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古龍]畫眉鳥[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2:31:12     標題: [古龍]畫眉鳥[全書完]

【書籍簡介】

現在,是黃昏。

  這里是個很熱鬧的城市,街道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著老人的,抱著嬰兒的………

  大多數人看來都很愉快,因為他們經過一天工作的辛勞,現在正穿著干淨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節儉的生活中省下來的錢,所以他們已經可以盡情來享受閑暇的樂趣。

  另一些人,卻從來不知道工作的辛勞,自然也不知道閑暇的趣味,所以看來就有些沒精打采。

  一個人不去耕耘,就想求收獲,是永遠也不會愉快的。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4-19 21:49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18:48

第01章 無眉畫眉


    現在,是黃昏。

    這里是個很熱鬧的城市,街道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著老人的,抱著嬰兒的………

    大多數人看來都很愉快,因為他們經過一天工作的辛勞,現在正穿著干淨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節儉的生活中省下來的錢,所以他們已經可以盡情來享受閑暇的樂趣。

    另一些人,卻從來不知道工作的辛勞,自然也不知道閑暇的趣味,所以看來就有些沒精打采。

    一個人不去耕耘,就想求收獲,是永遠也不會愉快的。

    這條街道約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有的賣雜貨,有的賣茶葉,有的賣衣服,有的賣花粉,大多數店鋪都將他們最好的貨式陳列出來,來引誘路人的眼楮。

    他們也在瞧著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貨物一樣,路人的興趣在他們的貨物,他們的興趣卻在路人的錢袋。

    這些人彼此打量著,憐僩L笑著,大多數人都彼此相識,只有兩個人,在這里是完全陌生那就是胡鐵花和楚留香。

    楚留香和胡鐵花甚至連城市的地名都不知道,他們既沒有打听,也絕不關心,因為他們的興趣並不在這城市。

    他們的興趣就在這些人的身上。

    自一望千里無人煙的大沙漠歸來,再見到這些和氣的、愉快的、善良的人,實在比什麼事都能今他們開心。

    這熱鬧的城市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這條街,這條街最熱鬧的城市就是這家酒樓,他們就選了這地方,坐在臨街的窗子旁,望著樓下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群,望著人們的笑容,聞著人們的呼吸。

    他們就這樣坐著,這樣望著,也不知望了多久,桌子上已堆滿了錫酒壺,酒壺已都是空的。

    胡鐵花那張被大漠烈日曬得發黑的瞼上,已透出了紅光,等到酒壺已開始往地下擺的時候,他才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現在才知道,世上最可愛的,就是這些平凡的人,你終日和他們相處在一起,也許還不會覺得他們有什麼可愛,但你若是到那見鬼的大沙漠去了一趟,你就會知道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人更可愛的東西了。”

    楚留香笑了,笑著道︰“這也正是你可愛的地方,一個對人類如此熱愛的人,絕不會是壞蛋,一個壞蛋就絕不會有你這樣的想法。”

    胡鐵花大笑道︰“多承夸獎,我只希望老姬也能听到你這句話。”

    提起姬冰雁,他開朗的笑臉上忽然有了陰影,連灌了三杯酒下肚,重重拍了拍桌子,大聲道︰“我真不懂這死公雞為什麼不肯和咱們一齊走,為什麼要回家?”

    留香微笑道︰“你若知道家里有人在等著你時,你也會急著回家的。”

    胡鐵花許久沒有說話,又灌了三杯酒下去,才長嘆道︰“不錯,無論如何,一個男人若知道他的家里隨時都有人在等著他,想念他,那實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楚留香笑道︰“但最重要的,還是他心里必定要有個值得他懷念的人,否則他的家就算是世上最美麗的地方,你就算用鞭子去趕他,他也不會回去的。”

    他雖然還在笑著,但笑容看來卻已有些沉重。

    胡鐵花眨了眨眼楮,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蓉兒她們,是麼?”

    他不等楚留香回答,就又接著道︰“其實她們既已回來了,你根本就用不著再為她們擔心,就憑她們三個人,南七北六十三省,又有誰敢動她們一根頭發。”

    楚留香只有苦笑,胡鐵花也不說話了,因為他已瞧見有個青衣少年正在向他們這邊走過來。

    這少年本來就坐在他們旁邊一張桌子上的,人長得不但很英俊,而且看來很斯文,很秀氣,穿的衣著雖然並不十分華麗,但剪裁得卻極合身,質料也很高貴,顯然是很有教養的世家子弟。

    這樣的人,無論走到那里,都一定會惹人注意的,何況他身旁還有個非常美麗的妻子。

    楚留香和胡鐵花也早已注意到這夫妻兩人了,他們在喝著酒時,這夫妻兩人也在喝著,他們的酒雖然喝得令人吃驚,這夫妻兩人喝的竟也不少,丈夫喝酒時,妻子居然能陪著他,胡鐵花早就覺得羨慕得很。

    現在這少年居然拋下他的妻子走過來,胡鐵花正不知他是為了什麼,青衫少年卻已走到他面前,抱拳微笑道︰“小弟本不敢過來打擾二位喝酒的雅興,但見到兩位這樣的好酒量,卻又忍不住要過來請教,但望兩位莫要怪罪才好。”

    愛賭錢的人,就算連褲子都輸光了,也還是喜歡別人說他賭得精、賭得好;愛喝酒的人,更沒有一個不喜歡別人說他酒量好的。何況這少年自己酒量也不錯,這種話從他嘴里說出來,自然更令人听著開心。

    胡鐵花早已站了起來,大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肯過來,就是你瞧得起咱們,咱們若還要怪你,那就簡直不是東西了。”

    青衫少年笑道︰“小弟若非早已看出兩位是豪邁不羈的俠士,也萬萬不敢過來的。”

    胡鐵花忽然沉下了臉,正色道︰“你本來就不該過來的。”

    青衫少年剛怔了怔,胡鐵花已接著道︰“你若想找咱們喝酒,叫咱們過去就是,怎麼能將嫂夫人一個人留在那邊桌子上,這至少該先罰你三杯。”

    青衫少年桁掌笑道︰“兩位若肯移駕過去,就算罰小弟三十杯也沒關系。”

    三杯酒下肚,胡鐵花已和這少年稱兄道弟起來。

    楚留香雖沒有胡鐵花這麼容易就能和別人交朋友,卻也不是個古怪孤僻的人,何況這少年夫妻兩人,又實在令人覺得願意和他們親近。

    這少年不但風度好,酒量好,而且口才也好,他的妻子蛾眉淡掃,不施脂粉,更美得不帶絲毫煙火氣。

    只不過眉宇間總像是帶著三分憂郁,臉色也蒼白得不太正常,竟像是在生病,而且痞得還不但這種病態的美,卻最迷人。

    酒樓上十個人中,倒有九個人的眼楮是在瞪著她的。

    只要她眼波一轉,四座男人們的眼楮都發了直,若還有人不瞧她,那人必定已醉得人事不知。

    這青衫少年竟毫不在意,別人這麼樣瞧他的妻子,他非但不生氣,反而像是覺得很高興。

    最奇怪的是,這夫妻兩人看來雖都很斯文秀氣,甚至可以說是弱不禁風,但一雙眼楮卻是神光充足,明如秋水。

    楚留香知道只有內功極深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這夫妻兩人無疑是武功極高明的人物。

    但他們無論言談和舉動,卻又偏偏不帶半分江湖氣,無論怎麼看,也絕不像是武林中人。

    楚留香也不禁越來越覺得這兩人有趣了。

    對別人的妻子,他自然不便瞧得太仔細,但此刻這少年正向胡鐵花頻頻勸酒,他的妻子也垂著頭在輕輕咳嗽。

    燈光斜斜照過來,正好照在她的臉上。

    楚留香的目光,也和燈光同時落在她臉上。

    這幾乎是一張毫無瑕疵的險,臉上的輪廓和線條,簡直完美得和一件精心的雕刻一樣。

    但這張秀美的臉上,竟缺少了樣東西。

    從楚留香這方向看過去,恰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雙眉,但她竟然是沒有眉毛的,她的眉毛竟完全是畫上去的。

    楚留香連呼吸都停住了。

    “畫眉鳥”?這美麗的少婦難道就是畫眉鳥?

    在這一剎那間,秘谷中那些少女們的尸身忽然又出現在楚留香眼前,每一個人都死得那麼慘,每一個人臉上眉毛都已被人削去……這難道就是因為她自己沒有眉毛,所以她每殺死一個女人時,都先將她們的眉毛削光?

    楚留香只瞧了一眼,就立刻抬起頭,那青衫少年已微笑著向他舉杯,楚留香也舉起酒杯,微笑道︰“小弟已叨擾了兄台許多杯了,卻連兄台的尊姓大名還不知道。”

    胡鐵花大笑道︰“不錯不錯,我只顧喝得痛快,卻將這件事忘了,這實在該罰三杯。”

    青衫少年等他喝完了三杯酒,才笑著道︰“小弟李玉函………”

    他話還末說完,那少婦竟也舉杯笑道︰“兩位為何不問我的名字呢?難道因為我是個女人?還是因為女人嫁了人後,就不該再有名字了麼?”

    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看來咱們又該罰三杯了。”

    李玉函笑道︰“賤內柳無眉,兩位莫看她好像弱不禁風,其實她不但脾氣和男人一樣,打起架來,也絕不會輸給男人的。”

    胡鐵花道︰“哦︰想不到大嫂還是位女中豪杰。”

    柳無眉嫣然道︰“其實我本來連名字也和男人一樣,只不過小的時候生了場大病,雖然沒死,但眉毛卻掉光了……︰我現在的眉毛是畫上去的,兩位難道看不出麼?”

    楚留香本以為她一定要將這件事極力隱瞞,誰知她竟自己說了出來,楚留香不禁又覺得很意外。

    只听李玉函道︰“現在該輪到小弟請教兩位的大名了。”

    胡鐵花道︰“我姓胡,叫胡鐵花,他………”

    楚留香正不知是否應該讓他說下去,就在這時,竟忽然有個人直沖了過來,指著楚留香大叫道︰“各位可瞧見了麼,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楚留香,楚香帥,各位有幸能見到楚香帥的真面目,實在都應該站起來喝一杯。”

    他嗓子就像是賣狗皮宵藥的,這麼樣直著喉嚨一嚷,滿樓的酒客都吃了一驚,雖然有些人根本不知道楚香帥是何許人也,但只要是在江湖上跑跑的人,听到楚留香這名字,面上都不禁變了顏。

    最吃驚的人,自然還是楚留香自己。

    只見這人藍衫灰褲,用黑布扎著褲腳,卻敞開了衣襟,左邊太陽穴上,貼著塊金錢膏藥,看來正是個標準的流氓地痞,這句話嚷完了,居然轉身就要走,楚留香還沉得住氣,胡鐵花卻已一把拉住他膀子,笑嘻嘻道︰“朋友貴姓呀?怎會認得楚留香的?”

    這人還想掙脫他的手,但胡鐵花輕輕一用力,他頭上已疼得直冒汗珠子,咧著嘴笑道︰“小的只是個賣膏藥的,怎麼會認得楚留香這樣的江湖高人,這不過是有人給了小的十兩銀子,叫小人來這里嚷一嚷的。”

    胡鐵花知道他這話說的不假,因為就憑他這點本事,想認識楚留香也不可能,楚留香已皺著眉問道︰“是誰給了你十兩銀子,叫你來的?”

    這大漢苦著臉道︰“那人說是楚香帥的朋友,小人也末瞧清他的模樣。”

    胡鐵花瞪眼道︰“你難道是瞎子不成?”

    這大漢道︰“他將小人拉到一個黑黝黝的角落里,又背著光,小人只瞧見他手里提著個鳥籠子,籠子里好像有只畫眉鳥。”

    胡鐵花失聲道︰“畫眉鳥?”

    他立刻轉過去瞧楚留香,楚留香卻完全不動聲色,只是笑了笑,道︰“不錯,那人是我們的朋友,他這是和我們開玩笑的,你走吧!”

    胡鐵花只有放開手,這大漢就一溜煙似的逃下樓去。

    李玉函像是也怔住了,這時才長長吐出口氣,附掌道︰“眉兒眉兒,你听見了麼?你最欽佩的楚香帥,現在就坐在你面前了,你還不敬他一杯。”

    柳無眉笑道︰“我當然想敬一杯,怕楚香帥現在已喝不下去了。”

    李玉函道︰“喝不下去?為什麼?”

    柳無眉道︰“你若被這麼多雙眼楮直勾勾的瞪著,你還喝得下酒麼?”

    她又向楚留香嫣然一笑,道︰“所以香帥你也用不著再陪著我們,你若要走,我們也絕不會怪你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在下本不願走的,但現在……現在也只好告辭了。”

    一走到樓下,胡鐵花就用力一拍楚留香肩頭,道︰“老臭蟲,你不是見的女人很多麼,但像柳無眉這樣的女人,你怕也沒有見過吧?她人長得漂亮還不說,而且………而且又豪爽、又嫵媚、又體貼,她對你都那麼體貼,知道你坐不住了,立刻就讓你走,何況對她的丈夫。”

    楚留香微笑道︰“不錯,這點倒的確很難得。”

    胡鐵花道︰“難得?又何止難得而已,像她這樣的女人,我敢說天下再也找不出有第二個。”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有些女人也有許多好處,但女人就是女人,每個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有的嚕里嚕甦,有的裝腔作勢,有的冷若冰霜,有的卻又太水性楊花,有的不許丈夫喝酒,自己卻拚命吃醋。”

    楚留香笑道︰“既然每個女人都有毛病,她難道不是女人麼?”

    胡鐵花一拍巴掌,道︰“妙就妙在這里,所有女人的好處,她全有了,但女人的毛病,她卻一樣都沒有,所有男人的好處她也全有了,卻又偏偏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還有第二個,我拚命也要娶她做老婆。”

    楚留香道︰“你才見了她一面,就對她如此清楚了麼?”

    胡鐵花挺了挺胸,大聲道︰“你莫以為只有你了解女人,我姓胡的比你也未必就差了許多。”

    楚留香淡淡道︰“你難道沒有想到,她可能就是畫眉鳥麼?”

    胡鐵花簡直要跳了起來,瞪眼道︰“她是畫眉鳥?你可是有毛病麼?她若是畫眉鳥,那提著鳥籠子的人又是誰呢?……她若是畫眉鳥,我就將腦袋切下來給你當夜壺。”

    楚國香笑了笑,不再說什麼,因為他自己現在也對自己的想法有了懷疑,過了半晌,才喃喃道︰“今日我們吃了人家一頓,明天總該想法子還人家一頓才是。”

    胡鐵花拍掌道︰“你說了半天,只有這句還像是人話。”

    他們本就準備在這里住一宵的,所以早已找了家干淨的客棧,訂下了兩間干淨的屋子。

    月光照著窗前的梧桐,秋意已經很濃了,不知從那里瓢來一陣陣桂子的清香,似乎在催人入夢。

    但胡鐵花還坐在楚留香屋子里沒有走,楚留香也沒有催他去睡,因為楚留香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寂寞。

    何況,如此星辰,如此月夜,一個人身旁也實在不能沒有個好朋友,楚留香望著窗外的明月,悠然道︰“桂花這麼香,中秋怕已在我們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胡鐵花恬然嘆了口氣,道︰“也不知有多少事都在我們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又何止中秋……”

    就在這時,突听一陣嘈雜的人聲傳了過來。

    按著,一人大呼著道︰“楚香帥就住在這里麼?姚長華特來拜訪。”

    楚留香皺眉道︰“不好,原來畫眉鳥叫人在那酒樓上一嚷,是想替咱們找麻煩的。”

    他一句話剛說完,院子里已闖入一大堆人來。

    這些人有的手里提著燈籠,有的竟抱著酒子,有的已醉態可掬,有的卻是睡眼惺忪,像是剛從床上被人拉起來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手長腳長,又黑又瘦,三兩步就搶到窗子前,眼珠千滴溜溜一轉,抱拳笑道︰“那一位是楚香帥?在下姚長華,本是少林門下的俗家弟子,現在在這里開了家小鏢局,久仰楚香帥的大名,楚香帥既然光臨此地,若不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那就太瞧不起在下了。”

    這人說話又急又快,就像是連珠炮,說到“少林門下”四個字時,他一張黑臉上已滿是得意之色。

    對付這種自命不凡的人,胡鐵花實在一點法子也沒有,他正想悄悄溜開,誰知楚留香竟拍著他肩頭笑道︰“看來你的面子真不小,竟勞動這許多朋友來看你。”

    胡鐵花眼楮卻發直了,但這時窗外一大堆人都在向他抱拳施禮,他再想否認,已來不及了。

    只听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說什麼……“久仰楚香帥的大名啦!今日能見到楚香帥,實在太高興啦!”

    胡鐵花見到楚留香已躲到一邊去,只恨得牙賡癢的,眼珠子一轉,忽然大笑起來,道︰“不錯,在下就是楚留香,但楚留香只不過是個強盜小偷而已,又怎敢勞動各位的大駕到這里來看我。”

    他一面說,一面瞟著楚留香,怎奈楚留香還是笑嘻嘻的負手站在那里,竟一點也不生氣。

    姚長華卻听得怔了怔,過了半晌,才皺眉笑道︰“楚香帥實在太謙了,江湖中誰不知道楚香帥劫富濟貧,大仁大義,這強盜小偷四個字,誰敢用在香帥身上?”

    胡鐵花哈哈笑道︰“你們當著我的面不敢,背後怕在罵楚香帥不但是強盜,還是個混蛋哩!”

    姚長華又怔了怔,干笑道︰“香帥當真風趣得很,風趣得很。”

    他像是生怕這位楚香帥又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趕緊接著道︰“在下先替香帥引見幾位朋友……這位毛健扁,人稱“神拳無敵大鏢客”,這位趙大海……。”

    他一口氣說了十來個名字,不是“神拳”,就是“神刀”,不是“無敵”,就是“威鎮”。

    胡鐵花瞧著這些人的尊容,再听到這些響當當的外號,簡直連大牙都要笑掉,忍住笑道︰“各位此番前來,究竟有何指教呀?”

    趙大海搶著道︰“在下等久仰楚香帥非但輕功天下無敵,酒量也是天下無雙的,這次有了機會,大家都想敬香帥幾杯。”

    胡鐵花大笑道︰“錯了錯了,你們全錯了,我楚留香輕功雖馬馬虎虎,但酒量卻比老臭蟲也大不了好多,真正酒量無敵的人,在那里哩!”

    他的手往那邊一指,大家的眼楮都跟著瞧了過去,楚留香再想走也走不了,胡鐵花大笑著接道︰“喏喏喏!這位胡鐵花胡大俠,才真正是酒中的大豪杰、大英雄,各位若不多敬他幾杯,那才真是遺憾得很。”

    他話末說完,一群人已都涌進屋子里,十個人中已有五個人向楚留香那邊擠過去。

    胡鐵花這下子才算報了仇了,也不等別人敬他,自己先搶過酒杯,咕嘟咕嘟灌了三杯下肚,又大笑道︰“其實我楚留香非但酒量不如這位胡大俠,武功也不如他的,有天我定要和他比武,五十招內就被他摔了個大筋斗,頭都摔破了……你們看,這里還有個大疤哩,若不是他手下留情,這疤怕還要大三倍。”

    大家听得都瞪大了眼楮去瞧楚留香,紛紛道︰“真的麼?胡大俠你……。”

    楚留香頭都被吵暈了,也听不出這些人亂嘈嘈的在說什麼,只有摸著鼻子苦笑,心里卻恨不得將胡鐵花的這張大嘴用草塞住。

    就在這時,突听“呼”一聲,一樣黑忽忽的東西自窗外飛了進來,帶著一股強風,將窗子都震得“吱吱格格”的響。

    眾人大驚走避,這樣東西已“砰”的落在桌子上,將桌上的東西都震得飛了起來,竟是擺在院子里的大金魚缸。

    這金魚缸少說也有三五百斤重,此刻竟被人自窗外拋了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子上,而且缸里的水竟半點沒有濺出,這份手力腕力,實在令人吃驚,眾人不禁一齊向窗外瞧出去。

    繁星滿天,月光如水,院子里的梧桐,就像破水洗過了似的,蒼翠欲滴,梧桐下卻已多了兩條人影。

    這兩人也不知是何時來的?從那里來的,兩人都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面上卻各戴著個面具。

    矮的一人戴的面具,正咧開大嘴在笑,高的一人戴的面具,卻撇著嘴在哭,兩個面具一哭一笑,一青一白,在白天看來,也許很滑稽,但在這靜靜的黑夜中看來,卻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20:18

第02章 英雄會


    晚風吹過,將兩人黑色的長袍吹得獵獵飛舞,也將一陣寒氣吹進了窗戶,姚長華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吃吃道︰“這……這兩位也是香帥的朋友麼?”

    胡鐵花搖頭道︰“非也。”

    姚長華駭然道︰“那麼這兩人是誰呢?”

    胡鐵花咧嘴一笑道︰“你怎麼問起我來了,你是堂堂少林門下,又是這里的地主,地面上若有了來歷不明的人,你怎會不知道?”

    姚長華挺了挺胸,地想擺出少林弟子的架子來,但抬頭一望,窗外四只眼楮正冷冰冰瞧著他,冷得就像刀。

    戴著笑臉的那人格格一笑,緩緩道︰“想不到這里還有少林門下,失敬了,失敬了。”

    他嘴里一面說著話,一面自地上撿起塊磚頭夾在兩掌之間,說到“失敬了,失敬了”這塊磚頭忽然“簌落簌落”地落了下來,落滿了一地,這塊磚頭被他兩只手輕輕一夾,竟已變得粉碎。

    這手掌上\夫露出來,莫說姚長華等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就連楚留香和胡鐵花都不免為之駭然。

    戴著哭瞼的那人陰惻惻道︰“久聞少林神拳天下無敵,朋友可願意出來賜教幾招麼?”

    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竟真的像是在哭。

    姚長華鼻子里直喘氣道︰“我……在下……”

    話末說完,他身子忽然倒在趙大海身上,竟是兩條腿發軟,連站都站不住了,毛健扁瞧了胡鐵花一眼,忽然壯起膽子,大聲道︰“朋友是那條道上的?難道不曉得住在這里的是什麼人?”

    戴著哭臉的人道︰“是什麼人?”

    戴著笑臉的人大笑道︰“看來也不過是幾個只會大言欺人的鼠輩而已。”

    毛健扁漲紅了臉道︰“朋友嘴上最好放干淨些,可知道名滿天下的胡大俠和楚香師都在這里。”

    戴著哭臉的人道︰“我等今日正是來找胡大俠和楚香帥的,只要是這兩人的朋友,也全都算上,和這兩人沒關系的,最好站到一邊去。”

    他一面說話,一面輕撫著樹干,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樹上的梧桐葉忽然雨點般落了下來。

    屋子里的人就像是被人用鞭于趕著似的,“忽拉”一聲,都散到兩邊去了,只留下胡鐵化和楚留香在中間。

    毛健扁陪笑道︰“咱們和楚留香可沒有什麼關系,簡直連認都不認得,是麼?”

    別的人立刻紛紛陪笑道︰“根本就不認得……誰是楚留香呀?”

    戴著哭臉的人冷冷道︰“果然是一群鼠輩。”

    戴著笑臉的人道︰“既是如此,你們兩人就出來吧!”

    胡鐵花忽然走到毛健扁面前,笑嘻嘻道︰“毛大鏢客,你我多年的交情,你不幫幫我的忙麼?”

    毛健扁連嘴唇都發自了,顫聲道︰“你……你是什麼人,我根本不認得你,你怎能血口噴人?”

    胡鐵花笑道︰“你既不認得我,這杯酒就還給你吧!”

    他舉起酒杯,將杯中的酒慢慢倒在毛健扁頭上,毛健扁已嚇得呆如木雞,連躲都不敢躲。

    胡鐵花哈哈一笑,道︰“看來你真該改個名字,叫大嫖客還好些。”

    笑聲中,他已穿窗而出。

    外面兩個人也立刻飛身而起,一閃便掠出牆外,再一閃已沒入黑暗里,輕功之高,竟也令人吃驚。

    但楚留香和胡鐵花的輕身功夫比誰也不差,只是兩人見到對手如此高明,誰也不敢大意。

    兩人並肩飛掠,遠遠跟著前面的兩條人影,一時間並不敢逼得太近,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苦笑道︰“看來你厲害的對頭倒真不少。”

    楚留香道︰“這兩人不是你的仇人麼?”

    胡鐵花怔了怔,道︰“這兩人我恨本連見都沒有見過。”

    楚留香道︰“我也沒見過。”

    胡鐵花道︰“你再想想,這兩人一定是來找你的,我的仇人都沒有這麼好的功夫,只有一個“鬼王”韓非,但三年前也已真的做鬼了。”

    楚留香道︰“我也想不出有這樣的對頭。”

    胡鐵花道︰“你連他們的身法功夫都看不出麼?江湖中這樣的高手並不多呀!”

    楚留香道︰“這兩人掌力俱陰柔已極,像是南宗的“金絲綿掌”,但能將金絲綿掌練到這種火候的,三十年來也不過只有方仙客一人而已。”

    胡鐵花道︰“可是方仙客只有一只手,又怎會是這兩人呢?”

    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們絕不會是方仙客,所以找也猜不出他們是誰。”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無論這兩人是誰,咱們今天都少不得要經一番惡戰了,我本以為回來後可以過兩天太平日子,誰知一回來就遇上這麼樣兩個人,早知如此,我寧可跟琵琶公主回龜茲國去了。”

    他們嘴里在說話,身法卻絲毫末停,前面兩個人身法也絲毫末停下來,中氣之充足,竟不在他們之下。

    只見兩旁的景色,越來越荒涼,遠處似有點點鬼火在隨風飄動,竟似到了一片荒墳間。

    胡鐵花皺眉道︰“又是個墳場,為什麼每次有人找我打架時,總是要將我帶到墳場土來。”

    楚留香微笑道︰“他若想找你喝酒,自然會將你帶到酒樓上去,可是他現在卻想要你的命,自然只有在墳場上最方便。”

    一陣冷颼颼的風吹過,點點鬼火撲面而來。

    到了這里,月光也似乎變得淒淒涼涼的,淒淒涼涼的月光,照著一座座長滿荒草的墳堆,遠處不時傳來一聲聲野狗的哀鳴,就像是鬼哭,卻比鬼哭還要難听,胡鐵花漸漸已覺得笑不出來了。

    那兩個黑衣人已在亂墳間停了下來,冷冷的瞧著他們,楚留香和胡鐵花也放緩身形,一步步走過去。

    只見墳堆里已擺好了四口很小的棺材,棺材上竟還鋪著張草席,戴著哭臉的人伸手向棺材一指,道︰“請。”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笑道︰“這棺材若是為我準備的,就未免太小了些。”

    戴著笑臉那人格格一笑,道︰“若是將你切成兩半,豈非就正合適了麼?”

    胡鐵花也學著他格格笑道︰“你身材也和我差不多,這棺材裝你也合適得很。”

    戴著哭臉那人卻又向棺材一指,道︰“請坐。”

    胡鐵花笑道︰“難怪最近棺材店生意興隆,原來竟有人將棺材當凳子。”

    他瞧楚留香已坐下,也只好生了下來。

    四個人竟各據一口棺材,面面相對,坐在墳堆里。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知兩位高姓大名?究竟是何意,是否和在下有什麼過節?”

    他一連問了三句話,對方卻連一句也不回答。

    戴著哭臉那人忽然揮了揮手,道︰“擺酒上來。”

    胡鐵花怔了怔,失笑道︰“兩位竟是請咱們來喝酒的麼?”

    戴著哭臉那人道︰“只可惜這地方沒什麼好東西可奉敬兩位。”

    這句話剛說完,亂墳後已走出兩個人來,身上也穿著件黑袍子,臉上也戴著詭秘的面具。

    兩人手里竟抬著口棺材。

    ※※※

    這口棺材大得多了,兩個黑衣人將棺材抬到他們四個人中間,躬行一禮,又轉身走入亂墳里。

    彷佛本就是從荒墳里走出來的。

    戴著哭臉那人又伸手向這口棺材一指,道︰“請。”

    胡鐵花道︰“請?請什麼?”

    戴著哭臉的人道︰“請吃。”

    胡鐵花怔了怔,大笑道︰“兩位難道要請我吃死人麼?”

    戴著哭臉的人冷冷道︰“到了這地方,不吃死人吃什麼?”

    胡鐵花又怔了怔,格格笑道︰“有趣有趣,實在有趣極了。”

    他笑聲忽然停住,戴著笑臉的人竟已將手伸進棺材,“恪叱”一聲,像是拗斷了樣東西。

    等到他手伸出來時,已拿著條血淋淋的膀子,他將面具向上一掀,“喀叱”一聲,將這條膀子咬下了一大塊,大笑道︰“請請請,這人死了沒多久,還新鮮得很。”

    他一面笑,一面嚼,鮮血沿著嘴角往下直流。

    胡鐵花又是吃驚,又是惡心,大怒道︰“你們究竟……”

    誰知他話還末說出,楚留香竟也將手伸進棺材去,“喀叱”一聲,也拗下條血淋淋的膀子。

    按著,又是“格叱叱”一聲,他竟也將這條膀子咬下了一大塊,鮮血也沿著嘴角往下直流。

    胡鐵花瞧待全身寒毛直豎,忽然跳起來,大喝道︰“楚留香,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吃死人了?”

    楚留香笑道︰“這人果然新鮮得很,滋味好極了,你也嘗一塊吧!”

    胡鐵花又驚又怒,正不知該怎麼辦,那兩個黑衣人忽然大笑起來,戴著哭臉的人竟銀鈴般笑道︰“我早就知道這騙不過楚香帥的。”

    笑聲中,四面忽然挑起了數十盞燈籠,將一片荒墳照耀得亮如白晝,胡鐵花這才看清楚,那條“血淋淋的膀子”,竟只不過是一般上面僥著紅糖汁的白藕,在這陰森森的墳堆里,冷淒淒的月光下,雖騙過了胡鐵花的眼楮,卻還是沒有騙過禁留香的。

    胡鐵花張口結舌,拚命揉著鼻子,道︰“這……這究竟是在搞什麼鬼?”

    戴著笑臉的人將面具摘了下來,大笑道︰“小弟實在荒唐,但望胡兄恕罪。”

    這人眉清目秀,竟是他新交的朋友李玉函。

    戴著哭瞼的人自然就是柳無眉了。

    胡鐵花又跳了起來,大笑道︰“有趣有趣,這真的有趣極了,我這一輩子都沒有遇著如此有趣的事,你們兩人實在有兩下子。”

    柳無眉嫣然道︰“我知道兩位一定被那些惡客糾纏得無法脫身,所以了想出這法子來,讓兩位解解悶,開開心。”

    胡鐵花附掌道︰“妙極妙極,這法子實在是妙絕天下,妙絕古今,除了嫂夫人,怕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想出這法子來。”

    李玉函笑道︰“但她無論想得多妙,卻還是瞞不過楚兄的。”

    胡鐵花悠然笑道︰“他的確生了雙利眼,可是我並不羨慕他,因為這樣他反而會少了許多樂趣,永遠都不會像我這麼樣開心。”

    弊材里不但有藕,還有新橙、鮮菱、甜瓜、香果,這對于胡鐵花和楚留香已塞滿了太多酒肉的腸胃說來,實在再也合適沒有了,何況,這些水果雖非珍貴之物,但在這種地方,這種季節,卻怕比雀舌熊掌還要珍貴,由此可見,主人非但又體貼,又周到,而且邊慷慨得很。

    胡鐵花舉酒大笑道︰“我生平雖然做過不少荒唐事,但坐在墳場里的棺材上喝酒,這倒真還是生平第一次。”

    李玉函趕緊的道︰“胡兄是否覺得有些不快?”

    胡鐵花道︰“不快?我簡直覺得愉快極了,和這地方一比,客棧里那間小屋子簡直就悶得像棺材,和賢夫婦一比,那些大鏢客簡直就像是一群活鬼。”

    柳無眉失笑道︰“那時我雖戴著哭臉,但听見你替那位大鏢客改的外號,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胡鐵花摸了摸鼻于,道︰“早知嫂夫人也听得見,那句話我就不敢說出來了。”

    楚留香忽然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當今武林有三大世家,其歷史之悠久,名聲之響亮,俱不在三大幫,七大派之下,而且每一家都有世代相傳的武功秘笈,足以與少林的羅漢神拳,武當的兩儀劍法分庭抗禮,只不過這三家門下子弟,俱都謹守家規,極少在江湖間走動而已。”

    他忽然談論起當今的武林大勢來,別人也不知該如何插口,只有靜靜的听他說下去。

    楚留香又道︰“近數十年來,這三大武林世家,更是人才輩出,他們雖不常在江湖走動,但神龍偶現,所做所為,必是足以震驚天下的大事,譬如說………”

    胡鐵花忍不住插口道︰“譬如說,“南宮世家”的南宮平,昔年就曾在一夜之間,掃平太行十八寨,而令橫行天下四十年的太行群寇,從此一蹶不振。”

    楚留香微笑道︰“這已是五十年前的舊事了,昔年風采翩翩的南宮公子,也已在十年前便已羽化登仙,近二三十年來……”

    胡鐵花又忍不住插口道︰“近二三十年來,最蠢動武林的大事,就是‘擁翠山莊’的李觀魚李老前輩,他在劍池的試劍石畔,柬邀天下三十一位最著名的劍客,煮茶試劍,而李老前輩卻以一口古魚腸劍,九九八十一手凌風劍法,令三十一位名劍客都心悅誠服,推為天下第一劍客。”

    楚留香附掌道︰“不錯,這三大世家武功,雖然各有千秋,但近三十年來,卻還是要以姑甦海涌上,‘擁翠山莊’為其中翹楚。”

    他微微一笑,忽然轉向李玉函,微笑著道︰“李兄少年英俊,武功之高,更是江湖少見,若是在下猜得不錯,想必定是‘擁翠山莊’的門下子弟。”

    李玉函道︰“慚愧,小弟不學無術,委實辜負了家門舊譽。”

    楚留香道︰“李兄太謙了,不知李兄和李觀魚李老前輩如何稱呼?”

    李玉函肅然道︰“正是家父。”

    胡鐵花早已听得眉飛色舞,忍不住拍手大笑道︰“難怪賢伉儷風采如此照人,武林世家的子弟,果然是不同凡俗。”

    李玉函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非但‘擁翠山莊’的名聲,早已被我這種不肖子弟敗壞,就連家父也久不敢再自居為天下第一劍客。”

    他不等楚留香和胡鐵花說話,搶著又道︰“昔日在劍池旁陸羽茶亭中煮茶試劍的前輩劍客們,至今多已凋零,但江湖中的後起劍客,卻多勝前人,據家父看來,當今天下的名家高手,單以劍法而論,就要數薛衣人薛大俠為天下第一。”

    楚留香道︰“那只不過是李老前輩獎掖後進之意,在下雖也曾听說這位薛衣人的劍法奇幻瑰麗,不可方物,但無論經驗火候,比起李老前輩來,無疑還是要差得很多,李兄又何必太謙。”

    胡鐵花笑道︰“不錯,謙虛雖是美德,但若太謙虛,就反而假了。”

    李玉函長長嘆了口氣,黯然道︰“兩位有所不知,家父多年前便已不幸染上一種不治之癥,至今終年纏綿病榻,已有十年未曾提劍了。”

    楚留香和胡鐵花都怔了怔,為之扼腕嘆息。

    餅了半晌,李玉函展顏一笑,又道︰“光單以劍而論,雖推薛衣人,但若論機智武功,臨敵決勝,普天之下,還有誰比得上楚香帥。”

    胡鐵花笑道︰“他雖然不錯,但你也莫將他捧得太高,他可沒有你如此謙虛的。”

    李玉函笑了笑,道︰“至于說,近年來最轟動武林的大事,自然也得算楚香帥以一人之力,揭發了南宮靈和“妙僧”無花的陰謀,挽救了少林和丐幫的聲譽。”

    楚留香笑道︰“這只不過是件小事而已,同足掛齒。”

    胡鐵花大笑道︰“你也不必太謙了,這件事若也算是小事,還有什麼事才能算得上是大事?”

    柳無眉忽然笑道︰“若論機智武功,臨敵決勝,固然無人能及楚香帥,但論胸懷磊落,灑脫不羈,又有誰能比得上胡鐵花呢?”

    胡鐵花哈哈笑道︰“嫂夫人說對了,若以喝酒而論,才真沒有人比得上我的。”

    楚留香微笑道︰“不錯,普天之下,的確沒有人比你醉得更快了。”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好小子,你竟敢在杜康門前賣五加皮?總有一天,我要和你拚一拚,看看究竟誰先倒下去。”

    柳無眉嫣然道︰“杜康門前賣五加皮,這句話實在說得妙極,實在比孔夫于門前賣百家姓要生動活潑多了。”

    楚留香笑道︰“除了他這種酒鬼,誰也想不出這種話,這就叫三句不離本行。”

    李玉函道︰“兩位實在都是嵌崎磊落,肝膽照人的好朋友,小弟能相交兩位,實是不勝之喜,實在恨不得和兩位多盤桓幾日。”

    柳無眉道︰“所以我們實在想請兩位到‘擁翠山莊’去作平原十日之飲,那里的陸羽茶井,號稱天下第三泉,烹茶固妙,制酒也不錯。”

    胡鐵花眼楮立刻亮了起來,附掌道︰“我早已听說‘擁翠山莊’背山面水,風物絕佳,早已巴不得能到那里去逛逛了,也好一睹天下第一劍客的手采。”

    他瞧了楚留香一眼,又不禁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還要陪他去找幾個人。”

    楚留香立刻按著道︰“在下又何嘗不想拜謁李老前輩,只恨俗務太多,這次怕不能去了,好在來日方長,以後必定還有機會的。”

    柳無眉眼波流動,悠然道︰“那實在太遺憾,我們家里有幾個人正在急著想見見楚香帥哩︰“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你也不必問,想見你的人,一定是十六七歲的小泵娘,什麼事也不懂,也不知從那里听說什麼“盜帥夜留香”羅了!流氓中的公王羅!就一心認定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李兄,我說的對不對?”

    柳無眉失笑道︰“那幾位的確都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但你說她們不懂事,可就大錯了。”

    胡鐵花道︰“哦?”

    柳無眉道︰“那幾位姑娘非但都是文武全才,聰明美麗,而且其中還有一位更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掃眉才子。”

    胡鐵花道︰“哦︰她叫什麼名字?”

    柳無眉淡淡一笑道︰“她的名字叫甦蓉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21:48

第03章 暗器之王


    天高氣爽,三輛華麗的馬車,奔行在夾蔭大道上。

    最前面一輛馬車,車子里好像並沒有人,卻找六條動裝急服的大漢,跨著車轅,一個個俱是神情驃悍,目光敏銳,一望而知都是江湖好手,這種人居然也會做別人的家奴,他們的主人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最後一輛車子里,不時傳出嬌媚的鶯聲燕語,只可惜車窗閉得那麼緊,誰也休想瞧得見車中人的面目。

    中間的那一輛車廂最寬敞,也最華麗,車窗雖是敞開著的,卻掛著竹簾,簾子里不時傳出一陣陣爽朗的笑聲。

    這笑聲正是楚留香和胡鐵花發出來的——听見甦蓉蓉她們就在擁翠山莊,他們怎會不跟李玉函一齊回去。

    這輛馬車制作得雖不如姬冰雁那輛巧妙,但卻更寬敞,更舒服,令人不覺旅途勞頓之苦。

    楚留香雖不止一次在問︰“蓉兒她們是怎麼到了擁翠山莊的?”

    柳無眉卻總O笑著道︰“我現在可要賣個關子,反正你見到甦姑娘後,就會知道的。”

    車行非止一日,又回到了中原,道上的車馬漸多,瞧見這麼樣三輛馬車,自然人人為之側目。

    這一日到了開封,正是傍晚,一行人就在城里歇下。

    吃過了晚飯,喝過了幾杯酒後,大家就分別回房安歇了,只有胡鐵花還是老脾氣坐在楚留香屋里不肯走。

    楚留香想到不久以前這古城里遭遇到的種種驚險奇秘之事也不禁為之心馳神動正好也睡不著。

    胡鐵花笑道︰“你眼光實在不錯,李玉函夫婦使的的確是“金絲綿掌”,方仙客素無傳人,卻和李觀魚是生死之交,所以就將一身絕技傳給他的兒子。”

    楚留香長嘆道︰“令人想不到的是,昔日的第一劍客,如”竟已成了廢人,武林一輩日漸凋零,實在令人可悲可嘆。”

    胡鐵花道︰“好在他還有這麼一個仔兒子,“九九八十一式凌風劍”,再加上“金絲綿掌”,擁翠山莊還怕不在他手里更發揚光大。”

    楚留香道︰“以我看來,柳無眉的武功非但不在她夫婿之下,而且還像是比李玉函高些,尤其是她的輕功身法,更高出許多。”

    胡鐵花道︰“三大武林世家的絕技俱是傳媳不傳女,她既然做了李觀魚的媳婦,武功自然也絕不會差的。”

    楚留香道︰“她嫁到李家去,絕不會超過十年,而這種武林世家的子弟,大多從三五歲時就開始練武,李玉函自也不會例外。”

    胡鐵花道︰“不錯,我看他身上最少也有著十年的苦功夫。”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柳無眉的武功就不該比李玉函高,除非她的娘家也是武林名家,但環顧天下,又有幾個人教徒弟能比李觀魚教得好呢?”

    胡鐵花皺眉道︰“你莫非又在猜疑人家的來歷了?”

    楚留香道︰“我幾次想探問她的師承,她總是岔了開去,由此可見,她絕不會是四大幫,七大派的門下,我也想不出當今武林中有什麼姓柳的前輩高人。”

    胡鐵花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能懷疑李觀魚的媳婦會是畫眉鳥吧︰何況,就算它是畫眉鳥又怎樣?畫眉鳥對咱們可只有好處,沒有過節,連我這條命,還是畫眉鳥救回來的哩!她若是畫眉鳥,我只有更感激她。”

    楚留香笑了笑,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突听一陣叫喊聲自隔壁屋子傳了過來。

    胡鐵花皺眉笑道︰“如此恩愛的小兩口子,難道也會打架麼?”

    只听那叫喊聲越來越尖銳,而且像是充滿了痛苦,正是柳無眉發出的,胡鐵花嘴里說著話,人已沖了出去。

    楚留香也只有隨後而出,只見院子里靜悄悄的,跟著這夫婦兩人的家丁侍女們,竟沒有一個人出來探望。

    他們若不是聾子,就必定听到這叫喊聲,卻為什麼竟沒有人出來瞧個究竟呢?難道他們已听慣了不成。

    柳無眉的屋子里,燈還是亮著的。

    只听柳無眉顫聲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胡鐵花臉上變了顏色,剛想沖進去,又听得李玉函道︰“忍耐些,忍耐些,莫吵醒了別人。”

    柳無眉嘶聲道︰“實在忍耐不住了,與其這樣受苦,倒不如死了的好。”

    胡鐵花這才知道他們夫婦並不是打架,忍不住道︰“莫非她忽然得了急痛。”

    楚留香沉聲道︰“這痛怕並不是突發的,而是宿疾,而且還必定時常發作,所以連他們的佣人都已听慣了,否則怎會一個個躲在屋里不出來。”

    胡鐵花嘆道︰“這痛苦一發作想必就很厲害,否則像柳無眉這樣的人絕不會喊出聲來的,卻不知她生的究竟是什麼病呢?”

    楚留香沉吟道︰“她平時看來倒也和常人無異,想不到一發作就如此可怕,我看,她這也許並不是病,而是中了什麼極厲害的毒。”

    胡鐵花變色道︰“毒?她若中了毒,李觀魚為何不想法子救他,人聞李觀魚醫道極高明,擁翠山莊中來往的又都是前輩高人,方仙客更是解毒的名家,這許多人難道都無法解得了她的毒?卻眼見著她受苦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又不說話了。

    屋子里不斷傳出柳無眉的呻吟喘息聲,李玉函的低語安慰聲,床板被壓的吱吱格格聲。

    顯見柳無眉的痛苦並未減輕,她受苦不過,正在不停的掙扎,李玉函正在努力壓制著她。

    胡鐵花道︰“你為什麼不進去瞧瞧,或許你能解得了她的毒也末可知。”

    楚留香嘆道︰“柳無眉是個很好強的女人,必定不願意破人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有什麼話,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突听“撲落”一聲,院子的梧桐樹上,一只宿雁驚起,楚留香眼角似乎瞥見木葉中有銀光一閃。

    就在這時,已有一蓬銀兩自樹叢中暴射而出,直打楚留香,來勢之急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若不是那只驚起的宿雁,此番楚留香就得喪生在這一蓬銀光之下,只因等他听到風聲時,再閃避已來不及了。

    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剎那間,他一拳將胡鐵花打得仰天跌倒,自己的身子也撲倒在胡鐵化身上。

    只听“叮叮叮”一陣急響,如暴雨敲磚,數十點銀星已釘在他身旁的地上,直沒入土。

    接著,一條人影自樹影中的牆頭上沖天而起,凌空一折,同牆外的沉沉夜色中竄了出去。

    胡鐵花還末弄清是怎麼回事,楚留香的身形也已掠出牆外,胡鐵花瞧了滿地的銀星一眼,忽似想起了什麼,變色大叫道︰“老臭蟲,小心了,這好像是“暴雨梨花針”。”

    呼聲中,他的人也追了出去。

    淒迷的夜色中,有薄霧升起,楚留香的身形還依稀可以分辨,前面那人卻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

    霧,本來還是輕輕的,淡淡的,但片刻間就已濃得像是白煙,漸漸連楚留香的人都已瞧不見。

    遠處本來還有點點燈火,但現在連燈光也沒入濃霧里,胡鐵花簡直快急瘋了,卻又不敢出聲呼喚。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一出聲,就可變成暗器的靶子,胡鐵花知道這時若有暗器射來,他是萬萬躲不開的。

    他不禁更替楚留香著急,因為楚留香的處境更危險。

    就在這時,他忽然瞥見前面的地上有亮光閃閃的東西,撿起來一看,竟是個扁扁的銀匣子。

    這銀匣子七寸長,三寸厚,制作得極為精致,匣子的一旁排列著三行極細的針孔,每行九孔。

    匣子的上面,雕刻著極細的花紋,仔細一看,才知道這花紋竟是兩行字,似是小篆,又似鐘鼎文。

    胡鐵花看了半天,也認不出究竟是什麼,他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以後我非但要多練練輕功,還得多讀些書才行。”

    他正想再往前走,忽覺一陣急風自身旁掠來,一只手切向他的軟脅下,另一只卻去搶那銀匣子。

    胡鐵花暗道︰“好小子,我正愁找不著你,你卻送上門來了。”心念一閃間,已擊出一拳,踢出一腳。

    這一拳一腳說來簡單,其實卻大不簡單,只因這人自他左邊撲來,他一定要將整個身子都扭轉過去,才能避得開對方的攻擊,才能反擊,由此可見胡鐵花的酒雖喝得不少,但腰身仍靈活如蛇。

    誰知對方的身形卻比他更靈活,輕輕一閃已到了他身後,胡鐵花這才真吃了一驚,剛想轉身。

    那人竟沉聲道︰“小胡,是你?”

    胡鐵花忽然間松了一大口氣,苦笑著道︰“你現在怎地也和我一樣,連招呼也不打就出手了。”

    楚留香也不禁苦笑道︰“我見到你手上有銀光閃動,自然認定了你必定是那發暗器的人,又誰想得到這東西竟會到了你手上呢?”

    胡鐵花眨了眨眼楮,道︰“這你都想不到麼?我三拳兩腳,將那小子打得狼狽而逃,這東西自然就到了我的手上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真的?”

    胡鐵花道︰“假的。”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道︰“其實我也知道你是萬萬追不著他的。”

    胡鐵花道︰“我追不上他還有理可說,輕功天下第一的楚留帥,怎麼追了半天,也將他的人追去了呢?”

    楚留香嘆道︰“若不是這場霧,我也許還能追得上他的,但此人的輕功也實在不弱,我追出牆外時,他的人已掠出去有四五十女了。”

    胡鐵花動容道︰“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掠出去四五十丈,如此說來,他的輕功豈非比李玉函夫妻還高麼?”

    楚留香道︰“怕是要高出一籌。”

    胡鐵花道︰“比我呢?”

    楚留香又笑了,忍住笑道︰“你若少喝些酒,他輕功也許不如你的,但現在……”

    胡鐵花板起臉道︰“現在又怎樣?現在我難道連李玉函夫妻都不如麼?”

    他不等楚留香說話,自己先笑了,道︰“你用不著回答我這句話,也免得我听了傷心。”

    楚留香道︰“其實你的輕功和李玉函夫妻、一點紅、南宮靈,都差不多,都已可算是一等一的功夫,但這人的輕功卻已和無花不相上下,這次若不是我親眼見到無花的咽喉已被利箭穿過,怕又要以為是無花復活了。”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江湖中能有他這樣輕功的人並不多,是麼?”

    楚留香道︰“實在不多。”

    胡鐵花搖頭嘆道︰“你為什麼總是會遇見一些厲害的對頭?”

    楚留香默然半晌,才問道︰“你手上這東西是那里來的?”

    胡鐵花道︰“撿來的,上面環刻著字,你瞧瞧認不認得?”

    楚留香按著那銀匣子,臉色就變了變,道︰“這是小篆。”

    胡鐵花恨恨道︰“明明是殺人的利器,卻偏偏要文縐縐的刻些人家不認得的字在上面,這簡直好像明明是妓女,卻偏偏要穿七八條褲子。”

    楚留香道︰“這倒並非是故意賣弄,只因這暗器實在是件古物,而且還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制成的。”

    胡鐵花道︰“不錯,我也听說過這‘暴雨梨花釘’的掌故,但上面刻的究竟是什麼呢?”

    楚留香一字字道︰“上面刻的是︰出必見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胡鐵花失笑道︰“文人都會說大話,看來果然不錯。”

    楚留香嘆道︰“這倒也不是他在故意說大話駭人。”

    “暗器制作之精巧,發射力量之猛,實在不愧為“暗器之王”四字,當今武林中幾件有名的暗器,和此物一比,速度至少要相差兩成,而暗器一吻,決勝傷人,就在一剎那間,縱然是毫厘之差,也差得大多了。”

    胡鐵花道︰“此物難道比石觀音所制的針筒還強得多麼?”

    楚留香道︰“石觀音那針筒射出來的毒針雖急,但你等它發射後再閃避,也還來得及的,而這‘暴雨梨花釘’發射後,天下卻無一人能閃停開。”

    胡鐵花道︰“可是你方卻閃避開了。”

    楚留香苦笑道︰“那實在是運氣,只因我在它還末發射前,就有警覺,但縱然如此,那人發射的位置若再近幾尺,我還是避不開的。”

    胡鐵花皺眉道︰“如此說來,這暗器豈非珍貴已極?”

    楚留香道︰“在武林中人眼里看來,它實在可說是無價之寶。”

    胡鐵花道︰“既是如此,那人為什麼要將它拋在地上呢?他既然有那麼高的功夫,難道連這小匣子都拿不穩麼?”

    楚留香道︰“這的確是件很奇怪的事。”

    柳無眉屋子里燈已熄了,這夫妻像是已睡著。

    楚留香和胡鐵花悄悄回到屋子里,他們屋里的燈卻還是亮著的,只是燈芯也已將燃盡。

    胡鐵花將燈芯挑大了些,嘆道︰“咱們窮追了半夜,卻連人家的影子也末見著,再不快喝杯酒,我簡直就要被活活氣死了。”

    桌上有一只茶壺,一只酒壺,胡鐵花卻嫌酒杯太小,一面說著話,一面已在茶杯里倒滿了酒。

    楚留香搖了搖頭,笑道︰“你遲些喝酒也一定死不了的,咱們還是先到院子里瞧瞧那些‘暴雨梨花釘’是否還在那里。”

    他拿起了燈,拉著胡鐵花走出去。

    屋子里有只小蟲,也隨著燈光向外飛出,但飛過酒杯上面時,竟忽然掉了下來,掉進酒杯里。

    這小蟲難道是被酒氣醺醉,才飛不動了。

    但酒氣又怎會有如此強烈?

    楚留香此刻若還沒有走出去,就可發現小蟲掉進酒杯後,酒杯里竟發出“嗤”的一響,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煙。

    再看那小蟲已無影無蹤,就在這一霎眼的功夫,竟已完全溶化在酒里,變成一片泡沫。

    再一霎眼,連泡沫都瞧不見了,一杯酒還是一杯酒,而且看來也還是那麼清冽,連一點渣滓都沒有。

    這杯酒若是喝到胡鐵花的肚子里去,胡鐵花約五髒六腑豈非立刻就要被它腐蝕得稀爛。

    開封城並不常下雨,院子里的土地又乾又硬,簡直和石頭差不多,就算用鐵錘敲,也要敲半天才能將釘子敲下去。

    但此刻在燈光映照下,楚留香卻發現這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釘’,竟全都入地下,連一點頭都沒有露出來。

    楚留香道︰“你看他發射暗器的地方,距離這里有多遠?”

    胡鐵花打量了一會道︰“怕有四五丈。”

    楚留香嘆道︰“這些梨花釘在四五丈外射過來,居然還能直沒入土,這種暗器的力量是何等強猛,你就可想而知。”

    胡鐵花道︰“我真想將這匣于拆開來看看,看看里面的機簧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這匣子簡直就好像有二十七個小表在拉著弓弦似的。”

    他嘴里說著話,已用一柄小刀將地上的‘暴雨梨花釘’挖出了兩枚,只見這梨花釘名雖是“釘”,其實卻和繡花針差不的,只不過尾端比較粗些,但放在手里還是輕飄瓢的,似乎連風都吹得走。

    胡鐵花駭然道︰“這麼小的一根針也能釘入地下,我若非親眼瞧見,隨便怎麼我也不會相信。”

    楚留香道︰“就因為它的速度快,所以力量才大。”

    胡鐵花嘆道︰“這小小一根釘打在地上,便直沒入土,若是打在人身上,那還得了……我一定要將它們裝回去,試試它們射出來時究竟有多快?”

    他果然將二十七枚梨花釘都挖了出來,捧在手里。

    楚留香道︰“此物看來極為鋒利,你要小心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23:16

第04章 暴雨梨花釘


    胡鐵花笑道︰“沒關系,我知道這‘暴雨梨花釘’從來不上毒的,只因它用不著上毒,已足夠要人家的命了。”

    兩人回到屋里,胡鐵花就將梨花釘全倒在桌上,端起酒杯笑道︰“現在我總可以喝杯酒了吧︰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喝茶。”

    他放下燈,去拿茶壺。

    這時胡鐵花已將酒杯舉到嘴邊。

    他既末瞧見那只被毒氣醺得掉下來的小蟲,自然也不知道只要這杯酒一下了肚,他這人就算報銷了。

    這已是他最後一杯酒,眼見他就要喝下去。

    誰知就在這時,楚留香忽然一揮手,將這杯酒打得飛了出去,胡鐵花嚇了一跳,失聲道︰“你發了羊癲瘋麼?”

    楚留香也不理他,卻道︰“你瞧見這茶壺嗎?”

    胡鐵花道︰“我當M瞧見了。”

    楚留香道︰“你再瞧瞧我的手。”

    胡鐵花啡了起來,道︰“你究竟有什麼毛病,為什麼叫我瞧你的手,你這只手上難道忽然長出一朵喇叭花來不成?”

    楚留香道︰“我這只手,本來是來拿茶壺的,但你可留意到,現在茶壺的把子卻已不在我的手這一邊。”

    胡鐵花道︰“不在你手這邊又怎樣?”

    楚留香道︰“我方就坐在這里,倒過一杯茶,又將茶壺放在原來的地方,但現在茶壺的把子卻不在我的手這邊了。”

    胡鐵花笑道︰“這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你也許換了只手去拿茶壺。”

    楚留香道︰“我倒茶一向是用左手的,人已成了習慣,絕不會改變。”

    胡鐵花道︰“這……這又怎樣呢?”

    楚留香道︰“這就是說,我倒過茶後,這茶壺一定有人動過,而你除了生大病的時候外,是絕不會動茶壺的。”

    胡鐵花道︰“我就算生大病時,也絕不會踫茶壺的,只因別人喝酒醉,飲茶解酒,我卻一嗅到茶的味道就更醉了。”

    楚留香道︰“你既然末動茶壺,這茶壺自己也不會動,卻又怎會變了位置呢?”

    胡鐵花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奇怪的。”

    楚留香沉聲道︰“這就是說你我方出去時,一定有人進來動過茶壺,他無緣無故的進來動這茶壺干什麼呢?”

    胡鐵花動容道︰“他莫非是在茶壺里下了毒?”

    楚留香道︰“不錯,他算準我們回來時一定會口渴,一定會喝茶,所以就在茶壺里下了毒,但他卻末想到我一向都是用左手倒茶的,所以下過毒後,隨手將茶壺放回了去,茶壺的把子才會換了個方向。”

    胡鐵花听得呆住了,過了半晌,才說道︰“他既在茶里下了毒,酒里自然少不了也有毒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否則我為何要將你的酒打翻?天下雖有各式各樣的酒鬼,但每個酒鬼都有個同樣的毛病,那就是將酒看得比命還童,你燒了他的房子他都不會生氣,但你若打翻他的酒,他就要氣得發瘋。”

    胡鐵花苦笑道︰“罵得好,罵得好……”

    楚留香笑道︰“我並不是罵A,只不過要你知道我並沒有發羊癲瘋而已。”

    他將半壺茶都倒入酒壺里,只听“嗤”的一聲,青煙驟起,就好像將冷水倒入熱油鍋里一樣。

    胡鐵花倒抽了口涼氣,道︰“好厲害的毒,看來竟和石觀音使的毒差不多。”

    楚留香沉住臉沒有說話。

    胡鐵花又道︰“如此看來,放暗器的人和下毒的人必然是一路的,是麼?”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默然半晌的忽又笑了,道︰“我實在也沒有留意你是用左手倒茶的,你做別的事都用右手,為什麼要用左手倒茶呢?”

    楚留香道︰“因為這許多年來,我一直住在船上,船艙里的地方很小,所以每樣東西都一定要放置在最合適的地方,尤其是茶壺這種東西,若是放的地方不對,就常常會被打翻,所以蓉兒就在我常坐的那張椅子左邊,做了個放茶壺的架子,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他笑了笑,按著道︰“經過這許久,我就養成了用左手倒茶的習慣。”

    胡鐵花笑道︰“妙極妙極,但蓉兒為什麼不將那架子做在你右邊呢?”

    楚留香道︰“這道理簡單的很,只因右邊已沒有空地方可安裝那架子了。”

    胡鐵花嘆道︰“想不到住在船上還有這麼多好處。”

    楚留香道︰“住在船上雖然有時會覺得太局促了些,但住的地方越小,越容易養成你不隨手亂放東西的好習慣,做事也會漸漸變得有規律,這種習慣在平時也看不出有什麼好處,但在危險時,卻往往會救了你的命。”

    胡鐵花笑道︰“如此說來,我若搬到鴿子籠里去住,豈非就一定會變成世上最有規律的人了。”

    他忽似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失聲道︰“李玉函的屋子里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莫非已遭了他們的毒手?”

    楚留香笑道︰“不會的,無論誰要害死這夫婦兩人,都不是件容易事。”

    胡鐵花道︰“但他們來的時候,柳無眉正在發著病,怕已沒有抵抗之力……無論如何,我都得瞧瞧他們去。”

    楚留香沉吟道︰“去瞧瞧也好,也許他們會听見什麼聲息……”

    胡鐵花不等他話說完,已沖了出去。

    這時天雖還沒有亮,但遠處已有雞啼。

    胡鐵花呼喚了兩聲,李玉函已燃起燈,開了門,披著衣服走出來,面上雖有些驚奇之色,卻還是帶著笑道︰“兩位起來得倒真早。”

    胡鐵花見到他活生生走出來,已松了口氣,笑道︰“我們不是起得早,而是還沒有睡哩!”

    李玉函目光閃動,道︰“莫非出了什麼事麼?”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說來話長,你既已起來,索性到我們屋里去聊聊吧!”

    李玉函回頭瞧了一眼,悄悄帶起房門,也嘆了口氣,道︰“內人有些不舒服,小弟其實也剛睡著。”

    胡鐵花道︰“嫂夫人的……病不礙事麼?”

    李玉函苦笑道︰“這是她的老毛病,每個月都要發作兩次,倒沒有什麼太大的關系,只不過麻煩得很。”

    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好像是對他說︰“你猜錯了,她並沒有中毒,只不過是老毛病發作而已。”

    楚留香笑了笑,卻道︰“李兄既然剛睡著,不知可曾听到什麼響動?”

    李玉函嘆道︰“內人一直在翻來復去的叫苦,就像小孩子似的,我只好想盡法子去哄她,別的事倒沒有留意到。”

    他剛停住口,忽又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莫非……”

    胡鐵花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有兩個人想要楚留香的命而已,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每個月都要發作幾次的。”

    李玉函動容道︰“有人想來暗算楚兄?是什麼人有如此大的膽子?”

    胡鐵花苦笑道︰“我和他追了半天,卻連人家的影子都沒追上,江湖中功夫高的好手,看來竟像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這時他們已走回屋里,李玉函瞥見桌上的銀釘,忽又變色道︰“這桌上的暗器莫非就是那人要用來暗算楚兄的?”

    楚留香凝注著他的臉,道︰“這暗器李兄莫非也認得?”

    李玉函道︰“這看來竟似是暴雨梨花釘。”

    楚留香道︰“不錯。”

    李玉函嘆息著微笑道︰“楚香帥果然是名下無虛,據小弟所知,這暴雨梨花釘勢急力猛,可稱天下第一,每一射出,必定見血,江湖中至今好像還沒有一人能閃避停開,連昔日縱橫南荒的一塵道長,都是死在這暗器下的,而楚兄能安然無恙,由此可見,楚兄的武功竟比昔年那位一劍平南荒的大劍客還高出一籌。”

    胡鐵花笑道︰“他只不過是運氣一向比別人好些而已。”

    李玉函道︰“在這暴雨梨花釘下,絕無“運氣”兩字,除了楚兄外,別人的運氣就算再好,也是萬萬避不開這二十七枚銀釘的。”

    胡鐵花道︰“你對這見鬼的暗器倒好像知道得還不少。”

    李玉函道︰“這是天下最有名的暗器,家父在小弟啟蒙學武時,就曾將有關這暗器的一切告訴了我,還叫我以後份外留意,他老人家說,天下有六樣最可怕的東西,這‘暴雨梨花釘’就是其中之一。”

    楚留香道︰“李老前輩見識淵博,想必也曾將這暗器的出處告訴過季兄了。”

    李玉函道︰“制造這暗器的人,也是位武林世家的子弟,叫做周世明,他的父親就是當時極負盛名的南湖雙劍。”

    胡鐵花道︰“據我們知道,制作這暗器的人,一點武功也不會,“南湖雙劍”的兒子,又怎會不通武功呢?難道傳聞有誤?”

    李玉函道︰“胡兄听到的傳聞並沒有錯,這周世明的確不會武功,只因他從小就患了一種極奇異的軟骨麻痹癥,非但不能學武,而且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

    胡鐵花嘆道︰“可憐。”

    李玉函道︰“他們家一共有五兄弟,周世明排行第三,他的智慧本比另四個兄弟都高得多,只恨身子殘廢,眼見他的兄弟們鄱在江湖中成了大名,心里自然難免悲憤,就發誓總有一天要做件驚人的大事給別人看看。”

    楚留香道︰“他的兄弟莫非就是昔年人稱“江南四義”的四位前輩麼?”

    李玉函道︰“正是。”

    他按著又道︰“這周世明終年纏綿病榻,除了看書之外,就以削木為戲,他不但天資絕頂,而且一雙手更巧得很,據說他住的那間屋子里,到處都是極靈巧的消息機關,而仿效諸葛武侯的木牛流馬,做出許多可以活動的木人,只要他一抓機簧,這些木人就會為他送上茶水。”

    胡鐵花笑道︰“這屋子一定有趣得很,若非這位周先生早已物故,我們真想去拜望拜望這位奇人。”

    李玉函道︰“這麼過了許多年,他以木頭削成一個機簧匣子,要他兄弟去找個巧手的銀匠來同樣打造一只,他兄弟以為這又是他的玩具,也末在意,就替他在姑甦找來個當時最著名的銀匠,叫巧手宋的。”

    他歇了口氣,才按著道︰“這巧手宋在周世明那屋于里一耽就是三年,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屋子里干什麼,只不過周世明每個月都令人將一筆數目很大的安家費送回去給巧手宋的家人,所以他的妻子也就很放心。”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她怕不知道這些錢就是周世明用來買她丈夫命的。”

    李玉函道︰“不錯,三年後,巧手宋一走出那屋子,就倒地不起,據說是因為心力交瘁而已,但真相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南湖周家在當時也是財雄勢大,赫赫有名,是以巧手宋的家人也不敢追問。”

    楚留香嘆道︰“這巧手宋既然知道制作‘暴雨梨花釘’的秘密,周世明自然絕不會讓他再活在世上的,他怕就是為“暴雨梨花針”而死的第一個人了。”

    李玉函道︰“又過了半個月後,周世明忽然發了很多帖子,將當時最有名的幾位暗器高手部請了來,那日正是中秋,月色甚明,江湖人看在江南四義的面上,到的人可不少,正在紛紛猜測,不知這位從未涉足江湖的周公子是為什麼要請這許多英雄豪杰來赴宴的?”

    胡鐵花似乎想插口,但終于又忍了下去。

    只听李玉函接道︰“誰知酒過三巡之後,周世明竟忽然要求侯南輝來和他一較暗器。”

    胡鐵花還是忍不住插口道︰“這侯南輝可是人稱“八臂神猿”的那一位麼?”

    李玉函道︰“正是,此人不但全身上下都是暗器,據說同時竟可發出八種暗器來,而且接暗器的功夫也出類拔萃,宛如生著八只手似的,實在可稱得上是武林一等一的暗器名家,這樣的人怎肯和一個殘廢來比暗器功夫,何況他又是“江南四義”的朋友。”

    胡鐵花道︰“不錯,他就算勝了,也沒什麼光采。”

    李玉函道︰“大家也都以為周世明是在說笑的,誰知周世明竟非要侯南輝動手不可,而且還說了許多很尖刻的話,逼得侯南輝臉上漸漸掛不住了。”

    胡鐵花道︰“後來呢?”

    李玉函道︰“長話短說,後來非但侯南輝死在這‘暴雨梨花釘’下,還有幾位暗器高手也一齊送了命,大家明知道暗器是從周世明手里一個小銀匣子里射出來的,竟偏偏就沒有一個人能閃避得開。”

    楚留香嘆道︰“這位周公子好辣的手!”

    胡鐵花道︰“這人從小殘廢,性情自然難免偏激古怪,但“南湖雙劍”和“江南四義”難道也不管他麼?”

    李玉函道︰“那時南湖雙劍老兄弟兩人都已物故,江南四義卻別有居心。”

    胡鐵花道︰“什麼居心?”

    李玉函道︰“他們見到自己的兄弟有如此厲害的暗器,竟也想借此樹立太湖周家的威名,他們卻末想到,這麼樣一來,江湖中人人都將周家兄弟視為公敵,誰都不願這種暗器留在周家兄弟手里,正是人人都想除之而後快,因為大家都怕他們用這種暗器來對付自己。”

    胡鐵花道︰“尤其是那些平時和周家兄弟有些過節的人,知道他們手里有如此歹毒的暗器,怕晚上連覺都睡不著了。”

    李玉函道︰“所以這些人就先下手為強,想盡鎊種方法,將江南四義一一除去,又放了把火將周家莊燒得乾干淨淨,周世明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楚留香到這時才忍不住問道︰“那麼後來這‘暴雨梨花釘’是落到什麼人手里了呢?”

    李玉函道︰“誰也不知這暗器究竟落到誰手里了,因為無論誰得到它都萬萬不肯說出來的,但每隔三五個月,江湖中總有個人死在這‘暴雨梨花釘’下,持有‘暴雨梨花釘’的人,也並不能保存很久,因為只要有一絲風聲漏出,就會有人將暗器奪去,將他的人也殺死。”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這暗器豈非已變成不祥之物了?”

    李玉函嘆道︰“不錯,數十年來,這暗器也不知易手過若干次,得到它的人,總是不得善終,直到多年前,這暗器忽然銷聲匿跡,想必是因為這次得到它的人,並沒有使用它,是以這一代的武林豪杰雖仍時常都會听到有關‘暴雨梨花釘’的傳說,甚至還有許多人知道它的形狀和威力,但卻已沒有一個人真正瞧見過它的。”

    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如此說來,咱們的運氣倒不錯了。”

    李玉函皺眉道︰“此次這人想必是為了要對付楚兄,是以才設法將這暗器弄來,由此可見,這人必定和楚兄有極大的仇恨,因為他無論是借、是搶、是盜,能將這暗器弄到手部絕不是件容易事。”

    胡鐵花道︰“這就更奇怪了,他辛辛苦苦才將這暗器弄到手,為什麼又隨隨便便就丟了呢?”

    李玉函沉吟道︰“這也許是因為他見到這暗器既然傷不了楚兄,留著也沒有用了,也許是因為這暗器本是他偷來的,他生怕暗器的主人找他算帳,所以索性隨手一拋,好教別人再也查不出是誰偷的。”

    胡鐵花附掌道︰“不錯,一定就是這原因。”

    李玉函道︰“而且听說這暗器發出必定要見血,否則就會對主人不利,他想必也已久聞這暗器之不祥,怎敢再將之帶在身邊。”

    胡鐵花道︰“不錯,這也有可能,可是……”

    李玉函道︰“可是此人究竟是誰呢?楚兄難道連一點也猜不到麼?”

    楚留香微笑道︰“我既末能見到此人面目,妄加猜測只不過徒亂人心而已,但他既然如此處心積慮的要殺我,一次不成,必有二次,我總有一天會知道他是誰的。”

    只听一人銀鈴般笑道︰“不錯,這麼多年來,我還沒听說過有一個人能逃得過楚香帥掌心的。”

    ※※※

    殺人的夜,奇詭的暗器,神秘的刺客,血腥的故事,這屋子里的氣氛本來已沉重得令人窒息。

    但柳無眉一走進來,這屋子就似乎忽然變得有了光采,有了生氣,連那盞已搖搖欲滅的油燈,都似乎變得明亮起來。

    她只是將頭發松松的挽了個髻,淡掃峨眉,末施脂粉,但面上卻絲毫沒有憔悴疲倦之色。

    胡鐵花幾乎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這艷光照人的女子,方還在痛苦中掙扎搏斗,輾轉呻吟。

    最妙的是,她手里竟還捧著壺酒。

    胡鐵花的眼楮又亮了,忍不住就要去將這壺酒接過來。

    誰知他的手剛伸出,楚留香忽然閃電般扣住了他脈門,掉轉他手臂,胡鐵花叫了起來,道。

    “你又犯了什麼毛病?”

    這句話還末說完,楚留香出手如電,已點了他“天泉”、“俠白”、“尺澤”、“孔最”、“大凌”五處穴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24:54

第05章 病困英雄


    胡鐵花非但手不能動,半邊身也發了麻,“噗”地坐到椅子上,睜大了眼瞧楚留香。

    李玉函夫婦也覺得很驚奇。

    柳無眉嫣然道︰“楚留香難道怕我這壺酒里也有毒麼?”

    楚留香道︰“酒中縱然無毒,他身子里卻已有毒了。”

    李玉函動容道︰“胡兄方難道已喝下那杯毒酒?”

    楚留香道︰“這次倒不是酒害了他,而是他的手。”

    大家這才發現,胡鐵花的一只手已腫了起來,而且還似隱隱有黑氣透出,李玉函失色道︰“胡兄是怎麼中的毒?”

    胡鐵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我怕是撞見了個大頭鬼。”

    楚留香道︰“你方可是用手將那暴雨梨花鈿一枚枚自地上拔出來的麼?”

    胡鐵花道︰“嗯!”

