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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吉]傾國王后(王道之日殞篇)[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17:45     標題: [金吉]傾國王后(王道之日殞篇)[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9-1 00:51 編輯

傾國王后【王道之日殞篇】作者:金吉

她已經孤單了好久、好久
一個人在天水荒原的邊緣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陪伴她的只有一隻鳥、兩隻羊和四隻雞
直到有一天,一個像熊一樣的男人闖進了她的世界──
她本著醫者的仁心,救治這個在天水荒原發現的男人
而他非但不知感激,還把「恩將仇報」實行得徹底
對她怒聲咆哮、對她暴力相向、甚至對她霸王硬上弓!
他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結褵十年的髮妻
她很確定自有記憶以來,自己和這個男人毫無瓜葛
可當兩人四肢交纏、心神迷亂,她竟然喚出他的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遇上了什麼樣的情況
可能是時空穿越,或是前世今生,也許喪失記憶
但她知道,自己很樂意生活裡有了他的參與……
可惜這種「老夫老妻」的平靜日子無法持續
殘忍的現實讓他們被迫逃離這「化外仙境」
卻在離開天水荒原的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身分
想起了和他的愛情,也想起那些鮮血淋漓的曾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18:42

楔子

  結界出現了缺口,封印裂了一道窄縫,極其細微,一縷歎息卻裊裊而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18:57

  第一章

  她很久沒作夢了,今夜卻在夢見一片腥紅血色後驚醒過來。

  孟蝶驚醒,好像有人前一刻勒住了她那般大口喘氣,日光似有若無,暮色沉濃,看來是天未亮。黎明前露正寒,她卻在睡夢中冒出一身汗,連被褥都濕透了。

  孟蝶瞪著床頂橫樑許久。

  她還是沒作夢,但確信驚醒前,腦海裡一片紅霧。

  聽說人睡著了會作夢,她有記憶以來,乃至來到這裡以前,從不明白作夢是怎麼回事,哪怕是一片紅,對她來說都是多麼難能可貴、多麼破天荒。

  她想好好回憶,越想,那片紅卻越難以捉摸,到最後她甚至說不出那到底是哪一種紅?亮紅?喜紅?暗紅?想到後來頭還漸漸泛疼。

  「唔……」

  不甘心啊!她好不容易有了一片夢,偏偏使勁去想,腦袋裡就像有誰在懲罰她似的要她頭痛欲裂。

  她抱著頭在床上翻滾,直到窗外傳來羽翼拍打聲響,扣扣扣,什麼硬物敲著她窗欞。

  她終於放棄掙扎,困難地起身,冷透的汗水讓她打了個機伶,下床的同時撿了件短褥披上。

  「小奇。」小奇是她養的烏鴉。

  更正,小奇本來是師父的「寵物」,但師父總開玩笑地說他才是小奇的寵物,因為他從不管小奇飛去了哪,只有小奇高興來便來,有時三天兩頭飛得不見蹤影。小奇原來叫奇鶬,她嫌名字不好記,便叫它小奇,反正小奇也無從抗議。

  「奇鶬」是傳說中的九頭鳥,所遭之家必有災禍。師父管它叫奇鶬是有原因的,師父在距天水鎮十里的杏花坡上開了這間破醫館,小奇一來,不是討吃的,就是它的「管轄區」裡又闖入了個倒霉鬼,大半都是受了傷半死不活,師父也不知小奇是要他去收屍,或者去救命?總之小奇每次來便沒好事。

  師父離開後,小奇跟它的疑難雜症理所當然由她負責。

  見她開窗,小奇飛上枝頭,一副高高在上、不耐煩地等著她的模樣,孟蝶便知道又有人受傷了。

  孟蝶希望是個傷者,因為她害怕屍體。師父倒寧願是屍體,因為就地埋了還省事。

  「我穿件衣裳就來。」她再次慚愧地重申,她真的不是小奇的「主人」,哪有主人這麼低聲下氣的?然而一想到她這條命很可能也曾是小奇所救,對救命恩人客氣一些也是應該的。

  孟蝶提了藥箱,跟著小奇走,它領著她往天水荒原前進。

  天水鎮原名陰陽鎮,其來有自,天水鎮夾在兩個沼澤中間,向陰處被古人叫作「幽冥沼澤」,一株株參天古樹,樹根盤根錯節地埋在泥濘和黑水下,連綿十餘里的樹蔭遮天蔽日,濃重沼氣形成一片終年不散的黑霧,時不時有人看見鬼火飄飄,甭說有去無回,任何生物都不會想靠近。

  向陽處叫作「天水荒原」,那是人間至美之絕景,北方人稱為南方雪的鹽原,一望無際的廣袤雪白鹽原上浮著一層稀薄的水,成了一面無邊無際的鏡,倒映著蒼穹,踩在鹽原上便彷彿踩進了蒼天的國度。

  然而正因為景色太美,常有人一入了荒原便沒再回來過。沒有人知道天水荒原的邊境在哪兒,不小心深入其中,被海市蜃樓所迷惑,孤身待在荒原上不超過一日,便會因烈日灼曬又無飲水,或入夜寒冷而虛弱至極,到了這境地恐怕就九死一生,只能等待奇跡了。

  師父說,當初發現她時也是在天水荒原。而她發現自己「回去」的希望渺茫,便留下來跟師父學醫了。

  人總要向前看。

  有小奇在,孟蝶倒不怕迷失方向。通常小奇會來找她救人……或收屍,傷者都在天水荒原,因為入了幽冥沼澤等於一腳踩進了地府,找人收屍就免了,多拉一個倒霉鬼作伴罷了。

  孟蝶套上黑色連帽斗篷,拉著推車,推車上有藥箱和暫時給傷員保暖用的油布。小奇飛飛停停,荒原風大,黎明到來之際水冷得徹骨,還好師父縫製了一種表面為油布、內裡襯駝毛的長靴,保暖又不致濕了雙腳。推車則是師父為了應付這種狀況所準備的,上面躺過活人也躺過死人,反正躺過的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荒原上,霧氣繚繞,在天上也在地下,踩進荒原便如踩進了迷幻之境中,霧的氣味是鹹的,孟蝶瞇著眼,小奇始終沒飛遠,在前方不遠處的低空盤旋,待她走近後才緩緩降落,鹽丘上的男人動也不動。

  不會是屍體吧?孟蝶困難地嚥了口唾沫。小奇嗄嗄地催促她,她只得硬著頭皮走近。

  越是近看,就越發覺男人身材相當高大魁梧,與南方人普遍較為纖細的體型不同。小奇就大剌剌踩在男人臉上,依然是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男人看樣子是處於昏迷中才會完全無所反應,孟蝶看見他結實的胸膛沉緩地起伏著,不免鬆了一口氣。

  泰半在荒原上發現的傷者與其它地方不同,都是仰躺的,應該是在倒下前都還有殘留意識,本能地避免鹽水浸入口鼻,又或者在絕望時至少能仰望這一片人間極致美景,作為人生旅途終點給自己的踐別禮吧?

  不知道為什麼,孟蝶多看了男人的相貌兩眼,大概是天水鎮難得有外族人的關係。因為他臉上的鬍子有些凌亂,孟蝶僅能猜測他不年輕,但也不老,他的頭髮披散,五官英朗挺拔,卻有些滄桑,眉心擰著深刻皺褶。

  孟蝶竟然可以想像他意氣風發時的模樣,血色駿馬是他的王座,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是他的國土,那雙琥珀色的眼瞳總是閃著狩獵者般得意的、威風凜凜的神采……

  琥珀色的眼?

  腦袋一陣陣的疼痛讓她回神,男人也在這時猛地睜開眼。

  那是一雙狩獵者的眼,有著野生動物的保護本能,察覺到陌生侵略者的視線,眼裡的警戒甚至有著讓人毛髮倒矗的殺意。

  她立刻被那雙金子般顏色的眸子所捕捉,孟蝶完全沒有任何思考的機會,男人瞪著她,暴吼出聲,下一刻她已被一雙巨掌抓牢,然後重重被甩扯跌趴在濕地上。當她還不停痛苦地嗆咳、因為衣服吃進冰冷刺骨的鹽水而瑟縮時,男人已經撲了上來,將她壓制在身下。

  他手勁好大,完全不像虛弱等待救援的人,孟蝶的背脊重重撞在鹽田上。

  毫無江湖道義的扁毛畜牲驚嚇地拍著翅膀飛走了,抖落兩三根黑羽毛,落在她與鹽池一色的白髮上。

  男人怒目圓瞪地咆哮出一串異族語言,一雙巨掌掐住她脖子——他沒有使力,至少不是全力,否則她那根本不足他合握的頸子早給他扭斷了。孟蝶瞪著他,驚駭的神色卻不是因為害怕。

  「給我找到了,你想躲到哪裡去?」

  她竟然聽得懂他說什麼!這個事實跟眼前凶性大發的男人一樣讓她震驚,她看著他咬牙切齒的模樣,脖子上和額上青筋浮突,手臂肌肉賁起,卻顯然不是想使勁掐死她,而是極力忍耐著不掐死她。

  為什麼想掐死她?又為什麼不乾脆掐死她?

  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深惡痛絕,那恨意好像有意志一般鑽入她心窩,把她的心也扯了一下。

  雖然同樣不是本地人,但她確實不曾學過男子所說的語言,不曾到過天朝的邊境,孟蝶卻確信自己聽懂他說什麼。

  「你果然……」

  果然什麼?他說不下去了,方纔的暴怒只是迴光返照,孟蝶感覺到他的力氣快速地消失中,然後瞪圓的眼一翻,龐大的身軀頹然倒趴在她身上,她差點連肺也給一起擠岔了氣。

  她瞪著起風的天色,霧散了,雲也在翻騰,恐怕不一會兒便要下雨。

  「嗄!」沒義氣的扁毛畜牲又飛回來了。

  小奇停在她頭頂不遠處的小丘上,歪頭打量這迭在一起的兩人。

  「……」如果她方才有一絲絲寄望這雖然有兩隻腳,膽子卻不知有沒有綠豆大的傢伙會飛到鎮上幫她找救兵,那一定是犯傻了!孟蝶沒好氣地想,接著也不知道該不該鬆了一口氣地發現,男人還沒死。

  他灼熱的氣息就吹在她頸邊,心臟也還在跳動。

  至少她不用處理這龐然大物的屍體。

  屍體越大,坑也要挖越久,很累。

  孟蝶掙扎著想推開這大傢伙脫身,卻既尷尬又驚訝的發現,這該死且恩將仇報的混蛋在完全沒有意識的現在,竟然還有不該有的、「男人」的反應!她氣得睜大了眼,又羞又窘地僵住身子,因為她感覺抵在她兩腿間的腫脹隨著她每一次使勁地推擠,越發地壯大了。

  水是冰冷的,但這男人發著高燒,體熱將她完全包圍,她竟然無法分辨自己的顫抖是因為寒冷,或羞怯,或害怕……甚至是其它?

  孟蝶咬了咬牙,使力將男人推開,困難地掙扎脫身,當她狼狽地看著地上擰緊了眉、一臉痛苦的男人時,她真的有一瞬間想丟下他不管就算了,犯不著讓自己這麼費盡千辛萬苦地,救一個可能會反咬她一口的臭男人!

  可惜的是,她雖然是個醫術不怎麼高明的大夫,卻是個有血有肉,有良心的平凡人,她如果真在此刻轉頭不理,這男人就真的活不成了!孟蝶知道到鎮上去找人是最保險的辦法,可是一來,鎮上的人因為她一頭白髮,本來就不歡迎她;二來地處天朝邊陲的天水鎮對外來者一向很有警戒心,鎮長就曾老實不客氣地說過,這種受了傷又來路不明的外地人能死在荒郊野外是最好了,別亂帶進鎮裡找晦氣,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找幫手。

  有些憤懣地瞪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她還是認命地抖著身子想辦法將他拉上推車。荒原的風大,她又全身濕透,總覺得身上衣服都給結成了冰,此刻真是冷到牙齦都給咬得發疼了。

  好不容易讓這高頭大馬又虎背熊腰的男人躺上車,孟蝶猶豫了半晌,依然只能氣虎虎地把能擋風的防水油布讓給他,自己像落湯雞似地推起推車。

  小奇大概知道自己方才太沒義氣,一路上安靜地乖乖帶路。

  回到醫廬時,她很快拿火折子點上壁爐的火,把門拉上,人都救回來的此刻也不用再猶豫什麼了,立刻動手脫下男人的濕衣裳。師父的推車本就是為了這種情況而準備,經過改造,隨時能當作傷員休息用的床鋪,她把推車推到壁爐前讓男人取暖,順便入內撿了件獵戶送的熊皮毯子替他蓋上。

  她甚至不敢先入內換上干衣裳,替男人把過脈、看過診,她不知道男人怎麼會出現在天水荒原,這一向是她最不好奇的。

  而且她發現男人身上有舊傷,也有輕微中毒現象,應該是他在誤闖天水荒原前就有的,但這男人十分強壯,他的毒未解,傷口也是自己痊癒的,並且以這樣的身體在荒原裡待了不短的時日……

  被反咬一口的不滿因為同情而一點一滴地消逝了。任何人要是在荒原孤身待上數日,沒有發瘋也會產生幻覺,這麼一想他會攻擊她也就情有可原了。

  孟蝶以蜜調水,用細竹管喂男人喝一些,再到廚房灶邊鍋裡煮水準備熬點可以緩和他體內毒性、順便祛寒的補湯,然後才打水回房很快地把自己梳洗乾淨。

  *****

  這男人是她遇過最難纏的傷員,即使在昏迷當中,也不停地頑強抵抗,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餵他喝下熱湯。等她忙完,差不多也到中午了,她只能以昨天煮的地瓜再配顆雞蛋填飽肚子。

  平日醫廬沒什麼人來求診——應該說,她也只能醫醫野貓野狗。鎮上早有醫館,師父當年在此結廬只想專心研究藥草知識,他的診金天價,縱然醫術精湛卓絕,鎮上的人寧可就近求醫,師父也樂得清心。更不用說現在師父不在,而她根本是個庸醫,鎮上的人見她一頭白髮就嚇得作鳥獸散,就算分文不取也沒人想來找她求診。

  說來慚愧,她名為大夫,抓藥、包紮傷口還行,把脈問穴下針,她僅懂粗淺知識。比起來她對後園子裡的包心菜、西紅柿、地瓜要如何才能長得好、樹上蜂窩何時能取蜜,還更有心得。她還有兩頭羊可以擠奶,釣魚的技巧也不錯,她養的四隻母雞下蛋也下得很勤,加上南方不下雪,四季都能仰賴大地為生,所以到現在還餓不死。

  總之,慶幸的是她有大把時間跟他耗著。但她真的寧可在這種大雨天穿著蓑衣斗笠照顧她的菜園,也不想把心思全花在這個「飛來橫禍」上。

  而且,雖然她醫廬裡多的是藥味,不過好歹她聞慣了,而這男人在荒原待了那麼久,身上儘是汗臭混和了泥土、鹽水久日曝曬的氣味,她得憋著氣餵他喝湯,簡直是酷刑。

  猶豫了許久,孟蝶說服自己,病人的清潔也很重要。她燒了一盆熱水,將男人身上的衣服能脫的脫,脫不了的就剪開,反正他的衣服也破爛不堪了。

  當男人幾乎赤裸地躺在推車上時,孟蝶開始覺得壁爐的火好像太大了。雖然是大夫,但她的經驗真的不多,看到男人赤身裸體的會覺得不好意思也是正常吧?

  無論如何,剛剛她差點死在他一雙巨掌下,這男人根本是洪水猛獸,猛獸的裸體不都毛茸茸的?沒什麼好在意。再者,醫者父母心,也就是說病人都是自己的小孩,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彷彿都是襁褓中光溜溜的小屁孩,小屁孩的裸體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孟蝶一邊說服自己,一邊努力無視男人陽剛昂藏的體魄,拿著布條努力地想把他身上的汗垢髒污全擦掉。

  但是,沒有一頭猛獸生得如此英俊——雖然他顯然因為長途跋涉,沒空修整儀容,但還是看得出凌亂的胡碴底下的臉孔,有著英挺俊美的線條。

  當然,更沒有一個小嬰兒會有這麼的……孟蝶不知道這些天朝人怎麼形容像他這樣的男人,據師父說,天朝的女人不愛這樣粗獷偉岸的男人,而在她的「家鄉」,孟蝶可以肯定,這男人絕對有迷倒天下女人的本錢。他身上每一處肌肉線條都顯示他絕對是個武人,是練家子,昂藏偉岸的體魄比過去她曾經見過的「猛男」都要性感。

  對了,性感。不知這兒的人用不用這詞?孟蝶讓自己專心擦拭病人,不要想東想西。

  擦著擦著,孟蝶卻突然怔住,窘迫地瞪著男人兩腿間明顯的隆起——她還沒大膽到把他的褲子也剪個精光,留了一點長度遮羞,可是就在孟蝶擦著他大腿的當兒,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短短一截遮羞布顯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看來心猿意馬的並不只她,可是孟蝶還是生氣!她懷疑自己救回了一個色鬼!她不信一個病人會那麼容易有生理反應!

  孟蝶決定把他捆起來。師父什麼人都救——雖然他更愛埋屍體,但若病人一息尚存就不可能見死不救——因此應付過無數危險狀況。這台推車兩邊各有一排鎖鉤,如果救回了疑似江洋大盜的可疑病人,可以先在他昏迷時把他綁在床板上,等確定他死不了,看要丟到官府,或者下個半時辰的迷藥丟回荒郊野外讓他自行離開都好。

  孟蝶取了繩索,或許是覺得生氣,手不停顫抖著。她把手腕粗的麻繩套上鎖鉤,才要把麻繩甩到床的另一邊,男人突然伸手捉住她的皓腕。

  孟蝶驚叫出聲,男人瞪大的眼殺氣騰騰地怒視著她,孟蝶嚇得腦袋一片空白。

  她很確定方才給他把脈時,他身體十分虛弱,應該還會昏迷幾個時辰!

  「同樣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男人咬牙切齒地道,接著有如狩獵的雄獅般猛地起身撲向孟蝶。

  她該不該期待男人會像方才一樣,馬上就失去意識?孟蝶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但他抓著她的右手腕,而她來不及抓個能防身的武器就被撲倒在地,後腦甚至狠狠撞在地板上。

  這世界沒有X光,她要是腦震盪怎麼辦?孟蝶呻吟著,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男人暴虐地撕扯她衣物的動作。

  「走開!你這恩將仇報的臭傢伙!」她破口大罵,所有的抗拒宛如一隻螞蟻妄想撼動猛虎。

  男人把她的衣服脫的脫、撕的撕,最後才好整以暇的將她的雙手往頭頂上舉。

  孟蝶懷疑他的手臂是鋼鐵鑄的,而她的雙臂就這麼被「釘」在地上!

  「恩將仇報?」男人瞪著她,臉上牽起嘲諷猙獰的笑,孟蝶感覺到抓住她手腕的手掌憤怒地收緊了,「恐怕沒有人比你更懂得這四個字的意思,我的薩仁。」

  原來他會說天朝的語言?

  孟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男人把她的肚兜也給扯掉了,她感覺自己像砧板上的肉,而身前的男人是匹飢餓的狼,隨著她的每一次掙扎,隨著她豐滿的椒乳坦露在他眼前,因為害怕與憤怒而震顫,她感覺到推擠著她的男性腫脹越來越堅硬碩大。

  他喊她薩仁?是認錯人了吧?

  很有可能,因為她跟這男人素不相識,他怎麼會一看見她就像看見仇人似的?

  「我不是薩仁,我叫孟蝶,我根本不認識你。」她希望他聽得進去。

  然而,男人似乎是聽進去了,孟蝶卻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到他,如果剛剛他想吃了她,那孟蝶懷疑現在他不只想把她生吞活剝,還打算鞭屍!

  他眼裡怒火更熾,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繃到最緊,宛如暴怒的復仇使者。

  「你不是,你當然不是。」他冰冷的嗓音像毒蛇吐信,一字字地自唇縫中吐出,彷彿正壓抑著不要太快殺死獵物,要慢慢折磨她!「你是司徒凝,是孟蝶……然後呢?有沒有別的?」

  孟蝶困難地嚥了口唾沫,明明眼前情況危急,她卻莫名地感覺到男人眉眼間沉默的痛苦。

  誰是司徒凝?她根本不認識。

  司徒凝……司徒凝……孟蝶擰緊眉,又不那麼確定了。孟蝶突然想起在她初到此地,被師父所救時,師父曾經喊她小凝,或者小寧,她不清楚,總之聽起來很像。

  所以她真的和一位叫作司徒凝的女人長得很像,甚至一模一樣?

  孟蝶喘著氣,憤怒的情緒一點一點的消逝,「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什麼司徒凝或誰的,孟蝶就是孟蝶,一直以來都只有這名字。」

  男人冷笑,惡意地抓住她一隻雪乳,「連胎記都一模一樣,真是舉世無雙的巧合,是嗎?」

  孟蝶呆住。

  她知道她左乳下方多了一塊蝶形的印記,是到這裡之後才有的,包括她一頭的白髮……

  難道說從一開始她就搞錯了?這身體其實不是她的?孟蝶又感覺到熟悉的暈眩與頭疼。

  她總不可能連是不是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吧?這明明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身體,只是來到這兒之後多了一點不同,她以為自己從原來的世界掉到這裡來,身體有點損傷也是正常,她聽過很多奇譚與怪譚,還知道「蟲洞」這種現象,沒有人能證明穿越蟲洞時身體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她覺得自己一頭秀髮變白全是拜蟲洞所賜。

  但,為什麼師父當初會喊她小凝?如果她真如師父所說,是他從天水荒原救回來的那些迷途者之一,師父應該是不認得她的吧?

  對了,她還看過穿越時空的小說,主角回到過去,但身體不是自己的。所以她附身在司徒凝身上,而司徒凝卻巧合地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連身高體型,甚至是痣的位置、小時受傷留下的疤都一樣?

  孟蝶閉緊眼,這會兒她的頭不只疼,連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泛白。

  薩仁。她腦海裡突然浮現繁星如織的夜幕下,那個男人也是像現在這般,長髮披散著,全身赤裸。不同於如今的狼狽,他容貌整齊,沒了凌亂的鬍子,她一眼就明白那是男人與女人歡愛過後饜足愉悅的模樣,然而他的樣子比現在更年輕許多,也無比的意氣風發,只有和最親密的人獨處時才會收斂那股與生俱來的戾氣與霸氣,顯得傭懶又性感。

  我的薩仁……

  他看著她,眼神讓孟蝶感覺到全身羞恥地泛起燥熱與酥軟,溫柔的表情讓她下腹升起一股陌生的悶熱騷動。

  我的薩仁……

  她應該聽不懂的。

  薩仁,在他的族裡,是月亮的意思,統治者對王后的親暱稱謂。

  不是靈光乍現得到這樣的答案,那好像是自記憶底層突然間翻騰而出,驚覺原來曾經無比熟悉。

  天上原就只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我也只有一個王后。

  這個粗暴的男人,原來也有溫柔深情的一面。是幻是夢?她竟然能清楚在腦海裡描繪出當時他眼裡的愛與憐,還有那彷彿已經擁有了全世界的快樂,一個男人許下了那樣的諾言,卻不減他眼裡早已無所求的快樂。

  薩仁,我相信你。

  孟蝶全身竄起一股戰慄,猛地回過神來,腦海裡的影像消失無蹤,卻驚覺男人取來原本要捆住他的麻繩,轉而將她兩手綁在樑柱上。

  男人粗魯地撕毀她的褻褲,他身上也早已一絲不掛,驚人的昂揚正怒吼著蓄勢待發。

  「不要……」孟蝶在他抬起她大腿時死命地抵抗。

  男人突然發狠地一把掐住她脖子,「怎麼?現在連陪我演戲都不屑了?」他粗礪的大掌轉而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力道已經顧不得收斂,「你那時叫得多浪,演得多麼逼真!我都要相信了……」他猛地一挺,狠狠刺進她受他箝制而毫無防備的幽穴深處。

  孟蝶抽氣,身子原本正準備迎接疼痛而繃緊,預期的疼痛卻沒有降臨,她心裡更慌了。

  是體質的關係嗎?她明明沒有過性經驗才對……

  沒有應該隨著處女膜破裂而來的疼痛,但他畢竟太巨大,而她還沒完全準備好,孟蝶有些吃不消地呻吟出聲。

  男人也是,他無法壓抑那股久旱逢甘霖一般的狂喜,像脫韁的野馬奮力地馳騁許久,赤紅的鐵很快地搗弄出溫暖的雨露。

  他一次一次加快節奏,一次一次加重挺進的力道;而她的身體也同樣以不可思議的柔軟接納並熟悉他……

  「嗯……」

  她忘情的吟哦卻提醒男人她前一刻的矜持。他冷笑,「你是天生的戲子,或天生的蕩婦?」他沒有停止身下的侵犯,只是挺起上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雙頰漸漸被情慾熏紅的模樣,兩臂捉住她的膝蓋,令她不得不抬起臀,繼續由著他在她體內衝刺。肉體的撞擊聲越來越明顯,她的雙乳甚至因他的孟浪狂野地震顫。

  「和敵人上床的滋味如何?你如何能演得這麼逼真?」男人古銅色的肌肉上沁出一層薄汗,額上青筋浮突,他進犯的動作沒有停頓,更毫不留情,「只有天生的蕩婦才做得到吧?是嗎?」

  不是……

  孟蝶身子開始痙攣,她已經聽不進那些羞辱,幽穴緊緊地絞住他的男性,她雙腿也不自覺地夾緊他腰側,臀部忘情地擺動著。

  「薩朗……啊……求你……」求他什麼?孟蝶的記憶與感官,在逼近高潮處,交錯,重迭,閃爍,快轉……直到形成一道急速旋轉的渦流,那深不見底的渦流深處,傳來狂風沙的呼嘯、傳來大地震撼的鳴動、傳來千軍萬馬的嘶鳴與怒吼。

  殺!

  不要!最後是她心碎欲裂地哭喊。

  渦流轉瞬化為天際翻騰的金雲與黑霧,是上天伸出巨大的掌,峽谷彼岸暴風雪肆虐,萬丈高的谷底,染血的怒濤是亙古以來天神用以劈開大地的利刃,劈開峽谷,劈開生死,也劈開天下二分的命運分水嶺。

  男人渾身是血,腹背中了無數暗箭,他卻不看他的敵人,被逼上窮途末路仍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穿過如鐵幕般將他重重包圍的天朝士兵,看著她。

  他沒開口,她卻知道那一眼代表什麼。

  心死。

  她尖叫,聲音卻消失在成千上百的士兵們耀武揚威的嘶吼聲中,消失在她神魂離散的剎那。

  驕傲的王者絕不甘願受敵人擺佈。不是敵人把他逼上絕路,而是他自己選擇了葬身所在……

  他縱身跳下巨浪怒吼的深谷中。

  天空中,傳來淒厲的悲鳴,與她的呼喚共鳴,血雨風暴瞬間染紅大地。

  「薩朗!」薩朗,她的日,她的王……

  男人幾乎停下發狠地挺進的動作,慾望與怒焰奔騰的眼抹上抑鬱與深沉。

  她的幽穴嬌蠻地咬緊了他,他知道她正迎向高潮,卻不知道她同時在慾望的巔峰與心碎欲死的谷底煎熬。

  她忘情地嗚咽,無法思考其它,男人咬緊牙,俯下身吻住她,吻住那張不該讓他心軟的嘴。

  他沒離開她,仍然像發情的獸,非要搾乾她的所有,不放過她早已嬌柔地顫抖的身子,未休止的欲焰繼續它的凌遲與掠奪。

  他們的帳到死都算不完,他絕不會放過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19:19

  第二章

  想起什麼了嗎?

  才怪。

  孟蝶由昏迷轉醒,腿心的酸疼與濕潤,以及身上衣不蔽體,讓她明白她並不是作了惡夢。

  該說還好她不是這世界的人嗎?女人沒了貞操,不用尋死尋活。師父曾說過他擔心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教她在危機時可以對男人的某些穴位下針,為什麼她沒動手?

  在她原來的世界裡,她曾經作過志工,輔導過像她這樣的例子,也許是因為這樣,此刻的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師父把避孕草藥收在哪個櫃子裡了?

  原本還趴在床上不想動,或許晚點再來面對自己被折磨得多慘會好些,但門簾後有人走動的聲響,她甚至聞到……

  有人在烤肉?

  馬的!登門踏戶欺負她不夠,還在她的地盤烤肉?孟蝶從床上跳起,隨手抓了件外衣披上,左右想了想,翻出櫃子裡針灸用的長針,像母夜叉似的衝出房間。

  吃人吃夠夠!現在是怎樣?把她玩夠了,現在肚子餓,還烤肉來吃?這採花賊會不會太超過?

  她衝出房間,想不到採花賊也正打算進房,矮人家好幾個頭的孟蝶在發現對方光站在她面前就把窗外日光全部遮住後,很孬地將長針藏到身後。

  小命比較要緊!

  男人顯然趁她昏睡時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的門面,亂七八糟的鬍子沒了,俊美的五官跟她在那些「幻覺」裡看到的果然一模一樣。

  當然,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孟蝶決定再次忽略這種莫名其妙的巧合。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隨意披著外袍,根本什麼都遮不住,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拎小雞似地又將她拎進房。

  「欺負女人的王八蛋,有種來單挑!」現在她不會手下留情了,他敢再亂來,她就把他刺到不舉!

  男人一把搶過她手上的針,把孟蝶往床上丟,她嚇得臉色慘白,才想著她該不會要被刺成蜂窩吧?男人卻更快地欺上她。

  「欺負女人?照族裡的律法,以你犯下的罪,我早該要把你吊死。」男人惡狠狠地瞪著孟蝶,當著她的面把銀針折斷。「不管你是司徒凝還是孟蝶,我在天地見證下娶的女人,就算化成灰,也是我的!」

  「就跟你說你認錯人了,聽不懂人話嗎?」

  「我上過幾百幾千次的女人,豈會認錯?」

  他以為他的老二裝了感應器不成?

  孟蝶氣得渾身發抖,「好啊!就算我跟你結過婚好了,」更正,「是成過親!但你太卑鄙無恥了!我要離婚!我休夫!」

  「我不知道你們朔朝有什麼狗屁規定,在騰格爾和朗瑪的見證下成為伴侶的兩個人,只有另一方死了才能分開。」

  「……」這什麼不人道的習俗?「其實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看來跟這個原始人講道理沒用,要「番」大家一起來「番」啊!「我死過一次,喝了孟婆湯,孟婆湯你知道吧?就人死後喝了某種東西就會把以前的事忘光光,誰知道我喝完後師父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然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嚴格說來什麼司徒凝的,已經不存在了,我已經到了來世,跟你沒有關係。」

  「你儘管耍嘴皮子,我不會被你耍第二次。」男人根本不理她,起身撿了她的衣服丟到她頭上——顯然他方才一點也不客氣地翻箱倒櫃,自己找了塊布圍住下半身,也把她的衣服找了出來。

  「把衣服穿上,去幫我燒熱水,我需要沐浴。」

  這傢伙會不會太得寸進尺?她還得幫他燒熱水?

  她救了他,他不感恩不打緊,還吃了她;他吃了她,他不知羞恥和反省也就算了,還命令她幫他燒熱水?

  「……」去你X的!她剛剛怎麼不是拿燭台?現在就可以砸到他頭上!

  「要燒熱水自己去燒,不然你就洗冷水!」不對,水還是她千辛萬苦從井裡打上來的!「水是我家的,我不爽給你用!」

  男人似乎不料她這麼耍賴,但並沒有任何訝異的神色,只是撇撇唇,不以為意地聳肩,「你受得了,我無所謂。」他踏出房間。

  干她屁事?難不成這王八蛋想留下來?

  但,她難不成能拿掃把趕他?

  吼——孟蝶只能撾枕頭出氣。

  她開始遺憾他沒有直接掐死她!也許她死了,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

  憤憤不平地穿好衣服,孟蝶來到屋外,發現男人果然在她院子裡烤肉!

  中午草草吃了簡單的午飯,現在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她決定趁男人發現前把烤肉全吃掉!

  而且她來到這兒後就沒再吃過肉,口水都快成瀑布了!

  但是,孟蝶聞著空氣裡混合著烤肉香與濃濃羊膻,再端詳被串在架上,明顯不是鳥禽類也不是山豬的「動物屍體」——確切來說,只剩一截羊大腿。

  孟蝶突然腳跟一轉,提起大廳的油燈,跑向後院。

  「綿綿!咩咩!」

  原本的羊圈早就塌壞了,她試過要修補,但要完好如初顯然超出她能力範圍,而且她覺得綿綿跟咩咩關在羊圈裡也挺可憐的,便一直以放養的方式讓它們到處亂跑,兩頭羊活動的範圍其實不會太大。

  綿綿跟咩咩都不見了。

  「王八蛋!」火山爆發了,孟蝶殺氣騰騰地屋裡屋外找著那個該判極刑死一百次的臭男人,最後在菜園外的籬笆處找到似乎打算行刺她的西紅柿的男人。

  「殺千刀的,還我羊!」她撿起地上石頭朝他丟去,「你這殺羊兇手!強姦犯!我跟你拚了!」

  「住手。」男人沉聲道。

  「你叫我住手?我叫你住手時你怎麼不住手?綿綿跟咩咩叫你住手時你有沒有住手?去死吧!」盛怒之中,她連隨手抓到的羊大便也拿來砸他,最好能砸得他滿臉大便!

