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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楓林醉]荼蘼[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9 17:19:35     標題: [楓林醉]荼蘼[全書完]

【書籍簡介】

      由一個女孩的自殺而引發出她背後的故事!~

  如同一朵風中的荼蘼,只因為春天的逝去而———獨自調零。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19 17:39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24:52

第一章 荼蘼花謝(1)


     

    (一)

    不過剛剛進入了五月份,天氣就已經悶熱得讓人喘不了氣來了。

    大楊是整個公安局出了名的大塊頭,遇上這樣的日子原本就是很難受的了,更何況還得屈了身子悶在汽車里,更是加倍的“慘烈”了。他的制服早就敞開了,左手拿著一條已經是半濕的毛巾猛擦著汗,右手拉了一張報紙不停地扇著,嘴里還大呼小叫地︰“小冷!快點把車窗子開大一點。這鬼天氣!想熱死人啦!”

    靠窗坐著的冷雲笑了笑,听話地把臨近的幾扇車窗全部打開得大大的。果然,一陣涼風夾帶著幾絲郊外特有的清新氣息撲進了車里,真的驅散了不少的熱氣。

    “這還差不多!”大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不然真的就要了我的命啦!”

    “就數你高貴些,才熱那麼一下子就不得了了。”法醫老劉取笑道:︰“你看人家小冷,就一點兒也不浮躁嘛!”

    “那是當然的了,他姓得好唄,又怎麼會熱了?”

    大楊的話惹得大家哄然大笑,紛紛開起冷雲的玩笑來。冷雲只是听著,與大家一起笑笑,並不去接口.他心里不禁十分地奇怪,同事們怎麼還能夠如此輕松得起來?他們又不是去郊游,而是去辦案,有一具尸體正在等著他們呀!

    可能是他們都是老刑警了,這種事情經歷得已經是太多的了,早就見慣不怪了,自然不像他這個剛從學校里出來的毛頭小伙子一樣緊張了.

    今年的三月初,冷雲才從學校畢業正式分配到了市公安局的刑偵大隊.在這之前他一直是不呆在局里的宣傳科里實習.說是實習,其實就是坐冷板凳,每天就翻翻報紙,發發文件,喝喝茶之類的,幾乎都快要把他給悶得發霉了.這也怪不了別人,誰叫他自己生就一副文質彬彬的書生樣子呢?他的外表是有些文弱,可他與所有學公安的年輕人一樣,是一心要作福爾摩斯,波洛神探的,便使出了渾身解數,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關系,終于調進了刑偵大隊,準備大顯身手一番了.

    但是,在刑偵隊的兩個多月,冷雲仍然有點失望了.案子不是沒有,可都是一些並不需要太多推敲的尋常案件,冷雲所學的那些推理、偵破知識尚無用武之地,他覺得沒勁透了。這倒也不是他唯恐天下不亂,只是他和一切年輕人一樣,老是不甘于平凡,希望過一種充滿激情的生活,更想在事業上有大作為,能夠證明一下自我的價值而已。

    現在,冷雲終于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了。今天早上那個報案的電話恰恰是他接到的,當他一听說死者是一個三陪女郎時,立刻就浮想聯翩起來:︰是他殺?是劫財?還是劫色?又或者是三角戀——他一下子被躍躍欲試的興奮主宰了。一路上,他的心就一直“怦怦”地跳個不停,跳得他連炎熱都覺得似乎不存在了。

    在大家的說笑聲中,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這是一個離城區有一些遠的農家小院,主人是一對中年的農民夫婦,他們大概是計劃修一棟三層樓房的,或許是因為經濟上的原因,僅僅修了兩層半就停在那里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半似洋樓半似碉堡的怪異建築物,那麼直直的聳立在一群漂亮的別墅式的樓房之間,顯得特別的扎眼、特別的可笑。冷雲一看見它,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了。同時又有幾分詫異,以死者那種“時髦”的身份怎麼會住到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來呢?

    小院的門口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正津津有味的在听房東夫婦你一言我一語地介紹情況。一看見警察來了,這些人非但不肯散開,反而圍得更緊了,人人都是一副急于得到第一手資料的迫切樣子。

    “讓開!讓開!”照例是大楊“殺”開一條道路來。

    院子里倒是十分安靜,沒有一個閑雜人等。大約是因為對死人的忌諱吧,就沒有人進來觀看了。這倒讓冷雲他們沒有了干擾的很快開始了各自的工作。

    冷雲是負責詢問房東夫婦情況的.這工作並不復雜,一問一答的很是順利,沒幾下就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死者羅紅是在兩個月前才租下這里的房子的,她住的是底樓的一間小屋,平日的進出就不必經過房東的視線了,就總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除了交房租,她是從來不與他們來往的,甚至連一般的交談都幾乎是沒有的事情。所以房東夫婦只知道她大約是江南一帶的人以及她這人性情孤僻以外,別的背景就不大清楚了.至于這個羅紅是作三陪女的事,還是因為四天前有兩個女人鬧上門來,在那兒指著羅紅的窗子罵了半天,言語之中泄露出來的“情報”,羅紅也沒有聲辯,只是關緊了門不吭聲,顯然是默認了這一指責的。發現死者的經過也很簡單,今天剛好是該收房租的日子,女房東劉嫂一大早就等著羅紅上門來,可一直等到了中午時分還是不見動靜,這就令她不安起來,因為羅紅這人怪是怪了一點,卻是從來不會遲交了房租的,總是按時一分不少的主動送過來的。難道說她是私自跑掉了?于是,劉嫂就沉不住氣找了過去。在門口叫了好幾聲也沒有人答應,她又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就走進去一瞧,只見羅紅躺在床上竟沒了呼吸!嚇得她魂飛魄散,急急忙忙地報了案。

    這兩個人想來是已經將這些話重復演講了很多遍了,不僅是說得極為順口,而且已經是達到了一種聲嘶力竭的狀態了。冷雲問明白了情況後就讓房東夫婦出去了,他很不願意再听他們嘮叨下去,他們那種大驚小怪的樣子讓他感到很有些厭煩。

    整理好記錄,冷雲也走進了死者羅紅的那個房間。

    令冷雲意外的是,這個房間布置得可以說是相當精致的,甚至是稱得上是清雅的了。那些家具並不是時髦的樣式,是那種七八十年代的老古董了,又是一色的深咖啡色,更顯得陳舊而陰沉沉的了。顯然,這些東西本是屬于房東的,並不是羅紅這種女人所有的。但是,家具擺放的位置卻是錯落有致,頗具匠心的,房間里的一切地方都打掃得份外的干淨,連桌椅上的那些繁復的紋路都是縴塵不染的。另外,房中除了該有的生活用品以外最多的竟然是書了,有中外名著、唐詩宋詞、人物傳記——在書桌上,窗台邊還放著一盆枝葉秀美的文竹和正在盛開著的蘭花,這一點青翠的亮綠映襯著那一排排的書籍令人有走入書齋的錯覺,而不是身處在案發現場。

    這個房間的確不怎麼像是案發現場,那個羅紅就更加不像是個死尸了。她身穿著一件雪白的長裙,平躺在淡綠色的床單上,顯得十分的悅目。猶如冷雲曾經看過的一幅里的景象一般,這個羅紅此時也就像是睡著了似的,實在不能讓人想到她的生命早已經消亡了。

    羅紅的長相不能說得上是很漂亮卻自有一股特別的韻味。她的臉略有一點清瘦,鼻子微翹,嘴唇很薄,皮膚十分白皙,那緊閉著的雙眼也不會太大的。這是一張細巧而文雅的臉龐,亦是一張典型的江南女性的面容.而且,在她的渾身上下都有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清秀氣息,讓人一望即知她並非是普通的出身。

    如此一個洗盡鉛華的女人,如此一個充盈著書香的地方,是無法讓冷雲聯想到三陪女、夜總會之類的。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某種好感,甚至是懷有一種奇怪的憐憫之情了。當老劉在搬動羅紅做尸檢時,他竟然有了一些不忍了,轉過了頭去。

    看著小王拉開衣櫃,呈現在大家眼前的幾乎全部是白色的衣物,而且款式都相當的保守而優雅,毫無風塵氣息,這又令冷雲很是意外了。

    冷雲走到書桌前,隨手翻了翻那幾本詩詞選集。他發現每一本書都已經極舊的樣子了,有很多句子都劃著標記,可以看出它們的主人是很認真的研究過它們的.冷雲正看著一本時,一頁白色的便簽紙從書中飄落了下來,潦草但又不失娟秀地寫著幾行句子。

    “如煙如夢,多愁多病,寂寞青燈誰問?傷心半世落紅身,更那堪,淒涼舊恨?”

    這會是羅紅寫的嗎?冷雲有一點懷疑。他雖然不是很懂得詩詞,但也知道這些句子是非常清雅的,會是這個三陪女郎寫得出的?再讀了一次,他被那種古典的韻味深深地打動了,並感染到了那字里行間的無限淒涼與無奈。忽然,冷雲瞥見紙的背面有一個小小的簽名︰〞白曉荼.〞再一翻看其他的書,他這才發現每一本書的扉頁的右下方都有這樣三個字︰白曉荼.

    白曉荼是誰?這應該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她與死者又是什麼關系呢?冷雲迷惑不解了,不禁思索起來。

    〞書生!〞大楊叫著冷雲的外號。〞你來看看這是什麼玩意兒?〞

    大楊遞過來一張質地很好的白色印著暗花的信紙,那上面只有一行字︰

    〞開到荼蘼花事了.〞

    這又是一句古詩!而這字跡與那些簽名的字跡是出自同一手筆的,無須置疑,這是那個白曉荼所寫的了.但,羅紅的房間怎麼會有這麼多這個叫作〞白曉荼〞的印記呢?冷雲有些糊涂了.

    〞這是在床頭發現的,可能就是遺書吧.〞大楊分析著說.〞有這樣難懂的超短遺書,真是少見.〞

    “‘開到荼蘼花事了,開到荼蘼花白事了```````````’”冷雲喃喃地重復著,竭力琢磨這其間的寓意.

    〞荼蘼呀!〞房東劉嫂不知幾時擠了進來,插嘴道︰〞窗外就是啦!〞

    大家都向窗外望過去,果然就看見一架很像是薔薇類的植物,枝繁葉茂的攀在竹架子上,並盛開著十幾朵純白色的花兒,引得幾只蝴蝶留戀不去,在花間上下飛舞著,非常的好看.

    〞是羅紅種的嗎?〞冷雲問.

    〞不是的.這是我們以前就種下了的.〞劉嫂提供線索似的,〞但她一來就十分地喜歡這花兒,自從住在這里起就由她來照顧了,澆水呀,施肥呀的挺勤快,還經常有事沒事的對著花發呆,更奇怪的是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覺,立在這花架子底下念念有詞的,嚇得人要命呢!〞

    冷雲又打量了一下這株叫作荼蘼的植物,並沒有看出它有什麼神秘古怪的地方來.但是他可以確定一點了,那就是這荼蘼花對于死者本人必定是有著某種特殊意義的.

    猛然間,他想起了那個名字白曉荼!腦中不由得靈光一閃,有幾分明白過來了.看起來,白曉荼才是這個女人的真實姓名了,而〞羅紅〞不過只是個假名罷了.

    他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這時,負責搜查的小王在書桌的最後一個抽屜里發現了一個小木匣子.這是一個樟木匣子,散發著一股古舊的氣息,仿佛那里面隱藏著許許多多過往的秘密似的.

    打開匣子,卻使大家有些失望了.這個看起來很神秘的東西並不是什麼臆想中的潘多拉魔盒,里面不過是一些女人的小物件而已︰一只雕花的小木梳,幾個式樣陳舊的發夾,兩三頁吉他曲譜.......零零碎碎的,這根本就證明不了什麼,頂多是讓人對死者過去的生活產生一點遐思.

    唯一有一點價值的,是被那些東西壓在最底下的一個身份證.那是一張由江甦省南京市簽發的證件,日期是十年前的,而上面的名字正是︰白曉荼。照片上卻又正是那個躺在床上的羅紅!照片上,那女孩長發垂肩,清純秀氣,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年輕得令人憐惜。但是,還是讓人毫不費力就與眼前這個女人等同起來,〞羅紅〞雖然已經沒有了當年那個〞白曉荼〞的純潔味道了,但她的蒼桑並沒有完全遮掩住那股江南的清麗。

    “她果然叫白曉荼。”冷雲看了一眼羅紅,不!應該說是白曉荼才對。他覺得這樣一個女子就應該有這麼的名字,而不是叫作羅紅那個普通的名字的。

    〞啊!〞拿著身份證的小王忽然大發現地叫了起來。〞今天!不就是她二十八歲的生日嗎?〞

    果然,身份證上赫然印著〞一九七二年五月九日〞的字樣.而,今天不正是五月九日嗎?不偏不的,就是這個白曉荼的生日!是巧合?還是`````````一時之間,這些並不如何感性的男人們臉上也不禁有了些動容。

    另一邊,法醫老劉也得出了初步鑒定的結果。〞可以確定死者是服用大量的安眠藥自殺身亡.死亡的時間大致是凌晨兩點半到三點之間,而且,死者還是有吸毒的跡象的.〞

    白曉荼是自殺身亡並不出冷雲的意料.沒有任何搏斗跡象的現場,床頭櫃上空空如也的安眠藥瓶以及死者平靜從容的樣子都能夠讓人得出這個結論的.但是,白曉荼竟然是一個白粉女卻令他大吃了一驚,因為不知從幾時開始,這個女人已經給他留下了〞書香〞的印象了,她怎麼可能和吸毒聯想到一起呢?

    〞我也太莫名其妙了點嘛!〞冷雲自嘲地搖了搖頭.自己怎麼無端端地感嘆起來了?這不過是在辦案而已,死者也只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與他根本就是毫無關系的。

    恰在此時,那個白曉荼再一次觸動了冷雲的神經。

    小王突然叫住了劉嫂,遞給她一個大信封.“這個~~~~~~是給你的。”

    “房租?!”劉嫂打開一看,不由得驚呼了.“怎麼可能?”

    “是她先準備好了的。”小王指了指羅紅。

    信封套上寫著“留交劉嫂(房租)”幾個字,的確是死者的筆跡.

    “這個你就留下吧,既然說明了是給你的,我們就不能作為證據拿走了”

    “謝謝!謝謝!”劉嫂一連聲地說.

    這對于她而言實在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她拿著房租,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似的.只是她的道謝是該對小王呢,還是該謝那個已死的房客了.

    冷雲嘆了一口氣,心里百感交集。

    “哎,這女人還真是——”老劉話沒有說完,表情很是復雜。

    其他的人也多少有一些被這種行為里所包含的不凡感動了,一時之間都默然無語,想到了一些什麼.只有大楊沒心沒肺地嚷著:︰“好啦!收工了,收工了,我還得去接兒子放學呢!”

    于是,大家開始了收尾工作。這並不困難,因為案子本身不具備什麼復雜性,死者的東西也並不多,該取證的就取證,該封存的就封存,不大一會兒功夫,一切工作就已經完成了。

    死者不是本地人,又並無親屬可以聯絡,按照慣例她的遺體就只有先暫時存放到殯儀館去保存了,否則這樣的天氣是無法放到聯系上家屬的.冷雲沒有去幫忙抬動白曉荼,他站在一邊看著大楊和老劉像是在搬某種東西似的把她從床上抬了下來,不僅有幾分憐憫,心底還有一點涼颼颼的感覺.來時的那一腔興奮不知為什麼就蕩然無存了.

    就在快要出小院的門時,忽然不知從哪里刮來了一陣大風,蓋著白曉荼尸體的那條白色被單被掀了起來,她那張蒼白而寧靜的臉赫然就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中,竟很有些詭異的味道.還沒等人們回過味來,又是一陣大風,吹得院中的草木簌簌作響,有幾朵荼蘼花被吹離了枝頭,無巧不巧地,有一朵花兒飄落在白曉荼的胸前,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一支無形的手刻意要如此安排似的.圍觀的人都被這一頗有幾分怪異的巧合震住了,帶著一些迷信的敬畏靜了下來.就連大咧咧的大楊也忘了叫嚷,張著嘴沒出聲了.

    白被單被重新蓋上了,但那一朵荼蘼花還是靜靜地躺在白曉荼的身上,沒有誰去移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31:30

第二章 荼蘼花謝(2)


     

    白曉荼究竟是什麼人呢?

    為了弄清楚這個看起來簡單的問題,著實花了冷雲不少的心思.足足用了他七八天的時間才出了一些眉目來.

    因為白曉荼的案子只不過是一起自殺案而已,並沒有涉及到其他的什麼復雜的人事和背景,沒幾天也就定了案,也就不必勞師動眾地調查下去了,再加上市里這時又出了一件無頭男尸案,那才是真正的重案,刑偵大隊就立刻把人力和精力都投入到那邊去了.至于,白曉荼這樁聯系家人的小事情,就全部由冷雲一個人去負責了.

    這個任務還是冷雲主動請纓要來的.他很奇怪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整天夢寐以求地想去破大案子嗎?怎麼這次偏偏放著用武之地不去,卻撿了個戶籍警干的活兒來做,未免也太可笑了一點吧?大楊笑他這是在變著方法偷懶,但冷雲清楚自己並沒有半點這個意思的,只不過自從那天以後,那個白曉荼的影子和那些荼蘼花就老是交替著在他的腦海里出現,總是揮之不去,像是被下了某種魔咒似的讓他總想著那個自殺案,總O想去弄個明白.而且,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白曉荼的故事必定要比什麼無頭男尸案有內容多了的.所以,與其說這次冷雲是要去完成任務倒還不如說他是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理才堅持調查了下去.

    按理說,從那個身份證上已經得知了白曉荼的原籍了,要想聯系到她的親友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的.可一個電話打到南京有關方面卻並沒有立刻得到確切的答復,那個身份證上的地址早已經在幾年前就變成了一家商貿中心,原先的那些住戶也風流雲散的去了各個小區,甚至是外地,外國去了,更何況,想要在那個上百萬人口的城市里找尋到一個早已經失蹤了十年的女子的親屬並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故而,冷雲只有耐心地等待南京那邊調查的結果從來再說了,還是不知道有關白曉荼這個女人的過去.

    在此期間,冷雲也沒有閑著.他在本城做了很多調查,在大致上了解到了“羅紅”的一些情況,特別是她的職業方面的“特殊”性質.

    這件事亦不如想象中的容易辦.那個白曉荼大有“走”得干干淨淨的意思,沒有留下任何電話號碼或通訊地址,甚至就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冷雲開始很是疑惑不解,一個再孤獨的人只要是在塵世里生活過的總要留下一絲與人來往的痕跡吧!不可能與誰能都無牽無絆的何況她還是那樣一種職業呵!後來冷雲在死者倒在院子垃圾堆里的一捧灰燼想明白了這個問題,顯然是她在臨“走”之前有意燒毀了許多東西,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她的通訊記錄,私人相冊之類能夠證明些什麼的物件了.她為什麼做得如此決絕呢?是不願意別人知道她的過去?還是想要保護什麼人呢?

    冷雲不明白.以至于他對白曉荼的興趣又濃厚了幾分.做起調查來就更加起勁了,一小部分是在例行公事,一大部分是想盡快知道那個他認為很精彩的故事.

    不管白曉荼把她自己的東西燒得多麼的干淨,她終究還是一個食人間煙火的凡人,是不可能真的不留下一點印記的.冷雲還是很快就查到了她“工作”過的地方.

    “忘情谷”夜總會是死者最後工作過的“單位”,冷雲就傳那里的老板來詢問羅紅的情況.

    那個吳老板人長得又矮又胖的,一副滿遲鈍的樣子,說起話來卻是滴水不漏的.“羅紅?誰是羅紅?我不認識呀!”

    冷雲把照片給他看了,他想了半天,這才作恍然狀.“哦!她我好象是見過幾次的,像是在我們那兒工作過的.”

