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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6:42     標題: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春光裡 - 作者:Loeva

【書名】:春光裡

【作者】:Loeva(柳依華)

【作品】:平凡的清穿日子、傳說的後來、春光裡、生於望族

【簡介】:  

    穿越了,成了家生奴婢

    是安心於平順富足的豪門奴僕生活

    還是選擇充滿艱辛險阻的自由人生

    這是個問題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5 22:05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7:13

第一卷 春臨 一、居然穿越了

    淳英提著包,挪動著勞累了一天的雙腿,艱難地走上最後一級階梯。掏出鑰匙打開門歍殠殞殟,墈墆墂墎無精打采地說一句:「我回來了。」就毫不意外地聽到老媽的追問:「怎麼樣?成了嗎?!」

    淳英頓了頓:「沒……」

    「你咋這麼沒用啊?!」路媽媽左手抓著只撲騰掙扎著的雞,右手操著把銀光四射的菜刀嘀嘁嘈嗷,魂鬾魟魡雄赳赳氣昂昂地從廚房裡奔了出來,雙眼一瞪朅朢榰榗,皸監盡瞀就數落開了,「不是說這回一定行嗎?都大半年了貌貍賗賑,鄱鄪鄮鄭還沒找著工作!你看你那些同學,都快轉正了!你連個臨時工都沒找著。我早就說了,不要跟張小美那丫頭混,要不是她,你還在大酒店裡實習呢!」

    淳英聽到老媽這麼數落好朋友,有些不高興,不過沒找著工作,她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只好小聲道:「不怪小美的,是那個胖子經理整天色迷迷地,想對我們這些新人動手動腳,小美也是氣不過……」

    「那是她,跟你有什麼關係?!」路媽媽更生氣了,「她家有錢,想走就走,幹嘛還拉上你?!現在可好,她有門路進了大公司,怎麼不見給你也找個活?你再找不到工作,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

    淳英暗暗撇了撇嘴,十分不以為然。什麼揭不開鍋呀,老媽說得真誇張。雖然老爸老媽幾年前就從國營服裝廠下了崗,但老爸給附近小學看大門,也能領份工資,老媽跟舊同事合夥開的裁縫店,雖然說不上客似雲來,每月也算小有盈餘。再說了,她現在到舅舅家的飯店幫忙,每月也能掙上一兩千,可不是在家裡吃閒飯的。

    但她這麼一說,路媽媽又吹鬍子瞪眼了:「我跟你爸辛辛苦苦起早摸黑,供你上大學,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在你老舅那家小飯館裡端盤子的?!你氣死我了!」

    淳英委屈地撅起嘴:「我在舅舅那裡還幫忙算帳呢!前兩個月因我的主意,他大大賺了一筆,還給我發了三千塊獎金!而且我也有在你店裡幫忙啊,上個月不是才幫你完成了幾單生意嗎?」

    見老媽有再度爆發的跡象,她忙挨過去,稍稍避開了雞和菜刀,討好地撒嬌:「媽,別生氣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現在工作不是難找嗎?我只是想著先就業後擇業嘛,先幹著現在的活,積點經驗,再慢慢再找合適的。我聽小美說她公司附近有家酒店過幾個月要開張,要在年後招人,我到時候過去碰碰運氣,怎麼樣?」

    路媽媽稍稍消了點氣,但還是板著個臉:「那你過年時就少出門,好好在家把課本都溫習一遍,畢業半年了,也不知道忘光了沒有。」她一瞪眼:「不許再跟張小美鬼混!」

    淳英唯唯諾諾地應了下來,至於有沒有上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安撫了太后娘娘,她已經累得不行了,回到房間,隨腳踢掉高跟鞋,往床上一躺,便動都不想動了。

    她心裡盤算著:雖然小美說了那家酒店要招人,可那家似乎只有三星級,真的要去嗎?酒店這行可辛苦得很,如果是大酒店還好,否則她還真寧願在舅舅的飯館裡幫忙,偶爾到老媽的鋪子裡打工賺點外快,等存上幾年錢,再開家小店。自己創業,不怕被拖欠工資,不用受上司氣,壓力又沒那麼大……

    淳英迷迷糊糊地,累得緊了,居然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外面隱隱約約有孩子的吵鬧聲,撐起身體,便覺得頭上發沉,太陽穴突突地疼,不由得暗叫不妙。大冬天的居然就這樣睡著了,肯定感冒了。

    門外傳來的喧鬧聲越發吵得她頭痛,她沒好氣地下床隨便套了雙猩猩大毛拖鞋,打開門衝出去喊:「誰呀?吵死了!」卻發現是自家二叔二嬸正坐在廳裡看著自己,而圍著他們吵鬧著跑圈的,不是他們的寶貝兒子小虎是誰?

    她更頭痛了,這八歲的小堂弟就是顆炸彈,剛才的噪音不用說,肯定是他弄出來的。

    路二嬸正跟路媽媽說話,一臉不好意思:「我也是沒辦法,他爸急著要到通州去一趟,因為要在外頭過夜,我只好陪著去,放小虎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呢,我只得厚著臉皮,求哥哥嫂子幫個忙,讓小虎在這裡住兩天。我們後天就回!」

    路媽媽笑得親切:「一家人客氣什麼?我正想小虎呢,有他在,家裡可熱鬧多了!說什麼兩天?想住多久都行!你們夫妻倆也忙,就交給我吧,等除夕你們再接回去,就這麼說定了!」

    當下兩家家長都皆大歡喜,兩位男士還笑呵呵地約好晚飯時喝一杯哥倆敘敘舊。淳英卻有些目瞪口呆:有這小炸彈在,她可怎麼活啊?

    當下小虎便跳著大嚷:「噢——噢——留下來嘍留下來嘍!姐,我要玩你的電腦。」說著就朝淳英的房間跑了,倒嚇了她一跳,想起存了半年錢好不容易才買回來的新電腦,立刻便追了上去:「別——」

    她腳上穿著大毛拖鞋,走路不如小男孩方便,落後了幾步,一進門,便看到他開了電源,還要翻自己的光盤匣子,忙撲上去攔住,腳下卻踩中先前亂扔的高跟鞋,身體一歪,便倒向旁邊的櫃子,櫃頂上放的雜物晃了晃,掉下來,正砸中她的腦袋。她只覺得頭頂劇痛,便兩眼直冒金星,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

    等她終於恢復意識時,已不知道過了多久,全身滾燙,嘴中發苦,額頭上痛得厲害。她呻吟一聲,想要睜開眼,卻只覺得全身發軟,似乎連睜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模糊間似乎有個人在她耳邊叫她,語氣十分焦急。她隱約認得那是老媽的聲音,猜想自己大概是撞了頭又感冒病發了,所以病得那麼重,便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沒事……只是著了涼……」嗓子沙啞得快要冒火了,又喃喃叫「水」,恍惚間有人送了杯水到她嘴邊,她急急喝了,嗓子才好過些。

    有人在她床邊哭,又有人在歎氣,是老爸老媽嗎?淳英猜到自己大概是病得厲害了,強睜開眼,用力說了句:「別擔心,我沒事……」便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後來她又醒了一回,聽到老媽在跟什麼人吵架,似乎還說了句「貓哭耗子」,難道是跟二叔二嬸吵起來了?其實她只是倒霉,跟小虎沒什麼關係,老媽就別為難小孩子了吧……

    這都是她模模糊糊間地念頭,卻又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就是睜不開眼。等到她終於退了燒,完全清醒過來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裡不是她的房間,甚至不是她家或醫院。房間挺大的,牆上刷著白灰,已經熏得有些發黃了,一頭放著兩個頂櫃和些箱籠,中間一張八仙桌,四張條凳,靠牆供著神龕,龕前香煙裊裊,擺著兩個牌位,房間另一頭是個大炕,佔了整間屋子約四分之一的空間,炕上擺著小桌,還有一溜兒小櫃子小箱子,以及被鋪衣物。而她本人,則正睡在大炕的一頭,身下的床鋪暖烘烘的,身上蓋著大紅花被。牆上、窗上都貼著紅色剪紙。

    這怎麼看都像是鄉下的屋子。難道老爸老媽帶著她回老家了?不對呀,這也不是老家的房子。

    八仙桌上放著黃銅燭台和一個小木桶,她盯著那燭台看,實在想不明白,現在怎麼還有人用這個東西?

    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藍色棉襖,青緞面羊皮背心,醬紫色長裙,一頭黑髮挽了個髻,插著根翠玉銀簪,旁邊戴著兩朵紅色絹花。她的神色似乎相當疲倦,一手揉著額角,一手捧了碗熱騰騰的藥,走到炕邊,正對上淳英一雙瞪得圓溜溜的眼,頓時又驚又喜:「春兒,你醒了?!」她匆匆放下藥碗,朝門外喊:「當家的,春兒醒了!」

    門外有人「哎」了一聲,也衝了進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一身藍色棉袍,頭紮灰布巾,滿臉喜色地衝到炕邊:「閨女,醒了?頭還疼不?」邊說還邊伸手去摸淳英的額頭。

    淳英有些糊塗,這男人分明是老爸,這女人分明是老媽,可怎麼兩人都年輕了十幾歲似的?老爸鼻子邊上什麼時候長了那麼大的一顆痣?老媽居然把眉毛修得這麼彎這麼細?而且,他們居然還穿得像個古人?!

    她試探地叫了聲:「爸?媽?」

    年輕版「路媽媽」卻滿臉疑惑:「你找巴媽媽作甚?明兒初四,她興許會來。」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淳英更糊塗了,她心中隱隱有個不好的想法……

    昏迷了,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睡在古色古香的屋子裡,桌上有燭台,兩個男女自稱是她父母(雖然他們事實上的確是),還穿著古裝……

    她決定,再驗證最後一點。

    她伸出手,遞到眼前,果然看到自己的手比印象中小了一半,再掀開被子看身體,穿的是交領夾衫和長褲,卻分明是個女童。

    再聽「父母」在旁邊念叨著自己受傷、生病,昏迷了三四天,幾乎以為必死……她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只覺得頭上劈下一個響雷,震得她七葷八素。

    她居然穿越了……

    似乎還嫌她受的打擊不夠重似的,年輕的「路媽媽」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崔家母女!她們害得你受傷生病,生生把個好差事給搶了去!你姐花了多大工夫,才在府裡為你謀了個好缺,這回可便宜那崔丫頭了!都是一樣的家生子兒,誰都不容易,她們母女居然下這樣的狠手,真真喪盡天良!」

    年輕版「路爸爸」隨口應著,見淳英一臉呆滯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問:「春兒,你怎麼了?進府當差的事,這回不成,下回再想法子吧,別放在心上,啊?」

    淳英根本就沒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裡,滿腦子都只剩下路媽媽剛才的那句話: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

    天啊,來個雷把她劈回現代去吧!別人不是穿公主后妃就是千金小姐,至不濟也是小康之家,掌上明珠,她的穿越卻為何如此悲摧!居然是家生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7:44

第一卷 春臨 二、我想回家!

    淳英蹲在門前的台階上,拿著根樹枝在地上胡亂比劃著,雙眼目光渙散,腦中則在思考著非常嚴肅的問題。

    她記得當時自己只是踩上了先前沒放好的高跟鞋,一時沒站穩,才會撞到旁邊的櫃子,櫃頂上放的雜物……其實就是以前的大學課本,或許還有一兩本英語辭典,但放得四平八穩的東西有這麼容易掉到她頭上嗎?就算掉到她頭上,她也沒可能穿了呀?難道她原本的身體變成了植物人?還是靈魂跟現在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交換了?

    她分析來分析去,卻毫無頭緒,額頭似乎又開始疼了。她邊歎氣邊揉著額角,卻聽到了孩子的輕笑聲。

    抬起頭來,她看到對面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旁邊站了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看上去就跟堂弟小虎一般高,正躲在鄰居家的門後看自己,一邊偷笑,一邊竊竊私語。

    想也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好話。淳英暗暗撇了撇嘴,便打算起身回屋去。畢竟是在正月裡,外頭正冷呢,她這脆弱的小身板,還是保重點好。

    正要轉身,那其中一個小姑娘便開口了:「路春兒!聽說你磕了頭,就變傻了,是不是真的呀?」另一個小姑娘在一旁咯咯地笑。

    淳英沒理她們,逕自進了門,還聽到她們在後頭「小聲」議論:「看起來跟從前差不離,她真的傻了麼?」

    你才傻了呢!淳英啪的一聲關上門,便往炕上爬,心中有些鬱悶。

    她穿過來也有些時日了,不知道是病了才穿的,還是穿過來才病的,反正她暈過去時是在臘月二十三,醒來卻已經是大年初三了,整整過了十天,又倒退了幾百年。

    她也說不准自己是在什麼朝代,現在的父母幾乎完全不提皇帝、朝廷之類的事,她又有所顧忌,不敢多問,只能從母親身上的比甲款式推斷,很可能是在明朝,但看到神龕前供奉祭酒用的玻璃酒杯,她又有些拿不準了。或許……明朝已經有玻璃了?

    她現在的名字叫路春瑛,小名春兒,跟原本的名字有點像,虛歲十一了,長相身材與她自己小時候也有幾份象,就是瘦弱了一點。

    而她現在的家庭中,除了父親與母親,還有一位據說是在府中老太太屋裡當差的姐姐,名叫秋玉,以及一個剛滿週歲的弟弟。可巧的是,這位弟弟的小名就叫小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的父母,長得就像她父母三十多歲時的樣子,只是一個多了顆痣,另一個腰身苗條了兩圈(老媽知道了一定會高興死的),而現在,連弟弟也是同樣的名字……

    可惜這位小弟弟現在被抱到姥姥家去了,不然她一定要看清楚,他長得是不是跟那顆小炸彈一模一樣?!

    淳英歎了口氣,環視周圍一眼,忍不住鼻子一酸,整個人撲到被鋪上,只覺得自己好想哭……

    她想回家!

    雖然現在的父母長得像自己的父母,但他們畢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她從來就沒有什麼姐姐,更不喜歡跟小炸彈當親姐弟。

    這房子又暗又冷,比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家差遠了。雖說那是父母單位分配的房改房,可也是兩房兩廳八十八平,暖氣空調一應俱全,十年前又裝修過……

    她想念她的新電腦,才買了不到三個月,以後用不了,真是太虧了!

    她想念她的電視機,追了一個月的電視劇正準備大結局呢!

    她想念她的猩猩大毛拖鞋,雖然它害她摔了跤,但它在冬天裡還是很暖和的。

    還有床頭的流氓兔抱枕,粉紅小豬鬧鐘,老媽親手織的羊毛手套,用了八年的保溫杯……

    她還想念家裡的抽水馬桶……

    她還能回去嗎?

    她要是沒追小虎就好了,小孩子貪玩而已,他不過是想看動畫片,那就讓他看吧;她要是沒有偷懶,睡著前蓋上被子就好了;她要是在摔倒的時候,沒有倒向櫃子,而是倒向另一邊就好了……

    老天爺為什麼要讓她穿越?!

    雖然看網絡小說裡,人人穿越好像很爽,但現在她只覺得害怕、惶恐,這是一個她完全不瞭解的世界,只憑她腦袋裡的那點兒知識,是遠遠不夠的。她該怎麼辦?

    她把腦袋往被子裡埋得更深了,只覺得前途一片黯淡。

    門上傳來聲音,有人進了屋:「天殺的吳婆子!不就是養了個好女兒侍候了二少爺嗎?連姨娘都沒掙上,有什麼可得意的?!居然搶在我頭裡!」原來是年輕版路媽媽,外人都稱為路家的。

    路媽媽罵罵咧咧地抱著一包東西進了屋,淳英慌忙擦乾臉上的淚水,訕訕地爬下炕,有些不知所措。不料路媽媽見她眼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原因怎麼能說呢?淳英只好扯開話題:「我哪裡有哭?不過是風吹迷了眼睛——您拿著什麼?」

    路媽媽半信半疑:「今兒初九,府裡祭天公,請人唱堂會,主子們賞下許多東西,人人都有份的。我搶了一塊白肉和幾塊雞,還有些糕餅,今晚上咱們也有肉吃了。」她將油紙包的肉放到桌上攤開,濃濃的肉香散發出來。淳英勉強笑了笑:「真好,爸……爹什麼時候回來?」

    「換了班就回來了。」路媽媽美滋滋地擺弄著肉,忽然瞥見炕上的被鋪,面上濕了一塊,而剛才進屋時,她明明看見小女兒正撲在那裡,於是立時變了臉,「你明明是哭了,做什麼瞞我?是頭上疼得厲害?還是誰給你氣受了?!」

    淳英張張嘴,不等她糊弄過去,路媽媽已聽到門外傳來女孩子的笑聲,隱約在說「路春兒變傻子了」,立時臉一沉:「我就知道是她!」她回身開門,一腳踏著門檻,兩手叉腰,張口就罵:「哪裡來的黑心秧子?!有爹生沒娘養的東西!這是笑誰呢?!」

    門外的孩子們聞言都停了笑,其中一個女孩子臉漲得通紅,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另一個女孩死瞪了路媽媽兩眼:「路嬸子,你罵誰?是我跟弟弟在笑,你罵誰有爹生沒娘養?!」

    路媽媽剛才只聽見同院馮家的女兒蓮姐的笑聲,哪裡留意到還有這劉家姐弟?劉管事雖然只是負責採買的小管事,卻已是這個院子裡地位最尊貴的一位了,她怎敢得罪他的兒女,只得咬咬牙,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那劉家女兒喜兒見狀,冷笑一聲,便招呼弟弟與蓮姐:「我聽說街口王家今兒也請了戲班子,走,咱們看戲去。」蓮姐立時轉了笑臉,歡歡喜喜地拉上劉家小弟,隨喜兒往外走,到了院門,迎面撞上一名少女,三人都臉色一冷,避了過去。

    那少女容貌頗為秀美,見那三個孩子的冷臉,就像沒見著似的,仍舊裊裊婷婷地回了自家屋子。

    路媽媽透過門縫看到了,暗暗啐了一口:「小小年紀就這麼黑心,以為從此就攀了高枝麼?我就等著看你怎麼死!」回過頭來,看到女兒一臉茫然,便歎道:「可惜你通忘了,不然一狀告到管家娘子跟前,還有這崔丫頭什麼好?哼,母女倆整天發騷,都不是好貨!」

    淳英渾渾噩噩地聽著,卻沒什麼興趣。她早聽路媽媽抱怨過無數次了,自己的前身路春瑛之所以會生病,是住西屋的崔寡婦母女害的,那崔家女兒還把原本屬於春瑛的好差事給搶走了。她不清楚其中細節,路媽媽又只顧著罵,還不許丈夫為崔家母女分辯,因此她對路媽媽的話只是半信半疑。

    她遠遠瞥過崔家女兒一眼,長得還算漂亮,但不過是初中生的年紀,小孩子家哪有這麼多心計?至於崔寡婦,一看就是那種逆來順受的苦命女面相,跟路媽媽嘴裡的「騷狐狸」形象差太遠了。路老爹也說她不是那種人,多半是路媽媽的偏見吧?

    反正現在穿也穿了,怪罪別人,又有什麼意義?

    路媽媽罵了半天,口渴了倒茶喝,卻發現女兒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便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她又以為猜著了女兒的心事:「你是為方才喜兒蓮姐他們笑話你的事傷心?別放在心上。我問過大夫了,你病得這麼重,能不變傻子已是燒了高香,忘了前事,又算什麼?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

    她伸手摸摸女兒身上的棉襖,見還算暖和,便滿意地點點頭,但一握手,就覺得像是浸了冷水,忙將女兒拖到炕上,又脫了鞋:「快暖和暖和,你如今可不能再著涼了!」邊說邊拉過被子蓋住淳英的腿,連手一起塞進去,嘴裡仍在絮叨:「明兒我求求王大娘,借她們家姐兒的手爐回來,你就再不怕冷了,可好?」

    淳英只覺得暖意從被窩沁入手腳,漸漸化入了身體,再漫上心房……看著路媽媽為自己忙碌的身影,她不禁眼圈一紅,口中喃喃:「媽媽……」

    路媽媽正給女兒倒熱茶,聽了她這一句,便笑了:「該不會真糊塗了吧?別人才叫我媽媽呢!」摸了摸杯子,皺起眉:「水都冷了,你等著,我馬上燒去。」

    「不用了!」淳英忙叫住她,「我不渴,真的。」她咬咬唇:「外頭冷,您別出去了,要是生病了怎麼辦?」

    路媽媽覺得她這話有些彆扭:「怎麼好像客氣起來?你明明還記得爹娘呀?」

    淳英心下一驚,不敢再開口了,半晌才道:「我這不是擔心娘嗎?您別管我了,我好著呢。」

    路媽媽又試了試她的額頭,摸摸手,才放下心:「行,趁天還沒黑,我去你姥姥家接小虎回來,你別出門,啊?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說罷笑著收好肉,逕自走了,還仔細地把門關好。

    淳英只覺得心裡發酸,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就像是她沒有穿越,只是回到了小時候而已。其實現在這位,雖然年輕了點,也一樣是她的母親,對不對?她不該對他們有隔閡的,對不對?

    她擦了擦眼睛,只覺得淚水止也止不住,只得去找手帕,卻聽到門上有人輕叩兩聲,便問:「是誰?」

    「我是你崔家姐姐,春兒妹妹,我來看你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8:04

第一卷 春臨 三、嫌疑犯



    淳英眨眨眼漻漣滮漆,緒緅綬綽有些糊塗。

    雖然崔家母女否認了路媽媽的指控,但在別人眼中嫚嫩嫞嫛,嘎嗿嘄嘉她們的嫌疑還是很重的。現在自己獨自在家,崔家女兒上門來銦銗銖銪,嵼嵾嶍嶀難道就不怕惹人懷疑?

    也許……這崔家女兒是覺得清者自清?

    門上又叩了兩聲,淳英只好應聲:「門沒鎖滵漻漣滮,嶀嶈嵿嵽請進。」又從被子裡爬出來,隨手整理了一下。

    門外靜了靜漓漎漕漒,鉾銎銙銛才輕輕推開來,踏進一隻小巧的大紅繡鞋,接著,那位有重大嫌疑的崔家姑娘便進了門。

    她年約十三四歲,身段纖細苗條,模樣秀美,膚色白晰,一頭厚密的黑髮綰成雙鬟,纏了紅頭繩,鬢邊別了一朵小小的紅色絹花。她穿著半舊的藍色棉襖,下身是同色的撒花布裙,洗得有些發白了,但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裙下露出半雙紅鞋,鞋面上繡了極精緻的梅花圖樣。

    她進得門來,抬頭看了淳英一眼,便溫柔一笑:「聽說妹妹已經大好了?我特地來看看你。怎麼……嬸娘不在家?」

    淳英搖搖頭:「她出去了。你……你有什麼事嗎?」她心中躊躇,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這位嫌疑犯,她什麼事都不知道呢,可別引起別人懷疑了,或許……冷淡些會比較好,她不是早用了失憶的借口了嗎?

    崔家姑娘頓了頓,面上浮現出委屈的神情:「妹妹這是怎麼了?你一向跟我頂要好的,怎麼今兒忽然生份起來?難不成你真的覺得是我和我娘害了你?天地良心!你是親歷的,怎麼就聽信了別人的閒話?!」

    淳英吱唔了兩聲:「沒……我不是……咳……其實我都不記得了,大夫說我發燒燒得厲害,所以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什麼?!」崔家姑娘一聲驚呼,眼圈便一紅,「怎麼會這樣……」她匆匆走過來拉住淳英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還問:「那你現在沒事了吧?手怎麼這麼冷?」她扭頭看見窗子打開了,便忙走過去關上,回頭再握住淳英的手:「現在可暖和些了?」

    淳英有些不自在:「咳……是暖和些了……」她用力抽回手,退開幾步。

    崔家姑娘臉上閃過一絲受傷,低下頭,絞起了衣角:「你說你忘記了……你是不是聽信了別人的話?也覺得是我害你生了病?」

    「不……也不是……」淳英也跟著絞起了衣角,她該說什麼才好?來個人幫幫她吧!

    崔家姑娘望了她一眼,黯然地垂下眼簾:「若是換了別人,我再不理會的,只是你,我卻不甘心,要跟你把事情說清楚,才不辜負了我們這幾年的情份。」

    淳英眨眨眼,難道她的前身春瑛跟這位崔家姑娘很要好?

    只聽見崔家姑娘說:「這院裡住了五家人,那劉家姐弟向來眼高於頂,從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南廂馮家的蓮姐與馬家的兩小子,都慣會奉承,因此他們幾人要好,只有你我二人,一向笨嘴笨舌的,不會討好別人,才會落了單,平日裡,只在一處做些針線,因而我們倆比別人親近。若你還記得往事,自然不會疑我——憑你我的情份,若我真想要那差事,你二話不說便會讓我的,那天消息來時,我也這麼說了,不過是玩笑話,你卻當了真,可見我絕不會為了這點子小事害你!」

    她說到這裡,有些激動,低頭掏出手帕揩淚。淳英晃眼間瞥見那手帕上也佈滿了精緻的刺繡,見她抬頭,忙移開了視線。

    崔家姑娘又繼續道:「那日院裡其他人都不在,你到井邊洗衣裳,我跟你一邊說笑,一邊幫著洗了兩件,便聽到我娘喊頭疼——你興許忘了,她一向有這病根——因此我便回屋侍候她睡下,後來迷迷糊糊地也睡著了,壓根兒就沒聽見你滑倒的聲音,也不知道外頭下大雪了。等到我醒過來時,就看見你躺在院中,鋪了半身的雪,身子都快僵硬了。我和我娘為了把你拖進屋裡,可費了好大功夫。後來燒熱水、蓋棉被什麼的,就不用說了。我們家並不富裕,為著救你,把家裡唯一的兩床被子都拿了出來,又把特地為過年積下的炭用了,我家裡如今還打饑荒呢,可我和我娘並不在意,都是一個院子的鄰居,總不能看著你出事吧?我們也沒指望別人會對我們感恩,可是也沒想到,會被嬸娘當成是害人的兇手。我娘為了這些閒話,又病倒了,再過幾日,我還要進府,以後該怎麼辦才好呢?」說到後來,她聲音都哽咽了。

    淳英已經從她的話裡猜到了當天大概的情形。這崔家母女說是嫌犯,其實只能算是救援不及時吧?而且還不是故意的,那還真的挺冤枉。想到剛才崔家姑娘對自己又親切又關心,淳英不由得有些愧疚,便訕訕地道:「我娘只是一時著急,但我爹是信你們的。你……你別放在心上……你娘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路大叔是好人。」崔家姑娘抹了抹眼角的淚痕,「不管怎麼說,這些年我們家受了你爹娘不少好處,若不是路大叔一直看顧,興許我們娘兒倆早就餓死了。我並不怪你們,這就是我們的命……」說到這裡,她又紅了眼圈。

    淳英急急找出一條手帕遞過去:「說什麼傻話呢?都說了是誤會,時間長了就沒事了。我也會勸媽……咳……我娘的,你就放寬心吧。」

    「真的?」崔家姑娘驚喜地抬頭,「你真的相信我沒有害你?」

    淳英有些猶豫,見崔家小姑娘又紅了眼圈,忙連連點頭:「相信,相信。我是自己跌倒的,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大雪天,院裡又沒其他人。這都是意外,如果不是你和你娘救我進屋,也許我就凍死了呢。」

    崔家姑娘感動地握住淳英雙手:「好妹妹,有你這句話,別人說什麼,我都不在乎了。」

    淳英笑笑,心情也放鬆下來,忽然想起崔家姑娘進門這麼久,自己也沒倒茶,忙起身去拿茶壺,又想起水已經冷了,猶豫著要不要去廚房燒。崔家姑娘忙道:「又不是外客,倒什麼茶呀?你往日也沒這麼客套,快回來坐下,當心又吹了風,再病倒可就不好了。」

    淳英只好坐回炕上,陪崔家姑娘聊天。對方非常仔細地問了她的病情,吃什麼藥,痊癒的進度,有沒有後遺症……等等,得知她已經沒有大礙了,只需要休養上一個月,就能完全好起來,便鬆了口氣,口稱「阿彌陀佛」。

    她又問了淳英失憶的情況,忘了什麼,還記得什麼,是否認得人……得知淳英把繡花的技藝都「忘」了,不由得睜大了眼:「這可怎生是好?妹妹的針線一向出挑,當初府裡選人,挑上了妹妹,就是因為你針線活好。如今把這個都丟了,以後還怎麼求差事呢?」

    淳英乾笑兩聲,心裡卻想自己還巴不得呢,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家生子,她就沒想過要進府侍候什麼主子,在家裡就算過得清苦些,還算是自由的,何必去忍受當奴才的生活?至於以後,她還小呢(目前的身體年齡還不滿十一週歲),慢慢計劃就行了。

    因此她隨口應付了崔家姑娘幾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就算把針線活忘了,也不會餓死的。」

    崔家姑娘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半日才抬頭笑道:「說得也是,還是妹妹看得開,這回差事沒了,以後再求也就是了。就算當不了大丫鬟,掃地澆花的粗活也是要人幹的。好妹妹,這回你的好差事是我頂了,往後我若出了頭,絕不會忘了你的。你……」她咬咬唇,「你就放心吧!」

    淳英心道別啊,嘴上卻說:「不必費心了,你安心幹好自己的活就行,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不在乎這個。」

    崔家姑娘怔了怔,喃喃道:「你如今……真的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淳英一驚,正要想辦法彌補,卻聽到門外傳來人聲,原來是路媽媽回來了。

    她不是說要回娘家接小兒子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崔家姑娘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白著一張俏臉站起身,見路媽媽進門,便低頭福了一福:「嬸娘。」

    路媽媽抱著小兒子,正高興呢,冷不防一進門就看見害女兒的嫌犯站在那裡,頓時冷下臉:「你來幹什麼?!」看到女兒就坐在邊上,不由得大驚:「該不會又想對我家春兒幹什麼壞事吧?!」

    淳英忙道:「不是的,媽……娘,崔姐姐沒有害我,她是來探病的。」

    「探病?怕是來要命的吧?」路媽媽一聲冷笑,「打量著我家沒大人了,就來耍心計?」她杏眼一瞪:「給我滾!老娘吃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搗鬼?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淳英大急:「娘!你在說什麼呢?!」崔家姑娘眼圈一紅,淚水就湧了出來,咬咬唇,低頭就往外跑了,淳英追在後頭叫她,她也沒回頭。

    淳英只好回屋,無奈地望著母親:「您怎麼這樣罵她?她剛才解釋過了,都是意外,她不是有心的,況且她母女倆只是救援不及時,不是故意害我。」

    路媽媽聞言急得臉都漲紅了:「我就知道!你從前被她哄幾句,就信了她,連好不容易攢下的私房錢都白送給她使,可見她的心機有多厲害!她說沒害你就是沒害了?你又知道多少?!娘是那種無憑無據就胡亂說話的人嗎?!」

    淳英疑惑地眨眨眼,難道……崔家姑娘剛才說了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8:27

第一卷 春臨 四、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路媽媽見女兒一臉懷疑,不由得歎了口氣,緩緩道來:

    「那崔家丫頭定是跟你說,她母女倆當日睡著了,不曾聽見你摔倒,是不是?哼,她家沒男人,為了餬口,整日都在做針線,哪裡有空在大白天裡睡覺?別說什麼頭疼不頭疼的話,那崔寡婦自打男人死了,就月月都疼那麼幾回,哄得那些男人送東送西的,哪裡是真有病?!即便真的是病了,睡著了,你摔倒的井口就正對著她家窗子,一抬頭便能瞧見,你又不是啞巴,難道摔了跤還不會叫人?沒有聽不見的道理!」

    淳英張張嘴,小聲道:「也許是我一摔就暈過去了,沒來得及呼救?」她也知道這話有些牽強,就算來不及呼救,一聲「哎呀」總是會叫的,難道剛才崔家姑娘的溫柔親切都是假象?

    路媽媽冷笑:「我原也以為是這樣,因此特地去打聽過。隔壁院子的周大娘,你還記得不?小年時給你做過糖火燒的,她年紀大了,是個半瞎,可耳朵還算好使。那天她在院裡燒爐子,便聽到你叫人,原以為是聽錯了,後來知道你出了事,才跟我說起。你說,這隔壁院子的老婆子都聽見了,她崔家母女倆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

    淳英心裡有些難過,沒想到表面上這麼溫柔的女孩子,居然不是個好人。她從父母處聽說,自己當天本來摔得不算重,腦門上雖然磕了個口子,但只要好好調養,也不會有大問題,讓自己病了這麼多天的原因,其實是失血過多暈倒後,在冷天裡躺了大半個時辰,感染了風寒。大半個時辰,就是一個多小時,當時是在臘月裡,差不多是最冷的時候,她沒在自家院子裡凍死,還真是幸運。

    這麼一想,她也慢慢地回過味來了。她病好以後,「失憶」、「變傻」的傳言滿天飛,附近的人家都知道了,同院的崔家母女當然不會例外。崔家姑娘剛才表現得那麼吃驚,未免太不自然,而且,真心救人的,會那麼明白地暗示別人感恩嗎?

    她真是太大意了!雖說現在她還糊里糊塗的,沒什麼真實感,但被初中生年紀的小姑娘騙倒,還真是太丟臉了!就算是穿越,也不能把腦子穿沒吧?!

    對了,崔家姑娘專找老媽不在時過來,又說了這麼多話,是為了試探,還是有別的用意?她怎麼覺得對方後來那些「關心」的話好像有別的意思……

    淳英正絞盡腦汁想著,那邊路媽媽仍在繼續罵:「……天天對人說自己無辜,還說為了救你用了多少東西。放屁!那明明是你爹兩個月前才送過去的被子!那炭也是劉管事給的!用用又怎麼了?!難道還花了她家的錢?!」她一怒,手上便不自覺地用力一拍,把懷裡的兒子疼得哭叫起來,她才想起自己還抱著一個,忙把他放到炕上:「瞧我都忘了,寶貝兒子,沒傷著吧?」

    她輕手輕腳地拉開包裹住兒子的小花棉被,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溫柔地哄起他來。

    淳英目光有些複雜地盯著那一歲大的男嬰,渾身泛起一種無力感。

    果然是小炸彈……

    雖然瘦小一些,黑一些,但那五官分明是堂弟小虎一歲左右的模樣。不過,想想記憶中又白又胖的小老虎,再對比面前這個,淳英心裡還是產生了那麼一絲憐愛。當然,只有一絲!

    路媽媽的憐愛自然比她厚千百倍:「哎喲,我的小寶貝兒,怎麼幾天不見,瘦了許多?一定是你舅媽沒給你餵好吃的!哼,我就知道那婆娘會剋扣銀子!放心吧,我的心肝,娘很快就會餵飽你。」邊說還邊拉開領口,就要餵奶。

    淳英看得眼都直了,忙不好意思地扭過頭,把心思放在別的事上。

    如果說她在這個世界的家人跟原本的基本相同,那舅媽怎麼會剋扣銀子不餵飽弟弟呢?她記得舅媽是個很大方爽朗的女人,三千塊的獎金說給就給了。難道這裡的舅媽不一樣?她暗暗警醒,不要把原本的家庭情況套用過來,要小心探聽消息,免得露出馬腳。她對當妖魔鬼怪可沒什麼興趣,更不想被與自己親生父母長相一樣的父母當成是怪物。

    路媽媽一邊喂兒子,一邊哼起了歌,淳英沒聽明白歌詞,但曲調卻頗為熟悉,似乎自己小時候也聽過,不由得心中一軟,緩緩走到炕邊,挨著母親坐下,輕輕抱了過去。

    雖然夾雜了幾分脂粉味,但母親身上的那股奶香味,真的很熟悉,似乎在遙遠的過去,她也曾經聞過。

    路媽媽斜了女兒一眼:「怎麼忽然這麼膩歪?」

    淳英沒說話,只是扭了扭身體,撒著嬌。路媽媽忍不住笑了:「瞧你!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你弟弟都比你乖巧!」頓了頓,她歎了口氣:「為著專心照顧你,我把你弟弟送回娘家,沒成想他居然受了這麼多委屈!若不是因我懷了他,停了差事,家裡也不會清苦到這個地步,還被我弟媳婦瞧不起。原以為你進了府,家裡境況會好些,如今被那崔丫頭搶了差事,你又要看大夫吃藥,往後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本來想早點給你弟弟戒奶的,如今只好多喂些時候了。」

    淳英小聲道:「我會幫著幹活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路媽媽咬咬牙,「本來告個病,遲些時候進府,也不是沒有先例,偏那管家娘子昏了頭,居然說你的病瞧著不能大好了,為免誤了差事,先拿崔丫頭頂上!哼,你的差事是你姐姐辛苦求來,上房指了名的!崔丫頭算哪根蔥?居然就敢頂上?!定是她們母女使得詭計!」

    淳英咬咬唇。她不想進府當什麼差,但聽起來家裡的情況不太好,媽媽似乎很希望她有差事,該怎麼辦呢?她轉頭掃視屋中一圈,再想到大冷天裡,只燒了一個炕洞,還是她睡的那半邊,再想想媽媽晚上還要點著昏暗的菜油燈做針線換錢,她有些猶豫了。

    小虎原本在吃奶,不知為何,還沒飽就把頭扭開了,路媽媽要再喂,他也不理,只是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嘴裡發出「波波」的聲音,吐出一個白色的小氣泡,抬頭看見姐姐,便咧嘴一笑,揮動手臂,往她身上撲過來。

    淳英忙扶住他,他只是嘻嘻笑著,向她伸出雙臂,似乎想要跟她玩。路媽媽著急了:「我的小祖宗,快安份吃飽吧,我還要做飯呢!」見女兒對兒子做鬼臉,便輕拍了她一把:「去!別嚇著他了。你先去廚房燒水,再把米洗一洗。」

    淳英扁扁嘴,再朝小虎做了個鬼臉,小虎根本不怕,只是咯咯笑著。路媽媽再拍女兒,淳英只好訕訕地起身,又聽到媽媽囑咐:「穿上那件棉襖再去。」她照著做了,才出了門。

    來到對面的廚房,她看著眼前古老的灶台,有些手足無措。

    雖然在老家時,也見過類似的,但那時候她還小呢,早早就被大人趕出門了,等到再大些,老家的灶台也換了煤氣爐,她可不太記得這玩意兒怎麼使。

    大概是把盛了水的鍋放上灶,再放柴進灶洞,點火,就行了吧?先去找柴吧。

    門邊就有一堆柴,鍋也有,她忙轉身去打水。

    到了水井邊,她圍著那一尺來寬的井口轉了兩圈,心裡回憶看過的古裝劇裡的情形,估摸出了打水的原理,便拎起井邊放著的綁了繩的桶,往井裡丟去,然後再去轉動轆轤,升起水桶。結果一看,桶中只有小半桶水,心想麻煩點再打一回就是了,卻忽然想到,沒帶鍋出來,這桶又拿不走,她又不能放手,可怎麼辦呢?

    正著急間,崔家姑娘裊裊婷婷地挽著一個籃子走出房門,見狀眨了眨眼:「春兒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麼?」

    淳英回頭見是她,便乾笑兩聲:「沒什麼,打水呢。」心裡卻叫真倒霉。

    崔家姑娘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撲哧一笑:「妹妹定是又忘了拿裝水的用具。」她溫溫柔柔地放下籃子,進廚房取了個小桶來,放在淳英面前。淳英有些訕訕地:「謝謝。」說罷就想把水倒進桶,卻又想起,她不能放手,要怎麼倒水?只好一手抓住轆轤把手,一手去拿桶,不料那裝了水的桶挺重的,她居然抓不住。

    眼看那桶就要掉回井裡了,崔家姑娘忙伸手握住把手,又在轆轤上不知扳動了什麼機關,那轆轤便定住了。她伸手將水桶拉過來,倒水進小桶,笑著捧起往廚房裡走。

    淳英反應過來,連忙跟上:「我來就好。」

    「妹妹先把井上的物事歸置好吧,這邊還是我來。」

    淳英急急回身整理好井上的桶和轆轤等物,進了廚房,才發現崔家姑娘已經燒起火了,回頭看見她,又是柔柔一笑,遞過一個竹筒:「妹妹把火吹旺些,如何?」

    淳英口中應著,接過竹筒,便朝灶洞吹,卻被一股黑煙嗆得幾乎熏倒。崔家姑娘微微笑了笑,細細教給她決竅,不一會兒,淳英便掌握了能吹旺火又不被嗆著的技巧。

    回頭看看崔家姑娘,淳英有些糊塗了。這姑娘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她真的為了搶差事,故意害自己,那她現在又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呢?

    崔家姑娘仔細地示範著淘米洗米的做法,似乎真把淳英當成是忘卻一切、諸事不懂的人了,還一再問她有什麼地方不清楚。

    淳英當然都弄清楚了,有些不自在地道了謝,躊躇片刻,便試探性地問:「崔姐姐,我娘說我原本的差事是上頭指了名的,你能頂了去,是不是有門路?我娘剛才還抱怨呢,說是生了弟弟以後就沒再輪上差了,若你有門路,能不能幫我娘也問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8:44

第一卷 春臨 五、現實總是殘酷滴

    崔家姑娘臉色一變,手上拿著的裝菜籃子便啪的一聲掉落地上。淳英心道有問題,忙撿起籃子,故意裝作不解:「崔姐姐怎麼了?菜都髒了。」

    崔家姑娘不自然地笑笑,接過籃子放到灶台邊,臉色有些蒼白,眼圈漸漸泛上紅暈。淳英見狀疑心更重了:「崔姐姐,你沒事吧?我的問題……你是不是不方便回答?」

    「怎麼會呢?」崔家姑娘勉強笑笑,「說白了,我哪有什麼門路?都是劉管事幫的忙。那位管家的方媽媽,是劉管事的親戚,因你是我們院裡的人,忽然病了,她一時擔心便找劉管事商量。劉管事大約是想著遠親不如近鄰,因此才薦了我去的。其實能幹這差事的,滿院裡,除了你也就是我了。」

    「不對呀?」淳英歪歪頭,「不是還有劉喜兒和馮蓮姐麼?」她記得這兩位都只比自己大一兩歲,只比崔家姑娘小一點點,而且劉喜兒還是劉管事的女兒。

    「你這丫頭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蓮姐會做什麼?除了玩她什麼都不懂,至於喜兒,她從小就嬌養,聽說她爹娘打算過兩年到外頭給她說親呢,我們怎麼能跟她比?」崔家姑娘雙手無意識地擺弄著菜葉,「這差事說是好的,其實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才這麼想。不過是粗使丫頭,即便劉管事要送女兒進府,只怕還瞧不上呢!」

    「哦……」淳英點點頭,忽然道,「崔姐姐,那菜都快給你揉爛了。」

    崔家姑娘低頭一看,慌忙把菜丟開,笑了笑,便說:「差點忘了,我還要買面去呢,你忙吧。」說罷便提起自家籃子匆匆走了。

    淳英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瞇了瞇眼。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不是她做了手腳,就是使了不正當的手段,不然她幹嘛臉色都變了?

    不過……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嗎?

    淳英想想,差事已經給人搶去了,自己穿越過來,可沒興趣當侍候人的奴才,這崔家姑娘有沒有害自己,已經不重要了。現在自己又沒打算跟她交朋友,只要以後面對她時小心點,不再受騙,不就行了?

    沒錯!淳英暗暗握拳。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把自己的情況弄清楚,適應一下古代生活,然後思考未來的打算,哪有時間管鄰居小姑娘的心思?

    這麼想著,淳英便立刻把注意力轉回灶台上來,洗好米,煮好熱水,路媽媽也喂完奶過來了,開始做飯。淳英在一旁打下手,又觀察母親的做法,小心地探聽著各種情報。等到劉家和馬家的兩位大嬸進來做飯,路媽媽以廚房地方小容不下那麼多人的理由將她趕走時,淳英已經對自家的情況有了大致瞭解。

    他們家所屬的這個「府」,全名是慶國侯府,主人家姓李,祖上追隨太宗皇帝(不知道是哪一位,路媽媽只說「就是太宗皇帝」),曾經立過大功,受封侯爵,世代承襲。

    現在的父親路有貴,剛過了三十五歲生日,是侯府大門上當差的一個家丁。母親本姓金,小父親一歲,原本是府中上一代小姐的丫環,婚後在針線房做事,因為懷了小兒子,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從針線房退下來,便一直沒能回去。

    大姐秋玉,從小在侯府老太太屋裡當差,去年冬天剛升上二等丫環,也算是有點體面,所以才有機會在管家面前求情,給妹妹弄了個缺。

    本來路家還有一個兒子,比春瑛小三歲,兩年前因病夭折了。現在只有小虎一根獨苗,所以寶貝非常。

    原身春瑛,是個性格有些沉悶的小女孩,心思又簡單,用路媽媽的話講就是「傻得別人說什麼都信」,但又沒眼色,常常說些讓人下不來台的話,只對崔家姑娘信服,在附近幾個院子的孩子中不太有人緣,在父母跟前也不如姐姐和弟弟得寵,有時候還會因此向母親發脾氣。不過她的針線活做得很不錯,也許是從小受到母親教導的緣故,年僅十歲,就已經能獨力做出非常漂亮的繡花衣裳。本來路媽媽是打算送她去針線房的,得知府中三少爺院裡要添丫環,要針線好會做活的,便立刻給大女兒送了信去。

    淳英出了廚房,飛快地回了屋,根據瞭解到的信息,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在家裡不受寵,她倒不覺得,反而能感受到父母對自己很關心,所以這個PASS。

    性格沉悶,這個比較麻煩,她一向是個直腸子,如果只是裝沉默,應該沒問題。至於沒眼色又犯傻,當然要改啦,只是要慢一點,自然一點。人緣不好,沒什麼朋友,反而是好事,至少不必擔心會有同齡朋友發現她的不對勁。

    針線活做得好……這個很麻煩。她雖然會做針線,但也僅限於織個圍巾或用縫紉機做件套頭衫之類的,鎖邊也行,可在古代沒有縫紉機,她又不會繡花,用手縫……要做死人的……從頭學起恐怕會很辛苦。不過,考慮到這是在古代,針線是所有女孩子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她恐怕得硬著頭皮學了。

    淳英深吸一口氣,兩手緊握成拳,暗暗給自己加油。作為二十一世紀的職業新女性(她穿越前就已經算是出了社會了),她相信自己比古代人多了幾百年的見識,絕對會比他們更容易成功,她會過上好日子的,她要在這裡創造一個輝煌的人生!

    「春兒!死到哪裡去了?快來幫忙撿爛菜葉!」院中傳來路媽媽的叫嚷,淳英頓了頓,才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往廚房走。

    這天路爸爸路有貴回來得有點晚,天黑了才到家,不過臉上倒是喜滋滋地。路媽媽瞧著有些古怪,忙拉他坐到飯桌旁:「怎麼這樣遲?今兒有肉呢,我特地把除夕那天喝剩的酒找了出來,給你解解饞。你帽子怎麼破了?」

    淳英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老爹六合帽邊上裂開了一個口子,還沾了幾點灰,連額頭都髒了,忙起身去找手巾幫他擦乾淨。

    路有貴樂呵呵地接過手巾:「好閨女,今兒大好了?」又轉頭對妻子道:「今天有大喜事!靖王府剛剛傳回來的消息,王妃生了個大胖小子,老太太、候爺和太太都歡喜著呢,老太太特地交待了,全府都有賞,明兒太太要去廣濟寺裡還願施粥,聽說跟去的人都額外有紅包領。我好不容易才搶了個跟車的差事,被人扯了兩把帽子,回頭你給我縫上。」

    「真的?!」路媽媽一臉驚喜,「這可不得了,王妃娘娘生了個小子,不就是嫡長子嗎?今兒正月初九……我的乖乖,這可是天生日!再尊貴也沒有了!」

    淳英好奇問了句:「王妃是誰?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靖王妃就是咱們府裡的大姑奶奶。」路媽媽沒顧得上給女兒解釋清楚,便先抓著丈夫問要緊事,「賞了多少?明兒賞多少?」

    「明兒的誰知道,橫豎少不了就行。」路有貴得意地從袖中掏出一塊銀子,淳英瞄了一眼,可以看出是個剪了一半的銀餅子,約有兩指寬,顏色倒是明晃晃的,不知道是多少。

    路媽媽自然是識貨的,一把搶了過來:「這足有一兩了!府裡要是人人都有這麼多,那得花多少錢?」

    「誰說人人都有這麼多?」路有貴施施然喝了口酒,「檯面上的不過一二錢銀子罷了,上不得檯面的,十個大錢頂天了!我這是遇上了巧宗,王府的人送信來時,是我開的門,我又夠機靈,立刻便傳信給二門,才得了這麼多,聽說給老太太報信的人,足足賞了十兩銀子呢!」

    路媽媽嘴巴張得足夠吞下一個蛋了,眼中滿滿的都是艷羨。淳英對這時候的貨幣沒什麼概念,只記得電視裡古代的俠士路過小店吃頓飯,買個單都要十幾兩,這一兩銀子……很多嗎?

    當家生奴,果然很不好混哪!看老爹連帽子都被人扯破了,居然連一頓飯的錢都沒掙回來?

    她躊躇片刻,才小心問父親:「爹……你平時一個月有多少月錢?」

    「問這個做什麼?」路有貴往嘴裡塞了塊飽浸醬汁的肥肉,「咱大門上的人都過得不錯,每月能領五錢銀子,時不時地還有來拜訪的客人塞好處,若是走運,碰上少爺們心情好,還能討賞。這個月我估摸著至少也能揣上三兩有零。」他扭頭朝妻子笑笑:「到時候給兒子做件新衣裳吧,可憐的,大過年還要穿他表兄的舊衣。春兒病了一場,也瘦了,多買點肉補補。回頭再往府裡送個信,看秋姐有沒有用錢的地方。好不容易積下點銀子,別虧了孩子們。」

    路媽媽還在對著燈光摸那塊銀子,聞言應了一聲,便起身走到炕邊將銀子收進小箱子,仔細鎖好,才走回來:「春兒,想什麼呢?快吃飯!菜都冷了。」

    淳英從沉思中驚醒,應聲扒了兩口飯菜,才小心翼翼地問:「爹……你那麼辛苦才拿這麼點錢,難道就沒想過……沒想過……贖身出去自己賺錢?」

    路有貴詫異地抬起頭,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汁水:「閨女,你不是真傻了吧?贖身?咱們可是家生子兒,從你爺爺的爺爺那輩開始就在這府裡混了,又不是什麼出挑的人,主子們連我叫什麼都未必記得呢,贖什麼身?錢哪是這麼好賺的?出去了,還不如現在呢!外頭的小門小戶,一個月能有二兩就不錯了。」

    淳英一聽便知道自己想岔了,忙陪笑道:「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爹,您吃肉,我給您倒酒。」邊說邊慇勤地給父親滿上,又給父母夾了幾筷子菜,然後埋頭吃飯。

    她沒留意到,路媽媽盯著她的動作,眼中滿是詫異。

    吃過飯,淳英自告奮勇去洗碗,其實是想將自己說錯話的事混過去,結果洗得兩手通紅,手腳都快凍僵了,不停地呵著手往屋裡走,卻隱約聽到屋裡父母在說話,似乎提到了自己,她留了個心眼,放輕了腳步。

    路媽媽的聲音隱隱傳來:「……有些不對勁兒,你說要不要去道觀裡求大師瞧一瞧?我怎麼覺得,春兒跟原本大不一樣了呢?」

    淳英一僵,迅速掃了周圍一眼,見沒人留意自己,忙摒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台下偷聽。

    「哪有不一樣?不過就是忘了前事,別的我瞧著差不離兒。」

    「當然不一樣!即便真的忘了前事,怎麼好像啥都不懂了呢?還問咱們贖身的事,你說這還是春兒麼?而且,你沒發現?晚飯我做了你愛吃的蒜泥白肉,她居然連肉帶蒜一起吃了!春兒從小就不吃蔥蒜,忘了事,也不會變了口味吧?我總覺得心裡發毛,好像她變了個人似的。」頓了頓,路媽媽又道,「總之,我要帶她去觀裡瞧一瞧,看是不是撞了邪。」

    淳英腿腳發軟,無力地坐倒在地,心裡一片冰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9:02

第一卷 春臨 六、能順利過關嗎?

    淳英心裡此刻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了。

    如果說剛開始還覺得老爸老媽那張年輕了十幾歲的臉有些陌生,等適應了縮水為十歲蘿莉的自己以後,對父母也看習慣了,權當作重生到自己小時候,心裡其實是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的。現在,卻聽到母親說,自己不對勁兒,跟以前完全不同,那是不是意味著,她覺得自己不是她的女兒?

    淳英覺得很委屈,但這委屈卻又沒處說去,心裡更多的是恐懼。如果母親真發現她不是原身的春瑛,會怎麼對待她?會把她當成是侵佔了女兒身體的妖魔鬼怪,還是害死女兒的仇敵?

    明明她也是父母的女兒……

    慢著……既然現在的身體長得像自己小時候,父母又長得像親生父母年輕的時候,那自己穿了過來,父母會不會也穿過來?那他們就真真正正是一家人了!可看情形,他們似乎沒有穿來的跡象,到底什麼時候會穿……

    淳英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才默默流下淚來。

    她心裡清楚,這都是自我安慰而已。她是路淳英,不是路春瑛;父親是路友福,不是路有貴;母親是金紅莉,不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媳婦子路家的……她沒有親姐弟,只有一個堂弟;她的舅母很大方,不是刻薄鬼……她性格簡單直爽又帶點小狡猾,與原身那個沉悶單純的小女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而且她不討厭蒜泥白肉,也會吃蔥……

    現在怎麼辦?

    屋裡的對話仍在繼續。

    「這恐怕不好吧?」路有貴遲疑地道,「那年東市的陳大麻子撞了邪,他家裡請了大師去,你還帶著春兒和夏哥兒姐弟倆去看熱鬧。結果夏哥被那大師驅邪的動靜嚇著了,回來不久就生了病,好不容易治好,也把身子弄壞了,不然後來也不會……」頓了頓,降低了聲音,「春兒只怕也把這事兒存在心裡呢。」

    路媽媽低頭坐到炕邊,慢慢地拿過針線籃子:「可我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大夫也說了,春兒能好起來,真真是上天保佑,他原本以為沒治了的。可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老天爺為何保佑咱們?好好的閨女,性子行事都變了樣兒,原本不吃的東西也吃進肚子,我就犯了嘀咕……」

    「犯什麼嘀咕呀?」路有貴不愛聽,「你咋知道老天爺不是看著我為人老實做事麻利,才特意留下咱閨女?我倒覺得春兒如今好得很!到底還是十歲的孩子,在屋裡悶了這麼多天,吵鬧些也沒什麼。你別多事!不然又像那年似的,把孩子嚇出病來,你哭都來不及!」

    路媽媽訕訕地,想起夭折了的大兒子,心裡也不好受,過了半晌,才道:「罷了,找大師的事先放放,我明兒要再試試閨女。我記得春兒不吃豬肝,又怕辣,卻偏偏愛吃街口那瘸子賣的灌腸。等我買上一包回來,看她吃不吃。」拿定了主意,她又想起女兒去洗碗已經洗了很久,便高聲嚷道:「春兒!還沒洗好嗎?那幾隻碗你要洗到什麼時候?!」

    淳英嚇了一跳,快步後退,手拽著袖口匆匆擦乾淚痕,聽到路媽媽似乎要出來了,忙隨手拎起一個木盆,走到井邊打水。

    路媽媽出門見到女兒在井邊徘徊,便皺眉問:「大冷天的你不進屋,在這裡做什麼?」

    淳英已經想好了應對:「我想燒些熱水,給爹和娘洗洗腳,晚上好睡。」

    路媽媽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時候燒什麼水呀?咱家哪有這麼多柴火給你糟蹋?還不快進來!」

    淳英只好放下水盆,低頭小聲道:「我……我只是見爹白天那麼辛苦,腿腳一定很累……娘也四處奔波的……泡泡熱水會舒服些……」

    路媽媽聽了,心裡一軟,便柔聲罵道:「行了,爹和娘領你的情,這個月剩的柴火不多了,別費這個勁兒!進屋吧!」

    淳英低低應了,忙放好水盆,便隨母親進了屋。

    這一晚上,她都沒睡好。聽了母親那番話,她已經有了打算。就算是對父母撒謊,她也不能讓人知道她不是路春瑛,她不知道自己死了是不是能穿回去,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絕不能冒這個險!她才不要被自家父母當成是妖魔鬼怪消滅掉呢!

    這麼想著,她暗暗握了握拳,忽然聽到大炕的另一頭傳來路媽媽的輕斥:「半夜三更的,還不睡?!」她忙縮回被窩,閉上眼睛裝睡,心中卻在哀嚎:她連屬於自己的床都沒有,一家四口窩在一個炕上呢,她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才會落到這麼淒慘的田地?

    早上起來,就著冷水隨便洗了把臉,憑她目前的家境,也沒有牙刷青鹽什麼的,只得拿手指充數,嗽了嗽口,又跑回炕上對著一面半清半楚的銅鏡梳頭髮。

    她不懂梳古代髮型,所以取了個巧,梳了兩個羊腳辮,分別編了麻花,再繞個8字環用紅頭繩紮好,劉海和後腦勺的碎發都散著,瞧路媽媽的神色,似乎還算過得去,才悄悄鬆了口氣。

    她這一天極溫順乖巧,路媽媽叫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跟外人說話,連在廚房燒水時遇上崔家姑娘,也沒怎麼理會對方。她偷偷打量路媽媽的神情,便知道對方很滿意。

    只是過了晌午,路媽媽在院門口不知道跟人說了些什麼,便捧了一碗菜回屋,放到女兒面前,笑道:「你昨晚上不是說愛吃肉麼?今兒特地給你弄一碗來,吃吧。」

    淳英一看那碗裡有幾塊豬肝,有兩塊肥膩膩的紅燒肉,還有幾塊粉紅色的圓柱狀物體,看著有幾分像豬大腸,裡面還塞了些紅紅粉粉的東西,就猜到是昨晚所說的灌腸了。她心道「來了」,臉上擠出笑臉:「太好了!娘,您也吃吧?」

    「娘不餓,你吃吧,都歸你。」路媽媽笑瞇瞇地遞過一雙筷子。淳英膽戰心驚地接過,對著那碗「肉」,吞了吞口水。

    聞著那股豬大腸的味道,她強壓下心頭的噁心感,她討厭豬腸,也從不吃豬肝,對肥豬肉,更是深惡痛絕。但是現在,她必須高高興興地把東西吃下去,就像昨晚計劃好的那樣。

    她先是挾起一塊灌腸,勉強笑著放進嘴裡,頓時有一股辣味直衝上腦門,她死命忍住,嚼了十來下,便吞下肚去。其實平心而論,這灌腸鹹鹹辣辣的,味道還算不錯,只是天冷,東西都涼了,油結得厚厚的,吃著總有一股怪味,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她還要裝出高興的樣子,對母親咧嘴笑道:「好香,辣得真厲害!」

    路媽媽笑笑:「還有呢,快吃。」

    淳英又夾起一塊肥豬肉,這回只嚼幾口就吞了,滿嘴都是油膩,但到了豬肝時,她怎麼也下不了筷子。

    路媽媽催她:「怎麼了?你不是愛吃這個麼?」

    淳英心一抖,挾了塊豬肝放進嘴裡,嚼了兩口,便哇的一聲流下淚來。

    路媽媽原是一臉嚴肅,被她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我不想吃這個……」淳英丟下筷子,抱住母親大哭,「娘,不要把我趕走,你叫我幹什麼都行,叫我吃什麼都可以,就算我不喜歡,也會吃下去的,你別趕我走……」

    路媽媽手忙腳亂:「胡說什麼呢?我幾時要趕你走了?」

    「你剛才不是去叫人嗎?他們不是來帶我走的?」淳英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什麼都不會做,您一定生我氣了,可是我會好好學的。您不是我娘嗎?我一醒過來,你和爹就說我是這家的人,你們既然認了我,可不能把我丟下……」

    她拚命地哭,怎麼淒厲怎麼來,反正就是要表明一個事實:她病好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面對父母也心裡沒底,生怕父母是假的,或者會拋棄自己,所以想盡辦法討好,不管自己想法如何,父母叫做的事就照做,父母讓吃的東西就照吃,即使再不願意,也不敢說不。

    她穿來幾天,都還沒搞清楚狀況,所以一直表現得很乖,路媽媽倒沒對她的這番表白起疑心,反而心中有愧,居然沒發現孩子吃往日不喜歡吃的食物,原來只是怕自己嫌她挑食,花了好大功夫,好說歹說,才勸得淳英停了哭聲。

    忽然門口馬嬸走過來道:「觀裡的法事停了,趁這功夫帶你閨女過去吧?」

    不等路媽媽回應,淳英便跳起來,躲到母親身後,身上「發起了抖」。路媽媽有些奇怪:「怎麼了?別怕,咱去見見大師,他會幫你祈福的。」

    「不要……」淳英小聲低喃,「會生病的,會死人……」

    路媽媽臉色一變,到門口與馬嬸說了幾句話,後者怏怏地去了,她才回轉來,將女兒拉到炕邊,哄了幾句好話,再問:「你剛才說……會生病,會死人,是什麼意思?娘怎麼聽不懂呢?」

    淳英一臉茫然地歪歪頭:「不知道……就是心裡覺得會這樣,好像有誰,就是見了一個叫大師的人,才生病死了的。」

    路媽媽鼻子一酸,低頭啜泣幾聲,哽咽著抱過女兒,道:「我知道了,咱不去見他。」

    淳英窩在她懷中,感受著她的輕撫,心裡卻仍不敢大意。

    到了晚上,路有貴回來,聽妻子低聲說起白天的事,便道:「早說了沒問題,偏你多心!往後可別再犯了!可憐閨女病才好,就被你嚇得不輕!」

    「知道了……」路媽媽有些懨懨的,「不過春兒把針線活都幾乎忘光了,這可麻煩得很,明兒開始,要讓她重新學起來,別的規矩也要重新教一回,不然往後……」

    淳英仍舊躲在窗台下,聽到這裡,她才終於鬆了口氣,環視四周無人,便離開了原地。

    等到有機會獨處的時候,她回頭細想,覺得以後的日子,大概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了。現在的父母跟親生父母再相似,到底不是她路淳英的父母。這回是因為偷聽到了關鍵情報,下回可未必有那麼好運,要是再穿幫,想過關就難了。恐怕,她從今天開始,都要全身心地將自己當成路春瑛,然後慢慢地,不引人察覺地,向本來面目轉換。

    接下來幾天,路有貴夫婦也察覺到,過去那個沉默呆滯的女兒似乎又回來了,曾經的活潑幾乎消失不見,幸好貼心這個優點留了下來,時間長了,也覺得女兒現在更乖巧更讓人省心。路媽媽再也沒逼女兒吃過什麼討厭的食物了,但隔幾天就會買上兩塊灌腸,讓淳英——現在的春瑛——吃得面有菜色。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街上有燈會。春瑛對古代的元宵燈市挺好奇的,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來,見父母都高高興興地,才稍稍表示了一點興趣。結果路有貴大手一揮:「今晚咱一家子看燈去!把兒子也帶上,不過要看好了,別讓拐子抱走。」

    路媽媽笑著應了,又說:「晚上我跟幾個老姐妹走百病,春兒也去,病了這麼久,也該去去病氣!」

    春瑛應了,有些好奇地問:「什麼是走百病?」

    路媽媽正要回答,卻聽到院裡忽然傳來一陣慘叫,接著便是喧嘩聲。路家全家連一歲的小虎(被母親抱著)在內,都齊齊聚到窗前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個男人衣衫不整地從東廂的崔家屋子裡竄了出來,身上臉上都是水,十分狼狽。他回頭對著崔家的門大罵,什麼「婊子」、「小娼婦」的十分難聽。崔家姑娘摔了簾子走出門外,也不說話,只拿一對黑漆漆地眼盯著他看,看得他越罵聲音越小,終究沒了聲響。

    男人打了個冷戰,強自道:「崔丫頭,你這是做什麼?論輩份你還要叫我一聲叔呢?誰教得你這麼無禮?!」

    崔家姑娘冷笑一聲,將一個小包裹摔到他跟前:「那還真是謝謝您了,叔!只是這東西,我們受不起!」

    包裹外的布鬆開了,隱隱露出裡面的東西。春瑛遙遙望去,看到是兩塊布、一盒脂粉、三四根銀簪子,還有幾塊碎銀。

    崔家姑娘身後的門簾一動,走出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來,正是她的母親崔寡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9:19

第一卷 春臨 七、人人都過得不容易

    崔寡婦年約三十來歲,皮膚白晰,眉間微蹙,帶著幾分憂鬱與淒美。她長相頗為秀麗,可以看出十年前必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長年清苦,讓她臉色變得青白憔悴,但眉眼間仍不減麗色。她身形瘦削,穿著一身月白衫裙,纖腰盈盈一握,跟女兒站在一起,遠看就像姐妹倆似的,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意。

    她眼下臉白得像一張紙,怯怯地伸手拉了拉女兒的袖子:「曼兒……」崔家姑娘卻沒理會,使勁兒抽回衣袖,兩眼瞪著面前的男人,冷聲道:「東西你拿走!我們用不著!」

    那男人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彎腰將小包裹的東西拾起揣好,又偷瞟了崔寡婦一眼,滿臉都是不甘心:「又不是第一回了,知道你得了府裡的差事,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用得著這般端架子麼?等你進去了,還不知道會便宜誰呢!」

    崔家姑娘臉漲得通紅,伸手拎過門邊的掃帚,就要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崔寡婦低呼一聲,想要上前攔,腳下頓了頓,卻又轉頭用手帕捂著臉低聲哭起來。

    路有貴在屋裡看見,忙轉身去開門,卻被妻子拉住:「別人的事你管什麼管?!當心被人說閒話!」路媽媽將兒子往他手上一塞,隨手甩上門,又催女兒:「別看了別看了,要爛眼睛的!」

    春瑛被她趕離了窗邊,但還是掩不住好奇心,趁著她轉身收拾東西,便挪到炕邊,把窗子撐起一點縫隙,偷偷往外瞧。

    院子裡,那男人已挨了好幾下,惱了:「下作的小娼婦,跟你娘一樣的貨色!收了我那麼多東西,一攀上高枝,說翻臉就翻臉!趕明兒有事,再求到我跟前,可別想我再理你!」

    崔家姑娘聽了,越發下死力打人,北屋的劉管事瞧著不像,打開門奔出來搶過她手裡的掃帚,勸道:「夠了!他吃了酒來發瘋,你跟他一般見識做什麼?!」又回頭罵那男人:「還不快走?!當心你爹知道!」

    那男人本不服氣想要再罵,聽他提起「爹」這個字,立時矮了一截,偷偷打量到周圍人都在看他,不由得又恨又悔,只得朝崔家母女甩下一句狠話:「給我等著!」便匆匆走了。

    劉管事丟下掃帚,回頭看看崔寡婦,見她哭得喘不過氣來,不禁心生憐意,欲言又止,終究歎息一聲,轉頭對崔家姑娘道:「曼姐,好歹給你娘留點臉面。不然等你進了府,叫她怎麼辦?」

    崔家姑娘臉一白,眼圈都紅了,含淚看著劉管事,擠出一句:「劉叔……」

    劉管事又歎了口氣,正想對她說什麼,卻聽到身後傳來妻子的聲音:「當家的,時候不早了,咱也該出門了。」他回頭一看,妻子帶著兒女正站在後頭,眼睛來回瞄著崔家母女,神色都有些不善。他自心虛了,隨口安撫崔家姑娘兩句,便帶著家人離開。

    崔家姑娘抹掉臉上的淚痕,抬起頭來,正對上春瑛的眼,春瑛忙縮回腦袋合上窗子,過了一會兒,便聽到崔家母女關門的聲音,再撐起窗子去瞧,院中一片安靜。

    春瑛回過頭,若有所思。看來那位心思不明的崔家小姑娘,處境也不太妙啊。

    那邊廂,路媽媽已經對著丈夫數落開了:「瞧見沒有?我往日說的話,你總不信,如今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可見我沒說謊,休要再說我是嫉恨別人長得好!」

    路有貴有些訕訕地,只是強自嘴硬:「不過是個二混子喝醉了鬧事。」見妻子一臉怒色,才低聲道:「算了,她寡婦失業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找的!」路媽媽瞪他一眼,「守不住再嫁就是了,誰也沒攔著她。崔大死的時候,他家丫頭不過四五歲大,王總管還親自來問,要不要給她安排個人,也好幫襯,是她自己回絕了的。如今反而跟王家侄子不清不楚地,還整日端著個良家婦人的架子,呸,誰不知道她是什麼貨色?!你休要再把家裡的東西送過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路有貴不情不願地道:「她也是放不下女兒,才不肯自己過好日子去的。當日崔大與我們幾個處得不錯,就當照看他女兒罷。」

    「還照看?」路媽媽冷笑,「如今我自家的女兒都快保不住了,咱照看不起!」見丈夫臉色不好看,才勉強道:「崔家丫頭如今也有正經差事了,往後用不著我們多事,你就別管了吧。我知道你跟崔大處得來,可他媳婦名聲不好,當心別人把你也編排上,那時候叫我和幾個孩子怎麼見人?!」

    路有貴被她一番話說得渾身僵硬,勉勉強強點了頭。路媽媽便滿臉是笑地轉身去翻衣箱,找出兩件半舊白綾子襖兒來,把其中一件小點兒的丟給春瑛:「收好了,今晚出門時換上。」

    春瑛手忙腳亂地接住,心裡有些奇怪。大過年的穿白衣服,難道不忌諱嗎?不過衣服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錯,領口處還有非常淡雅精緻的梅花刺繡,袖口和腋下有幾個小地方能看出修改過的痕跡。她問:「娘,這是你做的?」

    「這是姑太太從前沒穿過的衣裳,出嫁前賞我了,你那件我改小了的。過來,試幾朵絹花。」路媽媽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女兒的問題,一邊從衣箱底挖出一個小木匣,放到桌上打開,裡面一邊擺著十來支鮮艷精緻的絹花或堆紗花,一邊擺著金銀首飾。春瑛好奇地湊過去瞧,數了足有十來支銀簪,其中四五支是鑲了玉石或珊瑚的,還有幾支金的,四對金銀鐲子,五六雙耳墜子,其中有一對,是小指甲大小的珍珠,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鑲嵌在金絲扭成的底座上。

    春瑛暗暗吃驚,這個家不是很窮嗎?老媽怎麼有這麼多首飾?!

    路媽媽拿起那雙珍珠墜子,看了又看,歎了口氣,還是放下了。路有貴見了,便問:「是姑太太賞的那對?怎麼不戴上?」

    「算了,要是在路上掉了,我可要心疼死。」路媽媽拿了幾支金銀簪子和一付金鐲,卻略過了鑲有玉石珊瑚的那些,又換了一對耳環。她把自己的頭髮重新梳了一遍,插上那幾支簪子,添了兩朵大紅堆紗花,左看右看,仍有些不滿意:「可惜都是鎏金的,若是真金的該有多好?」邊說邊瞥了丈夫一眼,路有貴不知是不是沒聽到,賣力地哄兒子去了。

    春瑛還在盯著那些首飾,心想就算不是真金的,這也值不少了吧?忽地從旁邊橫出一支粉色絹花來:「帶上試試。」

    她接過絹花,對著鏡子看了看,插在發環中間扎紅頭繩的位置,總覺得有些怪異。她問母親:「咱們這是在幹什麼?是打扮好了去看燈嗎?」

    路媽媽含笑斜了她一眼:「傻子,當然是走百病啊!」

    經過母親的一番解說,春瑛總算弄明白,這「走百病」其實就是一幫女人手拉手去散步過橋的意思,已婚的婦女還會去摸城門上的銅釘,好祈求生男。元宵前後,從初八開始,一直到十七八日,都有人去走的。侯府的家生子們凡是沒有正經差事或不當班的,府中主人們賜下來的元宵和賞錢都輪不上,便在十五那晚出去逛。

    天剛黑,路媽媽就急不可待地催促春瑛穿戴好了,又挑剔地給她換了一朵春桃式樣的粉色紗花,一家子齊齊出了門。經過崔家屋子前時,春瑛隱約聽到裡面有女人哭聲,腳下一慢,老娘已經瞪了一眼過來,只好快步跟上。

    這是春瑛穿越後第一次走出院門,感覺很是新鮮。門外是條一丈來寬的路,兩邊都有許多院門,從門中透出燈光來。右邊黑呼呼地看不清楚是什麼地方,左邊卻燈火通明。路家夫妻說說笑笑地往左邊走,春瑛跟在後面,小心地探問著這條街的情況。

    原來這裡是慶國侯府後街,街上有一半院子住的是侯府的僕從,另半條住的也不是外人,正是侯府主子們的本家族人,只是他們人員眾多,貧富不齊,有些人過得還不如僕役,只能靠到侯府裡打打秋風,勉強度日,有時為了求見府中主人,甚至還要對有體面的家僕丫環陪笑討好。

    又及,這李家本是書香世家,世代子孫都講究「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有幾個子弟家門敗落,又拉不下臉去討好侯府主人,更不想看侯府奴僕臉色,便只好自尋出路,運氣好的尋個教館或做賬房先生,不好的自己下海做買賣,也不乏其人。

    春瑛聽了,對自己所處的環境又有了新的認識,正想著這些情報對自己有什麼用時,忽然聽到母親欣喜地高聲喊:「紫魚?是紫魚嗎?!」

    抬頭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幾名聚在一起說笑的媳婦子中,有一個三十多歲穿紫的轉過臉來,也是一臉驚喜:「紅鯉!哎呀,真是好久不見了!」

    路媽媽丟下丈夫兒女,就往對方跟前跑,那位名叫「紫魚」的媳婦子也很是激動地拉住她的手:「離上回見面,已經有四五年了,你過得可好?」

    「好,我很好。」路媽媽抹了抹淚,「多早晚回來的?怎麼也沒送個信來?」

    「昨天剛到,我男人送莊裡孝敬的節禮來,順道給長輩們磕個頭,今天剛見了親戚,還沒得空找你呢。」紫魚上上下下打量路媽媽一番,眼中也帶了淚意,「怎麼瘦了許多?」

    旁邊有媳婦子好奇地問:「盧嫂子,你跟路嫂子是熟人?」

    「當然是熟人。」紫魚笑道,「小時候咱們在一處當差來著,只是後來都嫁了人,才分開的。」她看看路媽媽身後:「那是你二閨女吧?你又生了個小子?夏哥兒呢?」

    「沒了,是我跟他沒緣份。」路媽媽勉強笑笑,「你家小子呢?怎麼沒帶來?」

    紫魚紅了眼圈:「在莊上呢。夏哥兒怎麼會……」路媽媽更是忍不住想哭。

    路有貴離她足有十步遠,見狀忙道:「哭什麼呢?大節下的,仔細被管家娘子瞧見!」

    路媽媽這才收了淚,命春瑛過來見禮,又抱兒子過來給舊時好友看,然後問:「你既回來了,自然是你領頭了?」

    「我都快認不了路了,是於嫂子領的頭。」紫魚回頭對方纔那媳婦子笑了笑,「咱們跟著她走就是了。」

    那媳婦子於家的臉上堆了笑:「就交給我吧!我知道哪裡的燈最好,還知道又好吃又便宜的元宵攤子,走,咱們先看燈去!」

    她一招手,周圍呼啦一聲便聚上來一大群人,足有二三十個,嚇了春瑛一跳。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熙熙攘攘地跟在於家的後頭,往西邊走。春瑛跟在人群中,聽他們議論,說今天要去的是東安門外迤北大街的燈市。走在她身邊的一個少年之前就已經去過了,說起燈市上別緻的花燈式樣,什麼玉兔燈、龍鳳燈、百花燈、蜜蜂蝴蝶燈、虎頭燈、走馬燈……說得口沫四濺,唬得周圍的孩子一愣一愣的。春瑛小心地避開他口水外噴的範圍,不知不覺地到了隊伍邊緣。

    忽然有一架推車衝了過來,車主人還在嚷:「讓開讓開!」眼看就要撞上,春瑛慌忙避開,等推車過去了,隊伍卻已離開她十多米遠了。她遠遠看到父親正抱著弟弟聽那少年說花燈,母親則拉著紫魚的手聊個不停,都沒注意到自己,歎了口氣,正要追上去,卻從路邊的酒樓裡衝出來一個滿身酒氣的人,撞在她身上。

    她往旁邊一跳,看到那人是個年輕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晃晃悠悠地瞇眼瞧她,笑嘻嘻地道:「小丫頭,給爺再倒杯酒來……」手還朝她身上摸,春瑛慌忙避開。

    酒樓裡再衝出兩個男子,將那人死命拉了回去,其中一個長著兩撇鬍子的青年朝春瑛拱拱手:「小姑娘,你沒事吧?我朋友一時喝多了,希望沒嚇著你。」

    春瑛藉著酒樓透出的燈光,看到那男子長相清秀,只是兩撇八字鬍顯得他十分老成。但她心裡還是忍不住嘀咕,這人看上去至少也有二三十歲了,怎麼皮膚那麼白晰水嫩,簡直跟崔家小姑娘有得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9:41

第一卷 春臨 八、花市燈如晝

    那男子見眼前的小丫頭只是盯著他的臉看,並不回答,以為她是被嚇著了,便把語氣再放緩三分,道:「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朋友只是喝醉了說胡話,並沒有壞心。」語氣十分溫柔可親,卻讓人覺得是在哄小孩子。

    春瑛清醒過來,微笑道:「沒關係,我沒事的,你去照顧你朋友吧。」

    那男子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正好在這時聽到友人在樓內大喊自己,當中雜夾著醉者的胡言亂語,只得再拱拱手,匆匆回到樓中。

    春瑛壓根兒沒發現自己說的話以及語氣跟現在的年紀不太相襯,權當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快步追上隊伍去了,隱隱還能聽到身後傳來那男子與友人商量著要把喝醉的朋友送回家的聲音。

    路有貴正抱著小虎四處張望,一見女兒跑過來,忙道:「剛才跑哪兒去了?叫人擔心!」

    春瑛笑道:「人太多,一時衝散了。我這不是追上來了嗎?」

    路有貴仔細打量女兒一番,見她沒事,才示意她快跟來:「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來到了燈市。春瑛一路觀察下來,判斷這個「京城」應該就是北京,不但氣候相似,連街道也有許多相同的地方,不過差異也不小。想想這有可能是幾百年前的北京,她就不覺得奇怪了,能穿到比較熟悉的地方,她也能稍稍安心些。

    方才一路行來,已經見了不少花燈,但都是行人或路邊的住戶零散掛出來的,一進燈市,卻又截然不同,真真是火樹銀花、繽紛璀璨。春瑛只覺得滿眼都是光,紅的黃的綠的藍的,又有無數的花樣,讓人目不暇接。

    這裡的花燈多是用細篾紮成,糊上各色彩紙或薄紗做的,手工十分精巧,有些表面上還畫了精細的圖樣,更難得的是還有許多種機關夾雜在裡頭。走馬燈已算是簡單的,有些會扇翅膀的蜂蝶或鳥兒,會舞動雙螯的螃蟹,搖頭擺尾的老虎和麒麟,舉手作揖的金童玉女,以及咧著嘴笑呵呵地點頭的福祿壽三星……春瑛在現代也見過很多融合了最新科技的元宵花燈,但還是看得目不轉睛。

    起初她還十分驚訝,心想古人怎麼能做出這些來,直到發現那些機關其實都是簡單的人工操縱後,才恍然大悟。

    燈市上除了花燈,還有別的玩意兒。有小販支了攤子擺賣各種應節物品的,有佔了地兒舞刀弄槍賣藝、或是耍雜耍玩噴火的,也有人用小車推了大鐵鍋出來賣熱騰騰的元宵。穿越女必備食物之首的冰糖葫蘆,也有小販扛了擠在人群中高聲叫賣。春瑛沒被這些零食吸引住,只是純粹看熱鬧,倒是同來的幾個大小孩子,已經忍不住圍在小販們身邊,眼直盯著那些食物,任自家父母長輩怎麼喊,都不肯挪動半步。後來還是大人們勉強花了幾十個錢,買了幾串冰糖葫蘆,才把他們拖走了。

    春瑛的安靜乖巧讓大人們讚歎不已,在路家夫妻面前誇了又誇,當中以盧家嫂子紫魚誇得最多。路媽媽謙虛地貶了女兒幾句,偶爾得意地瞄瞄其他咶噪的孩子,回身買了一支冰糖葫蘆塞給女兒:「吃吧,當心別弄髒了衣裳。」

    春瑛望著手裡的紅果果,有些無語,左右瞧瞧,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倒也罷了,就是糖太黏,果肉也有些澀。扭頭看見同院的馬小東、馬小西兩兄弟正盯著自己,一臉渴望,她咬掉頭一個果子,便把東西丟給了馬家兄弟,看著他們歡天喜地地分去了。

    一隻溫暖的大手蓋住她的腦袋,春瑛抬頭一看,原來是父親路有貴。後者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聽到兒子咿咿呀呀地朝另一個方向叫,原來是看到一盞漂亮的燈,忙抱著他擠過去。

    人人都在看燈看熱鬧,說說笑笑的十分開心,春瑛站在原地,不知為何,有些落寞。

    她想起了去年的元宵節,她拉著老爸老媽去文化公園看燈,當時還有煙火表演,場面比現在還要熱鬧。她當時買了一盞花燈提著,又吃了許多小吃,什麼新疆烤羊肉串啦,天津粿子啦,薩其瑪啦,姜酥排叉啦……記得老媽當時也買了一串冰糖葫蘆,說是想重溫一下兒時記憶,卻只吃了一個就塞給了她,因為糖太硬太甜,果子卻太酸。可今天想起來,卻覺得那一串比今天這串好吃多了……

    今天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吃元宵的日子,在現代的爸爸媽媽,不知道怎麼樣了……

    「是冰燈!那邊是冰燈!」身邊人的高聲叫喊拉回了春瑛的思緒,感到眼角有些涼,伸手一摸,居然是濕的。在這人人歡聲笑語的時刻流眼淚,實在太顯眼了,她連忙用袖子抹了,裝作好奇的樣子,融入幾個年紀相近的同伴中,往街角方向行進。

    直到那閃爍著瑩瑩白光的大型冰雕宮燈出現在她眼前,她才真真正正地瞭解到,剛才聽到的是什麼話。明朝居然有冰燈?!她隱約記得看過的一本穿越清朝的小說裡,曾經提到女主做冰燈,掀起了一陣風潮。咦?難道那本書寫錯了?

    她身旁正好是那名早就來過的少年,眼下正得意洋洋地道:「這幾日天暖和了些,冰燈也少了,前幾日還要多幾個花樣呢!這盞宮燈只能算是下品,那日我親眼見的,有一座冰美人,只怕比當年太宗皇帝建的玉人館裡的美人像都不差呢!」

    旁邊有人呸了他一口:「又胡說了!皇宮裡的東西,小老百姓的怎麼能比?!」

    「我才沒胡說呢!」那少年不服氣地道,「大少爺也知道的,雕這冰美人的工匠,正是當年太宗皇帝親賜『天下第一神匠』的韋老師傅的徒弟的後人!這手藝可是親傳的!」

    聽到他這麼說,那人不吭聲了,旁邊就有孩子問少年:「小伍哥,聽說太宗皇帝的什麼美人館,裡頭的美人都天仙似的,是不是真的?」

    春瑛有些好奇,這太宗皇帝到底是哪一位?來個人說說年號廟號什麼的吧。

    可惜小伍哥聽不見她內心的話,只是笑道:「你當玉人館裡頭的美人都是真的麼?傻子,那都是冰美人!因此才會一到春天就化了。別人都說那些美人是仙子,是回天上去了,可大少爺說了,那就是冰雕的,雕的是太宗皇帝封的十二位後宮娘娘,因此外人都不能見。那韋師傅手藝可了不得,連根頭髮絲都雕得清清楚楚呢!」

    那孩子又問:「為什麼太宗皇帝要用冰雕呢?太陽一出來,就都化了。要換了是我,一定會用白玉,那才能長長久久地留下來。我娘有個白玉的花簪子,說是我外祖父家裡傳下來的,足有一二百年呢!一點兒都沒磕著。」

    小伍哥左右看了一眼,拍了那孩子一記:「少說兩句吧,這種事也是能渾說的?」

    那孩子往後一躲:「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麼呀?」

    小伍哥吱唔兩句,拉下臉道:「我哪知道是為什麼?太宗皇帝的想法,是我們能知道的嗎?!你還要不要看燈了?!」

    其他孩子被他唬著了,便老老實實去看別的燈。春瑛想要問太宗皇帝是誰,但她跟小伍不熟,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打算開口,卻聽到他高喊一聲:「那裡有猜燈謎的!」呼啦一聲招回一大幫孩子,浩浩蕩蕩地往前衝,她只好跟了上去。

    他們去的是一個大花燈攤子,攤子的主人用竹竿紮了一個大棚,足足掛了上百盞花燈,幾乎沒有重樣兒的。每盞燈上都有一個謎語,凡是猜出謎底的人,燈就白送給他,但如果沒猜出來,又想要那盞燈,那就要花十倍的價錢去買。因他家花燈比別人的精巧漂亮,有無數的人擠在此處,打算掙一兩盞回去。

    小伍帶著一大幫孩子,自然是高高興興地四處轉去了。他是府中大少爺的小廝,平日裡也識得幾個字,此刻又有心賣弄,便一個一個地將燈上頭的謎語讀出來,小孩子們哪裡猜得到,不過胡猜罷了,倒是羨慕佩服小伍的才學,越發捧得他得意洋洋,但有人問他猜出了哪一個,他卻又把話扯開去。

    春瑛沒有跟著他們轉,這裡人多,附近不遠處就是自家父母和一眾家生子們,因此並不害怕。她靜靜地看著一盞鯉魚燈,覺得它跟去年在文化公園買的那盞十分相像,而且她記得,現在的母親閨名似乎就叫「紅鯉」,不如……把這盞燈弄回去吧?

    想到就做。她興致勃勃地看燈上的謎語,謎面很簡單,只有一個字:「花」。許多人猜來猜去都猜不出來,見別的燈更精巧,就轉移了視線。春瑛卻隱約記得,《紅樓夢》裡似乎曾提到,「花」字拆開就是「草化」,指的是螢火蟲的「螢」字。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喜,正要對攤主說話,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人聲:「把那盞鯉魚燈給我,我猜著了,是螢火蟲的螢字。」

    春瑛大為沮喪,回頭想看看是誰猜出來的,卻看到兩撇眼熟的小鬍子。兩人照了面,都愣了一愣。

    那小鬍子顯然也認出她來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攤主送上來的燈,正要轉身離開,忽地腳下一頓,回過頭來,問:「小姑娘,你剛才是想猜這燈上的謎語麼?你猜的是什麼?」

    春瑛扁扁嘴,道:「我猜的跟你一樣,也是螢字。」

    小鬍子笑了:「這話我可不信,你怎麼會猜到它?」

    春瑛不服氣地道:「我為什麼不能猜到它?螢火蟲可不是草化的麼?!」

    小鬍子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春瑛。

    (註:「腐草為螢」。這是《禮記‧月令‧季夏》上的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39:58

第一卷 春臨 九、月上柳梢頭

    春瑛被他盯了幾眼,覺得有些毛毛的,心想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那小鬍子笑問:「小姑娘夢奪奩奫,駃骱骰骯你讀過書?」

    當然讀過啦!春瑛正想回答,忽然想起現在的身份槉槆榹榕,漪漵滫漬忙改了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轉身就走。

    那小鬍子笑著攔住她:「罷罷,你既猜出來了塵壽夥夤,鳱麧麼鼻又比我先來,這燈就歸你吧。」說罷將鯉魚燈塞到春瑛手中。

    春瑛一愣:「可這是你猜回來的呀?」

    「我還可以再猜榐槁榓榚,塺墁境墇這就當作是方纔我朋友衝撞了你的賠禮吧。」小鬍子不在意地擺擺手,便仰頭去看其他花燈。春瑛卻覺得有些不妥:「你朋友撞了我,跟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你賠?再說,我也用不著你們賠。」她又要把燈還回去。

    小鬍子微微一笑,指著一盞謎面為「春秋」兩個字的走馬燈對攤主道:「一年半載,無冬無夏。」

    春瑛還沒聽懂他的意思,那攤主已經笑吟吟地將燈奉上:「您又猜著了。」小鬍子接過燈看了看,回頭對春瑛笑道:「我這花燈是要捎給小侄兒的,你那鯉魚燈雖好,卻不及這個精巧,但丟了也頗可惜的。請你幫我處置了吧,如何?」

    春瑛這下倒不好再拒絕了,瞄了他幾眼,便學著母親新教的禮節,福了一福:「那我就多謝了。」

    小鬍子笑著點點頭,提著那花燈施施然去了。春瑛目送他的背影,低頭看看手裡的燈,心中也有幾分欣喜。

    路媽媽見了她的燈,聽說是女兒特地猜謎猜回來的,臉上也滿是喜意。紫魚在旁掩嘴笑道:「你家二閨女還真貼心,特特拿了盞燈回來,一看就知道是給你的。」路媽媽輕推她一記,將燈遞給丈夫:「拿回去放好,明兒給兒子耍,小心別跌壞了。」

    路有貴接過燈,歎了口氣:「閨女怎麼沒給我也弄一盞回來呀?」

    春瑛有些慌了:「我只來得及猜這盞……」紫魚笑著拉她走:「怕什麼?你爹跟你說著玩兒呢,來,咱吃元宵去。」

    春瑛戰戰兢兢地跟在她後面,回頭見父親臉上果然沒有不悅的神色,才鬆了口氣,同時心裡也有些鬱鬱的,若是她的親生父母,哪裡還用得著擔心這些?

    他們一群人熙熙攘攘地來到街角的一處小食攤處,那裡有賣熱騰騰香噴噴的元宵,足足有八九種餡料。老闆是一對小夫妻,似乎與於家媳婦相熟,與隊伍中好幾個家丁媳婦子也都是認得的,見他們來的人多,特地多送了一盆桂花酒釀圓子上來。

    每個孩子都分了一碗四個元宵,春瑛分到的是芝麻、綠豆、糖漬桂花和鹹肉四種餡兒的,糯米雪白甜軟,元宵皮薄餡香,湯裡還有一種淡淡的酒香味,一碗吃下來,全身都暖和了。路媽媽特地用勺子各舀了一大勺圓子進丈夫、女兒的碗,輪到自己時,圓子卻已被瓜分完了。

    春瑛回舀了幾個給她,然後便坐在一旁邊吃邊聽人們悄悄議論老闆夫妻的事。這對夫妻似乎原來也是侯府的下人,男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被打了一頓趕出來,女的原是大少爺跟前的丫頭,之前就被家裡人許給了男方,見狀拚死求了主人,讓她用多年積蓄自贖自身,出來與男的成了婚。女方家人生氣她自作主張,要跟她斷絕關係,小夫妻倆現在只靠在街頭賣點吃食賺幾個錢過活。

    於家的小聲在旁邊問那小媳婦,最近是否還有混混來鬧事。那小媳婦低頭小聲道:「臘月裡鬧了兩回,燈哥差點沒跟人打起來,我只好塞了幾個錢,才把那些人送走了。」

    於家的歎了口氣:「你爹娘還沒消氣麼?要是他們肯伸把手,哪裡會到這個地步?畢竟是親生骨肉,即便有再大的氣,過了兩年,也該消了才是。」

    小媳婦垂手站在一邊,只是不說話。於家的見狀忙推了她一把:「上回我說什麼來著?既然你老子娘不肯幫忙,怎麼不去求大少爺?他一貫心善,你又是從小兒服侍他的,他怎會不答應?只要大少爺對衙門裡說一聲,你還怕有人上門來鬧事?」

    小媳婦低聲道:「怪麻煩的……大少爺也不容易……他如今又娶了奶奶……」

    在鄰桌吃圓子的小伍聽見,便轉身對她說:「南燈嫂子,我們奶奶最是和氣,對咱們這些人極好的,你若不敢去,我幫你說一聲如何?」

    「別!」那小媳婦忙攔住他,猶豫半晌,才歎道,「大少爺在家是個什麼情形,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何苦給他添麻煩?我們燈哥……你們也知道他是為什麼被攆出來的……」

    聽到她的話,於家的不說話了,小伍撇撇嘴,正想說些什麼,但頓了頓,又放棄了,只是埋頭吃圓子。

    春瑛聽得沒頭沒尾的,也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問問清楚,卻又不知道問誰,又擔心會引人注目,只得忍住好奇心。她悶了一肚子氣,實在不痛快。

    幸好旁邊路媽媽和盧嫂子紫魚也在議論這件事,她們對這件事顯然更瞭解。

    紫魚輕聲問:「我怎麼記得,這小媳婦彷彿是大少爺屋裡的紅玉姑娘?她幾時被放出來的?」

    路媽媽小聲答道:「就是兩年前。她男人就是二少爺跟前的南燈,因惹惱了二少爺,被趕出來了。紅玉原跟他有婚約,便求了大少爺的恩典,贖身出來成了親。他夫妻倆在街面上做生意已有些時日了,總是搬來搬去的。原來還在後街街尾,二少爺發了話,才挪到別處去的。」

    「南燈小哥?我記得他老子是侯爺跟前得用的,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誰知道呢?他老子前幾年就急病死了,老娘跟妹妹又被派出莊上,侯爺向來不管內務,夫人又總是對他們那幾家人淡淡的。但凡有個人幫著說句好話,二少爺也不會……從前南燈小哥也是威風八面的人物,如今在街角擺個小攤,還有混混來欺負,嘖嘖……只怕紅玉也受了不少苦呢!」

    老姐妹倆齊齊轉頭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婦紅玉,不約而同地看到對方瘦削的臉頰和不復細白滑嫩的雙手,都歎了口氣。

    路媽媽壓低聲音道:「也是她糊塗,若是她沒自贖身出來,如今在府裡至少也是個管事媳婦,吃穿不愁的。若實在想出來,等到大少爺娶親,上頭也會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興,一家子的體面都沒了。南燈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爺,他們怎會過得好?」

    紫魚搖搖頭:「即便不是如此,在外頭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們二人無根無業,南燈小哥只讀了些半通不通的書,紅玉只知道怎麼服侍人,兩人都沒吃過苦,能有今天就不錯了。小百姓的日子畢竟不是那麼容易的。」

    兩人都在為那小媳婦惋惜,春瑛在旁邊聽了,留了個心眼。

    原來家生子贖身,也是有門道的,要遇上「恩典」?不過這「恩典」通常什麼時候有呢?施予的對象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為小老百姓,日子真會那麼難過嗎?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麼說,有了自由,總比為人奴僕要強。

    吃完元宵,眾人紛紛付了錢。春瑛留意到,於家的和紫魚都多給了幾文。南燈卻一聲不吭地還了回去,然後便回到鍋邊忙活了。紅玉微笑著向於家的和紫魚福了一福,見又有人來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遠,才回頭看到她小心地給丈夫拭汗。

    看完燈,已經很晚了。一大幫男人要先回去,也許私底下也會找地方喝兩杯,他們各自的老婆囑咐了一大堆話,才將他們放走。

    春瑛告別了父親與弟弟,跟母親隨一眾媳婦子和小丫頭們參加走百病活動。因夜晚風大,已有不少人添上了披風或夾身,而且大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還有人特特從袖袋中掏出簪環戴上,也有人借了燈市上的光亮,拿出小手鏡給自己補妝的。春瑛看了大奇,心想去散步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麼?

    於家的見眾人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便點了一支香,走在最前頭領路,後面眾人手拉手地跟著走。春瑛緊緊跟在母親後頭,再前面就是紫魚,後面跟的則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小丫頭,她隱約記得,那似乎是隔壁院子裡的人。那小丫頭對她傻傻一笑:「我是十兒,你還記得不?聽說你把所有人都忘了?」

    春瑛乾笑兩聲,便假裝要看路邊的燈,引開了十兒的注意力。

    她們一路走,逢橋便過,過橋時還有人念什麼「鬼跑了,病沒了」之類的話,也有人閉眼小聲祈求這一年都不會生病。一路上她們也遇上其他走百病的婦女,挑剔地瞟著人家的衣服針線和戴的首飾,酸兩句,便各自走開,遇到有男子聚在路旁邊看邊議論,也毫不在意,反而昂首挺胸地走過去。

    十兒一路不敢抬頭,臉紅紅的只是偷偷抬眼望著兩邊笑。春瑛卻覺得這種活動有些意思,就像在逛街時,別人看自己,自己也在看別人,她還順便瞭解了不少流行的古代衣服髮型式樣呢。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月光如水銀洩地般灑了滿地。她們經過的大都是鬧市,但偶爾也有寂靜處,看著路兩旁的樹影靜靜映在屋牆與地面上,寒風吹來,樹與影都微微搖動,別有一番味道。

    當走過的橋數達到三時,城門就在她們前方不遠處了。小姑娘們是不過去的,已成婚的媳婦子們互相打趣著,排隊走到城門洞裡摸門釘。城門早已關閉了,門洞裡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偶爾有人驚叫,說摸到了,眾人都會恭喜她。因為摸中門釘,就表示會生男胎。年紀較大的婦女摸到,別人也會祝賀她大吉大利。

    眾人盡興而歸。春瑛也覺得心情愉快,連步子也輕快起來。路上有同伴驚呼丟了簪子,有人則掉了一隻耳環,其他人安慰幾句,仍舊笑著推她們走,失主雖然心疼,卻沒說什麼。春瑛有些奇怪,便問母親。路媽媽笑道:「丟了災厄,自然是好事。」但看神情,她分明沒有羨慕別人的意思。

    春瑛還想再問,卻聽到身後的十兒尖叫一聲撲到她身上,顫聲道:「後面有鬼……」春瑛忙回頭看,果然看到有幾個黃點點在遠處的黑暗中飛舞,便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那邊是墳地吧?不要怕,這不是鬼。」

    路媽媽卻拍了她的頭一記:「當然不是鬼!別瞎說!」她瞥了那些光點一眼:「頂多是貪婪鬼罷了。」說罷拉著兩個小姑娘的手就走。春瑛踉蹌了幾步,回過頭來,卻看到那些光點越來越接近她們了,已經可以看到,那事實上是幾個拿著小燈籠的人影,正伏地摸著什麼。她打了個冷戰,轉回頭去再也不看了。

    回到後街,已經是半夜。於家的禁止眾人喧嘩,讓他們小心地回到各自的院子去。春瑛回頭再看一眼遠處未熄的燈火,踏進了院門。

    元宵節慶過去,侯府後街的人們又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在府中有職司的人回去上差,新人們也準備進府了。

    春瑛在屋裡滿頭大汗地對付一副簡單的「蝶戀花」刺繡,忽然被母親開門的聲音嚇了一跳,見她激動得滿臉通紅,便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路媽媽衝到炕邊道:「府裡來人接崔丫頭了,不是方婆子!」

    方婆子?春瑛眨眨眼:「那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路媽媽拍了她腦袋一記,「當然是去找管家娘子,求她把你的差事從崔丫頭手上要回來呀!」

    哎?春瑛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母親拖下了炕,急急奔出屋子。

    院子當中放著一把靠背椅子,一個老婦人坐在上頭,翹起二郎腿,身後立著一個年輕些的婆子,正左右打量著。崔家門口處,崔姑娘已經提著包袱出了門,崔寡婦在後頭哭著囑咐她話。

    路媽媽拉著女兒衝到中年婦人面前,道:「關大娘,名冊上寫的是我閨女的名兒,原是因我閨女病了才換成那崔丫頭的,如今我閨女好了,仍舊讓她去吧?」

    她話音剛落,春瑛已經傻了眼。而崔姑娘也怔怔地盯著她們,臉色慘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0:32

第一卷 春臨 十、崔曼姐掙入浣花軒

    那關婆子轉過頭,盯了路媽媽幾眼,慢慢地問:「怎麼回事?」

    路媽媽忙重複道:「關大娘,當初府裡傳話,就是點名讓我閨女去的,因我們家春兒臘月裡病了一場,那崔家母女……」她斜了崔寡婦與崔姑娘一眼,「不知用什麼法子求到王總管的侄兒處,替了我們春兒的缺。這事原是我們春兒沒福氣,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可春兒如今已經大好,您又親自來了,這可不是天意麼?夫人傳的畢竟是我們春兒,還是讓她去吧?也省得讓您擔干係。」

    關婆子挑了挑眉:「哦?」她眼光一閃,臉色有些不好看:「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她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又去看春瑛。

    春瑛嚥了嚥口水,神情緊張。她不想進府當什麼丫環,雖然身份是家生子,但只要留在家裡,那她還算有些自由,平時說話做事也跟普通人沒兩樣,一進府,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奴才了。

    再說,她現在女紅不佳,又不知道所謂的規矩,進去了就只有被人罵的份,運氣差點的,也許還會被罰。如果被趕出去,還算是變相地得了自由,但她對受皮肉之苦一點興趣都沒有。再說,她一家人怎麼辦?總不能丟下他們自己獨自謀生吧?生計問題還沒解決,就貿然離開,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想想紅玉和南燈那對小夫妻的遭遇,春瑛就暗自警醒。

    可是,看著路媽媽眼中的希翼,她實在無法在關婆子面前說個「不」字。路媽媽對這件差事念叨很久了,除了是她與大姐秋玉辛苦求來的以外,更重要的是路家人現在需要這份工作。她該怎麼辦?

    她心中猶豫,神情也帶了一些出來。那關婆子是見慣了世面的,還能猜不出這小姑娘心裡有事?見她目光閃爍,人又瘦弱,兼而一團孩氣,心中便添了幾分不喜。

    崔姑娘臉色蒼白,手上微微顫抖,忽而鎮定下來,露出一個討喜的笑,上前兩步施禮道:「回大娘話,原本的確是春兒妹妹得了這差事,因妹妹病了,方大娘怕交不了差,方才另尋人去的。我在針線上還算拿手,才有幸被選中。如今若春兒妹妹仍舊應召入府,我絕不敢有怨言。」

    聽了她的話,關婆子驚訝,路媽媽得意,春瑛大奇,崔寡婦卻大驚失色,幾乎要昏厥過去。

    不料她忽然話風一轉:「只是我還有一件擔心的事。春兒妹妹磕破了右邊額頭,至今不過半月有餘,連傷口還未好全呢,如何能當差?」

    關婆子轉頭去看春瑛,果然發現她額角處有個暗紅印子。其實這傷口早就癒合了,只是時日不長,還留著疤痕。春瑛年紀尚小,頭髮又細又軟,額頭的一圈碎發太薄,沒能遮住疤印,因此看上去有些顯眼。

    路媽媽自然是知道這點的,心下大恨:「胡說!我們春兒的傷早好了!這不過是疤,過幾天就會消掉的!」

    崔家姑娘迅速望了春瑛一眼,低頭道:「可是春兒妹妹病了幾日,幾乎把所有前事都忘了,連針線都不會,即便進了府,也一樣做不了活的……」

    「你……你這死丫頭!我們春兒本就聰明,活計只要多做兩回就會記起來的!」路媽媽瞪著崔姑娘,恨不得把她捏死。事實上,路媽媽何嘗不知道女兒的真實情況?只是這樣清閒的好缺,實在難得,橫豎進了府還要跟大丫環們學做事的,不管怎樣先進去再說,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春瑛也有些不高興,雖然她不想進府,可原本還很溫柔親切的小姐姐忽然當著別人的面說出這種話……對方果然是反派!

    關婆子皺起眉頭,望望春瑛,又瞧瞧崔姑娘,心下猶豫。她心裡其實更偏向崔姑娘,十三四歲的少女,身形剛剛長成,長相秀美,說話不緊不慢,行事有禮有節,在家生子中也是難得的,全府的丫環裡,能比得上她的,只怕還不超過十個指頭。這回要挑的是三少爺浣花軒裡的粗使丫環,那位小爺的喜好,人人都清楚,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如何比得上青蔥美人?如果這崔姑娘有福氣,再往上走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自己也算是有引薦之恩。

    但對路媽媽說的話,她也不敢大意。上頭既然是點名要路家的春兒,她送了崔家的曼姐過去,會不會挨罵?上回她一時大意,已經在太太面前丟了臉,再來一回,她就可以去喝西北風了!方婆子那老不死把事情丟給自己,果然不懷好意!

    躊躇間,關婆子忽然聽到身後的婆子輕輕咳了一聲,心知她有話要私下說,便丟下一句「不許吵鬧」,轉身與那婆子走遠了幾步。

    路媽媽正心急,卻看到崔寡婦從那年輕些的婆子身後走開,移到女兒身邊,與女兒對望一眼,暗暗點頭。她心下一驚,忙喝問:「崔家的!你剛才幹了什麼?!」

    崔寡婦嚇了一跳,心虛地扭開頭,崔姑娘擋在母親身前,淡淡地道:「路嬸子,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這都是管家娘子們做的主,你怎麼能遷怒別人?」

    路媽媽氣得半死,礙於關婆子就在附近,不好揍人,只得憋了氣,回頭拽過女兒:「你是死人啊?怎麼不吭聲?!快對關大娘說幾句好話,說你會好好做事!快說呀!」

    春瑛吱唔著不知該怎麼反應,路媽媽見狀更氣了,見關婆子回轉,忙拖著女兒迎上去,要再求一求,卻看到對方擺手道:「路家的,我知道你心裡著急。有你的就有你的,沒你的也不能強求。雖說上頭要的是你的女兒,但如今花名冊上寫的是崔曼姐,還是得讓她去。」

    路媽媽急道:「那我女兒怎麼辦?上頭明明說了……」

    「你家閨女自有去處。」關婆子打斷了她的話,「再過兩個月,二小姐和三小姐院裡都要添人,到時候跟管事的說一聲就是了。一樣是好差事,你們就再等一等吧。」說罷也不等路媽媽說什麼,喚過崔家姑娘:「快走吧,都快晌午了,還耽擱什麼?」

    崔姑娘忙應了一聲,匆匆跟著她們走,出院門時回頭再依依不捨地望了母親一眼,又看向春瑛,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低頭去了。

    路媽媽不甘心地看著她們離開,恨恨瞪了猶在抹淚的崔寡婦一眼,便回頭罵春瑛:「叫你說話,怎麼不說?!」

    春瑛低下頭沒說話,心裡卻鬆了口氣。

    路媽媽再看院門一眼,跺腳道:「我這就托人傳信給你大姐,這事兒沒完!」

    ======================我是頭一回出現的分割線=========================

    關婆子帶著那婆子與崔姑娘坐著小車,從側門進了侯府,在二門外下了車,便直接往正院走。到了院門前,她腳下一頓,叫過同伴,低聲道:「你可確信,太太不會生氣?」

    那婆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您放心,太太如何能知道一個小小的路春兒?不過是路春兒的姐姐托太太屋裡的大姐們做的手腳。這曼姐模樣兒行事都是出挑的,太太見了自然會喜歡。再說,如今已將近飯時,老太太不在府裡,三少爺約摸也快到了。」

    關婆子心神領會,便叫過崔曼姐,淡淡地道:「說話小心些,做事要有眼色,事已至此,能不能留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崔曼姐心中一跳,微笑著行禮:「謝大娘教誨。」她深呼吸一口氣,隨關婆子邁進了正院。

    慶國侯的現任夫人安氏正端坐屋內喝茶,她剛剛料理了一番家務,已有些疲累了,聽說關婆子領人過來,便吩咐叫她們進來。

    一個年約十六七歲、容長臉兒、頰上長了幾點雀斑的丫環打起簾子,讓關婆子二人進去,崔曼姐卻分明感覺到,那丫環打量了自己幾眼,眼神有些不善,她不由得心下惴惴,見堂中坐著一個穿戴貴氣的端莊婦人,便知道是侯爺夫人,忙跪下磕頭。

    關婆子賠笑著將崔曼姐的名字本領慢慢說了,安氏聽後,微微皺起了眉頭:「我怎麼記得當初叫的人不是這個名兒?」她看了回到自己身邊的丫環一眼,那丫環即刻道:「正是,原本的人叫路春瑛,這個卻叫崔曼姐。」說罷扭頭盯著關婆子冷笑道:「大娘做事怎麼也糊塗了?太太吩咐的話,全當耳旁風,不知從哪裡尋了些著三不著兩的人來,就想頂上太太要的人?」

    關婆子忙道:「絕無此事!太太明鑒,原本是叫路春兒來的,只是那路春兒臥病,當不得差,我們幾個商量了,生怕誤了三少爺屋裡的差事,才另選了人來替代。這個崔曼姐,也做得一手好針線,比那路春兒一點不差。太太若不放心,可以親自試一試。」

    「哦?」安氏瞥了崔曼姐一眼,見她容貌秀麗,神情鎮定,心中便添了憂慮:這丫頭看來有些心計,放到兒子身邊,只怕不太妥當。

    那丫環是看慣她眼色的,立時便罵道:「別光顧著說好話!若是人病了,怎麼早前不來回?如今要上差了,才另塞了人來?!」

    關婆子低聲下氣地答道:「本是要報上來的,只是太太那時去了靖王府,正為王妃娘娘生產擔憂,小的們想著這不過是小事,無需打擾太太,因此才……」

    「小事?」那丫環冷笑,「若是別的還罷了,三少爺是什麼身份?他身邊侍候的人,怎會是小事?你當太太不知道你們打什麼算盤呢?!」

    「好了,芍葯。」安氏淡淡地叫住了親信丫環,望了曼姐一眼,正想命關婆子帶人回去,卻看到門口出現了自己那年僅十一歲的寶貝兒子的身影,她心中大喜:「攸兒!」也顧不上關婆子與曼姐了,抱著撲到自己懷中的兒子,揉搓一番,噓寒問暖,又吩咐芍葯:「叫廚房傳飯,我的攸兒定是餓壞了!」

    「我今兒要吃鹿肉!」三少爺李攸在母親懷裡撒了一會兒嬌,猛然瞧見地上跪著個眼生的美人,有些好奇地問:「這是誰?」

    安氏笑著摸摸他的鬢角:「不過是預備要派職司的小丫頭。今日先生講了什麼?你背書可背出來了?沒挨打吧?」

    「當然沒有,先生還誇我呢!」李攸對曼姐瞧了又瞧,曼姐偷偷抬眼,迅速對他抿嘴一笑,眨眨眼,便立刻低下了頭。李攸大感有趣,覺得這個丫頭跟那些木頭人很不一樣,便笑著對母親道,「這位姐姐生得怪好看的,母親把她給我吧?我正打算畫一幅《百美圖》,只收集了二十七位美人的畫像,離一百個還差得遠呢!」

    「好,你喜歡就留下吧。」安氏沒看到兩人的互動,痛快地答應了兒子,回頭對關婆子道,「你將人帶到浣花軒,交給梅香就行了。」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以後就叫曼如,曼姐這名兒太土氣。」

    關婆子應了,又命曼如謝恩。曼如磕了頭,垂下眼簾,掩過一抹狂喜。

    屋外,芍葯冷眼瞧著屋內的情形,悄悄走到角落,叫來一個小丫頭,低聲吩咐道:「你去老太太屋裡,替我捎句話給秋玉,就說……」她回頭看了正屋一眼,「事情恐怕不成了,她也不必放在心上,往後總會有機會的。」看著嘴角猶帶喜意的曼如隨關婆子走出門,她冷冷哼了一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0:57

第一卷 春臨 十一、路秋玉歸省家生院

    且不說崔家的曼姐終於得償所願,進了三少爺院中做事,留在家裡的春瑛,眼下也不太好過。

    經路媽媽連發十二道金牌催促,路家的大女兒秋玉,趁著老太太去了靖王府不在家,事務尚算清閒的機會,在第二天回到了自家的小屋。

    秋玉年紀只有十五歲,身量中等,長著一張喜氣的圓臉,眉眼細細,嘴角含笑,板起臉來時卻頗有幾分威嚴,但右邊臉頰上的小小酒窩,又給她添了幾分嬌俏。

    她穿著蓮青色襖兒,下系松花色厚綾百褶裙,外頭罩一件青色潞綢坎肩,腰繫靛青撒花汗巾,腳上穿的是絨面的厚底鞋,只在深紫鞋面上繡了幾朵迎春花。一頭烏黑濃密的秀髮挽成兩個環髻,散發盡數用大紅頭繩紮起,兩個發鬟,一邊插著幾支金鑲玉的簪子,一邊點綴著金絲扭成的蝴蝶,兩個耳垂上,也有兩隻小小的玉蝴蝶搖晃著。衣裳雖沉實樸素,但頭飾耳飾與手腕上的赤金鐲子,都還算華麗。

    她是坐小車來的,有一個小丫頭陪著,駕車的是個婆子,一到院門就回轉了。秋玉給了那小丫頭幾個錢,讓她自己去玩,便自行進了屋子。同院的幾戶人家有人見了,互相交換個眼色,嘴角都露出了嘲諷的笑。崔寡婦被眾人的目光看得坐立難安,低著頭回屋緊緊關上門,心中也有些忐忑。

    但秋玉回了家,並沒有馬上發作這件事。她只是抱過弟弟親近一下,便問母親家中近況,父親的工作如何等等,又問妹妹的病情恢復得如何了。

    路媽媽一一回答了她的話,末了便指著春瑛的腦袋,恨恨地數落道:「你妹妹也不知是不是真燒壞了腦子,叫她對關大娘說些好話,她也不動一動!若昨日她機靈些,說不定差事就回來了!都是她,叫崔丫頭佔了好大一個便宜!」

    春瑛被她戳得腦門生疼,但也不敢說什麼。她自知理虧,但要她真的主動去爭取那個差事,她還是下不了決心。她穿過來還不到一個月呢,即便願意親近父母,心裡也還是有隔閡的,叫她在什麼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為人奴僕,叫她怎麼能接受?在穿越前,她雖然從事的是服務業,但她還是一個自由人啊!

    不知道這位姐姐會怎麼對她呢?聽說對方為這件事費了許多心思。

    春瑛小心地抬眼偷看秋玉幾眼,見她掃視過來,慌忙垂下眼簾。

    路媽媽埋怨完小女兒,便對大女兒道:「崔丫頭昨兒沒回來,該不會真留下了吧?這可怎麼好?明明是咱們求來的差事……馬家的小東昨晚上悄悄告訴我,說崔寡婦私底下塞了一個小包袱給隨關大娘來的婆子。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她們母女整日裝個可憐樣兒,暗地裡又是害人又是收買的,怎麼就沒人治一治她們?!」

    秋玉淡淡地按捺下母親:「三少爺留下了崔丫頭,這件事已成定局,娘就不要多想了。平日裡使橫手的事兒也多,崔家母女自以為得了大好處,結果如何還難說呢!咱們且在一旁看熱鬧罷。」

    路媽媽一臉沮喪,雖然昨晚上就對這個結局有了預感,但真正從女兒嘴裡得知確切結果,她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難道就這樣便宜了她們?!」

    秋玉笑了笑,換了話題:「我今兒不能留太久,吃過飯就回去了。娘有什麼話想說,就快說吧,不然下回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路媽媽十分不捨:「多坐一坐也不行麼?你爹要晚飯前才能回來,因年前告假太多,如今是一步都不能離。你都三個多月沒回來了,娘想你,你爹也念著你呢。」

    秋玉神色一黯,低頭輕聲道:「晚飯時老太太就該回府了……」

    路媽媽握了握長女的手,勉強笑道:「那我這就做飯去,你陪弟弟玩一會兒吧?」又示意春瑛去幫忙。

    「讓妹妹也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秋玉攔住母親,「先前你們遞口信來說妹妹忘了前事,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姐妹倆也該親近親近。」

    路媽媽應了,轉身去了廚房,春瑛戰戰兢兢地聽秋玉的話上了炕,隨手抱過弟弟,不知道她想對自己說什麼。

    秋玉只是淡淡地打量她半天,然後才問:「母親說你忘了前事,連針線都忘記怎麼做了,是不是真的?」

    「當……當然是真的。」

    「這幾日都在練女紅?」秋玉伸手掀起春瑛的額發,「傷怎麼樣了?還疼嗎?」

    「不疼了……」春瑛強忍住縮腦袋的衝動,「我已經練習了幾天,成績……還行……」她摸過針線籃子,讓秋玉看自己的作品。

    如果是穿越前的路淳英,因有個開裁縫鋪子的老媽,對做衣服也許還有些經驗,但繡花就完全無能了。可穿越後的路春瑛,不知是不是因原身是個女紅好手的關係,學起針線活來相當得心應手,那幅只繡了一半的「蝶戀花」帕子,已經有了個輪廓在,而且據女紅能手路媽媽所說,除了反面的線與結過於凌亂外,正面的刺繡還算能看,只需要線的密度以及落針的地方多下點功夫。

    這個評價給了春瑛不少信心,心想也許是這個身體的本來記憶影響,讓她的女紅課程事半功倍。照這樣下去,再學幾個月,她就有信心跟其他同齡的古代女孩子比針線了,當然,水平仍無法與前身相比。

    秋玉的心裡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因此只掃了那帕子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柔聲安慰道:「這回的差事泡了湯,你也無需放在心上。趁著無事,好好將養身體。過些時候,姐姐再為你謀一個缺吧。」

    春瑛遲疑了一下,才應了。秋玉見她不如往日爽快,卻起了疑心:「怎麼?你不願意?我不是說了麼?三少爺那兒的缺已經補上了,一時半會兒的插不進人去。你心裡再不甘心,也是白搭。」想到昨天芍葯私下傳來的口信,她也只得忍下這口氣。

    「不是……」春瑛忙道,「我沒放在心上。我現在很好。你……你不用勉強……」咬咬唇,「我在家裡也是一樣的……」

    秋玉皺了皺眉:「你是怎麼了?娘說你昨兒不肯吭聲,我還當你靦腆,難道你是真的不想進府當差?」

    「怎麼會?」春瑛自然死都不會認的,強自爭辯道,「我只是擔心自己忘了怎麼做針線,要是進去了,什麼都不會幹,又忘了規矩,說不定會闖禍,反而連累了爹娘和姐姐呢。」

    秋玉聽了有些不以為然:「怕什麼?即便你真進去了,光學規矩就得花上兩三個月,再從粗活做起……雖說叫你去是做針線的,但浣花軒自有做活的人,你還輪不上呢!等到你的活計可以上檯面時,也是兩三年後了,還有什麼不會的?」

    春瑛低下頭:「我心裡沒底……怕挨打……我前天見了從前在府裡當差的紅玉姐姐,他們夫妻倆好像挺慘……」

    「紅玉?」秋玉怔了怔,抬頭看到母親進門,便問,「娘,妹妹怎麼會遇上紅玉?」

    路媽媽放下兩個黃澄澄的桔子:「前兒晚上出去看燈,於嫂子帶我們去紅玉夫妻開的小攤上吃元宵,這才遇上的。我差點兒沒認出來,當年紅玉姑娘也是水嫩嫩的一朵花,如今……」她歎了口氣,又把桔子推到長女跟前,「你馬家嬸嬸才送過來的,快嘗嘗。」

    「娘留著和爹自個兒吃吧,我在裡面吃得多了。」秋玉沒放在心上,扭頭對妹妹道,「紅玉的事兒我也知道,她原是與我一同進府的,她走的時候,我還湊過份子呢。不過這事兒也是南燈那廝不識抬舉!大少爺說了要借本錢給他們,是他自己說不要的,紅玉居然也順著他的意!不然賃個小店,豈不比在街頭擺攤強得多?他們是自找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厚著臉皮說句,我如今是老太太的人,滿府裡也沒幾個敢給我臉子瞧的,真要有什麼,大家也是互相敬著,留幾分臉面。你是我妹妹,即便犯了錯,別人也會看我的面上,不會多加苛責,何況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能闖出多大的禍來?」

    春瑛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找到另一個理由:「爹每天都要到大門上當差,娘也常常出門做活,弟弟在家沒人照顧,我不放心……」

    「交給馬家嬸嬸就是了,娘一天會出幾次門?!」秋玉有些不耐煩了,「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真的不願意進府當差了?又是因什麼緣故?!是怕受拘束,還是想偷懶?!爹娘養了你這麼大,家裡又是這麼個境況,你不當差,難道還要在家吃白飯麼?!年前為了你吃藥看大夫,家裡把這幾年積的銀子都花盡了,你如今卻說這樣的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春瑛鼻頭一酸,強忍住淚水。她低頭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既然穿了過來,也該為這個家庭多著想。

    路媽媽見小女兒臉憋得通紅,反而心軟了,勸長女道:「算了,她還小呢,你慢慢教她就是了。」

    秋玉也冷靜了些,放緩了聲音道:「不是姐姐要罵你,你也該為爹娘想想。咱們一家五口,如今除了爹和我,還有娘偶爾幫人做點針線,再沒別的進項。爹一月只有五錢月銀,我雖有一兩,但在內院當差,人情往來也要花上不少,真正能拿回家來的,一月不過兩三錢銀子。娘平日裡省吃儉用,照顧全家,晚上還要趕針線活,她生弟弟時落下病根,還沒好全呢!你當女兒的,就不知道為娘分憂?」

    春瑛低頭承認「我錯了」,有一句話在喉嚨裡轉了幾轉,終於說出了口:「如果真有下回……我……我會積極些……」

    秋玉瞪了她一眼,才回頭對母親道:「我已打聽過,約摸端午前後,二小姐屋裡會有兩個人放出去配人,三小姐屋裡也會添人手,雖說不是針線上人,但有差事總比沒有強,最適合妹妹不過了。我會托人留心,娘也多敦促妹妹,好好練習女紅,規矩事務也跟她說一說。」

    路媽媽驚喜地應了,但又有些擔心:「到小姐屋裡……就怕以後……」

    秋玉微微一笑:「怕什麼?二小姐只比妹妹大幾個月,三小姐還小呢,等到她們出門子,妹妹也大了。向來陪嫁的都是近身大丫鬟,妹妹位份上不去,長得又不出挑,自然是輪不上的,等侍候的小姐出了門,老太太和太太說不定就會開恩,把人都放出去呢。」

    路媽媽這下臉上都是笑了:「這就好,這就好,要是往後……你也放出來了,咱們一家子仍在一起,可比陪嫁到外地去要強!」說到這裡,她倒想起一件事來,挨近了女兒道:「你盧家嬸嬸前兒才跟我說,她家一個侄兒,今年十八歲了,已經管著西山的一個莊子,尚未娶親……」

    秋玉臉微微一紅,止住母親的話頭:「這事兒還早呢,以後的事誰知道?快別說了。」

    路媽媽只好閉了嘴,但還有些不甘心:「我與你盧嬸子從小要好,早就說定了日後要結親家的,可惜她兒子年紀還小……」瞥了小女兒一眼,覺得她與紫魚的兒子似乎也沒差多少歲。

    春瑛覺得毛骨聳然,連忙扭開了頭。她心裡更多地被姐姐所透露的一個情報吸引過去了:丫環侍候小姐到其出嫁時,就有機會放出去。

    這算不算是個得到自由的渠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1:21

第一卷 春臨 十二、邁向自由的光明大道

    春瑛穿越半個月以來,對自己的處境也有了一定的瞭解。

    身為家生子,一出生就是奴隸,要想得到自由,除非獲得主人允許,而且有贖身錢還不夠,必須是主人願意放你走。在慶國侯府裡,一向有「開恩」放奴僕出府的傳統,這樣獲得自由的家生奴,不但不會得罪原主人,也許還有機會帶走自己積攢的財產。如果主人高興,也許連身價錢都不要了。

    從探聽到的情報來看,通常少爺結婚時會放人,小姐出嫁時也會放人,路媽媽還暗示了老太太過世時,也會放人。這些人的身份也是有講究的,近身的親信大丫環不一定會放,年紀小不受重視的丫環也很難說,倒是二三等不上不下的最有可能被放出去。而這一點,就是現在的家人所希望的。

    為了獲得更確切的消息,春瑛追問:「娘,大姐,去當小姐的丫環,將來真的會被放出去嗎?」

    「這倒未必。」路媽媽抬腳上了炕,「十個人裡不過四五個而已,自然是要托人情的。你姐姐有老太太做主,不用家裡操心,你的人情銀子,娘自有體己拿出來,十有八九能成。」

    春瑛心下定了定,又問:「那放出去以後,我們會怎麼樣?如果我和姐姐都出去了,那你和爹,還有小虎呢?」

    路媽媽好笑地道:「這是什麼傻話?放出去的只有你們姐妹倆,我和你爹自然是還在府裡當差了。至於你弟弟……」她想了想,微微苦笑,「我和你爹沒本事,只好讓他繼續受苦了……」

    秋玉忙安慰母親:「哪裡到這個地步?我瞧弟弟是個機靈的,日後說不定有大出息呢,若是能派個管事的職司,也算是享福了。」

    路媽媽想想也是,心情也好過些了,春瑛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只有她和秋玉得到自由,家人還是奴僕,這種事實在叫人不舒服。於是她硬著頭皮問:「難道就沒有咱們一家人全都放出去的法子?我和姐姐在外頭,怎麼能安心?」

    秋玉笑著點了點她的腦門:「聽你這話還算有良心,不過這事也是強求不得。咱們出去,是主人恩典,爹和娘除非有個體面的差事,不然哪裡入得了主人的眼?」

    路媽媽卻道:「你有這個心就夠了。我和你爹自出生就在這府裡長大,出去了能做什麼?只求你們能夠嫁入良家,再不濟也能在府中小廝裡找個老實可靠的,將來日子過得好了,幫襯你們弟弟一把,等我和你們爹老得不中用了,再給我們幾個養老錢,也就罷了。」

    秋玉臉頰微紅:「娘說這個做什麼?怪沒意思的。你不是才做了飯?當心燒糊了。」

    路媽媽這才想起來,忙下炕往門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停下,回頭問長女:「家裡還有別人送來的年糕,我給你切幾塊炒一盤青菜肉絲如何?你最愛吃那個。」

    秋玉點點頭:「倒也罷了,要多放些鹽。我在裡頭整日吃沒味道的東西,嘴都淡了。」

    路媽媽應了出門,秋玉伸伸懶腰,重新在炕上盤好腿,見春瑛臉色變幻,便問:「在想什麼?」

    「沒什麼……」春瑛低下頭,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沒想到母親與大姐所說的「放出去」,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自由,只不過是身份上不再是奴僕而已,並不意味著獨立自主。她們放出去,就得婚配了,運氣好的嫁給平民,運氣不好的仍舊嫁給府裡的奴僕,將來還是繼續受這座豪門侯府的控制。這離她原本的想法差太遠了!

    想了想,她問秋玉:「姐,你剛才說,過幾個月有兩位小姐屋裡都要添人,那兩位小姐今年多大了?」

    秋玉掐指算了算:「二小姐比你大不到一歲,是十月過的生日,三小姐今年只有八歲,還小呢。」頓了頓,她又道:「最好是到二小姐那裡,她與你年紀相仿,等她出嫁,你正是出府的年紀。若是三小姐,只怕沒等到她出門子,你就過了年紀,她又不是得寵的,屋裡的人還不知道會不會被胡亂配人呢。」

    春瑛立刻便盤算開了:如果她真的無法避免進府當奴僕的命運,那也不意味著她要當一輩子丫環,只要找到好出路,她還是有可能在不長的時間內獲得自由的。

    她今年還有幾個月就滿十一歲,二小姐與她同齡,出嫁時大約有十六七歲,如果嫁得早,十三四歲也有可能,那她最多只需要工作三到五年就能出來了。那時候的她年紀還不大,父母未必會馬上把她嫁出去,那她就有時間進行自己的發財大計了。

    萬一侍候的是年僅八歲的三小姐……等到她出嫁,那得要多少年啊……

    春瑛立刻便下了決定:「我也覺得二小姐那裡最好。不知道她的脾氣怎麼樣?好不好相處?」

    秋玉見妹妹問的是正經事,心裡也挺高興:「二小姐雖是庶出,但她與二少爺同母,在府裡頗有體面,老太太也極寵愛她的。她性子還好,很會說話,待人也和善,跟著她的人從來沒挨過打,私底下議論起來,也都說她容易服侍,只要把自己的本份做好,她便不會多加為難。」

    聽起來似乎不錯……「那三小姐呢?」春瑛問。

    「三小姐……她生母蓉姨娘原是太太陪嫁的丫頭,被侯爺抬舉了做妾,太太卻一直淡淡的。三小姐雖然與二小姐一般吃穿不愁,在老太太跟前卻算不上得寵,性子也有些懦弱。跟她的人免不了要受些氣,偏偏蓉姨娘又極挑剔……」秋玉想了想,謹慎地沒再說下去,「總之,能侍候二小姐是最好,不然寧可去針線房,雖說無法放出來,但還算安穩。」

    春瑛心中有數了。

    既然穿越到這個身體裡,這個家對她著實不錯,她沒有吃白飯的道理,恐怕是真的要進府去了,這不但是為了減輕家人的負擔,同時也是為了將來的自由考慮。畢竟,無論是贖身還是謀生,都需要錢。

    她決定了,爭取到二小姐身邊去,不出頭,不爭先,安安份份,老老實實,熬過這幾年,同時把月錢存起來,到了時間交錢就走人,再用剩餘的錢充當事業啟動資金……

    雖然當奴僕的滋味不好受,但如果頂頭上司脾氣不錯的話,她就當作是給人打幾年工,積累將來創業的資本吧!

    想明白了,春瑛的心思也定了許多,便開始向秋玉打聽二小姐的事,包括她的喜好、禁忌、身邊的丫環情況等等,又問了當小姐的丫環,通常要幹什麼活。秋玉雖然在侯府裡當了許多年差,畢竟不是小姐身邊的人,哪裡知道那麼多?但她也知道妹妹是為了正事才問的,只得耐下性子一一解說,不知道的就暗暗記下,答應妹妹回府後去打聽。

    不過春瑛還是對一名丫環的職責有了大概的瞭解。粗使丫環們負責清掃房屋、照顧花草貓狗、遞送東西、傳話等等,有時也會做針線;二等以上的丫環干的則是精細活了,一般的衣物、用具都是她們照管,少爺小姐的梳洗、飲食也是她們負責;至於一等大丫環,通常每個小主子身邊只有一兩人,她們負責管理貴重物品,與教養嬤嬤等人一起照顧少爺小姐們的起居、學習與言行。

    這種大丫環通常是由長輩賜下,直到小主人長大了,才會另行安排。她們地位尊崇,平日還有小丫頭充當助手,一般的管家娘子都不敢對她們大小聲。如果是長輩身邊的大丫環,晚輩主人們見了,也要恭恭敬敬的。

    秋玉只是二等,回家時還有小丫頭侍候著,她在府裡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了。

    春瑛覺得自己腰肝直了許多,只要進府後能少受點氣,這幾年她就忍了。穿越女能屈能伸!

    午飯時,路媽媽做了好幾個大女兒愛吃的菜,不停的挾給她吃。秋玉一一接受了,悄悄忍住淚意,微笑著勸母親也多吃點。春瑛在一旁喂弟弟,見狀也有些感動。

    吃過飯,秋玉拉住母親,將自己帶來的一個包袱打開,露出裡面的衣服鞋襪來:「這裡有老太太賞的一件坎肩和一條裙子,還有我自己做的一件襖兒,娘留著自己穿吧,兩雙鞋是給爹的,手藝沒法跟娘的比,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還有一塊料子,也是老太太賞的,娘給弟弟妹妹也做件新衣裳吧。」

    路媽媽忙推道:「既是老太太賞你的,你自己留著就是了,家裡還有呢。」

    秋玉笑笑:「我有好些呢,這幾件顏色太沉,倒更適合娘穿,你只管收著。」說罷又從袖筒從掏出一個小綢布包來:「這裡是太太賞的一副金三事兒,還有兩副銀三事兒。金的娘收好了,銀的就留著平日裡使。」她從小包裡撿出一隻鑲了瑪瑙的銀鐲子,遞給春瑛:「你上回不是說喜歡這個麼?我又得了一隻,拿去。」

    春瑛怔了怔:「這……」雖然是銀的,但看那上頭的做工,她就知道這東西不會便宜。

    秋玉卻二話不說就把東西塞過來:「我不在家,你多孝順爹娘,照顧弟弟,過了年又大一歲了,可不許再胡鬧!」

    春瑛呆呆地接過鐲子,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秋玉抱過弟弟,親了兩口,拉住母親的手,道:「時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娘多保重。爹回來了,跟他說我給他磕頭……」路媽媽哽咽道:「真不能再等一會兒麼?」秋玉苦笑著搖搖頭:「早晚是要回去的,又不是再不回來了。」

    路媽媽給大女兒包了兩件新做的裌襖,又塞了幾樣點心,千囑咐萬囑咐,就是不捨得放她出門。隨秋玉回家的小丫頭都在門外催促了,她才鬆開手。

    春瑛隨母親送姐姐走出院門,秋玉低聲再次向她們告別,才依依不捨地上了車。

    春瑛望著遠去的車子,心中忽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1:45

第一卷 春臨 十三、也許還有另一條路

    既然做了決定甃甂甀甄,漂漰漲漞春瑛也開始考慮準備工作了。

    侯府要挑丫頭,管家們的相看是一關榩榤榨槏,榛榬樆榪托人情是一關,主人們的意願是一關魂鬾魟魡,漱漪漵滫但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就是你本身要有一定的本事。否則槌榱榑榎,蓏蓀蓓蓆不會女紅的做了針線丫頭,不懂算術的去了管帳蜤蜺蜲蜢,踉輔輐輒色盲的負責了衣服首飾……都是要出大問題的。

    路媽媽有做二等丫環的經驗,向她取經是不錯的辦法,秋玉大姐處也可以打聽到不少消息,因此春瑛要做的是努力練習女紅。

    她近來繡得多了,漸漸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比如繡一朵花,她明明認為下一針該落在某處,才能使彩線紋路齊密,但腦子裡卻總有一種感覺,她應該再往旁邊歪半分。等她真的按直覺做了,才發現做出來的效果比原本強得多,繡面也更加好看。

    她懷疑,這也是這個身體的記憶在起作用。

    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件壞事。她從此就完全照直覺來了,結果繡花的技術大為進步。

    向路媽媽學習裁衣時,又有了新的問題。

    本來春瑛覺得自己好歹有個開裁縫店的媽,又在她店裡幫過工,多少還是會一點的,因此挺有自信。可她一看到現在這位路媽媽麻利地扯過布用手一量,馬上就能用剪刀將需要的衣片裁出來,飛針走線,不到一日就縫好了小弟的新衣。壓根兒就不用劃線,不用尺子,也不用量身,人家只用一雙眼在你身上瞄兩瞄,就知道尺寸了。

    春瑛又受了一次重大打擊,接著被路媽媽笑話了兩回縫線疏密不均又歪歪扭扭,便沮喪地收起那點自信,老老實實地學起縫直線來。

    她多少有點基礎,因此學得還算快,沒多久就開始做帕子了。路媽媽對她的進步只是勉強能夠接受,然後就不停地懷念過去女紅出眾的春兒。春瑛只能左耳聽右耳出,以免精神上再受打擊。

    就在她從縫帕子進展到縫簡單的小布袋時,盧嬸子紫魚來了。

    盧嬸是來辭行的,眼看著就要開春,她丈夫要回莊上去了,她也要跟著回去。

    路媽媽十分不捨地拉著她說了半天,歎氣道:「你這一走,咱們不知道幾時才能再見了。」

    盧嬸沉默地拍拍她的手:「興許中秋時我會再來一回,若有人回府,我也會托他送個信來的。」她眼圈紅了紅,連忙扭開頭,見春瑛正倚在門邊看她們,便笑道:「傻丫頭,站在那裡做什麼?」她拿出一個小布包:「這是給你的東西,你娘說你想要,到底是打算做什麼呢?」

    春瑛眨眨眼,有些糊塗,但看到盧嬸打開布包,露出裡面的書本時,她不由得又驚又喜:「這個是……」

    路媽媽揩揩眼角,瞪她一眼:「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想找書?我哪裡有那種東西?幸好有你盧嬸在,拿去!真不知道你要書做什麼!」

    春瑛想要看書,還是剛穿過來不久時的事,她想要知道現在到底是在哪個朝代、那個時期,無奈路家沒有這種東西,路媽媽當時也只是隨口應付著,春瑛早就死心了,沒想到現在能得償所願。

    她欣喜地接過書一翻,卻怔住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史書,也不是什麼三字經百家姓,卻是一本大統歷,看著裡面的年月日天干地支,還有不知其義的「亥宮立命」、「申宮立命」,何日出行大吉,何日不宜婚嫁……這分明是一本通勝書呀!