  她以為躲遠遠地放冷箭沒事,誰知男人一個箭步,孟蝶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眼前一花,他已經來到她身前,搶走她手上亂晃的油燈,並一把抓住她還握緊石頭的手。

  「你發什麼瘋?」

  「你殺了我的羊!」

  「羊本來就是讓人吃的。」

  「你好殘忍……」孟蝶突然覺得好悲傷,眼淚再也克制不住地掉了下來。綿綿跟咩咩是師父離開後,少數肯聽她說話的伴了。

  鎮上的人討厭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就只有它們了……

  「嗚……綿綿……咩咩……嗚嗚哇啊啊啊……」

  男人沉默了良久,他愣住了,沒料到她會為了一頭羊大哭。

  「我……」他嗓音沒了原有的冷硬與篤定,「我只宰了一頭。」所以她應該還有另一頭……

  孟蝶止住大哭聲,「綿綿或咩咩一定是嚇到跑去躲起來了!都是你!」她繼續哭。

  「不准哭!」

  孟蝶沒心思發現他的嗓音沒了這一刻以前的凶狠與威脅性。

  「你這魔鬼!你沒人性!」殺別人的羊還不准人家哭!

  男人挫敗地低吼出聲,卻像只焦躁的野獸,只會在原地繞圈子踏步,顯然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最後,他只好由著她去哭,單手拎著想反抗但顯然是螳臂擋車的孟蝶回到屋內,把她丟在椅子上。

  「吃不吃隨你!」他把稍早就切成小塊打算留給她的小羊排盛盤放到她面前,轉身離開了醫廬。

  *****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整夜沒睡。

  她沒吃那盤羊肉,自己弄了簡單的晚餐。一個人生活了那麼久,沒有肉也可以吃一餐。她寧願一輩子不吃肉,也不要吃自己養的動物。

  她絕不是因為那個男人一夜沒再出現而沒合眼。

  孟蝶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照道理說,她應該會深惡痛絕才對,她把自己的麻木歸咎於她對這個世界的疏離感。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只是作了一場荒謬的夢,夢醒,她還是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所以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孤獨恐怕是這場夢境中最真實的存在,她一個人生活了好久好久……師父到底離開了多久呢?她每天只能對著咩咩和綿綿,還有院子裡的四隻雞說話。

  「我叫孟蝶,不是莊周夢蝶的夢蝶。」每天每天,她都要提醒自己一次,「我今年……」孟蝶擰起眉。

  她到這裡來多久了?山中無甲子,而她在這鬼地方,恐怕連天干地支都沒有,每天認命地過著單純的日子,什麼都不要想。

  那麼,她在來到這裡以前,又是幾歲呢?

  孟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

  「我叫孟蝶,出生於……」哪裡?那個摩天大樓林立,汽車滿街跑的城市叫什麼名字?

  她一天一天發現,關於她原來世界的種種,越來越模糊,她只記得最基本的概念,詳細的信息卻漸漸一片空白。

  也許,等這個夢醒了,她就會想起來了吧?她這輩子從沒作過夢,想不到唯一作過的夢,卻如此漫長。

  孟蝶又想起那個可惡的男人。

  就當這身體不是她的,但這麼對待妻子的男人,一樣令人髮指!

  可是,那個叫司徒凝的女人,到底犯了什麼錯?這個錯誤竟會難以饒恕到需要被吊死?

  孟蝶可不以為然。這種封建的世界,一個女人能犯下什麼滔天大罪?最多是對丈夫不忠罷了。

  但,隱隱約約地,孟蝶內心正反駁著這個想法。

  你的罪,連地獄也容不下!

  孟蝶又覺得頭暈了。經驗告訴她,要甩掉頭暈,最好把「幻覺」也甩掉,追著那些「幻覺」,到頭來都是自找頭疼罷了。

  對了,她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

  前世今生!司徒凝是她的前世,而她突然因為某種連她自己也記不得的原因,回到前世,也許是為了贖罪,又也許她根本沒罪,老天讓她回來替自己洗刷冤屈,她才不信女人能犯下什麼需要被吊死的罪過。

  但這麼巧,她的前世跟她的今生,膝蓋跟額頭上都受過一樣的傷,留下一模一樣的疤?最可笑的是連手指上握筆長出來的繭都生在同個位置!這時代連原子筆都沒有呢!

  她抬起手,卻發現原本中指上的繭消失了,倒是這些日子來做慣粗活,手掌也變得粗糙。

  「……」見鬼了。

  孟蝶又看向膝蓋,同時伸手探向額頭,發現疤還在,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來這裡也許好幾年了,那些記憶會淡去,握筆的繭會消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要她還記得原來的世界,只要疤還在,孟蝶就是孟蝶。

  她這麼想著,決定不再在這些疑點上鑽牛角尖。

  就當司徒凝真的對不起她丈夫好了……那關她啥事?

  孟蝶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瞪著窗外從紫灰轉淡澄的天色。

  臭男人總算因為錯殺她的羊,愧疚地連夜潛逃了嗎?這樣更好,她一點也不擔心,更不是為他等門。她管他和他的妻子有什麼恩怨?他把氣出在她這個外人身上就是該死!

  雖然,他顯然從頭到尾都把她當成他的女人。

  可惡。她還沒出嫁啊!連男朋友也沒有!什麼時候變成人妻了?

  臭男人最好別回來!孟蝶氣呼呼地倒頭就睡。

  臥房的門簾卻在這時被掀開,到現在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子的臭男人竟然還沒走?

  最糟糕的是,孟蝶發現自己突然不鬱悶了。

  她有病!她一定生病了,這男人對她做了什麼?她怎麼可以因為他去而復返而雀躍?這時代沒有心理醫生,看來她是叫天天不應了。

  「如果你想看你的羊,就跟我來。」男人站在門邊。

  「……」他是啥意思?在跟她勒索嗎?簡直就像綁匪對肉票的親人說:想要你的寵物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這些「古人」怎麼搞的?一點也不純樸,竟然還會綁架勒索!

  孟蝶不得不跟他走。

  「它在哪裡?還好嗎?你沒對它怎麼樣吧?你要帶我去哪?」

  男人沒回話,自顧自地走在前頭,領著孟蝶往樹林裡走去。

  孟蝶雖然擔心小羊,可越走越心驚。這臭男人帶她往森林深處走,要是突然凶性大發想殺人埋屍,她真的會叫破喉嚨也沒人理!

  孟蝶決定一路上偷偷做記號,但這卻讓她發現男人走在前頭,一路上用短刀和木棍替她開路,而這條路顯然是他方才一路回來時探好的,早有被斬下來的枯枝和荊棘,此刻他只是為了確定沒有藏在草裡的蛇或淺坑,而且每走上幾步,總要回過頭來確定她跟上了。

  其實他一個人走快捷方式很簡單,這條路是方才回來時特地找的,偶有幾處陡坡與大石頭,他不理會孟蝶的抗議,單臂撈著她,幾個箭步就輕鬆解決她可能會爬得要死要活的困擾。

  他甚至抱著她「飛」過一道大水溝!孟蝶差點尖叫出聲。

  正常人有辦法一跳就跳過四五丈嗎?有嗎?這男人去參加奧運,一定破世界紀錄!搞不好還會被抓去解剖作研究!

  男人帶著她來到一處山洞,洞外堆了一些砍下來的荊棘作掩護,三尺外就聞到羊騷味。

  「咩咩!」

  男人拉住傻傻就要往前衝的孟蝶,兩三下移開荊棘。

  洞裡,綿綿聽到她的聲音,已經在洞口踱步,而咩咩跪臥在洞內,三坨肉色的小東西窩在它肚子前……

  咩咩和綿綿都在,而且咩咩竟然生小羊了!她之前一直以為咩咩發福了,還一直要它少吃一點。孟蝶不可思議地張大嘴。

  那……被掛掉的是哪裡的羊?真可怕!

  她決定先無視這個問題,開心地抱著綿綿和咩咩。

  早知道就帶些新鮮的草過來。

  「這種羊我不可能宰來吃。」男人只說了這句話,就到外頭等她了。

  這種羊是什麼羊?就羊啊!有什麼差別嗎?不就只有卷毛跟直毛而已?卷的跟直的她還分得出來。

  看來,她太小看咩咩和綿綿了,她以為它們跑不遠,其實整座森林都是它們的「餐廳」哩!

  孟蝶打算回醫廬帶籃子過來把小羊裝回家,這會兒她不再抗議被男人抱著飛來飛去了。

  而且她突然想到,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那些「幻覺」裡,她聽到自己喊他「薩朗」,而她也再次莫名其妙地「想起」,薩朗,在他們族裡的語言裡,代表太陽,就如薩仁是統治者對他王后的暱稱,王后也稱夫君為薩朗。

  她還是不要亂喊比較好,喊了就真的不能不認帳了。

  「喂……」她遲疑地喊他,男人頭也沒回。

  幹嘛啊?她是錯怪他沒錯,但真要追究起來,他依然是可惡的強姦犯!他誤把她當成他老婆,也不代表他可以對老婆使用強硬的手段求歡,更何況她根本不是他老婆……總之她幹嘛對他低聲下氣?

  她決定了,繼續喊他「喂」就好。

  回到醫廬時,孟蝶才想起,咩咩和綿綿都是母的啊!雖然她不知道哪來的公羊讓咩咩懷孕,就像她也不知道男人去哪裡宰了那頭羊吃,換言之……

  「你殺了寶寶們的爸爸!」殺羊兇手!

  「……」男人翻白眼,不想理她了。

  *****

  她堅決不和殺羊兇手講話。中午做飯時,她只做自己的份。

  偏偏前院又傳來烤肉香。

  為什麼他總是有肉吃?太可疑了!孟蝶又想到她的雞,於是風風火火衝到前院。

  她立刻看到烤肉架上串了好大一根雞腿!

  「春桃!」

  「你的雞我可沒動。」男人頭也沒抬,持續滾動香噴噴的烤腿。

  可不是,春桃夏荷秋香冬梅,全都悠哉地在一旁散步。

  「……」那他又是哪來的雞腿?

  仔細瞧,那雞腿,未免也太大了點,接著孟蝶發現一旁處理好的野雁羽毛與雁頭。

  其實昨天的羊本來還可以吃上幾餐,只要處理成肉乾就行,偏偏她昨夜太生氣,把「屍體」全部挖坑埋了,還立了碑。

  烤肉香陣陣飄。

  「嗄!」專門製造麻煩的扁毛畜牲又出現了。

  「小奇?」該不會又有傷者了吧?上一個瘟神還沒走啊!何況經過這次,她開始考慮學師父,幫忙念幾句阿彌陀佛後就地挖坑埋了了事!會大老遠跑到國境邊緣的,八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顯然,小奇只是肚子餓了,它正站在院子那株銀杏樹最矮的枝幹上,觀察男人有沒有可能分它一杯羹。

  「還有什麼是你養的?一次說清楚。」

  「沒了,咩咩和綿綿,還有春桃、夏荷、秋香、冬梅……」

  「嗄!」

  「以及小奇。」孟蝶覺得她有義務提醒這男人,小奇是他的救命恩人,「希望你打獵時不要不小心傷到它。」

  男人終於抬眼,看向趾高氣昂的小奇,接著露出一個輕蔑且不屑的表情。

  她當他打獵都不挑獵物的?「這只丑鳥連塞我牙縫都不夠。」

  孟蝶有點緊張,小奇最討厭有人對它不禮貌了!她抬頭看向站在樹梢的小奇,不可思議地發現,這只不可一世的扁毛畜牲,在接收到男人傲慢不屑的鄙視後,竟然顫抖著,躲進葉子裡,垂頭喪氣地把尾巴對著他們。

  小奇的自尊心受創了。

  難道小奇是母的?孟蝶突然思考起這個可能性,咕嚕嚕的聲響卻喚回她的注意力。

  男人也看向她。

  孟蝶臉一紅。「我去吃飯了。」她轉身就走,希望他千萬別以為她很想很想吃烤雁腿!

  在來到這鬼地方以前,孟蝶其實是標準的肉食主義者,每餐一定要有肉,最好紅肉白肉都要有,但來到這裡以後,她最多只能吃自己釣的魚。

  早知道剛剛就去釣幾條魚回來。孟蝶食不知味地啃著地瓜,聞著烤肉香,越覺得地瓜和水煮蛋好像怎麼吃都吃不飽。

  就在她不知道第幾次歎氣時,男人走進廚房。

  孟蝶差點心虛地想把地瓜藏起來,一方面覺得他在外面吃野雁大餐,她躲在這裡啃地瓜有夠糗——不知道是誰賭氣不做對方的午餐——另一方面又覺得她真的沒準備他的午餐,似乎有點小心眼。

  男人對她的舉動視若無睹,只把盛了碟的烤雁肉放到她桌上就離開了。

  他還把肉切成一口一小塊。

  「……」

  孟蝶覺得彆扭極了,她只能不停提醒自己,這男人是強姦犯!他對她做的事,有再多理由都不可原諒。

  但,對他而言,她是他的結髮妻。

  他也說了,她犯下的罪,早該被吊死。孟蝶根本不知道司徒凝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既然無從得知他們夫妻間的糾葛,又怎麼去評斷誰對誰錯?她以她原來世界的價值觀來衡量他的行為,到底對或不對?

  她也可以說,使用暴力就是不對,這是她所生長的文明世界的鐵則;但對不屬於她的世界的人來說,對那個男人來說、對司徒凝來說,她所謂的鐵則也許根本就沒有意義。

  師父曾經對她說過,這裡是個以暴制暴的世界,要她必要時不能心軟。

  但她明明就不是這裡的人啊!

  噯,她又頭痛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19:51

  第三章

  孟蝶又找到一個絕不替臭男人煮晚餐的理由——他昨天一定是想偷摘她的西紅柿!

  她氣虎虎地看著一地爛西紅柿,有的沒掉到地上,但也都受傷了。

  早知道他昨天鬼鬼祟祟地在她的菜園出沒,肯定不安好心眼!

  對了,她現在決定,臭男人沒有名字,只要叫他臭男人就好,而且還可以依她的心情看是要改喊他死男人或爛男人都行。

  她生氣地清理她的菜園,對不知道在忙什麼的臭男人不理不睬。

  讓她更生氣的是,臭男人對她的怒氣與忽略彷彿無所覺,一整個下午忙著扛一堆東西走過來晃過去,還在她的地盤上敲敲打打地吵死人,她覺得被當成空氣的人好像是她了!

  到底誰才是主人啊?老虎不發威,把她當病貓哦?

  孟蝶抱著一大桶爛西紅柿,氣虎虎地當他的面用力放下,「糟蹋食物的人真該被雷劈!」

  男人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她昨晚立的「羊肉塚」。

  不知道是誰比較浪費?

  後知後覺的孟蝶一臉尷尬。

  「騰格爾不會怪你,放心吧。」他還安慰她哩!

  孟蝶覺得自己的戰鬥力瞬間降到零,她有必要出招挽回劣勢。

  「不知道是哪個浪費食物的,把我一園子西紅柿都砸爛了。」她昨晚就在西紅柿園裡逮到偷雞摸狗的他,這下他總賴不掉了吧?

  男人依然淡淡地瞥了她手上的籃子一眼,「我有叫你住手。」他扛起劈好的木材,決定閒話家常時間已經結束,該幹活兒了。

  什麼住手?他叫她住手幹嘛?

  昨夜的一切因為他的話,默默地在孟蝶腦海裡重演一遍——

  住手。

  你叫我住手?我叫你住手時你怎麼不住手?綿綿跟咩咩叫你住手時你有沒有住手?去死吧!

  啪啪啪!砰砰砰!誰知道黑暗中,石頭砸到哪兒去了?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西紅柿兇手原來是她自己。孟蝶挫敗地想抱頭呻吟。

  原本走開的男人突然想到什麼,轉過頭問道,「圍欄那樣可以嗎?」

  「什麼?」什麼圍欄?

  男人沉默了半晌,「不,沒什麼。」他又走開了。

  孟蝶呆了好半晌,突然跑回菜園。

  她終於發現,菜園的圍欄翻修過。之前破了個大洞,咩咩和綿綿沒事就跑進來玩,踩壞好多作物,偏偏她又捨不得罵它們,而且罵了也沒用。

  現在她可以把菜園圍起來,保護作物了。

  所以,原來他昨天是在幫她修圍欄?

  孟蝶瞪著卡在圍欄上的石頭,多虧他修了它,否則西紅柿的損失會更慘重。

  她悶悶地往草地上一坐,這下子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她應該原諒他嗎?看來這是癥結所在,感情上多少有點同情他大老遠地跑來找老婆,結果老婆已經變了個人;理智上又覺得這種管不住自己老二的原始人有必要再教育。

  然而,他本來就是原始人啊!人類所有的道德感與正義感,全都是隨文明演進慢慢發展出來的,發展出全人類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約數,並且一定程度地保障弱者。

  封建時期,私刑往往也能張著正義的旗幟,要到許久許久之後,才有了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概念,在他的概念裡,他只是在解決他的「家務事」……

  也許她該先想辦法突破跟男人之間的藩籬,弄清楚他和妻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讓他明白她真的不是司徒凝。

  孟蝶打定主意,決定不再煩惱這個問題了。

  她找到正在修羊圈的男人,忍不住站遠遠地,看著他在大太陽下工作的樣子。

  明明她什麼也沒有說,他就是去做了。才一個下午,不但羊圈恢復了七七八八,而且他似乎也為新誕生的小羊做了新的規畫。

  她錯怪他那麼多次,他都沒生氣了,那麼司徒凝到底做了什麼讓他這麼生氣?她突然好想知道。

  *****

  為付出勞力的人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不為過吧?

  羊圈快完工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孟蝶想他今天應該沒空出去打獵,便默默來到羊圈前。

  「那個……」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叫啥名字,而他顯然不認為有必要提醒自己結髮多年的妻子他究竟姓啥名誰。

  男人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她。

  孟蝶不敢看他的臉,只好瞪著他裸露的上半身,不看還好,一看她就忍不住覺得,這向晚的氣溫,未免也高得過人!

  忙了一天,汗珠淌在他結實渾厚的胸肌上,輕易就能單臂舉起她的手臂以及顯然不是練好看的……孟蝶用力吞了吞口水……八塊腹肌!她在她原來的世界裡哪能有這種眼福?要有也是海報上或電影裡,但那些男演員與模特兒卻少了一股野性的生命力。

  那是無數次用性命搏鬥的證明。孟蝶早就發現他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疤,左胸上宛如荊棘纏身的那一條尤其明顯……

  她忽然想到某段「幻覺」當中,他被敵人包圍,當時胸口同樣的部位也是鮮血淋漓……

  惱人的幻覺,像禁忌一般,每次的挖掘都帶來強烈的不適與暈眩。她明明不是自願擁有那些幻覺,卻還是得承受這些,她只能認命地讓自己無視它們。

  恐怕從她掉到這世界以後,磨練最大也成長最大的,就是認命吧?

  暈眩感來襲時,孟蝶已經能夠駕輕就熟地立刻轉移注意力。

  汗漬、泥土與木屑沾了他一身,但顯然沒辦法讓孟蝶覺得他不性感。

  但再想到對著眼前的猛男心跳小鹿亂撞的自己,她只覺得好花癡!更何況人家名草有主了。

  孟蝶想到這兒,暗氣自己幹嘛臉紅?她又不是小女生,這男人也不是什麼白馬王子。

  只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比白馬王子有吸引力多了。

  擔心冗長的沉默引起他的懷疑——懷疑她對他的猛男體魄流口水!雖然離事實根本相去不遠——孟蝶立刻心虛地彷彿連珠炮似地道:「我我我只是來告訴你晚餐快好了你記得洗個手來吃飯沒事了不打擾你再見……」連氣也沒喘地一口氣說完,她很孬地垂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縮著尾巴落跑了。

  後院一片安靜,羊圈施工敲打聲遲遲沒響起,而孟蝶躲在廚房的門後,糗得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

  她煮了地瓜——有營養,而且幫助消化——好吧,因為這是她能自給自足的少數主食之一,馬鈴薯,地瓜,芋頭,玉米輪著吃。其實她吃到快吐了,她真的好想念米飯,想念麵條和麵包……噢!還有香甜多汁的各種水果!不過她會努力地想,即便是在她原來的世界裡,還是有很多人連地瓜皮都沒得吃,她能種出又肥又大的地瓜來果腹,實在是太幸運了。

  她還燙了地瓜葉——這種植物真善良,連葉帶莖和根都奉獻給人類的胃。老實說她還妄想過能擁有一株麵包樹,不知道這世界有沒有?既然有地瓜和西紅柿,那麼有麵包樹也沒什麼好奇怪吧?

  另外還有羅勒西紅柿湯,都是她自己種的,再把昨天用鹽醃起來的雁肉燉一下,希望至少在他眼裡看起來,這一餐不會太寒酸。

  噢,對了,她還洗了愛玉,沾一點蜜,可以當飯後甜點。

  男人把自己大略清洗一下,比起孟蝶,他可自在多了,安靜地坐到她對面的位置,安靜地享用她做的晚餐。

  不知道合不合他胃口?孟蝶有點忐忑,鎮上的人不賣她醬油,她能拿來調味的東西真的有限。

  要是她有學過怎麼釀醬油就好了。

  男人察覺她的視線,抬起頭來,一臉詢問。

  她發現他好像不是多話的人。

  孟蝶紅著臉低頭啃地瓜,好半晌仍是有些耿耿於懷地道,「我……我能拿來調味的東西並不多,所以……你就將就吃吧。」她頭垂得更低了。

  男人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孟蝶不知道他暗自思忖的是,司徒凝過去從未下過廚,更不用說是耕作或照顧雞和羊了。

  當然了,憑司徒凝的身份與他的地位,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也是理所當然。但再嬌貴的花朵也得自己學著在窮山惡水的環境裡活下去,他們分開許多年,而人總會改變。

  男人想的是,做出這一桌菜,對一個過去曾是金枝玉葉的女人來說,已經算是很能幹了,再說他對吃的根本不挑。

  「很好吃。」他只說了這三個字,就沒再說話了,彷彿這種日常對話再平常不過。

  而且,嚴格說起來,他還沒原諒她,他們應該還在吵架,只是他發現要一直對她板著臉發脾氣,顯然沒有想像中容易,他甚至好多次為了自己讓她一個人生活了那麼久而對自己生氣。

  這女人有辦法活到現在,真是朗瑪的庇佑!

  他說很好吃。

  孟蝶突然覺得只因為這樣就覺得開心的自己,未免也太傻氣了些。人家也許只是吃人嘴軟,說著客套話。

  孟蝶又小媳婦似地低頭啃地瓜,直到他又把切好的雁肉和地瓜葉夾給她。

  她的臉又在瞬間紅透了。

  男人把她準備的晚餐吃得一乾二淨,還幫她收拾桌面,不知道為什麼,孟蝶有一種他們真的是老夫老妻的感覺。

  是她的錯覺吧。這男人跟司徒凝也許是老夫老妻,但跟她孟蝶其實完全沒有關係,她最好別想太多。

  *****

  平凡老夫老妻的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唉,她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當然實際上她心情很好,就是因為很好,她才覺得更糟糕。

  這種平凡老夫老妻的日子不屬於她,她是在滿足個什麼勁啊?而且因為這樣就滿足,看來她病得不輕。

  可是轉念一想,她真的一個人過日子過怕了,搞不好冒出個妖魔鬼怪或江洋大盜來,她都會輕易將對方想像成良人。

  屋子裡多個男人,她不敢大大方方燒水洗澡,只有簡單地擦澡,然後上床準備睡覺,想不到這時候男人也走了進來。

  「你要幹嘛?」她明明告訴他,他可以使用她師父的房間了。

  「睡覺。」他一臉她問了蠢問題的表情,直接爬上床。

  對了,他打死不信她不是司徒凝,怎麼可能不跟老婆睡,跑去睡那間擺滿藥材的房間?

  孟蝶只好趕緊想個緩兵之計,「你身上臭死了!」

  其實早上他在森林裡的瀑布旁洗過澡,不過忙了一天,身上當然都是汗臭和木屑泥土。

  男人看著她,「去幫我燒熱水。」他當然能自己打水沐浴,但就是故意要這麼跟她鬧。

  孟蝶瞪著他。這男人真是太惡劣了,他絕對知道她也沒洗,因為不敢洗。現在他打算洗個舒服的熱水澡給她看,還故意支使她嗎?

  但她難不成有辦法阻止他爬上自己的床?也許她應該一邊燒熱水,一邊想主意。想到這裡,孟蝶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下床了。

  醫廬裡有個規畫完善,而且相當舒適的澡堂——這當然也是師父的傑作。以這個時代的人的科學知識來說,孟蝶覺得她這位神秘的師父絕對是個天才。

  她一邊加炭火,想到臭男人卻在另一頭享受,就覺得很嘔,想不到男人還得寸進尺,在裡頭像召喚女奴似地揚聲喊她。

  她幹嘛理他?

  「我數到三,你再不進來,我就立刻出去抓你。」他的聲音穿透厚厚的蒸氣,聽起來好整以暇,卻也充滿警告的意味。

  要是他真跑出來抓她,別說那畫面多刺激……不對,是可怕,而且她也跑不過他!這男人可是能一下子跳過四五丈大水溝的超人啊!

  流氓!孟蝶氣呼呼地丟了兩塊木材進火堆裡,才用力跺著腳進澡堂。

  「幹嘛?」幸好他泡在大木桶裡,只是想到他此刻渾身赤裸,孟蝶原本母老虎的氣勢還是滅了一半,而且熱氣從頭頂竄到腳趾。

  一定是澡堂裡太熱的關係!

  「進來幫我刷背。」大老爺命令道。

  「……」他真的當她是女奴不成?

  雖然說,也許在這些原始人的階級地位中,妻子確實和女奴差不多吧?

  「快點。」他催促。

  她拿起刷子,蹭到大木桶邊,男人背靠著木桶,兩臂平放在大木桶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繃著紅通通的臉走來。

  顯然,他覺得這麼逗她很有趣。

  孟蝶不知道他是否覺得洋洋得意,就算是,她也沒辦法不稱他的意,因為她真的覺得這一刻的他性感得要命!

  洗盡長期流亡的風霜,他下巴和嘴唇邊只剩短得不能再短的胡碴,也許是恢復生氣的關係,現在的他看起來又比她最初在天水荒原找到時更年輕。

  還有,他手臂的肌肉線條很好看,雙臂大張的此刻,像慣於狩獵的野生動物正傭懶地休憩,但任何像她這般注定成為獵物的動物都會明白,只要再接近一步,只要他想,她不可能有退路……

  而且,孟蝶也發現,要站在木桶外幫他刷背,除非這男人肯配合。但顯然他打算大爺當到底,沒有離開木桶邊的打算。

  就在孟蝶仍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不決的當兒,男人突然「嘩」地站起身,短短的一剎那,她相信她連不該看的也看到了。她驚得背過身去,卻不料身後的男人猿臂一撈,他一手抱住她腰部,一手撈起她的膝蓋,就在她快要掀開屋頂的尖叫聲中將她抱進水裡。

  慌亂中她應該會吃進好幾口水,甚至被嗆到,但原始人始終抱著她,她沒嗆到,倒是掙扎中腳踢到木桶,眼睛被自己拍打的水花濺到,疼得她直抽氣。

  臭男人現在多了個外號!那就是可惡的、沒禮貌的、聽不懂人話的臭原始人!

  「安靜。」原始人開口了,「再不安靜,你會後悔叫得太早!」

  孟蝶立刻噤聲。

  流氓!暴君!臭原始人!孟蝶只能以眼神叫囂。

  原始人終於放下她,孟蝶便想起身,身體才半浮出水面,她立刻就發現她的衣服吃了水,完全地服貼在身上,甚至變得有些透明,胸前俏挺的蓓蕾清晰可見!她嚇得抱住自己並且蹲回水裡。

  希望是她的錯覺,原始人的視線似乎比熱水更滾燙。但他仍是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看得她更生氣。

  「你要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這年頭,好心沒好報,還要迫於淫威,自己往虎口裡跳!

  孟蝶抖著手,在水裡解開衣物。讓她想躲進水裡把自己淹死的是,她發現自己的顫抖不全然是因為害怕。

  真丟臉。

  男人半垂著眼,似是察覺了她的困窘,背過身去趴在木桶邊,「快一點,磨磨蹭蹭,我都快睡著了。」

  孟蝶鬆了口氣,接下來她很快地把脫下來的濕衣服放到木桶旁的石台上,抓起木刷,認命地當刷背女奴。

  然後,她發現,以前她以為最性感的猛男就是有著八塊腹肌,這一刻她終於知道她錯了。

  連背部的肌理起伏也性感的男人,簡直是禍害。他雙臂擱在木桶邊緣,半趴著,背部肌肉展現出純雄性的、力量的曲張起伏。

  孟蝶真怕自己會流鼻血,但他胸前荊棘似的傷疤延伸到後背,而且她很快地發現他的背部真的有箭矢的傷痕。

  她跟著師父處理過箭傷,所以認得。

  孟蝶只能再次選擇忽略眼前的線索,盡可能把視線擺別的地方,安靜地替他刷背。

  「像貓抓癢一樣,我會以為你在挑逗我。」他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臭原始人!孟蝶立刻戳破心裡所有她非自願升起的夢幻泡泡,咬了咬牙,開始以吃奶的力氣,把他的背當成銅牆鐵壁,賣力地、發狠地刷!

  真可惜這裡沒有鋼刷!否則她很樂意拿來伺候他!

  想不到她刷到都冒汗了,氣喘吁吁,卻只換來男人一聲舒服的喟歎。

  「……」他的背真的是銅牆鐵壁嗎?真是氣死人了!

  「行了。」大老爺被伺候得舒坦了,總算大發慈悲讓她停手。

  「我可以退下了吧?」孟蝶故意以敬語諷刺道。

  男人悠哉悠哉地轉過身,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搶過她手上的木刷。

  「轉過身去。」

  孟蝶臉色鐵青。

  他該不會發現她剛剛故意把他當仇人,發狠地刷他的背,所以現在要如法炮製吧?不說她皮膚好歹比他薄,他的力氣都不知大上她幾百倍,要是他來真的,孟蝶懷疑自己會被刷去一層皮。

  「不用了。」她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太沒種。

  「轉過去。」這回是命令。孟蝶猜這男人天生習慣發號施令,因為當他用命令的語句時,任何有危機意識的人都不會想違抗他!

  再次地,迫於淫威,她只好乖乖照做。她面向木桶邊緣,閉緊眼,全身繃緊,等待酷刑降臨。

  但男人拿起木刷,輕輕把她的發向前攏,粗手粗腳的他竟然沒有扯到她一根髮絲。大掌停在她肩上許久,久到能察覺她的顫抖,卻沒立刻退開,反而貪戀她羊脂般的肌膚觸感,半晌才伸手在她背上刷了一下,力道還沒她平常自己洗澡時重,但也只有一下,接著便好半晌都沒有動作,她懷疑酷刑接下來才要開始。

  男人卻歎氣,接著她感覺到他的貼近,木刷被丟到一旁。

  「跟嬰兒一樣脆弱。」他嗓音有幾分無奈,以及孟蝶不想感受,但終究感受到的憐寵。

  她馬上明白他說的是她的肌膚。她平常都很理所當然地刷到它們發紅,這男人做什麼比她更婆媽?孟蝶彆扭又羞窘地想著。

  接著她感覺到他粗礪的大掌代替了木刷,在她裸背上緩緩搓揉,一下一下地潑著水,再一下一下地按摩……

  孟蝶連呼吸都開始顫抖,顯然絕不是因為害怕。

  他越來越靠近,越來越靠近,孟蝶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被身後的男人包覆在懷裡,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腰後抵著她的灼熱硬物,明顯地昂揚壯大起來。

  她的乳尖在水底下硬挺了,腿間更泛起羞人的熱潮。

  男人的大掌持續在她敏感的背部愛撫著,另一手探到她身前來,握住她半露水面的椒乳,用同樣溫柔磨人的力道將豐滿的乳揉得變形,而後她感覺到濕熱的氣息,伴隨著胡碴刺人的觸感貼向她脖子下方的背心處。

  他吻著她的背,從蜻蜓點水般的吻,到充滿色情意味的舔弄。

  他似乎非常清楚她的背部最敏感的點,一個也沒放過,從背心吻到肩胛骨處,兩手各握住她一邊的雪乳,有些使力地捧起她們,再緩慢地狎揉著。

  她真的會棄械投降!孟蝶在沉淪之際,只好猶如溺水之人般,緊緊抓住最後一絲理智,就像此刻她的雙手也緊緊攀住木桶邊緣一樣。

  這男人可是個有婦之夫!

