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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煓梓]拋紅豆(金陵四姝2)[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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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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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5-5 0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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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煓梓]拋紅豆(金陵四姝2)[全書完]
拋紅豆
【金陵四姝2】 作者:煓梓
自從衣冠勤來到金陵城後,崔紅豆便每天噩夢連連。
她從沒見過這樣蠻橫無理的人,
拿著據說是她老爹寫的字條,聲稱十七年前救了她老爹,
強逼她要以"畢生所學"代父報恩;
不但要她即刻上山下海為他尋龍穴、建陽宅、陰宅連合八字都要一手包辦?!
嗟,她才不依!
想她可是金陵城中遠近馳名的風水師,
哪個人請她看風水不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
然而他卻像吃定她似的,
不管她再怎麼躲,總會被板著副棺材臉的他堵到,逼得她只好乖乖就茫。
嗚,聽說曾是海寇的他是個人壞人,看來傳言不假......
但在一起尋龍穴的旅程中,她對他的印象竟逐漸改觀!
她總算明白,若非幼時生活困頓無依,他不會鋌而走險;
如今來到金陵城,就是他決定洗心革面的開始,
而找尋龍穴的目的,則是為了完成他亡父遷葬的遺願......
唉,原來他這樣有情有義,她不禁暗暗傾心於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2:35
序
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戶部主事海瑞冒死上"治安疏",文中引用當時人對世宗名號"嘉靖"的解釋--
"‘嘉'者,家也;‘靖'者,盡也。‘嘉靖'的意思是說‘家家皆盡而無財用'。"這就是嘉靖四十四年當時的寫照。
對於"少安村"這個接近東南沿海的小漁村而言,大明朝長達幾十年的內憂外患無疑更是雪上加霜。
明世宗由於深居宮內,荒於政事,大權長期落在高官嚴嵩的手裡。嚴嵩致力於打擊異己,大肆招財納賄,從而造成嘉靖朝政腐敗、邊防空虛的局面。整個大明朝的西北邊不斷受到蒙古貴族俺答的入侵,東南沿海則到處有倭寇流竄,居民不堪其擾,"少安村"就是其中之一。
嘉靖四十四年的某天清晨,這一天曙光還沒有完全自雲層裡展露,海面上的風浪還沒來得及掀起漣漪,衣冠勤就被父親匆匆忙忙的搖醒。
"勤兒,快起來!"
年僅十歲大的衣冠勤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推開滿是補丁的被子,赤著腳下床。
"爹,我好餓。"外表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衣冠勤一起床就跟他爹要吃的。昨兒個夜裡他餓得睡不著,一直熬到快天亮才勉強自個兒入睡,這會兒正餓得頭暈眼花呢!
衣冠勤滿懷希望的看著他爹,然而衣冠勤的父親卻只能撐著同樣消瘦的身子,悲傷的看著兒子。
他已經死了三個孩子,不是餓死,就是死於倭寇的突襲,勤兒是他僅剩的命根子,說什麼也得保住。
"快收拾行李,倭寇就快來了。"盡管衣冠勤的父親也想給他找吃的,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逃過倭寇的洗劫。
衣冠勤一聽倭寇來了,頓時顧不得肚子餓,連忙跳下床,慌慌張張的同他父親一起收拾細軟。
他們父子倆的行李並不多,僅僅找到幾件綴滿補丁的破舊外衫,這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少安村"由於倭寇長年來的掠奪,早巳窮得一貧如洗,可這些個海上土匪猶不滿足,仍是一再進犯,幾乎要把他們趕盡殺絕。
"從後門逃!"
隨意拎起了包袱,衣冠勤的父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整個"少安村"能走的早就走了,留下的,不是沒地方去的貧民,就是去外頭繞了一圈又選擇回家的游子,每個人的看法都相同。
大明朝已經處於風雨飄搖的狀況!
士大夫之間的黨爭日益嚴重,邊境上到處都是敵人,尤其是東南沿海,更因為長時間實行海禁而使得海防松弛,海上隨處可見武裝的倭寇,這些倭寇所到之處燒殺擄掠,極盡掠奪之能事。
"動作快一點,勤兒,再不跑就來不及了!"衣冠勤的父親拉起衣冠勤的小手拼命的往村子的另一端跑,只見海潮帶來倭寇囂張的叫喊聲,顯示那些海寇們已登上陸地。
"爹,您能不能跑慢點,勤兒跟不上爹的腳步。"衣冠勤滿頭大汗的跟著他父親匆忙的腳步,有些承受不住的要求。
他跟爹一樣怕倭寇,可他實在已經跑不動,更何況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這會兒昏眼的老毛病正犯得緊,險些不能呼吸。
"跟不上也得跟,難道你想被那些倭寇追上?"衣冠勤的父親也捨不得孩子受苦,但倭寇殺起人來可是不講道理的,他們只能逃。
逃,這個字已經成為嘉靖年間人們最常使用的字眼。貧窮的深山人家逃往平地,飽受朝廷官員欺壓的平地百姓逃往沿海,受不了倭寇洗劫的沿海居民則是干脆逃往海上干起海寇,如此-再循環,遠遠超過一般民眾能夠忍受的范圍。
衣冠勤的父親,其實就跟大明朝的所有老百姓一樣受夠了。可他除了忍之外還能如何,誰叫他投胎到一個貧窮人家?
"爹,求您跑慢點,勤兒真的追不上。"衣冠勤拖著沉重的腳步,再次央求他爹停下來歇息。他的肚子真的很餓,而且全身都沒力氣。
衣冠勤的父親這時終於停下腳步,不捨的看著他僅剩的兒子。是他這個做爹的沒用,不能讓孩子吃飽就算了,還讓兒子跟著他逃亡。
"勤兒......"想到自己的兒子年紀輕輕就染上了昏眼的毛病,衣冠勤的父親不禁悲從中來,摟著身高僅及他胸口的衣冠勤掉淚。
生活在"少安村"的孩子幾乎每個人都有這毛病,聽說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引起的,有些孩子還因為這毛病死掉,他真怕他的孩子也逃離不了這惡運。
"行了,爹。勤兒覺得好一點了,咱們可以繼續趕路了。"強忍住幾將昏厥的痛楚,衣冠勤綻開一個微笑,欺騙他爹他很好。
衣冠勤的父親悲傷的點頭,緊摟著骨瘦如柴的衣冠勤,深深覺得對不起他,可又不得不繼續趕路。
父子倆背起包袱,正打算從村子的另一端逃走時,不料後頭卻傳來海寇追趕的聲音。
"#%&&?!#%!"
身後的盜匪操著一口聽不懂的語言,踩著沙沙的腳步聲轉眼來到他們眼前,將他們父子倆包圍。
"#%&?!#%?!%&!"
倭寇一擋住衣冠勤父子的去路,便口氣凶狠地說了一大串異國語言,讓他們更是害怕。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衣冠勤的父親緊緊摟住衣冠勤的肩,害怕的看著持刀的倭寇,乞求他們之中有人聽懂他的話。
"他是在告訴你,把你的包袱放下,他就不會傷害你們。"在眾多倭寇之中,終於走出一個懂得漢語的男人幫忙解釋,卻引來衣冠勤父親的不滿。
"不消說,你一定是‘奸民'。"衣冠勤父親對著權充翻譯的人吐口水。"同樣都是漢人,卻幫著東洋人打劫咱們大明子民,你不覺得丟臉嗎?"
衣冠勤父親的態度相當不禮貌,只見被稱作"奸民"的男子聳聳肩,不把他的侮辱當一回事。
"我的話說完了,要不要放下包袱是你的事,但別埋怨我沒事先警告你,這些倭寇動起刀來可是毫不留情的。"男子說完這番話即忙著退下,留下一堆倭寇揚著晶晃晃的大刀,對著衣冠勤父親揮舞。
"%#@o&?!#%?!%&!"
倭寇一面要他交出手上的包袱,一面朝他們父子倆逼近。
"別過來,不要搶我的包袱,那裡頭只有幾件破衣裳,是我要典當來給勤兒買東西吃的全部家當,給了你們我的孩子就要餓死了。"衣冠勤的父親一心掛念的只有衣冠勤的生命,生怕他會因為沒東西吃而病發身亡。
只可惜,倭寇聽不懂他說的話,就算聽得懂,也不可能點頭答應,畢竟他們是靠掠奪生存。
"#%&?!?!%?!%&!"
亮晃晃的大刀隨著蠻夷語言直撲而下,衣冠勤父親的生命,就在倭寇不耐煩的警告聲中回到原點。
"爹!"年幼的衣冠勤,怎麼也料不到自己最愛的爹親會為了讓他吃一頓不肯放下包袱,因而被倭寇砍一刀。
他跪下來呼喊倒地的父親,眼睜睜地看著包袱被海寇拿走,漂亮的大眼只能干瞪著拿走包袱的人,而那人正是那個漢人。
只見漢人低下頭,凝視衣冠勤落魄但俊美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說道:"你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孩子。"像飛鳳一樣。"但光懂得拿眼睛瞪人是沒有用的,如果你不服氣的話,不如加入我們,為你父親報仇。"
拿走包袱的漢人,撂下這些話便伙同東洋人而去,只剩命在旦夕的衣冠勤父親,對著他的兒子交代遺言。
"勤兒......爹對不起你......"衣冠勤的父親依依不捨的撫著衣冠勤的臉,萬般離愁在心裡翻攪,然而就是無法順暢的吐露。
"不,爹。"衣冠勤狠命搖頭,哭紅了眼。"是孩兒對不起您,要不是為了給我買吃的,您早就放開包袱了。"他恨自己的肚子不長進,忍不住餓。
衣冠勤的父親卻無力的搖頭。
"是我的錯,勤兒,你要是投胎到好人家,今天就不會碰上這種事了。"衣冠勤的父親歎氣,臨死之前的眸子充滿霧氣,淚濕滿襟。
"爹,您別說話,勤兒想辦法幫您止血。"張著一雙驚惶的眼睛,衣冠勤四處尋找可用來止血的東西,他的爹親連忙阻止。
"別白費心了,勤兒,止不住的。"衣冠勤父親虛弱的說。"爹就要死了,你找再多的東西也沒有用,事到如今爹只有一個願望。"遠眺著峰峰相連的群山,衣冠勤父親心裡突然浮現出一個願望,井希望交由他兒子來完成。
"爹您有什麼願望盡管說,孩兒一定替您完成。"眼見鮮血流滿一地,衣冠勤知道他的父親已經沒救了,無論他父親最後的願望是什麼,他都一定要答應下來。
"好孩子......"衣冠勤父親聞言虛弱的笑道。"爹沒別的願望,只希望往後要是你發達了,幫爹找一處好風水埋了。"說著說著,他由笑轉為哭。
"爹命苦,生來就注定操勞一輩子,你也一樣。"衣冠勤父親撫著衣冠勤的臉頰痛哭,眼底盡是不捨。
"幫我找一塊好風水地吧,勤兒。"這是他畢生的願望。"為了咱們將來的子孫,你一定要謹慎找一塊好風水地將我下葬,免得咱們的子孫跟咱們一樣辛苦......"他越說越沒力氣。
"答應我......一定要答應我......咱們衣家未來的興盛,就靠這塊風水地了......"
兩手一攤,衣冠勤的父親等不到衣冠勤的回答就死了。
"爹!"年幼的衣冠勤撲倒在他爹親的身上,兩眼流下的淚就跟他父親的血一樣多。
"您別死呀......"衣冠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上染滿了父親的鮮血。而後,他突然想起--
幫爹找一處好風水埋了。
耳邊回蕩著父親的臨終遺言,年僅十歲的衣冠勤瞬間長大,抬起頭來凝視已然閉上雙眼的父親。
他的父親出生在沿海的一個窮村莊,身為赤貧的農民,他不得已終身為佃農,耕作貧瘠的土地。
然後,到了他這一代,時局更加混亂,他們甚至連田都沒得耕,因為倭寇四處作亂。
"就算時局再怎麼差,也有好命的人,這完全是祖先風水的問題。"
他憶起父親時常抱怨的話,雖然其說法可議,但也不無道理,不然怎麼解釋他們一直這麼窮?
"我答應您,爹。"年幼的衣冠勤起誓。"勤兒日後必定幫您找到一處好風水,否則願遭天打雷劈。"
衣冠勤立下重誓,撐著瘦弱的身子,隨處撿根粗木棍,便靠著木棍和雙手在地上挖洞,草草將他爹的屍體埋了,井留下記號,以便日後起殮時用。
父親的後事暫時處理完畢,但現在問題來了,他該怎麼實現對父親的諾言?
抬起茫然的眼,衣冠勤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海面上,那兒正停泊著一艘大船。
如果你不服氣的話,不如加入我們,為你父親報仇。
殺父仇人撂下的話言猶在耳,衣冠勤不免認真考慮。
真的要下海當一名海寇?他問自己。
有何不可?反正真正的東洋倭寇也沒幾個,大多都是流亡的漢人,陸地上活不下去了,轉而到海上討生活,這些人統稱為"奸民"。
"爹,請原諒孩兒,孩兒也是逼不得已的。"對准埋葬父親的所在地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衣冠勤決心加入"奸民"的行列。
什麼正義、什麼道德、什麼倫理都統統去死吧!對於一個一心擺脫貧窮宿命的人來說,這些無形的東西太奢侈,他需要的是能幫他達成夢想的人,不管這些人是什麼身份、運用的手段有多髒。
再次回顧父親的埋葬地一眼,衣冠勤毅然決然的掉頭走向海邊。
他未來的希望在海上,同時他也不會忘記,他對父親的誓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3:12
第一章
人們都在傳言,說"衣冠禽獸"進城了。
金陵城裡到處有人竊竊私語,話題全圍繞在昨日剛踏進金陵城的衣冠勤身上。
大家都在說--他真不是人,身為大明朝的子民,卻還幫著倭寇打自己的人,並且從中獲利,不愧人們叫他"衣冠禽獸",果真名副其實。
關於衣冠勤的流言其實很多,泰半是因為他傳奇性的崛起,和異常俊美的長相。就有人猜測,他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間成為富甲一方的商賈,除了本身夠精明之外,更以自己的身軀和魔鬼訂下交易,所以才能快速致富。
傳說,他的眼睛能夠勾人,能像飛鳳似的緊緊盯住和他對看的人,被他看上的人什麼話都說不了,只能憋住呼吸頻頻點頭,他的生意就是這麼來的。
這些傳言甚囂塵上,當然也有人不相信。什麼勾人魂魄?根本一派胡言!比較理智的人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其他的人則深信不疑。然則,不論相信與否,所有人都無法否認,姓衣的沒良心雖沒良心矣,可真的長得很俊美就是了。難怪所有金陵姑娘一提起他的大名無不又愛又恨,愛的是他的長相及可壓垮屋頂的錢,恨的是他不堪入耳的名聲,這教那些想和他攀親事的姑娘們,好生為難。
寄身於金陵城裡最好的客棧,被當作上賓一樣侍奉的衣冠勤當然十分清楚外頭傳說的風聲,這些人的嘴打從他踏進金陵以後就沒停過,話題全圍繞在他身上。
沉下一張俊美的臉,衣冠勤並不打算讓這些流言繼續傳播下去,他要改變人們對他的看法,這是他之所以選擇在金陵落腳的原因。
金陵,自古以來就是經濟政治的重鎮。如今首都雖然遷至順天,可在名義上仍是"留都",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他安身立命的好地點。
他走向窗邊,打開窗戶俯視街道上的情景,這家客棧剛好座落在金陵最繁忙的北門橋邊,旁邊就是永慶寺,很容易就能看見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
人們都說,唯有在金陵闖出一個名號,他的人生才算成功。對於出生自東南沿海偏遠村落的他更是如此。打從他加人海賊的行列當一名"奸民",至今已過了十六年。在這十六年中,他累積了不少的財富,人生可說是成功了一半。現在他就欠缺良好的名聲,而他相信那可以用金錢彌補過來,雖然現在大家還對他曾是"奸民"這件事耿耿於懷,但不要忘了金陵是一個現實的地方,只要他肯花錢,什麼事都有可能。
重重地關上窗戶,衣冠勤決心不讓外頭的流言毀了他在金陵立足的機會。他曾對著父親的屍體起誓,發誓他一定會讓衣家風光,並為他老人家尋得一處好風水重新埋葬,這又是他選擇在金陵落腳的另一項重要原因。
金陵由於有錘山環繞,形成龍蟠虎踞的地勢。而風水上所謂的"龍脈"指的其實就是高山,再加上玄武湖又在它的左側,依山傍水,不愧是六朝定都的好格局。
關於風水這門玄學,衣冠勤其實不怎麼懂。他只知道許多人之所以能夠成功且福延子孫,完全是因為祖先葬得好的緣故。他雖半信半疑,但這是他父親臨死前的遺願,他只得照辦。
拿起房間裡擱著的銅鑼,衣冠勤隨手敲了兩下,呼叫樓下的店小二。他是不懂風水這門玄學,但有人懂,而且他現在就要去找他。
銅鑼的聲響很快地招來店家。只見客棧的掌櫃捧著一壺上好的明前龍井,恭恭敬敬的擺在房內的桌上,笑嘻嘻的收下衣冠勤丟在桌上的錢。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店掌櫃掂掂手心裡的銀兩,判斷最起碼有五兩重,腰立刻彎得跟楊柳似的。
"有事想請教店家,還望掌櫃指教,"衣冠勤沒料到竟會招來掌櫃本人,看來他進門時丟的銀子魅力還不小,連老板都想來分一杯羹。
衣冠勤冷笑,十分了解吸引店家鞠躬彎腰的原因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銀子,他發誓這個情形將會很快改觀。
"無論公子想打聽任何事,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店掌櫃犀利的回道。
"那就先謝過了。"衣冠勤冰冷的頷首。"掌櫃的可知金陵城裡有一個叫‘崔道生'的人,聽說他是看風水的。"
"崔道生?"掌櫃的初聽見這個名字,先是愣了一下,後想起--
"您說的是紅豆姑娘的爹呀?是有這個人。"掌櫃的頻點頭。"他的確是替人看風水的,不過現在他已經不看了。"
"不看了?"聽見這消息,衣冠勤的臉色十分難看。
"是呀!"掌櫃的解釋。"崔道長幾年以前就去世了,現在當然是不看了,公子這話,恐怕您是白問了。"
店掌櫃不知衣冠勤找崔道生做什麼,但他沉下來的臉色十分嚇人。
衣冠勤此刻的臉色,果真就如掌櫃想的那般可怕,他這麼急著找到崔道生,不外以下兩個原因。
第一,他必須先將他父親的後事處理好,才能著手立足金陵的事。
第二,他來金陵之前,曾有人給他批命,說他若不在今年年底之前重新安葬好他父親的遺骨,必會惹來意外之災,更何況這原本就是崔道生欠他的。
不錯!崔道生還欠他一個救命之恩,他也說好改日還,如今他沒交代一聲就嗝屁,教他這個債怎麼催討起?
他的表情更難看了,這又是另一個令他不快的理由。
有債必要,是他能在短短十年內崛起的另一個主因。只要欠過他錢的人都知道,他要起錢來有多可怕,無論是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追到底,把該屬於他的那一份要回來。
可對於死人,他就沒有辦法了,除非這個死人還有活人頂著。
"這個崔道生,可有其他傳人?"既然追不到崔道生的債,衣冠勤改為試探其他可能性,果然被他蒙中。
"有,公子這話就問得巧了,是有其他傳人。"談起這事,掌櫃的眼珠子亮了起來。
"崔道長的傳人叫崔紅豆,是他女兒。"
"崔道生的女兒?"衣冠勤萬萬想不到傳接衣缽的人竟是個女的,不禁發愣。
"是呀!"掌櫃的又點頭。"崔道長就生這麼一個女兒,只好把衣缽傳給她,聽說她打小就上靈山跟一個道行很深的師父學看風水,一直到她爹去世後才回到金陵來,一回來就震驚了地方上的父老,大家都說,她比她爹還厲害呢!"
顯然有關於崔紅豆的事跡不少,店掌櫃的才會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個沒完。
衣冠勤既不吭聲也不點頭的等著店家繼續爆料,果然要不了幾秒鍾,店家就把他需要的一切消息報給他。
"公子來此的路上,可曾看見一家懸掛著黑色招幌的酒店?"店掌櫃興致勃勃的詢問衣冠勤,逼得他不得不敷衍的點頭。
"是注意過。"那酒店的屋簷下突出一根粗大的竹竿,上頭懸掛著一塊約莫一層樓高的黑色招幌,上頭還用金線繡上了"豐成酒莊"四個大字,尾端再點以長長的金穗。極為耀眼。
"公子可知道,那酒肆原來門可羅雀,一天沒有幾個客人上門,全是因為紅豆姑娘幫他們改了招幌,又換了桌椅,才有今日的盛況。"掌櫃的這一番又羨又嫉的話,成功地改變了衣冠勤臉上的表情,使他不禁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你說的這話是真的?沒有騙我?"衣冠勤半信半疑的反問掌櫃,但見那掌櫃拼命的點頭。
"小的哪敢騙您?"往後的小費還得靠他呢。"紅豆姑娘確實是金陵城裡最出名的風水師,更難得的是她不只會找龍脈,更精通於居家風水,好多達官貴人都想請她幫忙查看家裡面的擺設,可她從不輕易點頭。"老實說,他也很想請她來看看這家客棧,無奈她就是不賞臉,唉!
"你說的這位紅豆姑娘,現在住在哪裡?"冷冷的丟下所需的詢問,衣冠勤懶得再聽掌櫃一連串的抱怨。他已獲得足夠的訊息前去要債,沒時間再和店掌櫃蘑菇。
"回公子的話,在中城那邊。"掌櫃的給了他一個約略的地址。"到了那兒,您再問一下崔姑娘住在哪一戶,自然就有人會告訴您了。"雖不知衣冠勤意欲為何,掌櫃的還是告訴了他崔紅豆住的地方。
手裡握著掌櫃給的地址,再自寬袖中抽出另一封信,衣冠勤的動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要去要債,而且非要到不可。
大家都在傳言,說"衣冠禽獸"進城了。
萬歷八年秋天的某個早上,金陵城裡傳來這個消息,一下子趕走了許多人的睡意,街頭巷尾開始流傳起略帶惡意的私語。
住在金陵最繁華地區之一的中城,崔紅豆雖然很想把被子拉過頭,假裝什麼都聽不見的繼續蒙頭大睡,卻仍抵擋不住攀牆而過的流言。
"衣冠禽獸"進城了。
這是兩天來最常聽見的話,由於它出現的次數是如此頻繁,教一向不管世事的她,也不免對衣冠勤這個人好奇起來。
記錄上,他是個奸民,而所謂奸民,即是指假的倭寇。
中國沿海一直以來就有海患問題。遠在東北方的倭國,一直對中國這塊富饒的土地虎視眈眈,經常借故騷擾沿海居民,後來更干脆要求朝廷開海市,在海上進行交易。
朝廷原本是實施海禁的,因為前朝末年,沿海義軍控制了作為南北交通樞紐的大運河,並以浙江沿海為根據地,阻斷了漕糧北運的海路,最後被本朝的開國皇帝打敗逃亡海上,和在本士戰爭失利的倭國海寇結合起來,形成令人頭痛的海患問題,所以明太祖才首開海禁,企圖解決這個問題。
關於解決海患,歷代皇帝都有不同的措施。剛開始的時候,朝廷禁止濱海居民私自出海,將大量漁民備籍入伍,由國家供養。之後,由於海上交易確實能帶來大批利益,沿海居民不惜違反禁令,與倭寇走私,彼此互相交易一些絲棉、錦繡之類的日用品,而倭國所出產的倭刀亦為官紳爭相求購的珍品。朝廷有鑒於此,乃設置市舶司管理海外貿易。可到了嘉靖年間,明世宗聽信首輔夏言的話關閉了市舶司,此舉引起了倭寇的不滿,於是原本已緊縮的海禁政策變得更加封閉,終於引來海寇的全面反擊。
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無聊地翻閱有關的風水書籍,崔紅豆並不真的了解嘉靖年間所發生的慘事,當時她還小,且到靈山拜師學藝去了,這些事都是她後來才聽聞的。
不過,往事她雖沒親身經歷,但她知道,人再怎麼困苦,都不該捨棄自身的驕傲去當一名奸民。
而衣冠勤毫無疑問就是奸民。
就她聽來的消息,這個姓衣的家伙十歲便投身於海上,和一群倭寇為伍,從事掠奪的骯髒事兒。到了十六歲,他脫離海寇的行列,開始從事陸上的貿易活動,並利用與海寇的關系,將在海上走私的物品轉手賣給急需的富紳,然後再利用這些獲利購買自己的鋪子,做為陸上交易的固定地點,提供更大宗的物資。
每個人都知道衣冠勤的底子,因為他就像前浙江巡撫朱統說的:"去外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群盜易,去中國衣冠盜難。"
衣冠勤雖早已金盆洗手,可人們始終沒忘記他那財富是怎麼來的。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寧願丟棄自己中國人的身份,轉而向倭寇搖尾乞憐,如今雖恢復中國人的身份,可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專靠掠奪維生的投機分子,不管他現在多有錢。
不屑的咬緊牙根,崔紅豆默默決定唾棄衣冠勤。衣冠禽獸就是衣冠禽獸,即使人們都說他長得人模人樣,但在她滿富正義感的心中,他永遠是當初的奸民,名副其實的"衣冠禽獸"。
悄悄在心中發了以上的重誓之後,崔紅豆頓時覺得好多了,胸口亦舒暢不少。她們這四個結拜姐妹除了都繼承家業外,還有個共同的特色,那便是正義感十足。為了這股莫名的正義感,她的結拜大姐前些日子還險些丟了性命,最後還是靠她現在的相公,才救回她一條命。
想起桑綺羅和章旭曦,崔紅豆忍不住想發笑。誰料得到原本的死對頭到最後竟會結為親家,人生果真是不打不相識啊!
她搖搖頭,站起身來伸懶腰,不免覺得日子無聊。好久都沒有人上門請她看風水了,全身的骨頭都快要生銹了,實在該出去走走。
隨意丟下手上的書本,崔紅豆當場決定上街溜溜,怎知她方走到門口把門打開,頭頂上空不期然被一道陰影籠罩--
"哇啊!"眼前突然出現一名陌生男子,崔紅豆當場尖叫,心窩差點被嚇出一個洞。
她驚魂未定的仰望突然出現的冒失鬼,只見他也同樣望著她,且面無表情地問她。
"你是崔紅豆嗎?"活動僵屍長得十分俊美,飛鳳似的眼線,連女人都要遜色三分,可惜此刻她已被嚇掉了三魂七魄,沒空欣賞他的長相。
"你、你是誰啊?!"找回了呼吸以後她開罵。"無端出現在別人家門口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你知不知道?"而且還掛著一副僵屍般的表情,活像嬋娟家扎的紙人。
"抱歉嚇到你,但你是崔姑娘嗎?"感受到她的憤怒,活動僵屍總算換了一個表情,但仍不改其志的追問她是不是崔紅豆。
崔紅豆好奇的打量著他,她不記得曾見過長相如此俊美的男人。他的身高很高,足足高她一個頭,眉毛又粗又濃,鼻梁挺直,嘴唇薄厚適中,只可惜抿得老緊,仿佛讓人多看一下裡頭的牙齒,都嫌礙事似的小氣。
"你找崔姑娘有什麼事?"說真格的,他這張臉足以迷倒最挑剔的女人,可惜那些女人都不是她,她只想快點擺脫他出門。
"你是崔姑娘嗎?"盡管崔紅豆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衣冠勤仍是穩穩的擋在門口,重復相同的問題。
崔紅豆大翻白眼,莫非這人前世是九官鳥不成,否則怎麼老說同樣的話?
"你找崔姑娘有什麼事?"好啊!要鬧大家一起鬧,她倒要看看誰比較固執。
崔紅豆自信滿滿的等待對方揮旗投降,沒想到對方卻--
恍若故意想氣死她,衣冠勤依舊面無表情的追問著同樣的問題,氣得紅豆卯起來和他硬拗。
"你找崔姑娘有什麼事?"她就不信他還講同樣的話。
"你是崔姑娘嗎?"他依然老調重彈。
"你找崔姑娘有什麼事?"
"你是崔姑娘嗎?"
"你找崔姑娘有什麼事?"
"你是崔姑娘嗎?"
"你找......"
幾次纏斗下來,崔紅豆忽地大叫。
"好啦!算我怕了你。"可惡的家伙,固執得不像話。"我就是崔紅豆,你找我有什麼事?"生眼睛沒看過像他這麼奇怪的人,同樣一句話講這麼多次都不嫌累。
脹紅著一張小臉,崔紅豆氣喘吁吁地斜瞪高她一顆頭的衣冠勤,看著看著脖子才覺得酸,一張寫著黑墨字的白紙卻忽然飄下來。
"這是什麼?"崔紅豆踮高腳尖,眼巴巴地看著紙張在她眼前蕩來蕩去。
"欠條。"衣冠勤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父親生前欠了我一筆債沒還,現在我來向你追討,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衣冠勤這一番不疾不徐的說詞,他本人沒多大感覺,倒是聽得崔紅豆的眼珠子都快一掉下來。
欠債?
崔紅豆瞠大眼,努力追著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黑字跑,兜了半天就是看不見任何一個"欠"字。
她瞪著至少高她半顆頭的"借據",也不知道這家伙是故意的還是天生小氣,仿佛怕她會抵賴似的將借條拿得老高,害她得踮高腳尖才能看得清上頭寫的東西。
那是一封看起來年代久遠的信,上頭寫著--
本人崔道生,金陵人氏,精通風水之術。今受公子救命之恩,願在日後公子需要時,以畢生所學報答公子。今恐口說無憑,特立此據以茲證明,無論時日相隔多遠,此據皆有其效用。
立據人 崔道生於甲辰年秋
龍飛鳳舞的筆跡,確是屬於她老爹的,而信上注明的是甲辰年,今年已經是丁巳年,那也就是說......
"這封信是我爹在十三年前寫的?!"看清楚了信中的內容,崔紅豆難以置信地仰望著衣冠勤大叫,無法想像當時他幾歲。
"沒錯,正是發生在十三年前的事。"確定無誤後,衣冠勤小心地將信折好塞回袖中的口袋。"你爹在十三年前遭到海賊襲擊,我恰巧救了他,他就說要以這個方法回報我。"他像具木偶似的把當時的狀況簡單描述一次,惹來崔紅豆嗤之以鼻。
"我不信!我爹躲海盜都來不及了,哪來這個閒情給你寫這個鬼玩意兒?"她皺皺鼻子。"這封信一定不是我爹寫的,你准是拿封假的信來騙我。"還說什麼欠條,就算他說的是真的,那信上也沒寫任何"欠"字。
崔紅豆打定主意賴賬,衣冠勤卻由不得她胡來。
"信是真是假,只要拿你爹的筆跡來比對一下,自然見分曉。"他蹙眉。"況且,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明明知道這封信是真的,你只是想賴賬。"賴賬的人他見多了,她算是蠢的。
"誰、誰想賴賬啊?"被逮著小辮子的崔紅豆哇哇叫。"我只是......我只是想哪有人把信擺這麼久的?"一擺就是十三年。"而且當時的事又有誰知道,搞不好是你騙我的也不一定。"說不出什麼原因,崔紅豆就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
"我沒有必要騙你。"衣冠勤逐漸露出不耐煩的臉色。"是你爹自己堅持要寫下這封信當作憑證,我只是依約前來索回我該得的部分,並不為過。"
從頭到尾,衣冠勤沉穩的臉色就沒有改變過一分一毫,崔紅豆只得再狡辯。
"就、就算這封信真的是我爹寫的好了。"算他狠。"可是如今我爹已經死了,他對你的諾言當然也跟著煙消雲散,一筆勾消。"對,她早該想到以此打發他,還跟他磨蹭半天。
"想得美。"衣冠勤冷冷地打破她的如意算盤。"父債子還,此乃天經地義,你休想輕易抵賴。"
崔紅豆的春秋大夢,就在衣冠勤冰冷的語氣中化為烏有。她一臉無奈的看著衣冠勤,這人簡直比水蛭還難纏,怎麼也甩不開。
崔紅豆氣呼呼,想盡辦法要讓他打退堂鼓,卻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我忘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想打退敵人,還得先知道敵人的名字才行。
"在下衣冠勤,昨兒才剛抵達金陵。"他立刻面無表情的報出自己的名字。
衣冠勤這話才落下,但見崔紅豆扭曲著整張臉,對著他大吼。
"我爹誰的人情不好欠,竟欠了你這個衣冠禽獸?!"可惡,這人居然就是那個討人厭的奸民,這賬她賴定了。"我告訴你,我不會幫你!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答應,聽清楚了嗎?!"