    春瑛有些沮喪,不過隨手翻到後面,她發現書裡還有許多圖畫,包括了耕作的過程方法、歷史典故、風俗人情、禮儀規範等等,便有些驚喜。雖然歷書不如史書管用,不過有這麼一本「大雜燴」,或許還更省事呢。

    於是她笑瞇瞇地向盧嬸道謝,盧嬸子不在意地擺擺手:「這不算什麼,我家年年都要買一本的,這是前幾年用過的舊東西了,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著。只是你又不識字,看這個做什麼?」

    春瑛一僵,乾笑道:「我看著裡頭的畫好玩兒,想要一本很久了。」

    路媽媽在一旁道:「她自從病了一場,就變得古古怪怪的,幸好比從前機靈些了,也肯幫著幹活,不然我還不知要怎麼愁呢。」說罷瞪了女兒一眼:「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快摘菜去!」

    春瑛縮了縮腦袋,忙將歷書放回自己的枕頭邊,奔到廚房忙活去了。等到她幹完了活回到屋中,看到路媽媽與盧嬸都坐在炕邊,前者輕輕拍打著熟睡的兒子,兩人小聲說著話。她沒出聲打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練女紅。

    路媽媽與盧嬸子的談話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有准信兒了?侯爺真發了話?!」

    「雖沒給准信,也是八九不離十了,我們當家的估計年內就能成事。」盧嬸子看向好友,「紅鯉,上回我說的話,你跟你男人商量過麼?到底怎麼樣?」

    路媽媽有些遲疑:「我們覺得有些沒底。他在大門上干了二十多年,事事都熟悉,雖沒什麼大功勞,卻也是安安穩穩的。莊上的事他又不懂,就算去了,也……」

    盧嬸子恨鐵不成鋼地推她一把:「真真是糊塗人!咱們府裡,兩個門上的事都是那幾家把持著,管事的除了他們,就沒外姓人當過。你男人在那裡是安穩,可別說只干了二十多年,即便是三十、四十年,干到老死,也別想有出頭那天!再者,你男人那性子太過老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功勞時,輪不到他,有了罪過,他可不就是現成的替罪羊麼?!」

    路媽媽勉強笑笑:「哪裡到這個地步……他也常常拿別人賞的東西回來……」

    「一點零頭而已,你怎不想想別人得了多少?!」盧嬸子瞪她道,「我是一番好意,若不是咱倆從小要好,我們當家的又想找個老實的幫手,我也不會開這個口。」

    路媽媽沉默著不說話。春瑛被她們的話題吸引住了,摒聲靜氣地側耳細聽。

    盧嬸子繼續勸道:「你是不是擔心到了莊上,日子過得不如京城舒服?我老實告訴你吧,莊上是冷清些,沒京城繁華,但上頭沒人管著,我們兩口子也算是說一不二了。再者,我們那莊子大,足有一二百戶,三十頃地,都是祭田!說句犯忌諱的話,即便侯府日後出了不肖子孫,全府上下都遭了殃,也不會落在咱們頭上。一年四季,除了幾個大節裡送孝敬回府,向上頭請安,其他時候,我們過得比一般的財主老爺還舒服呢!」

    路媽媽有些意動,但仍猶豫著:「雖說如此,但這畢竟是大事,他就算真去了,我們還有孩子在府裡呢。」

    盧嬸子撫上額頭:「我的好妹子,你怎的糊塗了?暫時分開一兩年又怎麼了?你們到了莊上,幹得幾年,上頭喜歡了,說不定也放了你們一家,那時候你家秋姐兒才叫享福呢!」

    路媽媽笑著剛說了句:「這話也說得太……」便被春瑛打斷了:「嬸娘,您能說得清楚些麼?!」她有些激動地撲過來,心裡彭彭直跳。

    盧嬸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才對路媽媽笑道:「瞧,連你二閨女都比你上心。」路媽媽卻罵春瑛:「你這小蹄子,這跟你有什麼相干?快回去做你的活!」

    春瑛沒顧得上她的話,只是追問盧嬸:「嬸娘,您剛才說,上頭或許會放我們一家出去,這是真的麼?您要我爹去幹什麼?」

    盧嬸笑道:「只是到莊上管事,就像你盧大叔那樣。不過盧家幾代人都管著侯府的田莊,在主子跟前也有些臉面,侯爺前兒才發了話,說要給我們一家子脫籍,另簽契約,這樣即便往後出什麼事,我們家也能長長久久地照管莊子。」她又轉向路媽媽:「等這事兒成了,府裡照例要再派家生子過去的,你們家也是幾輩子的老人了,花些銀兩打點一下,未必不成事。等你們去了莊上,做事勤快些,我再讓我們當家的讓幾個功勞給你男人,不就行了?若是有福的,不過幾年功夫,也熬出來了。」

    路媽媽不放心地問:「會不會對盧管事有什麼妨礙?要是為這個讓你們得罪了別人……」

    「這會有什麼妨礙?」盧嬸子哂道,「我們還巴不得呢!橫豎是要派人去的,若是派了處不來的人,我們還要受閒氣!倒不如咱們兩家在一處。你若真的放不下秋姐兒,等你們在莊上安頓下來了,就想個法子,讓秋姐兒稱病出府,不就一家團圓了?」

    路媽媽還想說什麼,春瑛又一次搶了先:「嬸娘,這事兒真的能成麼?我爹要是去莊上干幾年,府裡真的會放他?」

    「只要升上大管事,都有機會放的。」盧嬸子笑了,「現如今府裡的幾處產業,都有管事,其中最為體面的幾位,今年都要跟我們家一起脫籍。我也是聽你盧大叔說的,雖然不知道侯爺有什麼打算,但能脫了這身皮,往後兒女們也不用再受苦,我跟你盧大叔這幾年也有些積蓄,再置上幾畝田地,這輩子就再無所求了。」

    路媽媽壓低了聲音:「你就不怕……你們家也幹了幾輩子了……」

    盧嬸笑笑:「別人或許會擔心,我們怕什麼呢?難不成為了一點錢財,白白放過這個好機會?我可不想日後的孫子、重孫子怨我。」

    她倆繼續竊竊私語,春瑛卻再沒有心情聽下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盧嬸子剛才的話。

    她之前願意妥協,進府當丫環,只是為了以後能得到自由,又可以賺點錢而已,可是家人仍然是奴僕身。本來,她是想出去了再想辦法替家人贖身的,現在卻有了更好的辦法。父親若真的象盧嬸說的,當了這個管事,那幾年後他們一家人都能自由了。

    她似乎找到了一條更加光明的出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2:06

第一卷 春臨 十四、人生總有不如意處

    當晚路有貴回家吃晚飯的時候,春瑛不等母親開口,就把今天盧嬸子的話都說了一遍,然後還帶著一絲急切與渴望地道:「爹,你去試試吧?要是真成了,咱們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路媽媽在一旁邊給丈夫添飯邊罵:「看你那興頭樣兒!還不把酒拿來給你爹滿上?!」路有貴每晚吃飯時必要喝上兩杯,這已經是習慣了,春瑛雖然心急,也只得乖乖去拿酒,又快步跑回來。

    路媽媽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才對丈夫道:「雖說你打算讓我回絕,可我聽紫魚的說法,竟是再好不過的差事,且他兩口子又跟咱們親近。你真的不想去試試?」春瑛吃了一驚,手上的動作就慢了下來。

    路有貴悶頭吃菜:「試什麼?有什麼可試的?那樣的好差事,哪裡輪得到我頭上?」然後朝女兒抬抬眼皮:「倒酒。」春瑛連忙照做。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路媽媽有些不以為然,「若是別人,我是不信,可紫魚卻不會誆我。況且這原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有盧家人作保,你還怕差事到不了你頭上?」

    春瑛也道:「是呀是呀,爹,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你要是錯過了,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出頭了!」

    「出什麼頭?」路有貴抬起筷子敲了女兒一記,「你當這差事真有這麼好?既然是好的,別人就都瞎了不成?盧家自有兄弟子侄,只他盧大一家脫籍,他為何不找本家族人,卻來找我?」

    路媽媽忙道:「紫魚不會害我。」

    「沒說她害你。」路有貴吞下一塊紅燒肉,瞇了瞇眼,「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一頭熱地跳下去,將來保不齊就會粉身碎骨,再也翻不了身了。」他自斟自飲,十分快活,忽而望見妻女臉上都是一片駭然,才笑道:「怎麼?嚇著了?沒事,我不過是說說。」

    「好好的,你怎麼會這樣說?」路媽媽小心探問,「是不是……府裡有什麼傳言?」她轉頭趕女兒:「去餵你弟弟,這些話不是你該聽的。」

    春瑛哪裡肯走:「才餵了不到一個時辰,他還沒餓呢。」

    路有貴笑了笑:「無妨。她遲早是要進府裡當差的,有些事讓她知道了,也沒什麼,只要小心別在外頭混說就行。橫豎這些事,底下人都心裡有數。」

    他又喝了一杯酒,才慢慢道:「連盧家人在內,這回聽說有五六家要脫籍,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有四五十人,比往年三年放出去的人都多。而且這些人大都管著府裡要緊的產業,不是大田莊,就是大商舖,可最有體面的王家,這回卻無一人位列其中,你們當是什麼緣故?」

    路媽媽張大了嘴:「我就猜到是這樣!是不是侯爺想把他們……」她挑了挑眉,沒把下面的話說完,春瑛已經明白了:「那盧嬸子他們不是很危險?」

    路有貴笑了:「這話卻是說錯了。這幾家人雖管著要緊產業,族人卻也不少,又一向忠心耿耿,對付了他們,豈不是叫其他人心寒?」他壓低了聲音:「是因為北邊的二房送了信回來,二老爺一家,秋天就回來了。」

    二老爺?這又是誰?

    春瑛正想問,路媽媽卻搶先開了口:「二老爺回來,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

    「你忘了?這侯府自有爵以來,唯有老侯爺這一輩有過嫡親兄弟,老侯爺又待二老太爺極好的,從不肯分家,等二老太爺成了親,還特地請了族中長輩作見證,將幾處莊子商舖過戶到兄弟名下。二老太爺不肯收,推了半日,才接了,仍由老侯爺派人去照管,每年收租子。自從老侯爺與二老太爺先後去了,二老爺又去了北邊做官,十幾年沒回來,府裡人都盡忘了,這侯府的家業,原有四成是二房的。」

    路媽媽睜大了眼,久久說不出話來。春瑛想了想,猜到了:「難道侯爺趁這二老爺一家還沒回來,想換了管事的人,到時候好不認帳?!可是當年不是有契約什麼的嗎?族裡的長輩也是知道的吧?」她眼珠子一轉,「還是說……他想收買那些管事?」

    「當然不會。」路有貴笑了,「那都是幾輩子的老人,又是老侯爺手裡歷練出來的,當中還有二房的人,比如老徐一家,就是二房留下來看房子的,連老太太都不好使喚呢,哪裡能收買得了?不過有一句話你倒是猜著了,我們底下人都在說,侯爺定是想換了管事的人,好瞞下些什麼。二房長年不在京中,哪裡知道這許多事?」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不過……這興許不是侯爺的意思,我們也說不準。」

    春瑛聽得有些糊塗,路媽媽只想著好友安危:「照你的說法,紫魚兩口子這回是要遭殃了?」

    路有貴笑道:「不會。其他幾家人都在想法子保住差事,盧家卻沒這個擔心。他家幾代人都在西山的莊子上,就算再老實,也積下不少家業了。如今缺的,不就是個自由身麼?記得太宗皇帝曾頒布新法,奴僕及娼優隸卒本是賤籍,其中隸卒若是品行端正,有一技之長,或奴僕得本主釋放為民,則經官府存案後,子孫可以考科舉、做官,只是官位不許超過四品,又不能追封父祖。我聽說盧大祖上原有一位叔祖,自小聰明,家裡脫了籍後,就去應考,結果真考了個秀才回來!只是後來省試時,出身礙了考官的眼,才沒考中。即便是這樣,也是難得的體面了!我看盧大兩口子,大概也想著讓他兒子去試一試呢。」

    路媽媽回想起好友的話,又記得她提過自己的兒子在莊上的學堂讀書,常常受先生誇讚,心裡有數了:「原來如此……他們成親十幾年才有了個兒子,自然是寶貝似的,也難怪他們事事都為孩子著想了。這麼說……侯爺的吩咐他們是絕不會不聽的,只要順著上意,侯爺就不會為難他們家了?」

    「沒錯,不過他們家在莊上久了,又有族人在,只怕也有些東西不好叫外人知道的,叫我們去,原是要我們替他們遮掩的意思。」路有貴喝下杯中殘酒,咂了咂嘴,「可他們打得好算盤,難道別人就是傻子?那麼大一座金山,誰會放過?即便盧家有心舉薦咱們,結果也難說。若別人不知道還罷了,一旦叫人知道,我們也去搶這差事,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他今晚一時興頭,多喝了幾杯,眼下倒有些醉醺醺的了:「我如今安安穩穩地當著差,何苦冒這個險?要是最後管事沒當上,倒被人背後捅一刀,把如今的差事丟了,可沒有後悔藥吃……」

    路媽媽見他昏昏欲睡的模樣,忙扶住他,罵女兒一句:「都是你,好好的倒這麼多酒做什麼?!」說罷便攙著丈夫回到炕上睡下,脫了外衣,拉過被子,又把炕洞燒旺些。

    春瑛怔怔地坐回原位,看著桌上的飯菜,忽然失了胃口。

    雖然父親說了這麼多,但他不想去嘗試,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擔心會丟了現在的工作。可是不冒險,也就意味著沒有改變,她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家人擺脫奴僕的身份呢?

    如果換了是她,有這樣的機會,不管裡面有多少黑幕,就衝著有機會得自由身這一點,就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反正已經是家生子的身份了,就算真的丟了工作,也不會餓死。

    可現在關鍵是父親不肯,她就沒辦法了。牛不喝水,又怎麼按得牛頭低?

    她呆呆地坐在那裡,手托腮幫,一臉鬱悶。

    路媽媽碎碎念地回轉,見她這副模樣,皺眉道:「你最近似乎總想著脫籍的事,以前可從沒見你這麼上心過。」

    春瑛經過多日考驗,面對這種情況已經相當鎮靜了:「就因為咱們家是別人的奴才,親姐姐一年也只能見幾面,若是平民百姓,哪會這樣?」

    路媽媽一聽,眼圈便紅了:「這都是我們的命!你娘我年輕時,何嘗不是這樣?咱們家已經算是好的了,有些人至親骨肉都在外地,兩三年也見不了一面呢,還不是熬出來了?」

    「可我們要是脫了籍,就能一家團圓了吧?」春瑛挽住母親的手臂,「弟弟長大了也不用侍候別人了。娘,你再勸勸爹吧?爹一向很聽你的話。」

    路媽媽歎了口氣:「若是別的事,他自然是聽的,這件事卻不好說。你不知道,你們老路家,原本不比盧家差,你太爺爺當年也是有頭有臉的大管事,管著侯府在通州的幾處大糧店,每年賺的銀子能把府中的庫房堆滿一半!可就因為油水太足,有人眼紅,背地裡不知說了你太爺爺多少壞話,生生的把你太爺爺從管事的位子上拉下來,家產都充了公,你太爺爺一病病死了,你爺爺也丟了差事。你爹小時候也是富貴過的,後來卻……他實在是怕了。」

    春瑛張張口,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也不能就這樣在大門上幹一輩子呀?盧嬸子不是說,升上管事都有機會麼?要是這回的差事不行,那別的差事呢?哪怕是油水少的差事,只要爹老老實實幹,總有出頭的機會吧?說不定侯爺見他老實忠心,也放咱們家出去呢。」

    路媽媽搖搖頭,起身收拾碗碟,春瑛雖然不甘心,也只能在一旁幫忙,忽然聽見母親小聲抱怨道:「一天就只有晚上才有口熱飯吃,卻偏偏光顧著喝酒了,看你明兒喊不喊乾糧又硬又冷!」

    春瑛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抬頭望向母親:「娘,爹中午只能吃乾糧,太可憐了,不如……我每天給他送飯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2:27

第一卷 春臨 十五、送飯路上

    春瑛手搭涼棚,望了望天上的日頭,正是曬得厲害的時候漩漶漯漧,複裹褓褙人走在路上,風又不大嫜嫫嫦嫮,嘔嘍嘓團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把手臂上挽的竹籃子攏緊些遷遰遯適,綝綟綖緋加快了步伐。

    本來未當差的家生子不像有差事的人那般困在府中,行動還算自由銤銩銚銠,廒弊彃彄尤其侯府後街,住的都不是外人,因此常有女子來回行走,只要留意些,別撞著男子就行。比如同院的劉喜兒和馮蓮姐,就常在劉家小兒的護航下,四處串門閒逛。

    但春瑛才大病了一場,雖已過了一月有餘,路媽媽還是不太放心,怕她病後體弱,受不住風,成天只拘她在院子裡。春瑛有時想趁老媽不在時溜出去透透氣,滿院裡至少有十隻眼睛盯著,也沒法瞞過去。她好說歹說,把父親吃冷食的可憐之處誇大到十二分,才把路媽媽說服了。現在她走出了院子,自由自在地站在街道上,越發覺得這個主意妙極。

    上回元宵節的時候,她出門已是傍晚,附近的街道景致只看了個大概,而且是從後街直接往鬧市去的。今日大白天出門,走的路與那晚不同,是從後街轉入侯府正門前的大道,有很多東西是她沒見過的。

    春瑛平時看慣的後街,除了大小宅院以外,只有一家估衣鋪和一家賣油鹽醬醋的小雜貨店,偶爾有小販擔了肉菜和其他貨物來叫賣,便沒有別的了。不料出了後街,沿府牆轉入大道時,卻發現那裡有無數的商舖。光是把招牌掛到外頭來的酒樓、飯莊和茶館,就有十二三家,還有兩家專賣點心的,除此之外,大多數店舖都是賣字畫、文房、古董、首飾、綢緞等「值錢」貨物的,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這裡的街道約摸有兩三丈寬,道旁也有不少小販叫賣,時不時有人騎馬坐車經過,掀起陣陣塵土,不過速度並不算快,沒出現古裝劇中常見的那種權貴公子騎馬掀翻小販貨物的情形。

    但當春瑛看到一駕大馬車駛過時,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那馬車珠簷繡簾,十分華麗,比一般的馬車大了一倍不止,又有幾十個隨從圍繞,不用說定是官宦貴族人家的女眷出行了,可那輛馬車卻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它有四個輪子。

    春瑛心下疑惑:中國古代有四輪馬車嗎?!她怎麼記得以前看過的小說裡,有穿越者「發明」四輪馬車的情節?究竟是她對歷史不瞭解,還是說……有其他人穿到了這個世界?

    她立刻想起了早上得空時略翻過幾頁的歷書,由於心急,她又弄不清楚那些古文的意思,因此接連挑過了日期吉凶、人體穴道、物品分類、孔子問答、繪圖孝經等內容,直接翻到文字最淺顯易懂的農耕章。

    裡面提到,春分時節,是農家播種插殃的時候,朝廷要舉行祭日大典。太宗時候,曾改變原本由太祖皇帝定下的禮制,簡化了祭日的程序,卻規定從他開始,每代皇帝都要親自主持一項播種儀式,以示對農業的重視。在儀式中,由皇帝帶領朝中四品以上、年齡六十歲以下的大臣給一塊農田插殃、澆水,而且每個月都要抽一定時間來照看,等秋天結出了糧食,再賜給宗室或功臣作為獎勵。

    書中對這位皇帝大加稱頌,還提到他在位期間,對農事十分重視,不但鼓勵全國各地開墾荒地、興修水利,還動用內庫的錢在京城周邊地區挖了許多口水井,又派人在黃河沿岸植樹造林。他寵信幾位在水利方面有長才的大臣,每年都花極大心力治理各地水患,由他主持興建的黃河大壩,直到三百年後的今天,也仍然堅固如昔。

    春瑛讀到這裡,就被母親催著幹活去了,但心中卻始終存有疑惑。如果這位太宗皇帝真的那麼聖明,那在歷史上應該很有名才對。可她所知道的叫「太宗」的有為皇帝,只有唐朝那一位,她很確定自己不是在唐朝,那麼……難道她掉進了架空的朝代?

    看來,她要好好讀一讀那本歷書,找出答案才行。

    胡思亂想間,她已經走到侯府正門附近了。一看到那扇朱漆大門,她便照著母親說的,轉進了離大門不遠的一扇角門。這裡是侯府奴僕出入的地方。

    守門的是一個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穿著灰褐色的短褐,灰藍色棉褲,頭戴灰色的六合帽,靠著門柱坐在馬扎上,手裡拿著個白銅小壺,閒閒地咂一口,瞄了瞄她:「誰呀?瞧著眼生。」

    春瑛笑著上前行禮:「喬大爺,我是路家的女兒,來給我爹送飯的。」

    「裡頭,左邊的屋子,別亂跑。」喬老頭子說完又抿了一小口,瞇起了眼。春瑛忙朝左邊走去。

    這裡其實是個長方形的小跨院,東北方向有個小門,通向外頭,正北面是三間屋,左右又各有一間。房門裡隱隱約約能看到人影,都是男子。春瑛走進左邊那間,屋裡擺設不多,一張半舊的八仙桌,桌上有茶壺和幾個杯子,四條長凳,牆角擺了個炭盆,旁邊放著幾個馬扎,坐了兩個陌生的男人,正撥動著為數不多的炭塊取暖。自家老爹就坐在八仙桌旁,搥打著腰腿,聽到有人進來,一抬頭,便吃了一驚:「春兒?你怎麼來了?」

    「娘擔心爹沒有熱飯吃,就特地叫我送來了。」春瑛笑著將籃子放到桌面上,湊近了小聲說:「有我炒的雞蛋哦。」那是她熟悉了古代廚具後,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路有貴嘴角微微翹起,口中卻罵道:「你們娘倆真是多事!好像我在這裡沒飯吃似的。」又叫女兒向同僚見禮。

    屋角的兩個男子也和路有貴一樣,穿著上褐下藍的短褐,戴六合帽,其中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一個只有二十來歲,都笑著受了禮,那年輕些的就打趣道:「老路養了個好女兒呀,還特地送熱飯來,不像我們,只能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

    「誰要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門外冷不防冒出一個聲音,接著進來一個年輕男人,長著幾條稀疏的鬍鬚,臉色挺白,穿的雖也是短褐,卻是綢面的,還加了一件石青色的潞綢罩甲。

    其他人見他進門,都收了笑,十分拘謹地肅立行禮,口稱「萬二爺」。春瑛見老爹也站了起來,忙避到他身後低下頭,作乖順狀。

    那萬二爺笑瞇瞇地走到桌邊,對路有貴道:「你家裡送飯來了?不錯嘛……都有什麼好菜?」說罷不等他回答,便先揭了蓋住籃子的厚布和碟子,往裡一瞧,原來是一碟炒雞蛋和一碟自家醃的醬黃瓜,另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大米飯,一點肉星兒都沒有,倒是有一小壺粗製的米酒。

    路有貴原先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看清籃中的菜色後,才暗暗鬆了口氣,賠笑道:「只是家常小菜……萬二爺要不要試試?」

    那萬二爺輕蔑地掃了他一眼,隨手將厚布丟回去:「不用了,你自個兒吃吧,酒少喝點兒,仔細誤了正事!」

    說話間,大廚房的人將門上僕役的午飯送來了,是兩大屜饅頭還有一大盆鹹菜,外加一桶白米粥。除卻粥桶還冒著一絲熱氣外,其他的都已冷了。家丁們紛紛圍上去,其中有個後生小聲埋怨:「又送晚了……」被旁邊的人扯了一把,便閉了嘴。

    萬二冷著臉走出去,掃了眾人一眼,彎腰拿起一個饅頭,道:「我方才聽見有人埋怨,說咱們吃的是鹹菜饅頭,這話是對府裡的安排不滿意了?嗯?」

    眾人都低頭垂手,一聲不敢出,萬二繼續睨著他們道:「這可是白面饅頭!還有熱騰騰的白米粥!你們可知道外頭有多少平頭百姓連一點白面都吃不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老太太、侯爺、太太,還有府裡的主子們,對咱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少在那裡埋怨!」說到這裡,他換了一副恭敬的樣子,對著侯府正院的方向拱拱手:「主子們體恤我們,我們就該粉身碎骨以報答上恩才是。平日裡偷奸耍滑的都給我記好了,往後再犯,我就上報王總管,趕他出去!」

    眾人齊齊應了聲「是」,都十分恭敬,萬二得意地瞄瞄他們,才揮手叫他們吃飯,自己則向角門方向走,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家丁哈著腰小跑上去,問他是想去德喜樓還是三合莊,萬二隨口應著「鳳棲樓的酒好,鴨子也做得肥」,抬頭挺胸地和那家丁一起出了門。

    春瑛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們離開,回頭問父親:「爹,那個是誰呀?」路有貴苦笑:「是我們門上的管事。」旁邊那年輕些的家丁冷笑道:「是王總管的干女婿,什麼東西!從前也不過跟咱們似的,如今倒拿起款來了,剋扣了咱們的伙食銀子不說,還跑去吃什麼鳳棲樓的鴨子……」

    另一名年長的家丁用眼神制止了他:「算了,少說閒話吧,要是有人傳到他耳朵裡,你又要掃一個月的地了。」

    年輕的家丁一臉不忿,路有貴便說:「算了,大家都心裡有數,你何苦去冒這個頭?」他拿出籃中的飯菜:「不嫌棄的話,我這兩碟家常小菜,你們也分一點?」

    年長的家丁忙推道:「這不合適,你自己還不夠吃的,怎能分給我們?」

    「我天天都跟你們吃一樣的,哪裡就這樣嬌慣起來?」路有貴笑著將酒壺拿起,分到兩個空茶杯中,遞給兩人:「你們也喝一口吧,門房裡冷,不像我還能曬曬太陽。」那兩人推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春瑛在一旁沒有說什麼,一邊侍候自家老爹吃飯,一邊討好他們幾句,見他們要準備上工了,才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那年長些的家丁欠了路有貴半頓飯,又見春瑛嘴巴甜,心裡一高興,便把原本給自家孩子買的糖蓮子給了她幾顆。春瑛有些無語地將東西收下,拎起籃子出門,身後還傳來自家老爹不放心地囑咐聲。

    這時已經過了晌午,街上行人少了些,倒是看到有開店舖的人伏在櫃檯後打哈欠的。春瑛一路閒閒地晃回去,剛轉入後街街口,便看到前面有人伏在路邊的樹上,捂臉痛哭。

    她走近了仔細一看,發現那居然是元宵節晚上見過一回的南燈媳婦紅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2:46

第一卷 春臨 十六、全武行

    春瑛忙出聲問:「紅玉姐姐?你怎麼了?」

    紅玉頓了頓,轉過頭來,臉上猶有淚光。她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仍舊轉回去哭。春瑛正想再問,卻聽到不遠處的一扇院門?噹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半百老人來。

    那老人打扮得與其他家丁差不多,卻多了一件綢面的罩甲,臉色紅潤,應該過得不錯,但那細眼薄唇的五官卻給人以刻薄的感覺。他一出來看到紅玉,便板起臉:「還不快滾?!在我家門前哭,給人看到了,你不嫌丟臉,我還要見人呢!」他掃了春瑛一眼,嘴皮子動了動,便扭頭往回走。

    「爹!」紅玉撲了過去,哭道,「你讓我見一見娘吧,至少讓我知道她病得怎麼樣了,求求您了!」她跪在地上抱著那老人的腿,苦苦哀求,那老人卻驚慌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春瑛,一腳將她踢開,嘴裡嘀咕著:「我沒你這樣的女兒。」便快走走入門中,又?噹一聲關上了。紅玉撲上門板,不停地喊著:「爹!放我進去!讓我見見娘吧!爹!求求你了!」但門卻始終沒有再度打開,她爹還在門後一再叫她「滾回去」。

    春瑛看得氣憤不已,忙過去扶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紅玉:「紅玉姐姐,紅玉姐姐,你沒事吧?」又瞪那塊門板。

    紅玉哭得身體發軟,幾乎倚在春瑛身上,春瑛吃力地扶著她,慢慢走到樹邊,讓她能靠著樹幹休息。漸漸地,紅玉冷靜下來,但還是一臉傷心欲絕,口中喃喃道:「為什麼……我是你親閨女啊……」看得春瑛眼圈發紅,低聲勸道:「別傷心了,他既然那麼絕情,你又何必求他?」紅玉怔怔地,似乎沒聽到她說什麼。

    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院門開了,走出一個老婦人。春瑛認得她是隔壁院子的周大娘,忙向她問好。那周大娘瞇著眼摸挲著走過來,顫聲問:「是紅玉嗎?」

    「姑姥姥……」紅玉認出周大娘,激動地撲到她懷中,又放聲大哭。

    周大娘含淚撫摸紅玉的臉,歎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別跟那些人計較。嫌貧愛富的傢伙!連老婆都不顧了,肯定不得好死!」她朝那處院牆罵了幾句,才對春瑛說:「好春兒,你是個好心腸的孩子,周大娘會記得的。」她摸了摸春瑛的頭,便摟著紅玉往回走,一路小聲安慰著進了自家院門。

    紅玉家的門始終沒有打開,反倒是附近的人家有幾個女人探頭偷窺,見春瑛的視線轉了過去,忙縮了腦袋。

    春瑛撇撇嘴,她大略猜到是怎麼回事了,紅玉的父親居然厭惡女兒到這個地步,連妻子生病也不肯讓她進門,實在是太無情了。她厭惡地盯了那扇門一眼,便大踏步往家走去。

    才進了家門,她便留意到母親坐在桌前發呆,桌面上擺著兩個茶杯,似乎有客來過,便隨口問了句:「是誰來了?」同時將籃子裡的東西拿出來。

    路媽媽被她驚醒,只說:「你馬嬸來坐了坐。」便問女兒:「你爹吃得怎麼樣?」

    「還行。」春瑛把送飯時的經歷說了一遍,又問母親,「那個萬二爺是誰?好像很多人都討厭他。」

    路媽媽冷笑:「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傢伙,仗著娶了王總管的乾女兒,就以為能作威作福了。哼,人家親女婿也沒這麼囂張!做事也不知道收斂收斂,門房那地方,是他一個人能吃下的嗎?」

    春瑛挑挑眉,心想這個萬二既然不是長久的得勢人物,以後對他敬而遠之就好,用不著巴結他。

    她又將路上遇到紅玉的事說了,還道:「我不知道周大娘原是她姑姥姥呢,她爹也太狠心了。」

    路媽媽將留給女兒的飯菜拿出來放到桌上:「他整日想著攀高枝,如果不是紅玉姿色差些,只怕他還要……」頓了頓,掃了女兒一眼,改口道:「當日許家得意的時候,他求爺爺告奶奶地攀了這門親,許家一敗,他就翻了臉,居然想將女兒改許給吳婆子的傻兒子。當父母當到這份上,名聲也算是壞了。他還有個閨女呢,也是個好的,可惜被他連累了。現在誰家敢上門提親?幸好她是在府裡當差的,日後只能求主子開恩了。」

    春瑛邊聽邊吃飯,偶爾也附和幾句,路媽媽感到今天說得格外爽快,便索性把那幾家人的恩怨關係都說了一遍。春瑛這才知道,不但周大娘是紅玉的姑姥姥,原來紅玉的一位姑姐母還嫁進了路家,生下的兒子就是自己的二堂叔。侯府中世代執役的家僕中,有十來家資格最老的,彼此都有聯姻。認真算起來,只怕同院的四戶人家,就有三家是她們家的親戚呢。

    路媽媽提到的那位二堂叔,春瑛從未見過。說起來,老路家也只剩下路有貴與這位路崇峻堂兄弟兩個了。不過與長年混在大門上的路有貴不同,路家二叔做事機靈又能幹,從十幾歲開始就專辦外差,現在跟在大少爺手下辦事,聽說臘月裡才走了一趟江南,前兩天才剛剛回來。

    春瑛一聽母親說這位二叔頗有積蓄,心裡就活動開了,忙問:「既然二叔能幹,又在外頭當差,應該有辦法替爹找個好差事吧?二叔是管事嗎?」

    「算不上……」路媽媽想了想,「不過府裡辦外差的人不多,他也算是不錯了。」頓了頓,盯著女兒道:「你還沒死心麼?你爹昨兒晚上不是都說了?他不想去。」

    「爹只是不想去盧嬸家的莊子而已,可沒說不想找別的差事。」春瑛坐得離母親近了些,「若說爹是害怕出頭以後被人陷害,可二叔這麼多年,不也平平安安過來了?可見路家人不是當不得好差的。娘難道不想爹出頭?要是能放出去,咱們一家人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弟弟將來也不用去侍候別人。」她知道母親最疼小弟,所以特地這麼說,果然路媽媽的神情遲疑了,她連忙打鐵趁熱:「就算不想著放出去,爹有了好差事,月錢也能添一些,咱們家就更寬裕了!可憐小虎長了一歲多,還沒穿過新衣裳呢,晚上睡覺也不敢多燒炭,他小小的身板冷得跟冰塊兒似的……」

    春瑛的話卻是誇大了,但的確有效地打動了路媽媽那顆慈母的心,她當即便心疼起來:「你說得不錯,要是家裡多點銀子,你弟弟也能過得好些,你大姐在裡頭也不用那麼節省了。」她馬上便決定,要盡量說服丈夫,即使不接受盧家的推舉,也要另找個好點兒的差事。

    春瑛心裡一鬆,正得意呢,冷不妨聽到門外有人喊:「路家的,你給我出來!今兒就給我把話說清楚!」卻是一把陌生的女聲,語氣很不客氣,聽得她眉頭大皺。

    路媽媽也有些惱了,立馬便推門出去,只見院門那裡站了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正是自己素日的對頭吳婆子,臉色頓時也不好看起來:「喊誰呢?我跟你沒話好說!」無意一瞥,望見那吳婆子身後跟著兩個媳婦子,其中一個畏畏縮縮地,正是鄰居馬家的,便預感到有些不妙。

    果然那吳婆子罵道:「盧家的來找你了吧?她叫你們家應下宛平莊子的差事?我告訴你!那個差事我們當家的早就應下了,二少爺和王總管都發了話,你們兩口子趁早死了心吧!」

    路媽媽被氣了個倒栽蔥,幾乎沒咬碎一口好牙,她瞪了馬家的一眼,暗暗後悔不該向對方透露此事。那馬家的滿臉愧色地福了幾福,訕訕地道:「路嫂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跟我家小姑閒聊時隨口說起……」

    春瑛皺起眉,擔心地看了看母親。自家父母其實早已有了決定,不打算應下這門差事,母親只是剛剛有改主意的意思,現在忽然來這麼一出,可怎麼辦呢?

    路媽媽原本對這件事還只是平平,現在聽了對頭的話,反而激起了好勝心:「喲,我倒不知道吳大娘消息這麼靈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呀?你就已經定下來了?別是說大話,想騙人的吧?」

    「你才要騙人呢!」吳婆子不甘示弱地瞪回來,「反正這差事是我們當家的,你們趁早一邊涼快去!不管誰叫都不許應!」

    路媽媽叉著腰,昂頭道:「既然是你們家的,你到我面前放什麼話呀?還不趁早回去多巴結巴結,好多討幾個賞錢?」

    吳婆子一腳踩上門檻,頭昂得更高:「你既眼紅我們家,就把你閨女也送上去好了,只怕沒姿色討不了爺們的歡喜,只能自個兒回家哭去!」

    春瑛聽得睜大了眼,路媽媽更是惱火,當即便抄起一個木桶砸過去,吳婆子閃避著出了門,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馬家的與另一個媳婦子慌忙來攔,路媽媽死不肯放手,給吳婆子的額角來了一下,疼得後者殺豬般大叫:「殺人啦——快來人呀——」附近的人都圍著看熱鬧,倒把整條後街堵了個水洩不通。

    春瑛見狀不好,忙上前拉住母親,小聲道:「當心事情鬧大了她倒打一耙!」路媽媽一愣,手上的動作便慢了下來,馬家的迅速搶走了木桶。

    那吳婆子見路媽媽手上沒了武器,便得意起來,揚起脖子叫道:「你打呀,你打呀,我活了幾十歲,從沒受過這樣的氣,你趁早打死了我,再到二少爺跟前講理去!」

    路媽媽聽了,倒先怯了三分,春瑛見那吳婆子一臉得意地還要再罵,便冷冷地道:「大娘也少說兩句吧,二少爺是做大事的人,即便他再寵你家姐姐,也沒有管僕婦吵架這等小事的道理。真鬧大了,你也沒什麼好!」

    吳婆子漲紅了臉,轉而罵春瑛:「小蹄子,我跟你老娘說話,你算哪根蔥,就敢來插嘴?懂不懂規矩?!」

    春瑛冷笑道:「我不懂規矩,難道大娘是懂的?我只知道所有差事都是主家說了算,分派到誰家就是誰家,卻不知原來大娘才是作主的那個,想要哪個差事,別人就不許干了,就連主人家發話都不行。」

    吳婆子斥道:「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剛才你不是說,這差事是你們家的,要我們趁早一邊涼快去,不管誰叫都不許應嗎?連主子叫都不許應了,這裡的人可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吳婆子環視周圍,見眾人竊竊私語,心下著慌了。她自得勢,便盛氣凌人,嘴巴又壞,自然是不得人心的,當下就有人偷笑,暗地裡叫好。她心裡更加慌張。

    馬家的見狀,便笑道:「喲,春兒這丫頭今兒是怎麼啦?嘴巴伶俐了許多。不過這話可不該說,這是犯忌的,讓人聽到了可不好。」

    春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會不好呢?我只是照著規矩說話,原來守規矩也是不對的?」

    馬家的一臉訕訕,路媽媽得意了:「守規矩當然對了,只有那起子不守規矩的人,才會厚著臉皮整日宣揚自家閨女有多體面,可惜……正經連姨娘都沒掙上去呢。」

    吳婆子的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了,張牙舞爪地就要撲過來,被眾人攔住。春瑛飛快地回轉院門,抄上一把掃帚,決定即使真的上演全武行,也不能吃虧。路媽媽則早就挽高袖子,擺出了防守的架勢。場面一時緊張起來。

    「都給我住手!」一聲大喝制止了眾人的動作,街道上一片寂靜。春瑛跨出門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深青緞面小羊皮滾邊比甲的婦人,頭上插了幾隻金簪,頗為貴氣。眾人似乎對她十分忌憚,縮角落裡偷看的人慌忙躲回家門,其他人則恭敬地行禮,口稱「徐大娘」。

    那徐大娘走過來,冷冷地瞥了路媽媽一眼,又轉向吳婆子,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怎麼回事?!居然在大街上打起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3:02

第一卷 春臨 十七、萌芽

    春瑛忙悄悄丟開掃帚,照著當年在酒店實習時前輩們教的姿勢,擺出「謹候客人吩咐」的樣子,同時給了母親一個眼色。路媽媽哪裡還要她教?早已捋下袖子,低頭聽教了。

    沒有人應聲,徐大娘環視周圍一眼,又再問了一遍,語氣加重了三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都不說話?!」

    眾人略微有些躁動,但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還是決定不攪和進去。現場一片靜悄悄的。

    吳婆子眼珠子一轉,便甩帕子上前哭道:「哎喲我的徐嫂子呀,是路家的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人!我跟她說道理,她還打我!我的腿啊,我的老腰,都快被她打斷了,她還要殺了我哪!」她這話一出,不但路媽媽與春瑛都對她怒目而視,其他人臉上也顯出不屑的神情。

    徐大娘哪裡會信?大喝一句:「別哭了!」吳婆子正嚎著呢,被她這三個字噎住,一口氣沒上來,立時便咳個不停,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徐大娘嫌惡地撇過頭,沒理她,只拿眼睛去看路媽媽。後者心下著急,忙上前行禮道:「徐大娘,原是這吳婆子素日與我有怨,平白無故上門吵鬧,還當著我女兒的面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仗著有二少爺撐腰,就要打人。我一時生氣,才還手了兩下子,您可要明鑒呀。」

    春瑛暗暗點頭,雖說老媽沒說實話,但那件差事說出來,恐怕幾家人都有麻煩,倒不如直接承認了有打人,卻又把責任推到吳婆子身上,反而容易脫身。不知道這位徐大娘相不相信?

    徐大娘只是淡淡地說了兩個字:「是嗎?」也沒說她們誰是誰非,倒讓春瑛與路媽媽都一陣緊張。

    徐大娘環視眾人一眼,忽然轉向東邊揚聲問:「那邊那位公子,似乎從剛才就在了,不知可曾見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還請您為小的解惑。」

    春瑛這時才發現,在離她們三丈多遠的地方,站著一個年青男子,穿著駝色的素剪絨袍子,正背對著她們,緊緊盯著路邊一戶人家的院牆,彷彿牆上長出花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廝,還牽著一匹馬,正偷偷打量這邊,似乎是準備從這裡經過時,被看熱鬧的人給堵住了。

    那男子聽了徐大娘的話,慢慢轉過頭來,春瑛分明認得,他正是她遇過兩次的小鬍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只見小鬍子面露難色,轉頭對小廝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小廝便領命走過來道:「這位大娘,我們家少爺和我只是偶然路過,並不知道這幾位嬸子是怎麼吵起來的,只是聽到這位穿紅的大娘……」他指了指吳婆子,「在院門處大聲叫嚷,讓那位穿藍的大嬸不許應主人家派下來的差事,還說要是她眼紅就把自家的女兒也送給爺們。這位大嬸生氣,就拿水桶打了她一下,那位大娘便說她要殺人,鬧得人人都來看熱鬧,倒把我們少爺給擋在了這裡。」

    吳婆子一聽就急了:「徐嫂子可別信他們胡說!他定是跟路家有勾結,才會幫她們說話!」

    小廝冷笑一聲:「大娘當我們少爺是什麼人?若不是看在你們主家與我們少爺的好友同屬一族的份上,我們少爺才不屑跟你一般見識呢!休要信口開河胡亂栽贓!我要是把你方纔那些大話都說出來,大娘可就要當心挨板子!」說罷十分有禮貌地向徐大娘行了個禮,便退回主人身邊,那小鬍子隨意掃了一眼過來,仍舊轉過身去盯著院牆,看都不看這邊一眼,似乎十分莊重守禮。

    春瑛卻覺得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猜想他定是認出來了,細細想起他小廝的話,不由得暗中叫好。雖然那些話字字都沒有誇大歪曲,但有意無意間,卻偏向了自家這邊,一定是故意的吧?小鬍子果然十分有眼色。春瑛想起元宵時他讓給自己的鯉魚燈,便覺得他更順眼了,連那兩撇不太協調的小鬍子都變得十分有型。

    吳婆子卻不這麼想,她簡直恨不得撲上去咬小鬍子一口,卻被徐大娘用眼神制住,只得怏怏地閉了嘴。那徐大娘遙遙向小鬍子拜謝,便命眾人讓開道路,讓他們離開了。

    等他們一走,徐大娘便沉下臉,盯著吳婆子問:「方纔那位小哥說得可是真的?!」

    「哎喲我的好嫂子,您可不能信外人的瞎話呀!」吳婆子哭喪著臉甩帕子,就要撲上來大哭,徐大娘往旁邊走了一步,利利落落地避了過去,又問:「他說你的那些大話……又是什麼?」

    吳婆子哭聲一頓,繼而嚎得更大聲了,卻從帕子底下偷偷看她,目光閃爍。徐大娘心中有數,將視線轉向其他人。

    這時候的形勢已經跟先前不一樣了,既然有了外人作證,又有徐大娘出頭,在場的媳婦與婆子中,有素來看不慣吳婆子的,再沒有顧忌,便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她的惡行惡狀數落出來,把她原本的七分罪孽添到了十分。路媽媽一臉得意地站在邊上,偶爾插幾句嘴,心中無比爽快。

    春瑛卻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吳婆子可惡,可是這趕盡殺絕的架勢……怎麼叫人心裡不爽?難道她跟老媽是被人利用了嗎?

    徐大娘最後控制住了場面,並且叫人帶走了吳婆子。留在原地的眾人還在議論紛紛,譏笑吳婆子惡人有惡報,也有人奉承路媽媽,說她膽子大,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又細細打聽吳婆子到底是為什麼來找路家麻煩的。

    路媽媽雖然得意,倒沒還糊塗,隨口打發了她們幾句,便揪上春瑛回屋了,關上門,才小聲嗤道:「當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麼主意呢?我又不是傻子!」她回頭看看女兒,若有所思:「你果然是伶俐了許多,若是從前,我跟人吵架,你只會傻站著,哪有今天這般機靈?」

    春瑛心中一突,忙笑道:「娘總說府裡規矩大的,叫我進府後事事聽主子的話。剛才馬嬸說我不該這麼講,我覺得她才不對呢,我既然是有道理的,為什麼不該說?」

    「你說得不錯。」路媽媽笑道,「道理跟規矩最大,她那話不過是顧著人情,你管她呢!」聽到兒子早被吵醒了,哭得厲害,忙走過去看他。春瑛在她背後悄悄鬆了口氣。

    晚上路有貴回來時,顯然是早就聽到消息了,陰沉著一張臉,什麼話也沒說,就坐在桌邊灌冷酒。

    春瑛一邊擺放碗筷,一邊偷偷打量他,小心問:「爹,喝冷酒不好,我幫你熱一熱吧?」

    路有貴看了她一眼,把杯子一放,粗氣粗氣地道:「我早就說了,那事兒不妥當,這不就鬧上門了嗎?還牽扯了府裡的少爺和王總管!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盧家那裡趕緊回絕了,以後再不要招惹這種事!我們是小人物,老老實實當差就好,別妄想攀那高枝兒!」

    春瑛皺皺眉,有些不服氣,正要開口爭辯,被老媽扯了一下,攔住了。

    路媽媽瞪女兒一眼,才賠笑著對丈夫說:「你怎麼說就怎麼辦吧,你是一家之主,咱們都聽你的。」又挾了好幾塊紅燒肉進他的碗:「你不是愛吃這個麼?多吃點,少喝點酒。」又拿酒壺去燙。

    春瑛心下著急,路媽媽給她遞了幾個眼色,才暫時按捺住,跟著她來到廚房,見左右無人,便急急扯住母親衣角,問:「娘,怎麼能就這樣算了?!盧嬸子說了會幫忙的,那個吳婆子,不是已經被徐大娘帶走了麼?她家人肯定拿不到這個差事的,那麼好的機會,我們怎麼可以放棄?!」

    路媽媽拍了的腦袋一把:「糊塗!你爹心裡正難受呢,你跟他賭什麼氣?這事兒才有個風聲出來,等到真要派人,也不知是幾時了,慢慢勸他就是。吳婆子口氣大,其實沒底,王總管是什麼人?自家就有一大堆子侄,還能看得上她男人?至於二少爺……」她冷笑一聲,「他在府裡再受寵,也只是個不當家的少爺,事關祭田莊子的大事,還輪不到他插手!」

    春瑛聽了,眼中一亮:「這麼說……我們還是很有機會的?娘也贊成爹去爭取這個差事囉?」

    路媽媽瞟她一眼:「傻丫頭,說你傻,你還真是個棒槌!差事再好,也是要打點的,雖說你盧叔盧嬸會幫忙,也沒有叫人家出錢的道理!先攢點銀子再說,不然再好的差事也輪不到你爹頭上!」

    春瑛傻笑兩聲,回想起來,自己似乎有些急躁了,其實盧嬸已經回了莊上,等到她家脫籍,起碼還要好幾個月呢,與其逼著老爹去爭取差事,還不如先想辦法賺錢,只要有了錢,就算這個差事輪不上,也還能再打別的主意。

    這麼想著,她心情也放鬆下來,幫著母親燙了酒,便將酒瓶送回父親面前。

    路有貴滿意地抿了一口熱酒,咂咂嘴,說了句:「好閨女!」然後從懷中掏出兩三個銀角子,把一塊小點的給了春瑛:「今兒有個南邊的官來拜,出手好大方,我分了這些銀子。你長了這麼大,也該有些零花錢了,省著點使!少買零嘴,多買些針線什麼的,好好學女紅,以後像你娘那樣能幹。」

    春瑛接過銀子,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張張嘴,便覺得喉嚨也給堵住了。

    路媽媽皺眉:「她才多大,就給她這麼多錢?!」

    路有貴把另兩塊銀角子塞到她懷中:「這些你拿著,多買些米,再給兒子扯塊新布。兒子也大了,該吃米了。」說罷打了個嗝,覺得有些醉意,便將剩下的半杯熱酒都喝了,爬到炕上睡下。

    路媽媽眼圈紅紅的,嘴裡罵著「又喝醉了」,卻十分仔細地給他蓋上了被子,又把炕燒旺些。

    春瑛手中緊緊攢著那塊銀角子,深呼吸一口氣,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發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嚇了路家母女一跳。春瑛忙跑到門邊問:「是誰?」

    「是春兒嗎?我是你二叔,快開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3:21

第一卷 春臨 十八、路家二叔



    路家二叔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了,面皮倒比堂兄路有貴還要衰老些,黑黑瘦瘦的,穿的也是不起眼的布衣,不過他五官端正,又透著一股實誠人的氣質,讓人一見就倍感親切。

    他進門後先是摸了摸春瑛的頭,問:「病都好了?想什麼吃,就告訴二叔,二叔保管給你弄到。」春瑛傻笑兩聲,小心地退到一旁,生怕這位二叔發現侄女的殼裡已經換了人。

    路媽媽上來問好:「怎麼這時候過來?吃過飯了嗎?不巧,你大哥剛剛吃醉酒,已經睡下了。」

    路二叔瞧了瞧炕上的兄長,跺腳道:「我一聽說你家的事就趕過來了,哥哥怎麼就睡下了呢?那我還是回去吧。」他將手裡拿的布包放到桌上:「這是我從江南帶回來的東西,裡頭有一包雲苓,嫂子把它碾碎了,每日早起用滾水兌上一盅給春兒吃,身體弱的人最適合不過了。底下還有兩塊料子,不是什麼好的,嫂子留著給孩子們做衣裳吧。」接著他頓了頓,又從懷中摸出幾塊銀子來。

    路媽媽看到布包裡的東西,已經十分歡喜,見他還要給銀子,臉上掙扎了一下,推道:「不用不用,有這些就夠了,你大哥知道我收了你的銀子,定要罵我的。」

    路二叔便索性把銀子放到桌上:「我給侄兒侄女們的銀子,跟大哥不相干,嫂子只管收著就是。我也不是白給的,嫂子若有空閒,就給我多打幾雙鞋,去年中秋前給的幾雙,都已經穿壞了。」

    路媽媽驚呼:「那可是千層底!足足有八雙!都穿壞了?」她歎道:「你說你整日在外頭跑,得的銀子再多又有什麼用?累得人瘦成這樣,眼看都二十八歲了,還沒娶媳婦。你這樣混下去,叫你大哥和我怎麼放心?」

    路二叔笑了笑,也不應答,只說:「我走了,等大哥醒了,嫂子跟他說一聲,叫他明兒來找我。」說罷又摸春瑛的頭,便匆匆出門去了。

    春瑛抓了抓被他弄得有些凌亂的頭髮,嘴裡嘀咕著「怎麼老是摸我的頭」,見母親小心地收起了銀子,便有些好奇地問:「娘,二叔辦的外差,到底是什麼呀?怎麼會半年功夫,就穿壞了八雙鞋子?」

    路媽媽翻看著布包裡的料子,隨口答道:「不過是替上頭的主子們跑腿辦事罷了。他這回下江南,聽說是到府裡舊年置下的幾個莊子上去了,又順道採買了一些物品。這樣的差事雖說好處不少,卻也極辛苦的。你二叔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兩百多天是在外頭,吃不好睡不好,連個縫補衣裳的人都沒有,你看他身上穿那件袍子,還是前年我給他做的,袖子都快磨壞了。」

    春瑛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既然好處不少,二叔怎麼會穿得那麼……普通?難道說……他是故意的?

    她留了個心眼,也許路家這位二叔,不像他的外貌那麼老實呢。

    「發什麼呆?菜都冷了,快吃!」路媽媽將燭台移近了些,好看清楚料子的質地,嘖嘖兩聲:「這可是上好的松江棉布呢,瞧這個,是三梭布,留著給你弟弟做兩件衣裳,若有剩的,就做件小衣給你,好不好?」

    春瑛探頭去看,只知道是兩塊白布,看不出有什麼不同,胡亂應了,又埋頭吃飯。

    路媽媽收拾好料子和藥材,又歎了口氣:「這些東西可不便宜,雖然你二叔月錢加賞錢也有不少,可如今不同往日,跟在大少爺身邊做事,只怕日子不好過呢,偏還為我們花那麼多錢。」

    春瑛眨眨眼:「娘,我總聽你們說起大少爺,可他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他……是姨娘生的對不對?所以在府裡不好過?」她沒有問出口的是,二少爺也是庶出,為什麼就能得寵呢?

    路媽媽道:「若是姨娘生的也就罷了,偏偏他……」頓了頓,才道:「反正你只要記著,大少爺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不得臉,遲早要分家出去的,你進了府裡,少跟他屋裡的人來往,大少奶奶面前,也不要太慇勤了。」

    春瑛若有所思。

    一晚無事,次日早上,路有貴從妻子處得知堂弟的口信,雖然心存疑惑,也還是尋了個空找他說話去了,待晚上回到家,妻子問起是什麼事,他便道:「二弟這回下江南,收了些土產在手,沒來得及出脫,過幾天他又要出門了,怕東西壞在手裡,讓我幫他打聽呢,只要下家可靠,便宜些也無妨。待事成了,他便分我一份銀子。」

    路媽媽喜道:「這可是大好事!既然是二叔相求,你應下了吧?」春瑛也立刻丟開通勝書,盯著父親看。

    路有貴點點頭,卻又板著臉道:「他的貨物,賣得的銀子自然是他的,分給我做什麼?閒時請我喝盅酒就算了。」

    春瑛閉了閉眼,又撿起書繼續翻著,路媽媽便罵說:「你怎麼犯傻了?!那是你本家兄弟!拿幾個辛苦錢算什麼?!」

    「你也知道那是辛苦錢,他一個人沒家沒業的,日子過得容易麼?何必佔他便宜?」

    路媽媽一跺腳:「誰佔他便宜了?不過是點車馬費,你跑腿難道就不費力?家裡又不寬裕,你看二叔穿得寒酸,卻不知道他是個財主呢!」

    路有貴掃了她一眼:「行了,有那幾塊銀子,你還在乎這些小錢?消停吧。那是我兄弟!」又轉頭對支起耳朵偷聽的春瑛道:「整日捧著那書做什麼?你又認不得字,還不如多做點活。」

    春瑛忙笑道:「這上頭的畫兒有趣,我看著好玩。」眼珠子一轉,又問:「爹,你識字不?能不能教教我?」她懷疑小時候富貴過的老爹不是文盲。

    「你爹我自然是識字的,不然怎麼看帖子?可你一個女孩兒,要認什麼字?你又不是府裡的小姐。」路有貴十分不以為然。

    「認字總是比不認字好,我要是識字,也能看帖子,看賬本,出去買菜也不會被人騙了秤。」春瑛小心地偷換了概念,希望老爹不要發現。她只需要一個幌子,好掩蓋她實際上「認字」的事實。

    可惜路家老爹不太配合:「要學算數找你娘就行了,她也認得數字。別的就算了。啊,爹的帽子壞了,你給整整。」

    春瑛看著那帽子,洩氣地接了,隨手拉過針線籃子縫起來。路媽媽見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雖學過些,多年不用,早忘光了,如今只記得十個數字長什麼樣兒。你盧嬸子才學得多呢,她足足認得幾百個字,都是姑太太在家時教的。不過最聰明的要數陪嫁過去的青鮫,不但背得一肚子的詩,還跟姑太太學了彈琴下棋呢。」

    春瑛大感興趣:「都是姑太太教的嗎?姑太太一定是位才女吧?」

    「自然是才女。」路媽媽說得興起,「長得也好,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待我們這些侍候的人好著呢,可惜她嫁得遠,姑老爺家是南京的金山伯,姓霍,也是世代襲爵的人家,門當戶對,感情也好,就是長年見不得親人……」說到這裡,她又有些難過了。

    春瑛忙安慰幾句,心思卻轉到了別處。既然上一代的小姐是才女,那麼現在的小姐也應該不是文盲,等她進了府,還是有機會接觸書本的,或許那二小姐也會學姑姑那樣,教丫環識字呢?反正只剩下幾個月了,她先忍耐一下吧。

    接著,她留意到母親的話裡透露出一個訊息:姑老爺家在南京。她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松江布,既然這個世界有南京,有松江,看來這裡真的是明朝了,不過似乎跟自己所知道的明朝有些不一樣呀。

    春瑛忍不住再看了那本通勝書一眼。她剛剛讀到孝經故事,當中有一個叫「將軍侍母」的典故,是這麼說的:本朝建文年間的一位將軍,生母早逝,由繼母撫養長大。當了將軍之後,他繼母病了,他不嫌髒不嫌累,親自服侍老人吃藥、洗腳,即使被濺得一身藥汁也毫不在意。有人勸他,那又不是親母,不需要親自服侍,交給丫環就可以了。他卻說,繼母對他有養育之恩,與親母無異,服侍母親,是為人子女的孝道,怎麼能嫌棄母親生病呢?皇帝知道後十分感動,特地命人將他的事跡加到孝經中去。

    這是發生在建文二十三年的故事。於是春瑛就糾結了。她分明記得明朝的建文帝登基沒多久就被叔叔朱棣搶了皇位,自個兒也失蹤了,怎麼會有個建文二十三年?原來還以為是巧合,只是恰巧用了同一個年號而已,可現在既然地名也能對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再看到建文年間那位皇帝的名號是太宗,她開始猜想,莫非歷史發生了變化?

    她忍不住丟下帽子再去翻書,翻到後來,無意中發現一幅簡易地圖,看不出有什麼具體的地形變化,只認得那一彎曲線的位置大概是江南,突起的有點像山東,然後正中寫著「大明」兩個字,左上方小圈圈標的是亦力把裡,正上方的歪梯形是瓦剌,右上方的花生是清國。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她到底穿到了什麼地方?!

    糾結了一會兒,她便索性把書拋開不管了。不論她穿到了什麼地方,日子還要過的不是嗎?這些國家大事跟她一個家生子不相干!

    春瑛拿起帽子賭氣般拍了幾下,才發覺老爹在看自己,忙補救道:「帽子上有些灰……」

    路有貴瞪她一眼,才說:「看這樣的畫兒也能看入迷?快把心思都放回到正道上來!」然後又瞪妻子:「都是你招的她!有功夫憶當年,還不如給我兄弟相個好媳婦!」

    路媽媽賠笑著拿話混過去了,待吃完了晚飯,卻悄悄走到廚房,對正在涮碗的女兒小聲道:「等會兒幫我把那雙鞋子納好,咱們明天去找你二叔。別讓你爹知道。」

    春瑛眨眨眼:「找二叔?幹什麼?」

    「傻丫頭!」路媽媽敲了她一記,「你爹糊塗,白白放過了銀子,咱們可不能辜負你二叔的一片好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3:44

第一卷 春臨 十九、二叔家的小院

    路家二叔並不住在後街上膊膇腐膀,鳵鳱麧麼早幾年前,他便在外頭賃了房子自住褊褘褕裬,漡漇漁潎路有貴無數次勸他搬回後街來,兄弟親戚間也好有個照應綸綢緆綣,慢慱慵慴他卻堅拒了。

    春瑛跟在母親身後,穿過後街畽疑疐瘦,製褔裻褊直朝鬧市方向走,待走過一個街區緎維綼綪,蜥蜜蜾蜬又過了橋,才在一處胡同前停了腳。路媽媽回頭叮囑道:「記得來時的路了麼?就怕你不記得了,我再說一遍,這裡叫狗尾巴胡同,你二叔就住胡同內左邊第二家。往後要送什麼東西,娘還要叫你跑腿呢。」

    春瑛應了,隨她走到一扇一米來寬的木門前,見門上有兩個門環,貼著門神畫兒,已經有些褪色了。院牆後伸出來一支杏花,綴著幾朵粉粉白白的含苞花蕾,惹來三兩蜜蜂飛舞。路媽媽握著門環敲了幾下,裡頭傳來路二叔的聲音,得知是嫂子和侄女,忙跑出來開了門。

    二叔穿著灰色短褐,外頭披了件褂子,頭髮隨意梳了個?兒,一副家常打扮。路媽媽見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二叔才睡醒?原是我疏忽了,早該提前打聲招呼才是。」

    「早就起來了,不過是休息在家,便懶得收拾,是我失禮。嫂子在院子裡坐坐吧,屋子裡亂得很,也沒個落腳的地方。」二叔拿了茶具出來,利落地煮水泡茶,回頭見春瑛打量他的院子,便笑問:「怎麼?幾個月不來,不認得這裡了?」

    春瑛衝他笑了笑,沒回答,只是四處看著。

    二叔的小院不大,二十來平方米的長方形空地上,種了兩棵棗樹和一株老杏。正面一明兩暗三間廂房,右邊又有一間小屋,左面搭了兩支竹竿,晾了三四件衣服,旁邊有一口窄窄的井,用石板蓋了,上頭放著一個半大簸箕,裡頭有幾條鹹魚,井邊排著木桶木盆。路媽媽坐在屋前擺放的其中一張木凳上,二叔又從屋裡搬來一個小幾,好放茶水。

    春瑛探頭瞟了屋內一眼,只看到房中有不少家俱,雖然平常,卻很有生活氣息,再看右邊的小屋,裡頭有灶和水缸,應該是廚房。

    春日的陽光照射到院中,映著粉的花,綠的葉,還有井邊的青苔,左廂房窗下散種了幾株牽牛花,順著牆角往上爬,蔓延至屋簷下,細籐上長出小小的綠葉,一陣風吹來,夾雜著鹹魚味和杏花香,葉兒微微一顫。

    春瑛幾乎是立刻便喜歡上了這裡,母親一再催她回自己身邊坐好,她嘴裡雖應著,眼睛卻忍不住到處瞄,腳下的步子比烏龜還要文雅些。路二叔笑道:「嫂子讓她去吧,她向來喜歡來我這裡耍。」又問:「怎麼不把侄兒抱來?」

    路媽媽解釋:「小虎年紀小,怕吹了風,托給周大娘照顧了。」然後放下兩雙新納的布鞋,又把春瑛重病後忘了前事的經過一一說了,還道:「幸好她還認得爹娘,小時候的事也影影綽綽地記得一些,重新教了個把月,好歹教回來了。虧得她病了這一場,困在屋裡久了,倒老實了許多,平日裡也肯幫我做活,說話做事也明白了。」

    「可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嫂子放寬心吧。」路二叔回頭看著春瑛,「即使忘了前事,到底還是春兒,一進門就想起這裡了,是不是?」

    春瑛早支起耳朵留意他們的話,聞言笑著應了,假裝對鹹魚產生了興趣,只希望他們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路二叔笑道:「怎麼生份了許多?」春瑛心裡一緊,見他不在意地回頭去跟母親說話,才鬆了口氣。

    路媽媽見了那些鹹魚,便埋怨道:「你又吃這個?早該找個人回來照顧你了,上回給你說的那個姑娘,模樣兒雖普通,家事上卻極能幹的,你又死不肯點頭。若是早日應下,如今也能辦喜事了。」

    路二叔無奈地說:「嫂子,我如今還不想娶妻。你也知道我一年到頭常在外面跑的,娶了媳婦回來,倒丟她一個人在家,豈不是耽誤了?」

    路媽媽想想也是,不過怨念卻沒那麼容易消失:「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事辛苦,不如想辦法轉回府裡來吧?日子穩當些,說親時也便宜。」

    路二叔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即便是要說親,嫂子又想給我說什麼人?外頭的正經人家斷不會把女兒許給我,若是府裡的家生子兒……誰知道信不信得過?嫂子,我也不瞞你,我如今在大少爺底下做事,事事都要小心,萬一媳婦家裡有什麼心思,我防得了外人防不了自家人,豈不是麻煩?」

    路媽媽聞言也有些沮喪:「說得也是……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呢?侯爺將你派給大少爺,原也沒什麼可說的,可上頭傳的話,你怎麼就不肯照做?如今人人都把你當成是大少爺的親信了,他們對付不了大少爺,還不能踩死你麼?辛辛苦苦幹了十幾年,若是到頭來又落了空,你又是何苦?」

    路二叔冷笑一聲:「這話嫂子卻不該說,我只知道聽主人家的話罷了。那些事也忒陰毒了,大少爺是好人,我又怎能下這個毒手?況且,若真是太太的意思也就算了,偏偏容不下大少爺的卻是那一位。」他伸出兩個指頭搖了搖,「就算是太太的意思,我還要提防日後出了事,被太太推出來頂罪,可如今這位算是什麼?不是嫡,又不是長,沒有大少爺,那位子也輪不到他頭上!」

    路媽媽有些驚慌:「小心些!這話可不能叫人聽見!」她急急向兩邊牆頭張望。路二叔笑了:「嫂子放心,這前後左右都是空屋子,沒人能聽見。我就是覺得後街住著不踏實,才搬到這兒來的。」

    「你又知道沒人能聽見?興許有人混進來了呢?」路媽媽想起去年某個背地裡說了二少爺一句壞話的婆子的下場,便打了個冷戰。

    路二叔笑笑:「當然知道,這半條胡同都是大少爺的地方,只有這個小院是我自個兒掏的腰包,幾處院子的鑰匙都在我這裡呢。」見嫂嫂瞪大了眼,便道:「嫂子,你當大少爺真是笨蛋?不知道府裡有人算計他麼?哼,有人自己是小人,便以為別人也有貪念。大少爺自學辦事開始,便定了主意,如今不過是在府裡幫襯著,等三少爺成了人,就分家出去了。平日裡他不顯山不露水,也攢下些家業,將來日子不會難過。」

    路媽媽嘴巴張得老大,半日才道:「我可沒想到,那位大少爺看起來和和氣氣、老老實實的,在侯爺面前從來沒直過腰,二少爺往他臉上吐湦沫子,他也笑笑就算了的,居然有這樣的心計?!我說……」她有些艱難地頓了頓,「這左近的地價可不便宜,你們別是在府裡的事務上……做了手腳吧?要是被查出來可就……」

    「嫂子也忒瞧不起人了。」路二叔一臉不屑,「只有那位爺的人才會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放心!大少爺在銀錢上一向是乾乾淨淨的,不過平時節儉,存下點銀子,讓我出門時順便捎帶些貨物,轉手賣了,一年也有幾百兩的利。這附近雖熱鬧,胡同卻不臨街,又都是舊屋,一個院子還花不到二百兩,算起來只一千有餘。如今我先看著,等外頭差事閒了,再慢慢收拾起來,把後面那三個院子打通了重建,等大少爺分了家,就能住進來了。」

    路媽媽一面聽一面驚歎,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分了家,你還住在這裡……咦?春兒,你在幹什麼?」

    春瑛乾笑兩聲,索性往旁邊的木凳上坐了,道:「我聽著有趣,娘,二叔,你們繼續說呀,我不會洩露出去的。」

    路媽媽瞪了她一眼,才繼續道:「二叔,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難不成……你想離了侯府,從此跟在大少爺身邊?!」

    路二叔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話,這成天在外頭漂泊的日子,我也不想過了,只是為了以後打算才忍下的。哥哥害怕出了頭,會被打壓下來,連安穩的日子都過不了,我又何嘗不怕?雖然咱們老路家的富貴,我是沒經歷過,可小時候穿破衣服被人瞧不起的事兒我是記得的。府裡如今都是那幾家把持著,我和哥哥再難出頭,可誰又願意一輩子被人壓在頭上?哥哥嫂子想必也想過日後讓兩個侄女放出去,嫁給正經人家吧?如今大少爺允了我,我跟他出了府,馬上就脫籍,仍舊替他打理產業。如果你們也能脫出來,又能過上好日子,難道還要待在府裡當家生子不曾?!」

    路媽媽還沒說什麼,春瑛已大有知己之感了:「二叔說得對!我也總勸爹和娘,有機會就爭取一個管事的位子,將來立了功,也有機會全家放出去,可爹總不肯答應!」

    路二叔詫異地望過來,春瑛頓覺自己魯莽了,忙補救道:「若是我們全家都能放出去了,姐姐就能回來了,弟弟長大了也不用進府去侍候人,這不是好事嗎?只要能一家團圓,就算過得窮些,我們也有辦法克服的!」說完了,她小心地打量二叔的神色,心虛地想再補幾句,卻被對方重重地拍了拍肩膀,痛得差點叫出來。

    二叔笑道:「好孩子!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志氣。」他轉頭去看嫂嫂:「春兒都能明白這個道理,嫂子想必也能明白,可惜哥哥總是顧慮這顧慮那兒的。嫂子替哥哥做個決斷吧?」

    路媽媽猶豫了半天,臉上變幻莫測,最後歎了口氣,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你哥哥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先給我說說,你到底想怎麼辦吧?」

    路二叔笑了,他今天冒險把這些話透露給嫂嫂的目的總算達到了:「其實也沒什麼,先讓哥哥幫襯著,尋尋接貨的商家,等辦熟了,再托他別的事。大少爺那裡我去說,哥哥是老實人,他想必不會反對。過個一年半載的,我再請大少爺給哥哥謀個別的差事,將來分家時,求了侯爺,把我們兩家分到大少爺名下。後面的事兒就容易了。」

    春瑛忙問:「大少爺不會反悔吧?二叔那麼能幹,他會不會捨不得放人?」

    「這個不怕。」路二叔笑道,「跟了他幾年,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們只管放心。」

    路媽媽又問:「那要是到了大少爺底下,別人故意為難,又該怎麼辦?咱們可不是主子,挨幾頓打,半條命就沒了。」不怪她會擔心,大少爺手下的人,做事總是艱難些。

    路二叔笑笑:「這個也不怕,府裡還有太太呢。太太自有兒子,哪會容那位爺胡鬧?不過是老太太喜歡,她才冷眼瞧著,等著他出錯。」他瞇了瞇眼:「其實當年若不是侯爺帶回了大少爺,太太又生了三少爺,他便是府裡最最金貴的小主子,他人又聰明,嘴又甜,才哄得老太太當他寶貝似的,獨寵了六七年,忽然落了空,他才會變得這般刻薄。可這又如何?不是他的東西,他終究得不到。」

    春瑛低頭想了想,決定接受路二叔的建議,至少他跟自己家是親人,又一向要好,從分家出去的大少爺手裡脫籍,與從侯府脫籍相比,無疑是前者更容易辦到,也比老爹謀管事職位再求出府的路子快得多。

    她轉向母親,正色道:「娘,答應了吧?這不是比冒險求好差事更容易麼?大少爺就算再不得寵,分家時求幾個人總是能辦到的。」

    路媽媽躊躇再三,咬牙道:「好!」但又擔心:「就怕當家的不肯。」

    春瑛擠擠眼睛:「娘放心,這事兒咱們不急,慢慢勸他就是了。」只要風險不大,她相信老爹還是會答應的,更何況,一旦被派到大少爺手下,就算不想幹,也會被逼著干的。

    她回頭看看二叔,路二叔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兩人相視著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4:05

第一卷 春臨 二十、春光無限好

    路家二叔的效率頗高,這頭說定,第二天已稱了十兩銀子送到堂兄家來,把路有貴嚇了一跳:「這是做什麼?我早說了不要你錢!」

    路二叔笑道:「這不是給哥哥的,只因我過兩日又要出門,哥哥幫我辦事,總要花錢上下打點,哥哥家裡又不寬裕,我不在家,你哪裡有錢做人情?沒得把正經事給耽誤了。所以我先把銀子送過來,哥哥斟酌著用。」

    路有貴聽了,只得收下:「好吧,等你回來,我再把用剩的還你。」

    「這能剩下多少?一點碎銀子就算了,只當我請哥哥吃酒。兄弟之間何必算得這麼清楚。」路二叔頓了頓,假裝不經意地道,「十兩銀子雖不少,只怕還不夠使。若真的短了銀子,哥哥就叫小伍給大少爺遞個話吧。我記得小伍家就住左近,方便得很,也不會驚動旁人。哥哥無需顧慮太多,這批貨物裡,原有一半是大少爺的份子呢。」

    路有貴皺了皺眉:「先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這有什麼?我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這不是頂頂平常的事麼?」

    路有貴皺了半日眉,總覺得不妥,無奈已經答應了弟弟,便沒再說什麼。

    春瑛一直待在他們旁邊低頭做活,聽到這裡,嘴角便翹了翹。

    她借口送叔叔出門,拉著二叔到院角避人的地方,悄悄問:「大少爺那頭二叔已經提過了嗎?要是爹真去找人,那邊都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的,大少爺高興著呢。」路二叔左右瞧瞧,叮囑道,「好孩子,記得常提醒你娘,多勸勸你爹,將來有好日子,咱們一家人一塊兒享福呀。」

    春瑛點點頭,躊躇了一下,又問:「二叔,你平時……除了倒賣貨物……還有沒有別的賺錢法子?」她現在的身份,種不了田,開不了店,針線又不算頂好,也沒天賦做什麼服裝設計,只好問問原住民的意見了。

    路二叔聽了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要是咱們家也有法子賺幾個錢就好了。」春瑛慢吞吞地道,「只靠爹和姐姐的月錢還有賞錢,一家子雖吃穿不愁,也存不了幾個錢,將來要是有什麼事……」

    路二叔想了想:「法子雖有,可你爹多半是不肯的,你和你娘又能做什麼?平日裡光是接外頭的針線,就夠忙的了,實在不該再找別的活。」

    春瑛忙道:「我曾聽人說,有個叫什麼入股的……就是一個人開店,其他人把自己的錢暫借給他,就像湊份子那樣的,按月或按季度領利息。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人這麼做了?」

    路二叔笑道:「自然是有的,只不過那樣的份子錢,少說也得一二十兩,你哪有這麼多銀子?」

    春瑛心中一喜:「現在沒有,將來可說不定。娘叫我進府當差呢,等我存夠錢,再去入股也行呀。」

    「那可得等到猴年馬月了。」路二叔哈哈大笑,「罷罷,若你真能存夠五兩,就來找二叔,二叔給你尋個可靠的店。唔……西街土地廟附近有家頭花鋪子,還有法華寺前的一家糕點老鋪,老闆都是實誠人,從來沒欠過利息,只是……」他沉吟片刻,「你們本錢少,得的利也少,一年下來,不過幾錢,只比放家裡好些,若有事急著用錢,反把利息虧了,還不如放到大少奶奶陪嫁的繡房裡,那裡的管事與我相熟,自家人更好照應。」

    「繡房?」春瑛眼珠子一轉,「那裡是做針線活的吧?收不收外頭做的?娘繡花繡得這麼好,如果能把做的東西賣到那裡,不是也能掙點兒?」

    路二叔笑著搖頭:「我們大少奶奶原是蘇州荊家的女兒,那荊家也是世家大族,家中女眷的刺繡工夫是代代相傳,天下無人不知的,江南的官兒每年進上的物件,必少不了他家的繡品。大少奶奶的繡房,雖只是陪嫁的小產業,可頂了一個『荊』字,把關極嚴,自家繡的東西,不好的寧可絞了也不賣出去,外頭的東西除非極好,不然也是不收的。」

    「我娘繡得好著呢,她原就是府裡針線房的人,要不……二叔若是方便的話,幫忙問一聲吧?我讓娘把她從前繡的東西拿兩份過來,二叔送過去給他們看看?」

    路二叔想了想,便答應了,春瑛回頭找了母親咬耳朵,路媽媽立刻便兩眼放光地將自己嫁人前親手繡的紅蓋頭給翻了出來,再添一塊新做的繡帕,統統交由路二叔送過去,到了二叔出發前一天,又給送了回來,順便捎來一包素緞料子和二十來種顏色的絲線,當中雜著兩張繡花樣子,交待讓她試著做十二塊帕子送過去。

    路媽媽喜滋滋地把這些東西都抱在懷裡,一得閒便做,做得極用心。有時春瑛怕她做壞了眼睛,勸她休息一會兒,她便道:「繡幾朵小花,怎麼會壞眼睛?你也忒小看你娘了。這事兒若是成了,可是天大的臉面!比我成天在外頭攬活強。」春瑛勸了幾次,見她繡的東西也不算多,才讓她去了。

    不到兩天繡完了,路媽媽換上乾淨衣裳,仔細打扮整齊,親自帶著繡活,照路二叔所說的地址,到荊家繡房去了一趟,過了半天才回來,臉上的喜意是遮都遮不住:「成了!管事的那位蘋嬤嬤說了,叫我只幫著做做帕子繡襪抹額什麼的,大件的一概不用,我也落得輕鬆,從今兒起,咱也算是給荊家繡做活的人了!」然後又小聲告訴女兒,以後就算不再幫人縫補衣裳,光靠這個,收入也能增加三成。春瑛一聽,在心裡算了算,也和母親一起開心起來了。

    從此路有貴每日白天上差,閒時就到外頭跑腿,幫弟弟辦事,路媽媽則在家裡專心做荊家繡房裡的活計。那些手帕什麼的,雖然講究清新雅致,工夫不多,卻極費精神,路媽媽又怕做壞了,會丟了好差事,因此索性把其他活都停了,一門心思放在這個上頭,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針線房的日子。

    這樣一來,照顧弟弟和家務活這兩件事都落到了春瑛頭上。她想到自己能做的事也少,便咬牙扛了下來,每天學著做飯菜、洗衣裳,時不時地也做點縫補活,忙得昏天暗地,居然連那本大統歷都沒功夫去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天氣一日日變暖,院裡的杏花謝了又開桃花,等到後街街邊種的李樹也開了花時,已是暮春初夏時節。

    路家日益寬裕起來,路媽媽不再給人做漿洗縫補的活,最近還新添了一副銀耳環,偶爾也能給丈夫買二兩好酒,兒子小虎全身上下都換了新衣裳,連春瑛也親自扯布給自己做了一套春衫,做的飯菜從開始的勉強能下嚥,到如今,也能做出十來道美味的家常菜了。

    路有貴對家裡的變化心裡有數,起初心裡也有疙瘩,但兩個月好酒喝下來,又見沒惹什麼閒話,便默許了妻女的做法。路媽媽見了,更加安心,決定要開始教女兒細緻繡活的做法,等春瑛學會了,也到繡房試試,說不定還能掙個雙份。

    春瑛偷笑著應下,抬腳就去了廚房。周大娘昨日熬了一鍋豆漿做豆筋,給了她一碗,她買菜時見今日的五花肉不錯,便買了一塊回來,打算做道豆筋燉肉,父親這兩天總說起某位門房大叔家做的好燉肉,今晚也讓他解解饞吧。

    鍋裡水開了,她把切好的肉洗淨了放進去,摻上料酒,再放幾顆花椒,熬到七八分熟了,再連肉帶汁用瓦盆盛起。回頭將豆筋洗了洗,切成細條,放在一邊備用,打量著肉吸滿了汁,便用油將姜蒜爆香,再加進肉塊和豆筋條,炒幾炒再放上水,煮開了,抽掉兩根柴,好收小火,慢慢將肉煨熟。

    肉香漸漸溢出廚房,馬家的兩個小子聞到香味,嚥著口水趴在廚房窗台上,使勁兒朝春瑛眨眼睛。春瑛看了好笑,裝了半碗讓他們嘗鮮,兩個男孩歡天喜地地捧著碗跑了。過了一會兒,馬嬸一臉不好意思地拿了空碗回來,扭扭捏捏地道謝,還笑著說:「春丫頭如今真了不得,忘了針線,倒把廚活給練好了。」

    春瑛說聲「不敢當」,笑瞇瞇地接過碗。

    自從那回洩了密,路家人就跟這位鄰居大嬸生分了,馬嬸自知理虧,想要賠不是,見路媽媽一直淡淡地,也沒法子可想,今日忽然得了機會,她躊躇半日,便上前小聲道:「春丫頭……我聽你娘說過,你打算進二姑娘的院子,是不是?聽說再過十來日,就要選新丫頭了。」

    春瑛早得了消息,便衝她笑笑:「謝謝馬嬸,我娘已經聽說了。」並不在意。

    馬嬸又猶豫了一會兒,轉頭望望外面,湊得更近些:「你可知道,馮家的蓮姐也要去?聽說馮老材特地托了人,劉家的喜兒為了這事,還跟蓮姐鬧了幾日呢!」

    春瑛手上頓了頓:「是嗎?」她對那兩個女孩子的事並不關心,今天還是頭一次聽說。

    「決錯不了。你當心些吧,總共就那幾個缺,她要上去,還不知道會怎麼對付你,你可得留個心眼,不然像那崔丫頭……」馬嬸忽然閉了嘴,隨手拿起一個竹籃,就往外走。春瑛愣了愣,卻看到崔寡婦從外頭進來,怯怯地朝自己笑了笑:「你忙著呢?那我回頭再來……」她轉過身,又停了腳,回頭想對春瑛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開口,就走了。

    春瑛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進府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她現在只能去了。馮蓮姐能托人,她老娘也找了關大娘,估計事情還是能成的吧?她可不是呆子,人家算計她,她還會不提防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4:26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一、可惜有小人

    到了選丫頭小廝那一天,春瑛早早起身梳洗,換了一身白布衫和豆綠裙子慷慥戧戫,暢暡朄朅挽著雙鬟,用紅頭繩繫住僳僔僚僰,漁潎漾漸打扮得清清爽爽、整整齊齊的。

    她早打聽過那位侯府的二小姐喜歡打扮整齊乾淨又說話伶俐的丫頭,想想自己也不算很差榚榖槄榾,榗槎榴榞應該還是有機會的。侯府的禁忌路媽媽也都說過了,禮儀什麼的也練習了好幾遍。雖說朝人下跪是件鬱悶的事蓓蓆蒼蓄,輐輒輕輎但只要心裡不在乎,其實也沒什麼。她當初實習的那家酒店,有個日式餐廳,不管客人有多大的名頭,多大的排場,到了那裡不也一樣要跪著吃飯嗎?她把那些人都當成是餐具就好。

    打扮好了,她對著母親的銅境照了幾照,估摸著沒什麼問題了,才合上鏡盒,暗暗歎了口氣。

    其實,她並不是很在乎能不能選上。以前願意進府,是因為家境不好,想幫幫家裡人,可現在家裡的經濟狀況已經好轉了,她仍肯進去,只不過是不想違背父母的意思。

    穿過來幾個月,有時半夜裡想起真正的父母,她也曾期盼著,一覺睡醒後,又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小房間了,可當早上醒來,又再看到那個屋頂時,她才明白到,那只是幻想。她忍不住偷偷哭了兩回,然後便加倍對現在的父母好,看著他們,就當作是看到了真正的老爸老媽吧。

    路媽媽絮絮叨叨地叮囑她注意事項:「選人的地方是個院子,你進去了,別人叫你站哪兒就站哪兒,自有人告訴你該怎麼做,你聽話就是。低眉順眼些,別四處亂看,回話時要說得清楚明白,聲音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知道了,娘!您都說百八十遍了!」春瑛笑著把自己最近繡的兩塊帕子打成小包,隨身帶上,又問,「娘,你昨天真的送東西給關大娘了?」

    「當然送了。」路媽媽道,「足足送了一擔白米,半扇豬,兩個荷包和一對赤金鐲子。她已經答應了,只要你頭一關過了,她自然會安排好的。」接著壓低了聲音,「我特地交待了,若是二小姐那裡已有了人,也不用她為難,只管把你派到大少奶奶那邊去,聽說那裡也要添一個小丫頭。」見春瑛一臉吃驚,便眨眨眼笑道:「這事兒你爹不知道,你可別說漏嘴了。」

    春瑛轉念一想,已明白了母親的用意,高興地抱了她一下。

    這時路有貴有些著急地推門進來:「怎麼還不走?快快!都準備開始點卯了!」

    路媽媽聞言跳了起來:「什麼?!已經開始了麼?快!春兒,這就去吧,記得不要害怕,今兒有徐大娘壓場呢,別人不敢裝神弄鬼的。」

    春瑛忙應了,拎著小包匆匆往門外走。

    才一出門,便看到鄰居家的馮蓮姐也跨出了房門。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鮮亮,一身粉色碎花衣裙平添了幾分秀色,頭髮上還戴著精緻的絹花,臉上也塗了脂粉,一抬頭看到春瑛,先愣了愣,接著便訕訕地站在那裡,也不說話。

    春瑛朝她微笑著點點頭:「早,你也要出門了?」

    「啊……是……」蓮姐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低頭拽著汗巾角兒,有些扭捏。

    春瑛沒功夫跟她嘮咯,便直接朝院門方向走,冷不防北邊正房西廂的窗子?噹一聲打開了,嚇了她一跳,原來是劉喜兒。

    劉喜兒頭髮仍有些凌亂,穿著薄薄的小衣,似乎剛起床,她沒理春瑛,只拿一雙眼睛瞪著蓮姐,質問道:「你昨兒來跟我和好,又問我借衣裳和脂粉,就是為了這事兒?!」

    蓮姐咬著唇不說話,喜兒冷笑:「好,好,你自己進府享福去吧,有事休要再來求我!」說罷又啪的一聲關上窗,再聽不見半點聲音。蓮姐紅了眼圈,低聲嗚咽起來。

    春瑛腳步遲疑了片刻,仍舊轉身離開了。

    選丫頭小廝的地方就在侯府後門進去不遠的一個院子裡。從後街拐到後門,也要走上五六分鐘。春瑛幾乎是小跑到那裡的。到了門前,已經有三四十人等著了,其中倒有十幾個是應選的小廝,他們的父母長輩在不停地叮囑他們,聽到春瑛的腳步聲,就有幾個人抬頭看來。

    春瑛略低了低頭,小跑進門,早有等在那裡的婆子罵道:「怎麼這樣遲?還不快進去?!」她縮著腦袋進了院子,見裡面已有二三十個小姑娘排隊等候了,前方幾個管事媳婦在對名冊,已經點到了第二排,她悄悄排上了最後一列,不一會兒,馮蓮姐也到了。

    點過名,對過名冊,管事娘子便開始訓話。春瑛認得那訓話的正是見過一回的徐大娘,旁邊幾個人裡,也有路媽媽暗中托付過的關大娘,見自己望過去,也使了個眼色過來。她連忙低下頭,照著在家中練習過的資勢,作乖順狀。

    徐大娘訓過話,便開始讓人一個個地走到跟前來提問。春瑛聽她問的主要是年歲、父母名號、會做什麼活,沒什麼難回答的,也稍稍放下了心。

    今天來的小丫頭不少,前頭更有幾個模樣清秀又會做活的,說話也口齒伶俐,都被徐大娘叫到旁邊去站著,應該是選中了,一張張小臉上滿是欣喜之色,旁邊的婆子媳婦們也在暗地裡議論哪個會被派到哪位主子身邊。春瑛聽到旁邊的蓮姐呼吸漸漸加重,似乎有些躁動。

    日頭升上中天時,終於輪到了春瑛。

    徐大娘問過三個基本問題後,打量了春瑛幾眼,微微一笑:「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丫頭……怪眼熟的。」春瑛心中有數,表情更加溫順了。

    一旁的關大娘笑道:「我聽說這丫頭針線活不錯,人也伶俐,想必二小姐會喜歡?」卻又有另一個媳婦子笑著插嘴:「關大娘,二小姐那兒的丫頭已經不少了,況且這個路春兒,不是出了名的呆子麼?她就說了幾句話,你也能瞧出她伶俐來?」兩人對視了一眼,春瑛彷彿聽到有電光閃爍的聲音,眨眨眼,只盯著前頭地面的一小塊青苔,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徐大娘清了清嗓子,見那媳婦子與關大娘都閉了嘴,才淡淡地問春瑛:「你會做繡活?有沒有帶活計來?」

    「有。」春瑛忙拆開帶的小包,讓她看自己繡的帕子。徐大娘翻看兩眼,不置可否,便還給了她。

    方纔那媳婦子這時又笑著說:「徐大娘,恰巧針線房上也要招人,如果這孩子……」「她這歲數做針線房也太小了!」關大娘打斷了她的話,「小姐們房裡也該多幾個會女紅的人。」媳婦子似笑非笑地斜她一眼:「那不如派到三小姐那兒去?二小姐屋裡……這都有六個人了……那邊還只有一個呢……」

    兩人又對發了幾道眼刀。關大娘大概是年紀大了抵擋不住,只得忍住氣改了口:「照我看,她的針線也沒比別人強到那裡去,既然二小姐那裡已經有了人,不如就派給大少奶奶吧,大少奶奶那兒還一個都沒有呢!」

    那媳婦子愣了愣,想想覺得也沒什麼,但平白依了關大娘的意思,她又不服氣,便道:「這總要問過太太才好,大少爺屋裡的事,我們可不敢擅自作主,總要太太發話,您說是不是?關——大——娘——」關大娘立時沉了臉。

    「好了!」徐大娘喝住兩人,瞧了瞧春瑛,便道,「既是如此,就派到大……」話音未落,便被人打斷:「喲——這是在做什麼呢?」接著便是一陣香風撲過來,春瑛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打扮得脂粉香艷,穿著水紅色綢緞比甲,頗有幾分姿色。她身後跟著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看穿著也是不凡,不過頗為低調,能看出是一位管家娘子。徐大娘一見她,便微微低頭行了個禮,對方也照樣回禮了。

    那穿水紅的女子卻彷彿沒看到似的,一過來便拉著關大娘笑道:「大娘跟誰生氣呢?大太陽底下的,越吵火氣越大,這是何苦來?」

    關大娘歪歪嘴,掙開了雙手,道:「不過是為了一個小丫頭該派到哪裡,跟魯家的說兩句罷了,誰跟人吵了?」

    「可我怎麼覺得兩位的火氣不一般呢?」那女人輕笑著扭過頭看春瑛,「就是這個小丫頭?倒還清秀,可我怎麼看不出,她就值得兩位吵起來?」

    春瑛暗暗吐嘈,這哪裡是為了她?不過是為面子而已。她算是聽明白了,這關大娘上回還帶崔家姑娘去見太太呢,想必是太太的人,可今天卻似乎送了好幾個人進二小姐房裡,大概是有人看不慣了吧?

    果然那魯家媳婦子便笑瞇瞇地說:「我可沒拌嘴,再說這丫頭已有了去處,就是大少奶奶屋裡。」

    那女子臉色變了一變,慢慢收了笑:「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選小姐們的丫頭和少爺們的小廝麼?大少爺屋裡幾時要添人來著?我們二少爺……可從沒聽過也要添人!」

    魯家的仍舊笑瞇瞇:「二少爺屋裡還缺人麼?大少奶奶新進府,正要人使喚呢,這丫頭針線不錯,所以兩位大娘都打算派她去大少奶奶那兒。」

    徐大娘聞言皺了皺眉,果然那女子便拉下了臉:「我們少爺昨兒才說,要添個針線上人了!如今屋裡的姐妹們,通沒幾個能做活的!」她斜了春瑛一眼,便回身笑著對那中年婦人道:「王媽媽,您看……這丫頭乾脆就撥到我們那兒吧,如何?」

    春瑛瞪大了眼,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她沒招誰惹誰啊,這人怎麼就找上她了呢?她可沒興趣去侍候傳說中很變態的二少爺!

    但讓她的小心肝顫顫悠悠地提起的是,那中年婦人居然朝徐大娘說:「弟妹,這丫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4:45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二、這世間還是有好人啊

    徐大娘不等那王媽媽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且慢!」王媽媽愣了愣,臉色有些陰沉。徐大娘卻轉頭瞪了春瑛一眼:「沒規矩!誰叫你抬頭了?!你在瞪誰?!」

    春瑛被她罵得有些懵,條件反射地低下頭,暗暗後悔剛才的眼神太直白了,但願不要因此惹惱了別人才好。

    被徐大娘的話弄懵的人似乎不止春瑛一個,連被打斷了話的王媽媽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弟妹,你這是……」

    「嫂子見笑了。」徐大娘淡淡地道,「如今的丫頭都太不懂規矩了,不像咱們小時候,到了記事的年紀,就有專人來教,絕不會這般直愣愣地看人。這職司分派,原是主子們定的,連咱們這些管事娘子,也只不過是替主子們分憂,哪裡能由得一個小丫頭拿主意?」

    那穿水紅的女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咬牙問:「徐大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少爺連要個丫頭都不能了?」

    徐大娘微微一笑:「多姑娘言重了。」春瑛一聽這話,眼角就忍不住一抽。多姑娘?這又不是紅樓夢!

    接著徐大娘又繼續道:「咱們慶國侯府,原是詩禮傳家,世代書香,事事都是有規矩的。府裡的大小主子,哪位屋裡該用多少人,丫頭有幾個,媳婦子有幾個,婆子有幾個,都有定例,連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沒破例,少爺小姐們自然也不例外。大少奶奶屋裡新添的小丫頭,原是大少爺屋裡原本就少了的缺,想必姑娘也記得,當初繡書因不慎倒了茶水到二少爺身上,被二少爺打傷了,只能出府。因大少爺說他屋裡不少人使喚,便一直沒補上。如今有了大少奶奶,人手不足,太太昨兒想起,便交待我們挑個人送去。二少爺屋裡並沒缺人,又怎能再添呢?」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漫不經心地問:「二少爺屋裡的人已經不少了,我記得前兩年添的人都是擅女紅的,怎麼就沒人做活了?」

    多姑娘臉上已是鐵青,憋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些小蹄子都自以為有臉面,偷懶不肯幹活呢!」吸了兩口氣,道:「既是這樣,正好,我們少爺前兒才說,南棋那丫頭不聽使喚,叫她去倒茶,她半天都不挪窩,整日在外頭逛,就像我們院裡沒她這個人似的,乾脆將她攆出去,另挑好的來使。大娘便把這丫頭換了她吧,也省得二少爺生氣!」

    魯家的忽然撲哧一笑:「多姑娘,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只怕二少爺未必是這樣的心思,你若真把人換了,他反倒會生氣呢。」說罷朝身後的媳婦子們擠擠眼,有人也跟著笑了,也有人不動聲色。

    「什麼意思?」多姑娘愣了愣,見媳婦子們只是笑,便生氣了,王媽媽忙勸她:「姑娘不必理她們,你徐大娘說得有理,這事就算了吧,咱們還有正事要出去呢,別耽擱了時辰。」

    多姑娘滿臉不情願:「哪裡就連一小會兒都等不得了?媽媽且歇一歇吧。」然後又對徐大娘說:「我今晚就回報給少爺,等他點了頭,自有人來領這丫頭進去。大娘何必多話?添一個小丫頭,難道就是什麼罪過了?三少爺屋裡,還比別人都多兩個呢!怎麼不見大娘提?」

    春瑛心中暗罵,這多姑娘怎麼就纏上自己了?!從來只聽說紅樓裡的「多姑娘」風流,沒想到這不知啥世界裡的多姑娘還添了可惡!她心中隱隱有些害怕,祈禱著老天爺可千萬別讓她去當二少爺的丫頭呀。

    徐大娘皺了皺眉:「三少爺屋裡並沒有多出人來,只不過梅香和蘭香仍是在太太屋裡支月錢,還是太太的人,小丫頭的人數卻是與別的少爺一樣的。多姑娘,我勸你也省事些吧。」接著,她對王媽媽正色道:「嫂子是王家媳婦,有些話,我對別人是不會說的,但憑著王徐兩家的情份,我卻不能不開這個口。若是惹得嫂子不高興,還請多擔待。」

    這話說得王媽媽也嚴肅起來:「這……什麼事呀?你、你說……」

    「這自古以來,大家子就講究個『家和萬事興』,萬沒有為一點小事自家人整日爭個不休的道理。丫頭事小,兩位少爺若是因此有了心結,倒是我們底下人的不是了。咱們即便不能勸著,也該少說嘴,把事兒平息下去才是。這本是當年我做小丫頭時,王大娘親自教的道理,想必嫂子也是常聽的?」

    王媽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徐大娘不等她回答,已轉向春瑛,厲聲道:「你不懂規矩,活計也不出挑,本就該再學幾年才讓你上來的,念在你平日尚算老實,才會把你列入名冊,不想才說了幾句話,便又再犯!如今二少爺生氣了,再抬舉你,就是對二少爺不敬!你自己說,該如何罰你?!」

    春瑛聽得糊里糊塗,心想這怎麼會是自己的錯?她哪裡做得不對呀?她不解地望向徐大娘,一看到對方的眼神,忽然明白了,馬上伏下身去:「小的錯了,小的願意受罰,請大娘吩咐。」

    徐大娘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錯就好,老太太常說,我們要寬待底下的人,那我也不重罰你了——回去繼續學規矩!什麼時候學好了,再來求差事吧!」

    春瑛忍住翹嘴角的衝動,假裝難過地應道:「是,大娘。」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那徐大娘又回頭吩咐捧著名冊的媳婦子:「勾了她的名兒,把才纔選的那個叫佳佳的小丫頭,送到大少奶奶那裡去。」

    那媳婦子應了,關大娘張張嘴,終究還是沒出聲。魯家的瞥她一眼,譏諷地笑了笑。

    多姑娘板著臉,半晌才問:「那我們屋裡的人呢?!等南棋被攆出去,誰來補她的缺?!」

    徐大娘淡淡地瞟她一眼:「等人出去了,我們會問二少爺的意思。方纔已選了八個人,兩位小姐總共只要添六個人,自然有剩下的。」隨即不再理會她,又吩咐其他媳婦子們:「快到飯時了,這人也選夠了,讓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應了聲,便紛紛收拾起東西來,春瑛正想起身,卻聽到身後衝上來一個人,跪地喊道:「大娘!嫂子們!還有我呢!你們還沒問過我話,可不能就這樣趕我回去呀!」她聽聲音耳熟,轉頭一看,原來是馮蓮姐,瞥見幾個管家娘子臉色都不好看,忙小聲勸道:「別說了,咱們快回去吧。」又伸手去拉蓮姐。

    馮蓮姐掙開她的手,猛地向前一撲,拉住多姑娘的裙擺:「好姐姐,我願意去二少爺那兒,求您幫我說說話吧!」春瑛已經吃驚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蓮姐,你別想不開啊!

    但蓮姐根本聽不到她內心的呼聲,只是苦苦哀求著。那多姑娘打量了她幾眼,見她雖然模樣還算秀氣,但妝容太村了,小身板乾癟癟的,遠遠比不上自己的豐滿,再看手,雞爪子似的,哪裡有自己的白晰細嫩?多姑娘眼珠子一轉,便笑道:「既然你這麼忠心,我就做個好人吧。」轉頭對徐大娘說:「就她好了,我瞧著她還不錯。」

    蓮姐大喜,徐大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只是朝拿名冊的媳婦子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蓮姐立刻高興得哭了起來,等到人都走光了,她還在抹淚。

    春瑛鬱悶地陪在旁邊,見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沒好氣地說:「哭完了沒有?別人都在看笑話呢!你肚子不餓嗎?快回去吃飯吧!」

    蓮姐用袖子抹掉眼淚鼻涕,有些怯怯地偷看她:「對不起……春兒,我……我搶了你的差事……」

    那才不是她的差事!春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本來就不想去,行了!快走吧!」

    蓮姐慌忙應了,跟在她後面往家走,一路上用那種愧疚的眼神偷看了她無數次,春瑛更鬱悶了,一進院門就往自家屋裡跑,不想再理她。

    此後馮家傳來的得意笑聲、蓮姐吞吞吐吐的勸告聲,以及劉喜兒生氣地大力關上窗戶的聲音,春瑛都只當作是天上的浮雲,懶得去管。她現在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呢,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確定是真的,心裡便隱隱有些竊喜。

    這樣被刷下來,雖然很鬱悶,但也意味著,短時間內她不會再被逼進府了,這可不是好事嗎?反正家裡已經好過多了,她進不進府都無所謂,現在有空,也該想想其他賺錢的法子了。

    春瑛輕鬆地哼起了歌,隨手抄起塊抹布打掃起房間來,忽地聽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便高興地打開門:「娘,你回來……」招呼都沒打完,就被老娘扯了進屋,啪的一聲關上門。

    路媽媽有些氣急敗壞:「我聽你劉嬸說,你沒選上?!怎麼回事?!關婆子明明收了我東西!還有,你劉嬸說是徐大娘使了壞,才把你趕回來的,是因為上回的事,她惱了你?!」

    春瑛忙道「不是不是」,她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然後又道:「娘聽出來了吧?徐大娘是在幫我呢,她可是個好人。如果不是她用這個法子把我踢出來,我就要到二少爺那裡去了,那不是很慘嗎?」

    路媽媽已經冷靜下來,但還有些疑惑:「那劉家的為什麼說是她在使壞?」

    春瑛想了想:「應該是她誤會了,不清楚的人,聽說這件事都會以為是徐大娘的錯吧?反正我挺高興的,倒是蓮姐,我真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居然自己求著去服侍二少爺。」

    路媽媽撇撇嘴:「馮老材一門心思要女兒進去呢,呸!也不瞧瞧他閨女幾斤幾兩。」接著又發愁:「可如今怎麼好呢?只怕一年半載都進不了府了。」

    「進不了就進不了,咱們家不缺那幾錢月銀。」春瑛抱著母親的手臂撒嬌,「娘不是說教我繡荷花嗎?還說叫我去繡房試試,要是進了府,還怎麼給繡房做活呀?」

    路媽媽想想也是,但終有些不甘心:「不是還給大少爺添了人嗎?怎麼就不能派你去?」

    春瑛笑道:「那可是捅了馬蜂窩了,二少爺怎麼肯罷休?我聽說大少爺屋裡那個缺,原是一個被二少爺打傷的丫頭的,我要是真去了,不就得罪他了嗎?我可不想挨打。」

    路媽媽唬了一跳,覺得女兒不去反而是好事,便放下了。

    倒是路有貴覺得十分可惜,後來他又聽說那關婆子因收了八家人的禮,打包票要送八家的女兒進二小姐屋中,結果有好幾人被派到別處,還有人沒選中的,那幾家人都圍著她家要說法呢。路有貴回家一說,路媽媽便笑得不行,立刻出門也去摻一腳,居然被她要回了半擔米、荷包和金鐲子,還連說吃虧了。春瑛十分無語。

    馮蓮姐沒過幾天就高高興興地跟著來接人的婆子進了府,臨行前馮老材叮囑了無數的話,她那小臉蛋就一直紅著。等她一走,馮老材便又跟三五豬朋狗友出去賭錢了。劉喜兒冷冷地抱臂旁觀,她弟弟小心問她話,也被她罵了回去。

    春瑛在廚房往外看,見狀歎了口氣,然後便隨手拎起兩條黃瓜要切,卻忽然發現身後出現了一個黑影,忙回身一看,原來是崔寡婦。

    春瑛乾笑著打招呼:「崔嬸……你要用廚房嗎?」

    崔寡婦搖搖頭,鄭重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別擔心,我和你曼姐姐會替你想辦法的。」

    哎?這話是什麼意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5:02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三、路遇

    崔寡婦什麼都沒說就走了瑪瑲瑰瑮,飹馜馝馻春瑛聽得莫名奇妙,轉回身來繼續切黃瓜槉槆榹榕,察寨寠寤然後忽然想到:她不會是打算叫崔家姑娘給自己找個差事吧?

    這個想法嚇得春瑛差點兒切到自個兒的手指,忙丟開菜刀飛奔到崔家屋子前瞅瞃睯瞍,褖裮褉褋連聲叫著:「崔嬸、崔嬸!」卻發現她人不在屋中,不知去了哪裡。

    路媽媽抱著一個包袱從院外進來嘉嗼嘌嘀,蒐蒗蓖蒸見狀便皺眉道:「你叫她做什麼?在她家門前多站一會兒,都會沾了晦氣!還不快回去?!」

    春瑛忙拉著她急急回屋犕獄獐獑,嘔嘍嘓團把才纔崔寡婦的話都說了一遍,又問:「娘,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會不會……會不會叫崔姐姐想辦法把我弄進府去?」

    路媽媽不屑地笑笑:「崔家母女要有這本事,當初就用不著害你了!別聽她的瞎話,也不知道想幹啥呢!」說罷拿著包袱上炕:「我剛從繡房回來,又接了新活,聽說有家官宦小姐要出嫁,特請繡房做些椅搭、茶圍、床簾、繡幔之類的活計,我輪不上那些,就領了幾樣巾帕鞋面回來做。嘖嘖,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姐,嫁妝這般講究,還要分四季繡花樣,連料子的顏色也……」

    她絮絮叨叨的,春瑛卻沒聽進耳中,始終有些擔心。雖然崔家母女是沒什麼能耐,但崔姑娘現在已經是三少爺的丫環了,會不會已經掌握了一定的權力,可以向管家提建議了呢?想當初大姐秋玉,也是升上二等丫環後才給妹妹謀了缺的。

    她在這邊左思右想,路媽媽說了半日不見女兒附和一句,抬頭見她在發呆,便拍了她一記:「發什麼傻?!那崔曼姐有什麼本事?她若真能替你謀了好缺,你儘管去就是!三等的小丫頭,滿府裡一抓一大把,她當自己是什麼阿兒物?!」

    春瑛揉揉腦門,覺得老娘說得也有道理,再說了,崔姑娘為什麼要幫自己?她們這種關係,幾乎已算是半個仇人了吧?

    想到這裡,春瑛便不再擔心了,繼續回去切黃瓜。

    這樣的日子是平靜的,春瑛每日繡花、做飯、洗衣、照顧弟弟、給父親送飯,偶爾也翻翻那本大統歷。雖然早就不想追究這裡到底是個什麼世界了,但做為消遣讀物,這本歷書還是有點意思的,反正她也找不到別的書了。在以詩書傳家而聞名的李氏慶國侯府周邊,居然找不到一家書店,而據路媽媽回憶,本來有過兩三家的,都在這二十來年裡逐個消失了。

    一日中午,春瑛從大門上送飯回來,已經過了飯時。太陽明明不大,空氣中卻瀰漫著濕重的氣息,叫人感到很不舒服,有些喘不過氣來。春瑛猜想,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路上靜悄悄的,只偶爾有一兩個人用手遮擋著日頭匆匆走過,附近的店舖中,夥計都沒精打采地伏在櫃檯上打盹。春瑛一手挽著籃子一手扇風,瞧瞧天色有些陰沉,便打消了去打理二叔的小院順便逛逛那一帶的書店的念頭。

    才拐進後街,她便看到街頭處的樹下,有個人坐在石塊上,正靠著樹幹閉眼休息。她認得那是遇過三回的小鬍子,見他臉色不太好,在大太陽底下居然是慘白慘白的,忙走過去小聲叫道:「公子,公子?你怎麼坐在這裡?」

    小鬍子動了動,睜開眼看了看她,又瞇起眼睛:「你是……」

    春瑛笑了:「你不認得我了?我姓路,元宵燈市上,你讓過一個鯉魚燈給我,還有上回別人欺負我娘,也是你叫你的小廝幫我娘說話的。」她抬頭望望周圍:「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裡?你的小廝呢?」

    「墨涵?」小鬍子似乎有些迷糊,「啊……他送李敘回去……」他盯著春瑛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頭:「我記得了……草化的螢火蟲,是不是?」

    春瑛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你是不是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她靠近兩步,聞見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醉了?」

    「醉?我沒醉!」小鬍子忽地大手一揮,「我很好!我高興!小李……總算擺脫了,擺脫了!我為他高興……」說到這裡,頭一點,又耷拉下去。

    這還叫沒醉?春瑛撇撇嘴,左右瞧了沒什麼能用的東西,便扯出手帕來給他扇風:「既然你的小廝不在,那你還有別的跟班嗎?今天天氣悶熱,你這樣坐在這裡,這樹冠又不大,會中暑的。」

    「我沒事……」小鬍子吸吸鼻子,忽然默默地流下淚來,「小李要走了,去南邊……他是擺脫了,我呢?他有好嫡母、好嫡兄,還能掙個前程,那我呢?」

    春瑛有些聽不明白:「你說什麼?」

    小鬍子卻只是流淚,看他的情形,似乎神智還不算清醒。春瑛有些手足無措,想要借個手帕給他抹兩把,卻又擔心這是在古代,什麼禮教規矩的比較嚴格,好像不太合適,可看著這人一直流淚,她又覺得有些心酸:「別哭了……這世上總有傷心事,想開了就好……」她平白無事穿越過來,就夠傷心的了,還變成了家生子,不是更慘嗎?可她還是一樣要過日子呀?

    「二少爺,二少爺……」遠處傳來少年的喊聲,嚇了春瑛一跳,立刻跳開左右張望。二少爺在哪裡?!等她逃遠點先——

    「二少爺!」少年跑近了,卻是上回見過一次的小廝,「你怎麼坐在這裡?把衣裳都弄髒了!」

    原來不是侯府的二少爺嗎?春瑛鬆了口氣,便問:「你是這位公子的小廝吧?我是你們上回見過的路家的女兒,公子似乎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呢。」

    那小廝一臉懊惱:「果然還是醉了——多謝小妹子了。」他彎腰對小鬍子道:「二少爺,你總說自己酒量好,敘少爺一勸你,你就一杯杯地灌,末了還把我哄走了。若你獨自一個人在此出了什麼事,小的就別想要這條命了!」

    小鬍子不知幾時已抹乾了臉上的淚痕,昏昏沉沉地說:「胡說……哪會有人怪罪你?說不定還會有賞呢!」

    小廝張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二少爺說這話,叫老爺聽見了,豈不傷心?別人的閒話,二少爺別理就是。」說罷搭過他的手臂,想要扶他站起來,不料小鬍子站得一晃一晃的,沒走兩步,就差點摔倒了。小廝年紀尚小,力氣不足,幾乎被他扯著一同跌倒,只得死命撐著,回頭扯著脖子請求春瑛:「小妹子,煩你幫我們叫輛馬車吧……」

    春瑛擔心地看著小鬍子左晃右晃地樣子,忙點了頭,轉身就打算往大街上走,卻聽到身後哇的一聲,小鬍子已吐了一地污物,連小廝的衣服上都沾了幾點,一時酸臭難聞。小鬍子卻彷彿失去了力量般,整個人軟下來。

    小廝急得跺腳:「這可怎麼辦?二少爺?二少爺?咱們去敘少爺家裡休息一下吧?您這樣可怎麼走路?」

    春瑛忙道:「要不就到我家院子去吧?就在前面不遠。我家裡還有解酒湯。」那是預備給自家老爹用的。

    小廝略一沉吟,便答應了:「如此勞煩小妹子了,還請帶路。」

    春瑛忙領著他們回了自家所在的院子,因母親正在屋裡睡覺,她也不敢把人往裡面帶,便找馬家借了把竹製的躺椅來,放在樹蔭下,讓他躺了,又倒瞭解酒湯給小廝。

    那小廝正拿著把大葵扇給主人扇風,忙接了湯過來,聞了兩聞,才喂小鬍子喝下,然後鬆了口氣,笑著對春瑛道:「多謝小妹子了,若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春瑛笑著擺擺手:「上回是你們幫了我,我當然要報答啦,對了,嗯……這位小哥……」小廝忙道:「我叫墨涵。」「那麼墨涵小哥,你家少爺剛才喝醉了,似乎在樹下坐了好一會兒,臉色怪蒼白的,我怕他是中暑,你……有沒有隨身帶什麼藥……」春瑛隱約記得,古代少爺小姐們隨身的香囊裡都會帶點兒類似的東西備用的。

    墨涵被她提醒了,忙去翻小鬍子腰間的香袋,果然找出兩顆藥丸來,聞了聞,便餵他吃了一顆。春瑛又去廚房弄了點鹽白開,順便打了井水給小鬍子洗臉。

    路媽媽才歇中覺,聽見聲響,忙簡單梳洗了走出來問女兒:「怎麼請了外人進來?」

    春瑛忙道:「就是上回吳婆子來鬧事時,幫我們說話的那位公子,他喝醉了,剛才還在外頭吐了呢。我擔心他是中暑了。」

    路媽媽聞言忙回屋拿出一個小瓷瓶:「用這個給他擦擦額角,這是消暑的藥油。」

    墨涵在院中聽見便笑著高聲說:「不麻煩嬸子了,我方才給二少爺吃過消暑藥,只怕過一會兒就好了。」

    「難得貴客上門,怎麼能怠慢呢?」路媽媽又找了幾樣茶果出來,另換了茶水,「春兒年紀小不懂規矩,怎麼能用白水待客?這醉酒啊,都是因為一時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才會難受,若少爺不嫌棄,請賞個臉吧,這是春兒她叔買的好茶,咱們自家向來不捨得喝的,這幾樣點心,也是自家做的,還算乾淨。」

    墨涵掃了一眼,見茶水點心都不是外頭常見的大路貨,暗暗點頭,卻只接過了茶水:「多謝嬸子,只是少爺方纔已吃了藥,又喝了許多水,再喝只怕會鬧肚子。倒是我口渴著呢,求嬸子賞我一盅兒?」春瑛笑著倒了一杯給他。他喝了一口,便誇了好幾句:「果然不愧是慶國侯府,連底下人喝的都不是凡物,比咱們在家喝的強多了。」

    路媽媽得意地笑笑,見他長得清秀,說話又討喜,年紀不過比春瑛大兩三歲,便拉了他坐在一邊說話,問他年歲大小,父母籍貫,又問主人家姓什麼。春瑛這才知道,原來小鬍子還真的姓胡,家裡也不簡單,是專門負責採辦珠寶首飾的皇商。

    這位胡公子昏沉了一會兒,漸漸醒轉了,只是人還有些迷糊,墨涵忙上前侍候著他洗了臉,他才清醒些,聽著小廝的低聲回報,立刻漲紅了臉:「這……這真是太失禮了……」

    路媽媽忙說沒什麼,又請他喫茶。但胡公子滿面羞愧的坐不住,又見天色越發陰沉,便迅速告辭了,又小聲囑咐墨涵記住地址。

    春瑛收拾茶具,聽見母親在旁邊小聲笑道:「我還當他真是個老成的人,今兒走近了瞧,才知道他原來還是個孩子。」

    春瑛有些吃驚:「這話怎麼說?」

    「只是留了鬍子,臉皮卻白嫩,瞧他的手,還沒長成呢,怕只比你姐姐大一點。」路媽媽抬起竹椅想要還回去,忽然發現椅子上有東西,「哎呀,這是不是他們落下的?」

    春瑛一看,正是那個香袋,雖已半舊了,繡工卻不錯,還綴著一塊玉,青翠欲滴,一見就知道不是便宜貨。她忙接過香袋,朝那對主僕去了方向跑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5:22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四、惡霸

    那胡公子主僕已走了幾分鐘,春瑛追出去,已不見了他們的蹤影,回想起上回他們離開時,走的是南邊的方向,她便沿著後街一直跑,到了街口,又轉到外街上去。路上的行人已經比方才多了許多,但人群中還是找不見那主僕二人的身影。

    春瑛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香袋,有些苦惱。要不等下回見到那胡公子時再給他吧?可這塊玉似乎挺貴重的,香袋上頭的針線繡的是一個花瓶,裡頭插著幾棵稻穗,旁邊一隻小鳥,估計是鵪鶉,想想路媽媽那個繡花樣子小冊上的內容,這應該是「歲歲平安」的意思。用得半舊的香袋依然在用,又明顯是家常繡品,恐怕是親人所贈吧?一旦丟失,主人一定會很著急。誰知道幾時會再遇見他呢?她又不知道與他交好的那位「敘少爺」住在哪裡。

    躊躇了片刻,春瑛還是決定追上去,她問了附近店舖的夥計,問到第三家才知道有兩個符合她形容的男子往西面大街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步子有些不穩,另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就說要扶他到西街的鋪子裡休息。春瑛謝過那夥計,便急急追了過去。

    剛走到西街路口,她就遠遠看到那胡公子主僕兩人坐在一處小茶攤上,似乎在歇腳,心裡鬆了口氣,忙笑著跑過去說:「胡公子,你把東西落……」話還沒說完,便被前面傳來的一聲巨響打斷,嚇了一大跳。

    十來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凶神惡剎地圍住了小茶攤,將攤子上的桌子凳子掀翻了幾張,把大半客人都趕走了。一個又肥又壯、穿著暗紅色綢緞衫的男人趾高氣揚地慢慢踱過來,立刻便有跟班抬袖擦乾淨一張椅子,放到他屁股後方,恭敬地請男人落座。那男人整了整袖子,便坐下來,翹起了二郎腿。

    小茶攤的老闆氣得渾身發抖,手裡提的茶壺一顫一顫地,他老婆慌忙接下了壺,與他倚在一起。

    春瑛覺得他們有些眼熟,仔細一看,不正是紅玉和南燈那兩口子嗎?她記得他們是在迤北大街上擺攤的吧?幾個月不見,又換地方了?莫非是變態的二少爺又出了手?

    「二少爺,咱們快走吧……」這句話又嚇了春瑛一跳,還好她馬上就想起來,身邊的確有一位胡「二少爺」在,這話原是墨涵勸主人離開才說的。他們主僕二人原就坐在攤子邊上,當那些人衝進來時,並未受到波及,但瞧這架勢,只怕有麻煩,為免被誤傷,還是早點走的好。

    胡公子揉著太陽穴,臉色發青,聞言點了點頭,便在墨涵的攙扶下起身,與春瑛打了個照面,便是一愣:「你……有事嗎?」墨涵也發覺了:「咦?路家妹子,你怎麼在這裡?」

    她早就在這裡了好不好?春瑛扁扁嘴,遞過香袋:「胡公子把這個忘在我家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來的。」胡公子慌忙檢查自己的腰間,見果然是自己丟了東西,忙接過香袋道:「多謝小妹子了,若丟了它,我可就要心痛死了。」墨涵臉一紅,低頭又勸:「快走吧,要是打起……」

    他話還未說完,茶攤內又是一聲巨響,那紅衣男子身邊的跟班踢翻了茶爐子,銅製大茶壺丟在地方,灑了一地的滾水,反而燙到了他的腳,疼得他捧住腳丫子大聲嚎叫。

    「吵什麼?!」紅衣男子大喝一聲,便有人將那跟班拉下去了,他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便盯著南燈冷笑:「王法?你居然問我知不知道王法?哈哈哈——」笑聲嘎然而止,「我告訴你!順天府的班頭是我兄弟,府尹大人曾跟我一桌兒吃酒!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牛老虎是什麼人,說我不知道王法?哼,哼哼……不守規矩的人是你!」

    南燈怒道:「我怎麼不守規矩了?!這地方又不是你的,憑什麼要我孝敬銀子?!這裡一桌一椅都是我親手打的,鍋碗米面也是我花錢買的,我安安份份地做生意,也沒礙著誰,你的人卻天天來吃白食,攪得我不得安寧,現在居然還有臉收什麼平安費?!我告訴你,我一個子兒都不會出!」他嚷得脖子上青筋直爆,眼神都猙獰起來了,紅玉緊緊挨在他身邊,眼中閃著害怕的淚光,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牛老虎冷笑道:「口氣真大呀……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皇城腳下,是你想擺攤就擺攤的嗎?!那你怎麼不到正陽門大街上挺屍去?!若人人都像你這樣,豈不是亂了套了?!這幾條街都是我的地盤,我是為了大傢伙兒的平安,才這樣勞心勞力的,你到別的攤子上問問,誰不是乖乖交了銀子求平安?好心沒好報!你要是不想交,就快給我滾蛋!」話音剛落,身後便有十來個大漢往前站了一步,大有「你不給錢我就揍你丫」的意思。

    南燈死死地瞪著他,臉漲得通紅,轉身就要抄傢伙,紅玉慌忙攔下他,衝到牛老虎面前跪下,道:「牛大爺,並不是我們不想交,只是……一年二十兩,實在太多了,已足夠租一年的正經店面,我們小本生意,哪有這麼多錢?求您高抬貴手,等我們賺了銀子……」

    「等你們賺夠銀子跑了,我找誰去?!少給我耍花樣!」牛老虎不屑地瞟了一地的爛桌爛凳,還有散在地方猶帶熱氣的點心,眼角瞥見攤子邊上還有春瑛他們三個沒被嚇走,便瞪了他們一眼:「看啥看?!小兔崽子,想多管閒事是不是?!」

    胡公子聞言皺了皺眉,墨涵立刻便嚷道:「我們二少爺身體不適,才會借這裡歇歇腳,你少胡亂罵人!這是皇城腳下,你當自己有幾斤幾兩?竟敢口出穢言,當心閃了舌頭!」

    牛老虎雖橫行慣了,卻也知道京城中多貴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見胡公子身上穿的還算華麗,雖然只帶了一個小廝,也沾了點富貴的邊,若真有什麼背景,可是麻煩得很。他心煩意亂地瞪向一旁的春瑛,春瑛忙縮到胡公子身後,假裝跟他們主僕是一夥的。那牛老虎悻悻地將目光收回,望向南燈夫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今兒是最後一天,若天黑前還不能繳上銀子,你們就給我滾吧!不然我的人見一次砸一次!」說罷轉身就走,那十來個跟班呼啦一聲,便都不見了蹤影。

    紅玉怔怔地軟倒在地,南燈卻憤怒地嘶吼一聲,轉眼望著自己親手佈置的小茶攤,滿目狼籍,只覺得心口的怒火快要迸出來了,他狠不得將那些人都打個稀巴爛,哪怕是被他們圍著打死了,也強過現在被欺壓得喘不過氣來。

    「紅玉姐姐……」春瑛小心地叫了聲,紅玉猶帶淚痕地轉過頭,似乎還沒認出她來。春瑛左右瞧瞧,便湊了過去,扶紅玉起來:「你忘了?我是春兒,上回你在周大娘家的時候,我們還見過呢。」

    紅玉想起來了,勉強笑道:「原來是路家小妹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只是偶爾路過。」春瑛打量了南燈幾眼,「你們沒事吧?」她又幫著把一張長凳扶起來。

    「不用忙活了……」南燈忽然道,「我拿不出那二十兩銀子,遲早會被人再砸一遍的……」紅玉眼圈一紅,掩面蹲下哭起來。

    春瑛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好安慰道:「南燈大哥,你別灰心,人生總有希望嘛,這裡不能擺攤,那就到別處去好了。京城這麼大,難道那牛老虎還真的能管全了不成?他又不是官府的人。俗話說得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對不對?」

    南燈自嘲地笑笑:「我們都搬了六七處了,從沒有在一個地方安穩地待過兩個月。只要消息傳出去,總有人來尋我們的不是。你當我們沒打聽過?別人開舖子的,一年也不過是十兩的平安費,到我們這個小茶攤頭上,就立時翻了一倍,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紅玉哭道:「他不能這麼待你……好歹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本是真心為他,才勸他那些話,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他本來就是那個性子,容不得別人有一點違逆,何況我又是他身邊的人。」南燈慢慢地擺好一張凳子,坐了上去,「原是我瞎操心罷了,他本是庶出,府裡又有嫡子,再胡鬧下去,遲早會出事的,我若是不說那些話,他遭了殃,我也逃不了,如今日子雖艱難些,也不算是絕路。咱們……離了京城吧。」

    紅玉一怔,接著便哭得更大聲了。

    春瑛咬咬唇,想起她那回在家門前哭求父親讓自己見母親一面,又想起紅玉的母親病重,至今未癒,若是她這樣走了,將來母親有什麼好歹,她可能都無法知道了,心便有些發酸。

    胡公子與墨涵在一旁遲遲未走,見狀也為他們難過,胡公子問:「若是賢伉儷交了那二十兩,就能留下,我願意幫這個忙。」墨涵吃了一驚,迅速轉頭看了他一眼。胡公子淡淡地道:「沒事的,墨涵,二十兩我還出得起。」

    「小的先謝過公子高義。」南燈面無表情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但請恕小的不能接受。」

    這回胡公子與墨涵都吃驚了,後者忙問:「為什麼?!我們二少爺可是一片好心!」

    南燈聽了那熟悉的三個字,頓了頓,才道:「公子雖是好心,但我們夫婦與公子素昧平生,怎麼能平白收這麼多銀子?請您打消了這個主意吧。」

    胡公子沒說什麼,墨涵卻不樂意了:「好心幫你,你居然還推三阻四的,你當你是誰?!」

    南燈沉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物品,一言不發。紅玉擦乾了淚水,才向胡公子福了一福:「外子並不是有意頂撞公子,還請公子恕罪。只是這銀子……若小的夫婦今日收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日後總想著有人給銀子,就再也沒法挺直腰桿做人了。」說完也跟著丈夫一起收拾起東西來。

    胡公子發了一會兒怔,才攔住猶在忿忿不平的墨涵,對南燈夫妻道:「原是我欠考慮了,若我不是送銀子,而是借呢?我並非狠心的債主,兩位盡可慢慢還錢,利息也可照付,那樣你們就沒佔便宜了,不是嗎?」

    紅玉眼中一亮,望向丈夫,南燈卻緩緩搖頭:「這本就是別人故意為難,即便交了銀子,他們也會想出別的方子逼我們走,只怕連本金都還不了。多謝公子好意,只是……」

    「我說你們怎麼都這麼磨唧呢?!」春瑛忍不住插嘴,「紅玉姐姐方才不是說,二十兩足夠租一年店面了嗎?乾脆在城裡另找個地方——二少爺再霸道也沒法管到這麼遠——到時候租個正經店面,胡公子的錢就算是入股的,平時由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經營。我記得元宵時你們生意極好的,等將來賺了錢,胡公子可以拿回銀子,又有分紅,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也不用被人趕來趕去了,不是很好嗎?」

    她左右望望,見他們都吃驚地望著自己,眼中卻閃著喜色,便有些得意地挑挑眉:「這個主意怎麼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5:38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五、合夥

    天空越發陰沉了,烏雲遮住了太陽,不一會兒粹精粼粿,嫪嫥嫖嫭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路上行人爭相走避榴榞構榭,斡旖旗暝一時間,街道已空了大半。

    南燈夫妻的小茶攤處熐熂熉熗,緒緅綬綽用竹竿支起了薄薄的棚子,原是為了遮擋日頭用的踀跽跼踄,漷滯潃漱現在勉強遮雨,偶爾還會漏幾滴下來,地上滿是泥水。棚中只剩了南燈夫妻、胡公子主僕與春瑛五人,圍著一張桌子,低聲說話。

    春瑛見他們雙方都在沉默,不由得有些著急:「我說,你們究竟同不同意這個法子?好歹給個話呀!」

    南燈低頭站在一邊,道:「既是要換地方,又何必再向這位公子借銀子?只要那些人不來騷擾,我們夫妻便定可將生意做起來。我們這樣的小本生意,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這位公子一見便是大戶人家出身,哪裡看得上這點薄利?」

    春瑛急了,不借銀子,憑他們哪裡有本錢去租店面?在外頭擺攤,又沒有靠山,還不是任由人欺負嗎?這胡公子家裡既然是皇商,在京城應該也是有點勢力的,有他在前面擋著,對他們也有好處呀,這南燈小哥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

    紅玉似乎也有同感,焦急地看著丈夫,想勸卻又覺得為難。

    那邊廂,胡公子還未說話,墨涵已不樂意了:「你當我們有錢沒處花呀?不過是二少爺仁善,才願意借你銀子,助你一把。什麼入股開店的,這樣的小茶攤,我們胡家幾時做過?讓人知道了,反倒要笑話二少爺小氣。若你惹了什麼事,或吃食上出了毛病,豈不是連累了二少爺的名聲?!」

    胡公子立刻回頭瞪了他一眼:「墨涵!你在胡說什麼?!」

    墨涵縮縮腦袋,但還是一臉不服氣:「我只是實話實說,二少爺,若你只是借人二十兩銀子救急,老爺夫人知道了,不過說你兩句,可若你拿銀子出來與人合夥做生意,不用老爺說話,夫人便先怪你了,這又何苦?」

    胡公子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只要你不說,就當我在外頭請客吃酒花用了,老爺夫人又如何能知道?」墨涵嘟起了嘴。

    南燈見狀便道:「原是路家小妹子一片好意,我們夫妻本不欲麻煩公子的,等雨一停,我們便收拾東西走人,橫豎也是搬慣了。公子的恩義,我們夫妻絕不敢忘,銀子卻是不必了。」

    「相逢便是有緣,賢伉儷有難處時,我恰好在場,怎麼能袖手旁觀?」胡公子不贊成地望著他,「你即使不在乎被人逼走,也當為你家人著想,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你們還要過到什麼時候?我並非施捨,你為何不受呢?」

    南燈沉默不語,胡公子又勸道:「其實我想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的一點心思。不瞞你們說,我在家中也是庶子,上頭有嫡母嫡兄,雖有父親疼愛,終究是不得自在的。我在家中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卻聽到你所說的那位活得如此……張揚,心裡也為他日後擔心。他辜負了你這樣的忠僕,我便替他助一助你。或許這麼說有些奇怪,但我只是……」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春瑛左右看看,見現場氣氛有些沉重,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便隨手拉過一張長凳往面前一放,坐上去道:「我覺得你們都想太多了,真叫人鬱悶!」她對南燈道:「胡公子想借銀子給你,你不想受,是不想受人恩典?你覺得自己換個地方干也是沒問題的,對不對?可是沒有銀子,你們到了別處,也依然只能在路邊擺小攤,哪裡沒有流氓地痞?就算二少爺不找你們麻煩,你們也夠麻煩的了。天天日曬雨淋的,紅玉姐姐也受罪,若是有了鋪子,就舒服多了,正經做生意,那些流氓若是太過分,官府的人也不會不管的,不然還有誰肯做生意?」

    南燈低著頭不說話,春瑛又轉向胡公子主僕那邊:「小茶攤的生意對公子家來說,當然是蚊子肉,可是蚊子肉再少,它也是肉啊!公子不是說在家不自在嗎?想必用錢也受約束吧?南燈大哥他們手藝很好,不論在哪裡擺攤,都有很多客人上門的,正經開店做生意,每個月起碼也能賺個幾兩,公子出門請朋友吃個飯啊,買點東西啊,手裡也能多點零花。這種小事就不用告訴家裡了,公子就當賺外快吧。」

    「外……快?」胡公子沒聽明白,春瑛咳了一聲,道:「反正就是個收入吧,這比白借二十兩銀子出去強,二十兩對您來說算什麼呀,花了就花了,過個一年半載地收回本錢,還能繼續分紅,家裡人又不知道,不是很好嗎?」接著她又瞥了南燈一眼:「南燈大哥心裡也不要有負擔,胡公子入股不是白借銀子給你的,是要你替他賺銀子。你把生意做好了,把胡公子的本金還了,讓他多得些分紅,剩下的銀子就都是你和紅玉姐姐的,不是比現在擺小攤強得多嗎?」她又朝紅玉擠擠眼:「姐姐家裡生姐姐的氣,不就是因為南燈大哥落魄了嗎?等你們有錢了,他們一定會消氣的。」

    紅玉眼帶希翼地看著南燈,南燈與妻子對視片刻,神情終於放緩,胡公子便微笑道:「若真是如此,小店的經營便全由賢伉儷作主,我只等著分紅就好。」墨涵動了動嘴皮,想說什麼,胡公子便對他道:「不怕,今日剛吃了踐別酒,原本要送的盤纏,李敘退回來了,就拿那個頂上吧。」墨涵不說話了,胡公子便從懷中掏出一個綢袋,道:「這裡是三十兩,原是在家裡過了明路的,二位暫且收下。既是要開店,自然要做得好些,銀子多了,也好周轉。」

    南燈沒再推拒,既然是入股,二十兩與三十兩也沒什麼分別,只是他暗暗下了決心,定要好好做出個樣子來,才不會辜負了這幾位好人,也不會辜負了自己的抱負。

    春瑛見他們達成了共識,只覺得心情暢快,見外頭雨勢不小,他們幾個人一時半會兒的走不掉,便索性提起了實質性的問題:「咱們討論討論吧,在什麼地方開店,才能避開那些傢伙?」她轉頭問南燈:「南燈大哥跟在二少爺身邊那麼久,知不知道他都在什麼地方活動?」

    南燈還未說話,紅玉已笑了:「春兒妹子,你這樣說府裡的主子,當心叫管家娘子聽見了罰你。」

    春瑛撇撇嘴:「怕什麼?我早就看過了,這裡除了我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雨聲這麼大,即使是外頭有人經過,也聽不見我們說什麼,而且,要是真有人經過,我們一抬頭就能看到了。」這個茶棚子就是用四五根竹竿撐起來的,周圍的情況一目瞭然。這樣的環境,比什麼酒店包間都安全。

    胡公子笑道:「從前我就覺得小妹子機靈,說話行事都不像個孩子,如今看來,竟又添了心思縝密,真真了不得。」

    春瑛聽了挺高興的,不過她還沒忘了正事:「到底選什麼地方好?」

    南燈道:「右安門外南邊草橋一帶,聽說花農極多,槐樹斜街的花市也極熱鬧,我小時候有位姑母嫁到那邊,如今雖然去世了,還有親戚在,不如搬到那裡去,趕集的時候,生意應該不差。」

    右安門外卻離得遠了,紅玉有些猶豫。胡公子道:「那裡雖熱鬧,來往的多是平民百姓,真正掏銀子吃飯的人卻不多,且又人生地不熟。我有個主意,你們做生意,原是怕別人來鬧事,只要那人不來,你們就不必擔心了。我有一位友人,原是李氏本家,聽說族長家在隆福寺附近有幾家鋪面,正要出租,你們索性去租一個下來,慶國侯的二公子即便知道,想必也不敢去鬧事的。」

    春瑛聽了頓覺大妙。二少爺既然是要打家產的主意,就一定不敢鬧到族長面前,南燈和紅玉以後再也不用怕了!不過她又有些擔心:「那位族長會不會不肯租給你們呢?」

    南燈眉頭一皺,紅玉咬牙道:「少不得要求大少爺一回了!」這也許是他們夫妻平生最好的一個機會。

    胡公子雖不知道他們在煩惱什麼,但慶國侯府的風聲,他也略聽過些,便道:「索性我去找人辦交涉吧,既是入股,總不好除了付銀子,便什麼都不干吧?」

    小兩口對視一眼,齊齊向他下拜,胡公子忙扶起他們:「以後便算是合夥了,賢伉儷不必如此。」

    墨涵在一旁看到自家少爺言笑晏晏的樣子,嘴裡忍不住嘀咕:「這叫什麼事呀?大少爺做的可是上萬的生意……」

    春瑛聽了,偷偷笑了笑,心裡卻在思考,這家小店該賣些什麼菜色呢?可惜她這幾個月只存下不到一兩銀子,不然定要摻一腳的。

    又過了一會兒,雨停了。胡公子留下姓名地址與聯絡方式,便帶著墨涵離開,春瑛幫著南燈紅玉夫妻倆收拾東西,送回他們住的地方,才發現原來他們就住在附近的胡同裡,大概也是住習慣了,想著方便從後街一帶打聽消息吧?因天色已晚,她不敢耽擱太久,便急急回家去了。

    才一踏進院子,便看到崔寡婦在門口徘徊,一見她便走上來拉人:「快!等你許久了,快過來呀!」

    春瑛莫名奇妙:「什麼事呀?」她們好像不熟吧?

