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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一個月男友(生財婚姻1)[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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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3:06
標題:
[千尋]一個月男友(生財婚姻1)[全文完]
一個月男友
【生財婚姻1】 作者:千尋
在宋予閱眼中,錢不是錢,是命!
為了保住育幼院與她的姊妹,她想盡一切辦法攢錢,
甚至「借」住到已故的地主爺爺家,「自願」充當房子管理員,
呵,前院的芒果、蓮花、玫瑰花,可都是無本的生財工具啊,
多了芒果青、蓮子粥等生意還不夠,原來她還有開民宿的天分,
眼前這個豪氣的財神爺突然出現,說想來鄉下養身體,
一口氣付了十萬元當作一個月房租,這等好康怎能讓別人賺走,
瞧他年輕帥氣卻覺得生活無聊,提議兩人趁這段時間談場戀愛,
他既大方提供合法敲榨他的機會,她也喜孜孜的當起兼差女友,
反正他想體驗農村生活,她更樂得多個使喚的免費勞工,
誰知他不但偷走她的初吻,還耍浪漫的帶她去看星星,
最後甚至順便把她帶上床滾了好幾次……
不是說好他只做一個月男友嗎,莫非現在是想無限期續約?
可讓人震驚的還不只如此,原來他竟是真正的屋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3:38
楔子
剛下了一場雨的山區,泥土潮濕,青草綠得嗆人。
遠方一幢不算大的灰色建築物矗立,建築物旁邊有一大片結實纍纍的桑田,尚未熟透的紅色果實間,夾雜著些許黑色漿果。
四個女孩從桑樹下穿過,滴滴答答從葉間滑落的雨水,濕了她們的白色衣裳。
她們是宋予閱、宋予問、宋予閃和宋予弄,都是在育幼院裡長大的女生。
其中,予閱的年紀最大,二十三歲了,高中畢業後沒繼續唸書,一直留在院裡幫忙照顧院童,平時靠打零工、賣農產品賺些錢,貼補院裡的開支。
予問二十二歲,正半工半讀念大學,她念的是一流大學、成績相當優秀,是四個女孩裡面長得最漂亮的。本來予閱想送她去參選中國小姐、賺獎金,後來聽說選中國小姐的內幕很黑暗,而且偷雞之前要先蝕把米,予閱捨不得那把米,只好打退堂鼓。
予閃比予問小兩個月,也是二十二歲,二專畢業後在補習班裡當行政人員,每天的工作是打電話跟學生或學生家長哈啦,能拉到越多的學生業績越高,目前給她小小驕傲一下——伊是補教界的No.1啦。
別怪她臭屁,要不是她每個月拿回來的優渥薪水,光靠予閱和予問,育幼院早在三百年前就上了報紙頭條——狠心育幼院活活餓死院童實錄。
予弄最小,十二歲,今年暑假才國小畢業。
她還是育幼院裡的院童,四年前被爸媽丟在山腳下,院長發現撿了回來,雖然才八歲,她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她不去警察局、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且毫不猶豫地認院長做母親,絕口不提自己的過去。
今天她們聚在一塊兒是因為院長去世了,她們在村人的協助下為院長辦了個簡單的喪禮。
她們沒有太傷心,因為悲歡離合對育幼院長大的孩子來說,是生活的一部分,對於分離這種事,她們已然熟悉,有力氣哭泣,倒不如把這分力氣留著,思考要如何活下去。
走在最前頭的閱閱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結實纍纍的桑椹。
「下個星期就可以收成了。」這句話有很濃的暗示意味,她把眼光轉向問問和閃閃。
「我可以請一個星期的假回來幫忙。」閃閃自動自發舉起右手。
「很好,問問,妳咧?」
「我……我請假加逃課,一個星期應該也還好啦。」問問點頭,她在閱閱的淫威下生存太久,知道百分百配合是最好的做法。
「大家都走光了,妳還那麼認真賺錢做什麼?」
弄弄冷不防丟了句話,問問、閃閃連忙退後一大步,讓閱閱的眼光毫無阻礙地投射在弄弄身上。
弄弄說錯了嗎?並沒有。
知道自己生病之後,院長趕緊連絡其它的育幼院和社福團體,把院裡的十幾個院童送出去。
她一方面是不願意這群孩子綁住閱閱、閃閃、問問的未來,十幾個孩子可不是普通負擔。另一方面是,當年這塊土地的地主在契約書上註明,土地只無條件借給宋院長本人,不出借給其它人。
換句話說,宋院長去世,地主馬上就會收走土地,他們再也沒有安身之處。
「妳走了嗎?」閱閱食指一點,點到弄弄胸口。
「我……」
陡然間,弄弄像洩了氣的皮球,垮下雙肩。好吧,她承認,自己是被退貨的,沒有人願意收留一個態度惡劣、行為乖張、脾氣孤僻的小孩。
「妳們給我記住,這裡是我們的家,不管怎樣,我都要想盡辦法把這塊土地買下來,把我們的弟弟妹妹接回來。如果誰想學宋予屏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就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閱閱憤憤不平。
他們這裡的孩子,通常在高中畢業後就會離開育幼院,到外頭獨立生活,多數的孩子習慣在過年時回來和院長相聚,但也有少數人因為自己在育幼院長大而感到自卑,他們一旦離開這裡,就急急和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切割。
那些忙著切割的孩子當中,混得最好的是宋予屏,離開育幼院後,她被星探相中、一脫成名,慢慢地躍上大屏幕,成為知名紅星,去年她嫁入豪門,今年生下小孩,終於獲得夫家的接納。
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宋予屏突然覺得「在育幼院長大」這個背景,能帶給觀眾她力爭上游的正面形象,於是寄了邀請函,邀請育幼院的院童們去吃滿月酒。
至於閱閱火大,是因為前幾年她從報紙上得知予屏有上億身價,就想盡辦法連絡她,要她寄點錢回來養小孩。
誰知宋予屏在電話那頭冷笑,「這年頭,每個人都要付出才能得到收穫,憑什麼妳一通電話就要從我口袋裡挖錢?」
就這樣,她們仇結大了。
「所以我們不必參加予屏的滿月酒?耶!」問問拍手歡呼,她痛恨大明星。
「當然不去,誰像她那麼可悲,得用孩子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閃閃吃了滿肚子的酸葡萄,正在釀酒發酵中。
「對啊,她為什麼不學我們,用貧窮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呢。」弄弄橫了閃閃一眼,嘲笑。
「閉嘴,別忘記,妳還要靠我們養。」閃閃朝弄弄擺屎臉。
「搞不懂,予屏那麼痛恨小孩,卻還要生小孩?」問問聳肩。
「因為當孕婦可以大吃牛排,不必擔心肥胖問題啊。而且,可以自由自在放屁,然後賴給寶寶,說他壓迫到腸子,這樣子,男人不但不會跟妳離婚,還會覺得妳很可憐。」
弄弄還是在嘲笑,只不過這回嘲笑的是問問,因為她提了個白癡問題。
這還不簡單,當然是因為生小孩才能母憑子貴,變成小開他媽認同的好媳婦。
三個大女生受不了地掃她一眼,現在,還有誰搞不懂宋予弄為什麼會被退貨?她那張嘴巴是肇事主因。
「管她怎樣,反正就是不去,我們幹麼被她利用,要形象?自己想辦法,本人不奉陪。」閃閃下結論。
「錯,我們非去不可。」閱閱說得篤定,忘記剛才是誰把宋予屏當成殺父仇人、不共戴天的。
「為什麼非去不可?」問問、閃閃異口同聲問。
「因為我們不能開車到高速公路上,看見路標上寫著『前有黑熊出沒』就倒車下高速公路。」弄弄又說廢話,她對於潑冷水、諷刺別人這種事有很大的天賦。
這回,閱閱連瞪她都懶。
「因為她的邀請卡是一張空白支票,等著我們去填上金額。」
閱閱拉彎一根樹枝,拔下熟透的桑椹塞進嘴裡,酸酸的、有點澀,打果汁不太好喝,但熬煮過就會變人間美味。某些人就是有桑椹特質,不熬拿不出誠意,既然如此……還懷疑什麼,開大火,準備去熬熬予屏吧。
「妳要在眾目睽睽下跟予屏拿錢?」閃閃張大雙眼,閃閃發亮,比天上的星星更美。
「不行嗎,犯了中華民國憲法?」
「妳的驕傲自尊呢?」問問不敢相信,把骨氣看得比天還重要的閱閱會說出這種話。
「她沒有那種東西,我確定。」弄弄伸五指向老天爺發誓。
「傻瓜,要不到錢才會沒自尊,要得到錢,哪會有這方面的困擾。」閱閱自信滿滿。
「她憑什麼給妳錢,私底下都不給了,在那麼多人的場合……」
「就是人多,她才非給不可。」閱閱笑得滿臉算計。
「怎麼要?」
閱閱拍拍弄弄的肩膀,笑得不懷好意。「弄弄,看妳的嘍。」
她弄弄轉頭望向閱閱,奸詐在她臉上一閃而過,恍然大悟,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錢開始說話,真理就會沉默。
宴會廳裡,來來往往的不是政商名流就是演藝圈的大咖。
明明是滿月酒,大家卻合力把它弄成夏季名牌展示會,動輒好幾萬的名牌包、限定款的名牌鞋,某某設計師的昂貴作品,在每個淑女身上展現風情。
相形之下,弄弄她們顯得太寒酸,雖然打扮得乾乾淨淨,但從頭到腳加一加不到五百塊的服飾,在這個場合中,簡直是……與眾不同。
可是問問手上提著的竹籃子,也是設計師的作品哦——阿牛伯獨家手工編制,全世界只有一個,絕對不會撞包。
籃子裡面有兩瓶用玻璃罐裝著的桑椹果醬,閃閃還在裡面鋪上葉子、擺了幾朵小雛菊作裝飾。
一隻鶴在雞群裡會覺得不凡,同樣地,四隻小母雞在滿屋子展示羽翼的鶴鳥裡,也會吸引眾人目光。
於是擅於操弄媒體的宋予屏向她們迎了過去,一堆媒體記者尾隨而至,閱閱推弄弄一把,她合作地跑上前,用一種感動至深的誇張表情望著宋予屏。
「予屏姊姊謝謝妳,有妳,我們就有救了。」弄弄清脆甜美的嗓音收進記者小姐的麥克風裡,顯得格外動聽。
「小妹妹,妳為什麼這麼說,予屏姊姊為妳們做了什麼事?」好幾支麥克風同時擠到弄弄嘴邊。
弄弄是天生的演員,她還沒開口,眼睛裡面先含住兩泡淚水,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育幼院的宋院長過世了,現在撐起育幼院的是閱閱、問問和閃閃姊姊,我們需要很多錢把育幼院的土地買下來,才能繼續照顧更多和我一樣爸爸媽媽不要的孩子,幸好有予屏姊姊幫忙,不然我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原來予屏小姐回饋育幼院啊,不知道捐了多少……」
記者沒問完,弄弄馬上張著一雙無辜誠懇的大眼睛說:「予屏姊姊捐很多、很多、很多。」
她像演講比賽那樣,兩隻手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圓圈,天真可愛的模樣逗得許多媒體記者都笑了。
「請問『很多、很多、很多』是多少?」
有個不識相的記者又問,宋予屏的額頭上冒出三道長短不一的黑線,兩隻烏鴉嘎嘎嘎的飛過去。她只能拉起美麗的微笑,讓鎂光燈不停落在自己和弄弄身上。
「請問予屏小姐捐多少?」又有人追問。
「沒有很多啦,只有……」宋予屏看著閱閱奸詐的笑臉,暗地裡咬牙切齒,她幹麼邀請這個被錢附身的討厭鬼。「只有五百萬。」
閱閱、問問和閃閃相視一眼,笑容浮上眉睫。
這頓飯吃對了,由此可知,下次在高速公路上看見「前有黑熊出沒」的標誌時,一定要奮力前往。
閱閱站出來,接過問問手裡的籃子,遞給宋予屏。
「雖然予屏姊姊很慷慨,但那塊土地要價將近兩千萬,育幼院的經費仍然很拮据,我們沒有錢買昂貴的禮物送給小寶寶,但桑椹醬是我們自己種、自己製作的,沒有用化學肥料,沒有過多的糖,純天然有機,補肝益腎、養顏美容……」
閱閱開始推銷自產自製的桑椹醬,美麗的問問和清純的閃閃趁機到處發名片,提醒大家她們有在做宅配。
她們沒發現宋予屏臉色大變,仍一心一意發展自己的「有機事業」。
幸而宋予屏一句話,把媒體的注意力給拉回去,她說:「閱閱,酒席過後別急著走,我還要拿支票給妳哦。」
「謝謝予屏姊姊!」閱閱、問問、閃閃、弄弄異口同聲。
席後,四個把自己吃撐、吃脹的小女生擠到廁所邊,吱吱喳喳笑不停。
「那個信封是支票嗎?」問問指指閱閱的口袋。
「嗯,予屏改變主意,她不想再多看我一眼,直接讓人把支票送過來。」她從信封裡抽出支票,在姊妹們眼前晃一圈。
予屏態度表明,這五百萬切斷她和育幼院之間的關係。閱閱無所謂,能從鐵母雞身上挖出五百萬,已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她哪敢奢望還有下回。
「太好了,我們再存一千多萬就可以買地。」閃閃說。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問問加話。
「妳們那麼有心,哪有什麼事可以為難。」
男聲插入,她們同時轉頭,看到一個帥到破表的男人。
同時間,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女孩,心跳加速、血壓上揚,自律神經嚴重失調,如果看到錢會流口水是本能反射,那看到帥哥會想和他上床,那也是本能反射的一種。
「他一定是Gay。」弄弄小聲說,她是第一個讓理智歸位的,她贏在荷爾蒙尚未分泌。
「妳怎麼知道?」閃閃問。
「正常的男人不會長得這麼帥。」弄弄說得好像自己經驗老到。
「閉嘴,他是我學長。」問問瞪弄弄一眼。
「妳們好,我叫做關歷方,問問可以借給我一下嗎?」
話才說完,沒有等人家點頭,關歷方就直接帶問問離開。
「沒禮貌,他沒請示過我們就把問問帶走。」閱閱回過神,不滿意的道。
「請示,要不要擲筊?」弄弄冷笑。
「他至少要跟我訂購十瓶桑椹醬。」閱閱還是不爽。
而解決不爽最好的方法是——攤開支票,重新再算一次。一個零、兩個零,她默數著個、十、百、千、萬……
這時,一個和閃閃差不多高的小男生從廁所裡面走出來,他眼光淡淡掃過弄弄,沒說話,是那種讓人很光火的目光。
弄弄不是那種有委屈往肚裡吞的女生,被人家挑釁,一定要給他挑回來。
她向右跨一步,擋在男生面前。
「解釋!」她昂首挺胸,兩手插在口袋裡面,儼然是被兒福中心退貨時的屌樣。
「解釋什麼?」
她屌、男生比她更屌,他仰高下巴,用眼角餘光掃人,如果弄弄的強項是諷刺,那麼他的絕招就是用眼光讓人發飆。
「你的眼光。」
男生輕嗤。「我為什麼要?」
弄弄不愧是育幼院裡殺手級的人物,她二話不說,抓住男生的衣襟,就說:「走,帶我去見你的家長。」
閃閃看看陶醉在支票裡面無法自拔的閱閱,再看看帶小男生去找家長的弄弄,歎氣,她決定先解決小的,再回來找大的。
閱閱背靠在牆壁,用撫摸愛人的方式撫摸手上的支票,她幻想著支票生蛋蛋,蛋蛋孵出小支票、小支票長成大支票,五百萬變成五千萬,五千萬變成五億……
她看見比爾蓋茲和自己握手,很有風度的說:「我從來沒想過會把世界首富的位置讓給妳這個小女生……」
她忙著沉醉,沒發現從媒體圍上來那刻,就有一雙灼熱的眼睛盯住她不放,那雙眼睛裡有著驚奇、有著不解,還有不可置信的驚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4:07
第一章
落地窗外斜斜地射入一方陽光,四月,不太熱的天氣。
白色的床鋪上仰躺著一個裸男,他的皮膚很白,頭髮濃密,微卷的劉海在額間製造小紛亂,他的腿相當長,佔去床的一大半,被子從腰間橫過,露出他結實的胸膛,他肯定有健身習慣。
他叫做岳仲崗,家裡從事旅館業,學校畢業後就進家族公司上班,他並不特別熱愛自己的工作,但他習慣負責認真,所以即使對事業沒野心,也總能做出不錯的成績。
他的眼角下有淡淡的黑影,顯示昨晚他又熬夜了。
至於熬夜的理由,不是女人或應酬,而是上面派下來永遠都忙不完的工作。
床頭櫃的鬧鐘,在數字跳到七時,嗶嗶嗶叫了起來,鬧鐘的聲音很枯燥,就像他枯燥的生活,起床、上班、工作、下班、加班、睡覺,再不然就是出差、坐飛機、開會、開會再開會……他的日子過得比小學生還要規律而無趣。
沒錯,他是個枯燥的男人,他想,自己會繼續枯燥下去,直到母親為他物色到和他一樣枯燥的女人,然後兩個人、兩份枯燥結合在一起,彼此打氣,走完枯燥人生。
對於未來,他缺乏期待。
揉揉眼睛,岳仲崗很累、很想多賴幾分鐘床,還是在鬧鐘叫過第一串嗶聲時,按掉鬧鐘,下床。
早說過了,他是個對事業缺乏熱情卻負責認真的男人。
他從左邊下床,套上白色的拖鞋,一成不變。
他走到浴室洗澡,先洗頭,倒洗髮乳、用指腹搓五十下、沖掉,再按三下沐浴乳,將全身搓出泡泡,在沖水的時候順便洗臉刷牙,一成不變。
他刮鬍子的時候,習慣從左邊刮到右邊,他固定吹同一款髮型,他用同品牌的清潔用品,他對衣服品牌的選擇,一成不變。
他是個非常無趣的男人。
穿好黑色西裝,走到廚房,泡一杯麥片,在喝麥片同時,他打開文件,把早上要開會的數據再Round一遍,然後在七點四十分出門上班。
他從來不笑,有下屬在背後批評,說他可能得了顏面神經失調症,聽到這話,他沒生氣,只是淡淡回了句,「我的顏面神經很健康。」
他不笑,也不對人發脾氣,員工做的不好,他不丟文件、不罵豬頭,只是一貫地溫和,要他們回去把企劃重新修改。
於是,又有人說他是機器人,而他的反應仍然不帶情緒,他說:「我有血壓和心跳。」
岳仲崗在七點四十五分時坐上車,從溫秘書手裡接過報紙。打開報紙,瀏覽過大標題,他從不看影劇八卦的,但今天例外。
翻到影劇版,不意外地,宋予屏擺滿月酒的新聞佔了大版面,而育幼院裡的四個女孩也納入照片中。
他的眼光落在穿著牛仔褲的長髮女孩身上,從她的眉眼、鼻子、嘴唇,像在搜尋什麼似的,雙瞳緩緩移動,然後,教人意外地,他笑了!
斯文帥氣的笑臉映在車窗上,帶著兩分喜悅、三分興奮……岳仲崗沒騙人,他的顏面神經真的很健康。
閱閱的心情很優,記者先生小姐幫大忙,讓她的桑椹果醬生意好得不得了。
早上做完新鮮果醬,她沒閒著,把桑葉採下來,裝成一袋袋,又批了些蠶寶寶帶到弄弄的國小校門前去販賣。
四月份,哪個有童年的小孩不養幾隻蠶寶寶?看牠們吐絲、結繭,羽化成蛾的過程,在短短的幾個星期裡面,經歷一番生命過程。
這種活動,是連老師都鼓勵的。
當然,生意的大宗不是蠶寶寶,而是一袋袋的桑葉。
桑樹不需要施太多肥料,它的生命力很強,容易照顧,除了果實有商業價值,樹葉還可以和冬瓜糖一起熬成湯,用來止咳化痰、治感冒,二十年前院長種下近百棵桑樹時,就看見它可以帶來的利潤商機。
「你們不要看牠們『瘦逼巴』的樣子哦,我跟你講,這種蠶會吐金黃色的絲,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買一盒白的、一盒黃的,回去給牠交配,看牠們生出來的蠶寶寶會結什麼網,如果結出彩色的網,拿過來,閱閱姊出兩倍的錢買。」閱閱大力鼓吹小學生一人買兩盒。
兩盒蠶的食量有多大,光賣桑葉她就可以變成小富婆。
剛下課的弄弄走出校園,看見閱閱馬上放下書包,走到她身邊。
她從保溫箱裡拿出保特瓶和免洗杯,拉開嗓子大喊,「同學,天氣那麼熱,來買涼的啦!一杯十塊錢,買五杯送一杯……汪老師,要回家了哦,先來喝一杯涼茶再回去啦……」
弄弄從小耳濡目染下,成了做生意的好幫手。
「閱閱,妳又來了啊。」汪老師靠近攤子,跟閱閱打招呼。
「汪老師好,妳越看越年輕,一點都不像要娶媳婦的人。」
「妳的嘴巴還是這麼甜,難怪生意永遠這麼好。」汪老師看著自己帶畢業的學生,忍不住笑了。
閱閱是好小孩,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比普通孩子多幾分敏銳,她們懂得察言觀色、投其所好,但也因為沒有人照顧功課,學業成績始終拉不上來。
「做人誠實是老師教的啊,我只不過是把老師的話牢牢記在腦袋裡。」
閱閱嘴巴甜是實話,她喜歡汪老師是實話,志光國小的老師對育幼院的院童多了幾分照顧……通通是實話,要不是這些老師的鼓勵,育幼院的孩子哪能快快樂樂長大。
「妳啊。」汪老師笑著搖搖頭。「什麼時候有空,到學校來找老師聊聊好不好?」
「好啊……哦,是不是弄弄又給老師惹麻煩了?」閱閱瞪弄弄。
「沒有,弄弄很乖,她幫我很多忙,不要擔心,我只是有事想跟妳商量。」
「好啊,等我忙過這陣子,我一定回學校找老師。」
「我等妳忙完,不急。」汪老師轉身要離開時,閱閱連忙從貨車裡面提了個紙袋跑來。
「汪老師,這個給妳。」
「妳做的桑椹醬?」
汪老師沒有推辭的收下了,她知道閱閱是那種拿人半斤,無論如何都要還人家八兩的女生,她,有恩必還。
「嗯,吃了會長黑頭髮哦,汪老師一頭烏溜溜的長髮,我有很大的功勞。」閱閱笑咪咪的說。
「好,生意不要做得太晚,回去的時候開山路小心一點。」
「知道了,汪老師再見。」
「再見。」送走汪老師,閱閱回到攤子邊,拿起桑葉對著小朋友喊,「一包十塊錢,好啦、好啦,你們幾個小朋友去湊湊,買十包送兩包……」
「好喝的桑葉茶,又健康又養生,大家快來買哦。」
在兩姊妹同心協力下,小小的攤子前面圍滿了人。
關掉計算機,岳仲崗揉揉眉心,把頭靠到椅背。
他閉上眼睛,腦袋裡面數目字不斷在跳躍。全球景氣差,飯店生意當然會受影響,雖然比起同業,他們算是相當好的了,但這不在他的預期目標裡。
他並不熱愛自己的工作,就像不喜歡自己的身份一樣,可惜有很多事是從一出生就注定好的,無法改變,只能安靜接受。
於是他成為飯店業中的大亨,人人看著他的目光裡閃爍著艷羨,然而,他並沒有別人想像中那麼幸福快樂。
「還有多久才到?」岳仲崗問。
「再二十分鐘就到了。」穿著黑西裝的溫秘書畢恭畢敬回答。
岳仲崗看一眼窗外,綠油油的田地映入眼簾,打開車窗,深吸氣,很久了,他有十幾年的時間沒回到這裡。
回?他怎麼會用這個字眼?