    還沒等冷雲問上幾句話,那個吳老板就已經把頭搖得象撥浪鼓了.“她是在忘情谷呆過,但我本人與她又沒有什麼接觸,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怎麼會清楚呢?她為什麼要自殺只有她自己知道了,難道作老板的還得管理職員的私人心情嗎?”

    “你最好去問一問別人吧,找我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他又補了一句.

    看起來,這個人也的確是不知道“羅紅”的什麼事情,冷雲也就不打算追問下去了.

    “有空請到‘忘情谷’來玩啊!”臨走時,吳老板還不忘作廣告.“算你七折啦!”

    說罷,他對著冷雲別有深意地一笑.冷雲不禁有一些臉紅了,他早就听說過那種地方所謂的“玩玩”是什麼意思了.但一來是他本能地很反感那些東西,二來他也沒有那個消費能力,所以他雖然是身為大都市里的年輕一族,卻還從來沒有去見識過那種***之地的.

    一個周六的晚上,冷雲還真的就去了城區中心的那家叫作“忘情谷”的娛樂城.他只是想去看看白曉荼逗留過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或許可以從中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

    忘情谷的規模出乎冷雲的預想..酒樓,迪廳,ktv包間,桑拿浴室——凡是時下流行的娛樂方式都能夠在這里找得到.而來往于其間的客人們則都是些非富即貴的人士,冷雲僅在大廳的走廊上,電梯間就看見了好幾個常常在電視中露面的成功名流,其他的人又怎麼會是泛泛之輩呢?

    “羅紅”生前工作的地方是這里的ktv包間,這兒更是一個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場所,那些年輕而漂亮的小姐們畫著濃艷的妝從冷雲身邊嘻嘻哈哈地經過,留下了一股股濃郁的脂粉香氣,令他幾乎就要窒息了過去.他實在是不喜歡這個地方,而,這樣的銷金窟也不是他冷雲喜歡得起的,若不是他以警察的身份來這兒調查的話,憑他那付打扮是沒有誰會來搭理他的.

    “你說羅紅呀,她在這里就那個樣兒了.一副挺清高的架子,我難得和她說上幾句話的,更別提了解她啦!”

    那個徐娘半老的“媽咪”就說了這麼兩句毫無價值的情況,剩下的時間就是反復地大唱“同情調”,哀嘆著羅紅的紅顏命薄,但她的臉上並沒有半點真切的悲傷.當冷雲提出要一份與羅紅有來往的客人名單時,她就急忙推說自己不清楚,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來了

    “阿美啊!”她叫住一個剛從右邊包間出來的小姐.“你和羅紅平時還不錯的,你來給這位先生介紹一下啦!我那邊還有點事情,就先失陪了.”

    說完,她便一搖一擺地閃進了一個包間,再也不肯露面了.

    那個阿美徑直走到冷雲的對面坐了下來,點燃一支細長的香煙吸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等待著冷雲的提問.

    面對著這樣一個煙霧中的女人,冷雲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了,他心里只有吃驚的感覺了.並不是對方的妖艷或性感什麼的令他如此,而是她那種憔悴與絕望的神情嚇了他一跳.她看起來真的活像是一個失去了生氣的軀殼,尤其是她的那雙眼楮,迷離而死氣沉沉的,看得人心底直冒寒氣.

    “羅紅~~~~~~羅紅和你同事有多久了?”

    “同事?”阿美笑了.“干我們這一行的互不相干,算什麼同事呀?”

    冷雲臉上一紅.,他根本就沒接觸過這類女人,不禁有一些不自在了.

    “那,你對她應該有一點了解吧?”

    “了解她?我連我自己還不曉得自個兒是怎麼一回事呢!”

    阿美看了看冷雲的窘迫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的彈了彈煙灰.這才不以為然地說:〞我們這兒的人各管各的,甭提什麼情意之類的玩意兒,大家賺錢還來不及呢,誰還有閑功夫去’了解’誰了.

    〞那,你知道羅紅吸毒有多長時間了?〞

    〞誰知道呢?總是在來忘情谷以前吧.〞阿美搖搖頭.〞何況她那個人傲得很,自以為自己是個公主似的,不愛搭理人,哪個知道她的事情了?〞

    看來,白曉荼在這里的人緣是不太好的,大約與眾不同的人一般都是不討好的.

    〞她為什麼要吸毒呢?〞冷雲喃喃自問.

    他並不指望阿美能回答這個問題,但她卻接口說道:〞我們這些人哪一個沒有個什麼’嗜好’呢?否則,這日子該怎樣混得下去啊!〞

    說著,她又開始吸起第二支煙了.冷雲同情地望著這個厚厚脂粉也掩蓋不住衰老與憔悴的女人,真不敢去想象她會有著什麼樣的結局?

    〞你不是本地人吧?〞冷雲問了一句題外話.〞東北人?〞

    阿美不啃聲,只是低著頭猛吸著煙.

    〞你還會回去嗎?〞

    〞回去?還抗議回去嗎?〞

    阿美的臉上因為濃妝而毫無表情,眼楮卻濕潤起來了.

    忽然之間,冷雲深深地代白曉荼慶幸不已了,她的死去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情了.

    〞還有別的小姐清楚羅紅的事嗎?〞

    〞算了吧!再問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人都死了就死了唄!再多說些廢話有什麼用?〞

    因為冷雲並不是客人吧,阿美的態度毫不殷勤,站起身來就要走.

    〞你再想想,也許會想起什麼.〞冷雲仍不大甘心地追問.

    〞好吧,好吧!〞阿美不耐煩地說︰〞那個羅紅在這里最後幾周時,曾有一個客人挺喜歡她的,甚至要許諾要離婚與她結婚的,他老婆鬧到這里來了,好凶的,成了一大新聞呢!〞

    冷雲並不感到意外,像白曉荼這樣的〞小姐〞肯定是不乏男人欣賞的.

    “是個姓方的,什麼報社里的老總吧!”阿美又說。

    “謝謝!”

    “謝謝```````”阿美反復地念叨著這兩個字,有一點呆怔了。

    冷雲離開了這個金碧輝煌的忘情谷以後,對白曉荼其人依然不甚了了,卻多了幾許憐憫之情。

    他並沒有去找那個姓方的男人,他認為找到這個人也是無關緊要的,他的存在不過是白曉荼〞小姐〞生涯的一段小插曲而已與她的自殺不會有太直接的聯系的。他下意識地感覺到,白曉荼是有著更多,更曲折的隱衷和故事的一個女人。

    很奇怪,有很多時候冷雲竟然覺得自己是能夠懂得白曉荼這個女人的。他雖然與她生前是素不相識,但他對她總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那是似好奇,又似憐惜相混雜的說不明白的情愫罷。而且,他總覺得一個還還的人是不會無緣無故的就結束自己的生命的,那背後,必定是有著什麼吧!到底是什麼呢?冷雲迫切地想知道個究竟。

    南京方面遲遲沒有消息傳來,冷雲等得心急火燎的,整天坐立不安地在辦公室里守著電話踱步,幾乎想自己親自跑上一趟了。

    “你至于嗎?”大楊譏笑道︰“一個自殺案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怎麼能這樣說?”冷雲被他那種輕慢的口氣弄得很不高興。“死了一個人啊!”

    “死人?咱們干刑警的哪天不和死人打交道的?就你大驚小怪?”

    冷雲無言以對。情形的確有如大楊所言,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對白曉荼的案子議論紛紛的,見到他也會打听一下案情的調查進度,可漸漸地,人們就把視線轉移到別的新聞上面去了,白曉荼的名字不再有人提起了,仿佛世界上原本就沒有重要一個人存在過.其實,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在現在這個忙碌而快節奏的時代里誰還有閑情逸致去為別人多愁善感?誰又會去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念念不忘?如果有人直承自己懷有這樣的心情,那無疑是要被周圍的人恥笑為神經病的,又或者是會被當作懦弱份子不可了.故而,冷雲也不怎麼敢說出自己的真實心態,否則還不知道大楊乃至與整個公安局會如何取笑他呢?這不,已經有相當一些人和大楊一樣了,或明里,或暗里地在笑話冷雲是小題大做了,就連大隊長也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冷啊!快把這個案子結了啦,騰出時間去忙點別的事情吧!〞

    冷雲唯唯喏喏地應著,心里對白曉荼還是念念不忘的.

    〞所以說你這個人空有一付好外表,卻婆婆媽媽的,一點也酷不起來,哪里像是個警察呀?去教書還勉強可以啦!〞

    艾妮就這樣評價過他,並常常說他這樣的個性在現代已經是屬于恐龍的級別了。那口氣似褒似貶,冷雲也不知道她是在夸他呢,還是在罵他了。

    艾妮是本城一所三流大學的二年級學生,學的是很時髦的外文專業.但冷雲除了常常听到她說上幾句時興的外文單詞以外就從來沒見識過她的專業水平了,不過,艾妮渾身上下倒還真是〞八國聯軍〞的派頭,什麼〞阿迪達斯〞,〞松下〞,〞香耐兒五號〞.......各種時髦的外國貨把她裝扮得很有異國風情,令人眼花繚亂之極.

    冷雲與艾妮的關系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他們是在網上認識的,聊著聊著,就不免俗套地見了面,見過之後彼此的感覺還不錯罷,于是網上的朋友就變成了現實生活中周末的玩伴.旁人都認定了他們倆的關系非同尋常的,其實兩人也就是在一起作伴冶游,吃飯跳舞的程度.艾妮確實是冷雲的女性朋友,但並非是女朋友。或許,只需要他主動一點點,艾妮也就真的成為他的什麼人了,但冷雲總是覺得她與自己對女性的夢想還相去甚遠,有那麼一點無聊和膚淺,真要和她建立某種確切的關系他還一時下不了這個決心.可是,他也不願意與這個女孩斷了來往,她那種青春洋溢得近乎是瘋狂的勁頭又挺吸引他的,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快樂而易逝的,感覺倒是十分的輕松,冷雲還是相當喜歡與她在一起的,尤其是每當他心煩意亂的時候,他總會習慣性的和艾妮出去玩上一通的.

    可是,這一次卻不大靈驗了.

    音樂聲還是那麼的震耳欲聾,燈光還是那麼的撲朔迷離,艾妮扭動的腰身還是那麼的誘人......但,冷雲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致來.他悶悶地靠在吧台邊,喝在嘴里的〞嘉士伯〞如同淡水一般索然無味,周圍歡樂的人群似乎只是一種幻影.冷雲的眼前晃動的卻是白曉荼那張蒼白的臉和那一朵淒美的荼蘼花.

    〞嗨!〞艾妮氣喘吁吁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怎麼不去跳舞?〞

    冷雲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冷不防的,艾妮在他的肩膀上猛地一推.〞干嘛象個小老頭似的,去玩玩吧!〞

    你自己去好了.不要拉拉扯扯的.〞冷雲有些不悅了.艾妮總是不顧及別人的心情.

    艾妮不響了.也沒有生氣的樣子,自顧自地叫了一杯飲料喝著.

    冷雲倒有點過意不去了.〞對不起!〞

    〞還在為能夠案子心煩啦?〞

    艾妮有的時候還有些敏銳,常在出其不意的當兒關心一下人,倒能夠讓人心里覺得挺安慰的.這也是她能吸引冷雲的一點.

    〞那個白什麼的女人不是自殺的嗎?應該不難了結的呀!〞

    〞是白曉荼.〞冷雲簡單地說.

    他不想多作解釋了,怎麼每一個人都是這種論調?難道說自殺就不是人命了嗎?

    “白曉圖?還是白曉禿?”艾妮在吧台上劃著,笑了起來.“一個好奇怪的名字哦!”

    “是荼蘼花的‘荼’.”

    冷雲用手蘸著水寫下了那個“荼”字,艾妮眯起眼楮,玩味似地看了一會兒,問:〞是這樣一個字呀?荼蘼花,荼蘼花,那是一種什麼花呢?〞

    這一點,冷雲是很認真地研究過的.他本能地感到這花與死者本人必定是頗具關聯的,更何況白曉荼留下了那樣一句遺言︰〞開到荼蘼花事了.〞在幾經查閱之後,冷雲終于在圖書館里找到了答案.荼蘼是一種春末夏初開花的薔薇科植物,並不是如何特別,但古人卻因為它是春季最後盛開的一種花卉而賦以它另一番獨特的含義︰〞開到荼蘼花事了〞,〞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這些句子都是隱喻著一種淒涼無奈的傷感心態.

    了解到這一層意思以後,冷雲就有一點明白白曉荼遺言的所指了.這種屬于古典的悲涼不禁深深地感動了他,使得他對白曉荼的同情又強烈了幾分,更加想要研究這個女人了,每天想到她的次數甚至是超過了他對艾妮的程度.

    〞還沒有找到她的家人嗎?

    〞南京那麼大,人口又多,她又是十年前就離開了家的,真是大海撈針一樣難找!〞

    〞南京?〞艾妮似乎想起了什麼,〞她又姓白,會不會是........〞

    听她這麼一說,冷雲驀然想起艾妮的外公家就是在南京,說不定還有一些線索.〞怎麼?是什麼?你快講呀?〞

    〞是這樣的,南京有一家姓白的是很有些名氣的書香世家,就連我外公都是那家子的哪位老先生的學生呢!〞艾妮總算是想了起來,慢騰騰地說︰〞以前偶然听外公他們閑聊,好象是說白家跑了一個女兒,是私奔似的,在當時是很轟動的新聞.就是不知道這個白曉荼是不是那個女孩了?〞

    〞一定是她!〞冷雲興奮地肯定著.〞必定沒錯的.〞

    直覺上,他已經認定了是這樣一種情況,白曉荼,應該是出身與那樣的家庭的.若不是時值深夜,冷雲真想立刻與南京方面取得聯系,他還希望艾妮可以再多談一點白家的什麼事情,但艾妮的興趣已經消失了,不想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面了.她一把拉起冷雲滑進了舞池,〞別想了,跳舞去吧!〞

    這時,舞廳里正悠揚地響著那首有名的“茉莉花”.冷雲摟著艾妮縴細的腰肢心不在焉地挪動著腳步,听著那熟悉的歌詞:

    “茉莉花啊,好一朵茉莉花,滿園的花開誰也香不過它——“

    但是,在他的心里卻想著的是那一朵荼蘼花.那一朵荼蘼的背後又會有著什麼樣的一個悱惻,纏綿的故事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33:01

第三章 荼蘼花謝(3)


     

    艾妮所說的情況果然是有一些幫助的,冷雲才把這個線索向南京傳過去幾天,就有了肯定的答復過來.事情正如冷雲預料的那樣,白曉荼果然就是艾妮說的那一家“書香世家”的女兒.而且,白家詳細的資料又遠遠地超出了艾妮知道的“有名氣”,簡直可以說是顯赫了.

    白家世居南京,一直是江南頗為有名的書香門第,從中國舊時的舉人,狀元,翰林,到現代的博士,學者,留洋人士,他們這個家族就是代有人出,屢見不鮮的.就白曉荼的父親,也是資深的教授,古文學術界的泰山北斗級人物:母親不僅是一所大學的校長,更是很有名氣的書畫家:她的兩個哥哥,一個在英國某名校任教,另一個則已經是當地一大學的系主任了.真可謂是滿族俊秀,一門人杰!

    冷雲一邊听南京公安局的老陳介紹,一邊張大了嘴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了.他沒有想到,白曉荼竟然有著這樣的生長背景!有如此的好的家庭又怎麼會淪落至——

    “真沒想到!太意味了!”南京的老陳顯然比他還要激動.“白家的女兒怎麼可能去作三陪小姐嘛!你沒有弄錯吧?你真的確定了?”

    “是~~~~~白曉荼這個名字吧?”冷雲也有一點吃不準了,又仔細地問了一次.“這個‘荼’字是荼蘼花的那個‘荼’字,會不會有錯?”

    老陳默然了一會兒,這才嘆了口氣說:〞沒錯的.我也只是太覺得意外了一點,不敢相信這個死者就是八年前出走的那個白曉荼.真不敢相信啊!〞

    〞出走?是怎麼一回事情?〞

    老陳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才說︰“是——是和什麼下九流的男人離家出走了吧,具體的情況,我們作外人的也不是很清楚.”

    “有些什麼傳聞嗎?”冷雲控制不住好奇心,變得“三八”起來了。

    “那個,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記不大明白了.”老陳含含糊糊的,“再說了,人都已經死了,提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既然別人都這樣子說法了,冷雲也不好意思再打听下去了.否則,他就真成了應該挖人隱私的無聊小人了.于是,他就只是一味地叮囑老陳通知白家盡快來人,以便處理白曉荼的後事,她躺在殯儀館也有不少的日子了.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整個一星期地等待讓冷雲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個白曉荼根本就和那個江南白家是沒有任何瓜葛的,又或許是老陳還沒有去通知到——

    這天下午,冷雲正準備下班的時候,電話鈴卻突然響了起來,留住了他欲走的腳步.

    “請———找一下冷雲先生。”

    電話里是一個很陌生的男人的聲音,講的是一口江南味道十足的普通話.這口音令冷雲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猜到了一些什麼。

    “我就是冷雲,你———是哪一位?”他忙問.聲音不由得有一點急迫了,“你是誰?”

    對方沉默了幾秒鐘,又不放心似地問了一句:〞你真是負責那個案子的冷雲嗎?〞

    那人說話吞吞吐吐的,半天不說明白個究竟.听得冷雲不耐煩起來.〞你有何貴干呢?〞

    冷雲連忙肯定了自己的身份,心里揣測著這個人是何用意,為什麼不直接到公安局來找他呢?偏偏要多此一舉的繞個***干嘛?

    “我是從南京來的。”

    〞我是來處理白曉荼的事情的.〞那個男人終于說明了來意.〞能不能請你來一下你們大樓對面的’蘭香’,有些事情想與你商量商量.〞

    冷雲疑惑不解了.實在不明白既然他都在公安局門口了,又何必約在外面見面呢?他還來不及反對什麼,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冷雲也只好去〞蘭香〞和那個奇怪的南京來客見面了.

    〞蘭香〞是街對面那棟新建大廈里的一家高檔次的茶藝館,冷雲曾經和艾妮去過一兩次,那的確是個十分適合談話的場所.這個時間的〞蘭香〞客人並不多,稀稀疏疏的分散坐著三,四桌人,各自在品著茶低聲交談著.冷雲放眼尋去,一下子就看見最里面靠著角落的位置上坐著一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三十五,六歲的男人,他一個人獨自佔據了一張桌子,正很斯文地端著一杯茶,一看見冷雲進來,就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這才做了一個招呼的手勢,接著又站了起來,很禮貌地對冷雲點了點頭.

    不用多想,冷雲就知道了他正是約自己的人.他走了過去.

    那個男人的身上明顯的有很多與白曉荼相似的地方︰一樣白皙的肌膚,一樣細致的輪廓,以及那一樣與生俱來的書卷氣.這些,都無形地在證明著他們有著血緣上的密切聯系!

    〞我是冷雲.請你是〞冷雲自我介紹著,並伸出手來.

    〞哦,我是白文峰.〞他亦伸出了手,一付很有教養的樣子.

    冷雲握住的是一只柔弱而修長的,典型的文人的手,但這只秀氣得有如女子的手卻冷冰冰的,竟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

    〞你是白曉荼的〞對于這個人的自我介紹,冷雲猜出來一些什麼,但還是不能確定他到底是白曉荼的什麼人.

    那個自稱叫白文峰的男人有些難堪地移開了目光,仿佛很是艱難地才吐出了幾個字來︰〞是哥哥.〞

    听他如此費力的才表明和白曉荼的關系,冷雲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白曉荼的存在對他們白家而言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這一點,冷雲是可以理解的,也就識趣的不再多問白文峰其他的細節了,只是從頭至尾地講述了一遍白曉荼的這個案子,尤其提到了她那幾句詩詞遺言.白文峰始終都是很有涵養地听著,不發一言,臉上的神色也是保持著絕對的溫文而雅,安詳自若的,毫不同于冷雲曾經接觸過的那些哭哭啼啼的死者家屬.他的耳朵是少受罪了,但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就這些情況嗎?〞白文峰問道.似乎他不過是剛剛听了一次例行的案情匯報,而死者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什麼人.

