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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煓梓]識綺羅(金陵四姝1)[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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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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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5-5 00:05:38
標題:
[煓梓]識綺羅(金陵四姝1)[全書完]
識綺羅
【金陵四姝1】 作者:煓梓
章旭曦這家伙何時才能停止他幼稚的行為?
打輸官司不甘心就專找她麻煩,
不但假意登門拜訪還跟蹤她,
甚至當眾給她難看,擾得她不得安寧!
她向來最瞧不起像他這種只認得錢,枉顧事實真相的"控棍",
光有過人的聰明才智有什麼用?
用錯了地方才真的是遺害無窮,
看來,她得讓他親身體驗一下蒙受不白之冤的痛苦,
好教他"痛改前非"!
他章旭曦可是"金陵第一控師",
打官司向來是功無不克、戰無不勝,
直到碰上綺羅那狂娘兒們,他才首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為了收集證據拆穿她躲在兄長背後代寫寫狀紙,治她的罪,
他不得已只好淨做些不怎麼光彩的事情,
豈料,還沒揪出她的狐狸尾巴,他就先被整得慘兮兮!
本該恨她恨得牙癢癢的才是,
但不知怎地,他腦海中總不停地浮現她那張娟秀的容顏,
難不成是他......喜歡上了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6:08
序
香火鼎盛的廟宇中,來往香客不斷。
每個前來上香的香客,手中都提著紅竹籃,裡頭放了些香案金紙,或是結群,或是獨自一人前來這座廟參拜。聽說這座廟很靈,尤其是開店做生意最靈,可說是每求必應。只要是上這廟求得店名的商家沒有一家不賺大錢的。也因此,這座廟被多添了個別名,叫"廣順廟",意思是又廣又順,儼然是金陵生意人眼中最靈驗的廟宇。
只不過,今兒個來了四位年輕的女性香客。這四位姑娘既不是來求店名,也不是求神保佑家裡平順,而是來結拜。
結拜?這兩個字聽在男人的耳中,只怕要發噱。因為在這大明朝男性為大的社稷裡,什麼時候聽過女子持香結拜?就算是有,恐怕也是躲在自個兒的家中擺擺香案,拜個兩下意思意思也就算了,哪容得女人正大光明的義結金蘭。
可這四位姑娘偏偏就不信邪,她們認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樣能做,而且做得更好。
就拿這次結拜中年紀最大的桑綺羅來說吧!她其實是一名女訟師,但由於封閉的社會風氣使然,迫使她必須躲在父兄的背後,成為不透光的影子。而排行老二的崔紅豆,卻是繼承了父親的事業,成為金陵城中遠近馳名的風水師。至於排行第三的甄相思,則是在後繼無人的情況下,不得不扛起父親的志願,進衙門當女捕快去;最後再說說年紀最小的藺嬋娟吧!她也因為是家中的獨生女,沒辦法只好繼承了父親留下來的喪葬社,成為金陵人眼中最稱職的葬儀師。
總而言之,她們四個人都有共通點,就是繼承父業。只不過由於個人家庭狀況不同,出鋒頭的程度自然也有所區別,唯一不變的是她們的感情很好,彼此互通有無。
正因為感情好,所以她們不怕別人說閒話的來到這座廣順廟,指天為證相互結盟。
"拿著。"排行老大的桑綺羅,將燃著的香分別遞給其他三位結拜姐妹,四位年輕的姑娘就這麼當場跪在神壇的面前,對著神佛起誓。
"小女子,桑綺羅。"
"崔紅豆。"
"甄相思。"
"藺嬋娟。"
"手持燃香三拄,對天立誓,姐妹四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四人齊聲宣誓。
"今生今世,願對彼此忠誠,不互相欺瞞,若有違誓言,願遭天罰。"
四人拜完了神佛以後,又不約而同地將所有拜過的香,交由桑綺羅插入巨大的香鼎之中。
"磕頭。"桑綺羅將一切都打點完畢之後,領著底下三個結拜妹妹跪下來對著高高的神佛塑像磕頭,引來其他香客好奇的眼光。
"綺羅姐,大家都在看我們呢!"排行老二的崔紅豆忍不住笑意地反瞄那些人一眼,只見桑綺羅板著一張臉冷靜地說道。
"他們想看就由他們看去,別跟人湊熱鬧。"桑綺羅不慌不亂地把頭磕完,然後又領著大伙兒站起,從頭到尾一個表情。
"綺羅姐說的是,別跟人湊熱鬧。"排行老三的甄相思拉拉難得穿上的裙子,大方地回望廟裡頭那些竊竊私語的香客,越看越覺得不爽。
"不過,紅豆也沒說錯,瞧那些人眼珠子轉的,我看干脆我大刀一揮,把他們統統逮進衙門算了,省得他們愛嚼舌根。"甄相思邊說邊對那些香客做了個野獸似的表情,張牙舞爪的模樣煞是嚇人。
眾人嚇得退後幾步。
"算了吧,相思。"崔紅豆相當不以為然。"我敢打賭,你若真的要把愛嚼舌根的人都逮進衙門,恐怕衙門裡那幾間牢房還不夠用,況且被你關著的人也難保一定出得去。"沒被她活活折磨死就不錯了
"這倒也是。"甄相思當仁不讓地收下崔紅豆的贊美。"怕就怕出不去的人數太多,累壞了咱們的小嬋娟。"她用大拇指指向一旁嬌小纖細、始終沉默的藺嬋娟。
"我無所謂。"排行最小的藺嬋娟帶著一貫的冷淡表情聳肩。"反正我是照單全收,一個也不耽誤。無論你送多少人來,我都保證一定不會把人送回去給你。"頂多送到喪家指定的地點。
"謝謝你,嬋娟。" 聽見這回答,相思只得苦笑。"你要是真把人都退還給我,我還真不知道該塞到哪裡去呢!"恐怕府尹大人不會樂意見到成排的死人晾在府衙的大門口,那會嚇壞人。
"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只好來找我嘍,相思!"崔紅豆取笑甄相思哀怨的表情,甄相思這才想起,紅豆是看風水的,她的專長就是幫人伐到永遠的棲身之所。
她們結拜姐妹四人,一個是衙門的捕快,一個是專辦喪事的葬儀師,另一個是看風水的風水師,除了排行老大的桑綺羅算是稍微正常一點之外,其余三個芳齡二十上下的女子,都看過比她們年齡多更多的死人,真個是......
"哈哈哈!"
想到竟有這麼離譜的事,四個女孩噗哧一聲,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引來更多非議。
"快瞧瞧那四位姑娘,真不像話......"
四周紛紛傳來不以為然的批評聲,內容不外是她們有多特立獨行,行為有多不合時宜之類的廢話,聽得她們越笑越愉快。
她們聳聳肩,管其他人是如何看待她們,只要她們活得快樂,任何人異樣的眼光都影響不了她們。
鼎盛的香火依然裊裊環繞在廣順廟的四周,神佛睜開了眼,看顧所有祈願的信徒,當然也包括了不久前當著它面結拜的金陵四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6:33
第一章
應天府;明朝兩大府城之一。
由於它西臨長江,東邊有鍾山盤踞,下接淮河,又靠近玄武湖。歷代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先後經歷了許多不同的地名;例如建康、建鄴、金陵、南京、應天......等等,經常是這個朝代改了名字,下一朝當政又把它換回來,如此來回不知改了多少次,終於在大明朝的時候定名為應天府,是為京師順天府以外,另一個地位等同重要的府城,又稱南直隸。
與北直隸順天府同等重要的應天府,原本是大明朝的首善之都。相傳在元末,明太祖朱元璋尚是紅中軍首領之時,接納當地儒土陶安的進言:"金陵古帝王之都,龍蟠虎踞,限以長江之險,若取而有之,據其形勢,出兵以臨四方,則何向不克。"是故,朱元璋便率兵攻占集慶路,自立為吳國公,後消滅張士誠,開始北伐,最後終於打敗其他對手,在應天府即皇位,改元洪武,是為明太祖。
明太祖死後,又經歷了兩任皇帝,直到燕王棣篡位後,建元永樂,是為明成祖,一般稱之為永樂帝。永樂十九年,明成祖為了方便制敵,遷都北京,改稱順天府,可是應天府的重要性卻絲毫未減,仍舊是大明朝的經濟政治中心,重要性不下於順天府。
且說自古以來,南京雖經歷了多次改名,可當地的居民還是習慣以它的古名"金陵"稱之,因此即便它的正式名稱是"應天府",民間一般還是習慣將這地方稱為金陵,正式的名稱反倒沒多少人使用。
地勢險要,卻又物產豐富的金陵,自古以來就是一座著名的古城。除了氣勢磅礡的舊皇城之外,還有高聳的鍾山環繞於側,富含水氣的沼澤,地理上變化之萬千,實屬少有。
金陵城既然具備了這麼好的地理條件,自然少不了地靈人傑。繁華的金陵,因占盡地利之便,不但盡出些文人雅士,商賈名流,其中更不乏奇人異士,比如說訟師就是一例。
提起訟師這行業,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所謂訟師,顧名思義就是專門幫人提訴訟,在背後,"代作詞狀",替人打官司的人。歷代以來,這些人之所以見不得光;只能暗地裡幫人寫狀紙,完全是因為法律明著不允許訟師的存在,但卻又不得不倚重他們之故。
為什麼法律不允許訟師的存在呢?簡單說,就是朝廷害怕這些寫狀紙的人會"教唆"無知的百姓與朝廷作對,利用法律同朝廷爭斗。因為連年戰爭,朝代幾多更迭,人們多為文盲,若遇著官司,往往無法自寫供詞,只能拜托訟師。所以自古以來,朝廷就對這些人多加防范,不但不許他們上衙門當代理人,甚至連寫狀紙的范圍也都嚴加規定,就怕這些善於言詞,專於工筆的訟師會帶頭造反,相對之下,也就沒人敢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是代寫狀紙的訟師。
不過,這些不利於訟師的情形,近年來已有些改善。由於先前戰事不斷,在位四十五年的明世宗,遺留下一個亂世給繼任者明穆宗,一心追求安樂的穆宗僅在位短短六年的時間便駕崩,改由現今的主子神宗繼位。神宗繼位時只有十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所幸他身邊有個翰林院太師張居正擔任內閣首輔,雷厲風行地進行多項改革,幾年下來,總算頗有小成,為飽受戰火摧殘的人民掙得休養生息的機會。
只是時局一亂,紛爭必然不斷。而紛爭不斷的結果,也使得上衙門打官司的人數大為增加。打官司的人一多,自然就用得到訟師,因此訟師漸漸出頭,再加上現朝也不像歷代那般遏抑訟師這門行業,遂開啟了訟師的黃金時代。
話說回來,金陵是大明朝兩個直轄市之一,所謂應天十府,應天府真正的領地還不只金陵城而已,更包括蘇州、常江、鎮江、松江、徽州、太平、寧國、安慶、池州等地,是當朝人口最集中,經濟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如此廣大的幅員,產生的訴訟想必不少,自然也就少不了專為人們寫狀紙的訟師。
而在風光優美,左據長江,有盤鍾山的金陵城中,最有名的訟師當屬住在鳳劉公路上的章旭曦,此人年不過二十五,長得眉清目秀,寫出來的文章就像他的姓名一般光燦,儼然就是訟師這門行業中的明日之星,行情十分看俏。
遺憾的是,好景不常。原本無論打任何官司都有如三太子附身一般,永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天之驕子很快便發現自己面臨了一個大麻煩。
這天,風和日麗,章旭曦才剛打開折扇,准備好好的欣賞一下院中的風景,不期然聽見下人驚恐的聲音,劃破空氣朝他直撲而來--
"不好了,少爺,不好了!"
下人叫得像又發生戰事似的,章旭曦不由得攢緊眉頭,責罵下人。
"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不怕別人笑話嗎?"虧他平日教導甚嚴,居然一點成效也沒有。
"對不起,少爺,可小的有大事稟報。"僕人跑得氣喘吁吁,臉色精得像見鬼似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瞧你急的。"
盡管僕人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章旭曦仍一派悠閒,自信可見一斑。
"稟告少爺,城北方員外那場官司咱們又打輸了。"
僕人帶來的不幸消息,令章旭曦斂起了臉上自信的表情。
他眨眨眼,停下撐扇的動作,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家僕,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
"你說什麼?"八成是他聽錯了吧,不可能有這種事發生。
"我說,咱們這場官司又打輸了!"僕人重復先前的話。"這會兒方員外正在家裡頭跳腳,說他不該輕易聽信外頭的風聲,找您代寫狀紙哪。"
原來這位姓方的員外,正是金陵城裡赫赫有名的惡紳,平日為富不仁不打緊,還生了一個專惹是非、四處闖禍的獨子,章旭曦這回這場官司,就是為他打的。
"咱們打輸了官司?怎麼會?"章旭曦實在無法相信僕人帶來的消息,他可是號稱"金陵第一訟師"啊!
"是真的,少爺。"僕人也很難相信。"方員外剛才派人通知咱們,說他接到了衙門發出的通知,判定他兒子有罪,此刻方公子已被押往衙門了。"而且奉命還押的捕快還是個女的,看起來好不威風。
僕人這一席回話,當場教章旭曦傻了眼,差點回不了神。
未幾,只見他打開折扇,沉下眼、定下心,從頭思索為什麼會輸了這場官司,越想越覺得沒有道理。
話說這場官司的緣由起於多年以前,方員外的獨子活活打死了一個賣豆腐的男人--李振,李振有個年僅五歲的弟弟和妻子。在案發當時,方老爺就已經買通李振的妻子要她別張揚,並且把他的屍體火化埋葬。街坊鄰居都知道這件事,但由於和李振非親非故,又懼怕惡勢力,因而誰也不敢出面告發。時隔不久,李振的妻子也改嫁了,這事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怎知,多年以後,李振的弟弟長大了,竟好死不死地遭到同一個人的欺侮。而他可不像哥哥李振那般好欺侮,成天嚷嚷著要報仇,發誓要給姓方的好看。鄰人一聽急了,擔心李振的弟弟會做出傻事,連忙將他拉到一旁罵他。"你想找死嗎?你哥哥當年就是被那人活活打死,你一個小毛頭,也敢同他斗?"
當年李振的弟弟只有五歲,嫂子又刻意隱瞞,因此一點兒也不知道親哥哥的事。如今經鄰居這麼一罵,倒是把事情的真相給一古腦兒抖出來。李振的弟弟一聽火了,連忙根據鄰人提供的情況,托人寫狀紙一狀告上衙門,可連告了六次,官府都以時間經過太久為由拒絕受理,一直到最近一次,衙門才接受了他的狀紙,同時也急壞了方老爺。
方老爺就生這麼一個獨子,怎捨得他坐牢?因此連忙准備了一箱銀子,親自送到他這兒來,委托他幫他兒子打這場官司。
想他章旭曦向來以利益掛帥,怎麼可能會拒絕這場官司?更何況放眼金陵,沒有任何一個訟師是他的對手,他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他信心滿滿地寫好狀紙遞上衙門,滿心以為必贏無疑。怎知竟多次被駁回,甚至到打輸官司的地步。
不對啊,這其中必定有鬼!
章旭曦手搖折扇細思量,怎麼想也想不透其中的緣由。
按理說這件案子經過的時日已久,想成功翻案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對方卻做到了,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你可曾聽方老爺提起,那姓李的人家是請了哪一家的訟師?"雖不願承認自己失敗,但事實擺在眼前,章旭曦只得認栽。
"聽說了,是住在中承街那邊的桑家。"那姓桑的人家三代以來皆以替人代寫狀紙為生,前不久老訟師才去世。
"姓桑?"
章旭曦一聽見這個姓又再度愣住。"你說的這個姓桑的人家,該不會是上次害我們輸了官司的桑致中吧?"
"回少爺,正是桑公子。"
可惡,真的是他!
章旭曦再一次收起折扇,氣得吹胡子瞪眼。自他擔任訟師以來,從沒輸過,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栽在此人的手裡。
說也奇怪,住在中承街的桑家,三代雖然都是訟師,可長久以來一直表現平平,怎麼老訟師才剛去世,繼承事業的桑致中甫一上場,便有如吃了大力九一樣,連推帶撞地硬是把他這個"金陵第一訟師"給撞倒在地?
奇怪,這真的很奇怪。
難道說,一山還有一山高,他這個"金陵第一訟師"的寶位,真的得拱手讓人?
章旭曦百思不得其解,在一旁焦慮的僕人也和他一樣想不透,因為桑致中這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這麼厲害的人物。
"少爺,有一件事小的覺得很奇怪。"僕人把心中的疑問托出,剛好和章旭曦的想法不謀而合。
"哪件事奇怪?"絕不會比他打輸官司還鬼詭。
"是這樣的,少爺。"僕人答道。"小的以為,桑公子頻頻打贏官司是一件很怪異的事,小的曾聽人說過,他這個人不學無術,整日閒逛,滿腦子只想著玩樂,哪來這麼好的才情寫狀紙?"據外頭的說法,桑致中根本是個敗家子,對於繼承父業一點興趣也沒有。
關於這項傳聞,章旭曦多少聽過風聲。
基於大伙兒都是同業,免不了互相刺探軍情,尤其這行又是以世襲為多,每死了一個人,或是平白多出了一個人,都會引來其他同業的注目揣測。所以早在桑致中宣布繼承他老爹的事業時,大伙兒便摸清他的底,同時會心一笑,私底下認定他不具威脅性。
怎料,這個人人都不看在眼裡的桑致中一出場,就接連打贏好幾場官司,漂漂亮亮地贏得掌聲,和他平日懶散的表現著實不符。
當知,要成為一名傑出的訟師,除了要具備很好的文才之外,還得要有冷靜的頭腦,和求真求知的精神,這桑致中怎麼看都不像是肯用心的人。
這事兒真的很奇怪。
"章福,你可曾打聽到桑致中家裡還有些什麼人?"章旭曦詢問家僕。就憑他‘金陵第一訟師"的直覺,他敢大膽猜測這裡頭一定有什麼文章。
"回少爺的話,我聽說桑公於家裡還有個未出閣的小妹,名字叫桑綺羅。"章福回答。
"除了你說的這位姑娘以外,桑家再也沒有別人了嗎?"章旭曦一聽對手家裡居然只有一個女的,眼神不免輕蔑起來。
"據我所知,沒有。"章福再答。"不過,我聽說這位桑姑娘行事相當特別,和一般女於不同。"
"此話怎講?"家僕這句話迫使章旭曦停止對女性的輕視,轉為注意。
"因為一般女子不會公然出現在廟裡持香結拜,還一再提起死人的事。"到底死亡乃人生大事,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還會提出來一再討論。
僕人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但章旭曦的興趣反倒被挑了起來。
倒不是說他對桑綺羅這種特異的行為有多贊賞,基本上他就和大明朝所有男人一樣認為既是身為女人,就該裹緊小腳,乖乖待在家裡,不該出門拋頭露面。他之所以感到興趣的理由是,既然這個女人的行為如此怪異,當然也可以躲在某人的背後干些一般女子不會做的事,比如說--寫狀紙。
"你可知道當日和她一起結拜的人還有誰?"章旭曦其實已猜到七、八分,而僕人給的回答也令他相當滿意。
"聽說還有崔紅豆、甄相思、和藺嬋娟三位姑娘。"
這就是了!
章旭曦興奮地張開折扇猛煽,笑得合不攏嘴,搞得僕人一頭霧水。
其實章旭曦會笑得這麼得意是有他的道理的。因為除了桑綺羅以外,其余三位姑娘都是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特立獨行的人物。只不過崔紅豆、甄相思,和藺嬋娟她們三個是明著來,桑綺羅卻是躲在暗處頻放冷箭。但無論是在明處或是暗處,她們四個人都有個共通的特點,那便是繼承家業。
崔紅豆繼承她父親的堪輿事業,甄相思頂她老爹的缺當起捕快,藺嬋娟一肩挑起她爹親遺留下來的葬儀社,桑綺羅理所當然繼她爹之後寫狀紙,所以她們才會一起到廟裡結拜。
逮到你了,桑綺羅,看我怎麼揪出你那條狐狸尾巴!
"命人准備好轎子,我要拜訪桑府。"章旭曦興奮地命僕人打點出門事宜。他相信桑綺羅就是躲在她哥哥的背後,不敢以真實面目示人的幕後黑手。
"少爺,您該不會是認為......"章福畢竟在章旭曦身邊跟久了,一下子就料到主子的心思。
"不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章旭曦胸有成竹地收起折扇。"我這就去探探虛實,看看姓桑的還想玩什麼把戲!"
"小姐,外頭有人求見少爺。"
桑家的廳堂原是飄揚著悠揚的絲竹樂聲,卻因為這突兀的拜訪而倏然停止。
輕輕地蹙起柳眉,桑褲綺不得不停下撫著琴弦的手,輕問道:"拜帖呢?"正中午的,誰這麼不識趣的登門拜訪。
"在這兒。"女僕忙將帖子遞上。"我跟對方說過少爺不在,可對方直說沒關系。還說既然人都已經來了,無論如何都要進來拜會一下。"打出娘胎還沒見過這麼不識相的人。
"哦?"桑綺羅接過拜帖,抿嘴笑了一下。看來這個人不只不識相,還兼惹人嫌,居然連人家暗示可以滾蛋了都不當做一回事,臉皮真是有夠厚的。
她輕輕地打開拜帖,等她看清楚了來訪之人的姓名,才恍然大悟。
臉皮厚,又夠堅持,外加自大和輕視女人。天底下最討人厭的性格這個人全都有,難怪萍兒怎麼趕都趕不走。
"小姐,要不要我再去攆他一次?"萍兒見綺羅的臉突然黯了下來,馬上靈巧地建議。
"不用了,再趕也是一樣。"這就跟永遠趕不走蒼蠅的道理相同。"來的人是章旭曦。"
"章旭曦?!"聽見這名字,萍兒叫了起來,此人比蒼蠅還討厭。"他來干嘛?咱們和他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怎麼突然來找少爺?"
萍兒打小就委身在桑家為僕,對於桑家的一切了若指掌,當然也清楚桑致中突然聲名大嗓其實是怎麼回事。 相對於貼身女僕的驚躁,桑綺羅則是不動聲色地聳肩,她早已猜出章旭曦的意圖。
章旭曦之所以會突然登門拜訪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他不甘心有人遮去了他的光芒,如此而已。
"看來咱們家的河水不小心流錯地方,跑到別人家的井中去了。"無聊地收起拜帖,桑綺羅自嘲。
"算了,就請他進來吧!我接招就是。"她敢打賭,那姓章的家伙真正屬意拜訪的對象不是她哥哥而是她,他想捉她的小辮子,她得好好應付才行。
"小姐,你真的要見他?"盡管桑綺羅表現得十分冷靜,萍兒卻很為她擔心,就怕她在背後代寫狀紙的事會被拆穿。
"嗯。"桑綺羅微微點頭道。老實說,她一點也不怕和章旭曦斗智,雖然她不如相思來得好斗,可也不是什麼羞怯的女子。
"好吧!我這就領他進門。"無奈之下,萍兒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轉回前門,將章旭曦帶人桑綺羅所在的大廳。
桑家的祖屋,大抵上就和所有大明朝的房子一樣,為兩層樓建築。由於明初禁奢令的關系,朝廷規定房子的正門口一律不可超過三個隔室,外面的門、窗,甚至內部的柱子都不准使用紅色的,所以即使近年來禁令已經有所突破,一般人家仍是遵從當時的建構方式,只在屋子裡頭的欄桿、屋簷、天花板,和屋頂細部做奢華的裝飾,算是小小的抗爭。
踩著自信的腳步穿越小巧的天井,章旭曦抬頭仰望遍布二樓的扶桿,桃花木制的扶桿樓空著單純的格子罩圖紋,在陽光的照射下顯現出歲月的痕跡,看得出年代久遠。
悄悄地收起欣賞的眼光,章旭曦不得不承認,桑家的房子看起來雖然老舊簡樸,可卻收拾得整潔干淨,尤其是處處可見的花草,別有一番雅致的風情,就是不知這屋子的主人,是否如這房子一樣優雅了。
"章公子請進,小姐正在大廳裡等你。"
隨著女僕有禮的招呼聲,章旭曦腦中的疑問很快得到證實。幾乎是在踏人桑家大廳的同一個時間,章旭曦就被其中的景象吸引住,久久不能回神。
大廳中,正站著一位女子,身材高挑,面目清秀。平靜的面容上掛著一絲淡到難以看見的笑意,明鏡般的眼瞳裡,隱約閃爍著慧黠的光芒,而完美的唇線則隱隱流露出嘲諷,仿佛嘲笑著世人不懂得探究天地間奧妙之事,只懂得追求表面,正巧和高掛在她身後的幾個斗大的文墨--未識綺羅香,相互輝映。
循著視線,章旭曦不禁在心裡暗暗復誦高掛在桑家大廳上這幅墨寶,並贊歎其中所蘊涵的蒼勁力道。這幾個字看起來文弱,實則有力,若不是深諳此道的人,恐怕還寫不出來。
"您一定是桑綺羅姑娘。"勉強自己回神,章旭曦開口說道。"在下章旭曦,特來拜訪桑公子。"他一邊說,一邊打量桑綺羅,發現她長得十分端莊秀麗,儼然就是一名清秀佳人。
"家兄不在。"桑綺羅自在地回話,並示意他坐下。"目前家中只剩下我和女僕,章公子恐怕要敗興而回了。"
表面上她的話說得很好聽,實際上的意思卻是:我哥哥今天不在家,我一個單身女子不宜見客,識相的就快滾。
桑綺羅漾開一個迷人的微笑,送客意圖再明顯不過,可惜就是有人決定裝蒜到底,賴定她。
"無妨。"章旭曦無賴地回予一記微笑,屁股粘得更牢。"雖然在下見不到令見很可惜,但今日能見著綺羅姑娘,未嘗不是一件收獲。"
"章公子真會說話。"
這人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哪。"我只是一個相當普通的女子,何德何能煩勞公子掛念?"
說這話的同時,兩人一起綻開虛假的微笑,較勁的氣息濃厚,桑家的大廳頓時彌漫陣陣的火藥味。
"你知道嗎?綺羅姑娘,你的芳名讓我想起了一首詩。"章旭曦首先開戰。
"哦,是嗎?"
桑綺羅沉著以對。
"當然,呵呵。"
章旭曦打開折扇,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擴大。"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桑綺羅笑著打斷他。"這是唐朝詩人秦韜玉的‘貧女'。除了綺羅兩個字是巧合外,我看不出來我和這首詩有任何雷同之處。"
"桑姑娘說的是,這詩原是貧家女的自歎自憐,自然跟剛打贏兩場官司的桑姑娘扯不上邊。"桑綺羅推得巧妙,可章旭曦黏人的功夫也不是白練的,三兩下就把箭頭往桑綺羅身上射去,順道暗諷她因這兩樁官司撈了不少油水。
"章公子恐怕是弄錯了,打贏官司的是家兄,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桑綺羅不慌不忙地拔掉身上的箭頭,並給了他一記回馬槍。"而且,我若沒記錯的話,家兄打贏的這兩樁官司,好像都和章公子有關,對不對?"桑綺羅笑得香甜,談笑之間便把他的糗事統統扯出來,氣得他牙癢癢的。
"是在下無能。"可惡的女人,長得漂亮有什麼用?不過是一朵會螫人的毒花。"正是因為在下連輸了兩場官司,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特來請益。"敢情她寫的狀紙有神鬼附身,否則怎麼可能每戰皆贏?
"好說,小女子在此代家兄謝過章公子,謝謝章公子錯愛。"甭請教了,沒良心的訟棍天地難容。"回頭我定會告訴家兄章公子來過,請他登門道謝。"並勸他躲起來。
"不、不必麻煩,在下擇日再訪。"她會讓她哥哥赴死才有鬼。
"既然如此,恕小女子不遠送了。"算他聰明,她正打算將她老哥打包踢到荒漠去,沒想到讓他先一步識破。
"姑娘請留步,我一定會再來。"他就不信桑家這對兄妹不會露出狐狸尾巴,他發誓他一定是揭穿他們真面目的第一人!
兩人同樣輕蔑的眼神,登時在空中交戰起來,誰也不讓誰,可嘴巴裡卻還繼續講些虛偽的客套話。
"送客,萍兒。"微微一笑,桑綺羅一點也不意外他會死纏爛打。
"告辭。"
拱手作揖,章旭曦發誓非扯下她那張虛假的面具,讓她後悔莫及不可。
兩人短暫的會面,就在不怎麼友善的氣氛下結束,徒留桑綺羅淡淡的囑咐聲。
"萍兒,撒鹽。"
對付妖魔鬼怪,最有效的就是這一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6:57
第二章
從來沒有人敢指望妖魔可以一次打死的,桑綺羅自然也不例外。
距離她和章旭曦頭一次會面後第三天,妖魔果然又准時上她家報到。只不過這回她哥哥沒能及時蹺頭,被章旭曦逮個正著。
"早啊,桑兄。"
一大清早,天才微亮。桑致中就被他老妹派遣的僕人挖起床,睡眼惺松地出門避難。沒想到,他人才走到門口,章旭曦宛如幽靈的身影就跟著飄進來,把他的睡意一古腦兒全嚇光。
"章、章公子!咳咳......"桑致中嘴裡正塞著僕人為他打包的饅頭,卻冷不防地被章旭曦這有禮的問候給嚇得哽往,最後還是靠章旭曦的如來神掌才把那饅頭拍進肚子裡去。
"小心,別噎著了。"章旭曦神清氣爽地拍著桑致中的背。"要不要我派人上街口買些豆漿,好給章公子配饅頭吃呀?"活該,這就是躲他的結果。
"不、不必了......咳咳......"桑致中好不容易才將滿嘴的饅頭吞下去。"章公子一大清早便登門拜訪,有何要事?"
流了一缸子淚的桑致中,終於從險些被噎死的驚嚇中恢復,強裝鎮定地反問章旭曦。
只見章旭曦照例露出虛偽的笑容,有禮地拱手道;"在下特來請教桑兄有關於李振的事。"李振就是多年前那個遭方員外兒子打死的倒霉鬼。
"李......李振?"桑致中一時反應不過來,他認識這個人嗎?呃......我好像不--"
"李振就是李吉的哥哥啊,大哥怎麼給忘了?"
眼見桑致中就要露出馬腳,兩人後面突來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
"就算是忙碌,大哥也不該把委托人的名字一下子忘掉,虧人家還特地登門道謝,感謝你幫他打贏了官司。"
桑綺羅柔美的身影,伴隨著尚未完全散開的晨霧,翩然來到桑家的大門口,技巧十足地提醒她哥哥。
"李振......對,就是李振!"在他妹妹刻意的提醒下,桑致中總算想起來。
"他不就是李吉的哥哥嘛,好幾年前枉死的那個。"哈哈,幸好他的反應快,要不然鐵定被他妹妹的眼神給活宰了。
"沒錯,李振確實就是李吉的哥哥。"桑綺羅要笑不笑地瞟她哥哥一眼,無聲地警告他小心點兒。
桑致中苦哈哈地傻笑,前有餓狼,後有猛虎,他是造了什麼孽,一大清早就得接受這樣的酷刑?