    被崔寡婦拉進了她家屋子,春瑛眼前一晃,望著坐在床邊的崔家姑娘,有些發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5:56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六、崔姑娘的懺悔

    崔家姑娘如今是大變樣了。她頭上梳的整整齊齊的鬟兒,倒有三四根金鑲玉的掐絲簪子在上頭,兩隻耳墜上的珍珠兒一晃一晃的,比路媽媽珍藏的那一對絲毫不差。身上穿著桃紅絹紗衫兒,白色松綾裙子,腰間繫著大紅汗巾,上頭隱隱有銀絲閃動。臉上敷了好脂粉,細細描畫,襯得她的容貌比從前素顏時又勝了三分。

    她一見春瑛進門,便激動地站起身:「春兒妹妹!你回來了?!」

    春瑛醒過神來,隨口道:「是啊,崔姐姐,你幾時回來的?今兒放假麼?」

    崔姑娘有些拘謹地抿了抿髮鬢:「啊……是……浣花軒裡有兩位姐姐要出去配人,太太補人的時候,見我平日還算勤勉,就把我算上了,正好我娘托人送信,說她病了,我就求了三少爺恩典,回家見見娘。」

    「崔嬸病了?」春瑛看了看舉止正常的崔寡婦,絲毫沒發現她有生病的跡象。

    崔寡婦訕笑道:「只是頭疼的老毛病,我是想你曼姐姐了,才這麼說的。」

    「哦……」春瑛點點頭,笑了笑,「機會難得,你們好好說說話吧,我就不打攪你們了。」說罷就要出門回家,已經快到做飯的時候了呢。

    「春兒妹妹!」崔姑娘上前幾步拉住她,「你……你別走……」頓了頓,紅著臉說:「咱們說說話吧。我天黑前就要回去的,因你不在,才特地等到這個時候。」

    春瑛有些奇怪:「等我?為什麼?你有事?」

    崔姑娘忽地眼圈一紅,慢慢跪了下來。

    春瑛嚇了一跳,忙扶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可崔姑娘始終不肯起身:「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定是惱了我了……」

    「說什麼呢?誰惱你了?快起來呀!」春瑛著急地抬頭看崔寡婦,「崔嬸,你快幫著扶一把。」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居然這麼有力氣!她怎麼拉都拉不起來。

    崔寡婦沒有幫忙,反而拿帕子抹了抹眼淚,便緩緩屈膝,似乎也打算跪上一份:「都是我的錯……曼兒本就是為了我才害了你……」

    春瑛急得滿頭大汗,也沒好氣了,乾脆避開,發狠道:「你們這樣是要折我的壽吧?我幾時得罪你們了?!」向外頭瞥一眼,似乎已經有人發現這裡的動靜,馬嬸正從自家屋子的窗戶內探頭出來張望,她那兩個調皮兒子也在院門口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瞧,劉喜兒開了窗戶,正斜眼看過來,連她老娘也撐起了窗子向外張望。

    崔寡婦站直了身體,抹淚勸女兒:「起來吧,別叫春兒生你的氣。」

    崔姑娘含淚點頭,扶著母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便哽咽著對春瑛道:「春兒妹妹,當初是我不對。其實我騙了你,當日你得了三少爺屋裡的差事,我雖一時玩笑,求你把它讓給我,你卻是拒絕了的。你一直想著要進府去,怎麼會願意把差事讓給別人呢?」

    春瑛心中一凜,忙安靜下來,聽她的下文。

    「後來你病了,我一聽說你興許沒法進去,就千方百計地把差事頂了下來,關大娘來領人時,我甚至還洩了你的底,害你丟了差事,我是豬油蒙了心了,我該死……」崔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本不敢求你原諒,只是……我實在是不得已。你興許已忘了,我自小沒了爹,娘兒倆相依為命,又因沒有差事在身,每月分得的銀米,俱是最少的,若不是多虧了諸位叔伯嬸子們接濟,還不知會怎樣呢!可叔伯們並不是個個都像路大叔一樣好心,我娘性子軟,又不敢得罪人,怕耽誤了我,竟受了許多委屈,外頭人不知道,只當我娘是壞人,嬸娘們也漸漸遠了她,我看在眼裡,真真難受……」

    崔寡婦嘴一抖,轉身衝到床邊低聲哭起來,崔姑娘也軟軟坐倒在椅上,掩面低泣。春瑛有些心酸,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訕訕地道:「我娘……其實也沒壞心……」

    「路嬸是個好人。」崔姑娘抹了抹淚水,「即便別人怎麼說我娘的壞話,她也沒攔著路大叔送東西過來。若不是她誤會我害了你,我們兩家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春兒妹妹,我也不瞞你,這些年我滿肚子都是委屈,我們娘兒倆被人在背後戳了無數次的脊樑骨,走在路上,總有人說我娘是狐狸精,我娘不敢出門,我替她在外頭採買東西,多走一步路,便有人笑話沒規矩,朝人笑了一笑,便被人說是想要勾引人……滿院裡除了你,還有誰願意跟我說話?可我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娘也是受人欺負,為何人人都要怪她?那王老三是個潑落戶,隔三岔五地來逼我娘,也沒人出聲,我若再不想法子進府找個靠山,我娘就要被他害了!」

    這話聽得春瑛心中更酸,想想這崔姑娘也只有十三四歲而已。當初剛認識她的時候,因她個子比自己穿越後的身體高,行動又沉穩,總有種姐姐的感覺,但現在坐在椅子上,自己居高臨下,才發現她其實還是個小女孩,沒有了父親的庇護,小小年紀就要保護母親,支撐家庭,實在很不容易。

    春瑛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道:「別哭了,那都過去了,如今不是很好麼?你有了差事,家裡也寬裕些,崔嬸也能享點福了。」

    崔姑娘哽咽著抬頭道:「這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卻是我搶走了妹妹的福氣,這本該是你的才對……」

    「這話說得糊塗!」春瑛笑道,「進府的人多的是,可不是人人都能出頭的。我就算進去了,也沒你幹得好,你能升上去,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其實……其實我那時候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會,就算進去了,也做不好的,崔姐姐替我進府,實在是幫了我的大忙。」

    崔姑娘忽地一抖,咬咬唇,問:「妹妹真是這樣想的?」

    「當然啦。」這絕對是真心話。

    崔姑娘眼圈又紅了:「終究是我害了妹妹……我聽說前兒兩位小姐選丫頭,妹妹也去了,誰知卻先有多姑娘鬧事,接著又被馮蓮姐擠兌下來。若不是當初我搶了你的差事,妹妹又怎會受這個委屈?」

    春瑛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事兒我聽娘說過了,那多姑娘就是吳婆子的女兒,對不對?上回我娘跟吳婆子吵架,害她被徐大娘革了三個月銀米,她是懷恨在心,跟你有什麼關係?而且我根本就不想要那個差事,早在蓮姐開口前,我就已經被勾了名兒了。」

    「可妹妹已經連著兩回錯過好差事了……」崔姑娘低頭道,「若不是我……好妹妹,若我能在浣花軒裡給你尋個差事,你……你覺得怎麼樣?」

    「浣花軒?」春瑛想了想,記得那是三少爺的住所,忙道,「用不著用不著,你就算升了職,也還差得遠呢,別操這個心了。」

    崔姑娘有些吃驚:「可你不是一直很想入軒麼?滿府裡除了老太太的院子,就算三少爺跟前最好當差了,活不重,又常有賞賜,你那時候說起,總是一臉艷羨,自從得了差事,就天天在我面前說起,我說笑著要你讓給我,你還差點翻臉呢。」

    春瑛笑了笑:「那是以前了,現在……我過得很好,進不進府也無所謂啦,外面的生活其實更舒服呢!」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更愛自由,遠勝於對豪門生活的嚮往。

    崔姑娘沉默著不說話,春瑛瞧瞧天色,真的不早了,忙道:「我還要做飯呢,曼姐姐跟崔嬸慢慢聊吧,以後有空就常回來。」說罷轉身就往外走。

    崔姑娘張了張嘴,但還是沒出聲,過了半晌,才紅了眼圈輕聲喊:「娘……」

    崔寡婦輕輕走過來,目送春瑛遠去的背影,勉強笑道:「傻孩子,春兒跟你和好了,你還哭什麼?」

    崔姑娘搖搖頭,哽咽道:「娘,你不懂……春兒心裡還在怪我呢……我也是進了府才知道……有些人,當面說的話是一回事,心裡想的卻又是另一回事……與我一處當差的一位姐姐,見我替她給三少爺倒了一回茶,面上雖笑著說不在意,轉過身卻差點把我攆出府去。春兒也大了……你瞧她說話的口氣,哪裡還像當初的傻丫頭?她一直想進府,即便忘了前事,也不會全然改了主意。誰會覺得外頭的日子比府裡強?娘,你也在府裡當過差,自然知道裡面跟外頭,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崔寡婦難過地道:「那又能怎麼辦呢?罷了,只要我們問心無愧……」

    「可我不能問心無愧!」崔姑娘咬咬唇,「這是我欠她的!如今我過得好了,娘也不怕再被人欺負,她卻還在外頭混日子!」

    「那……」崔寡婦有些遲疑,「你就替她謀個差事吧?若是在你跟前,興許還能多照應些。」

    崔姑娘想了想,神色漸漸堅定起來:「對!我既然做錯了,就該彌補!」至少,她心裡的愧疚會少一點,別人對她的譴責也會少一些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6:17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七、紅燈記

    春瑛不知道崔家母女在她離開後說了什麼窪窫窬竮,慖慡慲慔因時間晚了,她立刻就衝到廚房去做飯粽粻綿緂,彰徹徶慺卻發現路媽媽與馬嬸不知幾時已到了那裡,正在忙活個不停蒞蓍蓁蒟,槆榹榕槍順便聊八卦。

    「來了?快幫我把菜給洗了!」路媽媽頭也不抬,抬手抹了一把汗銀銡銅銣,厬厭嘏嘎就一邊炒菜,一邊跟馬嬸繼續剛才的話題塺墁境墇,瑪瑲瑰瑮「你方才說那個胡公子跟西街口四老爺家的敘少爺是同窗?我記得敘少爺是庶出吧?他不是在族學嗎?」

    春瑛拿起裝菜的簸箕走到井邊,一邊洗一邊支起耳朵聽她們的話。

    「小時候是在族學,後來聽說學裡的先生將他薦給了另一位先生,就跟這位胡公子認識了。」馬嬸手裡剁著肉,又瞧了瞧大鍋裡的水,「油沒了,借你家的用用。」

    「你拿就是,在那邊呢。後來呢?我怎麼聽說這敘少爺要離京?」

    「聽說去年考中了秀才,可名次比起他哥哥敷少爺差遠了,先生也說今年鄉試他一定中不了,四夫人就叫他歇幾年再說。誰知他整日哭喪著臉,還在外頭閒逛,聽說還常常喝醉。你說,那敷少爺可還在備考呢!人人都說他必定高中的,怎麼能被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帶累?!因此四夫人就給了敘少爺一筆銀子,叫他往南邊看莊子去,省得在家裡胡鬧。」馬嬸忽然伸過頭去,壓低了聲音,「我聽他們家的婆子說,其實就是分家的意思,給他一點產業,遠遠地打發了,省得礙眼,往後他在南邊要做什麼,都跟他們家不相干。」

    路媽媽手上一頓,睜大了眼:「那敘少爺可還不到十八歲呢!不是說四老爺臨死的時候,交待了要等他娶了妻才分家麼?」

    馬嬸嗤笑:「四夫人又沒說要分家,只是見他學業不成,叫他幫家裡打理一下產業罷了。這位夫人雖不是官太太,心計是不差的,絕不會叫人拿住把柄,你操什麼心哪?」

    路媽媽撇嘴道:「誰操心來著?不過見那敘少爺從小沒了親娘,不到十歲又喪了父,如今還要被打發得遠遠的,覺得他有些可憐罷了。」說完又罵春瑛:「還沒洗完?菜都爛了!」

    春瑛正聽得入神,聞言忙應了一聲,快手快腳地將髒水倒掉,拿著菜進廚房。

    馬嬸還在那裡說:「有什麼可憐的?這是他的造化!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平安無事長了這麼大,還考了功名,如今馬上就要分家出去,又有產業在手,銀子也不少他的,四夫人和敷少爺待他不錯了。你瞧瞧其他幾房的庶出少爺們,有幾個有他這樣的福氣?」頓了頓,頭往春瑛的方向點了點:「你家春兒請進來的那個胡少爺,聽說也是個庶出,親爹還在呢,寵得跟什麼似的,天天帶著到處去,正房夫人跟嫡長子都恨不得撕了他!瞧著吧,聽說那胡家老爺身上不好,若是有個好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呢!」

    春瑛忙問:「真的嗎?胡公子在家裡真的那麼難過?」那他跟南燈夫妻合夥,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快燒菜!你問這個做啥?!」路媽媽又罵了過來,但她也有些好奇,「弟妹,那胡公子在家真是這個境況?外頭倒是瞧不出來,他身上穿的、用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馬嬸得意地揚眉道:「我說的話,你還不信麼?四房的幾個婆子都知道的,他們家跟胡家也有往來。聽說這胡公子的生母原是自小侍候胡老爺的丫頭,幾十年的情份了,生了兒子後就直接抬舉成了姨娘,一直都沒失過寵,雖然人還算本份,可那胡夫人哪裡能饒過她?隔三岔五的總要鬧上一場。胡公子是庶出,就算再得他爹的寵,等沒了靠山時,還是不任人欺負嗎?」說罷便朝春瑛擠擠眼:「好春兒,你是個老實的,別往那胡公子跟前湊,不會有好結果的。」

    春瑛呆了呆,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不等她說話,路媽媽已開了口:「說什麼呢?!春兒才多大?你就這樣胡說?!」馬嬸訕訕地笑了笑,忙把鍋裡的蔥花豆腐炒肉末盛上碟子,捧了出去。

    路媽媽小聲嘟囔兩句,便對春瑛道:「別聽她的,那胡公子幫過咱們的忙,咱們可不能忘恩負義!」接著頓了頓,「不過他雖是庶出,到底是貴人,跟咱們不是一路的,往後你也不必親近他。」

    春瑛遲疑地應了,想了想,還是把路遇南燈夫妻並為他們與胡公子牽線合夥之事說了出來,路媽媽便笑道:「這原是好事,只別讓外人知道了,省得紅玉的爹又去尋麻煩。」

    春瑛點點頭,又小心地問:「娘……他們合夥做生意……我們……要不要參與一份?」

    「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當我們有錢沒處使?哎?已經熟了,怎麼不放鹽?!」路媽媽急急拉開春瑛,往鍋裡放了鹽,然後瞪女兒一眼,「怎麼糊里糊塗的?快去擺碗筷!」又搶過鍋鏟。

    春瑛縮縮脖子,轉身要出去,又被母親叫住。路媽媽猶豫半天,瞥了崔家屋子一眼,才低聲道:「不管崔家人說什麼,你往後都不要離她們太近了,她們不是好東西!」

    春瑛笑道:「娘,你這是偏見,雖然她們是自私了點,但她們也不容易嘛。」

    「這世上人人都不容易!」路媽媽冷笑一聲,「可也沒見人人都會當白眼狼!誰知道她們幾時又會在暗地裡捅咱們一刀?」說罷自顧自地炒菜去了。

    春瑛走出廚房,望向左近的崔家小屋,昏黃的燈光映出窗後一大一小兩個女子緊挨著坐在一起的身影。崔姑娘不知說了些什麼,崔寡婦忽然哭了起來,女兒安慰母親,母親輕撫女兒的頭,兩人低語切切,依依不捨。不一會兒,崔姑娘便起身收拾東西,大概是要準備回府了。

    春瑛調頭往自家屋子走去。不管這崔家母女是好人還是壞人,都與她沒關係了,崔姑娘要在府裡打拼,而她,還要在府外為了一家人的自由生計努力呢。

    開店的事沒幾天就有了准信,舖位已經租下來了。胡公子擔心家裡人會知道,便沒有親自出馬,而是托了他朋友李敘的一名長隨,去找李氏族長的管家交涉。因李敘南下,這名長隨全家都在京裡,不想與家人分離,便沒有跟去。他沒了差事,巴不得替胡公子跑這個腿,好得幾錢辛苦費,不料才辦好沒兩天,他就被主人家派到鄉下去看守莊子去了,這是後話不提。

    鋪子位於隆福寺附近,店面不大,春瑛估計約有二十來平方米,店後有一個廚房,又有一個五六平方米大的小院,一口水井,旁邊是兩間小屋。這裡上一手是麵店,倒有許多現成的材料,灶台廚具一應齊備。南燈夫妻商量了,便決定退掉胡同裡的屋子,搬到店後去住,節省些花費。

    南燈徵求過胡公子的意思後,決定將小店命名為「紅燈記」,春瑛知道後,囧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接著紅玉又定了菜譜,種類不多,除了招牌的桂花酒釀圓子,就是陽春麵、炸醬麵,外加白面饅頭與蔥油餅。

    若是街頭小食攤,這幾樣菜色倒還罷了,開店卻顯得有些少。胡公子抽空路過了一回,建議多添幾種菜式,不然就專做一兩種拿手的,才好打響招牌。他來去匆匆,卻讓南燈與紅玉煩惱了許久。小兩口本就不是做慣廚活的人,能做幾樣麵食,已是難得,哪裡還有主意?

    春瑛知道後,特地坐在店前觀察了半日,又問了許多人,終於總結出這一帶人流的特點。

    隆福寺本是一處香火頗盛的寺廟,周圍有不少居民與商家,每逢九、十兩日有廟會,賣的東西從古玩字畫、綾羅綢緞到花鳥魚蟲,無所不包,小吃攤自然是少不了的,平民百姓似乎也更習慣在這種地方吃東西,而附近有名頭的食肆,接待的則多是有錢的客人。在這種情況下,紅燈記本就是小店,若賣的還是小吃攤上的東西,價錢又不能提得太高,只怕賺不了什麼錢。

    於是春瑛對南燈與紅玉道:「小店地方小,桌椅擺設都是便宜貨,又沒有雅間,那些有錢人是不會來的,只好吸引手頭有些小錢的客人,小康之家的那種。他們去上香,若不想花大錢去酒樓,又想吃得乾淨點豐盛點,就會到紅燈記這樣的小店來。因此我建議,多想幾個菜色,要便宜實惠,又好吃,份量還要足的,做得乾淨點,要讓他們覺得在這裡吃比別處強。」

    她非常大方地貢獻出自己這幾個月琢磨出來的菜譜,包括豆筋燉肉、肉末燒茄子、香椿炒雞蛋、排骨蘿蔔湯什麼的,又說:「端午馬上就要到了,若一時想不出新菜色,不妨多做點粽子賣。除了常見的豆沙、豬肉、棗子餡兒的,還可以做些紅豆、綠豆、松子兒、核桃,大的做夠一碗飯的份量,小的就一口一個,讓人吃一串兒去。對了,若有蓮子、火腿和鹹蛋黃,也可以用上。」她一擊掌:「說起紅豆綠豆,倒提醒我了,喝綠豆湯現在不是正合適嗎?早起先做好一大鍋,慢慢地賣,後院有井,湃進井水裡還能涼快些呢!」

    南燈聽得頭都暈了,倒是紅玉細心地一一記下,又另外添了豬肉餛飩與白菜豬肉餡的餃子,笑道:「這兩個我在家時倒是常做的,謝謝妹子提醒了。」細細一數,已有十來種菜色,很可以見人了,她十分欣喜,又有些犯愁:「若我們做不來怎麼辦?」

    春瑛擺擺手:「都是很簡單的菜,就是材料麻煩點,你們先從容易的做起,練個兩三回,也就行了。只要記得做菜時盡量做乾淨些,碗筷都用開水燙過,洗碗碟的水要勤換,地面要時刻保持乾淨,不要有積水,還有,南燈大哥做菜時要記得戴帽子,多洗手,生病的時候千萬別下廚……」不知不覺地,她把自己穿越前學到的飯店經營常識都說出來了。

    南燈覺得有道理,非常認真的記下,但又有些疑心:「小妹子怎麼好像很熟悉似的?我記得路家從前沒經營過食店呀?」

    春瑛一窒,乾笑幾聲:「我都是聽別人說的,聽別人說的……」見南燈雖然半信半疑,卻沒繼續追問,她才暗暗鬆了口氣。反省一下,她似乎對這件事太過熱心了,又不是她開店,那麼積極幹嘛?

    不過,她心裡還是有些小小的期望。現在沒有錢入股,但如果她能多出幾個好主意,那南燈和紅玉會不會因此給她一點獎勵呢?就像舅舅那樣,自己提出的幾個計劃為他賺了錢,他也會大方的給獎金。

    等到她的銀子多一些,她就可以投資進來,也入上一股,也許利潤很薄,但長年累月積下來,也會有不少吧?

    她懷著這樣的憧憬,幫助南燈與紅玉一點一點地練熟了十來樣菜色的做法,接著,在某個良辰吉日內,「紅燈記」開張了。第一天正趕上廟會,人潮群湧,生意興隆。

    她站在店門旁,看著客人一個個走進店中,心裡無比歡喜。

    而在同一個時間內,慶國侯府東南角的浣花軒裡,崔曼如手裡捧著才泡好的香茶,避過幾名大丫環,輕輕走進了三少爺所在的畫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6:38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八、忽如其來

    紅燈記的生意相當好。

    起初人們只是在逛廟會時,想找個地方吃飯,見這家新開的小店位置還算便利,放在店門口的「每日特價」菜牌上寫的價錢又便宜,才走進來試一試。結果發現東西味道不錯,店面整齊乾淨,老闆兩口子年輕秀氣又招呼周到,大熱天裡吃得滿身大汗還可以叫一碗涼快的綠豆湯,臨走時帶上一串小粽子,什麼餡兒的都有,拿回家去哄孩子最好不過了,有那計劃出城遊玩的客人,也可以買上幾個有肉有鹹蛋的大粽子,又好吃又方便。

    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人知道紅燈記的大名,回頭客也漸漸增多,最忙的時候,不但春瑛要來幫把手,南燈與紅玉還不得不雇了個手腳麻利的婦人來洗碗。一個月下來,除去種種花費,居然有八九兩銀子的純利,這還是扣掉半年租金後得到的數字。

    五月的最後一天,小店打烊後,南燈關上門板,與紅玉、春瑛齊齊圍坐在店內的一張方桌旁,對著桌面上的碎銀與銅錢,一句話沒說,卻都發自內心地高興。

    紅玉將帳本放在桌面上,道:「這裡一共八兩七錢二分銀子,還有三百多個大錢,是我們這個把月來淨賺的。」

    春瑛深吸了口氣,止不住臉上的笑:「這還是頭一個月,如果以後都有這麼好的生意,那只要再過三個月,就連本都賺回來了!」

    南燈忽然站起來,衝到後院方向,對著天井呆站著,呼吸漸漸加重。

    紅玉吸了吸鼻子,輕輕走過去,道:「燈哥……你很高興吧?」南燈緩緩回過頭來,握住她的手,夫妻倆對視著,眼中都湧出了淚水。

    春瑛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地低頭盯著桌上的錢瞧。這銀子成色似乎不太統一呀,而且大小形狀也太參差了,有的銅錢居然還生著銹,生銹的錢上寫的都是「永嘉通寶」,但她記得現在通行的應該是「順安通寶」才對……

    過了至少一盞茶的功夫,南燈與紅玉才雙雙回轉,後者微微紅著臉,對春瑛笑道:「妹子別見怪,你燈大哥是太高興了。我們……」她頓了頓,「擺了這麼久攤子,也沒賺過這麼多錢……說起來妹子別笑話,從前在府裡時,這幾兩銀子,我們何嘗放在眼裡?等出來了,才知道生計艱難。可如今總算有了盼頭,這都是多虧了胡少爺的恩惠,也多虧妹子替我們牽線,又出了許多好主意。」

    春瑛傻笑兩聲,有些扭捏地道:「這其實也沒什麼……你們賺的錢多,都是你們努力勤快的結果,我就是……隨便……出了點主意。」其實她心裡不是這麼想的。紅燈記生意會那麼好,春瑛始終覺得,自己當記一大功,若不是廚藝有大幅度提高,又時不時帶點試做失敗的肉菜回家的話,也許老娘已經在埋怨她老是往外頭跑了。不過南燈與紅玉日日起早摸黑,這份辛勞也不能抹殺,所以她就謙虛一下好了。

    「你這丫頭!我知道你心裡高興得很。」紅玉含笑掐了她的小臉一把,回頭對南燈道,「明兒給墨涵小哥送個信吧?也得讓胡少爺來一趟,咱們好分紅利給他。」

    南燈點點頭:「正該如此。我方才就在想,既然賺了這麼多銀子,索性還上五兩,這樣只要再過五個月,就能還清了。紅利另外扣,咱們還能剩一些。不把錢還清,我心裡總覺得不自在。」

    紅玉有些遲疑:「若還了五兩,剩下的銀子怎麼夠使?不是說還要繼續試新菜麼?」

    「我們前前後後也賣了二十來種吃食,這還不夠麼?憑咱們夫妻二人,哪裡做得來?別貪多嚼不爛。」

    春瑛皺皺眉,勸道:「南燈大哥,這倒未必。這二十來種吃食裡,有一半是各色粽子,如今端午都過了,誰還吃粽子呀?而且你沒瞧見麼?到店裡來吃飯的客人,都愛吃啥?」

    她平時留意過了,粽子賣得好,是五月初那幾天的事,後來漸漸就少人買了,頂多有人在廟會時買來做乾糧。店裡賣的面、餛飩、餃子等麵食,數量其實和街上其他店裡賣的差不多,只有綠豆湯、飯和菜有比較多的人買。但消暑甜湯只有綠豆湯一種,很容易膩,菜色也只有那五六種,一天一個輪下來,遲早會厭煩的。如果他們只做廟會客人的生意就算了,偏偏回頭客裡,有許多是附近的居民,他們要保持吸引力,必須時不時推出新品才行。

    她將這些話細細說了,又道:「現在天氣越來越熱,不能再賣粽子了,紅玉姐姐不是想了幾個方便存放的菜麼?一菜一肉,或是兩菜一肉,配著賣給客人,又便宜又實惠。還有,綠豆湯太單調了,我正準備多添幾種甜湯呢,昨兒已經在家裡試做了芝麻糊,拿泡過的米和炒香的芝麻加水磨成漿汁,再兌了水煮開,好吃又容易做,回頭我把方子告訴你們。明兒燈大哥買點杏仁回來,我再試做杏仁露,可好?」

    她從前在舅舅家的小飯店打工時,策劃過好幾個項目,包括「夏日清涼甜蜜系列」、「秋天清補湯品」、「冬季滋補養生燉品」、「平價火鍋系列」以及「紅色歲月懷舊菜系」,保證一季一翻新,月月有驚喜,幫舅舅賺不少錢呢。當時她為了收集食譜,在網上看過不少資料,現在還記得一些,正好用上。

    紅玉聽了她的建議,也頗有興趣:「我聽說杏仁露可以養顏,不知大老爺們愛不愛吃?」

    春瑛歪歪頭:「不愛吃的話……那我想想別的吧……」

    「說起飯菜,天氣熱的時候,許多人都不愛吃飯呢,你上回說的涼面是好主意,可惜咱們?的面不好,不如想幾樣乾糧出來?」

    春瑛托住下巴苦想:「唔……乾糧……蔥油餅有了……油條……太膩……饅頭……對了,饅頭!」她一拍手:「要是有南瓜的話,將瓜肉搗爛了跟面揉在一起,做成南瓜餛頭吧?那應該是黃色的,還有點甜,我們可以叫它黃金饅頭!」

    紅玉笑道:「那加上白饅頭就是金銀了,若是把菜葉搗汁揉進面裡,做成綠色的,可不就是玉饅頭?這主意好,雖然是饅頭,人人都愛個好綵頭。咱們明兒就試,要做得好吃些。」

    她們說得興起,南燈卻有些興趣缺缺:「這都要花銀子的,慢慢來吧。我還是覺得……應該先還上一部分錢。咱們手頭畢竟有銀子。」

    紅玉不說話,春瑛便道:「燈大哥,胡公子是跟你們合夥,不是借銀子給你開店,即便還上了,他也還要分紅的。」

    南燈頓了頓:「可我不習慣欠人錢。」

    「誰說你欠他錢了?」春瑛笑道,「那三十兩是他的合夥錢,可不是借給你的。你若心裡不自在,就多努力一把,多賺些,讓他也多分一份。他家裡有錢,可每月能到手的不多,有這份紅利,手頭就寬鬆多了。這本是雙贏的好事,若你執意要還錢,豈不是讓他心裡存了疙瘩,疑心你還清了三十兩,就要跟他拆伙?」

    南燈猛地站起:「當然不是!我從沒這麼想過!」他握了握拳,臉漲得通紅:「他幫了我一把……即便還清了銀子,我也不會少他一分紅利!我只是……我只是……」紅玉忙安撫下他:「燈哥,我知你心意。那胡少爺在家也不容易,一下子拿出三十兩來跟我們合夥做小生意,若是叫他家裡人知道了,可怎麼好?早點還了銀子,也好叫他少些麻煩。」南燈漸漸冷靜下來:「正是如此。」

    春瑛縮著脖子,小聲說:「我知道了……」儘管如此,也沒有為了還錢耽誤生意的道理,她與紅玉一起勸了半日,總算打消了南燈的念頭,只把本月的紅利二兩送到墨涵手中,再轉給胡公子,幾日後胡公子又叫墨涵把錢送回來,說是繼續投在紅燈記,叫他們好好做,不忙還銀子。南燈皺了半天眉,似乎下了什麼決心,紅玉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便笑著拉上春瑛繼續研究新菜色去了。

    就這樣,到了第三個月的時候,利潤已經升到了二十七兩六錢三分,客人中也多了幾位有錢的主兒,打賞成了紅燈記收入的一部分。在七月末,胡公子頭一回收下了分紅,還有第一份償還的本金。

    南燈與紅玉夫妻倆的生活條件改善了許多,當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衣料和食物回紅玉娘家時,紅玉的父親破天荒地沒有直接將他們掃地出門,還開恩讓紅玉跟她母親見了一面。

    春瑛遠遠看到他們進了門,也替他們高興,不過她心裡還有更高興的事。

    由於她對紅燈記實在勞苦功高,南燈堅持要付她辛苦費,足足有二兩!再加上她平時積攢的私房錢,已經有接近四兩銀子了。紅玉還說,以後她再有好主意幫紅燈記賺了錢,仍舊會再分一份紅利給她。

    這正是春瑛數月來夢寐以求的結果!她已經從紅玉那裡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侯府家生子的贖身錢,大丫頭是二十兩,成年男僕十五兩,僕婦十二兩,小丫頭十兩,未滿八歲的男孩是五兩。照這樣計算,再過幾個月,她就能存夠自己的身價錢了,而他們全家人要贖身,總共是六十二兩銀子。她現在距離這個目標還有很遠,但只要她繼續努力,遲早能達到的!

    她緊緊拽著裝有銀子的小布袋,高興地回了家。才進門,就看到自家母親與馬嬸站在院中,臉色複雜地盯著崔家的門。她放慢了腳步,輕輕走過去:「怎麼了,娘?崔嬸又出什麼事了?」

    路媽媽這才發現她已回來了,慢慢地道:「春兒,方才……關大娘來傳話,叫你……初十進府當差。」

    春瑛怔住了,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

    「三少爺院裡少了兩個缺,正好遇上府裡為二老爺一家挑人,就把你補上去了。」馬嬸瞥了崔家一眼,「我瞧著啊,大概跟那崔曼姐脫不了關係。方才崔寡婦還特地來說了一大通話呢!瞧她那個樣兒……」她小聲嘟囔著,自然不是好話。

    路媽媽沒理她,逕自對女兒道:「不管是不是她們薦的,你只管進去,這本來就是她們欠你的。」想了想,又有些喜滋滋地:「是三少爺院子裡的灑掃丫頭,這活兒不重,雖是三等,每月足有三錢銀子呢!又省了家裡的嚼用,你就進去享用幾年吧。」

    春瑛愣愣地看著母親的笑臉,手中緊握了那個錢袋,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6:57

第二卷 公子 二十九、入府

    天剛亮,春瑛打包好行李,吹熄了油燈。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光,她從自己的小箱子中翻出那個裝了銀子的小袋,摩挲著,咬了咬唇。

    為什麼?在她以為一切都會順利的時候,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召令?!她不是早就被以「不識規矩」為名讓徐大娘刷下來了嗎?人人都說是崔曼姐為了彌補她,特地為她求了恩典,可崔曼姐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早就說過不想進府了嗎?!

    春瑛想起崔寡婦那含淚卻滿臉欣慰的表情,還有馬嬸等人勸說母親與崔家和好的話,她心裡就忍不住想要發火。什麼叫做「扯平了」?什麼叫做「不欠」了?崔曼姐把自己弄進府去,才叫「欠」自己好不好?!自己又沒得罪她,她為什麼要把自己弄進火坑去?!她以為人人都像她那樣愛給人當丫頭嗎?!

    想到這裡,春瑛就滿腹委屈。當初自己做好心理準備要當丫環了,卻忽然被人涮了一頓,現在自己有了更好的賺錢方法,不想當丫環了,卻不得不聽從命令進府。這不是故意耍人嘛?!主人有什麼了不起?家生子不是人啊?憑什麼就要被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春瑛猶自在這裡忿忿不平,忽然聽到炕角傳來弟弟「吧嗚吧嗚」的叫聲,便將錢袋重新收好,放回箱底,仔細蓋上,才爬到弟弟身邊。

    小虎現在會走路了,整天邁著小短腿在炕上跑,跑得晃晃悠悠的,不過說話卻比較慢。春瑛記得以前的小堂弟才一歲就會喊爸爸媽媽了,現在的小虎卻滿了一歲半後,才能夠含糊不清地叫幾聲爹娘,連姐姐也只能喊成「賈家」。

    春瑛有時候想,這會不會是因為家裡人沒有好好教育的緣故?父親整天要工作,母親又忙著做繡品,自己即使有心教,當著母親的面也不敢做什麼,結果小虎智力開發得遲,連說話也不如另一個「小虎」利落。想想鄰居馬家的兩個小子,到今年快七歲了還只懂得到處玩,大字不識一個,劉家的兒子更是除了當姐姐跟屁蟲就什麼都不懂,春瑛無法想像自己的弟弟會長成那個樣子。

    看來弟弟的教育還是要上心啊,自己光顧著賺錢,實在太疏忽了。不過照現在家裡的情況,即使教了他認字,也只能給人當小廝,等到他們家脫籍,事情就好辦了,也許還能趕上七歲開蒙。

    路媽媽拿了一碗熱粥和兩個饅頭過來:「吃了吧,當心回頭沒力氣走路。」春瑛鬆開弟弟,接過食物,見那饅頭帶了淺綠色,便知道是昨天帶回來的「玉饅頭」試製品,神色不由得黯淡下來。

    路媽媽盤腿上炕,抱過兒子,道:「有什麼好沮喪的?我也弄不明白,即便你得了紅玉兩口子幾兩銀子,也不是月月都能得的,那店畢竟不是咱們家的生意,還不如進府當差穩當。你好好幹活,逢年過節老太太、太太見你勤勉,說不定會多賞你幾個錢,豈不比在外頭強?」她低頭拍開兒子伸向饅頭的手,繼續勸道:「那崔家母女做事,的確叫人看不慣,打人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就以為扯平了?哼!不過崔丫頭才進府幾個月,就有這個能耐,也不能小看了。你離她遠著些,見了面倒要好生敬著,可不能像那天似的,擺臉色給崔寡婦瞧,差點叫你馬嬸下不來台。」

    春瑛沒法讓母親理解自己的想法,只好忍氣應了一聲,又問:「盧嬸那裡,是真的不成了?」

    「不成了。」路媽媽示意女兒快吃東西,「王家人想插手進去,把你盧大叔的人都擠走了,你盧大叔沒法,只好點了於老實兩口子——就是元宵時你見過的那位於嬸家裡——他們一個兄弟在侯爺跟前辦事,侯爺就允了。你盧嬸還特地來跟我賠不是呢。」她歎了口氣,「你盧嬸真真是個聰明人,我只含糊說了兩句,她竟然能猜出咱們家有心投大少爺那邊去,她也說這是好路子,等大少爺分了家,小門小戶的可比在府裡輕鬆自在。」

    春瑛低頭吃粥,過了一會兒,才道:「爹那邊……娘多勸勸吧,這又不是什麼冒大風險的事,只要能脫籍,什麼法子都要試試的。」她把那錢袋掏出來往母親面前一推:「娘幫我收好了,別亂用,這是要存著預備贖身的。」

    路媽媽忙將錢袋收起:「你這丫頭,今兒明明是進府的好日子,怎麼說話做事都這麼灰心喪氣的?當心主子見了不高興,攆你回來!放心,家裡一切都會好的,你進了府,有事多跟你姐姐商量,用不著想家……」她忽然紅了眼圈,忙轉過身去擦。

    春瑛鼻子酸酸的,勉強吞下粥和饅頭,外頭已經響起關婆子叫人的聲音了。她放下碗,猛地抱住母親,又親了弟弟兩口,才紅著眼提起行李往外走。

    關婆子有些不耐煩:「怎麼這麼慢?!今兒進去的可不止你一個!我還要向太太回話呢!快走!」

    春瑛面無表情地瞄她一眼,回頭再看看母親和弟弟,便隨她出了院門。

    路媽媽抱著兒子直送出院子,遠遠瞧著女兒上了小車離開,忽然覺得心裡有些難受。

    春瑛跟在關婆子身後,進了侯府後門,已有四五個小丫頭等在那裡。關婆子傲慢地掃視眾人一眼,叫了一個媳婦子點名,確定所有人都到齊後,才命她們隨自己到正院上房去。

    到了正院,關婆子恭恭敬敬地請丫環通報了太太,得到允許後,才把人帶到她跟前。春瑛和其他小丫頭一起跪在離侯府女主人五米遠的地方,只偷偷瞥見上面坐的是一個穿著絳紫披風、棕黃裙子的婦人,年紀約有三十多歲,脂粉不施,只戴了簡單的首飾,卻掩蓋不了身上的富貴氣息。她身後站著兩個丫頭,都是十六七歲年紀,長相倒是平平。其中一個似乎察覺到什麼,轉眼望過來,春瑛慌忙低下頭。

    關婆子笑著回報說:「回太太話,這裡一共六個小丫頭,都是才從家生子裡頭選出來的,這四個大些的正好給二老爺家的小姐使喚。」說罷又指了指春瑛和另一個小丫頭,「這兩個原是給三少爺備下的,因菊香與竹香出去了,浣花軒少了兩個人,小的怕三少爺不夠人使,便特地交待底下,選了人補上來。」

    安氏掃了那四個大的丫頭,無可無不可地命她們下去,便認真瞧起春瑛兩人來。

    左邊這個低眉順眼的,倒是個老實樣子,長得也端正,雖不出挑,看著卻是能做活的,再看一眼雙手,不是個嬌慣的人。安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再看右邊,長得倒還算俏麗,只是那雙眼睛怎麼不太老實?眼珠子轉啊轉的,打什麼主意呢?!再瞧那雙纖纖玉手,這是選粗使丫頭還是選狐狸精啊?!

    安氏拉長了臉,指了指右邊的丫頭,問:「這個叫什麼?」關婆子心中一慌,忙答道:「叫銀兒,原是漿洗房鍾二家的女兒,做得一手好針線。」她有些惶惶的,心想難道是她收銀子的事又叫太太知道了?

    安氏哼了一聲:「好針線?只怕她好的地方不止這一處吧?」眼瞇了瞇,臉上已換了笑:「也罷,花姨娘前兒才抱怨說,她那裡缺人使喚,這個銀兒就給了她吧,省得別人說我怠慢了她。」說罷瞪了銀兒一眼:「好生侍候著!可別出了什麼錯!」

    銀兒臉色發白地望了一眼關婆子,見她扭頭不看自己,只好磕了頭,顫聲道:「謝太太恩典,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姨奶奶。」話裡已帶了哭聲。

    春瑛聽得心裡拔涼拔涼的,剛才一路上,這個銀兒跟關婆子有說有笑的十分親近,她還猜想她們之間關係不淺,沒想到這位太太一句話下來,銀兒就換了去處,關婆子一點辦法也沒有。不知道這太太會不會也發作自己?

    春瑛忽然打了個冷戰。她寧可侍候那個年紀尚小的三少爺,也不願隨便被人改派到某個不瞭解的人身邊。

    不過太太並沒有難為她,只是叮囑了一些好好當差的話,但當她聽說春瑛的名字後,便忽然問:「我記得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兒……對了,你不是年初時就要進浣花軒的嗎?」

    關婆子忙道:「回太太話,她就是那個路春瑛,如今病已痊癒,正好曼如回家看母親時見了,便告訴了小的。小的原想她本就是要到三少爺那裡的,如今正好補上。」

    安氏點點頭:「這倒罷了,既是曼如提的,就這麼辦吧。那孩子一向是個穩當的。」

    這便沒有春瑛什麼事了。她算是順利地正式成為三少爺屬下的一員。不過聽到太太對曼如的讚揚,她心中有些不以為然。果然是在太太面前有體面了,才有本事把她弄進府來呀。

    春瑛慢慢退出正房,有個十三四歲的丫環走過來說:「你隨我來吧,我領你去見梅香,她是三少爺屋裡的大丫頭。」春瑛應了一聲,正要隨她往外走,忽然聽到院門口一陣喧嘩,一個媳婦子急急跑了進來,衝著上房高聲叫道:「太太!靖王妃娘娘回來了,老太太請您到前頭去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7:17

第二卷 公子 三十、浣花軒

    靖王妃?春瑛記得,那是這個侯府出了嫁的大小姐,只不過是女兒回娘家,這媳婦子怎麼好像很激動?不過也是,大概嫁給王爺的女子,不方便回家看父母吧?

    上房內傳出低低的話聲,春瑛聽不清楚,卻看到簾子又一次掀起,方纔那個看了自己一眼的丫頭走了出來,揚聲對那媳婦子道:「王妃回來是喜事,嫂子好好來回一聲就是了,在這裡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子?要是驚著了太太,你擔當得起嗎?!」

    那媳婦子愣住,臉刷的一下紅了,期期艾艾地說:「這……這不是老太太著急嗎……」

    「若老太太真個著急,這會兒派的就是琉璃她們了,嫂子當我不曉事麼?」那丫頭掃了她一眼,回身肅立,「太太。」她話音剛落,就有另一個丫環打起簾子,安氏走了出來,頭上多了幾樣首飾,看起來華麗了許多。她淡淡地點了點頭,便扶著那丫頭的手慢慢朝院外走了,立時便有七八個丫環僕婦跟上。

    那報信的媳婦子被晾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見周圍眾人都在看她笑話,便訕訕地嘀咕了句:「這芍葯小妮子真是被太太寵壞了,我可是替老太太傳話來的,她也敢給我臉子瞧。」

    春瑛身旁的丫頭聽了,笑吟吟地問她:「這本是我們小丫頭的差事,嫂子特地勞動兩條腿,大熱天的走了那麼遠的路,難道不是想討太太的賞?就像上回那幾個報信的人那樣?」

    周圍人都笑了,那媳婦子啐了那丫頭一口,轉身就走了。那丫頭冷笑一聲,回過頭來,已換上了親切的笑:「走吧,你叫春兒是不是?」

    春瑛正看得有趣,忙回答道:「是,我叫路春瑛,但家裡人都喊我春兒。」

    「那就是了。」那丫頭笑著示意春瑛跟她走,「我呀,叫紫籐,你不認得我,但我姑媽認得你,特地交待我多照應你吶。她嫁給了盧管事,你見過吧?」

    原來是盧嬸的內侄女兒。春瑛忙道:「認得的,前幾天盧嬸才到我們家來過,原來你是她的侄女。」

    「姑媽一家已經脫了籍,只是如今還管著西山莊子上的事。」紫籐帶著春瑛從側門出了正院,走進一條夾道,「不過我們家還在府裡呢。我在太太屋裡當差,雖然只是三等丫頭,倒比別的院子裡的強些。你得了空,只管來找我說話。你要去的那地兒,人人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的,你少跟她們混在一塊兒。」

    紫籐說話有一種特別的腔調,糯糯的,挺好聽,而且臉上總是帶著笑,叫人一看就容易生好感。但不知道為什麼,春瑛總覺得她的眼睛裡並沒有笑意,不過看她的態度還是挺親切的,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有認識的人,總會讓人安心些,春瑛便笑著答應了,又跟她小聲說話。

    春瑛從紫籐那裡得知,方才數落那媳婦子的丫頭,名字叫芍葯,是太太安氏身邊的大丫頭之一,另外三個分別是石榴、丁香和海棠。她們都極得太太安氏寵信,管著上房裡一應大小物事,連府裡的事務都能插手。其中芍葯人雖尖刻些,卻極精明,最不好相處的是丁香,最好說話的則是海棠,若是犯了什麼錯,丁香一定會重罰,但只要求了海棠,只要錯兒不大,多半能大事化小。

    至於三少爺所住的浣花軒,大丫頭只有兩個,分別是梅香與蘭香,其中以梅香為首。她年紀最長,為人又寬厚公道,在丫頭們當中很有威信,老太太、侯爺和太太也都很信任她。

    本來還有兩個次一等的菊香和竹香,說話行事都比較傲慢,但幾個月前不知出了什麼錯,被太太罵了一頓,攆了出去,聽說正在家裡準備嫁人呢。

    二等丫頭還有另外四個人,心氣都挺高的,太太方才提到的曼如,雖然性情溫柔,做事又勤快,很得上頭的歡心,但也有許多人不喜歡她,背地裡說她閒話。

    浣花軒裡三等的小丫頭最多,連春瑛在內足有十二個,還有幾個做粗活上夜的婆子,所以那裡的活不重……

    春瑛一路聽紫籐的介紹,一路將她的話默記在心。雖然人名多得她腦子都有些糊塗了,但情報收集是絕對必要的,她還不知道要在這個侯府裡待幾年呢,不想進來是一回事,兩眼一摸黑地被人抓住錯處折騰,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把她弄進來的那位崔曼如,本身處境就夠複雜的了,她可沒興趣攪和進去。

    說話間就到了一處空地,花木森森,別有一番景致。春瑛猜想這裡大概是花園。果然紫籐便介紹說:「前頭那月洞門裡就是花園,平日我們幹完了活,也能到那裡去玩的,裡頭可大呢,還有一個小湖,夏天的時候,少爺小姐們就在湖上劃船,看水裡養的魚兒。不過山上山下那幾間屋子,是不能隨便放人進去的,也不能在那左近高聲說話,你可得記牢了。」

    「我知道了。」春瑛應道,「還有多久才能到呢?三少爺住得這麼遠麼?」她們離開正院,已走了將近十分鐘了,記得三少爺是太太唯一的兒子,她怎麼捨得他住在離她這麼遠的地方?

    紫籐便笑道:「幾年前三少爺還住在正院裡呢,原是去年夏天,三少爺打算搬出來時,說要尋個景致好又清靜的地方,可以不受打攪地讀書學畫,才選中了花園南邊的這處小院。」這時她們已經走到一處院門前了,春瑛抬頭望去,果然看到院門上方的匾額寫著「浣花」二字。

    說是小院,其實地方一點都不小。這是個兩進的院子,前面一進是書房和會客室,院子四四方方的,極寬敞,邊上種了一溜兒的桂花,如今開得正好,幽香陣陣。院角有兩株西府海棠,已經過了花期,枝條上掛著小小的果實。後面那進的院子小些,臥室與畫室都在這裡,兩邊的廂房則是丫頭們住的地方。房子都是刷得粉白的牆,深褐色的廊柱,烏黑的瓦,門窗與柱子是一個顏色,遊廊窗稜的裝飾俱是冰炸紋。與正院那種莊重中帶著富麗的風格有些不太一樣,這裡給人一種清朗的感覺。

    這裡的主人三少爺,似乎與她想像中寶二爺似的人物有些出入。

    春瑛隨紫籐一路走到後院,後者小聲介紹著軒中的情況,見正房門口站著的兩個丫頭望過來,便住了嘴。

    其中一個丫頭一見紫籐,便翹起小巧的鼻子:「又是你呀?來做什麼?上回你輸的銀子還沒給我呢。」聲量並不大。

    紫籐朝她做了個鬼臉,卻先笑了:「芍葯姐姐讓我帶新來的小丫頭過來,我這可是正經差事。在裡頭麼?」

    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腦,那丫頭卻聽懂了:「在呢,正在畫畫兒,你們先在廊下略等一等,別擾了他。」說罷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春瑛一眼:「不是說有兩個麼?另一個呢?你叫什麼?」後面這句是對春瑛說的。

    不等春瑛開口,紫籐已替她回答了:「這個叫春兒,另一個叫銀兒的,被太太打發到花姨娘那兒去了。」她使了個眼色,那丫頭明瞭地冷笑:「這世上蒼蠅可真多,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春瑛看了一眼她稚嫩的臉上精心化就的妝容,垂下了眼簾,心中暗諷:都是一樣的蒼蠅,難道誰還比誰高貴些?

    另一個丫頭盯了春瑛幾眼,忽然問:「你就是曼如薦來的那個丫頭?你是她什麼人?姐妹還是表姐妹?」

    她這話一出,方纔那丫頭立刻便用一種厭惡的目光望過來,連坐在走廊另一頭做針線的幾個女孩子,都紛紛停下手中的活,注意起正房門前的動靜。

    春瑛暗暗叫苦,心中罵了幾聲崔姑娘,道:「她怎會是我的姐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不過是住一個大院罷了。」

    那兩個丫頭都露出奇怪的神色,紫籐便笑瞇瞇地道:「姐姐們不知道?她原是年初就要進來的,不知怎的讓曼如頂了差事,才耽擱到今天。她是個老實呆,我姑媽跟她娘是熟人,姐姐們好歹看我份上,多照應些吧。」

    其中一個丫頭臉上露了笑:「原來如此。我也聽說曼如頂替的人,是生了病的,如今可大好了麼?」

    春瑛答道:「早就好了,不過是傷風。」

    另一個則問:「你是哪家的女兒?父母都在什麼地方當差?」

    春瑛抬頭看了她一眼:「我爹在門房上呢,我姐姐在老太太屋裡。」

    聽到她這麼說,那兩丫頭的態度更親切了,還拉起她的手問長問短,春瑛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紫籐笑吟吟地在一旁看著,偶爾提醒她們說話小聲些,但屋裡還是有人掀了簾子出來,斥責她們太過吵鬧。幾個丫頭忙恭恭敬敬地站回了原處。

    春瑛小心地偷偷打量那出來的丫環,見她年紀已經有十七八歲了,猜想她大概是一等大丫頭,只不知是梅香還是蘭香。

    那大丫環聽紫籐介紹了春瑛,盯了她幾眼,直到她覺得心裡有些毛毛的,才淡淡地道:「回頭等三少爺得了空,我會回的,你們就在廊下等吧。」又叫紫籐:「你先回去,省得太太有事吩咐。」紫籐忙說:「太太在老太太那裡呢,聽說是王妃娘娘回來了,我留在這裡也使得。」

    「大姐姐回來了?」屋裡傳來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音,「外頭是誰?」

    紫籐忙道:「三少爺,我是紫籐,方才老太太屋裡的人到院子裡報信,說是王妃娘娘回來了,請太太過去。難道三少爺不曉得?」

    屋裡傳來一陣騷動,春瑛隱隱聽到那少年吩咐丫頭們收拾畫具,似乎打算趕去見姐姐了。這時,前院傳來一陣喧嘩,一個十七八歲的丫環快步走過來道:「三少爺,別忙活了,王妃娘娘已經回去了,說是王府裡還有急事,留下筠竹姑娘來見您,還給您帶了兩個人來。」

    簾子一掀,走出一個容貌清俊的大男孩,春瑛還未來得及看清楚他的長相,已被一群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丫頭擠到了邊上,前院又湧進了一群女子,原本空蕩蕩的院子忽然變得擁擠起來。

    浣花軒的平靜立刻就被打破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7:33

第二卷 公子 三十一、原來每個女孩都不簡單

    來的那位筠竹姑娘,看起來有二十出頭了,容長臉兒,白淨皮膚,說不上很美,長相卻讓人覺得很舒服。她穿戴華貴,頭上珠翠環繞,若不是浣花軒的兩個大丫頭向她行禮時口稱「筠竹姐姐」,春瑛還以為她是位小姐呢。

    筠竹笑吟吟地向三少爺問了好,又半真半假地抱怨他有超過一個月沒到王府上去了,王爺王妃都很掛念他,連八個月大的小世子也想著他呢。三少爺帶著一絲靦腆笑著答應明天就去看望姐姐姐夫,然後目光便忍不住往筠竹身後瞄。

    隨筠竹一起來的,除了兩個小丫頭和四個打扮體面的僕婦外,還有兩個美貌少女,穿戴也頗為華麗,一個嬌俏,一個冷艷,雖只有十三四年紀,卻讓人移不開眼。春瑛從她們進來,就一直盯著瞧,覺得她們比現代社會的那些所謂偶像美女要漂亮多了,瞧那皮膚,水嫩嫩的,氣質還超好,她暗下猜想,這兩位應該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吧?難道是哪個大富人家的小姐?

    三少爺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這兩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怎麼我從未見過?」

    筠竹笑道:「她們哪裡有這樣金貴?不過是兩個丫頭。」在場眾人都齊齊吃了一驚,當即就有幾個丫頭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望向兩個美人的目光都帶了妒意與敵意。

    三少爺不信筠竹的話:「姐姐莫哄我,哪家能調理出這樣的丫頭來?莫非是王爺姐夫門下哪位先生的千金?」靖王雖不大理政事,但身邊還是有幾個清客的,他們也算是讀書人,家中女兒應該不會太差。

    筠竹搖頭道:「真是丫頭,只不過有些來歷罷了。她們本是各州府應朝廷之命,精心擇選了敬獻進宮的美人,只是皇上嫌宮女人數太多,便把其中一大半兒轉賜給各個王府。光是我們王爺就得了十個呢,王妃才從宮裡領了人回府,半路上想起侯爺曾提過身邊沒有稱心的人侍候,便順道兒送了四個過來。只是老太太說了,侯爺身邊留兩個就足夠了,剩下的帶回去吧,於是王妃想起三少爺總抱怨沒有美人可畫,便讓我送過來了。」

    「這麼說,是御賜的美人?」三少爺吃了一驚,圍著二女轉了一圈,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大姐姐真是……皇上賜的美人,怎麼能隨意轉送呢?」

    是呀是呀,春瑛在旁邊暗暗點頭,心想這位大小姐會不會是吃醋吃糊塗了?不過那皇帝也不是什麼好人,居然一下賜十個美人給自家兄弟,難道是想氣死兄弟的老婆?

    其中一位美人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諷,很快就消失了,另一位卻只是淡淡地盯著前方的地毯,彷彿對上面的花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筠竹笑道:「不礙事,我們王爺跟皇上自小要好,況且已留了六人,別人也說不出什麼話來。王妃方纔還說呢,若皇上真要怪罪,她就要向太后娘娘告狀去了。」她指了指那兩位小美女,「三少爺只瞧她們長得怎麼樣?若是看不上,那兩個侯爺還未過目呢,再換也使得。這兩個本是太太選的,相貌極出眾,只是年紀小了些。」

    三少爺打量了她們幾眼,笑道:「都是好的,真真委屈了她們,本來也是好人家女兒,比不得咱們家生的奴婢。」

    「進了宮也是一樣的使喚,在侯府裡規矩還鬆些呢。」筠竹不以為意,「真成了王府的姬妾,還不知有什麼結果,能到咱們府裡來,就是福氣了。」

    三少爺想想也是,便笑著點點頭,又圍著兩個美人轉起圈,忽地伸頭湊近那長得嬌俏的美少女,問:「你擦的什麼胭脂?真好聞。」

    那美人冷笑著瞥他一眼:「不過是我家鄉小店的脂粉,比不上京城翠寶堂的高價貨。」

    三少爺笑道:「這脂粉裡似乎有茉莉的香氣,茉莉雖好,卻略清淡了些,就像你身上穿的這身月白羅裙一樣,與你不配,倒不如改了玫瑰香,再穿一身石榴紅?映著這粉牆黛瓦,倒顯出你的俏麗來了,入畫也是極好的,我想到了一首配詩……」

    那美人打斷了他的話:「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玫瑰,也從不穿紅色的衣裳,多謝少爺費心了!」

    筠竹不悅地盯著她:「放肆!有你這樣對主子說話的嗎?!」

    美人咬咬唇,不甘心地閉上嘴,臉上猶有忿忿之色。另一人收回了盯地毯的目光,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又轉回去繼續盯。

    三少爺卻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頗有趣,他圍著與自己鬥嘴的美人又轉了好幾圈,閉上眼想了想,便問筠竹:「筠竹姐姐,她叫什麼?」

    「叫夕雅,那一個是夕陌,只是太太說重了小姐們,叫改呢,三少爺自己拿主意吧?」

    三少爺皺皺眉:「哪裡重了?不過是同音,若這樣就要改,那府裡要改的人就多了去了。」

    旁邊的大丫環之一開了口:「三少爺,即便三小姐不在意,二房回來後難保不會多心,四小姐跟這位姑娘可是真真重了的。」

    三少爺這才想起來,忙道:「那就改了吧,照我說,夕雅改叫胭脂就很好,至於夕陌……」

    「三少爺。」另一名大丫頭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春瑛認得她是先前對自己不太親切的那一位,只聽見她說:「咱們院裡的人原是有定數的,如今只差了兩個缺,又剛剛補了一個,三少爺若想把這兩位姑娘都留下來,只怕要惹閒話。」

    筠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誰會說閒話?這是王妃送給嫡親弟弟的禮,有哪個不長眼睛的要尋不是?」

    那丫頭一窒,低下了頭:「我只是擔心有人敗壞三少爺的名聲罷了。」另一個大丫頭便笑著對筠竹道:「筠竹姐姐莫怪,蘭香只是怕侯爺看了生氣。再者,三少爺本就不是關心這些的主兒,我們這些近身侍候的,只得多替他留心。」

    筠竹神色放緩了些:「我知道你和蘭香都是好的,只是長姐所賜,何必想得太多?」

    三少爺左右看看,便道:「罷了,我也不耐煩這些事。夕陌姑娘就送回母親那兒吧。我上回在大姐姐家玩時,見過一位徐家小姐,與這夕陌姑娘長得有幾分相似,只是徐小姐還要再強些。我已經將徐小姐入畫,再畫夕陌就太多餘了。筠竹姐姐,回頭你替我向大姐姐賠個不是,父親與我都有了人使喚,母親那裡也不能忘了。」筠竹笑了笑:「那就依三少爺的意思吧。」

    夕雅漲紅了臉,想要開口說什麼,被夕陌輕輕扯了一把,才勉強忍住了沒開口,但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了。

    春瑛在旁邊瞧得有些無趣。這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而且,他們對著美人就這麼有興趣,卻沒人稍稍注意一下,旁邊還有個被忽視已久的自己,當她是空氣嗎?如果不想留她的話,趁早說吧,她好拎著包袱回家去,也許還能趕上午飯。

    她在角落裡碎碎念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有人叫她,頓時嚇了一跳,轉過頭來,便看到一個大丫頭站在自己面前,她猜測應該是那位梅香姑娘。

    梅香和氣地微笑著對她說:「對不住,因有客來,倒把你忘了。你就是春兒吧?往後只管好好當差,有什麼事就來找我。三少爺這裡一時半會兒的還顧不上你呢,你先去安頓了再說。」說罷叫過一個丫頭:「青兒,你帶她到房間去,好生安置。」

    青兒就是方才守門的丫環之一,春瑛向梅香行了禮,便隨青兒往外走,來到前院,轉到右邊轉角處,走進了第一間房。青兒道:「這裡有三張床,左邊那張空的歸你了,你自己收拾吧,回頭有人給你送鋪蓋來。」

    春瑛察覺到她的態度有些冷淡,臉色也不太好看,便小心地問:「青兒姐姐,我惹你生氣了嗎?」

    青兒冷笑一聲:「我哪有生氣?你本來沒惹我,現在也別來惹我!」頓了頓,瞟了春瑛一眼,「別以為人人對你和氣,就是真喜歡你了。你姐姐雖是在老太太屋裡,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若是琉璃她們還罷了,三等的小丫頭,上趕著巴結,我也瞧不上!她們幾個把你當寶貝,不過是打著托你老子往外頭捎東西的主意,真要被上頭發現了,都逃不了一個死!我勸你也別太得意了!」

    春瑛莫名奇妙地被她噴了一臉,心頭也火了:「我哪裡得意了?你怎麼沒頭沒腦地罵了我一通?我姐姐沒巴結你,我爹也沒幫人往外頭捎東西,我是招你惹你了?!」說罷直接把包袱朝左邊床上一放,便開始整理起床鋪來。

    青兒被氣得柳眉直豎:「死丫頭!你竟敢這麼對我說話?!」

    春瑛掀起床角的空箱子看了看,又擺正了草蓆的位置:「梅香姐姐叫你好生安置我,可不是讓你來罵我的。我也勸你一句,我沒打算跟你們爭什麼,所以你也別來惹我!」

    「你!」青兒顫著指尖指著春瑛的腦門,恨得直想咬她一口,「小賤人!就是你們這些不安份的東西,整天挖空了腦袋想進來,以為憑著幾分姿色就能攀上高枝兒了,攪得浣花軒日日不得安寧!別以為我會信你的話!你跟崔曼如兩個,還有那個什麼胭脂,都不是好東西!有我在一日,就絕不讓你們得逞!」說罷氣沖沖地走了。

    春瑛忍不住呸了一口,腦門不由得痛起來。她好冤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7:50

第二卷 公子 三十二、我是來當丫環的……吧?

    雖然生氣,但日子還是要過的。春瑛整理了一下床,見上頭沒什麼灰塵,便坐在床邊等別人給她送鋪蓋來。

    說起來這間屋子也不算小了,有十多平方米,北面牆上有窗子,東、西、北三個方位各放了一張床,都是架子床,雖然樣式簡單,但木料做工都很不錯,半新的蓆子也沒破沒爛。每張床腳處都有一個木製的臉盆架和一個櫃子,南邊對著走廊的窗台下,有一排矮櫃,上頭擺了兩個梳妝匣並三四把小手鏡,一旁放著一個裝了許多折枝鮮花的青瓷蓮花大盤。

    東邊和北邊的床應該是有人睡的,床鋪帳子一應俱全,顏色鮮艷不說,還大多是繡花綢緞。春瑛在心裡嘀咕,這也是給丫環用的東西?這樣看來浣花軒的待遇還真不錯。

    不過這屋子似乎有些濕氣。春瑛留意到屋角接近地面的牆上,隱約透著青綠色,有點像是青苔之類的東西。這裡靠水嗎?還是有水管漏水?她側了側耳朵,似乎有水聲,便起身走到北面的窗下,伸手推窗。

    窗外距離不到十米的地方,卻是一大塊山石,抬頭望去,似乎是從花園那邊延伸過來的小山的一部分,斜斜插入屋下。順著山勢朝後院的方向望,還能隱約看見有曲廊石台。山石上有水流潺潺而下,沖刷得石頭表面長了一塊塊的綠色青苔,緩緩流到曲廊下,彙集成一條小小的溪流,從春瑛的窗下蜿蜒而過,直往西北方向去了。山下近水處種有幾棵桂花,山上也有不少籐蘿香草,長著紫的粉的小花,與桂花混在一處,散落在水中,隨著水流緩緩而去。

    原來這浣花軒的名字並不是白起的,真有「浣花」的景致,只是這花被浣過後,不知流向了哪裡。

    一陣輕風吹來,捎帶了清新的花香,春瑛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個地方除了水氣重些,倒還算是個挺風雅的住處。

    「你就是新來的小丫頭?」春瑛身後忽然響起了說話聲,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小丫環,一個手裡抱著鋪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正是曾見過幾面的十兒,另一個手中空空的,年紀尚小,只怕還不到十歲,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滿:「你怎麼亂碰別人的東西?!那是我的!」

    春瑛莫名奇妙,順著她的目光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手搭窗台時,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架子,撞歪了架上搭的裙子。她連忙鬆開手,退開幾步,那小丫頭就衝上來把裙子抱入懷中,又瞪了她一眼。

    春瑛有些訕訕地,只得擰過頭跟十兒說話:「原來你是在這裡當差,我從前都不知道呢。」

    十兒呵呵笑道:「怎麼會?你從前總纏著我問這院裡的事。」春瑛一窒,乾笑兩聲,便接過鋪蓋:「這是給我的吧?麻煩你了。」

    鋪蓋都是半舊的,但料子很好,暗青色緞面墊被光滑而柔軟,因天熱而鋪在上頭的蓆子細密處更甚於原來那張,兩床紗被又輕又暖和,正適合現在微涼的天氣,天青色的紗帳上居然還繡了幾朵蘭草,長方枕頭是織錦緞做的面,還包了棉層,摸上去軟軟的……

    春瑛有些呆滯:她是來當丫環的吧?還是粗使丫環,可這些日常用具,怎麼像個小姐用的?再一看被角,還墜著兩個小香袋,裡面裝的是灰黃色的小疙瘩,散發著幽幽香氣。

    饒是這樣,十兒還一臉遺憾地道:「可惜只剩下這些舊東西,顏色也不鮮亮,若你早來幾個月就好了。沒法子,咱們只是小丫頭,你又是新來的,即便有好東西也輪不上。」

    春瑛猛地轉頭看她,差點把脖子扭了:「這……這難道還不算好東西?!」比起她們在家裡用的強多了好不好?

    「當然啦。」十兒理所當然地回答,「你沒瞧見幾位大姐姐的屋子,那才叫好看呢。」她幫著春瑛整理過床鋪,又指著床尾的箱子說:「那是給你放體己東西的,你若想鎖上,就自己弄鎖去。」然後跳到南邊矮櫃前,拿起兩把手鏡:「我也不知道你帶沒帶梳頭家什伙兒,這個給你用吧?」

    「那是我的!」那小丫頭大聲叫著撲過來搶走其中一把鏡子,又攬過左邊的梳妝匣,「這些是我的東西,不許你們碰!」

    十兒拍了她的腦袋一記:「你這丫頭,別太霸道了,這本就是姐姐們給的,也沒說只給你用,你硬佔著做什麼?春兒新來,你讓一把出來又有什麼關係?」

    那小丫頭鼓起包子臉,硬抱著東西不鬆手。春瑛晃晃腦袋,醒了醒神,道:「沒關係,我帶了鏡子,用不著那個。」

    十兒原本正打算教訓那小丫頭呢,聞言便把袖子重新捋下來:「那就算了,反正秋玉姐姐一定有體己給你的。啊,剛才忘了說,這個是夏荷,她在我們院裡年紀最小,姐姐們都寵著她,倒把她寵壞了,小小年紀就霸道得要死!」她捏了捏夏荷的鼻子,後者掙脫開,朝她們做了個鬼臉,便把懷裡的東西通通搬到北邊床上,然後放下帳子仔細遮好,回頭大聲說了句:「不許看!醜八怪!」然後飛快地跑了。

    十兒氣得跺腳:「臭丫頭,你說誰是醜八怪?!」也不理春瑛,就追了上去。

    春瑛伸手沒拉住,歎了口氣,回頭看著那張床,有些迷糊。不過不管怎麼說,至少她在這個侯府裡當丫環,物質條件是不會太差的。

    門口又響起了腳步聲,春瑛本以為是十兒回來了,轉頭望去,發現居然是崔曼如。

    她微笑著輕輕邁進屋中,將手上的一疊衣物放在春瑛床上,柔聲道:「鋪蓋可還合用?若是晚上覺著冷,就跟我說去,我再討一床被子來。」然後指了指那些衣物:「這都是我穿過的衣服,略改一改,你就能穿下了。府裡比不得外頭,你穿著家裡做的衣裳,是要被人笑話的。」

    春瑛眼神複雜地盯著她,時間一長,她也覺得有些不對了,漸漸收了笑意:「怎麼了?春兒?」

    「拿回去!」春瑛寒聲道,「我才不要你的東西!」她把自己的計劃全盤打亂了,還有臉笑吟吟地到自己面前當好人?

    曼如怔了怔:「你在生什麼氣?」她有些委屈地咬咬唇:「我知道我從前做了錯事,可你上回明明說已經原諒我了。我……我還想方設法幫你求來了這個差事……」

    「誰叫你幫我了?!」春瑛越想越生氣,「我早就說過不想進府!你沒聽見嗎?還是聽不懂我的話?!誰要你多事了?若我想進,多的是辦法,用得著你雞婆嗎?!」

    曼如聽不懂什麼叫雞婆,但也明白她是在埋怨,心裡更委屈了:「你這是怎麼了?明明是你想要進來的,當初你知道能進浣花軒,興頭得天天跟我說個不停,今兒怎麼忽然改了口?」頓了頓,紅了眼圈,「我知道,你心裡還防著我,不肯跟我說實話。可你都已經進來了,何必再違自己的心意?」

    春瑛憋屈不已:「那是以前!以前!我現在早就不想進了!上回我不是說過了嗎?!」

    「可是……」曼如吸吸鼻子,「你為什麼不想進?你們家又不富裕,路嬸想你進來已經很久了,除了這裡,你還能去什麼地方?」

    「你又不是沒回過家,就沒聽說我家的事?」春瑛沒好氣地睨著她,自家經濟狀況已改善了許多,過端午的時候,母親還特地打了兩個小銀鈴鐺,繫上長命縷掛在弟弟的手腕上,引得整個院子的人都來看,當時崔寡婦也在場,難道她就沒聽她母親提過一兩句嗎?

    答案顯然是沒有。曼如一臉茫然,春瑛也不想再理她了,直接把衣服塞回她手上,便自顧自地把包袱中的東西拿出來擺放。

    曼如的臉色漸漸黯淡下來,眼淚忍不住湧出眼眶:「我真不明白……我們這是怎麼了?明明從小就要好……進府也是你一直心心唸唸的……你……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是我……搶了你的差事……」

    春瑛無力地放下衣服,回頭道:「我沒那個力氣。從前的事我都忘記了,你也別老是提起來。我再說一遍,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用不著你多事!」頓了頓,掃了一眼曼如臉上別緻的妝容與素雅中帶著華麗的衣裙,道:「看在你從前和……和我的交情份上,我多嘴勸你一句,這浣花軒裡,幾乎人人都有心向上爬,可那是座獨木橋,或許有人能擠上去,但也會有更多的人被擠下來。你現在過得不錯,崔嬸在家的日子也舒服了很多,你就不要再想別的了,免得成了被擠下來的那個,那可就是自作孽了!」

    曼如低下頭,默默地拿了衣服轉身往外走,走到門邊,才幽幽傳回一句:「你不明白……」

    她是不明白,不明白那些丫環們為什麼安穩的日子不過,偏偏要千方百計勾搭少爺?而且那位少爺還是個小男孩,小學生一個!一群大小蘿莉為了一個正太爭風吃醋,中間甚至還有幾近成年的少女,現在連做姐姐的也給小弟送美女了,還一送送兩個,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瘋狂的事嗎?!

    春瑛一邊碎碎念,一邊將東西砸進箱子,忽然聽到門口又響起腳步聲,不知是曼如還是十兒,回頭一看,又猜錯了,這回是梅香!

    梅香拿來了一疊衣裳,還有一個小木盒,微笑著對春瑛道:「你來得晚了,錯過了做新衣裳的時候,再等一個月,就該做冬衣了,現在先將就著用這些吧。都是我用舊的東西,你別嫌棄。」

    春瑛往小盒裡一看,裡頭放著幾朵新扎的堆紗花,上頭還綴了水晶珠子,另外有兩個銀絲扭的頭飾,一個梅花形的,一個同心方勝,都嵌了玉石在上面,再附了一對銀耳環和一對銀鐲子。

    喂喂,她真的是來當丫環的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8:33

第二卷 公子 三十三、提高警惕

    浣花軒的日子比想像中好過。

   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飾都是公中發下來的,如果自己有銀子嘎嗿嘄嘉,蜺蜲蜢蜦也可以另外買或做。脂粉頭油則是每月統一發放,春瑛這個月沒趕上榕槍榧榵,暠暟暨暢只用了自己從家裡帶過來的頭油,脂粉卻一點都沒用。她冷眼旁觀其他人的穿戴銧鉽銬銀,覟觨觫觩發現自己原以為姐姐秋玉和曼如回家時的打扮已經很華麗了,可跟浣花軒其他人比起來硾碨碟碲,瑣瑪瑲瑰根本不算什麼。

    兩個一等的大丫頭裡,梅香的風格比較樸實,但衣服料子都是主人家賞下來的好東西,素素淨淨的一根簪子,也嵌了顆潔白溫潤的玉珠子在上頭,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貨;而蘭香則比較愛打扮,頭上一水兒的累絲金花飾,耳墜上兩顆玫紅色的寶石一晃一晃的,足有花生仁大小。

   二等的丫頭也是穿金戴銀,塗脂抹粉,因為擔心打扮得太過華麗礙了老太太、太太們的眼,或者被上頭的姐姐們盯上,都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功夫,比如在頭髮裡暗藏了一支款式別緻的鎏金簪子,若隱若現,或在袖子、領口與汗巾角處繡上新鮮花樣,衣裙的顏色搭配也努力朝雅的方向靠攏,至於效果如何就是另一回事了。

    春瑛在小丫頭的行列中,因為來得遲,得到的東西都是別人「挑剩」的,但在她眼中已經很好了。照十兒所說,三等小丫頭們的衣服除了公中每季做的兩套,還有上頭「姐姐」們穿舊了不要的,一年下來每人也能分上兩三件,如果立了什麼功勞,還有新衣服新首飾可領。十兒去年有一回因傳了一件喜訊,就得了一對二兩重的金鐲子,她本人很高興,卻還有別的小丫頭笑話那鐲子「又沉又俗氣」,花樣還是前年的。

    新來的胭脂,被蘭香安排為二等丫環,但老太太有明言,四個美人都享用一等丫環的待遇。她本是外頭來的良家女,家裡雖不算大富,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了,帶來的衣服首飾除開從宮裡穿出來的那身,還不如春瑛這些小丫頭們用的,為此沒少被青兒她們幾個在暗地裡笑話。風聲傳到她耳朵裡,她本身又是受不得氣的性子,每天都要跟其他丫環吵個幾回,偏偏三少爺又總是幫她說話,氣得青兒直跳腳,一回頭就找小丫頭們出氣。

    不過春瑛冷眼看著,小丫頭們只怕也沒把青兒放在眼裡,當著面自然是畢恭畢敬地低頭受教,一轉過身,該玩的玩,該鬧的鬧,興致勃勃地討論今天廚房會做什麼菜色,又有什麼新花樣的點心等等。春瑛小心回頭看看臉色發青的青兒,暗暗偷笑。

    說起吃食,丫環們的待遇也很不錯。大丫頭們可以點餐,二等的則是輪著點,或者吃三少爺剩下的,那都是美味佳餚。小丫頭們每日兩餐有兩葷一素一湯的固定配給,那葷還是雞鴨肉輪著來,魚很少吃,因為它味道太腥,會給人身上留下異味。除此之外,隔天還有一頓點心。

    不知是不是吃慣了肉的關係,在春瑛為難得能吃肉吃到飽而感歎時,有幾個小丫頭卻在抱怨廚房燉肉做得太多,她們都吃膩了,商量著晚上要叫廚房做個清炒豆芽來。

    春瑛看到她們丟下只吃了不到一半的飯菜就走了,不知怎的,忽然覺得牙根有些癢。

    浣花軒住宿的條件也很不錯。小丫頭們是三人住一間房,二等丫頭是兩人一間,大丫頭有自己的臥室,其中後兩者都住在後院裡。前後院各有一個公用的衛生間——當然,都是給丫環婆子們用的,三少爺自有私家恭桶——床鋪用具也都是好的,聽說每隔三年,公中就會給丫環們做新的被鋪。

    春瑛瞭解到這些信息後。便忍不住歎氣。這裡地條件那麼好。怪不得人人都想擠進來呢。不過。難道侯府裡地丫環都有這麼好地待遇嗎?這要花不少錢吧?侯府有多少產業?每年能掙多少?她記得老爹老娘曾提過。路家從她爺爺地爺爺開始就在侯府混了。那算起來也有一兩百年了吧?通常豪門顯貴之家傳承到第三代。就很難繼續維持過去地體面了。侯府這麼奢侈。真地沒關係嗎?

    春瑛想起了《紅樓夢》裡地賈府。失勢抄家。人們死地死。賣地賣。就算是曾經執掌大權地管家。也要在大街上被人挑肥揀瘦。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再次堅定了自己贖身出去地決心。她穿來大半年。除了二少爺很變態外。也沒聽說侯府有什麼不法之舉。加上大小姐又是親王妃。應該在幾年內都不會有問題。她只要在這個期間想辦法帶著家人脫身就行了。以後侯府就算出了事。也與她無關!

    回頭望望那些猶在爭論誰地簪子別緻、誰地紗花好看之類地小丫頭們。春瑛地心情有些複雜。她們其實挺無辜地。畢竟是侯府地主人作風豪奢。才使得她們養成了挑剔浪費地壞習慣。不過她們難道就沒想過。大多數丫環都要在成年後出府。或是配小廝。或是外嫁。到時候。已經習慣了奢華生活地她們。又怎麼去適應外面世界地清貧?

    想到這裡。春瑛暗暗告訴自己。要提高警惕。千萬不要被侯府地糖衣炮彈擊中。忘了自己想要自由地初衷。

    「發什麼呆呢!」一雙纖纖小手沒好氣地敲了敲她面前地桌子。春瑛這才醒過神來。抬頭見是青兒。她也沒好氣了:「有什麼事?!」

    「你居然還問我有什麼事?!」青兒冷笑。「讓你進院裡來。不是讓你白吃白喝地。快給我去幹活!」

    春瑛瞥她一眼,扒完碗裡最後一口飯,便將碗筷放回裝餐具的籃子,洗手嗽口,拿起掃帚,在她面前走了出去。青兒兩眼瞪了半天,也沒收到半點回應,磨了磨牙,轉頭罵起其他小丫頭:「呆坐著幹什麼?去幹活!」

    她本是從小就跟梅蘭菊竹四香一起服侍三少爺的,自從後者搬到浣花軒後,她一天天長大,自覺比起梅蘭二位,或許還有不足,但跟菊竹相比卻不差什麼。菊香竹香雙雙出事,被變相趕出府後,她滿心以為,自己就是二等丫環中的第一人了,梅香蘭香年紀已大,再過兩年,浣花軒裡還有誰能越過她去?誰知先有太太親點提拔的曼如,再有靖王妃發話空降的胭脂,雖然人們沒有明說,但心裡已經將她排在這兩人之後了,現在居然連新來的小丫頭都不把她放在眼裡,叫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無論如何,她要想法子把失去的威信找回來才是。

    春瑛對青兒的想法一無所知,只覺得她挺討厭,才吃完午飯,秋天的日頭也還是挺猛的,這種時候幹什麼活呀?

    說起她的工作,主要是打掃內院的一側走廊,長度約為二十來米,連走廊上的欄桿在內。不過一旁的門窗另有人打理,不歸她管。

    按照慣例,她每天早上天剛亮就要起床,先用掃帚掃一遍地,然後根據天氣情況用乾布或濕布來回擦,直到地面上一塵不染為止。這個工作一定要盡快完成,三少爺每天早上卯時二刻給祖母與父母請安,要保證他走過這條走廊時,看不到一點塵土。等他離開了,她就可以開始打掃欄桿部分,也要用布仔細擦乾淨。

    她開始時還曾在心裡嘀咕,十二個小丫頭和四個婆子,分擔這兩進小院的衛生工作,會不會太誇張了?結果做下來,才發現一點都不誇張。她做完全套,就去了半天,到了傍晚時,又要掃一次地。

    她想過改用拖把,可以省些力氣,腰也不用彎得那麼辛苦,卻被蘭香一口駁了回來,理由是用拖把不如抹布乾淨,離地面太遠了,即使地上有東西,也會看不見的。

    春瑛只好繼續用布抹地,幸好有十兒陪著,也不算無聊。

    十兒負責的工作,就是她這條走廊上的門窗。雖然冰裂紋已經算是簡單了,但每天都要把每條木框擦一遍,也不是個輕省活。十兒本人卻很滿足,她笑呵呵地道:「這活輕鬆得很,你沒瞧見老太太和太太屋裡的小丫頭,她們擦的那門窗才叫累人哩!上回我去太太院裡找小櫻小桃兩個玩,結果被她們拉著一起擦那幾扇如意紋的雕花窗子,可費老大勁兒了,聽說老太太那邊的窗子雕的是八仙過海,每次都要兩個人擦上半天呢!」

    春瑛聽得咋舌不已,回頭看看自己負責的地面和欄桿,覺得自己其實比較幸福。不知道大姐秋玉在老太太屋裡干的都是什麼活?老天保佑她不需要擦那個八仙窗。

    幹完了活,還有些空餘時間,性子活潑的小丫頭,可以到別的院子裡串門子,或是找個借口到花園裡玩,比如聲稱某位姐姐命她去折幾枝花回去插瓶之類的。沉穩些的人,多半會留在房中做針線。她們可以向管事的大丫頭提出申請,領到料子和針線,做完了上頭交代的活計,剩下的線和布就歸她們自己了。

    春瑛起初很高興,雖然她的針線還只是平平,但練得多了,總會有進步的,等到她學好了繡花,用那些好料子做成荷包香袋,送回家給母親拿去賣,應該也能值些錢吧?不過很快她就被潑了一頭冷水。

    原來小丫頭們除了做明面上的針線外,還要幫一二等的丫環姐姐做私活,衣服呀鞋子呀,等做完這些,也沒時間幹別的了。而且內院跟外頭之間的物品傳遞管得很嚴,就算在浣花軒做好了東西,也只能在回家時帶回去,要是被別人知道,很容易會成為把柄,扣月錢還是輕的,如果撞上嚴打,說不定還要挨板子。

    浣花軒是梅香蘭香在主事,她們向來在府中有體面,對軒中眾人要求也高,不但出門打扮要整齊,行事還不能出紕漏,在她們眼皮子底下,要隱瞞什麼事,並不容易。更別說前院小丫頭住的房間都不上鎖,任何人只要想進就能進了。

    春瑛咬牙接過了青兒扔過來的幾個鞋面,蹬蹬蹬回房做去了。

    她早該知道的,就算物質生活優渥,丫環還是丫環,不可能有什麼人權、隱私……她要堅決提高警惕,抵制糖衣炮彈的迷惑,牢記自己追求自由的目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8:53

第二卷 公子 三十四、中秋夜

    很快就到了中秋節。

    這是春瑛進府後過的第一個節慶,本來聽十兒她們說,主人家會有賞賜,當晚也會有宵夜發放,不當班的人甚至還能玩上半天,春瑛心裡盤算著,可以趁這個機會去找大姐秋玉。

    她自進府後,被青兒盯得緊,連院門都還沒出過呢。加上十四那天二房一家忽然提前到達,侯府上下手忙腳亂,雞飛狗跳,好不容易才把人安置好了。現在總該有點空閒時間了吧?

    誰知才起了這個念頭,她就被告知晚上要負責看守茶爐子,確保三少爺參加晚宴回來後,可以有熱茶喝。來傳話的容兒一說完,春瑛就瞥見青兒在對面走廊的房間門口,踩著門檻冷笑。她心知是對方在搗鬼,咬牙應了,死瞪了青兒幾眼。

    茶爐子在腰房一側的茶水房內,七八平方米的小房間,靠牆放了幾個大櫃子,有放杯盤等器具的,也有專門收藏茶葉的。這是專供主人所用的茶水房,小丫頭和婆子除非是幹活,否則輕易不到這裡來。爐子就放在屋子中央,旁邊有三兩小凳,春瑛往其中一張上一坐,便看到一個高大壯實的丫環提了個黃銅大壺過來,往爐上一放,道:「裡頭已經裝好了玉泉山上打的水,預備著三少爺晚上沏茶的,青兒姐姐說了,讓你小心看顧,不許少一點兒,不然就是你偷吃了!」說完就走。

    春瑛盯著那大壺,見那水滿得幾乎要從壺嘴裡冒出來了,一旦燒開,哪有不漏的?這分明是陷害!她自問跟青兒也就是有過一次口角,這幾天也都乖乖聽話了,沒想到對方反而得寸進尺!

    她心裡的怒火噌噌噌往上冒,抬頭望見青兒就在外面院角的樹下看自己,還得意地揚起嘴角,便猛地站起來,就要衝過去質問。不料眼前一閃,已有人搶進了茶水間。春瑛定眼一看,居然是崔曼如,不由得愣了愣。

    只見曼如打開壺蓋往裡瞧了瞧,便從櫃子裡另找了一個普通大小的黃銅茶壺出來,然後吃力地提起大壺,往小壺裡灌水。春瑛吃了一驚:「你要幹什麼?」已被衝進屋來的青兒撞到一邊。

    青兒氣沖沖地質問:「你要幹什麼?!你是故意跟我做對,是不是?!」瞥了春瑛一眼,冷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果然是一夥兒的!這幾天故意裝生份,其實只是在做戲!」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做戲?做給你看嗎?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這丫頭知不知道自己是誰呀?

    「春兒不許無禮。」曼如柔聲斥道,「論身份你還低了她一等,對身份比自己高的姐姐說話,怎能用這種語氣?即便是對著與你同等的小丫頭,也當客氣些才是。」她放下茶壺,才微笑著對青兒道:「原是我疏忽了,沒跟你說清楚。這水只有老太太、侯爺、太太和三少爺幾位主子才能用,若是白費了,豈不可惜?晚上只沏幾杯釅茶,用不著那麼多水,當心梅香姐姐知道,會說你敗家。」她將盛好水的小壺往爐子上一放:「這一壺便足夠了。其實那大銅壺平日裡也是白放著,誰有力氣提它?你瞧鄉兒那麼壯實,提起來也吃力得緊。若晚上三少爺回來,咱們合力提這麼大一壺水到他面前,只怕茶未沏成,他已經笑破肚皮了!」

    青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曼如微微一笑。抬手招呼春瑛:「春兒過來。我教你怎麼做。你也該學著做活了。」春瑛遲疑了一下。便依言走了過去。

    曼如從另一個櫃子中拿出一個小瓷罐。打開蓋子。露出了裡面地茶葉:「這是三少爺慣常吃地茶。回頭那壺裡水開了。你就放兩勺進去。」她另拿了一個小銀勺子出來。春瑛估計也就是比喝咖啡地勺子大一點兒。曼如繼續說:「放了茶葉進去。你看著水把茶葉浸透了。便把炭火收小些。讓它慢慢地煨。煨得釅釅地。前院夜裡要放煙火。你在這裡也能瞧見。等煙火放完了。你再把炭火升起來。將茶重新燒開。那三少爺回來時。就正好能喝上了。」她把這些東西都放到旁邊地一個托盤裡。又叮囑春瑛:「仔細著些。別磕了東西。做事時多用點心。要時時替主子想好才行。」

    春瑛有些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便沉默著點點頭。回身拿起火鉗搗鼓爐中地炭火。讓它燒旺些。曼如眼中一黯。抬起頭來望向青兒時。已經恢復了微笑:「青兒。你瞧著我還有什麼地方沒說清楚麼?」

    青兒咬牙一甩帕子。抬腳就走。曼如漸漸收了笑。低頭看著春瑛。半晌才道:「我知道你還記恨著我。只是……這院子不是能讓你使性子地地方。你就多忍忍吧。青兒那丫頭雖可惡。畢竟不是主事地。若是做得過分。自然有人攔她。她頂多就是說教幾句。卻不能越過梅香與蘭香兩位姐姐打人。你便是避著她些。又有什麼要緊?」

    「難道我避得還不夠嗎?!」春瑛忿然道。「我得罪她什麼了?一來就憤了我一臉!我看她是把我當成你地同夥了!分明是你得罪了她。卻連累了我!」

    曼如咬咬唇。低頭走了出去。春瑛坐在原地。越想越氣。先前提水地那個壯實丫頭鄉兒進來把大壺拿走時。看見她地臉色。也不敢問她是怎麼了。

    浣花軒的人漸漸少了,不當班的丫環都跑去領賞,或是到花園裡看綵燈,而當班的丫環們則見眾人都不在,也悄悄離開了崗位,打算去佔個好位置看焰火。

    春瑛坐在茶水房裡,撥開幾塊炭,瞥見外頭靜悄悄的,似乎全浣花軒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便忍不住歎氣。

    天黑了,風一陣陣地吹得人身上發冷。春瑛把小板凳往爐子邊上挪了挪,藉著茶壺上冒出來的熱氣暖手,心裡猶豫著,要不要回房拿件坎肩來穿上。

    遠處隱隱約約地有許多女子在笑鬧,春瑛探頭透過窗子往外看,見花園那頭燈火通明,猜想府裡的丫環能空出身來的,大概都到花園去了,接著前院方向又傳來了鑼鼓笙簫的聲音,大概是戲開場了。

    外面這樣熱鬧,她卻只能獨自待在這個小房間內,守著一爐茶水,怎麼想都覺得無比淒涼,天上的月亮那麼圓,沒有水果,好歹也要來個月餅啊。

    春瑛忽然一僵,想起了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現代的家中,陪爸媽吃完飯,就打算出門找張小美,再約幾個老同學一起去唱卡啦OK,老媽想要她留下來陪自己看電視台的晚會,她嫌悶不肯,結果老媽只好讓步,另外裝了幾個從超市買來的小月餅叫她帶著,說是中秋夜總要吃月餅才算應節。

    當時的月餅怎麼樣了?她記得好像是丟在了卡啦OK廳裡,一口都沒有吃。現在回想起來,她真的很後悔,早知道那是陪父母過的最後一個中秋節,說什麼她也不會出門的……難道是因為那時候沒吃象徵團圓的月餅,上天才會懲罰她,把她丟到這個世界來的嗎?

    腳步聲傳來,春瑛猛地驚醒,發現自己的臉上涼涼的,忙抬袖擦了,抬頭看向門邊,原來是梅香。

    梅香捧了個一尺來長的盒子,有些詫異地走了進來:「怎麼哭了?是想家了麼?」春瑛勉強笑著認了,她便微笑著坐下:「總要習慣的,人人都是這樣。不過你年紀還小,若實在想得慌,就多搶些活來做,等下回清閒時,我也有借口放你半天假。」

    「真的?!」春瑛有些驚喜,大姐秋玉幾個月才能回家一趟,她以為自己也是一樣的呢。

    梅香笑道:「當然是真的,不過次數不能多,你也要勤快些,那我放你假時,其他小姐妹們也不會覺得不平。」她將手裡的盒子往春瑛手中一塞:「這是上頭賞的點心,我見你沒去領,就替你拿回來了。」

    春瑛打開盒子,見裡面是兩塊糕和兩個圓形的小麵餅,猜想大概就是現在的月餅了,上面還印有「順安添丁吉兆」的字眼,有些好笑。

    梅香道:「吃這個要配茶才好,等三少爺回來睡下,我把他的茶拿下來,和其他人一起吃餅,你也來吧?」

    春瑛頓了頓,搖頭道:「我不餓,這個留著我明兒吃吧。」接著又問:「人人都去看戲觀燈了,梅香姐姐怎麼還在這裡?」

    「人都跑光了,這裡怎麼辦?到處都是燈油火蠟的。」梅香拎起茶壺蓋看了看,又拿火鉗搗了搗爐子,「現下除了我,滿院裡就剩下你了,你還小呢,這前前後後的事,又知道多少?橫豎戲和花燈年年都有,少看一年也沒什麼。」

    春瑛聞言也不再問什麼了,兩人相對坐著,梅香時不時問她幾個問題,比如家裡有什麼人,父母身體好不好,平時愛做什麼,跟誰比較合得來,又跟誰不對付……聽到最後一個問題,春瑛有些警惕,雖然很想告青兒一狀,但想到梅香與青兒認識時間更長,便謹慎地閉上嘴。

    梅香瞄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剛來,自然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有事只管來找我。蘭香和青兒最近脾氣都不好,你別惹她們。」春瑛只得應了。

    梅香抬頭望望外頭,道:「似乎起了冷風,三少爺今晚穿得單薄,可別著涼了,我得給他送件衣裳去。」說完抬腳就回了後院,拿了一件披風出來,正打算出院門,又發覺空氣中瀰漫著濕氣,疑心要下雨,忙高聲喚春瑛:「我要送傘和衣裳到前頭去,你幫我打燈籠吧。」

    春瑛走到門邊,遲疑道:「可是這裡還燒著爐子……」

    「就一小會兒,不要緊的。」梅香找來了兩把油紙傘,「到了外頭過道,遇見有人,你就能回來了。」

    春瑛只得回頭把爐火調小些,便跑出去拿了燈籠,一路送梅香出了院門,遠遠看到前面的花園門口有許多人影晃動,她才鬆了口氣。

    正轉過一處拐角,附近的燈光一時被花木遮住,忽然吹來一陣冷風,夾雜著幾絲細雨,涼意直滲入衣衫內,直叫春瑛和梅香都齊齊打了個冷戰。燈籠內的火苗晃了晃,便熄了,周圍黑暗下來,只餘風聲呼呼作響。

    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幽幽歎息,聽起來分明是個男子。春瑛和梅香兩人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9:10

第二卷 公子 三十五、長姐

    春瑛緊張地提起燈籠,高聲問:「是誰?」梅香緊緊握住傘柄,挨近了春瑛幾分。

    那男聲沒有回應,只是花園圍牆的另一頭,隱隱傳來枝葉被踩踏的聲音。春瑛聽得分明,大膽踏出兩步:「是誰在那邊?」梅香扯住她的衣角,兩人緊張地等了一會兒,遲遲不見有人應答,春瑛便猜:「那人大概是走了吧?可他到底是誰?」

    梅香鬆了口氣:「可嚇死我了。周圍黑乎乎的,風又刮得這樣,虧得你有膽子問他。」低頭想了想:「不對呀,這裡是內院,侯爺與少爺們都在前頭宴席上,怎會有男子?!難道是哪個膽大的小廝?!」想到這裡,她臉色一沉:「這可不是小事,定是看守二門的人光顧著吃酒賭錢,沒留神讓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溜進來了!我得去看一看!」說罷便拉著春瑛一直往前走,到了花園門口,另找了一個小丫頭打燈籠,讓春瑛自行回院,還說:「若是害怕,就叫個人陪你。」

    春瑛覺得這路又不遠,自己的膽子還是夠的,既然有踩枝葉的聲音,就證明不是什麼鬼怪,便拒絕了這個提議,一個人往回走了。經過那處拐彎時,她躊躇片刻,索性大著膽子走到圍牆根下,透過鏤空雕花的縫隙往牆的另一頭張望,只能看到黑漆漆一大片竹林,藉著遠處花燈的餘光,隱約認出林後的小山輪廓。

    到底是誰呢?記得那天進府時,紫籐曾說過,到花園玩時,不許接近山上山下的屋子。難道那裡住了什麼人嗎?

    要不要找時間去打探打探?春瑛有些躍躍欲試,又一陣冷風吹來,她打了個噴嚏,覺得再吹風明天就要病倒了,連忙快步往浣花軒的方向走。

    才走到門口,她便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疑惑地回頭張望,卻驚訝地看到大姐秋玉從黑暗中走過來。

    「姐姐?!你怎麼會來?」春瑛跑過去,「我原本也想去找你來著,可是被派了看爐子的差事。」

    秋玉穿著靛青暗花縐綢夾衫,繫了秋香色的長裙,外罩青色坎肩,提著一盞樣式簡單的琉璃燈籠微笑著迎了上來,一把拉住妹妹,便皺了眉頭:「怎麼穿得這樣單薄就跑出來了?也不怕著涼!快回屋去!」春瑛傻笑兩聲,拉著她走回茶水房了。

    爐火幾乎熄下去了,春瑛忙加了幾塊炭,又讓出最好的一張凳子來:「姐姐坐這裡吧?我還以為你會在前面侍候呢,怎麼會過來的?如果事先說一聲就好了,現在連杯熱茶都沒有,壺裡的茶水我又不能用。」

    「咱們親姐妹說話,要這些客套做什麼?」秋玉吹熄燈籠,隨手插在窗框上,便坐了下來,「你進府的那天我就想來找你了,偏偏為著過節的事,我們院裡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剛閒下來,二老爺一家又到了。我怕你一個人在這裡不習慣,趁著今兒前頭開宴,我要了四處巡查的差事,才得空過來,只怕不能久待。若有人問起,就說我是路過進來歇腳的。」她將雙手挨近爐子取暖,又瞪春瑛:「快回屋穿衣裳去,這裡有我給你看著。」

    春瑛忙應聲跑回自己房間去了。添上了那件水紅坎肩才回來。秋玉摸了摸她地坎肩。問:「這是梅香給你地?瞧著像是她從前穿過地舊衣裳。」

    春瑛點點頭:「她給了我好幾件呢。還有些首飾。姐。府裡地丫頭穿戴都這麼講究嗎?吃用地東西也都不便宜。我那天嚇一跳呢。」

    秋玉笑了笑:「若不是這樣。怎麼顯出咱們府上世代侯門地不凡?」接著她話題一轉:「我那裡也收著幾件好衣裳。顏色倒還鮮亮。都是從前主子們賞地。我通沒穿過幾回。等你得了空。就過來找我拿。首飾什麼地。我也有。還有妝匣脂粉梳子鏡子之類地。你喜歡什麼就都拿去。梅香是個好地。但她這兩年就要出去了。讓她多留些體己吧。」

    春瑛笑道:「其實我不喜歡塗脂抹粉。我才多大呀?沒得把皮膚弄差了。只不過是因為別人說在浣花軒幹活地丫頭。打扮不夠體面。會丟三少爺地臉。我才收梅香地東西。其實這些已經夠用了。等到換季時。我也會有新衣裳地。姐姐地衣服首飾就留給自己用吧。我瞧你整天都穿著老氣橫秋地衣服。那個蘭香比你還大一歲呢。瞧她整天打扮得像朵花兒似地。」

    秋玉撲哧一笑。擰了春瑛地臉頰一記:「小促俠鬼!那個蘭香可不如梅香好說話。叫她知道你在背後編排她。你可沒好果子吃。」接著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在老太太屋裡。大些地姐姐們都是這樣打扮地。有時候外頭地人送衣裳給老太太。她自己不穿。不是送人。就是賞給我們。這些衣服雖說顏色老成些。料子做工卻都是上好地。你們這裡地幾位姐姐。還未必有我這樣地體面呢。」

    頓了頓。她瞥了門外一眼。見沒人經過。便湊近了妹妹低聲道:「給你地東西。你就收著。這府裡上下地人。十個裡有九個是勢利眼。見你穿著家裡做地粗布衣裳。頭上也沒個像樣地首飾。或者總是那幾件舊衣裳換著穿。心裡便存了輕視。你受了差遣去傳話辦事。他們也不理你。主子們怪罪下來。他們只會把過錯歸到你身上。你吃了虧。還沒處說理去呢。」

    春瑛啞然,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我知道了,等我這邊有了空,就去找你。」秋玉是路春瑛的親姐姐,用她的東西也比較心安理得,反正這幾個月也沒少用。

    「要不就求一個到我們那裡傳話或送東西的差事,趁機過去吧。」秋玉想了想,「那樣一來,別人問起,也不會說什麼。」

    春瑛點點頭,隨即又道:「我還不知道路怎麼走呢,這幾天就沒出過院子。」

    秋玉皺了皺眉:「照理說不應該啊?新來的小丫頭,總要讓她到各處走走,不然怎麼傳話跑腿?」

    說起這個,春瑛就一肚子氣,她把進府後經歷過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尤其點出青兒的刁難,還道:「我好冤枉!她看曼如和胭脂不順眼,怎麼就只跟我過不去?!我又沒得罪她!」

    秋玉臉沉沉的,不悅地問:「她怎麼敢這樣?她知道你是我妹子嗎?」

    「這個嘛……」春瑛想了想,「我沒告訴她你叫什麼名字,但我說了你是在老太太屋裡的,不過她說,除非是琉璃她們,不然其他的小丫頭她也瞧不上。」

    秋玉冷笑:「她算哪根蔥,就敢這樣拿大?!」又對春瑛道:「若她再刁難你,你就說你是我妹妹,如果她還不依不饒的,只管告訴我。你別怕,她雖在浣花軒裡有些體面,但這裡上上下下,除了三少爺,就只有梅香蘭香兩個,才敢不給老太太院裡的人面子。」

    想到妹妹初來乍到,許多規矩都不清楚,秋玉瞧著外頭的光景,估計還能再留一一兩刻鐘,便把自己進府多年來的心得簡單地說了一說,比如對梅香蘭香這樣的大丫環,要分別對待,梅香脾氣好,威望又高,對她可以多依賴些,有什麼活計就勤快點幫忙做,有委屈或是什麼請求,都可以找她;但對脾氣稍差的蘭香,只需多敬著就行,要盡可能少在她面前出現,免得被她當成出氣筒。至於那六個二等丫環,只需冷眼看著,哪個性情好的,可以多親近,但不要太近了,更不能聽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話,卻做對另一人不利的事。

    她正色道:「在少爺跟前侍候的人裡,一二等的丫環都難免分成幾派,彼此暗地裡爭鬥。三少爺年紀還小,梅香蘭香兩個除外,那幾個二等的,只怕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你進府來,是正經當差的,別被她們攪和進去了,萬一有誰失勢,連累了你,太太一發話,我可救你不得。千萬記住了!」

    春瑛半信半疑:「這……有那麼誇張嗎?頂多就是被趕出去吧?」

    「那還算是好的。」秋玉道,「菊香竹香兩個,原就是這院裡的,太太做主給她們定了親事,一個是酒鬼,一個是病秧子。她們還是這裡的二等丫頭呢,從小兒就侍候三少爺,往日在府裡都是橫著走,出了事,也不過是這麼著。咱們這樣的家生子,小命都握在主人家手裡,片刻都不能大意!」

    春瑛被唬住了,咬唇低下頭,猶豫了一會才道:「我看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在外面過得好像還不錯……」

    秋玉瞪她一眼:「我早聽娘說過了,你幫他們找了個靠山。可他們是大少爺幫了忙,才能脫籍出去的。要是太太發話,哪能這麼順利?我的話,你別當耳旁風。少爺跟前的丫頭,十個裡有八個是有心往上爬的,咱們家又不指望你出這個頭,你只要老老實實當差就好。若有人拉攏你,你只推說年紀小不懂事,回頭找別人玩去,像是太太屋裡的芍葯,還有你方才提的紫籐,都可以,別被曼如青兒她們幾個當槍使了。」

    春瑛鄭重地答應了,決定要照姐姐的話去做,但想到自己二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要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教導人情世故,實在有些丟臉,便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眼珠子轉啊轉,忽然瞥見梅香拿來的那盒點心,忙拿到秋玉面前,道:「這是上頭髮的糕點,姐,咱們一起吃吧?」旋即又皺眉:「可惜沒茶……我記得我房裡好像還有茶水,不過已經冷了,我拿來熱熱?」

    秋玉一挑眉,指了指爐上的茶壺:「這不是茶?是給三少爺備的?」見春瑛點頭,便自行從櫃子裡找了兩個白瓷杯子出來,提壺就倒。

    春瑛忙攔住她:「青兒說了不許我們喝的,還有曼如……」

    「你就說是我喝的。」秋玉淡定地倒了半杯茶,遞給妹妹,「怕什麼?梅香蘭香兩個一年裡不知道要在我們那兒揩多少油,我吃她們半盅茶,難道就是賊了?她們要真那麼說,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上去?!」她給自己也倒了半杯,然後拿起一塊月餅:「這字都糊了,定是她們挑剩了的。也罷,我記得這是果子餡的,味兒還可以,倒是這桂花糕太甜,你們小丫頭愛吃,我卻嫌膩的。」

    春瑛笑嘻嘻地拿起另一塊月餅咬了,道:「不知道爹和娘在家裡能不能吃到這個?」

    「都一樣的,爹也能領到一份,只是味兒可能差些。」秋玉微笑著從袖筒裡掏出手帕,擦了擦春瑛的嘴角,「瞧你,傻呼呼的,吃個餅也要落一地碎屑!」

    吃完宵夜,秋玉聽到外頭已經在放焰火了,忙起身道:「我該走了,還有幾個地方沒查呢,你多留心院中各處的燭火。方纔我說的話,你都記清楚了?」

    春瑛忙保證說都記清楚了,一路送她出了院門,遠遠看到方才走過的路,眼珠子一轉,扯住秋玉的袖子:「姐,花園那邊,是不是住了什麼人?方纔我經過那裡時,聽到有男子在牆那頭歎氣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9:30

第二卷 公子 三十六、又當了一回出氣筒

    秋玉眉頭一皺:「男子?花園裡嗎?」

    「是啊,我給梅香打燈籠,送她到花園門口,走到花園外頭的拐角處,風大吹熄了燈,就聽到牆那頭傳來男子的歎息聲,嚇了一大跳。我問誰在那邊,那人沒回答就走了,踩得枝葉僻啪作響,肯定不是什麼鬼怪。」春瑛答道,「梅香說,侯爺少爺們都在前頭,內院不可能有男子,懷疑是小廝偷溜進來了。可是我想,如果是小廝,幹嘛在牆下歎氣?我回來時悄悄看過,牆那頭是竹林,這黑燈瞎火的,誰會沒事跑那邊去啊?」她眨眨眼,湊近了秋玉小聲問:「姐,你對府裡的事情熟,知不知道那是誰?我聽人說,那邊山上山下的屋子都不許人靠近,是不是有什麼秘密?」

    秋玉一邊聽,一邊臉色變幻,到了最後一句,已經鎮定下來,沒好氣地瞪了妹妹一眼:「主子們吩咐的事,你只需照辦就好,理他這麼多做什麼?!」頓了頓,也壓低了聲音:「那幾間屋子……確實住了人,不過侯爺曾親自下了嚴令,不許聲張,因此府裡知情的人也不多。我也是偶然聽到老太太跟琉璃說話時,提過一點,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鬧不明白。你只需記著,那人的身份,除了老太太、侯爺、太太和三位少爺外,就只有兩位大管家知道,連二房的主子也未必清楚。人人都以為那幾間屋子鬧鬼,連白天都不許人靠近,裡面的人也不會出來。你千萬別跟人提起這件事,梅香那頭,很快就有人叫她閉嘴的,你給我機靈些!」

    春瑛驚訝地張大了嘴,心裡有些興奮。這算是大宅門裡的秘密嗎?會是什麼人呢?通常這種避人獨居的不是發瘋的姨娘,就是家族中的不祥人之類的,不過既然是男聲,肯定不是女人,她記得那個聲音聽起來似乎還挺年輕,難道會是侯爺的私生子?!

    秋玉一看她的表情,就恨恨地拍了她腦袋一記:「叫你別管這事兒了,如今都在想什麼?!不許跟人提,也不許去打聽!更不許靠近!你想挨板子,我還怕被主子責罵不懂管教妹子呢!」

    春瑛腦門吃痛,縮了縮脖子:「知道了……」秋玉瞪了她幾眼,才提著燈籠往花園那邊走,走近那拐角時,腳下頓了頓,便加快速度衝了過去。

    春瑛目送姐姐離開,覺得身上有些冷,忙往回走,忽然聽到前院方向的天空傳來連續幾下焰火聲,接著便重歸平靜,她猜想是焰火結束了,忙跑回茶水房升火。

    不一會兒,梅香也回來了,臉上猶帶狐疑,到茶水房來提茶壺時,躊躇片刻,才對春瑛道:「方纔的事,你就忘了吧,別跟人提起。」

    春瑛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忙點頭應了,幫著她提茶壺。梅香一接手,便覺得份量不對,再看旁邊的櫃面上放著兩隻空杯:「是誰吃了茶?」

    春瑛忙道:「我姐姐秋玉到各處巡查,經過咱們院門口,見裡頭空空的,以為沒人,就進來轉了一圈,看到我在這裡,她就順便歇歇腳,說了幾句話。」

    梅香聞言笑道:「原來秋玉就是你姐姐,怪道我總覺得你有幾分眼熟,只不知道長得像誰。先前我只聽說你有個姐姐在老太太那裡當差,卻不知道是她,往後你和我們就更親近了,她原是從小兒和我們一處長大的。三少爺養在老太太跟前的那幾年,我們和她就像是親姐妹一樣。往後有什麼難處,只管找我就是。」

    春瑛笑著應了。心裡卻在嘀咕。雖說秋玉也曾提過梅香蘭香跟她那邊地人交情不錯。卻沒提到她們好得像親姐妹呀?她地確是讓自己多親近梅香。可對其他幾個人。卻好像不大待見。還特地交待自己別跟她們太親近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就算是梅香。如果真地跟秋玉要好。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秋玉地妹妹?自己可是年初就打算要進來地。

    春瑛心中轉過幾個念頭。決定還是照秋玉地話做。便笑著扯開話題:「這壺挺重地。姐姐要我幫忙嗎?」

    「這倒不用。你今晚辛苦了。全院上上下下。就只有你老實留下來當差。沒偷溜去玩。你熄了炭火。便先回屋吧。早些歇息。明兒上頭髮賞錢。我會替你留一份。」梅香沖春瑛親切地笑了笑。便提起茶壺往後院去了。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高高興興地熄了炭火。拿起點心盒子回了房間。小丫頭每日地熱水供給是固定地。她沒法洗澡。便打了半盆水來洗臉擦身。然後脫掉外衣。散了頭髮。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迷迷糊糊間。有人猛地拽開了她地被子。大力推了她幾下:「起來!快給我起來!」春瑛身上吃痛。翻起身來。見是青兒。臉色就沉下來了:「又怎麼了?!你有完沒完啊?!」

    「我們這些姐姐們都還忙著呢。你一個小丫頭居然就敢先睡了?」青兒高高地挽起袖子。臉都扭曲了。「茶是冷地。爐子也沒升。你當我們是死人哪?!還不快給我滾起來?!你不是來白吃白喝地?偷懶還敢偷得這麼光明正大?!」

    春瑛床氣一發作,索性站在床上,叉著腰居高臨下:「你搞清楚!誰偷懶了?!今晚整個浣花軒的人都跑光了,除了梅香姐姐,就剩我一個在看爐子!我看的是上房的茶水爐,你們喝的茶、燒的爐子不干我事!你找負責的人噴去!是梅香姐姐說,我可以熄爐子回來睡覺的,你不信就去問她呀!」

    青兒雙眼瞪得老大:「你、你……」她幾時見過有小丫頭這麼頂嘴的?整個人都愣住了。

    「我什麼我?!我一沒偷懶,二沒鬧事,睡覺也是聽姐姐們吩咐才回來睡的,你是對我不滿,還是對梅香姐姐的話有意見?!」春瑛立刻就找到了禍水東移的辦法。不管梅香是不是真的跟秋玉要好,眼下不拿她當擋箭牌就太可惜了。

    青兒臉漲得通紅:「你少胡說!我幾時對梅香有意見了?我罵的是你們這些不好好幹活盡挖空心思討好主子往上爬的人,你別在這裡挑撥離間!」

    春瑛冷笑著俯視她:「你幾時見我不好好幹活盡挖空心思討好主子往上爬了?!也不知道誰才是那個挖空心思的人呢!」說罷上下瞄了青兒一眼,「好好幹活的青兒姐姐,你今晚在哪兒呢?怎麼不見你的人影?!」

    青兒啞口無言,氣得直發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春瑛同屋的夏荷原也在場,被嚇得躲到屋角,不敢作聲,卻早有機靈的小丫頭報到後院,梅香急急趕來,看到這個情形,便罵道:「這又是怎麼了?後面還忙著呢,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她問過在屋外看熱鬧的小丫頭,知道了原委,便拉長了臉對青兒道:「原是我見她值夜辛苦,才叫她早些歇下的。她這麼小的年紀,難得不貪玩,肯老老實實當差,我們當姐姐的正該多體恤。你不知情,怎麼也不先問問我,就跑來罵人?!」

    青兒原本被春瑛揭穿,已經惱羞成怒了,現在被梅香數落,臉上頓時掛不住:「我怎知道這樣的小事也要先問你?誰都知道你在主子面前最有體面,我是比不上的,可怎麼著也比她強!我們還忙得腳不沾地,她居然先睡下了?!我罵她一句,她還跟我頂嘴!難道她就有理了?她憑什麼先睡?三少爺都還沒睡呢!」

    「他已經睡下了,你說話小聲些,別吵著他。」梅香淡淡地瞥了青兒一眼,「她頂嘴固然是她不對,可你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人,卻是有錯在先。你有事不想做,就叫人來幫忙,誰還攔著你不成?別人得閒是別人的造化,你這樣鬧起來,叫三少爺聽見了,難道你就是有臉的?」說罷朝春瑛點了點頭:「還不快下來?!瞧你這像什麼樣子!快給你青兒姐姐陪個不是。」

    春瑛已經清醒過來了,雖然心中有氣,還是順坡下驢地下了地,隨意道了個萬福:「對不起了,青兒姐姐。」

    青兒的臉還繃得死緊,聽了她的道歉,眼皮子都沒動一下,也沒有任何回應。梅香臉一沉:「你還要怎麼著?我可不管了,等明兒她姐姐秋玉知道,過來跟你算那根玉簪子的賬,你可別再叫我幫你說話!」

    「秋玉?」青兒有些意外,「她是秋玉的妹子?!」她飛快地看了春瑛一眼,春瑛揚揚眉:「我就是,怎樣?」青兒忍了忍,跺腳道:「就算是秋玉的妹子,我也吞不下這口氣!」

    「你哪兒來這麼大的氣?」梅香攬過她,便拖著往外走,「那塊芙蓉妝花羅,舊年太太曾經賞過我一塊,我還沒用呢,你想要就拿去。那花燈也不如咱們自己府裡做的好,園裡有上百盞呢,明兒我陪你去找老李頭,管保拉一車回來!你原是這院裡的老人,跟新來的生什麼氣?」

    青兒臉色放緩了些,心裡卻還不甘心:「我就是心裡憋悶!三少爺也未免太偏心了!即便我不算什麼,還有你和蘭香呢!他有好東西,怎麼先給了那兩個?!什麼活都不幹,還整日擺千金小姐的架子,我們手忙腳亂的,她一聲不吭就回屋蒙頭大睡,眼睛瞎了不成?!除了一張臉,她哪點比我強?!」

    春瑛原本見她們往外走,想著沒事了,卻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番話,難道她又倒霉地當了一回出氣筒?

    這都叫什麼事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49:52

第二卷 公子 三十七、那人

    梅香聽了青兒的話,啞然失笑,回頭給周圍的小丫頭們使了個眼色,眾人便迅速悄悄地散了,她才回頭勸道:「我哪裡是在乎這些的?況且你也冤枉了人,曼如還在上房侍候呢,哪裡是睡著了?若你不喜歡,就讓她替你把髒衣服送到漿洗房去,只要屋裡有人,誰不是一樣?」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你既是老人,就該拿出老資格的樣子來,對底下的小丫頭,也該好好教,整日不是打就是罵的,叫人怎麼服你?主子們看見了,也覺得你刻薄,跟人一比,你哪能討得了好?」

    青兒張張嘴想爭辯,終究還是被梅香笑著推回後院去了。春瑛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鬆了口氣,坐回床上,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懊惱:她似乎太衝動了,青兒不管怎麼說還比她高一級,得罪了上司,以後有的是小鞋穿,不知道秋玉姐姐的名頭能不能擋住青兒的報復?

    「春兒……」十兒從門外溜了進來,「你好大的膽子!你居然敢跟青兒姐姐頂嘴!」

    春瑛扁扁嘴,仰脖道:「頂就頂了!是她先找我麻煩的!」難道別人對她破口大罵,她還要笑著接受不成?她本來就是有理的那個!

    十兒偷笑,推了屋角的夏荷一把:「呆子,躲這兒做什麼?人都走了!」夏荷沒好氣地推開她,???走到春瑛跟前一瞪眼:「你得罪了上頭的姐姐,以後吃虧,可別連累我!」說罷又???跑上自己的床,拉下簾子,就沒聲響了。

    「當心悶死你!」十兒罵了一句,便跑到春瑛床邊,笑嘻嘻地說:「春兒,今晚胭脂姐姐和曼如姐姐都得了賞,曼如姐姐得的是一盞走馬燈,可有趣了!不過我瞧她好像不太喜歡的模樣,你跟她是一個院裡長大的,她對你又好,你能不能幫我說說,求她把燈借給我玩兩天?」

    這叫春瑛怎麼回答?本打算一口回絕,想到進府後十兒一直對自己很好,春瑛猶豫片刻,便隨便找了個借口拖延下來。第二天送茶到二進門上時,正好是曼如來接托盤,她躊躇著道:「聽說你昨晚上得了一盞好燈?十兒跟我提起,說她很喜歡,叫我問問你,能不能讓她湊近了仔細看一看?」

    曼如接過托盤,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目光看著她,默默地轉身去了,春瑛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晚飯時,十兒還是看到了那盞燈,雖然未能拿在手裡玩,她已經挺滿足的了:「比我元宵時得的那盞還好看呢,春兒,多謝你了。」春瑛笑了笑,掃了默默坐在一角吃飯的曼如,有些糊塗。

    也許是知道了春瑛姐姐的身份,再加上梅香的勸告,青兒後來就不再針對春瑛了,不過到底是刁難了這麼長時間,口角也有過幾回,她拉不下臉來裝好姐姐,見了春瑛,頂多就是當看不見,春瑛也沒興趣理她,無視著走過去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春瑛開始習慣了浣花軒的生活。每天早起打掃,她也掌握了一些小技巧,讓自己輕鬆一些,跟其他的小丫頭也熟絡起來。雖說沒興趣參與小姑娘們的閒話,但她也會坐在一旁做針線,裝作聽得津津有味,偶爾插兩句傻話,有時候也幫點小忙,那些小丫頭很快就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加上有梅香在上面罩著,她的日子過得還算輕鬆。

    她一直沒有正式見過三少爺。只是每天遠遠地看見他在一群丫頭地簇擁下進進出出。唯一地感想是:長得地確清秀可愛。眉目清朗。舉手投足也很大方。說話行事挺斯文地。是個不錯地小男孩。不過一想到院裡大多數丫環都抱有爬上他地床地主意。她就有些接受不能。這明顯還是個小孩呀?!那幾位姐姐會不會太飢渴了點?!

    在這一群飢渴地丫環中。除了溫柔地大姐姐梅香。大概就只有新來地胭脂是遠著三少爺地了。她似乎把他當成了洪水猛獸。整天躲在自己地房間裡(她享有大丫環待遇獨佔一間房)。據小丫頭們說。她是在繡花。偶爾也看看書。連吃飯洗嗽都是在房間裡進行地。三少爺叫她去。她也不理。實在推脫不掉。她到了三少爺面前。也是板起臉沒個好臉色地。叫她倒茶她推給別人。叫她磨墨她說不會。跟她說話。她也愛理不理。三少爺居然也不生氣。還賞了許多好東西。她收了。卻連聲謝字都沒有。連梅香都皺眉頭了。蘭香和其他二等丫頭們更是憤恨不已。

    春瑛是聽小丫頭們閒聊才知道這些地。她有些好奇。那位胭脂姑娘莫非是對自己地遭遇不甘心。才這樣冷臉對人地?說起來她也挺無辜地。本來過得好好地。家裡也有點錢。因為宮裡要選美人。為了出人頭地。被家人和鄉親送出去。背井離鄉到了皇宮。卻又被轉送給別人。如果進了王府。成了王爺地姬妾。那還算了。偏偏陰差陽錯地進了侯府當侍女。誰能吞下這口氣呀?

    於是春瑛道:「那個胭脂姐姐是好人家出身。興許是不習慣侍候人?聽說她在家時也是位千金小姐。」

    小丫頭容兒撇撇嘴:「不過是個小生意人地女兒。算什麼千金小姐?她到了咱們這裡。擺什麼小姐架子?我們吃地、穿地、用地。哪樣不比外頭尋常地富家小姐強?王總管家地幾位姐姐。比東城姜老爺家地小姐還要嬌貴呢。從小兒也是丫頭婆子圍著養大地。還不是一樣進府做活?那個胭脂算哪根蔥?自己眼睛長頭頂上就算了。還要指使我們幹活。真把自己當成是小姐了!」

    另一個小丫頭小凌怯怯地道:「可她是二等地。還領著一等地月錢。是可以叫我們做事地呀?」

    「那也看是什麼事!」容兒提高了聲量,「咱們的主子是三少爺,要做活也是為他做的,誰有空侍候她?!」

    小凌飛快地掃視周圍一眼,忙拉了她一把:「小聲些,要是被聽到怎麼辦?」接著便低頭道:「三少爺正喜歡胭脂姐姐呢,她擺擺架子也不奇怪。哪位姐姐得勢時不是這樣的?你罵她做什麼?」

    「你這死丫頭,這能一樣麼?!」容兒擰了小凌的胳膊一把,「其他姐姐要使喚我們,也會給塊糖吃,哪像她?累死累活做完了事,連個好臉都沒有,真把我們當成她的丫頭了!」

    小凌吃痛,忍不住擰回去,兩人鬧成一團,春瑛卻在旁邊撐著下巴,歎息那個胭脂不會做人。十兒與另一個小丫頭晨兒一人捧著一盤點心,從院門進來,見她們在那裡打鬧,後者便抱怨說:「你們可真清閒!可憐我們都快做死了!」

    春瑛忙丟下針線籮跑過去接達十兒手裡的托盤:「這是要送到後頭的?怎的那麼多?」

    「老太太說了,三少爺總是不肯吃飯,怕他餓著,叫多多地備上點心,時刻催他吃呢。」十兒嘻嘻笑道,「三少爺不吃那個棗泥糕的,咱們回頭求梅香姐姐,討了來吃吧?」

    春瑛啞然失笑:「隨你。」十兒樂得笑瞇了眼,晨兒在旁邊一臉鄙視地道:「好像沒吃過似的,當心撐死你!」

    「你撈點心的時候,怎麼不怕撐死了?」容兒諷刺一句,又轉向十兒,「都快到飯時了,拿這個來有什麼用?還不如叫廚房早些送飯過來呢。」

    十兒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可老太太吩咐的話,誰敢不聽?老太太還說,往後若到了一更天,三少爺還沒睡下,就叫廚房送些味道好又容易克化的宵夜來呢。」她歪歪腦袋:「三少爺最近都在畫什麼呢?怎麼天天都熬到二更三更才睡下?」

    「三少爺自然是要辦大事的,你這樣的小丫頭,怎麼會明白?!」晨兒將手中的托盤往容兒懷裡一塞,「我去廚房催飯,三少爺早點吃過飯,再去畫畫,就不會餓著了。」

    她轉身就要跑,容兒拿著一大盤點心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恨恨地跺腳:「能得你!明明是我想到的,倒便宜你了!」十兒卻大聲叫住晨兒:「春兒還不大認得路呢,你帶她一塊兒去,以後要跑腿也方便。」晨兒停下腳回頭看看,皺起眉頭瞪了春瑛一眼:「那就快點兒!磨蹭什麼呢?!」

    春瑛忍住心頭的不快,跟在她後面一路走到二門附近,卻看到前頭的空地上停了十幾輛馬車,有許多小廝家丁來來回回地搬運車上的東西,她正疑惑這是怎麼回事,就被慌張的晨兒拉到旁邊的樹叢後,後者還大聲叫:「裴吉!裴吉!」

    一個陌生的中年家丁一頭大汗地跑了過來:「是誰在叫我?」

    「是我!」晨兒從樹叢後探出臉來,「前頭做什麼呢?怎麼二門裡來了這麼多生人?」

    裴吉賠笑道:「原來是晨兒姑娘,那不是生人,都是在二房當差的,二老爺家的大行李今兒總算到了,這是在搬東西呢。姑娘這是要到前面去?」

    「我要去廚房!」

    「那可就難辦了,聽說後頭還有幾車沒來呢,這人多眼雜的……」裴吉一臉為難地搓了搓手,「姑娘不如走別的道吧?」

    晨兒不滿地跺跺腳,朝春瑛擺了擺頭:「走!咱們走花園過去!」

    春瑛只好又跟著走回頭路,一直走進花園裡。她還是頭一回進這裡呢,可惜步履匆匆,不能停下來觀賞景致,不過驚鴻一瞥間,也能看到這花園是費了不少心思的,亭台樓閣一應俱全,還種了不少她從未見過的花草。眼下開得最好的桂花,倒有好幾個品種,一路散發著怡人的香氣。

    走到山下,春瑛忽然想起那天聽到的歎息聲,忍不住放眼去看山腳下的屋子。那是幾間不大的青磚瓦房,隱在森森翠竹後,瀰漫著一股蕭索的氣息。再看山上,同樣是竹林中掩著一處小小的竹舍,風吹得竹葉嘩嘩作響。

    晨兒回頭瞪了春瑛一眼:「快走呀?你瞧那邊做什麼?那裡鬧鬼,當心鬼把你……哎喲!」話還未說完,她就跌了一跤,哀叫連連:「痛死我了!這是什麼東西呀?!」她從身下摸出一塊玉珮,見它質地潔白無暇,雕工精緻,還連接華麗的繩結,愣了愣,眼珠子一轉,漸漸浮現出喜色:「這不是三少爺隨身帶的玉麼?定是他不小心落在這裡的!」

    「是嗎?」春瑛扶她起身,「那等會兒咱們就拿回去交給梅香姐姐吧?」

    晨兒卻瞥了她一眼:「三少爺最寶貝這玉了,丟了一定會很著急的,我這就拿回去給他,你在這裡等我一等。」說罷飛快地轉身走了。春瑛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摔了跤還能走那麼快。

    春瑛獨自留在原地,周圍無人,有些無趣,忽然聽到有貓叫聲,尋聲望去,原來是只白色黃斑的波斯貓,圓滾滾、毛茸茸,十分可愛。春瑛想起了好友張小美家的那只波斯貓,毛色比這只要黃一點,胖乎乎地整日扒在陽台上曬太陽,每次到了她懷裡,都非常乖巧。她不由得有些懷念,便朝那貓輕輕招手:「過來呀,過來!」那貓卻傲慢地扭頭不理,逕自跳到竹林中去了。

    春瑛不由得失笑,左右瞧瞧,便輕手輕腳地追過去,一路跟著它進了竹林,卻一轉眼就不見了它的蹤影。她有些懊惱,回頭卻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遠,居然是在瓦房附近了,旁邊是一處花圃,種著幾十株綠色的植物,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綠葉忽地一晃,從中間冒出一張貓臉來,朝她「喵」了一聲。

    「原來你在這裡呀?」春瑛笑著走過去,蹲下來小心摸了摸它的毛,它有些不太情願,卻沒躲開,春瑛心裡一陣高興,正要再摸摸,它又扭頭跑了。她想要追過去,眼前卻出現了一雙皂靴。

    她摒住氣息,慢慢抬起頭,一個陌生的俊秀青年映入她眼簾,朝她笑了一笑:「你是哪裡的丫頭?怎麼會到這裡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0:09

第二卷 公子 三十八、竹林中

    春瑛心中一陣驚慌。

    這是誰?是侯府的少爺嗎?那她違令接近這裡,會不會挨罵?會不會受罰?其他的無所謂,她可不想挨板子!不過聽這個青年的口氣,他似乎沒有生氣,他是好人嗎?他不會怪她吧?說到底這究竟是誰呀?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那青年似乎也沒見怪,又問了一遍:「你是迷了路?還是專門到這裡來的?侯爺曾有明令,不許閒雜人等接近,你不知道嗎?你是新來的丫頭?」

    春瑛總算反應過來了,舌頭卻有些打結:「我……我是新來的……我路過……有隻貓……」她發覺自己實在是語無倫次,忙深呼吸一口氣,迅速在腦中組織了一下語言,同時老老實實地端正站好,低頭道:「我在外頭小路上等人,見了一隻波斯貓,一時貪玩才追著它進來的,並不是有意違令。少爺,您不要罰我……」她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希望這青年會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輕輕放過。

    青年淡淡一笑:「那隻貓最貪玩,總是到處亂跑。你去吧,以後別再靠近這裡了,也別告訴人你來過。」

    春瑛愣了愣。這就完了?他不罵,也不罰了嗎?!

    青年見她呆在那裡,又笑問:「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春瑛連忙擺手:「不不……沒有沒有……」她朝他鞠了個躬:「謝謝您,少爺。」然後飛快地走了。

    到了竹林邊,她遠遠看到來時等待的小路,才鬆了口氣,就馬上被嚇了一跳。一個全身黑衣的高大男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也不知幾時站到了她面前,直鉤鉤地盯著她。他臉色慘白慘白地,還瞎了一隻眼,裸露在外的疤痕陰森可怖。他拿著一把長柄竹掃,挽起的袖口處,露出滿是厚繭與刀痕的手。

    春瑛不由得退了幾步,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誰?」

    那男人沒回答,只是沙啞著聲音問了兩個字:「去哪?」

    她哪也不去,就在前面的小路上等人!但春瑛哪裡敢這麼說?只得答道:「要去廚房。」

    那男人舉起掃帚柄。往一個方向指了指:「直走。出門右拐。第三個門。」

    「謝、謝謝……」春瑛乾巴巴地道謝。然後目送他慢慢走回竹林中。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她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轉身就跑。回到小路上。她著急地張望浣花軒地方向。見晨兒遲遲沒回來。一跺腳。決定不等她了。自己照著那黑衣人地話去找廚房。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想。那個青年是誰呢?會是住在山下屋裡地人嗎?他看上去沒發瘋。也沒生病。難道真地是侯爺地私生子?可是沒道理呀?連大少爺都是出生後才從外面帶回來地。就算真有私生子。為什麼要藏著不讓他見人?

    還是說……這個人其實不住在這裡。只是碰巧今天過來?看他穿地直裰是深藍色細棉布做成地。皂靴雖是府中針線上人地手藝。卻有些粗。這一身打扮說不上寒酸。卻也不像個少爺。莫非……他其實是傳說中地大少爺?!

    春瑛深覺這個可能性很大。傳說中地大少爺不是不得寵嗎?那穿地衣服差一些。也就不奇怪了。再加上那個青年地眉間似乎帶著一股郁色。顯然是個不得志地人啊!唉。侯門庶子地日子果然不好過。其實他真地是個好人。自己明明是違了令地。他卻輕輕放過了。還囑咐她別告訴別人。他一定是個溫和善良地人吧?祝福他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和妻子過上安樂日子吧。

    春瑛真誠地在心中這樣祈禱著。

    她所祝福的那位「少爺」,卻在她離開竹林後,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怔,才苦笑著轉身回屋,對屋裡的客人道:「攸哥兒,下回你再來,請別再帶耳朵了,我真擔心它會把別人引過來。」

    那客人正是侯府三少爺李攸,正抱著那只白毛黃斑的波斯貓逗弄,聞言皺眉道:「我不過是想著你在這裡幽居無趣,逗它玩玩,也可以解悶罷了,誰知道這小畜牲居然跑出去了呢?」他捏了貓兒的耳朵一下:「都是你這只耳朵惹的禍!」

    那貓吃痛,一把朝他抓過來,他快手快腳地將它丟開,仔細瞧自己的手,見沒留下傷痕,才鬆了口氣,罵道:「畜牲!連我都敢抓,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那貓落地後打了個滾,便飛快地竄出屋去,正好被黑衣人抱住。後者向青年點了點頭,抱著那貓走開了。

    李攸訕訕地道:「每次見三清,心裡都覺得發毛,你怎麼就留了這麼一個人在身邊呢?」

    青年笑了笑:「他無處可去,我無家可歸,同病相憐,彼此作個伴也好。」

    李攸忙道:「你怎會無家可歸呢?你在我們府裡長大,自然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你這話要是讓我父親聽見,一定會傷心的。」

    青年眼神一黯,默默在書桌前坐下,翻開一本書。

    「念哥!」李攸上前一步,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我二叔回來了……你見過他了吧?我聽說……他和父親吵了一架,大約是不滿父親瞞著他將你藏在這裡。不過他也帶了好消息來,周世伯的案子,興許有指望了,你很快就可以恢復身份,再不用如此愁苦了!」

    青年周念淡淡一笑:「這消息年年都傳,傳了十來年了,卻從來沒成真過……你何必說這話來哄我?先皇和那個人定的案子,哪有這麼容易翻案?」

    「這是真的!」李攸急道,「我偷聽到父親和二叔說話,他們說皇上親政也有兩三年,差不多是時候了,只要把那人拉下馬來,從前冤死的人就有希望平反!」

    周念仍舊搖頭:「那是先皇親自下的旨,有個『孝』字壓著,皇上想翻案哪有這麼容易?況且……君心難測……我只怕侯爺和二老爺會引禍上身。」他抬起頭對李攸道:「這裡是天子腳下,府上這樣的人家,正該事事小心謹慎,不讓人拿住把柄才是。無望的事,本不該再做奢想,你若有心,不如勸勸侯爺,明哲保身吧。」

    李攸有些洩氣:「我怎麼覺得我們這些外人都比你更熱心?你不想為周伯父翻案麼?父親和二叔都是穩妥人,沒有把握的事,絕不會隨意開口。況且我家是皇親,有大姐姐在,憑靖王姐夫跟皇上的關係,怎會有事?你這是多慮了。」

    「皇親又如何?」周念的語氣有些蕭索,「這十來年裡,因事敗落的皇親還少麼?更何況府上還有一個大財源,誰不想分一杯羹?皇上與靖王再要好,到底不是一母所出,我家當年……親骨肉尚且無情,你又怎能放下心來?」

    「這是兩回事,我怎麼不能放心?」李攸悶悶地往旁邊長椅上一躺,「先皇后去得早,皇上是在貴太妃跟前養大的,為了救他,我那靖王姐夫幾乎把命都丟了,如今那條腿還不大利索呢!皇上一直都敬著他們母子,若不是那個人攔著,差點就把貴太妃尊為太后了。你是沒見著他們在一處的樣子,就跟普通人家的母子兄弟沒兩樣,可比我跟兩個哥哥親熱多了!」

    周念瞥了少年一眼,微微笑了笑:「你是羨慕人家兄弟和睦?皇家兄弟,誰知道有幾分真心?你兩位兄長待你雖淡淡地,倒還明公正道呢,心裡有了防備,也不怕他背地裡暗算。」

    李攸洩了氣:「總之你嘴裡就說不出好話來,罷了,我也不勸你,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說罷就兩眼一閉,彷彿要沉沉睡去。

    周念見狀,倒有些過意不去,想到李攸是好意來安慰自己的,自己又何必一再潑他冷水呢?方纔那誤闖進來的小丫頭,其實就跟李攸一般年紀,自己對她尚能寬容,為什麼不能同樣對待李攸?