崔紅豆可以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這一番話,衣冠勤默默看著她,打量了半天,然後緩緩吐出一句--
"我會再來。"他甚至連眉毛都沒挑動過。"父債子還,我絕不許你抵賴,你別想欠債不還。"還是一句老話,他一定要要到屬於他的東西,無論要耗多久。
"隨便你,我就是不還、不還、不還。"崔紅豆朝他做了個鬼臉,決心跟他耗到底。"我就不相信你能拿我怎麼樣,哼!"金陵可是她的地盤,她就不信他一個剛到沒幾日的外來客,斗得過她這條地頭蛇。
"我會再來。"無視於她吐得長長的舌頭,衣冠勤仍是一再重復相同的話,而後告辭。
哼,怪人。
崔紅豆對著他的背影再做一次鬼臉。她怎麼這麼幸運碰上最近的熱門話題,難怪她一眼看見他就想逃,她體內那股正義感真是神奇。
輕快地吹了幾聲口哨,崔紅豆未再對自己胸口那份奇異的灼熱感多做聯想,只是轉身關上大門,上街溜達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3:39
第二章
崔紅豆相信,經過了昨天當面給他一記閉門羹之後,衣冠勤一定不敢再登門打擾她的清靜。
可惜,她錯了。隔天她家的門才一打開,便瞧見他高挑的身影,好端端的杵在地家門口,對著她面無表情的說:"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她立即當著他的面甩上大門,背部抵在門板不斷地喘息,開始懷疑她家是不是有邪靈入侵。
再隔天,她對著緊閉的門扉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他一定不會在那兒,昨兒只是他的幻影,然後用力打開大門。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啪!
崔紅豆倉惶的甩上門板,揉揉眼睛。他是人是鬼,又在外面站了多久?昨天他一大早站崗,今天她特意換到中午才開門,怎麼還是瞧見一樣的幻影?
她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倒霉,連忙開門再跟他賭一次運氣,怎知還是看見一樣的幻影,聽見相同的說詞。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啪、啪!
崔紅豆手忙腳亂的關了兩次門才把門關好,並且心驚膽跳的決定,明兒一定要拖到傍晚才開門。
第三天傍晚,秋風犀利。
頂著寒冷的秋風,崔紅豆就不相信有人可以從早站到晚。她信心滿滿的打開門,不料她最害怕的身影依然准時出現,重復著那句會讓她做噩夢的話。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這回,她差點撞壞了門板,喘得像跑遍了金陵城一圈。
好、好可怕的人!這人難道不用吃飯睡覺,光等在她家門口就能過日子?
當天晚上,崔紅豆做了一整晚噩夢,夢中的台詞都是同一句話,那便是--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賴賴賴......
"哇啊!"崔紅豆心有余悸地從夢中驚醒,耳邊充滿著這句話的回音。
該死!再這樣繼續下去,她遲早會精神崩潰,可她又不想就這麼投降,得想辦法開溜才行。
與衣冠勤會面後的第五天,崔紅豆終於想出開溜的方法,既然前門行不通,何不干脆走後門,她就不相信他懂得分身術,能從後門逮到她。
賊兮兮地笑了笑,崔紅豆這回可是有所准備,她肩膀上的包袱足夠她到外地雲游幾天,等避過了風頭再回來。
崔紅豆承認她這個舉動是有些窩囊,畢竟她把話說得這麼大聲,實在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甩他,隨他愛站崗去。可也不曉得是不是受了他每日魔音傳腦的影響之故,她逐漸覺得心虛,只好以逃亡的方式抵擋他的攻擊。
偷偷的溜到了後門邊,崔紅豆像作賊似地四處張望,深怕衣冠勤會從某一處冒出來,逮著她說--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老實說,她真聽怕了這句話,如今只想遁逃。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她笑嘻嘻的打開後門,口裡哼著自創的逃亡小調,才唱了一句,尾音隨即不見。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崔紅豆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守在她家後門口,用著一般女人都認為很性感的嘴唇,說著她夢中這句台詞。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崔紅豆幾乎和衣冠勤同時重復幾天來的同一句台詞,她沮喪得想大叫。
"你到底想干嘛?!"
她真的大叫。"你每天出現在我眼前,講同一句台詞,你都不覺得煩嗎?"就她看來,他根本可以改行去戲班子扮鬼,就是真鬼也沒他這麼煩人。
"我說過,我會再來。"他終於改台詞了,可仍是換湯不換藥。"欠債還錢,我會一直要到你還為止。"躲債的人總以為自己遁逃的技巧很高明,實則不然,他永遠知道該怎麼逮住對方。
"我又沒有欠你錢。"寫欠條的人又不是她。
"都一樣。"衣冠勤冰冷的反駁。"欠錢或是人情,在我眼裡價值都是一樣的,只要是欠我的,都必須還。"
換句話說,她想賴也沒得賴,她老爹欠下的債,她非還不可。
"好啊,你倒是說說看,你想要我怎麼還你這筆債?"她故意問,可心裡打定主意就是不還債。
"我聽說你跟你爹一樣行。"
衣冠勤緩緩地吐出這句開場白,而崔紅豆一點都不意外他曉得她是一名風水師,想必他早已打探出一切,包括她繼承她爹衣缽的事,否則他不會開口閉口就是"父債子還"。
"那又怎麼樣?"摸清她的底又如何?照賴。"你該不會是特地來請我幫你找死後住的地方吧?我看你還健康得很,免了吧!"崔紅豆故意用惡意的目光上下打量衣冠勤,多少想激出他一點脾氣。
衣冠勤只是稍微牽動一下嘴角,沉穩地回道:"你若想自動幫忙,我亦十分樂意接受,但那不是我找你的目的。"他一臉正經。"我是想請你幫忙找一塊好的風水地,埋葬我父親的屍骨,繁榮後代子孫。"
原本當他說到"父親"這兩個字時,崔紅豆心想這個人還有點孝心,尚有救,可等她接著聽見,"繁榮後代子孫"這幾個字眼,對他的好感一下子跌到谷底,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這個人根本凡事以"利"字為先,連埋葬先人都只想到後代子孫能不能過得好的問題,還談什麼孝心!
"就這樣?這就是你全部的要求?"崔紅豆語帶諷刺的問衣冠勤,打算一會兒讓他好看。
"不,這只是一小部分。"她還沒出招,他已經先讓她好看。"我希望你幫我做的,不只是尋找龍穴,還有幫我覓得一處良宅,因為我聽說你對居家風水這方面也很拿手......不,還是先幫我找一塊好的陽宅地好了,房屋由我自己來蓋,我不喜歡住在別人住過的地方,也比較喜歡自己掌握進度,就這麼決定。"衣冠勤面不改色的說了以上一大串,差點沒把崔紅豆氣出失心瘋來。
"好簡短的決定。"她諷刺道。"之後我還要不要幫你選老婆?我對這方面也很行。"什麼嘛!還有包生孩子的,這個人到底懂不懂分寸?
很顯然,他不懂。
"這是最後一項你需要做的事。"他還當真點頭。"等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我便會著手娶妻的事,到時候還得勞煩你幫我合算一下八字,看看彼此合不合適。"當然他迎娶的對象一定要家世好,如此才能增加他的聲望。
衣冠勤煞有其事的把要崔紅豆做的事一一列出"清單",只見崔紅豆張大了嘴、瞪大了跟,吞了好幾次口水都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是搶匪。他說的這些拉拉雜雜,可不是一紙擱了十三年的泛黃紙張就能解決的小事,不管那封信是不是她老爹親筆寫的。
"你干脆去搶好了。"對喔,她差點忘了他干過盜匪。"我爹的那一封信上可沒提我必須做這麼多事,你知道把你說的這些都做完要花多少時間嗎?"又要人山尋龍,還要幫他找地蓋房子,最起碼半年,恐怕還不止。
"所以我才天天來找你。"衣冠勤比她還急。"除了娶妻之外,這些事都必須在今年年底前完成。"
"今年年底?!"崔紅豆的眼珠子立即瞪大。"我不干。"她又不是神。"先別說我做不做得到,就算做得到我也不會幫你。"
"為什麼?"衣冠勤不解地問。
"因為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絕不幫殘害自個兒同胞的‘奸民'。"崔紅豆抬高著下巴把不幫他的理由大聲的說出,瞬間只見衣冠勤沉下臉色,兩頰微微抽動,崔紅豆還以為他會當場發飆。
"我懂了,你還是想耍賴。"衣冠勤倏地恢復原先的神情,平靜的指出她的意圖。
"是又怎麼樣?"啦啦啦。"我不幫你的忙,你也奈何不了我,我就不信你敢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說到這裡,她故意頓了一下。"對了,先警告你,我有個朋友是衙門裡頭的捕快,你要是敢動我一根寒毛,就等著入獄。"相思一定很樂意折磨他這個人人喊打的奸民。
崔紅豆自信滿滿的把頭抬得老高,大聲喊出賴賬的快樂。原本她以為他會頹喪著臉、或揪住她的領子揍她,可他兩樣都沒有做,只是平靜的撂話。
"我會再來。"
這簡單的四個字,就和那句"父債子還"一樣教崔紅豆害怕,然而她還是硬著頭皮,頑固的叫囂。
"來就來呀,誰怕誰?"事實是,她很怕他這幽靈,卻還得硬撐。
衣冠勤只是微微頷首,表示接受她的挑戰,而後轉身。
就和上一次不愉快的會面如出一轍,崔紅豆照例對著他的背影發呆,無法想像這回他又想在她家門口站崗多久。
都怪你,老爹,沒事欠什麼債嘛!
崔紅豆仰頭對上天哀號,同時苦思逃命的對策。
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情,衣冠禽獸不站崗了。
呆看著空無一人的家門口,崔紅豆捏了自己幾下,確定不是自己幻想。
會痛,果然是真的,衣冠勤放棄了。
"萬歲!"崔紅豆樂昏了頭,忍不住口無遮攔地振臂高呼,後才想到該遮嘴。
笨蛋!她罵自己。
萬歲的名諱豈是她這個小老百姓可以直呼的,萬一被人聽見告密,可要殺頭的。
崔紅豆不敢忘記埋伏在民間的錦衣衛有多可怕,但她樂不可支是事實,連續被衣冠勤那家伙騷擾了幾天,總算可以透透氣了。
心情愉快地打開大門,崔紅豆打算上街走走,紆解多日來積壓的鳥氣。她抖了抖男子穿的外袍,平日為了工作方便她幾乎不穿裙子,那些愛嚼舌根的人看久也就習慣了,所以她和相思一樣,也算半個男人。
男人、女人,性別真有那麼重要嗎?她不懂。像她結拜的大姐,聰明才智明朋遠在一般男人之上,卻還得委身在她哥哥的背後當一名見不得光的訟師,真不公平。
不過仔細想想,天下不公平的事比比皆是,就拿衣冠勤那個活僵屍來說好了,像他這麼缺德的人,都能成就一番事業,還有什麼事好感到奇怪的呢?
微微聳聳肩,崔紅豆無端吹起口哨,決定不去想這麼復雜的事。難得不見衣冠勤那幽靈,她一定要盡情玩樂,玩他個夠本。
崔紅豆就這麼一路吹口哨、一路玩。一會兒上胭脂鋪買送桑綺羅的胭脂,一會兒到打鐵鋪買送甄相思的短刀,然後又跑到金飾店去買送藺嬋娟的耳環,如此一圈繞下來,身上只剩不到幾文錢。
能夠大肆采購的感覺真好,敗家有理,花錢無罪!
喜滋滋地將所買的大小物品一一收好,崔紅豆覺得活著真是好極了。近幾年來可說是國家最平靜的時候,前幾年不是打、就是鬧,搞得民不聊生。如今在內閣首輔張居正的極力改革下,人民總算掙得一絲喘息的空間,可謂是喜事一樁。
她上一秒鍾還感動不已的想著國家有望了,卻在下一秒鍾倏地覺得人生無望。
衣冠勤,怎麼會?他決定不上她家門口站崗,改到街口堵她了?
崔紅豆眼神呆滯地瞪著站在不遠處的衣冠勤,無法相信他居然就真的朝她走來,重復那句千年不變的老話。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她不確定這句話是她自己說的,還是衣冠勤講的,但她十分肯定不逃的是傻瓜。
"哇啊!"
她像躲鬼一樣的拔腿就跑,沿路撞翻了賣豆花的攤子,惹來燒餅小販的詛咒,而她只能一直回頭說對不起。 .
她拼命跑,跑過大街,繞過小徑,總覺得怎麼躲都躲不掉衣冠勤幽靈般的身影,最後干脆一頭闖入妓院。
"唉呀,你這個冒失鬼怎麼闖進我的妓院裡來,快給我出去!""鶯燕樓"的鴇母,一見到有個小鬼居然敢無端的闖進她的地盤,馬上擰住來人的耳朵開罵。
"是我,桂姨。"被逮到的崔紅豆唉呀呀地喊疼。"你擰疼我的耳朵了。"桂姨的手勁兒真不是蓋的,她的耳朵一定紅起來了。
"是你啊,紅豆姑娘。"桂姨趕忙松手。"沒事你干嘛上咱們這兒來?莫非......"她上上下下打量崔紅豆。"你想開了,願意來咱們這兒工作了?"
"別開玩笑了,桂姨,我哪是這塊料!"紅豆聞言連忙撫著耳朵搖頭。"要我幫你看風水我在行,要我整日彈琴賣笑則是免談,我怕我會把你那些客人嚇跑。"
崔紅豆一臉正經,逗得桂姨不由得笑了出來。這小妮子倒也沒說錯,她若是來此工作,開口閉口都是死人該如何如何安葬的,難保不把客人嚇出失心瘋來。
只是,可惜了她這麼美好的長相。她有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小巧的菱角嘴外加瓜子臉,若要仔細妝扮起來,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呢!
"說起來我有今日,還得感謝紅豆姑娘你呢!"桂姨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要不是那時你幫我改了這樓房的風水,恐怕現在我已經流落街頭,靠攔街賣身度日了。"
說起這事,桂姨不免感慨。她這妓院很早以前就開張了,可不知怎麼地總是生意不好,要不就成天出事。她花了大把銀子請人看風水,總瞧不出端倪,一直到請到了紅豆姑娘,才看出她原先的風水被人動了手腳,為她重改格局,情形才得已扭轉。
"桂姨言重了,我沒這麼厲害。"崔紅豆有些謙虛、又有些心虛的推諉,不好意思說她還是同門中最混的。
"紅豆姑娘你客氣了,別忘了你可是咱們金陵最出名的風水師。"桂姨沒見識過她的同門,只知道崔紅豆為她做了很多。
紅豆不好意思的搔搔頭,眼珠子有意無意的瞟向門外......
"紅豆姑娘是不是在躲誰啊?"桂姨跟尖,一下子就察覺到她不對勁。
崔紅豆只得干笑了幾聲,承認道:"我的確是在躲人。"她央求桂姨。"你可不可以暫時收留我,那個人還在外頭。"她不太敢肯定衣冠勤是否已離去,還是先躲著比較保險。
"行,你愛待多久都行,紅豆姑娘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她幫忙,她老早破產。
"紫嫣,帶紅豆姑娘到房裡歇著。"桂姨相當有義氣的招來一位姑娘要帶紅豆進房休息,紅豆連忙搖頭。
"不用了,桂姨。"她可不想在這兒待太久。"你只要給我一間二樓靠窗的房間,讓我方便看樓下的情形就行。"到底弄清敵人的動向最重要,她可不想一踏出妓院就被對方逮到。
"知道啦!"桂姨笑得花枝亂顫,點頭使個眼色,紅豆立即被帶往二樓的房間。
紅豆好奇的環視房裡的布置,房內的擺設和一般人家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多了很多紅色,還有,床也大一些。
她不安地往床邊挪近一步,再靠一步,最後終於忍不住疲累,啪一聲地倒下。
好累喔!
她躺在床上喘吁吁地想。沒想到躲避一個人是這麼辛苦的事,剛剛她實在應該把逛街的力氣省下,用來逃命才是。
崔紅豆腦子裡昏昏沉沉地想著這件事,眼皮漸漸不聽使喚地垂了下來。 不行,她不能睡。她應該走到窗邊,看看衣冠勤那個家伙是否還在底下,可是她的身體好重,眼皮也睜不開......
"呼呼。"顧不得敵人就在樓下,崔紅豆竟然就在妓院裡睡著,打起呼來。
當然啦,她這覺睡得不是很安穩,口水也沒流幾滴,鼾聲也很小。可大敵當前,她實在不宜如此大意,尤其她又老是聽見衣冠勤用他那毫無抑揚頓挫的音調,冷冷的對著她說......
"父債子還,欠債還錢,崔紅豆出來!"
這句話,說實在已經是老詞兒了,她不但會寫,還會唱,能不能改句別的台詞?
"父債子還,欠債還錢,崔紅豆出來!"
顯而易見的,衣冠勤那家伙沒什麼創意,她都說要改了,他怎麼還是用他那兩百個人的音量,拼命地對著她大吼--
兩百個人?!
崔虹豆像被雷打到似地從床上驚醒,瞠大眼睛瞪著紅色的布幔,懷疑她的耳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父債子還,欠債還錢,崔紅豆出來!"
她夢裡的那句台詞,此刻正如春雷般打在妓院的每一個角落,而聲音正來自於樓下的街上。 "不好了,紅豆姑娘!來了兩百個人把妓院團團圍住,一直喊你出去!"在她猶疑之際,只見桂姨揣著裙子沖進她暫歇的房間,報告這個不幸的消息。 崔紅豆一聽竟有這種事,馬上沖到窗口,看樓下到底在搞什麼鬼。
妓院底下,正聚集了兩百個人將妓院團團圍住,為首的人即是衣冠勤,此刻他們口裡正高喊著:"父債子還,欠債還錢,崔紅豆出來!"
"你到底是欠人家多少錢沒還,讓對方擺出這麼大陣仗?"桂姨著急的問,自她經營妓院以來,就屬這回的情形最可怕。
"我、我、我......"
崔紅豆有口難言。"我沒欠人錢!"只欠人情。
"我看,你還是趕快下去解決這事兒,否則我這間妓院要給人砸啦!"現在只是在外頭喊喊,可誰敢保證等會兒喊完後不會沖進來?
"可、可是!"
崔紅豆萬分不願意下樓去面對那兩百個人,尤其他們又口口聲聲指責她欠債不還。
"我不管你有什麼隱情,總之欠債就是要還。"為了妓院的安全,桂姨只得把她拉下樓。
"我們在江湖行走,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義'字,不管你欠了什麼,都一定要還。"桂姨一面推她,一面嘮叨。
"可、可是--"崔紅豆試著解釋。
"總之,欠債還錢,就是這樣!:
啪地一聲,妓院的門當著她的面關上,徒留桂姨關門前的叮嚀。
我們在江湖行走,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義"宇......
去死啦!話說得好聽,什麼義氣,有義氣的人會不聽她解釋,就屈服於兩百個人的淫威之下嗎?
"父債子還,欠債還錢,崔紅豆出來!"
這時,兩百人在她的背後齊聲高喊。
"父債子還,欠債還錢,崔紅豆出來!"
不過老實說,要是有兩百個人聚集在她家門口,她也一樣會把罪魁禍首推出去。
好、好啦!一個人做事一個人擔,她勇敢面對就是了。
"衣冠勤,你到底想怎麼樣,弄來這兩百個人是什麼意思?"一轉身崔紅豆就凶巴巴的問,以免氣勢被兩百個人比下去。
沒想到衣冠勤卻忙著發銀子。
"一人一兩,到旁邊跟那個穿藍色衣服的人領錢去。"見紅豆終於肯面對他,衣冠勤將手中的銀兩交由另一個男子負責,自己則走到她的面前。
崔紅豆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兩百個人排成一列領銀子,才上街喊個幾聲,就有一兩銀子好賺,難怪一下子就能招來兩百個人。
"這兩百個人全是臨時找的,我說過會再來。"無視於她驚訝的表情,衣冠勤又重復著老台詞。
父債子還,我會再來。
崔紅豆懷疑他的人生除了這兩句嚇死人的話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而她竟倒霉的碰上這種人。
"為了區區一張紙,便花兩百兩銀子,值得嗎?"崔紅豆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兩百紋銀都可以買一頂上好的轎子了。
"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決定,重要的是,你欠我。"衣冠勤有他自己的看法。"凡是欠我的人,我不會輕易放過,除非對方還清欠我的債務,否則免談。"
"即使要花雙倍的代價?"聞言,崔紅豆挑眉。
"即使要花雙倍的代價。"衣冠勤肯定的回答。
短暫的沉默隨著衣冠勤毫無商榷余地的話而來。崔紅豆挑高眉,雙手橫抱在胸前,腦子裡不斷地運轉。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與其一天到晚躲著他,不如爽快的答應他算了,省得害人多花銀子。只不過,他既然可以花大錢找來一堆人把她逼出水濂洞,她當然也可以......嘿嘿。
"你想我從哪裡開始,就從陽宅好嗎?"風水學上的陽宅,其實就是居家風水,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都好,我沒意見。"
衣冠勤一點也不意外她會投降,畢竟他是要債的老手,沒有理由失敗。
"好,那我們就從陽宅開始。"
保證讓他敗興而回。
"明兒一早你上我家報到,我先帶你參觀金陵,然後我們再一起看看有什麼適合蓋房子的地方。"崔紅豆一反先前的無禮,轉而露出甜美的笑容,殷勤地囑咐衣冠勤。
面對她一百八十度轉彎的態度,衣冠勤只是微微抬起眉毛,什麼話也沒多說。
"一人一兩,慢慢來,不要急......"
妓院前仍舊擠滿了等著領銀子的人潮,現場一片鬧哄哄,唯一教崔紅豆稍微感到欣慰的一點是,她終於可以不必再聽到那句--"父債子還"。
事實上,她比較擔心會衍生出另一句台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4:03
第三章
隔天早上,衣冠勤果然准時出現在她家門口,一點都不耽擱。
經過了昨日一整天的折騰,老實說,崔紅豆還很疲累,卻還得強振作起精神陪公子玩樂。
"走吧!"她邊打呵欠邊轉身關門。"我們去四處逛逛。"
一大清早的,她懷疑自己能帶他上哪兒去,去寺院裡敲木魚,和那些和尚一起念阿彌陀佛嗎?
她在心裡抱怨得緊,衣冠勤不說話,只是點點頭,繃著一張臉,像個活僵屍似地陪在她身邊,任由崔紅豆觀察他的側臉。
這個人,怎麼都這副表情啊?崔紅豆邊走邊猜。
虧他長了一張迷死女人的臉,可不管每次開口或看人,永遠都是同一個樣,他的表情到底會不會變?
崔紅豆納悶地看著整整高她一個頭的衣冠勤,猜想究竟要到何時他才會發現她在看他。
"你在看什麼?"
說時遲,這時快,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有反應。
"在看你。"她大膽吐白。
"為什麼看我?"衣冠勤仍是一貫的冷淡,說明了他相當習慣女性的注視。
崔紅豆聳聳肩,做了個無聊的表情。人長得好看就是有這個好處,即使品德爛得可以,表情又形同死人,一樣惹人注目。
"沒什麼,只是在猜你臉上的表情什麼時候才會變。"打從他們倆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納悶這個問題。
衣冠勤的反應是淡淡地看她一眼,不做任何表示,繼續往前走。崔紅豆見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敢發誓,在今天行程結束之前,她一定會先悶死在他的沉默之中。
果然,一個上午走下來,事實證明這的確是一場災難,她費盡唇舌為他介紹金陵風光,結果只得到他冷冷一句--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衣冠勤相當不高興。"我們走了一個上午,除了花花草草之外,什麼都沒看到。我一大早起來,可不是為了陪你游山玩水。"原本他以為可以很快找到蓋房子的地方,結果事實完全相反,他白跑一趟。
"喂,姓衣的,你說話客氣一點行不行,誰浪費你的時間啊?"被他一把揭穿詭計,崔紅豆有些心虛的反駁。"我只是好心,想你對金陵不熟,所以才會先帶你到處逛逛,你可不要不識好人心,亂栽贓!"
"你說的沒錯,我是對金陵不熟,可日後我有的是時間,要參觀也不需要急於這一刻。"衣冠勤的表情說明了他早知道她的想法。"再說,你也不是真的想帶我參觀金陵,你只是想拖延時間。"
衣冠勤這一番話,照例又塞得崔紅豆啞口無言,找不到話反駁。
這個人......真是討厭,非常討厭。平時不愛說話,一旦開口往往一針見血,把她的心思摸得異常徹底,教她想賴都不行。
"好啦,走啦!"思及此,她生氣地轉身。"找地、找地,你就保佑老天適時掉下一塊空地讓你蓋房子,否則我看就算到了明年年底,你這房子也蓋不成。"
崔紅豆半是詛咒、半是抱怨地沿路嘮叨,根本也懶得理會身後的衣冠勤是否有跟上來。
跟丟了最好!
崔紅豆掉頭朝他做了一個鬼臉。詛咒他被石頭絆倒,或是被街上二樓掉下來的花盆砸到,打傷了他的頭,讓他從此忘掉有找地這回事。
一路上,她氣呼呼的詛咒外帶暗罵,怎知身後的衣冠勤安然無事也就罷了,老天還特意送來一份天大的禮物,擺在他倆的面前。
吉地出售。
站在某條街道的轉角,崔紅豆傻愣愣地看著木板上寫著的黑字,不怎麼確定的仰望老天。
"看來老天真的有意保佑我,咱們不必等到明年了。"崔紅豆身後的聲冠勤揚起眉毛注視著同樣的一塊木板,僵硬的臉上總算露出一點笑容。
"不必高興得太早。"崔紅豆氣得猛潑他冷水。"也許這一塊地並不適合你,這也是要講求緣分的。"凡事都靠緣字,風水更是如此。
"說不定。"衣冠勤不置可否。"不管怎樣,我們先進去探探地主的口風,再來決定該不該買這塊地。"
很理智的決定,這也是他們接下來所做的事。由於這塊地就位於新浮橋的旁邊,很接近過去的皇城,因此行情看漲,價格自然也不便宜。
"一丈地五十兩,一個子兒都不能少。"地主一開口就咬得凶,活脫脫要將人咬出血來。
"我只給你三十兩,這是最大的讓步。"對方雖凶殘,衣冠勤卻也是不好惹,一砍就砍了近一半。
"不行。"地主的下巴抬得老高。"我這塊地的地點可好得很,哪有這麼便宜賣給你的道理,最少四十五兩銀子,再少不賣。"
"三十五兩白銀,你這塊地就只值這麼多。"盡管地主一再強調地點的優勢,衣冠勤仍舊不肯松口。
"四十二兩。"地主再往下探。
"三十八兩。"衣冠勤稍再往上抬。
"四十一兩。"
"三十九兩。"
"四十兩。"
"成交。"
須臾之間,但見雙方一陣你來我往,便將一大塊土地搞定。
崔紅豆目瞪口呆地靜看這一切過程,不情願的發現到,衣冠勤真的很厲害,至少他能一路繃著臉把一筆交易撐完,換作她一定做不到。
崔紅豆還在嘖嘖稱奇,可讓她吃驚的事還在後面,原本她以為衣冠勤一定急著丟錢下訂,沒想到他卻異常冷靜。
"既然咱們的價錢已講定,就請公子現在先付訂,我好為公子保留這個權利。"一講定價錢,地主便急著要衣冠勤給訂金。
"不用那麼急。"衣冠勤抬手否決。"讓我先看看這塊地,我再告訴你最後的決定。"
"這......好吧!"地主顯得很不開心。"既然公子這麼說,那麼你們就慢看,我不打擾了。"
地主說完這番話便走了,留下他們自己參觀。
"該開始干活了,崔姑娘,除非你想就這麼站到天黑。"就在崔紅豆呆愣的當頭,衣冠勤面無表情的給她來一記當頭棒喝,將她打醒。
她臉色脹紅的回過神,氣憤的瞥了他一眼,這討人厭的活僵屍非得這麼說話才行嗎?