    楚留香長嘆道︰“這就對了,你以為你的手既沒有破,毒氣就不會自手上透入,卻不知針上的毒已由你指甲縫里透了進去。”

    李玉函忍不住插口道︰“可是,據我所知,這暴雨梨花釘上,從來不淬毒,只因這暗器力道實在太猛,縱然無毒,中人也必死無救。”

    楚留香又嘆了口氣,道︰“李兄話雖說得不錯,但這位仁兄卻還生怕我死得不夠快,所以又在無毒的暴雨梨花釘上淬了劇毒。”

    李玉函夫婦對望一眼,不再說話,卻將油燈移到那堆梨花釘旁,柳無眉自頭發上拔下一根銀簪,輕輕挑起了一枚梨花釘,仔細瞧了半晌,燈光下,只見兩人的臉色都越來越沉重。

    胡鐵花輕輕咳了雨聲,道︰“上面可是真的有毒麼?”

    李玉函夫婦又對望了一眼,柳無眉道︰“嗯!”

    楚留香道︰“久聞李老前輩學究天人,雖從不屑以毒藥暗器傷人,但對此道卻極有研究,李兄家學淵源,所知自也非泛泛之輩可比。”

    胡鐵花苦笑道︰“不錯,你們兩口子既然也說釘上有毒,那是萬萬錯不了的了。”

    楚留香沉聲道︰“是以在下想請教李兄,不知這暗器上淬的是那一種毒?”

    李玉函也嘆了口氣,道︰“世上毒藥的種類實在太多,就連家父怕也末必能一一分辨得出。”

    楚留香果在那里,似乎再也說不出話來。

    胡鐵花瞪了瞪眼楮,道︰“如此說來,我這毒是沒法子可解的了?”

    柳無眉勉強笑道︰“誰說沒法子?”

    胡鐵花緩緩道︰“你們何必瞞我,難道當我是小孩麼?你們既然連我中的是什麼毒都不知道,又怎麼能為我解毒?”

    李玉函夫婦面面相覷,也都說不出話來。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忽然大笑道︰“你們一個個都哭喪臉干什麼,至少我現在總還沒有死呀!來,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痛痛快快喝一頓再說。”

    他還有一只手可以動,居然就想用這只手去拿酒壺,可是楚留香又將他這只手拉住了。

    胡鐵花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趁這時候多喝兩杯,等我死了,你就算天天將酒潑在我的墳頭上,我也連一滴都嘗不到了。”

    楚留香道︰“我現在已將毒氣全都封閉在你手臂里,只要你不喝酒,一個對時之內,毒性就絕不會蔓延……”

    胡鐵花道︰“一個對時之後呢?在這十二個時辰里,你難道就能找得到為我解毒的人麼?”

    楚留香垂下了頭,道︰“無論如何,這總比絕望了的好。”

    胡鐵花又大笑起來,道︰“好兄弟,你也用不為我窩窩囊囊的去求人,只要讓我把這壺酒喝下去,我一定死不了的。”

    他忽然自靴筒里抽出一柄短劍,笑道︰“你看,這就是我解毒的法子,這法子豈非再好也沒有。”

    楚留香失聲道︰“你難道想……”

    胡鐵花大笑道︰“常言道︰螻蛇噬手,壯士斷腕,這又有什麼了不起,你何必大驚小敝?”

    楚留香望他手中這柄雪亮的短劍,已是滿頭大汗,而胡鐵花自己卻連臉色都沒有變。

    李玉函長嘆道︰“胡兄果然不愧為壯士,只不過……”

    柳無眉忽然搶道︰“只不過你一定要再等十二個時辰。”

    胡鐵花道︰“為什麼?”

    柳無眉道︰“只因我已想起了一個可以為你解毒的人。”

    她不等別人說話,眼角一瞟李玉函,又搶道︰“你難道忘了那位只有七根手指的前輩了麼?”

    李玉函目光一閃,大喜道︰“不錯,我竟險些忘了,前兩天四表弟還會提起這位前輩,說他老人家已在”古松莊”和熊老伯拚了七天七夜的酒了,還末分出勝負,只要他現在還沒有走,胡兄就一定有救了。”

    柳無眉笑道︰“既然還末分出勝負,他就算要走,熊老伯也不會放他走的。”

    胡鐵花忍不住問到︰“古松莊在那里?熊老伯是什麼人?那位七根手指頭的前輩又是何許人也?你們說的這些人,我怎地全沒有听過?”

    李玉函道︰“這位熊老伯雖然和家父那一輩的許多武林前輩都是好朋友,自己卻並非江湖中人,胡兄自然沒有听起過他。”

    柳無眉道︰“至于那位七根手指的老前輩,胡兄卻一定听過他大名的,只不過他老人家近年為了一件傷心事,已不許別人再提起他的名姓。”

    李玉函陪笑道︰“這位老前輩人雖熱腸,脾氣卻十分古怪,若是知道我們在背後犯了他的忌諱,我夫妻怕就休想再有一天好日子過了。”

    胡鐵花笑道︰“此人脾氣既如此古怪,又和我素不相識,我若去踫個大釘子回來,豈非比死還難受得多。”

    柳無眉嫣然道︰“用不你去踫釘子,我們去就夠了,只要我炒兩樣菜給他吃,他就再也不會拒絕了。”

    李玉函笑道︰“不錯,可是我們卻得快走,古松莊的路雖不遠,可也不近,何況,你至少還要在那里弄一個時辰的菜哩!”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兩位如此熱腸,我若再推三阻四,就不是東西了,可是……老臭蟲,你也該陪他去一趟才對。”

    柳無眉道︰“用不,楚兄還是……”

    她驟然頓住了語聲,只因她忽然發覺楚留香雖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卻已是全身發抖,面如金紙。

    胡鐵花簡直嚇呆了,顫聲道︰“你……你……”

    他話還沒有說出來,楚留香已倒了下去。

    李玉函、柳無眉,雙雙搶去扶他,觸手一摸,只覺他的身子雖還隔層衣服,卻已比烙鐵還燙手。

    胡鐵花終于也撲了過來,嘶聲道︰“你難道也中了毒?”

    楚留香搖了搖頭。

    胡鐵花道︰“不是中毒是怎麼回事,李兄,你……你快瞧瞧他,快……”

    楚留香咬牙,卻還是勉強笑道︰“你難道從未見過人生病麼?又何必大驚小怪。”

    胡鐵花道︰“可是你身體就像條牛一樣,這麼多年來,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生病,這次怎麼會病了?”

    楚留香苦笑道︰“這次我實在病得不是時候。”

    胡鐵花方要將自己手臂砍下來時,還是談笑自若,此刻卻也已急得滿頭大汗,嗄聲道︰“從來不生病的人,一病就不輕,李兄你……”

    柳無眉柔聲道︰“你也用不太急,我看楚兄這是因為近日勞累過度,又受了風寒,再加上方為你一急,就急出病來了。”

    楚留香道︰“不錯,這病不……不妨事的,兩位還是……還是先去找……找解藥要緊。”

    他雖然在說“不妨事”,但嘴唇卻已抖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胡鐵花道︰“我的毒才不妨事,你們還是先治他的痛要緊。”

    楚留香皺眉道︰“胡說。”

    胡鐵花大聲道︰“你若不肯讓他們先為你治病,就算將解藥拿來,我也不吃。”

    楚留香怒道︰“你活到這麼大年紀,怎地還不知輕重,我……我這病就算再等三天再治也沒關系,但你的毒卻連一時半刻也耽誤不得。”

    他掙扎要站起來,但剛站起來就又跌倒。胡鐵花急去扶他,連話也顧不得說了,只是連連頓足。

    李玉函長笑道︰“兩位實是義氣于雲,只不過……”

    柳無眉道︰“只不過楚兄這病,最是不能動氣,我們若不依他,只有讓他的痛加重,好在我這里還有些‘清妙散’,治這種病最有效。”

    李玉函立刻按道︰“不錯,楚兄只要每隔兩個時辰吃一包,縱然未必就能痊愈,但在我們回來之前,病情定絕不會惡化的。”

    若用“度日如年”這四個字來形容胡鐵花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再恰當也沒有了,最先是柳無眉毛病發作,然後是無名凶手的殺人暗器,現在非但他自己中了毒,連楚留香也病倒在床,不能動了。

    這麼多煩死人的事加在一起,卻偏偏連喝杯酒澆澆愁都不行,這日子卻叫胡鐵花如何度過?

    好不容易等了兩個時辰,胡鐵花用一只手捧茶碗和清妙散過去,誰知楚留香竟連藥都拿不住,全撒到地上了。

    幸好楚留香雖末吃藥,病勢卻也末惡化,反而漸漸睡,胡鐵花肚子已餓得直叫,就叫店伙送飯來。

    那店伙偏偏還想討好,陪笑道︰“客官昨天喝的上好汾酒,小店恰巧還有一壇,還是山西來的原裝貨。”

    不提“酒”字還好,一提“酒”字,胡鐵花更是滿肚子冤氣沒處發作,跳起來大孔道︰“老子又不是酒鬼,大白天喝什麼鳥酒?”

    那店伙再也不明白這馬屁怎會拍在馬腿上了,嚇得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再送飯來時卻不敢進來。

    楚留香這一免竟睡了五個時辰,到黃昏時,才悠悠醒來,胡鐵花本來幾乎已以為他睡暈過去了,這時才松了口氣,道︰“你覺得好些了麼?”

    楚留香笑了笑,還末說話,胡鐵花又道︰“你用不擔心我,我的毒倒不妨事,除了這條膀子被你點住穴道,不能動外,吃也能吃,就跟好人全沒有什麼兩樣。”

    這時屋子里已漸漸暗了下來,胡鐵花點起了燈,讓楚留香喝了碗粥,楚留香的手還是在發抖,連碗都拿不住。

    胡鐵花面上雖在笑,心情卻不禁越來越沉重。

    楚留香喘氣道︰“他們還沒有回來?”

    胡鐵花瞧窗外的夜色,默然半晌,終于忍不住道︰“江湖中那里有七根手指的武林前輩?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來?以前雖有個‘七指神偷’,但他卻並非只有七根指頭,而是右手上多出兩根枝指,如起來一共有十二根了,何況,此人非但不會解毒,而且早已死了很久。”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你認為這夫妻兩人是在說謊麼?”

    胡鐵花笑了,道︰“他們為什麼要說謊?”

    楚留香嘆了口氣,又閉起眼楮。

    胡鐵花笑道︰“我只希望他們快些回來才好,否則昨天晚上那位仁兄若又闖來,我們兩個只怕唯有任憑他宰割了。”

    這句話說出來,楚留香還末怎樣,胡鐵花自己卻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此刻楚留香連碗都拿不住,他自己也只剩下一只手可以動,那詭秘的刺客若再度前來,他兩人簡直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但此人既然如此處心積慮要殺我,一次不成,必有二次。”

    楚留香說這話時,胡鐵花也末覺得怎樣,但現在越想越覺得可怕,情不自禁,緊緊閉起了窗子。

    只听楚留香嘆道︰“他若要來,你關上窗子又有何用?”

    胡鐵花怔了半晌,頭上又沁出了冷汗。

    又過了片刻,星月都末升起,雨點卻已落下。

    四面的人聲,立刻靜了下來,只有雨點敲窗戶,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到後來竟如戰鼓輕擊,催人熱血。

    這時若有夜行人走動,非但無法听得到他的腳步聲,就連他的大袂帶風時都听不到了。

    “偷雨不偷雪。”

    雨夜正是夜行人出沒的好時候。

    胡鐵花忽然推開窗子,瞪大了眼楮,瞬也不瞬地望窗外,院子里的梧桐也像是變成了幢幢魅影,在瞪他。

    突听“嗖”的一聲,一條黑影在窗前竄過。

    胡鐵花一驚,等他看出這只不過是條貓時,已被嚇出一身冷汗。

    楚留香也失聲道︰“有人來了麼?”

    胡鐵花勉強笑了笑,道︰“只不過是只瘟貓而已。”

    他口氣听來雖輕松,其實心里卻是說不出的酸楚。

    他兩人縱橫江湖,笑傲生死,幾曾將別人放在眼里,就算是面對千軍萬馬,他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但現在,只不過是只貓,就嚇出了冷汗。

    夜雨秋燈,一燈如豆,絕世的英雄,竟病困在這淒涼的斗室中,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幾乎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夜雨秋燈,一燈如豆。

    但那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釘’,卻還在桌上閃光,就像是在對胡鐵花示威似的。

    胡鐵花眼楮忽也一亮“這暗器既能殺人,便也能防身,現在它既然在我手上,我為何不能用他夾殺別人?”

    他雖然只剩下一只手能動,但這只手卻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五根手指,每一根都很靈活,很有用。

    他雖然未曾見過這‘暴雨梨花釘’,但十來歲的時候,就已將江湖中每一種袖箭的弩筒都拆開來研究過。

    只費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他就已將這梨花釘的弩匣打開,用筷子將銀釘都挑在弩匣的釘槽中。

    又費了盞茶功夫,他就將弩匣重新裝好。

    到了這時,他才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好,你小子要來就來吧!”

    忽然間,又是“嗖”的一聲響。

    又有條黑影自窗前竄過。

    胡鐵花這次已鎮定得多,已看出這黑影只不過還是條野貓,誰知這次貓竟筆直竄入窗戶。

    胡鐵花笑罵道︰“虎落平陽,連你這條瘟貓也想來欺負人麼?”

    他揮手去趕貓,誰知貓忽然自半空中掉下來,掉在桌子上,“砰”的一聲,桌上的燈幾乎被震倒。

    胡鐵花的手去扶燈,眼楮卻瞧貓,只見這只貓躺在桌子上動也不動,竟已奄奄一息,就快死了。

    貓的脖子上,還系張紙條。

    胡鐵花解下來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楚留香,楚留香,你看看自己現在是否已和這只貓相差無幾,你還想再活下去麼?”

    胡鐵花又驚又怒,幾乎忍不住就要大聲喝罵出來,但卻又怕驚動了楚留香,只有咬牙忍住。

    這張紙條非但是他們的催命符,而且簡直是一種侮辱,楚留香若是瞧見了這幾句話,心里又該是什麼滋味?

    胡鐵花知道紙條一到,對方的人也快來了,他們這次竟不再以卑鄙的手段來暗算,反而光明堂皇的來叫陣,自然是早已算走了楚留香非但已沒有抵抗之力,而且根本連逃都已逃不了。

    他瞧了瞧桌子上奄奄一息的貓,又瞧了瞧床上的楚留香,忽然抓起那“釘匣”,竄出窗外。

    與其等對方進來,倒不如索性闖出去和他們一拚死活,胡鐵花這種寧折毋由的脾氣,正是死也改不過來的。

    他只覺全身熱血如沸,竟忘了楚留香此刻已全無抵抗之力,他沖出去之後,若再有人來寂楚留香的性命,豈非正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

    雨絲細密,給本已黑暗的夜色又加重了簾幕,鄰院隱隱有女子的笑聲傳來,更襯托出這院于的淒涼與寂寞。

    胡鐵花掠出窗子,掠上屋脊,厲聲道︰“朋友你既已來了,有種的就先來和我姓胡的一分高下,躲在黑暗中不敢見人,算不得英雄好漢。”

    他生怕驚動了楚留香,說話的聲音還是不敢太大,卻又生怕對方听不見,一面說話,一面頓足。

    誰知他話還末說完,身後突然傳來“嗤”的一笑。

    一人冷笑道︰“我早就在這里等你了,誰叫你瞧不見我。”

    胡鐵花驟然翻身,只見人影一閃,已到了另一重屋背上,這人全身黑衣,臉上也有黑巾蒙面,冷笑又道︰“你若要和我動手,為何不過來?”

    胡鐵花怒喝一聲撲了過去,但等他掠上那面屋脊上,這人卻已又遠在七八丈外,望他不住冷笑。

    兩人一逃一追,眨眼間便離開客棧很遠,胡鐵花手里雖有世上最霸道的暗器,怎奈那人總是和他保持七八女距離,胡鐵花既追不上,又怕暗器力道不夠,這暗器已是他最後一殺手,他怎敢輕舉妄動,作孤注一擲。

    要知胡鐵花的輕功本來不錯,可是此刻他一條手臂已被點了穴道,非但氣血不能暢通,飛掠時也不能保持平衡。

    他縱然用盡全力,兩人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了。

    那黑衣人忽又掠下屋脊,不走大路,專穿小巷,只見他身形如游魚般東一滑,西一折,忽然不見。

    胡鐵花怒吼道︰“你既然要殺我,我就在這里,你為何不過來動手?”

    話末說完,前面轉角處突又傳出“嗤”的一笑。

    那人探出半個頭,冷笑道︰“我還是在等你,你又為何不過來?”

    胡鐵花不等他說完,已用盡全力,撲了過去,身子剛轉過牆角,只見一個賣餛飩面的老頭挑擔子迎面而來。

    他再想收勢,已來不及了。

    只听“嘩啦啦”一聲響,他人已撞在餛飩擔子上,鍋里的熱湯,架上的醬醋,全都倒在他身上,一大疊面也摔得精光粉碎,雨後的石地本來已很滑,再加上滿地麻油,胡鐵花一撞之後,那里還能站得住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26:43

第06章 出乎意外


    那黑衣人卻在遠處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花蝴蝶今日變成了落湯雞了。”

    胡鐵花怒吼剛爬起來,那賣面的老頭子卻已滾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撲在他身上,嘶聲道︰“你走路不帶眼楮的麼?俺一家大小,全都指望這副擔子活命,你撞翻了俺的命根子,俺跟你拚了。”

    胡鐵花要想將這老頭子用脫,自然容易得很,只不過他也知道,理虧的確是自己,只有忍住氣道︰“你放手,摔壞了的東西,我賠你。”

    那老頭子道︰“好,你賠,你拿錢夾,俺這擔子是七兩銀子做成的,再加上二十八個青瓷碗,一鍋好湯,至少也得要十兩。”

    胡鐵花道︰“好,十兩就十兩。”

    他話雖說得痛快,心里卻在暗暗叫苦。

    只因他這人實在是天生的窮命,袋里就算有一萬兩銀子,也絕不會存得住三天,此刻實是連一兩都沒有。

    那老頭不住道︰“十漺N十兩,你還不拿出來。”

    胡鐵花道︰“我………我明天一定給你。”

    那老頭子怒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窮骨頭,你不拿出十兩銀子來,休想我放你走。”

    那黑衣人此刻還沒有走,還站在那邊笑嘻嘻的瞧,但胡鐵花卻還是不免急,也怒道︰“我說明天給你就明天給你,快放手。”

    他翻身就想將這老頭子甩脫,誰知這老頭子力氣竟大得駭人,握住他的手,竟像是道鐵箍。

    胡鐵花這才大吃一驚,原來這賣餛飩面的老頭子竟也是位高手,若情形竟好像是和黑衣人一路的。

    若在平時,胡鐵花也不怕他,但此刻他非但只剩下一只手不能動,而且功力也至少要打了個七折八扣。

    他的手被握,竟連動都動不了,單只那一個黑衣人,他已無法應忖,再加上這老頭子,他那里還有生路。

    只听這老頭子還在窮嚷,不住道︰“不拿銀子來,俺跟你拚了。”

    胡鐵花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

    他話末說完,那老頭子忽然掩住他的口,悄聲道︰“那小子還在那邊站,我助你一臂之力,他逃不了的。”

    胡鐵花一怔,那老頭子又破口大罵起來,嘴里雖在罵,眼楮卻在向胡鐵花打眼色,叫他準備。

    胡鐵花就勢一翻身子,這老頭子的雙手已托他送了出去,胡鐵花就借這一托之力,躍出了六七丈。

    那黑衣人大吃一驚,失聲道︰“你……”

    一個字剛說出,胡鐵花已涼到他面前一丈外,手里拿‘暴雨梨花釘’的弩匣,厲聲道︰“我手里拿的是什麼,你總該知道,你全身上下只要有一個地方動上一動,我就將你射出二十七個透明窟窿來。”

    那黑衣人長長吸進口氣,道︰“你……你要怎樣?”

    胡鐵花道︰“你和楚留香究竟有什麼仇恨,要如此暗算于?”

    黑衣人道︰“我和他沒有什麼仇恨。”

    胡鐵花怒道︰“你難道是受人主使而來的麼?”

    是

    黑衣人搖了搖頭,道︰“不是。”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先揭下臉上的黑布來,讓我看看你究竟是什麼變的?”

    那黑衣人身子一震,似乎被嚇得怔住了。

    胡鐵花大笑道︰“我早就知道我必定是認得你的,所以你才藏頭露尾,不敢見人,現在你既已落在我手上,還想再瞞得下去麼?”

    他頓住笑聲,大喝道︰“你若還不肯掀起你臉上的黑山,我就先射斷你的兩條腿,你遲早還……”

    他話末說完,那黑衣人竟也忽然仰面大笑起來。

    胡鐵花怒道︰“你笑什麼?”

    黑衣人道︰“我只是笑我自己,為何要喜歡多事,三番兩次的救了你性命,反被你恩將仇報,以如此歹毒的暗器來對付我。”

    胡鐵花怔了怔,道︰“你救過我的命?”

    黑衣人道︰“你被石觀音困時,是誰為你殺了石觀音的門下?你喝了石觀音的毒酒時,是誰給的解藥?你難道已忘了麼?”

    胡鐵花不等他話說完,已吃驚得叫了起來,失聲道︰“畫眉鳥,你就是畫眉鳥?”

    黑衣人道︰“哼!”

    胡鐵花道︰“你……你既然數次救我?現在為何又想來要我的命?”

    黑衣人冷冷道︰“我若想要你的命,你還能活到現在麼?”

    胡鐵花又怔了半晌,道︰“但你……你為什麼……”

    黑衣人厲聲道︰“你不必再問,我現就要走了,你若忘恩負義,要恩將仇報,只管將那‘暴雨梨花釘’射出來吧!”

    他嘴里說話,已轉身而行。

    胡鐵花大呼道︰“慢走,等一等。”

    黑衣人頭也不回,轉眼間便走得蹤影不見,胡鐵花眼睜睜瞧他揚長而去,連一點法子也沒有。

    只因他實在不是個忘恩負義的H,無論這“畫眉鳥”的行事多麼詭秘難測,總算曾經救過他的性命。

    只听身後有人乾咳一聲,笑道︰“關夫子華容道上,也曾放過曹孟德一馬,胡大俠今日此舉,已足可和昔日的關夫子前後輝映了。”

    那老頭予原來也一直留在那里沒有走。

    胡鐵花轉身一揖,苦笑道︰“在下與老丈素昧平生,多承老丈仗義相助,感激不盡。”

    那老頭子笑道︰“胡大俠雖不認得老朽,老朽卻已久聞胡大俠的大名了。”

    胡鐵花道︰“慚愧,敢請教老丈大名?”

    那老頭于道︰“老朽戴獨行。”

    胡鐵花失聲道︰“原來是丐幫的前輩先人‘萬里獨行’戴老爺子,難怪方輕輕一托,在下就覺得有如騰雲駕霧一般,在下當真失敬得很。”

    戴獨行道︰“不敢不敢。”

    胡鐵花忍不住道︰“但前輩又怎會……怎會……”

    戴燭行道︰“你是想問我,要飯的怎會改行賣起餛飩面來了,是麼?”

    胡鐵花也笑了,道︰“在下實在有些奇怪。”

    戴獨行嘆道︰“本幫弟子鶉衣結發,本為的隱跡紅塵,做事也較方便些,誰知近年來情勢竟變了,江湖中人見到要飯的,反而覺得份外扎眼,是以現在以要飯的姿態行走江湖,非但得不到方便,反而會意麻煩。”

    胡鐵花道︰“不錯,人聞前輩嫉惡如仇,最喜歡打抱不平,是以常年游蹤不定,甚至遠去窮荒,就為的是要看一看人間有什麼不平之事,假如有人能看得出前輩的身份,前輩怕就連一件不平之事也看不到了。”

    他笑接道︰“因為有膽子敢在‘萬里獨行’眼前做壞事的人,天下還沒有幾個,方那畫眉鳥若知道賣餛飩面的就是‘萬里燭行’,怕也早已溜之大吉。”

    戴獨行微微一笑,又嘆息道︰“老朽遠游南荒歸來,便听得本幫所發生的不幸之事,若非楚香帥仗義援手,本幫數十年的聲名便難免要毀在那叛徒手中。”

    胡鐵花笑道︰“楚留香也正和前輩一樣,是天生好管閑事的脾氣。”

    戴獨行含笑道︰“老朽也早已久聞胡大俠與楚香帥是過命的交情,是以方听那畫眉鳥說出‘花蝴蝶’三字,這閑事更是非管不可的了。”

    胡鐵花目光閃動,忽然問道︰“前輩久走江湖,可曾听說過畫眉鳥的來歷麼?”

    戴獨行道︰“這也正是老朽覺得奇怪之處,看那畫眉鳥的輕功,雖不能與楚香帥相提並論,但在江湖中,已可說是一等一的身手,木應在武林中享有大名,但‘畫眉鳥’這名字,老朽偏偏又從未听說過。”

    胡鐵花皺起了眉,道︰“這人難道只是個初出道的人物?但看他行事之老辣周到,卻又絕不像是個雛兒呀!”

    戴獨行道︰“依老朽看來,此人怕是個久已成名的江湖老手改扮的。只不過是他的化名,而且此人說不定還是胡大俠的相識,是以才不願被胡大俠看到他的木來面目。”

    胡鐵花道︰“我也早已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才逼他將蒙面的黑巾掀起來,但我卻又實在想不出我的朋友中有這麼一個人。”

    戴獨行道︰“還有一點,老朽也覺得很奇怪。”

    胡鐵花道︰“噢!”

    戴獨行道︰“此人既無害胡大俠之意,為何要引胡大俠來追他呢?”

    胡鐵花怔了怔,忽然覺得全身都涼了,失聲道︰“不好,這怕是他的調虎離山之計。”

    戴燭行動容道︰“什麼調虎離山之計?”

    胡鐵花已來不及回答他這句話,連招呼都末打,就飛也似的走了,只因他已想到楚留香此刻處境之危險。

    只不過,他現在才想到,已經太遲了。

    窗子沒有關,貓已死了,一陣寒風卷入了窗戶,卷起了桌上的紙條,吹熄了燈。

    這屋子有燈光時已是那麼黯淡淒涼,此刻驟然黑暗下來,軌更顯得說不出的悲慘蕭索。

    鄰院隱約有歌聲傳來,唱的彷佛是李後主的詞曲。

    作客異鄉,投宿逆旅,在這冷清清約兩夜里,喝一杯淡淡的竹葉青,听听抱琵琶的歌妓唱兩曲動人的小調,本是人生難得幾回再的享受。

    可是她們為什麼偏偏要唱後主的詞呢?

    難道這些人前強笑,昔人彈淚的女孩于,要將心里的哀怨,借這亡國之主的淒婉之詞唱出來麼?

    楚留香就和桌上的死貓一樣,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他此刻的遭遇,是否也和那絕世才人,末路王孫有幾分相似呢?

    就在這時,突有一條人影掠到窗前。

    這人也穿一件極緊身的黑衣,臉上也有黑巾蒙面,行動之間,就如貓般輕捷無聲。

    他背上以十字帶扎個劍鞘,長劍卻早已抽了出來,隱在肘後,一反手,劍鋒便可取人咽喉。

    但他並沒有掠入窗戶,只是伏在窗下,靜靜傾听。

    只听楚留香的呼吸聲有時微弱,有時沉重,微弱時如游絲將斷,沉重時卻又有如牛喘。

    這黑衣人听了半晌,一雙炯炯有光的眼楮里,露出滿意之色,他已听出楚留香的痛勢非但沒減輕,反而更重了。

    但他還是沒有急掠入窗戶,先在窗外伸臂作勢,“唰”的剌出一劍,長劍劈空,風聲刺耳。

    若在平時,楚留香必定早已警覺。

    但現在他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黑衣人這才長身而起,他身材看來比方那黑衣人“畫眉鳥”高得多,也壯得多,但輕功卻似差了一籌。

    所以他特別謹慎,份外小心,並沒有一掠而入,卻用手一按窗簾,借這一按之力竄了進去。

    屋子里黑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這黑衣人宛如已和黑暗溶為一體,就算站在窗外,也瞧不見他的身形。

    他站在黑暗中又靜靜等了半晌,床上的楚留香呼吸還是極不規則,甚至已可說是奄奄一息。

    黑衣人這才一步步向床前走了過去。

    他腳步極輕、極穩,可是外面的路很濕他鞋底也難免沾上了水,走了兩步,忽然發出“吱”的一響。

    這聲音雖然極輕微,但在此時此地听起來,卻實在此生了銹的刀劍磨擦還要刺耳得多。

    楚留香似乎被驚醒,竟在床上動了動。

    黑衣人整個人都凍結住了,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楚留香卻只不過翻了個身,反而面朝牆,黑衣人暗中松了口氣,又等了半晌,忽然一個箭步竄到床前。

    他掌中劍已毒蛇般,向楚留香刺了出去。

    胡鐵花一面狂奔,一面不停的罵自己,楚留香此番若破人暗算,他就算能活下去,也沒臉見人了。

    他只望背生雙翅,一下子能飛回去。

    可是,忽然間,他又停住了腳。

    他忽然發現自己找不出回那客棧的路了。

    方那畫眉鳥引他東折西轉,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也完全辨不出方向。

    在這黑漆漆約兩夜里,在這陌生的城市中,每條街看來都差不多,那間屋子看來都幾乎完全一樣。

    他想拍開一家人的門,問問路,但忽又發現自己竟連那客棧的名字都已忘記,要問路都無從問起。

    胡鐵花簡直快急瘋了,木立在雨中,全身都已濕透,臉上也在淌水,已分不出是雨?是汗,還是急出來的眼淚?

    黑衣人一劍已刺了出去。

    這一劍如蛇蠍,快如閃電,而且直取楚留香的要害,顯見得此人實在是殺人的老手。

    只听“噗”的一聲,雪亮的劍鋒已直刺而入——但卻並不是利入楚留香的身子,而是利入一個枕頭中。

    原來就在方那間不容發的剎那間,奄奄一息的楚留香忽然一個翻身,以枕頭迎上了長劍。

    黑衣人大驚,拔劍,拔不出,軌想逃。

    他應變已不能算不快,怎奈楚留香卻比他更快,他還沒有來得及撒手,楚留香已扣住了他的手腕。

    黑衣人左手立掌如刀,反向楚留香腕子上斬下。

    誰知楚留香忽然將他的右手往前一拉,他這一掌就斬在自己的手臂上,疼得忍不住哼出聲來。

    這時,楚留香的左掌已到了他脅下,輕輕一切,他半邊身子立刻都發了麻,連動都不能動了。

    黑暗中,只見楚留香的一雙眸子比明星更亮,那里有絲毫病容,黑衣人身子發抖,嗄聲道︰“你……”

    他只說了一個字,下面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在下早已算準閣下必定要來的,早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黑衣人滿頭汗出如雨,顫聲道︰“你……你沒有病?”

    楚留香笑道︰“我身子雖沒有病,卻有個心病,若不弄清楚閣下的來歷和來意,我這心病是再也不會治好的。”

    黑衣人長長嘆了口氣,道︰“楚香帥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有兩下子,今天我已認栽了,你要怎麼樣,我無不從命。”

    他忽然一笑,又道︰“我知道楚香的手下是從不傷人的,是麼?”

    楚留香道︰“不錯,但你若不說出你的身份來歷?為何三番幾次的來暗算于我,我縱不傷你性命,怕也要得罪了。”

    黑衣人道︰“我和你本無冤仇,更沒有幾次要來殺你。”

    楚留香道︰“你難道還是第一次夾殺我麼?”

    黑衣人道︰“自然是第二次。”

    楚留香目光閃動,忽又問道︰“你難道只不過是受人主使而來的?”

    黑衣人道︰“不錯,我只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來,突听“嘶”的一聲,黑暗中似乎有極細的光芒閃了閃,又消失不見。

    楚留香只覺這黑衣人的手腕忽然一陣痙攣,身子忽然一陣顫抖,目中忽然現出了驚懼欲絕之色,嗄聲道︰“是……是……是……”

    楚留香變色道︰“是誰?快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35:01

第07章 職業殺手


    黑衣人咽喉中“咕嘟”一響,什麼聲音都再也發不出來,這秘密就又隨他最後一口氣被咽了下去。

    這時外面已傳來了李玉函焦急的呼喚聲,道︰“楚兄,楚兄,你可曾受傷麼?”

    呼聲中,李玉函和柳無眉已雙雙掠了進來。

    柳無眉隨手亮起了個火摺子,瞧見楚留香好生生的坐在床上,就長長松了口氣,展顏笑道︰“謝天謝地,我們總算及時趕回來了。”

    這兩人全身也已濕透,而且神情看來十分勞累,顯見這一日一夜間趕路必定十分勞苦。

    楚留香盯他們瞧了半晌,也長長嘆了口氣緩緩道︰“不錯,兩位回來得的確恰是時候。”

    柳無眉燃起了燈,瞪地上那黑衣人道︰“我們要看看這人究竟是誰,為何要苦苦暗算楚兄。”

    楚留香道︰“只可惜現在永遠也無法知道他是為什麼來的了。”

    柳無僊D︰“為什麼?”

    楚留香冷冷道︰“只因死人是絕不會說話的。”

    柳無眉怔了半晌,長嘆道︰“不錯,我的確不該殺了他的,可是我驟然見到一個人提劍站在楚兄床前,又不知楚兄病勢已痊愈,情急之下,竟忘了本該留下他的活口。”

    李玉函皺眉嘆道︰“我就知道你這種輕率的脾氣,總有一天會誤事的。”

    楚留香一笑道︰“這怎麼能怪嫂夫人。”

    柳無眉垂首道︰“這實在應該怪我,但望香帥你……”

    楚留香道︰“嫂夫人救了我性命,我心中只有感激,絕無他意,嫂夫人若再說這樣的話,反倒令我無地自容了。”

    李玉函終于也展顏一笑,道︰“想不到楚兄的痛竟好得這麼快,可見吉人必有天相。”

    楚留香笑道︰“說來慚愧,我糊里糊涂的睡了一天,病居然就好了,卻累得賢夫婦為我急,實在抱歉得很。”

    柳無眉忽然掀起了那黑衣人蒙面的黑巾,恨恨道︰“楚兄你認得這人是誰麼?”

    燈光下,只見這人青慘慘的一張臉上,雖然還存有臨死前的驚駭之色,但自眉目間猶可看出他生前的驃悍和殘酷。

    楚留香嘆道︰“我非但不認得此人是誰,而且連見都末見過。”

    李玉函皺眉道︰“既然如此,他為何要來暗算楚兄呢?難道幕後還有別人主使?”

    楚留香也不答話,卻自忱頭里拔出了那柄劍,在燈下凝住了半晌,又長長嘆了口氣,道︰“這柄劍當真是殺人的利器。”

    李玉函道︰“不錯,這柄劍比江湖中通常所用的劍,至少要長三寸,但卻薄得多,也窄得多,幾乎比海南劍派的雪蛇劍還要窄兩分,使這種劍的人,劍法想必也和海南劍派一樣,走的是輕捷狠毒那一路。”

    楚留香微笑道︰“李兄見解精闢,果然不愧為第一劍客的傳人。”

    李玉函似乎想謙謝兩旬,楚留香卻又按道︰“使劍的這人,我雖不認得,但這樣的劍我卻見過一次。”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不知李兄可听起過“中原一點紅”的名字?”

    李玉函動容道︰“楚兄說的莫非是那只認錢,不認人的職業刺客,人稱“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紅”的麼?”

    楚留香道︰“不錯。”

    李玉函道︰“家父評論當代名家劍法時,也曾提起過此人的名字,說他的劍法自成一格,本可和薛衣人薛大俠爭一日之短長,只可惜他的為人偏激,行事也太毒辣,是以劍法不覺也走入了邪路。自古以來,邪不勝正,所以無論他天資多麼高,用功多麼勤,也必然無法登峰造極。”

    楚留香嘆道︰“就憑這一番話,李老前輩已無愧為當代第一劍客,普天之下,只要是學劍的人,都該將這番話牢記在心,終生奉行不渝。”

    李玉函道︰“小正則劍正,心邪則劍邪,這的確是千古不移的道理。”

    柳無眉忽然道︰“這刺客用的劍,莫非和中原一點紅同樣的麼?”

    楚留香道︰“除了劍柄略有不同,其余無論長短、寬窄都完全一樣。”

    柳無眉眼波流動,道︰“如此說來,這刺客竟是中原一點紅派來的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這倒絕無可能。”

    柳無眉輕輕咬了咬她那輪廓優美的嘴唇,道︰“那麼楚兄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我的意思只不過是說,這刺客本身和我絕沒有什麼瓜葛,甚至根本不認得我,他這次來行刺,只不過是被別人收買的。”

    柳無眉沉吟了半晌,點頭道︰“不錯,這人用的劍既然和一點紅完全一樣,想必就是一點紅的同門,自然也和一點紅同樣是以殺人為業的。”

    李玉函皺眉道︰“江湖中真有這許多以殺人為業的人麼?”

    楚留香嘆道︰“看來怕是如此。”

    他忽然解開了這刺客的衣襟,里面是空的,這種人自然絕不會將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帶在身上做贅。

    但楚留香卻在他貼身的小衣里發現市樣東西——一張數目很大的銀票,和一面形狀很古怪的銅牌。

    銀票是當時最通行,最可靠的一種,無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提現,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二十萬兩,這就難怪他要來殺我了,為了二十萬兩,我說不定自己會將自己殺了的,我倒末想到我這條命竟如此值錢。”

    李玉函嘆道︰“這人竟不惜花二十萬兩來寂楚兄的性命,看來他和楚兄的仇恨必定不小。”

    柳無眉忽然道︰“我已經可以查出這人是誰了。”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道︰“這麼大數目的銀票,任何銀莊都不會隨便用出來的,他帳本上一定有記載,我們只要到這銀莊去查查這張銀票是付給誰的,豈非就可知道這人是誰了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倒不必。”

    柳無眉眼楮瞪得更大,道︰“為什麼?難道楚兄已經知道這人是誰了?”

    楚留香道︰“我若要收買刺客去行刺別人,也絕不會用自己銀票的,所以我們就算去查,非但沒有用,而且還會被誘入歧途,找到個不相干的人身上去。”

    柳無眉默然半晌,輕嘆道︰“不錯,這也有道理。”

    楚留香微笑道︰“但我現在已至少查出來一件事。”

    柳無眉立刻問道︰“楚兄已查出了什麼?”

    楚留香緩緩道︰“現在我至少已知道這人必定是個富翁,因為隨隨便便就能花得起二十萬兩的人,這世上畢竟是不多。”

    李玉函已沉默了許久,此刻忽然問道︰“這銅牌卻是什麼東西呢?”

    只見這面銅牌正面的花紋,雕刻十三柄劍環繞一只手,劍的形狀,正都和這刺客所使的完全一樣。

    銅牌的反面,卻只刻個“八”字。

    李玉函皺眉道︰“這十三柄劍是什麼意思呢?”

    柳無眉目光閃動,拍手道︰“這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李玉函沉吟道︰“十三柄劍,難道就是象征十三個人麼?”

    柳無眉道︰“不錯,這十三個人想必都是以殺人為業,這只手代表他們的首腦,這人在同門中排行第八,所以反面有個“八”字。”

    她向楚留香一笑,道︰“而那中原一點紅,怕就是其中的第一把交椅了。”

    楚留香嘆道︰“看來怕正是如此。”

    柳無眉道︰“但最可怕的,自然還是那只手,他雖不出面,卻在暗中控制這秘密的集團,利用這十三個人做殺人的買賣。”

    李玉函駭然道︰“江湖中竟有了以殺人為業的集團,那豈非可怕得很。”

    柳無眉嘆道︰“這怕已不算是近百年來最可怕的事了。”

    楚留香雖末說話,心里卻很難受︰“難怪一點紅看來像是心事重重,原來他就是因為陷身在這血腥的秘密集團中,不能自拔。”

    “難怪他決定不再冷血殺人後,就立刻遠走窮荒,逃入大漠,因為他知道,那只手絕不會放過他的。”

    任何人只要加入這種組織,除了死,怕就沒有別的法子可以脫離了。

    楚留香現在才知道一點紅的眼楮為何總是那麼深沉,那麼憂郁,他只後悔自己以前為何一直沒有想到。

    只听柳無眉忽又笑道︰“但這集團現在已沒有什麼可怕了。”

    李玉函道︰“為什麼?”

    柳無眉道︰“因為用不再過多久,這只手上就要被加上一副手銬。”

    李玉函想了想,展顏笑道︰“不錯,現在他們既然已惹到楚香帥頭上來了,楚兄還會放過他們麼?”

    柳無眉道︰“何況,這集團的組織既然如此嚴密,每一票買賣就必定都要經過那只“手”的,楚兄只要查出這只手,也就能查出收買刺客的人是誰了。”

    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並不急找他。”

    柳無眉縱然最能控制自己情緒,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失聲道︰“為什麼?”

    楚留香微笑道︰“這種人連殺人都不敢自己動手,我見了他反而生氣,我現在想去拜見當代第一劍客的手采,這豈非比苦苦去找那種跳梁小丑愉快得多。”

    他凝注柳無眉的臉,緩緩按道︰“何況,他反正遲早還要來找我的,我又何必急去找他。”

    柳無眉卻抿嘴一笑,嫣然道︰“最主要的,怕還是楚兄怕甦姑娘她們等得急吧?”

    兩人相視而笑,李玉函面上卻忽然變了顏色,失聲道︰“胡兄呢?胡兄到那里去了?”

    他似乎直到此刻才發現胡鐵花已不在這屋子里,楚留香居然也一直沒有急,等他問起,才淡淡道︰“他方好像也發現了個可疑的人,就追出去了。”

    柳無眉也失聲道︰“胡兄已有一只手不能動彈,怎麼可以輕身追敵?”

    楚留香道︰“這倒無妨。”

    柳無眉道︰“無妨?楚兄難道不怕他遭了別人毒手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他絕不會有意外的。”

    柳無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因為別人只不過想要我的命,並不想要他的,方只不過是要將他誘出去,好動手殺了我而已。”

    柳無眉道︰“但——但他為什麼直到此刻還沒有回來呢?”

    楚留香悠然道︰“他若不是在外面偷喝酒,就一定是迷了路。”

    柳無眉嘆道︰“楚兄倒真沉得住氣。”

    楚留香笑道︰“我倒不是真沉得住氣,只不過是已听見了他的聲音而已。”

    很少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這並不奇怪,因為能像諸葛亮那樣上知天文的人畢竟不多。

    奇怪的是,也很少有人知道雨是什麼時候停的。

    雨好像總是在人們不知不覺中就停了。

    靜夜的微風中,果然傳來胡鐵花的聲音,道︰“就是這一家。”

    另外竟還有個蒼老的聲音道︰“這次不會錯麼?”

    胡鐵花道︰“錯不了。”

    听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人已掠入院子,就像是只剛破人踩尾巴的貓一般沖了過來。

    按,就是一聲歡呼,道︰“原來你們已回來了。”

    歡呼過後,又瞪起眼楮,道︰“老臭蟲,你怎麼忽然爬起來的?”

    楚留香還末說話,外面已又傳來那蒼老的聲音,道︰“楚香帥沒什麼事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多謝閣下關心,為何不講進來一見?”

    外面的人道︰“老朽非但早就想見香帥一面了,但後來一想,現在還是莫要見面的好。”

    楚留香道︰“為什麼?”

    那人笑道︰“現在我一見你,至少也該磕十七八個響頭才對,可是我老頭子這麼大一把年紀了,到別人面前叩頭實在不好意思,還是等我以後想法子報了你的大恩之後,再來找你痛痛快快喝幾杯吧!”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語聲已遠在數丈外。

    楚留香訝然道︰“此人究竟是誰?我幾時有恩于他?”

    胡鐵花道︰“你對他倒沒什麼好處,但對丐幫卻有。”

    楚留香失聲道︰“他也是丐幫弟千?”

    胡鐵花笑道︰“不是弟子,是長老,算起輩份來,好像連昔年的任慈也比他要小一輩。”

    楚留香眼珠子一轉,聳然道︰“你說的莫非是“萬里獨行”戴老前輩麼?”

    胡鐵花道︰“不錯。”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你怎會認得這位前輩奇人的?”

    胡鐵花道︰“難道只有你才能認得這些前輩奇人,就不許我認得一兩個麼?”

    他大笑按道︰“你若吃醋,我不妨再告訴你,今天晚上我還遇見了一個人,也是你早就想和他見面的。”

    楚留香道︰“誰?”

    胡鐵花道︰“畫眉鳥。”

    他還想再說什麼,誰知楚留香忽然塞了樣東西到他嘴里去,胡鐵花吐也吐不出,吃吃道︰“這……這是什麼?”

    楚留香微笑道︰“這就是李兄伉儷辛辛苦苦為你取回來的解藥,你還是先老老實實睡一覺再說話吧!”

    曙色好像也總是在人們不知不覺中來到的。

    為了大家都要趕路,所以天一亮就上道,為了大家都要睡覺,所以楚留香他們就不能再和李氏夫婦同乘一輛馬車。

    可是胡鐵花怎麼睡得,車馬一開始行走,他就瞪楚留香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說話?你究竟有什麼事要瞞人家?”

    楚留香道︰“我要瞞誰?”

    胡鐵花冷笑道︰“你以為人家還看不出來麼?人家故意不和咱們同乘一輛車,就為的是要讓你我鬼鬼祟祟的說話。”

    楚留香微笑道︰“你怎知這不是他們自己想鬼鬼祟祟的說話呢?”

    胡鐵花道︰“人家有什麼鬼鬼祟祟話好說?”

    楚留香道︰“也沒什麼別的話好說,只不過是在猜我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胡鐵花道︰“知道多少什麼?”

    楚留香道︰“知道他們暗中所玩的花樣鬼計。”

    胡鐵花幾乎跳了起來,怒道︰“人家當你是好朋友,非但請你吃,請你喝,還要招待你到家去,有人來害你,人家就替你將刺客殺了,現在你卻說人家在對你玩花樣詭計,我問你,人家貪圖你什麼?要你什麼?”

    楚留香淡淡道︰“也不要我什麼別的,只不過要我的命而已。”

    胡鐵花瞪了他幾眼,反而笑了起來,搖頭笑道︰“我看你這人真和曹操差不多,只要別人瞧你一眼,你就以為人家又是在打你的主意。”

    楚留香道︰“那麼我問你,蓉兒他們若在‘擁翠山莊’,他們為什麼要出來游山玩水?又“恰巧”遇見了我們,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麼?”

    胡鐵花道︰“就算他們是故意出來找你的,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

    楚留香道︰“既然是好意,為什麼不說明?”

    胡鐵花又開始摸鼻子了,皺眉道︰“難道你認為蓉兒是被他們劫去的不成?”

    楚留香點了點頭,又道︰“還有,我忽然病倒,並沒有別人知道,那刺客是怎麼來的?”

    胡鐵花道︰“這也許是他們已在暗中窺探到了,也許是店小二在通風報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36:38

第08章 欲取先予


    楚留香道︰“不錯,這也有可能,只不過,他們一趕回來,剛掠入院子,就將那刺客殺了,而那時院子還有些燈光,屋子里卻是一團漆黑,他們若非早已知道那刺客在屋子里,根本就連人影也瞧不見的。”

    胡鐵花眉頭皺得更緊,道︰“但那刺客若是他們買來的,他們為何要殺他?”

    楚留香道︰“自然是為了要殺人滅口。”

    胡鐵花道︰“但將我誘出去的人,卻是畫眉鳥,畫眉鳥也和他們是同路的麼?”

    楚留香道︰“你想必也知道畫眉鳥是別人化名改扮的。”

    胡鐵花道︰“不錯。”

    楚留香道︰“那麼你怎知畫眉鳥不是他們化名改扮的呢?”

    胡鐵花怔了半晌,道︰“畫眉鳥行動雖然詭秘,但對咱們並沒有什麼惡意,你若說柳無眉想害你,他們就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楚留香道︰“為什礞ㄔi能?我早已說過,畫眉鳥那樣做,必定是在故意施恩于我,要我報答。”

    胡鐵花道︰“他既然要害你,是要你報答什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見到畫眉鳥,並沒有動手殺她,是麼?”

    胡鐵花道︰“我當然不能殺她。”

    楚留香道︰“這就對了,畫眉鳥那樣做,就是要我們以後不能殺她……就算我已知道柳無眉就是畫眉鳥,就算我知道她要害我,我也只好放過她,因為她曾經對我有恩——她要害我之前,早已留下了退路。”

    胡鐵花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懷疑柳無眉是畫眉鳥呢?”

    楚留香嘆道︰“這其中自然有許多原因。”

    胡鐵花忽又大聲道︰“但至少那用‘暴雨梨花釘’打你的人,總不會是他們吧?”

    楚留香道︰“為何不會是他們?”

    胡鐵花道︰“因為那時他們明明還在屋子里。”

    楚留香道︰“你看到他們了麼?”

    胡鐵花怔了怔,道︰“我雖末看到,但明明听到他們在說話。”

    楚留香道︰“你並沒有听到他們在說話,你只是听到他們在掙扎、呼喊、呻吟,是麼?”

    胡鐵花道︰“不錯。”

    楚留香道︰“每個人在呼喊呻吟時,聲音都會因痛苦而改變的,所以我們就算听出他們的聲音有些不對,也不曾在意,是麼?”

    胡鐵花又怔住了,訥訥道︰“難道那時他們已不在屋子里,那聲音只是別人裝出來的?”

    楚留香道︰“這難道不可能?”

    胡鐵花長長嘆息了一聲,不說話了。

    楚留香︰“因為你一直認為是他們在屋子里,所以你就不會想到那是別人說話的聲音,這是每個人都難免會發生的錯覺。”

    他也嘆了口氣,接道︰“柳無眉不但很聰明,而且做事非常小心,她也知道要害我並不容易,所以她每次下手之前,必定先留好退步,讓我永遠不會懷疑到他們。”

    胡鐵花拚命揉鼻子,喃喃道︰“但我還是不明白,也不相信。”

    楚留香苦笑道︰“其實我也並沒有完全弄明白,只不過大概的情況,我已經可以想像得出了。”

    胡鐵花道︰“你說來听听。”

    楚留香道︰“柳無眉夫婦為了某一種原因,一定要找到我,但他們找到我的船上時,我已不在了,他們退回來時,卻遇到了蓉兒她們。”

    胡鐵花道︰“他們怎會遇到蓉兒的呢?”

    楚留香道︰“蓉兒她們要找我,自然要先回家去看看,像她們那樣的人,走在路上自然很引人注目,是麼?”

    胡鐵花道︰“嗯!”

    楚留香道︰“虎丘李家聲勢赫赫,在江湖中自然耳目很多,自然早已听說過蓉兒她們和我的關系,知道她們的行蹤後,自然會找上門去。”

    胡鐵花道︰“嗯!”

    楚留香道︰“像柳無眉那樣的人,自然很容易就能和蓉兒交上朋友,蓉兒也許還不會多話,但甜兒卻和你一樣,是個直心直腸的人。”

    胡鐵花道︰“哼!你這算是捧我,還是罵我?”

    楚留香也不理他,接道︰“柳無眉要想自甜兜口中問我的消息,自然並不困難……”

    胡鐵花截口道︰“她認為你也許還留在沙漠里,所以就去沙漠找找看。”

    楚留香道︰“她只有這一點線索,只有去踫踫運氣了。”

    胡鐵花道︰“但蓉兒她們為何沒有一齊去,反而到了‘擁翠山莊’呢?”

    楚留香嘆道︰“她們也許是被騙,也許是被劫,也許……”

    他嘎然頓住了語聲,面上已露出慮之色。

    胡鐵花動容道︰“你難道是說,蓉兒她們根本不在‘擁翠山莊’,而且說不定已遭了柳無眉夫婦的毒手?”

    楚留香長嘆道︰“這自然也有可能,幸好柳無眉並不是殘殺無辜的人,她要對付的只是我,而且她既然要施恩于我,以d退路,也不至于殺她們。”

    胡鐵花皺眉沉思了半晌,忽然道︰“但以時間推算,她一到沙漠,就找我們了,是麼?”

    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道︰“李玉函既是江南的世家子,怎會對沙漠的地形那樣熟悉,何況,石觀音的住處又是那麼秘密,他們怎能一下子就找到了呢?”

    楚留香緩緩道︰“現在我還有兩樣想不通的事,這就是其中之一。”

    胡鐵花道︰“還有一樣呢?”

    楚留香長嘆道︰“我實在想不通這夫婦兩人為何一定要我的命?”

    胡鐵花又皺起眉,沉聲道︰“現在,他們既已知道你對他們起了懷疑,且一定看出你昨天晚上是在裝病,你的處境豈非就更危險了麼?”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但現在我既末揭穿他們,他們自然更不會說破,他們現已知道我對他們起了懷疑,這一路上就不敢輕舉妄動。”

    胡鐵花道︰“他們難道要等你到了‘擁翠山莊’後再出手?”

    楚留香道︰“看來想必是如此。”

    胡鐵花道︰“若是如此,他們在‘擁翠山莊’中必已準備了對付你的法子,以虎丘李家在江湖中的聲勢,這一必定非同小可。”

    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道︰“你既然知道,還要去送死?”

    楚留香嘆道︰“事已至此,我能不去麼?”

    胡鐵花默然半晌,嘆道︰“不錯,你自然不能將蓉兒她們拋在那里,可是……”

    楚留香忽又笑了笑,道︰“可是你也不必太擔心,我們此行雖凶險,但至少不會再遇到像‘暴雨梨花釘’那樣的暗算了。”

    胡鐵花道︰“何以見得?”

    楚留香道︰“以李家在江湖中的聲勢,他們要暗算我,也只能在別的地方,用別人做替死鬼,到了‘擁翠山莊’後,這些卑鄙的手段,他們怎敢再用出來?他們怎敢將‘擁翠山莊’數十年的俠名毀于一旦?”

    胡鐵花道︰“不錯,他們不用自己的暗器,而用‘暴雨梨花釘’,就是為了怕玷污‘擁翠山莊’的聲勢,你若死在梨花釘下,自然誰都不認為這是李家子弟下的毒手。”

    楚留香微笑道︰“現在你已想通了麼?”

    胡鐵花嘆道︰“難怪那人一擊不中,就將那麼珍貴的暗器拋卻,原來就是怕你發現‘暴雨梨花釘’在他們手里。”

    楚留香道︰“其實你早就該想到的,除了李家子弟外,又有誰能得到那麼珍貴的暗器?”

    胡鐵花搶道︰“除了富甲江南的李家子弟外,又有誰一出手就能花二十萬兩銀子?”

    楚留香笑道︰“只可惜他們偷雞不蝕了把米,卻便宜了你,平白得了一樣比金子還珍貴的暗器。”

    胡鐵花大笑道︰“但我卻情願要二十萬兩銀子。”

    兩人相對大笑,竟S將此行的凶險全都忘了,竟忘了他們若死在‘擁翠山莊’,銀子和暗器還是別人的。

    這兩個人腦袋里竟似根本沒有“危險”兩個字存在。

    虎丘,山名,原名海涌山,在甦州閭門外,故老相傳,吳王闔閭就葬在此山中,水銀為棺,金銀為坑。

    史記︰闔閭冢在吳縣閭門外,以十萬人冶冢,取土臨湖,葬後三日,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

    這座山並不高,但卻充滿了一些美麗的傳說和神話,自古以來,就是才子騷人的必游之地。

    楚留香他們果然一路平安,到了姑甦。

    他們並沒有在城外繞過去,卻穿城而過,李玉函和柳無眉仍是談笑風生,誰也看不出他們心懷殺機。

    楚留香難道猜錯了麼?

    到了這以美麗聞名的城市,每個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一種溫柔之意,還有誰會想殺人呢?

    清潔的街道上,彷佛到處都充滿了美麗的少女,長長的辮子隨風搖動,時時向人嫣然巧笑。

    胡鐵花眼楮都發直了,忽然笑道︰“你們可曾發現一樣有趣的事麼?這里的人原來都不喜歡穿鞋子。”

    只見在街上是來走去的人,果然都不喜歡穿鞋子,有些赤足,有的拖拖鞋,就算有穿鞋子的,也沒有將鞋跟拔起來,但一雙雙底平趾斂,瑩白如玉的縴足,套在描金的木屐里,豈非更令人其意也消。

    胡鐵花又笑道︰“你們可知道她們為什麼不喜歡穿鞋子麼?這原因我已發現了。”

    李玉函忍不住道︰“為什麼?”

    胡鐵花附掌道︰“就因為她們的腳生得比別處的人漂亮,若不讓人瞧瞧,豈非暴殄天物?”

    甦州姑娘不但腳生得美,而且大多是天足,到了城外,就可以瞧見一個個提茉莉花籃的少女,輕盈地追逐來往的車馬,忽而躍上車轅,忽而躍下,听到她們那如黃鶯婉轉的吳儂軟語,有誰忍心不買她們兩朵花。

    城外七里,才是虎丘山。

    但一出城門,便可遙遙望見那青蔥而雄偉的山勢,正像是一只猛虎蹲踞在那里,生氣勃勃,頭尾岸然。

    他們徒步穿過姑甦,這時又回到車上,胡鐵花打開車窗,瞧這些年輕活潑的少女們,忍不住向楚留香笑道︰“這些小泵娘身子可真輕快,倒真都是練武的好材料,若是練起輕功來,我保險絕不會比你差。”

    楚留香微笑道︰“她們這也是從小練出來的,每天也不知要在馬車上跳上跳下多少次,實在比我們練功夫還要勤快多了。”

    話末說完,已有個穿青布短衫,流條油光水滑大辮子的姑娘跳上車轅來,手里拿茉莉花球,盈盈笑道︰“好香好香的茉莉花,公子爺買兩朵吧!”

    胡鐵花瞧她那春蔥般的小手,忍不住笑道︰“是花香?還是你的手香?”

    那小泵娘飛紅了臉,抿嘴笑道︰“自然是花香,不信公子爺就聞聞看。”

    胡鐵花大笑就要去接花,誰知楚留香卻先搶了過來,笑道︰“好花都多刺,這花可有刺麼?莫要扎破了我的鼻子。”

    那小泵娘吃吃笑道︰“公子爺真會說笑話,世上那有多刺的茉莉花?”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我就買幾朵吧,只可惜此花雖好,卻沒有戴花的人……我也只有將這朵花再轉送給姑娘了。”

    他忽然將化球又送到那小泵娘面前。

    那小泵娘面色忽然變了,竟凌空一個翻身,退出一丈多遠,轉過身就飛也似的逃走了。

    胡鐵花皺眉道︰“你看你這老色鬼,把人家小泵娘嚇成這樣子。”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我苦不將她駭走,她就要了你我的命了。”

    胡鐵花失聲道︰“你說什麼?”

    楚留香也不答話,卻將那茉莉花球輕輕撕碎,只見花球中竟赫然有十幾根發烏光的小針。

    胡鐵花駭然道︰“毒針?”

    楚留香苦笑道︰“若不是我接得快,只要它的小手一甩,你我此刻還想有命麼?”

    胡鐵花默然半晌,擦了擦汗,忍不住問道︰“這次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楚留香嘆道︰“這些小泵娘從小就在這條道上賣花,可見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白天賣花,晚上還得幫做家事,那里會有她那麼樣又白又嫩的手。”

    胡鐵花怔了半晌,苦笑道︰“你這雙賊眼實在太厲害了。”

    楚留香道︰“還有,這些小泵娘都是在這里土生土長的,怎麼會說她那樣標準的官話,我听她一開口,就知道不對了。”

    胡鐵花嘆道︰“看來江湖中的傳言並沒有錯,楚留香果然是個鬼靈精。”

    他忽又壓低語聲,道︰“你看這小泵娘也是他夫妻派來的麼?”

    楚留香將毒針全都用一塊方巾包了走來,道︰“到了這里,怎麼還會有別人,這次事若成了,他們固然可以推說不知道,事若不成,更和他們沒有半點關系。”

    胡鐵花默然半晌,喃喃道︰“看來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並不是虎丘,而是虎穴了。”

    楚留香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胡鐵花笑道︰“也不是虎子,是虎女。”

    到了虎勝正山門前,大家就下了馬,李玉函和柳無眉仍是談笑風生,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方發生過什麼事。

    那小泵娘莫非和他們無關?

    楚留香莫非又猜錯了?

    山門外,有個小小的市集,小河一道,蜿蜓流過,河畔停三五畫舫,畫舫中不時傳出銀鈴般的嬌笑。

    入了山門,兩旁也有許多小肆,還有許許多多乞丐,看到有人來了,就圍上來乞討,還有人遠遠就恭身陪笑道︰“李公子回來了麼?夫人好。”

    楚留香和胡鐵花對望了一眼,心里卻在暗暗猜測︰“不知道這些乞丐中,有沒有真正的丐幫弟于?”

    思忖時,已到了那聞名的千人石。

    只見一方大石,可坐千人,一眼望去,非但看不到邊,連一根小草也看不到,大石的北面還有個小小的石台。

    只听柳無眉悠然道︰“故老相傳,昔日吳王闔閭在這里造墳墓,用了工匠千人,等到墓成之後,吳王怕他們泄漏墓中的機關秘密,就把這一千人全都活埋在這石頭下,所以這石頭就叫做“千人石”。”

    這殘酷的故事,從她嘴里娓娓說來,卻像是達一絲血腥氣都沒有了,胡鐵花忍不住問道︰“那石台又是什麼呢?”

    柳無眉道︰“那就是神僧竺道生的講經台,上面還有唐代李陽冰的四個篆字,為的就是“生公講台”,白蓮池旁的那塊石頭,就是有名的點頭石,常言道︰“生公說法,頑石點頭”,這典故就從此處來的。”

    她步履就和語聲同樣輕盈,山風自石後吹來,吹散了她的發髻,吹舞起她的衣襟,她整個人都似將乘風而去。

    胡鐵花听得痴了,也瞧得痴了,心里卻不禁暗暗嘆息道︰“這麼樣一個仙子般的美女,真會是殺人的凶手麼?”

    然後他們就走上劍池。

    只見四面林木森森,蕭碧幽翠。一道木橋如彩虹般橫臥池上,池水青綠而冷冽,上面點點浮萍。

    楚留香站在池畔,便覺一股清寒之氣撲面而來,青碧的池水中,竟像是隱藏陣陣殺氣。

    遠處秋雲四合清風中有暮鐘聲縹緲傳來。

    楚留香微笑道︰“唐代名士李秀卿,品評此水為天下第五泉,卻不知此水最宜淬劍,正是古劍客的淬劍之地,在又有當代第一劍客李老前輩時來品題,這“劍池”二字,倒也真可說是名下無虛了。”

    柳無眉媚然道︰“據說這名字還有個來歷。”

    楚留香道︰“喔?”

    柳無眉道︰“相傳吳王闔閭的墳墓就在這劍池下,他死時川三十柄名劍殉葬,連專諸用的魚藏劍等也在其中,所以這里才叫做劍池。”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若也葬身此處,和吳王闔閭這樣的雄鬼為鄰,倒也可算是不虛此生,死得其所了。”

    柳無眉神色不動,嫣然笑道︰“楚兄既然知道這是天下第五泉,可知道天下第三泉也在這里麼?”

    繞過劍池,就可瞧見一個很大很大的石井,面闊丈余,井旁還有個朱欄曲繞約六角山亭。

    楚留香笑道︰“這里怕就是天下第三泉“陸羽茶井”了,昔年李老前輩邀集了天下名劍客,在這里烹茶品劍,前輩風流,實在令人不勝仰慕之至。”

    突然一人長嘆道︰“只可惜江山雖依舊,人面卻已全非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37:58

第09章 天下無敵


    這時暮色已臨,晚霞流麗,山巔上的虎丘塔影間,有孤鷹盤旋,卻將這如圖畫般的美景襯托得無比蒼涼而蕭索。

    這一聲嘆息也正是無比的蒼涼,無比的蕭索。

    只見一縷孤煙,自那六角山亭中裊娜飛出,瞬即四散,縹緲的煙霧中,淒涼的上亭里,正有個羽衣高冠的白發老者,在獨坐烹茶,他的寂寞,看來也正和那在絕巔高塔旁盤旋的孤鷹一樣。

    楚留香目光閃動,通︰“老先生昔年莫非也是在此間烹茶品劍的盛會中人麼?”

    那老者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不錯,只可惜故人們多已仙去,只剩下老朽百病之身,還在人間流浪,再想找一個能伴我在此烹茶試劍的人,亦不可得了。”

    楚留香和胡鐵花對望一眼,心里卻不覺有些寒意。

    昔年能在這里烹茶品劍的人,可說無一不是絕頂的劍客,至今若能不死,劍法無疑更出神入化。

    這老者磪岫b今日舊地重游,枯坐此間,想來必非偶然,他若是在等人,那麼等的是誰呢?

    胡鐵花忍不住道︰“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老者並未回頭,只是緩緩道︰“老朽帥一帆。”

    楚留香聳然道︰“莫非是昔年一劍動三山,力斬過天星的“摘星羽士”帥老前輩?”

    那老者霍然站起,仰天長笑,山亭四面的秋葉,都被他的笑聲震得有如雪花般瓢瓢落下。

    只听他長笑道︰“楚留香果然不凡,老朽新茶初沸,閣下何不進來共飲一杯。”

    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已知道來的是楚留香了,顯然早已得到了李玉函的消息,正是在這里等楚留香的。

    再看李玉函夫妻,不知何時已蹤影不見。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面上卻微笑道︰“烹茶在下奉陪,若要試劍麼,在下卻……”

    帥一帆霍然回首,厲聲道︰“卻怎樣?老朽人雖已老,劍卻還未老哩!”

    只听“嗆”的一聲龍吟,他掌中已多了柄碧如秋水的長劍,楚留香站在數丈外,已覺劍氣逼人眉睫。

    胡鐵花竟忍不住脫口贊道︰“好劍!”

    帥一帆傲然笑道︰“自然是好劍。”

    他目光似乎比劍光更厲,瞪楚留香道︰“老夫此劍已有十三年未曾離鞘,今日為你而出,你也可引以為傲了。”

    楚留香長嘆道︰“名劍出鞘,例不空回,前輩今日莫非定要取在下項上人頭麼?”

    帥一帆厲聲道︰“我輩武夫,正當死在劍下,你難道還怕死不成?”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前輩若定要賜教,在下也只有奉陪,但卻要請教前輩一件事,以前輩的聲望,想必不致隱瞞。”

    帥一帆道︰“什麼事?”

    楚留香道︰“在下與前輩素無怨仇,前輩卻定要取在下性命,莫非是受人所托?”

    帥一帆濃眉軒起,道︰“不錯,但對手若非楚留香,老夫還不屑動手。”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在下若還要問前輩是受誰所托,前輩想必也不肯說的,只不過前輩縱然不說,在下也能猜得出七八分。”

    帥一帆道︰“很好,拔出你的兵刃來動手吧!”

    楚留香道︰“遵命。”

    短短兩個字還末說完,他身形忽然沖天而起,掠到一株木葉末枯的大樹上,采下了一條柔枝帥一帆號稱“摘星”,輕空之高,自可想像,但他見到楚留香這一躍之勢,仍不禁為之聲然失色。

    只見楚留香將那段柔枝拗成五尺長短,枝頭還留三五片樹葉,他橫枝當胸,示禮道︰“前輩請。”

    帥一帆皺眉道︰“這就是你的兵器?”

    楚留香道︰“正是。”

    帥一帆怒道︰“好輕狂的少年人,縱是李觀魚,也不敢對老夫如此輕慢無禮。”

    楚留香道︰“在下毫無不敬之意。”

    帥一帆怒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只要運用得當,大地萬物,莫不是傷人的利器,若是運用不當,縱是上古神兵,也難傷人毫發,前輩高人,怎會不解此意?”

    這兩句話他淡淡說來,其中卻充滿了逼人的鋒芒。

    胡鐵花暗中一笑,知道這也是楚留香的戰略之一,對手若是太強,楚留香就一定要先殺殺他的威風傲氣。

    何況,帥一帆掌中這柄劍,顯然是削鐵如泥的利器,楚留香若以金鐵之屬和他動手,也擋不了他寶劍的錢銳。

    此番他以柔枝應敵,取的正是“以柔克剛”之意,就算佔不了什麼便宜,至少也不會吃太大的虧。

    胡鐵花現在才知道楚留香與人交手時的機智,確非他人能及,他幾乎忍不住要勸勸帥一帆。

    “你何必定要和這老臭蟲動手呢!“摘星羽士”這名字並不是容易得來的,你何苦定要將之毀于一旦?”

    山亭中的茶煙已散了。

    帥一帆不再說話,一步步咫F出來,他腳步走得極緩,只走了兩步,胡鐵花已吃了一驚。

    胡鐵花少年時好勇斗狠,長大後脾氣也沒有改很多,平生與人動手打架,簡直跟吃家常便飯一樣。

    這十多年來,也可說什麼樣的對手部遇見過,其中自然也有一些劍法有獨到處的劍術名家。

    這些人劍法有的輕靈,有的辛捷,有的狠辣,但無論什麼人,也都要等到劍式剌出後,才能給別人威脅。

    可是此刻這“摘星羽士”帥一帆,他非但長劍還末出手,甚至連人都還沒有走出來,胡鐵花就已隱隱覺出他劍氣的逼人了——他整個人都像是已被磨煉成一把刀子,全身都散發出逼人的殺氣。

    胡鐵花身在局外,已有這種感覺,何況楚留香。

    誰也想不到這羽衣高冠,瓢然有出塵之想的老者,竟能在剎那之間,變得如此鋒利可怕。

    山風吹過,將他的衣衫吹得獵獵飛舞,他的腳步也始終不停地向外走,但別人竟似覺不出他身子在動。

    只因他已將全身的精神氣力,都化為一股劍氣,別人只能覺出他劍氣的逼人,已忘了他自身的存在。

    他的人已和劍氣溶而為一,充沛在天地間,所以他動的時候,也似不動,不動的時候,也似在動。

    胡鐵花終于也發現這種前輩名劍客的氣魄,實非他人所能想像,他本想勸勸帥一帆的,現在卻開始為楚留香擔心了。

    他自己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能將這股劍氣擊破。

    山風雖然很強勁,但整個天地都似已凝結。

    胡鐵花只覺汗珠一滴滴沁了出來,天地萬物卻像是已靜止不動了,就連時間都似已停頓。

    他只覺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扼住他的脖子。

    他已透不過氣來。

    他無法想像楚留香此刻的感覺多麼難受,但是,就在這時——楚留香的身形突又一飛沖天。

    誰也想不到他在這麼大的壓力下還能沖天飛起,誰也想不到他這一躍之勢,竟如身化箭矢。

    帥一帆仍如磐石般堅凝不動,只是掌中劍已一寸寸抬起,劍上似乎帶有千萬斤的重物,看來說不出的沉滯。

    但胡鐵花卻已看出他劍式正是配合楚留香身形的變化,楚留香身形縱然矢矯如龍,他劍失卻始終不離楚留香方寸之間,無論楚留香從什麼方位落下,都逃不開他這柄劍之一刺。

    楚留香終于已落了下來。

    他上沖之勢如箭矢破空,一飛沖天,下落之勢卻如神龍矢矯,盤旋飛舞,變化萬千,不可方物。

    帥一帆掌中劍也蓄勢待發。

    就在這時,楚留香手里的柔枝忽然劃了個圓弧,枝頭的幾片樹葉,卻忽然離枝向帥一帆射出。

    帥一帆長嘯一聲,長劍已化為一片光幕。

    胡鐵花只見劍光已將楚留香吞沒,那幾片樹葉竟已被這凌厲的劍氣所粉碎,消滅得無影無蹤。

    然後,劍氣頓消,帥一帆掌中劍已垂落,面上木無表情,全身的肌肉都像是已在這一剎那中僵硬。

    他本來若是把刀,現在就已變為木刀,已變得黯淡無光,他的鋒芒與殺氣,也已無影無蹤。

    再看楚留香卻已落到他面前一丈外,他掌中的柔枝,已變得光禿禿的,竟連樹皮都已被劍氣剝光了。

    胡鐵花既不知道楚留香是怎麼樣自劍氣包圍中沖出來的,也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是誰勝誰負。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留香躬身為禮,道︰“前輩劍法精妙,實為在下平生僅見。”

    帥一帆茫然望了一眼,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一連說了三句,長劍忽然化為飛虹,在蒼茫的暮色中閃了閃,便流星般搖曳向劍池中落了下去。

    餅了半晌,才听得“噗通”一響。

    于是劍池中又多了柄絕世的名劍。

    帥一帆茫然望遠方,全身都已虛脫,他的生命與靈魂都似已隨這柄劍落入劍他中。

    楚留香面上不禁露出黯然之色,長嘆道︰“在下取巧,雖僥幸逃脫e輩劍下,但也未能取勝,前輩何苦………”

    帥一帆厲聲道︰“你不必說了。”

    楚留香道︰“是。”

    帥一帆目光凝注著他,良久良久,也沒有再說一個字,忽然轉過身,大步向山下行去。

    楚留香目送著他身形遠去,長嘆道︰“前輩風範,果然不同………”

    他話聲很輕,但帥一帆忽又回過頭,望著他,像是要說什麼。

    楚留香躬身道︰“前輩還有吩咐?”