    想到這裡,他便用輕鬆的語氣提起了另一個話題:「說起來,我聽說你最近有了一位新寵,是被靖王妃打發過來的御賜美人?真了不得,不知是怎樣的傾城國色?」

    李攸微微紅了耳朵,翻身起來道:「你什麼時候也聽底下人的閒話了?!什麼新寵?不過是個丫頭罷了。因她發怒時格外好看,我就讓她多到我跟前露露臉,好讓我練筆。她是御賜美人,不過暫時在咱們家住著,往後如何,還要等宮裡貴太妃的旨意呢!我雖年紀小,也不是不知道忌諱的,大姐姐在靖王府可以肆意行事,我們家卻不能!」

    周念忙道:「我本以為你忘了,原來你竟清楚得很,是我錯了。」頓了頓,他有些遲疑:「只是……風聲到底傳出去了,對你的名聲可不好。」

    「這有什麼不好的?那個胭脂在咱們家住了這些天,難道還能再回宮裡不成?」李攸不在意地道,「像她這樣賜出來的,已經有兩個急病死了,誰知道裡頭有什麼貓膩?她能到咱們家,是她的福氣,等過幾年,我吩咐管事給她找個好人家,就算對得起她了。」

    周念一怔:「你原來是這麼想的?可我聽說……」

    李攸冷笑:「我那院子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打那主意呢,流言傳來傳去,難道個個都是真的?我還不滿十二,竟成了色中惡鬼了!我看重那個胭脂,不過是因為她有些脾氣,也不親近我,似乎是個明白人,若過一兩年,她仍是這樣,才算難得呢!」

    周念搖頭歎氣:「你既是這麼想的,何必擺出那種種作態,讓人把你當成是輕浮之人?」

    李攸臉上諷意更深:「這樣才叫人放心呢,府裡上到老太太,下到掃地的小丫頭,都指望我安安份份,乖巧聽話,將來繼承祖宗傳下來的爵位,再為家族開枝散葉。我當然不好違了他們的意思。不像二哥那個蠢貨,真以為處處爭強好勝就能叫父親把家業交給他,父親還沒糊塗呢!」

    周念歎息一聲,話在嘴裡轉了幾圈,終究還是嚥了下去:「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要是老太太發覺你又到我這兒來了,只怕要生氣呢。」

    李攸笑道:「不過是說我兩句,老太太又不會打我,若父親知道我跟你親近,只怕還覺得高興呢。」話雖如此,天色的確不早了,他從書架上找了兩本書,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開。

    在竹林外,李攸找到那隻貓,抓住它的爪子抱入懷中,抬起頭來時,又成了那個天真地笑著的斯文小少爺。

    而竹林中的周念,則點燃了一盞油燈,從書架的暗格中拿出一本書冊,看著上面的亡父親筆,幽幽歎了口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0:26

第二卷 公子 三十九、廚房風波

    春瑛糊里糊塗的覞覡覝覟,匱匰厬厭居然真的找到了廚房所在,把話傳了。

    那主事的婆子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半舊衫裙監盡瞀瞉,嫛嫟嫡嫘認出是從前大丫頭梅香的衣服,笑了笑碩碞碢碳,綼綪綱緁道:「真是三少爺吩咐的?還是梅香發的話?若是你們小丫頭自作主張,我可不敢聽從。如今天涼鉻銝銇銈,稱稦稫種早早地送過去,若三少爺不吃潀漅漡漇,僮僠兢凘白放涼了,到頭來還要怪到我們頭上,我們找誰說理去?」說罷收了笑,自顧自地與另外三個婆子抹牌。

    春瑛皺了皺眉,瞥了廚房內一眼,見裡頭只有幾個年輕些的婆子在洗菜切肉,爐子上已經燒著幾個鍋了。她心想這都快到傍晚了,灶上也在忙了,這婆子怎麼還這樣慢吞吞的?居然有空玩牌?她想起方才對方瞄她的那一眼,姐姐秋玉叮囑過的話立刻浮現在腦海中。於是她冷笑道:「裡頭不是已經煮上了嗎?提早一點又有什麼要緊?反正我把話傳到廚房了,嬸娘自個兒掂量著吧,我們院裡知道我來傳話的,也不是一個兩個,若飯送晚了,餓著三少爺,將來查出來是嬸娘誤的事,我可不敢怪您。」

    那婆子卻不為所動:「小丫頭少說大話,大家子做飯,也得先做長輩的,三少爺雖然尊貴,總不能越過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去吧?廚房就這幾個灶,哪裡燒得來?先等等吧。」

    春瑛一窒,不知該說什麼了,雖然心裡鬱悶,但還是轉身打算去回話,不料卻聽到旁邊一個婆子悄聲對另一個同伴道:「這些小丫頭,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誰不知道她們院裡的勾當?真把飯早早送去了,三少爺高興,功勞是她們的,半點好處落不到我們身上,可三少爺若惱了,錯就是我們的了。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另一個婆子也撇嘴道:「可不是嗎?上回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要獻慇勤,早早催得我們送了飯過去,三少爺卻不知在忙什麼,拖到飯菜都冷了才吃,晚上鬧肚子,太太發作下來,害得我們幾個被革了一月的銀米。真真冤枉死了!今兒也不知道要耍什麼花樣呢!一幫子害人精,誰理她們?!」

    春瑛氣結,心想別的丫頭得罪了這幫婆子,怎麼倒怪到她身上了?這些婆子自覺冤枉,難道還能冤過她去?

    她提腳就想走人,但轉念一想,晨兒已經先折回去了,現在是她來傳話,如果這些婆子真的不聽,上頭怪罪下來時,她們推說沒看到她來,吃虧的還不是她?早知道應該留在原地等晨兒才對!現在後悔也晚了,只能說服這些婆子,至少要拖到晨兒過來,也好證明她是傳了話的。

    想到這裡,她便轉身回去,深呼吸一口氣,正準備開口,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跑了過來,將手中一個瓦盅往那些婆子面前一撂,開口就罵:「叫你們燉參湯,瞧瞧這都是些什麼?!你當我們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麼?!我們奶奶送過來的好參,被你們弄到哪裡去了?!」

    那主事的婆子見自己的衣襟上沾了幾點湯汁,皺了皺眉,掏出絲帕來慢條絲理地邊擦邊道:「仔細些!這可是金貴東西,老山參燉成的湯,這一盅就值幾十兩銀子了,那兩條須不過是個意思,難不成還真的把整棵參拿去給人瞧麼?又不是暴發戶,咱們府裡沒這個規矩。」

    那丫環冷笑一聲:「你還有理了?這一盅東西,只比清湯多點味兒,真的用上了整棵參?你騙誰呢?!你當我沒見過參湯?你當我們奶奶沒喝過參湯?!放屁!那是我們奶奶的陪嫁,不是你能剋扣的東西,快給我還回來!」

    那婆子立時便拉長了臉:「荒唐!都燉成湯了。我哪有什麼參還你?你要撒野。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有本事。咱們到王總管跟前說理去!」

    那丫環怒極反笑:「好、好!今兒我算是開眼了。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臉地人!我告訴你。別以為我們大少奶奶奈何不了你。再怎麼著。她也是這府裡地正經媳婦。是三媒六聘抬進慶國侯府大門地!奴大欺主這樣地事。若是傳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和侯爺饒不饒得了你!」

    那婆子臉上有些掛不住:「小丫頭嘴巴倒利害。只是我勸你消停些。大家子有大家子地規矩。雖不知道大少奶奶在家時是如何。到了我們府上。就得安份才好。我們都是幾輩子地老人了。大少奶奶才進門多久?就想要轄制我們。我勸大少奶奶就死了這份心吧!」另外幾個婆子都在冷笑。其中一人還掩嘴笑著對那丫環道:「我說。你這丫頭本是府裡地人。怎地胳膊反倒往外拐了?難道是有人給了你什麼好處?說不定是要捧你做姨奶奶呢!」

    那丫環氣得直哆嗦。春瑛在一旁也聽得眉頭大皺。想到方才遇見地那位善良地「大少爺」。她心中頓生同情之心。對那些婆子更加厭惡了。

    門外又奔來了個小丫頭。見狀忙拉著先前那丫環道:「香玉姐姐。奶奶說這事就算了。你別跟人吵架。」香玉急得直跳腳:「怎麼能算了?!這回讓了步。以後這起子小人就該得寸進尺了!」「姐姐!」小丫頭急得眼圈一紅。「求你了。我們奶奶不想惹事……」香玉死咬著唇。站在那裡不肯邁腳。

    廚房裡出來一個婆子叫道:「飯好了!」便有幾人抬著一大桶香噴噴地白米飯出來。接著又是十來碟雞鴨魚肉。統統送到旁邊空屋地桌面上。主事地婆子等幾個見了。頓時眉開眼笑地丟下香玉等人。逕自往屋裡走。有兩個婆子還在小聲議論「聞到燜鴨子地香味了」。

    春瑛猛地衝到廚房往裡看,灶上已經空了,哪裡還有什麼煮著的菜?她氣憤地拽住主事婆子,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先做老太太、侯爺和太太的飯菜,才輪到我們三少爺嗎?那你們現在吃的又是什麼?!」

    那婆子一把甩開她,冷笑道:「合著不用你幹活,你就能說風涼話了?!我們不吃飯,哪裡有力氣做活?快給我滾開!」

    春瑛一愣,這話倒有道理,但她還是有些不服氣:「那也不能全部人都丟下活不干吃飯去吧?現在都快天黑了!」想當初她不管是在酒店實習還是在舅舅家的小飯館,認識的廚房工作人員不是分批輪流去吃飯,就是幹完了活才吃,頂多是開工前先塞點東西墊底,哪有這樣大搖大擺地偷懶的?

    「不勞你費心,我們自有分寸。」那婆子昂著頭往屋裡走。春瑛還要再爭辯,香玉忽然在旁邊涼涼地道:「這位小姐妹也不用白費功夫了,這位媽媽是府裡了不得的人物,生的女兒是二少爺寵愛的屋裡人呢,我們大少奶奶都被她們踩在腳底下,三少爺又能強到哪裡去?她們只認那一位主子!」

    春瑛瞥見那幾個婆子變了臉色,眼珠子一轉,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們的規矩這樣古怪!若是老太太、侯爺和太太的飯要先做,我們三少爺也沒什麼可說的,孝道嘛,可是幾位媽媽的飯都在老太太、侯爺和太太之前做好,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難不成幾位媽媽竟比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要尊貴不成?」

    「小蹄子!話可不能亂說!」主事婆子拉長了臉,「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太太最恨你這種人了!」

    春瑛冷哼一聲:「我只是為三少爺傳飯來的,竟成了太太最恨的人?什麼叫顛倒黑白呀?就是這樣了。反正我話已傳到,聽不聽由你。是老太太發話,叫我們督促三少爺好好吃飯的,你們不但違了老太太的意思,還不把三少爺放在眼裡,將來有什麼後果,我可不管!」說罷扭頭就走。

    香玉也翹了翹嘴角:「可不是麼?我們奶奶身子不好,也是老太太發話叫她多進補的,結果卻叫你們剋扣了陪嫁的人參,不知老太太知道了,會怎麼想?」說完了,她也拉著那小丫頭走了。

    主事婆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心中卻忐忑。大少爺兩口子,她一向看不起,平時也多有欺瞞,但若大少奶奶真的寧可丟臉也要告到老太太跟前,她也討不了好,女兒在二少爺面前只怕要吃虧。想到這裡,她只得暫時息了討好二少爺的心,隨手招來兩個平日處不來的婆子,命她們先去準備老太太的飯菜。兩個婆子只得忍氣去了。

    春瑛走出一段路,見香玉和那小丫頭跟了上來,便放慢了腳步,回頭衝她們笑了笑。

    香玉還了一個笑,又問:「你是浣花軒的丫頭?怎的我沒見過你?你叫什麼?」

    「我是才來不久的,叫春瑛。」春瑛頓了頓,「路春瑛,走路的路。」

    香玉眼中一亮:「姓路?你認得路崇峻不?」

    「認得,他是我二叔。」春瑛笑著走上前,「我進來也快有一個月了,二叔該回來了吧?他現在可好?」

    「好著呢,我前兒才見過他。」香玉上下打量了春瑛幾眼,「有件事……路叔說他侄女也在府裡當差,就在三少爺院裡,托我們見了你,替他帶個信兒呢,只是那話說的是什麼,我也不太明白。」

    春瑛有些緊張:「是什麼?」

    「說是……」香玉想了想,「你爹的事已經有眉目了,叫你安心當差,不過幾年的功夫。」

    春瑛大喜:「真的?!」香玉一頭霧水地點點頭,又笑道:「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你既是路叔的侄女,也不是外人,得了空就到我們那邊坐坐吧。」

    春瑛壓根兒就沒聽清楚她這話,她心中正激動呢。

    二叔那句話的意思是:她父親有機會被調到大少爺手下了,只要事情順利,再過幾年,全家隨大少爺脫離侯府,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春瑛頓時滿懷信心,她會老老實實地,等待離開的那一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0:45

第二卷 公子 四十、冬天就要來了

    春瑛輕飄飄地回了浣花軒,只覺得夕陽中的院子格外美麗,連窗前那株桂花的香氣都比平時更芬芳怡人。她先是跑去找晨兒,找不著,才把催飯的事告訴了梅香,想了想,又把那主事婆子的種種惡行也說了。

    梅香皺了皺眉,道:「我知道了,這事兒你別跟別人講,去吧。」還隨手拿了兩塊點心塞給春瑛。春瑛當然沒興趣到處說是非,高高興興地帶著點心回房,卻看到晨兒坐在台階下板著臉,似乎在生悶氣。

    她跑過去輕推一把:「晨兒,你跑哪裡去了?我等了你半天,沒法子,只好自己去廚房了。」

    晨兒這才從發呆中清醒過來,不耐煩地瞥她一眼,也不說話。

    春瑛討了個沒趣,撇撇嘴,轉身就走,卻被十兒悄悄拉到一邊,小聲說:「她正生氣呢,別惹她。方才青兒姐姐給了她一頓排頭,全院的人都看見了。」

    春瑛眨眨眼:「為什麼?」

    「晨兒犯糊塗了,不知在哪裡撿到了三少爺的玉珮,就想往後院闖,還想要把東西親自交到三少爺手裡。你想想,我們當小丫頭的,不經傳喚,能隨便進去麼?青兒姐姐當然要罵的,就是罵得忒難聽了。」

    春瑛心中明瞭,原來晨兒當時撿到玉珮那麼興奮,是這個原因呀?反正是狗咬狗,她就不摻和了。

    雖然丫環之間的紛爭她不打算摻和,卻還是想辦法打聽大少爺的院子在哪裡。恰好小丫頭鄉兒跟大少爺那邊一個丫環是姐妹,隔三岔五會見上一面,春瑛便尋了個機會,跟著她過去了,雖沒進到大少爺的院子,卻在外頭跟碰巧跟來的香玉又見了一面。

    對於廚房的事,香玉沒有再提,只是很高興地說起大少爺最近辦差事辦得極好,侯爺大大地誇獎了他一番,因大少奶奶身體不舒服,還賞了幾樣名貴藥材,真真是難得的體面,她們幾個大丫頭在院裡用爐子熬了幾回藥膳給大少奶奶吃,大少奶奶如今臉色變得紅潤,晚上也睡得香了。香玉還親切地拉起春瑛的手,道:「這回的差事,我也不大清楚,只聽說路叔幫了極大的忙。好妹子,咱們是自己人,將來正要多親近呢。」

    春瑛笑著應和兩句,心裡有些猶豫。她很想知道大少爺會怎麼安排自家父親,會是什麼樣的工作?如果像二叔那樣老是外出的,也太辛苦了,可若是這樣說出來,會不會引起大少爺的不滿?可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就不能心安。抬頭望望香玉,她躊躇萬分,不敢直接問對方,畢竟只是第二回見面,似乎還不能完全信任。

    香玉根本不知道她心中地想法。只是自顧自地竊笑說:「這回我們得了綵頭。還不知道那位怎麼生氣呢!聽說昨兒晚上有人摔了幾個花瓶。真真糟蹋東西!」頓了頓。她又有些顧慮:「不過最近恐怕要多加小心。那人奈何不了我們大少爺。說不定要拿我們這些丫頭出氣。春兒妹子。你雖是三少爺院裡地人。也未必能保太平——那一位在老太太和侯爺跟前是極得寵地。打罵個把小丫頭。誰也不會當一回事。你可千萬要警醒些。」

    春瑛心頭一凜。忙說知道了。回院時都格外留神四周地情形。祈禱千萬不要遇上某個變態。幸運地是。她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浣花軒。

    天氣漸漸變冷了。轉眼便是九月底。府中地針線房開始為眾人做冬天地新衣服。按照慣例。主人家只做棉襖和絨袍。今年卻因為二房從北邊回來。帶了不少毛皮。侯府破天荒地給自家人每人做了一到兩套地大毛衣服。老太太一時高興。還賞了恩典。特命針線房給各處管事和一等大丫頭也做一身皮襖。當然。不是人人都能用上那些珍貴地毛皮。

    浣花軒眾人除了正主兒三少爺。就只有梅香蘭香得了一身鼠皮襖。卻已經羨慕死一眾大小丫環了。不論是眼露妒恨還是故作淡定。人人地目光都緊緊盯住了針線房送來地兩件精緻地青緞面皮襖。心中各有想法。

    春瑛也有幾分羨慕。她穿過來時就是正月。家裡地棉襖都是舊地。那時整天待在屋裡。除了不瞭解情況不敢外出。以及路媽媽心疼女兒不放人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身上地衣服不夠暖和。只能借助熱炕御寒。

    這侯府丫環地物質待遇雖說不錯。但等級也是非常分明地。大丫頭有皮襖不提。二等丫環也有一件暖和地新棉襖和一條厚厚地裙子。倒是春瑛這樣地小丫頭。只能得一件棉坎肩。外加厚一點地新裌衣。好運氣地才能得到「姐姐」們不要地舊棉襖。

    春瑛看著分到自己手上的新衣服,是跟其他小丫頭一樣的藍綢面棉坎肩,在秋天無所謂,到了下雪的時候,房間又沒有炕,可是要冷死人的。她在猶豫,是不是該送個信回家,叫老娘把家裡的舊襖送過來?

    還沒等她找到送信的人,秋玉已經托人把自己的舊襖送過來了。春瑛摸著那幾件秋玉親自改小了的棉襖,心裡暖暖的。

    十兒探過頭來:「真好……我聽說老太太院裡的姐姐,吃用都是全府最好的。瞧這料子,還有這做工……」夏荷也遠遠地伸長了脖子往這頭看,見春瑛抬頭望去,立刻扭轉頭望天。

    春瑛偷笑,又對十兒道:「這裡有好幾件呢,你若是想穿,儘管跟我說,可別冷著了。」

    十兒眼瞇瞇地笑著回答:「那我就先謝謝了,不過梅香姐姐已經給了我一件,我還有兩件家裡帶來的,只要不出門,這就夠使了。」

    兩人各自分頭檢驗各自的冬衣,打算放出來預防天氣忽然變冷,卻聽到外頭院子一陣喧嘩,夏荷跳下床跑出去,不一會兒便跑回來說:「是老太太來了。」

    老太太是來探望金貴的嫡孫的。三少爺最近心裡不大如意,已經連著兩天沒好好吃飯了,梅香心急如焚,只得吩咐廚房送點燕窩粥過來,他只喝了半碗便丟開,連最愛的丹青,也沒再沾手。情況嚴重,梅香不敢隱瞞,立刻便上報了太太,正巧老太太的丫環在上房,風聲便傳到了老人家耳中。

    老太太帶著一大幫人過來,有拎點心籃子的,有拿莊上新孝敬的活兔籠子的,也有帶著會唱好聽歌兒的畫眉鳥,或是當世書畫大家新作的……林林總總,都是三少爺平時最喜歡的消遣物。他見了,卻只是靦腆地笑笑,小聲對老太太說:「祖母……您不用這樣……都是孫兒的錯,為了一點小毛病,倒累得祖母這般操心……」

    「你這傻孩子!」老太太一臉慈愛,「你就是祖母的心肝!你病了,祖母怎麼能不操心?!你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好好吃飯?可是底下人侍候得不好?!」說著還將凌厲地目光射向一旁恭謹肅立的梅香與蘭香。二女慌忙低下頭,不敢辯解。

    李攸忙道:「不關她們的事,只是我心裡煩悶,沒有胃口罷了。這都是我的錯。」

    「若她們侍候得好,你怎會煩悶?定是她們粗心!」老太太認定是丫頭的錯,眼裡的怒色更濃,「我聽說你十分看重王妃賜的那個丫頭?她人呢?!難不成你病得這樣,她也不管管?!」她向房內掃視一眼,除了梅蘭二香,就只有她見過的曼如和青兒兩個,再看外頭,容兒、露兒她們幾個也都是她常見的,小丫頭中也有兩個眼熟,卻沒有那標緻丫頭的身影。她來前就在私下猜疑,會不會是那丫頭勾引得孫兒行了不軌之事,才弄壞了孫兒的身體,眼下見自己來了,那丫頭都敢這麼拿大,更添了幾分怒氣。

    李攸聞言眼圈一紅,低頭小聲道:「胭脂正病著……是孫兒讓她傷心了,只是兄弟之情更重……祖母……」他欲言又止,擔憂地望了周圍幾眼,挨到老太太耳邊說:「祖母,孫兒有幾句話想跟您說……」

    老太太心下疑惑,忙遣退眾人,才壓低了聲音問:「你想跟我說什麼?可是……你那個大哥叫你受委屈了?!」

    「不,與大哥無關!」李攸深吸一口氣,帶著哭聲道,「是我傷了二哥的心……祖母,二哥若喜歡的是別個,我做弟弟的,二話不說,自然把人送去,可胭脂是大姐姐賜的,身份又是那樣,我平日都要敬著,不敢多使喚她。若我把人送過去了,將來宮裡追究起來,可不是害了二哥麼?並不是我不顧兄弟之情……祖母,孫兒心裡難受……」說罷就哇的一聲哭倒在老太太司裡。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道不明的光,神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她輕輕拍著孫子的背,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李攸停下了哭聲,抽泣著抬起頭來,滿面通紅地道:「孫兒失禮了……」

    「傻孩子,跟祖母客氣什麼?」老太太慈愛地抱過他,輕聲道,「你那二哥,雖說在女色上不大規矩,卻是個知禮的孩子,你這些話,難道沒跟他說清楚?還是說,他不知道那個丫頭的來歷?只是瞧著她長得好,所以才冒冒失失地開口?」

    李攸面上浮現出迷惑的表情:「是這樣麼?我以為二哥是知道的……這麼說,是我誤會了?」他有些忐忑:「二哥以為我連個普通丫頭都不肯給他,才生氣的麼?他其實不知道我的心事?」少年的臉上漸漸重現喜色:「太好了……只要把話說清楚,二哥就不會惱我了!」

    「當然不會!」老太太笑道,「你這孩子,為這些小事,就愁得不肯吃飯了?若是餓壞了身子,叫你二哥知道,不是叫他難受麼?他為了明年的春闈正用功呢,還抽空去找各色玩意兒哄你開心,可見他有多疼你!下回可不許了啊!」

    「嗯!」李攸展開一個大大的微笑。當老太太轉身去叫人,並吩咐丫環們準備好克化的飯菜時,他卻垂下眼簾,眼中漸漸露出一股冷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1:06

第二卷 公子 四十一、硝煙瀰漫

    老太太叫回了丫頭們,仔細地問了晚飯的事,樣樣菜色都親自過問,才讓丫環吩咐下去,接著又挑剔起房內的擺設、被鋪、暖爐等,唯恐金孫有一絲不順心。又見外頭書桌上擺著許多筆墨紙硯,忙迭聲叫人將一應文房用具都收起,連四書五經都不許孫子看了,免得他費心神。

    一時間,浣花軒內眾人忙成一團,中間還雜夾著幾聲鳥叫。三少爺李攸只是笑著陪祖母說笑,哄得她合不攏嘴,更加疼愛這個小孫子了。

    這時候偏偏有別人來湊趣。二少爺特派了一個婆子來稟告老太太,說他素日交好的一位張指揮史家的公子送了幾塊鹿肉,原想晚上孝敬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在小兄弟這裡,特來問一聲,要不要把鹿肉做好了一起送過來?

    三少爺一聽立刻跳起來:「要的要的,我今年還沒吃過鹿肉呢!可是烤的?」

    「你這猴兒!」老太太笑罵一句,卻對那婆子道,「回去說不必了,攸哥兒脾胃還弱,受不得葷腥油膩的東西,讓他留著孝敬他老子吧。」

    那婆子去了,不多時,二少爺李敞便親自到了浣花軒,一進門就道:「聽說三弟肯吃東西了?可惜那鹿肉來得不是時候,三弟沒有口福,暫且將就這幾樣小食吧。」他打開手上拎的籃子,露出裡面裝的五六個小碟,盛的都是精緻清淡的糕點。老太太一見便笑道:「還是你有心,攸哥兒,還不快謝過哥哥?瞧他多疼你啊!虧你還多心。」

    李攸小臉漲紅,滿面羞愧地道:「我下回再不會了……二哥……我、我是極敬重二哥的。」

    李敞大度地擺擺手:「一家子兄弟,何必這樣?你也知道,哥哥我向來喜歡讓長得好看的人侍候,原見那叫胭脂的丫頭模樣不錯,看著也賞心悅目,才問你討的,哪裡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若哥哥知道,絕不會開那個口。」

    李攸略低了低頭,沉聲道:「說什麼心尖上的人?哥哥這話就太抬舉她了。她原是宮裡送到靖王府的人,大姐姐跟姐夫鬧脾氣,才把人撂我這兒來的,往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回去。我原是擔心哥哥不知情,會惹出禍事,才把人留下。一個丫頭算什麼?我們一家子親兄弟,若為了個丫頭吵起來,傳出去不是叫別人笑話麼?」

    李敞一臉驚訝:「原來如此,我並不知道她的來歷。這麼說,她跟父親和母親屋裡那幾個新來的丫頭是一起來的麼?大姐姐也太魯莽了,御賜的美人,又怎麼能送回娘家來?!而且送給父親……名聲到底不好,弟弟年紀又小,不如……」

    「好了,你們兄弟倆把話說清楚就好。」老太太打斷了他的話,「至於宮裡,你們不必擔心,太妃娘娘那邊早就有話傳出來,這回選進宮的美人,皇上全都送了人,往後也不會再召回去。我正要跟你們母親商量,找個好日子,給你們父親屋裡的兩個開臉呢。只是這到底是王妃送回來的,她既說了給攸哥兒兩個,總不好轉給旁人,就連你們母親屋裡的那個什麼……什麼桂花,也是以管教的名義留著,等攸哥兒長大了,再送回來。」

    「桂花?」李敞翹翹嘴角。「難道就是那個本來叫夕陌地?是誰起地名兒?怎麼這樣土氣?」

    李攸一頓。笑瞇瞇地說:「雖說是土了些。卻有一股子老實質樸地味道。那夕陌姐妹倆本是桂花初開時節進地府。叫桂花倒也好記。母親替她改名。原是怕重了三妹妹和四妹妹地名字。」

    李敞微微冷笑:「你那個夕雅改了名叫胭脂倒罷了。叫夕陌地那個卻還是原名兒好。『夕』『惜』只是同音。壓根兒就不是一個字。太太也太多慮了。」他雖然也是庶出。卻一向瞧不起同是庶出地三妹。覺得那個所謂地妹妹比自己低了一等。

    李攸抬眼望望兄長。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臉上卻微笑道:「三妹妹雖是庶出。到底是我們自家骨肉。雖然不比大姐姐尊貴。卻也是正經小姐。自然該鄭重些。讓人敬她。母親原是一片好意。當初我院裡地西晨。不也改了叫晨兒麼?」

    李敞習慣性地想要繼續反駁。卻發現李攸地反應有些不對勁。再看老太太。已經收了笑容。低垂著眼簾似乎很是疲累。他心中一驚。仔細回想方才說過地話。驚覺自己居然一時大意說漏了嘴。直恨得咬牙切齒。可當著老太太地面。他也只能勉強維持住笑容。也許是為了引開話題。他把籃子往前送了送:「光顧著說話。倒把吃食給忘了。弟弟趁熱吃吧。這是剛蒸出來地。正新鮮。」

    李攸興高采烈地接過籃子。看了旁邊侍立地梅香一眼:「祖母方才親自替我傳了飯呢。吃了這個就吃不下飯了。還是等晚上再說。梅香。趕緊給我收好了。可不許叫老鼠叼了去!」

    梅香會意地接過籃子:「是,三少爺。」然後將它拿到裡屋放好。

    李敞沉默地坐在那裡不說話,這時曼如捧了茶送上來,正要放在他手邊的小幾上,他卻不知為什麼忽然揚起左手,一下將茶打翻了,熱水沾上袍子,連左手也燙出了一片淡紅。曼如臉色一變,慌忙跪下來求饒:「奴婢該死!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顧不上她,先把孫子的手抓過來翻來覆去地檢查,確定沒有燙傷後,才鬆了口氣,瞪向曼如的目光變得凌厲。

    不等她開口處置,李攸便大罵道:「你瞎眼了?!笨手笨腳!居然把我二哥燙了?!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曼如含淚顫抖著退出正房,想到二少爺冷酷與荒淫的傳聞,不知道自己要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只覺得眼前發黑。候在門外的浣花軒丫頭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撇撇嘴,不去搭理,只有跟曼如較相熟的露兒有些不忍,低聲勸她:「還不快去再倒一杯茶來,傻愣在這裡做什麼?」曼如抹了把淚,低頭匆匆去了。

    屋內,李攸再三向兄長賠罪:「她平時看著倒好,沒想到是這樣粗心的人兒,回頭我讓她給二哥賠不是。」

    李敞的臉色從曼如跪地開始就一直是鐵青的,聞言也皮笑肉不笑地道:「小事一樁,三弟不必客氣。你可是我們家的嫡子,金貴著呢,當著老太太的面,哥哥怎麼敢叫你的人給我賠罪?」

    老太太原本一臉心疼地摸著他的手,聽到這番話,臉色一沉:「這話糊塗!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能對年幼的弟弟說出這樣的話來?!」轉頭看見小孫子的眼圈又紅了,只是強撐著不肯掉下淚來,心中生憐,忙抱過他安慰:「你二哥是一時氣急了胡說,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別委屈。」

    「孫兒不委屈……」李攸哽咽著轉頭對梅香道,「上回那個藥膏還有,拿來給二哥擦擦,那一點燙傷,半天就能好了,別叫二哥受罪。」

    梅香忙去找了藥來送到李敞面前,後者繃著臉盯住那藥瓶,過了一會兒才接過來,扯了扯嘴角:「那我就多謝弟弟了。」

    老太太安撫了嫡孫,回頭看向第二個孫子,眼中就帶了氣惱:「好了,你也來坐一會兒了,功課要緊,快回去溫習吧。」

    李敞心中暗悔,忙賠笑道:「孫兒已經看了一日書,正想松乏松乏,祖母難道要趕我走麼?」他拉住老太太的袖子,像小時候那樣向她撒嬌。

    這個動作本來挺可笑,但老太太卻憶起了從前只有一個孫子時,李敞十分親近她的快樂時光,目光變得柔和了些:「誰要趕你走?不過是盼著你能把書讀好,一舉考中,也能給咱們家添些光彩罷了。快去吧,當心你老子回來問你的書!」

    李敞只好無奈地應了,又不死心地問:「孫兒已叫人收拾鹿肉去了,回頭請祖母品嚐如何?我會叫人備下祖母最愛吃的幾樣小菜。」

    老太太笑著點頭:「也罷,既是你的一番孝心,我就領了,去吧。」

    李敞行禮退了出來,走到前院,英俊的臉上已經掛滿了陰霾,忽然瞥見曼如捧著一盞茶走過來,他面露冷笑,站住不走了。

    曼如正滿腹心事,冷不妨看見李敞站在她面前,嘴角還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嚇得又跪下了:「二少爺……」

    李敞一步步走上來,捏起她的下巴細看幾眼,才低聲問:「你不是御賜美人,不知我那狡猾的弟弟肯不肯割愛?」

    曼如抖得更厲害了,整個人幾乎要暈過去。

    院內的小丫頭們透過窗子看到這幅景象,都嚇得躲在門後、窗後,大氣不敢出,免得被二少爺發現,被殃及池魚。

    春瑛有些擔憂地望著曼如,雖說跟她不是很親近,但好歹是一個院裡的鄰居,又在一個地方當差,曼如對自己還算照顧,她吃了虧,自己心裡也不好受。想到這裡,春瑛便忍不住憤怒。她早聽到小丫頭們的議論了,不就是潑了點茶麼?這二少爺好好的能走路能說話,可見沒受什麼傷,何必逼人太甚?!看著五官挺俊俏的,人怎麼就這樣壞?!

    前院的情形早有人報到後院去,露兒心裡著急,但屋裡的情形又不是她可以隨意闖進去的,忙扯了扯跟老太太一起來的幾個二等丫頭:「快幫幫忙吧,這樣下去……」

    那幾個丫頭互視一眼,秋玉走了出來,在二進門上揚聲笑問:「二少爺可是忘了什麼東西?」

    李敞憤然回頭,認出是祖母身邊的丫環,忙收斂怒色,微笑道:「沒什麼,這丫頭怕我怪罪,要向我賠禮呢。」

    秋玉笑道:「原是這樣,這丫頭也未免太無禮了,竟敢擋住您的去路。死丫頭!方才闖得禍還不夠大麼?還不快去做活?!」後面這半句是對曼如說的。

    曼如顫抖著站起身退開,李敞瞇了瞇眼,便甩袖走了。秋玉鬆了口氣,回到後院,露兒向她鞠了一躬,剛剛來到門邊的梅香目露感激之色。

    屋中老太太問:「外頭是怎麼了?可是敞哥兒有事?」秋玉忙拉著梅香進屋,笑答:「是方纔那粗心的丫頭在向二少爺賠禮,二少爺已經走了。」

    李攸臉色一沉,沒說話。老太太只是點點頭便算,又問起另一件事:「廚房怎麼還不送飯過來?那裡的人越發懶散了。」蘭香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忙上前道:「奴婢這就去催。」然後匆匆離開。

    老太太說了兩句閒話,又想起一件事:「說起廚房,我前兒聽到有人說,你們院裡的小丫頭氣焰囂張,指使廚房做菜給自己吃,廚房的人不許,她就抬出攸哥兒來,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可有這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1:23

第二卷 公子 四十二、教訓

    李攸頓住,下一秒便轉向梅香,厲聲問:「可有此事?!我不是說過了,要你好生管教底下人,行事要守禮,不許生事麼?!」他年紀雖小,板起臉來,居然帶著十分威嚴,頗有其父風範,周圍的人都看得一呆。

    梅香忙道:「是奴婢疏忽了,只是這事是萬萬沒有的。奴婢猜,許是前些天老太太囑咐下來,要催三少爺好生吃飯,奴婢姐妹幾個商量了,便派小丫頭到廚房去打點。定是那小丫頭傳話時說得不清不楚,倒叫廚房的人誤會了。」

    李攸這才放緩了語氣:「若是這樣還罷了,往後要傳話,千萬記得要找口齒伶俐的。我院裡的人,向來不許在外頭囂張的,若你們亂來,惹得祖母、父親和母親生氣,我可不依!」

    梅香連聲保證,又示意在場的其他丫頭跟著附和。老太太本是順口問起,見狀倒不好再說什麼了:「罷了罷了,那廚房的婆子是個什麼脾性,我也聽說了些,丫頭年紀小沉不住氣,一句話不合鬧將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攸哥兒身份不一般,行事更要謹慎,你們在他身邊侍候,更要事事小心,別叫那起小人把他的名聲傳壞了。」

    梅香等人肅然應了,李攸卻不太同意老太太的話:「瞧祖母說的,就算是您屋裡的貓兒狗兒,都比別人尊貴呢,廚房裡的都是積年的老人,本就是從祖父祖母手裡用慣了的,是您信得過的世僕,她們開口訓誡,連我也要恭恭敬敬地聽從,更何況是我的丫頭?不管廚房的人說什麼話,她也不該仗著我的勢,跟廚房的人頂嘴!」說罷轉頭對梅香道:「回頭叫了那丫頭來,我要好好罰她。」

    「好了好了。」老太太歎道,「你這孩子心思怎的這樣重?咱們這樣的人家,誰家的哥兒不是嬌慣得無法無天?就算是積年的老奴,也沒有讓年輕少爺恭敬聽訓的道理。我知道你是知禮孝順的孩子,但也不該太過了,壓不住底下人,叫他們如何敬你?如今就有一種惡奴,見主人家沒有親族依靠,脾氣又好,便公然欺壓,拿了主人家的銀子自己發財,甚至還有把主人家的少爺小姐賣了的,簡直主不是主,奴不是奴了,你往後要承繼咱們慶國侯府的爵位,性子可不能這樣和軟,要拿出主人家該有的威風來!」

    李攸忙站起身來,低頭乖乖行禮應是,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又拉了他進懷裡,邊揉搓邊說話。梅香見暫時無事,給秋玉使了個眼色,便笑說:「蘭香也太慢了,我去催催她。」老太太只「唔」了一聲,沒什麼表示,李攸卻抬起眼皮子盯了梅香一眼,後者會意地與秋玉一起退了出去。

    到了外頭,梅香二話不說便急急到了前院,找了個小丫頭來低聲囑咐:「去廚房找你蘭香姐姐,如果半路上遇到了,叫讓她走慢些,別急著回來。」那小丫頭領命去了,梅香回頭見秋玉皺眉,便拉著她走到角落裡,小聲道:「方纔老太太說的那小丫頭,就是春兒。」

    秋玉大吃一驚:「什麼?!」

    「別急,春兒年紀雖小,卻不是不知分寸的。」梅香將春瑛的話複述一遍,又道,「定是廚房的人使壞,或許還有二少爺那邊的人在搗鬼,咱們先把事情問清楚再說。」

    秋玉抿著嘴不說話,直接走到春瑛的房間,卻沒看到一個人,在廊上轉了半圈,才在茶水房裡找到她。

    春瑛是剛剛到茶水房來地。因為曼如方才吃了二少爺那一嚇。如今正滿腹委屈與恐懼。獨自坐在角落地小板凳上。伏著膝頭低泣。小丫頭們經過看見。悄悄躲在門邊偷看。春瑛聽了消息也趕過來了。正站在門外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安慰她。

    秋玉瞥了曼如一眼。便拉起春瑛回房。一進門便劈頭質問:「那天你去廚房催飯。都跟那裡地婆子說了什麼話?!」

    春瑛懞了。轉頭看到梅香也是一臉嚴肅。便把當時地情形回憶著說了出來。才小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梅香鬆了口氣。對秋玉笑笑:「沒事。原是那婆子可惡!今兒便讓她吃點虧。看她還敢不敢再怠慢我們院裡地差事。我先回屋去。你跟春兒難得見面。好好聊聊吧。別太責怪她。她還小呢。」說罷便走了出去。還很體貼地替她們姐妹關上房門。

    屋內靜悄悄地。春瑛大氣都不敢出。只偷偷打量秋玉。秋玉一抬眼望過來。她就馬上低下頭。小聲問:「到底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

    秋玉咬咬牙。大力打了她兩下。手便軟了。口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不是交待你要老實做事麼?!怎麼又惹出這樣地是非來?!方才老太太說起這件。三少爺已經發話要罰你。若是好運地。不過是扣點月錢。若運氣不好。挨板子都是輕地。你怎麼就這樣魯莽?!」

    春瑛根本不明白自己哪裡錯了,雖然秋玉那兩下並不痛,但她心裡還是覺得委屈:「我做錯什麼了?我只是照吩咐去傳話,還不夠老實嗎?明明是那個婆子的錯,為什麼要罰我?!」

    「你這丫頭!」秋玉恨恨地在她手臂上擰了一把,「在這府裡,是非對錯哪裡是說得清的?就算你沒錯,叫人拿住把柄,又告到老太太跟前,就是你錯了!那婆子若沒有倚仗,她敢這樣怠慢三少爺院裡的差事?你心裡再不高興,也要好聲好氣兒跟她說,你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跟她幾十歲的管事婆子講什麼規矩?那也是你能講的?!」

    春瑛不服氣:「是她偷懶不幹活,又說難聽的話嘲笑我,你叫我怎麼吞下這口氣?更何況,姐姐上回不是說有些人見我穿的衣服不夠體面,會拖著不做事,等上頭怪罪下來,就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嗎?我就是怕她們遲了送飯來,又推說沒看到我傳話,才跟她們吵起來的。明明別人也吵了,為什麼就怪我一個?!」

    秋玉一聽怒火更盛:「你還有臉說這個?!大少爺院裡的人,怎能隨便去搭話?她們跟廚房的人鬧,你見了就該躲開,可你卻偏偏幫她們說話,還嫌自己惹的禍不夠麼?!」她飛快地轉頭看看門窗,見沒人才拉過妹妹小聲問:「有人告訴我,你前兒跟香玉見了一面,可是真的?!」

    春瑛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當時除了她們幾個丫頭,好像沒別的人在啊?

    「你以為這府裡有什麼秘密?!」秋玉直跺腳,「若你老老實實的,自然沒人會留意,可你才跟廚房的人吵了一架,立刻便有人盯上你了,你今兒跟人拌了嘴,明兒就傳遍全府!你當你們幾個真能瞞得住人呢?!」

    春瑛聽了,心裡隱隱生出些害怕,但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可怕的:「鄉兒跟她姐姐還常見面呢,再說,三少爺跟大少爺也沒什麼矛盾,我跟他的丫頭見面,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秋玉冷笑,「只不過在別人看來,你先是幫大少爺的人教訓二少爺的通房的娘,又跟大少爺的人交情極佳,你叫人怎麼想?即便三少爺跟大少爺還算和睦,也會生氣的。再說,那廚房的管事婆子,是王總管一系的人,你得罪了她,在這府裡還有好果子吃?」

    春瑛這時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我不知道她的靠山是王總管,我……我……我那時只是生氣……明明是別的丫環得罪了廚房的人,卻叫我買單,那幾個婆子說話還不乾不淨的……姐,那個婆子還敢剋扣大少奶奶陪嫁的人參,只拿兩條參須燉湯,對著香玉也很囂張,我實在看不慣……」

    「若這樣便看不慣了,將來的日子還怎麼過?」秋玉的語氣放緩了些,但還是十分嚴厲,「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都沒發話,你打抱的是哪門子的不平?他們又不是在咱們府裡過一輩子的,不過幾年功夫,你替他們瞎操什麼心哪?!」

    秋玉長年在府中,並不知道母親與妹妹的打算,春瑛心裡有數,也不好透什麼,只得小聲嘀咕兩句,顯然還不太服氣。秋玉只得慢慢道:「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這裡頭的門道。有些人……慣會興風作浪,即便你沒做錯什麼,他們也會藉故說,你這麼做,說不定是三少爺親近大少爺而疏遠二少爺,或是有人故意挑撥三少爺與二少爺的關係,你想想,這種話傳到老太太和侯爺的耳朵裡,不是兩位少爺吃虧,就是你倒霉,這又何苦來?」

    春瑛根本沒想過這種可能,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太誇張了吧?!」

    秋玉又好氣又好笑:「你以為那些人什麼事做不出來?我年紀雖不大,卻是自小就在這府裡的,也見識過不少事了,還常常被那些人的手段嚇著——所以我叫你處處小心,只要老實做活便罷。這浣花軒,本是極好的去處,逢年過節的賞賜都比別處豐厚,活又輕,再者,侍候的主人有嫡子的名分在,又有太太彈壓,那些人不敢做得太過,等你大了,三少爺又該娶妻了。只要你沒什麼糊塗心思,是極好過的。誰知道你越大脾氣越毛躁了,冒冒失失地就跟人吵架,居然惹出這麼一件禍事來,叫我怎麼說你?!」

    春瑛耷拉著腦袋,有些沮喪:「那現在怎麼辦?三少爺真要罰我嗎?真倒霉……我明明是為了幫他催飯才跟人吵起來的……」

    秋玉瞪了她一眼:「你還說?!」頓了頓,才緩聲道:「往後你給我老實些!沒事少在外頭亂逛!也不許動不動就跟人吵架!大少爺院子裡的人,你也少跟她們來往!閒了就留在房裡做針線!」

    春瑛扁扁嘴:「整天做針線活,眼睛都累死了,手指頭還紮了幾百個孔……」

    秋玉的雙眼瞪得更大:「你還有臉說這話?!你自小就愛做針線,誰知自從你病了那一回,就連針線活都荒廢了,繡個花兒也歪歪扭扭的,一點兒都不像從前那麼伶俐,如今正該好好練回來,難不成你真要把手藝拋下不成?!」

    春瑛心中一震,慢慢摒住氣息。她真是太忘形了!居然忘記了,她並不是真正的路春瑛!怎能放心地向路春瑛的姐姐撒嬌?!眼珠子轉了幾轉,她低頭應了句:「我知道了……」

    秋玉不放心,又囑咐了許多話,春瑛都乖乖應下來,說話也格外小心,生怕洩露一點自己的秘密。待到有小丫頭來請秋玉,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看來……真的要低調再低調地過日子了,她還想平平安安出去呢,只是不知道,這回她會受到什麼樣的責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1:40

第二卷 公子 四十三、古人的心思真難猜……

    正屋裡,李攸正陪老太太說話,漸漸地現出疲態來,不經意地問了句:「飯怎麼還沒送過來?」

    梅香笑著上前道:「已經叫人再去催了,現下不是飯時,許是一時半會兒的還沒做出來。」

    「也不用麻煩,只要做個粥來就行……」李攸偷偷看了祖母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孫兒覺得餓了……」

    老太太白他一眼:「知道餓了吧?看你往後還敢不敢不吃飯!」

    李攸笑嘻嘻地滾到祖母懷中,又撒了一回嬌。老太太察覺到他有些無精打采,便勸道:「先打個盹兒吧,我也累了。」轉頭叫跟來的丫頭:「叫人攏個火盆來,這屋子到了下晌越發冷了。」

    今天跟在她身邊的是兩個一等大丫頭珍珠和珊瑚,聞言忙跟青兒、露兒等浣花軒的丫頭一起到暖閣裡收拾出一張睡榻,又燒了個火盆來,讓他們祖孫倆一個睡長椅,一個睡榻,暖暖和和,又舒舒服服。李攸有一句沒一句地陪著祖母說話,不一會兒,老太太倒先睡著了。

    李攸見狀,朝梅香看了一眼,後者便裝作替他掖被子走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話,李攸沉吟片刻,吩咐幾句,也閉上眼休息起來。

    這一睡就過了大半個時辰,梅香照吩咐進暖閣,輕輕叫了李攸幾聲,然後挨近他耳邊似乎在稟報什麼,李攸忽然提高了聲音:「不要再提這件事,回頭也別讓老太太知道,免得她生氣。」

    「什麼事呀?」老太太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李攸忙賠笑:「沒事沒事,祖母醒了?可是孫兒吵著您了?」

    老太太問了珍珠時辰,便要起身:「原來已過了這麼久了。對了,廚房的飯菜還沒送來嗎?!再遲可就該吃晚飯了!攸哥兒這樣怎會不餓壞?!」她沉了臉色,便命珊瑚去廚房問個清楚。

    梅香忙笑著上前道:「已經送過來了,只是我見三少爺睡得這樣香,不忍心叫他,我這就叫人送上來。」老太太這才罷了。

    等李攸洗嗽完畢。丫頭們已將飯菜送了上來。一看原來是一碗燕窩粥和四五幾樣開胃小菜。卻不是先前老太太吩咐地。老太太見了有些不悅。李攸卻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粥。又挾了口醬菜。微微一皺眉。便馬上恢復了笑臉。大口大口地吃起粥來。

    老太太見孫子吃得香甜。心裡也高興。忽然覺得自己也餓了。便命珍珠也給自己舀一碗。珍珠卻為難地回稟說廚房只送了一碗過來。李攸討好地挖了一勺送到祖母嘴邊。老太太便把所有不悅都丟開了。與孫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來。

    吃完了。李攸又陪老太太說話。彷彿不經意地道:「老太太也別怪他們。又不是正經飯時。本就叫人為難……往後孫兒會好好吃飯地。您別為了這點小事。生廚房地氣。免得……」他放低了聲音。「……二哥臉上不好看……」

    珍珠與珊瑚對望一眼。都不明所以。老太太卻聽懂了。不由得為小孫子地懂事體貼而歎息。方纔那燕窩粥一入口。她已嘗出是自己慣吃地口味。因她喜甜軟食物。燕窩裡照例是多放冰糖地。況且粥地火候太過。顯然是自己早上吃剩地。廚房地人加熱後又重新送了上來。再看那幾樣小菜。都是原本做好了存在罈子裡。拿出來切好用燒熱地香油一拌。便能吃地。如今天涼。那油都結了厚厚一層。怪道孫子吃地時候猛皺眉頭呢。

    老太太十分生氣。廚房地人明知自己在這裡。還敢這樣怠慢少爺。不但送飯送得遲。還偷工減料。真是欠教訓!別人告訴自己地。攸哥地小丫頭跟廚房吵架。原因看來還真值得商榷呢!不過他們敢這樣大膽。難道真是因為敞哥兒地緣故?

    老太太沉吟片刻。始終不相信疼愛地二孫子會做出這種事來。應該是廚房地人自作主張。她沉下臉。決定回去後要讓媳婦整治整治府裡了。二孫子屋裡那幾個通房。也要挑揀挑揀。惹事生非地趁早趕出去!

    不過她還是留了個心眼,交待珊瑚向浣花軒的人打聽,小孫子吩咐「別讓老太太知道」的事,究竟是什麼?

    很快珊瑚就在秋玉的幫助下,從前往廚房傳飯的蘭香處知道了「真相」。原來她與廚房的管事婆子又吵了一架,那婆子還口出狂言,叫三少爺少折騰她們呢!若不是她據理力爭,那婆子還不肯吩咐手下熬粥,結果做出來的,卻都是剩粥冷菜。

    蘭香沒提到自己因為心裡不爽快,吵架時沒告訴那婆子老太太在浣花軒的事,更沒透露那粥和小菜其實早在半個時辰前就送過來了,是在前院放到冷卻,又用茶爐子熱起來的,因此珊瑚就這樣向老太太回話去了。

    最後老太太是帶著怒氣離開浣花軒的,李攸彷彿對此毫不知情,依依不捨地直送到院外,才轉回正屋。

    青兒一臉不甘心地收拾著杯盤,抱怨道:「三少爺要忍到什麼時候?!明明是廚房的人可惡!再這樣下去,府裡是個人就能欺負您了!」

    李攸笑了笑,抬眼看梅香,梅香微笑著點點頭,前者神情更輕鬆了,直往床上一躺:「方纔走了困,且讓我瞇一會兒,吃晚飯時叫我一聲,我要去陪祖母吃飯。」

    梅香笑著應了,替他蓋了張薄被,蘭香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走到床邊給香爐添了兩塊香,又問:「那天去廚房傳話的小丫頭春兒,還有方才得罪了二少爺的曼如,三少爺要怎麼處置她們?」

    「處置?」李攸睜開眼,「為什麼要處置?」

    蘭香有些意外:「她們做錯了事,難道不該罰嗎?我聽說您方才在老太太面前發了話要罰她們的,若是輕輕放過,老太太問起時該怎麼辦?」

    李攸笑了:「說得也是。我病了這麼一場,回頭還要送信給大姐夫和大姐姐,叫他們安心。家裡有還未裁的花箋,杏紅和銅綠這兩色的,你各揀一刀,叫曼如她們裁了,便算是罰過了吧。」

    這明顯是從輕處置了,蘭香雖有別的想法,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身去尋紙去了。李攸閉目休息,嘴角還含著一絲得意。

    青兒倚在暖閣外一直看著,心裡不禁有些發酸。

    春瑛坐在房間裡,從姐姐離去開始,便一直提心吊膽,不知三少爺會怎麼罰自己。雖然被人發現她跟大少爺的丫頭來往,是她粗心了,但廚房的事,她心裡還是非常不服氣,明明是別人做錯了,為什麼她反而要受罰呢?難道聽到別人當面嘲諷,她還要忍氣吞聲嗎?她自問進府以來,一直是老老實實的,跟其他丫環也盡可能友好相處,可以說除了青兒以外,她就沒跟別人產生過矛盾,她這樣已經夠隱忍的了,怎麼麻煩還是要找上門來呢?那個廚房的婆子,就算真的有大總管在後面撐腰,這樣陷害她一個小丫頭,也未免太過分了吧?那簡直就是顛倒黑白!

    難道說……那個婆子是想先下手為強?!趕在自己告發她之前,先倒打一??!

    太可惡了!

    春瑛怨恨地咬著小手帕,十兒戰戰兢兢地在旁邊小心問:「春兒……你沒事吧?」

    「沒事!」春瑛扯掉手帕,告訴自己要忍耐!不管怎麼說,她的目標就是平平安安地離開侯府,那些勾心鬥角的事,跟她完全沒關係!

    忽然,她聽到有人在門外叫她,抬頭一看,原來是曼如。對方的臉色比剛才好多了,笑著朝她招手:「快跟我來,三少爺已經發了話,要罰我們了。」

    既然是要罰她們,她怎麼還這樣高興?春瑛不解地跟她來到後院,進了一間小房間,只見裡頭當中放了一張長桌,三面都擺放著高高的架子,架上放著一包包、一盒盒的物品,大都用紙或綢布包著,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角落裡還有幾個大瓦缸,每個缸中都有幾十個大小粗細不等的卷軸。她湊近了其中一個架子,聞到有幾個盒子散發出墨香。

    蘭香從其中一個架子上拿出兩大疊紙來,摔到長桌上,又放下兩把銀剪,沒好氣地道:「把這些紙給我裁好了,沒做完就不許吃晚飯!三少爺仁慈,輕輕放過你們,下回再叫我碰見你們給三少爺惹禍,看我不煎了你們的皮!」說罷轉身就走。

    春瑛張了張嘴,忍下一口氣,坐到桌邊,看著那兩疊彩紙發呆:「要裁開這個嗎?裁成多大?」

    曼如微笑著從架上拿出一疊彩箋:「就照這個大小吧,三少爺喜歡用這樣大小的花箋給人寫條子,我見過青兒幹這個。」她拿起銀剪,便比照著彩箋裁起來。

    春瑛攤開其中一張綠色的紙,發現至少有一平方米大小,上面還隱隱有暗紋,散發出淡淡的花香。她心裡嘀咕著三少爺小小年紀就愛附庸風雅,也跟著曼如裁起來。

    一邊裁,她心裡還一邊想:剛才還以為會挨打呢,秋玉不是說,好運的也要扣工錢嗎?居然只是裁幾張紙就完事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兒到底在想什麼呀?

    她低低歎了口氣。本來以為她身為現代人,就算不比古代人聰明,至少也會多些見識的,沒想到古人心裡的彎彎繞繞讓她完全看不明白。算了,她還是淡定一點吧,跟這些古人耍心眼,她還差得遠呢……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晚飯也是按時吃的,春瑛有些無聊,便打算回房間去,照秋玉所說的,多練習練習針線。

    練了好一會兒,她覺得累了,便把東西拋開,想出院裡走走,不經意地聽到院門處有說話聲,原來是老太太的丫頭奉命送宵夜過來。那丫頭道:「這是二老爺從北邊帶回來的廚子做的點心,配著牛乳吃,最好不過。原是二太太請老太太品嚐的,老太太惦記著三少爺,特地叫我送過來,還交待要三少爺趁熱吃,晚上早些睡,不許熬夜。」

    曼如接過托盤,笑道:「知道了,放心。」那丫頭便走了,曼如捧著托盤往後院走,才走到半路,便被青兒攔住了,她皺了皺眉:「你有什麼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1:58

第二卷 公子 四十四、宵夜

    曼如皺眉,春瑛也在皺眉,連兩邊廊下閒坐的丫環們也都皺眉了。青兒愛找曼如麻煩,在浣花軒裡是人盡皆知。有的人幸災樂禍,卻也有人覺得不妥,但曼如白天才吃了個掛落,青兒資歷又深,她們也懶得管了,立刻便有人起身回房。春瑛見連十兒都回了屋,心下有些不安,忙扒在門邊看青兒要幹什麼。

    青兒沖曼如笑了笑,便要伸手去接托盤:「三少爺只怕不樂意見你,這個就交給我吧。」

    曼如忙捧著托盤退後幾步,低了頭道:「不敢勞煩,這本是我的差事。」

    青兒收了笑,冷哼一聲:「原本是你的差事,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不是你的差事了。你就識相點,大家好聚好散,等你出去的時候,我看在與你共事了幾個月的份上,說不定還能替你求求請,讓三少爺容你把得的賞賜都帶出去。」

    曼如臉色都青了:「胡說!三少爺已經罰過我了,怎會讓我出去?我不聽你說胡話!你快給我讓開!」說罷就要繞過青兒往裡走。

    青兒拉下臉,伸手一擋,撞得托盤裡的一隻半尺高的白瓷瓶晃了幾晃,差點歪倒,曼如慌忙扶好,怒道:「你這是做什麼?!把東西撞翻了,你也討不了好!」

    青兒也嚇了一跳,聞言有些訕訕的:「你拿穩一些,自然就不會翻了……」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本是好意提醒你,你別不知好歹,給我臉子瞧!你以為三少爺輕輕罰過,就算完事了?別忘了,二少爺那邊還惦記著你呢!要是他向三少爺討你,三少爺給是不給?給了,沒面子,不給,又傷兄弟感情,要是傳到老太太、太太耳朵裡,也不用煩了,肯定要把你攆出去。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曼如臉色已經是一片慘白,只覺得渾身發冷。青兒雖然常常針對她,但畢竟在府中侍候多年了,對兩位少爺的行事作派也比她熟,說不定真的會猜中。可是,這叫她怎麼甘心?她好不容易掙扎到今天,還沒實現心中的願望,怎麼可以被攆出去?!

    青兒見了她的臉色,暗暗得意,重重歎息一聲,道:「其實……你想留在府裡……也不是沒有法子。」話音剛落,手臂上就一疼,曼如使勁抓住了她,兩隻眼睛瞪得老大:「什麼法子?!」青兒惱火地掙開手,冷笑道:「想知道就隨我來,這話可不好叫人聽見。」她朝院角的陰影處指了指,示意曼如跟自己過去。

    曼如立刻便邁開腳,才走出兩步便又頓住了,她低頭看看托盤:「這些東西……還要送到上房去呢,再耽擱就冷了。」

    青兒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眼角瞥見夏荷從茶水房出來,手裡拎著一個黃銅水壺,便叫她:「夏荷,過來!」夏荷嘟著嘴過去,埋怨道:「幹什麼呢?蘭香姐姐要泡安神茶,我要送熱水到後頭的。」

    「那正好。」青兒把曼如地托盤往她手裡一塞。「拿好了。我和曼如說幾句話。你……」想了想。「在這裡等。不許走開!」這麼稀罕地糕點。三少爺見了肯定會高興地。沒理由把這個機會讓給小丫頭。

    夏荷眼睜睜地看著青兒和曼如離開。低頭望望手中地托盤。換了換拎水壺地手勢。東西真沉啊。院子裡地穿堂風真冷。她好想找個地方坐下……

    春瑛看著夏荷哭喪著臉站在二進門前。頗有幾分同情。她猶豫地回頭問十兒:「夏荷拿地東西好像挺重。要不要幫她一把?」

    十兒正在疊漿洗房剛剛送回來地乾淨衣裳。頭都沒抬:「別去。青兒姐姐回頭見你在那裡。肯定要罵人地。」

    春瑛只好作罷。探頭看向窗外。見青兒與曼如兩人在牆角里不知在說什麼。曼如地臉色似乎越來越難看。扭頭就要走。又被青兒拉住。兩人爭執起來。可惜她們都壓低了聲音。春瑛無法聽到爭吵地內容。只好在心裡猜測。青兒肯定沒說好話吧?

    「喂!路春兒!」夏荷發現春瑛在偷窺。便叫了她一聲。「快過來!我累死了!」

    春瑛扭頭去看她,躊躇了一下,還是跑出去了:「手累嗎?我幫你拿吧?」

    這話正合夏荷的意,她二話不說便把托盤往春瑛懷裡塞了,不料用力過大,那水壺裡的熱水飛濺出來,潑在她腳上,疼得她大叫,一跳腳,那托盤便整個被打翻了。春瑛嚇了一跳,急急去救,只來得及扶住白瓷瓶,瓶中的液體卻撒了一半,散發出濃濃的奶香,裝點心的匣子更是飛脫出去,糕點落了一地,水壺落到地面上,發出一陣巨響。

    夏荷整個人呆住了,哇的一聲哭起來,春瑛又被嚇了一跳,忙問她:「怎麼了怎麼了?燙得厲害嗎?」夏荷卻只是哭。

    青兒與曼如聽到聲響,忙跑了過來,一見這個情形,後者臉色先變了:「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急急去撿點心,可那些點心都已沾上了塵土,前不久才有小丫頭給一旁的桂花澆了水,泥水混在一處,還未干呢,點心顯然是不能吃了。她看著那些髒了的點心,再起身去看春瑛手裡只剩一半的牛乳,不由得發起怔來。

    後院的人已經聽到了聲音,蘭香走到門上問:「怎麼了?吵死了!」春瑛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她,卻有一股大力拽住她的手,阻止她轉身,回頭一看,原來是曼如。

    曼如飛快地把裝了髒點心的匣子往春瑛托盤裡一放,便擋在她身前,對蘭香笑道:「夏荷不小心打翻了熱水,許是燙著了。我會照顧她的,回頭再送一壺熱水進去。」

    蘭香皺著眉看了看地上的水壺,光線陰暗,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雖然覺得春兒背對著自己,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只是說:「毛毛躁躁的,像什麼樣子?快叫她住口,燒水的動作快些!」

    曼如連聲應是,直到目送蘭香進了上房,她才鬆了口氣,回頭再看那匣子,又有些惶然。

    春瑛索性把托盤整個給了她,然後去看夏荷的腳:「快把鞋脫了,我瞧瞧燙得厲不厲害?」

    夏荷已經止了哭聲,抽泣著照做,春瑛幫她脫了襪子,藉著廊下的燈籠光打量幾眼,見只是有些發紅,稍稍放了心:「沒事,回頭用冷水敷敷,再上點藥就好了,你這裡有藥嗎?」

    「有……」夏荷一抽一抽地,害怕地看著曼如手裡的托盤,「姐姐不要罰我……」

    原本一直沉默的青兒忽然笑了:「怎麼會不罰?你,春兒,還有曼如,你們三個犯了錯,就算三少爺不在意,梅香也是要罰你們的。」她瞥了點心匣子一眼:「那是東府二老爺從北邊帶回來的廚子做的點心,再沒人能做出來的。還有這牛乳,也只有東府才有。這可是老太太特地叫人送給三少爺的宵夜,被你們打翻了,這個罪過……可不小啊!」

    曼如猛地抬頭盯住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東西可不是我打翻的!」

    夏荷害怕地又哭了出來:「我……我只是腳疼得厲害……」

    春瑛更是覺得冤枉,她明明只是好心來幫忙而已,只是看到夏荷哭成那樣,也不好太過為難小孩子,只好對青兒說:「這明明只是意外,為了幾個點心,你至於這樣嚇人嗎?尋根究底,這東西也是你親手交到夏荷手上的!」

    「沒錯!」曼如死盯著青兒,臉色象紙一樣白,「是你攔著我的路,又把托盤拿走,交到夏荷手裡,如今出了事,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青兒冷笑:「宵夜是你接的,就該直接送到三少爺屋裡,你隨便丟下正經差事,把東西交給別人,難道你還有理了?夏荷沒拿穩,打翻了東西當然是大錯,春兒好好的跑出來打攪夏荷,令夏荷打翻熱水和點心,又是一錯。這三錯,我可沒冤枉你們!」

    春瑛心頭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來了,恨不得立刻揍那張得意洋洋的臉蛋一頓,只是腦子裡還記得秋玉的叮囑,死忍下來。

    曼如卻絲毫沒有收斂眼中的恨意,盯住青兒的目光,幾乎讓她凍成了冰。青兒硬著頭皮道:「你……你看我做什麼?!我……這本來就是你的錯!」她嚥了嚥口水,壓低了聲音道:「雖說只是幾塊點心,不是什麼大事,她倆年紀小,頂多就是挨幾板子,你今兒才得罪了二少爺,這回可是罪上加罪,讓老太太知道了,就算三少爺想保你,也保不住了!你如果不想出府,就乖乖照我的主意去做!」

    曼如沒答話,只是用凌厲的目光緊盯住她,青兒彷彿有了底氣,毫不相讓地瞪回去。場面一時沉默下來。

    夏荷早已停下哭聲,被兩個二等丫環的對峙嚇著,稍稍挨近了春瑛,含淚小聲說:「怎麼辦?我不想挨打……」

    春瑛更不想挨打,為了幾塊點心挨打,那不是太無辜了嗎?只是點心都打翻了,該怎麼辦呢?她道:「先別顧著吵架,咱們還是先把宵夜的事解決了吧。三少爺也不知道老太太賞賜的是什麼,我們先拿別的頂上怎麼樣?」

    青兒輕蔑地掃了她一眼:「你以為那是什麼,能隨便找東西頂上嗎?就算有,如今又到哪裡找去?白天裡蘭香姐姐才跟廚房吵了一架,前幾天你也吵了一回,你試試去找廚房的人,看她們理不理你?」

    春瑛不服氣地道:「誰說宵夜一定要到廚房裡做了?咱們院裡不是有爐子?有熱水,有瓦鍋,只要有糕點,馬上就能蒸出來!就算比不上原來的好,至少能保證三少爺不會餓肚子!」

    曼如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了:「可院裡還有什麼糕點可用呢?我記得上房有兩個蘋婆果,點心匣子裡還有些雲片糕和棗泥糕,可三少爺不愛吃棗泥的。」

    春瑛想了想,將目光落在那半瓶牛乳上,忽然有了主意,忙問:「我記得你們洗頭都要用雞蛋,現在手上可有雞蛋?」她記得夏荷似乎下午才嚷嚷過要洗頭。

    曼如與夏荷都齊齊說有,前者似乎明白了什麼:「我那兒還有些香油。你想用雞蛋做什麼?」

    春瑛胸有成竹地笑了:「我有辦法了,只要十分……不,一刻鐘就能做好!」

    曼如臉色緩和了些,夏荷也滿懷希望地看著她,只有青兒在一旁冷眼瞧著,嘴角帶著不屑的笑,眼中卻微微洩露出一絲不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2:14

第二卷 公子 四十五、發現了

    春瑛想做的正是牛奶蒸雞蛋。當初給舅舅的小飯館準備甜品目錄時,她查到過這個的製作方法,現在的工具、調料都有些不足,但應該也夠了。

    找了個乾淨的青花纏枝菊大碗出來,拿兩隻雞蛋打下去,再用一雙銀筷子打散。春瑛不太用得慣這筷子,但浣花軒中人用的餐具,大都是從廚房連飯菜一起送來,貴重的也都在正房裡收著,除了這銀筷和另一對沉甸甸的烏木鑲金筷,一時間也找不到其他筷子了,只好將就。她又想弄點鹽巴,好讓那蛋汁攪得均勻些,結果又沒處找去,只得放棄。

    攪得蛋汁起了一層泡沫,她已經額上冒汗了,忙把那半瓶牛乳倒下去再攪。這牛乳聞起來奶味兒挺濃的,只是跟她在現代喝的有些不太一樣,想想這牛奶大概不是從奶牛身上擠的,加上氣候水土口味……等等緣故,春瑛就無視了其中的區別。

    雖然沒有糖,但原味的吃起來味道也不差,不過雞蛋和牛奶的比例她忘了,應該還好吧?本來還想放點香油的,但在浣花軒裡連丫頭都不愛吃油多的菜,這個是甜品,還是不要放了。

    攪拌好蛋汁,她用勺子刮去表面的泡沫,再回頭看曼如:「水可燒開了?」曼如正專心看她的動作呢,聞言才清醒過來:「應該開了。」忙忙回頭揭開爐上的瓦鍋蓋子,裡頭的水已經沸騰一會兒了。

    春瑛找了個蒸飯菜用的架子來,放進開水中,又把大碗放進去,蓋上蓋,鬆了口氣:「好了,只要再等一刻鐘。」說罷點起一支計時用的香,又探頭出門問:「怎麼樣?外頭風聲如何?」

    夏荷正站在廊下放風,跳過來鄭重地道:「一切安好,只是蘭香姐姐打發了個人來問幾時燒好水。」

    「馬上就好!」春瑛回頭望曼如,「方纔那壺水呢?已經燒開了吧?」

    曼如正緊緊盯著那爐子,忙去看旁邊另一個爐上的銅壺,裡頭的水跟瓦鍋裡的是同時燒的,也差不多煮開了。等水沸騰,她便將壺交給了夏荷,讓其先拎到後院去交差,回到爐前,又緊盯著瓦鍋不放,沒過多久,就拎起蓋子看裡面蒸得怎麼樣了。

    春瑛挪到門邊放風,回頭見曼如一臉緊張不安,便笑道:「你用得著這樣嗎?別老是掀蓋子,當心蒸不好。」

    曼如慌忙蓋好蓋子,訕訕地道:「春兒妹妹……幾個月不見,廚活竟然精進許多了,我只知道蒸蛋要用水,卻不知道可以放牛乳呢。」

    春瑛眼珠子一轉。乾笑道:「我這也是看外頭店裡地人做地……咳。再說。這大半年我在家可以常常幹活地。熟能生巧嘛。熟能生巧……」她悄悄抹了一把汗。有些不安。這崔曼如雖然熟悉從前地春瑛。不過分開這麼久了。就算她有什麼異狀。也應該可以混過去吧?

    曼如卻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只是黯然道:「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這些……總覺得……你變了許多。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春瑛僵住。扭頭望向外面。故作冷淡地道:「說我變了。倒不如說姐姐變了。看你現在地樣子。跟從前就好像兩個人似地。」

    曼如怔了怔。紅著眼圈低下頭道:「你當我想變麼?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地……」她咬咬唇。「我還有娘……我要讓她過好日子。我不想再叫人欺負了……」

    那也不代表要上趕著當小妾啊?春瑛下意識地要反駁。但想到兩人目前地身份。卻又有些說不出口。她會想著脫籍出府。再圖生計。是因為她來自二十一世紀。更嚮往自由不受奴役地日子。而曼如卻是地地道道地古人。恐怕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侯府吧?

    沒錯。照她穿越後遇見過地人來看。大多數侯府家生子。只有在自家有足夠財產地情況下。才會想要擺脫奴婢身份。目地是爭取功名晉陞更高地階級。可是一般地家生子。都不認為脫籍是件好事。甚至覺得寧死也不願離開侯府。像紅玉與南燈。明明只是生活清苦些。但認識他們地人說起來。都是抱著憐憫或嘲諷地態度。下意識地便擺出高高在上地架勢。彷彿出了府地就低人一等。難道說。真地是宰相門前七品官?主人身份高了。連奴僕地身份也比人高?

    只想著當奴婢的話,要出人頭地,又沒有靠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討好少爺們,爭取當姨娘了,至少那算是成了半個主子,還不必擔心會受窮。

    想到這裡,春瑛偷偷瞥了曼如一眼,心中承認對方的確長得挺好看,十四五歲,正是少女含苞待放的年紀,水靈靈地,如青蔥一般鮮嫩可人,加上華服首飾,更顯動人。如果三少爺已經成年,或是到了通人事的年紀的話,大概就會看上了吧?可是這樣的未來真的好嗎?

    曼如察覺到春瑛的目光,轉過頭來,勉強笑了笑:「看我做什麼?」

    春瑛躊躇片刻,小聲道:「想過好日子,也不一定要走那條路吧?浣花軒裡十個人就有八個打這主意,不知道要經過多慘烈的廝殺呢,誰知最後能剩下幾個?你看你進來幾個月,受了多少排擠?怎不見有人去排擠梅香和露兒?」

    曼如沉默了一會兒,才笑了笑:「你年紀還小,不明白。梅香和露兒……」她又笑了笑,卻沒繼續說。

    春瑛明白她的意思,梅香年紀最大,而露兒則長得平常,甚至連夏荷都長得比她好看。可是這跟受人尊敬、過好日子有什麼矛盾嗎?成了心腹大丫頭,不是比做小妾更體面?說不定等將來三少爺成了侯爺,還能借他的勢嫁個不錯的人家。

    但看曼如的神情,這些話是聽不進去的了。春瑛暗暗歎了口氣,決定讓她去吧,自己還一堆煩惱呢,哪裡有空管別人?更何況這人還是暗害自己前身的嫌疑犯?

    蛋蒸好了,打開蓋子,一股夾雜著奶香與蛋香的氣味撲鼻而來,春瑛小心地用厚布包著大碗移出瓦鍋,看到蒸蛋表面上的一個個小洞,她歎了口氣。條件艱苦,要求就別太高了吧。

    曼如小心地用托盤把蒸蛋送上去了,過了兩刻鐘回來,朝春瑛微笑:「三少爺很喜歡呢,還吩咐明兒再做。」

    春瑛高興地伸出兩根指頭比了個「Y」字,見夏荷一臉不解地問:「春兒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才幹笑著縮回手,道:「沒……沒啥意思,我伸懶腰呢,啊,真累啊……」

    一場小風波似乎就這樣過去了,三少爺後來跟老太太提起宵夜,也說很好吃,卻沒說起別的,接著二房老爺又接到了外放的任命,整個侯府忙成一團,事情就沒人再提起了。

    只是春瑛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有些不安,她擔心青兒會把事情真相告上去,但見對方頂多就是朝自己三人瞪幾眼,或背了人罵幾句,卻沒有告密的意思,才鬆了口氣,心想這件事青兒也有不對,大概不會笨到自投羅網吧?

    三少爺很快又提出要吃蒸蛋,曼如看著春瑛做了一遍,已經學會了,一時找不到牛乳,便用水代替,但三少爺吃了,總覺得沒原來的美味。曼如無法,只好改用上湯,蒸出的不再是甜品,而是菜了。直到二房一家起程赴任,原本用來產奶的那隻母牛留著無用,曼如不知用什麼法子,說服三少爺討了那隻牛,才又做出了牛奶蒸蛋來。三少爺一天要吃三碗,為此賞了曼如好幾回。

    作為感謝,曼如也送了春瑛和夏荷兩回點心,春瑛興趣缺缺,都給了夏荷,夏荷高高興興地收下了。自從春瑛替她解了這次圍,她便對春瑛親熱許多,總是粘在春瑛身邊,連十兒見了,都忍不住出聲打趣。

    這一日十兒與夏荷又在拌嘴,春瑛一邊笑著聽,一邊擺弄新做好的冬衣,卻聽到小丫頭冬兒在外頭叫自己:「春兒、夏荷,快到正屋去,三少爺要審你們呢!」

    審她們?春瑛一頭霧水,夏荷卻害怕起來:「審……審什麼?」

    「我怎會知道?」冬兒催她們,「快走吧,裡頭正發火呢!」

    春瑛擔憂地拉著夏荷的手,走到後院正房門前,只聽到裡面靜悄悄的,哪裡有發火的樣子?不料夏荷卻更害怕了,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她覺得有些疼,但見小女孩臉色發白,不好說什麼,只能小聲說:「咱們進去吧,動作太慢,說不定會罰得更厲害。」

    夏荷快要哭出來了,微微顫抖著走進去。春瑛進門一看,曼如和青兒都跪在屋中央,梅香蘭香分立兩側,蘭香身後還站著晨兒,而三少爺李攸則坐在正中的大案後,沉默不語。她心裡硌磴一聲,明白定是點心的事暴露了。她一咬牙,便拉著夏荷走上前跪下。

    蘭香先開口問道:「夏荷,我問你,那回老太太遣人送點心來,可是你把盤子打翻了?」

    夏荷一抖,哭道:「我不是有意的……」前頭的曼如眼一閉,彷彿洩了氣,又忿忿地瞥了青兒一眼。青兒卻咬緊牙,瞪了回去。

    蘭香冷哼一聲,又瞥向春瑛:「後來的牛乳蒸蛋,是你幫著做出來的?為什麼不把實情報上來,卻膽大包天地瞞著主子?!」

    春瑛心道:「當然要瞞了,不瞞難道要乖乖受罰嗎?」仔細說起來,那托盤是在她手裡翻的,雖然不是她的錯,卻也少不了擔責任。她低著頭,沒有回答。

    蘭香見狀更生氣了,轉向李攸道:「三少爺,這幾個丫頭膽大包天,定要重重罰她們才好!」

    李攸一個個地看過去,輪到春瑛時,頓了一頓:「這個小丫頭似乎有些眼熟,我在什麼地方見過?」

    春瑛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心道當然眼熟了,她天天都在他必經的走廊上等他走過去再繼續打掃呢,不過三少爺這樣的大人物,大概不會留意一個站在角落裡的小丫頭吧?

    蘭香卻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麼,李攸便伸手攔住了她。他想起來了,這個小丫頭,是上回在周念那裡遠遠見過的,被耳朵引到竹林去的那一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2:32

第二卷 公子 四十六、打一巴掌給個棗兒

    他盯了春瑛好一會兒,久到蘭香眉間的皺紋都快擰成結,曼如與青兒的臉色也漸漸慘白起來,才緩緩問了一句:「那牛乳蒸蛋……都是你做出來的?」

    曼如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青兒眼中卻閃過一絲幸災樂禍。春瑛先是愣了愣,才道:「頭一回是我,後來都是崔姐姐做的。」

    李攸挑挑眉:「她按你想的法子做出東西來,得了厚賞,你心裡就沒點想法?」

    春瑛有些糊塗了,她會有什麼想法?「那不是我想的法子,我以前……見過別人這麼做。再說……我就做了一回……」春瑛猶猶豫豫地,偷偷打量梅香的臉色,見她沒什麼異樣,心想這樣回答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吧?

    梅香朝她微微一笑,便轉頭對李攸道:「雖說她們犯了錯,春兒和夏荷到底年紀還小呢,三少爺便開開恩,叫她們得個教訓吧。」見李攸沒什麼反對的意思,便忽略了蘭香臉上忿忿的神色,對夏荷道:「以後可不許再這樣毛躁了,這回只是點心,往後若摔了什麼古董珍玩,就算三少爺再憐下,也不能輕饒了你。」

    夏荷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被蘭香瞪了一眼,才轉成了抽泣。梅香笑了笑,又轉頭對春瑛道:「你雖不是想出牛乳蒸蛋的人,也該是最熟悉的一個了,這些天曼如變著花樣給三少爺做蒸蛋,可總覺得不如那天晚上做的好吃,你就幫她想想法子吧。」

    曼如的臉色稍稍回暖了些,只是望向春瑛時,多了一絲乞求。春瑛想想自己也沒什麼損失,便應下了。

    李攸一直觀察著她們幾個,見春瑛答應了,立刻高興地道:「好!你這就去給我蒸一碗來,他們已經送了牛乳過來,可早上我吃曼如做的,總覺得差點味道,你去做,就照那天的做法,做夠三碗!不,五碗!」

    春瑛瞪大了眼,蒸蛋再好吃,也不能吃這麼多吧?雖然三少爺年紀小,長身體需要營養,可他平時吃的好東西就不少了,這畢竟是雞蛋!於是她便小小聲道:「雞蛋一天吃一個就夠了吧?何況一碗有兩個呢……吃太多不好……」

    蘭香一瞪眼:「胡說!從沒聽說過這種胡話!又不是外頭的小門小戶吃不起雞蛋。三少爺吩咐你去做,你照做就是!這麼多嘴,是不是想偷懶?!」

    春瑛大覺冤枉,忙解釋說:「這跟什麼窮人富人的沒關係,雞蛋雖然好,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消化,積在身體裡,時間長了會生病的。」

    「你這是在咒三少爺?好大地膽子!」

    春瑛被氣得反而笑了:「蘭香姐姐。你怎麼能胡亂冤枉人?我明明是為三少爺著想。難道你寧可縱容三少爺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也不顧他地身體嗎?」

    「你說什麼?!」

    春瑛縮了縮脖子。稍稍收斂了語氣:「我可不是胡說……東西再好吃。天天吃也會膩地。崔姐姐地手藝未必有問題。不過三少爺吃地蒸蛋多了。自然就覺得寡味了。停幾天再吃會比較好……」一句話。就是吃傷了。她看曼如天天研究用什麼去蒸蛋。卻不知道原來三少爺吃了那麼多下去。雞婆性子一時發作。就忍不住說了出來。

    蘭香還要再爭。被李攸伸手止住。只好不甘不願地閉了嘴。李攸朝春瑛笑笑。道:「你說得有道理。那你就今晚先蒸一碗給我嘗嘗。過兩天我想吃了。再叫你做吧。」然後示意她們四個退下。

    回到前院。夏荷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春瑛忙安撫她。卻忽然被人從背後大力拍了一記。回頭一看。原來是青兒。她一臉忿恨地道:「你在裡頭多什麼嘴?!有功勞也不會領。你真是傻子麼?!」

    這又是哪一出?春瑛掏出帕子塞給夏荷,瞧瞧正屋方向,壓低了聲音反擊回去:「誰是傻子還不知道呢!三少爺和梅香蘭香兩位姐姐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該不會是你告的密吧?別忘了,這件事跟你也脫不了干係!我們受了罰,難道你就能逃過?」說到底,她才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青兒咬咬牙:「若是我告的密,就叫我不得好死!你別冤枉好人!誰知道是哪個爛嘴巴的使壞?!」她冷笑著瞥了曼如一眼:「說不定是有人得意太過了,叫人看不順眼,卻連累了旁人!」

    曼如冷著臉將春瑛拉開,對青兒道:「是不是你告的密,你心裡清楚。只是我有句話要告訴你,壞事做得多了,是要有報應的!你就給自己多積點福吧!」說罷不管青兒發黑的臉色,逕自回頭對春瑛柔聲道:「今兒真是多虧你了,只是後來你叫三少爺少吃些蒸蛋時,嚇了我一跳。幾個雞蛋,哪裡就能把人吃壞了?你這麼一說,當心廚房的人知道了,要找你拚命。」

    春瑛訕訕地道:「我就覺得他小小年紀營養太盛的話……」會長成胖子。不過這話她沒敢說出來,只是道:「蒸蛋能變出什麼花樣來?還不如吃別的呢。我前天看到你念叨著往蛋裡放冰糖放蜂蜜,可有些東西是不能亂放的,要是出了事,你可就逃不掉啦,就算沒問題,蒸蛋也不能當飯吃,不然要營養不良的。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你一樣要挨罵。」

    曼如聽了半懂不懂,不過也沉思起來:「說得也是……可平日的飯食都是廚房打理……」

    青兒見她們只顧著說話,把自己撇到一邊,氣得直發抖,跺腳道:「你們就囂張吧!當心雁打多了,反被雁啄了眼!下回再有這樣的事,可別把我牽扯進去!」說罷抬腳就走。

    這下連夏荷都對她怒目而視了,卻聽到蘭香走出來叫住她們:「先別走!」眾人回頭看是怎麼回事,只見蘭香手裡拿著把半舊戒尺,看起來是木頭做的,表面十分光滑。她板著臉道:「三少爺雖讓你們退出來,卻沒說你們可以免罰,如果不叫你們得個教訓,這院裡就沒規矩了!都給我伸出手來!」

    春瑛遲遲疑疑地,見曼如與夏荷都伸手了,才跟著把手掌往前伸了伸,只見蘭香手起尺落,她手心已挨了三下,眨了眨眼,才感覺到手上火辣辣地疼,夏荷又哭出聲來了。

    蘭香厲色道:「這回就叫你們長個記性,看往後還敢不敢裝神弄鬼!」接著她又扭頭看青兒:「伸手!」

    青兒又羞又怒。這裡是前院,左右廊下都有人,連打掃的婆子也在門外張望,幾乎人人都在看著她。她自問地位雖在梅蘭二人之下,卻是服侍了三少爺多年的老人,當眾受罰這種事,是從來沒有過的。如果真讓蘭香打了,叫她以後還怎麼見人?

    蘭香見她不動,也不多話,拉過她的手,便往上頭打了三下,然後環視眾人,高聲道:「往後再有人犯錯,不管是誰,絕不輕饒!」說罷扭頭回後院去了。

    青兒哇的一聲哭出來,掩面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曼如緊盯著她離開,回頭微笑著安撫春瑛和夏荷幾句,便轉身去做自己的事了。旁邊早有與夏荷交好的丫環上來拉了她去敷藥,又問春瑛怎麼樣。

    春瑛忍著疼,看著手心的紅痕,總覺得有什麼塞在喉嚨裡,卻憋著出不來。

    總聽到別人說,挨板子,挨耳光什麼的,但她總覺得自己沒犯大錯,那些事不會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真的挨了打,就算只是戒尺,也叫人憋屈得不行。

    她只是一個小丫頭,就算沒有犯錯,也會挨打……

    李攸這時正在屋裡跟梅香說話,聽到蘭香回來說把四個丫頭各打了三戒尺,眨了眨眼,苦笑道:「我其實沒打算罰她們……」

    蘭香正色道:「有錯就該罰!若今天饒了她們,明兒再有人這樣欺下瞞上的,還怎麼管教?三少爺對丫頭們實在是太過縱容了。不但最近對曼如賞得太多,讓她行事失了分寸,那胭脂明明已經大好了,卻還偷懶不做事,整日歪在屋裡。若不是三少爺寵著,她們敢這樣麼?!」

    李攸無奈地道:「罷了罷了,事情都過去半個多月了,如今再提起又有什麼用?老太太又不知道,二嬸娘也往南邊去了。如今再鬧將出來,不是給老太太添堵麼?」見蘭香還要再說,忙止住她:「你既然打了,就算了吧,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他抬頭向梅香笑笑:「回頭安撫她們幾句,再每人補一百錢,我還要人使喚的,別叫她們心裡存了疙瘩。」梅香應了。

    蘭香忍下再提胭脂的衝動,深吸幾口氣,才道:「說到底,三少爺總鬧著要吃蒸蛋,不就是因為廚房的人不得用麼?那幾個婆子也太可惡了。不如跟老太太說一聲,另換了能使喚的人吧?」

    李攸沉吟片刻,轉向梅香:「老太太和太太那裡,打聽到什麼了麼?」

    梅香點點頭:「那天老太太回去,晚飯時就跟太太提過了,太太搜羅了那管事婆子的罪狀,本想將她撤了,一了百了,不料她跟王總管家原是姻親,不知怎的說動了王嬤嬤親自來求情。三少爺也知道,那王嬤嬤最是囉嗦,老太太耐不住,終究鬆了口。太太只得把那婆子的幫手撤了,卻一時動她不得。」

    李攸歎了口氣:「既如此,我也不好再做什麼了。蘭香,跟你姑媽說一說,別讓那管事婆子太得意。」

    蘭香的姑媽,如今就在廚房裡做事,只是比不上管事婆子體面。蘭香便應了,心裡有些遺憾。

    梅香笑道:「雖動不得那人,倒有另一個法子,可以不受她的氣。如今天兒越發冷了,不如回了老太太,在前院茶水房裡盤個灶,專做咱們院的小廚房,再要一個會做飯的媳婦子來。每日想吃什麼,叫她帶著曼如和春兒做,豈不便利?」

    李攸一擊掌:「好主意,我晚上就跟祖母說去!」

    蘭香看著李攸與梅香有商有量,心頭就有些泛酸,明明她跟梅香是一樣的,為什麼三少爺待梅香就是厚些呢?雖說他們說話並沒避開她,可她就是覺得不得勁……

    李攸心裡卻又想著另一回事:有了小廚房,做事就方便多了,就算要另做一份補品……

    他望著桌面上從周念處借來的書本,腦海裡慢慢形成了一個念頭。

    只是……他要先找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2:54

第二卷 公子 四十七、丫環們的竊竊私語

    冬天忽然就來臨了。

    一夜之間,屋外便飄起了鵝毛大雪。早上起來,春瑛不得不穿上兩件棉襖,又罩上厚厚的外衫和裙子,才哆嗦著跑出去繼續打掃工作。

    積雪堆得滿院子都是,甚至漫上了走廊。梅香早早起身叫來了幾個專做粗活的婆子,讓她們把過道上的雪都推到兩邊,清出乾淨的路面來,又叮囑春瑛等小丫頭,一定要用乾布把積雪融化後的水跡擦乾淨,免得風一吹,水又結成了冰,經過的人踩上去會滑倒。

    春瑛使勁兒擦著地板,時不時朝雙手呵口氣,還是覺得身上發冷。她十個指頭都凍得通紅,卻還要忍受抹布沾了雪水後的冰冷,這樣的苦頭,她穿越前幾時受過?就算是穿越後,也頂多是在初春的寒冷天氣中到井邊洗碗而已。她一邊擦,一邊在心裡大罵萬惡的封建社會,萬惡的地主階級,又默默祈禱做完活後會有熱茶點心吃。

    熱茶熱湯還是有的,大丫頭們也知道這時候該多體恤一下小丫頭們,因此會時不時送些點心過來,隔上三五天,還會加幾個菜,有小丫頭受凍生了病,她們也很爽快地放人回家休養,浣花軒中一切還算平靜。

    春瑛開始覺得這種日子也不難過,可惜睡的是床不是炕,每個小丫頭屋裡頂多只能燒一個火盆,不到凌晨就熄滅了,冷得讓人睡不著,只能把所有的棉襖都往被子上壓,讓自己暖和一點。十兒貢獻出家傳秘方的護手油給室友們,免得她們手上長凍瘡,秋玉也找機會送了幾瓶侯府自製的護手油和棉襖過來,春瑛拉著十兒和夏荷一起用,倒比別人好過些。

    住在後院的大丫頭和二等丫頭,屋裡倒有盤了炕的,曼如就是其中一個。她與露兒同住一室,便提議讓小丫頭們空閒時,到她們屋裡說話做活,既不浪費炭火,又能防止太多人著涼生病。露兒性情溫厚,立刻就答應了。

    於是春瑛夏荷十兒等一眾小丫頭就都跑到曼如房間裡來了。眾人圍著熱炕坐了一圈,擠在一處,頭碰頭地小聲聊天,手裡做些針線活,或是學著打絡子,也有人挨在炕桌上描花樣子。露兒微笑著坐在炕邊的小凳上,手裡忙活著三少爺的一件貼身小棉襖,時不時與別人搭幾句。曼如提了一大壺熱水來,放在屋角的小茶爐上,誰想喝就去倒一盅,餓了還有露兒特地拿出來的點心,雖然只是平常的風乾栗子和五香瓜子,小丫頭們已經很滿足了。

    也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原本對曼如不大待見的小丫頭們,漸漸地對她改觀了,覺得她人挺和氣,不擺架子,又能體恤人,雖然長得好又有些小心思,但整個浣花軒,真正沒小心思的也沒幾個,只要她不欺壓底下人,就算不錯了,於是便慢慢與她親近起來,不但時常有說有笑,偶爾還會跟她打個小報告,說某位姐姐今天在誰面前說她壞話了叫她小心點。曼如不動聲色地塞點糕餅或小首飾過去,不然就塞幾個大錢,讓那些小丫頭更加滿意。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青兒越發遭人排擠。她在浣花軒中一向刻薄慣了,原本的人緣就不大好,因為資歷深,才有不少小丫頭巴結她。可這回一出事,別人都以為是她心懷妒恨才告的密,心裡便存了想法。

    夏荷在浣花軒中年紀最小,又天真爛漫,人人都寵她,萬事讓她三分,這回因青兒才惹了個麻煩,又是因青兒才挨了打,自然就有人為她抱不平了。至於春瑛,人才來幾個月,說不上什麼,但在小丫頭中人緣還過得去,加上她姐姐秋玉才為浣花軒挽救了面子,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招惹她,何況這打翻點心的事,她原是好心來幫忙的,青兒這一告密,倒害她無端受了牽連,如果秋玉因此對浣花軒眾人有了怨言,可怎麼對得起她?

    這麼一來。大小丫頭們便不大待見青兒了。加上她自從被蘭香當眾打了以後。就總覺得人人都在笑話她。說話做事都添了幾分火氣。人們就有些瞧不起。索性處處避開她。背地裡還多了些閒話。然後發現大些地姐姐們沒有對此表示意見。便越發大膽起來。有時明知她就在隔壁屋子。也敢說她地不是了。

    這天小丫頭們聚在曼如與露兒地房間裡。暖暖和和地喝茶吃點心。紛紛感謝兩位姐姐地招待地同時。又提到了青兒。

    容兒道:「若不是她總在那裡說曼姐姐地壞話。我們從前又怎會和姐姐生分?這都是她地錯。可笑我們跟姐姐親近。她還要給臉子我們瞧。也不想想。如今她還跟以前一樣威風麼?」

    春瑛擔心地望了望牆。小凌則推了容兒一把:「別說了。她就在隔壁。會聽到地。」

    「聽到又如何?」容兒滿不在乎地道。「她再敢打我。我就告到蘭香姐姐那兒去!」

    蘭香最近卻成了青兒地剋星。眾人一聽都暗暗好笑。紛紛附和。

    露兒與青兒認識多年,聽不得這話,便勸道:「你們少說幾句吧,她雖說話刻薄些,也不是壞人,何必落井下石?」她神色有些黯然:「從前我們幾個一起侍候三少爺,因在老太太處,總有些老嬤嬤,是親近二……那邊的,當著老太太的面,都慇勤得不行,背地裡卻著三不著兩。我們年紀小,嘴又笨,都只能忍氣吞聲,若不是青兒跟人吵,我們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只是她年紀越大,脾氣就越壞,可到底不是真心要害人……」

    見她面露悲傷,小丫頭們都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有容兒還有些不服氣:「這回若不是她告密,曼姐姐和春兒夏荷就不會受罰了,難道這還不是害人麼?」

    露兒低下頭小聲道:「是不是她做的還不知道呢,她那天不是賭咒說,若是她告的密,就不得好死麼?她最信神佛,不會胡亂說這種話。」

    所謂賭咒,怎麼能相信呢?發誓說做了壞事就天打雷劈的人多了,有幾個會真的被雷劈中?春瑛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但容兒卻猶豫了,她也是信神佛的:「若不是她,那還有誰?曼姐姐那些天裡得了三少爺的賞,她每回都要說些風涼話,人人都瞧出她的心思了。」

    其實對曼如得賞心懷妒意的又何止青兒?大家都閉嘴不說話了。露兒繡好一朵蓮花,抬頭笑了笑:「我問你,那晚上真的只有曼如她們四個知道出了什麼事麼?夏荷打翻水壺,好大一聲,你就沒聽見?」

    春瑛一聽,就記起那晚三少爺還沒睡,丫環們是不會先睡的,只怕前院人人都能聽到動靜。她直起身,心想難道真的冤枉了青兒?

    容兒訕訕地道:「聽是聽見的,可那時前院就那幾個燈籠,院裡的情形我也看不清,聽了曼姐姐的話,我只知道夏荷打翻了壺,誰知道她們還打翻了點心?」

    小凌也怯怯地道:「我也是……我以為只是打翻了茶壺……後來不是還重燒了一壺送去麼?」鄉兒冬兒都在附和。

    春瑛撫了撫額,原來那天晚上,有那麼多人知道她們在幹嘛呀?那其中是否有人發現了地上的點心?

    露兒便道:「所以啊,不要認定是青兒做的,她這兩天都病了,你們還故意氣她。她雖刻薄些,但外面的人要為難你們,她也會替你們出頭不是?」

    這話說得人人都面有愧色,只有春瑛一頭霧水地左看右看。這時梅香在外頭叫露兒帶人去幫忙,露兒忙起身去了,臨出門時,又把離她最近的十兒帶上。

    她們走了以後,小丫頭們便小聲議論著,如果不是青兒告的密,那又會是誰?曼如一直微笑地聽著,沒有表達意見。

    晨兒忽然道:「有一個人,我覺得有可疑。」

    「是誰?」丫頭們聽了忙問。

    晨兒壓低了聲音:「那晚我已經要準備睡下了,聽到春兒她們幾個說著說著就去了茶水房,我以為你們是去燒水的,就沒當一回事,可我正準備回頭時,卻看到十兒倚在門邊朝茶水房看。夏荷一出來,她便縮了回去,如果她沒鬼,做什麼這麼鬼鬼祟祟的?」

    春瑛吃了一驚,忙道:「怎麼可能?!她對我和夏荷都很好,不會做這種事!」那天十兒還提醒她當心青兒呢,怎會是告密的人?

    夏荷卻有些遲疑,湊到春瑛耳邊說:「可是曼姐姐得了賞,她還生氣呢。」春瑛沒好氣地道:「她哪有生氣?不過是因為見你原本待我冷冷淡淡的,忽然親熱起來,才笑話你兩句,我們分點心給她吃,她不也高高興興地吃了麼?」

    夏荷猶疑地閉了嘴,晨兒卻冷笑道:「即便她是好人,這話也說不準。你可知道,她姓王,是王總管的侄孫女?王總管跟那邊可不是一般的親近,說不定她也是被人指使的呢!」

    鄉兒聽了有些刺耳,道:「那又怎麼樣?滿府裡,誰不是親戚?十兒雖是王家的人,可她家是旁支,跟王總管一家向來是不親近的。」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你姨媽家的表姐,上個月不是嫁給了王媽媽的內侄?你那姨媽還高興得到處嚷嚷,說她跟王總管是親戚了,說不定也有人指使你?」

    晨兒立刻便拉下臉來,要跟她吵架,曼如忙拉住:「好了好了,事情都過去了,不管是誰,都別再提起。若是傳到外面去,豈不是丟了三少爺的臉?」

    丫頭們這才住了嘴,但心裡還是各有思量。

    回到自己房間後,夏荷便悄悄拉住春瑛,道:「你說晨兒的話是真是假?真的不是十兒告密麼?我總覺得她是知道的。」

    春瑛板起臉來:「當然不是!這怎麼可能呢?她跟我們一向要好,怎會害我們?何況她告密,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你跟她睡一個屋,都不相信她,不是叫人心寒嗎?虧她還那麼照顧你!」

    夏荷縮了縮腦袋,嘴裡嘀咕著:「我也就是白說說……」接著無意一轉身,便吃驚地瞪大了眼。

    春瑛不解地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十兒站在門口,幽幽地望著她們,手裡還拿著兩碗湯,正散發著熱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3:12

第二卷 公子 四十八、大亂鬥

    春瑛與夏荷都一陣尷尬。所以說,背後別說人,一說人就知。

    十兒拿著碗進來,往櫃面上重重一放:「李嬸才做好的湯,我恰好路過,舀了兩碗給你們。」李嬸是兩天前才被撥到浣花軒來的,就是專門負責小廚房的媳婦子,她原不是廚房的人,但男人卻在外廚房做事,一家子都做得一手好菜。

    夏荷怯怯地躲在春瑛身後,小聲說:「十兒……你、你剛才……」

    「我聽見了!」十兒瞪她一眼,便委屈地紅了眼圈,「小沒良心的,虧我還事事想著你,你倒疑我藏奸!」

    夏荷整個人都縮到春瑛的背後了,一句話都不敢說,春瑛乾笑道:「十兒,你別放在心上,她年紀小,能知道什麼好歹呀?」

    十兒抽抽鼻子,拉起春瑛的手:「好春兒,我就知道沒白認識你,她跟我住一屋都快兩年了,還不如你知道我呢。」她用手背抹一把淚,正色問:「怎麼好好的傳出這樣的話來?是哪個天殺的說我告密?我方才恍惚聽到了晨兒的名字?」

    春瑛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夏荷已經搶先回答了:「是晨兒說的!你跟露兒姐姐走了以後,大家議論誰才是告密的人,晨兒就說你有可疑,說那天晚上她看到你偷偷朝茶水房張望,我一出來你就縮回去了,她說你鬼鬼祟祟的,肯定心裡有鬼!」

    春瑛見十兒的臉色一路走黑,忙止住夏荷:「別聽她胡說,那又能說明什麼?十兒一定是在擔心我們。」

    十兒抿抿嘴,道:「春兒說得不錯,那晚上我叫你別出去,免得讓青兒姐姐看見了,又找你麻煩,可是你擔心夏荷,還是出去了,後來又鬧了一場。我一直躲在窗後,看得清清楚楚,就知道你們是惹禍了。我聽不清你們的話,也不知道你們去茶水房做什麼,只擔心你們會被發現。可後來想想,這點子小事,只要外頭人不知道,你們頂多就是挨頓罵,所以就放心回來了。說我鬼鬼祟祟,那是胡說!我哪知道那時候夏荷會出來?」

    春瑛笑道:「果然是這樣,我就說嘛,我們三個天天在一起,你是怎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你怎麼可能會出賣我們?」她扭頭教訓夏荷:「看吧,我就說了她不是。」

    夏荷縮縮脖子,小聲道:「是我錯了……可晨兒為什麼那麼說?真真可惡!」

    「她當然要這麼說了。」十兒冷笑。「那晚上我也看到她了。縮在窗子後。朝茶水房那邊探頭探腦地。她那模樣才叫鬼鬼祟祟呢!她地屋子離茶水房最近。說不定聽到了什麼。或是看到了什麼。照我說。她才是最可疑地。春兒。你不是跟我說過。那天在正屋裡。除了三少爺和梅香蘭香兩位姐姐。晨兒也在麼?她算什麼貨色?若不是跟這事兒有關。哪裡就輪到她站在屋裡?」

    一句話提醒了春瑛:「你這麼一說……」夏荷也恍然大悟:「是了!她是小丫頭。不經傳喚是不能進正屋地。若是斟茶倒水。為什麼越過露兒姐姐和容兒她們。直接找了她?這樣說來。她才是那個告密地人?!」

    春瑛皺起眉頭。心裡覺得有些厭惡:「明明她才是告密者。為什麼還要誣陷別人?沒想到她這麼狡詐!」

    十兒咬咬唇。沉聲道:「別理她了。總有人知道誰才是那個告密地。湯都快冷了。你們快喝吧!」

    春瑛與夏荷這才想起還有湯這回事。忙捧起碗喝了。湯還熱著。白得像牛奶一樣。味道極鮮美。春瑛只喝了一口。就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這是什麼湯呀?真好喝!」夏荷也猛地點頭。空不出嘴巴來附和。

    十兒笑道:「是火腿冬筍湯。因太太說。三少爺每年入冬。身體都會虛弱一陣。特地交待李嬸多做些補身地湯。這是用兩隻肥雞熬了湯。再用上好地玉蘭片。加上府裡用秘法醃製地火腿。摻了一小把蝦米。慢慢煨上一個多時辰才得地。本來還輪不到我們。只是李嬸送了湯進去。三少爺卻嫌膩不肯喝。只好拿回來。那時我恰好在廚房。才得了便宜。蘭香姐姐就跟我後腳來地。若慢了一步。咱們也喝不上呢。」

    春瑛忙問:「那你呢?你喝過了嗎?」

    「早喝過了,可惜我沒多長一隻手,不然我就再拿一碗了。」十兒催她們快喝,「喝完了悄悄把碗送回去。如今多了個小廚房,碗筷都管得嚴,蘭香姐姐不許我們隨便動用的,叫她知道我們偷偷喝湯,又是一頓罵。」

    春瑛應了,一口氣把湯喝完,還有些意猶未盡,心裡想,雞、火腿和竹筍都不難得,蝦米不放大約也可以,什麼時候在家裡試驗一下,叫老爹老娘也嘗嘗鮮?回頭跟李嬸打聽一下做法好了。

    李嬸一聽,非常爽快地答應了:「這有什麼難的?只是在外頭做,卻找不到這麼好的材料,味道也沒那麼鮮。」

    春瑛聽了,笑道:「即使是這樣,也很好喝。李嬸手藝真好,還會做那麼多種湯,您有空多教教我吧?」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那些精緻的菜式糕點倒在其次,我想多學些簡單的家常菜和好湯,做法簡單又好吃的點心也要,等我回家,還可以做給爹娘吃。」這種東西對她比較有用。

    「行,你有心,我就願意教!」李嬸笑得很歡,孝順的孩子她最喜歡了,雖然這孩子看起來有些傻,若是聰明的,就該學三少爺喜歡的菜式和糕點,才好討他歡心。那個大些又漂亮些的丫頭,就比她聰明多了。不過難得有個乖巧的孩子,多教教也是好的。

    春瑛於是便慇勤地要打下手:「要洗菜嗎?還是要切肉?我刀工一般,可是很會洗菜哦。」

    「不用不用,方才梅香姑娘已經傳了話來,今晚三少爺在老太太屋裡吃飯,你沒瞧見他帶著梅香露兒她們幾個出去了?」

    春瑛望望後院,果然只有胭脂和幾個丫頭在廊下做針線,正屋的門緊緊關著,曼如就坐在門前的小凳上,跟別的丫頭說話。她有些失望,三少爺不在院裡吃飯的話,今晚她們就只能吃大廚房送來的飯菜了。

    前院傳來爭吵聲,春瑛抬頭望去,原來是十兒與另外幾個小丫頭。前者小臉漲得通紅,似乎是被氣著了。她擔心十兒,便立刻走了過去:「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十兒咬著唇不說話,小丫頭裡,容兒便冷笑道:「你還跟她親近?你不知道她就是那個告密的人麼?當心她背地裡賣了你,你還不知道呢!」春瑛忙道:「十兒才不是那個人,你別聽人胡說!」

    「人人都知道了,你還瞞誰呢?敢情你吃了她的虧,還把她當好姐妹?哼,別叫我猜著了,她平日裡裝傻,其實一肚子壞水,也不知道打什麼主意呢!」

    十兒扭頭就跑,容兒以為她要逃,立刻便追上去,春瑛忙扯住她。卻不料十兒跑到晨兒跟前,劈頭就罵:「我知道是你在編排我!別以為把髒水潑到我身上,你自己就能脫開身!那晚上我是看到她們了,可我也看到你了,你才是那個鬼鬼祟祟偷看的人呢!」

    晨兒原本正跟別的小丫頭一起看十兒笑話,聞言臉色一變,驚慌地看了周圍一眼,嚷道:「你胡說什麼?!你自己做的好事,以為別人不知道麼?別是惱羞成怒,想倒打一耙吧?」

    「還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倒打一耙的人呢!」十兒冷笑道,「你若心裡沒鬼,敢不敢跟我到蘭香姐姐跟前對質?!別人不知道是誰告密,她卻是知道的,怎麼樣?你敢不敢?!」她拉起晨兒的手,就要往後院走。

    晨兒手一縮,眼珠子一轉,便掙開了十兒:「我不跟你胡鬧!蘭香姐姐出去了,三少爺和梅香姐姐也不在,我跟你對什麼質?!」

    「三少爺是到老太太屋裡吃飯,頂多一兩個時辰就回來了,蘭香姐姐也只是去了太太那邊,咱們這就去找她,馬上就能見分曉!」十兒再次抓住晨兒的手,兩眼直盯著她,「你若是清白無辜的,就跟我來!」

    晨兒被她拽著往外走了兩步,便死死抱住廊柱不放,嘴裡還在嚷:「我不去!你給我放手!我不去!」

    十兒冷笑著摔開她的手,回頭對容兒等人道:「瞧見了?你們現在知道,誰才是那個告密的人了吧?往後就別再往我身上亂栽贓了!」

    容兒等人都縮了縮脖子,看向晨兒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與鄙視。圍觀的大小丫頭們,都在暗暗偷笑,卻忽然安靜下來,眼睛盯著二進門方向。

    春瑛察覺有異,忙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只見青兒就站在門上,直直地盯著晨兒,目光陰沉沉地。她穿著家常舊衣,頭也梳得不甚整齊,只胡亂插著幾根金珠簪子,臉上脂粉不施,越發顯得臉色蒼白,偏偏兩眼下方還有黑眼圈,襯得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帶了三分鬼氣。

    晨兒被嚇住了,顫顫地退後幾步。青兒便慢慢地走向她,幽幽地問:「是你告的密?」晨兒目光閃爍,連連搖頭:「不是……不關我事……」

    「那我這就去問蘭香,看是不是你!」

    晨兒一抖,眼珠子一轉,硬著頭皮道:「我說了不是就不是!明明你才是那個告了密的人,做什麼又賴到別人身上?!若不是你幹的,怎麼不見有人替你辯解?!你裝了幾天病,三少爺也沒問一聲,可見你是失勢了,別以為能像以前那樣,隨意拉人做替死鬼!」

    青兒兩眼一瞪,整個人撲過來,死死掐住晨兒的脖子:「你還要害我!你還要害我!我怎麼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害我!」晨兒死命叫救人,周圍的丫頭們都嚇了一跳,直到晨兒兩眼反白,才有人反應過來,忙忙上前拉開。

    青兒力氣大,兩個丫頭都拽她不住,眼看晨兒就要翻白眼了,春瑛忙拉了十兒一把:「快,咱們也去幫忙!」十兒扭頭不理,春瑛只好自己上去,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好不容易才把青兒拉開。

    晨兒一得了自由,急喘幾句,便罵道:「你別以為自己還是大丫頭,見梅香蘭香不在就敢亂來!如今不過是三少爺看在你資歷深的份上,容你多留幾日罷了,憑你幹的那些事,早就該攆出去!也不撒泡尿照照,長成這樣,也配在三少爺跟前侍候?!」

    青兒尖叫一聲,又撲上來,丫頭們一時沒拉住,居然被她得了手,兩人扭成一團,滾落地面,全身都蹭滿了半融化的雪水,春瑛等人急急又去拉開她們,兩個原本穿著乾淨衣裙的少女,轉眼便成了泥猴。

    曼如已經從後院趕到了,見狀忙勸青兒:「你跟她鬧什麼?她告密還罷了,卻不該胡亂攀咬十兒,這事直接報到三少爺跟前,他也會為我們做主的。你跟她私下打架,豈不是失了體面?」又勸十兒幫著說話。

    十兒左右看看兩人,閉著嘴不說話,春瑛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勉強點頭:「好吧……」

    「不用你們做好人!」青兒忽然打斷了十兒,回頭對曼如冷笑一聲,「你倒是會賣乖,當初就是你們說我告密的,背地裡中傷我的話還說得少麼?如今知道不是我,卻叫我別跟她鬧?怎麼?難道我就該吃這個暗虧?十兒被她說就是委屈,我就不是了?!」她一把將曼如推開:「放你娘的狗屁!你當我是誰?收買人心收買到我頭上了?你以為我是那些不懂事的小丫頭,被你一點小恩小惠就收服了?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就是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小蹄子,整天賣弄風騷,才把三少爺教壞了!」

    曼如又羞又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晨兒卻在這時候插話了:「你把話說清楚,誰不要臉了?誰賣弄風騷了?你若是清白人,也不會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三少爺眼前晃!可惜他瞧不上你,不然怎麼看重曼如和胭脂卻不理你?你除了資歷深些,還有什麼比得上我們?!」

    青兒又尖叫著撲過去,春瑛等人慌忙去拉,卻沒拉住。她與晨兒在地上滾了幾滾,衣服更不中用了,頭髮也散了,釵環也掉了,脂粉也糊了,晨兒臉上還多了兩道血印子,嚇得她連聲尖叫,以為自己破了相,恨得反抓回去,青兒的左臉頰立刻便青了一塊。

    眾人急成一團,可她們滾來滾去,叫人沒法下手。春瑛急急拉過曼如道:「這樣不行,快叫人來幫忙啊!」曼如卻淡淡地說:「她們有多少力氣?累了就停下來了。現下去拉,若是誤傷,豈不冤枉?」

    春瑛急得直跺腳,十兒悄悄拉了她一把,指了指門外:「要是叫外頭知道了,蘭香姐姐回來一定會罰我們。」

    春瑛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發現院門外已經有路過的婆子媳婦丫環在探頭探腦了。想到蘭香那根戒尺,還有它落在手心的那種火辣辣的痛,她打了個冷戰,忙跑去關院門,無奈力氣小,不大推得動,冷不妨瞥見本院的兩個婆子躲在一旁看丫環們打架,還邊看邊笑話,便跑過去道:「嬸娘們好歹幫把手,若是叫外頭人知道,丟了三少爺的臉,嬸娘們也免不了得個失責的罪過,蘭香姐姐可是饒不了咱們的!」

    那兩婆子聞言對視一眼,都警醒過來,忙幫著春瑛把院門關了,又過去幫忙拉人。在她們與李嬸、鄉兒等幾個有力氣的人努力下,青兒與晨兒終於分開了,只是還瞪著彼此,嘴裡罵個不停。

    春瑛急道:「小聲些吧,外頭都在看笑話呢!」她對晨兒說:「你臉上的口子,若是快些上藥,也不難治,你如今耽誤了時候,又讓傷口沾上了泥水,還要不要那張臉了?」晨兒頓住,尖叫一聲,便掙開眾人往自己的房間跑。

    青兒要追上去,春瑛又勸她:「青兒姐姐先前已丟了一回臉,如今再鬧,豈不是又丟一回?即便三少爺不在意,蘭香姐姐也不會放過你的!你是有資歷的老人,跟她鬧成這樣,還剩什麼體面?」青兒急喘了幾口氣,兩眼直瞪著春瑛,卻漸漸安靜下來。

    有個知機的婆子便趁機說:「快送姑娘回屋梳洗!」才把青兒拖走了。曼如見場面受到了控制,便拍拍手:「大家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方纔的事,別傳出去。」

    小丫頭們一哄而散。十兒上前拉住春瑛的手,欲言又止。春瑛笑了笑,正想回應,卻聽到院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出什麼事了?快給我開門!」

    是蘭香的聲音。

    眾人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3:32

第二卷 公子 四十九、吃虧就是佔便宜

    春瑛腦海裡飛快閃過幾個念頭,心想該怎麼辦才好,現場還沒處理完鄩鄧鄯鄰,榵槃榣榥也沒有對好口供,那兩個打架的主兒還一身泥水呢摞摿摡摶,蜑蜻蜠蜰這時候被蘭香抓個正著,會不會連累了自己?

    曼如沉默地轉身往後院走榻槓槂槙,鳴鳵鳱麧隨手從廊欄上拿起一個針線籃子,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放的。春瑛有些嫚嫩嫞嫛,榫榩榤榨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十兒卻機靈地拉起她小跑回房,她這才醒悟過來。

    案發後在第一時間離開現場,這算是避嫌麼?

    院門敲得山響,蘭香提高了聲音:「快給我開門!都在裡頭做什麼呢?!」

    剩下的那個婆子和李嬸對視一眼,慢吞吞地把門開了,蘭香撞進來,劈頭就罵:「都滾哪兒去了?!怎麼這時候才來開門?!」

    婆子賠笑道:「真不住,姑娘,我們剛才去解手了,沒聽見聲音。」李嬸也跟著附和。蘭香懷疑地瞥了一眼她們衣服上沾的泥水,環視院中一眼,見除了她們三個,就沒其他人在了,倒是兩邊廂房裡有不少小丫頭在偷偷看自己,同時隱約能看到曼如帶著幾個丫頭在後院做針線。

    她沉聲問道:「方纔我在外聽說,院裡丫頭們打起來了,可是真的?!」

    那婆子忙手:「哪有這種事?不過是小丫頭們拌了幾句嘴,我們已經教訓過了,姑娘莫聽別人胡說。」李嬸則上前小聲道:「有件急事要請姑娘的示下,方才大廚房的人來傳話,說我們的飯要晚些送來,也沒說緣故。這該怎麼辦?大家晚上還要值夜呢,這天又冷,餓著肚子可怎麼做活呀?要不要在小廚房裡先做一些?中午的肉菜還有剩呢。」

    蘭香冷地盯了她們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就往後院走,到處轉了一圈,只在青兒和晨兒的房間外頭站上一會兒心裡就已經猜到大概了,見曼如還鎮定的坐在那裡教小丫頭們竹法,她冷笑一聲,便先去了廚房。

    春瑛扒在窗口看著她離開,頓時鬆了口氣,回頭對十兒苦笑:「我還以為一定會穿幫呢!」

    十兒默默地起身坐回床邊。咬咬唇。道:「件事……外頭已經有人看到了。是瞞不過去地。若是蘭香姐姐偏著晨兒不定會把罪過栽在我和青兒姐姐頭上。只怕連曼如姐姐都逃不過。」

    春嚇了一跳:「這怎麼可?!有那麼多人看到了。是晨兒和青兒打架。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就算要罰。也該罰她們倆!」

    十兒搖頭道:「你等著瞧吧。多半是這樣。我在這院裡也有些時日了。上面幾個姐姐地性情。我也知道些。蘭香姐姐最嚴厲。可也護短兒向她告密。是立了功勞地。我們為這事罵晨兒。就是落了她地臉。她又不喜青兒姐姐和曼如姐姐。肯定會偏心晨兒。你幫著拉架。應該不會有事。我卻一定會挨罵地。」

    春瑛大感不平:「這還有天理嗎?!明明是晨兒誣陷你。你既沒罵她又沒打她。怎麼還要挨罵?!」

    「這就要看晨兒怎麼說了。若是梅香姐姐在。或許會好些。」

    兩人都不再說話兒是在煩惱要怎麼讓懲罰輕一些,春瑛則在想是否能幫十兒一把。

    過了一會兒荷回來了,一進門便興沖沖地道:「聽說今天院裡熱鬧得很!早知道我就不出去玩啦!」

    十兒苦笑,春瑛忙拉住夏荷,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又問:「你在外頭聽到什麼風聲?很多人知道了嗎?」

    夏荷正為十兒忿忿不平呢聞言忙道:「我聽到外頭有人說咱們院裡的大小丫頭打架,有人認得其中一個是青兒在暗地裡笑話呢!方纔我送東西到後院去,還聽到蘭香姐姐發話她要一個個人查問,叫她知道是誰在挑撥惹事管平日有多大的體面,她也絕不會輕饒!這下青兒和晨兒都要倒霉了!」

    十兒撲倒在床上:「不,這回是我要倒霉了!」春瑛忙道:「別灰心,咱們去找梅香姐姐,她一定會聽你解釋的!」

    十兒咬咬唇:「不行,我要先去聽聽口風!」說罷飛快地爬起來往後院跑,春瑛與夏荷忙忙跟上,到了二進門上,正好聽到蘭香在審青兒和晨兒。

    青兒已換了乾淨衣裳,打扮得還算整齊,可頭髮沒來得及梳好,只鬆鬆挽起,拿了根銀鎏金的耳挖簪住。臉上脂粉不施,左臉上一大塊青紫,襯著那對黑眼圈,又添了幾分可怖。

    晨兒披著厚厚的斗篷,露出裡面還沾著泥水的髒衣服,頭髮亂成一團,臉上兩道鮮紅的傷痕,令人觸目心驚。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蘭香哭訴,說青兒平白無故地打她,還害她破相。

    青兒目露嘲諷地斜眼旁觀,蘭香質問她為何打人時,她冷笑道:「你找個人問問,是誰在惹事?她自己告的狀,卻到處攀扯別人,還嚷嚷著我刻薄黑心腸,換了是你,你早把人攆出去了,我打罵她幾下,就成了大罪?難道我如今連一個小丫頭都教訓不得了?!」

    蘭香一時語塞,憑青兒在浣花軒的地位,的確有資格打罵晨兒,只是對方受了罰,還這麼囂張,若壓制不了對方的壞脾氣,她以後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於是她道:「教訓也該有理由!你本就做錯了事,晨兒只是盡她的本分,為什麼要受你的教訓?!更何況你當著眾人的面,跟她打成一團,還把她的臉傷成這樣,你不嫌丟臉,我還替你臉紅呢!」

    「本分?原來隨意誣陷別人就是本分?!」青兒忽然笑了,「那蘭香姐姐一定是最最本分的了?」看到蘭香臉都黑了,她覺得無比暢快:「你隨便找個人問問!我是為什麼打的她?別故意裝聽不見!她告狀是她本分,可她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認,卻攀咬別人,先是我,後來又說十兒,你去問問啊,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說罷啐了晨兒一口:「少裝那副可憐樣兒!你臉上的胭脂香氣都蓋不住了!若是血,早就干了哪有這麼新鮮!」

    晨兒原本還在抽泣,聞言一頓,掩面抱住蘭香的腿大哭:「姐姐要為我作主啊!」蘭香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很快就恢復了原樣,叫過一個小丫頭:「叫十兒過來!」

    十兒一把拉起春瑛,飛快地跑回房,關上門,急喘幾下,道:「不行了,今兒我定是要背下這個黑鍋的。」

    「胡說!」春瑛反駁回去,你就老實把真相說出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就不信蘭香能隻手遮天!浣花軒有一大半的丫頭婆子可以當我們的證人,蘭香除非是不要名聲了,不然怎會讓晨兒顛倒黑白?」

    十兒苦笑說:「方才沒瞧見麼?其他小丫頭個個都臉色難看得緊,蘭香姐姐真的會為晨兒出頭?又有誰能料到,蘭香姐姐會追究其他人?今兒這事,認真說起來,其實是容兒她們先惹的我再去質問晨兒,才讓青兒姐姐聽見的。雖說最初是晨兒作的孽,可露兒姐姐幫青兒姐姐說話,又牽扯進來了。再往前追究,就未免會提到青兒姐姐擔了惡名,卻沒人替她說話的事。這不是落了三少爺和梅香蘭香幾位姐姐的面子麼?再往旁地一想,院裡出了這樣的事,梅香姐姐她們不在家,曼如姐姐和胭脂姐姐就是最大的,可她們一個沒管好個乾脆就躲進屋裡裝聽不見了,蘭香姐姐若要發作她們少爺定會生氣,又叫外人看了笑話。為一件小事,要牽扯多少人哪?」

    春瑛照她的話一想,果然波及廣泛,卻還是不願意看著十兒吃虧:「可蘭香姐姐要是罰你怎麼辦?那不是太冤枉了麼?」

    十兒笑了笑:「她心裡有數的,只是面子上過不去罷了會真對我怎麼著。她若要打我板子,還要太太點頭怎肯把事兒鬧上去?若要攆我,內院裡管人口的就是我姑媽能攆我到哪兒去?頂多就是挨她幾戒尺。這院裡人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往後也會念我的情。回頭三少爺知道了,也不會虧待我。」

    春瑛聽懂了:「這就是俗話說的——吃虧就是佔便宜?」

    「有這樣的俗話?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十兒側耳聽了聽外頭,「叫我的人到了。」

    門外傳來唏唏嗦的聲音,然後便聽見冬兒猶猶豫豫地開口:「十兒……十兒你在不?那啥……蘭香姐姐有事找你……」

    十兒打開門,看到冬兒容等幾個小丫頭正戰戰兢兢地擠在門邊,怯怯地望著她。她淡淡一笑:「放心,不會叫你們吃虧的。」她抬腳就走,春瑛不放心,連忙跟上,又回到了後院。

    後院的情又有了變化,大小丫頭們幾乎都到齊了,連李嬸和兩個婆子也在,四周遊廊下挑起十來個燈籠,照得院中如白晝一般。

    蘭香知從哪裡抬了一個大紅漆金的托盤出來,盤中有一把銅尺,隱隱泛著紅光。十兒見了腳下一頓,眉頭微皺,低聲道:「糟了,那東西可是要痛死人的!」眼珠子一轉,已改了主意。

    春瑛也看得心驚,擔憂地看著十兒的背影。

    十兒上前跪下,也開口。蘭香淡淡地:「晨兒說,今天你無端罵了她,又招來青兒打她,才鬧了這麼一場,可是實情?」她輕輕的撫了撫那銅尺,目光中隱隱有些威脅。

    十兒低頭道:「冤枉啊,蘭香姐,因晨兒嘲笑我,我一時不甘心就跟她拌了兩句嘴,不知怎的青兒姐姐忽然跑出來跟晨兒打成一團,我也嚇壞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們拉開的。我不知道晨兒怎會這麼說,但她說錯了。」

    蘭香一怔,轉頭看向晨兒,後者也是一臉愕然。這種說法倒是把兩次衝突分割開了,十兒是摘了出去,晨兒也少了「誣陷」這個罪過。蘭香沉吟片刻,便有了決斷:「既如此,我就罰你三戒尺,往後不許再跟別人吵鬧不休!」

    十兒咬緊牙關應了,伸出雙手,蘭香拿起銅尺,卻往她身上打,銅尺還未落下,便聽到有人喊:「住手!」原來是三少爺李攸一行人回來了。

    李攸皺眉看著那銅尺,冷冷地道:「不是叫你收起來嗎?又拿出來做什麼?!你是想讓別人誇你管家有道,還是叫人背地裡罵你冷酷?!」說罷也不理會,直接就進了正屋。露兒拉了一把站在旁邊的曼如,一起跟了上去。

    蘭香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梅香心中暗歎,招呼在場的人移步前院,又細細問了,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有些惱火:「青兒與晨兒打架,兩人都犯了錯,給我禁足三日,不許出屋子,再餓兩頓敗敗火!各人扣一半月錢,再有第二回,直接攆出去!」然後又對晨兒斥道:「還不回屋梳洗?你瞧你那是什麼樣子?!」

    「梅香!」蘭香生氣地喝了一句,梅香卻置若罔聞:「各人該散的都散了吧!少跟外頭人嚼舌頭,不然仔細你們的皮!」

    春瑛忙拉起還有些發愣的十兒迅速退走,只瞥見梅香扯著蘭香進了屋,不知要說什麼話。院中眾人一下散了,只剩下青兒怔怔地站在原地,對面是同樣怔忡的晨兒。

    二女互瞪,青兒往前走了一步,晨兒嚇得立刻跑回房間,又飛快地把門窗鎖上。

    春瑛透過窗縫看到青兒獨自立在院中的身影,忽然覺得對方有些可憐,她回頭看了看十兒:「這樣好嗎?好像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了。」

    十兒正拍著胸口,聞言道:「有什麼不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她自個兒跟人打起來的,受罰也是應該。方纔若不是三少爺回來了,這會兒只怕我的背都叫蘭香姐姐打爛了!」

    春瑛想想也是,雖有些愧疚當初誤會了青兒,但還是把這件事丟開了。

    梅香事後倒是私下找過她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春瑛本想說實話的,但又記起了十兒的話,只推說十兒是跟晨兒起了小口角,不知道青兒為什麼打晨兒,又暗示了院裡的丫環婆子都有幫著拉架,只是當時戰況激烈,偶爾沒拉住,才會導致當事人雙雙受傷。

    梅香又好氣又好笑:「你這丫頭連我也瞞著了?你當我不知道麼?早有人把那天的事都告訴我了,只是有些細節處我也不清楚,只好來找你。快給我說實話!」

    春瑛一臉訕訕地,只是眼珠子一轉,心裡又生了慮:有腦子的都知道該照十兒的話說,免得被蘭香栽上「禍亂根源」的罪名,梅香這話莫非是在詐她?她忙賠笑道:「這真的是實話!梅香姐姐,我可沒有騙你。」

    梅香一再追問,軟硬兼施,她都死咬著不鬆口,最後沒法子,只好放她回去。

    目送春瑛離開,梅香站在原地,咬了咬牙,又覺得有些好笑,回到正屋,眼見著蘭香捧了點心盒子出去,才湊到李攸跟前,低聲將方纔的事一一告知。

    她心中隱隱有些惑,三少爺對春瑛這般注意,究竟是什麼緣故?

    李攸卻沒說什麼,只將筆下的書帖慢慢臨完,然後看著它,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3:57

第二卷 公子 五十、幸運的一天

    打架的風波在兩名當事人被處罰後沒了下文,浣花軒又了平靜,但消息還是傳了出去,老太太和太太都聽說了,先後找了梅香過去問話。

    也不知道梅香是怎麼說的,兩位都沒有作出處理,只是太太有些不高興,覺得寶貝兒子身邊的丫環不夠安份,似乎打算削掉幾個刺頭,再從別處挑好的來。消息一傳回來,浣花軒中人人自危,立刻安份了許多。

    府中流傳的「三少爺無能管不住院子、浣花軒大小丫頭大亂鬥」的閒話,在火熱一時後,在太太的鐵腕下終於稍稍收斂了,又很快被另一個驚天消息替代,成了明日黃花。

    大少奶奶荊氏懷孕了,而且已經有四個月。

    據說早在兩個月前就有徵兆,只是不敢肯定,才沒上報家中長輩。大少奶奶的身體在那段時間裡時好時壞的,總是不能到老太太和太太屋裡侍候,老太太嘴上沒說什麼,心裡也免不了有些不滿,現在得知她懷孕了,臉上淡淡的,只叫大丫環送了幾包補身的藥材過去,又命媳婦添侍候孕婦的婆子媳婦。

    太太安氏則一持著笑臉,還親切地叮囑名義上的長媳諸多注意事項。荊氏低頭一一應下,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暈,時不時用略帶不安的眼神掃一眼書房方向。

    荊氏的丈夫,慶國侯李章長子李敬,正在書房裡向父親報告這件事。李章高興得不行,這是他頭一個孫子。女兒生的外孫是宗室,有宮裡派出來的人照顧,只在他手上停留了不到五個彈指,便被乳母抱走了,而且外孫也不能跟親孫子相比。為了慶祝這件事決定要在府中大擺筵席,請親朋好友來熱鬧一番。

    但到了妻子,他卻碰了個軟釘子。

    安氏笑著勸他:「哪有兒婦一有身子,公婆就大肆慶祝的理兒?雖是喜事,到底還早呢,不如等媳婦生了,再好好擺一回酒。如今她身子不能勞累們家擺席,她哪裡能閒下來?為了孩子,也不該在這時候累著她呀?」李章這才罷了。

    李敬一直面帶微笑在旁邊聽著,父親說要擺宴席,他沒什麼反應,嫡母勸說不能擺,他也沒有不滿,還恭敬地感謝嫡母對自己妻子的教導。

    安氏聞言笑道:「有什麼?你地兒女就是我地孫兒。哪有不疼地道理?從今日起。你每日都要回家陪你媳婦出遠門地差事就都給我推了。媳婦地晨昏定省也免了。好好安胎。別四處亂逛。老太太那邊我會去說地。想什麼吃地、玩地管來找我。這可是咱們家地長孫。金貴著呢!」

    李敬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瞥向站在門邊侍候地父妾。那正是他那個自命不凡地二弟李敞地生母花姨娘。臉上似乎隱隱帶了一絲忿怨。他心思微動。微笑著向安氏行禮道:「是兒是女還不知道呢。母親這般寵他。倒叫孩兒坐立難安了。照孩兒看來來三弟地兒女。才是真地金貴呢真地貴不可言。」

    安氏笑了:「得了。你這孩子就是嘴甜不怕你媳婦笑話。」又對丈夫說:「我知道侯爺還要敬哥兒辦事。可媳婦兒這是頭一胎他多陪陪也好。橫豎不過是半年功夫。有什麼著急地差事。先交給平安辦吧。」

    平安卻是她地陪房之子。這幾年跟在李章身邊當小廝。也歷練出來了。幾個月前剛升了管事。李章想了想。便點了頭:「也罷。平安如今辦事還算穩妥。便叫他先管幾個月吧。明兒就叫他來辦交接。」後面這句是對兒子說地。

    李敬靜靜地低頭應道:「是。父親。」

    荊氏懷孕地消息一傳到浣花軒。李攸先是愣了愣。繼而又有些微微地喜意:「是麼?這麼說……我快要當叔叔了?」

    梅香掩口笑道:「是啊,三少爺要當叔叔了,只是不知道是哥兒還是姐兒。該送什麼賀禮去呢?」

    「你拿主意就行了。」李攸擺擺手,然後頓了頓,「不……列好單子後,先讓我過目。」

    最後三少爺送給大少爺夫妻的賀禮,並沒有慣例的補藥、衣料及荷包等物,只有兩幅畫和一塊玉,畫是一幅送子觀音和一幅嬰戲圖,都大吉大利得很,而那塊玉,則是三少爺小時候老太太給他求的,由有道高僧親手開光,能保平安。

    大少奶奶荊氏非常感激,不但拿大賞封賞了送東西過去的露兒、春瑛和鄉兒,還派出心腹大丫頭香玉帶上回禮陪春瑛她們回去。

    回禮中有一大盒繡品,是專門給浣花軒的丫頭備的,裡頭足有三四十塊絲帕,還有十來個荷包,不但花樣新鮮,還件件不重樣,精緻非常。據香玉說,這是荊家專門請蘇州繡娘做好,供女兒打賞內宅丫環媳婦用的,大大小小足有十來箱,塞得滿滿的。因荊氏平時極少有打賞的機會,所以只有她們這些「自己人」才能得到,如今滿府裡除了她們院子,就只有浣花軒的人有了。

    春瑛一路瞄那盒子,方才驚鴻一瞥,只知道裡面的東西很漂亮,卻沒來得及看清楚,自己應該可以分上一份吧?她知道外頭的繡品行情,這盒東西裡,一塊絲帕或一個荷包,至少能值五錢,比她一個月的月錢都多呢。

    香玉跟著露兒等人一到浣花軒,便先去見三少爺,但鄉兒把事情一說,全院的人都轟動了,等到香玉離開,繡品盒子從後院傳出來,裡面的東西已經少了一半,小丫頭們都快搶瘋了,幾乎沒打起來。

    夏荷一向受照顧,因此早早得了一個荷包;十兒最近在院中也頗得人心,沒怎麼費力便挑了塊竹紅梅的絲帕;春瑛左右看看,猶豫片刻便沒上去搶。那一群人都跟惡狼似的,為了一塊手帕或一個荷包,她實在犯不著……

    有人在她背後輕輕拍了一記,春瑛回頭一看來是梅香:「你跟我來。」她悄悄地沿走廊往後院走,春瑛連忙跟上,十兒好奇地望了一眼,便跟夏荷繼續看熱鬧了。

    春瑛跟著梅香一直來到後院的正屋前,見周圍沒有其他人,心裡有些疑惑。梅香回頭叫她:「快走呀,別擔心前頭的事已經給你留下一份了,用不著跟她們搶。」

    「咦?」春瑛有些驚,「真的?謝謝梅香姐姐!」

    「謝我做什麼?這是三少爺咐的。」梅香笑道,「你跟我來,三少爺有事要找你。」

    春瑛大感奇:「三少爺?他找我有什麼事?」她最近沒惹事也沒吵架呀?更沒有給三少爺做衣服做鞋子,連廚房的活也只是打下手,沒有做什麼讓古代人「驚艷」的菜色。

    「去了就知道了,快跟我。」

    春只好隨她進了屋,三少爺仍舊坐在那張大案後頭,卻沒在畫畫裡拿著本書在看,見她們進來,便笑了笑:「坐吧,今兒有喜事頭也熱鬧,我起了興致便找你們說說話。」

    春瑛行過禮,條反射地要往旁邊的椅子上坐去,卻在看到梅香坐在椅子前的腳踏上後,立刻剎住腳,學著她那樣坐了另一個腳踏。

    李攸放下書,低頭想了想才道:「我李嬸說,你在小廚房幹得不錯明兒起,就不用再做灑掃的活了專職給李嬸做幫手吧。曼如……還要做我這屋裡的針線活,忙不過來就多分擔些。」

    春瑛早聽梅香說過規矩,聞言便起身福了一福,心中暗暗高興:「不用擦地板,太好了!」而且小廚房比較暖和,近水樓台的,想吃點心喝湯都很方便。這些天她沒少討好李嬸,得了好些三少爺不要的好菜好點心回房跟十兒夏荷分享。

    見她面露喜意,李攸也露出了微笑:「我瞧你是個勤快的,性子也算老實,也還知道規矩,回頭叫梅香帶你四處走走,認認路,也認認人。我們院裡這小廚房時常做的好湯,我有心讓老太太、太太也嘗嘗,還有大嫂子和兩位妹妹那裡,也不能怠慢了,說不定要叫你去。你得了閒,便多去串串門,只是要注意分寸,別把咱們院裡的話傳到外頭去,也別把外頭的閒話帶進來,知道麼?」

    春瑛忙答應了,心裡更加興奮。這回可有機會去看秋玉了,而且還能光明正大地到處逛呢。她知道這府裡的習慣,主人要丫環送東西到別處,往往不會把時間限制得太緊,小丫頭們就愛拿這個當借口在外頭玩。她進府這麼久,總是被工作拘住,就沒怎麼輕鬆過,現在總算能擺脫了。

    李攸又叮囑了幾句話,便讓她出來了,梅香比她出來得略晚一點,又拉著她進自己房間,拿出一塊絲帕和一個荷包:「這是我給你留的,你瞧瞧這個花樣喜不喜歡?」

    春瑛見那帕上是迎春花的圖案,荷包則是喜上眉梢,都非常精緻,還嵌了銀絲,便高興地接過來道了謝。

    梅香笑吟吟地又拿出一個荷包來:「這是我新想的花樣,卻沒繡好,也知道留著有什麼用,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玩吧。」

    春瑛見上頭的筆錠意圖案裡,筆的線條歪了一點,這個荷包算是廢了,但用料都很講究,也高高興興地收下來,手一捏,卻感覺到裡面沉甸甸的,似乎是銀錁子,悄悄翻手一看,果然有兩個。

    她不解地望向梅香,後者仍是笑吟吟地道:「這是三少爺的意思,他說前兒李嬸做的那個杏仁露好吃,聽說是你想的,便有心賞你,可是又怕別人說他小孩子愛吃香甜東西,叫我悄悄塞到你手上,你別跟人說。」

    春瑛知道李嬸因這個事得了個賞封,便也信了,興高采烈地收下,然後抱了滿懷離開。

    一路上,她還在想,今天走了什麼運?怎麼有那麼多好事呢?大少奶奶給的賞封也有一兩銀子呢,這樣算算……如果把絲帕荷包銀錁子都換成錢,她已經存夠自己的贖身錢啦!太好了!她要多想幾個菜,再換幾回賞,說不定等她出去的時候,全家的身價錢都能存夠呢!