認真說來,他只在鄉下待過一個暑假,這裡稱不上家,但住這裡的兩個月,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經理,董事長……」正在開車的溫秘書問。
「把手機關掉,這兩天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哪裡。」他不想接電話,不想去煩惱母親在意的事。
「包括董事長嗎?」
董事長要經理相親的事如火如荼地展開,每天的熱線電話煩得經理頭痛,他當然同情經理,可是……這種「家務事」,他插不上手。
「是。」他點頭。
董事長指的是他母親,一個能力才幹都不同凡響的中年婦女,五十幾歲了,卻讓人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許多商場名人,不管已婚未婚的男性都很樂意和她建立交情。
至於戀愛,真正深交過的,幾乎沒有人會選擇和她繼續下去,因為她是個很強勢的女人。
女人再聰明、美麗、有錢……就算她滿身上下都是優點,只要她的控制欲大到某個程度,就會讓男人退卻。
岳仲崗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
想到這裡,他就不得不佩服程秘書了,他是岳仲崗見過,最有耐性的男人,母親對程秘書的愛慕視而不見,卻在生活上處處依賴他,而程秘書則沒有異議、沒有反彈,安分地在她身邊當一個不出聲的守護者。
程秘書曾經對岳仲崗說:「總有一天她會累,她將需要一個人待在身邊,傾聽她的抱怨。」
程秘書對於等待,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而他對於接手公司……尚未做好心理準備。
溫秘書點頭,他懂了。
才說要關掉手機,岳仲崗的手機就響起,幸好,來電的不是母親。
「喂,阿姨,我是仲崗。」
「小岳,下個星期四你爸爸過生日,你可不可以撥出一點點時間,我想幫你爸爸辦個慶生會,如果你能來的話,爸爸一定很開心。」
打電話來的人是父親的第二任妻子,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但這麼平凡的女人居然成了婚姻市場的優勝者,這讓母親大大地嘲笑父親,她說:「離開我,他也不過能找到這樣的女人。」
岳仲崗的父親是個大學教授,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和妻子離婚,至於離婚的理由,母親的「強勢」是主因、父親的「嫉妒」是導火線。她無法接受丈夫的無能、缺乏事業企圖心,而他無法忍受妻子每天三更半夜喝得醉醺醺回家,而且總有不同的男人送她回來。
那時,正是她事業起步的時候。
他們離婚,母親拿到撫養權,父親擁有探視權,在母親尚未找到保母的那個暑假,岳仲崗回到這裡,和祖父、祖母共同生活兩個月。
兩年後父親再婚,他娶了一個國中老師,她和父親氣質很像,也是個缺乏事業企圖心的女人。
但他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做菜、一起分擔家事,他們配合得相當好,並且兩個人都認為這樣的生活最幸福。
雖然他們一直沒有小孩,心中多少有缺憾,但阿姨始終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母親不見得記得他的生日,但阿姨記得,阿姨從不忘記在每個節日為他送上一份禮物,即使她的禮物並不昂貴。
阿姨總會在他回國的時候偷偷跑來見他,並趁著母親不在,幫他做一頓家常菜、陪他談談心。他們通E-mail、他們打電話,在當父親的妻子、當他的繼母這件事情上,阿姨卯足全力。
「好,要我帶什麼過去嗎?」岳仲崗問。
「帶著你的祝福過來,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姨在電話那頭笑逐顏開。
「什麼好消息?」
「你爸升系主任了,好厲害,對不對?」阿姨的口氣裡充滿興奮。
如果同樣的話讓母親聽見,她只會不屑一笑。
可不是嗎?她手裡不知道提拔過多少個「主任」,這種被叫做主任的角色,只是她踩在腳底下的小人物。
「對。」
「小岳。」阿姨喜歡叫他小岳,叫自己的丈夫老岳。「你有沒有女朋友了?有的話,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吧。」
這句話她問了很多年,但口氣裡面沒有強勢,只有關切。
「如果有的話,我會的。」
「別成天忙著工作,你的胃要好好照顧,三餐定食定量知不知道?」
他的母親從不知道他不舒服,反而是阿姨知道他有胃潰瘍的老毛病,這件事常讓他感覺諷刺,但他無法撻伐母親, 因為她是一個極度匱乏的女人——對於感情。
因此,當所有人都羨慕母親的精明能幹時,他對她,只有深深的同情。
「好。」
「就這樣嘍,還是那句老話,有任何事需要幫忙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們,再晚都沒關係,我和老岳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
這是他人在台灣的狀況下,如果他在美國,阿姨會自動把時間調成「七十二小時隨傳隨到。」
至於「老話」,那是阿姨第一次和他見面時說的。
那次她說:「小岳,千萬別以為爸爸跟阿姨結婚就不愛你了哦,爸爸還是你的爸爸,阿姨也是你的阿姨,有任何事需要幫忙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們,再晚都沒關係,我和爸爸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
就是這個在他們每次結束對話的最後一段「老話」,讓他高中胃潰瘍發作,而母親不在國內時,他在凌晨三點半打電話給阿姨。
「阿姨再見。」
掛掉電話時,車子經過志光國小的磚紅色圍牆,岳仲崗的確嘴角浮起微笑。
那個夏季,他曾經在這裡,和一個小女生坐在司令台上,肩靠著肩,一人一口舔著雞蛋冰。
他對那個夏天發生的事情,大部分都沒有印象了,但那張熱烈的笑臉、熱烘烘的大太陽,直到現在,仍然偶爾會在夢中出現。
車子繼續前行,在經過國小門口時,看見一群小孩圍著攤販。
是烤玉米嗎,還是烤地瓜、雞蛋冰?那些東西他吃過,用他口袋裡的零用錢買過,卻要無條件請一個個頭不到他胸口的女孩子吃,為什麼?因為他的拳頭沒有她大。
隱約地,他聽見小販的聲音傳來——
「最後五包、最後五包,來啦,買一送一包半,老闆不在家、跳樓大拍賣,五包二十塊,誰要?先喊先贏……」
閱閱一出聲,馬上有好幾個小孩子舉手。「我要,我要。」
「就你啦,阿開,你是老主顧,有好康的一定先給你。」閱閱一拍手,阿莎力地對小男生說話。
「不公平,閱閱姐對阿開比較好。」其他的小主顧不平。
「哎呀,不要這麼說嘛,來來,我這裡還有兩瓶桑葉茶,茶杯拿出來,閱閱姐大請客。」
她喊完,小朋友頓時發出一陣歡呼聲。
閱閱?
「停車!」
岳仲崗下令,溫秘書猛地踩煞車。
他沒打開車門,只是從車窗往外望去,看著大聲喊叫的女生。
她的眼睛圓圓、亮亮的,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算計別人,她的皮膚比起那些天天做美白的嬌嬌女而言略黑,但她的嘴形很好,像菱角,兩邊彎彎上翹,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笑,她沒燙過的頭髮在後面紮成俐落的馬尾,露出光潔美麗的頸子。
突然,她伸出食指,像對付敵人那樣用力揉著鼻子,岳仲崗笑出聲,嚇壞了前座的溫秘書。
如果滿月酒那天,他還不確定是她,那麼今天,他再確定不過。
同樣的環境,同樣看到錢就會發光的眼睛,還有同樣的名字,閱閱、閱閱……
要下車嗎?去認一個十幾年沒見過面的老朋友?她還記得他嗎?那麼久的時間,或許……都忘了吧。
辦公椅裡坐著一個禿了大半顆頭顱的男人,他的眼睛隱藏在棕色的近視眼睛後面,讓人看不真確,有點微勾的鼻子像禿鷹,讓坐在對面的女孩有著被算計的感覺,他拿著筆不知道在抄寫什麼,偶爾揚起笑,而那種笑,會讓人全身冒冷汗。
閱閱和弄弄已經在這裡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他只是三不五時抬頭,瞄閱閱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是育幼院那塊土地地主的約聘律師,姓胡,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發福男性。
閱閱、弄弄不太喜歡他,但上個星期他到育幼院表明來意之後,她們很清楚,就算再不喜歡,還是得跟他周旋到底。
聽說他和地主有一點親戚關係,因為長時間住在鄉下,地主的家庭親戚們只要有法律問題都會找他出面解決。
閱閱弄弄互視一眼,她們沒有其他的選擇。
「姐姐,你不是教我,客人來,不能在會客廳裡面寫功課,為什麼爺爺一直在寫功課啊?」弄弄用她清脆童稚的聲音問道。
弄弄的個子小,瘦巴巴的四肢加上圓滾滾的眼睛,常讓人誤會她只有八九歲,如果她再刻意加重童音,那就更像十足十了。
「弄弄乖,爺爺不是在寫功課,爺爺是律師,工作很多,我們等他是應該的。」閱閱也假惺惺的回答她。
這是幢老舊的四合院房子,古董級的木頭架子上堆滿塵封的舊書,桌子上也亂七八糟地擺了年歷月曆,還有幾本白雪公主之類的故事書。
他真是律師?大概吧,那本厚厚的六法全書和擦得雪亮的律師執照應該可以證實他的身份。
但就算是律師,也絕對不會是個名律師,在這裡,能和解的事情,誰願意鬧上法庭?純樸熱情的鄉下人多數是不願意若上官非的。
閱閱的話擠兌了他,他終於抬起「光亮」的頭,衝著閱閱一笑。
「宋小姐。」
「是。」
「關於我們上次談的那件事……」
「是的。」
「你考慮得怎樣?」
「我們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那塊土地以我們目前的經濟能力,絕對買不起,但我們可以用承租的方式按月繳納租金,只不過在租金方面,是不是可以讓我和地主談談,如果有降價的空間的話……」
禿頭律師眼底閃過一絲詭異,他笑了笑,歪歪的嘴巴咧在左半邊,不知道他的嘴本來就長得不正的人,很容易誤會 他有顏面神經失調症。
「不,地主很忙,沒有時間為這種小事情和你見面。」他笑得不真實。
「那麼請給我電話,我直接和他談,呵呵,只是小電嘛,也許只會佔用他三分鐘或……五分鐘。」對方不真實,閱閱也虛偽得很噁心。
「你以為人家花大錢請律師是作什麼用的,當然是為了過濾一堆不必要的麻煩。」
意思是指……她更改名字,叫做「不必要的麻煩」?
「那麼請問律師先生,您有什麼其他的建議嗎?」
「地租的問題你直接和我談。」
「你可以作主調降租金?」閱閱一高興,把兩手擺在桌子上面。
「當然可以,我這個人對朋友都很慷慨的,如果宋小姐願意和我當朋友的話……」
說著,他把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閱閱一陣噁心,飛快把手抽出來。
弄弄怒視對方,手掌一橫,偷偷在桌下做了一個砍人的動作。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閱閱乾笑兩聲。
「宋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時間就約我出來和我吃吃飯、建立友誼的話,房租方面……好談。」
暗示再明顯不過了,他用力握住閱閱的手,把名片塞在她的手心裡,手指頭還趁機在她掌心畫圈圈。
「呃,是,我……回去考慮考慮。」閱閱站起來,順手把弄弄拉到身後。
對,她和弄弄一樣想砍人,但看在目前他是那塊地唯一接洽人的份上,她不得不忍氣吞聲。
「盡早給我答覆,我這個人不太有耐心,想買下那塊地的人很多,最近我接不少電話。」說著,他咯咯輕笑兩聲, 然後用鹹豬手碰碰弄弄的頭髮,笑說:「小妹妹,我是哥哥不是爺爺,下次不要叫錯了。」
「對不起,是我們老師教,我以為有頭髮的才可以叫哥哥。」
弄弄皮笑肉不笑,用兩根手指頭把他的手「捏」開,然後做出一個想吐的動作,拚命在牛仔褲上面擦著碰過他的指頭。
「小妹妹,得罪我沒有好處。」
他倏地站起,臉色凝肅,眼睛冒出怒氣,禿頭最痛恨別人暗示他頭髮少,況且弄弄不是暗示,她是直接把話挑明說。
弄弄不是被嚇大的,呃……正確的說法是,她是把別人嚇大的,想也不想,她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朝著律師的光頭潑過去。
嘶……閱閱倒抽口冷氣,看著衝動的弄弄,沒救了,反正補救不了,那就……
她對著律師先生微笑,「對不起、對不起,胡律師,小孩子不懂事。」她轉過身,扳住弄弄的肩膀,繃起臉說:「你真不乖,那個是茶又不是生髮水,你怎麼可以往胡律師頭上倒呢?」
弄弄噗地笑出聲,和閱閱一搭一唱。「沒幫助嗎?」
「當然沒幫助,你以為種菜啊,不是澆水就可以長大的,發主腎,腎虧喝水沒用的啦。」
「那要吃什麼才有用?」
「威而剛吧,不過那麼一大片,可能一次要吞幾十粒哦。不好意思,胡律師我們走了,你慢慢吞你的藥,這個秘密 ,我們一定會替你保守。」
閱閱拉著弄弄走了,門掩上之前,他們聽見一大串「國罵」從律師大人嘴裡狂飆出來。
弄弄和閱閱相視一眼,快手快腳跑回車子上。
坐上車,她們發動了好幾次,卡車勉強低吼兩聲,馬達才啟動起來。
「小卡,你最乖了,看,你流暢的線條、你強而有力的四條腿。你美麗的身子與光潔的皮膚,遨遊在這條大馬路上 ,誰能比你強……」阿諛諂媚的字句不斷從弄弄的嘴巴裡吐出來。
閱閱保持沉默,只是奮力地握住「小卡」的「小盤盤」。
「小卡」是他們的卡車,是阿牛伯家不種地後送給他們用的,沒有車牌,所以只能當農用車,不能開進市區,但他們買了油漆,把它全身上下修整得煥然一新。
小卡美麗卻多病,屬於林黛玉那一型,他們沒有太多的錢可以幫它治病,只好給它大量的精神鼓勵。
不斷催眠它,你可以的、你行的,你絕對能陪我們到天荒地老……所以每次坐上車,弄弄都會迫不及待對它大大褒揚一番。
從車子從時速二十攀到三十時,閱閱鬆了口氣,萬事起頭難,起頭過來了之後,接下來就沒問題了。
擺平了小卡,閱閱忍不住對弄弄埋怨。
「你不應惹火那條淫蟲的。」
「你還不是有加入。」弄弄拉她下水。
「啊,不然怎麼辦,你都把水潑到人家頭上了。」得罪一分是得罪,得罪十分也是得罪,沒差了啦。
「如果他要我們馬上搬家呢?」
「賴著!他們來我們就躲起來,等他申請到法院封條也要一段時間,至於把土地賣出去,恐怕要花更長的時間…… 我只希望,他能讓我拖過養蠶季節,不然蠶寶寶沒有桑葉可以吃很可憐。」
「叫它們改吃柑橘葉呢?」
「你以為它們是柑橘鳳蝶哦。」閱閱失笑。
同時間,閱閱、弄弄一起歎氣。
「真的要放棄了嗎?你說過,要把育幼院照顧得很好,讓每個在這裡長大的孩子都有娘家可以回。」弄弄說。
「我知道,我不會放棄的,我要想辦法,一定要想出辦法。」
「這裡不可以被買走,院長在這裡,我們也要待在這裡。」弄弄發誓。
「對,我們絕不放棄。」閱閱用力點頭。
「我們還要把被送走的人一個個接回來,他們都不想離開這裡。」
「我知道。」
閱閱一面開車,一面計算著存款薄裡面的錢。
錢還缺很多,銀行不肯貸那麼大的款項給她,而現在育幼院裡又沒有院童,根本不能對外募款,上次雖然予屏為了面子捐了錢,但故技不能重施……錢要從哪裡來?
「對了,問問早上有打電話來,說她用雙掛號寄了一張五百萬的支票,叫我們注意簽收。」
「五百萬?她哪來這麼多錢?」
「不知道,不過她說她結婚了,沒找你當伴娘,也沒找我當花童。」弄弄嘟嘴,滿臉不開心。
「結婚?」
這麼大的事,居然只打了一通電話就交代過去?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對啊,我叫她把她老公帶回,她說我們在予屏的滿月酒裡見過他。」
「那個關歷方?」
「對啦,我說Gay的那個。」
「問問明明告訴我,說她跟了個學長不是很熟。」
「不熟,表示他們沒有愛情嘍,沒有愛情的男女為什麼要結婚?」弄弄看的偶像劇很多,她是半個愛情專家。
「因為愧疚、無聊、尋求政治庇護或……感冒?」
「關感冒什麼事?」弄弄很受不了地掃了閱閱一眼。
「感冒的時候頭昏腦脹,容易做出錯誤的判斷。」
「可問問不覺得那是錯誤的啊。她還說,她會繼續努力找錢,讓我們趕快把土地給買下來,買……錢!」弄弄想到了。
「錢!」閱閱異口同聲。「她怎麼可以為了錢把自己賣掉!再怎麼樣,一塊土地也沒有她的幸福重要。」閱閱忿忿地捶了方向盤一下。
「對啊,萬一那個Gay有家暴傾向咧,萬一他有不正常的性向咧,我不要幫問問拍照、開醫師證明啦!」
閱閱很受不了地看弄弄。
「第一,如果他要娶問問,他就不會是個Gay;第二,就算他會家暴、有不正常的性傾向,你也不能幫問問開醫師證明。」到目前為止,弄弄連夢想中的醫院院大門都沒有摸到。
「哎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要趕快阻止問問亂嫁。」
「對,我再愛錢,也不能把問問賣掉。」
「你開快一點,我們馬上回家,打電話給她。」
閱閱的腳踩下油門,小卡相當辛苦地為了問問的幸福付出最大全力,車速從三十勁飆到四十,黑煙從它的屁股大量冒出來,它有嚴重的腸胃道問題。
「加油,小卡,你行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土坡,為難不了你,加油!」弄弄一邊拍手一邊為它打氣。「你是男子漢 ,沒人比你更勇敢,你是英雄,要讓千萬同胞為你慶賀……」
一路上,弄弄比小卡更忙,終於,閱閱把車子開到育幼院門口。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閱閱溺愛地摸摸方向盤,說:「小卡,我就知道你行。」輕輕打開車門、輕輕關上車門,她們對待小卡比對待情人更細膩溫存。
「咦?這是誰的車子?厚,黑頭車!」
閱閱才下車,就聽見弄弄的聲音。
黑頭車?不會吧,有錢買主這麼快就出現?是不是胡律師挾怨報復?完蛋,那她要不是去和胡律師重建邦交?
朋友……她真要破一回例,交個噁心傢伙當朋友?她臉部神經嚴重抽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4:35
第二章
當在朋友的滿月酒會上遇見她,那雙看見錢就會閃閃發光的眼睛勾動他塵封的記憶;昨天,小學校門口,一大堆小蘿蔔頭大聲小聲喊著閱閱……他再沒道理記不得她——雞蛋冰女孩。
記憶這種東西很妙,它就像埋在土裡的寶藏,不去挖掘,就永遠不見天日,可一旦動了手,一鏟一鏟,挖出來的每件東西都會教人吃驚。
所以岳仲崗很吃驚,他不知道腦袋裡儲存的事情,居然比預料中多,那些他以為早已淹沒在光陰裡的片片段段被翻出來了,當輕輕拂去灰塵,竟發覺……它依然清晰。
於是在祭拜過祖父母、辦完正事之後,他來了。
山區裡以為的育幼院。
育幼院裡面沒有半個人,他前前後後繞一圈,最後停在屋外的那片桑林,溫秘書站在他身邊。
心,雀躍不已,他還以為多年過去,她早就因為成長而離開這裡。
「先生,你找誰?」
弄弄的動作比閱閱快,老遠看見陌生人,飛毛腿就把她送到岳仲崗面前。
「我沒找誰,只是四處看看。」
當溫和的目光落在閱閱身上同時,念頭一轉,岳仲崗決定不說出身份,他想試試閱閱認不認得出自己。
閱閱隨後走到岳仲崗你面前,兩人四目相交,互視幾十秒,很可惜……她眼底是全然的陌生。她忘記他了,岳仲崗確定。
雖有一點點的遺憾,一些些的歎息,可他能說什麼?他不也把她忘得一乾二淨,直到看見那雙對著支票閃閃發光的眼睛,才把那段他以為早就不存在的記憶挖出來。
四處看看?他絕對是來買這塊地的,不會錯。
閱閱對上岳仲崗的眼神裡,多了三分防備,她轉頭和弄弄互視,未交談但心意已通——必須讓他打退堂鼓。
「你們好,是胡律師介紹到這裡看土地的嗎?來來來,裡面請坐。」閱閱掛上虛偽笑臉。
胡律師介紹到這裡看土地?濃眉聚攏,他有沒有聽錯?
閱閱熱情地邀他們到會客廳裡,她飛快地在弄弄耳邊說一串話,弄弄點頭,先行跑步進屋裡。
他在閱閱的招呼下,東邊看看、西邊瞧瞧。
「先生貴姓?」
「岳,岳飛的岳。」提到自己的姓氏,他又充滿期待地望住她,可惜……她對這個姓還是沒出現任何聯想。
不過她很巴結,笑著說:「真是磅礡大氣的姓氏啊,想必祖上都是盡忠報國、響噹噹的人物。」
溫秘書飛快轉過身去,輕咳兩聲,掩飾笑意。
「我不知道岳飛和我們家有沒有關係,我想應該只是剛好姓岳而已。」
岳仲崗也笑,她是那種待在任何人身邊,都會讓人心情輕鬆的女生,那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一樣有本領讓他開心。
「不會、不會,岳先生的眼睛、鼻子、嘴巴看起來就長得一副很盡忠報國的樣子,我想,你回去查查祖譜,從下往上查,一定會查到岳飛兩個字。」她才不管馬屁會不會拍到馬腿上,有拍有「包庇」啦。
什麼叫長得一副很盡忠報國的樣子?要不要把經理的衣服拉開,查查後面有沒有刺上精忠報國?這下子,溫秘書連掩飾都來不及了,直接大笑出聲。
而岳仲崗額頭上多了幾隻會飛的烏鴉。
「我們……還要多久才到會客廳?」岳仲崗轉移話題,把岳飛徹底踢出他們的對話裡。
「會客廳就是我們的小禮拜堂,我們在那裡禱告、寫作業和接待客人。」
這裡只是一間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的育幼院,除了禮拜堂之外,就是一間大通鋪和院長的小房間。
宋院長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只有一張小小的桌子處理文件和捐款事宜,晚上孩子們擠在大通鋪裡,人最多的時候,可以睡二十幾個小朋友。
「哦。」
岳仲崗點頭,很早以前,他就從祖父嘴裡聽過宋院長犧牲奉獻的偉大精神。
「到了,就是這裡,請進。」閱閱推開紗門。
進門,他看見院長的遺照放在耶穌旁邊,漠然慘白的臉冷冷地盯住來人,這是一張很失敗的遺照——會讓人作惡夢的那種。
「請坐。」弄弄討好地替他們拉開椅子。
那是國小裡面淘汰的課桌椅,院長和閱閱動手釘一釘、補一補,院童就可以坐在上面寫功課,而手長腳長的兩個大男人坐在那,顯得侷促。
「口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閱閱從冰箱裡面拿出冰涼的紫黑色桑葚茶,倒了兩杯,遞給客人,再倒一杯,在岳仲崗還沒來得及阻止之前,她就仰頭把茶喝下肚,她在胡律師那裡受到驚嚇,需要一點糖水來恢復精神。
岳仲崗在心底歎氣,果然,五、四、三、二、一,很準時,閱閱伸出右手食指,揉著發癢的鼻子。
「大哥哥,你們想要買下育幼院嗎?」弄弄甜甜嫩嫩的乾淨聲音,讓人聽了很舒服。
她叫他們大哥哥,是因為「老師有教,有頭髮的是大哥哥,沒頭髮的是爺爺」,而眼前這兩個毛髮茂盛,距離「爺爺」還很遙遠。
岳仲崗尚未回答,閱閱馬上緊張兮兮地舉起手指頭,對弄弄作了個噤聲動作。
「弄弄,小聲一點,不要讓院長聽見,大哥哥是好人,我們不可以害人家。」
「哦,對不起、對不起,大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弄弄雙手合掌,走到院長面前,拜了幾拜,動作既誇張又做作。
「岳先生,偷偷告訴你,我們宋院長脾氣不好,她生病的時候擔心我照顧不了那麼多的小朋友,就把弟弟妹妹們一個個送出去,這件事讓她很痛心,我答應過她,一定會賺錢買下這裡,然後把弟弟、妹妹通通接回來,她才安心去世。可是……」
閱閱靠岳仲崗很近,身上飄散出來的淡淡香氣,害他心猿意馬。
小女孩長大了,他確定。
「可是什麼?」
弄弄接話,「可是最近地主放出消息,說要賣地,有很多人來看地,只是要表現出對土地感興趣的人,晚上回去,睡覺的時候都會被我們院長壓……」她眼睛一溜,看了眼院長的遺照,加補一句。「院長有八十幾公斤。」
岳仲崗揚眉,這是恐嚇?用一張長得很嚇人的遺照?
他斜眼望閱閱,她們做戲的功力又增強了,有門路的話,她們將是好萊塢最佳明星。
閱閱回看他,忖度他的眼光。
不信嗎?這個人不會剛好是無神論者吧?