"綺羅姑娘,大清早就得起床監督令兄的行動,想來也真委屈你了。"討厭的婆娘,他才剛要套話,便出場攪和,真是可惡至極。
"一點也不。"桑綺羅笑得甜美。"倒是章公子不辭辛苦,天一亮即驅車趕到寒捨來,死纏爛打的精神,才真的是令人佩服。"
無視於桑致中痛苦的掙扎,兩人便當著他的面交起手來,害他直想奪門而出。
"你們慢聊,我先離開......"他早聽萍兒說過他倆交手的情形,沒想到竟是如此壯烈。
"桑兄請留步。"想溜?沒那麼容易。
章旭曦邊瞪桑綺羅邊留人。
"在下接連幾天登門拜訪,今天好不容易才見到桑兄本人,現下沒談兩句桑尼就要離開,不免有未盡禮數之疑。"
"章公子說的是。"想玩?她就陪他玩。
桑綺羅的眼珠子亦是轉向章旭曦。
"反正遇都遇見了,大哥不妨留下來聽聽章公子的高論,相信他對此案一定有獨到的見解,才會打輸了官司。"
兩人的炮火,在桑綺羅有意提起章旭曦的失敗下,達到最猛烈的地步。只不過挨打的人都不是他們,而是逃命不成的桑致中。
"既然你們都堅持,那咱們就進去聊聊吧......"
桑致中沿著炮火的空隙,好不容易摸進大廳。屁股還沒能坐穩,章旭曦又丟來一個問題。
"牆壁上那幅題字想必是出自於桑兄之手,在下真是萬分佩服。"章旭曦接過萍兒遞過來的茶,開頭便來上這麼一句。
"哪幅題字......"桑致中原本是一頭霧水,直到順著章旭曦的眼光看過去,才恍然大悟。
"哦!你是說那幅‘未識綺羅香'啊!"他搖搖手。"章公子誤會了,那些個字不是我寫的,是綺羅。"他生平最討厭練字,要不是他老妹拿他的生活費威脅他非得提筆謄寫狀紙不可,他才懶得動筆。
"原來是出自綺羅姑娘,在下失禮了。"章旭曦十分樂見怒火在桑綺羅的眼底升起,從他開口詢問此事,她的臉色就沒好過,真個是大快人心。
章旭曦笑吟吟地打開折扇,得意地扇風,桑致中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搞不懂他在笑什麼,只有桑綺羅知道他為什麼笑得那麼愉快。
打從三天前見章旭曦凝視那幅題字開始,她便一直有個不好的預感,怕他會拿這幾個字大做文章。如今果然驗證,他不是真心欣賞她費心寫出來的筆墨,而是確定是否為她的字跡。
他一定是想,之前她哥哥寫的那幾份狀紙,必是她代為捉刀提筆。只可惜,他錯了。那些狀紙的確是她寫的沒錯,但沒留下任何一點證據。因為早在接下家業之初,她便已設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每回在確定她哥哥謄寫無誤之後,便立刻將她所寫的原稿燒掉,他想用這點掀她的底,恐怕是要失望了。
"章公子實在太客氣了,區區一幅不起眼的筆墨,不值得您如此美言。"定下心後,桑綺羅照例綻開甜美的微笑。"更何況,我相信您貴為‘金陵第一訟師',所寫出來的墨寶,必定強過小女子的劣作好幾倍,又怎敢勞您掛心呢?"
兩人笑呵呵,一個猛搖扇子,一個猛攢羅帕抿嘴,看得一旁的桑致中膽戰心驚。
真可怕,所謂披著人皮的野獸互斗,指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況。粗俗人有粗俗人的斗法,可念過書的人激戰的程度,絲毫不下市場邊互扯頭發的攤販,差別只在於包裝。
他暗地裡慶幸沒他的事,正想放下心,捧起茶就口,沒想到章旭曦突然又道--
"桑兄,在下想聽聽您對李振一案的看法。"哼哼,好個舌尖口利的婆娘,先不同你在題字上做文章,看我怎麼從另一個地方損你。
"我曉得了。你想知道我對李振一案的看--噗!"桑致中到口的茶硬是因這突然的腦筋急轉彎而噴了出來,不但弄濕了衣衫,模樣更是狼狽不堪。
"桑兄小心,別嗆著了。"章旭曦好心的拍拍桑致中的背。呵呵,他就知道這招有效。
"謝、謝謝。"遲早會被他給害死。"你、你剛剛說什麼?"這章旭曦怎麼老趁著他吃東西的時候出手攻擊。
"我只是問你對李振一案的看法。"章旭曦不怕重復。他就不信一個連委托人名字都記不住的人,還能有什麼看法。
"李振,呢......"桑致中反射性地看向他妹妹。不是他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是他只懂得照稿謄寫,至於寫過的內容早就忘光了,只好靠他妹妹提醒。
"我說大哥,你不覺得李振死得很冤枉嗎?"桑綺羅立刻機警地起個頭。"原本他也只是個挑豆腐四處兜賣的小販,卻因方少爺白吃不給錢而遭活活打死,成了多年孤魂野鬼。要不是他弟弟恰巧也讓同一個人欺侮,把這樁陳年舊案掀了出來,我看枉死的李振,恐怕永遠都無法沉冤得雪。"
她面露哀傷,演技十足的提醒她哥哥那顆豬腦袋,桑致中果然在她嚴厲的目光下想起一切。
"妹妹說的是,妹妹說的是!李振那家伙真是死有余辜--不,是死得冤、死得冤啊!"幸好他的舌頭還統得回來,真是萬幸。
"我也認為他死得冤。"章旭曦附和。可惡,根本都是他妹妹在講嘛。"不過在下有一點不解,還請桑兄賜教。"
"呃......請講。"還有啊!桑致中暗暗哀嚎。
"敢問桑兄如何確認當時的情況?據我所知,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何況李振的屍體也已經火化了,桑兄如何一口咬定李振是被打死的,而不是發生其他意外?"再來呀,他就不信這回他能答出個所以然來。
"呃......你提的問題很好......"面對如此艱難的狀況,桑致中只好又將棘手的問題丟給他妹妹。"那個......"妹妹,救命啊!
"章公子還沒看過狀紙嗎?"桑綺羅面不改色地接過燙手山芋,要她哥哥給她像樣點兒。
"家兄遞上去的狀紙上頭寫得清清楚楚,李振死的時候,街坊鄰居有人看見,那也就是說有人證。死的時候,曾有仵作勘驗,斷定他是被木棍打死,那就是說他是被人打死確認無疑。再加上屍體火化的時候,處理遺體的喪葬社,也站出來承認他們曾接過這麼一樁生意,至今還留有收據,聽說當時那筆錢還是一位姓方的員外給的。"
說到這兒,桑綺羅停下來歇一口氣,目光轉而瞟向章旭曦。
"我記得這位方員外,恰巧就是章公子的委托人。"接著她漾開一個微笑。"說起來也真巧,怎麼好像章公子的客人,都是像方員外這種有錢,但沒存什麼善心的人,哦?"
她的語意再明顯不過。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像他這種只認得錢的人,當然只配接待一些和他一樣亂七八糟的客戶。
最糟糕的侮辱也不過如此。
章旭曦瞪著一臉笑意的桑綺羅,極想用手中的扇子一把敲昏她,直接拖去虎頭鍘處斬,可嘴裡卻不得不說些違心之論。
"綺羅姑娘真會開玩笑。"他笑得十分難看。"在下發現,怎麼好像都是你在回答,令兄反而不發一言?"只會一直呃個不停。
"請原諒家兄。"厚臉皮的家伙。"他記性不好,通常一過目就忘,可能是罹患了‘少年癡呆症',我改日有空再帶他去給大夫瞧瞧。"
桑綺羅一點都不怕得罪她哥哥,也不怕章旭曦當面拆她的台,反正他沒有證據,頂多只能臆測。
"這就怪了。"章旭曦果然如她所想的試圖提她的把柄。"桑兄的記憶力不好,可綺羅姑娘的記憶力卻是好得沒話說,連狀紙的內容都記得一清二楚,頗有代筆的嫌疑。"他冷笑。
"章公子過獎了。"她還是維持一貫溫和的笑容。"我生來記憶力強,平日偶爾也喜歡看看一些案例,更何況這份判決結果剛剛公布。章公子大概是還沒空上衙門觀看判決書的內容,就先登門找家兄請益,自然對此案的來龍去脈不熟,想來也是人之常情,您說對不對?"
桑綺羅這番話,根本就是在暗諷章旭曦自己的功課沒做好,只會一個勁兒的怪罪別人。因為朝廷規定,凡遇有所爭議的案件,其判決結果,以及雙方所呈之狀紙,都會公布在衙門口的告示牌上,供人觀看。李振這件案子,由於已連續告了六次,每一次都讓方老爺用錢擺平,多少有點爭議,結果自然引人注目。
章旭曦這回再也笑不出來,每次交手都敗陣,他笑得出來才有鬼。
"多謝綺羅姑娘教誨。"他咬牙切齒地拱手作揖。"恨只恨我沒有一個像你一樣頭腦清楚、記憶力驚人的妹妹,好幫我‘記住'每一件案子。"
"這真是可惜。"她亦佯裝遺憾地點頭。"不過我倒是想勸章公子,多‘用點心'在查明案情上,別老是想著別人如何贏你,情形可能會好一點兒。"'
兩人第二度的交手,即將在一陣唇槍舌劍後劃上句點。只見章旭曦斂起神色,凜聲道:"在下告辭。我會記住綺羅姑娘的話,同時也會查清楚這背後是不是有人搞鬼。一旦被我查出來有人用不正當的方式贏得官司,我絕不饒她!"他發誓絕不輕易放過她。
"不送。"桑綺羅巴不得他快滾。她相信從這一刻起,她的日子將不得安寧。不過,誰怕誰?她見招拆招便是。
待章旭曦離去後,桑致中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好似虛脫了一般全身無力。
"真可怕,我以為死定了呢!"想起剛才差點露出馬腳,他就全身發麻。
"你還敢抱怨?要不是你懶到連狀紙都不看,我何必這麼辛苦?"桑致中的話拉回了桑綺羅的注意力,並給了他嚴厲的一瞥。
"是、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忘記狀紙的內容,是我不對。"他連忙認罪。比起死去的爹,他更怕這個總是面色溫煦,說什麼話都會笑的妹妹。天曉得她外表看似溫和,其實骨子裡比女閻羅還要可怕!
他搖搖頭,突然想起某事。
"對了,老妹。"他心有余悸。"你想,那個姓章的還會不會再來?我可沒辦法三天兩頭應付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又不懂那些。"一會兒殺人啦,一會兒誰家遭小偷,煩都煩死了。
"你除了會吃喝玩樂,還懂什麼?"就連姓章的討厭鬼都比他強。"你就不能長進點,多看一些書,接下爹他老人家留下來的擔子嗎?"每次都得煩勞她動手代筆。
"好啦好啦,老妹,你就知道我不是那個料嘛!"每回一念書,他就想睡,他也很無辜啊!"況且,你不是對這行也挺有興趣的嗎?我這是在成全你耶,你還念我。"
桑致中毫不含糊地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他妹妹身上。桑綺羅倒也不否認,她對訟師這一行的確頗有興趣,有時甚至到了狂熱的地步。
"你不必擔心他會再來找你,我已經設法把章旭曦的注意力轉移到我這兒來,你盡管過你的日子。"她之所以讓他進門,無非就是想做一次了斷,免得他一天到晚敲門敲個不停。
她沉下臉色,正想著章旭曦那個人有多討厭的同時,她哥哥突然很有興趣地開口了。
"你干嘛這麼討厭他?"桑致中問。"我看章旭曦那個人不壞啊!不僅模樣兒長得好,而且還查有風度的,你說話帶針帶刺他都不計較。"老實說,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妹妹講話這麼扎人,以前她要是遇見說話不合意的,頂多笑一笑,換個話題,從沒像今天這麼凶猛過,好像一頭穿戴了盔甲的斗牛,猛得很。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她懶得解釋。"對於只認得錢,罔顧事實真相的人,我一向嗤之以鼻。"
桑致中很想告訴她,她和她那三個姐妹淘看任何男人都不順眼,否則她們不會這麼合。不過他想歸想,還是沒膽說出口。天曉得光他妹妹那張嘴就可以把他說死,更何況她還有專押人入獄的結拜姐妹,他不想這麼早死,所以還是算了吧!
忍人所不能忍,正是他的生存哲學,怎好放棄......不過,他還是覺得她之所以會這麼討厭章旭曦,一定還有別的理由,不光是她嘴裡說的瞧不起。
罷了,這又不干他的事。他只要有飯吃,有錢花,其余的最好別管太多。
他聳肩道:"反正你自己多注意點兒,別給人捉到把柄。"她一曝光,他也會跟著遭殃,不得不提醒她。
"我會小心。"桑綺羅一方面要她哥哥別想太多,一方面自信滿滿地等待對方下一次出擊。
隔天,章旭曦就出擊了。
只不過,他出擊的方式不太光彩,甚至可以說是小人。
艷陽高照的晌午,天氣格外悶熱。但金陵的街道依然人聲鼎沸,加上各式各樣、爭奇斗艷的招幌,更是顯得熱鬧非凡。
"姑娘,買點水粉吧!"
"這位爺,要不要歇下腳來吃碗豆腐腦兒?"
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熱鬧可見一斑。
越是接近晌午,人潮就越多,小販們也吆喝得益發起勁,就連面無表情的桑綺羅,也忍不住停下腳,仁足起來。
"小姐,那個姓章的,一直跟在我們身後耶。"隨桑綺羅出門的萍兒,老早就發現章旭曦的蹤跡,他的跟蹤技巧實在有待加強。
"隨他。"桑綺羅聳肩,懶得理章旭曦那蹙腳的間諜。"反正他跟累了,自然會離去,咱們逛咱們的街,不必管他。"
"可是他已經跟了一上午了耶!"從她們踏出門一路跟起。"您不是還要上鍾樓那邊和人討論案情,給他這麼一跟,您怎麼去?"
這事兒說起來可就教章旭曦丟臉了。因為這鍾樓就蓋在鳳劉公路上,正是章旭曦的地盤。可由於桑綺羅以她哥哥的名義,接連打贏了幾場官司,其中兩場正好壓在章旭曦的頭頂上,所以現在住在鍾樓附近的人要打官司,反而不找鄰居,寧願找幾條街外的桑家。
"咱們不去了。"桑綺羅從攤子上隨手拿起一條繡著牡丹圖案的手帕看了看,又把它放下。
"咦?"萍兒有些驚訝。
"我早料到他會有這麼一招,昨兒個就派人跟對方說改天。所以今日一整天全是咱們的,咱們愛逛多久,就逛多久。"
換句話說,小姐早在昨日得罪章旭曦之初,就已猜到他會采取哪種舉動。難怪今天一大早她就興沖沖地將她拉上街,原來是為了惡整章旭曦。一想到她家小姐居然是這麼逗著對方玩,萍兒忍不住就噗哧一聲,抿嘴偷笑起來。
"小姐果然神機妙算,萍兒萬分佩服。"她要是有小姐十分之一聰明就好了。"但是,小姐怎麼知道,那個姓章的會偷偷地跟在咱們後面?"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變態。
"因為他沒別的辦法。"桑綺羅說。
從另一個角度看,他的確變態。因為他輸不起,尤其不願意輸給女人,所以只好費盡心思,用跟蹤的方式企圖捉住她的把柄。因為他知道光套話是套不出結果的,所以只好亦步亦趨,想辦法逼她露餡兒。
"走吧,咱們上茶館喝茶去,別理他。"淡淡地蹙起秀眉,桑綺羅可一點也不怕章旭曦跟,她多得是整他的方法,先潤潤嗓子比較重要。
桑綺羅就這麼帶著萍兒穿越人群,往一處高掛著"茶坊"招牌的茶館走去,輕盈的腳步,害躲躲藏藏跟在她們後頭的章旭曦,險些沒跟上。
"可惡的臭婆娘,八成是沒裹腳,才會走得這麼快。"章旭曦跟在後面沒風度地開罵。
不是他想耍小人,才這麼暗地裡跟蹤一個女人家,實在是因為桑綺羅太狡猾,害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在心中詛咒桑綺羅千萬遍,等嘴巴裡的口水都罵得差不多干了,才悻悻然地跟進茶館,挑了個距離她們不遠的位置坐下。
茶館裡四處是人,雖說這地方是專門賣茶的河實際上還兼賣些點心小吃,此外,這店的酸梅湯也很出名。
章旭曦才坐下,還沒召喚店小二,店小二已先主動前來招呼。
"客倌,這是您的。"
他桌底下的腳尚未完全伸直,就見小二手裡捧著一碗冰鎮過的酸梅湯,放在他眼前。
"我沒點酸梅湯啊!"章旭曦莫名其妙地看著小二,他才剛坐下耶。
"這碗酸梅湯是前兩桌的姑娘點給客倌您的。"小二為他指點方向。"那兩位姑娘說是天熱,怕您一直跟在後面辛苦了,特地要我送來這碗涼湯給您降降火,消消暑氣。"
章旭曦隨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瞧他的火氣不但沒消,反倒高漲得像隨時會沖上天似的。
桑綺羅這狠毒的惡婆娘!原來她早就知道他跟在後頭,才故意兜圈子耍著他玩,更過分的是,她還派人送來這碗酸梅湯,當面給他難看!他活了二十五歲還不曾像此刻這麼問過。
"替我謝謝那位姑娘的好意,就說我記下這一份情了。"章旭曦幾乎快咬斷舌根地請小二幫他轉達謝意,到底在外頭不好發作,但他發誓將來非找個機會好好"回報"她不可。
他氣呼呼地招來另一個小二點菜,就在接過小二遞上來的茶水時,聽到隔壁桌傳來一陣陣喳呼聲,給足他報仇的機會。
"喂,你們看,隔壁那一桌坐著的人是誰?"
起先章旭曦以為人們是在說他,連忙把折扇打開輕搖,一副狂樣。
"不就坐著兩位姑娘嗎,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弄了半天,原來人家討論的對象不是他,他只好又把折扇收起來,白沾了滿頭灰。
"那個丫鬟不稀奇。"說話的人暗指萍兒。"可另一個姑娘可就稀奇了。"
這句話立刻使得一桌子男人的視線全調往同一個方向,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綺羅身上。
"你是說那位身穿白衣的姑娘?"今兒個桑綺羅穿了一件白色的緹花罩衫,看起來極為高雅。
"正是那位姑娘。"說話的人一副賊兮兮的模樣肥大伙兒的興致都勾了起來。"你們知道嗎?她就是桑綺羅。"
"她是桑綺羅?!"
這下子,所有男人都叫起來,瞬間只見每一個男人全拿著一雙賊眼盯著她看。
"你確定嗎,丁二?"有人懷疑。"她看起來一臉端莊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這麼大膽的女孩。"不只端莊,簡直長得美呆了。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當時我也不敢相信。"名叫丁二的漢子附和。"可我真的親眼看見,她和其他三個姑娘有說有笑的在廣順廟裡,大搖大擺地持香結拜,行徑甚為囂張。"
"聽說其他三位姑娘也長得很美,是不是真的?"雖然紅豆、相思和嬋娟她們都是金陵城裡有名的人物,可畢竟職業特殊,見過她們廬山真面目的人並不多。
"是真的。"丁二答,這都是他親眼所見。"其他三位姑娘長得確實不錯,可惜行為怪異。"
"我聽說她們不但大搖大擺地公然結拜,還不避諱的大談生死,真有這回事兒?"顯然她們突破傳統的行為,已經觸犯了父權社會既定的規矩,自然惹來不少非議。
"是有這麼回事兒。"丁二又答。"那天她們嘴裡淨說些死不死的話,還荒謬地說要把看她們的人都捉進衙門,另一個甚至說要幫忙找墓地......"
提起這個話題,所有男人免不了同仇敵愾,連成一氣,攻擊目標全放在隔壁桌悠然喝茶的桑綺羅身上。
"真個是..."
每個男人都想過去好好的教訓她一頓,可又找不到正當名目,只能望著她優雅端莊的身影干瞪眼。
這個時候,只聞隔壁桌傳來一道語調悠閒的男聲--
"莫怪乎聖人先賢們要強調三綱五常啊!"說話的人打開扇子輕搖。
"有道德規范,天底下就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要是先賢們沒訂下這些規矩,真難想像那些該待在家裡清掃房子、勤做女紅的婦人,會囂張成什麼德行!"此人大男人十足的論調,立即得到在場男人的一致認同。
說話的人正是章旭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7:21
第三章
三綱五常,是理學的基礎,也是封建制度的終極表現。
所謂三綱,指的是"君為臣之綱,父為子之綱,夫為妻之綱。"細分則為仁、義、理、智、信五項教義,是為五常。
理是綱的關鍵所在,理與綱的關系就如同君臣、父子、夫妻。前者居於統治地位,後者服從,進而形成一種封建綱紀的關系。
封建綱紀是天理,是宇宙萬物遵從的指標,不能變也不宜變,所以父權才能鞏固。至於父權以外的另一種性別,只配在家裡等待關愛的眼神,要不就待在閨房裡自艾自憐,怎好出外拋頭露面?
捧起熱茶低頭啜了一口,桑綺羅完全能理解隔壁桌男人腦子裡想的事,當然也不可能誤解章旭曦意有所指的言辭。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條醃脆瓜放進嘴裡細嚼,越嚼越嚼出風味,這瓜真是醃得不錯。
接著她又夾了些許鹵肉末,同樣覺得味道不錯。
她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把隔壁桌男人的叫囂當一回事。哦,還有章旭曦那些有關三綱五常的諷刺,也一概當做沒聽見,虧她還這麼好心送了一碗酸梅湯給他,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沒好報。
世風日下,人心叵測,以後還是少做好人為妙。
桑綺羅繼續吃她的東西、喝她的茶,恰然自得的態度,當場氣壞了那些想找她碴的男人,尤其是一心想報復的章旭曦最為不爽。
"喜歡拋頭露面的女人臉皮果然非同凡響!"見她文風不動,章旭曦索性耍狠招。"想必其他那三位姑娘的臉皮也差不多厚,才敢如此招蜂引蝶。"
章旭曦這記聲東擊西,果然收到了立即的效果。
只見前一刻還悠悠哉哉的桑綺羅,下一刻已經沉下了眼神,露出一個微笑。
"萍兒,你曉得朱子嗎?"輕輕用手絹兒抹嘴後,桑綺羅突來這麼一問,害萍兒小愣一下,差點接不上話。
"回小姐的話,知道。"到底主僕的默契夠,萍兒一下就回過神來。"我書雖然念得不多,可我還曉得這個人,這人好像是個有名的理學家,不是嗎?"這些人慘了,小姐最很別人污蔑她的好友,她一定會想辦法報復。
"沒錯,他是南宋的大儒。"桑綺羅又倒了一杯茶,不著痕跡地跟萍兒使眼色。"這人特別崇拜孔子,認為‘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天不生......小姐,這話什麼意思啊?"萍兒假裝不懂地請教桑綺羅。
"意思就是,老天沒生孔子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昏天晴日,看不見絲毫光明。"她優雅地把茶喝完。
"哇,這麼偉大啊!"萍兒猛點頭。"那孔子沒誕生以前,人們一定不分晝夜點著蠟燭走路,真是浪費!"
主僕兩人一起笑開,若無其事地喝著茶,差點沒氣壞了那群幾乎把朱熹當神拜的臭男人。
要知道,他們大明朝可是一個以理學為首、男人為大的朝代,區區兩個小女子,居然也敢明目張膽地侮辱一代宗師,簡直欠揍。
所有男人都握緊拳頭,恨不得痛捶她們兩拳以做效尤,可偏又找不出什麼語病。
"怎麼了,各位?"桑綺羅適巧抬頭,發現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你們干嘛一直看著我,我說朱子是南宋大儒有什麼不對嗎?"
是沒什麼不對,朱熹的確是南宋大儒,集天下理學之大成。可這話出自她的嘴裡,聽起來就是特別諷刺。
身為挑起議題的人,章旭曦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到哪裡去。他生氣地拉過圓椅,換張桌子坐,其余的男人也跟著坐下,擺明了同一陣線。
好啊,兩張桌子並成一張,看來這些臭男人是打算跟她對上了。
桑綺羅在心裡冷笑,隨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熱茶就口,等著這些男人出招。她相信章旭曦必定不會讓她這麼好過,定又會再找些別的議題攻擊她。
果然她的茶還來不及送進嘴裡,章旭曦便又出招了。
"不曉得諸位對‘妒婦'有什麼看法?"他假裝隨意聊天地同那群男人問道。"大伙兒都知道夫為妻綱的道理。夫是妻的天,夫說要納妾,做妻子的按理本當說是,一味嫉妒只會惹人嫌,各位說是不是啊!"
"這位公子說的是,就是這個道理。"在座的男人中顯然有幾個也念過書,深表認同。"本來妻子就該聽丈夫的話,可現實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兒。劉宋虞通寫的‘妒婦記'就記載了些妒婦的故事,裡頭各式各樣的妒婦都有,真是愚不可及!"
此人的話一落,整桌子的男人都笑了起來,眼光不約而同地瞥向隔壁桌,看桑綺羅有什麼反應。
只見桑綺羅不慌不忙地又拿起筷子,對著萍兒說道:"萍兒,要是能選擇的話,你會想出生在貴族之家,還是寧願做一個平民小百姓?"
桑綺羅的臉上掛著柔美的笑容,嘴裡卻問些不搭軋的事,搞得隔壁桌的男人一頭霧水。
"當然是貴族之家,一般人不都這麼希望?"萍兒也摸不清她家小姐的想法,只得照實回答。
"要我可不會這麼希望。"桑綺羅的微笑更為燦爛。
"為什麼?"萍兒問。她不懂,隔壁那一桌子的男人也不懂,紛紛站起來探頭。
"因為......"她看了那些男人一眼,他們立刻又假裝聊天地坐回去。
"呵,這樣好了,我來說一個故事,你就能明白我為什麼寧願當一個普通老百姓,也不想成為貴族。"說這話的同時,桑綺羅隨手招呼小二換另一壺茶,隔壁桌男人這才發現,他們的茶也沒了。
"換茶、換茶。"
小小的一座茶樓,到處是嚷著要換茶的聲音,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小姐,您可以開始說故事了嗎?萍兒想聽。"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萍兒就忙開口要求道,深怕桑綺羅忘了她答應說故事的事兒。
其實桑綺羅哪會忘?她還等著用這個故事修理這群男人哩。
於是她開始說道:"萍兒,你知道我最愛讀歷史了。"
萍兒忙點頭。
"根據‘魏書'記載,在北魏宣武帝統治的時候,他最小的叔叔元詳,因地位和身份都極高,所以備受禮遇,久而久之,便開始強取豪奪,縱情聲色,甚至和叔母通奸,最後終於在一場政治斗爭中被牽連謀反道亂,最後被殺。"
桑綺羅出人意表地說了一個沉重的故事,害萍兒失望,隔壁桌的男人更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小姐,這故事一點都不好聽。"萍兒抗議,她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天下奇聞呢,原來是這麼悲慘的故事。
"我本來就沒說故事好聽啊,瞧你臉垮成那樣,真難看。"還有隔壁桌的男人。
"那您干嘛說這個故事啊!"萍兒不解,隔壁桌的男人也是。
"我只是感慨。"桑綺羅歎氣。"因為這個故事還有後續。"
"還有?!"萍兒的眼睛頓時亮起來。
"嗯。"桑綺羅頷首。"後頭的故事是這樣的。元詳的母親劉高氏,得知兒子不檢點的行為後,痛打兒子,說他‘妻妾侍婢,少盛如花'。意思是說他身邊都已經有這麼多女人了,還跟他叔母通奸。聽說她打了元詳兩百多下棍子,打得元詳全身瘡膿,十幾天都站不起來。 "好耶,活該!"桑綺羅的話還沒落下,萍兒就忙著發表高論。"像這種花心的男人,打死一個算一個,明明都已經妻妾成群了,居然還不知足的和自個兒的叔母搞上,簡直天理難容!" 萍兒罵得很爽快,一點也沒發現隔壁桌的男人個個臉色糟透了,各自在心中為那死去的男性同胞默默哀悼,仍是興致勃勃地往下說。
"那元詳的妻子呢,小姐?"萍兒好奇得緊。"元詳的妻子難道一點都不生氣?一點都不氣自己丈夫的所做所為嗎?"她突然想到他那可憐的糟糠之妻,她一定傷心死了。
"她生氣也沒用。"桑綺羅重重歎了口氣。"元詳的妻子乃是宋王劉昶的女兒,出生富貴之家,所以才會嫁給元詳,因為門當戶對。在元詳和他叔母通奸的事爆發後,她非但沒有得到同情,她的婆婆還打了她幾十杖,對她說:‘你也是名門閨秀,和我家門當戶對,你怕什麼?為什麼不管著丈夫?所有的女人都知道要妒忌,惟有你不懂!'之後就挨打了。"
"她就這樣平白挨打?"萍兒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這茶都涼了。"她是名門之後,自然不好大方表現出妒忌,可她的婆婆不這麼想,責怪她沒有盡到‘以妒防奸'的責任,只好白白挨打羅。"
"可......可是......"萍兒難以置信,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才說不想生在富貴之家嘛,多累!"桑綺羅揮手招來小二換茶,順帶瞄了那些男人幾眼。"你想想看,稍稍表現出嫉妒,人家就說愚不可及。不妒忌,又被人指責不盡責任。追根究柢,這一切明明都是男人花心的錯,可罪名卻由女人來擔,還不累嗎?"
桑綺羅這一席話表面說得輕描淡寫,可實際上卻是在暗罵天下男性守不住節操,當場氣壞了一屋子沒品的男人。
"小姐說的是,真的是很累。"看到所有男人咬牙切齒的表情,萍兒這會兒總算會意付來。
"幸好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萍兒萬分慶幸。"她一邊答腔,一邊忍住笑。虧小姐想得出這種反駁的方法,實在高招。
主僕兩人心照不宜地交換一個笑容,你幫我、我幫你的互相斟茶。所有男人都氣不過,希望全寄托在章旭曦身上,期待他想方法為他們扳回一城。
好,就跟你拼了。
章旭曦暗暗決定,妒婦說不過她,換貞節總行吧!他就不信她又能拿這議題掰出什麼高論來。
"諸位,我說朱子真是了不起啊,居然能說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句話來。"章旭曦再接再厲道,周圍男人立刻答腔。
"沒錯,是了不起。"大家的眼睛又瞄向隔壁桌。"女人的貞潔最重要,朱子這番話,真個是千古名言啊!"
哈哈哈!
這是一屋子男人第二次大笑,目標一樣對准隔壁。
聞聲,桑綺羅立刻又揮手招來小二要萊,跟一大群男人對抗,得先補充體力才行。
等她吃得滿意,喝得愉快之後,她才笑吟吟地對著萍兒道:"老實說,我最恨那些說是一套,做是一套的人。"嗯,今兒個用餐氣氛真令人偷快,老有一大堆男人瞪著她。
"小姐您指的是?"這回萍兒不需要暗示,就能明白桑績羅的想法,連忙接口。
"朱子。"
桑綺羅毫不客氣地直指朱熹,教當場所有男人倒吸一口氣。
"萍兒不懂,朱子到底做了什麼事讓您這麼生氣?"
