地水湖底繡小梅枝長裙。輕盈地移出堂口,見了黑大漢訝然失驚,隨即神情一懈,如花粉夾泛來了笑容,嬌聲發話:「亂什麼?好沒規矩,快給這位爺奉上香若。」

  七名老少女人被她喝住了,站在那兒發抖。

  黑大漢在庭中,也似乎被少女的鎮靜神態所困惑。反而不敢粗野,咧著大嘴道:「免了小妞兒,去叫榮老三下來。」

  俏妞兒燦然一笑,盈盈襝衽行禮,問:「請問爺台貴姓?賤妾芳琴……」

  「住口!誰管你叫什麼芳?去,叫榮老三出來說話。」

  「三爺這兩天心中煩惱,不見外客。」

  「他煩惱是他的事,他必須出來見我。」

  芳琴已看出黑大漢來意不善,竟想用溫柔手段遣走這個煞神般的大個兒,輕盈地走近,笑臉如花,嬌媚地笑道:「大爺請坐,如果有事……」她伸手去挽黑大漢。

  黑大漢並未被陣陣幽香和妞兒的嬌笑所動,一把扣住她伸來的手,另一手劈胸抓住她的胸衣,提小雞似的提近庭旁靠椅。

  芳琴花容失色,驚惶地叫:「爺台放手,放手……」

  黑大漢將她按在靠椅上,哼了一聲道:「乖乖地安穩地坐好,不然將你塞在椅子底下。」

  說完,向內堂口搶入,大手一撥,把幾個正向內搶的老少女人踢成一堆,全無憐香惜玉的念頭。

  他在眾人亂叫聲中,奔入內堂,搶到梯口。

  樓上門樓口,出現了踏雪無痕的身影,叫聲入耳:「誰在撤野?」

  黑大漢在梯下止步,抬頭冷冷地道:「好小子,你躲得可穩,長安城我幾乎找遍了,卻未想到你躲在女人懷裡享風流福,可找到你了。」

  踏雪無痕看清了黑大漢,訝然叫:「咦!是你。」

  「不錯,是我,黑鐵塔范如海,我以為你忘了呢。」

  接著,踏雪無痕身後,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凶悍大漢的身形。高個兒左旁有一道刀痕,短個兒的鼻尖不在鼻尖上,展出兩個黑色大鼻孔。高個兒手上夾了一刀一劍,將劍遞給踏雪無痕,沉聲道:「教訓這蠢才一頓;免得他在咱們長安城抖威風。」

  踏雪無痕接劍往下走,向下叫「范兄,找在下有何貴幹?」

  黑鐵塔吸入—口氣道:「在下曾經打聽過,我那蔡兄弟曾經到過你們設在東門外密窟然後失了蹤,小輩,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們兄弟三人不是好玩意,也許見財起了。知道實力相去太遠,動手準倒霉,心中暗暗叫苦,急得額上冒汗,只好將那天的事說了,最後道:「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在大庭交手,蔡老弟在外一走了之,天下茫茫,榮某怎知他的腳往那兒走?」

  黑鐵塔意似不信,大聲問:「你的話沒有假。」

  踏雪無痕應了一聲道:「榮某雖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也算得一方之豪,用不著騙你。哼!不要認為榮某人孤勢單,用話套你,你往後瞧,真要留下你並非難事。」

  黑鐵塔狂笑道:「黑爺爺早知你這兒是龍潭虎穴,敢來自無所懼。不錯,你三兄弟來了,還有一大群狐犬,但黑爺爺不在乎。暫且相信你的話,待黑爺爺打聽確實之後,也許會再來找你。回頭見。」

  說完,扭頭便走,被踏在腳下的高個兒,掙扎了好半天始終無法掙扎脫黑鐵塔的腳下。

  人果然不少,插翅虎和夜鷹不知在何時已堵住了兩座後庭門,另有十八名大漢手挺單刀鐵尺,悄然合圍。

  黑鐵塔向插翅虎前衝,一面說,「借光,黑爺爺要走路。」

  「大爺卻要碰一碰你這座鐵塔。」插翅虎冷然發話。

  黑鐵塔突然仰天長笑,閃電似的衝上,鋼絲咬筋鞭矢矯如龍兇猛地捲出,罡風厲嘯,一閃即至,在長笑聲中,人隨鞭進衝出了大庭。

  「錚錚錚」「哎……」插翅虎的劍被鞭震飛,虎口進裂,驚嚇著向旁閃讓出通路。

  黑鐵塔像一陣狂風,從門隙中捲出大庭,但見黑鐵塔去勢如電,消失在院門口,太快了,沒有任何出手擋截的機會,老大插翅虎一照面便脫手丟劍,差得太遠了,假使黑鐵塔存心傷人,插翅虎老命難保。

  黑鐵塔徑出院門,門口暗影中站出小銀,低聲說「大個兒,慢走。」

  「是你,你有事麼?」黑鐵塔止步問。

  「你所說的蔡兄弟,可是指亡命客文昌?」

  「什麼?你小子知道?」

  「快大個兒,跟我來。」

  「跟你走?你他媽的昏了頭。」

  「你的蔡兄弟目下大難臨頭,去晚了完蛋,快,你該會高來高去,帶我出城,我領路。」

  黑鐵塔一把抓住他,低喝道:「你的話可真?我怎能相信你的話?」

  小銀「哎」了一聲,毗牙咧嘴道:「你他媽的手好重,輕些。咱們一面走一面說,我會告訴你其中的緣故。」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走!如果你扯謊,我扭斷你的小脖子,要你的小命。」

  兩人重新轉入小巷,不久,黑鐵塔夾著小銀,飛越南面城牆,向文園狂奔。

  文園正庭中燈火輝煌,外面四周布暗哨,庭門虛掩,門外,兩側站著兩個死僕人,用木拄支住脊樑,看去像是在那兒守門一般。門龐下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光線暗淡,看不出是死是活。

  大庭中間兩張大環椅上,左首坐著一個兇猛的中年人,正是玄壇廟廢墟出現過的銀劍孤星孫長河,斷腸崖九宮堡的總管。

  右面大環椅上,坐了一個渾身黑,連那尖嘴縮腮的臉部也泛著黑紫色的油光,腰帶上掛了一隻飛錘,左臂上有掛錘扣的臂套。五短身材,年約四十出頭。這位仁兄來頭大,九宮堡之大高手的第二位,江湖朋友人人頭疼的黑狐令狐超,—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凶悍惡寇。

  庭左右站著十二名勁裝大漢,為首的是神刀奪命彭芳,其他人神色肅穆,正在聽候吩咐。

  銀劍孤星卻神情輕鬆,向神刀奪命道:「本總管奉命和黑狐老弟趕來捉蔡文昌,不管今晚那傢伙是否回來,不擒此賊,決不罷休。甚至大搜天下亦在所不惜。至於那傢伙的靠山人我非妖,以及膽大插手的七幻道,諸位可以不必顧慮,自有本總管和黑狐老弟接待。放手干,不必理睬他們的恫嚇。」

  「屬下知道。」神刀奪命恭敬地答。

  黑狐令狐超用他那陰測測地聲音道:「天色不早,總管是否打算將人分散?」

  「等警訊傳來再分不遲。不過,我想在這兒接待他,假使黑魅和七幻道同來,他們必定大膽地入庭,不會想到我倆從駱峪口出來。」銀劍孤星含笑答。

  黑狐也笑道:「兄弟之意,仍以在大庭坐等為佳。他們如果發現警兆撤走,再追出亦未晚。」

  銀劍孤星點點頭,道,「兄弟正是此意,往外接人豈不有失咱們的身份?」又問神刀奪命道:「彭旗主,你可以走了。記住,決不可在半路出手攔截,叫潛伏的弟兄們不可妄行暴露身份。」

  「屬下這就吩咐下去。」神刀奪命行禮告退。

  庭門左面花窗下,突然傳來低沉的人聲:「信號傳到,點子出現了。」

  銀劍孤星淡淡一笑,向窗外問:「怎麼說?」

  「橙裡火一長一短,是說點子從南面來,只有單人獨馬。」窗外的人答。

  銀劍孤星呵呵大笑,向一名黑衣大漢道:「帶那丫頭出來,讓那傢伙知道是斷送在女人手上的。」

  黑狐令超突然提出他們不願提出的難題,道:「假使那傢伙埋伏在大雁塔的高手,在稍後乘咱們對付蔡文昌時入侵,豈不亂了章法?」

  「蔡文昌是個無名晚輩,不可能有大果……」

  「事實上,大雁塔上埋伏的人,不但嚇走了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更擊斃了上鐵臂猿幾個手下兄弟。」黑狐搶著說。

  「可惜!咱們未能及時從鐵臂猿那兒探悉大雁塔埋伏的人是誰。」

  「為防萬一,咱們必須分配一些人立即封鎖外圍,制止隨後入侵的高手。」

  銀劍孤星臉部浮現一絲憂慮,搖頭道:「假使大雁塔上嚇走七幻道和黑魅的人到來,誰能阻得了?令主有事漢中,未能抽身前來……」

  「總管如果讓兄弟出手專行,兄弟願到外圍接應相機攔截。」黑孤搶著接口,理由充分。

  銀劍狐星略一沉思,點頭道:「也好,反正這兒用不著小題大做留下太多的人,一個蔡文昌有彭旗主令人便足以應付裕如。孤老弟可帶十位得力弟兄到外圍策應,可以獨斷專行,切記先問明對方的底細,免得日後勞神。」

  黑狐應諾一聲,下階挑選十名助手。

  窗外人聲傳到:「稟管,點子已進入第二道埋伏。」

  「可有其他消息?」銀劍孤星問。

  「燈號傳來暗語,說仍是點子一人一騎,並無其他消息。」

  「傳下去,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

  「是。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窗外人大聲叫道。

  黑狐帶著人告辭了。銀劍孤星問神刀奪命:「紫兄弟目前安置在何處?」

  「仍在城中等機會。」神刀奪命答。

  銀劍孤星點點頭,別有深意地道:「今晚如果大雁塔頂的人來了,勝負難料,恐怕仍然用得著紫兄弟費心。帶那丫頭出來。」

  後庭門出現了兩個女人,夾挽著只剩下半條命的田二小姐,往座上一放,她便委頓在地。

  銀劍孤星舉手一揮,冷冷地低喝:「熄燈,各就各位。」

  燈火全滅,人影立散,大庭中寂靜如死。

  窗外,傳信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點子已越過第三道埋伏,快到了。」

  「可有後到的人?」銀劍孤星的聲音在黑暗中傳出。

  「沒有。」

  「留意信號。隨時稟報。」

  「是。」

  不久,蹄聲隱隱可聞。主人將返回宅院。

  文昌策馬而行,不知凶險臨頭。在小道的兩側樹林和田野間,有無數陰森森的怪眼,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當他通過一道埋伏後,便有人用隱秘的紅色燈裡火將信息傳回文園,他是無法發現這些神秘燈號的。

  不久,文園隱隱在望,他己通過了第四道埋伏,而不自知。轉過一座柳林,遠遠地便看到園門的燈光。

  他心中一懍,心潮洶湧,突然勒住了坐椅,遠望大門燈光,只感到心中無端泛起一陣寒意,傳遍了全身,喃喃地道:「不對,燈籠怎麼全掛上了?今天該掛左面的一盞燈籠。」

  兩盞燈籠在凜凜寒風中不住輕搖,使他心生驚悸。但他不能不走,即使已預料到家中發生了不測,卻不能在家門口逗留,非走不可。

  他準備好暗器,脫下狐裘擱在鞍旁,一面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面自語:「我必須設法找到一把趁手的劍,或者一把刀,看來,家中定然有了變故。記錯日子或者有之,兩盞燈全掛決不是無心之錯。糟!可能是小金小銀被賊人盯牢跟來了,為何又不見警燈?不好!」

  他加了一鞭,馬兒全速狂奔,奔出遠處的園門,奔向敝開門的迎接他的燈門關。

  奔了二三十丈,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奇異的短促叫號,轉首聽卻又不再聽到聲息。他不再理會,仍策馬狂奔。

  他卻不知,那是潛隱在距小徑不遠處土洞內的小金,聽到馬蹄聲便知是主人回來了,不顧生死跳出洞外向小徑狂奔,正想出聲大叫,可是晚了一步,一名伏椿擲出一把飛刀,打入他的後心,叫聲變成了瀕死的慘號,未能及時警告文昌,橫屍荒野。

  文昌在距園門五六丈處飛身下馬,直闖園門,大叫道:「魯二叔、魯二叔……」魯二叔是看門的老人。

  沒有人回答,除了風聲厲嘯,一無動靜。他略一遲疑,搶上台階伸手推門。

  園門沒上栓,應手而開,兩側小房不見魯二叔的蹤影,房中傢具雜物一無異狀,就是沒有人。

  他心中懍然,心裡一陣狂跳,知道不妙。遠處大庭門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又錯了。燈光幽暗,只可看到廊柱旁站著的兩個模糊人影。花園中假山亭林中,似乎有無數幽靈在寒風中飄動,看不見的恐怖襲擊著他身上的每一條神經,令他毛骨悚立。

  「許管家,許管家。」他向大庭方向大叫。

  枝葉搖搖,寒風呼呼,但沒有人回答他。整座大院似乎空無一人。

  「我回來晚了一步,賊人已先一步毀了我的家。」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他一咬牙,向旁飛奔,穿越一度梅林,到了東相一座小亭下,忽地他閃在亭柱旁站住了。

  亭中央,吊著一具屍體迎風搖擺,令人望之心寒。

  他不顧一切地搶上小亭,伸手一摸,屍體是看家的魯二叔,冷冰冰的直挺挺的,死去許久許久了。

  他完全明白了,如果不是無盡谷主的爪牙所為,必定是黑旗令主的賊黨已找到他的家下毒手。他想先退走,但又不放心其餘的僕人。在心中,他已知其他的人必已遭到不言可知的惡賊所毀,但在未完全證實之前,他不能離開,也不願平白丟下花了一番心血所建的家園。

  他開始逐尾搜尋,屋中各處沒有燈火,搜起來相當冒險,所以只搜重要的所在。除了死去的僕人的屍體,他無法發現潛伏在各處角落中的賊人。

  終於,他回到大庭,雙腳讓身進入後面的天井,踏入穿堂,小心翼翼走向後面的後庭門。

  在後庭門,他踩著一具屍體,蹲下伸手一摸,是一名僕婦,已死去多時,屍體無傷但已冷冰冰。「這些畜生好狠,連老弱都毫不放過。」他切齒罵。

  後庭門虛掩,他伸手輕推,突然又生警兆,飛電似的抓起屍體向內擲去,人卻繞向左面後庭門,飛撞而入。

  「叭匍!」屍體飛入庭中。

  「轟隆!」他撞門而入,置身在庭內了。人似幽靈貼身在神台側方凝聽動靜。

  「唉……哎喲!」庭中突然傳出一聲虛弱的呻吟,接著是兩聲尖冷的呼喝聲。

  「唔,還有活人,但這聲音太……太陌生了,不像是我的僕人。」他心中暗叫,疑雲大起。

  神台兩側本設有兩盞長明燈,他忍不住了,取出火摺子擦動上面的火刀,火燴引一點火星,爆出了火焰,一晃便熄,火光一晃即沒,他怕受到暗算,所以僅一閃即收。

  在火光乍閃即沒中,他已看出庭中情景依舊。只在台階下有一個綵衣女人的身影,正在磚地上蠕動掙扎。

  他的屋中沒有年輕的女人,所以心中一怔,沉聲問:「誰在這兒?誰?」

  「唉……」是痛苦的歎息聲,算是回答。

  他膽子一壯,在火焰子下端倒出一些火磷散在火煤上,再次擦動火刀,火焰上升,庭中一亮。

  庭中沒有別的人,階下確有一個女人在掙扎,看清了女人的衣飾,他大吃一驚,迅速點亮了一盞長明燈,收了火格子縱向女人,挽起扶住就燈光一看,駭然叫:「天!你是田姑娘。」

  田二小姐在他擁抱中徐徐清醒,突然尖叫:「你……你是文……文公子麼?天那……」

  「田姑娘,你怎麼到我這兒……」

  「快……快逃,他……他們已……已……」她全力大叫。

  「什麼?」

  「快逃!逃……」

  庭左花窗下面的雕花木格中,伸入了一文火把,火光大明,光亮滿室。接著,右面花窗也伸入了火把。

  左面相房門悄然而開,兩名黑衣人持火把進入庭中兩面一分高舉火把貼壁而立,屹立如同石像。

  只片刻間,庭四周已站了十餘名黑衣大漢,火光熊熊,火把發出滾熱的油爆聲音。糟了!他已身陷重圍。

  他攙住田二小姐,虎目盯住廳門口站著的神刀奪命,倒抽了一口氣,切齒道:「是你們這些豬狗!你們好惡毒的心腸。」

  神刀奪命沒理他,僅對他冷然微笑,冷酷的目光,不時透向他身後。

  他心中凜然,扭頭一看,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糟了!神案左方的大環椅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腰掛銀劍的人,半迷著眼,嘴角出現一絲冷峻的獰惡笑意,若無其事地飄過兩道陰森森地目光。

  「是銀劍孤星,今晚完了。」他心中暗叫。

  銀劍孤星身後兩側,分立著兩個背劍的中年人,叉腰屹立左右,臉上木無表情,但兩雙鷹目中,發射出陣陣令人心寒的殘忍冷電,也像四把可透人肺臟的利刀,落在人的身上,令人不寒而驚。

  九宮堡的高手先一步布下埋伏,他知道今晚大事不妙,想活著闖出重圍,勢比登天還難,除了拚命之外,也沒有任何其他選擇了。

  面臨生死存亡關頭,他逐漸定下心神,看破生死,他反而毫無顧忌了,向軟倒在他懷中的田二小姐道:「田姑娘,你受傷了麼?」

  田姑娘慘然一笑,用比哭還難聽千倍的聲音道:「比受傷更痛苦一萬倍的事,已落在我……我的……」話未完,泣不成聲,最後道,「逃生去吧,我已生不如死,留得命在,請通知家父替我報……報仇……」

  文昌猛挫鋼牙,突然反手扔出三枚銀羽箭和一把飛刀,以內眼難辨的奇速,射向身後三丈餘安坐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暗器出手,他泰然挽起田姑娘,消後片刻方突向庭外猛衝,幻電小劍已用全了力,技巧與力道皆夠份量,行雷霆一擊,志在必得,使安坐在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驟不及防,想避開三箭按常理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相距有三丈餘,在未臻化境的高手來說,三丈已夠遠了,銀劍孤星也是暗器大行家,他的孤星鏢乃是武林一絕,闖蕩江湖中替他掙來名震武林的外號,三丈外想暗算他這個老江湖老狐狸,未免差遠了些。

  銀羽箭成斜三角形射到,籠罩住胸腔和上方。銀劍孤星安坐在大環椅內,兩側有扶手,左右不能閃讓,向上縱的話,便會受到胸間和上方兩箭的衝殺,向下躲,事實不可能,向後退,椅背和神案都是阻礙。同時,回風梭形小飛刃,也用令人難測的飛行軌道一閃而至。

  銀劍孤星果然了得,連人帶椅向左側倒。

  小飛刀半絲不差,射向他倒下的地方。文昌預測退向的功夫,確是出神入化。

  身後的兩名中年人大吃一驚,左方那人一聲暴喝,抓住靠手向旁帶出身後,拚命搶救,銀劍孤星免了一刀之厄。

  他救得了人,救不了自己,小飛刀在他腰臂一閃而入直透內腑。

  「呀……」中年人慘叫一聲,「砰」一聲大環椅脫手,人像被踩著尾巴的小貓,向上一崩,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同一瞬間,庭門口神劍奪命的吼聲如天雷乍響,「退回去!小狗。」

  吼聲中,連揮三刀,將文昌迫退丈餘,退到底下。

  「住手!」銀劍孤墾沉喝,神刀奪命應聲後撤。文昌必須兼顧田姑娘,幻電小劍也太短,無法反擊,被迫回庭中,失去了突圍的機會。

  銀劍孤星冷然扭頭問:「人怎樣了?」

  另一中年人切齒道:「刀入內臟,快完了。」

  銀劍孤星深深吸入一口氣,恨聲道:「我害了他,告訴他,我將親挖出小狗的心肝替他報仇。」

  他一面說,一面舉步下堂,向文昌走去。

  文昌冷然屹立,厲聲道:「在下也向死去的僕人說過,要替他們報仇,用兇手的血祭奠他們泉下之鬼。」

  銀劍孤星激動的情緒穩定下來了,冷冷地道:「一千個人的性命,也難低償我這位忠心弟兄的寶貴生命。你好,咱們第二次見面,便突下殺手,你想怎樣死法?」

  「三箭一刀未將你的狗命收掉,在下好恨,只怪我功力不行,沒有可說的,哼!你也不見得如意,在下仍有機會,誰死誰活目下言之過早,我這十餘名僕人,都是長安孤苦無依的貧苦老人,你這欺世盜名以劫富濟貧為幌子的豬狗,竟然忍心將他們置之死地,天理難容。蔡某有一口氣在,必將你們的鮮血,洗淨你們自己的罪惡之手,上吧!你等什麼?」

  銀劍孤星手按劍靶,陰森森地道:「本總管要刺你一百劍,然後將你剖腹刺心,本來,令主的意思是活捉你返堡,但你卻用暗器行兇殺了我的好兄弟,本總管只好立即處治你了。」

  「哼!你未免太自信了,似乎蔡某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呔!」銀劍孤星用一聲冷叫截住文昌的話頭,人隨聲進,奪目銀光閃耀,龍吟之聲直震耳膜,飛騰的劍氣觸膚生寒,但見一朵銀花乍吐,以排山倒海的聲勢襲向文昌,不徐不疾,身法極為瀟灑從容,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稱當代有數的劍術名家之一。

  文昌第一眼就看出銀劍是神物,可以洞壁穿鋼,凌厲的劍氣也直逼肌骨。耀目的劍上銀光,也令人眼中生花視力大受威脅,不要說劍術,僅憑這把銀劍,銀劍孤星便佔了絕對優勢,假使他不將田姑娘丟掉,恐怕連躲閃的機會也失去了。

  他不願丟掉田姑娘,也不甘示弱,小劍疾揮,人向左閃。「嗤」一聲刺耳厲嘯,幻電小劍在銀劍的尖鋒前半分挑過,雙方劍氣第一次接觸。

  文昌只感到手腕一醒,雙方奇冷而勁力奇大的劍氣,掠過掌背時澈骨奇寒,假使他沒練無極氣功護身,不但握不住幻電小劍,右手可能也完了,即使已練神功護身,仍感到難以忍受那澈骨的奇大勁力所衝擊。

  「那兒走?看!」銀劍孤星沉喝,「花中吐蕊」驟跟「流星趕月」,跟蹤追進,一劍連一劍連續飛點,緊楔不捨,銀虹接三連三幻花不絕,連綿而至。

  文昌左手夾著半死的田姑娘,暗器不能再發,退出兩丈外躲過三劍,銀虹已臨胸前。如影附形射到。

  正危急間,庭上突然落下三塊瓦片,落勢之疾,令人幾乎肉眼難辨,若大的青瓦片也不易看清,可知發瓦片的人勁道委實駭人聽聞。

  「拍拍!」「錚錚!」暴響聲震耳,火花激射,銀劍向下疾沉,鋒尖幾乎劃開了文昌的肚腹,一髮之差,逃出了劍下。

  兩片瓦片並未碎裂,僅分成四塊而已。

  接著是「拍」一聲暴響,第三塊瓦片擊中抓住機會從旁挫身偷襲下盤的一名黑衣人的背部。

  「恩……」黑衣賊人低叫一聲,「撲」一聲爬伏在地。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的人全駭然變色,接著,震人耳膜的聲音在空間震盪:「蠢東西!自己的性命如果保不住,那丫頭同樣活不了,怎麼如此愚蠢?放下人,拾劍施展。」

  文昌大喜,蛇魔丹士到了,大援光臨,激起他的英風豪氣,放下田姑娘,飛快地用腳挑起爬伏在地的黑衣賊人的長劍、幻電劍交在左手,一聲長嘯,兇猛地衝向變色而立的銀劍孤星。

  銀劍孤星只聽到人聲,沒有見有人現身,只看到屋頂開了一個小天窗,可以看到閃爍著的星星,能用瓦片擊沉他的劍,兩瓦片僅裂成兩半,令人難以置信。

  文昌攻到,長劍兩劍同時進擊。

  「去你娘的!」銀劍孤星厲吼,連攻兩劍「叮叮」兩聲清鳴,文昌的幻電劍連錯兩劍,長劍也連續搶攻。「錚」一聲輕鳴,長劍刮掉寸餘鋒刃,兩人的兵刃相克制,勢均力敵。

  銀劍孤星一聲長嘯,飛躍而上,上了三丈高的大樹,左手一掌拍出向天窗口擊去。

  「嘩啦啦」暴響聲中瓦片出現了大天窗,斷了兩條橫棟,瓦片被兇猛無比的掌風震飛。他再拍掌,銀劍讓身躍出天窗上了瓦面。

  瓦面天窗附近沒有人,不遠處透空的屋脊上,跨坐著一個黑影,隱約可見到黑影頂上的道士吉。

  銀劍孤星心中—驚,以為七幻道到了。瓦面上原布有四名高手,目下蹤影不見。他的功力比起七幻道相差無幾,交起手來一兩百招之內勝負難分,但如想一舉將四名高手在無聲無息中拾下那是不可能的事,難道說,七幻道目下的功力,竟能悄然闖入五道埋伏,更一舉收拾屋頂上的四位高手?這種進境太令人吃驚了。

  他心中生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七幻道的迷魂大法夜間不可怕,但喪智香飛出毒火卻是要命的玩意,必須先發制人搶得先機才行。

  他不多思索,悄然打出三枚孤星鏢,一面故作從容冷然發話,道:「閣下是七幻道賊麼?」

  黑影大袖一揮,三枚肉眼難辨的星形角鏢飄飄蕩蕩地投入袖中不見。然後用手一一取出,在星光下若無其事地審視,低沉地道:「這玩意是京師鷹爪門的叛徒鐵鷹戴信,從鷹爪鏢中蛻化而來,比鷹爪鏢厲害,可以飛旋變更方向,只是,你的功力太差勁,沒用,小輩,拿回去。」

  聲落,信手拋過,翩然而飛,緩緩地旋轉,似乎毫無力道,劃出三道銀劍孤星的身前。

  銀劍孤星大吃一驚,他的星形鏢份量沉重,可破內家氣功,沒有人敢接,武林中人聞名喪膽,這老道僅憑一隻大袖,便輕而易舉的接下了三枚星形鏢,眼看拋回時翩然而至,旋轉極慢,按理不可能這樣落下,必定急墜瓦面,怎會像棉絮般往下落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對方即知星形鏢的底細,出手又奇特無比,他怎敢伸手去接?向左急飄,信手一劍振出擊向最後一枚星形鏢。

  「叮」一聲暴響,星形鏢被震成五片墮落瓦面。

  「呵呵呵呵?」黑影狂笑,笑完道:「你這人真無可救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使要你的命,不過是舉手之勞,用得著計算你?真是?擊毀了你自己的成名暗器,日後傳出江湖,太丟人,你用不著叫名號了。」

  銀劍孤星羞憤交加,挺劍迫進怒叫道:「尊駕不是七幻道,來意如何?通名號。」

  「七幻道是什麼人?說來聽聽可好?」黑影泰然地問。

  「通名號。」銀劍孤星怒吼,頓頓又道:「在下銀……」

  黑影急忙擺手,搶著道:「不必說,不必說,你這種出手暗襲小輩,說出名號污我入耳。剛才在下面,姓蔡的小娃娃不得已而出手偷襲,你卻用不著也出此下策,說出名號豈不丟人現眼?」

  銀劍孤星被激得昏了頭領忘利害,一聲怒嘯,狂野地衝上一劍疾揮。

  黑影一雙大袖左蕩右揮,將攻到的銀劍盪開帶偏,從容揚袖,銀劍象被一種奇異的力道所吸引,隨袖拂動不由自主。

  黑影安坐脊頂,一面拂袖一面泰然地道:「貧道讓你鬆鬆筋骨,記住,三十六劍之後,貧道方行反擊,讓你號哭道爬下瓦面。第四劍。哦!第六七八……九,好,了得第十……」瓦面上展開奇怪的激鬥,大庭中的激鬥如火如茶。

  文昌雙劍在手,凶悍如獅,他不追銀劍孤星,開始找神刀奪命。自經過蛇魔丹士的指點後,事實上他已比神刀奪命稍強一分,他的幻電小劍僅當做劍訣使用,並不用來進招,用奪來的長劍應敵,撲向神刀奪命,兇猛的絕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

  神刀奪命一聲長笑,接連八劍回敬了十一刀,兩人展開狂攻,兵刃交擊之聲震耳欲聾。

  刀以錯入近身拚命為主,劍則以輕雲搶入中宮迫進為先,劍比巧刀比力,所以不時爆出兵刃交擊之聲。五照面六盤旋,愈打愈烈,雙方拼出了真火,刀光劍影紛飛,似乎棋逢敵手,難分高低。

  一名大漢一聲獰笑,挺刀走向地下的田姑娘,揮刀伸向姑娘高聳的乳峰,獰笑道。「你賴生這兒躡手躡腳,我給你卸掉錦衣、讓大家飽炮眼福……啊!」慘叫聲乍起。

  文昌到了,手中幻電劍一步飛到,貫入大漢的胸口,大漢向後便倒。文昌跟蹤射到,伸手抓回幻電劍,飛起一腳,將大漢踢飛,乘勢後縱,掠過地下的田姑娘,大旋身一劍猛揮。

  他冒險飛劍救人,神刀奪命隨後攻到,頓時落入下風,被刀光罩住了,該拚命啦!

  刀劍的招式都夠很辣。「錚」一聲相錯而過,兩人已貼身相對。但神刀奪命的已搶得了中宮,乘勢探進,「腰橫玉帶」人刀滾轉切入、刀已光臨文昌的虎腰。

  文昌臨危不亂,左手小劍疾沉,「嗤」一聲輕響,鬼頭刀齊腰而折,刀身衝力仍在,割破文呂的右臂,鮮血濺出。文昌的無極功火候不夠,目下仍難護身,但亦發揮了作用,刀鋒傷向後無法再深入,阻在脊骨外。

  同一瞬間,文昌的右手全力一帶,劍尖雖被震出偏門,劍靶卻仍有大用,一帶之下劍靶的雲頭擊中神刀奪命的太陽穴,擊碎了頭骨,腦漿和血水齊往外擠。

  人影乍分,神刀奪命的屍身橫衝八尺外,旋了一圈,然後砰然倒地。

  文昌收了幻電劍,抓起地下的田姑娘挾在背下,一聲怒吼,搶向大庭門。他無法兼顧半死的田姑娘,只好奪路逃生。

  「呔!」暴吼如雷,他用上剛學會了的「魔幻三劍」,分攻迎面截住的四名大漢。

  扭曲著的虹影吞吐了三次,似乎化為一個向外滾動的有刺光輪,從兩刀兩劍中滾入,然後光輪倏斂,人影外張,他從中間一閃而過,終於到了庭外了。

  「啊……哎……」四個阻路大漢發出絕望的慘叫,每人的胸口皆出現了血口,劃痕直抵心室,搖搖晃晃向外退,刀劍落地聲震耳。

  大庭四周的人齊聲吶喊,揮舞著火把跟蹤便追。

  文昌功力不夠深厚,臨危拚命奪路逃生,用上了魔幻三劍,而且三劍齊出,一氣呵成,浪費了不少真力,搶出了庭門,他已出現氣喘之象。氣喘,在練氣的人來說,那是精力損耗至巨的警兆,不是好現象,雖不至虛脫,也接近真力不斷氣散神亂之境了。

  各處潛伏的高手們,大概已知庭中形勢不利,紛紛現身,齊向裡搶。

  真糟!在外久候並無警兆發現的黑狐超,恰好在這時率領十名高手槍入園門,一聲長嘯,循花徑飛掠而至,搶上了台階,劈面碰上了。

  火光通明,無所循形,園中亭台假山暗影中,出現了三四十名黑衣賊人、想脫身難比登天。

  文昌左手有人,真力不繼,怎接得下黑狐的狂攻?一照面問,田姑娘的肩膀挨了一錘,他自己也在右胯掛了彩。

  黑狐的功力,比銀孤星相差無幾,至於神刀奪命,只算得勉強擠身一流高於之林陪末座而已,想得到要糟,糟得不可再糟。文昌再想用魔幻三劍,已經力不從心了。

  黑狐迫進了丈餘,連中三錘,狂傲地迫進叫:「進去!你該死在你的大庭中。」

  叫聲中,飛錘急似驚雷,幾乎砸倒,飛錘這玩意會折向拐彎,不能錯各,只能擊打錘頭,但錘已近身,除了撥開之外,不可能用劍去打錘頭了。

  眼看一錘中的,文昌暗叫「我命休唉」!

  驀地黑影從廊簷下飛塵,香風入鼻,一支長劍捷遇電閃,尖鋒已點中錘頭,錘向下疾沉。

  黑狐吃了一驚,手腕一帶,飛錘疾收尺餘,再向上倏然疾飛,衝向下塵的黑影,反應之快,已臻玄境。

  豈知落下的黑影,比他更高明,人已落地長劍上飛,「錚」一聲擊中錘頭,奇大的震力將錘蕩得橫飛丈外,接著嬌叱入耳:「好黑狐,你也接我三枚奪魂神梭。」

  黑狐大驚,是黑魅谷真到了,老妖婦的奪魄神梭比閻王貼子還令人寒心,黑夜中視度不良,假使三枚齊飛,他怎吃得消?一聲不吭向旁急閃,藏身在廓柱之後。

  黑魅一把抓住文昌,側掠下階,喝聲「起」!縱上了東屋頂,如飛而去。

  大庭頂的蛇魔丹土大叫道:「快走,你這小母貨出手太晚,我斷後。」

  喝聲中,大袖猛揮,人己站起來了,罡風怒吼,屋瓦如被狂風所刮,八方激射。銀劍孤星像一根風中的羽毛,飛蕩丈外,再骨碌碌向下滾,直滾至近簷處方穩住身形,站起來一看,瓦面已不見有人。

  東面屋頂,剛才一掌把他打翻的黑影正屹立瓦面,等候著黑狐率人上屋,狂笑聲直震耳膜,令人感到頭皮發炸心向下沉:「嘩嘩嘩……誰追來試試?」

  第一個上屋的黑狐,剛上瓦面,相距丈二飛錘遙擊,吼聲如雷:「納命!什麼人…… 哎……」

  蛇魔丹士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劈面砸來的碗大飛錘,喝聲「滾!」回手便扔。

  黑狐來不及解掉套上的掛鏈,身不由已,被無窮兇猛的勁道扔出,連人帶錘向三丈外的瓦面,「砰」一聲大震,屋頂搖搖。

  「下去,下去!」蛇魔丹士怪叫,變袖疾揮,剛上屋的十名高手站不住腳,紛紛下塵。

  蛇魔丹士狂笑道:「假使貧道不曾和百劫殘僧消磨了十年歲月,性兒已改,你們這些東西一個也休想活命。」

  驚魂初定剛趕到的銀劍孤星,站在三丈外恨聲叫:「尊駕果然高明,在下認栽,青山不改,清留下名號,九宮堡的英雄們,必將酬謝足下今晚之賜。」

  蛇魔丹士呵呵笑,朗聲道:「滾回去告訴你的主人,今不許再打擾蔡文昌的清淨,蔡文昌如有三長兩短,貧道如果打聽出是你們興風作浪,九宮堡必將成為廢墟,化為瓦爍場。你記住,我蛇魔丹士,在完龍山金蛇洞清修,不服氣的狗熊小輩,可以到那兒找我。你們再不見機帶著人滾蛋,有人不肯哩!」

  聲落,人影突然消失不見,西北角,慘叫聲震耳。

  心膽俱裂的銀劍孤星倒抽一口涼氣,向下叫:「傳出信號,撤!」

  文昌挨了兩錘,已經筋疲力盡,但仍支持得住,黑魅谷真拉著他走,他仍死挽住奄奄一息的田姑娘。

  三人從西北角下不了屋頂,掠入荒野中,劈面遇上五名黑衣人,黑魅一聲嬌笑、揮劍便上。

  「著著著!擋我者死。」她一面笑,一面叫。

  黑衣賊人不知道她是大名頂頂的黑魅谷真,只一照面便倒了四個、遠處人影紛現,全向這兒急截。

  文昌接住最後一名黑衣賊,力盡的他仍可勉強應付,但相當吃力,守多攻少。

  黑魅殺了四名大漢,扭頭叫:「文昌,丟下那賊人,前面還有四道埋伏,帶著小賊貨還捨不得丟手麼?」

  文昌一面還劍招架,一面道:「田姑娘是無辜的,我不能丟下她,要不你走你的路,別管我。」

  黑魅搖頭歎息一聲,走近連揮兩劍,大漢一聲狂叫,臉上被劍尖劃開,頭骨亦破,扔刀便倒。她苦笑道:「以前我看錯你了,想不倒你竟是個血性男兒,沒話說,我保全這丫頭。走!蛇魔丹士斷後,無後顧之憂,咱們向前闖,三流小鬼何足道哉?送你到外面暫避?我宰光他們。」

  近處突然傳來一聲虎吼,有人用洪鐘似的大嗓門叫:「狗東西們,黑爺爺送你們進枉死城。」

  接著,慘號聲大起,文昌,「走!我的大哥來了。」

  黑魅卻不向人聲暴吼處走,折向便闖,一面道:「不!我護送你脫出重圍暫避,然後再回來宰他們,有你在身旁躡手躡腳,我不能放手幹。走!」

  一枚蛇焰箭在高空爆炸,仍可看倒搖曳而上的火焰余盡,胡哨聲此起彼落,人影紛向外撤,黑魅跌腳道:「討厭!」蛇魔丹士的聲音道:「你這鬼女人心太狠,真想全部都殺光麼?」

  黑魅吃了一驚,回身收劍行禮道:「前輩今天的行徑確令晚輩困惑……」

  「呵呵!你是說,在大雁塔輕易將人趕走,今晚又破天荒助你一臂之力,又一人未死打發他們走路麼?不錯,貧道確是不想再多造殺孽了。」

  文昌放下田姑娘,上前拜倒道:「晚輩再蒙老前輩援手大德,沒齒難忘……」

  蛇魔丹土扶起他笑道:「不必多謝了,起來。你剛才用上那三劍,該發覺功力不足是如何可怕了吧?記住,找一處清淨之地苦練三年兩載,以你所練的玄門神奇氣功,和神奧絕倫的魔幻三劍,君臨江湖,足以橫行天下,操之過急,反而壞事哩。他們走了,你可以回家了,我也該走了,和百劫殘僧道友的棋局還未告終哩。好自為之。」

  聲落,他化輕煙,冉冉隱沒在夜色茫茫中,倏然即逝。

  黑魅谷真直搖頭,喃喃地道:「這老道假使要在江湖稱雄行道,武林局面將會全局改觀,能克制他的人,在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哩!」

  文昌取出一顆丹藥給田姑娘,說:「我必須去接應范大哥。」

  黑魅將人接到,匆匆舉步道:「走!我陪你、走一趟。」

  小銀帶著黑鐵塔趕來援手,在第一道埋伏被賊人發現了,十餘名黑衣人在小徑兩側暴起發難,四面合圍。

  黑鐵塔久走江湖,星光下一看賊人衣著打扮,便知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將小銀推入路旁小溝,撤下長鞭怒吼著向前奪路。賊人中高手不少,而且人太多,雙方拚死槍攻,陷入重圍,地下橫屍四具,黑鐵塔已挨了十餘刀之多,幸而他的混元氣功了得,僅衣衫凜落,皮肉倒未受傷,雙方想攻他的口眼下陰等處要害也是不易事。

  撤退的信號傳到,但賊人有屍首未撤出,黑鐵塔又不肯罷手。纏住了,除了黑鐵塔死了之外,無法抽身,依然死纏不放。

  無法撤走的信號傳出,搶道斷後的黑狐聞之失驚,火速率領二十餘名高手趕來,大吼道:「兄弟們退!我收拾這狗東西。」

  他的劍術其實與銀劍孤星差不多,不同的是錘頭沉重,而且有一尺八寸的丙,可當短兵刃使用,更可飛出遠擊丈六外的目標,十分霸道,長傢伙遭上長鞭,碰上了,他一聲怒吼,立即飛舞出錘頭,來一記「毒龍出洞」劈面攻到。

  黑鐵塔一聲怪叫,攻出一招怪蟒翻身,長鞭向前翻滾,彈纏砸卷抽五決齊出。

  「叭」一聲鞭錘相接,溜出一隻大花。黑狐怎肯被鞭纏住?手腕一帶,錘頭疾收,一聲怒吼,仍從鞭下空隙中砸入,疾矢星飛電射銳不可當。

  黑鐵塔感到鞭上傳來一陣奇猛的反震力,震得虎口發麻,心中暗驚,雙方內力出奇的渾厚,今晚可能要糟,兩照面之後,他感到對方竟然是九宮堡的黑狐超,心中油然泛起寒意,暗叫道:「糟了!黑狐在這兒出現,文昌弟完了」。

  他心中一慌,立陷危局,連接五錘,卻有點手忙腳亂了,其餘的賊人已乘機搬走了屍骨,在外圍待機而動,虎目眩既,想脫身已嫌太遲,但他並無脫身的打算,文昌的安危,令他焦灼難安,他必須向裡闖,為朋友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撲」一聲輕響,他左肩挨了一錘,幸而是擦肩而過。不然可能要糟,巨大的打擊力道令他連退五步方穩住身形,另一錘又到了。

  「不相信你是鋼筋鐵骨。著!」黑狐大吼,錘影一閃即至,衝著鐵塔的腦袋,來勢奇快。

  黑鐵塔身形剛穩,無法以攻還攻,右手急抬,用鞭身猛推錘頭。撲一聲響,鞭將錘頭崩上三寸,他也低頭挫腰向後退,頭巾被砸掉了。

  雙方兵刃都利於遠攻,誰也不想貼身相搏但鞭尾上帶,竟然卡住了錘鏈,黑狐手急眼快,一把抓住鞭尾全力猛帶,喝聲撤手,同時錘向下疾沉,衝向黑鐵塔的頂門,如被擊中,黑鐵塔的混元氣功恐怕難禁全力一擊,不死也得傷。

  正危急問,黑魅和文昌趕到了。黑魅一手夾人,一手連劍,一聲嬌叱,便刺倒外圍的三名黑衣人。

  文昌奪勇突入,大叫道:「蔡文昌到,攔我者死!」黑魅的嬌叱聲,把黑狐嚇了一大跳,不消說,蛇魔丹士必定到了,即使是一個黑魅他也吃不消,不走怎成?百忙中無暇追取黑鐵塔的性命,他自己的命重要得多,左手倏鬆,右手一帶便收回飛錘。

  黑鐵塔命不該絕,正仰身扭腰閃避下砸的飛錘,並且奪刀奪鞭,對方鬆了手,他剎不住勢向後便倒,鬼使神差是向旁扭倒的,飛錘從他身畔飛退,未被錘緣擊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使劍已用不上多大的勁,要用暗器襲擊,黑鐵塔的四周有人,所以他出聲招呼要黑鐵塔讓開。

  黑魅也例了,嬌叱聲震耳:「都讓開,交給祖姑婆我送他們見閻王。」

  黑狐恨得直咬牙,但又無可奈何,一聲怒嘯,飄掠三丈外下令撤走,一哄而散。

  黑鐵塔腳蹤站穩,感情地叫,「兄弟,你可無恙?」

  文昌丟掉劍搶出,激動地叫:「大哥,謝謝你!」

  兩人互相抱住了,一旁的黑魅道:「走吧!何不回去再說?」

  黑鐵塔叫出小銀,由文昌領路往回走,今晚大概不會再有人前來打擾了。」

  文園中冷靜清,血腥在空間裡蕩漾,除了小銀,所有的僕人全部被殺,草草暫時安置了所有的屍骨,五個人在大庭中商量行止。田姑娘服下九轉玄丹,在鬼門關上拉回了三魂七魄,委頓在大木椅上,餘悸猶在。

  文昌第一次建置家園,在短短的幾天中便遭遇了如此悲慘的變故,他知道,這兒已不是安樂土了,早晚必有其他的人前來找麻煩。他決定將房屋和剩下的金銀交由小銀處理。好好安葬所有的僕人。他自己即將浪跡天涯海角,度他的亡命者的生涯。

  這期間,他會和黑魅谷真坦誠相談,黑魅告訴他,希望他能聽他在江湖並肩行道,她答應他,決不以一般情夫的感情對付他,他的行動可以保持自由,來去不受拘束,她將尊重他的身份和自尊心。但他婉言拒絕了,他有他自己的道路,他感謝黑魅谷真對他的一番情意,他更珍惜她對他的關照和多次維讓的情誼。

  黑魅谷真不勉強他,希望他日後有困難時,別忘了她,不管任何時期,皆願助他解決困難的真正朋友。

  他將得自吸血鬼封三爺的四顆大珠贈送黑魅谷真,說出珠中確是藏了一份陳友諒的藏寶圖,風聲已經傳出江湖,七幻道也是為此四珠而一再出手劫奪。他自己不想前往掘寶,也怕無法保全,便將珠贈給黑魅,留在身邊恐怕會惹起無限風波。

  至於田二小姐,黑魅答應護送她返回府城田府。黑鐵塔不恥黑魅的為人,但看在她一再出手援救文昌的份上,倒未出言猛撞,但也不假以辭色。

  「小山弟的消息,大哥可知道麼?」文昌問黑鐵塔。

  黑鐵塔唉聲歎氣,翻著大眼道:「真怪,那天我親見小山弟被大興善寺賊喇嘛的俗家弟子虜走的,可是我共捉了七名喇嘛用酷刑迫供卻問不出任何信息,他們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你說怪不?」

  「那幾個俗家信徒大哥可曾看清臉面?」

  「看清了,但大興善寺的徒孫,確沒有這幾個人,考問不出所以然。

  文昌低頭沉思,突然一咬牙,道:「大哥,小山弟精明過人,大概不至於遭到不測。如果他不幸,咱們打聽兇手是誰再定行止。假使失蹤之事與大興善寺有關,出動的人多,消息不會永遠被封住,也許是別人所為,也許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哩。這事操之過急反而勞而無功,你我分途在暗中打聽,豈不……」

  黑鐵塔大聲道,「不行,日下你已成為黑白道無恥之徒的眼中釘,也是眾矢之的,我不放心你獨自在江湖流浪冒險,咱們走在一起兒也好有個照應。」

  「也好,小弟目下還有一件心願未了,咱們一面辦事,一面探小山弟的消息。」

  「什麼心願?」

  「日後再告訴你。今晚早早歇息,咱們明早再作打算。」文昌心事重重地答。他仍在遲疑,難以決定是否將護送施家父女返成都的事告訴黑鐵塔,怕黑鐵塔罵他做事少不了女人。

  黑魅谷真卻不願:「再苦練三年二載,出道並未為晚,何苦在江湖冒風險,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如果我是你,將立即覓地隱修。珍重,後會有期。」她夾著田二小姐,逕自走了。

  文昌和黑鐵塔共住在他自己的華麗套房中,小銀掌燈準備了茶水,在鄰房將息,若大一棟大宅院,只住了他們三個人。

  文昌打定主意,在房中落坐,正色道:「大哥,你聽我將這些天的變故一一道來。」

  「我並沒要求你說,兄弟,我信任你。」黑鐵塔誠懇地答。

  「別打岔,請靜靜地聽。」他將千面師太分手以後的經過一一說了,最後道:「大哥,受恩不報,這種人算不得血性男兒,小弟想暗中護送施姑娘全家返回成都,乘便打聽小山弟的消息。小山弟是四川人,到四川找,不失為上策。小弟不怕你笑我婦人之見,只好直說,大哥是否是願和小弟走一次四川,只用一句話吩咐。」

  黑鐵塔哈哈大笑,怪叫道:「你他媽的這件事倒是真做對了,假使你跟在黑魅谷真羅裙後面嗅餘香,我可要打你—頓消口惡氣,好啦!算我一份。早早歇息,咱們也該養養傷了。」

  文昌心中一寬,也裝腔作勢地道:「這兒沒有水,我可要等在河邊才和你動手拼上百十招,讓你喝飽一肚子水。記住,在水邊你得小心了。」

  「哈哈!我在岸上等著你就是。」黑鐵塔忘憂地狂笑著答。

  第二天,他們遷到城西城裡朝附近一棟木房中隱身,一面打聽施家動身的消息,一面找長安三豪打聽方小山的下落。黑鐵塔長相易引人注意,由文昌出面奔走。豈知長安三豪翻臉不認人,幾乎聲張起來,文昌只好不再麻煩這三個江洋大盜,世情冷暖,日下他樹敵太多。長安三豪怕事,他也懶得和他們計較。

  由於厲春水歸還了施家宅院,施若蔡只好暫且逗留,直至將宅院賣出方能上路返川,已經是三月暮春了。

  府城行文各地輯拿江洋大盜的文書,似乎已形同具文,賞格加到每人五百兩,但如同石沉大海,音訊全無。府中的捕役在一月中三天一查五天一追,屁股蛋倒了霉,五犯依然未能落網,僅捉了不少疑犯,無限期地往下拖,真正的強盜,依然逍遙法外。

  在施家決定動身的前十天,文昌和黑鐵塔展開了預定的行動,明日張膽東下洛陽,膽大包天。

  長安城中,由於文昌躲得穩,追蹤他的人一一離去,只有一個人未走,那就是九宮堡的暗拴賣唱老柴,他仍然在太白樓賣唱,等候機會。

  銀劍孤星被蛇魔丹士嚇跑之後,消息傳至漢中府的黑旗令主手中,令主頒下了手示,通知各道群雄不可在明裡和蔡文昌衝突,金蛇洞的妖道可怕,恐怕九宮堡受到殘酷發落。再就是令主巳在鬼影子孫明口中,知道七幻道所要的四顆藏寶珠的秘密,在南康府星子孫附近,布下有力的暗椿眼拴,等候蔡文昌前往尋寶。如果捉獲蔡文昌,這四顆大珠務必以快傳送至九宮堡。

  黑旗令主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他在江湖中安排了不少心腹,以各種不同身份側身各地,秘密活動做他的耳目。這些人中不乏奇技異能之士,潛伏地罕為世人所知,甚至他的心腹臂膀銀劍孤星,也未弄清這些人的身份和立場,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替令主賣命,賣唱老柴是僅有少數爪牙。他奉命伺機接近文昌,便暗中盯住了長安三豪,他堅信可以長安三豪身上可獲致文昌的消息,其他的人一一失望地離開了長安城,他卻守株待兔留下來不走。反正這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他並不急進行,欲速則不達,他深知辦事的其中三味。

  這晚,斗室中文昌和黑鐵塔作了一次周詳的策劃。其一,必須向東,其二,設法引開黑白道和與他們作對的宇內十三高人,不讓他們向西走。其三,萬一轉向西走的形藏暴露,使故意向施家行劫,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其四,亡命客的名號必須叫響,希望能讓小花子方小山聞訊趕來會合。

  決定了行動,便在施啟程前十天,他倆開始露面了。提前十天,是預定東行的計劃,他們算定施家西行至漢中府—段路不會有外發生。漢中府至長安程九百六十里,帶著家眷遠行的人不能太快,需時十餘日方可到達,前後共有二十天,他兩人足夠辦事了。

  藏匿了二十餘天,他們連小銀也沒去探望,恐怕連累那孩子受苦,自經過那夜闖鬼門關生死一發的事故,文昌的性情有了顯著的改變,心腸比以往硬,更不將生死放在心上了。他心中暗暗發誓,永不會放過黑旗令主的爪牙,尤其是銀劍孤星一群好殺的人,他要以牙還牙加以報復。他相信,這一天會來的,不管是十年八年,他有自信可以練成足以制他們死命的絕學。仇恨在他心裡生根。一再的迫害和十餘名僕婦慘死的景象令他永誌不忘,難以磨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37:59

大白樓,是南大街長安最負盛名的第一間酒樓。樓共三層,第—層,是達官新貴應酬買醉之地。第二層是豪門巨富設宴應酬的所在,而第三層,是王孫公子風流佳客尋香掠艷的風流勝境。

  三層樓的梯口各不相擾,每一層的情調都不同,第一層的客人大多是志在酒菜的真正食客,不注意聲色之娛,有外來賣唱男女在其中討生活,即席高歌,男女歌手大多有些風雅古逸,有時輕吟古曲詞牌,有時豪放高歌醒人心脾,歌聲輕柔,鐵板鏗鏘,韻味無窮。第二層有店中的美麗女侍伺候,女侍大多是胡姬,也有極少的漢家小碧玉,保持著古都的歷史風味,不同的是,規範比往昔大,設有金碧輝煌的華麗裝飾小閣。那時,設酒姬的地方最負盛名的有兩個地方,一是南京,不但有酒姬,甚至有歌舞。

  玉荀集有明人鄧雅的「採石酒樓」詩:「採石江頭向酒家,酒樓兒女貌如花,金盃滿動歌聲緩,銀燈高燒舞影斜。」可知那時的盛況,比今天的夜總會並無奪色。

  另一地便是長安,保持著盛唐時的風貌,「雙歌二胡姬,更湊還清朝,舉酒挑逆王,從君不相饒。」可以概括地領略這種旖旎風光。

  第三層設備更豪華,—座座暖閣是神仙勝境,歌舞之聲不會干擾到隔鄰尋芳雅士的清興欲意。極盡人間豪華。這兒是地獄中的天堂,一擲萬金的競賽場。但對外而言,太白樓是高尚人士的高尚交際場所,外人只看到第一層古撲的一面,樓上的風光一般百姓小民是不敢問聞的。

  三月下旬,暮春的寒意行將消失,古都長安已是亂穿衣的季節。太白樓笙歌不絕,寒意全無,兩個外罩天藍色外衣的高大人影,踏入了太白樓。

  艷陽天,風和日麗,寒氣全消。太白樓入夜時分車水馬龍,豪客如雲。

  兩個穿天藍色大氅,內著勁裝的大漢光臨太白樓,一個身材雄偉,內穿藍緞子繡雲雷如意領襟勁裝,黃面朱唇,英俊照人。另一個壯得像頭巨熊,黑勁裝,勁裝外套直綴,外加腰帶鬆鬆地,黑巾纏頭,黑臉膛,亂虯髯銅鈴眼,長像十分威猛嚇人。

  他們是黑鐵塔和蔡文昌,第—次以真面目出現在公眾場合,誰也不會想到,這位有三分書卷氣的公子爺,會是告示上行文天下追緝的要犯蔡文昌,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想不到這個江洋大盜能斗膽敢在長安逗留,自尋死路。

  食廳中共分五部分,前廳,後廳,左右兩廂,和延向後面庭園的曲郎。各部分每一食桌,都有屏風相隔,燈光如畫,人聲隱隱。侍者穿梭似的往來不絕。

  領路的小廝領兩入轉入後廳,引向一張由三面屏風隔好的食桌,立即有一名店伙微笑道迎上,含笑欠身向裡伸手虛引,說出一連串的請字。

  兩人就坐,脫下大氅,文昌笑問店伙道:「夥計,十斤太白,八隻下酒萊,如果有燒雞,大盆子往上切。我這位黑大哥吃不得細量的手藝,他肚子裡可以一口氣裝上十隻肥雞。哈哈!勞駕快點。」

  「哈哈!賢弟的話正中下懷,妙極了!」黑鐵塔高興地叫。

  「小的立即吩咐下去,兩位爺請稍候。」店伙一面奉上香茗一面說,出外交代另一名店伙,自己在門外等候。

  曲屏風的兩端,可以看到斜方兩桌的席面,卻看不到左右隔鄰的光景。右前方那桌,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少女,正在特設的席旁紅木長椅落坐,弦聲飛揚。歌喉婉奇,低吟著一首張文潛的「風流子」正吟到玉容知安否「紅箋共錦字,兩處悠悠。」

  文昌壓低了聲音道:「大哥,你知道太白樓是誰開的,誰在撐腰嗎?」

  「你小子真是,明知故問嘛!我可沒有你消息靈通,你有一般窮朋友跑腿,我沒有,說來聽聽好嗎!」黑鐵塔答。

  「是有名的惡中官黃楚山的東主……」

  「且慢,中官是什麼小人?」

  「中官,是王府的太監官,管的是內府事卻可以左右外管大史。撐腰的人是大興善寺的護法木雲微杜元仲,一個豪門世家的不肖子弟,今晚可能要來。」

  「每一座寺廟都有信徒,信徒不一定是吃長齋的居士,在這些人中,必定有一位潛勢力極大的士紳,榮任該寺廟的護法。護法也必定是有錢有勢的人,甚至有些大官名吏,居然是某寺的護法,所以護法的來頭定然不小。」

  杜元仲是南門外杜曲的富豪世家,在長安上至秦王,下至販夫走卒,都和他有交情往來,潛勢力極為龐大。當然啦,南門外偉曲杜曲的子弟,固然也有賢有不肖,也有流落江湖的財家,但大多數仍是聲名顯赫的地方晉紳,財勢皆足以左右長安城。

  「哦!你決定向太白樓下手?」黑鐵塔問。

  文昌冷冷一笑,點點頭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咱們向大戶下手,天公地道,造孽錢取之心安理得,花得也痛快。」

  突地,右面屏風中傳出一陣豪放的大笑,有人用大嗓門嚷道:「哈哈!難得請到柴先生大駕,今晚總算大飽眼福,不醉無休,請進請進。」

  接著是一陣寒暄,姓柴的說:「好說,好說。各位爺賞臉,小可感到光彩。」

  文昌一怔,低聲道:「是賣唱老柴來了」。

  「誰是賣唱老柴?」黑鐵塔問。

  「一個風塵奇人,手底下夠硬朗。」文具將在大雁塔沿途中巧遇老柴的事一一說了。

  鄰室先前說話的人接著道「柴先生不但是琵琶名手,詩詞歌賦門門皆精,不用兄弟多說,今晚請柴先生來兩首雄壯的,讓各位老弟飽飽耳福。

  「哦!那麼,請二爺吩咐一聲,叫江肖姐妹前來掌扳鼓。」賣唱老柴自己只能彈琵琶,要聽雄壯只好搬助手。

  不久,鄰室多了女人的聲音,客套畢,在商量唱目。

  文呂的酒萊一一送下,他打發店夥計離開,低聲道:「等會我要會他一會,向他打聽一些消息。」他指的是賣唱老柴,因為他對老柴的第一印象不壞。

  一聲鏗鏘的鐵板敲起,接著是小鼓和檀扳的和鳴,最後是一陣狂風驟雨似的弦聲,四種節奏相和讓人精神一振。

  一小段前奏終了,主曲登場,老柴那豪放悲壯的歌聲,壓下了一些喧鬧。「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掣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甘酒照膽尚開張,鬢微霜,有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遺憑唐!會挽錐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狠。」

  歌聲抑揚頓挫,激動中卻又充滿豪放和少些悲壯,充滿了感情,十分感人。

  文昌默然,久久方道:「在風月充溢的太白樓能聽到這種清歌,異數。」

  叫好聲大起,黑鐵塔幹了一巨觥,道:「他娘的!我聽可不懂什麼持節雲中,什麼遺憑唐,見鬼!」

  文昌夾起一塊燻肉塞在黑鐵塔的口中,哼了一聲,道:「就憑你挑出的兩句,便證明你不是個飯桶,你這種偽裝的粗俗的目的,逃不過我的法眼,要裝就裝到底,我不會怪你。」

  黑鐵塔吞下口中的食物,眨眨大環眼,做了個鬼臉,為文昌倒滿一碗酒傻笑道:「賢弟,我並不想瞞你,但我認為這些玩意兒最沒出息,我但願能全忘了,庸俗蠢笨過一生。賢弟別計較。」

  文昌召來了店伙叫他等老柴有空時請他過來。店伙立即整理角落下的坐具和小兒,前往召請老柴。

  隔室又唱了三著豪放的民歌,不久店伙領隨老柴掀門而入。這傢伙一看到文昌,臉上陰沉一掃而空,眼中放光,夾隨著琵琶搶入,臉泛笑容。

  文昌笑容離坐,抱拳行禮搶著道:「柴兄久違了,你好,請坐一敘。」

  老柴坦然一笑,欠身道:「文公子好。想不到在這裡重逢公子爺的……」

  文昌搖手止住他往下說,揮手示意店伙離開,意恐老柴粗心說出大雁塔的事,伸手讓座然後道:「柴兄,請不必稱什麼公子爺,彼此心照不宣,不必俗套,來,在下替柴兄引見我大哥黑鐵塔范如海。」

  黑鐵塔已看出老柴目朗鬢豐,是個藏身風塵的內家高手,不敢大意,拱手行禮道:「久仰久仰,請坐下來說話。」

  賣唱老柴不入座,向角落的坐處走。黑鐵塔一把將他抓住,大聲道:「不要管那些臭規矩,這裡坐。」

  他用了五成功,賣唱老柴晃了晃,笑道:「范兄好肩力,這一抓一帶,不下三五百斤,在下要出醜了。好!在下坐下了,上了賊船,只好隨船走,蔡兄以為然否!」

  他坐下了,心中暗驚,心道:「這黑大漢並不愚蠢,好眼力,他知道我只能從容接下他的五成功,倒是一大勁敵,我得小心了。」

  哈哈!你小子練了正宗先天真氣,以武林一流高手的身份,擠身九流賣唱者之林,了不起。黑鐵塔心說著,也坐下了。

  「彼此彼此。哈哈!兩位要聽歌抑或……」

  文昌為他倒上酒,笑道:「柴兄,在下意欲高攀,笑話免了。」

  「不敢不敢。看樣子,蔡兄必定有事,請吩咐,兄弟洗耳恭聽。辦得到,一句話,辦不到,兄弟也當一盡心力。」

  「想向柴兄打聽一些瑣事。」

  「是田二小姐麼?她目下很好。」

  「不,是太白樓的事。」

  柴峰故意臉色一變,道:「蔡兄,你必須先打聽杜家三猛獸的手下能耐,這三位猛獸是瘋虎詹啟順,胡狼李新川,飛熊宋永和。三人中飛熊最了得,鐵布衫不懼錘擊棒打,他就在酒樓坐鎮,可力敵二十人……」

  「兄弟知道鐵布衫,利刀以內家真力全力一擊,必定衫破氣功散。柴兄,今晚杜元仲何時到來?」

  「半個時辰可到,先到帳房,後到三樓清輝閣……咦!蔡兄是想今晚動手?」

  「不是今晚,人到即動手。」

  「不可以。」柴峰變色站起來。

  「有何不可?」黑鐵塔問。

  「兩位如果在這裡動手,柴某豈不落了嫌疑?」

  「柴兄,你不是在這黑混日子的大蟲,是麼?咱們各取所需,然後遠走高飛,如何?」

  「不!」柴峰斷然地答。

  文昌淡淡一笑,乾了一碗酒,若無其事地道:「剛才柴兄說了兩句話,確有道理。」

  「我說了什麼?」

  「上了賊船,只好跟船走,柴兄,最好的辦法,是加入賊人之列,光跟船走靠不住,你說可是?」

  「哼!你威脅柴某不成?」

  「不!兄弟想成全柴兄。柴兄人勢單難以成事,咱們兄弟加入之後,實力足以應付三猛獸。金銀由柴兄動手,我兄弟兩管制人,然後城商護城河右首五株柳樹下見,三份均分。怎樣!」

  柴蜂頹然坐下,搖頭苦笑道:「你在斷我的財路,敲破我的飯碗。」

  「柴兄,長安呆久了,一事無成,不走才是愚蠢之徒。」

  「走?往哪裡走?處處楊梅一樣花,到處都是一樣流浪。」

  文昌聽他的口氣鬆了,打鐵趁熱道:「太白樓日進萬金,如果得手,咱們至少可以安度半年闊大爺生活。你賣唱唱得好,但真要聽你唱江城子的人不多,你無法和樓上樓下的他們競爭。得手之後,咱們去洛陽,看看洛陽花似錦。如何?」

  柴峰心中暗喜,突然一咬牙,道:「好!咱們就這麼辦。」

  文昌舉杯低聲道:「為咱們的合作乾杯,祝我們得到好運。」

  柴峰乾了杯,開始更換琵琶上的絲絃,道:「如果動手,何不爭取時刻?」

  「柴兄是說立即動手?」

  「不錯。」

  文昌搖頭道:「帳房擔不起風險,兄弟要等杜元仲到帳房時再動手。」

  「杜東主如果來了,三猛獸便到齊……」

  「柴兄真害怕三猛獸吧?」文昌激他。

  柴峰一咬牙,站起道:「等我的消息,我先走。聽我們的微弦連彈,點子到了。」

  「柴兄請便。兄弟留意微弦就是。」

  柴峰走了,黑鐵塔道:「這傢伙的琵琶有鬼,你看懂了嗎?」

  「呵呵,如果連這點頭腦也沒有,做江洋大盜不被砍頭也將在站籠慘死,他的琵琶中藏有兩種暗器,前後皆可發射,射洞不大,不是釘便是針,機關在第五第六兩尺碼上。第一次聽到弦聲,我便從共鳴聲中聽出裡面有機簧聲。告訴你,任何名家的暗器,皆瞞不了我的耳目。」

  計劃得到是有條有理,卻沒將意外計算在內。

  微弦,是高音,微是五聲之一,比羽聲低,高於角,屬於高次請之聲。這聲雖不是最高,可是相當難聽,被形容為「如負豬覺而亥」。負豬覺而尖叫,這聲音當然難聽刺耳。用來連絡,再好不過。

  帳房在前廳的左側,前設有櫃台,櫃台內有三名帳房先生,三名夥計和兩個小照,帳房平時關上門,凡是金銀先由帳房先生驗成色,然後由夥計送入帳房。房門側方有一間雅室,一個身材比黑鐵塔不相上下的兇猛大漢,和幾名大個在雅室中休息,有事只稍大叫一聲,大漢們便可搶出堵住帳房門,任何想衝入帳房內牽羊的好漢,通過這一關太難太難,何況帳房門又沉又厚,裡面的人閉上門,大鐵椎也無法攻破。

  文昌是個有心人,進店時早將帳房的光景看清,預定由他守門,讓黑鐵塔入房取金銀,目下多了一個賣唱老柴,兩個人守門萬元一失。

  酒足菜飽,但信號尚沒傳到,他倆仍賴著不走。

  突地,一陣刺耳的弦聲從前廳傳到,是時候了。

  文昌緩緩站起,掛上大氅,向外面的店夥計叫:「夥計,結帳。」

  「公子爺,共銀二十一兩。」夥計搶入欠身笑答。

  文昌將五兩銀子遞過,道:「領路,到帳房。」

  夥計不住笑不住道謝,將小費納上懷中,躬著身子在前領路,一頓酒菜白銀二十一兩,加上小費,足夠五日之家半年糧,太白樓的東主比強盜還凶。

  帳房在前廳,這裡沒設座,座在照壁之後,所以可算是會客的大廳,右面有走廊,是到二樓的走道。廳中寬闊,酒客出入如梭,從大門向外瞧,兩側廣場停滿了車馬。

  店伙領客人剛走出大廳,大門已進來兩名錦衣中年人,濃眉大眼,肩闊腰圓。在大漢之後,一群店伙正躬身接入一群豪客,為首那個人年約半百,臉圓圓,白白胖胖,五綹長鬚,笑容滿臉,穿一身名貴的韶皮,頭戴逍遙巾,高低靴,手中顛弄著一串珊瑚珠。

  他身後,是兩個長像兇惡的中年大漢。一個大眼大咀大鼻,滿臉黃色短鬚,腰帶上插了一把黃光閃閃的外門兵刃虎爪,長約二尺二寸又粗又重,爪頭鋒利。另一個凹目綠豆眼,尖嘴縮腮,瘦長個,勾鼻簿唇滿臉陰厲之氣。腰帶上掛著一把刀身狹長的單刀。只稍一看他們的長像,便知是瘋虎和胡狼來到了。

  三人的後面,跟著四名豪奴,大搖大擺進入廳門。

  「東主爺萬安。」店夥計們齊聲躬身叫。

  東主爺是杜元仲,不住含笑擺手,一面向帳房走,一面道:「你們辛苦,不必因我而耽誤生意。」

  帳房先生和夥計,全在櫃口恭迎。帳房門邊小雅室中,高大的飛熊宋永和也出室相候。

  賣唱老柴也夾著琵琶,從照壁的另一面轉出。

  「是你!好呀!可找到你這該死的傢伙了。」是兩名錦衣大漢怒叫聲。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杜東主還沒進入櫃台門,站在矮門口扭頭轉身向外瞧。

  黑鐵塔面色一沉,叉腰迎上道:「找到了又怎樣?你他媽的又想挨打不成?」

  文昌一楞,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右面的錦衣大漢正傳撲上,人影疾閃,瘋虎和胡狼突然截出,擋在中間道:「各位,有過節請到外面去。」

  「讓開。」錦衣大漢怒叫。

  「尊駕好大的口氣,尊姓大名?」瘋虎大聲叫。

  「在下少林俗家門人。二祖庵法宏大師座下……」

  「老兄,不必指出師門嚇人,」胡狼急急插口。

  「你閣下聽了,這傢伙叫做黑鐵塔范如海,曾經大鬧咱們的二祖庵,好不容易……」

  「貴派的事,敝店不想過問,到外面去,請啦!」

  黑鐵塔抓住機會,立即發難,一聲巨吼,突然衝出。

  胡狼沒料到黑鐵塔竟敢不聽話突然動手,百忙中伸手急擋,大喊道:「小輩…… 恩……」

  砰!一聲暴響,黑鐵塔出其不意一拳橫飛,擊中胡狼的左胸,將他打得飛闖八尺外,沉重的打擊讓他站立不牢,跌出丈外,直滑抵壁根方行止住。

  「好呀!動手!」文昌叫,衝向櫃台門的杜東主。

  裡面的飛熊手急腳快,飛躍而起,凌空下撲叫:「小子找死!」

  文昌早有準備,一聲長笑,右閃,左掌如刀來一記「吳剛伐桂」,砍向飛熊的左腰,僅客為主主乘對方行將落地的瞬間搶先出手。

  飛熊果然了得,沒落地身形便已扭轉,竟不管砍到肋下的巨掌,雙手齊張猛撲而下,十指如勾,被抓著可能要肉爛骨折。

  文昌就要誘他扭身反擊,招變「童子拜佛」雙手上崩,崩開了對方的雙手。「撲撲」兩聲沉響,雙掌劈在飛熊的鎖骨處,飛熊人在上方,雙手無法扣住後脖子,所以改扣為劈,下手沉重。

  飛熊身形一震,腳落實地,文昌的腿到了,捷比電光石火,沒有飛熊還擊的機會。

  「撲撲」兩聲暴響蝴蝶雙飛雙腿連環踢,一中小腹,一中下陰,飛熊雖有鐵布衫神奇氣功護身,並沒外傷。但沉重無比的打擊力道他無法反震,整個沉重的身軀被踢得疾退丈外,「轟轟」兩聲大震,闖倒了壁根下兩座太師椅和一座茶几,聲勢驚人。

  杜東主大驚失色,火速扭頭奔向帳房門,房門半掩,裡面兩名店夥計正全力關門。

  文昌來勢如電,一把抓住杖東主向門中奔去。

  「哎唷……」杜東主狂叫,橫倒在門縫中,門將他夾住,進退不得。關門的店伙心膽懼寒,趕忙放手去扶東主。

  「砰」一聲大震,文昌一腳將門踢開,手一抬,賣唱老柴乘亂鑽入,將店伙和杜東主推出門外,閉上門著手搜集金銀。

  太白樓大亂,狼奔豕突,驚惶的男女紛紛逃命,人聲鼎沸。

  櫃台外的激鬥正烈,兩名錦衣大漢和瘋虎展開狂攻。五六名大漢和四名豪奴,搶向櫃台內的文昌。

  文昌守在帳房門,不許他們進入。最先搶到的是兩名打手,地方窄小,一起上事實上不可能。兩人一個用「餓虎撲羊」向前撲,一個挫莽奔入,上風「莽牛人」,下用「摟腰抱腿」,急急槍奔下盤,聲勢洶洶。

  文昌鐵拳乍出,「砰砰」兩聲暴響,擊中使「餓虎撲羊」大漢的門面,血水從口鼻噴出,人一聲不吭,被擊倒在地。接著緊進兩步,膝蓋猛抬,「撲」一聲給奔下盤大漢沉重一擊,不偏不斜正中下頜。大漢「恩」了一聲,抬頭挺胸向後倒翻,「八達達」兩人滾成一團,在地下掙扎。

  快!真是快,這是近身相搏力與力的比賽,誰的力氣大拳頭硬誰便佔先,誰出手慢誰倒霉,文呂勢如怒獅,左一劈掌擊倒一名豪奴,右一拳又擊昏一名大漢,但聽碰打之聲如連珠暴響,搶入櫃內的十個人全部倒地,費時不過片刻。

  第一個爬起的是胡狼,黑鐵塔那一拳份量不輕,打得他胸腫如炸,好半天才掙扎著爬起,綠眼中凶光暴射,拔出單刀咬牙切齒地急衝而上,向黑鐵塔的背影就是一刀,動兵刃了。

  黑鐵塔正向瘋虎連攻三拳,也被兩個錦衣大漢擊中三拳兩拳,但他不在乎。「砰」一聲,最後一拳擊中瘋虎的右肋,瘋虎也一拳擊中在的左頰,兩人的身影一頓,正好給胡狼出刀的機會,文昌抓起櫃台上的算盤,脫手便扔一面叫:「大哥,小心背後。」

  「啪」一聲暴響,算盤擊中胡狼的右肩,「哎」一聲狂叫,單刀脫手,人向左急蕩,踉蹌轉了一圈,算盤粉碎,木珠算子散了一地。

  黑鐵塔與瘋虎滾倒在地,手腳全用不上勁,黑鐵塔在上,架夾住瘋虎的臂腰,全力上扭,不許他拔腰帶上的虎爪,右手逐漸上挪,快接近瘋虎的左肩井穴了。

  右面一名錦衣大漢看出便宜,衝上伏身一掌疾拍,擊向黑鐵塔的第十四節脊骨,如果擊實,萬一黑鐵塔因近撲地狠拼而未全力用混元氣功護穴,那脊骨左右的命門可就完了。

  文昌扔出算盤,人已駕空翻越櫃台,到了錦衣大漢的身後,腳踏實地。

  對面另一錦衣大漢衝上叫:「二弟小心背……」

  晚了,文昌哈哈一聲長笑,指手已點中二弟的背心穴。不輕不重,恰好讓二弟渾身發軟,接著雙手扣住二弟的背,喝聲「滾」二弟身不由己,在驚叫聲中被凌空拋出兩丈外的大門台階上,撞倒了七八名驚慌失措的店伙和酒客,向台階下急滾。

  文昌出手如電,腳下也很快,一腳踩中瘋虎的左腳關節,左右拳齊飛,「平啪」兩聲,擊中另一中錦衣大漢的左頰和右肋,力道如山。

  「啊……」錦衣大漢狂叫,仰面便倒。

  瘋虎左右關節給踹得狂叫一聲,雙手力道減了五成。黑鐵塔抓住機會鬆手,坐起上身,鐵拳左右齊下,一連四拳,把瘋虎打得七葷八素。狂叫不已,血從口中向外冒。

  飛熊已站起了搖搖頭似要搖掉腦中的昏眩,一聲怪叫,飛撲文昌的背影。

  文昌突然轉身,左手反搭,右手扣住飛熊的右大腿,利用旋身的扭力和對方的衝力,將飛熊凌空抓起,全力便扔。

  「撲吃」兩聲,飛熊一掌劈中文昌的左肩,左手也抓緊文昌的肩衣。可惜,他無法對付運元極氣功護身的文昌,他自己身不由己,被「砰」的一聲扔在櫃台上,向前急滑。

  黑鐵塔剛放了瘋虎站起,恰好看到身側櫃台上滑倒的飛熊,飛熊剛撐起上身,滑勢仍未止住。

  「哈哈!著!」黑鐵塔狂笑,一拳橫飛。

  「砰」一聲暴響,擊中尚未清醒的飛熊下巴,飛熊「哎」了一聲,仰面再倒,滑勢更急,將櫃台上的雜物擺設天秤文房四寶等物全部掃光。「希哩嘩啦」一團糟。

  一名打手乘機欺近身,「撲撲」!就是兩劈掌,擊中黑鐵塔的頸根,力道倒也挺凶狠。

  黑鐵塔僅聳聳肩,猛地轉身突然一腳踹出。

  「啊……」打手狂叫,被端中左大腿根,人向前俯以手護腰。黑鐵塔一聲狂笑,一拳上勾,打手飛躍丈外,跌下地來,像條病狗般叫號。

  被擊倒的錦衣大漢踉蹌站起,抹掉口鼻的血跡,氣喘吁吁地道:「少林廖氏雙雄,將和你們永不罷休。」

  文昌擊倒兩名打手,扭頭笑道:「亡命客蔡文昌,隨時恭候廖大俠的大駕。」

  廖大俠正想說話,卻被蔡文昌三字嚇了一大跳,一愣之下,沒料到黑鐵塔從斜刺裡沖到,一掌劈出並大笑道:「哈哈!飯桶,你骨頭生得賤哩!」

  廖大俠搖搖晃晃,站立不牢,掌劈中他的頸根,嗯了一聲,翻看大白眼緩緩向地上躺。

  黑鐵塔抓起一張太師椅,勢如瘋虎,指東打西,滾旋揮舞中,刀槍暴響,狂叫聲不絕於耳。

  文昌一聲長嘯,扳到了沉重的大櫃台,壓向想往帳房門搶的飛熊,人也跟著撲上。

  飛熊自恃鐵布衫了得,平時極少帶兵刃,今天碰上對頭,他要搶入廂房取兵刃。櫃台倒下,他在沉重的打擊下顯得有點神智不清,反應不很快,被闖得衝向牆壁,在暴響聲中,文昌繞過櫃台到了他身後,一把扣住他的右肩扳正身形,右拳突出。

  「撲!」下巴挨了一拳。「砰啪」二、三拳又到了。文昌的鐵拳如同狂風暴雨,向頭臉胸腹結結實實地下手,一面叫,「鐵布衫了得,我不信傷不了你,看你挨得起多少拳。」

  拳聲如連珠花炮爆炸,飛熊貼在牆上左搖右擺,一雙手左揮右舞,但阻不住文昌疾似電閃的鐵拳,被打得暈頭轉向,沒有回手反擊的機會。

  打到二十餘拳,飛熊已渾身發軟,快無法運氣了,氣息逐漸沉弱,文昌心中暗驚,每一拳重約數百斤,這傢伙竟能挨得起,口鼻五官竟末出現血跡,鐵布衫奇學果然不凡,連制穴也無能為力,穴道全封死了。當然啦!彼此並非生死對頭,不能動手毀飛熊雙眼,也不宜搶劫時殺人,他拔出幻電小劍,點在飛熊胸口叫:「乖乖代我貼牆站好,不然你非死不可。」

  劍頭毫不容情地入肉三分,血終於出現了。鐵布衫氣功禁不起神劍的刺入。飛熊心膽俱裂,果然不敢動彈,靠在牆上喘氣,恨恨地道:「你好,咱們將有結算的那天。」

  「我亡命客蔡文昌等著你。」

  「你……」飛熊心驚膽跳地問。

  「我亡命客蔡文昌,可聽清了?」

  黑鐵塔追逐店伙,打到廳門口,突見門外蹄聲如雷,無數騎士飛身下馬,拔刀劍向上搶。

  街心蹄聲如狂風驟雨,有人大吼:「下馬!箭手列陣。」是官兵趕到了。

  黑鐵塔丟掉太師椅,火速閉上三道沉重的木門,上了閂,大叫道:「大批官兵到了,殺官兵如同造反,咱們快走。」

  老柴早已將金銀收拾好,就是他心懷叵測,坐山觀虎鬥,用耳貼在門縫中傾聽外面的動靜,這時知道不能再等,拉開賬房門將兩個大包分拋給文昌和黑鐵塔,竄出櫃外叫:「扯乎!上高枝。」是叫他們走,由後樓脫身。

  包裹沉重,全是金銀,怎得不重?三個人各背一個大包裹,奔向右側至二樓的廊道。

  文昌收了幻電劍,向飛熊笑道:「太白樓油水多多,太爺下次再來,領情了謝謝。」

  聲落,一腿疾飛,將飛熊踢倒,撒腿便跑。等飛熊爬起追趕時,文昌已上了二樓梯口,向下叫:「老兄。窮寇莫追,追來時你會倒霉,鐵布衫擋不住太爺的神劍。免送,後會有期。」

  梯口人太多,酒客和無數酒姬驚惶失措擠在一起,想下樓逃命卻又不敢,看三人衝上,細叫聲大起。

  柴峰在前開路,琵琶一拔,走不快的人紛紛驚倒,如波開浪裂,他大吼:「讓路!找死的可以上。」

  沒有人敢上,三人如一陣狂風刮入樓中,跳窗由屋頂走了。樓上大亂,破門衝入的官兵不敢發箭,等他們追到窗口,繁星滿天,屋頂上鬼影俱無。

  蔡文昌搶劫太白樓的消息,為長安城再次帶來了一次大風暴,官兵大索府城,鬧了個烏煙瘴氣,如此一來,絕大多數人猜想大盜蔡文昌仍在城中潛伏,可能會到太白樓動手做案。

  府城近郊的大戶豪門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西北鏢局走了運,鏢師們皆被請去護院,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武館小教師爺,也被人爭相禮聘,無形中刺激了人心,少年子弟習武之風大盛。

  赫然震怒的秦王府和布政使衙門,派人逐戶搜索大盜蔡文昌。豈知蔡文昌三人三騎晝伏夜行悄然兼程東下,在府文書未送到之前,從容到了陝豫交界處第一座雄關潼關附近。

  三人中,文昌是已有案的要犯,搶劫吸血鬼的案子未了,緝拿的賞格比白煞柯和,玉面虎顏如玉兩人要低,他兩人是白銀千兩,文昌則僅有五百兩,告示被風吹雨打變了樣,但他仍不願公然露臉,所以要走夜路。

  到了潼關之後,為了要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他必須露面了,預定露面之處便是潼關。

  他總算在闖蕩江湖中獲得了不少經驗,也學會了逢人只講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竅門,除了黑鐵塔。他不敢將自己的事向柴峰透露任何口風,雖則柴峰曾一再有意或無意提起,他卻守口如瓶機智瞞得緊緊地。他就講自已是江湖亡命,要旅遊天下用雙手創基業而已。

  為了出潼關,他們在華州閒留了一天,由柴峰出面找到當地的江湖朋友,用二十兩黃金弄來了三張出關至洛陽探親的路引。

  潼關,緊扼三秦門戶,是自古以來的兵家要地,比畫谷關險要得多,背負秦嶺,面臨黃河,確是一夫當關萬夫莫入的好所在。城北面有風凌渡,是通往山西的官波,所以這裡是三省的交通中樞,商旅往來不絕。

  這座關在軍政府來講,屬於河南都司,後來直隸中軍都督府,原先是守衛千戶所,後來升為衛,每一個衛所有五千六百名官兵,下轄五個千戶所。洪武七年建千戶所,九年建衛,短短兩年中,增了四倍官兵,可見大明皇朝十分重視這座關。至於潼關縣,是日後清朝的事,從前一度叫做潼津縣,唐朝以後不再稱縣,一直劃在軍政的體制下治理。這裡,衛所的指揮大人是方面大員,也是行政長官,不但總理屯田、驗軍、營操、巡捕、備禁、出哨、入衛、戍守、軍器等等雜物,也負責治理在附近生息聚居的百姓,掌有生殺大權,弄得不好便以軍法處理,任何人在這裡生事,必將灰頭土面,性命難保。

  但這座關管不著江湖亡命徒。潼關以南的叢山峻嶺中,亡命之徒自會翻山越嶺抄秘道東至崤山,西向華北逃避盤查,不過辛苦兩條腿而已。如果害怕山中的猛獸傷人,也可以聚集八九個人帶刀劍結伴而行。

  文昌不走山區,堂而皇之過關。這裡距西安府城有三百多里,官差必須三天方可趕到,他們卻在兩夜中到達,第三天破曉時分,便走上至西關門的大道。

  遠遠地便看到了高聳在水中的一座小山頭,兩丈多高的巨磚城牆依山勢而築,雉堞如林。西關門高入雲表,共有兩座雄偉四層大樓,右面的樓是城門樓,左面的是敵樓,中間有兩處烽火台。

  城樓人影稀疏,城牆上有四匹健馬奔馳。馬上騎士穿著鴛鴦戰襖,一望便知是守城的官兵。

  官道穿越山坡的麥田而過,三人的前後都有商旅往來,騾馬馱著貨物,從容不迫地趕路。

  春寒未消,本來用不著穿得太多,但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都穿了皮襖,外罩披風,渾身上下衣著鮮明,十分神氣,馬鞍後面帶了馬包,馬包內捲著大批金葉子。他們在華洲已有准備,將笨重的白銀全換了金葉,銀換金,減了三倍重量,每人的馬包中,約有黃金四百多兩左右,論數目可有三十斤重量,但金子壓在一點上,馬便不甚負重。他們又不能用皮裹,怕官兵檢查起疑。

  潼關的關城外,是唯一不許建築房屋的關城,所以老遠地便看到了關城牆,顯得特別觸目。

  關門兩側,是兩座小型護城碉,八名官兵在檢查行旅的路引,不時核對貨物的數目是否與路引相符,倒還挺捷,極少留難。城門兩側是公示牌,左面是進出關隘的十禁條款,右面貼了不少告示,有些畫有圖形,有些沒畫,都是奉令緝拿的要犯。城門上方刻有兩個大字:潼關。

  緝拿文昌和顏如玉,柯和的告示,貼在最後面,被風吹雨打,已經模糊不清了。

  近了,文昌第一眼便看到緝拿他歸案的告示,滿意地點頭一笑,掀起披風帽的絆耳,輕搖馬鞭,首先馳到城門檢查站,一躍下馬,牽著坐騎大搖大擺往前走,向兩名佩刀迎上的官兵微笑道:「將爺辛苦了,勞駕查驗路引。」他在懷中掏出路引遞過。

  他人生得英俊,笑起來和藹可親,兩名官兵首先對他印象極好,一名接過路引,一人去摸他的馬包。

  「貴姓?」官兵對著路引,一面按程序往下問。

  「小姓文,小名伯溫。」文伯溫,說快些便成問白問。

  「足下由何處來,往何處去?」

  「由華州來,到洛陽探親。將爺的口音是河南人。洛陽龍門文府將爺可知道?那是洛陽第四大家族。將爺如果公事到洛陽,請到舍下一遊龍門名勝,小可定掃徑相迎,一盡東道主之誼。」他在胡扯,龍門根本沒有文姓大家族,明知衛所軍是世襲的官兵,根本沒有機會離開駐地到洛陽公幹。

  那位將爺本來想向告示上瞧,被文昌一陣笑迷迷地一陣胡扯,不再看也不再問,將路引進過笑道:「呵呵!小兄弟,你的盛情心領了,祝你一路平安。」

  潼關街道寬闊,商業區不大,到處可以看兵車和軍馬,這是一座清一色的軍人城,穿上軍衣是官兵,脫下軍服便是百姓。

  三人各走各路,裝成陌生人,到了東門,這次是柴峰領先出城,文昌斷後。

  西門官道上,西安府遞送海捕公文的官差,騎著東泉的驛馬,飛騎趕向城門。

  但文昌已經在東門交出路引,正和守門的官兵瞎扯。

  「姓甚名誰?」將爺在問。

  「問白問。將爺,你可認識字?」文昌問。

  「瞎講,小傢伙,不認識字怎能查路條?廢話!你到哪去?」將爺打官腔了。

  「將爺,我猜對了吧?路條上明明寫得一清一楚,你卻要問,當然是不認識字啦?是麼?嘻嘻!」

  「不許笑!」

  「是。將爺。」

  「將爺,且聽我背誦路引上的字。問白問河南洛陽人氏,現年十九歲,面方圓……」

  「滾你的!」將爺笑罵,看了文昌那搖頭擺腦背書的象,不由笑了,將路條遞過,又加了幾句:「瞎鬧!不知天高地厚,到底是個離不開娘的娃。」。

  文昌路條上寫明探親,所以將爺講他是孩子。文昌將路條塞入懷中,迷著眼笑道:「將爺,你不對對公告上的要犯圖形?」他指著緝他的告示,還不想走。

  將爺哈哈大笑,講道:「娃,你如果也配做要犯,哈哈!天下豈不成了要犯的天下?」

  「哦!將爺,你要後悔。」他上了馬。

  「後悔2?什麼?

  「我就是要犯。」

  「滾你的!

  「你再看看,我像不像江洋大盜蔡文昌?

  將爺一楞,扭頭向模糊的圖形看去。

  蹄聲急響,文昌已策馬奔出三丈,扭頭大笑道:「將爺,我講你將後悔你不相信,哈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盜蔡文昌,再見了。

  將爺還未看清圖形,西門城樓上響起了關閉城門的鑼聲。他終於看清了,大叫道:「快,那小子是大盜蔡文昌,快追。」

  等官兵驅馬出城追趕,三匹馬已經十里外了。蔡文昌東下洛陽的消息傳到西安府,長安城的大戶喘過一口大氣,用不著提心吊膽為他們的金銀擔心了。

  官道通過函谷關,直抵陝州,方離開黃河東行。離開潼關,他們快馬加鞭,沿途桃林如海,但花期已過,無閒再留戀沿途風色,飛騎東下。

  第三天午間,他們進入澠池縣界,這一帶是山區,官道在叢山中婉蜒東下,行人絡繹於途。

  馬匹緩緩前行,並車慢馳,文昌在右,扭頭向走在中間的黑鐵塔問:「大哥,這一帶你熟悉?」

  「兄弟,閉著眼我可以告訴你到了什麼地方了。」

  「前面是什麼地方?」

  「是距澠池二十里的禹王溝,但禹王廟已在二十年前讓大火燒燬。眼下那裡是一座歇腳的小集,有三五家小酒棚。」

  「該進午餐了,走啊!」

  柴峰突然扭頭道:「禹王溝轂河的對岸,有一座小寨,范兄可知來歷?」

  「哈哈!那是黑道之雄黑殭屍南宮良的秘窟,種了百頃山田,對外是殷實的土財主南宮秀雄。」

  「高明,高明,黑殭屍的底,范兄可曾摸索?」

  「這人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但卻是伴牛山斷腸崖九宮堡的常客。論藝業,不借,我黑鐵塔接得下他的枯骨杖三招,四招卻難接下,但請放心,這傢伙孤辟古怪,人不惹他,他不會惹人,尤其是不會在家門口亂來。

  「咱們最好登門拜訪,日後也有個照應。」柴峰講。柴峰講要去拜訪黑殭屍南宮自有他的打算。這些天來,三人半步不離,他無法去將信息傳出,也沒有令主的爪牙找他,他心中甚為著急,必須找機會將文昌的行動傳出才行,所以要去拜訪黑殭屍。黑殭屍雖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但與令主卻有交情,彼此近鄰,互通聲氣,要求黑殭屍傳信,太理想了。

  文呂卻冷然搖頭,反對道:「不!咱們是三不管的自由亡命之徒,憑自己的身手打天下,用不著招惹那些成名人物。」

  黑鐵塔翻著大牛眼,歪歪咀道:「要我黑鐵塔向那些賊前輩套交情,我寧可向烏龜王八磕頭請教。哼!那傢伙不但心狠手辣,而且人性已滅,做案從不留活口,咱們怎能向這樣可惡的東西打交道?」

  柴峰知道不可勉強,如果稍一大意引起文昌的疑心,將會全功盡棄。這幾天相處,他發現黑鐵塔比文昌更可怕,外表裝得直呆憨,其實精明老練,在兇猛而坦率的外貌所掩飾下,心中的鬼玩意卻難以預測。他絕不能大意,這次引羊入虎口的工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在打主意如何傳出信息,文昌已向他微笑道「柴哥,兄弟不想耽誤你的大計,任何時候,你都可自行其事,不必顧忌我兄弟的舉動,人各有志,各有各的路,勉強不得。」

  「呵呵!老柴的大計,咱們怎能知悉?哈哈!咱們的事,相信老柴也不想左右,可是?」黑鐵塔大笑接口,一雙牛眼死盯住柴峰。

  「兄弟有此同感,但不知兩位到洛陽之後……」

  「下鄭州,也許到南京走走。」文昌搶著答,接著哈哈一笑,意氣飛揚地道:「柴哥,勞駕,彈一曲江城子。兄弟班門弄斧獻醜。」

  他面色又變,顯得有點蒼茫,自由亡命之徒六個字,似乎引起了他的感觸。離開故鄉蔡家莊四年了,這四年的變化可大了!他自十五歲的少年,長成飽歷風險的青年人。這一年來生死憂患將他磨練成人,有歡樂,有哀傷,有曇花一現的愛情,有難以言傳的寂寞,也不知道這把骨頭將要埋填在哪一條溝渠,哪一把刀劍將會戳入他的心坎?他能有好的歸宿嗎?誰會是他的未來伴侶?亡命的生活究竟不是結局,但天下茫茫,何處可讓他這個厭倦了人生的亡命客?家已無可留知,魂歸何處,遍地荊棘,仇蹤遍佈。難找到安身之地,茫茫天下何處是歸程,他心中慘然,第一次軟弱了。

  一陣珠走玉盤的弦聲突起,如同天籟降臨。引曲將過,他精神一振,拔出幻電劍扣指輕彈,鏗鏘的龍吟聲應手而飛。劍雖小但聲音清越無比。天宇中,他的歌聲直衝雲霄,在豪放悲壯之中,摻了些蒼涼飄逸的情緒,「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思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歌聲稍頓,弦聲正奏間引,黑鐵塔一支大手伸將過來,感情地按住他的右肩。

  「兄弟……」黑鐵塔的聲音也有點變了。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相顧無話,帷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歌聲裊裊而落,最後一聲劍鳴伴著弦聲,逐漸逝去,裊裊的餘音似乎仍充滿在天宇中。

  三匹馬已進入集中,他們幾乎不知道。

  集中左右共有六間小酒肆,歇腳的車馬甚多,所有的人,全轉頭注視著這三個衣著華麗的馬上瘋子。

  馬停了步,停在一間小酒肆前。酒肆前搭了一座涼棚,八張木桌上七張已坐有客人。靠右首一張食桌上,是一男兩女,男的年約四十上下,國字臉,三綹長鬚,女的是十五六歲的美女,眉目入畫,粉面桃腮,一梳三丫髻,一梳高頂髻,一看便知是主奴二人,穿的藏青夾勁裝,佩著長劍,一般美麗,一般俏巧,上裝將渾身曲線襯的凸凹玲瓏,十分惹人注目。三個人全往外瞧,面上泛起一絲吃驚和喜悅。梳三丫髻少女的劍外有錦囊,可能不簡單。

  對面一張桌上,是四個面容精幹的中年大漢,黑羊皮帽,黑羊皮外襖,腰上系有傢伙。四個人也將原看著兩個少女的目光,拉向店外的三個不速之客。

  三人並未下馬,可能不知這是集鎮中,文昌收了幻電劍,面上泛出一絲苦笑。

  柴峰茫然地將琵琶鬆了弦,放入囊中,眼角出現了淚珠,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低聲道:「我不知何日方可還鄉,昨夜夢魂中,我確已回過家鄉,我的小妾帶著我的孩子站在妝台旁向我無語凝望……矣!三年生死兩茫茫。」他突然以手掩面,好半天仍未抬頭。

  黑鐵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幽幽地道,「柴哥,回家吧,妻子靠門而望,你怎能忍心在江湖流浪?有了妻子,這是你的責任,任何理由皆不足信。你必須以慰妻於方能心安。」

  文昌搖頭苦笑道:「柴哥,原諒我,我是無意的,咱們交淺言深,恕我直言,你必須聽范大哥的話,不然你將對不起尊夫人,也對不起你自己。」

  「下馬,在這裡打尖。」黑鐵塔叫。

  柴峰嚥下一口口水,似乎十分吃力,放開手用袖衣擦掉淚珠,默默躍下馬背牽著坐騎走向捆馬樁。

  黑鐵塔掛上鞭,拉大喉嚨叫:「夥計,給咱們的馬匹上草料,不必卸馬包,鬆鬆肚帶就成。」

  就有一張空泉,三人旁若無人地穿過人叢往裡走。感情衝動期一過,他們又恢復了江湖豪客的風標。

  落座畢,黑鐵塔向店伙叫:「十斤高梁燒,大盆肉脯,馬騾肉更妙,雞也成,切大塊些,然後準備泡漠,要濃湯。」

  「我的天!這幾個傢伙要將店裝進肚去哩?」有人低叫。

  黑鐵塔牛眼一翻,扭頭將一根大指頭伸出,幾乎點上鄰桌發話人的鼻上怪叫道:「你小子吃東西像個貓,一杯一碟鹹菜便塞滿了你的瘦肚,大驚小怪,閉上你他媽的臭嘴。」

  那傢伙嚇得打哆嗦,閃開指頭叫,「好!你行,你行。」

  「不行又怎樣?你他媽的找挨罵,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兩少女對桌上的四個中年大漢,似乎要在少女之前露兩手稱英雄,四人相對地會意一笑,一個長有一對招風耳的中年大漢站起了,挪了挪風帽,雙手叉腰,一步一沉地走向文昌三人的食桌,在桌旁一站,面色詭笑,不言不語。

  文昌瞅了黑鐵塔一眼,根本不將大漢放在眼裡。酒菜上來了,三人似乎先定有默契,倒上酒先幹上一大碗,然後大口肉往口裡裝,對站在桌旁的大漢似若未見。

  店中的氣氛開始緊張,有兩桌酒客急急算帳走了。

  店夥計他看出危機,趕忙派一個人趕入村中,村後有一條小河,就是轂河,設有一條小船擺渡,河對岸南宮寨背水面河,就在河邊不遠。

  大漢站了半刻,看沒人理他,臉沒處放,愈來愈難看。

  文昌高舉酒碗,向柴峰照了照,笑道:「兄弟過些天,自己也編些小曲溜溜口,這些天來,多承柴哥指點,多謝,敬你一碗。」

  「哪裡哪裡,老弟天才橫溢,不是哥們指點有功。老弟如果編新曲,哥們卻希望先聽聽為樂。也許會為哥們的賣唱之流帶來新曲,生色不少,干!」

  大漢沒有人理他,面上無光,凶睛一翻,突然一腳踩上文昌身傍的另一條木凳,大手突伸,抓住了文昌握碗的手,不讓文昌舉碗就唇。

  文昌的手停住了,懶得向大漢瞧,冷冷地問:「托碗的朋友,有何見教?」

  大漢不敢找黑鐵塔,黑鐵塔個長像怕人,他找上了文質彬彬的文昌,找錯人了。他呵呵怪笑,問:「你是賣唱的?」

  「與你老哥有關?」文邑仍冷冷地問。

  「在江湖混的人,似乎不如此兇惡,尊駕的同伴氣焰迫人,似非生財之道。呵呵,太爺想要閣下唱兩支小曲解悶,你唱得不壞。」

  「你的意思是心懷不平?」

  「可以這般說。」

  「朋友高名上姓?」

  「唐河武館康家四英。我,老二康英傑。」

  「哦!薦駕可認識唐河逸客……」

  「哼!那老匹夫失了蹤,他的孩子整天纏著爺們打聽他的消息……」

  「姓康的,你找對人了。挪開你的狗腿,放開你的狗爪子……」聲落,手腕一振,整碗酒潑在康二爺的面上突然站起,鐵拳快於閃電。

  「砰!砰砰!砰!」一連四拳,拳拳著肉,打得康二爺跳出兩丈外,從中間走道滑回他的桌旁。哼哼哈哈掙扎難起,口鼻出血天昏地黑。

  文昌快攻得手,坐下倒上酒道:「這些教師爺像是豆腐做的,真要命,誤人子弟,罪過!」

  黑鐵塔哈哈狂笑,接口道:「除了能教出一些三腳貓在家鄉爭強鬥狠嚇唬鄉愚之外,他們能做什麼?哈哈哈哈!打得痛快,這四拳乾脆利落,讓那小子躺上十天半月的。」

  其他三人吃了一驚,這種毫無還手餘地的交手大概他們是第一次見識,一聲怒吼,分出一人扶老二,兩人狂野地,急衝而上。

  奔向文昌的是康老大,左掌右拳立即進擊發手甚是兇猛,掌風虎虎,一掌斜削,右拳急攻脅腹。

  文昌出招,「分花扶柳」,輕而易學地架開一拳一掌,乘勢搶入,「頂心肘」突發「撲」一聲擊中老大的左胸。反再進擊,「叭」一聲拍中老大的面部,乘勢變爪一抄,扣住了老大的左肩頓向後帶,左手扣住對方的咽喉。冷笑道,「你想死?在泰山頭上動土,你也未免太狂了些。」

  老大面色死灰,竭力大叫。

  「放手……放手!在下……道歉。」

  文昌將老大順手一推,老大摔了個手腳朝天。冷笑道:「是你們闖的亂子,怪我不得,站起來。」

  撲向黑鐵塔的康老三的相距還有八尺,黑鐵塔突然站起雙手叉腰走進,怪叫道:「什麼?你他媽的想動手撒野?好小子,你不想吃飯傢伙了,我為你小子擰掉!」

  老三比黑鐵塔短一個頭,讓黑鐵塔金剛壓小鬼似的迫來,心上早虛,不進反退,伸手拔腰上單刀。

  「你小子敢動傢伙,黑爺爺要折了你的狗爪餵狗。」黑鐵塔的聲音象打雷,把老三拔刀拚命的念頭嚇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怎敢拔刀?恐懼地往後退。

  老大狼狽地爬起,向面色陰沉走近的文昌道:「在下學藝不精,日後了結,留下大名,唐河康家兄弟,必雪今日之恨。」

  文昌冷哼一聲,道:「那日後的事,太爺等你就是。我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盜,做沒本錢買賣,康師傅把你們的錢囊交來,就給留會帳的錢,快!