「其實這種話說出去很多人不相信,可世界上就是有很多科學美辦法解釋的事,由不得我們不信,尤其我們從小和院長一起拜耶穌,照理說,不應該說那些鬼啊神的,可很……弄弄,你來說。」
她對弄弄擠眉弄眼,講鬼故事,弄弄才是育幼院裡的……
「唉,我真不想講,為了說這種事,我經常被院長罵,可是她罵歸罵,事實就是事實啊,又騙不了人。」弄弄表現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你講講看,說不定我就信了。」岳仲崗雙手橫胸,噙著一抹笑意說。他想聽聽,她們能胡扯道什麼地步。
溫秘書微點頭,鼓勵弄弄繼續。這對姐妹可以奪得今年度最有趣人物獎,在苦悶的工作之餘,他不介意來點娛樂。「三年前,院長收了一個小男生,他的名字叫阿凱。」
高明吧,時間、任務都出現了,以一個看起來不到九歲的小女生,絕對編不出這麼厲害的鬼故事,況且十個人當中,有幾個半會說:「小孩子不會騙人。」
「然後呢?」溫秘書問。
「那個阿凱是受虐兒,他剛來的時候,手臂上、大腿上,有很多個燙疤,院長說那個是被香煙燙的。他不喜歡說話,誰跟他講話,他不但不理人還會惡狠狠的瞪別人,聽說所有的社福團體都不肯收他,院長只好把他帶回來。」弄弄唱作俱佳,如果故事不是真的,那就是她排練過三百次。
「對啊,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很窮了,問問才上大學,連家教都還找不到,閃閃也剛進補習班工作,收入不穩定,帶他回來對我沒而言,經濟壓力很大,可是院長還是堅持收留他。」
閱閱適時的加上兩句現實話題,企圖讓故事聽起來更具真實性。
「有一天,阿凱突然放聲大哭,而小必剛好站在他附近,院長走過來問阿凱是怎麼回事,可他拚命哭、不回答,院長以為小必欺負他,就罰小必去掃廁所。
這件事被小必的好朋友知道,他們決定替小必出氣,於是就在下課途中把阿凱圍起來,不但撂狠話還揍了他兩拳,結果那天晚上阿凱一直沒回育幼院……」弄弄歎氣。
「發生什麼事了?」岳仲崗好整以暇問。
閱閱搶話,不然要是讓弄弄繼續編下去,她一定會編出阿凱跳進山谷、半路被替死鬼抓去那種曲折離奇、可以搬上大銀幕的劇情。
「他出車禍了,還沒送到醫院就去世。他出車禍的地方離學校有一段路,而那個方向不是回育幼院。」
「小必知道自己闖禍,跑來找我,告訴我事情的始末。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恐懼,總之那件事之後,小必常常發燒、作惡夢,還老在半夜醒來,指著窗戶外面說阿凱回來了。」
「剛開始只有他這樣子,但到後來,育幼院裡面幾個年紀比較小的院童也看見阿凱了,但是我和院長都沒看見。」
「神明不是說過,小孩子有慧眼,大人的慧眼已經蒙塵,當然看不見。」弄弄說。
「所以你看見了?」岳仲崗問。
「對啊,不只阿凱,還有一個穿日本軍服的阿兵哥跟他一起回來。聽阿牛伯說,以前這裡有一個日本阿兵哥死掉,因為屍體沒有人認領,村人就隨便把他埋一埋,據說就埋在育幼院的土地裡,至於在哪裡,時間太久了,沒有人知道。」弄弄以為多加幾隻鬼,就會讓恐怖度增進30%。
閱閱看岳仲崗,他在微笑,害她對這個鬼故事缺乏信心。
「我們是拜耶穌的,不可以隨便相信鬼神,可是那麼多個小孩子都被嚇到,也不能不處理,我和問問就找一個星期天,用小卡載著院童到山下去拜拜,不敢讓院長知道,怕她知道會生氣,結果……」
弄弄直覺接話。「院長就死掉了。」
她的直覺讓溫秘書噴笑,讓閱閱投去兇惡眼光。好吧,她承認自己消費院長消費得太凶了。
「所以岳先生……你還要買下這塊土地嗎?」閱閱小心翼翼問。
「買土地……不買。」岳仲崗緩緩搖頭。
閱閱,弄弄喜不自勝,她們互丟給對方一個勝利眼神。
「我要買……」
不會吧,這麼快就改變主意。
「不要!」閱閱、弄弄異口同聲的大聲尖叫。
「不要嗎?可是我聽說你們的醬很好吃,特地繞過來,所以……」岳仲崗攤攤手,欣賞她們面目瞬間發傻,然後嘴角慢慢往上飆,拉出一個大大的0,相當有趣。
閱閱突然「起肖」,動手往岳仲崗肩上拍去。咱!好大一聲,幸好他平時有在健身,身體還算結實,否則肯定會被打貼在牆壁。
「哎唷,三八,要買桑葚醬哦,早說嘛。什麼特地繞過來買,『您』就直接打個電話,我們會幫『您』宅配到府,半點都不用岳先生麻煩的啦!」
閱閱的口氣巴結到令人起雞皮疙瘩。
「對啊,對啊!我們是一通電話、服務就到。」弄弄也跟著鞠躬哈腰,態度恭敬到一個不行。
「岳先生有沒有空啊,要不要順便參觀我們的桑葚園?不是我自誇,我們家這個哦,是百分之百純天然有機,半點化學肥料都不加,只用有機肥,澆水也只用黃金水。」
什麼叫做有機肥和黃金水?這裡的桑葚是院童一整年的大便加小便養出來的,才會每顆都長得又圓又大。
「岳哥哥,我們驕傲是有道理的啦,如果我們的桑葚醬排名全國第二,就沒有人敢說他們時全國第一……」
就這樣,兩個舌粲蓮花的女生,在半個小時之後,把一箱果醬送到黑頭車上,鞠躬點頭、微笑再微笑,講過兩百次「有空來坐哦」,兩隻手用力揮到快斷掉,直到黑頭車消失在視線中央,才轉身回禮拜堂。
弄弄把院長的遺照從耶穌身邊帶下來,用抹布幫院長洗洗臉,邊猶豫問:「閱閱,我們在耶穌面前說謊,這樣好嗎?」
「放心,我們做過的壞事,耶穌都知道。」
這個禮拜堂本來就是她們在商量幹壞事時用的,再說她跟耶穌是八拜之交,只要沒有殺人放火、搶劫強盜、強暴良家父男,耶穌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啦。
「會不會真的派幾隻鬼來嚇我們?」弄弄人小,心單純,講幾句謊話就疑神疑鬼,不像閱閱身經百戰,練就牛皮不破之身。
「不會。」
「你怎麼知道不會?」
「忘記了?耶穌和鬼神不是同一掛的。」
「說的也是。」弄弄用手擦擦院長的遺照,說:「那院長就更不會跟我計較了,對不對?」
「你給院長挑這張照片當遺照,她都沒意見了,其他的跟這個比起來……小巫見大巫。」她說得很敷衍,心底想念著口袋裡面新增的鈔票。
兩個人說得興高采烈,壓根沒想到會被去而復返的岳仲崗聽見,他淺淺的笑染上眉睫,輕敲兩下紗門。
在閱閱發現他出現,嚇得瞠大眼睛、合不攏嘴巴之際,岳仲崗把自己的名片遞給她,紳士地一鞠躬,退出禮拜堂。
她們還是從育幼院裡被趕出來了,胡律師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來的封條,把她們的臥房和禮拜堂貼上幾個大叉叉。
臨去前,他露出猥瑣的笑臉對她們說:「這裡是私人產業,閒雜人等請勿進入。」
於是前一分鐘,她們是這裡的主人,後一分鐘,她們變成閒雜人等。
她們和小卡呆呆地立在育幼院前面,傻站了兩個多鐘頭。
「接下來咧,怎麼辦?」弄弄問。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閱閱背靠在小卡強健壯碩的背上,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感冒了,應該是。
「我們是去住公園嗎?」弄弄韓劇看太多。
「這裡有芒果園、橘子園、山藥園,沒有公園。」閱閱用看白癡的眼光瞪弄弄一眼,青山綠水太多的地方,政府哪會笨到花大錢蓋公園。
「去住火車站?」
「不好。」
火車站離小學太遠,每天接送弄弄上課,要花很多油錢。
「不然咧?」弄弄沒好氣問。
閱閱比較想把封條拆掉,搬回育幼院住,可禿頭律師說得很清楚,把封條撕毀是觸犯法律的行為。
觸犯法律很嚴重嗎?了不起被關起來,好歹政府還會供應三餐,可是被關,她就無法照顧弄弄了。
她歎氣,拿起弄弄的包袱,坐進小卡裡面,弄弄無奈地望閱閱一眼,也乖乖坐進另一邊。
「小卡,對不起,我今天心情很爛,沒力氣誇獎你,請你體諒我們,送我們去找找,有什麼地方可以住人吧。」
小卡像聽得懂弄弄的話似地,居然鑰匙只扭了兩下,馬達便開始轟轟轟地運轉。
車子開了,順著她們熟悉的山路往下滑,滑過幾片綠油油的果園,滑過她們常常泡涼的小山泉,滑進小小的山徑裡。
她們漫無目的地往前開,一公里、兩公里……在汽油的指針慢慢往下掉,掉到閱閱開始感到心疼時,一幢維多利亞式的建築突然出現眼前。
這裡……哈!是啊、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裡!太棒了,這叫鬼使神差,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叫舉頭三尺有神明,叫天公疼好人,叫天無絕人之路,叫做上帝給你關掉一扇門,就會順手幫你開一扇窗啦。
「弄弄快下車,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
閱閱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笑著跳下小卡,衝到大門邊,門只用簡單的鐵栓拉上,隨手弄幾下不就打開了。
「住這邊?」
弄弄懷疑地把手伸到閱閱額頭中央,她知道瘋子體溫不會飆高啦,不過,除了發瘋……她想不出其他可能。
「你是不是受刺激太重?」如果閱閱要服用抗憂鬱藥物,她要順道去兒福中心,免得她被家暴還沒人知道。
「住在這裡的阿公、阿嬤前幾年過世了,你記不記得?」
「不記得。」弄弄記憶裡沒有這兩號人物。
閱閱看著滿頭霧水的弄弄,笑著拍拍自己額頭。笨!那個時候弄弄又還沒到育幼院。
「哎呀,你當然不知道,阿公、阿嬤是我的好朋友,我認識他們十幾年了。」
「然後?」
光是認識就可以登堂入室,如果這樣的話,她認識的人還少了?這裡的警察局長還是她麻吉咧!
「他們的兒子是大學教授,媳婦是國中老師,聽說孫子後來變成大老闆。」閱閱興致勃勃地說。
「再然後?」大學教授、國中老師就不會告別人非法入侵?
「你想,那麼有錢的人,怎麼會搬到鄉下,笨!」
「所以……」
「我們就可以住下來了呀。」閱閱說得理所當然。
看著美麗的大屋子,這是她夢想中的豪宅耶,住到這裡就像灰姑娘搬進白雪公主的家。
更好的是,這裡離育幼院很近,她可以三不五時回去幫桑樹澆澆水,運氣好的話,到明年育幼院的土地沒賣出去,她還可以多做一年生意。
「不必通知屋主嗎?」
「怎麼通知,你知道阿公阿嬤的兒子、孫子住在哪裡?」
「不知道。」
「所以嘍。」
「我們這樣合法嗎?」
「如果被人發現我們住在這裡,才需要去考慮合不合法的問題,如果一直沒有人發現這裡被竊居,誰會去告我們?」
小偷是失物所有人發現自己東西丟失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的人物。沒人發現東西丟掉,哪裡來的小偷啊。
「你確定?我們可繳不起房租。」
「我們住的期間,把這裡打掃乾淨,就拿清潔費抵房租。」
弄弄歪歪頭,認真想了想後點頭。「說得有道理。」
「這不就對了嗎?」閱閱推開大門,順口說了聲:「歡迎光臨!」
她握住弄弄的手大步走,只走了三步,她就倒抽氣,握住弄弄的手掌縮得緊緊的。
「弄弄……你有沒有看見……」
「錢!」
「錢!」弄弄、閱閱第三千度異口同聲,在這方面,她們有相當程度的默契。
閱閱快步跑到池塘邊,滿滿的含苞蓮花、滿滿的蓮葉,她伸手拉過一枝半開的花苞。「有蓮花就有蓮子。」
「有蓮子就有蓮藕。」弄弄接話,她看見白花花的鈔票從空而降,那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你看,還有玫瑰,長得那麼好,等到情人節,我們一定可以賺翻。」閱閱尖叫。
「你看、你看,芒果!」弄弄伸長手臂,指向樹梢。
閱閱流口水了,不是因為酸酸的芒果青,而是看見滿樹正在迎風招搖的新台幣。「我要去跟阿牛伯借農藥機。」
「還要借梯子。」
「還要塑膠簍子。」反正阿牛伯不種水果了,所有的農具都用不著。
「星期假日我和你一起去公路邊賣芒果。」半瞇眼,弄弄享受銅板在便當盒裡撞得匡啷匡啷的幸福感。
「好,那要先做一塊招牌。」
「我去跟汪老師借電腦。」
弄弄閱閱轉身看著彼此,縮縮肩膀、哄聲大笑,一個Give me five,笑容飛揚。
同一個時間,醫院裡面的總統套房,岳仲崗和母親剛通完視訊,關掉電腦,擰眉深思。
站在旁邊的溫秘書保持沉默,注視他的眼底有一抹同情。
如果不是知道董事長和經理是母子關係,他或許還不至於覺得董事長缺乏人性,但……聳聳肩,他不能對上司的家務事提出批評。
「經理,我可以飛一趟溫哥華。」溫秘書說。
只不過是巡視新飯店、和飯店的高階主管開開會,匯整資料,將優缺點列舉出來,這不是太困難的事,他有信心可以代替經理。
岳仲崗看向溫秘書。
連他也看不下去了嗎?兒子都胃潰瘍住院了,母親還是沒忘記交代新工作,並敲定完成日期。
岳仲崗抿唇一笑,所有人都覺得母親對他過度嚴厲,她交給他太多工作,讓他終年在空中飛來飛去,甚至有人覺得母親對他的要求不合人性,但他很清楚這是為什麼——母親很擔心他遺傳到父親。
她擔心他懶散、缺乏進取心,擔心要成為接班人的兒子,沒有足夠的能力將擔子一肩挑起,擔心他無法將她的事業發揚光大,擔心他只是平凡人而已。所以,她不得不時刻控制、挑剔、要求他。
小時候,母親經常對他說:「你以為含著金湯匙出生很容易嗎?錯,金湯匙會燙舌頭,沒有能力的人,銜不起這口湯匙。」
他知道機會只留給做好準備的人。所以岳仲崗從出生那天起,便時時刻刻、戰戰兢兢,為自己的未來……不,應該說為他母親為他設定好的未來,不停地做準備。
這讓他,逃避的想法偶爾冒出頭。
可他不能逃,因為沒有人逃得過親情,逃得掉血緣關係,他唯一的選擇是承受。
岳仲崗打開PDA,將母親交代的事情放進行程表裡。
病房門敲兩下、打開,阿姨探進頭來,確定是岳仲崗後,大步踩進來。
「好一點沒有,醫生怎麼說?」阿姨的口氣緊張。
果然,她是第一個出現的,沒猜錯的話,六點到七點中間,下課的父親也會準時站在病房裡面。
至於他的母親,就是她想探病,立刻搭上飛機也要十幾個鐘頭才能見到他的面,何況她不會因為這麼小的病情就出現。
胃潰瘍對母親來說只是小病,而他的胃遺傳了母親,就她的經驗論,胃潰瘍和流行性感冒差不多。
「沒什麼,只是老毛病。」
「別以為老毛病就輕忽,很多大病都是從小病開始的。小岳,你的壓力太大,可不可以跟你母親請個假,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她很想照顧他,她有強烈的母愛想發揮在他身上。
岳仲崗微笑,沒回應。
「不要仗著年紀輕,就不在乎身體的警訊,等你老了就知道。」阿姨像天底下嘮叨的母親,說個不停。
他還是微笑,不說話。
「你啊,要怎麼講,你才聽得進去?」她嘟嘴看他。
「阿姨,我沒事。」
「沒事的人會在公園、在餐廳,哪會躺在醫院裡面。」她瞪他一眼,添一碗剛熬好的粥遞給他。
他喜歡阿姨熬的粥,暖暖的、香香的,有媽媽的味道。「謝謝阿姨。」
「要是有個人可以在身邊照顧你,我就放心得多了。」
她一面說話一面忙,先把帶來的香水百合插起來,她老說健康的人聞醫院的藥水味也會生病,所以病房一定要弄得香香的才可以。
「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你把事業照顧得很好,這句話,我信;至於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你對自己的要求未免太低。」
她做了鬼臉,搖搖頭,又從袋子裡面翻出明星花露水,走進廁所裡面澆馬桶。
見她忙進忙出,溫秘書忍不住莞爾。
她是他見過最不像繼母的繼母,相處幾次之後,他能理解,為什麼經理住院,第一個通知的人永遠是「阿姨」,因為她的母愛很氾濫。
她沒等岳仲崗說話,又說:「你啊,個性最像你爸了,溫和、脾氣好、習慣處處配合別人,這不是壞事,但偶爾也要對自己好一點。成就很重要,快樂也很重要啊,差別在於,成就是給別人看的,而快樂時留給自己享用的,你幹麼那麼在意自己在別人的眼中是什麼樣子。」
岳仲崗苦笑。
母親最害怕的,就是他和父親切割不掉的那份「相似」,那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她改造不了一個丈夫,在改造兒子這件事上面,她只能贏不能輸!
阿姨終於忙完,她坐在他床邊,壓住他的手背,輕聲說:「聽阿姨的話,趁這次生病,替自己爭取一些假期,好好的修養身體,調整自己的心情,你真的過勞了。」
「我……」
她搖搖頭,阻止他反駁。「錢擺在那裡,隨時都可以去賺,但為錢賠上身體,非常不划算,人的一生要夠長,才能享受生命帶給你的樂趣,千萬不要等到失去健康才來懊惱。」
他正準備說服阿姨,自己的身體真的沒問題,但這時候手機傳來簡訊,他給阿姨一個抱歉笑容,打開收件夾。
親愛的老顧客:閱閱桑椹搬家了哦,我們的新地址是……手機號碼是*******現在正擴大服務中,我們有新鮮有機的蓮子、玫瑰花,未來將推出好吃的芒果青和芒果醬,敬請各位新舊顧客繼續支持。
他反覆讀著同一則簡訊,嘴角微微上揚。擴大服務?他看著熟悉的地址,蓮子、玫瑰花嗎?岳仲崗笑容加深。
這個小偷……也許,休假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5:02
第三章
岳仲崗站在祖父母的房子前面,牆上籐蔓被清除了,圍牆邊的野車也拔得乾乾淨淨,距離上次回來不到兩個月,屋子變得煥然一新。
早上辦理出院後,他一路開車來這裡,肚子有點餓,隨便塞了點麵包敷衍了事,這對剛因胃潰瘍而住院的病人來說不太好,但他急著「休假」,所以,午後一點半,他便出現在這。
按兩下門鈴,他看見二樓的窗戶邊閃過人影,卻遲遲沒人來應門。
不敢開門嗎?淺淺笑開,他拿出手機,照著簡訊上的電話撥給她。
「你好,我是岳仲崗,來跟你買過桑椹醬的老顧客,現在我站在你家外面,可以麻煩幫我開門嗎?」他客客氣氣、溫溫和和,像平常一樣。
但那麼客氣的口吻,還是讓他從電話裡面聽見乒乒乓乓,東西撞到,女人咬牙抽氣的低聲咒罵。
控制不住的心情飛揚。
很久了,他沒有不為某種目的而發出笑容,沒想到,連面都還沒見到,她已經讓他連笑兩次。
他想,這次的度假肯定會物超所值。
他又站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一條細縫。
他想,她在偷窺他。
岳仲崗假裝沒看見,把頭扭到另一邊,欣賞附近的風景。
這裡的交通不方便,進出沒有捷運、公車可以搭,所以父親很反對祖父母住在這裡。好幾次邀他們北上同行,但常常住不到幾天就吵著要要回家,他們說,在台北,連呼吸都找不到乾淨的空氣。
幾個深吸氣,他讓肺泡裝滿新鮮空氣,蓮花盛開,空氣裡面瀰漫著淡淡的芬芳,這是他記憶中的味道。
嘎——沒上油的鏤花鐵門打開,一張充滿青春氣息的臉龐露了出來,看見岳仲崗,她很明顯地鬆口氣。
吁……還好,她以為有人報警,說無人別墅遭惡徒入侵。
「嗨,岳先生,怎麼有空過來?進來坐、進來坐。」她拉住他的手,匆匆關上門,把他往屋裡帶。
那麼急,怕被人撞見?岳仲崗揚起眉頭,在她身後嘲笑。
當然,小偷是見不得光的。
閱閱把門關起,連同她的小心翼翼一併關到門外去。門喀地帶上,她又光明正大、利落大方,滿臉的商人市儈起來。
「岳先生,你要買桑椹醬嗎?對不起,今年生意太好,全都賣光光了,明年……明年我一定給你排第一號,你要多少,先付一點小訂金,我保證,明年的第一批桑椹醬絕對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送上府上。」
他沒有回答,她笑著引他進屋子,嘴巴呱啦呱啦說不停。「不過,我們有賣新產品哦,你要不要試試。」
岳仲崗進屋,窗明几淨,纖塵不染,地板光可監人,連壁爐裡面的煤灰都清乾淨了,廚房裡不知道在煮什麼東西,食物的香氣滿溢。
閱閱進了廚房又出來,手裡端著玻璃壺,壺裡面一朵大大的蓮花盛開。她連這個東西都弄得出來?他對她越來越崇拜了。
「這是冰糖蓮花茶,味道很香,試試。」
她倒一杯給他,他端到鼻間,食物的味道刺激他的食慾,腸子在這個時候,不合作地咕嚕嚕叫起來。
「你肚子餓嗎?我剛好在研發新菜單,爐子上有蓮子枸杞粥,要不要吃一點?」
如果研發成功的話,她打算等蓮子盛產期,煮幾鍋到菜市場賣。
「好。」他不客氣回應。
「等等哦。」
話說完沒多久,她端出一碗溫溫的甜稀飯,岳仲崗接了,吃一口,味道清香甘列,讓他整個人放鬆。
他喜歡粥,或許是每次生病時阿姨的粥常為他帶來家庭的溫暖感覺,而閱閱的粥也給了他相同感動。
閱閱看他一口接一口,好像愛吃得不得了,在他還沒出聲之前,她主動自發進廚房,把整鍋粥捧到客廳桌上。
「要不要再一碗?」
他的嘴巴很忙,沒回話,光是點頭。
「那……再吃一點吧。」她又替他將碗盛滿。
就這樣,一碗、兩碗、三碗……他在她的驚嚇間吃掉七碗,把整鍋實驗品通通吞到肚子裡。
看不出來,瘦瘦的他,居然那麼能吃。
閱閱打量他,他長得不錯看,尤其眼睛,是單眼皮,東方男生最迷人的那個類型。但濃濃的兩道眉毛就不怎麼好了,它們橫在額頭上方,好像吞了「尚介勇」,直直硬硬地伸展到髮際。
他的鼻子直挺,嘴巴很有個性,頭髮濃密,沒有地中海型禿頂,瞧他手長腳長,個頭肯定超過一百八,但皮膚太白,很像弄弄愛吃的白斬雞,整體來講,他不是她喜歡的那種類型。
男人嘛,當然要黑黑壯壯,單手能扛得起二十公斤重物者為上品。
是咩,她最愛肌肉男,看他們脫掉上衣,就會讓人流口水的六塊肌,至於這個岳先生嘛,上次穿西裝還好,現在穿休閒服,好像風吹就會倒。唉……勉勉強強算個中下級。
如果依喜歡的東西排行榜,閱閱最喜歡的第一名是錢,第二名是錢,第三名是錢,第四名就是肌肉男了。
終於填飽肚子的岳仲崗迎視閱閱,她打量他該打量夠了,喜歡上他了嗎?
他對自己的外貌深具信心,在名流社交圈裡,他一向是女人目光追逐的焦點。
「你為什麼搬家?」
「就那個禿頭律師啊,他到法院申請,把我和弄弄趕出育幼院,我的錢存得不夠,不能買下那塊地,現在只希望在育幼院賣出去之前,我能先一步湊到足夠的錢。」
「禿頭律師?」
吞過「尚介勇」的眉毛皺在一起,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憂鬱……
厚,才皺個眉毛就那麼憂鬱,害她的心扭在一起,他又不是演韓劇,幹麼欺騙她傷心。
「對啊,他色迷迷的問我要不要和他出去吃吃飯、建立友誼,說如果我當了他的『朋友』,房租、地價,一切好談。見鬼了,要不是請律師太貴,我真想告他性騷擾。」
弄弄那杯水,潑得大快人心。
他點頭,知道了。
「所以這裡的房租比育幼院便宜?」
「這裡……很便宜的,我和房東很熟,他們不跟我計較房租。」她支支吾吾,吶吶乾笑兩聲。
「這樣啊。」他和她很熟?岳仲崗又想笑了。
「對哦,還沒請教岳先生,你來這裡是想……」
「我在度假,上次來,覺得這裡的環境不錯,想找間民宿待下,可是這附近好像沒有民宿,我就想也許可以到你們的育幼院分租一個房間……」他抬眼四處看看,用眼神示意,住在這裡也不壞。
「民宿?你打算住多久。」
登!她的眼神亮起來,整個人像鍍上一層金光。
岳仲崗的眉頭彎了,他愛死她這號表情,從以前就愛,愛到她怎麼敲搾,他都心甘情願。
「一個月吧,我想。」
「你有多少的預算?」她主動把弱點送到對方眼前,等他宰割。是啦,她對錢最缺乏免疫力。
「單是住的話,五萬塊吧,但如果能供應三餐……十萬塊應該還算合理。」
「十萬……」她在心底尖叫,十萬耶,他為什麼不住十年五年,為什麼只住一個月?這時候,閱閱徹底忘記,這個房子的居住權不在她身上,她只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偷。
「沒關係,不方便的話……」他刻意曲解她的吃驚。
「方便、方便,哪會不方便!我們鄉下人啊,最熱情了,只要住下來,包準您能充分體驗農村悠閒生活。」悄悄地,她又把「你」變成「您」,在她身上,他可以百分百充分享受,「有錢的是大爺」這句話。
「我的胃不好……」
他的話沒說完,她搶著講。「所以不能吃太油太膩的東西,一定要清淡乾淨,剛剛好,您眼前的這個人……」她拍拍自己的胸口,過度用力,咳兩聲,繼續自吹自擂。「不是臭蓋的,本人的廚藝媲美廚藝界大師,弄那些有機養生的食物,正好的我的強項。」
「我有一點潔癖……」
「你才一點而已?我是嚴重潔癖,我買洗衣精都用那種防塵除□的,我每天都拖地,衣服絕不堆放到隔天才洗。」她很怕他不肯住下。
「我早上需要工作,怕吵。」
「沒問題,早上弄弄六點半就去上學,我去菜市場賣東西,整個家裡只有您,不會有任何人發出半點聲音。」
她暗地提醒自己,待會兒去把借住在後院的那兩隻野貓趕出去,它們正值發春期,千萬不能讓它們的「好事」,破壞她的「好事」。
「好吧,我就住在這裡。」
「那……那個房租……」
「需要先付清?」他望著她的貪婪,那是她最好看的表情。
「如果方便的話。」她媚笑。
「我等一下開支票給你。」
「是現期的嗎?」
「你很缺錢?」他瞇了眼。
「也不是缺錢啦,只是錢放到自己的戶口裡面,才能安心啦。」
她居然臉紅了,當然,她不是因為羞愧,也不是因為岳仲崗太帥,而是因為錢,新台幣……總是有本事讓她臉紅心跳,他們是前輩子的戀人。
「知道了。」他點頭。「還有一個問題。」
「問題?」她的心臟吊到半空中,他後悔了嗎?
「可不可以把『您』刪掉,我對這個字過敏。」
「這個啊,小事、小事。您……呃,你的行李在哪裡?」她及時把尊稱去除。
「在車上。」
「我去幫你提進來!」她一說完話,馬上快步衝到屋外,很怕行李被別家「民宿」搶去。
岳仲崗跟在她身後,看著她一個人提起三件大行李,眼睛瞪大。在他生活圈中的女人,兩手只提得動名牌包,沒想到他拎起三件之後,還企圖用嘴巴咬起他的手提電腦。
「不必了,這個我來。」他連忙把電腦搶下來。
進屋,閱閱把電視遙控器交給財神爺,又慇勤的把冰箱裡面能拿出來招待客人的東西通透搬出來。
「請先坐一下,我去換床單。」她笑得柔情萬千,嬌羞甜美,不要誤會,那個笑不是給岳仲崗的,是給未過門的支票小姐。
整幢屋子前兩天才剛大掃除過,照理來說,她根本可以直接把人送上樓,可是人家岳先生說啦,他有一點小潔癖,為了讓客人心甘情願的付費,她快手快腳換上新床單、新棉被,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櫃,再抹一次桌椅、再拖一次地,她只差沒蹲到地板上用舌頭舔了。
為了十萬塊,她發誓讓岳仲崗享受到五星級的服務。
都整理過之後,她滿意地打開窗戶,讓午後的微風帶著蓮花的香氣飄進屋裡。
掛起笑,她準備下樓見客。
還記不記得宋予閱定律?
對,就是那一條——什麼人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財神爺:什麼東西都可以看不起,就是不能看不起金錢。
所以,出發,帶上最美麗的笑臉,迎向白斬雞財神爺!