萍兒這疑問,也是大伙兒的疑問,只見桑綺羅笑著回答。
"因為他妹妹丈夫死的時候,他曾寫信勸他妹妹守寡。可他自己卻不尊重女性貞節,納了兩個尼姑為妾。"
"什麼?他納了兩個尼姑?!"萍兒這話故意喊得又亮又響,就算是路過茶館外的行人,也都知道朱熹納尼姑為妾的事。
"所以我才說我討厭表裡不一的人嘛。"桑綺羅甜美地微笑聳肩。"心口不一,難怪朱子在世的時候沒有受到重用,學問還被稱為偽學,果真是其來有自。"
打完最後一仗,桑綺羅決定打道回府,而且一點也不意外在站起來的時候,被一群男人大軍壓境。
喲,她的頭頂上什麼時候飛來一團烏雲,而且各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她拉拉裙擺,撫平縐褶,然後愉快地對著頭上的烏雲說道:"對不起,請讓讓。"第一道被移除的烏雲就是章旭曦。
"我要回家了。"她笑得很甜,看得出心情很好,輕盈的步伐可比仙子。
"輸了。"
看著她和萍兒離去的身影,其他烏雲一臉慘兮兮地叫道。
"怎麼說都輸,這個娘兒們的嘴真是厲害,歪理一堆......"
身後傳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內容不外乎是桑綺羅有多行之類的話,氣壞了章旭曦。
她能有多行?
他不自覺地拔腿狂追。
說穿了,她不過是一個女流之輩,能有多厲害?
他終於追上桑綺羅。
他章旭曦才是"金陵第一論師",他才是!
"桑綺羅!"
他終於趕在她離去前叫住她。
"我警告你,呼呼......別......別得意。"他追得喘吁吁。"你不過是舌尖嘴利,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沒想到他的努力只換來輕藐的一瞥。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了不起,是章公子您自個兒誤解了。"她才沒那麼無聊。"但我同時也想奉勸你,別老玩這些幼稚的游戲,多花一點心思在工作上才是上策。"
所謂的"幼稚的游戲",指的顯然就是他跟蹤她,和妄想在茶館公開侮辱她這兩件事。
章旭曦當場氣得臉紅,人最怕被扯下臉皮,偏偏她用的力道又毫不留情,一點面子也不給。
"多謝賜教,在下定會在工作上盡力而為,不教綺羅姑娘失望。"
章旭曦鐵青著臉答道,桑綺羅則是傲慢地點頭離去,激得章旭曦更是氣憤不已。
看著好了,桑綺羅,看我如何打敗你,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他握緊拳頭發誓。
桑綺羅和章旭曦兩人之間的戰爭,在茶館事件後的第四天如火如荼地展開。
話說那日自茶館鍛羽而歸之後,章旭曦便每日待在家裡,參酌先人留下來的遺稿,苦讀各類訴訟案件,立志非把桑綺羅那抹得意的微笑,自臉上撕下來不可。
而另一方面,桑綺羅卻是在家中悠悠哉哉地撫她的琴,讀她最愛的歷史故事,完全不把章旭曦那日撂下的狠話當一回事兒。
原本兩人倒也相安無事,哪知這天外頭天氣晴朗,太陽大到隨時會將人曬下一層皮,日頭烈得可怕。
抱著案犢猛記的章旭曦,胸口正巧和外頭的烈日一般,燃著一股熊熊的烈火,恨不得馬上發生什麼事讓他有一雪前恥的機會。
臭娘們,你給我記住,看我怎麼扳倒你!
章旭曦在心中默默咒罵桑綺羅,隨口跟老天要案件。殺人案也好、偷竊案也好,甚至是哪個倒霉的隔壁鄰居,吐了口痰在某位大爺的鞋子上挨告也行。
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有案件找上門他統統接,就算是雞毛蒜皮點兒大的事,他也不挑。
他原本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才剛這麼請求,章福便匆匆忙忙地跑進來請示。
"少爺,有人上門說是有事想請教。"
不會吧,這麼靈?他只不過隨便抱怨兩句,老天就賞瞼了。
"快請對方進來。"上天果然是眷顧他的,教他想不得意都不行。
"是。"章福喜孜孜地回答,眼睛就如他主子一樣亮,一副憋了很久的鳥氣終於得到紓解的模樣。
唉,主人不長進,做下人的面子也掛不住,難怪章福要眉開眼笑。
章旭曦打開折扇輕搖,嘴角淨是笑意。自從桑綺羅假借其兄之名將他連續打敗之後,生意就清淡了不少,這回該是他揚眉吐氣的時候。
他極有自信地微笑.只見來人一進門就嚷著。
"章兄,這回你得要幫幫我,我要挨告了!"
把這話喊得又響又亮的人,正是住在章旭曦對面的鄰居--李大年。
"大年見,你先不要急,有話慢說。"章旭曦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烏鴉嘴,居然詛咒得這麼神准,倒霉了鄰居。
"沒辦法慢說呀,章兄。"李大年滿頭大汗。"我剛剛不小心推了我舅舅一把,現在他說要上衙門告我,還說要去向那個叫桑桑......桑什麼什麼的請教。我一聽不得了,所以趕緊找上門來,還望章兄想法子救我,我不想進牢房。"
李大年叫得跟天塌下來一樣,而事實上也差不多。在大明律法裡,以下犯上,晚輩打傷長輩,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如果這個長輩肯私下和解還好,偏偏對方一口咬定告上官府,若沒個正當的理由開脫,鐵定受罰。
"大年兄何以跟令舅爭吵?"章旭曦決定先問清事情的緣由,也好尋找解決之道。
"這......我......"李大年吞吞吐吐。"我......我不過是想跟他借一筆錢周轉,哪知他不肯借,還把我臭罵了一頓。"
李大年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極得父母寵愛。從小吃好的穿好的,要什麼有什麼,老早就養成了奢侈浪費的習慣。
"所以你就出手推他?"章旭曦猜。李大年不只奢華成性,脾氣也相當不好,這事兒街坊鄰居全都知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控制不住自己嘛!"李大年聳肩,一點也不認為自個兒有錯。
章旭曦見狀猶豫了一下,像他這般沒心少肺的人,自個兒究竟該不該幫他?
"你該不是怕了那個姓桑的吧,章兄?"
就在章旭曦猶豫的時候,李大年忽然如此問道。
"聽說你接連敗在他的手下,現在外面議論紛紛,都說你不行了。我看,你這個‘金陵第一訟師'的地位要不保嘍!"
李大年不只是問,還兼消遣,立即激起章旭曦胸口那把怒火。
"誰說我不行了?簡直胡扯!"他死也不會讓出"金陵第一訟師"這個位置。"小小的一個桑綺羅--不,是桑致中,我還不放在眼裡,我會很快將他打敗!"
可惡,他真想親手捏死桑綺羅。誰要他捉不到證據,證明她才是桑致中成名背後的那只黑手,光靠揣測,根本無法將她治罪。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幫我,證明你一點都不把桑致中放在眼裡。"李大年趁勢推波助瀾,說服章旭曦幫他。
"等事成之後,我會派人送來一箱銀子,就當是謝謝章兄幫忙,幫我逃過這一劫。"除去激將法之外,李大年更以金錢引誘章旭曦,章旭曦果然立刻上鉤。
"好,就答應幫你。"單為了爭一口氣,他就該接下這個案子,更何況還有白花花的銀子進帳,不賺白不賺。
"附耳過來。"章旭曦要李大年把耳朵靠過去,李大年照做,沒想到卻--
"哎喲!"
李大年一聲慘叫,章旭曦這個兔崽子居然咬他耳朵!
"松......松口!"李大年的耳朵幾乎被章旭曦咬下來。"給我松口、松口呀!"
可憐的李大年忍不住痛,硬是推了章旭曦一把,差點把他給甩到地上去,卻也甩出他的用意來。
"我、我懂了!"李大年恍然大悟。
"章兄你的意思是......萬一我到了公堂,青天大老爺若問起為何推我舅舅,我就說因為他咬我耳朵,對不對?"他撫撫滿是齒痕的耳廓,痛得幾乎要哭出來。
"正是這個用意。"章旭曦點頭。幫人之余順道修理人,倒也不失樂趣。"倘若升了堂,府尹問起滋事的緣由,你就說因為你舅舅咬得你痛到受不了,才不小心推了他一把,如此一來,便可平安無事。"雖說制造假證據有些缺德,但為了扳倒桑綺羅那臭娘們也沒辦法,只好硬干了。
"謝謝章兄,在下這就告辭,准備上衙門去。"李大年感激地道謝。不愧是見錢眼開的訟棍,連這麼狠毒的辦法都想得出來。
李大年喜孜孜地離去,章旭曦笑吟吟地手搖折扇,兩個人都以為這次一定贏。哪料得到在同一個時間內,中承街桑家那邊也有人大動腦筋--
"老丈人,您說您這身的瘀傷是您的外甥打的?"
桑綺羅此刻正在花廳接見前來求助的老漢,只見他一臉茫然地答道:"正是那畜生打的。"
前來求助的人正是李大年的舅舅,他因為聽說桑致中接連打贏好幾場官司,所以才上桑家來求助,可沒想到一來沒能見得著桑致中,反倒見著他妹妹,並問了他一大堆奇怪的問題。
"您的外甥為什麼打您呢?"桑綺羅觀察老漢的傷勢,判定那是被用力推,後又撞上柱子,再跌到地上的結果。
"說來丟臉。"老漢歎道。"我那外甥,名叫李大年,平日不學無術,只懂得上青樓喝酒花錢。前些日子,他把這個月的零花錢都花光了,無計可施之下這才想到上我那兒借錢周轉。我不借,並把他罵了一頓,他一氣之下就把我推去撞柱子,害得我又跌到地上去,惹來這一身傷。"到底他年紀一大把,體力不如年輕人,自然抵擋不了李大年那強力的推擠。
李大年的舅舅怨聲連連,基於家裡也出產了個同樣不學無術的敗家子,桑綺羅不免同情起他來。
"對了,桑姑娘。"說了這麼多,老漢這才想起來。"桑公子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我已經等了好久了。"也同她說了很久。
"不好意思,老丈人。家兄出城去了,恐怕好一陣子都不會回來。"事實上他回來也沒有用,只會壞事罷了。
"那我這官司......"老漢一聽桑致中趕不回來臉都綠了,難道他就這麼平白挨揍?
"您別擔心,老丈人。您有什麼委屈同我說也是一樣,我會為您想辦法。"反正過去那些辦法都是她想的,她哥哥在不在,根本沒有關系。
"可是......"老漢滿臉狐疑地盯著桑綺羅看。雖說她長得很美,看起來又一副很聰明的樣子,可訴訟這麼困難的事......她去嗎?
"老丈人,不打緊的。有什麼話,您就同我家小姐說吧!她會想法子幫您的。"萍兒見老漢猶豫不決,連忙推了桑綺羅一把,這才解除老漢的疑慮。
"好吧!"既然人都已來到這裡,只好試試看了。
"老夫的意思是要告上官府,給我那不肖外甥一點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隨便打人。
"我贊成,是該給他一點教訓。"桑綺羅點頭,也贊成他告。
"說是這麼說,可我又擔心告不過那畜生。"老漢歎氣。"桑姑娘可知,我才說要來找令兄告官,那育生馬上就說要找章旭曦應戰。說真格兒的,我還真怕會告輸呢!"章旭曦畢竟是金陵城中最知名的訟師,雖然最近連輸了兩場官司,但實力猶在,難免教人不安。
老漢此話才出,就見萍兒發出不平之鳴。
"誰會告輸那個卑鄙小人啊!"那個家伙連說話都斗不過。"我們家小姐才不會--"
"萍兒,你的話太多了。"眼見萍兒差點走漏風聲,桑綺羅連忙阻止。
"老文人,您說您的外甥去找章旭曦想辦法了是不是?"桑綺羅沉下眼問老漢。自他倆在茶館交手以來已過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他一定按捺不住怒火,極力想把她扳倒。
"是的。"老漢歎道。"那畜生說要去找章旭曦幫忙,他家就住在章旭曦家的正對面,方便得很。"
原來如此。所謂蛇鼠一窩,為人卑鄙,鄰居自然也高尚不到哪裡去,看來古人的說法還真是有幾分道理。
桑綺羅在心底暗暗為章旭曦的人際關系下注腳,腦子裡想的盡是章旭曦可能會使出何種卑鄙的手段,幫李大年擺平這樁官司。
她努力地想,用力地想,想著想著,終於讓她想著--
"老丈人,麻煩您把耳朵靠過來,我要告訴您打贏官司的方法。"
桑綺羅也和章旭曦一樣.跟委托人借耳朵。不同的是,她不咬老漢,而是傳授他致勝的關鍵。
"桑姑娘,這......"老漢被桑綺羅大膽的計劃嚇著,面露猶豫之色。
"我明白您的苦衷。"桑綺羅點頭微笑。"這只是我的提議,您若覺得不妥,咱們再另想辦法......"
"不,就照你說的這麼辦。"老漢搖頭。"那畜生已經放肆太久了,我要教訓他。"即便有所犧牲也在所不惜。
"委屈您了,老丈人。"桑綺羅歎氣。"但我相信您只要肯這麼做,一定會贏得官司。"
兩天後
"少爺,不好了,李大年這場官司您又打輸了!"
鳳劉公路的章家大宅內,照例又傳來僕人的驚呼聲。這回章旭曦沒能悠閒地叱責下人.而是驚慌地跳起來。
"怎麼可能會輸?"他可是經過詳密的考慮。"你確定嗎?"
"確定,少爺,確定得不得了.我還偷偷跑去問師爺呢!"章福也不敢相信。
"那李大年沒照著我說的做嗎?否則怎麼會輸了官司?"按理說,只要他照著原先的計劃去做,就能無罪開釋。
"做了,少爺。"章福就他打聽到的消息回說。"李大年確實有按照少爺交代的,給縣太爺看了齒印,可縣太爺還是治了他罪。"
都已經給看了齒印,還治他的罪,這到底是......
"問題出在那李大年的舅舅沒有牙齒哪!"
章福給了章旭曦想要的答案。
"您那天費心幫他留下的齒印,一點用也沒有。升堂當天,李大年的舅舅露出一口殘牙,證明他確實無牙咬他外甥,李大年當場被收了押,此刻還關在牢房裡喊冤。"
章福老早打探清楚.李大年舅舅兩天前從桑家走出來的時候,牙齒還好好的,可兩天後前排的牙齒卻全沒了。
他將這個消息通報給他家少爺知道,換來章旭曦一臉慘白。
他輸了,他又輸了......
他眨眨眼,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連續交戰好幾回,他居然沒一回贏過。天是要滅他嗎?還是要教他別再做人?桑綺羅竟連他會咬李大年耳朵幫他脫罪的事,都能料想得到,並且使出相反的手段,讓他相形見絀?
"少爺,您還好吧!要不要小的請個大夫回來給您看看?"章旭曦瞼上一陣青、一陣白,著實嚇壞了章福,連忙提出請大夫的建議。
"不必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他需要的是痛宰桑綺羅,才能救得回他那受傷的自尊。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才會連番失利,他要獨自一人好好檢討檢討。
烈日下,章旭曦就這麼關緊房門獨自閉門思過。
留下的,只有夏風的歎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7:46
第四章
每個人都說,桑致中是章旭曦的克星。
每個人都斷定,"金陵第一訟師"非桑致中莫屬。
每個人都奇怪,為什麼桑致中老不在家。
每個人都不解,為什麼只要一跟桑致中提起訴訟的事,他就會轉移話題,仿佛沒這回事。
每個人都恍然大悟,說他一定是太謙虛了,所以才不願跟大伙兒討論有關工作上的話題,畢竟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說了也不懂。每個人都把桑致中和章旭曦拿來比較,說他們的為人處事和工作態度有多大的不同,並且一致推崇桑致中。
只有章旭曦知道,這背後隱藏著多大的陰謀,桑致中這閃亮亮的聲名,又是怎麼來的!
眼看著外頭的流言就快淹到家門口來了,章旭曦除了嘔以外還是嘔。都怪他自己沒用,連個斗毆的小官司都打不贏,才會讓桑綺羅那娘們爬到他頭上來,簡直氣死人!
章旭曦瞪著牆壁,沒齒難忘前天受到的屈辱。當時他因為輸掉了李大年那樁官司而失意外出,正想喝酒解愁的時候,卻又好死不死的在大街上碰見桑綺羅--
"章公子好興致,來喝酒呀?"
桑綺羅和他恰巧在酒肆門口相遇.一見著他的面.就甜甜地問。"是啊,我來喝酒。"章旭曦郁郁地回答.這娘們的臉色簡直紅潤得令人討厭。
"既然如此,小女子就不便打擾了。"算她識相,沒說幾句話就走。
他隨意頷首,正慶幸她終於要走人的時候,不料她竟回頭丟下一句。
"前兩天的官司,你又輸給了家兄,真可惜。"她笑容滿盈地提醒他。"請多努力,章大訟師,我實在不願瞧見你垂頭喪氣的樣子。"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而他肯定她一定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真難看。
真難看,是的,真難看。他的面子難看,裡子難看,名聲更難看。先不說他表面上輸給她哥哥,就說他連一個弱女子也贏不了,那才是真的丟臉。
只是,弱女子?
他呸!
她要是稱得上是弱女子的話,那全天下還真找不出幾個比她更脆弱的女人來,她那張嘴,簡直可以把人活活剮下一身肉,還順帶刨掉白骨。
不過,他也無法否認,她長得很美就是了。
她那種美,是娟秀中含帶靈氣,端莊中隱藏著叛逆,相當有趣且矛盾的組合。她要不是那麼美,他也不會接連禮讓,導致顏面全失。
對,就是這樣!
給自己的連番挫敗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後,章旭曦決定想想別的事,可不知怎麼地,老管不住自個兒的思緒,硬是往桑綺羅身上繞,且接連著好幾次都揮不開。
慘了!
章旭曦突然覺悟到一個恐怖的情況--
他該不會是犯了外頭說的那種,不打不相識,打了就認識,再打更熟識,最後一路熟到去拜堂的毛病吧?
不成,這怎麼可以!
敗給敵人已經夠丟臉了,如今又喜歡上敵人,教他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
強迫自己揮掉腦中煩人的影像,章旭曦拿起之前失敗的幾份訟狀,仔細研究缺失。經過前幾次的失敗,他相信大概不會再有人找上門。
也好,就當是難得的假期,乘機放松。
如此自我調侃一番後.章旭曦開始認真鑽研,不想別的事情。怎料,他才剛靜下心.又有生意上門。
"少爺,有人求見。"現下就連章福的通報也有氣無力,章旭曦更是提不起勁來。
"請他進來。"章旭曦不怎麼帶勁地揮手,連帶著把折扇給掃到地下去。
他看著躺在地上的扇子,感覺到那扇影特別落寞,好似在告訴他,別撐了,讓我就這麼一輩子躺在地下吧!
章旭曦唉歎了一聲,還是把它撿起來。主人不長進,扇子也無顏見江東父老,都怪自己無能。
隨意地撐起扇子扇幾下,章旭曦仍是低頭研讀過去那些案件,直到章福把客人帶進門,他才抬頭。
"章公子。"
來人甫一出聲,章旭曦就知道麻煩大了,那人的聲音在發抖。"我先讓人給你端來一杯熱茶,你有什麼話詳細說清楚,別急。"章旭曦命家僕前去端茶,那人卻連忙搖頭。
"謝謝章公子,但我不要喝茶。"他哪有那個心情。"請章公子一定要幫幫我,我家門前吊死了一個人。"
吊死了一個人?!
章旭曦揮手的動作,馬上因這六個字而停了下來,反瞪著來人。
根據大明律法,凡是外人在無關之人家門口上吊者,無關之人當懲重罪。而所謂的無關之人,即指無血緣或姻親關系之人。
"上吊的人......你認識嗎?"章旭曦試著先弄清楚,是不是他家親戚。
"認......認識。"來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上吊的人......是我一個好朋友的遺孀,家中還有一個婆婆。"
"原來是個寡婦。"章旭曦點頭。"你可知她為何選擇在你家上吊,你和她有什麼冤仇?"
一般來說,只有結下深仇大恨,才會在對方家門口上吊。一來是報仇,二來是申冤,在生無法明報的委屈,全用"死"字來代替。所以律法才會嚴判無關之人重罪.因為他必定做了什麼缺德之事,才會惹來這樣的事端。
"我......我跟她沒有什麼仇恨。"來人急亂地解釋。"若硬要說有的話,只有逼她還債這件事。她丈夫生前向我借了不少錢,一毛錢都沒還就死了。後來我家也急用錢,不得已才前去要債。哪知她又是哭又是鬧的把我趕出來,眼看今天早上我就看見她的屍體懸掛在我家門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呀!"
說到最後,來人索性痛哭,留下章旭曦一個人思考。
聽他的說詞,他也沒犯什麼錯,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沒錢還的人哭哭鬧鬧,也早已司空見慣。
只是,若單純只為了還不出錢,需要搞出人命嗎?這又是一個疑點......
"章公子,人家都說你是‘金陵第一訟師'。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想出救我的辦法來,我還有一家老小要照顧,不能坐牢呀!"
所有來求助的人,到最後都會使出這招殺手銅,此人也不例外。"我知道了。"章旭曦歎氣,一聽見別人誇他,他就沒轍。
"我會幫你。"是啊,他會幫他,但要怎麼幫呢?
他反復思考,左想右想,好不容易才讓他想到--
"有了!"他有主意了。
"你過來......"
章旭曦捉住來人的耳朵,教他怎麼脫身的方法,殊不知另一頭的桑家,也有一個人同樣被纏住,難以脫身--
"桑公子,你幫幫我吧!"
風和日麗的早上,尚來不及開溜的桑致中,一跨出房門就被等不及通報的老婦逮著,聲淚俱下地求他幫忙。
沒辦法,他只好先請老婦去花廳,照例把他妹妹請來,這才開始詢問詳情。
"呃,大娘......"桑致中邊說邊看他妹妹的嘴型。"您有什麼委屈,就說了吧!"他妹妹的嘴好像是這麼張的,應該沒錯。
"嗚......嗚......桑公子,事情是這樣的,我的媳婦跑到別人家門口上吊了。"老婦說。
"到別人家上吊?!"桑致中聽得眼珠子都凸出來了。"不......不會吧!您媳婦到哪一戶人家門口上吊?"老天,竟有這麼可怕的事發生,真虧他妹妹喜歡干這一行,要他就不行。
"莊阿發。"老婦哭著說。"他是我兒子生前時的好朋友,時常來我家拜訪。"
"大娘您可知道,您媳婦為什麼要去莊阿發的家門口上吊呢?"這話是桑綺羅問的。在大明朝,這類案件不多,自是特別引人注目。
"當然知道。"老婦說得咬牙切齒。"莊阿發污辱了我媳婦的貞潔,她氣不過也斗不過,所以才會選擇上吊報復!"
老婦越說越傷心,頓時淚流滿面,教人看了好不心疼。
"大娘您別急著哭,先把話說清楚,這樣家兄才能幫您。"桑綺羅邊說邊向她哥哥使了個眼色,桑致中連忙趨前安慰老婦人。
"謝謝桑公子,你真是個好人哪!"感動於桑致中體貼的表現,老婦連聲道謝,只見桑致中苦哈哈地傻笑。
"是啊、是啊!"其實天知道真正好的人是他妹妹,當然他心腸也不差,但比起他妹妹的古道熱腸,還差一大截。
"大娘,就請您把事情從頭到尾細說一遍,好嗎?"桑綺羅不介意功勞全歸她哥哥,但求他不要笑得像白癡,給人看笑話。
老婦聞言點頭。方才她就覺得這位說話的姑娘氣度非比尋常,可惜不是男兒身,否則一定比她哥哥更有成就。
"好,老身這就說了。"老婦擦干眼淚。"我十七歲的時候許配給一戶姓謝的人家,生下一子。沒想到,孩子才十歲的時候,丈夫就因病去世,成了寡婦。我含辛茹苦地把孩子養大,還幫他討了門媳婦。哪知這孩子命苦,成婚不到三年也跟著他爹的腳步去了。"話至此,老婦忍不住傷心,又是一陣嗚咽,聽得人好不心酸。
"而我那苦命的孩子,生前因為久病纏身,無法出外工作。我和媳婦兩人,雖然到處接些針線活兒,但還是無法應付兒子龐大的醫藥費,只好跟兒子的好朋友莊阿發借錢。"老婦哭歎。
"誰知,在我兒子下葬後的第二天,莊阿發就來要債了。我們還不起,請他再寬限一段時日。結果、結果他就當著我的面玷污了我媳婦,說是還不起錢,就用我媳婦的身體來抵債!"
好不容易說出這段話,老婦已是泣不成聲,但還是勉強把整個故事講完。
"我媳婦不堪受辱,早萌發尋死的念頭。昨兒個夜裡,就瞧見她拿著麻繩企圖自殺,我死勸活勸,本以為沒事了,誰知道今天早上就被人發現她吊死在莊阿發的家門口。"她聽到消息的時候幾乎暈厥。
"我匆匆忙忙地跑到莊阿發家去,還沒來得及哭,便瞧見他面色蒼白地往鳳劉公路的方向跑。我心想他一定是去找那姓章的訟棍幫忙,所以也趕緊跑過來。"說到這兒,老婦突然跪下。
"桑公子,你一定要幫幫我啊!"老婦猛磕頭。"我知道你是個大好人,我的媳婦一向溫順,如今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申冤,實在是情非得已。那姓章的訟棍一定會想出什麼辦法幫在阿發脫罪,你若不肯幫老身,那老身的媳婦死得豈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請桑公子幫忙。"
老婦又是磕頭又是哭嚎地請桑致中幫忙,蒼老的面容,教人看了不忍。
"大娘,您別這樣,您先起來......"桑致中無可奈何地看了他妹妹一眼,和她一樣傷腦筋。
這事的確滿傷腦筋的,老實說,到別人家門口上吊,根本上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可在缺德的表面下,卻又往往隱藏著不可告人的冤屈,著實教人左右為難。
"求求您,桑公子!求求您......"即使桑致中極力阻止,老婦仍然不肯起來,仍是跪著。
"求求您幫幫我媳婦!她生前已經受夠委屈了,我不想她死後還得憋一口氣,升不了天......"
就是這一句話,動搖了桑綺羅原本欲推辭的心。
同樣身為女子,她深深明白,時代對她們有多不公平。男人可恣意出外風流,女人卻只能守在家,做些男人要她們做的事,甚至連遭受了污辱,都不得伸張冤屈。
老婦人的媳婦會想尋死,是因為社會不容許一個已經被污辱過的女子繼續活在世上。她會選擇在玷污她身體的人家門口上吊,是因為她無力抵抗父權社會男人之間的層層勾結,所以只好用最極端的方式表達她的不滿。
只有在最悲哀的時代,才會發生這麼荒謬的事,她不管,誰管?
桑綺羅歎口氣,決心幫忙老婦人,於是開口。"我和家兄都很同情您的處境,您放心,家兄會幫您這個忙。"
有了桑綺羅這一句話,老婦頓時放下心,猛道謝。
"謝謝桑公子,謝謝!"
老婦感激萬分的向桑致中道謝,桑致中卻是眼睛凸暴地看著他妹妹。
綺羅沒搞錯吧!她當真要幫這個忙?
他正感不可思議之際,就見他妹妹綻放出一個可怕的笑容,陰森森地對他說:"大哥,可否麻煩您跟我進去一下?"
桑致中的頭還來不及點,就被他妹妹揪起衣領一把拖向內房......
三個時辰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響於鳳劉公路上的某座宅院裡。同樣的情景上演了不知幾遍,不消說,又是章福。
"少爺,咱們、咱們又輸了。"這回,章福不再叫得震天價響,多少已習慣敗陣。
僕人習慣輸,章旭曦可不然。一聽見這個刺耳的字眼,他馬上反問章福。
"輸給誰?為什麼輸?"他這次的計劃頗為周詳,沒有理由失手。
"還能輸給誰?當然是桑致中了。"章福就他打探到的消息回答。"我聽人說,在莊阿發來找少爺的同時,謝家的婆婆同時也去找桑致中。你教莊阿發把屍體搬下來,再掛一次,造成兩次吊痕證明是有人故意款贓這事兒,不曉得怎麼搞的,居然被桑致中料到。我還聽說,莊阿發才剛把屍體給重新掛上,捕快就帶著大隊人馬包圍莊阿發的家。那莊阿發雖嚇得發抖,可也有照少爺吩咐的那樣,說是被人栽贓,可你猜怎麼著?謝家的婆婆竟然告訴府尹大人,她媳婦脖子上那另一條勒痕是莊阿發剛弄上去的,還供上了一份狀紙。"
那份狀紙的內容,細寫著謝氏婆媳的冤屈,並懷疑屍體會有兩條勒痕是莊阿發動手腳的關系。因為剛產生的勒痕顏色較淡,不如吊了一整夜的勒痕來得清晰。
由於謝氏呈上去的狀紙和實情相符,因此判官大人很快便裁定莊阿發有罪,所以說他們又輸了。
"又輸了"這三個字,像是最無情的鞭繩,一下又一下地抽在章旭曦身上,教他疼,也教他痛。
桑綺羅!
顧不得平日時時刻刻保持的悠然假象,章旭曦一拳打在桌子上,牙齒咬得嘎嘎作響。
他曾發誓,要撕下那張得意的臉,因此加足馬力,和她一拼高低。沒想到,他居然會輸得這麼慘,往後他還要不要在金陵混下去?
"少爺,您、您別激動......"沒見過章旭曦此等表現的章福嚇了一跳,直勸他的主人要冷靜。
別激動?他怎能不激動!他這"金陵第一訟師"的地位要不保了,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輸掉這個位置,那他沒話說,可他卻是輸給一個藏身在兄長身後的女子,教他情何以堪?
不成,他不能輸,也不服輸!他一定要提到桑綺羅的小辮子,將她的真面目公諸於世才行。
因此,章旭曦決定,明天開始繼續原來的跟蹤游戲,教桑綺羅那臭娘們,插翅也難飛。
悠哉悠哉地打開折扇,章旭曦忽地笑開。
夏日的街頭,陽光依然猛烈。川流不息的人潮中,驚見穿著淡色衣裳的桑綺羅單獨走在街道上,後頭跟了個行蹤鬼鬼祟祟的男人。
又開始跟蹤她了,真無聊。
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桑綺羅懶得理會跟在她屁股後頭的章旭曦,敢情是他急瘋了,不得已只好又故技重施大玩跟蹤那一套。
隨便他了。
桑綺羅聳聳肩。反正腳長在他身上,他愛跟,就讓他跟,任他也跟不出什麼名堂來。
再度投子身後那抹人影好笑的一瞥,桑綺羅決定暫時不管章旭曦,先赴她的約要緊。今兒個她和相思約好了要到河邊的一座酒肆見面,沒辦法,誰叫相思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連辦個正事兒都不忘她的最愛,真是!