  這個事實果然立刻讓生長在一夫一妻文明體制下的孟蝶清醒不少,罪惡感逼她腦袋快速轉著,非得找出脫身之策。

  對了,名字!她現在還不知道這原始人的名字。

  「我以前都怎麼喊你?」話落,接近沸點的氣氛馬上變僵了,男人停下所有動作。

  孟蝶遺憾之餘,也鬆了口氣。

  這男人腦筋轉不過來,打死不相信她已非故人的說詞。但她總得把該問的問清楚,該澄清的盡力澄清。孟蝶繼續硬著頭皮道,「不管你信不信,你就當我不小心忘了以前的事好了,你逼我或對我生氣我也沒辦法,因為不記得就是不記得。」

  「現在又說你是失憶了?」他的口吻有點嘲諷。

  「誰教你不信?跟你說我不是司徒凝,你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孟蝶原想轉過身,又想到兩人現在都赤條條的,還是作罷。

  「你絕對是司徒凝。頭髮雖然變白了,但及笄就嫁給我,朝夕相處十年的女人,就算到了下輩子我也認得出來。」他語氣嚴厲且不容辯白地說著,手指也在她背上撫過,「只有我知道你哪裡最敏感。」這會兒他嗓音又有著些許得意,甚至刻意俯下身又在她背心處吻了吻。

  孟蝶忍住縮起肩膀的衝動。

  原來他們結褵十年?

  但這不是重點,最好下輩子他還認得出她!這男人以為他是誰啊?「就當我的身體是好了,可是靈魂已經換了,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她也許已經掛了,也許沒有,總之我叫孟蝶,而且其實我本來是處……我是說我根本還沒出嫁,是黃花大閨女,你最好別再對我亂來。」說完這句,她又有點後悔了,這時代明顯不是一夫一妻制,男人能夠妻妾成群,更重要的是女人的貞節跟性命一樣重要,她這豈不是在暗示他該對她負責?

  她才不想「使用」別人的丈夫!

  「這倒是很好的逃避借口。不管我信不信,族人肯定不會信。」他的聲音充滿嘲笑,似乎在笑她想的爛故事。「你說你不記得以前,但我倒是可以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警告你,族裡有人花錢買你的人頭,而叛徒王后的模樣,對每個正在流亡的炎武人來說,肯定不陌生。」

  炎武?又是個好像有聽過,又好像沒聽過的名詞。更讓她驚嚇的是,原來司徒凝還貴為一國王后。照這男人的說詞,司徒凝犯下的罪過就是賣國通姦!不只賣國,很可能還害得自己的族人如今只能四處流亡……

  封建時代的人怎麼對付賣國通姦的叛國賊?恐怕不只是吊死而已吧?孟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覺得水好像變冷了。

  難怪一開始男人對她彷彿恨之入骨,現在又對她的理由冷嘲熱諷,因為她的說詞恐怕在他聽起來,就是逃避罪過的借口!

  不知道為什麼,孟蝶在這一刻,反而無法怪自己倒霉了。不管她想不想承認,其實她早有感覺,她和司徒凝有某種密切的關係,也許是前世與今生,也許是後代子孫,又或者是更離奇的、她暫時還無法理解的因果關係,她會和司徒凝長得一摸一樣、會來到這裡,肯定不是巧合。

  「不管你信不信,」她的辯解變得有些虛弱,「我真的不記得以前。不過如果你希望我幫什麼忙,我會盡量,或者你要我受死……」反正她也逃不了,而且她不只一次地想過,也許在原來的世界裡,孟蝶早就死了,那麼來到這裡再死一次又有什麼關係?她認命地轉過身,一臉認真與壯士斷腕,絕然地看著男人,「那我也沒辦法。爛命一條,你要就拿去。」

  男人定定地看著她,琥珀色的瞳眸翻湧著她無法解讀的複雜神思,她只知道他似乎在生氣。

  果然如她一開始的預感,這男人確實非池中物,顯然貴為一國之君。那麼他確實有資格生氣,有資格吊死她的。背叛他,讓他蒙受亡國滅族之恥的不是別人,竟然是結髮十年的妻子!

  孟蝶垂著頭,儘管做那些事的人不是她,她還是覺得很難過。

  男人顯然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嘩」地站起身,孟蝶根本無暇對這麼大剌剌地對著自己臉孔的雄偉男性尖叫——雖然她真的差一點就要叫出聲了。

  「幫我穿衣。」他粗魯地道,離開了木桶,在木桶外站得直挺挺的,理所當然地等人服侍。

  孟蝶也沒心思哀怨或生氣了,認命地離開水面,拿來乾淨的布替男人擦拭身上的水珠。

  她把他全身上下每一處都仔細擦過,直到她的手來到他兩腿間,依然忍不住尷尬地頓了頓,遲遲不敢「下手」。

  而且,因為她的衣服濕成一團鹹菜乾,本來也沒打算沐浴,現在只能一絲不掛地服侍他,這顯然讓他早已高高昂起的男性越發的雄壯了。

  孟蝶再次感覺到全身又熱又燙,她咬緊牙,想速戰速決,閉著眼探向他兩腿間,才觸碰到熱氣都能穿透布料的硬挺時,只聽見他一聲低吼,下一秒她再次被攔腰抱起……

  一陣天旋地轉,孟蝶根本無法尖叫。

  原始人不愧是原始人,他扛起她,就這麼走出浴堂!夜風吹來,身體沒擦乾的她打了個機伶。

  孟蝶永遠也想不到,這傢伙粗野到在月色下裸奔!還拉著她一起!可是她完全沒空害羞,因為胃被頂著,頭朝下,真是見鬼的難受!

  他大步奔回她的房間,孟蝶還在掙扎,他像所有天殺的沙豬一樣大掌拍了一下她的臀,孟蝶還來不及出聲抗議,他就察覺她兩腿間異常的濕滑。

  她聽到他哼笑出聲,手指毫不客氣地往她兩腿間探,不顧她併攏的雙腿,一番粗魯的揉捻,粗糙的指揉蹭著她的嬌柔,搗弄出更豐沛的蜜。

  孟蝶咬牙,不想讓這臭原始人更得意。

  當他抽開手,她聽到他嘖嘖地吸吮聲,才知道他把滿是她愛液的手伸進嘴裡嘗了起來。

  「髒鬼!」她佯怒地罵道。

  「嘴硬。」他哼笑,咬了一口她的粉臀,然後把赤裸的她往床上一丟,高大的身軀立刻覆上嬌小的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0:14

  第四章

  宛如雄獅撲殺獵物,勢如破竹並且絕不失手。

  他精壯的身子強勢地欺上她,孟蝶幾乎以為他會像所有肉食動物那般咬斷她的脖子。但當他溫熱的唇貼上了她,又忍不住令她感歎,這麼粗野、腦袋跟石頭一樣硬的原始人,原來也有那麼柔軟的唇。

  那急切卻又壓抑的啃咬與吸吮,不肯稍有退讓的箝制與壓迫,孟蝶無從逃避地嘗到他狂野的欲焰,她開始害怕自己也許無法承受。

  在馬背上和刀口下打江山的男人,真要拿出魄力逼她就範,她怎有能力抵抗?他有撕碎她的力量,有取她性命的理由,但這一刻,他只想與她溫存。

  抵著孟蝶腹部的灼熱以不容忽視的堅硬姿態,咆哮著想要立刻展開侵犯,孟蝶不知道男人為何這一刻仍然能夠忍著,他一手探向她頸後,逼她承受他飢渴的吻,一手罩上她沉甸甸的乳,用粗糙的指磨蹭粉嫩如凝脂般的乳肉,也用指尖挑逗地頂弄硬挺的乳蕾,在他喉嚨深處逸出一聲低吼、有些粗魯地將豐滿的乳揉捏得變形時,用兩指夾起圓挺的小果實。

  孟蝶必須逼自己抗拒,雙手抵在他肌肉堅硬的胸前,卻被他不耐煩地一把抓住,舉到頭頂,接著連他的膝蓋也開始逼迫她,以無比蠻橫的姿態密實地頂住她濕潤的腿心。

  孟蝶幾乎呻吟出聲,然而就算她忍住了,隨著他粗壯的膝蓋野蠻的推擠,比呻吟更教她臉紅的濕潤聲響卻誠實地讓她無地自容。

  男人當然發現了,她相信那聲悶哼是因為得意,而後他更加大膽地將她的舌頭吸進他嘴裡愛撫,不給她任何逃避的餘地。她乏了累了,透明津液沿著嘴角蜿蜒向耳際,他卻仍沒完沒了地要連她嘴裡每一處柔軟都嘗遍,包覆她的舌色情地吸吮,要她狠狠地記得他的味道。

  頂著她腿心的膝蓋,也一下一下往前頂,孟蝶的兩腿在他龐大身軀的介入與壓制下,不得不屈服地左右大開,於是他膝蓋的頂弄從一開始磨人的緩慢挑逗,到最後惡劣地像在狎玩,更在感受到她被迫張開的花瓣中緩緩吐露的小核時,貼上前去,在越來越豐沛的露水中調戲著嬌羞的小核。

  他是故意的,故意製造出那些羞人的聲響,取笑她的矜持。

  當他抬起頭來,性感的厚唇跟她一樣濕潤,曖昧銀絲提醒著她方纔他那種想要把她吞進肚子裡的狠勁。

  他舌頭舔過嘴唇,也舔過她被吻腫的小嘴,溫柔地看著懷裡被他折磨得雙頰酡紅的小女人,頂著她兩腿間的膝蓋卻沒有因此放輕力道。

  「停下來。」她的嗓音沙啞。

  男人神情又變得無賴,強硬卻又孩子氣的拒絕,「不要。」他轉而跪伏在她身前,低下頭,一口就吞進大半的乳峰,一下子便把雪白的乳肉吸吮得泛出紅暈,甚至把渾圓的乳以舌頭舔出濕亮的痕跡,像在宣示領土,而後他繼續大膽地吞吐被吻得紅艷的梅,一邊悄悄抬起臉,得意地看著她。

  「……」她紅著臉撇過頭,他便刻意色情地吻出嘖嘖聲響,握住左乳的手指則惡劣地捏起乳蕾彈弄。

  她偏不看,他的手段就越下流,偏要製造各種讓人羞紅臉的聲響挑釁著她,也挑逗她。

  她感受到他以舌頭彈著她的乳尖,想笑又想抗議,卻偏偏繃著臉,怎麼樣都不看他。

  終於他退開了,孟蝶有些失望,本以為他會就此罷手,怎知男人只是伸手取來垂掛在床邊的腰帶,舉起她雙臂,將她的手腕與床柱綁在一塊兒。

  「喂!」孟蝶又羞又氣地瞪他。

  「你再不聽話,我連你兩條腿也綁起來。」他指著床的左右兩根床柱,然後以著頑劣的口吻,「讓你像青蛙那樣……」他的笑臉越來越惡劣,有幾分頑童惡作劇的意味,「以前我們吵架時我這麼做過,然後你第二天就乖了,我想你若不是很喜歡,就是這招很有效,嗯?」

  孟蝶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氣得胸脯上下起伏著。她仰躺著,甚至無法忽略自己被他吻得濕亮紅艷的雙乳。

  兩邊都是,招搖地訴說著他剛剛多麼孟浪地愛著她。

  「你綁我做什麼?卑鄙!」

  男人痞痞地笑著,抬起她左腿,並且將右腿用力扳開,「像這樣。」他往後退,依然捉住她兩腿不讓她併攏,令孟蝶不得不雙腿大開著。

  他彎下身,頭顱埋在她大開的腿間,伸出舌頭,舔過濕亮的谷地,同時帶笑的眼沒離開她。

  「不要……」孟蝶又驚又羞。

  臭男人竟然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你那時候很喜歡,被我舔得好濕,還不停說你以後會聽我的,要我再多給你一些……」說到最後,他又笑得得意洋洋。

  這個原始人,怎麼可以在這種不正經的時刻,有這麼孩子氣的表情?

  也許是她的眼睛有問題。

  「才沒有!」那明明不是她!

  原始人聳肩,「我們來試試。」

  「不要。」孟蝶想往後退,他又左右巡視了一遍,最後乾脆下床取來另一條腰帶與捆藥材的細繩,他就這麼厚臉皮又大剌剌地光著屁股在她屋裡找來這些工具,然後回到她身邊,將繩子綁住她膝蓋,另一端則在床柱上打了個紮實的結,左右各一個,她的腿便再也無法併攏,而且以大膽的角度張開。

  「你這混帳!」孟蝶一開始沒有死命掙扎,但是她要是早知道自己會被綁成這麼醜陋的姿勢,她會更努力想辦法脫身。

  男人好整以暇地半跪在她身前,即便孟蝶氣得臉紅脖子粗,她也沒忽略他兩腿間巨大的勃起,心裡其實明白他若無心忍耐,她早就一根骨頭都不剩了。

  他點點頭,「我一出生就是王位唯一人選,十二歲便從我祖父手中接下武皇之位,連我父親和母親都不得對我無禮,而我祖父從來不拘束我,從以前到現在,對我出言不遜仍然活得好好的,只有一個人。」他又笑得一臉邪惡,欺向她,「因為這個人每次都是被我壓在身下當我的欲奴,當她罵到最後,都是哭著求我的。」

  「無恥!」

  「你盡量罵,這是你的特權。」他拍拍她的臉,甚至在她唇上印上一吻,然後退開,回到她大開的兩腿間,接著以讓孟蝶氣得想一腳踢開他的饒富興味與色慾橫流的模樣,一手摸著下巴,一手欣賞她被迫大膽坦露的私處。

  怎麼有臉皮這麼厚、這麼變態無恥又可惡的男人?

  他嘖嘖兩聲,接著伸手,撥開濕亮一片的細毛。

  「我都還沒開始,這裡都要匯成小河了呢。」

  「你胡說!」孟蝶怒斥,接著他的手指輕輕撐開她腫脹的花瓣,僅僅是這麼做,濕潤淫靡的聲響已經充耳可聞。

  「沒有嗎?」他氣人地露出好奇的表情,以指背在穴口處畫著圈,「看來你希望它再更濕一點,我絕對奉陪。」他笑著俯下身,而孟蝶的抗議消失在喉嚨深處,隨即化作妖嬈吟哦。

  他把頭埋在她大開的雙腿間,孟蝶立刻感覺到濕潤柔軟的舌以繞圈的方式舔過顫抖的小核,甚至一下一下地挑弄著她。

  「啊……」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彷彿要挑戰她的極限,他張口含住腫脹圓潤的小核,吻出誘人聲響,手指繼續愛憐地揉蹭著敏感的花瓣,讓空虛的幽穴不住地啜泣著,晶瑩愛液甚至順著她的股溝往下流淌。

  「越來越濕了,真可惜。」他帶笑卻強自壓抑著欲焰的嗓音傳來,接著再次低下頭,這回是大口吸吮又腫又嫩的肉瓣,把花穴舔得更濕,再貪婪地啜飲不停湧出穴口的蜜。

  他甚至毫不在乎地吸吮得嘖嘖有聲,蓋過了孟蝶已經隱忍不住的細喘與抽噎。

  她只能無力地任他像貪婪的獸,把她最腥甜的味道吞入肚腹,甚至在他捧起她的粉臀時忘情地擺動,朝他的挑逗逼近。

  「我就說你很喜歡。」他輕輕退開,開始只以舌頭一下一下地舔過嫩瓣與嬌蕊,輕如羽毛,不再給得更多。

  「啊……」孟蝶不滿地扭動沁著薄汗的嬌軀。

  「喜歡嗎?」他又改以手指代替舌頭,輕輕佻逗,高大昂藏的身軀好整以暇地伏臥著,賁起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鼓起或伸展,純男性的魅力美得不可思議,在她眼裡卻猶如魔鬼。

  孟蝶又羞又惱地睨著他,他兩腿間赤紅且高高挺起的碩大,讓她兩腿間空虛得都痛了。

  察覺她的視線,男人又露出得意的笑,他抬起她的臀,挺起男性,在她穴口一陣刺探,孟蝶扭臀迎向他,他卻故意後退,接著蜻蜒點水一般,男性的頂端滑過瓣蕊間的深痕,抵著她的小核一下一下地輕碰。

  孟蝶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脯跟著劇烈地起伏。

  這可惡的男人故意玩她!她賭氣不肯再有動作,他卻笑得更邪惡,握住昂揚的男性,頂端貼著她的肌膚,滑過大腿內側水嫩的柔軟,在那處畫著圓,在她全身輕輕顫抖時又滑向小腹,甚至故意往肚臍頂進去。

  他雙腿左右開弓地跪在她身上,熾熱無比的男性來到柔軟的雪丘,他惡作劇地笑著,碩大的腫脹開始在她雙乳間巡禮。

  孟蝶吞了口唾沫,不想露出虎視眈眈的模樣,然而坦露在空氣中的私處卻越來越難受。

  當他以男性的頂端貼著她的乳蕾滑動時,她已經呻吟出聲。這讓他惡劣地在兩邊的雪峰上輪流玩著這下流的遊戲,一邊欣賞她的掙扎。

  「真的不要?」他明知故問,「看來我只好……」他做勢要走。

  「給我!」

  「什麼?」他故意一臉驚訝。

  孟蝶咬牙,「我要你。」臭男人!

  他的眼變成深墨色,喉結上下滾動著。

  臭男人明明自己也按捺不住了,真可惡!

  「求你……」她媚眼如絲,水眸閃動,兩腿間的妖花更不知羞恥地吐露著晶亮的蜜。

  他退到她兩腿間,雙手捉住她的嫩臀往上提,握住硬如赤鐵的男性狠狠地挺進狹窄且濕熱無比的幽穴。

  「啊……」

  他一下就挺得好深,不單單放任她的柔軟包覆他無比的堅硬,而是野蠻地進攻需索,每一下都刺挺得更激烈,明明緊密得沒有一絲縫隙,每回的猛烈抽插卻又誘引出無數花露。

  孟蝶不由得隨著他的侵犯擺動臀部,不管自己此刻像極了浪蕩的妖女,她以全身的力氣迎合他,床柱因為他們劇烈的動作吱嘎作響,她柔軟的乳更熱情地隨著他們的動作跳動著。

  「薩朗……啊……」身體的本能,她呼喊他,因為慾望在身體裡已經鼓脹到極致,她乞求情郎徹底解放她,哪怕要再更激狂,更瘋癲也甘之如飴。「再快一點……再……再多一點……啊……」

  男人鬆開她手上的綁縛,抱她坐在他身上,孟蝶立刻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一般地抱緊他,也吻住他,嬌蠻地把曾經叱吒風雲的王者駕馭在身下。

  他單靠蠻力,輕而易舉地往上挺,幾乎將她拋起,他的舌頭探入她又要忘情吟哦的小嘴,吸吮著她的粉舌,也在她檀口中蠻橫侵犯。

  他全身每一處肌肉都因為慾望而緊繃,彷彿有無限生命力就要爆發,無比的強壯且無堅不催。但他擁緊懷裡嬌小野蠻的小傢伙,他的舌與他的男性都深深埋在她體內,回異於張臂擁抱她的溫柔,悍然地侵犯,逼她承受他所有的慾望與熱情。

  這甜美的小傢伙,本就屬於他。

  「記不記得我說過……」他在她耳邊,以著誘哄且壓抑的語調,道,「我可以只有你一個王后,所以你得用你的全部來取悅我,嗯?」他給的專寵自然有代價,終其一生,她要完全承受他所有的熱情與激情,至死方休。

  孟蝶小臉埋在他頸窩處,因為乏力與頻頻被逼至慾望之巔而啜泣。

  男人抓揉著她晃動的雪乳,在感受到她幽穴收緊之際,發狠地抽刺,直到白焰在她體內奔放,慾望的種子盡灑她溫暖的花房。

  他們的夜仍未結束。

  *****

  我可以只有你一個……

  不是可以,而是他只想要,而他惡劣地以此威脅,好盡情地將她調教成專屬於他的欲奴。

  他野蠻地一次次逼得她瘋狂,在最後一次饜足地退離她時,孟蝶早已昏睡過去。

  也許這股貪婪來自於他不願太早正視心裡惱人的憐憫。

  他讓沉睡的人兒像過去那般,當他倆以地為床,以天為蓋,他會以自己高大的身軀當她的床,捨不得她沾染夜裡草尖的露氣,讓她枕著他的胸,俯臥在他懷裡深眠。

  他的大掌捧起她的臉,彷彿她的嬌弱盡在他的呵護之中,手指意外地纏繞了她雪白的髮絲。

  白得像輕煙,隨時要消逝。

  明明有那麼多的恨與不諒解,到頭來還是灰飛煙滅。不想在意她吃了多少苦,這卻比逼自己跳下懸崖求死更難。

  不想妄自猜測白髮因何而來,然而結褵十年,他該比任何人都瞭解這個無比心軟善良的妻子……

  他狠狠地閉上眼,拒絕再替她和自己找借口,將知覺交付夢之國度,忘記前一刻他原來仍擁有對叛徒的愛憐。

  許久許久,月西移,孟蝶悠悠轉醒,卻發覺男人以成鳥張開羽翼的姿態將她如雛鳥包覆在胸懷,他的手纏著她的發,溫柔地捲繞在指尖。

  她被他的體溫和氣息所籠罩,卻莫名的有著熟悉的安心感。

  而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所有正向的情感,情慾的風暴讓她全身乏力,下體的酸痛提醒她,他倆方才有多像發情的野獸……

  她多希望自己能清醒一點。不只因為這男人是有婦之夫,更因為他們之間有一個不甚愉快的開始。她並不是一個生長在封建制度下的女人,這個時代下的女人是男人的禁臠,而在她的時代、她生長的都市,女人們唾棄舊社會體制的毒瘤,對感情的純粹與否有更多的堅持。

  但人的一生啊,哪有可能處處黑白分明?在愛之下也許藏著外人看不見的膿血;在恨的深處,也許揉雜著無法割捨的情感。諷刺的是她自以為比封建時代的女人有更多的自主,面臨慾望先愛而來的難題,竟然也必須逼自己當道德家來否認所有情感。

  只是……

  孟蝶不想讓自己看著男人沉睡的俊顏,她挪了挪身子,熟睡的男人沒有放開她,雙臂將她擁得更緊,緊得她只能將臉貼在他胸口處,暗惱今夜只能聽著他的心跳聲入眠。

  司徒凝,犯了無法被饒恕的罪過,她不只背叛了自己的丈夫,還背叛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族人。

  而這個男人,身為一族之長,一國之王,他想必比誰都心灰意冷,比任何人都恨司徒凝,只要他想,他可以輕易終結她的性命。

  但他沒有。

  當他自重傷昏迷中意識到她的存在,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男人原始的慾望與佔有。

  他替生氣大哭的她找到羊;替她修好菜園的護欄和羊圈;他像每個盡責的丈夫一般接手所有的粗活,並且到外面打獵,餵飽她;他允許她對他的頤指氣使與怒罵,仍未收回她身為伴侶的「特權」。

  他吻她、擁抱她時,甚至是溫柔的。

  他看著她,眼裡總有掙扎,每每回過神來,卻又對自己的情不自禁惱怒。

  孟蝶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原來如此深愛他的結髮妻。那些溫柔與耐心,慾望與佔有,全是給他的妻子。

  心窩悶悶地疼著,這疼痛不知從何而來,她也不想探究。她把臉埋進他懷裡,同樣地逼自己入睡。

  她突然好羨慕司徒凝。

  *****

  孟蝶醒過來時,天已大亮,身邊的位置是空的。這讓本來還想翻身睡回籠覺的她突然清醒過來。

  那瞬間的驚慌實在很可笑也很可悲,她起身坐在床鋪時忍不住嘲笑自己這麼依賴一個不該依賴的男人。

  但,她真的孤獨太久了,也許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人陪伴。

  孟蝶沒讓自己頹喪太久,她回過神來,發現她身上除了棉被,還蓋了件單衣——沒有穿好,只是披在她身上。她環視了房間一眼,才發現男人又翻她的衣櫃。

  他有個應該會讓所有女人抓狂的壞習慣,翻過的地方都像遭小偷似的,也不隨手歸位。

  當然啦,他幹嘛要隨手歸位?身為一國之君,想必過去總有內侍跟在他屁股後頭幫他收拾善後!

  孟蝶沒好氣地整理好衣櫃,離開房間,發現桌上擺了簡單的早膳,後院傳來劈柴聲。

  若說他們像老夫老妻,只怕沒有一個妻子會像她這般怠惰……

  可話說回來,應該也沒有一個男人會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之後,夜裡還那麼精力充沛,把她整得死去活來吧?

  孟蝶有些賭氣地坐回桌前用早膳,只吃了一口,卻差點吐出來。

  看來他只會烤肉。

  所以他早上就吃這種鬼東西便開始幹活兒了?本來不想再理他,這會兒又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她瞥了外頭一眼,轉身回廚房,用水煮了豆子和雞蛋,擠了羊奶,然後送到前院去。

  她一走出屋子,男人便停下動作,孟蝶即便不想看他,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像要把她身上的衣服也扒開。

  「給你肚子餓時吃的。」孟蝶把放食物的籃子擺在原本用來曬藥材,現在讓他放些小刀工具的平台上。

  男人立刻走來,拿走羊奶一口喝乾,接著孟蝶看著他又把碗裡以辣椒調味的豆子和雞蛋三兩下吃個一乾二淨。

  「你早上沒吃?」

  「吃了,但又餓了。」他隨意抹了抹嘴,把一滴不剩的碗交給她。

  也是。孟蝶突然想,多了他,也不知她這種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夠不夠養活兩個人?

  但他也沒說要留下來吧?雖然說現在和賴著不走也沒兩樣。孟蝶繼而又想起,也許他是在猶豫要不要抓她回去向族人交代?

  可是她答應過師父,在他回來之前,千萬別離開。其實孟蝶對這個約定也猶豫過,但是想到自己除了師父,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她什麼專長也沒有,就算空有三腳貓的醫術,頂著一頭白髮,恐怕到哪裡都會被人當成妖怪,在這個時代要如何掙銀子?留在這裡她好歹可以養活自己,離開這兒,要是迷了路,她連怎麼回來都不知道,那才慘呢!她以前不信邪,想試著自己走到後山那座森林的另一頭,結果迷了路,她這個「文明人」差點凍死在荒山野嶺,多虧小奇找到她,自此她就不再動念離開這裡了。

  但如果這個男人要帶她離開……即便知道下場可能不好過,但孟蝶竟然有一絲期待。

  但想到他的掙扎,想到他對司徒凝的眷戀,孟蝶終究還是沒提起這件事。

  「喂。」她悶悶地喊他。

  男人瞪著她,「沒有人敢叫我喂。」流亡的這段日子,他也許受盡冷眼,但現在他認為孟蝶故意觸怒他。

  「現在就有一個。」孟蝶沒好氣,「你腦袋再轉不過來我也沒辦法,我就只能一直喊你『喂』。還有我告訴你,你喊我司徒凝,我是不會理你的。」

  他瞪了她半晌,接著想起什麼似的,笑開一口白牙,語帶嘲諷卻又難掩得意地說,「所以你只有在床上才認得我。」

  孟蝶漲紅臉,「那是……」可惡!那些惹人厭的幻覺!「我不認為薩朗是你的名字。」

  「那是你該對我的敬稱。丈夫就是天,我想在朔國也一樣。」他跩跩的,「臭婆娘,快去煮飯。」不叫名字就不叫名字,他無所謂!拿起汗巾擦臉,顯然懶得再搭理她。

  他喊她臭婆娘?

  「你……你……」什麼臭婆娘?「你這糟老頭!」

  「哪一個糟老頭像我一樣?」他挺起胸膛,「你昨天晚上顯然一點也不認為我像糟老頭。」

  自大的豬!孟蝶氣鼓了臉頰,「野蠻人,我忍你很久了,不管怎樣我好歹救了你,你不稱我一聲孟大夫,也該稱我為孟姑娘,而我禮貌地請問你怎麼稱呼,你卻當我是白癡?」

  男人一臉哼笑,「我倒不知道司徒凝懂醫術。」

  說幾百次她不是司徒凝,他耳朵跟腦子是石化了嗎?看來要在這上頭跟他爭論簡直是白費口舌。

  「隨你怎麼想,我就喊你『喂』。」她轉身要走。

  「巴日。」

  孟蝶停下腳步,有一瞬間以為他在罵人,她轉頭瞪他。

  「巴日。新名字。」他顯然覺得她應該一點就通,完全不用他多做解釋。

  孟蝶半天才懂,他的意思是,為了應付她,他隨便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

  「你要用新名字,我也要。」他神情像個為自己的「聰明」而得意洋洋的任性小鬼。

  「……」她不是新名字好嗎?孟蝶突然覺得這男人真的很孩子氣,講難聽點就叫幼稚!「好啊,你跟我一樣,喪失記憶了是嗎?」她有些取笑道。

  「舊名字不安全。」他沒有理會她的取笑,神情認真,「我就當你真的忘了,我會喊你孟蝶。」

  孟蝶這才想起,身為亡國之君,他的名字也許真的是禁忌。雖然她很想提醒他,要取也取個好聽點、吉利點的,可又覺得再跟他囉嗦,他可能會翻臉使性子,只好莞爾作罷。

  後來她又很「離奇」地想起,巴日,是他們族裡老虎的意思……孟蝶覺得好氣又好笑。

  自大的野蠻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2:11

  第五章

  這日一早,巴日跟前幾日一樣天沒亮就出門了,孟蝶起床時看見梳妝鏡前放著一隻木梳,她有些訝異,更多的是驚喜。

  她的木梳早就斷了,偏偏她不會木工,又沒辦法到鎮上去買,不只因為鎮上的人不喜歡她,事實上她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之前斷了的梳子只好將就用。

  這只木梳回異於工匠熟練的雕工,看得出是出自外行人之手,但稜邊與尖角也都細心地打磨過。

  她想起昨日巴日吞吞吐吐地,問她朔國女人的梳子有什麼圖樣,她被問得一頭霧水,而且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就敷衍地說,梳子就梳子,哪來圖樣?

  想不到這明明好色到令人氣憤的野蠻人也會害羞呢。孟蝶對著鏡子把一頭雪白的長髮梳亮,然後拿她平日簪發的木釵挽了個簡單的髻。

  現在孟蝶白日除了打掃和做飯,固定的時間取蛋和擠奶,巡視菜園,有空時也開始修改巴日的衣服。

  巴日通常穿著師父留下來的舊褲子,打著赤膊。但師父的褲子對他來說終究短了些,虎背熊腰的他與清瘦的師父身形上差異也甚大,所以孟蝶開始在空閒時修改幾件褲子給他。

  因為沒辦法到鎮上去買布,所以現在醫廬裡能用的布料其實也有限。但師父似乎想過這點,後院有座倉庫,放了些棉襖、棉線與粗布,有幾張皮革,當然還有些其它可以存放的東西,跟一些草藥擺在一起,蟲子怕那種味道,便不易遭蟲蛀。

  孟蝶又想到巴日的靴子也有些舊了,也許可以替他做雙靴子。雖然這男人有時很氣人,而且每天晚上都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孟蝶想到這兒,雙頰又紅得像要出血。

  但他至少替她分擔了絕大部分的粗活,而且現在他們的餐桌上可以時常有野味加菜,秉持有恩必報的原則,她為他做點細活也沒什麼不可以。

  中午以前,她會把午餐準備好。

  巴日一早去了竹林,砍些竹子回來修補醫廬周圍已經有些老舊的籬笆,孟蝶瞧他一進門也沒休息地忙著,便把午飯拿到院子裡和他一塊兒用。孟蝶發現這男人忙碌時,她喊他吃飯他未必會理會,常常應了聲好,卻久久沒見人影,但若她把飯菜拿到院子裡擺明要跟他一塊兒吃,他就會停下手邊的工作過來陪她。

  院子裡,有棵枝葉茂密,枝椏幾乎蓋住大半座前院的銀杏,他們便坐在銀杏樹下用餐。

  她看他狼吞虎嚥的樣子,連吃飯也盯著還在規畫的新籬笆,一邊對她解說她其實聽不太懂的「改造」計劃,連額上的汗都懶得擦,孟蝶拿了手絹遞到他面前。

  巴日沒接過,只是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顯然認為她打斷了他驚天動地的「奇想」,眉頭一擰,不理她,繼續道,「你懂嗎?這籬笆完成後,會比原來的更大,所以房子可以再改建,我打算從河那邊挖條溝過來,我在朔國南方見過一種水車,它會自動給水,這樣一來你就不用那麼辛苦……」

  巴啦巴啦巴啦……她又聽不懂!孟蝶沒好氣,只好替他把汗擦去,她的動作卻讓兩人同時怔住,孟蝶對上他灼熱的注視,雙頰熱辣辣地燒紅了,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低頭吃自己的午餐。

  巴日笑了笑,沒說什麼,夾起碗裡一塊較嫩的腿肉給她。

  風與日是柔軟溫和的,沒有唐突這一刻。

  多麼奇妙,在這遺世獨立的南國邊境,離他曾經叱吒風雲的大草原有八千里遠,竟然找到了他曾經渴望過的平淡與幸福。眼前有些破敗的老木屋、有些雜亂的院子,甚至是屋後的菜園,倉庫,羊圈和澡堂,他在腦海中已經開始規畫未來它們的模樣,會有水車,會有小池塘,他還會把屋簷加長,外頭加蓋門廊,這麼一來閒暇時他們還能坐在門廊下休憩,也許屆時再養匹馬,種些果樹,她一個女人做不來那麼多,但多了他,這個家就會很完整……

  家,他和她的家。

  他和她,還能有家嗎?那些背叛與謊言,能夠就此當做不存在嗎?