  「你……你……」老大如見鬼魅地往後退。

  「我亡命客蔡文昌。快!大爺不耐煩等你囉嗦。」

  柴峰哈哈一笑,大聲道:「這傢伙的骨頭生得賤,不打個半死不會給你拿來的。多說無益,廢了他們再為他們搜個一於二淨。」

  康老大受傷已是不輕,一記頂心窩已令他痛苦難當,知道逞強無益,抹掉口鼻血跡,解囊拋過道:「康某認栽誓報此仇。」

  黑鐵塔將四人的錢囊摘下,文昌指著康老大的鼻子道:「老兄,你不想活可以來找我算帳。你聽清了,唐河逸客已死在長城南郊,你可以告訴他的後人。」

  「是你殺的?」

  「呸!太爺不殺不相干的人。目前蔡某……」他將那天的情景說了,最後道:「在下已為他們收屍。至於是不是金奪銀刀所為,誰也不敢料定,出於江湖道義,在下只將當時情形說來,不安加斷論。你們可以走了,這一輩子你將會因今日狂妄夢寐難忘,收斂些,也許日後有好處,後會有期。」

  康家四英相攙相扶,狼狽地走了。不久之後,江湖上傳遞金奪銀刀慘殺唐河逸客的消息,證人是亡命客蔡文昌。

  這一來,激怒了無盡谷谷秋,金奪銀刀大怒之下,傳出俠義柬,四出捉拿蔡文昌至無盡谷對證。黑白兩道全都追索甚急,文昌在江湖幾乎寸步難行。

  文昌目送四人上馬向東走了,方大踏步回座,經過一男二女的桌旁,就聽梳三丫髻的少女用銀鈴也似的嗓音道:「爹,這就是大盜惡寇的做法麼,光天化日之下,大道鎮集之中,公然搶劫打人,未免太不像話了,目無王法,胡作非為,當真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麼?」

  文昌站住了,中年人含笑搖頭道:「孩子,你用不著多管閒事,鬧將起來,得為我們錢袋擔心了。」

  文昌的氣還未全消,正持發作,妞兒的面剛好轉向他。首先,他看到一張秀麗無邪的面龐,其次,他看到那雙清徹如秋水明亮如星的大眼中,內涵極深神秘如深潭的目光,突然變成不屑輕蔑的神色。

  在他所接觸過的女人中,他從未看過這種輕視的眼神,對他來說,這是奇異的感覺,像有人在他頭上加了重重的一擊,給予他直抵內心的神奇震撼。

  他並未仔細打量她,也沒有用男人的眼光去欣賞她的美。但他知道,她沒有施姑娘美,也沒有施姑娘溫柔。與白衣龍女相較,也沒有龍女俏巧,也缺乏白衣龍女的刁野,可是,有一種令他昏眩,令他傾倒的氣質,無形中深深打入他的內心深處。

  就這麼平淡的一眼,他對自己說:「天呀!我找到了,這才是最適合我的女人,一個令我動心的女人。」

  他卻不知,這妞兒的一身風塵打扮,和與他相同的傲世氣質,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形象。施姑娘像是偶臨塵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他不敢褻瀆,自卑的心理阻止了情苗的茁長。白衣龍女則是一付豪門世家嬌生慣性,只會任性驕橫的小姐,他不敢領教。

  但這位姑娘不同,既不是仙女,也不是任性的豪門千金,她那江湖兒女的打扮,與傲世無懼的氣質,引起了他的共鳴,和來自內心的傾慕情素,令他一見鍾情,她的身影音將,深深地在他心坎中印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看她頓首,道:「丫頭,你聽說過亡命客蔡文昌的事麼?」

  姑娘歪歪嘴,毫不退縮地道:「在洛陽曾聽說過,但並不全信。」

  「今天的事,比青天白日更明白,你還不借?」

  姑娘點點頭,道:「看來,我只好信了。難道說,足下也要向姑娘搶劫?家父身上帶有白銀三十多兩,僅付路上食宿之需,你會失望。」

  文昌欠身退走,微笑道:「盜亦有道,蔡某絕不劫家無多財的人。」

  他扭頭便走,不知怎地,他竟提不起勇氣請教妞兒的姓名,一無所求便退回食桌。

  店側兩顆槐樹下,不知何時來了三個黑禪人,隱身樹下向棚裡瞧,風揚起袍角,忽隱忽現。

  洛陽方向蹄聲急驟,三匹狂奔而至,在拴馬樁前騎士便飛身下馬,信手將韁繩掛上,轉身向高棚走來。

  同一時間,一個大和尚倒拖著撣杖,也走入食棚,大和尚也是從東方來的,與三位騎士同時進入食棚。

  三騎士皆穿藍色勁裝,外披羔羊皮外襖,系劍掛囊,年約四十出頭,一個比一個雄偉。為首那人眉心長了一顆硃砂痔,左一人生有一隻鷹勾鼻,右一人右耳上部的頭皮,長了一個雞卵大肉瘤。三人的面貌和風度,都很不錯。

  大和尚年約古稀,髮根已出現銀白,但紅光滿面,面團團像個彌勒佛,笑容滿面,高大肥胖,一團和氣,身穿青便袍,披粉紅袈裟,倒提禪杖,一手撫弄著胸前的念珠。唯一岔眼的是,他左耳後有一塊紫黑色胎記,寬約三寸直拖下頸後,上面長滿了金黃色的怪毛。

  這塊胎記,武林朋友望之心驚,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和尚是美女的剋星,佛門的敗類,極樂僧大方禪師,也就是玉面虎顏如玉的師父。

  「咦!」走入食棚的三個中年人面露喜色地叫。

  「嗨!」同時進入的極樂僧也瞇著怪眼叫,喜上眉頭。

  文昌不認識極樂僧,黑鐵塔卻面色一變。

  柴峰面色大變,飛快地退下琵琶的錦囊。

  「柴哥,怎麼了?」文昌知道不對勁,低聲急問。

  「我的對頭來了。」柴峰沉聲答,語氣中有些恐懼。

  另一桌上,小妞兒仍就用她父女方可聽到的聲音道:「爹,等到了,要不要先剪除羽翼呢?」

  「不!我們必須從禿驢身上找到賊喇嘛的藏匿處所。賊喇嘛既在漢中府不見了,這傢伙定然是應邀前往會合的。」中年人若無其事地答。

  「恐怕有麻煩。」

  「不要緊,我們已經用了易容術。至少不會洩露本來面目。呵呵!盡可能忍耐,甚至可以示弱溜走,目前不易打草驚蛇。上次你露了劍,亮了名號,你彭、富兩位叔叔又怕你吃虧,也公然現身,以致錯過了機會,一事無成,還得要我親走一趟。再說,我還得試試你弟弟的朋友的心地。」

  「爹,如果被爺爺知道你在這裡示怯,豈不大發雷窖?」

  「哈哈!誰會知道你爹的真面目?爺爺又怎知道這裡的事?放心了!來了,這禿驢可惡!」

  大和尚的目光,始終未離開過少女的身影,他那一聲怪叫,是沖少女而發的。這時正一步三搖,慢慢騰騰地定近,不住淫笑也不住念「我佛有靈。」

  他到了兩女的鄰桌,這一桌有四名食客,看穿著,像是四個腳夫,正埋頭大嚼一盆原湯泡模。

  「阿彌陀佛!施主們,讓老衲歇歇腳。」極樂僧叫。

  四腳夫之一挪過一張木凳,道:「老師父請坐,請坐。」

  極樂僧不笑了,怪眼一翻,冷電外射,吼道:「走開!這一桌佛爺要,搬到另一桌去。」吼聲中,禪杖往桌上一放,「砰」一聲暴響,結實的木桌搖搖欲倒。天!是合金打磨的重傢伙,看樣子不下百斤,他一支大手像是搬弄燈草般不當回事。

  幸而四腳夫的海碗中湯水已所剩無幾,就濺了些許在桌面上,四腳夫吃了一驚,正想發作,看了合金禪杖,再一觸和尚利刃似的目光,嚇得打一冷戰,面色大變,慌忙捧了自己的食物,倉惶走到草棚外一株大樹下蹲下大嚼。

  和尚坐下了,扭頭伸手一撈,搭住了鄰桌中年人的左肩,輕輕一板,大笑道:「施主好福氣,呵呵!阿彌陀佛。」

  中年人面呈驚恐,無可奈何地道:「老師父有何所指?小可福氣從何而來?」

  「哈哈!老衲看施主有兩個美如天仙的千金。施主貴姓?」和尚的笑委實令人嘔心,扯上正題了。

  「小姓董……」

  「哦!原來是董施主,幸會幸會。店家,快拿酒菜來,佛爺戒心不成口,好酒好肉儘管上。」

  另一方面,也劍拔弩張,黑鐵塔向蔡文昌低聲道:「兄弟,極樂僧來了,那兩個妞兒完了。」

  「我要管閒事,也許他會找咱們哩!如果我所料不差,玉面虎那狗東西定然已將在長安丟人現眼的事告訴這位惡僧了。大哥先別動,等柴哥先應付。」

  原來三個中年人已經走近,柴峰也站起來了,黑鐵塔剛想站起來,卻被文昌低聲止住了。

  眉心長了硃砂痣的人在柴峰身前八尺止步,含笑拱手道:「別緊張,姓柴的,久違了,一向可好?」

  柴峰的琵琶底部指向對方,沉著面道:「柴某活得好好地,無病無痛。」

  「唉!晃眼便是四個年頭,真是歲月催人老。柴兄,想不到哪!四年前京師一別,我三眼華光霍景賢走遍了北疆,在人海中追尋,怎想到足下會跑到中原來納福?皇天不負苦心人,咱們終於在這裡碰頭了。」

  鷹勾鼻大漢的掌心,輕晃著三株五虎斷魂釘,冷冷地向柴峰掃了一眼,站在左方若無其事地道:「咱們雖沒練兵刃不傷的神奇氣功,但已借了錦衣衛的三副金絲軟甲穿在身上。柴兄,琵琶裡的蜂尾毒針和喪門釘,最好不要獻醜,我孤山一鶴藍松的五虎斷魂釘算不了什麼,但對付一流高手還能派些小用場。

  文昌放下酒碗,俊面通紅,已有了七分酒意,緩緩站起,打了兩個酒噎,瞇著醉眼向三眼華光笑道:「哦!三眼華光,這外號怎麼沒聽說過?」

  三眼華光瞅了他一眼,道:「尊駕中原口音濃重,年歲也輕,大概還無有到過京師,可能不知霍某的名號,你無聽說過的人多著哩!足下貴姓大名?不會與早年的京師大盜,鬼子琵琶柴峰是朋友吧?」

  「呵呵!霍大俠,你猜錯了……」

  「了」字出口足動手動,桌面飛起,連杯盤全部飛砸孤山一鶴。同一瞬間,鐵拳疾飛,「黑虎偷心」兇猛地攻向三眼華光。雙方相距不足三尺,出手便成了貼身相搏。

  同一瞬間,黑鐵塔一聲大吼,「砰砰砰」之拳中的,將最後那耳上長了肉瘤的大漢打得飛跌兩丈外,摔出了食棚。

  柴峰貼地急搶,從杯盤紛飛,木桌被孤山一鶴踢開的空隙中搶入,崩簧暴響,琵琶裡的蜂尾針從底部飛出,三道淡淡黑影一閃即逝。

  「哎……」孤山一鶴驚叫,他末料到柴峰會突然乘機進襲,不打他的腦袋,卻攻向他的下盤,小腿挨針,站立不牢向後倒。他也了得,手中的五枚斷魂釘也不失時機出手了。

  柴峰沒料到對方不用手擋文昌踢出的高桌卻用腳踢開,百忙中依然可將暗器回敬,雙方相距太近,想躲已是力不從心。「哎」一聲驚叫,右肩如被火烙,釘續向內鑽,深抵肩後琵琶骨,也倒了。

  兩人暗器都會有劇毒,同在地下翻了兩翻,力道全失,手鬆足軟的在地下呻吟等死。

  三眼華光反應奇快,手腳更快,文昌的「黑虎偷心」來勢如電,但他仍能用右手格開,左手急伸,指點向文昌的鳩尾大穴。

  文昌的身形斜扭,讓對方的指頭落空在胸前擦過,左手從下抄出,一把扣住三眼華光橫在胸前的右手曲池穴。「砰」一聲暴響,右膝擊中三眼華光的肚腹,三眼華光雖有金絲軟甲護身,仍難抗拒沉重的打擊,下身急劇向後蕩,左手猛揮,格開攻向頭面的大拳頭。

  但右手已被制住,文昌全力一扣,向後急退,雙方便拉開五尺,三眼華光上身被拉動,站立不牢,完全落入文昌掌握。

  「砰砰!鼕鼕!」文昌右手因離開而不得自由,連攻四拳,兩中頭面兩中胸腹。

  三眼華光胸腹不怕挨打,頭面可吃不消,口鼻出血,挨一拳叫一聲。論功力,雙方旗鼓相當,三眼華光吃虧在小看了文昌,被文昌先發制人控制了全局,先下手為強,乃是至理名言,出奇不意的襲擊常可制住比自己強三兩分的高手,但如果相差太大,先動手反而可能倒霉。

  打了四拳,幻電劍出鞘,抵住了三眼華光心口道:「老兄,你這點能耐,竟然想從京師打到咱們河南,豈不是欺人太甚麼?給我滾回京師,下次見面要你的命?」

  「好!你打得好,咱們會有結算的一天,京師的白道朋友將會和閣下論長短。」

  文昌收劍,摘下他的兵刃,放手道:「快走快走,下次再鬥口,你准贏。」

  三眼華光一聲怒喊,便待衝上,不遠處極樂僧的怒喊聲,震耳欲聾:「你們這些小王八蛋,住手,在佛爺面前,你們竟敢目無長輩膽大妄為?可惱。」

  所有的人忽然鎮住,文昌卻掠到孤山一鶴身畔,蹲下抓過他的百寶囊,道:「解藥換解藥,說,在哪裡?你老兄當然不想埋屍禹王溝,是麼?」

  孤山一鶴當然不想死,虛弱地叫:「……在貼有紅……紅色封……封條的瓷瓶……半敷半服。」

  文昌火速取出兩顆丹丸,縱到柴峰身邊,用酒送下一顆敷在創口一顆給柴峰吞下,拔出五枚斷魂釘,再撕衣服包紮,一面道:「柴兄,給那傢伙一些解藥。」

  「在百寶囊內層,是藥散。」柴峰低聲說,動彈不得。」

  文昌為孤山一鶴止了傷,蜂尾針針頭大,不用磁石也拔出,正在料理,極樂僧又在叫了,「都給佛爺爬過來,讓爺為你們評評理。」

  沒有人理他,「砰」一聲暴響,他一掌拍在桌上,大叫道:「怎麼,你們竟敢不從命?我極樂僧難道收拾不了你們?」

  食客紛紛丟下飯菜錢慢慢溜走,大和尚發威太可怕,再不走豈不太傻?兩個妞和中年人站起來,大和尚似乎背後長了眼,手一伸便按住中年人的肩頭,扭頭叫「走不得,你,和你的千金,乖乖地坐下,佛爺不叫你走,你決不可妄動。你帶了劍,就配割雞。我極樂僧大方撣師的名號,江湖中你該有過耳聞,佛爺抬舉你,請你坐下,等我發落那幾個不懂規矩不知死活的小輩,然後再談咱們的正經事。」

  父女三人面色大變,渾身發抖,抽口冷氣頹然坐下,似乎已被極樂僧的名號嚇住。

  文昌抱起柴峰,交到黑鐵塔手中低聲道:「準備奪坐騎,這賊和尚是字內十三高手之一,辣手得緊,我阻他一阻,咱們澠池再見。」

  「不……」黑鐵塔斷然拒絕。」

  「大哥,相信我,我和他游鬥,用暗器掩注他,右面有轂河和山高林密,他無可奈何我,我心可平安脫身。快走!」文昌急急搶著接口,然後滿臉堆笑,向極樂僧走去。

  他知道不是極樂僧對手,但已無可選擇,而且他心中傾慕的女孩子,眼看落入淫憎之手,你怎能不管?即使是火坑,他也有往下跳的勇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39:38

三僧之中,百劫殘僧長期失蹤,另兩個便是碧眼青獅和極樂僧。都是色中餓鬼,借一身袈裟掩護,出入施主們的內院經堂,有機會和女人們接近,血案如山,罪惡滔天。有不少白道名宿一度發誓擒魔,但卻無法接下他倆的合金撣杖和紫龍杖,死了不少高手名宿,久而久之,再沒有人敢管他們兩的閒事,這兩個凶淫惡毒的淫僧,更不將武林的高手們放在眼下,臭味相投,他倆之間交情不簿,因此,玉面虎經常出入大興善寺,和碧眼青獅的喇嘛道友時相過從。

  這次玉面虎一再被文昌羞辱,逃長安城,便到開封府的大延壽甘露寺,找到了極樂僧哭訴,賊淫僧大怒之下,勸說碧眼青獅也到長安,命玉面虎在後面趕路,他自己日夜兼程先走一步,在這裡發現兩個妞兒,食指大動,卻未想到要找的蔡文昌也在這裡碰頭。

  在江湖中,他極樂僧的名號,足以嚇破江湖朋友的膽,如有人稍有反逆,這人的下場必定極慘,端的是凶名遠播,聞之色變,不然他怎能坐在那裡叫人們走近從命?

  文昌領先含笑走近,後面跟著三眼華光,受了輕傷的肉瘤大漢抱著孤山一鶴在中,黑鐵塔抱著柴蜂斷後。

  槐樹下隱身的三個黑衣人,始終末移動現身。

  文昌提著三眼華光,左手有從黑鐵塔那裡取來的四個錢袋,俊面紅紅,酒味未消,含笑走近道:「大和尚,好長時不見,哈哈!你的氣色好著哩!」

  極樂僧一楞,翻著怪眼道:「小子,你認識佛爺?」

  「咦!貴人多忘事,去年春天你不是在……在……」

  「去年春天佛爺在江西九江……」

  「是了,你並無有忘記嘛,那次小可曾經聞名拜望大師……」

  「怪事!我怎麼記不起你小子?」

  兩人搶著說話,文昌已接近和尚的左首,笑道:「我說你貴人多忘事吧!小可叫問白問,在九江府做了幾件大案,得了不少金銀,也弄到手幾個大閨女,聞說大師到了,便專程執同好的弟子禮拜望大師,想不到大師競如此健忘。」

  他將劍信手遞給華光,將錢袋丟在桌子上,又道:「小可又做了一筆買賣,咦!」他用大拇指向姐兒一指,又道:「大師看見了?」

  「還要你指點?」和尚不耐地叫。

  文昌始終搶著說話,不給和尚插嘴。兩個奶面上泛起強忍住的怪笑容,中年人也直眨眼忍住笑。但他們坐在和尚的右側後,和尚是無法可看到的。

  文昌面呈微笑,上身逐漸下伏,低聲道:「大師可知道兩朵花的來歷麼?小可卻早已打探到……」

  「說大聲些,怕什麼?」和尚大叫。

  「那是玉皇大帝的姑奶奶……快走!」

  文昌忽然發難,右拳「撲」一聲擊中和尚腦門;左手一掀,整座食桌將和尚壓住了。後一聲「快走」,是招呼所有人趕緊逃命。

  兩人並肩靠在一塊,文昌伏身故意鬼鬼祟祟地說話,腦袋幾乎靠在一塊,動手不過是舉手之勞,他知道和尚了得。那一拳已用足了全力,大石頭也要裂開,何況血肉骨頭長成的腦袋?右腦袋是要命的太陽穴禁不起莊稼漢一拳頭,這一拳力道可裂石開碑,和尚即使是鐵打銅鑄的金剛,不死也得重傷,他下手極狠。

  同時,為防萬一,他想抓桌上的合金禪杖,可是手抓不到,只好掀桌將和尚壓住,雙管齊下,和尚再厲害也受不了,即使能受得起,也無有立時反擊的機會,他估高了和尚的造旨,不敢撲上貼身再行致命一搏,假使和尚已練成了金剛不壞法體,貼上豈不送上自己的性命。

  和尚被兇猛的拳勁擊倒了,食桌剛好將他壓在下面。

  三眼華光舉手一揮,和同伴衝出食棚,跳上坐騎全力狂奔,急如喪家之狗。

  黑鐵塔也奔到坐騎旁,躍上坐騎帶上另兩匹將柴峰挽在鞍前。馳出道:「賢弟,早些來。」

  中年人和兩女一愣,妞兒伸手拔劍,卻被他阻住了,用傳聲入密之術叫:「不必!小家伙大概無妨,非必要不可動手。好精靈的孩子。」

  三人躍出食棚,卻不退去。

  極樂憎果然了得,那一拳就便他略感昏暈,居然傷不了他。人倒手腳齊推,食桌飛騰。「呼彭彭!」將食棚擊破一個大洞,草梢和棚架紛落,他一聲虎叫,就地一滾,地下的木凳碗盆全部被碎,居然被他抓起合金撣杖,就地禪杖飛掃,「轟隆」兩聲,擊倒了一根棚柱,以面怒吼:「小狗佛爺要剝你的皮,吃你的心肝,喝你的血。」

  他禪杖飛掃,砸下的棚頂被他的禪杖震得沾不了身,狂追著文昌的背影,到了官道中。

  文昌見和尚竟然絲毫末傷,大吃一驚,天!和尚果然練至外魔不侵之境了,假使剛才再加上一拳,必定走不脫,被和尚壓住了,危險極了!

  他望影而逃,到了官道中扭頭以看,兩位姑娘竟未定哩!他心中大急,大叫道:「老天爺!你兩位死丫頭還不逃命?落在這淫僧手中,這一輩子算完了。」

  怪!兩位姑娘向他歪歪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並未逃命。

  和尚本來狂追文昌,突然止步奔向兩位姑娘,一面叫:「你小子跑不了,佛爺先折下達兩支天鵝的翅膀,免得她們飛了。」

  衝到兩位姑娘跟前,夾住禪杖伸手便點向妞兒的期斗穴,妞兒一聲驚叫,左閃右避,像風中殘荷。怪!和尚的身法如同狂風,卻無法指頭觸到她們的身軀。她們的閃避身法像是驚慌中亂竄亂閃,不成章法,但和尚卻枉勞心力,看看點個卻又突然失閃落空。

  文昌卻末看出古怪,心中大急,一聲怒叫回身猛撲,抓住一根折斷了的棚柱,一棍劈出叫,「禿驢接我一棍。」

  和尚不閃不避,扭身一枚掃出叫:「躺下!」

  文昌用的是虛招,鬼魅般的飄出丈外,遊走著叫:「賊淫僧,來來來,你的徒弟玉面虎被我趕得上天無路,逃出了長安城。嘻嘻!你也被我亡命客蔡文昌一拳擊倒,憑你這種膿包,怎配稱宇內十三怪物之一?呸!浪得虛名,浪得虛名。」

  極樂僧一聞他是亡命客蔡文昌,無名孽火衝出三千丈,丟了兩位姑娘,如同出山猛虎,不理會文昌的木棒,以泰山壓卵的聲勢疾衝而上,單手禪杖攔截,左手擊戰連點,一道無形的指風接二連三射出,破空嗤嗤厲嘯,遠及八尺外。

  但文昌知道他了得,不敢接近一丈之內,左盤右旋,要引他離開鎮集。

  極樂僧急瘋了心,一面瘋狂地追逐,一面怒吼如雷:「小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佛爺不信你能上天循地,不將你剝皮抽筋食肉掏心,佛爺難消此恨。」

  文昌一面出虛招,一面向集外退。他在入集前已看好集外的風景,右面是奔騰的毅河,禹王廟廢趾下,正是河流最深最急的一段,距官道過一二十丈,就可到了那裡,往水裡一跳,逃脫並非難事。他不相信和尚的水性有他高明,再說,在水中他有幻電劍護身,和尚不死才有鬼。

  真要命,中年入競不知死活,居然帶著兩個丫頭跟來了,豈有此理!他情急大叫,「丫頭們,你們何苦和我蔡文昌過不去?」

  沒有人答他,他急得要吐血,暗叫糟糕。

  先前隱在樹下的三個黑衣人,從酒肆後抄出,沿轂河上行,緊跟著激鬥的雙人影移動,借草木掩身,沒有人注意三人的舉動。三人中,為首一人身材修長,黑面膛,弔客眉,三角眼,陰慘慘,塌鼻,薄唇,留著花白的山羊鬍,一花白頭髮挽成道士髻,遠看去黑白分明,不像是人,倒像個殭屍,走起路來向前飄,像是用輕功的至高無上絕學躡空術,黑衣飄飄,末帶任何兵刃,另一個則扛了一條白色杖。

  文昌一咬牙,向河畔急跳,一面叫:「在下要脫身了,姑娘們珍重。」

  「哪裡走?嘻嘻嘻……」極樂僧狂笑,向前激射,走直線,文昌要差上一分。

  三個黑衣人終於在河畔枯草旁現身了,正擋在文昌的去路上。

  第一個看出危機的是中年人,他沉聲叫:「不好!黑殭屍,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突然加快,如電光一閃。

  可是晚了一步,黑殭屍出現得太突然。

  文昌不知來人是友是敵,背後極樂僧已到,已感到勁風襲體,只好扭身將木捧脫手扔出道:「打!打!」

  木捧去似奔雷,棒後有兩把飛刀,驀地,身後有人叫:「大方吾友,交給我。」

  他想從旁急閃,拔劍自沖,已來不及了,黑殭屍向前面飄動,一掌推出,相距丈外,腥臭的掌風及體。

  「嗯!」文昌輕叫,上身向上一挺,像中箭的病虎,衝倒在地,臨昏嵌前,他聽到一聲少女的尖叫,之後便人事不省,黑暗的浪潮掩沒了他。

  極樂僧人向前衝:叫:「老南宮,要活的,哼!」

  叫聲中,禪杖一崩,文昌扔出的木棒斷裂成無數段,被狂風震得向旁激射。而兩把飛刀卻一閃而入,射入他的肚腹,穿破了衣袍,然後翩然墜地。這兩刀穿破了他的衣袍,令他吃了一驚,能接近他身畔的暗器已是少見,傷袍的他從未遇過哩!

  驀地劍光耀目,劍氣觸肌生寒,他不假思索,一杖猛掃銀紅。背後,姑娘的驚叫聲刺耳。

  「掙掙掙!」龍吟暴起,火星飛濺,合金撣杖竟被銀虹連崩三個方位,他連人也末看清。

  「什麼人?」他大吼,展開狂攻,撣杖急如狂風驟雨,在銀虹中八方飛旋,枯草碎泥激射,狂風怒吼,拼上了,人影依稀,三丈內無人敢近,杖劍光令人澈體生寒。

  黑殭屍還未向前擒人,兩位姑娘到了,一名姑娘越過文昌急叫:「小蘭,救人。」一聲叫中,截住了黑殭屍。

  龍吟乍起,驟光黑髮閃閃,白茫飛騰,化為無數黑白奇光虹影,射向正在前飄的黑僵屍。

  小蘭是頭梳項髻的姑娘,一把抓起文昌向後退,驚叫,「小姐,他恐已無救。」

  黑殭屍後面的兩個黑袍人向前搶,扛枯骨杖的人叫:「請當家的接兵刃。」

  黑殭屍大驚急遲,舞一雙大袖自沖,一面厲叫,「住手!南宮良有話說,住……」

  文昌臨危拚命,用飛刀和扔出木棒阻止極樂僧,正想拔幻電劍自沖,卻被黑殭屍乘機在後面一掌擊暈。

  小姑娘晚到一步,拔劍截住黑殭屍狂攻,黑白異色的劍芒激射,風雷大起。

  黑殭屍見了黑白異色的劍影,大吃一驚,舞大袖自衝向後退,並厲聲大叫:「住手!南宮良有話說,住……」

  他大袖擋不住劍虹的兇猛襲擊,袖風一觸劍氣,便力道全失,渙散成為狂風向後反刮,「嗤嗤」兩聲帛響,大袖斷了一幅,淪入危局。

  幸而另一黑袍人到了,伸出枯骨杖叫:「請當家接兵……啊……」

  他剛抓住兵刃,退勢末止,送杖的黑袍人便首當其衝,劍芒連閃,人狂叫著倒了,跌出丈外連滾三次身,方寂然不動,胸口血如泉湧。

  姑娘向前突進,一面叫:「小蘭,先餵他一顆清虛丹,保住心脈。」

  黑殭屍乘機側飄,右掠兩丈再後退丈餘,總算擺脫了姑娘的迫攻,大叫道:「請住手,不歸谷的姑娘豈能不講理?」

  另一面,中年人連攻八劍,將極樂僧迫退丈餘。和尚怒叫如雷,沉重的合金禪杖,競未能抵制輕靈的長劍,風雨不遠的杖竟阻不住劍虹的狂野進擊。

  「佛爺和你拚命了。」和尚狂怒地叫;杖勢一變,不再擋攔,杖影變成一道道直線虛影向前急射,要借兵刃的長度取勝,也用上了兩敗懼傷的打法,兇猛地挺進。

  「錚!」火花急射,人影乍分,各向右斜飄八尺,功力在伯仲之間,硬接一招。

  和尚身形穩下,額上青筋跳動,大汗如雨眼中凶光徐斂,臉現驚容。

  中年人臉上頰肉不住拍動,額上汗光閃閃眼神卻比先前凌厲,突然收了長劍,探手衣底拔出一根光芒耀目的銀亮魁星筆,一步步迫進道:「難怪你功氣已臻化境,橫行天下造孽滿江湖,武林朋友望影心驚,原來有傲世的超人造詣,名滿天下,並非幸致,咱們拿出真本事硬功夫,看誰該血濺禹王溝。」

  魁星筆上的光芒太耀目了,因為筆桿並非是圓柱形的,而是無數的不規則平面所聚成,映著日光,每一平面都像一面鏡子,反射出日光由四面八方反射中雙目,強烈的光芒便會令人眼花,甚至有短暫的失明現象發生,假使面向日光進招,對方必將眼花繚亂,頭昏發昏,短暫的失明必定失去戰鬥力,十分霸道。

  極樂僧臉色大變,駭然叫道:「煉獄谷的勾……勾魂筆。你……你是……」

  中年人冷冷一笑,沉聲道:「和尚,你勝得了煉獄谷的勾魂筆,再問不遲。」

  這時,日色當頂而略向北斜,中年人正站南面,魁星筆尖一沉,三道強烈的日光閃過極樂僧的雙目,刺目的光芒令他眼中發黑。

  「呔!」他怒吼,左手一揚,一串佛珠化為珠雨,射向中年人。佛珠出手,刺耳厲嘯令人聞之心向下沉,他卻在佛珠出手的剎那間,向側展開絕頂輕功狂奔。

  「淫僧,你怎麼不戰而逃?留下!」中年人叫,急起直追。

  極樂僧心中駭然,不歸客早叫一筆勾魂,魁星筆下幾乎打盡天下無敵手,剛才用劍進擊已是難以抵擋,再用成名兵刃魁星筆對付他,他怎吃得消?不逃才是傻瓜。

  黑殭屍出聲叫停,姑娘站住!仗劍道:「先交出屍毒掌的解藥,不然……」

  黑殭屍看清了姑娘手中劍,一面白一面黑,黑白耀目生芒,天,是不歸方夫人董雙娥的白骨陰陽劍。白骨的圖形象在眼前浮動,難怪兇猛的袖風觸到劍自散。

  他看到極樂僧如飛逃命,不由他一聲不吭轉身飛逃。

  人的名樹的影,人想成名必須用真才實學去爭取,不歸谷的人造詣玄通,不歸谷的報復奇慘,不歸谷的地方無人敢入,這就夠了,黑殭屍看清了兵刃,而且小小年紀一個女娃娃,一陣狂攻便迫得他手忙腳亂,不是不歸谷的人又是誰?他可惹不起不歸谷,連極樂僧這天不怕的凶淫魔頭也逃之大吉,他不逃還成?

  後面三四丈是河旁,高岸邊緣,五行有救了!他飛躍入河,一面大叫:「大方和尚,跳河。」

  極樂憎根本不用他叫,連滾帶翻下了高岸,「通通!」英雄落水。事急矣!狗急了也跳牆,跳河又有何不可?

  至於另一名黑袍人,在第一眼看到白骨陰陽劍之後,已經見機在腳底下抹油,逃之天天早已不見蹤跡了。唯一可逃的方向是沿河一帶,可能這傢伙也跳了河。

  煉獄谷在四川雲陽白頭山,在三峽的上游,東距長江不遠,西北有魔刀溪,方家的人,豈有不識水性之理?但這溪這一段十分湍急,父女倆又不能脫衣下河追人,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下水逃命,追之不及。

  姑娘心中大急,驚叫道:「爹,如不追到黑殭屍,拿不到屍毒掌的解藥……」

  「娟丫頭,如何追法?罷了,我們只好盡人事。」

  「這……這……」姑娘六神無主,惶惶地語不成聲。

  中年人神色一凜,突然挽住她道:「孩子,你怎麼了?你……」

  「爹,不行!一定要追到那凶魔取解藥。」

  「孩子,你這種惶急的關心神情,透露了你對蔡文昌的感情秘密,聽著,你必須清醒清醒。」

  「女兒已經夠清醒了。」姑娘絕望地答,掛了兩行清淚。

  「你比任何時候都糊塗,孩子。」

  「爹,上月在長安,女兒與他多次見面,但一直未生任何不同的感覺,他不過是千千萬萬江湖人之一而已,但今天,女兒卻對他產生了另一種看法……」

  「你在胡鬧!孩子。蔡文昌不但是江湖大盜,也是一個無行的江湖淫賊敗類,上次你彭富兩位叔叔押著你弟弟回谷,你爺爺知道小山交上了這種朋友,一怒之下,罰小山在洗心園禁閉一年苦練功氣,想想看,你怎能對這種江湖敗類浪費感情?天呀?你在作繭自縛自己斷送前程哪!」

  姑娘臉色冷凝,幽幽地答:「爹,他不是天生的壞胚子。」

  中年人重重地頓腳,沉聲道:「天下間良家子弟多如天上的星星,武林佳子弟英雄豪傑為數不少,這些年來你竟不屑一顧,卻……」

  姑娘冷哼一聲,閉上風目道;「不錯,良家子弟和英雄豪傑確是為數不少,他們都出身高貴,言行無可非議,都是世上的好人,都有錦繡的前程。可是女兒認為,用不著再錦上添花,他們都用不著女兒為他們的門弟添加光彩,他們自會有美滿的結局和綿長的福澤,可是蔡文昌呢?不用女兒多說。總之,一個不幸的人,一個將墜入十八層地獄的人,他對未來美滿憧憬,並不比任何世家子弟遜色,這種人急待援手,需要有人救他超脫十八層地獄。女兒不要錦上添花,卻嚮往於有缺憾的美……」

  「孩子,你……」

  「爹,以酒肆中的情景看來,蔡文昌是個江湖傳言的壞種?會是個自甘墮落無可救藥之徒?爹,別忘了,假使他不義薄雲天拚死阻住極樂僧以讓朋友脫身,又假使他不一再警告女兒離開,他怎能挨南宮老賊一掌?」

  「他對你不安好心。」中年人氣乎平地叫。

  姑娘慘然一笑,哀傷地問:「爹,是真的麼?」

  中年人臉上訕訕地未能遞答。

  姑娘往下道:「爹久走江湖,閱人多矣,是非好歹只稍一看自明,何必對女兒說違心之論?」

  中年人搖頭苦笑道:「你爺爺並未在場,他老人家又想麼說?又怎麼想?唉!」

  「女兒想,爺爺神目如電……」

  「別說了,去看看我們是否能替他盡力。」

  姑娘如大夢初醒,飛掠而回。

  小蘭將文昌平放在地,正在手足無措,父女倆到了,姑娘蹲下叫:「小蘭,怎樣了?」

  小蘭淒然站起,搖頭道:「恐怕……半個時辰之內沒有黑殭屍的獨門解藥……」她輕搖螓首說不下去了。

  姑娘急急去解百寶囊,中年人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不行!清虛丹應症功效不大,多服恐怕反而……」

  臉色泛青氣息奄奄的文昌,突然張開了無神的雙目,深深吸入一口氣醒來了,看清了情況,道:「前輩,請再給小可一顆剛才所賜的丹藥。」

  姑娘已匆匆取出一顆清虛丹,不避嫌地扶起他的上身,送丹藥下喉,惶然問:「蔡壯士感覺怎樣了?」

  文昌茫然一笑,感激地道:「謝謝你,姑娘。老賊的—掌並末擊實,歹毒的掌風未能很快進入經脈,而且靈藥亦有阻止入侵的功效,小可還死不了。請前輩在小可的革囊取出針匣,為小輩以金針制穴術制止劇毒入侵,勞駕前輩替小可下針。」

  「蔡壯士,你有把握?」

  「有。唉!也許我這一生要毀掉,但決死不了。」

  「你能阻止毒掌蔓延?」中年人間。

  「很難說,小可已略可運真氣療傷術,必須爭取時辰,也許可慢慢將奇毒排出經脈外。」

  中年人取出針盒,向兩位姑娘示意要她們離開,然後替文昌卸衣,神色肅穆地道:「青年人,請吩咐,金針取穴替運針手法,老夫略知一二,你可以放心,你的這盒針沒有與金鋼針等長傢伙,恐怕不敷應用。」

  文昌一咬牙,一字』一吐地道:「圓針,取風府,搓。」

  中年人取了一支一寸六分的圓針,先放在口中溫針,應聲翻過文昌的身軀插入文昌頸後風府穴。搓,是轉針的手法名稱,一插一搓之間,便完成了搓的過程。

  針下時,文昌渾身一震,接著一連串地叫:「鋒針:取陶道;攝。圓刺針,縣樞;燃。披針;三焦處;擺。大針,陽關;循。大針……」

  他每一個字,都被中年人如期達成,運針如飛,認穴奇準,下針的手法也夠上乘,顯然不是生手。

  「三稜,長強;攝。」

  中年人略一遲疑,突又一咬牙,三稜針迅速地按入長強穴,針離穴時,一股略帶腥臭而略呈灰影的血箭,嗤一聲射出,將胯下的枯草濺了不少血珠。

  「謝謝你,前輩,請再給小可一顆丹丸。」文昌吐出一口氣,臉上的灰暗消退了不少,語音也有了精神。

  不久,他掙扎著坐起穿衣褲。站在一旁的中年人神色肅穆,沉重地道;「年輕人,你這種像是上元取穴陳經術,相當冒險,須用內力導氣相輔,你事先卻為何不說明?」

  文昌淡淡一笑,道:「憑前輩所說的『略知一二和叫小可放心』的話,與能在極樂僧和黑殭屍手下救小可脫厄的造詣,豈用得著說明?」

  「假使我使用內力導氣……」

  「小可會在前輩下第二針時叫出。」

  「你很自信哩!青年人。」

  「並非自信,而是對前輩有信心。」

  他無意拍中年人的馬屁,語出真誠。中年人笑了,卻不住搖頭道:「你這點點信心可笑極了,世間大智若愚的人比比皆是,這種人從外表是難以看出來的,你幾乎害了自己,黑僵屍南宮老賊的屍毒掌歹毒絕倫,我的丹藥不對症,功效不大,你必須趕快在短期內找到可解毒掌的奇藥,不然……」

  「晚輩要去找的,至少我可以支持一些時日。前輩援手之德,晚輩銘感五衷,請賜示名號。」

  「這……這……」

  文昌並末看到中掌後的景況。所以不知父女兩是不歸客的後人。中年人是不歸客的兒子方嵩,姑娘是方嵩的女兒方小娟,也就是曾在長安一再現身的美姑娘。俏侍女是兩侍女之一的小蘭。上次姑娘在長安找碧眼青獅的氣,護送的人一大堆,有無雙劍霍春風、紅紗掌富吉安,無雙劍重任在身,一不願姑娘冒險,故意現身,驚動武林,他們追到漢中府,碧眼青獅發覺煉獄谷的高手太多,他自己也有事待辦,忍下,口惡氣悄然自去,使他們撲了個空。

  姑娘找不到碧眼青獅,立刻返回不歸谷,把他父親方嵩領來了,這次只帶了一個小蘭上道。父女兩為了掩飾行藏挽穿了江湖人的落魄衣衫,臉部也略加易容,姑娘便從富豪千金變成了江湖俠女,文昌在長安雖和姑娘曾有兩面之緣,但一次是白天,他並末留意,另一次是夜間,根本不知姑娘是誰。姑娘也知道文昌是他弟弟小山的朋友,也沒對他有奇特的印象,經過了今日的變故,姑娘終於發覺文昌有一種非凡的氣性和風華吸引著她、情苗悄然茁長。方嵩不願透露名號,文昌的話使他心中為難。

  文昌見方嵩似有不願明示名號之意,立即接口道:「江油禁令甚多,晚輩冒昧了,他日有緣,希望圖報,後台有期,晚輩告辭。」

  姑娘已回到方嵩身畔,急問道:「蔡壯士意欲何往?屍毒掌傷……」

  「在下一個江湖亡命,天下皆可去得,無牽無掛,四海為家,屍毒掌傷目下無妨,多謝姑娘關注。」

  方嵩劍眉深鎖,遲疑地道:「蔡壯士我願指示你一條明路。當今武林中對各種奇毒研鑽有成的人,第一個是白道首領手下無盡谷主的好友神醫高一清,另一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高神醫與我略有些小交情,願……」

  「神醫目下在……」

  「在湘廣武陵無盡谷。」

  文昌含笑搖頭,道:「謝謝前輩盛意,晚輩心領了。小可與無盡谷的人勢同水火,快與盜猶如冰炭不同爐。哦!也許小可能找得到非我人妖。再見了。」說完,行禮退走,

  姑娘搶出一步,想阻攔又不好出手,道:「非我人妖為人可惡,為武林所不齒……」

  文昌神色一冷,接口道:「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希望聽到任何人對在下的朋友妄加批評。」』

  說完,吸入一口氣,轉身撤退狂跑,他掌毒在身,去勢仍然夠快。

  姑娘芳心大急,正待追出,方嵩急忙拉住他,沉聲道:「娟兒,冷靜些,這是一個固執的高傲江湖人,目下不易操之過急。」

  「退一萬步說,爹,我們怎能見死不救?金針上取穴多經術,可救掌毒於一時,卻不可能將奇毒排出,他能有多少日子可活?天!怎能讓他……」

  「孩子,你聽著,以他的金針術估計,拖上十天半月不會有困難,也許他能找到非我人妖。」

  「如果找不到?」

  「這兒到湖廣無盡谷,每天以四百里腳程飛趕,不消五天。漢中不必去了,熊跟青獅決不會在那兒等著我們。再說上次那賊禿並不知你是不歸谷的人,胡言亂語對你無禮,於你無傷,何必去追他找場面?日後有機會再找賊禿算帳並未為晚。目下我們盯稍蔡文昌,以八天為期。他如果找不到非我人妖,我們再制住他帶往無盡谷,不由他不肯。」

  「走啊!爹。」小娟喜悅地叫。她從乃父的神色中,已看出爹沒有反對而且有同情蔡文昌的感情,不由心花怒放。

  「娟丫頭,不可大意,千萬不要讓他發現我們盯稍,等會兒換裝,遠透地跟上。走!」

  被搗得七零八落的酒肄中,店伙愁眉苦臉地收拾店面。可是,他們卻找到文昌留下的四個錢袋,裡面共有五十兩銀子,不但店中的損失文昌補償,也賺十一大筆。

  一名店伙拾起柴峰所坐過的木凳,吃了一驚,原來凳底赫然出現兩行用針形器刺的字:「點子已赴洛陽,請南宮前輩速通知令主,晚輩柴峰百拜。」

  這間店,乃是黑殭屍的耳目,店伙主即帶著木凳,奔向黑殭屍的士寨。

  文昌撒腿狂奔,直奔澠池。他本想問清姑娘的底細,但方澠的不願通名神情令他大為失望。對這位他極感傾慕的小姑娘,連姓甚名誰也無法知悉,他感到十分遺憾和懊喪。他是一個傲骨天生的人,不想免強別人,只好一定了之。但姑娘的倩影,已經在他心上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在心中決定。假使日後有機會,他必須找到她。至於找到她之後又待如何?他並末想及。

  「目下一切都不用想了,我必須先找到梅林公子挽救中毒的身體,無論如何,目下性命要緊,其他的事日後再說!想得太多皆是徒勞,假使體內奇毒難除,我將向人間告別,想多了豈不徒亂心意?」他有點絕望地想。

  黑殭屍的歹毒掌風,事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嚴重,他的神奇無極氣功已反震了部分勁道,餘毒又被天元取穴陳經術迫在經脈的並不重要的角落裡。方家的清虛丹雖不對症,但去毒保元的功能並非全然無用;所以事實上他不但受得了,而且依然龍馬精神,僅稍有些不便,和精神上受到不算太嚴重的打擊及震撼而已。

  禹王溝到澠池有二十里,不到五、六里便遠遠地看到黑鐵塔單人獨騎飛騎趕來。

  黑鐵塔聽從文昌的勸告,救了柴峰帶馬狂奔;但他怎能讓文昌獨自阻敵?奔了八九里,路旁出現一座山丘旁的白楊林,楊林後是亂葬崗,斷碑星羅棋布。他立刻跑入林中,將馬兒藏好,將柴峰藏在樹根隱蔽處,道:「柴兄,你在這兒稍候,我必須去接應蔡兄弟。小心豺狼,我走了。」

  不管柴兄的反應如何,飛身上馬往回趕。

  文昌奔跑了五六里,精力損耗甚大,渾身大汗,臉上的灰色暗影仍末完全消退,看清來人是黑鐵塔,喜極大叫:「大哥,我在這兒。」。』

  黑鐵塔飛身下馬,抱住他驚叫:「兄弟,天哪!你的臉色,你的大汗,你受傷了……」

  「帶我上馬,我挨了黑殭屍一掌。」

  「黑殭屍?糟了,即使不擊實,被掌風的暗勁擊中,半個時辰內沒有那老賊的獨門解藥……」

  「我不要緊,快走,也許他們會追來。」

  黑鐵塔不再多言,推他上馬自己在後跟著,回頭狂奔,不久便到了白楊林。

  柴峰的肩傷雖已上了孤山一鶴的解藥,但五虎斷魂釘乃是霸道的重暗器,不但皮肉受傷連肩骨也被貫損,半寸之差,肩井穴便完了,至少得,月時間的調養,沉重的傷勢令他渾身無力,稍一挪動便痛澈心脾,黑鐵塔走後,他躲在樹下氣息奄奄。

  昏眩中,他眼角突然發現不遠處一座荒墳後,升起一個鬼怪般的人影。他心中一驚,強忍痛楚抓起身邊的琵琶,定神看去。

  怪!鬼影俱無,先前眼前看到的模糊鬼影蹤卻不見,只有一株抽芽不久的短小酸棗樹,在墳後隨風飄動。

  「真糟!我不行了,眼花哩!藍賊這一釘好厲害,也許我活不了多久了。」他自言自語,目不轉瞬地死瞪著酸棗樹,對剛才眼花的異像仍難以釋懷,一個練武的人,耳目皆經過千錘百練,竟然會眼花,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所以死死地盯著那兒,希望證實自己的想法。

  但在他的心中,卻希望自己確是眼花,一個經常做壞事的人,心中常疑神疑鬼,他是令主手下的爪牙,在江湖為惡,血案如山,怎能大意?再說三眼華光三個死對頭目下不知逃往何處去了,假使也恰好躲在這附近,自己豈不完了?三年前,他是京師有名的大盜鬼手琵琶,有一次做案殺了事主一家十三日,被官府出動大批高手追得天涯亡命,不得已便南下投靠黑旗令主,萬里迢迢拋妻棄子亡命西北,不敢返回京師。他三眼華光乃是京師的豪傑,應官府的聘請追緝大盜鬼手琵琶,假使落到三眼華光之手,少不得要押他解回京師受審正法,後果太可怕了。

  不遠處有一座廢棄了的墳園,墓園的白楊樹已抽出綠油的嫩枝,那些久已無人修剪的女貞,已經蔓生得成不規則的樹叢。墓道上的石人石馬,斷頭折足在荒草荊棘之中,淒涼觸目,但平台後的巨型墓碑,似乎並末被年久的風雨所摧毀,直立在殘破的墓碑前,靠墓碑的墓牆也並未倒塌。

  墓園的青石墓門,右面的柱基已經鬆散,整個墓門被包圍在高約丈餘的荊棘從中,只露出上面的石造屋頂蓋,

  一枝近八寸白底黑星的七星三角旗,在頂蓋的左方不住迎風輕擺。

  假使走近細看,從荊棘縫中可以看到左面石柱上,原來的字跡已經被刮掉,另刻上八個大字:「七幻迷魂,擅入者死。」

  這座亂葬崗上不沾村,下不沾寨,附近十里之內除了山林,不見任何集鎮的形影。南面,是通向七八里外的一處河谷,暗黃色的谷地大地縫草木不生,滿目荒涼,可能早年這兒曾經建有村落,不知是天災抑是人禍,在遙遠的歲月前在世間消失了,這葬崗的死者便成了無依的無主孤墳。

  「刷」一聲,一條野狗從荊棘中竄出,帶著一聲低沉的咆哮,竄入白楊樹叢中一閃不見。

  柴峰被野狗所吸住,扭轉身軀伸出了琵琶。但當他看清是一條野狗時,吐出一口大氣,緊張恐怖的感覺逐漸消失,心中不住暗念:「這亂葬崗可能真有鬼。黑鐵塔,老天保佑你快些回來,把我帶離這處鬼地方。」

  他的目光終於落在徐徐飄拂的七星旗上,心中一動,定神看去。

  「天哪!」他恐怖地輕叫,臉色如灰死,渾身生寒,抹了抹眼皮,再睜大眼睛看去,駭然輕呼:「是七幻道的被地秘密,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完了,我得走。」

  七幻道為了實行他的建造巨大的宮觀大計,在江湖分建了不少秘窟,這些秘窟分由他的爪牙主持,劃分地區做案斂財,無所不為,作惡多端,明偷暗搶,打家劫舍出賣五門秘藥,綁票勒索……凡有利可圖的事,他都敢作敢為,他的秘窟散處各地,藏得極妙,卻不避江湖人耳目,只躲避官府的查緝,他的功力超人,在宇內十三高人中,排名在前五名之上,敢招惹他的人並不多見,甚至無盡谷和黑旗令主,也不想和他正面衝突,他的秘窟所在地,如果有人敢入敢闖,將有殺身之禍,江湖朋友對他禁忌早知其詳。

  見到七幻道的人,並不感到七幻道可怕,只消破財便可消災。七幻道為了金銀,肯結交能使他獲得黃白的朋友,而且這傢伙自負極高,不輕易使用他的迷魂大法,喪本迷香,飛磷毒火等等歹毒玩意。但他的秘窟爪牙,卻比他本人可怕多了,歹毒玩意見人就用,明暗下手,令人防不勝防,永遠無法感到自身已處在飛磷毒火包圍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已被淡紅色的喪智迷香所困。

  柴峰看到了七星旗,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完了,這條老命可能保不住了。

  他暗中禱告菩薩保佑,希望黑鐵塔趕回將他帶離險境。他不想死,死不得,文昌已挑起了他思家的情緒,他必須設法潛回京師與妻兒團聚。一記五虎斷魂釘,令他體會到生命的可伯,感覺到「此身難得」的真意所在,對生命,對妻兒,他生出強烈的眷戀情緒,死不得。

  黑鐵塔似乎去了三五年,左盼不來,右想不至,一陣風聲,一頭狐鼠的竄奔,一些小的風吹草動,便足以令他心驚肉跳。

  「我得走!」他想。等得心焦,他要自尋生路了。

  兩匹馬兒靜靜地站在兩丈外的白楊樹下,不時發出移蹄噴氣的聲音。對他來說,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吞下一顆自己配製的止痛療傷丹,開始拖著沉重的身體向馬兒移去,移了近丈,眼角怪影一閃。

  他吃了一驚,移身戒備,幾乎打出琵琶內的暗器。

  沒有任何異狀,鬼怪似的異影消失了,他看不見三丈外,荊棘草叢下的景物,當然無法發現四周伏著不露身穿黑袍外書白色八掛圖案的人。那些人伏到在地,截下黑色頭罩。

  死亡的陰影罩住了他,但他不知道。

  他恐怖地向馬兒退去,持琵琶的手不住顫抖。

  終於退近了一匹馬兒了,只要取得韁繩,便可拼餘力躍上馬背,借馬兒逃出這處鬼地方。

  到了,他緩緩轉頭,看清掛在樹枝上的韁繩,然後轉正腦袋,向身後戒備,抽出一隻手去摸索繩僵。

  銀芒一閃,一把飛刀無聲無息地飛出,劃斷了韁繩,好高明的飛刀術,竟末出嘯風飛行的聲音,便釘在另一株樹的桿上了。

  「得」一聲輕響,飛刀入木和韁繩落地聲同時響起。他一手摸到韁繩,吃了一驚,扭頭一看,不由心膽俱裂;一看便知韁繩是被入剖斷的,是剛發生的事。

  他知道糟了,立即拾起斷了一截的韁繩,急急去扳馬鞍前的判官頭,要上馬突圍。

  「希聿聿!」馬兒長嘶,突然向前一崩,倒地掙扎不起。馬兒的肛門,貫入一枝三尺短矛,入腹尺餘,怎得不死?

  他臨危不亂,百忙中乘勢撲倒,立刻滾開,仰面向上急按弦碼。

  「爭!」崩簧驟響,一枚蜂尾毒針向撲來的一個黑影射去。

  「啊……」黑影狂叫,丟掉手中用來套人的套索,兇猛地滾倒在地,劇烈地掙扎抽搐,在哀叫聲中漸漸靜止。

  柴峰心膽俱裂,斜躺在土坑旁,手中琵琶半舉,隨時準備發射暗器。他藏匿之處十分安全,任何一方想接近他的人,皆難逃他的目光監視。

  九枝神箭和五把飛刀,在他滾倒的剎那間掠頂門而過,假使反應稍慢半分,他將成為刀箭的靶子。

  他渾身大汗淋漓,狂叫道:「道上同源,在下有話說。」

  沒有回答,只有草葉的沙沙輕響,七幻道人也是黑道魔頭,所以他叫出道上同源攀交情。

  「在下鬼手琵琶柴峰,黑旗令主的手下。請沖同道份上派人出來說話。」他再叫。

  「入我禁地,有死無生。」有人回答了,聲音冷厲無比。

  「在下是無意的。」他力竭聲嘶地叫。

  「你自己抹脖子,無別路可走。」

  他一咬牙,知道完了,不再出聲,準備來一個殺一個,反正已經夠本,賺一個算一個。

  四面草木甚多,但他仍可監視著四周,蜂尾毒針可遠射四丈外,喪門釘更遠些,威力可極五丈。任何人想接近,如不拔草爬入,也必須從上空縱落,他半躺在土坑中,視界廣目標小而出手容易。包圍他的人已知他的暗器厲害所以一時還不敢撲入。

  不久,沙沙之聲大起,左方有人拔草爬入。

  後方緩緩站起三名黑袍人,刀劍徐徐出銷。

  「上。」有人叫。

  左方草影搖動,四名黑袍人俯地衝出,刀箭齊飛,用暗器在前開道。

  後方人影暴起,三名黑袍人凌空撲下。

  柴峰鋼牙緊咬,琵琶左移右推。

  「爭爭爭!克拉拉!」蜂尾針發似連珠,喪門釘急如狂風驟雨般,每樣三枚排空疾飛。

  「納命!」他怒吼,扔出一把巴首,飛向最後一人。他的針和釘僅能一發三枚,七個人同時上,他只好將防身匕首擲出。假使再多一個人,他將在坑中和人肉搏上。

  「啊……」狂叫聲起,七名黑衣怪人如被雷擊,一個個衝倒在地,在地上哀號掙命,最近的人,距坑緣僅有兩尺左右。

  柴峰也「咦」了一聲,頭旁擦過一把飛刀割開了一條縫,鮮血流滿了肩胸。但他似乎沒感到痛楚,飛快地安裝暗器,大叫道:「狗東西們,上吧!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四周沉寂,死一般的靜。不久,一陣幾乎令人肉眼難見的淡輕煙,從右首草叢中裊裊而升。

  蹄聲如雷,黑鐵塔和文昌在生死一發中趕到了。

  柴峰撕下了一幅衣衫,解小便弄濕,掩住口鼻以防萬一,聽到蹄聲,突然竭力大叫道,「小心喪智迷香,喪智迷……香……」聲落,他感到一陣昏弦無情地襲來,濕了尿的衣塊,並不能完全濾清喪智迷香。

  黑鐵塔吃了一驚,叫道:「賢弟,小心,可能七幻道在這裡。」

  「大哥,你上樹,我由下面繞出,搶上風。先在鼻上上避毒散,拿去」文昌叫,一面將一包避毒散遞過。他的避毒散是非我人妖送給他的,可以化解迷香和蒙汗藥一類下五門玩意,晚上抹上一些在鼻端,雞鳴五鼓魂鋒也失去效用。為防七幻道的迷香厲害,所以繞道撲出。

  黑鐵塔不上樹,拔出長鞭握住中段,樹林中長傢伙無用武之地,必須握住中段方可運用自如,向左飛掠下馬,衝出怒吼:「牛鼻子王八蛋,黑爺爺來了。」

  為友拚命,兩人明知不是七幻道的敵手,仍然向前衝並未想到逃命的事。

  文昌奔向右上風,黑影乍現,三枝短矛來勢如電,風吼雷鳴。他向地下一伏,喝聲「打!」三文銀羽靈箭已經出手,順勢再挺身。一把抓住飛向下盤的一支短矛,飛躍而起,衝上大吼道:「不怕死的上,蔡文昌收買人命。」

  「哎……啊……」三個黑衣怪人狂叫著衝到,沉重地撲倒在地。

  他向下伏倒,避過三支袖箭,左右貼地急飄取回三個黑衣怪人心口上銀羽箭。

  兩名暴起的黑衣怪人以為文昌已經中箭倒地,剎不住腳,既然狂衝而至,腰中長劍還未拔出。

  「納命!」文昌大叫,突然挺身射出,短矛脫手飛出,同時迎向左首的怪人。

  「啊……」右首黑衣入卻被短矛貫入,如同穿魚,前入後出,卡在腹部重重地撲倒在地。

  左首黑衣怪人一聲怒吼,拔劍狂揮。

  文昌揉身搶入,冒險挫身讓劍拂過頂門,左手上托,右手一抄一扣,來一記「天王托塔」,將黑衣人高舉過頂,順勢慣出,如影附形跟上,一腳疾飛,「撲」一聲踢中黑衣怪人的腦袋,頸顱應聲而碎。

  他拾起長劍,向後飛撲大叫道:「柴兄,柴……呔!」喝聲中,長劍脫手飛擲。

  柴峰在昏迷中,眼角瞥見兩個黑影縱到,他已四肢無力,勉強舉起琵琶猛扣機關,由於轉動不靈,他只能射向一個黑影,一枝長劍已經光臨,刺向他的心坎。

  文呂的叫聲傳到,他精神一振,全力一扭身軀琵琶本能地推刺來的長劍。「砰」一聲接個正著。

  「啊……」遞劍的大漢狂叫,文昌的劍貫入他的後心,手上勁道一鬆,被琵琶一推,偏了準頭,貼著柴峰的肌膚插入土中,撲倒在柴峰的身上,琵琶也齊頭而折。

  柴峰也在這瞬間昏厥,但琵琶被劍所毀他是知道的。

  另一面,黑鐵塔為人心懸,數道青色火流齊向他集中。他早有警惕、悄然騰身上樹,遠飄五丈外,從另一面落躍下,再繞道急衝。

  樹林火起,濃煙飛騰。

  文呂抱起柴峰向後退,大叫道,「大哥,等機會再收拾他們,退!」

  「柴兄呢?」黑鐵塔在遠處叫。

  「受傷昏迷,無妨。」

  兩人火速後撤,卻沒有人追來。黑衣怪人屍橫遍地,兩人的神勇嚇破了他們的膽,死剩的打出飛磷毒火,慌慌逃命去了。這些惡徒全仗暗器傷人,手腳上的功夫不登大雅之堂,在兩個高手的奮勇狂攻下,不堪一擊。

  文昌回到坐騎旁,黑鐵塔已經到了,道:「賢弟,人交給我,你上馬。」

  文昌也支持不住了,臉色難看已極,不再客套,將人交與黑鐵塔,板上馬背,兩人急急撤走。

  黑袍人大概早知蔡文昌的名號,兩人大叫大嚷,要找他們的主子七幻道,並說轉回來收拾他們,顯然是比七幻道更厲害的人物,不逃才是傻瓜。

  文昌與黑鐵塔只不過虛張聲勢而已,怎敢再回來,向官道狂奔,卻末留意在經過之處,有三個灰影藏身在樹後,注視著他們兩的一舉一動。

  等他們跑出十餘丈外,三個灰影方聚在一塊兒,原來是方嵩和小娟姑娘,方嵩不住搖頭,道:「世間競有這樣傻子,為朋友置生死於不顧,公然向七幻道叫陣,太愚蠢了。」

  「爹,不知傻得可愛,蠢得可愛麼?」姑娘喜悅地接口。

  「丫頭,可愛兩個字,不嫌……」方嵩居然打起女兒趣來了。

  「爹!不……不……」姑娘粉面紅似朝霞,頓著弓鞋撤嬌不依。

  方嵩舉步便走,一面道:「幸而七幻道不在,不然他們將大吃苦頭。走啊!丫頭,別讓他們發覺我們藏馬之處,這兩個賊不偷馬才是怪事。」

  文昌策馬奔出兩里地,轉入一道山溝,道:「先救老柴,也躲一躲。」

  他們躲在一座暗溝密林中,開始救人,柴峰中毒不重,而文昌的避毒散卻有大用。九陰摧枯掌固然雄霸武林,他的毒藥更是江湖一絕,給文昌的避毒散,正是各種迷香蒙汗藥的克星,藥散入鼻,柴峰便悠悠轉醒。

  兩人熟練地替柴峰包紮,文昌的手不住發抖。他知道,由於剛在凶狠的殺搏,屍毒已有些少滲入經脈中了。

  柴峰用奇異的眼神,死盯住文昌大汗直冒的泛灰色臉膛,用似乎自遙遠天外之音問,「蔡兄,你受了傷?我……我對不起你,我連累了你們。」

  文昌搖頭苦笑,道,「不夫你的事,我被黑殭屍打了一掌。」

  「黑殭屍?」

  「是的,還有極樂僧。那兩個傢伙,已被店中那一男二女打跑了。」

  「誰?誰有這般嚇人的武功擊走兩個魔頭?」

  「他們不願意露名號,我將永記他們的音容笑貌。」

  「蔡兄,你和范兄似乎不是七幻道的敵手,但你們……」

  「為朋友顧不了許多,柴兄,別說了,免得多傷元氣。」

  柴峰突然淚下如雨,狂叫道:「兄弟,原諒我,原諒我這該死的人,諒……」

  「住口,你胡說什麼?」文昌煩惱地叫。

  「我……我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我……」

  文昌和黑鐵塔大吃一驚,呆住了。柴峰往下道:「兄弟,快離開河南是非之地,我已將你們的行蹤透露給令主了,千萬不要在洛陽留連。走吧!別管我,愈快愈好,我不行,九泉之下,我將暗佑你們。

  「你說了我們的行蹤?」

  「是的,所以你們千萬不可在河南洛陽逗留。我該死,看了兩位義薄雲天的英雄行徑,我柴峰愧死羞死……」

  文呂心中暗喜,想不到無意中找到了理想的傳信人,道:「柴兄,不必為此事擔心,各為其主,我不怪你。」

  柴峰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慘然地道:「謝謝你,兄弟。在我末斷氣之前,請答應我一件事情,請離開洛陽遠走京師,黑旗令主的勢力雖大,但只能及山東南境,不敢到京師活動。到京師之後,請替我走一趟順天府良鄉絲琉璃河畔松林古渡頭,為我妻兒傳個口訊,說我對她們負疚已久,別以我為念,另找歸宿……」

  「啪啪!」文昌抽了他兩耳光,大叫道:「閉嘴!你這廝只受了一些皮肉之傷,竟然活得不耐煩想死,說這些誨氣話,告訴你,我挨了黑殭屍一記腐屍毒掌,死期不遠,還不想輕言死字,仍須盡力去找解藥求生……」

  說到解藥,他突然記起被非我人妖用毒藥折磨了好些年的虯髯客,自己不是還有七八顆九轉玄丹麼?虯髯客既能用之延命,自己何不也用來延命?

  他解開包取藥,往下道:「我這兒有萬金難求起死回生的仙丹,給你吃上一顆,你死不了,我不必替你傳口信給你妻兒。」

  他自己吞了一顆,塞一顆入柴峰口中,站起道:「咱們走,你可以活著回到妻兒身旁,從今洗手改邪歸正,別再在江湖鬼混了。我傳你一種易容術,可以改頭換面做人,也算咱們相交一場,不必再提過去的事了。」

  黑鐵塔抱起痛哭失聲的柴峰,文昌扳上馬背,三人一馬奔出官道,奔向澠池。

  不遠處一株大樹之上,方嵩不住搖頭,小娟姑娘的鳳目中,煥發著奇異的神情,幽幽地道:「爹,世間具有這種胸襟的人,多麼?」

  「很難找,爹爹承認他是個怪人。」

  「怪得無可救藥,怪得是個敗類?」

  「喝!丫頭,和爹過不去麼?」方嵩笑罵。

  姑娘撒嬌地注視著方嵩,粉頰酡紅,微笑著「嗯」了一聲。

  方嵩擰了她的粉頰一把笑道:「丫頭,哦!爹敢打賭,你從沒有今天這麼神采煥發,也許以後更為不同些,你讓爹安心,也讓爹挑上了無比沉重的擔子。」

  洛陽好一座光輝的歷史名城。這兒會產生了不少英雄豪俠,也會埋葬了不少敗類和不肖。除了周、東漢、魏晉、北魏、隋、唐、梁、後唐、後晉等十朝皆成為都城之外,還有王世充、安祿山、史思明,也將這兒作為篡位的都城,甚至李密也會經佔住金鋼城稱王道霸,可知這座城真不簡單,連一磚一瓦也是有典有故的古董,它曾經繁華,也曾經沒落,不管歷史是如何殘酷,它依然是一座屹立不墜的偉大不朽的名城。

  歲月如流,時光似水,歷史傳遞,興衰交替,這座古城已從盛極的顛峰向下落,七十里的老都城已成歷史陳跡,縮小了一倍多,北面遠離了邙山,南面退至洛河北岸。誰知道今後何年何月,才能重現逝去了的偉大和光輝?也許,永遠永遠不能重現了。

  官道自西而下,直達西關,左靠邙山,右傍澗河,近洛陽段不但路途康莊,而且風景優美。

  文昌三人在澠池養了五天傷,柴峰已經行動自如了。文昌自己也得九轉玄丹之助,將余毒迫在宮尾穴附近,但並未能排掉,像在宮尾穴長了一個毒瘤,說不定在何時突然發作起來,要他的老命,在外表看來,他已恢復了精力僅印堂有點發暗,其他並無異狀。

  這天三人一瞬偷出新安縣的函谷新關,奔向洛陽。中午時分,已到了鄰山之下距洛陽已是不遠。

  邙山,也叫北邱,只是一條長長的黃土山,卻是許多帝王的埋骨之所,巨大古老的陵墓星羅棋布,松柏成陰,那時天下太平,山上陵墓由官府派人管理。誰敢到鄰山砍松柏做柴燒?除非他不要命,但每換一次朝代,邙山的樹木必定遭一次大劫,附近的人乘大軍殺伐的間隙中,大肆砍伐山上的樹木出口惡氣,既可派用場,也可以發洩對從前沒落王朝的憤恨。

  官道轉過一座大岡埠,進入林丘起伏的一處平陽,草木蔥鬱,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山麓的空隙中,不時出現一棟棟清淨的庭園別墅,點綴在青翠的林野中。這一帶遠不是陵墓地區,是洛陽大戶豪門的避暑勝地。

  三匹馬緩緩而行,後面里餘也有三匹馬緊盯不捨。官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於途,不易發覺有人跟蹤。

  柴峰仍是走在右側,面帶重憂,苦笑道:「兩位還是離開中原之地吧!至少也該遠離中原暫避風頭,不然哥們難以安心……」

  文呂豪邁地大笑,笑完道:「柴兄,蔡文昌絕不在暴力下低頭,天生一把賤骨頭,長了一個江湖流浪命。哈哈!咱們不怕黑旗令主,即使那可惡的黑道之霸爪牙遍天下或有其它像無盡谷主一類狼狽為奸的同類相助,蔡某何所懼哉?到洛陽之後;柴兄可取道北上京師,早早分手,免得你重陷魔道而不可自拔。」

  黑鐵塔用馬鞭向後一指,道:「瞧!前面有人鬧事,快走!看是否有插手撈黃金的機會?上次在七幻道的秘窟丟了兩匹馬,馬上金銀一掃光,不弄些來壓壓錢囊,怎能在洛陽城稱大爺!」

  「走!在洛陽的第一筆買賣,可不能馬虎。」文昌叫。三匹馬向前疾行。

  那是路旁山凹的一座風影清秀的宅園,依山建起三五座亭台樓閣,映掩在花木之中,園門裡的大院子假山玲瓏,花圃中奇花遍地。

  他們去晚了一步。原來擁擠在園門的人群,在他們騎到之前,紛紛上馬行出官道,向洛陽方向呼嘯著走了。馬上的騎士,一個個衣著華麗,身材偉岸,掛弓懸劍,不可一世。

  園門口,還有五個人楞楞地站在那兒發呆,五人中,四個是青衣花甲老人,中間那人須發皆白了,滿目皺紋,淚眼模糊地合手抬頭向天,不住喃喃低禱。

  雙方在官道和進入宅院的小徑岔道口碰頭,十餘匹健馬的騎士瞥了三人一眼,旁若無人地呼嘯而去。

  文昌冷冷一笑,策馬走上小徑,道:「去看看,這些傢伙不是善類。」

  黑鐵塔卻向柴峰揮手叫:「柴兄,咱們在此分手,也許咱們在這兒暫宿一宵哩!」

  文昌也勒住坐騎扭頭道:「是啊!咱們在洛陽城有一段日子逗留,隨遇而安,可不能耽擱柴兄的返鄉大計。我兄弟不送了,柴兄珍重。」

  舉手一招,馬兒向前疾行。

  柴峰熱淚盈眶顫聲叫:「兩位珍重,兄弟為你祝福,後會有期。」他彈掉眼角淚水,仰天吸入一口氣,加上一鞭,馬兒向洛陽絕塵飛馳消失在輕塵滾滾處。

  兩匹馬到了園門,還沒等下馬,白鬚老人哀傷地閉上了老眼,老淚掛下腮旁顫聲道:「不要再迫了,何必做得太絕?你們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府上白銀千兩,誰能置信?小老兒生在這兒,也要死在這兒,不要用死來嚇唬我這入土一半的孤零老人。死,對小老兒來說,比任何字眼更可親,求求你們,讓我安靜地死在土生土長的地方,快了,這棟宅院小老兒並不可惜,難道你們年輕人還等不及麼?」

  文昌不再下馬,大聲問:「老丈,你是說,有人要謀奪你的宅院?」

  老人一愣,聽口氣不對哩!睜開無神老眼一看,穿著打扮確實不同嗎?失措地叫:「你……你們……」

  「小可是路過的,想打擾老丈討杯水喝。」

  「兩位是客官?」

  「正是,打擾老丈了。」

  「請進,請進。唉!數十年來,老朽皆樂意款待天南地北路過這兒的過往客官,看來這種待客以慰寂寞的時光,永遠不會再來了。」

  文昌下馬,信口問:「剛才那些傢伙是什麼人?」

  兩名青衣老人接過韁繩,白鬚老人帶客入園,踏上至大宅的花徑,一面道:「那是洛陽西關的富豪祝五爺的兄弟們。」

  「祝五爺又是什麼人?」

  「洛陽祝家,是河南郡九大家族之一,族人悉數全遷至瑞南至洛河,西迄澗河,東、西五田。祝爺家族頭人叫祝瑞南,不但家有田產,他的祖父曾做了一任京官。他自己在洛陽城內開了兩間糧店,一間銀樓,三間馱馬行,一間綢緞莊,他在兩關的宅第附近,建了一座規模極大的武館,成為洛陽的首富魚肉鄉里胡作非為,上月初,他帶了一群無賴在附近游春,看中了小老兒這座庭園,起初派人來說,願以一百兩銀子買下,作為避暑別墅,小老兒自然不肯。豈知他橫了心,硬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他祝家白銀千兩本利算不清,要小老兒用庭園抵還,日夕派人前來吵鬧要迫小老兒立契償債……」

  文昌哈哈大笑,道:「老丈,為何不告他一狀?」

  「唉,祝五爺交結官府,役使地痞流氓,我一個孤老人,要告他不合自尋死路。」

  「老丈尊姓?」

  「小姓竇,也是河南世家,可是近百年來人丁衰落,佛爺不長眼哪,可歎!」

  「哈哈哈哈!」黑鐵塔狂笑,笑完道:「佛?見鬼!我姑姑做了一輩子佛門弟子我問她曾否見過佛沒有?她卻直搖頭。他娘的見鬼!假使世上的人都信佛成了和尚尼姑,不但兒不曾有,孫子也耽誤了不出三五十年,世上的人不絕種才怪。不知是哪個王八旦,把這種混帳菩薩帶來咱們中土的?抓住他烏龜王八旦不到皮抽筋真算他娘的佛眼有靈。」

  文昌笑道:「大哥,如果被你姑姑聽到你的謬論,不剝了你才怪。你要問誰帶這玩意兒來的可以走一趟白馬寺,天竺的僧人攝摩勝與竺法蘭是也,目下他兩人埋骨白馬寺,至今已有千餘年,你想將他們剝皮抽筋,來不及了。」

  「兩位小哥說這種話,罪過罪過,小老兒深信,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呵呵,報應之事,不管菩薩鬼神,老丈,不談這些,打擾寶宅一口茶水,這些天老丈可以看到祝五又受報。」

  不久兩人策馬奔向洛陽,文昌認為,在這兒住宿一宵並無必要,洛陽城通都大邑而易於藏身,今天得好好打聽洛陽城內到了些什麼英雄豪傑,祝五爺的底細,也必須先摸清,知已知彼,先探身道實有必要。

  次日,兩人穿了一身新,打扮得像兩個豪門子弟,蘭夾緞外襖蘭燈籠褲簿底子銀花塊靴,手中輕搖著馬鞭,走向西大街。昨天下午和晚間,兩人花了一些銀子準備一切,已將機五爺的底摸清,存心亮名號來了。

  近關西的一段,街左一間大門面掛了一塊大招牌,上面刻著五個漆金大字:「金谷綢緞莊。」

  該店的門面不小,左右兩張閉籠式的長櫃,三面貨架擺著各式各樣的續羅綢緞,十餘名店伙,周旋在僱主間,四處張羅不論是掌櫃或夥計,態度都相當客氣和友善,而進出店門的人,絕大多數是上流人物。

  兩個人大搖大擺入了店門,兩個小生立刻哈腰往裡請。一名店伙搓著手,躬身含笑問;「兩位大爺玉趾光臨敝莊有幸,請問爺台想要些什麼……」

  文昌含笑點頭,搶著道:「在下要買好幾匹上好嘉定緞,貴店……」

  「大爺請放心就是,本店的嘉定緞,敢說足稱洛陽第一,不僅貨色齊全,而且價格合理,童叟無欺。兩位爺請裡面坐,小的聽候吩咐。」

  大主顧,裡面設有台桌,店夥計會聽候顧客的所囑,取來各種貨色讓顧客挑選。文昌兩人神氣的往裡走,大刺刺地坐落,接過小後生奉上的香茗,道:「貴店既稱洛陽第一,大概各種花色都有羅!」

  店伙欠身答,「小店的川綢,都是派高手師傅專程赴川選購的上好貨色,保證是嘉定府的產品,大爺必定不會失望。」

  「好,先取兩匹素色綢來瞧瞧。」

  「是,大爺請稍候。」

  「再來兩匹白續……」

  「來兩匹細紗……」

  「來兩匹綿緞……」

  一連串的吩咐,台桌上堆滿了二三十匹花花綠綠的綢緞,文昌仍在叫:「來兩匹黃綾……來兩匹黃緞……」

  店夥計全都停止了活計,所有的顧客都宜了眼,全像這兒好奇地張望,似乎認為這兩位大爺要賣下達座店哩!

  黑鐵塔解下腰中的制褳,取出一張張金葉子,隨意的到另一張台桌上去。金葉子每張四四方方,重量是一兩,看樣於,他的制褳大概總有三四百兩左右。

  聽說要黃緞,店伙一悍,搖頭道:「大爺明鑒,黃緞是禁品,小店沒有這種貨色。」

  掌櫃的早已來了,欠身接口道:「爺台請原諒,小店確是不敢販買黃緞。

  「哦!貴店倒是安份商號,沒有也罷,貴店不是西安祝瑞南的麼?」文昌含有深意的問。

  在洛陽,敢公然稱叫祝五爺的大名的人極為罕見,只稱祝五爺而不名,或者稱他的字,事實上祝五爺並不老,僅四十出頭。但他有財有勢有福有祿,稱公稱爺稱老又有何不可?

  掌櫃的一聽他口氣極為托大,文昌的氣度風雅也確像一位王公大員的子弟,而且敢公然買黃緞,說不定是王爺或大員巨公大員試他們的哩!立刻依然而驚,笑得更為卑謙了,躬身道:「敝店乃是以殷實聞名的小號,敝店東瑞爺的殷實誠懇,在本府有口皆碑,兩位爺請放心。」

  文昌談淡一笑,改變話題道:「貴店的價格,該是公道啦。」

  「童叟無欺,價格公道,大爺可以比價。」

  「好,在下相信你的話,算算看,三十六匹各色綢緞計銀若干,並請貴店準備派人送貨。」

  「是大爺。」

  掌櫃的和所有的店伙,全部眼看黑鐵塔在數金葉子,不疑有他,當然以金銀計算。那時銀鈔已成廢物,制錢也漢人要,市面上專用銀,但禁令並未更改多少。宮府公佈市值,作為收兌的標準,一貫鈔的面額,低銀三厘,錢七文,折銀一分。事實上,市面不但鈔票幾乎絕跡,連制錢也快要被淘汰。

  掌櫃的把算盤撥得克拉拉直響,店伙提高大嗓門報價最後報出了數目,另一帳房先生奉上清單:「大爺請過目,共價一千四百兩。」

  文昌接過清單,向黑鐵塔問:「一千四百兩可聽清了?」

  「折金三百五十兩,夠了」黑鐵塔大聲答。

  文昌向店伙道:「勞駕,派人到左首抬來在下的馬車,將貨送上車。」又向掌櫃道:「清單要三份。」

  果然不錯,店左首停了一匹雙頭大馬車,車把式穿了一身鮮明的黑綠箭腰帶懸長劍,十分神氣,馬車掛青幔和雲紋柱的華麗官車,門眉上雕了兩枝英蓉花,和掛四個觸目大字:陳留郡蔡。

  只稍看一眼,便知開封府來的大員。陳留五姓中,蔡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唯一可疑的是,綢緞出產地中,天下五處蘇、川、松、嘉、湖,任何一處的產品到開封都比到洛陽方便,也就是說,開封府的綢緞,都比洛陽便宜。以嘉定來說,由於陝蜀路徑難走,貨色便由水路運抵武昌府,再由陸路分運各地,到開封仍比洛陽近,嘉定綿緞的價格、洛陽決不會比開封便宜。

  但內行的掌櫃和帳房,全部在櫃內忙,夥計們誰也沒有看出毛病,一般勁往車裡裝。

  整整裝滿一車,帳單也開出來了,文昌舉手一揮,馬車沿大街往東奔了。金葉子全擺在桌子上店伙們不疑有他,放心大膽地讓馬車開走,文昌哈哈的一笑,道:「把貨款點交,大哥。」

  黑鐵塔找來一張布帕,將金葉子一五一十往裡丟,丟的手法慢騰騰,他要等馬車走了再動手。

  「共三百八十五兩,兄弟。」黑鐵塔一面將金葉子包起一面裂著大嘴說。

  文昌站起,抓起包果道:「給他們。」

  「好。」黑鐵塔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叫,一拉衣領,解過外襖的絆扭,他的個兒雄壯,外襖又寬又大,腰帶鬆鬆的,顯得腰大十圍,胸背更粗更大,一面往下道:「一貫鈔抵銀三座,你小子數吧!」

  天!絆扭拉開,裡面是數不清的銀鈔,一卷卷破破爛爛,撤滿了一地。

  「大概夠了,不夠再用金子折算。」文昌若無其事地接口。

  這一手來得太突然,所有的店伙全驚呆了,官府雖說公怖了銀鈔的折算率,那是嘉靖四年公佈的,事實上銀鈔早在市面上絕跡。這一堆廢物不值半文錢,真正用來納稅,官府的稅吏也不收受。

  「什麼?你……」掌櫃先生鐵青著臉厲聲問。

  文昌談淡一笑,搶著道:「給貨款。怎麼?你不相信?」

  「反了!反了!這……」帳戶先生狂叫,卻說不出話來。

  「好哇!閣下竟到本莊討野火來了。」掌櫃的撤掉長衫,口吻竟有江湖味。

  「怎麼?你們不要?」文昌仍含笑問。

  「好個不知死活的死囚……」掌櫃的怒吼,急行而上,去奪文昌包了金葉子包裹。

  黑鐵塔飛起幾腳,將一大堆廢鈔踢得四散紛飛,叫道:「好哇!狗東西有錢還不想要,對正貨價已付,你這鳥店不收大明寶鈔,咱們到知府衙門說理去。」口中說理,大拳頭卻不講理,打得店伙們鬼叫連天。

  文昌向左一閃,避開正面,右手包裹疾揮揮,「噗」一聲擊中掌櫃的胸口,奇快無比,近身相搏委實躲不開,掌櫃象被狂風所刮,飛退丈外,「砰」一聲撞在貨架上,貨架的綢緞布匹轟然紛墜。

  「拒收大明寶鈔,你還敢行兇?狗娘養的!」i昌笑罵。

  兩人從裡面打到前面,鬼哭神號,貨架倒塌,店中大亂,黑鐵塔在前面開路,將兩名店伙摔出店外人行道上,奮起神力推動千斤大櫃台,推出店外,站在街上大叫,「他媽的,這家鳥店競想搶顧客的金銀,豈有此理,拆了他的招牌。」

  招牌太高,他拔出了丈二長鞭,「叭叭叭」一陣暴響,招牌碎裂下墜。

  文昌隨後行出,亮聲響紛紛走避的閒人叫:「這鳥店可惡,欺侮顧客,快報官的快報……」

  叫聲中,兩人撒腿便跑。

  「捉強盜,捉……」店中嘶聲狂叫。

  兩名大漢急急從人群中槍出,看了店中光景,大吼聲,順手入懷掏出一枚鋼鏢,奔出正想向文昌的背影打擊,

  驀地,人群中出現一個灰衣中年人和一名少女,不約而同伸腳一勾,兩大漢一聲驚叫,向前撲倒。中年人伸手一拉,扣住了大漢的肩膀向上頭,笑道:「兄台,怎麼啦?小心腳下。」』

  大漢「哼」了一聲,軟綿綿地象條病狗,等他恢復了神智,中年人和少女都已失蹤了。

  中年人是方嵩,和女兒向東走,一面搖頭笑道:「這孩子,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在府城之中,他競敢如此妄為。」

  姑娘嬌笑道:「昨晚他在南關資民窯中鬼混,女兒便知道他耍搗鬼了,這一手很絕,出其不意,計劃周詳,也真虧了他」。

  「他偷了西北鏢局洛陽分局貴賓的馬車,大概與長安總局的神槍楊虎有不解之仇,洛陽高手雲集,臥虎藏龍,他如此妄為後果堪憂。」

  「爹是指極樂僧,黑殭屍,四空聖尼,和冷蠍高飛?」

  「可怕的是七幻道已率爪牙趕到了,這惡道此行勢在必得,我們人弧勢單,恐怕照顧不周,丫頭帶雙劍,隨時準備出手,非必要不可露白骨陰陽劍和魁星筆。快走!」

  洛陽大震,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城中公然劫奪,事情鬧大了。西北鏢局洛陽分局也被牽入漩渦,店中貴賓的車成運贓的工具,被奪置在東關外,跌入黃河裡也洗不清嫌疑,

  文昌和黑鐵塔並沒住在城中,也沒在南關的貧民窟逗留,將金銀和騙來的綢緞交給另時來拉的助手分配,他們卻隱身在西關附近。助手們的消息,每天兩個時辰傳一次,特殊的消息不分時限臨時送來。因此,他不但知道七幻道極樂僧等人到了洛陽的消息,也知道府衙裡的一些官方動靜。

  黑鐵塔亮長鞭砍金谷綢緞莊的招牌,敏感的江湖人已經猜出他兩人的真正身份了。

  西關祝五爺的府第中,出現了忙亂的情況。

  第二天申牌左右,天色將黑,滿天晚霞,白天快過去了黑夜即將來臨。

  文昌穿了一件月白長衫,裡面穿了天蘭色的輕裝,未經過易容,頭上髮結用青綢巾紹住,距著方步,大領飄飄,像煞了一個豪門子弟,風華超絕,俊選出群。

  黑鐵塔打扮成一個駝背大漢,遠遠的在後跟著,專等天黑之後,聽文昌的招呼方行會合。

  祝五爺的府第在西關的西南角,遠離繁華區,西關的西北角,是販賣牲口的騾馬市。西南角偏僻些,都是近郊的富豪住宅所在地。

  祝五爺的府第崇樓處處,大廈連雲,三座大閣氣勢萬千,巨大的門樓幾乎敢和封疆大史的府第比美。也難怪,他父親位任三品京官,准許再築五間七架的廳堂。三間三架的大門,巨大的黑油漆環也代表了主人的身份。門外是石階,兩側設石鼓,有石通道通向門前大廣場,端正壯觀。

  廣場的右側,有一座不太著名的法雲寺,三殿並立,並不宏偉。但寺後卻又是一番景象,兩棟磚屋之後,是一座大廣場。磚屋是練功房,廣場是練武坊、沙包、梅花椿,石憎,石鼓、箭道、馬場、兵刀架、暗器坑,一應俱全。有一座廳堂與寺門並列,這就是祝五爺的武館,法雲寺有名知客僧,說是正身少林的和尚,也應聘為武館的師父,但所有教師爺,並不住在武館,有些有自己的家,有些住在祝五爺府中,每天五更初,教師們和練武的子弟陸續到齊,亂轟轟鬧上一陣,天亮又各奔前程。晚上則入暮不久,人又再次聚集,要到二更初方歇。

  文昌踏著落日餘輝,踏入祝五爺的廣場,略一流覽,信步向練武場走去,練武場並末建有圍場,任何對練武有興趣的人,都可到場於附近參觀,祝五爺就希望有人看看他的實力。

  黑鐵塔在後二三十丈跟進,也向練武場走去。

  祝家的子弟們,已陸續到齊,晚間不練馬術,所以練場只有人聲而無馬嘶,一些有關子弟,已經練武場外側三三兩兩站在那兒等候看熱鬧。

  祝府的右側院院門「吱嘎嘎」怪音,向內拉開了。

  「唔!是特造的防盜門。」文昌心中自語。

  門發異響,一是表示門沉重而緊,二是夜間不常開啟,只稍有人進入,必會驚醒看門的人,有防盛的功效,院牆高有二文余,上面有覆蓋,不易攀登,普通三流江湖人只好在弄開院門上設法,必定失風。

  院門開處,出來一大群人,兩個三十來歲穿了綿綃箭衣的中年人領先;三個敞開胸襟露出毛茸茸胸膛,年約四十出頭的教師爺後跟,之後是一群年青子弟,雄赳赳氣昂昂,沿廣場旁小徑走向練武場。

  文昌輕靠身旁一名看熱鬧的壯漢的肩膀,問:「老兄,這些是什麼人?」

  壯漢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道:「咦!老弟,你競不認識他們。」

  「在下初來貴地,信步看看夜景,故而不知,老兄指教。」

  「哦!難怪,瞧,前面那兩個王八旦,左面是祝六那小狗,右面長了一張大嘴的是祝七,兩人的拳腳了得,花刀舞得潑水不入,去參加武試落第,卻會魚肉鄉里稱雄霸道。」壯漢的口氣滿含憤怒,大概已認定文昌是外地人。

  「後面三個好漢,定是教師爺啦。」

  「不錯,而且兼做看門狗,如果沒有他們助封為虐,祝家也不會如此囂張,瞧左面,一陣風武秀,也是西北鏢局的鏢師,中間那傢伙臉上長了五個永不會好的金錢癬,所以叫做金錢豹宿鎮。右面那人個兒最高最壯,臂力千斤,可以力擊奔牛,也是凶橫霸道,是教師們中的第一高手,叫鎮中原吳勇。後面那些小狗,全是祝家莊的無賴子弟,洛陽城的狐鼠。」

  「多承指教,謝謝。咦!怎麼有女人?」

  原來另一座側院門,出現了三個少女,一高兩矮,高壯頭包幃帕,身穿鴉青絲小梅花夾緞勁裝,曲線玲瓏。眉目如畫,手持一把連鞘長劍,步履輕盈。另兩人梳高項髻,穿水湖綠春衫,長裙,是侍女,只有十四五歲。

  壯漢裂嘴笑了。道:「那是祝五的千金祝素蓉,倒是一個好女人,只是太過驕橫,相當不講理。咱們這些來看熱鬧的人,誰願看那小狗們獻寶?全是看女人來的,還有好些祝家的大閨女哩!等會兒可能都會來!如果不是在練武場,在別的地方怎麼有大閨女看?」

  文昌心中一動,惡毒的妙計湧上心頭。

  教師爺們在武館裡呆了片刻,不久又重新外出,除了先前三人之外,共有八人之多,各處趕來的子弟,也先後在館旁一塊草地上聚著,十二名少女中,以祝素蓉最為出色。

  看熱鬧的人,在外側一面堆成了一座十來丈長的肉屏風,距草坪約有五六丈,誰也不敢太過於接近。

  日影仍未落下西山,但黑鐵塔看閒人不少,不再顧忌,漸漸擠向文昌的身邊。

  教師爺在北首叉腰一站,鎮中原大踏步走出,叫:「大家過來,聽我解說練六合拳的心訣。」

  男左女右,所有的子弟在前面半弧排開。

  十二名少女中,有一個大概腳下失閃,打一路鮑,不由驚叫一聲。

  觀眾中,突然有人發出哄笑。

  鎮中原怪眼一翻,陰沉沉的向觀眾走來,觀眾人聲驟止,有人吃驚的往外退。所有的目光向這兒瞧,看鎮中原的臉色,使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鎮中原狠狠地叫道:「那一個雜種在笑?給我滾出來!」他的目光像兩把利刀,射向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心中一虛,突然扭頭便跑,但後面有人,一時不易擠出,鎮中原冷哼一聲,虎跳而出,一把抓住年輕人往回拖,年輕人尖叫:「吳師父,我……我是無……無意的……」

  鎮中原用拳頭作為答覆,「平叭叭」三記重擊,把年輕人擊倒在地,殺豬般狂叫哀號,口鼻出血掙扎難起。鎮中原再加上一腳,將年輕人踢得連滾三圈,冷笑道:「打折你他媽的狗腿拔出你的舌頭。」他的後兩句,是向其他觀眾說的,驀地。他怪眼又翻,目光落在文昌的臉上,文昌正向他含笑注視。所有的觀眾都驚慌害怕,只有文昌卻泛上古怪的笑容,難怪他有氣。正想發作,另一個師父向這兒叫:「吳師父算啦!不必同這些村夫俗漢耽誤咱們的事。」

  鎮中原乘機下台,他發覺文昌並不怕他,看穿著打扮,和那俊逸超人的神采,也不像是低三下四的人,大概來頭不小,只好罷休,再瞪了文昌一眼,然後極不情願地往回走,回到先前的地方,仍狠狠地回頭瞪了文昌一眼。

  他的舉動,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十二個少女的目光,也向文昌集中。文昌站在人群中宛如鶴立雞群,不懷好意的向祝姑娘頜首一笑,祝姑娘心中一跳,沒來由的紅潮上頰,文昌那玉樹臨風的俊逸身影,在這一笑之下進入了她的芳心。

  鎮中原用一聲咳嗽清掃了喉嚨,用大嗓門叫:「所謂六合,指的是上下四方,咳!六合拳,就是可以攻向上下四方的拳,這種拳,是……咳!是內家拳的一種,咳!但與武當內家拳不同。說起內家拳,咳!不僅是指借力打力以四兩潑千斤,咳!首先,必須說練氣,所謂練氣咳!不先談練氣想談六合拳,是含本逐未,沒有用。談練氣,必須……咳I必須……先知道咳光知!道練武的八大戒條,第一,不爭強鬥狠,好勇鬥狠。第二咳!是……是不欺師滅祖,腳跨兩門。第三,不欺壓良善,為非作歹,咳!第四……第四……」

  對面子弟之中,有個小傢伙突然怪聲怪氣,學他一句一咳地道:「第四,咳!才是不欺壓良善,咳!師父上次說的。」

  「閉嘴!誰要你插嘴?欺師滅祖大不敬。」鎮中原老醜成怒地叫,臉紅脖粗十分難看。

  「是師父,閉嘴就閉嘴,咳!」小傢伙聳聳肩說。

  「我說到那兒了?」鎮中原問。

  文昌用手一觸黑鐵塔的手,黑鐵塔一聲怪笑,道:「說到第四,咳!第三是不欺壓良善,咳!為非作歹,不知道這條是第三條呢,咳!抑或是第四?」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驚,競有人敢故意地搭腔,還了得?

  果然,鎮中原無名火起,疾衝而止,本想立即動手,但看了黑鐵塔山一般巨大強壯的身材,有點心驚,叉手一站怒叫道:「狗東西!你在我鎮中原吳勇面前……」

  「什麼?你說什麼?」黑鐵塔也不甘示弱地回敬,接著罵:「你這狗雜種咀裡教人不好勇鬥狠,不欺壓良善,卻在這裡作威作福,你他媽的一個三流小混混,竟叫做鎮中原,狂妄已極。我黑鐵塔天不怕地不怕,長鞭無敵,也不敢叫鎮中原,你只王八蛋豈不連我也鎮?范大爺也是中原人,呸!廢了你這王八蛋!」

  他報出名號,八個教師爺中有三個知道這名號,同時驚叫,齊向前搶急叫道:「吳師父,不可妄……」

  可是晚了,黑鐵塔已經動手了,招出「鬼王潑扇」猛抽陰陽耳光,鎮中原也不弱,「崩雲奔月」格開來掌,右掌如風「黑虎偷心」切入當胸搗出。

  黑鐵塔左手一翻,閃電似勾住對方的大拳頭,旋身帶出,右肩兇猛地猛頂,恰好撞中對方的胸前鎖骨。

  「哎……」鎮中原狂叫,挫身踉蹌急退。黑鐵塔得理不讓人,如影附形搶進,劈胸「砰砰」搗出兩拳,鎮中原「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坐倒,黑鐵塔再搶進,抓起鎮中原雙腳,一聲大吼,飛旋三圈,唱聲「滾」!鎮中原飛旋而出,砸向搶來的三個師父。

  「好哇!你們全得滾蛋!」黑鐵塔怒吼,衝向驚叫著湧來的一群年青子弟,掌拍拳飛,手腳俱來,如同虎入羊群。這些三腳貓怎禁得一擊?他們的王師父一照面便倒了,後果不問可知,只聽鬼叫連天,人群四散。

  黑鐵塔衝開人群,撲向十二名少女,吼聲如雷:「你們這些拋頭露面的小母貨,抓兩個做押寨夫人正好。」

  少女們四面狂奔,跌跌撞撞狼狽已極。

  祝素蓉自傳有劍在手,拔出長劍截出叫:「狂徒,看劍!」招出「織女投梭」,居然甚有份量,三道劍影連續疚點,急步挺進。

  黑鐵塔一聲長笑,繞過一例,連閃兩劍,已將方位換了。第三劍他不再讓,一掌拍出叫:「哈哈!你這潑貨,正妙,妙,丟劍!」

  「叭」一聲暴響,姑娘的劍向外蕩,空門大開,黑鐵塔的大手已從中突入,快抓住她的胸衣了。

  她除了急退之外。已無還手或閃讓的機會了。

  退了丈餘,黑鐵塔似乎愈迫愈近,她的劍毫無用處,只稍拂出一劍,準被對方的大手毫不在意的拍開。黑鐵塔兇猛獰笑的面容,似乎已迫近她的胸前了,她驚得粉面泛青,手膀快軟了。

  正危急間,黑鐵塔一把扣住她的劍身,欺近伸手便抓,怪叫道:「手到擒來,哈哈哈……」

  「完了!我……」她心膽俱裂的想,向後便倒。

  驀地,人影一閃,文昌到了,一把挽住向後帶,連攻三掌叫:「惡賊大膽,住手!」

  「啪啪啪」三擊暴響,他和黑鐵塔接了三掌,人影乍分。

  黑鐵塔一聲長嘯,拔出長鞭吼道:「好小子,斃了你。」

  「唰唰唰」連抽三鞭,

  文昌挽起祝姑娘撒腿便跑,一面狂叫:「強盜殺人行兇,救命哪!救命!」

  他夾著祝素蓉,素蓉心驚膽跳的抱住他的肩頸,衝出人叢狂奔,消失在黃昏的西關。

  黑鐵塔急起狂追,三五起落也不見了。

  練武場中鬼哭神號,受傷的人號聲雷動,祝府裡的人追出,行兇的人和祝府的金枝已經不見蹤跡。

  祝府大亂,高手四周搜索,但二更左右,有人發現大門上有人寄刀留柬。

  一封大紅拜帖送到祝五爺手中,裡面寫著:「準備黃金百兩,贖令援一命,詳情不日示告,亡命客蔡文昌。」

  第二天拜帖又送來了。上面寫道:「今晚三更,速派兩人帶黃金百兩,至邙山頂靈帝陵贖令援。不許多帶一人,不許報官,不然汝將後悔無及。亡命客蔡文昌」。

  天未入黑,高手先後離開洛陽。祝五爺不是省油燈,他願意花黃金萬兩,購買蔡文昌的人頭由西北鏢局的洛陽分局主神彈子田思恩持大局,暗中用重金請出七幻道等一群惡魔,還有不少了不起的英雄,從四面八方趕向邙山靈帝陵,重重埋伏,志在必得。

  另兩個帶著兩包假黃金的人。在初更時分啟程,一步步向山頂上走。

  七幻道帶著一群爪牙,從東面上清宮方向悄然掩去,一面對身旁的極樂僧和黑殭屍道:「這小狗端的精靈過人,詭計多端,貧道料定昨晚他定然到祝五爺的銀樓下手,卻白等了一夜,哼今晚再讓他逃脫,咱們白活了。」

  極樂僧苦笑道:「他一個初出道的江湖小賊,便令咱們這些武林絕頂高手疲於奔命,即便斃了他,咱們的臉上也不夠光采,不知是那一個王八蛋調教出來的弟子,和尚我真想鏟了他的師門,方消心頭之恨。」

  黑殭屍洩氣地道:「但願他不是不歸谷人,不然禍患無窮。」

  極樂僧切齒叫道:「貧僧一生中,第一次被人迫得跳水而逃,這奇恥大辱,刻骨銘心,我將遊說江湖同道,不毀去不歸谷此恨難消。」

  驀地,右方一座墳園中,突然傳出一聲輕笑,入耳清笑,如在耳畔發聲。

  二十餘名高手大吃一驚,立刻四散,以奇快的身法包圍了墳園,搜了好半天,卻一無所見,夜風蕭蕭,繁星滿天,墳園鬼影俱無。唯一可疑之處,是在一株古柏嗅到了一絲蘭似的幽香。

  文昌夾了祝姑娘,夜色已濃,他夾著人抄小巷回到他藏身之處。那是一座不起眼的荒園園中有一度半塌了的二層高樓,樓主早已不知去向了,是這一帶有名的鬼屋,附三十丈外內沒有居民,孤零零地,白天也令人感到陰森森鬼氣沖天。

  二樓一間內屋中,四面密封,裡面已經整理得換然一新,與外面荒涼死寂的景況,成了強烈的對比。

  室內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幾,清潔而簡單,一座燭台上插了一枝燭,光照全室。文昌將花容失色的祝素蓉放在床上,自己砌了兩杯茶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品著茶笑道:「姑娘,不必害怕,先定下神安下心,在這兒,除了你自找麻煩外,沒有人會傷害你。」

  祝姑娘驚魂漸定,新的恐懼又爬上她的心坎,駭然問:「你帶我到這兒,有何用意?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的臥室,哈哈!你一個大閨女,到了一個獨身男人的臥室中,你自己去想吧,』不難想像出用意所在。」他站起端著另一杯茶,走近床沿。

  姑娘往床裡驚駭地躲避,驚荒地叫:「不!不!你不能……你不能欺負我一個弱女子……」

  文昌扶住她拉出,凶狠地叫:「沒有人會欺負你,除非你自取其辱。」他扣住她的下頜,映著燭光瞧了瞧,又道:「不錯,倒有八分姿色。你爹魚肉鄉里巧取豪奪,掙來萬貫家財,當然可以教養出你這種嬌滴滴的出眾美麗淑女。」

  他將茶遞給她,在床沿坐下,又道:「聽說你為人嬌橫,倒也能潔身自好,在下不想糟塌你。坐到桌上去,桌上有文房四寶,寫一封手書,叫你爹拿百兩黃金贖回你的自由。」

  「你……你不會傷害我麼」姑娘畏怯地問。」

  「假使要傷害你,用不著徵求你的同意,也用不著回答你任何諾言了,別嚕囌,快!」

  「不!我必須要你親口許諾。」姑娘縮回床內說。

  「什麼人?」外面突然響起黑鐵塔的吼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41:03

外面響起黑鐵塔的叱喝,文昌一掌拍熄燭火,飛掠出房,低聲道。「大哥,發現了什麼?」

  黑鐵塔已上了屋,回到樓中,文昌低聲道:「可能有高手盯住我……」

  「祝家的那幾個膿包?」黑鐵塔搶著問。

  「不!如果是祝家的人,不會沉默地窺探,即使他們因為人少而使用調虎離山計,也不易入室救人。我想,必須有想渾水摸魚的人跟來了。你在屋角埋伏,等我入室逗那小丫頭。假使是自命俠義的高人,必定會出來打抱不平,咱們便可將他引來了。咦!你可嗅到了些什麼?」

  黑鐵塔掀鼻冀猛嗅,道:「沒有什麼呀!唔!像是香。」

  「是女人身上的香。」

  黑鐵塔拍了他一掌,道:「呸!是你沾上那丫頭的騷氣,大驚小怪。我先藏好,按計行事。記住,你千萬不可破戒。」

  樓中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破敗的家俱和門壁零落,蛛網塵封。在一座破窗下,兩個黑影正屏息著窺探;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等兩人走後,立即鬼魅似的掩入內室,像兩個無形質的鬼影。

  文昌進入室內,先疑神靜聽片刻,然後亮火摺子點上巨燭,室中大放光明。

  視素蓉躲在床內,用錦衣掩住身軀,用驚怖的目光,恐怖地瞪著逐步走近的文呂。

  「出來!」文昌凶狠地叫。

  「求求你,饒我……」

  文昌一把將她拖出,冷笑道:「你也是虎口之羊,還能不聽我擺佈?」

  「救命……」姑娘竭力尖叫。

  文昌哈哈地一笑,道:「你叫吧,看叫破喉嚨有人救你麼?你不聽話,可怪我不得,哈哈!」

  笑聲中,他雙手齊動,按住她開始替她寬衣解帶,但目,光卻在室門附近凝神搜索,希望發現可疑的徵候。

  姑娘不住掙扎,不住尖叫:「狂徒!惡棍!先前我以為你是君子,原來卻是下流賊。」

  文昌末並理她,腦袋扭向房門,信口道:「君子天上才有,地下難尋,你再亂叫,將自找苦吃。」

  姑娘不住掙扎倒還擺了,愈掙扎衣衫脫得更快,勁裝絆扭是交叉母扣所連成,腰帶一解,下面按扣被拉開,只稍信手一拉,整件上衣便開了,母扣會自動鬆開,裡面的胸圍子便成了第一道防線了。

  門外,兩次影貼在門縫往裡瞧,一高一矮矮個兒突然舉手,要擊毀室門搶入。

  高個兒伸手扣住短個兒舉起的手,低喝道:「不可動,且等等。」

  房內,一髮千鈞,人獸將判。

  素蓉絕望地呻吟一聲,汗下如雨,停止了掙扎。

  這一呻吟,像一聲巨雷,震醒了文昌將沉迷的神智,天!這是痛苦絕望的聲音,並非期待的呼喚。

  他盯視著姑娘已染溫錦衣的汗跡,更為清醒,一陣寒顫通過了他全身,迷亂地自語:「我怎麼了?我怎麼了?我竟成了淫賊?天哪!」

  他扯過錦衣,掩住她上身,低沉地道:「原諒我,原諒我,姑娘。」

  他走回桌旁,喝乾了杯中茶,柔聲道:「你可以穿上衣衫安睡,閂上房門,沒有人會打擾你。我向你保證,你必能平安無事。本來,我要使你爹家破人亡方肯罷手,但我改變主意,只要黃金千兩。但你必須告訴他,今後好好安份做人,再巧取豪奪,必遭惡報,我在鄰房照顧,有事可拍壁叫我,晚安,姑娘。」

  他拉開房門,門外的兩次影已及時隱去。

  他下樓叫黑鐵塔,問:「大哥,有發現麼?」

  「怪!聲息全無,他媽的,也許我真的眼花了。」黑鐵塔答。

  「大哥,好好照顧那丫頭,我去祝府寄柬留刀。」

  「怎麼?不打入他那龜窩搗破龜蛋?」

  「不必了,勒索黃金千兩聊施薄懲也就算了。今晚,銀樓方面必定高手雲集,咱們用不著自我麻煩,我寧可鬥智不鬥力。」

  「快些回來,我要到南關討消息。」

  「好大哥,千萬告訴咱們那些窮朋友,金銀和贓物,在三兩月中期好不必急脫手,免得……」

  「哈哈!放心,他們比你還聰明哩。」

  第二天,文昌又派人送信到祝府,要他們派人送黃金千兩到邙山山頂靈帝陵贖人,整天中,各處要道都有窮朋友埋伏,飛報各種岔眼人物出城消息。

  他說過寧鬥智不鬥力,當然也知道祝五決不甘心丟掉一千兩黃金,他用上了調虎離山計。

  靈帝陵,在邙山山頂,周圍三里,高三十丈,像一座山頂上的小山。由洛陽往上走,遠著哩!要好天才可到達。

  夜來了,果然不出所料,高手紛向邙山趕。

  七幻道的八封袍和黑殭屍的怪象,全落在暗椿的眼下。

  為了給那些高手臉上塗顏色,文昌決定兩方面同時進行,由黑鐵塔在山腳下埋伏,攔劫兩個送金人。他自己送姑娘入祝府,並在祝府鬧一場。

  黑鐵塔入暮時分走了。在廢園守候了一夜的兩個灰影,正是方嵩父女。文昌那晚如不懸崖勒馬,真不知如何下場。父女兩第二天也打聽出一切消息,也上了當,早早趕到邙山坐等,老江湖也被文昌所作弄。

  二更將近,文昌換了一身夜行衣,在房外叩門,叫「姑娘,開門。」

  房門拉開了,姑娘畏怯地問:「蔡爺請進,……請」他看到文昌手上的羅帶,心中害怕。

  文昌呵呵一笑,踏入房中說,「不要伯,我不是來將你吊死的。」

  「爺……」

  「委屈了你一天一夜,吃不好睡不好,抱歉,今晚我送你回府。」

  「謝謝你,蔡爺。」她驚喜地叫,爬下磕頭。

  文昌扶起她道:「令尊好狠的心腸,好闊的手面,他竟能請動不少江湖凶魔和我為難怖下重重埋伏要取我的性命,啊!送金的人身上帶的不是真金,恐怕靠不住,在下只好向令尊討了。上床!」

  「什麼?你……」聽說上床,姑娘又嚇了一跳。

  「呵呵!放心。你站在床上,我背你走。」

  「你何不帶我走?」

  「不行尊府牆高院深,你礙手礙腳。」不由分說,將她拉上床,又道,「必須點你的啞穴……」

  「蔡爺,我絕不張聲。」她急急地接口。

  「哈哈!我亡命客不信別人的保證。」下樓去,他一抬頭制了姑娘的啞穴,將她背上,吹熄了燭帶上房門,下樓而去。

  蔡文昌東下洛陽的消息,首先在潼關傳出,其次在禹王溝,消息傳出得意外的快,文昌澠池養五日傷,不啻平白給了對頭十分充裕的時間。

  在洛陽白晝劫金谷綢緞莊,再綁祝索蓉,寄柬留刀勒索黃金千兩,不僅洛陽大震,江湖亦為之撼動。洛陽的河南府大人,早已接到西安府的緝捕文書,祝五爺報案之後,不但府內的巡檢大舉出動,甚至伊王府的護衛偵騎四出。

  鄰山贖人的事,視五爺接納西北鏢局神彈子的意見,不讓官府知道,由他和七幻道負責祝府附近,卻由官府派人設伏,恐防賊人入侵製造事端。

  白道朋友中與雙方不相關的人,也由於大盜蔡文昌的出現,義不容辭,也暗中參予了擒捉大盜的大計。

  文昌低估了官府的實力,也末料到另有自命俠義的人暗中參予,認為調虎離山計天衣無縫,大膽入侵,幾乎埋骨洛陽。

  三更正點鼓響過不久,黑影接近了視園第二座門。埋伏的人分散在各處,都認為蔡文昌是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的飛賊,所以集中全力向各處樓頂瓦面監視,卻未料到文昌卻走下不走上。

  用幻電小劍撬開門閂,在門柱檻腳下倒了些香油,輕輕徐推,院門無聲而開。

  另一個黑影,像一縷淡淡輕煙,從另一角落進入了祝府,是個女人。

  祝府各處燈火與平時並無兩樣,只是走動的人少之又少,看不見的危機和緊張的氣氛,充溢在每一角落。

  第三棟大樓是內眷的居所,埋伏的人僅在外圍設伏,那些官兵和護衛,怎能阻止江湖好漢的入侵?不知不覺地,大盜已深入重圍輕而易舉進入第三棟大樓。

  文昌已發覺了危機,但夷然無懼,花了不少時辰,小心翼翼向裡走,在三更將盡方深入內庭。

  祝五爺這兩天憤怒如狂,暴燥不安,一個平日狂傲囂張,欺壓善良成了習慣的人,最受不了閒氣,也不甘心受人屈辱,他有三兒兩女,素蓉是長女,這個女兒可有可無,但這口惡氣非出不可,所以他不顧一切,花巨金必欲將文昌置之死地而後甘心。

  眼看三更已過,動靜全無。他在前院款待幾個王府的護衛和自己的護院教師,兩天的氣憤,令他寢食難安,未免有點難以支持,便告退回內院將息。踏入內院,看到內院庭門並末關上,他喃喃地罵,「陳嫂這老豬婆,愈采愈懶了,怎麼不將門關上?該死!明天好好治她。」

  他氣沖沖地推開門,跨入怒不可遏地叫!「陳嫂,你這老豬婆難道死了不成……」

  驀地,他說不下去了,一把電芒四射冷氣森森的小劍,從他右肩後伸出,橫在他的喉嚨下,低喝發自耳際。不必大驚小怪,乖乖地閉嘴。」

  他毛髮豎立,冷汗直流,雙目恐怖地瞪得似要突眶而出,渾身冰冷,想叫,叫不出聲,想動,似乎身都僵了,久久方吸口涼氣,虛脫地問:「手……手下留情。你……你是……是誰?」

  「亡命客蔡文昌。」

  他的膝蓋開始發抖,但又不敢不強行站直喉嚨上的小劍令他心膽俱裂,兩天來的激憤和怨恨,一下子便嚇得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哀聲道:「請……請拿開支劍……一切……好商……商量。」

  劍拿開了,同時身軀被人迅疾地一拍,肩撲穴被制住,渾身一軟,被人一把抓起丟在大環椅上動彈不得。

  文昌先占內庭,逐房制住所有的僕婦女眷,掩在門後等候機會,果然等個正著,手到擒來,他已將祝五爺的性格打聽得一清二楚,對付這種人,你愈怕愈倒霉,必須先將驕傲凶狠的厭氣壓下,等於將對方從二十二天一下子打入十八層地獄,由神聖不可侵犯變成可踏上的蟲蟻,辦起事來方才方便。

  一塊破布塞住了祝五爺的嘴,一腳踏住祝五爺的胸膛,解下祝姑娘丟在一旁,布帶將祝五的手綁在大環椅上。再解開穴道。

  「啪啪啪啪!啪啪啪!」七耳光暴響似連珠,把祝五打得口鼻流血,天地昏黑,變成了呆子。

  案上的茶水,「嘩啦」一聲,祝五成了落湯雞,不由他不清醒。

  電芒乍現,幻電劍出鞘。

  啞了的祝姑娘剛爬起,大驚失色,掙扎著向前撲,要阻止文昌行兇,狀極可憐。

  文昌冷笑一聲,伸拔,姑娘跌了個仰面朝天,滑出丈外方行止住。

  電芒落在祝五的右肩上,徐徐向下滑,所經處衣裂肉開,劃了一條八寸長三分深的血糟,鮮血外湧。

  祝五渾身顫抖,劇烈地抽搐掙扎,臉如厲鬼,額上大汗如雨,青筋跳動。

  祝姑娘爬起再次撲上,文昌一拉一按,姑娘爬伏在地,一隻腳將她踏住了。

  文昌伸手取下案上燭台,火苗熊熊,逐漸移近視五的臉部,然後拉掉口布、冷笑道:「你怕痛可以大叫,但這枝燭可令你終生抱恨。」

  「饒……饒我……」祝五語不成聲地說。

  文昌將燭火保持在他的額外半寸,向裡稍伸,「嗤」一聲,火光一閃,他的三處美須被燒焦了一大片,問:

  「到邙山贖票的人,帶了多少黃金?」

  「我……我該……該死,饒命!下……下次不不敢。」

  「一兩沒帶?」

  「我……我昏了頭,也……也是……是神彈子的……的主意。」

  「虎毒不食兒,你這廝果然毒如蛇蠍,不管女兒的死活,只知自己快意。哼?你將自食其果。」說完,燭火逐漸內移。

  祝五恐怖地叫:「好漢,饒我的狗……狗命我……我……」

  文昌將火移開,厲聲道:「珍寶放在何處?」

  「樓上內房秘室,好漢儘管取,儘管……」

  「聽著,日後再巧取豪奪魚肉鄉里,我亡命客先取你的狗命,我不信你的狗命如此不值錢。還有,她這大女兒比你強一萬倍,她到知道維護你這狠心狗肺的父親。我會再來接她去做押寨夫人,她如果有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乖乖地等著。太爺我去取金寶。

  說完,仍用布團塞了他的嘴,也將祝姑娘綁上,拍開啞穴也用布塞上嘴,覓路登樓。

  驀地,梯口突現黑影,出現一個眉目如畫、長髮高挽,美好的臉蛋卻罩上一層濃霜的女人,綠勁裝,綠披風,綠革囊,囊上繡了一個黑蠍子,背繫長劍,劍把上的雲頭是綠寶石所造,綠芒芒閃閃。這女人是何時站在梯口的?不知道。

  「冷蠍高飛。」文昌訝然叫。

  「你到記得我的名號,眼力不差。」冷蠍高飛答,語氣奇冷。聲落,蓮步輕移向前迎去。

  文昌並未見過高飛,但也知道這鬼女人亦正亦邪,心狠手辣,對江湖上的好色之徒,遇上殺無赦,今晚他綁架祝姑娘,雖說他並非江湖淫賊,事實卻百口難辨,何況他與黑魅和非我人妖往來,淫賊之名早已外傳,看來今晚要糟。

  他抱著是敵非友的念頭以防突變,立即連攻戒備,向庭中退,一面從容地道:「前輩的名號武林無人不曉,今晚幸會,晚輩深感榮幸。

  「你我已是第三次見面了。」冷蠍冷冰地答。

  「晚輩記性不太差,確知在此之前……」

  「在大玄壇廟非我人妖的秘窟,我曾見你和黑旗令主的爪牙交手被擒。」

  文昌心中暗叫糟糕,這鬼女人認定他在非我人妖的秘窟出沒,在分辨也是枉然,這些江湖怪人都是怪物,是不容易放棄自己的成見的。他一咬牙,問:「請問前輩今晚突然現身、有何指教。」

  「你綁架女人,罪該萬死。」冷蠍的話上了正題。

  「你是祝惡霸請來的看門狗?」文昌的語氣也冷硬無比。

  「你多問了。」

  文昌拔出幻電劍,傲然地道:「那就不必廢話,蔡某還敢於和你們這些浪得虛名之徒叫陣。來吧!」

  「我要你慢慢死。」冷蠍厲叱,寶劍出鞘,燭光照輝下劍身寶光四射,冷氣森森,一看便知是吹毛可斷的神物,幻電小劍可能遇上了勁敵,假使雙劍不分軒輕,一長一短,文昌除了挨打之外,還手機會微乎其微。

  兩人面面相對,劍光鋒指,徐徐接近。庭中寬闊,正好動手,冷蠍徐徐退進,道:「前三招是你的,念在你的劍短,六招之前,決不份你,六招之後,你將……來得好2」

  文昌不等她說完,已展開搶攻。劍太短,以貼身相搏為主。他必須欺近,將對方的劍迫出偏門才有希望。

  冷蠍的實際年齡不到三十歲,名列寧內十三高手。小小的年紀有此成就,自非幸致,當然手底下有了不起的造詣。面對文昌兇猛的槍攻,她身形如同鬼魅,寶劍吞吐如靈蛇;飄動間疾愈電閃,每一劍皆搶先截住文昌變招的緊要剎那,迫文昌換招自救,口中不住冷喝:「第一招,二,三,四……這一招不錯,五……」

  文昌心中叫苦,劍太短,根本近不了身,冷蠍的身法與他同樣靈活迅疾,沒有任何機會讓他貼入施展魔幻三劍。

  「六招!」冷蠍冷叱,反擊了。

  但見她身形倏止,斜身挺進,寶劍輕靈地飛點,一道道快速絕倫的電虹,閃爍間令人肉眼難辨,錯不開攔不住,無從著手,只聽到劍氣絲絲厲嘯,龍吟震耳。

  「錚!」雙劍終於相接,龍吟虎嘯之聲直達戶外。

  文昌被震飄八尺,臉色大變,不等他站穩電芒已至,一閃即收。

  「嗯!」他咬牙輕叫,急退三步。

  「左肩,著!」冷蠍的聲音似乎來自天外,電芒又到。

  文昌右肩上已被刺了一條血槽,電芒連閃,他連揮三劍,仍無法格開飛射而至的道道電芒,只感到左肩外側一涼,渾身一陣,有液體流下,稍頓方感到痛楚。

  雙劍交錯傳出的龍吟虎嘯聲,驚動了前進大樓的高手們,鑼聲乍起,火把一一點燃,人聲四集。

  第一個搶進庭門推門而入的人,是金錢豹宿雄,看清了庭中光景,大叫道:「不可妄入,退!包圍四周,不許賊人突圍逃走。」

  後一人不聽他的,搶入叫:「是的!定是蔡文昌。」這人是一陣風武秀,已看清文昌是那晚看熱鬧乘機擄走祝姑娘的人。

  金錢豹拚命跟蹤撲出,搶住一陣風的腳,兩人滾在地,大叫道:「你找死?那女人是冷蠍高飛,你該知道她不許任何人管他的事。你如果貿然衝上,第一個死的人將是你。」

  一陣風驚叫一聲,兩人爬起便向外跑,剛奔出庭門「轟轟」一聲庭右花庭已被一名王府衛士撞破,湧身眺入,挺刀飛撲而上,一面叫:「捉拿要犯,快跪下投……啊……」

  他剛衝近文昌身後,一刀砍去,文昌恰好向左避招,無意中避過一刀。冷蠍一劍落空,信手一振腕,那位王府衛士遭了殃,劍穿心而過,仍力仰面屈身便倒,狂叫著在地下抽搐掙命。

  冷蠍恍若末見,連劍緊迫文昌,一面冷此:「著!著著!」

  文昌快成了血人,身前鮮血向外淌,除了右胸之外,大概中了十劍以上,都未深入內腑,但流血過多,頭腦開始昏眩,無極氣功擋不住神劍,真氣將散,快完了。

  內庭門破了,庭門兩側的花窗破了,通兩廊的門也破了,有兩名護院從後門進入室中,將祝五爺五女抱出,父女兩人己嚇得成了半死人。

  死了一名王府護衛,還了得?一名護衛站在窗口,舉刀大吼道:「箭手就位。」

  每一座破門窗,都被箭手所佔住。護衛向身旁的金錢豹厲問:「那鬼女人是你們請來的?」

  「不知道。」金錢豹苦笑著答。

  「如果是,為何殺我們的人?」

  「稟將爺,在下確實不知。」

  「不管是不是你們請來的,她得死。她太兇惡了得,不易近身,咱們只好連要犯一起射死。」

  「將爺,不可……」金錢豹急急制止,可是已晚了一步。

  「放箭!」護衛大吼。

  同一剎那,冷蠍厲比:「著!」

  電光一閃,劍光刺入文昌的右肩。

  文昌一聲不吭,向後飛退,三枝銀羽箭出手。直至箭雨射來分了冷蠍的神,他才有機會發射暗器救命,這次實力懸殊的狠拼,幾乎拼掉了他自己信心,也幾乎拼掉了他的小命。

  這一劍夠狠,已直抵內腑,他無法穩下身形,眼睛已看不清景物,身體如被電所擊,神經已不聽指揮,力道全失,渾身已感到麻木,仰面砰然躺倒。

  真巧,庭中石磚光滑,他滑到死護衛的身側,箭雨從他身區半尺上空飛過、竟然一齊殺出,

  他不管箭雨的事,本能地翻身,本能地掙扎著爬起。大丈夫。跌倒了再爬起,怎能躺在地上等死?