    帥一帆默然半晌,終于也長長嘆息一聲,道︰“勝而不驕,謙恭有禮,後輩如你,又豈是前輩能及。”

    楚留香道︰“多承前輩贊許,在下卻不敢言勝。”

    帥一帆又望了他許久,忽然道︰“你和李觀魚究竟有何仇恨?”

    楚留香道︰“在下與李老前輩素昧平生,仇恨兩字,更是無從說起。”

    帥一帆目中透出珩坐圻漶A道︰“既是如此,李觀魚為何要殺你?”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不知道,李老前輩難道也末曾說起麼?”

    帥一帆仰天長嘆,道︰“李觀魚昔年曾有恩于我,只要他信符所至,縱然要我割下自己頭顱,我也在所不辭,你明白麼?”

    楚留香道︰“在下明白。”

    帥一帆道︰“很好,很好,很好………”他又將這句話說了三遍,身形在暮色中一閃,便已不見。

    楚留香搖頭長嘆道︰“此人果然不愧為英雄,只可惜這樣的人,江湖中已越來越少了。”

    胡鐵花這才松了口氣,忍不住問道︰“他最後一句話,究竟有什麼含意?你真的明白麼?”

    楚留香嘆道︰“他這是在告訴我,他為了要報李觀魚之恩,就算要他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他雖然並不知道李觀魚為何要殺我,還是來動手了。”

    胡鐵花皺眉道︰“如此說來,他真是受李觀魚所托而來的了?”

    楚留香道︰“當然。”

    胡鐵花道︰“但李觀魚究竟為何要殺你呢?”

    楚留香黯然道︰“一個老人為了他的子媳,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胡鐵花默然半晌,忽又笑道︰“你方才是怎麼樣勝他的?我非但沒看出來,連想都想不出。”

    楚留香嘆道︰“此人劍法實已登峰造極,已將有形之劍,化為無形之氣,我全身都已被他籠罩,幾乎運氣都已透不出。”

    胡鐵花道︰“連我都透不過氣來了,何況你?”

    楚留香道︰“我苦不先設法沖出他的劍氣,就只有任憑他宰割,所以我也只有冒一冒險了,乘他換氣時,忽然躍起。”他苦笑著接道︰“你總該知道,對付帥一帆這樣的高手,這不但是在冒險,簡直和送死差不多。”

    胡鐵花道︰“是呀!這種凌空飛擊的招數,只有在以強搏弱時才能用的,因為只要一擊不中,就要自陷絕境,所以找看你使出這種招式來,也嚇了一跳。”

    楚留香道︰“我身形凌空後,更看出他劍氣凝煉,實是無懈可擊,所以我只有先以樹枝上的葉子,來誘發他的劍氣。”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道︰“這道理我就不懂了。”

    楚留香道︰“那時他劍氣已完全發揮,正如弓已引滿,箭在弦上,只要輕輕一觸,弦上的箭便不得不發。”

    胡鐵花道︰“嗯!”

    楚留香道︰“我所用的就是這道理。”

    胡鐵花直著眼道︰“什麼道理?我還是不懂。”

    楚留香道︰“我將樹葉以內力逼出,觸及他的劍氣,他劍氣本已飽漲,只要被外物觸及,就立刻要發作。”

    胡鐵花道︰“嗯!”

    楚留香道︰“劍氣一發,便不可收拾,非但那幾片樹葉要被完全毀滅,就是整個一個人,只怕也要被輾得粉碎。”

    胡鐵花駭然道︰“好厲害。”

    楚留香道︰“但劍氣被引發後,就有了空隙。”

    胡鐵花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因為他力量已集中在那幾點上,別的地方自然就難免要露出空隙,所以我就乘隙以樹枝在他頭上輕輕一點。”他長笑著接道︰“但饒是如此,我還是被那劍氣反激過來,震得飛了出去。”

    胡鐵花擦了擦汗,展顏笑道︰“可是無論如何,你還是一招就勝了他。”

    楚留香苦笑道︰“這一招看來雖輕松,其實卻比千萬招還要艱苦,何況,我那樹枝雖點著了他,卻絕對無法傷得了他,他本來不必認輸的。”

    胡鐵花動容道︰“如此說來,他那時若不認輸,再乘勢追擊,你豈非就完蛋了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那倒也未必。”

    胡鐵花道︰“為什麼又未必了呢?”

    楚留香道︰“只因我這一箸,已將他劍氣破去,他若想再將劍氣凝煉,我也不會給他機會了,所以他若再追擊,只有憑招式和我動手。”

    胡鐵花道︰“你怎知他招式就勝不了你?”

    楚留香又笑了笑,道︰“若論招式之精妙,普天之下,只怕還無一人能勝得過石觀音的。”

    胡鐵花眨了眨眼,忽又問道︰“若要帥一帆和石觀音交手呢?”

    楚留香道︰“石觀音必勝無篾。”

    胡鐵花道︰“何以見得?”

    楚留香道︰“因為帥一帆還是末能將劍氣練得出神入化,收放自如,也末能將劍氣溶入劍的招式變化中。”

    胡鐵花道︰“他若能將劍氣溶入劍招中呢?”

    楚留香道︰“那就無敵于天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6:39:21

第10章 奇異夫妻


    胡鐵花笑道︰“我但願世上有這麼樣一個人,讓你也吃吃苦頭,你總是打勝仗,若不敗一次,只怕武功永遠也不能登峰造極的。”

    他這本是句開玩笑的話,誰知楚留香卻肅然道︰“正是如此,這正是武功中至深至妙的道理,只可惜我生來喜歡冒險,遇見高手時,情不自禁總要使出險招,只要出手一敗我必死無疑,所以找雖然知道這道理,卻還是想行險僥幸以求勝。”

    胡鐵花兒他說得如此鄭重,反而怔了怔,道︰“你也並非只想求勝而是你若不行險,也必死無疑,只因你雖不殺別人,別人卻要殺你。”

    楚留香嘆道︰“所以找遲早總有一天,要死在別人手上的。”

    胡鐵花笑道︰“你放心,能殺你的人,到現在只怕還末生出來哩!”

    暮色越來越濃,秋意也越來越濃。

    他們在暮色中登山,經過了鴛鴦冢、孝子墓、斷梁殿、憨憨泉、試劍石、三仙亭、仙人洞…

    …

    但他們卻找不到直上‘擁翠山莊’的途徑。胡鐵花幾乎已忍不住要懷疑這‘擁翠山莊’是否在虎丘山上了。

    白楊蕭蕭,秋聲一片,宿草沒徑,秋色滿天。

    胡鐵花皺眉道︰“你也沒去過那擁翠山莊麼?”

    楚留香道︰“沒有,我只听說這擁翠山莊懷抱遠山,遙望太湖,沙烏風帆,煙雲竹樹,乃是全山風物最美之處。”

    胡鐵花還想再說什麼,忽然發現遠處挑起了一盞紅燈,隨風搖曳,似乎在山巔最高處。

    胡鐵花皺眉道︰“這又是什麼花樣?”

    楚留香道︰“我們好歹也得去瞧瞧。”

    兩人展開身形,掠了上去,只見巨塔巍峨,臨立在晚風中,塔高七層,每一層都有飛檐斜內。

    那一盞紅燈,就正掛在塔檐上,但四下淒淒冷冷,但見白楊株株,卻瞧不見有人的影子。

    這燈籠是誰掛在這里的,為的是什麼?燈光如血。

    血紅的燈光中,石搭上竟還寫著一行字。但卻寫在石塔的最上層,從下面望上去,根本就瞧不清楚。

    胡鐵花皺眉道︰“你眼楮比我好,你看不看得清那寫的是什麼?”

    楚留香似在思索,只搖了搖頭。

    胡鐵花道︰“我上去瞧瞧。”

    他身子剛要躍起,軌被楚留香一把拉住。

    胡鐵花道︰“我也知道這必定又是他們的詭計,但若不上去瞧瞧,心里更難受。”

    楚留香道︰“我去。”

    他不與胡鐵花爭論,身形已掠起,他自也知道這必定是個陷阱,是以行動絲毫不敢大意。

    只見他身子輕輕落在第六層塔檐上,終于看清了上面寫的字——寫的赫然竟是︰“楚留香畢命于此。”

    這七個字他一眼便已掃過,心里雖有些吃驚,但卻絲毫不亂,再也不瞧第二眼,便待躍下。

    誰知就在這時,塔頂上忽然撤下一片巨網來。

    胡鐵花一直在仰首而望,只見這片網光芒閃動,似乎是以金絲鐵絲織成的,雖然極輕極軟,來勢卻極快。

    眼見楚留香就要被這張網包住,胡鐵花不禁驚呼道︰“小心。”

    喝聲中,楚留香身子已猛然下墜,巨網的落勢雖急,楚留香的下墜之勢卻更快,胡鐵花剛松了口氣。

    誰知第五層石塔中,忽然閃電般飛出一根銀光,竟是柄極少見的外門兵刃“鉤鐮槍”,槍尖直勾楚留香的雙膝。

    楚留香大驚之下,身法仍不亂,驟然出手在第五層塔檐上一拍,身子已跟著倒翻而起。

    但這麼樣一來,他雖避開了鉤鐮槍,卻再也躲不過那張巨網,整個人都被巨網包住,翻滾著落了下來。

    那柄鉤鐮槍再乘勢一句,便將巨網挑起,于是楚留香就被吊在半空中,縱然用盡全力,也掙扎不脫,那網絲竟一根根勒入他肉里。

    胡鐵花和楚留香並肩作戰,一生也不知面對過多少危機,但卻也從未見過如此詭秘的兵刃,如此詭秘的出手。

    他應變本極快,此番竟還不及這變化發生之快,他甚至沒有看清楚楚留香是怎麼落入網里的。

    只見銀光閃動不息,楚留香已被吊起。

    胡鐵花一探手拔出靴筒中的短刀,身子已乘勢躍起,刀光化做一道飛虹,同那張巨網割去。

    但楚留香在網中大喝道︰“快退下去,這兩人不可力敵……”

    喝聲未了,塔頂上已飛鳥般,墜下一個人來。

    夜色雖然看不清他模樣,但已可看出他身形之高大,竟像是上古洪荒時代的巨人一般。

    胡鐵花只覺眼前一睹,彷佛整個一座石塔都已向他壓了下來,他無論向那方閃避,都在這團黑暗籠罩之下。

    若是換了泛泛之輩,此刻驚惶之下,身子必定要向下面逃避,那就萬萬逃不過這勢如泰山壓頂之一擊。

    但胡鐵花究竟不是等閑,身子非但沒有向下落,反而連人帶刀,一齊迎著黑影向上撞了過去。

    這種存心和對方同歸于盡的拚命招式,本為高手不屑,但有時卻的確能扭轉逆勢,搶得先機。

    只因對方既已穩操勝算,自然不願再和他拚命,可是無論誰要在這快如白駒過隙的一剎那間改變招式,都不是件容易事。

    誰知道這黑影人雖是個龐然大物,身法卻靈巧已極,忽然間身形一轉,已憑空滑開了四五尺。

    也就在這剎那之間,那柄鉤鐮槍忽然縮了回去,被吊在半空間的楚留香,就連人帶網一齊掉了下來。

    楚留香往下落,胡鐵花往上撞,眼見胡鐵花非但人要撞到楚留香身上,刀也要戳進楚留香的胸膛。

    他這一撞用盡全力,再也收勢不及了。只有驟然將全身真氣全都出,他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傷了楚留香。

    只听“砰”的一聲,楚留香整個人都撞上了胡鐵花。

    這時胡鐵花全身已無絲毫氣力,被這麼樣一撞,只撞得他腦袋發昏,亂冒金星,竟被撞葷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他只覺楚留香已壓在他身上。

    對方簡直連一招都沒有出手,他就已被擊倒。

    餅了半晌,只听一人格格笑道︰“別人都說這兩人如何如何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人說話的聲音又尖又細又快,就像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但每個字說出來,遠處都能傳送出去,內力之強沛,至少也得有幾十年的純功夫。

    另一人緩緩道︰“江湖中多的是徒有虛名之輩,這兩人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這人說話的聲音,卻如洪鐘大呂一般,而且緩慢已極,他說一句話,另外那人至少可以說三句。

    胡鐵花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張開眼楮一看,軌瞧見面前已並肩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

    矮的這人就算墊起腳尖,也末必能夠得著高的那人肩頭,身子也又瘦又乾,頭上卻戴著頂車輪般的大草帽。

    就像是半截筷子上頂著個菜碟似的,整個人都籠罩在這草帽的陰影下,根本瞧不見他的面目。

    斑的那人卻是眼如銅鈴,腰大十圍,滿頭亂發,松松的挽了個髻,看來就像是山神廟里的丈二金剛。

    這兩人的衣服本都十分華貴,剪裁也顯然是上等手工,但一穿在他們身上,就變得不成樣子。

    矮的這人好好一件水湖緞衫上,到處都是油漬,明明是第一粒扣子,他卻扣到第三個鈕洞里。

    斑的那人一件袍子竟是水紅色的,而且至少小了三號,短了兩尺,穿在身上,就像是偷來的。

    這麼樣兩個人,竟有那麼高明的功夫,胡鐵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忍不住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

    他話末說完,那矮子已叫了起來,道︰“你連我都不認得麼?”

    胡鐵花冷笑道︰“堂堂的胡鐵花胡大俠,怎會認得你們這樣的人?”

    那矮子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這小子在江湖中混了這麼多年,竟完全是白混的,竟連我老人家他都不認識。”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將頭上那頂大草帽摘了下來,道︰“你再看看我是誰?”

    胡鐵花這才發現,這人頭上光禿禿的連一根頭發都沒有,而且一個頭至少比別人要大一半。

    這又像在半截筷子上插著個饅頭,胡鐵花若非全身發麻,此刻真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那矮子道︰“現在你還未看出我老人家是誰麼?”

    胡鐵花道︰“我只不過已看出你是個禿子而已,這也沒什麼稀奇。”

    那矮子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道︰“禿子就沒有什麼?”

    胡鐵花怔了一怔,道︰“沒有什麼?………自然是沒有頭發。”

    那矮子道︰“沒有頭發,就是“無發”,對不對?”

    胡鐵花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嚕嗦的人,簡直懶得理他了。

    這矮子已又將那頂大草帽戴在頭上,抬起頭來,笑嘻嘻道︰“天在那里,天怎麼不見了?”

    他數了頂這麼大的草帽,的確再也瞧不見天,胡鐵花又忍不住要笑,但轉念一想,臉上的肉忽然全都僵住。

    那矮子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老人家是誰了吧?”

    胡鐵花嗄聲道︰“你………你莫非就是“無法無天”屠狗翁?”

    那矮子拍手大笑道︰“你小子總算還有點見識,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那又伸手向那巨人一指,道︰“你可知道他是誰麼?”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屠狗翁和杜漁婆素來秤不離錘,錘不離秤,我怎會不知道。”

    屠狗翁大笑道︰“不錯,這就是我的老婆“天羅地網”杜漁婆,我老人家雖然無法無天,但一進了它的天羅地網,就再也翻不了身。”

    這巨靈神般的龐然大物,竟是個女人,已令人不可思議了,她竟會是這侏儒的老婆,更令人要笑破肚子。

    可是胡鐵花卻已笑不出來了。

    只因他知道這兩人模樣滑稽,卻是百年來武林最負盛名,武功也最高的四對夫妻之一。

    這兩人非但用的都是江湖中極罕見的外門兵刃,而且武功詭異,行事難測,從來沒有人知道這夫妻兩人的師承,也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們曾往什麼時候出現,有時這兩人就會像一陣風似的,突然消失,二三十年都听不到他們的消息,更沒有人知道他們到那里去了。

    但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寧可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得罪這夫婦兩人,無論誰若得罪了他們,就休想再過一天好日子。

    只見屠狗翁還在哈哈大笑,笑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但杜漁婆瞪了他一眼後,他就立刻再也不敢笑一聲。

    她不瞪眼楮還好,這一瞪眼,一生氣,全身的衣服都像是要脹裂了,胡鐵花也不懂她為何要穿這麼小的衣服。

    卻不知大腳的女人一定都喜歡穿小鞋子,胖的女人也一定喜歡穿小衣服,高的女人若嫁了個矮丈夫,更恨不得將自己的腿鋸掉一截——腿既不能鋸,將衣服做矩二尺,也是舒服的。

    胡鐵花忽然冷笑道︰“別人都說屠狗翁夫妻如何如何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屠狗翁道︰“我老人家連手部沒有動,你已經躺下了,難道還不服氣?”

    胡鐵花厲聲道︰“你若敢和我光明正大的動手,能勝得了我一招半式,我自然沒有話說,但用這樣的詭計傷人,卻算不了英雄。”

    屠狗翁大笑道︰“你說的這就是外行話了,兩人動手,只要能將對方打躺下,無論用什麼法子都是本事,我老人家若能放個屁就將你燻死,你更該服氣才是。”

    胡鐵花竟被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忽然發覺,此刻非但自己全身發麻,壓在他身上的楚留香,更是連動都沒有動,像是連氣都沒有了。

    他大駭之下,失聲道︰“老………老楚,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難道………”

    屠狗翁格格笑道︰“你說的這又是外行話了,你難道未瞧見,我老人家方才將槍抽出來的時候,已順手打了他兩處穴道。”

    他笑著走了過來,又道︰“這也許是我老人家方才出手太快了,所以你瞧不清楚,現在………”

    他話還沒有說完,人剛走到楚留香面前,忽然間,楚留香的一雙手竟閃電般自網眼里伸了出來屠狗翁顯然做夢也未想到有此一著,大驚之下,一雙腿已被楚留香抓住,順手一抖,他的人也躺了下來。

    杜漁婆怒吼一聲,飛撲而起。

    只听楚留香叱道︰“站住,否則你的老公就沒有命了。”

    杜漁婆果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目光中充滿了關切焦急之色,顯見她對這矮小的丈夫,實是情深愛重。

    屠狗翁已破口大罵道︰“小雜種,用這種手段,算不得英雄。”

    楚留香笑道︰“兩人動手,只要能將對方打躺下,就是本事………這話是你自己方才說的,你現在難道就忘了麼?”

    屠狗翁怔了怔,胡鐵花已忍不住大笑,道︰“妙極妙極,這就叫自搬磚頭自砸腳,自己放屁自己嗅。”

    誰知屠狗翁也大笑起來,道︰“好好好,楚留香果然有兩下子,難怪別人怕你。”

    楚留香道︰“豈敢豈敢。”

    屠狗翁道︰“但有件事我實在不明白,我方才明明點了你的穴道,算準你在一個對時中連屁都放不出的,你怎麼忽然能動手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你點了我穴道時,我身子已落了下去。”

    屠狗翁截口道︰“你非但立刻就掉了下去,而且立刻就撞上了這姓胡的小子,那里有機會龍行功運氣,自己解開穴道?”

    楚留香道︰“在下還沒有那種行功運氣,自解穴道的絕頂功夫,閣下未免過獎了。”

    屠狗翁道︰“那麼你用的是什麼法子?”

    楚留香道︰“任何人在穴道被點後的那一剎間,卻還能動一動的,是麼?”

    屠狗翁道︰“不錯,因為那時他穴道雖已被封死,但身子里還有一絲殘余的真氣流動,但這也只不過能動一下而已。”

    楚留香道︰“動一下子就已足夠了。”

    屠狗翁眼楮一亮,失聲道︰“我明白了,那時你知道自己“氣血海穴”被點,軌立刻將身子動了動,讓這姓胡的小子撞開了這兩處穴道。”

    楚留香微笑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听得又驚又喜,又大笑道︰“你這老頭子總算還有些見識,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屠狗翁嘆了口氣,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果然是個鬼靈精,想不到我老人家活了六七十歲,今天竟我在你這毛頭小伙子手里。”

    杜漁婆眼楮始終瞪著楚留香,嗄聲道︰“現在你想怎麼樣?”

    這時胡鐵花已自楚留香身子下爬了起來,而且已經解開了那面巨網。

    杜漁婆也只有眼睜睜的瞧著。

    楚留香長身而起,緩緩道︰“兩位和在下有什麼冤仇麼?”

    杜漁婆立刻道︰“沒有。”

    楚留香笑了笑,道︰“兩位既然和在下素無冤仇,為何要對在下如此?”

    杜漁婆默然半晌,長嘆道︰“我夫妻做事素來恩怨分明,本無傷你之意,只不過………”

    楚留香接口道︰“只不過兩位昔年曾經受過李觀魚的恩,所以要將我捉住,送到‘擁翠山莊’去,是麼?”

    杜魚婆還末說話,屠狗翁已大笑道︰“不錯,我老人家本來是想將你們兩個小娃兒送去做人情,所以你現在若要殺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若不想殺你呢?”

    屠狗翁道︰“我勸你還是殺了我好,我這人氣量最窄,今日既然栽在你手里,你就算放了我,以後說不定我還是會來找你麻煩的。”

    杜漁婆變色道︰“你………你這是在勸別人殺你麼?”

    屠狗翁笑道︰“這也沒什麼關系,反正我做男人已經做膩了,早死早投胎,下輩子一定投胎做個女人,再嫁給你,讓你也做丈夫的滋味,這樣我們兩個人才算扯平。”

    杜漁婆臉色氣得鐵青,嘶聲道︰“你真敢對我如此說話。”

    屠狗翁道︰“一個人若是反正都要死了,還有什麼話不敢說的。”

    胡鐵花忍不住道︰“楚留香若是將你放了呢?”

    屠狗翁道︰“他為什麼要放我?”

    胡鐵花道︰“他為什麼不能放你?”

    屠狗翁道︰“我那樣對付他,他若還會放了我,他就是個瘋子。”

    胡鐵花笑道︰“他並不是瘋子,只不過是個君子而已,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以為他會殺你。”

    屠狗翁怔了怔,道︰“他若不殺我,那就真的糟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23:42

第11章 劍道新論


    屠狗翁夫妻已走了,紅燈卻還懸掛在那里,霧已籠罩著山巔,乳白色的濃霧在紅燈映照下,看來就像是一片飛濺出的血花。

    但四面仍是無邊的黑暗,仍然和楚留香他們來的時候一樣,胡鐵花凝望著遠方,像是還想找出那夫婦兩人的去向。

    但這一雙奇異的夫婦已像風一般消失了,從此以後,胡鐵花也許再也看不到他們,再也听不到他們的消息。

    胡鐵花終于回頭向楚留香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放了他們,我猜的果然不錯。”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是我,你難道會殺了他嗎?”

    胡鐵花笑道︰“我自然不會,我絕不會殺一個怕老婆的人,因為怕老婆的大多都不會是壞人。”

    楚留香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一個人若連自己的老婆都怕,他怎麼還會有膽子做別的壞事。”

    他拍著楚d香的肩頭,笑道︰“你放了那屠狗翁時,你可看到他的瞼色麼?我卻看到了,我簡直從來也沒有見過比他那時更難看的臉色,他好像真的寧可被你殺死,也不願跟他老婆回去,他回去之後會受什麼樣的罪,我簡直不敢想像。”

    楚留香笑道︰“你認為他是在受罪,他自己也許卻認為是種享受。”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享受?跪算盤,頂夜壺,也能算是享受?”

    楚留香道︰“為什麼不能算是享受?杜漁婆會要你頂夜壺麼?”

    胡鐵花叫道︰“當然不會。”

    楚留香道︰“這就對了,杜漁婆絕不會要你頂夜壺,只因她不喜歡你。”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她要屠狗翁頂夜壺,就為的是她喜歡他。”

    楚留香正色道︰“不錯,這就叫愛之深,責之切。”

    胡鐵花抱著頭呻吟了一聲,道︰“假如每個女人都像她這樣的愛法,我倒不如去做和尚的好。”

    楚留香嘆道︰“這因為你根本不懂得他們夫婦間的情感。”

    胡鐵花道︰“你懂得?”

    楚留香道︰“你以為屠狗翁真的很怕杜漁婆?”

    胡鐵花道︰“當然。”

    楚留香道︰“那麼我問你,他為什麼要怕她?你難道看不出屠狗翁的武功要比杜漁婆高得多麼?”

    胡鐵花怔了怔,喃喃道︰“是呀!杜漁婆的身法雖奇詭,但屠狗翁的內力卻更深厚,兩人若打起來,杜漁婆一定不是屠狗翁的敵手,屠狗翁為什麼怕她呢?”

    楚留香道︰“告訴你,這就因為屠狗翁也很愛他老婆,一個男人若不愛他的老婆,就絕不會怕她的,這就叫因愛而生畏。”

    胡鐵花搖頭道︰“不通不通,你這道理簡直不通。”

    楚留香笑道︰“你娶了老婆之後,就知道我這道理通不通了。”

    兩人方才出生入死,幾幾乎就被人家送了終,楚留香雖以他的機智又打了次勝仗,但以後仍是艱險重重。

    李玉函夫婦既能找得出帥一帆和屠狗翁這樣的高手來對付楚留香,也就能找得到更厲害的。

    楚留香雖然擊退了帥一帆和屠狗翁夫婦,但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究竟還能再打多少次勝仗何況,甦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和黑珍珠還在對方掌握之中,這就像一個人的咽喉已被對方扼住。

    這簡直令楚留香運氣都透不過來。

    在這種艱苦危險的情況下,他們兩人卻討論起“怕老婆”的問題來,別人听了,一定要以為他們有什麼毛病。

    其實他們就正因為知道未來的艱險尚多,所以此刻才盡量使自已的神經松弛,才好去對付更大的危機。

    一個人的神經若是人緊張了,就像是一根被繃緊的琴弦,只要被人輕輕一踫,就會斷的。

    餅了半晌,胡鐵花忽又笑道︰“杜漁婆就算擰著屠狗翁的耳朵走,甚至提著他的腳在地上拖,我都不會奇怪的,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她會將屠狗翁裝在漁網里帶走。”

    楚留香道︰“所以屠狗翁自己也說︰‘無法無天’一進了‘天羅地網’,就一輩子再也休想翻得了身了。”

    胡鐵花搖著頭笑道︰“無論如何,這實在是對很奇怪的夫婦,也實在有趣得很。”

    楚留香嘆了口氣,深深道︰“但在我看來,李玉函和柳無眉那對夫婦,卻比他們還要有趣得多。”

    深邃的廳堂,一重又一重。

    一重又一重竹深重,將十丈紅塵全都隔絕在外,卻將滿山秋韻全都深深的藏在廳堂中。

    竹間有燕子盤旋梁上,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莫非已飛來此家院?案頭的鐘鼎,莫非是金谷故物?一抹朝陽,滿地花蔭,外鳥語啁啾,更襯得廳堂里分外寧靜,三五垂髫童子,正在等著卷迎客。

    胡鐵化和楚留香就是他們的客人。

    李玉函和柳無眉滿面笑容,揖客。

    柳無眉道︰“我們走著走著,忽然瞧不見你們了,深更半夜的,找又找不著,可真是把人急得要命。”

    李玉函道︰“小弟正想O人去尋找二位,想不到兩位已經來了,真是叫人歡喜。”

    這兩人居然還能做出這副樣子來,胡鐵花簡直已快氣破了肚子,楚留香卻也還是聲色不動,微微笑著道︰“小弟們貪看山色,迷了路途,不想竟害得賢伉儷如此著急。”

    李玉函笑道︰“虎丘月夜,正是別有一番情趣,但若非楚兄和胡兄這樣的雅人,只怕也是無法領略的。”

    胡鐵花忍不住道︰“其實我們也沒有領略到什麼情趣,只不過在虎丘睡了一大覺,倒做了幾個很有趣的夢而已。”

    柳無眉嫣然道︰“胡兄原來在夢游虎丘,那一定更有趣了。”

    胡鐵花道︰“其實我做的夢也並非真的很有趣,只不過夢見有幾個人想來要我們的命而已,有趣的只是這些人竟是你們找去的。”

    柳無眉笑道︰“哦!那真的有趣極了,只可惜我們並沒有做這樣的夢,否則大家一齊在夢中相遇,豈非更有趣了。”

    這時他們已走入四五重竹,青衣垂髫的童子們,將竹卷走,又放下,于是他們就更遠離了紅塵。

    胡鐵花眼珠子直轉,似乎還想說什麼,李玉函已笑道︰“兩位想見的人,這就快見到了。”

    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再也不說一個字,無論有什麼話,都只好等到見了甦蓉蓉她們之後再說。

    楚留香雖仍面帶微笑,但心情也已不免有些緊張。

    只見青衣童子又將前面一道竹卷起,一陣陣淡淡的檀香,便隨著卷起的竹飄散了出來。

    香煙繚繞中,有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正靜坐在那里。

    他清崔的面容,看來似乎很憔悴,很疲倦,目光更是說不出的呆滯,看來幾乎已全無生氣。

    他整個人似乎已只剩下一副軀殼,沒有靈魂,也沒有生趣,他活著只不過是在等死而已。

    但他的面前,卻有一柄光彩奪目的劍。

    劍身沉碧,如一泓秋水,旁邊的劍鞘上雖然綴滿了珍貴的寶石,但在劍光映照下,已失盡顏色。

    這老人只是痴痴的瞧著這柄劍,動也不動。他生命的光彩,似只有靠著這柄劍才能延續。

    這難道就是年輕時叱吒風雲的天下第一劍客李觀魚麼?楚留香和胡鐵花不覺已怔在那里,心里既是驚奇,又是傷感——這麼強的人,生命竟也如此脆弱。

    那麼,生命的本身,豈非就是個悲劇。

    最令楚留香吃驚的,自然還是甦蓉蓉她們並不在這里,他忍不住想問,但李玉函夫婦已走上前去。

    兩人一齊躬身行禮,李玉函道︰“孩兒有兩位好友,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就是想見你老人家一面,所以孩兄我將他們帶到這里未了。”

    老人並沒有抬頭,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移動。

    李玉函道︰“孩兒這兩位朋友,你老人家也時常提起的,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楚香帥,這位就是和楚香帥齊名的花蝴蝶。”

    老人這才抬起頭望了一眼,但目中仍是一片痴迷茫然,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李玉函的話。

    楚留香和胡鐵花黯然唏噓,都不知該說什麼。

    李玉函這才轉過身,陪笑道︰“家父近年來耳目也有些失聰,不周之處,還望兩位恕罪。楚留香道︰“不敢。”

    胡鐵花立刻接著道︰“晚輩等也不敢再打擾前輩了,還是告退吧!”

    他們雖然急著想見甦蓉蓉,急著想將李玉函夫婦拉到一邊去問個究竟,卻又不忍在這垂老人面前說什麼失禮的話來,敬老只賢,正是江湖俠義道的規矩,這種規矩楚留香是絕不會的。

    老人的嘴唇忽然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來,他臉上的肌肉似已全都麻木。

    “家父終年寂寞,難得有人過訪,兩位既然來了,又不肯多坐片刻,是以家父又覺得遺憾得很。”

    楚留香和胡鐵花對望了一眼,只有坐了下來。

    他們雖然有力搏萬軍的勇氣,笑傲王侯的膽包,但在這垂暮將死的老人面前,卻只是俯首听命。

    李玉函展顏笑道︰“兩位如此仁厚,家父必定感激得很。”

    老人的嘴又動了吽A神情彷佛有些悲哀,有些焦急。

    李玉函皺眉道︰“家父不知是否有什麼話要對兩位說……”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走到老人面前俯首在老人嘴邊。

    楚留香既听不到老人的語聲,也看不到老人的嘴,只能看到李玉函在不停的點首,不住抱聲道︰“是………是………孩兒明白。”

    他回過頭來時,面上也滿是沉痛之色,卻勉強笑道︰“多年以來,家父只有一件心願未了,今日兩位恰巧來了,正可為家父了此心願,只看兩位是否肯出手相助了?”

    楚留香沉住了氣,微笑道︰“不知前輩有何心願未了?晚輩等若能效力,敢不從命。”

    李玉函大喜道︰“既是如此,小弟就先代家父向兩位謝過了。”

    胡鐵花忍不住道︰“但這也還是要看前輩究竟有什麼心願?我們是否有能夠效力之處?”

    李玉函笑了笑,道︰“這道理小弟自然明白。”

    胡鐵花也打了個哈哈,道︰“我自然也知道前輩絕不至于強人所難的。”

    李玉函似乎全未听出它的言下之意,緩緩道︰“家父以劍成名,也視劍如命,只要和劍有關系的事,他老人家都很有興趣,是以他老人家不但將古往今來約有名望劍譜,全都設法找來研究過,而且還仔細研究過所有成名劍客的淵源歷史,以及他們生平所有的重要戰役。”

    楚留香瞧了那老人一眼,暗暗忖道︰“別人只知道十載寒窗,磨穿鐵硯,金榜題名得來非易,卻不知一個劍客若要成名,所下的功夫只怕更艱苦十倍,而他們不但要犧牲功名富貴,還要忍受別人似不能忍的寂寞,但得到的又是什麼呢?只不過是江湖中數十年虛名而已。”

    李玉函已按著道︰“家父苦心研究數十年,劍法固然得到很大的進益,卻也發現幾件很奇怪,又很有趣的事。”

    胡鐵花本來雖然步步為營,此刻卻已听得入神,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李玉函道︰“家父發現自古以來最負盛名的幾套劍法,並不是最巧妙的那幾套劍法,這就是他老人家認為最奇怪的一件事。”

    胡鐵花皺眉道︰“這………這意思我還是不太懂。”

    李玉函道︰“譬如說,魔教中的‘萬妙無方、懾魂大九式’,招中有招,變化無窮,竟可演變為七百二十九招,若論其出手之奇詭飄忽,招式之情妙周密,委實遠在武當派的‘兩儀劍法’之上。”

    胡鐵花道︰“不錯,我也听說過這魔教秘劍的厲害,據說直到今日為止,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接滿他七百二十九招的。”

    李玉函道︰“莫說無人能接滿他七百二十九招,甚至連能夠接住他前七式的人都很少,但數百年來,江湖中人只知道武當‘兩儀劍法’天下無雙,無可比擬,“萬妙無方、攝魂大九式”,卻連名字都已很少有人知道。”

    胡鐵花沉吟道︰“這也許是因為江湖中見過這套劍法的人並不多。”

    李玉函道︰“見過這套劍法的人雖不多,見過“兩儀劍法”的人又有多少呢?武當門下一向擇徒最嚴,當年最盛時也未超過八十一個,而且這八十一位武當弟子,也並非每個人都練過“兩儀劍法”的。”

    胡鐵花道︰“不錯,我也知道這‘兩儀劍法’一定要經掌教真人親自傳授,是以武當子弟真能得到“兩儀”真傳的,最多也只不過十之三匹而已。”

    李玉函道︰“但魔教卻一向善門大開,而且一入門就能練劍,武當門下極少出山,魔教子弟卻在江湖中橫沖直闖,是以無論怎麼說,見過這‘懾魂大九式’的人,至少也要比見過“兩儀劍法”的人多幾倍,但“懾魂大九式”卻違不及“兩儀劍法”著名,這是為什麼?”

    胡鐵花情不自禁,又摸了摸鼻子,喃喃道︰“這倒的確是件怪事。”

    李玉函笑了笑道︰“這確是件怪事,家父卻也想通了。”

    胡鐵花忽然大聲道︰“我也明白了。”

    李玉函道︰“請指教。”

    胡鐵花道︰“就因為這‘萬妙無方、懾魂大九式’,劍法太奇奧精妙,是以學的人多,能學精的卻很少,他們劍法尚未學精,就在江湖中橫沖直闖,一定難免到處踫壁,所以別人也就誤會認為他們的劍法並不高明了。”

    李玉函微笑道︰“這雖然也有道理,但卻不是最D要的原因。”

    胡鐵花道︰“哦!那麼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呢?”

    李玉函道︰“只因劍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一定要使劍的人能將劍法活用,才能顯得出那劍法的精妙。”

    胡鐵花道︰“我方才說的,豈非就是這意思嗎?”

    楚留香忽然笑道︰“魔教子弟並非劍法不精,而是他們的心術不正,行事太邪,所以和人動手時,就不能理直氣壯,所以他們的劍法就算比別人高,也難免落敗,‘邪不勝正’,這句話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他轉向柳無眉一笑,道︰“賢伉儷認為在下說的是否還有些道理?”

    柳無眉輕輕咳嗽雨聲,笑道︰“不錯,兩人動手,武功高的並不一定能取勝,一個人只要有必勝的信心,他武功就算差些,往往也能以弱勝強的。”

    楚留香目光炯炯,凝注著她,一字字道︰“但一個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對的時候,才會有必勝的信心,是麼?”

    柳無眉沉默了半晌,嫣然笑道︰“這道理香帥你自然是最明白的,只因我早已听說過,楚香帥戰無不勝,無論遇著多麼強的對手,也有不敗的自信。”

    楚留香沉聲道︰“那只因在下自信所做所為,還沒有一件對不起人的,否則在下就算武功再高,也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柳無眉還未說話,李玉函已搶著笑道︰“數百年來武林著名的戰役中,就有許多是以弱勝強的,這也正是家父覺得很奇怪的事,譬如說,昔年魔教教主獨孤殘和中原大俠鐵中棠決戰于雁蕩絕頂,戰前江湖中都認為當時年紀未滿三十的鐵中棠,絕沒有獨孤殘功力深厚,鐵血大腹門的武功,也不及魔教奇詭精妙,是以江湖中人人都看好獨狐殘,甚至有人以十博一,賭他在八百招內便能取勝。”

    胡鐵花道︰“這件事我也听說過。”

    李玉函道︰“誰知兩人竟決戰了三天三夜,到後來鐵大俠雖已負傷十三處,全身衣裳都已被血染透,還是以小天星的掌力,震斷了獨孤殘的心脈,獨孤殘直到臨死之前,還無法相信自己竟會落敗。”

    胡鐵花听得眉飛色舞,擊掌道︰“這位鐵中棠鐵大俠端的是條漢子,我日後若有機會見著他,能和他痛飲個三天三夜,也算不虛此生了。”

    李玉函道︰“但令家父覺得最奇怪的,卻還是武林中自古至今,都沒有一種能夠算得上戰無不勝的‘劍陣’。”

    胡鐵花道︰“劍陣?”

    李玉函道︰“不錯,劍陣,全真教的“北斗七真陣”,武當山的“八卦劍陣”雖然都久已名動江湖,但若遇著真正的武林高手,好像就都變得沒什麼用了。”

    胡鐵花道︰“不錯,我至今還未听說過有那一位高手是被困死在劍陣中的。”

    李玉函道︰“江湖高手死在武當劍客手里的並不少,但卻沒有一人死在“八卦劍陣”里,這件事胡兄難道不覺得有些奇怪麼?”

    胡鐵花道︰“听你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了,“八卦劍陣”至少也要有八人聯手,而且必定久經訓練,出手一定配合得很巧妙,按理說,用這“八卦劍陣”迎敵,一定會比單獨和人交手有效得多。”

    李玉函道︰“可是這“八卦劍陣”迎戰高手時,卻偏偏變得無效了,武林中簡直就沒有一種絕對有效的劍陣,這是為什麼呢?”

    胡鐵花沉吟道︰“這也許是因為無論那一種劍陣,都難免有破綻漏洞。”

    李玉函道︰“劍陣縱有破綻,但普天之下,無論那一種劍法也都難免有破綻的,那麼,人人聯手的劍陣,為什麼還不如一人使出的劍法有效呢?”

    胡鐵花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道︰“這原因令尊難道也想通了麼?”

    李玉函笑了笑,道︰“這原因就是因為“八卦劍陣”雖妙,武當派卻找不出八個武功相等的高手,這劍陣雖厲害,出手的人功力若不夠,一遇見高手,就難免被打得潰不成軍,譬如說,小弟就算能練成一套舉世無雙的劍法,但若遇見了楚兄這樣的內家高手,也還是必敗無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25:10

第12章 多謝借劍


    楚留香微笑清︰“李兄太謙了。”

    胡鐵花道︰“但武當派中,至少有五個人功力不弱。”

    李玉函道︰“胡兄說的可是武當掌教,和四大護法。”

    胡鐵花道︰“不錯。”

    李玉函道︰“就算這五個人都參加八卦劍陣,也還是差了三個,若另外找三個人湊數,這劍陣就有了漏洞。”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不錯。”

    李玉函道︰“劍陣一有了漏洞,遇見真正高手時,、一定會找到他們的弱點進攻,只要其中一人的攻勢遇阻,整個陣法就無法推動,到了那時,八個人聯手。就會變得反不如一個人動手方便有效。”

    他又笑了笑,按著道︰“何況,武當四大護法,功力也未必都相等,更未必會都是高手。”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而且真正的絕頂高手,是絕不會參與任何劍陣的,他們交手時,講s的就是單打獨斗,怎肯和別人聯手迎敵?”

    李玉函附掌道︰“正是如此,歷代武當掌教,就沒有一位肯加入“八卦劍陣”的,像武當這樣聲勢浩大的劍派,都找不出能配合劍陣的八個人來,何況其他?”

    胡鐵花忽又大聲道︰“但你說了半天,還是未說出令尊究竟有什麼心願未了?也未說出有什麼事是要我們效勞的?”

    李玉函道︰“家父將古往今來,每一種著名的劍陣都研究過之後,自己也創出一種陣法來,他老人家認為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人能破解此陣,但卻一直無法證明。這也是他老人家平生最大的遺憾。”他嘆了口氣,按著道︰“因為想要證明這件事,有雨點最大的困難,第一,就是他老人家雖已將這陣法的人數減到最少,卻還是無法找到六位功力相若的絕頂高手。”

    楚留香道︰“卻不知在他老人家眼中,怎麼樣的人才算是絕頂高手呢?”

    李玉函沉吟著道︰“此人的功力至少要能和當今七大派的掌門分庭抗禮,而且必須要是使劍的名家,譬如說………”

    楚留香淡淡道︰“譬如說,帥一帆。”

    李玉函面不改色,嘆道︰“不錯,只可惜像帥老前輩這樣的劍法高手,找一個已很困難,若想找六個,那實在難如登天。”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別人要找這樣約六位高手,固然難如登天,但以令尊的人望和聲譽,卻並非完全不可能的。”

    李玉函道︰“不錯,家父的知交好友中,的確有幾位可稱得上絕頂高手,只不過這些前輩都有如閑雲野鶴,游蹤不定,是以家父直到今天,才總算找到了六位。”

    胡鐵花聳然動容,失聲道︰“如此說來,令尊的心願豈非已可達成了麼?”

    李玉函嘆道︰“胡兄莫忘了,這件事還有第二點困難之處。”

    胡鐵花道︰“還有什麼困難?”

    李玉函緩緩道︰“要證明這陣法是否真的絕無破綻,就一定要找一個人來破它,這人卻更難了,只因他不但要有絕頂的武功,絕頂的機智,還必須要有非常輝煌的戰跡,曾經擊敗過許多頂尖高手。”

    他望著楚留香一笑,接著道︰“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試出這陣法的優劣,是麼?”

    楚留香聲色不動,微笑道︰“卻不知在李兄心目中,要怎麼樣的人才夠資格呢?”

    李玉函道︰“小弟想來想去,這樣的人天下只有一個。”

    楚留香道︰“是誰?”

    李玉函道︰“就是楚兄。”他眼楮瞪著楚留香,微微笑道︰“只要楚兄肯出手,家父的心願就可以達到了。”

    楚留香還是聲色不動,緩緩道︰“小弟可有選擇的余地麼?”

    李玉函道︰“沒有。”

    胡鐵花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變色道︰“你居然要他和六個像帥一帆那樣的人交手,你這不是要他的命?”

    李玉函微笑不語,竟然默認了。

    楚留香淡淡笑道︰“你不用著急,我這條命反正是撿回來的,若能死在‘擁翠山莊’,豈非也可算是死得其所。”

    胡鐵花怔了怔,忽然將他拉到一邊,嗄聲道︰“你………你是不是有把握?”

    楚留香道︰“沒有。”

    胡鐵花頓足道︰“既然沒有把握,你為什麼還叫我不要擔心著急?”

    楚留香道︰“事已至此,著急又百什麼用?”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沉聲道︰“咱們現在就沖出去,只怕還來得及。”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只怕已來不及了。”

    竹已又卷起,幾個人已魚貫走了進來。

    這幾人都穿著純黑色的,極柔軟的絲袍。閃著光的絲袍,柔軟得彷佛流水,但他們走動時,卻連這流水般柔軟的絲袍都沒有波動。

    他們的腳步,正也滑如流水,輕如幽靈。

    他們的臉上,也蒙著一層黑色的絲巾,甚至連眼楮都被蒙住,沒有人能認得出他們究竟是誰?他們行動間,卻自然而然約有一種懾人的威嚴流露出來,雖然誰都瞧不出他們的身份,但誰也不敢對他們稍存輕視。

    第一個人,身材瘦削而頎長,筆挺的站著,就像是一槍,手里提著的是一柄奇形古怪的銅劍。

    第二個人,矮而瘦,第三個人,高大而魁偉,兩人走在一起,就顯得分外刺眼,分外突出。

    這兩人的掌中劍俱是光芒燦爛,顯見絕非凡品,但劍的形狀,卻不特別,誰也可以辨出這兩柄劍的來歷出處。

    第四個人,身材很普通,使的也是柄很普通的青銅劍,就算走在路上,只怕也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

    第五個人,又矮又胖,腹凸如珠,掌中劍非金非鐵,仔細一看,竟然是用木頭削成的。

    這五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麼動作,但一走進來,這廳堂中彷佛就立刻充滿了逼人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胡鐵花不禁更為楚留香擔心,只因他一眼便瞧出,這五人無論身份地位武功,絕無一人在帥一帆之下。

    楚留香還是面帶微笑,同這五人抱拳一揖,道︰“在下聞得‘擁翠山莊’中到了幾位絕代高手,知道今日定能一睹前輩名家的豐采,實是喜不自勝,誰知前輩們竟不肯一示廬山真面目,未免令人覺得遺憾了。”

    五個黑衣人只是動也不動的站著,沒有人開口。

    楚留香笑道︰“前輩們就算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又何必連眼楮都一齊蒙住呢?”

    那高大而魁偉的黑衣人忽然道︰“我輩以心馭劍,何需眼目?”

    他雖然只說了短短十個字,但整個廳堂間都似已充滿了他洪亮的語聲,連幾上的茶盞都被震得“格格”響動。

    楚留香道︰“在下也知道名家出手,自有分寸,根本用不著用眼楮看的,但前輩們難道也不想看看今日的對手是個怎麼樣的人嗎?”

    這次又沒有人回答它的話了。

    餅了半晌,李玉函微微一笑,道︰“這五位前輩平生從未和人聯手作戰,今日之後,也絕不會再和別人聯手作戰,所以他們更不必在你面前顯露身份,也用不著知道你是什麼人,這五位前輩今日只不過是為家父了一心願而已。”

    楚留香淡淡笑道︰“不錯,我也知道這五位前輩今天來到這里,是為了他們和令尊的交情,但今日之事,究竟是令尊的心願,抑或只不過是閣下的心願呢?”

    李玉函臉上變了變顏色,道︰“自然是家父的心願。”

    楚留香眼楮瞪著他,緩緩道︰“那麼,令尊的心願是想試一試這陣法呢?還是想殺了我?”

    李玉函面色蒼白,一時間竟答不出話來。

    柳無眉嫣然一笑,道︰“無論如何,這都已沒什麼分別了。”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嫵媚的眼波,忽也變得利如刀剪,瞪著他一字字道︰“只因這陣法若無破綻,閣下只怕就難免要成為此陣的祭禮。”

    楚留香道︰“這陣法若有破綻又如何?”

    柳無眉悠然道︰“這陣法縱有破綻,但經過五位前輩之手使出來,閣下只怕也無法沖得出去吧!”

    楚留香仰苜大笑道︰“這就對了,這陣法縱然破綻百出,縱然不成陣法,有這五位前輩聯手作戰,天下只怕也沒有人能抵擋的。”

    柳無眉道︰“不錯。”

    楚留香道︰“那麼,你們又何必還要說什麼陣法,論什麼優劣,不如干脆說今日要將我的性命留在這里,豈非更簡單明白得多。”

    柳無眉道︰“這其中倒有些分別了。”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道︰“這五位前輩聯手作戰,你雖不能抵擋,但卻可以逃走,閣下的輕功天下無雙,這是誰都知道的。”

    楚留香道︰“過獎過獎。”

    柳無眉道︰“但這陣法一發動,閣下就算背插雙翅,也休想逃得出去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緩緩道︰“在下和賢伉儷究竟有什麼仇恨,定要在下將命留在這里?”

    柳無眉眼珠子一轉,冷冷道︰“我早就說過,這不是我們的意思,是家父的意思。”

    只見那老人李觀魚還是茫然坐在那里,只是低垂著目光,痴痴的瞧著面前那柄秋水長劍。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這無論是不是他的意思?反正都沒有人能問得出來的。”

    胡鐵花忽然大聲道︰“這陣法發動,至少要有六個人,是麼?”

    胡鐵花目光閃動,道︰“但現在卻只到了五位。”

    柳無眉道︰“不錯。”

    胡鐵花心里暗暗歡喜,忍不住笑道︰“你們只怕未曾想到帥一帆已不別而去了。”

    柳無眉冷冷的道︰“帥老前輩來不來都沒什麼關系。”

    胡鐵花驟然頓住笑聲,道︰“沒關系?怎會沒關系?陣法若是少了一人………”

    柳無眉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難道未曾听說過,濫竽有時也可充數的。”

    她不再理會胡鐵花,轉身向那五個黑衣人深深一拜,道︰“這陣法晚輩也曾練過,至今牢記在心,帥老前輩未到,晚輩只有勉強充數,但願前輩們多多維護,晚輩感激不盡。”

    五個黑衣人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首先那瘦削頎長的黑衣人忽然道︰“為何不讓你夫婿出手?”

    柳無眉怔了怔道︰“這………”

    那矮小的黑衣人已厲聲道︰“你難道認為你的劍法,比李家的傳人還高麼?”

    喝聲中,他掌中劍已化為萬點銀星,了下來。

    柳無眉眼楮緊盯著這滿天銀星,身子卻動也不動,竟不閃避招架,似乎早已看出這一劍乃是虛招。

    滿天銀星到了她面前,果然奇跡般消失了。

    那瘦削的黑衣人道︰“如何?”

    矮小的黑衣人道︰“還好。”

    柳無眉嫣然道︰“多謝前輩。”

    她忽又轉身走到李觀魚面前,躬身道︰“女兒想求您老人家賞劍一用。”

    那老人茫然瞧了她一眼,又垂下頭。

    柳無眉卻已再拜道︰“多謝您老人家恩典。”她竟然自說自話的就將老人面前的劍拿了過來。

    老人面上的肌肉似乎起了一陣顫抖,目中也爆出一星火光,只不過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而已。

    胡鐵花忽然沖了過去,站到楚留香身旁。

    楚留香道︰“你要干什麼?”

    胡鐵花大聲道︰“他們既然有六個人,咱們為何不能兩個人。”

    楚留香苦笑道︰“為何要兩個人?”

    胡鐵花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楚留香嘆道︰“兩個人若一齊死,就沒有一個人好了。”

    胡鐵花緊握雙拳,還未說話,柳無眉已悠然道︰“你還是听他的話吧!他一個人也許還有一兩分逃出去的機會,若加上你,就連半分機會都沒有了。”

    胡鐵花臉漲得通紅,瞪著楚留香道︰“你……你不願和我一起動手麼?”

    楚留香握著他的手,緩緩道︰“你仔細再想一想,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嘴里說話時,已在胡鐵花掌心為了個字︰“救”。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胡鐵花去將甦蓉蓉她們救出來。

    因為現在李玉函夫婦鄱在這廳堂中,而且絕不會離開,‘擁翠山莊’中別的地方,我必定甚是空虛。

    這正是救人的好機會。

    胡鐵花長長吐出口氣,道︰“我明白了。”

    楚留香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的。”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在胡鐵花掌心為了個字︰“走”。

    這意思自然是要胡鐵花將她們救出後,立刻就走。

    胡鐵花臉上又變了顏色,失聲道︰“但是你………”

    楚留香用手捏了捏他的手,含笑道︰“你若是我的好朋友,就該讓我專心一意的動手,你總該知道我的脾氣,若有別的事分了我的心,我就真的連這半分取勝的機會都沒有了。”

    胡鐵花默然半晌,沉重的點了點頭,只覺楚留香的手仍是那麼溫暖,那麼堅定,他自己的手卻已變得冰冷。

    他忍不住也用力握了握楚留香的手,久久不忍放開,好像這已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握手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頭,兩人面對面,互相凝注了半晌,然後,楚留香忽然轉過身,緩緩道“在下已準備好了,前輩們就請出手吧。”

    胡鐵花並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一向對楚留香的武功很有信心,但現在,他眼楮卻不知怎地有些發紅了。

    柳無眉望著楚留香嫣然一笑,道︰“你難道還是不用兵器麼?”

    楚留香淡淡道︰“到了這種時候,用不用兵器反正都已沒什麼兩樣了。那又矮又胖的黑衣人,忽然哈哈一笑,道︰“此人的膽子倒不小。”

    楚留香道︰“前輩過獎了,其實在下的膽子一向不大,每次和別人交子之前,心里都害怕得很,可是等到出手之後,就將害怕忘記了。”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忽然閃電般出手,曲指如鉤,“雙龍奪珠”,直取柳無眉的雙目。

    柳無眉驟出不意,大驚退步。

    誰知楚留香這一著竟是虛招,左手攻出,右手的拇指和食中兩指,已捏住了柳無眉掌中劍的劍尖。

    柳無眉只覺一股奇異的震動,自劍身上傳了過來,震得她手腕又酸又麻,長劍再也把握不住。

    只听楚留香笑道︰“多謝嫂夫人借劍,多謝多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27:26

第13章 世家大族


    笑語聲中,那柄精光四射的秋水長劍已到了他手里,他仍然以三根手指握著劍尖,卻以劍柄向那瘦長黑衣人的胸膛撞了過去。

    那黑衣人輕叱道︰“好快的手!”

    短短的四個字說完,他不但躲開了楚留香攻來的這一招,而且劍光閃動,也已還了兩招。

    柳無眉驚魂未定,像是還在發怔,眼見劍陣已將發動,李玉函跺了跺腳,拔劍迎了上去。

    于是劍光突熾,冷風驟起。

    這柄劍已化為一片光幕,卷去了楚留香的身影。

    柳無眉踉蹌後退,返到牆角,臉上已沒有絲毫血色,過了半晌,一滴滴眼淚源源自眼角流了下來。

    楚留香出手、奪劍、發招,柳無眉退下,李玉函沖出,劍陣發動,這幾乎都是在同一時間內發生的。

    胡鐵花只瞧得心動魄,又鷹又喜,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喝起采來,楚留香這一手,磞b值得喝采。

    這一場決戰的勝敗,雖然還不可知,但楚留香至少已搶得一著先機,令這劍陣一時間無法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而且李玉函對這陣法顯然不及柳無眉熟悉,現在由他來代替柳無眉的位置,這陣法勢必又要打個折扣。

    如此駑心動魄的大戰當前,胡鐵花實在不舍得走,更不忍將楚留香一個人留在這里拚命。

    但他卻非走不可,只因他知道楚留香看見他還沒有走,一定難免要分心的,他自然也知道在這樣的惡戰,無論誰只要稍一分心,就可能使出錯誤的招式,無論多麼小的錯誤,都足以致命。

    斑手對招,武功強弱固然是勝負的最大關鍵,但出手時的判斷是否正確,更是致命的因素。

    角落里有扇窗子是開著的。

    胡鐵花咬了咬牙,斜斜竄了出去。

    庭園中濃蔭滿地,靜寂無人,只有“嘶嘶”的劍風,自廳堂中傳出,劍風雖急,卻沒有劍刀相擊聲。

    這劍陣出手配合之隹妙,實已妙到峰巔。

    胡鐵花又忍不住回首瞧了一眼,只見那劍光化成的光幕,已愈來愈密,已瞧不出絲毫漏洞。

    他實在想不出楚留香能有什麼法子自這劍陣中沖出來,這一眼瞧出,他的腳已無法移動半步。

    他在心里替自己解釋︰“這莊院如此廣大,要找三個人,實如大海撈針,我反正一定找不著的,還是留在這里替他把場子的好,他若抵擋不住時,也許我還能幫個忙。”

    微風吹動,木葉蕭蕭。

    逼武林世家的規矩顯然不小,此間雖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但也絕沒有一個人敢來看熱鬧。

    遠處,正有一縷炊煙裊裊升起,微風中隱隱有一陣粥香傳來,顯然正是早飯已熱的時候。

    無論發生多麼大的事,這‘擁翠山莊’中的人,都不敢改變日常的規矩,更不敢放下手邊的工作。

    這種世家大族,正如磐石般不可撼動。

    想到這里,胡鐵花不禁又嘆了口氣,可是這時粥的香氣更濃,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很餓了。

    也就在這時,他心里忽然有靈光閃動︰“一個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一定要吃飯的。”

    帝王固然要吃飯,賤民也是要吃飯的,‘擁翠山莊’中的人要吃飯,甦蓉蓉她們也非吃飯不可。

    李玉函夫妻要以她們作要脅楚留香的把柄,就不能讓她們餓死,至少總不能不給她們飯吃。

    炊煙,自東方的一棚紫花後升起。

    胡鐵花立刻展動身形,同那邊涼了過去。

    花棚後就是這庭園的圍牆,牆外又有重小小的-落,院子里滿了一竿竿衣裳旁邊有兩排瓦房,顯然正是‘擁翠山莊’中奴僕家丁們的居處,此刻正有幾人在檐下磨刀擦槍,整理著刀柄槍上的紅綢。

    還有幾個赤著上身的壯漢,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練拳,一面還喃喃抱怨著院子里曬的衣服太多,害得他們拳腳施展不開。

    再過去,又有一排平房,房頂上有好幾個煙囪,其中有三個正在冒著煙,這顯然就是李家的廚房了。

    胡鐵花本來還有些緊張,但立刻就發現這院子里的人雖多,神情卻都很悠閑,甚至都有些懶洋洋的。

    因為這里已是他們的天下,他們既用不著擔心上面的人會來查勘,也用不著擔心強盜小偷。

    世上最笨的強盜,也不會照顧到他們這些人身上來的,就算真的有人敢來找‘擁翠山莊’的霉氣,也絕不會拿他們做對象,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放心得很——于是胡鐵花也就放心得很。

    他眼珠子一轉,忽然脫下身上的衣服,精赤著上身,自樹叢中竄了出來,找了個太陽曬不到的牆角坐下,伸著懶腰,喘著氣,做出一副剛練拳練完的模樣,里里外外居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只見廚房那邊的樹蔭下,也坐著一堆人,有男有女,男的正在想法子逗女的說話,女的卻假裝不理。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的奴僕也全都一樣,‘擁翠山莊’的規矩雖嚴,但只要一離開主子的眼楮,他們的膽子也就大了,若想要奴才不向丫頭勾搭,那只怕比要狗不吃糞更困難。

    胡鐵花瞧得暗暗好笑,只覺這些小丫頭的瞼長得雖不大怎麼樣,體態倒還動人,其中有兩個看來還滿不錯。

    尤其等太陽一照在她們身上,緊繃在身上的薄綢衣服,就好像變得透明了,連紅紅的肚兜都可以看得到,直瞧得那些精力過剩的大男人們,一個個眼珠子都凸了出來,不停的著口水。

    餅了半晌,廚房里忽然傳出一陣鐵板響。

    樹下的男男女女一站了起來,有個小伙子笑嘻嘻道︰“他們飯怎地越煮越快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哩!”

    那俏丫頭就抿著嘴笑碎道︰“今天飯吃完了,明天就不吃了麼?”

    那小伙子眼楮一

    亮,悄聲道︰“明天你肯不肯……”

    這時別的人已一窩蜂向廚房涌了過去,腳步聲淹沒了他們的語聲,一條挺胸凸肚的大漢走出來往門口一站,若非滿身都是油,看來倒像是個巨無霸似的,手叉著腰,瞪大了眼楮吼道︰“人人都有份的,搶什麼?一個個來。”

    有個馬臉漢子大聲道︰“我們馬房里的人天沒亮就得起來服侍畜牲,每天起來得最早,肚子餓得最快,趙老大,你就幫個忙吧!”

    那趙老大連望都不望他,轉身提了食盒出來,道︰“上房的姑娘們來了麼?”

    那馬臉漢子

    臉都氣紅了,道︰“你明明知道只要少莊主一回來,上房的姑娘就都跟著吃小廚房的伙食了,為什麼還要準備他們的?”

    趙老大還是不理他,卻向那俏丫頭笑道︰“上房的姑娘不來,這就便宜了你吧︰“那俏丫頭一扭一扭的走過去,抓起食盒的蓋子瞟了一眼,又同趙老大瞟了一眼,悄笑道︰“菜還不錯,但只有這麼幾個包子,八個人怎麼夠吃?”

    趙老大大笑道︰“小丫頭們,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也不怕把肚子吃大了沒人要麼?”

    那俏丫頭跺著腳道︰“好呀︰你吃我的豆腐,看我不告訴翠鳳姐,叫她今天晚上罰你跪夜壺。”

    趙老大趕緊道︰“好了!好了!小祖宗,算我怕你,再加一籠夠了麼?”

    那俏丫頭這才笑道︰“這還差不多。”

    于是她就提起食盒,一扭一扭的走了,臨走時還不忘了送趙老大個媚眼,自然也送了那小伙子一個。

    另外幾個丫頭也都拿到食盒走了,有的屁股上還被趙老大那只油手捏了一把,那馬臉漢子吼道︰“還沒有輪到馬房麼?”

    趙老大像是根本沒听見,慢吞吞提起個食盒,一個臉上長著幾粒白麻子的老媽子立刻趕過去,笑道︰“姑娘們的一分完,我就知道該輪到咱們了。”

    她也抓起食盒一看,又笑道︰“咱們房里的人干的是粗活,不比那秀里秀氣的姑娘們,這麼點菜飯怎麼夠吃?咱們也不要菜好,飯………”

    趙老大沉著瞼道︰“飯就只有這麼多,吃不吃隨便你,莊子里的人若都像你們這樣吃法,李家豈非早就被吃窮了。”

    那老媽子還是陪著笑道︰“是,是,是,我們實在吃得太多,但我們也不是沒有心的人,大家早已準備好幾匹布,替廚房里的大哥們做棉襖了。”

    趙老大“哼”了一聲,臉色果然大為緩和,只揮了揮手,就有兩只大海碗被塞入那老媽子的食盒里。

    胡鐵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忖道︰“連一個廚子都如此作威作福,他若做了官,那還得了?”

    只見一房房的食盒都被提走,最後才輪到馬房,那馬臉漢子忍住氣,拿到自己的一份,掀起蓋子一看,立刻變色道︰“房里五個大人,四個孩子,就只有這一鍋稀粥饅頭麼?”

    趙老大道︰“不錯,就只這麼多。”

    馬臉滿子氣得手直發抖,道︰“姓趙的,你……你未免太欺負人了。”

    趙老大冷冷道︰“你想怎麼樣?不想吃這碗飯了麼?”

    馬臉漢子狂吼一聲,道︰“老子寧可不吃這碗飯,今天也要和你拚了。”

    他掄起那食盒,就往趙老大頭上摔了下去。

    誰知這趙老大竟有兩下子,身子一轉,反手一巴掌了過去,底下跟著又是一腳,厲聲道︰“你竟敢找廚房的麻煩,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那馬臉漢子挨了一腳,又爬起來,還想拚命,但廚房里已涌出七八個人來,他眼看就要挨一頓痛打。

    胡鐵花等了半天,也未見到有人是為甦蓉蓉她們送飯的,心里正在著急,忖道︰“她們莫非根本不在這莊子里?”

    他等了半天,竟白等了,正想到別處去找找,但見到這馬臉漢子被人如此欺負,實在怒氣難忍。

    他也知道現在不是管閑事抱不平的時候,但還是忍不住沖了過去,趙老大正提著碗大的拳頭,往那馬臉漢子身上招呼,突見一個人沖了過來,反手一個耳光,就將廚房里的二把手打了個大斗。

    另外幾個人立刻怒吼著圍了上去,有的手上還提著菜刀,但胡鐵花怎會將這些人放在眼里。

    他就算不便使出真功夫來,但三拳兩腳,七個人已被他打倒了四個,趙老大臉都駭白了,道︰“你………你小子也是馬房里的麼?”

    胡鐵花冷笑︰“不錯,你以為馬房里的人都好欺負?”

    趙老大忽然撿起把菜刀,向他腿上砍了下去,誰知胡鐵花一抬腳,就將他的刀踢飛,再一腳就將他的人踢倒。

    那馬臉漢子立刻騎到他身上,給了他十來拳,方才威風不可一世的趙老大,竟被打得喊起救命來。

    胡鐵花正打得痛快,突听一人叱道︰“你們要造反麼?全給我住手。”

    有些人本已端著飯碗在旁邊看熱鬧,一听到這人的聲音,立刻全都溜走了,那馬臉漢子也駭得面無人色,拳頭已提起來,竟不敢放下去。

    但這人的聲音卻是又嬌柔,又清脆,非但一點也不可怕,而且還好听得很,她不但聲音好听,人也很好看。

    只見她柳眉杏眼,俏生生的一張瓜子臉,此刻雖然在生氣,但看來也還是那麼嫵媚動人。

    看她的裝束打扮,和別的丫頭也差不多少。

    最多也只不過是比較體面的丫頭而已。

    胡鐵花真不懂這些人為何會如此怕她。

    忍不住多瞧她兩眼,這大姑娘的眼楮正也在瞪著他,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在打架?”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們也不是想打架,只不過這趙老大太欺負人了,我們馬房里沒有東西孝敬他,他就找我們的麻煩,不給我們吃飽。”

    趙老大搶著道︰“平姑娘,你千萬不能听他的,他……”

    平姑娘臉一沉,冷笑道︰“我听不听他的,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多嘴,我早就知道你們廚房里的人越來越不像話了。”

    趙老大哭喪著臉,竟真的不敢再開口。

    平姑娘上上下下,又瞧了胡鐵花幾眼,淡淡道︰“你的功夫倒不錯嘛,我怎地一直沒見過你?”

    胡鐵花笑道︰“小人們整天跟馬打交道,姑娘自然瞧不見的。”

    平姑娘冷冷道︰“想不到馬房里的人也有你這麼好的身手,看來你倒是大才小用了。”

    她忽然回頭瞪著那馬臉漢子,厲聲道︰“他真是馬房里的人麼?”

    那馬瞼漢子垂著臉,偷偷瞟了胡鐵花一眼,胡鐵花臉上雖然還在笑,但已準備打一場真的了。

    只因他已看出這平姑娘長得雖然很秀氣,但眼楮炯炯有光,竟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看來很不好對付的。

    誰知那馬臉漢子居然點了頭,陪笑道︰“不錯,他就是小人的大舅子,這幾天才來幫忙的。”

    平姑娘目光回到胡鐵花身上,臉色也大為緩和,道︰“你來幫忙可以,但要幫他打架卻不行,知道麼?”

    胡鐵花暗中松了口氣,笑道︰“是,只要姑娘吩咐,小人一定听話。”

    平姑娘似笑非笑地瞧著他,悠然道︰“看你的身手,在馬房里做未免太可惜了,過兩天來找我,我想法子替你安插個好位子。”

    那馬臉漢子推著胡鐵花,道︰“平姑娘在少莊主夫人面前說話,將來只要平姑娘肯栽培你,你就算走運了。”

    胡鐵花只有陪笑道︰“多謝平姑娘,過兩天我一定去拜謁平姑娘。”

    他瞧著這平姑娘縴細的腰肢,筆直的腿,和那雙又白又嫩的小手,心里倒實在很想去“拜望拜望”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29:45

第14章 恩將仇報


    帶著花香的微風吹在他身上,平姑娘還不時向他回眸一笑,他心里實在愉快極了,也得意極了。

    楚留香找了幾個月都沒有找到的人,現在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然後,他就可以帶著甦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和黑珍珠四個人去幫楚留香的忙,以他們六個人之力,還怕不能將這‘擁翠山莊’鬧個天翻地覆?“到了那時,那老臭蟲還能不佩服我麼?”

    胡鐵花只覺全身輕飄飄的,一顆心都但要飛上了天。

    他目光移到平姑娘那渾圓的,豐滿的,被薄綢褲子緊繃的臀部,又不禁偷偷的笑了起來。

    他想︰“到了那時,我一定要在上面輕輕扭一把,這多情的大丫頭還不立刻就會撲到我懷里來。”

    他不但心里癢癢的,手上也在發痿,已走過些什麼地方,已走到那里,他根本就連瞧都沒有瞧一眼。

    忽然姑娘道︰“到了,你還往前走干什麼?”

    胡鐵花這才回過神來,陪笑道︰“就在這里麼?”

    平姑娘道︰“嗯!就在這屋子里。”

    只見珠低垂,屋子里也是靜悄悄的,不時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過來,也不知是花香,還是人香?平姑娘“噗嗤”一笑,道︰“你還發什麼呆,快將食盒交給我吧!”

    她一只手去接胡鐵花提著的食匣,一只手卻搭上了胡鐵花肩頭,悄悄道︰“今天晚上來找我,知道麼?”

    胡鐵花心里雖歡喜,卻又不禁覺得有些惋惜,因為他已不得不辜負這多情姑娘的好意了。

    他正想說兩句婉轉的話之後再動手,誰知……

    誰知這多情的平姑娘竟先動手了。

    她的手忽然自胡鐵花的肩頭滑下去,一連點了他左臂四處穴道,他的右手還提著那食匣,連動都不能動。

    等他甩開這食盒時,右腕的脈門也被扣住。

    只听平姑娘悠然道︰“多情的小伙子,你雖對我不錯,我卻不能不辜負你的一番好意了。”

    她反手一掌,將胡鐵花打倒,還在胡鐵花屁股上捏了一把——胡鐵花簡直連肚子都快氣破了。

    此時他非但再也笑不出來,簡直連哭都哭不出。

    平姑娘拍了拍手,道︰“來人呀!”

    屋子佇立刻走出了幾個青衣垂髫的童子平姑娘道︰“這這抬進去,用牛筋困上,再去回稟少莊主夫人,就說她要我留意尋找的人,現在已經找到了。”

    青衣童子躬身道︰“是。”

    平姑娘道︰“還有,叫張管家到馬房去,將馬臉王三先打五十板子,再送到黃管家那里,給他一個欺上通敵之罪。”

    胡鐵花滿嘴都是苦水,忍不住道︰“你………你難道早已知道我是誰了?”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鼎鼎大名的胡鐵花胡大俠,還有誰不知道?”

    胡鐵花道︰“但你………”

    平姑娘道︰“少莊主夫人算準了你要來找那四位姑娘,所、就要我留意你,我想,現在正是吃早飯的時候,你也許就會從“吃飯”這線索上著手,因為除此之外,你實在沒有什麼別的線索。”她又笑了笑,按著道︰“若非如此,我怎會如此輕易就信任了你呢?這也許是因為天下的男人總有這種毛病,總以為自己三言兩語,就可以將女人騙過了,卻不知女人要騙男人,實在比男人騙女人容易得多。”

    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我明明早已懂得這道理為什麼還會如此輕易就信任了你呢?”