  巴日苦笑,笑容裡還有幾絲嘲諷。

  「吃飽了?」孟蝶看著他把吃得一滴不剩的碗放下,又頭也不回地回到工作崗位上了,「吃飽就工作,對胃不好……」她不自覺地叨念,但仍是默默收著碗筷。

  好像完全沒有意義那般的平淡瑣碎,誰會想要牢牢地抓住?

  銀杏樹提前轉黃了,在不合時宜的初夏,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

  結界的缺口,悄悄地,加快了崩裂的速度……

  *****

  天邊好像有什麼閃過。

  孟蝶抬頭看著陰暗的天色,暗忖是打雷吧?待會兒可能要下雨了,她突然想到巴日不知有沒有帶傘。

  孟蝶找到紙傘,準備給在河邊的巴日送去,小奇卻在這時飛來。

  「嗄!」巴日不在,欺善怕惡的扁毛畜牲又變得趾高氣昂。

  還沒到吃飯時間,看來是又有傷者。孟蝶看了看天色,猜想雨應該不會太快下來,也許遲些再給巴日送傘也行,但傷者可禁不起等待,於是只好折回屋內推推車。

  孟蝶將推車推到院子裡,巴日正好回來。

  「去哪?」他對那輛推車很有意見,完全搞不懂她一個女人幹嘛推著那麼重的車子到處跑?

  孟蝶跟他解釋過車子的用處,巴日就更不喜歡那台車了。雖然他自己顯然也是靠那車才得以活命,但試想如果她哪天真的救回了個謀財害命的江洋大盜呢?巴日好幾次趁孟蝶不注意時打那車的主意,心想看是要劈了當柴燒或者拆了拿來給屋子補丁都行。

  「好像有傷者。」

  「我跟你一起去。」他就是不放心。

  孟蝶沒反對,多一名耐操好用的苦力,要抬傷者或挖坑都方便不少,她求之不得哩!

  巴日推著推車,小奇在前頭領路。

  「怪了。」

  「怎麼?」

  孟蝶左右張望,「這裡好像不太一樣。」

  巴日雖然為了工程,把這附近地形與地貌摸了七七八八,但他不知道孟蝶所謂的「不太一樣」,是跟多久以前不一樣,至少在他看來沒什麼不同,他也就閉口不語。

  這次的傷者倒在天水鎮附近,已經離開天水荒原範疇,孟蝶覺得心裡不大舒服,「好歹是條人命,他們怎麼能裝作沒看見?」這人應該好不容易找到荒原邊界,卻已經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只好期待前面不過幾尺外的小鎮會有居民發現他吧。但顯然鎮上的居民打算來個不理不睬,因為照理說這時間會有鎮民在荒原邊界采鹽,今日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巴日瞥了她一眼,原本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但他一看見傷者身上穿著皮甲和軍服,一個箭步阻止了孟蝶的動作,將她擋在身後,另一手拔起始終佩掛在腰際的短刀,全身肌肉因戒備而繃緊。

  「你要做什麼?」孟蝶大驚失色。

  「天朝的士兵。」與敵人狹路相逢的巴日顯然一點也不想掉以輕心。

  「那又怎樣?他受傷了,根本沒辦法攻擊我們。」孟蝶知道自己的大道理對這個世界的人不管用,他們習慣以暴制暴,習慣自掃門前雪。

  然而就算過了幾千幾百年,人類依然如此,在她原來的時代也不見得就進步許多,她只好捺著性子道:「如果你擔心他攻擊你,我們把他綁起來,等他傷好了再把他運走,師父有迷藥。」就像她當初打算對巴日做的事一樣。這男人也不想想自己是如何恩將仇報,倒有臉防備起別人來了。

  「我的族人和天朝正在打仗,兩軍狹路相逢,本來就各憑本事。」

  孟蝶有些恍惚。

  原來外面的世界正在打仗?

  那師父呢?他要不要緊?難道師父遲遲未歸,是因為……

  「住手!」她來不及細想,只能死命抱住準備上前手刃敵人的巴日,「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勝之不武嗎?拜託你放過他!」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殺害一名毫無反抗之力的傷兵。

  「勝之不武?」巴日冷嗤,「你們天朝可不在意什麼勝之不武。你忘了你哥哥怎麼利用你來對付我?」他猛地推開她。

  哥哥?利用?暈眩感再次襲來,天邊又是一陣青光閃爍,孟蝶無暇理會,「住手,算我求你……」她撲上前去擋在受傷的士兵身前,「如果你真的要殺他,就連我一起殺了。」

  巴日震怒的神情有一絲受傷,孟蝶知道顯然不可能讓他理解她從小到大根深蒂固的人道與是非觀念,她突然感到一絲悲傷。

  有時候,不是人性泯滅,而是苦難會磨去人的憐憫之心。

  「巴日,你聽我說……他只是一個小兵,是一顆棋子,也許他只想保護他的家人,也許他家裡還有人等著他回去,她們也許等了一輩子都不知道所愛的人是這麼死在荒郊野地。出現在天水荒原的傷者,我不會去分天朝或異族人,因為他們其實沒有分別。」

  巴日瞪著她,良久,才道,「你以為我是為了出一口氣才殺他?你以為你為什麼可以安然躲在這裡這麼多年?這人闖進來發現這裡,他是天朝人,也許認得你,或者認得我,我們躲在這裡已經不再安全。」

  天朝人為何認得她?因為她是他的王后?孟蝶不太能理解,這時代又不像她的時代,有媒體可以讓市並小民認得每一個達官貴人的相貌。

  巴日不想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那讓他無比煩躁。明明是個可以不擰一下眉頭就斬殺敵人首級、將敵城屠殺擄掠殆盡的人,他能稱霸北境有許多原因,其中絕不包括他擁有仁慈之心!

  可是她的眼淚仍是讓他退了一步。

  「要救他可以,我們必須在他清醒前馬上離開這裡。殺了他或離開這裡,你自己選。」

  *****

  孟蝶幫士兵做了包紮與急救。其實要到完全復原,中間必定會經歷許多危險,比如高燒或傷口發炎,她只能期待這些身強體壯的「原始人」身體復原能力夠好。

  她想了想,還是準備了足夠的傷藥與乾糧。巴日已經收拾好離開時要帶的東西,孟蝶只好給師父寫了封信,放在師父案上,希望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回來的師父能看到它。

  巴日把傷兵綁在推車上,確定對方就算醒來也無法掙脫繩索,接著他告訴孟蝶天黑以前會回來,便離開了醫廬。孟蝶不知道他去哪,但至少她有一點時間可以熬點調養身體的湯藥,在巴日回來前以竹管餵給傷兵喝下。

  巴日回到醫廬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而一身土腥味的他顯然不打算等到明天天亮再動身。

  「我……我可以把綿綿跟咩咩帶走嗎?」孟蝶囁嚅著,一臉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

  巴日瞪著她。

  她以為他們要出去玩嗎?他想說不,但遲遲說不出口。

  「你以為我們能帶多少東西上路?外面兵荒馬亂,長年征戰已經讓很多地方只能搶奪另一個地方的糧食養活自己,人自保都有困難,到時那些人跟你要羊宰了吃,你怎麼辦?」

  也對。孟蝶垂頭喪氣,綿綿和咩咩在這裡,它們早就習慣野放的生活,少了她不會有什麼差別,跟著他們恐怕反而難逃一死。不說強盜或士兵,要是遇到飢餓的災民,她難道能堅持羊命比人命重要?

  而四隻雞,她早就想好了它們的歸處,所以也沒有開口;至於小奇,其實它很聰明,應該也不至於餓死。

  雖然曾經孤獨不已,想不到要離開,每一處都讓她不捨。她對著綿綿和咩咩自言自語,不覺連眼眶都紅了。

  「要好好照顧寶寶們,知道嗎?也許森林裡會安全一些,你們可以躲到那裡去。」

  綿綿和咩咩舔著她的臉,小羊羔也在她腳邊咩咩的叫著。她曾經害怕回到孤單的日子,巴日的出現或許就像她的燈塔與浮木,可是構築著讓她眷戀不已的平凡幸福,原來也包括了這些曾經陪她熬過寂寞歲月的一切。

  她新種下的菜苗都發芽了呢!本來好期待它們綠秧秧的樣子,想不到可能無緣見到了。

  她不想後悔自己的選擇,何況也不是離開了就不回來——至少她是這麼天真地安慰自己。她把羊趕到森林去,接著把要帶上路的包袱、傷藥和四隻雞全綁在推車上。

  「你做什麼?」巴日瞇起眼。她該不會以為帶四隻雞比帶五隻羊容易吧?

  「把他送到天水鎮去,春桃它們是禮物。」也只能對不起它們了。「也許村民們看在禮物的份上,會願意照顧他。」

  「……」巴日不知是對她的「濫好心」無言以對,或者有其它想法,總之他神色複雜深沉地看著她把準備好的東西放上推車,最後仍是沉默地幫她把昏迷的士兵扛到推車上。

  最後一眼回眸,孟蝶只能期待這不是永別。她回過頭時看見巴日望著未完工的水道和水車,明白了其實他也有他的遺憾,她的不捨與離情並不孤單。

  以前她從來不明白,人對土地的感情,會隨著每淌下一滴汗而更深刻。對旅人來說也許是走過看過,對權謀者來說那是權利下的附加價值,但對老百姓來說,那是回憶與血汗慢慢開墾出來的家園。

  在她的時代裡,人們只需要花錢買下一棟樓房,去留之間的差異只是土地價值增加或減少;但對這裡的人來說,他們要開墾荒地,一草一木都親手做改變,一磚一瓦更可能是親力堆砌,土地裡還有他們用汗水種下的作物,離開了家園,就等於離開了母親。

  孟蝶握了握巴日的手,「走吧。」她笑道。

  只要土地還在,人還在,一定可以抱著希望的吧?

  *****

  天水鎮安安靜靜,每一戶人家門戶都緊閉著,連貓狗聲都沒聽見。

  「奇怪了。」難道外面的戰爭已經影響到這兒來了嗎?

  「什麼?」巴日似乎從頭到尾一頭霧水,「到了嗎?」

  「你等一下。」孟蝶上前去敲一戶人家的大門。

  「孟蝶?」

  老舊斑駁的大門好一會兒才自裡面緩緩打開,黑暗中慢慢浮現一張枯木般的老臉。戴著藍頭巾,面無表情的老人一見孟蝶,揮手就要趕她,「去去去!滾回你該待的地方!」

  「鎮長,對不起,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麻煩你了,我和我丈夫要離開這裡,這個傷員能不能麻煩你照顧?我會把我的四隻雞全送給你,我有替他準備傷藥和一些乾糧,求你收留他……」

  「你要離開?去哪?」鎮長一臉古怪。

  「還沒打算。」孟蝶倒不知道鎮長會關心自己要去哪裡,「我以後不會再出現找你們晦氣了,你們就看在這份上幫我一次吧?」

  「不對,你怎麼離開?」四五個鎮民不知何時,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圍了過來,還有幾名孩童。

  孟蝶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她以為她若要離開,鎮民應該歡天喜地才是吧?

  「我要跟我丈夫一起離開,這是我答應他的……拜託你們好嗎?還有,春桃它們下蛋下得很勤,可以的話,你們把它們留下來多下些蛋,它們那麼老了,肉不好吃……」

  「不行,你不能離開。」鎮長忽然瞪大眼,佝淒的手臂抓住了她,幾個村民也臉色猙獰地逼近……

  「孟蝶!」巴日突然一把用力拉過她,「我們走。」他臉色陰沉地邁開大步,孟蝶幾乎跟不上,他猿臂一撈,就將她扛在肩上,全身提氣,飛躍至好幾丈外。

  「等一下,我還沒和鎮長交代藥的用法。」孟蝶只覺耳朵嗡嗡作響,依稀是風的呼嘯聲震得她耳膜一陣陣的疼痛,她甚至頭暈欲裂。

  天色暗得好快,似乎是大雨要來了。

  巴日根本不理她,腳下沒停。

  孟蝶這下子開始想吐了,但當她抬起頭,眼前的景象卻嚇得她忘了不適。

  那些村民,每一個彷彿都成了輕功高手,臉色青森森地,追在他們後頭不放。

  連小孩跟鎮長也在其中。

  周圍的景物快速變動,甚至扭曲了起來,追著他們跑的鎮民也越來越多,到最後密密麻麻地,簡直像有千軍萬馬,更有如蝗蟲聚成烏雲,連大地都在震動。

  她都不知道天水鎮有那麼大,人有那麼多?

  「你不能走!」

  是風的關係?她覺得鎮長的聲音,聽來尖銳得讓人發毛。

  轟隆一聲,一道雷竟然就劈在她眼前,如果不是巴日腳程夠快,恐怕早已劈死他們了。孟蝶驚得忘了自己的聲音,看著地面上出現焦黑的痕跡……

  緊接著又是另一道雷。孟蝶傻眼了,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數十道天雷一齊從黑得像要壓到地面的詭黑天幕上打下來,瞬間她懷疑耳膜就要被這些霹靂作響的轟隆聲給震裂了。

  轟隆——

  天雷逼得巴日不得不迂迴前進,身後追兵變少了,但他們的速度也因此慢了下來,一個穿紅衣的小孩甚至「飛」到他們身邊。

  「姊姊,不要離開。」

  孟蝶不知道這些鎮民原來這麼喜歡她?不是吧?

  這時候孟蝶才發現,數十道天雷,在地面上「劈」出來的黑色焦痕,竟然規律整齊地畫成了一道看不見盡頭的圓弧,圓弧內,地面碎石崩毀排列成她看不懂的文字,而大多數鎮民就在圓弧內停了下來。

  「卓洛布赫。阿斯爾!」彷彿來自天上,也來自身後的千軍萬馬,一個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嘶吼聲,以震動大地的力道喊道,「你會後悔今天所做的事!」

  背著孟蝶狂奔的巴日突然停了下來。

  孟蝶已經沒力氣掙扎了,當巴日將她放下時,她腿一軟,跌在泥地上。

  原來……不只坐車會暈車,讓人背著還會「暈人」啊!孟蝶抱著可能得內傷的肚子忍住乾嘔的衝動,兩眼昏花地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巴日突然聲音緊繃地道。

  孟蝶閉著眼半晌,等待強烈的不適感稍減,才沒好氣地道,「鎮長啊!」

  巴日蹲在她身邊,「你看清楚,這是什麼?」他指著地上似乎在遙遠的年代曾被天雷劈成兩截的石碑。

  天水鎮

  石碑看起來不只年久失修,青苔和裂痕遍佈,還有風吹日曬雨淋的蝕痕,幾乎認不出上面刻了什麼。

  「這裡確實有天水鎮,但是三百年前就因為瘟疫,整個鎮的人都死光了,後來這裡又成了古戰場,但那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他到這裡來找她時就已經調查過了。

  孟蝶一臉空白,「鎮長他們怎麼挑這種地方住?」難怪沒什麼外地人敢進來。

  巴日瞪著她,伸手貼在她額頭上,「你從剛剛就一直在自言自語。你住的地方方圓百里內什麼人也沒有,只有荒廢的村落和古戰場,根本沒有天水鎮,也沒有鎮長!」他沒注意到她對鎮民的那些叨念,反正重逢以來她嘴裡常冒出一些他聽不懂的話。當她說要把士兵抬到鎮上,他還以為真的有百姓隱身躲在這種鬼地方……

  這並非不可能。戰亂連年,安逸的年代裡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至陰至凶之地,也會變成最好的躲藏處。

  亂世人比鬼凶,恐怕跟鬼住還比跟人住安全。

  「所以我是活見鬼了?」孟蝶卻大笑,「真的假的?」她以著令巴日錯愕的狂亂大笑著,笑聲久久不絕,笑得原本不明所以的巴日突然一把抱住她。

  「原來……哈哈哈……」滑稽與悲傷,原來那麼相像。

  原來,她一直都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寂寞得只能跟鬼作伴……她真的覺得好好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哈哈哈……」在她越來越虛弱的笑聲中,風起了。巴日一下子便察覺了不對勁之處。

  風勢圍繞著他倆,像一道龍卷,風牆之外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天上黑壓壓的雲甚至翻滾起來,也在他倆的頭頂形成一道漩渦。

  巴日沒有仔細看漩渦裡有什麼,因為懷裡的孟蝶身子一軟,倒在他懷裡,開始抽搐。

  「孟蝶!」風聲與雷聲,還有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尖嘯,把他的呼喊完全吞沒,大地與天空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孟蝶痛苦的尖叫——

  結界完全崩毀!

  夢中夢,夢中輪迴動,是夢非夢;

  是夢蝶?或蝶夢?千年一夢,夢醒成空。

  「孟蝶!」巴日抱著兩眼無神的孟蝶。

  她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孟蝶,夢蝶也。

  她是司徒凝,天朝二公主。

  「小凝,你聽著。」司徒清,天朝長公主,她的親姊,也是在華丹陽奪位後唯一有能力保住所有皇室血脈與保皇派重臣的領袖。「我顧不了你了,我要保護的人太多,他們都是司徒家的希望,不能有一絲差池。」

  而她只是個沒有用處,動不動還會讓華丹陽拿來當人質的小公主。

  「但『那個人』有能力保護你!而且他願意保護你。小凝,你要記住,那個人是皇兄他日奪回神器的重要助力,炎武人是天朝的宿敵,但你的和親也許能改變一切。北國軍力強盛,當朝的武皇是個講理的人,皇兄未來的回歸就靠你了。」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她留在宮裡早晚是死,到了北國也不見得受到武皇寵愛,但總是一條路。

  她以為自己嫁了個老頭子,想不到是個英俊卻自大得讓她氣得牙癢癢的野蠻人!

  「天上原就只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我也只有一個王后。」

  但是這個野蠻人,卻為她許下一生專寵的承諾,他真的做到了,他們恩愛十年。

  十年盡頭,司徒爍奪回皇位,殺盡異己,包括率領一干重臣苦等他這個流亡的皇子回歸的長公主司徒清。

  「姊姊不可能謀反!她一直相信你沒死,皇兄,求你……」

  「權力足以改變一個人,小凝。」她那經歷十年顛沛流離卻仍俊美妖異的皇兄,待她仍然如兒時那般溫柔。

  是了,權力也許足以改變一個人;仇恨也是。

  「小凝,你得幫朕一個忙……」

  幫皇兄一個忙。她的和親就是為皇兄鋪路,她必須為大局著想,兩雄相爭必有一傷,天朝與炎武若開戰,天下勢必生靈塗炭,她只能選擇其中一個,一切都是為了和平,為了天下蒼生,她只能選擇背叛丈夫和族人。

  她怎麼會以為哥哥能饒丈夫一命?和平?司徒爍不想要和平,他只想一統天下,為了他的春秋大夢,哪怕血洗天下也在所不惜。

  天山之役,武皇駕崩,司徒爍揮師掃北,炎武人失去領袖,好強的民族性情使然,仍和天朝作殊死鬥。

  一切都是為了和平,為了天下蒼生?到頭來,天朝的百姓和炎武子民,卻用血肉去償她天真犯下的罪過,男人們漸漸不記得家人的模樣,因為戰爭真的持續太久;女人們只能期待自己僥倖躲過凌辱,然後抱著渺茫的希望擦乾眼淚活下去;半大的孩子得學會割斷敵人咽喉才能自保,他們面無表情地在戰場上剝下那些戰死將士的衣服或值錢的東西,彷彿不記得他們曾經是同胞或手足;善良的百姓得學會當強盜,因為不搶別人的食物餓死的就是自己……

  骨肉離,人相食。這就是她想要的天下太平?

  這就是她的天真換來的天下太平!

  司徒皇室,千年前娶巫女為妻,歷代以來的長公主都是巫女。姊姊死了,她身上僅有微不足道的巫術能力,她想贖罪,走遍天下,想以微薄的巫力和醫術救人,無法力挽狂瀾,但求救一個是一個,越走卻越心寒,破碎染血的大地每一處都是對她的指控,她對自己犯下的罪過更無法原諒。

  「你的罪,連地獄也容納不下。無法饒恕自己嗎?你本來就不該被饒恕!痛苦吧?悲傷嗎?你應該生生世世都這麼悲傷和痛苦……」炎武人的巫女教她對自己下「無間罪咒」——

  夢中夢,夢中輪迴動,是夢非夢;

  一夢生與死,夢醒如隔世;

  一夜復一夜,一夢還一夢,生生世世,轉醒成空。

  她懷著罪惡感入夢,夢中天已荒,地已老,天地僅剩她一人,她要在孤獨地獄中度過餘生;而夢裡的每一夜,她將再作一場夢,這夢中夢是一個輪迴,她轉生,去嘗人間最苦最澀的痛,直到死亡,夢醒,又面對孤獨地獄的夢境,夜復一夜,作著夢中夢,夢醒已是百年身,孤獨地獄卻還沒到盡頭。

  當然,孤獨地獄是有盡頭的,在盡頭處,她已年老,滿面霜容,以為終於得到解脫,卻真正夢醒,等待入夜,再一嘗千年碎心夢……

  人間一夜,她一夢千千萬萬年。夢醒,青絲盡成白髮。

  孟蝶,夢蝶也,是她一夢千年中的最後一夢。是真有孟蝶此人,也是真的作了一場輪迴之夢。是輪迴亦是夢……

  不知是誰,把她從夢裡拉回現實,她只記得自己的最後一場夢,也是最後一場輪迴——她是孟蝶,來自一個戰爭已是太遙遠的和平年代,至少她的城市是和平的,至少她的國家、百姓能決定王道的方向,人民不再以血肉為暴君成就天下——多美好的夢。

  那人憐憫她,將她記憶封印,從此不再作夢,無間罪咒在天水荒原遺世獨立的邊界被暫停了,她懷抱著孟蝶的記憶,以為自己掉到了異世界,偷得幾個寒暑的安眠。

  若蒼天真的願意原諒她的罪,她原該就此度過餘生,無間罪咒也將因她的生命終止而真正結束。

  直到,她心愛的男人死裡逃生,找到了她。

  他知道嗎?在那一夢千年的輪迴當中,她總在尋找他熟悉的身影,卻總是落寞而終。

  卓洛布赫。阿斯爾。北國武皇,她的薩朗,她的丈夫,他的出現讓封印出現缺口,她開始想起以前的種種。

  也許封印注定要崩毀。天下仍戰亂不休,她怎能苟且偷生?

  「孟蝶?」巴日憂心忡忡的模樣終於映入她眼簾。

  他活著,他真的活著!

  「薩朗!」孟蝶——不,她一直都是司徒凝——幾乎要喜極而泣地抱住丈夫。

  「你沒事吧?」

  司徒凝搖頭,不想移開眼,只是深深地凝望著他。

  黑雲消散,天竟然放晴了,卻已向晚,暮色如血。

  原來他們真身處荒煙百里的古戰場,遠方雷聲動,風雲湧,吹來帶水氣的刺骨寒風,舉目望去,除了荒墳,枯樹,斷垣殘壁,就只剩黃土。

  風暴要來了。

  「我們今晚得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巴日說道,「你可以走嗎?」

  司徒凝點點頭。

  「走不動沒關係,我背你走還快一些,別逞強。」他說著,牽起她的手。

  司徒凝只是一徑地笑著,不在乎他要帶她去哪,也不在乎封印崩毀後可能的後果。

  他跋涉千山萬水,花了七年才找到她。

  她卻是等待了千千萬萬年,才終於回到他的懷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2:29

  第六章

  這年,司徒凝正是豆蔻年華,未屆及笄,長姊司徒清就匆匆決定了她的婚事,皇族大婚的繁文褥節一切從簡,不到一個月就將她嫁到北國。儘管華皇后大力反對這樁婚事,司徒清於法於理都站得住腳,兩人從公主婚事決定那一刻開始,檯面下角力不斷,一直到司徒凝的車隊踏上北國國境,華丹陽都還命人埋伏襲擊送親大隊。

  華丹陽當然不喜歡這樁婚事,司徒氏和炎武的阿斯爾氏聯姻,不只讓她背後這根芒刺茁壯,更深深刺進骨髓裡去了。她早就想把司徒凝嫁給她侄子或她任何一個親信,以此掣肘司徒清,司徒清卻早在華丹陽奪權的那一天就想到這點,密切地與武皇暗中書信往來。

  華丹陽晚了一步,自然不會就此罷手。司徒凝不知道當她愁容滿面地扯著嫁服上華美的流蘇出氣時,帝都已經掀起另一場政治角力,華丹陽開始反擊司徒清串通敵國,賣國通姦……當然這些對即將開始北國生涯的小公主來說,是完全不知情,也插不了手的。

  由八匹馬拉著的嫁輦因為搖晃而停頓下來時,司徒凝差點滾出帳外,這才才自無邊無際的自憐中回過神來。

  「公主請好好待在車內。」被司徒清安排在她身邊的年長女侍青梅看了一眼外頭的情況,把簾幔拉上。

  姊姊改變主意,所以讓人來請她的出嫁隊伍折回去嗎?半天搞不清楚狀況的司徒凝,第一個反應是欣喜。

  但隨著馬車外傳來刀劍相擊的廝殺聲,司徒凝天真的小臉又變得慘白。

  「要抓活的!」那些匪徒講的是天朝的語言。

  在青梅的眼色下,服侍司徒凝的年輕女侍立刻脫下身上的衣裳,並且替司徒凝脫下嫁衣。

  司徒凝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嫁輦外有什麼噴濺在窗簾上,司徒凝多看了好幾眼,心裡似乎猜到了什麼,倒抽了一口氣,她咬住唇,吞下驚呼,嬌貴無比的金枝玉葉哪經歷過這等風浪?就算是後宮的腥風慘雨,向來也與她無關,她唯一有的長處就是聽話,在這一刻只能完全信任青梅,她這才發現與她交換衣裳的女侍長得和她有七分神似,頭上也梳著和她一樣的髮髻。

  「等等別說話,我說跑,就跟著我跑,知道嗎?」青梅在她耳邊叮嚀,並且塞了一柄匕首給她。

  換上宮女服、拔下金冠的司徒凝僵硬地點點頭,與她交換嫁裳的侍女反而比她鎮定許多。

  馬車簾幕被拉開了。

  「大膽狂徒!竟敢洗劫本公主嫁輦,該當何罪?」

  司徒凝低著頭,像小婢女一樣縮在一旁汗顏不已。

  冒牌的都比她有架勢。唉。

  匪徒有一瞬間退縮了,卻聽到外頭的主謀揚聲道,「請公主下車。」

  車內包括青梅,原本一共四名女侍,另外兩名女侍簇擁著假冒的司徒凝下了車,司徒凝抖著手有些笨手笨腳地跟在後頭,身後的青梅見狀,表現出跟她一樣害怕的模樣,下車後與她抱在一起。

  護送公主嫁輦的護衛,顯然不是被華丹陽收買,就是全數殉職。

  這群劫匪的首領拿著畫像走來,端詳著冒牌的司徒凝好一會兒,有幾分確定,又有幾分遲疑。他在每一位宮女跟前做同樣比對,來到司徒凝身前時,粗聲粗氣地要她抬起頭來。

  司徒凝臉都嚇白了。

  「大爺饒命!」青梅突然咚地跪地求饒,劫匪的首領注意力一轉,臉上不耐的神色更重,「把頭抬起來!」

  青梅仍沒停地磕頭。

  「不要為難我的女官。」冒牌公主開口道,「你們不是要捉活的嗎?本公主就在這兒,其它人請你們莫要為難。」

  拿著畫像的男人一陣遲疑,怎麼看這幾個女人裡,除了穿嫁衣的,沒一個有公主的氣勢,正在思考是否該把其它人都殺了,直接帶公主回去交差,圍在外圍把風的部屬傳來哀號,馬兒也紛紛受到驚嚇,不安地揚蹄踱步。

  「怎麼回事?」

  沒人響應,包圍嫁輦中央的二十名劫匪這才感到不對勁,他們向外看去,發現原來把風的另外十五名同夥,不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就是不知不覺地暴斃在原地。

  他們可是有二十幾個人,除非敵人派了一支軍隊,否則誰怕誰還不知道。但無聲無息暴斃的同伴卻讓每個人心生一股莫名的恐懼……

  「有……」「埋伏」二字未出口,一支神出鬼沒的箭矢已貫穿匪徒首腦的腦袋,劫匪們立刻亂了起來。

  青梅拉住目睹箭矢穿腦而過而瞪大了眼的司徒凝,抽出腰際軟鞭,就見銀蛇飛舞,軟鞭捲起地上兩顆碎石子疾射向最近的一名匪徒;為了魚目混珠,護衛假公主的兩名女侍也立刻抽出藏在袖內的短刀,以護衛的姿態熟練地砍向朝她們衝過來的綁匪。

  四周又陷入兵慌馬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十餘名胡騎雖然比這群匪類人數少了一半,仍是殺得他們措手不及。青梅帶著司徒凝殺出重圍,那些劫匪沒人能靠近她軟鞭飛舞的範圍內。

  直到一柄長槍劈空射來,司徒凝可以感覺到長槍疾飛過她胸前時的那股巨大壓力,長槍直到射穿一旁的大樹才停下來,殺氣緊接著凌厲逼近,青梅一掌運氣將司徒凝推開。

  華丹陽派來的殺手,非等閒之輩。

  「往北方,跑!」

  作為連冒牌貨都比她有架勢的無用公主,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很聽話!司徒凝朝著青梅所指的方向,開始頭也不回地拔腿狂奔。

  司徒凝這輩子從沒這麼不要命地跑過,她專心一意地跑,沒多久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顫抖無力的雙腿絆到了浮起的樹根,在黃土地上跌成狗吃屎。

  地面在震動,遠方刀劍相擊的廝殺聲不絕於耳,司徒凝全身痛得想掉淚,仍然只能咬緊牙逼自己繼續逃命。

  然而她還沒站穩,就看見前方有一座巨塔——不,有個高大得不可思議的人騎著一匹高大得不可思議的馬,朝她狂奔而來,方才地面的震動想必是因為他!司徒凝瞠目結舌之際,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逃跑。

  但她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巨人般的騎士已經飛奔至她身邊,伸出肌肉糾結的手臂和巨掌,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將她像拎小貓一樣拎到馬背上。

  這是她今日第一次,終於忍不住發出驚呼聲,被直接甩到馬背上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她還沒鎮定下來,就聽到男人的大笑聲。他抬手,仰天吹了聲長長的哨,天空中有雄鷹盤旋著發出長嗚呼應,接著他高聲朝胡騎與匪徒纏鬥的方向喊了一串話。

  那是她從沒聽過的語言,男人的中氣和內力無比渾厚,他一開口,司徒凝覺得不只她的耳朵,連她的心跳都跟著顫抖了。

  當男人和他的坐騎回到嫁輦處,十二名胡騎早已解決了所有華丹陽派來的殺手,青梅右手負傷,但那名使槍的力士也倒在地上了。

  兩隻巨大無比的鷹盤旋而下,停在兩名胡騎抬起的手臂上。

  司徒凝非常想下馬察看青梅的傷口,不只因為她是姊姊的人,她第一眼就對青梅特別依賴,特別有好感,也因為她的機警救了她。

  可是,身後的巨人光用一隻手掌就把她按在馬上動彈不得,她連抬頭看他的模樣也沒膽。

  雖然沒看清楚,但司徒凝記得那驚鴻一瞥——果然很「驚」,巨人全身都是毛!好可怕!

  一名穿著鎖子甲和勁裝,顯然是十二騎首領的男人策馬來到他們身邊,指著假冒的司徒凝向她身後的巨人說了一串話,司徒凝還是聽不懂。

  接著,她身後的巨人又大笑了,然後搖搖頭,鬍子和他鬢上的裝飾掃過她的臉頰,害她忍不住想縮起肩膀躲避。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她嘀咕,只想趕快下馬。巨人身上不知怎麼搞的,全身硬得像石頭!他真的是人嗎?