  他不爬起還罷了,有護衛的屍體陪同,箭手決不會再射他,爬起來便完了。

  「哎!」他第一次發出痛苦的叫,背上挨了兩箭,身區沉重地扭轉半匝,崩倒在地。

  在跌倒的剎那間,一支勁矢劃過他背部雙股間的閭尾,裂開一條縫,灰紫色的屍毒的血激射而出。

  箭雨停止了,狂號聲雷動,他也力竭地爬伏在屍旁,陷入烏天黑地的昏迷境地中。

  冷蠍刺倒文昌,三枝銀羽劍已到,箭雨亦到,她一聲嬌嘯,突然貼地急射,到了木案下一掌拍出,長案傾倒,箭全釘在長案上。同時,她感到左肩上,可擊破內家氣功的三稜銀羽箭,擊破了她身氣功,打入肋下半寸有餘,再內偏半寸,內腑也得遭殃。

  庭中掛了四盞流璃燈,長案上有兩座燭台,長案倒燭台也倒。她拉折兩根案腳,揮劍砍成四段,飛射四盞流璃燈,暴響聲中,燈光盡滅,大庭中光源已絕,僅有外面的火把照耀。她收劍入鞘,抓住兩把大環椅,利用燈破的剎那間,以椅護身衝入後庭門,脫離危局,大發雌威,用一張大環椅做兵刃,趕殺各處收箭手和護院教師,整時血肉橫飛,慘號聲震耳。

  火把也隨波擊斃的人拋地,不消片刻,大樓濃煙四起,火舌上衝。

  冷蠍在外趕殺,誰也沒注意到庭中將死的文昌。他感到人聲漸遠,強烈的痛楚令他逐漸清醒,猛挫鋼牙,將劍收入鞘套中,強忍痛楚,取出一顆九轉玄丹吞下腹中,試行運氣。不久,昏眩之感消失了,九轉玄丹增加了不少精力,掙扎著爬起,走入了後庭。他已將大樓模清,退路早已定好。立刻找到一名護衛的屍體取箭用衣裹傷,再披戴護衛的衣帽,悄然乘亂溜走。

  奔回廢園秘密,遠遠地便看到門口,閃出一個人,叫:「是蔡爺麼?」

  「你……你是……」他已無法用力說話了。

  「我,南關的李三。」

  「哦,是李兄弟,有何消息?」

  「黑旗令主二更初從西安府趕到,特來傳信,可是小可來晚了些,兩位已經離開……哎呀!!蔡爺你受了傷?」

  文昌心中狂跳,黑旗今主到了,赴邙山的黑鐵塔豈不要糟?二更正趕到,必定聞訊趕邙山,反截住黑鐵塔的去路,一切都完了。

  「兄弟,目下是什麼時候?」

  「正好交更,四更將起。」

  「兄弟,先替我裹傷,快!」

  在撕衣裹傷時,他一面道:「通知所有的兄弟,立即各安生理,風緊,散。」

  他不顧自己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境,立即奔赴邙山。

  邙山上下,血肉橫飛,火辣辣地激鬥,已在二更末三更初展開了。

  七幻道被怪影所愚弄,搜遍了墳園,只嗅到方小娟留下來的一絲幽香,別無所見,恨恨地率人往上走,在靈帝陵附近先在四周窮搜兩遍,然後開始布下天羅地網。

  二更將盡,並末見有人光臨,摹地,山下胡哨乍起。

  「白鶴道友,下面動手了。」極樂僧叫。

  七幻道大驚,跳起來叫:「糟!是黑旗令主的爪牙的胡哨聲。狗東西!他們竟無恥地在下面攔截咱們的點子,豈有此理!」

  「走!」黑殭屍叫。

  「且慢,」七幻道大吼,又道:「在下誰也不幫,只要抓住在我家附近做案的蔡文昌。」

  「這是說,你還是志在蔡文昌。」

  「正是。」

  「咱們說好的,人,交給你和大方道友,物貧道全要,黑旗令主的爪牙突如其來,假使閣下想偏向那些王八旦,體怪貧道反臉無情,搗了你的南宮寨,別說言之不預。」

  「你廢話什麼?我南宮良一生只知自己,不知有人,朋友是一回事,我可不會因為朋友而耽誤自己的事務。」

  「一言為定,到時閣下最好脫身事外。走!下山去。」

  另一處林影中,小娟急急地道:「爹,快下去。」

  方嵩略一沉吟,道:「黑旗令主的爪牙,不足為害,他兩人料亦無妨,至少可以脫身。我們不可讓這群惡賊下去會合,引走他們,能殺即殺,不可戀戰。走!」

  兩人在眾賊埋伏的左方,飛射而出,方嵩變著嗓子叫道:「什麼人?快滾開!不要打攪了蔡某的要事。」

  七幻道一聲怒嘯,拔劍迎上叫:「原來你早就到了,納命。」

  雙方相距在十丈外,天色太黑,只聞聲不見人,循聲迎上。方嵩故意驚叫:「糟!是七幻道老雜毛。大哥,走!」

  父女倆不向下走,故意暴露身形,八方逃竄。二十名高手八頭攔截,章法大亂。

  七幻道領教過文昌的輕功身法,見兩個黑影輕功高明,並無異感,奮起狂追。

  「啊……」淒厲的慘號在天宇中震鳴,有一名高手倒了。父女倆在三里方圓的丘林中飄忽不定。若即若離,碰上從旁截出的人,立下殺手,半個時辰過去了,已有六名高手喪身在茂草密林中。

  七幻道愈追愈心驚,猛地醒悟,大叫道:「不是正主兒,有人假借蔡文昌的名號作弄咱們,先別管他,下山辦正事要緊。」

  人群向山下撤,人本來就散處四方,這時向下趕,父女倆怎攔得住?

  「七幻道,來,決一死戰。」方嵩叫,反追七幻道和極樂僧,這兩個傢伙一直就走在一塊兒。

  七幻道也正要引方嵩現身一搏,果然不失所望,雙方功力相當,如果有一方不存心放手一拼,便不會有全力一搏的機會,尤其是在林深草茂的黑夜中,即使是相差一兩成的二流朋友,也能將一流好漢逗得怒火沖天的說不定還得大意失風。七幻道不是笨蛋,他不願再和假蔡文昌捉迷藏,更不甘心被人戲弄,他必須將對方擊倒後到山下趕黑旗令主的爪牙。

  他向極樂僧用傳音入密之術道:「大方道友聽貧道的暗號,同時下手先斃了一個再說,這兩個傢伙比咱們所料的斤兩更沉重哩!」

  「好!我攻左,你攻右。」極樂僧答。

  四人魚貫追逐向下趕,捷如電射星飛,看看追了個首尾相連,快接近了。

  追逐中:除了極樂僧必須夾著他的沉重合金禪杖外,三個人為了追趕方便,都末撤下兵刃。也就是說,方嵩父女兩人手上都沒有應急的兵刃可用。

  追逐的路線其實沒有路,抄直線向下飛掠,七幻道剛從一度長滿了荊棘的土丘掠下,突然沉叱:「來得好!」

  叱聲中,他向左一閃,大旋身連劈五掌,無堅不摧的玄門絕學狂氣如山洪,風雷俱發,灰塵和草梢隨著震耳狂風激射飛舞,好兇猛的摧山掌力。

  極樂僧大方禪師一聲狂吼,右旋身撣杖來一記「神龍掉尾」猛襲撲來的黑影,行雷霆一擊。

  方嵩在前,首當其衝,假使一僧一道不向左右閃身迴旋從左右進擊,他不死也得丟掉半條命。論真才實學,他比一僧一道都微高半分,但以一敵二,且事出倉促,拼起來自然要吃虧,主客易勢了。

  幸而一僧一道都不想從正面拚命,左右進襲便慢了些兒。方嵩一聲長嘯,不剎住衝勢,反而向上飛縱,展開不歸谷奇學「流光循影」輕功,激升丈餘徐疾射而過。但他恐怕後面的愛女吃虧,必須出手,雙手後揮,分向左右後方連拍四掌。

  「砰砰拍!嗤!」狂風的進爆聲震耳欲聾,氣流的厲嘯刺耳,掌出聲音沉悶,似乎氣流狂振。

  極樂僧佔了兵刃的便宜,潛勁被禪杖震散了大部分。連退五六步,地下出現他五支深約三寸的腳印。

  七幻道以掌對掌,未練至化境的狂氣反而受到強烈的反震,飛飄丈外,踉蹌穩住脫口厲叫,「撼山掌!不歸谷的絕學,打!」

  叫聲中,一道火柱同無數青紅色流星激射而出,射向三丈外的方嵩,飛磷毒火出手了。

  方嵩也受到震傷,縱出兩丈外真力已竭,口角沁出了血跡,落地後再衝出丈外,方勉強止住衝勢,身後火流將到,危極險極。

  似乎在同一瞬間,七幻道:「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扭頭飛射,三兩起落人影頓失。

  極樂僧也在同一瞬間吁出一口長氣,用衣袖抹掉額上大汗,還未出現七幻道已經溜走,也未發現方嵩受了傷,雙手槍杖急衝而上。

  小娟到了,一聲嬌叱,白骨陰陽劍在百忙中撤出,跟蹤揮劍,吼音震耳。

  極樂僧果然了得,一聲怒吼回身一杖橫揮恰好與劍走同一方向,「嗤」一聲輕響,劍比杖慢,杖將劍從後擊出,杖尾跟著挑出,兇猛無比。

  姑娘知道和尚了得,已經借勢飄出丈外去了,飛磷毒火一閃,淫僧看清了白骨陰陽劍,只感到毛骨依然,一聲不吭溜之大吉。

  方篙先看到火光,知道雜毛已在身後下毒手,強提真氣,向前順勢撲倒,向側急滾兩丈外,滾下了坡,力已用盡,逃過了一劫。等他勉強站起撤下魁星筆,已經不見了七幻道的蹤影,但見地面的荊棘冒出了濃煙和火花,奇臭的綠色磷火仍在地面上飄浮不定。

  「爹!」姑娘惶然射到,失聲驚叫,這一生中她第一次看見爹爹倒地閃避,也第一次看倒爹爹身形不穩。

  方嵩收了魁星筆,苦笑道:「這兩個傢伙果然了得,難怪江湖上能和你爺爺齊名,我能接下他兩入合力一擊,值得慶賀。不要緊,不要緊,肩胸略受震傷而已,假使他兩人並肩出招,為父今晚危矣!」

  他吞下一顆丹九;又道:「稍等我片刻,也許還來得及趕上。」

  他坐下來行動調息,姑娘卻急得六神無主,不住向漆黑的山腳下凝望,芳心早已飛到山下去了。

  山腳下似乎人聲已寂。

  七幻道和極樂僧腳下也有些不便,向山下走,他們的同伴,早已到達山下了,到得最快的是黑殭屍。

  且回頭表表黑鐵塔。他在山腳下登上靈帝陵的小道旁守候,要在下面攔截帶黃金上山的兩個使者。

  上山的小徑繞過一座墳園的右側,數株高與人齊的青松柏樹排列在路旁,他站在樹下隱身,即使擦身而過,也不易發現他的身影。

  下面響起了腳步聲,有人上來了。夜太黑不易分辨兩文外的人影、

  上來的兩個黑衣人,左臂上纏了白巾,背上各背了一個不算小的包裹,是使者到了。

  使者下面半里地,一群黑衣人向上飛掠,領先的赫然是黑旗令主本人,第二名是他的九宮堡總管銀劍孤星孫長河,一群人不下二十名之多。

  他們之後,一群白衣人也到了,是白道好漢無盡谷的金奪銀刀凌光祖,鐵臂猿尤健,和其他十名高手。

  白衣人的後面,一些黑影飄忽不定,悄然上行,互相避讓,互不侵犯。

  風雨滿邙山,群雄萃聚。

  兩個使者都是身手高明的洛陽名武師,但事實上並不高明,沒發現後面有人跟蹤,更不知路旁有凶險,一面向上走,一面窮聊天,似乎毫不介意即將到來的凶險。

  快接近柏樹了,稍後面的一個道:「聽說蔡文昌在西安幹得有聲有色,名震江湖,我卻有點不信。」

  「為何不信?」另一人信口問,這人走在前面,並未回頭。

  「他年紀輕輕,師門默默無聞,憑什麼他敢和字內十三高人作對?據我看,定然是以訛傳訛,有人從中製造謠言,別有用心。

  「清雲兄,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怎能一口咬定……」

  話末完,已到了柏樹旁,右首的清雲兄幾乎擦樹枝而過,根本不知樹下有人。

  黑鐵塔江湖經驗相當夠,一看便知兩人背上的包裹,決不是黃金。一千兩黃金雖說足有六十二斤半,但體積不大,看兩人的包裹,一個足以裝上百斤以上,而且腳下十分輕鬆,一看便知其中有詐。

  「王八蛋!祝五可惡。他媽的!果然不出所料,計算起我們來了。」黑鐵塔心中暗罵。

  清雲兄擦樹而過,幾乎貼身相遇。黑鐵塔突然伸手一句,央住了清雲兄的脖子,另一手無指如句,扣住了腦門於向上提。清雲兄手腳虛空伸縮了幾下,一聲不吭便成了半死人,昏過去了。

  黑鐵塔將人放下,一探包裹,果然沒有黃金,只是些青磚,包裹是結的蝴蝶結,只輕輕拉便掉,動起子來十分方便,顯然這兩個傢伙早有動手的準備。

  他代替了清雲兄,走在前面大漢的身後,前面那人白練了一輩子的武功,竟來發現後面的同伴換了人,往下說道,「……你怎能一下咬定蔡文昌不行?但願西北鏢局的神彈子四前輩能及時接應,不然憑咱們兩人之力,恐怕凶多吉少。不過,你我也用不著畏首畏尾太過耽心,那傢伙鬧得太不像話,犯了江湖大忌,惹火了不少武林高手,這次他必定性命難保,栽在咱們河南府。」

  「不見得吧?」黑鐵塔模仿清雲兄的語音問,居然像極。

  「會的,兄弟,那傢伙淫女劫掠,危害江湖,主人出了重賞必欲得之而甘心,他絕難逃出陵園附近的重重埋伏。」

  「哈哈!你們打的如意算盤太妙了,可是,蔡文昌豈會是膿包?哈哈!」黑鐵塔的哈哈聲,如同天雷狂震。

  大漢大吃一驚,突然轉身,恐怖地叫:「你……你是……是誰?」

  「我蔡文昌,你小子大概還不認識大爺哩。」

  大漢一聲怪叫,火速拔出懷中的匕首拉開架子狂叫:「捉蔡文昌,捉……」

  「鬼叫什麼?躺下!」黑鐵塔怒吼,突然撲出,雙手伸張劈而便抓,從中宮突入擒人。

  驀地,下面有人沉叱:「誰是蔡文昌?等著啦!」

  大漢迎面反撲,左手一拉帶結,包裹落地,順勢劈向黑鐵塔抓來的右手側身逼進,匕首尖猛出。

  黑鐵塔不怕匕首,匕首攻不破他的護身混元氣功。大漢的造詣更是差勁,但被兵刃著身,畢竟不是光榮的事,雙手一分一抄,扣住對方的雙手上臂,旋身將人扔出,扔飛三丈外,砰然落地,向山下滾去。

  黑鐵塔聞聲知警,知道下面高手大至,將人扔飛之後,立刻向草密林深處一竄,如飛而遁。

  可惜,他脫身晚了,下面群雄兩面疾分,截住了退路,胡嘯聲此起彼落,人影飄忽如鬼魅,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而且都是了不起的高手。他奔出十來丈,前面黑影一閃,他伏在草中,悄然向下溜,溜了一二十丈,前面白影飛掠而來,輕功已臻化境,來勢如電。

  「真糟!怎麼今晚來了這麼多人?」他心中暗暗叫苦。

  幸而後面有人極時大叫「抓住了。哈哈!」

  他向草下一看,剎那間,三條白影從側方掠過,相距不足十丈餘。向人影起處飛撲。

  他等人影掠過之後,蛇行鷺伏再往下走的借草木掩身,逐段躍進。

  後面,有人大吼:「什麼人?好大的膽子敢搶我陰魄韓滔的人?」

  「呵呵!原來是紅字令西字旗主韓兄,久違了,可記得凌某麼?」

  陰魄韓滔突然怪叫道:「王八蛋,這傢伙不是蔡文昌。」

  另一個河南鄉音極濃的人接著叫:「韓旗主,這是送假金誘蔡文呂入伏的人,祝府的武師,不是蔡文昌。」

  黑鐵塔心向下沉,陰魄韓滔九宮堡的第三高手,金奪銀刀凌光祖是無盡谷第一條好漢。真要命,黑白道的高手全來了。

  一聲震人心魄的長笑突然升入九霄,笑完道:「哈哈哈!原來是凌兄大駕光臨,本令主總算不虛此行,得以瞻仰凌兄風采,但不知貴谷秋谷主大駕來了麼?相煩凌兄為韓某引見引見。」

  黑鐵塔感到渾身的血液似乎要凝結了,黑旗令主竟然不期而至,今晚想逃出死境,勢必登天還難。但他不能等死,立即拔腿狂奔。

  奔出半里地,前面黑影出現,衝著他陰慘慘地叫;「來得好,小輩,留下大名,站住!」

  他怎能站住等死?一聲不吭折向狂奔。他感到身後勁風壓體,有人追到出手了,黑夜中不辨對方的身份面容,但輕功身法居然可以短期間迫近,非同小可?不接招回敬是不行的,手一抄一拉,左閃,右旋,出招,攻出一招「神龍擺尾」。止勢和旋勢太急太猛,帶起的氣流絲絲勁嘯,虎風刺耳,風雷俱發。

  身後沒有人,一鞭走空,黑影已在左側出現,怪笑刺耳,寒氣襲人的長劍入目,話聲直震耳膜,「得得得得!小輩,你的鞭法果然了得。」

  黑鐵塔駭然,一聲沉喝,進攻三鞭。

  黑影人隨劍走,魅似的飄動在長鞭的空隙中,像是無形質的鬼影,漸飄漸近。

  「錚」一聲脆響劍擊中鞭梢,鞭回頭反捲,黑影乘勢切入。

  黑鐵塔感到右臂酸麻,虎口震裂,鞭上傳來的奇大反震力,令他站立不牢,只感到毛髮直立,扭頭拖鞭便跑。

  黑影卸尾急迫,一面怪叫:「來來……你是黑鐵塔,蔡文昌的同黨,你跑不了。」

  黑鐵塔只好向上狂奔,奔不了十來丈,前面白影一閃。有人叫:「站住!通名號,休得自誤。」

  黑鐵塔見對方橫劍擋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右急射,長鞭一帶,忽然貼草梢抽出。

  白影的注意力全放在上盤,也被黑鐵塔的躲避舉動所感,剛縱起攔截,下身鞭已及體,鞭過雙腿分家,慘厲的慘嚎劃長空而散。

  這一聲慘嚎,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全向這兒集中。

  四面楚歌,黑鐵塔身陷絕地。

  黑殭屍到了,七幻道的爪牙也隨後到達。

  黑鐵塔不顧白影倒地,人向地面一伏,向下滾,滾入一道山溝、往草中一鑽,先躲一躲再說。

  黑影白影四方追逐,而且天色已黑,便宜了他。呼喝聲和報告號的沉叱此起彼落,附近大亂。

  時光似乎過得特別慢,他躲在草中,似乎已過了數十年。同時他也感到時光過得特別快,似乎天快亮了,太陽要爬上東方遙遠的地平線了。假使天色太明,他這把骨頭是注定要埋在邙山了,光天化日之下,跑得了?

  「賢弟,你千萬別來接應我,天哪!保佑我。」他暗叫,希望蒼天阻止蔡文昌前來接應。

  文昌正渾身浴血,匆匆奔向邙山。

  四更了,斗轉星移。

  人群靜寂,但危機四伏,都在一步一步向四面八方搜,不同立場的人各守方位,在黑暗中摸索。

  隱隱的草葉飄搖聲漸近,有人快搜到了。土溝上有聲音,下面也有接近的聲音。右面山梁有人潛行,左面高處有人影晃動。糟!近了。

  他渾身肌肉崩得緊緊地,大汗如雨,手心粘粘地,一般寒流從尾問向脊樑爬升。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第一次受到恐怖的震撼。他一個只可算江湖一流高手的晚輩,怎抵得過無數武林的凶魔和白道絕頂高手?不必提黑旗令主或者金奪銀刀凌光祖,僅一個陰魄韓滔,也夠他死上一百次了。

  近了,上下兩伙人相距已是不遠,天宇中浮雲散盡,出現了星光,也出現了無窮危機。

  他緊握鞭子,心中暗叫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來吧,看誰陪伴我做黃泉路上的游魂。」

  騰地,左面高處有人沉喝:「黑令中天,威鎮宇內。站住?亮刀。」

  洪鐘似的嗓音接著沉喝:「武林無盡,紅雲飛燕。閣下亮名號。

  紅雲飛燕,是無盡谷最年輕的一對高手,是一雙神仙侶;功力僅次於金奪銀刀,但年紀相差了一倍,男的紅雲飛葛龍,女的叫金針飛燕劉素月,夫妻倆在武林的聲譽,有口皆碑,白道朋友十分推崇,黑道好漢恨之入骨,經常在江湖行道,名頭日隆。

  「令孤超。今晚咱們各行其事,過節日後算。」最先發話的人答,是黑狐令狐超。

  雙方向相反方向退走,左面高處的透空人影不見了。

  他們不火拚,我沒有機會脫身,可惜!我如果有暗器,那該有多好?黑鐵塔心中在惋惜。

  溝上部的輕微聲息近了,共有兩個黑影,並排兒搜到,下面的聲息大,有三個白影接近了,聽聲息,便知白影比黑影的功力差遠了。

  「站起!現身,亮刀!」兩黑影叫,距黑鐵塔不足三文。

  黑鐵塔功行全身,準備全力一擊。

  三個白影緩緩站直身形,其中之一叫:「為何不先通名號?」

  「黑殭屍南宮良。你說。」

  「武林無盡,鐵臂猿。」

  「小輩,走開!讓路。」黑殭屍怒吼。

  鐵臂猿略一頓,突然轉身便走,和兩名同伴急掠,他自知不是黑殭屍的敵手。

  黑殭屍不住冷笑,向下走。

  黑鐵塔隱身處是草叢,而不是樹林,所以黑殭屍似乎大意了些,一面走一面向左面的同伴道:「前面已被鐵臂猿尤小輩搜過了,咱們向右爬出山梁。」

  真要命,這傢伙偏偏在這時折向,走的路線正是黑鐵塔潛伏之處,即使不搜,也會碰個正著。

  黑殭屍在前,踏著草叢向前一縱,便到黑鐵塔身前不足一丈,另一步如果縱出,恰好要踏在黑鐵塔的身上。但如果這傢伙往下看,必定會發現草中的黑鐵塔。

  緊要關頭,危機迫在眉睫,騰地,後面的人叫:「南宮前輩,山樑上有人。

  黑殭屍的左腳已經縱出,聞聲抬頭上看,道:「可能是大方禪師……呔!」最後一聲叱喝是出掌的厲吼。

  他抬頭上看,對落腳處無閒察看,腳落向黑鐵塔的身邊,要來的事終於來了。

  黑鐵塔先前還想僥倖躲過,是禍不是福,是禍當然躲不過,他想用鞭進擊,但黑殭屍藝臻化境,如果長傢伙一動,勢必令凶魔警覺,動不得。

  人向下落,他突然發難,艦個真切,一拳上攻,「砰」一聲擊個正著,黑殭屍的陰囊立時碎裂爆炸。

  黑殭屍驟不及防,一拳正中要害,倉促間無法運屍毒掌反擊,本能地向下一掌猛拍,「撲」一聲拍中黑鐵塔的左肩。他雖來不及用屍毒掌,但數十年苦練的渾雄內家掌勁,足以遙種碑石,黑鐵塔的混元氣功難禁他臨死拚命的全力一擊。

  「哎……」黑鐵塔大叫,向後坐倒,然後向下滾,左肩骨裂開,皮開肉綻,兩人的功力相差太遠,這一記臨死反噬的兇猛內家氣功,他的混元氣功受不了。

  「啊……」黑殭屍的慘叫聲驚天動,全身體上飛,慣出八尺外砰然落地、向下急滾,一代巨梟,竟然在大意之下,死在一個比他差上百倍的江湖晚輩的鐵拳下,說起來委實難以令人置信。

  不是屍毒掌,黑鐵塔受得了,左肩骨碎了不打緊,他這人除了割下他的腦袋之外,死不了,他滾下兩三文,止住了,咬牙切齒的跪走一膝,凶狠地一鞭猛抽。

  黑殭屍的同伴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吃驚地去追黑殭屍,沒料到長鞭突然攻到,想止住身形也力不從心,「叭」一聲鞭子抽中咽喉,屍身反而向後倒。

  山樑上,四周黑影和兩條白影先後飛掠而下。一個黑影先到,吼聲震耳:「誰敢動我七幻道的人?」

  聲出人到,劍影飛膝,電芒急閃,攻向還未站起的黑鐵塔,下手不留情。

  黑鐵塔貼地飛旋,一面大吼:「蔡大爺何所懼哉?哎……喲!」他竟冒充文昌。

  他接連三劍,「錚錚錚」火花激射,第四劍未架開,第五劍也未接實,胸前和右胯連中兩劍,狂叫著滾倒。

  第二個黑影到了,揮劍截出,叱聲入耳:「我人妖還沒有死,輪不到你下手。」

  是非我人妖到了,兩人展開搶攻,七幻道怒叫如雷。展開了武林罕見的拚搏,三丈內狂風裂肌刺骨,無人敢近。

  第三個黑影撲向滾動著的黑鐵塔,狂笑道:「誰也別爭,正點子是我的。哈哈喲喲……」是先前追黑鐵塔的怪黑影,身法出奇地迅疾。

  第四個黑影從後面挺劍射到,身劍合一急電黑影的後心,來勢如電,清叱聲直震耳膜:「鬼魑山堂,不許傷貧尼弟子的恩人。

  鬼魑山堂自救要緊,回身一劍揮出,「錚」一聲龍吟,火星激射,兩人飄退八尺。身形穩住後,挺劍迫進叫:「四空聖尼,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想怎樣?」

  四空聖尼,正是白煞柯和的師父,字內十三高人的兩尼之首,替白煞柯和報西安府義釋之思來了。

  「那小子奪了老夫的半幅秋山煙雨圖,老尼姑,滾你的!」鬼魑山堂怒吼。

  「貧尼只好要你滾!」四空聖尼冷叱,兩人再次兇猛上撲。

  第一個白影是金奪銀刀,向第二個白影叫「要活的帶走!」

  叫聲中,金奪一搶,銀刀連閃,將還向下滾的黑鐵塔連擊兩刀,他用的是刀背,一中腿一中肩,黑鐵塔「嗯」了一聲,握不住鞭,渾身發軟,眼中發黑、七幻道刺在他的右胸上方,深達肺部,已經支持不住,再加上兩刀背,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另一白影一把將人夾起,向下飛掠,掠下不到五六丈,黑影一閃,一顆星形鏢已射中他的鼻尖,「啊」一聲慘叫,向前衝倒。

  銀劍孤星身形出現,一把抓住黑鐵塔,飛起一腳,將中鋒白影踢飛。

  金奪銀刀長嘯一聲,急衝而上。

  黑影乍現,劍影飛騰,「錚錚」兩聲龍音暴起,兩人接觸如同電光火石。

  金奪銀刀飛退丈外,金奪銀刀都留下了缺口,黑影屹立原地,冷笑道:「叫貴谷主來,你不是本令主的敵手,與你交手,大大地有損本令主的名頭。閣下再不知趣,本令主也顧不了許多,你走吧!日後見。」

  是黑旗令主親自出手截人,金奪銀刀抽了一口涼氣,本待再上一拼,左右出現了八名黑衣人虎視耽耽,而擒黑鐵塔的銀劍弧星,早已不知去向了。

  上面不遠,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四空聖尼和鬼魑山堂,把山溝全部堵死了,劍影八方飛騰,無人敢進,四個字內怪人,第一次展開相拼的狠鬥。

  銀劍孤星夾著人向下趕,也沒留意所夾的是不是蔡文昌,反正黑鐵塔已大聲叫出是「蔡大爺」,大概錯不了,也沒有時間讓他細看,先離開再說。他前後共有三名大漢保護他突圍,去勢如電,卻未留意極樂僧伺機下手,盯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前面兩人開道,一面喝道示瞥:「黑令沖天,威鎮字內。」

  後面有一名黑衣大漢斷後,不時扭頭回看。極樂僧逐漸追近,來勢如電。

  出了山溝,是一處斜坡,斜坡下便是登山大徑,已是山腳下了。斜坡與小徑之間,是一座矮林。

  四個人魚貫飛掠,出了松林進入斜坡。

  斷後的黑衣人剛縱出松林,突然覺腦後生風,百忙中向左一扭,向後揮出一劍叫:「誰暗擊……」聲未落,砰然倒地。

  極樂僧從後暗擊,一樣杖把大漢腦袋打碎了。

  銀劍孤星被屍骨倒地聲所警,火速轉身,大吼道:「什麼人?」

  「佛爺!」叫聲倒揮杖亦到;

  銀劍孤星將黑鐵塔拋出,向同伴叫:「接人,先走一步」。一面衝向極樂僧。

  前面兩個黑衣人剛轉身,人還未接到、小徑旁的矮林中,飛出兩個黑影,一閃即至,下手絕情。

  「啊……」兩人同聲慘叫,踉蹌著栽倒。

  「先救人。」個兒稍高的灰影叫。

  「爹不是他,是黑鐵塔,恐怕……」小黑影叫,是女人。

  「給他清虛丹,反正救他也是一樣。」

  三名白衣人追到,有人叫:「放下人,亮名號。」

  高個兒灰影高舉一枝魁星筆,筆尖的每一角形小鏡面映著星光,發出奪目光華,用沉雷似的聲音大吼:「白頭煉獄,來者不歸。」

  來人正是方嵩父女,魁星筆,便是活招牌。武林朋友看了這枝可發奇光的魁星筆,不但眼中如見鬼魅,而且心中發寒毛骨悚然。

  姑娘餵給黑鐵塔一顆清虛丹,立即亮出白骨陰陽劍,這把劍確是古怪的妖劍,黑夜中,陽面白虹閃縮不定,陰面似乎黑霧漲漫,劍身上的白骨圖形,似乎是活的一樣,不住放大和縮小,而且浮動不定。

  兩人左右一分,一向前一向後,中間躺著奄奄一息,只有少些神智的黑鐵塔。

  三個白影,聲末吭,消失在夜中。

  接二連三來了不少人,全被這兩把兵刃嚇跑了。

  鬼魅山堂到了,一聲長嘯,撲向小娟姑娘,長劍如驚天長虹劃空而過。

  姑娘屹立如獄屹淵亭,突然撤出一道劍網,但見白虹交紹,黑霧四布,無數白骨園形閃動,向前一湧,這是他祖母魔劍陰煞的「天羅魔劍」絕招「魔影網羅」,只稍轉動身軀,任何方向攻來的招式,皆可封出,任何不屬於前古神刀的兵器,皆可以摧毀。當年她的祖母魔劍陰煞董雙娥,憑這一招闖過不少刀山劍海,衝過無數狂風巨浪,得以保全性命,確是封得最密的劍道奇學。這一招如果不用白骨陰陽劍使出,便看不出神奇所在,因劍而劃招,招亦因劍而光大。名震武林,成為不歸谷不傳之秘。

  鬼魅山堂不是不知厲害,他志在搶奪黑鐵塔,顧不了許多,所以奪勇遲劍,劍影一合,他那可傷於尺外的劍氣,被白骨陰陽劍震得化為勁風飄散了。

  「叮叮叮叮!」無數鐵屑化為一陣鐵雨,反而向後激射。

  鬼魅山堂還不知對方是小娟姑娘,還以為是不歸客的老鬼魔劍陰煞哩!手中一輕,便知一甲子修為的內力發出的劍氣,仍難禁妖劍一擊,一聲長嘯,去如流光電火,自承失敗、逃之天天。

  遠遠地,黑旗令主心中暗驚,鬼魑山堂也禁不起一擊,一招失手毀劍而逃,未免太可伯了。他叫:「不歸客,閣下架了梁,咱們日後算。」說完,率人走了,黑夜中,他只認兵刃不看人,假使讓他看清是方嵩而不是不歸客,鹿死誰手仍在未知之數,皆因魁星筆在黑夜中,威力大打折扣,無法反映強光傷人眼目。

  父女兩屹立不動,不住冷笑,不敢說話,免得露出破綻。

  第一個接近的人是四空聖尼,非我人妖也泰然走近。

  小徑上一個黑影蹣跚而來,撤走的人掠過他的身側,由於在黑夜中,而且他是從洛陽來的人,所以誰也末留意他就是人人必欲得之而甘心的蔡文昌。

  最後撤走的是兩個西北鏢局的名僳師,倒退著離開小徑與斜坡間的松林。星光下,斜坡上的劍光焰焰,人影清析。左面的鏢師一面退一面回頭,依依不捨也心有餘悸地道:「可惜!功敗垂成,不但死不了蔡文昌,出口惡氣,也失去了祝五爺的數千兩黃金的賞格。蔡小狗一日不死,江湖也一日不會太平。

  驀地,右面的膘師低吼道:「閣下沒長眼睛?怎麼向人身上撞?呸!你滿身血跡,定是吃了大虧的朋友,還不退走,仍想去捉蔡文昌不成?」

  來人正是蔡文昌,他步履虛浮,真力將竭,仍強打精神到邙山赴援。他不知目下黑鐵塔的吉凶如何,只本能地向人多處亂闖。

  他看到了兩名鏢師的話,只是控制不了激動的情緒,故意撞向右首那名鏢師,逗引對方以便詢問消息。他站穩了,緩緩地問:「尊駕知道蔡文昌目下何……」

  「你真沒長眼睛?瞧!蔡文昌已經成了半死人,喏!就躺在斜坡上草堆中。」鏢師不客氣地答。

  文昌己明白了八分,知道可能是黑鐵塔,厲叫道:「尊駕已經參予動手了。」

  「呸!不參予為何要來?你沒動手?」

  「不錯。」文昌答,舉步向前走,跨過兩人的中間,突然怒吼著轉身,電芒乍閃,怒聲震耳:「你們找死!」

  叫聲中,左手飛力光芒乍沒,右手幻劍乍吐,撲向右首鏢師。三人相距不足兩天,太容易了。

  「啊……」中飛刀的鎳師向上一崩跌出八尺外,撞上一株小松樹,倒了。

  「哎……」另一人也叫,搶住文昌同時滾倒,臨死拚命,一肘尖擊中文昌的左臂,文昌的劍已先一瞬間刺入他的胸口,兩人都站立不牢,滾倒在地。

  文昌感到眼前一陣黑,胃似乎在收緊,然後向外翻,沉重的打擊幾乎撞斷了他的脅骨,口中沁出一些鮮血。他收了劍,吸入一日長氣等昏睡感略行消失之後,方推屍站起,向斜坡上走去,大叫道:「大哥!大哥!范大哥!」

  四空聖尼走近了方嵩,合掌道:「阿彌陀佛!是不歸谷的方施主麼?」

  方嵩注視了她片刻,冷冷地問,「四空聖尼,你也要奪蔡文昌?」

  「不!貧尼乃是助蔡施主而來,蔡施主身受重傷,可否讓貧尼一盡心力?」

  非我人妖站在八尺外,他不走近,免得引起麻煩,急急接口道,「在下乃是蔡文呂的朋友。地下的那人是蔡小友的大哥,方少谷主可否讓在下施救?」

  只有她一眼便看出是方嵩,而不是不歸客方回。方嵩收了魁星筆,道:「勞駕兩位照顧黑鐵塔,方某須前往尋找蔡文昌……」

  文昌的呼叫聲恰好傳到,姑娘大喜,收了白骨陰陽劍吁出一口氣,身形晃了兩晃,喃喃地道:「他終於現身了,唉!他也受了傷。」

  「孩子,你怎樣了?」方嵩關心地問。女兒身形晃動,他怎能不關心?」

  「不要緊,鬼魑山堂果然了得,如果沒有白骨陰陽劍,女兒可能受傷不輕。」姑娘答,一面向文昌迎去。

  非我人妖扶起黑鐵塔,搖搖頭,低聲道:「不行了,身上傷太重,胸口一劍……唉!」他抬頭叫道:「文昌,快來,你的大哥在這裡,我是梅林公子。」

  文昌向前急趕,腳下一虛,向前撲倒,跌入一雙纖手中。耳中聽到極熟的女性溫柔聲音:「蔡壯土,定下神,堅強起來。」

  「大哥……」文昌狂叫,掙開把住他的小手,跟艙上行。

  「文昌,你的大哥……」非我人妖豁然站起沉重地說。

  文昌摔倒在黑鐵塔身夯,黑鐵塔突然虛弱地道:「賢弟你……你不該來,不該…… 來……」

  文昌是個臨事不亂意志堅強的人,掙扎著爬在他身旁,構出盛九轉玄丹的玉瓶,瓶中只有三顆靈丹,他也知道傷重虛弱的人不可吞服過量,過量僅促其死,將一額丹丸納入黑鐵塔口中,一面撕衣替他果傷,一面說「大哥,不要說話,好好將息。」

  四空聖尼扶住文呂,道:「蔡施主,你自己的傷,」「別管我!」但文昌大叫,一陣昏眩襲來,他脫離他躺入非我人妖的懷中。

  痛苦、麻木、昏眩、哀傷,都無法將他擊倒,黑鐵塔垂危,激發了他的生命潛能,一躍即起,掙開非我人妖的的扶持,扶持起黑鐵塔的上身,靠在自己懷中,他坐下輕扶著黑鐵塔,用低沉的聲音在黑鐵塔耳旁道:「大哥,靜下心,你的傷並不致命,你必須信任九轉玄丹。一個時辰之內,你將會起死回生獲得生機。你不能死,大哥。啊!我們還年青,我們還有一大段的生命的旅程要艱苦地去走完,我們還要告訴我們的兒孫、闖蕩江湖的艱苦生涯,大哥,答應我,你不能死,為了你我的友情,你必須堅強地活下去,大哥,你可記得?你我情同骨肉,義勝同胞,哈哈!但我們也有時意見相左,動拳頭拚個你直我曲。大哥,該記在西安那條小河旁的往事啊!我們打得筋疲力盡,摔下了小河方行罷手,小山弟罵我們兩個是瘋子!唉!你不會忘記小山弟吧?他下落不明,吉凶難料,我們必須找到他,那怕是以一生的精力從事追弄他的下落,我們也不會後悔,要找小山弟,你必須活下去,大哥,你認為對麼?」

  四周沉靜,旁立的四個人闇然歎息,只有文昌低沉而充滿感情的聲音,在天宇下振蕩。

  黑鐵塔呼吸急迫,喘息著道:「賢弟,你走……吧,我……我……不行……」

  「啊!大哥,你仍末聽清我的話啊!」文昌掩住黑鐵塔的嘴,阻止他往下說,微頓又道:「啊!你可記得禹王溝的往事?天哪!我見到了第一次令我鍾情的女孩子,雖然你我都不知道她姓名我更因此挨了黑殭屍一掌。你知道的,江湖人罵我是淫賊,其實只有你知道我不是的,我希望愛人也希望被人所愛。天知道,那位小姑娘在我的心中,起了某種變化,份量又有多重?大哥,你必須看到我成家,也希望你能看到小侄兒叫你黑鐵塔伯伯,是麼?你希望我找到那位小姑娘向她求婚麼?」

  黑鐵塔的血污黑臉起了笑容,大眼半閉,道:「是的,賢弟,我多麼希望能看到你成家哪!去找那曾經被你真心愛過的小姑娘吧!你會找到她的,不要自卑,你不必為那些豬狗所加給你的污滅臭名而灰心。」

  「謝謝你的鼓勵,大哥。」

  小娟無力的靠在方嵩的懷裡,方嵩深深地吸一日長氣。非我人妖憂然地道:「奇跡,黑鐵塔的生機恢復了。」

  四空聖尼用手在黑鐵塔身上探索,久久站起道:「危機末過,一個時辰之內如不退燒,很難說。」

  非我人妖開始坐下,道:「我們盡人事,先替他換上藥。」他將自己地長衫斯成一段段,再取出百寶囊取藥,

  方嵩也坐下道:「不歸谷的外用金創藥,自信尚有大用。蔡小哥神智並不太清醒,他的傷勢也不輕,必須先制住他,不然他可能要拔小劍和我們拚命。」

  文昌確是神智不清,他只靠一點靈智所支持,下意識的說出心中隱飄已久而且用作安慰黑鐵塔的話,其實他已弄不清目下所處地境,仍在喃喃低語,聲音漸低。

  非我人妖向方嵩打一手式。便用手去扳開文昌抱住黑鐵塔的手。手剛接觸,文昌本能地一掌反拍,伸手去撥左臂套的幻電劍。

  方嵩雙手疾伸,扣住他雙肩並向外板。

  所有的創口全上了藥,包紮妥當,不遠處雞鳴起落,東方已現曙光。

  兩人身上包紮的面目全非,一陳寒風吹過文昌突然清醒過來,突然坐起叫:「大哥,大哥!」

  「賢弟,是你麼?」黑鐵塔躺在地下問。

  文昌吸入一口氣,突然抱起黑鐵塔,向小徑走去。

  「文昌,你往那兒走?」非我人妖劈面攔住問。

  「咦!是梅林公子前輩?」文昌愕然問。

  「是我。放下人,我有話和你說。」

  文昌放下黑鐵塔,吃驚地注視著方嵩父女。方嵩淡淡一笑,道:「小哥兒,你我並不生疏,先別問我父女來龍去脈,我告訴你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

  「前輩……」

  「其一,你的小弟方小山,已經平安返回故鄉了。」

  「你……」文昌驚然叫。

  「我叫方嵩,喏!那是小女小娟,小山是我的孩子。

  文昌一揖到地,道:「方伯父,小侄放心了。」

  「其二黑鐵塔已經脫險,但在半年之內,不能任意行走,必須找他調養。其三,梅林公子可以告訴你。」

  非我人妖苦笑道:「你中了黑殭屍鐵腐屍毒掌,本來,在三十六個時辰之內能保全性命,我都可以用藥驅出。但你用奇藥與運氣功術迫在尾宮卻受了傷,部分毒血已經排出體外,卻遺下後患,餘毒已進入任督三脈的經脈末稍。也就是說,在三年兩載之後,餘毒所陰處將會形成無數小毒瘤,逐漸腐蝕經脈,即使不死,也將成為廢人,目下用藥,已嫌太晚了。」

  「這是說,我已活不了多久?」文昌平靜地問。

  「可以這樣說,假使能找到千載交籐,再找到已修至不壞金剛法體,不畏任何奇毒沾身的高手行功排毒,內外齊下,或許有救。」

  「或許?那就是說,仍然靠不住了。」

  非我人妖默然,良久方道:「即使找到這兩樣,目前也不能著手除毒,必須等你自己先練成能運內功療傷術相輔,等毒瘤即將形成餘毒集中成堆之際,方可著手。你可以隨我陰屋候機,我替你走遍窮山惡水找千載交籐。」

  文昌心下沉,久久方說:「我不幹。」

  「怎麼?你怕我的名聲連累了你?」

  「不!即使刀斧相加,我也毫不猶豫地承認你是我好朋友。只是,我不想為了沒把握的事。浪費三年兩載的大好光陰,我有許多事等待完成,趁之三年兩載大好時光,完成在世的俗務。」

  四空聖尼插口道:「蔡施主,梅林施主乃是字內有名的毒藥聖手,你該信任他替你安排,至於范施主的事,貧尼與明因師太交情不薄願與施主分憂,護送范施到明因道友清修之處將養。」

  文昌突然屈身下拜,磕首道:「晚輩多謝前輩承跡大德,沒齒不忘。」

  「不!我不……」黑鐵塔大叫。

  文昌掩住他的嘴,淒然道:「大哥,聽我說,不必為我擔心,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會好好珍惜餘生、完成我在世的心願。你好好將養,也許有一天我們會重行聚首。我為你祝福,也請你為我祝福。啊!大哥,昨晚在這裡埋伏的人是誰?」

  黑鐵塔一咬牙,道:「別問了,我永不會告訴你,我自會去找他們。」

  文昌將兩顆九轉玄丹交給他,含笑站起道:「好,不問就不問,他們自己會議的,留下達兩顆丹丸,我走了。」

  「我不要,你留下保命,要不就扔掉拉到。」

  「好吧!還有兩顆,咱們平分。」

  「賢弟,你仍然取道入……」

  「不必說,我自有打算。」文昌打斷他的話,免得他說出入川的事。」

  「賢弟,保重,不可輕身涉險。」黑鐵塔哽咽著說。

  「別了,大哥。」

  文昌向四人重新道謝,扭頭便走,他一觸姑娘梨花帶領的臉容只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知方嵩父女是不歸谷的入,卻知道他這一生已經完了,方小娟是小山的姐姐,而他自己卻是快走完生命的旅程的人,不久前所生出的愛念,已經突然消失,他只能將愛永埋。

  他走了十餘步,肩上突然搭上了一隻小手,淒涼顫抖的聲音,從身後清楚地傳來,「二哥,你想如何打算?」

  那是小娟,她稱他二哥,他沒有勇氣回頭,道:「娟姑娘,由何處來,由何處去。請寄語小弟,說二哥懷念他,祝福他。」

  「二哥,不久前你對大哥所說的話,可是真的?」

  「我說了些什麼?」

  「禹王溝那天的事。」

  「我記不起來了。」

  「二哥,不管何時,只消到了雲陽找到三俠藥行知會一聲,我將和小弟前往迎接二哥的大駕,請記住,不要忘了我們,我等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文昌突然以手掩面,撒腿狂奔。

  朝霧滿天,文昌的身形冉冉去遠。小娟倒在方嵩的懷中哀哀飲泣。方嵩淒然地說,「孩子,別哭。盯住他,我們也許可以替他盡力,立即派小蘭返回不歸谷傳言,我們走。在他有生之年我們不要令他再受折磨。他定有事待辦,我們得在旁照應。」

  「爹,女兒心亂如麻。」

  「心亂也得打起精神,且找地方換裝易容上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42:23

五天之後,文昌換了一身舊直裰,騎了一匹健驢,面容慘淡,像是換了一個人,沿官道向潼關,誰能指出他就是早些天鮮衣俊馬的大盜蔡文昌?

  他路引上的名字成了方昌,行業是江湖賣唱者。在洛陽,他買了一具瑟琶,帶一隻隨身行李卷,曉行夜宿,驅驢行,淒淒惶惶孤零零地上道。

  他後面,一個白髮老人,一個遊方小道土,騎著健馬在三五里後面跟進。他們是方嵩父女。白髮老人面色泛黃,小道士也是黃臉孔,但眉目清秀。

  七天之後,長樂坊長安三豪的秘窟門口,出現了文昌的身影,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

  三更正是更鼓聲己落,城內夜市早散,城外黑沉沉夜靜如死。

  「篤!篤篤篤!」他叩響了請求開門的暗號。

  不久,側門徐張,有人伸手外出,手指三彈。

  他回了三聲輕響,閃入門內。庭中一燈如豆,插翅虎剛披衣入庭,見僕人引進一個蒙面人,吃了一驚,問:「咦!尊駕……」

  「世明兄,兄弟的口音難道忘了不成。」文昌坐下問。

  「請以真面目相見,」插翅虎的面色變了。

  「屏退左右。」文昌笑。

  插翅虎揮手令兩名健僕退出,道:「不必露面了,老弟今夜來臨,有何見教?」』

  「兄弟目下末路途窮,轉來請吾兄設法周轉一二。」

  插翅虎哼了一聲,冷笑道:「老弟,咱們彼此素味平生……」

  文昌拉掉面布,大吼道:「不錯,蔡其身為江湖人相交滿天下知己無幾人。」

  「蔡文昌已身死洛陽,榮某已沒有姓蔡的朋友。」

  文昌面容未改。插翅虎竟反臉不認人,氣得他劍眉一軒,站起來迫進兩步道:「姓榮的,你的話無恥已極。」

  插翅虎移向後庭口,厲聲道:「閣下稍安毋躁,鬧將起來彼此不便,有何需榮某效榮之處,請吩咐。」

  「蔡某需要黃金百兩,你給不給?」

  「榮某不是財神爺,周濟江湖朋友,常例是十至什兩紋銀,一百兩黃金恕難從命。」

  文昌繫上面布,扭頭便走,一面說:「范大哥說得不錯,長安三豪他媽的確實不是玩意……那兒走?」

  聲出人閃,他到了門口突然閃電似的旋身返往回撲。插翅虎剛轉身舉步走向庭後門,沒料到文使昌詐去而復來,等他發覺不對,文昌已到了身後了。

  「來得好!」他怒吼,大旋身抬出,「猛虎回頭」雙手上下齊攻,抓住文昌頭面胸膛。

  文昌鐵拳橫揮,架開雙爪搶入,「黑虎偷心」,一拳搗出。快!快的沒有插翅虎的余地,「砰」一聲鐵拳著內。

  「哎……」插翅虎叫,向後猛退。

  文昌如影附形迫進,「砰砰吧吧」四拳暴響,拳拳著肉,插翅虎只感到眼前星斗滿天,口中又鹹又苦,「叭達」兩聲仰面便倒。

  文昌一腳踏入他的小腹,冷冷地道,「狗東西!太爺早些天和你稱兄道弟,你他媽的叫兄弟叫得親熱透項。太爺在洛陽被黑白道凶魔圍攻,成了眾矢之的,你便露出了卑鄙的面孔,不是東西。記住,你如果洩露了蔡某的行蹤小心你的狗命和在長安的基業,休怪蔡某也反臉不認人。殺你這個畜生污我之手,暫留你多活幾年。」插翅虎從昏玄中向外面追,蔡文昌早已不見了。

  這些天來,文昌的傷並末完全復原,沿途並未做案,囊中金銀已盡,不得已去找長安三豪設法,卻碰了一鼻子灰,世態炎涼令他平空生出無比感慨。

  他已打聽出施若蔡父女已在五天前起程西行,按行程老少婦儒用馬車趕路,一天不會超過八十里,沿途將有不少擔擱,最多能趕到大散關附近,他計劃走斜谷關,穿太白山古道至漢中府,趕兩漢仍可在漢中府會合。

  眉縣,是風陽府在渭商岸的唯一縣治。別小看了這座縣城,這兒有董卓所造的萬歲村,也叫眉村,是南下四川的古道口,自古以來,攻打四川的兵馬,有五次都是從這兒出發的,鄧艾伐蜀,便是五次中的一次。這裡有一條古道南下斜如,出斜如關橫越,「武攻太白,去天三百」的太白山區,穿超萬山千水直抵漢中府,這條路不好走,沿途虎狼成群,必須結隊而行,走上百十里不見人煙並非奇事,但走這條路比走大散關京線道近了兩百里。

  他盤纏已盡,必須找財路,金銀是有主之物,在路上是撿不到的,而找金銀的辦法,只有去偷去搶。他並不願偷也不願搶,唯一的辦法是向江湖好漢動腦筋。

  他在眉縣逗留了一天,捧著琵琶走遍了各處樓館賣唱,唱他自己胡編的小曲,和眉縣的地頭蛇打交道,當天晚問,他策驢南出邪谷直趕太白山區,午夜不久,他向左抄小路奔向群山中的一座插天奇峰,那裡是太白之狼,徐鐘的英雄寨所在地,也是黑旗令主的一處西北根據地,在這一帶專做沒本錢的買賣,他膽大包天,向虎穴闖去,

  快立夏了,但山區裡依然春寒料峭,天空中浮雲密佈,看不到一絲星光,這一帶山高林密,原始的參天古木一片青綠,與遠處太白山巔的銀色積雪形成強烈的對比,草莽中獸吼此起彼落,夜貓子的厲吼聲震人心弦。

  文昌在一座山溝內將驢藏好,根據白天裡打聽出來的消息找到了進入英雄寨的秘徑,江湖人具有一個靈活的頭腦,和狗犬似的尋覓追蹤的本能,瞞在隱敝處的秘徑瞞不了他,潛伏的暗椿也無法發現他的蹤跡。

  太白之狼徐鐘,是南北一帶了不起的綠林巨摯,眼線遍佈各地,積案如山,在這兒,他有自己的弟兄,有他自己的山寨垛窟,做案地區遠出數百里之外,官府無奈何他,有時四處剽經,飄忽如風,在黑旗令主來說,太白之狼是他最忠實的走狗,最剽悍的爪牙,和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英雄寨中,有近三百名殺人不眨眼的好漢,有一座繁殖五六百匹良駒的山谷牧場,有俯瞰著各處登山要道的巖堡,和一夫當關萬夫莫上的山寨。但這一切,卻阻止不住身手高明的武林高手。

  白天入山秘道上的各處山頂有望羅,晚上了,秘涯之處有伏路小賦。

  綠林好漢們不怕江湖朋友或者白道英雄找麻煩,只怕官兵大舉進剿,來上十個弄山的人,算不了一回事,蟻多了可以咬死象,所以防範官兵進剿才是山寨強盜的要務,對零星前來討野火的人不在乎。

  文昌悄然往裡淌,越過不少大意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覺便進入大寨禁區,直撲山腳下一座巖堡。

  小壘堡不大,建有土牆和箭垛,後面有一條小徑通向上面的大寨,是大寨的前衛觸鬚,平時駐有二十餘名小賊,巡風放哨警衛森嚴。

  三更已過,夜黑似墨,一條黑影從小壘堡後面的小徑悄然接近,到了第一道警哨的大樹左邊。爬伏在樹下的小賊,剛發現身後有異聲,扭頭一看,腦門便挨了一記重擊,向地下一伏,人事不省。

  壘堡中一燈如豆,小頭目的住處在最後一座屋中,別認為做強盜的人都是闊佬,絕不是大秤分金子分金帛隨意可得的快活人,他們同樣苦,只不過是有時享受而已,小強盜的真正痛快時候並不多,這小頭目的住所,也不過一炕一被而已。

  文昌潛入堡中,先制昏了守衛小賊,進入了小頭目的住房,關上房門挑高燈蕊。他一身夜行衣,頭上戴了只露出五官的黑頭罩,像一個高大的黑色鬼魂,無聲無息地走向下面並末生火的土坑。

  小頭目睡得正沉,一杯茶突然潑在他的臉上,驚得他一蹦而起,還弄不清怎麼回事,脖子上已扣上了一隻大手,低叱入耳:「老兄,清醒清醒。如果你不想死,切不可大驚小怪叫嚷,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小頭目只驚得毛骨悚然,脖子上的大手堅如金石,炕頭燈光明亮,眼前出現一個雙目如巨的黑衣怪物,一把光耀耀的小劍,抵在他滿是胸毛的心口上,他的膽子即使有天大,也不敢聲張叫嚷,臉無人色地說,「有話好說,尊駕請明示來意。」

  文昌在炕上坐好,笑道:「老兄,徐大寨主庫中金銀堆積如山,八輩子他也用不完,堆在庫個長霉,你說多可惜?所以在下找你老兄商量商量。」

  「你……你是打秋風來的?」

  「不!打秋風用不著動兵刃,掄竊子上線的。徐大寨主的金銀太多了。用不完,咱們要幫助他,假使他不肯……我!他會肯的,在下相信他會瞭解我幫助他的誠意。」

  「你想怎樣?」

  「老兄這兒設有極秘密的暗號通信息玩意,只稍出十萬火急的警號,那麼,徐大寨主必定親自趕來迎接。呵呵!他不來便罷,來嘛在下得好好幫助他。老兄,警號的機關在炕後,是你自己來呢,抑或要我自己動手?呵呵?我相信你老兄的手腳不成不廢,定然用不著在下多事的。」

  小頭目死盯了文昌一眼,然後伸手到炕後去抓一個鐵把手,手剛與把手接觸,文昌卻伸手按住笑道:「老兄,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當來的人不是徐大寨主時,我想,你自己當然能想到後果的,一刀割掉腦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假使一刀沒砍掉,或者只砍掉五官弄斷手腳筋,那才糟哩。」

  小頭目長吁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假使寨主今晚喝醉了,將派三寨主前來迎接,在下豈不是死得太冤?」

  「放心,哈哈!徐大寨主前天在西安府城鬼混,今天申牌左右方趕抵大寨,累得要死,怎會喝醉?」

  小頭目一咬牙,將把手一扳,苦笑道:「反正我這條命已操在閣下手中,你瞧著辦好了。身為強盜,不死於格鬥中,將生死命交付寨主來與不來,未免太笑話了。」

  「人的生死就是這麼一回事,一舉一動皆可決定自己的命運,你何必發牢騷?」文昌若無其事地答。

  柴堡中沒有通向山寨的暗溝,藏著串直抵半山另一座柴堡的牛筋索,把手一扳,半山的柴堡便有警鈴發響,再出堡中的人拉動通向山寨的另一條牛筋索,示知看守速通知寨主,說是山下來了投奔山寨的武林高人,平時傳警,白天使用牛角傳音,夜間則舉火示警。

  皆因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忠實爪牙,而九宮堡的高手們經常做不速之客,他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所以設下這種傳遞消息用具,以便專程下山迎接。如果不是身份甚高的人,是用不著這玩意的。

  不久,炕下傳來了一陣刺耳的拉鈴聲。這是說,寨主正率人迎下山接來客了。小頭目吁出一口長氣,說:「大寨主下來了,太白山寨在下也無法呆下去了……喂……」

  文昌突然一掌斜劈,擊中小頭目的耳朵,人應掌昏迷,然後將人捆上,塞在沒生火的炕內,閃出外出。

  他知道山寨有兩三百凶悍的強盜,自己人孤勢單,山寨中機關密佈,冒險進入太過凶險所以要誘太白之狼下山,在山下動手。

  柴堡中本有少些金銀,但他不想去搜。同時,他恨透了黑旗令主,要不擇手段拔掉令主的爪牙,只要有打掉令主的機會,他決不會放過,剪除羽翼,不啻在令主的臉上塗顏料,何樂不為。

  真巧,遠處一個賊人,正高舉燈龍,引著三名客人入山,正走向山下第一座柴堡,這座柴堡,也就是文昌佔據的一座,二十名賊人皆被制住,連看守和暗椿全沒有了。

  這三位客人,正是極樂僧的得意門人玉面虎顏如玉,邠州名武師行客童寧,太白山西麓號稱太白山之霸孽龍姜貴,趕上了。

  太白山縱橫數百里,東面是太白之狼佔山為寇,西端是孽龍姜貴藏身之處,但這傢伙並不是強盜,兩人之間倒有深厚交情,身份一明一暗,同樣不是東西。也由於一明一暗,利害衝突不多。

  玉面虎走得慢,上次沒趕上禹王溝之鬥,也沒趕上洛陽的風雨。

  極樂僧扔下他先趕向長安找蔡文昌,叫他隨後起來,他卻在鄭州找上了嬌娘快活,沉迷在溫柔鄉中,等他聞聲趕到洛陽,洛陽風雨已歇,師父極樂僧不知溜到何處去了,他只好在江湖流浪,把蔡文昌恨入骨髓。

  蔡文昌逃出祝府,祝府被一把無情火幾乎燒完。鎮中原吳勇傳出文昌傷在冷蠍高飛之手,可能葬身火窩的消息了,但江湖朋友不見屍體不死心,未證實之前當然存疑。上次文昌死在碧眼青獅之手的消息,事後證明無稽的這次也難令人信服,信的人不多。玉面虎不信,他要找文昌報西安府被辱之仇,到了太白山,自然要找老夥伴太白山之霸孽龍姜貴,孽龍便帶他到太白山之狼處盤桓。三人都是要犯,白天不願自找麻煩,晚上趕來了。

  文昌到了堡後,先看清了附近的地勢,找來一把單刀。小賊們都用刀,他找不到可用的劍。

  來路的方向有火光出現,山上也下來了五個黑影。有點不妙,怎麼上下都來了人?有火光,他可能要露出廬山真面目了,他的飛刀為三角羽箭,在江湖出了名,假使在火光下發出,勢必暴露身份,如果不用暗器人多了麻煩得緊。

  他將頭罩緊了緊,冷笑道:「不用暗器,我同樣可以打發你們,如有必要,露身份並不可。」

  山上的人來得快,距他站立的樹下已是不遠。

  堡前,突然傳出大叫聲:「不好,有人挑了咱們的垛子。快!舉火傳警。」

  糟糕!身後的柴堡火光大起,先到一步的引路小賊已發現堡中無人,在堡堵上早有準備的柴草堆上燃起了警火。

  五個輕裝大漢外披大氅,恰好奔得樹下。

  文昌知道,想秘密行事已經不可能了,突然閃身掠出迎面一站。他還不想暗中下手,要用光明正大的真本事在太白山揚威。

  五大漢魚貫向下飛掠,剛聽到下面的人聲。火光剛升,眼前便出現了戴頭罩穿夜行衣的怪人,在前面突然現身,領先的太白之狼吃了一驚,向旁一飄,剝住了身形,厲聲大喝道:「甚麼人?為何如此打扮?」

  文昌一聲不吭,手一順,藏在脅臂後的單刀亮出,仍站在小徑上屹立如山,不言不動。

  「奸細!」另一大漢叫,拔劍搶出又吼:「亮刀,朋友,是……」聲到人到,已撲近文昌身前八尺。

  文昌身形突動,邁出兩步便面面相對。大漢的劍頭才離鞘,才想剎住身形,文昌己到,單刀發出奇嘯,劈面就是一刀接上了。

  大漢來勢太猛,也沒有料到文昌在寨主和四名高手之前,不但不逃命,反而不退反進,但見人影一幌,刀光突現,刀風亦到,百忙中閃身撇劍,要震開劈來的一刀。

  文昌已志在必得,身形快,刀招狠,部位准,在劍身末到之前,已經貼身搶入,從大漢身後掠過,突地站在大漢身後,單刀橫置身前,刀身的鮮血觸目驚心。

  旁觀的人就看到刀光一閃,人影怎合怎開,如此而已。

  大漢的劍在文昌身後飛過,半分之差,沒刺上,他自己己向前衝,衝出八尺,突然身軀向右一扭,劍勢將他的身軀帶得向後旋轉,腳下大亂,身軀亂幌,劍突地脫手,翻騰著飛出三丈外。

  「啊……」他突地狂叫,想挺腰站穩,卻慌忙栽到,用顫抖的手摸向腸子外冒的右胸側,略一掙扎,終於寂然不動了。

  變化太快,太突然,誰也來不及出手槍救,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黑夜中看不清雙方交手的格式,大漢中刀後片刻慘叫栽倒,可知文昌這一刀確是極快極狠。

  最先發話的大漢一聲怒叫,脫掉大氅扔在路旁,拔劍躍出叫「好傢伙,你這見不得人的無名狗,竟會鬧到我太白山來了,本寨主要抓住你砸骨揚灰。」

  這時,火光大明,從堡內奔出十多名引領玉面虎上山的小賊,十幾支火把通明,無所循形。這位寨主生得尖嘴縮腮,灰鼠鬚,綠眼,狹額,身材乾瘦,正是大寨主太白之狼徐鐘華。

  玉面虎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緊隨著孽龍姜貴奔到,在火光照耀中,飛搶而出叫:「甚麼人敢在山寨鬧事?」

  但太白之狼已不信他的,挺劍衝上,放出一招「飛星逐月」,兇猛地撲上,劍虹乍吐。

  文昌一聲長笑,單刀疾揮,「錚錚」兩聲清悅的金鐵交鳴作響,火星飛濺,連攻兩刀。

  人影乍分,兩人半斤八兩,各向旁飄八尺外。

  孽龍姜貴恰好趕到,已看清敵我,也恰好到了退勢已盡的文呂身後,突地扔出一把飛刀叫:「納命!蒙面小狗!」

  玉面虎也突地拔劍,從側方撲上叫:「顏某也打落水狗一記。」叫聲中,劍頭將近文呂背肋。

  文昌轉身運刀狂揮,手一抄接住扔來飛刀,再用刀揮接玉面虎襲到的同一剎那,飛刀突地出手回敬,大叫道:「還給你,來得好,著!」

  先一句是對孽龍姜貴說的,後兩句是說顏如玉。

  「錚錚錚!」三聲鏗鏘金鳴暴起,顏如玉一退再退,退出兩丈外,俊面泛灰,但總算逃出文昌的刀影外。

  「啊……」姜貴狂叫一聲,他打出的飛刀反而插在他的腹部丹田穴上,傾倒向後倒。

  文昌三刀迫退了顏如玉,突地拉掉頭罩怒叫道:「原來是你這無恥淫賊,今晚是你遭報的時候了。」

  玉面虎吃了一驚,也在找文昌雪長安受辱之恥,但真正面面相對,反而心中發寒,腳遲疑,驚叫道:「亡命客蔡文昌!好!你這該死的小狗。」

  文昌不等他語聲落盡,瘋虎般地槍進,刀光霍霍,勁風呼呼,一連三刀,將玉面虎迫得換了五次方位。最後「錚」一聲暴響,玉面虎的劍被蕩出偏門,中宮大開,刀光疾閃,文昌已貼身攻到,「順水推舟」送出刀頭。

  太白之狼也恰好找到搶入的空隙,身劍合一射向文昌的後心,大叫道:「小輩該死!」

  文昌感到劍尖迫體,不想和玉面虎同歸於盡,帶出刀鋒向右疾飄。「嗤」一聲裂帛響,玉面虎胸衣裂開,刀光在他胸前留下一條一分深的衣縫,太白狼的劍也落了空,幾乎反而撲入玉面虎的懷裡,危極險極。

  文昌不該暴露了身份,玉面虎叫出了他的名號,麻煩大了。

  早一段日子,黑旗令主曾經在這裡停留過,山寨的人皆得到指示的務必全力擒捉或搏殺膽大包天的蔡文昌,賞格之重空前絕後。

  隨大寨主下山的四個人中,有一個突發厲嘯,奪過一個小賊的火把,全力向文昌扔去,一道火光劃空而過,三把飛刀後繼。

  所有的小賊,全應聲把火把扔出,鏢箭如雨,從四面八方向文昌集中。

  火流激射,讓人目眩,而無數暗器齊發,不易看清,任何末練至金剛鐵體的人,難逃此劫。

  文昌傷了玉面虎,也在間不容髮中避過太白之狼一劍飄走八尺外,身形未落,火把和暗器已到,想躲已嫌晚了些,急切問無法可施,就好全力下墜,不用雙足支持整個身軀向下倒。

  「哎唷!」玉面虎驚叫,向後速退。

  太白之狼知道他的手下要用暗器群射,身形下伏,貼地飛射三丈外,大聲道:「要活的!」

  文昌是暗器行家,但火把飛射,看不清暗器,等他感覺不對,可是來不及了,身就要接觸地面,左肩後部中了一把飛刀,幸而他運力解除,飛刀的勁道被化去大部份,僅入三分,便停止不進,人貼地一震,飛刀脫墮,冒出一些血肉珠。

  火把紛紛飛墮,落地便熄,其他暗器全部落空,黑暗來臨。

  驀地,兩條黑影在下方出現,兩支劍就同狂風暴雨捲入鬥場,慘叫聲倏起。

  「啊……」倒了兩個,一個稍高的黑影已突圍而入。

  另一個稍矮的黑影夠辛辣,劍影厲疾,劍影聲嘯中,三位大漢先後倒下,下方便形成一個缺口,用清脆的聲音喊:「快走!賊人就要大舉出動了。」

  不錯,賊人已大舉出動了,山寨火把通明,無數賊人聞驚向下趕。附近的寨堡,人群紛紛出動向這裡趕。

  文昌飛躍而起,順手抓起落在身邊的飛刀,向下狂衝,飛刀脫手飛射。

  「哎……」太白之狼厲叫,飛刀刺在他的左肩窩上。假使他不是正好右足下登空,向右歪了下,飛刀把就插在他的胸口正中而不是肩窩了。

  行客童寧正在右方不遠,這傢伙極精靈,蔡文昌已經可惡,再加上兩個黑影相助,豈不如虎添翼?再不見機逃命,這條命不丟在太白山是怪事。他轉頭便跑,人向下速掠,突出了重困,隨著兩個灰影去如星飛電射。

  行客奔出五六步,就感到後心一震,渾身麻木,足下不服從指揮,想站立卻力不從心,偏向前衝。

  接著,一陣奇痛襲到,想叫,舌頭已經不聽從使用發麻,足下一虛,「砰」一聲傾到在地。手足一陣抽筋,逐漸停止了。他的後心上單刀貫體刀子從胸口伸出來七八寸左右長。

  太白之狼咬牙切齒拔出肩窩上的飛刀,大叫道:「追!速追……」

  可是文昌和兩個灰影已經遠出十丈外,隱沒在夜色中,三兩幌便形影都無。

  文昌隨著兩個灰影飛掠,怪!他的輕功已到化境,但比起兩個次影相去甚多,追了一里多,從三五丈拉遠至十多丈之遠了。他心中暗驚,大叫道:「兩人請留步,請……」

  他不叫倒還罷了,叫聲出口,兩次影突然加快,繞過一座山咀,突然一晃不見。

  他站在山咀旁楞住了,弄不清兩次影是人是鬼,突地,路旁小樹尖上,一條白色紗布徐揚。他一把搶過,一陣香味深入鼻內。這陣香味他不陌生,可能在那裡聞到過。

  他一時好奇,取出火折子亮火細看。這是一條繡了幾條蘭花和一個「絹」字的紗巾。並不是汗帕,而是女孩子作為裝飾用的紗巾,上面用發針劃了筆劃不連的十個字:

  「不要惹事生非,好自為之。」

  發針在紗巾—仁留字,極不可思議了,即使是利刃也不易為,不由他不驚。

  「是女人,誰呢?」他惑然地想。

  他想不起有誰會前來助他突圍,卻又留巾退走。

  「娟,難道是方小娟?」他想起鄰山相助的方嵩父女,小山弟弟的姐姐,他再一想,假如是小娟父女,怎會這麼巧?也沒有不見而別的理由。

  「管她是誰,日後再說。」他自語,把紗巾放入懷中,轉面回瞅。

  後面火光沖天,大批賊人向這裡趕。他冷哼一聲,展開輕功如飛而去。

  白鬧了一夜,一兩黃金也沒到手,但他知道,黑旗令主正在為他大忙特忙了。

  這條古道全程七百里,有橋閣二千九百八十九座,板閣二千九百九十二間,其中有些已經崩塌,行旅果足,極少有人往來,逐漸進入洪荒地域,人煙漸少,快成為野獸強盜的天下了。早年,與漢中交界,曾設華連縣,後來又改為真府縣。

  目前,這個縣廢了距府域兩百二十里的洋州,也降為洋縣,可知這一帶的景況已是江河日下,人丁愈來愈少了!

  進入了無盡的叢山,文昌只好把健驢丟掉;背起包裹掛起琵琶,孤零零地向南奔走。

  斜谷其實是山區中綿綿無盡的谷地,也叫斜堡,北口叫斜,南口叫堡,也就是古褒國,妖姬褒女的故鄉,也就是江中府的褒城,可知這條谷道極長哩!古道在叢山危水中盤旋,鳥道羊腸,飛崖絕壁比比皆是。

  午間,繞過一道絕壁,古道向上升,遠遠地,水聲如雷,五里上半山之中,出現了一座閣道,用巨木架在絕崖間,俯看下面千尋深壑。

  終於到了閣道入口了,俯看下面千尋深壑,我的天!簡直是給膽小朋友過不去尋麻煩。上面,百丈飛崖幾乎要往下傾倒,下面千尋深壑下怪石如猿蹲虎踞,滾滾水流奔馳澎湃飛珠濺玉,聲勢如萬馬奔馳,令人感到頭昏眼暈心向下沉週身發軟。而閣道寬僅五尺,外面的扶欄大都腐朽了,足下原來厚實的木椿木板,有些己呈現朽爛之象,萬一足下失足,或者木椿朽塌,天老爺!這條命不斷送在這裡,必定是佛爺有靈,算是奇跡。

  閣道長約半里地,人走上面,足下吱吱響,令人心驚膽跳,走到中段,突然,壁根下靈鬼般地站起一個虯鬚大漢,青巾包頭,青勁裝,腰帶上掛了一把連鞘解腕尖刀,懶洋洋地站起,打了個哈欠,陰陽怪氣地問,「老弟,歇會吧,聊聊天再走。」

  文昌淡淡一笑,靠壁一站,說:「對不起老兄,在這種搖搖欲墜的閣道上聊天,在下委實無此雅興。」

  「老弟如害怕,也不會走這條斜谷古道,何必心虛?坐下了!前途凶險,聽在下一一說明,走回頭路還來得及。

  「呵呵!在下有點怪怪,從不想走回頭路。」

  「哈哈!」老弟,你小小年紀,不像是活膩了的人吧!」

  「呵呵!不錯,在下年末小冠,這時說活膩了,未免是早了些,老兄以為然否?」

  大漢睜開懶洋洋的雙眼,神光忽現,大笑道:「不錯,哈哈哈!確是極早些。老弟,由何處來?尊姓大名?那條線上來的?」

  「聽口氣,便是守路的好漢。」文昌挪了挪肋下的琵琶,笑道:「由眉縣來,入漢中。在下不在線,賣唱的。請教老兄安窯何處,有何見教?」

  「哈哈!看老弟的器字風標,豈會是走江湖的小混混?老弟,你認為在下的招子如此沒用麼?既然是借道過往,何不坦誠相示?」

  文昌收了笑容,冷笑道,「閣下真要盤問?」

  大漢也暗中戒備,沉聲道:「不錯,寒泉山五丁神巴當家的山寨,不放過來歷不明的人。」

  「哦!原來是綠林好漢的垛子窯附近要地,呵呵!老兄!這條古道行人稀少,油水不多,在這裡安窩立寨,在下倒是百思不解。」

  「咱們不在這裡做買賣,反而保護路經敝地的行人肥羊,但卻放不過前來探路的鷹犬。閣下的穿著打扮委實岔眼,身份值得懷疑,故而動問。尊駕在十里外已被敝寨的弟兄看上了,眼下危機重重,如不說明來意與表明身份,在下就好請你留駕。」

  「你真要問?」

  「不敢,就是請教。」

  文昌迫進兩步,沉聲道:「亡命客蔡文昌,借道趕漢中的。哼?貴山主大概是黑旗主的忠實爪牙。告訴你,不惹蔡某便罷,不然……」

  大漢面泛起喜色,踏前兩步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弟,你真是亡命客蔡文昌?鬧長安洛陽,與宇內十三怪物多人做對的蔡兄弟?」』

  「信不信由你。」文昌冷然答。

  大漢伸出大手要和文昌把臂,怪叫道:「老弟,天下英雄都是些浪得虛名之徒,就有你老弟是個值得喝采的奇男子。我,五丁神安巴平,一個不受任何人驅策,飄忽不定的大干賊,老弟,交個朋友,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過聞名,老弟果然與眾不同,可肯交我這個綠林朋友?」

  文昌心中一放,伸出大手兩人把住了臂膀,笑道:「巴兄,你客氣,我這個江湖小亡命,高攀了。」

  「哈哈!蔡老弟,說這種客氣話,你該打。走,到那裡盤桓盤桓。早些天我才從洛陽回山,老弟你先一晚大鬧洛陽回山,兄弟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走遍天崖海角與老弟親近親近。我與那黑旗令主是死對頭,從未向九宮堡送常例錢,所以就好把垛子窯藏在深山絕壑之內,他也無奈我何,我可以把那天在邙山出面的狗東西的大名,一一告訴你。甚至無盡谷主那自命白道盟主的傢伙,為何要派人尋你的前因後果。」

  兩人並肩走過閣道,向南面的寒泉山走去。五丁神一面走,一面說:「無盡谷主尋你的原因,是為了你傳出金奪銀刀慘殺唐河逸客洛長湖的事,要拿你返回無盡谷追究。哈哈!唐河逸客的事,老弟你確實是錯了,並不是金奪銀刀所下的毒手。」

  「巴兄怎麼不是金奪銀刀所為?再說,我並未咬定是他所為,就是把那天唐河逸客臨死前所說的話照實說出而已。」文昌氣憤地分辯。

  「哈哈!這事只有我才知道其中的詳情。事發前的一天,我在長安南關長安老店中落店,無意中聽到其中的秘半。說來你也許不信,但事實卻在。」

  「請教。」文昌答。

  「唐河逸客真正的埋葬地,在渭河而不在那條山溝巾。老弟與非我人妖交情不薄,休怪兄弟直說,兄弟無意從中製造分歧,更不是造謠中傷的小人,死的那八個傢伙,是黑旗令主的忠實走狗雲中八寇,被人假冒唐河逸客下手擒獲直至死地。」

  「巴兄怎知有人假冒唐河逸客的身份?」

  「兄弟在長安老店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的事。那是江湖中兩個怪丐,一叫狂乞郎夏田,一叫怪丐馮韜,另一個黑衣人中,有一個的身材我極為眼熟,像是非我人妖的得力心腹狂風許天錄。那夜,他們已把唐河逸客弄到手,由兩個怪丐秘密捆著丟下了渭河,再由狂風許天錄引誘雲中八寇至郊外,假扮唐河逸客一舉加以誅戮。他們的陰謀被我無意中所見,所以知道。兩個怪丐事實是非我人妖的爪牙,狂風許天錄更是非我人妖的左右手,所以……」

  「我不信。」文昌斷然否認,速速斷口。

  但他心中其實很亂,他想到在大玄壇廟被拿的事,自己第一次見到狂乞時,不是曾懷疑狂乞就是那夜用計捉他的人嗎?那意味著非我人妖的一再臨危援手,都是有計劃地作弄他了。

  五丁神淡淡一笑,往下說:「信不信用不著計較,但兄弟就把所見所聞照實道出而已。總之,那是江湖中極平常的仇殺,用不著多管閒事,其實,無盡谷與九宮堡之間,一黑一白,水火不相容,決無同臭相投的事,老弟放出消息說他們同流合污,確也是有點過份,也有挑起江湖人互相猜忌之嫌。」

  「哼!邙山那夜據我所知,無盡谷和九宮堡都有人參予,事實勝於雄辨。」

  「那是各為其主的事,他們並末同流合污,各行其是。為了這件事,九宮堡和無盡谷曾公開衝突了好幾次,雙方就展開了報復行動了,老弟概還不知道哩。」

  「我才懶得管他們的閒事。」

  「老弟大鬧洛陽的第二天,他們在龍門公開比武,雙方死傷十餘人,相安無事的黑白道正式玩命了。更殘酷的決鬥,正在醞釀中,老弟,他們認為始作俑者是你,日後行走江湖,必須步步留心,如果我是你,最好暫時隱姓埋名避避風頭,據兄弟所知,江湖朋友中,有許多人十分推崇老弟你的所作所為,兄弟也是其中之—,相見恨遲,請恕兄弟交淺言深直言無隱。」

  「謝謝你,巴兄,眼下小弟不打算隱姓埋名。」文昌答。其實他也知道前途多難,假使黑白兩道的人全都和他為難,後果是可怕了,他心中油然興起隱居的意念,要好好用功地潛修,尋出體內的屍毒,但眼下他不能,他必須送施家父女安返成都再說其他。

  五丁神搖頭苦笑道:「江湖人如果處處樹敵,對頭滿江湖,總不是好兆頭,必須經常處身在風聲鶴唳中掙扎,極苦了,老弟。」

  「唉!那也是無法之事。」

  「暫避風頭也是好的,他們不長時間便會把你淡忘。老弟,看你的行走,定然是要由棧道入川,沿途英雄好漢為數不少,我把黑白兩盟主之間互相往來的人,和我的知交朋友一一告訴你,萬一有事。你可以尋他們相助一臂之力。這些人中,大都是血性朋友,為道義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哦!右面走,咱們上山,我的山寨快到了。」

  第二天,文昌在五丁神殷殷相送下,踏上了南下旅程。一夜相談,他知道了那夜郎山群襲的群雄名單,也對非我人妖的用意起了懷疑,也知道無盡谷與九宮堡之間,確是沒有同流合污的舉動。

  他的思路成熟了,已劃道平心靜氣權衡是非,任性而為與武斷決事都不是好習慣,一言之詞與衝動都是以蒙蔽理智感情用事。

  他拒絕了五丁神贈送他的盤纏,依然包中無分文上道。

  暗中跟著的方嵩父女,失去了他的足跡,趕到前面兩里外,先趕到漢中府。

  漢中府,原來叫做興元府,這裡是入川的咽喉,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北面,是秦棧(北殘道),也叫陳倉道,北起大散關,過秦嶺,經風州,到堡城,南棧道也叫金牛道,走自漢中南抵劍閣。

  雖則早些年曾辟了一條南下巴嶺,經孤雲山,兩角山,半倉山,而達四川的巴州,但狼虎成群,比棧道更凶殘,極少有人敢走。所以由秦入川的商旅,必須經過漢中府走入南棧道四川,因此,府城萬商雲集,在這裡合夥同行,市面十分繁榮。府城在漢江的北岸,市集在城南,有不少木船裝載著上產藥材等物下放興安州,水陸客商雲集。城南城根直抵虎頭橋附近,全是官府所興建的倉庫,「塌房」貨物堆積如山,大東主與稅吏來去不絕。

  這一段直抵湖廣地境的水路,正是漢江禿的財源所在地,財神爺全是衣食父母,可是,真正可以收取油水的地方,應該從興安州算起,因為興安州以上一段江流水勢兇猛,小舟所冒的風險極大,沒有人理會外加的勒索。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大自然的凶險,人難以克服,漢江禿一群水上毛賊也知道不可做得極絕,自斷財路,所以興安州以上一段江水,他們就派人監視而不收買水錢,僅在紫陽、石泉、洋縣、漢中四處,設了暗樁監視著財源。

  上個月,漢中府出了大風波,有一批從審區運經四川入口的珠寶,由一群亡命之徒押運途徑此地。

  據說,這群人是朝中大吏所發的聖渝,奉命至邊外二千里搜購的寶物,其中有皇帝老爺所用的紅黃玉,這群人曾經深入吐蕃,帶了許多貓眼,祖母祿,綠撒李兒石、紅刺石,北河洗石、金鋼鑽,朱藍石紫英石、甘黃玉鴉青石等等。

  此時,皇帝老爺對寶物大感興趣,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拚命抽稅,買珍寶供奉菩薩和神仙。使者陸上西至漠外萬里,海上航至獅子國,一去十餘年,回來必定帶了無數異寶奇珍。而一些封疆大臣,一方面為皇帝採辦,寶石靈芝全要,一方面乘機授刮,中飽私囊,鬧得烏煙瘴氣。

  為了這一批寶物,這一群亡命之徒從玉門關出塞,繞道打箭爐而回,奔波數萬里,去時人數幾百人,回來不足五十人,十分之九的人埋骨異城,或者做了野人和野獸的犧牲品。

  黑白道群雄和江湖好漢,全都聞風趕至。豈知棋低一著,大家垂頭喪氣各奔前程,原來使者們到了成都府,便由布政使大人用八百里快傳飛報京師,同時知道長江的水寇了得,萬一有人在船下弄鬼,船沉下了江底,不知會有多少人的頭要被砍,就改走陸路。使者到了漢中,錦衣衛的高手雲集。少林和武當全是受朝廷供奉的僧官道官,一紙文書就來了一大群,雄霸北地的全真教弟子,也成群而至。一行數百高手,保衛著寶物浩浩蕩蕩走北棧道出寶雞直奔京師而去。趕來想分一杯羹的好漢們,眼睜睜目送使者遠去,垂頭喪氣各奔前程。

  事情就過去了月餘,漢中府又恢復了平寧。文昌就在這風平浪靜中踏入了府城。

  首先,他打問施家父女是否來到,其次,他必須尋盤纏。金銀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想在地下拾起也必須起個大早,沒有金銀,他無法活動用人打探消息。

  不錯,施家父女還沒來,此棧道上太難走,一天走不到三四十里,他比施家父女趕得快。

  入黑不長時間,他拿著琵琶走出了太平老店,信步朝大南門的興隆酒店走去,他相信,在這山區裡的漢中府,沒有人會認識他蔡文昌,更不會有江湖朋友知道他是新近名震江湖的亡命客。

  夜市初張,整頓整潔的南大街遊人比蟻,西側的店舖燈火輝煌,十分熱鬧。

  突地,他感到頭腦一陣暈,心口受到無情的重壓,幾乎肩朝外翻,喉頭作嘔。

  他歪扭地站穩,閉上眼深深地吁了一口氣,他知道屍毒又進入了一段經脈了。這種突然襲來的痛苦,須持續一會方可退去,這不是頭次,他已不再驚慌。

  他站在正街心,人潮在他身側往來不絕,他卻閉上眼默默地運氣調息以下襲來的痛苦,對身外一切一無所知的情景。

  不知幾時,他身旁已沒有了行人。

  四名雄赳赳的大漢手持馬鞭,叫喝聲由此來了,四大漢之後,是一個身翠綠勁裝的騎馬少女,馬前有一個馬童,搖幌著馬鞭緩緩來了,馬後,也有四個大漢護衛。

  馬上綠衣少女年約十七八,梳三丫髻沒系包頭,穿上勁裝週身的曲線襯得曲線靈龍,水靈靈的大眼,遠山眉略嫌粗了些,尤鼻紅咀,嬌笑時風情力種。

  看頭上的三丫髻,是待嫁的姑娘,看身段和服角的風情,天知曉她的飽滿肚胸是不是一片末放的處女地?

  「讓道!紀府的千金來到。」開路的大漢怪叫,好像是怕有人不知來的是紀府的大姑娘是的。

  文昌正在強壓襲來的無邊痛苦,額上冷汗直流,臉泛青,面肉不停地動,怎知大漢是沖他來叫的?

  「壞了!這位客官有苦頭吃了。」走避的一個路人低叫。

  馬上的紀千金小姐勒停了馬,馬童一把抓住了馬繩。看光景,這丫頭的騎術好得有限。

  「爬遠!狗東西!」一條大漢來到文昌面前喊叫。

  文昌吁出一口長氣,身子一幌,他還沒睜眼睛,再深深吸入一口氣,並末移動足步,他知道有人找麻煩,但已到了緊要關頭,痛苦的浪潮就要退了,不能移動,那會讓痛苦更上升。

  「打他!」馬上的少女沖文昌的背影喊叫,好一個猖狂的小娘們。

  「叭叭!」文昌的肩上受了重重的兩馬鞭,接著是兩聲讓人難忍的臭罵:「狗東西!你的骨頭生得怪。」

  「叭叭!」又是兩鞭。

  文昌咬緊牙關,衝出兩步。

  「照實打他!」小娘們又在叫了。

  「叭叭叭!」三聲暴響,文昌就感到頭上和肩胸如同火烙,七馬鞭打得他眼冒金星,憤恨掩蓋了屍毒滲入經脈的苦痛,他狼狽地轉身,眼裡的金星漸散,朝清脆的女人聲音來處:「為……為何打……打我?」

  街燈明亮,照見他大汗如雨的嬌容。終於眼前金星和烏雲散去了,他看清了馬上的姑娘,也看清了四周的四名大漢,和駐足觀看的不少過路人。

  「為何阻路?你這該死的豬狗!」一名大漢大叫。

  文昌舉目環顧,用衣油擦掉額上的大汗,痛苦的浪潮末退盡,他沒法動手雪恥,切齒道:「街路可……可通三匹馬車,我……我怎又阻了你……你們的……的路?」

  「打他!」馬上的姑娘橫狂地叫。

  「叭!」一鞭打到,文昌的臉上出現了鞭痕。

  左側人群一亂,衝出一男一女,女的是一身白,白得耀眼,飛搶出來,男的一身紫衣,深喝已發:「住手!休逼人太甚。」

  大漢第二鞭正往下落,白影已到了,是白衣姑娘,伸纖手勾住大漢的手臂,脫手飛扔。

  「啊……」大漢狂叫,平空飛出三米外,「八達」撲倒在人群之前。一個路人也曾打落水狗,突然一腳猛踢。然後往人叢裡一鑽,佔了便宜溜之大吉,把大漢踢得鬼叫連天。

  「打得好!」有幾個路人怪叫。

  人影突止,所有的人全嚇壞了,一個小姑娘出手鑭便把人扔出丈外,豈不可怕?

  「啊!你們好大的膽子。」馬上姑娘怪叫。

  紫衣人好一表人才,臉色如古銅,劍眼虎目,三須黑髯掛胸,未怒先威,但這時卻微微一笑說:「姑娘,假如你想家破人亡,太容易了。」說完,拍拍腰間長劍。

  白衣姑娘也拍拍長劍,冷笑說:「小賊人,你認為本姑娘不敢殺你?你再叫試試?」

  另一個大漢突然在姑娘身後撲上,要扣姑娘的脖子。

  白衣姑娘可能身後長了眼,大旋身一手格分伸手的大毛手,左掌出如電閃,「叭叭叭叭」就是四記正反陰陽掌,四記耳光把大漢擊切在地,大牙滿地跳,衣衣呀呀掙扎難起。

  白衣姑娘一聲大叫,撲近健馬。

  「丫頭,不可。」紫衣人叫。

  馬上姑娘銀牙一咬,掉轉馬頭扭頭叫:「你們好好等著就是……」

  文昌抹掉眼角的汗,咬牙切齒地接口說:「大爺等著。我說,你會受到惡報,你會家破人亡,你會死活都難,你會後悔你今夜的孟浪刻毒的橫行。」

  白衣姑娘突然轉頭,驚然叫:「呀!是你,是你,你……你怎麼了?」

  文昌也看清了她,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夏姑娘。」說完,扭頭便走。

  白衣姑娘正是白衣龍女夏苑君,紫衣人是她的爹爹四海神龍夏承光。

  白衣龍女看了蔡文昌的面色,與及當街受辱的光景,便知他必定遭到難以忍受的變故,像他這種高傲的人,怎會在眾目之下當街受辱?她感到一陣可愛的感覺泛上心頭,這次相逢,也帶給他極大的震撼和激動。

  文昌的痛苦浪潮已過,臉容漸漸正常,謝了白衣龍女,扭頭便走。

  白衣龍女搖身搶出,粉面紅潮上升,怏怏地說:「蔡壯士,你有困難,你必須……」

  「在下從不知困難為何物,也許這八馬鞭在我來說,忍受下來太困難了,但我會好好地回報他們。」文昌搶著說,大踏步朝前面人叢裡闖。

  四海神龍搖身攔住,笑道:「蔡壯士,你我並不陌生。」

  「不錯,龍駒寨我們有一面之緣。」

  「在下夏承光。」

  「呀!是四海神龍夏前輩。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蔡壯士,不必說這些場面話虛偽客套。你有困難,臉色泛青,冷汗未收,是……」

  「晚輩不勞掛懷,生平不慣受人憐憫,對不起,晚輩要去討生活,少陪。」文昌搶著說,拱手行禮,傲然舉步,往人群中一鑽,飛步走了。

  父女倆怔在當地,臉上無光。

  「好一個剛強高傲的年青人」四海神龍喃喃地說。

  「爹,盯住他,他需要幫助。」白衣龍女焦急地叫。

  「他不接受我們的幫助的,那次你也是在大街上折辱他。」四海神龍搖頭苦笑。

  興隆酒店,是漢中府最負盛名的酒店,是單純的宴會小飲高尚的場所,來往的宮客幾乎全是殷實的商人和過客,沒有風月點綴,聽不到笑啼燕唱。

  酒店是兩層,樓上樓下佈置得古雅樸實,四壁掛有名家的字畫,大庭的正壁高掛一幅大中堂,果然是大宋名書法家蔡包的行書諸葛武侯出師表。

  樓上,設備同樣古樸,但有四座屏風隔了一角雅座,那是便於客人攜女眷小飲的所在。

  文昌裝了一肚子的憤怨,登上了酒客眾多的二樓,找到一名店伙,堆下笑臉,「勞駕這位大哥給我一個座位,小可是賣唱餬口的。」

  店伙倒也和氣,笑道:「老弟,你來得正好,有幾位大爺正要找一個歌手,隨我來。

  靠右窗下一張八仙桌上,坐了五名眼眉大眼的粗豪大漢,穿青直裰,青帕包頭,臂下掛著百寶袋,腰帶上緊著細窄三尺皮鞘,讓幅不大,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便於水中使用的分水刺或者是三凌鋼鐵兵刃。

  後首,是四個青衣小帽的中年生意人,正在低聲談笑淺酌低斟。

  店伙將文昌引到桌旁,端來一張四腳凳,向一個留了掩口須的中年人陪笑道:「陳爺,真巧,給小可找來了,這位老弟聽候爺台吩咐。」說完,扭身告退。

  「諸位爺台請賞光,小可聽候吩咐。」文昌說,一面解開琵琶包,欠身告坐。

  四個中年人相當和氣的留掩口須的人間:「你會吟詩詞麼?」

  「爺台請吩咐。小可略知一二。假使諸位想聽一些悲壯激昂的小曲,小可自己卻編就了一些,只怕難令諸位滿意。」

  「好吧!聽你的談吐,想來必定不俗。」

  文昌調好了弦,一陣清越的弦聲裊裊騰升。接著,低沉而鏗鏘的歌聲響喝行雲。

  「鐵拳如電,劍上光寒,利劍出,闖刀山。

  叱吒風雲兮,英雄氣短;情真愛摯兮,兒女情長。

  那管他,洛陽花似錦,不貧戀,江南好風光。

  功名富貴如朝露,妻財子貴如浮雲。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江沏莽莽兮,唯我獨尊。」

  人聲候靜,上百位酒客的目光全向這兒注視。

  四海神龍父女,悄然在遠處角落入座。白衣龍女的星目中隱有淚光,低聲喝然道:「可憐,他竟然會落魄如此。

  五大漢中之一突然怪叫道:「好小子,你他媽的替誰吹牛?口氣可不小,但確是唱的好。」

  文昌不加置理,彈他的節奏,細碎如珠走玉盤的弦聲,在空間中跳動,動人心弦。

  他強制自己不可衝動,不可生氣,不可露名號,因為施家父女不久會趕到漢中府,無論如何,他不能鬧得大凶,免得引來麻煩,影響了施家父女的安全。他對施姑娘的敬愛和感恩的心情,使他忍下了無名怒火,如果在平時,他不動手揍人才是怪事。

  節奏的最後一個音符徐落,低沉而蒼涼的歌聲候起:

  「海角天崖,夢魂飄泊。

  飽賞了人間辛酸冷暖,走遍了萬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淒復悲;

  壯士一去兮,兒時回?」

  歌聲徐落,餘音裊裊,弦聲徐落,音符似乎仍在眾人耳畔堯繞不去。

  遠處一個角落中,一個小道士突然伏在一個白髮老人懷中,似在抽噎飲泣。

  白衣龍女眼角出現了晶瑩的淚珠,哀傷地注視著文昌的背影。

  樓中沈靜了片刻,有人喘出一口大氣的方恢復了先前的喧鬧。

  文昌脫下頭巾,神情默默的站起默默地向留掩口須的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獻醜了,污了諸位爺台的清耳。」

  中年人掏出一錠五兩銀錠,放入頭巾也低聲說:「謝謝你,青年人。這一生中,我第一次聽到如許動人而飽含感情的歌聲。」

  「感謝大爺。」文昌欠身謝謝,低頭退走。

  驀地,腳下被人一勾,幾乎跌倒,怪叫聲暴起,「好小子,在這兒坐下來,給大爺再來一曲。喏!這是賞銀,你他媽的先收下。」

  原來是五大漢之一,一錠一兩白銀幾乎伸到文昌的鼻尖上。

  文昌強忍怒火,吸入一口氣一面吹起琵琶。這腕飯吃來太困難,他在心中發誓,再也不吃這碗窩包飯了,即使是打家劫舍要用性命去換飯吃他也甘心。

  「對不起,能可另有主顧,少陪了。」他不無表情地答。

  「砰」一聲響,大漢一巴掌拍在桌上,杯盤碗筷在跳舞,叉腰站起鼓著大牛眼,怒吼道:「甚麼?你他媽的小王八旦不識抬舉,竟然一口回絕我李大爺的要求,瞎了你的狗眼,你再比比試試?」

  整樓的食客,全數大漢的大嗓門所驚,頓時鴉雀無聲形勢緊張。

  樓梯突發暴響,奔上三個高低不同的獰惡大漢,在梯口便怪叫道:「李老弟,怎麼回事?」

  大漢重重地哼了一聲,大叫道:「他媽的,這小王八旦的可惡,不識抬舉,我要好好治他。」

  三個人奔到桌旁,文昌扭頭望去,心中一驚,暗說:「真他媽的見鬼,不是冤家不聚頭。看來,不動手是不行了。」

  來人一個是光頭中年人,是漢江禿蛟凌遠。

  另一個是高瘦個兒死樣怪氣陰陰沉沉,是梭魚種豪。

  矮個兒象武大即,五官攤在一塊兒,是水鼠管江;

  都是老相好,照了面。漢江禿放風采依舊,只是腦袋頂門那一塊被飛刀刮掉的頭疤更光更亮。水鼠管江的右邊大牙掉了好幾顆,是文昌給他留下的紀念。

  漢江禿蛟看清了文昌的臉容,大吃一驚,情不自禁退後兩步,堂目結舌地叫:「你…… 你姓……姓蔡?」

  文昌知道瞞不了,冷冷地答,「凌當家,你好,咱們一年不見了吧?買賣怎樣?」

  先前語出不透的大漢,瞪著大眼,倒抽一口涼氣,如見鬼魅地往後退,「砰」一聲砸倒了一張坐椅。

  文昌近來名震江湖,漢江禿蛟豈能不知?只嚇了個冷汗直冒,臉色泛灰,一躬到地說:「蔡兄恕罪,在下在下不敢,李兄弟多有冒犯……」

  文昌心中大奇,怎麼?這傢伙怎不記一飛刀刮掉頭皮之恨,竟然如此客氣了?他卻不知他的名號在江湖中所亨有的地位和份量,難怪他會感到奇怪,他閃在一旁,搶著說:「凌當家和種、管兩位好漢,是來報當年龍駒寨之恨麼?」

  「蔡兄言重了,在……在下……」漢江禿蛟語不成聲地答。

  文昌舉步便走,一面說:「請借一步說話,在下有事請教。」

  漢江禿蛟心中有如十五個另桶打水七上八下亂升沉,提心吊膽跟著下樓,低聲說:「蔡兄但請吩咐,凌某聽候差遣。」

  兩人到了大街,走了個並排,文昌低聲道:「首先請不要透露在下的行蹤。」

  「凌某遵命。」

  紀府大姑娘平日.在外耀武楊威,老遠地人們便走避一空,誰也不理她,她的威風沒有人欣賞,發洩的對象愈來愈少。

  今晚,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倒霉鬼蔡文昌快意,卻被白衣龍女父女兩人強出頭掃了興,更打傷了她兩名健僕,甚至要拔劍殺她,文昌最後那一絡刻毒的報復性威脅言詞,也令她怒不可遏。她狼狽地奔回乃姐官宅中,如此這般一訴。

  鷹爪四出,要捉拿月前謀劫欽差的要犯,事情鬧大了。像這種任性凶橫的女人,確是少見。有其父必有其女,由她可以知道她的父親在漢中府是甚麼樣的貨色。

  這鬼女人在乃姐處等候消息,可是等了個空,不但挨了八馬鞭的人逃走了,連打了她的健僕的父女倆也失了蹤。她等得怒火沖天,三更天方根恨地返回家中,驚怒交加中,她慌慌登上自己的銹摟,支使著僕婦丫環替她準備晚妝用品,憤怒地進入繡房。

  驀地,她感到毛骨悚然,心向下沉,粉頰泛上了蒼灰色。想叫,但喉嚨似乎塞住了。想動,卻感到渾身發抖。一陣寒顫通過全身,睜大著眼睛死死地盯視著妝台上的大銅鏡,如見鬼魅。

  不錯,確是有鬼魅出現了,大銅鏡中,清析地映出她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黑頭罩只露五官的鬼影,一對大眼神光電似,委實嚇人。香閨中出現這種鬼怪,她怎能不伯?膽子都快嚇破了。

  鬼影的巨大虎掌伸出了,落在她右肩上。

  夫!不是眼花,不是幻影,肩上確是感到有東西落下,她全力扭頭一看,張大櫻口想叫。

  「啊……」只叫了半聲,肩上的大手便扣住了她的咽喉,恐怖和死亡的感覺襲到,她立即昏厥。

  怪影正是文昌,他來了許久了。他一咬牙,將紀二小姐扔到在床中,取過一壺冷茶,淋在鬼女人的頭面上,再一掐人中穴,紀二小姐悠然醒來,恐怖地嘎聲叫:「你……你是…… 是人是……是鬼?你……」

  她一面說,一面向床後退,伸出顫抖得極厲害的雙手,要拉綿衣蒙上頭。

  文昌陰陰一笑,一把扣住她右腳向外拉,拉到床沿再伸手抓起綿衣扔在床上,拉掉了黑頭罩。

  姑娘記性不壞,雖則文昌臉色已恢復正常,青灰色已退,大汗不見蹤跡,但臉形和神情未變。

  「是……是……是你,你……」她絕望地恐怖地叫。

  文昌雙手疾伸,抓住她的雙肩向上提,再將她按在床沿,再一隻膝蓋頂住她不著地的下身胯內,冷笑道:「你這千人騎萬人跨的賊母狗,你的威風那兒去了?你的僕人呢?你的馬鞭呢?」

  「救……」她張口狂叫救命。

  但聲音末離口,咽喉已被扣住了。她拚命掙扎,但白費勁。

  「啪啪啪啪!」文昌不輕不重地給了她四耳光,又快又急,像是四聲齊響,打得她三魂七魄離了竅,天旋地轉不知人間何世。

  「饒命!」她吼聲叫,叫饒命了,這短短兩個極不平常的字,達一生中她從未連在一起使用過,說起來十分苦心而困難,難以出口,但這時她卻毫無困難地說出來了。

  文昌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微笑道:「我說過的,甚至幾乎會在心中發響,你將受到惡報,你將家破人亡,你將死活都難,你將後悔,姑娘,你認為我是空言恐嚇麼?」

  「求求你,我……我錯……錯了,我已後……後悔。」她語不成聲地哀求。

  文昌惡意地陰笑,往下說:「晚了,姑娘,既然錯之在前,後悔也無法挽回你的可悲命運。」

  「嗤」一聲裂帛響,姑娘的上衣應手裂開,再一拉一帶胸圍子也破了。

  她全力撐住他的手,沙亞地叫:「請……請放……放手,我……我願答……答應你任……任何……」

  「呸!大爺不要你這賤母狗。乖乖1你知道你將得到些甚麼報應?我!你仔細聽著。首先,我要殺你全家,然後放上一把火,至於你,我要將你賣入最下等的暗無天日的娟家,讓你被百萬人騎跨。姑娘,那滋味我想信你定然樂於品嚐。像你這種非人的生活,你永遠不會回想自己的過錯,惟有這種惡毒的報復才會使你恢復人性。」

  一陣裂帛響,她絕望地呻吟,渾身發抖,哀叫道:「饒命,饒……饒……」咽喉被手所控制,聲音如蚊叫。

  文昌不理她,撕下一條余帶,將她的嘴掐開,勒馬嘴似的困得死緊,她再也叫不出聲音了,再伸手抓住她的雙手一拉一帶,肩膀處脫了臼,手也不能夠動了。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要讓你……」

  「砰」一聲暴響,右面花窗突然震倒,白影一閃,白衣龍女粉面鐵青,仗劍飛入,叫:「蔡文昌,你……你好無心,你……」

  紫影再閃,四海神龍也越窗而入,訝然叫:「蔡文昌,你競……竟採花報復,不太卑鄙了麼?」

  兩人剛剛趕到,只看見文昌擺弄著紀姑娘,沒聽到文昌先前的話,誤會了。

  文昌抓起被單,懶得分辨,火速將紀姑娘擱上肩背,一面說:「休管蔡某的閒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看劍!」白衣龍女的嬌叱打斷了他的話,聲到劍到。

  文昌如果想背人,勢必傷在劍下,只好將紀姑娘扔掉,用撕來的被單帶斜飄抽出,不但讓過一劍,且能反擊白衣龍女的背腰,柔軟的布條在他手中使出,成了鋼條,如被抽中,小蠻腰怎受得了?她只好橫飄避招。

  兩人在房中換了兩次照面,棋逢敵手,文昌知道,今晚是白來了,逐漸向破窗移,一聲低此連攻三帶,脫出了劍—網,飛上了窗台,說「咱們走著瞧,再見。」

  聲落,人影已杳。白衣龍女正待迫出,四海神龍叫道:「救人要緊;追不得,他的暗器厲害。」

  白衣龍女珠泊紛紛,一面救人一面說:「天哪!他果然是無心淫賊。」

  「孩子,別胡說,他身上衣著完整,不像是採花之人,但他這種報復手段,確實太惡毒了些。什麼人?」四海神龍看來是對愛女說話,突向另一扇花窗低吼。

  花窗徐開,進來一個白髮老人和一名青年小道士;像兩個無形質的幽靈,無聲無息地飄落房中。

  白衣龍女將紀姑娘推入床中,拔劍搶出。

  白髮老人搖搖手,輕描淡寫地說:「聽老朽說明。我兩人比你們早到許久……」

  「尊駕為何不先救人?」四海神龍問。

  「哈哈!閣下定是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龍了。」

  「尊駕高姓大名?」

  「不必問,老朽為免兩位誤會蔡文昌是採花大盜,故而現身說明原委。兩位在大街出面,當知蔡文昌所受的屈辱是如何難以忍受,他是個在仇恨中生長的人,報復自在意中……」

  「但他不應該如此報復。」

  「他要將人送給漢江禿蚊的毛賊凌辱,並非採花。兩位來晚了,沒聽見他先前所說的話,你們可以問問那可惡的紀二小姐,便知所言不虛。人言可畏,兩位請口下留情,不要妄將來花淫賊之罪名給予蔡文昌。後會有期。」

  父女兩呆在那兒,四海神龍目瞪口呆地說:「這是誰,武林中怎麼沒聽說過這兩位超塵拔俗的高手?」

  第二天,官府中捉拿圖劫欽差的官令取消了,說是一場誤會云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43:37

晚間,虎頭橋下首一隻蓬船內,倉中一燈如豆。裡面擺了一桌上席,圍坐著八個人,文昌坐了首席,漢江禿蛟主位相陪,水鼠管江和梭魚種豪也在坐。

  已近三更正了,在座的人都有了八分酒意。文昌在懷中取出得自紀二小姐香閨的一把首飾,丟在桌上說:「凌兄在下說的夠明瞭,決不接受不花勞力得來之財,這些首飾,請替在下換一百兩銀子備用。在下不是瞧不起諸位兄弟,怎奈生性如此,休怪。」

  漢江禿蛟搖搖頭苦笑,說:「蔡兄委實令兄弟為難。唉!沒話說,人各有志,林某不敢免強,先別管銀子,來!干!」他舉走了酒碗。

  艙面響起了腳步聲,有人叫:「告當家,有外客求見。」

  「誰?叫他等一等。」漢江禿蛟不耐煩地叫。

  「漢中府鷹爪周大爺請見,並要求見蔡兄弟。」

  漢江禿蛟神色一正,向文昌道:「蔡兄,鷹爪周誠請見,是否……」

  「姓周的是什麼人?」文昌問。

  「漢中府的地頭蛇,也是名武師,師出武當,為人介於亦正亦邪之流,倒算得一條好漢。」

  「不是官差?」

  「不是,但他的手面寬,與各方面都有些少交情。」

  「請他前來一會,哼!但願他不是找死來的。」

  「請周爺上船一會。」漢江禿蛟交迎出向外叫。

  小舟輕搖,漢江禿蛟迎出倉外,和交人略事寒宣,方領著一名身材雄壯,年約四十開外的中年人入艙。

  中年人第一眼便看出文昌的穿著和外表與眾不同,首先抱拳拱手,含笑道:「在下果如所料不差,這位定是蔡兄文昌。在下姓周名城。」

  文昌回了一禮,淡淡一笑問,「周師付手面果然夠尖,請教,尊駕怎知在下便是人人必欲得之而甘心的蔡文昌?」他一面說,一面冷然盯視著漢江禿蛟,漢江禿蛟被看得心中發冷。

  鷹爪周城在讓出的一個空位坐下,笑道:「蔡兄不可誤會了凌當家,凌當家夠朋友,始終不將實情見告,昨晚大街之上,白衣龍女會叫出蔡兄的姓氏,再由江湖傳言中揣測,兄弟使知道蔡兄是名震江湖的蔡文昌。」

  文昌神情不再冷,單刀直入地問:「周師付,能將來意見告麼?千萬不可說是慕名而來的。」

  「蔡兄快人快語,兄弟不再客套了。實不相滿,兄弟乃是受人之托,專程前來請求。」

  「求情?周師父太客氣了。」

  「好說,好說。兄弟是受本府紀大爺之托……」

  「哼,不是拿蔡萊歸案?」

  「量紀某也不敢。他懇求兄弟出面求情,請蔡兄高台貴手,怨他的女兒無知,予與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究既往。」

  文昌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叫他小心了,他可以花大批金銀,請來大批護院和官兵防備,請告訴他,不論何時省不可松洩,亡命客有的是時間,我會等機會到來的一天下手。」

  鷹爪周誠額上直冒汗,並言著說,「蔡兄是江湖奇男子,必定是大客人海量,小丫頭任性無知,已經自食其果,大病在床,已是半條命的人,後悔不迭。紀家請求蔡兄給他們一次洗面革心的機會,從此閉門長思已過,不論是非,希望蔡兄指定時地,讓他父女登門負荊請罪……」

  文昌干了手中一碗酒,接口道:「也好,蔡某並非窮凶極惡之徒,請周師付告訴他,謝罪的事免了,今後,漢中府紀家再有任何惡跡出現,休怪蔡某心狠手辣。」』

  鷹爪周誠大喜,離座行禮道:「蔡兄海量不研,兄弟心感,先行謝過。」笑向漢江禿蛟道:「凌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須轉告紀家令他們放心,先告罪一行,日後再至貴舟專誠來請諸位過居小飲……」

  漢江禿蛟站起留客道:「周師付,疾不在一時,何不把盞小留?難道說,認為兄弟招待不周嗎?」

  「豈敢豈敢?在下今晚確是另一要事,後日當設宴促駕。」鷹爪周誠一面說,一面倒了一碗酒,向文昌舉碗道:「今晚褒城閻王講司馬山主派人前來知會,兄弟不得不虛與委蛇,恐怕明白無俠前來拜會吾兄,故於後日……」

  漢江禿蛟神情一冷,突然插口道:「周師付與活閻王司馬奇有交情?」

  鷹爪周誠搖頭苦笑道:「不!去年咱們為了他在本府做案,曾經拼過命,後來由西北鏢局的冷劍洛義出面排解,不了了之。」

  「那麼,他為何又派人前來知會?」

  「據說,有一位姓施的致狀官員攜家走棧道入川,他們要留下這一筆油水,派人前來知會,希望漢中府的人不要出面為難,答應……」

  文昌越聽越驚心,但不動聲色,突然插口道:「周師付所說的姓施官員,是指前西安府的右參政?」

  「大概是罷。蔡兄知道這事?」

  「當然知道,周師付準備如何答覆?」

  鷹爪周誠搖頭苦笑,說:「司馬山主如不在府城左近出手,在下管不著,即使要管,周某也無此能耐。」

  「周師付對此事持何種看法?」文昌問,他心中在訂主意,暗作決定。

  但他知道,今後麻煩大了,不出面是不行了,施家父女前途多難。

  鷹爪周城哼了一聲說:「只要司馬山主不在本府附近傷天害理殺人越貨,在下不願自討沒趣,再說,誰教姓施的會是朝庭大員?這就夠了,用不著為他們可惜。」

  文昌虎目神光倏現,問:「閻王講的使者還在嗎?」

  「目下仍在舍下。唉!蔡兄與施家……」

  「請轉告來人,施參政乃是我亡命客的獵物,任何人岔出一枝,咱們將有人刀頭濺血。在下走的是邪谷古道從連雲棧出褒城,就是要在入川要道上等候下手。司馬奇如果不想自找麻煩,叫他放手不可沾手染指。」

  鷹爪吃了一驚,說:「糟!他們準備明日午間動手,將人劫往閻王講,這時要使者轉告,豈不太晚了些?」

  文昌推椅而起,向漢江禿蛟說:「林兄,勞駕派人取在下的瑟琶和一百兩銀子來,在下須立即上道,快!」

  「蔡兄,按路程,這兒到褒城是五十餘里,出去很晚了。」鷹爪周誠說。

  「在下要到閻王講。」文昌簡捷地答。

  「請聽我說,由周某火速打發人回報,同時蔡兄如果用每一時辰廿里的腳程先趕至設伏地,比到閻王講要人好多了,閻王講中好手上百,進易出難哩!」

  「設伏動手處在那兒?」

  「在城北三十多里褒河峽谷中,那是險峻的棧道,但相當危險,一面是絕壁,一面是亂石奔流,那地方很易找,曹掏在石上留了「滾石」兩個字,不須問也找得到。」

  從漢中到褒城,都是平原。褒城正是南北棧道的分界樞紐,東北的邪谷古道也在這兒會合。古道終點褒谷在縣北五十里,閻王講正在後的西南面,南距設伏處只有十多里,對方早該準備停當了。文昌往上趕,必需先經過設伏處。

  他總算不虛漢中之行,假使沒有遇到漢江禿蚊,必將終身抱撼,他萬萬料不到有人在途中動手打施家的主意。

  破曉時分,他先到了褒城,兩個時辰,他一口氣將近趕了六十里,說快不快但也有點累了。

  活閻王司馬奇,算起來是黑旗令主的死黨,五丁神曾經概括地告訴過文昌,所以文昌心中甚為焦急。

  到了褒城,他放了心,三十多里要是真正趕路,只消半個時辰,距午間早著哩。他決定宰了活閻王,先樹下威望,沿途必定方便得多。

  他心中有點委決不下,就是沒有人可以出面明助施家保鏢,假使闖過了這一關,按理,他向施家動手不過是舉手之勞,怎能一直往下跟而不下手?