沒見過有人比她更樂在工作的。
每天,她一大早起床做早餐,到菜市場賣自製的情人果和蓮子粥,她總是一面工作一面唱歌,好像做這些事會讓她心情快活。
她的生意不錯,十一點左右就會從市場回來,為他這個「房客」下廚,下午,她做家事、整理庭院,采芒果青、醃漬,有空的時候還會研發新菜單。
她是個勤奮的女孩。
岳仲崗也工作,但工作時常常是眉頭深鎖,一個視訊會議,老讓他開到頭痛。
他猜,閱閱的工作比他的工作有趣,於是下午三點四十七分,他站在這裡——離地面一公尺的鋁梯上。
「小心哦,芒果青的液汁不好洗,你不要沾到。」
閱閱抬頭往上看,看著他那身昂貴的衣服心疼不已。不行,再看下去,她一定會心臟病發作,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那麼貴的衣服被毀掉。
「我進去一下,你小心一點。」
她說著,沒等他反應,就咚咚咚像跳豆一樣跳進屋裡,不久,當她再度出現的時候,手上帶了一件藍色的寬T恤。
「岳先生,你下來一下。」她敲敲鋁梯。
他聽話的下來,掛在手臂上的麻布袋裡裝滿芒果。
她拿走他手上的袋子,把T恤由下往上抓,像幫小孩子穿衣服那樣,抬高雙手時,才發現她的房客高得不像話。
「頭低一點。」
「低頭?」
他懷疑地看了看她手上的衣服,猶豫三秒便乖乖低頭。
她的動作很俐落,她幫小孩穿衣服的經驗很多,三兩下,就幫他套好衣服。
岳仲崗看著原本寬大的女生T恤套在自己身上,變得緊繃,忍不住失笑。
「為什麼要這樣?」
「你的衣服太貴,弄髒的話很可惜。」她一面說一面動手,把他露出來的袖子往上翻捲,套進女用T恤裡。
他低頭看著自己,相較於弄髒一件衣服,穿成這樣……似乎嚴重得多。
可惜閱閱看不見他的彆扭,只看得見他昂貴的衣服被T恤完完全全保護住,滿意地拍拍手。
「好啦,可以了。」她指指鋁梯,示意他爬上去,今天房客先生的行程是——
農村生活體驗營。
他揚揚眉,不置可否,又上梯子繼續摘芒果。
汗水在滴,地面上的女人在唱歌,他從沒做過勞力的工作,不知道流汗也會讓人心情舒暢快活。
她在樹下幫芒果青削皮劫半切細條,很枯燥的事她做來卻似乎趣味盎然,微笑掛在嘴邊,眉彎眼也彎,她這種人好像不知道痛苦是什麼感覺。
「岳先生,你在做什麼的啊?」閱閱找到話題同岳仲崗聊。
「飯店業。」他怔了一下,回答。
岳仲崗不喜歡她叫自己岳先生,以前她叫他岳岳——他叫她閱閱,尾音上揚的閱:岳岳、閱閱,他們的名字相近、發音相同。
她常常吃飽沒事就隨口喊一聲,「岳岳。」他就回她一聲,「閱閱。」
然後她就像現在一樣,眉彎眼也彎,笑容掛在嘴邊,一口氣連說了好幾個「岳岳、岳岳、岳岳?」
他則是皺起眉頭,滿臉的不耐煩,口氣惡劣的也回她幾個「閱閱、閱閱、閱閱……」
當年,他是個叛逆小子,而且是父母親剛剛離異的叛逆小子。
「飯店業的薪水好嗎?」她手動的速度很快,依那種速度削水果,他的手指頭大概會貼滿OK繃。
「還不錯。」
「應該是很不錯吧!」
「為什麼這樣問?」
「我的第一任男朋友家裡也是做飯店業的。」
第一任男友?岳仲崗的眉頭微微聚攏。
「他很有錢哦,常常請我吃東西,還說等他變成老闆以後,要免費招待我到世界各國去旅遊。」
說到這裡,她舔舔嘴唇,好像那個好吃到不行的雞蛋冰,還待在她的舌頭上面。
閱閱歎氣,仍然笑得眉眼瞇瞇。「唉,很可惜。」
「可惜什麼?」
「他被送到國外唸書,之後大概是交到洋妞,就忘記我了吧。你知道的啊,遠距離的愛情都嘛會出現問題。」她誇張地攤攤手。
好啦,她是在自抬身價,岳岳沒和她談過戀愛,但是現實生活中有一個人可以這樣讓自己幻想著,甜蜜多一些,辛苦少兩分。
那個人……她指地是他嗎?他有說過等他當老闆以後,要請她到世界各地旅遊?他忘了,還忘得很徹底。
只不過,他什麼時候變成她的男朋友,他怎麼不知道?好吧,如果他是她的「第一任」,那麼……
「你有幾任男朋友?」他直覺問。
「三任。」她驕傲地比出三根手指頭。
如果她的第一任是幻想,第二、三任就是濫竽充數,認真算算……哎呀,算那麼認真幹什麼,這個年頭沒談過戀愛的女生,會被人家笑死。
所以,就算是幻想或濫竽充數都沒關係,有就好。
「第一任是飯店業的,第二任呢?」
「做黑手的。他在村裡的一間汽車修理廠裡工作,我本來有想過,如果修一部車可以賺五千塊,那他修四千部車子,就可以讓給我買下育幼院,可是他不要,說買那塊破地有什麼用,要是他有兩千萬,他要到都市裡買間修車廠,賺更多的錢。那個……才不是破地。」
那個時候,她剛國中畢業,第二任男朋友阿架沒升學,跟著師傅學修車。
「你們因為這樣吵架?」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兩千萬,他想,他們的腦袋都有問題。
「對啊,我跟他說,都市有什麼好,每個人走路都像在飛似的,一下捷運,光是看到那堆人,呼吸都會有困難。可是他堅持要到大都市,所以我就把南哥死傢伙甩了。」
「那麼,第三任還在嗎?」
「不在,高中畢業就說拜拜了。」
「那次又是為什麼分手?」
「他只要親我,卻不肯娶我。」
親吻就要結婚,這個女人活在第幾世紀?他沒提問,但她主動解除了他的疑惑。
「我知道這個時代牽手親吻甚至上床都很普通,我是在測試他。」
「測試?」
「他是里長的兒子,家裡是開超市的,有錢得要命,也花心得要命,他和學校好幾個女生都有一腿。」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和她交往?」
「他……」低著頭,她笑了笑。因為他請她吃雞蛋冰,而那個冰的滋味和多年前一樣。
看她笑得那麼曖昧,岳仲崗心裡有些不舒服。那個男的很好嗎?幹麼笑得好像撿到錢。「他怎麼樣?」
「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說不能娶我的原因是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
「他說我是育幼院的小孩,他是里長的兒子,身份懸殊。哈!育幼院的小孩怎樣?我們自立自強、不偷不搶,雖然沒有家世背景,但靠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和別人並肩站立,就說我最看不慣的宋予屏好了,人家還不是力爭上游,替自己賺到好幾億,還嫁入豪門當少奶奶。」
說到這個,她就滿肚子火,他憑什麼有權利看不起別人?就算他是里長的小孩,很了不起嗎?總統的小孩都沒有他囂張。
岳仲崗平靜地望著閱閱。
不搶?宋予屏怎麼會乖乖把支票交出來,不偷?那她桶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不偷不搶」的好時機,於是他說:「會把身份背景拾出來,通常是對自己沒自信的表現。」
「沒自信?不是吧,他是驕傲過度才對。」閱閱放下手上的刀子,抬頭望他。
「不,是沒自信。一個有能力的人,不必靠家世背景來襯托自己。」
「有道理,他……還滿OOXX的。」
「什麼是OOXX?」
「髒話的指示代名詞。」
他噗地笑了。不管經歷多少年,她總有本事逗他笑,不管是眼底不經意露出的狡點,還是聽到金錢時,雙瞳散發的光芒。
「所以說,你現在沒有男朋友?」一時興起,岳仲崗有了想法。
「沒有。」
「想不想談一段戀愛?」他從鋁梯上下來,脫掉手上的手套,坐到她身邊,笑得很……很像狐狸。
她聳聳肩,坐得離他遠一點。
「如果不妨礙賺錢的情況下,我不反對。」要是談戀愛還有錢賺,就更好了,那叫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給你推薦一個不錯的人選。」
「誰?」
岳仲崗指指自己。既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當了閱閱的第一任男友,再回過當個第四任,也沒差。
「你?」果然,他是狐狸,他不會是想拿談戀愛當借口,跟她要回住宿費吧。
「為什麼?你想住霸王屋?」
他失笑。搞清楚,住霸王屋的人是誰!「我的支票已經給了,不會要回來。」
「既然如此,幹麼談戀愛。」她悶悶的說。
「度假嘍,我想要開開心心。」他找不到借口,隨口敷衍。
閱閱凝視著他,所以他想找為期一個月、沒有負擔的短期戀情?
他不是她喜歡的那型,他太弱雞,還有胃潰瘍的問題,他一看就是那種沒肩膀的那人,不夠頂天立地,如果她從鞦韆上摔下來,絕對沒辦法用雙手接住她的那一型,但是……他有很多錢。
左右為難啊,她沒打算出賣自己,但如果談個短暫戀愛能讓她的存款簿數字節節上升……何樂不為?
嗯,先弄清楚!
「你知道,談戀愛很貴的?」她斜著眉毛問。
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沒逃過他的審視,他想,他知道她在算計什麼。
「無所謂,飯店業的薪水不算少。」他擺明了任她揩油。
「女生很麻煩,常常會跟你要這個、要那個,名牌貨貴得不像話。」
想跟他要禮物,再轉手賣掉嗎?
他不介意,如果她肯更誠實一點的話,他願意直接折現金給她,免除她一道麻煩手續。
「這不是談戀的男人都要做的事情?」他攤攤手,表示她的提議很合理。
所以……他樂意她獅子大開口?小小的罪惡感浮了起來,她皺眉頭。
「怎樣,我在等你的答案。」他用手肘推推她。
「嗯,也沒什麼不可以。」
「那就,成交。」他伸出手。
成交?他把談戀愛當作談生意嗎?
說不上來,閱閱的心頭悶悶的,雖然她明知道,自己比他更把這段為期一個月的戀愛當成生意。
「好吧,成交。男朋友,這段時間,你不能把我退貨哦。」想那麼多做什麼,抓緊每一分能賺的錢就是了!她伸手和他交握。
「你得表現得賣力一點哦!」
「賣力……你的意思不會是……」在床上賣力?不行,這樣她賠太大。
「不要想歪。」他大笑,用兩根手指頭在她額頭彈了個爆栗。
被看出來了?閱閱罕見地紅了紅臉,悶聲道:「我哪有想歪。」一股熟悉感滲入心中,彈額頭的動作是岳岳的習慣……
突然一陣刺耳的聲音響起,鐵門被推開,剛放學的弄弄回來,她氣嘟嘟地經過他們,看也不看兩人一眼的逕自走進屋,把門撞得砰砰作響。
她在搞什麼?
閱閱皺眉頭,起身走入屋內,岳仲崗跟在她身後,一起去看看憤怒的少女是哪裡不對。
進屋,他們看見弄弄把書包裡的東西全倒出來,她憤憤不平地從裡面翻出一張照片,對著閱閱問:「你有沒有被拋棄的經驗?」
「拋棄……沒有。」濫竽充數的第三次,她不承認。
「恭喜你,你的運氣很不賴,不過我還是要教你,第一點,在男生決定拋棄你之前,你的動作必須比他更快,早一步把他拋棄。」
「為什麼?」閱閱抓抓頭髮,不會吧,看來發育不良的弄弄也交男朋友了?
「這關係到面子問題,拋棄人的是贏家,被拋棄的是輸家。」
「噢。」閱閱點頭,聽起來有道理。
「第二點……」
「還有第二點?」岳仲崗忍不住笑開,一個小不點居然都有戀愛問題,那他這幾年在做什麼?
弄弄瞪他,她很嚴肅,沒有半分開玩笑成分。
「對不起。」看出她眼中的怒火,岳仲崗忙認錯。
「第二點,把你們看起來很快樂的照片毀掉,像這樣。」說著,她當眾示範,把和班長的合照撕掉。
「那麼……還有第三點嗎?」閱閱輕聲問。
「要打扮得光鮮亮麗,隨時隨地地為了碰到他,做好準備。」
「你被拋棄了嗎?」閱閱忍不住問。
「不對,是分手不是拋棄。」她的食指用力點了點閱閱。
「哦,瞭解。」
「你知道他怎麼說嗎?哈,他媽媽說,上國中要認真讀書,把心思放在功課上面,不要和不三不四的女同學混在一起。還說,整個家族都在期盼他考醫學院。」
「當醫生了不起?我只是不想考而已啦。真沒禮貌,說我是不三不四的女生,他才不七不八咧!我有說要嫁給他嗎?有要他去賺錢養我嗎?大家出來玩玩嘛,誰跟他認真了,不爽分手就好啦,幹麼扯東扯西,我是那種死賴著人的女生嗎?」
「你這些話……從哪裡學來的?」現代的女生都這麼早熟嗎?岳仲崗的表情像是被K到。
弄弄送他白眼兩枚。「你不要以為自己是閱閱的財神爺,我就不敢給你過肩棒哦。」這個男的很弱,而她的身手很不凡。
「對不起,剛剛戶證事務所來幫我改了身份,我現在不是閱閱的財神爺。」他攤手聳肩,笑得很賊。
「不然是什麼?」
「是閱閱的男朋友。」
他話一出口,嚇掉弄弄半個下巴,害她忘記失戀很痛苦,那個拋棄她的男人很可惡。
「你們……」弄弄指指岳仲崗,再指指閱閱,眼光輪流在他們身上轉,最後手心用力拍在額頭上,大喊一聲「天啊!」轉身跑開。
岳仲崗疑惑地看著閱閱。「有這麼難以接受?」
閱閱搖搖頭,不了。「不知道,大概和青少年的荷爾蒙失調有關係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5:31
第四章
弄弄不好過,她在失戀中痛苦著,閱閱卻開始覺得戀愛是一件好事情,尤其當對象是岳仲崗的時候。
岳仲崗比她所想像的更溫柔,除了工作之外,他把所有的時間都拿來陪她,陪她到市場賣東西,陪她打掃家裡,陪她整理庭院,連汪老師要討論弄弄的問題,他都願意陪她去。
她不只一次問他會不會覺得很無聊,他總是笑著反問她,「我有表現出很無聊的樣子嗎?」
是沒有,他總是興致勃勃,好像做那些事情比他的工作更有趣。
說實話,她不太清楚他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倒是常看他對著電腦敲敲打打或說話,真是了不起的科技年代,一部電腦就把辦公室消滅掉。
閱閱開始收拾攤位,把沒賣完的芒果青和蓮花放進保麗龍盒裡,她一面收一面盤算著,池塘裡剩下的蓮花不賣了,要把它們留下來結蓮子,休息個兩天,帶弄弄去找問問,把五百萬的事情問清楚。
岳仲崗看看腕表,才十點鐘。「為什麼那麼早就收攤?」他動手幫忙收拾。
「今天是初一。」
「你要去拜拜?初一、十五吃素?」不會吧,她和耶穌不是八拜之交?
「對,我要去拜阿公阿嬤,你幫我把東西抱到車子上,我去買幾樣水果和紙錢。」
「我以為你是孤兒?」
「不是我的阿公阿嬤啦,哎呀,這個說不清楚,你先過去。」她揮揮手,要他去車邊等。
他聳聳肩,沒多問,直到美麗卻多病,需要大量精神鼓勵的小卡把他們送到墓地時,岳仲崗心一緊。
她竟然是要祭拜他的爺爺奶奶!走到墓邊,看著乾乾淨淨的墓地,感動油然而生,她不只把房子照顧得很好,邊爺爺奶奶也照顧得很棒。
閱閱熟門熟路地把水果擺上,點上一柱清香,閉上眼睛,誠心默禱。
岳仲崗歎氣,燃起香燭,也在她身旁跪下。
「你跟爺爺奶奶說什麼?」把香插上後,他問。
她沒閒著,去弄了桶水,把墓碑擦得雪亮,然後忙著拔草。
「我告訴爺爺奶奶,要保佑岳岳,他的個性很沖,到國外唸書不要和黑人打架,黑人都有槍。」
他笑了,她擺明種族歧視。
「美國是個槍械自由買賣的國家,不只黑人,只要你想,也可以買得到槍。」
至於個性衝動……那是很多年前的事,那個時候,他為父母親的離異憤慨不平,就如閱閱說的,青春期的少年,荷爾蒙分泌都有問題。
「黑人看起來就是比較凶啊?你看美國片裡,壞人都是黑人。」
「你很想那個岳岳嗎?」
如果她很想岳岳的話,他不介意把自己介紹出去,只不過,一開始存了好玩的心情,他沒招認身份,反而以房客的角色留下,現在把話捅破的話,他必須要顧慮她的自尊心。
別看她老是笑瞇瞇,她可是驕傲得很,是個很會記仇的小東西。
想岳岳啊……閱閱笑歪了頭,想啊……很想很想的……
想他衝動的脾氣,想他明明是弱雞還敢跟霸王挑釁,想她花一個長長的暑假,把他從弱雞訓練成勇猛男性,想他黑黑的臉上白白的牙齒,全身上下充滿太陽的印記,想她從鞦韆上摔下來,他振臂,將她接個緊緊……
好想,她那麼想他,他卻忘記他們的暑假約定。
突然,她回過神,欲蓋彌彰地揮舞雙手,笑容可掬說:「你不要誤會哦,我現在是你的女朋友,怎麼會去亂想別的男人,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很忠心耿耿的啦。」
忠心耿耿?她真當他是岳飛?
「我不是誤會,純粹好奇。」
岳仲崗蹲到她身旁,學著她拔草,他發覺,和她一起做事都會很有趣,但重點不是「做什麼事」,而是「和她一起做」。
「好奇?對岳岳?」
「想談嗎?」
「我寧願跟你談別的。」她搖頭。
對她而言,岳岳不是用來談的,是用來想念的,想著遙遠的那個暑假,想著唇齒間化不掉的雞蛋冰,想著他,她便能說服自己,即使是孤兒,也有美麗的童年光陰。
「別的?」他瞇了眼。
「一些……比較實際有用的東西。」
「什麼叫做實際有用的東西?」
「比如……弄弄。」
她一個頭兩個大,汪老師說弄弄很聰明、模仿力強,很容易被環境牽著鼻子走,而最近的那所國中以出產流氓出名,多數關心孩子的家長都不會讓孩子留在鄉下念國中。
汪老師知道閱閱的經濟問題,送弄弄到外地去唸書又會增加一筆開銷,但她真的很擔心,弄弄到那所國中會跑去當大姐頭。
「就照汪老師的意見,把她送到都市去。」
「問題是她肯不肯啊,弄弄固執得不得了,意見多又難說服。」
「沒談過,你怎麼知道她不肯。」
「我摳,她比我更摳。要是她知道我要花錢讓她出去外面唸書,說不定脾氣一拗,連國中都不去念了。何況我也很擔心,沒人在身邊照顧,她會不會變壞。」
「沒有別人可以照顧弄弄?」
「別人?你說問問啊。講到她,我更頭痛了,前陣子寄一張五百萬的支票回來,我還以為她和予屏一樣,嫁到有錢的好男人了,結果對方竟然是個同性戀。」
「最近又突發奇想,說要生個小孩,說如果順利生下小孩,她可以拿到一千萬……我嚇都嚇死了,我再愛錢,也不能為了育幼院把問問賣了啊,萬一她得了愛滋病怎麼辦?不行,我得找時間上台北,當面找好她問清楚。」
「除了問問,沒有別人可以照顧弄弄?」
「閃閃?」她搖頭。「閃閃最近工作不順利,被上司性騷擾,一狀告到大老闆那裡,沒想到上司是大老闆的弟弟,鬧到最後,性騷擾的人沒事,受騷擾的竟然要被迫辭職,她之前賺的錢幾乎都匯回來了,我擔心她沒錢用,打電話又找不到她。」
他聽著閱閱的憂心仲仲,理解對她而言,育幼院裡一起長大的同伴是姐妹、是親人,誰發生問題,都要彼此照應。
他很羨慕她們之間的感情。
「別煩,我陪你上台北,但……前提是要開我的車。」
他受不了閱閱對小卡的阿諛諂媚,他想,口蜜腹劍,指的就是閱閱。
突然,他握住她的手,審視著上面的纍纍傷痕。原來她也會受傷,她對於「快速削皮法」並不如他想像中熟練,只是……她很習慣痛覺,很習慣將傷口視而不見。輕輕撫上她的手指頭,悄悄地,不捨心疼。
她怔怔看著他,有兩分模糊、三分說不出口的滋味在胸中翻湧,當他深邃的眼神落在她指間的傷口,當他珍貴地觸碰她的指頭……
這就是交男朋友的好處?他會關心你、疼惜你,把你擔心的事情挑到自己肩上去?
「仲崗……你好像很認真?」她抽回自己的手,心底忐忑。「什麼事情很認真?」沒頭沒尾的一句,要教他怎麼接。
「對於交男女朋友這件事。」
「我是很認真啊。」
雖然一開始,戀愛並不在他的計劃裡,他只是憑直覺行事。
直覺告訴他,他對一成不變的忙碌生活感到厭倦,想要逃離舊有的生活圈。
直覺告訴他,那個看到支票雙眼就閃爍光芒的閱閱,會像小時候一樣帶給他幸福快樂。
直覺告訴他,隱瞞戲弄她,等他要離開當天,把她當小偷的事情當面戳破,她精彩的表情一定會讓他開懷上大半年……
一堆沒經過計劃的直覺,在那句沒經過大腦便脫口而出的「想不想談一段戀愛」之後,變得鮮明。
原來對她的記憶,像被壓縮成一小方海綿,鬆開壓制後一下子膨脹成一大片,於是他記得事事件件記得許多小細節。原來,他那麼喜歡她,比自己以為的更多。
原來他在乎她的感受,不捨她的奮鬥,他越來越想要參與她的生活。
看著她認真勤奮地過著每一分鐘,他羨慕;看著她再煩再累,也不讓笑容離開臉龐,他欽佩;看著一個在社會陰暗角落成長的她,隨時隨地把陽光背在身上,他讚歎。
他不懂,為什麼她永遠都這麼開心,明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不順利的比順利的多。他不懂她的快樂,卻懂得,只要在她身邊,他就會跟著快樂。
他不想放棄這份快樂,所以,他要和她當男女朋友這件事,從直覺納入計劃中。
「不懂。」她說,沒有人會對一個月的愛情認真。
他揉揉她的頭髮,笑道:「不懂沒關係,以後就懂了。走吧!我們一起去接弄弄。」
今天弄弄畢業考,只上半天課。
「喔,幫我燒燒紙錢吧。」她遞一疊紙錢給他。
他接過手,在盆子裡面燃起火焰。
她一面燒、一面笑著說:「阿公、阿嬤,你們要把錢收好,不要看別的鬼很可憐,就自己省吃儉用,通通捐給別人哦……」
「你又知道爺爺奶奶會把錢捐給別人?」
「當然知道,阿公、阿嬤是大好人,自己吃地瓜稀飯豆腐乳,卻把錢拿去國中國小,幫貧窮的學生繳學費。」
「真的嗎?」自己爺爺奶奶的事,居然要閱閱來告訴他。
「真的,爺爺奶奶的臉上有很深很好看的笑紋,我問他們,要怎麼樣才可以長出那樣的紋路。爺爺說:每天笑嘻嘻,自然而然就會長出來啦。我問:要怎樣才會每天都很快樂?嬤嬤就告訴我,要快樂很簡單,不斷付出,就會得到快樂。」
「不斷付出就會得到快樂?」他咀嚼著這句話。
「很難懂,對不?以前我也不懂,我把錢給別人,自己就沒錢啦,窮困怎會讓人快樂,根本說不通嘛。可是我越大越懂得,你對人家好,光是從對方身上得到的感激,就會讓你開心一整天。」
「是嗎?」
他看一眼爺爺奶奶的照片,他們想透過閱閱,讓他知道,賺錢的快樂不如付出。
「當然是,百分之百是。」閱閱把火弄熄,收拾好東西,再對墓碑膜拜後,牽起岳仲崗的手離開。掌心相連,她手心的溫度傳到他手上,溫溫的,軟軟的,像剛蒸好的發糕。
「可是我從來沒看到。」
他給再好的紅利,員工也不會真心對他微笑,他帶領大家創造業績,沒有人對他心存感激,他努力再努力,甚至得不到母親一句讚許,他的付出從未替自己得到開心。
她偏偏頭,對他說:「把眼睛閉上。」
他照做。
她從籃子裡摘一顆葡萄。「嘴巴打開。」
他很配合,她把葡萄丟進去,他嚼了幾下。
她問:「是什麼東西?」
「葡萄。」
「很好,那這個呢?」她拿出蘋果,在他鼻子前面晃。
聞到淡淡的香氣,他很熟悉。,「蘋果。」
「答對,這個呢?」她用手指壓壓他的臉,他伸手將她握住,睜開眼睛說:「閱閱的手。」
「是嘍,很多事情,不能只靠眼見為憑,還要靠你的嗅覺、聽覺、觸覺……和你的心去認真體會。」
他點點頭,沉默。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聲問:「仲崗,你體會到了嗎?」
「體會到什麼?」
「體會到我越來越喜歡你,我覺得你是一個大好人,我想,有這樣的男朋友是一種奢侈行為。」
他笑開懷。
是的,他體會了,並且因為這個「深刻體會」而快樂。
他扶正她的雙肩,讓她面對自己,鄭重且珍惜地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他也希望她能體會,他和她一樣,越來越喜歡她,一樣覺得她是個大好人,而且一樣的感覺,有這樣的女朋友是種奢侈行為,即使,她是個小小偷……
他陪閱閱回國小找汪老師。
上次汪老師曖昧問她,岳仲崗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害她很尷尬。
說不是嘛,他明明就是,當眾否認,很傷人心;說是嘛,這個愛情期限又只有短短的一個月,她可受不了在往後的兩三年被汪老師逼問:「你那個男朋友怎麼不見了?」
因此這次她自己進去找汪老師,把岳仲崗留在學校圍牆外面。
他沒有太無聊。
應該說,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講電話,吩咐溫秘書這個那個,要求下屬達成這個那個,要父親阿姨放心這個那個,報告母親,他完成了這個那個。
認真說來,都不是頂要緊的事,可他每天都為著這些不頂要緊的事,讓自己忙得團團轉。
岳仲崗想過,如果他在這個位置上失蹤,公司會怎樣?
會怎麼嗎?也許不會,頂多群龍無首、某些職位空個幾天,但適應新上司後,自然就一帆風順了。
他在不在,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他之所以必須存在,原因只有一個——他是江慧君的兒子,公司未來的接班人。
他喜歡這個工作嗎?不確定?他討厭嗎?不至於。
從小到大,母親為他安排一切,總說這是為他好、最適合他,他乖乖順順的照著母親的意願做了,卻沒想到,父母親離異,在他平順的世界裡投下第一顆震撼彈。
如果母親的決定總是對的,她怎麼選擇父親又放棄父親?