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桑綺羅終於來到"豐成酒莊"的店門口。在金陵,"豐成酒莊"可謂是數一數二的大型酒肆,除了傍水而建,風景優美之外,店門口那繡著金線,縫著長長的金穗,在風中搖曳生姿的黑色招幌,也是一大特色。就有人謠傳,"豐成酒莊"之所以每天都能高朋滿座,全是有賴金陵著名的風水師--崔紅豆的功勞。是她高明的指點店老板更換招幌,又把店內的桌椅重新更換位置,和掛了一些避邪物之類的東西,才使得原本乏人問津的酒肆,一夕間又活絡了起來。
無論如何,這些都不是桑綺羅之所以來此的原因。她會一個人上這兒來,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相思覺得這兒賣的酒最好,最對她的味兒,所以她就來了。
再一次輕揚嘴角,桑綺羅一點都不意外她會在最靠近河邊的桌子找到相思。"豐成酒莊"傍著的這條河乃金陵城內頗為著名的一條河,不但河面寬廣,水流亦平穩,河面上因此漂滿小船,將河面點綴得分外美麗。
輕輕挪動蓮足,桑綺羅形似優雅地在相恩的對而坐下,一開口就說:"發呆呀?"
她輕柔的聲音,立即發揮效果。只見原本還瞪著河面胡思亂想的相思,瞬間回神。
"是啊。"相思無精打彩地答道。"我在想事情咩,想得頭痛死了。"她邊說邊敲敲自個兒的腦袋,一副快掛掉的樣子。
"看得出來。"桑綺羅取笑她。"什麼事讓你這麼傷腦筋?"看來捕快的工作也不輕松呀,瞧她痛苦的。
"還不是五天前雜貨商人的命案。"想到這樁案子,相思整個人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從案發到現在,所有的線索我們都查過了,可還是破不了案。你知道,現在內閣首輔大人正在整頓吏治,上頭有壓力,眼看著無法交差,腦筋就動到我們身上來。為了搶功,上頭給我們這些倒霉的捕快發了一道通令,說是--"
相思成串的抱怨,在瞥見隔桌的一道身影時乍然停止。她眨眨眼,細看了那人的長相一眼,然後不可思議地說:"咱們隔壁桌的那個人是章旭曦,你知道嗎?"乖乖,號稱"金陵第一潔身自愛之風流才子"居然也會到這種地方喝酒,真是難得。
"哦,他啊!"桑綺羅仿佛聽見了一個笑話般直微笑著。"別管他,他在跟蹤我,你盡管講你的。"
"可是他干嘛跟蹤你......"盡管桑綺羅說可以不必管章旭曦,相思還是覺得離譜。
"改天有空我自會跟你說明,搞不好還會有麻煩到你的地方。"桑綺羅招來伙計要了一壺茶,意味深長的笑容讓相思恍然大悟。
她點了點頭,和桑綺羅交換了只有彼此才了解的眼神,而後突然繼續往下說:"剛剛我不是說上頭找碴,給我們一道通令嗎?"這次換桑綺羅點頭。
"這道通令的內容就是命令我們這些捕快在這三天內破案,否則就輪到我們皮肉開花,就這樣。"
一想起必須在三天內完成這件不可能的任務,相思就忍不住哀嚎,慘叫連連。
"我命苦啊!"都是老爹害她,硬要她繼承家業。"三天內怎麼可能破得了案,你一定要幫幫我,要不然我就慘了。"慘到去坐牢。
男人婆個性的相思,其實有著非常精致的外表。除去她火爆的脾氣之外,她的容貌、身段都是男人垂涎的對象,只可惜她美麗的面孔,此刻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你先別急,把案子發生的經過告訴我,我再替你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桑綺羅拍拍相思的手,亦不忍她美麗的肌膚上布滿鞭痕。現兒正是朝廷整頓社會風氣之際,上頭怕捉不了人、交不了差,只好轉而逼迫這些個捕快,要求他們盡快破案,否則就得挨打。
相思也是人,當然也怕痛,眼見拖了很久的案子遲遲破不了案,只好向她求救。原本她已和相思說好不插手官府的事,可上回莊阿發的案子是她托她大哥請相思調派人手包圍莊宅,方能及時阻止吊痕加深,自然欠下一份人情。
既是欠下人情,就得還,不管她們是否為結拜姐妹。
因此她仔細地聆聽整件案情,同時發現隔桌那人的耳朵也伸得很長,好似和她比誰的耳朵靈,她冷冷地瞄了隔壁桌一眼。
不經意被桑綺羅的慧眼掃到,章旭曦只得假裝專注於河面的風景上,低下頭來和桑褲羅一起思考。
整個案件的經過是這樣的--
有位來自他鄉的雜貨商,行經金陵城,途中因做成了幾筆大買賣,身上攢了不少銀兩,而引來強盜的窺伺。
原本一個人單獨行走就已經夠令人膽戰心驚,偏偏這雜貨商又不懂隱藏。幾杯黃酒下肚之後,就讓人探出他身懷鉅款,當夜硬是讓人在客棧給宰了。
由於是深夜,沒人瞧見凶手行凶,只知道客棧的床單被人卷走,算是唯一的物證。
糟就糟在,這雜貨商是過客,在金陵城內沒有熟識的人。倘若此人是金陵人氏.說不定環可以憑地緣關系捉出凶手,可眼下除了朝強盜殺人的方向偵辦之外,就沒有其他方法了。
在這個案件中,最重要的就是證物,也就是那條床單。
按照整個案情來判斷,那條床單該是凶手用來包裹屍體的證物,可離命案發生已有五天了,就怕證物早被凶手銷毀,再也找不到......
桑綺羅和章旭曦同時大傷腦筋,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河面飄過的漁船上。只見河面飄來一艘大船,船上曬著一條淡黃色的被單,桑綺羅和章旭曦兩個人同時大叫--
"強盜就在這船上,快去抓!"
"凶手就在這艘船上!"
原本還在為抓不到凶手而頭痛的相思,一聽見兩人同聲叫喊,著實愣了一會兒,之後才飛身跳上船.和歹徒周旋。
到底相思打小練出來的底子不是蓋的,沒三兩下便擒住凶手,並連拖帶拉地把凶手給扭送衙門,而桑綺羅的解釋是這樣的--
"我瞧見船上曬著一床新洗過的綢被,上頭飛著成群的蒼蠅。人的血跡,即使洗過,也洗不去血腥味。再說綢被的綢面不拆下來洗,反倒和被裡一塊兒洗,實在有違常理。依我的看法,犯人恐怕是在殺了人之後,想借著水路選出去,所以假扮成船家。又,犯人見水上人家都把被子曬在外頭,因此靈機一動,乘機把證物清洗干淨,假裝沒事般帶走,沒想到卻因而洩了底,露了餡兒。"
這番見解,是在眾人圍著桑綺羅,問她何以知道凶手在船上時講的。由於她拗不過眾人的詢問,因此只好微笑地說這一切都是她哥哥的功勞,多虧他平日教導有力,她才能湊巧幫忙破案。
見鬼了!桑致中教導有方?事實上根本都是她在教他,虧她有臉當著大家的面說謊。
章旭曦氣得吹胡子瞪眼,不過今日她這麼當眾露一手,倒是讓他有機會捉住她的小辮子。
一離開酒館,章旭曦即攔住桑綺羅的去路,得意洋洋地說道:"逮到你了!"他笑得有如豺狼。"以前你老把責任推給你哥哥,現在好不容易你當著我的面原形畢露,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章旭曦非常難得地不計較她搶了他的鋒頭,只是一再逼她俯首認罪。
桑綺羅平靜地看著他,為他感到可憐,也為他的人格哀悼。他明明有跟她一樣好的頭腦,為什麼不肯好好利用,反而選擇枉做小人?
"怎麼樣,沒話可說了吧!"見桑綺羅不答話,章旭曦索性來個自問自答。
"我就不信你都不露餡兒,一直忍得住寂寞。"到底有才華的人是不堪寂寞的,雖不願承認,但她確實是有才華的。
章旭曦狂得二五八萬,等著她回答,他原本以為她會再次逃避,沒想到她卻犀利地說道。
"別把每個人都想成跟你一樣卑鄙,我和你不同。"桑綺羅的眼中含帶著微微的輕蔑,激起章旭曦臉上的紅暈。"你有沒有想過,若你肯用你的聰明才智多為一個無辜的人申冤,這個社會就會少一樁冤案,少一個人受罪。何苦把自己變成一個只認得錢的訟棍,你這麼做,對得起你的祖先嗎?"
從他幾乎和她同一個時間喊出捉凶這點就可以看出,章旭曦其實是很有實力的。只可惜他少年得志,被名利沖昏了頭,以至於變成一個只認得錢的訟棍。
桑綺羅為章旭曦可惜,可人家卻不這麼想,他立刻以激烈的口氣反駁。
"嘴巴請放干淨一點,桑綺羅姑娘,我何時被稱為論棍?"簡直胡說八道!
"你不要以為連續打贏我兩場官司,就可以胡亂給我冠上罪名......"
"容我提醒你,章大訟師,你輸給我的官司不只兩場,而是四場,前面輸掉的部分千萬別忘了算。"桑綺羅甜甜地打斷章旭曦兼提醒他。
"再說,你一直信誓旦旦地辯稱自己不是訟棍,那麼我倒想請教你,李大年的案子該怎麼說?莊阿發的案子你又要如何解釋?請回答我!"桑綺羅難得發火地詢問章旭曦,清澈的眼瞳宛如鏡面,在在照出他的原形。
章旭曦這會兒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要不是為了同她爭一口氣,他才不會接下李大年這樁案子,可莊阿發的事他就有話說了。
"李大年的案子我不同你爭,可莊阿發這案子,我可不認為我有什麼做錯的地方。"他冷哼。"本來隨便到別人家門口上吊就不應該,這關系到道德問題,我不過是想辦法幫他解因而已。"而且到最後他還是被官府捉去了,還計較什麼。
"話說得好聽,但你可知道,人家為何到莊阿發家上吊?"桑綺羅就是看不慣他那副無所謂的模樣。
"當然知道。"當他是白癡呀。"上吊的人欠他一筆錢還不出來,又不滿座阿發催錢,一氣之下就跑到他家門口上吊了......"
"胡說八道!"桑綺羅駁斥章旭曦的謬論。"那上吊的婦人的確欠了莊阿發一筆錢,可卻不是因為還不出錢才自殺,而是因為被他玷污了身子,不甘心才到他家上吊。"
"可是......莊阿發他說......"章旭曦傻眼了,這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他說的話你全信嗎?"不待章旭曦把話說完,桑綺羅即逼迫他思考。"難道你就沒想過事有蹊蹺,聽不出他是在說謊嗎?"
桑綺羅寧願相信,他是因為一心想戰勝她,所以才會不去查明真相,糊裡糊塗成了幫凶。而章旭曦也的確就如她所想的那樣,一心想扳回一城,以至於直覺告訴他有問題,他卻還是選擇當了幫凶。
他啞口無言地看著桑綺羅,一方面佩服她,另一方面卻又討厭她。在她有如明鏡的眼神之下,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厲的審視,永遠都像一個做錯事的小男孩,隨時等待糾正。
他才不要被糾正,他要的,是恢復過去寧靜的生活,恢復他"金陵第一訟師"的地位!
盡管章旭曦知道,她有可能是對的,卻仍固執地選擇和她槓到底。"我不管他是不是在說謊,反正我已經輸了官司。"最重要的是收回失土。"剛剛你才當著我的面承認,你確實躲在你哥哥的背後寫狀紙,現在我倒要看看你要怎麼自圓其說。"
其實從頭到尾她都沒正面承認過她才是害他打輸官司的元凶,但沒關系,他最擅長的就是聯想,現在就看她怎麼否認了。
章旭曦以為桑綺羅又會來"你誤會了"那一招,沒想到這回她卻爽快得很,一下子就承認她就是那個藏鏡人。
"對,我就是躲在家兄的背後寫狀紙,害你連輸了四場官司,你管得著嗎?"對付煩人的蒼蠅,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它打死。
"你若真的有本事,就麻煩你找出證據,上衙門去告我。我已經厭倦了你的跟蹤游戲,再見!"
隨手揮出蒼蠅拍,桑綺羅連回頭看看蒼蠅死了沒有都懶,便踩著輕盈的蓮步揚長而去,留下張大了嘴的章旭曦,瞪視她的背影。
居......居然有這麼狂的娘們!他不把她的底掀出來,"章旭曦"三個字就倒著寫,絕不食言!
章旭曦咒天詛地的發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8:10
第五章
為了不得罪天地,貫徹自個兒的諾言,章旭成終於想到了一個可以掀桑練羅底的辦法,這個辦法就是--偷!
他要偷什麼呢?
答案是狀紙。
對了,他就是要偷、狀、紙。
至於他為什麼要偷、狀、紙?
那就更簡單了,因為他要找證據,他要翻遍桑家的各個角落,找到有桑給羅字跡的狀子,證明桑致中過去那些打勝的官司,都是她在背後作怪。
躡手躡腳地摸到桑府的後門邊,章旭成早就打聽好了,桑綺羅此刻不在府內。根據他派出去探子的說法,桑致中已於兩天前回鄉祭祖,隔天一大早桑綺羅也張羅好一切,隨後跟去,所以說現下桑府正大唱空城計,就等著看他這個司馬懿第二敢不敢闖入。
他敢不敢?
當然敢了!
為了扳倒桑褲羅那娘們,不要說是翻牆當小偷,就算是要他持刀當強盜,他也照干不誤。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非得要拿到證據,送那臭娘們去吃牢飯不可。
在心中嘿嘿嘿地暗笑了幾聲,章旭成仿佛見到桑統羅蓬頭垢面,蹲在牢房裡苦苦哀求他原諒的模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有精神起來。
為了早一天看見她哭著求饒的穆樣,章旭成毫不遲疑地卷起袖子,扎好褻子,以便待會兒翻牆之用。他右手扶住磚塊與磚塊間的隙縫,左腳跟著左手使力往上爬,不一會兒便像缺了腿的蜘蛛,笨拙地爬上牆。
混帳!
他惡聲惡氣地叱罵身下折磨人的高牆,兩腳困難地爬行,好幾次都差點溜下牆,最後終於讓他攻上牆頂。
"呼、呼。"他滿頭大汗地喘氣,臉脹得和剛蒸出來的饅頭一般紅。
果然是個極陰之地,主人沒良心也就罷了,居然連圍牆也要欺侮他,害他爬得這麼辛苦。
章旭曦喃喃地抱怨,決定先坐在圍牆頂休息一會兒,兩眼不自主地被底下一間間簡樸的廂房吸引。
不知道桑綺羅的廂房是哪一間?
他愣愣地注視著空無一人的內院,簡單和優雅的鏤空扶桿,恍惚間仿佛看見她推開其中的某一扇門,抬頭對他微笑。
"早......"章旭曦傻呼呼地伸出手跟自己想像出來的幻影打招呼,不料才沒搖幾下,整個人就失去重心從牆上掉下來。
"哎喲!"他先叫了一聲,隨即又趕忙用手遮住嘴,就怕被人發現。
小心點兒,笨蛋!
他輕輕拍打自個兒的嘴,告誡自己不可驚動到管家或僕人,雖說桑氏兄妹皆已外出,但還是小心為妙。
悻悻然地自牆腳下爬起來,章旭曦可以感覺到運氣有點走遠了,等他看見後門竟沒有上鎖的時候,更是覺得老天遺棄了他。
搞、搞什麼,後門竟然沒有關?!
他氣得輕踹了一下後門的門板,覺得桑家上上下下都在欺侮他,連門都不例外。
火冒三丈地轉身,章旭曦拼命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別跟那些門啊、牆啊之類的無生命東西一般見識,真正欺侮你的是有生命的東西,比如說,這家的女主人。
如此不斷地安撫自己,章旭曦頓時覺得好多了,連忙振作起精神,繼續做他的竊賊去。
只見他鬼鬼祟祟,笨手笨腳地打開每一間廂房,進去繞了一圈又出來,如此重復了幾次.才讓他找到書房。
就是這兒!
興奮不已地推開書房的門板,章旭曦這會兒忙著感謝老天,這房間到處是書冊。
他東摸摸、西碰碰.發現這些書冊都是一些有關審判的范例,其中五花八門.甚至還有死人的解剖圖。
他好奇地拿起那本解剖書.翻了一了,正好翻到一個開膛剖腹,被毒死的案例,書上寫道:
人若是被毒死,指甲會變黑,腸內還會殘留惡心的汁液......
他"惡"地一聲丟下書,抱著胃干吐。
這婆娘平時都看這麼惡心的東西,難怪說出來的話也干淨不到哪裡去,原來是其來有自。
著著實實地干惡了幾下,章旭曦才高舉雙手投降。
是,他是不用功,沒她這麼好學,連對死人的內髒都有興趣。
值得慶幸的是,他無意仿效桑綺羅,只想趕快找到她親筆寫的狀紙,好證明他沒有得疑心病,一切正常得很。
他翻呀翻、找呀找的,差一點把屋頂都掀起來,就是沒有找到任何一份狀紙。
奇怪,應該有才對啊......
他百思不解地環視書房,赫然想起--
臭娘們,算你聰明,居然想到藏在那裡!
原來,他目光的焦點全聚集桌案旁那支高及腰的青瓷花瓶上,他相信桑綺羅一定把她寫過的狀紙,都藏在裡面。
他二話不說,大步一跨.就要窺探究竟,而當他著到裡面真 的有東西的時候.高興得快要尖叫。
"臭娘們,看我--"
章旭曦的狠話還沒能講完,但見一只體型肥碩的牛蛙"噗"地一聲巴在他臉上.給他一個特大號的親吻。
他沒話說了,他的直覺沒出錯.花瓶砂確實藏了東西,只不過,藏的不是什麼狀紙.而且該壞的牛蛙!
"可惡!"
章旭曦氣憤不已地扯下牛蛙,正想破口大罵的時候,門外卻突來傳來一陣大笑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
相思笑到彎腰流淚,打從他偷偷摸摸地摸進桑府開始,她和綺羅就等在一旁看笑話,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還是給她們等到機會了。
手裡握著牛蛙,章旭曦不知道她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門板上倚著的那兩個女人,可是他的天敵桑綺羅,和她那粗魯得有名的朋友甄相思?
"章少爺,你糗大了。"桑綺羅尚未開口,相思反先搶白,"你私闖民宅不打緊。還差點弄死了人家的牛蛙,該當何罪?"
相思笑嘻嘻地提醒章旭曦,他手中的牛蛙快掛了,章旭曦這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甄相思那張充滿惡意的臉,此刻她正笑得跟瘋子一般誇張。再看看一臉淡然,仿佛家裡天天有人闖空門似的桑綺羅,極想一腳踹掉她嘴角邊的微笑,大聲告訴她--不要囂張。被牛蛙親吻沒什麼了不起,他還受得住。
可惜,他什麼都沒法做,因為他闖空門,而且好死不死的被當場抓到。
"章少爺,你怎麼都不說話?"見他吞吐了半天擠不出半句話,相思吹了一個長長的口哨。"難得看見你說不出話來,想必一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你說對吧,綺羅姐?"
相思笑啊笑地把發落權交回桑綺羅的手上,桑綺羅則是不忙不慌地接過。
"這你可問倒我了,相思。有沒有做虧心事,只有章公子自個兒知道,我不便多言。"桑綺羅盯著章旭曦尷尬的表情發言。"不過,我倒想告訴章公子,後門沒鎖。想進來,輕輕一推就行,不必爬牆、跌下來多難看。
桑綺羅輕描淡寫地把章旭曦方才的蠢行重述一次,說話的人沒笑,在一旁聽話的相思早已笑到不行,氣壞了章旭曦。
"哇哈哈哈......"
相思旁若無人地放肆大笑,瞬間只見一個忙著燃信,一個忙著發火。
燃信的那個人是桑綺羅,發火的那個人毫無疑問當然是章旭曦。
可惡的臭娘們!
說什麼出外祭祖,會在外地逗留一段時日不在家,原來都是假的。她是故意制造假象,放出風聲,好引誘他入甕。
"你是故意騙我的。"章旭曦氣得咬牙切齒,竟有如此狡猾的女人。"你故意放出消息說你們回鄉祭祖,目的就是要看我出丑。"只有他這個傻子才會上當。
沒想到她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錯了,章公子。我不只想看你出丑,還想進一步教訓你。"桑綺羅不慍不火地微笑。"你不擇手段,泯滅良心,誰給你好處你就幫誰,從來就不懂被冤枉的人所受的痛苦,今日該是你親自體驗的時候。"她的語氣裡淡,可眼裡跳動的火苗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哦,那你想怎麼辦?"臭娘們,說等教訓他就能教訓啊,他章旭曦可不是好惹的......
"相思,一般闖空門的人該怎麼處理?"
章旭曦心中的狠話尚未撂下,桑綺羅忽地轉問相思。
"當然是送官查辦嘍!"相思不懷好意地邪笑。"像章少爺這種當場被逮到的現行犯,通常會判得輕一點。不過你若是遺失了什麼重要東西,那就另當別論了。"
好耶,幸好他沒偷什麼重要的東西。聽見相思的評語後,章旭曦在一旁直喊萬幸。
"這樣啊!嗯......那......他手裡那只牛蛙算不算?"桑綺羅老早看穿他的心思,故意轉個彎問。
"算,當然算!"相思猛點頭。不愧是是她的好姐妹,接得漂亮。"再怎麼說那只牛蛙也是你從小拉拔到大......說來感慨,我還見過它媽媽哩。"
鬼扯!什麼見過它媽媽,它還交代她遺言咧!章旭曦簡直快氣炸。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能不幫它申冤了。"'桑綺羅面不改色地點點頭,一副青天大老爺的狂樣,讓章旭曦不得不說話。
"喂,你們這兩個臭娘們,再這樣胡說八道,看我不一狀告死你們......呀呀呀,你干嘛拉我?!"章旭曦才剛准備發狠,但見相思的長手毫不客氣地一把伸過來,像樹籐一樣把他團團纏住。
"當然是扭送官府查辦唆,這還需要解釋嗎?"相思笑得陰惻惻,大有讓他走不出監獄之勢。
章旭曦愣愣地看著相思猙獰的面孔,和桑綺羅等著看好戲的表情,腦中倏然掠過兩個字--
慘了!
他是慘了,不但慘,而且很慘,簡直是悲慘異常。
整個人窩在監牢的最裡面,淒厲的慘叫聲不斷地傳來,章旭曦忍不住悲觀地想。
"官爺,您干脆把我殺了吧!"
"求求您行行好把小人脖子上的枷打開,這枷起碼有百來斤重啊!"
到處都有犯人跪地哀求的聲音,聽得章旭曦是膽戰心驚,直打哆嗦。
"啊--我的腳!"
砰地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折斷了,聽那慘叫,莫非是那人的......腳!
他再也不要待在這兒,他要離開!
"放我出去!"受刑的是別人,章旭曦卻叫得比那個人還淒厲。
"我沒犯什麼罪,只不過不小心掐死了一只--不,是掐昏了一只牛蛙,沒有理由被關在這裡,快放我出去!"他砰、砰、砰地捶打牢門,差點挨了一記鞭子。
"羅唆!"獄卒凌空揮來一鞭。"沒事別發神經,小心挨鞭子!"然後又掉過頭不理他,章旭曦只好苦苦哀求。
"是真的,官爺,我真的沒有掐死它。"都怪桑綺羅那狡猾的娘們。"要、要不,你把我調到好一點、靜一點的牢房,多少銀子我都願意花,只要您開口,我馬上差人給您送來。"
眾所皆知,監牢是個講價錢的地方。吃飯睡覺要錢,生病吃藥也要錢,就連去掉身上的刑具,也要花錢,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要錢。
"我知道你有錢,章大訟師。可頭頭有交代,誰敢拿你的錢,就是同她作對,我可不敢自作主張。"獄卒也愛白花花的銀子,可惜拿不起。
"再說這間特房,也是頭頭特別為你准備的。想換牢房,可得看她的心情嘍!"
獄卒搖搖頭,歎了口氣之後轉身而去,留下章旭曦一頭霧水。
頭頭,誰是頭頭?
章旭曦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想不起他何時曾得罪過獄卒,直到隔天早上--
"早啊!"一大清早,相思就出現在他的牢房前。
"聽說你昨天叫得很淒厲,還試圖賄賂我的手下,有沒有這一回事啊?"她神氣巴拉地抬高下顎睨視章旭曦,恍若在對他說;"歡迎光臨。"看起來可惡極了。
章旭曦氣黑了臉,他萬萬沒想到獄卒口中的頭頭居然會是甄相思,她是個女的,怎可能出頭?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它就是出頭了,而且還是一個萬惡不赦的大魔頭!
"突然變成啞巴啦,章少爺?"章旭曦答不出話,相思可樂著。
"我記得你一向是辯才無礙,自視甚高,怎麼這會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莫非是玩丟了‘金陵第一訟師'這寶座,連帶著也失去語言能力。"相思故意在"第"、"一"兩個字上加重音,連譏帶諷地刮出章旭曦的脾氣來。
"廢話少說,你們聯合起來整我。"難怪她們會一起出現在桑府。"你,還有桑綺羅,故意設下陷阱害我,要不是你們兩個,我也不會入獄。"
章旭曦的火氣很大,相思卻相反地爽得很。
感謝綺羅姐想出這個辦法,否則她還真沒有樂子可享,到底捕快生活太無聊了,弄個章旭曦來玩玩也不錯。
"盡管咆哮吧,章少爺,誰叫你要被我當場逮到。"算他倒霉嘍。"我只是來看看你,確定你有沒有過得很好,不過照這個情形看來,你混得不錯,不需要我操心。"相思聳肩。
"綺羅叫我要多照顧你,我打算照做......"她會照做才怪!"你放心,我會命人替你換一間牢房,讓你享受個夠。"
結果,她照顧他的方式是為他更換了一間獨立的牢房。這牢房位於整個監獄的最偏遠地帶,爬滿了跳蚤、臭蟲,還有一些天才曉得是什麼的鬼蟲子。
全身癢得一塌糊塗,整個人想往牆上磨的章旭曦,此刻正承受著人間最悲慘的酷刑。他天生對這些個蚊蟲過敏,只要一被叮咬,就會長疹子,更別提因天氣悶熱逼出來的痱子,硬是要把人癢到搓下一層皮!
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在牢房中滾了又滾,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感覺好一點,甄相思卻又差人送來一頓豐富的飯菜,差點沒把他嚇出魂。
這、這是死刑犯才能吃的飯,他認得。他不過是間空門,掐昏了一只牛蛙,干嘛給他吃這一頓飯?
他才在猶豫之際,又聞牢房外的獄卒搖頭歎息地說。
"快點吃吧,這是你的最後一餐了。"獄車的聲音充滿可惜。"吃完了這餐,咱們就要說再見了。"
語畢,獄卒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拍得他一陣發愣。
最後一餐......最後一餐?!這麼說,他真的會被處死,真的再也不能活著回去了嗎?
不,他才不要冤死在這個地方,他要上訴,他一定要上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被死亡的陰影籠罩,他發瘋似地猛搖牢房的門。
"我只不過是闖空門,而且沒偷任何東西,憑什麼判我死刑?"除了掐昏一只牛蛙。"我不服,叫縣官來,我要上訴,我要具狀子上訴!"
生平第一次,章旭曦覺得無助,覺得恐慌。過去在幫人打官司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不會害到人,有沒有人會因此而慘死在他的銳筆下。
"叫你的上頭來,聽見沒有,聽見沒有!"他沒看過冤獄,沒經歷過冤獄,直到親身體會,他才知道這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章旭曦像得了失心瘋似地猛要外頭的獄卒找人來,獄卒搔搔頭,根本不曉得他在發什麼癲。
"誰判你死刑?"好一個怪人。"等一下你就要出獄了,這頓飯是頭頭請的。"
他......就要出獄了?
章旭曦無法相信自個兒的耳朵,直用著疑惑的眼神盯著獄卒。
"有人保你。"獄卒再次拍拍他的肩。"她來了。"
獄車說完就走了,章旭曦還是想不出誰會這麼好心來保他。
他透過圓厚的木條看向牢房外,有一個人正遠遠地從牢房的另一頭走來。原本他以為是章福,可他是臨時入獄,裡頭的獄卒又被甄相思勒令不得張揚,章福根本不可能知道他被關的事。
那麼到底會是誰?
章旭曦就這麼看著來人一步一步緩緩地朝他行來,滿腦子都是疑問,直到一道苗條的身影在他面前遏然止住,他才終於得知保他的人是誰。
桑綺羅,竟然是她!
桑綺羅輕移蓮步來到章旭曦的面前,他那呆滯的表情,分不清是過於驚訝還是怨恨,只是用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她。
這也難怪,桑綺羅歎氣。
她早該知道相思不可能輕易放過章旭曦,誰叫他平日恃才而驕,又淨干些缺德的事。
"我叫她好好照顧你,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照顧法。"桑綺羅拿鑰匙打開牢房,當著章旭曦的面蹲下身搖頭。
從另一個方面來看,相思果真有"好好"照顧他,把他關到重刑犯關的牢房不說,還故意端來死刑犯臨死之前吃的飯菜,害他嚇破膽,叫得鬼哭神號。
順著桑綺羅的目光,章旭曦亦瞧見那一盤子的豐富飯菜,臉不禁燥熱了起來。
該死的臭婆娘,剛剛他那一番哭天搶地,她一定全聽見了,這會兒又來假好心,借機嘲笑他。
"你一定很得意吧!"章旭曦恨恨地瞪著眼前的人兒。"你和你那個好朋友,聯手把我搞成這個樣子,這下你總該高興了吧!"