    與此同時,梅香又回到了三少爺房中,向他點了點頭:「已經給她了。」

    三少爺笑道:「很好,那明兒就叫她去送東西,你也私下讓她出去幾回,先讓大家習慣習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4:14

第二卷 公子 五十一、黑夜魅影



    春瑛換了職司,在浣花軒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動。

    一眾小丫頭中,有人進府三四年了,還在掃地擦走廊,她進來不過數月,居然早早就換了輕省活,難免有人心裡不痛快。也有人在暗地裡說,她在小廚房不過是打下手,洗洗菜涮涮盤子,誰不會做?曼如是二等丫頭,在三少爺屋裡也有體面,沒人能跟她比,可春瑛算什麼呀?

    春瑛聽到這些閒話,心情頗為鬱悶。雖然她在小廚房裡只是做幫工,可沒了她出主意,李嬸能變出那麼多花樣來?何況她還是小丫頭,沒升職又沒加薪,不過是換了崗位,要說辛苦勞累骯髒處,也沒比原來好多少,那幫丫頭在嫉妒個什麼勁兒呀?

    十兒見她撅起嘴,便笑道:「你管別人說什麼呢?好好幹,叫她們知道你的本事,看她們還說不說你閒話了!」夏荷也在旁邊點頭附和,隨即舉起猶帶油光的手:「這個紅豆杏仁糕真好吃,還有麼?」

    春瑛原本正在感動,聞言頓時了,只得回答:「沒了……本來就是試做的,如果覺得好吃,下回做給三少爺嘗的時候,多留一點給你吧。」

    夏荷高興地蹦來,十兒好笑地瞪她一眼,才對春瑛道:「你別慣著她,她天天好吃好喝的,還有額外的新鮮糕點,怎叫別人不眼紅?若真有剩的,你就分給別人一些,也好堵住她們的嘴。」

    春瑛心領神會,每每做了心,便有意留下三五個,煮了湯也會剩下兩碗,讓其他小丫頭也嘗嘗過兩天,那些閒話就少了很多至少大家都覺得春瑛挺會做人。

    不過為了鞏固自己在小廚房的地位,春瑛還是使出渾身解數,協助李嬸做出種種新菜色,同時盡自己所能地從李嬸身上偷師。李嬸與她合作愉快,一方面教了她許多家常菜的做法一方面也豐富了自己的食譜,同時,更是獲得了頂頭上司三少爺的賞識。

    本來三少爺習慣在早起後喝一建蓮紅棗湯吃幾塊小點心,就算是早飯了。可現在大冬天的天氣冷,他往往還沒到午飯時間,手就開始打顫身上也發冷,寫字畫畫都很不自在,只能吃些熱茶點心暖暖身子,可到了午飯時,卻又沒了胃口。

    春瑛聽說了這種情況,便跟李嬸商量了前一天晚上煮好白粥,第二天一早再添加紅棗、蓮子、桂圓、栗子之類的東西進去得細細綿綿的,再連麵點一起呈到三少爺面前。三少爺吃了這樣的早飯果然不再打顫了,便下令小廚房繼續做這個粥。

    因為擔心三少爺吃膩瑛又提出了在粥裡添其他材料。或者另煮好補身子地湯。再和稠粥混在一起熬煮地建議。於是李嬸拿出了參須粥和粥。春瑛則獻上雞湯粥和火腿冬筍粥。八九種花樣輪著來。中飯晚飯宵夜都極少有重樣地。三少爺李攸天天吃得心滿意足。胃口大開。臉色也越來越紅潤了。

    老太太與太太自然發現了他身上變化。加上這段時間裡。他時不時地孝敬些湯水點心。兩位女性長輩都嘗過地。只不過並不是天天吃。因此效果沒他那麼明顯。得知是小廚房立地功。她們都非常滿意。特地賞了好些東西。連最近在小廚房地角色有些邊緣化地曼如都沒拉下。同時還交待大廚房。每天都要送新鮮材料到浣花軒去。浣花軒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不許怠慢。

    李嬸志得意滿。加上太太又親自發話提了她地月錢。丫頭們對她更加恭敬。她覺得腰桿子都直了很多。而春瑛也喜出望外地得知自己地月銀升到了五錢。又另有賞賜。忙喜滋滋地領了賞。回了自個兒地房間。

    賞賜相當豐厚。包括一對梅花形地金耳環。樣式有些像現代地耳釘。正是俗稱地「丁香兒」;一副銀五事兒。做工很好;兩個荷包。刺竹一般。但裡頭各裝了兩個銀錁子。算起來也有二兩重;兩塊好綢緞料子。一塊是銀紅地。一塊是象牙白。上頭還隱隱有竹葉紋樣。

    春瑛認得那塊白色地料子。路媽媽有一件這樣地內衣。平日裡最寶貝不過。聽說只在出嫁那天穿過一回。便一直收在箱底。都有些泛黃了。還捨不得穿。沒想到今天她也能得一塊。看那大小足可以做一身衫裙呢。春瑛想了想。便打算收起來。等回家時孝敬老娘。

    抬頭望見十兒與夏荷有些羨慕地盯著那兩塊衣料。春瑛有些犯難了。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兩個小姑娘地支持鼓勵。她才能順順利利地。可那衣料她又有了打算……眼珠子一轉。她有了主意。

    那副銀五事兒,包括~子、耳挖、牙籤、舌刮和一把小小的關刀,全用銀鏈子連接起來,又有帶圈,可以套在腰帶上。

    春瑛拿出這副銀五事,拉了十兒和夏荷,讓她們任選一樣。十兒與夏荷都十分驚喜,銀五事對她們來說不算什麼,但這一副的做工精緻,不是尋常見的,更難得的是春瑛的心意。於是十兒挑了耳挖,夏荷挑了關刀,春瑛拿著剩下的三事,皆大歡喜。

    晚飯後,幹完了廚房的活,便回了房間。三個小姑娘把門窗關窗留了條縫,屋裡點起了火盆,三人擠在十兒的床上,把自己收藏的體己拿出來給彼此欣賞。

    十兒羨慕春瑛從秋玉處得的一個簪子,春瑛則對夏荷的一對銀兔兒耳墜產生了興趣,夏荷兩眼緊緊巴著十兒的一個鎏金鑲瑪瑙鐲子不放,三人輪流把喜歡的東西拿到手裡過了一會兒癮,才還給了原主人,然後便將那些首飾的來歷細細說來,分享彼此的經歷。

    油燈熄了,火盆也漸漸散了熱量,三個人卻仍舊圍坐在床上,披著一張被子不捨得回自己床上睡覺。春瑛笑意盈盈地聽著夏荷與十兒說起小時候的趣事,時不時拌兩句嘴佛回到了過去上大學時跟室友們在一起談天說地的日子。

    忽然有敲門聲傳來,三人俱是一愣,春瑛披過一件外衣,跳下床去開門,見到外面原來是梅香。

    梅香呵了呵雙手好意思地道:「春兒,你現下能幫我個忙麼?我原答應了海棠,替她做一條裙子兒下晌才給了她,方才卻發覺錯把蘭香的裙子送過去了。你替我走一回吧,再把蘭香的拿回來。」

    春瑛愣了愣:「可在都一更天了,海棠姐姐應該已經睡下了吧?」

    「不會兒侯爺出外飲宴,沒回呢,正院裡定然不會先睡。好妹妹,你替我走一遭吧,若是叫蘭香明兒發覺,定要尋我晦氣。」梅香滿面都是懇求的笑容瑛沒法拒絕,只好答應了。

    十兒也披了服過來:「我陪你去吧?那麼晚了一個人走夜路不會害怕麼?」

    春瑛笑道:「我不怕的,那條路我已走過好幾回了。」她這些天沒少替三少爺和幾個大丫頭送東西府裡的道路還算熟悉,而且一路上都有院子當然不怕。

    梅香也道:「十兒,我正有你呢,我要給三少爺做雙新鞋子,你幫我納鞋底如何?他明兒就要的,我一人忙不過來。」

    十兒答應了,春瑛拉著她回房匆匆穿戴好,安撫了嘴巴撅得老高的夏荷幾句,才去找梅香。梅香遞給她一包東西,臨送出院門時,又不經意地說了句:「對了,方才三少爺說明兒想做點熏香,要收集一些繡葉,你回來時順道拐去園子裡揀一把回來吧。」

    春瑛嘴裡應著,心中卻有些奇怪,這寒地凍的,竹葉都變黃了,拿它做什麼熏香呀?

    她一路上挑著燈籠,順著大道往正院走,很順利地到了目的地,見正院上下果然燈火通明。她隨便找了個小丫頭說出來意,那小丫頭便找了海棠來。那是個清秀溫柔的少女,約摸十五六歲,見了春瑛,未語先笑:「難為你這麼晚還跑這一趟,什麼要緊事?梅香也太著緊了,明兒送來也是一樣的。」

    春瑛笑著說:「梅香姐姐擔心裙子的原主人要生氣呢。」海棠撲哧一聲,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叫小丫頭去她房裡拿了一個小包袱來:「你瞧瞧是不是這個?其實我也認出來了,明明是新裙子,怎會變成了半舊的?我還在心下惑,莫不是梅香那丫頭沒功夫替我做活,便索性把她自個兒的舊衣拿來充數了?」

    春瑛乾笑著收好裙子,福了一福,便要告辭,海棠卻攔住了她:「你略等一等,只怕有人要托你辦點事。」春瑛疑惑地看著她,只見她進了後院,不一會兒便拉出一個十四五歲的陌生丫頭來,後者的五官有些眼熟,只是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

    那丫頭笑著上來見禮,道:「你就是浣花軒的春兒妹妹?我叫紅豆,本姓李,我娘就在你們小廚房做事。」春瑛便知道這是李嬸的女兒,忙向她問好。

    紅豆道:「我和妹妹綠豆前些天有事出去了,沒遇上我娘來領賞,如今每天要忙著給大少奶奶熬湯補身子,也沒空出去。正好我們給娘做了一件夾身,想勞駕妹妹捎給她。」說罷便拿了一個包袱出來。

    春瑛二話不說便收下了,又跟她聊了幾句,才離開了正院。正想照來路返回,忽然想起了梅香的囑咐,便拐上了通往花園的小路。

    花園守門的婆子問過她的來意,便放她進去了,她回想著記憶中竹林的位置,一邊提著燈籠照明,一邊慢慢的摸過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一處繡林邊,風吹得繡葉嘩嘩作響,踩在落葉上,腳下步步都伴隨著咯吱聲。她見那些繡葉都乾枯了,心想要做熏香,至少該帶點綠意吧?便一路找過去,想要找幾片還未枯萎的竹葉。

    找了一會兒,她忽然發現了前端有一根竹葉的末梢,長著幾片半黃半綠的葉子,欣喜之下,忙跑了過去,伸手就要摘,忽地眼前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眨眼間,一個黑影便出現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她嚇了一跳,提燈望去,只看到一張青白的臉,頓時嚇得尖叫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4:34

第二卷 公子 五十二、三少爺的吩咐

    春瑛尖叫著往後退了幾步,才發覺那張臉有幾分眼熟,而且在燈籠光的照耀下,他身後的地面上落下了長長的影子。她定了定神,提高燈籠打量幾眼,認出那是幾個月前在山腳下竹林邊見過的黑衣怪男,正板著臉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頓時怒了:「大晚上的跑出來裝鬼幹什麼?!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嗎?!要是把我嚇出病來,你賠我呀?!」

    黑衣怪男身體略動了動,往前踏了兩步,春瑛怒火未消,見狀一叉腰:「幹嘛?!你要威脅我嗎?!」

    黑衣怪男不動了,沉默了一會兒,才悶聲道:「不能進去。」

    「誰要進去了?!」春瑛沒好氣地說,「侯爺的命令是不許去山下的房子,這裡還離得老遠呢!我不過是摘幾片竹葉,怎麼?這竹子是你家的?不許人摘?!」明明這裡距離山腳下還有近百米遠,這怪人犯得著跑出來嚇人嗎?

    黑衣怪男又默了,春瑛急喘幾下,怒氣漸消,才開始有些後怕。這怪人看著就不像是好人,剛才自己一時衝動朝他發火,他要是生氣了,會不會……

    春瑛腦海裡頓出現了「月黑風高殺人夜」這幾個字,這裡距離花園門口還有好遠呢,中間又隔著林子和幾處建築,周圍一片黑,沒有別人,似乎離上夜的房子也很遠,要是這個怪人真的對她不利,她就算大聲呼救,別人也來不及趕到救她吧?如果這怪人發狠,就地挖個坑把她埋了或索性把她丟進結了冰的池子裡……

    她頓時打了個冷顫,只是那怪人不動面無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眼珠子轉了幾轉,便放緩聲音道:「這位……大哥……我想你一定是在附近看守的吧?這個……我絕對沒有違反侯爺命令的打算!也絕對沒有打探什麼秘密的心思!我是三少爺的丫頭,奉他的命令來摘幾片繡葉回去幾片……那幾片……」她畏畏縮縮地伸手指了指怪人身邊的竹枝:「摘了就走,可以吧?」

    怪人轉頭去那繡枝,伸手就捋了一大把下來,往春瑛面前一遞。春瑛小心地接過,朝他乾笑幾聲:「謝謝……謝謝啦……」便慢慢後退忽然發覺自己原本抱著的包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又小心地乾笑一下,飛快地上前揀起兩個布包,再一直笑著後退,途中撞上了一棵竹子,痛得彎下腰去,直起身來時發現竹林中除了她便空無一人了,那黑衣怪男早就不知去了哪裡。

    他究竟是人是鬼啊?就麼一會兒的功夫……

    一冷風吹來瑛打了個噴嚏,也不敢再多想了忙往園門方向跑。

    到了園門處。遠遠地就看到門地婆子提著燈籠在等她見她就問:「丫頭。方才是你在喊嗎?撞客啦?」

    春瑛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好。只得擺手說「沒事沒事」。然後飛快地跑了。那婆子回頭眺望遠處地山影。見枝葉搖動間。隱隱有一點燈光時現時滅。心裡地恐懼漸漸漫上心頭。連忙跑回屋中。把門窗都關死了。便撲到神龕前念叨。

    春瑛一路跑回了浣花軒。院門外掛地燈籠還未熄滅。梅香在燈下站著。擔心地看著花園地方向。一見她出現。便欣喜地迎上來:「這麼晚才回來。我還擔心你出什麼事了呢。」

    春瑛心下稍定。笑著將那把竹葉和海棠給地裙子一起遞了過去:「怎麼會有事?是我找不到沒乾枯地竹葉。所以多花了點時間。姐姐看這裙子是不是你要地那條?」

    梅香也不檢查。便抱在懷中。伸手挽住她:「你辦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地?回頭再看好了。給我說說。一路上還算順利吧?花園裡又黑又冷。沒嚇著你吧?」

    地確是嚇著了。春瑛本想好好吐吐苦水地。忽然想起這麼一來。就很容易扯到上回自己無意中跑進禁地地事。忙搖頭道:「就是天黑了看不清路。其實也沒什麼。梅香姐姐還有什麼事嗎?我困了。」

    梅香忙鬆開手:「那你快去歇息吧,她們都已經睡下了。」

    春瑛應著,放輕了腳步返回自己的房間,見十兒與夏荷果然都已經睡著了,便將給李嬸捎的小包袱擺在櫃面,打算明早給她,又換下外出的衣裳,打散頭髮,再往火盆裡添幾塊新炭,然後上床睡了。

    又過了兩日,春瑛再次給太太身邊的丫環送東西,不過這回是在下午。她最近總是替梅香送東西,偶爾也替蘭香和露兒送一兩回。原本送東西的差事對於浣花軒眾丫頭來說是肥差,不但能趁機玩耍放鬆,還有機會得賞錢,見春瑛總是被派出去,也有人說過閒話。幸好她領的都是大丫頭的差遣,不是送給各院主子的,除去偶爾能得塊糕什麼的,並無賞錢可領,眾人才不計較。

    送完了東西,春瑛又跟紫籐聊了一會兒天,才回了浣花軒。一進院門,便看到大大小小的丫頭們都聚在前院,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好奇地拉過在場的鄉兒問了,才知道原來是南下做官的二房派人送了兩車橘子回來,管家剛才把三少爺的那份送過來了,足足有一筐,三少爺嫌天冷不想吃水果,只留下兩隻嘗鮮,其他的都分給丫頭們,因此大家才會圍在院中,由蘭香主持,排排站,分果果。

    春瑛看得有趣,忙跑到後院去交差,想著盡快出來分橘子,沒想梅香一改往日的習慣,聽完了她的話後,不但沒放她走,她跟自己去正屋。春瑛心中疑惑,跟著她進了門,見三少爺又坐在大案後,便知道他定是有吩咐,忙肅手站立,等候他開口。

    豈料梅香一轉身便出去了只留下他們兩人在屋裡,春瑛頓時警覺起來,偷偷看了三少爺兩眼,小心地問:「您有什麼吩咐?」

    李攸有些意外地看到這名小丫頭眼中的戒備覺有趣朝她招了招手:「你靠過來些,我有話要囑咐你。」

    春瑛心裡更警惕了,忙賠笑道:「你吩咐就是。」腳下卻不肯挪動半分。

    李攸啞然失笑,不過倒是放心了些:「我又不會吃了你,你靠近些又如何?我不想叫外頭的人聽見我的話過來!」

    春瑛遲疑地向走近了幾步,離他還有三米遠就停下了:「您請吩咐。」

    李攸頭痛地揉了柔腦門氣道:「好吧。你給我聽好了。我這個把月一直留意你,你是個老實丫頭,人不笨,嘴風也緊,因此我打算交給你一項重任,你要給我辦好了不許叫別人知道,能辦到嗎?」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只要你辦得好,賞賜是不會少的月錢我沒法做主,但好處絕少不了你的。」

    春瑛先是一而察覺有些不對頭,心中警鈴大作。如果真有這樣的好事,怎麼會輪到她頭上?她除了偶爾想幾個新菜式,也沒在三少爺面前露過什麼臉呀?於是她不動聲色:「三少爺,我可不敢當您這話,您有吩咐儘管提就是,若是我辦不好,不是還有梅香姐姐和蘭香姐姐她們嗎?姐姐們比我能幹一百倍,又對您忠心耿耿,一定會讓您滿意的。」卻不肯答應下來。

    李攸微微皺了眉頭,他覺到這個小丫頭似乎有些狡猾,與自己印象中有些不同。但他顧不上那麼多了,最近某個人的動作越來越過分,他不想再等下去。

    他道:「我要你做的是送些東西給一個人,那人你見過,地方你也去過,想來你還有幾分膽量,應該不害怕晚上走夜路吧?我不想派身邊的大丫頭去,那樣太顯眼了,你的身份正好,也不會引人懷。」

    春瑛小心地問:「您要送什麼西給什麼人?是在府中的嗎?我可是不能輕易出去的……」她進府這段時間裡,除了浣花軒,也就是送東西時去過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們的院子,還有很多地方都沒逛過呢,什麼時候見過特別的人了?

    「花山下的竹夢山居,你去過吧?」李攸見春瑛眼中露出明瞭的神色,便知道她猜著了,微笑道,「就是你上回見過的人。」

    「可那位不是大少爺嗎?」春瑛驚訝地問,她一直以為那是大少爺,還非常同情呢,不過,三少爺是怎麼知道她見過他的?

    李攸的臉上露出一絲愕然:「怎麼可能?!那個人……他跟大哥完全不一樣!」他似乎有些不高興:「你怎麼會把他們弄混了?真真過分!念哥他……他跟大哥是不同的人!」春瑛不敢再說什麼,忙低下了頭,裝作認錯反省的樣子。

    李攸悶了一會兒,才咳了兩聲:「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今年冬天太冷了,我想給他送些吃食衣物,卻又不想驚動別人,所以才找你。如何?這差事很簡單吧?」

    聽起來似乎很簡單,可是……

    春瑛問:「這麼簡單的事,三少爺為什麼要瞞著旁人?吩咐一聲,自然有人會做的。」

    「你不懂,他……他身份特殊,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李攸悶悶地說了一句,想了想,便透露些實情給春瑛知道,免得她向外人打聽:「那原是我們家的一位世交,他父親與我父親相交莫逆,十多年前,被人害死了,一家人只剩下他一個。因為擔心害死他全家的兇手再傷害他,我父親就將他藏在家裡,不讓外人知道。可他的行蹤再隱秘,也要穿衣吃飯的,如今……我二哥在府裡是越來越霸道了,他跟念哥不和,就示意廚房那邊故意怠慢。廚房的人知道什麼呀?自然是照做了。眼看著念哥越來越清苦,我就看不過眼!可偏偏……」他咬咬牙,有些生氣地道:「念哥總說是父親救了他的性命,我們全家都是他的恩人,不想因他一個人的緣故,叫我們家父子不和,所以總是不吭聲,還逼我也不許告訴人!我是沒法子,才想自己送東西過去的,橫豎我這裡有小廚房,多做一份飯菜,外人也不會起。」

    春瑛這才明白,但三少爺的話似乎有些含糊,比如那害死「念哥」家人的兇手是什麼人?能量有那麼大,連侯爺都不放在眼裡?而侯爺為什麼不去幫好朋友報仇,懲罰那個兇手,反而只是把「念哥」藏在家裡,連家裡的僕人也不知道呢?

    她正思索著,那邊李攸見她遲遲不答應,以為她猶豫了,索性再給一個保證:「你放心,雖說父親吩咐了眾人不許接近竹夢山居,有人問你,你只需要抬出我的名號便是,但你不許告訴別人!若你做得好,不但有賞錢,而且……我答應你,將來會應允你一件事,只要是我能辦到的,如何?」

    春瑛一頓,眼中立刻迸出驚喜之色:「真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4:51

第二卷 公子 五十三、寒夜燈

    李攸被她嚇了一跳寥察寨寠,獄獐獑獃又遲疑起來,心想這丫頭忽然這麼激動滹漈漘漙,漬漃滲漳莫非真的有所求?不會是……也有什麼小心思吧?

    這倒不怪他多心,他平日冷眼看著輑辣遷遰,箍箌箈箕身邊的丫頭中,除了年紀最大的梅香蘭香以外膃腿膂膈,墂墎塻墏即便是從小兒陪著他長大、一向親厚的幾個,也漸漸生了其他的心思艋艵蒞蓍,翞翣翠翢若不是因為他年紀實在太小,怕惹惱了府中幾位當家,她們才沒輕舉妄動。真正無心於此的,多半是因為長相不出眾或者另有盤算。眼見著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小丫頭似乎還算老實,他才願意交託重任,如果他真的看走了眼,要打發可就麻煩了,最怕她心生怨懟,便把他方才說的話到處嚷嚷。

    於是他沉下臉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求我?」

    春瑛躊躇片刻,覺得不能現在就告訴這個名義上的主人自己想要全家脫籍的事,萬一他認為自己打算走人是不忠的表現,以後就沒好果子吃了,於是便道:「如今還沒想到是什麼事,可將來卻是說不准的,若是我和我家裡人不小心惹了事,要受罰,還請三少爺替我們一家求求情。」頓了頓,又道:「再者,雖說這差事是三少爺的意思,到底違了侯爺的令,若是叫人發現,我要被拖去挨耳光打板子,三少爺可千萬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李攸臉色好看了些:「原來是這樣,那是當然,既要差你辦事,別人打你,就是打我的臉,我怎麼會任由你受罰?即便你真吃了虧,我也會好生補償你的。你就放心吧。」再細看春瑛的神色雖然難掩激動,但目光卻沒放在自己身上,眼中也不見什麼情意,難道她實際上要求的不是那回事?那就好個小小的家生奴婢,所求的還有什麼?不外乎金銀錢財或是權勢,只要她對自己有用,給她些好處也沒什麼。

    春瑛哪裡知道心裡的想法?只覺得滿懷興奮。雖然早就搭好了大少爺那邊的路,但多一份把握總是好的,三少爺是嫡子,將來只要無病無災平安活到侯爺死的那天,就能成為慶國侯府的主人,有了他的保證自己一家人的自由就更是板上釘釘了。退一萬步說,要是大少爺那邊出了問題,她也可以從三少爺這邊獲得准許,侯府的家生子多了去了,少她路家一戶也不算什麼。

    但想到這裡,她又想起了件事中一驚:三少爺真的會放自由嗎?住在繡夢山居的那一位,身份隱秘到了連府中僕人都不能見的地步,又有一個黑衣怪男守在屋子周圍裝神弄鬼不許人靠近,難道真的是個避居的世交這麼簡單?

    春瑛顫抖聲音問:「那啥……三少爺……這事真的很機密麼?你不會……你不會滅口吧……」

    李攸一陣愕然,反應過來張口就罵:「你當我是什麼人呀?!」見春瑛縮了縮脖子,神色間似乎還有些惑沒好氣地說:「這事就是不能外傳,也不能叫別人發現,免得那些婆子丫頭不知好歹地到處,把風聲傳出去了,叫念哥的仇家聽見來找麻煩裡人卻是不怕的。侯爺絕不會因為這個罰我,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多就是說我幾句,能有什麼事?!」他忿忿地揀起筆隨手摔了:「我犯得著為這個殺人滅口麼?!」

    春瑛努力把自己縮小一點,賠笑道:「……怎麼可能呢?三少爺最正義、最善良了……」只要不會倒霉就好……

    李攸見她這倒忍不住笑了:「得了。你知道了就去做吧。我已經囑咐過梅香。她會準備好要送地東西。再給你找出門地理由。你也不必擔憂。這事兒也就是兩三年功夫。外頭已有了信兒。他那個仇家。用不了多久就要垮臺地。到時候咱們家就能光明正大地招待念哥到家裡住著。再也用不著你啦!」

    聽了這話。春瑛完全放下心了。兩三年很快就過去了。原本據她猜想。這個侯府裡幾位少爺明裡暗裡都有矛盾。大少爺要分家出去。多半要等到嫡子三少爺長大。至少也要滿了十六歲。可以支撐門戶了。才會離開。那可不得四五年功夫。她是不要緊。可大姐秋玉那時卻早過了婚嫁地年紀。萬一在這段時間裡。秋玉被老太太安排嫁給府裡地小廝。可就麻煩透頂了。現在兩三年就能如願……

    春瑛走出屋子地時候。嘴角一直忍不住往上翹。而在她背後。李攸則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他堂堂慶國侯府三少爺。叫人去辦事。哪個丫頭不是爭先恐後搶著來地?這個春瑛。居然推三阻四地。還把他當壞人了。先是滿眼防備。接著又擔心他會滅口……

    守在門外地梅香一見春瑛出來。看她地臉色就知道事情成了。忙拉她進了自己房間。關上門窗。再轉身面對她。欲言又止。春瑛笑問:「梅香姐姐怎麼了?如果是三少爺吩咐地那件事。我還要靠你幫忙呢。」

    梅香看著她。歎了口氣。道:「好妹妹。這事……三少爺雖說得輕巧。你卻不能大意。真要叫人嚷出來。三少爺自然無事。我們這些在身邊侍候地人。不但沒攔著他。反而幫他違逆侯爺地意怕是免不了受罰地。」

    春瑛大驚:「那……那我能不幹麼?」

    「傻丫頭,說什麼傻話呀?」梅香有些黯然,「他認定了你,哪裡能容你推托?也罷,只要小心些,應該不會有事,你即便在途中遇上什麼人,只要報出三少爺的名號,多半就不會有人再追問了,若是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只會去問三少爺,若是二少爺……」她沉吟片刻,「應該也不會把事情做絕,你要記得說話恭敬些,別惹他生氣就好。」

    春瑛不安地應下,梅香又催她先去吃晚飯。今天三少爺要陪老太太吃飯,小廚房不開伙,等三少爺一走一黑,府裡走動的人就少了,去花園的人更少,守門的婆子又要換班是送東西的好機會。

    春瑛滿懷心事地撥了半碗白米飯下肚,又隨便吃了兩塊雞和幾片冷冰冰的黃瓜,就覺得沒了胃口。十兒見狀問她:「怎麼了?可是病了?」春瑛搖搖頭,勉強笑道:「梅香姐姐方才叫我去呢,說是要我再跑一回腿,興許晚上又有人請我吃糕,我吃這些就夠了。你們慢慢吃吧。」說罷便起身去找梅香。

    梅香早在下午廚房送點心上來時,就悄悄留下了一份,李攸又以自己的名義讓李嬸燉了一盅雞湯厚棉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與點心一起放進食盒裡,再塞了一件新做的貼身棉祅到食盒底層,一起交到春瑛手中,嘴裡叮囑著:「記著,等守門的人準備走時你再進去時候天還亮著,還有人進園,並不惹眼,等天黑了你再出來,隨便摘一把花兒朵兒就行,只說是我讓你去的。」春瑛一一應下了。

    她們小心地避開了其他的視線了院子,梅香親自看著她進了花園大門,才按捺下憂心,回到浣花軒為三少爺晚上回來做準備。

    春瑛朝守的婆子打過招呼才進園的,只說是抄近路去廚房便替梅香摘幾枝花晚上插瓶。雖然那幾個婆子疑惑大冬天的晚上插什麼花,卻因為忙著換班沒放在心上。春瑛很順利地拐出了她們的視線著繡林邊的小路走著,見周圍沒人飛快地跑進了林中。

    黑影一閃,那黑衣怪男已在她身前。春瑛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他嚇了一跳,左右瞧瞧,壓低了聲音對那男人吼道:「是三少爺派我來送東西給裡面那位的,快讓路吧!」

    那黑衣人遲了一下,還是讓開了路。春瑛心想這是叫她自己去的意思嗎?反正她也認得路,便大踏步往前走了,走出十來步再回頭看,那黑衣男又不見了,真是神出鬼沒。

    繡夢山居中悄悄的,若不是窗口處隱約透出一點昏暗的燈光,春瑛幾乎以為裡頭沒人呢。她走上台階,靜靜打量了周圍幾眼,上回匆匆間未留意的東西,現在卻看得特別清楚。屋前的牆面已有些斑駁,台階兩旁生著青苔,邊角處破碎了幾塊,顯然已經年久失修了,門廊柱上的黑漆早就掉了大半,連上頭寫的字都看不清楚,唯有門匾處,還依稀能認出斗大的「繡夢」二字。

    春瑛在門外小心叫道:「有人?念……咳,念少爺,是三少爺派我來的。」她叫了幾回,見沒人回應,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只見屋中三面都是書牆,當中一張書桌,點著罩了素色燈罩的油燈,桌後卻空無一人。書牆後隱約能看見圓光罩,又有藍色的幔帳,似乎還有房間。

    春瑛走到帳前探頭往裡看,也沒見到人影。那圓光罩內,卻是一張簡單的條桌,上頭擺著幾個烏木牌位,並一爐香。再退回來,旁邊的牆上掛了一幅字,上面寫的是端端正正的小楷: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下面的署名是「子思」。

    春瑛心中忽生寂寥之感,這字寫得端正,卻總帶著股難以明說的氣息,再加上這屋子,這擺設,這牌位,回想當初見過一面的俊秀青年,便讓人心裡隱隱難受起來。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春瑛轉過頭來,那人便忽地映入她眼簾:「你是……」微微一笑:「小丫頭,我不是讓你別再來麼?若是叫人知道了怎麼辦?」他笑得溫煦,彷彿是站在春光燦爛的花林中,但春瑛卻總覺得那雙眼睛中帶著幾分戒備與冷意,讓人心裡十分不舒服。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行禮道:「三少爺讓我給你送東西來。」說罷便將手裡的食盒放到桌上,打開蓋子,露出裡面的湯盅、點心與棉祅。

    那人怔住了,良久,才幽幽歎了一聲:「攸哥兒……叫我該說什麼好?」他再次展開了笑容,與剛才那個笑不同的是,他明明是在苦笑,眼中卻露出了些微暖意,襯著他的清俊眉眼,越發好看。

    春瑛忽然覺得有些弦暈,方才籠罩在屋中的寒意,彷彿一下就驅散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5:08

第二卷 公子 五十四、委屈

    天全黑了下來,山居中光線昏暗,但那位住客卻似乎一盞燈的意思。

    春瑛見他就著那盞燈寫字,眼睛都快湊到紙上去了,便勸道:「念少爺,我替你把油燈挑亮一些吧?這樣會看壞眼睛的。」

    周念手上一頓,抬起頭來淡淡地道:「不必叫我念少爺,我本名叫周念,原是跟你差不多的人。」隨即自嘲地笑笑,「也許身份還不如你呢。你只管叫我的名字吧。」

    春瑛愕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三少爺說他是世交家的子弟,那當然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啊。她小心地道:「念少爺說笑了,我可不敢。」她將帶來的湯盅和點心往他面前挪了挪:「湯都快冷了,念少爺還是先吃了吧。那信待會兒再寫也行。」

    周念放下筆,打開湯盅蓋兒,聞著那猶帶熱氣的誘人香味,微微苦笑:「攸哥兒就是愛操心,湯裡還放了參片?我哪裡就虛弱到這個地步了?」說罷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來。

    春瑛不以為然看著他手腕和下巴,骨頭都快突出來了,心想比起上回見面,可瘦了不止一星半點,那外袍鬆鬆垮垮的,好像風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喝點雞湯補補算什麼?照她說,這人就該多吃點飯多吃肉,光喝湯可不行。

    她把那點心碟子再往他前移了移:「還有這個呢,要吃點實在的東西才能填飽肚子。這都該吃晚飯的時候了,你這裡怎麼不見有人送飯來?」若不是三少爺叫她送吃食過來,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吃飯啊?

    「天黑後會有送到林外,屆時我的僕從三清——就是外頭穿黑衣服那個——會拿過來的。」周念喝完了湯,又吃了一塊點心,便對春瑛笑笑「不過現下我已經吃飽了。小姑娘,今晚辛苦你了,我沒什麼東西可謝你的,若不嫌棄,這些點心你就拿去吧。」

    春瑛吃驚地推卻:「這怎麼行?!這是給你吃的。再說,我已經吃過飯了。」她皺眉盯著他瘦削的臉看:「你真的吃飽了?我的飯量都比你多一倍不止!如果你天天都吃那麼少東西,怪不得會瘦成這樣!我原本還不明白三少爺為什麼要送食物給你,現在總算瞭解了。 」她把那碟點心再推到周面前:「一定要吃完!」

    周念啞然失笑。正要再說什麼發現春瑛地眼中隱隱帶有擔憂之色。還隱含了一絲心疼。不由得一怔。

    印象中。曾經也有過一差不多年紀地小女孩。用這樣地眼神望著他。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能說……那是他地姐姐。年僅十一歲就離開了這個人世地姐姐。從小疼愛他把手教他讀書寫字地姐姐……他還記得當年審訊結束後。父親被直接押往刑場。他與母親姐姐分開關押。姐姐被推攘上囚車時是用這樣地眼神回頭望他。只是多了幾分悲與絕望……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她和母親。她們被判入教坊。當晚就自盡了。這個消息還是三天後才從好心地衙差處碾轉傳來地。若不是慶國侯出面收殮。只怕她們就要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地結局了。

    春瑛見他忽然就沉默下來不吭聲。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憂傷地氣息由得有些慌。她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他怎麼就忽然傷心起來?

    她小心地問:「念少爺。你怎麼了?你不愛吃這個糕嗎?」

    周念抬起頭勉強笑了笑:「不麼會呢?」他捏起一塊糕放入口中嚼了兩嚼。又停了下來。

    春瑛忙問:「是不是冷了?味道不合你地意?」

    「不是……」周念勉強笑著吃下那塊糕「這花生糕……似乎還是宮裡的方子?我可有十來年沒吃過了。」他又拿起一塊,努力嚥下去:「以前……我姐姐很愛吃這個……」

    春瑛見他似乎吃得十分辛苦,心下不忍:「如果難吃就不要勉強了……喝口茶吧。」她轉身去倒茶,卻發現茶壺是冷的,忙拿去熱,卻又找不到爐子,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才看到一個火盆,忙衝過去,火盆裡的炭卻早燒成了灰燼。

    她急得跺腳,這麼冷的天,這麼舊的房子,還是在竹林裡不見天日的地方,居然連個火盆爐子都沒有,可叫人怎麼活呀?!

    周念不知幾時已來到了她身後:「不用忙了,這月的炭早已燒完,三清還未來得及去領新的,我有方纔的湯就夠了。」

    春瑛驚訝地回頭:「這個月還沒過一半呢,炭就燒完了?!是不是有人剋扣你的份例?!」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三少爺不是說有人最近越來越過分嗎?連他都還有人怠慢呢,更何況是這個寄人籬下的孤身男子?她為他感到委屈:「他們怎麼能這樣做呢?你過著這樣的日子,遲早會生病的!」

    周念笑笑,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茶壺,倒了杯冷茶喝下,才道:「我能安然活到今天,已是大幸,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小姑娘,侯府上下都待我極好,這份恩情我是絕不會忘的,若有能回報的一天,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再所不惜。」

    春瑛怔了怔,旋即感到一陣惱怒,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要感謝何必對著她說?這是在跟她客套嗎?她在為他抱不有沒有恩跟她有什麼關係?!好吧,既然連當事人都不在乎,她也用不著操心!

    她板起臉道:「念少爺既吃完了,小的就先告退了,您若有信要捎給三少爺,就請快點寫完吧!」

    周念有些訝異,但他一向是溫和有禮的性子,也不計較這小丫頭忽如其來的冷淡與無禮,回身到桌邊將回復李攸的信柬寫好,用信封封了,才遞給春瑛,微笑道:「回去見了你們家三少爺,替我捎句話多謝他想著,只是以後不要再送東西過來了,叫老太太知道,又要生悶氣。」

    春瑛把信往袖裡一揣,便一邊收拾食盒餐具一邊悶悶地道:「三少爺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我常常送東西過來的,瞧你瘦成那個樣子,就別叫人操心了,我送什麼來吃什麼就是!」回頭見他身上衣衫單薄,又忍不住多嘴:「才送來的那件棉衣,快穿上吧,要是冷得生病了,不是更給人添麻煩?!」說罷抬腳就要走人。

    周念忙把她叫住,卻又不說話只是打量她幾眼,才微微笑了:「你叫什麼名字?」

    「路春瑛。」春瑛硬邦邦地回答,見他態度溫和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了聲音,「別人都叫我春兒。」

    「春兒,我聽出來了,你是個好孩子。」周念回身走到書桌邊找了一會兒,找到一個印石,才微笑著走到春瑛跟前,「你和攸哥兒都是好意,我怎會不知好歹?以後要麻煩你了,這是我一點小心意別嫌棄,留著玩吧。」說著便把印石遞給春瑛。

    春瑛一看那印石體深黃色,卻是半透明的佛油脂凝成般,光滑細膩半截雕成獸形,半截刻著詩句。她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不正是現代價值千金的田黃石嗎?周念自己還穿著舊衣服,連吃飯取暖都成問題,整間屋子也沒幾件值錢東西,把這個給她幹什麼?難不成……

    春瑛鼻子一酸,生硬地丟下一句:「不要!」也不管周念有什麼反應,就跑了出去,一路跑到繡林外。

    那個叫三清的黑衣怪男端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腳邊放著一盞昏暗的圓燈籠,他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出去?」

    春瑛不理他,逕直往前跑,心裡憋悶得想要大喊出聲,於是便越跑越快。只是天已全黑下來了,周圍連個燈光都沒有,她只能借助月色勉強辨認道路,不一小心便了一跤,把食盒都摔掉了。

    腳踝處有些疼,春瑛按幾下,忽地有些想哭,只是又覺得:我為什麼要哭?只不過是拐了腳。她勉強撐著站起身,輕輕轉動腳踝,覺得勉強可以走了,才收拾好食盒離開。

    她方才奪路而奔,也不知道跑到了什麼地方,環視四週一圈,她認出了小山,知道自己走了相反方向,已經在水池附近了,忙重新找回道路,往園門處走來。

    她曾經在白天時跟十兒她們來玩過兩三次,大約記得路怎麼走,拐過一個花圃,便是一處假山。她記得假山後有個亭子,她和十兒夏荷曾在那裡歇過腳,過了亭子,只要再走一段路,便是花園大門了。

    她抬腳就要拐過假山,卻看到亭子裡坐著一個人,看那衣服恍惚是浣花軒的青兒。她腳下一頓,覺得有些尷尬。

    自從青兒和晨兒打了那一場,又被罰禁足後,便沉默了許多,偶爾想要象從前那樣繼續侍候三少爺,也總是被人找借口支使開,想必也知道自己是討人嫌了,因此最近一直都縮在房間裡,極少出門,現在大晚上的,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那亭子裡冷得很,她該不是在那裡吃風的吧?

    春瑛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走,往前,一定會被青兒發現的,上回那件事,說起來自己和十兒沒有為她說話,似乎不太厚道,看到她,就總覺得心虛。

    春瑛正躊躇間,忽然有一個人從對面走進了亭子,對青兒笑道:「青兒妹子怎會坐在這裡?」聲音有些耳熟,春瑛悄悄躲在假山後探頭一看,認出那正是見過一回的多姑娘。

    她不是二少爺的小妾嗎?什麼時候跟青兒有交情了?

    青兒想必也覺得奇怪,淡淡地看了多姑娘一眼,沒吭聲。

    多姑娘撲哧笑了,推了青兒一把:「瞧你,防備什麼?咱們也是從小兒在這府裡一處長大的,怎麼?就因為我侍候了二少爺,你就跟我生分了不成?我還記得小時候你被別家孩子欺負,我曾替你罵回去過呢,你若真跟我翻臉,可就太傷人心了!」

    青兒聞言也有些訕訕地:「不是這個緣故,只是……我們很久沒說話了……」

    「那就正該好好聊聊。」多姑娘拉她起身,「走,我姨媽就在門房裡,那裡能烤火,也有熱茶,咱們到那裡聊去。」說罷半拉半勸地,拉著青兒走了。

    春瑛從假山後走出來,心中添了一分憂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6 23:55:26

第二卷 公子 五十五、暗湧

    春瑛一路走到花園門口,果然看到守門婆子歇腳的屋子著說話,正是青兒和多姑娘瘕瘋瘔瘈,銖銪銋銫後者似乎正從手中捋下一個玉鐲子要塞給青兒,青兒一把推開了慳愨慒慟,境墇墑墔多姑娘勸了幾回都沒成,只得重新帶回鐲子僤僮僠兢,鄧鄯鄰鄲笑吟吟地又跟她拉起家常,似乎還聊得挺愉快?青兒甚至還面露笑容。

    春瑛站在那裡偷看境墇墑墔,愬慇慢慱守門的婆子很快就發現了,出聲問:「是誰在那裡?!」她的話驚動了屋中的兩人,齊齊轉頭來看,春瑛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那婆子笑道:「這位媽媽,我才從廚房那邊來,要回浣花軒去,你放我過去吧?」

    那婆子飛快地瞄了屋內一園,扯了扯嘴角,道:「姑娘想過去就過去,問我做什麼?」

    春瑛笑瞇瞇地說:「我聽說天黑以後是不許隨便放人進出花園的,所以才要問您,若是人人都幾時想進園就進園,想出園就出園,豈不是沒了規矩?更何況,就憑媽媽這般辛苦地守在這裡,我也不能不打聲招呼就走啊。」

    那婆子聽得心情愉快,隨意揮了揮手:「少跟我貧嘴了,有這閒功夫,討好管事娘子們去。過去吧,以後少在夜裡亂逛,當心磕著碰著。」

    春瑛笑著應了,匆往園外門,無意一回頭,便看到青兒站在門邊,臉色青白地看著自己。春瑛腳下頓了頓,仍舊往前去了。

    才走到轉角處,身後便傳呼呼風聲,她心中一凜,停步回頭,便看到多姑娘急步追了上來,一見她就露出個笑臉,熱情地道:「小妹子如今也進了浣花軒哪?我就知道你的機靈勁兒,定會有出息的!可惜當天有人作梗,不然你早就到我們那兒當差了!」

    春瑛不自在避了避,躲開她拉自己的手,低頭問:「您有什麼事?」

    「這麼生分做什麼?!」多姑甩了她一帕子,掩嘴笑道,「如今你進了府,咱們就是一樣的人了,正該好好親近親近歹咱們兩家也是熟人,你若有什麼不懂的管來找我,有難處也別瞞著,咱們姐妹之間正該互相幫助才是。」說著就親熱地拉起春瑛的手,挨近了兩步,道:「我有話要告訴你呢跟我來呀?」

    春瑛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心想誰跟你是姐妹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媒婆或老鴇呢,瞧那帕子甩得多溜啊。想起多姑娘是二少爺那個變態的小妾,而二少爺向來跟三少爺不大和,她便立馬掙開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您跟我們可不一樣,我怎麼敢跟您做姐妹?姐姐有事要吩咐本不應該推拒的,可是我還有急事要回我們三少爺呢不好意思,您找別人去吧?」說完立馬跳開走人任由多姑娘在後面大聲叫喚,就是不理。

    多姑娘恨跺腳:「死丫頭!當心有朝一日你犯在我手裡!」想了想決定還是回頭解決已經上了一半鉤地那個。免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春瑛跑回浣花軒時。三少已經回來了。急急叫了她進屋。摒退左右。只留下梅香。又問她事情是否順利。

    春瑛點頭道:「念少爺把東西都吃了。棉衣也收下。只是我聽他地語氣。似乎每天送飯地人都沒有按時送去。他瘦得厲害。飯量又小。好像沒什麼胃口。連點心都是我催著才吃下去地。」

    李攸聽了有些難受:「我就知道!前兒見他時。他比上月又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說定就……偏偏他又一聲不吭!就連父親見了他問起。他也只說是因為天冷沒胃口吃飯。壓根兒就提二哥做地好事!」

    春瑛略一躊躇。才小心地問:「三少爺。二少爺為什麼要這樣折騰念少爺呀?你們不是世交嗎?」見三少爺冷下臉來。卻沒說話。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定是問了不該問地。還是早點抽身吧。免得又惹三少爺生氣。

    她想著自己地活已經幹完了。打算告退。但腳下一遲。又忍不住心疼。多嘴說道:「三少爺……念少爺地屋子……好像挺冷地。我看他那裡連個火盆都沒點。說是炭都用完了。冬天還沒過一半呢。他要怎麼熬下去呀?」

    這話倒是提醒了李攸:「是啊,我只想到送吃的穿的去,卻忘了冬天還要取暖!」他回頭叫梅香:「我用的銀霜炭,太太不是才送了許多來?勻出一份,回頭就給念哥送去。」

    梅香卻有些為難地道:「三少爺,那銀霜炭是一籮籮裝著,只供給老太太、侯爺、太太和少爺小姐們用的,每月都有定數,十日一取,太太才送來的那些,僅僅夠你一個使,若是勻出一份給周家少爺,你怎麼辦?」

    李攸不在乎地道:「不夠了就再向太太要,只說我今年怕冷,因此用得比往年多就是。」反正母親一定會答應的。

    梅香仍舊不鬆口:「三少爺,若是這樣,今年你用的銀霜炭就比往年多一倍了,

    少爺節省著用,也實在太多了點,太太或許不在意,人說閒話的,萬一被查出那炭的去向……」不是她小氣,而是那銀霜炭本不是能隨意買賣的貨物,一般的官宦人家還未必能用上,除了宮裡與各王公大臣府第,也就只有侯府這樣積年的世家才能弄到了,一年也就一千斤左右。因為東西難得,在外頭可算是有價無市,管家們都盯得緊呢,少一都很顯眼。

    李攸皺皺眉,這一點他倒是疏忽了,母親一向不樂意他親近周念,萬一被知道,自己頂多就是受幾句責備,周念那裡卻免不了要挨重話。他那人心思重,身體又不好,要是生病可怎麼辦?

    「那個……」春瑛吞吞吐吐地插嘴,「不一定要用銀霜炭吧?我們丫頭用的炭也不錯,煙不重,也暖和,而且又很容易弄到。」

    梅香忙道:「這主意好!三少爺,咱們丫頭們用的雖是柴炭,也比外頭平民百姓用的炭好多了你怕委屈了周少爺,就拿我用的吧?據說是果木炭,燒起來還有一股子清香。 我跟春兒她們用一樣的就行,今年進了新人,只說她們幾個怕冷,多領十來二十斤,不會惹人起的,再不管哪裡省一點,摻在一起就夠了。」

    李攸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答應:「好吧只是一定要挑的。春兒,我明兒去看他,你記得多做些好吃的點心。」

    春瑛應了,見他沒有了其他吩咐,便退出房來香自去籌集柴炭。春瑛一邊走,一邊想著明天要做什麼既然周念胃口不好,那就做點開胃的湯去吧?對了,三少爺以前早上常喝的建蓮紅棗湯,聽李嬸說就是養氣補血又能開胃的東西。記得小廚房裡還有做點心用的核桃,以及李嬸神神秘秘收起來說是準備給三少爺熬湯用的君遷子,她總覺得那個君遷子很像黑棗知能不能用來做黑棗核桃糕?她以前聽人說過,這種點心很有益以補身體……

    忽然從旁邊傳來一股大力將她拖走,她嚇了一跳頭見是青兒,忙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青兒閉口不言只是拉著她一直走,路上遇到的丫頭都紛紛閃避,春瑛不停地問,卻遲遲得不到回答,冷不妨看到十兒擔心地看著自己,正要開口叫她,就被青兒一把拉進了自己房間。

    春瑛上吃痛,也有些惱了:「你到底有什麼事?!」

    青兒雙手上門,呼吸有些重,猛地回過頭瞪她,春瑛後退一步,想到外頭還有那麼多人呢,便揚起頭:「青兒姐姐到底有什麼事?再不說我就要走啦!」她心裡有愧疚是一回事,任由人搓圓搓扁就是另一回事了,說到底,上回青兒也沒冤枉到哪裡去,她沒必要替人買單。

    青兒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才……你看見什麼了?!」

    看見什麼?春瑛低頭一想,才記起來。青兒難道是怕她回來告密?她撇撇嘴,道:「別以為我會跟那誰一樣,也喜歡告密,只要你不犯到我頭上,你跟誰說話,關我什麼事?!」

    青兒急道:「我沒跟她說什麼!」接著頓了頓,咬著唇,小聲哼哼:「是她硬拉著我說話……」

    春瑛見她這樣,倒覺得無趣了。她能猜到青兒怕什麼,這年代都講究一個「忠」字,身為三少爺的丫頭,被人發現跟二少爺的小妾私下接觸,還相談甚歡,尤其是青兒現在在浣花軒還受到了冷遇,這裡頭就不能不叫人犯嘀咕了,說不定人家會懷疑青兒想要跳槽呢。

    她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亂說的。不過你……你也少跟那個多姑娘來往吧,她不是什麼好人。」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她背後的也是什麼好人,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三少爺對我們還是挺好的……」

    青兒聽了,忽然拉下臉:「你算哪根蔥,就敢在這裡議論主子?!你進府幾年了?我進府幾年?我做什麼,還用得著你來管?你只要管好你那張嘴就行了!還不給我滾出去!」

    春瑛莫名其妙地挨了頓噴,也生氣了,扭頭就走,心裡還在暗罵倒霉。十兒跑過來問:「怎麼了?她又欺負你了?」春瑛撇撇嘴:「被她沒頭沒腦地罵了一頓,她到底在想什麼呀?」十兒笑著拉她道:「別管她了,橫豎不過是發發脾氣,今早她要打容兒,還被蘭香姐姐罵了哩,如今她還能做什麼?她以為還是從前呀?走吧,你今兒又出門跑腿了?得了什麼好處?」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過了好一會兒,門才重新打開,青兒幽幽地望著她們的背影,眼中不由得流下淚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7:59:17

第二卷 公子 五十六、拜訪

    次日早晨,李攸給長輩們請過安後,便以回去讀書為借口,趕回了浣花軒,然後在梅香的掩護下,帶著春瑛悄悄去了竹夢山居。

    春瑛一手提著食盒,裡面放著建蓮紅棗湯和核桃糕——因為怕弄錯藥效,她最終還是沒把君遷子放進去,另外還添上了三少爺要帶的鵝油松仁卷和棗泥山藥糕,甚至還帶上了昨天才到的兩隻新鮮橘子。她另一隻手上拎著個布袋,足足有十斤,都是好不容易勻出來的果木炭,因一時籌措不到足夠的數量,又怕不方便搬運,因此暫時只拿這麼多。

    大冷的天,半夜裡下的雪還未化盡,可憐她只穿著半舊的棉襖,腳上只穿著尋常繡鞋,冷得都快結冰了,卻要提著那麼重的東西,避人耳目跑那麼遠,春瑛心裡有些犯嘀咕,尤其是看到前面走路的那人兩手空空,只在腋下夾著一把油紙傘,從頭到腳又是皮帽皮襖又是長靴棉褲,還帶著暖耳,包得嚴嚴實實的。見她那麼辛苦,也沒開口說句「我幫你拎一點吧」,卻還要催她走快些。

    好不容易來到山居外的竹林前,三清老早就看到他們了,趕上來問了聲,就把春瑛手裡的東西都接了過來,得到了一個感激的眼神。李攸問:「念哥兒在屋裡嗎?」見三清點頭,他便興興然地走了進去。

    周念相當熱情地歡迎了他們的到來,春瑛還感覺到,他看向自己時,眼神有了些許變化,似乎親切了一些,她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麼,昨天自己就這麼跑掉,他不是應該生氣才對嗎?可他不但不在意,還對三少爺說她的好話,說她老實能幹,做事又細心,是個好丫頭,還多謝三少爺派她來。

    三少爺李攸聽了這樣的話,心情也很愉快:「你也太客氣了,她一個小丫頭,值得你這麼誇麼?不過聽起來她倒沒辜負我的期望,差事辦得不錯,回頭我自會賞她。」

    春瑛心中一喜,只是及時收斂住,沒敢露出來,連忙將食盒送上:「天冷,念少爺先用點心吧。」

    周念無奈地歎了口氣:「怎麼又是吃的?攸哥兒,現下可不是吃飯的時候,這算什麼呢?早飯還是午飯?」

    「你愛叫什麼飯就是什麼飯。」李攸施施然地往椅子上一坐,「橫豎我知道你今早定然還未吃飯。」

    周念啞然失笑,接過籃子看了看裡面的東西,瞥了李攸一眼,無奈地坐下吃起來。

    李攸笑了,轉頭對春瑛道:「你在外頭侍候著,我要和念哥兒說話,有事自會叫你。」春瑛腳下頓了頓,應了一聲,便往外走,與三清擦身而過,後者用他們送來的炭點了火盆,又把早上泡的茶熱了熱,送上來招呼客人。

    春瑛走到山居外,有些無聊。竹林中的竹子大都被積雪壓得彎下了腰,葉片也枯黃了,卻還是隱隱透出翠色,密密麻麻地延伸開去,風一吹來,雪粉便簌簌地往下掉。陽光從竹林上方射下,卻只有星星點點落到地面上,春瑛雖然也察覺到其中的暖意,身上卻還是漸漸發冷,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蔓延到腿上、身上、頭上,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又是一個冷戰。

    忽然有一種毛毛的感覺從身後傳來,春瑛猛地回頭,見三清板著臉立在身後,嚇得立刻後退一大步,弱弱地問:「干……幹嘛?」

    三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過來。」然後轉身就走。春瑛有些奇怪,但還是跟上了,隨他沿著牆邊一轉,來到房子側面,那裡有個小平台,裝著木欄桿,但有一個長長的屋簷,卻是不怕下雨下雪的,又恰好背風,比方才站的地方要暖和些。

    平台下是一片空地,已經清理過積雪,乾乾淨淨地,放著一堆枯樹枝和乾草,當中夾雜著一大把干竹葉,旁邊是個破了邊的瓦盆。春瑛正猜那是做什麼用的,三清又拿了個草編的墊子出來,放在平台邊上,對她說:「坐。」

    這是叫她坐在那墊子上的意思嗎?春瑛小心地坐了上去,覺得軟軟的,也不冷,還挺舒服的,便沖三清一笑:「謝謝你。」三清咧了咧嘴,倒顯得整個人猙獰起來。春瑛臉上一僵,乾笑著移開了視線。

    三清蹲在枯枝堆前,把長長的枯枝折成適合的長度,又清理乾草和竹葉上的雪。春瑛托著下巴看他幹活,問:「如果我們沒送炭過來,你是不是打算燒這個取暖?」三清點點頭,回頭道:「有煙,不好。」

    這意思是……燒柴和乾草干葉會有比較大的煙,會引人注意嗎?春瑛倒是有些明白,為什麼之前周念和三清沒有炭了,寧可挨凍也不願燒柴火了,若不是昨晚上下了雪,氣溫下降了許多,大概他們還沒打算準備其他燃料吧?春瑛暗暗唾棄剋扣炭火的人,決定回頭再向三少爺告一狀。

    呆等的時間果然很難熬,加上越坐越冷,春瑛乾脆下地繞著空地走圈,隨手摘下一片竹葉,想起小時候回老家玩,那些同村的孩子就會用竹葉草葉吹哨,厲害的還能吹小曲,不知道她用冬天的竹葉,能不能吹出聲音來?

    她含著竹葉試著吹了吹,不行,難道是方法不對?又換了個吹法。還不等她吹出聲音來,便有人從她手中抽走了葉片,回頭一看,又是三清,她問:「怎麼了?不能吹?」聲音那麼小,應該沒問題吧?她瞥了一眼平台,透過那裡的窗稜,隱約可以看見屋內,周念跟三少爺相談甚歡,後者還時不時發出笑聲。那聲音可比自己吹的大聲多了。

    三清悶聲說:「不能,別人會知道。」便轉身回到原來的座位上。春瑛無趣地扭著手,帶著一絲不好意思,踱回草墊處坐下,又望著竹林發起呆來。

    屋內又傳出一陣笑聲,春瑛回頭瞥了一眼,轉過頭來,卻看到一隻手伸在自己面前,手心裡躺著一隻草編的螞蚱。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抬頭看三清,後者卻面無表情地說:「給你玩。」就把螞蚱仍在她懷裡,又回頭折枯枝去了。

    春瑛笑著說:「送我的嗎?謝謝了。」她拿起螞蚱細看,雖然是乾草編成的,手藝卻很精細,實在看不出是出自三清那雙粗糙而滿佈繭子的手。他是怕自己無聊嗎?春瑛開始覺得,這個表面上很可怕的黑衣怪男,其實還挺可愛的。

    她拿著螞蚱翻來覆去地看,又找了根乾草來想要研究編法,忽然看到眼前黑影一閃,三清已衝進了竹林,然後又很快回轉,丟下一句:「有人來了。」便衝向屋內。

    春瑛心下一驚,跑上平台眺望遠處,只覺得竹枝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是不是有人來,但三清既然這麼說,應該是事實了。她左右望望,也跑回了屋內,正好聽到三清的聲音:「……還有大約百來步,他一個人來,沒帶別人。」

    李攸咬牙:「二哥又來做什麼?!人都被折騰成這樣了,他還想怎麼著?!」

    周念垂下眼簾,淡淡地道:「也許是聽說你來了,你先帶了人迴避吧,叫他看見,一狀告到老太太那裡,你又要挨訓了。」

    「休想!」李攸不但沒走,反而大搖大擺地在椅子上坐下了,「我不在,豈不是便宜了他?誰知道他又要對你做什麼?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麼辦!」

    周念皺了皺眉:「攸哥……」

    「別說了!」李攸打斷了他的話,「我年紀雖小,身份是改不了的,叫我一忍再忍,他就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周念歎了口起,不再勸他了,吩咐三清:「把火盆撤下去吧,這茶已冷了,倒不必拿走。」三清點了點頭,逕自捧著火盆去了,屋裡很快冷了下來,春瑛打了個冷戰,便聽到周念對她說:「你到後頭避一避吧,免得二少爺拿你出氣。」春瑛看了李攸一眼,見他沒反對,便應了一聲,跑到周念手所指的帷幕後,那是一個小隔間,裡面放著床鋪,看來是周念的臥室。

    臥室裡擺設簡單,除了一張床,一個立櫃,一個臉盆架,一個箱子,便是兩個大書架,上頭又是擺滿了書。春瑛湊過去,見書大都是經史子集,還有不少詩詞本子,她偷偷看了外頭一眼,伸手拿了一本來瞧,裡面都用蠅頭小楷整整齊齊地抄寫著文字,她認得有幾首是熟悉的唐詩。再翻幾本,裡面也是同樣的字跡。她開始懷疑,這些會不會是周念親手抄的?

    外間傳來了二少爺的聲音:「真巧啊,三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我記得你好像是打算回房讀書的吧?怎麼會到這裡來?」接著稍一停頓,就變了語氣:「周念,去給我倒杯熱茶來!沒眼力勁兒的東西!少爺我上門了,你還呆站著不動,懂不懂規矩?!」

    春瑛心中不屑,然後便聽到周念的聲音:「是我失禮了,請稍等……」不等他說完,三少爺已經開口了:「二哥,你別太過分了!父親讓念哥住在咱們家,可不是讓他侍候你的!」

    「過分?」二少爺李敞冷笑,「我哪裡過分了?他又不是以前那個周家大少爺,如今……他不過就是個官奴罷了,父親好心救他一命,可不是讓他到咱們家裡裝大爺的!想吃飯就要幹活!我只是叫他倒杯茶,已經是看在自小相識的份上了!」

    官奴?春瑛吃了一驚,回想起周念的身世,倒有些明白了。

    「你!」三少爺李攸的急喘聲傳來,但很快就平歇下去,「二哥今天來,該不會只是為了喝茶的吧?請說出來意吧,我還有些功課上的事,要等著請教念哥呢!」

    李敞嗤笑:「喲,三弟什麼時候研究起學問來了?還來問功課?這種事他一個官奴懂什麼?要問就來問我,好弟弟,哥哥我會好生教導你的……放肆!你倒的這叫什麼茶?!大冷天的想要冷死我啊?!」

    周念淡淡地道:「舍下無炭,也無柴火,奈何燒不得熱水,沖不得茶,卻是小的失禮了。」

    「匡當」,杯子破碎聲傳來,李敞有些氣急敗壞:「你這是來向我示威了?!怎麼?我是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穿?!我家好心救你一命,又讓你平平安安地住在府裡享福,你仗著我弟弟的勢,就敢給我臉子瞧?反了你了?!」隨後又傳來一陣嘩啦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摔到了地上,李攸怒叫:「你這是做什麼?!快放開他!」

    接著,卻是一陣巨響,似乎是書案倒了地,然後一片寂靜。春瑛在裡間聽得心驚膽戰,忙往帷簾邊衝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4:54

第二卷 公子 五十七、對峙

    春瑛才衝到簾邊,便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接著是三少爺一句大喝「你作甚……」還未說完,便又是一個巴掌,只是比先前的要弱些。她擔心地掀開簾子往外看,卻見到二少爺與三少爺兩人對峙,前者背對著自己,怔怔地伸出手手掌僵在那裡,而三少爺則撫著右臉,兩眼直瞪兄長,幾乎噴出火來。

    這是……打起來了?挨打的還是三少爺?!春瑛立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叫人知道她跟著三少爺出門時讓他挨了打,自己還有好果子吃嗎?她著急地想要走出去,周念恰好在這時轉眼望過來,使了個眼色,又搖搖頭,示意她回去。

    春瑛愣了一愣,躊躇又躊躇,還是悄悄放下簾子躲回臥室去了。三少爺挨了打,卻是二少爺打的,叫她一個小丫頭怎麼攔?如果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發火,罵的也是少爺們,應該不會發落自己吧?

    李敞和李攸忙著對瞪,都沒留意到春瑛,尤其前者,心裡正驚慌呢。

    他很清楚,老太太雖然疼他,卻也疼嫡出的弟弟,如果知道自己打了老三,一頓訓斥是免不了的,若是從此疏遠了自己,那還有誰來給他撐腰?但他一轉念,心中又起了憤恨,明明老太太從小最疼自己,父親也視自己為侯府的希望,全家都把自己當成寶貝似的,如果不是多了老三,自己何至於鬧到如今這麼尷尬的田地?老三既不學無術,又小小年紀就懂得裝天真哄人,如此一個陰險狡詐的孩童,怎堪大任?!他又如何甘心,讓這種人奪走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

    他忽然想到,眼前這一幕該不會是老三故意陷害自己的吧?屋裡只有三人在,周念這廝一向親近老三,說不定他們是故意激怒他,逼他動手,然後憑著老三臉上的印子去告狀,父親向來信任周念,若是周念和老三咬定了是自己來鬧事,又打他們,父親肯定要誤會自己的!可惡,那個來報信的婆子肯定是被老三收買了,她還說什麼老三鬼鬼祟祟地帶了丫頭進園子,一定是要做壞事,叫他來抓人。笑話!他還不知道老三進來要做什麼嗎?!

    他越想越氣,磨著牙道:「好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們故意設了個套來算計我……別以為能得逞!」

    李攸怒極反笑:「設套?設什麼套?難不成我還能附身到二哥身上,讓你打我不成?!」

    「你們肯定是故意的!」李敞忽然站直了,整理了一下衣服,不屑地瞥了桌上的食盒一眼,嗤笑道:「別以為祖母和父親真會信你們!一個官奴,能在咱們家好吃好喝的就不錯了,還整日挑撥我們兄弟不和,就算父親看在你父親跟咱們家有過一點交情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也不會再信你了!我聽說你正謀劃著要為周家翻案?我勸你消停些吧,那種事是不可能成的!」他朝半空中拱了拱手:「當今聖上以孝治國,梁太師更是對以文亂國的亂臣賊子深惡痛絕,絕不會讓你有機可趁!」

    周念臉色一片慘白,咬牙道:「二少爺……你說話不要太過分!」他怎麼可以這樣污蔑自己的父親?!

    李攸蹬著兄長道:「二哥,你說這種話,卻把父親置於何地?!若周世伯是亂臣賊子,那跟他相交數十年的父親又是什麼?!」

    李敞臉色一變,怒道:「休想再陷害我!我這就告訴祖母,你又偷跑來見周念了,看她會說什麼?!」

    「那你就去告啊?我不怕!大不了挨幾句訓,難不成祖母還能打我?!但你可別忘了,你若沒來,也不會知道我在,我倒要聽聽你會怎麼解釋打了我的事!」

    見李敞眼中閃過一絲畏縮,李攸冷笑一聲,撣了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不屑地道:「只是有句話,我要提醒你。明春就要開闈了,二哥不好好在屋裡讀書,卻大冷天的到處閒逛,也未免太拿大了吧?不知道祖母會怎麼想?父親會怎麼想?難不成你以為自己就一定能考中?弟弟勸你還是多用點心思在書本上吧,區區一個舉人的身份,將來分家出去,還是會吃虧的,畢竟你不像我,一出生……就已經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他湊近李敞,壓低了聲音:「你若真能考中進士,咱們李家人也臉上有光,將來分家時,我會多分你一點田地,免得你沒錢養活那位姨娘……」笑了笑,「還有你屋裡的姨娘!」

    李敞大力將他推開,氣得直發抖:「好……好!我會記著你今天的話!別以為我會忘了!」說罷轉身就走,一路上踢開積雪泥塊,又發狠地踩竹子,卻不慎踢到石頭,疼得慘叫出聲,回頭恨恨地瞪了他們一眼,便甩袖走了。

    春瑛遙遙看著他走遠了,才跳出去:「三少爺,他打你了?有沒有受傷?!」她圍著李攸轉了一圈,見他只是右臉頰上有些發紅,想到剛才僅是聽到兩聲巴掌,稍稍放下了心,不過想到二少爺對著這麼水嫩清秀的正太也下得了手,她也怒了:「什麼人啊?!還是哥哥呢!素質!」

    李攸眨眨眼,咳了一聲,轉頭去對周念道:「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不過是個蠢貨,哪裡懂得這些,父親要做什麼,心裡有數,絕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改變心意的。」

    周念臉色好看了些,勉強笑道:「我自然信得過侯爺。」他稍稍平息了心情,才微笑道:「只是方纔你也太衝動了些,就這麼直接把話說出來了,若他不管不顧地,做出什麼事來,豈不是反害了你自己?」

    李攸冷笑:「他能做什麼事?別說我小瞧他,他就只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貨色罷了!嘶——」他摸了摸臉:「力氣真不小,我這只是他反手錯打的,都這麼疼,你剛才挨那巴掌一定不輕吧?你怎麼就不躲呢?!」

    春意吃了一驚,忙問周念:「念少爺,剛才他也打你了?!」

    周念笑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會突然打人,一時沒躲開,不過也沒什麼。春兒,我臥室裡的書架上,有個黃楊木匣子,裡頭裝了藥,你拿來給你們少爺擦一擦,免得他回去叫人看出來,又是一場風波。」

    春瑛應了,忙跑進裡間,往書架上翻找,又聽到外頭兩人的對話:「叫人看出來又如何?橫豎是要鬧到祖母跟前的,這傷勢越重,不是越證明了他的罪過?」

    「我猜他多半不會吭聲,老太太不願你來見我,也同樣不願他來。說實在的,我們周家與你們府上本來交好,小時候老太太也挺疼我,只不過是礙著我如今的身份,才會淡淡的。敞哥本該在書房用功,卻跑來找我麻煩,又打了你,在老太太跟前絕討不了好。你怕老太太知道,他比你更怕,回去後,多半不會說出來。他既不說,你又何必叫人知道你吃了虧?」

    「那倒是,我可不想平白無事再挨祖母的教訓……」

    春瑛找到了匣子,打開一看,裡面放著好幾瓶藥,還有一把小銅剪子和一疊乾淨的白布,想必就是周念說的藥匣子了,忙捧了出去,只是想要替李攸上藥時,又犯了愁:「該用哪一瓶藥呢?」

    周念道:「藍色那個是消腫的,白色的止血,天青色那只則有去淤的功效。攸哥兒如今看著只是有些發紅,過一會兒就該腫起來了,你給他上藍色那瓶吧。」

    春瑛忙打開藍色小瓷瓶的塞子,掏出乾淨的帕子,倒了一點藥汁,輕輕擦在李攸的臉上。後者又是「嘶」一聲,她忙移開手:「很疼嗎?」

    「刺刺的,比打上去還疼!」

    「忍一忍吧。」周念柔聲勸道,「這藥極管用的,也不知三清從哪裡弄來,只需擦一點,不到一刻鐘便能消腫,外頭再看不出來。等會兒你拿回去,午後、晚上再擦一回,明兒就沒事了。」

    李攸勉強點了頭,讓春瑛繼續擦藥,完事了,又讓她給周念擦。

    周念笑著接過春瑛的帕子,非常熟練地給自己上了藥,連鏡子都不用照。春瑛本想誇他一句,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念少爺……你怎麼會有這些藥?好像還很熟悉……難道你經常能用上嗎?!」

    周念一僵,收了笑,緩緩將手帕遞回給她,便起身轉到書架前,沉默著。

    李攸咬牙問:「二哥是不是常來打你?!」周念不語,他便憤怒地站起身:「我以為他只是叫人剋扣你的用度,再偶爾來奚落你一番,沒想到他還……你不該瞞著我!為什麼不告訴父親和我?!」

    周念苦笑:「這又何必……你心裡也清楚,侯爺對你們三兄弟……都非常疼愛。他一直為自己在科舉上失利而耿耿於懷,便寄希望於你們兄弟,敬哥兒啟蒙晚了,已是來不及,你心思又不在學問上,唯有敞哥兒……他自小就會讀書,又中了舉人,侯爺就盼著他能高中呢,若是叫這一點小事,壞了他們父子之情,豈不是我的罪過?」

    「小事?你說這叫小事?!」李攸氣得直跺腳,「念哥!你怎麼就這樣委屈?!我們讓你住到家裡來,可不是叫你受氣來的!尤其是他、他……」他重重坐回椅上,眼圈都紅了:「我不想你吃這樣的苦,我想幫你的……」他心裡難受,一直以後想要幫助的人,居然瞞著他這麼多事,似乎並不需要他,怎不叫他灰心?

    春瑛在一旁聽著,又是氣憤又是心酸:「念少爺,你這麼做也太憋屈了。有些事不是你不告訴人就不會再發生的,你這樣不是縱容犯罪嗎?二少爺以為你不敢出聲,就會越發欺負你,搞不好有一天他要了你的命,你還沒處申冤呢!到時候侯爺就不會難過了嗎?!」

    周念啞口無言,良久才回答一句:「至少……侯爺能少生些氣……」

    「父親知道了,絕不會高興的!」李攸悶聲道,「他正想著替你們家翻案呢,若是做成了,你父親的冤情得以昭雪,你卻叫我父親的兒子害了,叫他如何面對?!你若是真的為他著想,就不該容忍二哥!我回了,你自細想去!」

    他說罷就叫春瑛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春瑛看了周念一眼,見他低下頭沉默不語,想要說幾句勸他的話,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把食盒收好了,又拿了那瓶藍色的藥水。李攸回頭說了句:「藥就免了吧,我屋裡有。」春瑛只好把藥放下,跟在他身後離開了竹夢山居。

    李攸在前面放重了腳步走著,春瑛左右看看,忍不住提醒他:「三少爺,你輕點兒,別讓人看見……」李攸這才反應過來,攏起袖子遮了臉,又回頭問她:「我臉上顯眼不?」

    春瑛細細看了:「還行……那藥果然挺有用,已經看不見印子了。」

    李攸稍稍放下心,繼續往前走,沒兩步便又停下。曼如迎面小跑過來,向他行了個禮:「三少爺,您可回來了,老太太那邊正催你去呢。」

    「老太太?」李攸心下一沉,回頭望春瑛。春瑛忙問:「崔姐姐,二少爺在不在老太太那兒?!」

    「聽說是在的……」曼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攸,「怎麼了?」

    春瑛與李攸對視一眼,都在心中暗叫不妙:難道二少爺打算破罐破摔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5:10

第二卷 公子 五十八、大雪天

    春瑛不由得著急起來:「怎麼辦?這……」她小心地看了李攸的臉一眼,上頭的紅印子都消下去了,若是這時候告訴老太太真相,老太太會信嗎?

    李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都黑了:「無恥小人!」

    主僕二人在犯愁,曼如悄悄打量著他們的神情,低下頭千思百轉,小聲問:「三少爺……你不去嗎?」

    「去,為什麼不去?!」李攸冷笑,「我倒要聽聽他會睜大了眼睛說出什麼瞎話來!」接著又回頭囑咐春瑛:「若有人問你,只說我是讀書讀悶了,到園子裡賞雪來了,因你被我趕走,沒在跟前侍候,並不知道我遇上了什麼人。方才是事,別到處說去,梅香那頭也不必說!」

    春瑛不解,本想要問個清楚,但有曼如在場不太方便,李攸臉上又隱隱有些不耐煩,心想等事後再問不遲,便應了,然後主僕三人出發,往園外走來。

    經過園門處,老遠便聽到哭喊聲,走近了,才見到一個婆子側坐在小屋前的台階上,兩手扶著腰臀,嘴裡高聲嚎叫著,彷彿殺豬似的,另外兩個婆子則在一旁偷笑著竊竊私語,也不上前慰問一句,倒是有個小丫頭忙前忙後地從屋裡端熱茶拿藥油,又被那婆子支使著去找她侄女。

    李攸皺了皺眉,腳步都未停就過去了,倒是那婆子嚎著嚎著,忽然見了李攸,立時住了聲,兩眼瞪得老大,一直盯著他。曼如小聲喝斥:「放肆!」她才慌忙低下頭,等他們過去了,才偷偷地再瞥向李攸。春瑛回頭盯了她兩眼,認得她是那晚見過的守園婆子,只是她抱著屁股在嚎什麼呢?難不成是摔了跤?地上的雪還未掃乾淨呢,人走上去很容易摔跤,看來自己也要小心啊。

    忙忙回到浣花軒,李攸換了衣服,便去見老太太了。春瑛留在院裡,提心吊膽的,不知道兩個少爺——或者說是三個——之間的糾紛會不會把自己扯進去,老實說,她覺得自己很無辜啊……

    李攸一直到晚上將近一更天才回來,已是吃過晚飯了。春瑛遠遠地打量他的神色,似乎沒什麼異狀。她心裡暗暗著急,那件事到底怎麼樣了?二少爺告了狀嗎?解決了沒有?三少爺有沒有受罰?周念有沒有受委屈?二少爺有沒有被責罵?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呀?!

    她自個兒在前院急的團團轉,可後院卻是一大堆丫頭圍著三少爺李攸轉,倒茶的、上點心的、換衣服的、侍候洗漱的、鋪床的、灌湯婆子的、點熏籠的……眾星捧月一般,還外帶兩嫦娥對著月亮噓寒問暖。李攸方才在老太太處一直繃緊了弦,小小年紀的,已經熬不住了,顧不上理會丫頭們的小意溫柔,匆匆換了睡衣洗把臉,便往床上一躺,睡了。

    春瑛卻還在前頭等候消息,看著正屋熄了燈,不上夜的丫頭們都悄聲回房,她才醒悟到今晚是不可能得准信的,只得熄了小廚房的爐子,回房間休息去了。

    第二天她頂著一隊熊貓眼出現在李攸面前,把後者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春瑛撇撇嘴:「昨兒晚上三少爺睡得倒香,我可提心吊膽怕出事呢,壓根兒就沒睡好!」

    李攸啞然失笑:「這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挨一頓板子,回頭少爺自會賞你。」說罷走到多寶格前,打開一個錦面匣子,從裡頭隨手抓了幾個銀角子往桌上一放:「拿去,昨兒倒叫你擔驚受怕了,這些日子,難為你差事辦得好。」

    春瑛瞄了一眼銀子,已經估量出大概的份量,心裡一面覺得三少爺還算大方,自己的私房又增加了,同時又在糾結,自己什麼時候變成見錢眼開的人了?不過她心裡也清楚,錢很重要,不然怎麼進行自己的自由大計?於是便將銀角子收了起來,朝李攸福了一福:「謝三少爺賞。」接著又問:「昨兒究竟是怎麼回事?二少爺告狀了?」

    「那倒沒有。」李攸臉上也有些疑惑,「興許是他不知道念哥有好藥能消印子?說起來昨兒倒不是他叫我去的,原是大姐姐派人送了東西來,因問起我,老太太才喊了我去。二哥卻是被老太太叫過去的,見了我,也沒敢多嘴,只是說話仍叫人心裡不舒服,那雙眼睛還……」他不知道怎麼形容,只覺得二哥的眼神有些可怕,似乎隱含著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春瑛大大地鬆了口氣:「沒告狀就好,二少爺把那麼好的機會都放棄了,這算是過去了吧?」

    「誰知道呢……」李攸沉吟片刻,瞇了瞇眼,「春兒。」

    「什麼事?」

    「我記得你姐姐是在老太太屋裡當差?」

    「是,她叫秋玉,往日也常來的。」

    「我記得她。你……」李攸頓了頓,「你今明兩天內,找個機會去見她,把昨兒的事……悄悄透露給她知道,但別說我叫你每日送吃食去竹夢山居的事,只說是在園子裡,遠遠看到二哥跟我吵起來了,還動了手。再者……說我叫你悄悄尋了藥來擦,卻怕老太太和太太生氣,又怕妨礙了二哥科舉,不許你聲張。記清楚了?」

    春瑛一聽便猜到他想幹什麼:「這是在預防萬一嗎?可是……二少爺又會說你在陷害他了。」

    李攸冷笑一聲:「這不叫陷害,這是先下手為強!我可不能叫他暗地裡算計了我,叫我母親沒臉,還把念哥拉下水。這事兒他本不佔理,到哪兒都討不了好!」

    春瑛想了想,覺得反正二少爺不是什麼好人,三少爺叫自己說的話也不完全是假話,便應了。

    門上的棉簾子忽然一動,走進一個人來,卻是曼如,一臉微笑地報說:「三少爺,你前兒叫我做的鞋子……」

    「梅香呢?」李攸皺起眉頭,他明明記得派了梅香在門外守著的。

    曼如笑容一頓,有些尷尬:「方纔蘭香姐姐叫了她去看料子,大概馬上就回來了……」話音剛落,簾子又被掀起,這回正是梅香:「三少爺,對不住,方才一時走開了……」

    李攸盯了她兩眼:「以後要走開,好歹交待一聲!」然後又對曼如說:「我在這兒跟人說話呢,下回有眼色些,別冒冒失失地撞進來。」曼如咬咬唇,低頭應是。

    春瑛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她怎麼覺得曼如射向自己的視線有些熱呢?

    李攸卻好像完全沒察覺:「事情就這麼定了,可別忘了。昨兒在老太太那裡吃的一個風醃果子狸,味兒還不錯,今天午飯我要在這裡吃,你去和李嬸商量,也弄一個來。」

    啥?果子狸?三少爺,你不怕非典嗎?

    最後這個菜還是沒做成,因李嬸說了,果子狸要事先用淘米剩的水泡上一天,肉才好吃,三少爺等不及,到底是另做了一道風醃雞肉上去。

    春瑛卻十分鬱悶,她給李嬸洗菜時,曼如一直在邊上旁敲側擊,三少爺到底跟她說了什麼事。姐姐哎,如果不是三少爺說了不許隨便告訴人,她寧可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也好過被你用懷疑的目光盯著看呀!

    今年冬天的風雪似乎特別大,前天才下了一夜的雪,還不等太陽出來融化,到了這天傍晚時,又變天了,大雪鵝毛一般飄啊飄的,不一會兒,就把浣花軒院前院後都鋪成了琉璃世界。丫頭們不敢出門,把門窗都關緊了,只留一絲透氣的縫兒,等風雪略小些,便由梅香一聲令下,翻出夏天用來遮陽的竹簾子,齊齊掛到遊廊兩側,隔出一條能避風雪的通道來,才開始打掃工程。春瑛幸運地被指派去燒薑湯,預備給丫頭們防寒。

    即使大家穿著暖和,又有薑湯喝,還是有人著涼病倒了。起初只是兩三個身體弱些的小丫頭,其中就包括夏荷,接下來,二等丫頭裡也病了兩個,甚至連梅香也感染了風寒。

    蘭香親自帶著人將病患移到固定的兩個房間內,以免傳染給別人,三少爺則冒著風雪前去給母親請安,求她派人去請大夫。

    只是大雪天裡,病倒的人也多,城裡的大夫不好請,又不能叫太醫來給丫頭們治病,最後是侯爺手下一個懂醫術的清客給了建議,讓夏荷等病得重的幾個小丫頭,先回自己家去養著,而梅香等病情稍輕些的,則留下來先吃他開的藥,看看情況再說,只是暫時不能到三少爺跟前侍候了。

    因人手短缺,青兒又回到正屋裡侍候了。雖然沒能做近身的活,但能在三少爺屋裡倒茶倒水打掃送東西,也算是表示她得回了原有的體面吧。三少爺見了她,臉上淡淡的,但也會跟她說幾句話,原本為有機會進屋侍候而興奮的晨兒,見狀也不敢再到青兒面前猖狂了。

    春瑛看著天色漸漸放晴,想起三少爺前兩天交待自己做的事,便把自己最近得的幾樣賞賜找出來,用帕子包了,袖在袖中,罩了大棉襖,跟露兒打了聲招呼,便打著傘往老太太院子的方向走去。

    負責清掃道路的婆子早把積雪推到路兩邊,清出一條走道來,只是春瑛走在上頭,還是覺得有些打滑,只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著。這路上都沒個人影,人人都縮在屋裡不出來了,要是摔了跤,可沒人救她。

    走著走著,風似乎又大起來,春瑛忙避開風頭,躲進旁邊的花樹叢中,等風過去了,才冒出身來,卻瞥見前頭不遠處,多姑娘從月洞門裡走出來,左右打量著,行跡有些鬼祟,還朝對面屋子的門上丟了塊石頭。不一會兒,對面的屋子開了門,青兒走了出來,跟她說了幾句話,便從她手中接過一樣東西。

    春瑛縮在花樹叢後,凝神細看,只覺得那似乎是一個綢布包,黃色的,上頭隱隱繡有紅色的圖案。那是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5:27

第二卷 公子 五十九、意外的發展

    青兒似乎有些猶豫,拿著那布包,又猛地抓住多姑娘低聲說了幾句話。她說得急駁駇駃骱,趖趕趙跾一時大聲了些,春瑛在下風處貌貍賗賑,麧麼鼻齊隱約聽到幾個字:「……不會有害吧?若是……我定不……」

    什麼東西有害?那個綢布包嗎?

    春瑛頓時打醒十二分精神,悄悄收了傘爾牄牓犖,臺與舕舔把身子躲得更隱蔽些,沿著樹叢根悄悄往前挪步子碥碭碧碫,碩碞碢碳想要靠近了聽清楚一點。

    但多姑娘似乎相當謹慎,只是小聲說話,還拿帕子掩著口。她安撫了青兒好一會兒,兩眼一直留意前後的過道,免得有人經過看見。因青兒一直猶豫不決,她有些不耐煩了,稍稍提高了聲量:「你這人……婆婆媽媽的,難不成……你最大的念想……別忘了那些小丫頭……再過幾年……可別後悔!」

    春瑛使勁兒往前湊,想聽清楚些,一不小心踩上了根枯枝,發出「喀嚓」的聲音,青兒和多姑娘都嚇了一跳,慌忙向四周張望。春瑛急急躲回樹後,藉著樹身與上頭厚厚的積雪,掩藏自己的身形。

    青兒與多姑娘沒看到人影,又恰好遇上一陣大風吹來,附近樹上的枯枝都不停地往下掉,她們以為是聽錯了,才放下了心,但想到這裡始終是過道,隨時會有人經過,便又說了兩句話,匆匆分手了。

    春瑛一直看著青兒往浣花軒的方向去了,才鬆了口氣,她輕步走到月洞門前,往門那頭張望,記得十兒提過,那邊拐個彎就能看見一個半畝大小的小花園,裡面有個荷花池,池邊就是二少爺住的映月堂。多姑娘想必是從映月堂那邊來的。

    可映月堂明明有路直通浣花軒呀?多姑娘要找青兒,為什麼不走那邊,而要繞道約在這裡呢?

    這裡雖是過道,卻因為走向關係,風特別大,連在上夜的小屋裡也特別冷,如今才下了大雪,原本在小屋裡值班的婆子不知上哪兒偷懶去了,周圍靜悄悄的,除了她們三個,再沒別人。可以說是相當隱密的地方。多姑娘跟青兒約在這裡,似乎還是特地避了人的,到底有什麼緣故?

    多姑娘給青兒的綢布究竟是什麼東西?青兒為什麼會問有沒有害?多姑娘後來勸她的又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多姑娘是要青兒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這後面是不是二少爺在暗中策劃?

    春瑛心裡存疑,想要回院去告訴三少爺,可一想到青兒,她又猶豫了。青兒是從小侍候三少爺的丫環,一直以來都挺忠心的,雖然心裡抱著當姨娘的念頭,但在浣花軒一眾丫環中,有同樣想法的並不在少數。這樣的青兒,有可能被二少爺收買而傷害三少爺嗎?

    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記起最近這段時間裡,青兒因為蘭香明裡暗裡的排擠,以及三少爺的冷淡,在院裡飽受大小丫頭們的欺壓,連春瑛一個吃過她虧的人都覺得她可憐。在這種情況下,青兒心生怨懟,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春瑛想得頭都痛了,她該怎麼辦?如果揭穿青兒的話,青兒一定會受重罰的,至少也會被趕走;可如果不揭穿,萬一三少爺出事,自己就少了一個大方的財主,說不定還要受牽連,更何況一個好好的正太,雖然有些表裡不一,可畢竟還是個孩子,怎麼能看著他被變態哥哥害了?

    然而,這一切都是她的猜測,她連那綢布包裡裝的是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就算要告狀,又拿什麼告呢?

    春瑛原地轉了半天,直踩到腳下的雪都化了,才一頓腳:不管了!這些彎彎繞繞的,她拿不準主意,乾脆去問問秋玉的意思。

    這麼想著,她就穿過通道,拐進了一處角門,直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老太太的院子位於侯府西面,是前後三進的套院,佔地比浣花軒大兩倍有餘,還附帶一個小小的花園,裡面種的都是珍貴少見的花草樹木。進門後,兩邊有抄手遊廊,廊下原本掛了十來個鳥籠子,眼下冬天,都收起來了,掛上了隔絕風雪的葦簾,還在廊中放了火盆,人走在裡面,只覺得溫暖如春。

    廊下有兩個丫頭正在借雪光做活,春瑛認得其中大些的是與秋玉同級的紋玉,另一個則是小丫頭碧環,曾經受秋玉所托到浣花軒給自己送過兩回東西的,便笑著上前問好:「多日不見了,兩位姐姐安好?」

    「好,大冷天的怎麼過來了?來找秋玉的?」紋玉溫和地回應,又叫碧環,「給你秋玉姐姐送個信,就說她妹子來了。」

    碧環應聲去了,春瑛忙向紋玉道謝,又看她手裡做的活計。那是一個抹額,中間細,兩邊卻寬達兩寸有餘,飾有雅致的雲紋刺繡,紋玉正在把一小塊毛皮(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往上面縫。見春瑛盯著抹額看,她抬頭笑笑:「這是給老太太做的暖額,預備臘月裡進宮請安時用的,你瞧著這樣式可好?」

    春瑛哪裡知道好不好?只覺得看上去很端莊又帶著貴氣,便連連點頭。紋玉微微一笑,繼續低頭做活,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春瑛聊天。春瑛聊著聊著,就覺得身上漸漸回暖了些,只是腳上冰得厲害,頭髮還濕搭搭的難受。

    秋玉一得消息便匆匆趕過來了,見了妹妹的模樣,嚇了一跳,勉強笑著向紋玉道謝,便急急拉著春瑛回自己房間。

    秋玉屋裡用的是炕,眼下正燒得暖暖和和的,她一進來便關好門窗,回頭拉扯著妹妹要她脫下外衣和鞋襪,然後再趕到炕上:「快把被子嚴嚴實實地蓋上,身上沒暖和回來不許動!萬一病了,可不是玩的!」

    春瑛笑嘻嘻地乖乖照做,漸漸感到暖意從身下傳到身體各處,手腳也不再僵冷了,才有了閒聊的興致。她左右看看屋子,問:「姐姐,你一個人住這房間?不是說有別人同住嗎?」

    「本來是有的,前兒生病,回家養病去了。」秋玉倒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茶來,逼春瑛喝下去,才鬆了口氣。

    春瑛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姐,這是我這些日子得的賞賜,你既是一個人住,就幫我收著吧。」

    秋玉接過小包,打開一看,皺了皺眉:「這可不少了,怎麼不送回家去?弟弟前些日子著了涼,看大夫吃藥,花了不少銀子呢,正需要這個。」

    春瑛忙問:「小虎病了?要不要緊?!」

    「已經好了,可也該弄點好吃的給他補補。再說,如今將近年關,也該給爹娘扯點料子做新衣裳,預備過年時穿。」

    「料子我有,只是怕人瞧見了,才沒帶過來。」春瑛有些犯愁,「我本來早就想要找機會回家去的,可我們院裡一直有人搶在我前頭請假,梅香姐姐只好要我先等等。其實現在人人都縮在屋裡不出門,正是清閒的時候,可惜有那麼多人病倒了,連梅香也中了招,不然我早就回去了。」

    說罷她湊近了秋玉,小聲說:「姐,我那兒有好些好東西呢!估計值不少錢,回頭我再悄悄送過來。你這裡看著比我那兒安全。我們院裡,房間都大開門的,誰想進就進,壓根兒就沒有隱私!」她這些私房,是鎖在箱子裡又推到床底下,銀子和幾樣貴重些的首飾則是放在床頭枕邊,已經算是藏得緊了。可就這樣,她還看到有小丫頭進屋翻找夏荷的被子枕頭,又看她額床底,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秋玉在府中多年,哪有不明白的,當即便道:「你儘管送過來,橫豎也是要拿回家去的,臘月裡我估摸著要忙些時候,等空了,我就回家一趟,把東西都送回去,你有什麼想要我捎上的,都只管拿來。你那院子……估計一時半會兒是沒法討假的。」

    春瑛應了,姐妹倆又話了一小會兒家常,她想起今天的來意,便裝作聊八卦的模樣,壓低了聲音道:「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你別告訴人去。」

    秋玉挑挑眉:「喲,你也會說這句話了?是什麼事?」

    春瑛湊得更近了些:「前兩天,我瞧見二少爺跟三少爺吵架了,二少爺還打了三少爺一個耳光。」

    秋玉嚇了一跳:「不可能吧?你別胡說!」二少爺雖然是出了名的刻薄,但這種擺明與弟弟鬧翻的事,按理說是不會做的。

    春瑛按下心裡的愧疚,繼續說著改編過的「真相」:「是真的!那天夜裡才下了雪,三少爺早起向老太太、太太請過安,就說要回院讀書,可沒讀兩頁,便說要去園子裡賞雪,隨手點了我拿東西。到了園子裡,他就把我趕得遠遠的。後來我聽到有吵架聲,走近了一看,才發現二少爺不知幾時來了,伸著手掌,三少爺則捂著臉,這可不是被打了嗎?」

    秋玉嚴肅起來:「那天是你跟著過去了?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打起來?」

    春瑛正想推說不知道,眼珠子一轉,便臨時改了主意:「我也不太清楚,只聽到二少爺說三少爺接近竹林,是有違父令。三少爺則說二少爺應該回房讀書,把心思都放在科舉上。」

    「竹林?」秋玉注意到這個字眼,「你是說……山腳下那片竹林嗎?!」

    「就是那片。」春瑛有些緊張,只是臉上還帶著笑,「為什麼三少爺一靠近那裡,二少爺就說他有違侯爺的命令?侯爺只是不許人到山上山下的房子去,不是嗎?竹林那頭,我們也常去呀?」

    秋玉沒回答,她只是皺起眉思索著,過了一會兒才道:「說起來倒巧了,我們這兒聽說了些閒話,說是守花園的一個婆子前天吃醉了酒,便當著眾人面前胡說,言道三少爺帶了個丫頭悄悄進園子,不知道暗地裡做什麼呢,她告訴了二少爺,二少爺趕去抓人,回來時卻重重踢了她幾腳,連賞錢都叫人收回去了。為這這事兒,太太暗地裡派人去打聽,還想著是不是該敲打敲打浣花軒的丫頭,免得帶壞了少爺。」她朝春瑛抿嘴一笑:「沒想到原來是你。」

    春瑛張大了口,忙拉住她的袖子:「姐!那都是胡說八道!我才不是那種人呢!三少爺不過是偷個懶,隨手點了我去做苦力而已,不是我也會是別人,總不能叫三少爺自己拿那麼多東西吧?再說,他才多大?我才多大?都還是孩子,能做出什麼事來?別說笑了!」她覺得太荒唐了,這種流言也有人信?

    秋玉笑道:「如今知道了,倒也好辦,回頭我跟芍葯說一句就完了。太太只是怕三少爺壞了身子,可沒功夫管他使喚自己的丫頭做事。」

    春瑛這才鬆了口氣,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剛才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天出園子的時候,守門的婆子在那裡大叫,想必是才被二少爺踢過。她好像跟二少爺的丫頭有些親戚關係,那天我看到她值夜時,多姑娘和青兒……」忽然記起了來時看到的事,便扒住秋玉道:「姐,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來這裡的路上,我看到……」

    門這時敲響了,秋玉起身開門,卻看到琉璃站在外頭,後面還跟著小丫頭碧環。她見琉璃神色嚴肅,有些奇怪,便問:「怎麼了?」

    「你妹子來了?方纔我聽到幾句話,想找她問一問。」琉璃微笑著走了進來,又命碧環關門。

    她是個儀態莊重的姑娘,年紀十七八歲,皮膚白淨,長得雖不算美,卻清清秀秀的,讓人容易心生好感。

    春瑛察覺到一絲凝重,忙起身套上外衣下了炕,鄭重向她行禮。

    琉璃笑著拉她坐回炕邊,柔聲道:「別怕,我跟你姐姐從小兒就在一處當差,姐妹們極熟的,你就把我當作姐姐一般,不必見外。」頓了頓,才問:「方纔,你說二少爺打了三少爺一個耳光,可是你親眼見的?」

    春瑛心裡有些著慌,來的時候,三少爺可沒說會遇上這種情形。她只得答道:「這倒沒親眼看見,我只是聽到他們吵架,接著有耳光聲,然後看到二少爺伸著手,三少爺捂著臉。他們後來說話,也提到二少爺的確是打了三少爺,不過二少爺爭辯說他是不小心打的,並不是有意。」

    琉璃低頭想了想,笑道:「這也是一樣的。你且穿戴好,跟我來,老太太要見你。」

    什、什、什……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5:46

第二卷 公子 六十、生疑

    春瑛僵硬地轉頭去看秋玉,秋玉眉頭微蹙,問琉璃:「老太太為什麼要見我妹妹?是為了方才說起的那件事麼?」

    琉璃笑了笑:「碧環原是想著你妹子來了,也許要吃些熱茶點心,才特特送東西來的,無意中聽到了幾句,正好我經過,便抓了我過來。我想著事關重大,就跟老太太提了提,沒事兒,只是問幾句話,不會對你妹子怎麼樣的。」

    話雖如此,秋玉還是放不下心來,忙忙找了件乾爽的舊衣給春瑛換上,又替她重新梳了頭,才帶著到了正堂。

    春瑛是頭一回到老太太的屋裡來,只覺得屋子很高很大,連門都比別的房子寬敞,門檻也高,只有中間鋸短了一截,方便人出入。進門便是一座四扇的花梨木花鳥浮雕大屏風,轉過屏風,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當中放著一個青銅大熏爐,散發著帶有百合香的熱氣。屋內本來有女子說話嬉笑的聲音,見有人進屋,才安靜了下來。

    春瑛抬眼迅速掃視屋內一圈,只看到屋子裡或坐或站,足足有二十來個女子,當中坐著一個老婦,滿頭白髮梳成端端正正的髮髻,簡單地插著兩根簪子,勒著抹額,穿了一身棕色褙子,黑色馬面裙,看起來不甚華貴,卻隱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風範。她知道這一定就是侯府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右手邊坐著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正是太太安氏,她原本正陪老太太說笑,回過頭來淡淡地看了春瑛等人一眼。春瑛心裡想到剛才秋玉說的那個「誤會」,心裡一突,祈求這位太太千萬不要真的誤會才好。

    安氏下首本來還坐著一名身穿秋香色衣裙的年輕女子,身材倒還瘦弱,但腰身卻顯得有些臃腫,她靜靜地向對面的兩個小女孩招了招手,便與她們一起向老太太、太太行了禮,安靜地退了出去。她們這一走,便有七八個丫頭跟著走了,屋裡的人頓時少了一半。

    春瑛正在猜那兩個小女孩會不會就是還未見過面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忽然感到秋玉戳了自己背後一下,忙醒過神來,立刻往前跪下,口稱:「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老太太慈祥地打量春瑛一番,微笑道:「你就是秋玉的妹子?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還不等春瑛回答,秋玉便搶先道:「叫春瑛,明年四月就滿十二了。」

    「哦,還是個孩子嘛。」

    老太太笑道:「小小年紀,長得倒還機靈。」安氏在一旁賠笑:「老太太說得是。」

    春瑛心想她怎麼就看出自己機靈來了?但嘴裡還是照著秋玉教的說:「謝老太太誇獎,小的不敢當。」

    老太太又問:「你是在攸哥兒院裡當差?都做些什麼活呀?」

    「回老太太話,春兒原是灑掃上的小丫頭,現如今在小廚房裡打下手。」這回又是秋玉答的。

    老太太見狀笑罵道:「知道你寶貝自個兒妹子,我是老虎?能吃了她?讓她自己說!」

    秋玉於是不敢再多嘴了,只能拿眼神警告妹妹,說話要小心些。

    春瑛連大喘氣都不敢,小心翼翼地等著老太太的問話。

    誰知老太太根本不能體會她內心的急躁,只是不緊不慢地問起三少爺的飲食起居,因春瑛是在小廚房做的,又問她三少爺近來吃了些什麼,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晚上可有熬夜,早上可有早起,院裡的丫頭們侍候得怎麼樣……

    春瑛不敢大意,又怕說真話得罪人,只能拿好話搪塞,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終於停下來喝茶,又讓身邊一個叫翡翠的丫頭去拿衣服,似乎完事了,才暗暗鬆了口氣。

    老太太卻忽然一轉口風:「聽你說敞哥兒打了攸哥兒,這是怎麼回事?」

    春瑛差點被口水嗆到,暗叫倒霉,只得硬著頭皮道:「那天三少爺要到園子裡賞雪,叫了小的用食盒裝些茶水點心去,到了地方,卻把小的趕走了。小的後來聽到有人在爭吵,還有巴掌聲,趕過去一瞧,才見到二少爺跟三少爺在互瞪,其實沒看見……打的情形……」

    安氏淡淡地道:「既沒看見,你怎麼能胡亂說話?編排主子,你好大的膽子?!」這話雖凶狠,口氣卻軟綿綿的,一點質問的意味都聽不出來。

    春瑛想起她是三少爺的親娘,心稍安定了些,忙道:「雖沒看見,可三少爺跟二少爺說話時,卻是指責他打了自己的。三少爺臉上還有印子呢。」

    安氏一震,整個人都轉了過來,正要開口,老太太卻攔住了她,然後問春瑛:「果真有麼?可那天靖王妃送禮回來,我叫了攸哥兒來陪,可是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出來。」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道:「當時確實有印子,二少爺走後,三少爺去竹林裡轉了一圈,出來後印子就消了,說是已經上過藥了。三少爺不許小的多問,因此小的不知道詳情。後來他還叫小的別聲張,小的不敢告訴人……直到今天才悄悄跟姐姐說起……

    老太太已經收起了臉上慈祥地笑意,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安氏見狀便質問春瑛:「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雖說攸哥不許你告訴人,可主子挨了打,你怎麼能幫他瞞著長輩?好歹也得告訴大丫頭一聲,讓人照顧他的傷啊!」

    「三少爺說了,要是叫別人知道,說不定會有流言傳出去的,二少爺正為科舉之事用功呢,若是影響了功課,就不好了。再說,老太太和侯爺、太太都盼著他們兄弟和睦呢,要是知道二少爺無緣無故打了他,不是會傷心嗎?小的年紀小不懂事,只知道照三少爺的吩咐做。」春瑛說完這番話,便擺出一臉懺悔的表情低下頭。

    老太太與安氏都沒說話,秋玉在後面急了,給琉璃使了個眼色,琉璃略一沉吟,便微笑著湊近老太太身邊,道:「這就是了,攸哥兒心裡孝順老太太呢,怪不得那天他私下問太太的丫頭討藥,卻叫她們別告訴人,原來是擔心老太太、太太會難過。」

    安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這傻孩子,我是他親娘,他有事直接告訴我就好,難道我還會違了他的意思?」又對老太太說:「那天他在這裡,見了敞哥兒,臉色就有些古怪,問他怎麼了,他又說無事,反而是敞哥兒總拿眼瞪他。如今看來,倒是應景了。敞哥兒昨兒還跟底下人抱怨,說攸哥兒總往竹林子那邊去,鬼鬼祟祟的,肯定沒做好事。他這話真叫人心寒。攸哥兒臉受了傷,還留下印子,難不成還不許找地方討藥去?他原是為了哥哥隱瞞,做哥哥的卻這般中傷弟弟,實在是……我待他們母子一向寬厚,為了明年春圍的事,還特地請托了娘家父兄,敞哥兒這般做法,未免太過了……」她低頭掩嘴抽泣兩聲,低低地道:「不是我容不下偏方庶子,這幾天府裡的傳聞,說得那般難聽,老太太也看見了,這丫頭年紀這麼小,不過是替攸哥兒拿點東西,那起子小人就這樣編排。攸哥兒是我們侯府的正經嫡出,卻連支使個小丫頭做事,都要惹人非議。我這做母親的,心裡怎能不難受?」

    「好啦好啦,我心裡明白。」老太太歎了口氣,指了指春瑛,對琉璃道,「可憐見兒的,小小年紀受了這樣的委屈,你拿大賞封兒給她,前兒你們不是才找出幾件沒穿過的舊衣裳來麼?給她一件,難為她大冷天的跑過來。」又對秋玉笑笑:「你這妹子倒還伶俐,你多教導她,讓她好生服侍三少爺。」

    秋玉忙應了,又小聲叫春瑛磕頭,然後才拉著她出來。

    春瑛有些糊塗:「這就完事了?」秋玉瞪她一眼,「噓」了一聲,待出了門轉入右邊走廊,才重重點了她腦門一下:「自然是完事了,不然你還想怎麼著?」

    可是結果究竟怎麼樣?二少爺會倒霉嗎?她是不是算脫身了?她轉念又想到,要是剛才這些話傳到二少爺耳朵裡,她就算是得罪他狠了。

    春瑛一把這些擔心說出口,秋玉便狠狠地戳了她腦門好幾下:「你現下才想明白?晚了!」她歎了口氣:「原想你安安份份的,老實當差,總能享幾年清福的,如今卻自己攪和進去,以後要脫身可就難了。」她又忍不住拎妹妹的耳朵:「你當我不知道你跟我說那話是打什麼注意呢?!」

    「我就是跟你說說八卦,哪裡打了什麼主意?!我哪知道會有人聽見?」春瑛吃痛,躲開了她的手。雖說是三少爺叫她這麼做的,但實際上她也有跟姐姐聊八卦的意思,如果不是一直沒什麼空,她早就想跟秋玉來個密談,請教一下三少爺和丫頭們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她又該怎樣在府中生存了。

    秋玉也知道這事會起變故,是因為碧環偷聽到姐妹倆談話的緣故,但心中還是不能釋然,只能耳提面命,再向妹妹傳授獨家心法,見有人接近,才住了嘴。

    琉璃笑吟吟地走上來,遞過一個包袱:「姐妹倆說什麼悄悄話呢?春兒,這是老太太賞你的,我特地替你挑了件顏色鮮亮些的裙子,你瞧瞧可喜歡?」

    春瑛看了一眼包袱中露出的棕綠色料子,朝琉璃笑了一笑,沒說話。

    秋玉拉住琉璃問:「好姐姐,你跟我說實話,怎麼就這麼巧,聽到我們姐妹私下聊天了?還特地報到老太太面前去!」

    琉璃忙道:「你別多心,原是那天太太屋裡的丁香跟珍珠她們閒話,說起三少爺悄悄向她討了治傷的藥,又不讓她聲張。她原以為是三少爺打了哪個丫頭,又心疼捨不得,才特地去討藥的,可蘭香那邊卻說近日無人受罰,這才成了懸案。加上後來又有那個傳聞……」她瞥了春瑛一眼,掩嘴笑道:「老太太跟太太也是想求個明白心安罷了。」

    春瑛氣悶不已。

    琉璃最後又提醒道:「今兒這事,老太太不想聲張,已經下了禁口令,正好花姨娘今兒病了沒來,你們也別到處嚷嚷,得的賞,只說是老太太遇見春兒來看你,一時心情好給的。不然,二少爺知道了,就該找你們出氣了。」

    這樣最好!春瑛立刻點了頭,她巴不得別人不知道呢。不過她實在沒想到,老太太居然對二少爺這麼偏心。

    秋玉送妹妹出了院門,想說些什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歎息一聲:「罷了,你自個兒多加小心吧,我還是那句話,別多管閒事,老實做活,離三少爺遠些。你看你們院裡的丫頭,一個個都烏雞眼似的,你不怕她們吃了你呀?」

    一說起這個,春瑛倒是想起來了:「對了,姐,我差點忘了說一件事。剛才來這裡的路上,我遇到青兒姐姐和二少爺屋裡的多姑娘,她們避了人小聲商量著什麼事,多姑娘還給了青兒一個綢布包,我聽到青兒問多姑娘那東西會不會有害,你說她們到底要幹什麼呢?」

    秋玉臉色一變:「綢布包?什麼樣子的?」

    春瑛形容一番,秋玉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忙扯過妹妹到角落裡,細細問了詳情。末了,她回頭望一眼正堂,臉上神色變幻,最終一咬牙,拉起春瑛的手:「走!咱們上浣花軒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6:12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一、各有盤算

    春瑛不太明白秋玉為什麼那麼著急,隱隱察覺到多姑娘給青兒的那個小綢包大概有什麼不妥,想到自己也出來這麼久了,青兒會不會已經做了什麼事?她有些著急,緊緊跟在秋玉身後,兩人迅速趕到了浣花軒。

    浣花軒內一片平靜。春瑛跑進小廚房,見十兒和幾個小丫頭圍著茶爐子說笑瘋瘔瘈瘑,適遭遨遮就跟往常沒什麼區別,忙拉了她出來夥夤夢奪,箂箙算箤悄聲問:「今天院裡可有什麼事麼?三少爺呢?青兒姐姐在哪裡?」

    十兒見秋玉也一臉嚴肅地湊上來,心中有些疑惑,便朝她行了禮,又回答春瑛的話:「你前腳出門,三少爺後腳就到太太屋裡請安去了,還沒回來呢。青兒姐姐在她自個兒的屋裡,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不等春瑛回答,秋玉便搶先道:「沒事,不過白問問。梅香呢?我要尋她說說話。」

    「梅香姐姐的病情似乎又重了些,王媽媽來問過,說是怕過了病氣給三少爺,叫人將她送回家去了。」

    「送回家去了?!」秋玉皺了眉,「那如今你們這兒管事的是誰?!」

    「是蘭香姐姐……」十兒察覺到一絲不安,用眼色示意春瑛,問她出了什麼事,春瑛偷瞄秋玉一眼,又回了十兒一個眼色,讓她先別問。十兒會意地閉上了嘴。

    秋玉想了想,又得知蘭香就在自己房間裡做活,便道:「辛苦了,你去玩吧,什麼時候得了空,到我那兒坐坐,你不是愛吃上回那金魚花樣的小面果子麼?我收著好些呢。」

    十兒臉上一喜,樂呵呵地道了謝,便跑回小廚房去了。

    春瑛知道那小面果子原是外廚房前些時候想的新花樣,本來是預備過年時的點心,老太太並不是很喜歡,就沒再叫人做過,因此很難得。十兒偶爾吃過一回,就念念不忘,自己雖曾聽她嘮叨過,卻幾乎忘了這回事,沒想到秋玉還記得。她扭頭去看姐姐,滿眼都是佩服。

    秋玉卻沒空理會妹子的眼神,拉了她一把,就往後院走,也不理一路上遇到的丫頭們,衝到蘭香房前,只往青兒房間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推門進去:「我有話要跟蘭香說,其她人出去。」

    蘭香房間裡坐著四個人,除了蘭香自己,還有晨兒、容兒和小凌,都在做針線活。聽了秋玉的話,晨兒本想要發作,礙著秋玉是老太太屋裡的丫頭,才勉強笑道:「姐姐今兒怎麼有空來?有什麼話是我們聽不得的?」又盯了春瑛一眼,冷笑道:「莫不是為了那些流言?秋玉姐姐,那你可就錯怪我們了,那種事我們避都避不及呢,誰知道是什麼人在搗鬼?」

    春瑛只覺得好笑,晨兒這話難道是懷疑她在故意散佈謠言?看來她最近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小廚房和竹夢山居上,倒疏忽了身邊的事,居然到今天才知道那所謂的流言,也沒留意浣花軒裡其他丫頭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不過,她雖說遲鈍了點,這幾位也未免太可笑了吧?連誰在搗鬼都弄不清楚嗎?

    秋玉沉下臉,也不理會晨兒,只是盯著蘭香看:「我有事要跟你說,你叫她們出去!」

    蘭香畢竟是經過事的大丫環,見此情形,也嚴肅起來,示意晨兒等人:「你們先出去吧,晨兒去漿洗房問問,前兒送去的那件茶褐地雲紋金緞直裰可洗好了,要預備三少爺後天出門時穿。」

    晨兒滿心不願,嘀咕著:「瞧她們那輕狂樣兒!什麼東西!老太太的丫頭就了不起嗎?!」不過她也不敢說得太大聲,免得被秋玉聽見要吃掛落,走出幾步,回頭見容兒與小凌兩人正偷瞄自己,交頭接耳的也不知道編排些什麼呢,便沒好氣地瞪她們一眼:「看什麼?!沒聽見蘭香姐姐說了嗎?三少爺的直裰後天出門時要穿,叫人去漿洗房催呢,還不快去!」說罷便蹬蹬蹬走了。

    容兒膛目結舌,臉一下漲紅了:「她這是什麼話!蘭香姐姐叫她做的事,她憑什麼支使我們?!」

    小凌害怕地看了看晨兒的背影,小聲勸道:「算了吧,別跟她生氣。如今她在蘭香姐姐面前甚有體面,說不定以後還會升上二等。我們何苦跟她作對?」

    「做她的春秋大夢吧!」容兒狠道,「要升也輪不到她!我還比她早來一年呢!她算什麼東西?針線活好?還是會服侍?別笑掉人家大牙了!就是比長相,不算胭脂,也還有個曼如呢!」

    小凌猛扯她的袖子,她只得忍下氣不再說了,但對於秋玉忽然來找蘭香,還擺明要密談這件事,她又起了興趣:「小凌,你說……秋玉姐姐來,是為了什麼事呀?難不成真是為了那個流言?」

    小凌搖頭道:「這怎麼可能?那天我雖沒看見春兒跟三少爺出去,可回來時我們卻是親眼見的,她不過就是拿個食盒,事後還回小廚房洗碗呢。這事兒明擺著就是那祝婆子胡說,誰不知道她侄女兒是二少爺跟前的人哪?上頭幾位姐姐都心裡亮堂著呢,不然也不會嚴令我們不許胡說。」

    容兒撇撇嘴:「可我就是看不慣,你說春兒也沒什麼出挑的,到底跟三少爺做什麼勾當呢?那祝婆子固然是胡說,可三少爺定是有事要春兒去做的,為什麼他不使喚別人,卻偏偏使喚春兒?」

    小凌瞥見有人靠近,忙推了她一把:「你就別管那麼多了,春兒為人一向和氣,又不吃獨食,是她總比別人強。」

    容兒見那「別人」走近了,又一臉傲慢的神色,頓時覺得小凌的話有理,也不管那人趾高氣揚的模樣,拉上小凌轉身就走。

    屋內,蘭香聽完秋玉的話,又細細問過春瑛目睹的情形,便一直沉吟不語。

    秋玉見狀便道:「我也不知道小多給青兒的是什麼,但青兒既問了會不會有害,肯定不是好東西!這是你們浣花軒的事,梅香不在,主事的就是你,你要拿定主意,別讓人暗算了三少爺。」

    蘭香抬起頭,對她笑了笑:「多謝你把這事告訴了我,只是……」她瞥向春瑛,「有這樣的事,春兒怎麼不先跟我說,卻直接找了你姐姐?」

    春瑛忙道:「本就是去找姐姐的路上遇到的,我也不知道事關重大,因此只是隨口向姐姐提了提。我從前見過青兒姐姐跟多姑娘說話,說是從小兒就認識的,以為她們只是朋友聊天,並沒當一回事。」

    蘭香一挑眉:「你見過她們說話?什麼時候?!」

    春瑛想了想:「也就是前幾天的事。」

    蘭香瞇了瞇眼,冷冷一笑:「原來如此……」她一正色,對秋玉道:「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必有厚報。只是……這事兒須得人贓並獲,若是走露了風聲……」

    秋玉嗤笑:「放心,我既把事情告訴你,就是由得你做主的意思,不管那綢包裡的是藥還是符,傳出去都不是什麼好名聲。這話今兒就只有我們三人知道,你悄悄料理了,別驚動上頭,等三少爺知道了,必定會記你的情。」

    蘭香點頭:「我省得。」又望春瑛:「你也別到處說去,事後我自然會給你記上一功。」春瑛點頭應了。

    秋玉見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便鬆了口氣,就要告辭。蘭香也不多留,任由她們去了,自己坐在炕邊不知在想什麼。

    春瑛送秋玉出了院門,正要道別,秋玉便回身悄悄對她說:「今兒這事,雖說蘭香叫你別聲張,但你也得多個心眼,我瞧著……她心裡說不定有自己的盤算呢。」

    春瑛眨眨眼:「盤算?難道青兒要對三少爺做什麼事,她還不攔著嗎?」

    秋玉「噓」了一聲,左右見沒人,才瞪了妹妹一眼:「怎麼這樣粗心?要是被人聽見怎麼辦?!」

    春瑛吐了吐舌頭,笑道:「我見沒人經過才問的,放心,這點眼色我還有!」

    秋玉哂道:「你若有眼色,也就不會三番兩次地叫我提心吊膽了!我叫你安份當差,你卻糊里糊塗地捲進少爺們的口角里,還偷看偷聽到這麼多秘事,既不知道規矩,又不懂機變,我前世也不知道作了什麼孽,才有你這麼個妹子!」

    春瑛不服氣地說:「這話太過分了,我已經很機靈了,也沒出過問題,而且,誰說我不懂規矩?!」

    「你懂規矩?那你怎麼在老太太跟前自稱是「小的」,我們是丫頭,又不是小廝婆子,叫什麼小的呀?該說「奴婢」!」

    春瑛更覺冤枉了:「別人都是這麼說的呀,像關媽媽,還有其他媽媽嬸娘們,她們……也沒自稱奴婢……」

    「你也知道她們是婆子媳婦,這能一樣麼?」秋玉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道梅香在做什麼呢!居然連這點規矩都沒教你!」她數落了妹子好些話,見天色不早了,又叮囑了好些話,方才離開。

    春瑛滿腦子都是秋玉教的「規矩」,頭昏腦脹地回了小廚房,冷不妨瞥見三少爺從院門外進來,後頭跟著露兒等四五個丫頭,浩浩蕩蕩地回了房,蘭香早帶了小丫頭們迎上去噓寒問暖。

    青兒也出來跟著到正屋去了,熱切地湊上去想要說幾句體貼的話,蘭香卻攔住她,淡淡地道:「三少爺才回來,想必身上冷著呢,我記得李嬸說她熬了燕窩粥,你去端一碗來,再把那嗽口的熱茶備上。」

    青兒頓了頓,幽幽瞥了她一眼,轉身去了。蘭香盯著她出了門,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春瑛見到來要粥的青兒,卻愣住了。蘭香這是在做什麼?這不是擺明了要給青兒提供機會嗎?

    青兒見春瑛發呆,便不耐煩地催她:「還不快點兒?!耽誤了三少爺的事,你擔當得起嗎?!別以為侍候過三少爺一兩回,就是個人物了!」

    春瑛一下被噎住,咬牙舀了一碗粥給青兒,皮笑肉不笑地道:「青兒姐姐當心著些,要是打破了飯碗,可是你自找的!」

    青兒瞪了她一眼,逕自回上房去了。

    春瑛卻忽然添了幾分擔憂,索性倒了碗熱茶,拿托盤捧著,跟了過去。

    青兒將粥送進正屋,蘭香卻不在,她瞥見露兒正給三少爺梳頭,心中一動,便將粥放在桌上,走過去輕聲道:「露兒……我來吧。」

    露兒有些意外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略一遲疑,便將梳子放到她手中,退了下去。青兒用微微顫抖的手抓緊了梳子,湊近了三少爺的頭髮,勉強擠出一個笑:「攸哥兒……我有好些日子沒給你梳頭了……」說著便紅了眼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6:26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二、抓了個現行

    李攸本來正在想事呢,也沒留意給自己梳頭的丫環換了人,聞言愣了愣,見青兒眼圈紅紅的,想起她從小在自己身邊服侍,最擅長梳頭的活計,每次總能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精神利索的,便不由得心軟了,柔聲道:「那你以後就繼續給我梳頭吧。」

    青兒一低頭,淚珠兒就往下掉,聲音有些哽咽:「真的?我以為你厭了我……」

    「本來是的。」李攸似乎想起了青兒的所作所為,板起了臉,「從前你是有話直說,做事雖爽利,卻知道分寸,可年紀越大,架子就越大了。你是我身邊的人,本該事事為我著想才是,卻為了跟小丫頭們置氣,絲毫不顧我的臉面,叫我怎麼再信你?」

    青兒的眼淚掉的更多了:「我知錯了……可是她們……」

    「好了。」

    李攸淡淡地止住她的話頭,「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也有不是,既然知錯了,往後就該改正,再不能胡作妄為。你前些天也受了教訓,如今屋裡少人使喚,蘭香和露兒兩個忙不過來,你是老人了,就幫她們分擔分擔吧。」

    青兒臉上又是驚喜又是傷心:「我知道了,絕不會再惹你生氣……」她忙忙抬起袖子擦了淚,便小心翼翼地梳起李攸的頭髮,待梳順了,又拿條綢帶束起,給他帶上一個家常的暖額。

    李攸皺了皺眉,躲開了:「這是女子用的東西,我不戴。」

    青兒柔聲勸道:「外頭冷呢,不戴著,仔細回頭吹了風,你又喊頭疼。」

    「我今兒不出門了,就在家待著,用不著它。」

    青兒只好作罷,另替他梳了個鬆鬆的頭。李攸「嘶」的一聲,又喊痛,還笑話青兒:「多日不梳頭,難不成把手藝都拋下了?」

    青兒臉色有些不自在:「好攸哥兒,就這一回,我下回再不敢了……」

    李攸聽得有些古怪,以為她是害怕自己又把把貶下去,便笑道:「用不著這樣,誰沒個失手的時候?梳好了?你去吧。」

    青兒放下梳子,轉身去鋪床,原本正幹這活的晨兒瞪了她一眼,暗暗把她撞開,語氣不善地道:「別搗亂!去幹別的!青兒正欲發作,想到李攸正看著,只得忍住氣,回頭看到方才拿來的燕窩粥,忙去捧到李攸跟前。蘭香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攔住了她,淡淡地道:」那粥放了這麼久,都冷下來了,怎能給攸哥兒吃?還不拿下去熱熱?「

    青兒咬咬唇,一再告訴自己要忍住,扭頭出去了。

    李攸聽著身後丫環們的交談,微微皺了眉,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無意中瞥見春瑛在窗外探頭探腦的,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她便一臉驚喜。難道是有事要找自己?李攸想起剛才在母親處聽到的話,回頭看了一眼正忙碌的丫頭們,便隨手拿了件外衣披上,往門外走來。

    春瑛見三少爺居然出來了,心中也是一喜。剛才她看著蘭香攔下青兒,還以為她要採取行動了呢,結果卻叫青兒去加熱燕窩粥,到底在想什麼呢?難道真的象秋玉說的那樣,蘭香有自己的盤算?春瑛總覺得不太妥當,乾脆私底下跟三少爺打聲招呼,萬一青兒真的動手,當事人也可以事先作點防範。

    但三少爺一出來,不等她開口,便先朝她招手,示意她跟他到後院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去。春瑛跟著去了,又想開口,三少爺卻搶先道:「今天開始,你暫時不要再送東西到竹夢山居去了。」

    春瑛一愣:「啊?為什麼?!」

    「方纔在太太那裡,她問起此事。也不知道是誰透露出去的,太太很生氣,不許我再私下跟念哥來往,若是叫她抓了個現行,往後倒不好辦了。你就先停一停,等太太忘了這事兒,再繼續送東西去吧。」

    才見了太太沒多久,對方就知道了這麼一檔子事,春瑛心底也有些明白了,乾笑兩聲,暗暗擦汗:「那個……太太知道這事……也許跟我有些關係……」見三少爺詫異地瞪大了眼,她忙將今天在老太太那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道:「我絕對沒有說你是去看念少爺的……不過……也許……」看著三少爺眼中的瞭然,她縮了縮脖子。

    李攸有些無語,母親絕不是這麼容易蒙騙的,她早知道自己與周念交好,既然去了竹林,又是「遣開」了丫頭的,還有第二個去處麼?春瑛的說法,頂多是哄哄不知內情的老祖母,幸好母親偏著自家親骨肉,只會私下敲打自己,不會揭穿真相。他仔細想了想,越發覺得春瑛在祖母跟前的說辭對自己有利,至少,祖母對二哥的惡行,已是心中有數了,而自己,則賺了個友愛兄長、顧全大局的好名聲。只要能壓下二哥的氣焰,他挨母親幾句教訓又有什麼要緊?

    李攸得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身邊還有人,忙收斂了表情,淡淡地道:「好丫頭,這回幹得不錯,少爺會記得你的功勞。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不論誰問,都是這個說法!」

    春瑛遲疑地點了點頭,又問:「那念少爺那裡……真的不送了?現在天寒地凍的,他身體又不好,好不容易養回了些,萬一又變差了,那怎麼辦?」

    李攸卻不大擔心這點:「我今天在外書房聽到別人議論,他家的案子有眉目了,原本跟他父親一處獲罪的人,已由今上下旨重審,想必周家平反之日不遠了。父親知道這事,定會去看念哥,到時候,一應供給之物,自然有人打點好。退一萬步說,即使無人打點,咱們這些天送去的東西也不少了,炭火是齊備的,衣服也不少,他不會受苦的。」

    春瑛想想也是,便暫時放下心來,想著吃食上不足的話,她就悄悄做些點心,等經過小路時,趁人不見塞給三清,不就完事了嗎?

    她偷偷樂了樂,忽然看到三少爺轉身要走,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忙叫住他:「三少爺,等一等,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李攸疑惑地回頭看她,她掃視周圍一眼,見附近沒人,只有對面廊下的兩個丫頭遠遠地盯著自己瞧,便壓低了聲音,把秋玉告訴蘭香的事簡單地提了提。

    李攸一聽,臉都黑了:「此事當真?!」

    「當真!蘭香姐姐知道的,她說要人贓並獲,叫我們別聲張,可我擔心三少爺會不小心中了暗算,所以告訴你一聲。青兒姐姐送來的吃食啊、茶水啊,你可不能碰!」

    李攸深呼吸兩口氣,卻還是壓不下胸中的怒火。如果春瑛說的是實情,那他剛才對青兒說的那些肺腑之言,豈不成了笑話?!他萬萬想不到,從小陪著自己長大的丫頭,也會成為二哥的幫兇!他本以為她們頂多只會爭風吃醋,為了些蠅頭小利使心計,可是——對他下毒手?這怎麼可能?!

    春瑛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起了擔心,小心翼翼地道:「其實……事情不一定是這樣的……也許只是誤會……畢竟沒證據證明青兒姐姐真的做了壞事嘛……」她開始不安了,其實一切都只是猜測,萬一是她們弄錯了,不就冤枉了好人嗎?

    正屋裡忽然傳出蘭香的高聲喝斥:「這是什麼東西?!」接著便是一陣尖叫,屋內頓時鬧成一團。

    李攸認出那是青兒的尖叫聲,臉色一沉,轉頭望去。只見蘭香將青兒直接推出房門,摜在後院的空地上,晨兒召集了一幫小丫頭將後者緊緊押在地上。青兒拚命掙扎,口中尖叫:「蘭香!你敢?!」

    蘭香冷笑著走出來,舉起一個黃色的綢緞香囊,涼涼地道:「我有什麼不敢的?你連這種醜事都做得出來,還不肯承認麼?!」說罷就要打開香囊。

    青兒忽然激動起來:「不許打開!不要打開!」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了,晨兒見小丫頭們壓不住,便喊來了原本聚在二進門上看熱鬧的婆子們,要她們按住青兒。

    李攸瞇了瞇眼,口中暗罵一聲,走了過去,春瑛則摒住氣息,飛快地跑向門口方向,與前來看熱鬧的十兒等人會合。

    這時蘭香已經打開了香囊,取出裡面的兩束頭髮,一束多些的,用綢帶綁著,那料子顯然跟青兒今天穿的襖兒是一樣的,而另一束則只有區區幾條,用紅絲線繫了,彎成一圈,再與另一束頭髮綁在一起。囊中還有一小張黃色紙片,上頭用硃砂寫了不明所以的符文,除此之外,香囊內部還用紅色絲線繡了幾個字,分別是「姻緣和合」與「把頭偕老」。

    晨兒在一旁道:「蘭香姐姐,我方才鋪床時,親眼見到她鬼鬼祟祟地拔下三少爺的頭髮,背了人就用紅線綁起來,與自己的頭發放在一處,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就要把這香囊塞到三少爺的床鋪底下。她定是要施什麼見不得人的法術呢!」

    「你胡說!」青兒撕心裂肺地反駁著,目光射向蘭香手中的香囊,滿眼都是憤懣與不甘。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她恨不得將蘭香和晨兒咬下一塊肉來,眼中噴出仇恨的怒火,眼角瞥見心心唸唸的三少爺一步步走近,頓時怔住,接著便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起來。

    蘭香猶未察覺李攸的接近,正鄙夷地睨著青兒道:「你打著什麼主意?以為把三少爺的頭髮跟自己的放在一處,就成了結髮夫妻了?做你娘的春秋大夢!滿府裡還有哪個丫頭像你這樣不知羞恥?!不好好侍候主子,倒想著攀高枝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不要臉的騷蹄子!」

    押人的婆子也在暗中小聲嘲諷:「這麼想男人,明兒回了太太,早點出去配小子吧!」「可不是,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身份!」

    青兒又羞又氣,她被婆子丫頭們押在地上,頭髮亂了,衣裙上也滿是泥水,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覺得身上一陣陣冰冷,臉上卻火辣辣的,周圍一片嗡嗡聲,不用說,定是其他丫環在私下議論自己,她們目光是那麼刺人,可是最令她痛不欲生的,是三少爺望向自己時,那眼中所含的冷意。

    他誤會自己了嗎?他把自己當成那些不要臉的女子了嗎?不!不!他怎麼能那樣看待她?!她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她不一樣!

    青兒大力掙扎起來,原本以為她老實了,就放鬆了力氣的婆子和小丫頭們一時不察,竟被她掙脫開來。她一把撲到三少爺腳下,緊緊抓住他的褲腳,哀求道:「攸哥兒,攸哥兒……你要信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攸哥兒……」

    蘭香見了李攸,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不屑地瞥了青兒一眼,便上前道:「攸哥兒,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向你回話呢。青兒這丫頭,不知悔改,竟然將亂七八糟的符咒帶進府來,還打著這樣不要臉的主意,是萬萬不能留了,不如……」

    「夠了!」李攸大聲喝止,蘭香怔了怔,臉色有些不好看:「攸哥兒,你……」

    李攸淡淡地道:「我如今也大了,小時候的稱呼就改了吧。」蘭香臉色一變,有些不自然地垂首應道:「是。那青兒……」李攸舉手止住她的話,低頭看著青兒,後者眼中含淚,正怔怔地望著他。

    李攸一時心亂如麻,事情顯然不像他原本想像的那樣,可是對於這樣的青兒,他心裡也很是惱火。現在蘭香把事情鬧開來了,人人都看著,他該如何處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6:39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三、是誰走漏了風聲?