    楚留香以手指捏著劍尖,以劍柄攻擊。

    劍尖是握不住的,非但難以把握,也使不上力,以劍柄來攻擊,自然更還不及劍尖便捷鋒利。

    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人會用這種姿勢來握劍,除非他意存輕侮,根本未將對手放在眼里。

    但現在,楚留香所面對的卻是無可比擬的可怕對手,而且劍陣發動後還不到盞茶功夫,他已屢經險招,有兩次對手的劍鋒簡直就是貼著他的肋骨榛過去的。他竟還是保持這笨拙的握劍姿勢不變。

    他這是為了什麼呢?誰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別人雖然明知楚留香絕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但誰都沒有去仔細思索他的用意,更沒有去問。

    因為現在既不是用心思索的時候,也不是用嘴問的時候。

    現在是用劍的時候。

    劍光的流動如紫虹閃電,劍式的變化更是瞬息萬子,這其間根本就不容人有思索的機會。

    每個人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全都已貫注在手中的一柄劍上,每個人的心與創已合而為一體。那六柄長短不一,形式各異的劍,已化為一柄,六個人的精、氣、神、力,也都已溶為一體。

    劍網已編織得更密,已漸漸開始收縮,楚留香就是這網中的魚——他又一次落入網中。

    這一次,他業已無路可走。

    遠遠望去,只見劍氣千幻,如十彩寶幢,森嚴的劍氣使室內的溫度驟然降低,忽然變為寒冬。

    柳無眉的面色也一直在變幻不停,直到現在,她才露出一絲微笑,因為她已看出楚留香是無論如何也沖不出這劍陣了。

    這劍陣的威力實是無望不摧,無懈可擊。

    甚至連那垂死的老人目中,都已露出了激動之色,這逼人的劍氣,似已激發了他生命中最後一絲活力。

    他的平常在顫抖著的、枯瘦的手指,不住的伸屈,他似乎也想奮身而起,重握劍柄,投身于戰役之中。

    他似已不甘坐視。

    這時劍網收縮得更緊,楚留香身上的衣服都被劍氣撕得粉碎,他幾乎已完沒有回手之力。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垂髫童子,沿著牆角悄悄走了進來,在柳無眉耳畔輕輕說了幾句話。

    柳無眉現在知道,胡鐵花也已落入網中了。

    于是她笑得更愉快,在彩霞般流動不息的劍光中,它的笑容看來是那麼殘酷,卻又是那麼美麗。

    就在這時,流動的劍氣忽然凝練,滿天劍氣已凝練為六道飛虹,交錯著向楚留香剪下。

    劍陣的威力,已先將楚留香逼入死角。

    這一劍剌出時,楚留香實已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他無論用什麼身法閃避,都難免要被刺穿胸膛。

    普天之下,實已絕無一人能將這六柄劍全都躲開的。

    突然間,只听“嗆”的一聲龍吟。

    然後,劍氣飛虹竟全都奇跡般消失不見,李玉函和那五個黑衣老人的身子,竟像是忽然在空氣中凝結住了。

    柳無眉臉上的笑容也凝結住了。

    她發現楚留香的身形已欺人了李玉函脅下,左掌按在李玉函的胸膛上,右手卻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留香掌中的劍已不在,他竟以李玉函掌中的劍,架住了那清瞿頎長的黑衣老人掌中的劍。

    第二個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左右雙手中,竟各握著一柄劍——楚留香的劍也不知怎地,竟到了這老人手里。

    這劍陣的每一個變化,每一招出手,都經過極精密的計算,六柄劍配合得正是滴水不偏,天衣無縫。

    扁少了一柄劍,這劍陣便有了漏洞,甚至根本不能發動,若多了一柄劍,也成了多余的蛇足。

    此刻,這劍陣中正已多了一柄劍,于是其余三柄劍的去勢,就全都被這柄多余的劍攔阻。

    他們這一劍既已被攔阻,第二劍就再也不能發出,因為楚留香的手掌,已拍上了李玉函的要害。

    為了李玉函的安全,他們連動都不能動。

    柳無眉掌心不覺已沁出了冷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留香忽然向那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二十年前便已久仰凌老前輩“出手雙絕,鴛鴦神劍”獨步天下,不想今日竟能和凌老前輩共處一堂,實是不勝榮寵之至。”

    那黑衣老人“哼”了一聲,道︰“你莫非早已認出了我?”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方才見到五位前輩時,只不過認出了一個人來,但卻並非是凌老前輩。”

    那黑衣老人道︰“是誰?”

    楚留香目光轉向那手持木劍的黑衣人,道︰“在下那時只認出這位前輩必是”玉劍“蕭石蕭大俠。”他含笑按著道︰“蕭氏玉劍,乃武林中獨一無二的名劍,蕭大俠也是江湖中屈指可數的名劍客,蕭大俠,既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也唯恐在下自兵刃上看出蕭大俠的身份來歷,是以才削木篇劍,避人眼目。”

    “玉劍”蕭石默然半晌,徐徐掀開覆面黑巾,道︰“不錯,我正是蕭石,你既然知道我的來歷,便已該知道我和觀魚老人的交情,別的話我也不必說了。”

    只見他面如冠王,日如期星,鬢發雖已花白,眉梢眼角也有了些皺紋,但依稀猶可想見當年之手采,只不過中年以後已發福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因為在下深知五位和李老莊主的交情,是以方才在下便也已猜到,五位中必有一位是和李老前輩有郎舅之親的“雙劍無敵鎮關東”凌飛閣老前輩,只不過一時間認不出是那一位而已。”

    凌飛閣道︰“你是什麼時間認出我來的?”

    楚留香道︰“前輩出手數招之後,在下便已認出來了。”

    凌飛閣道︰“我用的並非本門劍法,你卻是從那點看出來的?”

    楚留香道︰“前輩用的雖非本門劍法,卻仍有蹤跡可尋,只因前輩一向慣用鴛鴦雙劍,驟然使用單劍,便難免有些不慣。”他一笑接道︰“無論是什麼人,他數十年來根深蒂固的習慣,一時之間是萬萬無法完全改過來的,前輩的左手雖也捏著劍訣,但一到緊張時,手掌就緊緊握起,好像握著一柄看不見的無形之劍似的。”

    凌飛閣也沉默了半晌,道︰“你一直用手捏著劍尖,莫非早已準備要將劍柄塞入我手里?”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錯,在下知道若將劍柄遞到凌老前輩手邊,前輩一定會在不知不覺中接過去,只因前輩這時已將所有精神全都貫注掌中劍上,封別的事就難免有所疏忽,所以這時前輩就難免要被“習慣”所支配。”

    這道理正如一個吸煙的人,若是下定決心成了煙,但等到他神經緊張,全神貫注在某一件事時,手邊又恰巧有煙,他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將香煙拿起來了,只因這時他的行動已由“下意識”所支配。

    楚留香那時自然還不懂得什麼“下意識”,他只知道“習慣成自然”,這道理總是不錯的。

    凌飛閣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實不相瞞,我接過這柄劍後,還不知道這柄劍是怎會到我手中的。”

    楚留香道︰“但前輩想必也知道,這劍陣既少不得一柄劍,也多不得一柄劍,否則陣法的推動,就立刻有了阻截。”

    凌飛閣似乎心情沉重,連話都不願說了。

    楚留香按著道︰“劍陣的推動有了阻截,陣式就立刻有了破綻,但以前輩們的功力,在一瞬間就可以將這破綻彌補過來。”

    那頎長老人道︰“所以你就乘這一瞬間,先制住了李世兄,要我們投鼠忌器,不能再出手。”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在下此舉,實是情非得已,在下並無絲毫傷害李兄之意。”

    柳無眉忽然沖過去,大聲道︰“那麼你為何不放了他?”

    楚留香道︰“在下若放了他,各位是否也肯放了我呢?”

    柳無眉咬了咬牙,道︰“只要你不傷害他,我就答應你………”

    李玉函一直垂著頭黯然無語,此刻忽然大喝道︰“你也絕不能答應任何事,你難道忘了………”

    柳無眉跺了跺腳,道︰“我並沒有忘記,可是你………,我又怎麼能讓他傷了你?”

    李玉函嗄聲道︰“我沒關系,你就算殺了我,也不能放他走的。”

    柳無眉目中竟但要流下淚來,淒然道︰“我知道你為了我不惜………”

    她話未完,李玉函忽然狂吼一聲,頭撞向楚留香的胸膛,雙足也連環踢出,直取楚留香的下腹。

    這一來連凌飛閣的臉色都變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只要楚留香的掌力一吐,李玉函的腑髒心肺就立刻要被震碎。

    只听“砰砰”幾響,李玉函踉蹌後退,掌中劍脫手飛出,但他的身形卻並沒有倒下。

    楚留香反而被他一腳踢倒。

    在那間不容發的一剎那間,楚留香竟沒有使用掌上的買力,在自己的性命已將不保的時候,他竟還是不肯傷別人的性命。

    李玉函踉蹌後退,楚留香身子倒下,一道劍光直飛而出………也就在這時,柳無眉身形已飛掠而起。

    她身形如流星追月,反手抄住了那柄自李玉函掌中飛出來的劍,劍光回旋,運人帶劍向楚留香刺了下去。

    楚留香不忍傷人,但自己卻被踢得不輕,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卻有一粒粒冷汗在往外冒。

    他眼見柳無眉這一劍刺來,竟也無法閃避,眼見柳無眉這一劍就要將他活活釘死在地上。

    突然“嗆”的一聲,聲如龍吟,火星四濺。

    凌飛閣等五人掌中的六柄劍光同時揮出,交織成一片劍網,竟將柳無眉這一劍凌空托住了。

    柳無眉被震得凌空翻了個身,才落到地上,一只手雖已被震得發麻,但還是緊握著劍不放,顫聲道︰“前………前輩們為何要救他?”

    蕭石厲聲道︰“他不忍傷你夫婿性命,才會被踢倒,你怎麼能在這種時候來殺他,虎丘李家的子弟,怎能做如此不仁不義的事?”

    柳無眉垂下了頭,似乎也說不出話來了。

    李玉函卻忽然跪了下來,垂首道︰“他掌下留情,晚輩自也知道,這不殺之恩,晚輩更不敢忘記,無論要晚輩如何報答,晚輩都在所不辭。”

    蕭石“哼”了一聲,道︰“這才像話,我輩武俠中人,講究的就是恩怨分明。”

    李玉函道︰“他對晚輩的恩情,晚輩固然要報答,但今日晚輩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

    蕭石叱道︰“這是什麼話?”

    李玉函頭重得更低,道︰“只因他對晚輩的恩情無論多麼厚,總也不如父思深重,晚輩今日若念私情放了他,家父只怕便要抱憾終生了,孝義二字既難兩全,晚輩只有以孝道為先,前輩們總不能要晚輩做個不孝的人吧?”

    蕭石默然良久,目光緩緩轉向李觀魚。

    只見這老人一張蒼白麻木的臉,此刻竟已漲紅,嘴角的肌肉也已開始發抖,那雙空虛的眼楮里,更充滿了悲憤之色,竟似乎有一種神秘的火炬,將他已快冷透了的生命又燃燒了起來。

    蕭石長長嘆了口氣,目光四轉,道︰“各位的意見如何?”

    凌飛閣等四人像是也覺得很為難,竟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這句話,李玉函用眼角瞟了他們,又道︰“晚輩也知道以前輩們的身份威望,是絕不肯乘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但以前輩們和家父的交情,總也不至于眼看著他如此痛苦吧?”他抬起頭來,緩緩按著道︰“家父自從七年前苦練劍氣時,不慎走火入魔,這七年來實是生不如死,前輩們又怎忍心………”

    蕭石忽然大喝一聲,道︰“你不必說了,我只問你一句話,此刻我們就算殺了楚留香,對你父親又能有什麼好處?”

    李玉函道︰“晚輩也不知家父是為了什麼事定要取此人的性命,只知道父命不可違,前輩們若還未忘記家父昔日對前輩們的………”

    蕭石又打斷了它的話,大聲道︰“你用不著提醒我,李觀魚昔日的確對我不錯,我就算能對不起天下的人,也不能對不起他。”

    他嘴里說著話,已將掌中的劍撤了回去,道︰“我的心意已決,不知道你們怎們說?”

    那頎長老人嘆息了一聲,道︰“石老既然如此,老朽更無話可說。”

    凌飛閣道︰“我與觀魚兄不但是至交,還是至親,我的處境實在比各位更難說話,所以………所以………”

    他霍然轉過身,道︰“今日無論各位是殺了這楚留香,還是放了他,我只有不聞不問,各位最好就只當我不在這里吧!”

    現在,已有四柄劍撤了回去。

    那看來最平凡的黑衣人已沉默了許久,此刻才沉聲道︰“我的意思和飛老一樣。”

    這人似乎不喜歡說話,只說了幾個字,就也轉過身去。

    于是剩下來的就只有那高大老人的一柄劍了,他雖然緊緊握著劍柄,但劍尖卻似已在顫抖。

    蕭石皺眉道︰“我知道李觀魚和你的交情最深,你為何不說話?”

    那黑衣老人長長嘆了口氣,道︰“觀魚兄不但與我交情深厚,而且還對我有救命之恩,若只為我一個人的關系,叫我親手殺了楚留香都沒關系,只可惜………”

    蕭石道︰“只可惜什麼?”

    黑衣老人︰“石老總該知道,此刻我一言一行,都足以影響武當山上上下下數千弟子,我怎麼能………我怎麼能………”

    他語聲竟

    顫抖起來,顯見心里充滿了矛盾痛苦。

    蕭石卻厲聲道︰“原來你是在顧忌你武當大護法的身份,但若非李觀魚救你,你能活到現在麼?你為何不能為了他辭去這護法之位?”

    這黑衣老人赫然竟是武當山當今第一護法鐵山道長,楚留香不禁暗中嘆了口氣,只听蕭石又道︰“老實告訴你,今日我報了李觀魚之恩後,我也覺得無法再管束號令玉劍門下了,也只有從此退隱深山,你若肯來做我的伙伴,我倒歡迎得很。”

    鐵山道長胸膛起伏,汗珠已淌落在衣袖上。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我看道長也不必再為難了,不如也和這幾位大俠們一樣,也拿我來做人情吧!所謂“江湖道義”,本來就可以有很多種解釋,你今天殺了我,別人非但不會說你不仁不義,反而會說你是個恩怨分明,如恩必報的大丈夫,今日你若放了我,以後反而無法做人了。”

    鐵山道長跺了跺腳,忽然舉起左掌,反手一掌向自己右肩上切了下去,只听“卡嚓”一聲,骨骼如折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31:21

第15章 死亡滋味


    蕭石失聲道︰“你這是為了什麼?”

    鐵山道長踉蹌後退,嘶聲慘笑道︰“你們都瞧見了,楚留香,你也瞧著,我並非不願阻擋他們殺人,我實在已是無力阻擋了。”

    柳無眉亦是臉無血色,竟以已被駭呆。

    鐵山道長嘶聲道︰“你現在為何還不殺了他?你還等什麼?”

    柳無眉也拜倒在地——和李玉函兩人同時拜道︰“多謝前輩,前輩們的大恩,弟子沒齒不忘。”

    楚留香輕輕嘆息了一聲,苦笑道︰“有鐵山道長這樣的人如此對我,可見“江湖道義”這匹字並非全是騙人的,我總算死得不冤了,只不過我還是不懂,你們為何一定要殺我,我也知道你們現在絕不肯告訴我的,看來我只有做個糊涂鬼了。”

    柳無眉的劍鋒終于刺入了他的胸膛。

    楚留香已能感覺到劍鋒刺入他的血肉,奇怪的是,到了這時,他反而不覺得恐懼,甚至連痛苦都感惜ㄗ魽C

    他只覺劍鋒冷得像冰一樣。

    也不知為了什麼,在這一剎那間,他神思竟忽然飄到了遠方,飄到遙遠的北國,那一片冰天雪地里。

    他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和胡鐵花一齊在那可愛的雪推上打著滾,胡鐵花悄悄將一塊冰塞進他的脖子。

    冰雪直流下他的胸膛,那感覺就和現在一樣。

    別人要拿冰塞入你脖子時,你會覺得很害怕,但等到冰雪已流在你的身上,你反而會覺得有一種殘酷的愉快之感,彷佛得到了一種解脫,因為你所害怕的事,終于已經過去了。

    只因人們所真正懼怕的,通常都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過是他對那件事的想像而已。

    人們畏懼死亡,也只是因為沒有人了解死之神秘,所以才會對“死亡”這件事生出許多可怕的想像。

    現在,死亡已到了楚留香眼前。

    在這多姿多彩,充滿了傳奇性的一生中,他已不知有多少次曾經面對死亡,但卻從來沒有喪失過自信。

    只有這一次,他自己已完全無能為力了,他也知道此時此刻,絕不可能再有任何人會來救他。

    他只覺自己從來也沒有距離死亡這麼近,甚至已近得他能看透死亡之神秘,使他覺得“死”這件事,也不過如此而已,並沒有什麼可怕的,他覺得那些怕死的人不但很可憐,也實在很可笑。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胡鐵花已帶著甦蓉蓉她們逃走了——他若知道胡鐵花現在也已落人了別人的掌握中,那麼他臨死前的心情就不會有如此平靜。

    在這一剎那間,他竟想起了許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能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想起這麼多事來。

    他覺得那冰冷的劍鋒,還停留在他胸膛上。

    劍峰竟似已停頓。

    于是他忍不住要去看柳無眉最後一眼。

    他發覺柳無眉竟也在瞪著他,她那蒼白而美麗的跟上,竟彷佛帶著種淒涼和惋惜之意。

    只听李玉函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楚兄,我們實在也覺得有些對不起你,希望你原諒我。”

    楚留香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殺人的人,居然要被殺的人原諒他,楚留香只覺他這句話實在說得很妙。

    柳無眉竟也幽幽嘆息了一聲,道︰“我們並不想殺你的,這實在是件不得已的事。”她又嘆息了一聲,起了眼楮。

    楚留香知道她一閉起眼楮,劍鋒就要刺下來了。

    誰知就在這時,只听“嘩啦啦”一片響動,似乎有個茶幾翻倒,兒上的茶盞全都跌得粉碎。

    按著,竟有一人嗄聲道︰“住………住手。”

    此時此刻,楚留香實在想不到會有人來救他。

    他更連做夢也想不到救他的這人是誰。

    這是間很精致的屋子,碧妙窗上,花影浮動,紫羅帳子,香氣氤氳,彷佛是間少女的閨房。

    但在胡鐵花眼中,這只不過是間牢房而已。

    平姑娘不停在屋子里走動著,她那縴細的腰肢,扭動得仍是那麼美,那豐滿的胴體,似乎已快將薄薄的綢衫漲破,甚至連內衣的花紋都可以看得出來,有這麼樣一個少女在面前走來走去,實在是男人的眼福。

    但現在胡鐵花卻一點也不覺得愉快了,他本來想在這豐滿的胴體上捏一把,現在卻只想在她臉上打一拳。

    重重打一拳,最好將她牙齒都打掉,叫她再也不能說謊騙人,只可惜現在他已被困得像是只粽子。

    他只覺平姑娘越扭越厲害,扭得他眼楮發花,忍不住大聲道︰“你屁股上長了痔瘡麼?為什麼不能坐下來?”

    平姑娘竟真的走到他面前,坐了下來。

    胡鐵花倒未想到她如此听話,怔了半晌,大聲又道︰“我又不是你老子,你為什麼這樣听話?”

    平姑娘非但還是不生氣,反而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已經快死了,所以火氣才這麼大,其實你根本用不著發脾氣,因為我們根本不會殺你。”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道︰“既然不殺我,為何不放了我?”

    平姑娘道︰“只要那位楚留香一死,我們立刻就放了你。”

    胡鐵花皺了皺眉,平姑娘已微笑接道︰“非但要放了你,就連那四位姑娘,也會一齊放了的,所以你現在最好求老天讓楚留香快些死,他死得越早,對你們越好。”

    胡鐵花冷笑道︰“如此說來,我只怕要留在這里吃你們一輩子了。”

    平姑娘道︰“哦?”

    胡鐵花瞪著她,人孔道︰“告訴好,楚留香是永遠死不了的,現在你趕緊將我放下,算你聰明,否則等他來了,嘿嘿………”

    平姑娘吃吃笑道︰“哎約︰我好害怕呀︰你只要一嚇我,我就怕死了。”

    胡鐵花也齜牙一笑,道︰“你現在當然不怕,但等他來的時候………”

    突听門外一人輕輕喚道︰“平姑娘。”

    平姑娘道︰“進來………你已去回稟少莊主夫人了麼?少夫人說了什麼?”

    進來的正是那青衣垂髫童子,躬身道︰“少莊主夫人只笑了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平姑娘瞟了胡鐵花一眼,又問道︰“你可見到了那位楚香帥?”

    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見到了,他果然是個很體面的男人,至少比這一位好看多了,也聰明多了。”

    胡鐵花忍不住“哼”了一聲,道︰“小孩子懂得個屁。”

    平姑娘大笑道︰“就因為小孩子不懂事,所以他們說的才是真話。”

    那青衣童子忽又笑道︰“我常听別人說這位楚香帥如何如何了不起,依我看來,他除了長得比別人好看一些外,別的也稀松平常得很,我方才剛走進去沒多久,他就被少莊主踢了一腳,躺在地上,連動都不能動了。”

    胡鐵花怒道︰“你只怕是活見了鬼。”

    那青衣童子笑嘻嘻道︰“你若認為我在騙人,莫要相信就是。”

    胡鐵花咬著牙呆了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道︰“我雖然不相信,你說來听听也沒關系,反正我正閑得無聊。”

    那童子笑道︰“你閑得無聊,我卻忙得很,還沒功夫說給你听哩!”他嘴里說著話,竟已轉身揚長而去。

    胡鐵花又急又氣,連脖子都粗了,卻也無法可施。

    誰知過了半晌,那童子忽又探頭進來,望著他笑︰“你若真的想知道你那朋友怎麼樣了,我倒有個法子。”

    胡鐵花脫口道︰“什麼法子?”

    那童子悠然道︰“你若肯送點東西給我,我心里一高興,說不定就會說給你听了。”

    胡鐵花道︰“你要我送你什麼?”

    那童子眼珠子一轉,道︰“別的我也不要,我只要你身上那個銀匣子。”

    胡鐵花冷笑道︰“柳無眉果然沒有忘記此物,她如何不自己來拿?”

    那童子道︰“少奶奶何必親自出馬,就算我,現在莫說只要你這樣東西,我就算想要你衣服褲子全都剝下來,你也只有乾瞪眼。”

    胡鐵花的眼楮果然瞪得比雞蛋遠大,怒道︰“你……你敢。”

    那童子笑道︰“我又有什麼不敢,只不過我們李家的人,一向很有規矩,絕不肯隨便要人家東西,除非你心甘情願要送給我。”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放心,胡大俠一向最慷慨不過,絕不會舍不得這樣東西的,何況,他嘴里雖不說,心里卻已急得要命,你若還不肯說出那位楚香帥現在的情況,他說不定真會被你活活急死了。”

    胡鐵花雖然火冒三丈,但他確實急著想知道楚留香的消息,這消息縱然不可靠,總也比沒有消息的好。他只有暗中嘆了口氣,嘴里卻大聲道︰“不錯,胡大爺一向大方得很,你若要,就拿去吧!”

    那童子立刻從他身上掏出了那暴雨梨花釘,笑道︰“這是你心甘情願要送給我的,我可沒有強迫你,對不對?”

    胡鐵花喃喃道︰“這就叫三十歲老娘倒繃核兒,算我活該倒霉。”

    那童子笑道︰“你還算倒霉麼?和你那朋友一比,你簡直走了大運。”

    胡鐵花急急道︰“他………他究竟怎麼樣了?”

    那童子道︰“他被少莊主一腳踢倒後,少奶奶立刻竄過去一劍剌出,那位鼎鼎大名的楚香帥,竟連閃避都不能閃避。”

    胡鐵花縱然不相信,听到這里,也不禁失聲驚呼出來,那童子卻笑了笑,緩緩按著又道︰“但那五位前輩卻認為少奶奶不該殺他,竟一齊出手擋住了少奶奶的劍………”

    听到這里,胡鐵花又不覺長長松了口氣,道︰“看來那五人果然不失為名家風範。”

    那童子道︰“你此刻已相信我說的不假麼?”

    胡鐵花還未說話,平姑娘已笑道︰“他當然相信了,因為一個人對于好消息,總是比較容易相信的。”

    那童子道︰“如此說來,我再說下去,他只怕連一個字也不會相信了。”

    平姑娘眨了眨眼,道︰“哦?”

    那童子道︰“只因我現在再說下去,就沒有一句是好消息了。”

    胡鐵花嗄聲道︰“難道………難道那五人又改變了主意?”

    那童子道︰“他們五人雖有些假道學,但究竟不是老糊涂,還分得出事情的輕重,少莊主對他們曉以大義後,他們五人終于一個個都撤了手。”

    胡鐵花雖然想不信他的話,卻又不能不信,忍不住道︰“後來呢?”

    那童子道︰“後來我就走了。”

    胡鐵花大叫起來,通︰“你走了?你為何要走?”

    那童子笑了笑,道︰“因為我最怕看到死人,我看到少奶奶的劍已刺入他的胸膛,就立刻悄悄溜了出來,這是壞消息,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但你遲早總有相信的時候,我也根本不必說謊話來嚇你。”

    胡鐵花只覺全身都發了麻,滿頭大汗,如雨而落。

    那童子笑道︰“只不過我走了之後,也許會突然鑽出來一個人去救他,我早已听說過楚留香的朋友不少,是麼?”

    胡鐵花大聲道︰“當然會有人去救他的,當然會有人去救他的,當然………”他將這句話一連說了好幾遍,只因他怕連自己都不會相信,所以就多說幾遍,來加強信心。

    怎奈他說了七八遍後,自己還是無法相信。

    那童子悠然道︰“你想,有什麼人會來救他呢?”

    胡鐵花道︰“救他的人多得很,簡直太多了。”

    那童子道︰“哦!你且說兩個來听听。”

    胡鐵花道︰“譬如說,譬如說,中原一點紅,“萬里獨行”戴老前輩,少林南宗掌門天峰大師,還有我們的老朋友姬冰雁,哈哈!你總該听說過這些人的名字?”

    他雖然拚命在自己安慰自己,但也知道這些人絕不可能會忽然趕來的,何況他們就算來了,也未必能救得了楚留香。

    那童子眼珠子又一轉道︰“不錯,我好像看到來了位老和尚,好像就是天峰大師。”

    胡鐵花大喜道︰“你真的瞧見了麼?”

    那童子道︰“嗯!可是我後來仔細一看,才知道那不是個和尚,只不過是個禿子而已。”

    胡鐵花簡直快氣瘋了,也快急瘋了。

    那童子笑嘻嘻道︰“你莫生氣,我也不是存心想氣你,只不過你既然喜歡自己騙自己,我也只好幫你的忙來騙騙你了。”

    胡鐵花大吼道︰“你認為很得意麼,告訴你,你們若真殺了楚留香,不出半個月,這擁翠山莊就要被人夷為平地。”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听屋子里響起了一片“格郎格郎”的聲音,听來彷佛是鐵器敲打。

    仔細再一听,這聲音竟似自地下面傳上來的。

    那童子望著平姑娘笑道︰“莫非是那只母老虎又在發威了麼?”

    平姑娘嘆了口氣,道︰“她這是在叫人,我若不下去,她就要一直敲個不停,直到把人都吵死為止。”那童子笑道︰“你給她點顏色看,她就會乖乖的听話了”平姑娘道︰“我早就想給她們看了,少奶奶卻偏偏要我客氣氣的對她們,幸好現在那姓楚的已完了,我總算也可以脫離苦海了。”

    胡鐵花眼楮又瞪了起來,大聲道︰“你說的可是甦姑娘她們?”

    平姑娘眼波流動,忽然笑道︰“你不是想瞧瞧她們麼?好,我現在就帶你去,我看你和那只母老虎倒買可以算是天生的一對。”

    她將牆上掛著的晝軸一扳,晝就卷了起來,露出條地道,走下幾級石階,就是間裝著鐵柵的地室。

    胡鐵花一到了下面,就瞧見三只烏龜。

    這三只烏龜是用大筆濃墨畫在迎面的牆上的,最大的一只,竟晝得比圓桌子還大些。

    最妙的是,這烏龜頭上還有胡子。

    另外兩只就畫得比較小些,旁邊分別寫著︰“李觀魚肖像、李玉函肖像,柳無眉肖像。嶺南宋甜兒戲墨。中原李紅袖題字。”這幅大中堂旁邊,還有副“對聯”“兒子是衰仔,老子是衰公。媳婦是衰婆,一門三衰人。”

    胡鐵花此刻若不是心事重重,只怕早已看得笑出聲來。然後,他才瞧見四人。

    四個都是年輕漂亮的絕色美人。

    胡鐵花最先看到的一個梳著兩條大辮子,淡褐色的瓜子臉上,配著雙又靈活、又俏皮的大眼楮。

    此刻她上用一個銅臉盆在鐵柵上敲個不停。

    她旁邊的一個穿著件烈火般的鮮紅衣裳,皮膚卻自得像是白玉,又嫩得像是可以吹彈得破。

    另外約兩個人,卻在那邊下棋,這邊雖然已吵翻了天,那邊卻像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听見。

    左面的一人又溫柔,又文靜,松松的發髻,清澈的眼波,看來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人已不食人間煙火。

    右面的一人如春天的桃花,卻冷如冬天的堅冰,慘白的臉上,有一雙如海水般深邃的眼楮。

    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總算見到她們了,只可惜已經太遲了些。”

    那位大辮子的少女見到平姑娘,就大笑道︰“衰女,你條腿斷佐乜也?點解到東家至落來。”

    平姑娘微笑道︰“我不是衰女,你的話我也听不懂。”

    那少女大笑道︰“你不懂?你不懂點知我叫你做衰女?”她臉上的表情定子變萬化,豐富得很,明明還在笑著,忽然間就板起了臉,厲聲道︰“我問你,你們家的主人都死光了麼?點解到現在還不來跟我們說話。”

    她說的“官話”中雖夾著一兩句廣東腔,平姑娘總算能听懂了,可是她還未說話,那紅衣少女忽然瞪大了眼楮,失聲道︰“胡………胡………你是不是姓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32:54

第16章 錯綜復雜


    胡鐵花苦笑道︰“不錯,我正是胡鐵花,想不到你居然還認得我。”

    他剛說出自己的名字,那縴弱的少女也立刻放下棋子,霍然站了起來,三個人一齊瞪著他。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是甦蓉蓉,你是李紅袖,你是宋甜兒,、以前看到你們時,你們還是小孩子,想不到現在已長得這麼大了。”

    李紅袖嫣然道︰“每個人都會長大的,是麼?”

    胡鐵花嘆道︰“我早就想看看你們了,只可惜現在這時候真不好,這地方更壞。”

    平姑娘將他放在鐵柵前,笑道︰“你們老朋友見面,多聊聊吧!”

    她嘴里說著話,用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那塊石板就忽然像翹翹板似的一翻,胡鐵花的人就像球一般滑到鐵柵里去。

    李紅袖和宋甜兒搶著將他扶了起來,為他解開身上困著的牛筋,兩人一吱吱喳喳的問道︰“你怎會也到這里來了呢?”

    胡鐵花苦笑道︰“我也正在想問你們是怎會到這里來的?”

    宋甜兒搶著道︰“我梯去佐沙漠,睇見各匹馬翻黎,以為………”

    她吱吱喳喳說了一大堆,忽然停住,嘆道︰“我說話你恐怕也不懂,還是讓她們說吧!”

    李紅袖道︰“長話短說,總之我們到沙漠去玩了一趙,就回來找楚留香,卻在半路上遇見李玉函、柳無眉夫妻。”

    胡鐵花道︰“你們可認得這夫妻兩人。”

    李紅袖嘆道︰“誰認得他們呀!只不過那天我們到快意樓去找小孟嘗打听消息的時候,他們恰巧也在那里。”

    胡鐵化暗暗嘆道︰“他們只怕並不是恰巧在那里,而是故意在那里等著你們的。”

    李紅袖道︰“我們本來就覺得這夫妻兩人看來人滿不錯的樣子,又听說他們是很有名的世家子弟,自然就不會對他們有提防之心。”她忽然停下來,望著胡鐵花道︰“你若不知道他們的為人,你會對他們有提防之心麼?”

    胡鐵花苦笑道︰“我也不會,只因為我們都沒有楚留香聰明,也沒有他那麼仔細。”

    李紅袖道︰“就因為這緣故,所以他要和我們一路同行,我們就答應了,誰知他們竟在我們茶壺里偷偷放了迷藥,等我們醒來時,已被送到這里,我實在想不到像他們這樣的世家子弟,也會要如此卑鄙無恥的手段。”

    胡鐵花嘆道︰“若換了我,我也想不到的。”

    李紅袖道︰“最奇怪的是,我們到現在為上,還不知道他們究竟存的是什麼心,只因我們被關在這里之後,竟一直都沒有見過他們。”她指著宋甜兒又道︰“這小表雖然天天罵,天天吵,但無論她怎麼罵,李家的人竟好像全都死光了,連一個都不肯露面,我們氣極了,就在牆上晝了三個大烏龜,誰知他們竟像是真的變成了縮頭烏龜,躲著不敢見人。”她也嘆了口氣,道︰“你想,他們這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呢?”

    胡鐵花滿腹苦水,正不知該如何回答。

    甦蓉蓉忽然道︰“你是不是已見過楚留香了?”

    她瞬也不瞬的瞪著他,胡鐵花只覺她那雙溫柔的眼波,忽然變得無比明亮,竟使人不能在她面前說謊。

    胡鐵花只有點了點頭,道︰“我已見過了他。”

    甦蓉蓉道︰“他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

    胡鐵花垂下頭,避開她的目光,訥訥道︰“我………我也不大清楚。”

    甦蓉蓉走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希望你莫要瞞著我們,無論他發生了什麼事,都希望你告訴我們,因為我們有權知道。”她語聲雖仍是那麼溫柔,但說到後來,變得焦急尖銳了,她似乎也已感覺到什麼不祥的預兆。

    可是胡鐵花又怎忍在她們面前將楚留香的凶訊說出來。

    只可惜他並不是一個善于隱藏自己情感的人,他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甦蓉蓉臉色卻已漸漸變了。

    她似乎忽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忽然就倒了下去,宋甜兒和李紅袖驚呼著扶起了她。

    只听一聲輕叱,黑珍珠忽然走過來抓住了胡鐵花的咽喉,她蒼白的臉上已全無一絲血色,瞪看著胡鐵花哼聲道︰“他究竟出了什麼事?你不說我就先殺了你。”

    甦蓉蓉掙扎著爬起來,顫聲道︰“放開他,放開他………他絕沒有惡意。”

    黑珍珠道︰“但他為什麼不肯說?他究竟想隱瞞什麼?”

    甦蓉蓉目中已流下淚來,黯然道︰“我知道他不肯說,只不過是怕我們傷心而已。”

    她話未說完,已是位不成聲,李紅袖、宋甜兒、黑珍珠三個人也似全都站不住了三個人一瞪著胡鐵花。

    胡鐵花瞧見她們那種眼色,心里就好像被針在刺著似的,他直到此刻,才懂得傷心的滋味。

    突然間,一個人飛也似的沖了進來。

    這人赫然正是李玉函。

    一見到他,李紅袖她們的眼楮里就似將冒出火來。

    李紅袖高聲道︰“你這惡賊,你居然還敢來見我們?”

    宋甜兒顫聲道︰“你把我們的楚留香怎麼樣了?”

    黑珍珠厲聲道︰“你最好快快殺了我,否則我遲早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胡鐵花怒喝道︰“惡賊,你敢和我一決生死麼?”

    四個人一破口大罵,李玉函竟仍完全沒有听到。

    只見他的臉色竟比李紅袖他們更悲傷,更可怕,他眼楮里布滿了血絲,全身都在不停的發來。

    胡鐵花他們反而不禁覺得很奇怪了,正猜不出他怎會變得如此模樣,柳無眉忽然也沖了進抖。

    她神情不但很悲傷,而且像是很驚惶。

    她竟沖到李玉函面前,緊緊抱住了他,顫聲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李玉函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去撫摸她凌亂的頭發,他目光中充滿了悲痛,也充滿了憐惜。

    柳無眉忽然放開他,自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她竟一刀向自己的心窩刺了下去。

    李玉函發了瘋似的抱住她,哼聲道︰“你怎麼能這樣做,快住手。”

    柳無眉已是淚流滿面,道︰“我已拖累你這麼久,求求你,讓我死吧,我死了之後,別人就會原諒你的。”

    李玉函跺腳道︰“你死了之後,我還能活下去麼?”

    柳無眉身子一陣顫抖,手中的匕首“當”的落在石板上,她也緊緊抱住了李玉函,放聲大哭起來。

    胡鐵花他們全都瞧得怔住了,誰也猜不出這夫妻兩人究竟為了什麼變成如此模樣?這莫非又是在做戲?只听柳無眉痛哭著道︰“其實我又怎麼舍得離開你,只不過,我覺得你已為我犧牲得太多了,我怎忍再讓你陪著我受苦。”

    李玉函柔聲道︰“自從你來了,我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是快樂的,怎麼能說是受苦?”

    柳無眉道︰“那麼,我們不如走吧!去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住下來,什麼人都不見。”

    李玉函道︰“可是你………”

    柳無眉淒然一笑,道︰“我也許還能活幾個月,等這幾個月………”

    李玉函忽然打斷了它的話,柔聲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死,我要你永遠活下去。”

    柳無眉道︰“可是現在………”

    李玉函道︰“現在我們並沒有絕望,我們至少還有這五個人在手里。”

    胡鐵花他們越听越不明白,越听越奇怪。

    柳無眉為何要死?他們為什麼………

    突听李玉函一聲大喝,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我就要他們的命。”

    他不知何時已將那暴雨梨花釘對準了胡鐵花他們的身子,另一只手緊緊拉住柳無眉,像是生怕失落了她。

    石階上有人嘆了口氣,道︰“到了現在你還不肯放手麼?你這是何苦?”

    這聲音竟赫然正是楚留香的。

    楚留香竟沒有死。

    是誰救了他?

    胡鐵花他們又驚又喜,失聲呼道︰“楚留香是你麼?”

    他們已用不著回答,只因為他們終于又見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正站在最下面一級石階上,果然不敢再往下面走一步,只因他深深知道暴雨梨花釘的威力。

    現在,胡鐵花他們五個人擠在一間並不大的石室中,每個人都在暴雨梨花釘的威力控制之下。

    他們根本沒有閃避的余地。

    胡鐵花跳了起來,大笑道︰“老臭蟲,你果然沒有死,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天下有誰能要你的命。”

    楚留香雖然在微笑,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但這次若非有人救我,我的命就已經被人要去了。”

    胡鐵花道︰“真有人來救了你?是誰?”

    楚留香道︰“你猜不出。”

    胡鐵花道︰“我實在猜不出。”

    楚留香嘆道︰“你自然猜不出,只因我自己也想不到救我的人竟是李觀魚李老前輩”

    胡鐵花又怔住了,失聲道︰“兒子想要你的命,老子怎會去救你?”

    楚留香苦笑道︰“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更沒有要我命的意思,所有的事,全都是這位李公子賢伉儷兩人安排出來的。”

    胡鐵花道︰“可是,帥一帆那些人,豈非全是受了李觀魚所托而來的麼?”

    楚留香道︰“這只不過是李公子在假傳聖旨而已,兒子替老子說話,別人自然不會懷疑。”

    胡鐵花道︰“那麼李觀魚為何不否認?”

    楚留香道︰“只因李老前輩七年前練功岔了氣,全身都已僵木,連話都說不出了。”

    胡鐵花越听越奇怪了,道︰“他既已全身僵木,又怎能出手救你呢?”

    楚留香嘆道︰“李老前輩一生正直,最重江湖道義,他眼看著不平的事在他眼前發生,而且還假借他的的名字,心里的難受和氣憤,你我只怕是想像不到的,但他卻又偏偏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連動都不能動。”

    胡鐵花一拍巴掌,道︰“莫非是他氣極之下,那一股久已被憋死的真氣,竟又被怒火所激動了麼?”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笑道︰“後面的事,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柳無眉正要殺你時,瞧見李老前輩忽然又能走動說話了,自然要大吃一驚,一個人眼見自己的陰謀就要被揭穿,誰都會害怕的。”

    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道︰“等她再想殺你時,那五個老頭子自然就不會再讓她下手,那時李玉函只怕更嚇得連魂都沒有了,所以立刻就追到這里來。”

    楚留香微笑道︰“十成中你居然猜中了九成,這倒真難得的很。”

    胡鐵花道︰“但你既然能找到這里,為什麼不將那幾個上了當的老頭子也帶來呢?”

    楚留香緩緩道︰“我自己的事,自然還是應該由我自己來解決。”

    胡鐵花道︰“你能解決得了麼?”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解決不了的事,至少我到目前還未遇見過。”

    這件事可留到以後慢慢再說,但他們兩人都一直在說個不停,竟似忘了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什麼地方,更好像全未瞧見李玉函和柳無眉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宋甜兒她們一旁實在瞧得奇怪得很。

    最令她們傷心的是,楚留香非但沒有對她們說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們一眼,反而和胡鐵花說個不停。

    這其中只有甦蓉蓉知道楚留香的心意,她知道他們此刻正是想用這些話來分散李玉函的注意力。

    只要李玉函稍有疏忽,楚留香立刻就可以奪下他手里的‘暴雨梨花釘’,楚留香出手之快,甦蓉蓉更清楚得很。

    怎奈李玉函的眼楮還是瞬也不瞬的瞪著楚留香,他的手還是緊緊扣住那一匣‘暴雨梨花釘’。

    楚留香無論說什麼,他竟似全都听不見,但只要楚留香的手一動,他的暴雨梨花釘,立刻就會發射出來。

    甦蓉蓉不禁在暗中嘆了口氣,因為她已看出楚留香在想奪下李玉函手里的梨花釘,只怕比在虎口中拔牙還要困難。

    突听李玉函厲聲道︰“你們說完了麼?”

    胡鐵花道︰“你難道也想說話?好,那麼我先問你,楚留香究竟和你有什麼仇恨?你為什麼要如此害他?”

    李玉函居然也長嘆了一聲,道︰“他和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要殺他,實在情不得已。”

    胡鐵花怒道︰“你這是在說話,還是在放屁。”

    李玉函也不生氣,竟又嘆息了一聲,道︰“有許多事,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懂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許多事我本來的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現在卻漸漸想通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最令我想不通的就是,你們既然放過我,為什麼又要殺我呢?”

    他又笑了笑,按著道︰“後來我才想通這道理,因為我已發現你們根本沒有救過我。”

    柳無眉道︰“你………你難道忘了那天在石觀音的秘谷中………”

    楚留香听到了她的話,道︰“不錯,那天你的確殺了不少人,但卻並不是為了救我,只因那時我已經逃出來了,你不殺那些人我也可以逃得出去的。”

    柳無眉冷笑道︰“你既不肯承我的情,我也沒法子。”

    楚留香道︰“你雖未救過我,我還是很感激你,只因若非你出手相救,龜茲王父女和胡鐵花他們只怕已死于石觀音的毒酒。”

    柳無眉道︰“你居然還未忘記這件事,倒也難得得很。”

    楚留香道︰“我自然不會忘記,因為我一直在奇怪,你們是見到甦蓉蓉她們之後到沙漠去的,怎會一到沙漠,就能找得到石觀音那秘谷里?那秘谷不但地勢偏僻,人跡罕至,而且谷中道路錯綜復雜,但你們卻像是輕車熟路,來去自如,這豈非是件怪事?”

    胡鐵花聳然道︰“不錯,听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奇怪了。”

    楚留香道︰“還有,石觀音用毒的功夫極精,她配制出來的毒酒,別人自然無法化解,所以她瞧見胡鐵花他們喝了她的毒酒後,就立刻走了,因為她認為世上絕沒有人能解得了他們的毒,所以才會那麼放心。”

    他眼楮盯著柳無眉,緩緩按著道︰“但你卻輕描淡寫的就將他們中的毒解了,這豈非又是件怪事。”

    胡鐵花抬手道︰“不錯,她若不知道石觀音那種酒的毒性,怎麼能為我們解毒呢?”

    柳無眉一雙春花般的玉手,緊緊捏著她自己的衣襟,道︰“這兩件事你難道………難道已經想通了麼?”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這兩件事雖然很難解釋,但卻也是你們留下來的唯一漏洞,若非這兩件事,我只怕永遠也猜不出你的真實身份。”

    柳無眉的指節已捏得發自,但一雙手還是在不停的發抖,道︰“你………你現在難道已猜出了我的真實身份?”

    楚留香道︰“我先問你,一個人若是根本就沒有去過石觀音那秘谷,他能在谷中來去自如麼?”

    柳無眉咬了咬嘴唇,道︰“不能。”

    楚留香道︰“一個人若不知道石觀音那杯毒酒的成份,能解得了那杯酒的毒麼?”

    柳無眉道︰“不能。”

    楚留香道︰“若非是石觀音很親近的人,既無法知道那秘谷的出入道路,也不會知道那毒酒的成份,是麼?”

    柳無眉忽然大笑起來。

    她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一直神經質的格格笑個不停。

    胡鐵花忍不住道︰“她………她究竟是什麼人呢?”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一字字道︰“你難道還想不到她也是石觀音的門下弟子。”

    柳無眉竟也是石觀音的門下弟子。

    這句話說出來,連胡鐵花都大吃了一驚。

    李玉函更是面色大變,厲聲道︰“她若也是石觀音門下子弟,那天為何要將她的同門全都殺死?”

    楚留香冷笑道︰“石觀音既然已經想到龜茲國去稱王稱霸了,帶著這麼多徒弟,豈非反成了累贅?”

    李玉函道︰“你………你認為那是石觀音要她將那些人殺死的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34:33

第17章 殘暴之尤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他立刻接著又道︰“就因為那些人也想不到她會下這毒手,所以才對她全沒有防備,否則以她一人之力,又怎能在片刻中殺死那麼多人。”

    李玉函道︰“如此說來,你認為就因為它是石觀音最親近的人,所以她才要殺你,是麼?”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沒有別的解釋。”

    李玉函道︰“那麼我呢?”

    楚留香嘆道︰“你只怕也上了她的當,被她利用了。也許她根本就是石觀音派到江南來臥底的奸細,所以才嫁給你,用‘擁翠山莊’少莊主夫人的名義來作掩護,自然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李玉函道︰“她既是石觀音的死黨,為何卻去解了胡鐵花他們中的毒?”

    楚留香道︰“只因那時我已殺了石觀音,她見到大勢已去,所以才去救了他們,也好為日後留個退步,反正胡鐵花他們若是死了,對她也S什麼好處。”

    李玉函忽也大笑起來。

    他笑聲中竟充滿了悲憤之意,像是有滿心怨氣。

    他大笑著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實在太聰明了,只可惜聰明得過了度。”

    楚留香道︰“我難道說錯了麼?”

    李玉函嘶聲道︰“你自然沒有說錯,無所不知的楚留香怎會錯呢?現在無論你怎麼說,反正已全都沒什麼關系了。”

    他目中以已冒出火來,人孔道︰“只因你現在反正已非死不可,否則我就立刻殺了她們。”

    胡鐵花吃驚道︰“你瘋了麼?”

    李玉函吼道︰“不錯,我的確瘋了,但你若換了我,你只怕比我瘋得更厲害。”

    他的手顫抖著,隨時都可能將那‘暴雨梨花釘’的機簧撥動,若換了別人,怎麼敢再刺激他。

    但胡鐵花卻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人吼道︰“到現在為止,你還要庇護她?”

    李玉函也大吼道︰“當然。”

    胡鐵花的吼聲更大,怒道︰“到現在為止,你難道還不相信它是石觀音那女魔的門下?”

    柳無眉本已垂下頭,忽又抬起頭來,厲聲道︰“不錯,我本是石觀音門下,但我從來也沒有瞞著他。”

    胡鐵花怔了怔,瞪著李玉函道︰“你早已知道它是石觀音派到江南來臥底的奸細,還要娶她作老婆,除了她之外,天下的女人難道都死光了不成?”

    柳無眉緊緊握著李玉函的手臂,不讓他說話。

    她自己的手也在發抖,顫聲道︰“什麼惡毒的話都被你們說盡了,能不能也讓我說幾句話?”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正在洗耳恭听。”

    柳無眉道︰“石觀音所收的弟子,只有我和曲無容是從小就跟著她長大的,我們兩人都是孤兒,甚至連自己父母的名姓都不知道,她本來替我取了個名字,我到這里後,才指柳為姓,易名無眉。”

    楚留香道︰“曲無容的名字,莫非也是容貌被毀之後才更改的麼?”

    柳無眉道︰“不錯,她本來叫做無思,我本來叫無憶。”

    楚留香嘆了口氣,哺哺道︰“無思、無億、無花……唉!”

    柳無眉道︰“她雖然想要我們無思無憶,怎奈我們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每個人長大了都會思念自己的父母,我們自然也不例外,怎奈她卻始終不肯說出我們的父母是誰,我們只要一提這件事,她就會發脾氣。”

    楚留香嘆道︰“她對她門下子弟的手段,我是親眼瞧見過的。”

    柳無眉道︰“她只有對我和曲無容兩人特別好些,不過曲無容的性情比較孤僻剛強,又不會說討她歡喜的話,我卻比較……”

    胡鐵花冷笑截口道︰“你卻比較會拍人的馬屁,這我倒知道的,你若想討人歡喜時所說的話,听得人耳朵都要流出油來。”

    柳無眉根本不理他,只是按著道︰“在別人眼中看來,石觀音好像真的是石頭雕成的,但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有人的弱點。”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道︰“有時侯,她也會覺得憂愁煩惱,寂寞痛苦,到了這種時候,她也會借酒澆愁,而且常會喝得大醉。”

    胡鐵花失聲道︰“想不到石觀音還有這麼樣一件好處。”

    柳無眉道︰“就因為她對我比較親近,所以常常要我陪她一齊喝酒,有一天她又喝醉了,竟對我說出一件秘密。”

    楚留香道︰“什麼秘密?”

    柳無眉道︰“那天喝到天快亮的時候,她已醉得眼楮發直,忽然告訴我,曲無容的父母就是被她殺死的。”

    楚留香動容道︰“她難道就為了要收曲無容做徒弟,所以就殺死它的父母?”

    柳無眉道︰“正是如此。”

    她的聲音已因激動而嘶啞,沉默了半晌,才接著道︰“我听了它的話,又是吃驚,又是害怕,當時我就想到,曲無容的父母既是被她殺死的,那麼我的父母呢?”

    听到這里,胡鐵花也不禁為之動容,忍ㄕ竁D︰“你為什麼不趁她喝醉時問問她?”

    柳無眉道︰“我自然問過她,她卻說,我的身世和曲無容不同,我是別人的棄嬰,連她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再問她,她就拉我痛哭起來,說她自己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始終將我當做她親生的女兒一般看待。”

    胡鐵花忍不住又道︰“她一哭,你就相信了麼?”

    柳無眉揉了揉眼楮,道︰“我雖然不信,卻也找不出什麼證據,更不敢將這秘密告訴曲無容,因為我若告訴了她,反而等于害了她。”

    楚留香哎道︰“不錯,石硯音若知道曲無容已發現道秘密,她絕不會再留她活在世上的。”

    柳無眉道︰“從那天晚上之後,我表面上看來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其實的心里已經變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麼樣和她親近了。”

    地出出的嘆息了一聲,按著道︰“曲無容的變化卻比找更大,她年紀越長,對石觀音就越疏遠,她就好像是一朵在空谷中的幽蘭,看來總是那麼冷漠,那麼高貴,那麼憂郁,那麼美,我雖然是個女人,但連我都覓得她實在是真美,美得令人不敢去沾染她,更不敢去攀折她。”

    胡鐵花扼腕長嘆道︰“只可惜我們竟無緣一睹她那時的顏色。”

    柳無眉黯然道︰“只可惜天妒紅顏,我……我實在也末想到石觀音竟會毀去她的容貌……”

    胡鐵花道︰“你也知道那是石觀音下的毒手?”

    柳無眉道︰“我知道。”

    她咬著牙接道︰“我知道這件事後,更覺得無法和石觀音相處了,她雖然再三告訴我,叫我放心,說她絕不會向我下毒手的,可是在我眼中,她已變成了一條毒蛇,她只要瞧我一眼,我ㄤL法忍受。”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你難道是逃出來的麼?”

    柳無眉道︰“我沒有逃,我若想逃,也就活不到現在了。”

    楚留香道︰“那麼你……”

    柳無眉道︰“我只是說︰我已是大人了,已經應該出來見見世面,我從小就生長在那荒漠的窮谷中,連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所以找求她放我出來。”

    楚留香道︰“她怎麼說?”

    柳無眉道︰“她什麼都沒有說,只問我,什麼時候要走?”

    楚留香道︰“你怎麼說?”

    柳無眉道︰“那時我只覺連一天都耽不下去了,我就說︰最好是明天。”

    楚留香道︰“她難道居然答應了麼?”

    柳無眉道︰“她听了我的話,沉默了很久,忽然說︰“好,我今天晚上替你餞行。”我也想不到她居然會答應,真是開心極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開心得只怕還太早了些。”

    柳無眉道︰“當天晚上,她果然準備了酒菜為我餞行,我……我究竟是她養大的,想到明天就要和她分別,心里也不免有些傷感,想到她竟如此爽快的讓我走,又不免對她恨感激,所以那天晚上,我又陪她喝了一夜。”

    听到這里,胡鐵花似也隱隱覺出她話中的惡意,心里竟也有些為她緊張起來,忍不住問道︰“第二天呢?”

    柳無眉面上卻木無表情,淡淡道︰“第二天早上,她就送我出谷,放我走了。”

    胡鐵花怔了怔,道︰“她就這樣放你走了麼?”

    柳無眉沉默了很久,面上雖然什麼表情都沒有,臉色卻蒼白得可怕,眼楮里更充滿了怨毒之色。

    她一字字緩緩說道︰“她就這樣放我走了,因為她算準我一定會回去的。”

    胡鐵花道︰“為什麼?”

    柳無眉道︰“我還未走出五百里,就覺得腹痛如絞,就好像有條極小的毒蛇在我的腸子里蠕動著,用毒才在咬著我的心肝。”

    胡鐵花听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道︰“酒……酒中有毒?”

    柳無眉咬著牙,道︰“不錯,酒中有毒,所以她算準我一定會爬著回去求她,否則我就要死在沙漠里,連收尸的人都沒有。”

    胡鐵花怒道︰“她既已答應放你是,為什麼又要在酒中下毒?”

    柳無眉嘶聲道︰“因為她要我知道它的厲害,要我永遠不敢背叛她,要我跪在地上求她……她喜歡看別人哀求它的樣子。”

    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幸好這人現在已經死了。”

    柳無眉已接著道︰“她雖然陰險毒辣,卻還是忘記了一件事。”

    胡鐵花道︰“什麼事?”

    柳無眉道︰“她忘了自己喝醉酒的時候,曾經告訴我許多秘密。”

    胡鐵花道︰“她難道將解毒的秘密也告訴了你?”

    柳無眉冷冷道︰“我是它的門下,自然也學會不少下毒解毒的本事,否則閣下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胡鐵花只有揉鼻子,無話可說。

    楚留香道︰“但她對你下的毒,卻必定是她未曾教給你解法的,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下的是什麼毒,又如何去解?”

    柳無眉道︰“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她卻告訴過我,罌粟雖能使人沉淪,但有時卻也是止痛解毒的良藥,因為它能使人完全麻醉,根本忘記了痛苦,所以我早就偷偷藏了一匣自罌粟提煉出的白色粉末,因為我隨時都在提防著她下毒手。”

    楚留香道︰“一旦一個人若是終日在麻醉中,又與死何異?”

    柳無眉道︰“我自然也知道若以罌粟來止痛,實在無異飲鴆止渴,但是那時我實在已痛得無法忍受,而且我寧死也不願再回去求她,永遠做它的奴隸。”

    楚留香長嘆道︰“于是你就做了罌粟的奴隸。”

    柳無眉黯然垂下了頭,她不願破人看到她的臉。

    她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

    ※※※

    胡鐵花怔了怔,道︰“我明明听到你在屋里窮叫,又怎能出來暗算人呢?你……于會分身術吧?”

    柳無眉道︰“罌粟止痛雖已不如從前有效,但也用不著那麼多時候,我听得你們已走出院子,就要一個小丫頭裝出我的呻吟聲,每個人痛苦時聲音都會變樣子的,所以你們就算覺得聲音有異,也不會懷疑。”

    胡鐵花道︰“你將暴雨梨花釘拋在樹林里,自然也是為了怕被我們發現了。”

    柳無眉道︰“嗯!”

    胡鐵花道︰“你們根本沒有去找那七根指頭的老前輩,因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那麼樣一個人,是麼?”

    柳無眉笑了笑,道︰“非但沒有他這個人,就連“熊老伯”也是杜撰的。”

    胡鐵花道︰“你們故意說是要去找人,就因為你們已花了廿萬兩銀子買了個凶手,他行刺的時候,你們一定不能在場,否則你們就不必找他來了。”

    柳無眉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道︰“誰知他卻被楚留香捉住了,你們怕泄漏機密,就只有將他殺了滅口。”

    柳無眉道︰“一點也不錯。”

    胡鐵花瞧著楚留香,苦笑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真是個活諸葛,簡直料事如神。”

    柳無眉面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道︰“這些事,你難道早已猜到了麼?”

    楚留香嘆道︰“但我實在猜不出你為何要殺我?你既非為石觀音報仇,卻是為了什麼呢?”

    柳無眉又沉默了許久,緩緩道︰“是為了我自己。”

    楚留香訝然道︰“你自己?你自己難道和我有什麼仇恨?”

    柳無眉道︰“我和你並沒有仇恨,但是你不死,我就得死。”

    楚留香更驚訝,道︰“為什麼?”

    柳無眉黯然道︰“近年來,我毒發的次數越來越密,需要的罌粟也越來越多,我帶出來的那一匣早已用完了,要到江湖上去搜購,更不知有多麼困難,我也知道像這樣子下去,我縱不死于石觀音之毒,也要死于罌粟之毒。”

    楚留香道︰“確是如此。”

    柳無眉道︰“我自己受苦倒沒什麼,但……但我實在不忍拖累了他,他為了我這病,為了去找罌粟,已不知花了多少錢,受了多少苦。”

    李玉函面色慘白,咬牙道︰“這件事你不必說的。”

    柳無眉淒然道︰“事已至此,我一定要將所有的事全都說出來……”

    胡鐵花道︰“你早就該說出來了。”

    柳無眉道︰“據我所知,石觀音平生只怕一個人,她曾說過,這人簡直是它的克星,她所有的本事,若用到這人面前,就變得不值一文。”

    胡鐵花失聲道︰“哦!世上還有這麼樣一個人麼?是誰?”

    柳無眉並不回答,只是按著道︰“所以找就想,這人只怕能解了石觀音的毒。”

    胡鐵花道︰“你發覺自己中毒的時候,就該去找這人了。”

    柳無眉道︰“我雖然早已想去找他,可是又一直不敢。”

    胡鐵花道︰“你怕什麼?”

    柳無眉道︰“只因他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他的性格根本無法捉摸,脾氣更是喜怒無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惡,只要他高興,他什麼事都做得出,殺死個把人,在他說來簡單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

    胡鐵花冷冷道︰“這樣的人,我倒想和他斗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36:10

第18章 你死我活


    柳無眉瞟了他一眼,目中滿是輕蔑之色,好像在說︰“就憑你胡鐵花,一萬個也斗不過人家一個。”

    但這話她並沒有說出來,她只是嘆著氣道︰“我雖然不敢去見他,情勢卻逼得我非去見他不可。”

    胡鐵花忍不住問道︰“你到底見到了他沒有?”

    柳無眉道︰“見著了。”

    胡鐵花道︰“他是不是能解你的毒呢?”

    柳無眉道︰“他自然能解,但他卻有個條件。”

    胡鐵花道︰“什麼條件?”

    柳無眉嘆道︰“他也沒什麼別的條件,只不過問我要一件東西。”

    胡鐵花已緊張起來,已隱約猜出那人要的是什麼。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他要的是什麼東西?”

    柳無眉一字字道︰“他要的是楚留香的人頭。”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全都怔住。

    餅了很久,胡鐵花才瞧著楚留香笑道︰“你腦袋里究竟有什麼寶貝,為什麼想要你腦袋的人竟有那麼多?”

    柳無眉垂下了頭,緩緩道︰“我和你無冤無仇,本不忍為了這種事殺你的,但那人卻說,我中毒已深,最多只有兩三個月的壽命了,在這兩三個月里,我若不能提著你的腦袋去見他,就只有趕快準備後事了。”

    楚留香情不自禁揉了揉鼻子,道︰“現在已經過了多久?”

    柳無眉道︰“已兩個月。”

    楚留香道︰“那人說的話靠得住麼?”

    柳無眉道︰“你若知道他是誰,就絕不會懷疑他的話了。”

    胡鐵花冷笑道︰“我倒末想到你竟是如此怕死的人。”

    柳無眉目中流下淚來,顫聲道︰“我並不是怕死,我只不過是……是……”

    胡鐵花道︰“是什麼?”

    李玉函忽然嘶聲道︰“她只是為了我,她不忍拋下我一個人去死,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明白了。”

    李玉函怒吼道︰“你現在總該知道,她並不是石觀音的奸細,更不是任何人的奸細,地想要你的命,只不過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已。”

    楚留香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點我絕不怪她,她這樣做本是應該的。”

    李玉函似也想不到他反倒幫柳無眉說起話來,怔了半晌,嗄聲道︰“既然如此,你就索性成全了她吧!”

    楚留香悠然道︰“我方才已說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所以找雖然很想幫它的忙,但至少也得先為自己打算打算。”

    他凝注著李玉函微笑道︰“若要你砍下自己的腦袋去幫別人的忙,你肯不肯?”

    李玉函蒼白的臉已漲紅了,怒道︰“這個忙你不幫他不行。”

    楚留香道︰“哦?”

    李玉函道︰“你若不肯死,我就要他們五個人的命,你總不忍眼見看著他們五個人為你而死吧?”

    楚留香道︰“你若殺死了他們,你們夫妻……”

    林玉函大吼道︰“我們夫妻反正不想活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們的確是個痴情的人,為了自己的老婆,竟不惜做這種事……但你為什麼不直接用這暴雨梨花釘夾殺我呢?”

    李玉函咬著牙,嘶聲道︰“我沒有殺死你的把握,這已是我最後一注,我絕不能冒險。”

    楚留香微笑道︰“至少你這句說的倒是老實話。”

    李玉函道︰“現在話已說盡,你再拖下去也沒有用了,我再給你片刻考慮,等我數到五字,你不死,他們就得死。”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數到五?……你為何不只肯數到三呢?那樣豈非更緊張刺激得多。”

    李玉函鐵青著瞼,道︰“一。”

    他連聲音都已緊張得嘶啞,說了兩次,才說出這個“一”字來,只因他知道楚留香若不肯死,那麼非但胡鐵花、甦蓉蓉、李紅袖、宋甜兒、黑珍珠都得死,他們夫妻兩人也休想再活下去了。

    楚留香現在卻不像想死的樣子。

    李玉函嗄聲道︰“二。”

    楚留香居然微笑了起來。

    李玉函實在不願看到這微笑,只有瞪著甦蓉蓉她們,他自然知道她們絕沒有一個人會說︰“楚留香,你死吧!讓我們活下去,我們都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若為我們死了,天下的人都會贊揚你。”

    他並不希望她們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希望她們說︰“楚留香,你千萬不能死!讓我們死吧!我們都是無足輕重的人,死了也沒什麼關系。”

    他更希望她們會說︰“我們能為你而死,死也瞑目了,但願你莫要忘記我們,每到春秋忌日,你能在我們墳前燃一炷香,我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因為他知道她們若說出這些話,就必定會造成一種壯烈的、悲痛的、銷魂的情緒和氣氛。

    他也知道楚留香是個很多情的人,一定會被這種話打動,甚至會熱血奔騰,不能自制。

    到了那時,他就算不想死,也會死了。

    但甦蓉蓉她們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她們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靜靜的等著,既不悲傷,也不激動。

    李玉函既是驚奇,又是失望,這些人竟連一絲傷感的情緒都沒有,他們難道都不是有血有肉的人麼?

    李玉函緊張得連“三”字都說不出來了。

    楚留香忽然微笑著道︰“我現在才明白了兩件事。”

    李玉函脫口問道︰“什麼事?”

    楚留香道︰“我現在才知道‘擁翠山莊’的子弟的確都不會做壞事的,因為你非但不懂得該如何去做壞事,甚至連該如何嚇人都不懂。”

    他微笑著接道︰“你若想叫別人怕你,你自己就千萬不能害怕,你自己若先害怕起來,別人又怎麼會怕你呢?”

    胡鐵花大笑道︰“不錯,這就正如懂得說笑話的人,自己絕對不會笑,他自己若先大笑起來,那麼無論他說的笑話多有趣,別人也不會覺得好笑的。”

    李玉函怒道︰“你們以為……”

    楚留香根本不讓他說話,截口道︰“像你們這樣的世家子弟,還有個最大的毛病。”

    李玉函幾乎又忍不住要問︰“什麼毛病?”

    但他總算沒有問出來,卻大吼道︰“四。”

    楚留香根本不理他,悠然道︰“你們最大的毛病就是江湖歷練太少,因為你們根本用不著自己到江湖中去掙扎,去奮斗,你們的地位一生出來就注定要比別人高些,所以你們大都免不了有些目空一切,所以也就難免會粗心大意。”

    他突然指著李玉函手里的‘暴雨梨花釘’道︰“譬如說,這‘暴雨梨花釘’現在正是你的救命護身符,你夫妻兩人現在什麼事全都要靠它了,但你事先有沒有將它檢查一遍,看看它的機簧是不是有了毛病?看看這匣子是不是空的?”

    李玉函像是忽然挨了一鞭子,嗄聲道︰“暴雨梨花釘從來萬無一失……”

    楚留香道︰“世界上並沒有一件事是永遠不會出錯的,連太陽都有被天狗星吞沒的時候,這暴雨梨花釘又怎會絕對萬無一失,也許它里面忽然生銹了呢?也許忽然有幾個小蟲鑽進去,塞住了它的釘孔。”

    李玉函連鼻子上都沁出了汗,手也抖得更厲害。

    楚留香淡淡道︰“何況,它就算真的是萬無一失也沒有用,因為它根本就是空的,昨天晚上我們對付“天羅地柏”夫妻時,已將里面的梨花釘全射了出去。”

    李玉函忽然大笑了起來。

    他狂笑著道︰“你以為我是二歲的小孩子,就憑你這幾句話就可以將我呀倒?老實告訴你,你說的話,我連一個字也不相信。”

    他嘴里雖說得如此堅定,其實心里卻已動搖,因為有信心的人絕不會這麼樣笑的,這種笑一定是在掩飾心里的不安。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不信,為何不自己瞧瞧?”

    李玉函吼道︰“我用不著瞧,根本用不著。”

    他嘴里在說“周不著”的時候,眼楮已忍不住向那只發光的銀匣上去瞧了,手也忍不住在上面摸索。

    其實,這匣子是不是空的,他根本就瞧不出,更摸不出來,他只是神經緊張,已無法控制自己。

    就在他眼楮和手開始移動的這一剎那間,楚留香就像是一枝箭,一道閃電,忽然竄了過去。

    李玉函又驚又怒,但已閃避不及了。他的反應和動作固然也很快,但卻沒有任何人的動作能比楚留香更快。

    等他發現自己已上當的時候,楚留香已抬起了他的手,掙扎中,也不知是誰的手觸動了梨花釘的機簧。

    只听“蓬”的一聲銀光如電,暴射而出。

    按著,又是一連串“篤篤”之聲,二十七枚梨花釘已全都尉在屋頂上,竟全都釘入石頭里。

    李玉函全身的精神力氣,也彷佛全都隨同這暴雨梨花釘射了出去,他整個入似乎忽然虛脫。

    “當”的一聲,梨花釘匣也跌在地上。

    這件事全都發生在剎那間,梨花釘射出時的聲音,釘入石頭時的聲音,釘匣落地時的聲音,幾乎是同時發出來的。

    然後,就是死一般靜寂。

    只見楚留香左手托住李玉函的右手,右肘抵在李玉函的左脅間,李玉函卻像是已失去了魂魄,眼楮既未望著楚留香,也末看別人,只是痴痴的擬注著那二十七枚已釘在石頭里的梨花釘。

    然後,兩行淚珠緩緩自他眼角流了下來。

    柳無眉本似想沖向楚留香的,但腳步剛踏出,卻頓住。

    她也沒有瞧楚留香一眼,只是痴痴的望著李玉函,那只美麗的眼楮里,充滿了感傷,充滿了悲痛,也充滿了說不盡的情意。

    她沒有流淚,但那眼色卻比流淚更悲哀。

    楚留香一擊得手,胡鐵花、甦蓉蓉她們自然喜極,但卻沒有一個歡呼出聲來,甚至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似乎部被夫妻兩人的深情所感動,不忍再刺激他們了,因為他們做出來的事固然可恨,但他們的遭遇卻實在可憐。

    宋甜兒蒙著眼楮,忽然輕輕泣了起來。

    永遠沒有人能預測少女們會在什麼時候流淚,因為她們隨時隨地,都可能為了任何事而流淚。

    她們會為愛兩流淚,也會為恨而流淚,她們會為一些美麗的事物而流淚,也會為了一些丑惡的事物兩流淚。

    她們會為悲傷而流淚,也會為快樂而流淚。

    她們甚至可能不為什麼事就流下淚來。

    但宋甜兒這眼淚卻顯然是很真摯的,她似乎已忘了這夫妻兩人就在片刻前還是它的仇敵,還要殺她。

    她哭得那麼傷心,使人忍不住要以為她寧願割下楚留香的頭顱,來救這夫妻兩人的性命。

    李紅袖、甦蓉蓉,和黑珍珠的眼楮竟也漸濕了。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女人、女人……女人真是妙得很。”

    楚留香苦笑道︰“被她們這麼樣一哭,連我都忍不住以為該死的是楚留香我了。”

    李紅袖忽然道︰“你……你準備將他們怎麼樣?”

    楚留香沉吟著,緩緩道︰“他們已經有七次要殺我。”

    李紅袖道︰“但以後他們絕不會再害你了。”

    甦蓉蓉柔聲道︰“我方才听他們說,他們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安安靜靜的過幾個月,你……你就成全了他們吧!”

    黑珍珠道︰“不錯,你放了他們吧!”

    楚留香望著胡鐵花,道︰“你的意思呢?”

    胡鐵花道︰“不能放……”

    他話末說完,宋甜兒跳了起來,跺著腳道︰“為什麼不能放?”

    李紅袖道︰“你這人為什麼這樣狠心呢?”

    胡鐵花長嘆了一聲,道︰“現在我們若讓他們走,實在等于殺死他們一樣,因為柳無眉已活不長了,她一死,李玉函還能活下去麼?”

    甦蓉蓉她們全都怔住了。

    李紅袖道︰“你……你難道想救他們?”

    胡鐵花嘆道︰“他們若殺了楚留香,固然是我的仇人,但現在他們並沒有殺死楚留香,卻救過我的命,所以他們不但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恩人。”

    他挺起胸,大聲道︰“我胡鐵花難道還會眼看著救命恩人中毒而死麼?”