章旭曦的怨恨不是沒有理由的,瞧他渾身髒兮兮,俊俏的臉上到處是紅腫,一看就知道被臭蟲咬過。
桑綺羅偏頭打量章旭曦身體的其他地方,除了手以外,她什麼都看不見,但可以想像的是,那些地方一定也跟臉一樣慘,瞧他整張臉都快腫到看不見眼睛了。
她歎口氣。好吧,人是她設計逮進來的,總該負點責任,她盡力就是。
但見她一言不發地從包袱中取出一瓶白色的膏藥,捉住他的手,就要往上抹,章旭曦連忙大叫。
"喂喂,你干什麼啊?"害他入獄嫌不夠,還想拿毒藥毒他。
桑綺羅表面微笑,實則很想逼他吞下藥。
"幫你上藥。"她淡淡地說道,然後繼續忙她的。
"誰要你上藥,假好心!"章旭曦冷哼。
"我看你是那種對蚊蟲過敏的體質吧?"桑綺羅盡可能耐著性子說道。"如果現在不上藥,我保證你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話畢,她徑自拉開他的寬袖往上抹,害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虛情假意!要不是你故意設陷阱害我入獄,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更別提碰見甄相思那個大魔頭,誰喜歡上她誰倒霉。
"我承認施了一點小計陷害你。"桑綺羅聳肩,事實擺在眼前要賴也賴不掉。"可要不是你過於貪心,一心想扳倒我,也不會中計入獄。"
說到底,還是他那一顆不服輸的心害了他。她要他找出證據,他就真的去找了,所以才會著了她的道,成了階下囚,還被甄相思兜著玩。
一時間章旭曦提不出話反駁,他闖進她的家是事實,他翻遍了她的書房也是事實,結果是他什麼東西都沒找著,反而進了監牢。
看著桑綺羅一臉專注地幫他上藥,章旭曦不知怎地竟無法再生她的氣,只覺得她蹲下身,低著頭,認真做事的模樣很熟悉。
他迷惘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越看越覺得困惑。
"我以前見過你嗎?"困惑之余,他脫口而出。
桑綺羅倏地止住塗藥的動作,抬起頭注視著他一會兒後回道:"我們幾乎天天見面。"就算不是親自見面,也是狀紙滿天飛,早已熟悉彼此的名號。
"不,不是現在。"這跟現在沒有關系。"我說的是更久以前。"
他記不起來,但隱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過去忙著和她斗,沒空也無心感受,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單獨相處,那感覺卻一下子湧上來了。
章旭曦滿懷期待地看著她,肯定她也會有和他一樣的感覺,沒想到桑綺羅只是聳聳肩,轉個話題。
"把衣服脫掉。"
她不回答他的問題也就算了,居然還突然間要他脫衣服,大膽先進的作風,令人膛目結舌。
章旭曦不知道其他男人會怎麼想,但他可是嚇壞了,連忙搖手推說:"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他是不否認對她有好感啦,可這兒是牢房,隨時都會有人進來。更何況古有明訓,他不能敗壞社會風氣。
"別想歪了,章大訟師,我只是要幫你塗背。"桑綺羅大翻白眼。齷齪的男人,淨想些骯髒事兒。
"你的背一定也長滿了疹子,不塗不行,要不然今晚你會睡不著。"怎麼說都是她害他如此狼狽,她沒有理由推辭。
"不用不用,我不必塗背。"原來是要幫他上藥,害他的心狂跳了好幾下。"這點小癢不算什麼,我可以忍到回家再請僕人幫我擦。"貞操比較要緊......
"不行!"桑綺羅堅持。"是我害你全身長滿疹子.我不能推辭。"
"不必,真的不必!"她不推,他推。"我自個兒來就行。"
老天啊,怎麼有這麼固執的女人。
"不行,我一定要幫你擦!"她就是有責任心,怎樣?
雙方一陣你來我往,拉拉扯扯間,桑綺羅一個不小心勾到裙擺,整個人跌人章旭曦的懷裡。
怦怦!怦怦!
偌大的牢房中,瞬間只聞兩人急促的心跳聲回蕩在耳際,同樣驚訝的眼神,仿佛在比賽誰先回神。
"給......給我起來!"第一個回神的是章旭曦。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來破壞我的清譽,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哼!"可惡,害他的心跳得跟脫韁的野馬一樣快,也害他忍不住口出惡言。
他不經大腦的惡言,顯然打擊了桑綺羅。
"算我多事,居然想幫你塗藥。"她把藥塞人章旭曦的手裡,盡量不表現出受傷的模樣。
"原本我是想借入獄的機會,讓你體會一下蒙受不白之冤的痛苦,好激起你的謙卑之心,如今看來是多此一舉,白費心了。"人家根本不領情。"你盡管去做你的混蛋吧,章大訟師,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話畢,桑綺羅起身揚長而去,留給他的,是一間沒上鎖的牢房,和無盡的悔恨。
他說了什麼?
該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8:35
第六章
自從他在牢獄中和桑褲羅一別,至今已過了十數日。在這十幾天之中,章旭曦什麼事也不能想,腦中裝滿了她的倩影。
唉,承認吧,你老早喜歡上她了。從見面的第一眼起就念念不忘,只是該死的自尊心太強,又太看不起女人,才會三番兩次的找碴,甚至把人家的好意給推到天邊去。
章旭曦這會兒總算肯正視自己矛盾的心情,可惜為時已晚,桑統羅早已下定決心不理他,把他成堆的問候函都給退回來。
今日,他頂著一張尚未完全消腫的臉走上大街,原因無他,僅僅只是因為太悶,少了桑統羅這個對手,章旭曦突然間像一顆洩了氣的皮球,完全提不起勁兒。
意興闌珊地晃啊晃,章旭曦原本打算一路晃回到鳳劉公路,未料卻眼尖地瞧見一個讓他感興趣的人。
"桑兄!"
他機警地叫住十尺外匆匆行走的桑致中,桑致中反射性地回頭,一看到叫住他的人是章旭曦,馬上腳底抹油,就要落跑。
"等一等,桑兄。"
到底章旭曦人高馬大手長腳長,一晃眼的功夫就追上桑致中。桑致中只得僵著脖子回頭,痛苦地微笑。
"章兄。"他祈求他不是來報仇的,憑他的本事,他可無法應付。"桑兄,小弟想跟你垂詢有關--"
"如果你是要跟我討論有關於案件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今天頭很痛......"一提到"有關"兩個字,桑致中馬上捧著頭哀嚎起來。
"你誤會了,桑兄!"白癡才會問他那些事。"在下想請教的是有關於令妹的事。"
章旭曦這一句話,立刻有如上好的止痛藥,有效地止住桑致中的頭痛。
"綺羅?"仔細聽明白後,他又開始頭痛。
"綺羅做的事跟我無關,我回家睡覺。"說著說著,桑致中又想溜,可還是被章旭曦阻止。
"別緊張,桑兄。"章旭曦勾住桑致中的肩膀,不讓他逃。"我只是想跟你打聽一些綺羅姑娘的事,其余的話我不會多問。"問了也是白問。
"是嗎?"桑致中一聽沒有危險,忙放下心。"你想知道些什麼事,太難的我不知道......"
"不難,一點都不難。"章旭曦笑著打斷他。"在下只想知道一些瑣碎的事,比如說她喜歡什麼顏色,喜歡喝哪一季收成的茶,諸如此類的問題。"
"哦,那我想想看......"桑致中很為難,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他的要求。
"這樣吧,桑兄,小弟請你喝酒。"趁桑致中猶豫之際,章旭曦祭出法寶。
"之前一連前往貴府打擾了好幾次,都忘了送禮,就讓小弟有這個機會彌補之前的過失如何?"
章旭曦早聽人提過桑致中最愛喝酒,遂用他怎麼也拒絕不了的誘惑釣他。
桑致中一聽有酒喝,果然上鉤,尤其章旭曦又極盡能事地叫了一些如金華、珍珠、景芝高燒這些高價的美酒,更是讓桑致中大呼痛快,幾杯黃酒下肚之後什麼都吐出來了。
"章兄怎麼突然想問我妹妹的事?"桑致中打了個酒嗝,不甚穩健的談吐,明顯已有幾分醉意。
"純粹好奇罷了。"見桑致中快不行了,章旭曦趕忙又往他的杯中斟酒。"令妹是我見過最聰明、最擅於口舌的人,對於這樣難得一見的佳人,我自然會特別留意。"
"這倒是。"桑致中拿起酒杯又干了一杯。"綺羅真的很聰明,我一直弄不清她那顆腦袋是怎麼長的?為什麼連案件這麼復雜的事,她都能想透。"
忙著喝酒的桑致中,一點都沒發現自己正透露出天大的秘密,只是拼命往杯子裡倒酒。
章旭曦見狀搖頭,像桑致中這種個性,萬一落在有心人士的手裡,他妹妹豈不完蛋?
不知不覺中,章旭曦居然在為桑綺羅的安危擔心,等他發現自己腦中的思緒,不禁愣住。
老天,他真的喜歡上她了!
章旭曦連忙拿起酒壺,也為自己倒了一杯,一方面哀悼,一方面慶幸地一飲而盡。
他哀悼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喜歡上敵人。慶幸的是,這個敵人有膽量、有學識,她甚至敢當著一屋子男人的面,說朱子的壞話。哈哈哈!
他在心裡狂笑,笑老天的安排,讓他有幸遇見這麼一位奇女子,只不過這個奇女子對他不屑一顧,他得想辦法扭轉劣勢才行。"綺羅姑娘打小就是這麼聰明以及能言善道嗎?"章旭曦趁著桑致中話匣子大開的時候問。
扭轉劣勢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更深人地了解她。而且他也必須弄清楚,在獄中那股不合理的熟悉感是打哪來的。
"咦?"桑致中睜著醉眼努力回想。"呃......經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了。"他又倒了一杯。"綺羅小的時候其實表現平平,好多爹要她背的詩句她都記不起來,至於能言善道那就更不用說了,她小的時候還犯口吃的毛病呢!"經常一句話都得說上好久,等得他和爹大喊救命。
"真的?"章旭曦聞言十分錯愕,沒想到她也有這般尷尬的童年。"那......那後來她是怎麼變成今日的模樣?"章旭曦再問。
"努力再努力嘍。"桑致中聳肩。"詳細的過程我不清楚,我只記得當時她為改正口吃的毛病,每天一大早起床從最簡單的發音練起,有時還會練到咬到舌頭流血,我和爹看得心疼,都叫她不要練了,可她還是堅持繼續練下去。"
這的確很像她的作風,單看她和他纏斗的勁兒,固執可見一斑。章旭曦搖頭。
"然後,就是讀書了。"桑致中又說。"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兒來的興致,經常一看書就是一個下午,而且讀的都是一些深奧的判例,我想我一輩子也看不完她看的那些書。"還是玩樂比較輕松。
桑致中往事雖說了一籮筐,可始終沒有提到章旭曦想知道的事,那就是--為什麼?
為什麼,一個患有口吃的小女孩,會有如此巨大的決心和耐力?是什麼改變了她的想法?在這之前,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誰能料得到日後她竟然會成為如此足智多謀的女訟師?
章旭曦只覺得不可思議,這個時候桑致中卻又說了。
"仔細想起來,這些事都是在那天之後發生的。"桑致中一直打酒嗝,一副快要倒下的樣子。"出門前綺羅還好好的,正常的很。可等她傍晚回家,整個人卻變了個樣,吞吞吐吐地告訴爹說她要努力用功念書,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惡,他快吐了。
"桑兄說的那天是指?"桑致中說得含含糊糊,章旭曦根本聽不懂,只好問他。
"就是‘廣順廟會'的時候嘛!"桑致中整個人都快趴在桌子上了。"每年的三月十九,廣順廟不都會舉行一場盛大的廟會嗎?那時候綺羅也去了那裡看熱鬧,回來後就變得怪怪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當時她好像是八歲。"
桑致中這一連串回想,恍若巨大的漩渦,將時間轉回到許多年以前,也勾起了章旭曦的記憶--
時間是十三年前,當時他十二歲,正是金陵人口中的智多星小天才,是未來訟壇的新希望,他的雙親都非常以他為榮。
至於他本人也非常驕傲,因為他不但有英俊的外表,更擁有與外表匹配的內涵,因此得意非凡。
廣順廟會的這一天,他也來到此。一踏人廟門口,只見人潮洶湧,堵得水洩不通,即使那個時候他已經長得很高大了,仍然差點擠不進人群。
不過,最後他還是擠進去了。
一擠進人牆圍成的小圈子,映人眼簾的是一道道有趣的猜謎游戲,不消說他也跟人舉手猜中了幾題,引來一陣驚歎。
他很得意,因為他猜中的題目都很難,眾人莫不為他的聰明才智折服,只有一個小女孩有別的意見。
"我、我覺得、我覺得他、他最後一、一題答、答錯了。"小女孩瞠著一雙圓大的眼睛,困難地說出她的看法,引來他最強烈的反彈。他還記得,當時他用睥睨的眼神、不屑的口氣反問她怎麼個錯法;小女孩一連喘了好幾口氣,結結巴巴地解釋一些教人聽也聽不懂的道理,最後終於惹毛了他。
"你一個沒念過幾本書的小姑娘,跟人猜什麼謎?我一個堂堂未來的大訟師,還會弄錯答案嗎?我看你啊,還是先回家多念幾本書,充實了知識再來。還有啊,你那結結巴巴的習慣最好改掉,免得別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多添笑話!"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他說完這些話時,小女孩臉上的表情。小女孩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嘴唇顫抖不已,他立刻明白,自己這番話說得太過分了。
他想道歉,可小女孩不給他道歉的機會拔腿就跑,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難道,那個小女孩就是桑綺羅?
章旭曦呆愣地看著醉倒在桌上的桑致中,極想搖醒他問清楚當天她有沒有哭著回家,有沒有結結巴巴地說她遇見了一個不可一世的小鬼,神氣巴拉地叫她要多念書,口吃的習慣也要改掉?
可惜,他沒有機會問,因為桑致中早已醉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嚷著。
"好酒,再來一壺......"他還想喝。"我的酒量好......綺羅......不行......她......一碰酒......就倒......一滴......一滴都......都不行......"
語畢,桑致中就這麼昏睡在酒肆的桌子上,直到店家要打烊了,不得已才把他搖醒,他這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他應該沒說什麼吧!
桑致中不安地想。
還是他已經把不該說的都說光了?
他更加驚慌地猜。
如果他真的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那他妹妹會不會把他的皮扒光?
他越想越覺得恐怖。
完了!
桑致中捂著臉哀嚎。
"小姐,那個姓章的混蛋,又派人送來問候函。"
寧靜的書房,再度傳來萍兒不耐的聲音,以及章旭曦差人送來的短箋。
桑綺羅掉過頭看桌案上那堆得老高的信件,這些信函都是章旭曦親筆寫的問候函,有些裡頭甚至還附有短詩。
"那個章旭曦到底想干什麼?一天到晚差人送來這些信,又不能當飯吃!"退了又送,送了又退,弄到最後她只好收下。她家小姐不說話,她都嫌煩了,萍兒忍不住抱怨。
"也許他真的只是想問候我吧!"桑綺羅要萍兒稍安勿躁。"你盡管把信收下,其他的事,你就別管了。"
老實說,她也納悶章旭曦這些動作背後的意義。按理說他應該很討厭她才是,可表現出來的偏又是另一回事。
"小姐,依你看,那個章旭曦該不會是喜歡上你了吧?"萍兒一邊放下短箋,突然靈機一動地問桑綺羅。
桑綺羅閱讀的動作,因萍兒這異想天開的問話而中斷,忙揚起一雙秀眼,和貼身女僕對看。
可能嗎?章旭曦可能真如萍兒所言,喜歡上她?又如果真的像萍兒所說的那樣,那當初在牢房裡他為什麼推開她,拒絕她的好意,還說了一些羞辱人的話?
她揚高眉,無聲地告訴她的女僕,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章大訟師打小自視甚高,從不理會他人,尤其從不理會說話結巴又念不了幾本書的女人。
"算了,當我沒說。"萍兒輕輕地打自個兒的嘴,責怪自己失言。她一定是瘋了,才會突然有這個念頭。
萍兒揮揮手,馬上忘了這個話題,桑綺羅卻不能不想。
他真的喜歡她嗎?在獄中,他一再表現出對她的熟悉感,那是否表示,他已經想出她是誰,以及在哪兒見過她?
時光的流蘇,引領追憶的人穿戴風華。
當她還是扎著辮子,穿著短衫到處亂跑的小女孩時,根本料想不到會遇見日後對她影響最深的人。
一個人的思念可以深廣到什麼地步呢?
桑綺羅望著窗外歎息。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慕,是否會因為某些原因而悄悄轉變成自個兒也控制不了的恨?
桑綺羅她不知道。
她還記得,"廣順廟會"那一天,當她發現自己身邊居然站著章旭曦時,那股無可抑制的悸動。
他好高、好高。在她的眼中他一直都是高的,一直都是遙不可及的,因為她常聽爹誇他。
爹老是說,生了一對兒女不中用。兒子是拿起書就想睡,女兒也好不了多少,而且說話還會結巴。
爹老是歎息,說鳳劉公路章家生了個好兒子,將來注定要繼承他爹的事業大放異彩,自個兒卻後繼無人,因而不勝啼噓。
爹老是把他們叫到面前,說鳳劉公路上的章旭曦是多麼聰明,小小年紀就能言善道,精通務類判案,叫他們要多學著點兒。
爹說的一切,她都聽入耳裡,並且不由自主地對章旭曦心生愛慕。她一直想見他,直到那天廟會,大伙兒竊竊私語地說章旭曦也來了,她方能一償宿願。
他真的就像爹說的那麼優秀!
她還記得當時她的心跳得飛快。
他長得很高大,俊秀的臉龐上掛滿了自信,而且最令人興奮的是,他就站在她身邊!
桑綺羅回想起當時的心情,嘴角忍不住泛出笑意來。
當他開始猜謎的時候,她的眼睛就跟所有人一樣,閃動著崇拜的光芒,直到一個她認為有問顧的答案出現。
"我、我覺得、我覺得他、他最後一、一題答、答錯了。"
她鼓起勇氣,當眾表達她的看法.沒想到卻惹來不客氣的批評。我、我..."
當章旭曦惡狠狠地問她,他哪用錯時,她日能這般回答。
"那個、你的答、答案,錯、錯。因、因為......"她結結巴巴地解釋了一大堆,可卻沒人聽得懂,最後章旭曦終於火了。
他辟哩啪啦地說了一堆她沒念書的話,最後還嘲笑她連話都說不順,笑她丟臉。
當時她紅著臉,渾身顫抖,費盡了全身力氣才沒有放聲大哭,可他傷害她的事實已造成。
為了不成為他口中的笨蛋,她認真地念書。為了日後能夠好好的罵他一頓,她努力矯正發音。為了有朝一日能和他當眾對決,她把該看的書全看了,不該看的也看了,目的就是要扳倒他。
其實她跟他一樣好強,桑綺羅承認。
童年時的陰影覆蓋著她,使她不斷地驅策自己,以期追上對方的腳步。只是,思念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中逐日加深?
桑綺羅還是不知道。
或許時間相隔太久,好多感覺都已混亂,就連心跳也不知道為何產生了。
腦中不自覺地回想起前些日子在獄中的偶然接觸,當時那急促的心跳是她的,還是他的?她沒有概念,更聽不到萍兒說話。
"......"好煩呀,他真的喜歡她嗎?
"小姐,有人......"
如果他真的喜歡她的話,她要如何回應?
"小姐,有人求見......"
如果她一口回絕他,自己會不會後悔?
"小姐,有人求見!"
又如果她告訴他,其實她注意他很久了,他會不會--
"小姐?!"
桑綺羅腦中的問答題,在萍兒幾乎叫破了嗓子後遏然止住,她眨眨眼看向萍兒,只見她一臉無奈。
"小姐,有一個人等在外頭很久了,您要不要見他?"萍兒第一次看見桑綺羅發呆得這麼嚴重,猛替她擔心。
"請他進來。"桑綺羅淡淡地一笑。真傻,人家又沒說喜歡她,她在幻想些什麼。
萍兒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後,隨即帶求見的人人廳,她謊稱桑致中不在,由她代為理解案情,對方躊躇了一陣子,才把整件案情托出。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求助的人是一名富家公子,前些日子他因為出外游玩,行經州的郊外,見天黑,便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來。
這家客棧的掌櫃相當親切,時常送茶送水,殷勤得很。他見那地方的風景優美,客棧的服務又不錯,於是便決定多住幾天。
某日,隔壁房傳來絲竹之聲,富家公子忍不住好奇,便叫來掌櫃問個仔細。結果掌櫃告訴他說,隔壁住著王安撫史的家眷,個個貌美如花。
富家公子當場起了邪念,想一探究竟。這時掌櫃要他附耳過去,說王安撫史正巧不在,他若有意尋歡,他可代為安排。
富商公子不疑有他,馬上欣喜地答應。怎知他正和那些美婦玩得盡興的時候,王安撫史突然回來,他連忙躲在床下,可還是被捉到。王安撫史當場就說要送他去官府治罪,經他一番苦苦哀求,和掌櫃在一旁幫腔,王安撫史才答應饒了他,但代價是他身上所有的錢,和一紙悔過狀。
富家公子回到家裡,越想越不甘心,因為他回程的途中恰巧遇見另一個跟他同樣落魄的公子,兩人都被同樣的手法騙了。他相信對方一定玩仙人跳,要不然不會陸續傳出類似的傳言。
聽完了富家公子的自述,桑綺羅沉下眼來思考其中的蹊蹺。一般來說,這種案子她不會接,因為富家公子自己活該,誰叫他起了非分之心,賠錢活該。只不過按照他的說法,這不像個案,而是一連串的預謀......
"小姐,這位公子說的那家客棧我也曾聽人提過,大家都說那兒很怪,老是有人身無分文地離開。"萍兒補充說道。
這就是了!那間客棧一定存在著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只是缺乏證據,得靠她掀出來。
"這位公子您請先回去,我代家兄接下這一樁案子。"桑綺羅決心揭發這其中的陰謀,嚇壞了女僕。
待客人走後,萍兒立刻大叫。
"小姐,您要考慮清楚啊!以前您接的那些案子,頂多只是口頭上說說,可是這樁案子不同,很有可能您得親自上陣,我看您還是不要接吧。"跟隨桑綺羅多年,萍兒十分懂得她的心思,深怕她那股莫名的正義感會害了她。
"我知道你為我擔心,萍兒,但這案子我非接不可。"桑綺羅頑固地搖頭。"而且你說對了,這案子的確不能只是用嘴巴談,這次我要親自去查個清楚,好理清案情。"
"不行呀,小姐。"萍兒拼命搖頭。"您剛剛沒聽那分子說了嗎?上當的都是男人,您又不是男人,就算您真的去到那間客棧也於事無補。"多增添危險罷了。
萍兒說得有理,上當的都是男人,所以她才必須--
"我決定女扮男裝。"
桑綺羅這一番決定讓萍兒當場傻了眼。
"你說的對,我若不是男的,就查不到事情的真相,所以我決定女扮男裝,把案情查清楚。"
桑綺羅向來說到做到,當天晚上她便換上萍兒為她修改好的男裝,拖著桑致中頻頻詢問假扮男人該注意些什麼,一直磨到大亮,才放她哥哥上床睡覺。
桑綺羅萬萬沒想到,在她忙著打包行李的同一時間,鳳劉公路那頭的章旭曦,也在收拾包袱。原來是那富家公子不放心,一連找了兩個高手幫他復仇。
原本章旭曦並不想接下這個案子,可他一想到或許可以因此扭轉桑綺羅對他的印象,頓時斗志高昂,有興趣了起來。
他從沒忘記桑綺羅說過的話,她肯定他的聰明才智,但厭惡他是非不分的個性。
好吧,他改。為了得到伊人芳心,他決心痛改前非,好好闖出一番"正義"的事業讓她對他刮目相看,首先就要破了這個案子。
懷著跟桑綺羅同樣的決心,章旭曦當場背上包袱,往富家公子所說的客棧行去。
夏季就要過去,熾熱的空氣很快就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吹起帶著涼意的秋風。
究竟,他們會和往常一樣對立,或是破例攜手合作,誰也不敢斷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9:04
第七章
"懷臨客棧"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就和所有明式建築一樣,以回廊連接形成一個方正的格局,中間是內院,外牆漆上白色的漆,看起來沒什麼特別。
身著白袍,頭戴黑色的方巾,桑綺羅盡可能地抬頭挺胸,表現出正常男子的模樣。為了不讓人識破她是個女的,她特別請萍兒幫她畫了個大粗眉,衣服內襯也多縫了好幾層,熱得她滿頭大汗。"掌櫃的,訂房。"她特意壓低聲音,以免洩底。只見店掌櫃不疑有他地回問。
"公子,您一個人呀?"店掌櫃仔細打量桑綺羅,看似無心,其實是在評估他身上的衣服,以決定他是不是肥羊。
"嗯,一個人。"桑綺羅特意抖了抖袖子,讓他看清上頭精致的刺繡。"我單身外出游玩,沒帶伴兒。"
"公子您真是好興致,敢問貴姓?"店掌櫃相當滿意他所看見和聽見的,單看他的衣著,繡滿銀杏圖案的外袍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綢緞,恐怕價值不菲。更何況他又單身無伴,是只大肥羊。
"敝姓羅,祖籍落在太原,是太原人氏。"同樣的,桑綺羅亦十分欣喜店掌櫃貪婪的眼神,她敢打賭,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對她下手。
"原來是打太原來的羅公子,小的有禮了。"
互相打躬作揖後,店掌櫃親切地為桑綺羅帶路,將她安置在一間上好的客房。
"有什麼需要請盡管吩咐,小的一定盡力辦到。"
店掌櫃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便退了出去,桑綺羅平靜地點點頭,待他走後馬上東摸西碰,看看房間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沒有!
這房間很正常,跟一般的房間沒什麼不同,看來只好等到晚上,再觀察動靜。
桑綺羅決定。
是夜。
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窗欞,"懷臨客棧"內一片寧靜,唯獨二樓最靠近西角的廂房隱約傳出歡樂之聲,吸引好奇之人一探究竟。
毫無疑問地,桑綺羅即是那個好奇的人。這會兒她的腳正踮得老高,悄悄地摸到傳出聲響的廂房,試圖弄清裡頭的狀況。
她偷偷地摸到門口蹲下,裡頭正巧傳來一陣女子的淫笑聲,而且笑聲不只出自一人,讓桑綺羅更加好奇。
她伸長脖子,想借著未關緊的門縫觀看裡面的情形,怎知探啊探的,竟撞到一個人的頭--
"哎呀!"著實被撞疼了,桑綺羅不由得叫了一聲,隨後連忙用手捂緊嘴。
至於另一個倒霉鬼的情形也差不多。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偷窺位置,怎料有人半路插隊不說,還把他撞得眼冒金星。
章旭曦揉揉被撞疼了的臉,正想看看是哪個缺德的家伙搶他的位置時,未料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桑綺羅!她怎麼也在這兒,而且還把自己畫成一張大花臉,穿得跟被打腫的男人似的?
章旭曦不可思議地盯著桑綺羅,桑綺羅也愕然不已地回瞪著他。章旭曦!他不是應該待在城裡,怎麼這會兒會跑來這裡和她湊熱鬧?
兩個人同時愣住,誰也不想先回神,省得解釋。
他們互相打量彼此,章旭曦腦中思緒飛快地運轉,試圖贏得先機。依她的穿著打扮來看,她大概想女扮男裝,以自己為餌,引誘對方上當。這點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他原本的用意也是如此。差只差在他本來就是男的,而她,卻是個差勁的變裝大師,把自個兒搞得四不像。
強迫自己忍住笑意,章旭曦實在很想告訴她,她的眉毛畫得太粗太濃了.活像兩條疊在一起的毛毛蟲。而且她皮膚的顏色也塗得太黑,沒有人的皮膚會黑到像被炭火烤過一樣。
可到最後,他決定什麼事都不說。
她想女扮男裝?好啊!他就陪她玩,順便發洩之前受的鳥氣。
他率先打破沉默。
"這位公子,你頭上的方巾掉了。"章旭曦盡可能正經八百地提醒桑綺羅,她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扶正。
"謝謝公子的提醒。"桑綺羅盡可能低下頭,回避他的眼神。
"不必客氣。"
想逃?章旭曦笑呵呵。
"敢問公子貴姓,你看起來頗為面熟,很像我的一個舊識。"他狀似無心地問桑綺羅,讓她又是一陣慌亂。
"敝......敝姓羅。"阿彌陀佛,可別認出她啊。"咱們不可能認識,我老家在太原,並無交集。"
"說的也是。"章旭曦刻意點頭,順著她玩下去。"我的舊識不可能像個夜賊似的躲在人家門口偷聽,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高風亮節,令人望塵莫及。"
他特意諷刺桑綺羅。這要是在平常,她肯定會反諷回去,可今天情況特殊,她只能暫且隱忍,草草打發。
"你的那位朋友可真是今人敬佩。"混蛋家伙,竟然挑這個時候諷刺她。"我先回房了.你慢看......"
"等一等!"章旭曦連忙拉住桑綺羅的手臂。"不瞞羅兄說,在下名叫章旭曦,是金陵城有名的訟師。"
他介紹自己也就罷了.還特意強調"有名"就怕人家不知道。"幸會......"果然是個貨真價實的自大狂,對陌生人都這麼囂張。
"看羅兄的模樣,一定也是捕快或訟師之舉的,和在下一樣,前來探索這個案子。"
桑綺羅沒想到章旭曦竟會把此行的目的明白道出,不禁愕然回道:"對......"然後又察覺到自己失言連忙補充說:"呃,我是說,我的確是對這個案子有興趣,可我不是什麼捕快或訟師,只是一個普通人。"
"無妨。"她是普通人才怪。"既然羅兄也對這個案子有興趣,那咱們不如到我的房間坐下來討論討論,順道喝杯酒吧!"
章旭曦才說完話,便不由分說地拉著桑綺羅就跑。她雖氣不過,可又不能大叫,免得打草驚蛇,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綁架。"小二,給我打壺上等的金華酒來!"
章旭曦一將她拉入房內便高喊小二上酒,此酒又稱東陽酒,是費縣生產的名酒,明代的士子人人都愛喝,唯獨桑綺羅不愛。
事實上,她只要一聞到酒味就會開始頭暈。明代飲酒的風氣很盛,酒就像日常生活必需品一樣不可缺少,男女老少都愛喝也都能喝。
"章、章兄!"
眼見小二端進了一壺金華酒,桑綺羅急了。
"這酒,我看還是不要--"
"羅兄該不是在告訴在下,你不會喝酒吧?"章旭曦故作驚訝地看著桑綺羅。
"在咱們大明,不會喝酒就不叫男人,莫非羅見你是......"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桑綺羅,果然引來桑綺羅立即否認。
"章兄愛說笑,我當然能喝了。"為了斬斷章旭曦的疑心,桑綺羅拿起酒就往嘴裡倒。"我剛剛是說,這酒只有一壺怎麼夠咱們兩個喝,你說是吧!"
桑綺羅一方面頭暈眼花,一方面還得表現出男人的豪氣,簡直苦不堪言。
"羅兄說的是,是小弟疏忽了。"章旭曦憋住笑,招來小二再叫一壺。
於是此刻桌上堆滿了下酒菜和兩壺足以醉死人的金華酒,看得桑綺羅在心中大喊救命。
"請喝吧,羅兄,今晚咱們不醉不歸。"說這話的時候,章旭曦露出了個別有用意的笑容,令桑綺羅看得心裡直發毛。
"那當然,不醉不歸......"她也學他微笑,可笑容很僵,這酒真是強烈,她的頭已經開始疼痛起來。
"說到飲酒。小弟倒想起一則故事。"拼命往桑綺羅的杯子裡倒酒,章旭曦乘機報仇。
"什、什麼故事?"桑綺羅實在很想求他不要再繼續斟酒了,她根本一口也喝不下去。
"有關一條白蛇的神怪故事。"章旭曦悠悠哉哉地敘述。"有一個故事是這麼寫的,許久以前有一條千年白蛇精意外被一個書生救了,她為了報恩便化身為人與那書生共結連理。原本日子倒也過得幸福美滿,可不幸有一天來了一個高僧,那個高僧告訴書生,他的妻子是白蛇精,不信的話可以讓她喝下雄黃酒,她就會現出原形。書生半信半疑地讓他妻子喝下了高僧說的那種酒,結果她果然現出原形。"說到此,他有意無意地瞥了她一眼,她只得假笑。
"這個故事真是有趣。"她低頭飲酒回避他的眼神。
"可不是。"章旭曦收回視線,又為她倒了一杯。"不過後來的故事滿感傷的,白蛇和高僧經歷了一番爭斗,最後白蛇打輸,被高僧壓在一座高塔下,直到她的兒子長大成人當了官才將她釋放,唉!"他拼命地為桑綺羅斟酒,就怕她不醉。
在他拼命灌酒之下,桑綺羅其實早已醉得連他的影子都看不清楚,只能死命硬撐著。
"那條白蛇真可憐,她要是不喝酒就好了......"桑綺羅兩眼昏花地回說,越撐越痛苦。
"是啊,羅兄言之有理。"章旭曦笑吟吟地再問:"就是不知羅兄是否會和那白蛇一樣,現出原形?"