    浣花軒內一片寂靜,人人都盯著三少爺李攸,等著看他如何處置青兒,至於這些人各自心裡想著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青兒滿臉是淚,扒著李攸的褲腳不放,因為用力太大,把他鬆鬆披在身上的外衣都抓了下來,她還猶自未覺,只是緊緊抓著他的腿,彷彿那是在湍急的激流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救生木。

    李攸冷冷地盯著她看,心中卻猶豫未決。蘭香見狀不妙,忙上前稟道:「攸……三少爺,你可不能輕易饒了她,這種蠱惑之事,老太太、太太最是忌諱……」

    「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麼大聲嚷出來?!」李攸瞥了她一眼,「你覺得我的名聲很好聽?所以給我多添點談資,好讓外頭的人都知道慶國侯府的三少爺還管不住自己屋裡的丫頭?!」

    蘭香心中一顫,嚅嚅地道:「可這樣的大事……怎麼能瞞著老太太和太太……」她被李攸盯得心虛,強自爭辯道:「我也是為三少爺著想,有人要算計你,總不能輕易放過吧?青兒本就是自己作孽,打死也是活該的,可那背後指使的人,總要查個明白。世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三少爺……」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占理,聲量也越來越高,一抬眼卻看見李攸雙眼射過來的凶光,頓時如墜冰窟,只覺得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少爺,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往日的溫柔和氣絲毫不見,她再不敢說下去了。

    李攸咬咬牙,一腳將青兒踢開,罵道:「滾開!忘了本分的東西!府裡養著你,可不是讓你給我丟臉的!我待你客氣些,你就得寸進尺了?!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整日裡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沒得叫我噁心!」

    青兒臉色剎白,身體晃了晃,便癱成一團。蘭香嘴唇發青,顫悠悠地跪了下去,周圍的丫頭們見狀,也都紛紛跪下,連春瑛也被十兒拽了一把撲在地上。其實青兒並不像她們原本以為的那樣,給三少爺下毒或下咒,她想要的只是別人眼中不合時宜的愛情罷了,可惜這顯然只是場悲哀的單戀。

    李攸臉上怒氣未消,板著臉道:「還不動手?都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把這賤人給我丟回屋裡去!」

    蘭香愣了愣,忽然有了不好預感,忙攔道:「三少爺……」

    「這事兒鬧出去,誰都沒臉!」李攸打斷了她的話,「叫人知道慶國侯府裡蠱惑之事,你當是什麼好聽的話呢?!今兒在場的人,都給我閉上嘴!叫我在外頭聽到一句閒話,不管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一律攆出去!我說到做到!別說你們是幾輩子的老人,我拼著長房嫡孫的身份,也要出了這口氣!不但你們自己個兒,連你們的父母兄弟子女親戚……我一個都不會留!都給我記住了?!」

    李攸在下人面前一向是溫文佳公子的模樣,現下忽然板起臉發威,倒也頗有其父威儀,院中的丫環婆子媳婦們都被嚇住了,忙忙齊聲應是。

    李攸見狀,臉色稍稍緩和了些,瞥見蘭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知她想說什麼,暗暗冷哼一聲,道:「那賤人就由你負責看管,除了供應食水被鋪,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過幾天就是臘月,按照舊例,府裡要換一批人的,你到時候把平安悄悄叫過來,讓他將人帶出去,就完事了。若是老太太、太太問起,只說青兒病的厲害,不能做活,才叫她出去的,今兒的事,一個字都不許提!」

    蘭香雖還有些不甘,但想到目的已經達到,便也不再多嘴,恭敬地應下了,心中又開始盤算,今天似乎不小心觸怒了三少爺,得想個法子哄回他才好。

    李攸掃視周圍一眼,忽然感到有些沮喪,越發想念梅香。

    如果梅香在這裡,定會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哪裡用得著他操心?

    曼如撥開圍觀的人群,站了出來,對押著青兒的婆子輕斥:「怎麼還在這裡發呆?沒聽見三少爺的話麼?快把人送回屋去,拿熱水擦擦,換上乾淨衣裳。雖說她犯了錯,可萬一惹上病氣,反而連累了別人,更加麻煩!」

    婆子們如夢初醒,急急去拉青兒,青兒卻彷彿癡傻了一般,怔怔地軟在地上,無論人怎麼拉都站不起來,婆子們急了,只得一人一邊,夾起她拖著走。

    曼如又掃視周圍一眼,向李攸笑道:「三少爺,今兒天冷,大家看了這麼一出,也辛苦了,不如您開恩,賞我們一盅熱茶吃吧?」

    李攸心中一動,正色打量了她幾眼,才滿意地點點頭:「你說得不錯,既這麼著,每人賞一個二等封兒,幾位媽媽勞苦功高,就拿雙份兒吧。」

    二等封也有一兩銀子,這下人人都皆大歡喜,紛紛行禮謝過李攸。李攸又重申一回不許嚼舌頭的話,自然是人人都滿口答應的。他微微鬆了口氣,回屋去了。

    蘭香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曼如一眼,淡淡地道:「你倒機靈,當著眾人的面討了這麼個巧宗兒,這下大傢伙都要念你的情了。」她心中掩不住嫉恨,在浣花軒裡,銀錢上的事一向是她的差使!這回憑什麼讓曼如領了去?!

    曼如只是謙卑:「姐姐說笑了,是三少爺賞的銀子,大家自然是念三少爺的情。我不過是依命行事。」

    蘭香冷笑:「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你當我真在誇你?!只是賞不賞的,三少爺心中有數,哪裡輪到你多嘴?你不是病了?怎麼還出來吹風?」

    曼如衝她笑了笑:「謝姐姐惦記,其實不是什麼大病,方才睡了一覺,已經好了。如今梅香姐姐不在,我又怎能再偷懶?」

    蘭香咬牙,見丫頭們還聚在周圍偷看自己與曼如鬥嘴,臉上一紅,便罵道:「還不回去幹活?!想偷懶麼?!」

    丫環們立即作鳥獸散,只是暗地裡,免不了要悄悄議論方纔的所見所聞,大丫頭們鬥嘴固然是不錯的談資,青兒的膽大包天,卻是更加熱門的話題。

    春瑛在小廚房裡看爐火,小聲問著跟過來取暖的十兒:「那個符又不是害人的,有什麼大不了的嘛……蘭香姐姐是不是太過分了?居然說青兒被打死也是活該。」她心中有些後悔,早知道青兒拿的是什麼東西的話,她就不告訴蘭香了,反正那種神神道道的符咒又不可能靈驗。現在青兒獲罪,還要被攆出去,難道不是她害的嗎?

    十兒瞪了她一眼,轉頭去看門外,見沒人經過,才回頭戳她的腦門:「你傻了?她有那種念頭,就是找死!就算不是蘭香姐姐,她也得不了好,不死也要挨上幾十板子,還不如死了呢!」

    春瑛叫痛:「你輕點兒!有那種念頭的又不止她一個,她只不過是叫人抓了個現行而已。如果這樣就是找死,那其她人又怎麼說?」

    十兒撇撇嘴:「那能一樣麼?做丫頭的想攀高枝兒,想做姨娘,也不奇怪,可誰會妄想跟少爺做夫妻?憑咱們三少爺的出身人品兒,差些的官家千金都配不上呢,何況她一個丫頭?最可惡的是,她居然想下咒!我聽人說,外頭有一種姻緣和合符,能讓本來無緣的一男一女成夫妻,可這是有違天意的。這種神靈的事,誰也說不準,要是真讓她得了手,可叫三少爺怎麼辦?」

    春瑛不由得連連點頭:「這倒也是。三少爺今年好像才十二歲吧?比青兒還要小兩三歲呢,他對青兒又沒那個心思……」這麼一想,好像是三少爺比較可憐啊。

    「所以說,青兒是自找的,幸好今兒三少爺開恩,才饒了她的小命。她沒受什麼罪,等過幾天出了府,仍舊過太平日子去,頂多就是吃穿用度差一些,多受些氣罷了。再過兩年,事情也淡了,誰還記得她呀?」十兒將雙腳往爐子方向挪了挪,往掌心哈了口暖氣,嘀咕著,「她是攤上好主子了……」

    春瑛想了想,心中也同意十兒的看法。今天表面上看起來,三少爺好像很無情,可那未嘗不是一種保護,如果他真的不念舊誼,只要放任蘭香把事情報到太太跟前,青兒肯定會很慘。現在她只是被關幾天,就能平安放出去,又不挨板子,也算是好運氣了。也許她會很傷心很失望,可春瑛始終覺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對自小服侍的小主人所抱持的所謂愛情,不一定是真正的愛情,總有一天,她會清醒過來的。

    想到這裡,春瑛便覺得,三少爺還是挺善良的。雖然他總是說些很自私的話,以為只要有賞錢,就能指使她做任何危險的事,對待丫頭們,也是想罵就罵,想踢就踢,但仔細想來,他還是很護著身邊的人的。梅香她們感染了風寒,他會冒著大風雪去求太太派人請大夫,而青兒犯了大錯,他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了堵住眾人的嘴,又是威嚇,又是金錢收買。這林林總總,讓她對這位小少爺多了一份信心。只要她不犯什麼大錯,就憑她替他做的那些事,應該能在這幾年裡保個平安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青兒的事會就此落幕的時候,情勢卻忽然起了變化。

    十一月最後一天的下午,春瑛待在小廚房熬一鍋粥,又蒸了一籠南瓜饅頭,打算等天黑了,就悄悄送幾個給三清。一連幾天她都沒到竹夢山居去了,也不知道周念知不知道原因,有沒有餓著冷著。

    一群婆子媳婦忽然闖進了浣花軒,引起一陣騷鬧。春瑛探頭出去看發生了什麼事,便有一個婆子迎面走過來,掃了小廚房一眼,喝令:「熄火!全部人都到院子裡來,立等太太問話!」

    春瑛回頭跟李嬸對望一眼,心下惴惴的,照著做了,來到院中與其他丫環們聚在一處,私下交流信息,發現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三少爺李攸得了消息,也在蘭香露兒等人的陪同下出來了,稍帶不安地侯在前院。

    等了一會兒,太太安氏才坐著軟轎到達,一進門便下令關閉院門,又派了親信婆子守在大門與各處走廊、通道處。

    李攸忙上前請安:「母親,您這是……」

    安氏瞪了他一眼,目光中隱隱有些氣惱:「青兒呢?給我拖出來!」

    李攸心下一驚,怎麼回事?是誰走漏了風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6:52

第二卷 公子 六十四、雷霆手段

    李攸在那一剎那間心念電轉,忙恭敬地道:「原來母親已經知道了,那是……孩兒怕傳出去,於家裡的名聲有礙,才悄悄作了處置,不想還是驚動了母親,都是孩兒的罪過……」

    安氏盯了他好一會兒,才軟和下來,歎了口氣:「你這孩子,真叫人不省心!這種事怎麼能瞞著為娘?你一個半大孩子,懂得什麼?差點就叫人蒙騙了去!」

    李攸有些驚訝:「蒙騙?母親這話從何說起?」他馬上想到青兒那個所謂的和合符是來自多姑娘的,以為猜到了母親的意思,便道:「母親說的那符咒的出處吧?可是……祖母常說,家和萬事興,二哥正在備考,父親也滿心期盼著他能高中,這時候要是傳出了什麼閒話,祖母和父親都會不高興的。」他湊近母親,小聲補上一句:「說不定還會怪罪母親管家不力呢,這又是何苦?」

    安氏眼圈一紅,抱過兒子輕撫他的小臉,只覺得心裡酸酸的:「我的兒,難為你這般貼心,為了為娘,受了委屈也不吭聲。可這世上的事,不是你寬宏大量,別人就會放過你的。比如說這事,若只是區區一個姻緣和合符,為娘絕不會興師動眾,可別人要算計你的性命,為娘就算拼著得罪了老太太和侯爺,也不能輕易放過!」

    李攸吃了一驚,這又是怎麼回事?二哥要算計他的性命嗎?

    春瑛站在離他們母子不遠處,聞言也吃了一驚,看向其他丫環,也是一臉震驚與不解。她有些不好的預感,若只是一張和合符,還可以說是青兒癡心妄想,可一但拉扯上什麼算計性命的陰謀,這事就沒法善了了!青兒會有什麼下場?

    二進門上傳來聲響,婆子們把青兒拖過來了,春瑛擔心地望過去。只見青兒面容青白,眼窩深陷,神色憔悴,她披散著頭髮,身上只穿家常舊裌衣,似乎是剛剛從被窩裡被人拖出來的,整個人有氣無力,儼然是在病中。

    安氏一見她的模樣,便先添了幾分厭惡。李攸雖然擔憂,但也低頭不敢說話,蘭香偷偷看了他們一眼,又瞄了下青兒,只覺得丟臉,小聲罵起了拖人的兩個婆子:「怎麼就這樣拖出來了?也不給她整理整理,沒得污了太太的眼!」

    兩個婆子低頭不語,神色間都有些不以為然。

    「罷了。」安氏淡淡地阻止蘭香,看向身邊的大丫頭。

    芍葯站了出來,板起臉質問青兒:「青兒,太太要問你,你從別人手上得了那個香囊,究竟打算怎麼做?給你東西的人,可交待了做法麼?」

    青兒怔怔地抬頭望她,臉色灰敗,默默無語。

    李攸皺了皺眉,一旁的露兒眼見安氏面露不豫之色,擔心青兒要受責,忙小聲催她:「你快說呀?太太問你呢!」蘭香迅速瞥了她一眼,她才咬唇退下。

    青兒還是沒有開口,李攸忍不住磨牙,恨不得親自上前把她的嘴巴撬開。晨兒在人群中圍觀,見狀便從後面踢了青兒幾腳:「賤人!太太問你話呢!裝什麼聾子?!」見她仍沒有反應,便諂笑著上前道:「太太,她這些天都在屋裡挺屍呢,說不定已經瘋魔了,再問她也沒用,這罪行不是都清清楚楚了麼?」

    芍葯瞥她一眼,沒理會,逕自對青兒道:「你若要嘴硬,倒也沒什麼,只是你要想清楚,這值不值得?你老子娘還在呢,難不成你為了攀高枝兒,就連他們都不顧了?」

    青兒一震,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我說……那人……小多姐姐……她叫我把三少爺的頭髮……和我自己的頭髮用紅絲線纏在一起……放進囊中,然後悄悄塞進三少爺床鋪底下,讓他在上頭至少睡上半個時辰……只要事後拿出來用火燒了……再把灰混進茶水裡,我和三少爺……一人一半喝下……他這輩子就算娶了別人,心裡也會……也會把我當成他的妻子……」她低低地嗚咽著,不知是為了半途而廢的計劃,還是為了心上人的冷漠態度。

    安氏臉色陰沉得可怕,看得李攸膽戰心驚:「母親……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若真要作法,哪能少得了生辰八字?光憑頭髮能做什麼?母親不必為這種傻子生氣。」

    安氏沒說話,芍葯便對李攸道:「三少爺,你這話也有道理,只是別人弄這符來,卻不是為了成全青兒的癡心妄想的!」她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包,打開一看,正是那只黃色的綢布香囊。李攸一頓,目光迅速射向蘭香,後者臉色一白。

    這香囊與符咒,當天她明明叫人處理掉了,怎麼會在太太的人手裡?!

    芍葯打開香囊,展示上頭被剪掉的部分,以及當中符咒缺失的一角,道:「自從得了消息,太太便吩咐我們找回了這只香囊,細細查看過了。三少爺有所不知,我們把這布條和符紙都剪下些許,燒成灰,再混在茶水中,抓一隻公雞來餵了。頭一天還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第二天它便再不肯吃飯,第三天就開始掉毛,如今第四天了,已經奄奄一息,只怕這會兒都斷氣了呢!」

    李攸心頭大震:「你是說……那裡面有毒?!」這意味著什麼?二哥要對他下毒?!

    在場的丫環們一陣嘩然,春瑛也驚得不知該說什麼了,如果說這真的是二少爺在背後指使,那他就太可怕了。慢性毒藥,而且是三少爺和青兒同時服下,不但除掉了眼中釘,連知情人都解決了。若不是她碰巧撞上青兒跟多姑娘密會,誰會知道這件事跟他有關係?!

    青兒臉色更加慘白,連連搖頭:「不、不……這不可能!那裡面怎麼會有毒?!不會的!」蘭香狠剮她一眼,晨兒則再踢兩腳:「賤人!你差點害死三少爺了!」青兒彷彿沒感覺到痛楚,只是拚命往李攸跟前爬:「攸哥兒,我真的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肅靜!」芍葯大聲喝止,見眾人漸漸安靜下來,才道:「大夫看過了,說這做香囊的綢布和符紙,都是浸過藥汁的,算不上毒藥,只是人服下去後,很容易壞了身子。如今天寒地凍的,若是不慎感染了風寒,就有性命之憂,幸而三少爺福大命大,平安躲過一劫。」

    李攸稍稍平緩了呼吸,便跪倒在安氏跟前,紅著眼圈叫:「母親!」安氏用手帕捂了嘴,輕輕摸著他的臉道:「你聽明白了?我的兒!你怎的這般大意?你以為他們算盡機關,就是為了助青兒下咒?若這符真的有用,小多何不先給自己掙個姨娘的名分?」李攸伏在她懷中,緊咬著下唇,心中為自己的疏忽而後怕不已。

    芍葯在一旁輕聲道:「三少爺,太太已經拿下了小多,嚴加盤問過了。那丫頭只說自己是受了騙,並不知道符紙與香囊有毒,還供出了城北一家道觀的名字,說是從那裡的一位天師處得來的符。平安帶了人去查問,才知道那人出城不久,就遇上了路匪,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李攸從母親懷中抬起頭,眼中帶著疑惑,見芍葯點頭,又不可置信地向母親。安氏與對他對視片刻,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道:「你且站在一邊,事情就交給為娘處置。」李攸有些發怔,緩緩起身,退到一旁。

    安氏厭惡地望向青兒,厲聲道:「因著你的胡作非為,差點兒害了少爺,我要重重罰你,你有什麼話說?!」

    青兒絕望地抬頭望了她一眼,再望向低頭不語的李攸,緩緩搖頭。

    「很好。」安氏抬了抬眼,芍葯便向身後的婆子媳婦們下令:「打。」

    早有四個身強力壯的中年僕婦拿著木棍上前押住青兒,夾到一邊的空地上,晨兒極有眼色地抬了張長凳過來,讓她們把青兒放上去,一人壓頭,一人壓腳,再有兩人舉起長棍打起來。第一棍敲下去,青兒便發出一場慘叫,接著哀嚎不斷,聽得其他丫環們都膽戰心驚。

    眼看著青兒一聲聲越叫越低,血從衣服底下漸漸漫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裡,春瑛咬住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不叫出聲音。太太不是說重罰嗎?應該只是打板子吧?可瞧這架勢,難道要把人活活打死?!

    十兒緊緊抓住她的手臂,移開視線,不忍去看。其他的丫環們,起初有漠然的,也有幸災樂禍的,可漸漸地,也變了臉色。

    李攸面色有些發白,目光掃向蘭香、露兒、曼如……她們臉上神色各異。曼如察覺到他的目光,略下低頭,便上前輕聲道:「太太,青兒犯了錯,太太罰完了攆出去便是,明日就進臘月,年關裡若是鬧出人命,恐老太太知道了,心裡會不自在。青兒……本就是老太太指給三少爺的人。」

    安氏眉頭一皺,想想覺得有理,便不悅地讓了步:「那就只打二十板子吧!」

    可婆子們已經打了將近三十板了,青兒早已出氣多,入氣少,李攸一時心亂如麻,既擔心她的生死,又暗恨她做了別人的幫兇,當著母親的面,又不肯多看她一眼。

    安氏命人將青兒拖了下去,直接攆出府,連她自己的東西都不許帶上,接著又掃視眾人一眼,道:「攸哥兒年紀小,又是男孩兒,不通內務,我做母親的,又是家中主母,就替他料理了吧!」

    人人都嚇得噤若寒蟬,生怕她會發作到自己身上。

    「蘭香!」這是安氏點的第一個人,蘭香立刻上前垂手肅立。安氏道:「這事兒得你及時制止,本是一件大功,可你沉不住氣,又放任攸哥兒胡來,差點兒誤了大事,我罰你一個月月錢,往後攸哥兒的事,你要時時勸誡,凡事多留個心眼,知道了麼?!」

    蘭香心頭一鬆,連忙回答:「是。」

    「好。海棠,你把賞封給她。」

    一直沉默地站在邊上的海棠上前,遞上一個紅綢小包。蘭香飛快地接過,行禮退下。

    接著安氏又叫:「晨兒。」晨兒一喜,忙上前磕頭:「太太。」

    「我早聽說你是個伶俐的丫頭,往後就頂了青兒的空兒吧。」安氏示意海棠遞上另一個紅綢小包,「要好生侍候三少爺。」

    晨兒大喜,忙接下小包,又向安氏磕頭:「謝太太恩典!謝太太恩典!」

    安氏微微點頭,又看向芍葯,後者會意,高聲道:「今日搜得家賊一名,已經罰了,只是還有幾人,查出亦有不法之事,太太有令,全數攆出府去,若有人再犯,絕不輕饒!」接著她便點出這些人的名字,春瑛等人驚訝地發現,裡面有灑掃上的小丫頭,也有看門的婆子,她們本來不服,可芍葯一一說出她們在外頭私下議論青兒之事的時間地點,並明言她們已經違反了三少爺的命令,她們才不再說話了,改成哭求。浣花軒內一時哭聲震天。

    安氏全當聽不見,叫婆子通知管家將這些人全部堵上嘴帶出去,然後安慰兒子:「回頭我就撥人過來,還缺什麼,也只管跟我說。我先回去料理了小多那賤人。」

    李攸木然恭送母親離開,浣花軒轉眼又恢復了平靜,彷彿方才發生的都是一場夢般。

    但他知道那不是夢,雪地上還有青兒留下的血痕。

    他面無表情地掃視眾人一眼,將目光定在掩不住面上喜色的晨兒身上:「是誰……將事情告訴太太的?!」

    眾人臉色一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7:15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五、後悔

    青兒事發那日,李攸就曾明言,不許院中上下人等往外說一個字,雖然人們忍不住要私下議論,可大都還有分寸,不敢在浣花軒以外的地方嚼舌。

    現在太太得了消息,連細節都一清二楚,顯然是有人告密。雖說明面上,這人是立了功的,但看三少爺的臉色,似乎並不是這麼想。人人心裡都有數,三少爺從小就是和氣的小主子,頭一回發那麼大的火處置底下人,又是瞞著上頭的,忽然被太太橫插了一手,臉面上實在有些下不來。想必更讓他惱火的是,丫頭裡居然有人敢違反他的命令、擅自向太太報信,這樣的人,即便礙著太太的面子不好發作,也是要找出來的。

    蘭香等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都垂首肅立一旁,不敢妄語。晨兒感受到李攸落在她身上的灼熱目光,不安地看了看左右,心中一慌,忙跪下道:「三少爺明察!我……我絕對沒有告密啊!」李攸瞇了瞇眼,嘴角微微冷笑,晨兒更害怕了:「是真的!我真的沒有!」她忍不住哭出聲來,梨花帶雨一般,卻發現李攸絲毫不為所動,她心中更慌張了,眼角瞥見曼如在一旁露出嘲諷的目光,便怨恨地撲過去緊緊抓住:「是她做的!一定是她!那天晚上我親眼看到她往太太院裡去了!」

    曼如歎了口氣,低聲道:「晨兒,你把事情告訴太太,才揭穿了指使者的陰謀,是立了功的,三少爺怎會怪你?你別慌,三少爺又不是糊塗了,不會罰你的。」她抬眼迅速看了李攸一眼,把聲音壓得更低,但仍能讓周圍的人聽清:「別把其她人拉扯進來了,那天晚上是三少爺吩咐蘭香姐姐去送東西給太太,因蘭香姐姐累了,才換了我去的。三少爺一向孝順,哪天沒到太太跟前去?哪一回去沒帶上四五個人?拿這個說事,又何必?」

    晨兒兩眼直瞪著她,臉上漸漸浮現喜色:「沒錯,每天都有人去太太院裡,一定是她們告的密,三少爺……」

    「夠了!」李攸厭惡地瞥了她幾眼,只覺得自己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個院子裡了,「太太已經賞過你,我也不多說了,你既升了二等,往後就老實當差吧!」又叫:「露兒、曼如,你們跟我進來!」說罷便大踏步往後院走,露兒與曼如連忙跟上,後者臨走前還轉頭看了看蘭香。

    晨兒怔怔地看著他們離開,不安地轉向蘭香:「蘭香姐姐,三少爺這是……」

    蘭香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無奈地道:「做都做了,後悔也遲了,你日後好自為之吧。」說罷繞過她就想回房,卻被晨兒一把拉住:「蘭香姐姐,我真的沒有告密啊!為什麼你也不信我了呢?!」

    蘭香皺眉盯著她拉住自己的手:「別人不知道,倒還罷了,那日我明明交待你將那符紙香囊料理乾淨,如今東西既然到了太太手裡,自然是你交上去的。你也別慌,太太已發了話,三少爺絕不會攆你出去,你且安心做活,等他氣消了,我自會替你說好話。」說罷便招手叫春瑛:「你過來,我有話囑咐你。」

    春瑛愣愣地看她,腦子還未醒過神來,十兒推了她一把,她才應了一聲,慢慢跟蘭香走進後院。

    晨兒急得在原地跺腳,掃視眾人,眾人慌忙四散了,但瞥向她的目光都帶了深意。晨兒不由得滿懷委屈,她絕對沒有告密,只不過是不甘心看到青兒就此逃脫罪責,才悄悄藏起了「罪證」,打算找機會給青兒一個教訓,可沒等到她採取行動,太太便派人來問她了,她只得把東西交了出來。她不知道太太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但絕不是她說的啊!

    且不論晨兒心裡是什麼滋味,春瑛此刻確實滿懷苦澀,她的眼睛總是忍不住瞥向那塊染了血的地面,腦子裡不停地想像著,青兒現在怎麼樣了。

    蘭香哪裡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雖說這事兒你和你姐姐都立了大功,可眼下的情形你也看見了,若是照實上報到三少爺跟前,他說不定就要發火了,你不比晨兒,有太太的話護著。今日已攆了好些人出去,再多你一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因此倒不如瞞下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絕不會虧了你的,你有什麼想要的,只管說來聽聽?」

    春瑛心裡亂糟糟的,只是乾巴巴地開口:「蘭香姐姐……青兒姐姐會怎麼樣?她不會死吧?」

    蘭香臉色一沉:「她是死是活都不與我們相干!你提她做什麼?!」

    「可是……」春瑛吸吸鼻子,「她也是被人騙了,不是嗎?她沒想著要害三少爺,就算她有錯,也罪不致死吧?」

    「怎麼?你對太太的處置有不滿?!」

    看到蘭香陰沉的臉色,春瑛稍稍恢復了理智:「不……怎麼會?」她偷偷看了蘭香一眼,才小聲道:「太太已經打了她板子,就算是罰過了,也沒說一定要她死啊?可是現在天氣這麼冷,她又是傷又是病的,還穿得那麼單薄,衣服鋪蓋什麼的都沒帶走,萬一引起什麼併發症……」

    蘭香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那她死了也是活該!若不是她糊塗,哪裡會發生這種事?!三少爺差一點就被人害了,即便她不知情,也是幫兇!太太仁慈,才沒直接要了她的性命,這已經是便宜她了!難不成還把她當菩薩供著?!你這丫頭既可憐她,是不是也想被攆出去,跟她做伴呀?!」

    春瑛慌忙低下頭,拚命吸著鼻子,抑住眼中就要往下掉的淚水。

    蘭香見狀撇撇嘴:「給我老實些!別以為立了一點小功勞,就有資格來跟我說!想要收買人心,也要用在值得收買的人身上!況且,你別忘了,青兒有今天,正是托了你密告的福!你既告了密,又何必可憐她?!」

    蘭香罵完就走了,再也沒提起功勞獎賞的事,春瑛抬袖大力擦乾眼角的淚水,深呼吸幾下,才漸漸平靜下來,重新回到前院去。

    十兒、容兒、小凌和鄉兒等人聚在遊廊一角小聲說話,前者見春瑛走近,便跑去拉她:「這是怎麼了?眼睛都紅了,蘭香姐姐又罵你了?」

    春瑛搖搖頭,勉強笑笑,問:「在聊什麼呢?」

    十兒左右看看,一臉神秘地拉她回到小丫頭群中,壓低聲音道:「咱們在說晨兒的事呢!上回就是她告的密,這回看這架勢,肯定也是她!」

    容兒忿忿地道:「她今兒可是如願了!二等呢!我的資歷還比她早一年,憑什麼……」

    小凌忙拉她的袖子:「小聲些!她屋子離這兒不遠,她正收拾行李預備搬後院去呢,當心她聽見!」

    「聽見又怎的?」容兒輕蔑地瞄了晨兒房間的方向一眼,「若她在三少爺跟前有體面,即便是小丫頭,我也要顧忌三分;可如今三少爺明擺著厭了她,她就算升了一等,也不過是月銀比我多幾錢,我怕她怎的?」

    十兒道:「她雖犯了三少爺的忌,好歹是太太親口提拔上來的,三少爺也不好對她怎麼樣,那些管家娘子,必會給她幾分臉面,你何苦得罪她?她若要為難你,只需交待你幾樣苦差使,或是尋機扣你幾錢銀子,就夠你受的了。從前咱們已經得罪過她了,還是小心些吧。」

    容兒不甘不願,但也承認十兒說得有理,只得生生吞下這口氣。

    鄉兒低低地道:「晨兒真的會報復我們麼?我們可都是跟她鬥過嘴的,若因為這個,就要受罪,我倒寧可青兒姐姐還在呢,至少她不會因一點小口角就故意為難我們,頂多是說幾句難聽的話罷了……」

    小凌忙推她一把:「你瘋了?這時候提她做什麼?!她做了這樣的事,能活命就不錯了,哪裡還能再留下?!」

    容兒也附和著:「可不是嗎?一想到三少爺差一點就中毒,我心裡就撥涼撥涼的……聽說其他公侯府上,曾有過這樣的事,因少爺不知被什麼人毒死了,整個院子的婢女都要陪葬呢!你說青兒怎麼就這樣大膽呢?!」

    春瑛忍不住開口了:「她又不是有意要毒死三少爺的,她也是被人騙了而已!」

    「就算是被人騙了,那也該死!」容兒睜大了眼反駁,「你想想,若不是蘭香姐姐發現得早,三少爺真把那毒給喝下去了,那我們會怎麼樣?!」

    春瑛咬咬唇,低下了頭。其他幾人則被這個假設驚住了,紛紛表達自己的恐懼與慶幸。十兒還歎道:「幸好蘭香姐姐攔住了青兒,不然,不但三少爺會出事,我們也要倒霉了。」眾人都十分贊同。

    只是小凌又有些遲疑地提出了異議:「我覺得……即便蘭香姐姐沒發現青兒搗鬼,三少爺也不會出事才對。他平日喝茶,連泡茶的水是玉泉山的還是東府那口井的都能分出來,滲了灰的茶,肯定不好喝,三少爺只需嘗一口,就會整杯倒掉,又怎會中毒呢?」

    小丫頭們面面相覷,半日,十兒才歎息一聲:「不管怎麼說,青兒姐姐這回是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誰叫她往日得罪了蘭香姐姐跟晨兒呢?」眾人皆歎。十兒無意中一回頭,看到春瑛咬著自己的拳頭,臉色蒼白,便問:「你怎麼了?從方才起,臉色就一直不好,可是被嚇著了?」

    春瑛勉強道:「不是……我忽然想起還有事要做……去去就來……」她轉身回了小廚房,對著已經冷卻的灶台,腦子裡一片茫然。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的氣管,讓她呼吸起來,格外困難。

    十兒跟了過來:「你真的沒事?要不回屋去歇會兒吧?有事我來替你做?」她後面還跟了個鄉兒,也在附和。

    春瑛勉強笑笑:「不用了……」她隨手拿過食盒,機械地打開鍋蓋,將裡面仍帶一絲熱氣的南瓜饅頭放了幾個進盒,胡亂蓋了蓋子,便低頭衝了出去。

    十兒在後面叫了幾聲,都沒能叫住她,鄉兒問:「她是不是被嚇得了?我頭一回見人被打板子,也嚇得不輕呢!」十兒搖搖頭,回身打量廚房一圈,有些疑惑:「李嬸呢?她方才不是還在麼?」

    春瑛一出浣花軒,便越走越快。

    她一路低著頭,避過其他人,直直往前走。她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只想離開浣花軒,越遠越好。十兒和小領她們的話,彷彿鐵錘一般,重重地落在她心上。

    走到僻靜處,她再也忍不住,伏在牆角哭了起來,眼淚一直往外冒,腦海裡不停地閃過青兒絕望的眼神,和身下染了血的雪。

    她已經後悔了,當初不該把看到青兒與多姑娘密會的事說出來,也許她不說,三少爺也不會有事,青兒就更不會落到如今這個淒慘的下場。就因為她多了一句嘴,才會引發了這麼大的風波,因為這件事被趕出去或被轉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即使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才是罪魁禍首,內心的悔恨還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該怎麼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7:31

第二卷 公子 六十六、開解

    春瑛不知哭了多久,才漸漸平靜下來,但心裡卻彷彿空了一塊似的,抬頭望天,也是一片茫然。

    青兒會不會死?看現在的情形,簡直就是肯定的,可是她最初也不過是為了得到三少爺的感情而已。在幕後主導這個陰謀的人,應該就是二少爺那個變態吧?他會受到懲罰嗎?

    春瑛心裡很清楚,就算二少爺真的受罰,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罵幾句,頂多是打一頓,可他以後還是會活得好好的,錦衣玉食,安享富貴,也許等到三少爺繼承了家業,他就不能繼續風光了,但他既然要考科舉,一旦高中,又是錦繡前程。沒人會因為他曾經利用了一個小小的婢女而責備他,而下毒事件,侯府的幾個當家人想必也會瞞下來吧?兄弟相殘,可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

    春瑛暗暗咬牙,深恨二少爺與多姑娘這對狗男女,又陰險又歹毒,他們遲早會有報應的!

    心情平靜下來,她開始留意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正站在當初聽到周念那一聲歎息的牆角處,前面那不遠就是通往花園的過道,而透過牆上的鏤空雕花,則可以看到另一邊的竹林。

    她前些天跑花園,總是走這條路,大概是跑習慣了,下意識地便往這裡走,再看手中的食盒,也是下意識間整理的。想到也有幾天沒去竹夢山居了,她又不想回浣花軒去,便索性決定往花園走一遭。

    反正太太現在忙著處置多姑娘,也沒空管別的事。

    離花園入口處還有十來米,她便看到門上有五六個婆子聚在一處,其中就有那個侄女在二少爺處當差的婆子。她們交頭接耳地,不知在議論什麼,春瑛輕手輕腳地走到左近的樹叢後,才聽到那個被稱為「祝嫂子」的婆子滿臉得意地說:「……總算倒霉了!那個妖精,整日在我們面前囂張,現在總算遭了報應!」

    旁邊的婆子也在附和:「可不是嗎?不過一個二等丫頭,仗著在少爺跟前侍候,動不動就對我們呼來喝去的,如今怎麼著?太太一發話,就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丟出去了。可惜只發了她一個,要是太太把那群妖精都打一頓,才叫人舒心呢!」

    春瑛聽得暗暗咬牙。怪不得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會說,女孩兒嫁了人,就成了魚眼珠子了,青兒那麼慘,這幾個婆子還在幸災樂禍,真是可惡!

    不但她聽得生氣,站在門邊上的另一個婆子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皮笑肉不笑地插嘴:「兩位嫂子,我勸你們還是少說幾句吧,今兒倒霉的又不光是浣花軒的人,太太正叫人拿映月堂的丫頭呢,祝嫂子就不為自家侄女兒擔心?」

    那「祝嫂子」立時拉長了臉:「胡說!明明是三少爺的丫頭手腳不乾淨,跟二少爺什麼相干?!」

    那婆子輕蔑地瞥她一眼,嘴角冷笑,擺出一副「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訴你」的臉色,氣得那「祝嫂子」漲紅了臉。

    一個陌生的媳婦子遠遠走過來,高聲道:「都在這裡做什麼?太太正喚人去呢,都給我手腳麻利些!」

    便有一個婆子好奇地問:「不是說太太正審家賊麼?喚人做什麼?」

    那媳婦子不耐煩地道:「你當家賊就一個麼?!人人都脫不了嫌疑!太太正等著問話呢,還不快去?!」

    「祝嫂子」臉色難看地道:「誰家這般大張旗鼓地查內賊?太太莫不是糊塗了?老太太必不依的!」

    「老太太往靖王府去了,侯爺不在家,府裡如今只有太太在。」那媳婦子瞟她一眼,「嬸子利落些吧,若你是清白的,早早脫出來,臉面上也好看些不是?」

    幾個婆子神情各異,媳婦子一見就心中有數,冷笑著去了,婆子們互相對視幾眼,磨磨蹭蹭地往正院方向走,只留下一個年輕些的留守。

    春瑛在角落裡看著她們離開,才走出來,心裡又是生氣,又是難過,正想進園,卻看到留守的婆子走出了守夜小屋,左右瞧瞧,便鬼鬼祟祟地溜了。

    春瑛有些疑惑,這個婆子要去哪裡?但她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拋開,逕自進了花園。沒人看守正好,她也省了找借口的功夫。

    園中竹林依舊,也許是因為天氣太冷,侯府的主人們都沒有興致逛花園,園中灑掃的僕婦們就偷了懶,枯葉積了厚厚一層,連著雪與泥混在一起,也沒個人清理。春瑛踏著枯葉前行,只覺得自己心情一派蕭索。

    離竹夢山居還有五六十米,三清就像鬼魅般出現在她眼前,板著臉,忽一咧嘴。若是平時,春瑛早就嚇得跳起來了,今天卻沒精打采地向他揮揮手,勉強扯了扯嘴角:「我來了……」

    三清眨眨眼,看著她走向山居,眼中浮現出不解之色。

    春瑛走進屋裡,見周念正坐在書桌後看書,便將食盒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小聲道:「今兒帶了幾個饅頭來,念少爺就當作是乾糧吧……」

    周念從書本裡抬起頭,眼中閃過驚喜:「春兒?你可有好幾天沒來了。不是說暫時不會過來了麼?」

    「我怕你會挨餓,今天太太有事要忙,我就趁機過來了。」春瑛一直低著頭,想按平時那樣,去燒開水泡茶,卻發現壺裡有茶水,還是熱的,再仔細一看,壺不是原來那個白瓷的了,現在用的是青花,顯然更高級些。

    周念走過來,微笑道:「多謝你想著,如今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時送來,餓不著我。屋裡的用具也都換了新的,侯爺親自看著換的,我用的,也還順手,只是總不如原來的習慣。今兒也是攸哥兒叫你來的麼?他有幾天沒來瞧我了,都在做什麼呢?」

    春瑛一聽這個問題,心裡就一陣不好受。周念察覺到她神情的變化,手上一頓:「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春瑛搖搖頭:「沒……」她覺得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沒法繼續說下去。

    周念忙走近幾步,側眼一看,正望見春瑛紅腫的雙眼,不由得吃了一驚:「你哭了?是為了什麼緣故?攸哥兒出事了?!」

    「三……三少爺……很好……」春瑛勉強回答著,眼淚卻無法抑制地往下掉,「是別人……」她有些說不下去了,蹲下身抱著膝頭流淚。

    一方素帕遞到她眼前,她抬起頭,見周念溫和地望著自己,道:「擦擦吧,你若有什麼難過的事,不妨跟我說說。」

    春瑛接過帕子,忽然有一種傾訴的衝動,但心裡又有所顧忌:「三少爺……說了,不許告訴……別人……」

    周念苦笑:「你放心,你算我想說出去,也沒處說呀?不過……若是攸哥兒的私事……」

    「不是什麼私事!」春瑛打斷了他的話,覺得自己真的需要一點發洩,不然她會被悔恨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深呼吸幾下,把自己無意中發現青兒與多姑娘密會,秋玉帶著她將事情告訴蘭香,蘭香抓住青兒現行,三少爺從輕處置,有人密告,太太重責青兒等前後經過都說了一遍,事情說完時,已經滿臉是淚了:「我不知道會這樣的,我原本以為青兒要害三少爺,才把事情說出來,可青兒沒有害三少爺,她也受到懲罰了,馬上就要被趕出去,事情到這裡就該了結了呀?可忽然間……太太來了,說她是下毒,又叫人把她打了個半死,也許現在已經死了……為什麼要這樣呢?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她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她抬袖擦一把淚,「念少爺,你說……如果不是我,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慘了……」

    周念沉思片刻,歎了口氣,道:「春兒……我不太明白,你在後悔什麼?如果當初你沒把事情告訴那位蘭香姑娘,攸哥兒也許就被害了,你救了攸哥兒的性命,為什麼要後悔?那個青兒,雖說罪不致死,卻也不是無辜的,正因她心存妄念,才會被人利用,不是嗎?她落得這個結局,難道不是自作自受?」

    「可她本來不該死啊?!」春瑛反駁道,「是多姑娘騙了她,她也受過懲罰了!而且……就算我沒把事情說出來……三少爺也未必會中毒……那個毒灰混進茶水裡,他只需喝一口,就能發現裡面問題,肯定不會繼續喝的!」

    「你又怎麼知道他一定不會喝?」周念移動一張椅子坐下,「也許他一時口渴,不經意就喝下了呢?也許那毒太厲害,只需喝一口就能起作用呢?說到底,與其去冒這個險,倒不如事先就做出防範,你知道有人要害攸哥,把事情說出來,是沒有錯的。」

    春瑛心裡好受了點,但一想到某件事,情緒又低落下去:「其實我也告訴過三少爺了……所以他後來才會對青兒從輕發落……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他,也許就沒後來的事了……」她再擦一把眼淚,「是因為我告訴了蘭香,才把事情鬧大的……如果只告訴三少爺,他既不會中毒,青兒也不會有事……」

    周念淡淡地笑了,指了指另一張圓凳,示意春瑛坐下,春瑛坐了,他才道:「春兒,你是個好孩子,事情的經過,我都聽明白了。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愧疚。」春瑛要反駁,他抬手一攔,道:「你且聽我細細道來。」

    春瑛乖乖低下頭,端正坐著聽他的話。

    「正如我方纔所說,你發現有人要對攸哥兒不利,將事情上報主事丫環,這是你的本份。至於那丫環要如何處置,並不與你相干。她將事情鬧大,那是她的責任,不管她是出於何種目的,終究是折了攸哥兒的臉面。正因你暗中將實情告知攸哥兒,他才能及時制止事態發展,並救下青兒。這麼說來,其實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春瑛細細一想,他似乎沒有說錯,那她這密是告對了?

    周念見她漸漸冷靜下來,便接著道:「太太會接手此事,照你的話說,是因為有人告密。且不論那人是誰,又為了什麼緣故寧可違反攸哥兒的嚴令,這都不與你相干。太太知道實情後,對那個青兒是從輕發落,還是從嚴處死,也都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能夠插手的,那你又為何要後悔呢?」

    「可是……」

    「你這孩子,為何要將別人的責任歸到自己身上?與其怪自己不該告密,倒不如怪那背後指使之人,或是暗中向太太告密之人,甚至是青兒本人,說到底,他們才是引發此事的根源,不是麼?」

    春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鑽牛角尖了?」

    周念對她微笑,她羞愧地低下頭,想起自己剛才居然在他面前失態地哭成淚人,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忙拿帕子抹了一把,忽而瞥見帕子上繡有小字,仔細一看,原來是「子思」,記得牆上掛的字畫上,也有這個落款,她便隨口問了句:「這子思是誰的名字呀?」

    周念笑道:「這原是我的表字。」頓了頓,表情變得詫異:「你識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7:46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七、梅香回來了


    春瑛僵住了,心下大悔。她怎麼就說出來了呢?真正的路春瑛可是不識字的,難道她要穿幫?!

    周念卻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上回敞哥兒來的時候,我叫你躲進了裡間,後來你和攸哥兒離開了,我回房時卻發現架子上的書冊被人翻過。原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想必是你翻的吧?你懂詩詞?是誰教你的?」

    春瑛沒想到他居然會發現這件事,更沒想到他還記得,慌亂之際,心念電轉:「我不懂詩詞,那時候……是一時好奇,對,好奇!」想到周念並不知道她家裡的情形,她稍稍鎮定了些:「我爹在門房上當差,是識字的,我娘年輕時侍候小姐,也學過幾個粗淺文字,我在家時,悄悄學了一些,不過是認得幾個字,但……寫就不大會了,至於詩詞典故什麼,就更不懂……」她小心地看了周念一眼:「念少爺……我是偷學的,沒人知道,你……你不會告訴別人吧?」千萬別說!一說就穿幫了!

    周念笑了:「這有什麼?識字是好事。雖然老人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女兒家其實是極聰慧的,念了書,也絲毫不比男子差,興許還要更強些……」他說話漸漸慢下來,彷彿陷入了回憶中,聲音變得有些虛幻:「我姐姐在世時……就極聰明,三歲學《詩》八歲便記了三千多首唐詩宋詞在肚子裡,我小時候,便是由她親自啟蒙的……人常說她長大了,必然是大明朝第一才女,不亞於太宗皇帝的霍賢妃……」

    「念少爺?」春瑛見他沉默下來,有些擔憂地叫了聲,周念清醒過來,有些失落地笑笑:「失禮了,興許是冬日蕭索,我無所事事的,居然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了,倒叫人笑話。」他正了正神色,道:「你雖是這府裡的丫頭,學了詩詞也無用,但識得幾個字,日後或在書房侍候,或在當家奶奶身邊辦差,也能出人頭地。這是好事,實在不用怕別人知道。」

    春瑛抿了抿嘴,她所要的可不是這種「出人頭地」,但她沒有多嘴,只是有些好奇地問起對方剛才提到的人:「你剛才說……太宗皇帝……的妃子?」她其實更想問皇帝本人的事,那很有可能是一位穿越前輩。

    「太宗皇帝是一位不凡的天子。」周念微笑道,「他在位時,曾經做過許多讓人吃驚的事,聽說還建過女學,可惜後來漸漸沒落了。他後宮有一位霍賢妃,是江南書香人家的女兒,詩才敏捷,連當朝狀元都甘敗下風呢。說起來,侯府跟她倒有些淵源,侯爺的親妹子,就是嫁到南京霍家,那正是霍賢妃娘家兄長的後人。」

    春瑛一擊掌:「對了,我娘年輕時侍候的就是這位姑太太!聽說那時候她身邊的大丫頭全部都讀過書呢!」

    「李霍兩家的婚事是早就訂下的,霍家主母自然要有好學問。」周念望向春瑛,「如今可好些了?」

    春瑛愣了愣,才領會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好多了,謝謝你……」

    周念放心地點點頭,想了想:「其實,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實在不是你能插手的,你在攸哥兒院裡,也不過是個小丫頭,最好別跟人議論此事。我估摸著……敞哥兒最後還是會無事的,府裡上至老太太,下到大小管事,都不會把這種醜事鬧得人盡皆知。你小心些,別引火燒身。」

    春瑛一驚,繼而又有些忿然,但還是感謝了周念的好意。

    天色已近傍晚,春瑛得回去了。她有些依依不捨。雖然竹夢山居要冷清一些、簡陋一些,可她待在這裡,卻覺得比浣花軒自在多了。她情願多跟周念閒聊一會兒,也不想回去面對下午處罰事件的後續。

    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小廚房的活還要去做,李嬸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曼如還要在正房侍候呢,她必須回去。

    周念也在催她:「去吧,以後再來也是一樣的,回頭見了攸哥兒,給我捎個信,就說我想見他一面。」

    春瑛應了,提起空食盒,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山居,走到竹林外圍時,還能看見三清黑色的身影跟在自己後頭。想起來時對他態度冷淡,春瑛歉意地朝他笑笑,揮手告別,便轉身走向園門。

    守門的婆子已經回來了,只是人數似乎少了些,都聚在門房裡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說什麼,春瑛只聽到「攆出去」、「家賊」的字眼,心下厭惡,也不跟她們打招呼,便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浣花軒,小丫頭們已經打掃完庭院了,雪地上的血跡已完全消失不見。春瑛盯著那塊空地發起了呆。

    雖然周念的話,她已經聽進去了,不再因為自責而哭泣,但重新回到現場,憶起下午那個血淋淋的場景,她的心情又再度沉重起來。

    青兒……現在是死還是活呢?

    旁邊傳來十兒的叫喚:「春兒,你可回來了!李嬸正找你呢,快去快去!」

    春瑛怔怔地抬頭,猛地清醒過來,嘴裡應著,腳下往小廚房走,臨去時,又忍不住再望了那塊空地一眼。

    進了小廚房,李嬸劈頭便道:「都什麼時候了?怎麼才回來?快來幫我把那雞皮剝乾淨!」春瑛忙丟下食盒,接手剝起了雞皮,李嬸還在那裡一邊碎碎念,一邊指揮得春瑛團團轉,待飯菜做好了,送到後院去,才有空歇口氣。

    春瑛邁動著沉重的雙腿,坐倒在廚房外的遊廊欄桿上,全身放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苦笑。

    周念說得對,她也不過是個小丫頭,能做什麼呢?她還有活要干呢,實在沒空去哭哭啼啼的。只不過……青兒活生生一條人命,主人家想留就留,想打死就打死,就因為她是侯府的家生奴婢!古代的人命真是不值錢啊……可這叫她怎麼甘心?!她現在是不是也跟青兒一樣,在主人家眼裡不值一錢?隨時都可以打死?!

    春瑛暗暗咬牙,她一定要擺脫這種命運!她怎麼能忍受,自己的性命由幾個古代人的情緒變化所決定?!

    「春兒……」院門處傳來叫喚聲,春瑛抬頭望去,吃了一驚,原來是梅香回來了。

    梅香臉色還十分蒼白,走路時還需要人扶著,但說話條理清楚明白,比起前兩天好多了。春瑛小心地扶著她的左手,右手是冬兒,三人慢慢地走進了後院。

    梅香的回歸讓浣花軒眾人心思定了許多,彷彿忽然有了主心骨似的,驚魂未定的臉上也多了笑意。蘭香見了,心裡有些發酸,但還是正色對梅香道:「回來養病也好,外頭始終不如這裡舒服,但你也別太勉強了,身子要緊。」

    梅香微笑道:「我省得。其實已經沒什麼事了,只不過頭有些沉,睡一覺就好了。我聽說院裡出了事,人手少了許多,想著即便身上不大好,也可以幫你們打打下手。晚上在三少爺屋外上夜的人都定了麼?」

    蘭香頓了頓,乾巴巴地道:「已經定了,三少爺點了露兒和曼如。」

    梅香點點頭:「到罷了,她們原是細心之人。太太那邊許是忙完了,管家娘子馬上就會帶新的婆子丫頭過來,你且去打點打點,我要略歇一歇。」

    蘭香忙換了笑容去了,順便帶走了邊上一直想插嘴說話的晨兒,冬兒則忙忙替梅香整理被鋪和燒炕,梅香歪在桌邊閉目養神,春瑛有些擔心地問:「梅香姐姐,你真的沒事了嗎?」

    梅香睜開眼,笑了笑:「沒事,我還撐得住。」她又歎了口氣:「我才走了半日,便出了這麼大的事,叫我怎麼在家待得住?青兒……真的是無法挽回了麼?」

    春瑛有些難過地低下頭:「太太下了令……三少爺原本想救她來著,也不知道是誰把事情說出去的……」

    梅香垂下眼簾:「春兒,我要先睡了,明兒你來陪我說說話,如何?」

    春瑛答應了,見她臉色疲憊得緊,忙扶著她挨到炕邊睡下,又和冬兒一起替她把被子蓋嚴實了,才走出房間。

    一出門便迎面遇到了三少爺李攸,後者急急地問:「她們梅香回來了,她病得怎麼樣?!」

    「梅香姐姐剛剛睡下,好像挺累的,不過病情好像不算重。」春瑛打開門讓他往裡瞧了一眼,「三少爺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李攸沉默地點點頭,望向房中的梅香,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冬兒小心地行了個禮,便退下去了,春瑛轉身要走,忽然記起周念的囑咐,便對李攸道:「方纔……我送了幾個點心給念少爺,他讓你過去看看他呢,不知是不是有話要對你說。」

    李攸皺了皺眉:「他找我要說什麼?你是不是把下午的事告訴他了?!」

    春瑛縮了縮脖子:「他見我哭,才問起的……」

    李攸憤怒地瞪她:「如今我的話做不得數了是不是?無論我說什麼,你們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你們以為自己是誰?!」

    春瑛自知理虧,害怕地扭頭跑了。

    李攸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肚子委屈,又一肚子怨氣。

    他能沖誰發洩呢?母親是為了他好,他不能反對她的決定;而身邊的丫頭們也有侍候多年的情分,他說不出重罰她們的話;想罵二哥心思歹毒,卻又礙著祖母的面子。最終,他只能抬腳朝廊柱上狠狠地踢了幾下,強忍住大聲叫喊的衝動,在聽到蘭香喚他的聲音時,冷靜下來,重新恢復成那個溫文爾雅的小少爺。

    春瑛一路跑向自己的房間,卻一出前院,便被曼如叫住了。

    曼如笑著招手叫她過去,然後低聲問:「春兒,想不想回家看看?我放你一日假可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8:02

第二卷 公子 六十八、回家

    春瑛愣住了,繼而大喜:「真的?!」

    她想請這個假已經很久了,可是每每總有人搶先,浣花軒裡活雖然不重,卻人人都各有分工,日日都脫不開身。她因是資歷最淺的一個,即便得了空閒,也總是被排在最後,就算梅香有心照拂,也無法忽略其他人。現在終於有了機會,她當然不能放過。

    但是……她轉念一想,記起現在是敏感時刻,便不由得遲疑了:「不是說人手不足嗎?梅香姐姐還病著呢,又少了好幾個人,新來的一時半會兒還沒法做活吧?」

    「這倒沒什麼。」曼如笑道,「橫豎不過一天功夫,你明兒一早出去,晚飯前回來,能耽誤多少事?今兒鬧了這麼一出,往後幾日內三少爺定是在別處吃飯,不是老太太那兒,就是太太屋裡,這功夫就夠你回家一趟的了。至於院裡的差事,如今誰還有心思做活?照三少爺的脾氣,兩三頭都未必能定下補缺的人呢。這幾天院裡必定亂糟糟的,眼見心不煩,可惜我走不開,你去躲個清靜也好。」

    春瑛頓時大生同感,浣花軒裡,除了要在三少爺跟前侍候的人以外,誰不是私下議論紛紛的?上夜的婆子去了一個,灑掃的小丫頭又少了兩人,晨兒補上了青兒的缺,三等丫頭便又空了一位出來。眾人都在打著這幾個空缺的主意,雖說太太發了話會補人過來,可新人也是要從家生子裡挑的,誰有姐妹親戚的,不為自家盤算一二?是以人人無心做事。也有人在議論青兒倒霉、晨兒上位的事,大概是青兒人緣實在太差了,其中幸災樂禍說風涼話的佔了大半,聽得人刺耳。

    但春瑛還沒忘記梅香剛才的囑咐:「梅香姐姐叫我明兒去找她說話呢,而且現在人手又緊……」猶豫片刻,才下決心道:「崔姐姐,要不……再遲兩天怎麼樣?既有新人來,我就不是資歷最淺的那個了,我進來幾個月,輪也輪到我請假了吧?過兩天我再回家,行嗎?」

    曼如略一沉吟,瞥了後院一眼,春瑛望見露兒在廊下望過來,眼中隱隱有些擔憂。

    她在擔憂什麼呢?

    曼如笑道:「其實……在這時候放你假……的確不太妥當……」她將鬢邊的碎發往耳後一捋,輕聲道:「我原是……擔心青兒……還有她家裡人……」

    春瑛恍然大悟,微微有些感動:「原來是這樣!崔姐姐,你想讓我去看青兒姐姐?」

    曼如搖搖頭:「青兒……只怕是不行了,方才二門上傳來的消息……最遲不過今晚……」

    春瑛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雖然早就料到了,心情還是沉重下來:「傷得太重了吧?不知道她家裡有沒有請大夫?」

    曼如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走。春瑛有些疑惑,便隨她回了她的房間,見她捧出一個小包袱來,打開一看,裡面是些碎銀子,還有一個首飾匣。春瑛認得那是青兒的東西,立刻抬頭看曼如。

    曼如道:「這都是青兒平日積攢的,可惜值錢些的都教晨兒搜去了,這還是我來得快,才截下來的。她的衣裳,新的好的也都叫人分去了,我方才收拾了她的幾件家常舊衣,悄悄托熟識的婆子捎了出去,想來裝殮是足夠的。只是……她家裡的境況不大好,我聽人說,她父母欠了不少債,最疼她的老祖母身體又不好。我想著,她這樣去了,父母又沒好差事,叫老人家怎麼辦?於是便把這些藏起來,又添了我自己的幾樣東西,也值幾兩銀子,你出去時,就順道捎過去。這事兒有些急,我聽說青兒家裡人受了連累,要被趕到莊子上去,你若出去晚了,就見不到他們了。」

    春瑛紅了眼圈,握住曼如的手,道:「崔姐姐,你真是好人……」浣花軒裡有那麼多人,就只有曼如一個想到了青兒的身後事,並且願意冒險將她的衣服財物送回去,要知道太太可是下了明令的。她不由得反省,是不是對曼如太過偏見了?也許曼如曾經做過壞事,可現在已經變了。只要她以後不做壞事,自己又何必總把她想得太壞呢?

    曼如臉上有些紅,移開視線,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也是求個心安罷了,好歹跟青兒也在一處當了將近一年的差。你……你別聲張,別說出去,若三少爺問起……你就說不知道好了。可記清楚了?」

    春瑛連忙點頭,抱過那只包袱,覺得雖然沉甸甸的,心裡卻輕鬆了許多。

    曼如又交待了好些話,說了青兒家的地址,又托她順便捎兩雙親手做的繡花鞋給母親,最後才道:「梅香姐姐那裡,我會幫你說的,橫豎你晚飯前就回來了,到時候再去見她也不遲。白天她有許多事要忙,只怕也沒空見你呢。」

    春瑛應了,抱著東西回了房間,又把自己想要帶回家的東西都整理出來。想到明天就能回家了,她心情有些興奮,晚上差點沒睡著。

    到第二天一早,管家娘子帶了一串人來給李攸挑。李攸只掃了幾眼,便丟給蘭香,逕自去向祖母和父母請安了。昨晚上他去見了周念,得其面授機宜,已經拿定了主意。

    春瑛走過前院,把那一堆女人的吵雜聲丟在腦後,先去找了梅香,提起自己要回家的事。梅香倒沒說什麼,只交待她要早點回來,而且晚上一定要到自己的房裡來。

    春瑛應了,出了門,曼如便丟下三少爺屋裡的活,親自領著她往後門走。

    後門處擠了不少人,其中有十來個哭喪著臉,跪在地上求管事的放過自己。春瑛有些好奇地打量幾眼,曼如卻拉起她的手,匆匆往門上去了。守門的幾個婆子裡,有兩個似乎跟曼如相熟,曼如只說了一句「就是她」,她們便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叫春瑛跟著她們走,然後一路送到後門外,已經備下一輛小車候在路邊,不等春瑛開口問,便將她推上車,然後其中一個婆子便爬上車轅,駕車出發了。

    車有些顛,春瑛好不容易才坐正了,幸好車內堆了幾個大包袱,靠在上面,也算穩當,只不知道包裡裝的是什麼,好像挺硌人的。

    從後門到春瑛住的大院,路程極短,中間卻要經過青兒家。到了門口,那婆子也不下車,只對春瑛道:「我就送到這裡,你認得路回家吧?申時三刻我到你家門口等,可別遲了!」

    「知道了,謝謝大娘。」春瑛笑瞇瞇地應了,艱難地拖著自己的包袱下車,頓了頓,有些好奇地回頭問:「大娘,車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呀?」

    那婆子臉色一變:「跟你什麼相干?!還不快走?!」說罷駕車揚長而去。

    春瑛忽然有些了悟,忙把事情丟開,逕自照曼如給的地址,往青兒家住的院子走去。

    院裡一片狼藉。四五個凶神惡剎的男人圍住一對中年夫妻,惡狠狠地喊著:「……還想騙我們?!你們明天就要出城了,居然還叫我們寬限幾天?!當我們是傻子呀?!誰不知道你們閨女犯了事?!誰會信她還能給你們弄銀子來?!」

    那中年男子全身發抖,嘴裡只會叫:「求您寬限兩天,我一定還上,一定換上……」那婦人則說:「我們已經找親戚朋友借銀子了,求您幫幫忙,做做好心吧……」

    那幾個男人卻嗤之以鼻,鄰居家的人在邊上圍觀,還被他們的凶樣嚇走。台階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拄著枴杖靜靜地哭著,臉色衰敗。她身手的門裡,隱隱露出半張床,床上的被褥下露出兩隻慘白的腳。

    春瑛認出那中年婦人與青兒有幾分相像,便猜到她是青兒的母親,見狀有些不忍,望向那幾個男人的目光便帶了鄙夷。那為首的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一看就不是好人,明明知道對方才死了女兒,他們居然就迫不及待地上門逼債了,真是萬惡的舊社會!

    那男人察覺到春瑛的目光,神色不善地瞄過來:「幹什麼?!」春瑛低頭走到老婦身邊,將曼如交給她的小包袱塞到對方手中,小聲說:「我是浣花軒的丫頭,這是青兒姐姐的東西,曼如姐姐叫我捎給你們的。」希望這些銀子能幫上他們的忙。

    老婦愣了愣,呆呆地盯著那包袱看,春瑛以為她沒聽清,正要重複一遍,卻忽然有一股大力從身後傳來,將她拽開,槍過包袱,她吃了一驚要去攔,卻發現那是青兒的母親,忙住了手。

    青兒的母親驚喜地打開包袱,見裡面有銀子,頓時笑瞇了眼,忙揀出幾塊送到那幾個男人面前:「牛大爺,您看……這銀子夠了吧?」

    那牛大爺掃了一眼,掂了掂,嘖嘖兩聲,又從她手裡多搶了兩塊:「這麼點銀子也要剋扣,你們夫妻的名聲果然不是蓋的!」他隨手將銀子拋給了手下,便整整衣服,抬腳走人,還留下一句:「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日後要使銀子,再來找我牛老虎呀!」

    青兒的父親戰戰兢兢地走到妻子身邊,看了看包袱,忽然大罵:「你怎麼把銀子都讓他拿去了?!叫我吃什麼?!」

    他妻子眼珠子一轉,便盯著春瑛看,春瑛有些不妙的預感,正要抬腳離開,卻被她揪住:「別走!把東西留下!死人的東西你也貪?!」

    春瑛大驚,忙抱緊了包袱:「這不是你們的!是別人叫我捎的東西!青兒姐姐的只有那些!」

    「胡說!我們青兒在府裡這麼多年,積下的銀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麼只有這麼點兒?一定是你們剋扣了!」青兒的母親使勁兒搶包袱,她父親見狀,也過來幫忙。春瑛不由得大急。

    就在這時,門外來個幾個人:「鍾大有家是不是在這裡?!」青兒的父母一愣,春瑛便趁機逃開來,飛快地出了門,遠遠地還聽到後面的人在說什麼「響午出城」的話。

    她心情壞到了極點,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只覺得有什麼壓在心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春兒?」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春瑛一抬頭,便看到母親站在前面,一臉驚喜地望著自己。

    她鼻頭一酸,喜悅卻從體內漸漸漫出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8:17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九、背後的故事

    曼如坐在正屋的左耳房裡,給三少爺做一件預備年下出門時穿的暗紅絨褐斗篷,時不時抬頭看窗外的天色,有些心神不定。

    春瑛已經去了將近半個時辰,估計已經出了府,應該一切順利吧?那些東西也順利送出去了嗎?

    曼如不太肯定,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想要在府裡站穩腳跟,光憑三少爺的青眼是不夠的。青兒何嘗沒有過風光的日子?可她太不懂人情世故,得罪的人太多了,一朝失勢,就被眾人踩到泥裡。試想如果她平日裡對人客氣些,對浣花軒上下人等略好一點,又怎會有今日?青兒的教訓,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裡。除了太太和三少爺,底下的丫頭僕婦們也不能疏忽了。

    曼如再望一眼窗外,暗暗祈禱著事情一切順利。

    「曼如。」露兒掀簾子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碗杏仁茶,「早起你就沒好生吃飯,趁熱喝幾口吧。」

    曼如忙起身接了過來:「多謝你想著,今兒事多,我都顧不上吃東西呢。」

    露兒微笑著往旁邊的小凳上坐了,看著她將熱杏仁茶吃下去,才道:「我方才聽說,因昨兒太太查家賊,查出許多人都有貪墨的情狀,勒令大管事們嚴查出入二門的人,以防有人偷渡府中財物出去。我忽然想起,春兒出去時也帶了東西,不知門上的婆子會不會拿這個生事?」

    曼如手上一頓,笑了笑:「怎麼會?那些人即便要查,也是查可疑之人,春兒一個小丫頭,回家探親自然要帶些體已,又有人領著出去,有什麼可查的?

    「怕就怕有人想生事……」露兒憂心忡忡,「昨兒青兒才誒攆出去,便引出這麼大的風波,誰知道那些吃了虧的人,會不會藉機報復?萬一她們硬截住春兒說她拿的是賊贓,即便事後查出是清白的,三少爺也沒了臉面。他昨兒一晚上沒睡好,再出事,還不知會怎麼發脾氣呢。」

    曼如低著頭,臉色有些蒼白,勉強笑道:「不會的,春兒出去這麼久了,還沒信傳回來,想必無事。再說,太太這回鬧得太大,必定有人會報到老太太跟前去,想來老太太很快就會回府了,不然也會派人回來。到時候自然什麼查問都不會有了。」

    「你說得也是……」露兒想了想,笑了,「我也是白操心,想來那起子人要偷渡財物,必定是值錢的,春兒帶出去的東西,除了她自個兒的,也就是幾兩銀子和一些舊首飾,能值幾個錢?我那幾根赤金簪子,只怕還不入管家娘子們的眼。啊,對了,你請托去送春兒的人,可靠麼?不會中途討要好處吧?」

    「不會,那婆子原是我家的遠親,我已經事先打點過了,她不會壞了規矩。」

    「那我就放心了。」露兒歪頭看她,笑道:「你進來才多久?就這般能幹,真了不得,我把事情托給你,果然是做對了!」

    曼如扯了扯嘴角,又重新低下頭,卻再也沒有做針線的心思了。

    露兒還在那裡低聲感歎:「若是從前,那點東西,青兒哪裡看得上?可如今也只能靠這些料理她的後事了,怕就怕她的爹娘連這點錢也捨不得花……她原也是個苦命人……」

    曼如有些不自在地道:「咱們就別再議論這事兒了,露兒姐姐,當心別人聽見,你忘了麼?我們說好要保密的。」

    露兒忙掩住口,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我原以為房裡只有我們在,是不怕的,多謝你提醒,往後我再不提了,只當沒有這回事。」

    曼如暗暗鬆了口氣,正要扯開話題,卻看到簾子又被掀了起來,這回來的卻是梅香,她忙與露兒一同起身問好。

    梅香淡淡地點了點頭:「用不著這樣多禮,我只是來叫你們一聲。方才在聊什麼呢?」

    不等曼如回答,露兒便先開口道:「是為了春兒送東西給青兒的事。我怕門上的人會故意為難,所以才來找曼如商量。」

    曼如吃了一驚,飛快地轉頭望向露兒。梅香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說:「這倒罷了,在別人面前不要提起,也不用跟三少爺提,免得叫別人告訴了太太,大家都沒好果子吃。」露兒與曼如忙低頭應是,梅香又道:「我有話要說,到外頭來吧,大家都在。」說罷轉身出去了。

    露兒也要跟著出門,曼如急急將她拉住,小聲問:「你怎麼把事情告訴她了?!不是說要保密麼?!」

    露兒有些詫異:「梅香姐姐回來了,自然要知會她一聲。」她又笑道:「別擔心,梅香姐姐嘴巴最嚴,絕不會說出去的。」她按了按曼如的肩,便掀簾子出去了,曼如落在後頭,臉上神色變幻,最終還是閉了閉眼,跟了上去。

    後院正屋裡,幾乎所有的一、二等丫環都在,個個神情肅穆。屋外有幾個小丫頭好奇地探頭探腦,被蘭香罵了幾句,都趕出去了,後院便只剩下幾個大丫頭。

    梅香倚在書桌邊,掃視眾人一眼:「怎麼不見晨兒?她已經升了二等,就該過來才是。」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蘭香道:「她老子娘在茶房當差,被查出偷了公中的好茶葉往外頭賣,叫平安查出來,雖沒挨板子,卻罰了一大筆錢,又革了差事,晨兒一知道消息就剛回家去了。」

    梅香皺了皺眉:「她要出去,我怎麼不知道?」蘭香盯著旁邊多寶格上的一隻鈞窯瓶子,只當沒聽見。

    梅香也不欲在小事上糾纏過多,只是說:「府裡這些事,咱們的人還是少摻和吧。誰沒有親戚在府裡?若是認真牽扯起來,全院上下也沒幾個乾淨的人。不管如何,先撐過去再說,只要不連累浣花軒,誰要做什麼,我都不會攔著。」

    別人只當她是指晨兒,曼如卻總覺得她在看自己,忙低了頭作恭順狀,心卻跳個不停。

    但梅香馬上就換了話題,對眾人正色道:「我請大家來,原是有幾句話要說。昨日青兒出事,固然是她自作孽,自尋死路,但咱們幾個,也是有責任的。若平日便發覺她不對,及時制止,何至於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再者,這種事原該當場拿住,便悄悄請了三少爺來處置,事後再悄悄兒報與太太知道,像如今這般鬧得人盡皆知,知道的人曉得是青兒糊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侯府的人都這般不懂規矩、目無尊上呢。」

    丫環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忍不住瞄向蘭香,蘭香臉色難看:「我知道是我處置不當,可太太都罰過我了,你還要怪我到什麼時候?!我怎麼知道晨兒那丫頭會犯糊塗?!我再不懂事,也不會違了三少爺的令!」

    梅香忙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你誤會了,我並不是要怪你。我只覺得,平日裡對小丫頭們管教得太鬆了,往後還是要多多教給她們規矩,約束她們的行止,免得她們再犯錯。我剛剛病癒,精神不大好,這事兒便只能靠你了。再怎麼說,我們也是這院裡的管事丫頭,這本就是我們的責任不是?」

    蘭香臉色好看了些,但還是有些彆扭:「我可不敢當,晨兒是我帶出來的,她昨兒公然違了三少爺的令,大家明面上雖沒說什麼,暗地裡只怕都在戳我的脊樑骨呢,我哪裡還有臉面管教別人?!」

    「說這話就沒意思了。」梅香笑著摟住她的肩,「誰不知道你處事最是公正嚴明?晨兒犯糊塗,跟你什麼相干?你會是那種不知規矩的人麼?若別人有二話,叫她只管來找我!」

    蘭香不置可否,但看神情,顯然已是肯了,梅香便再度轉向眾人:「我知道在這院裡,各人有各人的盤算,但天大的事,不經三少爺點頭,都不能鬧到外人面前。若是叫我們知道有誰為了私利,暗地裡陷害同院的姐妹,不惜有損三少爺的臉面,可別指望我能說出好話來,我和蘭香都不會饒過她的。還請大家多用點心,好生管束丫頭婆子們。」

    眾丫頭忙齊聲應是。蘭香自覺重新有了體面,臉上也多了笑容。曼如卻安靜地垂下頭,暗暗在袖中握住了雙拳。

    與此同時,春瑛坐在自家屋子的炕上,逗著長高了許多的小弟,只覺得滿心的鬱悶盡消。不過在浣花軒住的久了,回到家,看著四面發黃的牆,還有帶著潮濕氣的舊棉被,粗糙的白瓷茶具以及稍含異味的茶水,她隱隱有些不太習慣,心中暗暗警醒,可不能因為過慣了舒服日子,就捱不得苦了,等贖身出去,還要努力拚搏呢!

    路媽媽興高采烈地翻著春瑛帶回來的東西,嘴裡唸唸有辭:「這料子好,我給你爹做件新衣裳,過年時出門好穿;這白色的也好,你兄弟的小衣也是時候換了;銀錁子我回頭叫人融了,鑄幾個銀珠子,讓你爹出門帶著使……」接著又想起另一件事:「前些日子你姐姐托人捎了一包東西回來,說是裡頭就有你得的賞,浣花軒的日子真這麼好過?三少爺平日裡一定很大方吧?」

    春瑛笑道:「他是挺大方的,常常賞我東西,我在小廚房裡做事,每回做了他愛吃的菜,他都要給我個大賞封兒!」其實她心裡有數,那多半是因為她受命送東西給周念的緣故。

    「真的?!」路媽媽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又有些神秘地道,「對面崔寡婦家,也常有人送東西過來,說是崔丫頭從府裡托人捎的。我原本還不信,以為崔寡婦暗地裡跟人有首尾,如今想來,倒也有幾分真,只是今兒她怎麼就只托你捎兩雙鞋子?」

    春瑛回憶著剛才崔寡婦收到鞋子時的驚喜狀,覺得有些不對勁,略一躊躇,便笑道:「娘管她那麼多做什麼?崔姐姐在府裡對我還挺照顧的,咱就不說她們家閒話了吧?」

    路媽媽瞪了她一眼:「傻子!你當她是什麼好人?!別被人灌了幾口迷湯,就把前事都忘了!年頭的時候,你可是差點丟了性命!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不然我絕不信她是真心待你!」

    春瑛無奈地歎了口氣,老娘對崔曼如成見太深了,果然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不過……她倒是被母親提了個醒,曼如從前是有過前科的,雖然後來懺悔時已經做了解釋,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

    算了,她想那麼多幹什麼?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丫頭,又沒想著往上爬,能礙著曼如什麼事?對方現在也算是三少爺跟前有頭有臉的大丫環了,平白無故地,怎麼會害她?再說,曼如現在人緣不錯,對她又一向還算照顧,她頂多留個心眼就行了,不需要太過疏遠。

    春瑛笑著抱過小虎,哄他吃一塊糖糕,摸摸瘦下去的小臉,有些心疼:「娘,家裡有了銀子,多給小虎補補吧?你看他比我進府時瘦了多少!」

    「知道了!」路媽媽小心收起了女兒帶回來的銀子,笑著回頭道,「你爹已經調到外院了,辦的是田莊上的事務,一個月也有五兩銀子呢!我跟你爹正商量著,要不要換間大些的屋子。」

    「真的?!」春瑛忙直起身,一臉驚喜,「二叔那邊成功了?!爹到大少爺手下做事了?!」

    「這倒不是。」路媽媽轉過身,「如今大少爺不管這些了,太太的陪房,陳朗家的大兒子平安接了手,咱們都叫他小陳管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8:32

第二卷 公子 七十、荊棘前路

    春瑛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想了想,「對了,是因為大少奶奶懷了孕,大少爺才暫時放下外務,專心照顧妻子吧?」

    「明面上是這麼說的。」路媽媽一臉神秘地湊過來,「可私底下人人都猜到,是太太見大少爺管的事多了,怕他坐大,才趁機換了他。誰都知道小陳管事是太太的心腹,又年輕能幹,怕是從此接過田莊上的事務,再不叫大少爺沾手了。」

    「什麼?那怎麼辦?」春瑛著急了,「那爹和二叔會不會受影響?」

    路媽媽笑著按住她:「沒事兒,你爹雖然早就說要過去,但當真調過去時,小陳管事已經接了手,他壓根兒就沒把你爹當成是大少爺的人。不過你二叔倒霉些,人人都知道他是大少爺手底下用慣的,被閒置了差不多一個月呢!還好小陳管事為人不錯,見你二叔老實,又帶在身邊跑腿了,畢竟你二叔幫襯了大少爺這麼久,各處莊子上的事都門兒清。」

    春瑛鬆了口氣:「那還好……」但馬上又擔憂起來:「以後會怎麼樣呢?如果大少爺一直被閒置,爹和二叔還能不能跟他走啊?」雖然早就聽說過大少奶奶懷孕,大少爺回家專心照顧孕婦這件事,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家裡會受到這麼大的影響,他們還要靠大少爺幫忙脫籍呢,事情會不會有變化?

    路媽媽遲疑了一下,嘀咕道:「還跟他走?他都自身難保了……」

    春瑛不服氣地望了母親一眼:「不過是暫時的而已!侯爺應該還很看重大少爺,等到大少奶奶生完孩子,還會叫他繼續管事的!」

    「如果侯爺不叫呢?!」路媽媽一仰脖子,「要是太太不肯讓大少爺繼續管事,只叫他在家過清閒日子,等過兩年隨便給他點田產,打發出門,那叫我們家怎麼辦?!」

    春瑛一時語塞。這種可能性的確有,可是如果就此放棄,不是太可惜了嗎?於是便道:「就算是這樣,大少爺也不會只帶著老婆孩子分家出去的,侯爺一定會分幾戶家人給他,我們還是有機會求脫籍的呀?」

    路媽媽哂道:「咱們圖的不就是個好日子嗎?若是跟他走只能挨窮,還不如留下來呢!」她拉過春瑛,小聲道:「我跟你說,你爹如今跟在小陳管事身邊,雖然只是辦些雜務,但因小陳管事常帶了他下鄉去收租子,莊頭時時有孝敬,小陳管事又大方,帶去的人都得了不少好處,你爹最老實,這個把月也得了七八兩銀子在手,眼下進了臘月,田莊上還要送孝敬來,你爹接人去了,不用說也會有好處的。小陳管事說了,你爹人老實,處事又公道,過兩年,便分一個莊子給他管,到時候你爹也是個管事了!」

    聽起來似乎很誘人……春瑛吸了口氣,咬了咬唇。

    路媽媽繼續道:「你想想,你盧嬸家,不就是因為管了個大莊子,才有今日的體面麼?等你爹當了管事,銀子自是不用愁的,咱們一家子搬到莊上,也試試富家翁的滋味,等你兄弟長大,便像你盧嬸家那樣,求了侯爺太太的恩典放出去,那才是天大的體面呢!」她臉上笑吟吟的,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一家風光的模樣。她暗地裡羨慕舊日姐妹不是一天兩天了,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那樣的福氣,她便得意起來。

    但春瑛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照老娘的說法,自己一家的日子是好過了,脫籍卻變得遙遙無期。

    她乾巴巴地問:「盧嬸家幹了多少年才能贖身?娘就沒想過?」

    「這個嘛……」路媽媽伸出十個指頭數了數,「她的歲數比我大,成親也早,我記得,盧大那時候就已經管著田莊了……算起來差不多有二十年吧,她成親十年才得了個兒子,不然我們兩家早就訂下娃娃親了!」

    「那就是了!」春瑛沒好氣地道,「當初不是說好了,出了府給姐姐尋一門好親事?若等爹當上管事,再過二十年,黃花菜都涼了!弟弟那時候才脫籍,讀書進學也晚了!而且盧嬸家能放出去,還是托了二房一家回來的福!若是咱們將來沒法脫籍,不就要當一輩子奴才了嗎?!」最重要的是,她絕不要當那麼多年的丫環!她絕不會讓人操縱她的人生!

    路媽媽忍不住打了她的腦門一下:「糊塗!你爹要是當了管事,自然有法子給你們姐妹攀好親!院裡的劉管事不過是個採買,如今他給女兒說親,尋的是城東的殷實人家,聽說家裡有七八頃地呢!你姐姐比劉喜兒強百倍,還怕求不到好親事?!」

    春瑛急了:「誰說這個了?小陳管事只是嘴上說說,天知道信不信得過?而且就算爹當了管事,我們一家子的性命還是捏在別人手裡,姐姐會嫁給誰,也不是我們能作主的。娘,你沒聽說青兒的事?她原本也是體面的大丫頭,犯了一點錯,說打死就打死了,東西也歸了別人!當人奴才,就算銀子再多,也不是自己的啊!」

    路媽媽忙道:「你說的是鍾家那個青兒?那是她手腳不乾淨!你們姐妹又不會犯這種事,怎麼拿她來比?」

    春瑛頭痛的揉揉額角,深呼吸幾口氣,道:「娘,雖然說爹的前程看似挺好,留在府裡也會……越來越有錢,但我們畢竟是家生子,再多的富貴都是作不得準的,當年太爺爺不也很有錢嗎?還是大管事呢!可主子說一聲,立馬就變成窮光蛋了!我們還是要脫籍出去,成了平民老百姓,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娘可別被銀子迷了眼,就反悔了,到時候別說大少爺,就連二叔都會怪我們的!」

    先跟著那個小陳管事幹活,這沒關係,但要是因此背棄了大少爺那頭,可就麻煩了,大少爺再怎麼說,也是侯爺的親生兒子,將來總不會淨身出戶的,所以路家絕不能斷了這條路!

    路媽媽經他勸了半日,也冷靜了,細想想,似乎女兒說的挺有道理,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春兒,我老實跟你說吧,這些事兒我跟你爹提過,他說的話也有道理。咱們一家子,不算你小兄弟,自打生下來,就只會侍候人,我雖說針線活做得不錯,但總不能出去以後,只靠做針線養活一家人吧?我實在不知道,咱們還能做什麼?若仍去侍候別人,還不如留在侯府裡。大樹底下好乘涼,侯府家大業大,絕不會少了咱們一口飯呢,外頭的人也不敢輕易招惹咱們。你沒看南燈小哥兩口子,被攆出去,少了倚仗,隨便一個小混混就敢上門搗亂。外頭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提起南燈夫妻,春瑛倒有話說了:「這有什麼難的?我也不會種田,可開店做小生意還是沒問題的。咱們可以像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那樣開個小食店,包管客似雲來!」

    路媽媽白她一眼:「你還提他們呢!是,他們的生意是好,可惜太好了!如今有人呀逼他們走人呢!只有身又如何?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過日子,還不如咱們為奴為僕的舒心!」

    春瑛忙抓住她的手臂:「什麼?有人逼他們走人?!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是有人眼紅那間鋪面。」路媽媽歪著頭想了想,「附近好幾家鋪子都被逼走了,估計南燈兩口子也撐不了多久。半個月前他們來過一回,正好遇上紅玉她娘出殯,嘖嘖,她爹前腳收了女兒的銀子,後腳就把女兒女婿都趕出去了,我都替他臉紅!聽說他還要把紅玉的妹子許給吳家的兒子,因二小姐不肯,才沒成事。紅玉哭得跟什麼似的,我留她坐了一坐,聽南燈小哥的口氣,他們是打算到河間府去,許家有個遠親在那裡開了家酒館,想要轉手,他們夫妻手裡也有幾個錢,正好買下來。」

    春瑛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變故,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紅燈記的另一個合夥人:「那胡公子呢?胡公子不是皇商家的少爺嗎?那誰誰誰勢力有那麼大,連胡公子都不敢說話?!」

    路媽媽一哂:「你就別提胡公子了!胡家如今自身難保呢!」

    春瑛忙問:「怎麼回事?」

    「胡家老爺聽說得了重病,好幾家皇商聯手要搶他們的生意,胡家大少爺在外頭忙成一團,那個胡公子只得留在家裡照看父親,哪裡有閒心去管那麼一點小生意呀?」

    春瑛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好不容易建成的一點小事業,居然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倒塌了,而她居然是在那麼多天以後,才知道這個消息。雖說那不是她的店,好歹也是花了心血的,她感到心裡非常難受。

    在外面討生活,真的那麼艱難嗎?也許她低估了做生意的風險,生意不好怕虧了,生意太好,又有人來打主意,那她該怎麼做?擺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條充滿了荊棘的道路。

    路媽媽還在那裡碎碎念,不停地說著脫籍出去的風險和留在府中的好處,春瑛沒有再反駁她的話。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大少爺被人奪了權,二叔又情況不明,她再笨也不會愚忠一個只遠遠見過幾回的人,讓自家父親冒險跟上司作對,看來,還是要再想別的辦法了……

    傍晚時分,春瑛滿懷心事地告別家人,坐著小車回了侯府。這一回,車上倒是空的,只有一床破棉被。她也沒心情去管那是怎麼回事,進了府,跟駕車的婆子道了聲謝,便回了浣花軒。

    曼如早早候在院門口等她,一見她便鬆了口氣,笑著迎上來道:「路上還順利麼?東西都送到了?」

    春瑛點頭:「送到了。崔嬸還托我帶一件棉襖給你。」說罷便把崔寡婦給的包袱遞過去。曼如眼圈一紅,笑著接過道:「都說了我有衣裳穿,不用她費這個神,就是不聽……」她將包袱抱在懷中,拉著春瑛進院門:「今兒來了幾個新人,有一個是太太院裡的綠豆,說是要跟李嬸一起管小廚房,你往後就到梅香姐姐手底下做事,等開了春再安排別的活。」

    春瑛腳下一頓:「為什麼?我跟李嬸合作得好好的呀?」綠豆她也認識,李嬸的女兒,母女倆在一處當差,當然很好,可她不想丟了差事呀!

    「聽說是太太發的話,因這回是茶水吃食上出的問題,怕被人鑽了空子。」曼如笑道:「也就幾個月功夫,你且忍忍,再說,梅香姐姐身邊才輕閒呢,你就安心享福吧!」

    春瑛撇撇嘴,有些氣悶,她都習慣小廚房的工作了,而且在那裡絕不怕吃不飽。很快她有想到一個問題:不在小廚房做事的話,她還能不能送點心給周念?!那可是關係到她賞錢的大事!

    一想到這裡,她便急了,想要找三少爺問問清楚,往院裡掃一圈,也沒見到他的人影,便琢磨著要找個借口到後院一趟。

    曼如推了她一把:「想什麼呢?你快瞧瞧那邊,看看是誰?」

    春瑛糊里糊塗地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只見一張熟悉的小臉正在十兒腦袋旁邊衝她笑,不由得睜大了眼:「紫籐?!你怎麼會在這裡?!難不成你也調過來了?!」

    那正是進府那日給他領路的紫籐,臉笑得明媚燦爛:「可不是我麼?我也想不到,太太會叫我來。幸好你們都是熟人,不然我可要慌了。」

    春瑛笑著跑過去,她知道會來新人,但也怕來的人難相處,現在知道有綠豆和紫籐,才放下心來。

    紫籐嘻嘻哈哈地跟春瑛、十兒等人說笑幾句,才轉向曼如,笑的頗有深意:「崔大姐姐,我可是得了信兒的,恭喜了,你在太太面前,真真有體面!」

    曼如臉色一變:「什、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8:49

第二卷 公子 七十一、紫籐的古怪態度

    紫籐見了她的反應,笑意更深了:「少來!還跟我裝?真當我不知道哪?我可是親耳聽芍葯姐姐她們說的。」

    曼如臉色發白,強自鎮定了一下:「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嫢孷孵寞,塴塹塾墐沒頭沒尾的。」然後便催促其他人:「別光顧著敘舊了,還有活呢瞍瞂睿睡,銦銗銖銪快些幹完了也好早點吃飯。」

    春瑛與十兒都狐疑地瞄了她一眼,後者抿嘴笑著推紫籐:「賣什麼關子?你忽然說這個話漸漂漰漲,漹滿漊滷叫曼如姐姐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啊!瞧我這張嘴!」紫籐拍了自己腦門一記,笑道:「我才從太太那兒來誥認誙誑,慖慡慲慔就聽芍葯姐姐私下跟丁香姐姐她們說,因府裡革了好些人的差事,要另挑人來補上,有好幾位管家娘子聯名推舉崔嬸子,說她性子老實,待人又和氣。太太原本還嫌崔嬸子沒經過事,不肯答應,一聽說是崔姐姐的娘,便立馬點了頭,叫崔嬸子直接上內茶房去當差。那可是又輕省又體面的活,我當然要來恭喜姐姐啦!滿府裡哪個丫頭有這個體面?除了姐姐,也就晨丫頭一個,因這回立了功,才蒙太太恩典,賞了個差事給她老子,若不是她娘碰巧犯了事,早就樂得滿府裡嚷嚷了。所以我才說姐姐真真有體面!」

    曼如臉上的驚喜之色幾乎要溢出來了,她沒想到盤算許久的事這麼快就能成功。母親有了差事,既能添點入息,又不怕再被人欺負,自己在府裡也能安心當差了。這顯然是那些管家娘子們投桃報李,日後還當好生籠絡她們才是。

    但是……紫籐的話裡有話,似乎在暗示些什麼,也叫她暗暗心驚。

    她收斂住喜色,勉強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沒得到消息呢,若是真的,定要謝你。」

    「我不過是聽了個信兒,順便告訴你一聲兒,這有什麼可謝的?」紫籐忽地話風一轉,「只是姐姐到底立了什麼功勞?怎麼就跟晨兒得了一樣的體面?」

    曼如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乾笑兩聲:「哪有什麼功勞?不過是……不過是太太的恩典!」

    春瑛覺得有些不對勁。曼如立了功嗎?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沒聽說過?

    十兒則扯了扯紫籐的袖子,小聲說:「你糊塗了?怎麼好好的提起晨兒?曼如姐姐跟晨兒能一樣麼?」

    正說著,晨兒便從院門口進來了,臉色帶了幾分疲倦,才進門,就察覺到有好幾道目光從四面八方射過來,似乎都帶了嘲諷,心裡便添了惱怒,覺得別人是在笑話她。她狠狠地一一瞪了回去,又衝著春瑛她們幾個大叫:「看什麼看?!都聚在這裡想偷懶嗎?還不快去幹活?!」說罷便蹬蹬蹬往前走,習慣性地拐向舊時的房間,忽地腳下一頓,才轉向通往後院的路。

    「小人得志!」十兒低聲罵了一句。紫籐笑笑,安撫她道:「別生氣了,任她升得再高,再會糊弄人,也不過是跟咱們一樣的小丫頭,滿府裡多的是人精,她那點子道行能瞞住誰?遲早要露出真面目的!看她能得意到幾時!」說話時眼睛還盯著曼如不放。

    曼如很是不自在,勉強笑道:「太太已經賞過她了,咱們還是別說她的閒話吧……我……我去打聽我娘的事,去去就來……」說罷匆匆轉身離開。

    紫籐笑瞇瞇地目送她遠去,嘴裡冷哼一聲。十兒又推了她一把:「你今兒怎麼好像陰陽怪氣的?曼如得罪你了?」

    春瑛也懷疑地望著她:「我也覺得你話裡有話,好好的提起晨兒……難道說……」她再望一眼曼如離去的方向:不會吧……

    「我可什麼話都沒說。」紫籐朝她們做了個鬼臉,又恢復了甜甜的笑,「我不過是個跑腿的小丫頭,知道什麼呀?沒聽到崔姐姐說嗎?太太都賞過了,咱們還是少說兩句吧。」說罷施施然回自己房間去了。

    春瑛與十兒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回了房,關上門,後者便問:「你聽出來沒有?紫籐的意思,莫非是說……曼如姐姐也向太太告了密?!」

    春瑛咬咬唇:「不能吧?她……不像那麼壞,而且她還替青兒求情呢!」青兒的遺物也是她冒險弄出來,托自己送給青兒家人的。這樣的曼如,怎麼會是害青兒的人呢?

    可是……她又想起了當初的自己,曼如不就是因為搶了自己的差事,為了補償就想方設法把自己也弄進來嗎?這回會不會又是為了補償才開口求情和送東西?

    十兒則搖頭道:「那也不能說,她就什麼都沒做。誰家丫頭有這個體面,能讓太太提拔自己的父母?晨兒是因為立了功,那曼如又是為什麼呢?她在浣花軒再得三少爺寵,頭上還有梅香、蘭香、胭脂和露兒在呢,太太要賜恩典,幾時輪到她?想來昨兒太太發作人時,不但說出了青兒的事,連哪個婆子丫頭私下跟人嚼舌,她都一清二楚,告密的肯定不止晨兒一個!曼如姐姐若也摻和在裡頭,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她湊近春瑛,小聲道:「你來得遲,因此不知道,當初菊香竹香兩個被趕出去,也跟曼如脫不了干係,就是她陪太太在花園裡散步時,聽到她們私下說話,據說是跟少爺們有關,太太當場就發了脾氣。為著這個事,梅香蘭香一直都對她淡淡的。說起來,太太從前其實不大待見她,如今卻時不時召喚她去說話。我早就起疑心了!」

    春瑛看了她一眼,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雖說曼如曾經有害她性命的嫌疑,但一直以來都對她很照顧,教了她不少東西,平時的態度也很親切,對其他小丫頭也不錯。她好不容易才拋下疑慮,相信曼如是個好人,現在紫籐和十兒的話,卻推翻了這個結論。

    但春瑛心裡也很清楚,紫籐雖說常常笑臉迎人,但那更多地是為了維持與他人的交情,實際上是什麼想法,誰也不知道,聽說她就算遇到別人的冷臉,甚至是當面吐口水,也會微笑以對。這樣的紫籐,居然會忍不住在話裡露鋒芒,可見對曼如有多厭惡。她一向消息靈通,會不會知道什麼內幕呢?

    春瑛思前想後,都不得要領,再向紫籐問起這事,她卻笑嘻嘻地混了過去,面對曼如時,也表現得很正常。春瑛只得暫時按捺下疑慮,留了根刺在心裡。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呢!小廚房的差事沒了,她跟在梅香身邊端茶倒水熬藥鋪床,雖說也清閒了兩日,但心裡總是不踏實,三少爺似乎是有意晾著她,幾次在她面前晃過,任她眨眼眨得眼珠子都快脫窗了,還當看不到,私下拜託梅香去遞話,梅香回轉,也總是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太過折騰病人,只得耐著性子等了幾天,才等到三少爺心情好轉,非常賞臉地肯見她一面了。

    梅香仍舊坐在門外做針線看風,春瑛想到浣花軒裡來了新人,晨兒升了二等,曼如又進屋侍候,時間拖得久了,怕會橫生枝節,就決定盡早把話說清楚。不料她才問了一句:「三少爺,念少爺那裡好些天沒去了,不要緊麼?」三少爺李攸便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砸下一個驚雷來:「那你索性過去侍候他得了。」

    春瑛臉色大變,連忙補救:「那個……我不是那意思……我、我……」「我」了半天,她也沒「我」出來,急得滿頭大汗。

    「得了!」李攸低頭悶笑,一臉狡黠,「慌什麼?我又不是在趕你走!」他強忍住笑意,故意板起臉:「你這丫頭!我本以為你是個嘴緊的,沒想到看錯了你!我院裡的事,你滿府裡嚷嚷什麼?!」

    春瑛吶吶地縮著脖子:「我知錯了……」她再不敢亂說話了,連對姐姐都不敢說,那可是要人命的!

    「嗯——」李攸貌似滿意地點點頭,表情卻有些崩不住了,「咳……不過,你倒是壞心辦了好事,念哥給我出了個好主意,現如今本少爺心裡爽快,就饒了你吧!」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但心情一定,她就醒覺過來,剛才這個小正太是在耍她吧?這這這……太鬱悶了!她堂堂一個穿越者,居然還被個十二歲的小鬼耍得團團轉?!她的表情立刻便扭曲起來。

    幸好李攸這時候沒留意到她,只是隨手擺弄著新得的幾個小擺件,漫不經心地道:「昨兒我聽到父親跟母親說,周家的事有了眉目,念哥那裡,也不能太冷淡了,好歹是世交,讓母親多照應些。我就趁機對母親講,事情畢竟還沒定,大張旗鼓的也不好,不如從我院裡的小丫頭中挑一個出來,吃住仍在我這裡,白天過去幫念哥做點雜活,讓他住得舒服些。母親已經允了,我也不想再找別人,你就好好幹吧,將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春瑛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不是說侯爺和太太禁止府裡的人過去嗎?!」

    「不過是派一個丫頭過去做活罷了,太太禁的是我。」李攸瞥她一眼,「所以往後我可能沒法子常常見念哥,有什麼信兒,你要小心帶回來。行了,我都交待給梅香了,你去問她吧。」

    春瑛忙行禮告退,急急去找了梅香。梅香聽了笑道:「是有這個事。這裡頭還有個名目。三少爺對外頭的說辭是,他看中了竹夢山居那幾間屋子,打算夏天時在那裡消夏,因此要派人去打掃。不過時間還早,只派一個小丫頭去收拾便罷。別人不知道,興許會以為你犯了錯兒,但我們心裡有數,你只管放心就是。對別人也是這個說法。」

    原來是這樣,春瑛笑著應了,決定要扮得像一點:「那我要帶上水桶掃帚抹布什麼的,順便就在那裡幹活了!」周念可比三少爺好相處多了,脾氣好,地方清靜,又沒有別的丫頭給臉色看,只要收的銀子不少,她在竹夢山居還要舒服些呢!

    梅香聽了幾句嘀咕,便忍不住撲哧一笑,湊近了小聲說:「傻丫頭,你哪裡知道這裡頭的好處?那位周少爺家裡若是能夠平反,他自然也是身份尊貴,他家當年的舊僕人賣的賣,散的散,侯爺自然要為他打算的,你若侍候得好,說不定就連全家一起被送給他了。我記得你爹在大門上當差,是幾十年的老資格,興許還能當上管家呢!」

    春瑛心頭大震,她對管家的職位興趣缺缺,卻想到了一個可能:周念一向好說話,將來在他手下贖身,會不會更容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9:04

第二卷 公子 七十二、周念的心聲

    春瑛想的入神,梅香便拍了她一記:「怎麼?聽呆了?」春瑛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梅香姐姐,那天你要我從家裡回來後找你說話,我居然忘了!真對不起……」

    梅香笑道:「那件事呀?沒關係,我已經問過別人了。」她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老太太既然發了話,青兒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太太查出了幾個手腳不乾淨的人,已經攆了出去,事情就到此為止。若有人跟你提起這件事,不管是咱們院裡的還是外頭的人,哪怕是至親好友,你都說不知道,不然就直接說青兒是因為偷了一件貴重東西才受罰的,萬萬不可牽扯別人,知道麼?」

    春瑛差點沒跳起來:「咦?可是……」

    「沒有可是!」梅香壓住她,「說她偷東西,總比下毒好。若是下毒,總要叫人疑心她下了什麼毒,怎麼得到的毒藥,有沒有人在背後指使,諸如此類。事情鬧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也不知道會連累多少人呢!青兒人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何必為了名聲再牽連別人?!」

    春瑛咬咬唇,她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感情上有些難受罷了,過了一會兒,還是緩緩地點了頭。

    梅香暗暗鬆了口氣,又笑道:「你也別想太多,那害青兒的人自有報應。小多已經被攆了出去,二少爺屋裡,還有好幾個通房都因有同謀嫌疑,被趕出府去了,只有一個老實的織畫,因查出懷有二少爺的骨肉,才留了下來。二少爺院裡的人清了大半,明眼人都能瞧出他脫不了干係!侯爺好生教訓了二少爺一頓,又罰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勒令他專心讀書,不許出門,連花姨娘和二小姐都不許探望。花姨娘親去求老太太開恩,老太太連見都不肯見她!」

    春瑛覺得還算解氣:「該!太便宜他們了!」跪一夜,加上禁足,實在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處罰了,真叫人不甘心!

    梅香嗔了她一眼,瞄瞄外頭,再望春瑛,忍不住笑了:「在我面前還罷了,到了外頭,可不許說這樣的話!」

    「那當然,我又不是笨蛋!」春瑛又挨近她小聲問,「那二少爺算是失寵了吧?以後不會再出來找麻煩了吧?」

    「應該會安靜幾個月。」梅香歎道,「就怕他明春科舉高中後,會再鬧起來,不過老太太和侯爺心裡有數,不會容他太過放肆的,咱們且慢慢看吧。」

    春瑛笑著點頭,心裡很不以為然。雖然很多人都說二少爺聰明,可這樣囂張變態的傢伙,能讀好書嗎?聽說春闈就在二月,離現在可只有不到一百天了,現代的高三考生在離高考一百天的時候,誰不是全副精力都放在備考上的?這個二少爺可好,居然一門心思想著害弟弟,不然就是討好老太太,收通房丫頭,或是欺負周念這樣的老實人,他哪裡有讀書的心思?明年肯定要落榜的!到時候看他還怎麼囂張!

    春瑛帶著還算愉快的心情,提著掃帚大大方方地往花園的方向走,根本沒留意到身後一干小丫頭們的同情目光——她們認為她定是因為某些緣故惹惱了三少爺,才會被罰去幹這麼個苦差事的。

    春瑛走近竹夢山居,隔了還有幾十米遠,便看到三清坐在竹林中石塊上,一下一下地削著一根三尺來長的木棍,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她現在已經不怕他了,朝他招招手:「三清,好久不見啦!」三清抬頭咧了咧嘴,伸手指了指屋子方向,便又低下頭繼續削。春瑛也不在意,笑著往屋內走去。

    周念正倚在書架邊翻書,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便微微一笑:「來了?我原本還以為攸哥兒會再晾你幾日。」

    春瑛驚訝地張大了嘴,控訴地大叫:「念少爺,原來你知道?!」

    周念忍不住低頭悶笑兩聲,才抬頭道:「他不過是小孩兒心性,你就別怪他了。」他放下書本,走近春瑛,「原本攸哥兒是打算調一個得力的大丫頭過來的,我勸他別驚動太多人,還是仍叫你來。仔細想想,似乎有些委屈了你,大冷天的,還要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干雜活。」

    「才不是呢!」春瑛忙道,「我喜歡待在這裡!浣花軒裡雖然暖知,可是……」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卻叫人心裡冷……」

    周念淡淡一笑,視線轉向書架:「其實我這裡也沒什麼要緊活,平日裡三清打掃得還算乾淨,你就不必再掃了,倒是這幾個架子的書需要重新整理,幾個箱裡的書也要揀一揀,挑幾本我想看的放出來。再來,還有上頭的翠山小築,已經拋荒許久了,要略為清掃一下,好圓了攸哥兒的借口。這事倒不急,等天氣暖和些再說。」

    春瑛應了,走到書架邊打量幾眼,見上頭多是詩詞歌賦和經史子集什麼的,旁邊打開的箱子裡,倒放了不少《大明律集解附例》之類的書,其中最上面有一本是熟悉的藍色封面,正是《大統歷》,已經非常陳舊了,有許多折痕,似乎被主人經常翻看。

    周念見春瑛盯著書看,便解釋說:「我前些年心情鬱結,唯有在詩詞上尋些慰籍,如今眼見前程有望,便打算收拾心情,重新拾起律法時憲。我已經虧欠侯爺許多了,怎好看著他在外奔波,我卻躲在府裡享清閒?總得出一把力,將來到了泉下,也不至於沒臉見父母祖宗。」他頓了頓,忽然了悟:「對了,你認得字,是不是?能認得全麼?」

    春瑛忙道:「認得一些,還有好些字不認得。」她隨便掃視一眼,匆匆挑中一本書:「這本是叫《天工開物》吧?我聽說是很有用的書。」

    周念哂然一笑:「那是攸哥兒拿來給我消遣的,的確有些意思。」他從箱裡挑了兩本書出來,忽然有了個主意:「對了,你既認得幾個字,就幫我整理書本吧!書的數量實在不少,若我另有事要忙,就只得靠你了。有什麼字不認得,只管來問我,我教給你。」

    春瑛眼珠子一轉,微微有些喜意:「你要教我認字?」

    「只要你不是太笨。」周念背了手笑道:「我可是個極嚴厲的先生。」

    「那好啊,就請先生好好教導我!」春瑛笑著回應,心裡更是歡喜,有了這麼個幌子,她就再不用擔心會露陷了!上回周念說了什麼來著?認字的丫環可以在書房侍候?那可比掃地擦走廊看爐子洗菜要舒服體面多了!

    兩人當即就忙活起來。春瑛歡歡喜喜地將書架上的詩集搬下來,再把律法書一本一本按周念的指示放上架子,偶然問幾個字,再順道請教一下相關的典故,十足一個小學生的模樣。

    周念雖然驚訝於春瑛認得的那「幾個字」數量之多,以及她學習的速度之快,但心裡還是非常歡喜的。三清訥言,又不識字,平時與之交談,甚是無趣,若不是有李攸時不時來陪伴,他也許早就不開口了。如今來的這個小春瑛,心思純善,又識字,還聰明好學,說起話來也有意思多了,也許……他以後的日子會充實許多。想想他有多久沒這麼快樂過了?

    低頭揀了幾本書,他的動作漸漸慢下來,似乎在思考些什麼。春瑛回手接了個空,有些奇怪,便問:「念少爺,你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周念才道:「春瑛,我如今還看不到自己的前程,一身榮辱,皆是倚仗侯爺,因此不敢說什麼大話。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直以來,都是真心敬我,即使知道我是官奴之身,態度也沒有一絲改變,我認得的人裡,也就只有你是這樣。」

    春瑛有些詫異,不明白他怎麼忽然提起了這些事。她還真沒覺得官奴有什麼不一樣,周念還是那個周念,他既沒有彎下腰幹粗活,也沒有露出一絲自卑的神態,他是官奴還是官家少爺,有什麼差別嗎?

    「我是個恩怨分明之人,別人待我好,我自然敬人一分。侯爺對我有再生之恩,我即使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但我知道,若我繼續潛居此處,終一生也無報答他恩情的機會!不管是為了父母親人,還是為了侯爺和攸哥兒,我也該振作起來。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可能,也要跟仇人爭一爭!」周念站起身,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春瑛,你的這份敬意,我會記在心底。將來若能有出頭那日……」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看向春瑛的眼裡,又添了幾分暖意。

    連一個家生丫頭,都那麼積極地識字,想必也是為了將來能出人頭地吧?走這樣的正道,要比討乖賣好艱難多了,可春瑛寧可這麼做,足可見其心性正直。

    枉自己還自詡是書香翰林之後,自幼飽讀詩書,竟然因一點小挫,便頹廢至此,哪裡配稱周家的兒子?!眼見亡父平反有望,再不振作,他就要看不起自己了!

    春瑛看著他,忽然想到,周念家裡有希望平反了,他的話是指,他會為了一雪父親的冤情出力吧?他從世家公子一朝淪落為官奴,怎麼會甘心呢?當然要拼一把,為自己爭取自由了!

    想想自己,不也是忽然成為了家生奴婢,正為自由而奮鬥嗎?春瑛忽然對周念產生了一種同伴意識,忍不住握起拳,用力一點頭:「念少爺,我們一起加油吧!」

    周念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明白「加油」是什麼意思,但從春瑛的臉上,倒是猜到了幾分,也露出了微笑,點了點頭:「好,加油!」

    兩人握拳碰了一記,遂相視而笑,都覺得在這寒冷的季節裡,屋內卻瀰漫著溫暖的氣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9:18

第三卷 高門 七十三、宮裡的消息

    三月,春暖花開。

    春瑛穿著新作的嫩柳綠色粗絹衣裙,腳步輕快地走在小路上。她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抱著才摘下來的一束鮮花,嘴裡輕鬆地哼著歌兒。

    有兩個丫頭迎面走來,春瑛認得她們是太太屋裡的人,忙停下來站到路邊,低頭讓她們先過去。其中一個似乎是叫玉蘭的,特地打量了她一眼,和氣地問:「你不是浣花軒的春兒嗎?怎麼在這裡?」另一個卻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丁香,態度就沒那麼親切了:「這是哪裡摘的花?你不知道園子裡的花草一概不許私采嗎?!」

    春瑛心裡有些不以為然,管園子的人自然是這麼說的,但哪個丫頭沒有摘過?那些照顧花草的婆子,哪裡敢對大丫頭們做什麼?太太屋裡的小丫頭,每天糟蹋的花草也不少了。她瞥了一眼丁香頭上戴的鮮花,淡淡地道:「我這不是摘了自己戴的,原是三少爺說了,近日要到竹夢山居裡坐坐,叫我好生收拾收拾,可那裡的擺設都舊得很,只怕三少爺看了嫌棄,我便想著,摘幾枝花兒,或許還有點野趣。丁香姐姐,我這可不是私采。」

    丁香一噎,無話可說了,只是臉色不太好看,玉蘭便笑著推她一把,又對春瑛道:「她不過是在說笑,你去忙吧。」春瑛衝她笑笑,行了個禮,便繞過她們走了。

    沒走出多遠,還聽到丁香對玉蘭抱怨:「你怎麼老是這樣!小丫頭們都快欺負到你頭上去了!往後還有誰會聽你的?!」玉蘭倒是不生氣:「都像你似的,人人都被嚇跑了,還有誰做活?她原也沒做錯事,你罵她做什麼?」「怎麼沒錯了?這些小丫頭就是欠教訓……」

    春瑛沒聽下去,腳下越走越快,不一會兒便鑽進了竹林。

    三清沒在屋前,但她隱約聽到了屋後有鋤地的聲音。最近周念有意在屋子周邊的空地上種點花草,想必三清是在幹這個吧?春瑛提著籃子走進屋內,剛叫一聲:「新出鍋的點心,熱騰騰的……」便停了下來,睜大了眼。

    李攸正坐在屋裡新添置的圈椅上,懶洋洋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怪不得前兒曼如會跟我說,綠豆總抱怨小廚房裡不見東西呢,原來是你在中飽私囊!」

    「三少爺可不能含血噴人!」春瑛忿忿地道:「這哪能叫中飽私囊?我做點心,綠豆可是知道的!不見的東西,天知道是誰偷了去!」說罷換了笑臉,轉向周念:「念哥兒,我拿碟子盛出來給你吃,如何?今早的稀飯沒熬好,我見你只吃了半碗,早就餓了吧?」

    周念微笑點頭:「如此有勞了,再順道沏兩杯茶來。」

    春瑛應了,轉身往帷帳後走。那裡在幾個月前就被隔出一個小隔間,擺放了櫃子和茶爐,用來做簡易的茶水間。

    背後傳來李攸與周念的對話:「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這樣縱容她!你會把她寵壞的!」

    「這話卻有些誅心,她是你的丫頭,難道我就該對她大吼大叫?更何況,她活兒幹得很好,你沒瞧見我屋子裡到處都是乾乾淨淨的?連床鋪都收拾得極整齊。不怕你笑話,從前我在家裡時,丫頭們也沒法把被子疊得這麼整齊。」

    春瑛暗暗偷笑,事實證明,她受過的訓練還是有用的,雖然久未練習,但試了幾次以後,就恢復到過去的水平了。她將籃子放好,輕快地走到屋後的水缸處取來乾淨的水,又從櫃子裡拿出茶壺和茶葉罐子,準備煮水泡茶。

    李攸聽了周念的話,挑起了眉:「我還沒見過她幹這些呢,原來她還有些用處?這麼說我派她來倒不是件壞事。」

    「當然不是壞事。」周念啞然失笑,努力把話題拉回原位,「你方才說的宮裡的好消息,究竟是什麼?快別賣關子了。」

    李攸這才想起被春瑛打斷的話題,笑道:「這是我大姐夫那裡傳來的消息,我是聽父親和母親說話時提到的,據說皇后有孕已有五月,太醫診治過,說極有可能是個男胎,而且身子康健。如今宮裡都一片歡欣呢!咱們馬上就要有一位太子了!」

    周念表情一鬆:「那就好……」他低頭想了想,臉上也微微露出笑意:「皇上登基已超過五年了,後宮一直沒有喜訊,終究叫人心裡不安穩。如今皇嗣有了著落,皇上的寶座也會更穩些。」

    李攸冷笑道:「聽說劉太后年初還跟皇上提過,若再生不出皇子,為了江山社稷著想,還是過繼一個近支宗室子弟為好。真真好笑,皇上今年才滿雙十,他們急什麼?!也不知道恪王府和梁家給了劉家什麼好處,居然能說動太后對皇上開這個口!」

    周念淡淡地道:「劉太后雖是先帝繼後,卻膝下無子,又跟皇上不大親近,興許是著慌了吧?但此事不可不防,若真讓他們得逞了,宗室裡與皇上血脈最近的幾家王府,靖王只有一子,楚王福王又遠在外地,那就只有恪王府的幾個小王子可選了。這一招倒是不笨,不知是誰想出來的?」

    「梁家多的是陰險狡詐之輩,想出這種陰損的法子,有什麼出奇的?!」李攸哼了一聲,「若是當真立了恪王之子,只怕皇嗣剛立,皇上就要遭到不測了,到時候恪王以皇嗣之父的名義總攝朝政,又有梁太師壓制群臣,誰還能跟他們作對?!真真好算盤。」

    「攸哥兒。」周念不贊成地忘了他一眼,「有些話最好別明白說出來。」

    「怕什麼?這裡又沒外人。春兒那丫頭也知道分寸。」李攸瞥了春瑛的方向一眼,略一躊躇,還是沒再說下去。

    春瑛沒有回頭,只是把沸水小心注入壺中,看著嫩綠的茶葉在水中翻滾,清新的香氣立時溢了出來。她看著茶水漸漸變了色,忙倒了兩杯,連同裝好碟的點心,用托盤端了出去,放到兩位少爺面前,又很有眼色地安靜退了下去。

    就算在他們面前很得臉,有些場合還是不該插一隻腳進去的。春瑛已經對此有了覺悟。當然,這不妨礙她聽完後,在心裡形成自己的看法。

    每個朝代的後宮,都個外廷的政治鬥爭分不開關係呀……

    李攸見春瑛退了出去,便又笑著對周念道:「說起來,年前你出的那個主意,如今看來,倒真是立了功了!誰也沒想到梁家會將外甥女以美人的名義送進宮裡,忍氣吞聲做了幾個月的侍婢,等皇上寵幸了才公開她的身份,逼皇上冊封。若是真叫梁家的人做了貴妃,不但皇后地位難保,連皇上的子嗣都要捏在他們手裡呢!」

    周念笑笑:「外人聽說是梁太師的外甥女,便先高看那女子幾分,其實她父親不過是個有貪腐之嫌的官員,若不是死得早,只怕已經入了罪,哪裡還有資格入宮?如今做個選侍,倒是正好。」

    「選侍又如何?」李攸有些洩氣,「皇上不待見她,可太后卻總是偏向她幾分,聽說還曾為了她給皇后氣受呢!」

    周念好笑地看他一眼:「攸哥兒,我忽然覺得……你在侯爺和太太屋裡,也未免聽到太多事了,這可不好。」

    李攸一哂:「這又如何?我早就不是孩子了,這些事我都懂!再說,我不是想要多知道些消息,好告訴你麼?父親想必也是知道的,自從上回你出了主意,他跟母親談起這些事時,便不再避著我了!」

    周念笑笑,接著若有所思:「可惜我們這邊的人沒法在馬選侍面前說上話,不然提醒她幾句也好。她父親那個案子,我總覺得有些問題,人死得實在是太及時了,要知道那案子牽扯上的梁派官員可不止十個八個。」

    李攸輕輕一擊掌:「這話不錯!若是叫這馬選侍知道梁家其實是她仇人,那可真真好玩了!」只是細想之後,又暗歎道:「可惜,她母親還在梁家過活,只怕她不敢棄暗投明呢。」

    「這就要看別人能不能勸動她了。」周念意有暗指地說了一句,便立刻改了話題,」今日春光明媚,你怎麼不到外頭逛逛,卻來我這裡閒談?「

    李攸鬱悶地道:「別提了,今兒母親請了好幾家誥命來喝茶,還捎帶了七八位小姐,連我二妹三妹在內,嘰嘰喳喳地擠滿了一屋子,我哪裡吃得消呀?只得早早尋個借口退出來,連祖母那裡也不敢去,只好來找你。」

    周念聽了好笑:「我倒成了給你解悶的了。你若真無聊,不妨去靖王府走走,你上回去,已經是半個月前了。」

    李攸擺擺手:「大姐姐每逢初一、十五都要進宮陪皇后說話,最近皇后懷孕,她陪的時間更長了,有時甚至會留宿在宮裡。大姐夫又要忙公事,我去了,只能陪小外甥玩,可他還這麼小,整日哭個沒完,上回還差點尿到我身上了,我哪裡還敢上門?」

    周念無法,只得再陪他說了一會兒話,李攸聊著聊著,便按捺不住,滿屋子亂竄。

    久了沒來,他赫然發現竹夢山居有了變化,原本很有意思的詩詞文集都不知所蹤,只留下四書五經等正統典籍,或是律法案例等書本,便覺得有些無趣:「好歹也留幾個詩本子在架上,我來了也能解解悶。」

    周念無奈應了:「回頭就叫春兒擺上。你早些回去吧,當心太太知道了說你。」

    「不妨事。」李攸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有父親替我撐腰呢!」不過他看了看天色,也覺得該回去了,「興許那些太太小姐都回去了吧?」

    再聊幾句,李攸便告辭離開,又叫春瑛一起走。春瑛暗自腹誹,她還有活沒幹完呢,只好吃過午飯再繼續了,便匆匆丟下掃帚,跟周念打聲招呼 ,隨他離開了。

    走在路上,李攸問了春瑛幾個問題,都是關於周念飲食起居的,聽說她懷疑周念常常到半夜才睡,便沉了沉臉,良久才歎息一聲,沒再開口說話。她小心打量他幾眼,一臉恭順狀地跟在他身後兩米出走著。

    才回到浣花軒門口,他們便看到梅香站在門上,臉上帶了幾分急躁與憂色,一見他們便立刻跑了過來:「三少爺,不好了,方才靖王府派人遞了消息過來,說是咱們娘娘被押在宮裡了。」

    「你說什麼?!」李攸愣住了,繼而大喝,「怎麼回事?!」

    「聽說宮裡的馬選侍才被診出懷有龍胎,便被人撞到了。因王妃娘娘在場,太后便將她扣下。」梅香眼圈都紅了,聲音發顫,「三少爺,怎麼辦?老太太和太太都慌了呢!大姑奶奶她……會不會有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9:32

第三卷 高門 七十四、飛來橫禍

    李攸匆匆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他要陪伴在祖母、母親身邊,安撫她們,同時等候外頭的消息。臨走前,他叮囑梅香不要把這件事再告訴別人,以免引起恐慌。

    梅香也是一時著慌了,聞言羞愧地低頭應下,等他一走,便努力沉住氣,回院裡安撫似有所覺的眾丫頭們,盡量讓她們仍像平日那樣各司其職。

    春瑛站在門口,心裡不可抑制地起了擔憂。她一直以為,都以為自己只需要努力存錢並爭取脫籍的機會就行了,從沒有想過,這個慶國侯府,也會有倒霉的一天!

    侯府是世代襲爵,從太宗皇帝到現在,起碼也有兩百來年了(確切時間不知),一直在朝中屹立不倒。據她穿越以來所見所聞,這個家上下,除了二少爺李敞比較變態以外,從沒聽說有哪個子弟在外頭胡作非為,即便是二少爺,也不過是欺負自家兄弟和丫頭小廝而已,而且據說在京中交遊廣闊,還有點才名,可見侯爺在子女管教上還有挺有辦法的,跟春瑛想像中那些盡出不肖子弟的富貴人家很不一樣。加上有一位嫡女貴為親王妃,夫妻和睦,丈夫又跟皇帝關係很好,照理說,這種人家真是穩的不能再穩了。除了在周念的事情上冒了點風險外,她根本無法想像,侯府有一朝也會大難臨頭!

    那個馬選侍流產了嗎?靖王妃不會真的跟這件事有關吧?可是沒理由呀?後宮的妃子懷了孕,就算有人想害死那個胎兒,也應該是後宮的妃子下水才對。靖王妃是王爺的妻子,完全沒有動機。如果是為了三少爺所說的立近支宗室子弟為皇嗣的原因,就更沒有理由了,哪個母親會甘願讓獨子離開身邊?更何況皇后也有孕了,光撞馬選侍有什麼用?

    如果是為了幫助皇后……也說不通,馬選侍才被診斷出有孕,誰知道是男是女?不管男女,都是皇后肚裡那個先出世。當然了,太醫說皇后懷的男胎,春瑛對此抱懷疑態度,畢竟古代人誰也沒長B超眼。如果說皇后因為害怕馬選侍肚子裡的胎兒會威脅到她自己的孩子,因此狠下辣手,那也應該叫宮裡人去幹才對,拉上靖王妃,不是自斷臂膀嗎?

    還是說……其實靖王妃是被人陷害的?有人想通過她證明是皇后指使人害馬選侍?不過為了這麼個原因,就犧牲掉馬選侍和她肚裡的孩子,似乎有些得不償失。那些人不是應該等到她安全生下男孩子,再將那個男孩捧上太子寶座才對嗎?這樣才叫名正言順!

    如果三少爺口裡的「恪王和梁太師」等人,為了讓恪王的兒子當上皇嗣,寧可犧牲馬選侍和她的胎兒,以陷害皇后,好滅掉她肚子裡那一個,這種方法也太笨了吧?就算皇后沒生下兒子,皇帝還可以另外納妃,他才二十歲,又不是不能生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

    春瑛晃了晃腦袋,努力把自己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出來。現在無論真相如何,她更關心的是,侯府會不會受到牽連?如果靖王妃獲罪,那倒霉的就不僅僅是靖王府,連王妃的娘家慶國侯府也會受到波及吧?千萬不要出現「滿門抄斬」這種狗血劇情呀……

    她是侯府的家生子,如果主人們獲了罪,說不定要被官賣……春瑛回憶起小時候看過的《紅樓夢》電視劇,連林之孝這樣的大管家,都免不了忍受站在大街上象牲口般任人挑揀的侮辱,那她一個小丫頭……

    更可怕的是,萬一真有那一天,她還不知道會被賣到什麼人家去

    春瑛的小心肝一顫一顫的,當即拜起了天地神靈,既然她能穿越,那世界上肯定有什麼超越自然的存在吧?不管是佛祖菩薩,還是上帝聖母,請保佑她不會落到那種淒慘的境地吧……

    十兒古怪地看著她的動作,與紫籐對視一眼,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麼了?這是在拜哪位神仙?」

    春瑛醒過神來,乾笑兩聲:「沒……啊!吃飯時間到了,去吃飯,吃飯……」說罷抬腳便走。剛好路過來的夏荷聽到她說的最後幾個字,立刻臉上帶笑:「好呀好呀!大家一起去吃飯!聽說今兒廚房做了板栗燒野雞,還有糟得極好的鵪鶉,都是我愛吃的!」

    十兒好笑地擰了她的小臉一把:「瞧你口水都流出來的,就你最饞嘴!」

    「說得你好像不愛吃似的。」夏荷白了她一眼,拉起紫籐的手,「走,咱們吃自己的去,多挾幾個鵪鶉,一個也不留給她,氣死她去!」紫籐大笑著拉起夏荷跑,十兒在背後邊追邊罵。

    春瑛心情複雜地看著她們從自己面前跑過,抬頭見梅香臉色蒼白地站在對面走廊上,兩人對視一眼,便立刻移開了目光,默默地加入到丫頭們的行列中去。

    午飯時間內,李攸一直沒有回來,但偶爾有幾個婆子媳婦上門來找自己女兒或侄女甥女,低聲叮囑著什麼。

    原本歡樂的浣花軒漸漸沉寂下來,人們彷彿意識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梅香指揮眾人做自己該做的工作,可惜蒼白的臉上洩露了她內心的不安。幾個大丫頭勉強坐下來做針線,資歷最淺的晨兒卻耐不住,想要到外頭去探聽消息。梅香不得不厲聲喝止。看著晨兒板著臉坐在角落裡,臉上氣憤難平,曼如默默地低下頭,繡著李攸的一條腰帶,動作卻漸漸慢下來,針刺入了指腹,血珠染紅了腰帶,她卻渾然未覺。

    春瑛待在前院,也察覺到院內氣氛的壓抑。旁邊傳來夏荷與紫籐對此事的小聲議論,因為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夏荷非常害怕。紫籐若有所思地轉頭看春瑛,春瑛很是不自在,便借口說:「早上的活還沒做完呢,我先去收拾乾淨。」匆匆去了花園。

    周念對靖王妃的事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府裡瀰漫著不安的情緒。春瑛張了張嘴,想起三少爺說過不能告訴別人,終究還是忍住嘴,避開周念,去屋後清洗幾個舊墨硯。

    剛清洗到一半,竹夢山居就來了客人,或者說,是主人。侯爺在小兒子與王管家的陪同下,造訪了暫居此處的周念。

    春瑛急忙泡了茶端過去,感到侯爺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緊張。

    李攸輕聲對父親說了一句話,侯爺點點頭,便不再關注春瑛了,倒是王管事多看了她幾眼。她心裡發毛,忙低頭退了出來,仍舊去洗她的墨硯。洗完了,又開始洗筆。

    等她把所有能洗的東西都洗完了,順便擦了擦屋前屋後的兩個平台表面,侯爺才終於走出了屋子。他臉色似乎變好了一點,還回身對送出來的周念和藹地笑著說:「不用送了,好好休息吧,我看你精神似乎不大好,案子的卷宗且不急著看,身子要緊。等葉家順利平反了,才會輪到你父親,你若累壞了自己,到時候哪裡有精神應付?」

    周念忙行禮道:「是,侯爺教誨,念必定謹記在心。」

    侯爺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帶著李攸與王管家離開了。周念默默地站在簷下,似乎在發呆。春瑛小心地走過去,叫了他一聲,他才醒過神來,淡淡一笑:「你一直在擔心吧?別怕,你們府上不會有事的。」

    春瑛忽然覺得心定了許多,衝他展顏一笑。

    周念回屋了,春瑛掃視四周,見沒什麼活可干了,正打算走人,卻瞥見林中黑影一閃,接著便是鞋子踩到竹葉的聲音。她原本以為是三清,也沒在意,只是望過去時,赫然發現那個身影比三清要矮一個頭,而且要苗條很多,不由得愣了愣。

    就在這時,她眼角黑影一閃,真正的三清已經躍了過去,那身影慌忙逃竄,在竹林間時隱時現,不一會兒便消失了蹤影。

    三清陰沉著臉走了回來,匆匆朝她點了點頭,便衝進屋內報告周念去了。

    這是……什麼人?看身形,似乎是個男子,而且挺年輕,身手也很靈活。可是……這裡是侯府的內花園!除了家中的男主人和管家們,連小廝也不能輕易進入的內院地帶!侯府裡居然還有那麼大膽的男僕?!

    春瑛忽然生起了擔憂,事情怎麼都好像擠在一起了?這不會又是一樁禍事吧?

    傍晚時,從皇宮裡來了天使。浣花軒的一個小丫頭為了探聽消息,借口去看父親,到門房轉了一圈,便帶回了這個令人驚訝地消息。她嚷嚷得滿院皆知,丫頭們都轟動了,上一回有宮裡的天使前來,已經是大小姐被賜婚靖王時候的事了,大丫頭們多數經歷過,可年輕些的卻只是聽說,當即便有些騷動,蘭香連連厲聲喝斥,才把她們壓下來。

    梅香聽了這個消息後,卻坐立不安。她想了想,一咬牙,把手裡做的鞋子往露兒手上一塞,丟下一句:「我去去就來,蘭香,這裡就交給你了。」便跑出了院門。蘭香吃了一驚,臉色微微有些不豫,但還是按捺住了。

    前院裡,小丫頭們嘰嘰喳喳地,對天使的來意十分好奇,也有人聚在鄉兒等幾個年紀大些的丫頭身邊打聽幾年前天使來時的情景。紫籐聽得意動,眼珠子一轉,便笑道:「就隔了不到半里路,若這樣都不親眼見上一回,我豈不是白活了?」說罷隨手拉上春瑛:「走,咱們瞧瞧天使去!」

    春瑛略一猶豫,便跟著她起身往外走。曼如從二進門內衝出來叫住她們:「別去!梅香姐姐說了要大家待在院裡的!」

    紫籐冷笑著瞥了她一眼:「梅香姐姐都去了,我們怎麼不能去?又不會妨礙正事!」說罷也不理她,逕自拉了春瑛走了。

    到了離正院四五十米遠的一個小角門處,春瑛看到有十多個跟她們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頭和小廝聚在一起,伸長了脖子往前看。紫籐扯著她擠過人群,不知對站在前面的人說了什麼話,最前頭的一個高大小廝便往旁邊讓了讓,空出位置給她們。春瑛和紫籐忙鑽了上去,正院門前的景象立刻映入她們的視野。

    前方有一排十來個士兵守著,腰間掛了劍,威風凜凜地站著。另有兩個穿著深綠色圓領綢衣長袍戴著黑帽的少年彎腰侯在門邊,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再看院內,也是一片寂靜,聽不到一絲聲音,只能隱約瞥到裡頭的家丁均是肅手站立。

    而此時的正屋內,侯府諸位主人卻暗暗鬆了口氣,侯爺恭謹地對宮中的使者說:「請問公公,靖王妃娘娘……幾時能出宮回府呢?」

    「這可就說不准了。」那使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皇后要養胎,宮中事務都是太后……做主。不過還請李侯爺放心,皇上必會給您一個交待。」

    「不敢,還請公公回報皇上,微臣……知道是誰在搗鬼,也知道……該怎麼做!」侯爺面露微笑,恭敬地請使者喝茶,臉上卻迅速閃過一絲狠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09:46

第三卷 高門 七十五、來的是欽差還是陰差?

    春瑛跟紫籐等人擠在角門處,只能看到幾個護送天使前來的士兵以及兩個疑似小太監的少年,頗有些鬱悶。

    跟想像中很有氣派的轎子或高頭大馬、大隊軍士護送的情形相比,正院門前這寥寥幾個人實在是太低調了,皇帝派人來,難道不是宣讀聖旨的嗎?

    院子裡的人動起來了,連院門處為首的士兵也給屬下打了個手勢,莫非有人要出來?!春瑛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想要看得清楚些,卻不知從哪裡跑出一個三四十歲穿著深藍縐綢袍子的男人,衝他們一般少年少女一陣低斥:「去 去 去!還不快散了?!瞧這成什麼樣子?!」眾小廝丫頭們嚇得驚叫四散,春瑛還在納悶這是誰,已被紫籐拉著迅速跑開。

    紫籐一邊跑一邊說:「好險!那是侯爺跟前的黑老七,管車馬的,最是愛凶我們,還好跑得快!」

    春瑛邊跑邊回頭,遠遠望見正院門口,侯爺和三少爺等人站在一個穿墨綠色衣服的胖子身邊。那胖子有些駝背,神情卻有些冷漠,春瑛在心裡猜測,難道他就是那位宮裡來的天使?

    三少爺李攸差不多到一更天才回到浣花軒,滿臉都是倦意,有氣無力地吩咐擺放備浴,便撲到臥榻上打起盹來。梅香鎮定地叫眾人將反覆燒了好幾回的洗澡水抬進屋裡 ,便去小廚房看飯菜。

    曼如與露兒輕手輕腳地侍候李攸脫衣,他一下驚醒過來,又迷迷糊糊地任由她們擺弄,然後晃悠悠地跨進浴桶,立刻便呼了一口氣,舒服得快要呻吟了。

    露兒偷笑著板他的肩膀:「三少爺,小衣還沒脫下來呢,伸伸胳膊。」李攸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還穿著貼身的肚兜,都被水泡濕了,便配合露兒將它脫下,又重新靠在桶沿閉目休息。

    露兒小聲對曼如說:「我去拿干衣裳,你瞧著添水,別叫他著涼了。」曼如點頭,她便去了。不一會兒,梅香從外頭掀起幔帳進來,對李攸說:「太太屋裡的石榴方才來了,說是太太吩咐,今兒大傢伙都累了,明日三少爺不必早起去請安,多睡一會兒。」

    李攸閉著眼點頭表示瞭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睜眼示意梅香過來,耳語幾句,梅香會意地去了。曼如在旁邊隱約聽到「春兒」兩個字,忽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咬咬牙,便笑著拿起軟巾,走進浴桶,輕輕替李攸擦起背來。

    她一邊擦,還一邊柔聲問:「三少爺今晚想吃什麼菜?小廚房做了熏雞,我怕你嫌膩,就叫她們燉了個菜核,還可以麼?」

    「這麼麻煩做什麼?隨便弄個燉蛋就行……」李攸眼皮子都沒翻一下,似乎有些迷迷糊糊的。

    「雞蛋……好像已經用完了。」曼如偷偷看他一眼,遲疑了一下,便道:「小廚房那邊說……春兒好像常常拿雞蛋來做點心,可又不見她送到正屋裡來……」

    「煩死了!」李攸忽然睜開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跟我什麼相干?!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他搶過她手中的軟巾,自己胡亂搓起來。

    曼如嚇得臉都白了,慌忙跪倒在地。露兒聞聲從帳外跑進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得給前者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然後柔聲哄著李攸,將軟巾交給她,繼續服侍他洗澡。

    曼如有些失神地走出去,便看到蘭香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從自己面前晃過,晨兒更是衝自己啐了一口。她咬咬唇,勉力走回自己的房間,撲到床上,蜷縮起身體,兩眼盯著對面的牆面發怔。

    也許……她太過心急了,春兒算什麼呢?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春瑛接到梅香的指示後,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竹夢山居,將侯府無事的消息帶給了周念。後者自然是鬆了口氣。但春瑛還沒弄明白,侯府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又是怎麼沒事的?靖王妃現在怎樣了?而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

    這些答案直到時近中午時,三少爺李攸前來看望周念,她才偶然聽到幾分。

    「皇后一時來了興致,便請大姐姐陪她到御花園散步賞花,正巧遇見馬選侍從太后宮裡出來,似乎臉色不好,還帶了淚痕。皇后一時關心問了她幾句,她什麼都不肯說,皇后只好請她一起賞花。後來皇后起身去更衣,只有大姐姐陪著馬選侍,不知怎的,馬選侍就被人撞下台階了。當時我大姐離她足有半丈遠,倒是皇后的侍女有幾個站在她邊上,立即便被太后宮裡的人拿下押到太后面前去了。我大姐也被請去做旁證。」

    周念皺皺眉:「這麼說……靖王妃並不是作為嫌犯被押下的?「

    「當然不是!」李攸道:「可太后的人卻把她當犯人似的審,非要她承認是皇后的侍女推了馬選侍一把!哼,誰知道馬選侍懷了龍胎?她可什麼話都沒說!」

    周念沉吟片刻,才問:「後來如何?」

    「後來皇上來了,馬上讓人將皇后送回坤寧宮,又安排大姐在別的宮室中住下。只說是在查清事情前,暫時留在宮裡。馬選侍那頭也派了太醫去。而她身邊的侍女,則與皇后的侍女一起被帶走,說是要命宗人府查問呢。」李攸忽然笑了笑,湊近周念小聲道:「有件事挺古怪的。太醫向皇上稟報說,為馬選侍診脈時,已確定她氣血兩虧,似乎是因此前未發現孕症,在飲食上疏忽了,這一胎恐怕很難保住,即便保住了,生出的皇子皇女也會先天不足。聽說太后當時就變了臉色,立刻召梁太師入宮商討。可惜太醫被支開了,因此不知道他們商量了什麼。但馬選侍就是在梁太師走後,才臉色蒼白地走進御花園的。」

    周念沒好氣地說:「你哪裡知道這些事的?當心侯爺知道了說你!」

    李攸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又繼續道:「大姐興許過兩天就能回來了。這回雖只是一場虛驚,那些人卻著實可惡!父親和大哥都說,絕不能輕易饒了他們!」

    周念心中一動,微微一笑:「我先前交給侯爺的那疊卷宗,興許能用上了……」

    春瑛在窗外轉頭去看了他們一眼,心裡有些迷惑,怎麼周念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差那麼多?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他說的那疊卷宗,又是什麼東西?