"要先看哪裡?"崔紅豆故意跨大腳步,大刺刺地從他面前走過,讓他知道她很不爽。
"我怎麼知道要看哪裡,你才是風水師。"衣冠勤不耐煩的答道,心想她又要開始作怪了。
"雖然我才是風水師,但我總是要尊重業主的意見,免得人家說我傲慢。"崔紅豆打定主意和他槓上了,就算要熬到天黑也無所謂。
聞言,衣冠勤的眉毛挑得老高,她的態度本來就傲慢,而且是故意傲慢。
"你若不介意的話,就從我站的地方開始好了。"雖然對方故意表現出傲慢,他卻沒空陪一個小女孩生氣,他有更重要的事待做。
"好啊。"可惡的家伙,冷靜得令人討厭。"就從你站的地方開始測量起好了......"詛咒那地方剛好地層下陷。
"糟了!"她突然抬起頭對他甜甜的一笑。"我忘了帶測量的工具。"也就是羅盤。
換句話說,她在耍他。只要是有點程度的風水師,一定隨身攜帶羅盤方便測方位,可她就是偏偏不帶,考驗他的耐心。
衣冠勤冷眼看著崔紅豆低頭翻遍整個麻袋,然後抬頭對他微笑,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殺了她。
她明知道他沒有時間,他必須在年底前完成預定的一切,所以故意想盡辦法拖延。
"現在就去買一個。"他咬牙命令道,不打算讓她得逞。"你若是沒有錢,我有,我不介意幫你付這筆錢。"
"不行!"他不介意,她介意,更不想用他的臭錢。"我舊的那個用習慣了,如果要我臨時換一個新的,我會不習慣,到時更累,反而壞了你的大事。"嘿嘿,跟她玩?來呀!她一定要整死他,報那兩百人齊聲大喊之仇。
崔紅豆得意洋洋地斜望衣冠勤,突然覺得他長那麼高也沒什麼了不起嘛,對她一樣起不了作用。
她笑嘻嘻的等著看他接下來會怎麼做,結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居然被他拎著領子走了兩個時辰的路回到她家拿工具,然後又被他同樣拎著領子走了兩個時辰的路回到原位,而後冷冷的松手。
"現在工具有了,可以開始測了。"回到原先的空地後,衣冠勤將他保管了一路的羅盤丟給崔紅豆,老實不客氣地逼著她執行她的任務。
崔紅豆氣呼呼地接過羅盤,瞪著衣冠勤。
"你這個人有病啊!"她指著天色。"都晚上了,我要怎麼測?"她又不是貓,當她懂得夜視不成。
"那是你活該。"衣冠勤不客氣的反駁,一點都不同情她。"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害了自己。"
"你才害了自己呢!"崔紅豆直跳腳。"瞧你把我說得這麼惡劣,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大可找別人呀,干嘛一定要纏著我?"同行的人金陵有一大堆,沒有理由非她不可。
"我就是要你。"
衣冠勤噯昧不清的說法讓崔紅豆的心跳漏跳一拍。
"第一,我這個人要東西向來就要最好的,而我聽說你是全金陵最好的風水師。"他冷冷地說。"第二,從來沒有任何一筆債能從我手中溜走,而你父親欠了我一筆人情債,我一定要追回,這兩點就是我執意要你的原因。"
他的說詞讓她啞口無言。
"所以別再浪費我的時間,快點開工。"
最後,他僅以兩根燃燒的木棍和斷然的說詞,利落地結束她的詭計,於是她又再吞下一次敗仗。
心裡詛咒他一萬回,崔紅豆真想拿起羅盤往他頭上狠狠的敲下去,現在她才知道什麼叫作狠,逼著她做夜工就叫狠。
只不過,當她拿起羅盤真正開始認真工作時,所有嬉鬧的態度全不見了,只剩嚴謹的呼吸聲,充斥在這寂靜的夜。
羅盤上的指針顯示出這不是一塊吉地。和陰宅一樣,好的陽宅地也要求需有"四神砂"。風水學上的四神砂,即指青龍、白虎、玄武、朱雀,風水學上極重視這四個條件。正所謂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無論是陽宅或是陰宅,這都是第一考量。
而從這塊地座落的方位來看,它左邊是大路,右邊也是大路,前面雖然有座污池,但後面的地勢卻是凹陷的。古書有雲:"東有大路貧,北有大路凶"。這塊地的白虎,即右側,雖然占對了道路,可應該是水流的青龍,即東側,卻一樣是道路。再加上本該隆起的玄武,即北邊,又好死不死的凹了個大洞;就算前面的朱雀,即南側前確實挖了個不小的水池,也孤掌難鳴。
難怪地主這麼急著把這塊地賣出去,只要是略懂風水的人,都不會想買這塊地。
默默地收起羅盤,即使崔紅豆很想昧著良心讓衣冠勤當一次冤大頭算了。可她畢竟是名門正派,這種缺德事她做不來。
"這塊地,不適合你住。"崔紅豆勸他算了,除非他的八字比別人重,命又比別人硬,否則一定遭殃。
"為什麼不適合?"衣冠勤不懂得其中的奧妙,只覺得她一定又在耍他。
"不適合就是不適合,我懶得解釋。"被他不信任的眼神惹毛了,崔紅豆索性連解釋都不解釋,惹來他更嫌惡的口吻。
"原來你的風水師是這麼當的。"聞言衣冠勤輕藐地瞥了她一眼。"你連我的生辰八字都沒問過,如何斷定我不適合?"他雖然不如她這麼懂得風水玄學,卻也知道這還要跟命配。
"好啊,那你把你的生辰八字給我,我幫你看看合不合。"崔紅豆不置可否地點頭。就算是將軍之命,也不見得壓得住玄武邊冒出來的凶氣,她看他是白給的了。
衣冠勤不信邪,硬是把生辰八字給她,崔紅豆掐指一算,更糟!普通人沒有的命格他全有,他的命格乃屬大好大壞之命,若當真買了這塊地,鐵定會死得更難看。
"你不適合。"算罷他的命,崔紅豆為他哀悼。"這地方你住不起,還是另尋別處比較恰當。"雖然她也想趕快擺脫他,可職業道德不容許她作怪。
她是很有良心沒錯,可惜用錯了詞,馬上惹來衣冠勤不快的反應。
"住不住得起,我的口袋會告訴我,我比你想像中有錢。"衣冠勤誤認她是在暗諷他的出身,硬著表情沉聲道。
"我知道你有錢。"搶來的嘛,怎麼會沒有?"但有錢不代表你可以買到所有東西。"
"你錯了,有錢可以買到所有東西,包括人命,更包含這塊土地。"衣冠勤冷酷的反駁。
"可這塊地分明就是一塊凶地,缺了青龍不說,玄武邊又落陷,你若是不怕死的話盡管買下,出了事我可不管。"崔紅豆亦飛快的回嘴,讓他知道再有錢也買不到風水。
"話雖如此,可是你不是號稱是有名的風水師嗎?"衣冠勤突來的一句話塞得她啞口無言。"我聽說你幫人改過許多風水,這點小事一定難不倒你吧!"
衣冠勤半帶諷刺的說詞,差點沒教崔紅豆氣得吐血,這個不懂事的自大狂。
所謂改風水,也要風水能改才行,這又必須配合天時地利和主人的生辰八字,才能決定能不能改、該怎麼改,可不是說改就改。
偏偏他的八字又和這塊地嚴重不合,除非她師父肯下山,或是求她師兄幫忙,否則憑她的功力,只能讓他保平安,根本達不到他"繁榮後代子孫"的要求。
崔紅豆原本要將她的難處全盤托出,但隨即想起,不行!哪能這麼便宜他,這樣一來她那兩聲嘿嘿不就白喊的?她非給他一點教訓不可。
心意既定後,她連忙調整表情,正襟危坐的說道:"你要我幫你改也行。"她已經想到一個不會害死人,但會整垮他的辦法。
"哦?"衣冠勤不怎麼信任的看著崔紅豆,懷疑這又是她另一個詭計。
"買個大水缸放在你現在站的位置上,我想那樣會有所幫助。"他現在站的恰巧是主"浮絡"的位置。
其實地氣和人體內部運行的氣血很像,氣血一旦不順,人也會跟著生病,地氣也是一樣的道理。
"水缸?"衣冠勤繃著一張臉不解地問,他是不懂風水,可這未免也太扯。
"嗯。"崔紅豆點頭。"要買一個很大很大的水缸,最好大到可以把你整個人裝進去,這才會有用。"
"為什麼一定要買這麼大的水缸?"衣冠勤更無法理解了。
"因為這不是普通的水缸,而是‘司馬光'的水缸。"崔紅豆狂狂的回答。
"‘司馬光的水缸'?"這是什麼玩意兒?
"對啊,你沒聽過司馬光這個人嗎?"不會吧,他可是宋朝有名的學者,以個性樸實剛直著稱。
"我知道這個人,但這跟水缸有什麼關系?"衣冠勤再問。
"大有關系嘍!"崔紅豆搖搖手指。"傳說司馬光小的時候,和隔壁鄰居的小孩一起玩游戲,隔壁鄰居的小孩掉進一個這麼大的水缸裡。"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差點打到衣冠勤的臉。"司馬光見狀,連忙撿起地上的石頭打破水缸,把小孩救出來,從此他就留下聰明正義的美名,供後世崇拜。"鮮少小朋友像他這麼聰明,反應又那麼快,難怪他會在歷史上留名。
"你確定他沒有打到隔壁小孩的頭嗎?"正當崔延且感動時,衣冠勤忽然殺風景的質問。"依我的看法,他應該先回家呼喚大人來,這樣比較安全、也比較不浪費。"到底像那麼大一個水缸買起來也是很貴的,平白打破實在可惜。
"等他找到大人來,鄰居小孩已經溺斃了!"崔紅豆氣呆,生眼睛沒看過像他這麼不解風情的人。"再說,我們討論的水缸和他家隔壁的小孩沒有關聯,請不要隨便更改話題。"可惡,這話題應該是她主導才對,怎麼變成他在說話?
"對不起,請再說下去。"衣冠勤不知她在氣什麼,只得面無表情的請她繼續。
"總之,"干脆直接跳到結尾。"從此以後,風水學上就誕生了這麼一個說法。說是只要哪個地方的氣不夠正,就在那個地方擺上一個‘司馬光的水缸',就能慢慢導正原先的邪氣,此乃借水顛倒陰陽之術。"她說得煞有其事,衣冠勤卻是一臉狐疑。
"真的嗎?"他不確定的看著自己所站的位置。"只要在這個地方擺一個大水缸,就能改變原先的風水?"
"當然了!"多疑的家伙。"風水學是很玄的,你到底信不信?"
崔紅豆脹紅著一張小臉問衣冠勤,分不清是心虛或是當真的硬要他點頭。
他點頭。因為除了相信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釋為什麼酒肆經她換了一個招幌之後生意立即大好,他需要她這股神奇的力量。
"我信。"他硬聲道。"就聽你的意思,我明天就請人買一個大水缸來。"
"好,就這麼說定。"崔紅豆興奮的笑開,轉身回避衣冠勤多疑的眼光。
明天就有好戲可看嘍!
帶笑的眼底浮現出惡作劇的光芒。
隔天雞未啼,衣冠勤就已經打點好一切,請人將崔紅豆說的那口"司馬光的水缸"給搬到昨天指定的地點。
"就放在這兒,等注滿水以後,你們就可以走了。"他吩咐運送水缸的工人,等他們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一人分給他們一兩銀子,讓工人高高興興的回家。
他抬頭看看天色,捕捉清晨第一道曙光,然後剪下自己少許的頭發投入水缸之中。根據崔紅豆的說法,如此一來,邪惡的地氣會因水的力量慢慢淨化成純掙的泉源,而地氣也會經由水缸中的頭發分辨主人的氣味,進而服從他。
對於這類神怪的說法,衣冠勤雖不是很了解,可為求速戰速決,他仍選擇照做,因為他沒有多余的時間再重找一塊地。
他深信不疑地照著崔紅豆的指示進行種種改造風水的事宜,絲毫沒有想到,她竟會借著這次機會惡整他,一直到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他才發覺上當。
首先,當他做完她交代的一切,回到客棧的路上,便遇到了第一件怪事。
"你看,這金魚好漂亮呀,咱們快撈!"
街道的兩側,擺著各式各樣的攤子,其中最大的一攤是撈金魚的。
受到姑娘們成尖的嬌笑聲吸引,衣冠勤停下來俯看了攤位一眼。偌大的木箱中,有一大群金魚正游來游去,每一條都只有兩根手指這麼小。
他不在意地瞄了木箱一眼,正打算走過去的時候,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木箱裡的金魚竟像受到什麼指使似地,一條一條接著跳起,把他和撈金魚的姑娘濺得渾身濕答答。
"唉呀,要死了,看我的衣服都濕了!"撈金魚的姑娘,絲毫不察有人在場的叫了起來,等她們回頭看到還有個無辜遭殃的帥哥在場,才驚訝的以手掩嘴。
"都是你,說話這麼粗魯,教人聽見了多難為情......"姑娘們一面打量衣冠勤,一面後悔自個兒的行徑,深怕在他面前壞了形象。
衣冠勤只是用力甩甩袖子,冷淡地看了她們一眼,看得她們小鹿亂撞,亂緊張一把的。
怪事,莫非這些金魚都撞了邪不成?
原來他並不是在看那幾個姑娘,而是納悶那些金魚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無緣無故焦慮起來。
他聳聳肩,調回視線。或許這只是湊巧,沒什麼好值得懷疑的。
教那些姑娘極端失望地,衣冠勤連回頭看她們一眼都不曾,緊接著邁開腳步往他下榻的客棧走去。沿路上,他又經過了一些攤子,跨過幾條水溝,來到一座酒肆的門口。
"他奶奶的,你敢拿這種酒給大爺喝!"
隨著酒肆內傳出的一聲吆喝,酒肆內丟出一壇酸氣甚濃的酒,不偏不倚地砸在衣冠勤身上。
"對不起,公子。"酒肆的小二,一見砸到了人,馬上追出來道歉。"有客人鬧事,小的這就去拿塊干淨的布來,您等著。"話罷,小二匆匆忙忙地跑入店內拿了一條白色的抹布出來,拼命往他身上擦。
"不用了,我自己來。"他推開小二,低頭看胸前那一大片污漬,心中的疑問越來越深。
又是水,今天他怎麼跟水這麼有緣,像是犯沖似地無論他走到哪裡都跟著他?
"對不起啊,公子,對不起。"或許是衣冠勤沉下來的臉色太可怕,小二頻頻道歉,衣冠勤只是寒著臉把抹布丟還給小二,理都不理,繼續走他的。
他早上才剛放了缸水,緊接著就遇上了一連串跟水有關的怪事,莫非崔紅豆在那缸水裡動了什麼手腳?
鐵青著臉,一邊走一邊思考的衣冠勤不敢否定這個可能性,畢竟她不是出於自願,也不是甘心幫他忙,做手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那水缸是他親自買的,水也是他盯著讓人放的,理當不會出錯。
莫非是......
一抹思緒從他腦中掠過,好死不死地,他正跨過的木橋此時竟然斷裂。
"該死!"
衣冠勤萬萬沒想到,這座看起來頗為堅固的木橋,居然會毫無預警的說斷就斷,害他反應不及,砰一聲落入水中。
"咕嚕咕嚕......"
倒霉的他著實喝了不少水,幸好他從小就和水為伍,沒兩下就脫離險境游回岸上,兩手抵住河岸喘息。
可惡......
他的手捏成拳狀。
可惡!
他的額頭冒出青筋。
一連串倒霉的事都發生在他身上,而且每件事都和水有關,崔紅豆一定在那水缸中動了什麼手腳,故意捉弄他。
利落地自水中躍起,衣冠勤寒著臉,渾身濕答答的走回客棧,跟小二交代了幾聲,然後又拖著同樣濕答答的身子,往崔紅豆的住處走去。
事實上,他猜對了。崔紅豆的確在那水缸裡動了手腳,玄機就藏在那塊地底下。
當晚,她就看出他所站的是主"浮絡"的位置。
地氣和人體內部運行的氣血很像,只要氣血不順,人也會跟著生病,而那塊地本來就有病,而且病得不輕,道行不夠深的風水師根本治不了它。
她能不能治得了它,沒試過不知道。但她看出那塊地的"浮絡"就在衣冠勤站的地方,因為那地方的土質特別松軟,應該要填以碎石補強。可她偏不,為了給衣冠勤一個教訓,她故意叫他擺上水缸,注滿水,這無異是在破牆上鑿個洞,雪上加霜。
兩手高興地插在腰際哈哈大笑,在家笑得樂不可支的崔紅豆,滿腦子都是衣冠勤被水教訓的模樣。她敢打賭,從今天以後,他只要看到水就會怕,淮教他惹火她崔大姐,被水扁活該!
她笑得彎腰,眼淚都快掉下來,才笑到一半,就聽見敲門的聲音。
"誰?"她一邊拭淚,一邊去開門,等她看見門口站著的人是誰時,瞬間忘了擦眼淚。
是衣冠勤。
"你......"她瞪著狼狽不堪的衣冠勤,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看起來狼狽極了,全身滴著水,仿佛被水淹沒似的一直滴、一直滴,滴到她已經笑不出來。
"繼續笑啊,你怎麼不笑?"雙手分撐在門板上,衣冠勤彎腰低聲的詢問,沒有錯過開門前她臉上的笑容。
"我......"崔紅豆還是說不出話來。她是預想過他會被水扁,但沒想到竟會被扁得這麼厲害,他究竟是遭遇了什麼事?
"你......"她猛吞口水。"你怎麼了?"在整他之前,她並沒有想到這個方法會這麼靈。
"很驚訝嗎?你應該看得出來。"衣冠勤露出一個她沒見過的笑容,看得她渾身都不對勁。
"發、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全身都是水?"崔紅豆實在很想落跑,可她剛想關門,立刻又被他用力把門扳開。
"你一面問我發生了什麼事,一面又想關門,意思未免太明顯了吧!"他干脆把門撞開。"你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倒想先問問你,你做了什麼?"衣冠勤命人把水缸抬進來,一個可容納兩個人的大水缸立即出現在崔紅豆眼前,裡面注滿了水,還有......衣冠勤的頭發。
"先回答我,這是什麼?"衣冠勤用腳踢踢水缸,水缸立刻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呃......‘司馬光的水缸'。"崔紅豆硬著頭皮亂辦。
"‘司馬光的水缸'?"衣冠勤冷笑。"你說的司馬光,是那個勇敢打破水缸拯救朋友的小司馬光,是嗎?"
"是、是呀,就是他。"在他可怕的笑容之下,崔紅豆不禁後退一步,想著逃走的辦法。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邪惡的司馬光?"衣冠勤趨前一步,讓她無處可逃。"沒、沒聽過。"有這個人嗎?
"那真可惜。"他忽地捉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提起。"因為,你將親眼目睹他的模樣!"
衣冠勤話畢,崔紅豆整個人就被"邪惡的司馬光"給塞到水缸裡,咕嚕嚕地喝了半缸水。好痛苦!
她的喉嚨、嘴裡都灌滿了水,甚至是肺,她幾乎要不能呼吸。
"起來,別想裝死!"
就在她以為快要溺斃的時候,她又被他提起來,重新獲得空氣。
"在你淹死之前,最好給我交代清楚,你究竟在裡面動了什麼手腳,否則我饒不了你。"
顯然崔紅豆痛苦的表情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安慰,他仍是照常虐待她,氣得崔紅豆推開他的手大叫。
"好啦,我承認--咳咳!"她嗆得好難過。"我--咳咳,我承認的確是在水缸裡動了手腳,要你把它擺在氣最弱的地方。"這是她不對。"可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你今天究竟是碰上哪些事,能不能告訴我?"她以為頂多被幾盆水潑到,怎麼知道他會渾身濕透的回來。
崔紅豆真心地反問衣冠勤,明朗的大眼中淨是懺悔的神色。
衣冠勤沉下臉,認真的觀察她許久,才慢慢地說:"被水濺、被酒潑、還掉下溪流,你還想要知道更多嗎?"要不是他反應快又懂得水性,說不定早就淹死了。
得知他悲慘的遭遇後,崔紅豆張大嘴,半天說不出話。她也是瞎子摸象,第一次采用這方法整人,沒想到竟然就給她摸對了。
"對不起。"她誠心誠意的道歉。"我會再為你找別的地,那塊地真的不行。"這回她一定要認真幫他找,就當是補償他差點沒命的報酬。
"不必!"她滿臉熱切,沒想到卻換來他無情的拒絕。
"啊?"崔紅豆不解,他不要她了?
"你不必幫我找陽宅了,先幫我尋找埋葬我父親屍骨的墓穴才重要。"成家立業的事可以等,他爹的事可無法拖延,他必須在年底之前完成入殮的事宜。
面對衣冠勤的改弦易轍,崔紅豆只得點頭,誰教她不義在先,他的表情又這麼可怕。"你知道嗎?我發現了一件事耶!"仔細推敲衣冠勤的表情,崔紅豆忽地做出了一個結論。
"哪件事?"他發誓她若想耍什麼詭計,一定掐死她。
"你的表情變了。"這是她的結論。"雖然看起來不太好看,但至少比較像活人。"意思是他過去幾天像個死人。
衣冠勤挑眉,不對她的說法做任何評論,只徑自拿起擺在牆邊的石頭,一把將水缸打破。
啪地一聲!
"哪,水缸破了。"不在乎的丟下手邊的石頭,衣冠勤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喂,你--"崔紅豆又好氣又好笑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原來他也有當司馬光的天賦嘛,只要改掉他那邪惡的個性就可以了。
她的嘴角不禁往上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4:24
第四章
就在崔紅豆以為她終於可以定下心,好好發揮真正的實力教衣冠勤吃驚的時候,沒想到又有一件事情讓她耳根不得清靜,嚴重干擾她的專業。
"我跟你去。"
衣冠勤簡單的一句話,立即擊垮她的美夢,她一臉無法置信的表情。
"你跟我去干嘛?"她瞪著衣冠勤。"我是要去尋龍,不是要去游山玩水,你跟我去一點樂趣也沒有。"一般人都以為找墓穴沒有什麼,其實是很苦的,根本沒有樂趣可言。
"很好,我也不是去玩的。衣冠勤挑眉。"至於我為什麼要跟著你的理由你應該最清楚,我要去監督你。"
"監督我?!"聽見這詞兒,崔紅豆跳起來。"你吃飽飯沒事干,干嘛監督我啊,我不是說過一定幫你找到墓穴嗎?"她還以為他們已經和解了,沒想到是她自己會錯意。
"你是說過這話。"衣冠勤不否認。"可依你前回的記錄看來,難保你不會從中作怪,所以我才要盯著你。"到底她不是自願幫他,這點他從不曾忘記。
這個人還真是......多疑!
崔紅豆瞪著他,氣到說不出話。才不過害他一回,他就牢牢記住,小氣。
"隨便你!"他要跟她也沒辦法。"不過我要先說好,你不可以妨礙我哦!"崔紅豆先禮後兵的事先說明。
"沒問題。"衣冠勤聳肩答應。
兩人都同意這約定,結果是還沒有走到半山腰,便先開戰。衣冠勤認為這個地方好,崔紅豆覺得不好,兩個人就這麼吵起來。
"我喜歡這個地方。"才進入鍾山支脈的某一處坡地,衣冠勤就看中一處他自認為不錯的地點。
"你喜歡沒用,這地方不好。"隨意瞥了坡地一眼,崔紅豆想也不想的否決,惹來他老大不爽的皺眉。
"似乎凡是我看中意的,你都要反對。"他又擺出那張僵屍臉。"你們這個行業的人都不尊重業主意見的嗎?"
"尊重呀,大爺。"他的臉色不好,她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只是以前我遇見的業主都很尊重專業,不會老是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
"我的要求奇怪?"聽見這話,他的表情更僵硬了。"我倒看不出來哪裡奇怪,雖然我不干這行,但我也知道,左青龍、右白虎、前梁雀、後玄武這幾個擇穴的基本原則。依我看,這地方正符合了這些要求,而且上山方便,不必大費周章。"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地點不錯。從他站的地方望去,左邊綿延的支脈,是為青龍,右邊也是鍾山的支脈,是為白虎。前面還有一處小支流,是為朱雀,後頭有一處突起的山峰,是為玄武。
風水學上最重要的四點都具備了,她到底在挑剔什麼?
衣冠勤不是很懂她的思緒,只見崔紅豆大翻白眼。
"你說的四點這地方都有具備沒錯,但它不是‘龍真'。"這可有天壤之別。
"龍真?"衣冠勤聞言沉下俊臉,風水學上的名詞真多。"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很深的玩意兒。"崔紅豆不耐煩的回說。"簡單的說,就是真正的龍,也就是主山。"
"我們現在不就正在鍾山上?"隨著崔紅豆比畫的手,他看了群山一眼,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
"這兒也算是鍾山的一支分脈,卻不是主山。"崔紅豆搖頭。"龍真,穴便真;龍假,穴便假。自古以來,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們風水學上所說的‘龍',其實是指山脈。"她指著遠處峰峰相連的山脈。
"瞧,那兒才是主山。"她指著一處氣勢雄偉的山峰說。"鍾山從那裡開始,往兩側綿延,左側面對玄武湖,那才是‘龍真'。"
"你確定?"即使她說得頭頭是道,他還是很不放心。"我看你一樣工具都沒有拿出來,你怎麼知道什麼地方是真,什麼地點又是假?"依他看,每一處山峰都差不多,分不出主副。
"你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耶!"聽見這麼離譜的質疑,崔紅豆直跺腳。"我說什麼你都不信......好,那我把工具拿出來,親眼測給你看,這下你總可以相信了吧!"
她氣呼呼地自肩上那一大包家伙中拿出羅盤,這些都是她每回上山必帶的工具,缺一不可。
衣冠勤面無表情的抱胸看著一頭熱的她,和那一堆可以把人壓垮的大小工具,不明白憑她一個身高只及他肩膀的弱女子,怎麼有辦法將它們背上山。
"你看好了。"崔紅豆義憤填膺的要他看清楚。"何謂龍真、龍假,羅盤自然會告訴你。"她邊走邊測方位,衣冠勤只得也跟著走。
"如果這地方是主山,地氣會不同,羅盤的指針會--"
山中忽然傳出一聲驚呼,崔紅豆的話還沒能說完,剛伸出去的右腳不料踩空,整個人落下山崖。
"救命!"
驚慌之余,她手忙腳亂的胡亂抓,不期然地抓到一雙手和龐大的身軀。
"該死。"不只她倒霉,衣冠勤也連帶被她扯掉了平衡,和她一起墜落。
"閉上眼睛,不要看地面。"他用手遮住她的眼,並以整個身體保護她,直接先承受摔落地面的重力。
砰!
不曉得該說他們是運氣好,還是說他們倒霉。他們竟安然無恙的掉落在一片廣大的枯葉堆上,沒受什麼傷。
確定平安無事後,崔紅豆扳開衣冠勤的手察看眼前的狀況,發現情形好的只有她一個,衣冠勤可沒她走運,後腦勺上撞了個包,疼得半死。
"你不要緊吧?"瞥見他痛苦的表情,崔紅豆下意識的甩甩肩上的包袱,想拿出隨身攜帶的創傷藥,摸了半天才發現--
"包袱掉了!"這可慘。"我的家當全在裡頭,怎麼辦?"現值秋末入冬之初,她御寒的衣服全在裡頭,她一定會冷死。
她呆愣的看著他。
"別問我,我的也掉了。"他拍拍弄髒的衣服,起身道。"看來,今天晚上會很難挨。"他們並不是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也許可以想辦法爬上去。
"依我看,可能有另一條路可以直接繞出去,只是要找一下。"看穿衣冠勤腦中的思緒,崔紅豆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仿佛早巳習慣這類突發狀況。
"你居然一點都不緊張?"衣冠勤好奇的打量她一眼。"今天晚上我們可是要在野外過夜。"一般女子遇到這種狀況早就嚇暈了,她卻還在嘻皮笑臉。
"習慣了。"她又聳肩。"反正只要不遇見狼,我都不怕。"尋龍的人難免會在野地過夜,習慣就好。
衣冠勤卻是沉默了好久。
"你......經常像這樣一個人在山上到處亂跑,沒人陪你?"這話他說得有點不可思議,半帶譴責的味道,引來崔紅豆強烈地抗議。
"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人陪?"她嗤之以鼻。"而且你忘了我是干什麼的?我是風水師耶!身為風水師,上山尋龍是很正常的事,干嘛這麼緊張!"
崔紅豆不懂他干嘛突然這麼關心她,衣冠勤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想到她一個人可能面對的危險,就沒來由的一陣焦躁。
"我去找看看有什麼吃的。"為了擺脫這股不合理的情緒,他急著想離開她冷卻一下。
"我也去。"她不懂他干嘛突然改變口氣,剛才明明還好好的。
衣冠勤回頭看了她一眼,正想要阻止她,卻在最後一刻放棄。
"隨便你。"他徑自掉頭。"你愛跟就跟。"
好奇怪的人,她也要吃飯啊,干嘛凶巴巴?
崔紅豆朝他背後狠狠做了個鬼臉,才剛要跟上,不期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糟了,師兄送我的羅盤!"一定是摔下來的時候給掉了,怎麼辦?
衣冠勤的背脊,因她這突來的呼喊而倏然僵直,喘了好幾下才掉頭冷冷地問:"什麼羅盤?"他的口氣不怎麼愉快。
"就是我剛才用來測量方位的羅盤啊!"她快急死了。"我剛剛跌下來的時候弄掉了,那是我師兄送我的,不能丟。"那個羅盤超好用的,是她師兄送她的臨別贈禮。
"掉了再買一個不就行了。"他的拳頭不知不覺的握緊。"我相信一個羅盤用不了多少錢,大不了我買一個新的賠你。"他絕對買得起。
"不行!"她堅決的搖頭。"我不能換。"
"為什麼不能換?"他的拳頭握得非常緊。"你那麼喜歡你師兄?"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她為什麼不肯要新的羅盤。
衣冠勤用著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凶狠口氣質詢崔紅豆,只見崔紅豆呆愣了一下,突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她笑出眼淚。"誰告訴你我喜歡我師兄啊,那個人一定是笨蛋。"
她說得他一臉尷尬,卻也令他稍稍舒開了緊握的拳頭。
"你不是因為喜歡你師兄?"他不解。"那你為什麼堅持一定要那個羅盤?"害他以為......
"當然是因為它好用呀,笨蛋。"她大膽的跟他開玩笑。"我師兄送我的那個羅盤,是他自己特制的,有四十層那麼多哦。"市面上在賣的羅盤一般只到二十五層而巳。
崔紅豆很開心的跟他解釋羅盤的種類,他先是耐心聽,後極不好意思的轉頭。
"我去找吃的。"該死,他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精神緊繃。他該關心的是能不能依照計劃行事,而不是關心什麼他媽的羅盤。
"我說了,我也要去!"崔紅豆緊跟著他,一半是好奇他為什麼突然生氣,一半是不喜歡獨自一個人,因為她突然發現有人陪真好。
閉上眼睛,不要看地面。
方才的驚險畫面忽地在她腦中一閃而過,當時她真的害怕極了,要不是他用身體護著她,又貼心地蒙住她的眼睛,她肯定會尖叫。
思及此,崔紅豆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閃過。
"這種果子可以吃,你吃吃看。"當她正為心中那股莫名的情愫困擾時,衣冠勤適時伸出手來,遞上果子。
她看看躺在他手心上的紅色果子,又看看他,本應該伸手接過那些果子說謝謝,卻教心中那股沒來由的恐慌打亂了陣腳,胡亂地扯著眼前及胸的樹叢,倉惶地拒絕。
"謝謝你的好意,我這裡也有。"她拔起身旁看起來外表長得很像的果子,不分青紅皂白就往嘴裡送。
"等等,那不能吃!"衣冠勤飛快地伸手阻止她干出蠢事,結果來不及。
沒辦法,他只好拉過她的身體,雙手分別握住她的手腕,復上她的嘴。
老天,他、他在干什麼?
崔紅豆被他突然復上的嘴唇嚇到不由自主地把嘴張開,他趁著這個機會將她轉身並拍她的背,逼她將嘴裡的東西吐出來。
砰砰砰!
連續三個重擊,崔紅豆被衣冠勤拍得頭昏眼花,不要說是果子,就連膽汁也快被拍出來,更何況他這麼用力。
崔紅豆原以為已經沒事,沒想到更精彩的還在後面,她整個人竟又被轉回去,面對同樣溫暖的嘴唇。
她的眼花了,表情也呆掉了,無助的靈魂只能跟隨衣冠勤流竄的唇舌飄浮,一直到他願意喊停為止。
"你、你在做什麼?"頂著紅腫的嘴唇和急促的呼吸,崔紅豆在他停止吻她後問道。
"幫你把殘余的毒汁和籽吸出來。"他呼吸不甚平穩地回答她的問話,手心上滿是白色的籽和紅色的汁液。
"你吃的那果子有毒。"他進一步解釋。"它和我拿的果子看起來很像,可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品種。"
"我懂了,謝謝你。"說不出是放心還是失望,崔紅豆勉強地笑了笑,假裝沒事。
"好說。"松開手中的籽粒任其滑落,衣冠勤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一點也不像是剛熱吻過的人。
崔紅豆覺得有些尷尬,罵自己想太多。人家不過是想幫她,她干嘛胡思亂想,讓自己為難。
想通了以後,她立即轉變態度,變得既輕松又活潑,到處尋找起火用的枯樹枝。反倒是衣冠勤變得異常沉默,臉色越來越陰沉,弄得到後來她終於受不了,忍不住抗議。
"停!"她比了個投降的手勢,決心讓氣氛活潑些。"我不曉得你在不高興些什麼,但我希望能馬上停止這種狀況。事實上,我希望能和你交朋友。"經過了這七、八天的相處,她發現他除了個性怪異了點外,其實人不壞。
"朋友?"聽見這名詞,衣冠勤瞥了她一眼,表情更趨冷淡。"我不知道我這個‘奸民'居然有資格成為你的朋友,你嚇壞我了。"他提醒她自己曾說過的話,說得她,的臉好紅。
"我承認我說你是‘奸民',可我也說過不幫你,但我現在還不是幫你了,你干嘛這麼計較?"她是聽信了外頭的傳聞,那又如何?誰叫她那麼富有正義感,她也沒辦法呀!
"哼。"衣冠勤掉頭回避她理直氣壯的解釋,很難對自己說明,為何平時不以為意的批評,由她嘴裡吐出會特別傷人。
沒想到這時崔紅豆跑過來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你看吧,你就是這樣。"
她居然不經他的同意便捏住他的臉頰。
"永遠一副僵屍的表情,難怪沒有朋友。我打賭你一定連一個知心的朋友都沒有。"她是不知道他的交友情形啦,但她敢大膽推測,他的交友錄上鐵定掛零。
事實上,她猜對了,他的確沒有朋友。倒不是因為不擅交際,而是兒時的遭遇再加上之後的人生,讓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自然也就交不到知心好友。
而今,她卻口口聲聲說要當他的朋友,可能嗎?