    宋甜兒忽然抱住了他,破涕為笑,嬌笑著道︰“你真是個好人。”

    她甜笑的笑靨距離胡鐵花的臉已不到一寸。

    胡鐵花呻吟著道︰“你若再抱住我不放,我就要變成壞人了。”

    宋甜兒放開手,臉已有些紅了,面頰上的淚珠卻還未乾,看來就像是一只還帶著露珠的紅隻果。

    胡鐵花大笑著走到鐵柵前,道︰“你只要說出能救你的那個人是誰,我們就可以幫你去向他要解藥,他若不肯給,嘿嘿……我不打扁他的頭才怪。”

    李玉函仍然痴痴的望著那銀星般嵌在屋頂上的銀釘。

    柳無眉仍然痴痴的望著李玉函。

    夫妻兩人竟像是全都沒有听到他在說什麼。

    甦蓉蓉柔聲道︰“你說吧,只要你說出來,他們一定有法子能將解藥要回來的。”

    李紅袖伸手自鐵柵間拉住柳無眉的手,道︰“無論多麼困難的事,楚留香都有法子辦得到的。”

    柳無眉目中終于流下淚來,黯然道︰“你們實在太好了,你們對我的好意,我今生只怕再也無法報答。”

    李紅袖笑著道︰“你說出來,就算報答了我們。”

    柳無眉忽然甩脫它的手,嗄聲道︰“我不能說。”

    李紅袖道︰“為什麼?”

    柳無眉流淚道︰“因為我若說出來,非但沒有用,反而害了你們,我現在……現在實在不忍再害你們了。”

    李紅袖道︰“你難道怕他們去為你要解藥時被那人殺了麼?”

    柳無眉道︰“嗯!”

    李紅袖笑道︰“你未免太看輕他們了。”

    宋甜兒跺腳道︰“到現在你難道還不相信他們有多大本事?”

    柳無眉淒然一笑,道︰“若有人能從那人手上將解藥奪來,我也不至于苦苦要殺楚留香了,你想,我既然能要帥一帆、蕭玉劍、天羅地網這些人來害楚留香,自然也就能要他們去為我求解藥,我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胡鐵化鐵眉道︰“憑那些武林前輩,難道都不能從那人手上將解藥要回來?”

    柳無眉黯然道︰“他們就算一齊去,也要一齊死在那人的手上。”

    胡鐵花真的嚇了一跳,動容道︰“你說那人竟能將帥一帆、蕭玉劍、天羅地網這些人全都殺死?”

    柳無眉道︰“不錯。”

    胡鐵花怔了半晌,喃喃道︰“世上真有這樣的人麼,我實在有些不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37:30

第19章 仙境與地獄


    楚留香忽然嘆了口氣,道︰“她不說我現在也已猜出那人是誰了。”

    胡鐵花道︰“是誰?”

    楚留香道︰“水母陰姬。”

    ‘水母陰姬’這四個字一說出來,胡鐵花臉上就好像被涂了一層死灰色的油漆,連眼楮里都沒有光了。

    別的人更是聳然失色,就好像這名字的本身就有一種神秘的魔力,人們只要听到這名字,就會遇見一些不祥的事。

    只有久居大漠的黑珍珠,似乎還對這名字不大熟悉。

    她忍不住問道︰“這‘水母陰姬’的名字我好像听過,卻想不起是誰了。”

    胡鐵花道︰“水母陰姬就是神水娘娘,也就是神水宮的主人。”

    現在,黑珍珠的面上也變了顏色。

    楚留香瞧著柳無眉道︰“我沒有猜錯吧?”

    柳無眉沉默了很久,才點了點頭,長嘆道︰“不錯。”

    黑珍珠道︰“我雖然很少入關,但也听說這‘水母陰姬’乃是武林中第一個怪人,據說她的脾氣還有幾分和石觀音相似,平生最恨男人,無論任何男人,只要瞧了她一眼,她就絕不會讓他再活下去。”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苦笑道︰“你弄錯了,她的脾氣和石觀音一點也不相似,石觀音非但不恨男人,而且邊很喜歡男人,尤其是漂亮的男人,她的毛病只不過是對男人的胃口太大了而已,所以總是想換個新鮮的。”

    柳無眉嘆道︰“但‘水母陰姬’卻是真的恨男人,據我所知,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男人和她接近過,神水宮中更看不到一個男人。”

    黑珍珠道︰“可是我也知道這人雖然喜怒無常,雖然很恨男人,但她卻並不是個壞人,也不像石觀音那麼樣,想去害別人。”

    楚留香道︰“不錯,只要別人不去煮她,她也絕不惹別人。”

    黑珍珠道︰“那麼,她為什麼要殺你呢?你難道惹了她麼?”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正是惹了她了。”

    柳無眉嘆道︰“你們究竟有什麼仇恨?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不敢問她。”

    楚留香嘆道︰“三四個月以前,神水宮中忽然失竊,丟了一瓶“天一神水”,神水宮的人竟懷疑是我偷的。”

    柳無眉道︰“究竟是不是你呢?”

    楚留香苦笑道︰“自然不是我。”

    胡鐵花道︰“我也相信絕不是他,若是“天一神酒”,他也許還會偷來喝喝,“天一神水”他偷來又有什麼用?”

    宋甜兒忽然“噗哧”一笑,道︰“若是“天一神醋”,我就知道是誰偷的了。”

    李紅袖狠狠瞪了她一眼,咬著嘴唇悄聲道︰“小表,你才是個醋壇子哩!”

    她們和楚留香生活了那麼多年,又生活在海上,所以她們的心胸都很開朗,隨時都不會忘記笑笑。

    但楚留香現在卻真有些笑不出了。

    他皺著眉道︰“天一神水我雖連見都沒有見過,但神水宮的人卻不肯放過我,竟逼著要我在一個月中將偷水的那人找出來,否則她們就要來找我算賬。”

    柳無眉道︰“你找出了那人是誰麼?”

    楚留香苦笑道︰“我找出來了,只可惜那一陣子發生的事太多,我竟忘了神水宮給我的限期,也沒有去向她們交代。”

    胡鐵花搖著頭道︰“一個有教養的男人,怎麼能忘記他和女人的約會呢?這就難怪別人要來找你的麻煩了,我倒不怪她們。”

    李紅袖嘟著嘴道︰“他根本就不該和她們約定的,那時他根木連一點把握也沒有,這件事也根本和他無關,但他一瞧見那位眼波比海水還溫柔的女孩子,他頭就暈了,就糊里糊涂的答應了人家,現在神水宮……”

    宋甜兒忽又噗哧一笑,道︰“神水宮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她們若來了,我們這里反正有‘神醋宮’的掌門人對付她。”

    其實李紅袖和宋甜兒也知道現在並不是適于開玩笑的時候,她們只不過是覺得這地方的眼淚已太多了,所以她們就要制造些歡笑。因為她們認為人們在遭遇到困難和不幸的時候,眼淚並不听到這里,甦蓉蓉、宋甜兒、李紅袖目中竟都已不禁流下了眼淚,黑珍珠臉上也不禁露出悲痛之色。

    女人與女人之間,雖然很難交朋友,但女人卻總是同情女人,因為她們覺得只要是女人,就值得同情。

    甦蓉蓉幽幽嘆道︰“這些年來,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那天半夜你在那客棧中呻吟呼號,也是因為病毒發作,並不是假裝的了。”

    柳無眉道︰“不錯,以前我毒發時只要一服罌粟,痛苦立正,但最近這些日子,就算用比以前多兩倍的罌粟來止痛,也不如以前那麼有效。”

    楚留香嘆道︰“這並不是因為罌粟已失去止痛之力,而是因為你整個人都已漸漸被它麻木,就正如上了酒癮的人,酒必定越喝越多。”

    胡鐵花搶著道︰“一點也不錯,以前我喝酒時,只要喝上個三五杯,就會覺得飄飄欲仙,忘卻了所有煩惱,但現在我就算喝上三五斤燒刀子,還是好像沒喝一樣。”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一個喝酒的人,隨時都會找機會吹噓吹噓自己的酒量。

    只听胡鐵花又道︰“那天你既然是真的有毛病,用暴雨梨花釘來暗算我們的人又是誰呢?”

    柳無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也是我。”

    能解決任何問題。

    只有笑聲才是對付困難和不幸的最好武器。

    可是她們已漸漸發現她們的笑聲非但沒有沖淡別人的悲哀,反而封別人是種刺激。

    看見她們笑得那麼開心,柳無眉的神情就顯得更慘淡,因為她覺得每個人都很幸福,只有它的一生充滿不幸。

    李紅袖和宋甜兒也漸漸笑不出了。

    這時柳無眉才想起她們還被囚在牢獄里,于是她的手在石壁上輕輕一觸,鐵柵便緩緩滑開,沒入石壁里。

    然後她就轉過身,向楚留香盈盈一拜,黯然道︰“我夫妻蒙香帥開恩不殺,已是感激不盡,實在不能,也不敢再求香帥出手相救了,此後但望……”

    楚留香打斯了它的話,道︰“你不必認為我是要冒險去救你,反正我是非到神水宮去走一趟不可的。”

    柳無眉長嘆了一聲,道︰“那種地方,香帥你不去也罷。”

    楚留香笑道︰“我怎麼能不去,我若不去,以後的麻煩只怕更大了,那位‘水母陰姬’既然能要你來殺我,也能要別人來殺我,我難道還能提防她一輩子麼?”

    胡鐵花立刻按著道︰“不錯,他既然已失了約,就該去和人家講個明白,我想那‘水母陰姬’總不會是個蠻不講理的人。”

    柳無眉嘆道︰“你以為她是個很講理的人麼?”

    胡鐵花怒道︰“她若真的不講理,我們也有不講理的法子對付她,那神水宮就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胡某人也要去闖一闖。”

    甦蓉蓉忽然道︰“神水宮既沒有刀山火海,也不是龍潭虎穴,反而是個風景非常優美,有如仙境的地方。”

    楚留香道︰“對了,只有你是到神水宮去過的,你覺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甦蓉蓉道︰“在我說來,那地方實在一點也不可怕。”

    楚留香道︰“哦?”

    甦蓉蓉道︰“你可听到過傳說中的桃花源麼?神水宮就和桃花源一樣,簡直可說是人間的仙境,我到了那里之後,還無法相信那就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宮,因那里非但沒有殺氣,連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她眼波看來更溫柔,緩緩按著道︰“那時候正是初夏,我坐著條小船,沿溪而上,走了很久之後,就發覺有一瓣瓣桃花沿著溪水流下。”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是不是還有胡麻飯?”

    甦蓉蓉嫣然一笑,道︰“花瓣中的確還有很香的胡麻飯,微風中花香更醉人,我坐在船上,非但好像已走入了圖畫,簡直好像已走入了神話。”

    她說得那麼美,連胡鐵花都不覺听得痴了。

    甦蓉蓉已接著道︰“我如痴如醉,也不知船行了多久,漸漸走入一條山隙里,兩旁都生著很濃密的水草,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用槳撥著水草,又走了很久,眼前豁然開朗,只見眼前百花如錦,是一片錦繡山谷,右面一道瀑布自山巔飛掛而下,鳴珠濺玉,沁人心肺,花叢間隱隱可以見到一些亭台茅舍,還有幾十幾萬只不知名的鳥在飛來飛去,見了人也不害怕,竟有幾只飛到我的肩頭,像是要和我說話。”

    這如詩如畫的美景被她用那溫柔的語聲娓娓說來,更令人其意也消,李紅袖輕輕嘆了口氣,道︰“早知神水宮是這麼樣的仙境,我也該陪你去的。”

    柳無眉忽然問道︰“但姑娘你又怎會知道那條小溪就是入山的途徑呢?”

    甦蓉蓉道︰“我有個姑姑,是神水宮的門下,她曾經告訴過我,要去找她的時候應該怎麼樣去,她自然不準我將這秘密說給別人知道。”

    宋甜兒眨著眼道︰“你姑姑也住在花叢間那些屋子里麼?”

    甦蓉蓉道︰“後來我才知道,花樹叢中那些亭台茅舍,就是神水宮門下的居處,因為每個人的喜愛不同,是以她們住的屋子式樣也不同。”

    李紅袖道︰“你姑姑住的地方是什麼樣于呢?”

    甦蓉巷道︰“她住的是兩間很精致的茅舍,外面有竹籬,院子里還種著菊花,那時菊花雖然還沒有開放,但我一到了那里,就不禁想起陶淵明約兩句詩。”

    李紅袖漫聲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兒這‘水母陰姬’對她的徒弟,實在比石觀音好得多了。”

    甦蓉蓉道︰“只可惜我到了那里之後,並不能四下游逛,只能待在我姑姑的屋子里,因為她警告過我,我若到處亂跑,立刻就會有很大的災禍。”

    楚留香道︰“什麼災禍!”

    甦蓉蓉道︰“她也沒有說出是什麼災禍,只是將我關在屋子里,不讓我見人,所以找連那位宮南燕姑娘都沒有見到。”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你也沒有見到‘水母陰姬’了?”

    甦蓉蓉道︰“沒有。”

    楚留香道︰“你也不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

    甦蓉蓉道︰“不知道。”

    她嘆了口氣,接著道︰“我實在很想見見這位武林中的傳奇人物,但我姑姑卻再三警告我,不讓我見她,可是我知道她的確也住在那片山谷里,也許就在我姑姑茅舍對面那片桃花杯中,也許就在山坡前那小小的尼庵里。”

    楚留香道︰“尼庵?神水宮中難道也有尼姑麼?”

    甦蓉蓉道︰“據說‘水母陰姬’是位很虔誠的居士,所以她才會讓“妙僧”無花入谷去解說佛經。”

    楚留香沉吟著道︰“如此說來,它的確很可能就住在那尼庵里的。”

    甦蓉蓉道︰“但據我所知,無花也並沒有見過她,無花入谷後,每天都要坐在瀑布前的大石上講兩個時辰佛經,他也知道‘水母陰姬’每天都在听他講經,卻始終沒有見到她的人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苦苦笑道︰“這實在是個很神秘的人物,比我想像中還要神秘得多。”

    胡鐵花笑道︰“但這神水宮卻沒有我想像中神秘,我本來以為那地方一定很陰森可怕,誰知卻比世上大多數地方都可愛得多。”

    柳無眉忽然道︰“各位莫要忘了,我也到神水宮去過的。”

    胡鐵花道︰“你自然去過的。”

    柳無眉道︰“據我所知,神水宮並不是甦姑娘所說的那種地方。”

    胡鐵花訝然道︰“哦?你見到的神水宮難道有什麼不同麼?”

    柳無眉道︰“有很大的不同。”她一字字按著道︰“甦姑娘見到的神水宮,是人間仙境,我見到的神水宮,卻是人間地獄。”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全都怔住。

    柳無眉道︰“我沒有姑姑指點我入山的途徑,所以費了許多功夫,才打听出想到神水宮去的人,一定要先經過菩提庵。”

    胡鐵花皺眉道︰“這菩提庵既和神水宮關系如此密切,自然也必定是個很有名的地方,我怎地從未听過這名字?”

    柳無眉道︰“這菩提庵只不過是間很破爛的小廟,庵里也只有一個尼姑,這尼姑看來至少已經有七八十歲了,而且似乎又聾又啞,但無論什麼人,要想到神水宮去,就得將自己為什麼要去的原因,告訴這老尼姑。”

    胡鐵花道︰“這尼姑既然又聾又啞,怎麼能听到別人說話?”

    柳無眉道︰“她若不肯讓你到神水宮去,她就又聾又啞,你無論怎麼求她,她都听不見,但她若肯讓你去,你說的每一個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胡鐵花道︰“這法子倒真不錯。”

    柳無眉道︰“我對她說出我想到神水宮去的理由之後,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倒了杯茶,要我喝下去。”

    胡鐵花道︰“你喝下去了麼?”

    柳無眉嘆道︰“我怎麼能不喝呢?”

    她苦笑著接道︰“我自然也知道這杯茶不是好喝的,喝下去之後,我果然立刻昏迷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竟已被關在一只藤箱于里,箱子水淋淋的,像是在水里泡過,我身上也全都濕透了。”

    李玉函一直失魂落魄的本立在那里,此刻才長長嘆了口氣,望著他的妻子,目中滿是惋惜之意。

    柳無眉道︰“幸好這箱子是用藤條編的,而且外面沒有上鎖,于是我就從箱子里爬了出來,才發現那里是條很陰濕的地道,連一點光也沒有,只有一陣陣流水的聲音響個不停,可是我也辨不出水聲是從那里傳來的。”

    楚留香道︰“神水宮必定有處水源,至少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了。”

    胡鐵花瞪眼道︰“神水宮沒有水,難道還有酒嗎?”

    柳無眉道︰“我什麼也瞧不見,只有摸著往前走,既不知這條地道究竟有多長,也不知道這地道是通向那里的。”

    胡鐵花道︰“但你至少可以確定,這條地道里絕不會有人來暗算你,因為‘水母陰姬’至少不會是個暗算別人的人。”

    他這句話本是好意,誰知卻刺著柳無眉的隱痛,她蒼白的臉也不禁紅了,垂下頭道︰“那時我眼楮和耳朵雖然都沒有用了,但鼻子卻還有用,因為那地道中竟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氣味。”

    宋甜兄道︰

    “什……什麼氣味?”

    柳無眉道︰“起先是一陣陣潮濕的氣味,按著又有一陣陣火燒的氣味,像是有東西被燒焦了,後來又有血腥氣、鐵銹氣、泥土氣、木頭氣……”

    她面上竟露出了恐懼之色,嗄聲道︰“在那地道中,雖然沒有任何人來暗算過我,也沒有任何陷阱,但就只這麼不同的氣味,已逼得我快發瘋了。”

    胡鐵花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些氣味又不能傷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柳無眉嘆道︰“我本來也想不到氣味會有什麼可怕的,但到了那時,我才知道世上沒有任何事比這些氣味更可怕的了。”

    她連聲音都已有些嘶啞,顫聲道︰“我聞到火燒氣的時候,開始還不覺得怎樣,後來只覺得我彷佛是圭在一個很大的火爐里,在被人焚燒著。”

    宋甜兒縮了縮肩膀,人靠到李紅袖身上去。

    柳無眉道︰“我聞到血腥氣和鐵銹氣的時候,只覺四面都是死尸,好像有成千上萬個死尸,躲在黑暗中,我運路都不敢走了,只因我覺得再走一步,說不定就會踩在一具死尸上,而且說不定就是我朋友的死尸。”

    李紅袖的身子也有些發冷了,只往甦蓉蓉身上靠。

    柳無眉道︰“等我聞到泥土氣和木頭氣的時候,我自己像是也已變成了一具死尸,已被放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她長嘆著接道︰“我本來以為一個人只會為了眼楮見到的事而害怕,為了耳朵听到的聲音而害怕,到了那時,我才知道鼻子嗅到的氣味,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楚留香嘆道︰“這只怕是因為眼楮所見的,和耳朵所听的都比較實在些,而鼻子所嗅到的,卻虛無縹緲,不可捉摸,你只有用幻想去猜測,越想就越可怕。”

    “——我早已說過,人們所畏懼的,並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他對這件事物生出來的想像。”。

    柳無眉道︰“所以在那地道中,我雖然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听見,就已被折磨得連一絲力氣都沒有,運走都走不動了。”

    宋甜兒整個人都縮在李紅袖懷里,卻還是要問道︰“後……後來呢?”

    女孩子大多有種毛病,越是害怕的事,越是要听。

    柳無眉道︰“就在那時,地道中忽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听來雖然很柔美,但我那時卻只覺她陰淒淒的,竟不像是人的聲音。”

    宋甜兄道︰“她……她……她說什麼?”

    柳無眉道︰“她說,她已看過我的病勢,也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毒了,但我若想她出手來救我,就要……就要……”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要將我的頭拿去給她,是不是?”

    柳無眉垂下頭,道︰“我雖然再三哀求她,問她還有沒有別的路可走,但她卻再也不理我了,我說得聲音都已嘶啞,她卻像是根本一個字都沒有听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17:38:57

第20章 前輩風範


    楚留香沉吟著道︰“如此說來,你也並沒有見到‘水母陰姬’了。”

    柳無眉嘆道︰“我非但沒有見到她,連她的門下都沒有見到一個。”

    胡鐵花道︰“你是怎麼樣回來的?”

    柳無眉道︰“我也不知哀求了多久,鼻子里忽又嗅到另一種氣味,這次我嗅到的竟是香氣,彷佛是晚上從窗外吹進來的春風,又彷佛是母親懷中的乳香,我嗅到這香氣,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胡鐵花道︰“等你醒來後,你已回到那菩提庵?”

    柳無眉道︰“不錯。”

    她嘆息一聲,接著道︰“我醒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乾了,那老尼姑正坐在我對面,手里還拿著我剛喝過的那只茶碗,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我再問他,再求她,她就連一個字都听不見了。”

    宋甜兒只覺手腳冰涼,顫聲道︰“你……你就好像做了個夢?”

    柳無眉黯然道︰“不錯,有時連我自己都分不出,那究竟是真?還是夢?”

    李紅袖也長嘆了一聲,苦笑道︰“听你這麼一聲,我又不想到那神水宮去了。”

    宋甜兒望著甦蓉蓉,道︰“神水宮……神水宮?那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呢?”

    她這話雖是問甦蓉蓉的,但不希望甦蓉蓉答復。

    因為她知道甦蓉蓉也一定回答不出。

    大家又沉默了下來,心里都有個問題。

    神水宮真是像甦蓉蓉所說的那樣,是個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呢?還是像柳無眉所說的那樣,是個充滿了神秘和恐怖的人間地獄?

    胡鐵花又在摸鼻子了,喃喃道︰“也許你們兩人去的不是同一個地方。”

    柳無眉道︰“天下只有一個神水宮︰絕沒有第二個。”

    甦蓉蓉道︰“我去的那地方就是神水宮,絕不會錯。”

    她們的語氣都是同樣肯定。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若換了別人說絕不會弄錯,我也許還不相信,但你們兩位姑娘既然說絕不會弄錯,那只怕就……”

    他忽然頓住語聲,瞪著柳無眉道︰“你到了那地方,連一個人都沒瞧見,怎知道那地方就是神水宮呢?”

    李紅袖也立刻按著道︰“是呀︰你怎知菩提庵里那老尼姑,一定會將你送到神水宮去?”

    甦蓉蓉眼楮里發出了光,也搶著道︰“是誰告訴你,要到神水宮去,一定要先經過那菩提庵的?這件事說不定根本就是那人做出來的圈套。”

    柳無眉道︰“圈套?”

    甦蓉蓉道︰“不錯,圈套。”

    她按著道︰“那人說不定和他……和楚留香有仇,所以故意設出這圈套來騙你,菩提庵那老尼姑自然也是和他串通的。”

    胡鐵花拍手道︰“一點也不錯,他們這樣做,就為的是要你殺楚留香,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將你送到神水宮去。”

    李紅袖道︰“你喝了那杯茶後,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她們隨便將你送到那里去,你反正都不會知道。”

    柳無眉沉吟著,緩緩道︰“姑娘們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

    李紅袖道︰“這自然很有道理,你去那地洞,說不定就在菩提庵的下面,你听到的那聲音,說不定就是那老尼姑在說話。”

    柳無眉嘆了口氣,道︰“可是,這件事既然有關我的生死,我又怎麼會隨便听信別人的話呢?指點我這條路徑的人,我自然很能信任他。”

    胡鐵花嘿嘿笑道︰“太信任別人的人,都要倒楣的,這道理你應該比別人都明白才是。”

    柳無眉紅著臉垂下了頭,道︰“可是這個人……這個人絕不會說假話。”

    胡鐵花道︰“哦?我倒已有很久未曾見到不說謊的人了,我倒想瞧瞧這人是誰?”

    柳無眉道︰“他老人家便是武林中人稱“君子劍”的黃魯直黃老劍客,我想各位多多少少總該听說過一些他老人家的事跡。”

    胡鐵花立刻說不出話了,只因為他也知道,天下若有一個不說謊的人,那人必定就是這位“君子劍”黃魯直。

    李紅袖忍不住道︰“她說的不錯,這位黃老劍客倒的確不愧為誠實的君子,生平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謊話,最難得的是,他不但對朋友以誠相待,就算對他的仇敵,也一向是實話實說,從來不肯說謊的。”

    宋甜兒拍手笑道︰“我們的李姑娘又想將她肚子里的學問賣弄賣弄了,她倒的確裝了一肚子的掌故,說起來真能令人听出耳油。”

    她說的雖是“官話”,但卻半生不熟,簡直比廣東話還難懂,柳無眉也听不懂她在說什麼,只不過心里有些奇怪︰“這位李姑娘年紀輕輕,“君子劍”闖蕩江湖的時候,她只怕還未出世哩,但听她的口氣,對“君子劍”的往事她卻像知道得很多。”

    卻不知李紅袖非但對“君子劍”的往事知道得不少,江湖中成名人物的事跡,她也很少有不知道的。

    胡鐵花也忍不住問道︰“你說黃老劍客對仇敵也不肯說謊,這我倒有些不懂了。”

    李紅袖道︰“你和人動手時,對方若問︰“你最拿手的是什麼功夫?最厲害的是那幾招?出手時準備用什麼招式?”你肯不肯告訴他?”

    胡鐵花大笑道︰“兵不厭詐,和人交手時,講究的就是虛虛實實,才能令對方無法招架,自己若先將自己的底細都抖露出來,還和人打什麼架。”

    李紅袖道︰“別人若問你這些話,你絕不肯告訴他吧!”

    胡鐵花道︰“那人若是我的對頭,我自然不肯告訴他,可是我的對頭也絕不問我這些話,因為他知道我沒有發瘋,我就算說了,也絕不會是真的。”

    李紅袖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絕不肯說的,就算說了,對方既不會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是黃老劍客和人動手時,別人無論問他什麼,他有一句就說一句,而且說出來絕不更改,他若說最後是準備以一招“飛鳥投林”去削對方的頭巾,就絕不會用一招“玉女穿梭”去刺別人的胸膛。”

    胡鐵花怔了怔,道︰“這樣和人交手,豈非必定要吃大虧麼?”

    李紅袖道︰“不錯,黃老劍客就因為這緣故,平生也不知吃過多少次虧了,只因別人知道他這脾氣後,要和他交手時,就一定要先問清楚。”

    胡鐵花道︰“黃老劍客固然是功力深厚,別人就算知道他要用什麼招式,也無法招架抵擋,但若遇到和他功力相若的人,豈非等于已不戰而敗?”

    李紅袖嘆道︰“正是如此,所以有幾次戰役,黃老劍客明明應該勝的,卻反而敗了。,但也就因為他是位誠貿君子,所以別人縱然勝了他,也不忍傷他。”

    柳無眉接著道︰“何況,黃老前輩以誠待人,所以好朋友極多,江湖中老一輩的英俠,差不多全是他老人家的知交,所以就算是他的對頭,也不敢傷他。”

    她長長嘆了口氣,道︰“各位請想想,這種人說出來的話,我能不相信麼?”

    胡鐵花苦笑道︰“如此說來,你去的那地方也必定是神水宮,絕不會錯了。”

    甦蓉蓉默然半晌,道︰“只可惜黃老劍客不知在那里,否則我倒真想向他請教幾件事。”

    楚留香一直在靜靜的听著,此刻忽然笑了笑,道︰“你想請教什麼事,不妨說出來,黃老劍客也許能听得到也末可知。”

    甦蓉蓉瞪大眼楮,道︰“他難道就在附近麼?”

    楚留香又笑了笑,卻不說話了。

    只听地道的石級上有人輕輕咳嗽了雨聲。

    按著,就有三個人緩緩走了下來。

    這三人身上都穿著黑色的袍子,腰畔都懸著劍胡鐵花立刻就認出他們正都是方才和楚留香動手的人。

    只不過現在他們已將蒙面的絲巾取了下來,三個人氣度雖同樣的沉穩,但形貌卻大不相同。

    當先而行的,是位眉清目秀,面如銀盆的老人,現在雖然已發福了,想當年卻必定是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眉間猶帶著怒色,似乎余怒未消,脾氣又顯然很剛烈,這人不問可知,就是名滿天下的“玉劍”蕭石了。

    他身旁一人身材頎長,面容清瞿,幾乎比他整高了一個頭,神氣看揀報嚴肅,但目光卻很慈和。

    此刻他雙眉微皺,彷佛有些心事。

    後面還跟著一人,身材既不太高,也不算矮,容貌很平凡,很平和,基至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這三人中,只有他看來沒有那種名劍客懾人的手采,但也只有他神情最冷漠,令人不敢親近。

    李玉函夫婦一見到這三個人,又倏地跪了下去,連頭都不敢抬起,那人也未瞧他們一眼,卻向楚留香抱拳一揖。

    “玉劍”蕭石長嘆道︰“老朽方才為豎子所愚,幾乎鑄下大錯,實已無顏再見香帥。”

    楚留香立刻躬身道︰“前輩言重了,在下怎擔當得起。”

    那頎長老人也嘆道︰“老朽平生月信還末做出過什麼負人之事,但此番……唉!此番實令老夫無地自容,但望香帥恕罪。”

    楚留香只有連聲道︰“不敢,不敢……”

    蕭石跌足道︰“長話短說,老朽等本都已沒有臉再見人了,但若就此一走了之,更不像話,是以轉來向香帥負荊請罪。”

    胡鐵花本來還對他們很氣憤,但此刻見到他們竟不惜移尊降貴,來向個後生小子請罪賠禮,又不禁暗暗贊美。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錯了就認錯,絕不推諉……這種武林前輩的風輩,的確令人佩服。”

    楚留香的神情也很惶恐,謙謝了幾句,立刻就問道︰“李老前輩的情況已好些了麼?”

    蕭石嘆道︰“觀魚兄此次雖因皇天有眼,因禍得福,但他久病之後,精氣已虛,此番又動了真怒,舊病雖去,新病又生,雖經我們幾個人合力將他真氣引入正軌,但一時間只怕還是難以康復。”

    楚留香道︰“鐵山道長呢?”

    蕭石黯然道︰“這位道兄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卻未想到自己究竟已非少年了,怎經得起如此重創,方才雖然還能勉強支持,但此刻的情況卻似比觀魚兄更嚴重,幸好凌飛老乃是治傷的名家,此刻還在照料著他。”

    听到這里,李玉函已是淚流滿面,柳無眉更早已泣不成聲,夫妻兩人一齊以首頓地,哽聲道︰“晚輩該死!都是晚輩該死!”

    他們不說話反倒好,這一說話,蕭石怒氣立刻又發作了,厲聲道︰“你兩人還有膽子敢留在這里?你兩人居然連我們都騙了,難道就不怕你們李家祖宗留下的家法。”

    李玉函流淚道︰“晚輩也知道罪無可追,應該伏法,只求前輩饒了她一命,她……她………她本和此事無關的。”

    蕭石怒道︰“她若和此事無關,誰和此事有關?‘擁翠山莊’的聲名已被你們毀盡了,難道還要留下她來丟人麼?”

    柳無眉伏地痛哭道︰“不錯,此事全因我而起,和他無關,請前輩們饒了他吧!”

    甦蓉蓉她們听了這淒慘的哭聲,又不禁為之惻然,正不知該如何為這一雙同命的鴛鴦求情。

    誰知那頎長老人卻嘆了口氣,柔聲道︰“你們也不必難受,我們受觀魚兄之托,本想來以家法處置你們的,但方才我們在上面已听了你們的話,也覺得你們的遭遇很可憐,並非沒有可以原諒之處,我們已決定替你們去向觀魚兄求情了。”

    蕭石連連跺足,苦笑道︰“我方才已說過,要多教訓教訓他們的,你此刻怎地又對他們說實話了。”

    那頎長老人嘆道︰“他們看來已有痛悔之意,你何必再叫他們著急呢?”

    甦蓉蓉忍不住和李紅袖相視一笑,只因听到這里,她們已猜出這頎長老人必是“君子劍”無疑了。

    可是莫說甦蓉蓉她們,就連楚留香竟也看不透那容貌平凡,神氣冷漠的劍客是什麼來歷。

    他年紀看來彷佛比蕭石、黃魯直他們年輕些,但楚留香方才被困在劍陣中時,已覺出這人功力之深厚,劍法的老辣,絕不在蕭石、鐵山道長、凌飛閣、黃魯直,和帥一帆這些前輩名劍客之下。

    何況他既是李觀魚的好友,也自然是成名已久的前輩,但楚留香卻偏偏想不起前輩名家中有這樣一個人來。

    楚留香正要探問他的名姓來歷,誰知他卻已轉過身子,背負著雙手,抬著頭出神起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石和黃魯直居然也沒有將楚留香引見給他,他似乎是個很神秘的人物。楚留香也不禁對他越來越好奇了。

    這時“君子劍”忽然望著甦蓉蓉道︰“這位姑娘……”

    甦蓉蓉立刻檢衽作禮道︰“晚輩甦蓉蓉,有幾件事正想請教前輩。”

    黃魯直微笑道︰“甦姑娘只管說吧!”

    甦蓉蓉沉吟了半晌,道︰“前輩確知那菩提庵乃是神水宮的接引處麼?”

    黃魯直道︰“不錯。”

    他也沉吟了半晌,才接著道︰“無眉問起我時,老朽本不知她為何要到神水宮去,只當她少年好奇,是在無意間隨口問出來的。”

    甦蓉蓉道︰“前輩可知道菩提庵那位老師太是何來歷麼?”

    黃魯直追︰“那位啞師太倒也可算是當世一位奇人,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也從無人听她說過一句話。”

    甦蓉蓉道︰“她是真的殘廢,還是裝聾作啞?”

    黃魯直嘆了口氣,道︰“一個人若能裝聾作啞數十年,想必有她的傷心事,老朽又何必再去追究她是真是假呢?”

    甦蓉蓉肅然道︰“前輩胸襟,確非晚輩們所能企及,晚輩實在慚愧得很。”

    她垂手肅立,竟不再問了。

    餅了半晌,黃魯直卻忍不住問道︰“甦姑娘想問的只怕不止這兩句話吧?”

    甦蓉蓉又沉吟了很久,才恭聲道︰“晚輩的確還有事要請教前輩。”

    黃魯直道︰“既是如此,姑娘為何不問?”

    甦蓉蓉道︰“晚輩唯恐有些事是前輩不願對外人道的,但晚輩若是問了,前輩又絕不會以虛言敷衍,是以晚輩不敢再問。”

    听到這里,胡鐵花心里只覺暗暗好笑︰“難怪老臭蟲要叫這位姑娘到神水宮去打听消息,看來她的確很懂得問話的技巧,她嘴里雖說“不敢再問”,其實卻無異已經將什麼話都問了出來,而且還要人家非說不可。”

    黃魯直果然笑了笑,道︰“姑娘是否想問老朽是怎會知道這件事的?”

    甦蓉蓉微笑不語。

    黃魯直道︰“其實這件事老朽也是听別人說的。”

    他有意無意間瞟了那平凡的黑衫劍客一眼,又按著道︰“老朽也相信這人所說的話必真無假,只因他平生從未在老朽面前隱瞞過任何事,更末對老朽說過一句假話。”

    甦蓉蓉目光閃動,忽然笑道︰“這人想必是前輩的紅粉知己……”

    她故意將“紅粉知己”四個字聲音拖得長長的。

    黃魯直果然忍不住道︰“姑娘說笑了,老朽生平不二色,那有什麼紅粉知己。”

    甦蓉蓉眼楮一亮,道︰“如此說來,對前輩說起這件事來的,難道竟是位男士麼?”

    黃魯直道“嗯!”

    甦蓉蓉立刻追問道︰“據晚輩所知,天下從沒有一個男人能知‘神水宮’的秘密,前輩這位朋友又是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呢?”

    黃魯直沉吟了半晌,苦笑道︰“姑娘若問及老朽自己的事,老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這件事卻有關別人的秘密,恕老朽不能多說了。”

    他說話的時間,又瞟了那黑衫劍客一眼,忽然抱拳道︰“老朽言盡于此,就此告辭。”

    那黑衫劍客已轉過身,向楚留香匆匆一揖,就走了出去,兩人都似乎再也不願再在這里停留半刻。

    蕭石皺了皺眉,大聲道︰“魯公,這里的事,你不管了麼?”

    只听黃魯直在石階上笑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父子間的糾紛,別人想管也管不了的,觀魚兄現在雖然怒氣沖天,但只要過了三五天,也就好了。”

    說到最後兩句話,他已走得很遠,蕭石跺了跺腳,也追了出去,忽又回過頭來瞪著李玉函道︰“你這兩天最好莫要去見你的老頭子,免得他又被你氣得走火入魔,你最好遠遠的避開,等他的痛好了再回來,那時他有了力氣,揍你的時候也可以揍得重些。”

    松鶴樓的菜本就很有名,何況大家又全都餓了,胡鐵花固然是開懷暢飲,就連甦蓉蓉也喝了幾杯。

    其中就只有黑珍珠彷佛有些心事,李玉函夫婦自然更食不下咽,他們本無顏跟著大家一起來的。

    但李紅袖卻說︰“你們怎能到別的地方去呢?我們又不認得那菩提庵在那里,還要請你帶路哩,難道你不肯幫忙?”

    宋甜兒也幫著李紅袖拉他們,她說︰“楚留香反正一定要到神水宮去的,只要他一到神水宮,就能將解藥替你要出來,你放心好了。”

    別的人雖然知道這件事絕不會如此容易,但也並沒有擔心,因為無論多麼大的危險楚留香都闖過了,他們認為‘水母陰姬’就算再厲害,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難道還能將楚留香吞下去不成。

    真正擔心的倒是楚留香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07:12

第21章 人皮面具


    因為只有他見識過石觀音的武功,而右觀音平生最畏懼的卻是‘水母陰姬’,陰姬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什麼程度,他簡直連想都不敢去想,何況她那‘神水宮’的秘密更不可思議。

    突听胡鐵花道︰“凌飛閣、蕭石、鐵山道長、黃魯直,這四位我的確是人已聞名的了,但那位有些陰陽怪氣的是何許人也?”

    李紅袖道︰“你說的可是那從來不笑,也從來不說話的人麼?”

    胡鐵花道︰“就是他。”

    李紅袖道︰“我見到這人,也覺得有些奇怪,才想問問他來歷的,誰知他們忽然間就走了。”

    甦蓉蓉微微一笑,道︰“他們走得那麼快,也許就是怕我們問他的來歷。”

    李紅袖道︰“可是……李公子,你難道也不知那人是誰麼?”

    李玉函搖了搖頭,道︰“那位前輩乃是黃老前輩請來的幫手,黃老前輩只說他劍法之高,當世少有人及,絕不會誤A卻不肯說出他的姓名來歷。”

    李紅袖皺眉道︰“這是為了什麼呢?”

    李玉函道︰“當時我們也覺得很奇怪,卻不敢多問,只道蕭老前輩他們來了之後,一定會認出他來的。”

    李紅袖道︰“不錯,蕭大俠的確是交游廣闊,武林中老一輩的成名英雄,多多少少都和“玉劍門”有些關系。”

    李玉函道︰“但蕭老前輩非但不認得他,連他的人都從來末見過,武林中成名的劍客,也絕沒有一個人長得和他相似的。”

    甦蓉蓉忽又一笑,悠然道︰“我早已知道世上絕不會有一個人認得他。”

    李紅袖道︰“為什麼?”

    甦蓉蓉道︰“那地室中光線很暗,也難怪你們看不出來。”

    李紅袖失聲道︰“難道他那張臉不是真的麼?”

    甦蓉蓉笑了笑,望著楚留香道︰“此人不但易容術非常高明,戴的人皮面具更十分精巧,所以才能瞞過你們這些大行家的眼楮。”

    楚留香也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

    胡鐵花道︰“你們看他笑得這副怪樣子,就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似的,其實他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笑,笑得讓別人也猜不透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李紅袖嫣然道︰“你究竟不愧是他的知己。”

    胡鐵花道︰“那人的一張臉死死板板,全無表情,我也早就懷疑他臉上有花樣了,可是卻偏偏瞧不出絲毫破綻來。”

    甦蓉蓉道︰“這只因他戴的那張人皮面具,和江湖常見的不同,那確是頂尖的好手制造出來的,可稱得上是此中神品。”

    胡鐵花道︰“江湖中能制造這種人皮面具的人一向不多,近五十年來,精于此道的人一共也不超過十個,卻只有三個能稱得上是好手。”

    柳無眉忽然問道︰“你可知道是那三個?”

    胡鐵花道︰“第一人叫“小神童”,只因他七八歲時就很有名,但活不到二十幾歲就死了,能做人皮面具的人,可說沒有一個好東四,只有他還不算太壞。”

    他戛然頓住語聲,只因他發現甦蓉蓉的臉上竟忽然露出了悲傷之色,連眼圈兒都有些紅了。

    李紅袖眼珠于一轉,搶著道︰“第二個人叫“千面人魔”,多年前就被“鐵血大旗門”的鐵中棠鐵大俠殺了,而且還將他費了一生心血建造的“萬妙宮”,燒成一片瓦礫,他們制作的人皮面具,也沒有一張留下來的。”

    柳無眉道︰“還有一個人呢?”

    李紅袖咬著嘴唇,道︰“這人的名字我一想起來就惡心,還是不要說的好。”

    柳無眉道︰“他難道比“千面人魔”還要惡毒?”

    李紅袖道︰“千面人魔最多也只不過是心狠手辣,殘忍惡毒而已,但這人卻是既卑鄙,又無恥,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簡直就不是個人。”

    柳無眉默然半晌,動容道︰“你說的莫非是那不男不女的人妖“雄娘子”麼?”

    李紅袖恨恨道︰“就是他,江湖中無論黑白兩道,每個人都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古往今來,只怕從來也沒有一個人結仇比他更多的,所以他終年東躲西藏,就靠他制作的人皮面具來逃避仇家的追蹤。”

    柳無眉道︰“和黃老前輩一齊來的人,難道就是他?”

    楚留香微笑道︰“黃老前輩一生正直,怎會和這種人為伍,何況,那雄娘子雖然狡猾善變,輕功劍法也算不弱,但十幾年前便已惡貫滿盈了。”

    柳無眉嘆道︰“我從小在沙漠里,對中原武林的掌故,本就很陌生。”

    楚留香微笑著接道︰“擁翠山莊一向家風嚴正,自然更絕不會提起這種淫賊的名字,但雄娘子伏誅,在當時卻的確是件轟動一時的大事,有很多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趕去看他的尸體,為的只是要從他尸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柳無眉道︰“江湖中沒有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又怎知那尸體就是他呢?”

    楚留香道︰“只因殺他的人不但將他的尸身高高吊起,還在上面用朱筆寫了幾行字,大意是說︰這人便是采花淫賊雄娘子,所以神水宮才將之除去,為天下的女人除害。”

    柳無眉失聲道︰“神水宮?這雄娘子難道也是死在‘水母陰姬’手上的?”

    楚留香道︰“不錯,就因為殺他的人乃是神水宮主,所以江湖中人才確信那尸身必是雄娘子無疑,因為神水宮主絕不會弄錯的。”

    胡鐵花一直在望著甦蓉蓉,此刻忽然道︰“這雄娘子的人雖死了,他做的人皮面具說不定還有幾張留下來,那黑衫劍客頭上戴的面具,說不定就是他的。”

    李紅袖道︰“絕不會。”

    胡鐵花失笑道︰“那面具上又沒有寫上招牌,你怎能如此肯定?”

    李紅袖瞪了他一眼,道︰“因為這雄娘子長得本就有些娘娘腔,卻自負為天下第一個美男于,所以他作的面具,也都是美男子的模樣,絕不會像那人戴的面具那麼呆板平凡。”

    胡鐵花道︰“嗯!有道理。”

    李紅袖道︰“就因為他制作的面具很精巧,所以他一直將之珍如拱璧,小神童和千面人魔制的面具,江湖中還偶有留傳,但他制的面具,卻從來沒有人見到過。”

    楚留香搶著道︰“何況,他既然是死在神水宮主手里的,他縱有面具留下,也必定都在陰姬手上,絕不會傳到外面來。”

    胡鐵花瞟了甦蓉蓉一眼,道︰“千面人魔和雄娘子既然都沒有面具留下來,那麼他戴約面具就必定是小神童留下來的了。”

    甦蓉蓉忽然道︰“絕不會。”

    胡鐵花早就覺得她一听到“小神童”這名字,神情就變得有些異樣,所以此刻也不再追問,只讓她自己說下去。

    甦蓉蓉果然按著道︰““小神童”的面具,也絕沒有流傳到江湖中去。”

    胡鐵花道︰。“哦?。”

    甦蓉蓉眼圈又紅了,垂苜道︰“因為他約面具全都留給我了,因為我……我就是它的妹妹。”

    胡鐵花怔了怔,什麼話都不能說了。

    他早已听楚留香說過,李紅袖、宋甜兒和甦蓉蓉這三個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慘,都是孤兒。

    但他卻想不到甦蓉蓉和小神童之間竟有這麼深的關系,他的嘴雖閉著,眼楮卻瞪著楚留香,像是在說︰“難怪別人都說楚留香化身千萬,原來全都是小神童的杰作,你這老臭蟲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難道還想瞞著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家不願意以真面目見人,那也是人家的自由,我們也不必追根究柢去問人家的面具是從那里來的,反正人家對我們並沒有惡意。”

    他不讓別人說話,接著又道︰“我方才去向李老前輩道別和道謝的時候,他們還在那里,好像在等著我似的,黃老劍客見到我,就將我拉到一邊,對我說︰他這朋友是個很可憐的人,有很多難言的苦衷,希望我們原諒他。”

    李紅袖道︰“原諒他什麼?黃魯直為何會忽然對你說這些話呢?”

    楚留香道︰“這……也許因為他就是對黃老劍客說出神水宮、菩提庵秘密的人,所以黃老劍客希望我們不要再來追究這件事。”

    胡鐵花道︰“所以你也就不準備再追究了,是麼?”

    楚留香道︰“我相信黃老劍客絕不會騙我,更不會陷害我,我既然答應了他,也就絕不能對他食言。”

    他面色忽然變得很嚴肅,沉聲道︰“每個人都有權保留他私人的秘密,只要他沒有傷害到別人就沒有權去追問。”

    胡鐵花大聲道︰“不錯,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就必定是奸惡的小人。”

    黑珍珠一直在回避著楚留香的目光,不敢瞧他。

    她那雙深沉冷漠的大眼楮里,充滿了憂郁之色,就像是澄清的湖水上,已籠罩著一層淒迷的霧。

    此刻她卻忽然站了起來,垂著頭道︰“我……我實在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可是……現在你們既已又團聚在一起,我的罪孽也可以減輕些。”

    李紅袖張大眼楮,道︰“大姐,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呢?”

    黑珍珠一笑,道︰“只因我要走了,所以我覺得還是將話說出來的好,我……”

    她話還沒有說完,宋甜兒和李紅袖已拉住了它的手。

    宋甜兒著急道︰“我們既已結拜成姐妹,你怎麼能拋下我們一個人走。”

    黑珍珠道︰“沙漠雖然不是好地方,但……但卻是我的家……”

    她似也想起自己並沒有家了,語聲已哽咽起來。

    李紅袖也著急道︰“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你……”

    甦蓉蓉同聲道︰“不錯,我們大家在一起,就和親生的兄弟姐妹一樣。”

    宋甜兒大聲道︰“你若要走,我也跟你一齊走。”

    她們說的是那麼誠懇,那麼認真。

    黑珍珠目中的迷霧已變為雨點,她勉強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但卻忍不住瞟了楚留香一眼,像是在說︰“她們都不讓我走,你呢?”。

    楚留香微笑道︰“我們雖沒有結拜成兄妹,但卻是朋友,現在朋友有困難,你怎麼能拋下朋友一走了之呢?”

    這句話果然很有效,黑珍珠幽出的嘆了口氣,道︰“你……”

    楚留香道︰“我希望你能陪紅袖和甜兒到那菩提庵去,她們都是孩子,一點江湖歷練都沒有,你應該照顧她們才是。”

    黑珍珠沉默著,終于緩緩生了下去。

    宋甜兒展頭笑道︰“我們一定听她的話,絕不調皮搗蛋。”

    胡鐵花“噗哧”一笑,道︰“如此說來,你本來是很調皮搗蛋的了。”

    宋甜兒瞪了他一眼,卻咬著嘴唇笑了。

    李紅袖道︰“你呢?”

    楚留香道︰“但你們都不知道菩提庵在那里,所以還要請李公子為你們帶路。”

    楚留香道︰“我和小胡一道走,從另一條路進神水宮,由蓉兒帶路,今天是初九,假如運氣好,月圓之夜,我們就可以在神水宮里踫頭了。”

    李紅袖道︰“我們都是女人,所以最多只不過是進不去神水宮去,絕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但是你……”

    胡鐵花大笑道︰“你放心,那‘水母陰姬’既然是女人,她就絕不忍殺死這老臭蟲的。

    楚留香故意板著臉道︰“不錯,她最多只不過殺死你而已。”

    胡鐵花也板起了臉,道︰“我倒不怕她殺我,她若要嫁給我,那倒真麻煩了。”

    李紅袖、宋甜兒早已笑得彎下了腰。

    宋甜兒吃吃笑道︰“她若嫁給你,。神水宮土要改為“神酒宮”了。”

    這是個小小的山城,再進去就是綿亙百里的山區。楚留香、胡鐵化和甦蓉蓉到這里的時候,已然傍晚了。

    無論到了任何地方,胡鐵花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先找一家酒鋪,他可以不吃飯,不睡覺,酒卻非喝不可。

    寧靜的山城,街道上行人並不多,這時前面忽然走過來幾個人,楚留香一看他們的裝束,就知道他們必是江湖客,胡鐵花一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他們必是酒鬼,因為喝過酒的人眼楮都會變得和死魚差不多的。

    喝過酒的人,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大,他們自己以為是在壓著嗓子說話,但別人已被他們吵死了。

    胡鐵花正想去向他們打听打听︰“賣酒的地方在那里?”

    那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只听一人道︰“咱們正在喝得過癮,你為什麼要將我帶走?”

    另一人道︰“方才走進“太白樓”的那兩個老頭子,你可知道是誰?”

    那人瞪眼道︰“是誰?難道是你老的丈人不成?”

    另一人冷笑道︰“他若真是我老丈人,我就露臉了……告訴你,他就是昔年將瓦崴寨十八家頭兒都挑了的“君子劍”黃魯直,你總該听說他的萬兒吧?”

    那人怔了半晌,果然不敢再響。

    第三人卻笑道︰“听說這老頭子和人動手的時候,先就告訴你他要用什麼招式,這話可是真的麼?”

    那人道︰“你就算知道他要用什麼招式,還是一樣擋不住他的,咱們要喝酒,多的是地方,何必跟他在一起惹麻煩。”

    他們一面說著話,一面已自楚留香身旁走過,其中有個人還瞪了甦蓉蓉一眼,似乎要吃吃豆腐,揩揩油。

    但一想“君子劍”就在附近,他也就老實了。

    等他們走遠,胡鐵花才笑著道︰“想不到黃魯直也到這里來了,倒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卻不知他酒量如何,我去找他喝兩杯吧?”

    楚留香沉吟道︰“也許他並不想見我們。”

    胡鐵花道︰“為什麼?”

    他眼珠子一轉,又恍然道︰“那些人說他們有兩個人,另一個必定就是那戴面具的人,他們說不定也是要到神水宮去的,否則怎會跑到這種鬼地方來?”

    楚留香似乎在沉思著,並沒有回答。

    胡鐵花眼楮也亮了,道︰“你猜得一定不錯,那人一定和‘神水宮’有很深的關系,否則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對‘神水宮’的事知道得那麼清楚?”

    甦蓉蓉一直靜靜的听著,只有她這種聰明的女子,才懂得男人在說話的時候,她應該閉起自己的嘴。

    楚留香考慮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他們既有難言的苦衷,我們就不必去令人難堪,但方才那幾個江湖客,卻顯見絕非善類,我們倒該留意留意他們才是。”

    胡鐵花道︰“對,我贊成。”

    楚留香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會反對,因為跟著他們走,非但有閑事可管,而且還一定有酒可喝,這兩樣正都是你最喜歡的。”

    胡鐵花大笑道︰“老臭蟲果然不愧我胡鐵花的知己。”

    那幾個江湖客去的地方果然有酒,但卻並沒有閑事可管,因為這幾人居然都很老實,甚至沒有一個發酒瘋的。

    喝完了酒,他們居然就找了家客棧,關起房門來睡覺,過了半晌,只听鼾聲如雷,居然真睡著了。

    楚留香也覺得很意外,胡鐵花只要有酒喝,還沒有喝醉,他也就並不想多事,他們自然不願在晚上入山,于是也在那家客棧歇了下來。

    胡鐵花還是老毛病;不肯回房去睡覺。

    餅了三更,楚留香才打著呵欠道︰“明天咱們就要去找神水宮,你難道不想養足精神做正事麼?”

    胡鐵花發笑道︰“我一睡多了就頭暈,還是……”

    就在這時,突听窗外,“嗤”的一響饗。

    一人沉著聲音道︰“楚留香,出來。”

    這五個字還末說完,胡鐵花已竄出了窗子,他是從來也不怕別人暗算的,楚留香也只有跟了出去。

    只見一條黑影在前面的屋背上一閃,還似乎向楚留香招了招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掠出了七八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09:02

第22章 人為財死


    這人的輕功之高,實令楚留香都吃了一驚。

    胡鐵花沉聲道︰“想不到我們沒有找他的麻煩,他卻來找我們的麻煩了。”

    楚留香知道他說的“他”,就是指那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衫劍客,但楚留香卻有些懷疑,道︰“我看這人絕不會是他。”

    胡鐵花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他隱藏自己的身份猶恐不及,怎會來找我們?”

    胡鐵花道︰“不是他是誰?你莫忘記,這樣的高手,天下並沒有幾個。”

    楚留香道︰“你也莫要忘記,這里已到了神水宮的禁區之內。”

    胡鐵花笑了笑,道︰“但這人卻是個男的,絕不是神水宮門下,你難道連他是男是女都分不出麼?”

    他們一開口說話,身法就慢了下來,距離那人影也就更遠了。

    胡鐵花皺眉道︰“眥l。”

    楚留香道︰“他既然來找我們,就一定會等著我們,我們何必著急。”

    只見前面那人影身法果然也慢了下來,竟停在一個矮小的屋脊上,頻頻向他們兩人招手。楚留香忽然道︰“你回去照顧蓉兒吧︰莫要又中了別人調虎離山之計。”

    胡鐵花一心想要瞧瞧這身懷絕技的夜行人是誰,是為什麼來找他們的,他實在舍不得回去。

    但這時楚留香已掠出很遠。

    胡鐵花只有嘆息著回轉身,喃喃道︰“跟老臭蟲在一起,好事總輪不到我的。”

    夜深人靜,客棧里燈火多已熄滅,只有兩間房子還亮著燈,一間是伙計們睡的,另一間就是楚留香的屋子。

    甦蓉蓉自然就住在楚留香隔壁。

    旁邊院子里的三間房,就是那些江湖人睡的,他們屋子里的燈早已熄滅了,除了鼾聲外就听不到別的動靜。

    但胡鐵花回到客棧的時候,這三間房的燈火忽然亮了起來,窗紙上已現出幢幢的人影。

    這些人深更半夜里忽然爬起來干什麼?

    甦蓉蓉屋子里並沒有什麼異樣的動靜,胡鐵花沉吟了半晌,索性在屋脊後藏了起來,暗中窺探著那三間屋子。

    他早已覺得那些人不是好路道,但若是他們半夜里起來是為了要做案,這山城中卻並沒有值得他們下手的對象。

    他們落腳在這里,顯然另有目的。

    胡鐵花眼楮瞪得大大的,暗道︰“不管你們想干什麼,今天既然撞見我,就活該你們倒楣。”

    餅了半晌,左面屋子里的燈忽又熄了,兩條人影悄悄掠了出來,用手指在中間那間屋子的窗上彈了彈,道︰“三更了。”

    屋子的人帶著笑道︰“我們早已準備好了,正在等著你們哩!”

    說話間,也有兩個人提著大包袱走出來,道︰“你們先提著這包袱,我們去解手。”

    外面兩人笑罵道︰“你們真是鄉下佬,不聚財,喝了酒,尿就來。”

    他們笑罵著剛按著包袱,屋里出來約兩個人袖底忽然各翻出一柄解腕尖刀,“嗤”的一聲,剌入了外面兩人的脖子。

    他們兩人悶哼一聲,立刻就倒了下來。

    另兩人右手抽出尖刀,左手已塞了團棉布在他們刀口里,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出來,手法當真是又干淨,又俐落,顯見是殺人的老手。

    這變化委實大出胡鐵花意料之外,他實末想到這些人既末去殺人,也末去做案,反而先自相殘殺起來。

    這時右面屋子也掠出兩個人,瞧見外面的情況,顯然也吃了一驚,兩人倒退一步,反手握住刀柄,厲聲道︰“雷老二,你想干什麼?”

    那雷老二在鞋底上擦乾了刀上的血,笑嘻嘻道︰“我什麼都不想干,只不過覺得一樣東西若是四個人分,就要比六個人分好得多。”

    那兩人對望一眼,全都笑了。

    雷老二道︰“咱們雖然將那批鷹爪孫全甩脫了,但瞧這批貨眼熟的人還大有人在,說不定後面還會有人跟來,咱們還是快走吧!”

    胡鐵花這才知道他們果然都是江洋大盜,而且剛做了一票好買賣,是為了逃避別人的追蹤,才到這山城來的。

    那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裝的是什麼,但看他們一竟不惜為了這票貨自相殘殺,包袱里顯然絕不會是平凡之物。

    胡鐵花的心已癢了,手也癢了,暗道︰“我若不看看這包袱里裝的是什麼,今天晚上休想睡得著。”

    其實他當然不僅是想看看而已,這四人就像送上門來的肥豬,他若將他們推回去,實在對不起自己。

    這時雷老二已將包袱提了起來,胡鐵花剛想掠下去,突見一條白影,就像是一片雪花般飄過來。

    雷老二一他們好像還沒有瞧見,直到這白色的人影飄飄的落在他們面前,他們才吃了一驚。

    胡鐵花也吃了一窟,因為這白色的人影,輕功實在高明,他猜不透這小小的山城竟會來了這麼多絕頂的武功高手。

    他也看不清這人的臉,只瞧見它的身材很輕盈,頭發很長,好像是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子。

    因為雷老二他們臉上的吃驚之態雖還末消失,眼楮卻已眯了起來,色迷迷的瞧著這白衣女子。

    若能令男人的眼楮眯起來,這女子就一定不會丑的,胡鐵花對這種事,一向很有經驗。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地上的這兩個人,是你們殺的麼?”

    她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冰冰的。

    雷老三卻笑了,道︰“這兩人是不是我們殺的,與姑娘又有什麼關系,像姑娘這樣的美人兒,難道還會在衙門里吃糧當差不成。”

    那白衣女子緩緩道︰“你若在別的地方殺人,莫說殺兩個,就算殺兩百個也和我沒關系,但在這里……”

    雷老二道︰“這地方難道有什麼不同?”

    白衣女子道︰“這地方不能殺人的。”

    雷老二一笑道︰“但現在我已經殺人,姑娘你說應該怎麼辦呢?”

    他對這女子本來還有畏懼之心,因為他也已看出這女子的輕功很高明,但現在他似乎已被這女子的美貌弄得有些神魂顛倒,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因為男人對美麗女人的提防之心總是特別小的。

    所以美麗的女人時常都能令男人上當。

    那白衣女子道︰“你既然已殺了人,就只有兩個法子了。”

    雷老二一道︰“什麼法子?”

    白衣女子道︰“第一個法子,就是你將這兩人的死尸吃下去,而且要用舌頭將地上的血跡舔得乾干淨淨。”

    雷老二大笑道︰“我這人什麼都吃,只有大葷不吃死人,小葷不吃蒼蠅……”

    他笑聲忽然停頓,彷佛已覺出這女子並不是在開玩笑。胡鐵花雖看不見她的臉,卻也知道她臉色一定變了。

    那女子已緩緩按著道︰“你若不想吃死人,也沒有關系,反正還有第二個法子。”

    雷老二道︰“什……什麼法子?”

    白衣女子道︰“這第二個法子就容易多了,你跟著我來吧!”

    她輕盈的轉過身,人已掠上牆頭。

    夜涼如水,自山的那一邊吹過來的晚風,輕柔得就如同天鵝的羽毛,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輕盈的身子彷佛溶于這溫柔的秋夜中。

    就在這一剎那間,胡鐵花終于瞧見了她的臉。

    她也許並不十分美,但在如此幽靜的夜色里,如此朦朧的星光下,她看來實在有種令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雷老二和他的三個伙伴,似乎又已忘記了一切,四個人只不過遲疑了片刻,就一齊跟著她掠了出去。

    甦蓉蓉那間屋子里仍然沒有絲毫動靜,她以已睡得很熟,胡鐵花受過上次的教訓之後,現在已不敢大意。

    他也知道自己應該看守在這里,甦蓉蓉若又中了別人的暗算,他不但沒有臉見楚留香,簡直沒有臉做人了。

    但那白衣女子實在太美,人神秘,她叫那四個江湖人跟著她走,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她要帶他們到那里去?

    那大包袱里究竟是什麼東西?

    胡鐵花的好奇心簡直已快爆炸了,他若不立刻跟著去看個明白,說不定立刻就會發瘋的。

    他拚命的揉著鼻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誰知就在這時,甦蓉蓉忽然自窗子里探出頭來,向他招了招手。

    胡鐵花一縱身就涼了過去,道︰“原來你還沒有睡。”

    甦蓉蓉抿嘴笑道︰“你們喝了酒之後說話的聲音連聾子都會被吵醒,我怎麼睡得著呢?何況,今天晚上這院子里又這麼熱鬧。”

    胡鐵花道︰“原來你都瞧見了。”

    甦蓉蓉道︰“我看見你們追一個人出去,然後你又一個人回來了。”

    若在平時,胡鐵花一定會乘機開開她和楚留香的玩笑,讓她紅一紅臉,或者讓她為楚留香著著急。

    但現在,他的興趣並不在這上面。

    所以他立刻問道︰“方才隔壁院子里發生的事,你也瞧見了麼?”

    甦蓉蓉眼波流動,道︰,“你是不是想跟著去看看他們的下落?”

    胡鐵花眼楮亮了,大喜道︰“你也想去?我們一同去瞧瞧好不好?”

    甦蓉蓉道︰“我不能去,因為那女子萬一她也瞧見我,說不定就會有麻煩的,但你卻沒關系。”

    胡鐵花道︰“為什麼?”

    甦蓉蓉道︰“因為她認得我,卻不認得你。”

    胡鐵花立刻追問道︰“她認得你?你也認得她麼?它是什麼人?”

    甦蓉蓉道︰“她就是神水官派去找楚留香的人,叫宮南燕。”

    胡鐵花一店,怔住了,喃喃道︰“難怪她功夫不弱,原來是“水母”陰姬的徒弟。”

    甦蓉蓉道︰“你更想去瞧瞧了,是麼?”

    胡鐵花又摸了摸克子,道︰“可是你……”

    甦蓉蓉嫣然道︰“你盡避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難道還不能照顧自己?”

    胡鐵花大喜道︰“你真是個好姑娘,難怪那老臭蟲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將你餃在嘴里,還怕一不小心會將你吞了下去。”

    他終于還是將甦蓉蓉的臉說紅了,等他掠出牆外後,他還是覺得很開心,因為他很喜歡看美麗的少女們臉紅的樣子。他喜歡看到年輕的男女們兩情相悅,他總覺得這是世上最美麗的事。

    他也很替楚留香歡喜,因為他覺得甦蓉蓉實在不錯。

    他長長呼吸了口氣,喃喃道︰“那老臭蟲實在比我走運。”

    可是現在也有令胡鐵花煩惱的事,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里,那白衣女子和雷老二他們已連影子看不見了。

    他也知道宮南燕的腳程不會比他慢很多,但就憑雷老二他們四個人,他自信就算只用一條腿跳也能追得上他們的。

    現在的問題只是,他們是往那個方向走的?左面的路通向市街,右面通向官道,前面就是他方和楚留香追蹤那神秘夜行人的方向。

    于是他就筆直向前面掠出,因為他走這條路,就算找不到宮南燕,最少也能遇著楚留香的。

    前面並沒有路,只是一重重屋脊。

    他記得力才掠過這些屋脊時,下面的燈火都已熄了,山城中的人都知道小心火燭,很少有人點著燈睡覺的。

    但現在,他忽然發現前面有家人的燈光很亮,而且還有一陣陣叮咚敲打之聲,從院子里傳出。

    這家人的院子里堆著很多木頭,屋檐下懸著燈籠。

    胡鐵花本想往旁邊繞過去,但眼角卻已瞥見院子里有兩個人在敲著的竟是口棺材。

    這家竟是棺材店。

    無論多麼小的城鎮,都會有家棺材店的,因為每個地方都有人,每個人都有死的一天。

    這並不奇怪。

    弊材店里的人自然要釘棺材,棺材里一定有死人。

    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兩人為何三更半夜的忽然爬起來釘棺材,難道這附近忽然有人半夜暴斃麼?

    縱然如此,也可以等到明天再釘呀!死人是絕不會著急的……活人,自然更不會急著進棺材了。

    胡鐵花又不禁動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頓住身形,于是他立刻就發覺院子里竟有四口棺材。

    四日棺材有三日還沒有釘上棺蓋。

    三日棺材里都裝著死人。

    胡鐵花再不遲疑,飛身躍下院子,那正在釘棺材的兩個人吃了一驚,連手里的釘錘都駭得飛了出去。

    胡鐵花也不理他們,只是急著去看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他只瞧了一眼,臉色已變了,失聲鷲呼道︰“原來是他們。”

    這棺材里的死人,竟是雷老二和他的朋友。

    胡鐵花片刻之前還親眼見到他們鮮蹦活跳的,做夢也想不到這四人現在已躺在棺材里。

    那兩人已跪了下來,驚呼道︰“大爺饒命,這不關小人們的事。”

    胡鐵花見到他們已面無人色,知道他們必定已將他認做是雷老二的朋友了,他只有勉強笑著道︰“我也知道這不關你們的事,但這是怎麼回事呢?”

    兩人年紀中較大的,似是棺材店的老板,壯起膽子道︰“小人們本已睡著了,忽然有位仙女般的姑娘,將小人們叫醒,叫小人準備四口棺材,在院子里等著。”

    胡鐵花道︰“是個穿白衣服的姑娘麼?”

    弊材店老板道︰“不錯,小人們雖覺奇怪,但這里時常都傳說有仙女顯靈的事,據說這山里的仙女很多,所以小人們也不敢不從命。”

    胡鐵花冷笑道︰“那些不是仙女,是水鬼。”

    弊材店老板倒抽了口涼氣,頭聲道︰“那位仙……水……姑娘過了半晌,就帶了四……四位好漢回來了,看她對他們的樣子,也並不凶狠,只是要其中一個人先付給我二十兩銀子。”

    胡鐵花道︰“那人怎麼說?”

    弊材店老板道︰“那……位好漢還像是很歡喜,說︰“我和他們本就是朋友,替他們買口棺材,本是應該的。”小人听了這話,也松了口氣,以為他們有朋友死了,所以那位姑娘就帶他們來買棺材,這是照顧小人的生意,小人這里還很少有一天能賣出四口棺材的,誰知……”

    他牙齒打戰,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胡鐵花望著棺材里的雷老二,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

    雷老二發現自己付錢原來是在替自己買棺材的時候,他心里又是什麼滋味呢?這種滋味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餅了半晌,那棺材店老板才按著道︰“誰知道等到他們付過銀子之後,那位姑娘忽然道︰“第二個法子只不過要你們的命,那實在容易極了。”小人們剛大吃一驚,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這四位好漢已一個個全都倒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發抖,頭聲道︰“小人平生還從未見過有人死得這麼快的,四個活生生的人,不知怎地一來,就全都變成了死尸。”

    胡鐵花也听得呆住了,道︰“然後呢?”

    弊材店老板道︰“然後……然後那位姑娘就忽然不見了。”

    他苦著臉接道︰“這種事情說別人听,別人也一定不會相信的,所以小人們只有連夜將棺材釘好送走,才大爺你……你……”

    胡鐵花一笑道︰“你放心,我馬上也會忽然不見的,總不會管你的事,可是,這四人本來提著個大包袱,你瞧見沒有?”

    弊材店老板道︰“好像是……是那位姑娘提走了,小人那時已嚇得眼楮都發了花,實在並沒有瞧清楚……”

    他話末說完,胡鐵花果然也忽然不見了。

    以後這棺材店老板一連病了七天,若有人問他七天前晚上在干什麼,他就發誓說什麼也沒有做,只不過做了場噩夢。

    小小的土地廟旁,是間平房,里面有很多桌椅,原來是間私塾學堂,但老師並不住在里面,學生自然也早已放學了,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卻點著根蠟燭,火光閃爍,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

    楚留香追到這里,前面那人影忽然停了下來。

    這人竟是個很乾很瘦的老頭子,頭發胡子全都白了,但身子卻仍很硬朗,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桿槍。

    他忽然回過身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楚香帥的輕功果然名不虛傳,天下無雙,當真令老朽開了眼界。”

    楚國香抱拳道︰“前輩過獎了。”

    他已趁說話的時候,將這老人仔細觀察了一遍,此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若還有在下追不上的人,那必定就是“萬里獨行”戴老前輩,前輩才真令晚輩開了眼界。”

    那老人朗聲大笑道︰“听香帥這麼樣一說,老朽反而顯得小家氣了,其實老朽並不是故意想賣弄這身見不得人的功夫,老朽將香帥引到這里來,只不過是因為香帥所住的那家客棧里有幾個人討厭,所以說話有些不便。”

    很多人都以為年紀越大的人越謙虛,其實一個人年紀越大,就越不肯服輸,越喜歡听別人奉承自己。

    奉承話若由一個和自己本事差不多的同行嘴里說出來,那更是過癮無比,天下沒有人不喜歡听的。

    戴獨行若不想要楚留香瞧瞧他的功夫,他為何不走慢些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12:24

第23章 獨行其是


    楚留香笑了,但瞬即皺眉道︰“前輩所說的那幾個討厭的人,莫非是……”

    戴獨行道︰“就是住在你隔壁院子里的那幾個人,老朽本是為了追蹤他們才到這里來的,卻想不到在這里遇見香帥。”

    楚留香笑道︰“如此說來,晚輩倒該感激他們才是了,卻不知他們究竟做了什麼事,竟能勞動前輩的大駕?”

    戴獨行笑了笑,道︰“老頭子最怕寂寞,因為他們總怕閻王會趁沒有人的時候將他抓去,找這老頭子也不例外,所以就整天管別人的閑事。”

    他沉下了臉,接著道︰“那幾人雖是江湖中的無名小卒,但最近卻做了件很可恨的事,我老頭子已發誓要他們的命。”

    他既末說出那件很可恨的事究竟是什麼事?楚留香也就絕不多問,楚留香從來不喜歡多嘴的。

    戴獨行道︰“現在老朽既已找著他們,卻還是沒有下手,香帥只怕覺得有些奇怪。”

    楚留香道︰“正是。”

    戴獨行嘆了口氣,道︰“這只因他們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什麼地方不逃,竟逃到這里來,你總該知道在這附近是不便殺人的。”

    楚留香動容道︰“不錯,晚輩也听說過,“水母”陰姬絕不許別人在‘神水宮’周圍百里之內動手殺人,誰若犯了她的禁令,她就要誰的命……”

    戴獨行又笑了笑,道︰“老朽倒也不是怕她,只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何必再來跟女人斗氣呢?”

    這老人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絕不肯向任何人低頭,更不肯在別人面前輸了嘴。

    楚留香心里雖覺得有些好笑,卻只有附和著道︰“前輩說的是,和女人斗氣,倒楣的總是男人。”

    戴獨行笑道︰“老朽早就想和香帥喝兩杯了,只可惜叫化子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只好暫借這地方用用,只望明天那位冬烘先生來的時候,莫要被我們留下來的酒氣醺醉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不知前輩可準備了狗肉麼?晚輩不吃狗肉的。”

    戴獨行拍著他的肩頭,大笑道︰“我看你只怕也中了那些說書彈詞人的毒,那些人一說起叫化子吃飯,旁邊一定煨著一鍋狗肉,其實叫化子也並非人人都吃狗肉的。”

    點著的蠟燭已燒了一半,桌子下的酒壇子已開封了,桌上還有一包包用油紙包著的鹵菜戴獨行果然是早已準備好要請客的樣子。

    但就在幾天前他還不願和楚留香見面,這次為何忽然改變了呢?這幾天之內是什麼事令他改變了主意?