    靖王妃果然在次日回到了靖王府,靖王幾乎是立刻便宣佈妻子病了,不見外客,將一幹上門來打探或「探望」的官員及誥命們都打發出去,除了往自己的母家和慶國侯府送信報平安外,便斷絕了與外界的接觸。

    侯府也派了人去看靖王妃,傳回來的消息是,除了身體疲倦外並無大礙,侯府諸人這才鬆了口氣。但侯爺並未打算就此罷休,他的報復行動才剛剛開始。

    在三天內,相繼有多名官員被揭發有貪腐罪行。根據太祖皇帝所定的律法,以及太宗皇帝修正過的法例,這些官員在第一時間內便被革職查辦。由於行部握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的罪行,無論朝中某些人如何努力,他們還是未能逃脫罪責。

    而其中,當行部查問其中一名任職大理寺的官員時,發現他曾經收買過幾個所謂的證人,指控前副都御史葉萬山辱罵先帝,又挪用公款,欺君妄上。這正好與慶國侯府正謀求平反的葉家冤案聯繫上了。皇帝得知,立刻下旨讓行部、大理寺與都察院共同重審此案。

    一時間,京中風雲變幻。

    周念得知這個消息時,面無表情,眼中卻露出一股冷意。

    葉萬山是他親舅,當年,正是因為葉家獲罪,他父親為妻舅進言,才會受到恪王與梁黨仇視的。周家只剩了他一個,葉家卻因為舅母娘家相助,除了舅舅葉萬山冤死外,家眷都流放崖州了。據李侯爺輾轉打聽到的消息,舅母方氏與大表姐秀英都在崖州相繼病逝,但表弟濱城和表妹秀貞卻安然無恙。

    等到他平反了兩家的冤情,他會把他們接回來團聚的。也許,那已經是他僅剩的親人了……

    派中官員相繼落馬,似乎並未令梁太師驚慌失措。相反,他還非常悠閒地跟幾個老朋友喝茶聊天,又趁休沐時道城外釣魚。有許多人都在暗中笑話他是老糊塗了,連他自己的親信都焦慮不已。但慶國侯李章聽到這個消息後,不但沒有跟著笑話,卻反而如臨大敵般,吩咐朋友與屬下們謹慎行事。梁太師畢竟是隻老狐狸,他表現得這麼鎮定,必定是有成竹在胸。

    就在李章苦惱於梁太師在醞釀什麼詭計時,後者卻帶著皇帝的嘉獎旨意,親自道慶國侯府來了。

    侯府李章立刻迎出門去,只見到梁太師笑容親切地對他道:「賢侄,多日不見了,身體可好?我今日是帶了好消息來的,皇上有重賞!」接著挨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前些日子,府上的老太太受驚了吧?都是一場誤會!為了分說明白,我可是出動了我這把老骨頭呀!你不會……還怪我吧?」

    李章頓了頓,笑道:「怎麼會呢?太師能道寒舍來,真是蓬蓽生輝!快請!請進!」他笑吟吟地將那位同樣笑吟吟的老人迎進大門,又掃了他身後的隨從一眼,暗暗心驚。

    來宣讀賞賜的聖旨,梁太師為什麼要帶這麼多穿著全副盔甲的士兵?他該不會……想對侯府做什麼吧?可他畢竟是奉了聖旨來的,應該不至於如此大膽。

    那麼……來的到底是欽差……還是陰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0:19

第三卷 高門 七十六、十萬火急

    聖旨要來的消息,早在頒旨隊伍離侯府還有兩里路的時候,便傳回了府中。因此太太安氏早早安排了接旨事宜,又命人去通知子女媳婦們。

    浣花軒這裡一得了消息,也是忙得一團亂。梅香一邊敦促曼如將新做好的禮服拿出來給三少爺李攸換上,一邊對著後者念叨種種注意事項,聽得李攸都不耐煩了,匆匆打扮整理好就抬腳走人。

    因接旨時,需要用丫環在一旁侍候,平安從二門外叫人傳信到各院,召集長相清秀的丫頭。而浣花軒裡,容貌最出色的是胭脂、曼如以及晨兒,梅香挑了前兩者去,晨兒十分不忿,私下向蘭香抱怨,可蘭香卻叫她住口。

    胭脂仍是那副目下無塵的模樣,外頭有人送來了接駕用的丫環制服,她慢悠悠地試穿,還埋怨不合身。梅香皺著眉道:「若你不情願,就不用去了,咱們府裡也不差你一個!免得你慢騰騰的誤事!」

    胭脂一陣氣悶,扭頭看看窗外已經換好衣服等在廊下的曼如,咬咬唇,便加快了動作。

    她一換好,梅香也不等她整理髮飾妝容,便強推她出了門,命曼如拉著她出去。胭脂一路走,臉色一路鐵青,小丫頭們在前院瞥見,都在私底下暗暗笑話,說她是假千金小姐,其實是個銀樣蠟槍頭。

    春瑛心中猜度,她們大概是在笑話胭脂明明做了丫環卻十足小姐的作派吧?說起來她都有好幾天沒見胭脂了,對方似乎除了偶爾開窗透透氣,基本就不出房門,整日悶在屋裡做針線,有時候也會彈彈琴看看書,連飯菜和洗澡水都是小丫頭送進去的。一臉怯怯的小凌,似乎已經成了胭脂的專屬丫頭。

    春瑛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這樣做丫頭是不行的,難道胭脂就沒發現,她在浣花軒已經邊緣化了嗎?丫環們大都無視她的存在,卻又難抑對她的嫉恨。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了三少爺的小妾,要怎麼在這裡生存下去呀?

    春瑛晃了晃腦袋,低頭繼續做手上的一雙鞋子。這是一雙男鞋,三少爺的尺碼,最近梅香似乎偶爾也會分給她一點活計,讓她參與三少爺的衣物鞋襪製作了。老實說,這不是什麼輕鬆的工作,隨時都要返工。

    「春兒!春兒!」院門外有人叫她,春瑛一抬頭,發現居然是曼如:「怎麼了?你不是到前頭去了?」

    「快來!我有事要煩你幫忙。」曼如似乎非常著急,春瑛忙放下針線跑過去,就被她拉著跑:「到底怎麼了?你有什麼事那麼急呀?」

    曼如一邊跑,一邊壓低聲音道:「小陳管事尋的小丫頭,有一個不知去了哪裡,正要找人補上。我聽到這件事,就想起你了。這可是極好的差事,你只需站在那裡,事情完了就有賞。咱們跑快些,別人佔了先!」

    「咦!」春瑛十分驚訝,立刻便停了腳,「這可以嗎?不是說要找清秀的丫頭?而且……我沒做過這種事!」

    曼如急道:「穿戴好了往那裡一站,難道你就比別人醜了?只是站著,極容易的,快來,再遲就來不及了!」

    春瑛遲疑了一下,想想自己在酒店都能一口氣站上幾個小時,接個旨能花多少時間?如果真的有好處,倒是件好差事,只是……她問:「崔姐姐,你為什麼找我?」

    「我們好歹是一個院裡長大的,是自己人,不找你難道還要便宜別人?快走呀!」

    春瑛馬上下了決定,隨曼如一路跑到前院,拐進了東邊的廂房,迎面便走出一個婆子來:「來了麼?快,快換衣裳!」春瑛定眼一看,居然是崔寡婦!只是她現在穿著深棕色比甲和灰藍色襖裙,頭上梳著老婦人的低髻,除了一根銀簪和一對銀耳環,什麼飾品都沒有,老氣橫秋,跟印象中那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幾乎是兩個樣子!

    崔寡婦沖春瑛笑笑,便把手中的一疊衣物塞到她手中,指了指身後的屏風:「欽差馬上就到了,快去換了衣裳出來,你曼姐姐會幫你。」

    春瑛捧著衣服到了屏風後,發現那是一套淺綠色的細絹衫裙,領口、袖口和裙角都繡了簡單而雅致的蘭花紋樣,另外還有一件深青色的短比甲,沒有繡花,但那料子卻明顯比梅香她們大丫頭穿的還要高級。春瑛手忙腳亂地換上身,曼如又替她整理了腰帶等細節處,外頭已經有人來催了。

    崔寡婦應了那人一聲,便急急回頭對春瑛道:「等會兒我在後面侍候,沒法時時提點你,你要聽外頭管事們的吩咐。曼姐是在大廳外候命的,你便跟其他小丫頭一起站在廊下,記得,別出聲,也別東張西望,別人跪你便跟著跪,可別出錯,知道麼?」

    春瑛應了,曼如便推著她急急往外走。到了外頭,便有一個有幾分臉熟的管事過來問是不是小丫頭,然後示意她跟自己走。曼如低聲囑咐一句「謹慎」,便匆匆隨崔寡婦往正廳方向去了。

    春瑛來到廳前的右邊走廊處,已有七八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頭站在那裡,每人相隔約半丈遠,都是一般的綠衫青比甲,髮型比都與她一樣是雙髻,她聽著那管事的吩咐,站在隊伍最末一位,悄悄看對面走廊,也是同樣數量的小丫頭,院中還排了兩列家丁,都是差不多身材年紀、長相端正的男僕,個個摒聲靜氣,小心翼翼。她不敢大意,也學著低頭垂手肅立。

    這時,大門方向傳來車馬聲與人群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大群人湧入院中,人雖然多,卻個個都安安靜靜地,春瑛站在廊下,能清楚地聽到侯爺跟一個宏亮的男聲說話,互相客氣地追捧著,那人還誇侯府裡房屋非常有氣勢,侯爺則不停地謙虛說不敢當都是老房子了太師家的院子才叫人讚歎,云云。

    難道來的是三少爺和周念提過的那個梁太師?春瑛忍住抬頭的衝動,直到他們的聲音進了屋,才小心地偷偷看一眼,正好看到穿著嶄新大紅禮服的三少爺準備上台階,瞧那動作,似乎不大高興。他身後還跟著大肚子的大少奶奶和小姐們,大少爺和二少爺落在最後。

    接著,廳內便傳出宣讀聖旨的聲音,春瑛跟著別的家丁小丫頭一起跪下。那聖旨用了古文,駢四儷六的,她也沒聽懂,只大概明白後面念的那一長串什麼瓶什麼碗什麼佩什麼珠什麼緞都是好東西。敢情皇帝這是在賞賜侯府?難道是為了先前太后扣下靖王妃的事,變相道歉?

    讀完了聖旨,廳中又恢復了平靜,侯府的主人們似乎要跟欽差談話,招待他喝杯茶吃些點心。春瑛遠遠地看到曼如和胭脂以及其他四個長得漂亮的丫環捧著茶進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走出來,儀態優美,彷彿踩著蓮花前進般。以春瑛看來,曼如的長相在那六人中算是中等,但走路的姿勢卻是最平常的一個。

    不知是不是因為走得不夠美的緣故,曼如和另一個丫環被管事撤了下來,只讓剩下的四人繼續候在門邊聽侯吩咐。曼如低頭踩著小碎步走在廊下,來到春瑛跟前,抬頭朝她勉強一笑,便立在她身後,沒有離開。春瑛猶豫著想安慰她幾句,但想到現在不是時候,只得收了念頭。

    院中一片平靜,只有廳中時不時傳來說話聲與笑聲,忽然,侯爺大喝一句:「孽子,這成何體統?!還不快給我出去?!」

    門外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接著,居然是三少爺李攸跑了出來,臉色還有些氣急敗壞。春瑛也顧不得不許東張西望的禁令了,忙探頭去看是怎麼回事。

    李攸掃視院內一眼,目光在門外把守的將士們身上停了一停,便氣沖沖地跑到春瑛與曼如面前,對後者低罵道:「你給我備的什麼衣裳?!瞧!都破了!」他展開袖子,只見左邊袖口上,衣料不知被什麼東西撕扯出一道裂痕來,把曼如嚇了一跳:「這……這怎麼會呢?我明明查過……」「我不管!你馬上去給我拿另一件來!既然當著欽差的面穿破衣裳,丟臉死了!」

    曼如臉色蒼白,顫抖著聲音向他躬身稱是,便迅速跑向門外。春瑛正盯著那袖子上的裂痕,懷疑那是三少爺自己不小心扯破的,便被他的喝斥聲嚇到了:「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跟上?!」

    春瑛正想應聲,卻聽到三少爺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急急說道:「快去叫念哥躲起來官兵要來抓他!」她不由得愣住了,抬頭看三少爺,後者又高聲大喝:「你這呆子,還不快滾!」她眨眨眼,立刻撒腿就跑。

    才出院門,便有一把刀鞘過來,她忙停下腳步,見是一名軍官模樣的青年,板著臉打量她幾眼,才收起了刀鞘。春瑛瞥見旁邊士兵拿的長槍上閃的寒光,再看看那軍官的刀,有些腳軟,一咬牙,便往後院的方向衝去。

    她很快追上了曼如,曼如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頭,帶著哭音道:「三少爺的衣裳怎麼會壞呢?我明明檢查過才給他穿上的!會不會是不小心勾到了樹枝什麼的?」

    「也許吧……」春瑛乾巴巴地應著,心想那十有八九是三少爺自己扯的。

    曼如咬著唇,加快了腳步,衝向浣花軒,滿腦子都在清點三少爺在春季能穿的八成新以上的禮服有哪些,根本沒發現,跑在自己身後的春瑛,已悄悄拐上了另一條路,往花園的方向去了。

    春瑛跑近了花園,剛看到園門的一角,便迅速往旁邊的樹叢一躲,小心探出頭來張望。花園門口不知幾時來了一隊士兵,與守園門的婆子們爭吵起來,聽他們的語氣,似乎打算要封鎖園子。

    祝婆子朝為首的軍官罵起來了:「你們瞪大了眼睛瞧清楚!這裡可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再不滾,當心我們侯爺治你的罪!」

    那軍官卻冷哼一聲,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便立刻有兩名士兵上來夾住祝婆子,將她移到一邊,任她大嚷大叫,也不理會。

    他還冷冷地對其他滿面驚慌的婆子道:「花園有幾個門?帶路吧!乖乖聽話,官爺就不傷你們一根寒毛!」

    婆子們面面相覷,神色間已經有所動搖。

    春瑛心中大驚,這些人就是來抓周念的嗎?有他們擋在門口,她要怎麼去報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0:45

第三卷 高門 七十七、救人

    春瑛慌張地朝四周張望,尋找著其他進花園的辦法。

    瞧這些官兵的架勢,大概很快就要進園了,竹夢山居離門口有一段距離,還有竹林隔著,也不知道能不能發現情況不對勁。她記得進園有兩條路,一條是大門,另一條是從廚房那邊的夾道走,可是現在繞道前院再轉道廚房然後回園裡來,無疑是來不及的。她該怎麼辦?!

    要是無法及時報信,這些官兵抓到了周念,會怎麼樣?

    說起拉,為什麼官兵會來抓周念呢?他雖然躲在侯府,可那也是為了防止仇人來追殺而已。他的仇人應該就是梁太師了吧?但梁太師就算再厲害,也沒理由無緣無故地支使官兵來抓人吧?罪名是什麼?這樣做一定會得罪慶國侯府的!梁太師到底憑什麼這樣有恃無恐?!要知道慶國侯府可是皇上這邊的人,又是皇親!

    花園門口的官兵們見那些婆子拖拖拉拉地不肯讓出道來,便火了。為首的軍官一聲令下,那些士兵便拔出寒光凜凜的長刀,朝婆子們比劃幾下,拿長槍的士兵也把槍頭衝著她們虛晃,立刻便有一個膽小的婆子尖叫一聲,暈倒在低,慌得其他人手忙腳亂地去扶她。這下連原本態度最強硬的一個婆子,都禁不住往後退了。

    春瑛急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她不知道這些人會怎麼對待周念,但看他們手裡拿的刀槍,就知道不會有好事。自進侯府以來,對她最和氣最好的服務對象就是周念了,她不能看著他受傷害!

    她抱著頭蹲下身,一邊深呼吸,一邊告訴自己,必須要冷靜下來,她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忽然間,她望望身後,那裡是通往花園的圍牆,而她所在的地方,正是當初聽到周念那一聲歎息的拐角。這裡的牆並不算高,因是造在內院,大約只有兩米左右,而且還有雕花鏤空的格子,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牆的另一邊,就是竹林邊緣,離竹夢山居並不遠,有時候三清還會道附近掃掃落葉。

    她迅速靠過去,透過花格往牆那邊一看,正看到層層翠竹遮擋下,隱約露出一角的烏瓦白牆,只可惜看不到三清的身影。咬咬唇,她看看兩邊,正瞧見附近有幾棵樹佇立,可惜離牆根還有些距離,樹枝的伸展方向都與園牆相反。倒是有一株的樹幹向牆略為彎曲,突出一個樹節來,應該可以用來墊腳吧?

    說實話……她自從小學畢業以後,就沒幹過這種事了,隔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身手退化了沒有。

    這時候,花園門口的對峙已經結束了。官兵們逼開了一眾婆子,便要往裡闖,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來,穿著一身灰藍布衣,衝著那為首的軍官點頭哈腰:「官爺,小的已經查明那人的下落了,您跟我來便知!」

    那軍官一點頭,便回身要招呼手下士兵,不料原本退到邊上的一個婆子瞪住了那男人,上前揪住他問:「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可是內院!」其他婆子也嚷嚷起來。她們一直守在園中,另一邊的園門雖無人把守,但也不是外頭人能隨意出入的地方,居然有不知打哪裡來的野男人跑了進來,萬一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可沒人能保住她們!

    那軍官不耐煩了,又揚起刀嚇唬她們,但這回婆子們卻沒那麼容易讓步。被闖進門的歹人用刀劍逼著後退,尤其是那些歹人還是官兵,這跟自己粗心地把外面不知底細的男人放進內院,是兩回事。如果是前者,侯爺太太再生氣,頂多就是打她們幾板子,可要是後者,那就是失職了!為了府中女眷們的名聲著想,太太隨時都會要了她們的命!

    婆子與官兵們又對峙起來,吵嚷個沒完,那軍官氣得頭痛,想想進來已經這麼久了,再不動手,只怕還沒找到目標,就要驚動前面的人了,一狠心,便命士兵們將那些婆子拖開,硬闖進去。

    當他們還在爭吵時,春瑛已艱難地踩著樹節,翻過了牆頭。藉著樹萌的遮擋,以及婆子們的糾纏,那些官兵們沒有發現她的蹤影。她小心地往下看了看,找準一處草長得厚些的地面,便咬牙一跳,順著慣性翻了個跟頭,安全著陸了。

    她心中一喜,眼見著那些官兵準備進園了,忙撒腿就跑,迅速鑽進了竹林。拜她今天換上了青綠色的衣服所賜,她的身影很快就跟林中的翠色融為一體。

    一跑到竹夢山居附近,三清便映入了她的眼簾。他正攀著一桿竹向園門方向張望,臉上帶著幾分疑惑,見春瑛跑了過來,更是驚訝了。

    「快走!有人來抓你們!」春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完話,也不停腳,便直往屋內跑。三清愣了愣,立刻用比她更快的速度衝進屋內向周念報告。

    春瑛踩進屋的時候,周念已經著手收拾東西了。她忙道:「來不及了,他們已經進了園子,而且知道你在這裡!快走呀!趁他們還沒封住另一個門!」

    周念搖搖頭,把自己近日所寫的手稿全都丟進一個大木盒裡,又從抽屜裡拿出裝了私印的小盒塞進去,抱起木盒就往屋後走,又回頭叫春瑛:「你也快來,別讓他們看見你!」

    春瑛一愣,忽然想到,自己身上還穿著接聖旨時用的丫環服,要是被那些人看到了,不就知道是自己報的信嗎?忙跟上了周念。三清殿後。

    他們快步走出屋子,在竹林裡一繞,便來到了山腳下。春瑛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難道不是該往的方向去嗎?怎麼反而上山了呢?山上她去過幾回了,只有一間竹舍,屋子不大,雖有幾個房間,卻是沒法藏人的,萬一被人堵住,可是沒處跑啊?她忙開口:「念哥兒……」

    「噓!」周念回頭豎起食指,然後春瑛便聽到有大隊人馬的腳步聲往竹林方向來了,心中大驚。周念低低地道:「快跟我來,別出聲!」便繼續往山上走。春瑛半信半疑地跟在後面。

    山上樹木繁密,一路小道石階旁,還因長久無人整理而長出了高高的野草。他們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向上走,避免讓山下的人看見。不一會兒,便到了山頂。這裡只有一座翠竹小築,俱是竹子建成,前後小小巧巧三間屋子,倒開了五六扇窗。春瑛前些人才打掃過裡面,但還未安放器具,也沒糊窗紗,實在想不明白這通通透透的房子如何藏,就算是密室,也要有地方可建呀?

    周念卻出乎意料地沒走上竹舍前的台階,反而繞到旁邊的山壁前,不知在旁邊搗鼓了什麼東西,旁邊的一塊巨大的山石居然往旁邊滑開來,露出了一條巴掌寬的縫。

    周念看向三清,後者便走過去,抱住那塊山石往旁邊用力一推,讓縫隙變得更寬些。周念迅速將木盒推進裡面,又擠了進去,三清回手拉了春瑛一把,她忙跟著擠進去了,接著三清又在外頭搬回山石,讓其恢復了原樣。

    春瑛進去後,眼前先是一黑,過了一會兒,才看清了裡面的景象。那是一個山洞,約有她在浣花軒的房間的一半大小,大概是從山腹中開鑿出來的,沿著簡陋的石階往下,地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四周的山壁凹凸不平,有幾條細細的裂縫,讓光透了進來,隱約可以看見山壁上的青苔和山石間的雜草。

    她小心地走下石階,張望四周:「這裡是……」

    「暫時藏身之地罷了。」周念找了塊平整些的地面,把木盒擺放在身邊,提起衣襟,盤腿坐下,歎道:「我自聽三清報說有人在暗中探查,便打算暫時找地方避一避,已經將屋子收拾過了,沒想到來人比我更快,東西都來不及藏起來。只希望侯爺和攸哥兒能隨機應變吧。」

    春瑛坐到一塊大些的石頭上,覺得有些硌人,便索性拔乾淨一小片碎石,掏出帕子墊著,坐了上去,然後問:「為什麼那些人要來抓你呢?那個梁太師怎麼會這麼大膽?隨便就使喚官兵來抓人?還有沒有王法呀?!」雖然說古代的達官貴人眼裡未必有王法,但對著另一個達官貴人使這種手段,她還真想不到。

    周念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我本不該在這個地方才對……」

    「咦?」春瑛猛然抬頭,「什麼意思?」

    「噓!他們來了!別出聲!」

    外頭果然傳來腳步聲和兵器相撞的聲音,春瑛連忙摒住氣息,靜聽外面的動靜。

    頭頂上傳來許多人重重踏在竹舍地板上的聲音,然後便是剛才那個軍官的呼喝聲:「給我搜清楚了!人一定還在!」接著那個穿灰藍色衣服的男子道:「官爺,我先前看的清楚,那人就在屋裡!這麼一會兒功夫,他跑不遠的!」遠處傳來一陣喧嘩:「抓到了抓到了!」「快捆上!」「走!快走呀!」軍官高聲道:「快把人押過來!」聲音裡都充滿了歡喜。

    春瑛心中一驚,難道他們抓住了三清?她猛然站起身,望向周念,後者則迅速走向一條縫隙前,傾耳細聽。春瑛忙學他那樣把耳朵湊了過去。

    那軍官氣急敗壞地道:「你們抓的是什麼人?!這根本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你!還不快交待,那個姓周的官奴藏在什麼地方了?」

    一片沉默。

    軍官怒了,破空氣傳來,然後便是鞭子打到肉體上的聲音。春瑛倒吸一口涼氣,不禁又急又怒。

    「住手!」侯爺的喝斥聲傳來,接著便是三少爺李攸的聲音:「你們要對我的小廝做什麼?!你們闖進我們家為非作歹,是要造反嗎?」

    這時,外頭傳來刀劍掉落地面的聲音,那軍官冷冷地道:「小侯爺,莫搗亂,你家私藏官奴,欺君妄上,還是趁早招供了,皇上還會念在你家靖王妃娘娘的份上,從輕發落。不然……」

    「放肆!」侯爺發火了,「你是什麼東西?!是哪個營的人?!帶著幾個兵就敢假傳聖旨,闖進我家內院,又無中生有編造罪名!怎麼?你是意欲陷害忠臣了?!梁太師,你來得正好,我倒要問個清楚,你帶這些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接著傳來了老人呵呵笑的聲音:「李侯莫惱,李侯莫惱,我這也是為皇上分憂呀?最近為著葉萬山的案子,皇上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我記得那葉家還有一個外甥,興許知道些內情。我聽說他就住在尊府上,就特地帶人來請。請著了人,馬上送到皇上面前,皇上想必也會龍顏大悅?」

    侯爺冷笑:「請人?太師真會說笑,你若是真心要請,不妨道山東去,人還在那裡干苦活呢!平白無故闖進我家來,命人把屋子捅出幾百個洞來,是為什麼?!」

    周念忽然心中一動,飛快扯著春瑛往後退。春瑛還未反應過來,一個鋒利的槍頭已經從山縫處插了進來,正正落在她面前十公分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1:01

第三卷 高門 七十八、總算有驚無險

    春瑛幾乎以為他們暴露了,心跳差點停止,但接下來,從其他幾個縫隙捅進來的槍頭與刀刃又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些槍與刀捅了幾下,又換了別的縫捅,金屬與山石摩擦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侯爺先是一驚,見那些刀槍都沒捅到什麼異物,才怒極反笑:「真叫人大開眼界!太師帶的人,不光捅我家屋子,還連花園的山都不放過了,敢情你們想找的人變成了我家的山,捅一捅就會叫出聲來?!」

    太師沉著臉看眾士兵們的動作,再抬頭看那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竹舍,擠出一臉笑來:「李侯說笑了,要知道貴府可是風光了幾百年了,我常聽說那些年代悠久的人家總愛在家裡修點密道啊密室啊什麼的,特別是在假山或臥室裡,要緊的財物和文書都放在裡頭……當然,這都是外頭的風言風語,只不過我瞧著這山頗為有趣,才有了這個想頭。李侯可莫要誤會呀!我也是一心為了皇上分憂!」

    「哈哈哈——」侯爺嘲諷地大笑幾聲,「我們侯府歷來都忠於皇上,那些專門用來存放機密的見不得人的什麼密道密室……是心裡有鬼的人才會建的!不過……太師似乎很熟悉啊?莫非太師也在家裡建有這種東西?對了,我聽說太師府上的花園也有一大片假山,還是特意千里迢迢運來的太湖石,美輪美奐啊……想必其中也有些不可言說的奧妙?」

    「哈哈。」梁太師乾笑兩聲,「李侯真會說笑……」

    「誰在說笑?!」侯爺忽然沉下臉,打斷了他的話,「照太師的說法,你們在這裡搜不到人,就要把刀槍捅到我的臥室裡去了?!哼……若我真讓你這麼做了,明兒也沒臉出去見人了!祖宗父母在泉下也會擾得我不得安寧!「他轉向那軍官,冷冷地道:」搜完了嗎?!搜完了就帶著你的兵給我滾!留下你的名號,明兒我倒要請教請教你的上峰,問他是怎麼管教手下的!」

    那軍官輕蔑地笑笑,朝士兵做了個手勢:「弄幾個火把來!我就不信,他能逃到哪裡去!」

    侯爺臉色都黑了,這時候,李攸上前一步,在他耳邊說了句話,他便冷笑著說:「原來如此……太師,這是你的侄兒?我聽說他只是在兵部領了個閒職,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當上了將軍?還跑到我府裡來放火了?真夠威風的啊!」

    「呵呵呵……」梁太師撫著鬍子,神色間卻有些勉強,「杉兒年輕氣盛,難免在禮數上疏忽些,倒叫李侯見笑了。」他瞥了侄兒一眼,暗示他不要做得太過分。但梁杉卻猶猶豫豫地,似乎不大想聽從,踱步到梁太師身邊,壓低了聲音耳語道:「伯父,已經做到了這一步,若搜不出人來,我們可沒法對人交待!探子已確定我們來之前,人就在山下的屋裡,方才守在另一個門處的探子也報說他沒出去,除了這座山,他沒別處可躲了!」梁太師沉吟不語。

    侯爺卻有些心急,既然找不到周念,人一定是躲進山腹的密室去了。那原是早年間一位祖上挖了用來收藏財物的密處,後來另行覓到一處更好的地點,便將其荒廢了,他將那裡告訴周念,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卻不知道躲在那裡是否會有不妥,會不會悶著人,更擔心如果梁杉真叫人放火,會不會將周念逼出來,他必須想辦法將這些人盡快趕走!

    他瞥向身後跟來的另一名軍官,忽然有了主意:「澹台將軍……若我沒有記錯,你的職責似乎是拱衛京師,守護皇室……沒想到你居然成了梁太師的私人,他一聲令下,你就丟下皇上的信任,帶兵道我府裡來放火殺人了?」

    那軍官原本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聞言更是肅然:「李侯莫要誑言,末將只是奉命護送欽差前來宣旨,何曾有殺人放火?」他瞥了梁杉一眼:「小梁大人補了軍職,末將事先並不知情,更不明白他為何帶人前來……不過小梁大人也並未殺人。」

    侯爺冷笑一聲:「若不是我家的僕婦膽小,你當他不會殺麼?澹台將軍且看罷!我家並無他要找的人,他卻偏要搜,在此處搜不到,就要闖進各院驚擾內眷,若遇到個高矮胖瘦都合意的男子,哪怕是我的子侄,他也會硬抓了來說是犯人,然後告我一個窩藏之罪,說不定還會聲稱那人是反賊!不等皇上知道,就以反賊要逃跑的名義滅了口,這下可死無對證了,我全家上下更是落了個夥同謀逆之罪!我就不明白了,太師進門時,明明說是來賠罪的倒要賠掉我全家上下五百多口性命……說不定只是為了讓侄兒添個功勞好當將軍?」他輕輕瞥了澹台將軍一眼:「將軍年輕有為,我原以為你能抵制誘惑,忠心為皇上辦事的……沒想到你也不過如此……太師下了令,你便帶著軍士為他效勞,又坐視一介無功無績之人領兵,若是有一日,太師之命與皇命相背……不知將軍卻要如何抉擇?」

    這話實在是太過誅心,梁太師臉都黑了:「李侯慎言!我全家對皇上忠心耿耿,怎會有與皇命相背的一天?!」心下忍不住破口大罵。

    「哦?是麼?!」侯爺回頭衝他輕輕一笑,「今日太師前來宣旨,皇上恩賞無數,可見其心意,太師一面告訴我,皇上對我慶國侯府有多麼看重,又一面叫人闖進我家內院放火搜人……難道這不是與皇命相背?」

    澹台將軍看看李侯,又看看梁太師與梁杉,再看一眼滿目瘡痍的竹舍,心下暗歎,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只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前程,唯有希望能亡羊補牢吧:「太師,聖旨已宣讀完畢,賞賜也分發下去了,您也該打道回府了吧?」他朝梁太師拱拱手,「末將還要回衛所換班呢。」

    梁太師微一皺眉,梁杉便嗤笑道:「澹台明昊,你怕了麼?沒膽子就別來帶兵呀!」

    澹台明昊心中怒極,只是礙於太師勢大,才強忍下怒火,沉聲道:「員外郎請慎言!」

    侯爺心中一動,對梁杉道:「澹台將軍在邊疆殺敵無數,戰功彪炳,小梁大人習慣了京中繁華,若要對澹台將軍說這種話,不妨先到邊疆歷練幾年再說?」

    這回輪到梁杉大怒:「你……」梁太師伸手將他擋下,瞥了一眼拿著火把在旁邊等候吩咐的士兵,再看一眼臉色平靜的侯爺,連他身後一臉忿忿之色的小兒子,也只不過是心疼地看著那間竹舍,想到這小孩兒方才說這竹舍與山下的屋子都是他叫人打掃了預備消夏的,正打點著搬進來小住,似乎有幾分可信。他們的神情都在暗示,他們根本就不擔心放火燒山會燒出什麼人來,只是覺得恥辱。這讓他拿不準主意了。恐怕他這回是真的撲了個空,不是說那探子暴露了行跡麼?肯定是李家人將周念轉移到別處了!

    他在朝中多年,雖然順心的時候多,城府還是有的,當下便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這都是誤會……誤會!李侯莫要生氣,大家都是為了皇上著想而已。」接著便回頭叫侄兒:「收隊回去吧……」

    「伯父!」

    「別說了!」他沉下臉,第一次覺得這個侄兒不堪大用,「鬧成這樣也找不到人,你還想如何?!」

    梁杉一臉忿忿,卻沒膽子違抗這個位高權重的伯父,只得對士兵一招手:「我們走!」有個小兵沒眼色地問:「大人,那這火……」被他一腳踢出老遠,手上的火把跌在山壁邊的雜草叢中,一下子燒起來了。李攸臉色一變,往前踏了一步,侯爺便撫著鬍子施施然轉過身,正好擋住了小兒子。李攸立刻冷靜下來。

    梁太師再打量李家父子一眼,見他們臉上絲毫沒有著急之色,更是肯定人已經不在這裡,狠狠瞪了那探子一眼,便帶著侄兒等人走了。

    澹台明昊目露感激地向侯爺抱拳一禮,也帶著士兵下山而去。

    李攸立刻轉身向山壁跑,卻被父親抓住:「稍安勿躁!」又瞥向花園後門的方向,已有幾個家僕聚集在那裡,即使梁太師留了人,也會很快被趕走的。他轉向跟上山來的僕人:「去各處查問清楚,有沒有人受傷,還有哪些地方被毀壞了!」兩個僕人應聲去了,剩下一人,侯爺又吩咐:「去看看山下的屋子,打壞了多少東西!」那人問:「侯爺,這竹舍……」「都壞成這樣了,只得過後再重修,你去吧,回頭我自會叫人來滅火!」「是。」那人也離開了。

    李攸看著那火勢漸漸蔓延道石階旁的雜草,甚至要往竹舍燒過去了,心中焦慮無比,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等到父親把人都支走了,梁太師等人也遠遠地出了侯府大門,才衝著三清大喊:「快救人!」

    春瑛與周念躲在山壁內,原本為了躲避刀槍,退到了密室中央,等到火勢起來的時候,濃煙從山縫灌入,迅速瀰漫了大半個空間。春瑛急急退到煙還未蔓延到的地方,大大吸了一口氣,又將周念拉過來。

    周念抬袖捂鼻,卻有些忍不住的樣子,春瑛聽到外面的人還未走,忙伸手摀住他的口鼻。周念也知道現在是急要關頭,強按捺下咳嗽的衝動,不一會兒,臉便漸漸憋紅了,直聽到大隊人馬離去的腳步聲,方才拉開春瑛的手,用袖子捂著嘴小聲咳嗽,煙一下嗆入鼻孔,眼淚都流出來了。

    春瑛也不好過,眼都被熏紅了,心裡還在奇怪外面人都走了,侯爺怎麼還不叫人救火?這時外面傳來侯爺把人支走的聲音,她有些了悟,但也很是心急,好不容易等到山壁的入口重新打開,便忙衝了過去:「念哥兒,快來,這邊!」迅速呼吸了一把比較新鮮的空氣。

    三清的臉出現在入口外,見他們無事,咧了咧嘴,將那山石又推開了些。春瑛本想先衝出去的,見周念被嗆的厲害,忙回身拉他到門邊,將他退出密室,才跟了上去。

    李攸見了春瑛,如釋重負:「你這丫頭總算沒叫我失望!」又扶住周念:「嗆得厲害麼?父親和我怕被人發覺,才遲遲沒救你們,還請你勿怪。」

    周念一邊咳一邊笑道:「若不是侯爺與你通風報信,我只怕早已小命不保了,怎會怪你?我還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春瑛在後面撇撇嘴,心想她又爬牆又狂奔的,累了個半死,周念怎麼能把她忘了呢?

    精神一鬆下來,她才發現身上有好幾處擦傷,火辣辣地疼,原本嶄新的衣裙勾破了幾處,還沾上了泥灰,頗為狼狽。

    侯爺警惕地望望山下,低聲道:「好了,閒話休提,三清快把火撲滅了,子思暫時往竹舍裡躲躲,待山下人散了再下去。出了此事,府中怕是要整頓一番,待我盡快另覓安全之所,讓子思移居。山居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李攸與周念點點頭,便行動起來。春瑛張張口,想要問自己怎麼辦,李攸便回頭衝她笑道:「你也來吧,待會兒再隨我一同回去,還要先對好口風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1:17

第三卷 高門 七十九、另闢蹊徑   

    翠山小築裡一片狼藉。竹製的桌椅倒了一地,擺在書架上的幾個竹筒做的筆插花瓶之類的物件也都被掃到地上了,幾扇門被扯了一半下來。

    春瑛扶起一張椅子,熟門熟路地找來抹布擦去灰塵,才讓周念坐下。他剛剛就坐,便忍不住「嘶」了一聲,李攸忙走近了查看,發現他的左邊小腿側染紅了一塊,想必是在山腹裡擦傷了。

    李攸忙道:「這可不能大意,我這就去找藥來,你等我一等。春兒,照顧念哥兒!」說罷便往外跑了。周念叫不住他,只好由他去。

    春瑛低頭看看自己手掌邊緣的血痕,感受著右邊膝蓋上的疼痛,悄悄撇了撇嘴:好吧,她是小丫頭,沒人把她的安危放在眼裡。

    周念回頭望她,擔心地問:「我方才好像瞥見你也傷著了,不要緊吧?」

    春瑛愣了愣,心裡頓時舒爽許多:「沒事,就是有幾處擦傷。」她湊近了看他的小腿:「呀,好像流了很多血,你剛才怎麼不說呀?」她伸手過去輕輕按了按。

    周念不自在地縮了縮腳:「小傷而已,小傷而已……」

    「傷口附近地衣物好像沾上泥灰了!不行,要清理乾淨,不然你傷口會發炎的!」春瑛索性替他把褲子撕開,露出傷口,「還好,沒沾到傷口。」

    「不,不用了……」周念幾乎沒跳起來,往後退了三大步,春瑛十分不解:「怎麼了?」

    周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雖也有過受丫環服侍的時候,但自從家中劇變以來,這十餘年裡他都是獨自過活,身邊只有三清做些雜務,雖然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春兒就來了,可她從未如此靠近過自己。

    想起方才在山洞裡時,她伸手摀住自己的口鼻,那就更……罪過罪過,聖人有雲,男女授受不親。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自古男女七歲不同席,春兒雖是侯府的家生丫環,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呢!她年紀小不知道避諱,他怎麼就忘了提醒呢?!

    「念哥兒……你……到底怎麼了?」春瑛看著周念的臉色變來變去,更加好奇了,睜大了眼盯著他看。

    周念望了望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在自尋煩惱。春兒還是個孩子,真心實意地擔憂著自己,自己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實在是不應該。先前的情形如此緊急,她也是為了救自己。於是他便放緩了臉色,微笑道:「沒什麼,你看看外頭的火可滅了,若三清有空便讓他來,他懂一些治傷的手段。」

    春瑛聽了轉身跑到窗邊,間三清已經把火撲息了,正在整理燒焦的雜草,忙叫了他一聲,三清便往屋裡來了。看著三清用乾淨的布條替周念清理傷口,她忽然想到,剛才周念表現得那麼怪異,難道他腦子裡是在轉「男女授受不親」的念頭嗎?她有些想笑,強自忍住了,借口要看李攸回來了沒有,匆匆避了出去。

    周念見她離開,微微鬆了口氣。雖然春兒沒有再碰他,可是在姑娘家面前袒露身體,哪怕只是一截小腿,也足夠讓人窘迫的了。他有些慶幸,春兒不是那種羞答答嬌怯怯動不動就臉紅的女孩兒,從頭到尾都關心著他的安危,沒有因他的狼狽而產生什麼想法,不然他可真的無地自容了。

    不過……他是不是該教給春兒一些避諱之事?在他面前到罷了,若是在別人面前,也是這般大咧咧的,始終不太妥當……

    春瑛帶著李攸轉了回來,後者已帶來了一瓶藥汁,又貢獻了一塊乾淨的手帕,草草替周念包紮一番,便讓三清攙扶著他,一起下山回到了竹夢山居。

    山居了已經簡單地整理過了,但還能卡到被打破的茶杯等物,架上的書都被翻得亂成一團,原本放在房間角落的兩個大木箱也都被掀起了蓋子,裡面的書本亂七八糟的,還有幾本被撕破了丟在地上。春瑛放下手中的木盒,掃了裡間一眼,發現連床鋪都沒能倖免。

    三清低罵一句,便出去整理了。李攸陰著臉環視周圍,悶聲道:「我對他們說,正打算天氣暖和了搬過來小住,好好讀書,便特地叫人來收拾了屋子,可那個梁杉卻不肯相信,硬說住在這裡的一定是你,若不是你把親筆書信手稿都收起來了,只怕就要被他拿住把柄了!」

    周念道:「春兒方才抱下山的匣子裡裝的就是手稿,還有我的私印。我也是怕被他認出來,才將手稿帶走的,其他物件倒無所謂。」他掃視屋中一眼,微微苦笑:「只是可惜了這些東西,有不少是你特地搜羅了送來的……」

    「那不值什麼!」李攸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雙眼射出一道精光,「只是你在這裡住了十來年,一直平安無事,怎會忽然來了探子,又來了官兵?莫非是我們家裡有人洩密?!」

    周念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出聲。李攸卻陷入了沉思,臉色越來越難看。春瑛看看前者,又看看後者,終於忍不住舉起手:「有件事……我想問很久了……為什麼你們那麼怕梁太師派兵來抓人?難道說官奴不可以留在侯府裡嗎?」

    周念苦笑,李攸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這笨丫頭,說的什麼傻話?!沒入官中的人,除非是在教坊等地,不然都是要做苦工的!念哥當年是被判到了山東的鹽場,若真的去了,只怕早已小命不保,是我們家悄悄找人將他換下來,藏在府裡。若是叫官兵搜到了,不但我們家要落個窩藏的罪名,連念哥也會性命不保的!」

    春瑛吃了一驚:「什麼?!」那麼侯府的主人們隱瞞周念的事,不僅僅是怕周家的仇人來追殺了?她忽然注意到李攸方纔的一句話:「三少爺,你方才說……找人將念哥換下?當年念哥兒不是還小麼?你……你們找了什麼人呀?那人被送到山東的鹽場去了?!」

    「好像是一家逃難的。」李攸側頭想了想,「那個父親犯了事也被判到鹽場去了,母親帶著兒女改嫁,大兒子不肯跟去,說要去陪伴自己的父親,我父親便安排他頂了念哥兒的名,聽說其父已沒了,他倒是平安無事地活到如今呢,也算命大了。」他煞有介事般,彷彿只是在說一個很不尋常的故事。

    春瑛心裡非常不舒服,瞥了周念一眼,見他眼中微微露出不忍與愧疚,才覺得好受了些。她想了想,便問:「那念哥兒以後怎麼辦?繼續藏在府裡,還是另外找地方搬走?」

    「當然是另找……不,不行」李攸忽然改了主意,他們搜不到人,說不定正等在府外,侯著念哥出去呢!還是得在府裡住著。我記得園子後頭還有兩三個空院子,打掃一下就能住人的,念哥先搬過去住著,待風聲過了……

    「攸哥兒!」周念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會驚動太多人的,更何況,他們來了這麼一遭,府裡是瞞不下去了。」一有風吹草動,定會被府裡的男女僕婦發覺的。

    李攸聞言有些黯然:「真不知道是哪個告的密……無論如何,你不能被他們抓了去!」

    春瑛已經抓住頭緒了,躊躇片刻,才道:「其實……為什麼一定要偷偷住在府裡?不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嗎?如果……侯爺以某種名義將念哥調入府裡做僕人什麼的……」

    「你胡說啥呀?我們家怎會讓念哥為僕?!」李攸不等她說完便反駁了回去,兩眼瞪得老大,但他很快就醒悟過來了,「你是說……依次為借口?」

    春瑛瞪了回去:「那當然了!難道侯爺和三少爺會真讓他做僕人嗎?!只不過是讓他能光明正大地住在府裡,別人來搜多少遍都不怕而已!」

    周念臉色有些變化:「儘管如此,我周家一日未平反,梁太師等人又怎肯放過我?」

    「他是太師呀!哪裡管得了那麼多雞毛蒜皮的小事!」春瑛朝他眨眨眼,「你不是正在山東鹽場做苦工嗎?只要身份不變,到哪兒還不是一樣?侯爺身為長輩,不忍心見晚輩受苦,見案子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皇上宅心仁厚,說不定肯把你從山東調回來呢?京城附近可有容納官奴的地方?等你『回來』了,侯爺要調一個人進府當差,不會很難吧?」這樣一來,不但周念能過上安穩些的生活,那個可憐的替罪少年——或許該稱之為青年了——也能擺脫原本的噩運了。

    李攸露出了笑容:「妙極!如今皇后娘娘有孕,為了給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皇上下詔大赦天下,也不奇怪,更何況只是減輕犯眷刑罰?」

    周念心動了。一直以來,他想的都是替父親平反,替家人脫罪,根本不願意謀求所謂的大赦,可眼下平反有望了,若是因拘泥而壞了大事,反倒得不償失。如今不但皇后懷的胎兒可以成為大赦的借口。甚至再過兩個月,便是太后的四十大壽,若是以此為由,不知道恪王與梁太師等人會有什麼想法?

    他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再看李攸,眼中也隱含著笑意。

    春瑛左右看看他們倆的表情,倒有些糊塗了,不管她的辦法是否可行,他們也沒必要笑得那麼詭異吧?

    無論是李攸還是周念,都沒對春瑛的法子進行表態,前者也只是說會回去跟侯爺商量,若真要進行,那還得尋機將周念送出去,再接回來。這事兒要細細琢磨才行,不能有一點失誤。

    他見天色不早,便叫上春瑛回去了。春瑛看了看周念的傷,又環視周圍一圈,才跟在他後面出了門。周念忙叫住她:「春兒……」春瑛回頭:「什麼事?」周念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笑道:「沒事了,今日……多謝你……」

    他的確是該感謝春瑛,若不是她報信及時,他恐怕是走不脫的,又是多虧了她想出另一個法子,把原本鑽了牛角尖的他喚醒。看著她猶帶泥灰的衫裙與手上的紅痕,他有些愧疚,只恨自己不能幫上忙:「回去記得擦藥……不用記掛這邊,有三清在呢。」

    春瑛笑了,點點頭,轉身走了,卻又想起另一件事。三清好像也受了傷呢,只是沒聽他提起,等會兒回去問問有沒有好藥,下回來帶給他吧。

    回到浣花軒,等得心焦的梅香等大丫頭們一見李攸就撲上來了,他只來得及低聲交待一句:「記得我的話。」便被她們簇擁著往後院去。

    十兒與夏荷則拉起春瑛的手問:「你這是怎麼了?一副狼狽的樣子。」

    春瑛乾笑兩聲,照著回來的路上跟三少爺對好的口供,道:「跑得時候摔著了,差點走不動呢,後來才好了。」又忙忙轉移話題:「你們瞧見官兵了嗎?我在路邊看著他們過去了,可真嚇人!」

    「看見了看見了!」「他們來做什麼的?」

    十兒與夏荷吱吱喳喳地討論起來,不一會兒,紫籐、容兒和小凌也加入了。春瑛暗暗抹一把汗,趁人不備,便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間。她記得秋玉給過她一瓶藥,不知道合不合用……

    才換上了乾淨衣服,梅香已經得了李攸的指示,送了兩瓶藥過來,還囑咐她:「別讓傷口沾水,忍兩天就好了。園子裡……你暫且不用去,先養幾日吧。」

    「咦?」春瑛有些擔心,「那他們……有人送東西去嗎?」

    「有,放心。」梅香警惕地望向門外,「我先回去了。」她起身往外走,正好遇到曼如從外頭進來,一臉意外:「咦?梅香姐姐,你也來了?」梅香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曼如臉色有些不自在,勉強笑著對春瑛道:「聽說你半路上摔著了?怪不得我回來時沒見著你呢,那時我滿心都想著三少爺的衣裳,倒忘了你,真對不住……可後來我送衣裳去時,人都不見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春兒你瞧見了麼?」

    「我也不清楚。」春瑛乾笑著起身,「對了,我這身衣服都髒成這樣了,怎麼辦?要洗了再送回去嗎?」

    「這……只怕要找漿洗房,在我們院裡只怕洗不乾淨……怎會髒成這樣?你摔在什麼地方了?」

    「就是路邊……」春瑛匆匆抱起衣服,連藥都顧不上擦了,便衝了出去,不顧曼如在後面叫自己的名字。

    她曾去過漿洗房,就離大廚房不遠,穿過花園時,正看到原本青翠的山上黑了一塊,仍然在冒煙。她腳下頓了頓,便繼續往前跑。

    眼看著就要道漿洗房了,斜對面的角門卻忽然跑出一個人來,春瑛腳下一時剎不住,與那人撞了個正著,雙雙跌倒在地。她身上吃痛,忍不住叫:「誰呀?沒瞧見有人嗎?!」定睛一看,卻愣住了。

    居然是久不見的馮蓮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1:45

第三卷 高門 八十、悄悄發生的變化

    蓮姐身上穿著有些舊的丫頭服飾,料子顯然比春瑛那身粗絹衫裙要差一些,頭髮倒是挽的整整齊齊的,也戴了幾樣金珠釵環,臉上抹著淡淡的脂粉,襯得她的模樣更顯俏麗。

    自從她進府,春瑛就再沒見過她了,現在看來,似乎個子長高了許多,臉蛋也圓潤了,但雙眼中的血絲與臉上隱隱透出的憔悴之色,卻暗示著她的境遇沒想像中好。

    蓮姐見了春瑛,有些意外,又有些尷尬,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塵土,卻低下頭不說話。

    春瑛爬起來,遲疑了一下,便問:「蓮姐?好久不見了,你也是來漿洗房的?」她望向對方空空如也的雙手:「來領衣裳?」

    蓮姐悶悶地應了一聲,似乎不願意跟她多聊,抬腳就往漿洗房的方向走。春瑛叫了一聲,沒叫住,心裡很是疑惑。

    當初蓮姐進府前,總是一臉愧色地望著她,一再向她道歉,好像真的搶了她的工作似的。但她心裡清楚,就算沒有蓮姐,她也不肯去二少爺身邊服侍,現在更是確定這一點。她原本還稍稍擔心過,蓮姐進府後會被那個變態二少爺折磨,不過二少爺與三少爺不和,連丫環們都不敢私下有來往,她就沒有多事去打聽。可蓮姐見了她,為什麼會是這樣的表現?這裡前後又沒有別人在。

    她不解地走向漿洗房。那裡其實是一個大院子,三面房屋環繞,院中有水井、水池,十三四排晾衣竿子,十多個婆子媳婦挽高了衣袖在做活,有的洗衣,有的上漿,有的在熬製漿衣用的米,有的將洗過的衣物抻平晾曬,忙得熱火朝天。左面廂房前,蓮姐正跟一個婆子說話,似乎起了口角,聲音越說越大聲。

    蓮姐罵道:「衣裳送來四五天了,怎的還未洗好?!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整日只會偷懶耍滑!」

    「喲,姑娘,話可不能亂說!」那婆子抽出頭髮上的一根赤金簪子,剔了剔牙,也不知道吐了什麼東西出來,才閒閒地道:「你也不睜大眼瞧瞧,咱們滿院裡有多少衣裳要洗呀?不但老太太、侯爺、太太、少爺、小姐們的衣裳要送過來,連各位管事和管事娘子們,我們也要侍候的,更別說還有你們這樣的大姐們。成日都停不了手,手上被水泡得都掉皮了,偏偏還被人說在偷懶,真是冤死了!」

    從廂房裡走出另一個婆子,靠在門框邊斜斜打量蓮姐一眼,撇嘴道:「我們給主人家洗衣裳,是本份,誰家小丫頭也來湊熱鬧?若全府上下,不管誰的衣裳都要送過來,我們連飯都不用吃了!說我們偷懶?說風涼話倒容易,有種自己來試試呀?」

    蓮姐氣得漲紅了臉:「你……你們胡說什麼?!我要的是二少爺的衣裳!二少爺明兒要出門,可衣裳送過來好幾天了,也沒見人送回去。」我不過來問一聲,你們居然說還沒洗?!我不管!二少爺惱了,吃虧的可是你們!「

    先前那婆子先是變了臉色,卻很快又笑了:「原來是二少爺的?我說呢,咱們原也沒有替小丫頭洗衣裳的先例。只是這些天侯爺屋裡送了好多衣裳過來,還有官服,都是急用的,老太太要去王府,太太又接到別家府裡做客,不然就是請客人上門,堆了好些貴重的衣裳要漿洗呢。二少爺若是不急,就先穿別的對付對付,等我們閒了再替他洗,如何?」

    「你!」蓮姐的臉又漲紅了,窒得說不出話來,半日才冒出一句,「你們這是要造反?!二少爺一定會生氣的!」

    她來去就只有那幾句,婆子們也不怕,只是笑說:「我們也不敢惹二少爺生氣,只是實在沒空洗,要不姑娘帶回去自己洗?」氣得蓮姐直跳腳。

    春瑛大感訝異,記得以前二少爺可是人人都懼他三分的角色,又因為在老太太、侯爺面前很得寵,府裡的僕人誰不巴結他?像這樣明顯的推諉之辭,更像是對大少爺說的。她早聽說二少爺科舉沒考中,讓老太太和侯爺很失望,可是他仍然是這個家裡的少爺不是嗎?雖說沒中進士,但也還是舉人,這些婆子怎麼敢這樣得罪他?

    倚門的婆子發現了春瑛,只一眼,便記起了她是誰,忙換了笑臉迎上來:「這不是三少爺院裡的姑娘麼?到這裡來有何貴幹?啊!三少爺那件寶藍袍子已經洗好了,我這就去拿!」

    春瑛睜大了眼,看著她一陣風似的捲進屋裡,又一陣風似的捲了出來,捧上一疊折的整整齊齊的衣物,認得那正是三少爺前些天穿過的衣服,有些呆滯地接了過來,才把手上抱的衣裙遞過去:「今兒前頭接駕,我原換了這身衣裳,摔了一跤,都弄髒了,姐姐們說要送到這裡來洗,不知……」她猶豫地看了蓮姐一眼,漿洗房在一般情況下不負責小丫頭的衣服,這點她是知道的。

    那婆子卻笑吟吟地接過了衣裳:「這事就交給我吧!保證很快洗好!不過……洗好了是還給姑娘,還是直接交回給管事?」侯府每回出動這種丫環制服,都是重要場合,過後總會洗乾淨統一收起來的,漿洗房早有經驗了。

    春瑛想了想,便選擇讓她們交回給管事,那婆子非常慇勤地應下,另一個婆子則插好了簪子,用同樣親切地語氣說:「前兒你們院裡的蘭香姑娘和晨兒姑娘送了幾件衣裳過來,還有胭脂姑娘的一條石榴裙,我們已經在洗了,只是這幾天活兒忙些,只怕還要耽擱兩天,姑娘回去替我們說一聲吧?就說實在對不住,我們會盡快洗了送回,請姑娘們勿怪。」

    春瑛啞然,乾笑兩聲:「好……我回去就跟她們說。」她有些不太習慣,侯府裡的婆子一向囂張慣了,什麼時候對她這樣客氣過?

    蓮姐顯然也不太習慣,睜大了雙眼,看的眼圈發紅,咬咬牙,沖那兩婆子呸了一聲,便轉身走人。春瑛頓了頓,對那兩名婆子笑了笑,便也退了出去,遠遠追上蓮姐,叫住她:「你跑什麼呀?又不是不認得我!」

    蓮姐冷笑著回頭:「我知道你如今得意了,當初我真像個傻子,若早知道你有門路進三少爺的院子,我還用得著給你陪不是麼?!但我勸你別太囂張,如今她們都奉承你,巴結你,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似的,人人都瞧不起!」說罷扭頭跑了。

    春瑛只覺得莫名其妙,她什麼時候得意了?又有哪裡囂張了?別人冷落是別人的事,罵她幹什麼?

    她在原地生了一會兒悶氣,決定不理了,說到底,馮蓮姐不過是一個跟她不算很熟的鄰居,她何必多管閒事?

    回到浣花軒,她把話傳給了蘭香,又送上三少爺的袍子,便逕自回房間去了。十兒她們不知又聊起了什麼話題,一群小丫頭擠在床邊,談得熱火朝天,見春瑛進門,十兒便跳起來拉著她問:「春兒,你可記得,咱們院子外頭,西街口那邊,好像有個賣花婆子常常過來擺攤,是不是?」

    春瑛一頭霧水:「賣花婆子?你是說掉了兩顆門牙那個?是呀,她每隔三五天就會來一次,不過平時聽說都在隆福寺那頭做買賣。」

    「那就是了!」十兒回頭對紫籐道,「你方才說的那種琉璃小珠子,我曾在那賣花婆子處見過,明兒咱們托人去找她,買上幾大包,再買些銅線,也串了花來玩,如何?」

    紫籐沒說話,卻轉頭對容兒挑了挑眉,容兒翹翹嘴角,撫上鬢邊:「我這可是在金珠坊買的,足足花了五錢銀子呢!你當人人都有這麼好手藝,能串出好看的珠花來?」

    春瑛留意到,容兒頭上戴了一個精緻的珠花,層層疊疊,足有五六層花瓣,每一層都是深淺不一的紅,看起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小牡丹花,卻是用琉璃珠子串成的。她有些明白小丫頭們在說什麼了,抿嘴笑了笑,坐到自己床上,一邊拿藥擦傷口,一邊聽她們說話。

    紫籐受不了容兒那臉得意的模樣,當即便拍板:「好!咱們幾個湊錢去買,先買一包試試,我就不信,憑咱們繡花兒的手藝,串幾顆珠子,還會串不出來!」夏荷拍著手高興地大叫:「好啊好啊!我也要玩!」十兒扯了她一把,眼裡卻亮晶晶的,顯然也很是意動。小凌猶豫著看了容兒一眼,也笑著湊上一份。鄉兒則自告奮勇去聯繫跑腿的人。十兒回頭叫春瑛,春瑛問明每人只需出一百文,想了想,便也加入了。

    一群小丫頭說得興高采烈,甚至還把其他的丫環也吸引過來了,眾人都在議論要串什麼樣式的珠花,哪裡有前幾天那種惶惶然的模樣?梅香從窗外走過,見到這個場景,微微一笑,便走開了。

    與浣花軒裡的歡樂氣氛不一樣,此時二少爺所居的映月堂,卻是另一幅景象。

    馮蓮姐跪在正屋前的地面上,頭垂得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出,等待著屋裡的主人發落自己。其他丫頭都離得老遠,生怕惹禍上身。

    「那些婆子說沒洗好,你就這樣回來了?」二少爺李敞陰森森地擠出這句話,蓮姐顫聲答了一個「是」,便被屋裡扔出來的墨硯砸中肩膀,墨汁污了大半件衣裳,疼得她幾乎要掉下淚來。

    李敞罵了一句「滾」,她便忙不迭爬起身跑了出去,卻好運地躲過了接著砸過來的黃銅鎮紙。

    李敞喘了幾口粗氣,煩躁地把桌面上的書往地上甩,再朝上頭踩了幾腳。

    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是落榜了,可那又如何?與他一般年紀的居然都不常有,更何況是進士?全京城的貴介子弟,有幾個比他更有才華?!別的不說,光是自家府上那兩個所謂的兄弟,老大是個野種,壓根兒就沒讀過幾年書,老三還是個小屁孩,從來都不肯好好唸書的,他已經很優秀了,考不中,不過是運氣不好,考官不識貨罷了,那些人憑什麼瞧他不起?!

    幾個洗衣婆子,不過是卑賤的奴才,也敢輕忽他,看他怎麼收拾她們!

    他再摔了幾支筆,踩得書皮都爛了,才覺得心裡爽快些,又開始盤算,要如何在祖母面前告狀,再讓乳母王媽媽去教訓一下那些沒眼色的小人。

    這時,他的小廝醉綠忽然從門外衝了進來,說話都結巴了:「二少爺,侯……侯爺來了!」

    「什麼?!」李敞一驚,掃了週遭一眼,暗叫不妙,忙踢了醉綠一腳,「怎麼不早些來報?!還不快收拾!」便急急跑出去,卻迎面差點撞上父親。

    看著侯爺陰沉的臉色,他心中有些不安,惴惴地行了一禮:「父親,您……您這是……」

    「你幹的好事!」侯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要讓全家人都倒了霉才樂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2:01

第三卷 高門 八十一、二少爺的心

   李敞大驚:「父……父親何出此言?!」他細細回想著自己近日的所作所為蒶蓏蓀蓓,碧碫磁禡除了出門跟幾個朋友吃酒時,到青樓逛了一圈鳲鳶鳴鳵,餂飹馜馝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父親怎會忽然這樣指責他?

   侯爺冷哼一聲瘈瘑瘧瘉,皸監盡瞀抬腳邁進屋中,見裡頭一片狼藉熊熔熄煻,蓓蓆蒼蓄兒子的小廝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破書與文房用具。他心下不悅,朝醉綠大喝一句「出去」熐熂熉熗,綠綜綺緊後者便嚇得丟下手裡的物件,急急跑了。

    侯爺從地上撿起一本印著好幾個鞋印的《論語》,回頭瞥了兒子一眼。李敞頭垂得更低了,聽到父親一句「關門」,便忙不迭地照做。

   侯爺走到桌後坐下,生了一會兒悶氣,才質問道:「今日梁太師帶人道家裡來抓子思,可是你洩露的消息?!你都跟別人說了什麼?!」

    李敞吃了一驚:「不是!」他撲到桌前:「父親!此事關乎全府上下的安危,兒子怎會做這種糊塗事?!」

   「不是你還有誰?!你當我們家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侯爺更生氣了,敢做不敢當,他雖是讀書人,卻幾時生了個這麼沒有擔當的日子?!

    「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李敞爭辯道,「別的不說,大哥和三弟都是知道的,家下人等,也有人……」他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提到這一點,子思的日常所需,似乎是王總管負責的,而王總管一向很支持他,又是他乳母的公公,他不確信,把王家牽扯進來,是不是個好主意。

    侯爺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淡淡地道:「你大哥也就是剛回府那年,因為不識路在花園裡無意中撞入竹林,才見了子思一回,怎會將此事洩露出去?!只有你,整日只跟那些紈褲子弟混,也不好生唸書!定是你在外頭胡說,才叫人知道的!」

    「絕無此事!」李敞急了,「兒子再不懂事,也知道事情輕重好歹。那周念與兒子無冤無仇,他被人抓了去,對兒子有什麼好處?更何況,這件事傳開了,家裡是要獲罪的,兒子又不是傻子,怎會做出這等有損家門的蠢事?想來那梁太師既然有法子探知這個消息,定是收買了府裡的內奸!不然就是周念粗心大意露了行跡叫人看出來了!父親只管叫人去審問,一定能查出來的!」他十分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沒做過的事他絕不會承認的,萬一父親相信真是他做的,他就再也沒有希望了!

   侯爺盯著這個曾經疼寵萬分的兒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是麼?」

    「是、是!父親可以叫王總管去查問,總能查到蛛絲馬跡的!」

    侯爺卻沒說話,只是用手蓋住前額,閉上了眼,似乎有些不舒服。李敞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試探地問了一句:「父親……您覺得身子不適麼?」

    「我沒事。」侯爺放下手,想了想,才道:「子思……道咱們家也有十來年了。說起來你與他是自幼就相識的,那時你周伯父常常帶了妻兒到咱們府裡來做客,為父記得子思從小就非常聰慧,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常叫你跟他一處唸書。照理說,你該與他更親近些才是,為何卻是攸哥兒與他交好?而你……卻視他如仇敵般。為父曾聽說你總去欺凌子思,這是為何?!」

    李敞眼珠子亂轉,低下頭不說話,表面上看來似乎有了悔意,實際上心中很不以為然。



   誰跟周念自幼.交好了?小時候他是侯府的寶貝,又天生聰慧,上至老太太,下至小丫頭小廝,誰不誇他?只有周念來時,祖母和父親會把注意力從他身上離開。他們都誇周念比他聰明,比他有才華,比他有出息!可那又如何?!周念如今不過是區區一個官奴,像只不見天日的蟲子般,托庇侯府過活,而他是堂堂侯府公子,有舉人功名在身,才名遠播,下次春闈,必定高中,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到底是誰更有出息?瞧著吧,等他繼承了慶國侯府的爵位,一定會把那個自命不凡的周念給趕出去的!

  侯爺一直關注著兒子的表情,從他臉上的忿然之色中,對他心中所想猜到了幾分,不免感到十分失望。他不明白,為什麼跟周念認識時間最長的一個兒子,反而會對周念懷有敵意,甚至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難道說,真像妻子說的那樣,這個兒子是被寵壞了,心胸狹窄,不堪大用?若再縱容他胡鬧下去,是不是會給全家帶來災禍?

    李敞怨恨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父親一直沒說話,忙抬頭看他:「父親,您……您可千萬莫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亂語,兒子跟周念雖算不上交好,卻也不是仇人,怎會欺凌他呢?這都是別人在造謠!」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侯爺聞言更加失望,低頭想了想,道,「興許你是在外頭跟誰喝酒時,一時醉了將子思的事說出去,也不奇怪。為了你的功課著想,你還是不要出門了,暫且在家好生讀一兩年書,下一科說不定會考中。將來若是做了官,你出了府,也能支撐門戶。休要再跟那些紈褲子弟胡混!」他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疼愛已久的兒子居然一再讓他失望,他甚至不想再面對他。

    「父……父親!」李敞滿臉震驚,「您在說什麼?!」什麼出府?什麼支撐門戶?他還有希望的不是嗎?祖母和父親不是一直沒有確定由誰繼承侯府嗎?!難道就因為某個該死的傢伙將周念的下落告知梁太師一夥人,父親認定是自己所為,就要將他趕出家門嗎?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抓住父親的衣袖,哀求道:「父親饒了兒子吧!真不是兒子做的!」

    侯爺扯了扯衣袖,扯不動,才歎道:「也許你不是有意,但出了這種事,你祖母也不會再縱容你了。你放心,你既是我兒子,我絕不會叫你在外頭吃苦的。你母親已經為你看好了一門親事,就是苗翰林家的小姐,不但溫柔賢惠,還知書達禮,正是你的良配。再等兩個月,苗小姐就及笄了,屆時為父會請一位大媒替你上門求親的。苗家是朝中清貴,有這麼一位岳家,你日後必定前程無憂。」他為這個兒子,也稱得上是費盡心思了,苗家只有一個獨女,性子又好,家財頗豐,而且苗翰林才學出眾又為人豁達,定然不會輕視敞兒是庶出,有苗家照拂,加上兒子又向有才名,他日後也就不必擔心了。

    李敞聽完了這番話,卻憤怒地漲紅了臉。苗翰林家?那不過是個五品官!老大那個里予種娶得媳婦還是江南世族出身,有一位做知府的伯父呢!父親怎能如此羞辱他?!他知道苗家有錢,而且只有一個獨女,但那份家產比起侯府的爵位與產業,又算得了什麼?!而且,聽父親的口風,似乎打算讓他娶了親,便出府獨立去了?!父親怎麼忍心?!

    他急急抓住父親的袖子想要再行分辨,但侯爺只聽了兩句,便不耐煩地甩開他,怒道:「孽子,你說的還是人話麼?!那是你的長兄長嫂!休要再叫我聽見!」然後便摔門而去。

    李敞喘著粗氣,怔怔地跪在那裡,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忽然生氣。難道他不該有異議嗎?他的妻子,就算不是公侯之女,至少也是高官名門之家出身才對,叫他娶一個不如荊氏的,他怎能甘心?!

    他越想越覺得憤怒,忍不住大聲嘶喊出來,嚇得侯在門外的醉綠添藍兩個小廝害怕地小聲問:「二少爺……有何吩咐?」

    「滾!」隨手抓起一本書扔了出去,兩小廝便縮了頭,沒影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外才有了聲音:「二少爺,小的已替您將新書本都收羅回來了,您現在就要麼?」

    李敞已經稍稍恢復了理智,皺眉問:「是誰在外面?」

    「小的是南秋。」他的書僮低頭出現在門外,手上提著個大包袱,裡面都是各種經史典籍,正好用來替換被他毀壞的那些。

    李敞見是他,忽然覺得有些委屈:「南秋,父親要趕我出去,這可如何是好……」說罷竟紅了眼圈。

    少年南秋仍舊低著頭,小心地從門外邁進來,打開包袱,輕手輕腳地將書本拿出放在桌上,低聲道:「侯爺不過是一時氣話,哪裡會真把您趕出去?」

    「可是他聽了別人冤枉我的話,說我差點害了全府的人!」

    「那您就證明自己的清白。」南秋微微抬起頭,「不然就想法子替侯爺分憂吧?那位周少爺……您也不要再為難了。他與您有什麼相干?何必為了他,惹侯爺生氣呢?」

    李敞一時醒覺:「沒錯!我沒考中進士,父親才會對我失望。要是我能幫上他的忙,他就不會把我趕出去了!」他立刻起身在屋中走了幾個來回,思考著最近父親有什麼煩心事,忽而腳上踢到滾落的毛筆,差點摔一跤,便喝斥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收拾乾淨!」說罷便朝門外走,嘴裡唸唸有詞:「梁太師……」

    南秋臉上閃過一絲陰影,咬了咬牙,重新低下頭收拾起東西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2:15

第三卷 高門 八十二、周念的新居所

    春瑛乖乖地在浣花軒養了兩天傷,除了替梅香做點針線活,什麼都不用干,悠閒得很。

    梅香給的藥很管用,兩三天一過,傷就全好了,但春瑛瞧著梅香似乎沒有使喚她的意思,便也樂意繼續休假。

    不過對於周念和三清,她還是很關心的,她借口到花園裡透氣,想道竹夢山居裡看看他們,結果卻發現那一帶的路都封住了,用藍色的粗布嚴嚴實實地圍了一大圈,裡頭傳出敲擊磚石和翻土的聲音,再往山上看,也用不圍住了好些地方,隱隱能見到山頂的翠竹小築周圍有許多男子進出。難道是來翻修屋子的?動作真快,可周念和三清又去了哪裡?

    春瑛擔心地去問梅香,梅香只是叫她別去打聽,需要她時自然會說的。她哪裡放得下心來?尋了個機會,避了人向三少爺李攸問起此事,李攸卻笑笑說:「過兩日你就知道了。」

    春瑛瞪著他,暗暗咬了咬牙,勉強擠出個笑臉道:「今兒怎麼人人都打起啞謎來?三少爺要瞞著人,難道還要瞞我?」

    「誰要瞞你了?不過遲些說。」李攸從袖子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紙片,朝她揚了揚,「知道這是什麼嗎?」

    春瑛眨眨眼,隱約瞥見那張紙上有「契書」、「奴婢」的字眼,好像還有自己的名字,頓時摒住了呼吸:「是……是我的契書?」

    李攸有些驚訝:「正是你的奴婢文書,原來你認得?我雖聽說念哥兒教你識了些字,沒想到你還不算笨。」

    春瑛對這話有些不滿,但自己的身契就在眼前,她就顧不上別的了,只是盯著那張紙片看,心裡想著要怎樣才能把它弄到手。

    李攸笑笑,把紙舉到她面前展開,道:「前兒你立了大功,又救了念哥兒一命,只是明面上,不好賞你,但祖母、父親和母親心裡都有數,已經發了話,日後絕不會虧待你。我叫平安找出了你的奴婢文書,暫時收在我這裡,等念哥兒恢復了身份,便將這個給他,往後你的事就由他做主,我們侯府再不插手,如何?」

    春瑛眼中一亮,真到了那一天,周念本來就是好說話的人,再加上她對他有救命之恩,說一句贖身還不是易如反掌嗎?!她臉上現出喜色,又急問:「可是我全家人都在這府裡,我……我總不能跟家裡人分開吧?」

    「那就連你父母兄弟的文書一併給他吧,又不是什麼大事。」李攸並不認為這是個問題,只是看到春瑛臉上的喜色,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你似乎很歡喜?咱們家又沒虧待你……」他嘀咕兩聲,便將文書折好,用一個小錦盒裝了,悶悶地袖進袖中。

    春瑛這才想起這個小屁孩目前還是她的主人,不能太過得罪了,忙收斂了喜色,恭敬道:「春兒不敢。三少爺要喝茶麼?昨兒曼如姐姐才領了六安瓜片回來。」

    「都快到飯時了,喝什麼六安茶?」李攸瞄了她幾眼,哼了一聲,「去吧,少在我面前晃,要尋念哥兒,往園子東南角尋去,避著人些!」

    春瑛偷笑著應了,轉身離開屋子,只覺得腳下輕快得像是踩在雲上,原本略嫌有些干冷的春風撲面而來,她也覺得這風吹得真乾爽。

    自由的問題似乎解決了一半,但關鍵還在於周念什麼時候能夠平反。春瑛忽然想起,忘了問梁太師搜府事件的後續了,不知道那天要放火的壞蛋有沒有吃鱉?侯爺有沒有答應將周念的奴籍從山東調回來?看三少爺這幾天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應該一切順利吧?

    她有些坐不住了,匆匆吃過午飯,趁著十兒她們都昏昏欲睡,便悄悄摸出了浣花軒,往花園走去。

    花園的東南角,與竹夢山居幾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那裡沒有山,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房屋。春瑛記得,東南方向因有許多老樹,又有小湖相隔,平時很少有人涉足,人們只是習慣在泛舟湖上時,欣賞對岸草地上成片的各色野花。不過那裡其實還有別的路可以通行,只不過由於年久失修,那條碎石鋪成的小徑,也只有負責的打掃和料理花木的婆子媳婦們願意走了。

    春瑛一路避了人——其實也沒什麼人可避——走到花園的東南角,只看到周圍都是鬱鬱蔥蔥地樹木,腳下散著黃色白色的小花,卻見不到一個人影。樹萌太過茂密了,直把陽光都擋在外面,林中卻顯得有些陰深。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疑惑周念到底住在什麼地方?

    肩上忽然傳來壓力,有人搭住了她的肩!她猛地回頭,三清那張臉就出現在離她不到兩尺的上方。她憋住尖叫的衝動,大大後退兩步,才呼了口氣,弱弱地道:「好久不見……」

    三清咧嘴一笑,將手裡的掃帚扛上肩,往林子的方向歪了歪頭,示意她跟自己走。春瑛深一步淺一步地跟上,只覺得一路上都是樹,待轉了個彎,一面白牆忽然出現在面前,牆上儼然是個門,不由得呆了呆:「這裡……是角門吧?」回想一下侯府的方位,這個地點似乎已經快到後街了。

    三清又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指了指左面,春瑛望過去,便看到兩間小屋並排佇立在離門不遠的地方,似乎很是陳舊了。其中一間屋子的窗打開,露出了周念的臉:「是春兒嗎?」

    春瑛高興地跑過去:「念哥兒,你搬到這裡來了?好像是靠近府外!」

    「的確如此。」周念微笑著任由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此處原是花園的東南角門,只是地點太過偏僻,又無大用,便荒廢了,門也封死了。侯爺讓王總管親自將門打開,再讓三清稍稍整理了屋子,我們便搬過來了。此處出府方便,即便再有人來搜,擱著湖便能發現動靜,立時出府,也來得及。」

    「府外是什麼地方?後街嗎?會不會被人發現?!」春瑛有些擔憂,但馬上又想到,這裡離自己家應該不遠吧?要是周念住在這裡,自己要回家就很方便了,可是這居住條件也未免太差了吧?看起來遠遠比不上自己在浣花軒的房間,跟自家在大院的小屋倒差不離兒。

    「雖是臨街,到底還是侯府地界,倒也不怕。」周念在屋角的圈椅上坐下,一派泰然,「侯爺說,出了門,對面和左右都是空院子,原是幾家出了府的世僕所居,如今均已另覓居處了,斜對角是李氏族中一位已故的四老爺家的後花園,平時也少有人經過。我只需隨便找一個院子往裡躲躲,外頭的人自然搜不到。」他掃視屋中各處,淡淡笑道:「這裡雖然簡陋,倒是住得安心。侯爺已經托人到山東去了,等事情辦妥,我就出城去,日後再光明正大地回府裡來,其實也沒什麼可擔憂的。」

    春瑛想想也是,便替他高興:「那太好了!以後再不用怕有人來抓你了!等將來你家裡平了反,就能回自己家去過好日子!」自己一家也能得到自由啦!

    周念也笑得很開心,這時,門外傳來李攸的聲音:「可是有什麼樂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給我聽聽如何?」

    春瑛忙朝他行禮,周念起身作了個揖:「貴客臨門,真真蓬蓽生輝。」回頭叫春瑛:「去那屋裡泡盞茶來。」春瑛應聲出門。李攸笑道:「她如今倒真成你的丫頭了,比我使喚還要得心應手。」

    周念笑笑,請他就座。李攸張望四周,歎道:「只是權宜之計,等山居修好了,外頭風聲平靜些,我便請父親替你安排個好些的去處。」

    「這倒不用,此處方便的很,不必費事了。」周念關心地問起正事,「外頭情形如何?梁太師可有受罰?」

    李攸笑道:「雖未重罰,皇上卻狠狠削了他的面子,前些天那幾個問罪的梁派官員全都下了大牢,十有八九是要入罪了,梁杉的官職也沒保住,連澹台將軍也降了兩級,原職留用。若不是太后發話,那梁老兒說不定連太師之位也保不住呢,可惜!」

    他收了笑,湊近周念小聲說:「我昨兒去了姐姐家,打聽到了宮裡的事,馬選侍那天原本沒有大礙,龍胎雖不穩,卻也沒掉落,可後來不知怎的,還是沒了,太后審問了隨身侍女,有人說是皇后指使,可皇上卻說,自出事後,他便派人圍住了坤寧宮,皇后身邊的人根本沒出去過!也沒外人進入!可見此事與皇后無關。最後太后只好說是太醫疏忽,侍女誣告,將兩人處死了事。這回連宗人令都忍不住上書,請太后安心榮養了,幾位老親王妃輪著進宮勸說,太后也不好再做什麼。梁太師這回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叫人好不痛快!」

    周念臉上閃過一絲快意,但又很快恢復了平靜:「這不算什麼,不論是梁派還是恪王府,都沒有傷筋動骨,還當謹慎行事,免得他們狗急跳牆才是。」

    「這話倒是。」李攸道,「皇上下旨,為了安撫馬選侍,升了她為才人,可她這回元氣大傷,是成不了氣候了。不過太后下了旨,因皇后有孕,馬才人又不便,後宮空虛,令禮部擇選官家女子入宮侍奉。太后打出繁衍皇嗣的名號,皇上也不好推拒。我只擔心,這又是那些人的詭計。」

    周念沉吟片刻,問:「我記得……梁太師的幼女,恪王妃親妹,似乎已經年近十四了?」

    李攸猛地站起身:「你提醒我了!不錯,那梁家三小姐,虛歲已有十四了,雖然小些,卻也不是不能嫁人。難道那老匹夫竟要將小女兒送入宮裡不成?!」他來回走了幾步:「他與恪王聯手,本就是打著讓外孫日後繼承大寶的主意,莫非如今改了主意……不,興許只是為了多個保險。這可不好辦,那梁家小女兒是出了名的美貌,若真的參選,太后一定會把她抬進宮裡去的。從此後宮多事矣……」

    周念瞇了瞇眼:「快告訴侯爺,早作防範。」

    「我這就去。」李攸匆匆往外走,正撞見春瑛送了茶進來,匆匆喝了一口,燙的直咧嘴,「粗心丫頭!」

    春瑛沒好氣地說:「三少爺自己沒注意,怎能說我粗心呢?」

    李攸白了她一眼,搶過茶盤往桌面一放,便拉她走人:「念哥兒,我要這丫頭做些事,回頭再叫她來侍候。」

    周念笑了,高聲叫道:「手下留情!」

    春瑛被李攸一路拽著走,忍不住抗議:「我不過就是反駁了一句,三少爺,我再不敢了,你別拉,很痛啊!」

    李攸忽然住了腳,把她拽進了旁邊的樹叢,又伸手摀住她的嘴:「噤聲!」

    春瑛正莫名其妙,卻意外地看到前方不遠處,二少爺李敞正獨自朝這邊走來。

    他要來幹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2:28

第三卷 高門 八十三、珠花

    春瑛與李攸擠在樹叢後,透過茂密的枝葉,看著二少爺李敞往周念所住的小屋方向走去,不由得面面相覷。

    春瑛問:「他來幹什麼?來找碴?」

    李攸道:「我哪兒知道啊?再說……他怎麼知道念哥兒住這裡?」

    春瑛睜大了眼:「你說他不知道?!」

    「那是當然!」李攸用看笨蛋的目光瞄她一眼,「這回走漏消息,十有八九就是二哥干的,我聽母親說,父親狠狠罵過他一頓,不過他似乎還不知悔改。」他歪頭想了想,恍然大悟:「一定是王總管告訴他的!嘖,這老傢伙!」

    春瑛遠遠看著李敞走到小屋邊上,三清上前攔住他,不知說了些什麼,周念出來了,居然把李敞迎進了屋裡。她開始擔心了:「二少爺不會又來欺負念哥兒把?」

    「我們回去!」李攸一步當先,借助林中花木遮掩身形,躡手躡腳地潛回小屋外,春瑛也貓著腰跟上。三清站在門外,時不時擔憂地看看屋內,忽而看到他們倆鬼鬼祟祟的樣子,瞪大了眼。春瑛朝他比出「噓」的手勢,他微微點頭,便沒作聲。

    春瑛跟在李攸身後,彎腰來到窗下,只聽到裡面沒有想像中的冷嘲熱諷,也沒有侮辱謾罵,出乎他們意料地,屋中的兩人居然在談論詩詞,而且還有說有笑的。似乎是二少爺最近寫了幾首小詩,不知道好不好,想到花園裡住著一個很有才華的幼年夥伴,所以特地拿來給他看看。而周念看了詩,自然是一頂頂高帽往二少爺的頭上戴,哄得他眉開眼笑。

    若是頭一次見他們倆相處的情形,春瑛會以為這很正常,但正因為她親眼見過二少爺欺負周念,才會覺得,自己大概是沒睡午覺,太睏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再看李攸,也是一臉呆滯的模樣。

    屋裡的對話還在持續,李敞從周念處滿足了虛榮心後,收起了詩稿,然後吱唔著東拉西扯幾句,才幹笑道:「說起來咱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好好說過話了,呃……小時候……不懂事,總是愛發脾氣,不過,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想必……你一定不會見怪吧?」

    周念有些拿不準他的用意,只得繼續掛著慣常的微笑,順著他的口風道:「怎會呢?畢竟認識多年了,兩家又向來交好。」

    「沒錯!沒錯!」李敞心想這傢伙還算有眼色,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那些小口角都不算什麼,咱們也大了,往後就好生相處吧,別再惹長輩們生氣了。你也別聽其她人胡說,以為我有壞心,其實我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周念微笑著頷首,心中略有所悟。

    李敞本來就不想來,只是被書僮南秋勸了兩日,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才屈尊走這麼一遭的。看到周念如此有眼色,他也就滿足了,一刻也不想再這種簡陋的屋子裡多待,急著回去向父親報告自己已經「改正」了:「我忽然想起還有一篇文章未作,晚上要請父親評閱的,那……我就先告辭了,日後再來請教。」

    「不敢,念必掃榻相迎。」周念起身作揖送客,做足了禮數,李敞隨便拱拱手便走人了,才出門就忍不住伸手撣了撣兩袖與下擺處的「灰塵」,心裡想著要回院換一件乾淨衣裳,沒走兩步,又改了主意,決定就穿這一件「髒」衣服去見父親,好證明自己的確是與周念和解了,請他不要再因此怪責自己。

    看到李敞走得遠了,春瑛才從屋側探出頭來,與身後的李攸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解。李攸皺著眉走進小屋,見周念坐在椅上發呆,便道:「他那人的脾性,哪會心甘情願服軟?不過是因為父親罵了他,他才來做戲罷了!你可別輕易信了他!」

    周念苦笑:「我怎會不知?只是他既然有意和解,我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有何不可?!」李攸有些不以為然,「我把他欺負你的事都告訴父親了,父親心裡有數,這事兒你佔理,即便趕他出去,也是應該的,若擔心別人怪你禮數不周,你大不了不理會他就是了,又何必這樣奉承?!他那人絕不會相信你是在說客套話,只當自己真是李青蓮第二了。」

    周念只是苦笑。

    春瑛心中一動,忽然記起,雖然三少爺每每見了周念,都禮數周全,就當是來朋友家做客,但周念寄居侯府卻是事實,加上他的身份又尷尬,侯爺對他可以說是有天大的恩情,往後周家平反,也要借助侯府的力量。在這樣的前提下,他面對侯爺的親子,即便心中在不高興,也不好露出一絲不滿來吧?雖然他與三少爺交好,而三少爺則與二少爺敵對,但侯府的少爺們相互關係如何,他都不好摻和進去,畢竟,他是一個外人。

    這麼一想,周念果然不容易呢。春瑛看了看他削瘦的身形與蒼白的臉色,想到自己從去年冬天開始,一直照顧他的飲食道現在,還會是沒能把他喂胖一些,一定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了吧?

    她小聲對他說:「二少爺既然肯和解,就再好不過了,誇他幾句也沒什麼,只要他往後不再來找你的麻煩,你能少受些苦,就比什麼都強。」

    周念心中一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浸在溫水中般,十分受用。他望向春瑛,這個年紀比他小七八歲的小丫頭,竟然能明白他的心聲,著實叫他感動莫名。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我也相信,洩密的人不是他,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他轉向李攸:「你也別想得他太壞了,他若想害你,我信,但若說他要害侯府,卻不可能。侯府獲罪他也要受牽連的,沒了侯府,他算什麼呢?他又不笨,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李攸心裡有些悶悶的,覺得很不高興,他想要反駁周念的話,但對方說得有理,若一味指責兄長,倒落了下乘。他撅起嘴委屈地盯了周念一眼,見對方又看向春瑛,而春瑛居然也在朝周念笑,他就更鬱悶了,低聲道:「罷了罷了,他若真心和解,我也不管他。我還要去見父親呢,春兒!我們走吧。」

    春瑛愣了愣,才應了一聲,向周念笑著告別,隨李攸走了。一路上李攸都安安靜靜地,好像在想事,她一時好奇問了問:「三少爺,你要我跟道哪兒呢?」侯爺在家時,不是在外書房就是在正院裡,不管哪裡,都不是她能隨便去的地方,前面就是通往浣花軒的路了,三少爺要帶她到哪裡去?

    李攸這時才醒覺過來:「你回去吧,我自個兒去給父親母親請安。」說罷就逕自往前走了,春瑛覺得他怪怪的,一頭霧水地回了浣花軒。

    一進院門,便聽到小丫頭們聚在鄉兒的房間裡大呼小叫,她走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鄉兒托的人已經把珠子買回來了。一大包玻璃小米珠,足足有一二百粒,以粉紫二色為多,也有紅的綠的黃的藍的,另有兩小包大些的珠子,都是淡淡的粉色,還有一小扎細細的銅絲。

    鄉兒拿出一個小剪子,道:「這是那賣花婆子自己用來剪銅線用的,暫且借了咱們使,回頭還要還回去的,你們可別弄壞了。還有,那八百文錢幾乎都用光了,只剩了這幾個。」她展示手心裡的七八個銅錢,紫籐不在意地擺擺手:「咱也不要了,你拿去,就當辛苦錢吧。」鄉兒笑瞇瞇地收好。

    十兒掂起一顆小米珠看了看,又捻起一根銅絲:「能串進去麼?這珠子真小,我真怕一不小心,就打翻到地上,一顆也找不到了。」

    春瑛湊過去看了兩眼,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那小米珠說是「米」都嫌大了,不過是兩三毫米的直徑,說是琉璃珠子,其實是玻璃燒得吧?這是怎麼燒出來的?原來明朝的工藝也很發達。

    紫籐催促道:「十兒,你不是見過那賣花婆子做這個麼?快做來給我們看看!」其他小丫頭也紛紛應和。

    十兒便試著把珠子串進銅絲裡,可串了幾個,便抓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大記得了,約摸是把銅絲扭出花樣子來,可怎麼扭……」夏荷洩氣地打了她兩下:「真不中用!」

    春瑛卻對這種東西有些印象,張小美好像做過串珠小玩意,原理應該差不多吧?她試著用銅絲串了幾顆粉色的小米珠,扭出一小片花瓣,再串幾顆,然後扭另一片。紫籐忙湊了過來細瞧,十兒與夏荷也停止打鬧,盯著她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春瑛終於串好了一朵單層的小花,只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不太好看。她朝其他人笑了笑,紫籐便跳起來坐回原來的座位:「原來是這麼做的,我懂了!」她照著樣子做起來,其他小丫頭也紛紛開始動手。

    「在做什麼呢?」曼如好奇地從門外進來,一見床中央放的珠子與銅線剪子,便笑了,「原來是做珠花,你們什麼時候弄到了這些?」她左右瞧瞧,接過春瑛手裡那個,笑道:「這個顏色倒配得好,卻沒整好形狀,誰敢戴道頭上去?」

    春瑛訕訕地縮了手,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看,可大家都是頭一回,誰不是菜鳥?

    曼如笑著在床沿坐下,把那只珠花隨便整了整,再照著春瑛原本的配色多扭了幾個花瓣上去,感覺立時不同了。春瑛本來是想做出一朵由粉色向紫色過渡的雙層蓮花來,礙於手藝不精,總是做得不到位,可經過曼如這一調整,整朵珠花就變成了她想像中的樣子。她驚喜地叫道:「崔姐姐真厲害!你以前做過這個?」

    曼如手上一頓,不自然地笑了笑:「小時候玩過,許久不做,都手生了。」她拿剪子剪了銅絲,把多餘的部分折了兩折在扭成一股,然後把花往春瑛頭上一插,笑道:「照照鏡子看如何?」

    春瑛馬上借了鄉兒的鏡台看了,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回過頭來,曼如已經在做另一朵了。同樣是粉紫蓮花樣式,正好讓春瑛的雙鬟一邊戴一個。夏荷見好看,也纏起了曼如:「好姐姐,也給我做一對吧,我要粉色,粉色的荷花!」曼如笑著幫她串起來。

    眾小丫頭們跟著學做,到了珠子將近用完時,居然每個人都至少有了一朵。春瑛自己做的也是粉紫雙層蓮花,不過花芯部分為了區別,用的是紫色珠子,跟她頭上戴的那對珠花的粉色珠子不同。

    她將珠花遞給曼如:「多謝姐姐給我做的珠花,這一個做得還能見人,姐姐拿去戴吧,算是謝禮。」

    曼如笑著接過:「那我就不客氣了。」她把珠花往頭上一插,與其他人互相打量一番,都覺得好笑。

    「你們太閒了是不是?居然偷懶不幹活!」晨兒在窗外抱臂冷哼,「曼如!屋裡茶爐子是冷的,三少爺明兒要穿的衣裳也沒拿回來,你跟小丫頭們鬧什麼呢?!」

    曼如淡淡地道:「今兒輪到你燒茶爐子,不該我的班,三少爺的衣裳蘭香姐姐已經叫人去拿了,原來還未回來麼?」

    晨兒一窒,跺跺腳扭頭就走,迎面見三少爺走過來,立馬換了笑臉:「三……」

    話音未落,李攸已經越過她,往鄉兒房間裡來了:「在串珠花麼?這個好,明兒叫平安買些好珠子來,大家串幾個送給大嫂子、二妹妹和三妹妹玩。」頓了頓,又笑道:「二哥正要說親呢,等事兒定了,你們也得預備些見面禮。」

    春瑛問:「三少爺,二少爺要說親了?」誰家小姐這麼不幸?

    「是呀。」李攸笑笑,想起剛才在母親處看到二哥一臉不甘心的模樣,便覺得好笑。

    二少爺的親事終於定了苗家,侯爺與太太安氏商量好請哪位媒人,正打算送禮過去相請,誰知李敞忽然鬧出一件大事,驚得他們目瞪口呆。

    李敞原本與幾位舊友出城外踏青,路遇一家女眷驚了馬,為了救人,他非常神勇地衝過去,摟住人家的小腰轉了兩轉,當著許多人的面,把姑娘推開,自己卻被馬撞到了,事後還一邊流血一邊安慰人家小姐別慌,同時,居然提出,為了那位小姐的名節,決定要娶對方為妻。

    而那位小姐,正是梁太師的幼女,恪王妃之妹,梁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2:42

第三卷 高門 八十四、侯爺與太太

    正屋內,侯爺李章與妻子安氏分坐在主位上,盯著面前的李敞。安氏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簾,閉口不語,侯爺卻無法再忍受兒子臉上的得意之色,斥道:「瞧你做的好事!早就叫你不許出門的,又跑去踏什麼青?!原來是去做這種拈花惹草的勾當!」

    李敞有些不高興,低了頭賭氣道:「兒子不過是跟幾個同窗出門走走,看看風景,對幾句詩,父親不也曾說過,這原是極風雅的事麼?遇上梁家小姐,本就是巧合,起初是為了救人,再後來……總要為人家小姐的名節著想不是?」

    「你……」侯爺氣得半死,「救什麼人?!那種人家的女兒,死了乾淨,你還管她的名節做什麼?!」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如果兒子不知對方底細就去救人,也就罷了,可聽兒子身邊的小廝所言,明明是救人前就聽說了那是哪家小姐,幾個公子哥兒還遠遠地望著人家調笑。既知對方是誰,心腸再好,救了人便罷,還管什麼名節?那梁玥若因為名節有損,不能進宮,反倒是好事。梁家要怪道兒子頭上來,只需推說是為了救人一時不察就完了,偏偏兒子還多事地去求親,這不是自己惹麻煩上身麼?!

    他氣得手都在發抖,安氏忙起身走到他背後,輕輕扶著他的背柔聲勸了幾句,又倒茶給他喝,才溫柔地對李敞道:「瞧你把父親氣成什麼樣兒了?還不快認錯?!你既是去救人的,救了人便罷了,又何必要求親?那樣人家的小姐,怎會是你的良配?快聽為娘的話,把親事推了吧。」

    侯爺抬頭望妻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他就知道,她能體會他的意思。

    李敞卻被她的話惹惱了,瞧她這是什麼口氣?真以為她是他的母親,能給他做主了?!他冷冷地道:「她是太師之女,小小年紀就出落得美貌如花,哪裡配不上我們家的門第?」她瞥了安氏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鄙夷,「至少比苗家的女兒強。」

    安氏聞言,忽然背轉身,拿帕子揩了揩眼角。侯爺見狀便怒了:「你這是什麼話?!你母親也是為你著想!」安氏忙攔住他:「侯爺別怪他,他還小呢。」接著便朝李敞溫柔地笑笑,道:「敞哥兒,你難道不知道嫁女嫁高,娶媳娶低的道理?苗家是清貴人家,苗翰林夫妻性情都極好,教出的女兒也是賢惠女子,有這樣的妻室,你將來要博仕途,家裡一概都不用操心。可那位梁小姐,雖是美人,出身也高,可性子卻也傲些。你若真娶了她,日後便事事被她壓一頭,哪裡能過日子?」

    李敞冷笑,他將來是要繼承侯府的,哪裡能將就著娶個普通人家的女兒?妻子再賢惠,再能管家,無法在他的前程上給予幫助,又有什麼用?他要的是妻子不是管家丫頭!安氏真以為他不明白她的用意麼?無非是擔心他娶了高門貴女,將來會對老三有威脅罷了。他絕不會上這個當!

    於是他便淡淡地說:「太太多慮了,梁小姐是名門閨秀,知書達禮,日後也會是好妻子。」

    安氏見他神色,便知他聽不進去,歎了口氣,坐下道:「即便梁小姐是好女兒,這門親也是做不得的。」她望向侯爺,滿臉憂慮:「宮裡早有消息傳出來,說太后打算下揀擇令了,妾身急著給敞兒訂親,也是擔心苗小姐會被選進宮去。靖王府早得了風聲,梁家的三小姐早已內定要進宮的,據說太后連封號都想好了。如今敞兒橫插一手,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善罷干休,怕就怕恪王府和梁家會趁機發難,責怪侯爺。」

    侯爺也是擔心這件事,不過他怕的不是梁家人和恪王府為難自己,而是憂慮梁太師把持了吏部與禮部,國子監祭酒又是其黨羽,兒子正在求科舉出身,萬一叫那些人壞了前程,豈不是糟糕?這個孩子,雖說讀書不錯,卻實在算不上精明,若科舉上有礙,也不知道該走什麼路了。

    李敞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擺出一副恭順的模樣,對侯爺道:「父親,兒子也是想為你分憂而已。其實兒子早就聽人說,那梁家小姐可能要進宮,父親想必為此頭疼吧?如今兒子娶了她,她就沒法進宮了,父親自然不需再煩惱。「他忍不住再露出得意之色,為了打聽到梁玥的行蹤,他可花不少功夫嫩,私下攢的銀子也去了將近一半。

    侯爺驚訝地瞪著他,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應該罵他還是誇他,若兒子是有意如此,倒還真是歪打正著了,不過只是要阻止梁玥進宮,也用不著求親吧?他深呼吸幾口氣,才道:「如今那梁三小姐也進不了宮了,親事就作罷吧。梁家日後必不得好下場,沒得連累了咱們家。」

    聽到父親沒怪自己,李敞又得意了:「父親不必擔心這個,即便娶了梁家的女兒又如何?他們家出了事,兒子寫一紙休書就能跟她斷得乾乾淨淨,可若他家沒倒,憑這樁親事,他們也不好太為難咱們家。別的不說,像上回那樣闖府搜人的荒唐事,梁太師絕不會對姻親做吧?」

    侯爺又瞪過去了,安氏忙道:「你父親累了,你且下去吧,跟你姨娘說說話,等會兒叫你再上來。」李敞瞥了她一眼,朝父親行了禮,又像征性地朝她作個揖,才轉身出了房門。早已侯在門外的花姨娘高興地迎上來,拉著兒子往自己房間走,預備要好好誇獎他。

    留在屋內的安氏則勸侯爺:「敞哥兒只是年輕不懂事,想得不周全,才會犯糊塗,你就別生氣了,明兒跟女婿說一聲,把事兒抹了吧。」

    侯爺歎氣地搖搖頭:「事已至此,只怕由不得咱們,也由不得梁家了。」他笑了笑,「如此也好,梁家絕了送女入宮的心思,咱們也能鬆口氣。那梁家三小姐年紀還小呢,定了親過幾年再入門,梁家能等到那時便罷,否則咱們退婚也是天經地義。只是……」他抬頭望向妻子,「若她真進了咱們李家的門,你要看緊些,別讓她胡鬧,咱們家只認性情老實的媳婦兒!」

    安氏會意地點點頭,伸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件事:「敞哥兒屋裡的織畫,前幾個月才開了臉,又懷了胎,若真要跟梁家結親,這事兒卻有些不好提。要不要把人送到莊子上去?敞哥兒屋裡的丫頭也該清一清了,他一天比一天大,總不好還留那麼多丫頭在身邊使喚。」

    「你做主便是。」侯爺一向對家中的內務不太關心,「但也別把通房丫頭都送走,總要留一兩個。敞兒都快二十了,還要再等幾年才能娶親,屋裡沒人,總是不好,那個織畫,也要派妥當人照顧好,到底是咱們家的骨肉。」

    安氏應了,又道:「那敞哥兒院裡的南棋……本是老王的孫女,年紀倒是不小了,又不是通房,我想著,還是把她調到我屋裡來吧。敞哥兒院裡留兩個通房,再有三四個小丫頭也就儘夠了。」

    侯爺沒什麼意見,略一沉吟,便道:「老王的孫子,不是要入國子監麼?也該娶妻了吧?替他挑個好的,省的他到外頭去尋,又不知底細。」

    安氏心中一動,「我身邊的幾個大丫頭,年紀也不小了……」

    「不行。」侯爺出人意料地否決了,「老王的孫子我見過,挺有天份,據說也很得老師的歡心。他本是脫了籍的,若娶得是你的丫頭,別人定要笑話。我記得淑君送來的四個美人,墨玉墨蘭我都收用了,剩下兩個在你那裡?挑一個給他。她們原是好人家女兒,送封信回原籍去,聯了親,也算是給老王的臉面。」

    安氏雖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好再說什麼,笑著應下了。

    她正要派人找桂花來,侯爺卻又叫住了她:「前兒我聽你陪房的老陳說,要替平安說親了?說的是哪家?」

    安氏忙笑道:「正是攸哥兒屋裡的梅香,最是老實本份的,人又能幹。侯爺覺得如何?」

    「你覺得好便這麼定了吧。趕明兒替他們好生操辦操辦,五月我要派平安出門一趟,別誤了時候。」

    「是。」

    幾樁婚事就在侯爺夫婦的三言兩語下決定了。次日,皇上無視梁太師的黑臉與太后的怨言,興高采烈地下旨,賜婚給慶國侯府二公子李敞與梁太師嫡出幼女梁玥,還稱他們是一對「天作之合」的鴛侶。恪王府出人意料地對這樁婚事持贊成態度,還在太后面前說了不少好話,梁太師雖然滿腹怨氣,也無法改變結局了。消息傳回侯府後,二少爺的地位一下升高了,原本冷言冷語的管事們也再度巴結起他來。

    但這些事都與浣花軒的小丫頭們關係不大。春瑛等人更關心梅香要嫁人這件事,紛紛向她祝賀,任是梅香再大方穩重,也羞的躲到房間裡不肯出來見人了。

    但與春瑛等小丫頭們的態度不同的是蘭香的心情有些微妙。她與梅香本是同期,梅香要嫁人,意味著她在浣花軒也待不久了,她心下惴惴的,又有些焦慮,更多的是不甘心,難道她就這樣去嫁人了?過慣了浣花軒的日子,她又怎能再次忍受清貧?而且……嫁人?!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而在曼如與晨兒兩人眼中,梅香嫁人卻又意味著另一件事:有人要從二等升上去了。這個人會是誰呢?兩個二等丫環看著梅香房門外歡笑的春瑛等小丫頭們,互相對視了一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2:55

第三卷 高門 八十五、誰要高昇?

    小丫頭們擠在走廊裡,[掂起腳尖望向屋內,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又低頭互相交頭接耳,再發出一陣大笑。

    春瑛抿著嘴站在邊上看熱鬧,從她的角度望去,正好透過窗縫瞧見梅香坐在炕邊做針線,緋紅一直染上了耳根,聽到門外小丫頭們的笑聲牓犖犒犗,滹漈漘漙頭垂得更低了。梅香正在一塊大紅綢子上繡花,明明是三少爺的貼身小衣,卻有小丫頭在那裡議論,會不會是她的嫁衣或紅蓋頭。梅香又羞又惱,終於忍不住扭頭低聲斥道:「都不用幹活了麼?還不快散了!」

    小丫頭們笑成一團。梅香一向是好性兒,況且浣花軒有喜事,稍稍偷懶一下是可以默許的,因此沒人真把她的話聽進耳朵裡。直到蘭香在鄰房被吵得受不了,走出來罵道:「歇了半個時辰也就儘夠了,都給我回去幹活!又不是你們嫁人,一個個樂呵個什麼?!」

    小丫頭們不情不願地散開,春瑛走慢了一步,被蘭香叫住了:「你的傷都好了吧?也別裝小姐了,勤快些動一動!府裡養你可不是讓你吃白飯的!」春瑛回頭望了她一眼,撇撇嘴:「知道了。我前幾天就開始幹活了……」她一邊嘀咕著一邊往外走,打算到小廚房去幫幫忙。

    蘭香回頭看了看梅香,後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頓了頓,勉強笑道:「瞧我,都忘了跟你道喜了。這可是難得的好姻緣,滿府裡也沒幾個姐妹能有這樣的體面,平安……年輕能幹,又得侯爺太太的寵信,你日後便是高高在上的管家娘子了,我還要請你多照拂呢。」

    梅香忙道:「快別這麼說了,都是從小兒一塊兒長大的姐妹,何必這樣見外?你……」她紅了紅臉,聲音跟蚊子似的:「你也會有好姻緣的。」

    蘭香腦中卻想起了平安那張說話便帶了三分笑的臉,有些悶悶的。從小就在府裡當差的平安,因其父母的身份,跟她們這些侍候三少爺的大丫頭頗為相熟,她也曾想過,侯爺太太也許會把她們中的一人許配給平安,也許就是她,可沒想到,平安會自己選擇了梅香。

    滿府裡也許再也找不到比平安更好的年輕管事了,身家、權勢、年紀、容貌、性情,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梅香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而她,難道真的要隨便配個小廝了嗎?可是……憑什麼?!梅香跟她原是一樣的,結果一個深受三少爺的寵信,一個卻只是不上不下,現在梅香連姻緣也比她強一百倍,將來必定會執掌府裡的大權,而她呢?只能將就一個粗俗的小廝,然後像那些粗俗的婆子媳婦那樣,日復一日地過著清貧的日子,整天跟人吵架拌嘴,吃酒賭錢?!

    蘭香打了個冷戰,再望了梅香一眼,咬牙回了自己的房間。梅香覺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但也沒有多想,只是見房中無人,便挨近自己的床頭,在被鋪下摸出一個布包,露出裡頭做了一半的男鞋,嘴角彎出一個羞澀的笑。

    門邊又傳來了腳步聲,驚醒了梅香,她忙忙將鞋塞回被子裡,回頭一看,原來是露兒。

    露兒抿嘴笑著道:「三少爺喊你呢,你別光顧著害臊。」說罷瞄了她的床鋪一眼,「藏什麼呢?那是給誰做的?我怎麼瞧著不像是三少爺的尺寸?」

    梅香飛紅了臉,啐她一口:「都說你是老實人,我瞧著倒比那不老實的還要可惡!你快去吧,我馬上就來。」

    露兒咬著帕子角兒,笑著去了,梅香再把布包藏得緊些,才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往正屋裡來。才轉過廊角,便瞧見胭脂坐在欄桿上,手裡正給三少爺做一頂帽子,她微微一笑,上前打了聲招呼。胭脂淡淡地應了聲,又垂下頭接著做活。梅香看了她幾眼,才繼續往前走。

    三少爺李攸正在屋裡看書,見她進來,便道:「快關了門,我有話跟你商量。」梅香有些詫異,但還是照做了,接著李攸讓她搬了腳踏道自己跟前坐下,才笑道:「你跟平安成親,真真再好不過了,難得他對你有心,還請陳大叔向母親提親。」

    梅香紅著臉低頭,小聲說:「都是太太的恩典……」

    李攸擺擺手,道:「這事兒你們拿主意就好。不過母親早上喊了我去,除了說你的婚事,還提到了接替你的丫頭人選。母親的意思,是叫我自己做主,最好是從咱們院裡挑一個,也不必調別處的人來了。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想問問,你覺得咱們院裡,哪個丫頭好?」

    梅香聞言也收起了羞意,認真思考起來。屋中一時沉寂,兩人都沒留意到,有人從屋後轉進了側間,正是曼如。她聽到他們的對話,先是怔了怔,便馬上輕手輕腳地躲到幔帳後細聽。

    梅香沉吟片刻,便道:「三少爺覺得如何?你如今也大了,若是太太有意要放個人在屋裡,那自然便是胭脂,或者曼如也不錯。」

    曼如霎時摒住了氣息,眼中閃過一道喜色。

    李攸卻撇嘴道:「說這個做什麼?我問的是能辦事的!」曼如有些失望,但還是認真聽下去。

    「若說本份能幹……」梅香想了想,「自然是露兒。她在你身邊的資歷,只比我和蘭香少兩年,平日裡不打眼,但幹活極麻利,院裡上上下下的丫頭都跟她交好。難得的是,她是個正經人,向來不愛跟人爭閒氣,只可惜脾氣太好了,容易心軟,壓不住小丫頭們。蘭香在時還罷了,等蘭香也出去了,就有些不足。」

    李攸歪了歪頭:「蘭香年紀也不小了,我盤算著,今年裡讓母親把她也配出去,省的她老是煩人!如今的二等裡,可有能接替她的丫頭?別跟我提晨兒!」

    梅香心裡為同期的姐妹默默哀歎一聲,嘴裡卻笑道:「三少爺覺得曼如如何?她雖歷練得還少,瞧她平日行事,也算不錯了。原本我還怕她太軟和了,但細細瞧來,倒覺得她也有幾分氣性。只是比起蘭香,還差了許多。」曼如咬咬唇,心裡不知是該感激梅香,還是埋怨她。

    李攸略皺了皺眉:「曼如?我原也覺得她不錯,可仔細想想,她這人有些嘴碎,總愛說別人如何如何,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從前以為她是在說別人壞話,可後來見她跟其他丫頭們有說有笑的,臉色又不似作偽,又覺得不像。不管怎麼說,她來的時日太短了,我還不能信她。」

    曼如心中大驚,恨不得將過去做的那些事一筆勾銷!

    梅香笑道:「既如此,就讓曼如在二等上再歷練兩年。其實蘭香還沒到出去的年紀,多留她一段時日也好。等到露兒學會了,曼如她們幾個也知道規矩了,再送她一副豐厚的嫁妝,也不枉她服侍你一場。「

    李攸挑挑眉,爽快地答應了:「也罷。其實蘭香也是極好的,只要她不自作聰明。對了,露兒既要升上來,二等丫頭便少了一個人,你覺得春兒怎麼樣?」

    曼如頓了頓,停下了後退的腳步。

    「春兒……會不會太小了?」梅香有些猶豫,「她來了還不到一年呢。」

    「可她信得過。我正缺信得過的丫頭呢。」李攸道,「從前她是不太穩當,如今已經穩重許多了。這幾個月,她替我辦事,也沒叫人起疑心,頗有幾分機靈。況且她就算升了二等,也幹不了幾年,有了二等的身份,將來說出去也好聽些。」

    梅香明白他指的是將來春瑛要跟周念離開的事,想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便笑道:「三少爺覺得好,便這麼辦吧,明兒是我去回太太,還是三少爺自己跟太太說?」

    「晚飯前你跟我一起去吧,省得你一害羞,就把我的話忘了。」

    梅香大窘,萬萬沒想到三少爺一本正經地議事時,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頓時漲紅了臉,咬牙節齒地說:「三少爺真真是長大了,還是把胭脂調上來侍候吧,保不準什麼時候便用得上!」

    這回輪到三少爺臉紅了,反駁道:「說了不用就是不用,你忘了去年她來時,我跟你說的話了?!如今她姐姐不就有了一樁好姻緣?」

    梅香撲哧一聲笑了:「這話真真是孩子說的。三少爺,若是桂花不曾有這樁姻緣,胭脂還能外嫁,如今卻是不好辦了。太太都發了話,將來她十有八九是你屋裡的人。你儘管放心,自從那回接了駕,她已經老實許多了,雖還不肯到正屋來侍候,你身上的活計,她卻不再推拒。你如今穿的這件袍子,可不正是她的針線?明兒再叫蘭香教她些服侍的規矩,讓她做點輕省活,也省的她整日悶在屋裡不理人。」

    李攸沒吭聲,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又有一種說不清的失望。胭脂的變化他也發現了,她能認清自己的身份,自然是好事,但可別從此就變得跟其他丫頭一眼才好。

    曼如悄悄鬆開幔帳,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她很失望,雖然進浣花軒只有一年多,但她自問已經竭盡全力了,滿院裡有幾個丫頭比她做得更好?本來梅香出嫁,是個極好的機會,沒想到就這樣失去了,難道真的要熬上幾年才能出頭?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隔著窗打量對面廊下的胭脂,再拿起手鏡,照了照自己的俏臉,歎息一聲,把手鏡拍在梳妝台上,生起了悶氣。

    姿色的確是比不上,而且,胭脂識字,又會彈琴,針線做得也不差,她拿什麼跟人比?

    曼如咬咬唇,忽然想起,方才三少爺與梅香說起春兒時,曾提到春兒替三少爺「辦過事」,而且表現機靈,「信得過」。春兒到底替三少爺辦了什麼事?如果是打掃屋子,又何須擔心會引起別人疑心?如果說……這件事真的很重要的話,那她是否也能做呢?春兒能辦好的,她也可以!

    春瑛打了個噴嚏,摸了摸手臂,覺得有幾分涼意,忙跟綠豆告了聲罪,回屋添了件比甲。正打算回廚房去,卻被梅香叫住了。她道:「三少爺方才想要看一本書,卻記起書借給了周少爺,你走一趟要回來吧,書名是這個。」她展開手裡的一張紙,春瑛認得上面是「甫田集」三個字,隨口應了,便往院外走。

    一路到了花園裡,她避過幾撥人群,直往小徑上走,才轉過彎,眼角卻掃到身後有綠影一閃,她疑惑地回頭望望,卻沒看到任何人影,心中覺得奇怪,難道是她看錯了?

    正想時,前頭青影一閃,她眼尖認出那是二少爺,心中不由大叫「怎麼又是他」,腳下卻不敢遲疑,忙忙往回退了十來尺,避入樹叢中,結果身後不遠處的樹萌裡又閃過了一抹綠影。

    這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二少爺……不是正從前方走過來嗎?那她後面的又是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3:13

第三卷 高門 八十六、說句心裡話

    二少爺越走越近了,春瑛心念電轉間,小心地踩著草地再往後退了幾步,把自己整個身形都藏在樹叢後。眼看著他從面前的小路走過,她微微鬆了口氣,打算等他的身影一消失便快速走人。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看二少爺來的方向,還有他手上拿的書本,難道他是來找周念討教學問的?!老天要下紅雨了嗎?二少爺居然不但向周念道歉,還去他那裡做客?!真是太神奇了!

    一聲輕微的驚叫聲傳入她的耳中,她頓了頓,扭頭透過枝葉努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隱約看到有兩個人影在前方晃悠。接著便是二少爺的調笑聲:「喲……我還道是誰呢,看來你跟我還真有緣分哪?該不會是專程在這裡等我的吧?哎,別走呀!我又不會吃了你,你跑什麼?!」

    撕帛聲傳來,春瑛心中一跳,猜到定是跟在她後面的人被二少爺發現了,聽起來似乎是個女孩子?二少爺要幹什麼?該不會想非禮人家吧?!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便聽到一個女聲氣急敗壞地道:「二少爺放尊重些!你、你要是敢亂來,我就告訴太太去了!」

    春瑛皺了皺眉頭,她認得這個聲音,分明就是曼如。曼如跟在她後面做什麼?

    二少爺沉下臉,手上一鬆,曼如便趁機跑了,前者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冷笑一聲,往園門方向走。

    春瑛輕輕從樹叢後走出,咬咬牙,才繼續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三清坐在屋前不遠的地方,拿著件衣服在縫。春瑛呆滯地走過去,看著他手裡的白衣,乾巴巴地道:「三清……真能幹呀,連針線活都會做?」而且看上去手藝比她還要好,這讓她大受打擊。

    三清摸摸頭,咧嘴笑道:「外面做的,破了,補補。」

    春瑛迅速重拾了信心:「是嗎?原來是這樣。」還好,是找別人做的,三清只是把破的地方縫好而已,仔細看看,果然縫得挺粗糙,不過那是件中衣,穿在裡面,別人也看不見。他一個大男人懂做針線,已經很了不起了。

    春瑛誇了三清幾句,才走進屋裡,見周念對著桌面上的一疊紙皺眉,便笑著上前行禮:「念哥兒,三少爺叫我來問你——從前借你的《甫田集》,他今兒正好想要看一看,不知可方便還給他?」

    周念聞聲抬頭笑道:「我有好些日子沒翻詩文了,他要就拿回去,在裡頭的箱子裡呢。」說罷又對著那疊紙歎氣。

    春瑛從箱子裡翻出了想要的書,回頭見他愁眉苦臉的,便好奇地問:「你在煩什麼?」掃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張紙,似乎是一篇文章。

    周念歎道:「方纔敞哥兒來了一趟,拿了幾篇文給我瞧。」

    「我知道,來的路上看到他了。」春瑛抿嘴笑道,「這倒叫我想起一個典故來,書上是怎麼說的?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上回他明明只是勉強應付而已。」

    周念啞然失笑:「孟光何嘗接了梁鴻的案?自然是以梁鴻為尊的。不過你這個典故倒是用得不錯,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長進?我還道你愛聽我說典故,只是當作聽說書而已。」

    春瑛眨眨眼,扯回了正題:「二少爺拿文章來做什麼?」

    「他說……我無嚴師教導,不通經史,不會作文,日後即便是家裡平反了,也沒有好前程,因此特特將他近日的幾篇習作帶來給我看,叫我好生惴摩,平日裡照著樣兒練練手,將來若有機會,也能早做準備。」

    春瑛十分意外:「他有這麼好心嗎?」

    周念苦笑:「他近日也來過幾遭,有兩回是跟侯爺一起來的,侯爺見他與我相處和睦,也很歡喜。我總不能叫侯爺失望。」頓了頓,又對著那疊文字歎氣:「可是……我雖無明師教導,小時候在家時,也讀過四書,見過幾篇八股範文,瞧了這些文章,總覺得寫得太虛,如高屋建瓴,卻泛泛而談。我有心要提醒他一句,卻又怕他生氣,但不告訴他,又對不起侯爺,因此煩惱得很。」

    春瑛笑了:「這有什麼好煩惱的?二少爺難道沒有老師?他的老師難道不會提醒他?他自己做不好,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你沒有老師教導,而他有,就算你好心提醒他,他也不會信的,說不定反而會覺得你是故意貶低他呢!」

    周念啞然,歎息一聲:「也罷,下回見了侯爺,我把這些文章拿給他看,從旁略提兩句吧,以侯爺的眼光,自然知道其中不足。」他將那疊紙隨手夾進書本裡,擺到書桌一側。

    春瑛有些不以為然,侯爺說不定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的作文水平了,哪裡要他多事?不過她心裡清楚,周念對侯爺非常尊重,她說這話,他也是聽不進去的,便沒多嘴。

    她望了望窗外的三清,笑道:「我覺得三清真是越來越能幹了,居然還會做針線活!他補的是你的衣裳吧?其實你們兩人的衣服破了,可以跟我說一聲,我雖然不大會繡花,縫縫補補還是做得來的。三清補的那件好像很舊了,等我回去跟梅香姐姐說一聲,要幾塊料子幫你們做幾件新的吧?」她在家時便練過手,對自己在這方面的手藝相當自信。

    周念有些結結巴巴地:「可是那……那是貼身的衣裳,這、這不太方便吧?」他臉頰有些發紅。自從住進了侯府,他全身上下穿的衣裳,都是王總管在府外輾轉找人做的,手藝都還過得去,但需要縫補時,就只能靠三清。後者現在縫得,正是他的中衣,記得還有一件中褲。想到這些貼身的衣裳會轉到春瑛手裡,他就覺得很不自在。

    春瑛聽了他的話,很是詫異,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你是說你貼身的衣物我不方便縫嗎?可是……我也幫你洗過衣服呀?」雖然不是內衣,但老實說,她完全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同,古代男子的內衣絲毫不會引發她的羞恥心,那也就跟平常的衣服差不多。她想了想,笑道:「三少爺的貼身衣裳也是丫環們做的,他就不會覺得不方便。念哥兒你又有什麼不方便的?」

    周念憋紅了耳根,表面上很鎮靜地回答:「沒有,那就勞煩了,你照著舊衣的尺寸做就好。」說著拿過一本書,翻看起來。

    春瑛臉色古怪地看著他拿倒的書本封面,忍住笑意去找舊衣,然後東拉西扯地,說些閒話,比如方才在來的路上看到二少爺的情形,又忍不住提醒:「我看他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念哥兒你可別真信了他,有要緊事都不要跟他說,誰知道他會不會賣了你?」

    周念應了一聲,又若有所思:「你方才說,跟你在一處當差的丫環……在跟蹤你?」

    春瑛忙道:「是呀是呀,我覺得她一定是在跟蹤我。那條路很偏僻,除了打掃湖岸的人每旬來一回,平時很少有人經過的。平白沒事,她怎會跟在我後面?而且還躲躲閃閃的,好像不想讓我發現她。」她想了想曼如近日的作為,咬咬唇,低聲道:「我覺得她很奇怪,看起來明明是很溫柔很親切的樣子,有什麼好事兒也會拉上我,可總有人說她不是好人,說她背地裡愛算計人。我以前是不信的,但現在回頭想想,好像真有些不對勁兒。如果她真的害過人,就實在太可怕了,而且很可惡!又沒有什麼天大的好處,犯得著這樣麼……」

    照傳聞看來,不管是菊香竹香,還是青兒,她們的離開都沒給曼如帶來特別的好處,頂多就是升上了二等丫頭,又在三少爺面前得了體面而已。升位份可以加月錢,也不過是每月多幾錢銀子,她實在無法相信,曼如會為了這麼一點錢而背地裡算計別人,甚至不惜鬧出人命。而這回曼如跟蹤她,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周念沉吟道:「興許她有自己的緣故,若她真的很照顧你,你也別因為他人的幾句話,就疑心她。」

    春瑛點點頭:「我明白,所以我一直都跟她好好相處。」猶豫了一下,「其實……我猜到她心裡想要什麼,不就是想要往上爬,想要做姨娘嗎?浣花軒的丫頭,很多都有這個想法。雖然我心裡不能認同,但也不會瞧不起她們。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別人因為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害人性命而已。曼如……有人說她害了人……想到青兒那雙青灰色的腳,她胸口悶悶的。

    周念眼中一閃,輕聲問:「你……你不認同她們的想法?說起來,我好像從沒聽你說過,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攸哥兒已經跟我提過,等將來我恢復了身份,便將你全家人都轉給我。你知道我一向沒把你當成一般的小丫頭看待,跟我說說吧,你想要做什麼?做女管事?」

    春瑛衝他笑笑,抿緊了嘴不說話。

    周念低笑:「跟我說說吧?在我面前有什麼好顧忌的?萬一我安排的不合你心意呢?你就讓我心裡有個底,日後也不會鬧笑話。」

    春瑛咬咬唇,仍在猶豫:「真的要說嗎?那你不許告訴別人。」其實她對周念還是很信任的。

    「我不告訴別人。」

    「連三少爺也不許說?」

    周念笑了:「好,我不告訴他,誰也不告訴,就我一個人知道。」

    春瑛回頭望望門外的三清,湊到周念身旁,壓低了聲音道:「其實呀,我想……如果有機會,能讓我全家人都脫籍就好了。我們成了平民百姓,可以做點小生意,不用受主人家的氣,也不用動不動就挨打挨罵……」她抬眼看看周念的臉色:「你不會說出去的,是不是?」

    周念只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發熱,心中湧起一陣愧意,好不容易壓下去,鄭重向春瑛點了頭:「我不會說出去的。這……這是很了不起的志向。」

    春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別笑話我,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留在侯府裡,日子過得更舒服,可是我……不想讓別人決定自己的將來,我日後要幹什麼,賺多少錢,嫁給什麼人……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讓主人家來決定?我也很怕挨打,更怕主人家一生氣,就把我賣到不知什麼地方去……那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我不會把你賣掉的。」周念輕聲道,心裡頭一次對春瑛產生了敬佩之意。

    春瑛衝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你不會。我當然信得過你啦。」頓了頓,又小聲說:「念哥兒……我跟你打個商量吧?將來我要是真成了你的丫頭,你……你就放我們自幼好不好?我們可以繼續給你幹活,我爹娘都是老實人,不會背著你做壞事的!」

    周念笑著點頭,春瑛大喜,抱著他的手臂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忽然間想起這個動作在古代不太妥當,對方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她一下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鬆開手。

    周念的臉也有些發紅,卻覺得心裡軟軟的。春瑛的心願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真心希望,能給她一點小小的幫助,那會讓他覺得,這個世間霎時變得明媚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3:27

第三卷 高門 八十七、我曾有夢

    春瑛把自己的小心思透露給周念以後,曾有那麼一剎那,略有些後悔,但周念的反應卻讓她驚喜地將悔意拋開了。連周念也點了頭,那她還擔心什麼呢?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讓周念早點恢復身份而已。

    周念見她臉上發光,也露出了由衷的笑意:「將來若是脫了籍,仍在我這裡做事,真的不要緊麼?你剛才不是說,做點小生意?」

    春瑛忙道:「我爹娘擔心他們除了服侍別人就不會別的了,所以對贖身有些猶豫。我想過了,如果他們想留在你身邊做事,那無所謂,如果不想,也沒問題。我娘針線做得好,我跟我姐姐也可以幫忙,我爹熟悉街面上的事,可以給人做中介,一家人完全可以餬口。除此之外,我認識一對夫妻,以前也是這府裡的人,他們在隆福寺附近開過一家小食店,生意很不錯。我替他們出過主意,跟著學過做菜做點心,也見過他們是怎麼開店做買賣的,將來我也想開一個這樣的小店,一定可以賺道錢!」不過選址很重要,或者借借侯府的勢,別人應該不敢來搶。

    周念邊聽邊笑:「似乎很不錯呢,只是開店要本錢,你有銀子麼?可需要幫忙?」

    春瑛連忙搖頭:「不用不用,我已經存了一點錢了,我家裡人也有積蓄。」想了想,她抿嘴笑道:「我雖然進府還不到一年,但多虧有你這裡的差事,三少爺賞我不少銀子呢,算起來已經夠我的身價錢了。我現在正攢我弟弟那份,我還有個姐姐,在老太太屋裡當差,將來可能會放出去的,她自有體已,我爹娘也應該有私房錢,就算他們沒有,大不了我再存兩年。老太太、太太和三少爺都賞過我好東西,我都好好收著呢,拿去賣了,也值不少銀子。等我贖身出去的時候,不但能存夠開店的本錢,連欠你的身價錢,也一分都不會少的!」

    周念看了看她身上的穿戴,記起她除了銀簪銀鐲銀耳墜和琉璃珠花,似乎就沒戴過幾件值錢的首飾,而他分明記得李攸是賞過她玉珮的,莫非她都收起來預備以後用了?他心中微歎,既願意放春瑛一家自由,他哪裡還會在意這幾兩身價錢?便笑道:「這些都不打緊,做生意的本錢,自然是越多越好,你還是留著自己使吧。」

    春瑛心中一陣驚喜,但很快就搖頭:「不行,你肯讓我們脫籍,已經很好了,我怎能讓你血本無歸?你家裡的產業不是都沒有了嗎?就算恢復了身份,也肯定沒什麼錢,你還要過日子呢。雖然我們一家大小的身價錢不算多,但精打細算的話,足夠用很久了!」她全家的身價銀按侯府的規矩算,共有六十多兩,如果在拖幾年,就要多十兩,這錢夠她一家子過兩年的滋潤日子了,周念是世家公子,花銷自然會更大,但只要節儉些,撐一年半載是沒問題的。

    周念沉默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對她笑道:「我沒你想的那麼窮,如今雖是身無長物,但我們周家一旦平反,事情就不一樣了。」

    「官府會還你家產嗎?」春瑛有些不太相信,要知道那都是超過十年以前的事了,「當然侯爺是不會讓你空手出門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念肅然道:「侯爺對我的恩情重如泰山,我怎能再厚顏祈求他贈我財物?」頓了頓,似乎是下了決心,「其實當年……壞消息傳來時,我父親不信先帝真會治罪於他,便沒做什麼準備,倒是我母親……留了個心眼,在官差臨門前一天,將她的一個陪房,還有我的奶娘和我姐姐的奶娘,都銷了奴契,又把一個陪嫁的小莊交給那陪房,命他帶著奶娘們出城去了。後來我們一家進了大牢,家中奴僕盡數發賣,他們三人卻平安無事,還私下來探望過我們。」

    春瑛睜大了眼:「你是說……他們手裡的小莊……你出去以後能拿回來?!」

    周念覺得這話有些古怪,但沒多想:「自然是能拿回來的,他們都是我母親的心腹。我母親和姐姐如今就葬在那小莊附近的山上,因梁太師一派與恪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們三人與我家的關係,侯爺怕走漏風聲,不許我與他們見面,但每年都會捎去口信,讓他們知道我平安。」

    春瑛想想,也感到很是歡喜:「這麼說,你一出去就能跟他們聯繫上了,有一個小莊,生活是沒問題的。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周念有錢,萬一老爹老娘不想幹別的,工錢也是有保證的!

    周念微笑道:「若是真的平反了,官府應該會交還一部分周家產業。田地……興許會有一些,我記得小時候家裡還有一家文房鋪子,在京裡也算小有名聲,專賣南邊販來的筆墨紙硯和各式印石,名字就叫『淳墨堂』。」

    「存墨?保存筆墨那個存墨嗎?」

    「不是,是淳樸的淳。其實我祖父在世時就有這家鋪子了,原打算叫它『純墨堂』,取其文墨純粹之意,但祖父的一位知交說呢,讀書作文章,只是純粹還不夠,應當多一份純善才好,便改為『淳』字。」周念回想起過去的時光,嘴角微微笑著笑意,「我記得……我爹極愛提攜後進的,見欣賞的學生家境清貧,便讓他們將字畫拿到家裡的鋪子中寄賣,所得盡數讓他們拿去,自己分文不取。鋪子裡的文房印石,若是有朋友見了喜歡,也讓人拿走。若不是有一位能幹的掌櫃,鋪子早就倒了,哪裡還能勉強支撐上十來年?只是這位掌櫃,每次道家裡來,總是唉聲歎氣個不停。」

    春瑛啞然失笑:「那現在這家鋪子還在嗎?」

    「聽侯爺說,是交給一個皇商打理了,只要官府發話,應該可以要回來的。」周念笑笑,「那位掌櫃並非我周家人,因此得以脫身回鄉去了。沒了他,想必鋪子生意很不好做吧?拿回來不難,可惜我不懂經營,只能辜負祖父留下來的這份產業了。」但他還是要拿回來的,他記得那塊『淳墨堂』的牌匾,是祖父的手書,鋪子裡還有不少父親的墨寶,這些東西多半還留著,那是他除侯爺的收藏之外,僅能得到的父祖遺墨了。

    春瑛見他說著說著,又憂鬱起來,便想辦法讓他開心些:「要是真把這家鋪子拿回來了,還是試著繼續經營一下吧?說不定能行呢?你要是沒興趣,就讓我爹試試,只要能找到好的貨源,再做好宣傳,一定可以吸引有錢的讀書人來買的,只是這次一定要控制好,不能隨便讓人從店裡拿東西了。」

    周念聞言笑道:「好啊,就這麼辦,橫豎你也想做小生意,便先拿我家的鋪子練練手吧。若你真能讓淳墨堂重獲昔日風光,我日後到了泉下,也敢對父親自誇幾句了。」

    他這一笑,倒把臉上先前的郁色都衝散了,看得春瑛怔了怔,耳朵不由得開始發熱。

    淳墨堂,淳墨堂,這個「淳」字,是那麼的耳熟,記得她人生中的前二十三年裡,都頂著一個叫「淳英」的名字,這難道是老天的暗示嗎?還是冥冥中注定的緣份?她忍不住再偷偷看了周念一眼。

    這個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雖說歲數比她小一兩歲(心裡年齡),但感覺上卻像是大哥哥似的,很溫柔,很體貼,而且聰明有才學,是她曾經夢想過的那種白馬王子。同時他又很隱忍,她能察覺到,他並不是那種純善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兒,他也有怨,有恨,也許在他與三少爺的幾句交談中,便隱含著某些血腥的謀略,但她還會是忍不住認為,他是個值得信賴的好人。

    這樣一個好人,今天滿足了她自穿越後的最大願望,而且絲毫沒有猶豫,也不管那可能會使自己的利益受損……如果他是她的家人親朋也就罷了,可他分明與她非親非故,只是認識了半年左右而已。就算她幫他幹活幹得再好,她也早從三少爺豐厚的賞賜中得到了足夠的回報。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時快了一些,臉上的熱度也有漸漸升高的趨勢。周念有些疑惑地問她:「你怎麼了?是不是屋裡太熱?」她才清醒過來,臉更紅了,拚命搖頭擺手:「沒事沒事……」

    她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呀?周念家的文房鋪子的招牌跟她穿越前的名字有毛關係?!再說,他家平反以後,他就是世家大少,跟她一個小丫頭更沒關係了!

    她急急用手量了周念中衣的尺寸,便抱著《甫田集》提出告辭,飛快地跑了。周念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又忍不住笑起來。

    春瑛跑回浣花軒,把書交給了梅香,後者也奇怪地問她:「跑這麼快做什麼?瞧你熱得臉都紅了,如今還不到四月呢。」

    春瑛乾笑兩聲,深呼吸幾下,才道:「我瞧見念哥兒的中衣破了,三清正在縫補呢,真難為他了。姐姐可有柔軟些的料子?我想替他……們做兩件。」

    梅香怔了怔,笑道:「那索性也給三少爺做一件吧?最近他長高了,正要添新的呢。」想來春兒既要升二等,這種活計遲早要上手的,就讓她先練一練。

    春瑛卻驚異地道:「我這樣的手藝給三少爺做衣服?!」開玩笑的吧?她一向只給他做鞋襪腰帶之類的小佩件呀?「真的可以嗎?中衣可是貼身衣裳,要是做的不好,他一定不肯穿的!還是姐姐自己做吧?」

    梅香的臉可疑地紅了紅:「我這些日子沒空替他做,回頭我把尺寸給你,你就順道做了吧?若是做的不好,給別人穿也是一樣的,不然就裁開了做成手帕給小丫頭們使。」說罷不等春瑛回答,便進裡間尋了一匹白色的絲緞出來,又說了三少爺的尺寸。

    春瑛抱著料子,瞄著梅香的紅臉,哪裡還猜不到:「我明白了……都做白色的呀?要不要替姐姐做一身大紅的?」接著不等梅香跳腳,便笑嘻嘻地跑了,恨得梅香在後面大叫:「你這促狹的小蹄子!明兒發月錢,當心我讓蘭香扣下你的那份兒!」

    春瑛大笑著跑出後院,迎面卻撞上了一個人,嘴裡急急說了聲對不起,待站穩了一看,卻發現那是曼如。後者臉色有些發白,身上跟先前在院裡見她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不再是柳綠衫裙了。

    曼如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笑笑:「春兒……你回來了?方才去哪兒了?我到處都找不著你。」

    春瑛收起了笑容,死死盯了她幾眼,盯得她渾身不自在:「你……你看我做什麼?」

    春瑛笑了笑:「哪有什麼呀?只是覺得姐姐這身衣裳真好看,不過早上穿的好像不是這一件呀?」

    曼如心下暗自惴惴,勉強笑著要解釋,春瑛卻已繞過她,笑著往自己房間的方向去了:「不好意思,崔姐姐,我有活要干呢。回頭再找你說話?」

    她背過身,便收了笑容。如果說她曾經對曼如有過信任,那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叫做「警惕」的東西。

    她的未來剛剛有了希望,她絕不會因為一些可笑的理由,把那股希望葬送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3:42

第三卷 高門 八十八、面對面的質問

    春瑛拿著料子回房,便找出了針線蘿,伸展了一下雙手關節,打算大展身手,挑了一把鋒利的剪子和畫粉,打開那卷素緞,打算下剪子剪了。

    正忙活時,她感到有人進了屋,抬頭望去,居然又是曼如!

    春瑛皺皺眉,低下頭繼續幹活,道:「姐姐又有什麼事?」

    曼如訕訕地在十兒的床邊坐下,揉搓著裙帶,卻不說話。春瑛也不理她,逕自裁好了布料,便拿針線縫起來。

    以前曾經給自家老爹做過衣服,她心裡倒不擔心會做不了,只是一想到那是給周念做的,而後者卻是那樣溫文爾雅的書生,她便不敢抱著輕忽的態度,決心要認認真真地好好做。又想起周念住在那種地方,平時不方便跟外界接觸,要是衣服破了,縫補起來會很麻煩,加上她不在的時候,三清洗衣服難免會粗手粗腳,她便決定縫得結實一點,來去密密縫上兩道,但縫好了,又覺得穿上身興許會讓人感到扎皮膚,躊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拿定主意,把這頭一件當作練手,先熟悉熟悉,再做一件好的給周念,至於這件,若是做好以後沒問題,就給三清穿!