    冷雲點了點頭,沒有開口,他實在是不願意說話了.眼前這個極具學者風度的男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反感.

    白文峰又說了些感謝警方和冷雲本人之類的話,那是一篇禮貌客套得近乎完美的官樣文章,雖然詞句華美動人,卻和白文峰其人同樣的冷冰冰.冷雲勉強壓住心里的厭煩情緒,忍耐地听完了他的說辭.這才問︰〞你什麼時候去處理你妹妹的後事?還得去辦一些相應的手續.〞

    〞妹妹〞一詞似乎觸動了白文峰什麼,他皺了皺眉.又不情願地問︰〞必須要去嗎?〞

    〞這樣的事情我是沒有資格代理的.〞冷雲有一點諷刺地笑笑.〞只有你親自去辦了.真是抱歉!〞

    白文峰的臉紅了一下,有點不自在地端起了茶杯,以此來掩飾他的情緒.

    〞明天吧!〞冷雲自作主張,〞該怎麼聯系你呢?〞

    白文峰下意識的要去拿名片,動作做到一半卻停了下來,說︰〞我還是來找你吧!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了.〞

    他的動作沒有逃過冷雲的眼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過多地泄露自己的身份,以免以後與此事牽扯不清。他這種避嫌的態度讓冷雲更加心生反感,也不願意主動去與他聯系什麼了,若不是因為白曉荼,他連交道也不會和這樣的人打的。

    白文峰顯然也是懷著如此的心理的,說完該說的話之後就急忙聲稱自己還有其他的事情,逃避似的匆匆告辭了。

    第二天,冷雲才走進辦公室不一會兒,那個白文峰就如約而至了。

    辦完了該辦的手續,簽完了該簽的字,白文峰就提出要立刻去殯儀館處理白曉荼的後事,冷雲當然也很贊同了,這樣的天氣讓白曉荼老是留在那里亦不太好,能盡快地火化了入土為安最好,白曉荼也可以得到安息了。但,從白文峰匆匆的腳步可以看得出他真實心意有一大半不過只是不大願意呆在這里,急于辦妥一切盡快離開而已。冷雲不禁為白曉荼難過起來了,她有著怎樣一些家人啊?!在那書香之家的成長經歷又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當他們踏入殯儀館那個陰森森的房間時,冷雲的悲哀又加深了幾分,白曉荼是那麼的年輕,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呢?

    殯儀館的管理人員把他們帶到了最後一排冰櫃前。

    “羅紅,羅紅——”白文峰看著櫃門上的那張標簽,平淡的臉上有了幾絲異樣的神色。

    冷雲解釋說︰“這是她的藝名。”

    “‘傷心半世落紅身’,傷心半世落紅身‘。”白文峰喃喃地念著,“你不懂得的,你是不會懂得的。”

    稍一思索,冷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羅紅即是落紅!白曉荼的假名是含有如此淒涼的自喻之意的。

    “就是這個了。”

    管理員用力地拉開那個冰抽屜,露出了寒氣襲人的尸體來.冷雲輕輕地掀起那蓋在上面的白色被單,露出了白曉荼那一張時常閃現在他眼前的臉.除了她顯得更加蒼白,更加僵硬了一些以外,她和冷雲第一次見到時的模樣並無二致.白曉荼還是顯得那樣的秀氣和安詳,那眉目,那姿態,猶如沉睡著了一般.她安穩嗎?死亡就真的讓她的靈魂得到了解脫了嗎?冷雲默默地想著。

    而此時的白文峰已經失去了那付公事公辦的派頭,他注視著毫無生氣的妹妹,眼楮里第一次有了痛惜,身上開始控制幫助的微微地顫抖起來了.

    “那個管理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詢問他們:〞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火化?〞

    冷雲真的是非常佩服此人對生死的超脫態度了,他竟然抗議象是在問一件尋常事務一樣問這種事情,自己怎麼就無法這樣灑脫自如得了呢?自從介入白曉荼自殺案之後,冷雲就無端端的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簡直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干刑警這一行了,他的心腸怎麼就硬不了呢?以後該如何去面對更慘不忍睹的案件呢?

    〞請立刻火化吧!〞

    白文峰一說完,就飛快地再看了一眼抽屜中的白曉荼閉上了眼楮不再開口了,似有就此永遠訣別之意.冷雲看了他一下,然後向管理員點了點頭,任由他關上了冰櫃去準備火化的事宜了.

    在挑選骨灰盒的時候,白文峰明顯是很用了一些心思的.他東挑西選地十分認真,挑剔了半天,直到最後他才勉強看中了一個雕刻著許多玫瑰花紋的,十分精致而價值不菲的紅木骨灰盒,這讓冷雲從中多少體會出了一點他心中的兄妹之情.

    〞也只能湊合著用了.〞白文峰還是不太滿意.〞曉荼她最喜歡的不是玫瑰花.〞

    無庸置疑,白曉荼最喜歡的花當然是荼蘼花了.可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她早已是香消玉隕了,而且馬上就該灰飛煙滅了,縱然是瓖金嵌玉的骨灰盒又有什麼意義呢?那還是骨灰盒而已.冷雲忍不住悵然若失了.

    當白曉荼化為了一捧輕灰裝在那個華麗的骨灰盒中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的事情了.冷雲一點也沒有胃口吃飯,但他還是禮貌地邀請白文峰一起去午餐.從殯儀館出來以後,冷雲對這個人有了一點改觀,頭一回有了對他盡盡地主之誼的念頭.

    〞謝謝!〞白文峰婉言相拒了.〞我下午兩點的飛機,還得準備一下.〞

    〞這麼快?〞

    〞我在學校里還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趕回去的.〞

    冷雲沒有問他是什麼學校.自始自終,他就不太清楚這個人是白曉荼的哪一個哥哥,到底是做什麼的?這本來是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關系的,但他還是奇怪白文峰的謹小慎微,甚至沒有提及他的父母一個字,難道說他們對唯一的女兒就這樣無動于衷嗎?

    〞你的父母,他們受得了嗎?〞

    〞他們........〞白文峰欲言又止.接著,他扯開了話題.〞我們不希望這件事情弄得人盡皆知,老陳那邊已經關照過了,所以請你也費心.......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言下之意冷雲豈有不明白的?他心里說不出來的別扭,就沒有接口.

    〞那白曉荼租的房子里還有一些東西,是你帶走?還是需要我給你寄過去?〞

    〞不必了.請你處理好了.〞

    〞你不去看一看嗎?〞

    〞有什麼可看的?〞

    看來,白文峰是執意不肯去的了.冷雲也無話可說了,默然了一會兒,他還是有一點不甘.

    〞那些遺物必須得你們家屬去領取,我去插手不太程序的.〞

    白文峰一愕,隨即神色黯然起來.〞那不過是’羅紅’的東西,是另一個陌生的女人而已,和我有什麼關系?對于我來說,曉荼幾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冷雲靜靜地听著,希望他就這樣自然的說下去,也可以從中多知道一點白曉荼的過去.可是,白文峰卻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個骨灰盒發呆,仿佛想要數清楚那上面有多少朵玫瑰花似的.等到了分手的時候,白文峰已經完全恢復了他那種冷靜的氣度.

    〞謝謝你了!〞他禮貌而又冷淡.

    〞不用客氣.〞冷雲也客套著.心里還是更喜歡殯儀館里那個有點失態的白文峰.

    白文峰走了,帶走了那一縷輕煙般的白曉荼.

    他會把她安放到哪里去呢?冷雲想不出來.但是,有一點他是確信不疑了,那就是︰白曉荼真的就象是一縷輕煙似的縈繞在了自己的心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35:05

第四章 荼蘼花謝(4)


     

    上午還是陽光燦爛的天氣,到了下午竟然陰雲密布的飄去雨來了.

    冷雲冒雨到了郊外那棟小樓,找房東劉嫂拿了鑰匙,再度走進了白曉荼的那間小屋.

    〞真是晦氣呀!這房子到現在還沒有租出去,白白的空著好可惜喲!〞劉嫂一個勁兒地訴苦.〞你快把那個死人的東西拿走吧!就不會那麼倒霉了.〞

    冷雲明知道人情就是如此的,但他還是感到討厭.〞你去忙你的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支開了劉嫂,獨自呆在房間中,一時還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只是四處看了一看.房間里的東西還是與上一次冷雲看到的一樣擺放著,可以看得出來在那之後是沒有人動過這里的一切的.只是,在那桌椅上,地板上,書本上有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與那麼一股淡淡的霉味兒.

    這些,很清晰地告訴了人們一件事情:這屋中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冷雲在書桌前萱w,注視著那一盆已經漸漸枯黃的文竹,有那麼一剎那的功夫,他的腦子里突然一陣迷離,仿佛看見白曉荼穿著一身雪白的裙裾,手拿著一把小巧的花剪正在修理著文竹的枝葉——

    這一幕當然只是他的幻覺.可是,冷雲卻覺得自己看得很真切似的,他呆呆地立在那兒,還若有所待的期望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要不要我幫忙?”劉嫂的聲音把他的意識喚回了現實之中來.

    “哦,不用了.”冷雲答應道.隨即擰開了台燈,橙黃色的燈光給了他很強烈的真實感,他的心緒不再游離了.

    劉嫂大概是見他半天沒有什麼動靜,就有了某種懷疑,忍不住來查看一下了.她探頭探腦地四處看了看,最後還是基于對警察同志的信任,她還是出去了,但沒有再關上門.

    房間里又只剩下冷雲一個人了.他不再發呆,開始了整理工作.其實,也用不著很費工夫去收拾,白曉荼的衣服與飾物並不多,冷雲也不想把這些東西帶走,打算全部都交給劉嫂去處理得了.至于那些書籍,他是要裝箱帶走的,要將它們怎麼辦他還有想清楚,只是不希望它們最終落得個當柴燒或當作廢品賣掉的下場.

    這些書,該是白曉荼生前的珍愛吧!

    當冷雲從書架上拿出最後的一本書時,不由得頓了一下,那書名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o本小說他並沒有看過,只是在讀大學時旁听文學講座听老師談到過此書,因為那是本一個神甫所寫的有關妓女的愛情故事,未免有點奇怪,所以就給冷雲留下了一些印象來.他一度想去找來看看的,卻總是沒有付之于行動,就沒有看成.沒想到,今天卻在這里看到了此書,可以一償舊願了.

    翻開了封面,扉頁上有著幾行清秀的字跡:

    “曼儂是死了,但她死在愛人的懷抱里,她已經擁有了他的熱淚、他的心,那沙漠的荒涼又算得了什麼呢?我,雖然還沒有死去,但是,注定了即將死去。沒有誰的愛,沒有誰的淚,也沒有誰的惋惜。我只有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荼蘼花下———那個比沙漠更淒涼的地方。這就是我一生最後的歸宿!”

    不用研究,冷雲也知道這是白曉荼所寫下的.值得注意的是,這段話的下面沒有她慣有的簽名,只簽了一個日期:“2000年5月7日”.照這個日期來推斷,應該是白曉荼自殺前幾天左右寫下的句子.那麼,這本就該算是她生前最後常看的書籍之一了。可是,她為什麼又要把它放在書架的最里面呢?她似乎是不願意被別人發現它,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翻著,翻著,一朵已經干枯的花從書中落了出來.冷雲俯身拾了起來,拿在手中玩味著,他認出來這是一朵荼蘼花作成的干花標本.荼蘼,荼蘼,怎麼又是荼蘼?這個女人似乎總是和這種花脫不了關系,這還真有幾分那個茶花女的味道呢!

    冷雲極力想猜出白曉荼的用心,腦中設想了幾十種可能,又都被他一一否定了.究竟她是為什麼呢?冷雲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就在他的目光掠過窗外的那一架荼蘼花時,那扉頁上的句子閃現了出來︰“——我只有把自己的心埋在荼蘼花下———那個比沙漠更淒涼的地方。這就是我一生最後的歸宿!”.他的心里不由得一動。同時,他的耳邊響起了劉嫂曾經誰過的那一番話:“——她一了解很喜歡這花兒,自從住在這里就由她來照顧了——更奇怪的是她常半夜三更不睡覺,立在花架子底下念念有詞的——“

    “莫非,白曉荼在這株荼蘼花下埋藏了一些什麼?”這個念頭一閃現出來就幾乎得到了冷雲地肯定.只能是這樣的!必定是這樣的!這就是白曉荼所說的“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荼蘼花下”的真實含義.

    冷雲急忙向劉嫂借了一把鐵鋤,走到那荼蘼花架下面.一種異常的興奮遍布了全身,心〞怦怦〞的劇跳著.上一次還盛開著的荼蘼花如今卻已經是一片凋零了,只剩下兩三朵枯黃的花兒留在枝條上,在風雨中顫微微地發著抖,似乎隨時都會墜落于塵埃之中.......這當真就有幾許〞開到荼蘼花事了〞的淒涼和蕭條味道.眼前的這般景象讓冷雲聯想到已經化為灰燼的白曉荼,真的是無限唏噓了!

    這〞荼蘼花下〞的範圍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冷雲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挖起才好了?沉吟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在腳下有意加重了力量,開始繞著花架子踱起步來了.踱著,踱著在花架的正下方他明顯感覺到這塊地方的泥土比別的地方要松軟一些,他用鋤頭敲擊了一,兩下,隱隱的有一點空響.這就使冷雲確定了此處的泥土是被人翻動過的,而這個人,便是白曉荼無疑了.

    冷雲認準了位置,一鋤頭就挖了下去.

    〞她埋了些什麼東西呢?〞劉嫂激動地問.

    她從冷雲向她借鋤頭開始就寸步不離的跟在後面了,比他還要積極十分的樣子.

    〞你說她會埋些什麼?〞她又問︰〞象她這種女人應該是很有一點錢的吧?〞

    冷雲明知道白曉荼是絕對不可能埋什麼財寶的,但他懶得向這個女人解釋什麼,專心地挖掘著,心里倒還真有幾分那些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那種尋找寶藏或武功秘籍的感覺呢!

    大約挖到兩三尺的深度時,忽然,〞當〞的一聲,鋤頭踫到了某種硬物,無法繼續挖下去了.冷雲急忙停止了挖土,扔開了鋤頭跪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扒土,劉嫂也不顧雨中的泥濘,在旁邊幫忙捧著土,兩人都是弄得一身的骯髒了.

    很快,令人浮想聯翩的東西出現了.那是一個黑色的長方型的行李箱,是那種人造革皮制的,一望即知是好幾年以前的舊物件了,因為那種簡單的樣式,以及那毫不具備保密功能的鎖扣都已經是今天不再生產的種類了.

    〞快!快!〞劉嫂不住口地催促著,〞快打開看看啊!〞

    冷雲看著這個箱子,卻遲遲不願意去開啟它.它與寶藏無關,卻盛載著一個女人的全部心思,自己若是擅自去踫它,是不是對白曉荼的一種不敬呢?冷雲猶豫著.

    〞警察同志,你怎麼還不打開呀?〞

    劉嫂又在催了.她很想自己動手的,但又礙著冷雲在場,只好在一邊干著急了.不過,她的話倒是提醒了冷雲,他的身份可是警察呀,應該是理直氣壯一些吧!于是,他終于抹去了箱子上的泥土,把它從坑里拎了出來,放到屋門前的水泥台上打開了蓋子.果然,箱子里並沒有任何與金錢有關的東西,只有十本顏色不一樣卻同樣很厚實的日記本,以及一個裝著幾件舊得發白的牛仔衣物.

    這,就是白曉荼的心了!日記冷雲還能夠理解,但那些舊衣服呢?是什麼意思?!

    〞是這些東西啊!〞劉嫂大失所望.〞害得我白忙活了一場!〞

    她不再向那個皮箱看上第二眼了,徑自去房間里翻檢那堆冷雲整理出來的衣物去了,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值錢的東西,以此來彌補這一次的失望.

    然而,對于冷雲來說,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比這一箱日記更有價值的了.但是,盡管他是急于想了解白曉荼的故事的,可他還是沒有冒冒然的去翻看那些日記本,他總覺得不經過某種同意的話是不應該去隨便發掘別人的隱私的.

    但是,已經沒有人再對白曉荼的案子像他那樣感興趣了.

    〞白曉荼?她的案子不是早就了結了嗎?〞大隊長頭都沒有抬一下,〞她的什麼日記嘛,退還給她的家人就得了.〞

    說罷,大隊長搖了搖頭,很有些認為冷雲年輕不會辦事情的意思.冷雲只好先把那一箱子日記放進了自己的宿舍里了.

    雖然,白文峰是曾經說過讓冷雲全權處理白曉荼遺留下來的東西的,但這中間似乎是不能包括日記這種重要的私人物件的.冷雲感到還是應該向白家的人交代清楚才好.可是因為白文峰沒有留下任何通訊地址,冷雲只好又通過電話找到了南京方面的老陳,向他要到一個白家的座機號碼.可當他一個電話打過去時,卻意想不到的踫了一個更大的釘子.

    接電話的是一位很有禮貌的婦女.在剛開始寒暄時,她是客氣而周到的,可一听到冷雲說明了意圖之後,那個委婉的口氣立刻就變得冷淡和不耐煩起來了,再一听到〞白曉荼〞三個字以後,她干脆連起碼的禮貌也不願意維持下去了.

    〞請不要對我提她的事情,她的一切都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可她的東西——〞冷雲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她冷冷地打斷了.〞你燒掉好了!〞

    〞可是,那是日記呀!〞冷雲急忙說.

    對方已經〞 嗒〞一聲掛斷了電話,冷雲听著那一陣陣忙音不禁不知所措了.

    過後他推斷,從聲音上可以知道她是一個中年以上的婦女,應該是白曉荼的母親,但那態度又不怎麼象,一個作母親的會是那種冷漠的語氣嗎?如果她真是白曉荼的媽媽的話,那麼,對于她幾年前的離家出走,冷雲就不大感到奇怪了.

    看起來,那些日記注定是要歸冷雲所有的了.冷雲只好把它們留了下來,但他不知道出于一種什麼樣的微妙的心理,遲遲的沒有去看他一直都很想了解的〞白曉荼〞.

    在一個無聊而又孤寂的夜晚,冷雲終于從那個行李箱里取出了白曉荼所有的日記本.

    他粗略地翻了一下,立刻就發現每一本日記就是白曉荼的一年.從一九九零年五月開始到二零零年的五月剛剛是十年.但她的日記記得又不是很完整,有時是天天在記,有時又是幾個星期才記上那麼幾頁.冷雲不禁有些疑惑了,難道說在白曉荼近三十年的生命歷程中就只有這十年是可記錄的嗎?其他的日子呢?但是,他稍加思索之後又明白了白曉荼的意思,可能在她看來,這一生之中只有這十年才是自己最為重要的日子吧!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的情況亦是如此的,無論你可以活得多麼的長久,能夠令你刻骨銘心的生活也就只有那麼幾段時期而已;無論你遇到過多少的人,能夠令自己深藏于心底的也不過那麼幾個人罷了.那麼,這就可以說,這十年也就是白曉荼的一生的故事了!

    燈光下,冷雲打開了那本注有〞一九九零年〞字樣的日記本.當那手冷雲早已熟悉的圓潤而秀氣的字體映入他的眼簾時,就立即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他努力地按耐住自己迫切的心情,耐心地一頁一頁的往下看著.

    此時此刻,夜已很黑,很深了.

    冷雲在燈下深深地走進了白曉荼的日記,亦深深地走進了白曉荼的世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36:55

第五章 一九九零年(1)


     

    星期天,早晨.