    楚留香忽然發現他絕不是偶然遇見自己的,他一定有事要找楚留香,而且看來還是件很重要的事。

    喝了幾杯之後,楚留香忽然笑道︰“前輩是否早已知道‘神水宮’要找晚輩的麻煩,算準晚輩必定會到這里來,所以早就在這里等著,準備助晚輩一臂之力了?”

    戴獨行怔了怔,舉杯大笑道︰“老朽常听別人說︰楚留香是鐵鑄的膽子,卻是水晶心肝,這話果然不錯,果然什麼事都休想瞞得過你。”

    楚留香道︰“貴幫的消息果然靈通,前輩的仗義更令人感激,但這件事……”

    戴獨行搶著道︰“老朽也知道這件事是別人不能管,也管不了的,這次只不過是想來向香帥報告一件消息,聊報香帥對敝幫的恩情于萬一。”

    楚留香火身道︰“前輩言重了。”

    戴獨行道︰“老朽要說的這件事,也正和敝幫那不肖孽徒南宮靈有關。”

    楚留香道︰“無花?”

    戴獨行將酒杯重重擱到桌上,長嘆道︰“不錯,無花,此人身在方外,卻不守清規,竟將‘神水宮’里一位玉潔冰清的小泵娘引誘成奸,而陷人于死,這件事香帥想必是知道的。”

    楚留香道︰“但晚輩從未將這件事傳揚出去,卻不知前輩是怎會知道的?”

    戴獨行嘆道︰“香帥隱惡揚善,不願揭人隱私,這種德行固然可敬;怎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個人做的事無論多麼秘密,遲早還是要被別人知道的。”

    他嘆息著接道︰“南宮靈雖然罪大惡極,但人死之後,也就一了百了,敝幫的幾位長老決議之下,還是準備將他的遺體以幫主之禮安葬,這……這自然也是因為他們覺得家丑不可外揚,此中苦衷,香帥想必也能了解。”

    楚留香道︰“是。”

    戴獨行道︰“本幫弟子檢點南宮靈生前的遺物,準備將之殉葬時,卻發現他遺物中有個制作很古雅的木魚。”

    楚留香微微皺了皺眉,道︰“木魚?”

    戴獨行道︰“就是出家人誦經時用的木魚,敝幫子弟既不拜佛,也不念經,怎會有木魚留下來呢?于是大家都想到這木魚必定是無花寄存在那里的。”

    楚留香點著頭道︰“不錯。”

    戴獨行道︰“大家想到南宮靈的一生,都是被這惡僧無花所害,都不免起了悲憤之心……”

    他黯然按著道︰“要知道南宮靈小時候木是個善體人意的乖孩子,敝幫的長老們都對他有極深厚的感情。”

    楚留香嘆著氣點了點頭,心里暗暗忖道︰“自己的孩子做了錯事,父母一定要認為是別人帶壞的,這本是人之常情。”

    只听戴獨行接著道,“其中尤其以王長老的必情最激動,竟忍不住將這木魚奪過來,重重摔在地上,誰知木魚摔碎之後,里面霓現出了一本紙簿。”

    楚留香動容道︰“紙簿?上面記著的是什麼事?”

    戴獨行道︰“這紙簿被收藏得這樣隱秘,上面記載的縱非武功心法,也一定是極大的秘密,老朽等也並非喜歡揭人隱私的人,本來準備將它燒了的,但王長老卻認為這其中的秘密說不定與丐幫有關,所以堅持要瞧瞧。”

    要知丐幫子弟素來以正道自居,而窺看別人的秘函私記,卻是件很不光明磊落的事。

    所以戴獨行才說了很多話解釋,楚留香自然也只有唯唯稱是。

    戴獨行喝了杯酒,又按著道︰“這木紙簿上記載的果然是無花一生的秘密,老朽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將這些丟人的事記載下來。”

    楚留香笑道︰“這些事前輩雖覺得很丟人,無花卻說不定反而覺得是自己的得意之事,他既不能將這件事說出來,只有逐條記下,聊以自慰了。”

    戴獨行也笑了笑,道︰“香帥對這些惡人的心理,的確研究得很透徹,難怪無論多麼狡猾的人,一遇著香帥,軌無法遁形了。”

    楚留香只得又欠身謙謝,卻問道︰“無花記載的那些秘密中,莫非有關‘神水宮’的?”

    戴獨行道︰“正因如此,是以老朽才專程前來報告給香帥。”

    楚留香道︰“不敢……”

    他沉吟著又道︰“前輩的意思,是否要將他那本秘記借給晚輩一閱?”

    戴獨行也沉吟著,緩緩道︰“老朽本有此意,但……但無花號稱“妙僧”,江湖中一些名門世家,都以能請到他做客為榮,所以……所以他那本秘記上,還記著不少別人家閨閣千金的隱私,若是泄露出一些,江湖就不知有多少人的好家庭要被拆散,多少位好女于要含羞而死,所以,老朽已將那本髒東西燒了。”

    楚留香道︰“燒得好。”

    戴獨行道︰“但那上面所記載下有關‘神水宮’的事,老朽卻已銘記在心,只因他也許就是唯一進過神水宮的男人,他的記載自然彌足珍貴。”

    楚留香道︰“晚輩願聞其詳。”

    戴獨行嘆道︰“他的確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不但妙解音律書畫,而且妙于說法,連神水宮陰宮主都聞得他的大名,而陰宮主卻是位禮佛甚誠的人。”

    楚留香道︰“這一點晚輩也曾听人說起過。”

    戴獨行道︰“神水宮主召他說法,無花非但覺得很榮幸,而且正中下懷,只因他早就在動那“天一神水”的主意了。”

    楚留香道︰“要想致人于死,而死後卻瞧不出中毒之象來,世上除了“天一神水”外,實無他物。”

    戴獨行道︰“但他雖然進了神水宮,卻還是無機可乘,只因陰宮主對門下子弟的約束極嚴,他根本沒有和那些姑娘說話的機會。”

    楚留香道︰“哦!”

    戴獨行道︰“而且陰宮主並沒有留他住在神水宮里,只不過每日由午時開始,請他來說法一個時辰,說完了立刻就有人送他出谷,想多停留一刻都辦不到。”

    楚留香沉吟著道︰“接送他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戴獨行道︰“接送他的是四位神水宮的女弟子,四個人互相監視,本來實在可說是毫無可乘的機會,甚至連他自己都已認為絕望了,誰知有一天,他忽然發現這四位姑娘中,竟有一位在對他偷偷的笑。”

    楚留香嘆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司徒靜了。”

    戴燭行道︰“不錯,但那時他並不知道司徒靜這名字,他只覺得這位姑娘眼波中似乎脈脈含情,彷佛對他有意,只不過兩人間還是沒有說話的機會。”

    楚留香苦笑道︰“像無花這種人,要調情是用不著說話的。”

    戴燭行道︰“但沒有機會,他還是無法下手。”

    楚留香道︰“像他這種人,自然會自己制造機會。”

    戴獨行恨恨道︰“正是如此。”

    他按著道︰“據他的記載,神水宮乃是一座山谷,谷中繁花如錦,宛如桃源,林木掩映間,點綴著許多亭台樓閣,就是神水宮女弟子們的居處。”

    楚留香暗道︰“蓉兒果然沒有說錯,但柳無眉所說的,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戴獨行道︰“山谷中還有一道瀑布,勢如飛龍,瀑布下有潭如鏡,潭中有一塊大石頭,那也就是無花的說法之處。”

    他按著道︰“無花一入谷就坐到這塊大石頭上來說法,說完了就走,他苦心籌劃之下,覺得只有在這塊大石頭上做手腳。”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做什麼手腳?”

    斗獨行道︰“這塊大石塊本就平滑如鏡,有天他入谷後又故意踏了腳青苔泥濘,一踏上石頭,就滑了下去。”。

    他恨恨接著道︰“人人都知無花乃少林高足,若說他運站都站不穩,別人自然不信,但鞋底有了青苔泥濘,就難說了,何況他還故意連變幾種身法,才跌入水中,此人做作之高明,連陰宮主都被瞞過了。”

    、楚留香苦笑暗忖道︰“我又何嘗不是被他瞞過許多次?一個人若能騙得過我,只怕就很少有騙不過的人了。”。

    只听戴獨行接著道︰“他全身濕透之後,自然難以安心說法,自然要先將衣服烘乾,這要求誰也不能說不合理,連陰宮主也無法拒絕,所以就叫人帶他到山腳下的一座小廟里,還為他生起堆火烤衣服。”

    楚留香道︰“要將衣服烤乾,至少要半個時辰,有半個時辰已可做許多事了。”

    戴獨行道︰“他以為那對他微笑的姑娘司徒靜也一定會趁此機會,和他單獨相處的,誰知卻是另兩位姑娘將他帶到廟里來,而且生起火之後,立刻就退出去了,還將那座小廟的門窗全都關得緊緊的。”

    楚留香也覺得有些詫異,道︰“這麼一來,無花豈非也無法可施了麼?”

    戴獨行道︰“他正在發愁的時候,那位司徒姑娘竟忽然自神幔後走了出來,而且自願獻身于他,這一變化,據記載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意外。”

    楚留香也為之動容,喃喃道︰“那位司徒姑娘是自神幔後走出來的?如此說來,那小廟里必定有條秘道了……神水宮里每棟房子是不是都有秘道呢?是不是每條秘道都通向“水母”陰姬的居處?甚至還有秘道遠達柳無眉所在的那菩提庵?”

    戴獨行雖然並沒有听懂他在說什麼,卻也沒有問,只是接著道︰“據他說,那司徒靜原來是陰宮主最親信的弟子之一,和他纏綿一度之後,就對他死心塌地,他只不過說想見識見識“天一神水”,司徒靜就立刻為他偷了一瓶出來,兩天後在他山谷的時候就偷偷交給了他。”

    楚留香訝然道︰“竟有如此容易?”

    戴獨行道︰“他自己實也末想到這件事辦得有如此容易,因為‘神水宮’的門下雖艷如桃李,卻冷若冰霜,他再也末想到司徒靜竟會自願獻身,竟似比蕩婦淫娃還要輕佻。”

    楚留香道︰“而且她在一兩天內就能將整瓶的“天一神水”偷出來,自然是“水母”陰姬寵信的弟子,她能得到水母的寵信,平日自然不是個輕佻淫蕩的人,又怎會一見到無花,就完全變了?”

    戴獨行嘆道︰“這只怕就是佛門所說的孽緣。”

    楚留香道︰“以弟子看來,這其中只怕還另有隱情。”

    戴獨行道︰“無論其中是否另有隱情,這件事總算已成過去,老朽今日重提舊事,只不過想讓香帥對‘神水宮’的情況略有了解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那本私記既是無花寫給自己看的,所記載的想必定是實情,所以,依老朽推測,陰宮主的居處只怕是在山腰地底,而且必定就在那水潭附近,所以無花在講經的時候,她才能听得到。”

    就在這時,兩人忽然全都站了起來,外面衣袂風岱,一人笑著道︰“有酒有菜,卻不找我來。戴老前擊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在笑聲中闖進來的,自然就是胡鐵花,但他也感免到現在並不是喝酒的時候,因為他現在急著要說話。

    楚留香听他說出了方才的經過,又不禁開始去摸鼻子了,他覺得很愉快或者很不愉快的時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胡鐵花道︰“你用不著摸鼻子,也用不著替蓉蓉擔心,她比你想像中要能干得多。”

    楚留香沉吟道︰“听你這麼說,死的那六人並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角色,只不過偶爾做了一票大買賣而已。”

    戴獨行搶著道︰“不錯,那六人並不是什麼一流高手,老朽也並不是特地跟著他們來的,只不過在這里撞見了他們而已。”

    胡鐵花笑道︰“那樣的角色,自然不值得勞動前輩大駕,前輩用不著解釋,我們也看得出來的。”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宮南燕此番出谷,也絕不是為了對付他們的,只不過是那六人時運不濟,才湊巧遇見了她。”

    戴獨行道︰“何以見得?”

    胡鐵花大笑道︰“聞弦歌而知雅意,前輩難道還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麼?”

    戴獨行微笑著,胡鐵花就接著道︰“宮南燕就是上次去找楚留香的人,陰姬既然派她去找堂堂的楚香帥,可見她必是‘神水宮’門下數一數二的角色,但那六個人卻只不過是江湖中的無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勞動她大駕的。”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發覺你今天話說得太多,酒卻喝得太少了。”

    戴獨行道︰“但這話並沒有說錯,‘神水宮’派出來找楚香帥的人,在宮中的身份必定很高,絕不會專程為了那六人山谷。”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宮南燕此番出谷,雞道是為了對付楚留香的麼?但她們怎麼會知道楚留香已到了這里?”

    楚留香沉吟著,戴獨行卻已將桌上的酒菜全都裝在一只麻袋里,又煽熄了燭火,沉聲道︰“黑夜孤燈,委實太引人注目,胡兄既能找到這里,別人也能找得到,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喝酒去吧。”

    楚留香剛轉身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了腳,站在窗子旁的胡鐵花卻過了半晌之後,才看出夜色中又掠來兩條人影。這兩人身形都出奇的輕快,尤其是左面身材較矮的一人,楚留香和戴獨行都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一眼就瞧出這人,不但輕功極高,而且始終都能保持著一種優雅從容的姿態,就彷佛在隨著晚風中無聲的節奏在飄然而舞。

    胡鐵花瞧了瞧戴獨行,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平日對自己的輕功也很自負,但今天晚上,他所見到的每一個人,輕功都是要比他高出許多,就好像天下所有的輕功高手全都涌到這小城來了。

    鐵獨行悄悄打了個手勢,三個人已全都自另一邊的窗戶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個草木很密的山坑。他們並沒有走遠,只是隱身在草木陰影里,三個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測︰這兩人是誰?是為何而來的?他們決心要等著瞧個水落石出。

    ※※※

    那兩人不但直奔這學堂而來,而且還似乎來過不止一次了,對這附近一帶的地勢都熟悉得很。他們在外面略一逡巡,就走進了這學堂,身材較矮的一人剛跨進門檻,就停住了腳步,沉聲道︰“這門怎地沒有關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們巴不得早些放學回家,那里還會記得關門?”

    那人沉吟著,道︰“但在這里教學的還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個一絲不苟的老古板,做事素來謹慎得很,怎會……”

    身材較高的一人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他只怕也被孩子們吵昏了頭,何況,關不關門又有何妨,反正這里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勞動梁上君子的大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17:50

第24章 生死之交


    這人的聲音,和緩而蒼老,听來竟熟悉得很。

    胡鐵花和楚留香一時間正想不起他是誰,身材較矮的那人已走到窗口,他們方退出去的時候,也忘記將這扇窗子關上了。

    山坡擋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這人的面目,胡鐵化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驚訝。

    這人居然是他們在‘擁翠山莊’所見到的那神秘的黑衣劍客,另一人無疑就是“君子劍”黃魯直了。

    這兩人三更半夜的到這里來,而且行蹤又如此隱秘,好像生怕被別人發覺,這又為的是什麼呢?

    胡鐵化和楚留香自然難免要覺得很奇怪。

    朦朧的夜色中,這黑衣人的面色看來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卻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看來又彷佛很興奮,很激動。

    他望著窗外的夜色呆呆的出了會神,才長嘆了一聲︰“我這些年來總是疑神疑鬼,你也許會……”

    黃魯直走來拍引拍他的肩頭,道︰“我不怪你,在你這種環境下,謹慎小心些本是應該的。”

    黑衣人垂下了頭,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將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對我卻始終不棄,而我非但無法報答你,反而總是要連累你。”

    黃魯直道︰“交友貴乎相知,無論你封別人怎樣,但對我,卻始終忠誠如一,似乎在我眼中,你在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

    他微笑著接道︰“這年頭朋友越來越難交,像你這樣的朋友,我這一輩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黑衣人目中充滿了感激之意,也微笑著道︰“這句話本該我說的,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劍”竟和我結為生死之交,怕比听到天峰大師還俗娶了老婆還要奇怪。”

    他語聲中雖有了笑容,但面上卻仍然死板板的。

    但這人究竟是誰呢?

    胡鐵化和楚留香對望了一眼,心里不約而同暗暗忖道︰“這人臉上果然戴著面具。”

    為什麼每個人都想將他置之于死地?

    他半夜里跑到這無人的學堂來,究竟存著什麼居心?

    胡鐵花簡直忍不住要沖出去,將這人頭上的人皮面具剝下來,瞧個清楚,問個明白。

    餅了半晌,只听黃魯直道︰“今天晚上,我本來不該來的……”

    黑衣人搶著道︰“我一定要你來,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

    他目光中又充滿了興奮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你怕平生也沒有見過像她那麼美麗的女孩子。”

    黃魯直也微笑著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聰明,又美麗,只不過……恐怕多了一個人在旁邊,你們說話會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麼不便,她早就听我說過你了,今天能見到你,她也一定會覺得很歡喜。”

    他忽又笑道︰“今天我們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兩杯,我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麼樣開心過了,以後怕也不會再有……”

    黃魯直又打斷了他的話,道︰“開心的日子,就不要說喪氣話,現在時候已經快到了,你還是快將酒菜擺出來吧!”

    這兩個果然是來等人的,而且還要喝兩杯。

    胡鐵花心里暗暗的笑︰“想不到這學堂今夜變成酒店了,而且生意還真不錯,每個人都要來喝兩杯。”

    楚國香卻更奇怪,听他們的說法,這黑衣人在等的竟似乎是他的情人,但他為何要約會到這種地方見面呢?

    那女孩子難道也和他一樣見不得人麼?

    只見黑衣人果然帶來了一大袋東西,他一樣樣的拿出來擺到桌子上,還帶著笑道︰“炒蠶豆和花生米雖然都是最平常的東西,但她卻覺得比什麼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個人就幾乎吃了兩斤。”

    黃魯直道︰“不錯,越是平常的東西,有些人越是覺得珍貴,這怕也就是那些天潢貴冑們的悲哀,因為他們雖然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的樂趣,他們反而永遠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轉過身,喃喃道︰“我實在對不起她,我本該帶她走的,但我卻是個懦夫,竟眼看著她去忍受那種要命的寂寞。”

    他以背對著黃魯直,也不願被黃魯直看到他在悄悄的拭淚,卻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個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黃魯直已燃起了一根蠟燭,屋子里雖然光亮了,但卻驟然沉寂了下來,亮光並不能令這沉寂變得好受些。

    因為他們正在等待,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事會比等待更難受的,竟魯直已漸漸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的望著遠方。

    遠方的黑暗吏濃,他嘆息了一聲,喃喃道︰“現在怕早已過了三更。”

    黃魯直道︰“還沒有那麼晚吧?”

    黑衣人又搖了搖頭,道︰“你想,今天晚上她會不會來?”

    黃魯直勉強笑道︰“絕不會不來的。”

    黑衣人轉過身,黯然道︰“其實,她不來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會來的,我……”

    突听門外“篤”的一會,黑衣人和黃魯直霍然轉過身,就發現一條瓢逸而苗條的白衣人影,已站在門口。

    門外還是很黑暗,胡鐵花並沒有看清這白衣人影,卻發現楚留香的嘴忽然張開了,就好像忽然破人踩了一腳。

    只因他已看清門外這仙子般的白衣人影,他已看到她那美麗而冷漠的眼楮,這人赫然竟是宮南燕。

    他再也想不到黑衣人在這里等的竟是宮南燕,竟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宮南燕,竟是這黑衣人魂牽夢縈的情人。

    他一直認為宮南燕是世上最聖潔,最不可冒瀆的女子,誰知道她居然也有個地下的情郎。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好像覺得自己上了別人的當——外面就算是他老婆,他怕都不會比此刻更驚訝。

    因為令男人們最生氣的事,就是他不能得到的女人,別人反而得到了,這是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只見黑衣人歡喜的迎了上去,卻又驟然停下腳步,失聲道︰“宮姑娘,是你。”

    爆南燕輕盈的走了進來,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來遲,抱歉得很。”

    她嘴里雖在說抱歉,但語氣冷漠,誰都可以听出她連一分抱歉的意思都沒有,楚留香暗中忽又松了口氣。

    因為他已看出宮南燕和這黑衣人絕沒有什麼親蜜的關系,那麼,黑衣人等的難道並不是她麼?

    既然不是她,她為何要來呢?

    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頭,道︰“小靜她……她不能來了,是麼?”

    爆南燕道︰“她若能來,我就不會來了,是嗎?”

    黑衣人茫然點著頭,喃喃道︰“不來也好,我早就說過,她不來也好。”

    黃魯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滿攘著希望,望著宮南燕,宮南燕卻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後也不會來了,永遠不會來了。”

    黑衣人的一雙手忽然抽攣著緊握了起來,嗄聲道︰“她有沒有……︰有沒有什麼信帶給我?”

    爆南燕道︰“沒有。”

    黑衣人身子顫抖著,忽然狂吼道︰“為什麼?你師傅明明答應過我,每隔五年讓我見她一面的,現在為什麼反悔了,為什麼?”

    爆南燕冷冷道︰“我師傅並沒有反悔,她老人家說出來的話,永無更改。”

    黑衣人道︰“那麼她為何不來見我?我絕不相信她會不願見我。”

    爆南燕道︰“她也不是不願見你,而是已不能見你了。”

    黑衣人身子驟然一震,就彷佛有一道無形的閃電擊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後退,顫聲道︰“她難道……難道已……”

    爆南燕居然也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她已永遠不必再忍受人世間的痛苦了,她實在比你我都幸運得多。”

    她話末說完,黑衣人已軟軟的倒了下去。

    黃魯直搶過去扶住他,嗄聲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訴我們,她是怎樣死的?”

    爆南燕默然半晌,緩緩道︰“我只能告訴你,她是為了維護‘神水宮’的光榮而死的,只因她是個很有骨氣的女孩子,我們都為她驕傲。”

    黑衣人茫然點著頭,喃喃道︰“多謝你告訴我,我……我恨高興……”

    說到“高興”兩字,他目中已流下淚來。

    爆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這麼樣一個女兒,實在是你的運氣,因為你實在不配的。”

    听到這里,楚留香心里又是慚愧,又是難受。

    他這才知道自己方全都想錯了,這黑衣人等的並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兒。

    只听宮南燕冷冷接道︰“現在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宮’就再也沒有絲毫關系,所以,家師希望你以後最好莫到這附近來。”

    黑衣人道︰“但……但她的尸骨……︰“宮南燕道︰“她的尸骨,我們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爆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決心不再听黑衣人說話,轉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門口,她忽又轉回頭,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個叫楚留香的人?”

    黑衣人只是點了點頭。

    爆南燕道︰“很好,你若見到他,最好殺了他,因為司徒靜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楚留香臉都氣白了,他實在想不到這位“聖潔”的宮南燕姑娘,說起謊話來就像吃白菜似的,而且還一定想要他的命。

    除此之外,他也很驚訝,因為他更想不到這黑衣人的女兒,竟是為無花殉情而死的司徒靜。

    只听“砰”的一聲,一張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

    他緊握著雙拳,哼聲道︰“楚留香,楚留香,我……我那天為什麼不殺死他。”

    黃魯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語道︰“有這種事?世上真會有這種事?”

    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生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虛脫,緊握著的雙手也松開了。

    餅了半晌,他竟縱聲狂笑起來。

    黃魯直變色道︰“你……你……”

    黑衣人狂笑道︰“我沒有怎樣,只不過是在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毀了多少人的女兒,現在別人只不過殺我一個女兒,我為何要恨他,這也許就是報應,這是老天給我的報應。”

    說到後來,他的狂笑已變為痛哭。

    但戴獨行、胡鐵化和楚留香,卻已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今天晚上也遇見了很多意外的事。

    可是,任何事也不會比這件事更令他們吃驚了。

    這神秘的黑衣人,原來就是“雄娘子”。

    難怪他說︰“天下的人都要將他殺之而後快。”

    難怪他臉上的面具如此精巧,行蹤如此詭秘。

    輕功又如此高妙。

    難怪他說︰“任何人都不會相信君子劍會和他交朋友。”

    武林中第一個君子人,竟會和采花淫賊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夢想不到的事,難怪他要和黃魯直形影不離,原來他就是要以黃魯直的身份來掩護自己。

    難怪黃魯直再三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來他就是怕楚留香發現他的秘密。

    這些令人想不通的事,現在他們總算都已想通了。

    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經死了麼?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在‘神水宮’主人的手上。

    他為什麼偏偏遠活著呢?

    說話永無更改的神水宮主,為什麼要為他撒謊?一生最恨男人的神水宮主,怎會偏偏為這最無恥的男人撒謊?

    這件事,卻令楚留香他們更想不通了。

    楚留香和胡鐵花正在驚訝著,突听“哼”的一聲,鐵獨行已自他們身旁箭一般竄了出去。

    他的人還未掠入窗戶,已厲聲道︰“雄娘子,你認得我戴獨行麼?二十年前,我已決心為江湖除去你這禍害,今日你還有什麼話說?”

    雄娘子痴痴的坐在那里,出神的呆望著面前閃動的燭光,似乎根本沒有听到他的怒罵。

    黃魯直卻已搶先一步,迎上了戴獨行,沉聲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

    戴獨行狂笑道︰“久聞“君子劍”一生不說謊話,誰知卻是個大言欺人,欺世盜名之輩,到了此時,居然還要說謊。”

    黃魯直神色不變,緩緩道︰“老朽並未說謊,無惡不做的雄娘子早已死了,現在坐在這里的,只是個已苦心懺悔了二十年的可憐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磨折,從無一日能安睡的可憐人,一個剛知道女兒被人殺害的父親。”

    戴獨行冷笑道︰“可憐?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好女子難道就不可憐?他這一生所造下的罪孽,難道就此便能洗清?”

    黃魯直道︰“就算他所受的折磨還不足彌補他的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變成我平生所見到的最善良,最規矩的人,所以你現在如果殺了他,並不是殺死個淫賊,而是殺死了一個善良的好人。”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想通了這點之後,若還要殺他,就請動手吧!他既不會反抗,我也絕不會攔阻,只不過……”

    戴獨行忍不住問道︰“只不過怎樣?”

    黃魯直一字字道︰“只不過我若見著生平好友死在面前,也絕不忍獨生。”

    戴獨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來為他做個主意,但楚留香現在卻不願現身。

    他自然不願擔起將司徒靜殺死的罪,他已知道這件事在這種時候,無論誰也無法解釋得清。

    只見黃魯直神色已漸漸安詳,目光也漸漸堅定,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這種人的確是不會說謊的。

    戴獨行嘆了口氣,喃喃道︰“雄娘子能交到你這種朋友,實在是運氣,奇怪的是,他這種人怎麼會和你這種人交上朋友的呢?”

    他不讓黃魯直說話,接著又道︰“其實我也已想到,一個凶淫惡毒的人,是絕不會對自己的女兒像他那麼樣疼愛的……”

    楚留香發覺他說話的聲音忽然有了變化,竟變得有些含糊不清了,而且越說越緩慢。

    他自己卻像是並沒有發覺,還在接著道︰“雄娘子竟會對自己的女兒有如此深情,這實在也是令人難信的事,就憑這一點,我就該放了他。”

    最後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他臉色已變了,說到“放了他”三個字時,他已沖到雄娘子面一,一拳擊出。

    雄娘子並沒有閃避,成名江湖垂六十年的‘千里獨行俠’這一拳擊出,竟變得全無絲毫力泵。

    黃魯直臉色也已大變,瞪著雄娘子道︰“你……你為何……”

    戴獨行嘶聲道︰“你還會什麼,你我兩人全都瞎了眼,看錯了人。”

    這時胡鐵花也已看出雄娘子竟在暗中施放了一種極惡毒的迷藥,將戴獨行和他的恩友黃魯直迷倒。

    別人這麼樣對他,他卻做出這種事來,“雄娘子”果然名不虛傳,是世上最卑鄙惡毒的人。

    胡鐵花只覺怒憤填膺,立刻就要沖出去,誰知楚留香竟又拉住了他,而且還不讓他說話。

    就在這時,雄娘子已站了起來,他目中已是熱淚盈眶,卻更襯得他那張冷漠的瞼看來份外詭秘。

    只見他向戴獨行深深一揖,嗄聲道︰“戴先生的不殺之恩,在下永生難以忘記,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在下絕不會讓你後悔沒有殺我的。”

    他轉過身望著黃魯直,又垂下頭道︰“至于你,我……我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說,你……你……”

    說到這里,他喉頭已塞住,再也說不下去,而這時戴獨行和黃魯直也听不到什麼了,他們都已倒了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19:54

第25章 有女懷春


    黃魯直倒在地上,還說了最後一句話。

    他說的聲音雖輕微,但每個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只听他一字字道︰“我絕不會看錯你。”

    雄娘子目中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痴痴的望著地上已昏迷了的黃魯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脫下身上的長衫,蓋在黃魯直身上。

    他的手在顫抖著,顫聲道︰“我對不起你。”

    這簡簡單單五個字里,也不知含蘊著多少辛酸?多少血淚?多少友情?當真令聞者鼻酸。

    然後,他就轉身狂奔了出去。

    胡鐵花揉著鼻子,道︰“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嘆道︰“他這只不過是想入神水宮,因為無論他女兒是生是死,也要見她最後一面,但他也知道黃魯直絕不會讓他去的。”

    胡鐵花道︰“因為他此去必死無疑,竟魯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

    楚留香黯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一定要跟他一齊入宮,戴老前輩和黃老劍客,就全都交給你了。”

    他輕輕一掠,便已掠過屋舍。

    只听他語聲遠遠傳來,道︰“莫忘了,還有蓉兒。”

    胡鐵花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話,只是喃喃自語道︰“原來雄娘子真的已改過自新,原來他對黃魯直和戴獨行並沒有惡意,但我方若是忍不住沖了出去,若是失手殺死了他,還不讓他解釋,那麼他豈非永遠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許還在自鳴得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已汗出如雨,濕透重衣。

    要跟蹤雄娘子並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動特別機警小心,這些都是他在長年的逃亡生涯中鍛煉出來的,要在暗中盯著他而不被他發覺,世上除了楚留香外,怕再難找得出第二個。

    因為楚留香除了輕功超人之外,還有一雙份外銳利的眼楮,所以並不需要追得做太緊。

    令楚留香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奔向山區,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棧里,難道他並不想到神水宮去了?

    楚留香幾乎要以為自己猜錯了。

    他住的客棧並不遠,他實在想回去看看甦蓉蓉,可是他卻又不願錯過雄娘子,因為他已感覺到雄娘子和神水宮的關系似乎很深,而且很不尋常,他想以雄娘子為橋梁,他認為這也許是唯一的捷徑。

    現在距離天亮還有段時候,山城在夜色中看來是那麼安祥而寧靜,月光靜靜的照在屋頂上,屋頂下的人們都在沉睡,他們的生活雖然平凡而單調,但平凡豈非也正是許多種幸福之一。

    楚留香幾乎已忘記在屋頂下安睡是什麼滋味了。

    夜色雖然很美,但三更半夜的躲在屋頂上窺探著別人的秘密,無論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幸好這時雄娘子已涼了出來,他發亮的眼楮在黑暗中一閃,就像只貓似的,又沒入黑暗中。

    楚留香發現他手上已多了個黑色的皮囊,他特意回到這客棧一次,顯然就為的是來取這皮囊的。

    囊中裝的是什麼?他為何要如此重視?

    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區,半個時辰後,他已到了山麓,但卻並沒有上山,只是沿著山腳飛掠了一段路途。

    他經過的地方越來越荒僻,有時要越過山泉,有時要越過一堆堆的荊棘,有時還要穿過一些很窄的山隙。

    楚留香雖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來,他也末必能找得到這條路,雄娘子卻似對這山區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他甚至從來也沒有停下來辨認方向,這條路他似乎已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就算閉著眼楮也找得到。

    可是進入山區後,他的行動就更謹慎,飛掠在空中時,都會忽然回頭觀望,楚留香跟蹤得也就更吃力。

    而且這時天已經漸漸亮了,山巔後已露出了瓖著金邊的雲彩,木葉上的露珠也漸漸發出了閃光。

    天若一亮,楚留香就絕對無法再跟蹤他。

    這時乳白色的晨霧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這寂寞蒼涼的山谷間,籠起了一層輕紗,使景色看來更淒迷幽艷。

    但楚留香卻更擔心,因為霧若太濃,他不但立刻就會失去雄娘子的行蹤,甚至還會失去方向。

    若在這種地方迷了路,那更是件可怕的事。

    曉風中隱隱傳來了一陣陣流水聲,妙韻天然,如仙子鳴琴,在這無邊寂靜中听來,令人心神皆醉。

    楚留香想到甦蓉蓉敘述過她入山時的情況,心里一喜,暗道︰“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宮的入口處了麼?”

    可是雄娘子到了這里,反而停了下來。

    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邊一片山崖掠了上去。

    這座山坡形勢絕險,下面十丈筆立如削,上面怪石崢嶸,中間卻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雄娘子到了這片山崖後,就忽然不見了。

    原來山崖竟有個洞穴,卻被上下幾塊如犬牙交錯的石頭掩蓋,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發現。

    這洞穴莫非就是直達神水宮的秘徑?

    楚留香還是沒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這里的地勢實在太險,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要被對方發覺,而且邊置身在危險之地,對方若是施展殺手,他根本連退路都沒有。

    他壁虎般貼著山壁繞了過去,隱身在那一片平台般的山崖下,又將耳朵貼在山壁上,靜靜的傾听了半晌。

    只听上面洞穴中傳來了極輕微的琮崢聲,宛如金鐵相擊,又像是雄娘子在將一件件很小的鐵器擱在石頭上時所發出的聲音。

    雄娘子顯然還留在這洞穴中沒有走。

    餅了半晌,楚留香又听到他的啜水聲,咀嚼聲,偶爾還有沉重的嘆息聲,腳步走動聲。

    楚留香本來還猜不到他留在這洞穴中干什麼,現在發現他竟似還要在里面逗留一段很久的時候,才想到他也許是要在這里等到天黑。

    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進入神水宮。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也只有在外面等著,雄娘子至少還帶來食物和水,他卻只有在外面乾等。

    現在距離天黑至少還有五六個時辰,這五六個時辰實在很難捱,他在山壁旁找了個隱僻處躺下來,但卻不敢閉上眼楮。

    因為雄娘子若是萬一不到天黑就出來了,他就又錯過了機會,楚留香雖然很喜歡冒險,但卻不喜歡冒這種險。

    等人本已經夠難受的了,餓著肚子等人更不是滋味。

    像楚留香這樣的人,就算餓上個三五天,也不會倒下去的,但“饑餓”並不純粹是肉體上的問題。

    因為饑餓往往還會帶給人一種精神上的空虛,所以楚留香只有努力去想些別的事,幸好他能想的實在太多了。

    他這一生中實在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回億,雖然有些也曾令他痛苦,但大多數都能帶給他一點安慰和溫馨。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真是一段黃金般的日子。

    大多數成名的英雄,練武時都忍受過別人所無法忍受的艱辛和痛苦,但楚留香卻並沒有這種感覺。

    雖然他也曾不眠不休,也曾在冰雪寒風中奔馳于崎嶇的山道上,來鍛煉輕功和體力,也曾在烈日酷熱下流汗,甚至流血,但他並不認為這是痛苦,因為這就是他的興趣,所以他總能找得到樂趣。

    他又想起了那些童年的好友,姬冰雁、胡鐵花……

    一想到胡鐵花,他就忍不住笑了,他一直認為胡鐵花並不是真的愛喝酒,只不過喜歡喝酒時那種情調而已。

    因為酒總是能帶給人們熱鬧和歡樂。

    他有各式各樣的朋友,他覺得這些朋友都對他不錯,所以他心中充滿友情的溫暖,這令他很舒服。

    于是他又想起了一點紅,想起了曲無容,這兩人外表都冷得像冰山一樣,心里都充滿了熱火。

    他不知道這兩人現在到那里去了,也不知道一點紅是不是還在繼續逃避那刺客集團的追蹤。

    他只有在暗中祝福。

    這時空山中已有了各種聲音,有流水聲,有鳥語蟲鳴,風吹木葉,滿山松濤,遠處還偶然會傳來一兩聲野獸的低嘯。

    楚留香抬起頭,忽然發現日色已漸偏西。

    人在回億中,時間往往會過得很快的,所以有些孤獨的老人只有生活在回億里,才能度過漫長寂寞的晚年。

    但現在距離天黑最少還有一兩個時辰,楚留香伸了個懶腰,剛想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誰知就在這時,上面的洞穴中已鑽出了一個人來。

    這人並不是雄娘子。

    除了雄娘子外,這洞中居然還有別的人,難道她早已在洞中等著雄娘子麼?

    她是個很美麗的少女,穿著雪白的衣服,站在凸出的山崖上,滿頭黑發和雪白的衣袂同時在風中飄揚,看來是那麼超群絕俗。

    是宮南燕。

    爆南燕怎會在這里?雄娘子到那里去了?

    楚留香的心跳了起來,但又仔細瞧了一眼後,他才發覺這女子並不是宮南燕,只不過和宮南燕很相似。

    她的神情、衣裳、裝束,和腰畔那根帶子,都告訴人她也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宮’門下。

    那麼,她怎會在這洞穴中呢?難道這洞穴真是神水宮的秘徑?難道雄娘子早已到了神水宮?

    楚留香也有些著急了,只見這少女飄飄自山崖上掠了下來,她的輕功是那麼高妙,姿態是那麼優美。

    她手里還提著個黑色的反囊。

    原來這少女就是雄娘子。

    楚留香忍不住在暗中苦笑,雄娘子果然名不虛傳,易容的本事果然精妙,竟幾乎連楚留香都騙過了。

    最妙的是,他化裝成女人後,全身上下,再也沒有一分一毫男人的味道,一轉眼,一舉手,一投足,都活像是個女人,楚留香雖然也能裝龍像龍,裝虎像虎,但這種女人的味道,他卻一輩子也裝不出的。

    雄娘子在山崖下觀望著,並沒有立刻展動身形。

    楚留香忽然發覺他眉梢眼角,有很多皺紋,他遠看雖還是個少女,但年紀顯然已不小了。

    這就是雄娘子本來的面目麼?

    楚留香暗暗嘆息,難怪雄娘子對自己容貌那麼自負,他實在可說是個絕世的美男子。

    他雖然年華已老,但還是比大多數女人都美得多,一個男人竟此女人還美,比女人還像女人,這實在不可思議。

    可是他既已改扮成女人,為什麼還要用自己本來的面目呢?這點又令楚留香想不通了。

    他也想不到雄娘子竟和宮南燕如此相似。

    那麼,雄娘子和宮南燕之間,是不是也有某種奇妙的關系?

    有人也許要問︰“雄娘子既然要扮成‘神水宮’弟子的模樣來混入神水宮,那麼他為何不索性扮成宮南燕呢?”

    但楚留香卻知道這問題很愚蠢。

    因為易容術並不是魔法,精于易容術的人,固然能改變自己的容貌,令別人難以發覺,但卻絕不可能代替另一個人——楚留香固然可以改扮成張嘯林,那只不過是因為沒有人認得張嘯林而已。

    所以,若說雄娘子能在片刻間就扮成宮南燕,混入神水宮,神水宮中的人也全沒有發覺,那就不是故事,而是神話了。

    若是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讓雄娘子能充份的準備,盡量模仿宮南燕的神情和動作,那也許還有可能。

    然後雄娘子忽然在地上挖了個洞,將那黑色皮囊中的東西都埋了下去,這皮囊中裝的自然是他易容之物。

    但他還是將至皮襄提在手里。

    空的皮囊還有什麼用呢?楚留香又覺得很奇怪。

    這時日色雖已西斜,陽光卻仍普照著大地,雄娘子抬頭望了望天色,慢慢的向前走了出去。

    他似乎比楚留香更著急,也等不到天黑了。

    楚留香直等他轉過一片山坳,才敢追過去,誰知等他也轉過那山坳時,竟又失去了雄娘子的蹤跡。

    這山坳後竟是絕路,兩旁山立如壁,中間一片山壁近面而起,就像是一只缺了邊的匣于。

    雄娘子既已走入這匣子里,怎會又忽然不見了呢?

    難道他已發現身後有人在追蹤?可是這里三面山壁,插翅也難飛渡,他難道還能鑽入地下不成?

    這的確是件令人驚異的事,但楚留香的驚異很快就已過去,他小心的搜索了半晌,就發現中間的山壁和左面的山壁間,有一線空隙。

    這空隙寬僅尺余,而且長滿了雜草和藤蘿,楚留香若非親眼見到雄娘子在此間失蹤,算準了這里必定還有退路,那麼他就算搜索得再仔細,也絕不會發現這兩面巨大的山壁間,還有這麼樣一條秘徑。

    穿過這條秘徑,那若有若無的流水聲,就忽然變得清楚響亮起來,水聲潺潺,如在耳畔。晨霧淒迷,彌慢了這亙古以來便少有人蹤的山谷。

    楚留香伏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循著流水聲走過去,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就距離秘密近了一步。

    卻也距離危險更近了一步。

    突然間,有種奇異的“嘶嘶”聲傳了過來。

    楚留香立刻停下腳步,全身伏在地上,蛇一般向前滑動了兩三尺,他就看到雄娘子。

    那神秘的流水,就在雄娘子腳畔,此刻他雙手捧著那黑色的皮囊,正在用力的向皮囊中吹著氣。

    那皮囊迅速的膨脹了起來,大加車輪。

    楚留香這才恍然大悟,暗道︰“原來他是要用這皮囊作皮筏,然後再乘著皮筏順流而下,直入神水宮。”

    只見雄娘子果然已將皮筏在水中放下,又伸出一只腳去試探皮筏的載重量,然後就輕輕的坐了上去。

    皮筏眼看就要順流而下,楚留香正在發愁,不知該如何追下去,誰知就在這時,突听“嘶”的一聲。

    雄娘子忽然自皮筏上竄了起來,雪白的輕衣四散飛起,就像是已和淒迷的濃霧溶為一體。

    那皮筏在水中風車般不停的旋轉,越轉越小,轉過十七八次之後,“哧”的飛了出去。

    暗中顯然有人將皮筏擊破了,皮筏泄氣,才會旋轉不停。

    雄娘子已落在岸邊,目光中充滿了驚駭之意,頓了頓足,剛想轉身飛奔,迷霧中忽然傳來一陣輕笑。

    一個嬌媚的語聲帶著笑道︰“你既已來了,何必走呢?”

    只听水聲軟乃,已有一葉輕舟,沖破迷霧,緩緩蕩出,船頭上站著個苗條的白衣人影,掌中長篙一點,輕舟已燕子般飄到岸邊。

    雄娘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白衣女嬌笑著道︰“不錯,是我,你想不到吧!但我早已知道你會來的,早就在這里等著你了。”

    幽秘的絕谷、濃霧、流水,似女實男,死而復活的江湖巨盜,這一切本就充滿了神秘與詭異。

    現在,濃霧中竟又忽然出現了這燕子般的輕舟,幽靈般的美女,就連楚留香也不禁覺得手在發冷。

    這一切事究竟是真?是幻?連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他只覺這白衣女于風姿綽約,彷佛絕美,但在這濃密的霧中,他也瞧不清她的面目容貌。

    雄娘子沉默了很久,才嘆息著道︰“我本來也不想來的,可是,我非來一趟不可。”

    那白衣女戛然頓住了笑聲,道︰“你難道已忘記了你昔日立下的毒誓麼?”

    這句話說出來,楚留香忽然發現她的聲音很熟悉。

    按著,他又發現這白衣女和雄娘子站在一起,無論裝束、姿態和豐采,竟都有幾分相似。

    雄娘子黯然道︰“我沒有忘記,我只不過想看看我女兒的墳墓。”

    白衣女道︰“那也只不過是一坯黃土而已,有什麼好看的,你若想看,去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墳墓也一樣,天下所有的墳墓都差不多。”

    她這句話說得忽然尖刻起來,楚留香听了這句話,才想起自然分辨不出,因為楚留香想不到像她如此冷漠的女子,居然也有笑的時候。

    誰知這時宮南燕竟又嬌笑了起來,柔聲道︰“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要說那些話來傷害你的,你莫要生我的氣好嗎?我……我下次一定不說了。”

    楚留香幾乎又懷疑自己听錯了。

    他絕不相信宮南燕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但這女子的確是宮南燕,她輕盈的下了船,走到雄娘子面前,雄娘子只是木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爆南燕嫣然笑道︰“這就是你本來面目麼?難怪她總是說我長得很像你,甚至比你的女兒還像你……”

    雄娘子忽然抬起頭,道︰“她……她時常在你面前說起我?”

    爆南燕道︰“嗯!”

    她圍著雄娘子走了一圈,又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一雙深邃的眼楮,瞬也不瞬地凝注著他,緩緩道︰“你也時常想起她麼?”

    雄娘子嘆了口氣,道︰“這些年來,我早已將什麼人都忘了。”

    爆南燕吃吃笑道︰“好個薄情的人,別人為了你死去活來,你卻將別人忘得乾干淨淨,世上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能令你動心的麼?”

    雄娘子道︰“沒有。”

    他輕輕咬著嘴唇,就像是個嬌羞的少女。

    爆南燕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實在是個迷死人的妖精,也難怪那麼多女孩子心甘情願約為你死,就連我……我也……”

    她的瞼似乎紅了,垂頭去弄著女角。

    雄娘子眼楮里閃過了一絲光芒,柔聲道︰“你也怎麼樣?”

    爆南燕頭垂得更低,道︰“別人都說你最了解女人,你難道就不了解我?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雄娘子輕輕拉起了她的手,忽又放開,長嘆道︰“我還是不明白好些。”

    爆南燕道︰“為什麼?”

    雄娘子柔聲道︰“因為你和別的女孩子不同,我不能……不能害了你。”

    爆南燕道︰“我也是個女人,我也要……也要……”

    雄娘子嘆道︰“在我眼中,你永遠是那麼溫柔,那麼純潔,那麼可愛,只要能遠遠的望著你,我已心滿意足了。”

    他溫柔的敘說著,楚留香在暗中听得只有嘆息。

    這些話,每一句都是女孩子最愛听的,每個女孩子都希望她在男人心目中和別人不同,都希望男人崇拜她。

    一個女孩子听到這些話後,若還能拒絕他,那才真是怪事,楚留香唯一覺得慶幸的是,幸好這里沒有色狼在偷听。

    這些話若被色狼們學會,世上更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要遭殃了。

    但轉念一想,楚留香又不禁苦笑,暗道︰“一個男人若已有資格被稱為“色狼”,這些話他必定早已說得滾瓜爛熟了,又何必再來學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22:05

第26章 虎穴龍潭


    星光已升起,在如此溫柔的星光下,最堅強的女子也會變得軟弱起來的,宮南燕已偎入雄娘子懷里。

    雄娘子輕撫著她的柔發,輕輕道︰“你總該知道,我們絕不可能永遠守在一起的。”

    爆南燕道︰“我知道。”

    雄娘子道︰“你不後悔?”

    爆南燕道︰“我絕不後悔,只要能有一次,讓我以後能有個甜蜜的回億,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了。”

    雄娘子不再說話,他的手滑進了她了她的衣服……

    楚留香雖然不是君子,也不能再看下去了,他悄悄翻了個身,仰望著天上的星光,星星似乎在向他眨眼。

    爆南燕竟是這麼樣一個女孩子,他實在想不到。

    可是,女孩子到了她這種年紀,可有誰不懷春呢?

    楚留香暗暗嘆息,暗暗苦笑。

    他似乎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錯過了機會。

    突听宮南燕道︰“你……你要到那里去?”

    楚留香忍不住扭頭瞧了一眼,只見雄娘子忽然自那小船里坐了起來,輕輕的嘆息著道︰“我也舍不得走,可是時候已不早了,我一定要去……”

    爆南燕道︰“你要去找小靜的……”

    雄娘子嘆道︰“無論如何,我總是她父親,總該去看看她最後的歸宿。”

    爆南燕道︰“你不必著急,我會帶你去的,現在……”

    一只粉光致致的手臂自小舟中伸出來,將雄娘子又拉了下去——他早就在等宮南燕說這句話了。

    楚留香自然也知道雄娘子這是在利用她,可是他既不能說破,也不能阻止,因為這是宮南燕心甘情願的。

    他知道當一個女人,決心要做這件事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止,否則她就算不殺你,也要恨你一輩子。

    輕舟忽然劇烈的動蕩起來,風中傳來了銷魂的呻吟。

    星光更朦朧。

    楚留香只有閉上眼楮。

    但他卻不能塞住耳朵,過了半晌,只听宮南燕夢囈般低語道︰“你真……真的,難怪那些女人情願為你死,難怪她永遠忘不了你,怕到死也忘不了你。”

    楚留香又不禁奇怪。

    爆南燕說的“她”是誰呢?是雄娘子的情人?

    雄娘子在低低的喘息,道︰“你也很好。”

    爆南燕膩聲道︰“我難道比她還好?”

    雄娘子道︰“你為什麼總是要提起她,難道你和她也……”

    爆南燕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通︰“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好?”

    雄娘子似乎怔了怔,道︰“你難道是因為她……”

    爆南燕道︰“不錯,就因為她得到了你,所以找也一定要得到你。”

    這句話剛說完,雄娘子忽然發出一聲淒慘的呼聲。

    楚留香吃了一驚,扭頭去看,只見雄娘子已赤裸著自小舟里站了起來,顫抖著站在船頭。

    星光下,迷霧中,他蒼白的胸膛上鮮血不斷的往外冒。

    只听宮南燕吃吃笑道︰“你何必吃驚,我只不過想將你的心,挖出來瞧瞧而已。”

    雄娘子雙手緊緊按在胸前的創口,顫聲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爆南燕道︰“你還不知道?你還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不停的笑著,忽然也站了起來,在低迷的星光下,她成熟的少女胴體,看來晶瑩如玉。

    但她的臉上卻帶著惡魔般的妖氣,美麗的眼楮里,更充滿了怨毒和殺機,她瞪著雄娘子道︰“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想殺你了,我不能忍受她在我面前提起你,說我多麼像你,只要一提起你,我就難受得要發瘋。”

    雄娘子嗄聲道︰“你……你在吃醋?難道你竟會愛上她不成?”

    爆南燕大聲道︰“我為什麼不能愛上她?為什麼不能?”

    雄娘子吃驚的瞧著她,人卻已倒了下去。

    現在,楚留香又不知道宮南燕所說的“她”究竟是男,還是女了,“她”若是男的,怎會是雄娘子的情人。

    “她”若是女的,宮南燕又怎會愛上她?

    楚留香實在猜不到她們這三個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太復雜了。

    只听“噗通”一聲,雄娘子已跌入流水,二十年的苦行懺悔,終于還是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畢竟還是死在女人手里。

    爆南燕站在船頭,痴痴的望著星光下的流水。

    然後她也躍入水里,將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地方都洗得乾干淨淨,等她穿好衣服時,她看來又是那麼聖潔了。

    夜色已濃,濃霧反而淡了些。

    一聲軟乃,輕舟又蕩入濃濃的夜色中。

    楚留香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也潛入水中,別人都說他輕功第一,他自己卻認為水性比輕功還好得多。

    就算魚躍入水里,也絕不會有他這麼靈活。

    輕舟在前面走,他潛伏在水下,暗暗追蹤,他相信宮南燕在此時此刻,絕不會發覺到後面有人追蹤的。

    無論任何人在做過這種事後,感覺都會變得遲鈍些。

    小溪旁的風物在有星有霧的晚上必定甚美,楚留香雖看不到,卻可以想像,想像永遠比實際更美得多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發覺小舟以已蕩入了一條山隙里,水底的水草很多,而且帶著種陰森森的氣息。

    他也想伸出頭來瞧瞧,但是他並沒有這麼樣做,又過了半晌,他就听到小舟靠岸的聲音。

    他還是沒有伸出頭來,他自己從來沒有試過自己究竟能在水底潛伏多久,宋甜兒總認為他可以在水下睡覺。

    水底的世界,比水上安靜得多。

    他又等了很久,還是听不到任何聲音,于是他就用一堆水草蓋著頭,自水面下悄悄露出了眼楮。

    他終于看到了神水宮。

    這那里是人間的山谷,簡直是一幅絕妙的圖畫。

    楚留香想起甦蓉蓉曾經說過,山谷里本有千百只各式各樣的鳥,現在鳥已沉睡了,人卻似還沒有睡。

    圖畫般的山林間,還亮著一點點燈光,映著那一憧撞亭台樓閣,竹藤茅舍,也映著那一道瀑布。

    瀑布從天而降,飛珠濺玉,燦爛如銀,奇怪的是,這麼大的瀑布自半空中倒掛而下,泄入湖中,水聲並不震耳,反而如鳴琴奏玉,听來但覺神清氣爽,顯然水力已被巧妙的宣泄了很多。

    風聲中似乎隱隱有絲竹聲傳來,襯著瑤碧般的流水聲,使這圖畫般的山谷,看來更平和而安詳。

    但楚留香卻又想起甦蓉蓉的姑姑曾經警戒過她︰“若在山谷中隨意走動,立刻就會有可怕的災禍。”

    在如此平和安詳的地方,又怎會有可怕的災禍呢?

    楚留香已發現這地方並不是表面看來那麼平靜,‘神水宮’也並不是傳說中那麼聖潔的地方。

    這里必定隱藏著許多驚人可怕的秘密。

    他現在已不但要向“水母”陰姬解釋誤會,還決心要查探此間的秘密,所以他行動更得份外小心。

    小舟還停留在岸邊,宮南燕卻已瞧不見了。山谷中靜悄悄的沒有人蹤,楚留香實在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他考慮了半晌,忽然想起了無花的遭遇——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從一個小小的尼庵中開始的。

    極目望去,山腳旁果然有座尼庵。“水母”陰姬是否就在這尼庵中呢?楚留香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先到這尼庵中瞧個究竟。

    尼庵中燈光黝暗,瑩瑩如鬼火。

    楚留香幾乎花了半個時辰,才由岸邊潛到這里,他確信自己絕沒有發出比蚊子更大的聲音。

    這段路途雖非遙遠,但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外,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走得到了。

    尼庵中靜悄無人,一塵不染,但庵前的幾十級石階,也都平滑清淨得像鏡子一樣,光可鑒低垂的神幔前,一燈如豆,楚留香在四面查探了很久,斷定這里絕沒有人時,才飛身而入。

    他知道這尼庵中有條秘道,說不定就是通向“水母”陰姬住處的,可是,秘道究竟在那里呢?

    神案前有三只蒲團,秘密是否就在蒲團下?

    楚留香將三只蒲團都移開了,蒲團下也是平整的石地,他失望的嘆了口氣,目光移到神幔上。

    他忍不住要伸手去掀神幔。

    可是,就在這時,他忽然听到一聲嘆息。

    嘆息聲是那麼輕,但在楚留香此刻听來,卻無異青天之霹靂,他想退,但知道退已來不及了。

    表火般的燈光下,他已看到一條白衣人影,她就像幽靈般忽然自地底出現,正靜靜的瞧著楚留香。

    只听她嘆息著道︰“這里已有二十年未曾流血了,你何必一定要死在這里?”

    楚留香苦笑著揉了揉鼻子,道︰“老實說,我並不想死的。”

    他發現這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只不過無情的歲月已在她臉上留下了一些殘酷的痕跡。

    她的目光雖也十分冷漠,但卻並沒有什麼殺機。

    這難道就是如今天下人畏之如虎的“水母”陰姬?

    白衣如雲的中年美婦人仍然在靜靜的瞧著他。

    楚留香勉強一笑,按著道︰“晚輩此來,只不過是想拜見宮主一面……”

    白衣美婦搖了搖頭,道︰“我並不是你們想見的人,否則你現在還想活著麼?”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那麼前輩是……”

    白衣美婦道︰“將死人,何必還要問別人的名字?”

    楚留香道︰“前輩若要殺我,為何還不動手呢?”

    白衣美婦黯然道︰“我不能動手,在這世上,我已只有一個親人,我怎麼能殺死她的心上人呢?”

    楚留香動容道︰“前輩知道我是……”。白衣美婦淡淡一笑,道︰“世上除了楚留香外,還有誰能走得到這里?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楚留香深深一禮,道︰“晚輩早已听蓉兒說起過你老人家了,今日能見到你老人家,實在是晚輩天大的運氣。”

    白衣美婦道︰“我也听蓉兒說起過你,若不是你,蓉兒已不知要流落到什麼地步了,就為了報答你此番恩情,我也不能難為你。”

    她四下望了一眼,按著道︰“幸而今天是我當值,別人不會到這里來,你快走吧!”

    楚留香道︰“晚輩既已到了這里,好歹也要見陰宮主一面。”

    白衣美婦沉下了臉,厲聲道︰“你永遠也見不著她的,除非你定要死在這里。”

    楚留香躬身道︰“只求你老人家指點一條明路,晚輩就已感激不盡,別的事,晚輩再也不敢來麻煩你老人家了。”

    白衣美婦根本不理他,只是揮手道︰“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快。”

    楚留香也好像听不懂她的話,還是躬身道︰“晚輩知道這里有一條秘道……”

    白衣美婦變色道︰“秘道?什麼秘道?”

    楚留香見她一听到“秘道”兩字,神情就立刻為之大變,由此可見,這秘道的關系必定很大。

    他更不肯走了,陪著笑道︰“此間若無秘道,你老人家是從那里走出來的呢?”

    白衣美婦怒道︰“你難道真活得不耐煩了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老人家若不肯說,晚輩就只好死在這里了。”

    白衣美婦瞪著他,她實在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更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楚留香也真沉得住氣,她不說話,他就靜靜的等著,就在這時,那似有似無的悠揚樂聲忽然變急,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盤,錚鏘不絕。

    白衣美婦的面色也忽然變了,沉聲道︰“還有誰和你一齊來的?”

    楚留香道︰“就只晚輩一人,並無……”

    白衣美婦面帶驚惶之色,截口道︰“樂聲示警,已又有外人入谷而來,若非你的同伴,會是什麼人呢?”

    楚留香暗中也吃了一驚,他這才知道神水宮果然是警戒森嚴,竟連那仙韻般的樂聲,都是她們的傳警之法。

    白衣美婦一步掠到門口,四下瞧了一眼,又退了回來,厲聲道︰“此刻人雖還未到,但警樂一起,谷中弟子便已各就方位,無論誰只要入谷一步,便是有去無回的了,你為何還不快走,還留在這里,難道定要連累我麼?”

    楚留香嘆道︰“此谷既已變為死谷,怕連鳥雀也難飛渡,卻叫晚輩邁向何處呢?”

    白衣美婦變色道︰“你……你不妨找個地方先躲一躲,等事過之後,我再設法帶你出去。”

    楚留香眼珠子一轉,揉著鼻子道︰“晚輩若是隨意亂走,可能步步俱是危機,晚輩也不知該躲到那里,除非前輩將那條秘道示知,讓晚輩躲進去。”

    白衣美婦頓腳道︰“秘道,秘道,你就知道這里有條秘道,但你不知道,這秘道的樞紐就在宮主寢室中,只能由里面出來,外面的人根本無法進去。”

    楚留香怔了怔,一顆心已不禁往下沉。

    這時急驟的樂聲又已緩慢下來,但楚留香已知道這緩慢的節奏中,每一拍都潛伏著殺機。

    他也知道這白衣美婦的驚惶絕不是假裝出來的,神水宮主若是知道她循私通敵,那後果實是不堪設想。

    于是楚留香再也不說什麼,只是躬身一揖,道︰“多謝前輩指教。”

    話未說完,他已轉身掠了出去。

    白衣美婦似乎要追出去,但又停住了腳步,她美麗眼楮里,充滿了痛苦之色,黯然道︰“蓉兒,莫要怪我,不是我不想救他,我實在也無能為力。”

    她知道楚留香此番一出了這尼庵,就已步入死亡了。

    夜色很深,每一個地方看來都彷佛是絕好的藏身之處,但楚留香卻知道黑暗中到處都可能隱藏著殺機,每一個看來很秘密的藏身處,都可能是誘人的陷阱,只要他妄走一步,就可能死。

    可是他也絕不能就這樣站著不動,這美麗而幽靜的山谷,簡直已沒有他立足容身之地。

    風吹木葉,似乎有衣袂帶風聲隨風而來,楚留香忽然發覺遠處白影一閃,正是掠到這邊來的。

    他只要再稍有遲疑,就立刻要被人發現了。

    在星光下看來,平靜的湖水燦爛如銀。

    楚留香忽然向湖水中滑了下去。

    平靜的湖水只不過被激起了個小小的漩渦,漩渦還末消失,已有一條白衣人影掠了過來。

    她幾乎和宮南燕同樣美麗,飛掠的姿態也那麼動人,明亮的眼波四下一轉,皺了皺眉,輕喚道︰“三姐。”

    那白衣美婦立刻自尼庵中迎出,道︰“什麼事?”

    少女道︰“我方見到這里好像有條人的影子,三姐可曾听到什麼動靜?”

    白衣美婦道︰“沒有呀!”

    她笑了笑,又道︰“警樂方起,人必定還末入谷,怎會到了這里?”

    少女目光閃動,喃喃道︰“難道我還會看錯麼?這倒怪了。”

    白衣美婦冷笑道︰“九妹你的一雙夜眼雖然厲害,但我也不是瞎子聾子,這里若是有人,我怎麼會一點動靜都不知道?”

    少女陪笑道︰“三姐何必動氣,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

    白衣美婦這才展顏一笑,道︰“小心些總是好的,只不過,這里方若真有人,現在到那里去了呢?難道他還會隱身法不成?”

    少女笑道︰“是呀︰他除非躍入神湖,否則無論躲到那里都要觸動警訊,可是,他若真的敢躍入神湖,也難免要發出些聲音,除非他是條鯉魚精。”

    她笑著向那白衣美婦擺了擺手,又道︰“客人怕已快到了,我們再到別處去看看,三姐你也開始準備吧!人家既然敢到這里來,我們總不能讓人家失望。”

    只見她飛仙般自銀湖上掠過,轉瞬便已不見。

    白衣美婦望著湖水呆果的出了半晌神,喃喃道︰“死里逃生,算你走運,危機猶在,小心小心。”

    楚留香潛入水底,心還是跳得很厲害。

    在方那一瞬之間,他的生與死就幾乎已沒有距離,但現在已安全了,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湖水出奇的清澈,就像是一大塊透明的水晶,天上的星光月色,幾乎可以筆直照入湖底。

    湖底鋪著雪白的沙子,也在閃閃發光。

    楚留香在水底,簡直就和在空氣中一樣自由。

    海洋、江河、湖泊、池塘,甚至青海的鹽水湖、江南的濁水溪,對每一種水性,他都熟悉得如觀掌指。

    水底下的奇妙世界,正是他衷心熱愛的。

    水下每一種生物,都像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以隨時喚出她們的名字。

    但此刻,他心里卻有種不安的感覺。

    這美麗的小湖,竟是個死湖,水面下竟沒有任何生物,沒有魚蝦,沒有蚌蛤,甚至連水草都沒有。

    楚留香覺得自己就彷佛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這城市雖然整齊而潔淨,卻連一個人也沒有。

    小湖的四周,都堆砌著巨大而美麗的青白石塊,瀑布落在水面,在水底激出了一串串珍珠的泡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25:38

第27章 水母陰姬


    若是換了別人,潛伏在如此美麗而平靜的湖水中,一定要以為自己是絕對安全的了。

    但楚留香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對,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塊與石塊間,找到了一個很隱密的藏身處,他的心才算走了下來。

    然後,他就立刻想起了兩件奇怪的事。

    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入,那麼“水母”陰姬建造這些秘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現在又有人侵入了神水宮,來的人會是誰呢?

    他的身子剛好嵌在兩塊巨石間,這兩塊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楚留香忍不住也伸出頭去。

    他歪著頭,只露出一只眼楮,兩塊巨石的陰影恰巧掩護著他,他覺得這地勢很好,絕不會被人發現。

    他實在想看看這有勇氣冒險侵入神水宮的人是誰。

    山谷中還是很平靜,從水底下露出半邊臉來看這山谷,那感覺又和自己置身b谷中時不同了。

    所有的景物都像是更遙遠,更朦朧,完全不像是真實的,只像是一幅圖畫,一個夢……

    但楚留香並沒有心情來欣賞這夢般朦朧的美景,他只是留意著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還是瞧不見一個人。

    就在這時,他發現三條人影箭一般自遠方山谷的入口處竄了出來,三個人的輕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

    這三人似乎並不想隱藏自己的身形,人谷之後,立刻就展動身法,向瀑布這邊撲了過去。

    星光下瞧著他們的身形,他們的臉在月色中一閃,楚留香驟然吃了一驚,幾乎將一口湖水都吞下肚去。

    這三人竟是黃魯直、胡鐵化和戴獨行。

    也就在這時,四面忽然出現了十余條白衣人影,有的站在樹梢,有的隨風飄蕩,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靈。

    胡鐵花、黃魯直和戴獨行也似吃了一驚,身形急遽的自半空中下降,同時落在湖畔的一塊石塊上。

    三個人背對著背,凝神待敵。

    但那些白衣人並沒向他們撲過來,只是遠遠的站著,靜靜的望著他們,異樣的沉靜,令人窒息。

    到後來還是胡鐵花憋不住了,大聲道︰“這地方就是神水宮?”

    遠處也不知是誰,冷冷道︰“你們既然來了,還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胡鐵花打了個哈哈,道︰“初次上門的人,自然要先問問是否找對了地方。”

    一人道︰“你找對了。”

    另一人道︰“三是從那里來的?有何見教?”

    這人的聲音比較溫和,也比較有禮,楚留香已听出她就是方在尼庵中掩護過他的白衣美婦人。

    胡鐵花似乎還在猶疑,黃魯直已朗聲道︰“在下柳州黃魯直,這位是丐幫的前輩戴獨行戴老爺子,還有一位就是名滿天下的胡鐵花。”

    他一面說,楚留香一面在暗中苦笑︰“此人果然不愧為君子,句句都是說的老實話。”

    黃魯直、戴獨行、胡鐵花,這三人可說都是叱吒風雲,名震武林的大人物,可說是“跺跺腳四城亂頭”的豪杰。

    但神水宮的弟子听到他們的名字,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那白衣美婦只是沉沉“哦”了一聲道︰“很好,三位就請拋下兵刃,听候發落吧!”

    胡鐵花仰天大笑了起來,道︰“拋下兵刃,听候發落?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實在听不懂。”

    白衣美婦皺了皺眉,輕嘆道︰“螻蟻尚且生,你們何必一心求死?”

    黃魯直像是生怕胡鐵花又出言不遜,趕緊抱拳道︰“在下等來此並無惡意,只不過來找兩個朋友。”

    白衣美婦厲聲道︰“朋友?你可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那里有你們的朋友?”

    黃魯直道︰“他們自然不是貴宮弟子,只不過是……”

    白衣美婦面色又變了變,截口道︰“這里絕沒有外來的人,普天之下,誰也沒有你們這麼大的膽子,敢趁夜間入神水宮。”

    黃魯直和胡鐵花對望了一眼,臉色都很沉重。

    黃魯直沉聲道︰“他們也許並沒有來。”

    胡鐵花冷笑道︰“你以為他們也和你一樣都是君子,說的都是老實話?”

    方在湖邊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厲聲道︰“你們已是將死的人了,我們根本用不著再跟你們說話。”

    黃魯直還末開口,戴獨行已怒喝道…“我老人家也根本懶得跟你們說話,快去叫“水母”陰姬出來吧!”

    那少女冷冷道︰“好,你們一死,我就帶你們去見她老人家。”

    她話還末說完,楚留香已知道是非打起來不可的了,因為別人也許會受‘神水宮’的氣,但胡鐵花卻是誰的氣也不受的。

    丙然她的話剛說完,已響起兩聲怒叱。

    胡鐵花和戴獨行箭一般直竄了出去。

    戴獨行掌中兵刃只不過是條黑黝黝的短棒,丐幫弟子行走江湖時,除了這條打狗棒外,絕不許再帶其他兵刃C

    這是丐幫歷代相傳的幫規。

    胡鐵花自命雙掌無敵,對敵時平生從不用兵刃,但此刻卻不知從那里弄來了一柄摺鐵刀。

    這柄刀他一直隱在肘後,此刻刀光一閃,“八方風雨”竟是虎虎生威,絕不在武林任何一位使刀的名家之下。

    楚留香知道他這是存心以威烈剛猛的刀法,來克制‘神水宮’如行雲流水般以陰柔見長的武功。

    白衣美婦怒喝道︰“二十年來,從來也沒有人敢在此地動武,你們的膽子倒真不小。”

    喝聲中,已有七八個白衣女分別向胡鐵化和戴獨行迎了上去,她們的身法果然無一不是輕柔曼妙,超群絕俗。

    黃魯直大叫道︰“有話好說,何必動手。”

    但他的話還末說完,已有三四人將他圍住,掌影如蝴蝶翻飛,四面八方的向他拍了過來。

    黃魯直嘆了口氣,反手一撤,“嗆”龍吟,一柄精光耀目的長劍出鞘,化作了一道飛虹。

    他劍法雖沉穩厚重,不失“君子”之風,但招式之若辣,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為一代劍法宗匠。

    遠處的樂聲又轉急,似已覺出來的這三人不好對付,急驟的樂聲中,劍氣刀光已彌漫了整個山谷。

    對付胡鐵花的四人顯然最吃力,因為黃魯直和戴觸行自恃年紀和身份,還不肯出手太狠。

    但胡鐵花心里惦記著楚留香的安危,一心想將神水宮的弟子全都打倒,手下那里還肯留情。

    只見他出刀如龍飛,收刀如虎踞,‘神水宮’門下的掌法雖然變化萬千,詭秘難測,卻也絲毫佔不了上風。

    要知道這些白衣女子縱有獨步天下的“水母”陰姬之心法傳授,怎奈臨敵交手的經驗卻嫌不足。

    是以她們往往會錯過先機。

    但胡鐵花、戴獨行,卻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非但絕不會錯過任何機會,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斷都正確無誤,每一人都知道該在什麼時候使出什麼樣的招式,攻向對方最弱之一環。

    以此刻的戰局而論,他們似已穩穩佔了上風。

    可是,他們縱然能佔勝,又有什麼用呢?

    “水母”陰姬還沒有現身,白衣美婦、宮南燕,這些神水宮的主力此刻也都還沒有出手。

    胡鐵花他們遲早還是必敗無疑。

    楚留香緊張得幾乎將半個身子都采出水面了,他此刻才知道看別人動手,實在比自己出手還要緊張得多。

    他恨不得也沖出去,加入戰圍,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這麼樣做,那麼他們四人也許都不免要葬身在這里。

    “挽弓當挽強,擒賊先擒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先找出“水母”陰姬的弱點,然後再一下子將她的七寸制住。

    他算準“水母”陰姬遲早都要現身的。

    只要她露面,他就有機會。

    楚留香心里雖然焦急,神水宮弟子卻更焦急。

    她們自視極高,從來也未將別人看在眼里,總認為只要自己一出手,立刻就能將對方手到擒來。

    卻不知對方這三人竟都是當今天下頂尖兒的高手,錯非是神水宮,若是換了別的地方,無論什麼地方,都早已被他們一腳平了。這三人聯手作戰,天下怕還找不出更強的陣容。

    突听一聲嬌呼,已有一個白衣女凌空倒涼了出去,她左手捂著右臂,鮮血已自指縫里向外沁出。

    胡鐵花狂笑道︰“若非看在你是個女人,這一刀就要你的命了。”

    那少女“九妹”冷笑道︰“刀猛而無勁,氣躁而不凝,這樣的武功,也敢來賣狂。”

    胡鐵花笑道︰“如此說來,你武功必定滿不錯的了,我倒想瞧瞧。”

    九妹叱道︰“正是要你瞧瞧。”

    吃聲中,她也撲入了戰圈,另三一個白衣女本來招式已遞出,但她一雙縴織玉手卻先到了胡鐵花眼前。

    胡鐵花刀背一立,刀刃忽然向外一翻,九妹這一招若是不撤,一只春蔥的玉手就要毀在刀鋒上了。

    但她變招實在快,手腕一反,直取胡鐵花左顎。

    這一招變化自然,絲毫不帶煙火氣,但也就因為她這變化太順理成章,是以久經大敵的胡鐵花,早已算準了她的出手。

    他的刀鋒早已先在那里等著她了。

    九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經驗太少,出手的判斷不正確,只道對方已將自己使出的武功招式摸透了。

    她心里暗暗吃驚,變招更不如方凌厲流動。

    胡鐵花大笑道︰“招快而無力,氣怯而不勇,這樣的武功,也敢在我面前賣狂,若非我憐香惜玉,你這只春蔥般的小手,早就變成蔥花了。”

    他這“蔥花”兩字當真用得妙極,楚國香听得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但他也知道胡鐵花這並不是在吃豆腐或開玩笑,而是在故意激怒對方,這“攻心之戰”正是老江湖們常用的手段。

    九妹江湖不老,自然難免上當,臉都氣紅了,她求勝之心一切,出手就更難保持冷靜。

    胡鐵花以一對四,刀光如雲煉,居然又佔了上風。

    忽然間,又是一聲驚呼,又有一人退了下去。

    戴獨行也大笑道︰“小心些,若非老夫不願以大壓小,你這只春蔥般的小手,就要變成蔥油餅了。”

    胡鐵花笑道︰“妙極!妙極!刀斬蔥花,棍打蔥油餅,只差黃老爺子的劍挑菊油雞了。”

    黃魯直卻沉聲道︰“你們年紀太輕,臨敵經驗不足,心浮氣躁,再打下去,必有傷亡,還是快請你們的宮主出來吧!”