他表情僵硬的看著她。
她有他見過最直接的表達方式,有他在一般女子身上看不見的大膽自然。他們之間的差異豈止是天和地,然而,他對她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好感。
我沒興趣和你做朋友。
他很想對她這麼說,可不曉得怎麼搞的,他說不出口,無法在她熱切的眼神下暢意說出,只好以行動逃避。
他退後一步揮開她的手,她再跟進,仍是掐住他的臉頰不放。
"我要跟你做朋友。"
這回他終於見識到她的固執。
"你不說好,我就像這樣掐著你的臉一輩子,直到你點頭。"她有些皮,有些欠揍的賴定他,終於激起他冰冷的笑意。
"你可不要後悔。"經過了一番掙扎,他終於點頭。"當我的朋友,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希望到時你不會急著想逃。"衣冠勤淡淡地說道,崔紅豆的眼睛泛出感動的淚水。
他答應了,他答應了!
她高興得快跳起來,連忙用手背抹去眼角上的眼淚,更加興奮的往下說:"好,既然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那我們應該多說點對方的事,更加認識彼此才對。"才過了第一關,她緊接著闖第二關,果然立刻被擋下。
"沒什麼好說的。"這小妮子未免也太得寸進尺。"我的人生很無聊,不需要了解。"談到比較敏感的那部分,他的臉立即又恢復原來的面無表情,表示他不想提。
"才怪,我的比你還無聊,我都想講了,你怎麼可能無話可說?"她再一次捏住他的臉頰耍賴。
"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啦!"她還是使出老方法糾纏他,衣冠勤東躲西躲。"拜托嘛,我真的很想聽。"
他的躲功厲害,她纏人的功夫更是了得,衣冠勤躲了老半天,最後終於想到一個反制的方法。
"既然你這麼愛說話,那你先講。"他邊打太極拳邊撿今晚要用的柴火。"等你無聊的人生說完了,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我的過去。"那還得視她說得精不精彩而定。
"小氣!"崔紅豆當著他的面做鬼臉。"既然你那麼謙虛,"其實是狡猾。"那就由我先開始,你聽好了。"
她接著咳了兩聲。
"我叫崔紅豆,打小生長在金陵,一歲的時候沒了生母,因此沒機會有任何弟弟或是妹妹。我爹由於是一名風水師,整天幫人上山下海尋龍,所以沒空續弦找繼母照顧我。滿五歲的時候,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間,幫我爹找到一處正穴。我爹因此認為我有天分,把我交給靈山的一位老師傅尾隨他學習風水,直到三年前我爹去世的時候才下山--"
"你口中的師兄,想必也是那位老師傅的徒弟嘍?"衣冠勤忽然出言打斷崔紅豆。
"嗯,師父就收我們兩個徒弟。"她回看他一眼,奇怪他怎麼那麼在意她師兄。
衣冠勤聳聳肩,不打算向她解釋他的想法,她只好繼續。
"然後,我今年二十一歲,仍舊繼承我老爹的事業,住在那棟破房子裡,這就是我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報告完畢。"
"你今年二十一了?"聽完了她做的簡報,衣冠勤面露吃驚表情。
"是啊!"他干嘛那麼驚訝?"有什麼不對嗎?"
她看看自己,女人該有的她都有,可別說她像小孩。
衣冠勤搖搖頭,她雖然長得一張娃娃臉,可他絕不會把她當成小孩,尤其是她的嘴唇,鮮紅得教人想一口咬下,吞進肚子裡。
"好啦,該你了。"既然他搖頭,就表示她的長相沒有問題,還算合格。"你答應我等我說完自己的生平,就要說你的過去,不可以耍賴哦!"就怕他又要來拖延那套,男人不想請話的時候都來這一招。
崔紅豆熱切的望著他,衣冠勤再一次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拒絕她的眼神,或許跟周圍的氣氛有關。
"生完了火再告訴你,我不想凍死。"
把自己的失常怪罪給日落染紅的雲彩,衣冠勤抱起撿好的樹枝堆成一堆,熟練的生火,而崔紅豆只是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火都生起來了,他才發覺這不是氣氛的問題,是他自己想說。
"你想聽哪一部分?"深深地歎口氣,衣冠勤坐在火堆前瞪著火堆發呆,俊美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異常的柔和,也分外迷人。
"全部。"她在他對面坐下,窺視他的表情。"我很貪心,尤其想知道你小時候的事,你是怎麼當上奸民的?"傳言他十歲開始就在海上混,一直到十六歲才下船。
崔紅豆這個問題很無禮,可她就是這麼直接,連轉個彎都不會。
聞言衣冠勤不自覺地勾起嘴,或許他就是喜歡她那份直率,所以才無法像對待別人那樣地冷眼對她。
將目光定在跳動火焰中的某一點,衣冠勤開始說了。故事回到最初的原點,他上船的那一天。
他說:他生長在一個東南沿海的小村子裡,這個村子叫"少安村",村子的命運就和它的名字一樣,少有寧靜。
他說:他原本有很多兄弟姐妹,可由於倭寇作亂的關系,他們一家人都被殺光了,只剩下他和他爹。
他說:十歲那年,倭寇又再度來襲,他和爹逃跑不及被倭寇追上,他爹為了不肯放下手中的包袱被倭寇殺死,臨死前交代他要為他找一處風水寶地埋了,因為他爹認為他們的命運之所以會如此悲慘,完全因為祖先葬得不對,沒為後代子孫帶來福蔭,他不想變成那樣。
他又說:他當場發誓,日後一定會遵從他爹的遺願,找塊風水寶地將他爹好好埋葬,為了完成這個誓盲,他選擇做奸民,因為這是最快賺到錢的方法。
衣冠勤面無表情的訴說著往事,仿佛往事已死,再也傷害不了他,只有眸中跳動的火光,稍稍洩漏出他的心事。
"所以你急著找到風水地,完成你對你爹的誓言。"聽完了整段故事,崔紅豆真想殺死自己。原來他這麼急著找墓穴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故意刁難他。
"不對。"他勾起一抹淺笑。"我答應我爹的不只是幫他找到一處好風水,我還答應他要成家立業,榮耀我們衣家。"雖然這些話他來不及對他爹說,但他早已默默決定絕對做到。
"原來你決定成親呀!"看著他堅毅的側臉,崔紅豆的心沒來由地抽動了一下。"也好。據我所知,金陵有好多姑娘都巴望著和你成親,你一定能從其中挑到一個最適合你的姑娘,到時我再幫你們合算八字,免費的哦!"話畢,她笑了笑,笑容十分燦爛。
"謝了,你真大方。"
不知是說者有意,還是聽者多心,她總覺得他在諷刺她。
"不客氣,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當然得幫你嘍!"她強顏歡笑的抬頭面對他陰沉的表情。他看起來很不愉快,她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
其實她什麼都沒說錯,有問題的是他自己。她只是一直強調他們是朋友,朋友就該兩肋插刀,為他做所有事。
但問題是,他們真的是朋友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看她的臉,而是一直盯著她的嘴。不再生氣她頑皮的舉動,反而一直容忍配合,如果這樣也能算是朋友,那他們這個朋友會當得很危險,非常危險。
"好冷哦,我的手快凍僵了。"拼命靠近火堆取暖,崔紅豆完全不察他奇異的眼神,直打哆嗦。
"到我這兒來。"
見狀,他主動將她攬進懷裡,抱緊她。
"可是--"倚偎著他溫暖的胸膛,崔紅豆忍不住臉紅抗議,卻被駁了回去。
"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有什麼好害羞的?"他提醒她自己說過的話,崔紅豆無法反駁,只好任由他抱著她躺下,為她擋去風寒。
"好一點了嗎?"他低下頭問她,溫熱的氣息呵在她的臉上,教她熱,也教她慌。
"好一點了。"她試著不去理會臉頰上傳來的熱度,可她的心仍是跳得像發狂一樣。
"你的臉好燙。"察覺到她的緊張,他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害她差點尖叫。
"真的嗎?"
她尷尬的笑了笑,總覺得他的臉越來越靠近。
"真的。"
他的聲音接近呢喃,臉也幾乎和她相貼。
"你的皮膚好細,好像絲綢。"他居然就用鼻尖感受她的肌膚,內心狂跳之余,崔紅豆只好趕快逃命。
"我要睡了,晚安。"再也忍受不了如此詭異的親暱,崔紅豆趕緊翻身背對他。
"晚安。"他對著她的背說話,可貼緊她的胸膛絲毫未曾放松,她的心跳也未曾減緩。
她有預感,他們這個朋友一定會當得很辛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4:49
第五章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是對的,他們這個朋友,真的當得很辛苦。
清晨的微光穿過樹梢,隱隱約約地照著隱藏在樹叢中的草原。草原旁邊是剛熄滅的火堆,火堆旁躺著兩個瑟縮的人影,崔紅豆就躺在最裡頭。
鼻中充滿著衣冠勤男性的氣息,崔紅豆根本就睡不著,搶在天還沒亮前便睜開眼睛。
要命。
她在心裡嘀咕,試著將身體往旁邊挪一點,睡夢中的衣冠勤似乎感覺到她的逃離,下意識的伸出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摟得更近,搞得她叫苦連天。
看吧!這就是她說朋友難當的原因,再這樣下去,她遲早要發神經病。
對於目前的狀況,只有一句詭異可以解釋。從他答應和她做朋友的那一天開始,他便表現得異常親暱。除了每天臨睡前一定要在她耳邊耳語之外,清晨睡醒,也一定要撫摸她的唇,甜蜜的跟她道早安。有時興致一來,還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復上她的唇狂吻起來。等她回過神抗議,他又一副沒干過這回事似地神情自若,搞得她一頭霧水。
更慘的是,當下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偏偏他們又找不到路繞回去。害她只好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他們真的能當朋友嗎?
崔紅豆懷疑。她對男女之間的事懂得不多,不是很了解別人的朋友是怎麼當的,可她有師兄,她的師兄就不會對她摟摟抱抱的,害她止不住心跳。
想起自己有多沒用,崔紅豆忍不住又往旁邊靠一點,悄悄遠離衣冠勤。這回,他松開手沒有跟來,讓她很不習慣,卻也得到了一個欣賞他的機會。
他真的......長得好俊呀!
她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鼻粱。
他的鼻子很挺,眉毛好濃,嘴巴又超性感。還有他那一對眼睛,宛如飛風似的,就連女子也要相形失色。難怪他才人金陵沒幾天,便引來一陣騷動。
只是,朋友?
她不安的動了動,回想他的種種行為。
她想,她大概是全金陵唯一看過他大笑的人。昨天當她不小心跌入河裡的時候,他就笑得很開心,笑完了將她自河裡撈起,再脫下衣服將她緊緊包起來呵護,那種快樂,筆墨難以形容。
她不得不承認,過去這幾天過得很快樂。
當他願意時,他會變得非常迷人,讓和他相處的人有如置身天堂,忘了塵世的煩惱。
煩惱......真的好煩啊!她煩悶的抓抓頭發。
為什麼他們不能盡快找到出口?為什麼他要這麼迷人?為什麼她不能拿出當初的志氣不要幫他,還死皮賴臉的硬要跟他做朋友?
崔紅豆被一連串的問號打到頭暈眼花,根本找不出答案。她看看天色,天漸漸亮了,可她身邊的衣冠勤卻沒醒來,這很不尋常。
想到這裡,她轉身過去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料他早巳醒來,且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她,仿佛認不得她是誰。
"我好餓。"他對著她說道。"給我吃的。"
他臉上的神情,就好似她只是個陌生人般的跟她乞食,她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不禁害怕起來。
"好、好。"她慌亂得在地上到處亂翻。"你等一下,等一下哦!"該死,他們昨天晚上吃剩的果子到哪裡去了,怎麼不見了?
"快給我吃的。"他無意識的撐起身體,搖搖晃晃的朝她靠近,看起來好像一匹狼。
"我在找了。"崔紅豆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剛剛明明還好好的,為何一下子就變成餓鬼,額頭又頻頻出汗,這是什麼毛病?
"快找,快!"衣冠勤的臉色脹紅,眼神異常興奮,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像隨時會打人一樣。
崔紅豆嚇死了。她看過他生氣的模樣,但和現在完全是兩回事,她沒辦法應付。
"給我吃的。"她還在翻箱倒櫃之際,一只鐵拳不期然揮過來,差點擊中她。"快給我吃的!"猛力捉住她的衣領,他顯然認不出她是誰的大叫大吼,嚇得她眼淚掉下來。
"我都說,我在找了嘛!"她的表情好不委屈。"你到底認不認得我是誰?我是崔紅豆,你的朋友啊!"
她說得可憐兮兮又害怕,明燦的大眼蓄滿了淚水,雙頰滿是淚酒,終於喚醒他的記憶。
她是他的朋友?
衣冠勤用力搖搖頭,試圖在殘缺的印象中捕捉她的身影。
記憶中,他一直是一個人,身邊雖然有人不斷來來去去,可他從沒跟任何一個人交過朋友,她八成是在說謊,可她的紅唇、她的紅唇卻又那麼熟悉......
"我們一起來找風水寶地,你忘了嗎?"她哭著提醒他。
他們一起來找風水寶地......好像有這回事,他答應過父親要將他的屍骨好好埋葬,所以他找到了崔紅豆,她又志願成為他的朋友...
"你忘了嗎,衣冠勤?是我啊!"
是她,是她沒錯。是她的聲音、她的笑容陪他走過初到金陵這段歲月,還有她的紅唇,他每日必碰的紅唇......
"給我糖。"他撫著她的唇線呢喃,忍受痛苦。"或者是任何有糖份的東西都可以......紅豆。"
就是最後這聲呼喚,讓她知道他已經清醒。她點點頭,一刻也不敢猶豫的拔腿狂奔,到處去拔他們幾天來吃的果子。
"衣冠勤!"
她的動作已經算是非常快,可等她抱著果子回來的時候,衣冠勤已經不支倒地,臉色白得像鬼。
怎麼辦,有沒有辦法可以救他?
她忽然想起當她誤食毒果時衣冠勤用的方法,連忙咬碎果子,對准他的嘴如法泡制。
她先讓果子的汁液滴進他的口中,再喂食他果肉。由於他過於虛弱,她只好嘴對嘴的來,如此反復了好幾次,衣冠勤終於在最後一次喂食中恢復體力,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的喂食工作能順利地進行。
與其說是喂食,不如說這是一個扎實的吻。
兩人一味地沉溺在唇舌交纏中產生出來的味道和身體摩擦間所帶來的酥麻感,等他們能夠分開,兩人都已經氣喘如牛了。
"這是你第一次吻我。"眷戀地輕碰她的紅唇,衣冠勤的輕笑間帶有一股說不出的滿足感,卻教崔紅豆迷惘。
"我不是在吻你。"她搖頭否認。"我是在救你。"
"是嗎?"他瞇起眼睛,極度厭惡她的說詞。
"本來就是。"她逃避他的眼神,順便轉個話題。"你剛剛突然發瘋,差點打到我,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要不是她運氣好,早掛了。
"我不想談。"衣冠勤的身體,因為這突來的問句而僵硬。"我不想談這件事。"
"可是--"
"我說了,我不想談這件事!"他推開她站起來。"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誰說與我無關?"她也不甘示弱的爬起來,跟在他身邊。"我們是朋友,本來就該--"
"去他媽的朋友!"他忽地一拳打在面前的大樹上,重重地嚇了崔紅豆-跳。
"你......"
坦白說,她也很氣。她一直把他當朋友,他卻用粗話污釁他們之間的友誼。
委屈的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
不可以哭,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在他眼前掉淚,可她就是忍不住。
該死!
衣冠勤也不好受,握緊拳頭,一拳一拳地打在樹上發洩,他不想傷她,卻老是做錯事。
"我道歉,是我不對。"他猛地一把將她往胸口攬,懷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崔紅豆點點頭,算是接受他的道歉,覺得他好難懂。
"我早說過,跟我做朋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偏要試。"仿佛能透視她想法,衣冠勤吻她的發際,無奈地責備她。
她苦笑,找不到話反駁。
他說的對,跟他做朋友,真的很難。
三天以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出口。
好不容易才從迷魂陣裡闖出來,崔紅豆快樂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卻惹來衣冠勤不快的一瞥。
"瞧你的模樣好像一個剛出獄的犯人。"他冷冷的嘲諷她。"和我在一起真有這麼痛苦嗎?"
他問她,眼底閃過一抹受傷的光芒,崔紅豆來不及瞥見,只想抗議。
和他在一起一點也不痛苦,相反地,她覺得很快樂,但先決條件是他表現正常時,而不是這副要死不死的模樣。
"不跟你說。"她朝他做一個鬼臉,滿腦子都是她的寶貝工具和她師兄的羅盤。"我們趕快繞回原地看東西還在不在。"不只工具,還有他們隨身的行李,少了它們,寸步難行。
面對她的提議,衣冠勤不表示意見,只是加快腳步,表情更顯冷淡。
三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回到原來的地點,並找到行李。
"太好了,工具都還在!"崔紅豆高興不已的撿起掉落在坡頂邊的羅盤,寶貝似地捧在胸前。
"你師兄一定會很感動,你居然如此寶貝他送的羅盤。"衣冠勤在旁添加了一句,惹來她更誇張的吐舌。
"好用嘛!"這人講話老是酸溜溜。"幸虧我們的行李都沒有丟掉,可以不必下山,繼續我們的路程。"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衣冠勤同意她的看法。他們掉落山坡再找路出來,已經用掉了不少時間,加上隆冬將至,天氣越來越冷,唯有加快行進的腳步,方能確保這趟探勘之旅能如期完成。
他撿起包袱,不吭一聲就往前走,害崔紅豆一時會意不過來,差點跟丟。
可惡,到底誰才是風水師啊,居然跑得比她還快!
一路上,她就這麼跟在他屁股後頭,忙得跟小雞似的,卻也沒忘記拿出羅盤東測西測,看看有沒有風水寶地。
一天結束後,他們還是沒有發現任何適合的墓穴,衣冠勤不禁煩躁起來。
"你先不要急嘛,好的墓地本來就不容易找啊,有些人得找好幾年,才能找到一塊適合的地方。"
"你是說,我得等上好幾年?"被她一說,他更加煩躁,臉色更難看。
崔紅豆的原意是安慰他,沒想到越搞越糟。
"沒有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連忙搖手。"我是希望你不要急,說不定明天我們就能找到一塊很好的風水地,你說對不對?"
她樂觀的鼓勵他,燦爛的笑容這才緩和了他焦躁的情緒。
"或許吧!"他勉強同意道。"希望事情真有你說的那麼順利。"
崔紅豆捏捏他的手,給他鼓勵。他也回報了她的溫情,不過是用熱情的吻。
"我真希望你不要再吻我了,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朋友該有的方式。"一吻既罷,她迷惘的摸著腫脹的紅唇,不確定的看著他。
"別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的方式是這樣。"再度復上她的唇,衣冠勤仍舊以他獨有的熱情傳遞他對友誼的看法,崔紅豆只好服從。
說實在的,經過這麼多天來的相處,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吻,比較不習慣的是他堅持一定要在睡覺時抱著她,無論他們有沒有找回行李。
如此撲朔迷離的狀況,又過了一個禮拜。眼看著樹上的葉子越來越少,山谷吹來的風越來越寒冷,崔紅豆也忍不住心焦。
距離他們上山的第三個星期,崔紅豆手上的羅盤終於動了起來,她低頭看指針的方向,往前走了好幾步,撞上一顆石頭。
"好痛!"她痛得蹲下來,捧著腳踝直揉。這時大石頭的底下突然冒出一股熱氣,透過隙縫竄人她的鼻子。
一接觸到這不尋常的氣息,崔紅豆先是愣了一下,後拿開石頭,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指尖搓玩。
這土細而堅,潤而不澤,裁脂切玉,具備五色,正符合了"葬書"上對墓穴土質的要求,而這地氣......
她緊接著趴在地上傾聽地下的動靜,隱約似乎可以聽見水流穿過的聲音,以及地底下的生氣。
莫非這裡是?
猛然自地上起身,崔紅豆臉上盡是掩不住的興奮。她二話不說地跑到附近的一處高地,遠遠地觀察石頭所在的位置,高興得快要哭出來。
從她站的地方來看,那塊石頭正好占據在一座平台的正中央,旁邊滿是浮石,看起來像是一條魚的身體。平台兩側,各自聳立兩柱巨石,又像魚眼。她再仰頭環看兩側山峰,只見左右邊各有群山聳立,蒼翠茂盛,山谷底下又有一條河流穿過,活脫脫是最佳的風水寶地。
這地方正是風水學上說的"鯉魚龍穴",有人費盡千辛萬苦都找不著,他們居然就這麼給碰著了!
"找到了、找到了!"她興奮得無以復加。"我找到可以埋葬你爹的墓穴了!"埋在這墓穴裡的人,子孫非富則貴,又因鯉魚本身有散卿之稱,主人丁興旺,可謂兩全其美。
"哪裡?"衣冠勤聞聲立刻跑了過來。"你說的墓地在哪裡?"
"平台那裡!"她指著有石頭在的平台。"以我們風水學來說,選擇生氣聚財的風水寶地要按照‘龍真'、‘穴的'、‘砂環'、‘水抱'四個准則進行推敲。龍真上次講過了,而這裡就是龍真。至於穴的,則是指生氣凝聚所在,也就是吉穴,剛好就是那粒大石頭。"她踢到的那顆。
"再來就是砂環,也就是山勢,不消說,這裡的山勢好得不得了,幽靜自然,是為上上之選。而最後一項的水抱,你自己看,山谷下那一條河的水量充沛,水氣氤氳,又被群山環抱,生氣沒有走失之虞,這樣的好風水,只有夢裡才有。"山為氣,水為財。水能招來財氣,但先決條件還得留得住才行。
"聽你這麼說,我爹是非葬在這裡不可了。"感染到她的興奮,他迫不及待的想盡快將他爹的遺骨人殮。
"嗯,但是還得看日子。"她跟他一樣開心,他們近三個星期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當然。"衣冠勤眼中充滿著達成使命的滿足感。"不過我希望盡快,越快越好。"到底這件事已拖了太久,整整十六年。
崔紅豆胸有成竹的點點頭,告訴他一切包在她身上,隨後又感傷的說:"完成了這件事,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她原本的意思是覺得可惜,沒想到聽在他的耳裡卻扭曲成求之不得。
"還早得很,別忘了還有陽宅。"想甩開他?沒那麼容易!
"陽宅?"她驚訝的張嘴。"可是、可是你不是說算了?"
"我改變主意了。"他鐵青著一張臉。"在我還沒找到蓋房子的地方之前,你都得和我綁在一起,別想逃開。"
"可是......可是......"她仍無法從驚訝中恢復過來。
"你不是說你是我的朋友?"
簡短的一句話,便截斷了她的後路,讓她啞口無言。
他們這個朋友......真的是很不好當!
寒意刺骨,北風蕭蕭。
身上僅穿著一件塞滿棉花的棉襖,兩手緊緊環住胸猛打哆嗦,崔紅豆只想一拳打死衣冠勤這個挑剔的家伙。
真冷。
她打了個噴嚏,明知不淑女,就是止不住接踵而來的鼻癢。
"哈哈......哈啾!"她搔搔凍紅了的鼻頭,覺得自己快變成一根冰柱,而身旁的衣冠勤卻還在吱吱歪歪,難以下決定,搞得她不得不抗議。
"喂,這塊地不錯啦,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樣樣不缺,我看就決定這裡好了,不要再挑了。"挑桃挑,金陵的每一塊空地都被他挑剔光了,他以為那些地主都沒脾氣啊,掙挑別人的不是。
"是你要買還是我要買?"
崔紅豆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句,就被衣冠勤冰冷地擋回來。
"要我說,這塊地還不行。"淡淡地收回審視的目光,衣冠勤做此結論。
"哪裡不行?"崔紅豆不服。"這塊地可是我們這些天來所看過最好的地了,條件樣樣不缺不說,價錢又開得低。"就算故意碰也碰不到,他還嫌。
"這不是錢的問題。"他根本不在乎錢。
"那是什麼問題?"崔紅豆凶巴巴的問,大有一拳打死他之勢。
"我不喜歡。"衣冠勤答。
干淨利落的回答,而且找不到任何一句語病,可差點沒把崔紅豆氣炸。
"你不喜歡?"她壓著胸口喘息。"你不喜歡?!"老天救救她。"要是你一直不喜歡下去,那我豈不是永遠都得陪著你找下去?我可不干!"
她開始懷疑他根本是存心找碴,讓她無法擺脫他,否則怎麼會連找了十幾塊地,就是沒一處看上眼的?
"不干也得干,別忘了你的承諾。"衣冠勤幽靈似地提醒她所積欠的債,崔紅豆瞬間恨起她老爹來了。
"都是你啦,我恨你!"她蹋了一下地面,仿佛這樣能報復她爹似的。
衣冠勤只是淡淡看著她,眼底有不易察覺的滿足。
當天結束後,為避免不必要的奔波,崔紅豆和衣冠勤做了一個協定,言明地點讓崔紅豆去找,若是她看中了哪一塊地,先把地理位置畫下來,再讓他過目,免得兩個人跑來跑去,還找不到一塊適當的空地。
對於崔紅豆這個提議,衣冠勤起先很不高興,飛風般的眼睛恍若要射出火柱似地可怕,後又突然意念一轉,綻開燦爛的微笑,看得她渾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也好,這樣省得奔波。"他聳聳肩,覺得這個提議再適後不過,更能制造兩人獨處的空間。
"就這麼說定。"她怎麼覺得毛毛的?
於是,崔紅豆就在不知他腦中打些什麼主意的情況之下,像個傻子似的東奔西跑,把一塊塊她覺得不錯的空地加以勘繪,帶著畫好的畫卷,上衣冠勤歇腳的客棧找他。
"衣冠勤!"一踏進客棧裡最偏遠的廂房,崔紅豆便扯開嗓門大叫。
"我給你帶來空地的圖勘,這些圖可都是我--"崔紅豆到口的"我"字,在目睹眼前壯麗的情景後驀然下墜,尾音拖得老長。
老天,眼前袒胸露背、露出那一身古銅色肌膚的迷人男子可是她的"朋友"?她居然好死不死,挑人家正在換衣服的時候闖進來!
"對不起!"二話不說,崔紅豆立刻腳底抹油拔腿就跑,卻遭一只長臂給攔了下來。
"不必跑得這麼快,我不介意多露幾兩肉供你參觀。"衣冠勤綻開一個迷死人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把她困在門板與身體之間,古銅色的肌膚看起來分外耀眼。
"可、可是......"她猛吞口水,不敢抬頭面對他,免得被他熾熱的眼神燒到。
"我們不是‘朋友'嗎?"他支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他。"既然是朋友,這一點小事應當困擾不到彼此,你說對不對?"
對、對個頭,有誰規定朋友之間一定要裸裎相見?再怎麼說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不比青樓那些鶯鶯燕燕開放。
"嗯嗯嗯,你說得有理。"即使已經心亂如麻,她仍硬著頭皮干笑。"憑我們的友誼,這點小事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崔紅豆盡可能爽朗的笑著,可過分燦爛的笑容不但沒讓對方開心,反而引來一個抑郁的眼神。
"你還真是一個‘好朋友'。"微微地蹙起眉頭,衣冠勤咚一聲敲打了一下門板,而後起身。
"坐。"他指著一張椅子要她坐下。"你剛剛進門的時候,說什麼來著?說你已經找到適合的空地了嗎?"他一邊問,一邊穿上衣服,但沒有把腰帶系上的意思,看起來真個是......墮落極了。
崔紅豆依言坐下,總覺得房內的空間越來越窄。她見識過各類三教九流的人物,但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迷人的。
"這些都是你畫好的圖?"衣冠勤抬著下巴指著她手上的草圖問道。
"對、對,就是這些。"崔紅豆這才慌慌張張的將它們攤在桌上。
"看來你的手腳還真利落,才不過兩天的時間就找了這麼多地方。"衣冠勤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諷刺崔紅豆,害她的臉都紅了起來。
"我的動作一向很快。"她盡可能鎮定的回答,整個人被衣冠勤搞得神經緊張。她真希望他能找個定點站好,不要再走來走去,害她的眼睛也跟著亂瞄。
"好吧!"他是如她所願的立正站好,不過這定點不巧就在她的背後。"既然你都這麼辛苦畫了這麼多草圖,我們就別再浪費時間,開始看吧!"仿佛怕她不夠刺激似的,他站也就算了,還打彎腰,兩手撐在桌上,像包心菜似地將她緊緊包在身體與桌子之間。
這下崔紅豆不喊救命都不行了。她的頸後一陣騷癢,額頭漸漸發燙,全都是拜他古銅色的肌膚所賜。
她實在很想轉身,求他稍微保持一點距離。不料她還沒能說話呢!眼前的草圖便一張換過一張,答案全是"不行"。
"這不好。"衣冠勤隨手翻過一張草圖,照例挑剔。"這張也差,地點離城的中心點太遠,做事不方便。"
他又抽掉一張草圖。
"這張更不行。"他將最後倒數第二張也抽掉。"整塊地是狹長形,我最討厭狹長的地,我比較喜歡正正方方。"
衣冠勤態度悠閒的否定了她連夜繪制的每一張草圖,差點沒把崔紅豆額上的青筋給氣得冒出來。
這張不要、那張不行,這個人分明有病!依她看,他需要的不是風水師,而是專看心理的大夫。
"好,之前那些都不行,最後這塊地總可以了。"她指著最後一張草圖,決定跟他拼了。"這塊地方方正正,地點也好。用來做生意一定發大財,用來居家人丁必興旺。還有啊!這塊地的前面就是秦淮河,水氣極興,正所謂朱雀翔舞--"
崔紅豆嘮嘮叨叨的念了一大串,叨念了半天,才發現對方根本沒在聽她說話,而是用一種有趣的眼光打量著她,看得她怪不自在。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正在告訴你--"
"為什麼你叫崔紅豆?"
崔紅豆才想訓誡他做人要懂得尊重,別人正在講話的時候要洗耳恭聽,沒想到他竟蹦出這個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問題來。
"我......我......"
被他突來的問題所擾,她差點忘了回話。"這名字是我爹幫我取的,我怎麼知道!"不服氣的話去她爹的墳前上香央求改名,她也不想頂著這個好笑的名字。
"你想你爹為什麼會幫你取這個名字,一定有他的理由。"有時是貪圖方便,有時是因為無聊。
"我哪知道他有什麼理由,你不會去問我爹!"她實在很想不理他就算了,無奈仍身陷囹圄,不得不低頭。
"我不想問他,就想問你。"他動也不動,擺明了找麻煩。
"這......"慘了,她見識過他的堅持,不給他一個答復他必定誓不甘休。
"我、我想,一定是因為我小時候長得太嬌小,我爹他老人家覺得我像紅豆一樣不起眼,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幸好不是因為隔壁大嬸正在煮紅豆湯的緣故,否則她一定羞死。
"真的?你沒騙我?"她的回答顯然讓他覺得十分有趣,嘴角揚起笑容。
"誰騙你了!"有那個閒情逸致不如用來逃命。"我還記得以前爹老愛把我高高舉起拋到空中,說他正在拋紅豆,嚇得我一直哭,求他放我下來。"那時她才四歲,根本什麼都還不懂,就得忍受這非人待遇。
"這麼說來,你的名字還是有意義的嘛,不錯。"衣冠勤的雙眼在聽完了她的自述後發出興奮的亮光,可惜她沒看見,仍自顧自地往下說。
"那還用說。"她嗤之以鼻。"雖然我的名字聽起來很好笑,可是--喂,你干嘛抱著我,快放我下來!"崔紅豆尖叫著掙扎。怎麼一會兒工夫她就被他從椅子上拉起來,雙腳騰空。
"抱歉,辦不到。"他把她舉得老高。"我沒拋過這麼大顆的‘紅豆',想試試看是什麼滋味。
"此外,我還想看看你會不會哭,會不會尖叫著求我放你下來。"那場面一定很有趣。
"我已經在尖叫了,快放我下來!"崔紅豆俯看離她三尺遠的地面。老天,他該不會真的想把她拋到空中吧!