    天氣美好極了,陽光是五月的明媚,微風是初夏的輕柔,窗外的荼蘼花架上正盛開著白色的荼蘼花兒,花瓣在蝴蝶的親吻下輕輕地顫動著,花香淡淡地隨風飄散在空氣中——這些,都有著一種誘惑人去做些什麼的味道.然而,我在這樣的日子里卻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對著發呆.盡管我的心里很想出去逛一逛,但是,一想到媽媽的臉色也只好望空興嘆的份了.

    誰叫我昨年的高考落榜了呢?

    本來,這樣的事情是很常見的,哪一年都會有千千萬萬個莘莘學子去拚命擠那並不如何寬敞的大學之門,免不了總有一些力薄勢差之輩會被擋在門外的.我很不幸,剛好就是那“牆外行人”中的一個.自己對此雖然不怎麼在乎,但是父母是在乎的,哥哥們是在乎的,叔伯們是在乎的——總之,整個白氏家族是對此十二萬分的在乎!要知道,白家可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別說是區區一個大學生了,光是碩士,博士都是得以十位數來計算的,本城叫得出名的學者文人莫不是與晢a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的,若不是師承過白家的哪位太爺爺,就是哪一位白家子弟的故交好友.這樣書香聞名的白家如今竟然出了我這樣一個連九流大學都考不上的不肖子孫,豈不是百年不遇的奇恥大辱嗎?!所以,我必須是有責任,有義務要維持家聲,怎麼著也得考進某個大學去鍍鍍金了.于是在我落榜只後,勿須商量的,我就直接被扔進了高中再去讀“高四”了,也沒有誰問過我到底還想不想讀下去或我的心情如何,〞罪人〞是沒有這種權利的了.這樣說一點都不夸張,我的確已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罪人了.自從落榜以後我在那些親戚面前就真的是一付畏首畏尾的狼狽狀了,尤其是每逢家族聚會,我更是連頭也不敢抬了.那些親戚們個個都是好修養,是從來不會當面談論我考不上大學的事的,但他們那種奇異的眼光分明就是在說︰〞白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呢?〞,〞你真是白家的污點!......這真弄得我萬分難堪,直想挖個地洞藏起來的好.而另一方面,〞高四〞的日子更加難以忍受.本來高三那年苦行僧式的生活已經把我心里那點對學習的熱情磨得精光了,現在是無論如何也學不進去了,但每天還得硬著頭皮坐在課堂上,那簡直就是一種不折不扣的痛苦!如此的〞學習〞又怎麼會有效果呢?七月份的高考還沒有來臨,我就已經知道了結果失敗!明知是這種下場但我還是不得不裝出一付努力的樣子來,才能應付家人們,特別是母親.

    我的母親江雲儀,那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知識女性.在嫁入白家以前就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書畫才女了(否則,父親也不會選擇她了.)婚後,她也不同于別的女人那樣專注于相夫教子的生活,而是致力于她自己的事業,在文化界素以才華橫溢,精明干練著稱.所以,這麼一位女強人式的母親是不可能對兒女傾注過多的精力的,她似乎永遠都在外面忙碌著,根本無暇,也不屑過問家務瑣事的,我們三兄妹很早就必須學會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身為全家唯一的女兒的我也沒有例外,也是很自理的長到了十八歲.這樣,我與母親的關系就自然不像一般母女那樣親密了,她對我向來就是嚴厲而不苟言笑的,教訓的話說得是最多的,溫情的話幾乎是從來不曾有過的.而我,見了她就只想躲,更別說是像別的女同學那樣膩在媽媽的懷里撒嬌了.

    母親一直是個很愛面子的女人,也是一個很有面子的女人,自己有名氣,丈夫有地位,兩個兒子又都是名牌大學的在讀研究生,如果沒有我這個沒出息的女兒的話,她就真的是毫無遺憾可言了.因此,我不能不覺得自己的落榜是對她犯下了一種大罪,一看見她,我就更想逃跑了,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的,又哪里敢提出不想再高考的事?

    〞你盯著書就算是在用功了嗎?〞

    二哥白文峰沒有敲門就走了進來,又故意裝成母親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急忙條件反射地抓起就擋在了前面,作出讀書狀來.

    二哥笑得前仰後合的十分開心.〞你干嗎嚇成這個樣子?像是希特勒來了似的.〞

    我長松了一口氣.〞你不知道媽比希特勒還要可怕嗎?〞

    二哥又被我逗笑了,並開玩笑的說要去告發我把媽媽比作希特勒.我一把把<<代數>>扔向他的頭,以示報復,他也不甘示弱地還擊起來,兩人打打鬧鬧的都笑開了.

    在全家的人中,就只有二哥與我最為親近了.一來是因為我們的年齡相差不是太大,共同語言還不少;二來,或許是他從高中就開始住校的緣故,性格比別的白家人外向了許多,沒有了他們那種濃重的學究氣,令我感覺輕松一些,就常常萬到一塊兒去了.

    〞說正經的,你這一次可得真的認真了.〞二哥突然收起了笑容.〞考上大學總是好事情吧!〞

    他有時候也像個老夫子似的.雖然知道他這也是為我好,可一听到這個話題我就忍不住皺眉頭了.真討厭!你們就是愛面子而已,我上不上大學地球還不是照樣要轉!你看人家葉佳,不也過得好好的嗎?〞

    葉佳是痚炊亢伝薊漲P學,也是來往得最多的朋友.她倒是個非常灑脫的女孩子,自知考不上大學就干脆連高考都不去參加了,直接拿了一張高中畢業證就進了一家商場作了售貨員,日子過得輕輕松松不說,還過足了服裝癮.讓我十分的羨慕.

    〞葉佳!〞二哥忽然想到了什麼.〞她還在外面等著呢!〞

    我連話都來不及說了就向客廳跑去,心里擔心得不得了.今天,客廳里坐著的全是白家的親戚們,葉佳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吧?!

    剛剛跑進客廳的門,就听見媽媽的聲音飄了過來︰〞跑什麼跑?一點規矩都沒有!〞

    我立刻站住了,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客廳里,差不多已經是坐滿了人.父親白士賢正在與他那幾個得意門生談論著詩詞,而母親和大哥白文軒則在一邊與姨媽一家商量著什麼事情,葉佳獨自一人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猛喝著水,一付緊張不安的樣子.

    葉佳一看見我出現,就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用眼楮示意著我過去.

    〞站在那兒干什麼?還不過來問姨媽,姨父好.〞媽媽不悅地看了我一眼.〞越大越沒有禮貌了!〞

    我緊張地向姨媽他們打過了招呼,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好了.我沉默地坐到葉佳的旁邊,一付呆頭呆腦的樣子.其實,真正的我雖然說不上是十足的外向活潑,但也是一個很熱情的女孩子,惟獨在媽媽的面前,挺能說笑的我就會立刻收起所有的開朗來,拼命想給她一個好印象,偏偏每一次都做得不太成功,真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味道了,成了縮手縮腳的怪模樣.

    葉佳暗地里拉了我好幾次衣角,暗示著我快點離開.我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苦于沒有向媽媽開口的勇氣,只有一臉假笑地坐在那里干著急.

    這會兒,媽媽和姨媽談得正起勁,並沒有怎麼注意到我.我在心里盤算著該如何措辭,對于他們在說些什麼根本就沒怎麼去听,也不大感興趣.

    “曉荼呀,你今年的第一志願是什麼呢?”姨媽忽然問我.

    我好沒有回過神來,一下子就只能張口結舌起來.“我——我——”

    “她?能有什麼第一志願了?”媽媽接口道:〞能考得上大學就不錯的了.〞

    〞我們蕾兒呀,是非清華,北大不去的呢!〞姨媽自得地說.聲音有意無意地提高了一個調.

    果然,她的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談話,把目光集中到我們這邊來臨了.我那個品學兼優表妹劉蕾頓時成了焦點人物,她也不顯得緊張,很自如的開始暢談起她的人生理想與追求來,時不時的還伸手扶扶鏡框.姨媽和媽媽始終在一邊微笑著,目光是愛憐而欣賞的,這讓我心里不禁有一點酸溜溜的,卻又很是無可奈何.也不能怪媽媽偏心,我這個表妹在各方面都比我更像是她的女兒︰學業出眾,要強好勝.媽媽當然對她向來是寵愛有加的了,我根本就比不上劉蕾在她心目中的一半地位的.若不是劉蕾小著我一歲,我還真懷疑是不是醫院抱錯了什麼的.

    〞你別喝醋啦!〞二哥不知幾時坐到了我的身邊,小聲笑著︰〞誰叫你只有兩只眼楮呢,別人可是有四只哦!〞

    〞哈!〞我忍俊不住了.

    〞你在干什麼?〞媽媽斥責著,〞還不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這一來,我就立刻成了焦點人物,所有的人全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我尷尬地咬著嘴唇,心里真的是很委屈,媽媽對我老是這樣子從來不留一點面子,記得我在初二那年就因為逃課和同學去看了一場電影,被〞暴光〞以後,因為教導主任曾是她的同學就放了我一馬,只要我寫寫檢查了事的,但媽媽卻不領情,非要我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檢討不可,還說是︰〞不能搞特殊化〞雲雲,她倒落下了一個〞教育有方〞的美名,我卻成了大家好幾個月取笑的對象.

    可是,我現在已經是十八歲的人了呀,她也多少該給我留幾分面子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39:18

第六章 一九九零年(2)


     

    〞曉荼也不錯的,她的文科就比蕾兒強一點嘛!〞爸爸解圍地說︰〞就是理科差一些罷了.〞

    他的話剛說完,就被媽媽瞪了一眼.〞會寫一點歪詩舊詞就有用了嗎?〞

    爸爸輕咳了一聲,就此不再開口了.從小到大都是如此,父親在別的事情上都是挺有權威的,可一涉及到我的問題上他就不怎麼作得了主了,甚至是有點不敢違背母親的任何決定了.可能是他認為女兒本來就應該是作母親的去管教吧,一般就不大過問我的事情了,只是偶爾詢問一下我的學習情況,態度倒是很和藹的.所以,比起媽媽來,我還是覺得父親不是那麼難以接近.

    媽媽繼續著那一套誰教,同時很嚴厲地盯著我.

    我心里漸漸增長的不滿終于給了我開口的勇氣.“媽.”我小聲地叫,〞今天我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媽媽沒有作聲.

    〞我已經復習得差不多F,今天又是星期天,應該休息一會兒了吧.〞我接著說.很有了幾分抗爭的味道,一時竟然忘記了害怕.

    媽媽冷冷地〞哼〞了一聲,明顯是拒絕了我.

    〞媽!〞二哥走過去摟住了媽媽的肩膀.〞就是上帝也還有星期天呢,你就開恩讓曉荼去玩一天嘛!葉佳還在等著的.〞

    媽媽緊繃著的臉有了一絲笑容.她對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要寬容許多,一般是不會拒絕他的要求的.何況,葉佳又在場,她不願意顯得太失禮了.

    〞你要去就去吧!〞媽媽不耐煩地對我說.又禮貌地對葉佳笑了笑,〞葉佳呀,有空常常來玩,當是自己的家里啊!〞

    〞虛偽!〞我暗暗嘀咕了一句.

    其實,我一向就知道媽媽是最不喜歡葉佳的.認為她是十足的小市民,可當面偏偏又是表現出一付熱情的樣子,說是要有修養.我就不會她這種功夫,也很有一點不屑這樣的行為,可能是我還沒有媽媽及白家其他的人有〞檔次〞吧!

    〞好的.〞葉佳唯唯諾諾的應著.〞阿姨,那我就走了.〞

    我也如蒙大赦地站了起來.〞我出去了.〞

    走到客廳外的花園了,我還模糊地听見媽媽在說︰〞她怎麼可能像我呢?〞

    我聳聳肩.她這話還真的沒有說錯,我的確不像媽媽,在相貌上,她是那種國字臉型,身材略為矮胖的正統樣,而我卻是有一點尖的鵝蛋臉,身型是高挑而修長的,乍一看還真有幾分模特兒的樣子;在性情上,我們更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了,媽媽是典型的果斷干練,認真苛刻,律人律己都是甚為嚴格的那種理性的人,我卻是要熱情得多,心里充滿了綺思幻夢,又有些優柔寡斷的感性的人.

    而且,我常常覺得自己的個性與白家的許多人都不太合拍的,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像個外星來客似的,有時這真讓我有一點苦惱了.

    來到大街上,葉佳這才松了一口氣.〞差點快把我給憋死了!我實在是怕到你家去了.〞

    〞多謝你忍辱負重啦!〞我又是行禮又是鞠躬的.

    從小學到高中,我有很多相處得不錯的同學,朋友,但敢于到我家來約我出去的還真沒幾個,他們幾乎全被媽媽那種假惺惺,冷冰冰的禮儀給嚇得絕塵不來了,而我在節假日如沒有人相約是不可能出得了門的,所以,葉佳的〞勇敢〞無疑是拯救了我,我怎麼不對她心懷感謝呢?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和興情,愛好都不是很相投的她成了來往頻繁的朋友.

    〞要讓你忍受我媽那一套,真對不起了.〞

    〞沒關系啦!誰叫咱們是姐們呢?〞

    葉佳挺義氣的樣子.停了一會兒,她又說︰〞不過,你媽倒真是不好處,誰作了她的兒媳婦可不好受了.〞

    〞你操什麼心?我那兩個哥哥是要讀博士,留學的,戀愛的事情想都不要想,更別提結婚了.〞

    那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嫂子?〞

    〞隨便.這又不關我什麼事.〞我漫不經心地,不明白葉佳怎麼這樣喜歡打听這些無聊的事.

    〞你說你哥有女朋友嗎?〞

    我懶得回答了,只是搖了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沒有?〞

    〞不知道.行了吧?〞

    〞一點也不知道?〞

    我真有些不耐煩了,又不願意惹她不高興,就反問道︰〞你哥哥的事情,你又清楚了?〞

    〞這個我偏偏就知道,〞葉佳笑得很邪門.〞他一直就喜歡你!〞

    〞你胡說什麼?〞我白了她一眼.

    其實我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她那個哥哥的的確確對我是有那麼一點意思,每次我去找葉佳時,他都會直定定地盯著我不放,那眼光看得我臉紅.

    〞我哥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葉佳不無自嘲的,〞以你的家境,怎麼會看得上他呢?〞

    〞什麼看得上看不上的?只是沒有感覺而已.〞我認真地說.

    我是從來不以家世什麼的去衡量別人的,不喜歡她哥哥就僅僅是不喜歡罷了,絕對沒有牽扯到其他問題的意思.可葉佳並不以為然,又把我們兩家細細地比較了一番,以麂蚚狻o的觀點.我照例不去反駁她,只是靜靜地听著,免得又會被她說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葉佳的父母都是一家紡織廠的普通工人,哥哥是個擺地攤賣服裝的個體戶,全家到現在還住在舊城區的平房里,家境可謂是很一般化了.我家的一切就理所當然的成了她一直羨慕的對象,我在她的眼里就是如同公主似的人物了.但是,葉佳ㄙ器D在我的心里更羨慕她一些.我更願意呆在她那個又小又擠的家里,而不想回自己那個〞豪門〞去了.

    為了結束葉佳的〞相對論〞,我故意扯開了話題.〞你哥不是大賺了一筆嗎?你家現在可是大財主了啊!〞

    葉佳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漂亮入時的衣服,又看了看我的格子襯衣和牛仔褲,掩飾不住滿意而得意地笑了,頓時就忘了比較的問題.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清靜了片刻.

    但葉佳是那種不甘寂寞的女孩子,很快又換了另外一個話題聊開了.與往常一樣,她開始談論起同事的新聞,明星的種種小道消息,流行的服裝........最後,內容就停在了她最百談不厭的戀愛上面了.

    〞曉荼,你喜歡的是哪一類型的男生?〞

    〞當然是白瑞德那種類型的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一點海盜味兒的男人.〞

    〞海盜?那不是很野蠻嗎?〞

    葉佳沒有看過那本書,自然是不知道白瑞德的魅力了.

    〞反正,我就是不喜歡書呆子的.〞我咕噥著.’白家那些人,我可是受夠了.〞

    〞我倒覺得文質彬彬的人挺好的.再說,像你二哥就不是書呆子嘛!〞葉佳頗為不平的,〞我哥那樣的人才叫人受不了呢!〞

    她這一說,我的眼前立刻就浮現出葉軍的那付樣子來︰永遠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卻系著一條皺巴巴的領帶,手里總是拿著那個磚頭似的〞大哥大〞,常常對著它高談闊論著,儼然一付大老板的派頭,每次對我說話的時候就會局促不安地斟詞酌句的老半天講不清楚一句話,那樣子弄得我跟著一起緊張起來了.

    他,怎麼能夠和白瑞德相提並論呢?我不禁笑出聲來了.葉佳並不知道我因何而笑,也附和著笑了.接著,她又開始扯別的話題了,繼續邊走邊聊起來.我也隨著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不在焉地應著她,我心中忽然想起有一次二哥曾經評論過葉佳的話,說她漂亮得像一朵塑料花,這話是有一點刻薄,但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說實話,我也不能不承認她是有幾分膚淺的.但作為朋友,我是從來不會譏諷她什麼的,最多是表現出一點敷衍的態度來罷了.畢竟,這並不是葉佳自身的錯,只不過各人的生活環境不同造成的而已.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葉佳忽然停住了.“有一種新的戀愛佔卜方法,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試一試?”

    “隨便吧!”我不感興趣地繼續走著.

    “等等嘛!”她拉住了我,“就在這里站著,從你面前經過的第一百個男性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一半了.”

    “開什麼玩笑呀?”我失笑了.〞那第一百個是個三歲小孩子也能算是另一半?難道我還要等他長大不成?〞

    〞哪會那麼較真了?〞葉佳說服著我,〞只不過是玩玩,有什麼關系呢?〞

    〞沒意思.〞我還是搖頭.〞要等一百個人,那不是在浪費時間嗎?〞

    〞那我們就只數十個得了.〞

    葉佳說著就真的拉著我站在街口的公共汽車路牌下,準備開始數數了.

    〞男左女右,你就數從右邊過來的如吧!〞

    〞我才不相信這個呢!〞我笑著後退,〞還是你自己來吧!〞

    葉佳突然臉紅了.〞沒有男朋友才靈驗的.〞

    〞莫非你——〞我吃驚地看了看她,正欲追問下去,卻被她一把推到了前面.〞開始了,開始了!一,二,三——〞她已經數了起來.

    這個路段並不是繁華的街區,又加之是星期天的上午,來往的行人就更加的少了.我們等了好久,葉佳也只數了九個人,而那個〞第十號〞就是遲遲不肯出現,走過來的竟然清一色的都是女性.

    葉佳開始有一些不耐煩了.〞看來,你這個人是同性戀的命了!〞

    〞算啦!〞我拉她走.〞還是看電影去吧,站在這里好傻啊!〞

    葉佳賭氣似的死守著街口.〞不!我就不相信這麼邪門,今天不等著他出來,我就不姓葉了!〞似乎真的是老天在捉弄我們,出現的依然是些姐姐妹妹們,阿姨,大嬸,那位〞真命天子〞偏偏就千呼萬喚不肯露面.把葉佳的脖子都望得酸了,嘴里還嘰嘰咕咕的,不知道是在祈禱呢,還是在詛咒,樣子很有一些可笑.

    這樣的情形也真有一些古怪了,怎麼就是這位〞十號先生〞不見蹤影呢?究竟他是何方神聖?我的好奇心也不由得被勾了起來,開始第一次有了點認真,凝神向街頭望去,心里竟然有了幾許期盼和緊張.

    那個人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終于,一個屬于男性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第十個!第十個!〞葉佳興奮地叫著.

    我沒有出聲,但心跳開始加速了.我竭力睜大了眼楮想看清楚那個人,可是,因為有了一段距離,我只能揣測出他的一部分特征來︰修長而結實的身材,長長的頭發披散著,背上似乎還背著一把琴之類的東西.其他的細節就很模糊不清了,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男孩子.

    漸漸地,他走近了我們.