    楚留香暗嘆道︰“此人果然是溫良君子,誠實不欺,看來這“君子劍”三字,倒的確是名實相副的。”

    他心里更焦急,因為他知道‘神水宮’雄居天下,必非徒具虛名,這些弟子的武功已算一流身手,“水母”陰姬必定更有驚人的絕藝,她一現身,局面必定要大為改觀,怕是凶多吉少。

    但“水母”陰姬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現身呢?

    就在這時,楚留香忽然感覺到平靜的湖水中似乎有了湍激的水流,他約兩條腿已隱隱感覺到一種壓力。

    這種感覺極輕微,換了任何人都不會覺察,但楚留香身體毛孔俱可呼吸,感覺之敏銳,非任何人可比。

    他身子立刻潛入水中,向左面一塊巨石後的空隙擠了進去,全身縮骨,比他平常的體積至少小了三分之一。

    他出生入死,這一生中所冒的險,比平常一百個人加起來都多,若非他反應快,應變更快,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這一次,他這種超人的應變能力又救了他。

    他發現就在他右面的那塊巨石已在移動,他腿上感到的壓力,就是這塊巨石移動時推動水流所造成的。

    他若還沒有躲入這空隙里。,兩邊的巨石就要將他夾住。

    巨石既存移動,湖底顯然也有秘道,“水母”陰姬的秘密,顯然就在湖底,楚留香這時的興奮,實在難以形容。

    兩塊巨石並沒有完全合攏,中間還有一線空隙。

    楚留香側著頭,從這條空隙中望出去,只見一連串水泡自石後沖流了出來,按著,卻出現了兩個人。

    這兩人都穿著白色的長袍,雖然在水中,但長袍並沒有濕貼在她們身上,反有如在風中一般飄動。

    楚留香已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宮南燕,她的眼楮在水中看來,顯得更朦朧,更深邃,也更美麗。

    她拉著另一人的手緩緩走了出來,她們在水中行動,幾乎就和在陸地上同樣安祥而自然。

    楚留香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只覺得它是個很高大的女子,幾乎比宮南燕高出了整整一個頭。

    這人難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水母”陰姬麼?

    只見宮南燕牽著她,忽然將她的手放在面頰上用力磨擦著,目中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愛欲。

    這人用另一只手去撫摸她的頭發,看來就像是一雙很恩愛的情侶,絕不像是師徒間應有的舉動。

    這人難道並不是陰姬,而是個男的?

    楚留香又看糊涂了,這時宮南燕終于已放開手,但一雙充滿了愛欲的目光卻還是凝住在這人臉上。

    這人卻已轉過身,楚留香終于看到了她的臉。

    她有一雙很大的眼楮,很濃的肩,鼻于更堅挺而碩大,薄薄的嘴緊緊閉著,顯示出她是個很有毅力和決心的人。

    這是張很不平凡的臉,那堅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種懾人的威嚴,她的神情更顯出她一向是唯我獨尊,從來也沒有人敢反抗她,除了神水宮主“水母”陰姬外,別人絕不配有這麼樣一張臉。

    但這卻並不像是一張女人的瞼,若非她的身材很明顯是女人的,楚留香幾乎要認為“水母”陰姬是個男人。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升出湖面,反而緩緩走到湖心,楚留香這才發現湖心有塊白石,她就在白石上盤膝坐下。

    她這是什麼意思?

    上面已鬧得天翻地復,她為什麼還坐在這里?

    楚留香正覺得奇怪“水母”陰姬已向宮南燕擺了擺手,宮南燕也向石頭這邊打了個手式。

    剎那間,但見一股強烈的激流,自湖心那塊白石下沖起,形成了一條水柱,將陰姬直托了上去。

    平靜的湖面上,忽然有一條水柱沖天而起,升起三丈後,才四下濺出,就在這水柱的頂端,竟盤膝端坐著個白衣人。

    星光燦爛,水柱也閃閃的發著光。

    遠遠看來,就彷佛白衣觀音自湖底飛升,端坐在一座七寶琉璃蓮台上,法相莊嚴,令人不敢仰視。

    遠處的樂聲已變得柔和而莊嚴。

    所有的白衣女都退了下去,天地間彷佛只剩下了這如鏡的銀湖,湖上的蓮座,座上的法相。

    胡鐵花、黃魯直、戴獨行,仰面而望,他們雖然經多見廣,此刻也不禁為之屏息股栗,神魂飛越。

    這時宮南燕也自湖心如飛仙般涼到湖岸,日如閃電,面罩秋霜,閃電般的目光一掃,冷冷道︰“宮主法身已現,你們還不跪倒三拜?”

    胡鐵花忽然笑了。

    他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敢笑,膽子實在不小,連宮南燕目中都不禁露出了一絲驚奇之色。

    只听胡鐵花大笑道︰“法身?三拜?你難道真以為自己是神仙麼?”

    爆南燕皺了皺眉,道︰“這狂徒是誰?”

    九妹搶先拜倒,道︰“此人自稱胡鐵花,和他同來的是“君子劍”黃魯直,丐幫戴獨行。”

    爆南燕冷笑道︰“你們三人是否自覺武功不弱,竟敢闖到這里來?”

    戴燭行仰天狂笑道︰“在下等功夫雖不驚人,卻也還過得去。”

    “水母”陰姬忽然道︰“此人是誰的門下?”

    她這句話不問戴獨行自己,反而問宮南燕,彷佛她根本不願和男人說話,戴獨行不禁又笑道︰“我老人家出道的時候,她還不知在那里呢?你問她,她又怎會知道我老人家的來歷。”

    爆南燕等他笑完了,才冷冷道︰“此人本是橫行兩河的獨行盜,三十歲後,才改邪歸正,投入丐幫,明雖是當時幫主呂南的弟子,其實卻是呂南首徒朱明代師傳藝,傳授武功給他的,是以他入門雖晚,在幫中輩份卻很高。”

    “水母”陰姬道︰“他武功是否已得了朱明真傳?”

    爆南燕道︰“朱明號稱鋼拳鐵掌,內力之強,掌力之厚,在丐幫中可稱空前絕後,他怎麼比得上,只不過他本是獨行盜出身,是以輕功似乎比朱明還勝一籌,又因為他本使的是劍,所以他的棍法中揉合了“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的變化,在當今丐幫中,可算是第一人了。”

    她居然將戴獨行的來歷和武功如數家珍般說了出來,這下子戴觸行可笑不出了,暗暗忖道︰“神水宮弟子素來不和外人來往,誰知她們秀才不出門,竟能知天下事,看來神水宮倒的確有些名堂。”

    只听“水母”陰姬冷笑道︰“就連朱明,平生也不敢妄入本宮一步,想不到此人的膽子竟比朱明還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28:51

第28章 生死之搏


    水母陰姬隨手向胡鐵花一指,道︰“這人呢?”

    胡鐵花瞪著宮南燕,心里暗暗得意︰“你若連我的武功來歷都知道,那我才算佩服你了。”

    爆南燕果然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道︰“此人和楚留香一樣,江湖中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武功來歷,只知他們本都是世家子,而且自幼好武,是以家里為他們請了不少武師,但他們的武功卻絕不是這些武師能教出來的。”

    胡鐵花點著頭,微笑道︰“一點也不錯。”

    爆南燕道︰“所以當時有許多人懷疑,他們家里一定有位隱跡江湖的風塵異人,在暗中偷偷傳授給他們武功,也有人懷疑他們湊巧得到了一本前輩高人留下來的武功秘笈。”

    胡鐵花笑道︰“你能知道這麼多,已算不容易了。”

    爆南燕也不理他,接著又道︰“可是,他和楚留香雖是一齊長大的,武功的路數,卻絕不相同,他武功走的是剛猛一路,似乎和昔年“鐵血大旗門”的武\有些相似。”

    胡鐵花忽然笑不出來了,面上已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爆南燕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緩緩接著道︰“昔年鐵中棠重振鐵血大旗門後,”夜帝”父子就和大旗門中一位叫赤足漢的前輩,遠游海外,他們曾經經過此人的故鄉,以弟子推測,楚留香的武功也許是夜帝的傳授,赤足漢卻收了此人做徒弟。”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這次你猜的雖不中方不遠矣,難怪江湖中人人都怕你們,看來你們果然真有兩下子。”

    听到“夜帝”和“鐵血大旗門”的名字,連“水母”陰姬也不禁為之聲然動容,沉吟半晌,道︰“這三人是為何而來的?”

    九妹躬身道︰“他們說是來找人的。”

    那白衣美婦也躬身道︰“弟子早已告訴他們,本谷絕無外人出入,他們居然還不相信。”

    “水母”陰姬冷笑道︰“他們想怎樣?”

    胡鐵花搶著道︰“你是不是要我們說老實話?”

    爆南燕道︰“說。”

    胡鐵花笑了笑,道︰“我們本是來找人的,人既不在這里,我們現在已經想走了。”

    爆南燕冷笑道︰“你倒是個聰明人,只可惜本宮一向是來得走不得的。你想進來,絕沒有人攔阻,你若想出去,就難如登天了。”

    水母忽又道︰“告訴他們,無論他們用什麼法子,只要他們能將本宮自這聖水蓮台上推下去,本宮就放他們走。”

    爆南燕道︰“你們只要……”

    胡鐵花大笑道︰“我們又不是聾子,她說的話我們已听見了,用不著你再說一次。”

    戴獨行道︰“卻不知她說的話算不算數?”

    爆南燕沉著臉道︰“宮主令出如山!永無更改。”

    胡鐵化和戴獨行對望一眼,面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他們見到這“水母”陰姬坐在激涌的水花上,竟安如泰山,已知道此人非但輕功已登峰造極,氣功亦深不可測,他們的確未必是她的敵手,她若找他們挑戰,以他們的身份,既不能拒絕,也不能三個打一個,那麼今天他們怕是的確很難活著走出這神水宮了。可是現在陰姬既然如此托大,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憑他們三個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若還不能將她自這根本坐不穩的水柱上逼下來,那才真是怪事。

    胡鐵花生怕她又改變主意,故意冷笑道︰“人家既然一定要這麼樣做,我們也沒法子,是麼?”

    戴獨行道︰“這就叫客隨主使。”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道︰“但我們卻還要商量商量,不知行不行?”

    水母只揮了揮手,宮南燕就冷冷道︰“反正你們商量也無用的,去吧!”

    胡鐵花將黃魯直和戴獨行拉到一邊,忍不住笑道︰“看來這次“水母”陰姬的斛斗是裁定的了”黃魯直卻皺眉道︰“可是,她既敢這麼樣做,說不定我心有致勝的把握。”

    戴獨行笑道︰“你也不必太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憑我們三人之力,一沖而上,就算她連人帶柱子都是鐵鑄的,也難免要被我們沖倒。”

    黃魯直想來想去,也實在想不出陰姬能有什麼穩操勝算的法子,但他為人謹慎,還有些不放心,道︰“鐵人是死的,她卻是活的,我們三人一齊全力沖過去,若是被她閃開,那時你們上無可借之力,下無立足之地,怕就難免要跌入湖中,縱然不被她們所擒,也無顏再試第二次了。”

    戴獨行也不禁皺了皺眉,道︰“這也有道理。”

    黃魯直道︰“是以,以在下愚見,我們三個人絕不能同時出手,只因三人同上,雖然力量大些,但一擊不中,後方便不繼……”

    戴獨行道︰“但我們三人若是分開出手,力量豈非更不夠了麼?”

    黃滔直道︰“我先以長虹貫日的身法,向她沖過去,看她如何招架閃避,胡兄緊隨在我後門,等我一擊不中,胡兄再向她進攻,這次她身法已變了一次,氣力必已消耗,變化必已稍緩,就算胡兄這一擊仍不中,等到戴老爺子作第三擊時,她必已成了強弩之末,戴老爺子就不難一擊奏功了。”

    戴獨行拘掌道︰“不錯,這法子果然妥當得多。”

    胡鐵花卻搖了搖頭,道︰“這法子也不好。”

    戴獨行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她真力顯然在我們之上,而且我們向她進攻時,身子凌空,全無著力之處,她坐在水柱上,無論如何總比我們穩些,是以我們若是分三次出手,很可能都被她以掌方震得一個個的跌下來。”

    黃魯直失色道︰“不錯,她的身法根本不必變化,只要安坐在上面,以先天掌力向我們擊出,我們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戴燭行卻望著胡鐵花笑道︰“你既然這麼樣說,想必已有好主意。”

    胡鐵花壓低聲音道︰“最好的法子,還是由我們三個人一齊沖過去,但我卻並不向她進攻,身子凌空後,我就改變方向,去斬她座下的水柱,你們兩人不妨虛張聲威,來掩護我,也不必真的和她力拚。”

    他笑了笑,按著道︰“只要水柱被沖散,她還能在上面坐得住麼?”

    這法子說出來,連黃魯直都不禁喜動顏色。

    戴獨行拉住胡鐵花的手,笑道︰“我闖了幾十年江湖,想不到竟不如你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子。”

    黃魯直道︰“胡兄果然是智勇雙全,非人能及。”

    戴獨行道︰“這就叫做︰射人先射馬,馬若倒了,人還能坐得住麼?”

    他們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實是無懈可擊,妙不可言,“水母”陰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番也必敗無疑。

    胡鐵花笑道︰“這些壞主意,我本來是想不出來的,只不過這兩個月來天天和那老臭蟲在一起已漸漸被他教壞了。”

    黃魯直怔了怔,道︰“老臭蟲是誰?”

    戴獨行失笑道︰“此人莫非臭得很,才會有這麼樣一個外號。”

    胡鐵花笑道︰“別的臭蟲都很具,這只老臭蟲卻是香的。”

    楚留香等到宮南燕也掠上湖面,又等了很久,才緩緩將右邊那塊石頭推開一點,探出了半個身子。

    只見石後果然有條秘密的水道,秘道中的流水與湖水相通,亦然清澈如鏡,極目望夫,不見人影。

    楚留香雖然極擔心胡鐵花他們的安危,但這機會卻絕不可失,只要他龍找出陰姬的秘密,就能救得了他們。

    否則,他出去也沒有用。

    水道兩旁都鋪著白玉般的大理石板,流水也似在閃閃發光,楚留香游魚般滑了進去,立刻就知道不妙。

    他記得宮南燕方向這邊擺了擺手,然後地下的泉水才噴激而出,那麼,這水道的門戶後,顯然必定有人在操縱噴泉的樞紐。

    楚留香想到這點時,已經太遲了。

    一柄分水刺已向他刺了過來。

    這一擊自然末必能傷得了他,但糟糕的是,只要他行蹤一被神水宮中的人發覺,不但他自己所有的計到全無法實現,那白衣婦人也要被連累了,他就算能將出手的這人殺死,但行蹤還是難免被泄露。

    他行動一直都很小心,不想在最後已接近成功時,卻還是犯了一次錯誤——一次致命的錯誤。

    “水母”陰姬仍然端坐在水柱上動也不動,彷佛就算要她在上面坐上個三天五天,她照樣還是穩如泰山的。

    爆南燕卻有些不耐煩了,皺眉道︰“你們商量完了嗎?”

    胡鐵花笑了笑,道︰“完了。”

    爆南燕目光閃動,冷笑道︰“就憑你們三人,難道還能商量出什麼妙計不成?”

    她這話是望著黃魯直說的。

    黃魯直果然道︰“在下等商量的……”

    他居然像是又要說老實話了,戴獨行和胡鐵花不約而同,大聲道︰“我們話已說夠,動手吧!”

    他們早已約好了手勢,此刻胡鐵花一揮手,三個人就立刻並肩掠起,刀光劍影已化做飛虹,橫貫了湖面。

    要知“水母”陰姬座下的水柱已高有三丈,水柱在湖心,距離湖岸便不止六丈,戴獨行他們輕功就算高極,也難一掠六丈。

    但他們卻是自湖畔的一塊巨石上掠過去的,這巨石突入湖水中,距離“水母”已只有三丈左右了。

    要他們一掠三丈,並非難事。

    這時他們勝算在握,更是精神百倍,每個人都將自己的武功發揮到極致,遠遠望夫,只見三人如銀漢三仙,帶著長虹飛天而起,就連神水宮的門下弟子見了,也不禁為之目動神移。

    水母仍端坐末動。眼見三人距離她已不及八尺,胡鐵花忽然長嘯一聲,身形驟變,揮刀向“水母”座下水柱沖了過去。

    也就在這時,水母的身子忽然向下一沉,雙手在水柱上按了按,水柱上立刻分出三道分泉,直射而出。

    噴泉的水力本已極強,此刻再加上水母驚人的掌力,水箭飛出,其速度和力量縱然雷霆閃電也不可比擬。

    胡鐵花他們的身形本在全力前撲,要閃避那里還來得及,只見一片銀光迎面而來,胸口立刻感覺到一種空前未有,無可比擬的撞擊之力,彷佛四面的山峰,全都向他們壓了下來。

    他們只覺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已暈了過去。

    楚留香的身子在水中比在陸地上更靈活,只輕輕一滑,已避開了那柄來勢並不慢的分水刺。

    那少女身手也不弱,神水宮門下的弟子,都練有一種在水里動手的獨門招式,分水刺也是在水中動手的獨門武器。

    她的手腕只一沉,分水刺已奇妙的改變了方向。

    但這次她一招還末剌出,已覺得一陣麻痹之感由她肘問的“曲池”穴傳隔了她全身。

    她絕末想到對方在水中點穴,而且手動還能如此強,大驚之下,失聲驚呼,但嘴剛張開,一口水已灌了進去。

    楚留香用兩只手托著她的身子,雙足劃水,向水道中游游了進去,這少女忽然失蹤,“水母”陰姬回來時必定會發現的,她立刻就會想到禁宮中已潛入敵人,楚留香的行蹤立刻就會被發現。

    可是楚留香縱然明知如此,也只有冒險,這機會他絕不能錯過,何況,他根本也已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一定要在“水母”陰姬回來之前,找出她的秘密和弱點,他也只希望胡鐵花他們能多拖住她片刻。

    在這種情況下,當真是絲毫時間也不能浪費。

    水道雖不短,但楚留香很快的就轉了三個彎,到達盡頭,水面上隱隱已可看到燈光閃動。

    楚留香算準上面必定還有人留守,他並沒有考慮多久,就將掌中這少女的身子托上了水面。

    江湖中人對水母的禁宮曾經有過許多種想像,因為根本從無一人到過這地方,是以就覺得更神秘。

    有人甚至將這地方想像成天宮一樣,其實,這也只不過是間以大理石砌成的地室,並沒有什麼十分華麗的陳設。

    “水母”陰姬顯然並不是個注意享受的人,她只是將這地方保持絕對潔淨,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粒灰塵。

    是以四面的大理石看來就像白玉般晶瑩生光。

    水道的出口,是個石砌的小池,池畔的石頭也並沒有什麼夸張的雕刻,簡單的線條看來反而份外明朗悅目。

    這時池畔正有兩個也很美麗的少女在整理著蘿絲,看來既不像蠶絲,也不像銀絲,質地輕柔而堅韌,正是她們做衣服的質料。

    她們發現同門的身子忽然自水池中浮出來時,面上都露出驚異之色,立刻躍下去將她拉起來。

    她們過慣了單調、寂寞,而且平靜的生活,對任何意外的事都不知該如何應付,更末想到水下面還有人。

    楚留香很容易的又點了她們的穴道,然後將她們都抬出水池,看到她們三張美麗的臉上猶凝結著驚悸之色。

    楚留香不覺對她們抱歉的一笑,柔聲道︰“我絕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你們只要乖乖的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他的微笑是那麼親切而溫柔,若說世上只有一個人的微笑能令受了驚的女孩子安下心來,那人就是楚留香了。

    少女們的臉色雖仍是蒼白的,但目光已漸漸平靜下來,她們雖不知道這英俊的男人是誰,卻覺得他說出的每句話,都可以信任——楚留香有種奇異的魅力,總能令女孩子覺得他是個很可信任的男人。

    他也從來沒有讓她們失望。

    石室中只有一床一幾,一個並不太大的衣櫃,和一些鋪在地上的坐墊,除了這些生活上最低限度的必需之物外,這屋子里簡直沒有一樣東西是多余的,可見“水母”陰姬非但潔癖很深,而且生活簡單,自律極嚴。和江湖中人想像中的“水母”陰姬完全不同。

    這樣的人,怎會有什麼秘密和弱點?

    楚留香也找不到可將這三個少女藏起來的地方,他沉吟了半晌,忽然解開一個少女的穴道,微笑著道︰“你知道可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將你們藏起來麼?”

    若是換了別人問這句話,這少女死也不肯說的。

    但楚留香的態度卻如此誠懇,如此親切,令她覺得就彷佛是一個老朋友向她噓寒問暖。

    令她覺得他問這句話只不過是為了關心她,是為了她好,這實在是任何女孩子都無法拒絕的。

    她望著他的微笑,不由自主的就答道︰“你看到了對面牆上的那盞燈麼?”

    楚留香道︰“是不是衣櫃旁的那盞?”

    少女道︰“不錯,你只要將那盞燈向左邊一扳,就會現出一扇門,你將我們藏到那里面去就不會有人發現了。”

    楚留香沉吟著,柔聲道︰“不知那地方是否安全?”

    少女道︰“很少有人會到那里去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謝謝你,以後你若離開神水宮,不妨去找我,我一定會帶你到很多好玩的地方去。”

    那少女忍不住展顏一笑,紅著瞼道︰“謝謝你。”

    她剛說過了“謝謝”,穴道就又被點住了。

    楚留香果然找到了那扇門,將她們藏了進去。

    他本可再問她們許多話的,但他知道她們若說得太多,若是萬一被水母知道,那後果就不堪設想。

    他從不忍傷害一個對他如此信任的人。

    何況,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問得大多,她們就難免會提高警覺,不再對他如此信任了。

    他也從來不願破壞一個少女對他的好印象。

    線條簡單的短幾,只有一只白玉茶盞,座墊是用白色的馬尾草編成的,雖然有很多女人都喜歡將一些貼身的秘密藏在枕頭下,床褥里,但“水母”陰姬卻無論如何也不像是這種女人,她的床單連一條縐紋都沒有。

    所以這屋里唯一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就是那衣櫃。

    楚留香喃喃道︰“抱歉得很,我並不是想刺探你的秘密,只不過想救自己的命而已,只望你衣櫃里沒有讓我看了會臉紅的東西。”

    衣框里所有的東西簡單得可以公開到馬路上去。

    除了一些簡單的衣服外,里面什麼都沒有,奇怪的只是,其中竟有一件是男人的衣服。

    楚留香提起一件麻布的短褲,他怎麼也看不出世上會有女人穿這種短褲,這短褲和他穿的幾乎完全一樣。

    神水宮里難道竟藏著個男人?

    這難道是“水母”陰姬的秘密?

    楚留香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但這男人是誰呢?在那里?

    楚留香正在驚疑,忽然見到那邊的池水起了一陣漣漪,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絕不會錯過發生在他周圍的任何事。

    他立刻斷定這必定是“水母”陰姬回來了,這時已沒有別的藏身之處,他只有閃身躲入了衣櫃。

    但他已來不及將衣櫃關緊了。

    “水母”陰姬已自池水中出現,她腳下彷佛有人托著似的,緩緩自池水中升起,這種功力,連楚留香見了都很吃……

    就憑這一點,楚留香已知道“水母”陰姬的武功果然還在石觀音之上,他自己更絕不是她的敵手。

    此刻只要她發現這里有三個人失了蹤,一定會立刻開始搜索,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錯過這衣櫃的。

    因為這地方根本沒有別的藏身處。

    只要她一發現楚留香,那麼楚留香就必死無疑,因為楚留香能戰勝的機會怕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楚留香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

    誰知“水母”陰姬竟完全沒有留意這地方少了三個人,她彷佛有著很重的心事,全沒有留意到別的。

    從沒有關緊的衣櫃門縫望出去,只見她雙眉緊緊娥著,臉上帶著怒容,目光看來卻有些郁。

    、

    一走進屋于,她就躺到床上,眼楮直勾勾的看著屋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根本沒有往衣框這邊瞧一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30:30

第29章 變態心理


    楚留香這一次危機確已過去,但他想到胡鐵花他們現在的處境,心里不禁更難受更著急。

    水母既已回來了,胡鐵花他們很可能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自己也離死不遠了,他躲在這衣櫃里,既不能進,也不能退,遲早還是要被人發現的。

    若是換了別人,怕早已急得發瘋。

    但到了這地步,楚留香反而不著急了,因為他知道著急反而沒有用,反而會使他失去冷靜。

    他現在一定要冷靜,冷靜的等待機會。

    只可惜這機會實在渺茫得很。

    餅了半晌,宮南燕也回來了。

    天下所有的弟子走入師長寢室中,一定都會先稟報,再問安,武林中人雖不拘小節,但師徒之禮還是不可失的。

    何況神水宮規矩之嚴,更是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宮南燕卻隨隨便便的就走了進來,就像是妻子走入自己丈夫的寢室似的,而且居然坐到床上去了。

    陰姬是躺在那里,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徒弟坐到她床上,她這生具潔癖的人,卻一點也不在意。

    只听宮南燕道︰“那三人已關了起來,等他們醒過來後,三姐就會盤問他們的口供。”

    楚留香不禁暗中松了口氣,胡鐵花他們的處境雖危險,但至少還沒有死,只要還沒有死,就有機會。

    爆南燕又道︰“但九妹卻認為要三姐去盤問他們有些不妥。”

    “水母”陰姬道︰“不妥?”

    爆南燕道︰“她認為他們說的話並不假,的確是來找人的,因為這里的確已有人進來了。”

    水母道︰“哦?”

    爆南燕道︰“她說她方的確曾經發現佛堂前有人蹤,但守在佛堂里的三姐卻硬說沒有,所以她認為這其中頗有蹊蹺。”

    陰姬只冷笑了一聲,並沒有說話。

    楚留香更是擔心,陰姬若是發現那“三姐”有循私縱敵之嫌,她的處境著實堪慮,楚留香實在不忍讓她為自己受累。

    餅了半晌,陰姬忽然道︰“你認為他們來找的人會是誰呢?”

    爆南燕沉默了一會兒,道︰“他們久走江湖,朋友一定很多,我怎知道他們找的是誰?”

    陰姬道︰“你不認得那黃魯直?”

    爆南燕道︰“我怎麼會認得他?”

    陰姬道︰“但他卻好像認得你。”

    爆南燕道︰“哦?”

    陰姬道︰“你難道不知道黃魯直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爆南燕咬著嘴唇,冷笑道︰“我怎麼會知道,“他”又不是我的情人,怎麼會將這些事告訴我。”

    陰姬忽然翻身生了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厲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在瞞著我,是不是?”

    爆南燕用力咬著嘴唇,不說話。

    陰姬道︰“昨天晚上你見到“他”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直等到今天早上你才回來?”

    她的手轉動,將她的頭發纏在手上,宮南燕痛得幾乎要流出眼淚,但嘴角卻泛起了微笑,道︰“你在吃醋?”

    陰姬道︰“我吃什麼醋?”

    爆南燕不懷好意的笑著,道︰“你是不是怕我和他有了什麼關系,所以才吃醋。”

    陰姬芙了,笑得卻有些不安。

    她笑著道︰“你和他怎會有什麼關系?”

    爆南燕眨著眼道︰“為什麼不會?他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豈非本就是很正常的事麼?”

    陰姬的手忽然頭抖了起來,放松了她的頭發,嗄聲道︰“但你絕不會做這種事的,是嗎?”

    爆南燕將頭發用到面前,輕輕的撫摸著,喃喃道︰“他實在是個很有趣的男人,難怪你一直忘不了他。”

    她臉上漸漸泛起一陣紅潮,像是已有一股熱流自心底升起。

    陰姬吃驚的望著她,道︰“你……你難道真的……”

    爆南燕星眸蒙朧,柔聲道︰“奇怪的是,他對我的動作,竟完全和你對我做的一樣,當他的手在撫摸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但他卻比你……”

    “叭”的一聲,。陰姬的手已摑在她臉上,怒道︰“不許你再說下去。”

    爆南燕手撫著臉,忽又吃吃的笑了起來,道︰“你在吃醋,我就知道你在吃醋。”

    她的手環抱起陰姬的脖子,用牙齒輕啃著它的耳朵,柔聲道︰“我喜歡看到你吃醋,只要你也肯為我吃醋,我就算立刻為你死了,也沒有什麼關系。”

    陰姬木然坐著,眼楮似也有些潮濕了,喃喃道︰“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爆南燕道︰“只因我受不了,我已經快發瘋了,我要報仇。”

    陰姬道︰“報仇?”

    爆南燕道︰“每回你和我好的時候,我就會想,是不是因為我像他,你才和我好?每當你抱著我的時候,我就會想,是不是他也用這種法子抱過你,你才用這種法子抱我?你抱我的時候,心里是不是還在想著他?”

    陰姬道︰“你……你想得大多了。”

    爆南燕道︰“我不但為自己報仇,也要為你報仇。”

    陰姬聲音已顫抖,道︰“為我?”

    爆南燕道︰“因為他拋棄了你,但你卻一直忘不了他,你愛他,他卻反而以此來要脅你,逼著你只好讓他離開這里……”

    陰姬沒有說話,眼淚卻已流下面頰。

    楚留香實在想不到獨步武林,不可一世的“水母”陰姬也是被情所困,為情顛倒,更想不到她的情感竟如此不正常。

    楚留香總算已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陰姬本來就是個不正常的女人,她的情欲是畸形的,她討厭男人,卻將情欲在女人身上發泄。

    所以她收了很多美麗的女弟子,而且建造了很多秘道,可以直達她所有女弟子的寢室。

    那白衣美婦曾經警告甦蓉蓉,不許她隨意走動,就是怕“水母”陰姬看到她,也對她生出畸形的愛欲。

    那實在是種“想不到的可怕災禍”。

    昔年“雄娘子”到了神水宮,也和陰姬有了不正常的關系,等到陰姬發現他並非女人時,已經遲了。

    但“雄娘子”一身兼有女性的溫柔,和男性的魅力,“水母”陰姬終于也愛上了他,而不能自拔。

    于是,他們生下了司徒靜。

    可是“雄娘子”卻不甘永遠“雌伏”在陰姬的裙下,他一心想離開這里,陰姬雖不放他走,但雄娘子卻以此秘密要脅她。

    “水母”陰姬自然不願被別人知道她是個變態的女人,最後只好放他走了,而且永遠不許他再回來。

    但她還是忘不了,因為像“雄娘子”這種一身而兼具男女兩性之優點的人,世上怕還沒有第二個。

    所以陰姬就選中了和“雄娘子”長得很像的宮南燕,來作自己的愛寵,以填補自己心靈上的空虛。

    就因為這種不正常的情感,才會引起這許多不正常的事。

    現在,楚留香終于發現了陰姬的秘密。

    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他既不是“雄娘子”,更不能像雄娘子那樣以這種秘密來要脅陰姬,他的處境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能活下去的希望,怕還不到百分之一。

    爆南燕用舌頭輕輕舔著陰姬面上的眼淚,用胸膛磨擦著她的胸膛,喉嚨里發出了一種呻吟般的喘息聲。

    但陰姬卻推開了她道︰“我靜靜的歇一歇,你走吧!”

    爆南燕咬著嘴唇,道︰“你……你不要……”

    陰姬道︰“現在我的心情不好,什麼都不想。”

    爆南燕沉默了半晌,忽然沖過去躍入了水池。

    陰姬等到池上的漣漪消失,忽然下了床,走向那衣櫃,她似乎要換件衣服後再睡下。

    楚留香連呼吸都幾乎停頓了。

    但陰姬走到衣櫃卻沒有拉門。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不知在想著什麼,過了很久之後,忽然將衣櫃關上,自外面鎖了起來。

    這櫃也是用很厚的大理石制成的,無論誰被關在里面之後,都休想能破壁而出,楚留香一顆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難道發現了衣櫃里有人?

    那麼她為何不令他出來,反而將他關在衣櫃里?

    幸好衣櫃的上端還有些雕空的花紋,人關在里面,還不至于窒息,但這種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陰姬若不拿衣服,楚留香就要永遠被關在這石牢般的衣櫃里,陰姬若來拿衣服,立刻就要發覺他。

    楚留香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听陰姬道︰“你既已發誓永不再入神水宮,現在為何又來了?”

    她語聲中充滿了怨毒,楚留香先吃了一驚,瞬間恍然大悟︰原來她以為鎖在衣櫃里的是雄娘子,她並不知道里面不是雄娘子,她認為除了雄娘子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潛入她寢室中的。

    楚留香也不知是否該揭破,一時間只有閉著嘴。

    陰姬道︰“你總該知道,我是再也不願見到你了。”

    楚留香暗道︰“難怪她發覺櫃中有人後,卻將衣櫃反鎖起來,原來她是因為不願再見雄娘子之面。”

    陰姬又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南燕走麼?”

    她恨恨接著道︰“因為我也不願讓南燕再見到你,她還是個孩子,你為什麼要糟蹋她?難道你只是為了要傷害我?難道你害得我還不夠?”

    楚留香不敢說話,卻及時嘆了口氣。

    陰姬道︰“你用不著嘆氣,也用不著再用花言巧語來欺騙我,我是永遠再也不會原諒你的了,你也總該知道。”

    她厲聲接著道︰“你已違背了昔日的誓言,敢再到這里來,我也不必再顧念昔日的情份。”

    楚留香一直在回憶著雄娘子說話的聲調,此刻忽然道︰“你一定要我死在這里?”

    他也知道自己學得並不太像,但陰姬和雄娘子已有多年未見,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也多少會隨著年齡改變的。

    他只望陰姬分辨不出。

    除姬果然沒有听出來,冷笑道︰“你難道以為我還會像上次一樣,又放你走麼?”

    楚留香道︰“但……但你總該讓我再見你最後一面。”

    陰姬沉默了很久,才嗄聲道︰“你為什麼還要見我?”

    楚留香道︰“因為我……”

    陰姬又厲聲道︰“你不要說了,無論你再說什麼,我都絕不會相信。”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見到我之後,就不忍再殺我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再三考慮,絕不敢說錯一個字,他知道越是要陰姬見“他”,陰姬就越不會見他的。

    陰姬果然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再見你。”

    楚留香道︰“但你至少先該告訴我,靜兒究竟是怎麼死的?”

    陰姬又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的母親。”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會說的,因為你是個“聖女”,怎麼能生孩子呢?而我為了遵守昔日的誓言,也只好欺騙她,說她的母親早已死了。”

    陰姬道︰“就因為我們的態度太曖昧,所以她就認為她的母親就是被我害死的,一直想復仇。”

    楚留香嘆道︰“可憐的孩子,她難道不明白永遠沒有機會的麼?”

    陰姬道︰“所以她就找機會,直到那惡僧無花來了,她知道無花是少林的弟子,在江湖中人緣又很好,她想借無花的力量來對付我,所以竟不惜以色相來誘惑無花。”

    楚留香這才恍然大悟。

    他本來就在奇怪,司徒靜只不過是個少女,縱然懷春,也不至于如此淫蕩,竟主動的向無花投懷送抱。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司徒靜對無花也有目的,兩人正是爾虞我詐,都沒有存著好心。

    陰姬又道︰“誰知道無花也想利用她來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後,立刻就將她棄之如遺,她那時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門規處置,竟含恨自殺了。”

    說到這里,她語聲也已哽咽,慘然道︰“她卻不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殺她的,直到死的時候,她……她還是不知道我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這段曲折而悲慘的公案,直到現在,才完全水落石出。

    楚留香長嘆道︰“如此說來,你是早就知道此中內情的了。”

    陰姬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那你為什麼還懷疑是別人偷盜了天一神水呢?”

    陰姬道︰“我根本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別人,只不過,這件事的秘密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找一定要找個替罪羔羊。”

    楚留香故意問道︰“你找的是誰?”

    陰姬道︰“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你總算找對人了。”

    陰姬道︰“我只有找他,因為只有他才能做得出這些事來,我去找別人,江湖中人又怎會相信呢?”

    她語氣中居然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反似覺得很得意。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為了保全神水宮的名譽,竟不惜犧牲一個無辜者的性命麼?”

    陰姬厲笑道︰“為了保全神水宮的名譽,我不惜做任何事。”

    她語聲頓了半晌,忽然幽幽的嘆息了一聲,道︰“何況,除了你之外,別的男人,在我眼中實不如芻狗,莫說死一個楚留香,就算死一千個,一萬個又有何妨?”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你並不是為了他失約才要殺他的。”

    陰姬道︰“不錯,他不來固然要死,來了更是非死不可。”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還記得有個人叫柳無眉嗄?”

    陰姬道︰“我當然記得,她是石觀音的弟子。”

    她語聲忽然激動起來,大聲道︰“你怎會認得她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用不著吃醋,我並不認識她,只不過因為她最近做了件很轟動的事,所以找才知道她的名字。”

    陰姬道︰“很轟動的事?是什麼事?”

    楚留香道︰“她為了要求你為她解毒,所以害死了楚留香。”

    陰姬道︰“解她的毒?她中了什麼毒?”

    楚留香訝然道︰“你不知道?”

    陰姬道︰“我只知道她根本沒有中毒。”

    楚留香這才真的怔住了。

    原來這又是柳無眉做的圈套,要他來自投羅網,原來他畢竟沒有猜錯,她果然真的是石觀音派到中原臥底的奸細。

    楚留香氣得幾乎連血都吐了出來,他本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上女人的當,誰知到底還是上了一次。

    他這次當上得可實在不小。

    陰姬忽然又道︰“你可知道我要怎麼樣對付你嗎?”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將這衣櫃沉在湖底。”

    陰姬嘆了口氣,道︰“你實在是個聰明人,只可惜聰明人時常總會做出一些很笨的事來。”

    楚留香嘴里發苦,嗄聲道︰“你難道真的不願讓我見你最後一面?”

    陰姬又沉默了很久,突然冷笑道︰“楚留香,你用不著再玩花樣了,你既然知道了我這麼多秘密,你想我還會讓你再活著麼?”

    楚留香全身都涼了,胃里直冒酸水,長嘆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陰姬冷冷道︰“你本來的確已騙過了我,但你卻不該說楚留香已被柳無眉害死了,就算柳無眉真害死了楚留香,也絕不敢被別人知道的,楚留香雖不是好人,但朋友卻不少,她難道不怕別人找她報仇?”

    楚留香嘆道︰“我實在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還要精明得多。”

    陰姬道︰“但我卻沒有低估你,我知道就憑柳無眉,是萬萬害不死你的。”

    楚留香忽然大笑道︰“這也就難怪你不敢放我出去,和我一決生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32:15

第30章 水底大戰


    陰姬冷笑道︰“你激將也沒有用,我要殺你,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可是我又何苦髒了自己的手。”

    楚留香道︰“但你若不讓我出來,有件事你就永遠不知道了。”

    陰姬果然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楚留香悠然道︰“雄娘子既然並不在衣櫃里,那麼他在那里呢?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告訴你。”

    他口氣听來雖似很悠然,其實暗中卻捏著把冷汗。

    這也是他最後的一個機會了,他只希望陰姬也和別的女人一樣,也有好奇心,一定要逼他說出這秘密。

    只要陰姬肯放他出去,他至少還有萬一的希望,否則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這衣櫃里,永遠再也見不著天日。

    誰知道陰姬非但沒有問,連話都不說了。

    餅了半晌,楚留香只听到機簧響動聲,陰姬彷佛在開啟一個秘K的門戶,按著,就听得她沉聲道︰“快將這衣櫃抬出去,沉在湖底。”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特的命令;“她為什麼要將自己放衣服的櫃子沉到水中去呢?”但她的弟子心里縱然懷疑,嘴里也不敢問出來。

    她們只是恭聲道︰“是。”

    陰姬又道︰“無論衣櫃里發生什麼聲音,你們都當沒有听到,知道麼?”

    她的弟子又恭聲道︰“是。”

    楚留香索性什麼話都不說了。

    因為他知道水母令出必行,他無論說什麼都已沒有用了,他只恨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壞。

    這世上沒有好奇心的女人並不多,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輩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他遇見了一個。

    衣櫃已被抬了起來。

    沒有過多久,就有水流入了衣櫃。

    楚留香整個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這次,水並沒有像以前那麼樣帶給他一種清涼適意的感覺,因為他已知道這水過不了多久,就將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爛他的骨肉,那時楚留香這個人就將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嘆了口氣,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沒有對不起你,你為什麼卻要對不起我呢?”

    直到現在為止,他從不知道絕望是什麼滋味。

    現在,他總算知道了。

    水的壓力已越來越重,楚留香什麼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櫃已將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間,水的壓力又漸漸減輕了,按著,水又漸漸自石櫃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水母的寢室。

    只听水母道︰“就放在這里,出去。”

    “砰”的一聲,石櫃又接觸到石地,楚留香身子一震,就穩定下來,他第一次發覺腳踏實地原來竟是如此愉快的事。

    神水宮弟子離開之後,石櫃外就又沉寂了下來,他只能听到水母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顯見她的心情已漸漸激動。

    楚留香笑了,大聲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改變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遠再也不知道雄娘子究竟在那里了。”

    陰姬果然忍不住問道︰“他在那里?”

    楚留香悠然道︰“他也許已經死了,也許還活著,也許遠在天邊,也許就近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訴你,只有一個法子。”

    陰姬冷笑道︰“你難道想我放了你?”

    楚留香道︰“我雖然不是個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買賣一定要公道,這消息雖然很珍貴,卻還是換不了楚留香的一條命,我絕不漫天要價,也免得你就地還錢。”

    陰姬道︰“你既然知道,還想怎樣?”

    楚留香道︰“我只要你放我出來,讓我和你作一場鮑平的決斗。”

    陰姬道︰“那麼你還是必死無疑。”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為我很怕死嗎?我只不過覺得這麼樣死,未免太窩囊而已,我活得快快樂樂,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陰姬很久沒有說話。

    楚留香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動手,我也絕不勉強你,我若是你,怕也不肯將楚留香放出來的。”

    陰姬還是沒有說話,但石櫃卻傳來“格”的一響。

    然後,才听得陰姬冷冷道︰“櫃已開了,你出來吧,只不過你最好記住,你出來之後,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慘。”

    楚留香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謝天謝地,你總算是個女人,還不至于一點好奇之心也沒有,一個女人若連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麼天下怕要大亂了。”

    陰姬厲聲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是希望他已死了?還是希望他依舊活著?你……”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推開了石櫃的門走了出來。

    說到這里時,他忽然怔住,因為他發覺站在他面前的陰姬,竟已不再是方他見到的陰姬了。

    方的陰姬還是獨步天下的神水宮主,一舉一動中都充滿了威嚴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對她尊敬。

    但現在的陰姬卻已變成了一個平凡的女人,一雙清澈明銳的眼楮里,已充滿了紛亂的情欲,威嚴鎮定的面容也變得焦急而激動,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縐紋,甚至連一雙手部開始有些發抖。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一個女人會在片刻之間發生這麼大的變化,不可一世的神水宮主,忽然間就變成了一個平凡的女人。

    這改變實在太大,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她在這段時間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怕也不是別人所能想像的。

    楚留香反而有些不忍,長嘆道︰“想不到你對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許都會變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陰姬緊握起雙手,嗄聲道︰“他……他已永遠……”

    楚留香嘆道︰“他若知道世上還有個人在死心塌地的愛著他,也許還不會死,只不過,一個男人若能得到你對他這樣的真情,死又何妨。”

    陰姬身子頭抖著,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來擾亂我的心神,使我無法和你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本來的確有這打算,怎奈我從來也不忍心騙一個傷心的女人。”

    陰姬厲喝道︰“是不是你殺了他的?”

    楚留香道︰“究竟是誰殺了他?到現在你還猜不出麼?”

    陰姬身子一震,似乎運站都站不穩了。

    在這一瞬間,她彷佛又蒼老了許多,黯然自語道︰“傻孩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楚留杳一字字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也該知道的。”

    陰姬的手顫抖著,她是想找一個可以支持身體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還有什麼事能給她如此巨大的打擊?

    她的遭遇實在值得向情,但她的“情感”卻又實在太荒唐,楚留杳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憐?是可恨,還是可笑?

    楚留杳嘆道︰“我本不想擾亂你的心神,可是你現在的確不適于和人動手,我也不願趁人之危。”

    陰姬的身子忽又槍一般挺立了起來,冷冷道︰“殺人用不著等到心情好的時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楚留香道︰“你現在真的能出手?”

    陰姬冷笑道︰“你用不著為我擔心,還是先為你自己擔心吧!且要你能擋得過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學武一世了。”

    楚留杳笑道︰“你口氣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陰姬沖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勝過對方之處,就是個“快”字。

    所以他盡量利用這“快”字,只要他能搶得一剎那間的先機,他就或許還有戰勝的希望。

    他出手實在快,快如急風,使如閃電。

    誰知他剛一出手,陰姬的手掌一揮,就立刻有一股奇異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絕。

    楚留香莫說根本無法搶得先機,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為“水母”陰姬也和石觀音一樣,是以奇詭的身形和招式見長,所以他認為自己或許還能以應變和急智來制敵機先。

    他和石觀音那一戟,也正是如此。

    卻不知“水母”陰姬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向,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練出來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樣,看來雖柔和平靜,其實卻是無望不摧,無物可擋的,滴水已能穿階,洪水更能山岳移形,城市毀滅,自古以來,天下就從來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楚留香這才發現世上最可怕的原來就是水。

    無情的水。

    “水母”的出手更無情,她的身形還未改變,那種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將楚留香壓得透不過氣來。

    他連變幾種身法,但只要陰姬一揮手,他的攻勢就被阻遏,他根本無法給陰姬絲毫威脅。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難怪江湖中人人怕你,無論任何人和你動手,的確沒有戰勝的希望。”

    他嘴里說著話,又改變了七八種身法。

    雖然明知無論使出任何招式來都是無用的,但他的身形還是要瞬息不停的改變,因為只要他身形一停頓,就立刻要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壓扁。

    尺听水母冷冷道︰“我已讓了你四十七招,你認為夠了麼?”

    楚留香笑道︰“夠了夠了,你還手吧!”

    水母道︰“你能擋得住我幾招?”

    楚留香道︰“那倒說不定,也許連一招都擋不了,也許可以擋上個七八百招。”

    水母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擋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讓你走。”

    楚留香笑道︰“你不後悔?”

    水母厲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說。”

    吃聲中,她已迎面一掌向楚留香拍了過去。

    她這種掌力最厲害之處,就是令對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奮力逆流而上,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光是想退下去緩口氣,那麼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無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精于水佐,自然很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水母這一掌抽出,他居然還是再向後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棄了抵抗。再也沒有在逆流中奮斗求生的勇氣,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死”才是解脫。

    他的身子立刻被水母的掌力震得斷線紙鳶般飛了出去。

    水母也覺得很意外。

    武功到了她這種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奕棋,只要對方下一著棋,她已可先算出對力後面七八著的棋路。

    楚留香一出手,陰姬已對他武功的深淺了如指掌。

    她算準楚留香最少還可抵擋她七招,誰知一招出手,楚留香已被霞飛,她早已算準了的後著,竟無法使出來了,這不但令她覺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地想不出自己的判斷怎會有了錯誤?

    可是她心神雖分,掌力卻未竭,若是換了別人,已投入她這種掌力之中,是再也無法脫身的了。

    只不過楚留香的輕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听“噗通”一聲,楚留香竟已掙脫了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身形如游魚一翻,便已消失不見。

    陰姬冷笑一聲,一閃身,也躍入水里。

    只見楚留香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但陰姬號稱“水母”,水性之情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況,在水中游動時,全身每一處都要配合無間,兩只腳的擺動尤其重要,光是穿著鞋子,就勢必要影若是在魚尾上加個套子,那麼就算魚也游不快的。

    楚留香只覺腳上一雙鞋子,彷佛有千鈞之重,而且越來越重,但他並沒有驚惶失措,因為他早就知道逃不了的。

    他根本不想走,想在水中與陰姬一戰。

    在陸上,他絕不是陰姬的對手,可是在水中,陰姬的掌力縱然還能發揮,也勢必要打個折扣。

    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滅“水”的力量。

    平靜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洶涌的浪濤,就彷佛風和日麗的海岸,驟起暴風,風在呼嘯,海也在呼嘯。

    又彷佛湖底來了兩條上古洪荒時的蛟龍,正在海中作坐死的搏斗。

    神水宮的弟子都吃驚的跑了出來,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們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會變成了“魔湖”。

    且見湖水忽然壁上而起,在初升的陽光中看來,就宛如一道碧綠的水晶牆,燦爛主光,不可方物。

    剎那間,這水晶牆忽又消失,水面上接著泛起了一連串的漣漪和水泡,又宛如有個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了一爐魔火,將整個湖的水都煮沸,然後再將天地主靈一齊投入,供他咀嚼。

    這景象壯麗奇幻,卻又帶著種不可形容的妖氣,令人見了不但目眩砷奪,而且毛骨悚然。

    神水宮弟子大都是自幼就入宮來的,在這種環境中生長,使她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的人不向,也不該有凡俗中人那些凡俗的感情,所以她們從不知道“愛”是何物?

    也從不知道“恨”是何物?“恐懼”這兩個字,她們更覺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現在,她們心里卻起了一種莫名的震顫,彷佛覺得已有種不可抗拒的災禍將要降臨到她們身上。

    有些人甚至覺得她們生存的天地已將毀滅。

    爆南燕也奔了出來,目中猶白帶著淚光,但見到湖面上驚人的景象後,她的悲哀也瞬即被驚駭所替代。

    大家見到她,就一齊圍了上去,搶著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爆南燕心里雖也和她們向樣驚駭,但見她們的驚駭之色,她只有勉強作出鎮定之笆,反而安慰她們道︰“不要緊的,這也許是風……”

    “但現在並沒有風呀!”

    有人哀求著道︰“四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問問師傅。”

    爆南燕遲疑著︰“三姐呢?”

    有人應道︰“三姐和九妹都還在逼問那三個人口供。”

    爆南燕咬著嘴唇,終于下了決心,飛身一掠,掠到湖水畔,但她還沒有跳下去,突有一陣浪濤卷來。

    她連站都站不穩了,被浪頭打得踉蹌後退。

    她吃驚的呆了半晌,忽然扭頭奔回她自己的小樓,唯有她的居處,是可以從外面直入水宮寢室的。

    水宮寢室中的四個少女已嚇得嘴唇發自。

    在這里,她們雖看不到湖水的奇異變化,但水勢撞激著山壁,整個寢室都彷佛變成了一只被困在驚儔駭浪中的小舟,都一陣陣驚天動地的聲響,更是懾人魂魄,令人覺得天地都已將崩裂。

    爆南燕奔了進來,厲聲道︰“師傅呢?”

    少女們搖了搖頭,顫聲道︰“不知道。”

    爆南燕怒道︰“你們一直在這里的,怎會不知道?”

    少女道︰“她老人家本要我們將這衣櫃抬到湖中去,後來忽又叫我們抬回來,然後就叫我們出去,等我們听到這聲昔時再進來,她老人家已不見了。”

    爆南燕皺著眉,沉思了半晌,又問道︰“這地方可有別人進來麼?”

    少女道︰“沒……沒有。”

    其實她就是被楚留香所制的那二一個少女其中之一,她的穴道還是陰姬自己替她解開的。

    但到了這種時候,她怎敢再多嘴。

    爆南燕跺了跺腳,縱身躍入那小池。

    水道中的響聲更驚人,尺因兩壁已起了共鳴。

    爆南燕還未游出水道,已瞧見兩人正如兩條蛟龍投在水中激斗,兩人的身形之快,都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湖闊數十丈,他們兩人卻似已將整個湖底全都佔據,宮南燕第一眼見到他們時,他們還在湖的右邊。

    但一眨眼之後,他們已到了湖的左邊。

    就因為他們的身形都太快,所以身法看來反倒沒有什麼精妙的變化,湖水的激蕩,也並非全因為他們招式變化間所發出的真氣,而多半是因為他們身形沖破湖水時的速度,速度越快,力量越大。

    他們若在陸上搏斗,聲威就不會如此驚人,因為撞擊了水,水又撞擊著水,一分力量,就變成了十分。

    就因為水在不停的動,所以才會將他們的身形推動得更快,在這種情況下動手,不但要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也要利用水的動力,有時人被水力帶動,招式已根本無法由自己控制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34:34

第31章 死亡之吻


    這不但是一場空前絕後的惡戰,也是一場妙絕人寰的大戰,其中變化之奇妙,除了當局者只怕誰也無法體會。

    爆南燕已瞧得目定口呆,湖水已嗆入她的咽喉,她卻幾乎完全沒有覺察,她實在想不到世上有誰能和“水母”陰姬交手。

    她更想不到這人竟似並未落在下風。

    在旋動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楚留香的身形和面貌,但在她心里卻已隱約想起了楚留香這個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懶散的神態。“楚留香,這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外,世上還有誰能和“水母”一較身手?

    其實楚留香此時已是苦不堪言,若非他那種應變的急智,使他能充份利用了水的動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

    他只覺身上負擔的壓力已越來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將爆裂,鼻子里也已將嗆出面來。

    p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動手,他也是向樣的全無生路。

    水母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練成的,別人的掌力在水中發揮不出,但她的掌力卻只不過打了個折扣而已。

    楚留香只覺得四面的水似已越來越濃密,濃得就像面一樣,他的身形已漸漸被滯住,漸漸不能移動。

    他自知已到了死亡的邊緣。

    誰知“水母”陰姬的身法竟已慢了下去,舉手投足間,也漸漸有了種力不從心的現象。

    楚留香又驚又喜,他本猜不透水母那麼充沛的內力怎會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陰姬並非已力竭,而是已氣竭了。

    楚留香已練成了一種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幾乎和陸地上向樣自由,但別人卻不同。

    而且一個人在激烈的搏斗時,更需要充份的“氣”,這也是勝負成敗的重要關鍵之一。

    陰姬體內的“氣”在急遽的消耗著,此刻已快消耗光了,她身體中已起了一種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暈暈欲睡。

    楚留香知道只要讓他出水去換一次氣,自己就必敗無疑,因為“氣”可以換,“力”卻無法換。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換氣。

    只見陰姬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後仰,腳背挺直,在一剎那間便已踢出了九腳,這九腳雖然踢不到楚留香,但卻踢出了一連串水泡,每個水泡中都帶著一股強勁的真氣,鐵彈般擊向楚留香。

    楚留香要閃避本不困難,但他只要往後一送,陰姬的身子就會借著這踢水的力量沖出水面。

    水泡一連串擊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見楚留香已無法將她攔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她的雙腿。

    陰姬再也想不到楚留香會使出如此冒險,如此無賴的招式,急切間也不知該如何解救,身子已被楚留香拖了下去。

    她又驚又怒,一掌拍向楚留香的頭頂。

    楚留香雙手抱住了它的腿,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開,因為只要他的手一松,陰姬的腿就會踢中他要害。

    他只有用頭在陰姬的肚子上一頂,陰姬的身子被頂得向後一倒,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這種招式用得更荒唐,陰姬只覺全身都已氣得發麻。

    除了雄娘子外,她平生幾曾被男人如此摟抱過,也不知是否因為氣已將竭,她全身竟軟綿綿的便不出半分氣力來。

    楚留香自己又何嘗不覺得這種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見不得人,但一個人在掙扎求生時,那里還顧得了那麼多。

    他乘著陰姬身子向後一仰的時候,已竄上去將她的雙手連人一齊緊緊抱住,又用兩條腿盤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個八爪魚似的,將陰姬纏得連動都動不了。

    只見陰姬眼楮已漸漸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氣泡,用不了多久,她就難免要窒息而死。

    楚留香眼見又將戰勝了,這一次勝利雖然並不十分光彩,但勝利畢竟是勝利,無論那種勝利,至少都比失敗好得多。

    誰知就在這時,楚留香忽然覺得一股強勁的力量自身子下沖上來,將他們兩個人都沖得向上升起來。

    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口,宮南燕一接樞紐,湖心的噴泉就又箭一般向上、起。

    剎那之間,楚留香和陰姬都已被沖上了水面。

    楚留香知道清只要讓陰姬喘一口氣,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但這時他的手可萬萬不能放開。

    只見眼前一亮,他們已沖出了湖水。

    楚留香再也顧不得別的,忽然將頭湊了上去,用嘴緊緊蓋住了陰姬的嘴,用鼻子緊緊壓住了陰姬的鼻子。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陰姬呼吸。

    神水宮的弟子本是分散在各處的,有的在樹下,有的在湖畔,但現在她們已漸漸聚在一起。

    這些孤獨的少女們,只有在驚懼的時候,才會覺得需要別人,恐懼原來就比快樂更能令人合群。

    這怕也就是人類大多都覺得不快樂的原因。

    她們發現湖水已漸漸平靜下來的時候,就又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散開了,有的人已在暗中慶幸,危險已過去。

    誰知就在這時,湖心的水柱忽又沖天而起。

    這噴泉水柱本是“水母”陰姬現身時才會出現的,她們再也想不到這次水柱上竟有兩個人。

    除了水母外,竟還有個男人。

    這男人竟和水母緊緊擁抱在一起,蜜蜜的接著吻。

    神水宮的弟子全都驚訝得呆住了,就算天崩地裂,山河變色,也絕不能令她們如此吃驚。

    對男人深痛惡絕,一向神聖不可侵犯的“水母”,怎會和男人如此親蜜?這男人是誰呢?

    她們的眼楮都已發直。

    吻,本是甜蜜的。

    但在幾十雙眼楮之下接吻,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了,何況這一吻中根本就沒有絲毫甜蜜之意。

    這一吻是死亡之吻。

    另有一種殘酷的美。

    殘酷的魅力。

    若非身歷其境的人,誰也領略不出這其中的痛苦滋味,但億萬人中,又有幾人能身歷其境?

    楚留香本是為了掙扎求生了這麼做的,但此刻,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起了一種無法描敘的異樣感覺。

    水勢在他身子下沖激著,就像是火焰。

    陰姬的身子已漸漸軟了下去。

    她的臉本已漲得通紅,此刻又漸漸蒼白。

    楚留香不敢閉起眼楮,她臉上每一根肌肉的顫動,楚留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每一次跳動,楚留香也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本覺得她是個堅強、決斷,能自制的女人。

    但現在,他和她距離得這麼近,他忽然覺得她已變得十分軟弱而可憐,和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向。

    無論多偉大的女人,在男人懷抱中都會變得渺小的。

    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若非如此,這世界也許就不會由男人來統治了。

    楚留香實在不忍讓她死在自己的懷抱里。

    但他只要一放手,自己就得死。

    陰姬蹙住的一口氣若是突然發散,那力量的強大,就絕不是楚留香所能抵御的,他怕立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們的生與死之間,幾乎已沒有距離。

    陰姬也在瞪著楚留香。

    她目中本來充滿了憤怒和怨毒之意,但死亡的感覺已漸漸將她征服,她連“恨”都無力再恨了。

    她眼楮里已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種悲哀乞憐之意楚留香忽然發現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她眼楮里流了出來。

    淚珠浮游在她蒼白的面靨上滾動著。

    死亡,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最偉大的人也變得很平凡。

    楚留香的手漸漸松了。

    他此刻本來已可以重手去殺死她,或者至少先點住她的穴道,因為陰姬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但他並沒有這樣做,他實在無法傷害一個正在流淚的女子,他這一主中,從來沒有做過這事。

    楚留香並不是一個像傳說中那麼冷漠無情的人,也並不像傳說中那麼聰明,有時甚至會做出一些愚蠢的事。

    但就在這時,托住他們的水柱忽然消失了。楚留香和陰姬立刻平空落了下去,“噗”一聲水中。

    他似已完全忘記了自己置身何處,完全沒有防備,竟幾乎被震得暈了過去,懷中的陰姬也被震飛。

    她只覺一只手自水下伸出,點住了他的天道。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這句話他已忘記是誰說的,但每個字他都記得清楚。

    “女人的眼淚,永遠是對付男人的最有效的武器。”

    楚留香張開眼楮時,宮南燕正望著他冷笑。

    他又已回到水母的寢宮,陰姬也盤膝坐在他對面,她臉上絕沒有任何表情,似已恢復了她的冷酷與堅強。

    爆南燕冷冷道︰“我早就說過,從沒有人能在神水宮佔得了便宜的,就連戰無不勝的楚留香也不能例外。”

    她瞪著楚留香,一字字接著道︰“現在,你已承認自己戰敗了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已非承認不可。”

    爆南燕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楚留香苦笑道︰“我已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爆南燕傲然一笑,轉頭望著陰姬,道︰“你說,我們應該如何處置他?”

    陰姬默然半晌,緩緩道︰“這人被你所俘,應該由你作主。”

    爆南燕目中露出一絲惡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將他交給我吧!”

    她剛走到楚留香面前,陰姬忽然又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對付雄娘子那樣對付他?”

    爆南燕怔了怔,臉色漸漸變了,長長吐出口氣,道︰“這是他告訴你的?”

    陰姬道︰“你是不是沒有想到他會看到你的秘密?”

    爆南燕沒有回答,楚留香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手指漸漸發抖,又漸漸捏緊,指節都已捏得發白。

    餅了半晌,她忽然厲聲道︰“不錯,是我殺了那個人,我若殺錯了,替他償命也無妨,但偷看別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楚留香劈下。

    但這只手還未觸及楚留香的咽喉,她的人已飛了出去,陰姬不知何時已躍起,面上仍然木無表情。

    爆南燕“砰”的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驚的瞪著陰姬。目中充滿了驚疑不信之色,顫聲道︰“你……你?”

    陰姬道︰“我……”

    爆南燕目中忽然流下淚來,道︰“你怎麼………怎麼忍心對我下手?”

    陰姬道︰“你怎麼忍心對他下手?”

    爆南燕嗄聲道︰“他?誰?是楚留香,還是雄娘子?”

    陰姬沉默著,楚留香發現她的手也已開始發抖。

    爆南燕吼道︰“原來你還是愛他?原來我只不過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殺了我替他報仇,但你可知道我殺他是為了你麼?”

    陰姬嘆了口氣,道︰“我知道。”

    爆南燕道︰“那麼你為什麼還要……還要……”

    陰姬道︰“你不殺他,我也許會殺他,但你殺了他,我就要為他報仇,無論誰殺了他,我都要為他報仇。”

    爆南燕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經懂了。”

    這意思其實並不難懂,正如一個孩子做了壞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罰他,但別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說不定還會去找那人拚命,這就是“愛”,永遠令人不可捉摸,但誰都不能否認它的存在。

    陰姬嘆息著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爆南燕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陰姬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會好好安葬你的。”

    爆南燕又沉默了很久,淒然一笑,道︰“我現在才真的明白你是為了什麼殺我的。”

    陰姬道︰“哦?”

    爆南燕道︰“你殺我,只因我救了你。”

    陰姬道︰“哦?”

    爆南燕道︰“我死了之後,就永遠沒有人知道你曾經敗在楚留香手上,也不會有人知道我曾經救過你,你從來不能忍受失敗的恥辱,所以非殺我不可。”

    陰姬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一向都很聰明,也許太聰明了。”

    爆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聰明還是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閉上眼楮,不再說話,也說不出了。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連楚留香都不願打破這沉默,他也許是不敢。

    餅了很久,陰姬忽然轉身瞪著楚留香,道︰“你認為我真是為了她救了我才楚留香沉吟著,道︰“我想你並不是這種人。”

    陰姬道︰“她了解我難道還沒有你清楚?”

    楚留香道︰“那只因她自己是這種人,所以才會將你看得和她一樣。”

    陰姬目光空虛的凝注著遠方,喃喃道︰“不錯,就因為你並不是這種人,才會說我也不是,你若非這種人,她也許就根本沒有機會救我了。”

    楚留香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怕早已死在楚留香手上,可是楚留香卻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陰姬不是這種人,因為陰姬若真和宮南燕說的一樣,就一定也要殺死他滅口。

    但陰姬究竟是不是這種人呢?楚留香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陰姬手上。

    他已嘗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餅了半晌,陰姬忽又問道︰“你可知道你這次為何會失敗麼?”

    楚留香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別?”

    陰姬道︰“你應該知道的,你這次失敗,只因為你的心太軟了。”

    楚留香道︰“你呢?你的心難道從來不軟?”

    陰姬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為我還有心?”

    楚留香嘆息了一聲,一顆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為自己這次已真的沒有希望了。

    誰知陰姬卻已黯然接著道︰“就因為我已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對我也已無關緊要,我甚至已懶得殺你。”

    她忽然反手一掌,拍開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你……你難道已經想……”

    陰姬忽又厲聲道︰“我怎麼想,也與你無關,你快走,莫等我改變了主意。”

    她喚入了一個驚慌的弟子,道︰“帶這人去找你三師姐,楚留香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謝宮主。”

    這時陰姬卻已如老憎入定,彷佛永遠再也不願醒來。

    石門漸漸闔起,漸漸擋住了楚留香的視線,將“水母”陰姬隔絕在門里,非但隔絕了整個世界,也隔絕了她的主命。

    這門,卻是她自己造成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知道今後怕任何人再也見不著她了,他若從來也沒有見過陰姬,他絕不會覺得有絲毫遺憾。

    但現在,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覺得有些傷感。

    那神水宮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來又是驚訝,又是好奇,她顯然還未弄清這英俊的男人和她師傅問的關系。

    楚留香嘆息著轉過身,道︰“我們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這句話還未說完,就已瞧見了胡鐵花。胡鐵花竟已和黃魯直、戴獨行一齊匆匆趕來。

    他們見到楚留香,顯然也吃了一驚。

    胡鐵花失聲道︰“老臭蟲,你怎麼跑出來的?”

    楚留香也失聲道︰“你們怎麼跑出來的?”

    兩人幾乎在向時間出了向樣一句話,都忍不住笑了,無論如何,他們能再相見,總是歡喜多于驚異。

    胡鐵花笑道︰“還是你先說吧,你遇著的事一定比我們精采,我們的故事實在有點泄氣。”

    楚留香笑道︰“還是你先說吧,我這故事說來話長。”

    胡鐵花瞧了戴獨行和黃春直一眼,苦笑道︰“說來真丟人,我們三個人竟全不是水母的對手,若不是蓉兒的姑媽,我們怕已見不著你了。”

    楚留香動容道︰“她放了你們?”

    胡鐵花嘆道︰“不錯,她和一個叫”九妹”的一齊來盤問我們,我們自然什麼也不肯說,但那叫“九妹”的小丫頭倒真兕得很,居然要用苦刑來糟蹋我們,幸好蓉兒的姑媽說我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應該以禮相待,誰知那小丫頭翻了瞼,硬說蓉兒的姑媽一定早已和我們串通了。”

    他恨恨的接著道︰“那小丫頭人兕嘴也兕,還說了許多很難听的話,蓉兒的姑媽忍無可忍,忽然間出手點了她的穴道。”

    楚留香聳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38:11

第32章 出宮維艱


    胡鐵花道︰“她這麼樣做,連我們都吃了一驚,因為”神水宮”門規之嚴,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她這麼做無異已承認和我們串通,欺師通敵,那罪名可不輕,但她出手後反而鎮定下來,只是叫我們快來找你,她說你也許也落入了水母的掌握中,也許……也許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著急道︰“她自己呢?”

    胡鐵花道︰“她……她似已下了決心,已將生命置之度外,只不過告訴我們,那菩提庵中的聾啞尼本是她的大師姐,因為犯了門規,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她希望我們有機會時好好照顧她。”

    楚留香跺腳道︰“如此說來,她顯然也怕和她的大師姐落入向樣悲慘的遭遇,所以準備一死了之……”

    胡鐵花黯然道︰“看來怕是如此,我們走的時候,她就將那石牢自里面封閉,將她自己關在那石牢里,我們發現不妙,再求她開口時,就已無論怎麼樣都叫不開門了,她根本已拒絕回答我們的話。”

    楚留香插嘴道︰“想不到”竷嚏迅戛V和她的徒弟竟是向樣的驕傲,甚至不願讓別人見到她們死,難道她們要永遠活在別人心里,”胡鐵花並未完全听懂這句話中的意思,因為她實未想到“水母”陰姬的死法也是完全一樣他只是慘然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感激她的。”

    楚留香唏噓良久,才問道︰“你們是怎會來的?是不是蓉兒終于還是將入宮的途徑告訴了你們?”

    胡鐵花苦笑道︰“你走了之後,我們就求她說出來,她本來不肯,但過了一天後,她也開始為你擔心起來。”

    楚留香急著問迫︰“她自己有沒有跟你一齊來?”

    胡獻花道︰“她怕跟我們一齊來有所不便。”

    楚留香更著急,道︰“那麼她的人呢?”

    胡鐵花道︰“她說,她要趕到那菩提庵去和甜兒她們會合,然後再看看是否能到這里來,我正想勸她莫要著急,她反而先來安慰我了。”

    他笑了笑,接著道︰“她對你甚有信心,說你無論遇著什麼危險,都一定有法子脫身的。”

    戴獨行苦笑著道︰“看來她只不過有點為我們擔心,再三勸我們莫要出手,可是我們一到這里,就將她的話全都忘了。”

    黃魯直這時也走了過來,訥木道︰“敝友是誰,香帥現在想必早已知道了,他早年所做所為,雖令人無法向情,但近年來他已改過自新。”

    楚留香嘆道︰“他的事我都已知道,也很向情他,只可惜他……”

    黃春直面色慘變,道︰“他……他莫非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長嘆不語。

    黃魯直嗄聲道︰“論起他昔年之行事,也的確死有余辜,可是……可是……在下仍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的?”

    楚留香插嘴道︰“殺他的人也已被人殺了,而且是神水宮主為他報的仇,如今他們一家三口,想必已在天上團圓,前輩又何必再為他傷心?”

    黃春直黯然垂苜,哺哺道︰“不錯,以他的罪孽,落得這樣的下場,老天也不能算是虧待他了!”

    話雖如此,他目中還是難免熱淚蘊盔。

    胡鐵花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道︰“你呢?你是怎麼從水母掌握中逃出來的?難道你又……”

    他神秘的一笑,住口不語。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既已逃出來,也用不著你擔心了,倒是蓉兒她們,到現在為什麼還沒來呢?難道又出了什麼事?”

    他忽然轉身望著那神水宮的弟子,含笑道︰“姑娘的芳名能告訴我嗎?”

    這少女本已听得眼楮發直,走也不敢走,此刻又吃了一驚,吃吃道︰“我叫南隻。”

    楚留香柔聲道︰“我們想到外面的菩提庵去找人,不知南隻姑娘你能帶路嗎?”

    南隻望了望那道已關得緊緊的門,道︰“師傅並沒有要我帶你們去,我自己也不敢作主。”

    楚留香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你帶我們去,她絕不會怪你的。”

    南隻咬牙閉唇,似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楚留香輕輕拉住了她的手,道︰“我們走吧!”