  「管他呢!到時再說,也許我可以假裝受傷,找到未能及時下手的藉口,啊!我必須先找一把趁手的兵刃了。」他心中在暗自打算。

  褒城,是一座平原上的古城,一片平原廣野。向北望十里外,便是無盡的高山。平原上,麥浪飄搖,東面是保河,滾滾南流。

  這兒是古妖姬褒擬的家鄉,據說,褒城的美女天下聞名云云。

  縣城並不大,保河的對面山腳附近,山居的土著倒是相當多的,隔河相望,全是一列列的土窯洞,有一條木橋方便入客,無形中將城和鄉拉在一塊兒了。

  文呂到了北街,遠遠地,便看到了一間打鐵招牌入目,上面刻著字:「褒城鐵店。專門打造耕具跌鐵,精煉琢磨兵刃暗器。」

  大門左右,貼了一付龍飛鳳舞的對聯,寫的是:「手藝天下聞,漢中第一家。」口氣確實不小。

  大庭前半段是貨架,後半段是鍛爐和原料廠。

  右側臨街處,也建有一座煉爐,皮風箱呼呼,炭火熊熊,一名赤膊師付和一名小後生,用大小鐵錘丁丁當當敲打了一具大鐵耙,由師付鉗住快冷了的成品,往黃泥水中淬火「嗡」一聲濃密的白色水霧蒸騰。

  文昌一身青直掇,肋掛小包裹,大踏步進了門,他人生得俊,個兒高大,一表非凡,青布直裰掩不了他的英風豪氣,店主人眼睛夠利,迎上含笑道:「客官好早,請裡面奉茶。」

  文昌抱拳為禮,說:「打擾了,小可要買一把劍,可肯讓小可一觀?」

  「客官請看貨,請問是打造嗎?」

  「不,小可要趕路,要現成的。」

  店主走到兵器架旁,扭頭打量了文昌一眼,淡談一笑,不去架上取掛在架上的劍,卻拉開了一邊長櫃門,伸手虛引說:「客官請任意挑選一試。看看可有趁手的?這裡面是百煉上品,最輕的六斤四兩,最重的九斤九兩。」

  六斤四兩的劍,劍身薄而窄,但只能走輕雲,不能使用格架攔托,通常是高手名家使用。九斤九兩的可以擋硬傢伙用,使用起來勢沉力猛,大多是練劍有成的好手所用。但一般來說,即使是三流人物,也喜歡使用六斤四兩的劍,因為臂力不夠,而且可以充充名家,只消唬唬不懂拳腳的人就成。

  櫃中共有十幾把連鞘長劍,其中一把裝飾得十分美觀。沙魚皮鞘,雲紋度金護殼邊。上護偃半圓,下護鍔突出便於架托。鑲銀纏絲靶,青銅雕花雲頭。大紅流蘇,絲條纏蛟筋掛帶。另一把擱在一旁,黑木旁鞘,外罩綿蛇皮,蛇皮斑斑剝剝,破爛處顯出裡面的木胎,難看的要命。鞘尖是銅絲一般的鞘箍,護鍔是同料的八葉內孤,也就是說,錯字決可以趁手,卻無法扣托。把也是同質的奇怪金附,似鐵非鐵,似鋼非銅,是連劍鑄成再刻化的,刻的是拖了一條怪尾巴和一隻腳的六隻雷鳥,怪尾巴形成奇怪的握紋,正反皆可握實。雲頭上未飾劍穗,鱉腳之至。

  文昌略—打量,伸手便拿起那把古劍。店主呵哈笑,搖頭道:「許多名家伸手時,便抓這把爛鐵,但都會失望的丟手,真怪。」

  文昌一按卡簧,劍無聲的跳出,恰好落實掌心,首先便吃了一驚,心說:「天!好手藝。造劍的人了不起。」

  他拔劍出稍聲息毫無,他不用看,便說:「鞘口和鞘內的夾片,是真正的純金所造。」

  「啊!客官像是知道哩!」店主驚然叫。

  文昌不理他,仔細察看劍身。劍身確實窩囊,青中帶灰,斑斑剝剝,銹蝕得像是蛤蟆皮,怎算是劍?但入手甚重,重量不下十斤。

  他扣指一彈,「嘎」一聲悶響,毫無金鐵之聲,他是兵刃行家,大由大奇,按理如此沉重的劍,不像是蝕腐了的哩!

  「晤!怪!」他自語。

  再彈幾記,他略一沉思,暗運神功伸兩指夾住劍身,內力徐吐。不久,突覺指尖有浮動之象,鬆開一看,怪!銹斑已盡,並無異狀,但他卻心中一動。

  他微微一笑,點點頭,將劍身貼在耳邊,默運神功扣指猛彈。

  在外人聽去,仍是一聲「嘎」!但在他耳中卻變成了雷聲明陰。

  「請問,這把怪創是從何處得來的?」他問。

  「是東面城因城縣南斗山一個樵子拾得的,賣給小店作廢鐵。小店因形態與今世的劍不同,留在這兒讓客人品認。」

  「多少銀子?」

  「怎麼?客官想買?」店主驚然叫。

  「不錯。」

  「客官竟買這把廢劍?殺雞麼?哈哈哈!」店主狂笑不已。

  「多少銀子。」文昌木無表情地問。

  「客官真要?」

  「在下從不戲言。」

  「好吧!小店買來是一百制錢,客官瞧著辦好了。」

  「你說個確數。」

  「一兩銀子。」店主正色答。

  文昌取出銀錠,十兩重的共有五錠,塞入店主手中;一面翻起腰帶露出裡面的皮腰帶,拉出扣絆掛上劍,說:「我給你五十兩,謝謝你。」

  五六名夥計包括了店主,全都張口結舌呆在那兒,文昌走到火爐旁,極有耐心地用火慢慢迫烤劍身,一面笑問呆在—旁的店主:「斗山,在下不知道。貴地可有人知道麼?」

  店主傻傻地說:「怎能不知?上下有不少石穴,據說是上古仙人修煉之所,不時可以看到奇怪的白鹿出現,鬼才看見過神仙,傳言而已。」

  文昌不住點頭,接口道:「山上下有五穴,一通崑崙,一通隴山,一通武當,一通青城,一通長安。哈哈!這當然是神話。穴中沒有傳說中的千年靈芝。據說,靈芝像是一隻千年蛤蟆,誰也沒有過,蛤蟆倒是真多,就是因為這座山記載在道家的開山經上,所以神話很多,古往今來,玄門有道方士,在那兒隱修的頗不乏人,玄門方士中,用兵刀變法的人並非奇事。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這把劍是古方士羽化時留在塵世的貴物,可能是長年遺落在蛤蟆堆中,沾了蟾酥便成了這般怪模樣。」

  「這種說法,委實難以令人心服。」

  「呵呵!但願在我料中,免得白丟了五十兩白銀,五十兩可以賣兩把好劍哩。」

  「客官後悔了?」店主抓緊五錠銀子往後退。

  文昌走向鐵塔,笑道:「店主,後悔的將是你。」聲落,用劍平拍鐵塔,一連五擊,第六擊「抖爭」一聲龍吟,薄薄的鐵跡飛濺,聲震耳膜,今人聞之心向下沉。

  青芒如電,劍身青中帶碧,光華爍爍,冷氣森森,劍身的回聲如同天際傳來的隱隱殷雷。

  「嗤」一聲輕響,鐵塔被文昌劍砍掉一雙角。青芒倏倏,文昌用神奇的手法擲入鞘,聲息毫無,大笑道:「這把劍身上面刻有劍名,叫做碧玉屠龍劍。劍並不能絕壁穿洞無堅不摧,但任何神刀也不能砍損它分毫,用一斤力,可增一分威,全力一砍,依然可以損鐵削銅。哈哈哈哈1謝謝你,再見了。」出店如飛而去。

  棧道在大峽谷中盤旋,左面是飛崖絕壁,右面是飛珠濺玉的褒河,奇峰尖禁列,如戟如矛直上天際,河流從西北猛衝而來,在這兒被蜂所阻,向東一折。河床中石禁禁,犬牙交錯,水在亂石中間激流逆折,形成無數渦流,水聲如雷,浪花飛躍,高可及丈,衝向下游石門,令人驚心動魄。

  這一段十里前後,共有三段棧道,每一段都有半里長短,在飛崖中間鑿壁架拄,上鋪木板,人行走其上,膽小朋友心驚膽跳。

  站在棧道入口向下望,兩側奇峰壁立,還遠處是山間小徑,對面一座巨石上,判了兩個大字:「滾雪」,據說,是三國時代曹操所題的古跡,形容這一帶的水勢,真是最貼切最正確的形容。

  在棧道前後設伏行劫,真是太妙了,如同甕中捉鱉,手到俯來,如果不是飛鳥,絕逃不了。即使變魚跨水,往跳別說是趴在石上,跌在水面上也同樣性命難保。

  文呂將小包裹背上,劍也緊在背上,百寶囊之旁,多了一條飛爪百煉索,在危崖絕壁間拚命,這玩意頂管用。

  棧道前後危機四伏,活閻王已得到漢中府送來的急報,說是亡命客的買賣不許他人插手。至於亡命客在何處?來人卻無法探出。

  他早已在黑旗令主口中知道亡命客的事跡,心中不無顧忌,但他自傳了得,而且人手多,何所懼哉?堂堂一山之主的活閻王司馬奇,豈會被一個江湖小輩嚇得縮手?不像話麼!再說,亡命客正是黑旗令主欲得而甘心的人物,好不容易被他無意中得到消息,大好機會豈可錯過?得到消息之後,立即飛騎車高手下山,不但要親自動手劫經施家父女,更想擒捉亡命客揚名立萬,先一步在附近布下了天羅地網,全力以赴。

  施若葵父女,昨晚在雞頭關巡察司投宿,旅途勞頓,日上三芋方開始啟程,巡察司的官兵,派了兩名丁勇護送上演。一行四乘山轎和二十名腳夫,浩浩蕩蕩往南下。

  山轎每一乘有兩名轎夫,和兩名預備夫子。轎門和窗門關得緊緊地,免得轎中人吃驚。山碼領先而行,三十名腳夫挑著箱籠什物在後跟。第一乘是施若葵,第二乘是玉英、第三乘是周媽和玉英的小弟弟,第四乘是小菊。

  已燈末,一群人來到將近設伏之處了。這一群善良的人們,並不知殺機四伏凶險迫近眉睫,

  文昌早已來了,但他找不到可疑的人,按理,這一帶應該可以找到埋伏的人,為何人跡不見?他一步步向前搜,終於踏上了棧道的南端。

  棧道的上空絕崖,掛了無數籐,三五丈高的山籐掩覆處,賊人早已鑿石安椿,用繩籐做架,人隱伏其中,委實不易看出。棧道下方,也隱伏了不少,無法下望,當然不易找到人影。

  前面十餘丈上空四丈左右,三個人以籐繞身,倚附在石壁上,三把強弓徐徐拉開了,箭尖的一星寒芒,一一指向他的心坎,他蒙面不知,只顧前後凝望。心中焦急如焚,不知死神在向他招手。

  「難道,鷹爪周誠的消息傳到了,他們已聞風撤走?」他心個自問,一面緩向前移。

  到了前面五六丈處,仍不知斜上方有險。

  前面沒有動靜,半空中的棧道前後無人。他扭頭回望後面空蕩蕩。

  三張強弓拉滿了,水聲如雷,掩蓋了一切聲息。

  腳下棧道下方一條板縫中,一把把刀尖作勢上溯攻下盤的機會快到了。

  驀地,他心中一驚,心說:「不好!難道他們在前面搶先動手?」

  三枝勁矢也恰在這時離弦,三點銀星一閃即至。

  下面板縫中,一把尖刀突然上吐。

  後面兩里地,小徑繞過一道鑿壁,四海神龍領先疾走,白衣龍女緊跟,兩人的輕功十分驚人,白衣龍女額上出現了汗影,一面問,「爹漢江禿蛟的消息恐怕不真。」

  「為何不真?」

  「怎麼仍不見有人?亡命客既然在這兒行劫,活閻王豈會甘心雙手奉送?必定有番凶狠搏殺,怎麼……」

  驀地,空間裡傳來一聲慘號,掩蓋了如雷的水聲。

  「啊……」另一聲慘叫接踵而至。

  「爹,快!」白衣龍女叫。

  「孩子,你到底幫誰?」

  「誰也不幫,助施參政一家子脫險,這人是個好官。」

  「你真要和蔡文昌動手?」四海神龍問。

  「他的所行所事天理難容,無惡不作,女兒問理不問人。」

  白衣龍女顫抖答,顯然她十分激動。

  「我看,你已經深陷魔障,連自己也不瞭解自己了。」

  「啊……」又一聲慘叫傳出,就在前面不遠。

  「快!」四海神龍叫,腳下一緊。

  施若葵一行人,距這兒有兩里地,仍末接近棧道,也沒聽到慘叫聲,浩浩蕩蕩向下趕。

  一個白髮老兒和一個小道士,緊隨後面不捨。

  驀地,路旁岩石草叢中站起了二三十名黑衣大漢,喝聲如雷,「棧道連雲,閻王買命。吠!站住!」

  連雲棧,在褒谷之北,是斜谷古道的有名險棧,但不屬於北棧道。這兩句切口,是表明他們的身份,一聲便知是褒谷閻王司馬山主到了。

  腳夫們是逐站僱用的,這一群人正是雞頭關附近的腳天,怎能不知活閻王的大名,乖乖按規矩放下擔子和山轎,閃在路旁一個個垂頭坐好。盜亦有道,假使腳夫不反抗,生命便獲得保障,強盜們不會和他們為難。

  兩名巡檢司官兵一看強盜太多,沒命地向後轉飛逃,逃回雞頭關報信去了,他們走在最後,逃跑起來方便,快得腳後跟幾乎打著後腦勺,吃奶的氣力也用上了。

  老頭和小道士大袖飄飄,腰懸長劍,似乎瞎了眼,沒看到前的英雄好漢,仍向前急走。

  山轎驟定,施若葵鑽出轎門一面問:「怎麼回事?咦……」他臉色全變了,看了奔來的黑衣兇猛大漢,他再笨也知道怎麼回事啦。

  他膽子倒相當大,神情肅穆當路一站,大喝,「誰是首領?請前來答話。」

  一名小賊奔到,挺刀衝上叫:「狗宮!你認命。」聲到刀到,當胸便扎。

  施若葵站立不動,虎目怒張,大喝道:「住手!好沒規矩。」

  小賊一怔,百忙中將刀旁撤,被施若葵沉靜無懼肅穆神情鎮住了,訝然問:「咦!你她媽的還要威風?」

  「你們為的是劫取金銀行囊,按理不該殺人。去!叫你們的首領來說話。」施若葵朗聲答,在鋼刀之前毫不懼怕。

  兩名像是首領的黑衣大漢,飛掠而至。

  驀地,行列的一端有人大吼:「不許走動,老不死乖乖退到一旁挺屍。」

  原來小賊們在旁分派人手去挑按二十挑箱籠行囊,白髮者頭和小道士已經到了,旁若無入地向眾人中闖來,被一名小賊劈面擋住揚刀喝罵。

  老頭兒似若末聞,大踏步向大漢撞去。

  刀光一閃,大漢撤上了單刀,發出一陣獰笑,等老頭兒來至近切,陰陰地說「你將是第一個刀下死魂。」聲落一刀砍去。

  老頭兒突然止步,單刀半分之差沒砍上,刀尖經過老頭兒的胸前,擦衣而過。

  大漢一怔,算計老頭兒必定迎上送死,怎麼這般巧?老頭兒老眼一翻,怪叫道:「怎麼?我老人家不是柴,你怎麼用劈柴刀亂砍一氣?太不像話!」

  大漢先是一怔,接著勃然大怒,一聲怪叫,踏進兩步又是一刀。

  他的刀舉起剛向下落,不知怎地,老頭兒竟然貼在他的胸前了,刀無法砍下啦!他還不猛省,用刀柄全力下擊,擊向老頭兒的左太陽穴。

  「滾開!豈有此理!」老頭兒怪叫,一把反扣大漢的手腕,左手在下面一拔,撥中大漢的左肩,輕輕一震掌。

  「哎……」大漢狂叫著向小徑下方十餘丈亂石堆飛撞的狂叫聲驚心動魄,裊裊餘音搖曳。「叭撲」兩聲悶響,貫在石上腦漿進裂,再往下翻跌。

  「有人跳崖了,救人哪!」老頭兒身後的小道士尖叫。

  賊人大亂,四五名小賊吶喊一聲,挺刀前撲。

  「好傢伙,救命啊……」老頭兒叫,向前急衝,大袖一抖,兩名小賊飛起半空,向下面飛墜,慘號震耳。

  賊人已完全控制住大局,老頭兒和小道士只能從後面向前衝,中間的箱籠和前端的四乘山轎已被賊人所包圍,想衝前救人已嫌晚了一些。

  賊人大多,塞滿了道路,鋼刀閃閃,拚命阻擋,老頭兒和小道士除了費勁地一一格殺之外,短期間無法衝過去搶救前面的施家父女。

  兩名大漢到了施若葵面前,並肩而立,一個問:「狗官,你找首領?我,算是首領。」

  「你是自己往下跳呢,還是想動刀?好吧!讓你選。」

  施若葵有點淒然,但神色仍然從客,說:「你們要的是財物,可以取走,不得傷害……」

  「啪啪啪啪!」大漢出手如電閃,左右開弓一連四耳光,將施若葵擊倒在地,手按刀靶叫:「你得死!大爺們人財全要,斬草除根,咱們從不留話口,跳下去!」

  另三乘山轎前哭聲震耳,施姑娘被兩名大漢夾住,尖聲向這兒掙扎著:「不!不!請不要傷害我爹爹,求求求你們了,求求……又哪!」她尖叫一聲,突然昏厥,因為她眼看大漢的鋼刀,正向她爹爹的心口扎去。同時,她已被小賊架走了。

  施若葵頭暈目眩,人倒地本能地向側滾,「嗤」一聲,鋼刀扎入他的身側碎石地中,差點兒命喪刀下。

  大漢「咦」了一聲,踏進兩步用刀尖指著他,惡狠狠地說:「世間像你這種人,活該下地獄上刀山,送你見閻王,在陰曹地府你可以去告閻王講的英雄好漢。」

  罵完,刀慢慢下送,冷森森的刀尖,指向施若葵的心窩,逐寸下移。

  「想不到我施若葵如許下場,真是倉天無眼。」施若葵喃喃地絕望地叫,閉上了雙目。

  刀尖逐分下沉,近了。

  文昌在扭頭回奔的剎那間,已看到談淡的銀星飛射而、來,相距太近,入目箭已身近。他是暗器大行家,但時已近身的箭實難躲閃。幸而他反應超人,箭也太過密集,全射向胸口,無形中給了他一線生機。

  「呔」!他大吼,身形後轉,收小劍臂護身斜格來箭,同時向側倒,他知道,假使不躺到,後續的箭將接二連三飛到,自己將會成為箭手的話靶。

  「撲!嗤嗤」!一箭射中小臂,被臂小皮護套上的革阻住了,震落地面。另兩支擦皮套貼胸飛走了,劇烈的磨擦,將衣袖劃了兩條裂痕,好險!

  在他倒下的剎那問另三支勁矢劃空飛過,厲嘯刺耳,但全部落空。

  身軀著地,又一把刀尖剛在板縫中透出。幸而他側身著地,刀尖劃破他的上臂前側,血縫出現,鮮血直流。倉促間應變,他的護身無極氣功僅煉成四成,無法禁受刀尖一擊,掛了彩。

  他的反應委實驚人,猛地一掌拍出,不等下面的人拔箭再刺,掌已拍中刀身,刀尖立斷。

  他抓起刀尖,挺身躍出兩丈外,「著打!」刀尖出手。

  發箭的三個人剛搭上第三支箭,文昌已到了他們下方不足五丈,刀尖已到。

  「啊……」一名大漢狂叫一聲,飛墮而下。

  「下來吧!狗東西。」文昌怒叫,人已到了大漢們的正下方,兩把銀羽三稜破空上飛。

  「啊……」慘叫聲又起,兩名大漢同時向下墜,「砰砰」兩聲暴響,棧道招搖若塌。

  文昌手急眼快,立即抓回兩人腹下的銀三稜羽箭,向後再扔。

  棧道上共有十餘名賊人,紛紛翻上棧道,兩名最近的賊人各挨了一箭,慘叫聲搖洩下墜,跌下百丈溪底。

  岸上,賊人也有十餘名,有些將山籐放下向下爬,有些身手了得的往下跳。

  正上方一名賊人,雙手箕張凌空下搏,落向文昌的頂門,飛撲而下。

  文昌眼觀四面,.耳聞八方,不但防人,還防暗器,頭項上有人落下,豈瞞得了他?雙手伸,接住了來人的雙手,雙手成了鋼鉗,一聲大吼,旋身將人一帶一扔。

  大漢駭然驚叫,人成了風車,旋轉著飛向棧道外,使撞倒了兩個同伴,三個人像塊巨石飛墜百丈溪底。

  文昌總算得到了拔劍的機會,一聲狂笑,碧玉居龍劍出鞘,屹立如山,等待賊人撲上,怪叫道:「亡命客蔡文昌,誰不要命,上!哈哈……」

  狂笑聲中,大旋身劍發如驚電乍閃,連揮兩劍,換了一處方位,屹立如獄峙淵停,碧芒在烈日下光芒耀目,劍上末沾絲毫血跡,劍夫前指,大吼道:「來吧!儘管上。」

  兩名持刀黑衣賊踉蹌止步,胸前一左一右各開了一條血縫,血泡往外冒,手中不住抖動身形不住搖幌,腳下凌亂,不住吸氣翻眼,突然吁出一口氣「嗯」了一聲,抽搐了,人也倒了,在他們自己的血泊抽搐。

  文昌徐徐轉身,因為身後來了人,兩個大漢沖得快,兩把單刀舉起了。

  文昌雙目厲光閃爍,嘴角泛起冷酷無情的怪笑,劍尖指向兩人的中間,突然一聲怪叫,人影乍閃,碧芒飛旋,前衝,出劍突入。

  「鼕鼕」!兩把鋼刀被他絞飛,人影候止,他退回了原地。

  兩大漢「哎」一聲厲叫,用手急按胸口的劍孔,鮮血從指縫中噴出,「砰葡」兩聲衝倒在地,在棧道上翻按,有一個墜下溪底去了。

  「叫活閻王來,不必枉送性命。」文昌沉叱,站在三具死屍的中間,威風八面。

  二十餘名小賊,大概平生從未見過這種陣仗,殺人時冷酷無情,屹立時點尖不驚,進手時如狂風乍起,劍出時兇猛狂野,瀟灑,從容、沉靜,卻又凶很,快捷、辛辣、所有的人,全都臉色大變,在兩端舉刀戒備,不敢進又不願退,更沒有人敢於答話。

  棧道寬不過六尺,一面是絕壁,無法站人另一面是百丈深淵,扶欄也被撞毀,更不能站人,也就是說,只能堵住兩端、交起手來不但怕刀劍暗器,更怕失足掉下百丈下的褒河,誰的膽子大,誰佔便宜。

  沒有人敢上,北面,很遠地傳來了吶喊聲。南端,也有人叫號,是白衣龍女義女正在英雄奪路,他們也碰上攔截的賊人。

  文昌大吃一驚,活閻王果然分頭下手了,施家父女大事不好。

  南端,他是從那兒來的,沒有施家父女,用不著管,他必需向北闖。

  「擋我者死」他大吼,身劍合一急衝而上。

  「咚咚……」龍吟大起,刀劍破空而飛。

  「啊……哎喲……哎……」慘叫聲雷動,人群大亂。

  外側木欄「嘩啦」一聲倒了。

  抓住賊人的身體,向下面飛墜,慘號聲動人心魄。

  碧芒吞吐,人群波開浪裂,碧王屠龍劍如神龍矢矯狂舞,衝開一條血路。文昌踏著屍體飛掠過去、遠出十丈外去了,十餘名賊人只有三名活的,靠臥在崖旁臉無人色,三魄似也脫體。

  出了棧道,繞過兩座山嘴,前面出現下降的河谷。左南,是一條只有一線清流的小溪,從山谷中流出會合褒河,奇峰插天怪石如林,可以看出那是向內轉入的小谷,有一群人正向外急奔,沒入古林怪石之內,再由另一面出現。

  對面,人聲鼎沸,賊人如蟻,四乘山轎停在那兒,施姑娘和周媽小菊,都被賊人架住,周媽仍死命抱住哇哇大哭的小施公子。

  施若葵命在頃刻,賊人剛刀正在徐徐下落。

  文昌一出山嘴便看清了鬥場光景,搶救已是不及,舌綻春雷吼道:「誰佔了亡命客買賣,他將屍沉河底。」

  吼聲震耳,所有的賊人全扭頭向這兒瞧,只有這處的人,仍和老頭兒小道士濺血死撐。

  鋼刀正要扎入施若葵的心窩,吼聲傳到,賊人一怔,扭頭回望,施若葵乘機睜目,向旁一滾,脫離了刀尖,卻被另一名賊人一把抓起,厲聲道,「狗賊,你想逃?不管你落在誰的手中,反正你總得死。綠林的朋友,決不會放過你這種人,你給我安靜些,聽候無常召喚。」

  一面說,一面制了施若葵的期門穴,丟在一旁。

  文昌飛掠而下,恰好山谷內奔出一夥賊人遇上了。

  賊人兩面張翼,路當中是五名身才魁偉,身穿紫紅箭衣的巨魁。

  「果然是他麼?」最左側一面賊人問。是曾挨了一飛刀的太白之狼徐鐘華,肩窩的傷大概好了,向身旁的人訝然地問。

  「是他!這可惡的小狗。」第二人叫,咬牙切齒,這人英俊清秀,玉面珠唇,不陌生,正是太白山腳前挨了一刀輕傷的玉面虎顏如玉,死對頭、冤家路窄,又碰上了。

  文昌從容地站住,將黑頭罩戴上、冷冰地說:「太多是熟面孔,不陌生,你們這些人不值得大爺露面,先請活閻王司馬奇山主說話。」

  其實,他心中暗驚,看來,今天是否能活著離開大成問題,救施家父女的事恐怕枉費心機了。

  中間那人便是活閻王司馬奇,八尺以上的身材,大牛眼掃帚眉,大鼻朝天鯰魚嘴,年約四十上下,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人在外表的蠢笨愚駭中內藏凶暴殘忍的戾氣,像一頭生了癩疾的癩犬,可憐的外表,掩不了他天生凶殘本性。

  活閻王挪了挪背上的九環鋼刀,牛眼中凶光暴射,獨自迎出裂著大嘴道:「你他媽的就是亡命客蔡文昌?」

  「蠢東西!你沒見那無恥淫威玉面虎大驚小怪麼?」文昌的聲音也能大,極不友好。

  「好小輩,你果然能狂,也夠大膽。」

  「好說好說,你說對了,半點不假,司馬奇,你接到大爺所傳的消息了?」.「哈哈,司馬大爺橫行天下,吹牛的人見過多矣!被小貓小狗大言恐嚇次數也多了,嚇不倒的。」

  「蔡大爺也知道你不在乎,反正你有黑旗令主撐腰。大爺再告訴你,這一筆買賣大爺從西安府盯到這兒,誰想打主意插手,拿命來交換。」

  活閻王發出一聲含糊的咒罵,扭頭向太白之狼說,「鐘華兄,是由你先算太白山之債呢,還起我先活剝了這狂妄之徒?」』

  太白之狼大踏步越眾搶出,厲叫道:「拽我山寨之恨,一飛刀之恥,不共戴天,待徐某……」

  「蔡某又未殺了你的父母,不共戴天四字用得不當。不必羅索鬼叫,上啦!大爺等你拔劍。」文昌搶著答,先激怒這傢伙,動起手來可佔上。

  對方一個一個的上,文昌心中暗喜,看光景,第一個勁敵該是太白之狼,而非活閻王。

  這兒是道路中段,阻住西面山谷進路,劫了籠箱婦孺的賊眾無法通過,北面又有老頭兒和小道士所堵截,進退不得。

  按綠林規矩;這一場爭取買賣的火拚如不解決,財物不可事先攜走,所以山賊們都放下財物、準備動手,事實上也無路可走,想插手也沒有機會,這段路上面是峻陡的山谷,下面是十來丈高的亂石堆,文昌像是據門之虎,賊人無法圍攻,六尺寬的路面,只容許兩名高手拚命,人多反而無法施展,礙手礙腳。

  兩人的劍都在背上、接近至丈內方同時反手拔劍。太白夜鬥,文昌並末真正和太白之狼狠拼,估高了對方的攻力,以為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得力臂膀,當然不會含糊,他必須搶先下手。

  劍芒一剎那出現,飛旋而出,沉喝震耳:「著!著!著!」

  「錚錚!錚!」龍吟震耳,太白之狼連錯三劍,糟了,劍蕩出了左偏門,右半身暴露在碧芒之下,同時腳下錯亂,已被震得到了左面路側了。

  文昌三劍快狠的狂攻,心中大定,乘勢搶入叫:「下去!」

  「徐兄小心……」有人大叫,是玉面虎,人隨聲出,搶出救人,劍芒射到。

  「啊……」太白之狼狂叫,右肋下挨了一劍,向左右便倒,跌下十餘丈深的亂石堆中。

  玉面虎來晚了些,但他已搶得有利機會狂攻三劍,火星飛濺,兇猛地進追。

  可惜!他的功力相差太遠,競未能迫動文昌的雙腳。

  活閻王一聲冷哼,向同伴說:「你們往後察看,看來了些甚麼高人;先纏住他們,我宰了這小輩再往處理。」

  老頭兒和小道士赤手空拳,已宰了二十四名小賊,把小賊們象趕羊般向這兒趕,已到了箱籠擔子的中段。賊人潮水般向後退,吶喊聲如雷。

  兩名兇猛大漢應聲急轉身,去截堵老頭兒和小道士。活閻王一聲厲嘯,拔刀急衝而上。

  文昌打太白之狼,大出意料之外,他想不到太白之狼比他差勁,卻沒想到他自己的辛勤苦練進境如何。玉面虎狂攻三劍,一劍比一劍差勁。他想:「怎麼?這傢伙比在長安時還差勁,怪事!」

  他從容錯開三劍,開始猛地進擊了,一聲狂笑,碧芒幻化三道電虹,楔入對方的劍影中身形突進,快,狠,准三字訣全用上了。

  「嗤嗤!」錯劍的厲嘯令人心魄下沉,碧芒連閃,吞吐了三次,玉面虎的白虹在碧芒的外因揮動,在絕望中掙扎向內槍,但被碧芒所阻,無法得逞。

  人影乍分,另一人恰好切入,九環刀發出一陣亂人心神的暴聲,刀光如電,吼聲如雷:「接我一刀,送你到陰曹地府報到。」

  刀光疾閃,劍影飛騰,是活閻王到了,剎那問便接角展開狂攻。

  玉面虎向後踉蹌而退,腳下凌亂,再被刀風一迫,退得更快,他右頰被劃了一道長有五寸的劍縫,鮮血濕滿了胸襟,右肋也有一個劍孔,小腸堵住了劍口。

  「哎……」他厲叫,身體右拱,「噹」一聲長劍落地,人再往下撲,跌入兩名小賊的手中,仍勉強抬頭凶狠地厲叫:「我死不了,誓報此仇,誓……報……」

  兩名小賊夾住他急退鬥場,他已說不出話了。

  九環刀刀沉力猛,刀勢如狂獅舞爪,把文昌迫退了文余,但見刀光飛騰,殺聲震耳欲聾,一步趕一步,一連一余,狂野兇猛無比的刀招,控制了全局。

  文昌心中駭然,天!估錯了這傢伙了,真正的勁敵是這傢伙,而不是太白之狼,九環刀重有二十餘斤,在活閻王手中輕似鴻毛,刀招攻勢凌厲,沒有絲毫破綻和空隙可以讓劍進攻,致命的刀光如雷似電,緊迫的招式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每一刀都是死亡,每一刀都是危機。

  地方窄小,無法騰挪爭取方位,直進直退,毫無巧斗的餘地。劍以點為主,刀都是砍格狠拼為上著,沒有地方迴旋爭取先機,劍便落於下風。

  退,再退,文昌愈來愈心驚,對方的內力比他深厚,勁道比他沉實,大事不妙,

  難道他不能退走,施家的安危在他來說,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怎能退走了之?

  「魔幻三劍!」他的內心向他發出了走險的召喚。

  是的,是該用魔幻三劍,不管內力修為是否可以允許他使用,他必須冒險一拼。

  身後,山嘴附近,四海神龍父女追逐著一群賊人,近了。

  他連退三步突又一閃而進,碧玉屠龍劍突發龍吟十數道碧芒飛射。

  「呔!」活閻王大吼,九環刀上推,右腳踏入,身軀挺進。這一刀該將攻來的劍格上向空,只消搶入旋身帶刀,必可將文昌的腦袋砍掉半個頭顱。

  不遠處的白衣龍女驚叫一聲,刺到兩名小賊槍出向下急射,她已看出危機,想搶救已嫌晚了。

  北端,小道士已經進至山碼之前,往下看俊臉變色。他帶了雙劍,伸手再去找另一把劍,但下面突變已生。

  碧芒乍閃,神奇地從上方越過上托的刀,反客為主而出,現在刀下方,連閃三次,人影疾分,這是魔幻三劍的絕著,攻上盤是誘人的陷阱,變不可能為可能,在剎那間扭身,沉劍外吐,逼人,劍尖從刀縫間滑退再進,手眼身法都不差毫釐,配合得恰到好處,快得令人眼花,令對方感到劍確已被托上了,可以放心突啦!可是劍卻突然出現在下方,想沉刀化招已不可能了,一毫之差,生死立判。

  「嗯!」活閻王低叫,身形前俯,九環刀一帶之下,文昌的頭罩上端近頂門處飛走了一塊布帛,頭罩向下罩落。

  在俯身的剎那問,活閻王左掌兇猛地拍出,掌拂過碧玉屠龍劍的鋒口,裂了一條血縫,但他似乎已不感到痛了,「撲」一聲拍中文昌的右肩。

  文昌感到右肩被千斤巨錘所擊中,但他挨得起,飛退八尺,搽搖頭的站住了,心說,「好厲害!這巨大的掌力可怕極了。

  一陣昏眩之感突然光臨,體內的屍毒又發作了。

  活閻王踉蹌站住,先是抬頭向天,吁出一口長氣,九環刀徐徐滑脫掌心,再向前俯身,伸出顫抖著的左手,按住胸中鳩坊穴附近,一支手按不住三個劍孔,血如泉湧。

  「我……我好,好恨……」他喃喃地叫,跌入搶出的兩名小賊堅強的臂膀中。

  一名悍賊向文呂疾衝,一聲怒吼,就是一記「力劈華山」,刀風厲嘯,居然像是名家。

  文昌用勁過度,再挨了閻王臨死反噬的一掌,誘發了屍毒開始蠢動,硬苦的浪潮,像是掩沒了他眼前發黑,似乎黑暗已光臨大地了。

  刀到,他仍能模糊地看到小形影,耳中也聽清了鋼刀劈風之聲,本能地抬起劍相抗。

  「錚」一聲暴響,鋼刀向上揚,被劍震起,劍也向下沉,文昌跟隨退了丈餘,身軀不住抽搐。

  小賊向前衝,單刀再搶。

  文昌感到身後傳來一聲嬌叱,有人越過身釁,接著是一聲劍鳴,和一聲小賊叫,但他眼前已看不清景物了,站在原地運功壓抑體內的痛苦,左手拔出了幻電小劍,用耳力留心近身的人,這剎那間,他感到左腳一涼,接著有人跌在腳下。

  悍賊的單刀經過文昌的左跨外側,卻被衝到的白衣龍女一劍刺中心坎,衝到文昌腳下,掙扎著死去。

  小道土面前有大群賊人阻道,他的劍拔出了,一面黑一面白,是白骨陰陽劍。他一聲尖叫大吼道:「白頭煉獄,來者不歸,不退者死!」

  他這兩聲大吼和尖叫,山谷應鳴,回聲轟然折傳:「白頭練獄,來者不歸,不退者死……」

  所有小賊,全都臉色發青,一窩蜂向西面山谷逃命。嬌聲又起:「放下你們的紅貨,快走!」

  只片刻間,賊人如潮水般退去,地下的屍體不見了,只有斑斑血跡遺留。

  施家父子女僕五個人,抱成一團嚇得不住哆嗦。

  文昌悠悠酥醒,拉掉在脖子上的破頭罩,向前飛掠,衝向施家父女。

  施家父女的後面,是已收了白骨明陽劍的小道士和老頭兒,前面,是四海神龍父女兩。

  白衣龍女恢然轉身,長劍指向飛奔過來的文昌,叱道:「站住!你也休想沾手。」

  文昌沒看先前的光景,不知煉獄谷的人是誰,他必須察看施家父女是否無恙。白衣龍女阻道,他不在乎,一聲怒吼,碧玉屠龍劍發似奔雷,連攻三劍,面叫:「滾開!休管蔡某的閒事。」

  「好不要臉!你這惡賊的孽還嫌不夠?」姑娘怒罵,兩人拼上了。

  從前,姑娘的造詣比文呂高明得多,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但這時不同了,兩人相去已是不遠,姑娘狂攻八劍,文昌無敗象,只退八尺左右。

  施姑娘已經定下神,尖叫道:「天哪,蔡壯士,蔡……」

  文昌只感到心中狂跳,施姑娘的叫聲,令他放下了焦急不安的心,略一遲疑,手上一慢。

  「嗤」一聲銳嘯,右腿外側挨了一劍。

  他冷哼一聲,怒叫道:「小丫頭,你想死?讓開!」

  叫聲中,他飛退八尺,左掌心三枝銀羽三稜箭閃閃生光,指向白衣龍女,待機發射。

  他的暗器名震武林,連七幻道也有顧忌,白衣龍女怎敢冒險衝上?粉面鐵青,切齒道:「你這無恥惡賊,無所不為,天理不容。你想在這兒攔路虜財奪色,你做夢!不行。」

  四海神龍聽到施姑娘的叫聲,心中一征,向施姑娘說:「咦!姑娘,你認識蔡文昌?他是來搶劫你們的哩!」

  施玉英抹掉鳳目的淚珠,訝然叫:「老丈你說他……他是來搶劫我們的?」

  「正是。」

  「他與那些惡賊是一夥?」

  「這到不是。」

  施玉英輕搖螓首,不信地說,「不會的,他不是這種人。」

  「事實如此,他和那群惡賊火拚,都想獨吞財物。」

  小道土突然接口道:「不要先下定論,我去問問。夏前輩,也許你這次又錯了,要劫取財物,他可以敲漢中紀家樓一筆,也可以向漢江禿蛟周轉一二百兩黃金,何至淪落至酒樓賣唱?用得著明知活閻王傾巢而出,在施展不開的所在地拚命?」

  四海神龍狀甚恭謹,欠身道:「兩位也是同時隱身小舟探聽的人,當然聽清那晚蔡文昌所表明的態度,老朽怎能不信?」

  「也難怪,你疑心,但其中必有隱情,權衡情理,他沒有趕來劫掠的可能。」小道土答,注視施姑娘半晌,方舉步向下走,走向文昌和白衣道女怒目相向之處。

  文昌挺劍迫進,左手的暗器作勢散發。

  白衣龍女徐向後移,她並不真怕暗器,但道路窄小,躲閃不易,只能直進直退,萬一失足後果堪慮,她不得不慎重考慮後果,一步步向後退,一面運功護體,準備應付暗器,並選擇撲上的機會。

  她是愛文昌的,但文昌的行為愈來愈惡劣,她傷透了心,由愛生根,令她陷愛恨之海不克自拔。那晚在漢中府紀家,方嵩父女退去之後,人群騷動,沒有機會盤問。紀二姑娘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主觀地認為文昌是前往報當街受辱之恨,和一舉兩便乘機採花的淫威惡棍,她傷透了心。

  那晚文昌在漢江禿蛟的小舟中宴會,父女倆在水中出現。由艙旁觀察,也發現曾在紀家出現的老頭和小道土,同在艙頂隱伏。他對文昌更為失望,恨意逐漸多過愛念了,女人的心裡很怪,得不到的東西,卻又不讓別人獲取。既然愛文昌,她又不單刀直入和文昌親近,既然生恨,卻又捨不得一刀兩斷自斷情絲,又想去掉,又不肯放手,大概除了將文昌毀掉之外,她不會放手的了。

  小道土到了白衣龍女身後,輕聲說:「夏姑娘請退,讓貧道問問。」

  白衣龍女平時眼高於頂,但在小道士面前卻傲態盡減,退在一旁說:「道長請便,但千萬不可放過這惡賊。」

  小道士微微一笑,頰旁居然出現了笑渦,當路一站,向文昌稽首,變著嗓子說:「亡命客,貧道稽首。」

  文昌承受了千面師太的衣缽真傳,對化裝易容術是行家,小道土的淡黃臉色,和加粗了的眉毛,在他一看之下便看出了破綻,他惑然在小道士臉上轉,一聲不吭。

  小道士正是方小娟姑娘,她心中有鬼自己知道,文昌的注視,令她芳心狂跳,聲如雷鼓,到不是為了她自己的易容術,而是被文昌如此切近的凝視而心中發慌,一個少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了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感情,她深吸入一口氣,避開文昌的灼人目光,又道:「你可以放心,施大人一家子安全無恙。」』

  她這種大膽的意測假設和單刀直入的說明,果然奏效,文昌神情一懈,收回銀羽三稜箭,吸入一口氣,突又冷笑一聲,問:「請教,剛才誰叫出煉獄谷的切口?」

  小娟一位,問:「咦!你沒看出是我?沒看到白骨陰陽劍?」

  文昌搖頭,說:「在下正在生死關頭,一無疥見。告訴你,除非施大人永遠在貴谷的保護之下,不然,在下必定重來劫掠,人財俱要直止成都為至。記住,在下會再來。」

  「你真有這種打算?」小娟含笑問。

  不遠處傳來施姑娘的尖叫:「蔡壯土,你真要劫……」

  「半點不假,你小心了。」文昌硬著頭皮向上叫,突然扭頭便走。

  白衣龍女感到一股無形暗勁湧到,將她震退兩步,吃了一驚,臉色一變。

  文昌飛步回奔,耳聽施姑娘在後面痛苦失聲,他感到心痛如割。不消說,施姑娘定然認為他是個恩將仇報的無恥小人。這種誤會如在別人的想法中出現,他不在乎,但在他敬愛萬分的施姑娘心中出現,他無法忍受。但為了她父女的安全,他不得不硬起心腸,咬牙急奔,大顆淚珠灑落胸搽。

  繞過兩座山嘴,棧道在望。騰地,他感到身後似乎有人跟蹤,猛地大旋身往回搶,撤下了碧玉屠龍劍。

  他怔住了,身後是小道士,正神態從容向他微笑,在八尺外止步,笑道:「你很機警,不錯。拭掉你的淚痕,可以停下來裹傷了。」

  他像一個被人抓到愉糖果的小孤一般,俊面漲得通紅,用手抹抹臉,神態又變冷,厲聲問:「不放過在下麼?」

  「壯土,收劍說話,我們打不得,是麼?」小娟笑笑的答。

  他沒有理由再凶霸霸地對付一個沒有惡意的人,而且這個不但是煉獄谷的高手,也是拯救施家的大恩人,汕汕地收起劍,問:「道長真是煉獄谷的人?」

  「喏!這是碼證。」小娟亮了亮白骨陰陽劍。

  「在長安,在下曾和貴谷的三位少女會過一面,貴谷的一名侍女,也令在下吃驚,貴谷果然名不虛傳。」文昌鵪然地說,他感到自己確是不行,前途多艱。

  小娟由然一笑,問:「不必岔話題,閣下真不願放過施大人一家?」

  「不錯,但在貴谷的高手翼護下,在下決不貿然下手。」

  「你說謊!」

  「你騙人。」

  「什麼?你說我騙人?」姑娘困惑地問。

  「你的易容術太拙劣,你是女人,也許就是曾在長安效外黑夜現身者之一。在下自認學藝不精,認栽,不再搶劫施大人,但姑娘必須護送他們入川返回故鄉,不然在下不會放手。」

  姑娘心中暗驚,臉上發熱,追問道:「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了施小姑娘?」

  「呸!胡說,閉上你的嘴,收回你那齷齪的怪念頭。」文昌露怒地叫,臉上肌肉抽動,他敬愛施姑娘如同神仙,豈能忍受外人所加的污蔑?叫完,凶狠地說:「如果你不是煉獄谷的人,又假使你不是在這時出現,我要和你拚命,割掉你的舌頭。」

  文昌凶狠地怒叫,暴露了他的內心感情,小娟大惑,臉上泛起迷憫神色,默默地說:「怪?這是怎麼回事!我?我明白了,你在使用詭計,要利用煉獄谷的人替你護送施家,你不是為行劫而來的,你是暗中保護施家而又怕仇家趕來下手……」

  「不必說了,算你聰明。」文昌暴躁地叫,在這種冰雪聰明的女孩子之前,他不得不甘拜下風。

  姑娘低下頭,用只有對方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告訴我,施姑娘不是很美很美麼?你對她的感情如何?」

  「我永不會告訴你。」文昌直率地答,

  「那麼,我也永不會答應你護送入川,也許,我……我會……」

  「你?你會怎樣?」文昌驚問。

  「我會殺她。」小娟斬釘截鐵地答。連他自己也弄不清啦,怎會說出這種話來的?」

  「你……你說什麼?」

  小娟低下螓首,黯然地說:「我……我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我卻知道,你是一個輕於言諾的人,一個……」

  「胡說!」

  「我絕不胡說,你忘了邙山之上方小山的姐姐小娟對你的期待,你曾經答應過去看她的。一個女孩子,對你只能說出那種含蓄的話,而你也曾和如此含蓄地回答,小娟的心中自然認為你有意。可是,你卻對施姑娘……」。

  「天哪!你!……你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邙山的事?你……」

  姑娘神情一冷,拾起掛著淚珠的面龐,說「我是方小娟,小山弟弟的姐姐。」

  「你……你……你……」文昌忽然驚叫,語不成聲。

  「不歸客是我爺爺,剛才那白髮老人是我的爹。自從禹王溝相遇,我和爹一直沒離開過你。」

  「我……我好糊塗,我……」

  「你不糊塗,你仍不放棄你的浪子生涯,搶劫,殺人風流自命,害人害己……」姑娘淚上如雨,說不上去了。

  文昌搖頭苦笑,說:「方姑娘,請聽我說……」

  「方姑娘……」

  「別叫我,我不理你……」

  「小娟妹,坐下我將我與施姑娘的事對你詳說,你……」

  他叫小娟妹,姑娘渾身一震,但卻以袖掩面,搶著叫:「我不聽,我不……」

  文昌心中一轉,突然歎口氣說:「你不聽也罷,反正我已是將死的人,自己還顧不了,何必再等別人的死活?我這一生惡名昭彰,再增加一兩個人的誤會和嫌惡……」

  「不許你說!」姑娘尖叫。

  文昌沒理他,往下說:「施姑娘在我心目中,是神而不是人。神,是不可褻瀆的,所以你剛才向我對她的感情,這是褻瀆,我因此而暴怒。

  「我不信天下間有神。」姑娘軟弱地叫。

  「你會信的,小妹,我說出之後你更信了。」

  他無顧慮的一拉她的大袖,姑娘乖乖的坐下。兩人傍崖並坐,文昌將在長安和施姑娘的事娓娓道來,並將自己—的感受一一說了,最後說:「你想想看,像這種善良的小姑娘,我一個天涯亡命浪子,除了尊敬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在她面前,我自卑得成了一頭蟲蟻,我的所作所為,令我羞愧得不敢見她,唉!」

  姑娘默然,久久方問:「你今後有何打算?」

  「四海為家,浪跡江湖。」

  「不到白頭山煉獄谷看小山弟?」

  「會去的,但不是現在。」

  「我和爹護送施家返回成都,然後回谷,希望你也在暗中相隨,我們一同回谷,浪子生涯終非了局,你仇人滿天下,何必浪費自己的生命?大哥,你答應?」

  文昌低頭思量,心中難以委決,他曾表示過,他對在禹王湯時村店邂逅的小娟姑娘動了真正的愛念,事實也確是如此,可是,今天他發覺,小娟姑娘不但是方小山的姐姐,也是煉獄谷的千金小姐,在他來說,這是一種無形的打擊,而不是讓感情增進的好兆頭,一方面是他體內的屍毒是否能軀除尚在未知之數。在邙山,小娟父母已表示無能為力,幾天後如果仍然找不到驅毒的千載交籐,或者無極氣功未能登堂入室,不能將真氣療傷術煉至化境,便活不了兩年,何必誤人誤己?目下他可以運用真氣療傷術,但只可運用於一些小輕傷,進步極慢三兩年中恐怕難以成事,他不得不慎重考慮後果。

  一連串的感情煩惱著他,令他焦燥難安。

  「大哥,決定了麼?」小娟扭頭輕問。

  文昌一咬牙,說:「好,我在暗中跟下,明裡仍說是不放過施家,然後順江而下到貴谷探望小山弟,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其實,他決定半途溜開,找一處人跡不到之處苦練無極氣功,即使要死,也要死得秘密些,不讓姑娘一家子替他哀傷掉眼淚。

  「好呀!一言為定,這就走。」小娟喜悅地叫。

  遠處人影紛現,施家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文昌掩在崖下,低聲說:「小妹,再見。替我向爹請安,我走了,在人群之後跟蹤,也許在無岔眼人物盯梢時,我會探望你們。」

  「大哥保重,小心為上。」姑娘搖手叮嚀。

  文昌奔出十餘步,突又轉身掏出懷中在太白山得來的紗巾,晃了晃問,「小妹,這是你的?」

  姑娘點頭輕笑,說:「你留著,大哥,請記住第三句話。」

  「我會的,小妹。」聲落,人已去遠。

  亡命客蔡文昌與活閻王為了搶劫施若葵而火持的消息從閻王溝的小賊口中傳遍江湖。消息上說,火拚中,活閻王和恰好趕來走動連絡的太白之狼,全被文昌殺了,玉面虎受傷逃走,恰好遇上煉獄谷的入途經該地,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龍父女也恰好不期而遇,兩批人殺退餘賊,趕走了亡命客蔡文呂,並且聯手護送施家返川,防範亡命客捲土重來云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44:55

人群到了漢中府,休息一天,第二天啟程之時,不但方嵩父女恢復了本來面目,從四川趕來會合的無雙劍彭春風赫然在焉。

  從湖廣北上的煉獄谷高手紅沙掌富吉安,也率領著一批高手從西安府往下趕,其中有小丫頭小蘭小惠,小蘭已將消息傳到,煉獄谷的高手齊出,乃是近年來空前大事,江湖為之震動。

  之後,亡命客蔡文昌失了蹤,煉獄谷的高手大索天下,連谷主不歸客方回和老伴魔劍陰煞董雙娥,也在江湖現蹤,但一無所得。

  因此一來,江湖大震,也因此一來,江油平靜了兩年,誰也惹不起煉獄谷的人,誰也不敢惹事生非。

  不歸客方回,一趟無盡谷和九宮堡,黑白兩盟矢口否認和蔡文昌有糾葛,三方面搞得不太愉快。

  文昌的下落如何?他在隱修。

  無雙劍會合了少谷主父女,文昌放了心,但他仍不放心在暗中跟下了。

  南棧道的起點該從沔縣算起,過了大安驛,險道逐漸出現,以下的五丁關,七盤關,愈走愈險,稍一大意便會粉身碎骨,委實難走。怪不得詩仙李白在「蜀道難」樂府上寫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了。

  過了七盤關,便算是進入四川了,這一帶的河溪開始向南流,最高點已過,但道途更險,巍然森立,石峰插天,河溪下降千尋,絕峰拔起萬折,山勢本來就夠雄奇,道路更是鬼斧神工令人難以置信,一段棧道架在峰腰的絕壁上,遠遠看去像是空中樓閣,在雲霧掩映中,如虛如幻,沒有棧道的地方,則是鳥道羊腸,千盤萬折,沒有百尺平路,沒有一里坦途,不要說開闢的工程,僅算算十里一站的修路工人的陣容,便知道每年的修護費是如何的驚人了。據說,秦惠王在褒谷和蜀王的守獵隊相遇,送了蜀王黃金一筐,蜀王不客氣,只回了一筐土,便呼嘯而去,大批軍馬平白的失了蹤。秦惠王大怒,可是竟找不到蜀王退入四川的道路。惠王的大臣說,蜀王送土,這是得土的端微,取蜀是天命,可是,連入蜀的路也找不到,如何去攻?

  聰明的秦王,用石刻了五頭大石牛,說是能下金糞。愚蠢的蜀王上了當,命當時著名的五丁大力士將牛拖入蜀中,所開的路便叫金牛道。不但牛不能拉金糞,這條路便成了蜀王國亡家破的幽冥路,作為後人貪心之戒。

  方嵩父女一行人緩緩入川,一天走不了四十里。這期間三位小姑娘非常投機,一般兒美絕麗寰,一般兒年紀,女孩子在一塊兒,不是仇人便是朋友,三人既然投合。自然親密得蜜裡調油。

  但她們有一共同點,便是絕口不提蔡文昌,大家憋在心裡,都不願提出。

  一行人逐漸南移,不知後面發生了大變故。過了劍州文昌的消息開始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唯一知道蔡文昌跟來的是小娟,但由於沿途文昌並未前末相會,有無雙劍在旁招乎,文昌不再現身了,所以文昌在劍州失蹤,小娟未知道文昌的下落。

  這天,到了漢州,已是丘陵地帶了,往南,丘陵之後是一片平原,人煙稠密,村落羅布。

  已經是安全地帶了。小娟一群煉獄谷的人,早已在綿州獲得了坐騎,官道寬闊,馬兒可以放膽奔馳。

  「我該往回走接他了,他為何總不來見我呢?」小娟想。

  她要往回走,便驅馬走近施玉英的小轎旁,首先,她必須將施玉英對文昌的誤會揭開其中真象。

  「爹,歇會兒可好?太陽象火哩!」她向前面的方篙叫。

  已經是午間,夏初的太陽不太熱,但女兒要歇下了,反正也該打尖了。

  「打尖!春風哥。」方嵩叫。無雙劍彭春風年紀比他大,他叫無雙劍哥。

  除了挑夫轎之外,煉獄谷的子弟有十名之多,請來了十名挑夫,挑負著柴米油鹽和行李,碰上趕不到宿頭,便架帳在路旁打尖。

  有些人將投宿也叫打尖,但並不一定對,歇歇腳做食飯填飽肚子,也可以叫做打尖。這是江湖人的俗話,無雙劍應諾一聲,領眾人進入路有一度綠油油的樹林,立即埋鍋做飯。

  女眷在右首歇息,小娟依著施玉英靠著樹幹坐下,道:「玉英姐,我能問你一些小事麼?」

  玉英摟住她的下腰兒,親熱的笑道:「唷!我的好姐姐,不嫌言重了麼?說吧!我無所不答。」

  「你說過無所不答的,可不能反悔啊!」

  「好姐姐,別刁難好不!

  「好,聽著,你對蔡文昌的事,有何高見?」

  聽到蔡文昌三字,另一例的白衣龍女一驚,怔怔地轉頭注視著兩人的面龐沒做聲。

  施玉英臉色一整,歎口氣說:「小妹感到,他並非真正的壞人。」

  「你怎知道?」小娟迫進一步問。

  「小抹不敢瞞姐姐,他曾在小妹房中養了三天傷。不要財物,不侵犯深閨弱質,經過月來風波凶險,小妹感到人間確有可惡可殺的壞人;但絕不是他,小妹深信,他是個值得人家尊敬的好人。」

  白衣龍女大吃一驚,蔡文昌在施玉英香閨中養傷三日?奇聞,怪事!她忍不住插口問:「玉英姐,可是真的?」

  「半點不假。」小娟答。

  「哼!姐姐像是知道呢!」玉英訝然問。

  「確是知道,你說對了,蔡文昌不是壞人。」

  「但他的行為……」白衣龍女又插口。

  小娟淡淡一笑,笑得很甜,很媚,掠了掠鬃角,低

  「他的行為值得崇敬,上次石門棧道的事,他熬費苦心,我們起初都冤枉了他,他身受玉英姐活命大恩,念念不忘,早已決定護送玉英姐返川。在長安趕走厲參政,替玉英姐奪回宅第,便和黑鐵塔決定暗中隨行,先自行引走江湖凶冠下洛陽。豈知邙山一戰,幾乎計成空餅,黑鐵塔受重傷,他自己也幾乎丟掉性命,至今身中奇毒,性命可慮。為了玉英姐,他毫無怨憂,單人走近路先期到達漢中府等候,那夜他從鷹爪周誠口中知道信息,五內如焚,星夜趕赴埋伏之處,拋頭顱灑熱血為的是酬恩,他仇人滿天下,不敢公然出面護送,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寧可被人誤會辱罵,用心良苦。」

  「小娟姐,你……你怎……」白衣龍女驚問。

  「好姐姐,天哪!你果然知道哩」玉英也驚叫。

  小娟徐徐站起,微笑著說:「那天,你們只看到了他渾身血跡,看到了滿臉凶狠目光,但只有我,看到了他灑滴英雄淚,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末到傷心處,我相信,能看到他流淚的人,第一個該是玉英姐,第二個是我。哦!我該走了,他仍在後面追隨,有家父出面護送,他還不放心哩。多久沒見他了,我似乎有點擔心。」

  她急步離開,飛身上馬,大叫道:「爹,女兒先走一步。」

  「好,丫頭。」方嵩遠遠答。

  說是先走,她該往南,但卻向北往回趕。方嵩一把拉住驚愕的無雙劍,低聲笑道:「別理那野丫頭,她有她的事,等會兒我告訴你,總之,你準備高興就是。」

  白衣龍女突然躍起,也退回坐騎。

  玉英卻合掌仰面向天,喃喃低語道,「天保佑他,我沒看錯人,我沒看錯人……」

  嚴格的說來,整條南棧道最險處還不是劍閣一段,但劍門山的劍門關,卻是入蜀一條最險關隘,門刻兩座,叫大劍門小創門,端的一夫當關,方夫莫開,不愧稱天下第一雄關,當年蜀大將軍姜維在這兒屯兵,關中的兵才不敢越雷池一步。

  從南看到門關,似乎沒有什麼了不起,山勢並不險峻,左面絕壁,右首是懸崖,掛著一條小河,如此而已。但在關北往南看這座關,地勢直削上拔,古道曲折盤旋而上,必須向上攀越,三座峰頭如同天神殿,中峰如屏立,左右兩峰稍拱,看不到關門,關門掩在左峰與中峰間,旁臨一條不可攀不可渡的小河流,站在下面往上看,似乎有三個巨靈俯身下塵,令人目眩神移,舉步維艱,如果有人向上爬,只消丟下一枚小石,也可將人擊斃。

  文昌在人群後面五六里跟進,距劍門山還十來里,他不走了,明知施家一行人定在劍州投宿,只消到了劍門關下,決不會有凶險了。從關隘到州城,這一帶連雲閣道皆駐有大批官兵、行旅不慮宵小劫路,此不是做案的好地方。他既然向外聲稱候機行動,當然不能跟得太近。更不能公然和人群在一起投宿,便決定在這兒住一宵。

  遠遠地已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大劍山,但這時反而看不到了,已被前面的峰巒所阻。

  古道降下一處小谷,古森林蔽天掩目,只可隱約看到古道向上爬的痕跡,站在這一面向對面瞧,古道向上盤旋而上,到了半山之後在峰腰向左旋,出現了設在絕峰間的閣道。閣道的另一端,已無法看到。

  四面高峰羅列,小谷的右首清溪一線,逐漸流入下面一線絕谷之中不見了,一些不知名的山鳥,在谷林中飛鳴,頭頂上氣雲際和峰項的上空,一些巨大的蒼鷹油然盤鳴,整個山區顯得極為和平靜謐,誰會料到其中暗藏著重重殺機?誰能料到這兒會有人為貪嘻二字命喪峰巒之下?

  後面遠處,紅沙掌和小蘭小惠一群人,剛過了寧恙州走向牢固關,遠著哩。

  當閻王溝的賊人放出消息時,往洛陽往長安趕的人使得到了消息,一個個都奇快的輕功日夜兼程從大散關往下的趕,悄然趕在施家的先頭。他們不管施家的事,志在亡命客蔡文昌。文昌是他們的眼中釘,不拔掉還成?

  另一原因,是文昌懷有半幅秋山煙雨圖,和有藏寶圖的珍珠,任何一種東西皆足以令人喪命。事實上秋山煙雨圖他已丟在華陰,且已落入武當門人之手,但沒有人會相信的,四顆珍珠,他送給黑魅谷真,黑魅自己不將消息放出,當然也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

  鄰山之鬥,七幻道主要是為了這四顆珍珠。鬼魑山堂本是個俠義怪人,他的出現似乎太突然,也不通情理,但說穿了並不足怪,他正是為了秋山煙雨因而來。

  文昌並不知道前面有人等他,更不知後面有人盯梢,天羅地網逐漸收攏,他卻蒙然不知。

  降下了山谷,他想:「我該找地方投宿,但願附近有山民。」

  不錯,果然有山民出現,右首小溪的對面從林中響起了伐木聲,歌聲飛揚,「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巍然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從雌繞林間,又聞子規夜啼月……」

  文昌到了,歌聲停止,那是一個於瘦而筋骨嶙峋、滿臉風霜的樵夫,年紀四十上下,穿一身灰布粗短衫褲,青巾纏頭,一根長炳斧相當沉重,正在砍一株古松,黃褐色松油和白漿,不住外湧。見文昌穿林出現,樵夫有點意外的停斧惑然向文昌注視。

  文昌拱手行禮,含笑道:「兄台請了,打攪打攪。」

  樵夫點點頭,用衣袖揩拭額角上的汗珠,問:「客官從漢中來?請問有何見教?」土音甚重,但咬字清楚。

  能高歌「蜀道難」的人說起話來不俗並非奇事,文呂沒感到奇怪,說:「小可腿乏了,在想在這兒找地方歇腳打尖,不知……」

  「呵呵!客官,這兒到劍門關不足二十里,目下天色近午,趕到這兒休息豈不甚好?」

  「劍門關不許百姓小民投宿,趕往劍州則太遠了,小可腳下不堪,所以想在附近休息一天,請台兄指引。」

  樵夫緊鎖雙眉,不住搖頭道:「好教客官失望,這一帶火煙稀少,無處留客,哦!客官如果不在意,山谷的那一面,正是敝人的村落。經此約有五六里,可以到那兒借住一宿。」樵夫一面說,一面向只有一線天的山谷一指。

  「承教了,但不知可有路徑?」

  「沒有路徑,但可沿小河向下走,出了谷向左一折,便可看到幾間山麓的草居了。

  「多謝指引。」文昌行禮走向小溪,走了十來步,突又回頭問:「兄台,在這兒砍松樹不嫌太遠了些麼?」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敝村的左近松樹松脂不多,不宜做松明用,這一帶的古松油脂太多,乃是做松明的上等品,敝村的人,皆到這兒採集。」

  文昌舉目四顧,果然發覺附近放倒了不少松樹,有些已經搬走了樹身,是否用來做松明卻不得而知,心中疑雲散去,回頭沿溪下行。

  樵夫衝著他的背影陰陰一笑,扛起大斧跟下,說:「客官,可需要敝人領路?」

  「謝謝,小可不敢勞駕,兄台指示夠明白,找到貴村當無困難。」文昌答,腳下加快了。

  樵夫頓了頓,片刻方舉步跟下。

  對面峰腰閣道前,有兩個黑影向這兒凝望,踞高臨下看得真切。一個黑影一崩而起,怪叫道:「混蛋!他們搶先動手了,快!咱們也下去。」

  北面不遠處,鬼魑山堂亂長髮飄飄,鬼牛眼厲芒暴射,正泰然向下趕,在谷中和兩個黑衣人照了面,兩個黑衣人不理他,向谷下飛掠。

  「咦!這兩個小輩怎麼向下走?」鬼魑山堂訝然自語,隨又一頓腳,怪叫道:「不行!他媽的,他們將人誘往下面去了,王八蛋!」他也掠向下面,捷如狂風。

  小溪流入兩峰夾峙之中,溪中有不少怪石可以行走。文昌踏石飛躍。降至溪底,兩側絕壁如削,抬頭上望,只可看到一線天光,飛猿難上。

  峽谷寬有三丈,溪水清澈,在亂石中飛珠濺玉,間或出現一些寬約丈餘的碧綠深潭,繞過三座山壁,共長四五里,遠遠地水聲如雷,但看不清三五十丈外的景物,峰巒轉折,眼看前途已盡,到時又有溪徑,幾番轉折,水聲愈來愈近,似若萬馬奔騰。

  左面山壁縫隙中,有一條溪流前來會合,直衝前面山壁,會合的溪流水量大增,下游形成七八丈的峽谷,沒有可落腳的亂石了。

  三座奇峰削立,文昌正處身在小溪會合處以樵夫的說法,該向左一折,正是兩溪會合後的去向,但根本沒有落腳點了。

  「吆……喝……」前面突然傳來一聲悠長高吭的呼叫,山谷的回聲轟然震耳。

  「哦!前面果然有人。」他的叫,也發出一聲呼叫,從溪旁的峭壁的根部披荊棘往前急走。

  不久,溪流再向右一折,前面出現了無數入雲奇峰,天光明亮,像是到了一處群峰圍繞的大盆地了。而前面的水聲援耳欲聾,似乎大地亦為之撼動,水勢洶洶向下翻滾,一陣冷霧上升,山風振衣,身上感到涼颼颼的。

  他在崖壁的樹叢岩石急走,心裡不住地想:「這兒沒有路,山村的人難道是從水中走的?水勢洶洶,而且有些地方深不可視,如何走法?怪!也許我走錯了路,這兒不可能有人走動的,連我也感到艱難哩!」

  出了峽谷,繞過了山堡,他怔住了。

  老天爺!這兒是絕地,根本不是什麼盆地,而且是一座深有三十丈高下的絕谷,寬廣約有三四里,他立身之處,是絕谷的東北角,前面是半畝地的亂石堆,右面是拔深百丈的峭壁,左首溪流對面,是凹凸不平上升千尋的古怪奇峰。溪水已盡像是覆盆向下傾倒,看不清倒向何處,但聽響聲便可猜出是一座飛瀑瀉掛下絕谷,難怪水聲令人驚心動魄。

  他不死心,也一時好奇,奔上亂石堆,俯身下望。

  我的天!那是一座雄偉壯觀的飛瀑,像是一匹巨大白練向下掛,衝入二十丈下的山脊縫之中,再洶湧下瀉,沿著脊谷的地勢滑下二十餘丈下的谷底。形成—座大湖,然後從西北一座兩山夾峙谷道流出,投入萬山叢中不見。

  那有什麼山村?那有什麼村落?見鬼,有的只是無盡的叢山,和飛鳥難度的插天奇峰,再就是深不可測的谷底、深藏,與飛翔在湖面的各種水禽。

  他只有往回走,還不知自己身陷死境,他向右轉身,基地,他神色大變。

  前面不遠處有一座狗頭形巨石,上面新刻了七個字「蔡文昌埋骨於此。」是剛刻不久的字,工具可能是刀劍。

  在這深山絕域人跡罕見的鬼地方,竟有人留字叫他死在這兒,他怎能不吃驚?

  「嘿嘿嘿嘿……」一陣怪笑聲壓下了如雷水聲傳到。

  他轉頭一看,溪對岸高峰之下,剛才指引他的樵夫正在喋喋怪笑,他在齜牙咧嘴。

  又傳來一陣刺耳的導響,直震耳膜,他扭頭一看,—渾身涼了一大截。

  在來路的山壁下,黑底白八封道袍赫然入目,像貌堂堂滿臉幻笑的七幻道,正坐在一塊巨石撫鬚微笑。

  「阿彌陀佛!」撣唱聲如同焦雷,應聲出現了一僧一俗,從削壁下一座怪石中閃出躍上石面。

  僧人是大名鼎鼎的極樂僧大方撣師,俗是挨了兩劍的玉面虎顏如玉,極樂僧的得意門人。已經半個月了玉面虎的右頰劍傷還未落痂,英俊的臉蛋不再漂亮了,可能右肋的傷口也未復原,不然臉色為何如此蒼白?他正用無比怨毒的眼神,死盯著文昌,如果文昌死在他的手中,他可能將文昌食肉寢皮,方可消心頭之很。

  對岸的樵夫將大斧向水中一丟,「彭」一聲水花四濺,水流一旋,大斧未能立沉溪底,斜飄而下,只轉眨問,便隨溪水向下傾瀉,可知水力是如何驚人,溪寬十餘丈,任何絕世高手,也休想飛越而逃。

  白鶴仙長,在下告辭了。」樵夫大聲叫。

  七幻道舉手一揮,也大叫道「請候施主覆令師,貧道今日將到五台與令師盤桓過一段日子。

  樵夫拉下了頭巾,改纏在腕上,說:「在下走不開,沒機會到五台,但當派人來信稟明師父,並為道長致意,後會有期。」說完,揚長走了。

  文昌已看清樵夫徐下頭內時,頂門前端長了一個雞卵大的肉瘤,再一聽雙方的對話,便知自己的行蹤為何會被釘上的原因了,這傢伙姓侯名松,是漢中府人氏,碧眼青獅巴隆活佛的俗家弟子,外號叫獨角獸,乃是漢中府一霸,上次巴隆活佛到漢中府圖劫欽差,便是住在他的家中,也是他將煉獄谷的高手行蹤告訴了巴隆活佛,因而碧眼青獅輕易放過了小娟姑娘。那次無雙劍和紅沙掌故意現身,便是不願小娟姑娘冒險。巴隆活佛當然知道眾寡不敵,他雖自命不凡,但也知單人獨掌和練獄谷的十餘名高手拚命凶險,同時,他又不願公然露面和煉獄谷作對,萬一惹火了不歸客方回,殺上五台山毀了他的基業,豈不太冤?所以聽從了獨角獸的勸告,忍下了一口惡氣,也讓小娟姑娘撲了個空。

  文昌從五丁神的口中,知道漢中府有這麼一個人,並未介意,想不到間接的栽在了這家伙手中。

  獨角獸走了十來步,七幻道又叫住他說:「侯施主,請轉告後面的銀劍孤星姓孫的,和黑狐令狐超小子,叫他們快點滾回去,不然將他們化成飛灰。」

  「在下定將道長的話傳到。」獨角獸答。

  兩個黑衣人正是銀孤和黑狐,他倆聽了獨角獸的傳話,再看了進路太過艱險,不想送死,只好按獨角獸的指示,到了對岸獨角獸先前站立之處,隔岸觀虎鬥。

  但後到的鬼魑山堂卻不吃這一套,仍向鬥場中搶來。

  退路己被截斷,文昌知道完了,想不到今天竟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在這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鬼地方。

  他定下心身,先著手整理身上的零碎,緊了緊寶劍的扎帶,再察看四周的地勢,已確定沒有逃生的處所了,心中反而逐漸平靜下來。

  他對生死看得淡,雖則他不想死,而且生的意志極為強烈。可是,到了非死不可時,他便毫無留戀了。』

  他心潮一陣激動,然後慢慢平靜,眼前,小娟和玉英的幻影冉冉的消失,黑魅和非我人妖的依稀形影,淡淡隱去。他吸了一口長氣,徐徐撤下碧玉屠龍劍,發出一陣晨天長笑,彈劍高歌道:「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獨尊。呔!誰先上?亡命客蔡文昌,恭候諸位的大駕。」

  對岸的銀劍孤星搖頭苦笑,向黑狐說:「令狐兄,這小於確是值得驕做。」

  黑狐不住點頭,說:「假以時日,江湖中將是他的天下,將取代令主的地位,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如果可能,我替他收屍。」銀劍孤星沉重地說。

  「我敢和你打賭,他絕不會留下屍體叫人收。七幻道在這兒下手,地方選錯了,藏寶圖將隨屍而沉,老雜毛將一無所得。」黑狐用斬釘截鐵的語音答。

  七幻道安坐在石上,掀須微笑道:「蔡施主,咱們先別動氣,好好商量商量,可好?」

  文呂哈哈狂笑,用劍遙指極樂僧師徒,說:「老雜毛,那兩個無恥狗東西,難道也是商量來的?」

  「阿彌陀佛!佛爺是念枉死咒來的。」極樂僧答,一面懷中取出一條燒狗腿,放肆的大嚼。

  七幻道緩緩在石上站起,說:「把四顆珠子放在你身旁的石上,換你的命,貧道便讓開出路,由你逃生。」

  「如果大太爺不肯呢?」

  七幻道打了一個呵欠,無所謂的說:「你會肯的,那四顆珠子並不比命重要,是麼?」

  文呂不是傻子,不管是否交出珠子;這個魔頭決不會僥他,他怎會上當?退一萬步說,即使想交出珠子,他身上也無法拿出,珠子早就送給黑魅谷真了,他豪放的大笑,笑完說:「今天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竟然大發慈悲,奇聞。」

  「不是奇聞,你的命不值半文錢,貧道殺了你也不見得光彩,我只要珠子。」

  「事實上你這狗東西像個冤魂,緊纏不捨,想殺我想得發瘋哩!」

  「誰教你不獻出珠子?交出來之後,你走你的路。」

  文昌心中一動,想試試這個老狐狸,說:「讓開路,咱們再商量。」

  「呵呵!別忘了,貧道在江湖上使伎倆時你還沒有出世哩!你想得太天真了。」

  「那就免談。」

  七幻道突又呵呵一笑,道:「好吧!沖珠子的份上,讓你碰碰運氣。」說完,躍過三丈外另一座巨石頂,伸手說,「請!」

  山風勁烈,七幻道的喪智迷香按理不可能在此使用,文昌正想乘機衝出,突見壁角後有一角綠袍一閃,晃然大悟,原來退路上早藏有人,難怪老雜毛如此大方。同時,—他也看出七幻道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想逃走那是不可能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只有河床旁山壁可讓一人攀爬的退—路,怎能脫身?何況後面還有埋伏有人?

  他死了心,哈哈大笑道:「老雜毛,你要先發洪誓,在下方信得過你。」

  七幻道委實忍無可忍,讓一個小輩迫他發誓,還像話?臉色一沉,怒叫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小狗,豈有此理!」

  極樂僧抓起身旁的碎狗骨,拋入河中站起說:「道友,你自討沒趣。我說過的,這小子不會就範,不到黃河心不死,交給我啦!」

  聲落,人已飛撲而出,禪杖一振,風雷俱起。

  文昌心中警悟,看來和尚運杖方向是截住後方,定是想將他誘離飛瀑之旁,免得墮崖而死,珠子落空。

  他已橫了心,決定找一個黃泉路上的同伴,身形右飄,退向溪旁,一聲長嘯,連揮八劍。在修為相較遠殊的高手前,他不敢用魔幻三劍,萬一傷在杖下豈不便宜了他們?要死,他也要死得乾乾淨淨,免得留下屍體讓他們吹牛。

  亂石嵯峨,長傢伙反而礙手礙腳,文昌不住竄閃,利用怪石掩身,進退電如,八劍中有兩劍幾乎得手。

  「錚錚錚!」劍砍在禪杖上,一劍一道痕,火星飛濺,杖上的兇猛反震力道,對碧玉屠龍劍威脅不大,文昌僅感到手脖子有點發麻,如果是平常的劍,不被震斷也被震飛,碧玉屠龍劍果然不凡。

  極樂僧大怒,愈看愈心痛冒火,他這支禪杖,在禹王溝已教白骨陰陽劍所傷,這時再出現傷痕,怎受得了?一聲怪叫,杖中注入十成神功,像頭瘋虎,奮勇迫進,左一記「橫掃千軍」,右一記「莊稼劈柴,」中間來一招「毒龍出洞」沉杖又變「鐵牛耕地」,勢如狂風暴雨,全力猛攻。

  「錚!錚錚!啪嗒!啪嗒!」

  金鐵交鳴聲,巨石暴裂聲,小石飛爆聲,聲聲震耳欲聾,碎石激射,煙塵滾滾,好一場驚心動魄的龍爭虎鬥,極樂僧的兇猛勁道委實驚人,掏出真本事硬功夫發瘋了。

  文昌被風迫得無法站牢馬步,禪杖在身旁的怪石上,石破天驚,兇猛無比的震撼波,令他的護身真氣洶湧浮動,碎煙石屑令他有窒息之感,身形已不太靈活了,和尚攻了七招,他已退到懸崖的邊沿。他達時想衝破杖山搶佔內側有利地勢,已經沒有機會了。

  玉面虎命中注定要葬身絕域,他眼看文昌命在頃刻,立即從右抄近,他與文昌誓不兩立,他恨深結,不親手刺上一劍,此恨難消。

  同一剎那,七幻道飛掠而來,大叫道:「要活的,和尚快退!」

  極樂憎憤怒如狂,他又不想要珠子,要活的幹啥?他要將文昌迫下飛崖跌落瀑下,一招「在龍戲珠」連點五杖,要往前左右三方,向前邊進。

  綠影乍閃,到了鬼魑山堂,張大喉嚨鬼叫:「他媽的,住手!完了!我的秋山煙雨圖。」

  他叫晚了些,慘變已生。

  文昌臨危拚命,脫手打出一把飛刀兩枚銀羽三稜箭,只感到右胯一麻,禪杖擦過右胯骨,巨大的打擊力,將他推飛五尺外,腳向下一沉,采在懸巖邊上,青苔又軟又猾,身不由已向下飛墮。

  「啊。」玉面虎狂叫,腹部丹田被刀貫入,身形一踉蹌,卻被極樂僧杖風一邊,丟掉劍展飄八文外,狂叫聲慢慢而下,躍下巖去了。

  「唉!」同一瞬間,極樂僧怪叫,肚子上插了兩枝銀羽箭,入腹近寸,護體禪功竟無法將三稜箭震掉,可知文昌已用了全力,他站立不牢,向前一撲,禪杖飛出三丈外,飛下懸崖,他死死抓住一座石根,滑至懸崖旁方行止住。

  七幻道到了,伸手一抓,抓住了極樂僧的左腳,怒火沖天的叫。「你他媽的該死!」

  他正待特權樂僧推下懸崖,身後勁風和喝聲齊至:「你他媽的也該死!」

  七幻道來不及用勁將極樂僧推下,那會分了勁道,而且會慢了一剎那,丟掉抓住的左腳,挫腕、旋身,出掌,向壓如山勁道全力拍去。

  「砰」一聲大響,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嗤」』聲坐倒地上,恰好坐在極樂僧的雙腳上。

  「哎喲!」極樂僧狂叫。

  穿慘綠色大袍的鬼魑山堂,飛退八尺外,鬼眼中綠光一閃,長髮飄飄,右手不住地顫抖,一字一吐的說:「雜毛,咱們以後算,你的珠子我的秋山煙雨圖,全付東流,我好恨。你他媽的什麼地方不好動手?卻跑到這兒來獻寶。呸!你這狗娘養的該死!」

  罵完,扭頭便走,步履不穩。

  兩敗俱傷,七幻道也無力追趕,破口大罵:「姓山的老狗,咱們仇深似海,會有結算的一天。」

  極樂僧腿都嚇軟了,腦袋就在懸崖邊沿,水珠冰涼,濺在他臉上令他束然而驚,往下一看,只覺頭暈目眩,爬起吸口涼氣虛脫地叫:「這小狗可惡,他竟想拖我下去陪死,王八旦!」他拔掉三稜箭,按住傷口說:「這小狗的暗器果然厲害。」

  七幻道內腑受傷,不敢往下看,說:「走吧!枉費心機。」

  「我賠上了一個得意門人。」極樂僧氣極地答,他還不知七幻道想要他的命哩I

  對岸,銀劍孤星和黑狐呆在那兒,不住抽冷氣,銀劍孤星低聲說,「可惜!鬼魑山堂如果用雙掌,豈不妙哉?」

  黑狐搖搖頭道「他才不傻,犯得著也貼一條命,假使用雙掌,三敗俱傷,咱們便可高枕無憂,確是可惜,快走!免得七幻道和極樂僧找咱們滅口才糟呢!」

  文昌並末受傷,右胯骨被杖擊中挨得起,只是無法消去衝力。身不由已向下飛墮,「砰」一聲暴響,跌入飛瀑之中,瀑水奇冷,巨大的壓力帶著他向下沉落。

  「砰」一聲大震,玉面虎顏如玉的屍體也下來了。

  水勢一緩,他趕忙收了劍,雙手亂抓亂撥。

  手腳活動困難,水力萬鈞,活動不易,他不知天在那兒、地在那兒,瀑水將他裹住,白茫茫呼吸困難,心向下沉,沉得他眼中發黑。

  「完了!墮下去不粉身碎骨才怪。」他想。

  他正處身在飛瀑的邊沿,轉眼間便下去十來丈。

  飛瀑內側衝擊在一座凸出的岩石上,水向外擠湧,文昌身在外側,被水帶動往外冒,頭恰好出了瀑外。

  他頭腦昏沉沉,但仍和死神掙扎,猛地吸入一口真氣,手無意觸到紮在腰的飛爪百練索。

  人在生死一發中,如果能保持靈台清明,他定是超人,這種人太少太少了,文昌就是這種人。本能的拉開套勾,全力扔出,他無法分辨方向,只有本能的亂扔。

  飛爪百練索如細指,是絲繩纏牛筋所組成,長短沒有一定的規格,一般說來,功力高臂力夠的人,可能至六丈左右,可以飛抓五丈高的飛簷,頂端有一柄八寸長的影爪或五爪的鋼勾。文昌的飛爪長有五丈,這是江湖人的法寶。

  飛爪投出去了,但他仍向下急劇的沉墮,完了。

  施家一行人,正緩緩攀上劍門關。

  七幻道,極樂僧,鬼魑山堂,在北面不遠處一處山村內養傷,兩批人一在村北,一在村南。

  紅沙掌和小蘭小惠一群人,正通過了牢固關往南飛趕。

  文昌死中求生,扔出了飛爪百練索,人仍向下飛墮,隨水下河。

  練索一振,他身軀一頓,只感到肢體如裂,氣血脫體,昏眩和奇痛無情的向他衝擊,眼前一無所見。

  但他的求生意志特別堅強,雙手疾伸,抓住了練索,向上拉,以便減輕腰帶上疼痛,凶猛沉重的水力,沖得他無法抬頭用勁。

  總算他命不該絕,身在瀑布的邊沿,身軀被水沖得不住轉動,搖擺,有時會擺離瀑布,讓他呼吸。

  良久,昏眩感退去,眼中已可分辨景物了,旁邊就是絕壁,下面兩丈左右,便是瀑底。瀑布衝在下面的河床上,水花水拄激起兩丈多高,然後沿傾斜峻急的河道狂瀉而下,直至二十丈的谷底深淵。抬頭上望,他已經被衝下二十丈左右了,飛爪抓在瀑布外側的石縫中,救了他的命,假使沒抓牢,或者他不是在瀑布旁跌下,落在河床底部,不粉身碎骨也會變成扁鴨。

  他等到精力恢復。雙腳一登,人便向外蕩,離開了瀑布,蕩出丈餘貼在石壁上了。

  石壁上青苔滑不留手,幸而岩石倒是不少,他丟掉練索,開始向下爬,爬下了河床的石崖。

  他仔細打量下面這段二十丈餘長的湍急河道,不錯,沒有向上衝騰的水浪,證明河底沒有阻道的巨石,兩側山崖無法攀越,他只好從急流中脫身。

  他解下濕轆轆的包裹,改緊在胸前,向下一滑。順水向下漂流,他的水性了得,胸前又有包衣讓身,只片刻問,便平安到達湖中,包裹在河底摩擦,這時已完全毀壞不見了。

  他游向湖心,橫渡四里闊的湖面,到達北甬出水口,這一帶水勢平靜,他鼓勇順流而下,河流在群山中轉折,愈來愈則險,但他小心翼翼向下游,深信總會流到有村寨的地方。

  流出出水口,由於水勢平緩,他感到心中一懈,精力迅速地消失,先前在生死存亡中掙扎,求生的意念令他付出了全部精力。水沖、砸撞、攀爬、急泳,他無意想到其他的事,唯一的念頭是趕快脫險求生。這時,命拾回來了,逃出了死神的掌心,精力也全部付出了,緊張恐怖的感覺消失無蹤,精神一鬆,毛病都來了。

  首先感到無比的疲乏,睏倦。其次,力道逐漸消失,手腳不靈光了。最後,最令他痛苦的屍毒又在體內發現作啦!假使在逃生時發作,他早就粉身碎骨,活不到在。

  昏眩感剛開始衝擊,他大吃一驚,河寬約十五六丈,兩側全是懸崖削壁,下面深不可測,水面雖平緩,但下面的流速似乎很急,由山壁激起的回波和旋流,也想當凶險,屍毒在這時發作,不是死路一條麼?

  河流愈來愈窄,河床也逐漸大幅度的下降,水流開始洶湧了,繞過一道山壁,河面急劃下降,激流衝向一座河溝,然後向左一折,形成一座險灘,水聲轟隆而鳴。

  他在昏沉中衝向河溝,眼前黑暗徐徐掩到,痛苦開始了。他心中發冷,奪力前衝,並絕望的大叫:「蒼天保佑我,我不能死在這兒,不能!」

  雙手一陣急劃中,突然觸及河溝上擱著一段枯樹,枯樹的一端浮在河面,被他抓住了,一衝之下,水力將他往下帶,帶動了枯樹,枯樹滑下河中,人和樹同向下游漂去。

  他在死中求生,雙手抓住枯木,利用神智仍清的片刻,解下腰帶將自己綁在枯樹上。剛綁好,由於疲勞過度,他終於昏厥在枯樹上人事不省。

  不知經過了多久,他在一陣刺骨奇寒中悠然醒來。

  他發現天色已經快黑了,自己身處在一座綿長的山谷中心的河灘上,下身和枯木的另一端仍泡在水中,河水奇冷。落崖是午間,他在水中竟泡了將近三個時辰。

  「這是什麼地方?仍是無盡的群山哪!」他喃喃地叫。

  用麻木的手解開腰帶,拖著快失去知覺的下身,他掙扎著爬上灘岸,這是河谷中的碎石灘,奇石嶙峋,野草零星,散佈在石縫和灘上的泥沙上,遠處半里外,是山麓的叢林,河左右全是連綿起伏高入雲裡的峰巒,獸吼聲此起彼落之外便是沒有人煙的洪流世界。肚中饑餓,但他已無法走動覓食,找到一處石旁的草叢,脫下衣褲靴巾曬在石上,在飢火中燒中沉沉睡去。

  天亮了,他在飢餓中醒來,曬在石上的衣褲仍是濕淋淋地,兩雙插有暗器和幻電劍的皮囊泡得皮漲,和短簡靴一般濕淋淋,百寶囊中全是水,火折子失了效,路引觸化了,娟姑娘留給的紗巾皺成一團,上面的字跡不見了。

  「真夠狼狽的。」他想。

  活動活動筋骨,還好,沒成殘廢,他看到赤裸的身軀上疤痕纍纍,不由搖頭苦笑,每一塊疤痕,都證明他曾經和死神打過一次交道。

  他先不管其他的事,開始打坐練無極氣功,足足練了一個時辰,方從渾然忘我中返回現實。

  首先他必須找食物壓下飢餓,便伸手到身後石旁去摸碧玉屠龍劍。在荒山中尋食,不帶兵刃怎行?