  巨人說了一串話,原本按在她肚子上的大掌突然往上一探,握住她衣服底下豐滿的雪乳,好像在掂量著什麼似的一陣揉捏,然後又笑了。

  司徒凝氣得瞪大眼,她終於轉身,揚起手就要一掌甩過去。

  巨人一下子就抓住她的貓爪子,挑起一邊的眉,琥珀色的眼儘是笑意,伸手解開她的髮髻,讓她一頭烏亮的長髮輕輕披散在肩上。

  真不可思議,這只毛茸茸的巨人竟然有著一對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他的鼻樑挺直,劍眉跋扈,除了埋在大鬍子下的下半張臉,至少……至少上半張臉是好看的。

  但那又如何?他仍是一頭熊!是不要臉的登徒子!司徒凝用力瞪他。

  巨人歎息般的喃喃低語,粗糙的大掌握住司徒凝纖細的下巴,拇指撫過她柔軟的櫻唇。

  「你終於來了,我親愛的薩仁。」

  她聽不懂最後一句,只知道巨人低下頭,下一刻,柔軟的唇覆上她的。

  原來他有嘴唇——呃,當然有,只是她顯然被他的大鬍子嚇壞了,當下便猜想這巨人鼻子以下全是毛——這是司徒凝的第一個想法。然而隨著巨人將舌頭伸進她嘴裡,司徒凝又羞又急;在出發前姊姊語重心長地警告她,華丹陽不到最後一刻不會善罷罷休,可能會使出難以想像的卑劣手段。司徒凝想像不出到底是什麼手段,又能有多卑劣?司徒清卻告訴她,北國風俗和天朝不同,武皇只要她,其它的可以不在乎,不管發生什麼事,她一切以保命為先……

  後來司徒凝弄懂這句話的意思。華丹陽也許打算讓她的親信在出嫁途中綁走她,並羞辱她。天朝的女人從小被教育要從一而終,貞節更甚於性命,到時她就只能認命,何況和親公主的清白事關國體,華丹陽料定司徒姊妹一定會屈服。

  司徒清早就想到這一點,與武皇的書信往返中兩人已經對此有了共識。但對司徒凝來說,不管姊姊跟武皇達成什麼協議,她從小的婦德教育已經根深蒂固,她寧死也不讓丈夫以外的男人輕薄自己!她終於想起青梅給她的匕首……

  哪知匕首才伸出袖口,她的手腕已被一把抓住,巨人手指輕輕使力,她吃痛的手一鬆,匕首很快地反落入巨人手裡,接著他手一揚,刷地一聲,匕首神准地插入趴在地上裝死準備隨時反擊的殺手頸子中央,當場斃命。

  巨人終於抬起頭,不忘以舌頭輕輕舔過她被吻腫的唇,司徒凝困難地嚥了口唾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多一些,或不滿多一些。

  「沒人教你怎麼用刀的話,就不要隨便拿來玩。」他的語氣,像逗著小寵物。

  司徒凝漲紅了臉。她才不是拿來玩!她只是……只是……

  「看來你長大不少。」巨人又道,大掌依然在她胸前揉來揉去,還低頭以毛茸茸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樑在她耳畔和脖子上搔癢。「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什麼?這不要臉的臭男人!登徒子!野蠻人!司徒凝勉力和他推拒拔河,小臉都要氣哭了。

  「陛下。」原本和十二騎副首領討論方才伏擊狀況的青梅總算想起公主沒見過武皇,「感謝武皇陛下及時搭救。」她知道長公主要求武皇在送親隊伍一到國境邊緣就派人迎接,卻沒想到武皇會親自率領他隨從的十二騎前來迎娶公主。不過傳說中隨武皇踏遍北境的十二鐵騎果然名不虛傳,武皇率領他們親自出馬,也許比派出一支軍隊更有效率。華皇后派出來搶親的人馬不只這三十來個殺手,還有一里外的一支軍隊,早讓武皇領著十二騎掃平了。

  司徒凝動作僵住,巨人為她的反應又一陣爆笑出聲。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司徒凝的害怕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氣憤。

  她以為武皇是個老頭子,畢竟在她的印象中,稱霸一方的霸主不都是老頭子?想不到她的夫君卻是個像熊一樣的巨人。

  然而司徒凝這才發現這群韃子一個個都比他們天朝的男人高大威猛,她忍不住懷疑北國是以體型和毛量多寡來決定誰稱王……

  嗯,或許還會比一比誰的聲音大。

  只是想到從今以後要跟一頭毛茸茸的巨人朝夕相處,司徒凝又覺得有些哀傷了。

  當然,她此刻只有氣憤跟哀傷,她燙到冒煙的臉絕對不代表什麼!司徒凝接下來始終賭氣不去看身後的巨人,只是一徑地盯著裙擺和地面。

  「我卓洛布赫說到就會做到。」

  「在下這次奉命陪小公主到夔城,務必隨身保護小公主直到確認武皇陛下和公主大婚完成。」

  卓洛布赫點頭,青梅與另外三名女侍各騎上駿馬隨行。

  可惜她不會騎馬,不然她比較想自己騎。司徒凝只能彆扭地想著。

  他們一行十八人共十七騎,當天入夜前就趕到北國邊境的禺城,司徒凝在那兒重新換上嫁服,炎武人的婚嫁習俗沒有天朝鋪張,但歷代武皇的王妃都是部落公主,武皇的大婚更是全國盛事,司徒凝也許是北國有史以來唯一沒有自己的送親車隊的王妃,但十二騎經過的城市裡,炎武人永遠記得,他們的王后是由他們的武皇親自護送,從國境邊緣一路迎娶回皇鑾。

  北國人愛馬也敬馬,車是給老弱婦孺搭乘的,所以歷代以來前來嫁給武皇的新妃,無論從自己部落出發時怎麼來的,至少會騎馬進夔城,炎武人只會尊敬騎在馬上的王后。

  然而坐武皇的駿馬進夔城的王后,司徒凝也是史上第一人哩。

  *****

  貴為公主,司徒凝有幸脫離這個時代的女子無知的窘境,她可以學習那些天朝的男人認為無傷大雅、無關權勢政治與國家管理的學問,她曾經讀過許多「化外」軼聞。天朝自視為天下中心與正統,非我族類向來視為賤民,她的老師總會一再向她強調她出身高貴,她的祖先偉大不可侵犯,她的國家文明是寰宇翹楚,野蠻之邦望塵莫及……

  那些旅人也告訴她,再沒有一個國家的帝都有鳳城的繁華、沒有一個國家的皇宮有龍城的雄偉。也許是自幼困在龍城那座黃金牢籠,龍城的偉大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在草原上看到宛如奔騰於大地的巨龍般的炎武皇鑾,那股震撼與驚奇。

  夔城。它沒有高聳冷酷的城牆,沒有一個炎武人會告訴外來者,他們的皇鑾「正確」的位置在何方。炎武人的先祖逐水草而居,即便是現在,炎武人依然是在馬背上打天下、討生活。

  夔城是由大大小小無數個巨大移動要塞所組成,有數千匹能負重的駝馬負責搬運帳篷,那些作為帳篷骨架的樑柱需要兩名力士合抱,數萬匹駿馬與游騎兵隨時在外圍守護皇鑾,城裡的男女老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

  每年兩次,祭司會決定下一個紮營地,拔營是夔城的盛事。

  「對炎武人來說,牆是畫地自限,是拒絕為自己戰鬥。」卓洛布赫指著大草原盡頭的夔城,為他的妻子說道,「兕城、頡城、禺城、吼城……我的人民為了學習耕作,所以開始築起城池,但是最優秀的戰士會期待來到夔城,成為皇鑾的護衛,因為夔城代表炎武人自古以來的精神與信念——自由,無畏,並且永遠為我炎武的人民張開懷抱。」

  自由。司徒凝那時還不知道這兩個字真正的意義,她有些神往,但仍難免膽怯。

  雄鷹的翱翔讓整座夔城興奮歡騰,他們知道他們的王回來了,在接近皇鑾時甚至有孩子騎著較小的馬跑出來迎接。司徒凝感到不可思議,還那麼小的孩子,騎在馬上的模樣彷彿自小跟馬一起長大一般,熟練且駕馭自如,而身後的丈夫對此一點也沒有被冒犯的不悅,他開心地笑著,他的笑也感染了所有人,風塵僕僕地一路自國境邊緣趕回來的勞累一掃而空,滿心只有回到家的喜悅。

  當然,司徒凝仍是覺得有點累,尤其開頭幾天她每晚在行館休息時總是倒頭就睡,而她懷疑身後巨人一樣的丈夫跟他的十二騎,大概打生下來就不知道累字怎寫,每一天都是那麼精神抖擻的模樣。

  她要到很久之後才能習慣,她的丈夫與他歃血為盟的十二騎,是百姓的偶像,他們也以歡迎家人的熱情迎接他們的王回到皇鑾。

  皇鑾的搭建有一定的規則與秩序,長長的紅毯是為了迎接王后。當祭司出現在紅毯盡頭,原本沸騰的皇鑾漸漸肅靜。

  司徒凝本以為一到夔城就能休息,誰知道馬上就要開始立妃大典與婚禮。可是青梅在前幾天晚上已經告訴過她,因為炎武人普遍強悍的性子與體能,她身為未來王妃,也代表著天朝,恐怕不能表現得太柔弱。司徒凝也只能咬緊牙硬撐,到了晚上時她其實只能靠意志力睜著眼,身體和腦袋完全是麻木的。

  在她和卓洛布赫的盟友與炎武九大部落的酋長敬酒時,司徒凝真的擔心她會立刻醉倒出糗!幸好酒並不烈,只是敬完一巡,她忍不住悄悄打了酒嗝,有些害羞地瞥了身旁的桌洛布赫一眼。

  一回到皇鑾,卓洛布赫就有見不完的人,司徒凝懷疑他正眼瞧她的次數可能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這讓她有點哀怨,還沒回皇鑾前,這巨人把她當小寵物一樣摸摸抱抱不肯離手,現在差別未免也太大了吧?

  但兩人從回到行宮開始就忙著接見所有貴族與重臣,只要是在行進當中,卓洛布赫一定牽她的手同行,其它時間她只好盡可能扮演好花瓶的角色,乖乖地面露微笑,假裝她聽得懂他們嘰哩咕嚕地在說什麼。

  好不容易挨到深夜,她總可以休息了吧!司徒凝快累垮了,想不到回到寢宮,十幾名侍女正等著她。在天朝也不是沒人服侍她沐浴更衣,不過新婚之夜新妃的沐浴儀式卻一大堆,一名老嬤嬤還伸手探進她兩股間,她嚇都嚇死了,最後還被丟到熱水裡刷掉一層皮。等到終於可以休息時,司徒凝覺得自己像一隻累癱的小狗,那麼折騰來折騰去的,她沒空想家,但卻累到想哭。

  臭巨人還不回來,她決定先睡了,哼!

  司徒凝鑽進被窩。炎武婦女的刺繡功夫不似天朝以細緻典雅為美,而是華麗豪放的,皇宮裡處處都是色彩鮮艷、圖樣繁複的地毯或壁毯,他們不睡木板床,而是在地上鋪上幾層厚厚的毛毯,並且堆上同樣有華麗繡面的許多大大小小的枕頭。司徒凝不曉得一張床擺那麼多枕頭做什麼,不過她抓起其中一顆抱在懷裡,然後鑽進被窩,炎武人用到手香和檀香做熏香料,有時候也加上別的香材,司徒凝一下子就被包圍在一股神秘的香氣當中,很快地睡著了。

  直到她鼻間傳來前幾日在睡夢中所聞到的清涼香氣,她舒服地發出喟歎,沒多久就感覺到左胸敏感的頂點傳來奇異的溫熱濕膩感,而右邊的乳則被粗魯地擠壓揉捏著。司徒凝慢悠悠地轉醒,立刻便聽到一陣吮吻聲,她感覺到肌膚無所遮蔽的涼冷感,有毛髮輕輕刷過她胸前,乳尖的濕潤感更加明顯。

  她終於清醒,伏在她胸前的「龐然大物」讓她嚇了一跳,更讓她吃驚的是巨人正吻著她的胸,而她早已渾身赤裸,身上的衣服不知被剝到哪去了,整個人毫無防備地躺在身下的抱枕堆上……

  司徒凝原本想推開卓洛布赫,陌生的親密接觸讓她極度羞窘又無所適從,可是隨即她想起他們倆的身份,遲疑了,只能羞答答地想,也許這就是夫妻間的床第之事?她匆匆出閣,對姊姊派來和她解說周公之禮的嬤嬤賭氣地敷衍應付,神遊太虛之時好像有聽到嬤嬤說要脫衣服什麼的……

  是……是這樣嗎?司徒凝隨著卓洛布赫越來越大膽而享受地將她的半邊雪乳含進嘴裡,舌頭靈活地繞著乳尖舔弄和轉動,她全身都羞紅了,心也好像要跳出胸口。

  壞大熊!臭巨人!幹嘛對她這樣子?她覺得好奇怪……司徒凝小手悄悄揪住身下的錦被,腳趾因為奇妙的戰慄而蜷曲,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會有這樣的反應,更不知道原來人的嘴巴可以做出這麼邪惡的事。

  卓洛布赫發現她醒了,卻沒放過被他吻得紅腫濕亮的雪乳,反而故意換過另一邊。白日在陽光下有如金子般耀眼的琥珀色眸子,此刻變得幽闇深邃,而且帶著笑,故意當著生澀的小妻子眼前,伸出舌頭,更加大膽地表演他是如何愛撫她的敏感。

  司徒凝咬住唇,有點可憐兮兮,又有點倔地看著他。卓洛布赫終於笑著鬆開口,吻了吻她乳尖上晶瑩的水漬,也吻著她左胸下方的蝶形胎記,高大昂藏的身軀趨向前,將嬌小的人兒困在他肌肉糾結的雙臂與胸懷中。

  司徒凝發現他的鬍子修過,至少看得到臉龐了,看起來英氣許多。其實她有些好奇,他的臉沒鬍子時是怎樣的?

  當卓洛布赫分開她的兩腿好讓他精壯的身子貼緊她時,司徒凝忍不住因為期待與興奮而顫抖。草原的夜涼冷,他溫暖結實的身體在此刻更是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她在感覺到貼著下腹的灼熱異物時,忍不住好奇地低頭往下看。

  那是什麼東西?看起來有些嚇人。司徒凝瞪大眼。

  卓洛布赫被她的表情逗笑,低沉渾厚的笑聲讓幾乎貼著他胸口的司徒凝一陣莫名的臉紅。

  他又開始用鬍子和鼻尖在她耳朵和脖子上搔癢,看她羞紅了臉嬌嗔地躲避他的搔擾似乎讓他心情大好,而且樂此不疲。

  「討厭……」小綿羊也是有脾氣的,司徒凝無處可躲,軟嗓抗議,貓爪子順勢伺候,卻被卓洛布赫一把抓住,又惡劣地當著她的面,在白嫩的手腕內側舔過。

  他幹嘛這麼愛舔她?司徒凝嗔怒地想,決定學他的舉動,往他抓住她手腕的手示威性地咬上一口。

  好硬!而且他的手都不知有她的幾倍粗!

  卓洛布赫朗笑出聲,像被小寵物逗樂了那般開心。他故意伸出手指引誘裝模作樣的小貓,順勢感受她芙頰讓人愛不釋手的柔膩觸感。

  看不起她嗎?司徒凝嘟嘴,這幾天都是她被搔擾,她一定要反擊!

  小傢伙張開貝齒用力一咬,卓洛布赫的食指直接探進她口中,沒敢太使力,她的啃咬對他來說真的跟小貓咬人沒兩樣,他由著她去,指腹卻在她檀口間滑動,另一手則接著抬起她的大腿,粗糙的大掌揉搓著嫩白的大腿內側,緩緩往腿心處探去。

  卓洛布赫蹲坐起偉岸的身子,兩腿左右開弓地分別壓制住司徒凝的雙腿,逼她也必須雙腿大開地面對他。

  司徒凝不知道該先阻止他哪一隻賊手?她明明想咬他,他的手指卻像那日在國境邊緣吻得她喘不過氣那般在她口中與她的舌翻攪,透明的唾沫有些狼狽地自她唇角蜿蜒流淌,她只能雙手抓住他放肆的巨腕,雙乳因為手肘的推擠而形成誘人的放蕩姿態。

  卓洛布赫著迷不已地欣賞著他的傑作,欣賞著他如何將生嫩可口的小妻子調教成這般迷人的模樣。

  在大腿內游移的手,一下子來到兩腿間,撥開柔密的細毛,輕輕愛撫還不懂男歡女愛滋味的蕊瓣,綿密的雨露春潮不待少女明白悸動與歡愉的來由,已然造訪。司徒凝驚訝又可憐兮兮地瞪大眼看他,小嘴被他越來越粗魯地搗弄,看來我見猶憐,對按捺著勃發的情慾的男人來說,那只是致命的邀請與鼓舞,他眼裡的笑與從容不見了,危險的狩獵者本色再無所偽裝,右手大膽地撥開稚嫩的蕊瓣,以指腹來回感受她的濕潤與柔軟。

  「嗯……」司徒凝倒抽一口氣,求饒地想併攏雙腿,他有力而強壯的雙腿卻阻擋著她,她只好伸手阻擋。

  「聽話。」卓洛布赫終於收回在她口中搗弄的手指,轉而將她兩手一併握住,高舉過頭頂,仍舊濕亮的雙乳因而高高挺起,他傾身向前舔吻她唇邊和下巴的濕痕,司徒凝兩腿因為他的逼近而不得不往兩邊張得更開。

  他在她兩腿間的手指越發的囂張,淫靡的濕潤聲響清晰可聞,拇指繞著圓潤的小核,另外兩指熟稔地在幽穴口捻弄出更多露水。

  「不要……」司徒凝只能像小貓咪一樣求饒,情潮似春水流淌,她卻感覺知覺在火裡焚燒,是煎熬,卻又奇妙的讓人感到歡愉,而這麼狂野的歡愉讓她感到有些害怕。

  因為她竟然開始想開口求他,想得到他更多的疼愛。

  卓洛布赫延著她下巴和頸間的濕痕吻著,他的驍勇強悍讓整個北境戰慄臣服,此刻在小妻子頸間的吻,卻溫柔得不可思議,比春雨落在大地上更輕,比南風吹拂碧野更柔軟。

  「你的模樣可以殺死我……」他在她耳邊歎息,好像徹底投降那般的迷戀與莫可奈何,「知道嗎?小東西……」

  騙人!

  司徒凝嬌喘不休,淚眸控訴地睨著他。

  他在她秘谷間的那隻手,依然無比邪惡地狹玩著她的嬌嫩,柔情的耳語與放浪的濕潤聲響同時引誘著她。

  「嗯……」

  小傢伙開竅了,看著他的眼神開始多了請求與挑逗,細腰也開始迎合他的撫弄。他放開對她雙手的箝制,低頭在她高高聳起的雪乳上舔過,他的舌與他的手指一樣,在敏感點的外圍畫了一圈,潔白乳肉又被他舔得濕亮,然後才含住早已硬挺的紅梅,在大口吸吮的同時加快了手指在花穴間的律動。

  司徒凝忍不住抱住他的頭顱,將豐滿的雪乳大膽地挺向丈夫,並且扭動腰回應他指尖的愛撫。

  「啊……」司徒凝不自覺地忘情吶喊,並且把丈夫的右手都弄濕了,在花穴陣陣地收縮與顫抖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不知羞地喊出更誘人的邀請。

  高潮後的空茫讓她有些恍神,任丈夫隨意擺弄她,將枕頭墊在她臀下,當他高壯的身子再次覆上她時,她只想像小貓咪一樣偎在他懷裡取暖,他卻在她毫無防備地大開的雙腿間狠狠地插入灼熱無比的碩大男性,隱忍了許久的卓洛布赫不再壓抑,立刻就在那片生嫩的甬道裡馳騁抽插了起來。

  「唔……好痛……」早已疲累的司徒凝虛軟地哭喊,然而全身肌肉緊繃、青筋在額上浮突的卓洛布赫什麼都聽不進去,狠狠地將他的一部分刺進她柔軟的體內。

  一旦爆發的狂猛掠奪,就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她只能像羔羊任由撕扯與宰割,任他野蠻的激情將她完全掏空。

  卓洛布赫放任自己盡情地發洩過一回,毫無保留地釋放在妻子體內。他沒有退開,而是以絕對霸道的姿態將哭得一顫一顫的小人兒包覆在懷裡,然後又以誘哄憐愛的低喃不斷在她耳邊哄著。

  司徒凝抽抽噎噎地,有些生氣地扯他的鬍子。

  卓洛布赫悶悶地笑了,他發現小傢伙好像看他的鬍子非常不順眼。他故意又搔起她癢來。

  「臭大熊,野蠻人,走開……」小貓爪又在他胸前抓癢。

  「你要快點習慣。」她太緊了。當然,他非常樂意每晚「教導」她。

  習慣什麼?習慣他的鬍子,還是習慣這痛楚?她才不要!其實早已不再抽噎的司徒凝故意有一聲沒一聲地哀哼著。

  都是因為卓洛布赫安撫小貓咪似的溫柔動作讓她發現了他的縱容,更加有恃無恐地一下一下地扯著他的鬍子耍脾氣。

  卓洛布赫在她終於累得趴在他身上瞇著眼打呵欠時,伸手從床邊的五斗櫃裡取出一個五彩掐絲琺琅罐,裡頭盛著青綠色的藥膏,他以指尖沾了一點,然後在司徒凝的腰後輕輕按壓搓揉。

  「那是什麼?」司徒凝沒睡熟,但也懶得動,只是把小腦袋從右邊轉到左邊。她又聞到那股清涼好聞的味道,想起前幾天晚上,她不只睡前聞到這股味道,醒來後也衣衫不整,但她房外有青梅和三名婢女,十二騎也輪流守夜,司徒凝只以為是自己睡糊塗了。

  「碧玉膏,讓你舒服點,明天才不會腰酸背痛。」他在她腰上推揉的手勁剛剛好。

  司徒凝眨了眨眼,臉蛋默默地泛紅了。

  原來他不是對她的疲憊完全不聞不問……這又讓她有點過意不去了。小傢伙有點彆扭地抬頭,他的鬍子又搔到她的臉了。

  她伸手在他下巴摸了摸。不知道剛剛她扯得那麼用力,他疼不疼?她真的扯掉幾根鬍子哩。

  也許是猜到她的心思,卓洛布赫又忍不住笑了。司徒凝臉一紅,立刻假裝剛剛只是無意識的動作,很快地閉眼裝睡。

  卓洛布赫也沒點破,只是抓起她的手,把她的每一根手指輕輕含進嘴裡吻了吻,然後大掌包覆著小貓爪,與她一同沉沉睡去。

  他真的每晚持續他的「調教」,抱著小妻子在懷裡直到她完全適應他的龐大與旺盛的需求,而司徒凝也每晚都「生氣」地扯他的鬍子——當然一開始是真的生氣,後來是不生氣好像很沒面子。

  直到有一天,卓洛布赫醒來,發現司徒凝惡作劇地把他的鬍子綁成兩條小辮子,還把它們綁成醜醜的結,而搞怪的小傢伙當然早已逃逸無蹤。

  看來,她真的看他的鬍子很不順眼。卓洛布赫好氣又好笑地想。

  *****

  卓洛布赫是個大方的丈夫,司徒凝的嫁妝在半個月後,由司徒清再自龍城補了一批過來,司徒清自然不希望妹妹讓人覺得窮酸,不過卓洛布赫早就給了她一整個宮殿的華服與首飾,有來自天朝的,也有炎武婦女的傳統衣飾。他還派了數名年長的附侍負責教授王妃關於炎武人的禮儀與習俗。

  一早,司徒凝心血來潮換上了炎武皇族的裝扮,頭冠自髮鬢兩旁垂下許多華麗的銀飾與珠飾。炎武婦女會佩戴許許多多的銀手鐲,那些手鐲的雕工更是繁複細緻得令人讚歎。

  司徒凝更喜歡綴著流蘇的薄紗頭巾,從頭頂披灑而下,有股神秘的美感。

  今天就穿這件讓臭大熊看好了。司徒凝在侍女的讚歎聲中有些彆扭,又忍不住嬌羞地想。一等侍女替她打扮好,她就迫不及待地小跑步離開她的行宮。

  路上每個宮人與護衛的眼裡都寫滿驚艷與讚賞,她想臭大熊也會喜歡吧?司徒凝不知道自己幹嘛那麼緊張,她不自覺地抓著快要拽到地上的薄紗頭巾扭攪,心裡想,要是他不喜歡……

  那她今晚就把他的鬍子拔光光!

  她終於在大廣場前看到丈夫高大的背影,興奮的小臉紅撲撲,心臟也跳得好快。原本她想來個突襲,不過這身衣服一走動就叮叮噹噹地,她才靠近,和丈夫議事的十二騎首領就發現她了,卓洛布赫也因此好奇地轉過頭來。

  司徒凝呆站在原地,原本熟桃子般的臉,這會兒可變成紅西紅柿了。

  卓洛布赫一早就把鬍子剃了。炎武人沒有非要蓄胡不可的習俗,尤其他們終日和馬匹牛羊為伍,有些炎武人反而不愛蓄鬍子,長髮或剪短或束成辮子。

  卓洛布赫有些訝異,其實他的小女人怎麼打扮他都喜愛——光著身子更美好。不過她努力學習炎武人的一切,並且積極融入他們,讓他欣喜,也讓他感動。司徒凝或許樣樣不如她的長姊司徒清,也不如歷代以來嫁入皇室的部落公主強悍,但她有一顆謙卑肯學習的心,而這是生長在皇室裡的金枝玉葉最難得擁有的。

  他笑著朝她走來。司徒凝因為緊張與羞怯而沒察覺他眼裡的欣賞與愛憐,卓洛布赫倒是很輕易就能讀懂她的春心暗動。

  「被我迷倒了?」他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刻意把俊臉貼近她冒煙的臉,揶揄道,「原本對我只是崇拜而已,現在覺得心動了吧?」

  「……」自大鬼!司徒凝氣虎虎地瞪他,「你……你……」她會的罵人字彙實在有限,而且糟糕的是,她現在不能罵他臭大熊了!「你不要臉!」她跺著腳,轉身就走。

  太可惡了!司徒凝才不承認是因為丈夫沒有讚美她,所以她很失望;而且她確實沒想到他剃了鬍子會那般好看……想到這兒,她又不爭氣地偷偷瞥了他一眼。

  根本就悠哉地慢步跟著司徒凝的卓洛布赫——小傢伙覺得她走很快了,但顯然她忘了自己的短腿跟巨人不能比——笑開了一口白牙,「還說沒有迷戀上我?覺得好看得不得了吧?」

  她會被他氣死!司徒凝鼓著臉頰,抬起小短腿用力踩了他的大腳一下,然後提起裙擺拔腿狂奔。

  「喂!」卓洛布赫兩三個大步追上她,然後不顧小傢伙奮力抗議,將她扛在肩上。

  臭野蠻人!「放我……」頭上腳下,胃還被頂著,好難受。

  「乖一點,帶你去個地方。」他大掌拍了拍她的臀部。

  司徒凝氣到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倒是心情大好地邁開大步,留下一堆目睹這對新婚夫妻拌嘴而忍不住失笑的宮人與侍衛。

  *****

  他把她丟上馬背,他們離開皇鑾,在草原上策馬狂奔。原本嘟著嘴的司徒凝隨著大草原的風拂過臉頰,髮際的珠飾與銀飾發出悅耳的叮噹聲,她沒了原本懼怕在馬背上的顛簸,越來越喜愛迎風奔馳的快意與自由,望著彷彿可以追上的天空,也忍不住悄悄地笑開懷。

  但她才不想讓自大鬼發現她不生氣了。

  卓洛布赫的坐騎奔入松柏參天的古森林,北方的林地沒有南方的蔭鬱,林間的光與風在融雪時節是清朗的。他帶著她來到一座被綠地包圍的湖畔,在湖旁的樹幹上栓了匹小白馬,那立刻就吸引了司徒凝的注意力。

  卓洛布赫將坐騎「日翼」栓在林邊,然後才抱妻子下馬。早已忘了自己正在生氣的司徒凝盯著小馬,好奇與期待全寫在臉上。

  他牽著她緩緩走向小白馬,「以後它就是你的,跟它打招呼。」他站在司徒凝身後鼓勵地道,握住妻子的手,以引導者的姿態教她取得小白馬的信任。

  司徒凝摸著小白馬漂亮的毛髮,「它好漂亮。你要教我騎術嗎?」她的雙眼閃亮,口吻像個拿到禮物的小女孩。

  「當然。」小傢伙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喜愛她對嶄新事物充滿期待與活力的樣子,那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她應該有一雙優雅而且毫無畏懼的翅膀,喜愛自由與挑戰。司徒皇室的繁文縟節與鬥爭困住了她,現在她來到他的身邊,在廣袤的大草原上,在浩瀚的蒼穹之下,他可以把她渴求的一切帶給她。

  「首先,給它取個名字吧。」他把小白馬的韁繩從樹幹上解下。

  「鈴鐺。」她一下就想到這名字!

  「……」卓洛布赫看著妻子開心的模樣,雖然覺得這名字很可笑,也只好選擇不潑她冷水。「你高興就好。」

  「馬對炎武人來說,就像兄弟一樣……」他們在湖畔待到日落,卓洛布赫慢慢地教她,後來的幾個月裡他們白天都往這兒跑,學習騎術讓她更容易腰酸背痛了,大腿內側也有些瘀血,不過司徒凝一點也不退懼。

  她想要和丈夫一起策馬奔馳在大草原上,想要脫離過去那個無能而平庸,所以只能成為負累的自己;而她也漸漸發現,卓洛布赫不像天朝的男人,他不怕她學習,不怕她有野心,更不怕她妄想和丈夫平起平坐。

  他希望她追上他!而她的心也為此振奮而期待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2:57

  第七章

  夔城有三名祭司,在前朝時除了負責主持祭典,也負責擔任御醫的工作,卓洛布赫即位後,更改制度,御醫與祭司已經分工,但炎武人古老的用藥知識仍是歷任祭司的專長。

  「有把藥按時給王妃吃吧?」

  被卓洛布赫安排在司徒凝身邊的女侍烏蘭垂著頭,兩手因為緊張而握得死緊,身上的珠飾也因為顫抖而輕輕晃動。「請問……」她好半晌才鼓起勇氣,「祭司大人,那究竟是什麼藥呢?」

  老祭司臉上的皺紋有些波動,五官全被藏在樹木年輪似的皺紋裡,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王向你問起了?」

  烏蘭怯怯地搖頭,「可是……」

  「那就沒有你多嘴的餘地。」老祭司沉聲道,「這藥不會傷害王妃,但是絕對是為了我炎武族人的未來,如果你敢有一天忘記我的交代,就是炎武的罪人!你沒忘記你姊姊玩忽職守的下場吧?」

  烏蘭臉色一白,立刻跪倒在地,「烏蘭一定會遵照祭司大人的指示。」

  *****

  這幾天卓洛布赫顯得很煩躁,司徒凝不會去過問丈夫的事,只知道在床第之間他變得有些粗野蠻橫。嫁給他都一年了,原本已經漸漸適應他每晚熱烈的求歡,這陣子還是覺得有些吃不消。

  司徒凝一早喝下烏蘭每天早上送來的甜湯,沒用早膳便離開寢宮了,她想或許可以在丈夫早朝結束陪他出去散散心。現在她已經可以自己騎著「鈴鐺」在草原上奔馳了。

  她通常不會到丈夫和重臣議事的大帳篷去,倒是會在附近閒晃,主要是不想聽到他們商議的那些國家大事。這一年來她北國的語言學得很快,一句話大概能聽懂七八成的意思。

  至於要她開口說,十個人裡大概有五個人聽不懂吧?她學得最好最標準的就只有「薩朗」。

  華丹陽的奪權與司徒清辛苦地保護司徒皇室對她多少有些影響,她盡可能地不接觸任何國事,但那些男人討論事情就像要打架一樣——其實好幾次都真的打了起來,卓洛布赫在震怒下直接和大臣與酋長在大帳篷裡刀劍相向,最後直接把對方的頭給砍了……她嚇都嚇傻了,但在北國,這似乎是再正常不過,朝堂上其它人也不會干涉這種一對一的決鬥。丈夫曾經對她說過,哪一天在朝堂上,他的比鬥輸了,武皇自然要遜位——這是她不想接近朝堂的另一個原因,她沒資格改變他們的行事作風,只能默默地守在丈夫背後。她也是到現在才開始習慣炎武人剽悍又大剌剌的性格,也因為這樣,她多多少少還是會聽到大帳篷那兒傳來的討論聲。

  「我的王后就只有一個,如果你還聽不懂,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王后的肚子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這會成為所有部落的笑話!」

  「如果你們想以生孩子的多寡來決定誰是武皇,我不反對。」卓洛布赫冷哼著諷刺道。

  司徒凝捂著肚子,小臉血色盡失,她立刻轉身踉蹌地往寢宮的方向離開。

  其實不只是因為大臣提起,她知道每個人的期待,雖然現在還沒表現出急切的關心,但如果她的肚子再沒有消息,恐怕整個國家都會陷入焦慮之中。

  要解決這樣的窘境最好的辦法,顯然是迎娶新妃。司徒凝生長在皇室,她比誰都明白王族的婚姻關係的不只是兩個人,更代表兩個家族的結盟與依存關係,就像姊姊也利用武皇來牽制華丹陽一樣。

  對炎武人來說,族長婚事更像征部落與部落間的團結,更是為了鞏固武皇的地位。歷代武皇會迎取各部落的公主為妃,好確保和每一個部落都保持友好密切的盟約,而現在她嫁過來一年了,按習俗是該接著迎娶新妃。

  這不是她能任性的時候,她是天朝的公主,更要表現出大度賢淑的風範,絕不能讓天朝失面子。她心裡若有失落,在國家和民族的大義之前,實在微不足道。

  她下定決心說服丈夫,才轉身,卓洛布赫已入內來,一如這幾天以來的惱怒與煩躁。

  司徒凝上前抱住丈夫,「我們出去走走好嗎?」他每次有心事,就會帶她到湖邊。皇鑾每半年會遷移一次,一次是為過冬,一次是讓土地休養生息,不要把草吃盡,不過大致上不會離奧齊勒山脈太遠。奧齊勒山下有大大小小數個雪融湖,卓洛布赫總是帶著她躲開所有國事與所有人,在湖畔偷得一點兩人世界的清閒。

  雖然兩人只成親一年,但妻子總是能讓他自惱人的心緒中放鬆。卓洛布赫握住妻子的手,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走。」

  一紅一白的身影像流星飛掠大草原,只要是夔城的一分子,都能夠感受到他們的王與後相愛甚篤,就像他們一起奔馳在草原上的模樣,總是默契無間,宛如比翼的蒼鷹。日翼絕不會拋下小白馬太遠,而小白馬總是能追上擁有馬王血統的日翼。

  他的丈夫是她的指引。她喜歡乘著風,乘著草原的懷抱,向著天際追逐他的背影,卓洛布赫總不忘回過頭來給她一個鼓舞的笑,給她追上他的力量。

  湖畔是他倆的天堂。

  「你知道為什麼這裡的草長得特別好嗎?」卓洛布赫抱著她坐在他身上,硬挺的男性盡根沒入她緊窒的體內。

  「什麼?」司徒凝雙頰酡紅,意識在狂亂邊緣迷濛飛躍。

  他笑得壞極了,「因為你跟我每天都來灌溉……」他奮力往上挺,雪水般晶瑩的情露隨著每一次原始的律動灑在草尖上。

  司徒凝紅著臉嬌斥,「色鬼!」

  可天與地不就是那麼回事,是天與地的交合,才孕育出世界,是風和雲纏綿,才有雨露甘霖,是萬物交歡,生命才欣欣向榮。他們攀向情慾頂峰時,似乎連湖水,連如茵綠草,都因歡愉而顫動著。

  他喜歡大剌剌地躺在原野上,一絲不掛也不以為意,而他昂藏高大的身軀就是她的床。歡愛後她趴臥在他身上,她已經開始杞人憂天,若未來沒有他沉穩的心音陪伴,她會否輾轉難眠?