    陽光正斜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看起來份外的清晰.他有一張輪廓很深的臉,有稜有角,線條很分明,眉毛粗而人濃,鼻子是挺而直的,那下巴像是雕刻從來的一般.這張面孔並不漂亮,甚至可以說是粗糙的.但那種完全不同于南方男子的男性化立刻吸引住了我,竟有了些眩暈的感覺.當他經過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居然感到自己的臉發燙了.

    突然,他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並轉頭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的臉好一會兒,眼中流露出某種特殊的光芒來.這時,我才看清楚他的眼楮.又黑又深,眼神有些冷漠,又有些玩世不恭——這使得他還真有了一些流浪漢或海盜的氣質.

    〞你〞他張口想要對我說些什麼,又住嘴了,似乎還沒有措好辭.

    〞你什麼你?〞葉佳擋在了我的前面,搶白道︰〞想當街追女孩子嗎?你還嫩了一點呢!〞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他說.有很明顯的北方口音.

    〞我管你是什麼意思?〞葉佳白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了!〞

    他也並不如何難堪,反而沖著我笑了笑.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來.

    葉佳不由分說地就拉著我穿過了馬路,還不忘扔給他一句︰〞神經病!〞

    我悄然回首,見他還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沉浸在某一個世界里而不能自拔,那神情,不知怎的竟令我的心一痛了.

    〞算什麼東西嘛?〞葉佳不屑的,〞大不了就是一個會吼幾句破搖滾的無業游民罷了,還想追女孩?哼!〞

    莫名其妙地,我對這個陌生的男孩有了一種說不明白的好感.雖然直覺那人並沒有追求女孩子的心思,但也不得不承認葉佳對他的身份鑒定.她從來在這方面就有著偵探般的天賦,很少看走眼的.

    〞瞧他那一身牛仔服!一看就知道是大路貨,了不起就幾十元錢吧!〞

    葉佳還在那兒貶低他,全然忘記了這個人本來是她要堅持等待的〞佔卜王子〞.我沉默著往前走著,根本沒有注意的方向,亦沒有注意到葉佳又說了一些什麼話.

    我的整個腦子里閃現的全部都是他的眉眼,他的笑,這並不是僅僅因為他的出現令我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更加奇怪的是,這個人竟然讓我感到了幾許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怎麼可能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41:37

第七章 一九九零年(3)


     

    今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中午,我放學回到家里,到處都是冷冷清清的,父母照例是沒有回來,哥哥們照例是在學校里,鍋碗瓢盆照例是冷冰冰的——我獨自坐在客體里發著呆,心里很不是滋味.

    過生日在白家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每年除了父母的生日那天會多做幾個菜以示慶祝以外,哥哥們則只會固定的收到母親那種所謂的具有教育性的禮物,諸如鋼筆,書籍之類的東西.而我,也許是因為是女孩子的緣故,就常常被忽略掉了,有很多生日是連小禮物也被遺忘了的,更不要提什麼生日蛋糕或慶祝會了.對此,我原本是早已習慣了的.可是今天,我心里卻止不住有了一點怨懟之情,十八歲,在人生中應該是最為重要的日子啊!父母怎麼可以不重視呢?

    但是,事實明明擺著,就是沒有人記住這個日子.對于他們來說,這只是一個普通的五月九號罷了,沒有任何特殊的.雖然我一大早就有意暗示著,可父親根本就沒听到似的匆匆出門去了,母親僅僅說了@句︰〞中午我們就不回來了.你記得早點回家做晚飯.〞語氣一如平常,連笑容都沒有給我一個.我沮喪到了極點,還不知道該向誰去訴苦,只能一個人難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十八歲是個敏感的年齡?我的情感要求似乎比以前多了許多,也變得計較而容易傷感起來了.

    〞叮咚,叮咚〞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我一驚,心里生出了某種希望,立即就沖了出去.門外,並沒有我以為的禮物和蛋糕,只不過是盛妝的葉佳而已.

    〞是你?!〞我忍不住有些失望.〞不上班嗎?〞

    〞休班嘛,知道你一個人在家,就來拉你去見識見識.〞

    〞你怎麼就知道我是一個人呢?〞我好奇地問.

    〞天機不可泄露!〞葉佳神秘兮兮的.〞跟我走就是了.〞

    〞去哪里?〞

    〞野狼!〞葉佳加重了語氣,仿佛這名字很不一般似的.

    〞野狼?〞我還是不懂.〞是森林里嗎?〞

    你真夠老土的了!〞葉佳笑得直不起腰了.〞那是一家舞廳.是全城最有名氣的了,你居然不知道,還說什麼森林里?真是笑死人了!

    “舞廳啊?〞我急忙搖頭.〞那種地方我是不去的.〞

    〞什麼不能去呀?你是幾十年代的人?你也時髦一點好不好?〞葉佳譏諷地,〞再說,你們家又不是沒人去過的,你怕什麼?〞

    〞誰啊?〞

    〞去吧!〞葉佳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催促著.

    〞可我還得上課啊!〞

    〞少去一次也沒什麼關系的,可今天會來一個很不錯的歌手哦!〞

    〞行嗎?〞我有了一點動搖.

    〞是從北京過來的呢!〞葉佳邊說邊拉著我往外走.〞我知道你喜歡音樂才了找你的,保證你不會後悔.〞

    〞好吧!〞我重重地一點頭,順勢走了出去,心里很有些賭氣的味道.

    〞野狼〞很快就到了.

    它座落在一棟商場大樓的地下室里,光線很暗,以至于大白天也需要開著很多的燈,仍然是顯得有幾分幽暗迷離的,又加上大門上那個呲牙咧齒的狼頭,真的就有幾許不良場所,地下舞廳的樣子了.

    進到里面,〞野狼〞就不怎麼像是我印象中舞廳的模樣了.倒是很像一家什麼俱樂部,這兒的客人幾乎全部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沒有一個是衣冠楚楚的淑女紳士,大家都穿著同樣簡單的衣服,隨隨便便地圍坐在一起,大杯地喝著飲料,大聲地說著笑——那氣氛非常的融洽.即便你是個陌生人,也是十分容易就能夠和大家打成一片了.我不能不喜歡這個地方了!

    顯然,葉佳已經是這里的常客了.因為有好幾桌客人都在向她打著招呼,她也挺熱烙的一一去聊了幾句,這才帶著我在靠近前台的一個位置是坐了下來.

    “喝點什麼?”一個侍應生模樣的男孩走了過來.又問了一句:“他沒有一起來嗎?”

    葉佳瞟了我一眼,有些含含糊糊地回答:〞哦.隨便吧!〞

    我正想問〞他〞是誰?可注意力就被舞台上的一個長發飄飄的紅裙女孩引開了.那女孩子很漂亮,正抱著一把吉他在扣弦而歌,聲音並不是太動听,但那樣子很瀟灑,很有魅力.

    〞她叫宋蓮,是一個大二的學生.〞葉佳介紹著,〞瘋得很的.〞

    看來,葉佳是不怎麼喜歡這個宋蓮了.我倒是很羨慕她的,是個大學生,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不像我,還得為考大學而頭疼萬分.

    忽然,一切喧鬧聲都消失了.四周靜得可以听見街上的汽車喇叭聲.

    我詫異地四處張望著,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期待的神色,屏住了呼吸緊盯著那個已經空了的舞台,仿佛馬上會有什麼奇跡出現似的.

    〞他就要來啦!〞鄰座的一個女孩興奮地低語著.

    其他的人也在竊竊私語著,隱隱約約的,我總听見他們不停地提到〞他〞.但那個他究竟是誰?我還是不知道.可照這周圍的氣氛來看,必定是那個北京來的歌手要出場了無疑.

    〞又不是什麼張國榮,譚詠麟,用得著這付樣子嗎?〞我不以為然地想.

    這時,一組聚光燈亮了起來.一個抱著吉他的年輕男人出現在光圈中.周圍的人又是吼又是叫,又是鼓掌的,而且還有人在一邊跺著腳,一邊叫著〞阿風!阿風!〞,場面很是狂熱.

    在這一片火熱的聲浪中,我卻像是被梅杜莎看過了似的,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尊石像,毫不能動彈的定在了那里.因為那個舞台上的人,那個阿風,居然就是那天的〞十號〞!

    那個阿風站在聚光燈下,開始一面彈著吉他一面唱了起來.那是一首節奏很快的流行歌曲,會唱的人很多,于是就有人跟著唱開了,接著更多的人附和著,整個〞野狼〞立刻就成了歌的世界,歡樂的海洋!

    我沒有跟著大家一起唱,甚至,也沒有听清楚大家在唱些什麼.我只是一位地在瞪視著那個阿風,他依然是一頭長發,依然是那一身洗得快發白了的牛仔服,依然是那雙又黑又深的眼楮,依然是那股玩世不恭的味道.......依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無法形容自己的震驚,這是怎樣的巧合啊!幾天前街口的那次邂逅雖然留給我了一些比較奇特的印象,但並沒有引起過多的震動或遐思,對我而言,那不過是一個小玩笑之中的一段小插曲罷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然而,此時此刻的相遇卻讓我有了一種極為強烈的宿命感,〞緣份〞一詞在我的心底閃過.

    〞是他啊!竟然是他!〞葉佳也認出了眼前這個人,吃驚地搖晃著我.〞他就是阿風?!〞

    我被葉佳從沉思中搖醒了過來.這才發現一曲已經唱罷,觀眾們正在各自喝著飲料,補充著體力似的在準備著下一次的瘋狂合唱.而舞台上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空空如也了,阿風和他的吉他也不知去向,我有些焦急地用眼楮在人群中搜索著,穿牛仔服的年輕人可真不少呵!但,沒有一個是我想要找尋的那個人.

    我有些失望了.

    室內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一連串流水般的音符響了起來,蓋住了所有的喧嘩聲浪,直鑽入到每個人的心扉深處.所有的活動都停止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很期待,很興奮地望著舞台.當聚光燈再度亮起的時候,阿風已經站在了那里,他竟然是赤裸著上半身的,胸口上赫然紋著一個張牙咧齒的狼頭.在燈光下,他顯得十分的神秘和十分的野性!

    掌聲雷鳴般地響了起來,歡呼,尖叫此起彼伏,大家都被阿風這出奇不意的一招刺激得有些失控了.尤其,是那些女孩子們,竟大膽地沖上去與阿風擁抱不放了,又爭著把玫瑰花插到他的牛仔帽上——全然不顧及身邊有些尷尬的男朋友.

    阿風開始演唱了.搖滾歌曲,校園歌曲,粵語勁歌,柔媚情歌——居然,還有最新的英文歌.他一首接著一首地唱下去,非常地用心,非常地投入,他那滿身的熱情,動人的歌喉,以及那彈得出神入化的吉他都使他充滿了明星般的魅力和光芒!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為之折服,為之瘋狂.我也不能例外,我奇異地看著這一切,也跟著大家一起笑,一起高聲歌唱.第一次,我笑得是這樣的開心,玩得是這樣的忘形.

    阿風唱完了我最為喜歡的那一首,就不再理會眾人的掌聲和尖叫了,自顧自的靠在一張桌子邊懶洋洋地調著吉他的弦,一付很孤高與遺世的樣子.這讓我不禁有了幾許渴望去了解他的感覺,竟想走過去對他說些什麼話了.但我並沒有任何行動,我從小就有的教養是不允許自己有這樣大膽的舉動的,最多只是坐在遠處悄悄地注視著他罷了.而別的女孩子就遠要比我現代得多了,她們紛紛擠到阿風面前,十分主動地搭著話,談笑著.特別是那個叫作宋蓮的女大學生,總是牢牢地佔踞著他身邊最近的那個位置,還不時的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搽著汗,很明顯地是在告訴大家:我們的關系非同尋常!

    宋蓮的這種特權,不知怎麼的很是刺痛了我.咬了咬嘴唇,我扭過了頭不願意再看下去了,心里酸酸的不是個滋味.忽然,我听見身後有個輕輕的咳嗽聲,似乎站了一個什麼人,回過頭去,看見的竟然是一個猙獰的狼頭!把我嚇得幾乎失聲驚呼了,深吸了一口氣,我慢慢地往上看去,阿風那張頗有個性的臉就在我的面前.

    他正研究似的看著我.“你~~~~~是不是姓白?”

    我還來不及回答,葉佳就搶先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就是那個白曉’茶’麼?〞

    接著,他又說了一個學校的名字.那個學校正是我以前就讀過的初中學校,而且,也只有當時的同學才會把白曉荼的〞荼〞字老是念錯為〞茶〞字的,結果,〞白曉茶〞就成了我在初中時期的另一個名字了.那麼,這個阿風應該是我的初中同學或校友才對.再度打量他,是有一點似曾相識的模樣,但是我還是不能確定什麼,我實在是記不起有這樣一個同學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44:51

第八章 一九九零年(4)


     

    〞你是誰?〞我有些冒失地問︰〞我並不認識你呀!〞

    〞我是阿風.〞他學著我的口氣,〞我可認識你呀!〞

    我又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阿風〞這個名字我在今天以前是真的並沒有听說過的.

    〞還想不起來嗎?我只好提醒一下你了.〞阿風無奈地聳了聳肩,一字一頓地說︰〞八三年十二月九號,偷錢風波.〞

    听到這個日期和那句〞偷錢風波〞,我立刻就想起了什麼來了.

    〞你是-徐風!〞我沖口而呼.

    他吐了一口氣,〞你總算是記起來了!我可從來沒有忘記你的哦!〞

    所謂的偷錢風波,是發生在我初中時代的一件印象比較深刻的事情.那時,我作為初一的新生首次參加〞一二九〞紀念日匯演,由此而認識了徐風,即現在這個阿風.

    說是認識,也不是完全確切的.那時候,我進那間學校時徐風已經是第二次留級讀初三了.他是學校里最為特殊的一個人物.他的學習成績是眾所周知的差,每次考試都是科科不及格;他的紀律是遠近聞名的壞,抽煙,喝酒,打架統統集于一身;他的體育和音樂又是迷人的好,籃球比賽上他總是出盡了風頭,一把吉他與一副好歌喉成了大家,尤其是女生們追捧的對象.真不能不說他是一個人物,討厭他的人一大把,各科,各年級的老師們,好學生以他們的家長們,無一不是希望他快點從這個學校消失;可喜歡他的人也有一大堆,每個年級,每個班,總有那麼一些為他著迷的人,提起〞徐風〞這個名字總是會令有些人臉紅的.

    至于這樣一個問題學生為什麼不被開除,反而破例的讓他一讀再讀下去,學校里有很多不同的傳聞,其中最為廣泛和最合情理的就是說徐風的家境特別糟糕,父親是一個酒鬼,母親是一個瘋子,所以老校長是出于憐憫這才讓他留在了學校的,想挽救他的人生.對此,徐風是從來不加以解釋,更是從來不提及他的家庭,總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的樣子,這就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感,在一群十來歲的初中生里,他就愈發的顯得高大成熟而與眾不同了.

    我那個時候還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滿腦子的詩詞歌賦的,還沒有進化到情竇初開的境界,自然就不是徐風的崇拜者了,也就從來沒有心思去關心他的事情,只是偶爾听說過他的某些傳聞,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罷了.唯一和他的一次接觸就是在那次〞一二九〞匯演那一天了.

    當時,我們所有參加演出的學生都集中在學校的大禮堂里進行最後一次彩排.排在我前面的正是徐風,他抱著吉他在輕輕地撥著,因為他彈的並不是什麼革命歌曲,而是羅大佑,鄧麗君的歌,這在當時並不是常常能听得到的,我一時就忘了自己的〞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而是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痴迷的听著.彩排到一半時,一個表演完畢的二年級男生去取書包時,突然大叫了起來︰〞有小偷!〞現場的活動立刻就停了下來,教導主任正好在看彩排情況,馬上就禁止任何人走動,開始了破案.

    那個男同學失竊的是五十元錢,這個大數目無形就加大了事情的嚴重性,教導主任就有了要逐個搜查的架勢.

    〞我希望做了這件事情的人最好能夠主動承認錯誤,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教導主任在擴音筒里大聲的威脅著,而她的眼楮盯的正是徐風.于是,所有的人就全看著我們這個方向來了,這已經不是什麼暗示了,而是明顯的在說︰〞小偷就是徐風!〞

    禮堂里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只有眾人那無聲勝有聲地交換著眼色.徐風不再撥動吉他了,雙手緊緊地抓住吉他的長柄,指節白得嚇人.教導主任又一次重復了那一席話,神情更加冷峻,聲音更加嚴厲了.同學們已經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不時可以听到〞徐風〞,〞小偷〞這樣的句子.徐風的臉色一會兒發著白,一會兒又發著青,倔強地直挺挺的站著,一動也不動.我完全能夠了解他心中的難堪和恥辱,同時對教導主任這種偏激的作法有了強烈的反感.

    〞徐風!!〞教導主任不耐煩了,指名道姓起來.〞徐風,你還沒有想清楚嗎?〞

    徐風咬著嘴唇,蒼白著臉就是不說一個字.這種桀驁不馴的態度明顯激起了教導主任的怒氣,她大約是要維護自己的權威,竟然說出了“搜身”兩個字來,並指定那個丟錢的男生去實施.當那個男生向徐風走近的時候,我看見他的拳頭漸漸在握緊了——

    “小偷不是徐風!”我看不下去了,不禁沖口喊道:〞絕對不是他!〞

    這一來,大家就全看向了我,每個人都是滿臉的驚詫.我也被自己的意外之舉嚇住了,一時之間就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放了.教導主任本來是對這個〞異聲〞非常不悅的,但一看是我,態度就溫和了一些,只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呢?〞

    我鼓足了勇氣證明了徐風一直是在我的前面,並沒有作案的時間,因為這原本就是事實,我說起來就言之鑿鑿的很有說服力,教導主任又鑒于我是江雲儀的女兒,雖然還有一些狐疑,但是也相信了幾分,就取消了對徐風搜身的命令.隨後,大家的注意力又轉移到其他的〞嫌疑犯〞身上去了,沒有人再留意徐風,他獨自一人站了很久,很久.

    最後,他凝視著我,輕輕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白曉荼.〞

    〞謝謝你-白,曉,荼!〞

    徐風說完,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從此以後,徐風就再也沒有在學校里出現過了.他,自動退學了.而我,也漸漸地淡忘了曾經有過這樣一件事情,淡忘了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

    沒有想到,六年後的今天我又會遇上這個人昔日的不羈少年徐風竟然變成了今日的明星阿風!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一偶然的重逢在〞野狼〞不脛而走,有許多並不相識的人都紛紛擁到我們面前來了,有人在叫好,有人在說〞恭喜〞,還有人在喊著開香檳.......我被這些陌生的熱情包圍著,酒還沒有喝就已經有幾許飄飄然了.

    真的,不知道是誰拿來了一瓶香檳酒.阿風為我斟滿了一大杯,而他自己則就這麼握著瓶子與我對飲著,說了一聲︰〞干杯!〞就仰起脖子把那大半瓶酒一飲而盡了.在眾人的尖叫聲中,他瀟灑地把酒瓶一扔,不管它滾向了何處,也不管它碎成了多少片,他自在地,開始彈起了他的吉他.

    阿風不再回舞台了,而是一直停在我的面前,唱著一首他自己的即興之作︰

    〞思念是一闋古老的歌,

    那邊的你,這邊的我,

    在月夜里,用心兒來靜靜地和;

    思念是一條彎彎的河,

    東岸的你,西岸的我,

    讓流水,將深深的祝福融合;

    思念是一道長長的虹,

    天涯的你,海角的我,

    在絢麗中,心靈的手再次相握!〞

    阿風用心地唱著,他並沒有看我,但我知道,他這是在為我而歌.我知道,那個〞那邊的你〞,〞東岸的你〞,以及〞天涯的你〞不會是別人,正是我自己!我不能不覺得心跳,不能不覺得得意,不能不覺得狂喜.......