  劍失了蹤,手撈了個空,他吃了一驚,扭頭一看碧芒入目,有人說:「好劍!雖不能削鐵如泥,卻可抗拒千古神刀的砍擊。」

  那是一個赤著上身,肌色如古銅的雄壯中年人,像一頭發育完成了的雄獅,國字臉龐,劍眉虎目,大八字黑胡,身畔倚著一柄沉重巨大的鶴嘴鋤,粗大的胳膊肌肉如填如丘。持劍下指,虎目中冷電四射,冷然打量著文昌的赤裸身軀。

  文昌的身材同樣高大雄壯,但色澤淡紅,沒有大漢的古銅色澤,看去似是一白一黑,大漢生得結實些。

  「人同樣好。」文昌泰然地答,在劍尖前,他毫不在意,其實心中有點緊張,他必須冷靜的應變,必須找到機會脫出劍尖的控制,坐在地下等劍尖刺入,划不來。說完,作勢站起。

  大漢哼了一聲,手伸出半分,劍尖貼肌了,說,「不許動,小子!這把寶劍尖和鋒都不太銳,但刺破你的咽喉卻不費吹灰之力,我還不想你死的太快,乖乖地坐好,少打歪主意。」

  文昌倒抽了一口涼氣,雖則仍不放棄找脫身的機會,卻不敢妄動,碧玉屠龍劍冷氣森森,劍氣直迫內腑,他豈敢妄動?裂嘴淡淡一笑,說:「看兄台的氣宇風貌,絕不是低三下四的無名小卒,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迫人。委實令人失望,這把劍確是寶劍,點在咽喉下確是令人毛骨悚然,挪開點好不好?我不欣賞你這種威脅手法。」

  大漢似乎一怔,被文昌沉靜從容的神情所驚,說:「你這小子還笑?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文昌確是在笑,敝著嘴問:「老兄,你寶劍在手,還伯我這赤手空拳身無寸鐵的人?呵呵!我未免大估高你了。」

  大漢徐徐收回劍尖,怪叫道:「好小子!你比當年的我更狂更不畏死。」

  文昌本想乘機掠走,但機會已愈來愈多,用不著擔心了,死神已離開了他,笑意更濃,說:「不錯,在下確是狂,更不畏死,昨日午間從三十餘丈飛瀑上墮下,飄流半天,幸而不死,死有何驚哉?我餓得心中發慌,你知道,像我這種十九歲的少年人,一天一夜未進飲食確是殘忍的事,怎樣?有吃的麼?」

  大漢將左手劍鞘舉起,碧芒一閃,擲劍入鞘,手法極為高明,說:「聽你說,定然是從三山飛瀑跌下絕谷湖的人,流了近百里而不死,確是福大命大。」

  文昌已緩緩站起,突然接口道:「在下闖過不少鬼門關大鬼不敢拘,小鬼不敢留,當然福大命大。你他媽的壯得像條大牯牛,擲劍入鞘的手法證明了你不是庸手,卻用劍指著在下的喉嚨上科威風,豈有此理?我揍你。」

  聲落拳出,柔身猛撲,鐵拳如電,出手不留情,「砰砰砰」三拳擊實,兩中左右頰一中小腹。

  大漢「嗯」了一聲,被擊退三步,口角現出了血跡,一聲狂吼,丟掉劍兇猛反撲,左拳右掌捷如電耀雷擊,在剎那問回敬了三拳兩掌。「撲」「拍撲拍撲」連聲暴響,搶回退出的三步,奪回八尺地盤。

  文昌三拳得手,滿以為大漢定爬不起來,心中一高興,未免疏忽了些,手中一慢,正想張口大笑,卻末料到大漢突然回敬,速度驚人,兇猛結實的打擊接二連三,—拳拳在胸腹肩勁記記落實,打得他難格難架,昏頭轉向回手乏力,最後一掌他用肘斜撞硬接,方才迫退震出,脫離對方的拳成力圈。

  大漢用拳肩撩下口角的血跡,咬著牙叫:「好小子,你的拳頭夠快夠重,相當高明。」

  文昌的口角,也流出了血跡,雙手箕張作勢欲撲,一步步迫進,也咆哮著說:「你也不弱,咱們來個高下。

  大漢卻搖手叫:「不必了,咱們棋逢敵手,打起來勢必兩敗俱傷,不但耽誤了你重回花花世界的行程,也耽誤了我的莊稼,拾起你的零碎,到我那兒去填你的五藏廟。」他伸出粗大的手,又道:「相見也是有緣,咱們交個朋友。」

  文昌收了勢,走近說:「一言為定,在下正需要朋友。」

  兩條粗胳膊則挽上,使用勁向前壓扭,渾身肌肉崩得統統怒突,腳下逐漸下沉,拼上了勁。

  兩人力道相當,半斤八兩。片刻之後,身上開始冒汗,相對一笑,方徐徐撤勁,大漢放手;轉身拾回鶴嘴大鋤,說:「去罷!不必穿衣,三十里外才有人煙,目前這兒除了鷹犬之外,便是我兩個孤魂野鬼。」

  「沒有人煙,最妙不過。」文昌答,將衣物拾奪抱起來就走。

  河谷左面,繞過山嘴,便可看到一條向東北行的小河谷,群峰夾峙之中,一線清流婉蜒而出,與大河流會合,向南一瀉而下。

  兩河會合處左面的奇蜂下,有一塊伸入河畔的小平原,大約十餘畝,近山腳處怪石嵯峨建了一座小木星,平原上,種了無數高約八尺的蜀葵,一株株挺拔粗壯,大過海碗,遠看不到奇異,但走近便看出異處,莖間的花大遇飯碗,瓣有十數層,全是重瓣上品,這時正是蜀葵的花期,花團錦簇美不勝收,按五方排列每一方有一種顏色,朱紅、紫紅、非紅、白、黃登高一望,一片黛綠中,五色花海爭奇鬥艷。

  左面山坡,巨大的古木全被砍倒。樹根有些已被挖出,開出一片灰土坡田。文昌指著前面的花海,笑道。「老兄,這些玩意兒就是你的莊稼?」

  「不錯,我化了八年心血,才種出這些名種蜀葵。」大漢面有喜色的答。

  「觀賞呢,抑是賣錢?」

  「不許問。」大漢變色的叫。

  「抱歉,我多問了。」文昌聳聳眉,笑答。

  兩人穿過花叢,進入用巨木茅草所搭的木屋,屋中都是些粗糙檯凳,兩側有木架,上面擱著砍刀巨斧花鋤獵叉等物。

  一張獸皮大床旁邊擱了一張大弓兩袋箭,一把古色斑斑的古劍,後一進是廚廁,有用竹竿導來的清泉。

  大漢將鶴嘴放上木架,打開兩扇沉重的木窗,道:「這兒就是我的家,廳房臥塌全在— 塊兒,你貴姓?我替你弄些食物來。」

  文昌將雜物放在門外的石堆上,一面說:「我姓蔡,叫文昌,食物多弄些,我覺得可以吞下一條牛,肚中咕咕叫。」

  不久,大漢取出一些山芋,野葛根,黃精,和一條鹿腿,兩雙山雞,全是用水烹熟了的,放在木桌上,拖過兩條木凳,坐下說:「吃呀,還是熱的。」他用手撕肉,大口往嘴裡裝吞下一塊肉,又道:「我姓張,名華。你怎會跌下絕谷湖的?那兒接近棧道,卻從未有人煙出現過。」

  「她媽的!別提了,幾個老王八誘我到那兒交手,一不小心便被打下飛瀑,假使我不是福大命大,早就粉身碎骨和閻王爺攀親啦!」文昌答,抓起熟山雞大口往肚裡裝,連骨帶肉一起啃。

  「你準備幾時重回花花世界?」張華問。

  「不!你幾時離開?」文昌反問。

  「你問我離開?」

  「是的,我想鳩佔鵲巢,這地方確是不錯,是隱居的好所在。」

  「喝!你小子想佔我的巢?」

  「我的意思是……假使你願離開的話,我卻求之不得,我不想在近期重入江湖,安逸三兩年。我可以替你照顧那些鬼花……」

  「住口!不許提我的花,我也不想走,你來早了些,晚來兩年的話,我便留你在這兒與鬼為鄰,與蛇蟲禽獸為伍,你高興怎樣都行。」

  「真不巧,我也想在兩年後再走,早來了兩年。」

  「你真不想重回江湖?」

  「我為何騙你?」

  「躲避仇家?」

  「不!練功驅毒,我被人用歹毒的掌力擊傷。」

  張華吞了幾個山竿,說:「你很豪爽,這樣吧,今晚做一張床,有的是木料,留下來咱們做伴,兩年後各走各路怎樣?」

  文昌伸過一隻雞腿,笑道:「先謝謝你收容,敬你一腿。請注意,我的腿上功夫不弱,日後打起來,你要小心我的腿。」

  「別忘了我的拳掌,咱們半斤八兩。」張華抓過雞腿答。

  食畢,張華到了屋外,說:「你有兩年勾當,我必須先將附近的地勢和你一說。沿河流往南,三十里有一個山窩裡的小村,叫做安谷場,屬劍州江油司管轄,其實卻接近龍川丘場司,這條河,是培江的文流,由這兒向東南五十里,便可到小劍山。小劍山東距大鐵山三十裡,你該知道你目下身何處。在這兒,沒有米吃,每三個月,我到安谷場購些油盤和日用品,除了山藥黃精,吃不到蔬菜,飛禽定獸滿坑滿谷有,取之不盡。再者,不可問。我只能告訴你,八年前,我和一個心愛的女孩子鬧翻,那時我二十五歲,血氣方剛眼高於頂,也放浪形骸。我另一個好友,在江湖中名聲不太好,也窮追這個女孩子,卻不想徐圖,竟欲霸王硬上弓,惹火了那女娃娃,一怒之下從大劍山打到小劍山,那時,我也聞風趕到,左右為難,論功力,兩個大男人聯手,也鬥不過那女娃娃,我也無法勸阻,我那位朋友沒命飛逃,逃到這兒吃了一劍,就死在近水際的河岸旁,女孩子餘怒末消,惡狠狠找上了我,我愛她是一片真心,除了訴說滿腔愛念之外,我沒和她動手。她刺了我一劍,說我花言巧語。說男人都不是東西。又說,假使我真是問心無愧,不是虛情假意,便在這兒等上十年,我確是真心愛他的,便留在這兒了,一住八年毫無怨憂,她是四川人,最愛蜀葵花,所以我種了一大堆,你只要知道這些便夠了。」

  文昌哈哈笑,說:「你守上十年,她是否答應等你十來年?」

  「沒說過,但我知道她會的。」

  「她怎知你果真在這兒苦守十年?」

  「那是我的事,她是否知道,那是她的事。」

  「一廂情願?」

  「你少管!」張華大叫。

  「好!好!少管。傻子。」

  「收回你的話2」張華咬牙怒叫,要動手了。

  「好,收回就收回,你不傻,一點也不傻。咱們還有兩年相處,打不得。」文昌含笑答,一場風暴無形而散。

  張華回屋取出砍刀,說:「我替你做床,你可以玩上一天,但不可亂跑,河對岸二十里外有一座山谷,住了一個怪老人,手腿十分高明,劍術通玄,不時會溜到這兒迫我動手印證,性情古怪,遇上他夠你受的,最好看見他便溜入林中躲避。」

  「我們鬥不過他?」文昌若無其事的信口問。

  「不行,他只用兩個指頭運劍,我便只有招架之功。」

  「我倒想攔他一攔。」

  「有機會的,只要你不怕挨揍。」

  兩年,不是太短暫的日子,江湖中由於煉獄谷高手齊出,尋找亡命客蔡文昌,因而凶魔斂跡,江湖平靜了。誰也不知煉獄谷的人找文昌有何用意,恩耶?仇耶不知道,不知最好不究,落得無事一身輕鬆。

  非我人妖目的己達,誰也不再找他。

  七幻道和冷蠍高飛,在江湖廣又決鬥了兩次,不分勝負。

  無盡谷和九宮堡,先後火拚了三次,沒有結果,黑白兩道兩敗俱傷。

  鬼魑山堂仍暗中死纏黑魅谷真,因為他並未能證實黑魅己將半幅秋山煙雨圖送給了文昌。

  七幻道仍在籌措他的建立大觀宮的計劃,奔走江湖不擇手段找金銀。

  歲月如流,兩年快過去了。

  現在的文昌,不但和張華結了深厚的交情,也和對岸的怪老人相處得不錯。

  怪老人自稱姓梅名壁,不僅劍術通玄,內力也超凡人,練有一種極為詭異的陰柔掌力,可以隔紙熔金。全力一擊,可以碎碑摧樹。他極為賞識文昌的魔幻三劍,在起初兩月中,拼鬥了十二次之多,文昌奈何不了他,他也無法化解文昌的魔幻三劍,兩人竟打出了交情,反而成了忘年之交,互相切磋,也指導文昌用功。

  兩年來,文昌在內力修為上進境驚人,己將體內的餘毒迫至經脈末梢,但未能排出體外,他必須重出江湖,找到練有可以排出體內難物神功的明師,或者找到了千載交籐拾回自己的性命了。

  將近兩年中,奇毒不再威脅他,但他知道,假使有外物誘發體內的遺毒,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他必須為自己的生命奪爭,呆在荒山中是無望的。

  無極氣功已出現高原現象,進至一定限度便停止不前,進步極緩,他知道,那是體內余毒在作怪,全身經脈不澈底暢通,想練至三花聚項的境界,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目下仍難禁受不怕任何可破內家氣功的兵刃和掌力的打擊。

  但一般說來,兩年的時光使他的功力突飛猛進,劍術更是境進驚人,魔幻三劍的精微所在已被他澈底摸清,已得到劍道神髓了。

  早春正月末梢,張華首先離開了,十年之期已滿,不見他心愛的女孩子前來,他忍不住了,首途踏入茫茫大江湖去找他心目中的愛侶。

  第二個離開的是怪老人,臨行他告訴文昌,要文昌再煉無極氣功三年或兩載,必須突破目下的高原現象,不然將日趨下游,功力將日漸退步,在江湖闖蕩,是無法靜下心煉功的。

  但文昌不以為然,反而提前離開了。

  二月壬申,是初一,距他來到兩年之日尚差兩個月,為了趕快尋名師和千載交籐,他毅然結束離開了木屋,張華走了不過五天,沒有了同伴,也是離開原因之一,三個人走了兩個,他不走怎成。

  跨過異仙橋,距四川的首府成都整整十里,向右一條小溪,通向一座被蓖林修竹圍繞的小村莊。這座小村莊座落在稻徑時中央,看不清裡面的情況,田中水滿,但還未到插秧的時節,農夫們驅趕著牛,在田中忙碌。

  文昌打扮得像個落魄江湖人,青布包頭,青直裰,青布夾燈籠褲,爬山虎快靴,背包裡擬囊,腰帶上繫著不起眼的碧玉屠龍劍,這幾天,為了置行裝和填肚子,身上的銀子只剩下五兩了!他無法將自己打扮得像樣些,必須找門路補充行旅了。

  他站在三岔路上,向裡外的小村莊虔誠的合掌垂首,喃喃的低禱道,「施姑娘,祝福你平安,人世滔滔,只有你是個不屬於這世間的凡人,我虔誠的為你祝福。」

  路旁,兩個老農,奇怪的注視著他,他走近兩位老農,抱拳行禮道:「兩位老丈請了,小可向兩位打問一些瑣事。」』

  一名老農壽眉抖動,驚然問.「客官要打問些什麼?小老兒希望能為客官效勞。」

  「請問這兒可是駟馬橋村。」

  「正是駟馬橋村,嘮!這客官不是就在這橋頭麼?司馬相加的題石就在這兒。」

  「啊!那麼前面這座小村就是施家村了。」

  「客官,那正是施家村,小老兒就是施家村的人。」

  「前年初春,曾任西安府參政的施大人攜眷返鄉,目下不知景況如何?」

  老農突然高興的笑了,說:「那是小老兒的族侄,去年已由祠堂公舉他作村長,目下精神朗健,比早年作官受閒氣好多了。」

  文昌不能問施姑娘的事,一個不認識的人打問別人的閨女,怎成?反正施大人已經到家,其他的事不必過貝了,抱拳一禮,說:「多謝老丈指教,小可告辭。」

  另一個老農突然歎口氣,自語道:「做官如不昧良心當然受氣,但做—個善良小民,又何嘗真正的快活?」

  文昌聽出話中有因,扭頭問:「請問老丈莫非貴村也有麻煩?」

  「麻煩怎能沒有?」

  「老丈可肯見告?老丈不可懷疑小可外地人心懷不善,小可乃是西安府人,早年受施大人照顧,途經貴地,只想知道施大人是否健朗安泰,別無他意。」

  「哈哈!看客官堂堂一表,滿臉正氣,怎會是為非作歹之徒?今年初正,我那侄孫女玉英,由她爹陪同趕城西南三里李太守祠進香,遇見了東門惡霸言康,麻煩……」

  「有何麻煩?」文昌急問。

  「那狗東西已四十出頭,第二天便遣媒前來胡鬧,要聚我那侄孫女為第五房姬妾……」

  「可惡!」文昌突然大叫。

  兩老人吃了一驚,但仍往下說:「我那侄孫女被迫在月初帶小弟遠走他方,到夔州府雲縣避禍去了,目下方能太平無事了。」

  「那姓言的老狗是何來路?」

  「乃是府城之霸,人稱他為綿城之虎,與蜀王府有交情,所以不怕一個退職的參政。」

  「他住在那兒?」

  「東門外江畔,批把門巷和望江樓之間,在碼頭附近,他有一座當鋪,和兩處貨行,有十八條大船,專跑成都重慶兩府。在城內,更有五座樂局,四間綢緞莊。」

  文昌舉步便走,走了三五步,扭頭沉聲說:「請轉告施大人放心,言老狗在這幾天中,必受天譴,報應臨頭。」

  說完,拔腿狂奔。兩個老人張目結舌,莫名其妙。

  成都,也叫綿城,城中街道整齊,白石路面令人耳目一新。城郊,風景如畫,如果沒有花樹玲瓏點綴便不算是成都的子民,城外大江環繞,城內二江穿城,城內外交通,陵上共有七橋、市橋等等。水上,四通八達,城內外皆可行舟是一座四周有百里乎疇的水城,這兒的花木如錦,最著名是山茶,石砂落雪海棠花,桐花、芙蓉、旗節花,千葉刺的榆,長樂花茶麻花等等,而木成的織錦緞更為天下知名,九壁天下錦無雙。

  商業區在東門和東門外,是水防碼頭的所在地。

  望江樓,在東門城外,這兒是水陸碼頭的繁華區中心,是識別親友的好地方,也是唐朝名妓薛濤的故居,樓下有浣箋亭,薛濤井。粉紅色只可寫八行的小箋,便是這位名妓所造的名貴產品薛濤箋。其實,薛濤箋不一定是粉紅色的,當時稱為薛濤十色箋,特別光勻十分名貴。

  從望江樓往左走,有吟詩房,什錦房,浣箋亭,再過去便是枇杷門巷。綿城之虎言康的府第,便在距望江房不遠處,背城面江,佔地約有三里方圓,府第連雲,亭合花樹遍地其間。大門外,是一座高大的閣門,高掛起一塊大扁,大書「雲陽郡言」。這說明他是古雲陽郡三姓之一,三姓是,委、言、幸都是怪姓。

  文昌怒火上衝,他自己可以忍受別人所加給他的污蔑,卻無法忍受任何人加在施姑娘身上的侮辱。施姑娘在他的心目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神,綿城之虎是什麼東西?豈有此理!這傢伙真是不想活了。

  施姑娘到五雲陽避禍,必定是到白頭山煉獄谷找方小娟去了,他倒是放心了,決定先殺綿城之虎言康再說。

  他氣沖沖地進入北門,想從皇城的東西轉出東大街,

  豈知他在氣頭上,不想問路,趕錯了。

  通過十來條大街,前面街道已盡,一條小河流水很長,橋上行人廖落,河對岸,柳樹成蔭,一叢叢修竹迎面搖晃,三五隻小舟優閒的上下漂浮,漿聲伊啞。

  他也不找人問問,走上了木橋。

  驀地,對岸街角傳出幾聲怒吼,橋上的行人全部驚疑地吼聲傳來處看去。

  他不管別人的事,已是近午時分,天空中陰沉沉地,像要下雨,必須先尋客店安身,然後再行找綿城之虎算帳的大計。

  街口湧出十餘個青布包頭的大漢,狂風似的追著一個弔客眉迷糊眼的中年人。中年人足下凌亂,口角有血跡,顯然已受傷不輕,吃力的奔上橋頭,追的人已經快要接近身後,吼聲刺耳:「要活的,別讓他跳河,淹死了太便宜了他。」

  中年人拼全力向前急行,後面的人抓了空,不等中年人行出三步,追得人突然騰身飛撲抱住了中年人的雙足,貼地撲倒。

  「唉……」中年人大叫,向前撲倒。

  兩個人全倒了,後面人一擁而上。

  真巧,中年人的肩膀十分接近文昌的左足旁,擁上的人必須繞過文昌,方可搶入,奔得最快的傢伙不願繞,一把抓住文昌向外推,一面大吼,「滾開!龜兒子。」

  文昌正在火頭上,來很好,信手一把抓住來人凌空她出,飛越扶攔向河裡掉,「撲過」暴響聲中水花飛濺,好漢落水。

  後面的人大吃一驚,有人大叫:「賊黨來了!上!抓住他。老二,快下去救老七。」

  叫聲中,四個人同向前撲,氣勢洶洶;像是惡狗槍骨,文昌一聲狂笑,喝聲「來得好」!雙掌疾伸,「分花拂柳」,左右猛撥,然後,左行拳,發如電閃,右插花,回宮右手。

  「卡勒勒」一陣暴響,木扶欄左右俱被擊斷,四人撞倒了扶攔,「撲過過」接二連三往河裡掉,「唉喲喲,驚叫聲呼起,四個人不堪一擊。

  一不做二不休,文昌當眾撲出,一名大漢首當其衝,居然反應很快,左掌上拔,右掌來一招行天炮,迎攻文呂的臉門,因為文昌個兒太高,所以仰攻。

  文昌右足切入,閃電似的扣住大漢的右手脈門,用兩分勁反扭,大漢「唉」一聲狂叫,大旋身向後轉,腦袋向下俯,屁股向上翹。

  「滾」文昌大吼,飛走一腳,踢住大漢的屁股蛋。大漢「平」一聲向前行,撞倒了一名同伴,兩人抱在一起跌倒,鬼叫連天。

  十四個人一照面,五個落水,兩個往地下爬,另外七個人臉色大變,扭頭便跑,有人叫:「叫黃師付來捉賊,快……」

  確是快,眨眼間便逃回對岸,文昌扭頭扶起中年人,夾住問他:「老兄支持得住嗎?」

  中年人的弔客眉掛得更低更難看,臉色青灰,虛弱的說,「兄弟,你快走吧,等會他們……別連……連累了你,我還挺……挺得住。」

  「他們是些什麼人?」文昌問。

  「綿城藥局的夥計,言大爺的爪牙。」

  文昌心中大喜,問:「他們為何打你?」

  「賤內重病在身,吃該店的藥,前後花了幾百兩銀子,已經羅致俱盡,賤內的病一無起色。方才至藥局肯求帳房先生方便,豈知……」

  文昌夾著往回定,一面說:「忍著點,咱們從長計議,尊駕的住宅在何處?走!」

  這人自稱姓王名守,是一名船夥計,家住東南角城根下,本來該由對岸向左走,但追急了只好過橋逃命。文昌夾著人沿河往左走,從另一座橋直趨王守的住宅。

  這是一棟貧苦民的木屋,骯髒凌亂。王守的妻子患的是胸滿腹漲,下身水腫,一求便知是營養不良,水腫加上腳氣病。

  文昌先替王守用推血過宮術疏導所受的傷,再替他的妻子用針,在陰陵泉,三里下針,更在湧泉穴合下。開一下單方。掏出剩下的五兩銀子,說:「嫂夫人的病不要緊,服三次藥便可以,以後注意調理,吃得好些不藥可治,這兒你不能待下去了,這老狗會來找你,你暫時找個地方藏身。」

  王守咬牙切齒地說:「小可已無路可走,只好鋌而走險。我一位朋友在職江之碧手下混日子,早就勸我入伙,小可顧慮太多,一直沒聽他的話。好!我走。思公……」

  「別管我,我送你一程。」文昌答,心中大喜,可找到路子接近岷江水賊了。

  玉守背著他的妻子,毫無留意地破門而出,直趨江邊,向靠在碼頭上的一隻小船叫道:「五哥,送我出城,勞駕。」

  小舟穿越東南角進入外江,下放華陽。

  小舟順流而去,王守安置了妻子,在船頭替文昌引見,並向所遭遇的事故向五哥說了,文昌說算了,沒通名。

  五哥姓林,名雙全,年有四十餘,豺頭環眼,身料結實而粗壯。他一面划船一面向文昌道:「老弟,你的口音像是關外人?」

  「不錯,在下西安府人。」

  「西安府有一位近年崛起的豪傑,與老弟你是本家,叫亡命客蔡文昌,老弟……」

  「在下正是亡命客蔡文昌。」

  「我的老天!我……我沒問……問錯?」林雙全張口結巴地叫,船也忘了劃。

  文昌找出幻電劍一場,再取出一個銀羽三稜箭,說:「你沒問錯,這些玩意大概曾經見過。」

  林雙全突然爬倒磕頭,驚喜的叫:「怨林某有限無珠珠,罪過罪過。」

  文昌拉起他,自己親自划槳笑道:「在下冒昧,林兄包涵。」

  林雙全神采煥發,接過漿說:「普天之下,論英雄豪傑,在我們水陸黑道朋友中,只敬仰兄台一人。敝舵主氓江之鰲任光,久仰兄台大名,只恨無緣可尊顏,不知兄弟可肯給小可為兄台引見舵主的光榮麼?」

  「貴舵主月下在何處?」文昌問。

  「原來安舵在眉州青神縣青衣河,目下就在下游不遠。」

  「理該拜望貴舵主,相煩林兄引見。」

  林雙全大喜,往下說:「首先,兄台定然樂意知道敝長上的立場,我們這些人不是水寇,只收些水錢湖口;不屈任何人管轄,黑旗令主管不了我們四川水上同夥的事和買賣,我們這些人,上至舵把子,下至望水夫,都是好兄弟,也都是鄉親,除非我們願意,沒有人敢於軀策我們的人,其次,便是有關錦城之虎言老狗的事,那傢伙有十條船,養了一批身手高明的水陸打手,一向不將我們這批人放在眼下,舵把子早就想請他吃板刀面,只是沒有機會下手。早些天,那鬼兒子的爪牙翻江鼠嚴鎮遠,竟弄翻了我們四條船,舵把子一怒之下,已經集中全力要報仇雪恨。明天一早,龜兒子的十八條船裝滿藥材下放重廣府,我們要一網打盡。」

  文昌呵呵大笑,笑完說:「你們真瘋,那龜兒子家財數千萬,弄了他十八條船,像是拔了他一根汗毛,有屁用,他還用重金請來亡命徒和你們拼老命,呵呵!最好的辦法就是割斷他的喉嚨。在下拜會了貴舵主之後,今晚到成都去取他的金銀,不鳴則已,鳴者驚人,要干,就干個痛快。」

  不久,小舟折入了一處葉竹密佈的河彎,駁入小河道。葉竹密佈的河岸上,突然傳來一聲怪叫,有人大吼:「慢來,哥子,格老子風浪好大。」

  林雙全呵呵大笑,舉起手左右一揮,叫:「哥子,風歇,浪頭大。快傳信息,亡命客蔡英雄蔡文昌駕到。」

  竹叢中,竹哨長鳴,三長一短。小舟輕快的向裡滑,左盤右折逐漸深入。

  不久,五艘快艇如飛而來。第一小舟上,一個身披伴搭,下穿短褲,青布包頭,背繫雙股短插的精壯大漢,站在船頭手搭涼蓬向這兒看,竹哨傳信只能傳出來了來要人的消息,卻不知來者是誰,所以他不住眺望。

  林雙全划艇迎上大叫道:「亡命客蔡英雄,前來拜會舵把子。」

  精壯大漢吃了一驚,突然大叫:「哥子們,迎客!」

  五條小舟一字排開,一聲大喝,每條小舟之上的枝漿,全都向兩側架起,像是長了八條長腿,五條小舟排列的整整齊齊,在水面漂浮。

  「那一位是亡命客蔡老哥?在下岷江之鰲任光。」精壯大漢高叫。

  文昌站立在船頭,抱拳行禮道:「江湖後學蔡文呂,特地前來拜會任舵主。」

  任光突然飛躍而起,小舟僅略一浮動。他像一頭海鷗,輕雲的飛驚三丈空間,落在文昌身前,小舟略前,但人站立如山,伸出大手怪叫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只恨無緣識荊,幸會幸會。老天!老兄為何不先派人前來知會一聲?」

  文昌也伸出大手,兩條胳膀一抄,把住了,笑道:「來得魯莽,舵主海涵。」

  「別客套,請也請不到你老兄的大駕哪!雙合,加快些。」

  六條小舟如脫弦之箭,向內河飛駛。

  文昌在岷江之鰲口中,終於發掘他與綿城之虎中間的秘密。原來綿城之虎言康野心勃勃,不但要一把抓住岷江上下游的財源,更想組成一批黑道潛勢力,替他賣命撐腰,但岷江早已由任光一群人盤據,必須收買或暗中幹掉任光才能如意,可是,任光不是用金錢可以收買得了的英雄人物,暗中派人暗殺,也找不到出沒無常的任光,因此一來,綿城之虎只好明裡動手,出動爪牙和任光的弟兄為難,抓住了一律格殺,見船就沉。

  岷江之鰲任光不是省油燈。也高手齊出,奮起周旋,數百弟兄悄然到達成都附近,準備動手一決雌雄。

  但府城中不能動手,動手必定引起官府的注意,在蜀王府附近,官員們提心吊膽,一切以王爺的安全為要務,風吹草動,也會令府大人心驚膽跳。假使有匪徒敢在府城火拚,還了得,即使出動全府的軍民大舉圍剿甚至罷市,府大人也會辦到的,因此,決不可在府城附近公然火拚。而綿城之虎奸似鬼,他自己在府城納福只派爪牙出面,任光確是無法可行,只好在先弄十八股貨船上打主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46:20

錦城之虎有三個忠實走狗,都是了不起的水陸高手,有一個更是出身峨媚的了不起的人物,叫白髮蒼猿羊宮。另一個是江湖惡賊鬼影子孫明,是去年投入綿城之虎府第的惡賊。第三個走狗叫翻江鰲於靖,水上能耐出類拔萃,身材像個大肉球,尖腦袋凸大嘴,力大無窮,可以不用手便將小舟弄翻。

  文昌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官府為難,他認為,錦城之虎料定岷江之鰲決不敢在城中動手,府第中戒備不會太緊密,也不可能將所有的人手留在宅院中,高手必定留在當鋪東局,或者在大押上押貨,正好動手。

  天色剛黑,數十艘快艇鼓漿上邀,除了破水的聲音之外,快艇中靜寂如死。

  三更初,所有的快艇先後在對岸河彎中會齊,一一躲入江岸的蘆葦中,然後有三條快艇,悄然從枇杷門巷江岸向下淌。

  城門入黑即閉,城外沒有夜市。遠處望江樓下,近百艘大小船隻靜悄悄,燈中燈明滅,船外人影隱隱。

  三艘快艇在綿城之虎的地段外停泊,半擱在竹葉旁的淺水中。文昌領先躍上江岸,向緊跟身後的岷江之鰲說:「任舵主,請記住,不留活口。在下也知太殘忍,但事在必行,不得不如此。但進入宅院之後。如不是練家子,制住便了,不可亂殺。我先走一步,舵主可分派人手包圍宅院,聽招呼再入室行事。」

  聲落,他像一個幽靈,沒入花樹叢中。

  不久,前面出現了丈餘高的圍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探道,不問路,大膽地飄身而入,進入花圃暗處,果樹森森的外花園中。過了外花園,接近了屋旁的一座假山,遠遠地,便看到兩個更夫高舉著燈籠,打著二更兩點的更綁,沿屋旁小徑走來。看光景,小徑在假山前,兩個更夫必定經過這兒繞出前面的廣雁。

  錦城之虎府第連雲,大大小小不下四十間,分散在各處,家丁並不多,所以只能看到各處的燈光,卻聽不到人聲,夜風抖哨,除了更夫鬼影俱無。

  文昌藏身在假山後,兩個更夫一前一後逐漸走近。

  「篤篤篤!彭彭!」三更兩點。

  文昌悄然欺近後面的更夫,聲息全無,神不知鬼不覺到了更夫的身後,伸出巨靈之掌,從頸後猛扣。他的手大指長,一扣之下,中不便不奇,扣住更夫的耳後雙藏血穴。左手疾伸,接住了更夫,將昏倒了的更夫輕輕放倒,往前跟進。

  前面的更夫不知身後換了人,左手提著燈夾著鼓,左手舉鼓錘,等候同伴打三更,他打點。

  沒聽到同伴打更綁的聲音,他感到奇怪,信口問:「老四,你又想偷懶了……嗯……」聲出人到他右耳門挨了文昌一劈掌,怎能不倒?

  文昌接住了燈籠,將人拖向假山後放倒,一捏入中穴,再在靈台穴上拍了一掌,更夫慢慢醒來。

  文昌一把扣住對方的咽喉,將燈籠迫進對方的雙目,右膝壓上對方的肚腹,低聲喝道:「想活,乖乖地聽我,想死,你可以大叫。螻蟻尚且貪生,你不會嫌活膩了吧?」

  更夫心膽俱裂地嘎聲叫:「好漢,有話好說,輕……輕點……」

  文昌手指略鬆,往下問:「言老狗住在何處?你不會令我失望吧?」

  「在……在後面近……近江旁的……的賞……賞江閣。」

  「假使你說謊呢?我怎麼信得過你?」文昌厲聲低問。

  「好漢……可以回……回來殺……殺我。」

  「護院教師和老狗的爪牙白髮蒼猿現在何處?」

  「在……在裝貨的大……大船上。」

  「這一帶設有機關埋伏麼?」

  「賞江閣下……下面,設……沒有陷坑和……和串地阱。」

  「你帶路。」

  「小人……人不……不敢。」

  「那麼,大爺只好殺了你,你帶不帶路。」

  「好,小人……小人領路。」

  文昌在更夫的啞穴上拍了一掌,遞過燈籠說:「你啞穴被制,叫不來了。希望你自愛些,我確是不想殺你,但如果你玩花樣我看不值得,我必定教你下地獄。走!更鼓繼續往下打。」

  更夫渾身顫抖,幾乎腳不是他自己的,一步一挪,恐懼地強壓心頭在前領路。

  岷江之鰲率領的人,全在頸下圍了一條白巾為記,上身精赤,只穿一條犢鼻褲,文昌並未赤著上身,他穿半褡,也在頸上圍了白巾。將近賞江閣,他將燈籠向後晃了兩次圓圈。不久,岷江之鰲到了。

  「先把住所有的大宅,伺機入屋制人。任舵主,派八位哥子跟著我。」文昌低聲交待。

  不片刻,其他的更大和看門護院全都制住了,各處都有用更夫的燈籠傳來信號。

  錦城之虎活該倒霉,二更天他才從望江樓返回府第,一天之內,他主持火拚岷江之鰲的大計,所有的高手全留在十八艘大船上,準備明早下邀大舉。他做夢也末料到。岷江之鰲的消息比他靈通,棋高一招搶先下手,更到了一個膽大包天的亡命客蔡文昌,直搗他的內府賞江閣心臟重地擒賊擒王。

  賞江閣面向江南,樓高三層,飛簷獸角高挑,雕樑書棟極盡奢華,比遠處的卷地望江樓更為輝煌。原來這兒有三名身手高明的護院值夜,但真正在外巡視的只有一名,其餘兩人在閣下睡大頭覺。二層是歡宴賓客的所在,沒有人住。三樓伸向江心,但事實與頭二屋分開的閣樓,安置著兩位如夫人和十數名歌妓美女。平時,徐了錦城之虎本人之外,不許任何男僕接近。雖三歲小兒也不行,只有十來名僕婦丫環上下招呼。

  文昌挽著更夫領先踏向賞江閣的大門台階,其餘的人分佈左右近藏身,事先已摸清了陷坑埋伏的所在,伺機入樓。夜色茫茫,月黑風高,正是動手的好機會。

  岷江之鰲派人在江邊,用孔明燈向對岸打出了燈號。對岸悄然滑出數十條大舟,箭似向賞江閣下駛來。

  文昌剛踏上台階,虛掩的大門閃出一個黑凜凜大漢,走到門外便厲聲道:「呔!打更值夜的是誰,怎麼亂闖?」

  「大事不好!」文昌低答,向上急走。

  「怎麼……哎……」大漢驚叫,一枝銀羽三稜箭已射入他的咽喉,只叫了半聲,根本沒聽清文昌所答的話,糊里糊塗便一命嗚呼。

  文昌也大出意外,想不到一名相當了得的護院如此草包不中用。他猛地大旋身劈出一拍,將身後的更夫擊倒,抓起更夫的領巾綁上手腳,向後低叫:「上!」聲出人閃,經入一燈如豆的外庭,順手取回屍體上的銀羽箭。

  岷江之鰲應聲率人槍入。逐屋向裡搜去。

  不久,三樓臨江的一面,燈光不住閃動。一群小舟循光迅速地靠了岸,無數水賊蜂捅而上。

  不久,小舟盛滿金錢寶物,悄然向下游發邀。

  賞江閣的右側不遠,是一度佔地約十餘畝的梅林,中間堆起了一庫巨大的假山,山左下方是荷池,山右高處建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閣亭,一塊大匾高懸門上,有兩個漆金大字「梅亭」。

  亭下,約有四十名男婦老幼,全都捆住了手腳,用衣衫包住頭。亭中,錦城之虎座在一張虎皮交椅上,腦袋不在脖子上,卻掛在飛簷下。亭柱上,有人用鮮血寫了十個大字「為富不仁,武斷鄉曲者戒。」

  賞江閣三樓錦城之虎的華麗房間裡,一座燭台放在大床上,床上堆滿了易燃衣物,火焰下一寸左右,靠了一朵紅紙花,假使燈燭燃至下一寸,必定將紙花引燃,紙花也必定引燃下面的衣物,不問可知,賞江閣必將被火星光顧,一寸燭,需要兩刻時間,那時,小舟群順江而下,該已到了華陽附近了。

  賞江閣在四更時大火衝霄,白髮蒼猿聞訊率人趕到時,已經不可收拾了。

  錦城之虎暴死梅亭,腦袋高懸亭角的消息傳出,府城大震,官府有一陣好忙。

  白髮蒼猿怒火如焚,問清更夫所看的情況,明白了九分,第二天朝霞初現,十八艘大船向下游急放。他知道,岷江之鰲不會放過他,必定不顧一切前來下手斬草除根。江湖之間的利害衝突,恩怨分明,尖銳而毫無妥協的餘地,不是你死我活決不會輕易罷手,更沒有不了了之的情形發生。

  文昌不管白髮蒼猿的事,但岷江之鰲怎肯罷手?用江湖道義向文昌促請,文昌便捲入了是非之中。當然啦!夜劫賞江閣的事是他策劃的,他沒有理由一走了之丟下不管,他必須處理善後。

  白髮蒼猿的船速度緩慢,徐徐下放,要招引岷江之鰲前來上鉤。

  第三天,船過嘉定州,始終不見岷江之鰲的爪牙出現。白髮蒼猿有他的打算,四川他已無法立足,早晚要栽在岷江之鰲手中,他無法用一生的精力從事日久提防殺星上門的防範工作。唯一可靠的做法,是將岷江之鰲宰了。如果不可能,便利用十八艘大船值兩三千兩銀子的貨物,作為日後開創基業的本錢。樹倒猢猻散,錦城之虎死了,他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他是個江湖無賴,如果真是英雄,也不會替府城人人側目的惡霸錦城之虎作倀。

  過了敘州府,便超過了岷江之鰲的地段。白髮蒼猿感到十分失望。也感到十分欣慰,失望的是未能一報登門做案蔑視他白髮蒼猿的奇恥大辱。欣慰的是用不著和岷江之鰲擠命了。

  敘州府以下,不是岷江之鰲的勢力範圍,這一段直到重慶府,水上朋友立不住腳,是官府防範極嚴的平靖江面。所以事實上,這一段行程是三不管的平靖地帶。重慶府以下,便有江湖朋友橫行了,從三峽始,直至南京的上游,靠水吃飯的英雄好漢多如牛毛。

  十八艘小舟從敘州府開出,順江而下,距大船群約有兩里地,以稍快於大船的航速行駛,眼看接近了大船群。

  小舟中段設有竹船篷,看不清船中的景象。第一艘小舟中,船中靠艙門處坐著蔡文昌對岷江之鰲說:「任舵主,這一段江面不禁夜行?」

  「是的,所以他們不在敘州府過夜。」岷江之鰲答。

  「下游最適於動手的地方在何處?」

  「瀘州江安縣的長灘,或者棉水口附近。」

  「船到那兒該是什麼時光?」

  「明日午間。」

  「午間不行。再往下呢?」

  「必須到合江縣附近才可下手。」

  「好,咱們決定在合江下手,超過他們,咱們在前面等,請打發兄弟們的小舟在重慶府等候。」

  岷江之鰲哈哈大笑,說:「老弟請放心,船到重慶府,我保證三峽的分水鯉陳業陳舵主已在那兒恭候老弟大駕,他會派最好的快舟伴送老弟。」

  上弦月已經降下了西山頭,夜風蕭蕭,洶湧的江流嗚咽,已經是三更正了。十八股大船乘風破浪東下,破水聲打破四周的沉寂。船頭的夜航燈不住搖晃,掌舵老大目不轉瞬地注視著前面的滾滾江流。船首,每一條船上都有兩名守夜人,不住低聲細語,訴說著過去的風月遺痕。

  驀地,第一艘大船船頭突向左一擺,船身一陣搖曳。舵樓上的舵公,夾然大叫道:「糟了!糟了!舵斷了!」

  船首兩個守夜人已發現不對,一個大聲咒罵;「你他媽的是個死人?船要翻哩!舵柄斷了,你龜兒子不知道趕快換一根?」

  「不是舵柄,是舵,舵不見了,舵……」舵公絕望地叫。

  流更急,沒有舵,船成了無主宰的水上落果,扭來扭去,時橫時直,速度銳減。

  艙中大亂,人聲鼎沸,水夫們向外跑,亂成一團,丟了舵,在船家來說,一輩子也難碰上一次,碰上了不手忙腳亂才怪,加上江流很急,不亂天才奇怪。

  第二艘大船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黑夜中看不真切,等發現前面大船的夜行燈轉了頭,舵公才著了慌,火速扳舵柄向左推,或從右方超越,一面竭力大叫:「左滿舵!龜兒子你……哎呀!怎……」

  這位舵公想叫前面的大船往左移,他自己卻在一推之下,手上突然感到壓力驟失,連人帶舵柄沖在左舷上撞,「砰」一聲大震,倒在舵樓上鬼叫連天。原來他的舵也不見了,舵軸空轉,用力過猛,怎不大糟?

  船上大亂,水夫和貨客全都驚起向艙外竄。

  「哎呀!糟!糟!撞上了。」有人驚惶地叫。

  果然撞上了,轟一聲大震,船首攔腰撞上前船的右舷,船板折裂聲驚天動地,狂叫尖號之聲震耳欲聾。

  第三艘大船的舵公,在前面驚叫聲還未傳到之前,正手扶舵柄舉目遠眺,還不知大禍將至。一個黑影從後舵爬上了舵樓,是岷江之鰲像一只狸貓輕雲地從右面爬上,突然翻入舵樓。

  舵手恰好扭頭回望,突然發現有人入舵,驚叫道:「咦!你……你是誰?你……嗯!」

  岷江之鰲一閃即至,一掌擊中舵手的左太穴,膝蓋急抬,「噢」一聲頂中舵手的小腹,兩記沉重的打擊,舵手怎吃得消?應聲倒地。

  岷江之鰲掌握了舵柄,船以直撞向前面兩船的中間,勢逾奔馬,以萬鈞之威向前猛衝。

  前面的驚叫聲傳到,艙中大亂,有人衝出船首,便發現危機已迫在眉睫。有兩個大漢驚叫,向後艄飛驚,一面大叫:「怎麼啦!為何不轉舵……」

  「轟」一聲大震,三條船撞在一塊兒,第一艘大船開始解體,有不少人紛紛被拋落水中。

  岷江之鰲一聲不吭,丟掉舵柄,以龜鷹入水的身法向江心飛躍,水花一旋,形影俱杏。

  第四艘大船開始有人奔出,突然有人大叫「不好」,—底艙進水,糟了船底有……有鬼怪,有鬼……」

  「水下有人弄鬼,有人弄鬼……」另一人大叫。

  船逐寸下沉,搶救已來不及了,雖然繞過了三條大船相撞的地方,但走不了三五里,水已漏進了艙面。

  十八條大船中,只有三條能安然衝出危境,未受損害。

  第一艘脫險的大船,艙面血肉橫飛。那是第八條船,白髮蒼猿坐鎮的賽舟。

  江面大亂,前後的大船都先後出事,叫號聲雷動,他的船到平安無事,但所有的人已全部驚起,在船首瞪著眼。所有的水夫各就各位,八支大槳架起了。

  艙面上,白髮蒼猿白髮飄飄,火眼中厲光閃閃。論年紀,他不過四十出頭,但天生的少年白髮令他顯得蒼老了許多,一雙火眼和窄腮突嘴的怪象,令他得了白髮蒼猿的外號。在峨眉俗家門人中。他是個最爭氣也沒出息的。個。爭氣的是他所學有成,技壓同門師兄弟,沒出息的是他在江湖混了一二十年,依然兩手空空,做大戶人家的護院保鏢。

  所賺來的銀子全都買酒喝了,他為何有火眼,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緣故。

  他的左邊,站著鬼影子孫明。這傢伙答應了七幻道向文昌奪那四顆珍珠,但他怎敢向敢於與十三怪物做對的文昌動手?離開了西安府,便逃到四川找地方安身,進入了錦城之虎的府第,主要是想避避風頭,免得七幻道要他的老命。

  右邊,站著身材癰腫怪誼的翻江鱉於靖。這傢伙不愧是水上高手,看了前面的船被撞毀的撞毀,下沉的下沉,便知道岷江之鰲來了,火速脫掉衣褲,抓起一把分水刀,向船後大叫道:「右滿舵,右舷倒槳,左槳加快,衝上河灘。」又扭頭叫:「岷江之鰲王八蛋來了,弟兄們注意艙面,在下面水中……」

  黑夜中,除了自保之外,無能為力,無法兼顧其他船手,他要下去認自己的船。聲未落,一條黑影突然踏上了船首,艙面火把照亮,人影一出現便沒有再出現。

  那是一個身穿青綢油水靠的高大青年人,背上有劍,玉面朱唇,大眼睛神光奕奕,那傲世者的略帶諷嘲性的笑容,令人感到從他身上發生一種可以懾人的無形氣質,有三分孤傲,七分驃捍,站在船首的艙板上,水淋淋地向眾人傲然冷笑,「什麼人?」船手說:「哎」

  狂叫聲搖曳而下「撲通」兩聲水響,冒失鬼飛下了江心。群人只感到來人大手一伸一扔,便將人扔下水中,全都大吃一掠。白髮蒼猿晃身邊出,沉喝道:「閣下是岷江之鰲的……」

  「在下是任舵主的朋友。」來人朗聲答。

  「尊姓大名?」

  「亡命客蔡文昌」

  群人臉色大變。白髮蒼猿火眼亂翻,大吼道:「你一個江湖晚輩,好大的狗膽……」』

  文昌用一聲冷哼打斷他的話,突然晃身搶入,鐵拳上下齊攻,連攻五拳。

  白髮蒼猿不愧是出身單門正宗的峨眉弟子,雙掌急如狂風暴雨,化去五拳更回敬了三掌,兩人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換了兩次方位,似乎勢均力敵。

  但火限人已一眼看出白髮蒼猿棋差一著,文昌的拳風隱有風雷之聲,力道兇猛無比,兩次換方位,都是白髮蒼猿處於被動,化招時略現錯亂,也不敢正面化招,所回敬的三掌,都是在飄掠盤中旋抽冷子出手的。

  鬼影子孫明像似鬼,他一聽是蔡文昌便感到心中毛髮。近兩年來,文昌失去蹤跡,目下再次重現江湖,比往昔當然更了得,他怎敢對自己的老命開玩笑,一聲不響便往艙口退,溜之大吉。

  翻江鱉已看出危機,再往下拖,白髮蒼猿危哉!他一擺分水力,掄出大吼道:「弟兄們上,拿下這小輩。」

  艙面不夠寬闊,高手相搏,不但進退如風,盤旋以電,圈子也大,怎能容得下幾個人合圍動手?但翻江鱉已發出眾多為勝的呼喝,其餘的人不敢不上,只有兩面一分,冒險包抄,刀劍飛舞中,一湧而上。

  文昌一聲長嘯,撤下碧玉屠龍劍,碧光一閃,從右面抄出的兩名大漢便感到冷森森的劍飛已經壓體,同聲虎吼,兩把分水鉤狂野地飛上半空,兩大漢感到碧茫已臨面門,百忙中火速後退,「僕」一聲,臂部撞在船舷上,重心立失,驚叫一聲,翻跌下江去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將右面的人迫下江中,立刻回身反撲,劍向後揮,沉喝震耳欲聾叫:「你也下去,滾!」

  「錚」一聲暴響,白髮蒼猿迫襲文昌的長劍向上蕩,碧茫一吞,劍尖已光臨咽喉之前了。

  「不見得。」翻江鱉怒吼,像一個光珠從下滾入。假使文昌宰了白髮蒼猿,雙腿便可能送給翻江鱉了。

  「你先下也並無不可。」文昌沉此,劍向下落。

  「錚錚錚!」分水刀連揮三刀,砍在下沉的碧茫上,火星直冒,分水刀出現了三個缺口。

  翻江鱉只感到虎口如同火烙,有血沁出,奇大的反震力從刀上循臂震向心臟,馬步虛浮,連退五尺,吃力地旋出碧茫的光罩圈,臉色大變,額上青筋跳動。

  「呔!」文昌吼聲震耳。

  「啊……」左面兩名大漢狂叫,向後退,「呼呼」兩聲沉響,撞倒在舷牆之下,爬不起來了。

  船夫們不敢出面,艙面上動手的人,全是錦城之虎的手下,片刻間便折損了四名,只有六名高手在場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左右急截,一面和中間的白髮蒼猿及翻江鱉硬搶,凶悍如獅,碧芒飛騰。

  船頭堆物甚多,四名把槳水夫已經丟下大槳躲到後面去了。前面門如火如荼,刀光劍影飛騰。後艄突又傳出殺聲,岷江之鰲率人爬上了船坊,控制了舵樓,舵又向左岸急駛,那兒泊有接應的從舟。

  船首大局已去,文呂一把劍主殺了全局,六名好漢包括了白髮蒼猿和翻江鱉,已無法近身相搏,只能在外圈游鬥,激鬥似已過去,在找機會重新再來致命一拳了。

  這時,翻江鱉反占船首,白髮蒼猿堵住船艙一面,左右各有兩名大漢,六種刀器搖舉,腳下緣緣移動。

  文昌站立在中間,右腳急移兩步,右側的兩名大漢火速退向一側,不敢進招。

  「呔!」文昌沉叫,突向船首回頭猛撲。

  「噹噹噹」金鐵交咋響,翻江鱉連揮三刀,方將襲來的一劍化解,一退再退,已到了船首江神寶座之前,已是船首尖端,再退便會下江了。

  白髮蒼猿了得,抓住機會立刻撲下,劍影飛旋而出,令人心魄的劍飛厲聲刺耳,無數的劍尖攻向文昌的後心,「追星逐月」絕招出手,果然兇猛潑辣,銳不可當。

  文昌本可將翻江鱉邊落江中,但身後劍氣壓體,船也這時向左扭,浮沉中上不易控制。如果再出一劍,必定難以照顧身後,雖不至於落江,也必定失去地利身處危局,毫無疑問會失去有利的局面。

  「來的好!」他大喝,大旋身一劍疾揮,「噹」一聲崩開襲到後心的劍影,乘勢踏進,「魔幻三劍」出手,但見碧茫連閃,連人帶劍往對方劍影上鑽入,碧茫再吐。

  「刷」一聲,翻江鱉的分水刀砍中了文昌先前的虛影。文昌已不在那兒,一刀落空,刀尖距文呂的背心還差三寸,這一刀白用了。

  同一那間,「啊」一聲厲叫,白髮蒼猿的一條右臂,連同長劍跌落在艙下面。

  也似在同一那間,碧茫回頭反撲,「噹」一聲暴響,火星激射,人影倏止。

  翻江鱉一刀落空,立刻再迫進,剛躍進兩步,碧茫已指向他的胸口鳩尾大穴,他只好全力一刀砍向碧茫。豈知砍中了碧茫,碧茫並未格開,刀反而往側方反震,碧茫已經貼肌。他為了保命,只好雙手連動,全身推力相抗。哪知不但沒將碧茫推開,劍尖反而入穴三分,冷冰冰的劍氣,令他心膽俱裂,閉下眼站穩,絕望地說:「命該如此,不死在水中卻死在船上。」

  另一名大漢見有機可乘,悄然衝下猛揮一刀。

  文昌收回劍,沉喝道:「下去!在水中等我。」

  喝聲暴起,人化龍騰,從下丈餘方回頭反撲,「當當」兩聲金鳴,接著是一聲慘叫。

  高手在群毆中,必須眼觀四面八方。大漢從後進招,逃不過文昌的神目,讓鋼刀經過腳下,碧玉屠龍劍凌空反擊。大漢百忙中擠刀招架,已來不及了,兩刀沒封住,碧茫已在第三刀將出的剎那間擊中了大漢的天靈蓋。

  白髮蒼猿的右臂已斷,不得不逃命,向後奔向艙門,拾好遏上伸出雙股短叉的岷江之鰲,叱聲入耳,「姓羊的,你的末日到了。」

  文昌的喝聲,也同時到達,「任舵主,饒了他,讓他赳合峨嵋門人,找我亡命客蔡文昌,不必趕盡殺絕。」

  接著,水聲震耳,翻江鱉和文昌先後躍入水中。

  峨嵋江之鰲突然一閃而至。

  白髮蒼猿已知大事不妙,忍痛奔向船舷要往水裡跳。

  雙股短叉幻化一道電茫,飛射白髮蒼猿後心,「撲」一聲貫入脊心,白髮蒼猿砰然倒地。

  岷江之鰲向前一腳踏住白髮蒼猿,抓住叉柄冷笑道:你這龜兒子早就存心要拔我這眼中釘,我怎能饒你?斬草除根,萌芽復又生,蔡兄弟仍是任某的好朋友,他對頭滿天上,已經夠麻煩了,任某豈能讓你再糾合峨眉門人和他為敵?你該認命了。」

  雙股短叉拔出,鮮血激射,白髮蒼猿吁出一口長氣,身軀一陣痙攣。過來一名赤膀大漢,抓起屍體丟下江裡。

  另三名大漢已陷入包圍,仍在死撐。岷江之鰲大吼道:「斬草除根,不留活口。」

  他向水中注視,黑夜中,看不出水中的情景,但他卻看到十丈外上游有人浮沉,文昌的幻電小劍光時隱時沒,他是個重友情的人,深怕文昌放走了翻江鱉,後患無窮,忙向身旁的手下叮嚀一番,飛躍下水。

  文昌和翻江鱉正在追逐,翻江鱉試了兩次,發現文昌的水性比他高得多,手中的小劍近身了兩次,他的分水刀已被砍斷了三寸刀尖,令他毛骨悚然。

  之後,他開始逃命,從水面循上江底,再從江底浮下江面,一陣追逐,他仍難脫身。但在黑夜中,躲閃極易,水底更黑,伸手不見五指,文昌想迫近進招也非易事。

  翻江鱉全力逃命,向江底急潛。後面,文昌象條魚,銜尾緊追,兩人之間,相距約在五尺左右。

  下到江底,翻江鱉用腳一蹬江底巨石,從相反方向反射,只剎那間,便遠到丈外。文昌剎不住勢,扭頭反追,已經失去了翻江鱉的蹤跡了。

  翻江鱉水下能耐果然了得,他抱住一塊江底巨石,手腳平貼,不用勁不划水,文昌便聽不出水聲,向下尋找。

  片刻,翻江鱉放了手,隨手漂流,漂了二十餘丈,吞了兩口水壓氣,直至確實知道已脫離了險境,方慢慢浮出水面。

  之後,亡命客重現江湖的消息,便由他的口中傳出。江湖大震,峨眉的門人,大舉搜索岷江之鰲,但岷江之鰲早已將錦城之虎的無數金銀珠寶均分了,散了伙,天茫茫,何處不可易身?峨眉門人白忙了一場。但他們不死心,大批高手紛紛東上,要尋找亡命客蔡文昌算帳。

  文昌在重慶府換船,一葉輕舟下放三峽。他這次從四川上行,首先是要探聽施姑娘的消息,姑娘已到了雲陽,據猜想,姑娘定然是煉獄谷暫避風頭。但在未證實之前,他仍難放下心事,必須到雲陽走走。

  他這一艘輕舟,是三峽之雄分水鯉陳業的快艇。陳業安舵重慶府,早接到岷江之鰲傳來的手書,一切安排停當,盛意款待來客,一見如故。

  文昌在重慶府逗留三天,立刻告辭出川。分水鯉和岷江之鰲親送出忠州,殷殷道別而回。

  輕舟下有八名專走三峽的水中高手,舟行似箭,直放雲陽。當天入暮時分,在雲陽上岸。三峽禁止夜航,必須在這兒泊舟過夜。

  文昌憶起方小山曾經說過,要找他可至城裡三峽藥行使成。晚膳罷,他交待划舟人一聲,換了一身青直裰,獨自進入南門。雲陽城的南門,須在二更正關閉,與其他州縣不同,因為這兒是上下船隻的宿站泊所,為了方便船上的客商,所以開放到二更。

  這是一座北山南水的小城,前對大江,江對岸是張飛廟,據說張飛的腦袋就葬在那兒。北面和東面,星羅棋布建了三十餘口鹽井。城南碼頭下,泊了數百艘大小船隻,卻有三分之一是運鹽船,鹽在這兒裝船,上放湖廣西面,是五溪河谷,地勢極底,形成業山中的魚米之鄉。

  由於是舟船的停泊所,而且盛產井鹽,雲陽事實上不比東面的府城差,入夜市面相當的繁華。

  三峽藥行在南大街,距城門不過十問鋪面。很好找,一問便知。

  如果在這兒看見任何一個江湖人,向他打聽白頭山煉獄谷的去向,他必可如數地告訴你該如何走法,最後也必定好意地告訴你,還是不去的為好。當然啦,假使是煉獄谷方家的朋友,又當別論。

  文昌不想到煉獄谷,他不願在生死未定餘毒未除的今日,跑到煉獄谷博取方家的憐憫,更不想在這時重見方姑娘,使自己的心中激起波淵,雖則方姑娘的背影仍經常打擾著他,中午已近,但他不能也不願在這時相見。他處身在徘徊之中心念道:「快兩年了,也許,她和小山弟已料定我死已不在不安,江湖人的命運,注定是可悲的,在生死難料的時候,免得見了方姑娘後,令人懷念,他們是否仍在懷念我呢?」

  他不知卻是為了他的失蹤,煉獄谷的人大舉動重出江湖幾乎鬧翻了天。

  方小山已經長大了、成了一個健壯的少年,昨天才從湖廣回到谷中,同回的還有黑鐵塔,他成了煉獄谷的上賓。他的傷已經早就養好了,他和方小山走遍了萬水千山,但文昌的音訊卻如同石沉大海,兩人的心情十分沉重,打算過了三五天,再到江湖中打聽。

  誰也沒想到文昌已到了雲陽,鬼使神差錯過了。

  鬼影於孫明已逃到了湖廣,不敢將消息外傳。

  翻江鱉逃向峨眉,還末將文昌的事傳出,所以江湖中還不知道亡命客重現江湖的消息。等到消息傳到雲陽煉獄谷,已是半月後的事了,煉獄谷的人大舉入川,雙方背向而馳。

  文昌問清了三峽藥行的所在,向店中走去。

  三峽藥行規模並不大,左邊是櫃台,藥櫃巨大,一名掌櫃先生、五名夥計。裡間是兩名大夫,病人就診十分方便,並且兩位大夫的名氣在雲陽十分響亮。但在外表看,誰也不知三峽藥行會是煉獄谷聯絡站。

  別小看了這家藥行,所有的人全是了不起的高手,外表看去全都是一團和氣的生意人,事實都是一等的武林高手。

  文昌踏入了店門,夥計們正在忙。三名夥計在為客人撿藥,兩名在後面用大鍘刀切藥。

  掌櫃先生年約花甲、紅光滿面一團和氣,戴了四方平定帽,長衫揚揚,外面加了一件短襖。對剛進門的文昌含笑點頭,說:「客官請坐,小店能為客官效勞嗎?」

  文昌在櫃前的長度椅上落座,雙手支著櫃面,目光不在意地朗藥櫃上流看,指著寫了「跌打萬應丸」的大瓶說:「勞賀,請為小可包二十包。」

  「二十包?」掌櫃先生一楞,又道:「跌打損傷輕者每服一包,重者二包,最多三服必可復原,客官……」

  文昌突然壓低聲音道:「小可奉施公所差,特來請詢貴谷方谷主,方小姐目下景況如何。」

  掌櫃先生又是一傷,不住朝文昌打量。文昌生得獎俊,雄壯如獅,玉面紅唇的確不像下人。

  「呀?尊駕是……」掌櫃先生張口問。

  「小可仍是成都施府的護院。」

  「施府怎會有護院?老弟,你……」

  「先生有所不知,自從錦城之虎鬧事之後,敝長上深懷戒心,所以請了五名護院,小可便是其一。」

  「施大人目下可好?老弟尊姓大名?」

  「施大人目下尚稱即健。小可姓文,名武。」文昌信口胡說面不改色。

  掌櫃先生找不出破綻,就只好說:「施姑娘昨夜到達敝地,今天己派人護送入谷,文老弟不遠千里到來,請到內間待飲。」

  文昌心裡一塊大石落地,搖頭道:「小可不再打擾先生了。請轉告方小姐,錦城之虎已遭縱死,賞江閣化為瓦礫場,已沒凶險之尤。至於是否在近期返回成都,悉由谷主定奪。對,少谷主小山弟目下可好?」

  「少谷主也是昨日返回。」文昌心想好朋友安危,他走遍了天涯海角,心裡想念萬分。掌櫃先生「啊」一聲問道:「老弟怎知少谷主叫方小山?」「從施大人口裡知道的,在下告辭了。」文昌站起雙拳一禮,一身輕鬆地踏出了店門,揚長去了。

  少谷主方小山名字是乳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掌櫃先生不愧是老江湖,立刻起疑。按常情論,方嵩父女不可能把底細完全告知施大人,施大人也不會告訴一個請來護院的,他立即召來一名夥計,吩咐道:「曉平,快!盯住那人,務必查明底細。」

  文昌出了店,也知道掌櫃的起了疑心,但還不知已被盯稍,他朝南門速走。

  正走著,對面街燈光下出現了兩個極為熟悉的身影,他吃了一驚,趕忙朝人叢裡一閃,低下頭,足下加快。

  前一人是個高大猙獰的紅衣喇嘛,銅鈴眼裡碧光閃閃,手上拿著一根極重的紫金龍杖,天那,是碧眼青獅巴隆活佛。

  在巴隆活佛後面五六丈,是一個幽靈般的女人,一身黛綠衣裙,腰繫長劍。半點不假,是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冷蠍高飛,她臉上冷冰冰,別沒表情,看情形,她定是盯上了巴隆活佛,毫沒顧慮地近身盯稍,好大的膽子。

  文昌對這兩個傢伙,可說恨之切骨,但衡量自己目下的造詣,任何一人他也惹不起,越過了兩人,他心裡越發冒火,心說:「不給他們一點臉色看看,怎消得下這口惡氣?」

  他越想越火,仇人相見,格外眼紅,他開始轉身反盯住前面兩個人,一面在心裡打主意報復。如果光明正大地動手,他有自知之明,就能接下三招兩式,搞得不好反會丟掉小命,不可妄動。

  摸清了兩人的去向,他開始從對街超越,走在巴隆活佛的前面十多丈外。他身上末帶碧玉屠龍劍,穿的是小民百姓的賤服之衣,除了高大雄壯之外,並末岔眼。

  機會來了,前面有一個黑黃色竹撈把炸好的小魚起鍋。

  他快步入店,把一錠銀子放在灶上,抓起兩團麻布說:「大師傅,幫個忙,這錠銀子把你這鍋油賣給我。」

  不管大師傅肯不肯,兩手端起油鍋棄出店門,大師傅和兩名夥計呆住了,莫名其妙,抓起銀子一看,確定是十兩紋銀。

  「瘋子、瘋子、十兩銀子買一鍋油,龜兒子是瘋子。」大師傅手足無措地怪叫。

  文呂腳步放慢,等候巴隆活佛到來,油香四溢,鍋離了火,油卻在沸沸揚揚。

  行人逐漸少了,越往前走的人越少,履聲陳陣,碧眼青獅已接近身後了。

  由於行人漸少,冷蠍高飛拉近了些、已在八九丈外。文昌側首看去,心中暗叫可惜。

  在對街盯稍的藥店夥計曉平,感到莫名其妙。這位自稱是施府的護院大個兒,行徑太古怪啦!端著一鍋油滿街走,幹啥?

  碧眼青獅已到了身後不足一丈,是時刻了。

  文昌一直等到附近已沒有行人,看了真切,沉著地動用兩臂,徐徐半轉身軀,雙手一送,就把沸騰的油潑向碧眼青獅,同時大叫道:「賊喇嘛!有你快活的。」

  碧眼青獅的目光,本來是不住向兩側看望,想尋一家有美女的住宿以便今夜安身,並末留意前面有人暗算他。

  也是他命不該絕,正好轉頭向前,同時,文昌是先發聲後潑油,按武林規矩出手。

  碧眼青獅的功力已近化境,同時早已聞到油香,知道不妙,不敢用掌反擊,滾沸的油來勢兇猛,已近身直接潑來,左右閃避都難脫身,唯一的辦法是往後退,他一聲怪叫,右左袖子一震,罡風發是殷雷,人向後方即退。

  可惜,距離太近,文昌也用了全力,碧眼青獅未能全部避開油的襲擊,下身被不少的滾油潑中。幸運紅衣的下擺又寬又大,護身神功在倉促間也發揮了五成的威力,被衣擺所阻,未能近身。但兩足卻糟了,滾油一沾長褲,熱力直逼肌膚,膝以下足以上立刻皮破泡起。

  「啊……」他一聲狂叫,人向下落,立足不牢,突然坐倒在地。「噹」一聲大震,紫金降龍杖砸在青石街上火花四飛。

  文昌也吃了一驚,沒想到碧眼青獅如此了得,竟能避此一劫,一不做二不體,往街心閃出,想繞過滾油地面撲向倒地的碧眼青獅。

  可惜遲了些,後面的冷蠍高飛已經到了。

  店舖的燈光明亮,文昌的臉容沒所循形。

  冷蠍高飛本來棄向碧眼青獅,突見文昌出現,粉面一定,撲上叫,「惡盜你竟末死在洛陽祝家,今夜你的末日……」

  文昌心中一驚,這鬼女人眼力果然了得,此刻碧玉屠龍劍不在手,想硬打已沒機會,他就好暫避風頭。

  隨手把油鍋劈面扔出,怒叫道:「賤母狗,大爺日後尋你,會讓你恥辱中死去,大爺定報洛陽數劍之恨。」

  「噹」一聲暴響,冷蠍高飛用飛快的劍法揮劍去接,油鍋迎劍碎裂,鐵片飛射,口中叫道:「惡賊納命!」

  文昌跑入一家店門內,扭頭叫「賤母狗!大爺會有剝光你的一天,為期不遠了。今夜如果不是碧眼青獅走在你的前面,你就是受報的人。再會了。」

  「你走得了?」冷蠍高飛厲叫,飛撲上來。

  文昌衝進木立手足無措的店伙叢,跑入室內叫:「快攔住那發花亂尋男人的女瘋子,呵呵呵呵!」

  狂笑聲中,他消失在內廳,走上了樓破窗而去。

  冷蠍高飛也隨著厲喝之聲追入室內,但文昌的人影已無蹤。

  這時候,對街突然跑出一個身穿八封衫披鶴氅的老道,一把扶起怒吼如雷的碧眼青獅,怪叫道:「巴隆道友,你……你怎樣了?」

  文昌進入別的店內安身,冷蠍高飛沒有辦法,她一個少女,總不能追入別人的店內撒野。文昌胡說八道說得太難聽,說她是發花尋男人的瘋子,她怎麼受得了?可是又沒有法追上。

  這時,街上行人越來越多,油香四溢,人聲沸騰。她收了劍,恨恨地頓著弓鞋,切齒道:「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你跑不了的,除非你死了。」

  二樓窗口,突然傳來文昌的聲音,說:「不要臉的女瘋子,即使我死了,天下男人多的是,你何必傷心?」

  他罵得太惡劣,冷蠍高飛受不了,一聲怒叫,凜空飛上兩丈高的臨街窗口,破竊而入,可是,文昌早已溜走了,氣得她冷冰冰的秀臉變成了青灰色。女人和男人鬥口,先天上便占不了便宜。

  街心上,穿八封衣的人是七幻,他扶起碧眼青獅緊問緣由,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碧眼青獅的兩足脫了一層皮,吃力地站起怒叫道:「我沒看清他的面貌,潑了我一鍋沸油。王八蛋,佛爺要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心肝,白鶴道友,請為我追拿他,那鬼女人定然知道他是誰……」

  七幻立刻飛起追去,進入樓中,冷蠍高飛的身影,剛消失在打破了的天窗口。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破空而入。

  文昌並未定遠。他隱在另所大樓的飛簷下,星光燦爛,看得真切。

  冷蠍高飛正氣得發呆,突然身後傳出聲響,扭頭一看,看清了七幻道長。

  七幻道長也看清了是她,一對曾經大干了近十次不見勝負的死對頭朝了面,冤人相見,格外眼紅,同聲怒叫,一對寶劍風雷突起,火辣辣地在房面上幹上了。

  下面的碧眼青獅撕掉褲管,一雙小腿血紅,有些水泡已經破了,慘狀讓人心驚。他取出藥散上小腿上,撕了衣服捆傷。看到瓦面上有雙劍交錯的震鳴,以為文昌已被七幻道長攔住了,夾起紫金降龍杖,一聲怒喊,像一朵紅雲,從街心飛上了三丈五六高的瓦面,入到聲道:「交給我,我要活剝了這王八蛋。」

  「是冷蠍高飛,這女人貧道要了。」七幻道長怪喊。

  冷蠍高飛見兩個凶魔全到了,知道不妙,攻出兩劍扭頭便走,如飛而去。

  「追!抓住她我要拷問。」碧服青獅怪吼。

  兩人奮起狂追,正好經過文昌藏伏的瓦面。文昌對七幻道長恨入骨髓,怎肯放過機會?在七幻道長單足落在瓦上的剎那間,一塊青瓦全力出手擊出,他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不敢用暗器,錯過了機會。

  他現在的功力已不比往昔,瓦片飛得比聲音快,聽風聲辯器術已用不上了,七幻道長就沒想到有人從瓦簷下暗算,「叭」一聲,碎瓦片飛濺,擊中了後心。

  文昌飛身而下,如飛而走。

  「哎」七幻道長怪叫,出其不意地狠重一擊,擊得他摔倒在瓦面上,骨碌碌向下滾,滾近簷方止住滾勢。一記重擊,如果他沒有罡護身,背胸會被擊穿,大石頭就經受不起文昌全力一擊。

  想不不到在雲陽小地方,卻是藏龍臥虎之地,一夜中會碰上三個功近化境的死對頭,三個對頭都是宇內十三怪物之一,大事不妙,必須離去。文昌心中凜凜,抄道逃出上了船,向船老大問:「各位老兄,今天能否下航?」

  「小事一件。三峽水道夜航像是過鬼門關,在下在二十一年中,只闖翻了二十條船。不是吹牛,一灘一石在下全都瞭如指掌,就要蔡兄不著慌,在下敢擔保可以平安下放湖廣。」船老大拍著胸膛保證。

  所說二十年聞翻了二十條船,文昌笑了,說:「這麼說來,老兄對翻船極有經驗了!」

  「一次凶險一次乖,這才是以性命換來的經驗。」船老大傲然地答。

  「高論,高論,下航。」文昌簡潔地發話。

  船悄然滑出,滑到了中流,悄然以極速向下游衝去。八名水中英雄兩面一分,鎮靜地控制著向前航行。

  還沒到雨季,江水水位不高。三峽的起點夔州府起,一段水程事實上很安全。算行程,明晨便可衝入關門,如果起晨發航,明天必須夔州府靠岸過夜。

  雲陽城鬧翻了天,文昌卻在岳州府出現。

  他換了衣衫,內穿深蘭色勁裝,外穿深蘭色長袍,一律蘭,蘭督巾,蘭靴子。不知怎地,他對蘭的有一份深厚的感情。他記得深閨養傷的那段日子裡,施姑娘就為他做了一套深蘭的勁裝,這套勁裝雖已早就破爛丟失,他卻從那時起對蘭的有很深的親切感。

  他在城西北洞庭老店投宿,可以看到西城門,西城門之上就是大名赫赫的岳陽樓,平民百姓是不可以登臨的。

  首先,他遍訪所有的藥材店,就是沒有千載交籐,結果讓他十分失望。

  交籐,就是何首烏,千載則成形,是長生不老的稀藥。其實,這玩意劇毒的功能並不大,但它能排除體內的雜物,對生機勃勃沒有阻礙,多服之後,可以讓頭髮不白,所以起名首烏。這東西並不是稀見之物,但千載上品卻不易尋,平時就可活二三十年便自行枯死,必須獲得天地之靈氣,方可生長千年。在他的九轉玄丹中,就有這種奇藥在內。

  他在藥市中尋找,想得到必定很費勁,失望自是意料中的事,尋了一天,他有點心灰意懶。

  近來,他就感覺到真氣運行已有異象,運氣時總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逐漸有點吃力。他想:可能是餘毒已經開始在經脈末梢結瘤了,危機就要來了。

  在焦慮中,他想起該尋武林人物探問消息,也許在武林朋友中,可以尋到千載交籐。要不可以去尋玄門道士設法,修真之人對這玩意比常人知道的多些。

  要尋老道尋問,樂州府本地宮觀不多,宮觀大多在城外巴陵縣境。最著名的三座,一是府城西北嶽陽樓北邊的呂仙廟,一是三十里外君山的相山祠,一是縣南出產名茶的切湖水仙殿,最近的一座,當然是距此地不遠的呂仙廟,前往碰碰運氣豈不甚好。

  入夜時分,他系劍掛囊,外穿長衫,直走呂仙廟。

  廟在西北城角下,呂仙廟前面是一塊廣場,廣場前是一條街口和兩條巷口。一些小食攤排列在那兒,廣場中是占卜星相的場子。遊人三五成群,燈光輝煌。這兒不但是消遣地,也是遊樂場。

  大殿建築的金碧輝煌,綸巾羽扇身背寶劍的呂仙寶像高踞巨大的神龍,配有各種怪物奇鬼。二殿是八仙過海,塑像栩栩如生。

  這廟廟佔地甚廣,香火道士上百,是岳州府第一大廟。據說當年呂仙在岳陽樓題詩之前,就在這兒住宿,原來是座客店,信徒們斥貧稱工,建成了這座大廟。

  文昌走著四方步,大袖揚揚,穿越熱鬧的人群,走向金碧輝煌的廟門。

  廟門左右,古槐成萌柏林青青,設有不少茶座,是遊人歇足的好地方,也是消閒的好去處。

  在末摸清呂仙廟的底細之前,他必須尋人問清,便向右邊走去,在一座竹造茶座上落座。

  過來一名小後生,含笑躬身問:「客人請吩咐,敝處的茶有切沏茶,西湖龍井,武夷山的……」

  「要一壺切沏茶」。文昌中斷小後生的話。

  夜市剛過,遊人如即,廟中香煙了繞,但壯嚴肅穆中卻有喜笑之聲,大概呂祖本人就是一個風流神仙,善男信女們也沒有入和尚寺院敬佛祖大士般虔誠。

  不但有男人前來上香,還有女人哩!廣場中有兩處賣解場於,每一座場子都有三兩個會玩刀舞劍的女人亮相。遊人中,也不時可以看到由一群健僕護著的大嫂子少奶奶,她們來這裡燒夜香,天知道。

  響起幾聲零碎的音符,兩個俏婦人圍著桐木琵琶,依依娜娜出現在茶座旁,香風中人欲醉。

  「客人,照顧些兒。」一個左面有個美人痣的少婦,向文昌俏生生地打招呼。

  文昌看了兩人一眼,心中呼呼跳。心說:「好妖美的女人,要命!」

  兩年多沒親近過女人,他似乎忘了,辛勤的苦煉消去了他大部份時間和精力,他連想也不敢想啦!但先天上的本能,就消外力一加誘發,不請自來。

  這兩個女人確是妖美,穿的是荊釵布衣,但掩不住她們的成熟體態和美感,渾身曲線玲戲,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另一個略小些,二十一二歲右左,粉面桃腮,小口豐滿充足性感,鳳眼中水靈靈,一道目波,足以讓人揚揚如仙,忘卻人間何世。春衫單薄,露出的兩雙細腕白裡透紅,端得是我見猶憐,讓人平然心動。

  「好吧,兩位可以任意彈上一曲。」他信口說。

  兩個女人在對桌先道了謝,然後落座。年長些頰旁有美人痣的少女一面調弦,一面問:「客人,可要唱哪支小曲。」

  「隨便。」文昌依然信口答,虎目在廟門尋看,希望能看到一名香火道士,以便請店伙喚來一談。

  一陣細碎的弦聲響起,聲勢如萬馬奔騰。

  他心中一驚,定神向女人望去。

  兩女人的目光,正緊緊地看著他,似笑非笑,神情極為暖昧。

  「唔!是走江湖的有刺花兒,我幾乎定眼。」

  有美人痣的少婦突地艷然一笑,用嚦嚦鶯聲唱道:「鐵拳如電,劍上光寒……」

  天!居然是他編來賣唱,甚至連弦聲的聲符曲調也完全一樣。他吃了一驚,搖手道:「姑娘請住手,這首曲是怎麼回事?」

  弦聲突停,少女面上泛起迷糊的神情,說:「這是江湖中一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姓蔡名文昌外號亡命客所編的歌,大爺可是不喜歡?」

  文昌面目一沉,苦笑著問:「這人目下何在?」

  「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藏世了,他像一顆光亮的流星,突然而來,誰知他日下怎樣了?」

  「姑娘稱他為英雄,有說法?」

  「很難說他是不是英雄,一個人在世之時,難免毀譽交加,真正的英雄大丈夫,很難免妻不賢子不孝的,何況他一個蔡文昌?據妾身所知,八個字可以說明他的為人。」

  「請教是那八個字。」

  「亦正亦邪,亦俠亦盜。」

  「說得好,形容的正到好處,姑娘請往下唱罷。」

  「大爺真要聽?」

  這時,後面一桌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瘦小於枯,拄著一根山路杖的老人,是從四川逃來的鬼影子孫明,另一個似頭碩大的猩猩,白髮亂糟糟,腰繫長劍,面容獰惡已極。看了他的長像,便知是十惡全作的江湖惡賊吳信。

  兩入在文昌的身後入座,互相不見面,,泡來了兩壺茶,便悄悄地交談起來。

  文昌不知身後茶桌上來得是誰,向姑娘問:「請教姑娘貴姓芳名,是那一位前輩的高足?」

  姑娘眼睛一亮,笑道:「賣身幾乎走眼,原來是同道,妾姓彭,小字君玉,那是舍妹君佩……」

  文呂一楞,喂了一聲,搶著說:「原來是金陵雙妹,敬佩敬佩。

  彭君玉嗤嗤一笑,笑得花枝招展,胸前雙峰搖搖,說:「不錯,金陵雙妹,人見人愛,可人見人怕的九星妖女彭君玉,雨露神女彭君佩,你不怕?」

  文昌就呵呵一笑,說:「江湖人都是玩命的蠢材,沒有可怕的。當然啦,賢姐倆的名聲不大好,確是歹毒了些,玩弄男人於股掌之間,這就怪男人多有不是,在下就是江湖亡命客,沒有什麼可怕的,要是不信,何不座過來些?在下還得恭領兩位的歌喉和指上造詣,聽一聽亡命之歌。」

  兩女—聲輕笑,果然拖椅移位,在文昌左右坐下了,香風徐蕩,中人歌醉。

  這時,鬼影子身後的一桌,進來了三個人,兩個是少年書生,另一個是眉清目秀的小書童,穿一身月儒衣服,個子中等,眉目如畫、玉面紅唇,俊秀的面容和瀟灑的舉止,令人望而生愛。

  像這種丰神絕世少年書生,不知要想死多少待字深閨的大姑娘。

  廣場上十分熱烈的鑼台聲震耳,說話的聲浪如不甚大,是難以聽清的。所以文昌和九星妖女的談話,後面的虯髯客和鬼影子並未聽到,還沒留意,他們在商討自己的事。

  弦聲再起,九星妖女在音符飛動中間:「壯士高姓大名,能見告麼?」

  文昌呵呵一笑,道:「人的姓名,不過是便於叫喚的字號,怎麼叫都成。喝!這樣吧,就叫我亡命客好了,蔡文昌既然不在人世,我可以冒充一下,佔他一些光。」

  兩個書生看清了鬼影子和虯髯客的側影,面容一變,每一張茶桌上,背設有燈台,燈光下照得真切,無所遁形。

  兩女移椅座過去時,還被兩個少年書生發現了,玉面一寒,左首年輕一歲的書生突然推座而起,卻被右首的同伴拉住了。

  九星妖女當然也發現了兩個少年書生,先是大喜欲狂,再一看,環鼻卻輕哼一聲,嘴角出現一線不屑的冷笑,扭頭靠著文昌座下,不再理會。

  九星妖女不認識蔡文昌,聽文昌一說,格格嬌笑道:

  「好人,你呀,好不知死活。」她一個鐵指,點在文昌的左頰上不住蕩笑,又道:「你如果想冒充亡命客,有苦頭吃了,黑白道名義上的盟主要你的頭,煉獄谷方家也在找你。你吃的消?七幻道士、鬼魑山堂、冷蠍高飛等等,誰也想要你的命?天老爺!這玩笑開不得。」

  她的身子幾乎偎入文昌的懷裡了,吐氣如蘭,令文昌心中抨抨跳,他說,「別廢話,開玩笑是我的事,謝勞費心,唱啦!」

  弦聲再起,歌聲倏揚。

  兩人的親熱勁,令遠處的兩個少年書生直瞪眼猛搖頭。

  鬼影子不管任何身外事,他向虯髯客低聲說:「吳信兄,你可記得在西安府咱們答應七幻道長的諾言?」

  「怎會忘了?咱們不和他見面,管他娘。」虯髯客答。

  「七幻道長已經入川,咱們該溜遠些。」

  「那是當然之事。」

  「據我猜想,那老雜毛定然發現亡命客重現四川,所以趕去……」

  「甚麼?你說亡命客重現四川?」

  「千真萬確,我便是被那小王八蛋砸破飯碗的。」

  「好傢伙,帶我入川找他。」虯髯客怪叫。

  「什麼?你要找他?」

  「正是此意,那小王八蛋偷了我九轉玄丹,我怎肯甘休?不管明暗我必須殺他。」

  九星妖女的歌聲,尖銳高吭破空而至,壓下了一切糟雜的聲音,她已唱至最激昂之處:「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茫茫兮!唯我獨尊。」

  「砰」一聲暴響,鬼影子聽不清虯髯客的話,妖妞兒的歌聲打擾了他,一掌拍在茶桌上,茶壺杯和幾碟爪子花生抄豆滿台跳,他也一蹦而起,怪叫道;「賊潑婦,雞貓狗叫嗅什麼?閉上你的臭嘴,不許唱。」

  九星妖女扭頭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扭回頭往下唱:「海角天涯,夢魂飄泊……」

  鬼影子怎受得了,踢開坐椅急衝而上,大手疾伸。

  雨露神女突然扭身站起,琵琶底部對正了鬼影子湊來的胸膛,冷笑道:「住手,你要不怕蝕骨仙露,我雨露神女彭君佩卻是不信,除非你偌大年紀活膩了。姑奶奶我認為你不想活可以上吊,免得死時丟人現眼。」

  鬼影子的手果然停住了,不想收回又不敢伸出,尷尬之極,老臉上青筋抽搐。琵琶底部距他胸前不足三尺,蝕骨仙露如果噴出,他想避免沾身難似登天。

  虯髯客大吼一聲,伸手抓起一張竹凳叫:「原來是金陵妖女,殺了她們。」

  九星妖女突然扭頭叫:「老不死,你是甚麼東西?」

  「虯髯客吳信,殺你這妖婦並非難事,你那九星金針有屁用,打!」虯髯客怒吼,竹凳劈面扔到。

  文昌一聽是虯髯客,早已心中火起,上次揍了虯髯客一頓,被小娟主婢三人打岔把他嚇跑,餘恨未消,正要找老不死算帳哩!

  竹椅來勢洶洶,砸向九星妖女,而九星妖女卻倚在文昌的左肩下,也就是說,這一椅定然是一石一鳥,兩人卻被籠罩在竹椅的威力圈內。

  虯髯客是個無恥惡賊,上次在西安封三爺的宅中,和鬼影子交換藏物假珠和假秋山煙雨圖,東西漢換到,他卻飽受七幻道長和文昌的欺辱,而七幻道長卻大方地放走了鬼影子,因此,他認為鬼影子早已安排下毒計,招來七幻道長計算他,所以把鬼影子恨入骨髓。但兩人功力相當,拼起來勝負難料,是有好機會他不想動手,難以或忘。妙極了,鬼影子已被雨露神女控制住,這時動手,鬼影子怎能不死?

  他的陰謀極為惡毒,妙計得逞。雨露神女一看對方已經動手,立刻手上絕情,一按琵琶機關,一股粉紅色蝕骨仙露激噴而出,噴了鬼影子一頭一臉。

  「天哪」!鬼影子狂叫,丟掉籐枝雙手急抹臉面。他感到渾身發硬,痛疼交加。

  「呼」一聲暴響,雨露神女用琵琶擊中他的額角,塔道:「早送你歸天,免得你死前出乖霸魂。」

  鬼影子「嗯」了一聲,腦門碎裂仰面便倒。

  在一瞬間,文昌推開九星妖女,一舉拍向砸來的竹椅,人化猛虎旋身反擊,從竹椅上搶入。

  竹椅回頭反擊、虯髯客趕忙低頭閃讓,沒想到椅上人影一閃即至,一個大掌頭已經光臨左頰。

  「撲、撲、撲」一連三拳,疾遇電閃,一左一右受一記擊中下頜,拳拳著肉,打擊極為沉重。幸而文昌不想要他的命,手下留情,不然只消一拳,他的腦袋准裂開。

  虯髯客只感到天昏地黑,滿天星斗,身軀飛起,「呼」一聲碰在自己的茶桌上,竹茶桌頂不住他沉重的身軀,「喀拉攏」倒了,他仰面朝天壓在破桌面上。

  在昏天黑中,他仍忘不了伸手拔劍,大拇指剛按上劍鞘卡簧,肘彎便被人一腳踏住,沉喝入耳:「老狗殺才,你真想要我的命,呸!你的命比狗還卑賤,殺你確是污我之手。」

  劍被人摘了,百寶囊也失了蹤。

  不遠處白衣書生訝然叫:「天!是他,是他!」

  虯髯客掙扎著爬起,用衣袖抹掉口角血跡,定神一看,心膽俱裂地:「是……是你,又……又是你……」一面叫,一面往後退。

  文昌迫進兩步,一面切齒叫:「是我,亡命客蔡文呂,我救了你的命,你卻一再要我的命。你給我滾,下次見面,大爺要話剝了你這恩將仇報的卑鄙惡賊。凡事遲不過三,我饒了你兩次,沒有第三次了。我亡命客出現之處,你必須躲得遠遠地,不然,哼!」

  虯髯客狼狽地退出三丈外,怒叫道:「這世界間有我無你,咱們走著瞧。蔡文昌,你等著。」

  「大爺等著你,等著活剝你這畜牲。」

  虯髯客扭頭便跑,文昌沉喝又道,「站住,帶定你的同伴,沒有人會替你收屍。」

  虯髯客不敢不帶,搶到鬼影子的屍身,凶狠地怨毒地瞪了文昌一眼,發慌地走了,他這一走了,立刻傳出消息,替文昌帶來了天大麻煩。

  因為黑白道路盟主,正率領著手下在武昌大會,作第四次公然決鬥,地點在武昌大江之中鸚鵡州上,距會期仍有半月,但雙方高手已經聚集武昌府城。這次決鬥,原因是亡命客蔡文昌在鄰山出現的公案緣故。是雙方多年來的仇恨必須清算,黑白道水火不同,早年的仇恨稱得太多,自從亡命客放出黑白道名分實合的謠言後,江湖中鬧了個風風雨雨,不決鬥無以自明,兩位盟主都急欲表明態度,以免手下離心離德互相猜忌。

  早一段日子裡,雙方都想抓住蔡文昌公示天下闢謠,但自從三山飛瀑文昌墮瀑之後,銀劍孤星料到文昌必死,已無追究的必要了。後一段日子,煉獄谷方家又大搜天下、尋找蔡文昌。雙方都有顧忌,遲遲末發動結算大學。近來,煉獄谷的人漸漸返谷,江湖中已不再多見方家的人,他們終於發動了。

  岳州府到武昌,只有五百里,消息不要兩天使可傳到,先聽到消息的人便往岳州府趕,這次亡命客可跑不綽啦,雙方決鬥之前,正好用得著文昌作證。同時,誰先得手,在心裡下便佔盡了上風。

  非我人妖利用蔡文昌,收到了極大的效果,這兩年來,黑白道的高手已淡忘了他,他得其所哉。只苦了蔡文昌,成了眾矢之的。

  由於虯髯客的出現,文呂恍惚看到了黑夜中一道令人目弦的光華,他想:「虯髯客被非我人妖用奇毒所整治,用九轉玄丹拖了八個月,最後我替他割下玉髓龍角芝,他所以能不死。唉!我為何不試試?黑龍潭底還有一對玉髓龍角芝,我該試一試運氣,目下正是枯水期,還有半個月期間方發春洪,我必須趕一步,趕在春泛期之前。啊!故鄉,我也該回去看看,在爹娘墳上添土上香了。」

  他陷入沉思之中,想起了故鄉,他感到一陣慘然,熱淚盈眶。方小山的話,似在他耳畔轟鳴:「這會出現在你的心中,出現在你的幻覺裡。不管你是飛黃騰達。或者是窮途末路,故鄉永不會在你心中消失。」

  「你會的,總有一天,你會生出重回故鄉的熱烈願望,即使看一眼也好,忘掉故鄉是不容易的。」他腦海中,幻出了那天告別爹娘的情景。大雪紛飛,紙灰飛揚,遠處前來輯拿他歸案的僕投,正策馬冒雪狂奔而至。

  愛和恨都消失了,只留下淡談的哀愁。直至月前為止,他仍是子然一身,一個化外天涯亡命客。他搖搖頭,情不自禁地說:「小山弟,你是對的,即使是看一眼也好,我該回去看看故鄉了。」

  他座著,金陵雙妹依偎著他,嬌膩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幻覺,是九星妖女在說話:「文昌兄,何思至深耶?」

  她向文昌說話,一雙流轉會迷人會說話的眸子,卻及不友好地瞟向前面站著的三個少年白衣書生。白衣書生的身後,有一群瞧熱鬧的人。一個身材高大,面貌英俊,但眉清目秀的青年人,閃在一名閒人身後藏巾齊身,一雙黑白分明十分靈活的大眼,死盯在年紀稍輕的少年書生的背影。

  年紀稍輕的少年書生玉面鐵青,品寶整齊的貝齒,緊咳住下層,身軀略呈顫抖之象,胸前不住起伏,明亮照人的大眼中,似乎噴出憤怒的火花、突然悲慣地叫:「淫賊,淫賊!」罵著駕著,眼角濕濕地,嘴唇抖動,鼻翼不住微張。

  文昌心神收回,張目望去,只感到對方達張秀臉十分眼熟,一時想不起是誰,冷然問:「小書生,你罵誰淫賊?」

  「罵你,」小書生尖叫。

  「呸」!文昌不可以忍耐,但隨即一怔,抽口涼氣說:「呵,是你,白衣龍女夏姑娘。」

  他從小書生尖叫聲分辨出是女人,同時便記起白衣龍女的面貌。他對白衣龍女談不上愛,但不否認自己對她也有好感。

  「天知道!每次捲入有女人的糾紛時,總有她在場,真是誤會日深,倒霉。」他想著。

  「你不承認?和這兩個妖女在一塊……」

  不等白衣龍女罵完,九星妖女格格嬌笑,搶著說:「好姑奶奶;你口上留點德好不好?一個武林世家的名門閨秀,說出這種話來,太不像話哩!你知道淫賊兩手如何解釋的?你解給本姑娘聽聽好不……」

  白衣龍女一聲尖叫,連拍兩掌,一陣陰柔的勁風一湧即至,勁道直迫心脈。

  九星妖女大概知道君山夏家的天玄摧枯掌絕學可伯,「本姑娘不想和你一般見識,不必管本姑娘的事,算你厲害,如何?」

  文昌心中煩躁,揮手叫:「走!走!咱們別理她。」隨手丟了一綻銀子算茶錢。

  雨露神女卻冷笑一聲,道:「君山夏家不過聊算武林一流人物而已,沒有甚麼了不得,神氣什麼?」

  另一名書生,正是流水行雲的女兒苟美茹,白衣龍女的表姐,文昌在龍駒塞會見過她。她幌身截出,叱道:「既然君山夏夏家不了什麼,你何不試試?快裝上你的蝕骨仙露,同樣可以打發你,接招。」

  聲落身動,琵琶劈面砸出。

  九星妖女也一聲嬌笑,搶出叫,「速戰速結,洞庭八衛可能就在附近,拖不得,文昌,動手,不要惜玉香。」

  小書僮一聲尖叱,火速撤劍截出。

  白衣龍女身後的青年人,突然乘白衣龍女失神的剎那間搶出,一指突出,正中姑娘的肩膀章門穴,奇快地一把夾起,怪叫道:「打不得,走啊!有人動刀劍殺人。」

  文昌不知他是誰,懶得管閒事,扭頭便走了,叫:「快走,在岳州鬧事,討不了好。」

  聲出人閃,向人群中急鑽。金陵雙妹深怕失去文昌,格格嬌笑中虛攻兩招,也往人群中一鑽,跟著文昌走了。

  人太多,一陣大亂,荀美茹和小書僮不能放膽的追。同時,她並不知身後的白衣龍女被人暗算,主婢兩人扭頭便找尋白衣龍女,讓文昌三人從容溜走了。

  文昌奔回岳陽老店,金陵雙妹也到了,她們也是在這兒落店,真巧。九星妖女伴文昌奔回上房,一面說:「咱們得遷地為良,岳州府不能呆下去了。」

  「為什麼?君山的人趕來找麻煩?」

  「會的,洞庭八衛一個個手腳了得……」

  「咱們並未招惹他們,怕什麼?」

  「你說什麼?」文昌訝然問。

  「我說的是白衣龍女那小賤婢,有她受的了。你知道擒她的是誰?嘻嘻!是大名鼎鼎的淫賊粉狼宗經。聽說在兩年多之前,達傢伙便纏上了那丫頭,先是引誘,之後是下手強掠,在蘭關七般山十二峰下,被丫頭父女兩人幾乎要了他的命。這位淫賊不死心,將傷養好使在這一帶守候待機,今晚讓他吃到天鵝肉了,便宜了他。那丫頭自命不凡,眼高於頂,被粉狼弄到手,她怎受得了?」

  文昌心中暗驚,心說:「這怎成?事因我而起,我怎能袖手旁觀,眼看一個少女被辱而見死不救?護送施姑娘她也盡了力,我必須為她盡力。」

  他發覺金陵雙妹正幸災樂禍,問不出什麼來的、所以強奈心神,故意沉靜地問:「粉狼宗經有福了,呵呵!他住在那兒?」

  九星妖女不疑心地,說:「這傢伙鬼精靈,他知道君山夏家水上能耐了得,江湖人提起君山夏家的水性,莫不談之變色,他卻找了一般舟扁在湖庭中蕩,沉在扁山之下,反而安全得多。」

  文昌一聽船在扁山,心中略定,至少在短期間,粉狼宗經不會急急下手糟踏夏姑娘,回船的時間至少的也有半個時辰。他告辭回房。說:「彭姑娘,岳州府確是不可逗留了,君山夏家怎肯罷休?不久將高手雲集,找咱們要人哩!快!咱們搶奪上路,趕快離開是非之地。」

  「好!咱們一同上道。」兩女同聲說,扭頭便走。

  文昌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他只要一包衣物和一包金銀,提起便走,留下了一綻銀子做店錢,越窗而出溜之大吉,愉越城牆宜奔岳陽樓下的西門碼頭。

  碼頭的南端,泊著不少小舟,大多數是返回府城的漁船,艙下沒有活艙,魚蝦全養在艙內。

  碼頭上人跡稀少,船燈飄搖,寒風凜凜。一個老人正在一艘小舟上收拾漁具,沒有其他的人。

  他夾著包裹踏上跳板,含笑問:「老伯,小可打擾。」

  「呵!客官有何指教9」老人放下活計問。

  「剛才有一個年青人,夾了一個包裹,在這一帶找船,老伯可是否看見?」

  「啊!有那麼一個人,用重金雇了王老大的船開出了,大概走了兩三里啦!喏!往那兒走的,大概是入湖去了。」老人指著南面水平面說。

  「老伯,小可願出十兩銀子請你追那艘小船,老伯……」

  「不行,小老兒的帆破了,追不上的。」老人一口拒絕。

  「小可略知船藝,願幫著操漿。」

  老人宜掐頭,說:「委實追不上,客店……」

  「老伯,你可知那人是何來路?一個在岳州府做案的淫賊,擄走了君山夏家的千金小姐……」

  鄰船的人已被驚動,一個中年人吃驚也叫:「客官此話當真?」

  「半點不假,在下迫來晚了一步。」

  中年人一聲大叫,船中出來了兩名少年人,他叫,「客官上我船。小龍,解纜,準備上帆,快!」

  小舟一陣忙亂,悄然滑出了碼頭,中年人的吼聲震耳「滿帆!小龍,你瞭望,留意王老叔的船。小虎,摘燈清艙。

  小舟卸風飛駛,船行似箭。西北風緊,小舟必須先向西南航行,然後轉帆折駛東南,有一定的航向,所以不須估計先前的船航向何方,反正循風向所限定的航向急迫,出到湖口方可決定要取的航向。

  文昌生長在丹江,丹江只有小舟和平底船,沒用過帆,不知用帆的船是不能攻風直航的,一看方向不對,大叫道:「船家,方向不對……」

  「客官,是這樣走的,沒錯兒。」

  「扁山該往南。」

  「偏風逆水航行,太慢,必須先……」

  「這樣豈不遠了?」

  「那也是無法之事,其實這樣反而快些。」

  文昌開始架漿,叫:「下航,看我的。」

  風帆骨碌碌滑下,小舟突然水激射,勢如奔馬,浪花直撲艙面,水聲襲耳。

  船家吃了一驚,想不到文昌的兩隻漿如此駭人聽聞,把穩了舵向兩少年叫,「小龍小虎,架後漿,快!」

  四支漿起落如飛,小舟像一條巨魚,破水飛駛,向扁山激浪急衝。

  扁山和三十里外的君山,是把守住湖口的兩頭水獸,迥峙相望,孤影若浮。但扁山距碼頭不過七八里地,如果從水路南趕,由東茂岳餘脈的湖江用渡船渡過,頃刻可遲。小舟如脫弦之箭,衝出兩里地,星光下,已經可以看清浮在水上的扁山了。

  遠處水平面上,一葉小舟在東北角衝向扁山,風帆吃飽了風,像一頭天鵝,輕輕地靠向扁山的西北角,沒掛船燈,像一艘幽靈船。

  「王老叔的船!王老叔的船!幾乎被咱們趕上了。」小龍高興地跳起叫。

  粉狼宗經果然在那條小船上,他用外衣蒙住了白衣龍女的上身,白衣龍女已昏迷不醒,不知危機迫在眉睫。

  扁山的東北角,有一處避風的小彎,那兒泊了一艘扁舟,倉門低矮,上了油漆的竹倉蓬久經風霜斑斑剝剝。後艙住了四名水手,已經呼呼入睡。艙口掛了一盞小小風燈,不住搖擺。

  粉狼宗經的船行到了西北角,下了帆,沿出北岸向扁舟泊處滑行,緩緩駛入小彎,向泊在那兒的扁舟靠去。

  「那兒來的船?」扁舟上傳來低喝的聲音。

  「是我,老宗」。粉狼夾著白衣龍女朗聲答,接著飛躍過船,一面向倉裡鑽,一面說:「陽兄,熄燈,送他們上路。」

  兩名漁夫打扮的水手飛躍過船,一名向艙裡闖,一名閃電似的掠向正用船勾勾住船隻的王老叔,突然一掌劈出,「通」一聲擊中王老叔的後心。

  「唉……」王老叔狂叫一聲扔掉船勾上身向上挺,兩船緩緩分開,「撲通」,死身落水。

  後船也有一個人,大概發覺不對,見有人從船中撲入,船頭王老叔頻死的狂叫也令他省悟,一聲不吭丟掉舵柄向水裡跳。

  「跳得好。」撲到的水手叫,手一揚,銀虹一閃,貫入剛入水的船夫身上,水聲暴響,人不再向上浮。

  兩人解決了船夫,用一根巨木砸破了船底,然後飛躍回船。王老叔的小舟,在水中打轉,逐漸下沉。

  文昌的船駛進入扁山,但已失去了王老叔的小舟形影,舟被背後的山影所掩,不知駛往何處去。文昌心中焦急,低聲叫「我們先從山北繞過,先搜水面再說」。

  船還未繞到山北,後面隱隱傳來了王老叔臨死前的慘叫,文昌心中一驚,立刻轉頭,說:「在後面,快!」

  粉狼宗經在艙口伸出頭來叫:「陽兄,起來,下放武昌,趕快起錨。」

  四名水手開始起錨,艙面一陣忙亂,準備扯帆的陽兄問:「宗兄,得手了?」

  「不錯,得手了。」粉狼宗經答。

  「咱們何必急急離開,是洩露行蹤了?」

  「不知道,但四海神龍的愛女失蹤,豈肯甘休?今晚如不離開,明天走不了啦!」

  「呵呵!夏老匹夫可栽在咱們手裡。」陽兄狂笑著說,扯下了風帆,又道:「老匹夫也有今天,不枉咱們的辛苦一場,這種報復手段,比殺了他出名多了。老匹夫有生之年,將會受盡無窮的痛苦,恥辱將令他瘋狂。呵呵!達一輩子,我決不養女兒,只養兒子,讓有女兒的父母擔心,呵呵,宗兄!你未免太急。」

  艙門關上了,小舟揚帆飛駛,悄然離開了扁山,向湖口急駛而去。

  文昌的船距粉狼宗經的船還有二三十丈,他的目力已超人,不但發現紛狼宗經的船已離開,更發現還未完全沉沒的小舟,心中大急,向船夫說:「他們要走了,不好,我先走一步,你們的船隨後跟上請記住,不可追得太近,恐怕他們對我們不利。」

  他飛快的脫下了長衫,像一頭水鴨,悄然鑽入水中,以全速向粉狼宗經的船游去。

  粉狼宗經的小船,正鼓風而去。水中的文昌,全力的狂追,他的水上功夫超塵拔俗,比揚帆鼓風飛駛的小船還要快捷,像是一條巨魚破水急游,奇快絕綸。

  船越駛越快,但人的體力有限,不耐久游,假使在百丈內追不上,一切都完了。

  粉狼宗經煞費苦心,好不容易將人弄到手,兩年的單相思願得如償,他怎等得及?關閉艙門,猛地撲在知覺已失的白衣龍女身上,手口並來,貪圖地猛吻她的粉面櫻唇和品玉的頸肩。他的手按向章門穴,正待將穴道解開,突又涓涓自語:「不行,這朵花兒扎手,萬一她發潑來,豈不前功盡棄?他媽的!生米我先替他煮成熟飯,便不怕她不就了。」

  他被色慾迷昏了頭,眼中噴射著獸牲的光茫,呼吸一陳急。狂亂地解開自己的衣褲,方扳起白衣龍女,「通啦啦」一陣列帛聲,白衣龍女的白色儒衫成了無數飛舞的蝴蝶。

  撐舵的水手正向前凝望,目光落在後艙板上安坐啃雞船的同伴背影,向下叫:「快點兒好不,給我送一瓶酒來。」

  那傢伙扭頭明,「二哥,酒可喝不得,酒乃色之眉,目下只有一個女孩子,只有宗兄享受,你要是要啊!豈不是和宗老兄斗老命?忍著點兒,二哥。」說完,仍然啃他的雞腿。

  撐舵的二哥恨恨地哼了一聲,說:「真他媽的倒霉,本來今晚我要到家鄉樓快活的。」

  一面說,一面瞧了瞧吃滿風的風帆,目光掃過波浪洶湧的水面,信目流覺,腦袋向後身逐漸轉。

  驀地,他愣住了,一艘小船正鼓風而來,星光陰陰可見帆影,末掛船燈,不知遠近,但從帆影估計,大概在一里左右,像一條幽靈小船,悄然地緊盯隨航。

  他正想站起來出聲招呼同伴,突覺頭上一涼,兩隻冷冰冰的大手,已經扣住了他的咽喉,勁道奇大,一下子便扣碎了喉管,他再也叫不出聲來,接著身體凌空而起,躍在艙角裡喘出最後一口氣;

  來人是文昌,他終於從後面上了船,放倒了撐舵的,他繫緊帆索控繩,再用繩扣住舵柄船上還有人,他必須一一將他們解決。

  他準備停當,已看出後艙只有一個人,便悄然向下走。

  啃雞腿的傢伙將雞骨頭丟入水中,在衣服上擦手,一面站起來,一面說:「我留下一隻剩雞給你……」

  文昌料定對方必定轉身,事不宜遲,突然凌空下撲,一掌猛劈,同時、雙足尖連環飛踢,急攻腰背命齊二門,宛若天雷擊下,一擊而中,任何一流高手也難招架他一招三擊,一個江湖二流自然無法應付他的突然狂攻。

  「通通通」三響同聲,不但腦袋碎裂,腰背也被腳尖踢斷。文昌左手亦出,扣住了大漢的咽喉往上提,聲息全無,便被解決了後艙的兩個人。

  艙門緊關,他立刻躍上船頂,像電光一閃,越過圍欄杆到了艙頂端。

  岳州府方面,三艘雙圍大船和八條小舟,正從湖口方向趕來,沒有任何燈光,似流水行雲趕來了。

  艙內,宗經連劍丟在一旁,抓住了褲腰準備往下撕。

  船頭上,兩名水手坐在艙面窮談天,面向前面留意湖面動靜。左手那手突然發現了前面的船影,躍起叫:「船未掛燈,可能是四海神龍的船。不好!」

  扭頭便跑向船艙報信,另一名水手也應身轉身,想從船側舷走向後尾。

  糟了,身後有人,但不是他們的同伴。

  文昌恰好縱落兩個身後,本想用拿進擊,事急矣!用掌耽誤時間。

  碧茫一閃,碧玉屠龍劍出鞘,「刷」一聲,一名水手的腦袋飛起三尺。

  另一聲「刷」幾乎同時響起,另一腦袋在碧茫停止時,突然鮮血行飛八尺高,兩具無頭死體便倒在艙面上。這一招「無雲掃霧」委實驚人,勁道之兇猛無與倫比,快、狠、準、妙到巔豪,無懈可擊,別說是從後偷擊,即使是面對面鬥招,想跑出這一招兇猛襲擊也極為困難。

  他返回船門,收了劍,試了試船門受力程度,突然功行三掌,力貫指尖「客喳喳」!八個指頭硬插入寸厚的船門,向後一扳。

  「啦啦啦」!船門碎了,暴響如雷。

  船中一燈搖晃,到還光亮,照亮了船中的一切,使文昌心中發寒,假使再慢片刻,一切都嫌太晚了。

  船門破裂的暴響,驚醒了被慾火所煎熬快成瘋狂的粉狼宗經,扭頭一看,全身被一盆冰水所潑,慾火在頃刻間煙消火減。色字頭上似一把刀,愛色的人不怕挨刀砍頭,但這只對無形的刀而言,真的鋼刀加勁又當別論。

  色重要,命更重要,留得命在,何愁沒有女人?粉狼宗經一眼便看出來人是亡命客蔡文昌,他聽說文昌也是淫賊,這時侵入舟中,定然是和他搶奪白衣龍女,來者不善。為爭風而拋頭願灑熱血是英雄行徑,他必須幹掉蔡文昌才有活路,伸手去抓白衣龍女的長劍。文昌怎能讓他拔劍?船中地方太小,萬一傷了赤身露體的白衣龍女豈不前功盡棄?他飛撲而上,伸手便扣粉狼的肩井穴。粉狼也了得,不再抓劍,抓劍便晚了,大旋身一掌斜揮,來一記「倒打金鐘」。這一記如果擊實,恰好擊破文昌的上陰。

  文昌身形右轉,讓掌擦腹而過,左膝一頂,頂中了粉狼光赤的右屁股蛋,差點頂中尻尾和會陰。

  粉狼身不由己,「呼」一聲碰響船壁。幸而這傢伙的腦鬼硬,不然必將頭破血流。

  真巧,文昌膝蓋頂出,當然用了力,足尖恰好觸中白衣龍女的章門穴,一震之下,穴道解開自行復原,血脈自然流通,穴道解開了。

  文昌躍過下面的白衣龍女,飛撲而上。

  粉狼眼冒金星,但求生的本能不容他束手待斃,猛地回身用肘橫碰文昌的胸部,力道如山。

  文昌一掌砍下,正中肘骨。

  「啊!」粉狼怪叫,手臂骨肉裂開,只有下面一片皮肉相聯,這條右手完蛋了。

  接著,文昌右臂疾飛,「呼吧」兩聲暴響,下頭骨也破碎,粉狼禁不起如山力道的打擊,背脊碰上艙壁,「轟隆隆」,連聲大震,船破裂,三塊船壁板跨落在船外的舷板上。

  文昌下手不容情,一腳疾飛,踢中粉狼的尻骨,粉狼倒下,飛出了破船壁,「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一代淫賊,赤條條落入湖中,波浪一湧,蹤影不見。

  白衣龍女在這時完全清醒了,她只聯想到一個白色人影飛出破船壁口,也同時看到自己躺在船內,掠得頂門上走了真魂,發出一聲絕望地尖叫。

  文昌恰在驚叫聲中轉身,糟了!

  白衣龍女糊塗透頂,以為文昌在侮辱她呢!飛躍而起,瘋狂地連揮兩劍。

  文昌不知她怎瘋了心,自己在救人,誰想到她會突下殺手?加以船中窄小,他和文昌斗死完全是貼身相搏,可知確是沒有多少避的空間。姑娘在息燈時瘋狂揮劍,來得太突然,他想躲已嫌太晚,更不用說有解釋的機會了。真要命,這鬼丫頭冒失的可怕。

  劍氣迫體,不容他思索,立即仰身用金魚穿波身法飛出破船口,「通」一聲輕響,右靴跟被劍揮掉了。幸而他的水性高明,下水時未脫靴,不然這隻腳豈不完蛋?

  「撲通」水花激射、英雄落水。

  他不想解釋,也無解釋的必要,向後急游,尋他自己的船。他眼前,白衣龍女的完美的胴體似乎一再浮現,他也想「這丫頭成熟了,已不是當日在龍駒寨出現的黃毛丫頭了!難怪粉狼宗經不放手,換我也……也……」

  也什麼,他不想,只有搖頭苦笑。由於這一次一瞥之下,他對白衣龍女的印象深刻了些。

  他向跟來的漁舟游去。後面,破舟上的白衣龍女的哭聲震耳,他已經無思過問了。

  他飛躍上船,向船家道:「快!靠岸,下帆。」

  「夏姑娘呢?」船夫急問。

  「在下救了她,殺了五個惡賊,目下夏姑娘留在小船上。」

  「遠處旬爺的船來了,要不要迎上去?」

  「不,在下與旬爺沒有交情,不想打擾他。」

  波濤中的小舟下了帆,且在黑暗中,半里之內也難以出現,小舟向東靠,在一處山林旁靠了岸,文昌用十兩黃金重謝了船夫,背了他自己的兩個包裹一躍上岸,換了衣褲,返回岳州,連夜跑向至陸溪口的官道,要渡江步入陽州,取道承回故鄉,歸心似箭。

  岳州府駛來的船隊,是流水似雲而非四海神龍,旬姑娘也在船上。流水行仍是府城的第一武林世家,也是北方大名鼎鼎的大神,聽愛女報說姨侄女失蹤,還了得。岳州府城頓時間鬧翻了天,不久,便接到消息說,有人看到有可疑的人夾著像人的東西僱船入湖,一查之下,果然證實王老叔的船被入僱用了,便出動大小船隻向湖裡追,煙波浩蕩的八里洞庭沏,四周水道如林,巷彎遍佈,想在黑暗中追一條小舟,太難太難了,父女兩急的坐如針氈,心膽俱裂。

  白衣龍女見文昌已跳水溜跑,急得要吐血,抓起破衣掩蓋身體,擦亮火折子察看船內的光景。艙中很亂,沒有人。她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幸而發現自己下體沒有任何異狀,心中略安,搶出了後艙,發現了兩個死人。

  她急怒攻心,迷失了靈智,不住深處查問,把住舵抹掉眼淚。切齒仰天大喊:「蔡文昌,達世間有你無我,即使要一輩子光陰跑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你殺掉。」

  小舟駛向湖口,迎面船隊鼓風而來。八條小舟發現有船駛到,兩面合圍,波浪洶湧勁聽呼號中,暴吼傳到:「什麼人?下帆?」

  白衣龍女向下帆的船怪喊道:「我是宛君,大船上姨夫在嗎?」

  她用千里之音傳術大喊,大船下也聽得真切。第一隻大船上,流水行雲父女感到心神一愣,跌坐在艙面所設的大環椅上,久久,流水行雲方定神喊:「孩子,你可無事?」

  白衣龍女淚珠滾滾,但她一咬牙,小舟在大船左方掠過,尖銳的刺耳喊聲在風浪中震蕩:「姨夫,請派人搜尋亡命客蔡文昌的下落,那惡賊跳水逃掉了,那該死的惡賊!」

  「孩子先上船再說。」

  「不!不抓住那惡賊,我不回家。」

  她的小舟乘風順流,像一匹怒馬,向北面湖口衝出。

  王老叔的船沉了,人也死了。粉狼船上的四具屍骨,打扮得像是漁夫,也被白衣龍女丟下湖中,她以為是文昌奪船而殺入滅口。小龍小虎父子三人,不過是湖旁的老賣貧窮漁人,懶得說明小龍小虎父子方在岳州城停留一夜,次日使得到了文昌的消息,夏姑娘獨劍追蹤文昌去了。流水行雲一群人也跟蹤便追。

  陵溪口,屬於武昌府嘉焦司管轄,這兒是官道岔路處,東北至嘉魚,行西是官渡,渡過大江,有官道直至華陽州。這處渡口,是構通南北大江的要道,但行客並不多,因為不是客貨必須經過之地,但兩岸的碼頭,卻是漁米下放武昌的集散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47:54

日色近午,他到了渡頭,渡船有兩艘,一來一往十分方便。由於初春水枯,這段江流雖然加上了洞庭的湖水,也不見得喘急,而且下游還有一個大沙州將江水分開,渡船往來毫無凶險,渡船上,已經客滿,舟子正在解攬。

  嘉魚方向,三個人健步如飛向碼頭上奔來,一穿黑兩穿青。碼頭在官道旁,其實他們並非過江之人。

  文呂正在渡口檢查所交驗路引,且未留意來人是誰。

  查驗官兵將路引交還向他說:「你的路引書明是到武昌府,怎能過江到沔陽州?不行!」

  「小可順道到沔陽州探望一位遠親,三兩天使取道赴府城,將爺請行了方便……」

  「不行,快走。」官兵斬釘截鐵的答,態度極不友好。

  文昌歸心似箭,必須趕在春泛之前割取玉髓龍角芝,非走不可,緊了緊包裹扭頭向碼頭上走。

  哨上中有四名官兵,搶出一名大吼道:「狂徒斗膽!你往那兒走?」氣勢洶洶,劈面攔住了。

  文昌無名火起,虎目一翻,冷笑道:「上渡船過江。你不盡放行印戳,我同樣要走,腿是生在我身上的。」

  站內另一個官兵受不了,叱道:「拿下他,這傢伙定是非法之徒,逃丁逸夫……」

  攔路的兵勇不等聲落,伸手便抓住文昌的衣領。

  文昌忍無可忍,鐵拳中兵勇的下頭,兵勇「哎」一聲狂叫,飛跌丈外手腳朝天,爬不起來了。

  站著的三名官兵同聲怒吼,大叫「反了!」拔佩刀槍出,要動手捉人,三把佩刀齊向前沖。

  文昌手按劍鞘,怪叫道:「一不做二不休,狗東西,要你們好看。」

  「錚錚錚」三聲暴響,三把刀飛散激射兩丈外。碧芒連抖,劍左急拍,他用劍脊而不用劍鋒,似乎在同一瞬間,三名官兵全被打翻在地,鬼叫連天。

  路過的三名客人看倒了,在外圍一站,中間的黑衣人叫,「打得好!何不斃了?」

  文昌不加思索,收劍抬頭叫:「尊駕少管閒事……咦!」

  「咦」黑衣人也同聲訝然叫。

  文昌也大吃一驚。老天,是九宮堡三大高手的老二、黑孤令孤超,在絕谷湖的瀑布上,這傢伙會與銀劍孤星隔岸觀看,他怎麼會不認識?