  卓洛布赫一手在她肩頸上像安撫小貓似地搓揉著,手指偶然纏起她烏亮的髮絲,總是小心翼翼地不扯疼她。司徒凝下巴枕著交迭的雙手,仰望著丈夫若有所思的面容。

  「薩朗……」

  「嗯?」

  「嫁給你,我很快樂。」

  卓洛布赫停下動作,有些驚訝地看著她,臉上的笑漸漸擴大,洋溢著喜悅與得意,「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親愛的薩仁。」他的嗓音與閃爍的眼眸有著隱忍不住的激動與感動。

  「可是我們的快樂是建築在我們的責任上,我不能只顧著我自己。薩朗,我希望你迎娶新妃……」

  卓洛布赫的笑很快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風雨欲來的陰鷙,「誰要你來說服我的?」他坐起身,有些責怪妻子在這時掃興。

  司徒凝沒有退懼,但也不想表現得咄咄逼人,「沒有人跟我提。薩朗,如果你是不想我們爭風吃醋,我會盡最大可能不那麼做。我已經很幸福了,所以我不能只顧自己,至少你需要其它部落的支持,我不能讓你勢孤力單……」天朝還在華丹陽手裡,她的國家還無法為他帶來助力。

  妻子說的,他自然都明白。卓洛布赫將她拉到懷裡,不對這件事作任何回應,反而問道,「我問你,如果我不是武皇,你不是王后,你想做什麼?」

  司徒凝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用心想,回答我。」他說。

  司徒凝螓首枕在他肩上,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沒有榮華富貴,沒有萬人景仰,你還會覺得幸福嗎?」

  司徒凝坐起身,看著丈夫,「我並不想要萬人景仰。如果我不是王后,我就不用煩惱這些了,不用非要幫你選妃不可,我只要專心當你的妻子就好。」說完又發覺丈夫這問題似乎在逼她說真心話,她有些挫敗地歎氣,「我承認我也有私心,可是每個人肩上都有他的擔子,擔好它就是他生下來的責任,我知道我的責任在哪。」

  卓洛布赫將手撐在身後的草地上,看著遠方的湖面,「你知道我和司徒清約定了什麼嗎?如果你哥哥真的沒死,我願意借他兵馬奪回王位,但相對的,在司徒爍即位後,天朝得應允與炎武二十年內不主動宣戰,兩國有義務互相維護國界安寧。」

  「我知道。」她大概猜到一些內容。

  「如果你哥哥十年後沒回到天朝,我一樣會借司徒清兵馬,讓她擁立司徒爍的長子稱帝,因為這位置我只打算再坐十年。」他看向有些訝異的妻子,笑道,「告訴我,如果不當王后,你想做什麼?」

  司徒凝忍不住笑了,她認真想了一會兒,「我想當卓洛布赫的妻子。」

  笑容回到卓洛布赫臉上,「我想蓋一座牧場,養馬,空閒時可以打獵,最好住的地方附近有座湖,屬於我們的湖,夏天可以泅水。」

  那樣的願景讓司徒凝心動,「所以我要當牧場主人的妻子?那我現在就要開始努力了。」

  「沒錯,所以我不需要新妃,因為十年後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排她們。」

  「可是……」武皇之位是他說不坐就不坐的嗎?難道他想在哪一次商議國事時又故意和誰打起來,然後故意輸給對手?

  「我打算領養巴特爾。」巴特爾是他哥哥的長子,卓洛布赫的兄長留下巴特爾這個遺腹子便在一次決鬥中死亡。「嫂嫂的部落會支持巴特爾,再過五六年也可以替巴特爾選妃子,這些問題自然不用我來煩惱。」

  所以他是把責任全丟給侄子。司徒凝有些好氣又好笑,但是巴特爾是個善良的孩子。她以為丈夫商議國事總是帶著巴特爾只是出於叔侄之情,想來是已經打算培育繼承人。

  他又拉著妻子躺回草地上,單臂枕著腦後看著天空,「我做到當初我想做的,整合炎武內部的紛亂,剩下的就交給新人了。」他自認不是會安於現狀並專心在百姓福祉上的明君,何必把國家帶到好大喜功、貪得無厭的境界?「所以不要再叫我納新妃,我不想增加以後的困擾。」

  「所以你只是不想多養一堆女人?」司徒凝有些揶揄地道。

  卓洛布赫挑眉,一臉得意,「我有一座礦場跟三座林場,巴音山一帶都是我的私人土地,就算離開武皇之位,我要養十個妾都沒問題。我這可是為你著想,將來你分遺產時才沒人跟你搶。」

  司徒凝好氣又好笑地錘了他一下。

  卓洛布赫一手摟著妻子,彷彿已經看到十年後的光景,笑道,「天上原就只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我也只有一個王后。」他迫不及待想飛躍到十年之後,就只有他和她。

  「還有星星呢?」

  「星星是我們的孩子。你要生一群孩子給我。」

  司徒凝原想笑,但卻想到這一年來她肚子一點消息都沒有,忍不住擔憂,「也許我生不出來……」

  「我們有往後到頭髮變白以前那麼長的時間,不必急於一時。」

  司徒凝知道他那些意在言外的體貼,現在想想仍是覺得不可思議,這男人明明這麼自大又野蠻。芙頰和掌心下是他有力的心跳聲,他有寬闊的胸襟可以容納天下,而十年後他只想把這處胸襟留給她,生命燦爛過總該歸於平淡,將歷史的舞台留給同樣有抱負的新人。

  她抬起頭在他胸前吻了吻。無論這十年之間將如何,有什麼樣的變化,有什麼困難,她願意只看著他的背影,不需他分神擔憂,只要想著他的承諾和他們的未來,她就可以努力讓自己跟上他,努力走下去。

  她看過後宮鬥爭,知道歷代以來的後宮秘辛,她想她何其幸運,帝王的愛像夏花般容易凋零,他們總在湖畔待上許久,誰也捨不得這片刻的安寧結束。

  「太陽落下了,連馬兒都閉上眼睛,但是不要害怕,你是睡在我心裡;天空老去了,連草原也漸漸乾枯,但是不要絕望,你正睡在我心裡……」只有在這時,遠離皇鑾的吵雜,他會在她全然信賴地躺在他身上時,唱著他們族裡古老的歌謠。她聽過孩子們唱,耆老們說這是炎武人小時候都聽過的搖籃曲,歌頌著大地之母朗瑪,鼓勵人們在逆境也不放棄希望,不要把白天的煩惱帶進夢鄉。她親愛的薩朗只會在她躺在他懷裡時這麼低聲唱著,只有她能聽到那嗓音裡的溫柔,總覺得像情詩愛語那般的甜呢。

  *****

  雖然他們夫妻達成了共識,但外界的紛紛擾擾還是避免不了。又拖過了一年,有酋長乾脆帶著自己的女兒或妹妹,說是一起到夔城見識見識,實際上則是想盡辦法推給卓洛布赫。

  「歡迎。如果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請一定要傳達給我知道。」司徒凝知道丈夫的困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讓他明白自己對他永遠支持,而對外則保持立場超然,不給他增添額外的煩惱。

  「是嗎?」錫如公主來自勢力與阿斯爾皇族齊名的炎武三大部落,歷代公主都是王后不二人選,原本她也該嫁給卓洛布赫,想不到卻中途殺出了這個天朝公主。她跟兄長前來就是想看看天朝公主生得如何傾國傾城,竟然有辦法讓卓洛布赫宣佈要專寵她一人!

  一見到司徒凝,錫如就更加不服氣了。北國以高豐滿為美,這個來自南國的女人個子矮不說,身上根本沒幾兩肉,更不用說她到現在肚子都沒消息。「我們住得舒服,要是賴著不走,豈不是威脅你的地位?大家都知道吾王是個精力充沛的男人,只專寵一個瘦弱的女子怎麼會足夠,我想是有人灌了什麼迷湯,現在又惺惺做態吧?」

  司徒凝仍然維持天朝皇族的端麗優雅,自小教養使然,就算她怎麼學習炎武人的傳統,有些習慣是難以因時因地改變的,「我們天朝的女人從不干預丈夫的決定,錫如公主的疑慮我無能為力。」

  「哼?是嗎?天朝的女人不干預丈夫的事,那麼華丹陽呢?她的牝雞司晨連我們炎武女人都大歎佩服呢。」

  「如果錫如公主想倣傚華皇后,也許我倒是有辦法代為引見,只是希望公主仍以和為貴,以百姓為重,切莫忘記自己身份。」

  「司徒王后,你提醒我身份,我也想提醒你,肚子要是不爭氣,可千萬別成了炎武的罪人,國家需要王儲!」

  無子的事實一直是司徒凝心中的痛,她很難裝作不在意。而丈夫收養巴特爾的事還不打算公佈,他有他的顧慮,她自然不能妄自公開,只好道,「這件事我的薩朗心中自有主張。很晚了,公主還是請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離開錫如公主的帳篷時,司徒凝心裡很清楚,只要她一直沒有兒子,未來這樣的質疑與壓力只會沒完沒了,就算丈夫收養巴特爾也不可能完全消弭那些異議,但是她還是要在顧全大局的前提下挺下去。

  *****

  不只鍚如一個,現在那些跑到夔城來的公主幾乎是聯合起來排擠孤立她,因為她們每一個原本就是准王妃,卓洛布赫的決定等於否定她們自小認定的婚約,也難怪她們一口氣吞不下,矛頭全指向司徒凝。

  而那些酋長的造訪,讓卓洛布赫更加沒時間單獨陪她了,她必須一個人面對那些壓力。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到那年豐收季,中秋的大節慶。因為錫如當著所有酋長與貴族大臣的面,要求王后和她們一起參加馬球競賽,情況才有了急轉之下的改變。

  馬球是炎武人最重視也最熱愛的運動競技,一般來說只有男人能參加。每年初春,各部落最強的球隊聚集夔城一較高下,一直是炎武人開春後最大的盛會;但中秋之後,婦女暫時得到一點休憩,有時會自己玩一場馬球。王室后妃原本也有中秋之後馬球競技的習俗,對炎武人來說,不懂馬球、不會騎馬的女人根本不能娶回家。這個提議立刻讓所有人叫好擊掌,只除了卓洛布赫。

  他神色陰沉,根本不想答應。讓妻子下場競技是一回事,跟這群讓他煩不勝煩的女人同場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是瞎子,不會不知道妻子連日來的憔悴和這群女人有關。原本他安撫司徒凝,只要挨到中秋結束,這些人就算想賴著不走也不行,每個人都得回自己部落去作過冬的準備,而他會在明年春天宣佈立巴特爾為皇儲。

  司徒凝知道丈夫若拒絕錫如的要求,他們的處境只會更糟。卓洛布赫越是表現出他的偏寵與溺愛,等於告訴族人她對他們的王只有不好的影響,她的柔弱不夠格成為皇后!

  「我答應。」她在桌下握住丈夫的手,希望他明白她是真的下定決心。

  這一年多來她對馬術的練習一直很勤奮,她知道丈夫的願景,自然想學習任何未來能幫助他的技能與知識。她也知道馬球的規則,這次無論如何至少該盡全力一搏。

  卓洛布赫臉上寫滿訝異,但妻子堅定地握緊他的手,他明白要面對未來他們倆所會面臨的一切考驗,光只有他的寵愛是不夠的,他還要信任她,並且在必要時站在她身後毫無條件地支持她。

  這場比賽的盛況幾乎不輸給初春的全國競技,司徒凝是第一次比賽,緊張是一定的,而且願意跟她同組的只有她的侍女,和幾名對嫁給卓洛布赫不太熱衷的公主——雖然她們也一樣不喜歡她。而且為了平衡兩隊人數,錫如那隊最後還是分了兩名最弱的隊員給她。

  觀球席上鼓噪不休,雖然只是女眷們的比試,但這是炎武王后第一次下場比賽,很多人都想看看他們的王后有何能耐,而對卓洛布赫身邊的那些酋長來說,他們對自己的女兒或妹妹有十足十的信心。身為準王妃的部落公主,如果從小不是馬術高手,武功也都不弱,他們相信卓洛布赫在這場比賽過後一定會明白他們的女兒或妹妹絕對是武皇王妃的最佳人選。

  比賽開始,由卓洛布赫將紅花丟到球場中央,紅花一落地便要開始搶球。

  球員手執球棍和馬鞭,球洞兩邊各有三個,而且絕不能落下馬背。錫如公主身手矯健,開場就搶得先機,完全不給其它隊員機會地搶攻了一球進洞。

  不只錫如部落的人歡聲雷動,其它貴族與大臣也響起掌聲。

  雖然旨在贏球,不過防守司徒凝的對手足足比其它人多了好幾個,在她們的推擠下她根本碰不了球,而且今天不知怎的,鈴鐺顯得很浮躁不安。

  不過五六個人將她團團圍住的結果,這群娘子軍還是起了爭執,為誰擋到了卓洛布赫欣賞她完美的身影而互相推擠拉扯,最後司徒凝仍是偷到一絲空隙溜了出來,她的身材嬌小,動作向來靈巧,鈴鐺也和她一樣十分敏捷。

  她搶到球。這回換夔城的百姓響起掌聲和歡呼,他們的王后明明都還沒進球呢!連卓洛布赫原本緊緊繃著、快要凍死人的臉總算也笑了。

  司徒凝的侍女盡責地掩護王妃朝球洞前進,就在這時錫如的馬衝了出來,搶走球,「咻」地一聲,長鞭跋扈且毫不留情地甩到司徒凝臉上。

  卓洛布赫震怒地站起身,大臣們面面相覷,外圍的夔城百姓都驚呼出聲。

  「公平競爭,你怎麼打人?」司徒凝隊上原本完全不想用心比賽的賽罕公主終於忍不住了。馬球是崇高的比賽,怎麼能容許這種卑劣行為?

  錫如揚高下巴,「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凝一手蓋住受傷的上額,覺得鞭傷像火燒一樣,右眼也讓流淌的血給模糊了,但她不想在這時半途而廢,她不能讓丈夫和夔城百姓失面子,更不想讓人說天朝的女人不堪一擊,區區一點小傷就大喊著要停止比賽。

  她的姊姊能在朝堂上跟華丹陽對抗,司徒家的女兒沒那麼嬌弱!

  「我沒事。」她讓侍女取來一條乾淨的長布,暫時綁在頭上止血,「繼續比賽!」她朝丈夫揮揮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王?」十二騎之首的蒙根看向全身肌肉繃緊的卓洛布赫。

  目光緊緊盯著場上司徒凝的卓洛布赫,雙臂和額上青筋浮突,握得死緊的雙拳關節泛白,血絲自指尖緩緩汩出,蒙根擔心比賽再繼續下去,卓洛布赫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但是卓洛布赫明白,這畢竟是王后的比賽,是司徒凝的名譽之戰,他如果干涉,他的妻子會永遠在族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卓洛布赫一咬牙,坐回位置上,他身邊所有人也暫時鬆下一口氣。

  「讓御醫立刻過來待命。」他下令道。

  司徒凝的幾位隊友看不下去了,開始處處防守錫如和她的隊友。這些同樣出身大漠、身手矯健的公主,真要認真地一對一,勝負可真的就難說了。

  「當不成王妃也不該讓族人蒙羞!我們炎武人做事光明磊落,快意恩仇,你該感到慚愧!」賽罕搶走錫如的球,傳給司徒凝。

  鈴鐺的異常亢奮總算讓所有人察覺了不對勁,司徒凝光要安撫坐騎,並盡可能地控制它,不被甩下馬背,已經花去大半心思,賽罕的球傳過來,她咬牙接住,鈴鐺卻抬起前蹄嘶鳴。

  「乖孩子,聽話……」她繼續安撫它,球卻被對手搶走了。

  觀球席開始有聲音,炎武人幾乎人人懂馬,鈴鐺的狀況不太尋常。

  卓洛布赫想立即終止比賽,司徒凝卻安撫了鈴鐺,搶回她的球。

  他的妻子一心贏回自己的榮耀,他只能坐回王位上逼自己咬牙等待。

  鈴鐺的狀況時好時壞,司徒凝勉強進了兩球,和對手打成平手。比賽接近尾聲,她一面安撫鈴鐺,一面忍住額上越來越劇烈的疼痛,鮮血把額上的布條都染紅了。

  只要撐到比賽結束就行了。

  然而隨著時間拉長,鈴鐺越來越難以駕馭,最後看台上有人站了起來。

  「有人襲擊王后的馬!」

  這聲大喊驚動所有人,標示比賽時間的沙漏就要流盡,鈴鐺越來越狂亂,不知是誰,又是什麼時候,在它肚子上紮了一根針,極其細小,在陽光折射下這才隱約可見。

  比賽還沒結束,司徒凝只能把球傳給賽罕。

  「交給我!」

  鈴鐺開始不受控制,司徒凝幾次就要被甩下馬背,卓洛布赫在賽罕進了最後一球,沙漏到了終點,立刻宣佈比賽結束。

  但沒有人歡呼,司徒凝咬緊牙控制著狂奔的鈴鐺,阻止它多次衝向觀球席傷到人。

  「沒事的都給我滾!」卓洛布赫大吼,「備馬!」

  大臣們跑最快,司徒凝只能讓鈴鐺衝向人群已散去的圍欄方向,接著鈴鐺開始狂奔,將圍欄衝斷,她一路抓緊韁繩,挑人少的地方衝去。

  「快讓開!」

  失控的白馬箭一般奔馳在草原上,卓洛布赫與日翼很快地追在鈴鐺之後。

  「薩仁!讓它慢下來!」

  「我沒辦法……」

  「那就把你自己穩住!」他快馬加鞭,讓日翼與鈴鐺保持並駕齊驅,接著朝司徒凝伸出手,「跳過來!我會接住你!」

  風在咆哮,連陽光也變得毒烈刺眼。也許是疼痛使然,她感覺大地在發出陣陣鳴動,與她的心跳、與她額上一陣一陣的疼痛呼應,她全身痛到麻木,雙手因抓緊韁繩而脫皮流血,更被鈴鐺甩得頭昏眼花,但這些比起額上傷口的灼痛已經不算什麼了,她知道摔下馬背就是死路一條,無論如何也只能咬牙苦撐著。

  「跳過來!」她聽到丈夫的聲音,那麼絕對而篤定。

  他把他的命也賭在箭弦上,只求與她同進同退,就像他們之間,只有絕對的信任,才能繼續牽著彼此的手走下去。

  司徒凝深深吸氣,彷彿命懸一線間得到的覺悟。是生是死就在兩人默契與心靈相通的千鈞一髮之間,她看著丈夫的眼,在他的鼓舞下奮力一躍……

  電光石火間,卓洛布赫以著連死亡使者也要退卻的霸道姿態緊緊捉住妻子的雙手,然後雙臂一收,將差點就要失去的人兒緊緊抱在懷裡。

  「沒事了,我抱著你。」

  那一刻,日翼仍在奔馳,風與雲都快速地流動,他們卻只感覺得到對方的心跳,緊緊擁抱的兩具身軀同時無法克制地顫抖。

  他的懷抱再次成了她最安全的港灣與堡壘,司徒凝明白今後不管是什麼樣的難題與壓力,她再也不懼怕了。

  夔城內,氣氛無比凝重;夔城外,所有人引頸盼著,祈禱著。

  當地平線那頭出現高壯得彷彿無堅不催的昂藏身影與駿馬,他們接著看清他們的王懷裡嬌柔卻堅韌地保持清醒、凱旋而歸的王后,整座城熱烈地發出了歡呼。

  *****

  卓洛布赫在第二天朝堂之上,宣佈立巴特爾為皇儲,還砍下了錫如兄長的右臂。這讓司徒凝有些擔憂,雖然蒙根告訴她,與王上意見不合,又無法打贏他,本來就是這樣下場,炎武人絕對尊重一對一決鬥的結果,所有酋長都無話可說。

  而對鈴鐺下毒針的兇手也找出來了,是另一個部落公主的隨侍,該部落酋長為了平息夔城百姓的怒火,也自斷一指,並且殺了公主的侍從,將公主送進奧齊勒北峰的聖女廟,終身修行不得踏入俗世。

  那些煩人的瘟神總算都回自己的部落去了,他們夫妻倆終於又有獨處的時間。

  卓洛布赫指尖停在妻子額上的傷口上方,到現在,只要一看到她的傷,他就恨自己沒及時阻止錫如下毒手。他更恨什麼男人不動手打女人的規則,如果可以,他會對傷害他妻子的所有人以眼還眼!

  「你如果出手,我可不饒你。」司徒凝噘嘴,現在全炎武都知道,天朝的公主不是軟柿子!他們的王后有著寧死也不畏懼陰謀與冷箭的勇氣。

  卓洛布赫笑了,「我以你為榮,親愛的薩仁。」他吻了吻她就要結痂的傷痕,仍忍不住自嘲地說,「嫁給我沒幾年,你額上就多了道疤,這是我沒能力護全你的證明。」

  司徒凝捶了他一下,「這是我偉大功勳的證明!不准你胡說!」

  「是。」卓洛布赫投降了,然後把頭一仰,一臉驚訝地看著妻子,「我的薩仁,你怎麼變得更美了?」

  司徒凝鼓起臉頰,「你消遣我?」

  「絕對不是。」他抱緊她,「不管你身上有疤沒疤,對我來講都一樣。」他賊手雙雙捧住她這兩年越發傲人的雪乳,在妻子臀下的男性也一下子變得硬挺,「你看,我沒說謊……」

  司徒凝好氣又好笑地以手肘頂了他一下。

  丈夫送給她另一匹馬,白色毛鬃裡夾雜著一點灰色,在陽光下彷彿銀色神駒一般的母馬,她取名為「月馭」。她在當初丈夫將鈴鐺送給她的湖畔為鈴鐺立了塚。

  她的騎術更好了,未來的大草原上將可以看見銀色和紅色的流星,雙雙併駕齊驅,那是這片北國大地的王與後,他倆的恩愛默契永遠不需言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3:21

  第八章

  十年未到盡頭,天朝皇子歸來,那些堅持華丹陽逆天的人,相信正義終得伸張。

  流亡十年的司徒爍,能徹底剷除華丹陽和其餘黨勢力,這中間仰賴了許多人,包括十年來不停和華丹陽周旋的司徒清,卻沒想到新帝登基,第一個動手除之而後快的,也是司徒清。

  而司徒凝送回龍城的家書,卻只換來短短一句:盼皇妹回天朝一敘。

  司徒爍沒靠炎武人的一兵一卒而奪回政權,司徒清當年與卓洛布赫的約定他不見得買帳,這封信什麼立場也沒表明,卓洛布赫並不樂觀。

  「我一定要回去一趟。」嫁到北國十年,她從未回去看過姊姊,想不到盼了十年才盼到的一家團圓,竟是一場惡耗,「皇兄一定誤會什麼了,姊姊不可能謀反。」

  卓洛布赫並不想讓妻子回去,才剛登基的司徒爍敢過河拆橋,就一定有他的原因,他懷疑妻子回天朝真的幫得上什麼忙。況且消息傳到夔城,中間至少已經過了十幾天,司徒凝很可能是白跑一趟。

  但卓洛布赫明白司徒凝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沒有司徒清,她不會有今天。

  「我陪你一起回去,但我們得低調行事,一路打聽清楚龍城的情況。」

  他們輕裝出發,十二騎當中只有四人隨王與後南行。

  一路往南,龍城傳出來的消息與百姓間的耳語,讓司徒凝心寒。她不知道這中間有多少誤會,但司徒清卻成了迫害兄長流亡的幫兇,還串通北國武皇,打算挾天子以令諸侯。

  「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連自己侄子都不放過,皇上回到龍城時才知道,皇子被下藥,成了個只會傻笑,連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的白癡,長公主卻妄想利用癡兒皇帝讓自己垂簾聽政吶!據說一干保皇派大臣都被蒙在鼓裡……」

  「真想不到,原來真正厲害的人是她呀,這可比人人喊打的華皇后強得多了……」

  是這樣嗎?司徒凝在出發前明明是相信皇姊的,越接近帝都,她的信心就越發的動搖。

  以帝都鳳城為中心,全國漸漸籠罩在一股詭譎緊繃的氣氛當中,新帝第一道政令風行草偃地開啟鐵血政策的序幕,不肯歸降的、對新帝提出質疑的,一律殺無赦,人們臉上沒有皇子回歸的喜悅,因為每個人都怕被當成反動分子。

  「看來要是我們身份敗露,也會成為過街老鼠。」自街上打聽消息回來的蒙根道。

  「簡直像要把十年來任何值得百姓懷念的完全抹除一樣。」

  華丹陽為了統治權的正當性,自然做了不少努力,她也明白暴政必亡的道理,她創造天命女帝的神跡,也對百姓施以德慧;司徒清亦然,炎武與天朝相安無事十年,她功不可沒。

  那些所謂亂臣賊子,深知君權神授的恐懼不可能一夕自百姓心裡根除,他們必須懂得百姓比如水,而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而所謂正統,張著天命神授的大旗,寧可國政腐敗,也不讓外姓分割國家大權。

  卓洛布赫決定即刻動身回北國,他們改變不了司徒清的命運,更可能使得北國與天朝此刻尚曖昧不明的關係朝惡化的方向前進,況且司徒爍會對付司徒清,司徒凝很可能也有池魚之殃。

  司徒凝理解丈夫的顧慮,卓洛布赫卻忽略了,當她已經踏上故鄉,明知親姊命在旦夕的此刻,她絕不可能就這麼跟他回北國!

  決定回北國的當天,司徒凝趁天未亮,躲過守夜的護衛,獨自前往龍城。

  皇宮戒備森嚴,但她有令牌可通行。

  守衛認得令牌,但對她的身份仍然存疑,「你是哪個宮的?」

  司徒凝不知道該不該立刻表明身份,她必須顧慮到丈夫的安危。正決定謊稱自己是宮女時,有個穿著黑色錦袍和披風,頭戴金冠的男人自皇城內走來。

  「她是我的小妾。」

  司徒凝一愣,想駁斥,卻又猶豫。許是她看慣了北國粗獷的男人,竟然覺得眼前這黑袍男子脂粉味太重了些,朱唇皓齒的,那張臉,恐怕那些說是天姿國色的庸脂俗粉也沒他漂亮。他身上的袍子與披風雖然是黑色,卻是上等的絲和錦鍛,滾著柔軟細緻的黑色貂毛邊,襯得他的膚色更是白裡透紅。

  「怎麼沒坐家裡的車來?」黑袍男人走來,笑咪咪地牽起司徒凝的小手。

  司徒凝想反抗,但見守衛對黑袍男人必恭必敬的模樣,卻又覺得這是進龍城的大好機會。

  這男人的手,還比習慣北國生活的她柔軟呢!

  男人在進了城門後,牽著她走了許久,一直來到第二道城門後,才轉過身雙手作揖,笑道,「微臣單鳳樓,冒犯二公主,還請二公主見諒。」

  「你認得我?」司徒凝好奇了,這男人看來二十出頭,十年前她嫁到北國時,他應該還不是朝中的任何一位要臣吧?難道……他是太監?

  「微臣身體健全,沒進過淨身房。」單鳳樓輕易猜透司徒凝的想法,訕訕笑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揭著手中玉扇,「公主想見聖上,微臣可以立即領公主前往臥龍殿。」

  「請帶路。」司徒凝不想浪費時間,她希望能在丈夫發現以前回客棧。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她留書說要到父皇的皇陵祭拜,傍晚前會回客棧。但其實皇陵戒備森嚴,常人根本不可能隨意靠近,這個敏感時節她更不可能直接表明身份,只是希望丈夫能稍安勿躁。

  「公主不好奇微臣怎會知道公主回國?」單鳳樓聊天似地問道。

  「我正想問。」

  「天機不可洩漏。」單鳳樓笑嘻嘻地道。

  司徒凝覺得這男人莫名其妙,既然天機不可洩漏,幹嘛還問她?

  「不過微臣想勸公主,現在還有機會,不如請公主還是回到武皇身邊,把握夫妻還能聚首的日子吧。」

  司徒凝發現男人帶著她繞遠路。龍城是她生長的地方,她清楚每個宮每個殿的方位,但至少跟著這男人,守衛不會為難她,而且他確實領著她往臥龍殿迂迴前進沒錯,只是她不清楚他這麼做的意圖。

  「你這話什麼意思?」把握夫妻還能聚首的日子?

  單鳳樓只是緩慢地走在前頭,「長公主的謀反罪已經成了鐵一般的事實,她與武皇的任何約定,聖上怎會承認?公主何必自投羅網?」

  「皇姊刑期還沒定,我不能就這麼回去。」

  單鳳樓忽然頓住腳步,看向司徒凝,修長的鳳眸閃爍著妖異紫光,司徒凝以為是清晨朦朧的天光所致。

  單鳳樓看了看天色,「長公主在今日寅時問斬。」

  「你說什麼?」司徒凝臉色瞬間慘白,「我明明聽說……」

  「這是聖上子時下的旨。」

  司徒凝不敢置信,她離開客棧時已經要寅時,也就是說就在她動身時,司徒清已經死在刀下!她一顆心吊到了喉嚨,急喘著,「我要見皇兄!」

  「公主,你不明白嗎?聖上心意已決,你和武皇現在出現在鳳城,只是自找死路。」

  「你是誰?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在下區區樂南侯爵,二公主沒聽過也很正常。」他自我調侃道。

  司徒凝恍然大悟,是她反應太慢。司徒爍能回到鳳城登基,有四個人是最大功臣,樂南侯是其一。但相較於當朝左輔樊豫、東海的馭浪侯與西域的狼城少主,樂南侯的來歷卻無人知曉。

  世人只知道,司徒爍極為信任單鳳樓。而稱霸東海的馭浪侯也姓單,有人猜單鳳樓也許是東海藩國的王族之一。

  司徒凝看天色,寅時已過,她注定救不了司徒清。但單鳳樓的話卻讓她有了更重要的目標。

  「我還是要見聖上,這次是以武皇王后的身份,我必須知道皇兄願不願意繼續維持與炎武的和平。」

  單鳳樓聞言,歎氣,「公主隨我來吧。」

  *****

  司徒凝對那日見司徒爍的記憶,後來始終零零落落。

  在外流亡十年,司徒爍未見衰老,只是那冰雕玉鑿似的五官少了點人味,嘴角噙著似笑非笑、萬事毫不留戀的譏誚,邪美而深邃的眼反射著宮燈搖曳的火光,卻沒有任何波瀾起伏。

  然而她的皇兄仍然親暱地迎接她,「小凝。」他微笑,笑容少了點什麼,司徒凝無以名狀,只是背脊沒來由地發寒。

  言不及義地寒暄並沒有改變那股怪異的疏離,哪怕司徒爍始終表現出對妹妹的親愛,從頭至尾臉上保持著微笑。

  「這問題不該問朕,小凝。」司徒爍垂眼,「你說卓洛布赫打算退位,但繼承他的人願不願意也繼承他的意志呢?」

  「巴特爾很善良,他會願意與天朝達成協定的。」

  「小凝,不要忘了,權勢足以改變一個人,就像你姊姊一樣。」

  司徒凝心口一緊。她還是無法相信司徒清會造反,但權勢確實足以腐化人心,讓人變得面目全非,華丹陽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多年前清麗卻性格豪爽的華才人和多年後殺人不眨眼的華皇后,宛如前世與今生般遙遠。何況她十年沒見司徒清了,一邊是兄長,一邊是親姊,她不相信司徒清造反,難道就能相信司徒爍冷血地非要置親手足於死地?