"原形......什麼原形?"該死,她快撐不住了,他卻還在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不懂......"
砰地一聲。
桑綺羅當場醉倒在章旭曦的房間,不省人事。
"逮到你了,我的白蛇。"章旭曦笑得好不開心.被她整倒了好幾回,總得要回一次才公平。
"這就是原形。"溫柔地用濕巾拭去桑綺羅臉上那兩條可笑的粗眉,章旭曦總算能一點一滴找回他熟識的桑綺羅。
"不知道是哪個笨蛋替你裝扮的,居然把你搞得像塊大黑炭,唉!"接著他又擦掉她臉上那一大片髒污,顯現出桑綺羅原先的白皙皮膚。
一接觸到桑綺羅安逸的面容,章旭曦就只能盯著那張秀麗的臉發呆,久久才說出一句發自內心的感慨之辭。
"蓬門未識綺羅香。"他搖搖頭。"我這個生長於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竟然等到現在才有緣見識何謂真正的綺羅香,真是慚愧。""綺羅香"三個字,是用來比喻豪華旖旎之境。一般出生於市井的蓬門之家,自是高攀不起。可對於章旭曦來說,這三個字卻有更深一層的意義。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即震撼於她典雅靈秀的氣質,並懷疑像她父親那般不起眼的論師,是如何養育出如此沉著穩健的女兒來?
頃刻的疑問,在日後幾次交手中漸漸浮現出答案。
起先,他不肯承認失敗,不肯相信自己竟會敗給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那太丟臉。
後來,他日漸受她吸引,日漸明白,在她看似柔弱的背後,隱藏一個旖旎的世界,那世界不由金錢起居,不由名聲建構,純粹只由滿滿的同情心和正義感組成,卻比任何一棟豪宅還耀眼。
比起她來,他是顯得遜色多了。
章旭曦終於承認。
只為了他不經大腦的幾句話,她可以每日早起,咬牙矯正天生缺陷。可以看完一整個書坊的書,只為了向他證明,她念的書比他多,也比他出色。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想起自己傷她多深,章旭曦情不自禁地握緊她的柔荑,放在唇邊細啄。
"給我一次機會說抱歉,不要一下子就拒絕我。"他實在收怕了那些她退回來的短箋。"更甚者,你可以介紹我認識你的世界,教我如何建造和你一樣的旖旎夢境,所有我不懂的事你都可以教我。所以,千萬不要太快拒絕我,我們可以擁有許多可能。"
他們可能互相了解,可能進而相愛,可能因此組成一個家庭,生一堆和他們一樣聰明的小毛頭。
他們的未來,有太多可能在等待著他們,只要她不拒絕他,什麼事都有可能。
章旭曦發自內心如此相信。
是誰拿鐵捶猛敲她的頭?敲得她痛死了。
自宿醉中痛苦地醒來,桑綺羅頭痛欲裂,極想自殺算了。
"誰來把我殺了......"她抱著頭猛搖。"我的頭好痛......"
"羅兄你醒啦,先喝杯茶吧!"
就在她痛苦不已的當頭,眼前突然遞來一杯茶。
桑綺羅抬起頭,呆看章旭曦充滿笑意的臉,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他、他怎麼會在她的房間?
她驚慌失措地環看四周,才發現是她自己弄錯,這並非她投宿的廂房。
"拿去吧!"章旭曦不死心,仍是一個勁兒的熱心服務。而她也終於想起昨夜的事。
昨幾個晚上,她偷偷溜到傳出歡樂之聲的房間一探究竟,誰知竟好死不死的遇見他,她當場就想開溜,沒想到卻被他逮到房間,說要把酒言歡,討論什麼狗屁案情,結果害她喝醉。
她愣愣地仰望章旭曦,只見他那雙眼睛透露出笑意,讓她猛然想起--
糟了!她的眉毛還在不在?
她摸摸眉頭。
還好,還在。萍兒特地為她畫上的粗眉仍舊是好好的......
不對,她臉上的黑粉呢?
她連忙摸摸臉頰。
還好,臉上的黑粉也沒有掉,依然存在。
確定該在的都在之後,桑綺羅總算能夠安心,這才發現章旭曦正拿著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羅兄一會兒又是碰眉,一會兒又是摸臉的,是不是病了?"章旭曦放下手中的茶杯就要摸她的額頭,桑績羅連忙躲開。
"我沒事!"若被他把臉上的黑粉弄掉那還得了。
"我只是覺得頭痛,昨晚喝太多了。"桑綺羅僵硬地微笑,發誓從此不碰任何一個酒杯。
"是嗎?"章旭曦聞言呵呵笑。感謝桑家奇爛無比的酒量,也感謝桑致中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平白透露給他一項有利的情報。
"既然如此,小心保重身體,別讓酒給害著了。"他不好意思說,她早遇害了,不小心透露出可愛的睡容讓他一飽眼福。
章旭曦若有所指地對著她笑,桑綺羅只得回以一個尷尬的笑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我......我睡了很久了嗎?"她無事找事做。沒辦法,他的眼神實在過於詭異,害她不知該做些什麼。
"都中午了,你說呢?"章旭曦反問。"你翻來覆去,喃喃自語了一整晚,三不五時還會硬要和我聊天,弄到快天亮才睡著。"
當然這些都是胡扯。事實的真相是她呼呼大睡了一整晚,他也像個白癡似的盯著她的臉一整晚,一直到快天亮的時候,他才手忙腳亂地找來黑粉和毛筆,將她那恐怖的偽裝重新畫上。
不過這些桑綺羅都不可能知道,當她一聽見"聊天"兩個字,馬上嚇得冷汗直流,結結巴巴地問。
"我、我都跟你、聊、聊了些什麼?"鎮靜,別又開始犯口吃了。
"沒什麼,只是一些關於家庭的瑣事。"嘿嘿,盡量流汗吧,誰叫你平常要欺侮我。章旭曦壞心地想。
"呃......"慘了!"我、我說了什麼關於家裡的事?"很好,你已開始恢復正常,一會兒就能神色自若。桑綺羅鼓勵自己。
"你說你有一個哥哥成天不務正業,又說你爹之前是個訟師。"章旭曦刻意說得輕描淡寫。
"我真的那麼說?"桑綺羅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不是在告訴他,她和桑綺羅其實是同一個人嗎?
"羅兄是這麼說沒錯。"章旭曦十分肯定。"不過羅兄也提到,近來令兄已有改變的跡象,甚至學人做起買賣,而且還頗有績效。"
他故意先右轉,再左轉地捉弄桑綺羅,斷定她一定記不起昨夜自個兒都說了些什麼。
桑褲羅的確想不起來。她最後的記憶是喝了一堆酒,頭暈眼花地倒下,臨睡前,仿佛聽見他說了一句有關原不原形之類的話
她不安地看著章旭曦,發現他也在看她,眼神熱得跟外頭的太陽沒兩樣。
"你知道嗎,羅兄?你讓我想起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人。"他懶洋洋地抱胸,整個屁股坐上桌沿,看起來既瀟灑又無賴。
"真的?"她尷尬地一笑,突然覺得喉嚨好渴。"我讓你想起了什麼人?"千萬別說是我呀......
"一位姓桑的姑娘。"
她越是祈求,老天越不賞臉。
"她長得跟羅兄十分相像,只是她的皮膚沒你那麼黑。"簡直像黑炭。"眉毛沒你那麼粗。"活像兩條連體毛蟲。"除去這兩個差異,你們簡直一模一樣。"
章旭曦這番敘述,連同老天的打擊,在在讓桑綺羅的心髒承受不住。
她雖頂著一張笑臉,可心跳得快沖出來,不過她還是強迫自己微笑辯解。
"我想,那位桑姑娘一定不可能像我這般強壯吧!"她挺直背脊,刻意挺出萍兒漏夜為她趕制的厚胸。
"這倒是。"章旭曦忍住笑,點頭回道。"像羅兄這等身材,一般男子都難望項背,更何況是一名溫弱的女子。"
其實他真正想做的是放聲大笑。太好玩了,她平常一定沒注意其他男人的身材長相,才會犯這種錯誤。
"羅兄不愧是人中之龍,此等厚背,就算我練一輩子也難以練成。"章旭曦板著一張臉,盡可能真誠地說道。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也沒說錯,像她那種靠棉花墊出來的厚胸,還當真是練到死都練不出來。
由於他的表情過於正經,眼神過於誠懇,因此桑綺羅不疑有他。
她點點頭,方能放下心來,不料他卻又突然自爆內幕。
"老實說,我很喜歡她。"
章旭曦這一句簡單的告白,立刻有如千軍萬馬,把她定在最高聳的位置。
"章旭......不,章兄你......"她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耳朵。
"我真的喜歡她。"他認真扣住她的雙眼,所有玩笑都在一瞬間退去。"她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桑綺羅聞言愣住。他說她特別,是真的嗎?他不是一天到晚罵她妖孽,詛咒她倒台,甚至拒絕讓她幫他上藥。
"我......不,我是說那個女孩,是怎麼個特別法?"她的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如此上上下下好幾次方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聰明、不畏惡勢力、充滿正義感,面對一屋於的男人,又能說出一番道理把所有男人都擊倒,這些都是她特別的地方。"章旭曦答。
回想起過去那些日子發生的事他就想笑,雖然他也是被擊倒的男人之一,但他敗得心服口服。
他一定是笑了,他猜。因為驚訝在她眼中成形,疑惑在她唇邊打轉,他知道她想問:"你不是把我視為敵人嗎?"
在過去,是的。他是把她視為對手,一個比蟑螂更令人心煩的敵人。可當他的缺點越暴露越多,跟著發覺自己其實才是那只令人討厭的蟑螂時,便不由自主地朝那雙可以把他打死的鞋子靠去,期待自己有重生的一天。
他犯賤,章旭曦愉快地自首。
喜歡她的心讓他不由自主地變成一個只想追隨她腳步的人,就是這點,他才會來到這座客棧,和她不期而遇。
他面帶笑容地等待桑綺羅的回答,而她卻只能僵硬地微笑。
"聽起來這個女孩真的很特別,難怪你會喜歡她。"她很想謝謝他如此看得起她。可童年的陰影,和他獄中的拒絕橫亙在他們之間,教她不能也不敢相信他是真心的,更何況她現在是男兒身份。
章旭曦見狀斂去了笑容。
是他自己活該,誰教他一再傷害她,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取得她的信任,還是再等等吧!
只不過......嘿嘿!在這等待的期間,他還是要報仇,絕不輕易讓她好過。
"對不起,小弟沒頭沒腦的就跟羅兄扯了這一大堆事,羅兄一定覺得很無聊吧!"章旭曦見好就收,免得他再繼續閒扯下去,會洩漏他已看穿她就是桑綺羅之事。
"章兄你客氣了,一點也不無聊。"桑綺羅大喘一口氣。幸好他自己決定結束話題,否則她還不知道該怎麼接呢。
"呃,小弟打從昨晚就在此叨擾,我看我還是趕緊回房吧!"不只他見好就收,桑綺羅也想乘隙開溜。
她匆匆忙忙地溜下床,沖到房門口,不料身後卻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
"請留步,羅兄。"想溜?沒那麼容易。"你不必急著回房,因為從今天開始,你的房間就在這裡。"跟他一起睡。
桑綺羅的腳步,果然因他這一句話而定住。
"你、你說什麼?"她是不是聽錯了。
"事情是這樣的。"他解釋。"昨兒個夜裡,你熟睡的時候,掌櫃的敲了你的房門,說是想請你讓出那間上房,我想反正咱們都是男人,也沒有什麼不方便住在一起,便自作主張替你答應下來,希望你不會介意。"
章旭曦一派悠閒地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不幸告訴桑綺羅,順便請她節哀。
桑綺羅聞言瞪大眼睛。
她節什麼哀?她是女的耶,怎麼可以跟男人睡在一起,可她現在的身份又是男人,真是一團糟。
"羅兄,瞧你這眼神,該不會是在怪我吧?"驚恐、欲言又止,真是美麗極了。"在下以為,你住的那個房間是整座客棧最上等的廂房,如今掌櫃的輕易要你讓出,必定是有什麼大人物駕臨,說不定和咱們要查的案子有關,所以才貿然答應,還請你不要見怪。"
他說得豈止合情合理,簡直就是完美極了。她能說什麼?除了點頭答應之外,她什麼也不能說。
"那......那我去把行李拿來。"桑綺羅慌亂地投降。
"不必多此一舉。"章旭曦連忙阻止她,免得她乘機開溜。
"行李我已經幫你拿來了,你盡管安心住下就是。"呵,報復的滋味真是甜美,他喜歡。
"啊?"看著放在角落的行李,桑綺羅再一次呆愣。
她一定要盡快查明真相,逃離眼前這個令人發瘋的狀況!
偷偷摸摸地來到之前那間可疑廂房的窗口下,桑綺羅已經快受不了這幾天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先不說連著幾夜她是如何像驚弓之鳥地睡不安穩,就說昨兒,她差點沒被突然闖進房的章旭曦嚇死。
話說昨兒,夏末的天氣異常炎熱,幾乎把人熱掉一層皮。她當然也受不了此等炎熱,連忙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差小二打來一盆冷水,打算好好擦拭一下身體。
她轉過身體背對門,脫下萍兒為她特制的男裝,好不容易才把身體擦完,還沒來得及擦到手臂之際,外頭竟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嚇得連忙抓起鼓成一團的男裝便往身體套,還沒能將帶子系好,章旭曦便推門而人。
"羅兄,擦澡啊!"
章旭曦一看見桌上擺著的那盆冷水,就曉得她剛才在干嘛。
"是......是呀!天......天氣熱嘛!"她轉過身微笑地面對章旭曦,同時祈禱他別看出什麼破綻。
結果他只是看著她突然高了好幾寸的右肩,涼涼地提醒道:"羅兄的右肩一定是被蚊子咬腫了,回頭記得多抹些藥膏。"
然後,他就悠哉悠哉地退出廂房,留下她拼命"消腫"。
都怪萍兒在她衣服中多縫了幾層棉花,害她手忙腳亂地到處亂塞,無端長出厚腫的右肩來!
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看出她的不對勁,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要忍受這種情形,所以才會選在今晚冒險行動。
神不知鬼不覺地用筷子挑破窗紙,今晚她可是有備而來的。前一次因為意外碰見章旭曦那顆大災星,害她什麼都沒看到,今晚趁著他有事外出,她非得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確定目標後,桑綺羅盡可能地挺直腰桿兒,仔細觀察房中的動靜。
房裡面總共有四女一男,女的個個貌美如花,男的則很年輕,臉上帶著癡迷的表情。
莫非這些女人就是那富家公子所說的,王安撫史的家眷,她們又故技重施,設陷阱玩仙人跳?
桑綺羅不敢確定,或許他們只是純粹在玩樂罷了,宜多觀察。她定下心、豎長耳朵,傾聽房裡傳來的聲音,只聞絲竹樂聲響起,接下來是一陣淫笑。
"你們瞧趙夫人這纖纖玉手多白、多細呀,小生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美的手呢!"
桑綺羅看見身著翠衣的公子,執起一位美婦的手猛舔,樣子看起來淫蕩極了。
"就姐姐的手白呀,孫公子要不要也看看我的?"另一位美艷少婦也把手遞過去。"孫公子瞧瞧,我的手是不是也跟姐姐的手一樣白、一樣美麗呢?"
少婦才說完話,但見姓孫的公子像一只餓狗一樣,摟住那女子的腰便往身上抱,極盡淫蕩之能事。
桑綺羅連忙收回視線,腦子有半刻模糊。
趙夫人?她們姓趙不姓王?難道說她們又改姓了?
再次窺伺房內的動靜,這回桑綺羅的腦中已有不同的想法。只有一種人可以不斷地更改姓名,這種人便是妓女。
她仔細觀察那些女子們的動作,發覺她們笑得很誇張,一般好人家的女子不會這麼笑。她再細探她們的談吐,乃至於撫琴的動作,更加確定,她們是妓女無疑。
為什麼這間客棧會出現這麼多妓女?這些妓女和客棧有什麼掛勾?只是單純玩仙人跳騙取富家公子的錢嗎?
桑綺羅還來不及理清疑問,她的身後卻突然傳來大聲的叱喝--
"誰在偷看?!"
喊的人是一名大漢,看樣子該是客棧安排好,打算當場捉奸的"趙安撫史",只是不小心先捉到偷窺的人。
桑綺羅立刻拔腿就跑。合該她不是當夜賊的命,頭一次做壞事就被當場逮著,她該怎麼辦?
她非常努力地逃命,可惜她的腳程太慢,她跑三步也抵不過別人的一個大跨步,眼看著就要被當場活捉。
就在她以為再也沒希望的時候,不知打哪伸出一只手臂,硬是將她拖往某個轉角。
"救命--"
桑綺羅到口的求救倏然被某一張霸道的嘴吞沒,緊接著的是一件足以覆蓋兩個人的披風,將她整個人緊緊覆住。
"嗯、嗯......"她拼命想掙脫對方的箝制,哪知對方越吻越狂,根本不理會她的掙扎。
她的腦子登時空了,她正被人強吻,而且她還天殺的不知道強吻她的人是誰!
這個時候剛好追她的人經過,一察覺有人便嚷著。
"就是你--"
"羅唆!"
吻她的人的斥責聲,幾乎和那大漢的叱喝同時響起。
"你沒瞧見大爺我正在盡興嗎?竟敢挑這個時候打擾我!"說話的公子語氣很不愉快,態度也不好,接著桑綺羅只聽見大漢頻頻道歉。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請多原諒。"大漢邊說邊窺探披風裡頭的人兒,懷疑那裡面藏著他要找的人。
桑綺羅只覺得頭一直被往下壓,貼在那人的胸口上,氣氛怪緊張的。"既然知道認錯人了還不快滾,當心我到掌櫃那裡告你一狀!"那公子見大漢還不肯走,索性使出最後一招,大漢果然立刻走人。
桑綺羅的心跳,頓時跳得跟脫韁的野馬一樣瘋狂,因為她認得那個人的聲音--
"你該死的以為自己在做什麼?!"救她的公子把她拉起來。"你真以為憑你那三寸金蓮能跑得贏身強體壯的大漢?!"
救她的公子惡聲惡氣地對著她發火,那個人正是章旭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9:28
第八章
三寸金蓮是女人的夢魘,亦是控制她們行動的枷鎖。許多失敗的變裝,往往歸咎於小腳造成的不便,桑綺羅即是其中之一。
被章旭曦像拎小雞似地丟回兩人共住的廂房,燃燒在桑綺羅眼底的目光是熾熱的,是困窘的,她恨不得撕下章旭曦那張得意的臉。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想到自己竟然像個傻子一樣隨他擺布,桑綺羅就嘔。
"知道你就是桑綺羅?那當然。"章旭曦不否認。"你變裝變得那麼差勁,怎麼可能瞞得過我?"何況他早已把她的倩影牢牢記住,不可能認錯。
"我的變裝哪裡差了?" 桑綺羅可不這麼想,忙連聲反駁。
"每一樣都差。"章旭曦悠閒地舉例。"發型差、眉毛差、皮膚差,甚至連衣服都差。事實上,我倒覺得你這裝扮不應該來冒充富家公子.去當山大王反而比較合適。"一般正常男子也不會長得那樣。
"聽你在胡說八道!"她的裝扮才沒有那麼差勁。"我的眉毛好、皮膚也好,至於發型和服裝,都是女僕參考路上的行人,連夜為我趕工做出來的,才沒有你說得那麼不堪。"
"是哦!"章旭曦聞言頗不以為然。"那我只能說你的女僕看到的八成都是一些撞邪的男人,要不就是肩膀長錯地方的大肉團,才會把你的衣服修改成這個模樣。"
他揚起下巴指指她身上的衣服,順著章旭曦的目光看向自己,桑綺羅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反駁。
她的肩膀又"移位"了,變成一坨特大號肉團。
"無話可說了吧!"難得看她說不出話來,真是大快人心。"晚點回去的時候,記得幫我帶本專畫男人的畫冊給你的女僕,就當是替我問候她,省得她又做出失敗的作品,貽笑大方。"
他笑呵呵地撐開折扇輕搖,悠閒快意的模樣,氣得桑綺羅只想一棒敲昏他。
"我承認萍兒這衣服是做得誇張了點。"墊了好幾層的棉花;"可你不能否認除此之外,我無論是眉毛、皮膚都完美無缺。"這是她覺得最自豪的地方。
章旭曦卻因此而大笑。
"不會吧,小姐。"他笑到流淚。"你當真以為,正常的男人眉毛都長成那個模樣,皮膚也一定要黑到像木炭不可?"
"我--"桑綺羅摸摸自個兒的眉毛,她的眉毛有什麼不對嗎,男人不都長著一對粗眉?
正當她疑惑的時候,章旭曦忽然轉過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巴說:"看著我。"他固定住她的下顎不讓她逃。"看看我的眉毛、我的臉,它們都長得什麼模樣?"
章旭曦要她弄清楚真實和偽裝之間的差異,桑綺羅卻見到更不一樣的東西。這不是她第一次看他的臉,卻是第一次這麼接近。以往他們總是隔著一小段距離,就算偶爾有機會接觸也會刻意回避視線,但這回卻再也逃不了。
她看見了什麼呢?一雙濃密的眉毛,不像她畫得這麼誇張,而是最真實自然的黑色毛發,附著在一雙明亮的大眼上。
然後,她又看見他的兩頰邊緣上的青髭。短不及一根刺的小黑點,布滿了整個下巴,襯托出白皙的肌膚,可看起來卻意外的很有男子氣概,比起她刻意抹黑的臉好多了。
"我、我還是覺得我這身裝扮沒什麼不對!"明知道自個兒的反應有點孩子氣,可桑綺羅就是忍不住要跟他唱反調。
"你只不過是故意和我斗氣,不是真心這麼想。"看穿她的心思,章旭綺歎氣。"真希望你能夠早一點把這些見鬼的裝扮丟掉.省得我每天還得幫你擦掉這些惡心的黑粉,搞得我全身髒兮兮。"唉!
"你、你什麼時候碰過我?!"桑綺羅無法置信地大叫。
"每、天、晚、上。"他則無恥地訕笑。"每天晚上當你入睡的時候,我都會打盆水把你臉上的黑粉擦掉,隔天早上再幫你撲回去。"熟練的程度幾乎可媲美女人哦。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桑綺羅不懂,這人是不是變態。
"因為這樣我才能好好看你!"章旭曦聞言忽然嚴肅地回道。"長期以來,我們就沒有正眼看過對方,現在好不容易才有個機會,我當然要仔細看看你了。"
他說得很認真。長久以來,他們兩人的關系只能用"水火不容"四個字來形容,即使後來他們的情形有所改善,但頂多也只是王不見王,從沒像此刻這般接近過。
凝視著章旭曦正經八百的表情,桑綺羅不知道該相信他是真心,還是寧可認為這又是他為了扳倒她所使的計謀。
畢竟他曾信誓旦旦要扳倒她,以他的為人,極有可能使出這類手段,她不能動情。
"我倒寧可希望你不要看我。"桑綺羅說完這句拒絕的話轉身就要逃離,她的動作是很灑脫,可惜身後卻傳來--
"你的房間在這兒。"
章旭曦涼涼地提醒桑綺羅,皮正他被拒絕慣了,不差這一回,倒是桑綺羅看起來受傷比他深。
"我會要求換房間。"可惡的家伙,被拒絕還這麼悠哉。
"客棧全住滿了,小姐,你沒得換了。"他邊說邊打呵欠。"我還聽說連柴房都有人睡,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跟小二問問看廚房還有沒有空位,搞不好你可以上那兒窩一晚......不過,容我提醒你,現在外頭正到處追捕一個肩膀斜一邊的‘男人',你自個兒小心。"
換句話說,她若不和他待在同一間房內就會有危險,可她若和他待在同一個房間裡一樣會有危險。
同樣都是危險,看她比較喜歡哪一種刺激。
章旭曦揚揚眉,頭一次感覺人生真美好。而桑綺羅則沉下了俏臉,過了大半天才咬牙說道:"睡過去一點,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咬舌自盡。"
結果她沒有咬舌自盡,而是半夜睡不著,起身坐在窗台上注視著窗外的夜色。窗換外頭一片靜謐,只有風吹過楊柳發出的沙沙聲音,提醒夜歸人該睡了,可她卻怎麼也無法人睡。
桑綺羅回頭瞄了章旭曦一眼,氣惱他居然能夠當著她的面呼呼大睡,完全不把她當一回事。
是她自己神經過敏了。
她歎口氣,視線又調回窗外的夜色上,腦子裡裝的淨是他認真表白的樣子。
我真的喜歡她。
她想起章旭曦先前對她說過的話。
她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她也沒忘記當時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多麼的不敢置信,最後他還問她自己是怎麼個特別法。
她聰明、不畏惡勢力、充滿正義感,面對一屋子的男人,義能說出一番道理把所有男人都擊倒,這些都是她特別的地方。
當他這麼回答的時候,她真的以為他是真心欣賞她、喜歡她,可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懷疑,選擇躲在被傷害的陰影下不願走出來。
他有可能是真心的嗎?
桑綺羅茫然地看著漆黑的窗外,腦中的思緒一片混亂。她好想相信他是真的喜歡她,可又怕那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她煩惱不已地倚著窗框,夏末的夜風感染了秋霜,卷起微涼撲向她瘦弱的身子,然而她卻沒有任何知覺,直到一件薄袍覆上了她的肩,她才感受到些許涼意。
她飛快地轉頭,意外瞧見章旭曦,這個男人總是做一些令她驚訝的事。
他微笑,對她驚奇的表情不置可否,他在意的是她迷惘的眼神。
時間就在兩人安靜的凝視中流逝,一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疑問,她才迷惑地問他。
"你是真心的嗎?"桑綺羅終於吐出困擾她多時的疑問。"你說你喜歡我,是認真的,還是說笑?抑或是你為了扳倒我而使出的一種手段?"如果答案是後者的話,那她必須恭喜他,他的確成功了,那確確實實困擾了她。
"那得先看你希望聽到的答案是哪一個,我才能回答你。"令桑綺羅感到驚訝地,章旭曦不選擇正面回答,而是把問題又丟回給她。
"你真狡猾。"她控訴。"是不是真心,一句話就可以說清楚,干嘛弄得這般幻幻虛虛?"恐怕又是他的訟師本能在作祟。
"因為我知道,我若是毫不猶豫地說喜歡你,你一定會斷定我是在玩手段、耍心機,所以我才會這麼說。" 章旭曦歎氣。
經章旭曦這麼一點破,桑綺羅倒是不愣也不行。
她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老早將他定罪,無論他的答案為何,她都會往不好的方向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她和之前的他又有什麼不同?至少他還敢大方的把對她的厭惡表現出來,她卻躲躲藏藏的,以寧靜外表偽裝自己。
"我......"又一次地,桑綺羅答不出話。似乎自從知道他喜歡她之後,她就亂了陣腳,再也不如以往那般泰然自若。
"相信我喜歡你真有那麼困難嗎,綺羅?"兩手搭上桑綺羅的肩膀,章旭曦的口吻充滿無奈。"我知道過去我傷害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誰教他的自尊心比天還高,如今終於嘗到惡果。
由於他困窘的模樣很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桑綺羅最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沒有傷害我。"她聳肩。"你不讓我替你抹藥是你的自由,和傷不傷害扯不上關系。"桑綺羅盡可能地說得雲淡風清,可眼底跳動的光芒可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關於那件事,我一樣要跟你說對不起。"還說她不在乎,她分明在生氣。"但是我所說的傷害不是指抹藥的事,而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桑綺羅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不禁滿臉疑問。
"對,更早以前。"他將她的肩握得更緊了。"我要為在廟會時出言不遜傷害你向你道歉,我沒有借口,唯一的解釋是我當時大年輕,又太混帳,以為全天下都得聽我的,所以不容許有人對我提出疑問,以至於傷害了你,真的很對不起。"雖然到最後證實他的答案本來就是對的,可他傷害了她也是千真萬確,不容他抵賴。
桑綺羅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還記得以前的事,並且回過頭來向她道歉。
"你......你......咳咳!"她清清喉嚨。"你是怎麼想起以前的事,我不相信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當時她只是一個平凡又笨拙的小女孩,一點都不耀眼。
"不,我記得。"章旭曦搖頭。"你還記不記得在獄中的時候,我曾問過你一句話?"
"嗯。"桑綺羅點頭。"你說:‘我以前見過你嗎?'"
"對,就是那句話。"章旭曦微笑。"當時我就覺得,對你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可我又臨時想不出來在哪裡見過你。"畢竟那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忘了也不奇怪。
"後來你又是怎麼記起我的呢?"桑綺羅接著問,懷疑背後有幫手。
"托你哥哥的福。"章旭曦把他和桑致中偶然相遇的事約略講了一遍,惹來桑綺羅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難怪在客棧他們一見面,他就拼命灌她酒。原來老早探聽好了她怕酒,甚至還跟她提什麼現不現出原形的廢話,而這一切都該怪她那大嘴巴的哥哥。
"原來你是有人提醒,我還以為你那麼神通廣大,自個兒想起來。"桑綺羅忍不住冷哼。
這又是女人的另一個心結了。她多麼希望他是自己想起來,而非經由他人提醒。因為,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從沒有忘記他。
同樣地,章旭曦也沒有忘記。
"就算你哥哥不提醒我,我還是會想起來的。"他搖搖手糾正她的錯誤。"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忘不掉,忘不掉我是如何傷了一個小女孩。"他仍記得她咬著下唇,全身發抖的模樣,那使他產生深深的罪惡感。
"我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如此自大,對不起我如此刻薄,對不起我如此......"
章旭曦再也無法把他積壓了十幾年的歉意-一吐出,因為那多年前偶然相遇的小女孩,又再一次渾身發抖,咬著下唇說不出話來。
她忍著不哭,可同樣積壓了許久的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滴一滴順著她紅潤的臉頰滑落。
她想起,當時她是多麼欣喜地跑去廟會看熱鬧,多麼興奮地擠進人潮看猜謎。
她想起,當她仰望著心目中的藍天,整個人都被滿滿的幸福感擠得發脹,可他卻無情地戳破了她的喜悅。
回家多念幾本書,充實了知識再來!