  「是你?」文昌竟然沒死?黑孤也駭然叫。

  以一比一,文昌知道差勁,而且對方有三個人,拼不得。識時務者為俊傑,走為上策,展開輕功向未解脫離岸的渡船奔去。

  「亡命客,你走得了嗎?」黑孤大叫,接著狂笑不已,但見黑影一閃,全力追撲而上。

  雙方相距不足兩丈,怎跑得了?黑孤的功力如果不行,怎配得稱九宮堡三大高手之一?他末抵達江河,身後的黑影已到,兩個青影也隨後而至。

  跑不了,只好放手拼。文昌一咬牙,突然瘋狂回頭反撲。止步、回身、拔劍、出招,一氣呵成,撲入人影中,魔幻三劍出手,事急的他必須用絕招自救,在這種急迫的形勢下,也正是用魔幻三劍的最佳時機。

  太快,誰也看不清他們是如何接觸的,生死一發,全憑經驗和本能出招,一擊之下石破天驚沒有任何轉念取巧的機會。

  人影四分,動亂的人影突然靜止。

  「當當!當當」令人心血下沉的錯劍刺耳銳鳴震耳,在人影後退際方行傳出。

  一方黑色衣袂,在塵埃滾滾和劍氣散逸的嘯鳴中,飄然落地。

  地面下,濺了幾星殷紅的鮮血。

  「嗯……」左面的青衣人,發出一聲輕叫,身,形一晃,再吁出一口長氣,突然向前一栽,砰然倒地然後向上翻挺,口角血泡突現。他腹下近腰帶處,鮮血從創口湧出,掙扎片刻,方寂然不動。

  右首青衣人掩住右肩,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手不住抖索,臉色死灰,額角的青筋和臉肉不住抽搐,瞪大圓眼,死死的盯著文昌,右手的長劍徐徐下降,呼吸似乎停止了,想談話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黑狐的衣秧掉了一幅,右肩外側也出現了一條五寸長的劍縫,連裂兩層衣衫,幾乎傷了肌膚,他額上出現冷汗,右手的外門兵器飛錘前端,出現了一道劍痕,他也用難以置信的眼神,屏息著死盯著文昌。

  文昌的左肩外側被飛錘擦過,布料出現了擦傷線的痕跡。左手掌背,被青衣人長劍創破了一線皮膚,血珠沁出。呼吸似乎停止了,俊面泛白,持劍的手,出現了輕微的振顫。突然,他吸入一口氣,發話了。

  「九宮堡三大超人高手,如此而已,請記住,總有一天,蔡某要埋葬你們,這一天已為期不遠。」

  聲落人閃,人化藍電向後飛射。

  「那兒走!」黑孤大叫。

  「打」文昌吼聲傳到,三把小刀璇舞而出。

  文昌的暗器名震江湖,連七幻道和碧眼青獅也有顧忌,賽過閻王帖於,黑狐怎能不怕?只好不擋不接,向側急閃,繞道狂追,未免慢了些兒。

  渡船已離岸四五丈,正向對岸急駛,女昌收劍全力的躍出,在四丈外落向水面,「嘩啦」』兩聲水響,他雙腳飛出水面,輕輕的落入船梢,經過剛才電耀雷擊似的生死一搏,再用絕學踏水上船,他幾乎瀕臨力盡之境,上得船隻感到腦袋暈眩,手腳發軟,冷汗直冒。

  這一記雷霆一擊,他的信心大增,豪氣飛揚,一年多光陰全沒有浪費掉,能一舉接下三名高手全力一擊,大出他意料之外,在心理上,他獲益非淺。

  等黑狐起到水旁,渡船已經離岸十餘丈了。黑狐扭頭便走,向呆立在那兒的青衣同伴急急地說:「你這兒善後,我去稟報令主。這傢伙既然過江北走,定然是返回故鄉龍駒寨,得趕先一步等他,他活不了。」說完,丟下同伴向嘉魚飛而去。

  江湖大震,黑白兩道好漢紛紛取道入陝,日夜兼程急如星火,武昌黑白群雄大會風消雲散,無限期放置。

  文昌卻不能日夜兼程,渡口懲戒了守渡官兵,官府畫影圖形捉他,他只好晝伏夜行,過了襄陽府人煙漸少,官府行文也未到達,他方敢白天趕路。他不知路黑道白道群雄已兼程趕來,不然他會易容上路的。

  行行重行行,時光飛逝,眼看中旬將過,他已到了襄陽府地境。這時間,他晝伏夜行,孤家寡人一個,急於趕路,所以沒向江湖朋友打聽江湖事,當然不知江湖上已經風風雨雨,更不知大禍將要臨頭。

  他走陸路入陝,必須從襄陽府渡河,經河南地境取道邦州入峽,到了襄陽,他心中大定,決定明天白天趕路,不會有官兵找麻煩了。

  漢水這一帶,也叫襄河,渡口在北關,對岸原是焚城關巡檢司。由於襄陽以上的山區開放不足百年,官府對往來山區的人盤檢極緊,沒有路引的一律抓住充軍,各處渡口查得更緊。

  從襄陽渡河,不但在南岸查,北面也查,焚城關巡檢司雖在不久前捲到柳樹鎮,但又派有手眼高明的官兵駐紮在這兒。他來不及在府城找路引,決定偷渡漢江。

  黑白道高手早到了兩天,已知文昌還未到襄陽,眼線四布,危機重重。他們當然知道文昌不敢公然從官渡過河,上下流可以偷渡的所在都派了監視的高手。

  明日白天趕路,晚間必須過河,他不在府城歇息,從城南望楚山向西北岔出,沿江岸西行,到了距府城八里的漢皋山下,想先找一間農舍歇腳。漢皋山,也叫萬山,故老傳說古代近江一面,可以看到仙女弄珠云云。這大概和襄陽渡口早年有蛟龍,襄陽太守鄧假下水誅蛟,同樣是無稽的神話,但這兒確是偷渡的好所在

  五更正的更鼓在城中傳出,他已繞城西疾奔漢皋山下。夜間沒有人趕夜路,他的行蹤便落在眼線的監視中了。但等到高手趕來,他已到了漢皋山北麓臨江的一面。

  一條小舟從渡口向上悄然滑行,天空剛現魚肚白,小舟已沿江悄然劃抵漢皋山下,緩緩向上游移動。船頭,個漁家少女靠坐在船艙旁,向艙內低聲叫:「朱叔叔,他真能依時趕來?」

  「二小姐,沒錯兒,他一到承天府,便落在咱們的眼下了,按他的腳程,該在五更前趕到。」朱叔叔在艙內答。

  「他真會從漢皋山偷渡?」

  「會的,這兒是江湖人最理想的偷渡所在地,他自然知道會來的,所以我派秦、尤兩位賢弟,昨天就將所可以偷渡的舟艇,請武昌的翻江虎鯊譚當家費神全起跑了。」

  翻江虎鯊譚英,正是早年趕走漢江禿蛟退出鄖陽府以下水上買賣的人,這傢伙恰好在襄陽,水陸英雄大會師。

  「爹趕來了麼?」少女又問。

  「來了,老爺子已和你姨夫在一塊兒,監視著聞風趕來的黑白高手。老爺子已和他取得協議,岸上咱們不管,水上的事是咱們的,據我估計。黑旗令主可能控制了翻江虎鯊,要包攬水上的事,咱們確是無法和黑旗令主相抗的。唉!但願蔡文昌今晚來,明晚黑旗令主必定叫我們走了。」

  「我不管,我可不在乎黑旗令主,君山夏家也不一定會受人威赫。」少女微慍說。

  少女是白衣龍女,她也趕來了。朱叔叔朱立鹹,正是洞庭八衛的老大,後梢操漿的人,是一個漁夫裝扮的中年大漢,是老八張彪,洞庭八衛中,張彪的水性最高明。

  「二小姐,可不能這般說,咱們怎能和他們爭短長?算啦!」朱立威無可奈何的勸解。

  文昌當然知道漢皋山是江湖人偷渡的地方,沿江崖急走,遠遠地,便看到一星燈光在前面出現,他腳下加緊,向燈光奔去。他要找個地方歇腳,然後找船隻。

  他卻不知後面半里地有大批高手趕來,更不知水上有人等他,他沒料到黑夜中前面的燈,是誘人入伏的釣餌。

  江岸旁枯柳密佈,內側古林森森,他從兩者之間急行,前面的燈光漸近。怪,枯叢中怎麼不見有船?」

  到了,那是江岸邊的三五座草棚,是漁夫暫時宿處,沒有門沒有窗,只有三面葦編成的草壁,裡面的乾草堆上橫七豎八躺了五個人,像埋在草堆的死人,只露出腦袋和雙手。草棚外竹柱上,掛了一盞氣死風,在寒風中搖搖晃晃,整個草棚區陰森森可怖,四周寂靜。

  東方天際出現了曙光,他心中又焦急,時問不多了,他必須將人喚醒道出來意。

  他大踏步進入草棚,到了一個卷睡來草中人身旁,想伸手將他搖醒,卻有點遲疑,一來是恐怕打擾這些窮苦漁民的安睡,又想先歇歇腳再說。

  小立片刻,他等不及了,心說:「多酬謝他們就是了,打擾他們又有何不可?請他們出去找船我還來得及歇腳。」

  他府下身,去路那人的肩膀,外面燈光本就太亮了,裡面更是黑暗,看不清那人的臉面,他大意地伸出手。

  突的,那人放在外面的右手,閃電似的急扣他的腕脈,左手一揮,襲向他膝關節,勁如山,而且快急。

  他雖然大意,毫無戒心,但千錘百煉的精深修為,和經過無數風險考驗過的超人反應,令他油然而驚,突然足尖一點,人向後飛退,一髮之差,險些著了道兒。

  身形未著地,身後勁風壓體,另一個人同時暴起,一掌向他的脊心劈下來勢迅捷。

  他功行左肩,在肩不容發中一扭虎軀,旋身猛碰,同一時腳掃。他的左肩下掛了包裹,手臂張得甚寬,一碰之下,肩膀碰在從後下手的胸膛,「叭」一聲,那人也劈中他的左肩腫骨。

  「哇」那傢伙噴出一口鮮血,向後暴退,「撲」一聲踢中那人右腰肩,脊骨立折,飛碰出兩丈外,「碰」一聲暴響,「嘩啦啦啦」,倒了一面蘆牆,草屋搖搖。

  「什麼人?為何向在下下手?」他已退出棚外,出聲叱喝,同時將包裹緊在背上。

  四個黑衣人吃了一驚,被文昌奇快的應變能耐嚇了一大跳,不敢立刻撲上,四面合圍,一個手按劍把厲聲問:「先通名號,幹什麼的?」

  文昌不認識這些人,說:「不必盤問,你們……」

  「哈哈哈哈……」一名黑衣人用狂笑打斷他的話,笑完說:「不用問了,在下認得他,亡命客,你怎麼今天才到?」

  輪得文昌吃驚了,訝然問:「哎!你們在等我!咱們似乎少見,無怨無仇……」

  「拿下你你就明白了,哥兒們上!」

  這兒距江濱還有十來丈,一旁是樹,一例是幾座草棚,來的是一個枯草坪,他必須突圍而走,能叫出他的名號的人必定不等閒,雖殺一個,這四個末可輕視。

  四人拔刀逐步迫進,有一個傢伙發出刺耳的長嘯,想必是招呼黨羽,大事不好,如不速戰速決,後果可怕。他大吼一聲,拔劍出鞘,身形條動,先撲向前方。

  「呵!」他沉喝,碧茫疾閃,劍動風雷俱發,「飛星逐月」招下絕情,碧茫疾吐吞,從對方的刀影中條入條出,再折向飛射,「白虹貫日」再下絕情。他這時深具自信,平安增加三成威力,銳不可當,快、狠、穩、准氣吞河山,像一條發威的怒龍,劍兇猛地突入對方的刀影,奇準地從空隙中遞入,殘忍地毫無感情地刺入對方的軀體,為了保命必須將敵人殺死,他沒有理由憐惜這些惡賊。』

  「殺」他再吼,又滾入右方的劍影中,一吐一吞,人化狂風旋到另一面去了。

  「呀」倒了一個,在地上抽搐翻滾。

  「啊!」第二個狂叫著丟刀向草棚裡倒去。

  「老天」第三個緊接著叫,丟了劍,雙手掩向胸前,猛烈的吸氣,搖搖晃晃,好半晌方屈身倒地。

  人影如電,來得太突然,就在這剎時間,三面皆有黑影閃動,文昌吃了一驚,正想從前面經過,但兩側的黑影已經一閃而過,在前面會合,他陷入了包圍中了。

  南面山林,白影飛射,也有人倒了,喝聲入耳。

  「令主請了,這一回讓給秋某。」

  文昌先看到前面出現一個身材極雄偉的人,這身影似乎不陌生,在長安杜氏廢園,黑旗令主的人入侵迫走非我人妖,他就在火光中見過這人的背影,一雙奇光閃閃的大眼令人望之生寒,披一件紫色大氅十分威武,這人左面是銀劍孤星,右面是黑狐令狐超。他本能的想:完了,黑旗令主來了。

  南面黑影閃開,到了一大群白影。最先的白影白袍飄飄,五綹灰長髯拂胸。金奪銀刀孫長河,緊隨白袍人身右,來勢如電,只消一看倆的置位,便知是無盡谷主到了。

  他不能等必須爭取時間,等他們紮穩了腳這條命完定了。他第一個念頭,便是火速突圍。

  一聲不吮,三支銀羽箭俏然出手,左手再夾了三把飛刀,右手碧茫如經天長虹,在眾人還未定神的剎那問,向北突圍猛衝。

  「啊!哎!」狂叫聲中條起,三支銀羽箭同時得心應手。

  魔幻三劍再次揚威,在拚命求生之際,威力增倍,劍下飛雪令人驚心動魄。

  這一面擋道的共有八名黑衣人,他們萬沒料到會突然拚命猛衝。同時,一個想取人性命和保命而拚命的入相比較,所發揮的潛在生命本能是不一樣的,為保命而拚命的人會在精力下產生奇跡,有超乎常人的力量發出以保全性命。

  他全力向水際飛射,捷如閃電。

  黑旗令主和無盡谷主秋痕,幾乎同時追到,像一白一黑兩道閃光,在文昌距水邊還有丈余時追到了。

  「留下」。黑旗令主叫,大手伸出,從左後方追進出掌。

  「留活口!」無盡谷主同時大喝,大袖一揮。

  「轟!」一聲暴響,黑旗令主的霹靂雷神掌發威了。

  「呵!」無盡谷主的袖風,將力可摧山的霹雷掌力震偏了尺餘,兩人的掌力袖風,駭人聽聞。

  文昌也同一瞬間,右旋,出劍,打出飛刀,劍出魔幻三劍,無極氣功行雷霆一擊。

  他旋得好,霹雷掌力被袖風震偏了尺餘,正好經過他的左肩外側,未被擊實。三把飛刀突化為碎片,回頭反奔,也從他身左經過。無盡谷主這一袖,功德無量。

  「刷!」身後的枯蘆葦,如被狂風所摧,全部撲倒,好厲害的霹雷神掌。

  碧玉屠龍劍似乎光芒一收,劍下傳出無極真氣,有時候散些掌力,運轉不靈,絕招動不了兩名絕頂高手,魔幻三劍未能發揮威力。

  文昌感到半邊身如中雷擊,護身的無極氣功似乎有回頭反奔之象,勁風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將他的身軀凌空震起,飛出兩丈外,「撲通」一聲,英雄落水。

  黑旗令主權頭大叫:「快撈屍體,這傢伙竟敢一舉擊斃本令主五名金字令旗手必須用他心肝祭奠。」

  無盡谷主仰天長吸一口氣,無限惋惜的說:「可惜,這一人的黑白道糾紛何日是了期?」

  這一帶江岸是陡坡,水流湍急,水勢洶猛,上去撈屍體的人甚至還無法潛至江底,屍體被急流所沖,如何撈法?忙至天色大明,下上半里地都有人在水中鬼混,一個個凍得發抖,毫無所得,只有先上水的人拾到兩個包裹。

  第一個先離開的是無盡谷主,率一群入走了。黑旗令主怒叫如雷,但他不能賴在那兒,也帶著人走了。

  江崖下,還有三二十名黑白道群雄,大家死盯著江面發呆,驀地,有一灰衣人問:「諸位,有誰相信亡命客已經死了?」

  這些人,都是聞風趕來看熱鬧,並不受黑白兩盟主管轄,他們們都是天快亮時趕到的,只能從同道朋友口中探出激烈的情況。

  有一個青衣大漢哼了一聲,接口道:「我不信。」

  「閣下不信黑旗令主的霹雷神掌?」

  「碧眼青獅的大印掌也同樣厲害,但亡命客就能挺下了。咱們不到黃河心不死,走!到龍駒寨蔡家莊去看個水落石出。」

  「走啊!」有人附和。

  他們卻不知道,這一來會替文昌帶來多少困難。

  文昌受傷並不重,他禁得起打擊,霹雷神掌的勁道並末擊實,無極氣功發揮了巨大的功能。他只感到左半臂麻木,氣血翻騰,入水之後,他丟掉了包裹收了劍,向對岸潛泳。黑夜中,誰也看不見他,他換氣換得很高明,仰面出嘴而不必頭伸出水面。

  到了江岸外二十餘丈,他受了輕傷,氣血未定,有點支持不住,要換氣了,便悄然仰面向下,將嘴伸出水面。

  糟!臉碰到了船板,他吃了一驚,趕忙下潛下尺,再伸手一摸,摸到船底的龍骨,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需要歇息片刻,略一停頓,便用兩個指頭全力插入船頭的舷板內,伸頭出水調息,任船帶著走。

  船是往下劃的,驀地,他吃了一驚,聞聽極為熟悉的嫩嗓子,急急的叫,「朱叔叔,快上岸

  「不行!」朱叔叔厲聲地說,又道:「黑白兩盟主同時出手,那惡賊豈會有命?苑君姑娘,輪不到你報仇了,我們得走,他們在撈人,要是疑心我們……」

  船後,洪鐘似的聲音打斷了朱叔叔的話:「老大,不對,船下有東西阻水,在船頭,你看看。」

  文昌在聽到嗓子時,便知道白衣龍女到了,腦中靈光一閃,心說:「我這次返鄉,必定已被人猜出了,但此行有進無退,非死不可,而他們也必定不肯甘休,即使我取得了玉髓龍角芝,之後必須找地方靜養,我何不設計令他們斷念不再找我的計謀,也可惜機會安心靜養?好!就這麼辦,可以利用這個丫頭……?

  恰好操槳的張彪發現船下有阻,他吃了一驚,只好打斷思路,突然松下雙指,伸手扣住船舷,伸頭在舷邊叫,「白衣龍女,要找我不難,十天後酉牌正,蔡家莊虎頭峰上一決。」他飛快地說完,潛入水中不見。

  假使他知道黑旗令主已宣判了他的死亡信息,也不會和白衣龍女約定了,真是自找麻煩。

  「刷」一聲輕響,朱立威已下水追逐,可是,文昌的水性了得,而且心思靈巧,不往對岸潛,反而向裡靠,天色末明,在洶急的水流中找人,水性再好也沒有用。

  他等到小舟漂下十餘丈,方開始向對岸潛伏,不久到達彼岸,仍是伏夜急行,不走鄧州富水關,卻繞出浙川通荊關走了。這段路遠些,所以他約定在十天之後,那天是二月二十八,酉脾正是入夜時分,他計算的極精。

  二月二十六,他到了,午夜祭掃爹娘的墳墓,然後準備一切,都在夜間進行。二十七白天裡,他發現附近來了許多江湖人,來意不明,但可猜想到必定是為他而來的。晚問,他是昨晚所探出的水路,潛入黑龍潭中,這兒一石一縫,他都瞭如指掌,這時的功力比起小時候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輕而易舉地割下了一對玉髓龍芝。當晚,他便大膽吞下肚中,然後練晚功。

  沒有人替他助功,他不知是否有效。同時,年來不再有暈眠痛楚症狀出現,他不知身體內該有何種變化。但服下之後,經脈中阻滯氣血的情形,似乎已在逐漸減輕,這點他倒是發現了。

  「管他娘,是否有效,以後再說,反正在江湖闖蕩也不易找到千載交籐,我得以半年的時間找出結果來,我相信玉髓龍角芝應該有效的。」

  除了黑白道盟主之外,聞風趕來的江湖朋友到了三百人之多。

  暗淡的斜陽光輝逐漸消逝,虎頭峰了寒風呼呼厲嘯。文昌一身藍衫,背著掛包,高大魁偉的身軀雄壯如獅,神奇的出現在雙親的墳墓前,仰天長嘯,開始燒紙化錢。

  嘯聲引來了不少江湖豪客,看著他拜別墳基,耳聽他彈劍高歌他從前編的亡命之歌,歌罷,在群雄的注視下,在踏腳步向虎頭峰走去。

  他身後,漢江禿蛟,五丁神,和他們的弟兄與朋友,默默地挪動著沉重的腳步,隨著他向山上走。

  怪石叢中的臨江峰頂上,白衣龍女一身白。流水行雲和四海神龍在旁呆立,除了臨江一面,三面共有二百餘名先期等候的江湖朋友。洞庭八衛靠近臨江一面,像在防範有人跌落五六十丈高的黑龍潭。

  暮色重重中,西牌正,文昌到了,後面有百十名觀禮的朋友。

  文昌昂然從讓開的縫隙中踏入場中,抱拳向四周行禮,朗聲道,「亡命客蔡文昌,謝過諸位朋友的盛情厚愛。」

  四海神龍,極有風度地說:「尊駕如果不先向小女叫陣,夏某確想下場領教。」

  白衣龍女鳳目中隱有淚光,一步步踏出切齒道:「惡賊!那天在岳府,我自問並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為何如此對待我?你這禽獸不如的畜牲!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文昌先是無比驚訝,隨又苦笑搖頭,事到如今,他已用不著分辨了,往下首一站,沉靜的說:「夏姑娘,一切用不著多說了,說出來未免難堪,在下認命,請姑娘劃下道來。」

  白衣龍女含著滿眶淚水,一字一吐地說:「你我單人獨劍,全力施展,在這兒生死一決,不死不散。目下到場的江湖前輩可以為證。夏苑君如失手血濺峰刃,君山夏家在三年內決不向尊駕尋仇報復」。

  「多謝姑娘的金諾,在下心領感情,蔡某如果失手,請放心,在下的朋友決不向君山自討沒趣。蔡某先謝過諸位朋友,請記住兄弟今日之言。」他向四周再次行禮。

  「你準備好了麼?」白衣龍女厲聲問。

  文昌淡淡一笑,說:「姑娘請」。說完,抱拳示意。

  兩人相距兩丈,開始緩緩舉步踏進,白衣龍女知道文昌的造詣可能比她強,但奇恥大辱怎能不報?她橫定了心,把性命丟在虎頭峰,至少也叫文昌吃苦頭,或者拚個兩敗俱傷。經過洞庭湖之夜,恥辱仇恨刻骨銘心,早年的愛念全化為無邊怨恨,一生名節斷送在文昌之手,她恨不得生吞了文昌方消心頭的怨毒仇恨。丈六,丈二,雙方逐漸迫近了。姑娘的風目中,發射著怨毒的寒芒,櫻唇微抖。文昌臉上卻比她深厚些,自從在龍駒寨鐵店前交手之後,他雖未曾和她真正狠鬥過,以君山夏家名震江湖的天玄摧枯掌來估計,姑娘以右劍左掌進擊是必然之事,劍,他不伯,掌卻難以招架,所以他有點耽心,萬一不到預期的位置便傷在對方的手下,那一切都完了。

  八尺了,正是最佳出劍時機。

  兩人幾乎同時踏出右腿,幾乎同時抓肩上的肩靶。

  碧芒白虹齊閃,劍影飛騰,風雷俱發,只剎那間的接觸,雙劍已換了四劍之多,一觸即分,同向左飄退兩步,天宇中劍聲如龍騰虎嘯。

  人影剛止,白影突然閃出,白虹如電,「流星墮地」攻向下盤,再化「靈蛇吐信」轉攻文昌胸前。

  文昌招出「力劃鴻溝」,對方雙招,他也變,「玉門拒虎」,「錚」一聲雙劍相交,乘機槍入,身向右射佛劍,攻向姑娘咽喉,變化奇快。

  白衣龍女也快,沉肘推劍,招化「推窩望月」上身一仰一轉的剎那間,劍訣突然變掌,右手迎著文昌右射的身軀,招出「袖底藏花」,閃電似的拍向文昌的右肩上。

  果然用掌了,陰陽而直迫內府的天玄摧枯掌力發如山洪,一湧而至,雙方摧劍斜掠,幾乎貼身錯過,鐵手一指,便近身拍到了。

  文昌吃了一驚,右足一點,突然反退。白衣龍衣己勝算在握,劍沉深挫,劍花疾吐,中了!

  「哎……」文昌驚叫,退出丈外,右胯出現了血跡,白虹又至。

  漢襄山夜鬥,黑旗令主用霹霹神掌行雷霆一擊,認為文昌己被擊死墜下漢江,自以為文昌絕挨不起他一掌,且撈不上屍體,卻確信文昌、死定了。所以他率領堡中高手從襄陽直放武昌,返回武昌召回在武昌的爪牙,浩浩蕩蕩回伏牛山九宮堡去了。無盡谷主也上了當,雖然他知道自己那一袖已將掌勁震偏尺餘,但文昌被擊飛兩丈確是事實,一個江湖晚輩修為有限,豈會有命?也不問死活,帶著人返回武陵無盡谷。

  兩位盟主不在,虎頭峰上的群雄全是想探個究竟而來的人,在文昌末出現之前,誰也不知他的生死下落。這些人中,當然也有加盟黑白道的人,在末證實文呂先死之前,自不能提前飛報信息給他們的盟主,等到文昌出現,想報信也來不及了。

  君山夏家的人早來三天,在虎頭北峰麓相候,先後趕來的江湖朋友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本來想走的人也一時好奇,留下啦,果然趕上了這場熱鬧。

  文昌出現之後,三百餘名參戰的群雄中,文昌的朋友不多,對頭也相當少,至於黑白兩盟主的爪牙,數量也不會多,他們想阻止這場決鬥並非容易,一方面是文昌的聲譽令他們也不敢出頭,再就是君山夏家的人全來了,四海神龍和流水行雲自不用說,洞庭八御衛中更是無一庸手,他們怎敢出頭阻止得了,所以只好站著袖手旁觀,看這一雙男女在峰嶺各展絕學一決生死。

  白衣龍女已獲君山真傳,天玄摧枯掌乃是武林一絕,她的造詣自不等閒,不然也不敢在江油闖蕩生事架樑。在江湖中,她的名號越叫越亮,在武林晚輩中,她是佼佼出群者之一,老一輩的人對她另眼相看,認為君山絕學在她手中必將發揚光大,前途未可限量,事實上,她一個年紀青青的女孩子,便獲得了今天的成就,確也值得驕傲,也確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結果,絕非僥倖得來。

  論劍術,她確是比文昌差,文昌的魔幻三劍固然神乎其神,但其他散手也已獲劍道神髓,出招快,落劍狠,守得穩,部位准,從無數風累中吸取劍道精華,從生死亡中獲致教訓,遠非姑娘所能望其項背。論內力修為,她家學淵源,長輩指導督有方,比文昌自己摸索強練當然強得多,兩種因素加起來,兩人便拉成平手。但她對文昌的暗器深懷戒心,必須緊迫狂攻不讓文昌有取暗器發射的機會,才能取得優勢。所以在初次照全一合一分的時間,她朗在身形未定的一剎那奮起進擊。

  第二次接觸,雙方同時展開快攻,白衣龍女用天玄推枯掌相輔,第四招便搶得了機會,刺了文昌一劍。

  文昌驚叫一聲,退出丈外,右跨外側出現了血跡。不等他站穩,白影跟蹤追到,白虹又到。

  「厲害!」四周有人怪叫。

  文昌似乎腳步已亂,白虹射到,他只好再退,碧芒飛舞,吐朵朵劍花,將白虹阻住了。

  「錚錚錚錚!當當!」劍鳴刺耳,龍吟聲動人心魄。

  文昌一面揮劍,一面徐徐後撤,撤的方向是潼江一面,真糟!白衣龍女的劍矢捷如龍,封住三方,他如果不向後退,衝不出三方面白虹交織成的劍堵。

  白衣龍女氣吞向獄,瘋狂進追,看不清劍影,飛旋撲擊聲攻勢如排山倒海,一步趕一步,一劍連一劍,在片刻間便搶攻了八招二十一劍之多,每一劍皆如獲神功,總能從碧芒的空隙中插入,迫文昌撤招自救,回手乏力,一招末開,另一招又到了,形勢岌岌可危。

  西南角一個黑衣人,突向同伴說:「怪事!敢和宇內十三怪物為敵的亡命客,為何如此差勁?為實令人難信。」

  「十天前他挨了黑旗令主一記霹雷神掌,定然內傷末愈。瞧!他腳下本來就不太方便嗎!」同伴答。

  「剛才挨那一劍,未免太冤枉,他只消沉劍上撥而退,那丫頭毫無機會的。糟!這一劍……」

  在四周群雄訝然驚叫中,文昌已展開反擊,搶回了優勢,對擊七劍之後,第八劍化為一圈碧芒,旋舞而出。

  這是曇花一現的猛烈攻勢,迫得白衣龍女退出五六丈的地盤。白衣龍女突然劈出三掌,劍出「拂雲掃霧」,因柔而兇猛的摧枯掌力,震偏了文昌襲來的長劍,再被「拂雲掃霧」蕩開蜂尖,扭轉了危急,一聲嬌此,白虹一插而入,劍峰光臨文昌的左胸。

  這一劍來得捷如電閃,夠狠夠準,四周群雄訝然驚呼,以為文昌必定完蛋大吉,濺血劍下了。

  群雄驚叫剛起,文昌突然冒險化招反擊,左手以肉限難辯的奇速向外一震,小臂格開創身,碧芒上揚,突又下沉,一閃之下,兩人同時後退八尺。

  「嗯」!白衣龍女輕叫,左腰下出現了血跡,雪白的勁裝有血,看去十分明鮮扎眼,雖是暮色重重夜暮將下的暗淡黃昏,仍可看得真切。

  文昌雙手有皮臂套,套上有暗器和幻電劍,所以他敢用手臂去擊來的長劍,出手太快,沒有白衣龍女偏劍的時間,格中了劍脊而非鋒口。

  一劍換一劍,雙方都掛了彩,也都不太嚴重,依然攻勢奇猛,雙方拼上了。

  文昌仍是退,快退出人叢了。振劍錯鳴聲不時傳出,在寒風呼呼中更為刺耳。兩人快速出劍似乎已無力為繼,逐漸慢下來了,四十招之後,兩人大汗淋淋。

  夜暮深垂,夜來了。

  洞庭八衛往外退,但已無法再退了。

  虎頭峰伸出江心,下降五六十丈,虎頭尖端嘴部突出,像是張口咆哮,上頜的亂石中生了不少枯草,下頜在下面十餘丈,崖壁中長了不少枯草和奇怪的松樹,松樹枝桿剛勁而短,像是嘴旁的虎鬚,人如果爬伏在崖上往下瞧,事實上看不到內凹的崖壁,只可看到松樹和枯草外的黑龍潭外側。

  兩側虎頭的兩面,也看不到嘴部景況。膽子大的朋友如果敢站在崖頂,可以仰視蒼竅,下俯江流,耳聽罡風惡號,大自然雄渾的氣魄令人動心神搖。

  文昌一聲長嘯,狂攻三劍。

  白衣龍女一聲嬌叱,立還顏色,一連九劍瘋狂進擊,竟將文昌迫退了五丈餘,身後距崖口不足三丈了。

  「苑君,快退!」四海神龍大叫。

  「文昌,危險!」五丁神情急狂叫。

  洞庭八衛幾乎同時大吼:「二姑娘,退!」

  可是晚了,白衣龍女感到右臂一麻,碧芒一閃,劍已入體。

  「啊」她全力大吼,掌劍而出。

  「啊」文昌狂叫,劍被掌風震得脫手飛拋,飛出三丈外,不住翻騰,墜入江心去了。同一瞬間,姑娘的劍擦左身而過,鮮血濺出。

  白衣龍女出劍太猛,身劍合一前衝,衝出丈外,她想拔劍,怪劍拔不出,大概力道無盡,右脊創口也令她用不上勁,劍卡在文昌的胸骨旁。

  文呂腳下已亂,向後急退,一面嘶啞地說:「夏姑娘你……你該仔細查……查明底細,那……那夜的……的事……唉!你該知道,我一再沒和你動……動手,末報龍駒寨一……一掌之……之恨,你知道為……為什麼?我是多麼喜……喜喜歡你啊,你在我心目中,永遠……」

  話未說完,腳下一恍,右腳踏在崖緣的枯草上,人仰面便倒,向黑龍潭急墜。

  白衣龍女劍未能拔出,也不住勢,文昌的話像在向她傾訴,令她感到天旋地轉,想剎住腳步,卻被傷口一牽,奇痛滲骨,腳下一軟,便被文昌的跌勢所帶倒,衝向崖緣,上身壓住枯草,枯草向下沉,身不由己,只覺心往上浮,滑下崖去了。

  洞庭八衛老大朱立威、老二秦中謀,一左一右突然冒死向前撲例向外沿,伸手去抓白衣龍女向下滑的雙足。可惜!沒抓住,一髮之差,只摸到白衣龍女的靴底,兩人滑到崖緣,幾乎也追隨而下,發出一聲絕望的叫號,軟爬在崖口無力站起了。

  「二……姑……娘……」他兩人的叫號聲如巫峽猿啼。

  「天哪!孩子……」四海神龍距崖口丈餘,便坐倒在地。

  群雄同聲驚叫一聲,然後一個個呆如木雞。是風怒號,沒有人再發出何聲音,久久,才聽到四海神龍深長哀傷的絕望歎息。

  有人冒險向峰頭往下瞧,一無所見,看不清崖下的景況,一是天色已黑,二是崖下像是虎鬚的草木當住了視線,除了風聲和水聲,一無所有。

  流水行雲依然一歎,向掩面噓希的洞庭八衛說:「走吧!到下游守兩天,等遺骨浮上。」

  四海神龍神情略為振作,領先便走,顫聲說:「她已存了必死之心,但不該和這賊同死唉!冤孽。」

  群雄逐漸散去,只有五丁神和漢江禿蛟一群水陸英雄在峰頭逗留至初更時分,方淒然下山。他們決定在這兒建造一座招魂碑,以紀念這位亦正亦邪、亦俠亦盜的年青江湖英豪。

  最後走的人,是虯髯客吳信,他等眾人走完後,站在崖旁發出一陣狂笑,獰惡地說:「小狗,你仍然死在潭中,生有時死有地,任何人難逃避命運的安排。哈哈!是我帶你進入江湖,也是我最後在這兒替你送終,異數異救!」說完,興高采烈地走了。

  兩月後,招魂碑落成,之後,兩年中這兒成了江湖人觀光的地方,山色深雄,江水澎湃,確也值得一遊。

  招魂牌落成後不久,煉獄谷的人也到了,同來的有黑鐵塔和施姑娘,兩位姑娘一身白、淚灑牌前。黑鐵塔和方小山,留在牌前一月,方痛苦地走了。

  之後,煉獄谷的人不再重現江湖。谷後新建了一座慈雲廟,供著觀世菩薩,方小娟長年白衣,洗卻鉛華,在廟中請來主持香火的五名老尼姑參研禪理。施姑娘每半年來一次,倍伴小娟十天半月,兩年,她十七歲了,還未找到婆家。

  偏殿的殿堂中,供著文昌的神主牌,香煙終年不絕,長生燈終年長明、歡樂從方小娟的臉上消失了,她為了邙山和石門極道的片面諾言而心碎。

  光陰緩慢,直至兩年後七月半鬼節那一天,江湖中響起一聲晴天霹雷,震撼了江湖,也震撼了煉獄谷的慈雲廟。

  白衣龍女並末死去,所以能在兩年後的七月中旬,出現在虎頭峰上。文昌呢?他也沒死。

  他熟悉虎頭峰每一寸土地,也摸清黑龍潭每一寸角落。先一晚已作了妥善安排,他要利用白衣龍女做他隱隱的藉口,當他服下玉髓龍角芝之後,發覺經脈中遲滯氣血景象確有減輕的感覺,雖則不知是否可以驅除體內的餘毒,但確有七分信心。他想起老人梅壁的話,要打破目下練功的高原現象,必須再下三兩年苦功,用大恆心大毅力方可突破這令人淺氣的高原現象,便能再上一層樓進入化境。

  有些人化一甲子的歲月苦修,方可進入這種境界,他難道三兩年也不肯等待?既然玉髓龍角芝已經有對症的效能。三兩年算得什麼,他還年青,來得及,他要以武林第一高手的新面目出現江湖,要和黑白道盟主曾經迫害他的人算總帳。隱修必須不受打擾,不能讓對頭冤魂似的纏住他,正好利用白衣龍女,作為他離塵世的見證,加以來了許多江湖好漢,機會太好了,打燈籠也不易找到哩!太妙了,在崖旁看不到崖下的景物,加上天色的掩護,他計算的十分精確,可惜前功盡棄,也幾乎陪上小命。

  須定落下之處,設有一根可套扣靴子的巨繩,繩長十餘丈,恰好可以掛落崖下的虎口中。虎口的下頜上,擱了一塊巨石,只消落下虎口,推下巨石代表他跌下黑龍潭,便大功告成了。在崖上,絕對看不到他躲在虎口內的情景,這就是他選擇入暮時分決鬥的用意所在,

  他對白衣龍女說不上愛,但確也有點喜歡,所以不想她死,只想利用她做見證便夠了。假使他不手下留情,魔幻三劍早就出手啦!白衣龍女最後一劍,事實上僅擦傷他的手臂窩,被他用臂夾住了劍身不放,讓旁人認為他已受到致命一擊,連劍也拔不出來了。

  他的腳已伸入套索中,向外倒墮,可是,他卻末想到,他所說的話對姑娘會有些什麼後果。

  白衣龍女心中,文昌的形影始深嵌在內心深處。從龍駒寨第一次交手起,三年來無日成忘。她對這個英俊而傲世的大孩子,有說不出的真摯愛念。每一次見面,印象又深刻一分,文昌的所作所為,果然令她傷心,也令她更為思念。最令她難過的是,文昌從未對她假以辭色。似乎不動刀劍,便沒有任何可以交談的機會,更不必說訴說衷情的可能了。

  她在暗戀著文昌,只是機緣作弄著她,似乎每一次文昌和其他女人有牽連的事,偏偏會讓她碰上。

  一個女孩子愛上了她認為值得愛的男人,感情便可能產生兩種極端矛盾的現象,一是極端的順從癡戀,一是故意不加理踩高傲態度,她就是後一種人;豈知文昌偏不知她那一套,把她的芳心弄得進退為難凌亂極,在強烈的愛念中的佔有慾也相對地增加,她無法容忍別的女人插入,也恨文昌是個木頭人。

  文昌確是木頭人,也不想想看,如果白衣龍女不愛他,為何要管他的閒事?天下賊多的是,她不管旁人卻專管他蔡文昌的?

  文昌在夾劍裝傷後退時,說出喜歡她的話,本意是讓她有止步丟劍的時間。豈知文昌的話,卻令她心中受到極大的震撼,衝勢過猛,也剎不住衝勢,竟然隨著下墮,把文昌嚇了一大跳。

  他不能讓她死,百忙中右手一推,想將白衣龍女推上崖頂,反而百忙中推中她的下腿,一震之下,人沒推上,白衣龍女反而昏厥了。

  不由他思索,一把抓住她的肩脊,人向下急墮。套索是繞在石孔中,繞了兩圈,受重之後,便會緩緩松滑。但事先試力倒還不錯,增加了一個人,松滑的速度便加快。十餘文高下的碰擊下,令滾下速度加快了許多。

  文昌大吃一諒,伸手抓住了姑娘的腰帶,另一手扣住巨索全力一拉,想拉回內壁。

  糟了!用力太猛,上面的石孔壁突然崩裂,巨索全部下墮。兩人的身軀一頓,突又向下滾墮。

  沒有任何思索的時間,下面有三十餘丈,跌下去險情慘重,必須設法減輕落勢。

  文昌的右靴仍套在繩端,右手抓緊的巨索,一咬牙,功行右肩,將巨索向崖內黑黝黝的樹影振去。

  他當然知道不可能希望產生奇跡,巨索是絕不可能套在樹枝上,只希望繞在樹上,減少落下的速度。

  他的希望達到了,巨索繞在崖上盤張爪的松枝上,一陣撲簌簌暴響,頓了頓,株葉紛飛,在剎那間便會又降下十來丈,然後阻力再消,重新向下飛墮。

  他的手幾乎像折斷了一樣,掌心如握烙鐵,幸而他抓得夠牢,不然手掌的皮肉必定完蛋。兩次停頓,他已降下得二十餘丈,再往下飛墮,他不用耽心了,二十餘丈高的深不可側的深潭墮落,他自信還不致於跌死。

  他放了巨索,抱緊了白衣龍女,「轟隆」一聲大震,兩人跌下了其冷刺骨的黑龍潭內,水柱上衝,聲勢駭人。他連忙無極氣功護身,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嗆了兩口水,直沉下五丈餘方行止住墮勢。

  白衣龍女曾被冷冰冰的水浸醒,隨即再次昏厥。

  激流滾滾,文昌奮勇上浮,帶著人順水急泳,不久便到了下遊山崖的崖壁下。他找到一處巨石縫爬出水面,一摸姑娘的心脈,不錯,還沒死。

  他將百寶裹打開,將僅有時一顆九轉玄丹塞入姑娘的櫻口,吹口氣送入咽喉,略一檢查姑娘的傷勢,心中一寬。

  運氣不壞,姑娘除了肌膚出現些少許血現象之外,體內未受內傷,劍傷也不算回事,他點了點姑娘的睡穴,搖頭苦笑一聲,逕自走了。

  第三天一早,四海神龍,流水行雲,洞庭八衛,以及他們帶來的九名家僕,在黑龍潭中不住翻騰。

  這些水中高手水性確是了得,可是仍然無法潛下潭底。忙碌了兩個時辰,一無所得,崖上好奇觀看的一群江湖入,等不及一一搖頭走了,未看到結果。

  近午時分,十九個人只好從下游上層進洞,卻意外地發現姑娘在下游的石縫中睡得極沉,竟然沒死。

  四海神龍喜極欲狂,也不追究原因,救了愛女悄然返回洞庭君山,消息並未外傳。

  白衣龍女一病半年,秋後方有起色。豈知流水行雲無意中光臨岳州府碼頭,遇上了小龍小虎父子三人,終於知道那晚扁山下的一切經過,冒失地到君山把這件事的經過道出。剛可下床活動的白衣龍女一聽之下,幾乎氣絕,大病幾年後幾乎成了枉死城的嬌客。之後,她變了一個人,經常向天默默自語,像個女瘋子。午夜中,經常可以聽到她在惡夢中叫出的尖厲聲音,令人耽心的痛苦哭泣。

  文昌離開了白衣龍女,在從前遇見客的上游森林荒野中,建了一座秘密的木屋,開始他的苦練無極氣功生涯。從此,江湖中風波漸息,亡命客蔡文昌六個字,依然在江湖中流傳。他像一顆光亮耀目的流星,出現的突然,消失的也快。在近百年來,像這種震撼江湖的晚輩,像是鳳毛麟角,確是罕見。

  襤褸老人說到這兒,已是第四天的午後。他似乎很疲倦,喝完了酒葫蘆的酒,斜靠在碑亭的石柱上,向一群小把戲揮手道:「你們蔡家莊的禍胎、敗類、流氓、痞棍蔡文昌的故事,說完了,去!去!我老人家倦了,要睡覺。噢……」他打了個呵欠,閉上了眼,果然睡了。

  一個流鼻涕的小娃娃,猛推老人的胳膊,大叫道:

  「老爺子,不要睡……」

  「不!老爺子,你的故事沒有完。」

  「當然沒有完,」老爺子閉著眼答。

  「你是說,文昌哥沒死?」

  「要是死了,故事豈不完了?」老人仍然閉著眼答。

  「他那把碧玉屠龍劍呢?」

  「劍從崖上向下飛,飛落在潭外側,他們的文昌哥連黑龍潭也能下去,潭外側自然難不倒他。」

  十一二歲的小孩子,突然一把揪住老人的白鬍子,叫;「不對,老爺子,你怎麼知道這麼仔細?」

  「有何不對?」老人睜眼問。

  「依你說,文昌叔該在下面上游的怪林中了。」

  「不錯。」

  「那麼,我們一起去看看,看真是不是。」

  老人大概不耐小娃娃們的騷擾,站起說:「那怪林中鬼打死人,等著吃人肉,我老人家可怕死,不敢去,要去你們去。呵呵!今天是七月十三,鬼門關的惡鬼冤魂遊蕩了十三天,不怕鬼的可以自己去一鹼,我老人家偌大年紀還想活,恕不奉陪。咦!我該走了。」

  老人吁出一口長氣,搖搖晃晃地向北走,消失在樹林子中,一群小鬼留在碑亭附近吱吱喳喳辯論蔡文昌的事。

  老人到了無人地帶,眼光神光重視,腳下突然加快穿林越坡如同流水逸電,不久便到了上游怪林之中。

  近潭畔山崖上一半閉的石縫中,可以看到裡面是一座石洞,用草木搭了一間可蔽風雨的木屋,屋中極為簡陋,一堆做床的乾草一堆用石架起的爐灶,別無他物。

  老人從石縫進入木屋,開始脫掉襤褸的破衣褲,洗淨臉面,將白鬍子一拉,怪!拉掉了。接著,他用一些香油在臉上一眸搓揉,不久,再用手洗淨手臉。

  怪事出現了,先前的怪老人臉孔變了,變成了一個玉面朱唇,劍眉人負的美少年。

  駝背不見了,不知高底的腳不見了,脫掉了襤褸褲,成了一個渾身肌肉如墳如丘的雄偉巨人。

  他在草中掏出一個包裹展開,穿上—官蘭緞子勁裝上衣,蘭的英雄巾、蘭腰帶、蘭的速靴、一律蘭,都是新品。繫上皮腰帶,佩上一把斑剝古怪的劍,再加一雙小臂上扣好皮護套,護套上插有飛刀和銀羽三梭箭,和一把八寸長長的小劍,一面喃喃自語:「亡命客死去兩年多,該復活了,復活了的亡命客,可不是當年任人欺壓的小亡命了。」

  他掛上了蘭色的防水百寶囊,拾起屋角一包紙制香燈,大踏步出了石縫,扭頭注視木屋好長時間,方大踏步走了。

  當天,蔡文昌爹娘的墳上修整一新,有人已經上香掃過墳。

  次日一早,張家鐵店的狄二伯正在櫃內結帳,算盤子答答響,店內風箱鐵錘轟響。

  店內藍影突現,進來了一個高大的藍衣人。狄二伯猛抬頭,楞住了,天!這個好面熟。

  蘭衣人面泛笑容,雙拳行禮,笑道:「狄二伯,年來生意可好?」

  今天是七月十四,距七月中元節只隔一天。狄二伯只感到毛骨悚然,只道是鬼魂字畫出現回家了,「得」一聲脆響,他手中的毛筆失手掉落地上,張口結舌害怕地叫,「你…… 你……你是……是……」

  來人喝喝一笑,接口道:「怎麼,狄二伯?忘了蔡文昌了?」』

  幾名夥計大吃一驚,全停下活計驚疑地向文昌注視。狄二伯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吸口涼氣結結巴巴地說:「天哪!你果……果然是……是蔡……蔡師傅?」

  文昌雙拳拱手,往店外退,笑道:「小可官司未了,不願讓二伯為難,只消看到店中興旺,於願足矣!後會有期,請代小可向東主請安。」

  說完,揚長而去。店中人目瞪口呆,好長時間才神魂入體。

  龍駒寨相距西安府先四百餘里,但此日午間,亡命客使出現在府城中。快近五年了,這城河山依舊,了無異樣。

  西北鏢局這些年來生意不好不壞,路途乎寧了些,鏢局主父子極少親自走鏢,在局分裡坐鎮。

  這天是中元節,城裡廟裡舉辦盂蘭盆會,神槍楊虎是主事之一,忙了好些天,今天忙裡偷閒在會前回家走走。今天不但盂蘭會忙,夜裡還得到涓河旁主持放焰火哩。

  他第了一襲青長袍,戴四方平頂巾,大袖揚揚,居然甚象長安的紳士。後面,跟了一名健僕,兩入神態輕鬆,從客踏入牌樓式的店外門坊。

  突地,他感到右肩—緊,搭上了一隻大手。江湖人的身體,怎容不相識的人碰觸?他反應奇快,左手一搭,半分不差扣住了大手的脈門,扭頭一看,蘭影入目,—個英俊的巨人正向他含首一笑。

  他的記憶力確是高超,不愧稱老英雄,立刻面容大變,倒抽涼氣。這幾天為了準備盂蘭盆會的事,和主事的同伴整日口中不離鬼字,鬼故事裝滿了一腦子,突然發現蔡文昌現在身旁,雖是青天白日,他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啊」一聲驚叫,呼吸像是停住了。

  他總算是武林中人,還是一個老江湖,江湖人如果真怕鬼,他不至於在世上為壞作惡。他本能地手上用了十成功,向前猛帶,拱腰扭臂想把人扔出。

  可是,他似乎抓得不是人,而是—條鋼鐵,脈門堅硬的而勁向外張,有點扣不穩不等他出足一成力,大手已用萬斤巨力向下壓,他的肩臂像是壓上了一座山,山是背不動的,骨頭似要被壓碎,背脊撐受不起,額上青筋亂動,身體向下落,他委實撐不起這只重如山嶽的手。

  「放……放手」!他大叫。

  健僕招子極亮,知道不妙,一聲怒吼,一掌攻向文昌的肋下,力道奇猛。

  文昌右手一掃,揮掉攻來的大拳頭,閃電似地扣住健僕的領於向下拉,飛起一足,踢中健僕的屁股蛋;喝聲「去你的」!健僕便向右首飛闖,「啊」一聲怪叫,把插在坊柱旁的大旗撞倒了,人和旗倒在一起。

  門坊口有變,裡面廣場的鏢夥計同聲叫喊一湧而至,店內的飛虹鐵爪搭下台階,急掠而至怪叫道:「什麼?好大的膽量……天哪!」還沒罵他卻怪叫出聲。

  文昌放了神槍楊虎,根本不理采衝到的十餘名鏢師和飛虹鐵爪,咧口一笑,說:「楊局主,你是怎麼回事?別神氣好不?」

  神槍楊虎如見鬼魅地向後退,靠在門坊柱上猛揉肩臂,眼珠子瞪得像燈籠,語無論次地問:「你……你是人?你……你死了多……多長時間了?你……」

  文昌呵呵笑,接口道:「楊局主,定下神,別把膽子嚇破了。有對頭自遠方來,不要警惕?何必驚?該請蔡某吃一頓上席哩!」他又向面容蒼白的飛虹鐵爪說:「少局主,你說對不對?」

  「你……你不是死……死了麼?」飛虹鐵爪也語無倫次了。

  文昌談淡一笑,點頭道:「你們既然都作此想,就算是吧!你們可以認為在這兒出現了,是亡命客的幽魂。不過,我可以提醒你們,瞧瞧地下的影子,聽說鬼是沒有影子的。喂!兩位是打算請鬼入店呢,或者是趕鬼走路?」

  飛虹鐵爪總算定下了神,也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聲怒叫,飛撲而上。

  「正好用你試試手腳。」文昌沉喝。雙掌一分,挑分了飛虹鐵爪的手,「砰」一聲當胸一拳打個正著。

  「哎……」飛虹鐵爪狂叫向後衝向人叢,文昌已如影附形跟到,右手出如閃電,「叭叭叭叭」連抽四記反陰陽拳。

  「撲」一聲,飛虹鐵爪仰面躺倒,滿口是血,昏了過去了。

  兩人交手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大名鼎鼎的西北鏢局少局主,被人用最粗俗的手法的眨眼之間打昏,連任何還手的機會也沒有抓著,把鏢師們嚇了個膽裂魂飛,手足無措紛紛向後退。

  文昌接頭苦笑,打打手向店裡走,一面說:「我的天!你他媽的像個紙糊的人,四耳光—拳頭便躺下像個死狗,你們這家鏢局子怎能為人保鏢,趁早關門大吉,免得誤人誤己。」

  神槍楊虎悄然從一側走入店門,取來神槍,迎門堵住大門口,怒吼道:「亡命客,拔劍!」

  文具踏上了台階,向大門裡沖,不消地說:「對付你一個江湖二流高手用得著拿劍?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一面說,一面向槍頭上闖。神槍楊虎—聲虎吼,招出靈蛇出洞,一朵槍花劈面展出,來勢奇快。

  槍怕搖頭棍怕點,搖出的槍花大如海碗,像是無數金槍同時扎到,控制住文昌的胸膛,可怕極了。

  文昌身形一搖,幻出幾個虛影。神槍楊虎人也沒看清,槍已被人抓實了。接著有東西在眼角一閃,腦袋一搖,耳中轟然作響,眼前發黑,沉重的拳頭擊中他的左面側,把他重重地擊倒在地,在地上掙扎喊叫。

  鏢師們已別無選擇,叫喊著一擁而上。

  文昌突然旋身出槍,閃電似地點在沖得最快的一名鏢師的胸中間,冷叫道:「你們真想送死,活得不耐煩?」

  沒有再敢上,鎮住了所有的人。門裡面地下的神槍楊虎掙扎著坐起,喘息著說:「大家退,姓蔡的,你要砸楊鏢局的招牌麼?」

  文昌丟去金槍,冷冷地說:「砸你的招牌,對蔡爺毫無好處。」

  「閣下的來意,說吧!」

  「貴鏢局與黑旗令主狼狽為奸,令郎又是碧眼青獅的寄名弟子,一拳一掌之恥,在下不敢惑忘,其一,為在下推備三百兩黃金做盤纏。其二,速轉告碧眼青獅,在下往東走河南,在江湖上等他,他如果不來,在下會再來尋你,甚至會砸了你的招牌。目下大爺要先到九宮堡,暫且寄下你們的命。」

  亡命客第三次重現江湖的消息,像一聲春雷,震撼著江湖的每一個人。消息像一陣狂風刮向每一角落,掀起了狂風巨浪。

  華陰縣白道盟主的好友長拳王政,父子三人被打得重傷難起,被劫走了黃金三百兩。

  潼關以南桃寨嶺,黑道盟主的忠實爪牙詹大寨主天狂星詹春,被一劍貫穿腦袋,山寨成了火海。

  崤山七幻道的一處秘窖,四十二名爪牙全部橫死,金銀財寶被劫一空,只留下窯前石上四個字:「亡命客留」。

  禹王溝黑殭屍的寨主,一夜之間化為瓦堆場。

  秋風起了,從北方刮來的乾燥而寒意襲人在金風掠過黃河,進入了伏牛山區,白天裡雖然還有些悶熱,入夜時分便得穿上兩件裌衣了。在各處峰頭,已經可以發現霜影的天氣了。

  伏牛山,也叫天息山,這是一座綿延數百里的山嶺,構成了河南山區的絕大部分,佔了汝州以南、南陽以北、廬氏以東、方城以北的廣大空間。但真正的伏牛山主峰所在地,是在嵩縣西南,分水嶺便是流域遠屆一千三百五十餘里的汝水的源頭。

  斷腸崖九宮堡並不在伏牛山主峰附近,在西面三十餘里,土名兒叫青狼兒。在黃土嶺圍繞之中,這座山十分古怪,竟然是花崗岩的堆極險俊奇蜂,間或黃黑的土岩層,生長著各種松柏古林,山石崢嶸、有些地方看去搖搖欲墜,險壁危崖星羅奇布。在這一帶黃土山區中,這種怪山委實少見。

  斷腸崖,在奇狼山的北面,是一座經常碎石滾墜,只有荒草葛條而無樹林的三十餘丈高絕崖,像一座屏風,綿延十幾里,曲折重疊犬牙交錯,崖下猿猴不敢留,只消踏在一塊基部鬆動的岩石上,便會墜下危崖種骨粉身,所以叫做斷腸崖。

  斷腸崖是青狼山的山麓,上面是怪石森列的山蜂,崖上山腹之間,建了一座江湖中大名赫赫的九宮堡,是綠林盟主黑旗令主的基業所在地。背靠奇峰,下有委延曲折半環形圍繞的斷腸崖,只有兩側的路可通,路上建了險要的隘堡,除了飛鳥,不可能不經隘堡而進入九宮堡中,一代綠林霸主的基業,果然勝似金城銀池。

  九宮堡,顧名思意,便知是九座奇怪建築構成的堡寨,更由於依山而築高下參差,一眼看出是道家九宮而非明堂九宮,必定是暗含生剋機關密佈的虎穴龍潭。外圍三丈六尺高的堡牆全是巨石所壘造,牆頭更建了短路和暗堡,短牆的標準長度是三丈高一丈,暗堡更高些,遠遠望去,比古代的城堡更雄偉更神氣。

  除了兩端建了堡門各一座之外,離斷腸崖一面,建了一座故樓式的高大建築,堡牆下方辟了一個小洞,小洞前是一片寬約五畝大小的亂石草堆,兩側被堡牆所截斷,而這一段堡牆卻高有五丈,打磨得光滑如鏡。這片荒草亂石牆,便是處決人犯的刑場,將人剝光從小洞中推出,讓十餘隻大青狼追逐死囚,死囚那爬不上堡牆,除了跌下崖粉身碎骨之外,便是做了大青狼的食物,即使能擊退狼群,也會活活地餓死。三十年來,這裡處決了上千名江湖好漢,包括黑白道的英雄豪傑,從未有人活著離去過,那座故樓,便是觀刑樓,也稱賞景樓,坐在樓上,不但可以看到右左堡門的進路,也可看到二十里外的起伏山巒。人馬向這裡接近,無所遁影,黑旗令主建築這座九宮堡,花去了十年歲月,對這處絕地極為自豪滿意,自認為是媲美白頭山煉獄谷的得意傑作。這座山之所以叫做斷腸崖,原因在此,幾乎沒有一天閒著,甚至一天中先後處決了十名江湖好漢和肉票。

  由於黑旗令主不在附近做案,而且沿途是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古森林中虎狼成群,官府的政令難及,山區外因,又有不少名明是良民暗是爪牙的村寨關衛,官府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度大名鼎赫的小城堡存在,即使知道,也不敢前來在虎口邊取毛。

  南往九宮堡,有兩條路可達,一是從汝州嵩縣入山,稱為東道。另一條走洛河河谷,經永寧縣入山,稱北道。往西,是外方山和熊耳山,沒有通行的道路,全是無盡的峰巒高遠古森林,虎狼出沒,是禽獸的天下。

  這天,一個穿一身藍的人出永寧南門走入山的古徑,騎了一匹壯馬,另外牽了一匹帶行囊。他是新近從陝西打道河南的亡命客蔡文昌,終於直搗黑旗令主的虎穴了。

  黑旗令主不在堡中,正接到信息從嵩縣往上趕,半月來,亡命客重出江湖大為報復的消息,已飛快地向江湖每一角落轟傳,黑旗令主在許州接到急報,星夜向回趕,並發出十萬火急的綠林箭,調動他的爪牙和召集朋友。

  九宮堡中,三位無敵高手只有黑狐令狐超在家。銀劍孤星遠在湖廣,陰魂韓滔在黑旗令身旁。來著不善,善者不來;亡命客在陝西已放出了要到九宮堡的消息,陰魂韓滔當然不敢大意,一面飛騎召集各在綠林前來助陣,一面加強九宮堡的警備。二十年來,九宮堡第一次如臨大敵,也第一次有人公然入侵。二十年之前,九宮堡興起江湖的十年中,黑旗令主以雄才大略君臨江湖,以武力做後盾,以和平為面子,聲勢如日中天,恩威並施降伏黑白道群雄,登上了黑道盟主的寶座。九宮堡在那段日子裡,經過了無數次凶險悲慘的考驗,依然站立不搖。在群雄的鮮血死骨堆積下,更為堅強更為雄偉。經過無數次的熱烈血戰後,黑旗今主的盟主寶座益加穩固,九宮堡正在進入平寧的境界,沒有人再敢前來送死,名震江湖。

  誰會想到平寧二十年的九宮堡,今天會有膽大包天的人單人獨劍前來討野火?誰又料到來人會先行放出消息再堂而皇之進侵?即使是武林五大門派的掌門聯手,也不敢如此狂妄,讓人難以置信。

  信不信是一回事,亡命客確是來了。從陝西到河南,所經處血星和火隨之,他從不隱名埋姓,公然單人只劍昂然而來。

  從宜陽到永寧途中,不少江湖人連續不斷,紛向九宮堡趕,助拳和看熱鬧的人多得是。但這些人誰也不敢招惹亡命客,對亡命客有顧慮。

  進入了山區,已經是近午時分,他吃了些乾糧,繼續上路,沿一條小徑向南去。這條小徑並非秘道,任何一個江湖人皆知道從這兒可以直抵斷腸崖九宮堡。假使事前能和山口的接待站聯絡—下,還可以獲得護送及領路的人,九宮堡不是怕事的山林小賊,任何人都敢於接待,只除了官兵和巡檢司派來的鷹爪孫。

  文昌一人兩騎,泰然南行,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恐懼畏怕的神容。經過兩年多的隱修苦煉,無極氣功已更上一層樓,突破最艱難的高原境界,走入日漸趨化的境地,這以後,便是求精求絕的很長歷程。目下,如果不是神刃,決無法攻破他的無極氣功,一般武林中專破內家氣功的兵刃暗器,在他身上已不發生作用了。當然他也有缺惜的後悔,在未運功護身時,或者不幸被人攻中雙目,他同樣會受傷的,任何奇功也會有這種可惜,唯一可以彌補可惜的,是超人的警覺心和神速的反應力。假使雙目能被人打中,大概除了白癡之外,是不可能的事。

  這次重出江湖,他不但記有雪恥復仇的心念,也興起了縱橫天下的信念,他必須先建立自己的基業,不希望一輩子做亡命客。從前在西安府,他就試過,幾天之內便瓦解冰消,被黑旗令主的爪牙銀劍孤星所毀,如果沒有蛇魔丹士和黑魅及時趕到,他和黑鐵塔早已成了枯骨了,怎會有今天?這次再建基業,黑旗令主的九宮堡最為理想,奪為已有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他也知道九宮堡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城高堡深不易得手,但他並不急在一時,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慢慢來,他等得及。

  為了實現他早年打入龍駒寨下流社會時的野心,在第二次重現江湖時便進行結交朋友,象五丁神,漢江禿蛟,岷江之鱉,翻江虎鯊等等,他都概然結交,可知他幼時利用下層社會鞏固他日後地位的雄心壯志,已經正在放花結果了。在江湖上想出人頭地,一家寡人絕成不了大事,沒有基礎沒有人跑腿賣命,一輩子除了被人群起而攻做一個亡命客之外,一切免談。

  他在做長遠的打算,必須用十年二十年,或者需用畢生的精力從事,他深具自信,他決定必須辦到。首先,他要廣結朋友,恩威並施,然後除去當年和他為難取他的性命的宇內高手,再奪取黑旗令主的九宮堡,或者武林無盡谷作為基業,在未達到雄霸江湖橫行天下的目標之前,其他皆用不著想,甚至煉獄谷的方小娟,成都的施姑娘,君山的白衣龍女,他都一一置諸於腦後了。

  從前,他被黑旗令主,七幻道,冷蠍高飛等等所謂宇內十三怪物,逼得旦夕在生死存亡中掙扎,恨重如山,這次如不先處去這些狗東西,怎消得下當年飽受凌辱的怨毒惡氣?仇恨會讓人瘋狂,如果不瘋狂,那是因為無法報復的緣故,一旦有了報復的功力,仇恨之火自會逼使他瘋狂。目前,機會來了,兩年多的苦練,他已有自信,自己已抓住了復仇的刀把,該揮出刀刃了。

  他不知死毒是否已經被排出體外,但目下修為的進境,已使他絲毫不放在心上,經過四年歲月,身上己無異狀,還用得著擔心?

  他泰然策馬徐徐趕路,進入群峰起落人煙不見的山區腹地了。

  身後,蹄聲如雷,二十隻壯馬在只容一騎的山中小徑狂跑,塵土滾滾,山谷回聲震耳。不長時間,雙方接近了。

  這是一處小山谷,兩側山坡上叢林漫布,一條小河流在路邊輕輕細流。前面,小徑向上盤升,升至兩山的鞍部然後下降,看不見山那邊的情況,山風呼呼,青葉飛舞,野草已經在枯黃,秋深了。

  文昌不理身後的事,兩匹馬不徐不慢緩緩而行。身後,馬群到了,蹄聲如雷,第一匹壯馬上,是一個五十餘歲的精壯中年人,青巾纏頭,青勁裝,背繫長劍,同時繫了一支外有紅綢旗套的小旗。粗眉大眼,勾鼻薄唇,山羊鬍已泛灰黑,看去強壯而陰沉。馬是野馬,騎術更好,以狂風暴風似的聲勢向前衝,接近至十丈內,並不以前面有馬兒阻道而慢下坐騎,反而沉聲大叫:「讓路,避過一旁。」

  文昌不理他,也懶得轉頭,裂石穿雲的歌聲突揚:「鐵拳如電,劍上光冷,厲劍海,闖刀山……」

  中年人大吃一驚,舉起馬鞭大吼叫:「慢!」

  馬繼續向前衝,衝至文昌後面馬匹的後部方剎住蹄。後面二十餘騎,也一一勒住坐騎,蹄聲漸止,塵埃濤禱。

  「叱吒風雲呀,英雄氣短……」文昌繼續往下唱他的亡命之歌,毫不理會後面的二十餘名綠林好漢。

  中年人大概他聽見了亡命客的傳聞,原先驅馬猛跑目中無人的傑傲豪氣消失了很多,勒住馬大叫道,「喂,前面是誰……」

  文昌沒回面,大聲說:「你管我是誰?廢話,你想攀親家?有大姑娘麼?」

  中年人氣往上衝,一聲厲叫,驅馬前衝,馬鞭高舉,要將文昌馱包裹的馬迫出路邊小河。

  文昌轉面冷笑一聲,喊道:「你敢!除非你小子不要命。」

  中年人被文昌冷靜的神情,以及步步逼人的話鋒所鎮住,二十餘名高手都是了不起的有名人物,對方只有孤家寡人一個,竟敢口出不文之語,可知必定不是無名之輩,不由他不驚,惡焰消去不少,馬鞭在半空中停住了,怪眼一翻,問:「閣下尊姓大名?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

  文昌冷冷一笑,歪歪口說:「尊人高姓大名?你又知道你在對誰說話。

  中年人突然翻手抽出背上的旗子,迎風一展。那是一隻紅字令旗,是九宮堡五面紅字旗之一,在綠林中地位極高,在江湖聲威所至,人人聽命。紅字旗展出,大吼道:「黑令中天,威鎮宇內,紅字令北字旗主太行山擎天一劍童威。亮萬。」

  文昌呵呵大笑,笑完說:「童寨主,速收起那支追蒼蠅的旗子,鬼叫什麼?大爺耳朵又沒聾,叫得那麼大聲幹啥?我,亡命客榮文昌。你,來得正好。呵呵呵……」

  在狂笑中,文昌滑下馬背,將牽馬繩掛在路邊樹幹上,泰然從容向擎天—劍迎來。

  他報了名號,十餘名大漢吃了一驚,不等招呼,紛紛下了馬背,抽出鞍邊的兵器佩上,向前急進,在兩側雁翼展去,面容都有點緊張。

  擎天一劍先是一楞,略一打量,冷笑一聲躍下馬背,將坐騎迫去往前迎來,不屑地說:「久聞尊駕的大名,如雷貫耳,只道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宇內高人,原來是這麼一個毛孩子。耳聞不如目見,傳聞失實,委實令在下失望。不過,閣下的狂妄之氣倒也令在下佩服。小輩,舉劍上。令主用十萬火急的綠林帖小題大做,不過太重視閣下了。你上吧!童某今天要為令主分優,活捉你示眾斷腸崖。」

  文昌沉著地向前徐迎,輕笑道:「聽說你是北地武林第一劍,劍上造旨藝壓九宮堡三大高手,平時與令主兄弟相稱,為九宮堡出盡死力,在下遵命上,看看大名游江湖的擎天—劍是否浪得虛名。」

  兩人在八尺外站住了,文昌的劍繫在腰上,擎天—劍的劍繫在背上,在背上不妨礙身法的移動。

  「舉劍!」擎天一劍傲然冷叫。

  文昌談淡一笑,手徐徐伸向劍把,但一觸劍把,卻光芒突現,奇快無比,光芒已射向擎天一劍的胸口,一靜一動之間,差異太大,出奇地迫近了對方身前。

  擎天一劍認為文昌年紀太輕,大意了,手剛接觸劍把,徹骨劍氣和觸目光芒已經要接體。他心向下一沉,大吃一煉,百忙中向後一退,退出丈外方拔劍出鞘,定神一看,心中一凜。

  文昌並沒追襲,輕扶著劍把反而一步步向後退,似乎並沒進過招,臉上的笑容充滿不屑的神容,說;「童大寨主,下次千萬不可大意,你抽劍的手法太慢,怎能狂妄地指使別人抽劍?上啦!你還有機會抓回先機找回場面,這次可不能使玩笑,用不著餵我的劍。」

  擎天一劍羞憤交加,狂怒掩蓋了他的靈智,咬牙切齒挺劍即進,風雷之聲震耳,招出「射星逸虹」,一長一短兩道劍影遞出,攻向文昌的胸口。這一招他用了全力,內力如洪,對方如果舉劍化招,決難震出他的劍,如果閃避的後退,他便可以人影附形一舉迫入得手。

  怎知文昌不化解化的兇猛招式,身形一轉,剛避過劍尖,碧芒也反迫近他的右肘下,不由他不變相自保,先機失利,急忙左閃沉劍,招化「狂鷹展翼」劍向邊張,是化招自保,而非以攻反攻。

  文昌一聲長笑,劍化龍騰,連攻七劍之多,迫近了兩丈地盤。擎天一劍左擋有錯,狂怒的化招,卻無法回敬,在一陣碰擊聲中,滿頭大汗步步後退,碧芒如無數電虹,在他胸腹之前突射狂舞,每一刻都似乎要貫體而入,每一劍都辛辣無爭銳不可擋,劍氣空前凌厲,迫得他的護身內家真氣似要脫體而散。

  文昌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緊迫搶攻,一面笑道:「童寨主,你的號定是自己取了自吹自捧,太差勁了,著!著著!

  「錚!」一聲暴響,擎天一劍的劍被震得向外蕩,中宮大分。接著碧芒兩閃,奇速絕倫,入影乍分。

  「哎……」!擎天一劍叫,倉促後退,臉容死灰,左胸近肩井處,鮮血流出傷口,他背上的紅字旗子,齊肩而折,折斷了令旗飄落地面。

  也在同—瞬間,有人看出危機,吼聲震耳:「我們上!斃了他!」

  人影急閃,右左的群賤—擁而上。

  文昌一聲長吼,劍湧萬道巨虹,左閃右射風雷俱發,「錚錚」之聲震耳欲聾。三兩轉之下,似若電光疾射,攻進的人反向後退,人影突止。

  三隻劍兩把刀撲出三丈外,「哎」一聲狂叫倒了地一個。「哎」一聲狂叫接著響,三名大漢手按右肩鮮血噴湧,臉無人色向邊急遲。

  文昌的劍,壓住擎天一劍的長劍迫向外側,劍尖點在他咽喉前,冷笑道:「叫他們退,蔡爺不喜歡殺光你們。」

  擎天—劍長歎一聲,不再推劍,一字—吐地說:「你下手吧,在下死得心服。你劍術神通,但想和令主爭長短,仍難如意,不必枉費心機。」

  「目前大爺不想殺你。」文昌也一字一吐地說。

  「你想怎樣?」擎天一創沉著問。

  「有兩條路。」

  「別做夢!」

  「做不做夢是我的事,閣下聽著就是。第一條路是死路,大爺制住你示眾江湖,然後割下你的頭留作信物。第二條路是活路,給我帶人爬回太行山,不准管大爺和九官堡的恩怨,不准再和黑旗令主老狗往米。你選當然好,不選大爺也會為你好好安排。」

  擎天一劍略一思慮,切齒道:「童爺選第—條,死路。」

  「想透了?」

  「想透了。」

  文昌左手疾仲,三指使卡住了擎天—劍的關穴,說:「用北地第一劍的性命,來助大爺成名,最好不過,大爺成全你就是。」

  「且慢!」左側有人大吼,

  「你有話說?」文昌向發話的壯漢問。

  「殺人不過頭點地,尊爺怎可不顧江湖道義,用我們的寨主示眾江湖?無恥!」

  「閣下又有何高見?」

  「你不會如意,我們二十餘人要全力一干。為人在世,要活甚為艱難,要死卻是易事。我們太行山的英雄,寧可濺血在這兒,不會在你手中被凌辱下而活。弟兄們,準備死的上!」

  「弟兄們退,不可枉送性命,日後為我報仇。」擎天一劍大吼。

  文昌突然收劍,回身便走,走向馬身,一面說:「你們走吧,日後再找我算帳。你們真要為黑旗令主賣命,請便,後會有期。」

  二十餘人全呆在當地,目送他上馬,目送他徐徐揚馬,歌聲展天,「鐵拳似電,劍上光寒……」

  擎天一劍收劍入鞘,沉聲地說:「走!慢慢至九宮堡報信。弟兄們,切不可和這人正面交手,我們欠他一份情,本寨主輸得心服。」

  「寨主是說,我們不和亡命客一決?」一名五短身材的壯漢接口問。

  「我是說,假使亡命客和寨主之間,僅是因寨主名位之爭或是私仇了結,我們只能看他們公平一決,用不著我們插手……」

  「哼!寨主有看風駛艙之嫌。」壯漢搶著接口。

  擎天一劍臉色一變,正待發作,突又語氣一轉,說:「本寨主只是不必正面交手,並沒說撒手不管,李兄弟認為不對麼?亡命客向令主叫陣,怎會有我們的插手之地?李兄弟,你盡可將本寨主的話告知令主,我不怪你。」

  顯然,這位李兄弟是黑旗今主的人,擎天一劍以寨主之位,也無法按自己的意向行事,黑旗令主能成為一代黑道霸主,果然有兩套,李兄弟在明裡自示身份,暗中監視的人恐怕還多哩!所以擎天一劍不敢擺出寨主的威風,忍下這口惡氣。

  文昌也是野心勃勃的人,釋放了擎天一劍,他自有用意。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大多恩怨分明重視義氣,他放了擎天一劍,無形中也抓住了攀天一劍的心,放之不足為害,殺了也沒有多大作用,何樂而不為?

  越過谷底山鞍,前面山坡又是—向上行的山谷,小徑穿過一谷中土寨。從下面往上看,看不清寨上的任何物事,只可看見用土堆實的兩丈高寨牆,小徑進入寨門便消失在寨內,寨邊護寨壕邊側,栽了密密麻麻的酸棗樹,人畜都無法通過。

  文昌早己摸熟進入九宮堡的道路情形,心說:「我何不鬧上—場?既然存心生事,乾脆鬧大些。」

  臨近土寨,看土寨中不像有人影,寨門緊關,但狗叫聲此起又落,心中一動,暗想道:「不對,他們早有準備了,以逸待勞,用弓箭射擊防不勝防,我可不能上當,在這裡誤事,晚間進不了九官堡啦!我要是從寨外進,他們假使要存心計算我,會出來擋截的。」

  他略一整理,一聲叫喊,加上一鞭,兩匹俊馬向左右疾馳,從右首山坡的密林中衝去,繞寨右而過。

  他不進村寨,果然料對了,這土寨是九宮堡外圍的據點,寨民全是九宮堡鎮來這兒落業的小賊,監視著出入山區的人,決逃不過這一關,小賊們早接到戒備的急報,已經準備好些天了。

  可是文昌不上當,不進土寨進山坡。一聲鑼響,衝出三十匹批壯馬,挺槍帶刀跟蹤便追。

  文昌追馬入林,立即折了一把八寸長的樹幹在手,在出林的前半刻,藏馬在林中轉頭往回行,飛縱上樹,向三十條匹衝入林中的馬群迎去。

  密林並不太密,馬可以在樹幹的空間中馳跑。追來的馬群毫無顧慮地衝入林中,狂風暴雨往上追。突地,一匹壯馬一聲長叫,倉促前衝,人立而起,再重重地跌倒在株古木上,馬和騎士全倒了。

  文昌站在樹上,雙手右左齊出,樹枝接二連三疾飛,人馬皆射,只片刻間,林中成了活地獄,有一半的人馬紛紛衝倒,人喊馬叫亂成一團,沒有人再敢窮追。

  文昌從樹上飄下,回來藏馬處飛身上馬,發出一陣震天長笑,出林而去。

  這次他不再誤事,緊馬加鞭向南急馳。跑了三里地,後面里餘有一雄壯的棗紅馬,風馳電射地緊追不捨,越來越拉近了。他目力超人,已看清馬上人渾身黑衣。

  「這傢伙的騎術相當高明,馬兒也是馬中上品,我得等他。」他在心中自語,逐漸放鬆馬繩。

  近了,他猛地轉過馬頭,放了另一匹馬的繩子,抽劍出鞘,一聲長吼,挺劍策馬向來騎衝去。雙方伏鞍狂衝,看不見面目。他只看見來人披風飄揚,黑頭巾似乎特別高,臉容白嫩而已。

  兩人相距三十丈,向前急衝。突地,銀鈴似的嗓音從對方口中發出,入耳清晰無比:「文昌,是我,別誤會。」

  他吃了一驚,鬆了繩,挺直身體喊道:「什麼人?休得自誤。」

  對方的馬兒也慢下來,黑衣騎士坐正身體,拉掉頭巾笑叫道:「怎麼,忘了黑魅谷真了?」

  文昌大喜,收了劍策馬迎上道:「原來是谷前輩,」別四年餘,前輩豐彩更勝當年,可喜可賀。」一面說,一面下馬行禮。

  黑魅谷真仍是一身黑緞子繡雲雷烏紋衣裙,仍是玉面依舊,達鬼女人確是修有長春之術,極大年紀仍像個青春少婦,毫不顯出老態,依樣的月貌花容,依樣的噴火身體,親呢地下馬挽了文昌的臂膀,美笑地向他打量,把他羞到面臉飛紅。她美美地即了兩聲,說:「你才可喜可賀,真的不再是大孩子了,比往昔更英俊啦!而且不像個江湖亡命客了。」

  「前輩取笑了。」他悄悄地說答。對這位他生命史中的第一個女子,他竟有點侷促起來。

  「別說我前輩好不?把我叫得成了雞皮鶴髮的老太婆了,叫大姐姐好了,我問你,你怎能獨個兒往九宮堡跑?你認為九宮堡是紙糊的?你呀!真是叫人擔心死了。」

  文昌想掙脫她的挽擁,但對方反而挽得更緊。他說:「九宮堡當然不是紙糊的,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沒有攻不破的金城湯池。哼!我要在這兒逐個解決他們,招來宇內凶魔一一加以屠戮。我不相信黑旗令主會藏龜不出,也不相信我那些對頭不敢聞風趕來。」

  「唷!你倒是雄心勃勃哩。」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亡命客不是天生的亡命浪子,難道取代黑旗令主的雄心不該有?」

  黑魅輕搖首,歎口氣說,「文昌,你變了,不再是天真純樸的少年了。」

  「是的,我變了。」文昌輕聲答。

  「江湖名位之爭。不知坑了多少武林佳子弟,你不是熱中名位的人,何苦去爭那自欺欺人的盟主名位,我忠心地希望你能擺脫名位的枷鎖,無拘無束,在江湖傲游,傲笑風塵之間,不比整日在險惡人心中糾纏好得多麼?」

  「等我登上盟主寶座之後,再擺脫並沒有為晚。」

  「唉!你錯了,真要過到那時候,你想擺脫將勢比登天還難,不可能的。」

  「在我並非難事。」文昌斷然地答。

  黑魅搖頭笑,無可奈何地說:「也可能你入魔已深,那也是無法之事。如果我想法不差,你這些年來,必定沒找見明師好好指導,以至於藝成之後便熱中於名利。瞧你,滿臉傲世者的神情,那一匹馬上,定然帶了奪自崤山七幻道秘窟的金銀珠寶。哎!別說了,說了你會不快,你身上的死毒排……」

  「我也不知道是否排出了,正想找梅林公予前輩問問,可惜至今仍不知道他的行蹤。」

  「他也算是你的知交,可能己向這兒追來了。說說看,你真有把握能勝黑旗令主麼?」

  「還沒試過,但我有勝他的自信」。

  「各地高手正雲集九宮堡,你雙拳難敵四手,可否稍等十半月?」

  「為何要等?」

  「我為你召集一些朋友前來助拳,並火速催請非我人妖。」

  文昌略一思量,說:「謝謝你,我想,這幾日我還不想和他們生死一決,先試試他們的斤兩,也等候七幻道無盡谷主等人到來。大姐,請注意,以半月為期,半月中,朋友們不可進入九宮堡十里之內。以免誤會誤傷。半分後是八月中秋,我們在斷腸崖下會合。

  「你仍想單刀獨劍亂來?」

  「請放心,他們無奈我何。馬兒請你帶走。那些金銀請為我用濟朋友的急難。」

  他將兩馬牽來,只帶了一個大包裹,說:「中秋日見,大姐。」

  聲落,人去如星飛電電射,飄飄去遠。黑魅目瞪口呆,衝他飄飄而逝的背影訝然道:「天哪!我料錯了,假使他沒找到明師指點,怎會有如此超凡入聖的輕功造詣?」

  她又料錯了,文昌這兩年根本沒和任何武林人物往來,完全是自己努力的成果。她牽了兩匹馬,回頭急馳。

  文昌出現在西安府的第一天,便折辱了西北鏢局楊局主父子,公然向飛虹鐵爪的師父碧眼青獅叫陣,消息如野火燎原,在江湖中飛快地傳向四面八方,以後揚話要找九宮堡黑旗令主的神氣,更為轟動武林。由陝西進入河南,沿途大殺黑白道的好漢,便招來了江湖的狂風暴雨,四面八方的武林成名人物,皆紛向九宮堡來,要看看這位早年多災多難屢受迫害的亡命客,如何在老虎嘴邊抽毛。

  由於黑魅谷真及時追到,他就隱去行蹤,要先期試探九宮堡的實力,也想利用這期間等待聞來追來的對頭。同時,他對黑魅谷真的話確是起了共鳴作用,他確是不喜歡過束纏的生活,海闊凌空自由自在豈不甚好?傲笑江湖浪跡天崖,才是他冀求的希望。

  這念頭來得太壞了,平日送掉許多無辜生命。既然不想坐上盟.主寶座,他用不著手下留情,更用不著收買人心,只求自己快意,豈不太糟?

  當日晚間,九宮附近,出現了許多警示,用劍刻在剝了樹皮的大樹上,刻得是:「進入十里之內,格殺勿論。亡命客示。」

  誰也不知亡命客藏在何處,附近似乎不見身穿蘭緞子勁裝的青年人。而各種奇怪的人影,在附近出沒如風,怪!這些人都自稱是亡命客,血案叢生,九宮接風聲鶴唳。

  第二日二更時分,九官堡紅字令紅字旗主,蘭州賽霸王江宇,率領九名手下急急來到,由堡中派出的四名爪牙領路,從北道下山,到了距離堡下五里地的一廟古林中。由又經穿林而過,一行十四人驅坐騎走著茫茫夜谷。浩浩蕩蕩來到青狼山下。

  事先,領路的小賊已將亡命客的告示道出,但賽霸王一笑置之,他可不怕甚麼亡命客,一個江湖亡命小輩。何足道提?他緊了緊鞍後放著的六十二斤渾鐵霸王鞭,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意氣飛揚,他想到亡命客能及時出現,好試試他的霸王鞭是否是沉重。

  正走間,前面突然火光一現,一堆枯枝冒出熊熊火光,只消一看便知,那是用煙硝燃起的火,不然不會有爆發的聲音,也不會有突然升起的熊熊火舌。

  接著,火堆後出現了一個魁偉的白髮老人,臉如金紙,滿臉皺紋,一雙眼睛寒電四射。身穿灰袍,大袖飄揚,腰帶上繫著一把古劍,站在那兒像個幽靈。

  「唉!什麼人?」領路的小賊驚叫。

  「亡命客蔡文昌。」老人用尖厲刺耳的聲音發笑,不像是人的聲音,倒像是狼叫鬼嘯。

  賽霸主一聲狂嘯,抽鞭飛躍下馬,他不認識亡命客,反正對方報了名號,這就對了,管他是老人或是青年?

  老人的聲音又變了,變得陰厲而殘酷無情:「妄敢進入禁區,格殺勿論,拿命來。」

  十四個人右左包抄,賽霸王功力到家,撲得最快,首先搶近火堆。

  突地,老人飛起一腳,火花猛射,無數剛燃著的枯木,如被狂風所刮,向賽霸王射去。

  「唉!」賽霸王怒吼,霸王鞭一揮,巨風怒起,火星被蕩得向兩側飛散。

  林中漆黑,月初沒有月亮,火焰熄滅,林中伸手不見五指,接著「啊」一聲慘叫突起,一名賊入砰然倒地。

  賽霸王感覺劍氣壓體,右方有淡淡黑影撲來,不由他考慮,狂怒地一鞭砸出。

  「撲」一聲得手,打碎了來人的腦袋,他高興地大叫:「亮火折子,得手……啊……」

  他以為打破了亡命客的頭,豈知來人突然一化為二,等他發覺糟了時,冷冰冰的劍尖已貫入他的右肋,他打死了同伴,而不是亡命客,亡命客用他的同夥讓道,給了他一劍,得意地歡呼,臨死前的慘厲嚎叫已經接口而出。

  地下共有十三具屍體,其他的人找不到人影,各自藏身樹後伏下戒備。一個小賊聽了片刻,林中一片無聲,他感到奇怪,平日賽霸王最為火暴,和人動手時吐氣說話聲鬼叫連天,怎麼今晚怪叫一聲便不再出聲了?他心中一寒感到汗毛直立,失聲喊道:「寨主,寨……」

  「叫什麼?」身後響起雷鳴似的喝聲。

  他吃了一驚,大旋身正想一劍揮出,一隻巨手已扣住了他的咽喉,喝聲灌耳,「你得死!」死字入耳,他便失去知覺。

  第二天,九宮堡的巡邏小賊,發現了十具屍骨,另四名接引小賊,被倒吊在樹上,居然末死,在綠林巨寇中,紅字令旗只有五名,都是萬中挑一的武林高手,論真才實學,比起九宮堡的幾名有數高手差不了多少,不然也不至於管轄一方,獨當一面。可是,以劍術名震江湖的北地之雄敗在文昌劍下,敗得毫無還手餘地,一面倒。紅旗之霸以神力威鎮邊荒,莫名其妙便一命嗚呼,十名悍寇一個也沒逃出劫數,可怕極了。

  消息外傳,赴九宮堡的各路英雄人心惶惶。

  令主還未趕到,主持大局的黑狐開始毛髮,也怒火沖天,第二天大舉搜山,刮除樹上的留示,鬧了個烏煙瘴氣。

  當天午間,派出搜山的死了三十餘名悍賊。受重傷的幾名悍賊說,是一個叫亡命客的高大老女人所為。這一來,更令九官堡的賊人吃驚,亡命客到底有多少幫手?誰是真的亡命客?不但在晚間殺人,竟敢在白天大舉搜山時動手大肆殺戮,太可怕了。

  大舉搜山,事實上九宮堡人手不夠,數十里方園之內,山巒起伏,古森林參天,斷腸崖下洞窯石隙星羅棋布,想找一個人不啻在大海裡撈針,談何容易?即使是最高明的追蹤名手,也難以辦到。

  第四天,白道盟主派來觀戰人員,到遠東面距九宮堡八里的一座小山上紮營,不顧告示的警告。上午派到九宮堡聯絡的一名武師,午間在九宮堡兩名悍賊返回稟報致意下,回到了紮營地,發覺十六名白道英雄,只有一名倖存,被吊在一株大樹上,其餘十五人胸前皆有致命創傷,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全部被斃命而不為人所知。兩里外有一群江期人設帳候機的高手,都說毫不知情。被吊的那名武師心膽俱裂地說出經過,那是一個形如厲鬼,自稱是亡命客的怪人所下的毒手,一枝碧芒閃閃的怪劍兇猛如獅,只片刻間便消滅了十五名白道高手,說起來獨有餘悸,他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第六天,最先趕回的是銀劍孤星孫長河。黑旗令主在午後抵達。之後,陸續到了許多江湖悍寇,九宮堡高手雲集,三山五嶽的英雄豪傑一批批全力趕到,最近二十年來

  空前的黑道悍寇大結合,盛況空前。

  四周十里外,不受黑白道盟主驅策的人,在外因設下帳幕,要看看這次空前的盛大決鬥場面。

  無盡谷主到了,在東面先前十五名高手血灑小山的地方,建了十餘座大帳幕,上百名白道知名人士,咬牙切齒磨拳擦掌,要為死去的朋友報仇。

  北面入堡小徑旁一片草坪中,也建了十來座帳幕,是一群紅衣老道,七幻道鶴道人的黨羽也陸續趕來了,暫時不出面,也不進入禁區稱英雄。

  小徑右側有幾座古森林,一些功力奇高的人物,只帶了睡衣,在這兒飄忽不定,來意不明。

  趕來的人日漸增多,反而增加了九宮堡搜山的困難。黑旗令主在第一步棋便輸了一著,處處被動。

  到八月初十那天為止,附近已有一百六十餘人橫屍荒山野林中,亡命客決不趕盡殺絕,每次總會留下一兩個功力差勁的活口,不論白天黑皮,神出鬼沒見人就殺,進入禁區的人越來越少。每次有助拳的人物到來,九宮堡必須派出聲勢浩大的接引隊,方可平安入堡,把黑旗令主激怒得像頭瘋狗,但找不到蔡文昌藏身之處,無可奈何。

  十一那天,九宮堡在林野中撒了十餘封要求公開決鬥的書信,宛若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

  亡命客即不入堡,又不示知意欲何為,亦不答覆決鬥日期,僅不分晝夜到處騷擾,鬧得九宮堡雞犬不寧,疲於奔命。

  搜山隊逐漸加強活動,每一隊都帶了幾條獵犬,可是,山中野獸甚多,一頭狼或一隻野兔,也令搜山隊緊張好半天,到頭來仍是白忙一場。

  文昌用易容術鬧了十來天,開始已真面目出現了。

  這天晚間,一隊搜山隊從東面走,十名悍賊五把刀五把劍,其中一名使刀的悍賊,背上另帶了一把象劍的兵器。打扮穿衣十分平常,看去是普通的搜山隊,其實卻大為不同,九個人是大江南北的著名惡寇,另一個帶兩把兵器的人,是九宮堡三大高手的老三陰魄韓滔。這一隊十名惡寇無一庸手,實力空前雄厚。

  四條獵犬在前引路,十個人分為四組,前一個人領獵犬,後面三人一組,每組相距丈餘魚貫而行,像十個幽靈,從一座山丘降下一座密林,悄然搜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49:21

這項天,天氣突然反常,季節性的西北正風突然停止了,從東南方向卻刮來一陣莫名其妙的溫暖潮濕氣流。原是秋高氣爽的山區,卻似乎蒙上了一層潮濕的煙霧,反常的氣候,像是到了初春時節。這一年,確是不正常,三月末,風陽下大冰雹,浙州雹大如盂,小也有雀卵大,平地積厚尺餘,八十里內人畜死傷無數。北京欽天監發現,太陽色紅得地如血,一連三天不變,四月下旬,春雷始鳴。山東本年大早,五體俱盡。正月裡,陝西大地震。三月,昌平州大地震,五月,蒲州連震三日,聲如雷鳴,六月再震。月餘之後十月間,華州大震三次,每隔七天一次,房屋倒塌,人畜遭殃。總之,今年不是風調雨順年,妖異四起,大概是皇帝老爺荒唐的結果。

  山區中似乎處處有霧氣上升,天空中萬里無雲,皓月當空,但看去極為黑暗,人在密林下行走,視線不良。

  驀地,四條獵犬急躁急地一陣掙扎,有發現了。領犬的人發出一聲暗號,解開扣繩,四條獵犬發出咆哮之聲。向前急衝,十名高手在陰魄韓滔的率領下,展開輕功隨尾急迫,沖抵丘底密林的中心。

  一株大樹上,飛下四根尺長樹枝,四條獵犬發出了哀鳴,幾乎在同一瞬間衝倒在地掙扎。

  一條黑影突然出現在樹下,領獵犬的賊人剛發覺有異,劍氣已經著衣。獵犬發現敵蹤時,十個人都已拔刀劍在手狂追,突感到劍氣迫衣,這傢伙果然了得,刀從身後拂出,一聲暴喝,迎著劍氣襲來方向,攻出一招「暴雨飛花」,刀鋒更幻化十餘道虛影,砍向劍氣襲來的方向,同時伴身後退,反應之快,出招部位之準,已至無懈可擊的境界,刀風如風雷乍起,火候也超塵拔俗。

  可惜,晚了一步,「錚」一聲暴響,鋼刀砍在劍鋒上。碧玉屠龍劍並不阻兵刀,砍中之後刀口便向外方滑,劍鋒便乘機突進,冷冰冰的劍尖已經入胸近尺。

  「啊……」悍賊叫了半聲,身軀被黑影一腳踢飛,撞向後到的第一組三名悍賊,黑影也利用屍體飛退的剎那間,隨後跟進,人化淡淡輕煙,一閃即至。

  三名悍賊弄不清怎麼回事,林中太黑,相距只有丈餘,變化卻太快,見同伴突然後退,便向右左急讓。

  黑影到了,劍出「拔草尋蛇」,先削掉右手悍賊的雙足,捷逾電閃長身左掠,「神龍現爪」連攻五劍。

  「哎」斷腿的人砰然倒地。

  「啊……」左手一名悍賊胸前中劍狂叫,臨死狂揮。但手腕一震,劍丟了,人也倒了。

  另一名悍賊目力奇佳,已看出有人突擊,向後飛退,同時舉劍自衛。可惜,仍嫌晚了半步,黑影將奪來的長劍脫手飛擲,人亦射到。「錚」一聲長劍一振,格開悍賊舉現自衛的劍身,白虹一閃乘隙射入,擲來的長劍貫入賊人煙腹之間。透背而過。

  說快真快,似乎是眨眼間事,四名了不起的綠林高手,沒有任何還手的機會,先後被突如其來的兇猛襲擊所擊倒,倒下的時間僅分秒之差。

  「打」後到的陰魄韓滔大吼,脫手飛出三枝冷焰鏢。

  六個人前後相錯,只有前三人可以同時發射暗器出手,黑影不見了,暗器落空。

  一朵旗花沖天而起,火焰搖曳而上,在半空中「砰」一聲暴響,火星飛隨而下,賊人在召集黨羽了。

  陰魄韓滔一聲長嘯,扔掉劍抽出他的追魂鐵令,飛撲而上。追魂鐵令看去似劍,但鋒尖不同,而且刃身稍厚,可以砍劈,外形似劍而又有刀的反點,刀劍的招式都可使用,臂力小的人,不配使用這種兵器。這傢伙換了搜山賊人的勁裝,認為隱去身份便可引誘亡命客出面,如果仍以他陰魂韓滔的真面目亮相,也許會嚇得亡命客不敢出頭截擊哩!他卻未料到早年被江湖高手三番兩次幾乎迫死的亡命客,已不是早年的一流人物了。

  文昌今晚以真面目出現,穿了一身緊身勁裝,看旗花信號升空,知道不速決可能難以脫身了。一聲長嘯,向東急射。他要逐個解決他們,也想誘離原地。

  「你走得了?拿命來。」陰魄韓滔怒吼,急起狂追。

  六個人急逾星飛電射,一面用嘯聲召集在附近控山的黨羽。

  文昌掠出餘裡,故意放慢腳步,雙方的距離便越拉越近,追得最快的陰魄韓滔已經快追近身後了。

  前面是一處茅草齊腰的山坡,不太陡,廣約三四畝,是時候了。

  文呂突然在草坡中心轉身,吼聲「打!」

  他的暗器在江湖大大的有名,武林朋友聽之心驚。韓滔以為他要用暗器招呼,心中一驚,向左急閃,追魂鐵令振出一朵令花,護住身前,令上所發的如山內勁象殷雷隱隱,好渾雄的內力,好精純的修為,果然不愧稱九宮堡的三大高手。

  文昌未發射暗器,僅用手中劍輕輕一挑,笑道:「別著慌,姓韓的,由你的追魂鐵令,我亡命客已看出你的身份,大名鼎鼎的九宮堡三大高手,卻偽裝成巡邏搜山的小人,我真替你難受。慢來!等你的人全到了再動手不遲。」

  陰魄韓沼在文昌說話的片刻中。狂攻了三招,文昌輕靈的閃避,不接不回敬,直等到六人全到之後,方掠出三丈外脫出令影的罩中,屹立如山沉聲道:「誰最後活,他就可以活著回去報凶信,上!」

  六個人形成本包圍,刀劍並舉,一步步迫進。文昌一舉擊斃四個悍賊,未死的人心裡早就發毛,雖然形成了包圍,但誰也不敢冒失的撲上送死。月影朦朧,人的臉部依稀可辨,他們總算看清了文昌的真面目,果然是正主兒。

  文昌劍向斜上方徐舉,輕輕佻動,屹立在人群中心,身體徐徐下挫,劍訣徐引,作勢進攻了。

  陰魄韓滔又連攻三招,頭上出現汗影。但他沒有看見文昌頭有汗光,心中悚然,顯然,文昌比他高明,心理上已受到威脅。他沉著的舉步斜身邊進,強壓心潮厲聲道:「以六拼一,你死定了,用不著吹牛。而且,不久高手群集,你將成為斷腸崖的斷腸客。」

  文昌呵呵笑,笑完說:「你別打算有人教你,最近的一群搜山隊,最少也在三里外,等他們趕來之後,你們已經……呵!」

  友後方一名悍賊,乘文昌說話分神時,突然抬手一揮,招呼同伴同時向前撲,他自己挺刀急進,像一狸貓撲鼠,一已便到。刀出「力劈華山」,在電光石火似的奇速裡,刀鋒閃光臨文昌的肩膀後方。

  另一名挺劍行出的人,長劍也如同電光一閃,鋒尖便點到文昌的脊心。

  陰魄韓滔反應奇快,招出「大地盤龍」,從前面挫身進擊,白芒飛旋而至,猛攻文昌的下盤。

  六個人想同時達到,事實上不可能,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問,前一後二隻有三人近身,另三人慢了些兒,短暫的接觸勝負立分。

  文昌向左前方突然閃出,碧芒飛旋,一須之差,脫出了三件兵刃的襲擊,攻向後到的兩名悍賊,招出「分花扶柳」盪開一道劍,碧芒再仰,從空隙中突入,但見人影一閃,已經從兩人之中行出,脫離包圍困。眾人只聽到了「錚錚」兩聲金鳴,人影已經失蹤。

  「呵……」兩名悍賊同聲厲叫,一刀一劍向兩側飛拋,用手掩胸仍向前行,「砰砰」兩聲行倒在茅草上,向坡下急滑,直滑至坡底,伏在草中起不來了。

  最先發動的人一刀落空,便知不妙,左閃,收刀,護過中劍的同伴,上撲,一閃之下,便到了文昌的身後,快極!果然了得,刀扎出了。

  文昌行出之後,並末轉身,吸入一口氣,等著來人送死。刀將近身,他突然向右大旋身,叫聲「著」!

  「錚」一聲暴響,火花飛劍,不偏不斜,劍擊中悍賊扎來的鋼刀,鋼刀蕩出偏門、碧芒乘機而進,快得令人肉眼難辨,劍尖已到了悍賊的正中鳩尾穴上。悍賊心膽俱裂,火速向後倒。

  「通」一聲輕響,劍比他快,已經透胸而過,他「哼」了一聲,「通」一聲躺倒,在草上掙扎翻了兩翻,嘎聲叫號,聲音漸小。

  頃刻間,六個人死了一半,陰魄韓滔一聲怒叫,再次撲進,追魂鐵令急如狂風暴雨,瘋狂地連攻五招之多。

  另五名賊人大概知道大勢已過,性命要緊,不逃才是瘋子,亡命客說只留一個人報信,誰知道他是誰?

  輪不到自己豈不完蛋了?兩人都抱著同一心理,乘陰魄韓滔瘋狂進招拚命的剎那間,虛恍一招幾乎同時撒腿便跑,各走一方。

  文昌一聲狂笑,突然扔下陰魄韓滔叫:「怕死必死,幸生不生,哪兒走?」

  左方逃走的人剛跑出三丈,感到後心一涼,胸前發癢,本能的伸手一摸。他本來仍向前狂跑,片刻間便跑出了五丈外,仍向前挪步,背後,一聲慘叫入耳,他想又死了一個,我活的希望又增加了一分。

  糟!他摸在胸前的手,摸到了一根割手的刺,低頭一看,月光下,看到刺尖透出胸前寸余,天!是亡命客的要命暗器銀羽三稜箭的三稜鋒尖,還有倒勾,怪不得刺手。

  在他未發現暗器時,仍可往前逃命,這時突覺渾身一軟,所有的精力在剎那問全部消散了,腳下一虛,發出一聲絕望淒厲的哀嚎,抨然倒地。這時,他脫離鬥場已在十餘丈外了。

  文昌發箭襲擊左面的人,回頭反撲右方逃命的悍賊。這傢伙大概知道可以逃得了,展開輕功飛射,卻沒有想到文昌比他快的太多,逃回五丈外,只感到脊心一涼,劍透胸而過,鮮血從前方噴出。血如果噴出,人的精力便會突然消失,他一聲狂號、撲倒在地。

  連續的慘叫聲,引來了三批搜山賊人,已看到不遠處飛掠而來的人影。這一批人中,赫然有黑旗領主。

  東面,無盡谷主秋痕和四名字內高手,正以星飛電射的絕世輕功飛掠而來,白影冉冉而至。四個人是無盡谷第一條好漢金奪銀刀凌光祖,秋谷主好友宇內第一名神醫高一清。武林一雙佳侶紅雲飛燕,紅雲葛龍,金針飛藏劍素月。

  西北方,也到了三個不速之客。一是七幻道,一是碧眼青獅巴龍活佛。另一個人到得最快,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所有的人最遠的距鬥場已不足半里地,最近的也在二三十丈外,高手齊集,形成大包圍。

  怪嘯聲破空而來,是九宮堡的召喚信號。

  陰魄韓滔剩下一個人了,他讓文昌輕易地擺脫了他,殺死了最後兩名同伴,他也不打算活了,發出一聲悲憤的厲嘯,回答了趕來的高手,然後咬牙切齒殺向文昌。

  文昌這次不饒他了,但見光芒連閃,殺破了鐵令罩來的令網,連閃三次,人閃疾分,文昌的冷笑沉喝入耳。「記著了,好好將經過稟明你的主人。」

  文昌殺掉九名悍賊,已發覺四面八方有大批高手趕來了,但他不肯放過陰魄韓滔。這些天來,好不容易尋到機會遇上了九宮堡的主要人物,怎可輕易放過?魔幻三劍絕學出手,將瘋狂撲上的陰魄韓滔擊中三劍。

  陰魄韓滔狼狽後退,根本沒聽清文昌的話,突然全力打出三枚冷焰鏢,腳下被草根一絆,頹然坐倒在地。他左臉裂了一條縫,右手肘也中了一劍,右胸出現了劍孔。幸而文昌手下留情,創傷都不重,只是臉上那一劍,這一輩子將令他永遠難忘,將會留下一條傷疤丟人現眼。他一面去摸失手墮下的追魂鐵令,一面切齒叫:「小輩,你……你好……好……」

  可是,文昌已經不見了。

  東面白色的人影冉冉而至,是無盡谷主一行五人。月色朦朧,但林木森森,視野不廣。事實上,誰也分不清敵我,來的人太多,反而混亂,因為文昌已離開了戰場,能分辨他身份的人,太少太少了。

  他的身法奇快無比,而且是貼地飛驚,如不接近至三丈之內,是不易發現他的,茅草齊腰,貼地飛掠時只能看到青葉急分。

  中間是無盡谷主,最後一人是鐵臂猿尤健,這五個人除了紅雲雁夫婦衣衫是一紅一綠之外,全是白色。晚間白衣十分搶眼,他們是白道英雄中藝高輩尊的人物,白衣代表他們的身份,沒有人敢對他們無禮。

  鐵臂猿在無盡谷中,算不了人物,但他是無盡谷主的親信,居然作成作富自命不凡,上次在大雁塔被蛇魔丹士叱鬼般趕跑,把文昌恨之骨髓,念念不忘。這次跟著谷主前來找文昌,他比任何人都熱心賣力,他走在最左,另一人是紅雲葛龍,循陰魄韓滔的叫聲狂奔,不知危機已至。

  文昌已看清來人的身份,自從無盡谷的人再次建立賬篷之後,他跑了好幾趟,由於無盡谷主已經親到,而且人多勢眾,他不願冒險,但趕走他們移出十里外的念頭並未消失。他看到了白色的人影,而白色人影卻看不到他,他向左移,要給他們一點顏色塗塗臉。

  他目力超人,在五丈外便看清了情況,突然止步向下蹲伏,碧玉屠龍劍悄然撤出等待來人送死。

  自從聽了黑魅的勸告後,他打消了取黑旗令主的地位而代之的念頭,殺機掩蓋了良心,他並不重視江湖規矩,更不想收買人心,有機會便下殺手,明攻暗襲不擇手段。

  無盡谷主不知前面有人,閃電似的飛掠。鐵臂猿從文昌匿伏處行到,幾乎碰上了。

  文昌左手一揚,一枚銀羽三稜箭掠過紅雲葛龍的身前八尺,射向無盡谷主的左肩計算極為準確,人和箭的會合點恰到好處。

  同一瞬間,他搶起發難,一劍揮出,想格鐵臂猿揮為兩段,「錚」一聲暴響,火星激射,中了!