  皇兄以前最疼她了,她無法想像他六親不認的模樣。

  「朕答應你,只要炎武願意歸順天朝,朕絕不為難。」

  「皇兄……」司徒凝為難地擰起眉。別說整個炎武,她瞭解自己的丈夫,卓洛布赫不可能答應。

  「你丈夫就要退位,之後一切國事再與他無關,他怎能保證炎武與天朝未來的和平?炎武自古以來就是我朝大患,卓洛布赫維持和平的意願要如何持續到他退位以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在他還能做決定時歸順天朝就是最好的保障,朕會確保武皇與你平安歸隱。」

  「或者我可以說服他……」司徒凝沒說下去,因為她將要出口的話其實並非她所願。

  如果說服丈夫不要退位呢?十年來她總是想著兩人遠離政權之後美好而平淡的日子,她無法灑脫地放棄那樣的願景,何況那也是丈夫的期待。

  而司徒凝很清楚,如果要丈夫在自己安逸的日子與炎武人的尊嚴之中擇其一,他一定會選擇後者。

  「你想清楚。朕會派人到北國,如果你有意願替兩國人民著想,只要飛鴿傳書至兕城,會有人傳達你的消息給朕。」

  司徒凝與丈夫終究還是平安回到夔城。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卓洛布赫總在她恍然若有所思時這麼問道,他顯然知道那日她根本不是去皇陵祭拜。

  司徒凝總是搖頭,笑著安撫丈夫。

  結褵十年,卓洛布赫怎會看不出她有心事。但她不說,他選擇等她願意開口時再傾聽。

  司徒爍對她做了那樣的請求,誰知道兩國的國境卻不再安寧,天朝一再縱容駐守邊關的軍隊搔擾炎武百姓,鼓動邊關的農民與炎武人發生衝突,卓洛布赫從一開始的隱忍,到最後屢屢被激怒。

  「皇兄說只要炎武歸順天朝,他會確保國境和平。」她只好藉此說服丈夫向天朝表示善意,誰知卻弄巧成拙。

  「所以他打算逼我歸降?炎武人不會服從坐在大房子裡發號施令,卻連仗也不自己打的軟弱皇帝!」

  司徒凝終於意識到,原來她最擔心的,不是丈夫不肯退位,而是兩國一旦交戰,武皇必定御駕親征。

  她終究學不來炎武女人的強悍,沒有能力與丈夫並肩作戰,也做不到堅強地為遠征的丈夫祝福並守候。

  國境間的衝突越演越烈,朝堂上,大帳篷裡所有大臣與酋長都怒吼著要向天朝開戰。

  她只能一再地向藏身在兕城裡皇兄的使者傳話,司徒爍卻對她要求約束派駐國境的軍隊視若無睹。

  終於,卓洛布赫率領三位酋長親征,司徒凝徹夜未眠之際,收到兕城的來信,司徒爍約她在當時離夔城最近的一座城外見面。

  「小凝,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天朝的士兵不反擊,那麼炎武人持續進犯又該如何?現在只剩一個辦法了,唯有戰爭盡快結束,你才能停止擔心受怕。」

  「皇兄願意求和?」

  「你清楚炎武人有仇必報、以眼還眼的性格,事到如今就算天朝求和也不見得有用。」

  「我會盡力說服我丈夫!」

  「你要是能成功,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了。卓洛布赫還是要仰賴各部落酋長的共識,他們想繼續打仗,卓洛布赫未必能不受影響,而我卻不同。小凝,戰爭是殘酷的,沒有多少時間讓你猶豫,兩大強國都想壓制對方,戰爭只會沒完沒了,現在只要讓一方力量失衡,我可以向你保證減低傷害來結束這場無意義的戰爭……」

  她竟然被皇兄說服了,一次一次地與兕城的間諜裡應外合,在兩軍交戰之際出賣炎武,甚至連巴特爾也在她的掩護下成為天朝的質子。司徒爍告訴她,只要讓巴特爾到天朝生活一陣子,學習他們古老優秀的文化,假以時日炎武王儲登基,更有益於兩國和平……

  司徒爍說得冠冕堂皇,一方面也是因為巴特爾母親的部落對天朝的仇視越來越激進,她開始擔心巴特爾登基之後兩國永無寧日,於是真的瞞著所有人犯下了這件可恥的罪行。

  酋長們對司徒凝自然有所懷疑,但那些懷疑全讓卓洛布赫擋下來了。

  「薩仁,我相信你。」夜裡,他吻著她,將她納入他毫無保留的懷抱。

  愧疚與擔心失去丈夫的煎熬讓她越來越疲憊,她開始恨那些大大小小的戰事為何不趕快結束?

  天朝泰平初年夏,十二騎護送受了重傷的卓洛布赫回到夔城那天,她幾乎暈厥,卓洛布赫胸前不知被什麼凶器所傷,傷口深可見骨。

  休養不到三個月,戰事又起,卓洛布赫根本不聽勸地又回到戰場上,司徒凝再也不想看到戰爭持續下去。

  「那麼,就照我說的話做。」司徒爍一臉心疼地撫過妹妹削瘦的頰,「這是最後一次,只要你成功,戰爭就會結束。我答應你,炎武與天朝和平的日子很快會來到。」

  司徒爍要她引開卓洛布赫,「把他引開,讓他們兵分二路,我會讓最少的兵力與老弱殘兵跟你親愛的丈夫周旋,免得傷到他。」

  她怎麼能夠相信司徒爍的鬼話?

  因為她害怕,卓洛布赫傷得太重,根本不該帶兵打仗,而幸運不可能有第二次,她不想賭。

  司徒凝穿著顯眼的白袍,在戰場上,丈夫一眼就認出她,也毫不猶豫地為了救她而踏進陷阱。當他發現中計時已經太晚,武皇身邊只有寥寥數十名炎武戰士,而成千上萬天朝軍隊將他包圍。

  「皇兄不是命令你們只能把武皇引開嗎?」那樣的陣仗嚇壞司徒凝。

  「聖上命我生擒武皇。」天朝第一武將向風闕,顯然不是司徒爍口中的老弱殘兵。他是唯一能夠重傷卓洛布赫的人。

  原本一心救出妻子的卓洛布赫,終於明白這陷阱的主謀,正是他不顧性命也要信任和保護的髮妻。他選擇一再否定大臣與酋長們的質疑,一肩扛下所有的不滿與異議,選擇不去正視軍機一再洩漏的種種疑點,明明只有一個合理的解答。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他問。

  沒有,我在想你。她說。

  薩仁,我相信你。他一次一次地對她說。

  我想告訴你……無論如何,我是愛你的。她只能這麼回應。

  都是謊言!

  他在馬背上回眸,那一眼有著失望與心冷,然後數十名炎武士兵不再朝她的方向死命前進,反而朝深谷的方向殺出一條血路,蒼鷹在天空指引方向。

  司徒凝心往下沉,她有不祥的預感。她很清楚丈夫有多麼心高氣傲,絕不允許自己被敵人生擒!她因為害怕失去丈夫而盲目地聽信司徒爍,卻忘了最重要的這一點。

  她隨著一萬精兵追上懸崖。

  遠方戰鼓鳴動,一萬精兵的嘶吼驚心動魄,炎武士兵一個個浴血抵抗,護衛著武皇不被敵人俘擄,箭雨有如風暴,不顧她的吶喊橫掃向卓洛布赫。

  司徒凝妄想衝進團團包圍中,至少與丈夫同進退,卻讓向風闕點住穴道。

  「公主失禮了,末將奉命護你周全。」

  「不要……我求你們……」

  殺!

  彷彿大地發出了怒號,峽谷彼岸的雪狂襲而來,吹到她臉上,竟被染成血色。那是炎武戰士的血,更也許是她丈夫的血,和她的淚水相融。

  「不要……」

  十年恩愛的距離,剎那變得遙不可及,千軍萬馬阻隔在日與月之間,彷彿黑夜與白晝下世事從未休止的紛紛擾擾,注定他倆的分離。

  那是十年來,他看著她,第一次,眼裡沒有溫柔與愛意,但他仍是選擇將生命最終的凝視給了她。

  「薩朗!」

  她的呼喊,淹沒在凌駕九霄的殺戮喧囂中,而卓洛布赫閉上雙眼,縱身跳下萬丈深淵。

  盤旋的蒼鷹為失去主人哀鳴,俯衝向敵人,卻在箭雨中一同墜入深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4:32

  第九章

  在天荒地老,百年孤寂的夢境裡,她徘徊在斷崖邊。沒有日與月,沒有物換星移,怒滔靜止,大地冰封,萬籟俱寂。

  她死不了,只能夜復一夜地等待夢醒,等待自己蒼老凋零,唯一的慰藉是投身夢中夢,明知夢中有無數生老病死的折磨,更不可避免地去經歷人間巨大悲劇,帶來生不如死的可怕夢魘,在孤獨地獄裡的她仍然抱著小小的期待——

  期待那來世的夢境裡,人海茫茫之中,她可以找到他。哪怕他跟她都已忘卻前塵,哪怕他們只能擁有錯身而過的短暫緣分,思念讓她願意一再抱著渺茫的希望,一再投身夢中夢。

  生生世世,她永遠都在滾滾紅塵中尋找他的背影與回眸。

  她的魂魄在時空交錯中飄泊,坐看滄海變成桑田,這趟旅程對她來說經歷了千千萬萬年,她早已疲累不堪,終於像一朵凋零的花,落在他肩上,在短暫的依偎中得到救贖與滿足。

  哪怕,它真的很短暫。

  離開了天水荒原,他們向東行,已經有三天,第三天他們來到港口,巴日不知哪來的錢雇了一艘船,孟蝶不知道他想去哪,也不打算問。

  只要他在她身邊,天涯海角都無所謂。

  她一直未曾合眼,巴日第二天時只以為她不適應奔波勞碌,在天水荒原時他一向比孟蝶早醒,這兩天醒來時她卻總是看著他。

  巴日終於發現她眼下的疲累與不停在手指與手腕上割出的傷口。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拒絕心疼,口吻暴怒,卻阻止不了心頭一陣一陣的不捨與自責。

  他怎麼會沒發現她的不對勁?

  孟蝶只是看著他,眼裡有著討好,「我……我不小心割到的。」

  巴日抓過她的手,幾處傷口早已化膿,他細心處理好它們,威脅著要她入睡。「船還有一天才會到蟒城,在那之前你最好睡一下,我不想帶著要死不活的病人趕路。」

  「蟒城?」那是馭浪侯的地盤,他到那裡做什麼?

  巴日看著她小臉明明睏倦至極,卻硬撐著,這三天以來她死都不肯離開他半步,連去茅房也要跟著,讓他哭笑不得。

  他坐在床畔看著她,眼裡有幾許深思,瞥見她將兩手收進棉被裡,咬著唇臉色慘白的模樣,他直覺地伸手探進被窩,果然抓住她偷偷握緊拳頭,讓傷口更加惡化的手。

  巴日擰起眉,強硬地將她收在掌心,五指扣著五指,並且取過她死握在另一手的梳子放回桌上,見她像被搶走心愛寶物那般不捨又難過的模樣,忍不住歎氣,「怕作惡夢嗎?我會叫醒你,快睡吧。」

  他又把梳子放回她枕邊,孟蝶很快地伸出另一隻手覆在木梳上,好像怕誰搶走它似的。

  「你會一直在嗎?」她聲音裡有著膽怯的乞求。

  「難不成我要跳船泅水到蟒城?」他半開玩笑地道,卻見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更加無力了,「我會在。」他點了她的穴。

  而她看著他,像要把他的模樣,深深刻在心版上,直到淚水模糊了視線,滾落憔悴容顏,濕透霜白的發。

  他不知道,這一閉眼,對她來說,又是一場千年的飄泊,她得熬過無止盡的等待,才能再見到他。

  明月照古今,一場日昇月落,僅僅是宇宙眨眼的瞬間;就如拍打在船板上的浪花,白色水沫短暫地翻騰而後消逝,也許已是水中蜉蝣的一生。

  她千年的孤獨旅程,再次展開。

  *****

  也許是大海阻隔,東海諸島在這七年間,少有戰火的影響,但因為大陸動盪不安,朝廷暫無心思整頓沿海與外海,這裡也成了逃兵和逃犯的大本營——包括流亡的炎武人。

  而東海諸島的領主偏偏是個賭鬼兼酒鬼,每天期待最好大陸再亂上十年八年,那他就可以他媽的鬼混到老死也沒人阻止。

  當然,連本地人也不知道他們偉大的領主這一刻正醉得一塌糊塗地躺在暗巷裡打呼,昨晚還被四五個外地人痛毆一頓並洗劫身上財物。人們都說馭浪侯單鷹帆忙著執行皇帝給他的任務,此刻正在大陸上東奔西忙、出生入死……跟路邊醉生夢死的死乞丐自然無法作任何聯想。

  巴日猶豫著該不該到隔壁豬圈去提一桶餿水把單鷹帆叫醒,但他身上已經夠臭了,恐怕客棧老闆都不知道肯不肯讓他踏進大門一步。而孟蝶還在房裡睡著,他不能離開太久,於是只好一把拎起地上單鷹帆的領子大步拖到碼頭邊,像丟垃圾一樣把醉鬼似的男人往海裡丟。

  嘩!咕嚕嚕嚕……

  「嗚啊——」死醉鬼總算動了,奮力划動四肢。

  對還不會走路便會泅水的海島民族來說,泅水就跟吃喝拉撒一樣是本性,單鷹帆被嗆醒,掙扎著浮出水面。

  「醒了?」巴日好整以暇地蹲在碼頭上。

  單鷹帆翻白眼,「把我拉上去。」

  巴日伸出手讓單鷹帆握住,輕而易舉地將他拉上岸。

  醉鬼搖搖晃晃,一副還沒酒醒的模樣,「我沒錢還你。」他兩手一攤,擺明要錢沒有,大不了再把他丟回海裡。

  「我有事情問你,先跟我回客棧。」

  「有酒喝嗎?」他跟在他身後。

  「替我解決了就請你喝個痛快。」

  「一言為定。」

  他們回到客棧,客棧老闆對巴日還算客氣,但對一身落湯雞似的又狼狽不已的單鷹帆就只有白眼。巴日覺得好笑,不知道這些人曉不曉得單鷹帆是能決定他們生死與去留的人?

  他們回到房裡,孟蝶仍沒醒。單鷹帆摸著下巴的鬍子走近床畔,他沒見過司徒凝,但她的模樣與司徒爍有幾分神似,何況他也知道巴日的妻子就是司徒爍的親妹。

  「我照著闇鱗族女巫的話去找,果然找到她,但我懷疑有人在她身邊設下陣法,而且是相當強大的陣。」

  「何以見得?」聽到陣法,單鷹帆總算拿出了精神,但他的眼仍審視著沉睡的孟蝶,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那附近方圓百里一個人也沒有,似乎有什麼在阻止生人靠近,也阻止她離開,以她居住的地方為中心,四周全是古戰場,荒墳,沼澤,斷崖……不只人,連野獸與雜草都沒有,只有她四周的活動範圍卻是出乎意料的……」巴日突然不知該如何形容,「像仙境。」

  單鷹帆挑眉,從卓洛布赫口中聽到仙境兩個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像被孤立一樣,但又能夠自給自足。」他把那日他們離開天水荒原所發生的異象說了一次。

  「有沒有墨斗或可以畫的東西?你把那附近的地形畫出來。」

  巴日轉身離開,向客棧老闆借了筆墨硯紙,單鷹帆看他粗略地畫出地形,忍不住嘖嘖稱奇。

  「能找到這地方,該說佈陣的人煞費心思或萬分幸運?」風水陣法正是東海單氏王族歷代不傳絕技。「『九死一生』!你看,」他把紙上分成一個九宮格,「戰場,因瘟疫亡村的村落,沼澤,荒原,斷崖,亂葬崗,枯湖,沒猜錯的話照你形容,那座森林應該是座死火山,而死火山下正好是你說的仙境,也就是唯一生境……這個陣要成,需要九個死境,一個生境。」

  「只有八個『死』境。」

  單鷹帆睨了他一眼,不知何時扒走巴日原本收在袖子裡的一塊古玉,拿在手上把玩。

  巴日一向不喜歡扒竊這種偷偷摸摸的技倆,但這一刻他卻無暇管那麼多。

  「地下古墓?」盜墓雖然也不是光明磊落的事,但為了盤纏,也只能昧著良心先干了。

  單鷹帆將古玉湊到鼻尖聞了聞,「這墓應該很新,把人埋在八個死境中硬是造出第九個死境,真是缺德,不過這生境卻起了保護與隔離的作用,但用意是什麼?」單鷹帆又走向床邊,「你問過嫂夫人嗎?」

  「她……」現在想起來,在天水荒原找到她後,確實有很多怪異之處,巴日把一切怪異之處告訴他。

  單鷹帆原本沒什麼頭緒。要讓一個人突然失去記憶有許多方法,下藥,或者咒術,但若是被下藥,絕不可能擁有另一個人的記憶……單鷹帆突然想到司徒皇室娶巫女為妻的遠古傳說,臉色一白,握住司徒凝的手腕。

  「糟!快叫醒她!」

  「她還沒休息夠。」

  單鷹帆苦惱地抓著頭髮,「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你先叫醒她。其實這已經超出陣法的範圍……」他開始原地轉圈子,「這麼講就通了,救她的人跟我一樣是佈陣高手,但對咒術卻一籌莫展,所以只能布下九死一生陣讓她身上的咒暫時停止,但也只是暫時的,你們一離開,咒術又再次起作用。」

  「她中了咒術?」

  「你們離開後她睡了幾次?」

  巴日想起孟蝶一直不肯睡,心突然一沉,「她一直不肯睡,直到昨天我點了她的睡穴。」

  「快把她叫醒啊!」

  巴日解了孟蝶的穴,費了好大的勁才搖醒她。

  孟蝶恍惚地看著床頂,視線遲緩地移到巴日臉上。

  「孟蝶?」

  她呆呆地看了他好久,似乎想起什麼,或者沒有,只是露出傻笑,小手抓住他的手掌。

  她在孤獨夢境等待生命的盡頭,想不到卻提早甦醒,前塵記憶零零落落,但她記得他的眼睛。

  夢境裡天空的顏色,就跟他的眼睛一樣啊……

  *****

  「解咒當然要咒術高手,她身上中的咒非尋常咒術師能解,當今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幫你,我替你捎信到鳳城去了,但你得要有心理準備,這個舉動可能會引起司徒爍的注意。」

  鳳城到蟒城,快馬加鞭再加上海象配合,至少也要半個月!「我帶她回天水鎮!」他抱住醒來後只會傻笑的孟蝶,現在不再凶她或趕她去睡了,她愛黏著他就讓她黏,他也不想再放手。

  「沒用了,九死一生陣的特性就是要嘛進不去,要嘛活的進去就出不來,一活著出來陣就破了。」否則還叫九死一生嗎?

  「但是她說過她常常在天水荒原救到受傷的旅人,而且她還提過她有一位師父。」

  單鷹帆彈指,「兩個重點:第一,你怎麼肯定她救的是活人?又怎麼肯定她救了那些人,他們能活著離開?第二,她說的師父,也有兩個可能,一個就跟她看到的鎮民一樣,根本是活見鬼,另一個則是,救她的人就是她師父,這人也許略懂術法,只是不到能為她解咒的程度,但可以操縱式神,這樣想的話她住的地方為什麼會有你說的那些東西就可以說得通了,操縱式神工作對咒術師來說是小菜一碟,對法力越強的術師來說即便身在千里之外也是輕而易舉,式神不算活人,進出結界不會破壞結界。」

  單鷹帆走到孟蝶身前蹲下,臉上的表情半是同情,半是不可思議。

  「『無間罪咒』這我也是聽說的,還是很久很久以前聽我師父說過一次,本來我不是很肯定,但你叫醒她之後這個樣子,看來是八九不離十。這次算幸運,你是自孤獨夢境裡叫醒她,所以她應該還記得你。照你所說你找到她時,救她的人是把她自夢中夢拉回現實,所以她不記得自己是司徒凝。」只是在孤獨夢境待得越久,對前塵往事也會越模糊,甚至夢醒也只記得孤獨。

  巴日大概明白無間罪咒的可怕性,卻也只能抱緊孟蝶,「有沒有可能只是幻覺或夢境?」

  單鷹帆聳肩,「只有她能夠明白。而且我得老實告訴你,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師姊能不能解開她的『無間罪咒』,因為『無間罪咒』不同於別的咒術,它無法對別人施咒,只能是施咒者對自己詛咒,因為如此,自古以來根本無人知曉究竟有沒有解咒的方法。」

  「她為什麼要對自己施咒?」

  單鷹帆看著將臉埋在司徒凝發間的巴日,以及他懷裡一臉憨傻的司徒凝,那彷彿只要在窩在心愛男人懷裡就再無所求的幸福微笑,竟然隱隱令他感到心酸。

  甫奪回神器的司徒爍,怎麼可能有能力逼得國力強盛的炎武皇帝大敗?司徒凝自然是關鍵。而武皇一死,開啟天下大亂的局面,這樣的千古罪過,世間有幾人能夠承受?

  「也許是因為,要原諒自己真的太難了吧。」

  *****

  等待難熬,在等待中時間流逝,害怕體力不支、困意來襲,更是難熬。而誰知苦苦等候的人能不能帶來解脫?

  司徒凝依然不肯睡,巴日沒再逼她,只是不讓她以自殘的方式保持清醒,他替她換過手上的傷藥,抱她坐在能夠遠眺海平面的窗邊。

  她不能睡,他決定陪她到底,兩人挨過第一個清晨。

  「跟我說你作的夢,每一個都好。」他引導她說話,不停地、慢慢地、細細地說,能撐多久是多久。

  「我……」剛開始時,她好像忘了怎麼說話,又或者聽不懂他說什麼。孤獨夢境裡沒有說話的對象,而夢中夢裡她已是另一個人,說著另一個時代、另一個國度的語言,於是漸漸連開口也成了極困難的一件事。

  可是他有全部的時間陪著她。

  第二個清晨,她眼裡已有疲態。他們盡可能地保持體力,他身強體壯,承受得了,對孟蝶來說卻是折騰。

  為什麼他不能就這麼陪她留在天水荒原的邊陲,就這麼相守到老?那不是他們當年曾經共同擁有過的美好願景嗎?遺世獨立又如何?世間太多紛擾,七年的流亡已經讓他厭倦了,原來他曾經有過機會再次擁有早已痛失的美好,卻因為自己的固執而親手敲碎了它。

  不只是因為天朝士兵的出現讓他心生警戒,而是他沒忘記他的復國大業,流亡各地的炎武同胞知道他們的武皇沒死,正在暗中集結,等待他再次領導他們一雪前恥。

  他原想請單鷹帆暫時照顧孟蝶,因為炎武人只怕還沒忘記王后的背叛。流亡的日子裡他每想起妻子的謊言,就暗自發誓一定要找出她,狠狠地折磨和發洩。在天水荒原時他曾一再暗惱自己不由自主地心軟和眷戀,如今他才明白七年的苦難和她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第三個清晨,他幾乎不忍見她憔悴的臉龐,和無論如何也要緊緊抓著他、依偎著他的模樣。

  單鷹帆說過,最後一個辦法,就是殺了她,無間罪咒自然得解……

  巴日拒絕去想這個可能,他在孟蝶耳邊鼓勵著,要她保持清醒,拿著他做的梳子替她梳亮那頭雪白的發時,她笑容很虛弱,但甜蜜卻又幸福得教他心都痛了。

  第四個清晨,她終究困極了,枕在他胸前靜靜沉睡,小手緊緊握著那把梳子。而他抱緊她,曾經稱霸北境的王者,生平第一次嘗到徬徨和無助的滋味。

  *****

  「來了來了!這次你要感謝我,就替我還錢好了……」向晚,巴日仍無法合眼,單鷹帆急驚風似地衝進來,身後跟著穿著黑色錦袍的「假男人」。

  他一眼就看出她女扮男裝,卻不知為何能瞞過天下人?也許天下第一咒術師自有她的手段。

  單鳳樓挑眉,一見巴日,竟然失笑,玉扇拍著手掌。

  「唉,本侯立大功的機會來了嗎?」

  「只要你解開她身上的咒,卓洛布赫。阿斯爾任你處置。」巴日沒有任何遲疑地道。

  單鳳樓攤開玉扇,笑容不減,「武皇好氣魄,這人情本侯可得想想要怎麼個利用法。」當她瞥見他懷裡的司徒凝,笑容才漸漸消失。

  「是『無間罪咒』沒錯吧?」單鷹帆在一旁問道。

  單鳳樓走近巴日,輕歎,「當初聽本侯的勸,就不會這樣了……」名聲蓋世之人都想力挽狂瀾,但卻都不明白,自己其實也身在狂瀾之中。

  「有解嗎?」

  單鳳樓走向桌邊,看著他們那日畫的「九死一生」陣。

  「老實說,如果不是師父他老人家掛了,我真懷疑救二公主並布下陣法的人就是他老人家。」單鷹帆道。

  「『九死一生陣』,只是一道結界,防止任何能讓二公主想起過去回憶的人事物干擾到她,若不是因為天下大亂,每個地方都在打仗,委實也不必這麼費力氣,而『無間罪咒』能夠在那段時間停止的最大原因,是她並不記得自己是司徒凝。救她的人是佈陣高手,但只會最簡單的忘心咒,暫且封住二公主部分記憶,所以一旦『九死一生陣』破,忘心咒也維持不了太久。」

  「所以?」單鷹帆有點著急,如果他沒記錯,在單鳳樓講這堆廢話同時,司徒凝可能已經挨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夢中夢了吧?

  「急也沒用。」她白了他一眼,「是有辦法解決,但這辦法並不是解開咒語,而是讓二公主這輩子的記憶徹底消失。」

  「忘魂咒?」忘情咒的最高等咒術,將此生一切徹底抹除。忘心咒只能封住記憶,忘魂咒卻是完全消滅……大概是這樣吧。單鷹帆在一旁抓了抓頭髮,關於咒術,他只懂皮毛。

  單鳳樓看著巴日,「二公主將不再記得你。這樣你能接受嗎?」

  「可以。」只要能救她,任何代價他都在所不惜,更何況她只是不記得他而已。

  「我要施的咒必須讓她清醒,然後再次入睡。」

  「沒有更快的辦法嗎?」多等一刻,對夢中的她都是一種折磨。

  「你可以把她叫醒,但本侯想用另一種方法。」單鳳樓笑得意味深長,「武皇陛下,不知您願不願意與在下進二公主的夢境裡一探究竟呢?」

  這樣也行?「我也要!」單鷹帆十分好奇。

  單鳳樓睨了他一眼,「那本侯得收你黃金一百兩。」

  「坑人啊!」他還欠她五百兩沒還啊!

  「那就給本侯守著。施咒時不能有任何干擾。」

  單鷹帆只能摸摸鼻子,「好唄……」

  他們移駕至馭浪侯府,在那兒施咒比在客棧安全。

  「樂南侯如何在五天內從帝都趕來?」巴日想起這個疑問。

  單鷹帆湊向他,小聲道,「我給她捎的信裡只有三個字——來拿錢。她拚死也會在我把錢輸光前趕過來。」

  巴日沒心情開玩笑。單鳳樓面無表情地將手伸向他,「不是要還錢?」

  「找他拿。」單鷹帆縮到巴日背後。

  馬車停了下來,早已人去樓空的馭浪侯府,破敗的程度再次讓單鳳樓感到無言,而一心為孟蝶解咒的巴日顯然並不當回事。

  「真該對你下個一賭全身爛的咒。」她嫌惡地看著蛛網橫生、朱漆斑駁的大門,彷彿要她踏進那座頹廢的宅邸是一種污辱與玷污似的。

  連侯門前該有的兩座石獅子也不見了,皇帝御賜的匾額沒人敢要,不然老早也不在了。

  「不要吧,賭坊不歡迎全身爛光光的賭客。」

  單鳳樓翻白眼,毫不客氣地踹開已經傾倒的侯府大門,年久失修的大門砰地倒塌在前庭,揚起一片惱人灰塵,單鳳樓擰眉,玉扇一揮,突如其來的狂風捲走落葉和沙塵,直到眼前出現一條整潔的石道,她才甘願抬起她高貴的腳往內庭走去。

  真是太好了,他省去打掃的功夫,不過……「它們再不濟也是門啊!」還要搬起來擺回門邊,很費事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4:46

  第十章

  要如何在無數次絕望後仍舊抱著希望?那必定是因為,那是唯一能支持她穿越亙古孤寂的唯一力量。

  *****

  天空是金色的,萬里無雲,有時如同琥珀般透明,有時又如同金子般耀眼迷人,紅色和白色的影子是日與月。在那兒,日月並升,永不相離。

  他們腳下踩著一望無際的銀白色沙漠,視線所及沒有任何生命,而時間的流逝如常,他們並無感覺到任何不同。又或者是因為世界一片死寂,無從感受不同。

  單鳳樓抬手,指尖燃起白色火焰,幻化為白鶴,往空中飛去。

  「跟著它。」她提氣,展開輕功追去,巴日也沒落後。

  白鶴領著他們,來到懸崖邊,崖邊立著與天水荒原邊境一模一樣的木屋,連未完成的籬笆與水車都如出一轍,只是水道乾涸,白沙也種不出任何作物。

  巴日胸口一緊,急忙便要往屋內走去,單鳳樓卻拉住他,看向前方。

  削瘦單薄的人兒,在崖邊徘徊。

  懸崖似曾相識,巴日彷彿看見七年前他與她決絕永別的峽谷,不同的是孟蝶夢境裡的懸崖之下,是無垠無涯的靛藍海洋,大海終年平靜無波,沒有海鳥與船隻,她什麼也等不到。

  「孟蝶!」他喊她,她卻恍若未聞。

  「沒用的,孤獨夢境是她創造出來的,任何人也干預不了。」單鳳樓伸手去扶傾倒的門扉,門扉卻從她指尖穿過。

  「那我們該怎麼做?」來到她夢境裡,卻什麼也做不了?

  「等。等她入睡,由夢中夢喚醒她,如果不靠外力把她叫醒,就只能到夢中夢去了。」

  「那為什麼不直接把她叫醒?」

  「你不想看看她的夢嗎?」單鳳樓似笑非笑,「看看你在外流亡的那七年裡,還有這幾日她掙扎著,到最後卻不得不進入的夢境,是什麼樣子?」

  巴日沒有反駁,只是走向孟蝶,看著她。

  單鳳樓玉扇一揮,銀白沙漠中央出現一座翠玉打造的宮殿,以及跪在紫金軟轎旁恭候她的四名奴僕,「夢裡就是這點方便……我在裡頭等你,她睡著時來叫我。」她坐上軟轎,讓人抬著進宮殿享樂去了。

  巴日跟著孟蝶在懸崖邊閒晃,她身上穿著炎武皇族服飾,天地太安靜,她轉起圈圈,讓銀飾的叮噹聲陪伴自己,僅僅是這樣就讓她感到開心。他不知道她自己一個人這麼過日子多久了,這孤獨夢境裡的歲月流逝,似乎又比現實更緩慢。

  他伸手想碰觸她臉上那抹讓他心碎的微笑,卻什麼也碰不著,只能像個傻子一般亦步亦趨地跟著開心亂轉的孟蝶。

  直到她似乎累了,在沙地上坐下,抱著膝蓋,以食指在沙地上畫了起來。

  在沙地上畫畫,顯然是孟蝶另一個排遺寂寞的方式,她嘴角噙著笑,專注無比地,畫出一雙眼睛,挺直的鼻子,抿緊的雙唇,然後是短胡凌亂的下巴,最後替他加上流亡時剪得參差不齊的亂髮。

  巴日嘴角輕輕勾起,卻沒有笑。

  孟蝶卻笑得開心極了。

  「巴……日……」她想了想,歪著頭,「薩……朗?」

  他知道她並不是發現了他的存在,喉嚨卻是一緊。

  她在沙地上,就這麼看著地上的巴日沙畫——哪怕根本就不像,但那是她僅有的、唯一的慰藉。直到困了,她小心翼翼躺在畫像旁,好像過去總是依偎著他那般。

  「太陽落下了,連馬兒都閉上眼睛……」她輕輕哼著過去他總是在她耳邊唱的安眠曲。

  「但是不要害怕,你是睡在我心裡……」巴日不自覺地接著唱,但他的嗓音幾乎沙啞地發不出聲音,眼眶早已泛紅。他什麼也不能為她做,只能默默陪著她唱和,直到孟蝶閉上眼,他的手指輕輕在她頰畔畫過。

  「等我,我馬上救你離開這裡。」

  巴日很快地起身,奔向翠玉宮殿。

  *****

  夢中夢,是夢境?或是輪迴?