當他說出這句話時,她真的覺得無地自容,真的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因而發憤讀書。
還有啊,你那結結巴巴的習慣最好改掉,免得別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多添笑話!
當她因話都說不清楚,被他不耐地打斷時,她真的覺得自己好笨,為什麼連簡單的發音都學不會。
為了有朝一日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她拋棄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世俗觀,也因此吃了不少苦。
她每天雞還沒啼就早起發聲,讀書一定讀到蠟燭燃盡了才肯上床睡覺。原本她以為他一定忘了,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她,並且跟地說對不起。
想起從小到大所承受的委屈,桑綺羅無法抑制地哭到發顫,唯有躲進章旭曦寬闊的胸膛中,才得以休息片刻。
"對不起,請你不要哭。"心疼她流淚的嬌俏模樣,章旭曦舔吻她的眼角。
"一切都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說那一些話。"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完整表達歉意,只能一直吻她的眼、她的唇,把她所有委屈的淚水拭淨。
他們兩人,就這麼一個哭,另一個陪罪地相擁,直到夜更深了,桑綺羅才幽幽地回憶往昔,說出一些令章旭曦吃驚的往事。
"我記得小時候,爹總愛把我和哥哥叫到面前,說鳳劉公路上的章旭曦是如何如何的好,讓我從小就對你心生愛慕。"她半是愉快,半是苦澀地揚起嘴角,小時候的回憶總令人難忘。
"你......你小時候就聽過我!"雖然他打小就很有名,但萬萬想不到居然有人偷偷愛慕著他。
"嗯。"她點頭,他吃驚的模樣真是有趣。"我常聽到你的大名,因為爹很羨慕你爹有你這樣的兒子,又感歎我們兄妹不長進,老是拿我們跟你比較。"同樣都是訟師,她爹自然會希望能養出同章旭曦一般出色的後代,可惜天不從人願,她哥哥始終是扶不起的阿斗。
"那......那你都怎麼說?"可能是因為太驚訝了,章旭曦壓根兒忘了她小時候患有口吃,還問這個蠢問題。
"點頭說是,說爹您說的有理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說?"她沒好氣地反瞪他一眼,瞪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對不起,沒想到那時候就害你挨罵。"他可以想像她爹一定成天在她耳邊嘮叨,而她只能點頭。
他滿懷歉意地看著桑綺羅,無言地向她道歉,沒想到她反而比他還看得開。
"其實你不必內疚,仔細想起來,當日你在廟會所說的那番話反而激勵了我,讓我成為今日的桑綺羅。"
"你......你當真這麼想?"章旭曦驚訝地看著桑綺羅,發覺她是真的釋懷了。
"當然。"她微笑。"我知道自己以前的模樣,那時候的我既沒自信,也沒把握做好任何一件事情,可自從聽進了你那一番話以後,我開始學著去想自己欠缺什麼,並從中體會到讀書的樂趣。"以及高貴的正義感,這是她最大的收獲。
桑綺羅這番寬大為懷的自白,讓章旭曦感動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攬緊她的肩膀,抬高她的下巴,深深地吻她。
"我好像沒說過你可以吻我。"吐納著氣息,桑綺羅輕輕抗議,還是沒能將章旭曦的嘴驅離她的唇邊。
"無所謂。"他照吻他的。"稍早前我才吻過你,還記得嗎?"所以說有一就有二,都已經吻過一回了,還怕來第二回不成。
桑綺羅很想再多說些什麼,可惜他們的呼吸太急促,嘴唇又太灼熱,一直到許久以後,方能冷靜下來。
"我要你答應一件事。"熱吻結束後,章旭曦忽然嚴肅地說道。
"哪一件事?"桑綺羅挑眉,看他這麼認真,便知這件事一定跟她有關。
"不要再繼續調查客棧,這個案子交給我處理。"
"不行!"桑綺羅斷然否決。"這個案子我一定要管,我已經答應了人家。"她絕不能任這客棧再繼續害人。
"你說的那個‘人家',是不是一個長得高高的富家公子?"章旭曦反問桑綺羅。
"你怎麼知道?"莫非......
"因為他也來找過我。"章旭曦歎氣。"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在這兒?當然也是為人所托。"
換句話說,他們兩人同時被耍了。那富家公子錢多,找了她幫忙還不夠,順便連他也一並找來,看誰先完成任務。
桑綺羅聞言,直盯著章旭曦猛瞧,所有的信任瞬間瓦解,看穿她意圖的章旭曦只得歎氣。
"收起你那懷疑的眼神,我並不是想和你一較長短才要你別插手這件事,而是顧慮你的安危。我相信這對一個才剛說喜歡你的男人而言,並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章旭曦實在覺得很頭痛,她對他就這麼不信任,非把他想得如此小人不可嗎?
相較於他的遺憾,桑綺羅則覺得很不好意思,但她還是不願放手。
"抱歉我如此小心眼,我向你道歉。"她吶吶地說對不起。"可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參與這件事,畢竟我也花了很多心血在這上頭,不能說放就放。"
"我知道你為這事的確花了很大力氣,綺羅。"章旭曦勸她。"但眼前的問題是你今晚差點被捉,極有可能對方已經認出你。就算沒有,憑你差勁的變裝也不可能瞞得了多久,搞不好你才一接觸到那些妓女,就被她們識破了。"她這身裝扮根本瞞不過行家的眼睛。
"你也知道那些女人是妓女?"桑綺羅很驚訝,不曉得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當然。"他挑眉。"你以為我是哪號人物?我是遇見你才開始變笨的。"
章旭曦半是玩笑,半是調侃地損自己,惹來桑綺羅一陣發笑。
"雖然你說得有理,我還是不認為自己的裝扮有你說得這麼差。"至少她就很滿意。"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學男人走路以及說話,我哥哥也說不錯哩。"
"那是你哥哥一心想上床睡覺,所以才會胡說八道敷衍你,免得你繼續折磨他。"章旭曦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春秋大夢,激起她臉上的紅暈。
"哪有!我--"
"小姐,你以為十幾二十年的習慣一個晚上就可以完全學起來嗎?要不你表演一次女人走路的姿勢給我看,我保證就算學上十天半個月我也學不起來!"真想敲開她那顆固執的腦袋,看看那裡面是不是全裝滿了石頭!
在章旭曦無奈的眼神下,桑綺羅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真的很固執嗎?不然他為什麼要這麼看她,好像極想拿起一根木棍敲昏她似的。
桑綺羅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沒她自己說的那麼像男人。要不是那掌櫃的一心觀察她的衣著,恐怕早也識破了吧。
"好吧,我暫時答應將這件事交給你處理。"她說的是"暫時"哦,可沒答應永遠不管,如果他做不好的話,她還是會拿回來自個兒處理的。
章旭曦極為了解她腦海裡盤算的主意,看樣子這回他要是不好好拿出實力,不但會讓她看不起,還會害她涉險。
"謝謝你哦,你真大方。"他調侃她。
桑綺羅笑了笑,而後靠回他的胸口說了聲:"不客氣。"她本來就是很大方的人。
既然對手都這麼大方了,章旭曦決定乘勝追擊。
"最後,我還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這件事他已經放在心上許久。
"好啊,你說。"難得她心情好,桑綺羅索性來個點頭大贈送。
"原諒我。"盡管她真的很大方,章旭曦卻十分謙卑。"原諒我曾帶給你的傷害,無論是以前或是現在,"雖然表面她活得很好,可傷口一直是在的,否則她不會流淚。
又一次地,桑綺羅因他這謙虛的自白而動容。
曾經她以為這輩子永遠不可能聽見這些話,沒想到它們終究是化為動人的樂譜飄進她耳際,引出她心底最深的感動。
"我原諒你。"她點頭。她怎能不點頭呢?說她沒志氣也好,可她真的覺得感動。
章旭曦心裡憋著的那口氣,這時候方能吐出來,可一經宣洩,他又說。
"最後的最後,還有一件事要你答應。"
"還有啊!"桑綺羅抬頭白了他一眼。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件事了。"章旭曦像個誠實的小孩般說道。
"說吧!"所謂得寸進尺,大概就是像他這樣。
"讓我吻你。"他大膽請求。
桑綺羅先是驚訝地看著他,而後微笑地閉起眼睛。
"很難拒絕你的請求......"
不愧是連續擊倒他四次的大訟師,連正面回答都不肯給。
章旭曦搖搖頭,隨即覆上她的唇,這回交戰許久,沒有人勝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09:55
第九章
為了保護桑綺羅,以及顯現自個兒的實力,章旭暖義不容辭地接下"誘餌"這個危險的工作,和那些假裝貴婦的妓女們周旋。
由於前一天桑綺羅夜探虎穴被發現,那些母老虎們因而特別小心,迫使章旭曦不得不特別賣力演出,經過了一個早上的游說,好不容易才讓掌櫃的點頭同意,幫他引見那些"貴婦"。
為了不引起她們的疑心,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假裝十分靦靦,舉手投足間都像一個好奇的富家公子,連喝個酒都推三阻四的,借以放松她們的警戒心。
不久後,妓女們見他老實,應無大礙,便開始頻頻地倒酒,舉止也愈加放浪起來。
"姐妹們!我看,咱們同孟公子一起來玩捉迷藏,你們覺得如何?"
和桑綺羅一樣,章旭成也用假名,這會兒房裡頭的妓女正大笑大鬧地纏著他,要和他玩躲貓貓,頓時駕燕聲四起,此起彼落叫得好不熱鬧。
"好啊好啊!咱們就和孟公子一起玩捉迷藏游戲。"
其中一名妓女的吵鬧聲方落下,另一名妓女就連忙拿來布條綁住章旭成的眼睛,開始喧嘩起來。
章旭曦霎時成為待宰的羔羊,什麼也看不見。
"孟公子,我在這兒!"
"盂公子,來捉我呀!"
原本清靜的廂房,一時之間變得鬧哄哄,累死了始終被蒙著眼睛的章旭曦。
等我找到證據破了案,非把你們這些害人精都逮進牢房不可!
章旭曦在心底喃喃詛咒這些盂浪的妓女,表面上卻裝出一副盡興的模樣。只見他那雙手一會兒撲上、一會兒撲下,一會兒撲左、一會兒撲右地忙得半死,就是撲不著滑溜如蛇的眾家姐妹花。
"孟公子好笨呀,都捉不到我們!"
妓女們笑得花枝亂顫,章旭曦的牙也磨得吱吱作響。是誰規定同妓女玩樂得玩捉迷藏?那個人的頭腦一定有問題。
章旭曦忙著捉滿房間亂跑的妓女,因而沒有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捉到你了,看你往哪兒跑!"
好不容易總算讓他逮著了一只鶯燕,章旭曦得意地大笑,兩手還順勢握住那妓女的肩。
咦?這女人的肩膀可真寬,好像塞了好幾層棉花般厚實,活像雜戲團裡表演摔角的選手。
章旭曦蹙著濃眉做如是想,同時注意到四周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腦中忽地靈光一閃。
肩膀塞了好幾層棉花,莫非他提到的人是--
"綺--羅羅羅羅兄!"
匆匆忙忙扯下蔽眼的布條,章旭曦萬萬想不到桑綺羅會挑這個時候闖進來,不禁傻眼。
桑綺羅的情形同樣也好不了多少,原來他所謂的查案是這種調查法,難怪他要樂不思蜀了。
"抱歉打擾你們了,請繼續。"桑綺羅沒好氣地揮掉章旭曦搭在她肩膀上的兩只手,頭一甩便離開妓女們的房間。
"羅兄!"由於桑綺羅離去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章旭曦根本來不及阻止她,就被她溜掉。
糟糕,她一定是誤會了!
"請各位姑娘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轉頭草草交代了幾句,章旭曦可管不了自己是否還在查案,腳底抹油便追著桑綺羅的屁股後面跑,留下妓女們一頭霧水地互看。
這是怎麼回事?
妓女們不解,桑褲羅可了解得很。
天下烏鴉一般黑,到底他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瞧他那副流著口水的嘴臉,想起來就覺得惡心!
桑綺羅狠狠地甩上房門,打死她也忘不了,當她打開那一扇門時,章旭曦正在干什麼。
捉迷藏,他居然在捉迷藏!
當她坐在房裡苦思,借故在客棧四處走動以便收集情報時,他卻跟那群妓女打得火熱,甚至玩起躲貓貓的游戲。
她氣得痛捶枕頭,怨自己為什麼這麼輕易相信男人,捶著捶著,才剛被甩上的門緊接著又被甩一次。
"你進來干嘛?這是我的房間。"正在氣頭上的桑綺羅一心想趕章旭曦出去。
"不巧也是我的。"章旭曦嘻嘻哈哈走進來,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好,那我出去。"桑綺羅很有志氣地說走就走,不料卻被攔了下來。
"干什麼?放開我!"桑綺羅這輩子沒見過像他這麼無恥的人,她說要走,他卻倚仗著人高馬大,硬是把她壓在床褥上動彈不得。
"不放。"她越是高傲地命令,章旭曦越是不從。"除非你告訴我,你找我有什麼事,否則我就這麼一輩子壓著你,讓你喘不過氣兒來。"
章旭曦故意逗桑綺羅,並料定她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線索急著告訴他,所以才會匆匆忙忙跑去妓女的房間,也才會看到了不該看的事。
原則上他的推論是對的,桑綺羅的確有一條重要的線索想告訴他,可是現在她卻......
"我忘了。"遺忘不算犯法吧。"我忘了我有什麼事想告訴你,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再同你說。"
"騙人,綺羅。"章旭曦仍舊壓著她。"你明明還記得要對我說的事,你不告訴我,是因為你吃醋,是因為你氣我和那些妓女逢場作戲,所以你才故意不說。"他既得意也無奈地點出桑綺羅的心結,惹得桑綺羅連忙反駁。
"誰、誰吃醋了?我才沒那麼無聊呢!"她死不承認。"你自個兒愛風流就說一聲,別把責任淨往別人身上推,你要和誰逢場作戲,我一點意見都沒有。"反正靠她自己也能夠破案。
"好。"桑綺羅的這番話顯然惹惱了章旭曦。"你說的這些話可都是真心的?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和其他女人逢場作戲?"
"不在乎。"她抬高下巴和他槓到底,章旭曦只得使出殺手。
"好,這可是你逼我的。"別怪他小人。"我一定要證明你是在說謊!"他豁出去了。
床上霎時一片混亂。
原來章旭曦證實的方式說穿了非常簡單,就是狂吻。他才不信她說的鬼話,她若不在乎,會出現那種表情?哼!
章旭曦吻得暢快,被壓得快成肉餅的桑綺羅同樣掙扎得痛快,一點都不願輸給壓在她上頭的人。
瞬間只看到枕頭亂飛,床褥亂成一團,就在兩人互不相讓,纏斗不休之際,偏偏又有人冒出來攪局--
"孟公子,您好了沒有?咱們等好久了呢......"
進門攪局的冒失鬼原來正是那群苦等不到恩客的妓女,這會兒她們的注意力全放在床上那一對糾纏的人影,和他們曖昧的姿勢上。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才爆發出此起彼落的呼叫聲。
"原來蓋公子還有這個癖好,好可怕!"
"可不是嗎,咱們還等什麼?快逃!"
原本還在等待恩寵的妓女,瞬間走的走、逃的逃,一下子就跑得不見人影。
章旭曦和桑綺羅見狀都呆住了,經過了許久,章旭曦才捧著肚子大笑。
"哈哈哈......"他還是頭一次看見妓女跑得這麼快,通常她們都恨不得巴在客人身上。
"謝謝你。"他笑到流淚。"感謝你沒事跑進她們的房裡攪局,現在可好了,人家以為咱們有什麼不正常的關系,再也不會買我的帳了。"誰教他們在床上廝混被看見了呢,她們一定會以為他們有斷袖之癖。
章旭曦樂觀地大笑,桑綺羅卻暗自懊惱不已。
都怪她一時沖動,明明女扮男裝還跟人亂吃飛醋,這下麻煩了。
桑綺羅萬分抱歉地看著章旭曦,是她的沖動害了他斷掉這條線索,沒想到他卻挺大方地摸摸她的頭安慰她。
"沒關系,再想別的辦法就是。"反正他也不想玩捉迷藏。"妓女這條線索斷了,我們可以試探其他的路子,總之一定有辦法的。"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該亂吃醋。"桑綺羅總算承認她很在意章旭曦,可惜為時已晚。
章旭曦笑笑,緊摟她的肩以示安慰,桑綺羅頓時覺得好溫暖、好想睡......
"綺羅。"
在她幾乎睡著之際,他忽然開口叫她的名字。
"嗯?"她頻打呵欠。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忘了'的那件事了吧?"
桑綺羅原先的睡意,全因他這句話而消失。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無賴的笑容,難怪他那麼自信,原來是算准了她一定有別的線索,所以才會這麼爽快地放掉妓女那條線。
她持續瞪他。情形好像完全反過來了!是他突然變聰明了,還是他原本就這麼狡猾,才會反過來把她吃得死死的。
"好吧,我說。"有鑒於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破案,她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投降。
"我本來想告訴你,我今兒個早上看見一個穿官服的人在客棧出入,他出現的時間很短,而且沒一會兒就換上便服,要不是我恰巧打那兒經過,也不可能發現。"
"哦?"章旭曦聞言挑眉,這消息倒新鮮。"那個人住在哪一間廂房?"
"我原本住的那一間。"桑綺羅的眉頭也挑得很高。"掌櫃的似乎和他很熟,我親眼看見他敲門進去。"
也就是說,那人、掌櫃,甚至是那些妓女,很可能都是同伙,否則出現的時機不會這麼湊巧。
桑綺羅和章旭曦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的眼神,顯現出兩個人腦中的想法完全相同,唯一的差別是在臉上的表情。
"我要去。"章旭曦還沒開口,桑綺羅便急著搶白。"這次你別想又把我擋在門外,我一定要去!"
不消說,章旭曦只有點頭,誰叫她固執起來無人能擋。
"好吧!"這次換他投降。"不過這回你得小心點兒,別又教人給發現了。"看樣子他只好充分發揮保鏢的精神,保她這條小命。
桑綺羅興奮地點頭。
天底下能教桑綺羅興奮的事不多,其一是為人申冤,其二是打敗章旭曦,其三是探得事情的真相,眼下的情況,很顯然就是屬於第三種。
和章旭曦手牽著手,身體靠著身體,偷偷摸摸地躲在客棧廂房的門縫邊,桑綺羅的眼底淨是光彩,看得章旭曦不禁搖頭。
稍早他們爭論的重點就在於此,他不要她冒險,她卻堅持一定要跟來,因為她不想錯過最刺激的那部分。
"噓。"章旭曦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要桑綺羅別再亂動,安分地觀看房裡頭的情形。
他們不約而同地探頭,努力想尋得一些蛛絲馬跡,結果沒教他們失望,房裡頭不但有桑綺羅先前說的那個穿著官服的人,還有店掌櫃。
"丁掌櫃,近來客棧的情形可好?"
幽暗的廂房內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雖不至於響亮,但在門外的兩人卻能聽得很清楚。
"回巡撫大人的話,客棧近來的情形大致良好,收人亦豐,請巡撫大人不必擔心。"
掌櫃的聲音同樣清楚。
"很好。"被稱為巡撫的男人頓了一下。"那麼......另一方面呢?另一方面的收人也一樣好嗎?"
"一樣好,大人。"店掌櫃奸笑。"多虧您腦筋動很快,想到以仙人跳這招騙取那些富家公子的錢,小的真是萬分佩服。"店掌櫃機靈地謅媚道,惹來巡撫的笑聲。
"我的腦筋若不機靈些,又怎麼養得起你們這些人呢?"巡撫得意地微笑。"再說,是那些公子哥兒自個兒好色,看見漂亮的女人就想要,又怎能強說我騙取他們的錢,你說是吧?"
"巡撫大人教訓的是,是小的失言了。"店掌櫃猛掌自己的嘴巴。"是那些公子自個兒好色,怨不得人哪!"
"行了行了,我不怪你,就別打了吧。"巡撫阻止掌櫃。
"謝謝大人。"店掌櫃連忙陪上一個虛偽的笑容,待笑容消失後,才接著關心另一件事。"巡撫大人,這次您隔那麼久才來,想必一定是因為公事繁忙的緣故吧!"
"可不是。"巡撫不否認。"驛站那邊的事說實在也挺忙的,光是審核那些‘勘合'就要費去我不少功夫,更何況還有其他事需要我煩心。"
"巡撫大人可真辛苦,又得看管客棧的生意,又得操勞那些勘合......不過,那些勘合應該可以為大人賺進不少銀兩,您的辛苦還是有代價的。"顯然店掌櫃的相當熟悉巡撫的事,一下子就挑出重點。
只見巡撫得意地微笑。
"沒辦法哪,我不趁著為官之便多揩點油水,光憑那幾文薪餉,怎麼養得起我那成群的妻妾?你別以為我堂堂一省的巡撫,看起來很風光,其實那只是表面,我上頭還有人壓著呢!‘勘合'這玩意兒,說穿了就是方便我們這些當官的,本來驛站的功能就是讓人使用的。可你看現在,張居正那糟老頭沒事兒突然發起癲來搞了一個什麼整頓運動,規定凡是官員個人升遷、改調、到任,以及丁憂國籍等,俱不得發給勘合,甚至還規定我們不得借故人京參謁,騷擾驛遞。你說,這不是開玩笑嗎?咱們一個月掙幾兩銀呀?還不准我們使用驛站,擺明了故意找碴。"
"所以您就論斤計兩地核賣勘合,大人這一招,真是高啊!"掌櫃的伶俐地接下巡撫一連串的抱怨,而後兩人同時大笑。
"還是了掌櫃了解我,哈哈哈......"
房裡頭的兩人笑得正高興,房外頭的兩個人卻是聽得目瞪口呆,不約而同地張大眼互看。
就他們所聽到的話來分析,他們先前的判斷沒有錯,這客棧確有古怪,可他們萬萬沒想到,設陷除害人的幕後黑手,竟是該省的巡撫,而且更離譜的是,這背後竟然還隱藏著一個更大的弊案!
"勘合";即使用驛站的憑據。
朝廷在全國交通干線上設置驛站,既是國家上傳下報的通路,自然也提供給官員做為公務往來之用。
然而驛站卻是一項沉重的搖役負擔。
由於朝廷規定,馬夫除了要承擔馬匹、鞅轡、雨具等雜支,還要負擔驛夫的雇傭費用,因此多由收入百石以上之富戶擔任。而一般官員也僅用於進京洽公,或傳遞軍國大事,不可挪於私人之用。至於"勘合"則統一由在京的兵部發給,再交由各省巡撫、巡按掌管審核,以避免浮報濫用。
這立意原本很好,可自嘉靖以來,驛站的管理日漸松散,使用的范圍由原來的七項擴充到達五十一項,勘合任意填寫,領用者往往霸占不還,長期把持。官吏來往於途,任意索馬索驛夫,還有人干脆敲詐"折干",即拼命地消耗驛站的糧食物品,剩下的部分尚得折銀交納,搞得人民怨聲載道,民怨沸騰不已。
內閣首輔張居正就是因為洞察這些情況,所以才會下令改革,嚴格要求官員不可借此擾民,沒想到弊案還是發生了。
桑綺羅和章旭曦同時感到訝異,可令他們吃驚的事還在後面,房裡頭的兩人接著又說--
"說起來,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誰叫我在朝為官,有些通關不打都不行。"巡撫歎道。
"這倒是。"掌櫃的點頭。"身為南昌巡撫,確有許多事身不由己,就拿您掌管的驛站來說吧!您要真的不核結勘合,小的看您那些個同儕也不會體諒您,搞不好還會回頭咬你一口哩。"
"一點也沒錯。"巡撫陰笑。"所以我才將他們要我答應的每一筆勘合都做了記錄,埋在驛站的西牆之下,看到時有誰敢借此參劾我,我一定要跟他鬧個沒完!"
巡撫此話一出,房裡兩人又是一陣大笑,房外兩人又是一陣目瞪口呆。
原來,這弊案不只一人參與,而是一大串。南昌巡撫的背後有一大堆受惠者或說是受害者,他們都跟弊案有關。
驚訝過後,桑綺羅和章旭曦決定該是結束這趟行程的時候,因為他們已經找到證據,只差舉發。
兩人用最快的速度,連夜離開客棧,日夜兼程地趕回金陵。
一回到桑府,兩人立刻就吵起來。
"我要用我哥哥的名義,上狀子舉發南昌巡撫的惡行。"
極富正義感的桑綺羅,決定冒險舉發南昌巡撫,馬上引來章旭曦強烈的反對。
"不行!"他嚴厲地否決。"你也聽到那日他們的對話,參與這件弊案的官員還有很多,萬一金陵的府尹也參了一腳那怎麼辦?我們不能冒險。"
"不會的。"桑綺羅對地方父母官深具信心。"金陵的府尹沒這麼糊塗,他一定會幫我們呈遞這張狀子,你不必擔心。"
"別以為你打贏了我四場官司,就隨便認定別人一定是好人。"章旭曦攔腰斬斷她的美夢。"告訴你,官場文化我看多了,和自己沒有利益沖突的時候,怎麼判都行。可一旦牽扯到利益問題,什麼正義都滾到一邊去,這就是我的看法。"
"那就是你的看法有問題,我可不認為金陵府尹有你說的那麼糟。"要不也不會還人清白。"依我看,根本就是你輸不起,還記恨打輸官司的事,所以才會攔著我,不讓我上狀子。"哼!
"我、我哪裡記恨了?!"章旭曦氣不過,她居然把他說得這麼卑鄙。"我只是不希望你魯莽行事,最後壞了大事。"然後莫名其妙地入獄。
"會壞大事的人我看是你吧!"桑綺羅犀利地反擊。"不要忘了,你輸給我四場官司,每一場都是因為太自以為是。"
"對,過去是我太自以為是,可現在自以為是的人是你。"桑綺羅嘴利,他也不服輸。"你以為自己打贏了四場官司,就認定無論你告任何人都一定贏,你別忘了對手不再是我,而是龐大的官僚體系,這是你無論如何也扳不倒的事實。"
"錯,扳得倒!"桑綺羅相當堅持。"我相信這社會上總有公義存在,我一定要試試看。"否則她枉為人。
兩人氣憤的眼神霎時在空中交會,雖然各人生氣的理由不同,但目光卻是一樣。
"你愛試就去試,但萬一要是失敗了,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告辭!"章旭曦憤而轉身。
"好啊,不送!"桑綺羅亦將頭別向一邊。
兩人短暫的友善氣氛就此譜上休止符,桑綺羅從此開始了孤獨的抗爭。
不顧章旭曦的強力反對,當夜桑綺羅便寫好了狀子,以她哥哥的名義呈上官府,原本以為如此天大的事,必會馬上得到反應,沒想到卻絲毫沒有動靜。
第一天,她守在門口等待官府通報,卻不見人來。
第二天,她差人上衙門確定府尹是否有接到她的訴狀,沒人回答她。
第三天,她終於盼到捕役,可卻非傳喚她哥哥問話,而是直接把他捉進牢裡,嚴刑拷打。
這時桑綺羅終於慌了,她不明白事情為何演變到如此地步,只能拜托相思幫忙,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我去替你查了,綺羅姐。"相思愁眉苦臉地跟桑綺羅報告最新狀況。"師爺說你那份狀紙有問題,因此才把你哥哥捉起來。"她搖搖頭。
"有什麼問題?"桑綺羅不懂。"我那份狀紙,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都寫得合情合理,能有什麼問題?"
"就是因為太合情合理了,所以你哥哥至今才能保有一條命在。"相思歎氣。"你知道當府尹看見你寫的那份狀紙時,臉上是什麼表情嗎?"
桑綺羅搖頭。
"他當時的動作就和你現在做的一樣,可絕對不是因為氣憤,而是驚訝你為什麼也知道這件事。"狀紙送到的時候她也在現場,因而一目了然。
"你的意思是......"天啊!難道章旭曦的預測成真?
"嗯。"相思點頭。"我恐怕府尹大人也是這次舞弊事件的要角之一,否則他不會這麼緊張,一看見狀紙就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往南昌縣,我看八成是去通知南昌巡撫,要他趁早做准備。"到底官官相護,綺羅這一步棋是走錯了。
聞言,桑綺羅倒退了幾步。噩夢成真,金陵府尹真的參了一腳,現在該怎麼辦?
"我哥哥......我哥哥還好吧?"猛然想起桑致中的安危,桑綺羅臉色蒼白地捉住相思的手臂。"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都是她害了他。
"暫時還不會,府尹大人現在正頭痛著,因為你哥哥沒犯錯,他也找不到什麼名目來治他的罪,只能鞭他兩下。"要不是她盡力罩著,恐怕不只挨鞭。
"那還好......"聽相思這麼一說,桑綺羅頓時放下心,不料相思又搖頭。
"先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有更壞的消息要告訴你。"相思歎氣。"據我所知,你哥哥可能還要被關一陣子,等到他們找到名目,可能就會被治罪了。"搞不好會被判充軍。
"可是我哥哥沒有犯罪呀!"只有呈狀紙。
"誣蔑朝廷命官,你看這條罪怎麼樣?"相思在衙門混久了,上頭會使什麼招數,她比誰都清楚。
民不可告官,自古以來皆是如此。除非是攸關軍國大事.或是謀逆之事,否則一旦告了.只有玩完的份。
桑綺羅自然清楚這條規定,但她以為,吞食驛站中飽私囊乃非常嚴重之事,可與謀逆相提並論。
"那我哥哥不就......"桑綺羅簡直快哭出來了。
"沉住氣,咱們再想辦法。"相思輕拍桑綺羅的肩。"到目前為止,你哥哥尚沒有生命之虞,除非府尹大人能逮到其他的把柄,否則暫時不會有事。"
相思安慰桑綺羅,桑綺羅點點頭,感激不已地靠著她的肩膀喃喃說道:"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到底她們姐妹的情誼深厚,就算沒有血緣,感情一樣深濃。
相思微笑,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她們只能祈禱不會再有其他的事發生。
可兩人的祈禱很顯然並沒有發揮太大的效果,當她們還在想辦法營救桑致中的同時,另一個更嚴重的打擊,正悄悄朝她們逼近。
翌日,秋風颯颯。
秦淮河的江岸上,布滿了酒肆客棧,所有煩人的心事皆在酒精中化為烏有。
"真是煩呀,那個桑致中。"金陵府尹,氣沖沖地丟下筷子,同身邊的師爺抱怨。"那家伙為何會知道南昌巡撫的事,真是教人想不通。"
"別生氣,大人,先喝口酒。"一旁的師爺忙倒酒,安撫府尹。"反正現在桑致中正被咱們押著,一時也脫不了困,您就別想太多。"
"怎能不想?我根本是寢食難安呀!"金陵府尹想到就生氣。"你知道前前後後我托南昌巡撫給我弄了多少回勘合?每一張勘合都見不得光。"因為都是挪為私用。"這事要是讓朝廷知道,丟官不打緊,搞不好還會被捉起來治罪。"張居正那老頭可是不會給人留顏面的。
"噓,大人,小的知道您急,可這裡是客棧,您可得小聲點兒,萬一教人給聽見了,就不好了。"師爺注意到隔壁桌有個男人的眼睛一直往這兒瞟,不得不提醒上頭。
"去去去,我還管別人看,快給想個辦法才要緊。"府尹都快急白頭了。"目前桑致中的確還關在牢內,可沒個正式的名目,也不能關他一輩子,最後還是得放出來。"所以說想個辦法定他的罪才能一勞永逸。
"這個嘛......"