那個暑假,是他人生中短暫的叛逆。
他在這裡學會打架、罵髒話,學會對爺爺、奶奶說的每句話都回答NO!並且覺得這種全然的解放讓人很興奮。
他為所欲為,放縱的享受跳出框框限制的人生,而爺爺奶奶給了他無盡的包容。
然後他又回到原來的生活、遵守著同樣的秩序,在強勢的母親手底下長大,他的抗壓性比一般人高。
他不反抗,一方面是同情母親,一方面……他猜,自己的血液也流著和母親相同的強人的基因,或者就如母親所言,這真是最適合他的人生。
於是,他走在「最適合」自己的道路上,戰戰兢兢,不快樂,卻充滿成就。
他從未自己要求過假期,這回是第一次,也許是「第一」吧,母親居然沒有反對,只淡淡地丟下一句——該做的工作不要延遲,然後就不現和他討論這個話題。
賣雞蛋冰的小販來了,他要了一枝,本來想買兩枝的,想想,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來,閱閱很能聊的,陌生人打錯電話,她都可以和對方聊上老半天,最後留下資料,對方變成她的客戶名單。
所以雞蛋冰……他獨享。
她和他不一樣,她永遠在工作,樂在生活。
她說:錢是人生最美麗的收穫,她想當有錢人,想要再也不必擔心存款簿裡面的數字,能不能維持到她死掉那一天。她信誓旦旦說,她這輩子只會生一種病,那種病叫做金錢缺乏症。
為了不讓這個病反覆發作,她必須很拚命、卯足勁,嫌錢嫌錢再嫌錢……
他說,他沒那麼答案乎金錢,她直覺回應,那是因為,你存款簿裡面的數字多到就算它不斷下降,也不會讓你死於心臟病發作。
閱閱對錢很貪婪,並且貪婪得理直氣壯。
雞蛋冰答案嘴裡融化,甜甜香香,那是記憶難忘的味道。
「呵,小氣,你只買自己的,不買我的。」
閱閱出校門,看見岳仲崗正答案舔雞蛋冰,馬上跳過來要搶他手上的冰。
但他手長腳長,就算是弱雞,她一樣搶不到。
「你會鼻子過敏,少吃冰。」
「你胃癌都可以吃冰了,我為什麼不能吃?」哼,真是有嘴巴說別人,沒嘴巴說自己。
「我是為你好。」
她跳起來,他把手舉高,這是高個兒欺負矮個兒的世界。
「謝啦,你對自己好就好,不必為我好。」
她像無尾熊攀上他的背,他不理會身後掛上一個,直接把冰棒啃掉大半根。
「喂,小氣、小氣鬼,不過是一根冰棒。」她尖叫。
「對啊,不過是一根冰棒,計較那麼多幹什麼?」他滿嘴冰,話說得含含糊糊。
很幼稚也很無聊,可他竟愛上和她搶食的快感。
閱閱跳下他的背,衝到他面前,在他把最後一口雞蛋冰吃進嘴裡之前,湊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冰在零點一秒時進入他的嘴巴,而她趕路不及的嘴巴貼到他的唇上。
就這樣,在成為男女朋友的第二個星期四,他們接吻了。
她嘗了一下下,和記憶裡的味道一模一樣,甜甜的、冰冰的、香香的,捨不得鬆開他,她又嘗一下,小小的吸吮,觸發他的悸動。
他回吻她,軟軟的唇瓣、軟軟的溫暖,他們認識在六月份的南台灣,那個地點、那個溫暖,融化他心底的漠然。
等閱閱意識到他們正在接吻時,她的味道已經烙入他胸口。
「我、我們……」她推開他,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指著岳仲崗,半天說不出話。
「很正常啊,我們是男女朋友。」
他急著合理化所有行為,刻意說得理所當然,沒想到他的理所當然,竟惹紅了她的眼。
「哪有正常,我們才認識兩個禮拜不到,坐太空梭都沒這麼快好不好。」她拚命用手背抹去他的味道,她只是想吃冰、吃冰啦!
他揚了眉毛看她,她一定沒聽過一夜情,兩個禮拜、一個吻,在這個時代半點都不誇張。
可是……他想起她的第三任男友,他們不知道交往過多久,連結婚都談到了,竟然還沒接吻,所以她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裡?很好,他喜歡保守的女孩,比起開放的女性,他更喜歡她。
「——是你自己撲上來的。」他開始逗她。
「我是吃冰,又不是要吃你。」吃他?他喜歡這個吃法。「為了吃冰,什麼都不顧?」他挑眉問。
「對,為了雞蛋冰,什麼都可以不顧。」
「那個冰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吃。」它不過和記憶重疊,不過是……香料加色素。
「誰說,雞蛋冰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東西,魚翅鮑魚都比不過它的甜蜜。」
「好……吧……既然那麼好吃的話,它不貴,你為什麼不去買個十枝二十枝,把自己吃到想吐。」
「你笨啊,我又不能買。」她氣到跺腳中,跟外星人溝通就是這點困難。
「為什麼不能買?」
「我答應岳岳了,不能自己買雞蛋冰吃。」她癟了嘴,低眉。
不能自己買雞蛋冰……好半晌,他終於想起來了。
那天,他的母親來接他,母親在屋裡和爺爺奶奶談話,他在院子裡面和鬧彆扭的閱閱話別。
「你真的要到美國去?」
她白白的布鞋早就變成灰色,和他光亮的皮鞋擺在一起很不搭,但沒人說布鞋和皮鞋不能當朋友,所以閱閱和岳岳也可以變成好朋友,而且啊,他們這個好朋友是要當一輩子的。
「我媽媽是這樣安排的。」
他把口袋裡面的巧克力掏出來,放進她的口袋。
「不去可以嗎?」
她的手指頭在口袋裡勾畫著巧克力的形狀,捨不得他離開。
「應該是不行。」
「你還會回來嗎?」
「會,放暑假就回來。」
「那我等你回來請我吃雞蛋冰。」
「好,我們約定好了,除了岳岳買,閱閱不可以自己買雞蛋冰吃,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打勾勾。」她在笑,但眼角有濕濕的液體往下飄,她舉起拇指和小指,用力和他蓋印章,一個承諾、一個誓言,就此成立。
會約定,是因為他想到,她每次吃完冰都會揉鼻子,她的過敏發作起來,會讓她眼淚鼻涕齊飛。
他不在,誰給她遞手帕?
約定,源自於不捨,而非為了制約。
可是她竟然那麼遵守約定,而他卻徹底忘記約定。
飛到美國,他適應新環境、新學校,他忙著追上母親的期待,沒了父親,母親的希冀全落在他身上,他無法有片刻的放鬆。
一年一年過去,在他幾乎遺忘的這個小地方,這個過敏起來會眼淚鼻涕齊飛的女孩子,她依然牢牢守住約定。
心抽了、痛了,疼惜與不捨湧上心頭。
「走。」他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要去哪裡?」悶悶的,她還以為自己的初吻不甘願。
「去追賣雞蛋冰的伯伯。」
他要給她買很多枝,牛奶、檸檬、雞蛋、梅子……各種品味都買,如果她真那麼愛的話,他願意把整個攤子都給她買下來,至於她的過敏體質,沒關係,他帶她去看中醫,聽說中醫治過敏很有效。
不自覺地,小小的笑容在她嘴邊擴大。這是寵溺嗎?被人寵著、哄著的經驗,已經離她很遙遠。
他開車,從國小追到國中,追啊追,追到菜市場邊,他們終於看見賣雞蛋冰的老阿伯。
他們尖叫、大笑,他們衝下車,一口氣買下各種品味的冰球,一人抓五、六枝,坐在菜市場外面的台階上。
閱閱舔舔梅子再舔舔檸檬,「好好吃。」她深吸氣。
「真的嗎?」
他舔著她舔過的地方,好吃,但更好吃的是她嘴邊那個,他快速靠近、快速瞅一下,在她臉色爆紅的時候,回味著唇舌間的滋味。
「你做什麼?」她擰了眉頭,斜眼瞄人。
「學你。」
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好像偷香不是偷,而是一種快活行動。
「學我什麼?」
「學你從別人的嘴裡搶冰吃。」
「岳仲崗!」她大吼一聲。
「怎樣?」他挑釁地擠擠眉,伸手,彈了她額頭一個爆栗。
不痛,有的只是熟悉,一個熟悉到讓她想掉淚的動作。她咬唇,討厭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將岳仲崗和岳岳重疊。
笨蛋,他們分明是不一樣的兩個人,仲崗溫柔、岳岳衝動,仲崗是弱雞、岳岳是猛男,除了他們常常跟在她身邊,除了他們一樣愛吃雞蛋冰,除了他們都愛彈她的額頭,他們有什麼地方相似?
她忙著說服自己兩人是不同人,反而忽略了這些「除了」。
「不怎樣。」她低頭。
「不高興了?」他蹲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
「沒有。」她架起笑靨。
「聯想到什麼嗎?」
她猛然抬頭。他是掃瞄機?怎麼可以把她的心思猜透透。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說吧,我洗耳恭聽。」
她想了想,用力點頭。「記不記得我的第一任男朋友?」
「做飯店業那個。」
她知道,岳岳不是用來談的,是用來想念的,但是面對岳仲崗,她覺得……談談也好。
「嗯,他叫岳岳,我叫閱閱,岳岳、閱閱,天上一雙、地上一對,我覺得我們一定要變成一對的,我當他的妻子,給他洗衣服燒飯、摺被子,他當我的丈夫,給我捶背揉腿、提包包,我們要一起去上班、一起賺大錢,給我們家的小王子、小公主嫌學費。」
那個時候她才幾歲,就想得很遠,難怪都說女孩子早熟。不過,他喜歡她的計劃,也許可以試著盜竊。
「很好啊,這些話,你對他說過沒?」他不會又忘記了吧,他開始懷疑自己有年老癡呆症。
「沒有,但是我有告訴他,我很喜歡他。」
岳仲崗鬆口氣,幸好,他的腦袋不必去照電腦斷層。但她說過喜歡他……他在腦海裡面盡情搜尋,然後一個、一個小小畫面跳出來。
他買冰請她時,她一面舔著冰棒一面說:「岳岳,我好喜歡你。」
他推她蕩鞦韆,推到高處時,她尖叫著說:「岳岳,我好喜歡你。」
他像猴子爬到樹上,替她摘下一顆又一顆的芒果時,她笑著跳腳說:「岳岳,我好喜歡你。」
通常,不會有人把這樣的「我喜歡你」當真,就像你在路上撞到人,脫口而出的「對不起」一樣,通常是自然反應,而不是真心反省自己的粗心大意。
「可是他沒有聽時去。」她嘟嘴。
「你怎麼知道他沒聽進去?」
「如果他聽進去,就不會把我忘得徹徹底底。」她的語氣哀怨又感傷,突然發現……「原來,我心底還是埋怨他的。」
他抬高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本想替她把略微散亂的頭髮塞回耳後,可是……頓了頓,他勾起她的臉,認真說:「幸好他把你忘得徹底。」
「為什麼?」
「不然,我就沒機會乘虛而入了。」岳仲崗的手落下,繼續他的動作。
「說得也對,你真聰明。」閱閱揚起嘴,又是讓人心喜的笑臉,對嘛,這才是宋予閱。
他們把冰吃光,開車回家,十指相捆走回屋裡,撞上神色不悅的弄弄。
她冷望向他們交握的雙手,冷笑道:「你們知道忘掉舊情人需要多久的時間嗎?」
閱閱和岳仲崗互視,不曉得弄弄又是哪根神經不對。
「答案是,需要你們交往過程的一半時間,恭喜恭喜,將來你們要忘掉彼此的時間,只需要半個月。」
說完,她扭頭走出屋外。
「她怎麼了?」岳仲崗問。
「不知道,大概又是荷爾蒙問題。」青少年難帶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5:54
第五章
閱閱從外面回來,就開始發瘋。
她瘋狂清理家裡每一寸地板,洗完地板洗窗戶,她還把窗簾通邏拆下來,把每個能擦、能洗的東西通通弄乾淨,直到每個死角地區都找不到灰塵半粒。
屋裡弄完弄屋外,拔草、整理池塘、澆水。
她吸氣、吐氣,狠狠地朝著天空揮舞拳頭,再轉回身,用力踩洗水桶裡面的床單,好像沒把身上每分力氣發洩光不甘心似的。
弄弄畢業考結束了,她沒事做,也不動手幫閱閱,只是好整以暇地蹺著二郎腿,一根手指頭在電視遙控器上面跳舞。
岳仲崗看不下去,幾次想要起身去幫忙,都被弄弄阻止下來。
「這樣好嗎?」岳仲崗看著落地窗外的閱閱。
「她只是不浪費。」
「浪費?什麼意思。」
「她在生氣啊。」
「當然。」他沒白目到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火大的女人力氣大,你沒讓她發洩完畢,根本沒辦法跟她談。」弄弄對這種事很有經驗……
「發洩精力的方式很多。」她可以罵人、揍人、跳舞、尖叫,不必用這麼辛苦的方法。
微微的不捨在岳仲崗心底醞釀,她為什麼不學普通女生,用瘋狂購物來解決怒火,他很樂意當她的活動提款機。
「所以我說不浪費嘛,她把精力用在家事上面,等氣發完,家裡也乾淨了,不是一舉兩得?」弄弄斜眼看他,對他有意見。
說實話,她有點小嫉妒,嫉妒閱閱成天和他黏在一起,什麼話都跟他說,好像他才是她的拍檔。
要知道,以前她是閱閱唯一的商量對象,現在被岳仲崗取而代之,她的不爽表現得這麼含蓄,已經很有肚量了。
弄弄忍耐再忍耐,因為她知道,再過一個多禮拜,岳仲崗就會徹底離開她們的生活,而他和閱閱的戀愛,將會像她和班長那樣,隨著驪歌聲起,跟彼此說拜拜。
套句閱閱的至理名言——人類可以跟全世界對抗,獨獨不能和錢作戰。
因此,忍,直到他不再是她們生財工具為止。
岳仲崗點頭,畢竟她們共同生活的時間比他長。
他的眼睛隨著閱閱的背影轉來轉去,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直到她怒氣慢慢消彌。
不再那麼生氣的閱閱進屋,走到電視機前面,搶過遙控、觀賞電視。
很好,她終於要談了。
岳仲崗鬆口氣,遞給她開水和毛巾,她仰頭喝光,接觸他擔心的眼神,心一暖,最後兩分火氣洩洪。
「發生什麼事?」岳仲崗問。
「我早上去應徵一份工作,那是在附近開設的一間中型民宿,二十七個房間,從兩人房到四人房都有。老闆對這方面不是很懂,他們只是請了很好的設計師、很好的建築師,蓋了一間不錯的民宿飯店。」
「然後呢?」岳仲崗鼓勵她繼續往下說,很怕她一轉身又跑去洗廁所。
「他們需要一個人替他們規划行銷策略。過去二十天,我每天至少花五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再做那份企劃書,早餐、午餐、晚餐的供應,附近觀光景點的導遊,員工的聘請……我的計劃書完美無瑕。」
「我相信,然後……」
「他們說,我的企劃書非常棒,但是他們要錄用另外一個人當他們的民宿經理。」
「你知道那個人的企劃有多糟嗎?見識是外行到極點,他把九族文化村寫進附近的觀光景點,從這裡開車到九族要兩個鐘頭,來回四個鐘頭耶,坐高鐵,都可以高雄合北來回跑了。」
「我不認為有哪個白癡會以九族為旅遊定點,不住九族卻選擇兩個小時車程的民宿。」
岳仲崗點頭,同意她的說法,那份企劃書的確很外行。
「我問他,為什麼我的企劃比較棒,卻不錄用我?如果他說,對方是留學澳洲、念觀光餐旅的專業人員,OK,我認了,學歷不如人嘛。如果他說對方算錢算得比我快、經濟成本運用得比我好、行銷策略比我棒,OK,我通通認,誰叫我技不如人。」
「他們的說可是?」岳仲崗是很棒的傾聽者,他簡短髮問、讓閱閱可以繼續話題。
「他說我的企劃案太簡單,旅遊、休閒、觀光景點……」我反問他,「請問,你的民宿是用來做什麼用的,難不成要我探討人類基因密碼或是核融合反應?」
老闆笑了笑,說實話,「好吧,我必須承認你的企劃很吸引我,但是對不起,我沒辦法錄用你。」
氣到不行,還是忍氣吞聲問他,「吸引你的是企劃案,那麼不吸引你的是哪個部分?」他說:「對不起,因為你是女人。」
「聽見了沒有,多爛的借口,我是女人、我是女人耶!他在怕什麼?怕我的生理期把他的民宿弄倒?還是怕我會拿衛生棉發票報公帳?」
她的口氣惹得岳仲崗想笑,但她那麼憤怒,讓他不敢讓自己的情緒過度洩露。
並且他相信,同樣的借口也會讓他的母親暴跳如雷,她們都是典型的女強人。
「更生氣的是,他說:『女人很情緒化,我不希望民宿交給一個不夠沉穩的女生。』哈哈哈,情緒化,男人發脾氣叫做強悍、堅持原則,女人發脾氣就叫情緒化,多不公平。」
岳仲崗和閱閱的一問一答,讓弄弄覺得自己變成局外人,心裡不舒服,硬是要插入話題。
「你說得對,我念六年書,只在學校哭過一次,我就變成『小心哦,不要把宋予弄用哭了』、『哪裡缺水?叫弄弄去哭幾聲』,可是重點是……」她比出一根手指頭,鄭重聲明,「那次我根本不是哭,我是痛到掉眼淚。」
痛到掉眼淚和哭的分別在哪裡?岳仲崗聳聳肩,沒理弄弄,繼續問閱閱,「你有沒有告訴他,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兩性工作平等條例。」
於是,弄弄又被他們踢出話題外。
「哦,不行不行,說這種話太情緒化了,我好女人哦。」閱閱誇張地在胸前揮動著手。
「你的企劃案可不可以給我看?」
她深呼氣,看岳仲崗一眼。沒錯,他是搞飯店業的,好歹他是專業人士,他的眼光錯不了。
她氣沖沖上樓,兩分鐘後,氣沖沖把企劃書帶下來,弄弄想接手拿過去看,閱閱手一抬,把它直接送到岳仲崗面前。
弄弄的不滿累積到胸口,她變成鼻孔噴氣龍,胸口一上一下,眼睛瞪得比牛眼大。
可惜,根本沒人注意她,因為這個家自從岳仲崗加入之後,有了一條新家規——未滿十八歲的人,不論男女、動植物,都沒有人權。
岳仲崗坐在閱閱身邊,仔細看著企劃案,久久,他終於抬起眉頭,眼底有一抹訝異與欣喜。
這是她做的?一個沒學歷、沒資歷的女生,竟可以弄出這麼優秀的企劃案,雖然只是一間二十七個房間的民宿,但她規劃得很完整。
「我必須再問一次,你要誠實回答我,這真是你自己做的?」
「不然誰會幫我做,弄弄?還是上網抓?拜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有電腦可以用。」
她連打字,都要拜託她們家小卡,好話說盡,它才肯把她載到山下網吧,用她的一指神功慢慢敲出文字。人家是一滴血汗一粒米,她是一滴血汗一個字。
他懷疑的眼神,對上她自負的眼光——那是她做的。
她有一張會說謊的嘴巴,卻有一雙不會說謊的眼睛。很不搭調?對,但那就是她。
快樂的時候,她的眼睛會一閃一閃發亮,難過的時候,她的眼睛光芒不見蹤影,連雙眼皮也自動消失,她驕傲的眼光會惹得人發笑,她自我掩飾的眼光最虛情假意。
她的眼睛的確會說話,他也總是以此來判斷她是否心口不一。
「這些東西,你從哪裡學來的?」
「書啊、舊報紙啊,這是個資訊爆炸的時代,要學習這些東西並不困難。」
「要看見這些東西的確不難,但看得懂、願意學習的人並不對,我不得不承認,宋予閱,你在這方面相當有天分。」
岳仲崗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把她的不爽驅逐出境。
真的哦,她有這麼強?對咩,就說她很厲害嘛,她是龍困淺灘,早晚要飛黃騰達的,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還當過幾年臭頭和尚呢。
現在,她的眼睛正一閃一閃發亮,並且驕傲得讓他想發笑。
也許給她幾年的時間深造,她將不同凡響,她啊……是個不可小覷的人才。
「我的企劃做得非常完美?」
「做得很好,但還是有一些小缺點,比如這裡……」岳仲崗打開企劃案,開始和閱閱討論。
弄弄看他們靠得這麼近,很不爽,她本來努力眼觀鼻、鼻觀心,想平心靜氣的忍一忍,可是一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她的耐心在壁上的長針走過大大的六格之後,終於全被怒火焚盡。
為什麼岳仲崗出現,她就變成路人甲乙丙?
為什麼原來那些閱閱應該找她商量的事情,現在卻變成靠在弱雞的懷裡,聽他嘮嘮叨叨說不停?
這個家,閱閱是大主人,她就是小主人,什麼時候輪到客人來說話!
她越火,看岳仲崗的眼睛越憤懣,可是人家正在相依相偎、交頸纏綿,沒人發現她頭頂上面的火把,已經可以烤熟五百隻北平烤鴨。
她的手指頭在桌上敲敲打打,沒效……
她的腳後跟撞著沙發下方,沒反應……
她兩平抓著抱枕拋接,沒人看見耶!
好厲害耶!他們完全進入無人空間呢,如果她直接把抱枕丟到那兩顆靠得很近的大頭上面,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看見?
好啊,坐而言不如而行,說試就試。弄弄抓起枕頭,用王建民的球速往他們身上丟,咻——
奇跡發生,那只弱雞居然一隻手就接住飛越過來的枕頭,還順勢把枕頭塞在背後,然後抬頭對她微笑說:「弄弄,謝啦!」
拜託,她那個叫做武裝攻擊,不是善意送枕。
她坐不住了,站起來,從左邊走到右邊,從右邊走到左邊……
她的影響力比蚊子還小,要是有蚊子膽敢在閱閱身邊飛來飛去,她一定會發揮不殺匈奴誓不罷休的氣勢,追殺得它無處遁逃。
可是閱閱沒看見她,她變成鬼魂了嗎?如果她伸出手,會不會直接穿過閱閱的身體?
她在喘氣、她在冒煙,她的荷爾蒙正在大量分泌,她越來越生氣、越來越憤怒,然後……轟!火山爆發、引發強烈海嘯。
弄弄大吼,「這就是你要把我送去問問那裡的原因嗎?」
嘎?閱閱和岳仲崗同時抬頭,莫名其妙地互視一眼,又是青少年的荷爾蒙不穩定?
「你以為把我這個拖油瓶送出去,就無事一身輕了?好啊、好啊,我不去參加畢業典禮了,你明天就把我丟給問問,如果問問也煩,還可以把我丟給閃閃,反正我已經被人家丟習慣了!」
厚,她真討厭他們臉上那種——小孩子又在耍脾氣的無奈表情。
搞清楚,她已經不是小孩子,她會談戀愛,她的生理期一來,她就可以準備當媽了!