"可是你沒哭啊!"他假裝不解風情的作勢將她拋高,惹來她陣陣尖叫。
"我會哭才有鬼。"
隨著這句話,她真的被拋了一下,嚇得她趕緊摟住他的脖子。
"我不會哭,絕對不會。"
她又被拋入空中,這次更高。
"我警告你,你要是不放我下來,我就不幫你找陽宅了。"
她豪氣干雲的放話,身子卻也豪氣干雲的升高,她終於投降。
"好啦好啦,我哭,我哭給你看,不要再拋了......"
崔紅豆放聲尖叫,衣冠勤則是大笑,兩人的聲音交雜著在空中流竄,顯得好不快樂。
"哈哈哈......"
歡樂的聲音穿透薄薄的窗紙傳至客棧每一個角落,樓下正在打掃的小二放下了手邊的竹掃把,昂頭仰望發出聲音的方向。領客人前往廂房的掌櫃,和客人一起停下腳互看了一下,不明白他們何以笑得這麼大聲。
"打擾您了,衣公子,這位爺找您。"
正當衣冠勤樂在其中、崔紅豆死命尖叫的同時,一位神秘的陌生人闖入了他們的世界,粉碎了他們短暫的歡樂時光。
衣冠勤頓時沉下臉,眼神陰鷙的凝視來人,不發一言。
"我來看你。"
陌生人頂著一臉大胡子,一邊放下肩上的包袱。
衣冠勤默點頭,表情冷得像冰,當著崔紅豆的面關上房門。
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5:17
第六章
崔紅豆一向相信她的直覺。
舉個例來說,每當她上山尋龍,找不到正確方向的時候,她的第六感便會冒出頭來告訴她該往哪兒走,她也一定照聽不誤,並因此尋找到好幾個很好的墓穴。
同樣地,這次她的第六感也告訴她,房內那個大胡子和衣冠勤的交情並不單純,或許還知道許多有關他的事。她所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他和衣冠勤談妥之後,她便能趨前詢問有關衣冠勤的事,為此她默默的守在門外,就怕錯失了更深一層認識他的機會。
她等啊等、盼呀盼的,一個時辰過去了,房門始終沒開。沒關系,她再等,總有一天房門會開,屆時就能一探他的過去,那是她最好奇,而他始終不曾提及的部分。
兩個時辰過去,房門終於打開,走出她所盼望的大胡子。
"大叔,借一步說話。"崔紅豆見只有他單獨一人出來,立刻覺得機不可失,二話不說,連拖帶拉硬是把大胡子帶走。
莫名其妙強遭扣押,大胡子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覺得新鮮,並好奇崔紅豆究竟想走多遠才准備放人。
他們著實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一直走到淮青橋快接近貢院,她才松開大胡子的手,好奇的打量他。
她發現他的個子不高,可眼中似乎蘊涵了深層的智慧,至少,他就沒被她突兀的舉動嚇著。
"小姑娘,你經常拉著男人亂跑嗎,否則動作怎麼會這麼熟稔?"他不但沒被她嚇著,還跟她開玩笑,她立刻就喜歡上他。
"不常。"她回他一個淘氣的笑容。"我只拉我看得順眼的。"他雖然留著一臉大胡子,但還蠻對她的胃口。
"那我可要覺得受寵若驚了。"大胡子低笑。
"可不是。"她大言不慚地點頭。"不過說真的,除了看你順眼之外,我拉著你跑,其實還有別的用意。"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崔紅豆沒一會兒便吐實。
"我想也是,誰會看上我這老頭。"大胡子調侃自己,聽得崔紅豆怪不好意思的。
"大叔,你也別自艾自憐嘛!其實你長得也挺不錯的,至少是我看過的大胡子中,胡子梳得最整齊的一位。"她十分肯定他這方面的優點,惹得大胡子哈哈大笑。
"你真是個鬼靈精,難怪冠勤會受你吸引。"他喃喃自語。"說吧!你拉著我跑,是不是想問我有關冠勤的事?"他打賭一定是的,要不然她不會把他拉得這麼遠。
"大叔,你好神哦!居然能看穿我內心的想法。"對於他的敏銳,崔紅豆嘖嘖稱奇,她根本提都還沒有提。
聞言,大胡子只是笑,笑容中有幾分滄桑的味道。
"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自然什麼都能看透。"他像個禪師般說著深奧的禪語,兩只手撐在淮青橋上,轉身面對秦淮河悠然的水面。
受他突然低落的情緒感染,崔紅豆也學起他倚著橋欄,觀看橋下行進的船只。
"你知道冠勤那孩子曾待過海盜船嗎?"正當他們看得盡興,大胡子忽然來上這麼一句,嚇了她一跳。
"知道。"她點頭。"他告訴過我,不過說得不多。"
"他說了多少?"大胡子的視線依然定在水面,絲毫不因身旁的騷動而分神。
"他只告訴我,小時候因為倭寇作亂的關系,他家的人全死光了,只剩下他和他爹兩人。最後連他爹也被倭寇殺死,為了完成他爹的遺願,不得已上了海盜船,成為奸民。"崔紅豆將那日衣冠勤在山中所說的話,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換來大胡子的苦笑。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之所以會成為奸民,完全是因為我的關系?"是他拿走他爹的包袱,冷血地邀請他加入掠奪的行列。
崔紅豆搖搖頭,那天他說的就這麼多,至於上船以後的事,他一概不曾提起。
"果然。"大胡子一點也不意外衣冠勤選擇不提,換作他也一樣。
"到底他還是恨我......"低頭凝視水面,大胡子再次陷入喃喃自浯之中,崔紅豆這次可沒漏聽。
"我也發現到他看你的眼神特別冷漠,表情也特別復雜,為什麼?"她問他。他來之前,衣冠勤還很快樂,可一看到他,臉立刻拉下來,害她也跟著遭殃。
"因為我是間接殺死他父親的凶手,所以他恨我。"大胡子很快給她答案。
"你是殺死他父親的凶手?!"崔紅豆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他看起來根本不像會殺人的樣子。
"沒錯,是我。"大胡子喟道。"人雖然不是我親手殺的,但當初他爹被殺的時候我也在場,我不但沒幫他,還親手拿走他爹手中的包袱。"這就是他一直不肯原諒他的原因。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崔紅豆實在無法了解他們之間的復雜關系,他既是衣冠勤的殺父凶手,為什麼還來看他,而且衣冠勤還答應?
"因為就算我不拿,其他人也會拿。"他的答案出人意表。"嘉靖四十四年間,到處是海盜。冠勤和他爹住的村子離海邊太近,本來就不可能逃過襲擊,就算我肯放過他,其他海寇也不可能點頭,更何況我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為了救他一條小命,倭寇們只要有東西可拿,就不會濫殺無辜,甚至還可能會收留他。"這也是他後來做的事--投奔他們。
"我、我不懂。"崔紅豆越聽越迷糊。"既然你是為了幫他,他怎麼可能還恨你?"感激都來不及。
"這你問倒我了,我也不懂。"大胡子哀傷地一笑。"也許在他心底,我是他最不願觸碰的傷口。你知道,現在他已經是個成功的商人,我的出現,只會提醒他過去曾經歷過的骯髒日子,所以他才不願意見到我。"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衣冠勤既愛他也恨他。上了船之後,他才發現,他之所以能夠活下來,完全是因為有他幫忙的緣故。而且他還不辭辛勞的教會他各種技能,其中包括讀書寫字。不過,後來冠勤會選擇經商,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的腦筋動得快,這點他就沒幫上忙了。
大胡子以著低沉的聲音,娓娓訴說著往事。他告訴她說,他從沒看過哪個十歲大的小孩像衣冠勤這般堅忍,能夠忍著大風雪一個人收帆。他又告訴她,那時的大明朝簡直就像一條即將翻復的船,倭患十分嚴重,可朝廷派來平亂的士兵非但無法幫他們,甚至轉而劫財,逼得他們紛紛投入倭寇的行列,成為人人唾罵的奸民。
聽到這裡,崔紅豆再也無法止住血管中奔流的血液,激動地發抖。她無法想像當時的情景有多亂,那時她六歲,正在靈山拜師學藝和師兄玩在一起,根本想不到沿海地區竟到處是人間煉獄。
她抬頭無助的看著大胡子,明燦的眼睛仿佛在跟他說對不起,她不該如此誤解他們所有人,不該誤以為所有奸民都是壞蛋。
大胡子拍拍她的肩,無聲地傳達個人的諒解,只希望他今天所說的一切能有所幫助。
"我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能了解這一切都是時代的錯,不再怪你。"心疼於他眼中所流露出的寂寞,崔紅豆樂觀地向大胡子保證。
"或許吧!"大胡子微笑。"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難怪冠勤會喜歡你。"明朗、樂觀、又有同情心,換作他一樣喜歡。
"胡、胡說!"忽然聽大胡子這麼一說,崔紅豆整個人都跳起來。
"衣冠勤他才不喜歡我,他只是喜歡捉弄我罷了。"對,他一定只是喜歡逗著她玩,沒他說得這麼嚴重。
"捉弄到把你拋起來,逗你開心的地步?"大胡子挑眉反駁。"你未免太不了解他了。"
當他聽見他的笑聲,又目睹他的舉動時,他頃刻明白,他已經找到喜歡的女孩了。
"我、我......"崔紅豆還想辯解。
"告訴我,你也喜歡他嗎?"不給她思考的機會,大胡子接著問,害她亂了陣腳。
"我們、我們只是朋友。"她強作鎮定地壓抑猛烈的心跳,卻在他下一句問話中又亂了方寸。
"你真的相信你們是朋友?"
崔紅豆的表情因這句話而呆掉。
"我倒認為你愛上他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有如春雷般的打在崔紅豆的身上。
她抬頭看大胡子,拼命搖頭告訴他不可能,可她越是搖頭,大胡子越是點頭,越是肯定--她愛上他。
"愛情是很奇妙的,它總在你最不需要的時候出現,逼得你一直逃避。"大胡子固定住她的肩膀,要她正視自己的心。"你若還有疑惑,就該靜下心來問自己--你為什麼這麼關心他?你為什麼如此在乎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厚著臉皮硬要一個陌生人告訴你他的過去?等你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便會了解我說的話,斷不會再搖頭。"
輕輕地拍她的肩,大胡子說完這最後一席話就走了。崔紅豆來不及叫住他也無法開口叫住他,因為她早已陷在他的話中不能動彈,滿腦子都是她愛上衣冠勤的事實。
她關心衣冠勤,不是因為他們是朋友,不是因為她好奇,而是出自內心想多了解他一點,想多疼他一點。
每當他們見面,她總是克制不住心跳,總是在猜測今天他心情好不好,會不會又來那套"友誼式的接吻",並忍不住期待。
老天!原來她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衣冠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但千真萬確。
"我......不,我不可以......"她捂住自個兒的嘴巴,不敢相信她就這樣輕易愛上一個人,可事實又不容她否認。
"我愛上衣冠勤,我愛上他了......"接著她又遮住雙眼,好想把他的影子從腦子裡除去,可她越心急,他的輪廓就越清晰。
忽地,她腦中閃過一個許久以前的畫面。畫面中的她高舉著香祭拜天地,喃喃地說道......
"不、不!"她往後倒退一步,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可事實就在眼前。
她居然愛上了衣冠勤,她該怎麼辦?
冷冽的秋風吹過金陵的街頭,貢院街依舊像平常那般熱鬧,街道兩旁盡是酒樓茶館,還有成排的攤販叫賣著各種物品。無論是來自歙、宜二地的文房四寶,還是宜興的竹刻陶器,或是蘇州的糖食,這裡莫不具備。
"姑娘,買點水粉吧!"
"便宜的玉,要不要看看?"
四周傳來各類小販的吆喝聲,夾雜著川流不息的人潮,貢院街頭一片熱鬧。
"你怎麼了,紅豆?為何一臉沒有精神的模樣?"和崔紅豆並肩走在人群中,衣冠勤忍不住低下頭來看看身旁的她是怎麼回事,一副魂不守捨的模樣。
"啊?沒、沒什麼啊!"崔紅豆連忙露出一個笑容,躲避他的眼神。"只是睡眠不足,很想睡而已。"她假裝很愛困的大打呵欠,衣冠勤卻沒那麼容易被蒙騙。
"你有事瞞我。"他一眼望穿她的偽裝。
"胡說!"她笑得很勉強。"我只是覺得很累,我們找了很久的陽宅,沒有一處你覺得滿意。我每天忙進忙出,跑來跑去,當然會睡眠不足。"
"這麼說,還是我害慘你了。"衣冠勤諷刺的說,早早識破她是在說謊。從客棧那天以後她就很不對勁,一直回避他的眼神,而且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可不是嗎?都是因為你!"她假裝開朗的捶他的肩膀。"誰叫你這麼挑,害我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能力,關於這一點,你要負全責。"
崔紅豆越是故意表現出哥兒們的模樣,衣冠勤就越懷疑。他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改變態度,但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非常不喜歡。
眼底升起冷冽的光芒,衣冠勤不發一語,只是打量著崔紅豆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她會突然變得這麼退縮一定有原因,但是是什麼原因呢?那天以前,她明明還很正常,可自從馬索出現於客棧之後,她就換了個人。雖然外表看起來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可他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她的改變,她在疏遠他。
該死,他不能讓她疏遠他,絕對不可以。
不悅地蹙起濃眉,衣冠勤決心讓她知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都不能逃避他的眼一神,未料街頭那端傳來的吵雜聲,卻在這個時候打斷他。
"什麼人出巡,場面這麼氣派?"
察覺到大街那頭的騷動,身邊的群眾開始鼓噪,相互討論起來。
"聽說是大理寺的汪少卿和他的家眷。"
有人認出浩浩蕩蕩迎面而來的隊伍,四周的討論聲於是變得更為熱烈。
"這就難怪隊伍拖得這麼長,原來是咱們金陵的重臣。"大伙兒猛點頭。"雖然現在的首都是順天,可咱們怎麼說都是留都,是該有此等氣派。"
"說得好,一點兒也沒錯!"眾人附和。
這是每一個金陵人最基本的驕傲。想明太祖創立根基之初,本將首都定於金陵,並築有皇城。沿至永樂大帝,首都遷至順天,可除了不設置內閣之外,舉凡該有的五府、六部、大理寺等機構,金陵樣樣不缺,官員的品級也和順天完全一樣。
如今首都的位置雖讓給了北方的順天,可曾為首善之都的金陵人絲毫不曾忘記過去的光榮,仍是非常驕傲。
"來了、來了!"
行進的隊伍轉眼間來到這群人的跟前,大伙兒討論得更猛。
"大家快看,這就是汪少卿乘坐的轎子,真漂亮。"
一頂雕梁畫棟、鏤空著翔鶴圖案的華美轎輿經過大家的眼前,引起一陣推擠。
"還有呢,後頭跟著的那一頂轎子也很漂亮,轎簾上繡滿了牡丹花!"緊跟在汪少卿轎子後面的是一頂較為輕巧的轎子,轎身的圖形雖不若前頂轎輿來得華麗,卻別有一股優雅的味道。
"不知這轎中坐的人是誰?"人群中就有人無聊的猜問。
"我看應是坐著一個姑娘。"人群中也有人答。"瞧轎夫的腳步移得輕巧,想必裡頭坐著的人體態必輕盈,否則轎夫的腳步不會這麼輕松。"
說話的人顯然頗為內行,還懂得觀察轎夫的腳步。眾人七嘴八舌,注意力全集中在後面那頂轎子的上頭,惹得轎內的人亦忍不住好奇,偷偷地掀開轎窗口的轎簾,詢問跟在轎子身旁的女僕。
"大家都在談論些什麼,這麼熱鬧?"轎內的人兒有著一副溫柔的嗓子,聲音中充滿好奇,女僕趕緊上前回話。
"沒什麼,大小姐,大伙兒只是好奇,沒事兒。"女僕盡可能的用身體擋住轎窗口,
不讓窺探的人群有機會見著轎內的情形。
"真的?他們好奇什麼?"轎內的人兒顯然覺得有趣,毫不忌諱地拉開轎窗口的簾子,一窺轎外的世界。
"小姐,我看您比那些人還好奇。"女僕又好氣又好笑的拉下轎簾,就怕有人看見她家小姐的尊容。
"讓開,蓉兒,別一直擋住我的視線。"轎內的人兒就如她女僕說的那般好奇,一心想看外頭的人群。
名喚蓉兒的女僕沒轍,只好稍稍挪開身體,滿足她家小姐的偷窺欲。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她這一挪,竟挪出她家小姐的終身。
從未出過家門的汪秀雅,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在她十八年的人生裡,就只見過她爹,和家中少許的男僕,從來沒想到,外面的世界竟存在著這麼完美的男性。
臉紅心跳地凝視著轎外的男人,汪秀雅此刻的心情有如墜人五裡霧般忐忑不安。街道的一旁站滿了人潮,每一個都拉長了脖子,觀看他們的隊伍,那個男人就夾雜在裡面。
他長得很高,站在人群中很容易一眼就認出他來。他的眼睛是比女人還要美的鳳眼,明亮的眼珠,有如浴火的鳳凰般翩翩起舞,照得人睜不開眼。還有還有,他不似一般男人頭戴方巾,而是隨意將頭發綁在頸後,看起來既優雅又粗獷,在在吸引她的視線。
"蓉兒,你可知道那個高個子的男人是誰,叫什麼名字?"汪秀雅覺得她戀愛了,讓她止不住心跳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轎外,距離她好近。
"小姐您說誰?"蓉兒莫名其妙地反問汪秀雅,這兒到處是男人。
"那一個。"汪秀雅指著衣冠勤所在的位置,並懊惱轎子為何走得這麼快。
"啊?您是說那個男人啊!"蓉兒這才會意過來,並且也被他的俊美懾住。
"蓉兒不知道他是誰,不過我可以托人打聽一下。"天啊,竟有男人長得這般挺拔俊秀,難怪她家小姐深深著迷。
"打聽得到嗎?"汪秀雅著急地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衣冠勤,他的身旁似乎站著一個女人...... .
"打聽得到。"蓉兒有絕對信心。"像他這般出色的男人,全金陵沒有幾個。蓉兒敢向小姐保證,要不了三天,我們就能知道他是誰。"那個男人看起來不像一般草民,搞不好和她家小姐很相配。
隨著女僕的保證和隊伍的行進,汪秀雅依依不捨地放下窗口的轎簾,萬分忐忑地猜想衣冠勤的身份。
站在道路旁,等待行進隊伍呼嘯而過的衣冠勤,根本料不到自己竟成了官家小姐心儀的對象,他的腦子裡只想著剛剛被打斷的問題--崔紅豆在疏遠他。
她在疏遠他,為什麼?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等四周恢復清靜,當他准備握住崔紅豆的雙肩,厲聲告訴她她不能疏遠他的同時,她卻又靈巧地改變話題。
"好嚇人的陣仗,現在我終於能夠體會你爹臨終前說的那些話,我聽說汪家的祖墳風水很好,後代子孫都能當官。"凝視著遠去的隊伍,崔紅豆半是感慨、半是羨慕地提及人們對汪家的傳言,卻也間接提醒衣冠勤他答應過他爹的事。
他的身體立刻變得很僵硬,對於自己遲遲不能完成對他爹的承諾,深感無能。
崔紅豆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先掌自個兒的嘴,然後用力拍他的背安慰他。
"放心啦!我幫你找的那個‘鯉魚龍穴'絕不會輸給汪家。"她舉手保證。"等你爹的遺骨安葬好,你後代的子孫必定個個做官發財,把汪家比下去。"她知道找到一處好墓穴對他有多重要,畢竟這是他對他爹的承諾,而她知道他有多注重這個承諾。
面對崔紅豆開朗的笑容,衣冠勤的反應是沉下臉,再次責怪自己的無能。他對他爹的承諾不止是幫他找到一處好墓穴,他還立志成家立業,娶個出身良好的妻子改變人們對他的想法,可如今他卻忘了對父親的承諾,腦子只想著如何讓崔紅豆不疏遠他。
"走吧,我們不是答應李老板要去看他那塊空地?"強迫自己斂起無用的心思,衣冠勤決定將注意力轉而投向陽宅上頭,引來崔紅豆的好奇。
"嗯。"她不明究裡的點點頭,搞不懂他的臉色為何陰晴不定。不過方才汪家那隊冗長的行進隊伍,占去了他們不少的時間就是。
李老板的土地就位於城北,前有金川,後有一座大廟,左邊是一條人工開辟的水道,右邊是大路,地理位置好得不能再好。更好的是,李老板由於缺現金周轉急著賣,因此崔紅豆趁衣冠勤還在思考的時候,趕緊把他拉到一旁,踮起腳尖對著他的耳朵說--
"這地方用來建屋太合適了,不能再挑了。"她勸道。"青龍位有水流,白虎位是道路,前有水氣,後有靠背,完全符合陽宅的標准。這次你若再不下決定,我看今年結束之前都不可能再碰上像這麼好的一塊地,你自個兒看著辦。"
崔紅豆認真地提醒他先前的計劃,衣冠勤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理。寒冬將至,等到降雪的日子一來,別說建屋,就連破土都有問題。更何況他還得趕在冬天來臨前將他的父親移葬完畢,實在沒有多余的空閒一直找空地。
"怎麼樣,就這塊地吧?"崔紅豆仰著頭問,急切之情溢於言表,但不知怎麼搞的,卻讓他很不高興。
"先把這塊地的地理方位繪制成圖,送來客棧給我,我再告訴你我的決定。"明知這種行為很孩子氣,衣冠勤還是強調老規矩,差點投氣壞她。
畫就畫,有什麼了不起。"崔紅豆做了個鬼臉,發誓這回鐵定畫到他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否則名字倒著寫。
兩個人就在又一次不愉快的氣氛下,各自回到住處。
三天後,崔紅豆帶著她精心繪制好的草圖,自信滿滿地跑到客棧敲他的房門。
"衣冠勤!"興沖沖地推開房門,嘴裡嚷嚷著衣冠勤的名字,崔紅豆不待房內做出回應即推門進入。
"你看我把你要的草圖畫好了--"她才想邀功,不料房內呈現出來的情景教她硬生生地住了口,說不出話。
衣冠勤一向清靜的廂房,此刻正接待著兩位穿著整齊的客人,其中一個她認得,那天汪家的轎隊經過貢院街的時候,他就走在最前面,他們管他叫總管。
"這位姑娘是?"正當崔紅豆愣在門口,考慮著該不該退出之際,汪家的總管出口問道。
"呃,我嗎?"崔紅豆直覺地反應。"我是他的朋友--"
"她是我聘請的風水師,負責幫我找陽宅。"衣冠勤冷淡地打斷她的自我介紹,害得她怪尷尬的。
"原來你就是崔姑娘,久仰。"得知她的身份後,總管綻開一個有禮的笑容,精明的眼睛打量著她。
"不敢,你太客氣了。"崔紅豆不自在地推諉,她實在不習慣這類問候。汪總管並未接腔,只是一直微笑。早在上門之前他就已經打聽好一切,除了探得衣冠勤的身世和目前的情況外,他亦聽說他和一位姓崔的姑娘走得很近,便將她的生平順道也一並探出;
由下人的口中他得知,崔紅豆是一名風水師,為人爽朗而且長得十分漂亮。原先他還在擔心她會對他家小姐造成威脅,如今看來是多慮了。她的確是長得很漂亮沒錯,可惜缺乏大家閨秀的氣質,無法成為一個稱職的妻子,而現在衣冠勤缺的正是一個出身良好、教養出眾的妻子,單憑這點,她就無法和他家小姐爭。
"我看,我就直說了。"滿意於眼前所見,汪總管決定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那也是崔紅豆尚未闖人之前,衣冠勤問他的話。
"請。"衣冠勤面無表情地點頭,尚不清楚他的來意。
"今日我冒昧前來,其實是代替我家老爺向衣公子提供一份協議,還望衣公子接受。"汪總管一邊說一邊自袖中取出某樣東西擺在桌上。
是一張年生。
衣冠勤瞇起眼睛,盯著桌上那張紅紙片,多少猜到汪總管此行的目的。
"你平白無故的擺了張女人的年生在我眼前,想來這個提議必定跟這個女人有關。"衣冠勤見多了類似的場面,一下子就抓出重點。自從他發達後,常常有這種不請自來的說媒,早已見怪不怪。
"衣公子果然是個聰明人。"汪總管也不否認。"我的確是為我家小姐的婚事而來,我家老爺想和衣公子結為親家。"
"哦?"衣冠勤的眼睛瞇得更緊了。"我不知道汪大人會對在下有興趣,我只是區區一名商人,怎麼高攀得起?"
"不、不,衣公於此言差矣,大家都知道你不只是一名商人,而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商人。"汪總管笑著搖頭。"況且,對你感興趣的不是我家老爺,而是我家小姐,她對你一見傾心,非你不嫁。"
"汪小姐?"衣冠勤愣了一下,眼睛忍不住瞄向桌上的紅紙片。"我不記得曾與汪小姐見過面。"更未曾聽過她的芳名。
"呵呵,衣公子這就不懂女兒心了,你沒見過她,她不見得沒見過你呀!"汪總管笑開。"三天前我家小姐隨我家老爺上街時,曾偷偷掀起轎簾觀看人群,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看上你的。"到底他家小姐是千金之軀,平日沒什麼機會接觸男人,衣冠勤又長得這麼俊俏,難怪她會對他一見鍾情。
汪總管不覺得這樣的擇偶方式有何不妥,衣冠勤反倒認為離譜,遂沉下臉開口道--
"謝謝汪大小姐的錯愛。"他沒興趣被人當成路邊獵艷的對象。"但是我恐怕沒那個福分承受汪大小姐的--"
"衣公子想必是因為不知道我家大小姐的長相,所以心存懷疑吧!"見苗頭不對,汪總管靈敏地打斷衣冠勤的拒絕。"我這兒帶來了一幅我家小姐的畫像,還請衣公子過目。"
汪總管笑吟吟地攤開手中的畫卷,衣冠勤立刻看見一個手執蒲扇的纖纖美人對著他微笑。
"好漂亮!"
這句驚歎是從崔紅豆的嘴裡發出的。從她不小心闖進來以後,她就沒什麼機會插嘴,可畫裡的人兒實在長得太美了,教她不得不驚歎。
崔紅豆覺得汪秀雅長得很美,但是衣冠勤呢?
不錯!他也承認汪秀雅長得十分清麗,可惜不對他的胃口。
"我對汪小姐的長相沒有任何意見。"看完了畫像,衣冠勤做出評論。"但我還是堅持高攀不起,煩請汪總管代我如此回復你家老爺。"
"衣公於不滿意我家大小姐的長相?"總管進一步探問,沒忽略掉衣冠勤無意間飄向崔紅豆的眼神。
"不,你家大小姐長得很美,只是我--"
"我聽人家說衣公子最近一直在找地蓋房子,頗有成家立業的打算。"不待衣冠勤完全拒絕,汪總管又技巧性的轉個話題。
"是又如何?"衣冠勤仍是板著臉,沒什麼好臉色。
"是的話你就不該斷然拒絕這樁婚事,應該考慮這樁婚事背後所帶來的利益。"汪總管到底不是省油的燈,馬上更換立場說話。
"衣公子雖然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也有在金陵落地生根的意思,但金陵的老百姓並不健忘,也都記得你手上的錢是怎麼來的。"
他的錢來自和倭寇同流合污、來自於生意間的投機取巧,雖然年代久遠,可大家都記得,否則不會前腳才剛入城,後腳就有人到處都傳說"衣冠禽獸"來了。
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拳,衣冠勤毫不意外對方摸清他的底。他的過去並不光彩,這事人人皆知。
"時間一久,人們自然會忘記我過去干過什麼,這點不勞汪總管費心。"衣冠勤不信金陵的居民真有這麼高潔,錢能改變一切。
"話是不錯,可若有人時時刻刻提醒他們你靠什麼發跡,這可就不妙了。"汪總管老好巨滑的威脅他。"再說,衣公子現在雖然有錢,但不見得有地位。俗話說得好:有錢還得有身份。倘若衣公子真娶了我們家大小姐,不但能博得好名聲,還能一下子提升你的社會地位。如此一來,衣公子就不必成天煩心能不能對令尊交代,何樂而不為呢?"
換言之,汪總管不只掌握了衣冠勤的過去,甚至探聽好了他的未來,包括他父親對他的殷切期待。
再一次地握緊拳頭,衣冠勤極想叫對方滾一邊去,別來打擾他的清靜,可又無法否認心底的願望,因而抑郁不已。
在遇見崔紅豆之前,他原本就是做此打算。他的計劃是,先找墓地,然後蓋房子,再找個出身良好的女人成親,從此在金陵落地生根。
如今,機會好不容易來了,他卻如此猶豫,甚至一個勁兒地往外推。
"如何,衣公子?在下所言不差吧?"在他低頭猶豫的時候,汪總管適時推波助瀾。"只要你肯答應這樁婚事,就算對令尊有所交代,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摸透了衣冠勤底子的汪總管,一直強調他最在意的事,可真正教他下定決心的人,卻是崔紅豆。
"我也覺得你應該把握住這次機會。"
崔紅豆突然插進來的話,使得衣冠勤原本垂若的頭,倏地抬起來。
"你說什麼?"衣冠勤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不敢置信地反問。
"我說,你應該答應這樁婚事。"崔紅豆深吸了口氣回答。"汪小姐的出身良好,而且人又長得這麼美,放掉太可惜了。"
"你希望我娶她?"無法相信她竟然這麼說,衣冠勤眼中跳動的淨是生氣的火焰。
"我是為你好。"崔紅豆勉強笑道。"我剛剛偷瞄了桌上的年生一眼,發現你和汪小姐的八字其實挺合的,如果結成夫妻,一定很相配。"
她會這麼說全都是為了他,因為她知道,他這一生影響他最深的人就是他父親。他要出頭,他要完成對他父親的承諾,為此,她不能自私的徘徊在他左右,他需要的人不是她,她只是一個身份低下的風水師,無法幫助他完成他的夢想。
因此,她開朗地微笑,讓他相信,她是真心真意希望他娶別的女人,自己也好閃一邊去。
她的出發點是如此美好,可惜衣冠勤一點也無法體會,只是看著她,再看著她,直到快望穿她的靈魂,才緩緩的開口。
"既然連我的‘朋友'都覺得我應該答應,那我還能多說什麼呢?"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崔紅豆。
"請代我轉告你家老爺,就說我會考慮這樁婚事。"
隨著衣冠勤的應許,一切似乎開始有了名目,而崔紅豆的心,也在這剎那開始隱隱抽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5:37
第七章
崔紅豆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的,直到親耳聽見衣冠勤不置可否的回答,她才明白,原來自己根本不堪一擊。
郁郁寡歡地躲在房裡最偏僻的角落,崔紅豆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為就像一個膽小鬼,自從衣冠勤當著她的面,說要認真考慮和汪秀雅的婚事後,她就是這副德行。
虛偽、膽小、心口不一,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過去她從不曾躲過誰,因為不需要,可如今她不但躲著衣冠勤,也躲著自己。只因為她害怕一旦揭開了外表那層面紗,會發現自己的內心其實比誰都渴望一份愛;一份她從不曾盼望,可如今終於能體會的刺人情感。
"紅豆,如果你真的喜歡衣冠勤,你就不應該放棄。"
驀地,她想起昨日桑綺羅對她說過的話。"拒絕一個人很容易,可一旦真的失去了,想再找回來很難。上天不會一再給你機會,你要好好把握啊!"
她也記得她的結拜大姐有多關心她,有多用力握住她的雙手,恭賀她。她好高興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情。
對於世界上的每個人而言,每一次的愛情都是獨一無二的。之於她的結拜大姐是,對於她又何嘗不是呢?只是她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只為了成全自己的沖動,不去為對方打算,更何況她根本沒有資格追求愛情,她的愛情早巳獻給了天地。
"我發誓我崔紅豆,今生今世只鍾情於風水玄學,永遠不......"
昔日稚嫩的豪語,透過記憶的長廊,蜿蜒朝她湧來。她捂住耳朵,可那一句又一句興奮的誓言,仍是毫不留情的竄入她的耳膜。
"我發誓......我發誓......"
她更加痛苦地捂住雙耳試圖逃避,卻因而差點錯過了門外的呼喚。
"紅豆。"
一個熟悉的男聲傳來,讓她愕然放下雙手,傾聽突來的聲響。
"你在家嗎,紅豆?"