老實說,師爺也很傷腦筋,桑致中那份狀紙原則上並無不妥,該具的人名,該有的事實,都寫得一清二楚,文詞之犀利工整,教他這個秀才也難望其項背。
"都怪桑致中這個混蛋,沒事寫什麼狀紙,搞得大家都頭痛!"金陵府尹氣到痛捶桌面,引來隔壁桌好奇的詢問。
"草民斗膽請教,您可是府尹大人?"
就在金陵府尹頭痛之際,隔壁桌的男人鼓起勇氣拱手作揖,客客氣氣地請教他們倆。
"你是......?"金陵府尹瞇起眼睛審視來人,覺得他有些面熟。
"稟大人,在下李大年,曾與大人在公堂上見過。"
原來,坐在隔壁桌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打自個兒舅舅,最後被告上衙門的不孝子。
金陵府尹想起來人,他記得自己判了他的罪,他父親又拿了大把銀子求他放人,最後他不得不看在錢的面子上放了他,這個人就是李大年。
"我記得你。"金陵府尹微笑。"你爹最近還好吧?代我問候他老人家。"
"謝謝大人關心,他老人家很好,時常掛念您的恩德。"李大年虛偽地回應道。
"那就好。"金陵府尹也虛與委蛇,心想他為何前來打擾。
"大人,在下握有一則消息,可能對你有利,大人可願意聽聞?"李大年忽地問道。
"但說無妨。"金陵府尹爽快地答應。
"是這樣的。當日我找章旭曦幫忙寫狀紙時,曾聽他無意間透露出‘桑綺羅'三個字,我後來仔細打聽,發現此人乃桑致中的妹妹,聽說頭腦很好,也極有文才。"李大年對金陵府尹使眼色。
"你是說......?"金陵府尹不愧是頭老狐狸,一下子就領悟到他話中的意思。
"小人斗膽認為,過去那些狀紙可能都不是出自桑致中之手,而是他妹妹。"李大年念念不忘害他入獄的桑致中,因此當他出獄後便鉚足了勁,調查有關桑致中的一切,最後得到這個結論。
"嗯,你說的有理......"事實上金陵府尹頗為認同這個推斷,因為桑致中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厲害的角色,理當寫不出那麼好的狀詞。
"謝謝你的消息,我知道怎麼做了。"
得到這項有利的情報後,金陵府尹向李大年道謝,兩人拱手作揖一番之後,李大年離去,金陵府尹則是和師爺回衙門去對桑致中嚴刑拷打。
"說,你的背後是不是還有別人?!"
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桑致中的背上。
"沒有。"桑致中咬牙否認。"就我一個。"怎麼樣他也不能害到綺羅。
"可惡,還不說!"
金陵府尹命人拼命鞭打桑致中,可無論他們怎麼虐待他,他都堅決不說。
"我看,咱們得想別的辦法了。"
師爺見桑致中抵死不肯承認,決定拐個彎誘桑綺羅人網,最重要的是讓她人獄。
"能有什麼辦法可想?"金陵府尹沒好氣地問。"桑致中堅持不肯承認背後另有其人,對字跡又證明那些狀紙的確是他寫的,問他以前判過的案例,他又推說忘了,更氣人的是,遺忘又不犯法,咱們還能有什麼法子證明他在說謊?"他也急著揪出背後的桑綺羅,可老揪不到又有什麼用。
"大人,我知道您一心想讓桑綺羅入獄,小的這兒倒有一計,您可以參考參考,保證有效。"師爺早料到硬碰硬撈不到什麼好處,所以另想毒計。
"哦?說來聽聽。"金陵府尹很有興趣地把耳朵遞上去,師爺連忙附耳獻計。
"咱們可以先派人假裝......然後......"
一個狠毒的計謀,隨著私人的耳語,散播在公堂,久久不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0:19
第十章
桑綺羅這一生中,從沒像此刻如此無助過,過去的自信已然不復存在,現在的她只剩心焦。
她焦慮地在大廳走來走去,滿腦於都是她哥哥被鞭打的畫面。雖然相思已盡全力阻止了,可她畢竟只是捕快,上頭的旨意她不敢不從,更何況上面的人知道她和桑家素有交情,干脆把她調到外地辦案,省得她礙手礙腳。
為此,相思感到抱歉,可桑練羅卻只能搖搖頭,回說不能怪她,其實內心比誰都憂慮。
都怪她!都怪她不聽章旭啦的話,一意孤行,現在她不但害了自己的哥哥,還差點害了朋友。她哥哥若是有了萬一,教她如何面對死去的父母?
過去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打敗章旭成,實則不然,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官場文化,也比她小心多了,至少不像她這麼沖動。
原然地靠在窗柱邊,桑褲羅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她不知道章旭俄跑哪裡去了,自從那日爭吵後他就不見了。她差萍兒去找,對方的家僕只說沒看見,他家少爺根本沒有回8。
他會跑到哪裡去呢?為什麼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見蹤影,徒留她一個人心焦?
有太多疑問及悔恨充斥於桑給羅的腦袋,她的結拜姐妹每一個人都關心她,可除了相思之外,沒有一個人能幫上忙,而且現在連相思也使不上力了。
老天在懲罰她嗎?
她苦笑。
懲罰她太自信、太驕傲,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想到她哥哥還在牢中代她受苦,桑綺羅的眼淚不自覺地滴下來,讓剛進人大廳的萍兒看了好心疼。
"小姐。"萍兒無奈地看著桑綺羅憂愁的側臉,恨自己非但幫不上忙,還來煩她。
"什麼事?"桑綺羅漫不經心地回答,兩眼仍凝視窗外。
"有一個婦人堅持要見你。"萍兒吶響地說。
"我不想見任何人,請她走。"除了章旭曦之外。
"我也想請她走,可是......"萍兒為難地看了身後的婦人一眼,她早告訴過婦人小姐不會見她,可那婦人就是不聽。
"桑姑娘,請你幫幫忙!"
萍兒尚未能開口請婦人離去,婦人便沖至窗台,跪下來拉住她的裙擺不放。
桑綺羅驚訝地回頭。她沒想到這人居然就這麼沖進來硬要她幫忙,一時間忘了說話。
"桑姑娘,我聽人說你很聰明,一定能幫我!"婦人猛扯桑綺羅的裙擺,臉上帶有明顯的驚慌。
桑綺羅低頭打量婦人。這婦人看起來蓬頭垢面,指甲裡有一層厚厚的灰土,恐怕是在市場替人做粗活的臨時工。
"這位大娘,您恐怕找錯人了。"桑綺羅委婉地拒絕婦人。"我不知道您有什麼事需要幫忙,但我想您要找的人是家兄,而且十分不湊巧的.家兄目前含冤入獄,恐怕無法幫您。"
提起桑致中,桑綺羅免不了悲從中來,可表面上還得忍住。
"我知道桑公子目前還被關在衙門裡,我聽說了。"婦人遺憾地點頭。"我的確是想來找桑公子的,但我也聽說,桑姑娘您的聰明才智不下於令兄,所以才會來求您幫忙,請您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您誤解了,大娘。"桑綺羅仍舊拒絕。"小女子無才無德,對於訴訟這門學問更是不懂,無法幫您的忙。"目前她只想快點救出她哥哥,其他的事並不想管。
"不,您可以的,桑姑娘!"婦人激動地反駁。"我聽說前些日子您才幫衙門破了一樁強盜案,由此可知桑姑娘有多聰明。"
"那樁案子不是我的功勞,我也只是剛好蒙中,不算什麼。"
"沒那麼湊巧,桑姑娘只是謙虛,您有能力,您一定有!"
不曉得為什麼婦人死咬住桑綺羅不放,逼得她只好再說。
"我沒有什麼能力,如果有的話,也是因為平日家兄教導有方,可今日他不在,我就亂了分寸,所以還是請回吧!您這個忙,我幫不上。"
桑綺羅實在無心理會婦人的懇求,婦人見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幫忙,只好改弦易轍。
"既然桑姑娘心意已決,那我也不能再多說什麼,只能求桑姑娘答應我一件事。"婦人無奈的一笑,臉上盡是滄桑,勾起她無限的同情心。
"謝謝桑姑娘。"婦人頻點頭。"我是想,倘若桑姑娘不能親自幫我,那您能不能先行理解案情,等令兄自牢裡出來後,再幫我轉述?"
婦人這要求有些奇怪,可她的表情實在太無奈,眼神也太哀怨,大大降低了桑綺羅的防衛之心。
"好吧。"桑統羅點頭。"您有任何冤屈,不妨現在就說出來,我差人拿來紙和筆,為您做記錄。"她要萍兒去給她拿筆紙來,未料卻遭到婦人的拒絕。
"不必了,桑姑娘!"婦人面有難色。"其......其實發生事情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女兒,她......她......"
"我的女兒她......她被人糟蹋了!"婦人忍不住大哭。
果然。
"大娘您先別哭,可否將詳情告訴我,再來想辦法?"身為女子,最害怕最無奈的就是碰上這種事。偏偏貧民命賤,這類事屢見不鮮。
"桑姑娘我、我恐怕沒法子告訴您哪!"婦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那可憐的女兒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肯出來,已經過三天了。無論我怎麼敲門,她都不理,我實在怕她會尋死啊!我就生這麼一個女兒,她要是有個萬一,我、我也不想活了!"
說到此,婦人才告訴桑綺羅自己坎坷的身世。婦人本身是童養媳,長大後嫁給收養她的家庭,沒想到她配婚的老公卻老早就翹辮子.只留給她一個女兒。
她沒辦法,只得帶著女兒離開原本那個家出外謀生,幸好她自小就做慣了,還可以做些粗活維持生活。幾年下來,她的女兒長大,她才剛慶幸可以輕松一點的時候,不料卻發生了這種事。
婦人傷心地訴說著往事,說到激動處還頻頻落淚,桑綺羅只得想辦法安慰她。
"大娘別哭了,我一定請家兄代您申冤就是。"雖然她自個兒目前的情況也是一團亂,可桑綺羅還是答應下來。
"謝謝桑姑娘,我就知道您是個好人。"婦人感激不已地握著桑綺羅的手,兩眼迸出不尋常的亮光。
見到婦人眼中異常的亮光,桑綺羅雖覺得奇怪,卻還是選擇忽略它,只想著幫人比較要緊。
"大娘,您先別說什麼謝不謝的話,還是先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告訴我吧!"她有心理准備一定又是一個悲慘的故事,然而婦人卻說不出來。
"我剛剛就說了,我沒法兒說。"婦人搖頭。"詳細的經過只有我女兒自個兒知道,她根本不肯告訴我......這樣吧,桑姑娘。"婦人突然捉住桑綺羅的手。"您跟我回家,我的女兒年紀跟您差不多,若是您問她,她一定肯告訴您。"
"可是......"桑綺羅嚇了一跳,第一次有委托人提出這種要求。
"我求您了,桑姑娘!"婦人哭號。"請您體諒一個做娘的心情,同我走這一趟吧,我求求您!"
婦人拼命地懇求桑綺羅。桑綺羅本來就心軟,聽見又是一個弱女子受害,心中那股正義感更是油然生起,甚至超越了她對兄長安危的擔憂。
"好,我同您去。"桑綺羅毅然決然地答應婦人前往,只見婦人高興地跳起來,頻頻道謝。
"謝謝桑姑娘、謝謝桑姑娘!"
婦人擦干淚,就要引桑綺羅上她家去,原本萍兒也想跟去,卻被桑綺羅擋了下來。
"這種事人多不好說話,我一個人去就行。"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小姐。"既然主子堅持,萍兒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由她去。
桑綺羅就這麼跟隨著婦人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一間磚房。
"桑姑娘您先請,我的女兒就住在右手邊的那一間。"婦人十分客氣地讓桑綺羅先進人屋子。
桑綺羅不疑有他地點頭致意,一邊尋找婦人口中的房間。
"顏姑娘!"桑綺羅一邊掀開懸掛在門口的布簾,一邊呼喚婦人的女兒,沒想到叫著叫著,迎面出現一道人影。
砰地一聲!
一根粗大的木棍朝桑綺羅的頭上打去,她立刻失去了知覺,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個兒衣衫不整,和一個男人並躺在床上。
"就是她,官爺!"
正當她支起身體,不明所以地撫著發疼的頭呆看這一切時,一個婦人突然沖進來大叫。
"就是這個狐狸精勾引我丈夫,您們瞧瞧,現在她不正和那死鬼躺在一起嗎?大人一定要替我申冤啊!"
婦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尖叫哭訴,原本滄桑的臉霎時有如魔鬼,看寒了桑綺羅的心。
眼下這個哭號不已的婦女,即是上門求她一定要幫她女兒的婦人,此刻她的眼睛正射出精光,仿佛在嘲笑她怎麼這麼傻。
"大娘別哭,咱們一定替你申冤。"婦人身邊的差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就是桑綺羅吧?虧你長得花容月貌,竟會勾引別人的丈夫。"捕役搖頭,同時動手逮捕桑綺羅。
桑綺羅不敢置信地看著婦人,她說她早沒有了丈夫,說她女兒遭人污辱,原來都是騙她的。
"准備蹲牢房吧,桑姑娘。"差役陰笑。"府尹大人等你很久了。"
換句話說,她掉進了金陵府尹精心布下的陷阱。
她,上當了!
臭味彌漫的監牢中,到處傳來哀嚎的聲音。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刑具,每一項莫不是衙門精心研發出來用來對付犯人的法寶。
默默地縮在牢房的一角,桑綺羅早已對這些哀嚎聲麻痺。多虧相思的全力阻止,她不必挨刑,可感覺上卻比挨刑好不了多少。
她被冠上了淫婦的罪名。
有一刻桑綺羅真想大笑,卻笑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發呆。
倒不是說她有多在意"貞潔"問題,反正在她的想法裡,這只是男人用來束縛女人的工具。
明太祖就曾下了一道詔令--
"民間寡婦,三十以前亡夫守制,五十以後不改節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用以表揚貞婦,由此就可以看出男人有多自私。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必須從一而終,在這個人人追求貞潔的時代裡,還有什麼比生為女兒身更為悲慘?更何況婦女一旦被冠上了不貞的罪名,就等著被思想扭曲的愚民用各種方法活活折磨死。
是她太傻、太沖動。明明知道對方有問題,卻還是本著仁義之心,掉進敵人精心布置好的陷階,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公理?
腦中盤繞著太多的疑問,幾乎將桑綺羅逼至瘋狂,因而差點沒察覺四周忽然呈現的寂靜。
她慢慢地回神,凝視逐漸朝她靠近的身影,有一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章旭曦,他回來了!他回到金陵,並且來看她!
"綺羅。
熟悉的聲音飄進她耳裡。令桑綺羅再也無法抑制地痛哭起來。
"你還好吧,那些捕快有沒有傷害你?"
章旭曦難過不已地看著桑綺羅挪動著疲憊的身子,蹣跚地踱到牢房口,言語間淨是心疼。
桑綺羅瘋狂地搖頭。
"你怎麼了,綺羅?"章旭曦慌亂地打開牢房。"為什麼你一直搖頭,不說一句話?"他從來沒看過她這個樣子。
章旭曦擔心得快要發瘋,一把抱住桑綺羅按住她的頭,不讓 她再繼續傷害自己,貼心的動作,也讓她的盡情逐漸平衡。
她靠著他,調整呼吸,收拾淚水,討了好一會兒才噙著淚回答。"沒事。"話畢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見這情形,章旭曦再也克制不住焦慮的心情,一直吻她的眼角說:"別哭。"然後兩人同時歎氣。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門外的差役沒攔著你嗎?"總算平靜下來,桑綺羅第一個關心的就是他的安危。
"相思全打點好了。"章旭曦這一句話足以說明一切。"我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在這兩個時辰內,任何人都不會來打擾我們。"
也就是說,他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可慢慢談,不必擔心會有人冒出來要她認罪。
桑綺羅苦笑,她早已認罪了。當初她要是肯聽章旭曦的話,怎會淪落至此?
"我實在不應該離開你,一個人到南昌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只桑綺羅自責,章旭曦亦十分內疚,她會進監牢,有一半是他害的。
"你......你去南昌了?"桑綺羅十分驚訝地抬頭看著他說。
"嗯。"他點頭。"那天自你家離去之後,我沒回家,就直接趕往南昌,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不聽我的勸告上狀子,為防萬一,我直接去了南昌巡撫說的那個驛站,試著取得物證。"到底他算了解她,知道固執如她絕不會輕易聽從他的勸告,干脆先自個兒來。
"那......那你拿到了沒有?"所謂的證據,指的當然就是那份名單。南昌巡撫把收過他好處的官員-一記下,做為日後要脅之用。
"很遺憾的,沒有。"一想到自個兒的失敗,章旭曦不免歎氣。"我的動作不算慢,但南昌巡撫的動作更快。我才剛趕到驛站,立刻就瞧見南昌巡撫的人拿著自西牆取走的冊簡往西行,因此我猜想你一定是在我走後就立刻上狀紙,導致我來不及尋找證據。"
民要跟官斗,基本上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況且她的動作這麼快,驛站又操縱在別人的手裡,就算他再怎麼有心,也很難斗得過那些官。
章旭曦心知肚明此次是場硬仗,但他決心打贏,這事關系到他心愛的女人,非贏不可。
章旭曦充滿決心地看著桑綺羅,桑綺羅不知他腦中在想什麼,但她知道事情不妙。
"這麼說來,我是沒救了。"桑綺羅淒涼地一笑。"秋決將近,府尹大人一定會在那時候判我死刑,看來我們只能說再見了。"
朝廷規定,只能在秋冬兩季執行死刑,而九月又是"斷屠月",不能行刑。所以桑綺羅才判定,金陵府尹一定會趁著八月的時候行刑。
"別這麼快失望,綺羅,我話還沒說完呢!"章旭曦執起她的手給她打氣。"我這次雖沒能拿到證據,但我知道證據放在哪裡。"他附耳跟她說地點。
"......"章旭曦笑著點頭。"所以事情還沒完全絕望,我和相思一定會趕在秋決之前拿到證據,救回你的小命。"
章旭曦盡量把話說得輕松一點,其實他也沒有全然的把握。那天他親眼目睹南昌巡撫的人馬把冊簡移到附近的一座寺廟,那寺廟裡全住著一些尼姑,行蹤看起來十分可疑。
章旭曦沒辦法,憑他一個男兒身必定進不了尼姑庵,所以他才會日夜兼程地趕回來請甄相思幫忙,沒想到他才一回到金陵,就聽說她出事了,於是他只好又拜托相思想辦法讓他進來。
他們互看一眼,心中十分明白,事情沒像他說的那麼簡單。可又什麼事都不能想,只能相互倚偎。
"你現在抱的是一個不貞的女人,不怕人笑話嗎?"依靠在章旭曦的懷裡,桑綺羅的笑容淒涼而美麗。
"不怕!"章旭曦對她相當有信心。"別人怎麼說我不管,但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
"你對我真有信心,我要是像你這般有信心就好了。"她勉強一笑。"都是我太傻,明知道府尹大人在設計我,還不懂得防范。"
"或許是吧,但這卻是你迷人的地方。"盡管桑綺羅不斷地自責,章旭曦卻有不同的意見。
"旭曦......"桑綺羅驚訝地起身,在他臉上看見最近時常浮現的認真。
"你不該覺得驚訝的,綺羅,驚訝的人應該是我。"章旭曦雙手扶住她纖弱的肩說。"沒認識你之前,我的日子過得輕松愜意,最常做的事就是得意地微笑,最重的差事不過是寫張狀紙,然後收銀子。可自從你出現後,我的生活立刻變得一團亂。我的自信不再,成天追著你的屁股後面跑,我還以為我的人生就此完了。"回想起開始時那段時光,他就發噱。
"然後,我漸漸地發現你、認識你,才知道你的世界原來那麼美好,就像你掛在大廳上的那幅題字:‘蓬門未識綺羅香'。活躍在你心中的正義感占據你心房組成了一個瑰麗的世界,使我覺得遙不可及。"章旭曦執起她的手放在臉頰邊感受她散發出來的溫度,心中感動不已。
曾經他以為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她的世界,認識真正的桑綺羅。可上天卻給了他第二次機會認識這個不凡的女子,為此他感謝上天。
"可是我卻被這無謂的正義感所陷,或許我的世界沒有你想像中美好。"桑綺羅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把她說得太好了,她不值得那樣的贊美。
"不,你的世界很美好,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失意就否定你過去的努力,那不像你。"他抬高她的下巴認真說道。"我喜歡的桑綺羅是一個固執的女孩,有聰明的頭腦和莫名的使命感,雖然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很累,我還是甘之如飴。"章旭曦和她鼻尖頂著鼻尖。"所以不准氣餒,聽見了沒有?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一定會!"
章旭曦挖心剖肺的這一番表白,讓桑綺羅再一次泛起淚光。她何德何能有幸得到他如此喜愛,原來他心中的世界就如同她一樣美好,同樣等待她認識。
"如果我一輩子就這麼被關著出不去,你要怎麼辦?"明知道這是個傻問題,桑綺羅還是問了。
"那我就打一輩子官司,直到把你救出去為止。"他也是傻瓜,回答她這個傻子。
聞言,桑綺羅擁緊他的肩膀。
他們都是傻瓜,她哭得啼哩嘩啦。
離秋決之日沒剩幾天,能不能再見面都是個問題,哪還敢奢望一輩子。
"我好怕,怕我再也不能像這樣抱緊你,訴說我的歡喜我的憂,更怕還沒見上你最後一面,就被處死了。"她知道金陵府尹意屬判她"棄市",這是一種在市場上當眾砍頭,表示對犯人的唾棄之刑。
"不會的,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他吻她的頰保證道。"我雖然時常輸給你,但我保證這一次我一定從死神手中將你贏回來,絕不食言。"
天底下再沒比章旭曦的保證更慎重,也沒有任何事比他的允諾更讓桑綺羅感動。她主動攀住他,吻他的唇,所有的感情都投注於此,雖然她始終沒有用言語表示過。
而對章旭曦來說,他也需要這樣的主動。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特別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放和該收,只能隨她的意志游走,更何況他們都不敢保證是否還有明天。
兩人激烈的擁吻很快地演變成衣衫盡褪的場面,在最後的關頭,桑綺羅才突然想到--
"你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她抵著他的裸胸說。
"對,而且我們已經用掉一個時辰了。"他笑著覆上她的身體。
"我們正在做有違禮教的事情。"她挑眉提醒他,未婚上床,在這保守封建的時代是一件很要不得的事。
"是啊,不過誰在乎,你嗎?"他也回她一記斜視。"別忘了你是"金陵四姝'之首,你還得把命留下來,去嚇那些饒舌之徒呢!"
語畢,兩人不約而同笑了出來,且重燃激情,把不可測的未來留給未知的明天。
以"金陵第一訟師"的名聲為賭注,章旭曦這回拼了!
為了拯救他心愛的人,他和相思握手言和,共同為找回證據奮斗。這不容易,因為離秋決的日子沒剩幾天,他們不但要想辦法拿到證據,還得趕往杭州攔轎,因為張居正恰巧南巡,寄宿在那兒。
為了順利混入尼姑庵,相思甚至還落發,假裝是一名落魄的比丘尼,最後才被收留。
白天的時候,她吃齋念佛,晚上則搖身一變,成為宵小,以打小練就的輕功,飛簷走壁找尋證據,終於在最後倒數的第四個晚上,潛人主持的房間拿到證據。
一拿到證據,相思立刻跟寺院生活說再見,連拖帶踢的把章旭曦給拉到杭州去,這一走又花了一天的時間。
這天,張居正正要出門,才進轎子人都還沒坐穩,轎外就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
"怎麼回事?"張居正掀開轎簾,未料見到一男一女當街攔轎,男的一見著他的面立刻跪下,雙手呈上一疊名冊大聲說道
"草民章旭曦,金陵人氏。今日斗膽攔轎,實是因為......"
秋決當天,西市擠滿了人潮。每一個人都伸長了脖子,等待官差將犯人押至搭建在市場中心的高台上處決。
不過,他們最想看的,還是哪一個不要臉的賤婦,竟敢勾引別人的老公,簡直一點貞潔觀念都沒有。
他們引頸盼望著,手上的破爛菜葉捏得都快碎了,這是待會兒要用來砸賤婦的工具,他們得讓她知道,違背社會風俗是要付出代價的。
終於,市場那頭出現了他們等待已久的桑綺羅。
"去死吧,你這淫婦!"
"賤女人,竟敢勾引別人的老公!"
"打死她,別讓她活著!"
此起彼落的呼叫聲,充斥整個西市,滿天飛舞的惡爛菜葉幾乎要將桑綺羅整個人淹沒。
即使如此,她還是站得直挺挺的,絲毫不畏懼他人的眼光。
她沒做錯事,她是被陷害的,即使旁人不知,但她自己知道,這就夠了。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於正義,表情太過於平靜,周遭的民眾竟開始安靜下來,目送她登上行刑台。
"別攔我,讓我上去!"在圍觀的群眾中,有兩位姑娘這麼對官差叫囂,她們分別是崔紅豆和藺嬋娟,她們都很急,可一樣沒辦法。
桑綺羅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兩人,對她們搖搖頭。她感激她們的關心,但不要她們送死。當日持香結拜並不是真的為了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要她們活著,而且要活得幸福快樂。
"綺羅姐!"崔紅豆試著推開一直阻攔她的官爺沖上台去,藺嬋娟也一樣,卻推不開。
"綺羅姐!"崔紅豆氣到蹬腳,她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能這麼平靜。
"你這個傻瓜。"崔紅豆氣紅了眼睛。"為正義死真的這麼值得嗎?你都沒有想過我們會有多傷心。"雖然她自己也十分有正義感,可比起她的結拜大姐來,可就遜色多了。
桑綺羅仍然不講話,只覺得對不起她們。相思為她到處奔波,紅豆拼死也要上台,就連一向面無表情的嬋娟也鉚足了勁兒要跟她同生共死。
知道她有這麼多知己便足夠了。
人的一生,又有多少次機會能結交到足以論生死的朋友?恐怕沒有吧!而她居然幸運地擁有三份至死不渝的友情,老天已經太厚愛她了。
"時間到,行刑!"
主掌行刑的斬官,丟下一支令牌表示時辰到。
桑綺羅閉上眼睛,坦然地面對死亡。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她相信假以時日,律法會還她清白。她只遺憾,沒能在臨死前見章旭曦最後一面,他還是來不及。
"斬!"
斬令既出,劊子手的大刀跟著揮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有如天籟的馬蹄聲起--
"刀下留人!"
馬背上的人是戴著方帽的相思,她看起來快累垮了。
"這是內閣首輔張居正親筆寫的手令。"相思高舉手中的紙今。"張大人認為此案尚有可議之處,命令立即停止行刑,立刻放人。"
桑綺羅的小命,就在相思和章旭曦的通力合作下,硬是給搶了下來。
當她被當眾釋放,解開手銬和腳鐐時,她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看著相思,相思對她微笑;她再看看紅豆和嬋娟她們,兩人對她點頭。
這麼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獲救了!
桑綺羅無法相信自己真的虎口逃生,只見她一心想見的章旭曦隨後登上行刑台,對著她微笑。
"恭喜你重新要回了自由。"他和她一樣不敢相信他真的救回她一條命。"你永遠不可能知道,當我看見你站得直挺挺的,驕傲地睥睨人群時,我有多愛你。"喜歡已不足夠表達他對她的感情,他對她的感情是尊敬,更是強烈的仰慕。
章旭曦在所有金陵人的面前做此表白,而桑綺羅的反應呢?
"你錯了,章大訟師。"她用他最恨的外號調侃他。"我比誰都清楚那種感覺,因為我也同樣愛你。"
昔日單純的仰慕在歷經種種事件後早已升華為真正的愛情,她相信他會尊重她一輩子,他們必能攜手走過人生。
桑綺羅的回答,給了章旭曦最甜美的保證。他正想開口說"謝謝",沒想到他未來的新娘就當著他以及所有金陵人的面前倒下--
"綺羅!"
"綺羅姐!"
秋天的西市亂糟糟,每個金陵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知道一直有人在大叫。
"來了來了,大夫來了,快讓開......"
看來,桑綺羅是因為受太多刺激,一時承受不住所以才昏倒。
阿彌陀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0:33
尾聲
鳳劉公路上的章家,又傳來了僕人大叫的聲音。
"不好了,少爺,這回您又輸給少奶奶了。"章福拿著自衙門公告抄回來的消息,跟章旭曦報告結果。
只見章旭曦氣紅了臉,對著在一旁悠閒喝茶的桑綺羅大喊。
"你又寫了什麼鬼內容贏我?我不是說過,夫妻兩人只能一個人打官司,一次輪一個,上一次是你,這一次應該是我,你干嘛又以你哥哥的名義跟我打對台,啊?!"
"稍安勿躁,章大訟師,先聽我解釋嘛。"桑綺羅仍舊一派悠閒,鳥都不鳥她老公。"我們都曉得自從前任的縣太爺被撤換了以後,金陵的衙門頓時清明了不少,甚少有冤獄,真是可喜可賀。"
這點他倒是不能否認,日前那一樁轟動金陵的驛站弊案,不但換掉了原先的府尹,南昌巡撫以及一上人等也同時被撤了職,所以現在金陵的政治氣象是一片海闊天空,萬裡無雲......不過這與這件事何關?
"所以啦,找我們打官司的人自然越來越少,我們都這麼閒了,更何況我哥哥?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上門,我自然得幫他,你說是不是?"到底她是他妹妹,她這麼做合情合理。
她拼命點頭,章旭曦也十分配合的照點,點到一半才發覺--
"不對不對!"這是什麼歪理。"我們老早說好夫妻倆不對沖,你想玩,我沒意見,一人輪寫一次狀紙應該足夠讓你過癮,你干嘛還要幫你哥哥打擊我?"更何況他們說好婚後還是會繼續提供她哥哥生活費,她操什麼心。
"可是,這樣我就不能享受打敗你的樂趣了。"兜了半天圈子,桑綺羅終於承認。"我好懷念過去你跟在我屁股後打轉的感覺,那些日子真是有趣極了。"雖然有些煩,但絕對有趣。
"你想我跟在你的屁股後面?那還不簡單,來!"章旭曦雖不介意偶爾輸給他老婆,但也不打算讓她占便宜。
"你想做什麼?"桑綺羅多少察覺到他的意圖,連忙放下茶杯准備逃命。
"當然是跟在你屁股後面啊,還用問嗎?"章旭曦嘿嘿嘿地低笑了幾聲,隨後捉住他老婆,拖進房去。
"啊--"
至於兩人在房裡都干了些什麼,就只能任憑個人想像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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