    耳邊听著阿風反復地吟唱著那一句︰〞在絢麗中,心靈的手再次相握!〞我的臉紅了.

    葉佳羨慕地對我說︰〞沒想到,你今天成了’野狼’的女主角了.〞

    〞我也沒有想到,〞我抑制不住興奮地脫口道︰〞這個生日會這樣度過!〞

    〞你生日啊?〞葉佳抱歉地低叫︰〞我忘記買禮物了,真是對不起!〞

    我不介意地笑了笑,葉佳也就不再提了.我們繼續專心听阿風唱歌.當他剛唱完那首<<恰似你的溫柔>>之後就停了下來,沒有對我說什麼就匆匆地離開了.我猜想他這是去作中途休息,也不好意思去問誰什麼,轉頭和葉佳閑聊起來,但心里卻止不住暗暗的有了一些失落.

    又坐了一會兒,阿風還是不見蹤影,我開始覺得〞野狼〞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就對葉佳謊稱頭疼,準備離開這里了.可剛一站起來,所有的燈光就突然熄滅了,是停電了嗎?我還沒有回過神來,燈光又突然亮了起來,把過,也只是亮起了那圈聚光燈而已,其他的地方還是一片黑暗.奇怪的是,這聚光燈照著的不是某一個歌手而是我?!

    我被這雪亮的光環籠罩在中心,不由得又是愕然又是緊張.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我,令我有種無所遁形的窘迫.〞是不是燈光師弄錯了?〞我心里想道.

    正想問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卻已經有了答案.

    在一首<<祝你生日快樂>>的音樂聲中,阿風出現了.他不再是赤裸著上身,而是穿著一件紅色的〞T〞恤衫,沒有再背著吉他,手里捧著的是一個大大的蛋糕!

    他在我的面前站住了,清清朗朗地說︰〞祝你生日快樂!〞

    我一時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呆怔地站著,意外得無法思想了.

    其他的人倒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開始鼓掌歡呼,一起對著我大聲地唱起︰〞祝你生日快樂......〞興奮得好象過生日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吹蠟燭的時候,大家起哄著非要我把心中的願望說出來不可.

    〞不行的!不行的!〞葉佳阻攔著,〞說出來就不吉利了.〞

    大伙兒都笑了起來,取笑葉佳迷信得像一個小老太婆.我還是猶豫著,不是因為迷信,而是有一點害羞了.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隆重的場面呢.

    〞說出來嘛!〞阿風鼓勵地看著我.〞我也很想听听你的生日願望.〞

    〞說吧!說吧.......〞大家一齊有節奏地喊著.

    他們的熱情感染了我,終于,我說出了那個願望︰〞我希望能夠永遠像今天這樣快樂!〞

    然後,我又在心里悄悄地說︰〞更希望阿風能成為一顆巨星!〞

    側頭看去,我的目光正與阿風不期而遇了.他向我做了一個表示肯定的手勢,神情相當的慎重.他是不可能听得見我心底的聲音的,那麼,他是在回應我的第一個願望了.

    〞阿風,你要給我永遠的快樂嗎?〞我用眼楮無聲地問.

    他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很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後,他拿起吉他來,輕輕地撥動了琴弦,彈出的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在柔柔的音符中,我整個人都已經醉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46:19

第九章 一九九零年(5)


     

    我成了〞野狼〞的常客.

    每一次,我從那里回去總會誤了媽媽規定的時間,自然就免不了一通斥責的,但我根本就不在乎,也沒有听見那些責罵的話.我心里想著〞野狼〞,嘴角就無法控制地蕩漾起一抹笑意來了.

    六月的到來就意味著高考的關鍵時刻已經來臨了.昨年此時,我是全身心地埋在習題和卷子里面了,爭分奪秒地不敢稍有懈怠.而此刻的我,卻是怎麼也靜不下來了,根本就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在課堂上听不進去一個字,在家里呆不住,總是能找到一大堆外出的理由︰找同學問功課呀,去書店買資料呀,老師要加課呀——我竟然成了一個撒謊的專家.其實,我這樣絞盡腦汁地往外溜也不過是去同一個地方-野狼.去見同一個人阿風.

    〞野狼〞真是一個充滿了青春活力的地方!這里只有歡笑與自由,沒有約束,沒有戒律;這里的人,不論認識與否,不論從哪里來,都是那麼隨便和熱誠.我喜歡這里,如果有可能真的就想以此為家了,永遠地逃開考大學的煩惱.

    當然,我心里也不是不清楚這些理由也不過是自己來〞野狼〞的一小部分原因.最主要的還是︰〞野狼〞有一個叫〞阿風〞的歌手!

    〞野狼〞的阿風真像是一只野狼.

    阿風的衣著老是那樣的簡單隨便,〞T〞恤衫,牛仔褲,有的時候干脆就連上衣也不穿了,赤裸著那身結實而勻稱的肌肉,野性得讓人不敢直視;他的舉止老是那樣的豪爽,與朋友在一起大聲地談笑,大杯地喝酒,毫無忸怩之態,如果誰有了什麼麻煩需要他的幫忙,他總是會慷慨相助的,大有“我以熱血酬知己”的豪氣.然而,他有的時候有流露出一股深沉,一股憂郁來.在笑著,笑著就會忽然地停下來了.尤其是在不被人注意的時候,他就會沉默不語地望著某一個並不存在似的地方,那眼神迷惘而痛楚之極,活像是一只受傷的野狼.

    就是這樣一個帶著三分邪氣,七分豪氣和十分野氣,又有著幾分難以捉摸的阿風像是火一樣點燃了我心中深埋的激情;又像是一塊磁石,緊緊地,牢牢地吸住了我的一顆心.

    葉佳說我這是愛情小說看多了,是中了阿風的邪——總之,她是不看好阿風的,認為他再好也不過是一個無業游民,沒前途的,她也就不陪我來“野狼”了,自己忙著她自己的什麼事情去了.但我不管這些,依然如故,我只知道,自己若是有一天見不到阿風的面就會難過得要命的.

    這晚,我又編了個理由,在媽媽懷疑的目光中硬著頭皮逃出了家門.到了“野狼”,我這才長吁了一口氣,真擔心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得心髒病了.

    “野狼”和平常一樣已經是高朋滿座了,還有一些人沒有佔到位置,三三兩兩的站著在喝飲料,听歌什麼的.但是,我常坐的那個位置卻是空著的,並沒有人去靠近,好像是有什麼人預定了似的.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就叫住了服務生小李,〞已經有人了嗎?〞

    〞就是你的呀!〞

    我愕然不解,又指了指空座位.

    〞是風哥給你留的啦!〞小李笑得怪兮兮的.

    我坐在這個特殊的位置上,感覺像是收到了一份禮物一樣溫馨.

    阿風正在台上演唱著那首齊秦很有名的歌曲<<北方的狼>>.這是他最經常唱的一首歌了,每次他一唱起這首歌時,他就會一改平日里熱烈扇情的台風,孤獨地坐在舞台的一隅,躲開了燈光和人群,專注地唱著,渾然忘記了是在表演,而是在作著他內心的獨白︰〞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在無人的曠野中走過,淒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我只有,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

    也許有很多觀眾會認為阿風這只是為了配合〞野狼〞這個名字才唱這首歌的,但是我卻看得出來他並非矯情,而是真的動了情.他是那麼的寂寞,那麼的哀傷,那淒涼的歌聲令我的心都隱隱作痛起來.

    除此之外,阿風還有一些自己的歌曲也令我從中能听出他心底的某些情感.

    現在阿風所唱的就是他自己的歌︰

    〞一葉孤舟,蕩起了多少漂流?

    古老的渡頭,訴說著同一種哀愁︰

    休,休,休.

    東逝的春水,唱著同一種恨憂︰

    走,走,走.

    人生呵,只有暫時的碼頭,

    哪里才有,哪里才有,

    我永久的停留?〞

    這首歌的歌詞並不多,曲調也不復雜,但在阿風反反復復地吟唱下,就有了一種動人的韻味.我靜靜地听著,用全心靈去體會著那句︰〞哪里才有,哪里才有,我永久的停留?〞眼楮不禁濕潤了。我只感到自己很是心旌搖動,卻又不能真正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我嘗試著要去分析,結果是越來越不知所以然。

    在休息的時候,阿風徑自就走到我面前坐了下來.〞嗨!老同學又來捧場了,多謝,多謝!〞

    他總是這樣稱呼我,帶著點調侃的味道.這讓我很不舒服,難道,他就僅僅把我當成是一個老同學而已嗎?難道,他就不明白我並不是為了捧場來的嗎?

    〞怎麼悶悶不樂的?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老同學嘛!〞

    我有一點賭氣了.〞我可不是你的什麼同學,別亂叫!〞

    他一愣,隨即就理直氣壯地說︰〞誰讓你的名字那麼拗口呢?白曉荼還是白曉茶?奇怪!〞

    說完,他就低頭喝他的飲料,好像我並不存在.這是他對我慣常的態度了,他不會像別的男孩子那樣禮貌而周到的來遷就我,而是很隨意的,漫不經心得幾乎是勉強了,還時不時的給我一點釘子踫.可是,我卻心甘情願地忍受著他的怠慢,甚至很多時候是先投降的.

    〞有什麼奇怪的?〞我解釋道.〞我的名字是早晨的荼蘼花的意思.〞

    〞早晨的荼蘼花?〞他斜著頭打量著我,目光古怪而有一點無禮.

    在他這種注視下,我很覺得難為情了,仿佛自己在他眼里是衣不遮體似的.

    〞那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呢?〞我沒話找話地問︰〞徐風是緩緩的風嗎?〞

    〞別叫我徐風!〞他粗魯地說.

    〞那為什麼?

    〞我不姓徐!我什麼也不姓!〞

    驀地,我想起了那個傳聞,忍不住關心地問︰〞是不是你家里........〞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阿風的臉色就嚇得我住了口.笑容已經從他的臉上完全消失不見了,鐵青著一張臉,眼神冷得像是一塊寒冰.

    〞徐風,徐風!你怎麼了?〞我心里一緊張就無意間又犯了個忌諱.

    他粗暴地吼著我.〞讓你不要叫我徐風!〞

    我怔了一下,咽了一口氣,熱切地,關心地對他說著︰〞是不是你心中有什麼事情?說出來,說出來就會舒服一些的.也許我能夠幫你.〞

    “謝了.”阿風諷刺地笑了.〞你不要小說看多了,一心想去當天使了!〞

    〞你不要這麼說,我只是......〞

    〞阿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聲音里冒著寒氣.〞我最討厭你這種自以為是濫好人的人了!〞

    然後,他站了起來,再也爸爸看我一眼了就走向了另外一張桌子的宋蓮.宋蓮立即笑著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挽住了他,並把頭親熱地靠在了他的肩上.而阿風,對她的這種公開的親密並不反感,還伸出手來主動環住了她那細細的腰肢.我張著嘴,呆呆地望著他們的樣子,心里一片惘然.

    接下來的幾天,阿風都沒有在〞野狼〞出現過了,就連宋蓮也跟著消失了.

    雖然我沒有見到阿風,但直覺地感到他是在生我的氣.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是想不出自己錯在哪里?根本就是阿風他自己喜怒無常,莫名其妙嘛!憑什麼他要那樣對待我?我越想越是委屈,也賭氣的不再踏足〞野狼〞了.

    不去〞野狼〞,我也就不必再撒謊外出了.每天都是乖乖地呆在家里,把自己鎖定在書桌前,一坐就是一夜,可那些擺在我面前的書本和卷子卻是一動也沒動,我是在死死地盯著它們,但我的一顆心早已經是迷惘而又混亂不堪的了.

    我,白曉荼,竟然失落了我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0 13:48:00

第十章 一九九零年(6)


     

    高考終于結束了.

    這幾天里,那些鉛印的卷子,陌生的考場,警察似的監考老師,父母詢問的目光.......一切的一切,又把我帶回了昨年那場夢魘.而且,感覺更加的糟糕!從頭到尾我都是處于一種昏頭昏腦的狀態之中,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來對付那些題目,幾乎每一科都是答得一塌糊涂不說,就連一向是強項的語文也是大失水準,能夠及格就已經是不錯的了.

    好在,考完了並不會立刻知道結果.這就意味著我有很長一段日子的自由生活,要不著每天老是對著那些參考書發霉了,可以在最大的限度上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但是,我還是不願意走出家門一步,寧可悶在自己的小房間里,不想,也不敢去面對某人或某些事情.

    有時我也暗罵自己太不爭氣了,不過是一個阿風而已,不過是他發了一場無理取鬧的脾氣而已,我就把自己弄得如此意志消沉了.而別人呢,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一回事兒,恐怕就連想一下也不會的.每每想到這些,我的心境就是一落千V,如同那窗外的荼蘼花枯黃而凋零了!

    對于我的悶悶不樂,家里的人很自然地就理解為是在擔心上大學的問題,也就懶得來理會我,一任我去發呆,去嘆息了.只有二哥,他的反應有一些不同.他像是了解了一點什麼似的,總是在那里研究式地窺探著我的一舉一動,然後就若有所思地嘆著氣.

    他這種古怪的樣子讓我又是惱火又是心虛,終于按耐不住地問了︰〞二哥,你不覺得自己鬼鬼祟祟的嗎?〞

    他一笑,反問︰〞是你自己心里有個鬼吧?〞

    〞什麼呀?〞我掩飾地轉過頭去.〞只是擔心考不好罷了.〞

    〞是嗎?〞

    〞當然了!不然還能為了什麼?〞

    二哥不相信地看著我,又搖了搖頭.

    〞我就是怕又考不上嘛!〞我又聲明,真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了.

    二哥不語,只是默默地盯著我,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吐出了兩個字︰〞阿風!〞

    我驚得跳了起來,幾乎絆倒了椅子.〞你怎麼知道?〞

    想了想,他才慢吞吞地誰︰〞我去過‘野狼’了,我看見過你們的.〞

    〞哦?〞我懷疑的,怎麼也想不起來曾經看見過他.

    〞是和朋友去坐了坐.〞他輕描淡寫地,〞我看見了你,你卻沒看到我們.〞

    〞可能是燈光太暗了吧!〞

    〞與燈光無關的.〞二哥意味深長.〞你根本就是‘忘了我是誰’!〞

    看起來,他是了解的.我也不必繼續偽裝下去了,更何況我也真需要和什麼人談談這件事情了.

    〞一時迷惑,一時迷惑!〞我喃喃地說.更希望能說服的是我自己.

    〞曉荼,別讓自己陷得太深了.〞二哥嚴肅地,〞那個人是不適合你的.〞

    〞那你認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沒有接觸過,具體的說不上來,但感覺上他是一個有些野性,有些流氣,很浪子的那麼一個人吧,總之,和我們不是同一世界的.〞

    〞人與人本來就不是一樣的嘛!〞我還是忍不住要替阿風辯解.〞我們也不代表就比別人高貴一點的.〞

    〞是啊!〞二哥似有感慨,〞也許就因為了他們的不一樣才吸引了我們的.〞

    他用了〞他們〞與〞我們〞這樣的詞語,听上去很有點奇怪,這又和他有什麼相干了?

    〞曉荼,你一定要听我的,離那個阿風遠一些!〞

    我點了點頭,無可奈何地笑了.他可曾明白,偏偏就是這〞不應該〞的禁果是最能偷走人心的啊!

    〞放心好了.無所謂遠不遠的,他從來就沒把我當一回事的.〞

    〞不要去管他怎麼著,重要的是你自己,千萬別昏頭!〞他十分鄭重地警告.〞你不懂,對于男人來說即便是在感情上錯了十次,百次的,都是可以重新來過的,但女孩子就不同了,尤其是你這種人,一旦愛上了就不知道回頭的,弄得不好,是會賠上一生的.〞

    听他說得這樣嚴重,我很有一點不以為然.至于嗎?再說,我不過是在一廂情願,自作多情而已.和阿風,是從來就沒有過什麼開始的,哪里還會有進一步的發展呢?除非,是他來主動的找我.然而,像他那種孤傲的人又怎麼可能來求和?

    與二哥的一席話還真的令我輕松了一點,覺得自己沒有必要關自己的禁閉了.也是該出去走上一走,透透氣了.或許,心情會更好一些的.于是,我在高考之後第一次走出了大門.

    〞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去’野狼’!〞

    我對自己下了這樣一個命令.可是,我的腳步卻全然不听從腦子的命令,走著,走著,就到了〞野狼〞的門口.一抬頭,剛巧就踫上小李從里面出來,想躲避已經是來不及了.

    “白小姐!”小李迎了上來,熱情地招呼著我.“你有很久沒來了啊!”

    我不得不停了下來,勉勉強強地寒暄了幾句.

    “你應該考完了吧?”

    我敷衍地點點頭,奇怪他怎麼會關心這個問題.

    “你不知道,風哥天天在算著呢!”

    我心中不禁一動,向四處望了望.

    “你在找風哥啊?”

    我有一點尷尬.“啊,不!我不找誰,我只是路過——”

    小李掩飾地咳嗽了兩聲,還是按耐不住嘴角的一絲笑意.顯然,他的心里是在笑話著我;顯然,我被阿風罵了的事情已經在“野狼”是無人不知了.他們必定是把我當作了一個笑柄,.

    “她又投降啦!”他們會這麼議論著,〞阿風才不會理睬她呢!〞

    一想到這些,我忸怩起來,就急于離開這個地方了.

    〞其實,風哥對你還是頂好的.〞小李多事地說︰〞我還沒有見過他對誰像對你這樣呢!〞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只當他是在顧及我的面子.

    〞你等一下啊!〞

    小李丟下這句話就折身進了〞野狼〞.很快的,他出來了,塞給我一張紙條.

    〞這是風哥的地址,你最好去看看他,他有好幾天沒來了,好像是在生病.〞

    我被動地拿著紙條,站在原地沒動.

    〞去嘛!〞小李鼓勵地,臨走又強調了一句︰〞他真的對你很好的.〞

    我被他說動了.想起了那個生日,想起了那個座位,想起了那些歌.......我的防線開始一點一點的在消失了,他,對我真的還是不錯的.而且,他真在生病可怎麼辦呢/他是那麼孤零零的一個人呵!想到阿風在病床上痛苦地輾轉著,我的心就抽痛了,什麼矜持,什麼驕傲,都一下子一掃而光了.我迫不及待地,要想盡快見到那個不講理的男人.

    阿風住的地方非常難找.我一連轉了幾次公車,又問了好幾個人,終于才在傍晚時分找到了那個住宅區.

    這兒是城郊的一個農民住宅地,一棟棟參差不齊的自建的小樓比鄰而立著,中間的小路又窄又髒,滿是厚厚的泥濘與大大小小的水坑,那些頑皮的小孩子一群群地追打著,濺起的污水到處都是,顯得更是髒亂不堪了.

    這一切對于我而言是陌生而不可想象的,完全就是在書本上看到過的那種貧民區.

    又問了幾個人,總算找到了阿風住的那棟房子.奇怪的是,這棟小樓明明只有三層,可在小李的紙條上卻寫的是〞四樓〞,讓我摸不著頭腦了.

    直到我爬完了三層樓梯,一看之下,這才明白了〞四樓〞的含義.原來那個所謂的四樓不過是屋主在房頂的天台上搭建的一間違章建築物罷了.僅僅是幾塊木版圍了個小房間竟然也稱之為〞樓〞?我不禁莞爾了,但又一想到阿風住的就是這種冬冷夏熱的房子,我的心里就酸楚起來了.

    我拍了拍小木屋的門.只一會兒,門〞吱呀〞的一聲開了,阿風只穿著一條運動短褲,赤裸著大半身的站在了門口.

    他看見門外的我,滿臉的驚奇.〞怎麼會是你?!〞

    然而,我卻是更加的驚奇十倍!百倍!千倍了!因為,我這時看到了一個人那個宋蓮!此刻的宋蓮正身穿著一件薄得叫人臉紅的內衣,慵懶的躺在房間里最顯眼的家具上床上!顯得既嫵媚又性感.