恨恨地,弄弄用力開門、用力走出門外,她討厭死了當局外人。
「這個臭丫頭,要發瘋也看一下時機嘛,她不知道我很煩嗎,還來鬧脾氣,她當家裡真的沒大人嘍!」閱閱也不開心。
岳仲崗拍拍她的肩膀,說:「沒事,我去跟她談談,你先洗個澡,做那麼多家事,一定很累,晚上我請你們出去吃大餐。」
安撫過因為生理期對老闆造成威脅的閱閱之後,他走到屋外,準備安撫因為荷爾蒙分泌旺盛而發飆的小女生。
岳仲崗緩緩靠在弄弄身邊。
自從知道自己要被送到台北念國中之後,弄弄的脾氣始終起起伏伏,他看在眼底卻沒多說話,是因為弄弄對他不友善,不過她對他口袋的錢倒是客氣得很,這點,她受閱閱影響很深。
「閱閱說,院長幫你們取名字,都是以部首命名,閱閱、問問、閃閃,至於為什麼你叫弄弄,那是因為院長覺得你最特別,所以幫你取個與眾不同的名字。」
「不是。」她橫他一眼,沒好氣說。
「不是?不然是為什麼?」
「她把問部的字都用完了。」
他莞爾。「可是,你很特別是真的,你聰明、懂得察言觀色、反應快、語彙能力強……在閱閱眼裡,你和天才沒兩樣。」
「天才不會考七十分,天才會代表學校去比賽,天才的功課會每課都拿甲上上。」弄弄哼一聲,擺明對他的恭維不捧場。
「所以,是什麼原因把天才弄得不像天才?閱閱很自責,如果你不必幫她做家事、賣東西,你將有更多的時間做功課、拿第一名。」
「她和汪老師談過兩次,為了你的將來,她們都覺得把你留在鄉下很可惜,要是可以讓你接觸到更豐富多樣的環境,也許你會不同凡響,而問問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人選。」
弄弄看他一眼,別過頭不語。
弄弄知道問問很聰明,她沒補習卻能考上名校,她對未來有雄心大志,閱閱不只一次說過,她跟著問問才是最好的決定。
以前問問是個窮學生,住在學校的四人宿舍裡,不能把她帶在身邊,現在問問嫁人了,有大大的公寓可以收留她……好吧,她承認,閱閱不是只想把她這個大麻煩丟掉。
「閱閱不想埋沒你的天分,不想你和她一樣放棄學業,她拚命賺錢,希望你和她不同,她用最大的心力栽培你,卻把自己的事情壓在最後面。」岳仲崗繼續說服她。
弄弄抿嘴,「栽培」這種話是有錢人的口氣,不是育幼院的小孩子可以亂講的。
「弄弄,有一件事你是錯的。」
「什麼?」他要批判她了?弄弄橫眉怒眼,不打算給他好臉色,除了閱閱、問問、閃閃,誰都不能批評她。
「你不是閱閱的拖油瓶,對她而言,你們是她最親愛的家人。她想買下育幼院,就是想買回你們的娘家,讓你們在委屈的時候,有個避風港可以回。她想把自己得不到的通通送到你眼前,不想自己的遺憾也成為你的遺憾。」
弄弄心情急轉直下,被他最後兩句話給徹底說服了。
偷偷地低頭,她不哭的,她把淚水嚥回肚子。
岳仲崗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去洗把臉吧,我們出去吃飯。」
閱閱是個非常盡職的「房東」,在她的照顧下,岳仲崗不但胖了三公斤,胃痛也很久沒發作了,在陪閱閱送弄弄到問問那裡時,他抽空到醫院做檢查,他的狀況讓醫生很滿意。
他讓她們四姐妹聚聚,說悄悄話,那是她們的Girl Time,所以從醫院裡出來後,他回了一趟公司。
「溫秘書。」岳仲崗轉過辦公椅,面對他。
「是。」溫秘書上前一步,靠近辦公桌。
「上次我要你幫忙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還在查詢當中,留學公司最近會和我聯絡。」
「嗯,胡律師那件事呢?」
「已經處理,可他並不滿意,我擔心他會找上經理。」
「讓他來,我倒要看看他怎麼面對我。」一個陽奉陰違的律師,他不告他是因為心存仁厚,不是因為害怕什麼。
「經理……」
「怎麼?」
「這段時間,經理似乎過得不錯。」溫秘書帶著笑臉看他。
不錯嗎?是不錯。從到美國唸書、畢業、工作……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輕鬆。不知道是鄉下的環境、空氣好,還是閱閱的關係,不管如果,這段時間他很愉快,好得不能再好了。
「有艷遇嗎?」
閱閱算是他的艷遇?不,她頂多清秀可人、頂多聰明慧點,她的長相和「艷」字沾不上邊,但她是他的女朋友,不可否認。
看著他眉梢的笑意,溫秘書笑了。
跟在經理身邊多年,他溫和沉穩,不對任何人發脾氣,但他眉頭中央的三條線,始終沒有消失過,他是個好上司,卻不懂得如果善待自己。
他挑挑眉,沒回答溫秘書的問題。這時候,手機響起,他接過。
「你們好了嗎?可以啊,我去接你,嗯……今天不回去,你覺得呢……是,對,到我那裡……朋友?沒有……好啊,就這樣。」他看看手錶,對著手機說:「三十分鐘之內到。」
他掛掉電話,發現溫秘書笑得比自己更開心。
「是女朋友嗎?經理早就該交個女朋友了。」
哪個小開不是未出社會就得到一大推女人的青睞,只有他們家經理是異類,從不和任何女人傳花邊新聞,畢竟他是公司未來的繼承人,再怎麼樣都得趕快找個好女孩,建立一個幸福好家庭。
「你會不會太關心我的私生活?」
溫秘書聳聳肩,他承認,自己管得太多。
岳仲崗起身,拿走車鑰匙和隨身碟。
「經理,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件公事?」
「說。」
「什麼時候,你才會結束你的假期。」
假期?公司目前營運很順利,其實……他可以繼續待在鄉下,用視訊開開會議、有重大事情再上台北處理……他不想造成員工恐慌心理,但他很想將假期無限延伸下去。
他在接到閱閱同時,認識了嫁給同性戀的問問。
問問長得很美麗,如果要說艷遇,碰上問問可以稱得上了,她有點像混血兒,濃眉大眼,皮膚白皙,姣好的身材讓人想噴鼻血,人人都說胸大無腦,偏偏她又是名校的高材生。
這麼聰明的女生願意嫁給同性戀?想不透吧,但她的理由十足,讓誰也無法反對。
她說:「你知道嗎,想找到一個肯供你吃穿,又能縱容你在外面搞姦情的男人,有多困難。」
她的話,讓所有人的都無言。
閃閃是可愛型的,圓圓的臉,有點小虎牙,兩根長辮子在耳邊晃,白白的臉上有兩坨小紅暈,看起來像個國中生,她向岳仲崗自我介紹的時候,還鼓了腮幫子說:「不准嘲笑我的名字。」
她叫宋予閃,聽起來很像「送雨傘」。
閃閃說,從小到大,她大概只被同學嘲笑……三十幾萬次吧。她是個有趣的小女生,聽說最近有個小男生對她意亂情迷,才十四歲,卻為追求她定下十年計劃,可是,她比較想當小男孩的後媽。
和問問、閃閃、弄弄相比較,閱閱算是比較正常的那個。
閱閱抱著弄弄,再捨不得還是鬆了手,上車前,她拉住弄弄的手,不停叮囑,「你要拿問問當榜樣哦。」
「學她嫁給Gay哦。」弄弄明明在哽咽,說出來的話卻很爆笑。
「死小孩,別忘記你住的房子是Gay買的。」問問瞪她。
「Gay只是不能和女人睡,我又沒說不能買房地產。」
「客氣一點,你吃人家、喝人家、睡人家的,好歹叫人家一聲姐夫。」問問開始擔心未來的日子,青少年……多麼難纏的動物。
「不要再吵了!」閃閃把問問拉開,對岳仲崗投去抱歉眼神,他對她微微一曬。
「對,你不可以和『姐夫』吵架,要乖乖去上補習班,每張考卷都給我拿滿分回來,等你高分考上北一女,我再去跟你們班那個小眼睛、小鼻子的班長嗆聲。」
弄弄吸吸鼻子,「你要怎麼跟他嗆?」
「我要說:『謝謝你不跟我們家弄弄談戀愛,她才可以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功課上面,等弄弄考到台大醫學院,我一定回來擺流水席,讓你們整個家族狂吃三天三夜。』」
弄弄被惹笑了。「擺流水席很貴的。」
「也對,幹麼為他們花大錢,不請他們吃大便就很不錯了。」
「說得也是。」
「弄弄,不可以偏食哦。」
「知道。你也不要吃冰哦。」弄弄也知道閱閱犯過敏,很麻煩。
「嗯,盡量。」
「熱的時候就去洗臉,不要吃冰吃到鼻塞、流鼻涕。」
「好啦,小管家婆。我……要走了。」
「不要擔心我,問問比你更負責,她會把我照顧得很好。」
這種話……叫做安慰?岳仲崗被她們的對話弄得哭笑不得。
終於,他們上車,問問、閃閃、弄弄在車邊對他們揮手,直到車子轉彎,再也看不見她們,閱閱才轉回頭。
「弄弄送走了。」閱閱歎氣。
從現在氣,她就真的是一個人了,沒有親人、沒有父母,連心心唸唸的育幼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買得回來。
「斷不了的。」岳仲崗突如其來的說。
「蛤?」閱閱轉頭望他。
「親情是斷不了的,不管離得再遠、感情再惡劣,到後來,你們就是非要聚在一起。」
「為什麼?說不定,斷了就是斷了,就……各奔前程。」
各奔前程很正常啊,每個人有各自的人生、夢想與未來,她們不會永遠綁在一起,長大就是長大了,誰都不能改變。
他笑笑說道:「我的父母親離婚,有一段時間我憎恨他們,我恨他們自私自利,只考慮自己,沒想到孩子會不會痛苦。」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慢慢長大,明白了生命裡面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我理解,有許多事情就是無法勉強,有許多人就是少了那麼一點緣分。」
「所以現在不恨了?」
「不恨,我和父親以及他後來娶的妻子相處融洽,阿姨把我當成她的親生兒子在照顧,她沒想過我身體裡面有沒有流著她的血,我生病,她永遠跑第一。」
阿姨是個單純又容易滿足的女人,她才是父親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至於母親,硬把她和父親綁在一起,只會造成兩人痛苦的人生。
這點,他在很多年前就清楚了。
「你母親呢,有沒有再嫁?」
「沒有,她是董事長,每天日理萬機,她在工作當中得到樂趣,她用成就證明自己,大家都說她是女強人,但我卻看見她的疲憊和身不由已。」
他期待有一天,她會看見守候在身邊的幸福。
「你想告訴我……」
「即使我恨過他們,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這對父母,但直到今天,我依然離不開他們。」
「這就是親人?」
「對,這就是親人。同理可證,你和弄弄不會分開,即使你們分隔兩地。」
「真感動,有爸媽的孩子真好,不像我們,只能當棵草。」她攤攤手。
「如果你的院長聽到這話,一定希望自己再死一遍。」
閱閱笑開臉,握住他的手,頭靠在他肩上。「喂。」
「怎樣?」
「有你這個男朋友真不錯。」
「終於感覺到了?」
「嗯,不是終於,是早就感覺到了。」
只可惜,這個感覺剩下沒幾天,要是可以再長一點點……她不介意別人批評她貪心。
「你是感覺是對的。今天,我們不回家。」他宣示似的說。
他準備了驚喜,他想測試,如果不回到同樣的環境,如果單單把閱閱留在身邊,他會不會照樣得到開心無數?他也想徹底理解自己,他和閱閱是屬於舊故事的延伸,還是兩人已經發展出新的契機。
「去哪裡。」
「秘密。」
「是快樂的秘密、浪漫的秘密,還是瘋狂的秘密?」
「請解釋這三者的差異。」岳仲崗一面開車一面笑,好像她是笑覺促進器,她在,他便控制不了自己的顏面神經。
「吃龍蝦、鮑魚、大牛排,喝二十年的紅酒,讓腸胃享受奢華風,這叫快樂的秘密;到陽明山看夜景、采海芋,造福視覺神經,屬於浪漫的秘密;而夜店一日游、猛男大方秀,會讓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性腺興奮勃起的,當然是瘋狂的秘密嘍。」
她說得理所當然,他也笑得理所當然。
「說吧,你要帶我去享受哪一種秘密?」
「幸福的秘密。」他說。
「這不在我舉例的裡面,什麼叫做幸福的……哦,我懂了。」她恍然大悟。
「說說看,你懂什麼?」
「到陽明山、把龍蝦鮑魚端到房間、你來主演猛男秀……」她說完大笑。
岳仲崗看著笑容可掬的她,心裡浮現答案——重點不是環境而是人,不管在哪裡,她都能把幸福感覺發揮到淋漓盡致。
他彈了她的額頭,熟悉的動作,熟悉了她的感動,是的……她好滿意這個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6:21
第六章
弄弄走了,大大的房子裡剩下閱閱和岳仲崗。
蓮子未落辦,芒果青收成完畢,她只能等蓮子和芒果成熟才能繼續做農產品生意,目前……待業中。
「很無聊。」
在閱閱把地板拖過兩遍以後,岳仲崗看她像猴子一樣屁股耐不住的四處鑽動。
「對,很無聊,真羨慕你有事情可以做。」
說著,她抽走公司送來的文件,趴在他的床上,安安靜靜讀起來。岳仲崗相反,他關掉電腦,轉頭看著專注的她。
他不懂,她為什麼對每件工作都充滿熱忱,她不累嗎?她像裝上電池的兔子,精力充沛。
抽調她手上的卷宗,他說:「我們出去走走。」
「不要,外面很熱。」
「找涼一點的地方待。」他拉起她的手,把她往外帶。
她不知道他想去哪裡,但全然信任的他。
十五分鐘後,他帶她到小學裡面。
放暑假了,校園裡面除了值班老師,剩下的就是擾人的蟬鳴聲,唧唧,震耳欲聾,非要到了入球,蟬鳴才肯歇歇。
閱閱坐在鞦韆上,搖搖蕩蕩,蕩起一絲涼風。
「心情還好嗎?」岳仲崗問。
他還在擔心她為弄弄的離去難受?真是個體貼細心的好男人。
閱閱已經不記得自己在幾歲的時候被送到這裡,不記得離開父母親的小女孩曾經多麼傷心,她大概是那種隨遇而安的人吧,生活裡多了誰、少了誰,總是能很快適應。
所以弄弄的離開難不倒她,而仲崗……即將來臨的別離一樣為難不了她。
說了為難不了,她仍忍不住歎氣。
「想什麼?」坐在她身邊的鞦韆裡,岳仲崗的笑容溫潤如玉。
「我在想……學習是一種不斷重複的過程。」
「我同意,你做了什麼學習?」
「在育幼院住那麼久,新的成員加入、舊的成員離去,聚合、別離,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發生一次,我看得太多,早就慢慢學會不傷心,所以即使是院長去世,我也沒讓自己沉溺於悲傷中太久。」無情嗎?或許,她也不是太瞭解自己。
「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
「感激我什麼?」
「你安慰人的話。」
「哪一句?」
「你說親情是斷不了的,不管離得再遠、感情再惡劣,到後來,我們就是非要聚在一起。」
她明知道這種話太煽情,事實與美麗的言詞終是兩碼子事,但她對他仍然心存感激。感激這個夏天他出現、陪她一段,感激在她覺得疲憊的時候,他在身邊,給予支持鼓勵,說著讓她安心的話語。
「這些人當中,沒有任何一個的離去,讓你覺得特別難過傷心?」
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個男孩叫做岳岳,她以為岳岳、閱閱可以無憂無慮一直在一起,他生氣的時候,她的拳頭可以借給他用,揍扁一大群嘲笑他是弱雞的男生;他心情好的時候,口袋的零錢可以分給她花,買下圓圓甜甜的雞蛋冰。
她真的以為,友誼可以持續到永遠。
可惜,稻子未彎腰,他已經離開她的世界。而兩人之間的約定,他從來沒有實現。
她笑笑,「我是無敵女超人,這種小事,難不倒我。」
「你的內褲外穿嗎?」他回給她一個笑容。對於女強人,你不可以把「同情」當成禮物送出手。
「有在考慮當中。你覺得紅藍綠,哪種顏色的內褲外穿最引人注意?」
他笑著彈她的額頭,她的額頭光潔,和她有潔癖的個性一樣。
「放心,不會了。」他靠近她,把她的頭勾進自己懷裡。
「不會什麼?」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分離,要是所以的配額都被你搶走,別人怎麼辦?」
「你安慰人的方式還真特別。」
「你需要別人的安慰嗎?」
「不需要。」
「是嘍,你不需要的東西,我幹麼硬塞給你?」
來到這個小地方,認識一個小姑娘,十幾年前覺得她特殊,十幾年後仍然覺得她與眾不同,他身邊有太多的「理所當然」,他怎能不特別珍惜這份「意外驚喜」。
「閱閱,你有沒有想過繼續唸書?」「我?」
她笑著搖頭,那是奢望,是所有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的奢侈幻想。「我沒有問問的毅力。」
「是嗎?我倒覺得你不輸問問。」
「我這裡差問問太多。」她指指自己的腦袋。
「那是你錯誤的認知,記得你的企劃案嗎?」
「被我扔到垃圾桶那份?」
「我撿起來了。」
「做什麼,資源回收?」
「我想聘你為我工作。」
「真的假的?」
「真的,但有些基礎的東西你必須回到學校裡面再進修。」
什麼嘛,前面說你很棒,歡迎加入我們的工作團隊,後面卻說,糟糕,可惜你的學歷不Nice,沒誠意。「總而言之,我不合格?」
「在某些方面。」
「不用我就不用我,幹麼一邊說場面話,一邊推諉。」
「不是場面話,我認真想要栽培你,如果有興趣的話,跟我回美國,我幫你安排學校和實習飯店。」
「你……」她偏著頭,想了老半天,搖了搖,再過五秒,又搖幾下。
「有問題嗎?」
問題……當然,問題大得很。「你知不知道,我的英文很破?」
「嗯,那在出國之前要先找英文老師加強你的外語能力。」他記下了,也好,他在台灣的工作尚未結束,他們還有一點時間。
「你知不知道,我的成績申請不到什麼好學校?」
「不至於吧。」
光那份企劃案,他不相信沒有賞識她的學校,有必要的話,他不介意回學校找當年的指導教授幫忙。
「聽說程度爛的學生想到美國唸書,家長要捐很多錢。」
「這事我知道。」
「那麼依我的程度……你要捐多少?一座圖書館還是大樓?」
「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他失笑,這麼有能力的女生,怎麼會在升學方面毫無自信。
「你常用這種方法栽培員工?」
「不多,但被我看上眼的,後來都有不錯的表現。」
他在識人這方面還算有才能,溫秘書是他一手提拔的,現在他的能力抵得過學到獨當一面的飯店經理。
「我是被你看上眼,還是盯著『女朋友』的身份,破格拔擢?」
「你怎麼以為我讓你去唸書,對我沒有好處?」她是計較公平還是害怕被騙?他猜……是後者,她向來現實得很。
「你有什麼好處?」她推開他,認真問。
「十年的工作合約。」他伸出兩根食指交叉,比出一個十字。
意思是,她畢業之後必須在他的公司裡面服務十年。「你會把我當成廉價勞工嗎?」
「被我栽培過的人,還沒有人後悔過。」岳仲崗失笑。她以為到時都是算計自己的大壞蛋?
閱閱點頭,這是個相當誘人的機會,如果想要往上爬,成為和予屏一樣的人,她不該放棄這麼棒的機會,但離開這裡,問問、閃閃和弄弄怎麼辦?育幼院的土地不管了嗎?
他看出她的猶豫,瞭然於心。「先別煩,我知道你需要一點時間考慮,我不催你。」
她怔怔看著他,心思快飛。
九歲的她,沒有能力、沒有機會、沒有選擇,只能眼睜睜看岳岳走出自己的世界,二十三歲的她,機會、選擇都有了,她該往哪裡走?
是不是她點了頭,他們之間就不會在眼前斷線?是不是她追在他身後,就能慢慢走入他的生活圈?
「我要好好想想,也要打電話和問問、閃閃、弄弄討論。」她回答。
「當然。」
岳仲崗仰望榕樹上的褐色種子,那個夏天,對植物一竅不通的他看見椿樹的鬚根,著迷地一根抓過一根,攏成束、打成結。
他的手在忙著打結,心底也在打結,他打過千千萬萬個結,每個結都讓他憤恨,那時他以為自己會恨父母親的自私一輩子,沒想到,很多事都可以事過境遷,包括感覺。
但是,他對閱閱……並沒有物換星移、事過境遷。
他對她的感覺比多年前更濃烈,他想要她的心,比當年更緊迫,再也放不開她了。
那個夏天他沒確定的事情,在這個夏天,他下定決心。
「仲崗。」
「怎樣?」他回神,對上那雙愛笑的眼睛。他記得,那年就是這樣一雙彎彎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刷去他的憤世嫉俗。
「你要我和你回美國?」
「對。」
「為什麼想要我和你一起回去?」閱閱問。
她知道自己想確定些什麼,卻又害怕,他不如她確定。
如果他純粹想要一名能用的下屬呢?如果他的所作所為只是出於善意與同情呢?
「忘記了,你是我的女朋友。」他又彈了她的額頭,橫她一眼。這種事還要人家時時刻刻提醒,她是個不合格的女朋友。
「你的意思是說,過完這個月,我還是你的女朋友?」
「不應該嗎?難道你只想利用我一個月?」他的表情天殺的無辜,好像她是辣手摧花女,硬是傷透少男心。
「所以你是認真的?」
「我表現得很不認真嗎?」輪到他反問,他還以為自己的誠意都寫在臉上,任何人一看都知道。
「我以為,你只是來作客,等你離開……我們兩個,了不起是一個快樂的Summer love而已。」她吶吶的問。
「錯,它不只是一個Summer love,它會橫跨四季、橫跨無數的歲月痕跡。」
「你是玩真的?」
「第一,我不是玩,我是努力經營一段感情;第二,你說的對,遠距離的愛情容易變質,而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所以我會有後續的安排。」那些事,他已經交代溫秘書了。
閱閱的認定被推翻,懷疑被證實,甜滋滋的感覺滲入味蕾。
好開心哦,他的愛情不只一個月,他想要永遠。
她停下鞦韆,走到他面前,鄭重其事地說:「對於你的話,我不知道應該感到開心或難過,但我是個樂觀、積極向上的女人,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暫且把你當成我的福,不是禍。」
「等等,宋予閱,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我那麼努力經營的愛情,卻可能稱謂你的『禍』?」他站起來,握住她的肩膀問。
「弄弄說,遺忘一段戀情,需要兩個人交往的一半時間。你那麼認真,交往的時間自然會拉得長一點,到時候分手,我得花更多的時間來療傷。」
「弄弄習慣用數學來解決失戀問題?」現在她是小學生,只會加減乘除,等她上大學,會不會用微積分來為難男人?跟弄弄交往的男人……願上帝為他賜福,阿門。
「對,弄弄是理智型的,但問問的想法不一樣。」
「問問怎麼說?」
「她說失去一段愛情,要忍痛割愛,在最短的時間返回球場,打出下一支全壘打,千萬別讓自己消失一整個球季。」
「問問是對自己很有把握的女生?」
「她是。」
「那閃閃對分手有什麼好意見?」
「她說分手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群朋友,把男人痛罵一頓,然後一天三次,在心底不停回想他的缺點,慢慢的,你就會想清楚,分手才是最好的決定。」
「很聰明。那你呢,有什麼想法?」
「我啊,我覺得分手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為理所當然的事生氣太浪費,我會把家裡從頭到尾徹底清乾淨。」
岳仲崗點頭,沒錯,這是她的風格。那個時候只顧著心疼她,現在卻發覺,她是個高EQ的女生。
「清洗過後呢?」
「把交往中兩個人發生的事情回想一遍。」
「做什麼?」
「研究是什麼因素導致兩人分手,然後痛定思痛,在下一次的戀情中排除所有失敗因素,聽清楚,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而我,絕對不讓機會從我手裡溜走。」
他定定看她。能說什麼呢?再沒有人可以想出比她更好的療傷法了,不哭不鬧,把疼痛降到最低……都說她是最特別的女人了。
「閱閱。」
「怎樣?」
「晚上我們找一張蓆子,睡在外面好不好?」
「為什麼?」
「我想看星星。」
「看星星啊……」很多年前,她和岳岳也做過同樣的事……
大大的蓆子,厚厚的棉被墊上面,有濃濃的防蚊液味道,旁邊還有蚊香、捕蚊燈和電蚊拍,這回她準備得很齊全,連飲料都有。
劈劈啪啪,閱閱手揮過,幾條英靈喪生在她的電蚊拍上,數十次的殺雞儆猴之後,蚊子居然也開始學會害怕,懂得對他們敬而遠之。
「你準備的很周全。」他忍不住誇獎她。她是個懂得記取教訓、不重蹈覆轍的女生。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準備那麼周全?」
他知道,但選擇不講,他喜歡聽她說話。「說說看。」
「記不記得我的第一任男朋友?」
「記得,那個和我同行的傢伙。」
「有一次岳岳發神經,離家出走。」
他不是發神經,那天父親來找他,說要帶他回台北過暑假,他不願意,躲了起來,那個時候,閱閱是他唯一能投奔的對象。
「然後……」
「育幼院的床鋪不大,那個大少爺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我只好帶他到桑田附近、鋪報紙,躺在地上睡覺。」
「那天晚上的星星又多又亮,閃啊閃,天空像鑲了寶石的禮服,我告訴岳岳,當人們死掉以後,就會飛到天上變成星星。你知不知道那個殺風景的討厭鬼是怎麼說的?」
他還記得那時他說:「你知道賣火柴的女孩是怎麼死的嗎?」
她回答,「是凍死、餓死的。」
他搖頭說:「不對,是笨死的。只有笨蛋才相信人死後會變成星星。」
沒等岳仲崗接話,閱閱說:「他拐彎笑我是笨蛋。」
說著,她兩手支著下巴,趴在岳仲崗身上說:「直到現在,我還是相信,人死後的靈魂會飛到星星上面。你覺得我是笨蛋嗎?」
「不會。」
「你比岳岳好多了。」
「哪裡好?」
「你不會潑人冷水。」
對不起,那個年代的岳岳太憤世嫉俗,他以為全天下再沒人比自己更倒楣,直到那個晚上,他看見收留自己的大通鋪,看見一群連父母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的孩子,他的怨氣一寸寸消退。
「那天晚上,你們被蚊子叮得滿身包?」
「整個晚上睡不好不說,第二天清晨,我們看到八根紅豆冰棒。」
岳仲崗大笑。那天他回去,父親本來要罵他的,但看見他手腳上的紅豆點,捨不得了,爺爺奶奶趁機說:「孩子不想回去,你就讓他多住幾天吧。」
後來他才曉得,自己的撫養權給了母親,那幾天是父親和他最後相眾的日子,他錯失了機會,但是和閱閱在一起,他不後悔。
「閱閱。」
「怎樣?」她貼在他身上,聽著他的心跳聲,篤篤篤,一聲聲,好沉穩。
「那是什麼香味?」
「夜來香,很舒服的香對不對?小時候我聞到這個都會飢腸轆轆。」
「你們常吃不飽嗎?」
「院長盡力了,育幼院的捐款不多。」
「所以你現在很會弄吃的?」
「煮菜的時候,我一想到馬上有東西可以吃,就會覺得好幸福哦。」
她的形容沒有錯,每當她下廚時,他是有一聞到廚房傳來的陣陣食物香,就會忍不住感到幸福的感覺。
「仲崗……以後我常弄東西給你吃吧?」
「這是身為男朋友的權利?」
「對,只有男朋友才有的。」
他伸展雙臂圈住她的腰,晶瑩的黑瞳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我可以吻你嗎?」
「當然可以,這也是身為男朋友的權利啊。」閱閱挑眉。
他那個帶著雞蛋冰滋味的吻,淺淺的、淡淡的,卻讓人再三回味,總讓她夜裡輾轉難眠,失眠的月空下,他的吻……留給她無數思念。
「太好了,你可不可以把身為男朋友的有多少權利,一次說明?」
「做什麼?」
「我想要一次享盡。」
她臉紅了,強人閱閱也會臉紅,了不起吧。
「客氣一點哦,我的過肩摔練得還不錯。」
他笑了,翻過身,把她壓在下面。
額頭貼上她的,輕輕的吻,落在她唇上,小心翼翼地,像害怕碰壞了她,才兩秒,他就紳士地退開。
閱閱慾求不滿地瞪他。
「剛被親吻過的女人,不應該有這種表情。」他笑著擰擰她的臉頰。
「當然可以。」她拉開他的手。
「我做錯什麼?」
「是我太沒有魅力,還是你是個謙謙君子?你那個哪叫吻啊,根本是擦嘴巴。」她別開頭,生氣。
「我表現得很糟?」他扳回她的臉,讓她正對自己。
「糟透了。」
「對不起,我沒交過女朋友,也許應該讓你這位有過三任男朋友的人來指導我。」他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多酸。
「不恥下問?我喜歡。」她聽到他的酸氣,可是假裝沒聽見。
下一秒,她揪住他的領子,抬起頭,把嘴唇貼上他的唇。
說實話,她表現得也不怎麼樣。
了不起是力氣大一點、貼得緊一點,嘴巴在他的唇上磨來磨去,像是在刷鍋底,她再多使兩分力氣,他的嘴唇就會破皮。
呼,用力喘息,她揚眉吐氣,驕傲問:「怎樣?是不是熱烈得多了?」
他挑挑眉,很無奈,看來她三任男朋友都白交了。
「熱烈不是這樣子的。」
「你又懂了,好啊!你來、你來,看你有沒有本事吻得比我好。」
岳仲崗聳肩,他是沒和女生接過吻,但不代表他什麼都不懂,一開始的溫柔是怕嚇壞她,既然她的膽子比他想像中還大……好吧,那他怎麼能讓她失望!
他的唇近了,淺淺的氣息噴在她的臉。
輕輕吻、輕輕吸吮,小小的文火讓他燃出灼烈,她在急喘著,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
他的舌進入她的嘴,輕輕撬開她的貝齒,與她共同纏綿……
她纏著他的腰,企圖和他更貼近一點,他沒讓她失望,疊上她的身,把曖昧燃到最高點。
是他的理智率先回籠,他用力吐氣,離開她的唇,她水汪汪的眼睛,帶著不解與迷濛。
一片靜默,只有激烈的喘息聲迴盪在空氣中,努力自我控制的男人和不滿提早散場的女人,互視對方。
半晌,他的呼吸慢慢回到正常頻率,輪到他揚眉吐氣了。「怎樣?我和你的前三任比較起來,如何?」
她讚賞的拍手,甘拜下風。
「你是最棒的。」
「要不要再來一次?」
「感覺這麼棒,再來十次也沒關係。」
她當然沒關係,但要他再來十次……慾火啊,蓮花池裡面的水,不知道澆不澆得熄?
閱閱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岳仲崗不見了。
昨夜,他們再來一次之後,欲罷不能的繼續下去,在最緊急的時刻他踩了煞車,她卻不准他停,兩三下撩撥,撩得他失控。
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一次次他們在慾海中沉淪,一次次他們捨不得放開彼此,在一次次之後……他們的技術都大有精進。
睡前,她抱住棉被,笑得很得意。怎樣?她還是有辦法讓男人情不自禁吧!
這麼驕傲的事,她一定要打電話給問問、閃閃,雖然比不過問問嫁給同性戀,閃閃企圖勾引大叔輩,好歹她贏在敢主動勾引男人。
閱閱跳下床,全身酸痛不已,幸好她是放山雞不是飼料雞,經過一夜折騰,她仍然精神振奮。
勤奮的她勤奮地刷牙漱口,準備給她的「男朋友」製造福利——精力充沛的早餐。
早餐是什麼呢?仲崗喜歡喝粥,給他煮一碗南瓜粥好了,營養好吃又健康,對他的胃好處多多。再煎兩顆荷包蛋弄一盤蘆筍拉沙,哇,光想就很香,她幾乎看見他流口水的模樣。
都說想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仲崗的胃很破,不必抓,只要好好顧著就行了。
照顧人,她很行,區區一個胃,難不倒她啦。
沒想到她才換好衣服準備下樓,岳仲崗的房門同時間打開,閱閱看他一手提著電腦,一手拿著車鑰匙,錯愕不已。
這個算不算……肇事逃逸?他後悔了?他們之間的進展嚇壞他了?