她愣愣地注視著大門口的方向,以為自己聽錯了。
"看來是不在......"
由於崔紅豆一直都不出聲,對方因而判定她不在家,轉身便要寓去,崔紅豆這才如夢初醒,跟著沖出去開門。
"師兄!"
匆匆忙忙地叫住欲離去的身影,崔紅豆的眼裡有些許的錯愕、更多的不敢置信,驚訝之情完全表現在臉上。
"好久不見,紅豆。"被她叫住的男子轉身,眼底淨是笑意。"看來五年內你長大了不少,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
男子一面打量崔紅豆,一面調侃她,害得她臉紅。
"我、我哪有變!"她不好意思地低頭。"我還是以前的我啊,只是長高了一些。"呃,胸部也豐滿了不少就是。
"你不只長高,還變漂亮了,變成一個大美人。"男子笑著搖頭。"記得你下山之前還是一副野丫頭的模樣,才不過幾年不見,你已經亭亭玉立。"眼裡且有淡淡的憂愁。
"說什麼亭亭玉立,師兄說得太誇張了啦!我哪有變那麼多......"男子越是贊美,崔紅豆越覺得不好意思,臉紅了大半天才突然想到她還沒請人進門。
"啊!師兄,快請進。"瞧她糊塗的。"我們家房子很小,師兄你可別介意......"崔紅豆嘴裡忙著叨念,手裡忙著翻箱倒櫃地想煮茶,男子見狀連忙阻止她。
"別忙了,紅豆。"省得她被熱水燙傷。"我不渴,剛剛四處向人探聽你的時候,才到街口的茶鋪喝過茶,你盡管坐著就是。"男子眼帶暖意地看紅豆的一舉一動,發現她的性格沒多大改變,仍是這般急驚風,安靜不下來。
"好,那我就坐嘍。"崔紅豆向來滿崇拜她這個師兄,當真聽他的話坐下來。
"對了,師兄。你怎麼會突然到金陵找我,師父允許你下山了嗎?"才剛一屁股坐下,她即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她師兄,惹來他溫暖的一笑。
"當然是允許了。"男子解釋。"我又不是你,功夫還沒有學完就跑。是師父他老人家親口告訴我,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教我,才讓我下山的。"
"哦,我懂了。"聽完男子的說詞,崔紅豆半是羨慕、半是嫉妒地跟男子開玩笑。"那也就是說,師父他老人家的畢生絕學,都被你吸光了嘍?"要不是她老爹突然翹辮子,不得已必須下山繼承家業,說不定現在她也跟他一樣厲害。
"胡說,師兄哪有你說得那麼卑鄙?"男子被她孩子氣的說法逗笑。"只是師父讓我下山,一時之間我不曉得該去哪裡,就決定先到金陵采看看你,沒想到居然被你說成一條血蛭,唉。"真是冤枉好人哦。
"我開玩笑的嘛,師兄。"崔紅豆頑皮的吐吐舌頭。"既然你還沒決定去哪裡,不如就在金陵落腳,你覺得怎麼樣?"她敢打賭,憑他師兄的功力,金陵有一半的風水師都要沒飯吃。
"再說吧,目前還在考慮。"男子不置可否。"我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看你過得好不好,如此而已。"
"不勞師兄操心,我過得很好。"經師兄這麼一問,崔紅豆立即振作。"你瞧,我的皮膚發亮,每天都睡得很飽,好得不得了。"
她很努力的微笑,沒敢說那是她為了躲衣冠勤,躲到成天足不出戶,方能培養出來的好皮膚。
面對她燦爛開朗的笑容,男子沒多說什麼,只是觀察了她很久,才柔聲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最好不過。"他的語調有些遲疑。"我剛剛跟人打聽你的時候,順帶聽了些流言,大伙兒都說,你和一個叫衣冠勤的男人走得很近......"
"他是我的客戶,我們當然走得很近。"男子的話還沒說完,崔紅豆便忙著搶白。"師兄你也知道干我們這一行,除了得上天下地、幫人尋找龍穴定方位之外,還得成天向人解釋我們的做法。有時對方不滿意,一切還得重來,干我們這一行的就是這麼辛苦。"
她嘰哩呱啦的扯了一堆,就怕她師兄誤會她跟衣冠勤在一起。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多添一道責怪的眼神。
男子當然知道她的想法,也無意責怪她,只希望那真的只是傳言。
"沒事最好,別讓我替你擔心。"男子拍拍崔紅豆擱在桌上的手背。"我們都曾許下諾言,師兄只是怕你忘了,不得已才提醒你......"剩下的話男子不願明說,留給崔紅豆自己去想。
"我沒忘,師兄。"崔紅豆生澀地苦笑。"我沒忘......"
誓言就是誓言,無論過了多久,它依然存在,不容許她抹煞,更不容許她遺忘,她怎麼敢忘呢?
"嗯,這我就放心了。"得到她的保證後,男子長吁一口氣。"我看你也累了,不如我先離開讓你休息。"他邊說邊起身。
"我就投宿於不遠處的‘聯升客棧',你有什麼事可以過來找我,我會一直待到決定我的去向為止。"
男子說明了他的落腳處,又得到崔紅豆的首肯後便先行離開,離去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男人,兩人互相點點頭,隨便致意一下即擦身而過,他壓根兒想不到來的人竟是方才談話中的主角,崔紅豆一天到晚躲的人。
"那個男人是誰?"
才送走了令她窒息的師兄,緊接著出現更煩人的衣冠勤,崔紅豆驚駭的轉身,張大了半天的嘴,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她指著他身後的門板,問了個白癡的問題。
"門沒關。"他白了她一眼。"那個男人是誰?"
"哪、哪個?"崔紅豆一頭霧水,仍想不通他是怎麼出現的。
"剛剛走出去的那一個。"他懷疑她在跟她裝傻,好故意逃避他的問話。
"哦。"她恍然大悟。"那是我師兄。"都是他沒把門關好,害她無處遁逃。
"你師兄?"
崔紅豆不以為意的答話,讓衣勤原本還算平靜的臉瞬間風雲變色,沉了好久才低聲再開口。
"送你羅盤的那一個?"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危險,可崔紅豆一點也感受不到。
"嗯,就是他。"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我師兄下山了,特意來金陵看我。"崔紅豆進一步解釋,說完了才責怪自己干嘛跟他多廢話。
"原來如此。"衣冠勤總算了解。"看來咱們最近的訪客都不少,似乎每個人都喜歡來金陵報到。"
他半帶嘲諷的調侃她、也調侃自己,令崔紅豆想起不久前來拜訪他的大胡子。他和她師兄一樣都是千裡迢迢來看他們過得怎樣,待遇卻明顯不同。
不過,這些她都忍住沒講,有些事還是不要點明的好,省得倒霉。
"這些天都沒瞧見你,你跑到哪裡去了?"
崔紅豆才想采取沉默政策,沒想到馬上就被衣冠勤識破,遭到猛烈突擊。
"我、呃......我最近很忙!"猛然被他的炮火打中,崔紅豆七手八腳胡亂反應。
"你當然忙了,忙著逃避我。"衣冠勤可不是白癡,一眼就瞧出她在躲避他。
"胡說!"崔紅豆硬著頭皮否認。"我只是忙其他的事,才沒像你說的那樣......"
"你在躲我。"衣冠勤斷然截掉崔紅豆的辯解。
"你在躲我!"他大步一跨,一轉眼來到她的面前,兵臨城下的壓迫著她。
崔紅豆立刻感到不能呼吸,急著想逃。
"我沒有躲你。"該死,他的動作怎麼這麼快?害她反應不及。
"你有。"他才不信她的鬼話。"是你自己說我們是朋友,你卻在躲我,為什麼?"適時地伸出長手,衣冠勤將崔紅豆逼人自己與廳柱之間,崔紅豆暗暗在心中大喊不妙,嘴上反駁的更凶。
"我沒有--"
"為什麼躲我?"他根本不給她否認的機會,硬逼著她問。
"我--"她幾乎不能動,他的臉離她好近好近,近到令她想入非非。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他突然支起她的下巴。"既然是朋友,為什麼要躲我?為什麼要逃?你說話呀!"
他貼著她的臉頰,要她告訴他為什麼,可她怎麼可能說得出話來?當他的嘴唇就擺在她的前面,呼吸就刺入她的肌膚,她的腦中除了他以外,什麼也不能想。
她好想推開他,埋怨他對她不公平,他明明知道她的感覺,怎能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她?
他的唇覆上來了!
"別--"她掙扎著逃避。
天殺的,他怎能像戀人一樣若無其事的吻著她?怎能像分開多時的情侶般將她緊緊擁入懷裡,說他好想念她,好想念她"這個朋友"?
在這瞬間,她崩潰了。
活該她不懂自己的心,一味地否認自己之所以接受他的吻,全因這是他堅持的"交友方式",卻忘了去追究心跳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不......"再也受不了內心的折磨,她推開他的手。
"不要......"盡管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卻不肯放,只是一再地開啟她的唇,索討她不為人知的私密。
"夠了!"絕望中她哭喊著,晶瑩的淚水流過她的臉頰,也流入衣冠勤渾然忘我的嘴角裡。
聞聲,他停止吻她的動作,屏住呼吸看著她那飽滿的小嘴,顫抖地吐出他等待了許久的一句話。
"我們......不是朋友。"撫著被吻腫的嘴唇,崔紅豆終於肯認真面對自己內心的渴望。
"你說什麼?"即使她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他還要她再講一次。
"我說,我們不是朋友!!"這回她用喊的。"所以......所以別再這樣吻我,我承受不起。"
到了這個時候,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這只是一般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再也不能告訴自己,她之所以無時無刻和他賴在一起,是因為還有責任未了。這些都是騙人的,真正的事實是她愛上衣冠勤,想每天待在他身邊。
頹然蒙住自己的臉,崔紅豆心裡感到滿滿的羞愧。現在他一定很看不起她,是她自己誇下海口,說要當他的"朋友",現在她又當著他的面否認,他會怎麼看她?
結果,他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刻都溫柔,唇齒比任何時刻都依賴的再度覆上芳唇,無限眷戀的吐息說道--
"恐怕我沒有辦法答應你的要求,因為我從不認為我們兩個人是‘朋友'。"在她猛然放大的瞳孔下,他告訴她內心真正的感覺。
"或許我曾嘗試過,但我很快便放棄。"他更眷戀地輕嚙她的唇,氣息也越猛烈。"別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對你有感覺,因為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要你,這就夠了。"
接下來的時間內,他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有多想要她。
崔紅豆做夢也沒想到,她的表白竟會換來如此熱烈的回應,他甚至等不到她也說要他,便解開她衣服外的罩衫,單手直接穿入她胸前的交衽,撥開束縛住她的層層白衣,直挑她胸前的蓓蕾。
她呆住了,一來是因為從沒有人這麼碰過她,二來是因為她覺得進行的太快,她的背還抵著柱子呢!
但她卻沒法抗議。
才碰著她的身體,他的人的吻隨即攻入她的舌根,吞沒她的呼吸,並且更進一步地侵襲她的耳垂吮吻嚙咬,讓她全身顫抖不已。
"不......"冷不防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崔紅豆反射性的想要用手護住自個兒的胸部,不料衣冠勤的動作更快,馬上以嘴覆住她的胸,給她更實際的溫暖。
崔紅豆立刻倒吸一口氣。因為現在他不只吻她的胸,一只手甚至大刺刺的摸進她的褲頭,企圖解開最後一層防備。
突然間,她覺得驚慌,她沒有權利和他進行這麼親密的事,她有她的諾言要守。
"放開我!"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好不容易才推開他。"我們不能做這種事。"
她氣喘吁吁地拉上被扯開的領子,只見衣冠勤俊美的臉上充滿了不諒解,仿佛她發瘋了似地看著崔紅豆。
"為什麼不能?"衣冠勤咬著牙問。"男歡女愛,本是天經地義。更何況我未娶,你未嫁,有什麼不可以?"沒想到她是一個這麼拘小節的人,他還以為她很開放呢。
"當然不可以。"她揪著抽痛的心反駁。"我雖未嫁,但你馬上就要和汪小姐成親,你忘了嗎?"
"我沒忘,忘的人是你。"提起這件事,他就不爽。"是你急著把我和她送作堆,而且我也只答應過要考慮,我看不出這件事跟我們現在做的事有什麼關系。"他不了解她的心思,更想不透她的腦子是怎麼長的,明明對他有意思,卻還硬要把他推給別人。
"如果你往前多看一步,便會發現大有關系。"他看不明白,而她的腦子卻清醒得很。
"這話什麼意思?"他瞇起眼,懶得和她打啞謎。
"意思是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該娶她。"即使說這些就像要她的命,她還是強迫自己把話全盤托出。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答應過你父親將來不但會遵照他的遺言,找塊風水寶地把他給埋了,還發誓過要成家立業,娶一個好人家出身的姑娘為妻。"
這些都是他的夢想,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不錯,這又如何?"多謝她雞婆提醒,他並沒有忘記。
"就因為如此,所以你更該娶她。"崔紅豆無力地勸他。"我承認對你有感覺,但這又能改變什麼?我只是一個出身平凡的女子,更糟的還是一名風水師。"她苦笑。"你想想看,一個只會看風水的女人能對你有什麼幫助?除了幫你找地看方位之外,什麼幫助也沒有。"
生平第一次,她對自己的成長環境感到遺憾。如果她能出生在一個有錢的家庭或富貴之家,那麼今天他們的結局可能不會是如此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不需要你的幫助。"衣冠勤無法否認她說中了重點,但他也有其他想法。
"或許吧,可是我想幫你。"崔紅豆笑得悵然。"現在你可能會因一時激情,認為什麼都沒關系,可等你冷靜下來,你會開始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有選擇對你有利的一方,埋怨我阻礙了你的夢想,我不想變成這樣。"
"沒有人要你變成那樣。"他不懂她在害怕些什麼。
"可是我一樣會阻礙你的夢想。"這就是她害怕的原因。"承認吧,冠勤,你比誰都在乎他人的眼光。你嘴上雖然不說,但你如此努力,堅持要在金陵成家立業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做給別人看,做給你死去的父親看?現在好不容易機會主動送上門,你又何苦一定要拒絕呢?"也許她也是一個傻子,但她真的是為了他好。
崔紅豆眼角含淚的勸他務必接受汪家這門婚事,基本上她也沒說錯,和汪家結親的確有很大的好處。
先不說結為親戚之後,在生意上等於是大開方便之門,憑汪家的勢力,想在金陵立足有如囊中取物,簡單之至。再者,他也的確需要汪家的背景做靠山,一旦成為汪家的女婿,便能洗去過去"奸民"之恥,再也沒有人敢背地裡嘲笑他的出身。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他都應該聽從她的勸告。然而,該死的!他卻不想選擇好走的路,不想這麼輕易放棄她。
"我不想和汪家結親,我只想要你。"執起她發抖的小手,他堅決的做出選擇。
崔紅豆無奈的看著他,她很感謝他的好意,卻只能遺憾的拒絕他。
"謝謝你的錯愛,可是我並不想要你。"她忍痛說謊。
衣冠勤瞬間大受打擊。
"你不想要我的原因,是因為覺得我配不上你,還是因為我曾是一個‘奸民'?"默默地放下她的手,衣冠勤並沒有忘記之前她是如何看輕他。
"都不是。"他怎麼會這麼想?"我不能接受你,有我自己的理由。"一個不能、也無力改變的束縛。
"什麼理由?"即使她一再搖頭,他還是不願輕易放棄。
"我不能告訴你。"她真希望他別再逼她了,那只會使她更加難過。
"可是我一定要知道!"天殺的,他也不想逼她,可他絕不接受沒有理由的拒絕,絕不!
"我不能說!"他吼,她也不客氣。"如果、如果你一定要我說出個理由的話,那我只能告訴你,我是為了你好,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到底她只是一個看風水的女子,不能和名門千金相比。
"我看是你怕自己會後悔吧,何必把話說得這麼好聽?"事已至此,衣冠勤也懶得再聽她那些好不好的狗屁廢話,干脆起身。
"我不是......"她試著解釋,然而他輕藐的眼神阻止了她,使她又縮回去。
"別再多說廢話了,我了解你的意思。"衣冠勤自嘲。"我會聽從你的勸告,答應這門親事。"
他突來的宜告,讓崔紅豆措手不及,心痛如絞。
"仔細想想,你說得並沒有錯,這樁婚事的確對我有很大好處,拒絕的人才是傻瓜。"而他已經當夠了傻子,從現在開始,他要聰明點。
崔紅豆和衣冠勤兩人短暫的心靈告白,就在衣冠勤毅然決然的口吻中劃上句點。
留下的是,崔紅豆無法抑制的啜泣和無聲的傾訴--
我愛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5:59
第八章
鞭炮的聲響傳遍金陵城內每一條大街小巷。
擺攤的商人停下手邊的生意,觀看自他們眼前走過的行進隊伍。秦淮河畔的青樓姑娘,被源源不斷的炮聲吸引,全倚在青樓的欄桿前,好奇是誰這麼大排場,把一場婚禮辦得這麼熱鬧。
"聽說‘衣冠禽獸'娶的是汪少卿的千金。"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如此說道。
"那敢情好。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提起衣冠勤的過去,除非那個人想進刑部!"
眾人七嘴八舌,一般推論,衣冠勤之所以會答應娶汪少卿的千金,完全是看上她的家世。眾所皆知他未來的丈人是大理寺的少卿,負責監督應天府的刑部,只要是刑部審核過的案子,都要經過大理寺的復審方可過關。因此若說刑部其實只是大理寺下的一個執行機構,一點也不為過。
所以說,只要是稍稍聰明的人,都不會拒絕這門婚事,更何況投機如衣冠勤,自然是不可能拒絕了。
隨著迎親隊伍的拉長,流言傳遍整個金陵,一直到迎親隊伍進了汪家的門口,才被擋在汪府外面。
"來了來了,姑爺來了。"
以衣冠勤為首的迎親隊伍,在眾多流盲的包圍下來到汪家大宅。他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下馬,俊美的臉異常冷漠,一點都看不到一般新郎倌該有的欣喜。
"這個新郎倌的表情可真冷呀!"
"可不是嗎,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委屈汪小姐了......"
圍在汪府外頭的好奇民眾,看不慣衣冠勤冷淡的模樣,紛紛出言為汪秀雅抱不平。在一旁身穿紅衣、等著進門的衣冠勤,一句都沒有漏聽,卻仍是維持一貫的冰冷面容,不做任何表示。
"姑爺快請進,小姐已經在裡面等很久了。"
衣冠勤在汪家門前稍稍耽擱了幾分鍾,即被同樣一身大紅袍的汪總管請進門。他冷漠地頷首,正要跨入門檻之際,不經意自眼角瞟到一個長相甜美的小女娃,手心裡捧著一堆紅豆,拋在空中玩耍。
"唉呀,你怎麼在這裡拋紅豆玩呢?快收起來。"女娃的母親怕女娃不僅事妨礙到別人,連忙自人群中沖出來將女娃抱走。
衣冠勤原本提起的腳步卻因為女娃這個無心的小動作而僵住了,半天無法移動。
"姑爺,你怎麼了?小姐還在等你呢!"汪總管不明白衣冠勤何以突然靜止不動,只好拼命的催。
衣冠勤聽不見汪總管的話,僵直的視線全跟著小女孩跑。
她在拋紅豆,在拋紅豆......
"姑爺!"
汪總管不懂一個小女孩有什麼好看的,只管催衣冠勤進門,衣冠勤聽而不聞的看著小女孩,一直到小女孩被她母親抱走,他才恍惚的跟隨汪總管走進汪家。
"大家看,這就是咱們的新姑爺......"
"長得可真俊,難怪小姐一見傾心......"
從他答應迎娶汪秀雅開始即不斷傳播的流言,一路追隨他竄入汪秀雅等待的大廳,話題全圍繞在他的長相上面。
踩著蹣跚的腳步,衣冠勤的腦海中充滿了小女孩拋紅豆的畫面,迫使他不得不面對心中的遲疑。
他真的要娶汪秀雅嗎?她端莊、美麗、出身高貴,的確符合他當初的擇偶條件。然而這就夠嗎?就能構成相處一輩子的條件?他會不會後悔?
突然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張甜美的容顏。她不似汪秀雅這般端莊秀麗,臉上甚至時時掛著頑皮的表情,可她總能勾起他內心深處最活躍的感情,經常逗得他心癢癢的。
你為什麼都不笑,你笑起來好迷人哦!
你不說好,我就像這樣掐著你的臉一輩子,直到你點頭。
他想起她捉弄他的樣子,想起她掐著他的臉,堅持一定要和他做朋友的堅決態度,那時他拿她沒轍,現在也一樣。
一個人的一生,有多少次機會遇見能夠讓他笑、讓他氣到發狂的女孩?當他抱著她,笑著將她拋向空中,調侃從來沒拋過像她這麼大顆的紅豆時,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松,臉上掛著全然滿足的笑容,因為他知道,他已經找到想用盡一生的時間愛她的女孩。我不能告訴你。
然而他想用一生時間愛她的女孩卻無情的拒絕他。我是為了你好,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她話說得冠冕堂皇,臉上卻相反的淌著淚滴,要不是他太生氣了,早該發現離去時身後傳出的啜泣,和那一句無聲的"我愛你"。
她愛他。
這三個字有如春雷一樣的打在他身上,也打醒他。
他可以選擇富貴,可以選擇完成婚禮,但他一樣都不選。他要回去找她,管她有什麼天殺的理由!
"對不起,我不能娶你。"好不容易才踱至新娘子的身旁站定,他卻當著大家的面如此說道。
眾人倒吸一口氣,面覆著紅蓋巾的汪秀雅則是不解地抬頭,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愛的人不是你,非常抱歉。"對著始終復著面的汪秀雅做完最後解釋,衣冠勤頭也不回的離去。
"這、這......"
身為主婚人的汪少卿當場愣在禮堂中央,其他人也是,過了大半天才反應過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汪府上下亂成一片,新娘子承受不了打擊當場昏倒,於是現場更亂了。
"衣冠勤,你給老夫記住!"摟著已然昏厥的女兒,汪少卿發誓。
另一方面,當眾悔婚的衣冠勤卻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一腳蹋開崔紅豆的家門。
崔紅豆驚訝的抬頭,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會來找她,今天不是他的大喜之日?
"你......"她捂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一身紅衣的衣冠勤,臉上掛著陰鷙的表情踏進她家。
"告訴我,你有什麼理由?"狠狠地關上身後的大門,衣冠勤發誓今天她要是說不出個能說服他的理由來,他絕不饒過她。
"我......"她驚訝的往後退,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告訴我?!"他一拳捶向她身旁的柱子,手指瞬間血流如注。
"你流血了。"崔紅豆是害怕、又是心疼的想幫他包扎,卻被他一手揮開。
"別管我有沒有流血。"痛的是他的心。"我當著幾十個人的面悔婚可不是為了聽你這些廢話,我要你誠實告訴我,你不能接受我的理由。"而且最好能說服他。
"你悔婚?"得知這消息,崔紅豆相當錯愕。
"對,我悔婚。"他陰沉地笑了。"我當著幾十個人的面前告訴汪秀雅我不愛她,因為我心中另有他人。"隨意扯下頭上的綁巾包裹傷口,衣冠勤傷口的血已經不流了,可是他心中的痛還在繼續,如果她再不給他答案的話,還會再痛下去。
"你這麼做,等於是在跟汪家做對。"崔紅豆萬萬料不到他竟會這麼沖動,很為他擔心。
"或許吧!"他早有覺悟。"但無論跟任何人對立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的答案。"
也就是她一直堅持不肯說的理由。
"你不該這麼做。"雖然他的表白都已經這麼赤裸裸了,她仍不肯松口,仍然顧左右而盲他。
"該不該做我都已經做了。"他絕不允許她逃避。"告訴我你不能接受我的理由。"衣冠勤進一步接近她。
"如果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汪秀雅依然會接受你。"她試著逃開他的鉗制,卻仍然落入他的懷裡。
"我不會後悔!"他抬起她的下巴。"我唯一後悔的是當時我為什麼沒有堅持要你,聽從你那些廢話。"害他落個當眾悔婚的下場。 "我是為你好。"他不知道當時她有多難過。
"鬼才需要你為我好,我只需要聽你的理由。"他掐緊她的腰,完全不讓她有閃躲的機會。
"我--我不能說。"她只希望他放開她。
"為什麼不能說?"他不可能放開她,只會抱得更緊。
"因為--"她搖搖頭,眼中蓄滿淚水,無法抑制的哽咽,惹來衣冠勤粗魯的咒罵。
無法傷害她,亦無法漠視她的淚水,衣冠勤只得用最強烈的吻表達他的無奈,將她帶人熟悉的熱情之中。
緊緊攀住衣冠勤的肩膀,崔紅豆真的希望他就此忘了她,或是讓她忘記他,這樣對彼此都好。可是她忘不掉!忘不掉他唇齒的滋味,更無法避免胸脯貼緊他時內心所產生的悸動,她愛這個男人啊!
"讓我知道原因。"絕望地吮吻她的玉頸,衣冠勤和她一樣無法忘懷彼此的滋味。"能讓我放開你的唯一機會,只有告訴我你不愛我,要不然這一輩子我都不會離開你。"他吻腫了她的唇,更吻進她的兩襟之間,在她的胸口處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只要告訴我,你不愛我。"粗魯地脫去她的外衣,衣冠勤啄噘著她的咽喉處要求道。"只要你敢當著我的面,說你不愛我,我立刻就走,永遠不再煩你。"
"告訴我!"他不相信那天他所聽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幻覺,堅持一定要親口聽她說。 她能說什麼呢?
頹然傾倒在他懷中,崔紅豆已失去了反駁的力氣。如果她真的說出"我不愛你"這四個字,或許他真的會走,從此在她生命中消失。
然而,她卻無法說謊。無法否認乍見他穿著紅衣出現在她面前時,心中那份狂喜。
她愛這個男人。
"我愛你。"和自己的內心奮戰太久,地已經疲累。"我真的愛你,可是我不能。"她有她的誓言必須遵守。
衣冠勤臉上興奮的表情立刻因為這句話而僵硬。
"不能什麼?"他暴躁的問。
"不能愛你。"她淒涼的回答。
"為什麼不能愛我?"他抓住她的肩膀猛搖,受夠了這種混沌不明的狀況。
"因為我發過誓。"她痛苦的說,比他更難受。
"發過什麼誓?"他快瘋了。
"發過今生今世永不動情的誓言!"
在他的壓力之下,她終於說出了為什麼不能接受他的理由。
"我曾經對天發誓,這輩子我只鍾情於風水,永遠保持處女之身。"崔紅豆黯然的一笑,紅腫的嘴唇上十分諷刺地印滿了被吻的痕跡。
聞言,衣冠勤驚訝的看著她,萬萬想不到這就是她一直拒絕他的理由。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錯愕過後,衣冠勤立刻恢復正常,冷靜的盤問崔紅豆。
"我很小的時候。"崔紅豆抹去眼角的淚水答。"在我上山學藝的第三年,有一天師父把我和師兄叫到面前,一人點了三炷香給我們,要我們兩個人各自選擇一樣終身願。"
"終身願?"
"嗯。"崔紅豆點頭。"學我們這行的人有個規矩,規定在正式入門的時候,選擇一樣常人不會選擇的殘缺做為交換天機的條件,有的人選擇終身肢體殘廢,有的人選擇一生穿破衣,還有人選擇一生安貧,我和師兄則是選擇終身保持清白之身。"
"你師兄和你發同樣的誓?"衣冠勤又一次錯愕。就他看來,這種行規已經是太不可思議,想不到他們倆居然還立下相同的誓言。
"是啊!"她也不解。"當時我們都太天真,不知道我們會錯過什麼,所以才會立下這樣的誓言。"說這話的同時,她的眼神有無限的哀傷,因為教會她明白這道理的人就在眼前。
同樣地,衣冠勤亦感到哀傷,然而態度卻比她堅決多了。只見他再度握住她的肩膀,額頭頂住她的鼻尖說道:"就算你曾經許過這種諾言,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心。"他對她的愛比誓言還張狂。"我說過想要你,就不會改變,不管你對天立下什麼誓!"
之後,他以無與倫比的熱情展現他與天抗爭的決心。不再多廢話、不想再知道更多有關她誓言的細節,衣冠勤將她一把抄起,大步踱向大廳右側內的偏房,直接將她壓在床上,繼續他未完成的熱情。
"等一下,我們不能--"整個身子裸露在冰涼的空氣中,崔紅豆還是遲疑。
"為什麼不能?"他攫住她的手反問。"如果現在我們做愛,老天就會降下一道雷劈死我們嗎?"他不相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也認了。無論是天打雷劈,或是更殘酷的處罰我都不在乎,只要有你,我什麼都不在乎。"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一個女人這麼說話,他已儼然喪失理智,他丟棄了對父親的誓言,和她一樣會遭天打雷劈,但是他都不在乎了,她在乎什麼?
他咬她的耳朵,用最黏膩的氣息把這項訊息告訴她。她驚訝地張開嘴,沒想到他也和她許同樣的誓言。
天打雷劈。
這正是他們當天允諾若達不成誓言的懲罰,不同的是,他的誓言比她輕多了,因為他沒有窺得天機,沒有割破手指立下血誓。
她一定會遭天打雷劈,但誰在乎呢?有了他在身邊,就算天打雷劈也不在乎,只因為她愛他,非常愛他。
"我也不在乎。"她說。是的,她再也不在乎了。只要能躲進他的懷裡,聆聽他的心跳,就算是背叛了全世界,她都無怨無悔。
狂風暴雨般的熱情很快地席卷他們,沒一會兒工夫,崔紅豆身上的衣衫盡褪,衣冠勤也是。
"你不會後悔嗎?"執起她的手,衣冠勤明白自己是自私的,他在強迫她冒險。
"不後悔。"她反握住他的手搖頭說道。人生幾何,如果永遠都在害怕,不敢冒險,那麼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們相視而笑,彼此獻上熱吻,用最原始的感情,將外面世界的風風雨雨一起拋向腦後......