  「反過來說,你又怎知你的人生不是一場夢?又怎知夢中的你也許其實最真實?」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執著真假,何不珍惜眼前?

  他們來到奇異國度,男女老幼全國皆兵,那裡的人以可怕的武器瘋狂屠殺敵人,也被敵人所屠殺;那裡的婦女永遠活在被凌辱的陰影之下。

  「戰爭還真是自古以來世人不變的執著,永不癒合的千年傷。」單鳳樓搖著玉扇,「我得提醒你,真和假,有時沒有什麼不同,你若現在叫醒她,這被凌辱的記憶便會跟著她,就像你在天水荒原發現她時一樣,她不認為自己是司徒凝……」

  他們出現得太晚,發現孟蝶時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救不救?該不該拉她一把?猶豫間,少女以自殘的方式結束一生。

  「唉呀,那又得等到她下次作夢了。」

  巴日的牙咬出血來,他痛恨單鳳樓那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卻又必須仰賴她解咒。

  「我要殺了他們!」

  「辦不到,最多只能讓你把該拉的人拉回來,你並不在這輪迴當中,旁人的命運由不得你。」

  他們又回到碧玉宮殿,巴日快步回到小木屋外,而經歷生不如死的夢魘,孟蝶把自己藏在房間的最角落。

  他痛恨自己的遲疑,就算夢魘將跟著她一輩子又如何?至少從今以後有他能保護她!

  他伸出手,卻依然碰不到她,她的淚水穿透他的掌心,也穿透他的心。

  彷彿要嘗盡此生所有的無助與無力感,他陪她坐了許久,只可惜這樣的陪伴她無所感應。

  巴日以為她會害怕再次墜入夢境,但她沒有,這次她手上多出了他做給她的那支木梳,孟蝶握著木梳,彷彿那能帶給她安慰,彷彿他就在她身邊。

  孟蝶再次入睡,合上眼之前,眼裡有著企盼,她將木梳握得更緊,貼著胸口入睡,剎那間他明白,一再墜入夢境與輪迴,是她熬過這孤獨夢境、不至於瘋狂崩潰的唯一力量。

  她期待在夢裡見到他,哪怕人海茫茫,希望微渺,前塵不復記憶,至少她是可以期待的。

  為了再見他一面,這百年孤寂,她可以默默地,挺了下來……

  *****

  再一次來到陌生國度,和平並不遙遠,只是世人難免貪嗔癡怨,明明遠離暴君與戰爭的夢魘,卻總還在憤怒世界不完美,卻不知人也非完美。

  「武皇陛下,您知道嗎?單某從來不同情天朝和炎武的百姓。」單鳳樓令他厭惡的涼冷笑語又響起,「和平的果實不是老天給的,是前人流血流汗掙來的。總是寄望老天爺賜給天下一個明君,確實比革命奮鬥來得容易,如果不能為自己想要的太平盛世盡一分力,像螻蟻一樣任人宰割又有何不對?

  「因為這樣而自責的小公主太傻了,不是嗎?」單鳳樓搖著玉扇,「男人主宰著世界,也主導著戰爭,女人充其量也不過是棋子與祭品,華丹陽之流,自古能有幾位?所謂紅顏禍水,傾城傾國,但又有哪一場仗是女人自己願意去打的呢?大男人不為自己的罪過負責,倒全推給女人來了,自吹自擂什麼功蓋千古時都沒女人的份,要講責任罪過,女人倒是得頂第一個……」

  「我從沒因為這點怪過她。」巴日反駁。

  「是嗎?」

  「夫妻十年,她不該不信任我,一味相信司徒爍會帶來太平盛世。司徒爍能給的太平盛世,我也能給!」

  「也許她並不想要你為天下太平再付出半生。」不過是一個女人的小小自私,而無私的人,其實一點也不可愛,而且無趣。

  巴日沉默了。

  他們站在一棟美麗的白色房子前。也許這裡的房子有些地方和他們的不太一樣,但欣欣向榮的美麗花園卻讓人心曠神怡。屋子裡有很多在他們看來都驚奇無比的擺設,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是整潔而且充滿人味的。

  「看來就是這兒了。」

  巴日在遍灑金色暖陽的窗台上看到她,她笑容甜甜地抱著懷裡的小嬰兒,依偎在一個他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懷裡,那美好的畫面竟讓他的心刺痛著。

  「誰說人生苦?悲痛苦,離別苦,平安喜樂留不住,也許是另一種苦。」單鳳樓搖頭。

  他們在這個世界,待了許久,日昇又日落,巴日始終沒有開口要求單鳳樓動手,而單鳳樓要他下定決心時再叫她,便不知又躲到哪裡去享樂了。

  他始終看不清那個教他嫉妒的男人的長相,只知道,孟蝶的這一場夢、這一輩子,很幸福,她擁有身為天朝公主時所沒有的,美滿的家庭,不用擔心受怕的太平時代,以及一個平凡的女人能擁有的普通人生。

  毫不出色,平凡無奇,淡似無味的一生。

  但她總是在夜晚時,偎在男人懷裡,安然恬適地入夢。

  而且,她有兩個孩子。她貴為炎武王后時,盼了好久總盼不到的孩子。他第一次看見她當母親時的模樣,美好得讓他心痛不能自已。

  巴日在不知第幾個日出之時,找到單鳳樓,她煞有介事地學著這時代的人坐在一支大傘下喝著不知哪裡來的茶。

  「人說世間滋味莫過於酸甜苦辣鹹澀腥沖八味,不過還有第九味,你知道是什麼嗎?」單鳳樓將她面前那杯清水推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嘗起來無味,但其實什麼滋味都在裡面了……你要動手了嗎?」

  巴日看著那杯水,搖搖頭。

  要親手摧毀她的幸福,他做不到。

  他們又錯過一次夢中夢。

  *****

  「勸你還是早點下定決心,這麼拖下去可不是個法子。」單鳳樓又回碧玉宮殿去享樂了,「本侯倒是無所謂,國事讓人心煩意亂徹夜無眠啊,這兒簡直是本侯的天堂。」

  巴日沉默著,看著孟蝶捧著木梳,一會兒想起什麼似地微笑,一會兒又默默流淚。

  他靜靜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想著她夢裡太平盛世裡的一幕幕,想著他能功蓋千古,卻連最平凡的幸福也給不了她。

  孟蝶又在懸崖邊閒晃,甚至坐在崖邊梳著發,也許想著夢裡的美好,或者懷念遙遠的、快要被遺忘的曾經。

  她還會記得他嗎?巴日站在她身後,這才發現自己自私的徬徨。進入夢境裡多久了,連他也開始有了恍如隔世之感,前塵的恩怨情仇就要隨時光的洪流被沖淡,也總有一天會消失得什麼都不剩,那麼她和他之間呢?

  巴日這才明白,她的靈魂經歷幾乎滄海變桑田的飄泊,卻始終記得他,也戀著他,那是多麼不可思議,多麼彌足珍貴的情感,而且屬於他。

  單鳳樓卻說,無間罪咒一解,她將不再記得他。

  「啊!」孟蝶的驚呼讓巴日回過神來,發現她懊惱地看著崖下,手中空空如也。他看見她跪在懸崖邊好一會兒,然後提起裙擺,往另一個方向跑,巴日跟在她身後。

  孟蝶赤著腳跑到海岸,甚至衝進海裡驚慌失措地摸索尋找著。巴日這才明白木梳掉到海裡去了。

  「夢裡的一切她無法控制,有什麼,沒有什麼,得到什麼,失去什麼,跟她前半生的經歷有關。」單鳳樓這麼說過。

  她在海裡找了許久,衣裳都濕了,也累到沒有力氣,最後只能跪趴在沙灘上哭泣,像遺失了重要寶物的小女孩。

  她哭得傷心極了,他多想安慰她,抱她在懷裡,告訴她,這只是夢,她的梳子他好好地收在床邊,她醒來就會看得到它;她會有許多的禮物,一支梳子不算什麼……

  巴日突然想起,到如今,身為丈夫,他留給她的所有事物裡,也只剩那支梳子了。那是她僅擁有的,關於他的寶物。

  在孟蝶哭累了,淚珠仍懸在眼睫上,像個孩子般趴臥在沙灘上時,巴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碧玉宮。

  *****

  「你確定要這麼做?」

  巴日點頭。

  「我得告訴你,帶走她魂魄時的夢中夢是關鍵,咒術一解,她只會記得這最後一次的夢境,也就是說,你現在帶走她,她模樣雖然沒變,但……」單鳳樓看著被狠心地遺棄在垃圾堆中的小女嬰,歎氣。

  「動手吧。」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了。

  「好吧。」單鳳樓玉扇抵唇,閉眼低喃,須臾,四周景物快速轉動,他們周圍出現一個圓形咒陣,咒陣上的符文激射出刺眼白光,女嬰魂魄緩緩飄離。

  而這一回,巴日能夠緊緊抓住她了!他激動地握住孟蝶的手,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不再放開了,哪怕生離和死別,他也絕不放手!

  *****

  猛地,巴日睜開眼,燭光映入眼簾,單鷹帆維持著他們進入夢境前的模樣,搓著下巴來回看著盤坐的他與單鳳樓。

  「不是要進孟姑娘夢裡嗎?」他伸出手,在巴日面前晃了晃,「睡不著?要不要我揍你一拳?」

  巴日擰起眉,沒有理會單鷹帆,而是衝向正坐在床榻上四下張望,大眼裡寫滿驚異與好奇的孟蝶。

  單鷹帆瞠大眼,看向不知何時醒來的孟蝶,再轉頭一看,發現單鳳樓站在他身後,「怎麼了?」不是才說到要來趟夢境之旅?現在是怎地?

  「我們去了多久?」

  單鷹帆怪叫,「這樣就結束了?你們才坐下來而已啊!」他還沒想到是不是該趁機把這女人拖到地牢裡擺個陣法困住她,免得一天到晚跟他討錢哩!

  單鳳樓一臉興味昂然地以玉扇點了點下巴,「挺不錯的,本侯偷了好幾夜的好眠呢!」她伸了伸懶腰,然後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抱著孟蝶激動不能自已的巴日,「好好把握今日,武皇陛下,正式解咒就在孟姑娘下次入睡之時,到時她就真的完全不記得你了。」大概吧,哈哈哈……從頭到尾根本都在看戲的單鳳樓轉身,決定趁花好月圓之夜喝酒作樂去。

  「欸,你要去喝酒嗎?我想你非常需要酒伴,一個人喝酒多無趣……」單鷹帆興匆匆地跟了出去。

  孟蝶看著抱住她的巴日,歪著頭,臉上只有好奇。巴日的模樣有些狼狽,胡碴滿臉,雙眼泛紅,只怕在陌生人眼裡,是可怕的。

  但小傢伙仍是笑咪咪地,有些好玩地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接著被那扎手的觸感逗得呵呵笑。

  巴日強自嚥下喉嚨緊窒的痛楚,將她的氣息深深吸進肺葉裡,壓下那股幾乎要衝破界限的哽咽與悲傷,他努力牽起一個溫柔的笑,拍了拍她的頭,拿出床頭的木梳替她梳亮一頭白髮。

  小傢伙發現新玩具了!她大眼追逐著木梳,盈滿期待,巴日笑著將木梳放到她手上,她像得到寶物般雙手捧著,又拿到月光下仔細審視,最後寶貝地收在懷裡,小手拍了拍胸前,確定它安全地收好了。

  他從來不曾這麼深刻地體會到,原來能夠擁抱,能夠親自逗她笑,是那麼的美好。

  不記得就不記得,他只想給她一個能安然入夢、幸福踏實的未來。

  *****

  聾啞信使捎來塵硝,卓洛布赫的十二名鐵騎當中有人知道他沒死,已經集結起部分炎武戰士,只等武皇現身,他們將一雪前恥。

  但往來大陸與東海的商旅也證實了炎武國境內的天災連連,他的國家已經沒有多少餘力可以打仗。

  巴日默默地,將那封信燒燬,紙灰灑進大海裡。

  歷史不見得站在公理這一邊,暴君也有可能被歌頌成功蓋千古的大帝。至少他在孟蝶的夢境中明白了人間有一股巨大的洪流,無論淹沒多少是非功過,終將會朝著對天下蒼生最有利的方向前進。

  「咦?」坐在碼頭上將腳丫子垂在海面上晃呀晃的孟蝶,好奇地想去撈那些紙灰。

  巴日蹲下身,笑著把跟小販買來的糖葫蘆捻起一顆放到她嘴邊,他怕她串著吃會噎到——現在的孟蝶除了外表,就跟個孩子差不多。

  看到糖葫蘆,她眼睛就亮了,也不再去管海面上的紙灰,開心地張口吃掉糖葫蘆。

  「別吃太快,還有很多。」巴日牽起她的手,「我們去別的地方逛逛,好嗎?那裡有賣風車,你想要風車嗎?」

  「好!」孟蝶像小女孩一般雀躍。

  而坐在面海的窗台上喝茶的單鳳樓,將一切看在眼裡。

  「你真的要提他的人頭去和司徒爍邀功?」不請自來的單鷹帆摸走桌上花生米丟進嘴裡,以著只有他倆聽得懂的東海王族方言道。

  單鳳樓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一顆老百姓的人頭,有什麼價值?」

  「等他團結炎武所有部落,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了。能做到這點的,他可是北境第一人,難怪司徒爍忌憚他。」

  「能夠與意願,是兩回事。」

  「這次真的連江山都不要了?」

  「江山算什麼?寫了誰的名字?就有些傻子作著千秋萬世的大頭夢,還當自己多了不起,百年後不過就是你們這類人的最愛——扒光壽衣時順便吐兩口口水,還說不准誰更缺德呢。」

  「咳!我不挖死人骨頭很久了。」單鷹帆一臉尷尬。

  「那炎武國的龍脈被毀又怎麼說?」

  「怎麼扯到這來……」

  「風水是陰陽術的一種,水脈毀壞,原本豐饒的大地成了荒野,原本平安富庶的城鎮鬧起了水荒,要說這場戰爭最後結局的幫兇與劊子手,你我之罪可不下於司徒爍……」

  單鷹帆沒反駁,悶悶地拿了酒瓶仰頭灌了起來。

  「就快結束了。」單鳳樓看著碼頭邊手牽手逛市集的巴日與孟蝶,「讓該休息的人去休息,好好過下半輩子吧,就留那些貪得無厭的惡鬼繼續去鬥個你死我活,真正的無間地獄裡的位置早就留好了,一個也跑不掉……」

  *****

  「這最後一場解咒儀式,只能由你陪著她。」單鳳樓說道,「自古以來沒人解過無間罪咒,所以也沒有成功的前例,成敗就看今夜。」

  「什麼意思?」巴日擰起眉,他一直以為單鳳樓有絕對的把握,想不到卻是這樣的答案,他手臂青筋浮突,眼神肅殺。

  單鳳樓訕訕笑著,「世事無絕對,你凶我也沒用。我到前頭去施法,這裡留給你們。」這回,她閃得飛快。

  巴日只能回到床邊抱著玩了一天困極了的孟蝶,她打著呵欠,憨笑著往他懷裡窩,手裡緊緊抓著今天買的紙風車和她的梳子。

  如果解咒失敗了怎麼辦?巴日看著孟蝶像小雛鳥信任著成鳥般依賴著他,開始恐懼她再次墜入孤獨夢境,到時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孟蝶揉著眼睛,一臉無辜好奇地看著巴日泛紅的眼眶。

  「困。」她想躺下來睡覺了,巴日不睡嗎?

  巴日只能勉強自己微笑,抱著她躺下,像過去他們在北國的湖畔那樣,讓她枕著他的胸膛。小傢伙開心地往他身上蹭了蹭,他安撫地拍著她背脊,輕輕地,唱起她和他都熟悉的歌謠——

  「太陽落下了,連馬兒都閉上眼睛,但是不要害怕,你是睡在我心裡;天空老去了,連草原也漸漸乾枯,但是不要絕望,你正睡在我心裡……」

  他反覆地唱,哪怕最後,她沉沉地睡去,而他無法成眠,只能將臉埋在她發間,默默淌下淚來,但仍是沒停地唱著。

  你正睡在我心裡。

  孟蝶的最後一場孤獨夢境裡,只有琥珀色的天空,和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而她躺在草地上,安詳地、甜蜜地沉睡,她化作與天地同朽的樹,聆聽著大地亙古的心音,也被大地所擁抱,直到天地盡頭。

  你正睡在我心裡。

  無間夢境,於此盡處,終止。

  *****

  七年的戰爭,終於結束了,炎武國敗,一部分部落歸順天朝,另一部分還在做最後的抗爭。

  巴日帶著孟蝶打算回北方的巴音山,在那裡從頭建立屬於他們的家園。

  「醒了?」巴日看著枕在他大腿上,睡眼惺忪的孟蝶。

  「你捏我。」她沒好氣地埋怨。臉都被捏腫了,還睡得著才怪。

  「作了什麼夢?」

  每次吵醒她,他總是這麼問,雖然笑得溫柔,眼裡卻總有徬徨。

  孟蝶笑嘻嘻地道,「夢見你烤雞腿給我吃。」她快流口水了,睡醒就肚子餓啊!

  巴日失笑,眼裡的徬徨消失無蹤,「等上岸了就烤給你吃。」

  孟蝶還是耍賴,躺在他大腿上,「我們回巴音山後,只養馬嗎?」

  巴日看著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解咒之夜後,她似乎並沒有忘了他,但她的記憶卻將孟蝶與司徒凝的混淆在一塊兒了,她遺忘的恐怕只有他倆曾經萬人之上的真正身份。

  「你想養什麼?」他只好問。

  「我想念綿綿和咩咩。」她露出了乞求的表情。

  巴日一陣失笑,「春桃呢?」

  「如果找得到的話,可以連它們一起帶走嗎?」

  「不包括那只丑鳥?」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她蹭著他的手臂撒嬌討好地道。

  「找得到再說吧。」

  孟蝶樂呼呼地起身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響吻,巴日抱她坐在腿上,右手扶住她後腦,深深地吻住她。

  *****

  「你解咒那晚跳的舞,我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單鷹帆摸著下巴,一臉絞盡腦汁猜不透的模樣。

  「那是咱們族裡巫女祝禱新人長命百歲,福壽雙全,永結同心的舞啊。」單鳳樓一臉悠哉地欣賞前方的歌舞。

  「不是解咒的舞嗎?」難怪他覺得眼熟,那是小巫女也會跳的舞!單鷹帆一臉不敢置信,眼神像看到天字第一號大神棍一樣地不敢置信。

  單鳳樓食指敲著桌面,斜睨了他一眼,「從來沒有人解過無間罪咒,又怎會有解咒的舞蹈與咒語?」

  「你……所以你根本沒解開無間罪咒?」

  「很明顯,咒已解。」她喝乾酒潤喉。

  「但是……」究竟怎麼回事?

  「既是只能對自己下的咒,自然也只有施咒者自身能解化開下咒的因,十之八九咒也得解……這只是我猜的。」

  「我以為你要下忘魂咒。」

  「忘魂咒,是最逼不得已的手段。下了忘魂咒,何止是忘卻前塵?孟姑娘可能會從此成了廢人,一個人連靈魂都沒有,你猜會怎麼著?」

  「是這樣嗎?」怎麼跟他記得的有出入?

  「你的咒術要是靈光,豬都能飛上天了。」

  「我的陣法天下無敵就成。」

  「那麼,天下無敵的陣術師,欠那麼久的錢也該還了吧?」

  「我不是叫你跟巴日討嗎?」

  「哦,是啊。」單鳳樓從懷裡拿出金算盤,「但那是本金,你還有利息,這些年加起來,每天一分利,大概是……」她開始飛快地撥著算珠。

  「你坑人啊!」單鷹帆起身,腳底抹油,才轉過身,背後卻冒出四名彪形大漢。旁人可能看不出什麼端倪,但單鷹帆可是一眼就看出這四尊是天下第一咒術師手下最強的式神。

  「吶!看在同門又同族的份上,我給你個折扣,所以這一共加加減減,算你一萬五千兩。」她把金算盤湊向被點住穴道的單鷹帆面前。

  「你入錯行了!該去當強盜!」

  「師父他老人家地下有知聽了會傷心的。他好好的兩名弟子,一個跑去盜死人,一個被說是搶活人……不管怎樣,好歹我是你師姊,為了不讓你再繼續留在東海丟盡師門的臉,看來我只有勉為其難把你帶到帝都去當我的奴隸。」

  單鷹帆臉色一綠。

  他不能去帝都!「咱們打個商量……」

  單鳳樓已起身,四名式神直接將單鷹帆扛著往外走。

  「你放心吧,我知道帝都一堆你的債主,我會讓他們排隊,至少得等你賣命替我工作還完錢再說。」

  「你這錢嫂!你沒良……」這下,他連啞穴都被點了。

  耳根清淨多嘍!單鳳樓攤開玉扇,足尖輕點岸邊,飛上她的畫舫。

  *****

  天水荒原邊境。

  七年戰爭的結局,天朝贏得不光彩,民間這時卻有傳說,北國武皇未死,這消息讓司徒爍大為震怒,派出頂尖殺手,暗中搜索。

  身為殺手界的不敗傳說,他循線追查至國境邊緣,線索卻在這些頹敗的村落外斷了。

  正苦惱之際,金牌殺手瞥見路邊一個老人家,正在烤蕃薯。

  「老頭,最近有沒有看到可疑的外來客?」

  頭戴藍色頭巾的老人家,抬起頭來,一張枯木般的老臉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這個「外來客」一眼,緩緩地伸出一指,摳了摳鼻孔,「不就是你嗎?」

  「除了我以外,最近沒有別的外地人出沒?」

  「哦!你說那個北方漢子啊!」

  殺手眼角精光一閃,「你見到他了?」

  「嗯啊,前陣子搬來這裡,昨晚還駕著車回來,往那邊走了。」老人家指向山陰處。

  「是嗎?謝了。」殺手猙獰一笑,「天子有令,見過武皇者,一律不留活口,所以……」刀光如雷電疾閃,老人家頭顱滾到炭火邊,身子還佝淒地蹲在原地,鮮血甚至來不及濺在刀刃上,金牌殺手寶刀已收鞘,冷酷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抱歉了,老人家。」他是金牌殺手,金牌殺手就是他,夕陽將他冷酷無情又邪惡的影子拉長,直到消失在詭譎沼澤之中……

  「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連路邊的老人家也不放過。」佝僂身影伸出手慢悠悠地在炭火邊摸索,「欸……這邊!那是蕃薯……氣死我了,你沒腦袋嗎?在這裡!」滾落在地上的頭顱氣呼呼地破口大罵,直到一個紅衣小童走來,將老人家的頭捧起,擺回前一刻插著地瓜的頸子上。

  「呼……他奶奶的……」老人家轉轉頸子,「浪費一顆烤地瓜!」

  「爺,你怎麼讓他走進幽冥沼澤呢?」

  「是這樣嗎?」老人家誇張地瞠目結舌,「唉,我老嘍……」歎罷,眼神卻無所謂地飄向遠方,繼續摳鼻孔。

  「爺,陣法破了,以後會不會常常有人跑進我們村子裡呢?」

  「不錯啊,我們村子以後要熱鬧了,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荒廢百年的廢墟,在向晚的風吹拂下,彷彿傳來一陣陣讓人毛骨悚然的陰森詭笑,在斷垣殘壁之中飄蕩不去。

  花了一天的時間找到綿綿和咩咩以及羊寶寶們,再加上小奇,巴日駕著馬車快速自廢墟中疾駛而過,一點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多逗留一刻。

  而馬車後和綿綿咩咩窩在一塊兒,已經有些睏意的孟蝶,最後一眼回眸這個在亂世時收留她幾個寒暑,讓她能夠安身立命的天水鎮,臉上悄悄地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朝著鬼影幢幢的村落揮揮手。

  風吹過樹梢,彷彿有許許多多男女老幼同聲說道:珍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5:01

  尾聲

  巴音山,在天朝國境外,極東極北之境,是少數在天朝與炎武七年征戰中保持偏安的地區,至於原因為何,那是另一則傳奇了。人們只知道巴音山之北產金礦,而且林牧業極盛,天朝泰平八年左右,失蹤已久的礦山與林地主人回到這兒,建了「聚雲山莊」,山莊主人高大威武,那些見過他的旅人總說山莊主人不像個平凡的牧人,渾身沉斂且不怒而威的氣勢教人印象深刻。

  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莊主夫人有著一頭銀白色的發,卻分明是個嬌柔美麗的南國佳人。

  另外,聚雲山莊的主人,還養了只對客人十分不客氣、跩得要死的烏鴉,據說叫小奇,而莊主夫人養的羊,最喜歡滿山滿野滿街跑,巴音山下城鎮的人們也習慣將它們當成寵物。

  每當日落西山,山莊主人巴日便抱著妻子躺在他私人山頭向西的草地上,坡地下方有一座湖,那是他們夏日泅水處——只有他們夫妻倆。

  巴日總愛在妻子熟睡後吵醒她。這大概是孟蝶對這個對她總是有求必應、溫柔卻又有點霸道……和自大的丈夫唯一的不滿吧。

  「你作了什麼夢?」

  孟蝶有點生氣,鼓著臉頰,「夢見你跑去喝花酒!」又吵醒她問這問題,很煩欸!

  臉頰下的胸膛因為笑聲而震動著,他的手開始不安分,在草地上就脫起她的衣服,「看你多久沒有滿足我了?」

  「哪有很久?你這色鬼!」她咬了他肩膀一口,終究因為他的肌肉太硬,只能收口。

  「兩個臭小鬼生下來,你就沒照顧到我了。」他的口吻竟然有些哀怨,但一雙賊手可不是那麼回事,很快地抓住妻子的裸臀,讓自己碩大硬挺的男性完全挺進早已被他挑逗得濕熱的小穴。

  孟蝶有些好氣又好笑,低下頭吻住丈夫,讓他縱容著她,駕馭他這個北國不墜的傳奇與王者。

  他有蓋世氣魄,胸襟足以納天下,然而天下之大,他只在乎她。他的妻,生生世世,都要住進他心裡,讓他擁抱著,夜夜恬適入夢。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 16:26:07

  後記 金吉

  在愛因斯坦的特殊相對論裡提過時間會伸縮,其中被日本科幻迷稱為「浦島現象」的有趣比喻是這樣的——假設宇宙飛行員搭著光速飛艇前往地球二十二光年的星球旅行,在宇宙飛船裡往返星球與地球的時間是兩年,但在地球上卻已經過了四十四年。而如果宇宙船從黑洞旁擦身而過,更可能一下子飛躍到千萬年之後。

  我們用同樣的思維來看電影《接觸未來》,女主角得到外星人所設計的、能夠飛躍到織女星的太空儀器,當她搭上儀器時,在全世界的人眼裡看來,儀器並沒有升空,它在升空瞬間便掉了下來,但她卻確實在那一瞬間經歷了十八小時的浩瀚宇宙之旅。

  再說回古印度有「過去」、「現在」、「未來」這三次元同時存在的「三世實有」派說……

  什麼?太複雜了?好吧,就讓我們抹去這些科學與宗教思維,將故事當成簡單的故事。然而我想說的是,其實正因為這個宇宙有很多神奇的事物,金小吉不敢說自己把什麼偉大的哲思或學說寫進自己的書裡,不過它們多少刺激著我充滿謎之洞的腦子XD。

  關於這個故事,不知道各位感受如何,總之希望各位是欣賞並喜歡它的。著名恐怖大師伊籐潤二也有一部作品,男主角和司徒凝的經歷類似,不過因為是驚悚漫畫,想當然耳不會太浪漫,結局甚至是相當可怕的,如果各位問金小吉在構思故事時有沒有受到影響,那我想唯一的影響就是,我盡可能地每天心情保持夢幻粉紅的狀態,以避免想到漫畫時把自己的毛骨悚然寫進去XD(是滴,咱們的女主角依然美美的,只差我不是少女漫畫家,沒辦法幫她在背景加上滿滿的玫瑰花,請看過伊籐大師大作的朋友與克制不了好奇心跑去找這部漫畫的朋友不要想太多XD)

  事實上「無間罪咒」的基本原型是更為哲學與抽像化的——夢中的夢中的夢中……無限迴圈,也一再轉世——但在呈現時卻會遇到一個問題,女主角應該永遠都在夢見自己出娘胎那天吧XD因此在動筆時便改了故事中的模式,希望不會太難懂。

  關於「王道」這個系列(系列名絕不kusoXD,偶可是粉認真滴!),其實最早構思的時間是二00七年以前,當時黑家人還沒誕生(嘿嘿),在甜蜜口袋寫完本人創作生涯的第二個系列時,開始想動筆寫古代稿,但也許是覺得自己能力還不夠,又或者一些想法仍然不是很清楚,再者說老實話,金小吉真的有古代稿不能症(乾笑),我光是想到要寫一系列的古代稿,連躺在床上都睡不好覺XD(本人神經纖細……),就這樣一拖再拖,直到二00九年,咱們親愛的馬大爺,竟然叫我寫古代稿(請幫我配上晴天霹靂的音效)……

  各位知道那種感覺嗎?我自己拖啊拖,想寫又不敢寫的古代系列,我人生第一本古代稿,我自己生不出來,馬大爺乾脆就來催生了(毆),我想了想,乾脆豁出去啦,把構思好久的古代背景拿出來用,先寫了《景物年年》。

  之後兩年,其實還是一直在猶豫當中(你們看這女人多不乾脆!),而且每次動筆時,現代稿的點子就會來敲門(歎)。在寫完《皇帝的叛徒》時,我默默地開了這本稿子,當時心裡是這麼想的——我就趁每次交完稿,新稿又還沒頭緒時寫一點,總有一天會寫完吧?(當時本人的目標放在N年後,傚法駱駝的精神XD)

  於是這中間又寫完「情狩」兩本(打一下廣告,這系列還沒完,請舊雨新知繼續支持啊!金小吉愛尼棉唷!),在寫完《妻奴》時,不知道為什麼,茌二0一0年六月熱得要死的某一天,我坐在計算機前,一敲就是一整天,就此再也停不下來啦XD(容我為自己放一下煙火!哦耶),也許是彌補這些年來的一波三折,自那日起,這本稿子就寫得意外順利,得知過稿的瞬間,那種激動,差不多和出道作受到禾馬青睞差不多的激動吧(大概,哈哈)。

  這套的系列名,原本是「傾城」,第一棒原本是後來成為天朝的質子,而後成為銜北侯的巴特爾,但最後改變主意,系列名的更改,其實某方面也改變了天朝最終的命運,金小吉順道拋棄了每天貪看海賊王配宵夜的某人,脫離卡卡一族,現在是勤奮一族!(用力取笑她!哈哈哈哈哈……)

  天朝的命運終將如何呢?目前三本相關作,《傾國王后》的時間順序反而是最早,《芳卿無雙》預告了未來數年的太平盛世,以及《景物年年》數十年後天朝對邊疆的高壓統治……然而我想最重要的是,司徒爍這暴君的皇位還能再坐幾年呢XD?總之,還是持續傚法駱駝精神,也許有天金小吉能把這系列寫完吧。

  如果各位問我,為什麼是王后而非皇后,我只想說,去問咱們特愛自high的老祖宗啊。發明「王」和「皇」的差異,以統治區域大小來區分,根本就只是為了滿足虛榮心而已吧!(吐糟ing)皇帝高於國王,不就還好人類智慧漸漸脫離君權神授的恐懼束縛,否則真要哪一天冒出個統治全地球的大帝來,那「皇」字可能不夠用了!事實證明人類的智慧終將進化到足以終止無聊自high的行為,只是寫書還是得負責任,我也只好乖乖寫個王后而非皇后嘍!

  不知道各位記不記得上本書序文裡,金小吉說過要種一盆秋天開花的植物XD?交完稿後,金小吉就把親愛的來福與來旺搬回家啦。來福(它可是有個很有氣質的英文名字——Life!)是一盆杏黃色的長壽花;來旺(各位可以猜猜它的英文名字是啥XD)是薄荷;基本上長壽花是四季都開花的,剪完花苞後過了一個月的現在,它果然開得粉美,要種死它還真不容易XD妙的是來旺也是隨便種隨便長,本來明明只有三株,現在竟然長成六株(真是太神奇了傑克!),後來搬回家的小迷(迷迭香),果然超級香,金小吉幾乎也沒在理它的,一樣長得頭好壯!XD,下個目標就是將它種滿窗台(到時就把它改名叫招財XD),風一吹來,也許金小吉房間就有滿滿的迷迭香香氣啦XD

  比較虛弱的大概是小鼠吧(鼠尾草),原本就是不耐寒的植物,挑戰夏天阡插的結果就是……目前加護病房觀察中。希望下本書出來時,各位可以看到好消息XD。

  下本書,不是「情狩」之三,就是「王道」之風暴篇了吧……應該,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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