    我就是再怎麼單純,再怎麼無知,也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他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足足有幾分鐘之久,這才猛地向樓下沖去,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在割著.

    〞喂!曉荼,曉荼!〞阿風在身後叫.

    我不理,一步不停地飛奔著.也不去分辨什麼方向了,一心只想遠離這個骯髒的地方.等我累得停了下來才發現自己弄錯了方向,反而跑到住宅區的里面去了.我四顧茫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里走的好了?此時我的褲管上,鞋子里已經滿是泥污了,但我顧不得去在乎這些了,嫉妒正像一條毒蛇在啃噬著我的心,令我痛得喘不過氣來了.

    〞白曉荼!你跑什麼跑?〞

    阿風已經追了上來.他胡亂地套了一件背心,只赤裸著兩支胳膊,站在那兒直喘氣,可見是追得有些急的.

    〞你突然跑來干嘛?〞

    是啊,我跑來干嘛呢?我真是後悔得想死掉算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他又問.

    听他的嗓音是有些感冒了,可他又哪里是孤苦無依了?風流快活還來不及呢!可笑我自作多情的想什麼來照顧他.真是好不諷刺!

    我努力地,沙啞地開了口.〞沒事!〞

    〞哦!〞他漫應了一聲,很隨便地說︰〞那就去坐一下吧.〞

    他看上去可真輕松,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這更加讓我難受,又憤憤然起來.

    〞不去了!〞我咬著嘴唇,說︰〞免得打擾你的好事!〞

    他的臉微微地有一點紅了,接著就滿不在乎地笑了.覺得很好玩似的問︰〞你生氣了嗎?〞

    我啞口無言.我憑什麼要生氣呢?他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有什麼資格去干涉他的私生活?

    〞我生什麼氣?〞我強笑著.〞我只是,只是看不慣你們這些人.〞

    〞我們這些人?〞阿風的臉色變了.〞是流氓嗎?〞

    〞你們〞我有些結舌地,〞我,我沒有說你.是那個宋蓮,一個大學生還,還.......〞

    〞還和男人上床,是不是?〞他接口道.嘲弄地看著我.〞你們白家就高貴得很,看不慣這些事情.那請問了,你們兄妹又從哪里來的呢?〞

    我語塞了,臉紅得直發燙.〞你〞

    〞我無恥.〞阿風的臉板得沒有一絲表情.〞所以請你白家大小姐別來找我了,免得弄髒了你.〞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後,就扔下我一個人,頭也不曾回一下地走了.

    望著阿風那決絕的背影,我無力地靠在一棵樹干上,淚如雨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6:46:57

第十一章 一九九零年(7)


     

    再一次地,我高考落榜了.

    離公開放榜本來是還有一些時日的,但爸爸通過關系已經查到了我的高考成績︰沒有上錄取的最低分數線.而且更為糟糕的是,我今年的總分竟然比去年的還要少了整整五十分之多!

    〞真不知道你這一年在補習個什麼?!〞爸爸大失所望地搖著頭.

    〞你算是有經驗的了,居然還考成這個樣子!〞媽媽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你看看劉蕾,幾乎就是滿分嘛!〞

    她這樣一說,爸爸的怒氣是更加翻了倍,言辭更加激烈,更加痛心起來.

    我低垂著頭,恍恍惚惚地听著.那些話,毫無具體意義的從耳邊掠過,並沒有半句進到心里面去的.我滿腦子里只有一個畫面︰宋蓮性感地躺在床上,阿風開心地在笑著.這個場景,像電影鏡頭那樣一直在我的眼前重復閃現著,令我痛徹心肺!相比之下,這意料中的落榜又算得上什麼打擊呢?

    爸爸堅決的聲音驚醒了我.〞曉荼!你給我听好了,明年你再考一次!〞

    〞不!〞我沖口叫道.聲音大得都嚇了自己一跳.

    爸爸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反抗,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了.

    媽媽倒很是平靜,幾乎微笑地開了口.〞那你想做什麼?〞

    我知道這是媽媽在最蔑視某個人時所慣用的態度了,這就表明她此時問這句話並沒有任何關心的成份,而只有輕視和嘲弄了.

    我硬著頭皮回答:“我,我想去工作.”

    “哦?”媽媽斜睨了爸爸一眼.“是去端盤子?還是去掃大街呢?”

    我難堪地低著頭.

    “媽!”二哥喊,“曉荼怎麼會去掃大街呢?別說得那麼難听.”

    “你住嘴!”大吼的居然是爸爸.“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爸爸一臉的怒氣,開始在房間中來回地踱著步來.最後,他停在了我的面前,嚴厲地看著我的眼楮.〞你要好好地想清楚!〞

    在我的印象里,父親一直都是那麼儒雅而恬淡的,象今天這樣的急噪是從來就沒有過的失態.由此可見,他的新了是真的非常憂慮和關切的了.我在父親這種難得的溫情面前,開始動搖起來.

    〞我......我......〞我幾乎就要屈從了.

    〞你?〞媽媽冷冷地問了.〞你明年就能考上了嗎?〞

    媽媽的話雖然是有些尖刻,但卻是不爭的事實.再復讀一年又能夠改變些什麼呢?大學的門還是不會為我而開的,我可能天生就不是那種材料.而且,〞高四〞的種種苦處又得一幕幕的重新來過,那滋味真的就是苦不堪言啊!一想到這些,我的厭學情緒就強烈到了戰勝一切的地步.

    〞不!我不願意再考了.〞我小聲但堅決地.

    〞你怎麼就不懂呢?你不讀書你的人生就等于是完結了!〞爸爸說.語氣著重在〞完結〞兩個字上.

    我倔強的不說話,心里並不認同他的這種說法.

    〞爸爸再一次加重了語氣.〞我們這都是為你好!〞

    我還是沒有吭聲,很是矛盾著,但表面上依然給人一種無聲反抗的樣子.這當然就更加激怒了爸爸,他恨鐵不成鋼地,〞你啊!真不像是我的女兒!〞

    他在授課的時候是口若懸河,頭頭是道的,可要與子女溝通,他的口才實在就不怎麼具備說服力了,他不知道他此時的口吻與用語只能讓我生出更大的反感來,更強烈的叛逆情緒來,而起不了任何馴服作用的.

    淚水沖出了我的眼楮,〞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再去高考了!〞

    爸爸默默地注視了我良久,然後就重重地,無奈地嘆氣了.〞還有時間,你仔細考慮考慮再作決定吧!〞

    就這樣,有關我何去何從的問題在一時之間還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我自己亦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可奈何之中,雖然以我的本意是怎麼也不願意再去讀書的了,可我又不能不顧及到爸爸的意見,從小到大我幾乎早已經習慣去服從他的意志了,要完全違抗他的意思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何況,將來我到底要做些什麼?該做些什麼?我自己也完全是毫無頭緒的,又怎麼能夠迅速地作出一個決斷來呢?

    在這樣一種陰郁而沉重的氣氛中,日子一天一天的緩慢地流逝著.

    我開始變得郁郁寡歡起來.總是悄悄地找個角落一呆就是大半天,似乎是在思考,卻什麼具體的思想也沒有.只有,亂紛紛的無奈,沮喪,自卑,懷疑.......這些情緒像洪水猛獸一樣在我的心里肆虐著,弄得我整個人每天都是精神恍惚,脆弱不堪了.

    最要命的還不是這些問題,而是在我的心中還有那麼一個魔咒似的名字︰阿風!無論是在白晝,還是在黑夜,它都能無孔不入的把我刺得傷痕累累!

    在這樣的心力交瘁之下,終于,我徹底地倒下了.

    一開始,這只是生理上的一點小病.但由于我心理上的那些重負,刻意的,我拒絕吃藥,拒絕去醫院,甚至拒絕進食.如此一折騰,病情很快就發展到了臥床不起的程度.

    我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昏沉沉地想著父親的失望,想著母親的冷漠,想著阿風和宋蓮......我真的就有了〞不如死去〞的念頭了.像我這樣一個既不可愛又沒有用處的人,留在這世界上簡直就是一種多余,或許還是一種防礙!我又何必要存在呢?就這麼病下去,直至死掉算了吧!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死亡.很奇怪的,我並沒有太多的不安和恐懼,反而模模糊糊地有著幾分解脫感.因為,在這世界上也確實沒有哪一種方法可以像它這樣完全的逃避開一切煩惱.

    可實際上,這不過是我自己很孩子氣的想法罷了.我忘了,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叫作〞醫院〞的地方,而我,還有父母和兄長們的.

    一住進醫院,我的病情就很快得到了控制.營養液體在我的體內循環了幾天之後,我除了還有些虛弱無力以外就談不上有任何生命危險了.住院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卻使我享受到了有生以來最為優厚的待遇.幾乎是每一個親戚都是來探過病了,說上些大同小異的寬慰話,雖然不免有些應酬的意味,但足以令我很有被重視的感覺了,心里挺安慰的.尤其是父親,似乎是才發現有我這一個女兒,表現出了從來沒有過的關心,幾乎是每天都要來我的病床前坐一會兒,雖沒有說些什麼,但那種飽含感情的眼神已經感動得我幾欲下淚了.就連一向與我關系疏遠的大哥也是常來看看,還書生氣十足的給我念上幾段勵志的名人名言,雖然是沒能激發出我的多少奮斗熱情來,卻也頗解了幾許住院的寂寞.

    至于,二哥和葉佳來的次數就更加頻繁了.而且總是那麼的巧,兩人不是在路上踫上就是在病房門口遇見,弄得我根本就沒有和葉佳單獨相處的機會,有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打听一下阿風的消息了,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二哥听了會怎麼說呢?再則,我又問什麼?問他和宋蓮是同居了?還是結婚了?這樣的問題我還不用去知道答案,僅僅是想一想,心里就會如同針刺一般疼痛起來了.

    媽媽呢?在這期間依然是很冷淡地對待著我.而我自愧有罪,也就不敢奢望她能原諒我的又一次落榜,她能夠不加以責罵已經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除了這些,真讓我感到住院是好事情的,是在這時發生了一件相當奇怪的事件.

    就在我住進醫院的第二天早晨,我剛一醒過來,便有一股甜甜的花香直鑽入鼻孔,沁入心扉之中.我開始還以為是鄰床病友的花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可一扭頭,卻驚異地看見在自己的枕畔放著三枝嬌艷欲滴的紅玫瑰!

    〞哪里來的?〞

    〞誰知道?〞那個值早班的護士聳了聳肩.

    〞是誰呢?〞我猜測著,〞是二哥嗎?〞

    但是,這個猜測很快就得到了否定.

    〞怎麼可能?〞二哥笑了.〞這可是紅玫瑰啊!我暫時還沒有戀妹情結.〞

    我不由得莞爾.想想也不可能是他的.我又想到了葉軍,可怎麼看他也不會是這種懂得浪漫的人呀,送我衣物首飾倒是很有可能的,要他一大早來送玫瑰花就不是他的作風了.不管我清不清楚誰是那個〞送花使者〞,那玫瑰花,而且不多不少的是三枝,每天早晨都會準時送來.不同的是有時花是放在病房門口,有時又是放在走廊的長椅上——但是,無論是病人還是醫生,人人都是知道那三枝玫瑰花是屬于十二床的白曉荼的,他們便會主動地送到我的手中,並好意的開上幾句玩笑:

    “小姑娘的魅力不小呵!”

    “分給我們兩朵好嗎?舍不得了吧!”

    “你的愛情運不錯啊!”

    ..........

    諸如此類的話我是每天都能听到幾句的,這多多少少滿足了我女孩子的某些虛榮心,令我很有些飄飄然了.同時,好奇心被更強烈地激發了,我更加急切的渴望知道那個送花人到底是何許人也了?于是我開始連著幾個晚上不睡,硬撐著眼皮等著,希望能“抓住”那個神秘的追求者.可那人仿佛是知道了我的心思似的,總是把花放在遠離我視線範圍之外的地方,讓我毫無機會見到他.只有一次,我睜大了眼楮在朦朧的晨光中好不容易從窗口瞥見了樓下一個模糊的剪影,有一點似曾相識,但終究無法確定什麼,等我跑下去的時候,只剩下薄霧輕煙彌漫在空曠的庭院中.

    每日的三朵玫瑰花,給我的這一場病抹上了一層神秘的,羅曼諦克的色彩.也似乎帶給我了某些好運氣,直至出院,也沒有人再提起高考的事情了,所有的家人好像是達成了一種默契,在和我一起時就刻意去避免這

    個話題.

    但是我很清楚父母是常常談論到這個問題的,因為有好幾次我都看見他們臉色凝重的在爭論著什麼,之間夾雜著我的名字,媽媽甚至于對著我的方向怒氣沖沖地比劃著什麼,可一看見我又悻悻然地扭頭不語了.我很想知道他們商量的結果,但我不敢開口詢問,只有默默地等待著我最後的〞宣判〞.

    幾天過去了,幾個星期過去了......我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然而,答案還是遲遲沒有出來.我的心里不禁很是無可奈何,為什麼我就不能自己做主呢?

    終于,在一個傍晚我正在給荼蘼花澆水,父親背著手走了過來.

    〞爸爸.〞我局促不安地叫了一聲.

    爸爸看著我,表情有些嚴肅,卻並不嚴厲.〞我想和你談談.〞

    我點點頭,放下了花壺,已經意識到他將要談到的話題了,不安起來.

    〞你考慮清楚自己想做什麼嗎?〞

    我很想坦白說出自己心里的話,可終究還是不敢,只好不明含意的沉默著.

    〞不用害怕,說真話好了.我會尊重你的意見的.〞說著,爸爸對我鼓勵的一笑.

    這真是難得的態度呵!我有了些勇氣,敢于坦言了.

    “我真的是不願意再復讀了.”我怯怯地說.

    “為什麼?”爸爸又問:“難道能讀書不是好事情嗎?”

    我偷眼看去,見他的臉色並不難看.就又大膽了一點,〞讀書是很好,但是並不一定要上大學呀,我可能就是天生沒有進大學的命吧!〞

    〞命?〞爸爸注視了我好一會.〞沒什麼命不命的,燕雀有志也千里呵!〞

    〞範進中舉待何年呢?〞我沖口道.

    爸爸的眼里流露出幾許欣賞,繼而輕輕嘆了一口氣,望著夕陽下的荼蘼冥想著什麼.過了很久,他這才再度開口了.說到的卻是與學習無關的話題.〞你出生的時候,滿架的荼蘼花開得可真好啊!而你,在我的懷里對著我甜甜地笑著,真像極了一朵盛開的荼蘼花兒,我真不敢相信這樣一個美麗的小精靈竟然會是我的女兒,當時,我就對自己說,要讓我唯一的女兒擁有最完美的人生.〞

    我驚異地听著,這一番感性的話會是出自父親之口?!我不敢相信到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現在,既然考大學會令你那麼難受,就不考了罷.〞爸爸拍了拍我的肩.〞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兒成為一個二十世紀的範進啊!〞

    我看著爸爸落寞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濃烈的內疚.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聲音哽咽了.

    爸爸擺了擺手,憐愛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慢慢地,走了.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淚水流了下來.

    終于,我不用再高考了.終于,我取得了勝利.但是,我的心里卻沒有該有的興奮與喜悅,而是溢滿了一種從未曾有過的,奇怪的酸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6:48:27

第十二章 一九九一年(1)


     

    這決不是一個適合逛街的日子.

    雖然,這已經是初春時節了,但天氣還是很寒冷.再加上那不停歇的剪剪的風,那飄個沒完透骨的雨,就愈發使得這個下午陰暗而淒涼了.

    有誰會在這樣的時候外出壓馬路呢?人們即使是不得已的出來了,也會是全副武裝的,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可只有我,僅僅穿著一件薄薄的毛衣,也沒有打傘,淋著雨,在這寒意逼人的街道上胡亂地走著.

    乍一看,可能會有人說︰〞這個女孩子可真是詩意啊!〞

    其實,我哪里還詩意得起來啊?我整個人已經失意到了極點了!

    的確,我現在是很失意,很失意!甚至是遠比落榜更讓我失意百倍.在家待業的滋味出乎意料的難受,我原來總是以為不再去學那些索然無味的數理化就從此獲得了自由,誰知道現在不過是落入了另外一個牢籠而已.每日里我除了是做清潔就是做飯,重復復重復,簡單的步驟很快就把我訓練得機械化了,像是一個安好了程序的機器人似的,某時某刻一到,我就會條件反射地拿起抹布或系上圍裙什麼的開始了“工作”.而所到之處,也不過是某菜市場與家;兩點一線,見得最多的人就是小販和家庭主婦們了,我覺得自己正在被他們同化著,滿腦子的瑣碎雜事,這種變化不能不令我暗自心驚了,我的生活難道就這樣雞毛蒜皮的下去了嗎?

    “沒關系啊!”二哥非但不同情我,還沒心沒肺地說:〞你的菜做得很棒嘛,保證能夠嫁得一個金龜婿呢!〞

    我唯有苦笑.是的,家里除了我自己,人人對我的待業都是很滿意的,誰叫我〞工作〞出色呢?尤其是媽媽,對我的表現第一次有了贊許,不至一次地說道︰〞原來,你真的是不適合讀書的,你的天賦是在這方面啊!〞

    我真不清楚她這是在夸我呢?還是在諷刺我?我更加不大明白的是,媽媽對我的那種態度.比如這一次我的落榜,她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平靜,遠遠不及爸爸激烈不說,甚至連一般的斥責也是沒有的,大不了就是偶爾說上幾句譏嘲的話,基本上,媽媽就是一付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樣子.這本來該讓我感到輕松的,可又總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不禁很有些忐忑不安了.在家的日子一多,就不可避免的與媽媽相處的時間就增多了起來,但是,即使是我們近在咫尺的坐著,我也能夠感覺得到我們之間有著那麼一條無形的,卻十分明顯的界線.這使我與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一種相當的壓抑,相當的窒息的感覺在心中翻騰得難受.

    我迫不及待地,想盡快擺脫這一切,我渴望著有所變化,有所突破.而工作,能有一個自己的工作是達到這一目的的唯一途徑了.

    唉!工作,正是因為這工作的事我才會在這淒風冷雨中流浪街頭的.

    上午,葉佳來電話說有一個工作的機會,讓我去試一試.我立刻就扔下了圍裙趕了過去,原來是一家服裝公司在招聘模特兒.應征的女孩子很多,清一色的長腿細腰,而且個個打扮入時,光彩照人的.相比之下,我一身簡單的衣著真顯得沒有什麼希望了.一直過了半個多小時,這才輪到了我,一個教練模樣的中年女人詢問了我的履歷之後,就不再說話了,只是很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終于,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還不錯,有可能會是個好模特兒的.〞

    〞真的嗎?〞我幾乎不敢相信了.〞我真的可以?〞

    〞怎麼不可以?你先天條件是很好的嘛!〞

    她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一張表格.〞你明天來報到吧!〞

    我連聲道謝,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有歡呼大叫.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腳步輕快得像是在飛,我的心情愉快得像是在做夢.我不僅終于有了一份工作,而且來得那麼的順利,這不就證明了我個人的實力和價值嗎?這比有工作的本身更讓我高興萬分了.

    一進門,正踫上剛下班的媽媽.

    〞你跑到哪里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做晚飯!〞

    〞我去找工作啦!〞

    〞工作?〞

    我的好心情令我沒有注意到媽媽臉上的怒氣,興奮地把剛才的成功經歷講述了一遍,最後,好禁不住地得意的補充了一句︰

    〞那麼多的人呵,她只認為我的條件不錯呢!一點刁難都沒有,明天就直接去當模特而了啊!〞

    媽媽冷冷地盯著我,冷冷地開了口︰〞模特兒?你永遠都成不了什麼模特兒的.〞

    〞為什麼?〞我驚詫地問.〞我不是已經有了表格了嗎?〞

    媽媽冷哼了一聲,一把搶過我手里的表格,很不屑地看了一眼,隨手就是一撕,然後就如同扔垃圾一樣扔進了紙簍里去了.我被她這一番舉動驚得呆住了,

    “你給我听好了!”媽媽命令道:“決不準去對什麼模特兒,你還嫌丟人丟得不到家嗎?”