    南隻的臉也紅了,想掙脫他的手,卻垂下了頭,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居然痴痴的跟他走了出去。

    胡鐵花嘆了口氣,搖著頭道︰“無論多兕的女孩子,一見到這老臭蟲,好像就變得一點法子也沒有了,我真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戴獨行也笑了,道︰“老弟,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胡鐵花道︰“難道他對女孩子真有什麼魔力,我怎地連一點也看不出?”

    戴獨行笑道︰“你若也看得出,那就糟了。”

    瀑布瀉入湖中,湖水又自地下流出,瀑布不竭,湖水不溢,坐坐不息,永無斷絕,這正是大自然的玄妙。

    楚留香他們沿著一道地下的水流往前走,只覺地勢漸高,盡頭處又有十余石級,石級上就是出口。

    南隻道︰“這上面就是菩提庵,也是本宮的門戶之一,若有人想要入宮,這是最方便的法子,因為大師姐看來雖兕,其實心腸卻很軟,別人若是對她苦苦哀求,她很硊|狠得下心來拒絕的。”,走過這一段路後,她似乎已和楚留香變得很熟了,非但再也不害怕,一只縴手也始終讓楚留香拉著,沒有掙脫。

    但楚留香心里卻在暗暗著急,她們的大師姐既然心很軟,那麼李紅袖她們為什麼直到此刻還未來呢?

    只听胡鐵花道︰“听說從這里入宮的人,都是被裝在箱子里送進來的,是嗎?”

    南隻道︰“不錯,因為大師姐不能離開菩提庵,所以只有將人放在竹箱里,讓箱子浮在水面上順流而下。”

    胡獻花望了楚留香一眼,道︰“看來柳無眉這次倒沒有說謊。”

    楚留香只有苦笑。

    他已發現柳無眉實在是很懂得說謊的人,因為只有這種人才懂得若在謊話中加幾成真話,就最容易令人相信。

    南隻道︰“這出口就在大師姐所坐的蒲團下,我們平時很少到這里來,因為自從大師姐獲罪之後,師傅就不準姐妹們和她來往。”

    胡鐵花忍不住問道︰“她究竟犯了什麼罪?”

    南隻道︰“這……我不大清楚了。”

    她顯然不願再說起這件事,匆匆走上石階,將壁上的鐵環輕輕敲了敲,只听叮當之聲,宛如龍吟,四面石壁都起了回應。

    南隻道︰“因為大師姐終日坐在蒲團上,極少走動,所以只要鐵環一敲,她立刻就知道。”

    胡鐵花不說話了,他心里也難免有些緊張,希望這秘道的門戶快些出現,好去瞧瞧宋甜兒她們究竟出了什麼事?

    誰知過了半晌,地道上仍是毫無動靜。

    南隻皺眉道︰“奇怪,大師姐現在難道湊巧不在上面廣?”

    楚留香心里雖急,反而安慰著她道︰“也許她偶然出去走動走動這是是人之常情。”

    南隻道︰“她絕不會離開菩提庵,上面的地方並不大,她無論在那里,只要環聲一響,她本來都應該听得到的,除非上面也出了事。”

    楚留香自然比她更著急,因為他……

    柳無眉既然知道只要她們一入宮,就立刻會揭破她的謊話,自然要千方百計的阻擾她們。

    李紅袖雖然博聞強記,但卻並沒有什麼心機,宋甜兒更是天真爛漫,全不懂世迫人心的奸詐。

    何況她們兩人又全都對柳無眉生出了向情之心,所以柳無眉如要害她們,實在是易如反掌。

    只听胡鐵花道︰“上面不開門,我們就難道沒法子進去嗎?”

    南隻道︰“沒法子,這地道的出口只有在上面才能開啟,因為師傅怕我們愉愉溜出去玩……”

    胡鐵花忽然一拍巴掌,失笑道︰“我忘了一件事,想不到連你也忘了。”

    南隻怔了怔,道︰“我忘了什麼?”

    胡鐵花道︰“你大師姐又聾又啞,只有坐在蒲團上,才能感覺到你在下面敲擊鐵環,若是走到別的地方了,那里還能听得到聲音。”

    南隻嫣然道︰“她能听得到的。”

    胡鐵花道︰“為什麼?難道她既不聾,也不啞,只是故意袈出來的?”

    誰知南隻還是搖著頭道︰“她的確又聲又啞,一點也不假。”

    這次胡鐵花也怔住了,道︰“既然真的又聾又啞,又怎能听得到聲音呢?”

    南隻笑了笑,道︰“這原因你見到她之後,也許就明白了。”

    胡鐵花怔了半晌,恍然道︰“我現在已明白了。”

    南隻道︰“哦?”

    胡續花道︰“有人只要看別人嘴唇的動作,就能猜出他在說什麼話,你師姐想必也有這種本領。”

    南隻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她不但又聾又啞,而且……而且眼楮也不行了。”

    胡鐵花又怔住,吃驚道︰“她難道還是個瞎子?”

    南隻道︰“嗯!”

    胡戲花急得直揉鼻子,苦笑著喃喃道︰“一個人又聾又啞又瞎,卻能听得別人向她苦苦哀求,而且迸能听到敲門的聲言,老臭蟲,你一向很聰明,這次怕也被弄糊涂了吧?”

    只听敲環之聲又響了起來。

    這次南隻敲的聲音更大。

    但過了半晌,上面仍然毫無回應。

    楚留香忍不住也走了上去,將耳朵貼住上面的石壁。

    胡鐵花急著問道︰“你听見了什麼聲音?”

    楚留香皺著眉,道︰“听不大清楚,好像什麼聲音都沒有。”

    胡鐵花跺腳道︰“你鼻子不寮,耳朵難道也不靈了麼?”

    戴獨行忽然自腰畔的麻布袋里取出個鐵碗,道︰“用鐵碗扣在石壁上,就會听得清楚些。”

    那時胡鐵花自然不會明白聲波的原理,詫聲道︰“真的?”

    戴獨行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丐幫子弟偷雞摸狗的本事冠絕天下,你難道還未听說過?”

    楚留香含笑接過了鐵碗,扣在石壁上,再將耳朵貼住鐵碗,他眼楮漸漸亮了,雙肩卻皺得更緊。

    胡鐵花道︰“有聲音了麼?”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道︰“什麼聲音?”

    楚留香道︰“好像有人在說話。”

    胡鐵花摸著鼻子,失笑道︰“啞巴難道也能說話嗎?”

    南隻想笑,卻沒有笑出來,皺眉道︰“這絕不是我大師姐說話的聲音,她不會說話。”

    胡鐵花道︰“也許是甜兒她們還在求她。”

    楚留香沉吟著道︰“不是……這是男人的聲音,但嗓子很粗,又不像李玉函。”

    南隻吃驚道︰“男人?男人在說話?”

    胡鐵花失笑道︰“男人也是一種人,有時也和女人一樣會說話的,姑娘何必如此吃驚?”

    南隻道︰“但多年以來,從來也沒有人敢到菩提庵去打擾的,江湖中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菩提庵這地方。”

    胡鐵花道︰“連神水宮現在都有男人進來了,何況菩提庵?”

    南隻臉笆又變了變,道︰“可是到神水宮來的人一定都有很迫切的理由,所以才不惜冒險,菩提庵卻只不過是個荒涼的寺廟,既沒有絲毫吸引人的地方,大師姐也絕不會和任何人結怨,他們到那里去的目的何在?”

    胡鐵花道︰“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想從那里秘密潛入神水宮來。”

    南隻道︰“依我看,他們也許是為了你們的朋友才來的。”

    胡鐵花皺了皺眉,也將耳朵湊到鐵碗上,一面問道︰“你听不听得到他們在說什麼?”

    楚留香苦笑道︰“听不到,他們現在已經不說話了。”

    沉默,有時固然比任何語言都值得珍惜,靜寂,有時也比任何聲音都可怕,菩提庵中此刻正是死一般的靜寂,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上面的人難道在一瞬間全死光了麼?否則為何會忽然沉寂下來?

    楚留香掌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

    每個人都在緊張地等著,過了很久之後,胡鐵花忍不住問道︰“還沒有聲昔?”

    楚留香嘆道︰“沒有。”

    南隻道︰“也許……也許大師姐已將來的人全擊退了。”

    胡鐵花道︰“那她為什麼還不開門呢?”

    南隻怔了怔,鼻尖也沁出了冷汗。

    胡鐵花著急道︰“我看紅袖和甜兒一定出了事,否則她們絕不會這麼人都不開腔的,尤其是甜兒,要她閉著嘴實在不容易。”

    戴獨行輕咳了兩聲,道︰“也許她們還沒有到這里來。”

    楚留香忽然道…“我們現在退出去,由外面趕到菩提庵要走多久?”

    南隻道︰“那要繞個大圈子。”

    胡鐵花道︰“多大的圈子?”

    南隻道︰“很大,輕功最好的人,至少也要走三四個時辰。”

    胡鐵花跺腳道︰,“這怎麼辦呢?簡直把人快急瘋了,老臭蟲,你怎地也想不出法子來了?”

    楚留香沉吟著,忽又問道︰“你大師姐若是答應將人送入神水宮,是不是會先給她們喝一杯有迷藥的茶,免得被他們看到入宮的途徑。”

    南隻道︰“不錯。”

    楚留香道︰“甜兒她們也知道這回事,所以她們明知茶里有迷藥,也會高高興興的喝下去。”

    胡鐵花道︰“不錯,她們既然知道一喝下這杯茶就到了神水宮,自然非喝不可。”

    楚留香道︰“她們喝下去後,就被迷倒,自然就不能說話了,所以我們才听不到她們說話的聲音。”

    胡鐵花拍手道︰“有道理。”

    楚留香道︰“但這位大師姐還沒有將她們送下來,菩提庵中就來了外敵,這些人也許真是為了甜兒她們來的,就要大師姐將她們交出來。”

    南隻搶著道︰“大師姐絕不肯的,她們到了菩提庵,就是大師姐的客人,大師姐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她們交給別人。”

    楚留香道︰“所以那些人就要和你大師姐談判,不到談判決裂時,他們也不願向神水宮的門下出手的。”

    胡鐵花道︰“這也有道理,可是他們現在為什麼不談了呢?”

    楚留香道︰“這也許是為了他們給了大師姐一個限期,要她考慮考慮,然後再答復。”

    胡鐵花道︰“既是如此,她此刻必己身居險境。”

    楚留香道︰“不錯,來的人若非她的敵手,也就用不著談判了。”

    胡鐵花著急道︰“那麼她為什麼還不趕快打開這道門,讓我們進去?”

    楚留香嘆道︰“她身在強敵環伺之中,又怎敢將神水宮的入口顯露出來呢?”

    南隻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贊賞之意。她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但一個女人若用眼楮來贊美男人,那實在比說任何話都要令人喜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只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實在的情況是否如此,誰也不敢斷定。”

    南隻柔聲道︰“但我卻可斷定你猜的一定不錯,因為除此之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別的情況發生。”

    胡鐵花嘆道︰“但我卻希望他猜錯了,否則甜兒她們既昏迷不醒,你大師姐又不敢開門,我們更無法及時趕去………這種情況可員的糟透了。”

    大家想到她們處境之危險,也都不禁形于笆。但除了在這里乾著急之外,誰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42:11

第33章 寶劍無罪


    南隻忽又一笑,道︰“其實各位也用不著太擔心,大師姐本是我們本門姐妹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她如今雖已殘廢,武功並未失去,一定能將那些人擊退的。”

    胡鐵花搖著頭道︰“她若有把握能將那些人擊退,一定早就動手了,又怎會等到現在。”

    南隻道︰“可是……可是我師傅常說,大師姐的武功已絕不在當今武林最負盛名十大高手之下,那些人的武功難道還能比她更高麼?”

    胡鐵花苦笑道︰“敢和楚留香作對的人,自然一定有兩下子。”

    戴獨行道︰“香帥能想得出那些人是誰麼?”

    楚留香苦笑道︰“我縱能猜得出那些人是誰,于事又有何補?”

    其實他已猜出那些人八成是柳無眉勾引來的,她這麼做不但可以截斷楚留香的道路,而且還可以將甜兒她們擒為人質,用來要脅楚留香,即使事後能僥幸逃出,也無法再泄露她的秘密。

    楚留香已認定了這必定又是柳無眉的連環毒計。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現在只希望你們的大師姐已看出自己的武功絕非對方的敵手。”

    南隻皺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只因她若被逼得無法可施時,也許就會不顧一切,將這道門打開了。”

    戴獨行附掌道︰“不錯,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南隻道︰“若是換了別人,到了絕境時,也許會這麼做的,但我大師姐寧死也不會。”

    戴獨行皺眉道︰“為什麼?”

    南隻嘆道︰“因為我大師姐就因為無心泄露了本宮的出入道路,所以才受到重責,她這次又怎敢再重蹈復撤。”

    這似乎已是最後一個希望,此刻希望又告斷絕,大家都不禁為之失色。

    胡鐵花卻眼楮一亮,忽然沖上去,用手敲擊著石壁上的鐵環,四壁都起了回聲,震得人耳朵都麻了。

    南隻失聲道︰“你這是干什麼?”

    胡鐵花笑道︰“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戴獨行拍手道︰“不錯,那些人听到地下有聲音傳出,就必定已能猜到神水宮的入口是在什麼地方了,他們若已知進神水宮的入口在何處,那位大師姐也就沒有什麼隱瞞可言了,她若已沒有顧忌,也許就會將這道門打開。”

    胡鐵花笑道︰“我是個笨人,只能想得出這種笨法子。”

    楚留香也已喜動顏色,道︰“到了聰明人都無法可施時,笨人想出來的法子一定最有用。”

    “有用”兩個字剛說完,已有一線天光照了下來。

    庵堂的光線也不亮,日色被濃蔭所掩,彷佛自古以來就照不到這里,使得這古老的佛堂,平添了幾分淒涼之意。

    黃幔低垂,也看不出神龕里供的是什麼佛像,案上鋪著和神幔同樣陳舊的黃緞,低垂到地。

    一個瘦削蒼老的青衣尼,垂眉斂目,盤膝坐在神案前的蒲團上,雖然是坐著,猶可看出它的身材很高大。

    她枯黃的臉上已瘦得沒有一絲肉了,露出了高聳的顴骨,使得她看來更憔悴蒼老,也更嚴肅冷酷。

    在她面前左右兩側,還有幾具蒲團,左面蒲團也盤膝坐著兩個很美麗的少女,頭垂在胸前,似已沉睡。

    這兩人正是李紅袖和宋甜兒。

    右面蒲團上,坐著一男一女,但卻不是李玉函夫婦,男的面色蒼白,似乎帶著個面具,但青衣上血跡斑斑,又似受了重傷。他緊咬牙關,緊閉著眼楮,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幾乎連坐都坐不穩了。

    那女的面上蒙著一方絲巾,只露出一雙很動人的眼楮,只不過目光中也充滿了驚懼和悲憤之色。

    佛堂中本來激蕩著一陣陣震耳的金鐵交擊聲,聲音顯然是來自地下,到了這時,才忽然停頓。

    這時那青衣尼坐下的蒲團已在緩緩移動,蒲團中露出了個洞穴,然後,就有兩個人狡兔般竄了出來。

    這兩人不問可知,自然就是胡鐵花和楚留香。

    蒙面的女子瞧見了他們,目中驀然現出了驚喜之色,但青衣尼那雙冷酷的眸子里,卻射出了比刀遠銳利的光芒。

    她長袖一展,但見烏光閃動,帶著一股強勁絕倫的風聲,呼嘯著向楚留香他們卷了過去。

    單只這一股勁氣強風已令人難以抵御,何況勁風中還帶著‘神水宮’見血封喉的獨門暗器。

    胡鐵花只覺寒風撲面,驟然間竟被逼得透不過氣來。

    他大驚之下,身子一縮,凌空倒翻了出去,“砰”的,撞散了窗戶,飛出窗外,只覺鞋子上微微一震,以他應變之速,竟還是難免被暗器擊中,幸好他入關後還未換過鞋子,穿的仍是姬冰雁為他準備的牛皮靴,那暗器的力道雖強勁,也穿不透這種老牛皮。

    否則他就算不死,這條腿也算廢了。

    胡鐵花身子還在空中,已被驚出一身冷汗。

    窗外的古樹濃蔭,木葉甚密,他正想先涼到樹上再說,誰知就在這時,忽听“哧”的一響。

    寒光閃動間,已有一柄劍毒蛇般自木葉濃蔭間刺了出來,來勢之快,出手之毒,竟不在青衣尼的暗器之下。

    這一劍來得更大出他意外,他一口真氣已用盡,身子還在空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開這一劍了。

    他嘴里剛冒出口苦水,準備拚著挨一劍了,突見黑忽忽一團黑影自窗子飛出,迎著劍光飛了過去。

    只听又是“哧”的一聲,劍光已穿透了這團黑影,竟是只蒲團,但胡鐵花並沒有看到這是什麼。

    他腳尖一沾地,已又竄入了窗戶。

    只見楚留香仍站在那里,彷佛根本沒有動過,方的勁風和暗器,也不知他是怎麼躲過去的。

    再看南隻也已躍了土來,正拉著那青衣尼的手在說話,顯然正在為楚留香他們求情,為他們解釋。

    胡鐵花抹了抹汗,通︰“老臭蟲,看來我又欠你一次情。”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次救你命的倒不是我。”

    胡鐵花訝然道︰“是誰?”

    他嘴說著話,頭已轉過去,這才發現方坐在地上的蒙面女子已站了起來,座下的蒲團已不見了。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姑娘救了我的命,我卻去謝別人,實在不好意思得很,但姑娘也莫要見怪,我這人雖笨,倒也知道好歹,以後姑娘無論要我做什麼,要我水里去找就水里去,要我火里去找就火里去。”

    蒙面女于目光閃動,似乎想說什麼。

    但這時南隻已站了起來,大聲道︰“我大師姐想問問。你們的來歷,和本宮有什麼淵源。”

    她是背對著那青衣尼姑,此刻忽然向楚留香眨了眨眼楮,才接著道︰“我知道你們和本宮必有很深的淵源,否則師傅她老人家就不會叫你們來這里了,所以你們還是向大師姐說明的好。”

    其實她用不著眨眼楮,楚留香也明白她的意思——她雖然將他們帶來這里,心里還是害怕得很。

    楚留香自然也不會要她來承擔這責任,沉吟著道︰“此中詳情,一時間也不能詳說,等姑娘見到令師時,自然會明白的,此刻還是先應付這里的事要緊。”

    胡鐵花搶著道︰“不錯,我想知道鬼鬼祟祟躲在外面暗算人的那些小子究竟是誰?我好歹也要給他們個教訓。”

    青衣尼目光雖在閃動著,但面上卻木無表情。

    她的眼楮幾乎全是灰色的,就彷佛死水中的寒冰,而她的臉就像是一湖死水,冷酷中又帶著出奇的寧靜。

    胡鐵花忍不住又要去摸鼻子,苦笑著道︰“你……大師真的不能說話?”

    青衣尼點了點頭。

    胡鐵花道︰“但大師卻能听得到我們說話?”

    青衣尼竟搖了搖頭。

    胡鐵花怔了怔,道︰“你明明听得見,為何偏偏要說听不見呢?”

    南隻道︰“我大師姐真的听不見。”

    胡鐵花道︰“若是听不見,她怎會點頭搖頭?”

    南隻瞧了那青衣尼一眼,欲言又止。

    胡鐵花苦笑道︰“求求你們快說出來吧,莫要再打啞謎了,我簡直已快被急得發瘋。”

    看來楚留香猜的並不錯,李玉函夫婦既然不在這里,外面的人想必是他們找來對付李紅袖和宋甜兒的。

    但這些人究竟是誰呢?看那一劍來勢之狠毒辛辣,他們的劍法之高,並不比黃魯直差多少。

    柳無眉又從那里找來這許多高手?

    還有,這蒙著面的一男一女是誰呢?為什麼要如此神秘?

    胡鐵花心里尸是疑團重重,卻偏偏遇上一個啞吧,再加上季紅袖和宋甜兒又昏迷不醒。

    無論誰遇若這種事,不急得發瘋才怪。

    就在這時,突听窗外一人厲聲道︰“此事和各位全無關系,方那一劍也只不過是聊以示警而已,並無傷人之意,只要各位將本門的叛徒交出來,我們立刻就走,秋毫無犯;但各位若是定要來瞠這趟渾水,怕就難免要玉石俱焚了。”

    听他們的口氣,竟似並非來找李紅袖和宋甜兒的。

    胡鐵花娥眉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誰是你們的叛徒?”

    窗外還未答話,那身負重傷的蒙面客忽然跳了起來,掙扎著向外沖出,胡鐵花剛怔了怔,只听“叮”的一響,那青衣尼和蒙面女子已雙雙擋住了蒙面客的去路,蒙面女子顫聲道︰“我們既已到了這里,一切事就該听憑大師作主,你此刻若是沖了出去,豈非辜負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青衣尼目光灼灼,瞪著那蒙面客,緩緩點著頭,那蒙面女子短說一句話,青衣尼的腳下就有一陣輕鈴般的聲音響起。

    胡鐵花忽然發現她腳下竟系著一條極細的鐵練,而鐵練的另一端,卻被掩蓋在黃幔低垂的神案下。

    蒙面女子說一句話,這條鐵煉就動一動,鐵煉在青石板上震動著,就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叮當”聲響。

    胡鐵花這才明白聾子是怎會听見別人說話的了,他實在忍不住想過去瞧瞧究竟是什麼人躲在那神案底下?為何也如此神秘?但他還沒有走過去,楚留香已用眼色阻止了他。

    只听窗外那人冷笑道︰“大丈夫做事敢作敢當,堂堂男子漢卻逃到這里來求婦人女子的庇護,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簡直連我們的人都被你去光了。”

    那蒙面客身子顫抖,忽然一閃身,自青衣尼和蒙面女子之間竄了過去,他身法之快,竟超出胡鐵花意料之外。

    那青衣尼這次也沒有攔住他,只見他身披的寬袍隨風揚起,左面的一只衣袖,竟彷佛是空蕩蕩的。

    、

    眼見他已將沖出門,外面風吹木葉,沙沙作響,顯見他只要一腳跨出這菩提庵門檻,就不知有多少道劍光要向他擊下。

    但就在這時,又有人影一閃,擋了他的去路。

    這人後發先至,身法竟比他還要快得多,不問可知,自然就是“輕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了。

    蒙面客厲聲道︰“此事與你無關,閃開。”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會和我無關呢?”

    蒙面客身子一震,嗄聲道︰“你……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楚留香嘆道︰“就算你不認得我,我還是認得你。”

    蒙面客忽然反手一掌,切向楚留香的咽喉。

    但楚留香既不招架,也不閃避,蒙面客這一掌果然到了半途就硬生生頓住,楚留香凝注著他。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紅兄,我知道你心高氣傲,素來不肯求人,但到了現在你若還要隱瞞,就未免太將我看得不夠朋友了吧?”

    蒙面客霍然轉過身,肩頭頭動,顯見得心里實是激動已極,那蒙面女子走過去拉住他的手,目中已流下淚來。

    胡鐵花目定口呆,怔了半晌,訥訥道︰“紅兄,曲姑娘……唉衲!我真該死,竟沒有認出是你們。”

    那蒙面女子正是曲無容,淒然道︰“我不能好好照顧他,反而要來求……求人,我實在覺得無顏再見你們之面了,可是……可是……”

    胡鐵花跳了起來,大聲道︰“這也是我該死,紅兄若非被我這瞎了眼的混蛋誤傷成殘廢,現在又怎會受人欺負,何況,曲姑娘你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我……我……”

    他忽然沖了出去,狂吼道︰“誰要來找一點紅的麻煩,就先來找我胡鐵花吧!”

    吼聲中,已有兩道青光自木葉叢中閃電般擊下。

    這時黃魯直和戴獨行才自地道下躍出,兩人一左一右,也自窗外中涼了出去,只听戴獨行笑罵道︰“好猴兒崽子,真下毒手呀!”

    又听得黃魯直沉聲道︰“這些人劍法辛辣狠毒,自成一家,你們小心了。”

    一點紅反手甩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他蒼白而憔悴的臉,但他的眼楮卻仍是那麼冷酷倔強,跺腳道︰“這是我的事,你們何必插手?”

    楚留香道︰“小胡對你自覺于小有愧,你若不讓他出去打一架,他怕真的要急瘋了。”

    一點紅咬了咬牙,道︰“但這件事卻是無論誰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道︰“為什麼?”

    一點紅神情顯得更焦躁,便聲道︰“你也用不著多問,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帶著他們快走。”

    楚留香嘆道︰“以你我的交情,你還有什麼事不能對我說的嗎?”

    一點紅只是揮手道︰“快走!快走!你若再不走,莫怪我跟你翻臉。”

    曲無容黯然道︰“他實在有難言的苦衷……”

    楚留香打斷了它的話,忽然問道︰“你看見外面那棵樹了嗎?”

    曲無容怔了怔,雖然不明白他為何要問這句話,還是點了點頭,道︰“看見了。”

    楚留香道︰“一棵樹從地上長出來,也和人一樣,是為了要成長、結實、傳宗接代,但現在它卻被這些人的劍光砍得亂七八糟,這是不是很可惜?”

    曲無容怔了怔,望著窗外縱橫飛舞的劍氣,也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她還是不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接著道︰“無論是人的生命也好,樹的生命也好,它若還未成長就被摧毀了,總是件可恨的事,但你能說這是劍的錯嗎?”

    曲無容道︰“這……這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凝注著她,一字字道︰“劍本身並沒有錯,錯的只是那只握劍的手。”

    曲無容動容道︰“你……你已知道他的事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自懷中取出了那面銅牌——銅牌上有十三柄狹長的劍,圍繞著一只手。

    一點紅驟然失色,厲聲道︰“這是那里來的?”

    楚留香沒有回答他,卻長嘆道︰“這只手,怕就是世上最神秘、最邪惡、也最有權力的一只手了,因為他不但在暗中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而且還令人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直到死後還不知世上有這只手存在。”

    他瞪著一點紅,沉聲道︰“世上只要有一只這樣的手存在,至少就有一兩人難免生于恐懼,而死于黑暗,若將這只手消滅了,大家的日子都會過得太平得多,是嗎?”

    一點紅用力咬著牙,嘴角的肌肉卻還是在不住抽動,便聲道︰“你想消滅他?”

    楚留香厲聲道︰“你縱然不想消滅他,他也要消滅你的。”

    一點紅急促的喘息著,忽然瘋狂般大笑起來。

    楚留香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很可怕的人,但無論多可怕的人我都見過了。”

    一點紅驟然頓住了笑聲,通︰“我知道你對任何人都無所畏懼,可是他……”

    他一雙眸子忽然變得更黑,更深,看來就像是個無底的深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無底的痛苦。

    楚留香道︰“到了現在,你難道還不願助我一臂之力?”

    一點紅嘴角抽動著,嗄聲道︰“你莫忘了,我是他養大的,我的武功也是他傳授的,他縱然要殺我,我也不能出賣他。”

    楚留香默然半晌,長嘆道︰“這是你的義氣,我絕不勉強你……我只問你,他今天來了沒有?”

    一點紅望著窗外的劍光,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他今日若來了,外面怕早已住手了。”

    楚留香道︰“為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44:22

第34章 鐵血傳奇


    楚留香目光閃動,試探著道︰“那麼,薛衣人呢。”

    一點紅又沉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劍法,在他眼中,只不過是根繡花針而已。”

    楚留香道︰“繡花針?”

    一點紅道︰“繡花針只能繡花,若用來縫衣衲被,就要斷了。”

    楚留香道︰“此話怎講?”

    一點紅道︰“薛衣人的劍法好看,他的劍法實用。”

    楚留香想到一點紅劍法之辛辣有效,不禁苦笑道︰“不錯,好看的劍法末必能傷人,殺人的劍法未必好看。”

    一點紅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听你這麼一說,我倒更想見他一面了。”

    一點紅似也嘆了一聲,喃喃道︰“你還是不見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改口問道︰“今天L們來了幾個人?”

    曲無容道︰“八個。”

    她咬了咬唇,道︰“本來是十個的,但在濟南城外,已被我們除去了一個,還有一個不知為何忽然走了。”

    楚留香皺眉道︰“他們在濟南城已盯上了你們?”

    曲無容瞧了一點紅一眼,黯然道︰“他……他本來還不信那些人會真的對他下毒手,直到他受了重傷……若非他受了重傷,我們也不會逃到這里來了。”

    她嘆了口氣,按著又道︰“因為我師傅以前對我說過,以後我無論遇著什麼危難,都可以到這里來求大師庇護……那時她實在對我不錯。”。

    說著說著,她眼圈已漸漸紅了,似已想起了石觀音昔年對她的恩情,而忘卻了她的仇恨。

    楚留香忽然發現這冷漠倔強的女子,在這一個多月里,已變得溫柔得多,也變得更多愁善感。

    他知道唯有“愛情”的力量才能令她轉變得這麼快,這麼多,他不禁暗暗替一點紅高興。

    因為他知道一點紅遲早也會被這種力量軟化的,這孤獨的少年就像是一棵生長在危岩上的樹,實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潤了。

    他卻未發現那青衣尼听了曲無容的話,臉色忽然大變,灰白的眸子里,也燃燒起一股火焰。

    曲無容望著他手里的銅牌,道︰“他們十個人之中有個人忽然失蹤了,莫非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並沒有殺他,但他倒的確是來殺我的。”

    曲無容道︰“我們這一路上,和他們交手不下七次,據我所知,失蹤的那人乃是其中武功最差的一個,他們怎會要他去對付你?”

    楚留香道︰“因為那時他們並不知道刺殺的對象是楚留香,自然要留下主力來對付你們,派最差的一個去下手。”

    他忽又問道︰“如此說來,剩下的這八個人,武功難道都比他高?”

    曲無容嘆道︰“我們和他們交手有七次,每次雖然都能死里逃生,但也實在是悟砥A有兩次連我自己都認為是難逃毒手的了。”

    楚留香也瞧了窗外的劍氣一眼,皺眉道︰“既然如此,小胡他們以一敵二,怕還……”

    突听鐵煉擊地,叮當不絕。

    青衣尼滿面怒容,瞪著那黃幔垂它的神案,她足踝上縛著的鐵煉,也在不停的牽動著。

    南隻更是滿臉驚惶焦急之至,似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窗外劍光雖強,卻還並未將那道縱橫開闊的刀風和那片矯如龍的棍影完全壓倒。

    楚留香向南隻招了招手,悄聲問道︰“你大師姐為什麼發脾氣?”

    南隻皚了曲無容一眼,道︰“這位姑娘方好像在說我大師姐無力保護這地力的入,我大師姐听了很難受,想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較高下,可是……”

    突見青衣尼跺了跺腳,轉身飛掠而去,但剛到門口,她足下的鐵煉已被繃得筆直,再也無法前進半步……

    南隻嘆口氣,黯然道︰“可是她卻永遠無法走出去。”

    只見青衣尼滿面怒容,青筋一根根暴起,顯然已用了全力,楚留香方接過她一掌,自然知道這老尼內力之驚人。

    但她縱然用盡全力,卻仍無法將那根細細的一根鐵煉掙斷,南隻望著這已如琴弦般繃緊了的鐵煉,嘆道︰“據說這鐵煉乃是寒鐵精英所鑄,縱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利刃,也難將它砍斷,何況人力呢?”

    只見鐵煉越繃越緊,那神案也搖動起來,竟幔中響起了一種極輕細的喘息聲,似乎神案下也有個人在用力拉著鐵煉。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鐵煉的另一端,不知是縛在什麼地方的?”

    南隻垂下了頭,道︰“你既已看出來了,何必還要問我?”

    楚留香道︰“難道鐵煉的另一端也縛在一個人的腳上,他卻藏在神案下,不肯現身,只是拉動著鐵煉,和你大師姐來通消息。”

    南隻嘆道︰“否則我大師姐又怎能听得到別人說話呢?”

    楚留香道︰“但這人是誰呢?為什麼不肯讓你大師姐出去?為什麼永遠躲在神案下不肯見人?”

    南隻沉默了半晌,輕輕道︰“這也是個秘密,連我們都從未見過他……”

    忽然間,只听“蓬”的一聲震動,那朽腐的神案經不起真氣的沖激,竟被震散,木屑紛飛中,一條人影帶著淒厲的嘯聲沖了出去,卻用那復案的黃幔將面目四肢一齊里住,還是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楚留香掠過去拍了拍一點紅,道︰“紅袖和甜兒都交給你了。”

    他根本不讓一點紅拒絕,人已隨著語聲沖出。

    只見一道劍光如匹練般自木葉叢中飛來,閃電般刺向那剛從神案下沖出去的“怪人”。

    他連頭帶臉都被蒙在黃幔里,根本什麼都瞧不見,任何人都以為他是萬萬躲不開這一劍的。

    誰知劍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閃,已游魚般自那黑衣動裝的長劍刺客面前滑了過去。

    就在這時,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閃,自黑衣刺客身後掠過,他們兩人的鐵煉就繞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听“嗤”的一聲,那黑衣刺客連慘叫之聲都沒有發出,軌已被這鐵煉生生勒成兩段。

    鮮血旗花般飛出,鐵煉又已繃得筆直,青衣尼和那身披黃幔的怪人已向另一個黑衣刺客掠過去。

    他們這種殺人的方法實在匪夷所思,身法怪異,出手之辛辣,連楚留香見了都不禁為之聲然動容。

    那邊正有六七個黑衣刺客在木叢中和胡鐵花、黃魯直戴獨行等三人纏斗。

    濃密的枝葉被劍氣所摧,雨點般四面紛飛,十幾株濃蔭加蓋的老樹,幾乎都已只剩下了一截光禿禿的樹干。

    那看來就像是一些被脫光了衣服的老頭子,露著蒼白、孱弱、生滿了皺紋的皮膚,在西風中顫抖著。

    黑衣劍客掌中的劍也正和一點紅昔日所使用的一樣,長而狹窄,而且份量比一般劍都要輕得多。

    他們的劍法自然也和一點紅同樣辛辣而狠毒,絕沒有什麼花俏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這些人交手的經驗都豐富已極,顯然看出胡鐵花、黃魯直,和戴獨行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們絕不和胡鐵花他們正面作戰,第一人長劍剌出後,身形就立刻閃到樹後,第二人長劍已自另一個方向剌出。

    幾人劍光繚繞,配合得點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後來胡鐵花根本份不清對自己刺來的一劍究竟是誰剌出的了,他們以三敵六,本來以為自己只要對付兩人就已足夠。

    誰知他們每個人都要對付六個,這六人車輪般轉動不歇,竟使得胡鐵花他們的力量無法集中。

    胡鐵花顯然已動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刀縱有降龍伏虎的威力,卻還是傷不了對方一片衣角。

    楚留香一眼瞧過,已知道曲無容畏懼的並非沒有理由,這些黑衣刺客的確都是久經訓練的凶手。

    照這樣打下去,胡鐵花他們非流血不可。

    但這時,青衣尼和那身被黃幔的怪人已飛掠過去,兩人左右包抄,中間的鐵煉長達兩丈開外,似乎想將胡鐵花、戴獨行、黃魯直,和那六個黑衣劍客,一齊用鐵煉捆住,再勒死。

    這鐵煉此刻竟變成了一種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胡鐵花他們一時間顯然都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武器,他們只有向後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劍,向那鐵煉剁了下去。

    只听“錚”的一聲,火星四濺,這黑衣刺客掌中的劍竟被震得脫手飛出,鐵煉仍紋風不動。

    黑衣刺客一驚,再想退,已來不及了。

    但見人影一閃,但聞“喀”的一聲,鮮血旗花般飛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斷成了兩截。

    那鐵煉還是繃得筆直,只不過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換了個邊而已。

    黑衣刺客們大駭之下,紛紛向後退,但胡鐵花、黃魯直,和戴獨行卻正在後面等著他們。

    他們長劍一展,分成五個方向閃入樹後。

    只見人影一閃,其中又有一人被鐵煉縛在樹上……

    只不過在剎那之間,他們已活活的勒死了三個人,楚留香發現這三次攻勢,都是那怪人發動的。

    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楚留香實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但那黃幔卻連他的足踝也一起蓋住了。

    他根本什麼也瞧不見,但卻似有種蝙蝠般的觸覺,根本不必用眼楮,也能“看”得見。

    楚留香知道唯有瞎子才會有這種奇異的觸覺。

    一個瞎子和一個又聾又啞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發揮這麼大的威力,楚留香除了可憐他們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這瞎子究竟為了什麼事不敢見人呢?

    他和那青衣尼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水母”陰姬究竟為了什麼才將這兩個人禁錮在一起?

    這時黑衣刺客只剩下五個人了,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樹干之間來去,但他們也不敢退走。

    那只“手”里顯然還握著根鞭子,他們若是沒有達成任務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慘。

    他們的劍下雖然不知殺過多少人,但他們自己的命運,也許比他們所殺死的人更悲慘。

    楚留香嘆了口氣,縱身掠了過去,只見一個黑衣刺客剛從胡鐵花的刀光下竄出來,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兩棵樹後門出,那致命的鐵煉,已扼斷了他的去路,也扼斷了他的生機。

    黑衣刺客狂吼一聲,長劍毒蛇般剌出,但那怪人腳步一滑,已自劍光中滑了出去,鐵煉已繞住了他的身子。

    眼見他咽喉又將被扼成兩截,但就在眨眼之間,楚留香的手掌已抓住了鐵煉,道︰“他們也是可憐人,饒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著楚留香,彷佛又驚又怒——鐵煉已被楚留香抓得緊緊的,她自然無法“听”到楚留香在說什麼。

    那黑衣刺客面上雖蒙著頭巾,但看它的眼楮,也是驚疑多于恐懼,他更猜不透楚留香為何要救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會逼你說任何事的,因為我知道你寧死也不會說,現在我想和你們做個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閃縮著四面望了一眼,這時胡鐵花他們已停下手來,另四個黑衣刺客雖仍在游動,身形也已漸緩。

    幾個人的眼楮都在瞪著楚留香,終于有一人問道︰“什麼交易?”

    楚留香道︰“只要你們敢走,這次就放你們走,並沒有任何條件。”

    黑衣刺客們全都怔住。

    這“交易”實在太合算,他們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悠然道︰“各位怕要以為天下絕沒有這種便宜的,是嗎?其實你們這次來也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是嗎?”

    他拍了拍黑衣刺客的肩頭,微笑道︰“我既已答應了你們,你們就只管放心走吧!”

    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縱身一掠,自鐵煉中飛起。

    楚留香又道︰“一個人只要活著,以後總還有機會,死人就永遠沒法子辦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語,但听了這句話,黑衣刺客們才忽然下定決心,飛掠而去。

    胡鐵花立刻跳了起來,道︰“老臭蟲,你難道想做和尚了麼?但和尚也不會像你這樣亂發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將這些凶手放走。”

    楚留香嘆道︰“這些人並不能算是凶手,只能算傀儡。”

    胡鐵花皺眉道︰“傀儡?”

    楚留香道︰“不錯,傀儡,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系著根繩子,繩頭就在那只”手”上,你就算將他們全殺死了也沒有用,那只“手”很快就會再找十三個傀儡來殺人的,而且這次你殺了他十三個,下次他說不定就會找二十六個。”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道︰“但………但你就這樣將他們放了,總不是生意經。”

    楚留香笑道︰“你這就不懂了,做生意講究的就是放長線,釣大魚。”

    胡鐵花眼楮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們走,就是為了要他們帶你去找那只‘手’,可是,你的‘線’又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的鼻子比我靈,難道還沒有嗅出來麼?”

    胡鐵花閉起眼楮長長吸了口氣,只覺微風中縹緲傳來一陣陣淡淡的“郁金香”的幽香。

    這正是楚香帥獨有的香氣。

    胡鐵花失笑道︰“原來你這老臭蟲方伸手在人家肩上一拍,已將臭氣染到他身上去了。”

    楚留香笑道︰“不錯,你現在只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條大魚。”

    他話剛說完,只听鐵煉“叮”的一響,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飛一般掠了出去,楚留香非但沒有攔阻,目中反而露出欣慰之色,沉聲道︰“你和黃老先生,戴老前輩留在這里照顧,我……”

    胡鐵花大叫道︰“不行,這次說什麼我都非去不可。”

    一句話末說完,他的人已遠在數丈外。

    楚留香得向黃魯直和戴獨行抱了抱拳,又指了指菩提庵的門,道︰“這里的事,就偏勞兩位前輩多費神了,還有蓉兒,她若來了……”

    戴獨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吧,甦姑娘來時,我也會告訴她的。”

    等楚留香走後,他才嘆了口氣,苦笑著向黃魯直道︰“如此看來,還是我們兩個老頭子輕松自在。”

    黃魯直也嘆了口氣,道︰“不錯,一個男人身上若背了個包袱,已是件苦事,何況他身上的包袱竟有三個之多呢!”

    戴獨行卻又笑了,道︰“在我們老頭子看來,這固然是件苦差事,但在那些小伙子的眼中看來,也許羨慕還來不及哩!”

    楚留香沒有多久就追上了胡鐵花,只見胡鐵花遠遠跟著青衣尼和那怪人,看來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他見到楚留香趕來了,忽然道︰“看來我們以後應該養條狗才是。”

    楚國香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現在我們若是有條狗,就一定不會追錯方向了。”

    楚留香望著前面兩個人道︰“他們也絕不會追錯方向的。”

    胡鐵花道︰“不見得吧,現在我已嗅不到你那臭氣了,他們……”

    楚留香道︰“這怪你的鼻子不靈。”

    胡鐵花道︰“我的鼻子雖比不上狗,但比你總強些。”

    楚留香笑道︰“依我看來,你的鼻子和狗鼻于也差不多了。”

    胡鐵花瞪眼道︰“我的鼻子若真是狗鼻子,那麼我已嗅不到了,他們怎麼能嗅得到?”

    楚留香道︰“我的眼楮和耳朵是不是特別靈?”

    胡鐵花道︰“哼!”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那是為了什麼?”

    胡鐵花道︰“也許因為你是屬兔子的。”

    楚留香道︰“你用不著眼紅,那只是因為我的鼻子太不管用,所以老天特別給我的補償。”

    胡鐵花眼楮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說,就因為他們的眼楮和耳朵都不行,所以鼻子特別靈。”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總算明白了,倒真不容易。”

    胡鐵花眼楮一轉,笑道︰“就因為我腦筋遲鈍,所以老天也給了我特別的補償。”

    楚留香道︰“哦︰什麼補償?我倒真還沒有看出來。”

    胡鐵花大笑道︰“你若看得出來,那就糟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少得意,依我看,你那件事也不見得……”

    他語聲驟然頓住,臉色也驟然變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傳出了一聲慘呼。

    呼聲淒厲,仔細一听,竟是五個人發出來的,而且並非同時發出,只不過五人發出慘呼時雖有先後,相差卻極微,是以听來宛如一聲,而且十分短促,顯然他們慘聲剛發出,便已氣絕。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搶入密林。

    只見五個黑衣刺客已橫尸就地,喉嚨問的鮮血仍在向外涌,一個又瘦又長的黑衣人,正俯望著他們咽喉問的血花,目中帶著很滿意、很激賞的神色,就像是一個畫家正在欣賀自己剛完成的杰作。

    他穿著件長可及地的黑袍,臉上戴著個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雙幾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46:29

第35章 知己知彼


    面具顯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彷佛還帶著一絲笑容,幾乎連一根根眉毛都數得出,但顏色卻是紅中露紫,紫里發育,再加上那雙死灰色的眼楮,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他手里提著柄狹長的劍,劍尖還在滴著鮮血。

    那五個黑衣刺客劍法都不弱,輕功也很高,但竟在一剎那之間,就全部遭了這人的毒手。

    這人手段之辣,劍法之快,實是駭人听聞。

    青衣尼目中露出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過去。

    黑袍客似乎全末覺察,連眼皮都末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閃電的抄向他身後,鐵煉已繞住了他前胸,兩人身形只要一錯,他身于就要斷成兩截。

    誰知就在他們身形交錯的剎那之間,黑袍客掌中的劍忽然毒蛇般反手自習下剌出,“哧”的利入了黃幔。

    長劍拔出時,鮮血也隨蛗b一般射了出來。

    黑袍客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似乎早已算準了這一劍絕不會落空。

    這一劍其實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但他出手實在太快,時間實在算得太準,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對方意外。

    看來這簡直不是劍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劍尖上送過去一般,最妙的是,這柄劍剌田時若有絲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這柄劍剌山時若是快了半步,也是萬萬無法得手的。

    他算準了對方兩人身形交錯時,才是他們防守最疏忽的一剎那,只因他們眼見自己即將得手,歡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況他們兩人聯手,中間又有鐵煉相連,可說渾如一體,這一劍無論向誰剌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兩人身體交錯的這剎那間,青衣尼被擋在那怪人身後,黑袍客一劍剌出,她根本看不到。

    這正是他們防守上的唯一弱點,但要看出這弱點來,卻談何容易,何況這一刻正如白駒過隙,眨眼即過,要把握這一剎那出手,更是難上加難了。

    只見黃幔一陣顫動,里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沖出,驟然回頭,冷漠的面容如遭雷殛,眼鼻五官都已收縮到一處,發了狂似的撲到那堆黃幔上,竟以已忘了那柄殺人的劍距離她已不及一尺。

    黑袍客轉身望著她,目中露出一絲輕蔑之色,冷冷道︰“你感情如此脆弱,根本就不配練武的,我索性成全了你吧!”

    青衣尼根本听不到,長劍已緩緩刺下。

    突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黑袍客居然真停住了手,卻末回頭,只是淡淡道︰“楚香帥?”

    楚留香也末撲上來,只因他知道黑袍客掌中的劍隨時可刺下,他身法再快,撲過去也來不及了。

    他身形在一丈外就停下,目光灼灼,瞪著那只拿著劍的手,沉聲道︰“在下正是楚留香。”

    黑袍客發出了一聲干澀的笑,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我兩人終有一日會見面的。”

    楚留香道︰“閣下就是那只手?”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手?”

    但他瞬即恍然,陰森森笑道︰“不錯,我就是那只手,世上大多數人的生殺之權,就操在我手上。”

    楚留香以眼色攔住了胡鐵花,不讓他輕舉妄動。

    胡鐵花還是忍不住喝道︰“但現在你的生殺之權,卻操在我們手上。”

    黑袍客道︰“哦?”

    他冷漠的目光中,充滿了輕蔑之意。

    胡鐵花怒道︰“你不信我們能殺你?”

    黑袍客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遍,冷冷道︰“就只你們兩位麼?”

    胡鐵花大怒道︰“你還嫌少不成?”

    黑袍客道︰“兩位是想單打獨斗??還是想一齊動手?”

    胡鐵花瞧了瞧楚留香一眼,厲聲道︰“對付你這種惡徒,根本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

    黑袍客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胡鐵花瞪眼道︰“可惜?”

    黑袍客道︰“若是換了平時,兩位先齋戒三日,將精神體力都培養到最佳狀態,再送兩樣順手的兵刃來和我交手,也許還能接上我五百招,但今天……”

    胡鐵花忍不住喝道︰“今天又怎樣?”

    黑袍客道︰“今日兩位雙目失神,腳下虛浮,顯然已將力氣消耗了大半,而且也睡眠不足,腹內更空虛,十成武功,最多也不過只剩下四成了。”

    他搖了搖頭,嘆息著道︰“兩位在這種情況下和我動手,實在是不智之舉。”

    胡鐵花瞪著他,忽然大笑起來,道︰“你想嚇我們?你以為我們很害怕?”

    黑袍客道︰“兩位雖不怕,我卻有些失望。”

    胡鐵花道︰“失望?”

    黑袍客目光凝注著掌中的劍尖,緩緩道︰“十年前,我遠游關外,曾經遇著個無名劍客,在長白山巔漱悁壑妖`和我大戰了兩日兩夜……”

    他死灰色的眼楮里已露出一種熾熱的火焰,按著道︰“那一戰實是痛快淋灕,令我終生難忘,只可惜那一戰之後,我就再也遇不著那般稱心如意的對手了。”

    胡鐵花冷笑道︰“如此說來,你難道已是天下無敵了麼?”

    黑袍客也不理他,按著又道︰“劍士而無對手,其心情之寂寞苦悶,兩位怕很難想像,這十年以來,我時時刻刻都尋一對手而不可得……”

    他目光忽然凝注到楚留香面上,道︰“直到我听人說起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閣下莫非有心以找為對手麼?”

    黑袍客道︰“我听到有關你的傳說已很久了,本還以為那只不過是江湖中人的夸張,但今日我見到你,才知道果然是天生下來就該學式的。”

    楚留香道︰“過獎。”

    黑袍客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發現你的智慧與冷靜,俱非他人可比,能和你這樣的人大戰一場,倒也是一大快事,只可惜現在……”

    楚留香微笑道︰“現在又如何?”

    黑袍客道︰“以你此刻的情況,若是單獨和我動手,也許還能接上我兩百招,但是加上他,我百招之內就可要你的命。”

    胡鐵花跳了起來,人吼道︰“我一個人也酯n你的命。”

    黑袍客冷冷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可是今日你兩人精神體力俱已將崩潰,兩人聯手,非但不能收互助之效,反而會令彼此分心,不見其利,反見其弊……”

    胡鐵花大笑道︰“無論你怎麼說,今天我們也是要兩個打你一個的,就算你說破舌頭,也休想我上你的當。”

    黑袍客又嘆息了一聲,道︰“千金易得,良將難求,楚留香呀楚留香,我這樣殺了你,實在是糟蹋了你,可惜可惜!”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閣下難道不能不殺我麼?”

    黑袍客道︰“若讓你這種人活在世上,我也是寢食難安……”

    他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殺機,冷冷道︰“但今日你們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殺你。”

    一陣風吹過,他掌中劍尖已挑起。

    殺機本來只在他眼楮里,但他劍式一起,天地間立刻充滿了殺氣。

    “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殺你。”

    听了這句話,胡鐵花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

    他從來也未想到世上有這麼狂妄的人。

    但現在,他笑不出來。

    也不知為了什麼,他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這種殺氣所震懾,只覺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沁出了冷汗。

    帥一帆的劍氣凌厲,卻也末令他如此心驚,只因帥一帆的劍氣是死的,只能懾人之心,不能傷人之身。而這黑袍客卻已將本身的殺機與劍氣合而為一。

    這殺氣竟似活的。

    他的劍雖末動,但這股殺氣卻已在流竄著,無孔不入。

    胡鐵花只覺這股殺氣已竄入了他的眼楮。竄入了他的耳朵,竄入了他的鼻孔,竄入了他的衣袖……

    他整個人彷佛已赤裸裸的被這股殺氣包圍,不必出手,已落了下風,何況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出手。

    黑袍客的劍尖下垂,既非攻勢,也非守勢,全身上下,可說無一處不是空門大露,破綻百出。

    就因為如此,是以胡鐵花更不知該如何出手,只因他根本無法揣測這黑袍客掌中劍下一步的變化。

    突听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黑袍客冷冷的看著他。

    楚留香笑道︰“閣下也令我失望得很。”

    黑袍客終于忍不住問道︰“失望?”

    楚留香道︰“我本以為閣下劍法如何高明,現在一看,閣下的身法實在是破綻百出,荒唐可笑……”

    黑袍客冷冷道︰“既是如此,你為何還不出手?”

    楚留香道︰“在下實在有些不忍出手。”

    黑袍客冷笑道︰“你怕是因為我這一招破綻太多了,反而不知該如何下手吧!”

    他冷冷接著道︰“若是你單獨和我動手,還可憑你這人的輕功來試探我的劍路,但此刻你卻要顧忌你的同伴,因為若你一招失手,我的劍就已刺穿他的咽喉。”

    楚留香又何嘗不知這道理,只不過他發現胡鐵花神色有些失常,所以要想法子使他鎮定些。

    他知道說話常常能使一個人鎮定下來。

    黑袍客目光如電,冷笑著又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若換了平日,他也不至如此,但此刻他心力交瘁,精神肉體都脆弱不堪,所以才被我劍氣乘虛而入,此刻他體內雖無傷損,但精神已被我劍氣所摧,已和死人無差了。”

    只見胡鐵花眼楮發直,滿頭冷汗,掌中的刀似乎已變得重逾千斤,他縱然用盡全力,卻連刀尖也舉不起來。

    身經百戰的胡鐵花怎麼會變成如此模樣。

    楚留香驟然覺得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一柄劍,而是一團混沌的,奇特的,妖異的殺氣!

    這團殺氣是一個奇人和一柄魔劍混合凝結成的,人和劍已凝為一體,幾乎已無堅不摧,無懈可擊。

    這人已成了劍之鬼,劍已成了人的魂魄。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情況來面對這劍中之魔,非但不智,而且不幸。

    一個人在饑餓、疲倦時,肉體不支,精神更脆弱,內賊已將生,外賊自然更容易乘虛而入。

    和水母那一戰已幾乎將他的真力損耗殆盡,此刻他實在已無力擊破這團殺氣。

    黑袍客死灰的眼楮里,忽然射出了一股青光,正如火焰已燒成白熱,楚留香縱然是鋼鐵,也難免要被融化。

    他只望那青衣尼龍驟然奮起,那麼兩人前後夾擊,也許還有勝望,怎奈青衣尼,也已完全崩潰了,伏在那尸身上,彷佛運站都無法站起。

    突然間,劍尖挑起,劃了個圓弧。

    黑袍客冷冷道︰“想不到你們比我想像中還要不濟,看來我舉手間已可將你置之于死地。”

    楚留香凝注著他掌中的劍尖,正準備飛身而起,但黑袍客長劍突然化為一片光幕斷絕了他所有去路。

    劍尖破風,尖銳如哨。

    楚留香就算能破了這一劍,怎奈此刻已是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卻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喝聲響起,呼嘯的劍風,突然寂絕,那妖蛇般的長劍也驟然頓住,劍尖遙指著楚留香的眉心。

    黑袍客冷冷道︰“我只不過是想看看誰要我住手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你應該知道我這一劍隨時都可取你的性命。”

    楚留香並沒有听到它的話,只是望著他身後,只听他身後一人道︰“你看不到我的,因為你只要一動,我就要你的命。”

    這聲音雖然嬌脆柔美,但卻也帶著種凌厲的殺氣,令人不得不相信它的話,也不敢不信。

    黑袍客瞪著楚留香,只見楚留香臉色既是驚奇,又是歡喜,微笑道︰“你最好相信她的話,我可以保證她絕不是說笑的。”

    黑袍客冷笑道︰“我若不信呢?”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看到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就不會不信了。”

    黑袍客目光頓時已變成死灰,一字字道︰“無論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我還是隨時都可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你為何不先看看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

    要知黑袍客此刻全身勁氣全都凝聚在劍上,只要一回頭,劍氣便松泄,楚留香就有了生機。

    誰知黑袍客竟也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道︰“你想要我回頭,怕還不大容易。”

    楚留香道︰“你不敢回頭?”

    黑袍客道︰“此刻你全身都已在我劍氣籠罩之下,已如甕中之鱉,網中之魚,我若不回頭,你就永無生機,縱然她掌中二十七攸暴雨梨花釘全都打在我身上,我這一劍還是可以置你于死地。”

    楚留香道︰“原來你已猜出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了。”

    黑袍客冷笑道︰“她手里若無暴雨梨花釘,又怎敢如此大言要脅于我?”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但她手上若是空的,只不過是嚇嚇你的,你這當上得豈非冤任?”

    黑袍客臉色變了變,道︰“她手上是否空的,我不必回頭看也可知道。”

    楚留香道︰“哦?你背後也有眼楮?”

    黑袍客厲聲道︰“我這一劍剌出,就可試出她手上是否空的了。”

    楚留香笑道︰“她手上若是真有暴雨梨花釘,你這一劍剌出,豈非就槽了?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釘自你背後擊出,你能躲得開嗎?”

    黑袍客冷冷道︰“能和楚香帥同歸于盡,倒也並不是什麼太蝕本的生意。”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你出手吧!怕你這一劍末必能殺得死我,那時你可就蝕了大本了。”

    黑袍客臉色又變了變,道︰“我若不想出手呢?”

    楚留香笑道︰“你不出手,她怕也不會出手的,你若想走,只管請便,並沒有人拉住你。”

    黑袍客目光閃動,道︰“我怎知她……”

    楚留香截口道︰“只要你走,我保證她決不向你出手。”

    黑袍客道︰“你用什麼保證?我憑什麼要信任你?”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若不信任我,就只有出手,你若不想出手,就只有信任我,這其間難道還有什麼選擇的余地?”

    黑袍客目光灼灼,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我若連楚香師都不信任,這世上那里還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好,今日就此別過,來日後會有期。”

    楚留香道︰“下次你我再見時,你最好想法子在背後裝上對眼楮。”

    黑袍客道︰“只望閣下也好生保重身體,養精蓄銳,在這三個月里,切莫有什麼病痛;否則就太令我失望了。”

    他嘴里說著話,人已大步走了出來,竟始終沒有回頭去看一眼,只見他黑衫隨風飄動,眨眼間就走得瞧不見了。

    他剛走,本來站在他身後的甦蓉蓉立刻就倒了下去,她臉上已看不到一絲血色,冷汗早已濕透重衣。

    她的手是空的,那有什麼暴雨梨花釘。

    楚留香趕過去扶住了她,柔聲道︰“你來得正好,實在太好了。”

    甦蓉蓉嘴唇還在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

    楚留香笑道︰“其實你用不著害怕的。”

    甦蓉蓉勉強笑道︰“我別的都不怕,就怕他回頭。”

    楚留香道︰“因為只要你來了,手上是否有暴雨梨花釘都完全一樣。”

    甦蓉蓉道︰“為什麼?”

    楚留香笑道︰“他方並不是在吹牛,就算你手上有暴雨梨花釘,只要他敢出手,還是可以殺我,我那時的確已在他劍氣籠罩之下,但我也算準他絕不敢出手,也不敢回頭的,因為這種人一定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絕不敢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甦蓉蓉道︰“可是,他為什麼不敢回頭呢?”

    楚留香笑道︰“他不敢回頭,就是怕發現自己上當,他這種人若發現自己上了別人的當,只怕就要氣得發瘋。”

    甦蓉蓉道︰“他先回頭看看再動手也不遲呀w”楚留香道︰“他只要回頭一看,就無法動手了。”

    甦蓉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你手上若有暴雨︱花釘,他一回頭,你就可乘機制他于死。”

    甦蓉蓉道︰“可是我……”

    楚留香道︰“你手上是空的,他一回頭,就會發現自己上了大當,再想將劍氣凝聚,就難如登天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9 21:48:14

第36章 百戰百勝


    甦蓉蓉又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他知道我已是強弩之末,自信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才能以氣勢壓倒我,但他若發現自己上了當後,這股氣就弱了,我的氣勢就可以壓倒他,那時勝負之數就難以預卜,這種人怎肯打沒有把握的仗?是以找算準他寧可一走了之,也不願回頭的。”

    他微笑著接道︰“高手相爭,正如兩軍交鋒,氣勢萬不可衰,戰國時魯大將曹劍說得好︰“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就因為他明白這道理,所以能以寡擊眾,戰無不勝。”

    甦蓉蓉媚然一笑,道︰“就因為楚香帥你也明白這道理,所以每次都能以弱擊強,逢凶化吉。”

    楚留香笑道︰“過獎過獎,但若非你及時趕來,我還是沒咒可念的。”

    甦蓉蓉道︰“但你實在也真能沉得住氣,看到你方那麼輕松愉快的樣子,連我幾乎都要以為我手上真有暴雨梨花釘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看我很輕松愉快,其實我心里又何嘗不緊張得要命,以我今天的體力精神和他交手,實在連一分把握都沒有。”

    甦蓉蓉凝注著他,目中又露出一絲憂郁之色,道︰“你平時和他交手,又能有幾分把握?”

    楚留香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我和石觀音交手,也沒有什麼把握,但我還是戰勝了她。”

    這時青衣尼才緩緩自那黃幔復著的尸身上站了起來,楚留香一直都在留意著她,只不過他知道一個女人在真正悲痛時絕不會願意有人來打擾,是以才一直沒有對她說話,好讓她安安靜靜的哭個夠。

    女人在痛哭時若有人去勸阻,那麼她就永遠也哭不完了。

    青衣尼已止住了哭聲,蒼白的臉看來已有些浮腫,她轉身面對著楚留香,忽然嘿聲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楚留香道︰“請吩咐。”

    青衣尼道︰“我知道你們一定都很奇怪,猜不出‘他’究竟是誰?為什麼一直躲著不願見人?”

    楚留香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誰也無權干擾。”

    青衣尼緩緩點了點頭,道︰“現在我只求你,永遠莫要探究這秘密,永遠莫要揭開這黃幔,永遠莫要讓任何人看到他。”

    楚留香想也不想,立刻道︰“在下可以保證,我的朋友中絕沒有一個喜歡窺人隱私的人。”

    青衣尼長長吐出口氣,仰視著蒼穹,痴痴的出了半晌神,緩緩道︰“你是個君子,我可以信托你,我死了之後,希望你立刻將我們兩人火化,然後再把我們的骨灰撒入那條流向神水宮的溪水中。”

    她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微笑,按著道︰“這樣,我們活著雖不能重回神水宮,死後總能回去了。”

    她冷酷、浮腫、充滿了痛苦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這笑容看來實在又奇特,又詭秘,又可怕。

    楚留香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動容道︰“大師你難道想……”

    青衣尼揮手打斷了它的話,黯然道︰“我與你素昧平生,初次相見就將這種事交托于你,只因我相信你是位誠實的君子,今生我雖無法報答你了,但我必定在冥冥中保佑你的安康。”

    這種話在別人說來,也許只是空談,但自她口中說出來,卻自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令人覺得自己彷佛正在和一個幽靈做著交易。

    楚留香不再說話。

    因為他知道她的決心是誰也無法更改的了。

    青衣尼雙手合什,躬身一禮,口宣佛號,緩緩轉身。

    楚留香並沒有看到她有任何動作,她的人已倒下。

    倒在那黃幔復蓋的尸身上。

    楚留香長長嘆息,躬身行禮。

    甦蓉蓉卻已熱淚盈眶,揉著眼楮道︰“看來這位大師也是個多情人。”

    突听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失聲道︰“咦︰你幾時來的?他呢?”

    他說的“你”自然是甦蓉蓉,“他”就是那黑袍客。

    甦蓉蓉愕然道︰“你沒有瞧見?”

    胡鐵花茫然道︰“我……我……”

    他頭上又冒出冷汗,嗄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怎地忽然做了夢?”

    楚留香緩緩道︰“就因為你在做夢,所以找一直不敢驚動你,現在你的夢既已醒了,就將夢中的忘了吧!”

    要知胡鐵花方心神被懾,幾乎已只是一具空的軀殼,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若被驚動,真氣一岔,便難免走火入魔。

    他若不將這件事忘記,以後與人動手,便難免失去自信,使武的人若是失去自信,剩下的就不多了。胡鐵花又何嘗不明白這道理,滿頭冷汗又不禁涔涔而落。

    楚留香凝注著他,過了半晌,才柔聲道︰“現在你已忘了麼?”

    胡鐵花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仰天一笑,道︰“我忘了。”

    以枯枝和木葉將尸身掩蓋,楚留香燃起了火。

    所有的秘密,立刻就要隨著火光消逝了。

    胡鐵花望著那始終被黃幔掩蓋著的尸身,忍不住喃喃道︰“這人究竟是誰呢?是這位青衣尼的師妹?還是她的情人?只因他容貌被毀,所以才躲著不敢見人?”

    甦蓉蓉想說句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方黃幔被風吹起一角,她彷佛看到了這人的手。

    看來那竟不像是只人的手,而像是只野獸的爪子,上面彷佛長著很長的指甲,還帶著些黑毛。

    難道青衣尼如此眷戀的只不過是只通靈的野獸?

    “情”與“孽”之間,有時相隔本就只不過一線而已。

    但甦蓉蓉非但不敢說,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何況,人的手上,有時也會長出黑毛來的。

    火,開始燃燒。

    這秘密已在火中消逝了,永遠消逝了。

    甦蓉蓉心里卻永遠留下個謎。

    一點紅和曲無容又走了。沒有人能留得住他們,因為他們在孤獨中生,在孤獨中長。

    只有孤獨的生活,才是他們喜愛的。

    唯一令楚留香欣慰的是,這兩個孤獨的人已結合到一起。

    戴獨行堅持要送他們一程,因為戴獨行這一生也是孤獨的,只有他才能了解孤獨的人往往也會有一顆火熱的心。

    黃魯直呢?他決心要在那條淡水中找到雄娘子的體,他們的友情患難不移,生死不易。

    楚留香將青衣尼的骨灰交給了他,因為他也是個可以信托的人,無論誰交到黃魯直這樣的朋友,都是件很幸運的事。

    宋甜兒一直嘟著嘴,埋怨著,她暈睡了一場,錯過了許多“熱鬧”,一直覺得很不開心。

    甦蓉蓉就安慰她︰“你雖然錯過了許多事,但有些事看不到反而好。”

    李紅袖卻在向楚留香敘說此行的經過︰“半途中柳無眉的毒忽又發作,無法成行,所以李玉函就留下來陪她,他們在一個樵夫的茅舍中養病。”

    楚留香自然知道柳無眉並不是“病”,而是“怕”,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將被揭穿,那里還敢來見楚留香。

    李紅袖動容道︰“你是說,柳無眉根本沒有中毒,她將你誘到神水宮來,只是為了要替石觀音復仇?”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李紅袖道︰“這麼樣說來,她也絕不敢再留在那樵夫家里了,我們何必再空跑一趟?”

    楚留香嘆道︰“受騙的並不止我們,還有李玉函,我好歹也要找到他。”

    他們很快就到了那里,只見叢林旁的山腳下有兩間小小的木屋,一個年紀雖已不小,筋骨卻很壯的樵夫正精赤著上身在屋外的野地上劈柴,他雖然不懂武功,但每一斧劈下,都帶著種很柔美的韻律,一根根巨大的木柴應斧而裂。

    楚留香望著他靈巧的運用著斧頭,想起了“養由基和賣油翁”的故事,心里不禁又有許多感慨。

    “武功雖然練到天下第一,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當今天下使斧的第一名家又能比這樵夫強勝多少?”

    李紅袖走過去,含笑道︰“借問大哥,我們那兩位朋友還在這里麼?”

    樵夫面上毫無表情,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點了點頭,一斧劈下,又一根木柴應斧而裂。

    李紅袖道過多謝,和楚留香打了個眼色,兩人掠到門口,就見到了李玉函。

    陳設簡陋的木屋中,有張白木方桌,李玉函正一個人坐在那里喝酒,他臉色蒼白,看來有些睡眠不足,但卻一杯接著一杯,不停的喝著,屋里的光線很暗,雖然是白天,卻彷佛靜寂般蕭索。

    他們走進去,李玉函只不過抬起頭瞧了他們一眼,立刻又自顧自的喝起酒來,像是已忽然變成了個陌生人。楚留香在他對面坐下,過了很久,才問道︰“嫂夫人呢?”

    李玉函似乎過了很久才听懂他這句話,忽然一笑,悄聲道︰“她睡著了,你們莫要吵醒她。”

    楚留香這才發現里面的屋角中有張床,床上果然睡著個人,只不過全身都被棉被蓋著,根本瞧不見面目。

    胡鐵花一走進來,就忍不住拿起酒瓶。

    誰知李玉函卻一把搶了過去,道︰“酒不多了,我自己要喝,你要喝,為何不自己去買?”

    胡鐵花怔住了,幾乎還無法相信這人就是昔日那慷慨好友的李玉函,但李玉函卻仍旁若無人,自顧自斟自飲,別人無論將他當做那種人,他似乎全都已不放在心上。

    餅了半晌,楚留香才緩緩道︰“抱歉得很,我們並沒有為嫂夫人將解藥拿回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沉聲道︰“因為嫂夫人根本就沒有中毒,水母親自告訴了我。”

    他以為李玉函听了這話必定要大吃一驚,誰知李玉函臉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過了半晌,忽又一笑,道︰“她有病?那實在太好了,太好了……”

    楚留香忽然發現他笑得甚是奇特,說是在笑,倒不如說是在哭,一時間他也猜不透李玉函究竟是何心意,也不知是該嚴詞相詰,翻臉動手,還是將這件事輕輕帶過,就此不提了。

    楚留香素來心胸寬大,受人恩惠,固然點水必報,但卻從來不願記仇,何況他心事已了,又無傷損,石觀音一門更已由此中斷,他又何苦再苦苦追逼一個弱女子,心思轉動間,人已站了起來,笑著道︰“在下任務已了,就此告辭吧!此後……”

    他話還末說完,宋甜兒已大聲道︰“唔得,我點麼也要問個清楚,”她嘴里說著話,人已沖過去,掀起了床上的被,說到這里,她語聲忽然頓住,望著床上的人,竟嚇呆了。柳無眉的確睡在床上,但面如金紙,雙目緊閉,臉上的肉已全都消失無影,只剩下皮包骨頭。這絕色的麗人,竟已變得有如骷髏,而且生氣全無,卻有兩三只螞蟻在她耳鼻中爬進爬出。宋甜兒‘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甦蓉蓉等人也不禁轉過頭去,不忍再看,胡鐵花失色道,“她……她已死了。”

    李玉函卻搖了搖頭,悄聲笑道︰“她沒有死,只不過睡得很熟而已,你們千萬莫要吵醒她。”。

    胡鐵花縱然魯莽,也知道此人實在用情太深,是以竟拒絕相信他的愛妻已死,只因他根本不能承受這巨大的傷痛。

    望著他臉上的笑容,胡鐵花熱淚也不禁將要奪眶而出……

    燈光很暗,因為這本就只是個很簡陋的小酒鋪。

    他們雖然都已很餓了,但經過這件事後,還有誰能吃得下?

    李紅袖眼楮也有些發紅,喃喃道︰“我想不到她竟會自殺,我實在想不到……”

    甦蓉蓉嘆道︰“也許她並不是自殺,而是真的中毒無救了。”

    李紅袖道︰“但我相信水母也絕不會說謊的,因為她也抱定了必死之心,又何必再騙人呢?”

    甦蓉蓉黯然道︰“這也許是因為柳無眉一直以為自己中了毒,所以身心一直受著折磨,疑心本就可以殺得死人的。”

    李紅袖長長嘆了口氣,道︰“無論怎麼說,柳無眉並沒有騙我們……”

    宋甜兄道︰“你們想,李玉函是不是真的會一直在那里等著她醒來呢?他……他末免太可憐了。”

    說著說著,她目中又流下淚來。

    甦蓉蓉道︰“無論多麼深的傷痛,日子久了,也會漸漸淡忘的,否則這世上怕有一半人要活不下去了。”

    她說的不錯,無論多麼深的悲哀和痛苦,日久也會淡忘的,“忘記”,本就是人類所以能生存的本能之一。

    胡鐵花忽然用力一拍楚留香的肩頭,道︰“你的心事已了,又勝了天下第一的神水宮主,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為何總是悶悶不樂的坐在那里,連酒都不喝?”

    楚留香苦笑著,沒有說話。

    胡鐵花道︰“我知道你是覺得錯怪了柳無眉,所以心里很難受,可是,這也不能怪你,無論如何,她總不是因你而死的。”。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我們此行都算相當順利的,唯一遺憾只是黑大姐,我寅末想到她的脾氣竟那麼拗,還是不辭而別了。”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舉杯一飲而盡。

    胡鐵花展顏笑道︰“無論如何,不開心的事總算都已過去,現在我們總應該想望開心的事,做些開心的事了吧,我……”

    他語聲忽然頓住,眼楮也發了直。

    一個青衣少女托著個大木盤盈盈走了過來,她長得雖然不丑,但也絕不能算太美,只不過臉上卻始終帶著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砰”的,將木盤上的酒壺重重擱在胡鐵花面前,一扭頭就走了回去,連眼角都沒有瞟胡鐵花一眼。

    楚留香見到胡鐵花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禁笑了,道︰“你是不是又想在這里住下來了?”

    胡鐵花摸著鼻子,又呆了很久,忽然發現未踫見的一雙大眼楮正在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胡鐵花仰面大笑道︰“愚我一次,其錯在人,若是能同樣騙我兩次,就是我自己的錯了,你想我怎麼會再上這種當?”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