    曼如看著她飛針走線,認出那是一件中衣,而且是男式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勉強笑著問:「這是……給誰做的?若是給路大叔的,這料子也太好了些,難道三少爺又賞你了?」

    春瑛瞥了她一眼,一邊腹誹著她怎麼還不走,一邊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這是三少爺的,梅香姐姐說她沒空,叫我幫忙做一兩件。」

    曼如臉上神色一變,乾巴巴地擠出一個笑:「是……是嗎?梅香姐姐真是的,她既然沒空閒,怎不讓我們幫忙?我也來搭把手吧?」說著就伸手去夠那卷素緞。

    「別!」春瑛拽住料子,「這是梅香姐姐給我用的,我還不知道夠不夠使呢,你要做,另找她領去。」她拉回素緞,找了塊粗棉布胡亂包好,塞進了自己的櫃子。

    曼如咬咬唇,默默起身向門外走,眼圈有些發紅。

    雖沒有明文規定,但她在浣花軒裡,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針線第一人了。三少爺身上的衣裳,十件裡至少有五件是她做的,剩下的五件才是針線房或其他大丫頭的手藝。只是貼身的衣物向來是梅香蘭香負責,如果她們沒空,那也該交給她才是。為什麼梅香偏偏找上春兒?春兒從前的針線是很好,可自從病了那一回,便遠不如她了。難道她不是比春兒更合適嗎?

    曼如又想起了先前偷偷聽到的三少爺與梅香的談話,三少爺有意將春兒升上二等,春兒進府才僅僅過了半年呢!雖說她當初也是進府不到半年便升了二等,可她為此花了多少心思呀?春兒又做了什麼呢?難道三少爺叫春兒去辦的差事……真的那麼要緊?

    三少爺當時還說……春兒升了二等,也做不長久,但這個位份會顯得體面些,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除了胭脂以外,連春兒的前程都定了?

    曼如被這個猜想嚇住了,以三少爺的年紀,即便要添屋裡人,人數也不會太多,兩個便足夠了,胭脂的地位看起來穩當得很,她想要爬上去,就只能跟其他丫頭們爭,可如果連爭的機會都失去了……

    曼如腦海中閃過自家那斑駁的屋牆,以及散發著霉味的薄棉被,從小到大在別人臉上看到的鄙夷神色,還有母親被臭男人強拉著手,卻不敢反抗只能背著人暗自垂淚的情形。她咬咬牙,緊緊握住了拳頭。

    春瑛對此一無所知,只是為曼如終於離開了她的房間而高興。她小心地裁剪著素緞,細細縫著線,一次又一次地量度著衣服尺寸,再對比周念舊衣的數據,生怕有不合身的地方。她還是頭一回這麼用心地做衣服,連邊角之處也盡可能處理得柔軟舒適。花了足足三天的時間,才做好了兩件,洗淨熨好又仔細檢查過了,確定沒有問題,她才滿意地將衣服折疊好放到一邊,打算空閒時先送到周念那裡去。

    無意中一抬頭,才發現外頭的天色已經擦黑了,她居然誤了飯時!這麼一想,肚子便即刻咕咕叫起來,她忙收拾好東西,跑道小廚房看有沒有東西吃了。

    綠豆笑著給了她一碗蒸蛋:「聽說這是你的拿手菜,今兒也嘗嘗我做的如何?夏荷說你這兩日做衣裳做瘋魔了,悶在屋裡不出來,她和十兒不管你,自己看熱鬧去了。」

    春瑛道了謝接過,找了根勺子便大口大口吃起來:「美味!真不愧是高手!她們看什麼熱鬧呀?」

    「你不知道?」綠豆笑道:「陳家求了太太點頭,今兒要往梅香姐姐家送聘禮,梅香姐姐沒吃午飯便回家去了,好些人都告了假跟去瞧熱鬧呢。」

    春瑛大感興趣,忙三兩口吃完了蒸蛋,跟綠豆招呼幾句便跑出廚房,到後院去找人請假,打算也去湊熱鬧。

    正屋裡,蘭香正坐在門檻上低頭做針線,旁邊坐著另一個丫頭,春瑛認得是太太屋裡的玉蘭。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閒話,春瑛輕步走過去,聽到玉蘭在那裡道:「……也沒什麼銀子,梅香出嫁,我打算送一身衣裳,你說是繡牡丹花好還是梅花好?不過梅香那丫頭最近是不是發福了?我看她的腰身足足比從前多了兩寸呢!」

    蘭香有些心不在焉:「是麼?我沒怎麼留意,好像跟平時差不離兒。」

    「我覺得她是發福了。」玉蘭玩著手裡的帕子,又瞧蘭香手裡的針線,「這裡多兩針會好看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出衣裳來,你說他們的婚事怎麼辦的這樣急?我先前也沒聽說平安要娶梅香,忽然就說娶了,還要在下個月便過門,誰家辦喜事不是預備上一年半載的?梅香的嫁妝能備妥麼?」

    「她都不急,你操的哪門子心?」蘭香不想再聽這個話題,抬起頭甩甩手,正好看到走過來的春瑛,「有什麼事?」

    春瑛只好老實說:「我……我才聽說了梅香姐姐的事,想去恭喜她一聲……」

    「今兒不行,院裡都快沒人了,等她回來,你有多少喜道不得?」蘭香似乎沒什麼精神,居然沒破口大罵,只是淡淡地攆人。春瑛失望地低下頭,行了個禮,沖玉蘭笑笑,便怏怏地轉身離開。玉蘭笑瞇瞇地看著她遠去,回頭瞥一眼低頭做活的蘭香,撇了撇嘴。

    春瑛沒能成功請假,又不想做別的活,遲疑片刻,便打算先把衣服送給周念。她都三天沒過去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呢。

    於是她找了塊包袱布出來,包好中衣,整理了一下穿戴,出門打量周圍一圈,避開蘭香的視線,便悄悄出了院門。

    不知是不是因為陳管事家要辦喜事的緣故,春瑛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連守在花園門口的幾個婆子,也比平時少兩個,剩下的兩個還在那裡嘀咕,園裡橫豎沒人,她們不如偷個懶去陳家討杯水酒喝。春瑛小心地背著她們進了園子,便熟門熟路地拐向小湖的方向。

    今天不敢時間,又不用避著人,她便走得慢些,路上見了附近桃樹上的花開得好,還跑過去折上一枝,打算送給周念把玩。正想走回原本的路,卻瞥見一個可疑的身影在樹叢裡閃了一閃,她有過一回被跟蹤的經歷,立刻就起了疑心,也不說話,只漠漠地回到通往湖邊的小路,放輕腳步,摒住氣息,靜靜細聽,果然聽到身後有極輕微的腳步聲。

    難道又是曼如?春瑛腳下一轉,便拐向了另一條小路,沿著湖邊向前方的假山走去。那裡與竹林一帶的小山不同,是四五塊巨大的太湖石所組成的假山群,當中辟出了一條小徑,入口處立有石碑,上書「九如通幽」四字。她從前跟十兒她們來玩,曾見過她們在這裡捉迷藏,知道這幾塊太湖石甚是奇特,躲在縫隙裡,外頭的人絕看不見。

    春瑛鑽進假山群中,躲進一個小洞穴裡,便側耳細聽外頭的動靜。不一會兒,腳步聲便急急來到她身旁,一直走過去,又停了下來。春瑛分明看到,曼如一臉焦急地張望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她走了出來,淡淡地問:「崔姐姐在找誰?」

    曼如嚇了一跳,回過頭眨眨眼,勉強笑道:「我……我正是在找你呀,方才在園子裡看到你,我便想著過來打聲招呼,誰知你一轉眼就不見了。」

    春瑛想起剛才守門的婆子說過園裡沒有人,便冷笑一聲:「是嗎?我還以為姐姐是一路跟蹤我進來的呢。」

    「這話我聽不懂。」曼如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頭髮,「我是見你走得急,好像有什麼事要忙,便打算問一聲,看我能不能幫一把。我們好歹也是一塊長大的鄰居,又從小要好,雖說你不記得了……」

    「崔姐姐。」春瑛打斷了她的話,「你是想知道我要去哪裡吧?」她盯了曼如幾眼,覺得有些好笑:「我勸你還是別太好奇,三少爺不想讓人知道的事,你這樣拚命去打聽,難道就不怕他生你的氣?」搞不好還要起疑心呢,她記得向梁太師告發周念藏身之處的內奸還沒找到,曼如這麼胡來,不是自找麻煩嗎?

    曼如臉色有些不好看:「你這話……我就不明白了,難道三少爺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密事不成?更何況我又是他親信的丫頭,有什麼事不能知道?我又不會告訴別人去。」說罷又換了親切的笑臉:「好春兒,你們究竟有什麼秘密,跟我說說吧?我絕不會告訴別人的。原本是梅香姐姐在幫你是不是?如今她快要嫁人了,你一個人不太方便吧?跟我說說,興許我也能幫上忙呢?」

    春瑛皺緊了眉頭,只是盯著她。如果甩不掉的話,她今天還是別去周念那裡了,安全第一,保密要緊。等她回去跟三少爺打聲招呼,讓他限制曼如的行動,再考慮別的。

    她正要開口,卻聽到小徑入口處又傳來人聲,她還沒什麼反應,曼如個兒高些,已經瞥見來人是誰,臉色一變,急急推了春瑛入洞,低聲道:「別出聲!別讓他們看見!」

    春瑛正奇怪呢,便聽到二少爺的聲音越來越近:「有話就說吧,鬼鬼祟祟的煩不煩?!」

    她吃了一驚,透過假山石的縫隙,她瞥見二少爺正往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個丫頭。後者拐過彎,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正是馮蓮姐。

    春瑛心中起了疑惑:二少爺和蓮姐……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說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3:59

第三卷 高門 八十九、衝突

    李敞滿臉不耐煩。他正忙著呢,三月的桃花正好,他打算折幾枝插到那對釉裡紅的纏枝蓮紋玉壺春瓶裡,送到梁三小姐跟前去,好搏佳人一笑。偏偏這個丫頭不長眼,居然跟了來,還聲稱有事關他婚事的要事相告,把他引到此處。若她說出口的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看他怎麼教訓她!

    馮蓮姐戰戰兢兢地,眼神左右游移,嘴裡支唔著,卻遲遲不肯開口。

    李敞見狀一腳踢過去:「啞巴了?!還不快說!」

    馮蓮姐被他踢倒在地,眼圈都紅了,忙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二少爺,你行行好,別把我趕走,我對你忠心耿耿,我會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你別不要我……」

    「瞎說什麼呢?!」李敞使勁兒要掙脫她,沒成功,便罵道,「我幾時要趕你走了,還不快起來,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蓮姐卻一邊哭一邊緊緊抱住他的大腿:「是太太下的令,說要送織畫姑娘到莊上去休養,我和錢媽媽、花嫂子也要跟去侍候。二少爺,你跟太太求求情吧,別讓我去,我跟織畫姑娘有過口角,到了莊上,沒了二少爺撐腰,她一定會把我整死的!我…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呀!」

    春瑛在假山洞裡聽見,不由得吃了一驚。想不到蓮姐真的攀上二少爺了,她怎麼就這樣想不開呢?那是個能依靠的男人嗎?!春瑛有些擔心地扒著洞壁,小心地透過縫隙朝他們的方向看,忽然覺得曼如扳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回過頭,見曼如衝自己搖頭,便皺皺眉,輕輕推開了她。

    假山上,李敞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睨著蓮姐,心裡說不出的膩歪。當初不過是一時貪新鮮,才收用了這個長相僅是有幾分清秀的丫頭,早知道她這樣纏人,他絕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織畫的事,他早就聽安氏說過了,也沒放在心上。說到底,現在梁家的親事才是最重要的。

    儘管皇上下旨賜婚,但梁太師跋扈慣了,似乎沒當一回事,還在太后跟前囉嗦。慶國侯府派人去商量納采的事,梁家還總是借口日子不好,一推再推,似乎打算從外頭收集些對他不利的證據,要把這樁婚事賴掉,真真是異想天開!本來公侯之家出身的子弟有個把通房侍妾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正妻未入門前,便先有了庶長子,到底有些不體面,安氏聲稱是為了杜絕梁家有借口在太后面前進讒言,才作主將織畫送走的。李敞本身是無可無不可,他對織畫早就膩了,若不是她有了孕,早就被他拋到腦後了。

    他再瞥了蓮姐一眼,不耐煩地道:「太太叫你去你便去,哪裡有這麼多話?織畫總要人侍候的,你不過就是跟她到莊上住些日子,又不是不回來了,囉嗦個什麼?!」

    蓮姐抖了一抖,心頓時沉了下去。織畫不過是個通房,正經連姨娘都稱不上,若是平安生下了男孩兒還好,萬一生的是女孩,或者沒能平安生產,說不定一輩子都回不到侯府了!再說,就算能回,那也是正妻入門後的事,聽說梁小姐只有十三四歲,等她過門,那要多少年呀?蓮姐知道自己是絕不甘心到莊上過清苦日子的,更何況,那個織畫幾個月前還不過是跟她一樣的丫頭,憑什麼叫她侍候織畫,還要陪著吃苦頭?!她明明… 都已經爬到如今這個地位了!

    她拽住李敞的袖子,不甘心地哭道:「二少爺,能照顧織畫姑娘的又不只我一個,還有輕紅,纖紫她們呢?為什麼偏偏叫我?」

    李敞一聽,臉便拉長了。輕紅與纖紫是他最近才上手的兩個丫頭,模樣兒水靈,人也知情識趣,他已經交待過,把她們升為通房,隨身侍候,跟眼前這丫頭怎麼能比?於是便抬腳將她踢到一邊,冷冷地道:「給我住口!不過是玩了你兩回,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還有臉跟輕紅她們比?!也不瞧瞧自己長的什麼樣!主子怎麼按排,你一個小丫頭聽話就行了!再囉嗦,當心我把你賣到青樓去!」

    蓮姐怔住了,睜大了眼盯著李敞,躲在不遠處的春瑛也在心裡暗罵,這二少爺果然不是好東西,占完便宜就想走人?瞧他那話,還是人說的嗎?!嫌棄別人醜就別玩弄別人呀!

    李敞厭惡地撫平袖子上的皺折,抬腳便要走人。他已經後悔了,這個丫頭明明沒什麼要緊事要說,他怎麼就被誆來了呢?

    「我知道你的秘事!」蓮姐忽然在他身後開口。李敞腳下一頓,嗤笑一聲,又想繼續往前行,卻聽到蓮姐幽幽地道:「侯爺吩咐二少爺專心讀書,不許丫頭們近前侍候,二少爺卻把小廝叫進屋去了,不知做了什麼好事?」

   李敞臉色有些難看,他慢慢地轉回身,兩眼盯著蓮姐:「這又是什麼瘋話?哪個編排出來的?」

    蓮姐臉上明明是在笑,卻顯得有幾分詭異:「我看見了… 那天二少爺在屋裡發脾氣,丫頭們都不敢去瞧,我偷偷跑過去,正看到南秋摔了書房的門跑出來,然後二少爺又叫小思進屋,關上門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我聽見小思一直在屋裡哭。他走時是南秋扶著走的,連腰帶都沒繫好,褲子後頭還帶著血跡。」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爹愛賭,有時會去一些大賭館,我給他送錢時,曾見過那些館裡養的小倌走路的樣子…」

    「啪!」李敞狠狠地甩了蓮姐一個巴掌,打斷了她的話,也打掉了她的勇氣,她顫抖著伏在地上,哭求道:「二少爺,我不會跟人說一個字的,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真的不會告訴任何人!」

    春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變化,回頭對上曼如的眼,也是一臉震驚。

    她抹了一把汗,心中暗歎,雖然在好友張小美那裡,也看過幾本耽美,知道明清時候南方地區挺流行養孌童的,可她從來沒把這件事跟自己所穿越的世界聯繫起來,周圍的人閒聊,也沒提過這類話題,沒想到好女色的二少爺還會趕這個時髦?!他果然很變態!

    曼如的臉色卻有些發白,目光閃爍,心中暗暗後悔跟蹤春瑛到假山來了,萬一叫二少爺知道她們聽到了這個秘密,一定會報復的!

    李敞聽完了蓮姐的話,臉色陰晴不定。南方的官兒養一兩個孌童,本是件風雅之事,他們把這種喜好帶到京城來,連帶的不少權貴人家也嘗上了鮮,但在慶國侯府,這種事一向是明令禁止的,要是讓父親知道,定會一頓好打!更要緊的是,南風畢竟上不得檯面,萬一傳到梁家人的耳朵裡,他們跑到太后面前嚼舌根,這樁婚事多半就黃了,梁家說不定還會另想法子送女入宮。

    他眼下在家中能重獲重視,完全是托了這樁親事的福,若是因自己一時沒把持住,讓先前的努力通通白費,又丟了侯府的臉面,他一定會再落入曾經的尷尬境地去的!

    他想起那段時日裡,人人都瞧不起他、冷落他的情形,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望向蓮姐的目光,就變得幽深起來。

    蓮姐還在那裡哀求:「奴婢什麼都不求,只求能留在二少爺身邊,奴婢是真心的,二少爺,求你答應吧!」

    李敞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罷了,你若答應不洩露出去…」

    「我不會說的!」蓮姐眼中一亮,幾乎撲到他腿上去了,「只要二少爺願意留我,我… 我什麼都願意做!」

    「瞧你把我的衣裳弄成什麼樣了?還不快起來?!」李敞漫不經心地朝假山上走,裝作不經意地打量周圍一眼。沒有人,很好!

    蓮姐驚喜地笑著跟上去:「奴婢這便回去給您做新的!您愛穿什麼樣式的?」心中卻已定了主意,回去後一定要好好在輕紅纖紫兩個死丫頭面前出口氣!

    她心中的念頭剛剛閃過,便感覺到一股大力從右前方襲來,她沒防備,身體立刻倒向了左側,忙踉蹌兩步站好,抬頭一看,發現是二少爺在推自己,不由得滿臉愕然。

    春瑛在下面的洞穴中已經大驚失色了,二少爺這是在幹什麼?莫非是要滅口?!眼看著二少爺又伸手大力推向蓮姐,她忍不住要衝出去,卻被曼如死死壓住,回頭想質問對方,又被對方的手緊緊摀住了嘴,她大力掙扎起來,無奈身體太瘦小,不及曼如有力氣,竟一時沒法動彈。

    隨著蓮姐的一聲恐懼尖叫響起,重物摔落地面的聲音傳來,然後一切歸於平靜。春瑛霎時怔住了,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

    李敞匆匆下了腳山,嘴裡還在暗罵,「可惡的丫頭!居然敢威脅我…」他匆匆離去,舉止有些鬼祟,似乎擔心會遇上人。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春瑛才感到身上發軟,慢慢順著洞壁滑落到地面。曼如已不知幾時鬆開了壓住她的手。

    春瑛瞪著曼如,後者不自在地轉過了頭:「不能叫他發現我們,不然我們也要遭殃的… 」春瑛猛然起身衝出了洞穴,根據記憶中的聲響,轉過假山,便看到蓮姐躺在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頭正磕中了假山的底部,血不停地往外冒,兩隻眼睛瞪得老大,身上一下一下地抽搐著,見春瑛走過來,她的雙眼瞪得更大了,似乎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沒能說成,眼中便失去了神采,一動不動了。

    春瑛摀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心中越來越沉。她立馬轉身就跑,被曼如攔住:「你要做什麼?!」

    「去找人!」春瑛的聲音有些嘶啞,「她還沒死,能救活的!」

    「她已經斷氣了!」曼如已經看到了方纔的情形,「就算沒斷氣,等你找到大夫,她也早就死透了!」

    春瑛怔怔地看著她,一股深切的悲哀湧上心頭,心裡知道曼如說的是實話。這裡是古代,不是醫學發達的現代,更何況,即便是在現代,這樣的傷也不容易存活… 她回頭再望一眼蓮姐,只覺得一股憤怒從心底裡冒上來:「你方才為什麼攔著我?!要是二少爺看到我們,就不會冒險把蓮姐推下去了!」

    曼如看著她,彷彿在看一個傻子:「要是他看到了我們,死的就不僅僅是蓮姐一個了,別犯傻,春兒,趁現在沒人看見,咱們快走吧…」

    「你說的什麼話?!」春瑛甩開她的手,「我們離他遠著呢,他能對我們做什麼?!只要跑回浣花軒,他敢對我們動手嗎?!等三少爺回來,我們再把事情說出來,他一定會受到懲罰的!蓮姐… 也是跟我們在一個院裡長大的,你怎麼能… 怎麼能這樣冷漠!」

    「三少爺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曼如冷冷地反駁道,「就算是太太知道了,只要老太太和侯爺發話,誰能罰二少爺?!你以為他們會把二少爺送官?!到頭來,倒霉的只是我們!我可不想死… 我還有娘要養呢… 」她瞥向蓮姐:「別人的事,跟我沒關係!」

    春瑛狠狠地盯著她:「我算看透你了!」她推開曼如,走向蓮姐身邊,忍淚咬了咬牙,抱起掉落地面的包袱,便往外衝去。雖然不願承認,但曼如的話的確有些道理,可叫她當作什麼事都沒看見,她也辦不到。她要去告訴周念,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曼如看著她離去,發了一回怔,便咬牙匆匆走了,卻沒留意到,方才掙扎間鬆脫的髮髻上,一朵粉紫雙層蓮珠花悄無聲息地掉落了地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4:27

第三卷 高門 九十、善後

    春瑛坐在書桌前,見周念遲遲不語,心裡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只覺得身上發冷。

    半響,周念才道:「那個叫蓮姐的丫頭……實在是自尋死路!她既死了,做再多的事也無法彌補,如今咱們要做的,是為活著的人考量。現下並不是把事情說出來的好時機,你先別聲張,待我跟攸哥兒商量過後,再作決定。」

    春瑛低下頭,沒吭聲。周念怔了怔,柔聲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敞哥兒……李敞正要跟梁家三小姐定親,要是在這個當頭上,鬧出點事兒來,他固然是要倒霉,侯府的名聲也要大受打擊的。他到底還是侯爺的親骨肉,不論是侯爺,還是老太太、太太,都不會棄他於不顧,若是為了粉飾太平,把蓮姐的事兒抹了,人豈不是白死了麼?且等親事定下來,外頭的人也不再注意李敞了,才慢慢將他的罪行告知侯爺,侯爺定會重重罰他!這樣一來,既叫他受了教訓,也不會驚動外人,豈不更好?」

    春瑛只覺得有一股氣堵在胸口,悶得她難受得不行。理智上,她明白周念的建議是正確的,但感情上,卻有些不能接受,因此一直沉默著。

    周念看著她,心情也很不好受:「或者我這話有些過分了,但此時把事情鬧將開來,對你並沒有好處。侯爺斷不會容忍侯府名聲受累的,興許……為了將事情壓下去,會將你和那個叫曼如的丫頭一起送到莊上去避些日子。你不是說,想要多求賞錢,多存些銀子,好等日後贖身出去做小生意麼?可若是侯爺厭了你,日後我又如何把你一家人要過來呢?」

    春瑛被他一言提醒,是呀,她還有一家人要顧呢,不能衝動,可是……她輕聲問:「那蓮姐那邊怎麼辦?她就這樣白白死了?!」

    周念垂下眼瞼:「且看李敞怎麼善後吧,他一時氣憤殺了人,事後總要遮掩的。我看多半會說那蓮姐是不慎腳滑摔下假山來的,若沒有其他人看見,事情也大概就是這樣了。你且把真相瞞下來有你和那個曼如作證,將來總有叫李敞贖罪的一天!那蓮姐的家人……我會跟攸哥兒打聲招呼,讓他吩咐管事多賠些銀子便是了。」他抬眼再望了望春瑛:「現下真不是好時機,你便忍一忍吧。」

    春瑛咬咬唇,啞聲道:「念……念少爺,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我也知道剛才自己是衝動了。我應該發出點聲響來,把二少爺嚇走,不讓他動手殺人……或者直接一聲不吭,當作沒看見……即便是現在,也該聽你的話,把這件事忘了,若三少爺一輩子不說出去,我就一輩子也不告訴別人。就像曼如那樣……冷漠地看待別人的死亡,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這樣做才叫聰明!」

    周念眼中帶著一絲訝意,直望著她:「春兒……」

    「可是……這種聰明不會叫人心寒嗎?!」春瑛感到了一股衝動,不可抑制地想要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二少爺殺人了,為了掩蓋他的醜事!可是為了侯府的名聲,不能揭穿他!蓮姐是自己犯傻,自己找死!所以,她死了就死了,只要多給她家裡人一點銀子,就算對得起她了。我知道侯府目前在跟別人鬥,二少爺的作用很大,所以不能動他,為了個愚蠢的小丫頭,就更不值得了,所以就算要罰他,也要等到以後需要打擊他的時候!念少爺,你剛才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周念啞然,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那是人命啊……」春瑛顫聲道,「人死了就活不過來了!蓮姐是個小丫頭,她還很傻,可她……還是一條人命啊!一條人命,是幾兩銀子就能彌補的嗎?!」

    周念忽然覺得冷汗淋漓:「春兒……」

    「侯爺知道了,又會怎麼罰二少爺呢?」春瑛神色有些恍然,「罵一頓?還是打幾板子?或者跪上一兩個時辰?!最重不過就是讓他出府自立門戶吧?可他仍然還是錦衣玉食的大少爺,一點苦頭都不會吃的……也許他會很生氣,因為說到底,他受罰並不是因為殺了人,而是礙了別人的眼吧?」

    周念臉色蒼白地伸手撐住書桌,忽然醒悟到,自己剛才提出的建議意味著什麼。

    「我在說什麼傻話……」春瑛抹了一把臉,擠出一個微笑來,「二少爺可是主子,我一個小丫頭有什麼資格跟他作對?念少爺說的話,我會一一記住的。放心……我並不是傻瓜,現在嚷嚷得眾人皆知,蓮姐也活不過來了,我還要顧著自己和家人呢……其實,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像曼如一樣,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別人的生死……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她苦笑著低下頭,口中喃喃:「只是不知道……有一天,如果我也遭到了這種事……別人是不是也會冷淡地走過,就當沒有看見……」

    周念忽地直起身:「春兒……你……一看到攸哥兒,就讓他來一趟,如果可以,讓他把侯爺請來。」

    春瑛抬眼看他:「請侯爺來做什麼?你要現在告訴他嗎?可你不是說現在不是好時機?」

    周念張張嘴,歎道:「總要為那丫頭做點什麼……我不會把你說出來的,只說是三清遠遠看到了,你回去後,也別洩口風,別叫李敞起疑心。」

    春瑛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施禮告退了,出了門才發覺自己忘了把包袱放下。想起自己幾個小時錢還無比用心地為周念縫製中衣,現在卻只覺得諷刺。他其實……也是一位世家公子,就算暫時落魄了,也沒真把一個小丫頭當回事吧?她怎麼能因為他對她親切和氣,就以為自己有什麼不同呢?她其實跟蓮姐是一樣的,不過是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子弟眼中的一隻螻蟻。

    她將包袱塞給了三清,只說是給他們主僕新做的衣裳,便匆匆走了。一路上,她都在自我反省,以後再不能對那些具有「主人」身份的少爺們隨便說話了,她應該認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才對。要想脫籍,要想出府,要想過好日子,那都是虛的,關鍵是要安全地活下來。

    春瑛悶悶地望了望遠處的假山群,那裡已經圍了不少人,大概是蓮姐的屍體被人發現了吧?她怔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才咬牙忍住走過去的衝動,繼續朝大門的方向走。

    來到園門處,門房裡已有一堆婆子在議論「二少爺的丫頭在假山上失腳摔下來」的新聞了,有人似乎去看過現場,還繪聲繪色地說起屍體有多可怕,流了多少血,說得有板有眼的,引得周圍眾人一片驚歎。倒是有一個婆子沒有加入她們,反而站在門邊,與門外的一個男子低聲說話。那男子頗為陌生,右臉上長著一塊銅錢大小的黑斑,賊眉鼠眼的,兩眼滴溜溜地看著出入的人。

    春瑛低頭走過去時,被他叫住:「你是……哪裡的丫頭?」

    春瑛皺皺眉:「你又是誰?這裡可是內宅!」她不喜歡這個人,一看就覺得他不是好東西。

    那男人不屑地嗤笑,倒是他身邊的婆子替春瑛回答了:「這是浣花軒的春瑛,常到園子裡來的。」然後她又扭頭問春瑛:「你幾時進來的?我怎麼沒看見?」這話一出,那男人便盯著春瑛瞧。

    春瑛退開兩步,淡淡地道:「我進來時,也沒瞧見媽媽,媽媽幾時來的?」那婆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兩聲:「興許是剛才我去方便時……」想到自己偷懶去了陳家,她便忍不住心虛地瞥了那男人一眼,朝春瑛胡亂揮揮手:「去吧去吧,死人有什麼好瞧的?一個兩個都去湊熱鬧!」

    春瑛也不去糾正她的誤會,逕自出了門,誰知沒走幾步,便發現曼如站在前方的樹後,臉色蒼白地往這邊瞧,她略一猶豫,索性移開了視線,直接越過曼如回浣花軒。曼如的腳步聲匆匆跟上來,帶著幾分急切地問:「春兒,你方才有沒有瞧見那個臉上長了顆大黑痣的男人?別人說那人是二少爺手下的潘老六,他……」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春瑛停下腳步,卻沒回頭,「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看到,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曼如怔了怔,看著春瑛遠去,心裡卻急的快要哭出來了。她剛才看得分明,那男人……那男人手裡拿的是……

    半個時辰後,那個臉上長了大黑痣的男人走進了映月堂的外書房,侯府二少爺李敞正坐在書桌後,兩眼盯著一本《四書章句集注》,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一見男人進門,忙把書丟開,迎了上去,正想問話,忽然想起周圍可能有人聽見,忙關上門窗,才衝到那男人身邊問:「如何?!」

    「我潘老六出馬,二少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潘老六諂笑著從袖中掏出一小塊布片,「這是從那丫頭手心裡拽下來的,想必是掙扎間扯破了二少爺的衣裳。二少爺可記得要把那身衣裳拿出府燒了,不然叫人看見可不好。」

    李敞接過布片,恨得咬牙切齒,幸好他聰明,知道派人去善後,不然叫人發現,他可就遭殃了。蓮姐那個死丫頭,死了也不叫他安生!

    潘老六又道:「我還一路查看過,把二少爺留的腳印都擦掉了。二少爺進園時,在門房當差的就是我婆娘,我已經交待過她,不許告訴別人,所以二少爺就放心吧!」

    李敞微微鬆口氣,但聽到潘老六冒出一句「只是……」,他又再提心吊膽:「只是什麼?!」

    「只是在蓮姐的屍首左近,我撿到了一樣東西。」潘老六從袖裡掏出一個粉紫珠花,攤在手心上,「興許是先前哪個丫頭不慎掉在那裡的,今兒有風,珠花上頭卻沒什麼塵土,怕是剛掉落不久,我擔心二少爺動手時,還有別的丫頭在。二少爺還是請一兩位信得過的大姐暗中查訪,看這是哪個丫頭的東西,又是幾時掉的,才能萬無一失。」

    李敞接過珠花,,瞇了瞇眼:「這種粗糙的玩意兒,又不值錢,怕是小丫頭們帶的。最近老三好像就在搗鼓什麼珠花,多半就是他院裡的人!「想了想,只覺得鬱悶:「他的丫頭向來少跟我院裡的人來往,就算去問,也不過是引他起疑罷了。這叫我如何去打聽?」

    潘老六諂笑著靠近他:「這有什麼難的?二少爺難道忘了,南棋姑娘如今去了太太屋裡,到浣花軒坐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她到底是侍候了你好幾年,總有些香火情吧?」

    李敞瞇了瞇眼,再望向珠花,花芯處的紫色琉璃珠在他手心裡一閃,映出一道冷冷的光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4:42

第三卷 高門 九十一、珠花

    春瑛埋頭做著針線,時不時抬眼瞄瞄院門方向,看三少爺回來沒有。今天侯爺出門會友搿撤摘摳,鄱鄪鄮鄭把小兒子帶去了,到現在快傍晚了還沒回府。偏偏梅香又不在踆踅踉輔,瑤瑵瑣瑪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曼如拿著個針線籃子走了過來,就在她旁邊的廊欄上坐下,也做起了繡活。春瑛皺著眉瞥她一眼,沒理會。曼如做著做著,便時不時抬頭看她,似乎有話想說。她扭過頭去,只裝作沒看見。

    夏荷從院外跑了過來,臉上有些發白:「春兒春兒,園子裡有人死了,你瞧見沒有?!」

    春瑛手上一頓,點點頭:「聽說了,你去看了嗎?」

    「我是聽人說的,可不敢去瞧。」夏荷擠到春瑛與曼如之間的廊欄上坐下,「別人說那是二少爺院裡的蓮姐,我聽十兒說,她家好像跟你們倆是一個院的?」

    春瑛低下頭沒回答,曼如勉強笑道:「原來是她?我能只聽說有人死了,卻不知是哪個,這倒是件讓人傷心的事。其實她與我們雖是一個院的,卻沒什麼交情,進府後還沒見過面呢。」

    「沒交情才好呢,我聽說她不是好人。」夏荷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的樣子,「我從二小姐院裡回來,聽到一個二少爺屋裡的姐姐說,那個蓮姐不安份,整天跟大丫頭拌嘴,還跟小廝們拉拉扯扯的,手腳也不乾淨,今兒她招呼都不打一聲便偷溜出去,還避了人躲到園子裡偏僻的地方,肯定是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死了也是活該!」

    春瑛手上的針一歪,戳中了指頭,沁出一滴血珠。她將針拔了出來,悶聲道:「人都死了,何必再說她壞話?她在二少爺那裡當差,你以為那院裡有幾個乾淨人?!那個姐姐對著你這樣的小丫頭,也敢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可見也好不到哪裡去!」

    夏荷訕訕地住了嘴,曼如倒是嚇得臉色更加蒼白了:「春兒,你別亂說……」

    「我有哪裡說錯了?」春瑛抬眼盯著她,「若換了我們院裡,哪個姐姐會對著小丫頭說這種話?!那裡還是二小姐的院子呢!說出去叫管家娘子們聽見,看她們不罰她幾板子?!」

    曼如閉嘴了。她只是一時害怕,擔心春瑛會說漏嘴,卻忘了那個說蓮姐壞話的丫頭,本身就行為不妥。

    她訥訥地低下頭,繼續做針線,偶爾抬頭偷看春瑛的神色。

    夏荷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又看到春瑛一臉嚴肅,也不敢再說笑了,忙站起身,扯了扯春瑛的袖子:「春兒……露兒姐姐叫我把做好的珠花送給大少奶奶、二小姐和三小姐,大少奶奶和二小姐都賞了我東西,你替我收起來吧?」她從袖裡掏出一個絹帕包成的小包,露出裡面的一小塊銀子和一對金花。

    春瑛看著夏荷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軟了,放下針線,接過絹包:「你跟我過來,總要讓你知道東西收在什麼地方。」

    夏荷高興地咧嘴笑了,屁顛屁顛地跟在春瑛身後進了屋,看著她從窗下的櫃子裡取出一隻纏枝蓮花紋樣的剔紅鏡奩,打開左邊第二個小屜,裡面裝的都是碎銀銅錢,而右邊第三個小屜則是放的頭飾。夏荷看著春瑛把東西放好,笑嘻嘻地從小屜裡取出一直粉色珠花來:「我要戴這個!」春瑛依然替她簪上,道:「還有什麼?趁早兒都說了吧!」

    夏荷不好意思地笑著,伸手抱住她的左臂,撒嬌道:「好姐姐,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亂說話,你就饒了我吧。」

    春瑛心知自己只是遷怒,哪裡會跟她一個小孩子計較,便放軟了語氣:「你不是喜歡我那對玉蝴蝶的耳墜子?借你戴一晚上,不許摔壞了!」

    夏荷大喜,忙不迭地點頭,春瑛便微笑著放好她的鏡奩,將自己的拿了出來,揀出耳墜給她戴。夏荷喜滋滋地對著鏡子顯擺來顯擺去,又看中了春瑛鏡奩裡的一朵絹花,春瑛無奈地由她去了。

    一回頭,春瑛發現曼如不知幾時也進屋來了,倚在門邊愣愣地瞧著她們,目光似乎就落在她的鏡奩上。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擋住了鏡奩。那裡面裝的都是她這幾個月積攢的月錢、賞銀和賞賜的首飾,還有秋玉送來的幾樣小東西,至少也值十幾兩呢。說起來,她也有兩個多月沒回家了,還是找一天請假回去看看,順便將積攢的東西都帶回去吧。這個房間誰都可以進來,實在不太安全。

    外頭傳來喧嘩聲,春瑛聽到有人喊「三少爺」,便猜到是他回來了,忙小聲對夏荷說:「挑好了就幫我收好放進櫃裡,別讓人亂翻,知道嗎?」

    夏荷點頭應了,春瑛便急急跑出門,看到三少爺果然回來了,只是似乎喝醉了酒,滿臉通紅,神智不清地歪在丫頭懷裡。蘭香露兒等大丫頭手忙腳亂地扶他回後院,蘭香還在那裡罵:「哪個不長眼的叫你喝這麼多?!也不看看你才多大年紀!」

    三少爺口齒不清地嘟囔一聲「囉嗦」,便歪歪扭扭地撐著露兒的手回屋去了,蘭香跺跺腳,決心要到二門上問問跟出門的小廝們,三少爺喝得這麼醉,侯爺可知道?小廝們又是怎麼侍候的!才一轉身,便看到春瑛跟在後頭往屋裡探頭探腦的,臉色一沉:「瞧什麼呢?!今兒一下午都不見你,也不知道跑那裡偷懶去了,還不快叫小廚房備解酒湯?!」

    春瑛咬咬唇,轉身去了,待她離了小廚房,正回屋時,便迎頭遇到曼如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她,神色間似乎有些不自在,低頭匆匆走了過去。春瑛皺皺眉,進了屋,見夏荷還在那裡照鏡子,頭上已換了兩朵絹花,而自己的鏡奩還好好地放在櫃面上。她上前打開放值錢物件的那幾個小屜,見東西都沒少,才鬆了口氣,又問夏荷:「剛才曼如進來做了什麼?」

    「沒什麼呀?」夏荷有些疑惑,「她說那個粉色的珠花跟我身上穿的衣裳眼色不配,叫我戴別的,還替我挑了兩朵絹花呢,不過都是十兒的。」

    絹花手帕之類不值錢的東西,她們三人向來是共用的,春瑛心底雖然不太習慣,但她和十兒兩人對年紀最小的夏荷一向很縱容,便沒放在心上。仔細想想,她可能是太敏感了,夏荷再小,也不是笨蛋,怎會看著曼如翻她的鏡奩呢?於是她將鏡奩重新放好,不再提這件事。

    三少爺這一醉,直到晚上才醒過神來,只是頭還在痛。

    老太太和太太都分別派人來傳話,讓他不必去請安了,就留在自己屋裡吃飯。正屋中大丫頭們來來去去,春瑛幾次想找機會跟三少爺說話,都沒成功,只好等道第二天早上再說。

    所幸次日一早,春瑛才起床,便聽到正屋傳水洗漱。她忙忙梳洗妥當,連頭飾也來不及戴,就衝到後院去,偏偏撞上晨兒捧著水盆手巾出來,一臉傲慢地將東西塞給她:「去!把水倒了!」春瑛忍住氣接過水盆手巾,轉了一圈回來,晨兒已經和另一個二等丫頭守在了門口,根本不可能放小丫頭進屋。

    春瑛鬱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深深懷念起梅香來。如果梅香在,她早就見到三少爺了,何必這麼煩惱?

    十兒湊到她跟前,笑道:「瞧你這一臉沮喪,愁什麼呢?快打扮好了,等三少爺出門,咱們就串門子去。」

    春瑛勉強笑笑,拖過鏡奩,懶洋洋地找著今天要戴的首飾。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藕合色的衫裙,最好是配那對粉紫雙層蓮的珠花,想到珠花是曼如做的,她心裡就覺得彆扭。

    咦?珠花怎麼少了一個?春瑛翻遍整個鏡奩,都只能找到一個珠花,她昨天早上明明還見到兩個的。她回頭問十兒,十兒想了想,也有些拿不準:「早上夏荷出去時,好像就戴了珠花,可我不記得是你的還是她自己的了。」

    春瑛看著那只珠花,實在想不明白,卻聽到外頭有人在喊:「梅香姐姐回來了!」她心中大喜,忙隨手將那只珠花插在頭上,收好鏡奩,衝了出去。

    梅香臉上還帶著一抹緋紅,嘴角含笑地遞過一直紮了紅繩的竹籃:「家裡炸的小面果子,不是什麼金貴東西,大家拿去玩吧。」小丫頭們一哄而上,分搶藍中的點心去了,梅香朝迎出來的蘭香和露兒點點頭:「昨兒我不在,偏勞你們了。」

    蘭香扯了扯嘴角:「哪裡,這原是我們的本份。」說罷便默默地回轉。露兒上前拉著蘭香的手說笑,曼如也面帶笑容地走到旁邊聽。春瑛幾次想要插嘴,都不敢造次,忽而看到曼如頭上就插著一枝粉紫雙層蓮的珠花,和她不見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只可惜花芯處是紫色的珠子。曼如察覺道她的目光,不自在的扭過頭,春瑛也沒心情多理會她,尋空給梅香打了個眼色,後者便會意地支使開露兒等人,走到角落裡,春瑛忙過去把周念要見三少爺的事說了。

    梅香立刻傳話給三少爺,不多時,便帶回消息,說他午後會過去一趟,叫她屆時跟著去。春瑛心裡稍稍定勒令一些。

    到了時間,她提著一個食盒,隨三少爺重新進了花園,還沒走到周念的臨時住處,便看見二少爺李敞從那裡走出來,身後還跟著那個臉上長了黑痣的潘老六。三少爺皮笑肉不笑地向哥哥問好,二少爺也皮笑肉不笑地關心了弟弟幾句,目光無意中掃過後面的春瑛,頓時定住了:「這丫頭是……」

    春瑛低頭不語,雙手握的緊緊的。

    「做粗活的小丫頭而已。」三少爺面帶嘲色地歪歪頭,「怎麼?二哥最近換了喜好?不愛美人,卻愛乾癟貨色了?」二少爺拉長了臉,回頭對潘老六說了個「走」字,便氣沖沖地去了。

    三少爺冷笑一聲,回頭對春瑛道:「今兒真晦氣,往後見了他,記得繞路走!」

    春瑛心道你不說我也會的,只是你剛才也貶得我太狠了吧?她點頭應了,隨著三少爺繼續前行,心裡還忍不住嘀咕。

    二少爺李敞沒走多遠,便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弟弟與春瑛的背影,若有所思:「那丫頭帶的……似乎跟那只珠花一模一樣?」

    潘老六摸了摸下巴:「我也瞧見了,但花芯不一樣,並不是一對。只是兩隻珠花如此相像,說不定就是同一個人做的。回頭我把那丫頭弄來問問就知道了。」

    李敞點了點頭:「做得隱秘些,別叫老三起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4:55

第三卷 高門 九十二、悶棍

    李攸聽完周念的敘述,便陷入了沉默。周念也不去催他,只是低頭喝茶。春瑛站在門邊,看著屋裡的情形,雙手握了拳又鬆開,心彭彭跳個不停。

    周念放下茶杯,又補充道:「我事後讓三清悄悄去探聽過,府上的管家果然對人說那丫頭是失足摔死的,將屍首運走時,有幾個圍觀的人還在議論,說了那丫頭許多壞話,認定她死有餘辜。那丫頭雖說確是自尋死路,但死者為大,這般潑髒水,也太過了。」

    李攸嗤笑道:「那丫頭品性如何,旁人心裡自然有數,二哥叫人故意抹黑她,卻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他也不怕別人起疑心!那丫頭雖是自己找死,他也不聰明,先把人穩住,再悄悄兒尋個罪名把她解決了,豈不乾淨?親自動手,真是蠢到家了!」頓了頓,又問周念:「三清當時離得近麼?可看清楚其中細節?若是真的出面作證,可要經得住盤問才好。不然被二哥反咬一口,反連累了你們主僕,我怕父親會生氣。」

    春瑛心中一驚,不等周念答話,便脫口而出:「是我看見的,不是三清!」

    周念飛快地轉頭看她,李攸倒是滿臉訝異:「你看見的?!」又回頭看周念,後者皺起了眉。

    春瑛咬咬唇,道:「我昨天拿做好的衣裳過來,半路上……見桃花開得好,一時貪玩便跑去假山那頭,看到二少爺帶著蓮姐過來,我怕他看見我,就躲起來了。他們離我不遠,因此說的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念少爺是擔心我才說是三清看到的,但三清跟這件事沒有關係!」

    話一說完,她就覺得一陣發虛,心裡又開始後怕。昨天周念建議讓三清替她作目擊者,她回去想了想,始終覺得不妥。看到二少爺行兇的人是她,想為蓮姐打抱不平的人也是她,如果因此而必須面對二少爺那方的攻擊,那也是她自找的,為什麼要讓三清替代自己去承擔風險?而周念……不管他是否讓她失望了,始終是無辜之人,他還要依靠侯府去給全家平反呢,如果自己的決定到頭來害了他,那躲在別人庇護下的自己,豈不是比陌然冷對蓮姐死去的曼如還要卑鄙?!她還有什麼立場去責怪他人?!

    周念沉聲道:「春兒,你跟三清不一樣,昨天不是都說好了嗎?!」

    春瑛正色對他說:「可事情是我看見的!」她聲音有些發顫:「我……我不能連累無關的人……如果……如果我倒了霉,請三少爺關照關照我家裡人……」她開始發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傻了,也許過後想清楚,她會後悔,但此刻她只覺得,不應該把沒關係的人拉扯進來。周念和三清都沒有欠她,還一直對她很好……

    李攸沒吭聲,春瑛站在邊上,心跳得越來越快,害怕地等待著他的回應。她好像已經開始後悔了,莫名其妙地穿過來,當了家生子,整天擔驚受怕地,難道還要為了給一個不太熟悉的人打抱不平,就冒這麼大的風險嗎?可那一瞬間的動搖過後,她又開始唾棄自己。她在想什麼呀?那是人命!人命啊!二少爺那種變態,胡作非為,對親兄弟都敢下毒手,她明明知道他幹了什麼,明明可以證明他犯了罪,卻因為害怕而放任不管,那他以後再繼續害人怎麼辦?!說不定有朝一日,她也會被他害了的!

    李攸忽然笑了笑,驚醒了沉思中的春瑛與周念,兩人迅速抬頭看向李攸,只聽得他說:「這到不好辦了,若是三清看到的還好,既是春兒看到的,反而沒法指證二哥。」他轉向春瑛:「你是我的丫頭,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即便是真的,也會有人說你是受了我的指使,故意中傷他,吵將起來,我反而落得一身腥。但若說是三清見到的,他又未必能說清楚,萬一叫人抓住了紕漏,念哥兒跟我都落不了好。」

    春瑛張張嘴,忽然覺得內心空了一塊。原來……她那些猶豫擔心都是白費?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作證的立場嗎?

    周念歎道:「最初我也是想到這一點,才說是三清看到的。想來三清跟你們府上並無干係,總讓人可信些,但你的顧慮也有道理。只是……難道我們就沒法子了?真的要瞞下真相麼?我倒不是想借此機會壞了你家跟梁家的親事,只是敞哥兒做了什麼,總該讓侯爺知道才好,免得日後被外人揭破,你們家倉促間想不到應對的法子。」

    「這個好辦!」李攸一擊掌,「這種事用不著明公正道地辣證人出來告狀,那就落了下乘,一不小心還會被人反咬一口。只需暗地裡叫人散播些小道消息,自然而然的,就能傳道我父親母親的耳朵裡。」

    周念皺眉:「就怕外人知道,梁家有借口駁回皇上的賜婚。」

    「等些日子就好了,誰希罕她家女兒?」李攸擺擺手,「眼下正是定親的時候,且放二哥輕鬆兩日,帶納采結束,宮裡又定下了擇選的名單,便沒了顧忌。他是一時激憤殺的人,事先並無萬全準備,他與那丫頭進花園,總有其他人看見……」

    春瑛插了句嘴:「昨天陳家送聘禮道梅香姐姐家,許多人都去賀喜了。」她當時進園,除了守門的婆子、跟蹤的曼如以及二少爺和蓮姐,就沒遇到其他人了。

    「又不是人人都去了。」李攸有些不以為然,「就算真沒人看到,也要弄出這麼一個人來,還要不止一個!橫豎是小道消息,誰也說不准的。他跟那丫頭一起進園子,事後一個人出來,那丫頭卻死在園子裡了,難道不可疑麼?只要有一兩個人議論,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起疑心,說不定還會有人尋根究底,萬一牽扯出他好南風的事,又正好犯了父親的忌諱。這種小道消息都只在私底下傳來傳去的,待他發覺,已經來不及了。他若驚慌失措,急著要掩住悠悠眾口,反倒坐實了傳言。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傳出去,只說是一時失手就完了,對我家名聲影響有限,但二哥終究輸在一個『仁』字上,更讓人覺得他性情衝動不堪大用。有了這個污點,他日後科舉出仕,在朝廷裡也不會地重用的,父親更是會對他失望至極!」

    他翹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最近二哥實在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連潘老六那樣的爪牙也敢帶進內宅來,真讓人看不過去。他難道以為自己能隻手遮天?他有人使喚,我手底下又何嘗無人?」

    周念提醒他:「別讓人發現是你下的令才好。」

    「放心,小道消息,自然是尋不到源頭的。」李攸胸有成竹地道,他從小在侯府長大,這些伎倆早就看熟了,自然知道其中訣竅。只是他躊躇一下,又盯著春瑛警告說:「你可別給我洩了口風!除非我發話,你不許跟人說一個字!等道父親要找人查問時,我再告訴你該怎麼做,知道麼?!」

    春瑛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周念看著她,頓了頓,又對李攸道:「那死了的丫頭……她家裡……是不是多賞些銀子?」

    李攸有些意外:「你是說那個蓮姐的家裡嗎?賞他做什麼?萬一她家嚷嚷出去了,倒叫人起疑心。」歪頭想想,「也罷,等父親罰二哥時,我再進言就是了,也算是行善積德。」

    春瑛在旁聽得木然,默默地嚥下了心中的那一絲不平。她早已有了覺悟,又還在糾結什麼呢?

    門外,三清叫了周唸一聲,周念告了罪,出去與三清低頭交談幾句,又回頭看了看春瑛,臉色便難看起來,高聲喊:「春兒,過來。」

    春瑛依然走過去,便聽到周念問:「你……你前些日子過來時,我記得是戴了一對珠花的,今日怎麼只戴了一隻?」

    春瑛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問起了這種事,但還是照實回答:「原本是想要戴一對的,但不知怎的,有一隻不見了,所以只戴了一隻。」

    周念倒吸一口涼氣,再次追問:「怎麼不見的?是不是昨日掉在園子裡了?!」

    春瑛眨眨眼:「怎麼會呢?我昨天都沒戴它出門。」

    周念一愣,低頭想了想,又問:「這對珠花……除了你還有誰有?相似的或是一模一樣的?」

    「曼如有一個,只有花芯的珠子跟我的不一樣。」春瑛小聲道,「就是昨天跟我一起看到二少爺殺人的那個丫頭。」

    「你可知道她的珠花是否丟失了?」

    「沒有呀。」春瑛受他的語氣影響,也感到了一絲緊張,「我今天早上還看到她戴呢,怎麼了?珠花有問題?」

    周念臉上神色變幻,卻閉口不言。春瑛不解地扭頭看三清,三清卻只是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不一會兒,周念飛快地走回屋裡,對李攸說了幾句話,又鄭重向他行了大禮。李攸一臉詫異地扶起他,又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感覺道,似乎有什麼與自己相關的事正在發生,而且是很不好的事。那只丟失的珠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李攸皺眉考慮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頭,周念神色一鬆,又向他行了一禮,回頭看向春瑛,視線卻無意中落在她身後的一點上,臉色頓時大變,立刻提高聲音道:「春兒,你去鄰屋替我找一本《大誥武臣》來,就在那只榆木箱子裡。」

    春瑛回頭看看身後,除了一片樹叢,什麼也沒有,她遲疑地挪動腳步,覺得周念的這個吩咐有些古怪,他是故意支開她,還是想要做什麼?不過他總不會傷害她的,於是她便依然道旁邊的小屋裡,從一堆箱子裡找他要的那本《大誥武臣》。

    這些箱子裡裝的大都是竹夢山居裡的藏書,匆匆搬運道此處,還未整理過,要從中找出一本書,可不是件容易事。春瑛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箱專放律法書的,正一本本查找間,她聽到背後有聲響,正想回頭,忽然感到後腦上一陣巨痛,接著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5:11

第三卷 高門 九十三、她到了什麼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春瑛才從昏迷中醒過來,卻感覺道自己身上動彈不得,一掙,手腳都被繩子捆住了,想發出聲音,偏偏嘴巴裡也塞了布。她嚇出了一身冷汗,睜大了雙眼看向四周,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

    這是一間小小的屋子,只有一面牆上方有個一尺見方的小窗,昏暗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大概已經到了傍晚。她是歪在牆角的麻布袋堆裡的,周圍散發著淡淡的麵粉味,對面是一扇門,正緊緊地鎖著。

    春瑛晃了晃仍有些昏沉的腦袋,不安地看著四周。她這是在哪裡?!她明明是在小屋裡找著書,周念和三少爺都在鄰屋,三清也在屋外,怎麼可能胡被綁到這種地方來?!她拚命掙扎了幾下,雙腕上綁著的繩子卻捆得十分緊,她只覺得自己的皮都快磨破了,也沒能掙鬆半分。想了想,便屈起膝蓋,想要將嘴裡的布弄掉,再用牙咬手上的麻繩。

    門外傳來開鎖聲,她頓時停了下來,只聽得門上一聲吱呀,走進來一個陌生的青年,年紀大約二十來歲,穿著一身簡單大方的藍綢直裰,頭頂藍緞的六合一統帽,白襪皂靴,長相倒還端正,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瞄了春瑛一眼:「醒了?」瞥向她的雙膝:「別掙扎了,你逃不掉的。」

    春瑛猛然掙扎起來,想要質問他是什麼人,卻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淡淡地道:「你別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主子發了話,你就別想抵抗了,趁早兒乖乖聽話,對大家都有好處。」

    春瑛停下動作,兩眼睜得老大地蹬著他,他笑了笑:「瞪我做什麼?怪只怪你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事,又叫人知道了。」見春瑛雙眼露出恐懼,又開始掙扎,忙制住她:「行了!我又不是要殺了你,怕什麼?!」

    春瑛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

    那青年道:「你如今不方便在府裡,且在外頭待上些時日,等主子發話了,興許還能再回來。可別妄想能逃走,你一家子都在府裡呢。」春瑛死死瞪著他,眼裡都快冒出火來了,他還一臉不在乎地說:「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得心裡有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頭做了什麼事,要是叫我聽到一句閒話,不用主子吩咐,我就先結果了你!」

    他說最後一句時,語氣中帶有一絲殺氣,春瑛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後慢慢升上來,立時順服了,垂下視線不敢再瞪人,只是緊握的雙拳仍洩露出她心中的憤怒。

    青年笑了笑,回身走到門外,不一會兒,便有另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春瑛再度睜大了雙眼。那居然是她老爹路有貴!

    路有貴急急在女兒身前蹲下,道:「你在府裡到底惹了什麼事呀?怎會鬧道要被悄悄兒送走?!我跟你娘再三交待,要你老實做活,別到處亂走,有事去找你姐姐,你怎的就這麼不聽話?!」

    春瑛眼圈一紅,只覺得滿腹委屈,卻又被堵住了嘴,一個字都沒法說,「唔唔」兩聲,示意父親把塞住自己嘴巴的布拿走,路有貴卻偷偷看了屋外一眼,回頭瞪她道:「爹不想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也別對外人說起。總之,小陳管事叫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別給爹娘惹麻煩!平日勤快些,說不定小陳管事見你乖巧,會早些讓你回來。」

    門外有人喊了路有貴一身,聽起來似乎是個少年,路有貴忙出去了,不多時回轉,手裡已多了一個包袱,春瑛認得是自己的東西。

    路有貴打開包袱瞧了瞧,道:「這是府裡的大姐們替你收拾的換洗衣物,看人家多有心!日後若能回府,別忘了跟人道謝!」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來,看了看裡頭,只揀出幾個銅線,便把錢袋塞進了包袱裡:「你身上沒帶錢,這裡有幾兩碎銀,留著慢慢使。小陳管事說了,等過些日子,風聲小些,就讓我們去看你!你姐姐那兒我自會去說,你只管老實在小陳管事那兒待著!」

    春瑛卻覺得不對勁兒,這包袱裡的衣服固然是自己的,但她攢的銀錢和首飾呢?那可是她預備用來給家裡贖身的錢!還有其他衣服用具,是有人替她收起來了,還是被人吞了?!她記得當日青兒出府後,東西可是被晨兒他們瓜分掉的!

    她「嗚嗚」幾聲,示意父親拿下塞嘴的布,好讓自己開口。路有貴卻沒弄懂女兒的意思,還以為她想要抗議什麼,便拍了她一記:「聽話!你是不是要氣死爹才甘心?!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爹在小陳管事手底下當上了買辦,家裡日子也寬鬆了,托小陳管事的福,太太已經點頭,讓咱們拿回從前老路家的院子的東廂房,過了端午就搬回去!我跟你娘商量好了,把兩個耳房分一個給你們姐妹倆,省得你們回家還要跟兄弟擠一個炕上!這都是太太的恩典。你給我老老實實做事,別讓我和你娘擔心!」頓了頓,又放緩了語氣歎道:「家裡如今一切安好,只要你們姐弟幾個平安,咱也不求什麼了。別擔心家裡,好好在外頭做事吧……」

    路有貴並不清楚自己的女兒出了什麼事,只聽得頂頭上司說,女兒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有人要對她不利,當著三少爺的面都敢動手,因此悄悄兒把她送出府來,躲上一段時間,不能讓人知道。他想到小陳管事是太太的人,這應該是太太的意思,他既承了太太的恩典,便該囑咐女兒遵令行事,卻沒想到那位小陳管事背後,還有別的主子。

    春瑛聽了父親的話,卻誤會了。方纔那個青年,如果就是「小陳管事」的話,那傳聞中,他不但是太太的陪房之子,還是梅香的未婚夫,更是侯爺的親信。這背後是不是有侯爺和太太的意思?照理說,三少爺已經定好了計劃,她也答應配合了,三少爺不大可能再讓人把自己打暈了送出府來。很有可能是侯爺和太太知道此事後,為免影響侯府名聲,故意把自己抓起來,而三少爺和周念身為晚輩,自然不好阻攔。可是……太太不是跟二少爺敵對的嗎?難道這僅僅是侯爺的意思?!

    說起來,周念忽然提起她丟失的珠花,又有什麼用意呢?她又沒戴著珠花出現在案發現場,不可能鬧出把東西落下的狗血劇情,可是珠花的失蹤的確很離奇,她記得在前一天傍晚,曼如進過她的房間……

    春瑛腦子裡亂糟糟的,忽而眼前一晃,路有貴已經起身要離開了,她加了好幾聲,也沒叫住他,忍不住鼻頭發酸。接著小陳管事有分進了門,皮笑肉不笑地道:「話都說完了?我可是看在你爹平日勤勉的份上,才特地讓你們父女話別的。現在老實了吧?回頭自有車子送你走,我會親自跟車,放心吧,不會叫你吃虧的。」說罷目光在她面前的包袱上打了個轉,便又出去了。

    春瑛身上一陣虛軟,倒在身後的麻袋上,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這算什麼呀?好歹要讓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她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悶棍,又莫名其妙地被捆在這裡,還要莫名其妙地被送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去,積攢了幾個月的財產下落不明,父親還叫她老實些,卻不肯讓她說一個字……

    她昏昏沉沉的,身上又累又痛,迷迷糊糊間,感到有什麼東西罩住了自己,然後便被抬起來一扔,重重摔在硬實的木板上,接著又有好幾樣重物落在自己身上,過了一會兒,身上動了,她聽到了馬車輪轉動的聲音。

    這整個過程,她都有一個模糊的意識,卻宗室睜不開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頓時一個激靈,整個人清醒過來,伸手撐起身體,手腳上的麻繩已經被解開了。

    她認得這是一輛馬車,車廂裡塞了一堆個麻袋,鼓囊囊的,大概是麵粉之類的東西。車簾唰的一下被掀起,春瑛扭頭望去,小陳管事提著一盞燈,正衝她笑:「下來吧。」

    春瑛遲疑地爬出車廂,藉著小陳管事手裡的燈籠,她望見周圍是一片陌生的建築,磚木二層小樓,圍著一個天井,角落裡搭著晾衣服的竹竿,而她坐的馬車就在天井當中。

    樓上有人往下走,也提著一盞燈,走到跟前,卻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腆著肚腩,笑得一團和氣:「喲,來啦?就是這姑娘?」他提燈湊到春瑛跟前細看,春意詫異地退後兩步,他卻笑得更歡了:「瞧著挺水靈呀?不錯,真不錯!平安,這姑娘真歸我了?」

    這話是啥意思?!春瑛心中大驚,飛快地扭頭看小陳管事。後者皺皺眉:「這話怎麼說的?」那中年男子忙道:「是我說錯了,我是問,這姑娘真要在我這兒幹活?她是大姑太太府裡的丫頭吧?我聽說那樣大府裡的姑娘都嬌氣得很,比一般人家的女孩兒還要金貴呢!就怕她吃不了我們這兒的苦。」

    小陳管事笑笑:「總之,她要在你們這兒待上一段時日,你們有活就讓她干去,只有一樣兒,若有人來問,不許洩露她的來歷。除了拿著我信物的人以外,不許讓她跟任何人走。她若不聽話,你只管隨意打罵,要是鬧得不像了,就來找我,我自會好好教訓她!」他眼睛一轉,瞥了瞥春瑛一眼。

    春瑛打了個冷戰,咬牙低下了頭。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要小心應對才行,形勢比人強,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她不能輕舉妄動!

    小陳管事跟那中年男子說笑幾句,便丟下馬車走了,後者送他出了後門,回身對春瑛笑得親切:「你叫小春?我就叫你小春了,這名兒應景!這裡是雲想閣,是家綢緞鋪子。我姓石,你叫我石掌櫃吧。這裡的活不重,清閒得很,就是我姐姐要找個人幫忙。她性子有些凶,你忍忍就好了。啊!瞧我這記性,你還沒吃飯吧?不知道廚房有沒有什麼吃的。真糟,我不會做飯……」石掌櫃為難地搓了搓手:「你會做不?你要會做,給我下點面吧?我還沒吃晚飯呢,姐姐又生我氣了,其實是那兩個猴兒調皮搗蛋!真是……」頓了頓,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帶你去看看你睡覺的地方吧?」

    春瑛有些呆滯地點點頭,拉過自己的包袱,便跟著那石掌櫃往樓上走,一路上聽他說個不停:「屋子小了些,不過勝在床鋪都還乾淨。你放心,餓不著你的,我也不會打你。我怎麼會打人呢?小姑娘家家的,出來幹活多不容易啊?平安那小子,就是愛唬人,這樣可怎麼娶老婆?!唉?聽說他馬上就娶老婆了?還是個漂亮姑娘,你說他怎麼就能那麼好運呢?「

    春瑛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已經不知該怎麼反應了。

    她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5:26

第三卷 高門 九十四、福寧街的早晨

    清早,公雞才打鳴,小樓裡便響起了蹬蹬蹬的走路聲,伴隨著一把中氣十足的女高音:「小春!起床幹活了!」剛剛從睡夢中被吵醒還有幾分迷糊的春瑛便一下清醒了,立刻翻身起床,然後再次撞到頭。

    她睡的「房間」,其實是位於小樓二層樓梯口旁用木板隔出來的一個小小的貯物間,之前是用來存放布匹的,僅僅夠放下一張門板大小的「床」和兩隻手臂長、小腿高的箱子,高不足五尺,一不小心就會撞到頭,木板牆上有幾條粗大的縫隙,充作透氣窗,白天從小樓外面望過來,能清楚地看到房中人影。春瑛好不容易想出用腰帶掛起一條裙子替代窗簾的辦法,才避免了「走光」的可能,但同時也把光明隔絕在外。唯一可慶幸的,是被鋪很乾淨,看得出做工很好,而且難得地乾燥鬆軟。

    這樣的環境,比她剛穿越過來時住得更糟,更別說她已經在舒適的浣花軒住了大半年,感覺就像是從天堂掉進了地獄,偏偏身邊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還有一個母夜叉級的人物時刻盯緊了自己。

    春瑛一邊腹誹,一邊手忙腳亂地穿上外衣外裙,挽好頭髮,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便衝了出去。樓梯口處,那母夜叉已經倚著梯欄等得不耐煩了,一見她出來就罵:「慢騰騰的,笨死了!你這樣也配做大戶人家的丫頭?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然後把手裡的衣物扔給她:「快把這幾件衣物洗乾淨漿好,再給我燒一壺釅釅的茶來,後院要打掃乾淨,前頭店裡的地也該擦了,巳時二刻我兄弟就要開門做生意,你給我手腳麻利些!還有,別忘了餵狗!」正要轉身,腳下一頓,又補充一句:「先去給我做早飯!我要吃街口老薑家的饅頭,當心他短了斤兩!」

    這位就是石掌櫃口裡只是「性子有些凶」的姐姐,夫家姓程,別人都稱她為程大娘。她丈夫長年在外跑小生意,販些松江棉布道北方村鎮去賣,一年裡倒有十個月不在家,她便帶著一對雙生兒子跟弟弟住在一起,彼此照應,她自己家的小院實際上就在附近,只需每隔三五天回去打理一下。

    石掌櫃自小就由跟這個姐姐親近,性子又軟和,被她管得越發沒了脾氣,對兩個外甥也極好。雙生子程蘇洛、程蘇伊兩人,年僅十歲,平日裡最愛調皮搗蛋,似乎是認準了舅舅的軟心腸,有恃無恐。

    春瑛自從來了,就被這一家子鬧得有些心力交瘁,從清晨起床後就開始幹活,除了吃飯時間可以略歇口氣,要一直忙到上床前。日日疲於奔命,簡直沒有一刻是閒著的。石掌櫃說他姐姐「要找個人幫忙」,春瑛私下猜想,她需要的真的僅僅是一個人嗎?

    春瑛抱著衣服到後院,匆匆打了一盆水先浸泡一下,然後跑到廚房燒一壺水,再上樓拍石掌櫃的房間領買早點的錢——問程大娘要是行不通的,那只會惹來罵聲——結果石掌櫃一臉為難了:「姜一奇那廝慣會短斤少兩,做的饅頭肉餡兒也太油膩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家饅頭真有肉似的,可惜都是肥肉!我可不愛吃他家的。」

    春瑛大衛訝異:「饅頭是有餡的嗎?!」有餡的……那是包子吧?!

    石掌櫃看起來卻比她更訝異:「沒餡兒的怎能叫饅頭呢?饅頭當然是有餡的!」想了想,歎了口氣:「算了,姐姐愛吃你就買她娘仨兒的份,我的嘛……你道街尾賈嫂子那裡給我買一碗豆腐腦,澆兩份鹵,記得多給一文錢。」他有些扭捏地掏出 三十文錢給她:「記得替我帶聲好兒,叫她家冬哥兒下了學堂記得來我這兒一趟,上回我答應了幫他買一本新字帖……」

    春瑛眼角一跳,接過了銅錢:「石掌櫃,你……」

    「小春!滾哪兒去了?!快給我端洗臉水來!」程大娘的大喝打斷了她的話,她也顧不上打聽石掌櫃的八卦,飛快地揣好錢,跑下樓打了一盆水,抓過手巾,便衝上後樓:「水來了。」

    程大娘奪過水盆,劈頭便罵:「慢騰騰的,都在幹啥呢?!你偷懶了是不是?!」罵完就催兩個兒子梳洗穿衣,雙生子中大的蘇洛在偷笑,小的蘇伊得意地朝春瑛做了個鬼臉。春瑛撇撇嘴,轉身就跑了,回到廚房時,鍋裡的水正好燒開。她忙找了茶葉罐出來,卻是一隻描銀的銅罐,打開蓋子,裡頭還有一把小銅匙。春瑛心裡想著這石家倒也講究,喝茶的做派學足了高門大戶呢。她照從前學過的,舀起滿滿一勺茶葉要往壺裡倒,冷不防從身後伸過一隻手來,奪下她手中的茶葉罐,接著便是程大娘的厲聲喝斥:「死丫頭!誰叫你碰這金貴東西的?你知道這是什麼?!賣了你都弄不到二兩回來!」

    程大娘小心翼翼地收好茶葉罐,又回頭狠狠往她身上打了兩下:「怪不得會被人攆出來呢!果然笨死了!連茶都不會煮!」

    春瑛又驚又怒,卻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氣吞聲地問:「請問大娘,你要喝什麼茶?」整個廚房就只有這一罐可以稱之為茶葉了,也許前面店鋪裡也有,可店門是鎖上的,在石掌櫃開門前,她都沒法進去。

    程大娘鄙視地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便告訴她該怎麼泡茶。

    原來這程大娘不像侯府裡的少爺小姐們那麼口味清淡,極少喝茶葉煮成的茶。她素日喜歡的,是把麵粉炒香後,兌了開水,再加上芝麻杏仁之類的乾果,沖泡而成的茶,俗稱「面茶」。

    這種茶與其說是提醒的飲料,倒不如說更像一種小吃,程大娘每逢要做重要的活計時,便要在早晨吃一碗麵茶,中午飯就省下了。

    春瑛照著她教的泡了四碗麵茶,期間被罵了無數次,待石掌櫃與程家兄弟下樓喫茶時,又要忍著飢餓,跑到街頭與街尾買饅頭和豆腐腦。

    賣饅頭的老薑,長著一對小眼睛,滴溜溜地轉,手上速度很快,轉眼間便用荷葉包了饅頭遞到顧客面前收了銀子立馬就要招呼下一單生意了,春瑛記起石掌櫃和程大娘的話,留了個心眼,暗下一算,便抗議道:「三文錢一個饅頭,我給了你十八文買六個,你怎的少給我一個?」

   「是麼?我記得你直給了我十五文,小姑娘記錯了吧?」老薑笑瞇瞇地望著春瑛,手裡仍在忙個不停。

    「這裡人都看見了,明明我給了你十八文!」

    人群裡有人笑話了:「老薑,別欺負人家小孩子,你那點兒伎倆頂多能騙騙外鄉人罷了,滿福寧街誰不知道你的底細?」

    老薑訕訕地夾了一個饅頭給春瑛,回頭低聲罵了那人一句,又開口吆喝:「剛出鍋的饅頭咧,又香又軟,個個都有肉——」手上不停地忙活著。

    春瑛抱著饅頭擠出人群,心裡卻記住了一個地名——福寧街。這是什麼地方?她從沒聽說過,至少在侯府與福隆寺附近都沒有,而且,這個街名實在是太過「吉祥」了,她不由得懷疑,整個北京城是否有不止一條「福寧街」?小陳管事既然敢把她送到這裡,石掌櫃一家又未禁止她外出,就應該很有把握她不會被人發現。她雖不知道當天馬車走了多久,但這裡也許裡侯府很遠。

    然而……就算她知道自己在哪裡,又有什麼用呢?就像小陳管事說的,她一家人都在侯府的控制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能拋下親人逃走嗎?別說這些親人對她是真心關懷,她狠不下這個心,光是她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身份又是奴婢,跑出去能安然存活下來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不是作為逃奴被抓回來打死,就是被拐賣道別的地方,過上比現在淒慘一百倍的生活。經過青兒和蓮姐的死,她再也不敢心存奢望了,她心裡非常清楚,現在自己的身份有多麼的卑微。也就是運氣好,遇到了心地好的主子,不然莫名其妙被人打死了也是白搭。

    春瑛打了個冷戰,匆匆加快了步伐,往街尾走去。那裡有一個賣豆腐腦的小攤,攤主是一個寡婦,夫家姓賈,別人都叫她賈嫂子,年紀不過是三十來歲,自從丈夫去世,便帶著兩個女兒芸姐、莉姐和年幼的兒子冬哥艱難度日。她為人正派,從來不跟前來買豆腐腦的男子隨意說笑,做買賣也公道,因此這條街上的人都敬她,其中不乏對她心存仰慕之人,只是礙於她有三個兒女,才止步不前。根據春瑛的觀察,石掌櫃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一個,而且非常有眼色地擊中賈嫂子的軟肋,對她的兒女極盡關懷收買之能事。

    春瑛買了澆上雙份鹵的豆腐腦,又傳了石掌櫃的話,原本站在一邊幫忙收錢的八歲男孩眼中一亮,迅速看向母親。賈嫂子手上一頓,微微笑道:「如此多謝掌櫃了,冬哥兒,下了學記得去,待會兒我把買字帖的銀子給你,可不能叫掌櫃的花錢。」冬哥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有氣無力的應了。同樣在攤子上幫忙的兩姐妹則互視一眼,由低頭繼續手中的活。

    春瑛心中略猜到一些,但她也沒那閒心管別人的事,隨口招呼一聲便走了,趕緊趕慢地回了雲想閣,才進院子,便聽到程大娘在抱怨:「……從哪兒找來的笨丫頭?!什麼都不會,做事還慢騰騰的!從前沒她時,我一個人早把這些活都幹完了,還能扎上幾朵花呢,哪裡還等到這時候?!」

    石掌櫃賠笑道:「姐姐,她還小呢,怎能比得上你?不懂就慢慢教嘛,別嚇壞了她。好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不比咱們小門小戶的皮實。」

    「放屁!大戶人家又如何?不過是個丫頭!還是被攆出來的!但凡她主子有心留她,也不會放到咱們這兒來呀?你等著瞧吧,她肯定回不去了,不好好調教調教,哪裡用得?!」

    春瑛死死咬住下唇,正要進屋,卻聽到石掌櫃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這可說不準,你知道那天小陳管事是怎麼說的嗎?」她腳下一頓,立刻摒住了氣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5:41

第三卷 高門 九十五、府裡府外

    程大娘有幾分好奇:「怎麼說的?難道他還要把人帶回去?幾時?」

    「這倒沒說榬樆榪榼,銊銨閥閩只是明說絕不能轉賣或重加杖責,要是把人打壞了或弄沒了滹漈漘漙,毾氳滱漓事後他要尋我們算賬的!可見他遲早會來領人。」石掌櫃又好言勸道:「姐姐就待那丫頭好一點吧,她年紀小小的僓僪僤僮,綠綜綺緊也不容易。」

    程大娘不屑的嗤笑一聲:「十二三歲不小了!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把整個家打理得妥妥當當了。若那丫頭在別人家裡蜲蜢蜦蜿,禚禛禐禒我自然管不著,可她既然到了我手下銍鉹銂鉾,漰漲漞熇不使喚她多幹點活,咱們多虧啊?!小陳管事可沒留下她的伙食銀子!難不成要讓她白吃白喝?!」

    春瑛恨得直咬牙,冷不防被扒在桌沿的程蘇洛瞥見她的一抹裙角,嚷嚷起來:「小春在外頭偷聽!」春瑛嚇了一跳,忙低頭將早飯送進去,才放到桌上,便被程大娘擰住了耳朵:「死丫頭,叫你幹點活就拖拖拉拉的,如今還連偷聽都學會了,知不知道規矩啊?!你這樣怪不得會被人攆出來呢!」

    春瑛忍痛道:「我買了早點回來,聽到掌櫃和大娘在說話,才不敢進來的,並不是有意偷聽。」接著又被大力拍了一記。程大娘冷笑道:「我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做丫頭就要守本份,聽到主人家說要緊事,就該趕緊避開,不然就要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鬼鬼祟祟的像個什麼樣兒?!」

    石掌櫃忙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她知道錯了,又不是什麼要緊事,就讓她去吧。趕緊吃過早點,今兒還有事要忙呢。」程大娘這才鬆了手。

    石掌櫃又對春瑛道:「你拿一個饅頭去,廚房裡還有面茶和昨兒剩下的燒餅,快吃完了好做活。下回可記得別再犯了啊?」春瑛低頭朝他施了一禮,伸手要去拿饅頭,程家兄弟迅速搶了自己看中的去,只留下一個最小的,她只得拿在手裡。程大娘又在旁邊道:「記得把店面掃乾淨!等活都幹完了,上來幫我理絲線和剪線頭,午飯你來做,我今兒可沒那功夫!」

    春瑛應了退下,回到廚房坐在門檻上,一邊就著怎麼喝也沒法習慣的面茶,吃那只滿是肥肉碎的饅頭(包子?)和乾巴巴的燒餅,一邊吸鼻子,忍住淚意。

    程大娘說的話給了她一個不小的打擊。小陳管事雖然說等風聲過去就接她回府,但誰知道那是幾時?好運的話,也就是十天八天,但如果運氣不好,也許幾年都有可能吧?

    這回她出府的事本就讓人摸不著頭腦。到底是誰把她送出來的?但不管那是侯爺還是太太,三少爺和周念顯然無法反對。是她對他們的期望太高了吧?說到底,他們一個是還未成年掌家的侯府繼承人,一個是寄人籬下的前貴公子,前者並不太把小丫頭的性命放在心下,而後者……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更何況是其他人的?她也許不該對他太過強求了。

    如果把她送出來的人遲遲沒將她召回去,那她會怎麼樣呢?三少爺身邊的丫環多的是,能長久待在他身邊的也就只有區區幾個人。她既然不在,三少爺肯定要另外找人照料周念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把她完全拋在腦後了。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在侯府中一抓一大把。她怎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們身上?

    想想她自穿越以來,都做了什麼呀?總是說要存錢贖身,可是一直以來,她都是在依靠別人。希望父親升管事,靠的是父親自己努力;希望攀上大少爺爭取日後跟隨他脫離侯府,靠的是二叔從中斡旋;希望多存些錢,不是靠母親做針線賣高價,就是靠紅玉夫妻好心給她辛苦費;而進了府以後,更是希望三少爺多給賞錢,好讓她多存一點銀子。

    可是說到底,她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呢?除了用功學學針線外,就是應付地過日子了,就連針線也算不上出色。將來就算成功脫了籍,還不一樣是要靠家人去賺錢嗎?做生意?她根本就沒經驗,誰知道能不能做好?即使是開小食店,她的廚藝還沒道能獨當一面的地步!

    什麼都只會一點,什麼都不出挑,她這樣的丫頭,應該隨時都能找到人替代吧?她不能在這樣下去了,如果再不努力一點,如果不讓自己變得更有用一點,她隨時都會被人犧牲掉的!

    春瑛抬頭掃視周圍一圈,再看看手中難以下嚥的燒餅,咬牙下了決心。這種日子,她絕不會過一輩子的!

    外頭又傳來了程大娘的叫喊:「你吃什麼要花這麼長時間?!以為自己是小姐嗎?!快來打掃鋪面!馬上就要開門做生意了!」

    時間分明還有足足一個時辰,他們一家子才剛開始吃早飯呢,難道要逼得她得胃病不成?!

    春瑛暗自腹誹,但又不敢不聽,只能匆匆吞下剩餘的半個饅頭,喝兩口面茶,便抓過一把掃帚跑到前頭店面去了。

    她要負責的只是清掃地板,貨架上有一匹匹的綾羅綢緞,櫃檯裡有賬本和銀錢,這些要緊地方是不會讓她碰的。不過這不代表她能享清閒,等掃完了鋪子,她還要擦乾淨店中的桌椅,、燒水洗茶具泡茶,再打掃後院前後兩棟小樓,最後還要道程大娘跟前,替她理順繡花要用的絲線。近午時她要出門買菜準備午餐,飯後清洗好鍋碗瓢盆,又要漿洗全家衣物,完事了,再道程大娘那裡打下手——這位母夜叉級別的人物出人意料地繡的一手好花,絲毫不比路媽媽差,她接了許多衣服、襪帕、床單帳幔之類的活計回來做,卻沒心思料理鎖邊、鑲流蘇、熨平、剪線頭等瑣碎事,索性都交給春瑛,自己專心多繡幾幅花好賺錢。

    春瑛沒想到自己那手平平無奇的針線活,居然也派上用場了,托這點小本事的福,程大娘在她的吃穿方面沒有太過剋扣,也沒剝奪她睡眠的時間,而且心情好時,還會帶諷帶罵地教她幾點小技巧。春瑛本來沒有別的想法,但現在卻改了主意:如果自己的針線做得好,也算是一門謀生的手段吧?除此之外,還有廚活、打掃、察言觀色,以及這個時代民眾的日常生活習俗,等她把這些都學好了,就算沒法回侯府,她也能憑自己的本事在這個世間活下去!

    當春瑛在飽受奴役的日子裡立下志向的同時,慶國侯府內卻是另一幅景象。浣花軒中一片寧靜,大小丫頭們仍像平日那樣,悠閒地做著針線,偶爾交流一下最近打聽到的八卦,說笑幾可。

    曼如卻沒加入到這種交流中去,她獨自坐在離正屋不遠的遊廊下,借一株桂花樹的枝椏遮擋住半邊臉,埋頭做著三少爺的一件新衣,時不時抬頭瞥一眼左耳房的門,眉間微微露出一絲憂慮。

    露兒遠遠看到她一個人坐在此處,便走過來笑道:「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跟大傢伙兒說說笑笑的多熱鬧?這活計又不急。」

    曼如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雖說不急,但早些做好了,心裡也踏實些,你且去吧。」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瞟向耳房。

    露兒哂道:「有什麼不踏實的?如今一天比一天熱了,你這衣裳即便做好了,至少也要等道秋天才能穿!」她往曼如旁邊一坐,順著後者的目光望向耳房,便笑道:「你是覺得南棋來串門子有些古怪,所以才會多加留心,是不是?放心,她如今已是太太屋裡的人了,況且又是從小兒認得的,道咱們遠裡來坐坐,也是平常事兒,梅香姐姐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曼如勉強笑笑,心神不寧地低頭做活,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手指頭,幸好露兒被對面走廊上走過的晨兒吸引了注意力,才沒留意到她的異狀。

    露兒看著晨兒走遠,皺眉道:「我昨兒就想說了,晨兒腰上系的那竹報平安的碧玉珮,好像很眼熟,我記得春兒有一個,是三少爺賞她的。她當寶貝似的收在梳妝匣子裡,從來沒上過身。那可是好東西,咱們府上的船隊從南洋捎回來的,只幾位少爺小姐有,雕的花樣也是各不相同,外頭可沒處買去。晨兒怎麼會有?連流蘇的顏色式樣也跟春兒那個一模一樣!」

    曼如一聽她提起春瑛,便滿心不自在:「是麼?興許是晨兒看到春兒的玉珮樣式好,便弄了個一模一樣的,其實也沒什麼稀奇。」

    「誰說沒有?」露兒一臉不贊成地望向她,「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春兒在園裡摔傷那日,因二門上催得急,梅香又不在,是蘭香叫晨兒把她的行李收拾一份送出去的,剩下的東西都由蘭香自己鎖起來了。如今晨兒身上多了好幾樣春兒的舊物,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也做得太過了,真當我們都是瞎子不成?!你一向跟春兒交好,怎的也說起渾話來了?」

    曼如心中暗驚,忙笑道:「瞧我這張嘴,我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如今晨兒跟咱們等級相當,又的太太青眼,咱們就算要說她的不是,也要考慮再三才好。春兒的東西上頭又沒寫她的名兒,晨兒若不認,咱們又能拿她怎麼辦?若是她反告我們一狀,說我們心存妒忌,故意污蔑她,吃虧的反倒是我們了。」

    露兒臉色和緩了下來:「這倒也是……只是任由晨兒胡來也不成。咱們浣花軒裡從前何曾有過這種事?蘭香姐姐也太糊塗了,總要叫晨兒知道知道規矩才好!再者,春兒平日積攢的那些東西,也值不少銀子,如今她受了重傷,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丟了東西,不定怎麼著急呢,咱們想辦法把她的東西弄回來,給她家送回來,也好救救急。」

    曼如想起了失蹤數日的春瑛,心裡便不是滋味。她想起那天聽到別的丫頭說,在花園裡撞見了二少爺和他的隨從,再加上三少爺帶著春瑛出門,回來卻只有一個人,而且還說春瑛受了傷被送出府了,但她娘卻證明春瑛並未回到大院,受傷出府一說顯然是謊話。

    這種種跡象表明,春瑛的失蹤跟二少爺絕對脫不了關係。

    也許,因為她戴著珠花被二少爺看到了,就此被滅了口,三少爺只是礙於兄弟名聲,才不敢聲張。曼如先是為自己擺脫了嫌疑而鬆口氣,繼而又對春瑛的悲慘結局心生不忍,好歹是從小兒一處長大的,雖說她近來與自己生分了,可舊日情誼不是說丟就能丟的。

    替春瑛要回「遺物」,也算是為她做了一點事吧?曼如正要答應露兒,忽然想到,露兒是要升大丫頭的,自然不怕,但自己的前程卻有些說不準,到時恐怕還要靠太太撐腰,晨兒眼下頗得太太歡心,得罪她會不會太不智了?萬一惹惱了太太,豈不糟糕?又想到自己若不是因為春瑛,也不會惹上二少爺那樣的麻煩,一狠心,便咬牙道:「咱們輕易出不去,又怎麼送回她家?萬一晨兒把東西弄丟了幾樣,春兒家裡人反賴咱們拿了,又怎麼辦?況且這些事不是咱們說做就能做到的,晨兒不是小丫頭,哪會乖乖聽咱們的話?」她心中頗為篤定,露兒的性子和軟,只要事後哄一哄,事情就揭過去了,不會因此產生心結。

    露兒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你這是怎麼了?你家跟春兒家不是一個院的麼?托你娘捎一程就好,再不濟也可交給秋玉。秋玉絕不是不講理的人,自然知道咱們是好意。」

    「我跟她家裡人相處多年了,自然心裡有數,你若不信,就自己去。」曼如一口咬定,不想再跟露兒多說,便收拾好針線籃子起身,「我累了,歇歇去,你慢坐。」

    她匆匆穿過遊廊要回房間,卻看到梅香掀起了耳房的簾子,大叫:「十兒,過來一下。」十兒在前院應了跑過來,在門口嘀咕兩句便進了房。曼如隱約聽到「珠花」二字,臉色一變,瞥見露兒起身離了原位,周圍也沒什麼人留意自己,便放鬆了腳步走近左耳房窗外,側耳細聽。

    屋中人說話的聲音有些陌生,曼如認得那是南棋的:「你說那天做珠花,春瑛得了一對粉紫蓮花的,是粉色珠子的花芯,紫色珠子花芯的只有一隻,是曼如得了,是不是?」

    曼如心中一緊,便聽到十兒回答說:「是這樣沒錯。春兒常戴在頭上呢,只是前些天……幾時她摔傷的那日,一大早起來,她要找那對珠花,卻少了一隻,也不知道丟哪兒去了。」她有幾分好奇,「二姐姐,你為這個做什麼?」

    「不過隨口問問。」南棋輕聲細語,「有個丫頭撿到了一隻差不多樣式的珠花,卻不知道是誰的,我替她問一聲罷了。只是我聽說那花芯是紫色珠子的,這麼說,一定是那曼如的了?」

    曼如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7:03

第三卷 高門 九十六、露陷

    就在曼如驚慌失措之際,屋內傳來十兒的應答,聽在她耳中,就仿如天籟之音:「應該不是吧?曼如的珠花沒丟,還天天戴著,方纔我就瞧見她頭上戴了。二姐,那個丫頭是誰?她撿的真的是粉紫蓮花的珠花麼?會不會是春兒那個?」

    南棋道:「你不認得那丫頭,說了你也不知道是哪個,但那珠花我是親眼見過的,確實是紫色琉璃珠子的花芯,若那個春兒丟的是粉色珠子花芯的,自然就不是她的了。若曼如的珠花還在,會不會她又另做了一個?」

    「那天做珠花的琉璃珠子,除了每人做了一兩朵珠花外,剩下的都被夏荷拿去串成流蘇掛她那鎏金簪子,一顆都不剩,哪裡還能再做一朵?後來三少爺瞧了說有趣,就讓外頭的管事們弄了許多珍珠和翠玉珊瑚水晶珠子,叫姐姐們做珠花送給大少奶奶和兩位小姐,載沒人去買過琉璃珠子。曼如即便想做,也沒法做呀?」

    曼如聽著十兒的話,心中一鬆,幾乎有些支撐不住,勉強攀著窗沿悄悄後退,卻冷不防有人在她背後出聲:「曼如?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嚇了一跳,回過頭,原來是晨兒。

    晨兒斜著眼睛望她,扯了扯嘴角:「怎的不進屋去?在這裡鬼鬼祟祟的,該不會是在偷聽吧?」

    曼如心下暗恨,臉上卻硬扯出一個笑,道:「你真會說笑話,好好的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偷聽?我原是想進屋去的,只是聽到梅香姐姐似乎有客,不好意思打攪,才會在這裡發愣。」說罷飛快地走到門前掀簾子進門,忍住瞥向南棋的視線,只專注地望著梅香,笑道:「梅香姐姐,方纔我替三少爺做衣裳,忽然想起,如今天氣漸漸熱起來了,要不要多做幾件汗衫給他?他今年比去年又高了好些,想必從前的舊汗衫都不能穿了。前兒不是聽說今年夏衣的料子都置辦好了麼?趁早兒去領幾匹好的回來吧?」

    梅香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面上倒是不顯:「我也想到了,早領了兩匹松江白棉布回來,已經開始做了,你若是得閒,也來幫襯幫襯吧。」

    曼如應了,轉頭望向南棋,應付地笑了一笑,便要往外走,卻被南棋叫住:「你就是曼如?你頭上戴的珠花,我覺得挺眼熟的,似乎見過什麼人也有一朵,你可知道那是誰?」

    曼如努力沉住氣,略帶一分僵硬地笑道:「這我倒是不知道,但做珠花時,有好幾個人都做的是相同的式樣。十兒在這裡,她記得最清楚了,夏荷、鄉兒、容兒、小凌她們都有,姐姐問她們一聲吧?」

    南棋轉頭看十兒,十兒皺眉道:「她們也做了蓮花,但用的是別的眼色的珠子,最象的就只有春兒和你的了,若不是花芯不同,簡直就分不出來。這個不用問人,我也記得。」

    南棋又將目光轉回曼如身上,曼如有些緊張地笑笑,道:「是誰的又有什麼要緊?不過是一朵琉璃珠花,在外頭頂多就是二三十文錢的價兒,丟了就丟了,誰還專為這個到處找不成?若真是如此,倒丟了咱們侯府的臉面了。王姐姐在這麼一件小事上花心思,也太不值當了。」說罷跟梅香招呼一聲:「我去看三少爺的午飯備下沒有。」便出了門。

    屋中三人先是沉默片刻,南棋便笑了笑:「真奇怪,我明明只是說有人有這麼一朵珠花,何曾說它丟了?這個曼如心裡倒是清楚得很。」

    梅香心知是因為曼如方才在窗外偷聽的緣故,不免覺得臉上無光,便有些不自在地道:「小丫頭們不懂事,叫你看笑話了。但她的話也有些道理,只是一朵不值錢的珠花,你丟開手就是。若你多花些心思在正事上,何愁……」頓了頓,沒現地說下去。

    南棋臉上淡淡地,隨手勾了一小縷頭髮道胸前把玩,低頭道:「花再多心思,又有什麼用?我身上已烙上了印記,只是熬日子罷了。做得多了,反倒有錯。」

    「二姐姐……」十兒喃喃出聲,梅香有些不忍,便勸南棋:「你別多心,誰還能給你臉子瞧不成?即便成不了太太跟前得力的人,你的日子也過得比別人強多了,看開些吧,哀哀怨怨的,反倒不像你了。」

    南棋回頭盯了梅香兩眼,嘴角翹了翹:「你倒是個好人,可惜不在太太屋裡當差。你今兒的話,我記下了,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既聽了你的勸,就不能看著你吃虧,有幾句話要提醒你,須得當心有人暗中潑你髒水。」

    梅香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曼如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間,便開始喘粗氣,心中暗暗回想方才說的話,看有沒有破綻,腦中卻一片混亂。她從頭上摘下那朵珠花,恨不得把它重重摔碎,卻又下不了手。她還需要它證明自己的「清白」呢。

    「你對那朵珠花做了什麼手腳?」門口忽然響起了晨兒的聲音,驚得曼如臉色刷白,飛快地將珠花戴回頭上,板著臉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花芯的珠子……不是琉璃的吧?」晨兒走過來一把摘下那珠花拿到眼前細看,又伸出另一隻手擋住曼如的動作,「咋看之下好像是一樣的,但這花芯分明是給少奶奶和小姐們做珠花用的紫色水晶珠子,怪不得那日我收拾剩珠時,怎麼數都少了一顆,原來是你拿了。」她冷笑著瞥了曼如一眼:「要是叫姐姐知道了,不知會怎麼想?太太不會容忍三少爺身邊的人裡出了一個賊吧?」

    曼如原本十分驚慌,聽到這裡卻反而鎮靜下來:「你用不著扮作一副好人樣兒。若你手腳乾淨,你腰上系的玉珮是哪兒來的?你耳墜子上掛的難道不是做珠花剩的合浦珍珠?即便上頭要抓賊,也抓不到我身上!」

    晨兒臉色先是一變,繼而冷笑道:「你以為我會怕?我拿這些東西,是問過蘭香姐姐的,不像你是偷拿,真惹惱了我,我就拉著你到太太跟前說理去!」說罷忿忿地將珠花摔在她身上,轉身走了。

    曼如暗暗鬆了口氣,捏著那只珠花,有些心神不寧。她是不是該讓母親悄悄去買幾顆紫色的琉璃珠子回來替換呢?她雖然暫時把晨兒逼退,但難保對方不會寧可吃虧也要陷害她,還是要盡早消除這個隱患才好。

    她才下了決心,無意中一抬頭,頓時如墜冰窟。南棋就站在窗外,目光盯著她手中的珠花,又轉移到她臉上,微微一笑,彷彿已經明瞭一切。

    她聽見了!

    曼如心中一下慌成一團,連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了。

    這時梅香從後面趕上來,叫住南棋:「你把帕子忘在我屋裡了,真真大意。」

    南棋笑笑,接過帕子,道:「那事兒……你要多上心。」

    「那是當然!」梅香沉下臉,「我脾氣再好,也沒有任由別人踩到我頭上的道理!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怪,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罷瞥了曼如一眼,有些奇怪她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梅香送南棋出門,曼如卻無力地跌坐在床邊上,腦子裡都是南棋那抹可惡的笑,以及梅香的話與她那一瞥。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連梅香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可梅香為什麼要怪她?!她根本沒做錯!

    南棋會把這件事報給二少爺嗎?她侍候二少爺好些年了,就算換了主子,也會念舊情吧?難不成這回連自己都要被滅口了?可惡!明明已經除了春兒,他是怎麼懷疑到自己身上的?!

    曼如心中惴惴地抱膝靠坐在床腳,滿心不甘。那個南棋,從小就是她們家生子中的千金小姐,不管吃穿用度,都跟侯府的正經小姐沒兩樣,一樣的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心裡不高興,可以對二少爺擺臉色,二少爺再生氣再霸道也要顧忌她三分,平時做活也盡挑輕省的幹,只要年紀到了,就會出府嫁人,還會是嫁進正經好人家做少奶奶享福!她哪裡知道她們這下小丫頭的艱辛?!

    明明已經是太太屋裡的人了,還幫二少爺做事……不忠不義!

    曼如忽然眼中一亮。她想到拯救自己的辦法了!她怎麼會這麼糊塗呢?這麼大的事,瞞下來做什麼?太太應該會很樂意知道二少爺幹了什麼好事吧?她既是三少爺的丫頭,是太太的人,自然要幫著三少爺的!

    曼如立刻翻身上床,迅速朝院門外走去,途中露兒叫了她兩聲,她也沒有理會。她要馬上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太太,再順便告南棋一狀,立了這一功,想必她會更受太太重用,在浣花軒的地位,也會更穩固的!

    時光匆匆過去,春瑛來到福寧街,已過了三個月。

    這段時間對她來說,頗有些不堪回首。她足足瘦了兩圈,也長高了、曬黑了,但同時,幹活的效率卻大大提高,原本要花三到四個時辰做的事,她能在兩個時辰內做完,而程大娘屋裡那些針線雜活,她也越來越熟練。

    程大娘仍舊動不動就罵人,但比起先前,更願意教她本事了。春瑛心裡猜度,地獄式培訓果然是有用的,她現在給自己做衣裳的手藝,比以前強了N倍,已經從「做的是一件衣服」向「做一件好看的衣服」進化,連領口處也添上了頗能見人的繡花。更讓她驕傲的是,路媽媽那手眼測就能知道尺寸、拿過剪子就能裁衣的絕活,她也掌握了。

    原來這種事也不是太難嘛……

    春瑛頗有幾分得意地給一件披風縫邊,冷不防程大娘一巴掌拍過來:「給我認真些!」她忍痛沒喊出聲,嘀咕道:「知道了……」便認真縫起來。

    迅速縫好了兩件披風,她記起今天兩頓飯的菜還未買,忙丟下活計下樓。石掌櫃從前頭踱步過來,揚聲道:「小春,我今晚跟人約了出去吃酒,你不用做我的飯了。」

    春瑛應了,又笑問:「掌櫃的,是哪位請客?又去福滿樓?」

    石掌櫃笑瞇瞇地道:「哪兒呀?福滿樓算什麼?今兒要去的是金多閣!」

    那是附近街上的一家高級酒樓,酒菜有多高級,春瑛不知道,但價格卻是眾所周知的高級,一聽便咋舌不已:「哪位這麼大方呀?錢多了燒的?」

    石掌櫃哈哈大笑,這時遠處卻響起了鑼鼓聲,漸漸接近了。石掌櫃忙轉回前頭店面去,春瑛本沒在意,只是程大娘卻從樓上探出頭來,罵道:「哪家辦喪事辦到福寧街來了?!真真晦氣!」

    辦喪事?春瑛這才知道那鑼鼓聲原來奏的是哀樂,忙跑到前頭店面,望著街上慢慢經過的送葬隊伍,悄聲問石掌櫃:「這是哪個人家呀?好像很有錢。」

    石掌櫃低聲答道:「我認得前頭的孝子,是皇商胡家的大少爺。嘖!早知道胡家老爺子病的厲害,只是前兒還聽說他病情有了起色,沒想到說沒就沒了。這人啊,有多少錢都是一樣的……」

    春瑛心中有些異樣,她怎麼覺得這胡家……好像很耳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7:19

第三卷 高門 九十七、再遇小鬍子

    一個「胡」字打開了春瑛腦中的記憶閘門,她馬上記起了當初元宵夜偶遇胡公子的情景。後來她接連見了胡公子幾回,又牽線搭橋,讓他跟南燈玉夫妻合夥做食店生意,只是進府當差後,便再也沒見過他了。

    雖然只是一年前發生的事,但春瑛回想起來,卻覺得那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她只隱約記得對方的小鬍子,五官卻已有些模糊。當時隔壁的馮嬸還跟路媽媽議論過胡家的事,就提到他們家是皇商,小鬍子是庶子,很得父親寵愛,卻跟嫡母嫡兄不大對付。現在他父親過世了,他會怎麼樣呢?

    南燈紅玉夫妻已經離開了京城,當初開小食店時,雖賺了些錢,分給小鬍子的部分頂多不過百八十兩,對於一般人家來說,已經是一筆巨款,但對於皇商之家而言,卻實在算不了什麼。小鬍子若是受嫡母嫡兄排擠,還不知道要怎麼過活呢。

    春瑛看著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從面前經過,怎麼找也看不到小鬍子的身影,不由得歎了口氣。誰知石掌櫃也在旁歎了口氣:「胡家剛擺脫了大難,就這樣張揚起來,胡大少爺到底在想什麼呢?再孝順亡父也用不著這麼大的排場吧?從他家道福寧街,還隔著兩三里路呢!直接出城也就罷了,繞過來顯擺什麼?他也不怕官府找上門……」

    春瑛忙問:「他們家有什麼大難呀?」

    石掌櫃左右望望,湊近她小聲說:「不就是給皇宮採買物品的差事麼,他家本有一樁極賺錢的買賣,別人看了眼紅,趁著胡老爺子病倒了,就想搶了他家的差事,那胡大少爺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請托了多少人,才保住了這皇商的名頭,不然胡老爺子就算病死了,也會生氣得活過來的!只是他家元氣大傷,虧得胡大少爺如今還大肆操辦老爺子的後事,也不知道節省!」

    春瑛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問:「我聽說胡家還有個庶出的二少爺,是不是?」

    「有是有,我還見過呢,常跟著老爺子出門的,可惜不中用,不過是個半大孩子罷了。」石掌櫃似乎看到街對面有個熟人,揚手揮了揮,丟下一句「我去去就來」,便跑過去,跟一個同在福寧街上開店做買賣的商人說起話來。

    春瑛遠遠瞧著送葬的人群遠去,心裡不由得擔心起小鬍子來,但轉念一想,她操的哪門子心呀?她現在連自己都顧不過來了!她忙收拾心情,回到後院拎起菜籃子和買菜專用的錢袋,上街買菜去了。

    一日無事,但石掌櫃晚上出門應約吃酒,卻吃到一更天才回來,整個人醉醺醺的,神智都不清醒了,請客的那位朋友雇了一個小童扶他回來,程大娘一邊罵弟弟,一邊叫春瑛賞了那小童三十個大錢,便吩咐兩個兒子把弟弟扶回房去了。

    石掌櫃一身都是酒氣,口裡還含糊不清地嚷著:「好買賣!夠朋友!喝……再來一壇!」同時掙扎著要往廚房鑽,程蘇洛、程蘇伊兩小子差點被他帶到地上去,程大娘氣得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硬拖到床邊一推,便拉著兒子回房:「咱洗洗去,別理他,臭死了!小春,去煮解酒湯!」

    春瑛應了,捏著鼻子去廚房。程大娘不管,她便乾脆利落地煮好解酒湯,硬灌石掌櫃喝下,胡亂給他擦了把臉,又替他脫了鞋帽,解下腰上的佩件,把他的腳扯回床上,拉過被單蓋好,免得他半夜著涼,這才吹燈出門。

    石掌櫃和衣囫圇睡了一夜,沒有著涼,卻犯了宿醉,第二天早上仍舊睡得像死豬似的,怎麼叫也叫不醒。程大娘見狀,只得讓他歇息一日,前頭的生意交給夥計們照管就好。

    雲想閣原本雇了兩個活計,都是用老了的,不管是招呼客人還是買賣衣料,沒了石掌櫃也能應付,但吃過午飯後,卻來了一件麻煩事。

    一個聲稱是昨日請石掌櫃吃酒那位綢緞商的活計的男人,帶著幾大車衣料上門來了,說是石掌櫃昨天跟他們當家說好了的,以三百兩的價錢買下這些上好的料子,現銀交易。兩個夥計聽說金額這麼高,不敢擅作主張,只得報到程大娘跟前去。

    程大娘聽了報價,便眉頭大皺,瞪了房門外的夥計一眼:「這麼大的生意,你們急什麼?!大不了叫他回去,等我兄弟醒了再說!」

    那夥計一邊擦汗一邊道:「大娘,耽擱不得,那人說他們掌櫃原是急著將貨物脫手好拿了銀子回鄉,才賣得這樣便宜。若我們應遲了,他便拉到別家去了。」

    「愛賣不賣!又不是只有他一家賣料子。」程大娘翻了個白眼,漫不經心地繡著手中的活計。

    「話不是這麼說的。」夥計又悄悄擦了一把汗,「他們的價錢打了七折,比別家便宜多了。再說,如今天氣這樣熱,店裡做夏衣的料子都快賣光了,再不進貨,咱就沒法做生意了。近來有好幾家大店舖把持著貨源,掌櫃的準備好了銀子,也沒處買去……」

    「得了得了!」程大娘滿臉不耐煩,拿起帕子抹了抹額上的汗,叫過春瑛:「你去,拿幾匹料子進來給我瞧瞧,就說我要驗貨!」夥計聽了大喜。

    春瑛應了,隨那夥計出了店面,見那人坐在櫃檯對面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嘴裡哼著小曲,一雙小眼卻滴溜溜地轉。她心中先添了不喜,臉上卻絲毫不露,走到跟前福了一福,道:「這位爺,咱們大娘想驗驗貨,不知你能不能拿幾匹料子給我們瞧瞧?」

    那人瞥了她一眼:「都說好了的,拖拖拉拉的做什麼?要是信不過,趁早兒明說,咱拉別家去!加一成價,也能順利脫手!」

    櫃檯裡的夥計抬眼看了看春瑛,春瑛笑道:「瞧您說的,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正因為是熟人,菜餚驗明白了,將來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說不清楚,以至於壞了朋友情誼呀?」

    那夥計也在旁笑著勸道:「不過是走個過場,您看,咱們掌櫃的不方便,這麼大數目的銀子,總要大娘點頭才成。她又不認得貴寶號,小心些也是有的。」

    那人想著這位大娘不過是個無知婦人,便應了,揮手讓跟班帶春瑛去車裡拿料子。春瑛留了個心眼,每車都隨機抽了幾匹,不同的料子各有兩三匹,前後搬了十來匹料子回後院。

    程大娘已在院中擺開八仙桌等著了,她讓春瑛將料子放在桌上,每匹摸了摸,又拉出些許就著光線看了幾眼,便指著其中一匹棉布道:「其他的就算了,這個倒還行,邑城的標布,也算是上品,但我彷彿聽到他報的是別的名兒?」跟過來的夥計道:「他說是三林塘的標布,開了每匹一錢二分的價!」程大娘冷笑:「他當我們是傻子?好不好的還分不出來麼?!三林塘?他真有三林塘的標布,也不用折價賣了!


    春瑛湊過頭去摸了一模那幾匹布,只覺得都很細密柔軟,顯然是上品棉布,看起來沒什麼差別,怎麼程大娘就能分出是哪裡出產的呢?

    程大娘又拿起另一匹紅色薄紗,問夥計:「他說這個叫什麼來著?」那夥計對照著手中的小冊子答道:「說是霞影紗,大戶人家裡也有拿這個叫軟煙羅的,原是備了給一位管家小姐做嫁妝,不知怎的取消了親事。這個賣五兩銀子一匹呢!聽說大家小姐們夏天最愛拿這個做衣裳,加上裡子,最是輕軟涼快。」

    程大娘又冷笑道:「想來他是見雲想閣門面小,以為我們沒見過世面。小姐們才不會拿霞影紗做衣裳呢!再說這也不是霞影紗,好像叫什麼胭脂羅,不過是尋常紗料,你去跟他說,五錢銀子一匹,我們就全要了!」

    夥計聽得糊塗:「不是說是假貨嗎?大娘為什麼還要?」

    春瑛倒是明白了:「便宜貨也能賣的,福寧街上多的是小戶人家的女孩兒。」

    程大娘頗為滿意地瞥了春瑛一眼,又繼續挑揀。剩下的幾匹布裡,倒有一種金壇葛布是真貨,只是品質不算太好,還有幾匹細絹也沒問題。她不放心,又讓春瑛出去多拿了幾匹,又找出一堆毛病,最後砍價砍到了八十七兩,連原本的三分之一都不夠。

    那人不幹了,嚷嚷著要把貨拉走另賣,卻遲遲沒有挪動腳步,夥計看得分明,便將那些樣品抱到他面前,道:「這位爺,買賣不是這麼做的,咱們眼拙,看不出這些料子的好來,你若真要拉走,請自便就是,看還有誰家願意出價?只是你當心些,別叫人拿掃帚趕出來才好。」

    那人一下漲紅了臉,支唔幾聲,終究還是點了頭,只是好說歹說把價錢提到了九十兩,才迅速拿錢走人。

    程大娘隔著窗子聽得分明,一邊扇扇子,一邊得意地道:「想騙我?!姑奶奶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呢!傻子才會上當!」

    兩個夥計聽了,都有些尷尬,忙低頭忙活著將料子入庫。春瑛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對程大娘說:「大娘,你真厲害,那些料子看上去好像差不多,你是怎麼認出來的?我頂多只能分辨出哪個是布、哪個是綢緞、哪個是紗羅而已。」

    程大娘輕蔑地瞟了她一眼:「那是當然,你見過什麼?以為在大戶人家當過差,就是見過世面了?趁早兒省省吧!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春瑛賠笑著找來一把扇子給她扇風,奉承道:「那是當然啦,我跟大娘比起來,真是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天上。大娘人最好了,不知能不能教教我?好歹我如今也在給大娘打下手,萬一太蠢了,誤了大娘的正事,豈不是很糟糕嗎?叫人知道了,還要笑話大娘呢。」她胃裡一陣噁心,強忍下去,擠出最討好的笑。

    程大娘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慢悠悠地走上樓梯,淡淡地道:「你用不著激我,你又不是我的丫頭,別人為什麼要笑話我?至於教不教你,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春瑛暗暗咬牙,面上卻仍舊維持著笑容,諂媚地一路扇風回房間去。

    儘管程大娘表面上似乎有些愛理不理,但她後來果然在心情好時教了春瑛不少東西。春瑛這時才知道,原來不同的料子,出產地不同,或織法不同,就會有不同的特性,有些軟些,有些硬些,有些適合漿洗,有些必須用手清搓,有些可以下胰子,有些不能熨平而只能自然風乾,有些適合做底衣,有些更適合做外衣裙,有些只能做鞋襪,有些卻不能做衣服,有些可以繡花,有些連縫邊都要小心翼翼……

    另外,什麼身份的人能穿什麼料子,什麼階層的人能穿什麼眼色,包括各種季節,節慶時穿的衣服,都是有講究的。雖然現在不比從前嚴格了,但官府真要追究,也會很麻煩。

    這些布料方面的「常識」,春瑛從前只是粗略地接觸過,如今系統完整地學一遍,頓時眼界都不同了,對程大娘平時做的繡活,也多了幾分瞭解,還能從那些花紋圖樣和衣服用料猜出顧客的身份階層來。

    程大娘看著春瑛的變化,嘴上不說什麼,心情卻還是挺好的,見手上的活計都做得差不多了,便招呼春瑛一聲:「明兒我要回家去,你跟過來搭把手。」

    春瑛知道那是要幫忙打掃的意思,反正也做慣了,便答應下來。次日待幹完了家務,她便跟在程大娘身後,往福寧街街尾走去,路上還看到賈嫂子帶著大女兒在賣豆腐腦。程大娘皺了皺眉,沒說什麼就走過去了。

    才走到程家院子前,程大娘漫不經心地掏鑰匙,冷不防聽到對面院子傳來一聲嘶吼,嚇了一跳,忙叫春瑛:「你去瞧瞧,出什麼事了?!」

    春瑛也被嚇著了,看著周圍的住家都打開門看是怎麼了,便壯著膽子走過去,忽然門開了,跑出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來,差點撞到她,又踉踉蹌蹌地跑了。春瑛忙走進門去看,只看到屋裡有個男人撲在床邊哭喊:「娘!娘……」旁邊還有個少年在哭著勸那男人。

    那少年似乎有幾分眼熟,春瑛睜大了眼,那不是胡家的小廝墨涵麼?!再看那哭喊的男人,身型儼然便是小鬍子!

    春瑛不由得出聲喊了一句:「可是胡公子?!」

    小鬍子沒有回頭,仍舊傷心地哭著,墨涵倒是認出她來了:「你怎麼……在這裡?」

    春瑛走到門邊,看到床上雙眼緊閉的婦人面色慘白,神情卻十分安寧,她略微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得有些難過。

    只是……小鬍子怎會住在這種地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7:35

第三卷 高門 九十八、該想辦法賺錢了

    待小鬍子平靜下來,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春瑛隨程大娘進了程家院子,把屋前屋後都粗粗打掃過一遍,見程大娘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知在清點什麼,便悄悄拿著把掃帚出門,裝作清掃門前的道路,趁人不備,迅速鑽進了對面院子的門。

    剛才她第一回進門時沒瞧清楚,現在才發現這個院子已十分老舊了,與程家的院子相比,顯然小了一倍不止,院中的建築物除了正屋與西廂房外,便只有一個充作廚房的木棚,棚中的灶台邊還擺放著一隻藥罐,灶洞裡胡亂塞了幾根柴火。

    院中一片凌亂,地面散步著大小不一的木料磚塊和幾根竹竿,院角雜草叢生,水缸半滿,旁邊倒臥著一隻破桶。台階上長著厚厚的青苔,看上去似乎很久沒清理了,春瑛猜想,小鬍子大概才搬進來不久,根本就沒來得及收拾打掃。

    墨涵捧著一個缺了口的水盆從屋裡走出來,還低頭用袖子抹了一把淚,抬眼望見春瑛,便有些無精打采地問:「你又來了?你不是慶國侯府的人麼?什麼時候換了主子?」

    「暫時到別人家裡幫忙而已。」春瑛不願說得太多,便隨口答了一句,然後探頭看向屋內,「胡公子心情平靜些了嗎?」

    墨涵搖搖頭,眼圈又紅了:「我們二少爺太可憐了,先是老爺沒了,姨娘又病了,偏偏夫人和大少爺又……」他頓了頓,似乎顧及到春瑛是個外人,沒再說下去:「你回去吧,這裡用不著你。」

    春瑛其實已經猜到一點緣故了:「你們家夫人和大少爺把胡公子和他娘趕出來了?我記得你們家老爺才死了不久吧?」

    「才過了三七……」墨涵抿抿嘴,眼中閃過一抹悲憤,「姨娘一直病著,要請大夫吃藥,可大少爺卻一文錢都不肯給……」他嘴一扁,便蹲下身痛苦起來。

    春瑛微微吃了一驚,心中暗歎,卻聽到背後響起了程大娘的聲音:「這也太過分了吧?胡家家財萬貫,居然一文錢都不分給小兒子?!」她忙轉身低下頭叫:「大娘。」程大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問墨涵:「不是說官府有明令,不管是嫡出庶出,都能分一份家產的麼?你們胡家可是皇商,沒理由違反國法吧?你家族人也不管管?」

    墨涵哭聲更大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哽咽道:「大少爺……說二少爺和姨娘照顧老爺不周,害得老爺病情加重過世了,是大不孝……他特地請了大姑奶奶回來做主……又請族老們見證,把二少爺和姨娘趕出家門……二少爺再三苦求,大少爺都不肯鬆口,還叫附近的客店不許收留二少爺和姨娘,姨娘把身上的首飾當了,又走到這裡……才賃了這個小院,卻再也支撐不住了……」他哇的一聲哭起來,「請了好幾位大夫,都說救不得了,如今姨娘的棺材錢還不知該怎麼辦呢,二少爺真是命苦啊……」

    春瑛聽得心下淒然,再探頭望向屋中,只見小鬍子怔怔地呆坐在床邊,右手緊緊握住亡母的手,目光都直了,整個人彷彿沒了生氣。她咬咬唇,想要安慰他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程大娘聽了墨涵的話,卻臉上抽了兩抽,望望四周,乾笑道:「總會有辦法的,你們節哀吧,快想法子把姨娘收殮了,大熱天的放不得。」說罷便小聲叫春瑛:「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了,還不快跟我回去?!」然後轉身迅速出了門。

    春瑛看看小鬍子和墨涵,略一遲疑,匆匆說了句「你們多保重……」便跟著離開了,只是回到程家小院後,聽著對門隱約傳來的哭聲,她便覺得心情沉重。

    看來當初馬嬸閒時的戲語果然成了真,那位頗受父親寵愛的胡二少,在父親死後真的被趕出了家門,而且聽起來,他的嫡兄還做得很絕。胡二少喪父喪母又身無分文,以後會怎麼樣呢?

    程大娘擺弄著自家廳堂裡的花瓶擺設,回頭見春瑛在發呆,便拍了她的腦門一記:「呆站著做什麼?!快給我道巷口的茶葉鋪子買二兩芥片回來,要今年的新茶,別讓夥計拿舊年的哄你!」她從袖裡掏出一塊碎銀,想了想,又猶猶豫豫地多掏了一塊,道:「拿去,若有剩的,再買一包福仁回來,筍乾也要一些。」

    春瑛疑惑地接過銀子,忍不住問:「大娘,你不是茶葉是金貴東西嗎?你從來不喝的,怎麼又要買它?還有福仁是什麼?筍乾……你是打算今晚拿它做菜?」

    程大娘恨鐵不成鋼地戳了她腦門一記,罵道:「笨死了!我還以為你聰明了些,沒想到還是這麼笨!不知道福仁是什麼,你不會問茶葉鋪的夥計?筍乾當然是拿來泡茶了!」說罷又抿了抿髮鬢,帶著幾分羞意道:「我雖不吃泡茶,我們當家的卻極愛,看看日子,他也差不多該回來了,頂多不過十天半月,早些買了,他回來也有得吃。我兄弟家裡那罐是雨前龍井,說是舊年一個客商送的,只有貴客上門才沏,總不能拿來家常吃……」

    春瑛看著她前所未有的嬌羞模樣,暗暗打了個冷戰,支唔著應了聲,便匆匆出門了,到了巷口的茶葉鋪子一問,那五錢銀子不過勉強買得二兩芥片,再多十來粒福仁,卻是福建出的橄欖仁,也是時下人家拿來泡茶用的。春瑛看著那夥計稱量,嚴加審查,又好說歹說,才多買了一小把筍乾。

    看著手裡的三個小紙包,她有些想像不出,筍乾怎麼能拿來泡茶?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很瞭解這個時代了,沒想到奇怪的事還多得很。

    回到巷中時,已經時近午時,春瑛正盤算著是勸程大娘回石掌櫃處吃午飯,還是就近在她自己家裡解決,卻聽到前頭一片喧嘩,似乎有好幾個男子在那裡呼喝,當中夾雜著墨涵的哭喊聲。

    她忙加快了腳步趕過去,正好遇到幾個男子押著墨涵出來,後者猶自掙扎不休,還不停地回頭喊「二少爺」。一個腰間繫著白腰帶的老人板著臉跟在後頭,不停地出聲訓斥他「不成體統」,回頭望向院門方向,卻帶了幾分嘲諷的笑意:「你的主子是老夫人、老爺、夫人和少爺,已被逐出家門的不孝子孫,不配做你的主子!」

    小鬍子站在門邊,幽幽地看著他,雙眼黑得像兩汪深潭,叫人看了不寒而慄。那老人似乎有些不自在,還硬挺著脖子道:「二爺,不是老奴不給你面子,實在是你的所作所為不是為人子該做的,老奴也是看不慣而已。你如今有吃有穿有地方住,已經是老爺的仁慈了,你可別不知好歹!」說罷望了望他身後:「杜鵑只是個丫頭,又是犯了大錯的,後事用不著講究,隨便拿張蓆子捲了送道城外燒化……」

    不等他說完,小鬍子便忽然衝上來揪住他的衣襟,嘶啞著聲音道:「你再說一遍?!」目光中帶著一絲瘋狂,就像是一根繃緊的鋼絲,再多一份力,就要繃斷了。

    那老人吞了吞口水,縮起了腦袋,不敢再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小鬍子才略鬆了鬆手,老人忙趁勢脫身,揮手示意手下快將墨涵押走,見墨涵嚷得厲害,索性命人捆了他走人。

    小鬍子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站在巷子中央,望著他們遠去。春瑛站在邊上,幾次想要開口,都說不出話來。程家院子的門悄悄開了條縫,程大娘露出半邊臉,朝她使了個眼色,便迅速縮回腦袋。春瑛遲疑著走過去進了門,差點沒被立刻關上門的門板砸中。

    院中除了程大娘,還多了兩個陌生的婦人,但程大娘沒介紹他們的身份,只是埋怨道:「你跑到天邊去買了?咋花了這麼長時間?!方才真是嚇死人了,那胡家的人真夠囂張的,好歹是胡老爺子的親骨肉,老人屍骨未寒,便做出這種事來,他們家遲早要遭報應!」說罷又奪過茶包,打開看了看,一邊進門,一邊猶在數落:「怎的只有這麼少?!說你笨你還不服氣,上回我買了一大包茶葉,也不過花了二錢銀子,這芥片能貴到哪裡去?!還有這筍乾,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貨,叫人怎麼吃?!這福仁也不夠香……」又向那兩名婦人吐苦水:「這是朋友托給咱們家的小丫頭,笨頭笨腦的,做什麼事都一團糟……」

    程大娘在那裡念叨個不停,春瑛卻沒聽進耳朵裡,她沖那兩名婦人行了個禮,就透過門縫看外頭,見胡公子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實在有些不忍心,便回過頭來對程大娘說:「大娘,要不……咱們幫幫那位胡二少爺吧?他連棺材錢都沒有,總不能看著他娘就在那裡發臭……」

    程大娘立刻頓住,一臉驚訝地睜大了眼:「瞎說什麼?!沒錢買棺材,拿塊蓆子包了也就是了,他有錢賃屋子,還沒錢買具薄棺麼?!這種晦氣的事,我為什麼要摻一隻腳進去?!快給我閉嘴!」

    春瑛上前兩步:「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具薄棺又能花多少錢?大不了叫那胡二少打欠條好了。看他剛才的意思,肯定不願隨便料理他娘的後事,若是放著不管,他說不定會讓他娘繼續留在屋裡,現在大熱天的,屍體很快就會放壞的。他們就在對門,大娘聞著味兒也不好受吧?」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要是程大叔回來聞到……」

    不等程大娘開口,其中一個婦人便道:「這話說得是,我們當家的也要回來了,萬一把他熏壞,可不得了!」另一位婦人也說:「一副棺材不過一二兩銀子,咱們湊一湊也就夠了。瞧那小伙子挺可憐的,他搬來兩天,說話行事都極守禮,對母親也孝順,若說他是不孝子,我可不信。」

    程大娘張了張嘴,卻立刻改了口:「說得很是,既是大家湊份子,不如多尋幾戶鄰居,興許大家都有心助他呢?」說罷便和那兩婦人商量幾句,出門分頭到巷中各住戶家中遊說,不多時,這巷中十來戶人家已決定每戶湊二錢銀子,由其中一家的男主人出面,買了一副薄薄的棺材,並一扎香燭紙錢,送到胡二少的小院,對他說:「這是街坊鄰里的一點心意,你快給亡母辦了後事吧。」又有兩個年紀大些的婦人好心替他母親穿衣梳頭。

    小鬍子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原本冷若冰霜的表情忽然崩塌,放聲大哭起來。

    春瑛心裡酸酸的,忽然想起自己包袱裡還有些許碎銀,原是父親給她零用的。她這幾個月沒一分入息,卻也沒什麼花銷處。小鬍子好歹也算幫過她的忙,她是不是也幫上一把呢?

    只是她的銀子太少了,就算幫,也幫不了什麼忙。也許,她該想想賺錢的辦法,不但是為了小鬍子,也為她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7 18:17:52

第三卷 高門 九十九、費盡唇舌的石掌櫃

    說著容易,做起來難。春瑛仔細想想,發現這賺錢絕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她每天的時間基本上都被家務活佔領了,空閒時也只能替程大娘打下手,石掌櫃和程大娘雖說沒禁止她出門,但她一出去,就必定會被發現。這福寧街上的住戶彼此都相熟,她在外面不管幹了什麼,都會有人告訴石掌櫃姐弟。

    再說,她現在既沒錢也沒時間,還有什麼辦法賺錢?除非……做針線?!

    她對自己目前的手藝還有點自信,接大件的繡活可能不行,但繡花手帕、荷包、腰帶、扇套、鞋子之類的小物件卻不成問題。然而外面的人都知道她在程大娘手下幹活,通常是不會越過程大娘找她的,可一旦叫程大娘知道了,她就算做得再辛苦,錢也只會落到程大娘的手裡,頂多是吃飯時多剩兩塊肉給他加餐。相處了幾個月,她對程大娘貪錢吝嗇的本性已經有了深刻的瞭解。

    如果……她私下做好了成品寄賣呢?她平時替程大娘買些針頭線腦的,也認得幾個婦人可以幫人寄賣繡活,只收取兩成的傭金,因請托的人裡也有富貴人家的丫頭,他們的嘴風比較緊,找她們應該還算穩當吧?手帕荷包什麼的,東西雖小,但容易做,只要繡的精緻些,還是很容易賣出去的,賺的錢雖少,也比沒有強。

    但問題又來了——材料不好辦。她平時除了替程大娘做些瑣碎活,為了提高技藝,也有私下練習,可程大娘對針線布料都看得很緊,稍做錯一點,廢了些許材料,她都會破口大罵,大些的料子也會收起來,說是留著給兒子做帽子、鞋面,若春瑛用了綢料,哪怕只是巴掌大,也會被她數落一番。因此春瑛通常只用些線頭或碎步練習,對小面積的花樣最拿手,剪裁的精確度也大為上升了。

    在這種情況下,她只能想辦法另買材料了。她揣在兜裡的那幾錢銀子,還得請石掌櫃幫忙換成銅錢,才能拿去買這些小東西,不然叫那賣針線的販子叢中找兌,差了些成色,她就吃大虧了。這事只能悄悄求石掌櫃幫忙,不然叫程大娘知道了……春瑛打了個冷戰,想起這幾個月裡,每逢上街買菜購物,都要細細算好,絞盡腦汁跟人砍價,不然程大娘總會挑剔她多花了銀子,每每抱怨說要向小陳管事要回來,萬一被對方知道自己手上有錢,誰知道會不會想辦法貪了去?

    買到了材料,又該做什麼好呢?拿些細棉布或薄紗料繡點小花做帕子吧?現在天熱,正是手帕盛行的時候,可惜現在的人都很少買鞋襪,荷包又有些別樣的含義,少有人當街叫賣,不過……她前幾天好像看到有人嚼食檳榔,也許可以做幾個檳榔袋試試?

    春瑛心裡細細盤算著,拿定了主意,又借出門買菜的時機,求石掌櫃換了些零錢,然後到一家穩妥的雜貨鋪子裡買了二尺細白布並一包針線,回去藏在房間裡,每天迅速做好家務,便躲進屋中藉著昏暗的光線做活。她只能在白天裡擠出很有限的時間去做,雖然進展很慢,但看著那些美麗的手帕一點一點地成形,她心裡就快活得很。

    就在春瑛做私活做得昏天暗地時,程大娘也沒閒著。她把手上的活計都完成後,便不再接新的了——這讓春瑛也輕鬆了許多——專心為迎接即將歸來的丈夫做準備。

    比如她非常積極地替他做新衣、新鞋襪,又買了許多補身的藥材,打算他一回來就熬給他喝,不但每天都回自家小院去料理,還叫兩個兒子每日從學堂回來時都要到家裡看看父親是否回來了,又整日重複地提醒他們見到父親後該怎麼做。程蘇洛、程蘇伊兄弟倆被她囉嗦怕了,一回來便竄得不見人影,她沒法子,只好一邊做著新衣,一邊對弟弟念叨。春瑛在一旁掃地,都覺得自己的耳朵快起繭了。

    石掌櫃被姐姐纏得緊,忍不住說:「姐姐真心疼姐夫,索性就別再讓他出遠門了!他一年到頭也就在家待那幾天,補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說什麼傻話呢?」程大娘不以為然地白了弟弟一眼,「他不出門做生意,咱們一家子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石掌櫃忙道:「姐姐也忒小看姐夫了。他出門做了這十來年的生意,難道就沒存下什麼錢?姐姐獨自一人在家帶孩子,又整日價做繡活,手頭何曾緊過?那些銀子出來,也開個鋪子,姐姐舒舒服服做老闆娘不好麼?」

    見姐姐漫不經心的,他索性湊到她面前小聲道:「我都替姐姐想好了,福滿樓的水掌櫃,偶爾也替人做中人,前兒他說東面大街上有處旺鋪要出手,只需一百二十兩,姐姐若想買,我就再跟他議一議價。那裡店後還有庫房,離姐姐家也不遠。我有一個朋友,急著將手上的布匹脫手,姐夫低價買下來,不用一個月就能開張了。到時候姐夫每日道店裡做買賣,再雇一個夥計,姐姐在家料理家務,另買一個小丫頭做些雜活——不是我說,姐姐平日也節省得太過了,先前家裡那麼多活,也不肯買個人來使喚,自己一個人全包了,日日還要替人做針線,這幾個月有了小春才好些,我看了都心疼——有了丫頭,姐姐日子便能鬆快些。蘇洛蘇伊兄弟倆,索性換個好些的學堂……」

    他越說越興奮,卻不等他說完,程大娘已經杏眼圓瞪,打斷了他的話:「這要花多少銀子呀?!還買人、僱人?!我們一家四口人有手有腳,什麼做不來?!買丫頭回來,又要管她吃穿,又要防她貪主人家的錢。你也不想想,小春在這裡白吃白住,花了我們多少銀子?!她又能做什麼?!我做得比她強多了!還有,我們幹嘛要買鋪子?花這麼多錢,一點兒都不劃算!」

    春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中冷笑不已,索性離遠幾步,不想再聽她的話。石掌櫃有些尷尬地瞥了她一眼,低聲勸道:「姐姐這話說得真是……小春這麼小的人兒,能吃多少東西?住的又是我們用不上的屋子……她也幹不少活了,算不上白吃白住吧……」清了清嗓子,他拉回正題:「我這都是為了姐姐姐夫一家打算。你想想,我這雲想閣是替東家打理的,每年賺的錢,除了交上去的紅利,自己也能攢下一二百銀子。姐姐家的鋪子哪怕小一點,也足夠你們一家子花用了。豈不遠勝過姐姐姐夫一家分離,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面?」

    「你說得容易!」程大娘忍不住反駁他,「開舖子哪有這麼順利的?店面是買是租?要花多少錢?貨物從哪裡來?能賣出去麼?誰知道到時候是賺是虧?雲想閣不是你的,虧了錢也虧不道你頭上,可我們自家開舖子,就得冒風險,哪裡比得上你姐夫如今在外頭販松江布,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可姐夫整日在外頭,也太辛苦了,兩個外甥杖這麼大,才見過他們爹幾回?姐姐這會子在這裡心疼姐夫,倒不如讓他在家裡多留些日子,省的在外奔波!」石掌櫃說得口水都干了,急急去找茶來吃,「不是我多心,姐夫一年多頭都在外頭,萬一有了別的心思,姐姐可是哭都找不著地兒去……」

    程大娘手上一頓,臉色肅然起來,但不多時又恢復原狀:「他才不是那種人呢!你給我放一百二十個心吧!」說罷又瞟了弟弟一眼:「別的不說,光是你這個兄弟,就夠讓我操心的了,一大把年紀,也沒個知心人兒在身邊。我在這裡還能照看照看,若我搬回家去,誰來照管你?趁早兒娶個讓姐姐滿意的媳婦回來,我才能放心!」

    石掌櫃訕訕地,心中暗暗嘀咕「讓你滿意可難」,才借口要去招呼客人,匆匆離了後院。

    程大娘繼續替丈夫縫製新衣,彷彿完全沒把弟弟的話放在心上,春瑛幹完活,趁她不備,便縮回房間裡,暗暗生氣。

    她一天到晚做個不停,吃的是他們家裡剩菜剩飯,只有石掌櫃好心,才會偶爾給她加餐,這也叫白吃白住嗎?!

    她深吸一口氣,翻出自己的針線活,努力繡起來。

    又過了兩天,程大娘再叫上春瑛,一起回自家去,打算再清掃一遍屋子。沒想到才到門前,便發現門鎖不見了,院裡還停著一架舊馬車。程大娘頓時喜出望外:「當家的,你可是回來了?!」

    屋內傳來一道男聲,程大娘眼圈便紅了:「你這冤家,既回來了,怎的不去尋我?!」說罷便拿出帕子摀住鼻子哭。

    一個中年男子走出了屋子,瘦高個兒,面皮卻出人意料地白,五官端正,長著山羊鬍,穿著一身布衣,略嫌窄了些,不大合身。他看起來不像是行商的,倒像是讀書人,只是眼中的精光洩露了幾分商人本性。一見程大娘,他便微微一笑:「才回來,還沒來得及梳洗哪,正打算歇一歇再去尋你。」

    程大娘破涕為笑:「咱們進屋裡說話去。」回頭吩咐春瑛:「去把馬車擦洗擦洗,再弄些乾草來餵馬。」便拉著程大叔進屋了。

    春瑛撇撇嘴,打了一桶水,拿著塊抹布便擦起了馬車,卻發現車廂裡比外面看起來要華麗多了,還有木頭打就的小桌小櫃。隨手擦了兩把,她覺得抹布下有什麼東西硌手,挖出來一看,原來是一隻金耳環,夾在車廂底板的縫隙裡了,心中頓時燃起了八卦之火。

    這是女人的東西吧?怎麼會掉在程大叔的馬車裡?!難道他也犯了男人的通病,瞞著老婆在外頭養小妾?!

    春瑛正拿著那耳環看,卻聽到門外有人叫自己,轉頭一看,原來是那日見過一回的婦人,正朝自己招手。春瑛疑惑地走過去,那婦人便一把拉著她出了門,在台階上前後望望,小聲湊近了她問:「你們當家的回來的是不是?」

    春瑛想她說的可能是指程大叔,便點點頭:「大叔剛剛回來了。」

    那婦人又前後望望,再壓低了一點聲音:「我男人跟他原是一路回來的,卻比他早到一日。你提醒你們家大娘一聲,叫她小心程大在外頭……有了人!」

    春瑛眨眨眼,正想要問得清楚些,卻聽到對門吱呀一聲,小鬍子走了出來,看到她們,怔了一怔,便低頭遞過一隻碗:「大娘,多謝您的飯。」

    那婦人笑著接過碗:「不用謝不用謝。」小鬍子再小心看了春瑛一眼,便有些不自在地轉身回院去了。

    春瑛奇怪地上前叫他:「胡公子?」小鬍子卻沒理會,逕自關了門。

    春瑛正疑惑呢,那婦人便問她:「你跟這位小哥是認得的?」春瑛忙道:「從前見過幾回。」

    「那正好。」婦人歎道:「你得空便勸勸他吧,老人的後事都辦好了,他這樣每日待在家裡也不是法子。我們幾家人雖不少他一口吃的,但他總要想法子謀生才好。本來我們聽說他讀過書,便叫他去學堂幫忙,誰知他不會做雜活,先生又嫌他是商人家出身的。先生已經教了許多年,我們也不好得罪他,還好巷口的志良叔替他找了個差事,叫他道福滿樓的二樓去做跑堂,他又拉不下面子,後來道茶葉鋪子裡當夥計,差點兒沒把客人氣走了。我們知道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可這樣實在不行。」

    春瑛張了張嘴,忙道:「我會找機會勸勸他的,他……」話音未落,院內便傳來程大娘的尖叫:「這是什麼東西?!是不是哪個狐狸精?!」接著又是匡噹一聲巨響。

    婦人迅速丟下一句「多勸著點」便跑了,春瑛看向院內,忽然覺得有些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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