歲末之前,天已降下大雪。
遼闊的鍾山一片純白,松樹的枝頭業已結霜,縱使偶有飛鳥掠過,也不敢稍事停留。
空曠的山中,白茫茫一片,除去空地中站著的兩粒小黑點,由空中鳥瞰,舉目望去皆是一片白,這便是金陵的冬景。
在這飛鳥走獸皆已絕盡的空茫裡,驚見衣冠勤和崔紅豆的身影,他們並肩站立在山腰上的一處平台,對著已經安葬好的黃土憑吊。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自遠郊。四面無人居,高墳正瞧蟯。"灑下最後一杯酒,衣冠勤引用陶淵明所寫的"挽歌辭"來祭祀他父親,口中念念有詞。
"爹,孩兒雖無法在九月送您入土,但我總算不負您的期望,為您找到一處風水寶地將您埋葬。從此以後,您再也不必擔心往後的子孫會因為風水不好,受盡貧寒之苦。有了這‘鯉魚龍穴',我相信日後咱們家一定會多子多孫,繁榮千秋萬代。"祭完了酒,跪下來磕完了最後的三個響頭,衣冠勤拍掉附著在身上的白雪而後站起,在他父親的墳前發呆。
這個時候,崔紅豆體貼地偎入他的胳肢窩內,給他無聲的安慰。
"謝謝你,紅豆。"抱緊懷中的人兒,衣冠勤低聲道謝。
"謝我什麼?"她仰頭凝視他的側臉,發覺他的表情好悲哀。
"謝你此刻在我身邊給我安慰,也謝謝你幫我爹找到這麼好的一處龍穴。"她不但為他找到這處佳穴,更盡心盡力為他打點所有移葬的事宜,幫了他許多忙。
"不客氣,誰教我欠你的呢,當然要盡力了。"大方地接受他的贊美,她又調皮起來。
"聽你的說法,好像如果你不是欠我,根本不會理我的樣子。"衣冠勤瞇起眼打量她頑皮的神情,這小妮子擺明了欠揍。
"當然嘍!"她賭他不敢在他老爹的墳前揍她。"不知道是誰一天到晚堵在我家門口,求我一定要幫他找龍穴,還附帶一些吱吱歪歪的條件,教人聽了就煩哪!"她的態度狂個二五八萬。
"我求你?"他好笑的瞥了她一眼。"我用得著求你嗎?如果你真的沒有做虧心事,犯得著躲到妓院,讓我動用兩百個人將你逼出來?"要揭瘡疤是吧!好啊,大家一起來,看誰的道理比較厲害。
"那是你沒風度,仗著人高馬大、財大氣粗欺侮我。"硬著嘴皮子,崔紅豆就是不肯認輸。
"這和人高馬大哪能扯上什麼關系,分明就是你欠我。"或者說是她父親欠他。
"我不管啦!"既然道理贏不了他,她索性耍賴。"反正你欺侮我,欺侮我!"啦啦啦,她一定要吵贏。
"你真是--算了!"無奈的笑著搖頭,衣冠勤干脆摟緊她投降,決定不吵了。
崔紅豆見狀陪他一起笑,兩個人笑得好開心。
"你有沒有發現最近你常常和我吵架,微笑的次數也增多了?"她最愛看他笑,最愛像這樣窩在他的臂彎裡撒嬌。
"真的嗎?我沒注意。"經她這麼一提,他才發現好像真的有這回事。
"這都是我的功勞。"崔紅豆厚臉皮的搶功。"要不是我經常想法子逗你笑,我打賭到現在你還是板著臉,跟今天的天氣一樣。"冷死人了。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嘍?"他瞪了她一眼,不知道這是好或壞,這一點都不像他。
"不客氣。"她眨眨眼回嘴。"我喜歡看你開心的樣子,不過你酷酷的模樣也蠻好看,我都不挑。"只要能像這樣看他一輩子,她便覺得滿足。
她賴著他,告訴他好喜歡他;他低頭吻她的臉頰,回答她,他也一樣。於是笑聲再次回蕩在蒼白的雪地中,和裊裊上升的薰香呵成一氣。
"我一向就覺得我對不起我父親,一直到今天為止,還是一樣。"凝望著冉冉向上飄的煙絲,衣冠勤忽然感慨。
"怎麼會?我一點都不覺得。"就她看來,他已經夠孝順了。
衣冠勤卻搖頭說不。
"可記得我曾告訴你,我父親是因為不肯放下手中的包袱才死的?"隨著裊裊上升的煙霧,衣冠勤將記憶推向從前。
"嗯。"他是這麼說過。
"他是為了我才死的。"他深吸一口氣。
這他就沒說了。崔紅豆驚訝的看著他。
"當初我爹不肯放下包袱,是因為他想救我的命,所以才被海寇殺死。"衣冠勤的眼裡蓄滿了哀痛的回憶,只要是稍有同情心的人看了都會不忍。
"為什麼只要他放下包袱,便救不了你的命?"雖同情他,但她實在越聽越迷糊只好問了。
"因為我有一種--"就和先前的她一樣,衣冠勤也是說了一半後又突然停止,害她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有一種--?"她學他的語氣把話講一半,欠揍的表情教人想把她抓起來,好好打上一頓屁股。
"我不講了。"他有更好的主意。"除非你有辦法套我話,否則我不會主動說出來。"活該她頑皮過度,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收,他幫不上忙。
"不說就不說,小--氣。"崔紅豆做了個鬼臉。"我一定會想辦法套出你的話,你等著看好了!"她發誓一定要逼問出他不願面對的往事,這樣才公平。
"好啊,我等著看你怎麼逼。"他笑笑的摟住她的肩,心思再度繞回到他父親身上。
"別難過,我相信你爹若在天有靈,一定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畢竟要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小伙子變成如今這般有錢,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崔紅豆真心安慰衣冠勤,贊美他做得很好。衣冠勤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看著他父親的墳,任由冰寒的冷風吹過。
金陵的冬天到處是冰天雪地,只有兩人互相倚偎的體溫,勉強帶來一絲溫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6:23
第九章
"你答應過要把那天沒說完的話告訴我,不可以爽約哦!"豐滿的酥胸靠在衣冠勤的胸口上,崔紅豆模樣誘人地進行她的"逼問計劃",沒想到剛出場就踢到鐵板。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衣冠勤挑眉,不記得有這回事。
"最剛開始的時候。"她理直氣壯的反駁。
"什麼叫作‘最剛開始的時候',我不懂。"他故意裝傻。
"就是、就是剛剛還沒那個之前,我們在床上那個那個的時候......"她越說越急,無法厚著臉皮挑明男女之間那回事。
"什麼那個那個,你講清楚一點好不好?"強忍住笑意,他假裝嚴肅的要她"詳加解釋",惹來她臉紅痛捶。
"就是進行房事啦!"她捶他的胸。"剛開始的時候,你答應過我,只要能逗得你投降,你就說出來。"結果演變為她撩高裙擺,任他予取予求,簡直丟臉透了。
"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的確答應過你。"他笑著抵擋她一直落下的粉拳承認道,接著反問。"不過我想請問你,你逼出來了沒有?在我的記憶裡,是我逗你,而不是你逗我哦!"
衣冠勤笑吟吟的捏了她的纖腰一把,她像個木頭人似的趴愣在他身上,半天無法反駁。
她那樣子還不叫逗,那要怎麼樣才算?
她狐疑地看著他促狹的表情。
啊!她懂了。
崔紅豆終於領悟,原來之前她的做法,只是給他制造可欺之機,對於她的問話,根本沒有幫助。
"從現在開始你都不要動,看我怎麼逗你。"她忽然開竅似地對著他燦然一笑,他挑眉點頭,不相信她能玩出什麼把戲來。
可當他開始呻吟時,他便後悔了。這小妮子明顯找對了門路,大膽地撫上他最脆弱的地方,握在手中把玩,還不許他動。
"不可以動哦。"她嫵媚地眨眼。"你要我逗著你玩,我就逗著你玩......"
這磨人的小女妖居然低頭將他含入嘴裡。
"怎麼樣,很好玩吧?"她甚至把他夾在雙乳之間。"我就說你活該,誰叫你喜歡捉弄人--"
接下來的對話完全用肢體語言代替。
第一次玩火的崔紅豆終於明白,為什麼人們會說出"玩火自焚"這句千古名言,因為它完全在她身上應驗。
激情過後,衣冠勤擁著崔紅豆自雲端降下來,徹底投降。
"把那句沒說完的話完成,快說!"方能喘息,崔紅豆就急著逼供,逼得他招架不住。
"好、好,我說。"也該是她知道真相的時候了。
"其實......其實我身上患有一種疾病。"這就是他先前沒說完的話,也是他最感到困窘的事情。
"你、你有病?"她不可思議的反瞪著他,覺得他一定是在說謊。如果他有病的話,也一定是那種"欲求不滿"的毛病,天曉得他在性方面簡直強得不像話。
"嗯。"沒想到他卻正經的點頭。"我從小便患有一種特殊的毛病,只要我一肚子餓,身體內的某種物質便會迅速下降,我會開始頭暈、口舌潮濕、兩眼無神、渾身不斷地冒汗。嚴重的時候還會喪失理智,認不得人,甚至還會打人。"
接著他深吸一口氣,害怕她會因此而厭惡他。
"上次我們掉落坡谷的時候,我正好發病,所以才會一直跟你要吃的。"
原來如此,崔紅豆總算明白事情的緣由。想當初她還以為他中邪或是得了失心瘋,結果都不是,他是有病在身,才會認不得她。
"你這毛病有得醫嗎?"出乎衣冠勤的意料之外,崔紅豆不但沒有嫌棄他,眼中反而蓄滿了關心。
"有。"他笑得好開心。"我看過許多大夫,他們都說沒辦法斷根,但是可以控制,現在我隨身攜帶著藥丸。"要不是上回掉落谷裡把什麼都弄丟了,他也不至於在她的面前出糗。
"可是,要是有一天你忘了帶藥怎麼辦?"她可沒他樂觀,山谷那次就是最好的例子。"應該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解決這個毛病吧!"
轉動眼珠子努力回想那天的狀況,她記得他好像提到過"糖"。
"要是哪一天我沒有辦法用藥,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我,那就是糖。"
她猜對了。
"大夫說我這毛病是因為體內血液缺乏某種糖分的關系,只要及時補給糖分,便不必擔心。" 換句話說,他這種毛病說來就來,沒有太明顯的征兆。好的時候也是一下子恢復,讓人措手不及。
"你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毛病的?"了解這病有多嚇人後,崔紅豆開始發揮她用不完的母性,貼近他的身體安慰他。
"這要從我十歲前開始說起了。"他樂於接受她的安慰。
他告訴她,他生長的那個村於是個窮苦的漁村,本來應該靠海吃海,可惜朝廷實行鎖國政策,不許他們出海打漁,貧瘠的沙地又種不出什麼作物,村於裡的人因此嚴重營養失調,大多患有和他一樣的毛病,只有少數幸運的人沒有,他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他又告訴她,那天清晨,他肚子餓得發慌,可為了躲倭寇,他忍著饑餓跟著父親從後門逃走,卻仍被倭寇追上。他父親為了留幾件破衣服給他換飯吃,死也不肯交出包袱,倭寇因此殺了他父親,他為了達成他父親的遺願,最後也上船當了誨盜,成為人人口中的奸民。
他的聲音低沉而悲傷,語調中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崔紅豆一句話都沒法說,只得將頭枕在他的胸口,用實際的行動安慰他,聽他訴說沉重的過去。
他成為奸民後,還是曾發病。當時他還小,又剛上船,是大胡子救了他一命。諷刺的是,大胡子同時也是他的殺父仇人。剛開始的時候他恨他,可隨著許多事漸漸浮上台面,他終於明白原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救他。他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事,直到多年後,才發現大胡子原本是名秀才,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才上船。他並且將他生平所學都教給他,他很感激大胡子,卻不知道如何去忘記過去的傷痛,因而只能用冰冷的態度對他,因為他怕一旦對大胡子太好,他的父親會不原諒他。
沉重的過去,復雜的感情。
看著衣冠勤用平板的語調陳述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歲月,崔紅豆的心中盡是不捨。
這到底是誰的錯?
是國家?
還是人民?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因而寫下一個又一個不同的故事。
"所以當大胡子來探訪你的時候,你很高興,可又無法表現出來。"她好為他心疼,心疼他總是這麼折磨自己。
衣冠勤不說話,只是微笑擁緊她,算是默認。
"那麼,你現在肚子餓了嗎?"不想一直沉浸於這麼悲傷釣氣氛裡,崔紅豆突然想到一個逗他的方法。
"確實是餓了。"他瞇起眼睛,猜想她又在玩什麼把戲。
"現在的你一定感到頭暈目眩,不趕快吃東西不行吧?"她爬起來跳下床,轉身頑皮的看著他。
"是有一點。"他也跟著爬起來,准備捉她。"我漸漸感到失去理智,極想要吞下某人。"
"既然如此,你等一下。"才說完這句話,她立刻跑得不見人影,等她回來時,整個身體都撒滿了糖粒。
"你想吃糖是吧?"傾身挑逗衣冠勤,她擺明了找死。
"對,想吃得不得了。"他伸出手試圖捉住她,卻被她溜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她風情萬種的轉身。"想吃,就來啊!"接著,她嫵媚的對他微笑。
霎時,房內一陣混亂,糖粒掉滿地,呻吟聲傳遍整間屋子。
正當他們玩得盡興的時候,汪家這頭卻氣極敗壞的想盡辦法報復--
"老夫要是不撂倒衣冠勤這混蛋,名字就倒著寫!"重重地捶打檜木桌面,汪少卿生氣的咆哮,引來一旁總管的認同。
"老爺言之有理,這個仇非報不可。"汪總管也深有同感。
"秀兒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汪少卿就生汪秀雅這麼一個女兒,寶貝得很。 "回老爺的話,小姐的情形很不好,整天躲在房裡哭,大夫說再這樣下去,小姐肯定病倒。"汪總管答。
"可惡!"汪少卿又捶桌子。"難道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秀兒折磨自己,而治不了衣冠勤?"
自從衣冠勤當眾悔婚之後,流言全倒向他們這邊。每個人都在猜他女兒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否則衣冠勤怎麼會臨時反悔,這教秀兒情何以堪?教他日後怎麼在金陵立足?
"恕小的無禮,老爺。您貴為大理寺的少卿,難道就想不到辦法治他的罪?"汪總管也相當留意外頭的流言,並認為有擴張之勢,宜盡早處理。
"怎麼治?"汪少卿也很頭痛。"衣冠勤是悔婚,又不是犯罪,更何況他把籌備婚禮所有損失都加倍奉還,就算我是大理寺的少卿,也無權無故抓他。"除非他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裡,否則動不了他。
"既然如此,咱們得想別的辦法了。"汪總管動別的腦筋。"我聽說他剛為他爹立了一座墳,地點還是崔紅豆幫他找的,風水相當不錯。"
"立墳?"汪少卿也沉下臉思考。"你該不會是......想從風水上下手吧?"
"是的,老爺。"他就打這主意。"凡事有法有破,他能找好風水,我們就破他的風水,搞得他雞犬不寧,難以升天。"
所謂風水玄學,無奇不有。有人因風水好而得勢,也有人因風水不好而落魄一輩子,端看你相不相信。
汪少卿就是屬於相信的那一個,汪家的風水好,這事人人皆知,所以他才能平步青雲,踏上宦途。
"這個主意不錯。"汪少卿考慮了一會兒後贊同。"只是,這崔紅豆也算是金陵數一數二的風水師,要破她布下的格局,恐怕沒那麼容易。"
這倒也是。
汪總管跟他家老爺一樣傷腦筋。雖說她是一介女子,但擺格布局的功夫毫不含糊,一般風水師恐怕破不了她擺下的陣。
主僕兩個人抱著頭苦思,就在他們幾乎想放棄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僕人的傳報聲。
"啟稟老爺,有位公子前來求見。"
隨著僕人讓出來的空位,走出一男子,一見面便開口道:"我想你正需要幫忙。"男子身著藍衣,眼神看起來很溫暖。
"你是?"汪少卿錯愕的看著來人,並不認識他。
"在下姓姜,是一名風水師。"男子報出他的姓名。
"也是崔紅豆的師兄。"他說。
事情開始變得不對勁。
接近歲末的某一天清晨,衣冠勤由炕上起身,頂著風雪到渡船口准備接貨。由於他已經決定在金陵落腳,所以將他原本在杭州的事業逐漸地往北移,並且利用水運的方式,將他的財產分批送達。至於陽宅的部分,也已選定城北李老板那塊地,並且已破土開始興建房子,換句話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衣冠勤很滿意他現在的生活,白天他努力工作,晚上則有崔紅豆陪在他身旁,生活再簡單不過。
最近他時常笑,認識他的人都說他變了,跟他交易的對象也說他變得很好相處。他聳聳肩,對於這些指證照單全收,反正他目前的日子過得很快樂,就是這樣。
這天,他特別早起,因為他最大的一艘船,就要運著他大部分的家當進船塢,怠慢不得。怎知一天過去了,他從早等到晚,還是沒看見船的蹤影。
可能是因為風雪太大,水面結冰,所以船開不進來。
衣冠勤起初還蠻看得開的,到底生意做久了,船期耽誤是很普通的事,再等便罷。
然而,兩天過去、三天過去,衣冠勤等得心都涼了,依舊等不到船。
"衣公子、衣公子!"
負責幫他處理這趟貨物的水運行老板,這時臉色蒼白地沖進崔宅,激動地大喊他的名字。
"您的船......翻了!"
他的船翻了,怎麼會?那上面可載著他大部分的家當啊!
衣冠勤不願相信這是真的,然而事實就是事實,他損失了一艘船,和船上的貨物。
罷了,他強迫自己看開。反正錢再賺就有,就當他從沒買過那艘船,沒用過那些東西。
衣冠勤沒想過船會翻可能有其他原因,只當它是生意上的損失,難過了幾天之後又繼續振作做生意。
這回,他碰到更奇怪的事。
"衣公子,您訂的那批玉蜀黍,產地突然鬧蟲害,把所有作物吃個精光,這次您可要虧死了。"
由於他從事的是買空賣空的生意,也就是先和商家訂定契約,將預定生產的數量先買下來,再轉賣給需要的商家,賺取其中的差價。這種生意的投資報酬率很高,但風險也不小,萬一遇到價格大跌或產量不夠,都是要蝕老本的。
"我懂了,我會處理。"
他表面上說懂,其實內心滿是疑惑。就在兩周之前,產地那邊還捎信來說生長情形良好,定能准時交貨,為何前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遭蟲害?
很怪,真的很怪。
衣冠勤心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那種感覺就和當初他被崔紅豆用風水擺了一道一般類似,只不過情況嚴重許多。
他把他的疑慮告訴崔紅豆,崔紅豆愣了一下,而後和他陷入一樣的沉思。
會不會是她格局沒設計好,所以才惹來這些事端?還是棺木入土的時間沒計算好,錯倒了陰陽?
她越想越不安,決定趁著衣冠勤忙別的事時,一個人上山去看看,要不然她一定睡不著覺。
次晨,天還未亮,衣冠勤便已匆匆起身趕去處理善後,崔紅豆也跟在他屁股後頭出門,目標是衣冠勤父親的墓地。
當她好不容易爬上位於山腰上的平台,氣喘吁吁的眺望山下的美景時,同時也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
平台的北邊,不知何時建了一座墓,而且整座墓的造型呈四方狀,墓穴有頭有尾,前後各立了兩塊巨石,看起來有如一只巨形怪獸。
崔紅豆呆呆地瞪著那座墓,仿佛它是平空跑出來般的不可思議,事實上也是。一個月前,這座平台還一片光溜溜,沒想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蓋了兩座墓,其中一座是她的傑作,另一座呢?
下定決心要搞清楚,崔紅豆二話不說便往那座墓前進。當她好不容易踏過深及腳踝的積雪,來到嶄新的墓碑前,她的嘴瞬間張大,半天才合上。
這座墓的主人,竟是汪少卿的先人!
崔紅豆難以置信地看著墓碑上的刻字,沒錯,埋在此地的人確實是汪少卿的父親,也就是說,他移墳了。
汪少卿替先人移墳了,為什麼?眾所皆知他祖墳的風水很好,後代子孫多能為官,除非新墓的方位比原來的地點更好,否則沒有理由移墳。
她實在想不通,難道此處有另一處更佳的結穴,只是她沒有注意到?
退一步觀望汪家新墳的氣勢,崔紅豆靈機一動,俯身檢起了四塊石頭,在汪家墓穴之間排成一個晶字,取其鼎三而斗之勢。只見她低頭口中念念有詞......突然,汪家墓碑兩側的巨石發出光芒,有如兩根燃燒的蠟燭。
這是怎麼回事?
她原本只是探測一下墓氣,沒想到墓碑的下面,此時又突然竄出一團濃濃的煙霧,接著,又吹起一陣寒風,寒風卷帶著濃霧直罩向汪家的墓穴,一時之間,伸手不見五指。
好厲害的點穴法,這是誰布的局?
正當崔紅豆感到疑問的當頭,驚見汪家墓穴突然升起一團黑霧,黑霧沖破白霧,平空而起,以凌厲之勢,撲向衣冠勤父親的墓穴。
崔紅豆當場愣在一旁,她為衣冠勤父親立的墓穴,因受到這團黑霧籠罩,原本清明的光圈竟被黑霧完全吞滅,直至完全消失。 這時她恍然大悟,原來汪家墓穴四周所築之四塊巨石,竟是以形變形,全穴布成一只水瀨之形,水瀨專吃鯉魚,如此一來,她辛辛苦苦為衣冠勤父親找的"鯉魚龍穴"便被汪家新發現的水瀨穴給克制住了。 正所謂一物克一物,天地間萬物相生相克,她的鯉魚龍穴就這麼栽在水瀨穴的手裡,而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沮喪地捂住自個兒的臉,崔紅豆責怪自己當初為什麼沒發現這個墓穴,事先做預防,而讓對方有動手的機會。
現在她該怎麼辦?由墓穴所設立的格局來看,設計這墓穴的人顯然是高手,也很惡意,因為他知道識得並不一定就會破,凡穴之勢,大抵均順依其形而成,勉強用人力破壞,有時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更何況憑她的能力,她也破不了。
難怪最近衣冠勤頻頻出事,所謂禍延子孫,陰宅沒弄好,或是出了錯,輕一點子孫之諸事不顧,嚴重的話,家破人亡。尤其依這陣式來看,布局的人分明是想致衣冠勤於死地,她得趕快想辦法才行。
快想辦法,快想辦法!
崔紅豆越急,她的腦筋就越不清楚。
不行,她想不到辦法了。
她沮喪的快要哭出來,她的道行不夠,根本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來,除非有更厲害的人幫她......
對了,她師兄!
猛然想起師兄此刻就在金陵,崔紅豆什麼事都沒多想,趕快跑下山。一路上她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來到他投宿的客棧,未料看到她師兄神色自若的站在客房的窗前,看著她沖進來。
"師兄,你快幫幫我,我有大麻煩了!"
尚未能止住急促的呼吸,崔紅豆一看見她師兄就把事情的緣由如數托出,只不過她怎麼也想不到,過去最寵她的師兄竟只是用著柔和的眼神看她,平靜的告之。
"師兄不會幫你。"這個惡耗令崔紅豆震驚,他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啊!他怎麼可以不幫她?
"為什麼?"她不懂,他不是說過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嗎?
"因為,我就是那個布局的人。"她師兄冷靜的回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6:49
第十章
她一定是聽錯了。
呆呆佇立在客棧的房內,此刻的情景有如靜止的畫面,陽光穿過窗欞照進客房,可怎麼也照不進崔紅豆的內心世界。
她師兄竟然就是那個布局的人,怎麼會?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幫汪少卿布這個局?"崔紅豆尚未能開口,她師兄就把心中的疑問說出,省得她再重復一次。
"對。"她點點頭,很難相信此刻正對她溫柔說話的人,竟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她師兄卻笑開。
"記得師兄曾警告過你,不可以違背誓言嗎?"他眼帶笑意的問崔紅豆。"記得。"她不明白這跟她的誓盲有什麼關系。
"那麼你告訴我,你違背了沒有?"他的眼神漸漸犀利,激起崔紅豆臉上的紅暈。"我--"她無法說謊,只得低頭默認。
"也就是說,你真的動情了。"長喟一聲,崔紅豆的師兄凝神注視窗外,語氣裡盡是遺憾。"師兄!"她呼喊她師兄,他似乎很失望?
他是失望。"紅豆呀紅豆,別說你不知道違背誓言的嚴重性,我們是對天發血誓,不比一般市井小民在嘴裡隨便講講,馬虎不得。"她師兄看似溫和的訓她,其實每一句都罵她到骨子裡去。
"我知道。"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既然知道為何還做這種蠢事?害我也得跟著破戒。"
她師兄最後那一句話,使得崔紅豆原本低著的頭猛然抬起。
他說這句話什麼意思?
"師兄,你能不能把話講清楚一點?我不懂。"突然間,她發現她再也不認得他,他應該是和藹可親的,可現在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沒問題。"他的表情仍舊和藹可親,只不過說出口的話令人頭皮發麻。
"你應該記得,師兄跟你發同樣的誓。"
她是記得,當年他們是一起發誓的。
"所以?"她遲疑的問,有種不好的預感。
"所以我和你同樣不能動情,同樣必須保持清白之身。"只可惜她破了戒,傾倒在衣冠勤的懷裡。
"我知道。"她不明究裡。"但這跟我有什麼關系?"破壞誓言的人是她,若真有報應,也輪不到他身上。
"有很大的關系。"她師兄微笑。"因為我喜歡你。"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打在她身上,令她半天回不了神。
"你騙人!"她不相信。"你在騙我。"她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愛意,她視他如兄長。他卻搖頭。
"是真的,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甘心發那種誓?"他的聲音好柔。"就是因為你已經決定嚴守‘孤'這個戒律,我只好也跟著孤獨,反正沒人能得到你,我也沒損失。"哪知她才下山沒幾年,就忘了當初的誓言,真是可惜。
"難道、難道你這次幫汪家布下水漱格局,就是為了報復我?"崔紅豆實在無法相信她最敬愛的師兄竟會變得這麼可怕,不禁倒退幾步。"算是吧!"他不否認,冷眼看她越退越遠。"除了報復你之外,我還想教訓一下衣冠勤,誰叫他敢搶走我心愛的女人。"
他對"愛"的定義是很奇怪的,在他的觀念裡,不一定得發生肉體上的關系才叫愛她,他注重的是一種精神上的獨占。比如說,過去她的生命裡只有他和師父兩個男人,這就叫作獨占。她許下"貞潔"的終生誓,就代表她不會接受任何男人,對他來說也叫獨占。
總而言之,他喜歡霸占她的感覺,過去是精神方面,不過現在如果想提升到肉體方面,他也不反對。
"你瘋了!"崔紅豆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我瘋了?或許吧!"他聳肩。"不過男人的心思就是這麼回事,得不到的東西就想毀掉,今天換作是衣冠勤,他也會這麼做。"不過,這就要看他有沒有這本事了,呵呵。
"他才不會這麼做。"崔紅豆嗤之以鼻。"真正的愛不是你這個樣子,而是應該為對方著想。"
"說的好聽。"她師兄先是拍拍手。"那麼,現在你肯為他著想嗎?"接著他又倏然反問。"你應該知道我所布下的局,不是你解得了的,你的功力太淺,小心弄巧成拙。"
他極有自信,溫和帶笑的臉龐教人不寒而栗。他說得沒錯,憑她的功力,頂多只能看穿他布設的格局,而無法破解,只怪她學藝不精。
"你到底想怎麼樣?"過去她所信賴的溫和笑容,如今變得跟魍魎一樣丑陋,令她想吐。
"很簡單,跟我走。"他開出條件。"等這件事解決之後,我們找一處深山一起生活,就像從前一樣快樂。"
"你做夢!"誰要跟他一起生活。"我不可能答應你這個條件,我愛的人是衣冠勤。"
"我知道,所以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寬大得離譜。"不過,不要怪師兄提醒你,你能考慮的時間不多。現在衣冠勤只是事業不順,天曉得往後他還會遇上什麼?"他燦然一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光看到鯉魚穴,卻沒發現另一頭的水瀨穴,你應當知道水瀨天生是鯉魚的克星,專吃鯉魚。現在鯉魚穴靈氣尚存,一旦靈氣被吃光了,他還能不危險嗎?所以師兄才希望你盡快考慮,以免害慘了他。"
換句話說,所有籌碼都掌握在他手裡。他是布局的人,也是唯一知道怎麼解的人。他承繼了兩人師父的所有功力,她這個半調子只能俯首稱臣,乖乖認輸。
即使如此,她還是不甘心,不願就此任人擺布。
"我會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破你的局。"她不相信她只能當俎上肉,一定要想出辦法。
"隨便你。"他微笑,不認為她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反正到時候你一定會來求我,不急。"
"我不會求你。"她堅定的回絕。"等著瞧。"他不以為然。
事走至此,師兄妹兩個正式翻臉,而難題,還在繼續。
崔紅豆正陷入一個極為可怕的夢境之中。
夢境中的衣冠勤渾身都是血,俊俏的臉龐上傷痕累累,身後有一個很大的漩渦正強力轉動著,眼看就要將他拖進去。
"不!"她尖叫,伸長了雙手,拼命想將他拉出來,可卻碰不到。
"紅豆!"她聽見他絕望的呼喊,急得快要發瘋,就在此時,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是一只水獺。
"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害我的,我恨你......"
她眼睜睜的看著衣冠勤被水獺一口咬住衣領,丟進漩渦之中,她才了解,那是地獄。
"不要--"她揮舞著手,死命的尖叫。都是她不好,都是她不好!要不是她沒用,破不了師兄布的局,他也不會被拖進地獄,還說恨她......
"紅豆、紅豆,你醒醒!"
現實中的衣冠勤早巳被她吵醒,而她還在繼續做夢。
"快醒醒,那只是夢!"
見她依然不醒,衣冠勤干脆賞她一巴掌,將她擾人的夢境趕走。
啪!
陡然張開眼睛,映入崔紅豆眼簾的,是衣冠勤那張焦急的臉,和她被攫住的手。
"冠、冠勤!"她激動地抱住他的胸膛猛哭,好高興她只是做夢,他不是真的恨她。
"別怕,我在這裡。"他撥開她額前的瀏海,吻她的額頭讓她安心。
"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她心有余悸的告狀。
"你做了什麼夢,瞧你哭成這個樣子?"他溫柔地拭去她眼角上的淚珠,柔聲地問她。
"我夢到--"她原本想告訴他夢裡的情節,但話說了一半又突然打住。
不行,她不能告訴他水漱穴的事,這是她自己的問題,更何況......如果他知道他最近之所以諸事不順,都是因為她沒事先防范好,他會怎麼看她?會不會就像夢中那樣,瞠大著眼說恨她?
"你夢到了什麼,嗯?"
他越是溫柔,她就越覺得不能講,可又覺得對不起他。
"我夢見你要拋棄我,所以我就哭了。"最後她選擇撒謊。
"傻瓜,我怎麼會拋棄你呢?"沒想到她哭泣的理由竟是這麼離譜,衣冠勤抱著她輕搖。
"如果我真的要拋棄你,當初我直接選擇汪秀雅不就行了,干嘛這麼費事?"他捏捏她的鼻子。"你可知道當時我為什麼會突然決定不娶汪秀雅,出現在你面前?"
她搖搖頭。
"因為,我看見一個小女娃在拋紅豆,那使我想起你。"他笑著說。"原本我以為可以欺騙自己,娶任何人都行,可到最後我發現我辦不到。"然後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情的看她。
"我無法忘記自己將你高高拋起的樣子,更無法忘記你。當時我就告訴自己,無論你有什麼不能接受我的理由,我都不答應,所以我才會去踹你家的大門。"事後證明他這個舉動是對的,至少現在她在這裡。
"也許你應該娶汪秀雅,那樣對你比較好。"她很感動他這麼愛她,但又怕汪家會對他不利。
"別說傻話。"他討厭她這麼沒自信。"什麼對我最好我自己知道,都怪我最近太忙沒空陪你,你才會胡思亂想。"
衣冠勤拍拍她的背,要她別多想了,而後翻身睡覺。
看著他寬闊的背影,崔紅豆懷疑自己還能瞞多久,那日她師兄的威脅言語猶在耳邊,教她難以成眠。
現在衣冠勤只是事業不顧,天曉得往後他還會遇上什麼?
這句話,有如詛咒一樣地在她心頭盤旋不去,更糟的是,到現在她還沒找到解除詛咒的方法,破不了她師兄布的局。
到時候你一定會來求我。
她亦想起了她師兄的自信,內心更為慌亂。
不會的,不會的!她一定會找到破水漱穴的方法,絕對不會像她師兄說的那樣去求他。
帶著極度不安的心情,她由背後緊緊抱住衣冠勤,勉強自己入睡
上元節的夜晚,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或是懸掛簡單的紙燈籠,或是掛上豪華鏤空的木燈籠,每一戶人家莫不使出渾身解數點綴門面,讓金陵的夜晚更顯美麗。
"快點,燈會就要開始了,晚一點就要人擠人了。"穿著紛色的外袍,打扮得像個新娘子一樣漂亮,崔紅豆小巧的臉龐上淨是興奮,猛催衣冠勤動作快一點。
"急什麼?"衣冠勤一面替她披上皮裘,一面抱怨。"那此燈又不會跑,晚一點去還是看得到。"
"是看得到,可是會很擠。"她一直催他。"我不想到了現場才發現自己擠不進去,所以還是快一點吧!"金陵燈會遠近馳名,她可不想錯過。由於她臉上的表情是這麼興奮,衣冠勤只好加快他的動作,只是他們倆都沒想到,才剛打開大門,一群穿著衙門制服的捕快便沖進來,不由分說的沖向衣冠勤。
"把他抓起來,帶回衙門候審!"