「你要出去?」閱閱擰眉。
他沒說過今天要出去啊,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向來沉穩的他,第一次失去冷靜,他的態度很怪異。
「對,我要回去一趟,臨時發生一些事,我必須親自處理。」他一面說話一面看著手機,心不在焉。
「你要去多久?」
「目前情況還不明朗,等我把事情弄清楚再打電話給你。」
他拍拍她的肩,她看得出他很著急。「好。」她合作點頭。
「你會等我回來嗎?」
他要她等他回來,閱閱鬆口氣。很好,他不是肇事逃逸,他只是要去解決另一件麻煩事。
「當然會,你放心,好好去辦事吧。」
「乖乖等我,不要亂跑,我在房裡留了一筆錢,暫時不要找工作,能夠的話,到台北找問問,先請老師、買教材,充實自己的英文能力。」他有問問的電話,可以找得到她。
「不必擔心我,我很會照顧自己的,倒是你,一個人開車沒問題嗎?」
「我可以的。閱閱,記住我的話,照顧自己的安全,處處小心。」他再三叮嚀。
「我會。」
「小卡不要開了,出遠門的話,就叫計程車。」
「知道,你趕時間,快去吧,不要飆車,記得保持連絡。」
「好。」他飛快走到車子邊,朝她用力點頭,再次交代,「等我的消息。」
「知道、知道,快去。」
「閱閱……我愛你。」手伸出車窗,他拉住她的,目光堅定地說道。
心漬上糖蜜,他都說愛她了,她怎還有疑慮。
「我也愛你。」她說。
閱閱兩手勾上他的脖子,給他一個不怎麼成熟,卻讓人心亂的熱吻。
在交往滿月的日子,他們說了生平第一句「我愛你」。
這對許多人而已,這也許只是隨意敷衍的話語,但對他們來說,卻是慎重考慮之後的決定。
說了「我愛你」,她就會在心底清出一片空地,將他密密收藏起。
說了「我愛你」,他就決定讓她成為自己生命裡,不可或缺、最重要的人。
「我愛你」之於他們,是承諾、是認定,是感情不轉移。
她揮手再揮手,直到看不見他的車影,仍然在路的這頭揮手。
她有幾分緊張,因為不知道他發生什麼事,但她並沒有強迫他第一時間告訴自己,她想,等他有空,就會打電話回來。
她只要記住他愛她,就夠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6:44
第七章
岳仲崗離開七日了,半通電話都沒打來,她想,就算再忙,不會連三分鐘的時間都空不下來。
他不打,她打。
但接手機的永遠是一個說洋文的女生,閱閱聽不懂她說話,對方一樣也無法理解她的語言,於是......再沒下文。
這樣的狀況是不是代表,她和仲崗之間一樣沒有下文?
她不要,他明明說過,他們的愛情,不只是一個summer love,它會橫跨四季,橫跨無數的歲月痕跡。
如果無心,他不會說這些,不會在出門之前還殷殷叮嚀,要她別離開這裡,甚至要她找時間增強英文能力,他一心一意要他們的愛情可以往下延續,所以不要說七天,就算七十天,她都會耐心等。
於是她等著,盡量不離電話太遠,她在等他打電話回來,等他再說一句我愛你。
如果他再說一次我愛你,雖然她個性吝嗇小氣,但她決定還給他三句我愛你;而他是個慷慨大方的男人,收下她三句愛的告白之後,一定會回贈更多的愛情。
就這樣,你來我往,她要在兩人的愛情裡面大量投注資金,讓他們的愛情從平實淡然變成繽紛美麗。
她洗地板,因為他的潔癖;她嘗試做更多健胃料理,因為他的身體;她學英文、念英文,因為想要追得上他;她幻想他們的未來,一天比一天綺麗。
等待雖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可憑良心說,因為想著他、念著他,一顆心裡滿滿地掛著他,等待,比想像中更容易。
當門鈴聲響起,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岳仲崗,他回來了!
她忘記自己是小偷,偷住在別人家裡,忘記晚上想開燈也得小心翼翼,盡量不要惹起別人注意,然而這些謹慎小心直到岳仲崗住進這裡,逐漸被忘記,她變得理所當然,彷彿她的家真是這裡。
於是,她衝出大門,穿過庭院,嘴巴含了幾百個「岳仲崗我想你」。然而在打開大門時,才霍然發現,門邊的男人不是岳仲崗而是禿頭狐狸。
沒錯,就是他--胡律師,用幾張封條把她從育幼院趕出來,說話有口臭,還說想和她建立友誼的律師先生。
兩人相對,半晌無言。
不久,恍然大悟的陰惻笑容浮上胡律師油光滿面的臉。笑容是種美好的代表,一旦貼到他臉上,卻嚴重走樣。
「你為什麼在這裡?哦,你跟岳仲崗有一腿?」
他的口氣惡質到讓人想狠狠揍他兩拳。
「在這裡」和「岳仲崗」明明是兩回事,他怎麼有本事把兩件事混在一起?白癡!
等等......不對,倒帶、倒帶,從頭想一遍。
禿頭狐狸怎麼認識岳仲崗?仲崗不過是來這裡度假,享受農村生活的觀光客,而且,胡律師怎麼知道到這裡來找她?
隱約間,有些什麼呼之欲出,可她想不真切,滿天霧水繞著她轉圈圈。
「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你拒絕我,卻直接找上土地主人,你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果然是聰明的女人啊,懂得選正確的男人,才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他不懷好意地撇了撇嘴角。
胡律師出現,是因為得到更新消息。
他聽說岳仲崗回到老家度假,便匆匆忙忙找上門,企圖替自己在爭取一次機會,上次莫名其妙被撤換,他很不甘心。
但來到這裡,和閱閱一照面,所有的事情立即豁然開朗了。
原來是宋予閱在後面挑撥離間,難怪他代管這兩筆土地多年,一向順利,竟在這當頭被撤去工作。
之前這裡的土地乏人問津就算了,最近政府鼓勵土地觀光,要將這裡開發成觀光區,許多想經營民宿的買家找上門,願意給他很高的佣金,讓他說服地主賣土地,他正打算趁機大撈一筆,沒想到宋予閱在背後捅他一刀。
「什麼土地主人?」
「你不知道岳仲崗是育幼院那塊地的主人?」他做了個明知故問的表情。
仲崗是育幼院土地的所有人?聰明的閱閱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呆,她傻了,動彈不得。
不會吧?怎麼可能。他是美國人,是大老闆,是忙裡偷閒的度假客......
「不必再裝傻,如果你不知道,怎會住到岳仲崗家?」他從頭到腳審視著她,居家服、拖鞋,她分明就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嘛。
住到岳仲崗家?二度驚嚇,閱閱嚇得喃喃重複胡律師的話,茫然的雙眼失去焦距。
這裡怎會是岳仲崗的家?
不對啦,她住在這裡,純粹是私人的入侵行為,這裡是爺爺奶奶的家,和岳仲崗沒有半分關係,他只不過是來度假,碰到她這個假主人,她一個月還收人家很多的租金。
禿頭律師腦袋和頭髮一樣壞掉,他弄錯、弄混、弄......
脈絡漸漸清晰,她可以連結起來,只是......她不願意,一旦連結,代表......
代表了......這個月裡發生的一切,通通是謊言.....
不對,她和岳仲崗之間是存在的事實,不是謊話,雖然她騙他這裡是她家,但她會告訴他的,一定會,等他回來,她馬上親手揭穿事實的真相。
至於狐狸先生的指控,才是一篇又一篇的謊話,她不要相信。
「岳老先生、岳老太太是岳仲崗的祖父母,他們死後把這幢別墅和育幼院的土地留給孫子,所有的手續都是我代辦的,你騙不了我。」
說什麼鬼話啊,爺爺奶奶的孫子,是岳岳。
爺爺奶奶常常摸著她的頭髮說:「唉,我們只有岳岳一個孫子,要是能夠再多幾個孫子、孫女就好了,閱閱,你、弄弄、問問、閃閃和育幼院的孩子,都來當爺爺奶奶的孫子好吧?」
對,爺爺奶奶只有一個孫子,他叫岳岳,不叫仲崗,禿頭律師耍白癡,岳岳、仲崗、土雞、肉雞.......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嘛,太好笑了。
可閱閱笑不出來,岳岳、岳仲崗.......否認還幫不幫得了忙?
「雖說找男人要往高枝挑,可你也得先查查呀,你不知道岳仲崗在美國已經有未婚妻了?人家是名門淑女,和你這種小人物天差地遠。」
胡律師不懷好意,笑得邪惡。
閱閱想轉身走開,但兩條腿彷彿灌入千斤水泥,害她走不掉。
「你以為服侍得他舒舒服服,他就會把育幼院土地無條件讓給你?沒那麼簡單,人家是有頭腦的商人,不做賠本生意,宋予閱,你真以為自己值那塊地?」
她不值嗎?她以為自己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何況,誰服侍誰啊,仲崗那晚表現得很不俗呢......不,她幹麼隨他的話起舞,仲崗是那麼好的男人,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
她還想再多找出幾個字句替仲崗辯駁,可想了半天,她找不出來,她打死結了,在岳岳等於岳仲崗那一環。
胡律師不屑地橫她一眼,「我不浪費時間跟你耗,我要找岳仲崗。」
岳仲崗是商人,有獲利的事沒道理放過,況且他美國台北兩地跑,工作忙得要死,哪有時間守在這個窮鄉僻壤。
至於他會選在這個落後地方度假......只能說這個小妖精的功力不同凡響。他挑眉淫笑。
「他不在家。」閱閱緩緩搖頭。
他走了,離開七天沒打過半通電話,她是個很NICE的女生,即使沒有半分音訊,她仍然替他找足借口,說服自己,他是身不由己。
「還說謊?育幼院出身的,性格果然大有問題。」
他推開閱閱,硬是往裡面走,閱閱不是阻止不了他,只是腦袋裡面一片混沌,她必須先花力氣把紛亂理清。
胡律師進屋出屋,繞了兩圈,她不在意;他把院子前前後後跑過一遍,她無所謂;他在她面前叫囂著難聽的話語,她抓不到半點訊息,只是覺得他的嘴巴開開闔闔,很滑稽。
可她還是聽進去幾句,什麼--「你不要以為爬上男人的床就可以控制他,還早得很咧,等岳仲崗娶老婆,你就會變成大笑話,到時候我們再來看,誰先拿到土地所有權狀。」
胡律師摞下話,走人。
她傻傻地看著他發亮的頭顱,傻傻地聽著汽車揚長而去的聲音,那個死結跳出來為難她的神經。
怎麼可能聽不懂,她的邏輯很強啊,她不過是欺騙自己,以為騙著騙著就騙過去......可是,騙得過去嗎?
那麼簡單的事啊,岳岳和岳仲崗是同一個。
一二三四.......九、十,才短短十個字,文法不難,字句不難,語義......只要年紀超過四歲就能理解的事,她偏偏在自欺欺人之間夾纏不清。
突然,她雙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天!吸不到空氣了,她瞪大雙眼,用最快的速度往屋裡跑,她拚命喘息,卻喘不進半點新鮮空氣。
被綁住了啦!快,快把衣服脫掉。
但扣子解不開啊,她用力扯掉上衣,咱!上衣被扯開,扣子掉滿地,她怔怔看著滿地彈跳的扣子,仍然止不住窒息的感覺,她張大嘴巴想求救,才驀地發覺......綁住自己的不是衣服,不是繩索,而是自己的STUPID。
雙手緩緩松下,閱閱頹然坐倒,淚水沿著雙頰滑落。
為什麼不告訴她--
第一次到育幼院裡買桑葚醬的時候,他就知道她了吧?從他到別墅的第一分鐘,他就清楚她不是屋主而是小偷了吧?
她偷走他們家的芒果、蓮花,她大刺刺地運著他的財產到外面換錢,他瞭然於胸卻不說破。
為什麼?想看她的笑話,想看真相拆穿那一刻,她會怎麼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想看笑話,很容易啊,幹麼提議當男女朋友?何必讓她一天一天覺得,有他真好?
明知道,他不過想在假期裡面製造一段浪漫邂逅,明知道,兩人之間只有短短的一個月,為什麼在他計劃了以後,他說了認真看待時,她就泥足深陷,害得自己無法全身而退?
無數問號壓得她心悸,她企圖尋出解釋,卻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矛盾混亂間,胡律師的話像把利刃,刺入她內心--
他已經有未婚妻了.......你以為服侍得他舒舒服服.......
是這樣嗎?他在玩婚前最後一場遊戲?所以他選擇這裡,所以他和她談愛情,所以他架構出一堆夢想,讓原本被「一個月」抓得牢牢的自己鬆懈戒備......
他們上床,他得到最後一項服務。
所有事情都找到解釋了,她淒涼一笑。
難怪他不表明身份,是擔心吧,萬一她知道他是岳岳,被騙兩次的自己,會不會千里迢迢追到美國,要他還一個公道?傻瓜,怎麼會呢,她那麼小氣,怎麼肯花大錢坐飛機。她不做這種事的,她頂多會花交往的一半時間,徹底把他遺忘。
難怪才經歷一晚的恩愛纏綿,他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怕什麼?怕她死纏他不放?不會的,就算有育幼院出身的人性格有問題,但她基因裡面的驕傲,偶爾還是會採出頭來提醒自己。
難怪她等了整整七天,只等到一個禿頭律師,她若是繼續等下去,就真的是白癡到無可救藥了。
緊咬下唇,她告訴自己,不生氣,生氣只是浪費力氣。
她恨恨起身,恨恨拿出水桶抹布,把可以擦的地方通通抹乾淨,她拿出刷子洗潔精,把浴室每一片瓷磚刷得清潔溜溜,她洗得盡心盡力,直到連灰塵都找不到痕跡。
她把冰箱裡的東西清空,埋到芒果樹下當肥料,她把整理出來的瓶瓶罐罐用小卡載到資源回收箱,有人性的小卡今天特別乖,知道主人的心情很爛,不需要精神鼓勵,一樣為主人盡心盡力。
她替每一棵樹澆水,把池塘裡的殘枝落葉撿的乾淨,她回屋裡,把每扇窗戶關好、鎖緊,然後回到自己房間,收拾行李。
夜晚八點,她連自己都清洗乾淨了,坐在電話旁邊,她要給岳岳最後一次機會。
如果他打電話來,她就繼續等,即使他說的話都是假的,她也能理解。
她會告訴他:沒關係的,她很能理解一夜情代表什麼意義。
她要說:她雖然很想要育幼院,但她會靠自己的勞力爭取,不會用身體去換取。
她要說:承認自己是岳岳很困難嗎?岳岳一直活在她心裡,沒有褪過顏色。
她還要說:不管怎樣,她都很感激這一個月,他對她的好,讓她相信人心。
最重要的是,她要告訴他,對不起,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偷他的東西,很感激他沒有將她送交警局。
她是個講求公平的人,他原諒了她的偷竊,她當然會原諒他的謊言。
是啊,原諒。
誰教他是她的初戀情人,誰教他的爺爺奶奶,她也有份,她會原諒他,真的,生氣很浪費力氣,她才不要做這種無謂事情。
只要他打電話來!
她沒哭,只是堅持坐在電話旁邊,這個晚上的等待,比過去七天都痛苦難捱,但她沒哭。
可惜,他沒打電話來。
時鐘上的指針滑過一格又一格,滑落了星星,滑蒙了月明,在太陽染紅天邊雲彩之際,她離開別墅,徹底脫離小偷身份。
閱閱是個有計劃的人,臨時狀況再多,也亂不了她的腳步。
她把存款薄荷印章寄給問問,要她繼續完成購買育幼院土地的大事,她還說自己很好,但需要休假。
她和普通人不一樣,人家休假往鄉下跑,她偷偷來到台北大都會,因為那個鄉下,她再也待不了,雞蛋冰的叫賣聲,處處可見的芒果園,每個地方、每件小事,都會刺激她脆弱的神經。
神力女超人終於出現弱點,她不能被人看透,只好遠離。
她租了房子,小小的套房就要九千六,很貴,但她沒有和房東討價還價,也沒找工作,每天花十八小時練英語,即使去不成美國,她仍想把英文學好。
為什麼?是好勝還是其他?說實話,她也不是很清楚。
總之,她是個有行動力的女人,不把力氣花在失戀上面,她習慣把力氣拿來創造奇跡。
奇跡......形容得真好,在她還沒發現的時候奇跡悄悄來臨了。
閱閱從沒想過上帝會怎麼厚待她,她也認為目前不適合收禮,但是禮物自己來了,她再措手不及都要穩穩把它摟住。
她懷孕了!
才一夜放縱就得到這麼大的禮物,她該感激誰?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代表岳仲崗在這件事情上沒說謊,他說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那麼從青春期之後,存十幾年的精子,用來創造這份奇跡,綽綽有餘了。
閱閱歎口氣,在用完三枝驗孕棒確認之後,她打電話給問問,劈頭便道:「問問,我懷孕了。」
問問受到嚴重驚嚇,電話筒摔到地上,三秒鐘之後撿起來,她又花了十秒鐘穩定呼吸心跳。
她沒有緊張,沒有責問,只是說道:「我的肚子可不可以跟你交換?」
「你在嘲笑我?」閱閱抿唇輕笑,最懂她的永遠是這群好姐妹,問問知道她痛恨被憐憫,知道對她的關心要用哪種方法表達,才不會讓她痛上加痛。
「不對,我在嘲笑自己能力不行的子宮。」
「你想懷孕?」
「很想,超想。」如果她的子宮和她的考試能力一樣強,她們家的育幼院就能順利到手。
「小姐,容我提醒,嫁給同性戀,是生不出小孩的。」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我們的公寓窗戶太小,送子鳥飛不進來。」問問的口氣刻意愉悅,生孩子不應該是沉重的事。
「問問,你到底在搞什麼?」
「閱閱,我沒過問你的事,沒追問孩子的爸是流氓還是臨時勞工,你也不能逼供,我們說好了,目標一致,只要能買回育幼院,誰就當老大。」問問還在耍寶,企圖讓閱閱放輕鬆。
「我不是過問,我是擔心。」
她們沒有父母親為她們擔心,她們只有姐妹,只有從小到大的夥伴。
「閱閱,你知道嗎?我最驕傲自己哪一點?」
「哪一點?」
「我是育幼院的院董,但我的成就讓人很驕傲,閱閱,不管有沒有爸爸,你的孩子都不會比別人差。」
「你在鼓勵我把孩子生下來?」
「我們都是別人不要的孩子,你沒有權利不要自己的小孩。」
問問痛恨自己的父母親,認定家庭是狗屁,所以她不在乎嫁給誰,不在乎和誰共組家庭,更不相信無聊的愛情神話,只要老公給她吃好穿好,提供她舒適的生活,其他的,她不介意。
但是她在乎小孩,在乎一條不被期盼的生命。
「我還真是找對人商量了。」閱閱苦笑。
現在醫學科技發達,她願意的話,預約、解決,從頭到尾,只不過是睡一覺的時間,可是,她居然找到一個人把小孩生下來的問問。
「你問,閃閃,她也會告訴你同樣的話。」
「了不起。」
真是,她還想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把麻煩解決掉,沒想到,所有人想到的都不是麻煩而是人權。
「厚,你也會用成語,了不起,給你拍拍手。」問問笑道。
「要不要聽我摞英文?」
問問吸氣,鄭重開口,「閱閱,不管那個男人如何傷害你,孩子都不該承受父母親多餘的情緒。」
掛掉電話,閱閱把臉埋進掌心,她知道,問問是對的。
她上網,鍵入「岳仲崗」三個字,好長一串頭銜跳出來,難怪胡律師說他看不上偏遠地區的土地,像他這麼優秀出色的男人,不管是哪個女人都很歡迎吧。
這次胡律師並沒有胡說,他真的有個未婚妻,叫做程莉瀟,她是時尚界名人,懂得穿著打扮,是社交圈裡知名度很高的名流淑媛,網站上面沒寫他們上面時候結婚,但她找到了照片,程莉瀟的確很迷人。
了不起嗎?好歹她也是小偷界的林志玲,攤販界的劉嘉玲。只是這個有什麼用,與其探聽一個再不會和自己有交集的男人,她更該擔心接下來要怎麼辦。
打手機通知他--喂,你的精蟲能力不壞,恭喜,我懷孕了!
如果她這樣說,會不會隔天他就嚇得手機號碼換掉?也許他已經換了,不然怎麼再次接手機的,都是那位英語小姐。
他刻意想和她斷了音訊?
她不願意把岳仲崗想得這麼惡劣,但她和他.......認真想想,還真的不很熟。
她熟悉的是那個十四歲的叛逆少年,是那個她把他從弱雞訓練成猛男的小男生,是口袋裡永遠麥克麥克......
閱閱霍地想起,可不是嗎,他還是好有錢,還是一登場就以弱雞身份出現,還是一離開台灣這塊土地,就遺忘這塊土地上所有的人,他沒變啊,他仍舊是那個登記在案的惡劣岳岳。
對,他沒變,難怪她老是覺得熟悉,在他三不五時賞她爆栗,在他知道她的過敏,在他老是用錢拐她上勾時,就該認出他的。
難怪他不表明自己是岳岳,明知道她把他當成第一任男朋友,明知道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他打死不提。
他肯定知道,她是個懂得自我反省的男人,如果認出他是說話不算話的岳岳,她絕不會容許自己深陷。
呼吸,呼吸。
不想哭的,但心臟壓縮得很厲害,一陣陣抽痛著,彷彿正被人用一把鋸子在慢慢切割,偏又不一口氣切碎,緩緩劃過,緩緩疼痛。
她鄭重否認,這不是傷心,不是無聊的傷春悲秋,而是、而是......是懷孕的初期徵兆。
對,她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哭泣,沒有因為網站上面那個妝化得比歌仔戲更濃、人稱岳仲崗未婚妻的女人掉淚,她了不起是淚腺收縮不良引發的水分過剩症。
她發慌,她狂亂,她不由自主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並不是因為失去愛情心焦心郁,而是因為住在都市少了運動的機會而要鍛煉身體。
她把衣服拿出來,疊整齊,把乾淨得找不到半根頭髮的地板抹過三回合,試著在床單上抖落幾顆小灰塵......她發瘋似地把潔癖表現到淋漓盡致。
她一面做一面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在乎他,不管他是岳岳或岳仲崗都一樣,他只是一個外地來的觀光客,就算擁有幾筆土地又如何。
她拚命說服自己,岳岳會讓她牢牢記取,是因為他手上有很多的雞蛋冰,至於長大後的岳仲崗,他有胃潰瘍,買不了多少雞蛋冰。
所以她會忘記他,忘得比雞蛋冰融化得更快,她只要採用閃閃的做法,一天三次,在心底不斷回想 他的缺點,慢慢的她就會弄清楚,分手是最好的決定。
閱閱否認又否認,否認三百次,否認她和岳仲崗之間有愛情,融化,一個不小心,她在刷洗洗臉盆時抬起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時,她被定身。
如果那個不是愛情,為什麼胸口會灼出一個大洞?
如果只是懷孕情緒不穩定,為什麼失去他,她頓然覺得無助?
她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她習慣事事靠自己,為什麼他不在,便抽去她所有的自信心?
她脫掉橡皮手套,走到電話旁,生氣的撥出他的手機號碼。
嘟嘟兩聲之後,接聽的還是一個說著英文的女生,她才不理對方聽不聽得懂,張開嘴便不停說話。
「岳岳,你有自由來來去去,你有權利到處放下愛情,你愛怎麼做都由你,但是你怎麼可以影響我的心情?」
電話那頭,早就被掛斷了,但她堅持往下說。
「岳岳,身為男人不可以沒肩膀,你要傷害別人是件錯誤的事,也許你覺得沒什麼,可是讓一個女人哭泣,不是正確的道理.......」
閱閱不停說話,她滑坐在牆邊,把頭埋入膝間,仍拿著話筒控訴。
「我不過吃了你的雞蛋冰,就欠你那麼多啊?那你回來啊,我還你三百枝、五百枝,我乘以幾十倍還給你,輪到你來欠我.......」
淚水滑到木頭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水珠子,下一個水珠碰碎上一個,每碎掉一顆,她的心就多了一道裂痕。
一道、兩道......無數道,直到心臟再也負荷不了,粉碎成千千萬萬片......
這天,她在電話旁邊待了六個小時看著她碎了滿地的心,六個小時之後,她又花十分鐘,才讓自己站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7:19
第八章
她想走出去,但每扇門都封閉;她想昂首闊步,卻發現她以為理所當然存在的路,都在面前擺上禁止通行的標誌。
她終於可以否定弄弄的理論了,以為她和岳仲崗當男女朋友才一個月,但她花了整整三個月仍然沒有忘記他;閃閃也錯了,她每天拿岳仲崗當三餐、宵夜外加點心罵,卻仍然沒辦法對自己承認,他們之間是錯誤。
至於問問,她不能否認她說錯,只是問問沒想過,倘若在上一場球賽中摔斷雙腿,她憑什麼在接下來的賽事中擊出全壘打?
閱閱瘦了,嚴重的孕吐把她身上為數不多的肉給吐光,她很擔心,寶寶會不會吸收不到營養,醫生安慰她——一切都正常。
正常嗎?一個製造出新生命就馬上逃跑的爸爸正常,還是一個想過千百種方法,讓寶寶「自然而然」消失的媽媽正常?
如果這樣都還是在正常範圍內,那麼一心想謀殺寶寶,卻又擔心寶寶吸收不到營養的媽媽,肯定不正常了吧?
她矛盾、變態,她根本沒資格當一個母親,但問問說的對,他們都是被放棄的生命,怎麼能夠放棄另一個生命。
看著蒼白的自己,她幾乎不認識鏡中的女人。
這不是她,宋予閱是開朗大方永遠神采奕奕的女人,她不會被任何事擊倒,她相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大地大的事都比不上賺錢重要……
可現在她卻變了,因為一場遊戲。她真恨自己。
她又想打電話給那個說英文的女人,告訴她,她想潑冰水,溶掉整個世界,當然第一個要溶掉的是手機的主人。
如果對方聽得懂中文,就不會繼續裝腔作勢了吧,她肯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手機交給岳仲崗……
也許她會報警,沒關係的,美國到這裡,迢迢千萬里,誰會吃飽無事,跑到台灣抓一個發神經的孕婦?