  「哎……」鐵臂猿驚叫,行出三丈外,幾乎撲倒,雙腳落地後仍行走五六步方用千斤墮隱身形,但並末受到斷腰慘禍。原來他的大勾緊在背上,劍揮中勾身,文昌也未用上全力,勾粗如酒杯,是百煉鋼所打造;碧玉屠龍劍並非斷金切玉的神劍,所以他得以保全性命但鋼勾已缺了口而且成了曲形,他的腰部受了劍傷,幾乎斷了脊骨。

  銀羽三稜箭飛越紅雲葛龍的身前,奇快無比,但仍被葛龍看得了,百忙中,一掌劈出,大喝一聲,「小心暗器。」

  銀羽箭尾端被揮雄威猛的掌聲擊中,稍向前移,精細計算了的氣行軌道略偏。箭的速度比聲音快,但葛龍的古怪動作吸引了無盡谷主的注意,扭頭一看,被看出了危機,任何反擊的動作嫌太晚了,唯一自求的辦法是拼全力向前急掠。

  一個成名人物,被人擊中固然是奇恥大辱,即使是兵刃近身,也是大失臉面有損聲譽的事,無盡谷主是白道英雄的名義上盟主,修為以臻化境,內家氣功不怕任何尖刀暗器的明暗襲擊,但目下運功已來不及。任何宇內絕學神功如不運動同樣是血肉之體,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是不壞金剛法體,所以他只好閃避;不讓暗器近身。

  文昌的暗器本就是可破內家氣功的好傢伙,加上他日下的修為,已和無盡谷主並駕齊驅,甚至還稍高一點,假使不是紅雲葛龍那一掌,無盡谷主今晚含恨九泉。

  「通」一聲尖厲刺耳的嘯聲傳出,銀羽箭劃破了無盡谷主的背部衣衫,剛運起的內功無法反振,琵琶骨下方出現了一條橫血縫,血縫雖小,血珠必擊。他一聲怒吼,扭頭便追,銀羽箭勁道已失,被右手的金針飛艷伸織手接任了,果不愧稱暗器的明家。

  文昌已遠出五丈外,扭頭叫:「秋老狗,後會有期。你既然到九宮堡來丟人現眼,與及後兩年前裹陰漢皋山下的為虎作張動作看來,你確實與九宮堡同流合污,你這卑鄙無恥的老狗!」

  叫罵聲中,他已飛射入林,入林莫追,古有明訓,即使追也追不上,他太快了。

  這一面所發出的聲浪,吸引了其它各路山到的人,大包圍自動解體。

  最先趕到的是黑旗令主,他只看到三個白衣人紅雲飛燕夫婦一面趕來一面叫:「秋谷主,可曾見到亡命……」

  無盡谷主恨聲搶著答:「小畜生走了。」說完,拍手一揮,向同伴叫:「咱們走。」

  非我人妖比七幻道到的快,沒想到七幻道會在黑夜中看出他的身份,聞聲大驚,他得到黑魅傳來的消息,今晚剛好趕到,而且是一人趕到的還弄不消九宮堡這些天所發生的變故,也確是關心文昌,恰好趕上了今晚有事,聞驚趕來,希望替文昌盡一分力,他今晚穿了一件青衫,套在他身上帶有脂粉香,逃得過他人的耳目,卻逃不出七幻道的鼻子。

  七幻道一叫,他大吃一驚!今晚死對頭黑白兩盟主全在這兒!糟了!

  第一個聞聲轉身的是無盡谷主,他心中正憤怒如狂,猛地發一聲怒吼,朝正向林勞飛掠的非我人妖一掌拍出,疾風作起,草葉紛飛。

  第二個出手是黑旗令主,一聲怪笑,雷聲突發,劈貸神掌從右後方擊出。

  七幻道當然不甘人後,他也向非我人妖的背影一掌驟吐,這一掌攻得好,間接救了非我人妖。

  三面齊攻,排山倒海似的掌力先後襲到。非我人妖雖以奇速飛射入林,但襲來的掌力更快些,雙方相距不足一丈,手一伸已拉近了三尺餘,想得到重創,四人的功力背不相上下,以一比一誰也奈何不了誰,結怨十餘年,始終不分勝負,這次以三打一,非我人妖難逃此劫。

  他知道厲害,假使向發掌後反擊,必定被震得五臟離位,雙掌立毀,甚至會立即送掉性命,接不得,功行全身,雙足疾點,全力飛射入林。

  七幻道的掌力,從右左後方搶出的掌力中間湧到,玄門正氣果然了得,將右左兩股掌力向外擠,無形中三股兇猛無比的如山勁道在會合的剎那問略一停頓,方同時前湧,力道減去了三成,不啻救了非我人妖的性命。

  非我人妖已連功護住心臟,只感到渾身一震,氣血留滯,無可抗披的兇猛潛勁,將他送出三丈外,眼前一陣黑,身不由已,向林中飛奔,「砰」一聲暴響,右肩膀中一株樹桿,沖倒在滿地枯葉荒草中,渾身病痛難當,痛得幾乎昏厥,想掙扎爬地,但渾身力道全失。

  「我完了。」他想。他感到有人掠過他的身旁,吼聲入耳,「卑鄙的狗東西!打打打!」

  正隨後追入林的人,本能的突然止步,雙掌護身乎推而出,應付即將襲來的暗器,可是,他們失望了,反飛出數段樹枝,被掌力擊中,碎如粉末。

  無盡谷主已聽出是文昌的聲音,出掌的力道最兇猛,一株碗大小樹應掌而折,撲蘇蘇往下倒,擋住了想乘掌力之勢衝入林中的七幻道和黑旗令主。

  來人果然是文昌,他入林之後便藏身樹後,越想越火,手中夾了三枝銀羽三稜箭,準備再給他們致命一擊,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無盡谷主不敢入林,連黑旗令主,七幻道也令人失望,在他正想退走的瞬間,七幻道的叫聲傳到,聽說是非我人妖,他不走了。

  變化太快,不等他有所舉動,林外突變已生,他晚了一步,做夢也沒想到三個宇內頂尖高手,會不約而同向非我人妖出手襲擊。

  事急了!不由他不冒險出手救人,他與非我人妖有深厚的交情,邙山之門,非我人妖毅然出面,這次該他出手回報了,摘下幾段樹枝,搶出叱喝,樹枝出手。接著,三枝銀羽三稜箭掙然而飛,回身夾起非我人妖,捷逾電閃向樹林深處加飛而遁;

  三個宇內高手擊碎了樹枝,上了當,勃然大怒,不約而同大喝一聲,分三路向林中飛撲。

  三枝銀羽三稜箭一閃即至,來勢奇急。入林追人,他們怎能不小心暗器?可是暗器太快了,幾乎肉服難辯,飛行無聲,委實不易發覺,幸而文昌急於救人,也不寄望暗器能擊中三個怪物,他還不知道無盡谷主已吃了苦頭呢!他只希望阻他們一阻而已,月色朦朧,暗器在林外不行,銀羽箭映著月光,便逃不過三人的神目了。

  「呀!」三個人幾乎同時比喝,閃身出掌擊向襲來的銀芒,銀芒被兇猛無比的掌勁所擊,偏向飛走了,而且偏得不太多,令三個自命不凡的怪物吃了一驚,腳下一緩,等他們再入林中,林空寂寂,鬼影俱無。遠處,文昌的語聲震耳:「亡命客已看清你們的卑鄙面目,你們將受到惡報,將撫脖以待,蔡某早晚會叫你們家破人亡。

  一大群人循聲狂追,追了三五里,竟追出一群老黃狼,人和狼亂成一團。

  第二天一早,九宮堡送出了數十封請柬。近午時分,堡東一座小山丘上,凡是已到的黑白道群雄與宇內凶魔全部參予,商討如何對付江湖大患蔡文昌。

  會商之地不在九宮堡,除了黑旗令主的死黨,沒有人願到堡中看綠林強盜的臉色,黑旗令主為表示城意,所以改在小山頂上舉行。日色近午,接到邀柬的人陸續到齊。

  這是一次不平凡的盛會,在座的人,幾乎過去全是對頭冤家,任何舉動,都會引起猜疑,弄不好,友好的會場便會變應決生死的場合,所以各自撲地而坐,沒有茶水酒肉招待。

  東面,是九宮堡的人,正西,是無盡谷的人,一黑一白,遙遙相對。北面,是七幻道和碧眼青獅等人。正南,鬼怪一般的鬼魑山堂和機葉僧,還有一些江湖的名宿和武林知名人士。宇內十三怪物中,在場的便有六個之多,幾乎到了—半,只少了一個冷蠍高,因為十三怪物中,真正與文昌過不去的只有七個。

  黑旗令主是發柬貼的人,自然算得上東道主,他陰沉的臉色冷機,神情像要吃人,半月來,九宮堡被文昌鬧得烏煙瘴氣,丟盡了臉面,難怪他生氣。

  一名九宮堡的悍賊,盯視著放在身前的小型日出,天氣反常的悶熱,整個山區中蓋著一層如煙似霧的談淡嵐影,日光朦朧,但仍可看清模糊的陰影,日處上的尖鋒投影,己接近了午正的刻字。

  所有的人像是又聾又啞的石像,盤坐在草地上不言不動,小山下,四周全是參天古樹,山頂像個墳墓,只有朽木而無樹木,佔地約有十畝餘方圓,九宮堡的人,叫這座小山為墳丘山。往西望,是斷腸崖的東麓,可以遠眺五六里外聳立在崖頂的九宮堡。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用疾迅的身法向上趕,踏入了草場邊緣,腳下放慢了些。

  前一名是綠衣俏女人,臉上冷冰冰,百裹寶上繡了一條蠍子,是冷蠍高飛。

  後一人在後面五丈餘跟進,似不是冷蠍的同伴,冷蠍以少女之身行步江湖,藝業驚人,按旨超塵拔俗,連七幻道也無奈她何,單人獨劍傲游天下,也沒聽說過有同伴,她也不要同伴。這人淚眉大眼,歪嘴鼠鬚,灰臉膛,右腳有點瘸,點著一根渾鐵雙頭拐,舉步如飛,臉上風霜留下的歲月刻痕和鼠鬚泛白看來,年歲當在古稀有左,但身材依然健朗高大,老當益壯。

  冷蠍高飛到了西北角:在外圍站住了,向所有向她注視的人冷冷掃了一眼,說道:「高某今日剛到,能讓我冷竭高飛做不速之客麼?」

  黑旗令主緩緩站起,擠出一絲笑容,說:「高姑娘肯賞光,常某深感榮幸,請坐。」

  冷蠍高飛盤膝坐下,說:「但願不打擾諸位的盛會,本姑娘只想一聽諸位的高論。」

  歪嘴瘸子到了人旁邊,七幻道揮手叫:「陽施主遠在江南,怎麼也趕來了?」

  歪嘴瘸子在懷中掏出一封柬貼揚了揚,笑道:「我喪門煞陽和滴逢其會恰好在中原邀游,趕上了這場熱鬧,來了好些天啦,接到令主柬召,怎能不來?」

  他將柬貼塞入懷中,正待向七幻道走去,黑旗令主卻向他招手,說:「陽兄,咱們也算是同道,何不來到這兒坐地?」

  「令主所示極當,陽某遵命。」他在黑道朋友的旁邊坐下了。

  從三方面的語氣猜到,這位喪門煞在江湖名位,可能不高不低,也必定是江南的黑道巨寇。

  「午正!」管日出的悍賊突然高聲大叫。

  黑旗令主掃了群雄一眼,清了清喉嚨,大聲說:「多費諸位抬愛,賜給兄弟三分臉面,前來參予這次盛會,兄弟先向諸位感謝。」

  他作了個謝揖,然後往下說:「這些天來,敝地已知的被殺黑白道朋友,迄今為止,共有一百二十七名之多。這些人中,固然有些是敝堡的朋友,有些卻是白道英雄和江湖上與亡命客毫無糾紛的好漢,他們前來見論決鬥,以增長見聞而來,只因為不顧亡命客削樹示警的狂妄字句而遭殺身之禍,遭了池魚之炎,實甚痛惜。近些年來,亡命客橫行江湖,為所欲為,毫不顧及江湖道義,輕視我黑白道群雄,心狠手辣,狂妄囂張無所不為,更任意殺戮,挑起江湖是非,所行所事,在座諸位當知其詳,不勞兄弟饒舌,經昨天一戰,那小輩的狂言諸位有些人已聽到了,可知這小狗不僅是與兄弟為敵,而是與天下江湖同道為敵,咱們過去各行其是甚至勢同水火,因此使得那小輩有機可乘,所以敢於和整個江湖為敵。無可澤言,那小輩正在四處放火從中取利,不僅想登上黑道盟主之位,更想逐次削滅武林中略具聲響的人以便日後擴展勢力,妄想馭使天下江湖同道奉他為尊,甚至有與兵造反的可怕陰謀。假使他的野心得逞,咱們豈不不坐以待斃任由殺割麼?」

  碧眼育獅哼了一聲,接口大聲說:「常令主,咱們是來聽你說書的麼?」

  黑旗今主冷冷一笑道:「大師少安勿燥,兄弟必須先將利害說明,免得……」

  七幻道搶著說:「常令主,你說得十分動聽,可是貧道感到大太陽下聽不進去,委實想打磕睡。閣下的根底貧道十分清楚,斗大的字認得兩三斗,家門八輩子沒出過一個讀書人,說起道理來卻咬文嚼字嚕嚕囌囌,於啥?」

  「老道,你有何居心?」黑旗令主殺氣騰騰的厲聲問。

  七幻道淡淡一笑,不在乎的說:「居心?施主言重了。你能不能簡單明瞭將你的意思三言兩語說出,讓大家抓得住疼處?」

  「不先將利害分析明白,如何能令大家明白切身的……」

  鬼魑山堂一崩而起,怪叫道:「在座的人,誰不會和亡命客有仇有怨?結有樑子?你說了一大堆廢話,等於沒說,我鬼魑山堂不懂他娘的大道理,只知道辦自己要辦的事,我對亡命客沒有好感和惡感,我不管他是否要雄霸武林,一句話,我要奪回那半幅秋山煙雨圖,為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閣下如果答應將這半幅秋山煙雨圖歸我所得,我姓山的站在你一邊並無不可,如果不,我走我的路,反正我必須找他。」

  北面一名精悍的中年人站起說:「山前輩,你這話就不對了,在下可和亡命客有仇有怨有梁子。這麼說來,在下應該告退。」

  黑旗令主趕忙抓住機會說:「裕昌兄,請稍候,咱們江湖人雖為名利而拋頭顱灑熱血,但不否認彼此相依為命吧?如果沒有咱們黑道朋友混口飯吃,白道行業豈不全該關門大吉?假使真有那麼一天,亡命客成了天下江湖道的盟主,請問,誰替大家找活路?既然在盟主掌握之下該是一家人,難道叫咱們一面做案一面保鏢?也一面自相殘殺?見鬼!總之,不管他是否能殺光咱們老一輩的人,咱們的晚輩同樣會遭殃,他將會為江湖帶來滔天大禍,大劫臨頭,無論如何,咱們必須齊心合力,拋開昔日恩怨,排除成見先誅斃罪魁禍首,此乃是迫不及待的事實,目下他已有人相助,如果等到他羽翼長成,咱們必將成為枉死域中第一批冤鬼,悔之晚矣!」

  鬼魑山堂又大叫:「又是廢話!」

  「你想怎樣?」黑旗令主火了。

  「不想怎樣,今天到場的人,都是想要亡命客之命的人,還要你說?山某認為,閣下該將如何下手的辦法說出就成,其他免談。目下亡命客不知躲在哪一個兔窩中,咱們卻在這兒廢話連天,難道要燒香上酒請他來這兒讓咱們砍下他的生殖器?你如果妄想在座的人聯盟,你打錯主意了,鬼才相信你的話。難道說,要咱們公舉你做臨時盟主?由你主持大局,咱們都跑腿的?乾脆,咱們不如讓亡命客來做盟主算了。江湖中風風雨雨,說九宮堡和無盡谷名分實合,狼狽為奸,亡命客所放謠言信者不是沒有,以前在你們未經過三次火擠之後,我姓山的就是信者之一。目下你竟然想要咱們聯手同盟,不是正應了亡命客的話麼?閣下可以問問一直沒開口的秋谷主,看他肯是不肯?」

  所有的目光,皆注視著無盡谷主,無盡谷主陰沉沉的站起,冷冷的說:「不錯,秋某絕不同意。常兄如果不是說出如何下手誘出亡命客決一死戰的話,其他的事秋某概不問不聞,秋某只好告退,各行其事。」

  黑旗今主大概已知妄想做臨時盟主的詭計落實,這些老奸巨滑不會上當,只好說:「好吧,兄弟說出來辦法,還得請諸位仲裁。其一,撒出決戰書,按江湖規矩,由他指定地方,由他指定咱們這些人接戰。其二,從明晚起,不分黑夜,咱們劃定地域徹底搜查,不相干的和前來觀戰的朋友,必須立即撤出三十里外,免得疑事。其三,由敝堡派人誘他,這傢伙是江湖淫賊,用女色相誘,他會中計的,假使能接近,將勞諸位大駕。」

  「如何誘法?」碧眼青獅突然問。

  「諸位身旁,由兄弟派出一名弟兄,帶一條異種獵狗,只消看到敝堡升起大紅旗,領狗的弟兄自會招呼。豬狗必能在百丈之內等候,招呼同時進襲,屆期如有陌生人露面,格殺勿論。」

  「貴堡的獵狗,大概也死了三五十頭了,還想用?」七幻道的怪聲怪氣地接口說。

  「道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種獵狗不同,是追蹤的最佳獵狗,接近亡命客的人,身上帶了一種特殊的……哦!不能說得太多,諸位如果信得過常某,不怕他能飛天遁地。」

  「好!我和尚信任你。」碧眼青獅道。

  附和的入很多,無盡谷主也同意。

  他們計劃,花了一個時辰,眾人紛紛散去。臨行時黑旗令主一再叮嚀,今晚與明天,仍保持現狀,明晚入夜之後,方可各抵劃定的地段行事,今明兩天,必須進行第三策的全盤大計。因為第一策亡命客恐怕不上當,已經試過一次沒有回音,第二策也不見得有效,搜山舉動並非易事,人手太少,要搜如此遼闊的山林,十萬大兵也不見得夠用。第三策成功的希望極大,既然非我人妖來了,必定帶有女人,用女人最方便有效,非我人妖卻是單人獨劍趕來的,根本沒帶有傳女。

  人群散去,最後走的人,也是最後到場的喪門煞陽和,他仍跟在冷蠍高飛身後,但走了三兩里,遇上了碧眼青獅,他便閃在一旁,似有所待。

  冷蠍高飛一向專和江湖好色之徒作對,但她卻不會和碧眼青獅正面衝突,一是大喇嘛行蹤飄忽不定,一是她的功力比喇嘛差上兩分,武林中敢與少林的百劫殘僧交手的人,只有碧眼青獅,可想而知,她有自如之明,決非在喇嘛手中討得了好。並非是她欺善怕惡,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公然叫陣她可不於。再說,碧眼青獅好色如命,萬一落在他手中,結果太可怕了,明裡不宜動手。

  在字內十三怪物中,除了百劫殘憎和不歸客,論真功才學,以碧眼青獅為最好的一個,也是最膽大妄為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百劫殘僧數十年不見出現江湖,上次在大雁塔有行蹤,以後又不再聽人說起,這種神龍一現的消息並未為武林所重視,訊息不多,這傢伙心中略有顧忌的人,僅有一個不歸客。兩年前他糾合了七幻道同手聯合,要聯手除去眼中釘,豈知被文昌用一鍋滾油所暗算,燙掉了雙腳的一層皮,調養了一個月方行全愈,更驚動了煉獄谷的人,計劃成畫餅。因此,他恨死了文昌,他發誓要抓住文昌食肉寢皮,方能洗雪那次的奇恥大辱。可是,文昌死在黑龍潭,他只好死了這條心,沒想到兩年後文昌又還復活,首先便把他的記名弟子飛虹鐵爪折辱一番,飛虹鐵爪飛騎將消息傳至五台山,這傢伙恰好從京師遠遊返山,大怒之下,星夜趕到九宮堡出處瘋狂尋找。但文昌暫時不和他見面,他無可奈何。為了殺死文昌,他任何事都可以做出來的,但他認為黑旗令主虛有其表,九宮堡高手如雲,被文昌鬧得雞狗不寧,仍毫無辦法,這種人不值得聯手,三條詭計雖不以為然,但在毫無辦法之中仍值得一試,可是他心中仍然有憑自己力量找出文昌的打算。

  冷蠍高飛居然前來參予大會,碧眼青獅一見了她便無名火起,勾起了他在雲陽被暗算的恨意,那次這鬼女人不是常出來打岔麼?

  他遣走了七幻道,獨自在前面等候,被他等著了。冷蠍高飛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雖不敢公然向碧眼青獅叫陣,也經常想將賊喇嘛放翻,並不真怕賤淫僧,上次她敢跟蹤碧眼青獅,原因在此,要不是文昌搶先動手,她如果抓住機會下手的。

  她突然發現碧眼青獅從一株古樹下閃出,紅衣觸目,沉重的紫金降龍杖金光閃閃,賤淫憎的雙眼閃閃生光,龐大的身軀如同一座小山,不懷好意的獰笑,攔住去路。

  她知道麻煩來了,但並不心怯,密林中追逐不易,這兒的參天古木粗可合抱,地下落葉枝荊棘躡手躡腳,淫僧的一百二十斤紫金降龍杖不易發揮威力,沒有什麼可怕的,她站住了冷然盯視著巨人般的碧眼青獅,一言不發。

  碧眼青獅沉不住氣,僵立片刻便開了口:「女施主,你活得好好的。」

  冷蠍高飛用冷哼作為回答,他只好又往下問:「雲陽一別。你跑得真快,一向可好?」

  「本姑娘沒死,不勞下問。」冷蠍高飛回答,語氣幾冷。

  「佛爺的來意,女施主可想得到?」

  「禿驢,何不直截了當說你的陰謀?」

  「貧僧不念雲陽的過節,想和施主合作。」

  「本姑娘討厭和尚,尤其討厭人人皆日可殺的喇嘛。」

  「施主何必憤怒?和尚也是人,和尚同樣有七情六慾,和尚同樣對女人感興趣。我和尚只不過比常人更喜歡女人而已,有何不對?女施主,我不相信你一輩子是這般冷冰冰,更不相信你不需要男人,尤其不信你不在夢中想念男人的親戀密愛……」

  「呸!閉上你的臭嘴1」冷蠍高飛怒叫,她臉上大概第一次泛上紅潮,對男人的髒話她聽得太多,但那些髒話從未擊中她的內心要害,不太沉重的一句「不信你不在夢中想念男人」,卻真正沉重的擊中了她的要害,她惱火成怒了,怪事。

  碧眼青獅哈哈狂笑,得意的叫:「瞧你!你這時才算是真正的女人,在你那漠視一切的冷冰冰外衣掩蓋下,自欺欺人的真面目終於……」

  冷蠍高飛一聲厲叫,拔劍飛撲而上。

  碧眼青獅身形如電,沉重巨大的身材十分靈活,紅影一閃,他已移了位,到了右方,怪叫道:「哈哈哈!我的好寶貝,請聽我說完,佛爺保證等會兒陪你玩玩,保證你心滿意足。你這一生中,大概還不知道被男人所愛怎麼回事,被男人擁抱時是什麼滋味……」

  冷蠍高飛幾乎氣昏,瘋狂的連攻九劍。

  碧眼青獅不接招,他在留意對方的造詣,在等機會,輕靈的閃避,滑溜如蛇,在劍尖前晃動,似乎險象環生,其實有驚無險,在參天古林中交手,近身太不容易了,他一面遊走飄掠,一面狂笑大喊:「好乖乖好親親,哈哈!我承認你的劍法確是超世拔俗,近身相搏佛爺也許勝不了你,但你劍上的劍氣只能遠追四丈外,傷不了人。哈哈2佛爺會擒住你的,給你一顆消魂丹吃了,今後保證不會再冷,不會再擺出那心裡想男人口裡討厭男人仇視男人的冷面孔,呵呵!今後,你將另取外號了,我替你想想改個什麼……哎呀!天!別開玩笑,這一劍險之又險,你怎麼向下面下手,佛爺保佑,這一劍你如果得手,你將永遠還是個冷冰冰的不開胃的女人,佛爺我的罪過可大啦!無法再教你享受男女之愛了。呵呵呵!這一劍還差不多,呵呵!可惜目下不是在閨房,不然你可以從銅鏡中發現,你這時的羞愧俏模樣是如何動人!哎這不識抬舉的沒人要沒人愛的賤貨,這一劍好狠,打!」

  原來他信口大吃豆腐,把冷蠍高飛激怒得像頭瘋了的母大蟲,一不小心,被冷蠍高飛一劍擊中拖著紫金降龍杖的右小臂,護身內攻竟擋不住冷蠍高飛以內力馭使的神刀,開了一條兩寸長傷口,鮮血外湧,把他的凶性激發了。

  紫金降龍杖乍動,連攻三杖,兇猛無比的潛勁直迫丈外,勁道如排山倒海似的向冷蠍高飛湧去,這傢伙發起威來,果然駭人聽聞。

  連攻八杖,換了五次方位,枝葉紛飛,正風的厲叫震耳,冷蠍高飛也全力施展,回敬了四劍。

  不遠處逐樹迫近的喪門煞心中暗驚,歪嘴奇怪的回正了,大眼中神光閃閃,以另一種聲音說:「讓他們先死一個,再來撿便宜。」說完,又閃電似的潛進兩株古樹旁,逐漸近了斗場,怪!他的嘴又歪了。

  「砰」一聲大震,樹葉搖搖,碎樹層激射,碧眼青獅一杖擊中一株合抱大巨樹,杖將樹干打了個尺大缺口。

  冷蠍高飛閃在樹後,立即乘機從樹的另一面轉出,長劍如同電虹一般,搶入碧眼青獅的左臂,好快!

  碧眼青獅吃了一驚,收杖已來不及,百忙中杖尾疾挑,同時前躍,轉身,貼樹掠出另一面去了。「嗤」一聲裂聲響,齊背的僧袍裂了一條縫。

  冷蠍高飛末料到碧眼青獅不向右避招,反而向樹桿貼撲,置之死地而後生,逃出一劍之危,同時,杖尾的反挑,也阻止了她的追襲,機會稍從即逝,一劍走空。

  陰溝裡翻船,賊喇嘛無名火起,一聲怒吼,回頭反撲,一杖劈面搗出,力過萬鉤。

  冷蠍高飛不敢硬接,劍太短,無法接下這一杖,向後急遲,觸到另一株樹桿,趕忙劍側閃。

  可惜晚了,碧眼青獅已打出真火,杖尾截住退向,飛掃而出。

  碧眼青獅像是瘋了,杖尾跟蹤猛掃,杖頭再來一記重擊,「砰砰」兩聲暴響,像在同一瞬間左右齊擊,擊中了樹桿,合抱大的古樹兩端劃深近尺,向旁徐徐傾斜。

  冷蠍高飛以為碧眼青獅會收招,豈知杖以雷霆萬鈞之力擊中大樹,她閃在樹後,無比凶猛的罡風,將她震得踉蹌後退,腳下被枯枝棘所阻,速度太慢。

  碧眼青獅形似瘋狂,一閃即至,杖再次搗出,大吼道:「你這該死的賤母狗!」

  腳下一絆,冷蠍高飛知道要糟,雙足一點,用金鯉倒穿波身法仰面倒飛,死中求生,如果往左右躲閃,杖頭橫振之下,一命難逃。

  可惜!晚了,杖頭一振,觸擊她的左足底部,如山力道直逼大腿根,身不由己,倒出飛兩丈外。禍不單行,「撲」一聲悶響,右肩撞中一株古木,被反震得心向下沉,向側摔倒。

  碧眼青獅以為她的腳絕禁受不起沉重一擊,左腳心定斷了,斷了腳的疾鴨子,跑不了啦!正想撲上,眼角突見另一株樹後人影一閃,他橫杖大喊道:「什麼人,你給我滾出來!」

  人雖躲在樹後,青天白日怎跑得了?人影從樹後徐徐現身,原來是江南凶名昭著的大盜喪門煞陽和,撐著雙頭拐,灰臉上泛起令人心寒的怪微笑,歪著嘴唇,領首為禮說:「抱歉!驚擾了大師。」

  碧眼青獅怪眼一翻,怪叫道:「去你娘的蛋!憑你這老廢物,驚得了誰?又擾得了誰?少往你臉上貼金。」

  喪門煞架住拐抱拳行禮,陪笑道:「大師休怪!老朽失言了。」

  「呸?你在我面前稱老?」碧眼青獅的語氣咄咄逼人,毫不客氣。扭頭看了看不遠處倒地的冷蠍高飛,她靜靜地躺在那兒,似乎撞昏了,他放了心,用不著急急去看個究竟,反正這塊天鵝肉飛不了。

  喪門煞再次陪禮,說:「小可失言了,大師息怒。」

  「咦!你這傢伙對長輩,一向自稱晚輩,今天你的稱呼怎麼不大對勁?」碧眼青獅怪叫,神情充滿不悅。

  「晚輩一錯再錯,只好卑稱小可了。」喪門煞從容地答。

  「滾!走你的路。」

  喪門煞抱拳行禮告退,走了幾步扭頭道:「小可有事稟明大師,大師如果不聽,小可只好日後再奪程稟明就是。」說完,再次舉步。

  「有屁你就放,等什麼?」

  喪門煞沒回頭,一瘸一瘸往前走,一面說:「大師心情不佳,小可認為目前不宜……」

  「站住!你這老殺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如果不說出佛爺打斷你另一條狗腿。」

  喪門煞只好站住,轉身怯怯的說:「令高徒飛虹鐵爪,被鬼魑山堂擒走了。」

  「什麼?你他媽的廢話,我那徒兒在北面入山小道旁的小林中等候,怎會……」

  「大師不信,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小可落腳在東北角,走得比較晚,恰好與鬼魑山堂同路,走了兩里地,便遇上令高徒不知為了何事向東急行,前輩該知道,那鬼魑山堂自命是俠義英雄,疾惡如仇。令高徒明是白道鏢師,暗中與黑旗令主……」

  「說!你的話可真?」碧眼青獅大吼。

  「小可豈敢在大師前說鬼話?小可吃不消大師的大印掌。」

  「往那兒走的?」

  「往東北,在小可的住處不遠,便是鬼魑山堂的住處。至於是否帶往那兒,小可卻不敢臆猜。」

  「帶我找那王八羔子。」碧眼青獅如對屬下發令。

  「小可願為大師效勞。」

  碧眼青獅大踏步向冷蠍高飛走去,顯然要帶她走。

  冷蠍高飛暗中在連氣調息,她並末受傷,只是氣血不穩定,力道大打折扣,她在心中念佛,希望喪門煞往下拖,果然如願以嘗,等他兩人結束交談,她已引氣歸元恢復了精力,突然飛躍而起,打出一把蠍形暗器,快如狂風,向西展去輕功如飛而遁。

  她的蠍子鏢其實不是鏢,是一種沾有奇毒的怪玩意,腳瓜和尾鉤一沾人體,奇毒見血便入侵經脈,渾身痛苦難當,有如千萬小蟲蟻在體內爬行嚼咬,但並不致命,大約三月便可自消,她的外號也從鏢上得來,用來整治她看不顧的人,雖無性命之愁,但人卻無法活動,十分靈光,見血即痛,令人倒地呼號掙扎,十分歹毒。

  蠍子鏢有八枚之多,像一陣驟雨,滿天滾舞,令人防不勝防,碧眼青獅大吼一聲,左掌右袖急揮,罡風大作,蠍子鏢紛紛墜地。但冷蠍高飛已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去如星飛雷射,遠出十丈去了,為了逃命,比任何人都快。

  「大師快追!」喪門煞大叫,瘸著腿飛躍,十分迅疾。

  碧眼青獅在雲陽已領教過冷蠍高飛的輕功,十丈之外確實不易拉近,萬一再碰上其他的人,下手便不太容易了,大喝道:「回來,你一條腿只配趕老蛆蟲,給她送行麼?這鬼女人跑不了的,佛爺下次將脫光她身上的一絲不掛,走!帶佛爺去找鬼魑山堂那老豬狗,他好大的狗膽。」

  「大師隨我來,救兵如救火,遲不得。」喪門煞叫,領先向東北方向穿林急掠。

  穿越兩座樹林,越過兩座小山頭,降下一處山腳的參古林中,已走了五六里了。

  「還有多遠?」碧眼青獅焦急地問。

  「還有三里地,快了。」喪門煞答。

  「你他媽的輕功是怎麼練的?慢騰騰,快!」

  「無可奈何,大師,一條腿嘛!大師如果想快些,何不助小可之力?」

  「好,真見鬼,想不到佛爺會帶一個老殘廢趕路,你他媽的也不怕丟人。

  碧眼青獅單手持杖,伸左手挽住喪門煞的右手,喝聲「走」!舉步如飛直奔東北。

  喪門煞原是右手支拐,這時只好拐交左手,飛掠半里地,古林越深,方向難辯,而且樹大密,不能橫衝直撞,速度自然慢了。喪門煞一面走一面問:「大師真相信黑旗令主的三條計策可以成功麼?」

  「那小狗躲得極穩,這帶山深林密,如何找法?不信也得暫且聽他的,王八蛋,如果被我遇上,他上天佛爺也要跟他到靈霄殿,剝他的皮吃他的心肝。」碧眼青獅恨恨地說。「那傢伙功力了得哩!」「哼!佛爺一杖可將他打成肉泥。」

  「他的劍可不弱。」

  「是那把劍發碧光的劍?佛爺的紫金降龍杖重有一百工十斤,龍泉寶劍也無法奈我,絲毫難傷。」

  「他還有另一把小劍可怕著哩!聽說是什麼幻電劍,無堅不摧……」

  「廢話,世間沒有那種玩意。」

  「大師不信?」

  「當然不信。」

  「小可也有一種玩意,小巧而古怪,也是令人難信的事,大師可要瞧瞧?」

  「是啥玩意?」

  「大師一看便知。」

  「拿來。」

  喪門煞的右手挽在碧眼青獅的左手上,兩人身體相距不足一尺,他的左手小臂剛舉到右手上,電芒一閃,反握著一把光亮的小劍,順手下戮,戮入碧眼青獅的左腰,盡鞘而沒。同時右臂一據,碧眼青獅被震出八尺外,「砰」一聲撞在一株大樹上。

  「啊……」碧眼青獅驟不及防,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叫,右手想揮出降龍杖,手一抬,杖反而掉落腳下。

  「你……你……」他尖叫。右手一抓,抓在樹身上,大汗如雨,五指扣入樹中,支持著搖搖欲倒的身體,仲左手到臂下摸索,一咬牙,拔出一柄八寸長光芒四射的小劍,傷口鮮血激噴而出。

  十丈外樹根下,慢慢站起一個中等身材,不男不女,玉臉略現蒼白的人影,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

  喪門煞取掉山羊鬚,嘴巴正了,丟掉雙頭拐,腿不瘸了,一面脫衣,一面毫不在意的說:「大喇嘛,那就是幻電劍。」

  碧眼青獅抓劍的手不住抖動,臉上肌肉不住的抽搐,眼珠似要突出眶外,喘息著問:「你……你是誰?」

  喪門煞探手懷中取出一些藥沫,在臉上不住柔動,皺紋漸漸消失,一些灰色粉沫紛紛落下,現出淡紅的品寶肌膚,淡淡一笑,放開手說:「大喇嘛,你太健忘啦,不認識我亡命客蔡文昌?」

  碧眼青獅大叫道:「我……我好恨,你沒給我公平一……決鬥的……的機會。」

  文昌搖頭苦笑,說:「大師原諒我,那也是無法之事,你太強,而且目下高手如雲,如果給你機會,我的處境太艱難,我答應你,好好安葬你的屍骨,你安心的去吧!仍祖保佑你靈魂平安。」

  碧眼青獅左手五指漸鬆,緩緩滑下,突又身軀一頓,仰面狂叫道:「我……我好……好恨……」

  聲落,幻電劍脫手飛擲,然後滑倒在樹根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仍在掙扎。

  文昌閃身避劍,短劍劃出一道電虹,插入他身後一株大樹中,盡偃而沒。他轉身拔劍,劍上沒沾絲毫血跡,順手插入左臂的皮鞘中,走近快斷氣的碧眼青獅,說:「大師,你一生中,會給過多少人機會?你一生中,淫侮辱殺了無數可憐的弱小婦女,以你一個修為已臻化境的武林高手,和那些弱小婦女相比較,她們的機會在那兒?這算得公平?唉!你造孽太多,依然至死不悟。」

  碧眼青獅扭頭向上,死死地瞪著文昌,嘴唇抖動,但發不出聲音,終於喘出最後一口氣,寂然不動。

  文昌策身替他抹上瞪得無法閉合的眼睛,低聲說:「安息吧!但願佛主能寬恕你,能讓你的魂魄飛昇西天極樂世界。別怨我,我確是不能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

  非我人妖走近他身旁,說:「文昌,不必自疚,像他這種人,這種下場太便宜他了。來!為了你對他的諾言,我幫你挖坑。」

  文昌拾起降龍杖,說:「前輩,你可以離開了,明天之後,離開不易了。我知道你的內力有傷不宜闖出脫身,但在這兒我無法保證你,他們的人太多,實力太強。快走吧,越快越好。」

  非我人妖一把抓住他,想大聲說話,卻又歎口氣,闇然地說:「其他的事我不管,但你令我傷心。」

  怪,他像變了一個人,已非往昔風倜儻談笑揮劍的非我人妖,清澈明眉的大眼中淚光閃閃,難道說,一些內傷便令他消失了往昔的豪情?

  「小可多謝前輩的盛情,但……」

  「我不是指這些。自從昨晚你救我到這兒療傷之後,我發現你對我淡漠得如同陌路人,稱我前輩,令我想起早年在西安你我相處的那段逝去的歲月,我知道,稱我公子的時光不會再回來了。我已看出你對我不滿,更看出你有許多話要向我說,可是,你並不向我開口,這種漠然冷淡的神態,我多傷心啊!」

  文昌突然丟了降龍杖,沉重地問:「公子,你能坦誠地回答我的話?」

  「蒼天在上……」

  「好,怪丐馮韜和狂乞郎夏田……」

  非我人妖按他坐下說:「先坐下,我知道這些事早晚得告訴你的……」

  他將在江湖中與黑白兩道朋友的糾紛說出,因之,他不得不苦心孤詣培養打擊他們的實力。如何在大玄壇廣場地方秘密佈下疑陣,如何在文呂身上下功力,如何明暗相助等前因後果一一說了。最後玉面上泛起配紅,垂首斂眉往下說:「之後,我對你付出了真情,我發覺你是值得我傾心的真正男人……」

  「什麼?你……你傾心我?你……」文昌訝叫。

  「你該知道,我一直末讓你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不管,我的行徑極受江湖人非議,他們叫我人妖,說我是個半男半女的陰陽人,說是什麼半月男半月女,因為我虜男人,也虜女人。但在你面前,我答應膽誠相告,我是極為正常,千真萬確的女人。」

  「你……你……」文昌張目結舌,大吃一驚。

  「可是,你使我亂了心,我無法自主,我不忍心毀了你和毀了我。因為,你是個值得我愛的人,可是,我卻比你大了一倍年紀。你知道,所謂長春之術,女人最多可以保持到九十九歲,百歲臨頭,使會一下子變成老太婆,雖然還可活上三五十年,但老得不像話醜陋得不忍目睹。但男人不同,也會保持到死的那一天到來。試想,假使那一天到來,我如何承受那種打擊!所以我不能愛你,那會客了你也害了我。」

  「我……我很抱歉。」文昌語無淪次地說。

  「不必提這些事了,文昌,還恨我嗎?」

  「不!你是對的,任何人設身在你的地步,都會為了保全自己而這麼做的。像我,便會毫不猶豫地暗算了碧眼青獅。當然,我並不自命英雄,英雄與懦夫,差別不會超過一張紙的厚度,為了保全自己,我會做下任何懦夫所做的事。為了眼見不平有人需要援手,我也會做下任何英雄所做的行徑。」

  「你真不恨我嗎?」非我人妖流著淚間,語氣中充滿了希求。

  文昌微笑舉袖,替她擦去淚痕,說:「你畢竟是女人,淚水太多了。我希望叫你大姐姐,你答應嗎9」

  非我人妖忘情地抱住他,在他耳畔輕聲說:「我恨,我恨你,恨你晚生了二十幾年。哦,小弟,你能給我一些時光,聽聽我的身世嗎?」

  「大姐,說吧!沒有人會找到這兒的,掩埋屍骨要不了多久。」

  「我姓梅,名文謹,彰德府人氏。我爹名壁……」

  「什麼?令尊是梅壁?」

  非我人妖一驚,聽出話中有因。急叫道:「你認識我爹爹?」

  「大姐,你先往下說,」

  「好,十歲那年,鄰居一對少年夫妻是我爹的師侄,和街民另一家土紳的一雙子女有了愛情上的糾紛,四個人搞得一團糟,兩男兩女都成了姦夫淫婦,不幸被家母在花園中發覺他們偷用我家的花園作為野合陽台,他們竟殺人滅口殺了家母和兩名使女。但他們逃得倉促,有一名使女沒當場死去,等我爹發現之後說出了經過方行氣絕。我爹一路之下,殺了兩家男女三十二日。但那位人面獸心的師侄逃掉了,糾合他師父和朋友群起而攻。我爹忍無可忍,一舉殺了十八個人,那位禽獸師侄師徒也喪了命。我爹身受重傷,將我寄養在好友家中,獨自亡命天涯,因為師公認為他不該恨心殺了師弟,要找他清理門戶。同時,五十條人命鬧翻了天,官府行文天下要捉我爹歸案。五年之後我爹偷回彰德看我,回程被師公發現。之後便音訊毫無,一別三十年,這也就是我在江湖行報復仇,因而臭名滿天下的原因所在。小弟,你會卑視我麼?」

  「你問很不對,該打,大姐。」文昌笑答。

  非我人妖嬌眉地一笑,恢復了女性的風度,伸出玉手伸伸舌頭,俏巧地說:「好吧!打一下,可不能太重啊!你該告訴我了。」

  文昌將在三山飛瀑跌落絕谷潭的事說了,最後說:「如果那位怪老人就是伯父,我想,他會回去那兒隱居的。你可以到那兒一探,或者在那兒等候,蒼天有限,不會令你失望的。」

  非我人妖淚流滿面,噸喃地輕叫:「可憐爹!可憐的爹爹!」她突然親了文昌的臉頰,說:「謝謝你,小弟。我要跑一趟四川,小弟,忘了這兒的恩仇吧,我門……」

  文昌搖頭苦笑,說:「大姐,再次謝謝你的忠告。但我是江湖亡命客,必須在江湖闖天下,任何人也無法將我從十八層地獄中弄上天堂。大姐,你走吧,也許我會留得命在,去四川拜望伯父和你盤恆一些時辰。」

  「和我一起走吧,小弟,求求你。」非我人妖顫聲叫。

  他輕拍她的肩膀,苦笑道:「我不相信命運,也不相信冥冥中有佛,我只依照我自己的意志行事,無人可以阻我。大姐,你趁晚離開吧,我祝福你,願重相見。」

  他站起拖了降龍杖,拖了碧眼青獅的屍身向北走,不遠處有一處空林,廣約七八畝,草地中心,已先建了一座上墳,墳前插了一根削平的木椿,上面刻了兩行字:「江南喪門煞陽和之墓。大明嘉靖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立。」

  入暮時分,一群搜山隊發現了這兩座墳,另一座是碧眼青獅的,木椿上刻著:「五台碧眼青獅巴隆活佛之墓。大明亮靖三十七年八月十三日立。」

  兩人的墳前,插了他們了兵器雙頭拐和紫金降龍杖。消息傳出,整個山區騷動不已,大名鼎鼎的碧眼青獅悄然埋骨於此,想起便令人毛骨保然,不用問,必定是亡命客的傑作,亡命客的靈藥,太可怕了。

  這消息震撼著人心,九宮堡人人自危。

  當夜,又有三十七人橫屍在十里內的山林中,大部分是九宮堡的搜山隊。

  但四面八方仍有人向九宮堡趕,風雨飄搖。

  東面一群人快到了,是君山夏家的人。四海神龍夫婦,流水行雲夫婦,白衣龍女,荀美菇,洞庭八衛全來了。他們是午夜到的,事先得到警告,不敢進入十里禁區,恐怕夜暗中亡命客突然下殺手。

  另一群人約有五六十之多,在次日清晨通過高絲,向小山小徑急趕。是煉獄谷一群人,黑鐵塔也依然在內。人群中,有一乘小山轎,轎兼深垂,看不見轎中景影。小姑娘小娟走在轎後,渾身勁裝。

  東山頭爬上了朦朧日影,看不真切,但燥熱無比,山區中霧氣蒸騰,沒有一絲微風,鳥獸的煩躁叫吼刺耳。在八月涼秋的山區中,沒有霜和凜烈的秋風,已經夠令人不安了,再加上沉悶燥熱,更令人六神不定,太反常了。

  一早,霧影朦朧,十丈外不見人影。但參天古林中,仍有人影飄動。

  非我人妖昨天已經走了,她的內傷不易留下。文昌經一夜殺搏,一早練了一個時辰的無極氣功,小睡片刻便恢復了疲勞。辰牌末,他離開樹上臨時居所,殿身結紮,開始他巡邏獵殺的行動。他不斷執行他的禁令,進入十里禁區的人,如果人數不多,他立下殺手。

  他藏好包裹,在枝梢上飛掠,像一頭大烏和猿猴,遠處三里外,方飛落林下,自語道:「今天看他們派甚麼樣的女人來誘我這個淫賊?來吧!四五年沒親近過女人了,文謹大姐喚回了我先天本能。哈!哈!我這淫賊,卻未遭塌過女人,太冤枉了。」

  他籍草木掩身,耳目全神戒備,繞走了幾圈,再飛躍上林,在另一座小山峽旁的矮林中伏下了。他那種林上林下亂繞圈子的走法,任何精明的獵狗也無能為力,加以他沒有任何應用物件落入九宮堡的賊人手中,山區中經常有其他的人活動,想追蹤他根本不可能。他機警絕倫,極少遊獵,總是找一處地方伺伏,人多了便匿伏不動,人少了便以電耀霆擊的辛辣凶猛聲勢出手,速戰速決,事後立即易地再伺伏,便不會陷入別人所設的陷阱中。這也就是黑旗令主未能誘他入伏的原因所在,同時也是十里禁區中仍能有人敢於進出的緣故,他一個人。必盡難以照顧十里禁區的每一處地方。

  東面入山小道夯,暫時落腳的人最多,禁區之外,有十餘群江湖好漢結隊而居,他們都是聞風趕來的江湖英雄,希望能看到這一群武林罕見的奇異決鬥以增見聞。可是,他們輕易不敢進入禁區,始終沒看到任何動靜,只零星地從搜山隊的口中,知道些禁區所發生的駭人聽聞消息。碧眼青獅暴死的消息,昨晚便傳到了,這些江湖好漢們,皆十分遺憾未能親見這位宇內凶魔的死亡經過。這天一早,便有人發動由與雙方毫無牽連的人,組成廣大的觀戰團,傳出要求讓他們見識的訊息,希望亡命客准許他們進入禁區,指定一處地方讓他們集體驗留,決不干預雙方的糾爭。但還未組成,暫時公舉的代表還未選出,黑旗令主的禁令已到,限日落之前。不相干的人必須離開九宮堡二十里之外。

  這些人的前面兩里地,是無盡谷的英雄深入禁區兩里的營地,這處營地緊靠森林,始終末受到亡命客的騷擾襲擊,亡命客似乎漠視了自己的禁令。

  一早,右方遠處四海神龍的帳幕中起了騷動。他們建有兩大一小三隻帳幕,昨晚趕到後急忙紮營,不敢進入禁區。小帳幕內,住了兩位姑娘。

  四海神龍一早便起來活動筋骨,練他的家傳絕學天玄摧枯掌。驀地,美茹姑娘槍出帳幕,奔到氣急敗壞地說:「姨父不好了。」

  「什麼?你說……」四海神龍驚問。

  「表妹不見了,兵刀暗器全帶走了,可能獨自聞禁區……」

  四海神龍大驚失色,大聲向附近的人叫:「快!準備進入禁區。」

  白衣龍女確實走了,她大病數年,功力並末復原,上十月到虎頭峰弔祭之後,歸來顯得生意全無。沒想到蔡文昌七月十五重出江湖的消息似春雷般傳到洞庭君山,在重生的喜悅和愛情魔力的驅策下,她迫不及待整裝就道,一家人晝夜兼程,趕到九宮堡。

  整晚她心潮起伏,無法入睡,最後她忍不住了,悄然起身踏著落月餘輝,走向霧氣瀰漫的禁區叢林中,像一個夢遊者,失魂落魄地投入危機四伏的野山荒林中。

  已牌初,四周由高手組成的搜獵隊伺機持發,但九宮堡派出的領犬人還未到。這些領犬人須繞禁區外圍到達各組的地段,免得被亡命客發現。

  黑魅谷真的一幫助拳朋友,正由永寧向山區趕來。

  按計劃,獵隊須入夜時分候信立出發,沒想到永寧方向趕來了黑魅谷真,和由方嵩縣方向趕來的煉獄谷群雄。

  煙霧瀰漫,濕氣甚重,越來越熱,反常的天氣,把這一帶山區籠罩在神秘的境界中,恐怖凶險的氣氛逐漸增強,每一個人的心頭,也似乎壓上了一塊鉛般沉重,也像是蒙上了一朵不幸的雲影。

  而對文昌來說,這是最理想的氣候,他預感到自己的形勢越來越有利,沒有任何事物能拘束他的行動自由。

  近午時分,有發現了。

  一個白色的少女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看清人影時,相距已在十餘丈內了。

  那確是一個少女,朦朧中,可以看清她頭上黑油油的三丫髻,雪白的勁裝在白色的淡淡薄霧中飄浮,如虛似幻,籠罩了一重神秘的色彩。換上劍穗輕輕地飄動,整個人像是從煙霧中浮現的幽靈。

  她的目光茫然,披荊分棘迎面急忙而來,時走時停,時而凝神聽著,時而舉目遙望。

  近了,文昌逐漸移向她的進路方向,像一個等鼠的靈貓,也像個充滿危險的惡煞幽靈魅影,沒有絲毫聲響發出。他心中不住咒罵:「來了,原來派這麼一個小女人來。常堡主,你已全盤皆輸。」

  接近至五丈內,他大吃一驚,心中狂叫道:「天哪!是她!她……她……不!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對方似有發覺,站住了。他清晰地看到她那蒼白的清秀臉蛋,憂傷的神色楚楚可憐,太熟悉了,他怎能忘懷?正是七月十三日出現在招魂牌前的白衣龍女夏苑君。

  他僵在草叢中,白衣龍女正在他當面不足一丈,並不是虛影,更非眼花,不但可嗅到她身上所散發的特有少女芳香,他彷彿還可以聽到她的心跳和呼吸,是那麼真實,是那麼生動,擺在眼前的,是一個被焦慮憂傷折磨著的少女,是一個他最早接觸,也一度喜歡過,恨過的女孩子,絕不是幽靈,決不是幻影。

  「這怎麼可能?」他在心中狂叫。

  一月前在招魂碑的景象,似乎在他眼前幻現。她低低地幽幽地訴說的心曲,她那被憂傷和希望所形成的臉上神情,交織成一個悔恨交加而哀傷欲絕的少女畫像,清晰地在腦海中幻現,天!她怎會被黑旗令主所利用?她怎會甘心如此下賤?她怎會忘了在招魂碑前吐露的心聲?

  「不!不可能的。唉!但願這是幻影。」

  他吃力地想,心中一陣亂。

  白衣龍女傾聽片刻,似乎定下心,再次舉步,掠過文昌的身側。假使文昌實手伸出,定可將她拉住,但他不追不動,似乎麻木了。

  白衣龍女已遠出三丈外去了,他仍在心中狂叫:「不可能的,如果是真的,老天爺你太殘酷了。」

  事實確擺在眼前,確是白衣龍女,他殺了喪門煞,化裝易容以喪門煞的身份參予了大會,黑旗令主說派女人來引誘他上勾,女人果然出現了。假使白衣龍女不是黑旗令主派來的,她應該知道不許進入十里禁區的禁令。

  他呆在那兒,目送白衣龍女的身影消失在霧影中,突又一咬牙,說:「功敗垂成,我只好放過這次的機會,但今晚到九宮堡搗亂之舉,必須依照計劃進行。」

  他決定放過白衣龍女,不和她接觸,黑旗令主的毒計成響,只因為他曾經在招魂碑前聽到白衣龍女的心聲,但不願傷害曾經愛過他的女孩子。

  但他不由自主,悄然前掠,盯在白衣龍女的身後,看她有何舉動。

  白衣龍女的耳目修為,無法發現身後有人,像個心智已亂的人橫衝直聞,時定時停,全身尋覓文昌的蹤影。

  文昌跟了三里地,到了一座山丘的頂端,山頂古樹林密,沒有濤聲。林太密,十丈外看不清人影,而且淡霧整日不散,影響了目力,他不得不更為小心,向前接近至五六丈之內。

  突然地,他取出了三把稜形小飛刀,心說:「殺!」絕不放過。」

  白衣龍女正走間,突然站住了。

  前面丈外,松樹上飄下三個黑衣中年人,是九宮堡派來潛伏的高手,把守在這一座山頭。

  文昌對這種三五人為一組的潛伏等候的人,有時加以剪除,有時又輕易放過,這些人身手並不太高明,等於是鋪路小賊。

  文昌為了增加九宮堡惡賊的精神壓力,故意讓他們留在禁區中,他們根本無法發現文昌的行蹤,無法稟報消息,無形中反而提高了文昌的神秘感,證明文昌在搜山隊和潛伏小組的追索下,依然來去自如神出鬼沒。

  三個伏路惡賊發現來人是個白衣少女,膽大包天現身了。

  他們想向飛撲擒人,算定姑娘向前飄掠,該剛到樹下,兩人一里一合,恰好迎面正著。

  豈知姑娘畢竟了得,小小年紀能在江湖中出人頭地,怎能是膿包?前面樹葉已動,她己警覺地剎住腳步。

  她找的是文昌,也不認識這些黑衣人,所以僅止步觀看,暗中運功戒備而已。

  三名黑衣人已經往下跳,等發現姑娘突然止步,已經來不及了,撲了個空。

  「這丫頭好精靈。」一個黑衣人尷尬地叫。

  「喲!是白衣龍女。」另一個叫。

  「管她是誰,擒下再說。躲了三天,七情六慾折磨得受不了,好機會。」第三人說,語氣相當狂妄。

  白衣龍女呆呆地注視著他們,看服裝便知道是九官堡的人,她不想招惹,也不敢招惹。

  「三弟不可,她也是亡命客的死對頭,是友非敵。」知道姑娘名號的人出聲阻止著。

  三弟便是自稱被七情六慾折磨得受不了的人,冷笑道:「大哥,別亂說了,白衣龍女我沒見過,但我知道那丫頭已死在黑龍潭了。我上!」

  上字一出,他已飛撲而上,半途拔下背上的鬼頭刀,大喝道:「乖乖投降,丫頭。」

  白衣龍女突然閃開,此道:「我白衣龍女不想和貴堡作對,住手……」

  三弟已不容她再說,如影附形折向射到,鬼頭刀如同狂風暴雨,狂風呼嘯,連揮兩刀,凌厲無比的刀路,足以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白衣龍女大吃一驚,幸而身邊有一株大松樹、百忙中閃身樹後,避過兩刀,真末料到伏路的小賊,也有如許高明的造詣,不由她不驚。

  這些伏路小賊在文昌眼中看來,不當回事。但他們卻是九官堡的精銳,都是千中選一的綠林巨寇,能派出來偵察亡命客的人,豈會是膿包?姑娘一直纏綿床第,至今還未康復,論真才實學,她比武林一流高手差不了多少,這時體力末復,和一流高手比較,必定佔不了上風,所以一看對方高明,心中膽顫。

  三弟繞過松樹揉身急上,一面叫:「大爺無情刀額爺爺,不問你是誰,反正你是女人就夠了,大爺准教你快活。」

  一面叫,一面連攻八招,把姑娘迫得八方閃讓。幸而松林甚密,躲閃極易。無情刀見姑娘不敢回手,認為大概是被他的名號嚇壞了,人隨刀進,狂風似的滾入,放手槍攻,每一刀皆保留下三成勁,想將姑娘迫得力竭時下手擒入,所以每一刀皆不攻向要害。

  姑娘被無情刀的髒話激得火起,也被刀招迫得鐵手發癢,抓住閃到樹後的瞬息問,向右急射。

  無情刀恰好從右繞到,大叫到:「乖乖……」

  他的右手刀還未貼樹伸出,姑娘已反向左閃,順勢拔背上的長劍下揮,但見電芒一閃,已光臨無情刀的腦門。

  無情刀吃了一驚,拼全力伸刀上格,但刀鍔擦在樹幹上,恰好那兒有一個該死的樹瘤凸出,阻住了刀。

  「噹」一聲劍尖下落,劍過紅白齊湧。

  「啊!」無情刀短短地叫了一聲,頂門直至鼻尖,裂了一條大縫,腦槳和鮮血湧出,向前衝倒,「砰」一聲暴響,撞在另一株松樹上,反震倒地

  另兩人大吃一驚,搶救已是來不及,大哥一聲怪叫,脫手飛出一顆灰色鴿卵大彈丸,向旁急繞,要截住姑娘的遲向,打同時一面拔劍。

  另一人一聲比喝,雙手箕張奮勇前撲,老天爺,這傢伙竟想赤手空拳撲上送死。

  姑娘順手揮劍,人在得手後飛退八尺,彈丸到了,不等她有任何舉動,彈丸嗤一聲在三尺外自動爆炸,灰色的煙霧激射。她感到一陣臭味入鼻,頭腦昏沉,吃力地舉創,手卻不聽指揮。昏弦中,她感到有人凌空撲來,同時眼角細小的電芒連閃。

  她銀牙緊咬,全力抬劍,豈知手一鬆,五指脫力,劍似呼沉重如山,掉在腳旁,一陣天旋地轉,她向撲來的人影倒去。

  在昏倒前的一剎那,她清晰地聽到一聲冷叱,和打出彈丸的惡賊發出狂笑,最後撲來的人影「嗯」了一聲,「砰」一聲大震,她和撲上來的人撞在一塊兒,昏倒了。

  不知經過了多久,她慢慢醒來,發覺眼前接著三具屍體,她吃了一驚,伸手一摸,劍好好地自己回到鞘裡了。她飛躍而起,突然叫:「怎麼回事,誰救了我?」

  林中靜靜,薄霧瀰漫,沒有人,只有地下的屍體。她奔回屍體細看,無情刀腦袋的一劍她知道,另兩個人一肩下有一個小刀口,一個背上有血痕,也是細小刀的所傷,同一種暗器,劍口甚小。

  「是暗器,江湖上誰使用這種小飛刀?」她問自己。「是文昌,一定是文昌……」

  「天哪!你為何不給我求恕饒罪的機會?」她在絕望地叫,聲音嘶啞。

  她虛脫地站起,眼前突然發現她先前躺倒的樹根下,有一塊掌大松皮有字,搶起一看,念道:「速離禁區,不然殺無赦。」

  字是用小刀所刻,十分清晰。她丟掉松皮,拔腿狂奔,一面尖叫:「不!不!文昌,請給我機會,給我求恕饒罪的機會,文昌……」

  她叫得聲嘶力竭,腳下絆著樹根,仆倒在地哀傷地痛哭,許久許久方再爬起亂闖。

  這個狂傲的小姑娘,不但傲氣全消,而且自卑得抬不起頭來。心碎了的她,憔悴得像朵快凋謝了的花。

  不知走了多少山頭和叢林,她茫然地亂聞。正走間,前面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啊……」其聲慘厲,令人聞之毛髮悚然,渾身發冷。

  好半天不見人影,她心亂如麻,淒迷的淡霧令她內心沉重,聽到人聲便不由自主,展開輕功向發聲處奔去,

  她來晚了些,慘劇收場。

  文昌用飛刀擊殺了兩名惡賊,取賊人的解藥救了白衣龍女,刻字留警心情沉重地走了。他不忍心拷問曾經受過他的姑娘,也不願揭發達難堪的事實,只好滿懷激憤地一走了之,到別處狩獵去了。

  這是一場奇快的大狩獵,人家獵他,他也獵別人,老天爺幫了大忙,他操了命運之神的大寶劍,主宰別人而不是被人主宰。他知道,入黑之後將在這一帶掀起狩獵大高潮,他也計劃在另一處掀起狂風巨浪。這幾天,不但九宮堡將有狂風暴雨,山區中反常的氣候,也可能有真正的狂風暴雨出現,強存弱亡,看誰能在狂風暴雨中屹立不倒。在天黑之前,他不打算狩獵。他要在入黑之前離開,讓他們在這一帶鬼碰牆白忙。他再解決了另一處樹林中的暗哨,無聲無息用飛刀收了三條命,掩好屍體,他開始取而代之,在暗哨潛伏的地方伺伏,等候前來查問信息的巡山惡賊。

  他卻不知,未牌前後便停止派人巡邏山區,等來等去等不到人,沒有人來。

  已是午牌初,他掏出乾肉饃坐在樹上大嚼,樹的枝葉掩蓋了他,他能看到下面人,下面的人卻無法發現他的存在。他一面吃,一面留意下面的動靜。

  霧影中,突然出現兩個妖媚動人的豐滿女人,一個手抱琵琶,一個背扎長劍,綠緞子勁裝將她們的噴火胴體襯托得特別突出,只俏看了她們的胴體,便會令人心動神搖不克自持。

  「我的天,八成是那話兒來了。」他恍然自語。

  來人是金陵雙妹,九星妖女彭君玉,雨露神女彭君佩,兩年前在岳陽呂仙廟殺鬼影子的女淫妖。為了她們,鬧出了洞庭湖中的事故。

  這兩個妖女不屬於黑旗令主的人,但只消略一思索,便知其中有鬼,黑旗令主要收買她們,太容易了,何況她們在岳陽便對文昌有情,受命前來決非不可能的事。

  「我定然錯怪了白衣龍女。」他自語。

  文昌早就聲明,不需要任何人插手,連黑魅谷真的人,他也不許進入十里禁區之內。這兩個妖女憑甚敢闖人禁區?更敢只有兩人便在這一帶高手四伏的地方亂闖?文昌不是傻瓜蛋,一看便恍然大悟。

  他擦淨手,準備現身,心中冷笑道:「如果真是你們,妙極了,我還以為今晚的大計功敗垂成哩!你們來得好;太好了!」

  金陵雙妹全然不知樹上有人,張目四顧疾走,向樹下走來,看方向是必須經過樹下的,時光不早,兩女臉上有焦慮的神情。

  文昌正想躍下阻道,突又中止。

  兩女人的身後五七丈,霧影中又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和尚,一是頭前有肉溜的傢伙,都不是生人,和尚是極樂僧大方禪師,有肉瘤的是在劍閣棧道,假扮樵夫引文昌至三山飛瀑入伏的獨角獸。

  「好傢伙,先殺你們。」文昌切齒低叫。

  他放過兩女,她們走不了的。極樂僧上次丟掉趁手的。戰刃,這時手上有一根寶鐵方便鏟。獨角獸的腰帶上,仍插著他那招雙刃大斧,用皮套盛了斧頭,十分神氣。

  兩人像伺鼠的貓,乍起乍伏,藉草木掩身,緊盯住金陵雙妹。他們的目中慾火閃動,越迫越近,像要是找機會撲上,大概有點顧慮九星妖女的九星鎳,和雨露神女的蝕骨仙露,必須找機會貼身突襲。

  文昌心中不住冷笑,心說:「狗東西,裝得可真逼真,假使我不會參加大會,可能上當哩。」

  他認為是對方安排下的毒計,故意讓這兩個魔頭假扮下手劫色,他文昌怎能不出手救美?救了之後會被兩女纏住?實際上,極樂僧和獨角獸根本不理會黑旗令主的事,他們是前來找文昌的,看到了兩女不由食指大動,慾火如焚,其他的事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因而大膽向枉死城中闖。色字頭上一把刀,半點不假,

  很不巧,極樂僧在外邊,相距樹下有五六丈,下撲不大可能。獨角獸恰好從樹了經過,來勢疾快。

  獨角獸活該倒霉,從三丈外貼地飛射而至,在樹下突然仆倒,徐徐抬頭從草影中向前察看兩女偽動靜,也在找前面預定掩身之處。

  遠處的極樂僧剛在一株大樹上蹲伏,文昌已凌空而降,撲向獨角獸的頂門。他估低了獨角獸,以為這傢伙不過是七幻道的小狗而己。

  獨角獸不等文昌落下,便心中警覺,扭頭一看,眼角突然發現頂上有藍影飛墮,吃了一驚,立即順勢站起,巨手上崩下托,護住頭並行反擊,內力如山,果然了得。

  但文昌比他高明,只是無法悄然得手而已,雙足連環疾飛,「嗤嗤」兩聲響,手腳接實。

  「哎!」獨角獸驚叫,人向後退,雙手難舉,腳下踉蹌,文昌這兩腳,幾乎將他的掌骨蹬碎,他怎受得了?奇大的反震力,將他震得踉蹌而退。

  文昌如影附形向下一撲,雙手扣在獨角獸的咽喉上,「砰」一聲大響,將獨角獸壓在地上,雙手用勁收並向上扳,也上了八成功。

  「喀勒!」獨角獸的肋骨被扳斷了,氣管也破碎了。

  「嘿!」極樂僧怒吼搶到,挺方便鏟瘋狂地衝到。

  「咦!」金陵雙妹同聲叫,同時轉身,也同時回頭反撲,撲向極樂僧。

  文呂放了手,怕獨角獸末死,順手一掌拍碎他的天靈蓋,向右貼地掠出,一髮之差從鏟下掠走,危機險極。

  「叭」一聲暴響,方便鏟拍在獨角獸的胸腹之間,肚腹暴開,死狀極摻。

  文昌站在一旁,笑道:「和尚,不敢勞駕將你的屍首掩埋,你自己的臭皮囊還有別人費神哩!」

  他一面說,一面徐徐撤下碧玉屠龍劍,好整以暇,大敵當前他毫不在意。

  「可找著你了,哈哈!」極樂僧怪叫怪笑。

  「同樣地,我可算找到你了,呵呵!」文昌怪叫怪笑。

  九星妖女到了,喜悅地嬌叫:「亡命客,別來無恙?交給我。」

  文昌心中冷笑,心說:「憑你這一流人物,也敢為宇內魔頭叫陣?哼!我可不讓你如意,你如果拖到高手趕來,我豈不計成畫餅?」

  他舉劍迫進,一面說:「在下很好,無恙,彭姑娘後退,不許插手,這淫僧上次迫我躍落三山飛瀑。此恨難消,我要他死!」

  極樂僧哈哈狂笑,聲響四野,也挺鏟迎上叫:「手下亡魂,也敢吹大氣,可笑之至。哈哈!你除了暗襲之外,還會些什麼?今天你的末日到了,佛爺要拍扁你這小狗。納命!」

  鏟勁風雷動,潛勁如山,鏟風蕩得枝葉飛舞,招發「泰山壓頂」猛拍而下,恍蒼天雷下擊。他的鏟頭又寬又大又沉重,要被擊中,大石頭也經受不起。

  文昌不接招,往後退,一面說:「賊和尚,你叫罷,等你的黨羽趕到,你已經橫屍在地了,你的笑聲太低了,在霧中傳不遠,我讓你再說再叫,免得說大爺怕你召來黨羽。」

  極樂僧不理他,連功八鏟,最後一招仍是「泰山壓頂」,仍未得手,一招落空,「叭」一聲擊在地面,鏟向上挑,無數碎石化為比鋼丸還硬的泥雨,噴向文昌的胸腹和臉面,人隨鏟進,一聲虎吼,「毒龍出洞,」猛推而出。

  文昌一聲狂笑,左閃出劍,快逾電光石火的碎泥只沾了右邊衣襖,他冒險進招了,機會拿捏得恰到好處,方便鏟幾乎擦身而過?危險極了。

  「哎呀!」金陵雙妹同聲驚叫。

  文昌的短劍,不冒險怎能近身?一寸長一寸強,不近身便成了挨打的局面,不可以的。好不容易抓住了機會,他怎肯放過?從側方走險切入,創發風雷,快,狠,准招出如雷霆擊,劍芒一閃,人影乍分。

  「哎……」極樂僧扭身前衝,右脅下挨了一劍。

  「砰!」一聲暴響,鏟刃撞在樹上,深入近尺,合抱大的松樹枝葉招搖,好兇猛可怕的力道。

  一劍是劃中而非點中,劃斷了三根肋骨,極樂僧挨得起,火速拔鏟旋身。

  九頰銀星像一叢星雨,一閃即到,快得肉眼難辨,等看清了命也完了。九星妖女在打落水狗,一聲不吭便賞了和尚九顆銀星。

  「啊……」極樂僧慘叫,身體一陣抽搐,抓住鏟柄的手不住顫抖,咬牙切齒,頰肉不住抽動。

  「喀崩崩!」他咬碎了滿口鑰牙。接著雙手疾收,鏟柄漸漸變成弧形。

  「噶……」他吐出一日長氣,雙手一鬆,狐形的方便鏟掉地,他也直挺挺地撲倒。

  「好厲害。」九星妖女粉面變色地叫。

  文昌玉面一沉,冷冷地輕問:「你為何妄自動手?該鏟死!」

  九星妖女格格笑,笑得花枝亂抖,飛過一道迷人的眼波,妖聲妖氣地說:「小兄弟,別那麼不通情理好不?自從岳陽一別,兩年來魂牽夢索。我恨你,恨你騙我之後一走了之,但知道你重出江湖找上九宮堡之後,千里迢迢快來赴援,你不謝我反而惡請相加。天哪!我在自作多情,我該責備自己。好吧!大英雄,我姐妹將懷著破碎的心遠走天波成全你。」

  說到最後,表情漸變,變得淚流滿面,哀怨欲絕。文昌神色一懈,抱拳行禮笑道:「彭姑娘,賢姐妹真是前來助我的?在下魯莽,這兒陪禮。」

  九星妖女變得真快,破涕為笑了,膩聲說:「你呀!真是木石人兒,你知道在岳陽之時,我姐妹已……已認為找到了值得……值得……唉!不說也吧,我只問你,你如果認為我姐妹委身於你,便辱了你的英名,我們便告辭,要不,我們留下助你。」

  文昌低頭沉吟,有意無意地避開琵琶的射孔,說:

  「好,我領你們的情。快走,到我藏身的地方去。」

  「那就快走。」九星妖女喜悅地叫。

  文昌走在側方,三人並肩而行,他眼角看到不遠處雨露神女先前站立過的草叢中,有一個小包。他明白了,走了半里地,突然說:「兩位等等,我去去就來。」

  他回到原地,小包已成灰燼,不消看,他已也知裡面曾經安置過一種巧妙的蛇焰箭,利用長長的火索卷在外邊,可以定期燒完,然後射入高空。林中有霧,但上空卻無霧影,在九宮堡居高臨下瞭望,心定可以看到的。

  「好妖婦,休怪我心狠手辣。」他心中咒罵,往回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50:51

在一處山崖角落內,外面草木遮得密不透風,一男二女在裡面發膩。文昌左擁右抱,逐漸將兩女的衣衫剝掉。

  文昌說:「你該知道,親親,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都教過我許多絕話,但我卻怕你們借用藥物,不剝光,衣衫內可能藏著……」

  他突然冷哼一聲,雙手齊下,同時制住兩女的右期門脈,兩女軟倒在地,同聲的驚叫。

  他將兩個女人放在一塊兒,拔出她們的金釵,點在他們左乳上,雙膝分抵住小腹,厲聲道:「蔡文昌不是淫賊,你們錯了,黑旗令主也錯了,你們聽著,招,咱們好來好去。不招,金釵刺入乳房,注入內力,你們不死也得殘廢,而且痛苦難受。最後,你們得死。花花世界不是你們的了,世間美好的事物將在你們的面前消失,塵世是值得留戀的,自然人為何不願死?你們還年青,還可以找個好歸宿。我答應你們,招了,決不傷害你們,說!令主如何差遣你們?那枝盒箭和你們衣帶裡的藥物是怎麼回事?」

  文昌制住了兩女,用金釵刺乳迫供,惡狠狠的說完,丟出兩隻小布袋,又道:「這是一種有奇異氣味的藥物,如不是母狼內藏所煉製,也定是麝的內藏所提煉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引獵犬,太妙了。已經散掉了三分之二,大城在你們所經之處,都有這種藥沫散佈了。彭姑娘,招了吧?」

  他雙手重又舉起金釵,輕輕一送,釵尖入內一分。

  九星妖女一聲尖叫,吃力地說:「我招,我招。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全知道了,別折磨我們,我們其實也是一片癡……心……唉!真是冤孽。」

  文昌拔出金釵,冷笑道:「你的癡心假使再實癡些兒我這條命便全完蛋了。願意招你如何招法,我問你,你給我回答,那枝蛇焰箭匣能射多高?」

  「約三十丈。」九星妖女據實答。

  「霧約高不過二十丈,九里外的九宮堡該看得到了。這是代表你們已釣上了我這大魚了?」

  「正是此意。」

  「那兩包藥末是獵犬的?」

  「正是,九官堡發覺蛇焰箭升空之後,即升起紅旗示警……」

  「見鬼!誰看得見紅旗?」

  「是否看見紅旗無關緊要,引領獵犬的人已經能聽到,只消聽見號角聲,便大舉搜索。」

  「獵犬怎知方向?會不會反而走回頭路?」

  「不會的,藥沫灑落的地方,是從發現你之時放出,直到這兒為止。當然啦!如果獵犬從中段發現,自然有向相反方向搜尋的可能,但追到現場便自會往回捏。」

  文昌將兩包藥沫用衣巾包了,又問:「在下的衣褲中,你是否已做了手腳?」

  九星妖女看了他的赤裸胸膛一眼,笑道:「你剝我的衣衫,我也卸你的衣褲,哪能不沾上的?你多問了。」

  「說吧,今晚九宮堡的人是否全部出動?堡中又請來些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等一下,喲!有人來了。」

  文昌的耳目真靈,他已發現有人,抓起犢鼻褲穿上,急忙紮好一雙臂套。來人已近,來不及穿衣褲了,抓起碧玉屠龍劍,突然飛奪而出,鑽出崖前叢草,真想出聲怒吼,卻吃了一驚,怔住在那兒了。

  他身上只穿了一條短犢鼻內褲,上身光赤,像一個高大兇猛的野人,臉上還留有金陵雙妹留下的脂粉痕,張目結舌,默在草叢外。

  前面,是兩個少女,一白一綠。稍右些兒,是一個古稀老人,一個並不現老的女人。

  古稀老人頭球平定巾,橢形臉龐,神目如電,鼻直日方,臉色紅潤而皺紋甚少,五綹灰長髯拂胸,錦緞直綴,同質燈籠褲,爬山快靴,腰帶上,插了一個尺餘長錦囊。

  老女人梳了盤頭髻,頭皮已泛灰色,臉色紅潤,也極少皺紋,目如午夜朗星,五官秀逸。穿一身綠繡碎花的勁裝,同色坎肩,背上有劍,沒帶百寶袋。

  兩少女一是白衣龍女,穿綠勁裝的是曾假扮村姑的方小娟,她的白骨陰陽劍仍用囊盛著。

  「是……是你……」方小娟粉臉紅似五月梅火,文昌這種裝扮委實令女孩子羞殺。

  真是鬼使神差,凡是他與女人糾纏時,必定有白衣龍文在場,真糟糕!

  原來白衣龍女發覺是文昌救了她,瘋狂地在這一帶荒山野嶺中奔跑尋找,文昌沒被她找到,卻找到了禁區之外,正好碰上往禁區裡搜尋的方小娟的祖父母。

  小娟得到文昌重出江湖的消息後,大喜欲狂。恰好弟弟小山和黑鐵塔從成都護送施姑娘前來遊玩。煉獄谷頓時高手齊出,連爺爺不歸客奶奶魔劍陰煞也出山了。她在慈雲庵下了素裳換了勁裝,立即和家人東下。施姑娘聽了文昌要和天下黑白道群雄為敵,芳心自也焦急,也隨大夥兒東下。她不會武功,沿途乘轎。

  他們從東道進入,在禁區外紮了營幕。這一帶營幕星羅棋布,一群群江湖人各自佔地為營,煉獄谷的人在最外側,他們的到來未免引起人群的注意。

  等他們把住處弄妥,九宮堡要不相關人的離開二十里外的禁令傳到,其他的人紛紛作撤離的打算,但不歸客卻置之不理,目下武林道中,沒有任何人可以隨便指使煉獄谷的方家老少。

  小娟急不及待,立即和祖父進入禁區,希望在日落之前能找到文昌。可惜氣候不好,霧影朦朧,視野難及十丈外,在山林中搜索,一無所見,文昌沒找到,卻找到了夢遊似的白衣龍女。

  白衣龍女和小娟結為好友,只是兩年前她和文昌跌下黑龍潭,此後大病纏身未再在江湖露面,江湖人都以為她已死了,因此,方小娟並末至君山找她的麻煩。

  白衣龍女自然認得方小娟,但她並不知小娟和文昌之間的交情底細,照面之下,突然驚叫:「喲!是小娟姐,你……」

  小娟不是個小心眼的姑娘,她並不知道白衣龍女在心中暗戀文昌,對這位曾經是朋友,而幾乎令她抱恨終天的女人並無惡感,迎上有點不悅地問:「夏姐姐,是你!咦!你難道還不放過蔡文昌?」

  達句話觸及白衣龍女的痛處,上前拜見了不歸客夫婦,垂淚問小娟道:「一言難盡,小妹豈敢再……再找他?」

  「那麼,你為何在這一帶禁區……」

  「小娟姐,請恕我暫時不能詳告,總之,我該死,我只想找到他,請寬恕我的無知和浮燥……」

  「你迫他從虎頭峰跌下黑龍潭,他怎會寬饒你?」小娟搶著接口,有點氣憤。

  「他會的,不然不久之前,他不會救我,只是他不願見我,我必須找到……」

  「什麼?他不久之前救了你?」小娟喜悅地問。看來,文昌仍活在世間不是假的事了。

  「是的。」白衣龍女答,便將不久之前被三名九宮堡惡賊圍攻的事說了。

  不歸客一直在旁靜聽,突然接口低聲道:「如果所說不假,蔡小哥定在這附近;甚至有在夏姑娘附近追隨保護的可能,快!我們搜。」

  說巧真巧,這兒距文昌審訊金陵雙妹的秘巖不遠,只搜了片刻,便搜到秘巖附近。

  不歸客修為已臻化境,耳目通大。而且文昌認為藏身處附近不會有人潛伏,目下搜山的舉動,也因蛇焰箭的升空而停止,江湖朋友也將撤出二十里外,所以說話的聲音不低,豈逃得過不歸客的神耳?

  不歸客耳聽到輕輕人聲,說:「小心,附近有人。」

  「有人?爺爺是指……」小娟低問。

  「不必問,隨我來,恐怕有九宮堡的暗哨。」不歸客低聲說,領先向前走。

  四個人飛掠而至,相距十丈外,便看到上石巖,人聲清晰可聞,是男人的聲音。

  「分開,擒人。」不歸客低聲示意。

  白衣龍女畢竟差勁,腳下觸動枯草發出輕微的聲音,被文昌發現了,突然掠出,見了四個人,怔住了。

  他不認得不歸客夫婦,卻認得清瘦了的小娟姑娘,白衣龍女更不是生人。裡面有兩個赤條條的女人,他自己也只穿一條短褲,跳在黃河裡也洗不清嫌疑,他也無法向小娟解釋,也羞於啟齒。

  「快逃!我怎能向她解說?」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小娟大喜欲狂,老天爺保佑,這不是她生龍活虎似的愛侶麼?兩年來的憂愁,哀傷,痛苦,絕望等等情絲,在這剎那間飛走了。

  她激動的渾身顫抖,輕聲叫:「大哥,大……」

  文昌像一只受驚的小鹿,突然向巖側草叢中一鑽,捷逾電閃,一閃不見。他沿岩石旁茂草堆裡竄,三兩個起落使遠出十丈外,飛身登上巖頂,利用巖上的草木藏身,·向南如飛而去。

  這座秘巖不是他的藏身之處,僅是他暫時作為迫供的地方。不久,到了一條山溝附近,跳入溪中將身上所沾的引藥末洗淨,隱入對面山林中。

  他丟了外衣,還有百寶囊;百寶囊中,藏著小娟在太白山給他的紗巾。

  他找到藏在樹上的包裹,換了身上的短褲和快靴,埋在土中,重新換了一身藍色農褲,外面被了一件一面藍一面灰的大氅,結束停當,俊目中厲光閃閃,玉臉上殺氣騰騰,自語道:「現在,我真正成為令人不齒的淫賊了,好吧,我有我的前程,往日的一切,已在我心中埋掉了。」

  他在開始向南移動,移向斷腸巖。他並不因為這次的變故,而改變自己的預定行動,他要在黑旗令主大舉搜山區十里禁區之前,到九宮堡鬧一鬧。

  他卻不知,秘巖之事並沒有他想像的嚴重,假使他不離開,局面定然改觀,這一帶山區中,也不至於枉死許多人,真是天意。

  不歸客反應極快,已知這雄獅般的少年定然是孫女兒的愛侶蔡文昌,見文昌滿臉愧色往回竄,弄不清怎麼回事,立即跟蹤便追。

  穿入秘巖,第一眼便看到了兩個赤條條的女人,令他大吃一驚,也無名火起,大吼一聲,火速退出,由另一方向追截,他沒料到文昌會登巖逃走,撲了個空。

  第二個跑入巖下的是魔劍陰煞,怒叫道:「該死!這孽畜!」

  小娟征在那兒,突然以手掩面哀哀飲泣。

  白衣龍女倒抽了一口涼氣,搖搖欲倒。

  九星妖女不認識其他的人,只認得白衣龍女,仍認為文昌是白衣龍女的死對頭,大叫道:「夏姑娘,快救我!」雨露神女,也迫不及待地急叫:「快解我們的穴道,亡命客已用刑迫供,將令主的計策真像迫出了,必須立即訊號通知令主。」

  魔劍陰煞畢竟是老江湖。一聽話中有因,走近問:「你是誰?」

  白衣龍女走近、低聲說:「稟老前輩,這兩個叫金陵雙妹,姓彭,乃是江湖中有名的女蕩淫妖……」

  魔劍陰煞搖手止住她往下說,向雨露神女往下問:「你是說:你並末守口如瓶,洩漏了令主的計策。」

  雨露神女真該死,她還末察覺危機已臨,急道:「怪我們不得,我們以為他已經被我們迷住,不想他早已知道令主的計謀,故意作弄我們,在緊要關頭突然反臉將我們制住……」

  外面,不歸客的吼聲震耳。「小畜牲溜掉了,快出來,我們快追。」』

  魔劍陰煞示意小娟將衣衫掩住金陵雙妹的胴體,向外低聲用傳音之密之術叫:「事情有怪,你進來聽聽,不可打岔。」

  不歸客氣沖斗牛地入崖,站在一旁吹鬍子瞪眼晴。魔劍陰煞沉下臉,向雨露神女說:「聽著,不許隱瞞,不然老身可要立即將你置於死地,再回報令主。」

  九星妖女奸滑過人,也沒看出破綻,還以為這四個人必定是令主請來制文昌死命的朋友,便將經過情形一一說了,她們的臉皮夠厚,並未因為不歸客在旁而有所顧忌。

  四個人靜靜地聽完,不歸客的怒火第一個消退,小娟姑娘的粉臉上,笑容漸泛。

  白衣龍女突然插口問:「彭姑娘,你那年在岳陰真和亡命客第一次相識?」

  「怎麼不真?他聽說你被粉狼所虜走,才丟下我們偷偷溜走的。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定然是怕在岳陰招上嫌疑才溜走的。」

  不歸客拾起兩包藥末,說:「不必問了,速將蔡哥兒遺下的物品找地方埋了,我們去找他。

  「同時也安排一些小玩意讓姓常的傷傷腦筋。」

  小娟將文昌的衣衫雜物收了,打開百寶囊,紗巾入目,她喜悅地叫:「奶奶,瞧,快五年了,他還保存著娟兒的紗巾。」她慌不失地藏入懷中,不住甜笑。

  她的話,把九星妖女姐妹嚇得心膽俱裂,天!聽口氣,小娟不僅不是黑旗今主的人,竟然是文昌的朋友哩!非女人不足以瞭解了女人,一個女孩子的紗巾讓一個男人藏在身邊近五年之久,只消略一猜想,還能不明白?

  「這兩個女人怎辦?」老奶奶向不歸客微詢意見。

  「是非已得,她們如果留著,我們將無法幫助蔡哥兒了。」不歸客答,扭頭便走。

  「饒了我們!」九星妖女尖叫,又道:「我們發誓不說出由情,我們立即逃離河南地境返回金陵……」

  老奶奶搖頭,冷冰冰地說:「你們的誓言給誰聽?你們根本不信世間會有鬼神。」

  「如不滅口,後患無窮。」白衣龍女木然地說,

  老奶奶接口道:「是的,我們不能一時慈悲而冒不必要的險。」

  「饒命……」九星妖女姐妹同聲尖叫。

  老奶奶扣指連彈,搖頭便走,一面說:「我們走,快快兩步。」

  金陵雙妹的眉心間,出現了紅星,呼吸漸緩,眼皮徐徐合上了。

  不歸客將兩包藥沫到處亂放,東一團西一堆,最後連包一起丟在無盡谷主帳幕附近。

  但他們找不到文昌,他們料定文昌定然是羞愧交加不敢出面,在今晚群雄按山之際,該已遠他方暫避風頭。

  文昌在霧影中向西北走,找到了黑魅谷真,請她今晚在禁區外四處放火,吸引搜山的群雄,然後他再向南,悄然接近了斷腸崖的西邊。

  太陽還沒落山,由於金陵雙妹沒有後繼的信號發出,黑旗令主大為焦急,猜想可能有變,迫不及待立即下令按山,他要爭取時間。同時,天氣似乎愈來愈濃,並不因夜幕光臨氣溫下降而消散,這種天氣,晚間利用月色的希望完全絕望了,不提早怎成?

  九宮堡中號角長鳴,上百支號角的震動聲浪,居高臨下,附近十里方圓之地,聽得清清楚楚。

  出動的人,全在腰上紮了白巾,白色包頭,從四面八方向內聚,獵犬前導,人悄然而進。

  禁區外圍,除了九宮堡後面的山峰之外,共起了三十餘處火頭。

  煉獄谷的人已知和君山夏家的人會合,退出二十里地,然後由不歸客夫婦,加上四海神龍和流水行雲,組成一支打擊獵隊,用白巾圍腰,白布包頭,悄然進入禁區,抓住機會便暗中下手劈除羽冀,並留心文昌的行蹤,相機策應,實力空前雄厚。

  整個山區中狼奔豬突,搜山的十二組由高手所組成的按山隊,被那些獵狗弄得疲於奔命互不相顧,各走一方。亂得一場糊塗。

  文昌卻到了一處凹入的崖壁下,準備動手。這兒是兩端山邊,斷腸崖到這兒中止,左面是登堡的小徑,小徑之右是絕壁削天,一連有三座雄偉的碉樓建在小徑中,每一座相距二十丈左右,想飛越這三座碉樓難了。

  文昌不傻,他在斷腸崖上打主意,三十丈高的絕壁飛崖之上,便使三丈六尺的堡牆,警衛因地奇險而志驕,容易疏忽,反而易於接近。

  他帶了六條飛爪百鐵索,和用刀削成的一困尺長的擊木枝,一尺尺往上爬。

  斷腸崖本身並非是整座巨石所製成,而是奇奇怪怪的岩層所堆積,石縫不少。遇上光滑的石壁,他用上壁虎功游龍術,遇上鬆散的險峻處,他打入樹椿,每一根木椿平均可以上升七尺左右,他的飛爪百鐵索每條長有五尺,不裝爪頭,連起來全長三十丈,恰好是斷腸崖的高度。

  花了兩個時辰,他終於小心翼翼爬上了崖項,認清了方向,然後緊好長索預留退步,向堡上打量。

  堡牆高有三丈六,全力登上當無困難,只是下面踏腳處是崖壁,無法用全勁,難以飛登。裡面情況又不明,安自攀上也相當冒險。

  九宮堡地勢甚高,霧氣毫無,皓月當頭,瀉下滿地銀光,想隱身十分困難。

  他將大氅翻轉,外面是灰色,與堡牆顏色相同,倒不怕有人發現。

  雉堞的空隙中,不時可以看到人影和刀光閃動,也就是說,牆內並不太高,警衛可以將上身伸出牆外監視著下方。

  他估計牆頭警衛不會太多,沒有人敢爬越斷腸崖天險,只消擊倒一處警衛,附近三二十丈內不會有人相助,他必須無聲地將人制住,必須先察看警衛是否一處沒有兩個人?冒失不得。

  遠處山區中,紅光零星散出,火光將霧照成一團紅雲,黑魅谷真已發動了。

  他頭項上堞口曾經有人影佛出,許久許久方重行出現,那是一個黑衣大漢的上身,刀隱付後,撐在煤口伸頭外出向探望,片刻那縮回牆內。

  「喲!有火光。李兄弟,山中有人放火,瞧!」牆內有人聲傳出。

  果然是兩人,搽口出現兩人的上半身,一個持刀,一個手中有一具大弓,持大弓的人看了半響,說:「秋風乾物燥,放起火來麻煩得很。

  「亡命客真把咱們累慘了,再鬧十天半月,咱們九宮堡的江湖威望將一落千丈,令主委實焦慮難安。」

  持刀的人冷笑一聲,說:「九宮堡是屹立不倒的,任何人也休想搖撼這座赫赫大堡,亡命客人孤勢單,何足懼哉,用不著擔心,擔心的該是下一次出山做買賣,是否朗派出咱們哥兒倆,敝在堡中巡風放哨,委實不是滋味。

  兩人說完,離開了堞口隱身不見。

  文昌立即抓住機會,用壁虎功向上爬去。一般說來,壁虎功並不能爬反傾的斜面,直壁卻可攀上,而且必須有些小粗糕面或者細小的縫隙,方可增加摩擦的著力面,假使是光滑如鏡的地方,無能為力。游龍術更為差點兒,只可爬有傾斜面的地方,下滑最為靈光,壁面如不粗糙而有斜面,不宜使用。

  堡牆石面平壁,但未經打磨,壁虎功正用得著。他迅捷地上升,升距堞口還有丈餘,語聲入耳:「咱們留心點兒,李兄弟。」

  「為什麼?」

  「半月來,山下大亂,血肉橫飛,而堡中卻安然無蕩,平靜可怕,像是風雨欲來的片刻平靜,壓得人心重甸甸地,我似乎預感到將有不幸的事故發生在咱們……」

  語聲漸近,顯然兩名警衛正向路口走來。

  文昌心中一燎,心腳加快,力貫指尖,用全力爬近堞口,向內衝入,恰和兩名警衛撞個滿懷。他早已存心計算,而兩警衛做夢也未料到有人能飛渡斷腸崖險,有心計算無心,佔了天大便宜。雙方閃電似的接觸、一雙大手無情地扣住了兩名警衛的脖子,不但喉管破裂,肋骨也應手而折,沒有任何聲響發出。

  他將一具屍體丟下斷腸崖,一具屍體倚在堞口上,屍體的上身向外傾,掩住用神力插在石縫中的鋼刀。這把刀是賊人的,幾乎盡堰而投,繩索緊在刀把上,這是他預定的退路繩索,中間緊在一段木椿上,假使上端被人砍斷,不致跌墮崖底,上面的人如果想向上拉,也是枉費心機。

  壁牆內是兩仗低的山坡,向裡斜升,十丈外便是九宮堡的黃庭宮,宮高三層,一二兩層壘石為牆,鐵棚為窗,外架阻台,飛猿壁上。上面一層則是書角飛植高挑,獸吻鴟吻參差,梁東斗共簷角用彩繪裝飾,極力富華。

  而這十丈山坡中,是一座小型花圃,奇花異草處處,經過匠心培植的蒼松翠柏,盤扎如龍散佈其間,看去並無異處,中間,是一條走道,繞堡而行,分出一些小徑,內達堡內,外低堡牆下的登牆石梯。

  「該下去了。」他想。

  他必須在賊人換更之前撤走,萬一賊人發現警衛被殺,封鎖了出路,豈不完了?但他不知賊人何時前來交換,看了九宮堡的金湯池似的宮堡,他確是心中懍懍,黑旗令主果然不見,能高照黑道霸主寶座數十年威名隱而不墮實非幸致。像這種堅實無比的石堡,如無邊軍的「大將軍」,委實無法攻下,大將軍,也叫「佛郎機炮」,也就是法國炮。

  正德末年,法人的船到廣東白沙,被一位叫做何需的巡拉大人弄來一座。嘉靖八年,右都御史汪宏上本皇上下詔製造,取名大將軍,計有兩種,一種大的千餘斤,小的一百五十斤,製成之後,運到邊塞九邊使用,以對付韃靼人。這玩意與宋朝的轟天雷大同小異,比明朝的神機炮威力要大得多。

  真巧,黃庭宮中外側護牆的陰影中,出來了兩條黑影,沿小徑旁穿過中間走道,向堡牆下石機走去。

  堡牆內側有女牆,是防止傾跌的矮牆,文呂閃在梯口的女牆陰影下,留心兩人的舉動。

  月色溶溶,看得真密,兩個黑影根本不在小徑上走動,前一段路走小徑右側,躍過中問走道,再定這一段小徑的左側草地,踏上了石級。

  最先一人向上舉步,舉起了石風揮了三次。已經上了一半,抬頭站住以然上望,向上叫:「老李,怎麼啦?睡著了,你他媽的……」

  文昌看得真切,他無法用手勢回答暗號,只好先下手為強,兩把飛刀發如閃電。牆高兩丈,兩賊人已上來丈餘,太妙了。對方抬頭上望,喉嚨一無遮掩。

  兩賊人毫無及防,刀卡入咽喉,想叫已不可能,搖晃。著向下倒。

  文昌如餓鷹往下撲,接住兩賊在他們的心口加上一端,拔出飛刀掩在暗處,將屍體塞入牆根草叢中,按兩賊所走的方向,沉著地到了黃庭宮的護牆通道出口外向黑留神搜視,小心翼翼無聲無息。

  護牆之內,是半畝大的青石坪兩端,是通往兩側其他巨石的走道,道兩側槐樹成蔭,兩側有如茵綠草。石坪裡側,是黃庭宮的庭門,三級石階,巨大的三座大門象虎口,側門緊閉,大門內的照壁了雲壽浮雕,供著中間的兩個漆金大字:「黃庭」。

  廣宅之中鬼影俱無,只有兩側掛著兩盞暗紅色的燈籠,誰也弄不清裡面有些啥玩意,陰森森地鬼氣沖天。

  左方蹄聲輕響,有三匹健馬緩緩而來。

  「先毀他們的黃庭宮,再殺了這三名騎士,我便可以走了。」他想。

  他捷逾電閃經過石坪,人如雄鷹飛上了兩丈高的門樓。

  「喀勒」兩聲門樓兩端的獸物突然扭轉,口中射出兩逢鏢雨,交叉飛射脊項的所有空間。

  文昌是暗器大行家,豈會上當?隨到腳下一沉,便知不妙,再提氣輕身,足一點又凌空再起,抓住了伸出的陽台,右腳已勾住了石欄杆,抽出兩手取下腰中一隻大包。用火摺子點燃火繩。火繩是一種纖維松而韌的籐所造,浸在水中獨去雜質曬乾,然後揉以葉硝熬煉,干了之後便可應用,著火便緩緩燃燒,熱度甚高,是原始的導火引。火繩引燃,他放出幻電劍信手急揮,陽台旁的鐵拄窗棚應劍而折。

  各處警聲大鳴,整座九宮堡黑影紛現。

  他將火星飛爆的大包全力拋入窗中,像一頭大雁跑然下降,落下台階,向文昌加快趕來的三匹健馬迎去。

  三匹健馬上的騎土全是黑衣,狂野地衝向石坪。

  文昌躲在坪外的一株槐樹上,心說:殺後面的兩個,擒前面一個。

  「轟」一聲大震,黃庭宮的二樓木石紛飛,文昌扔出的大包中,正是從河南府定購的爆竹火藥,減少了炭粉,加多了硝石和硫磺,爆炸力極強。任何堡樓,決不可能將所有的家俱裝飾全用石頭代替,火藥包爆炸,火星飛濺,硝石的爆力,將磺火送向每一角落,震倒了家俱,烈火飛騰。

  同一瞬間,三匹健馬的第一匹已到樹下,被爆炸聲所驚,全都抬頭上望。

  兩枝銀羽三稜箭脫手飛出,射入後面兩名騎士的胸膛。

  文昌也在箭出手的後一剎那,人如怒鷹下撲,撲向第一匹馬上的騎士。

  馬上的騎士及不提防,相距不足一丈高下撲勢太兇猛,等發現了人影,已經來不及了。

  「哎喲!」馬上的騎士驚叫,是女人的尖脆聲音。同時馬鞭疾揮,左手丟掉韁繩,一掌拍出,響起一聲輕雷,這姐兒的掌力可怕極了,居然在倉淬之間,拍出已有五成火候的霹雷神掌。

  接觸太快,已沒有任何時間思索。文昌本想扣住對方的咽喉,但女人的聲音也令他一震,護身的無極氣功略一波動而已。馬鞭打過了頭,落了空。

  「啊……」後面兩名騎土慘叫,同聲中箭墮馬。

  三匹無主之馬衝上石坪,清亮而驟急的蹄聲震耳。

  文昌兩手皆中,夾起俘虜飛上堡牆。

  兩側三十文外牆頂的營衛紛向這兒趕,有四個之多。不殺了這四個人,下去困難。

  他不走了,站在牆上報劍出鞘。

  齊下的女人肩井被制,渾身發軟,但仍可出聲,突然尖叫道:「捉奸細,我是三姑娘。」

  她不叫道好,叫出之時反而令奔到的四個人吃了一驚,以為文昌是三姑娘哩。

  文昌一劍柄擊中姑娘的肩後,把她擊昏,碧芒疾閃,先衝上右手兩人,劍出「分花拂柳」。

  兩警衛還沒有看清人影,只看到碧芒閃動,齊發狂叫,丟掉兵刃向側衝,衝近兩側女牆口和路口,向前一傾,翻下牆去了。

  「殺!」文昌虎吼轉身,反撲後面的兩名警衛。

  「錚錚」兩聲暴響,兩把單刀被震飛五丈外。文昌乘勢突入送劍,收劍經向煤口,一手兩腳抓住繩索向下滑。

  繩索只有三十丈,距地面尚差三丈,他飛躍而下,夾著一個人輕似鴻毛。

  黃庭宮中大火衝霄,火勢衝上三樓,三樓的金碧輝煌建築華麗得炫目,但經不起火。秋天山上缺水,三樓又太高了,想救談何容易?賊人眼睜睜看著沖天大火,看著黃庭宮化為灰燼,只有一二樓的石壁存留。

  文昌夾著人向東走,奔出八里地,沒見到半個人影,他感到十分失望。

  原來山區的十二路搜山隊,被藥愚弄得怒火沖天,亂奔亂竄,幾乎反而傷了自己的人,章法大亂,不僅各處都留下藥沫,連無盡谷主的住處也成了可疑處所。最後,大火在禁區外圍升起,黑旗令主大怒之下,率領隨所有的人,追出外圍去,已被黑魅谷真的疑陣誘出禁區了!禁區自然找不到人了。

  文昌一咬牙,心說:「不鬧便罷,鬧便鬧個痛快。」

  他解下姑娘的腰帶將人困在背上,向無盡谷主的設帳處行去。半月來,他已摸清禁區中的每一個角落,雖則大霧瀰漫漫,他仍然認識方向。

  九宮堡中,響起了驚天動地的金鑼聲。沉凝震耳的聲浪遠傳數十里,撤回的信號發出了。

  無盡谷主帳幕,被幾批惡賊擾得昏頭轉向,第一批搜來的人走了,第二批又被獵犬引來,留手的十餘名高手,感到無比的厭煩,久而久之,他們的警覺心自然鬆弛了。加以九宮堡已響起結束搜山的信號,可能已捉到亡命客啦!

  一位在湘廣名頭響亮的名武師,叫摩雲手射天星,正把衛住帳幕西南角,突然右方銀草中有物落地聲,扭頭一看,一無所見,身軀亦動。

  他貼樹而立,還沒將頭扭正,從左面伸來一文大手,鎖夾住他的喉部,無可抗拒的壓力,將他貼樹鎖實,逐漸收緊。他想叫,叫不出聲,用雙手死命去抓肩上的手臂;只用了片刻鐘,便不再掙扎,張大著死魚眼,舌頭伸出口腔,氣息漸絕。一個老江湖,竟然被投石問路的下乘的手法所愚,送掉了老命。

  來人是文昌,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摩雲手,立即搶入帳幕,帳中沒有人,他點起一把無情火,再向另一座帳中行去。

  真巧,帳中突然走出一個睡眼惺忪的人,看到一個奇壯的黑影撲到,睡意全變成風吹走了,大吼道:「甚麼人?啊……」

  碧芒一閃,他感到胸腹之間一涼,渾身一麻,略一動奇痛撒骨,付身掩住傷口,慘叫著向灰影撞去。

  文昌飛起一腳,將人踢飛,槍入了帳幕。

  帳幕中排著五具睡床,有三具有人,外面淒厲的慘叫打破四周沉靜,三個人在夢個驚醒,剛坐起,碧芒已到,兩個傢伙的腦袋突然飛起。

  第三人鬼精靈,立即抓起枕頭和被褥,分向文昌和掛著的小燈打去,向一旁一滾。

  「撲」一聲悶響,帳幕的幕壁破了,他也滾出幕外,拔腿便跑,一面狂叫,「抄兵刃,起來,大敵……啊……」慘叫聲一喊,人也向前衝倒。

  文昌也從破裂中搶出,跟蹤便追,他比那傢伙快得太多,迫近至丈門大吼:「納命!」

  已經暴露行蹤,文昌不再顧忌發聲暴喝,追上一劍點出,劍到如穿魚,再撲向第三床帳幕。

  大火燒燬了帳幕,火焰高漲,不久便引燃了樹枝,火已不可收拾,樹林大火向四面蔓延。

  其餘的幾座帳幕中的人,皆被慘叫和暴吼驚起,一個個抓起了手邊的兵刃搶出帳幕外。

  第三座帳幕中應聲搶出四名高手,火光中已經分清了敵我,四人向左右急竄,再向內搶,四支長劍風雷俱發,招發如狂風暴雨,有人大吼:「甚麼人?」

  文昌一聲大喝,劍出「八方風雨」,碧芒幻起無數的虛影,八方飛旋暴捲。

  「錚錚錚!」兩支長劍飛出圈子外。「啊」一聲狂叫,倒了一名高手。

  「哎……」另一人右臂斷落,向後飛退。

  人影乍分,另兩個如見鬼魅向後退,能在一分一合中死一傷一的人,太可怕了。隨無盡谷主前來助戰的人,皆是百中死一的名武師,來人能在一照面便擊退了他們的四面合擊,已令他們喪膽。

  十餘名高手齊向這兒趕,火光中看得真切。文昌仗劍而立,等他們驟集,發出直撲耳膜的大吼:「亡命客蔡文昌二次光臨,叫你們的主子來,金奪銀刀姓孫的何在?」

  聽亡命客報出了名號,衝來的人撲勢驟減,十二名高手膽戰心驚,在外面形成合圍,舉兵刃戒備作勢上撲,誰也不敢冒險進。

  「無盡谷主秋老狗呢」文昌再次大吼。

  東北角,傳來蚊叫般的回答,聲音中飽含恐懼:「谷主不在。」

  「你們再不滾出禁區,殺無赦。」文昌聲俱厲色地怒吼。

  後方一名使三節棍的中年人,突然衝出叫:「小於,你也太狂了。」

  文昌忽然轉身,冷哼了一聲。

  中年人本想進招,那一聲冷哼令他心頭一震,情不自禁打一冷戰,突然止步不再迫進,三節棍突然遞出,竟然用單手進招點到,三節棍筆直地射來。他以為同伴也會合圍撲上來策應的,所以敢單手遠攻。

  豈知他的同伴不爭氣,並未上撲,文昌突然向棍尖飛迎,左手一伸,便以奇快無比的手法抓住第一節棍尖,向後全力一帶,碧玉屠龍劍也貼棍送出,叫:「你好大的膽於。哼!」

  中年人心膽俱裂,奇大的拉力動他的身軀向前衝,衝向碧芒閃閃的劍尖。他總算不錯,脫手丟刃掌向外帶,擺脫了拉力,乘勢滾倒,用賴驢打滾的身法滾出三丈外,躍起再向後退五丈,睜大著驚得不會轉動的怪眼珠,不住倒抽涼氣。

  「你們都得死!」文昌一聲一吐地說,每一個字都像一枚鐵釘,打入他們的心房,令他們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武師們一個個鐵青著臉,冷汗直流。面對一個敢和天下凶魔作對,能埋葬碧青獅,能單人獨創闖九宮堡,能在群雄雲集高手如雲重重搜索下來去自如的曠世奇才,他們這些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的名武師,第一次感到自己渺小,感到自己是那麼微不足道。

  北面有一名武師突然大叫:「聯手自衛,散則力分。」

  十二個人開始向北面移動,片刻便橫列成半弧形。

  文昌哈哈狂笑,舉步徐徐迫近,一面說:「在下剛從九宮堡來,殺得不夠痛快。哈哈 1!們這些人,我不信能比九宮堡的人強。等大火燒到,大爺要把你們全迫入火中葬身。合則力強,錯是不錯,但別忘了,人多可以讓大爺練暗器,人多了躲閃委實不易,看誰先做枉死鬼。」

  先前發話的人突然丟下手中的劍,挺身迎出說:「在下漢陽三手游神牛文貴,想領教閣下拳腳上的功夫。」

  文昌狠盯了他一眼,陰森森地說:「別廢話,你們一起上。」

  「你怕牛某的三手?」三手游神冷然問。

  「蔡某不接受所謂領教印證式的玩意。」

  「牛某全力相拼,生殺大權操在你手。」

  「怪!你似乎……喲!你很夠義氣,你在……」

  「牛某站在綠林道義場上,要求與你一決生死。」

  文昌冷哼一聲,冷冷地說:「你不錯,倒有點夠義氣,拼一條性命,換取十一個人的安全,捨命救朋友,我殺你豈成小人鄙賊?」

  碧芒一閃,他收劍入鞘,又道:「你們可以走了,下次千萬不要遏上蔡某。」

  人影疾閃,在火光中消失不見。

  十二個人張口結舌,久久方同聲說:「這傢伙的輕功,可怕。」

  他們急急拾奪行囊,在大火燒到之前,拖了同伴的屍體匆匆走了。

  整個山區中,數十個火頭向四面八方蔓延,悶熱的反常氣候,把整個山區弄得更是如同盛夏。

  大火燃燒至清晨左右,霧氣和濃煙齊湧,整個山區中籠罩著濃密的愁雲慘霧,月色無光。

  驀地,天空中吹來凜洌的東北寒風,氣溫下降。東南際濃雲上湧,響起了一聲奇異的涼秋八月的怪雷。

  風上了,寒風更濃,山區烏雲四合,傾盆大雨在辰牌未下起,兩個時辰之後,變成了連綿陰雨,久久不止,更是春雨光臨大地。

  大雨撲滅了森林的大火,霧氣完全消失,但陰雨連綿,限制了人們的一切活動。

  但九宮堡的人快瘋了,黑旗令主更是瘋狂,開放了東面第一座碉堡,用大紅拜貼懇請在山區中的人在那兒駐駕。碉樓是最外圍的第一關隘,出入極便,他為了表示任人往來的誠意,也為了不致令人懷疑他心懷不測,所以不請他們入堡,卻打開出入方便的門戶待客。

  同時,高手群出,搜尋蔡文昌。這些人都不帶兵刃,只帶了一塊大木脾和兩把匕首。木牌上用朱漆寫了幾行大字、寫的有:「以黑道盟主之位為賭注,常某願和蔡壯士一決,希指示場地,休傷吾女,子女無罪。」

  帶匕首的人,在顯目處的大樹上,刮去樹皮,將木牌上的字刻在樹上。

  九宮堡這次裁到家了,九座龍潭虎穴似的宮堡,第一次被焚去一座黃庭宮。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人侵入這座名揚天下的赫赫大堡。令主的愛女,竟然被人從堡中搞走,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太不可思議了。

  文昌放過無盡谷主的十二名武師,繞出東北角,遠出禁區之外,到了一座小谷中,谷底有一條小溝,清泉一線,水草茂盛,近東一面有一座古松林,地面的板針積厚兩尺餘,沒有任何野草荊荊,走在上面軟鬆鬆的。

  他在一處樹縫中將人解下,丟在松針上,說:「咦!你倒醒了,在下估錯你啦!你比在下所想的高明。」

  妞兒吁出一口長氣,說:「你的心腸夠狠,殺人如踏螞蟻……」

  「比起九宮堡的黑旗令主……在下甘拜下風,斷腸崖下積骨如山,在下自愧不如,你姓甚名誰?」文昌搶著接口。

  妞兒冷笑一聲,說道:「除了殺我,你問不出任何口供。」

  文昌在她身旁坐下,陰森森地說:「在下可然不信。」

  「你必須相信。」妞兒也冷冷的頂回。

  文呂去解她的腰帶,笑道:「在下可以證明你怕死。」

  「本姑娘可以證明不怕死給你看。」

  「哈哈!你該知道蔡某是武林不恥的樂惡淫賊,你一個美貌少女在我手中,不用想你也如道即將到來的結局和恥辱。女人的名節,據說比生命還重要,連那些名賢大儒的大男人,也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哩!當然啦!男人的節與女人的節不同,但道理卻是一樣。而你,一沒拉掉的牙關,二沒制住你的氣門,眼看名節掃地,活比死更恥辱,你不但沒嚼舌自殺,也末逆運真氣自毀生機以死免辱,在你的修為來不怕死,誰敢置信?」

  他一面說,一面拉姐兒的臂穴骨,她即使能解道,也不可能恢復自由。

  接著,他解掉妞兒的上衣,拉鬆了胸周的扎帶,一面揉弄妞兒的粉面。粉面滑潤,但冷冰冰,有淚水流下眼角,淚水也是冰涼的。

  姐兒口氣仍然堅強,說:「在死前,本姑娘將找機會脫身,殺了你之後,本姑娘再自栽並沒為晚。」

  「這種話我聽多了,遁詞,天下間,說這種話的人,並不止你一個,好親親,你自稱三姑娘,是姓三麼?」

  「你決問不出任何供詞。」三姑娘切齒答。

  「讓咱們來想想。呀,你會霹雷神掌,稱霸天下的家傳絕學,傳子不傳女,女生外向,但你會,可知你定然了不起,寵愛不在子之下,甚且過之。再想想看,令主有二子一女,女排行第三,最小,叫女飛衛常春玉,如花似玉的只有一個女兒,寵愛在所難免,哈哈!好親親愛的寶貝兒,你知道我亡命客如何寵愛你麼?」

  扭兒緊咬的牙鬆了,尖叫道:「殺了我,求求你。」

  文昌不住冷笑,說:「不!今晚我殺夠了。你知道麼?當明日期陽升起時,天下群雄看到了令主寵愛的千金,被赤條條的掛在觸目的所在,屍身冰冷,他們會有何感想?令主今後如何敢面對天下群雄抬頭挺胸下令?不!他不敢,他將丟下一切和我亡命客在江湖賭命。而我亡命客早握有制他死命的真才實學,但我不殺他,要讓他在世間丟人現眼,要令他痛苦終生,要讓他自己瘋狂,哈哈!他會在惡夢中醒來,發覺他的所謂可生死予奪的黑道盟主寶座,根本無法拯救他自己,他過去瘋狂的殺人,一再迫害我亡命客,毀我在西安的基業,殺我收容的十餘個孤苦無的苦娃娃,他將自食其果,報應臨頭。」

  「亡命客,你……」妞兒聲嘶狂叫。

  「不要窮叫好不?聽我說,我亡命客不是個罪孽深重的人,不敢以救主自命,死在斷腸崖下的上千冤魂,我只知道令尊迫害我,我自己有力量報復,,抓住了復仇之劍為何不報,為何不起劍遞出,所以我來了,用加倍的痛苦加在他身上。而你,正是他痛苦的另一雙利劍。

  妞兒長歎一聲,哀傷的說:「好吧!你勝了,我常春玉不怨你。」

  文昌突然凶狠的抽了她四耳光,「啪啪啪啪」暴響似連珠,抓起說:「你果然不錯,你勝了。我以為你出身惡賊世家,定然是個風流濺婦。但你不是,仍是完璧,你聽著,你爹爹罪不可燒,我必定殺他,但沒有理由要他的子女償命,大爺囚禁你直至九宮堡毀滅的一天到來,方是你自由的……」

  他突然住口,將她丟到樹根下,然後站起,女飛衛常春玉,急得要吐血,假使來人是九宮堡的人,她今後有何面見人?