衣冠勤和崔紅豆當場呆住,他們沒有犯罪,憑什麼抓他?
"等、等一等!"眼看著他就要被架走,崔紅豆及時回神。"他究竟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要抓他?"老天啊,莫非這是汪少卿的主意?
"他賣假藥。"捕快中有人回答。"他剛靠岸的船只之中,發現了一批來歷不明的藥材,經醫館檢驗,那些藥材都是不具療效的普通雜草,可是他卻魚目混珠,將它們賣給城北的郎中,所以我們才來抓人。"
捕快說得頭頭是道,引來衣冠勤強烈反駁。
"我沒有賣假藥,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可能是有人在陷害他。"是不是誤會,先押回衙們再說,走!"
不待衣冠勤做出更激烈的反抗,好幾個捕快同時動手把他拖走,崔紅豆連喊他都來不及,只能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
他賣假藥......他賣假藥......這怎麼可能?他或許買空賣空,但從不拿假貨騙人,不然他的生意不會越做越大,直至今日的規模。
這麼說,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嘍?
崔紅豆的腦海裡第一個想到她師兄,卻又懷疑他沒那麼大本事。
現在衣冠勤只是事業不順,天曉得往後他還會遇上什麼?
她師兄的本事可能無法大到安排人嫁禍,但如果再加上汪少卿就有可能了,否則他不會無端幫汪少卿移墓,一定有好處可拿。
我喜歡你。
他的好處就是她,他說過想得到她。
你一定會來求我。
當時他的語氣好得意,因為他早算准一定會有這事發生,只是在等待時機。她輸了。
崔紅豆掩面哭泣。她輸得如此徹底,連帶也拖累了她最愛的人,如今她除了求他別無他法,只能放手一搏了。
即便她已經下定決心懇求她師兄,可在臨行之前,她還是決定先去相思那邊轉一圈,看看她有沒有辦法。
結論是,相思也沒轍。這件案子府尹大人下令她不可以插手,但她告訴紅豆,她會請綺羅寫好訴狀,她再偷偷帶去京城交給首輔大人,上回勘合的事他幫了一次忙,應該不介意再幫一次才對。
相思很樂觀的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必擔心,可崔紅豆卻無法和她一樣樂觀,如果連相思都幫不了忙了,還有誰能幫她?
結果,她決定去求她師兄,請他帶她去獄中探監。
"沒問題,我帶你去。"令她感到十分驚訝的是,她師兄竟爽快的應許。相思幫不了她的忙,她師兄不是官府的人卻可以。想來諷刺,可現實就是如此,誰叫他們得罪的是大理寺的少卿,而她師兄目前又是他身邊的大紅人呢?
就這樣,崔紅豆和她師兄一起去探監。監獄內骯髒無比,到處傳來犯人的呻吟聲,聽得她的心都寒了起來。
不曉得冠勤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受盡煎熬?
她一面祈禱他仍舊完好如初,一面努力尋找他的影子......終於,她看見了他,且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掉出來。
"冠、冠勤!"她沖到他的面前蹲下,隔著圓粗的木條撫摸他的臉。她的愛人臉上都是傷痕,不難想像他的身體一定更多。
"紅豆?"衣冠勤張開被打腫的眼睛,試著從細縫中分辨她的影子。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她哭得柔腸寸斷。"要是我早一點答應......要是我早一點答應,你就不會被關了。"明明就斗不過人家,還要硬撐。
"你胡說些什麼,這怎麼會是你的錯呢?"他握住她的手搖頭。"是我自己得罪汪少卿,與你無關......他怎麼會在這裡?"
衣冠勤這時終於發現站在不遠處的男子--崔紅豆的師兄。
"是他帶我來的。"她深吸一口氣回道。"相思被勒令必須遠離牢房,我沒辦法,只好找他。"
"可是他並非官府的人,怎麼可以帶你進來?"衣冠勤十分疑惑,漸漸感到不對勁。
"因為,他現在是汪少卿最看重的人。"眼看著瞞不住了,崔紅豆只好照實說。"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我幫你找的那個‘鯉魚龍穴',現在正被汪少卿托我師兄布的‘水漱格局'克住。原本我以為可以靠自己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才沒跟你說,沒想到我根本無法可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件又一件不幸的事發生在你身上。"
說穿了,是因為她自私。她怕他一旦知道她沒弄好他托付的事會不再喜歡她,因而一瞞再瞞,直到事情完全爆發為止。
"對不起,冠勤,對不起......"她沒資格乞求他的原諒,只能用淚水表達她的遺憾,衣冠勤卻已經呆了。
他最近所遇見的倒霉事,都是因為他父親的風水沒弄好,有這麼玄的事嗎?
"別哭了,紅豆,我不怪你。"要怪就怪自己的命運。"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是我福薄。"他曾聽人說過,就算是再好的墓地,也要承受的人福分夠才行,他的福分顯然不夠。
"冠勤......"他越是體貼,她越是難受。
"我已經說了,別再哭,我不怪你。"他真的不希望她自責。"只是我不明白,你師兄為何要聯同汪少卿對付我,是因為錢嗎?"說這話的同時,他瞥了只相隔他們幾尺遠的男子一眼,換來一個同樣銳利的跟神。
"不是。"若為了錢還好辦。"是因為我。"
"你?"衣冠勤不了解。
"嗯。"她苦笑。"他說他喜歡我,並用這件事來要脅我,只要我肯跟他離開金陵,他就會放你出去。"
"不,你不可以答應他!"她絕望的表情讓衣冠勤不由得慌了起來。
"我沒有別的選擇。"雖然相思已盡快趕去京城,但她怕來不及。
"你可以拒絕他的要求。"他握緊她的手,要她別怕。
"冠勤!"她還想再多說什麼。
"如果你拿自己的下半輩子去換我的自由,就算我活著,也不會過得快樂。"他就是不要她犧牲。"還記得那天我告訴你的話嗎?"
她點頭。
"我沒有拋棄你,紅豆,你也不要拋棄我。"
是的,他沒有拋棄她,在千鈞一發之刻,他想起她的容顏,因而毅然決然當眾悔婚,惹來今日麻煩。
他沒有拋棄她,她比誰都清楚。
在他們的心裡面,他們從未放棄過彼此,曾一起許下過諾言,今生今世都不離開對方,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可是......"可是她不要看他被處決,汪少卿一定會想辦法定他的罪,加重他的刑罰。
"你千萬不可以答應廠衣冠勤更加握緊她的手,怕她一時想不開。"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就在這個時候,崔紅豆的師兄臨時插進他們的對話,伸手就要帶走崔紅豆。
"放開她!"衣冠勤怒吼。"你沒有資格碰她--"
不曉得是因為太過於激動、還是因為太多天未進食的關系,衣冠勤的老毛病居然選在這個時候發作,眼神逐漸呆滯起來。
"冠勤......"崔紅豆捂著嘴,驚駭地看著他蒼白的皮膚和滿頭大汗,知道他的病就快發作。
"你的藥、你的藥呢?"她手忙腳亂地摸他衣服的口袋,什麼都沒有,孑然一身。
"走吧,時間到了,不能再待了。"她已經夠著急了,崔紅豆的師兄還在拉她,硬要將她拖離現場。
"紅、紅豆!"衣冠勤痛苦的伸出手,趁著意識尚清楚前呼喊她的名字。"不要拋棄我,不要......"
他的聲音是如此痛苦,每一次呼喚都讓她痛徹心扉,每一個字都盤據在她的心頭。
我沒有拋棄你,你也不要拋棄我。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告訴她,愛他的方式不只一種,她若真愛他,應該要更有勇氣。
"原來他還有這個毛病,真有趣。"看穿衣冠勤臉上的變化,崔紅豆的師兄突然冷笑。"你也曉得他這個毛病吧,再不想辦法他就會死。"會先瘋狂,然後突然倒下,最後翹辮子。
想到衣冠勤居然帶有這毛病,崔紅豆的師兄不禁得意的大笑。
崔紅豆愣愣的看著她師兄,她知道他的心腸不算好,但沒想到會惡毒到這個地步。
不過,至少她師兄說對了一件事,再不救他,他就會死。但他不會死的,她知道怎麼救他。"給他糖......"
她先是小聲的哀求。
"求求你,叫人給他糖!"
而後她狂吼,她師兄這才注意到她的舉動,止住笑意問她--
"我如果按照你的話給他糖,你就會答應我了嗎?"崔紅豆的師兄並不介意做一個小人,只要能達成目的,怎麼卑鄙都行。
"我答應。"同樣地,只要能救衣冠勤一命,她什麼都答應。
"好。"崔紅豆的師兄,不疑有他的要獄卒快點去拿糖來,這才救回衣冠勤一條命。
"別忘了你剛剛答應過我的話。"確定衣冠勤安然無事,崔紅豆的師兄提醒她方才許下的諾言。
她點點頭,心裡想的是更早之前,對衣冠勤的承諾。
愛人的方式不只一種,她若真愛衣冠勤,應該要更有勇氣。
她決定了!她絕不輕易放棄和衣冠勤的愛情,她要上靈山找她師父,請師父下山幫她解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5 00:17:35
終曲
高聳的靈山終年被雲霧圍繞,即使在盛夏,也難得撥雲見日,更甭說是寒冬。
然而,在這一片雪白之中,仍是有人在此結廬而居。只見廬內且燃燒著旺盛的柴火,主人皺著和外頭一樣白皚皚的眉頭,低頭垂看跪在他眼前的女弟子。
"師父,求您老人家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弟子無能,實在破解不了師兄布的局。"決心擺脫威脅,崔紅豆果然上山來找師父解圍,跪在地上求她師父一定要幫她。
留著一臉雪白長須的老人,也就是崔紅豆的師父,先是透過木窗仰望天際,後歎了一口氣。
"造孽。"老人長吁。"當初要你們審慎立誓就是為了避免今日,想不到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怪就怪他不該同時收留不同性別的弟子,導致今日為情神傷。
"對不起,師父。"崔紅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當年她立誓時並未料到日後會動情,更想不到她師兄會喜歡她。
"罷了!"她師父搖頭。"也許這是上天給你的考驗,測試你有沒有能力當一名稱職的風水師,如今看來......唉!"
老人失望之情全寫在臉上,令崔紅豆更加慚愧。
"對不起,師父,真的很對不起......"想起自己竟令師父如此為難,崔紅豆的眼角禁泛出淚來。
"起來吧!"不忍心見愛徒如此受苦,老人要崔紅豆起身。"你辜負對上天立下的誓言,上天自會在適當的時間給予懲罰,現在我反而比較擔心更兒。"
"師父您擔心師兄?"正從地面起身的崔紅豆不解,她才是受害人,她師父怎麼反而關心起她師兄來?
"不錯。"老人還是歎氣。"你以為咱們學這一行就能為所欲為,違反天意嗎?"
這是不可能的事。"風水玄學,本是助人,可這又牽涉到福分的問題。不是所有命格都能承受相同的穴,同樣地,穴一旦成形,若硬要以風水布局改變其原有的氣,布局之人必須承受嚴重的後果,我擔心更兒承受不起。"
何況"鯉魚龍穴"乃是難得一見的好穴,今日能被紅豆發現,表示它跟衣冠勤有緣,更兒硬是築水瀨穴破之,實在不智。
"師父的意思是......師兄可能有生命危險?"崔紅豆沒想到後果會如此嚴重,她並不想害她師兄。
"這也沒辦法,誰要他造孽?自做自受!"她師父搖頭。"看來師父只好跟你下山一趟,破解你師兄布下的水瀨穴。"希望為時不晚,還來得及救他那個為情發癲的笨徒弟。
"可是......"崔紅豆左右為難,一方面不希望她師兄受傷害,可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顧慮衣冠勤。
結果她師父倒是比她干脆,什麼話都沒說,便收拾了個簡單的包袱,跟隨崔紅豆下山,直奔被克住的"鯉魚龍穴"。
一到達目的地,她的師父先是觀察了一下崔紅豆所布的局,再移至另一邊觀看他另一名弟子築的水瀨穴,算計了半天,才破口大罵。
"混賬!"這一句話,他是罵給崔紅豆聽的。"你到底都在我那邊學了些什麼回來,為何連棺木擺錯位置都不知道?"
"我弄錯位置?"崔紅豆聞言非常驚訝,她明明有仔細計算過......
"我問你,鯉魚出自於何處?"她師父很生氣。
"嘉陵江......"她囁嚼答道。
"嘉陵江在哪一個方向?"她師父緊接著又問。
"在西部......"
"對,正是在西部。"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現在你自己仔細瞧,看你把棺木擺在哪一個方向?"
仔細追究,原來她把棺木擺錯了位置,本應朝西的棺木,卻讓她糊裡糊塗地擺到了完全相反的干位,錯倒了陰陽!"
"現在你已經知道錯在哪裡了吧?"她師父猛搖頭,而,崔紅豆則已經呆了。
"水瀨本就克鯉魚,加上你又擺錯棺木,座落死位。而相反地,你師兄布布的水瀨穴不但格局佳,且座落北向良位,恰正興旺,難怪衣冠勤會接二連三的出事。"要不是鯉一魚龍穴本身的靈氣太強,恐怕他早死了。
"那......那有沒有破解的方法?"崔紅豆一點也沒想到衣冠勤之所以會落得如此下一場,完全是因為她擺錯棺木的關系,因此緊張得不得了。
"以形移形!"她師父肯定的答道。"凡墓穴風水之法,都是取其道形成天格,因此外表不宜改變,但我們可以依陰陽五行的辦法,改變棺木的方位,將其置於生門。一生則百旺,如此一來,鯉魚穴的靈氣便會逢生而大旺,水瀨穴縱使再凶猛,也抵不過這旺盛的靈氣。"
旺不敵生,更何況若論穴位,鯉魚龍穴本來就優於水瀨穴,差別只在於布局之人手段的高低而已。
"既然如此,我們趕快動手更換棺木的位置。"崔紅豆已經迫不及待想馬上更正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好是好,只是......"老人的眼中有半刻的猶疑。
"只是什麼?"都已經知道怎麼破局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只是如此一來,你師兄可能會立刻遭到報應。"他實在不願意見到他辛苦培植的一個人材,就這麼被天收了。
在崔紅豆師父搖頭歎息,動手移動衣家棺木的同時,坐在汪家大廳悠閒喝茶的崔紅豆師兄,正與汪少卿談得愉快。
"這次衣冠勤的事,多虧姜公子高明,助我汪家移墳,又建了座水瀨穴將衣家的鯉魚龍穴克得死死的,老夫真是萬分佩服。"汪少卿對崔紅豆的師兄很滿意,要不是他幫忙,恐怕到現在還整不到那個姓衣的家伙。
"好說。"姜紹更淡然一笑。"承蒙汪少卿看得起在下,在下自當盡力而為。"
"崔公子客氣了。"汪少卿也跟著笑。"像姜公子這樣的風水人才,我敢說全金陵--不,是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個,我看你干脆留在金陵開業,老夫保證你一定生意興隆!"
汪少卿這可不是客套話,他見過的風水師也不少,卻從來沒看過一個像他這麼神的。
"哈哈哈!"
姜紹更和汪少卿一起笑開,他壓根兒沒想到要留在金陵,只打算等事情結束後帶著崔紅豆一塊兒走,做一對神仙眷侶。
只可惜,他萬萬沒料到事情起了變化,和汪少卿的笑聲還沒消失,廳堂外頭就傳來不幸的消息。
"老爺,不好了,聽說衣冠勤給人放了!"汪家的總管跌跌撞撞的跑進廳裡,嚷得一震天價響。
衣冠勤居然教人給放了,怎麼會?
"這消息你是打哪兒聽來的?"汪少卿氣極敗壞的起身,臉色脹紅。
"回老爺子的話,是聽衙門的人說的。"總管說。"剛剛府尹大人才派官差來通報,說是甄相思手拿一紙內閣首輔張大人的親筆信函,要府尹大人放人,府尹大人沒敢拖延,立刻就把人放了。"
"又是張居正那老頭!"汪少卿一聽阻撓他計劃的人竟是現今的內閣首輔,更加生氣。
"就算他貴為內閣首輔,也不能干擾我大理寺的運作啊!"何況這裡是應天,不是首府順天,他憑什麼插手。
"啟稟老爺子,這還不算什麼。"汪總管還有更壞的消息。"我聽說那甄相思不但拿到張大人的信函,同時也找到您安排放置假藥的人證,恐怕您安排嫁禍的事,現在已被張大人知道。"
總管此話方落,汪少卿的臉立刻變得面無血色。張居正的手上現正握有人證,那不就表示......他的前途完了嗎?
"糟了、糟了!"汪少卿頹然跌入座位中。"老夫素來與張居正不合,這下子完了......"
大禍臨頭,汪少卿只能掩面哭歎,在一旁的姜紹更則是始終冷眼旁觀,腦筋轉得飛快。
什麼樣的因緣巧合,可以使情勢一夜之間起這麼大變化?除了甄相思的助力之外,難道還有其他因素,莫非--
攤開五指掐指一算,姜紹更的臉色須臾跟汪少卿一樣白,只見他慘白著臉,口中念念有詞。
"我布的局被破了......"這怎麼可能?不行,他一定要馬上趕去水瀨穴,看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破他的局。
"在下先告辭!"姜紹更一向自若的神色,此刻已不復見,只想快點上山。
"姜公子要去哪裡?"眼看著姓姜的就要離開,汪少卿連忙回過神問。
"上山!"姜紹更頭也不回的說,想趁著還來得及的時候改變情勢。
就在此時,外頭突然刮起大風,瞬間雷聲大作,看起來好不駭人。
汪少卿被這奇異的天象嚇到說不出話,只有姜紹更知道這是什麼征兆,他布了一個不該布的格局,現在老天要懲罰他。
不過雖然如此,他還是決定要放手一搏。當初在布這個局的時候他就沒猶豫過,現在也不會!
踩著疾風般的腳步,姜紹更往山上奔去。另一方面,才剛被釋放的衣冠勤,卻是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直擊汪府。
"叫姓姜的出來,我要見他!"
推開無數試圖擋住他的家僕,衣冠勤像頭野獸似的沖進汪家的大廳,開口就要找崔一紅豆的師兄。
汪少卿愣愣地看著渾身是傷的衣冠勤,半天說不出話來。
"沒見過蒙受冤獄的人嗎,汪大人?還是突然間變得不認識我了?"汪少卿不說話,衣冠勤反倒先出言諷刺。
汪少卿這才收回驚訝的目光,轉為大笑。
"你居然還敢來。"大笑過後,汪少卿的眼中淨是恨意。"你可知道小女被你害得有多慘?"終日以淚洗面。
"我知道。"衣冠勤平靜的答道。"我知道我對不起汪小姐,也欠她一個解釋。"
"你欠她的不只是一個解釋,而是一個丈夫!"汪少卿怒瞪他的臉,不認為事情有他說得那麼容易。
"話雖如此,但我已經付出代價。"衣冠勤不否認自己的錯誤,但卻有別的看法。
"你修築水瀨穴使我敗落,又陷害我入獄,就這兩點來說,我認為已經打平,誰也不欠誰。"他明白他自私、冷漠又不近人情,但面對愛情,誰都無法公正,只能任憑感覺行事。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汪少卿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太疼愛自己的女兒,所以一旦有人膽敢傷害他的女兒,便會使出全力來報復他,不管這人有什麼原因。
他們都是凡人,也都-樣自私。
目視著衣冠勤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汪少卿明白他並沒有說錯。他們都為自己所愛的人付出了代價,而且兩方的代價都不小,誰也沒占到便宜。
"你找姜公子做什麼?"表情生硬的反問衣冠勤,汪少卿主動提及崔紅豆的師兄,勉強算是和解。
"找他要回我的東西。"衣冠勤咬著牙回答。
"你是指崔紅豆?"
衣冠勤點頭。
"恐怕你找錯地方了,崔紅豆不在這裡,你應該回她家去找。"汪少卿不得不佩服崔紅豆的魅力,居然引來兩個出色的男人為她相爭。
"我找過了。"衣冠勤的臉色更顯陰沉。"鄰居說她已經失蹤了好一段時間,我以為是被姓姜的帶走。"
他永遠也忘不了她在獄中說過的話,說她要用自己換取他的自由,因此當他找不到她時,便判定她是被她師兄帶走,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
"姜公子並未帶走崔紅豆,他和你一樣在找她......"汪少卿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努力回想姜紹更說過的話。
"該死,她會在哪裡?!"仰望天色,只見天際頻頻打雷,怪異的景象讓衣冠勤忍不住流露出心焦。
汪少卿的腦中此時突然閃過方才姜紹更倉惶的眼神。
"也許此刻他們都在山上。"汪少卿猜。"方才姜公子口裡念念有詞,說什麼局被破了,接著就跟我告辭說要上山去。"
"姓姜的真的這麼說?"衣冠勤愣了一下,想起崔紅豆說她破不了水瀨穴時的著急模樣,難道,她無故失蹤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是跟這個有關?
很有可能!他得立刻上山尋找。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告辭!"沒有多余的時間磨蹭,衣冠勤忙著離開汪府,在即將跨出門檻的一剎那,緩緩轉身僵著口氣說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傷害你女兒,請原諒我。"
隨著他這句僵硬的道歉,所有的恩怨、所有的不滿都找到了出口,只是這道歉來得稍晚了些,他們都各自嘗到了苦頭。
汪少卿沒法說原諒的話,因為受到傷害的是他最親愛的人,他頂多只能轉過身去不再追究,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閃電劃過天際,地面雷聲隆隆!
突然刮起的狂風,夾帶著扭曲的閃電,不停地打在地面上,恍若在宣告懲罰即將來臨。
抬頭仰望天際,姜紹更瘋狂策馬趕往水瀨穴,想趁著事情尚有轉圜余地之前,改變命運。
到底是誰破了他布的水瀨穴?
他一邊策馬一邊猜。
他的布局天衣無縫,所有應該防范的事他都已經事先想到,沒理由潰敗。
姜紹更是這麼想,可當他好不容易趕到現場,才發現自己的自信顯得那麼可笑,簡直可以說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不值得一提。
"師父......"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滿臉白須、怒目相瞠的老人,無法相信破解他格局的人竟是他師父。
"孽徒!"
他師父同樣也不敢相信。
"我辛辛苦苦教你們風水之術,不是讓你用來害人,你知道你這麼做是違反天意,會受天罰的嗎?"
師徒兩人的會面,就在這尷尬的氣氛中開始。
"我知道我這麼做是違反天意。"僵持了一會兒姜紹更回道。"但如果您老人家不插手,這件事還是可以瞞得過去。"
當初他之所以敢布這個格局,完全是看准了無人能破。因為這個格局是他以地形之利,加上穴位本身的殺氣立下四根巨石,並且在巨石上滴入他和汪少卿的血,讓原本已經狂嘯的穴位更加嗜血,因此才能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幾乎吸光鯉魚龍穴的靈氣。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一山還有一山高,他布下的狠局居然被破了,且是被他自己的師父所破!
"孽徒,事到如今你還不認錯,還想騙老天,你以為老天是不睜眼的嗎?"無法相信自己的徒弟居然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崔紅豆的師父仰望上蒼歎氣。"你布下這個格局,表面上看起來是天衣無縫,其實只要一個簡單的移位就可以把你的局破了。"
他師父指著汪家的墳,要姜紹更看清楚。
"這就是逆天的結果,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受吧!"
老師父的語音未落,但見汪家水瀨穴四塊類似嘴的巨石,騰騰噴出黑霧,朝他們所在的鯉魚穴而來。
姜紹更得意的看著那一團黑霧籠罩在上空,一時間黑漆漆的一片,凶狠地把衣家的墓穴團團圍住。
"我看不出來差別在哪裡。"姜紹更大笑,原來他師父的功力只到這裡,想必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他早超越了師父而不自知。
他相當自以為是,只是他的得意顯然惹怒了老天,才不過一眨眼工夫,衣家的墳中突然沖出一團金光,射向立於墓前的兩塊巨石,巨石驀地發出閃光,恍似鯉魚雙眼,綻放出兩道耀眼的光芒,硬是把黑霧擋了回去。
"怎麼會這樣......"姜紹更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所布的水瀨穴不但被打敗,墓穴四周的巨石開始崩落,且鯉魚穴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完全覆蓋在汪家的墳上,顯示出主人可能即將面臨一場血光之災。
"看清楚了吧,孽徒。"目睹這景象,老師父又是一陣歎氣。"鯉魚龍穴本來就是難得一見的佳穴,你偏要以極端的手法建築出水瀨穴克它,一旦被破,不但害了水瀨穴的主人,你自己也難逃天的懲罰,你這是何苦呢?"
老師父相當了解姜紹更的想法,他以為只要穴不被破,便可瞞過老天,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紅豆會去找他,破了他精心布下的格局。
姜紹更傻眼了,正如他師父所推敲的,他的確是以為沒人能破得了這個局,以為可以瞞過老天一輩子,不料有人計高一籌,請出段數比他更高的人來克他......
"紅豆,原來你是上山找師父去了,害我還為你擔心,找了你好久。"轉動著茫然的眼神,姜紹更在師父的身邊找到罪魁禍首--始終無言的崔紅豆。
"我......對不起,師兄。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所以只好......"崔紅豆咬緊下唇,對於從小疼愛她的師兄,除了抱歉之外還是抱歉。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嗎?"姜紹更朝崔紅豆一步步走去,眼中盡是絕望。
"我感謝師兄對我的好意,可是我愛的人是衣冠勤。"她也不願意傷他,可是愛情就是這樣,她也沒辦法。
"你不該愛他的,紅豆。你忘了我們都許下過諾言,說這輩子不會愛任何人。"姜紹更怎麼也忘不了小時候的誓言,笑得很奇怪,儼然是瘋狂的前兆。
"我知道!可是我--"尚未察覺到他怪異之處的崔紅豆,垮下一張小臉,低頭看地面,腦中淨是兒時的畫面。
就在這個時候,天際突然閃起一道亮光,照眩所有的眼睛。
"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兩人的師父口中念念有辭,崔紅豆不解的抬頭,除了瞥見一閃而逝的光亮外,也看到了她師兄眼中的瘋狂光芒。
"跟我一起死吧,紅豆!"姜紹更突然捉住崔紅豆的手笑著說。"只有我一個人遭天譴太寂寞了,你和我一樣違反誓言,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要接受懲罰?太不公平了,你說對不對?"
在他的想法裡,所有的事都是她惹出來的。如果她能遵守承諾,這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所以說,都是她的錯、她的錯......
"放開我,師兄,我不要和你一起死!"用盡全身力氣扳開他的手,崔紅豆被姜紹更臉上的神情嚇得一度忘了反應。
他瘋了,她師兄瘋了!
"放開我!"她才不要陪他一起死。"放開!"
崔紅豆和姜紹更兩人激烈的拉扯,最後連他的師父也加入這個戰局。
"放開你師妹,孽徒!"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但狂亂的程度卻遠遠不及策馬瘋狂趕上山的衣冠勤。
"紅豆!"衣冠勤遠遠的就看見他們糾纏成一片,心焦得不得了。
"冠、冠勤?"瞧見他突然出現,每個人都呆了,姜紹更連忙趁這個機會把崔紅豆拖離他師父的掌握之中,一步步退向懸崖。
"不要過來!"亂軍之中搶到人的姜紹更笑得好不愉快。
"紅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你瞧,連老天都為我們祝福、為我們喝彩呢!"
姜紹更要崔紅豆看天際,她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祝福,而是詛咒。雷越打越近,難道他都沒有發現?
"師兄......"仰頭看他笑得好開心的模樣,崔紅豆明白他完全瘋了,忍不住心生恐懼。
"我們一起死吧,紅豆!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姜紹更低頭對她一笑,身體越往後退,眼看著就要拖她一起跳下懸崖。
"不要!!"
崔紅豆放聲尖叫,以為她必死無疑。此時天際閃過一道強光,每個人都被照得睜不開眼睛。
衣冠勤就是趁這個時候從馬背上跳下來,撲向姜紹更,並給他一拳。
"混賬!"
姜紹更沒想到會挨這一拳,但也不願意這麼簡單放開崔紅豆,一時之間,糾纏得好不熱鬧。
"師父,快過來幫忙!"
崔紅豆尖叫著請她師父幫忙,她師父正想趕過去,不料一道巨雷緊跟著強光落下,直直打在崔紅豆和她師兄的身上。
"啊--"崔紅豆閉上眼睛,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在千鈞一發之刻,被衣冠勤推開。
"紅豆!"崔紅豆的師父見狀趕緊趨前把崔紅豆拖回來,遠離眼前的危險。
"不......不!"
被師父緊緊鉗住,崔紅豆哭喊著要她師父放開她。
"冠勤......冠勤!"
她的愛人......為了幫助她脫離危險,居然代她被雷劈中,承受莫大的痛苦。
"天打雷劈......唉!"崔紅豆的師父亦有所感慨。"這本該是你應受的懲罰,如今卻由他來承受,也算是天意吧!"
"這不是天意,這是我自己的錯。"崔紅豆痛苦地搖頭。"我明知道不能違背諾言,卻又不由自主的愛上他,所以老天爺才要罰我!"她嗚咽,為她那顆彷徨的心,也為他們歷盡波折的愛情。她師兄說得對,她不該違背誓言,不該的......
"紅豆......"老師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乞求上天多一點慈悲讓奇跡發生,不要真的沒收掉衣冠勤的性命。
應該是命中注定,無論是該歸功於鯉魚龍穴的靈氣,或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和姜紹更同時被雷劈中的衣冠勤,並沒有像姜紹更那樣直接掉下懸崖,而是痛苦的匍匐在懸崖邊,承受大自然最神奇的恩澤。
照理說一般被雷劈中的人,會被巨大的能量燒得焦黑,可由於他先前在獄中受盡折磨,留下大小不等的傷口,反而使這股能量得以找到發洩的出口,因此他只是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他體內到處亂竄,之後那股力量就消失了,全由他身上的傷口排了出去。
他不明所以的看看自己完好無缺的身體,再抬頭看看老天,無聲的跟天說了聲"謝謝",而後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不遠處的淚人兒。
崔紅豆捂著嘴,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他沒有死,設有被雷劈死!
"冠勤!"像只找到巢穴的小鳥,崔紅豆掙開她師父的懷抱奔向衣冠勤,緊緊地摟住他的胸膛,哭得唏哩嘩啦。
"你沒事了,沒事了!"她不知道這事是怎麼發生的,但感謝老天。
"嗯,我沒事了,沒事了......"衣冠勤和她一樣感動,一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樣感激上天的慈悲。
"是老天爺幫忙,感謝老天......"在一旁的老師父不勝唏歔。
無情荒地有情天,到底老天電知道他的愛徒不是故意犯錯,只是抵擋不住愛情的魔力而已。
"這位是我的師父,這次之所以能夠圓滿結局,多虧了他老人家。"哭泣過後,崔紅豆突然想起衣冠勤還沒見過她師父,連忙主動引薦。
"幸會,師父,非常謝謝你的幫忙。"衣冠勤相當有禮貌的頷首致意。"只不過......"他忽地掉頭問崔紅豆。
"你介意把事情一件一件說清楚嗎?我實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突然間被人從牢裡面放出來,還有她師父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沒問題。"面對這些突來的問題,她爽快的允諾。"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你在獄中對我說不能放棄你,我聽進去了,然後突然靈機一動,上山去找我師父......"
崔紅豆辟哩啪啦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頭說一次,凡是遇見她不懂的,比如說他為什麼會突然被釋放,都一律跳過,直接說她有多愛他,有多為他擔心......只聽雪地裡突然傳來一連串巨大的笑聲,緊接著有人遭殃。
"放我下來,你不能每次都來這一招!"
嬌小的崔紅豆,又一次抗議她未來夫婿的不當舉動,他老愛把她當豆子一樣拋著玩。
衣冠勤大笑,壓根兒不理她,只是把她一次又一次高高拋起。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啦,討厭......"崔紅豆漲紅著一張小臉死命的尖叫,無奈衣冠勤就是不放手。
畢竟,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緊緊抱住心愛的女人更幸福的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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