她曾信誓旦旦說自己只會生一種病,叫做金錢缺乏症。可是她突然發現,相思病比金錢缺乏症讓人更痛苦。
電話響,她拿起來,是弄弄。
「閱閱,我快到你家了。」
「到我家?你為什麼沒去學校?」
弄弄上國中後功課明顯加重,這時侯閱閱很高興由問問當她的監護人,至少她懂得如何軟硬兼施,逼弄弄唸書。
「小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周休二日?」弄弄的口氣很無奈,閱閱在家關太久,關笨了。
「你為什麼沒去補習?」
「有啊,兩個小時之後。」
「你要上來嗎?」閱閱抓抓頭髮,不想讓弄弄看到狼狽的自己。
「不要,我只是打電話通知你,你那邊有沒有菜刀、鋸子、扁鑽,還是可以用來殺人的工具?」
「你在說什麼?」
要不是剛剛把最後的膽汁吐光,她會被弄弄的幽默對話搞出滿臉笑。
「去找一把刀子握在手裡吧,有個欠扁的人要上去找你了,祝好運。」
弄弄收線,閱閱傻傻地看著話筒。欠扁的男人?誰,胡律師嗎?
真可惜,她想把他切成三段拿去餵鱷魚,只是她的寶寶還不能看限制級電影。
不梳頭髮了,接待胡律師,她不必介意外型。
打開房門,到廚房替自己倒杯水,吐得太凶,害她的嘴唇乾裂,要跟律師級人物耍嘴皮,她必須做的是安撫自己的喉嚨,而不是修飾美麗。
聽見背後門打開的聲音同時,她喝掉大半杯水,閱閱做好作戰準備。
但轉身,她看清來人時,腦袋裡面負責語言的那個區塊,被人用冰淇淋杓子挖去一大塊,害她張開嘴巴,找不到連結語彙的神經,咿咿呀呀的說不出半句話。
岳仲崗的表現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
他直直盯住她,停頓在那裡,好像被武林高手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終於,兩個時辰到了,穴道自動解開,那一刻,他像被冷水潑醒似的,衝上前緊緊抱住她。
他的頭埋進她的頸間,他的手把她的腰扣得老緊,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烘暖她的肌膚。
親密的擁抱動作,把她被挖走的語言區補了回來,但這回,卻刨走她滿肚子憤怒,讓她忘記對他生氣。
不對,她不應該心平氣和,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淑女,她應該、應該……扁鑽,她沒有;菜刀,她不記得放在哪裡了;鍋子,殺傷力太小;能用的武器……她倏地低頭,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他一動不動讓她咬,看著她像野獸那樣,在他的肉上發洩怒氣,他心疼、鼻酸,熱熱的液體在眼眶裡鼓噪。
她抬頭,看著他紅紅的鼻子,牙齒微微鬆開。
不要,她不能心軟,那年的暑假讓她想他、念他十幾年,這年的短暫假期,讓她身體裡多了個生命,他對她有害無益,他是她人生的剋星,她要嚇跑他、趕走他,她再不要和他有任何交集。
推開他,她衝到陽台上,拿出掃把,要將他掃出自己的生命。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把掃把舉得高高的在半空中揮舞。
看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臂、慘白的面容,看見她的虛張聲勢,他笑不出來,眼底的淚水先一步滑落臉頰,他讓她受苦了。
岳仲崗在哭?閱閱手上的掃把弱了聲勢。受委屈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她沒哭,他卻掉下淚水,她又沒讓他受委屈。
「對不起。」他說。
那麼容易啊,一句對不起就把所有的事一筆勾消?她十幾年的等待呢,不算數?她的痛苦哀傷呢?也不算數?世界上沒這麼便宜的買賣。
「出去!」她抓起他的手,將他往外推。
「對不起。」他沒反抗,乖乖讓她推出門外,因為弄弄告訴他,閱閱懷孕了,她現在是豆腐做的,一碰就會碎。
「你沒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程莉瀟。」
瀟瀟?關她什麼事?岳仲崗一頭霧水,閱閱沒等他反應過來,砰地將門當著他的面甩上。
他來做什麼?解釋一夜情不是他的錯?解釋他願意用育幼院的土地補償她的損失?
不必了,她知道一夜情不算什麼,她明白男歡女愛,沒有誰對誰錯,至於補償更不需要,她也沒打算補償他什麼。
她只是生氣,氣他騙她,氣他不坦白自己是岳岳,氣他謊稱自己是觀光客,氣他哄她在遊戲裡放入感情……
她回房間,拿起棉被,蒙起臉,試著假裝他從沒出現。
可是,好難。
她想起他的淚水,豆大的淚珠當著她的面落下……他為什麼哭?他那麼堅強勇敢啊,被一群死小鬼圍毆都沒吭聲的岳岳,怎會落淚?
她想起他的臉,他臉頰凹陷,瘦了一大圈,本來就白的弱雞,現在更是,連半分血色都見不著,為什麼那麼憔悴?是她懷孕又不是他。
她想起他的眉頭,帥帥的眉毛打上結,亂亂的劉海亂了他的雅痞形象,他的手下意識地撫著上腹,是他的胃痛又發作了嗎?
刷地用力扯掉棉被,閱閱心慌意亂,她在房間裡來回徘徊。應該問清楚的,她不應該什麼都不問就將他往外趕。
現在好啦,他一定又回美國了,美國是個爛地方,他那個人,只要到美國就會把宋予閱忘光光。
她的腦袋被拖拉庫壓過啦,天天等、天天盼,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怎麼連問都沒問半聲,就把他往外轟。
她惱了、煩了、懊悔了……恨恨走出房間,在客廳繞過兩百圈之後,走到大門邊,握住把手,深吸氣。
她明知道門後面沒有人,卻仍然存了一點點的希望,奇跡,並非從不發生。
鼓足勇氣,她打開門。
岳仲崗站在門邊!
她分不清那是什麼滋味,是喜是悲、是怒是怨?只覺得酸甜苦澀全混在一處,東竄西流,把她的心漬出股說不出口的滋味。
他沒笑,凹陷的雙頰依舊,他的手壓在胃上,不必問,她知道他胃痛。
想把他拉進屋裡,先給他煮一大碗粥的,可是,那個說不出口的滋味仍然翻湧。
這回,她的動作比他快,淚流滿面。
伸出長手,他將她勾入懷中,悶悶地埋怨。「你沒待在那裡等我回來。」
他在生氣,可是他累得半死,胃痛也跳出來造反,讓他即使生氣都無法大吼大叫。
她沒控訴他的過分,他竟惡人先告狀?她有力氣吼他的,可是辱罵病人有失仁道。「誰教你的紀錄不良,岳岳。」
他推開她,驚訝道:「你發現是我了?你記起來了?」
「我沒有忘記過什麼,忘記的人是你。」
忘記閱閱在等他買雞蛋冰、忘記閱閱每個暑假都在等他大駕光臨,忘記他曾經說過「我愛你」,然後轉身,消失無影。
要算舊帳?沒關係,是他的錯,他願意一條一條慢慢結清。岳仲崗歎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她應得理所當然,她想打他,可他滿臉倦容讓她下不了手。
「你可以發火,但是先給我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如果你還想生氣,再生氣好不好?到時,你要拿掃把、畚箕還是菜刀、斧頭,我都幫你找。」
他溫和的口氣安撫了她的不平。
岳仲崗拉她,關起門走到沙發邊坐下。沒有分毫的猶豫,他把她拉進懷中,抱著、摟著、貼靠著。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她很驕傲,比那個說英文的女生更驕傲。
「因為我很累,就算是一個吐到半死的孕婦,都可以輕易把我撂倒。」
來這裡之前,他已經先讓問問和弄弄剝掉一層皮,所以他知道閱閱所有的狀況,包括自己活動力很強的小蝌蚪在她身上惹出什麼重大事情。
「你確定?」
「你和弄弄不是在背後叫我弱雞?」
她笑了,佩服自己在這個時侯還能笑得出來。
「我不但是弱雞,還是三天三夜沒闔眼的疲憊雞。」他歎氣,背靠到椅背上。
「好,就十分鐘,十分鐘後要殺要剮全由我。」
「沒問題。」
「挑重點說。」她提醒。
他點頭,只有十分鐘當然要精簡,不然三個月那麼多的事,怎麼講得完。
「我的母親出車禍在加護病房,直到她醒來,我才發覺,就算她沒花時間在當母親這件事情上,我仍然愛她,血管裡面流的東西讓我扯不斷兩個人的聯繫。」
他謀殺了她的諸多想像,前些日子翻騰的痛苦似乎變成她自虐的笑話。
他不是一走了之啊,他是有苦難言……心的一角柔軟了,那些痛著的事,再也困擾不了她。
「你母親情況怎樣了?」她握上他的手,好想撫平他眉上的皺摺。
「她傷到腦子,沒辦法像以前那麼能幹精明。」
他苦笑,受傷後的母親變了,變得溫柔可親,不知道是因為面臨生死大關,突然想開,還是腦子裡面和感情有關的那塊被撞出柔軟。
他從小就想要有一個溫柔的母親,在重大車禍之後,他得到了,而跟在母親身邊,默默守護母親多年的程秘書也得到他朝思暮想的愛情。
「然後呢?」
「母親清醒之後,我開始接手母親所有的工作,第一次我理解,為什麼母親臉上永遠沒有笑容,被那麼大的工作壓力掃著,誰能笑得從容?我日以繼夜工作,在醫院和總公司間跑來跑去,連睡覺都變成很奢侈的事情。」
他猜錯了,失去他,公司不會沒改變,群龍無首的日子不會只有幾天。而他之所以必須存在,並不單單因為他是江慧君的兒子、公司未來的接班人,所以他忙他累,而且責無旁貸。
「這是你沒打電話的原因嗎?」
「不,我沒打電話是因為手機掉了,我沒把你的手機號碼和家裡的電話號碼背起來。」
同居的日子,他們不需要藉著手機來連絡彼此。
「原來是這樣子,難怪我打電話給你,每次都是一個講英文的女生接電話。」
「很好,至少我知道手機不是掉在台灣了。」
「然後呢?」
「我馬上派溫秘書回台灣找你,要他告知你我的狀況,如果你願意的話,他會把你接到美國,可是他回到鄉下老家後,發現你不在那裡。」
「我只等七天就走了。」她低頭抱歉,胡律師把她的心情打亂,害她充滿怨慰。
「為什麼不等久一點?」
「我以為我已經等了十幾年,夠久了,我以為你會忘記我,像以前那樣。」
當怨憤攀升,她滿腦子想到的都是他的壞,想著他又故技重施,想他是那種喜歡搗完蜂窩便快腳抽身的男生。
點頭,岳仲崗理解,他之前的紀錄的確不太好。
「我並不知道你發現了我是岳岳,溫秘書找不到你,我非常著急,卻無法從那團忙亂中抽身,只好讓溫秘書留在台灣繼續找。然而禍不單行,我也出車禍了,載著我到處跑的司機因睡眠不足,撞上紅綠燈,他骨折、我腦震盪,我們都受傷,很公平。」
「鬼扯,這哪叫公平。」
連司機都睡眠不是,坐在後面日理萬機的老闆會累成什麼樣子啊?閱閱捨不得了,圈住他的腰,難怪他胃痛,難怪他這麼瘦,她可憐的小弱雞。
「那段時間我非常忙,即使躺在病床上,即使我的病歷表上寫著腦震盪,仍必須處理公事。」
「你在忙什麼,連生病也不可以休息嗎?」時間早就超過十分鐘,可是她早忘了這件事。
「那些想接董事長位置的元老們,紛紛在背後做手腳,之前不敢光明正大,是因為我母親壓著,母親倒了之後,我又很快出面接手,後來連我也倒下,他們怎麼能不大張旗鼓的企圖將公司大權攬到自己手中。」
腹背受敵?好可憐哦,她拍拍他的背,這種對付壞人的事情應該留給她做,叛逆小子長成溫和男人,這種事做不來的。
「我剷除舊勢力剪除那群元老的羽翼,換上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並確定他願意為我做事,好不容易太勢底定,可以鬆口氣……然後溫秘書終於在大前天拿到你的住址,我馬上訂機票飛回來見你。好了,我的故事交代完畢,輪到你。」
「我要交代什麼?」
「你為什麼離開、為什麼不遵守承諾、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瘦?還有……你說過的那句話,是不是真的?」
「哪一句?」
「你愛我那句。」他認真注視她。
「那種話……怎麼可能作假?」她羞紅了臉。
閱閱看著岳仲崗紅通通的眼睛,恐怕在飛機上,他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公事吧。
她把他拉到床上,拍拍枕頭,將枕頭弄得鬆軟,讓他的頭墊著,再拉開棉被替他蓋上。
棉被有熊寶貝的味道,還有太陽的香氣,屋裡纖塵不染,地板光可監人,他猜得出來,這段日子,她的心情一定很爛。
閱閱躺到岳仲崗身邊,和他靠在同一個枕頭上,慢慢地把胡律師的出現和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說:「傻瓜,你偷再大的東西,我都不計較了,哪會在乎你那偷那些小東西。」
「我發誓,除了芒果青和蓮花,我沒偷你別的。」
當然,她還想偷成熟的大芒果和蓮子、蓮藕,但是來不及偷就離開了,而且她把爺爺奶奶的屋子整理得乾乾淨淨,她是拿清潔費來抵房租的。
「有,你偷了。」
「沒有!」她矢口否認,宋予閱不做小偷已經很久了。
「有,你偷走我的心,害我找不到你的時侯,這裡痛到不行,我每天都在忙,但是一有空檔,寂寞就攻城掠地,把我的胸口燒焦。」
她偷走他的心嗎?怎麼連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是這麼高明的小偷。
「唉。」她歎氣。「那我一定是當小偷當得太習慣了,才會忘記自己偷過什麼東西。」
「閱閱。」他摟抱她。
「怎樣?」
「我很抱歉。」
「為什麼抱歉?」
「胡律師這件事我沒處理好。最早是爺爺委託他辦理遺產登記的,後來在你跟宋予屏要錢買下育幼院時,我就讓他轉告你,育幼院那塊土地,我願意無條件繼續讓你們使用。」
「那次我到育幼院跟你買桑椹醬時,你夥同弄弄編鬼故事嚇我,我才知道胡律師並沒有照我說的去辦,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只是又再打了電話給胡律師確認,要把土地使用權給你。」
「直到我在爺爺奶奶家碰到你,才曉得你們被趕出來,而你又告訴我,胡律師威脅你和他當朋友才肯租地,我非常生氣,馬上解除他的委託任務。我沒想到他會報復,不過……」
「不過怎樣?」
「他慘了,我不會讓他好過的。」溫和先生發火,事情不會善了。
「對,不要讓他好過!」閱閱同意。
接下來,她又陸續說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從搬家到弄弄適應新學校,從問問鬧著要懷孕到閃閃變成失業勞工,話說到一半,閱閱轉頭,發現岳仲崗已經沉沉入睡。那麼累啊,辛苦了……
她微笑,趴在他胸口。
好怪,怎麼才稍稍貼近他,失蹤多日的幸福感就自己跑回來?
看著他安詳的眉眼,她的心臟回到原位。是見到她,安心了、能睡了,還是真的太累,累到把她的枕頭當成親密寶貝?
「傻瓜,最重要的話我還沒說呢。」她在他耳邊低喃。
她還沒告訴他,他的精子有多強,他網路上那個未婚妻沒有她漂亮,而她愛他……是真真切切的實話。
不過沒關係,他們有的是時間,只要他這回離開之前,她先準備好安全帶,把自己緊緊繫在他身邊,她就不必擔心一等又是好多年。
她的愛情終於來了,是實實在在的垂直線,他們將會共舞,而且她是最懂得記取教訓的女生,她會牢牢守護自己的愛情,誰也不准偷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07:42
尾聲
兩個月後,美國,岳閱莊園——
一個看得見肚子的孕婦坐在辦公桌前,長長的頭髮挽成髻,用兩支原子筆插著,她一面翻企劃書一面在上面做記號。
岳仲崗也在做同樣的事,只不過他的工具是電腦和電話。
關掉電腦,他轉頭看向老婆。
是受到她那股對工作的狂熱還是不認輸的精神影響,他不知道,但待在她身邊,工作變得有挑戰性,有樂趣、有意思多了。
她讓他對接班人這個身份不再反彈。
母親說那是被閱閱渾身散發出來的感染力影響的。
大概吧,打算退休和新婚丈夫一起去環遊世界的母親,才在閱閱身邊不久,事業至上的心又蠢蠢欲動。
當然,岳仲崗的繼父絕對不會同意這種事,而梅開二度的母親也得慢慢學著向丈夫妥協。
「幹麼這樣看我?」岳仲崗灼烈的眼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閱閱抬頭望他。
「你是我見過最精力充沛的孕婦。」
「是嗎?前三個月,我把未來十年備用的膽汁都吐光了。」
他想像不出她慘烈的狀況,因為除了初見面時發覺她瘦了些以外,其他一切良好,而當時他的狀況比她更糟。
「我把這筆帳記錄下來了,等他出生,我會一條一條跟他算。」岳仲崗搖搖筆桿。
閱閱大笑。她想起來了,他是她的萬用靈藥,在她還沒聽弄弄的建議把刀子拿在手上時,他出現,然後那些哀怨、悲傷、痛苦……包括孕吐,通通被他治好。
如果這樣還不能證明他是她這輩子最正確的男人,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來證明。
「記住,他是你兒子,不是你的敵人。」
「他來的時機不對。」
害他被迫禁慾十個月,醫生說閱閱有子宮前傾的問題,為了寶寶安全,他只能抱老婆,不能再做「更深入」的事情。
這一條也記在「寶寶欠債錄」裡,待後一併索討。
「他出現的時機和你的控制力大有關係。」她用食指點上始作俑者的胸膛。
「我怎麼覺得寶寶還沒生出來你已開始偏心?」
「你在指控我和他站在同一邊?」
「沒錯。」
「我也沒辦法啊,誰教我們的血液相連,我能讀得到他的不滿情緒。」
「唉,我要開始想辦法,看怎樣才能把你搶回來。」
「這得花點腦筋。」她點點頭,同意。
「你覺得一條Tiffany的水晶鏈怎麼樣?」
「我會比較建議你,直接把錢匯進我的戶頭裡。」
岳仲崗翻白眼,他沒見過比她對錢更貪婪的女人,歎氣,他眼底有著無限寵溺,他靠上前,把她圈在懷裡。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讓那個胡律師掉了執照,那塊土地早已順利轉入你的名下?」
「說了。」
「我有沒有說,我雇了一群人整修育幼院?」
「說了。」
「那我一定忘記告訴你,等整修完畢,那些哭哭啼啼被送走的小孩子,又可以回到育幼院生活、唸書,而且會有好幾位對教育很有概念的愛心人士去照顧他們。」
「你沒忘記。」
「既然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幹麼還那麼缺錢?」
「錢嘛,是用來買安全感的,當然是越多越好。」
「原來我還沒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好,我的錯,我負責。」說著,他的頭緩緩靠向她,輕輕地笑著,他看起來……沒那麼弱雞了。
「你要幹什麼?」她明知故問,兩手已經纏上他的肩頭。
「替你的安全感增加份量啊……」
唇貼上她的,輕輕吸吮,緩緩輾轉,他們的呼吸快了節拍……
半晌,他喘著氣離開她的唇,額頭仍然頂著她的,手仍然不願離開她柔軟的身子。
「噢……」她慾求不滿地輕哼一聲。「光是這一條,我就沒道理和這個小傢伙站在同一陣線。」
岳仲崗輕笑,原來他的贏面還不小。
這時侯,電話響起,他鬆開她,攤攤手,「來得正是時侯——最佳滅火器。」岳仲崗看一眼電話號碼,來自台灣,是問問,他指指老婆,把電話按成免持聽筒。
「喂,我是宋予閱。」
「我是問問,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坐穩聽清楚了,我、懷、孕、了!」
接下來是一大串的尖笑歡呼聲,透過電話,閱閱甚至可以聽到那兩個同性戀先生也在歡呼行列中間。
「問問,你瘋了嗎?我不是告訴過你,育幼院的事已經解決,你不必再出賣子宮,當人家的代理孕母。」
她的口氣激動起來,岳仲崗連忙把她抱進懷裡安撫。
「我知道啊,可是我覺得當母親的感覺真棒,知道嗎,我的子宮還是不錯的,第四次、第四次我就成功了,怎樣?閱閱,我不會比你差吧。」
「問問,你很會唸書,很會寫小說,我以為你的腦袋是一流的。」
「我知道啊,現在還是這樣,沒改變過。」她的口氣很驕傲。
「既然你的腦袋正常,你可不可以跟我比比別的東西?比賺錢、比英文進度、比皮膚、比身材、比美貌,比任何東西,你可以找我比的東西那麼多,你幹麼和我比生小孩啊?」
閱閱幾乎要吼叫了,雖然她明白這樣能胎教很差。
岳仲崗遞給她一杯茶,勉強她喝兩口,大大的溫熱手掌在她背後緩緩搓揉,嘴唇貼在她耳後,輕輕說:「別生氣,注意身體。」
「其他的我都比你好啊,除了生孩子小輸以外。」問問絲毫不理會她的火氣,仍然說得很驕傲。
「宋予問,你不把我氣死不甘心嗎?」
岳仲崗緊張了,閱閱不能生氣,這個時候她要是拖著五個月的身孕跑去打掃家裡,他一定會心疼到死。
「OK,不開玩笑,閱閱,你不必替我擔心,我覺得當母親的感覺好極了,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她態度認真。
「你要想清楚,單親媽媽不是那麼好當的,記不記得三個月前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需要愛情,不需要男人,但我需要家人,光你和閃閃、弄弄是不夠的,我還想要一個孩子,完完全全屬於我的小孩。何況我不是單親媽媽,我有老公,別忘了!」
「他是同性戀。」
「又如何?他是有牌照的醫生,他可以賺很多的錢栽培孩子、養育孩子。我有兒子、有家人、有工作,我會慢慢爬到我要的位置,成為上流社會的一份子,這輩子,我要的東西通通有了,我還介意什麼?」
「你不想要任何一個男人嗎?你不想試試真正的婚姻生活嗎?」
「等我有需要的時候再說,何況我嫁的是同性戀,他一方面可以給我錢叫牛排,還可以允許我光明正大的搞外遇。」
「問問,我懷疑你打算把我活活氣死。」
「這可不是我的目的,我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是要告訴你,閱閱,好好教養你的小孩,如果他還不錯的話,我不介意二三十年之後和你結親家。」
「如果兩個都是男的呢?」
「你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排斥同性戀。」說完,問問掛掉電話,留下跳腳的閱閱。
岳仲崗把她拉到身旁,細心地在她背後墊一個抱枕。「別生氣,問問是大人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才怪,她要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不會為了五百萬跑去當同性戀的人頭老婆。」
可是她再氣又怎樣?木已成舟,還能說什麼。鬆口氣,她明白,現在自己要做的是調整心態,慢慢學習接納。
「閱閱。」岳仲崗喚她。
「怎樣?」
「你們育幼院,是不是專門出產女強人?」見識過閱閱、問問、閃閃和未來大有可為的弄弄,他開始相信,那塊地擁有地靈人傑的好風水。
她想了想,笑開。可不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問,我們育幼院是不是專門出產是非混淆、觀念不清的女生。」
「不對,事實上我對你們的堅韌、能幹和勇敢,有強烈的認同。」
「你想把我們通通網羅到你的公司?」這點倒是可以討論討論,把三個姐妹帶在身邊,她會放心得多。
「不是,我在想,我該不該先替你肚子裡面這個,在育幼院裡面報名佔位?」
「小廟容不下這尊大神仙啦。」她拍拍自己的肚子,眼底滿是身為母親的驕傲,當媽媽……真的很好,她不懂,為什麼有女人捨得把自己的孩子往外送,難道世間真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
「別歎氣了,下樓吧,你婆婆準備了大餐,要跟你一起享用。」
岳仲崗拉起閱閱,閱閱回眼看他,丈夫、孩子、婆婆、公公……她的親人表裡,還有誰缺席?
餐桌上,除了婆婆、公公,從台灣特地趕來參加婚禮的仲崗的父親、阿姨之外,還有一位——程莉瀟。
她是百分百的中國人,但熱愛白種人,她念哈佛研究所,不是因為哈佛研究所出來比較容易找工作,而是因為……
用瀟瀟的話說——哈佛的帥哥比較多,而且上床和吃飯的機率一樣多。
她的人生規劃是,研究所畢業、到繼母的公司上班,釣一個白人、生一個混血兒,然後到台灣掌管台灣分部。
為什麼?因為在台灣,混血兒很受歡迎,再加上帶著混血兒、長相姣美、身兼主管職位的單親母親……她好想替這個「未來身份」拍拍手。
如果說問問是是非混淆、觀念不清的女生,那麼這位從小嬌生慣養,拿千金小姐專用奶水養大的瀟瀟,就是世界奇跡嘍。
她是岳仲崗「傳說中」的未婚妻,是她讓閱閱自漸形穢,不得不以「小偷界的林志玲」、「攤販界的劉嘉玲」這類的形容詞來稱讚自己。
「婚禮過後,你們不多住幾天嗎?」岳仲崗的母親說。
她和程秘書的婚禮將在後天舉行,這回前夫帶老婆過來,和解的意味大於一切。
「我們都有工作。」
「如果你們肯多待幾天,也許可以和我們一起到美國各地走走。」程秘書出口邀約,這麼做是為了仲崗,他知道,仲崗是他們唯一的小孩,長時間把他留在美國,對仲崗的父親,他深感抱歉。
「也許等我們退休之後吧,那個時候比較有空。」阿姨溫婉婉笑著。
岳仲崗的母親看著對方,心裡想著,仲崗的父親需要的就是這種女人吧,不必太能幹、不必太優秀,甚至不必太美麗,他要的只是一個平凡的家庭。
當初自己怎麼會愛上他的呢?還愛得轟轟烈烈,寧願逃傢俬奔,也不肯將就家裡為她安排的男人,是因為他溫潤如水的個性嗎?
也許吧,他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愛他的氣度、愛他的溫柔,卻沒想到最後,她愛的部分都成了缺點。
人是不是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嗯。」
「仲崗和閱閱的婚禮,除了在美國,也在台灣辦一場好嗎?」岳仲崗的父親問。仲崗說,閱閱的身體不好,籌辦婚禮又太累,決定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再辦婚禮。
「台灣啊……好久沒回去了,也好,仲崗,你覺得呢?」
「當然好,閱閱的親人都在那裡,我想帶她回台灣度蜜月。」
閱閱看著岳仲崗,笑得開心,那個時候,桑椹一定長得很好了,她想念哦,好想念育幼院和她的親人。
她環視餐桌邊上的每一個人,看他們和樂融融地笑著,興高采烈地討論未來婚禮,看仲崗溫柔的臉龐散發著幸福光芒,心裡既溫暖又甜蜜。
閱閱覺得自己很有很有先見之明,九歲的她就知道岳岳、閱閱要永遠在一起,九歲的她就知道,弱雞的身體裡藏有猛男的個性。她愛他哦……閱閱愛岳岳、岳岳愛閱閱,天經地義……
「這是什麼?」瀟瀟從僕人手裡拿起一球圓圓的東西。
閱閱回過神,和岳岳異口同聲,「是雞蛋冰,會帶來甜美愛情的美妙冰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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