  林中漆黑,霧氣騰騰,視野不及五丈。遠處森林大火所發的爆烈聲隱隱傳來,隆然震耳,但修為已經化境的文昌,仍然發現有人向這兒飛來。

  他閃身樹後,輕咳一聲,以引誘對方到來。

  遠處,緩緩傳來一聲遙遠的呼叫聲:「飛妹,飛……小妹……」

  霧影一分,出現了一個黑影,頭釵高挑,春衫、坎肩、長裙,背劍。

  文昌看清了黑影的輪廓,怒又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但身影太熟悉了。在洛陽府,十劍之恨刻骨鉻心。昨日,他為了制碧眼青獅的死命,輕易的放過了這個黑影人,也間接的救了這個黑影。

  他突然閃出,碧玉屠龍劍無聲出鞘,截住了黑影人,大喝道:「站住!認得亡命客麼?」

  黑影剎住身形,一聲吼叫,光華隱現,劍把寶光隱隱的長劍出鞘,不帶感情的嬌脆比聲入耳:「閣下是蔡文昌?」

  文昌挺劍迫進,冷笑道:「冷蠍高飛,難道健忘了?」

  冷蠍高飛不敢大意,她慢慢迫進,以往她搶攻的雄心豪情收減了,變得小心翼翼,在江湖中,冷蠍高飛劍術亨通,目空一切,劍不出鞘則己,出路立即展開狂風暴雨似的搶攻,不會慢慢而進,雙方逐漸拉近,她說:「劍底之魂今晚你決難逃命。」

  文昌大笑道:「放心,今晚你將嘗到被男人摟抱的滋味……」

  「嘎!」冷蠍厲叱,被激怒得像一頭瘋虎,身劍合一飛撲而上,狂攻十招十九劍之多,換了八次方位。

  文昌知道冷蠍了得,但已成竹在胸,他曾看到冷蠍和碧眼青獅拚命,自然留了神,他泰然揮劍,從容化解,腳下如行雲流水,在不太寬闊的松樹縫中飄飛,化去九招,也回敬了九劍。

  「錚錚!組!錚錚!」雙劍接觸了五次,冷蠍手中吹毛可斷的神刃,對碧玉屠龍劍不起絲毫作用。雙劍交接,沒有火星濺出,證明兩人的劍皆完好無損。

  最後一聲劍鳴響後,兩人同向後退,文昌只退了三步,屹立後身形仍在恍動,手中劍下降半尺,吁出一口長氣。她左胸前,坎肩的流蘇斷掉一舉,寬約四寸,這一劍只差分厘,她總算逃得性命,嚇了一大跳。

  文昌屹立不動,並不追襲,冷冷的說:「這一劍不算不見血不算。大爺要還你十劍,但不會太重,大爺留你有用,哈哈,大爺就等這一天。」

  冷蠍心中有點緊,她一生中,與人鬥劍第一次受到利劍亡身之險。她和七幻道拼了不知多少次,都沒受到如此危險的迫攻。她伸手挪了挪百寶裹,再次打起精神迫進說:「你當然等到達一天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淫賊!」

  文昌仍站立不動、撇撇嘴說:「賤女人,別打算用你的蠍子鏢,在暗器祖宗之前,你少現,你的暗器不輕易使用,不是顯得心虛了麼?你昨天用八支蠍子鏢救命,大爺全見識了,毫無用處。」

  「你看見本姑娘用蠍子鏢救命?」冷蠍吃驚的問。

  「哈哈哈!如果沒有大爺出面,碧眼青獅早就把你……」

  「什麼?你說……」

  「我當然說,喪門煞陽和,就是大爺殺的,比碧眼青獅早死一天,那假喪門煞便是區區在下,可笑黑旗令主驚破了膽,頭腦遲鈍,明明墓碑上刻著喪門煞的死亡日是十二,碧眼青獅是十三,喪門煞卻在十三參予計謀大會,豈不可笑?令主任稱一代霸才,如此而已,今晚仍然依計行事,自其取辱。」

  冷蠍高飛吃了一驚,急問:「你是我生死對頭,你為何救我?」

  「你真不知呢,還是裝傻?」

  「你此話何意?」冷蠍忽然問。

  「哈哈哈!」文昌仰天狂笑,笑完說:「大爺是說,大爺將取碧眼青獅的地位而代之,你忘了蔡某是淫賊?你來得好,松樹下有一個裸體女人,是九宮堡黑旗令主的千金滿足不了我亡命客,你來得正好,可以代替她了。大爺比碧眼青獅強多了,至少沒有他對付嚇死人的尊容……。」

  「惡賊該死!」冷蠍厲叫,瘋狂挺劍前撲。

  文昌這次不饒她了,絕學魔幻三劍出手。經過剛才的狠拼,他知道這鬼女子已近化境、不用魔幻三劍不行了。但見劍影扭曲閃動了幾次,人影如虛似幻,碧芒似實猶虛,從冷蠍攻出無招無懈可擊,潑水不入寶劍光華構成的劍網中楔入,人影突向左右飛驚。

  「哎……」冷蠍站定後叫,上身不停搖恍,左肩和右跨,出現了血痕。

  「兩劍,還有八劍。」文昌冷冷的發話。

  有生以來,冷蠍第一次輸在劍上,這一招她無法估計文昌的真正實力程度,反正知道她無法對擋那些如水銀瀉地無所不入的奇妙怪招,渾雄無比的劍氣也令她無法招架;她真正的絕望了,但輸得仍不服氣,調和了呼吸,人影一尖,她以奇快無比的身法上撲,劍出「狂龍鬧海。」幾乎貼地射到,劍上的光華恍如無數的電虹乍閃,裂膚刺骨的劍氣直迫五尺外,嘯聲如天際殷雷,她拚命了。

  冷蠍攻到下盤,再向上升,如同洶湧的巨浪向上翻騰石卷,也像平地湧出一座劍林,攻勢空前猛裂,而且其中有一兩道詭異絕論的出沒。文昌左右一恍,後退三步,讓冷蠍追蹤迫進,說:「厲害,果然不愧稱當代的劍術名家,著!」

  他等冷蠍的銳氣已盡,方展開反擊,魔幻三劍的第二劍出手,劍向左移,吸引冷蠍的劍招,突然向左反折,「錚」一聲驚人心魄的吼叫響起,冷蠍的劍招突止,劍向她右前方急蕩,左側空門大開。

  「咳……」她尖叫,向右前方疾衝八尺,踉蹌轉身。

  文昌已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遞出她三劍之多。震劍入,劍尖一吐一吞斜身錯過,劍尖斜帶,旋身一送、切劍,一點即送,共是三劍。第一劍點中冷蠍的左肩側。第二劍掃冷蠍的左脅下出現兩寸長的劍痕的裝有蠍子的百寶裹帶往下墜。第三劍仍是點字法。冷蠍的左肩琵琶骨有了血痕;魔幻三劍的第二劍,不但化去冷蠍空前猛烈辛辣的劍招,且令她暴露了左半身,假使真要她的命,將不費吹灰之力,舉手之勞而已,但文昌還不想太早殺了她,僅用快速而平凡的手法,還了她不輕不重的三劍,身形方止,冷冷的說:「五劍了,還有五劍。這五劍,比起你在洛陽祝家的可恨手法差遠了,因為大爺要讓你快活,所以下手杖輕。另外你這不是女人的女人,你想逃走?別做夢。」

  冷蠍往後退,確是想一走了之,剛向左移。文昌已即至,劍尖似將及體。

  冷蠍銀牙一咬,一聲叫喚,再次瘋狂進撲,拚命了。

  先前叫喚的聲音,突在東南角不遠處傳到:「飛妹,你在哪裡?飛……」

  「錚錚……」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響起,雙劍瘋狂的糾纏片刻,人影合而後分。

  「哎……」冷蠍飛退八尺,「砰」一聲碰在一株樹桿上。

  文昌到了,伸劍便點。

  冷蠍已無力舉劍,冷汗直流,嬌喘吁吁,身形也難以靈活轉動,劍來得太快,她為了救命只好吃力的一劍揮出,作無望的掙扎。

  「叮」一聲脆響的雙劍相交。

  文昌撇劍,「嗤」一聲響聲傳出,冷蠍的劍已被架出圈外,被文昌的劍壓在松樹上,無法活動了。

  文昌左手疾似閃電,出指使點冷蠍的右乳下期門穴。

  冷蠍臨危爭鬥,一掌推向文昌的胸膛。

  「叭」一聲,她感到像是打在鋼板上,期門穴一麻,她渾身發軟。

  「飛妹……」人聲來近,空中人影突現。

  冷蠍如此冷傲的女人,面對即將臨頭的惡運和可怕的凶烈報復,也正在崩潰了。仇視世人的冷傲消失了。她只知道厄運即將來臨、生不如死的可怕恥辱,歲月將令她發狂,將令她沒臉偷生人世,她所擁有的世間一切、包括她寶貴的生命,將會立即一滅旦夕。

  生命畢竟是可愛的,面對即將到來的恥辱死去,她感到生命的可貴和羞辱的可伯,求生的本能和極端的恐懼,令她恢復了行將迷失的女性天性,逝去的前情往事飛快地腦中湧現。她竭盡全力,發出一聲出自內心的呼喚:「華哥!」

  文昌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向下一拉,「嘩」一聲裂布響,冷蠍的坎肩和春衫應手而落,惡意的叫道:「你的報應到了。」

  冷蠍的呼叫聲,引起突然出現的高大黑影一聲怒吼,聲到人到,長劍如驚雷下擊,揮向文昌的背後。

  文昌聽出吼聲極熟,立即旋身連揮兩劍。「錚錚」兩聲暴響,瘋狂撲來的黑影被震退丈余,驚叫出聲。

  文昌將冷蠍丟向樹下,那兒躺著常春玉。

  「你是誰?你的口音好熟。」文昌執劍追上問。

  「大爺姓張……」

  「天!你是張華張老兄?」文昌驚問。

  「閣下……」

  「兄弟亡命客蔡文昌,一別兩年餘,別來無恙。」文昌收劍行禮迎上問好。

  張華怒叫道:「你侮辱我的飛妹,我們的友情全無,我殺了你。」

  叫聲中,揮劍疾衝而上、連揮五劍,文昌只好拔劍回敬,響起一連串的金鐵交鳴,火星猛射,最後一聲暴響傳出,張華的劍被挑飛兩丈外。

  文昌輕扶手中劍,並未追擊,哈哈大笑道:「班兄,有話好說,兩年前我們半斤八兩,目下你差的太遠,生氣動手對你沒有好處。」

  「我必定殺你,會那麼一日到來。」張華怒吼。

  文昌毫不在意,收劍說:「啊!我明白了,你喚她飛妹,這是說,這位冷蠍高飛就是你甘願在小劍山死活谷苦守十年,為她種了十年莊稼,而十年之後她並沒前往接你出山,你卻仍不忘情的意中人嗎?」

  「當然是,不要你過問。」

  「哈哈哈……」文昌仰天長笑,笑得打恰,笑完說:「老兄,你這位情種,你這個蠢材,你這個愚不可及的蠢豬,當我們第一次見面之後,我便知你是個無藥可救,知道你白白浪費了十年大好青春歲月。達鬼女人現在不再是女人,而是一具冷酷無情的活著的廢人,她在江湖中自命不凡,以救主自命,怎會記得你這個蠢材,十年苦守嘔心的情操固可泣天地而動鬼神,但這個冷僵石女人不是鬼也不是神,不泣不動,把你的愛心看成糞土,連踐踏也不得為之的哈哈……」

  「不許你胡說!」張華大叫。

  「兄弟必須說,慢來!」文昌對著冷蠍,劍舉起了。

  張華衝到劍尖前,倒抽了一口涼氣,切齒道:「你可以殺我,但請你不要傷害她。」

  文昌冷笑一聲,說:「我們近兩年同守荒山的感情、張華兄弟,我不會殺你,也不能殺她。她刺了我十劍,我現在挑回了八劍。衝你的份上,我不殺她。

  「謝謝你,蔡兄弟。」張華軟弱地說。

  「但有一種條件,你必須答應。」

  「只要你放過她,上刀山走火海我都答應。」

  「沒那麼嚴重,你聽著,你,我承認你是天下少有的蠢材,情種,特意成全你。」

  「成全我?」張華驚奇地問。

  「是的,成全你。那鬼女人是你的飛妹,是個專橫武斷,冰心鋼肝,毫無人氣的假女人,她永遠不知情為何物,愛為何物,為了成全你苦守十年的辛勞,去!那兒有兩個女人,一個是你的情侶,另一個是常老狗的女兒,可別抓錯了,帶她走,限你在這附近將她生米做成熟飯,對付這種女人,你必須把你的愚蠢念頭丟到九霄雲外,不然她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女人,你答應?」』

  張華激動的渾身發抖,切齒叫:「你可以殺我,你可以將我粉身碎骨,但要想張華答應你,除非太陽從西邊往上爬。」

  「好吧,殺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多殺一個不會牙疼,閻王爺同樣會記下一次殺人帳,你死吧!」

  「華哥!」冷蠍高飛竭力大叫。

  文昌的劍疾揮,鋒尖掠過張華的鼻尖,張華閉目而立,臉上泛上哀傷的線條。

  文昌收了劍,哈哈大笑道:「張兄,你有種。走吧,帶她走得遠遠的,我祝福你能找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記住,娶一個愛你的妻子,不要娶一個你愛她的女人,你愛她她不愛你有屁用,你將會痛苦終生,到頭來難免妻不賢於不孝。走吧,呆什麼?我不管你如何處置她。夠了嗎?」

  張華如被催眠,一步步沉重地走到松樹下,仰面向天目光遲滯,像是失了魂,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年,往日的龍虎精神消逝的無影無蹤,苦味地喃喃自語道:「是的娶一個愛我的女人死守終生,我愛她而她不愛我有屁用,十年!多麼長的十年,到今日我才真正感到十年的歲月是如何的長和可怕,我的夢該醒了。」

  「推血過宮解右期門穴。」文昌的聲音震耳要聾。

  張華低頭解了冷蠍高飛的穴道,轉頭向文昌淒然說:「謝謝你的指點,兄弟,珍重再見。」

  說完,瘋了似的向東狂奔,去勢如電,投入茫茫雲彩中消失不見。

  「華哥。」冷蠍高飛尖叫,她在運氣,等發覺張華失了蹤,就來不及追了。

  她追了十來丈,突又轉頭狂奔,奔到文昌身前,低下頭謙道:「我不再恨你,你我思與仇一筆勾銷,請告訴我他住在何處好嗎?」

  「我要你真誠地回答,你是否愛他?不然就不必再害他了,人的一生,可珍惜的青春並沒有多少個十年。」文昌一字一吐地回答。

  「真的,我從沒有今日這般地愛得真切。」

  「他住在何處我不知道,但依我和他相處兩年的感覺估猜,他定然會回你指定他死守的地方,毀去住捨和十年辛勤灌溉的莊稼,然後浪跡天涯找他的所愛去了。」

  冷蠍高飛謙虛行禮,轉身想走,文昌又道:「請等等,那裡在三十里外另一座山谷中,住了梅林公子數十年不見面的老爹爹,梅林女子就起先走了,也許你會和他碰頭,希望你不必再和梅林公子為敵。告訴你,蔡爺決不是你所想像的淫賊,梅林女子是女人,我待她如同大姐姐,一清二白,你千萬不可找她的麻煩。」

  冷蠍高飛長歎一聲,慢慢地說:「找到他之後,我將永別江湖,找不到他,我會在那兒度過我的餘生,我負他太多。請轉告他,我以一生的歲月等他。」說完,轉頭走了。

  文昌直待冷蠍去遠,方走到樹下,向常春玉說:「鬼人,你……」

  突地,他旋身拔劍,大喝道:「來得好!」

  四面八方從樹上飛下八九個人影,洪鐘似的聲音入耳:「蔡哥兒,我們比你先到哩!聽得太多了,該停下來行路了吧。」

  「大哥!」方小娟的聲音。

  文昌一聲長叫,向後突圍,他沒臉再見這些人,樹下—還有一個裸女哩!

  迎面黑影下降,高大如金鋼,攔住叫:「兄弟,我是黑鐵塔。」

  文昌向右一閃,閃電似的繞出。黑鐵塔一把沒抓住,跳起大叫:「兄弟,別誤會,別……」

  文昌他沒了影,去如電射星飛,不歸客自以為了得,跟蹤便追,追了餘裡,退丟了。

  老人家心中暗凜,空手而回,松林裡,一家老少全在,天空將近明瞭,不歸客夫婦剛和四海神龍兩連襟從禁區返回,奔波了一晚,解決了兩群搜山隊,卻不見文昌的蹤影,看天氣不早便各自返回東而住處。為了不致妨礙文昌的大計,他們就撤出二十里之外,一夜白忙,毫無收穫,他們重新回到原地住址。不想這一帶出現了火光,老人家不知情況,留下谷中的高手,由老伴魔劍陰煞坐陣,他帶了四名親隨,小娟,小山,黑鐵塔,八個人跑來看個究竟,走到半途,也就是松林附近,老人家耳目通玄,發覺側方有人接近,他率領眾人上樹藏身,事先就說好不聽到招呼不許現身。

  想不到來人是文昌,老人家要看下文,直等到冷蠍走了,方率眾人飛下現身,沒想到文昌心中有鬼,一聽口音便知小娟到了,突然走避,老人家功藝蓋世,在黑暗中和霧影中仍追不上機警絕倫的文昌。

  老人家失望而回,小娟憂急地迎上問:「爺爺,他……」

  「他的造旨神乎其神,爺爺不中用了。」老人家苦笑,又道:「難怪他敢如此妄為,原來如此了得,孩子,點上那丫頭的啞穴,用外衣包上,帶走,回去和你奶奶從長計議。」

  設營地警衛森嚴,左方不遠是四海神龍一家子。

  大雨傾盆,雷聲隱隱,帳幕中一家子團團而坐,計議如何能迫使文昌脫離山區的是非之地。

  老人家將九宮堡賊人留在樹上的話說了,然後說:「常令主可能全盤皆輸,但他為人凶橫,仇恨必報,絕不會罷手,必將全力相圖,要用苦肉計逼使文昌出面應戰,這就是他將助拳的人請至碉樓中暫住的原因,如果文昌上當,果然劃下道來,常令主自會率領七幻道等人先行佈置,找機會群起而攻。目下所知在堡中的高手,有無盡谷主,七幻道,鬼臉山堂,京師五省總鏢頭風雷金刀施世天,至於金奪金刀和銀劍孤星等人,雖不是文昌的敵手,但人多了,同樣可怕,銀創孤星可以接得下冷蠍十招以上,可知聯起手來實力便會空前雄厚,當然,以一比一,我敢說任何人也不是文昌的敵人,兩人聯手便難說了。」

  小娟姑娘愁眉不展,憂心重重地說:「爺爺娟兒就問清常春玉,我有可怕的消息相告。」

  「什麼可怕的消息?」

  「青城山松風丹士今晨可能就要到了九宮堡,虯髯客傷了松風丹士的九轉玄丹,被文昌哥奪去,一直沒說也是奪來之物,眼下虯髯客死在岳陽,松風丹士必定找文昌哥,還有兩個也是麻煩的人。」

  「那兩個?」

  「碧眼青獅的兩個師兄,嘉生活佛和甘池活佛,國師巴圖孟吉共有三個門人,碧眼青獅巴隆排行第三。巴圖孟吉遇刺暴死,門人各立門戶,巴隆無所不為,最為得意。但論修為,巴隆比兩個師兄差遠了,近三十十年來,嘉生甘珠一直在漠外傳道,和黃教的宗客巴教主的大弟子頓根珠巴法王勢不兩立,明爭暗鬥勢如水火。可是,紅教本身確是不長進,師兄倆力不可足,三十年苦鬥如同南柯一夢,到頭來垂頭喪氣要回中原。早些日他倆行腳河南,被黑旗令主的爪牙發現,將碧眼青獅的死訊通知了他們,兩入發誓要找文昌報殺師弟之仇,按行程,今晨可望到達九宮堡,這兩個傢伙的修為比碧眼青獅強,世間只有碧眼青獅和天下第一高人百劫殘僧能與之打成平手,可知兩人確是可怕,文昌哥的處境。」

  「糟!我們必須勸止蔡哥應約。」不歸客頓足叫,大概他也知道兩個喇嘛可怕。

  「他不願見我們,我們怎樣阻止。」魔劍陰煞憂形於容地說。

  「沒有人可以勸止他。」黑鐵塔苦笑著接口。

  小娟的目中,注視著坐在遠處的施姑娘,說:「有一個人可以勸止他,是施姑娘。」

  「我?」施姑娘羞紅著臉,訝然道。

  「是的,只有你可以勸止他,他曾經說過,你在他心目中是神聖的化身,唯有你可以讓他清醒。」

  施姑娘低下了頭,輕聲說:「如果用得著我,下地獄我也願去。」

  不歸客站起,肅容道:「可以試試,走,在樹下刻下施姑娘的名字,他必定會找來的。」

  可惜!大雨傾盆,山區中沒有人走動,而且也晚了些,文昌並發出致九宮堡的回訊,在一處隱秘處所睡大覺,養精蓄銳準備放手一爭。

  八月十五,山區之中雷電交鳴,風雨交加,一切暴風雨帶來了寒意,熱空氣全部無有,

  文昌扔掉了不歸客,盲目地在山區中任意所為,似乎渾身忘卻身外的一切,他心中很亂很亂,真要命,兩次遇上小姐,兩次他身上有虜來的裸女,他無法解說,他沒有勇氣向她解釋,任何的人也無法容忍這種喪德敗行的行徑,也沒有任何的人會相信在那種光陰下,他仍是個正人君子,易地而處,他也不會相信。

  寒風吹到山區,雲氣漸消。不一會,空中響起一聲殷雷,不一會,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雨來了。

  「我得找地方躲上一躲,養養精神再說。」他自語道。

  暴雨打在樹枝上,嘩啦啦如同萬馬騰奔,霧氣消去,但雨絲擋住了視線,掩蓋了一切聲音。

  他冒雨急走,直到前面出現了一群人影,他方行警覺,雙方相距且不足十丈了。

  「慚愧!我怎能如此失神大意?」他打著頭自語。

  那群人共有十名之多,也沒有發現文昌走近。一個刻字的人大概手上發麻,停手吁出一口氣,站直身上伸懶腰,一面說:「刻完這處,我們都回去……啊!」他雙目瞪得滾圓。驚奇地向前注視。

  眾人一驚,同時轉頭,順方向著去,都嚇了一驚。

  三丈外另一株巨樹下,一個高大壯實,身著蘭的勁裝青年人,渾身水淋淋的,雙手擁在胸前,得意的靠在樹幹上,似笑非笑,神情古怪的向他們注視。

  「亡命客。」—個小賊驚奇地叫出聲。

  十個人如見鬼魂,齊向後恐懼地後退,「叭」一聲巨響,握大木牌的小賊驚得手腳發軟,失手將木牌跌落地面,卻不去揀取,失魂似地向後退。

  文昌裂嘴一笑,說:「揀起木牌,別丟失了。你們不帶兵器,蔡爺不殺你們。」

  「我等銘感五忠,謝謝蔡爺手下留情大德。」領隊的賊人壯著膽說。上前行禮。

  文昌不理他,徐徐走近掃了木牌一目,搖頭說:「照字上的口氣看來,看不出貴主人有多少誠意。」

  「敝長上確是一番懇意,爺台明鑒。」小賊躬身答。

  「在下妨且相信,啊,貴堡主目下到了多少有號人物?」

  「小可不知,爺台休怪。」

  文昌在這裡鬧了半月,沒遇上一個真正和他功力相當的高手,加以他認為唯一勁敵碧眼青獅且黃土長埋,未免大意了些,說:「聽著,為我傳信。」

  「小可聽候吩咐,恭請明示。」

  「目下大約是辰牌左右,約午牌時分,我們在入堡五里外的小山頭上見,那座小山頭基方項平,頂寬方圓約三里地,只有枯草沒有樹木,極易辯認,叫令主領著你們的孤群狗黨到那裡一決,我們按江湖規定生死相鬥。」

  「小可遵命傳到,請問蔡爺,常姑娘目下……」

  「你多問了。」

  「小可為主分憂,不得不問,蔡爺休怪。」

  「常姑娘不在蔡爺手中,很難見告。」

  「蔡爺……」

  「不必多問,午時見。」文昌說完,自顧自走了,找了一處可避風雨之處,脫下衣服倒頭便睡。

  黑旗令主得報之後,大喜過望,文呂既然叫他帶人前往。得其所喜!立即高手齊出,俏然埋伏去了。

  小山頭有草無木,草深及腰,在上面別說埋伏了一兩百人,數千人馬也可藏身,人藏在草中,不走近是無法發現的,明裡暗裡都十分方便。午時沒到小山上早安排了龍潭虎穴,堡中的近百個神射手,全部埋伏在四周。中間支起了一座帳幕,將所有的高手藏在帳裡,帳前張了一座布棚,只放了三張大環椅,坐著黑旗令主,銀劍孤星,黑狐令孤超。

  雷電交鳴,這座山頭是山谷高原的小丘,雷電光臨,大雨傾盆,令人心頭極為沉重。

  由於約定的時間倉促,而且地點在禁區之內,加以暴雨當空,禁區外的群雄無從知悉。

  暴雨如泣雷電交鳴中,只有一個大膽的黑衣女人在山林中行走,是黑魅谷真,她晚間不見文呂,這時獨自一人在尋找文昌的下落。禁區中的一切活動皆因雷電而停止,極少看到九宮堡的人。

  她像一個怪靈,在山林中飄忽不定。

  前面是一處山鞍,低林密叢,樹林在風雷中飄動,響聲震耳,山鞍的另一面,便是文昌的約鬥的光頭小山,入山北道從山的西面繞道,沿山谷下行,直抵北面的久寧縣,這一帶全是黃土山,沒有奇蜂絕壁,草木叢生,荊刺也不少,任何地方都可通行無阻。

  她信步而行,本能向山鞍走去。

  山鞍兩側,無盡谷的金奪銀刀凌光祖,帶領著紅雲飛燕夫妻倆,把護著這一帶山鞍,埋伏在低樹叢中,他們在十三怪物之前,身份自然要低些,還不夠資格在帳幕中稱英雄論好漢,派出在邊圍暗中下手,或者傳遞信息,其實他們的功力藝業,比宇內十三怪物去想不遠,怎知十年八年之後,武林中不是他們的天下?以令主手下九宮堡三大高手的銀劍孤星來說,接冷蠍高飛十來招不會有問題,便可看出他們的實力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目下的宇內十三怪物逐漸先後消去,十年八年之後,繼承宇內高手的人,毫無疑問便是金奪銀刀、銀劍孤星一群高手,論真才實學,金奪銀刀比銀劍孤星高上一成。即使是七幻道也不敢小看了他,如果無盡谷生命完蛋,白道盟主的寶座非他莫屬,舉目看江湖群雄,老實說功力比他強的不是沒有,但少之又少,而想找一個論聲望和握有實力的人,沒有人可以取而代之。

  三個人一左二右,左是金奪銀刀,右是紅雲飛燕夫婦,老早便看清來人是黑魅谷真,心中大喜。

  真要動起手來,一比一金奪銀刀差一分,但以三比一,黑魅谷真討不了好處,但三人要想制住黑魅谷真,也相當困難,除非黑魅谷真也存心不良,要殺他們三人,因而放手進攻,而不思退走各個擊破。

  黑魅谷真不知危極將至,冒雨急行,向山鞍的死亡陷阱飛去。她沒有文昌機警,文昌從來不走易行的處所,山路,山谷,峰巔,山脊,低林等等,全是可以埋伏。而人喜歡走的地方,文昌是不會走的,這就是為何半月以來,九宮堡設下的埋伏陷阱一無用場的原因。

  到了山鞍外,她舉手擦掉臉面上的雨水,突感到左方人影突現,心中一凜,扭頭一看。

  糟了,身後右方的低樹叢林中,藏著紅雲飛燕夫婦,紅雲飛燕夫婦顧不了江湖道義,大敵當前,道義不值半文錢,三枚金針出手。

  黑魅已看清來人是金奪銀刀的凌光祖,他手上的十字奪金光閃閃,腰中銀刀耀目生花。

  「可找到人了。」黑魅谷真喜悅地叫,反手拔劍。

  晚了,她感到後腰脅一麻,右半身發軟。

  她總算是了得,前衝八尺,大旋身劍已出鞘,身體一陣動盪,面肉抽動,抽口涼氣叫:「好一群卑鄙無恥的俠義門人。」她去取奪魂神鏢,但手已無力。

  金奪銀刀泰然拔刀,一步步迫入,冷冷地說:「亡命客有幾個得力助手,在這一帶神出鬼沒,大概你便是其中的之一,你是宇內十三高人之一,三枚金針也避不掉,怨誰?哈哈!你落在我們手中,亡命客如不救你,他就不配是江湖後起的一代霸才,你可以等他前來救你。」

  黑魅想制住被金針所傷的穴道,但不可能,金針長有四寸,入肉三分以內,經脈已傷,她反手拔了兩枚金針,第三枚還沒摸到,紅雲葛龍已揮劍衝上叫:「先拿下她,快!防她的奪魂神鏢。」

  一個灰影從黑魅谷真的方向飛到,聽到前面有喝叫聲,嚇了一驚,立即閃在一叢低樹下,小心翼箕地向前探去。

  金奪銀刀在紅雲葛龍的催促下,一聲暴叫,三人分三方飛撲而上。

  黑魅已渾身脫力,擠餘力將長劍瘋狂的揮出。

  「喀啦啦」連聲暴響,劍被刀卡住。

  紅雲葛龍一聲長鳴,劍向上揮,引黑魅的手伸出後,扣她的持劍的右手肌脈,左腳乘勢踏進,扔身出掌。

  「砰」一聲暴響,左掌擊中黑魅谷真的雙乳下方,把黑魅谷真擊出八尺外,仰面便倒,黑魅已經發不出力量,力不從心,怎接得下三人的狂攻?「啊」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覺得天旋地轉,掙扎無力,一代魔頭,被三個小輩所暗算,命也!

  金針飛燕飛撲而上,纖足而飛,踏中黑魅的肋下章門穴,黑魅便被制住了。「我黑魅谷真永遠記住今天的事,記住你們三個不要臉的東西。」黑魅切齒地罵。

  接觸到五丈外的灰衣人突然往後退,退出十丈外,風雨聲掩蓋了他的聲音,發出一聲狂笑,如飛而逃,一面飛跑一面叫:「武林將起風波,無盡谷將因為你三個高人大俠而步九宮堡的後塵,哈哈哈……」

  狂笑聲依依而去,人影沒入風雨之中。

  金奪銀刀大吃一驚,急起狂追,山深林密,風雨交加,相距太遠,他怎麼追上,追了余裡便將人追丟了,急急趕回叫:「不好!恐伯是亡命客的黨幫來了,快撤。」

  灰影奔出兩里地,進入一座松林,突地藍影一閃,有人從樹上飛撲而下,他嚇了一跳,閃電似地貼樹疾旋,叫:「且慢動手,何方朋友?」

  藍影向側一閃,大笑道:「安平兄,士別三日,當刮眼相看,身手高明著哩!」

  「天!是蔡老弟,別往兄弟臉上貼金好不?」灰影合拳行禮說,不住搖頭苦笑。

  這人是五丁神巴安平,文昌行禮畢,說:「安平兄,快退出山,兄弟已和黑旗令主放開來干……」

  「先別管黑旗令主,黑魅谷真老前輩已被金奪銀刀暗算捉走了。」五丁神急急地搶著說。

  「什麼?幾時發生?在哪裡。」文昌驚問。

  「剛才,在前面約兩里地山鞍之上,己來不及,除金奪銀刀之外,還有紅雲飛燕夫婦。」

  文昌舉步便走,急快地說:「安平兄,速退出山區,谷老前輩便是證明,兄弟無法分身兼顧,再見。」聲落,人便遠出一二十丈遠。

  五丁神擺頭苦笑,自語道:「如果他真要做黑道盟主,我第一個為他效命。」

  金針飛燕背著黑魅飛馳,後面金奪銀刀斷後,他們不向預定的小山頂頭場趕,而是沿山腰向南趕,地下泥滑,留下他們的足跡,風雨雖大,一時還不能沖掉淹沒。

  金奪銀刀三人拿走黑魅,往南退走,大雨淋浴,黃土山泥質固然堅硬,但見雨即軟,雖有枯草亂生,仍易留下腳跡。任意超人高手行走其間,想一無痕跡太難了,除非他腳不沾邊。不然難逃有心人的追蹤。

  文昌的功力比他們高得多,到了現場略一打量,便循腳飛趕,奇快無比。

  繞過兩座山腰,前面是另一度山脊,那裡有另一組賊人埋伏,是九宮堡的人。

  雨太大,樹林密,人接觸至十餘丈內,方可發現身形,這一組九宮堡的山賊,共有八人之多,發現來人是金奪銀刀,更發現金針飛燕背上背了個女人,以為他們是救了常姑娘回堡的人哩!大喜之下,紛紛現身,為首的人大叫道,「前輩,可是已將三姑娘救回來了。」

  金燕飛針向南飛馳,後面的金奪銀刀道:「是黑魅谷真,捉來的。小心,後面可能有人追來。」說完,飛馳而過。

  文昌已到了他們身後二十餘丈,起初還不知對頭就在前面,風雨聲壓不住賊人的大叫,人聲令他心中狂喜、立即往左繞,腳下加快,要抄一側在前面等候,輕易地放過了這一組賊人。

  由於發現各處有人潛伏,令他提高了警覺,他對黑旗令主深懷戒心,這傢伙大概早巳來了,而且在外圍布下了天羅地網,也因此一來,他免去了亂箭貫心之難。

  金針飛燕的身法慢下來了,前面是下降的陡坡,沒有樹木,只有枯草,泥松水滑,人行在坡上,一不小心腳下失閃必定滾下三十丈下的山腳。

  枯草不高,視野寬廣,也就是說,這裡完全不怕有人暗中攻擊。

  紅雲葛龍乃見妻腳下一緩,他連忙說:「我先到坡下搜一搜下面的樹林,慢行,小心腳下。」

  他向前踏出,半側身半曲體向下滑去。

  滑出十丈外,他吃了一驚,枯草中,突地站起一個水淋琳的藍衣人,幾乎就在他身前貼身站起,他甚至可以觸到對方的額頭了。

  千錘百煉而養成的超人的反應力立即發揮作用,左掌劈出,右臂來一記「鳳擺展翼」,側著的身體轉正了,臂擊向藍衣人的心窩。同時,腳下太滑,剎不住勢,兇猛地向下闖去。藍衣人出現太突然,他只好貼身出狠招自救。

  藍衣人站在下方,身形半側,在間不容髮中讓中一臂一掌「砰」一聲悶響,一記勾拳擊中了紅雲的左臉,打擊空前地沉重,令他覺到頭要分裂了,身不由己,仰面便倒。

  兩人交手,不過是剎那間的事,等後面的金針飛燕發現前面有變,人已倒了。

  「哎呀!」她闇然驚叫。

  「喝!納命!」金奪銀刀大吼,拔下銀刀疾滑而下。

  文昌一拳將紅雲擊倒,府身左右手出如閃電,「叭叭叭叭」一陣暴響,四耳光把紅雲打得天昏地暗,滿嘴冒血。接著,五指如勾卡住了他的肩,大拇指一頂,便制住了三十六大穴中相當重要的右肩井穴。

  文昌將人按在泥水中,伸出一腳踏住了,並點上穴道,向衝來的兩男女說:「站住,不然大太爺先踏碎這傢伙的胸膛。

  金針飛燕大吃一驚,向左一側一滑,身形停止。

  金奪銀刀左刀右奪已經準備出手,百忙中向左閃出,在泥漿四濺中身形突然停止。

  文昌本來想先救黑魅,沒料到功虧一貫,紅雲葛龍在緊要關頭突然露面,面面相對迴避不及,只好捉一個再說。但看了葛龍的一身紅衣,他已知勝算在握。

  金奪銀刀身形一止,向金針飛燕叫:「人交給我。」

  不等金針飛燕回答,文昌已狠聲道:「先交換人質,肯是不肯?」

  金針飛燕心中大慌,如果將黑魅交給金奪銀刀,她的夫婿紅雲葛龍不死才怪,金奪銀刀事不關己,決不會將人交換的。眼看夫婿被文昌踏在腳下,頭面浸在泥水裡像一條死狗,她心中大疼,追不及待將黑魅放下,順手一長推,黑魅向文昌疾滑,她尖叫:「還給你,放我的人。」

  她乾脆,文昌也乾脆,伸手抓住滑來黑魅,一聲長鳴,換劍,側飄,碧芒一閃,向撲來的金奪銀刀揮去。

  金奪銀刀不管紅雲的死活,去搶地下的黑魅,從上面向下衝,腳向下滑,不得不小心,自然沒有文昌快。

  「呔!」他大吼,金奪銀刀一轉,銀刀突出,從左向下探進。

  文昌佔地利,而且存心速戰速決,救人要緊,這一劍用了全力,兇猛無比,力道萬鉤。

  「掙」一聲暴響,碧玉屠龍劍砍在專卡兵器的奪臂上,金奪銀刀忍受不起沉重的打擊,向側疾蕩。

  「糟!」金奪銀刀怪叫,連人帶奪側姻飄丈外,手臂酸麻,金奪舉不起來了,腳下站不穩,突然滑倒在地,向坡底疾衝而下。

  金針飛燕背起紅雲葛龍,向滾下的金奪銀刀切齒叫:「姓凌的,你這畜牲,你不是存心置我夫君於死地嗎?你好卑鄙,我夫婦今天才知道你是這種人,簡直豬狗不如,你好無恥!」罵畢,她背著人迅速去了。

  文昌向下行,解了黑魅的穴道放在堤邊一株小樹下,飛撲正要逃跑的金奪銀刀,一面狂笑道:「如果你能逃命,我亡命客豈不成了浪得空名的膿包?」

  金奪銀刀心中發冷,知道跑不了,剩下他一個人,怎接得下敢於獨鬥天下的亡命客?但他不能束手等死,一聲怒吼,回身放手搶攻。

  他心中叫苦不已,其實,他無意置紅雲葛龍於死地,只想利用黑魅谷真做談條件的本錢,想不到卻引起了金針飛燕的誤會,一去了之,讓他一個人和比他高明的亡命客拼老命,苦也!

  他只定下心神,憑數十年苦練的藝業自救,即使不行,至少也打算和文昌拚個兩敗俱傷。

  一陣拚死狂攻,居然被他支持了十餘招,有驚有險,情勢似乎穩定下來了。

  劍奪交鳴聲中,文昌準備動手,劍勢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壓向金奪銀刀,一面冷笑道:「你把你的絕活全掏出來好了。」

  無數碧芒如同狂龍舞爪,抓向金奪銀刀,金奪銀刀的奪中藏刀的絕招,在武林中號稱一絕,兵器攻入,如不被金奪銀刀鎮斷或抓穩,也必定被迫出偏門,他的銀刀便可發揮兇猛無比的威力,不出則已,出則必中,死在他手中的人,無法計算。可是,他在文昌的狂野攻勢下,既抓不住碧芒,也封不住碧芒,文昌的劍氣直迫八尺外,令他的護身真氣不停翻騰,擋不了直迫內臟的劍氣。金奪被劍氣所滯,運轉不靈。本來,用奪的人,即使進攻無效,而防身自保卻毫無困難,高明一分的對手,也無法進攻。可是,金奪銀力眼下不但無法進攻,連自保都十分困難。他的銀刀原來十分兇猛霸道,可這時已攻不出任意的招式。

  文昌展開搶攻,一連八劍,把金奪銀刀迫退了三丈餘。金奪銀刀的身體,騰起陣陣輕霧,頭面上汗水和雨水混和,太陽穴青筋撕動。

  激鬥中,響起文昌一聲暴喝:「著!」

  金奪銀刀抬奪猛絞,也大吼:「呀!」銀刀一閃,同時反擊了。

  文昌不閃不避,真力突出,「錚」一聲暴響,金奪下沉,「叮」一聲清鳴,金奪反而砸中攻出了銀刀。

  「再接兩劍!」文昌豪氣飛揚地叫。

  碧芒連閃,金奪左蕩又下沉,震耳的兵刃交鳴聲突揚,金奪銀刀的上身完全暴露,他猛地抬奪挫身,想用金奪護身後退,銀刀已無法出手了。

  晚了,碧芒比他快,從上突入,一閃之下,護身神功擋不了碧芒所發的無極氣功的全力一擊,刺入右肩窩,鎖骨斷了。

  「啊……」金奪銀刀狂叫,向後退。

  文昌怎肯放鬆?再發兩劍,吼道:「撒手!」

  「錚」一聲暴響,不怕任意兵刃打擊的金奪,飛出兩丈外,「克嚷嚷」枝葉紛飛,最後奪臂進入樹中半尺以上。

  同一瞬間,「叮」一聲脆響,銀刀被文昌神力一擊,齊腰而折,刀身飛出兩丈外。

  碧芒一閃,點向正挫倒在泥濘中的金奪銀刀的胸口。

  「且慢!文昌弟。」身後傳來黑魅的叫聲。

  金奪銀刀雙手應撐,長吁一口氣,閉上雙眼,弱脫地不停喘息。

  文昌的劍尖,停留在金奪銀刀的胸口上,入肉分余,大聲道:「大姐,這種人留在世間,雖不至天下大亂,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留下無用!」

  鬼魅到了,粉面蒼白,道:「留給我,我會治他。」

  「好!」文昌答。

  金奪銀刀虎眼怒張,狂叫道:「凌爺英雄一世,豈會被淫婦所辱?你做夢!」說完,一拳擊向自己的天靈蓋。

  文昌出劍一擋,擊中金奪銀刀舉起的手,道:「這傢伙倒有種,饒他。」

  「文昌弟,你可以做主。」

  文昌收了劍,沉吟片刻,道,「大姐,帶他去,請記住,萬一小弟不幸,用這傢伙換我的死身,如果我留得命還在,放了他。」

  「什麼,你還不想走?」黑魅驚問。

  「我不走,誰也沒法阻我,我與黑旗令主有生死約會,他們已布下了天羅地網,我不在乎。九宮堡事了,我們姐弟江湖上見。」

  說完,點了金奪銀刀的期門穴,向西如飛而去,語聲再傳:「大姐,速退山區,快!」

  黑魅谷真知道追之不及,她的針傷很嚴重,目送文呂的身影消去在雷雨中,搖頭苦笑,抓住金奪銀刀扛上肩頭,向北走。

  雷電交加,風雨狂暴,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她覺得金奪銀刀的身體似乎愈來愈沉重,只好將人放下,藏在樹下歇息直至恢復了疲勞,方抓住金奪銀刀的衣領拖著走,她已沒力再背了。

  金奪銀刀穴道被制,文昌的手法十分狠毒,他的真氣解穴術用不上,沒法運真氣沖解穴道,因為他的右肩將要廢了,鮮血混和著泥水,半邊身子全紅了,血仍在流,再不止血,他廢定了。

  拖了片刻,他委實受不了,道:「黑魅,怎不殺我?我平生沒求過人,但現在求你下手殺我。」

  「等亡命客放你。」黑魅冷冷地答。

  「他永遠不會活在世上了,殺了我,同樣可用我的屍體換他的屍體。」

  「呸!該死的東西,你咒他死?」

  「在下並非咒他,在重重埋伏高手雲集中,他絕對活不了。」

  「一群土雞瓦狗,何足道也?」黑魅不消地答。

  「哼!他雙拳難敵四手且不必說,青城的松風丹士不是土雞,碧眼青獅兩位師兄可不是瓦狗。」

  黑魅大驚,問:「今早來的兩僧一道,就是你所說的人?」

  「正是,這三個人聯手,足以主管武林。」

  「他們決找不到亡命客。」黑魅硬著頭皮說。

  「正相反,亡命客已指定約鬥地點,他送死去了。」

  「真的?」黑碧變色問。

  「半點不假,就在你被捉之處的西面光頭小山上。」

  「真糟!我得叫人前去助他。」黑魅抱著人狂奔。

  金奪銀刀被拖得滿天星斗,大叫道:「晚了,遠水救不了近火,恐怕他已……」

  突地,對面響起一聲沉喝:「站住,什麼人?」

  黑魅應聲站住,只覺得心往下沉,渾身發冷,丟下人拔劍出鞘,大叫道:「黑魅谷真,你們上!」叫聲中,她左手有三把人人色變的奪魂神鏢待發。

  對面疏林雨影中,出現了群浩浩蕩蕩一大男女,還有一乘古怪的山轎。左面,是不歸客一家子,右面,是君山四海神龍一家老小。她認得這些人,全是文昌的死對頭,煉獄谷的人早兩年曾在江湖大索文昌,白衣龍女更在虎頭蜂和文昌生死一決,這些事她知之甚詳,卻不知內情,所以認為是文昌的死對頭來到了。

  辦娟姑娘在石門棧道時,已聽文昌說過他和黑魅的交往經過,喜悅地叫:「谷前輩,你看到蔡……」

  「格格格格……」黑魅用一陣奇怪的笑聲打斷她的話,笑完道:「蔡文昌已用不著你們這些欺世盜名的人落井下石了,衝我黑魅谷真來就是。」

  不歸客談濃一笑,問:「谷姑娘,請勿……」

  黑魅搶著厲聲叫:「你,十三高人中排名第一,天下武林人物聞名喪膽,也和蔡文昌做對,出動了大批爪牙,扔心自問,你……」

  「谷姑娘,老朽是來助蔡哥兒的。」不歸客只好單刀直入地說出來意,不再和她纏夾。

  「谷主此話當真?君出夏家又是怎麼回事?」輪到黑魅反驚了。

  「谷姑娘,老朽準備要蔡哥兒做孫女婿哩,至於君山承光老弟,是專程向蔡哥兒致歉而來的。」

  黑魅谷真一聲尖叫,收劍道:「快!蔡哥兒生死須知遲恐不及。請派一個人,帶著這位無盡谷的狗熊高手一起走。」

  「怎麼回事?」老太婆魔劍陰煞訝然問。

  「蔡哥兒竟愚蠢得和黑旗令主約地決鬥,常老狗布下了天羅地網,請來了三名三十年前的名宿……」

  「在哪兒?」不歸客驟然問。

  「不久前蔡哥兒救了我,擒住這位金奪銀刀,並不告訴我的實情,只要我準備用金奪銀刀換他的屍身,我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剛才這位姓凌的方吐出實情。快!隨我來。」

  魔劍陰煞大吃一驚,縱過來道:「我扶你一把,走!」

  所有的人全大驚失色,小娟姑娘尖叫一聲,搖擺欲倒,被不歸客扶住了,大叫道:「丫頭,冷靜些。」

  文昌別了黑魅,重新回到先前九宮堡賊人埋伏之處,他必須先替自己留一條退道,有人躲在暗中下手麻煩得紫。八名惡賊猝不及防,被他用暗器解決了五名,三名惡賊禁不起他全力一擊。他藏好八具屍體,越過山脊,向禿頂小山如飛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8 12:52:03

「轟隆隆……」電閃雷鳴,山丘撼動,大雨傾盆,十丈外不見人影,氣候對他大大的有利。

  賊人仍不知他已到了山下,百名箭手分為五處,每一處二十名,分佈在五處可能接近帳幕的方向,距帳幕約有半里地。

  黑旗令主和兩名九宮堡的兩大高手坐在布棚中,凝神靜聽四周山林中是否有警訊傳來。

  九宮堡三大高手,總管銀劍孤星孫長河排名第一,他心中不知怎地,有點氣血不順,這是心驚的兆頭,他知道今天可能有點不妙,有點魂不守舍,無心傾聽四周的動靜。他向另一張大環椅上的黑狐令狐超看去,黑狐的臉上有點蒼白,坐立不安,不時疑神疑鬼轉頭傾聽,顯然,這以機智出名的高手也有點心虛哩!

  沒有警訊傳來的聲音,風雨和雷電太大,聽不真切,更令他心焦。

  帳幕中,分坐著三堆人,都在打坐行動,淮備一搏。

  上首,是一個仙風道骨,壽眉深垂的高年灰袍老道,腰帶上懸著長劍,腳下是多香麻鞋,雞皮鶴髮,一表人才,確像一個有道全真。這人就是青城山的松風丹士,一甲子之前的武林奇人。

  另兩人是雄偉的老光頭,一身大紅僧袍,大紅鑲金袈裟,身旁放著一根沉重的渾鐵降龍杖,沉重的令人咋舌。一個鼻頭髮黑,是早年被入擊中的結果,他是大師兄嘉生活佛,年紀已在九十以上進入一百大關的人。另一個顴高凸,怪眼似銅鈴,大鼻如鷹嘴,是老二甘珠活佛。兩人久處邊荒,臉上卻沒留下多少風塵之色,依然十分紅潤,大概保養得好。據說,紅教子弟對玩女人的功夫十分到家,不但元精不洩,更可以吸補,整天除了唸經之外,便是參歡喜之術,功藝號稱一絕,所以能百戰不疾,所以能成為宮庭的國師,所以能做皇帝的內廷顧問。

  兩僧一道坐定,不管風雨飄搖。

  左首,一群人是無盡谷主;神醫高一清,還有兩名白道中赫赫有名的鏢師,五省鍛局總鏢頭風雷全力施世全,和曾在老君谷出現過的江湖游神夏候天。

  右面,是七幻道,除了北旗擎天一劍童威之外,三名紅字旗令,十二名金字旗令,十六名銀字旗令,全都派出外面來了。擎天一劍曾被文昌釋放,有反叛之疑,所以黑旗令主不敢派出,要他在這兒和文昌拼老命。

  黑旗令主心中又憂又喜,憂的是愛女的命可能完了,喜的是死對頭蔡文昌今天不來則已,來則不啻羊投之虎,必死無疑。不僅外圍的埋伏的高手如雲,而且佔了暗襲的地利。亡命客即使能偷越外圍,退出卻難,而且第二道箭十分可伯,這一關無人可以飛越。至於第三關,他太放心了,有二僧一道在,豈能容他妄自出手?他是二僧一道的晚輩!只消等著替亡命客收屍便成啦!

  天空中電光一閃,接著「轟隆隆」雷聲驚天動地。

  黑旗令主定神傾聽,一無所聞,寄望殷切的警號始終沒傳到。

  「大概午牌已到了吧?」銀劍孤星向黑狐低問。

  一個老江湖,如果不能從不正常的氣候中正確地道出時刻,他在江湖生涯早該自動結束了。銀劍孤星這位老江湖中的老江湖,競向黑狐探問,可能他心中亂極。

  「大概是吧。」黑狐令狐超心不在焉地答。

  由於沒有太陽,日月無用,不知正確的時辰,等候的滋味委實不好受。不知道亡命客何時到來,如果來了,必定已連破兩關,即將面對生死存亡的決戰,點不令人焦燥難安?

  「別說話,留心聽著。」黑旗令主低聲叫。

  除了雷聲和風雨聲,聽不到任何聲音,雷聲震耳,風雨聲如千軍呼號萬馬奔騰,令人心中發冷。

  「轟隆隆……」雷聲與閃電齊至,另一座山頭的一株千年古木突被雷火所殛,火光一閃。

  「啊……」一聲絕望的,動魄掠心的慘叫,在雷聲剛落的稍後一剎那,從東面傳到,就在前面不遠。

  包括黑旗令主,三個人驚得跳起來,幾乎撞翻了大環椅,可知他們受驚的程度。

  「他……他……死了……」黑狐張惶地叫。在所有的高手中,他是最差的一個,死的機會比別人多,他怎能不怕?

  「啊……」又一聲慘叫,蓋住了風雨聲。

  帳門一掀,高手們全都出來了,分站在布棚中,雨打在桐油浸造的棚布中,隆然有聲。

  雨絲太密,視界只有十五六丈左右,看不出半里外的景物,箭手布在半里地,慘叫聲就傳自半里外。

  「小狗來了。」黑旗令主大聲說。

  銀劍孤星提高了聲音,向帳後叫:「鳴鑼,將他引來。」

  「噹!當1噹噹噹噹……」巨鑼的沉重震耳轟鳴傳出,壓下了風雨聲。

  鑼聲沒落,十五六丈雨影中,慢慢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藍衣人影,手中拖了一具屍體,看到了帳棚的人,脫手扔掉屍體,緩緩舉步,一步一落實,如同一個鐵打的人,無畏無懼地向棚前走來。

  文昌到了,到的正是時候,午牌左右。

  他消滅了外圍的埋伏惡賊,向山下飛奔,穿出山下的秘林,便進入了野草叢生的小山范圍。

  由於他已有了伏擊紅雲葛龍的經驗,所以對枯草深深懷戒心。在山林中,極少有猛虎,而山崗的野草中,正是猛虎的獵場,所以樹木倒不可怕,草地卻必須當心。

  他耳目並用,伏身而進,輕拔青草貼地慢搜,風雨將枯草刮得不住狂舞。像波濤起伏不定,他即使發出聲音,也不會被人發覺,但他仍然小心冀翼。他根本用不著著急,讓他們等吧!他亡命客握有來去自如,不受縛的自由,一個時辰之內是活的,足夠他行動自主。

  正走問,突見前面草浪中出現了一群怪草,上升了尺餘,十分古怪。

  他的耳目十分銳利,而且機警絕倫,第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個人頭,用草在頭上圍著,如不留心,很難發現是人,得多謝無情的風雨,如不是草叢波動視線不清,那人也不會露出草尖上方。

  他向草中一伏,突然貼身射出,隨著一陣風刮的剎那間,到了那人身前。

  那是一名箭手,突見有人射到,還弄不清是人是獸,喉嚨便被扣住了。

  文昌將人按倒,看了身旁的大弓,冷笑一聲,拔出箭手的單刀,心說:「這兒決不止一個人,且試試看。」

  他抓住箭手的左肩,將人抓起,殘忍地將刀刺入箭手的大腿,向上一帶,箭手的腿肉裂了一條大縫,雨水一浸,痛得箭手發出一聲可怕的狂叫。

  果然不錯,左右方每隔兩丈左右,便站起一個同樣裝扮的箭手,彎弓搭箭的訝然瞭望。

  他一掌將箭手拍昏,拾起了弓箭,突然將人拋出。

  箭手早安排好毒計,所站立的地方是固定的,只消看見任何移動的人,便二十箭齊發,確是高明。

  弦聲狂鳴,箭向拋飛的箭手集中攢射。文昌觀個真切,向左方一名箭手發了一箭。

  那名箭手剛低頭取箭,文昌的箭已貫穿他的腰部。

  「啊……」他狂叫,丟掉大弓挺了挺胸膛,半旋著撲倒。

  文昌再向右發一箭,右面的箭手被箭貫胸部,「嗯」了一聲,重重地倒在草叢中。

  他貼地向左竄,碧玉屠龍劍如風捲殘雲,劍至人倒。他這次聰明了,貫喝出劍,免得對方發聲。

  箭手看不見動的人,風吹草動,視線不良,雷雨亂入耳目,怎知有人從草中出手襲擊?可憐!二十名箭手不消片刻,沒留下一個活的。

  文昌抓住最後一名箭手的屍體向前推進,循鑼聲傳來處貼地急竄,如果有人襲擊,正好用箭手擋上一擋。

  到了,已看到帳幕了,黑旗令主和一群死對頭全來了,多了三個極陌生的喇嘛和老道。

  他丟了屍首,默默運無極真氣護身,陰沉沉地向前走,面前這麼多強敵,他無畏無懼,勇往直前。

  「轟隆隆……」電光一閃,雷聲震耳。

  他仍向前走,毫不在意。

  黑旗令主突然扭頭向黑狐叫:「去!試他三招,他這種神情太可惡。」

  黑狐心中狂跳,絕望的感覺無情地向他襲擊,幾乎雙腿支不住他的身軀。

  「快去!不許他擺出這付面孔。」黑旗令主催促了。

  黑狐知道躲不掉,一聲長嘯,硬著頭皮衝入雨中,距三丈外,他撤卞錘,一面掄一面叫:「接招!」

  飛錘煉子全長三丈,他不敢近身,飛砸而出。

  電光一閃,「轟」一聲大響,所有的人目為之眩,耳膜欲裂。

  飛雷在空中炸裂,黑狐一聲沒發,渾身焦黑,倒地不起。眾人鼻中,聞到一些硫磺味和焦臭。

  文昌被震的飛拋五丈外,「叭!」一聲摔倒在地。

  布棚距門揚遠在一丈外,所有的高手全都向後退,功力差的人竟被摔倒在地。

  「我的天,這……這小狗……」黑旗令主臉色死灰的叫。

  文昌狼狽地站起,莫名其妙,心說:「這傢伙的飛錘太可怕了,爆炸聲如巨雷,天!好厲害。」

  威靈仙風丹士的聲音,直震耳膜:「諸位休慌,雷神顯聖,不必驚怪。無量壽佛!諸位如果用長兵器,切記不可向上空揮動,不然疾危!」

  一言驚醒夢中人,文昌心說:「我該用幻電小劍和他們拚命了,千面師太曾經說過,在雷電交加中,幻電劍可發三尺電芒,無堅不摧,我得試試看靈是不靈,如果用碧玉屠龍劍,說不定雷神找到我頭上來哩2」

  他決定用幻電劍,但看了兩個喇嘛的渾鐵降龍杖,又想:「他們的杖比劍長得多,他們不伯我何所懼乎?等危急時用幻電劍不算太晚。」

  這一想,幾乎送掉了小命,雙方全力以生死相拼,急何時光臨,看也無法預測,等到危機臨頭,已沒有自救的機會了。

  黑旗令主扭頭又向帳後叫:「鳴角。」

  這是撤回外圍黨羽的信號,九宮堡的人紛紛向小山上進,高手雲集,要將小山圍住。低沉悠長,角聲破空而起,外圍把守在各地的賊人和助拳的高手紛紛向後撤。

  文昌一步步向前走,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他卻不為所動,虎目中冷電四射,冷靜得像具鐵鑄的人。在距布棚八丈左右,他站住了,雙手叉腰,吐出第一句話:「亡命客蔡文昌到。」嘉生活佛冷靜地打量了文昌片刻,向黑旗令主問:「就是這麼一個小子?」

  「大帥所說不錯,就是他。」黑旗令主恭謙地答。

  「是他和施主約定的?」

  「時地都是他約定的。」

  「他的黨羽呢?」

  「晚輩不知他是否邀來了。」

  「不像有其他的人哩!」

  「這小輩詭計多端,晚輩不知他的陰謀。」

  甘珠活佛插口道:「不對,恐怕不是那麼回事。」

  「這小輩雖則狂妄高傲已極,但年紀最多不過二十左右,要說他能殺了我們的師弟,師兄相信麼?」

  「等會兒問清再說,世間不可思議的事多著哩!我雖則不信,但師弟確是死了。

  「好吧!擒下來再問。」甘珠活佛答,正待出棚。

  嘉生活佛搖手止住甘珠出棚,道:「師弟且慢!先讓正主交待場面。」

  另一面,站起靈仙松風丹士向黑旗令主道:「常施主,貧道要找的人,決不是他。」

  「九轉玄丹確是在這人身上,仙長不信可以一問。」黑旗令主躬身苔。

  「貧道的丹丸被竊之時,這人還在穿開檔褲,屎尿不分,也許還沒有斷奶。」

  「仙長明鑒,也許是那小輩的師門長輩所為哩。」

  「貧道沒有找他的理由,但可以問問下落。」

  風雨太大,雷聲隆隆,文昌無法聽清他們的話,見他們似乎只顧交頭接耳,沒派人出外答話,像是不用理會他的光臨,心中火起,大吼道:「呔!你們是怎麼回事?躲在布柵內不滾出來,是怕死呢,還是怕風雨?姓常的,你,赫赫一代盟主,以雄才大略才藝過人著稱,怎麼今天如此反常,有失你的盟主身份了。哈哈!你一向是如此待客的嗎?多心啦!我一個初道江湖的亡命客,武林末流,吞不了你常令主,吃不了你常盟主,還不滾出來答話?還有,還有那位白道盟主姓秋的,也委實令人失望,竟也成了一個畏首畏尾的怕死鬼,可憐!白道群雄將這種人奉做盟主,難道武林道的江湖日下,不但沒有出一個真正的英雄豪傑,只出了一些沒出息的無恥小人,實非偶然、你們兩人在漢江邊聯手將蔡某打下漢江,今天你們兩人為何不一起上?」

  文昌的話尖酸刻薄,罵得夠絕,頓時激怒了所有的人。但黑旗令主是主人,主人不出面,他們自不能越俎代庖。而黑旗令主動地說服兩僧一道,不上前答話,令他們空自焦急,全向黑旗令主注視。

  黑旗令主不在意地一笑,舉步出棚,進入風雨之中,極有風度地向文昌走去。

  無盡谷主也幾乎同時舉步,進入暴風雨之中,暴風雨一陣猛裂,他們身上立即濕淋地。

  四周,人影漸合,九宮堡的外圍高手一批批地往回撤,各佔方位候令發動。

  文昌向四周看了一眼,向走近的兩人間:「九宮堡和無盡谷的人全來了麼?」

  黑旗令主在三丈外站住了,道:「不錯,全來了,假使本令主劍上濺血,他們便是你未來的下屬。」

  無盡谷主也道:「秋某是論理而來,尊駕必須有所解說。」

  「哈哈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先兵後禮,秋谷主道是雅人。在死傷無數爪牙,與黑道盟主聯手之後,你的得力助手金奪銀刀已被活擒了,現在閣下提出理論,不是太晚了些麼?」

  無盡谷主吃了一驚,變色問:「凌光祖已落在尊駕的手中了?」

  「信不情由你,反正他被俘確是千真萬確的事。」

  「看來,你是迫秋某孤注一擲了。」

  「擲不擲是你的事。告訴你,如果在下不死,九宮堡毀消之後,下一處便是武陵無盡谷。閣下大可放心,蔡某會找得到的,大名鼎鼎的無盡谷主不會上天入地,在下保證決不會迷向。」

  「尊駕真不想理論?」

  「不錯,太晚了,目下已不適宜理論,四年前在邙山你該邀請蔡某的,可是你沒有,你卻派人捉住在下,你用暴力對付蔡某在先,已沒有任何理論了。」

  「尊賀既然堅持,秋某只好不論,唯一解決之道,只好訴諾武力。」

  「正是此意,你早該說出這句話,何必嚕囌?事實勝於雄辯,漢皋山下,邙山之會,目下的禿頂山,黑白道盟主並肩聯手,這是青天白日還明白的事實,你何必再假惺惺和蔡某理論!即使你能蒙住天下人的耳目,也無法令這些事實真相永遠教人深信不疑。別廢話了,准備用你的俠義之劍,誅殺我這位江湖小賊的道義。」

  無盡谷主默然退下,脫掉氅袍丟在一旁準備動手。

  黑旗令主一面將劍改紮在背上,一面問:「大丈夫恩怨分明,一人做事一人當,妻子子女無罪,小女目下可好?」

  文昌搖搖頭,道:「令嬡不在我手,恕難見告。」

  「什麼?你入堡禍人,箭留在屍上為證,怎說不在你手?」黑旗令主怒吼。

  文昌冷冷地道:「不錯,人是蔡某拐走的,但她已不在我手,半途丟失了。哼!你該知道蔡某是淫賊,是殺人不眨眼的凶魔,如果令援落在蔡某手中,你將感到無臉再見天下人了。丟失了她,是她的幸運,也是你的幸運。」

  「你該死一萬次。」黑旗令主暴跳如雷。

  「該不該死,劍下見真章,用不著鬼叫,蔡某是叫不死的,拔劍,你們兩位盟主一起上。」

  人影疾閃,七幻道到了,哈哈大笑道:「且慢!有我一份,貧道的人不能白死,貧道的珠寶不能白丟,咱們之間仇深似海,貧道有優先算帳的權利。」

  「不必先後,你們何不一起上?」文昌冷冷地答。

  「你是說,要咱們三人聯手?」七幻道怪叫。

  「不!是四人,瞧,那位要奪秋山煙雨圖的人來了。」

  鬼魑山堂果然來了,慢騰騰地,走近道:「小輩咱們可不談聯手的事,這兒草坪廣闊,聯手不易。我鬼魑可不願和他們聯手,但要插上一腳,假使你死在他們的劍下,我老不死豈不一切成空?小輩,把秋山煙雨圖給我,我鬼魑校腿就走。」

  「蔡某如果說不呢?」

  「你說說看?」

  「不給!我可要再說一遍?」

  鬼魑山堂扭頭向左走,一面道:「咱們在這兒玩玩,讓這小子選吧!他願意先找誰,誰便可以自行接招。小輩,希望你先找我。」他到了五文外,屹立不動,向文昌怪裡怪氣地招手。

  七幻道往右走,一面道:「右面是貧道的,小輩,先來吧,不要令貧道失望。」

  無盡谷主從左繞到文昌右方,道:「東面是秋某的,來吧,秋茶盼望著閣下先來。」

  風雷金刀施世全和江湖游神,默默地走到無盡谷主身後,也分佔了兩處地盤。神醫高一清略一遲疑,也舉步走出佔了一處角落。

  擎天一劍和九宮堡的人,到了令主的右側後方。銀劍孤星孫長河,則在令主左後方不遠處佔了一角。

  黑旗令主朗朗地道:「今日之會,常某乃是主人,你我的生死,在此山頂草坪中決定。本令主如果失手,你就是未來的黑道盟主。按理,今日之會乃是你我之爭,但他們都與你有不解之仇,不願錯過機會,本令主豈能自己快意?所以無法勉強,目下咱們各佔方位,各自可戰,尊駕行入何方,其他的人不會越界而攻,咱們都是江湖成名人物,不會失言,準備了,你選吧!」

  文昌舉目四顧,呵呵大笑道:「呵呵!這不等於是單打獨鬥麼?」

  「當然!此間竟有這種不知自量的人。」

  「尊駕有何所指?」

  「你們這些人中,誰比碧眼青獅高明?」

  兩個老喇嘛上前了,松風丹士也舉步走入雨中。黑旗令主笑道:「事實上,碧眼青獅的功力修為,我們尚沒印證過,難下定論誰弱誰強。而你,必須連鬥這麼許多人,任何人也不許可你避戰逃走,想想看,你的處境本令主委實替你擔心。」

  「好吧:蔡某只好依你們,就先找你。」

  文昌剛踏進兩步,嘉生活佛到了,大叫道:「且慢!施主,你剛才提到碧眼青獅,是嗎?」

  「不錯,喇嘛,有何見教?」文昌答。

  「貧道嘉生,那是敝師弟甘珠。」

  「都是喇嘛,叫喇嘛便成。請示來意,助幫的?」

  「碧眼青獅乃是貧僧的三師弟。」

  文昌大吃一驚,暗暗叫苦,碧眼青獅的師兄,功力豈會比師弟差?有他們兩人,大事不妙。但他已豁出去了,毫無顧慮道:「好,兩位可以帶令師弟的遣蛻返回五台了。」

  「是你下得毒手?」

  「他追殺在下四年餘,在下一再在令師弟的毒手下逃生,這次追到九宮堡,不是他死便是我活,何足為奇?」

  「那麼,貧僧等著你。」嘉生說完,舉步後退。

  「在下有幸,決不錯過。」

  松風丹士也說話了:「施主,九轉玄丹是你在青城偷的?」

  文昌一怔,問:「道長是……」』

  「貧道威靈仙松風丹士。」

  「哦!原來是威靈仙前輩,請聽晚輩道來……」』他將從虯髯客在黑龍潭畔的故事簡略地說出,最後道:「這是全部事實,老前輩如果認為晚輩有罪,悉從卓裁。」

  感靈仙頜首微笑,道:「你沒錯,貧道並不怪你,你很高傲,也夠英雄,但高傲與英雄,並不值得讚揚。你很年輕,該收斂些。貧道不參予任何一方,作壁上觀,小心了,好自為之。」說完,退在一旁,但沒退定。

  兩百餘名九宮堡的人,已經先後到了,在外面分守四方,嚴陣以待。

  文昌緩緩四顧,心說:「鬼魑山堂是俠義門人,只是貪心而已,惡不致死,我何不先打發他滾蛋?」

  他轉正身形,陰沉沉地向鬼魑走去。

  「哈哈!我鬼魑深感榮幸。」鬼魑山堂怪笑怪叫,拔劍了。

  文昌向鬼魑山堂走去,並沒有撤劍。鬼魑山堂談笑自若,其實心中有點緊張。能擊斃碧眼青獅的亡命客,在今天集天下高手大成的場合裡,毫無懼色,冷靜從容向這許多武林頂尖兒高手叫陣,豈會是庸手?所以他有點心虛。

  文昌藝高膽大,單劍闖龍譚的英風豪氣,首先在群雄的心理上加上一種無形壓力,壓得他們心中發苦,佔了天大便宜。

  他不知這些人有何陰謀,不得不小心從事,這種決鬥方式外表公平,其實他吃虧太大。決鬥中,勢必有進有退,退入任何人的地境,這人便有權進擊,可想而知他的處境是如何的困難,即使能在不越境的光景下逐個剷除,連闖數關他同樣會累死。」

  他心中不無思量,討道:「我必須速戰速決,決不和他們死纏不休。」

  他踏入鬼魑山堂的地境了,從對方的右側一步步跨去,神態從容,臉色冷漠。

  左面不遠,黑旗令主虎視耽耽。左外方,銀劍孤星手按在劍把上,徐徐拔劍。

  他一步步踏進,繞對方身後徐徐而行,臉向前面,並不向鬼臉注目,他的舉動,大逾武林常規,高手過招,眼光所落處是對方的眼睛而不是手,眼神中可以看出對方的未來舉動。但他根本不向鬼魑瞧,不像要和鬼魑交手,一面沉著徐緩地舉步,一面高吟:「鐵拳如電,劍上寒……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獨尊。吠!」

  他朗聲高歌,反而把所有的人全鎮住了,都在心裡罵他不知死活,在這生死關頭,死比活的機會多的惡劣環境中,仍若無濟於事地唱他的亡命之歌。

  鬼魑山堂先是聽得迷惑,接著是無名火起。他先拔劍,在氣度上便輸了招,接著是文昌泰然自如,他卻盯著文昌轉動劍尖,作勢上撲,如臨大敵,局外人一看,便知他在心裡上已受到嚴重的威脅,馬腳已露,即使能勝,也勝得不光彩。

  他越聽越火,火暴地運功力透劍尖,等文昌「尊」字剛落,突然瘋狂而上,劍出「驚濤駭浪」。劍氣將暴雨迫得向旁激射,劍如排山倒海似的聲勢湧出,攻向文昌的肋腹。文昌已超過了他的所站處,右半身暴露在他的劍下,這一招空前猛烈疾如電閃的出其不意狂攻,文昌豈逃得出他的劍下,死定了。

  豈知文昌一聲「呔」字出口,人影後閃,「驚濤駭浪」落空,鬼魑的半身反而暴露在文昌眼下。

  快!快得肉眼難辨,快逾電光石火,快得沒有任何超人的反應皆無用武之地。

  文昌疾退,旋身,迫進,拔劍,出招,暴退,像是同一瞬間完成,像是同一剎那發動,魔幻三劍的奇招已出,人影乍合乍分,但見碧芒一閃,勝負已判。

  鬼魑山堂衝出丈外,「啊」一聲狂叫,踉蹌兩步,長劍徐徐下降,艱難地痛苦地轉過身來。

  他的右肋背裂條大縫,鮮血湧出,從左腳流下,污染地下的泥水和枯草。

  「轟隆隆……」電光一閃,雷鳴震天。

  「天哪!」鬼魑山堂絕望地叫,搖搖欲倒,長劍脫手下墜,用左手反掩住肋背傷口,又道:「你用的定是亡魂劍法,你練成了,我枉費心機,我……我好……好……恨。」

  文昌屹立如山,站在兩丈外冷冷地道:「亡魂劍法不可能流落江湖,梅谷絕學不會在江湖出現。這不是絕招,劍道深如瀚海,但力與快為功藝之神,你輸在慢字上,用不著恨。我不殺你,你走吧!」說完,垂下劍,向左繞,繞向銀劍孤星,歌聲又起:「海角天崖,夢魂飄泊……」

  鬼魑山堂臉色死灰,拾起劍巍顫顫地走了,高大的身軀僵挺著,顯得蒼涼無力老態龍鐘。

  四周的人張口結舌,例如了一口涼氣,如果不是親見,他們以為在做夢呢!大名鼎鼎的鬼魑山堂,竟然一招落敗,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黑旗令主臉色大變,慢慢地說:「他要奪黑道盟主寶座,不過是早晚間事。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上天保佑我!」

  文昌泰然地跨入銀劍孤星的地段,歌聲飛揚:「飽嘗了人間辛酸冷苦,走遍了萬水千山……」

  銀劍孤星心膽俱裂,舉劍的手不住發抖,一步步往後退,狂風暴雨令他的身軀無法站穩。

  「打」他竭力大叫,左手一揚。但沒有把他成名的暗器星形鏢發出,再退了一步,三枚星形鏢方出手。

  他橫行江湖,極少使用三枚,通常是一枚便夠了,所以外號中稱「孤星」,但他今天破例用三枚了。

  文呂不屑地撇撇嘴,但見碧芒一抖。

  「嚓啦啦!」三枚星形鏢翩然墜毀,近不了身。文昌的口中,吐出短短的兩個字:「獻寶。」

  聲出人突然撲進,如同電光一閃。但銀劍孤星已退入擎天一劍的地段內,臉色死灰不敢接招。

  文昌踏入了擎天一劍的地段,道:「銀劍孤星,你聽著,四年前你在西安府所殺了十餘名窮苦老弱,威風八面,那時的威風到那裡去了?聽!狂風厲號,暴雨如泣,像是我那些苦朋友在向你索命了,拿命來!」

  狂叫聲中,身劍合一飛撲而上。

  銀劍孤星和擎天一劍心膽俱寒,不約而同向後飛退,退入了黑旗令主的地段。

  黑旗令主一聲長嘯,劍化怒龍天嬌,但見無數電芒飛舞,從左側狂風似的捲到。

  銀劍孤星和擎天一劍也騰身反撲,三枝劍幾乎同時攻到,劍嘯似滄海龍吟,兩絲八方激射。

  三劍合一,碧芒化為一團光輪,猛地收縮,突又漲大了一倍,人影一合即分,分向四方飛出丈外。

  「錚錚錚錚!」懼人心魄的劍鋒外觸聲,如同連珠炮爆炸,在人影分開時方行傳出,可知奇快無比。

  「呔」文昌怒吼,身形剛止便急射而上,撲向還沒站穩的黑旗令主。

  「錚錚!」人影再分。文昌點住黑旗令主剛才所站的方向,但黑旗令主卻不在那兒,飛退三丈,進入了七幻道和無盡谷主的地段中間,雙腳落地然後幌了幌方行站穩,臉色鐵青,左臉面出現了被鋒芒掃過的一絲血痕,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沒踏進去。

  文昌的右大腿外側,褲子裂了一條縫。

  「呔!」文昌再吼,瘋狂地再撲進。

  說來話長,其實是剎那間的事,變化太大太快了。

  原地留下的兩個人,這時起了變化。

  擎天一劍右臂鮮血不住往下滴,「嗤」一聲劍掉下了,身子搖了搖,閉上眼吁出一口長氣,掛下了兩串英雄淚,踉蹌舉步,頭也不回了。走近外圍的人叢,虛愧地說:「永別了,江湖,永別了,朋友們。我作了一個惡夢,現在惡夢醒了。」

  他是向外圍的人說的,擠出了人叢,隱沒在狂風暴雨之中,從此洗手告別江湖和朋友。

  銀劍孤星沒那麼幸運,他的銀劍飛出丈外,胸前有一個劍孔,鮮血一路陣湧出,他的左手,死握著一枚沒打出的星形鏢,身軀不住搖擺,他仍掙扎著不倒,臉上筋肉抽搐,抖動,收緊。騰地咬緊鋼牙,臉部和肌肉崩得死緊,雙手一陣顫抖,「哨」一聲,手中的星形鏢被他抓碎了,「嗤」一聲,他也撲倒了,手臉一陣抽搐,吐出了七個字:「永別了,花…… 花……世界」聲落,頭向下一落,寂然不動,死了。搶出援救的人,來晚了一步。

  鬥場中,惡鬥如火如荼。

  文昌撲向黑旗令主,令主急退八尺方揮劍反擊,大吼道:「殺了他,不然大劫臨頭。」

  決鬥處在七幻道和無盡谷主的地段交界處,兩人也知今日大劫將至,如不將文昌誅去,少不了他們都得在文昌的劍下毀去一世英名,和辛辛苦苦從刀山劍海中掙來的一切成果,包括他們的生命,全得化為烏有。

  「殺!」兩人怒吼著左右急上。在兩人的地段中間,他們有權參子了。

  人影飄搖,劍芒如電,分不清招式,辨不清人影,劍氣宜迫三丈外,但見無數扭曲飛騰的虹影,以合以分,追逐糾纏,暴進暴退,八方飛旋撲擊,地下的泥水枯草,都被狂風掃出。

  好一場罕見的高手大拚搏,三名武林的頂尖兒霸主魔頭,鬥一個後起的超人高手,只看到四周群雄渾身發緊,掌心流汗,心已提至口腔,幾乎可以在狂風暴雨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斗了多少招,身法仍舊末緩,糾纏越來越緊,險象橫生,決定生死的時刻可能快到了。

  守在自己地段的江湖游神,突向神醫高一清道:「神醫,我們怎麼辦?」

  「你能插得上手?」神醫神色緊張地問。

  「不能。」江湖游神坦率地答。

  「那不是夠了麼?你如果想死,上吧,我郎中沒有機會救你的,上去准完。」

  「你行麼?」江湖游神反問。

  「不行,我老了。年輕人血氣方剛,戒之在鬥,老年人同樣適用這兩句話。人老了,骨頭硬了,挨上拳頭,會痛上三兩月,骨頭如果斷了,接起來比年輕人困難得多。在醫言醫,老弟休怪,你如果上就自己上,都無藥可救。」

  曾被文昌賞了三劍的陰魄韓韜,這時出現在帳幕後,左臉的劍疤末落,他抓起鑼錘,向持牛角的賊人叫;「鳴角!」他的錘也擊向金鑼。

  角聲鑼聲狂鳴,八十名箭手列陣迫進。

  陰魄韓韜奔向箭手陣,技劍叫:「聽招呼,並箭齊發。」

  同一時間,嘉生活佛向甘珠叫:「師弟,我們上,此人不除,武林危矣!不乘此時出手,師弟的仇報不成了。」

  「上!」嘉生活佛大吼。

  松風丹士搖頭,自語道:「即使眾敗俱傷,武林將精英盡失了,可憐,貧道方外人,老了不中用了,不管也罷!」

  激鬥中的四個人,優劣已到。

  許久沒聽到兵器的接觸交鳴聲,這時突衝出一陣刺耳的劍鳴,碧芒一分,突然脫離了三面包圍的劍網。

  「哎……」有人叫,是無盡谷主。

  四個人開了,同時身形不穩。

  無盡谷主左肩挨了一劍,不太重,鮮血滲出。

  文昌的左胯外側,也出現了血跡。

  七幻道右胸下方,劍孔入肉三分,狂氣攔不住文昌全力一擊,幸而劍尖抵胸骨的一剎那,被迫被走逃得性命。不等身形站穩,他一聲厲叫,左手灑出一瓶喪智迷香,狂風一震藥沫飛騰。狂風暴雨之中,他的飛磷毒火無法使出,喪智迷到是管用。

  文昌知道厲害,強提真氣全力飛掠五丈外,脫離了下風,到了安全所在。

  箭手們也在下風,他們不知七幻道用上了狠毒玩意,迷香被風一刮而出,迎風飛揚。

  第一個例霉的是陰魄韓韜,突然扔箭便到。

  八十名箭手排成三列的半狐形,這時象熱湯潑雪,紛紛倒地,勁矢脫弦亂飛,剎那問便倒了六十名以上。

  陰魄韓蹈十分陰險,他要利用這批箭手做本錢,九宮堡中,他的藝業在銀劍孤星和黑狐之下,早度心懷不測要出人頭地。這次眼看令主大事已去,高手大多死的死傷的傷,正是好機會,該他出頭了。這批箭手,是他一手選拔訓練的心腹,他要在群雄全都在場,而且都精疲力盡之際,一網打盡,連黑旗令主也包括在內,以後的江湖好漢只有他一個人了,九宮堡也會是他的了,甚至黑道盟主的尊號捨他其誰?

  豈知七幻道來上這一手,他的陰謀功敗垂成,一切成空,連老命也貼上了。

  一名箭手在他身後,也同時撲倒,箭本已上弦,而且拉滿待發,人向前撲,手一鬆,勁矢脫弦,不偏不正貫入他的背脊,宜透前心,他的好夢完了,一切都化為烏有,含恨走向陰府大道。

  東北角,煉獄谷的人上了山,如飛而至。

  文昌身形落地,精力損耗至巨,以一斗三,對方全是武林的傑出凶魔襲雄,鬥成平手已是不易,氣血已有點不平靜了。

  他的無極氣功已練至化境,刀槍不入,可是七幻道的狂氣已練至九成火候,以狂氣卸劍行雷霆一擊,無極氣功同樣抗不住,所以受了輕傷。

  四人都受了傷,也都有脫力的現象。

  紅影射到,兩根降龍杖齊向文呂招呼,勁道如排山倒海,晃耀霆擊。

  「小輩,超度你。」兩個喇嘛同聲叫。

  文呂大吃一驚,百忙中心向後退,揮劍錯招。

  「叮」碧芒突化長虹,飛出五丈外。

  「納命!」是甘珠活佛的吼聲,降龍杖攔腰掃到。

  文昌已經脫力,怎受得了降龍杖全力一擊?細小的碧玉屠龍劍被沉重如山的力道震得脫手飛射,落入危局,大事去矣!甘珠那一杖力逾干均,鐵打的金鋼也受不起。

  同一瞬間,煉獄谷的人從外圍人叢中衝入,驚叫聲響起,小娟叫聲尤其尖厲:「哎…… 天哪……」

  也在同一瞬間,文昌左手全力斜拍,拍向掃來的降龍杖,「嗤」一聲勁道斜接,他倒得更快,被震得砰然落地。

  這是他臨危自救的冒險奇招,果然被杖勁震倒,加快了倒地速度,讓他逃過一枚,杖拂過他的胸部上方,他已滾出三丈外。

  「砰」一聲暴響,甘珠的杖改掃為砸,砸入泥中兩尺以上,但文昌已經滾走了,危極險極。

  嘉生活佛從旁邊到,杖向下落叫:「孽障……你啊……」叫聲之後,是一聲淒厲的狂號,真怪。

  「轟隆隆……」電光閃耀,雷聲震耳,風更狂,雨更大。

  光華耀目生花,與此比亮。文昌的手中,幻電劍幻出三尺耀目光華,飛躍而起。

  原來他滾勢沒盡,嘉生活佛的降龍杖已經砸到,截住他的滾動方向砸落,完了。

  他卻突然剎住滾勢,閃電似的拔出幻電劍,劍出鞘光華立現,三尺電芒令他精神大震,反往回滾,隨手一劍揮出,劍過無聲,光華掠過降龍杖和嘉生活佛的雙腳,杖斷了,腳也斷了。

  文昌舉起右腳,接住倒下的嘉生活佛,猛地一蹬,嘉生活佛的身軀往回飛,胸骨盡裂。

  文昌飛躍而起,甘珠活佛也到了,兩人相距太近,幾乎面面相對擁抱啦!

  降龍杖掃到文昌的頂門,頭巾被打掉了。文昌的劍,刺入甘珠活佛的心窩,透背而過。

  「哎……」甘珠狂叫,左手鬆掉杖,臨死反噬,一掌登出,「嗤」一聲擊中文昌的右胸,可惜他已無法使用大印掌了。

  文昌被震飛丈餘,屈一膝跪地。

  甘珠胸口和背心鮮血狂噴,吃力地站住,杖掉了,以手掩胸,怪眼瞪得似要暴出眶外,嘴不住頓動,一步步挪近嘉生活佛的屍體前。

  「師……兄……」他吐出兩個字,突然撲倒在嘉生的屍體上。

  文昌像一頭瘋虎的咬牙切齒衝向果立在遠處的黑旗令主三個人,厲叫道:「你們都得死!參與九宮堡出手的入都得死!」

  他手中的幻電劍光華熾熾,令人望之澈體生寒。

  「文昌大哥,住手!」是小娟的叫聲。

  「大哥,大哥!」是小娟和黑鐵塔。

  「該死的東西!」是黑魅的怒叫。

  原來文昌首先撲向黑旗令主,一旁的七幻道突然至文昌身後,紫銅管一伴,他顧不了風雨,用上飛磷毒火。

  豈知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黑魅正好趕到,一枚狠毒霸道的奪魂神鏢,已經光臨七幻道的脊心。

  「叭」一聲神鏢在七幻道體內爆裂。

  「啊……」七幻道竭力叫,紫銅管的飛磷毒火,反而噴在他自己的頭臉上,雨水一時壓不住火勢,但見火光一閃,七幻道砰然倒地。

  黑旗令主一聲怪叫,一劍揮出,人向後暴退。他感到右臂一麻,想收手,收不回來了,手和劍已離開了他,跌在地上抽動。

  「你們都得死!」文昌瘋狂地叫,撲向無盡谷主。

  「天哪!我的手,我……的……手……」黑旗令主狂叫,跌坐在他自己的斷臂前。

  無盡谷主驚破了膽,身後有人叫,「谷主,快退!」神醫高一清和江湖游神的聲音。

  無盡谷主真聽話,向側急閃。

  人影一閃,香風入鼻,小娟冒險掠入,大叫道:「大哥不可趕盡殺絕。」

  文昌如受雷擊,神智一清,看清是小娟,扭頭便跑,向湧來的九宮堡高手衝去,一面狂吼:「你們都上,都得死。」

  九宮堡的群豪,本是奔出搶救令主,見文昌挺光華的幻電劍衝來,嚇得向側飛逃。

  「無量壽佛!沒有人可制使他,他大概自小便受到不平的苛待,這時殺得神智有點昏亂,久蘊的不平怒火如山洪暴發,不可截住了。」松風丹士向掠到的不歸客說。

  不歸客舌綻春雷,大喝道:「施姑娘,施姑娘!」

  文昌趕殺九宮堡的人,剛衝近山轎附近。山轎旁有君山夏家的人,還有老奶奶魔劍陰煞。

  轎門突開,施姑娘輕盈地出轎,大叫道:「蔡壯士,我是施玉英,過來啊!」

  風雨已經傳小,暴風雨似已過去了,她的聲音依然傳得很遠,沒被風雨聲所掩蓋。

  文昌如被觸電,幻電劍幾乎脫手掉落。這聲聲的呼叫聲,他永難遺忘,在施姑娘閨中養傷的情景,在他的腦中永難磨滅。

  他站住了,循聲源來處看去,依稀,他眼前升起他敬如天神的施姑娘的幻象,她頭部有一圈佛門弟子所說的,只是菩薩才有的榮光;像是觀音大士的化身,正向他無邪地一笑慢慢地從天宇中下降。

  他用手抹了抹臉面,定神看去。天,不是幻影,施姑娘梳著三丫髻,穿一身黛綠衣裙,雨絲無情地打在她身上,她正撩起衣裙,粉臉上綻起天真無邪的笑容,正輕盈地向他走來,

  「施姑娘!」他目瞪口呆嘎聲叫。

  四周的人站得遠遠的,啞雀無聲,全用困惑的眼神,注視著這頭狂獅在一個弱女子前馴服。

  施姑娘走近了,親熱的挽著他的臂膀,微笑道:「謝謝你,你還記得我。」

  文昌手足無措,默默地道:「除非我已進入墳墓,我永遠不會忘了你的音容笑貌。」

  「啊!我能叫你大哥麼?」

  「不成!施姑娘。」他搖頭惶然叫。

  「不!我要叫你大哥,大哥,收了劍好嗎?」

  他順從地收了幻電劍,道:「遵命,喲!你怎樣來的?」

  「大哥,先別問我。你送我返成都,為何不來看我。」

  「我……我……」

  「你去了,但卻是兩年之後,是麼?那時,我被迫得去找小娟姐,你為我殺了錦城之虎,後來到了雲陽,明知我在煉獄谷,你卻不去看我,也不去看小娟姐。大哥,我以為你恨我呢。」

  「我……我怎敢恨你?那錦城之虎欺負你,我氣得發了狂。我……我不是好人,所以不願見你。」

  「大哥,你,作賤自己,不可以的,我不依。」

  「我確是無可救藥了,不說也罷。走吧,雨大了,你不能在這淋雨哪!」他的聲音十分溫和,怒氣全消。

  「扶我到山轎旁,小娟姐在那兒,她要怪你了。」

  文昌抬頭四看,看到轎旁有不少人,全都含笑向著他注視,四周,九宮堡和無盡谷主的人都沒走。

  這些人中,他只認識小山,黑鐵塔,和夏家的人,白衣龍女像是木雕的,站在那兒毫無生氣。

  他想溜走,施姑娘卻抓實他了,笑道:「你的事小娟姐全知道,她不怪你。」

  「你呢?」

  「你真傻,我不是在你身邊?沒人會怪你,甚至白衣龍女夏姐姐也不怪你。你誤會了,夏姐姐是專程趕來向你賠禮的,岳陽湖中的事她已查明了,悔恨交加,大病纏身幾乎不起。大哥,你不可對她粗暴啊!不然我不依。」

  文昌扶著她向山轎,一面低聲道:「我什麼都不在乎了,什麼都……」

  「大哥,我可在乎啊1」

  「我希望再次送你回成都,這世間我只管你一個人。」

  「娟姐呢?你……你……」

  「我天生流浪命,今後,我格浪跡天下,做嘯江湖之間,做我亡命客。小娟妹乃是武林世家,武林中聲名赫赫,我覺得……」

  「大哥,你忘了你和小娟姐的……」

  「我沒忘,我只是感到門不當戶不對,我不能誤了她終身幸福……」

  「大哥!」施姑娘站住了,哀傷地道:「大哥,我……我多難受啊!小娟姐對你一往情深,自從得知你墜下黑龍潭之後,谷中她特地建了一座慈雲庵,她在庵中苦修,午夜傷神、面對為你設下的神位,哭泣著流淚到天明,而你……」她哭了,哭得很傷心。

  「我……我該死,我……」文昌痛苦地叫。

  「大哥,你不會讓小娟姐傷心吧?」她抬起有雨淚的粉臉,滿懷希求地問。

  「可是,小娟妹的爹娘……」

  「放心吧!大哥,方爺爺和老奶奶都來了,就為了你才來的。」

  「方爺爺?」文昌驚叫地問。

  「是的,小娟兩側,便是方爺爺和老奶奶。」

  文昌一聽是不歸客夫婦,確是吃了一驚,天!那天他拷問金陵雙妹,小娟一群人闖來,其中就有兩老在內,糟了!我怎有臉面見他們?

  施姑娘似乎已看出他尷尬,笑道:「大哥,你的手段也太……太缺德了些,但方爺爺問明瞭經過,並不怪你,反而治了金陵雙妹。至於常春玉的事,方爺爺還比你先到,一切盡入目中,老人家還極為稱道你呢!」

  兩人邊談邊定,姑娘纖足難舉,泥水枯草十分討厭,自然走得慢。文昌扶著她,眾目睽睽之下,自不能抱著她走,姑娘靠在他身上,他也恨不得高遠些哩!

  「方爺爺把常春玉怎樣了?」他問。

  「點了穴道,放在我坐的山轎中。原想用她迫黑旗令主放手的,但無法和常令主面商,太倉促了,唉!如果半途沒通上黑魅谷大姐,還不知你在這兒苦鬥哩。」

  「唉!谷大姐怎知我在這兒?」

  「是那個姓凌的說的,方爺爺也把他帶來了。」

  說著說著,已到了山轎旁,文昌放了手,拜倒在不歸客夫婦面前,道:「晚輩叩見老前輩,兩位老前輩樂安。」

  不歸客扶起他,笑道:「怎麼?哥兒,你叫我老前輩?」

  文昌臉紅耳赤,低下頭,輕聲叫:「爺爺,奶奶。」

  「哈哈!這才像話。去,你們兄弟聊聊,我替你善後一些瑣事。」

  不歸客招來了兩名弟子,一個夾了金奪銀刀,一個夾了常春玉,大踏步向黑旗令主的帳幕走去。

  老奶奶也跟著走,向文呂道:「蔡哥兒,該見見夏老伯。」

  文昌向黑鐵塔和小山張開雙臂,三個人抱成一團,大家都沒做聲,抱得緊緊地,許久許久鬆開擁抱。

  小山向轎旁的小娟努努嘴,將文昌推出。』

  文昌走向含淚而笑的小娟,她提著文昌的屠龍劍,風雨中充滿了淚水,也放射著喜悅的光芒,在她的眼中,文昌可以看到她內心蘊藏著怎樣深情。他在她身前注視著她,慢慢伸手替她溫愛地輕拭眼角淚水,顫聲輕說:「娟妹,原諒我,原諒……」

  姑娘丟下劍,忘情地撲向他懷中,傷心地哭泣。許久許久,她才抬頭含淚地道:「能和你重聚,我已不再希望什麼了,我滿足了。」

  「我也是的,娟妹。」他由衷地說。

  一個白色人影緩緩而來,是白衣龍女,她眼中掛下兩行珠淚,咽哽著說:「蔡壯士,我是一個無知,自大,狂妄,任性,而又不知克制自己的女人,懲罰我吧!我慚愧地向你求恕,我……」她哀傷地盈盈下拜。

  文昌一手把住她,苦笑道:「夏姑娘,同樣,我從你身上,也看到了自己,彼此皆有不是,不必再提了。幾年來的誤會,冥冥中鬼神在作弄我們,目下誤會冰釋,該值得慶賀。請替我為令尊引見好麼?」

  布棚中,輕重傷的人都放在帳幕中,由神醫高一清替他們包紮上藥。

  四周群雄仍呆立在微雨中,議論紛紛。

  風將息,雨將停,雷電漸止,但兩三天內仍不會晴朗,天氣和江湖的大風暴雖已漸止,但餘波不息。殘局必須得收拾,不歸客義不容辭,挺身而出收拾殘局。

  其實,江油恩怨的殘局十分難以收拾,也許拖上十年八年,甚至延及於子孫孫,仇恨糾纏。上一代的人帶著殘軀進入墳墓,肉體死了,仇恨卻未曾黃土深埋,仍留在世間,留給沒傷的人,留給新生的下一代。想收拾這種殘局,談何容易?

  人生和風暴相似,有興有衰,有起有息,決不會永遠如此。目下風暴過去了,無論如何必須暫時止息,不管下一個更大的風暴是否已在醞釀,目下必須結束這場因風暴而損毀的創痕。

  不歸客夫婦踏入了布棚,後面的兩名弟子帶著俘虜。

  無盡谷主面色灰青,他似一下子蒼老了十年。在文昌瘋狂似的兇猛襲擊下,他失去了橫行江湖數十年的豪情壯志。他一生中,從沒遇上這種令他膽落的場面,他第一次和死神接得那麼近,他第一次看到了為他敞開的地獄之門。他發覺這是極為深刻的體會,體會到「此身難得」和生命是如何值得寶貴和珍惜。他站在那兒,呆呆地像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薩。

  「秋盟主,久違了。」不歸客的話,將他從惡夢中拉回現實。

  「不必再稱某為盟主了,我不配。」他的聲音是如此衰老,而且充滿了英雄末路的感慨。

  不歸客揮手令弟子送上金奪銀刀,道:「方某來的晚了些,來不及阻止這場江湖大劫,深感不安,特向閣下致揪。事已至此,方某不再繞舌,多言無益,空言也無計於事。但方某認為,凡事將心比心……」

  「兄弟請教方兄,蔡文昌的撐腰人……」無盡谷主搶著問。

  「非也。」不歸客也搶著答,臉色一冷,又道,「方某也曾經橫行天下,也沾有滿手血腥,仇人滿天下,多三五個算不了什麼。但方某可以告訴閣下,在此之前,方某沒見過蔡文昌到底是人是鬼。」

  「那麼,方兄為何在江湖找他?」

  「我那孫女兒與他有點兒感情上的糾紛,所以方某要找他查明底細,方某家人在昨日趕到的,沒趕上。好吧!這筆帳方某攬下了,可到煉獄谷結算,再會了。」

  「方兄請勿誤會。兄弟想,方兄的話確有道理。將心比心,推已及人。假使秋某是亡命客,我也會如此發洩的。謝謝方兄釋放凌兄弟的感情,後會有期。」

  不歸客走向正在裹傷的黑旗令主,一面扭頭道:「凌老弟是蔡哥兒所擒的,不用謝我,詳情凌老弟相信比方某知道的更多。」

  黑旗令主看不歸客走近,冷冷地道:「方谷主,是催常某搬出九宮堡麼?」

  不歸客淡淡一笑,道:「九宮堡雄竣有餘,險阻不足,不怕你笑話方某自誇,比起方某的煉獄谷,唔!差遠了。沒有人要你的九宮堡,區區是將令嬡送回的。」

  後面的子弟拍開常春玉的穴道,妞兒只叫了一聲「爹!」奔過去便抱住黑旗令主飲泣。

  「小女是閣下擒走的?」黑旗令主咬牙問。

  「不!正相反,方某湊巧救了令嬡,詳情令嬡自會相告,不必方某繞舌。如果閣下仍有不明,請駕臨煉獄谷,兄弟無比歡迎。」

  黑旗令主發出一聲苦笑,道:「請轉告亡命客,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常某老了,只好讓位。黑道盟主的寶座,不是讓得的,必須由同道們公舉,勝了舊盟主,他成功了一半,寄語他好自為之,另一半他尚須盡力。」

  「蔡文昌永不會成為黑道盟主,閣下放心,再見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松風丹士,跟著不歸客到了棚外,突然問:「施主,請留步。」

  不歸客忽然轉頭,訝然問,「仙長有何指教?」

  「有事打擾施主……」

  「仙長上下如何稱呼?恕在下眼拙。」』

  「小事請教,休問來處。請問,那位小姑娘竟可以馴伏行將瘋狂的無敵高手亡命客,必定是功力奇高的高手,不知她出自那一位高人的門下,能見告麼?」

  不歸客哈哈大笑,笑完說:「仙長錯了,那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弱不禁風的名門閨秀,只會一手好女紅。」

  「施主幸勿笑話。」松風丹士正色發話。

  「在下字字皆真,不得與仙長戲言。」

  「貧道不信。」

  「哈哈!仙長,你知,柔能克剛,仙長豈能不知其中之理?瞧,那位穿白衣的小姑娘,叫白衣龍女,出身君山武林世家,小小年紀在江湖出入頭地。哈哈!她想以剛克剛,剛則易折,她注定要失敗,再不改弦易轍,她永遠抓不住這位豪氣和傑傲皆俱的亡命客。仙長,在下告辭。」

  不歸客走了,許久,松風丹士一掌拍在自己的腦袋上哈哈大笑道:「是的,該打,我怎不知柔能克剛的道理?哈哈!該打!」說完,也走了。

  一群人出了伏牛山區,當天在篙縣投宿。黑魅谷真含笑和眾人道別,高興地走了。仍然在江湖闖蕩,她在找她的歸宿。她和文昌的一段情,慢慢地淡忘,但願她忘得了,能忘的人才真是幸福的人。

  當晚,不歸客兩者抓住了文昌,把文昌的身世弄得清清楚楚。

  次日,一群人浩浩蕩蕩東下汝州。文昌的意思,本想送施姑娘仍由棧道入川,順道探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和看看張華的故居。但施姑娘婉轉地勸他先到煉獄谷暫避風頭,等江湖平靜些少時日再走動不遲,目下他已成為眾矢之的,短期間恐又多生是非,那無盡谷主乃是一代霸才,白道朋友大多是大門派弟子,會不會唆動爪牙各地煽動六大門派的師門長輩出面為難,誰也不敢預測,這時再在外面走動,實不相宜。

  文昌對施姑娘的話,毫無異議地順從,這位桀傲狂野叱吒風雲,單人獨劍敢向天下英雄叫陣的青年人,在施姑娘的愛情撫慰下,卻成了溫順無比野性全消的文靜大孩子,真是奇跡。

  一行人沿汝河谷直奔汝州,果然不錯,快接近汝州,便有了麻煩。

  山轎走在中間,文昌和小娟走在轎後,轎前是金剛般的黑鐵塔和小山,人群之前是不歸客。人群之後十來丈,是君山夏家一群人緊跟而行。

  繞過一座山嘴,不歸客一怔,高舉右手要後面的人停下,獨自向前迎去。

  官道左右,山坡下羅列著上百名老少憎人。為首三名高年和尚,披了青條玉色袈裟,穿茶褐色常服,披綠條淺紅袈裟,持紫金禪杖,一眼便可看出他們的身份,穿玉色常服的和尚地位極高。

  「阿彌陀佛!老衲稽首。」老和尚行禮迎上發話。

  不歸客回了禮,笑道:「掌門人客氣了。方某來去勿忙,未能至寶剎參佛隨喜,罪過罪過。請問大師有何見教?」

  「老她想與亡命客蔡施主一談,希施主代為引見。」

  「是架樑麼?」不歸客語氣有點不悅。

  「非也,老衲願為武林同道請命。」

  不歸客向後招手,叫道:「文昌,來見見少林掌門方丈靜安大師。」

  文昌大踏步走近,躬身行禮道:「武林晚輩蔡文昌,大師法安。」

  靜安方丈狐疑地注視著文昌,念了一氣佛號,道:「老伯唐突,向施主請教兩事,望施主見告。」

  「晚輩極願效勞。」

  「聽人說,施主曾在西安府大雁塔見過家師叔……」

  「不錯,晚輩與度劫大師有一面之緣,但無可見告,抱歉。」

  「老衲只須知道家師叔仍然健在,足矣!其次是請問施主今後有何打算?經過伏牛山九宮堡之會……」

  文昌臉色一怔,朗聲搶著道:「晚輩不想做江湖霸主,也不想橫行江湖,但今後,也許仍會邀游天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有任何人打擾晚輩的安靜,哼!我要他死!言盡於此,晚輩告辭。」

  「阿彌陀佛!善哉!但願檀越不忘斯言,江湖幸甚,武林幸甚,打攪諸位施主了,恕罪。」

  雙方行禮告退,少林弟子讓在道邊,一個個打量著文昌,目送一行眾人去遠,方抄小路定了。

  小娟依偎在文昌肩下,微抬粉面,一面走一面含笑問:「文昌哥,你真的不想做武林霸主了?谷大姐說對了?」

  文昌點點頭,感慨地說:「是的,何必替自己找麻煩,我心狠手辣,霸足矣!才卻不及,不是霸主的材料。我但願有機會邀游天下遊山玩水,足矣!無需他求。」

  小娟挽著他的手緊了緊,溫暖而幽香陣陣的身軀幾乎擠在他懷中了,擠得他心中一蕩,由來而生地俊臉發赤。

  「帶我邀游天下麼?哥。」她低聲地問。

  「是的,沒有你在身邊,山水為之減色,何必遊它?」他也手上一緊,情意綿綿地說。

  「油嘴。」她微笑,假嗔羞怯,又道:「還有玉英妹。」

  「娟妹,不可亂說。」他正色答。

  「哥,你真傻。」她輕笑,又道:「別笑我,我羨慕她,也有點心妒她哩!但我確是真誠地愛她,我知道她比我知道你還多。哥,想想看,你在她的深閨中靜養三日,你該知道在一個末過世情險惡折磨的少女來說,會是平常的事麼?她會重新再找一個從沒見面的夫婿?傻子,你沒看出她對你的情意?她不小了,不再是不懂事的黃毛丫頭了。哥,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不是神,不是仙,只不過是她比我們這些野丫頭純真文靜些,心地比常人善良些而已。哥,假使你認為用一個愛小妹妹的純真感情去愛護她,你在害苦她了,她如果得不到你的愛,想想看,後果該多嚴重?」

  「你別胡說好不?」文昌煩燥地說。

  「我不胡說,我比你知道的多,哥,你看她多傻,她在可憐白衣龍女,如果我告訴她的打算,你不跳起來才怪。」

  「她如何打算?」文昌訝然問。

  「天機不可洩漏,等到了洞庭君山你便知道了。」

  「什麼?誰要到洞庭君山?」

  「我們,我們都去,在武昌府上船。」

  「不!我不去。」文昌大聲的叫起來。

  「文昌哥,你不去那兒?」山轎中的施姑娘嬌聲問。

  文昌象洩了氣的皮球,苦笑道:「我指的是龍駒寨的故鄉,目下暫時不去。」他頓了頓,低聲:「麻煩大了。」接著他突然大聲唱:「鐵拳如電,劍上光寒……」歌聲裂石穿雲,餘音裊裊,在天宇中震盪,一行人逐漸去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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