    我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這真是意想不到的打擊!

    “為什麼?”良久,我才說出話來.“模特兒並不是什麼丟人現眼的職業呀?”

    “你知道什麼是丟人現眼嗎?”媽媽鄙夷地,“你還真是個天生的賤骨頭!”

    我萬萬沒有想到媽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陣一陣的悲憤把我徹底地擊倒了.我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只有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個不停.

    “你別以為有你爸爸寵著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媽媽繼續說:“告訴你,你不要想為所欲為,你敢去做那種事情,就不是他白士賢的女兒了!”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我大叫,〞媽!〞

    〞別叫我媽.〞媽媽頓了頓,又告誡地說︰〞不準去做那種事,否則,整個白家都不會認你的.〞

    說完,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徑直走進了書房,並〞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偌大的客廳中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呆呆地愣在原地,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了腳,恰才所有的成就感,喜悅與希翼全部都結成了冰,然後在我的心里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了,表格沒有了還可以重新再拿,可媽媽那冷酷得近乎殘忍的態度已經給了我沉重的一擊,毀掉了我所有的熱情,我除了傷心,還能做些什麼呢?

    過了很久,媽媽既沒有出來,也沒有其他的人回來.我猶如是被扔在了荒島上,那感覺窒悶得讓人喘不上氣來了.我必須離開,必須逃走!我抹去了臉上冷冷的淚,夢游似的晃悠悠地出了家門.

    我沒有任何目的的,就這麼晃啊晃地,一步也不停地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路口,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心里只想著不回家就好,即使是去地獄也沒有關系的.

    寂寞的街頭已經開始亮起了街燈,雨下得更密了,路面上積起了一些水坑,閃閃爍爍的倒映著那些燈光,顯得既美麗又有些淒涼.我低頭看著,冷不防,一頭就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我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在地.

    〞小心!〞那人強而有力地扶住了我.

    〞謝謝.〞我邊說邊抬起頭來.一看之下,我立刻就定住了.

    那人竟然是阿風!

    久違的他還是那頭長發,還是那身牛仔服,還是那一付桀驁不馴的樣子.但是,他比以前清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他並不說話,只是灼灼逼人地看著我.

    在阿風這種長久的注視之下,我的心不規則地,狂亂地〞怦怦〞直跳,幾乎就要站立不穩了.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分離,我自以為已經把這個人淡忘得差不多了.雖然,有時也會因為一段音樂,一把吉他或是一陣微風而想起他來,但是,心里並沒有太大的波瀾似的了,甚至還可以很平靜地對自己說︰〞他不過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可誰曾想,真的面對這個人了,我一下子就像是積雪遇上了陽光,快速地就潰不成軍了.現在,是無論怎麼也〞而已〞不起來了.

    但是,我的自尊心不允許阿風看出這一點來.深深地,我吸了一口氣,強作輕松地說︰〞真巧啊!〞

    阿風不語,繼續看著我.我不敢看他,掉開目光,勉強地笑了一下.〞很久沒見了吧?你還......還好嗎?〞

    〞不好,很不好!〞他低啞著喉嚨.〞一點都不好!〞

    我心中一酸,低著頭看著他的一雙腳,不知道說什麼的好了,只想快一些逃開去.

    〞那〞我急促地說︰〞就再見了.〞

    一說完,我就轉過頭欲逃.但沒有料到阿風一把就拉住了我的手臂.〞不許走!〞

    〞你要做什麼?〞我吃了一驚,竭力想掙脫他.〞放手!〞

    阿風毫不理會,拉得更緊了.

    這時已經有不少的行人在向我們大行注目禮了,我又羞又急,只好停止了掙扎,難堪地咬著嘴唇.不由分說地,阿風就把我拖到了街角的僻靜處.我還來不及說什麼,就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他那兩只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抱住了,接著,他的頭就向我壓了下來,兩片火熱的嘴唇猛地貼住了我的,他呼吸的熱氣撲在了我的臉上,他那對發光的眸子近在我的眼前........我,從來就沒有和一個男人如此地接近過,而對方居然還是阿風!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渾身是酥軟無力的,無法動彈,更加無法呼吸了!我虛弱得連一點點氣力都沒有了,已經完全被他的力量所征服住了,任憑著他去親吻著,毫不掙扎了。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阿風這才放開了我,發出了一聲熱烈的低喊︰

    〞曉荼,我愛你!〞

    我依然還沒有清醒過來,並沒意識到這句話的意義.

    阿風再一次重復道︰〞我真的不能不愛你!〞

    我有一點听明白了,一步步地後退著.

    〞不!你不要招惹我.我不是那些女孩子.〞

    〞我招惹你?!〞阿風嘆著氣.〞我如果是在招惹你,我會無聊到跟著你走上大半個城?我會無聊到守在菜市場門口等著你嗎?〞

    他的神情是我從來就沒有見過的誠摯,我雖然不能肯定他今天是不是在一直跟著自己,但每次上街或買菜的時候,我的確是不止一次的感覺到有人在窺探著我似的.原來,這並非是我以為的疑心病,而是真有其事了.我在心里前後一印證,就開始有些相信阿風的話了.

    “曉荼,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麼的善良,有多麼的清純,有多麼的吸引人.”阿風繼續說著,〞我流浪了許多地方,見到過各式各樣的女人,可真正讓我動了真感情的就只有你一個人.我曾經非常矛盾,覺得我根本就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是絕對走不到一起的,所以我一直就強迫自己離你遠一些,可我失敗了,徹徹底底地失敗了!我沒法不想你,沒法不愛你.我實在是不舍得放棄你這樣的女孩子.〞他停了一下,苦笑著,〞我想,早在幾年以前我就已經愛上你了吧!〞

    這一番話動听得像一首詩,一首歌,立刻就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那堵本來就不甚堅固的防衛之牆幾乎是一下子就垮掉了.我被催眠了似的任由自己倒在阿風的懷里,心里迷迷糊糊的只剩下了順從.突然,一陣汽車的喇叭聲在身邊響起,這驚醒了我,喚醒了我還殘存的那一點理智.我努力從他的懷抱中掙扎開來,離他遠了一些,懷疑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不!〞我搖著頭.〞不!不可能的!〞

    〞你不喜歡我?〞阿風訝異了。〞你不愛我嗎?〞

    我再搖頭,想起了二哥的話,更想起了宋蓮.

    〞我不相信你,你怎麼可能喜歡上我呢?你不是有了個宋蓮嗎?〞我費力地問.以其是說在質問阿風倒不如說是在竭力說服我自己.〞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呢?我從來就不了解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阿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陰沉著臉在想著什麼.過了很久,他這才像是下了某個決心似的,狠狠地一跺腳,嘶啞著嗓子,說︰〞好!好!我會讓你了解我的.只要你去了一個地方,你就會完全的了解我了!只怕到時候〞

    他沒有說完,我忍不住好奇了.〞什麼地方?〞

    他不語,臉色卻更加陰暗了.

    〞不說就算了.〞我悻悻的,〞反正我也不會去的.〞

    〞你必須得去!〞阿風的聲調很怪,似笑又似哭.〞你得去好好地了解我!〞

    然後,他就猛地一轉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呆站在風雨中,瑟瑟地發著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激動,我就是控制不了渾身顫抖著,連牙齒都開始打著戰了.忽然,我感覺到有一件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肩頭,抬起頭來一看︰是阿風!

    阿風只穿著一件背心,正低著頭用一種愛憐橫溢的目光看著我.這目光,一下子勾起了我心底所有的委屈,淚水就涌了出來,我再又無力抑制哭泣,顧不得這是在大街上,顧不得這是在阿風的面前了,我失聲痛哭起來.

    〞三朵玫瑰花.〞阿風俯在我的耳邊低語.〞我愛你!〞

    說完,他就走了.真的是走了,沒有再回一下頭.

    我最初是驚愕不解的,繼而就是恍然大悟.又有些不敢相信了.難道說,醫院里的那個送花人竟然是阿風!是他,每天早晨的三朵玫瑰?!

    我不大相信,但事實明明就擺在面前呵,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這一點一經證實,那心底早已深種的感情再也無法壓制得住了,甚至,是比以前的更為濃烈,更為迫切起來.我對阿風的愛,已經像是一匹脫韁了的野馬,在心中恣意狂奔開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6:49:56

第十三章 一九九一年(2)


     

    阿風並沒有立刻來找我.而是一連半個多月也沒有一點音訊,仿佛是從這個城市蒸發了一般.我在強烈的思念和好奇中一天又一天地數著日子,整日里都是坐立不安的度日如年了.

    終于,在一個陰郁的午後,我听到了牆外一陣熟悉的吉他聲在召喚著,立刻就沖了出去,跟著阿風去了〞一個地方〞.

    一路上,阿風沒有說一個字,只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急匆匆地向前走著.我也不敢詢問什麼,他那蒼白的臉和冰冷的手已經使我本能地意識到了︰那個地方絕對不是什麼好地方,而即將面對的也絕非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走到半路,阿風的手越來越冷了,並且開始冒起冷汗來了,這讓我十分的擔心.實在忍不住試探地叫了一聲︰〞阿風!〞

    阿風吧回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可那笑容實在是比哭泣更加的難看,這真令我心痛!幾乎就想伸出手去抱住他,安慰他了.但這是在馬路上,我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更緊地握著他漱漶A跟著他走了.

    目的地終于到了.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精神病醫院來.感覺陌生而又隱隱的有些恐懼,這里,是個什麼樣的時間啊?!我緊跟在阿風的身後穿過那到處都是幽靈似的晃來晃去的病人的院子,心驚膽戰地向更里面的重癥住院區走去.

    〞送你一朵玫瑰花!〞

    突然,一個滿臉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攔住了我的去路.他目光呆滯地傻笑著,手里拿著兩支狗尾巴草,很討好地看著我.

    〞讓開!〞阿風不耐地準備推開他.

    〞不要這樣.〞我阻止了他.

    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我對這些病人是很懼怕的.但漸漸地,他們那種與人無擾的樣子讓我覺得這以其說是白痴,還不如說是單純了.是的,那就是一種單純,他們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掙名,不去奪利,更加不會去傷害到別人,這不是要遠比那些自詡為正常的,爾虞我詐,唯利是圖之徒要可愛很多嗎?更何況,一個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就瘋掉的,那背後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很悲傷的故事罷.想到這些,我的心就溢滿了同情,最初的恐懼就不那麼多了.

    我接過那個男人的狗尾巴草,並對他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你喜歡?〞他高興地問,那眼神是一個孩子得到嘉獎的喜悅.

    〞是啊!我非常喜歡.〞

    他宣告似的手舞足蹈起來.〞她喜歡呢!她真的很喜歡呢!〞

    〞對不起!〞一個護士急忙跑了過來.〞沒有嚇著你吧?〞

    〞沒有,沒有!〞

    護士拉著那個男人準備去病房了,又回過頭來解釋道︰〞他是不會傷到人的.本來他是個畫家的,因為失戀了才變成這種樣子,也挺可憐的.〞

    〞哦.〞我應著,鼻子有些酸酸的.

    看到他一面念念有詞的走著,一面回過頭來沖著我微笑,我想像不出戀愛時的他是怎樣一付模樣?他就愛得那樣的強烈嗎?強烈到一生為之瘋狂嗎?

    戀愛,會是如此的可怕嗎?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怔怔地發起呆來了.

    〞走吧!〞阿風溫柔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而不再像剛才那樣具有強迫性了,可見他的心里平靜了許多.

    〞阿風,你要帶我見........〞我欲問,又覺得不妥的住了口.

    阿風的臉色蒼白,目光深沉莫測.〞別問.你就快要見到她了.〞

    她?她會是誰呢?我有一點疑惑,又有了一點明白.如果,那些有關于阿風的傳聞是真的話,那麼,我們將要見到的人就會是阿風的母親?!

    答案很快就有了.

    住院大樓的走廊長長的,似乎老也走不到盡頭.兩邊全是一間間囚籠似的病房,這些房間全部是沒有窗子的,只有一扇鎖得緊緊的門,門上開著一個可供人觀察的小方孔,不湊近去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的.但是,病人們所發出的尖叫聲,狂笑聲,大吼聲........卻是根本就無法關得住的,清晰而可怕地,這些聲音混雜著在樓道里回蕩著.

    盡管,我在心里是已經不對那些病人存有偏見了,但這些聲音還是讓我感到害怕,不由自主地,我拉緊了阿風,有些顫抖起來了.

    “不要害怕,重病區就是這個樣子的.”領路的護士見慣不驚地說.

    阿風卻不出一聲,只是非常熟捻地向前走著.很明顯,他來這里已經是不止一次兩次了的.

    在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我們停了下來.

    “她今天總算是比較安靜,可以探視一會兒.”護士向里面望了一下.〞不過還是要快一點,免得刺激到她.〞

    阿風點了點頭.護士就拿出一把鑰匙來,打開了門,等我們進去以後她又關上了門,留在外面等著,並未曾遠離.

    房間里空蕩蕩的,除了有一張病床以外,就沒有擺放別的家具了.一個非常瘦小的中年女人瑟縮著在牆角,像一個鬼魂般直直的,毫無表情地瞪視著我和阿風,神情極為嚇人.

    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不禁靠緊了阿風,甚至想開口叫他離開了.

    阿風卻甩開了我,慢慢向那個女人走過去.

    〞媽!〞他低低地喊.

    那女人不認識地看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媽,我是阿風啊!〞阿風再喊,伸手想去扶她.〞我來看你的.〞

    她似乎有一點听懂了,從那個牆角站了起來,走上前了幾步.我借著亮光,這才發現她和阿風的五官極其相似,雖然她已經憔悴得有些走樣了,但仍然依稀可以看出她曾經的美麗.

    〞媽,您坐在床上休息一下好不好?〞阿風扶住了她,嘗試著讓她坐下來.

    不知道是他的這句話有什麼問題,還是他的動作有什麼不對勁兒,她像是受了某種刺激似的驚跳了起來,用干瘦的手狠狠地扯著身上那件條紋長衫,嘴里狂亂地嘟嚕著︰〞你不配穿衣服,你是個無恥的賤人!我要撕碎你!打死你......〞

    〞媽!〞阿風一把抱住了她,試圖阻止她的行為.〞您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可他的母親並不听他的,一味顛三倒四地念著那幾句話,眼神驚恐不安.

    〞求求你!求求你!〞她突然跪倒在阿風的腳下,邊叫邊磕著頭.〞求求你饒了我吧,我不是蕩婦啊!徐寧,你听我解釋呀!〞

    阿風毫無辦法地閉上了眼楮,淚水流了下來.

    他母親依然淒厲地在叫著,她緊緊地抱住阿風的腿,不停地磕著頭,額頭已經滲出了血絲.這樣的情形讓一直默然旁觀的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撲了過去,按住了她.〞伯母,伯母,你安靜一下吧!〞

    我像搖嬰兒似的輕輕搖晃著她,逐漸令她平靜了一些.她雖然還是在發著抖,卻已經不再用頭去撞地了.

    〞好了,好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柔聲地安慰著她.〞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了.

    她漸漸地靜了下來,又恢復了那呆呆的神氣.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著一些我們听不明白的話,她沉陷在她自己的那個世界中,其余的人和事又似乎不存在了,包括她的兒子阿風.

    〞媽,媽!〞阿風叫著,聲音淒楚而哽咽.

    此時,那個護士推門走了進來.〞你們還是先回去吧,她今天就這個樣了.〞

    我們只好退了出來.

    〞伯母,我改天再來看你.〞臨出門時,我回頭說.

    阿風什麼也沒說,只默默地注視了一會他的母親,然後驀地轉身離去了.他的步子大而急促,我幾乎就趕不上他了.

    只一會兒的時間,我們就出了精神病院的大門,來到了街上.阿風的腳步依然又快又急,我直跑得氣喘吁吁的,還是追不上他.

    〞阿風,阿風!〞我喊︰〞你停一下好嗎?〞

    阿風終于站住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找個地方歇一會吧.〞我走到他的身邊,溫柔地挽住了他.〞我有一點累了.〞

    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听天由命似的跟著我進了街邊的一家小面館.

    店里幽暗而冷清,除了櫃台後面那個小姑娘在趴著打盹外就空無一人了.我們在臨街的一個角落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我只要了兩瓶汽水就沒敢點別的什麼東西了,阿風,看上去並不是有胃口的樣子.

    那個小姑娘不耐煩地拿來汽水後,干脆就溜得不見影子了,大概是躲到後面午睡去了.小店里更是靜悄悄的,算得上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但是,我一句話也不去問阿風,盡管我的心里早就塞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疑問.

    〞你就不問問我什麼嗎?〞阿風先開了口.〞你不奇怪我的媽媽是那樣的人嗎?〞

    我不作聲,只是用眼楮專注地看著他.我知道,他就要告訴我一些什麼了.

    〞剛才,你看見我媽媽了.她和你曾經听說過的一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阿風慢慢地說︰〞而我的爸爸,也就真的是一個酒鬼,至于我自己〞阿風頓住了,足足有幾分鐘之久,他才咬牙切齒地道,〞至于我,應該說是一個野種才對!〞

    我吃驚地捂住了嘴,才沒有驚呼出聲.

    〞我的家庭很奇怪,很齷齪,是不是?〞阿風笑得古怪.〞你想不想听一個家丑?〞

    他不等我表示什麼,自顧自地就說了下去︰〞我媽媽是個很普通的女工,二十二歲那年就嫁給了一個同樣是工人的男人徐寧.據說開始幾年他們過得挺好的,算得上是所謂的幸福吧!但是好景不常,這一切就結束在一個冬天的深夜,那天媽媽下夜班回來時徐寧沒有去接她,媽媽在半路上就被人一棒打昏了過去.......她,她遭到了強奸.而且,還是輪奸!〞

    我打了一個寒戰,伸手握著阿風顫抖的手,感覺著他心中強烈的痛苦.

    〞我又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呢?〞阿風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我從小就听慣了徐寧拿這件事不停的來說,來羞辱媽媽,折磨我.〞

    〞怎麼可以這樣子?〞我忍不住低叫.

    〞這也不能全怪他,哪個男人遇到這種事情會平靜得了?更何況,還有一個我的存在.〞阿風苦笑著.〞那件事情發生的第九個月,我就出生了.本來依徐寧的意思是絕對不會要一個來歷可疑的孩子的,但媽媽和所有才作母親的女人一樣舍不得不要我,執意留下了我.這一下,她的罪過就更重了.〞阿風再一次苦笑了.〞我也真是個可疑份子,沒有一點像徐寧的地方,難怪他一看見我就要生氣了.〞

    〞你不要這麼說.〞我柔聲勸著,〞有很多子女都不全像父親的.〞

    阿風看了看我,眼中有淚光閃動.〞也許吧.反正徐寧也不去驗血什麼的,我想他是不敢去面對那個奇恥大辱罷.他只有把自己沉迷在酒精中,天天喝得個爛醉如泥,然後就肆無忌憚地罵媽媽,揍我,把那件事弄成了一件公開的秘密,鄰居們天天在我家門口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這使他更加的不好受了,喝酒喝得更厲害了,對媽媽的打罵就更凶了起來,弄得她出門都不敢抬頭了,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最後連笑也不會了.而我,從小有的就只是徐寧的拳頭,媽媽的淚水和別人的——歧視.〞

    我靜靜地听著,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他的遭遇是那樣的悲慘,一切語言上的東西在此時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了.

    〞就在我十歲那一年,媽媽終于給逼瘋了.〞阿風開始劇烈地發著抖.〞有一天,我和鄰居的幾個小孩打架,因為他們罵我是雜種.我狠狠地揍了他們一頓,他們的父母就找上門來用很難听的話罵媽媽,媽媽先是默默地听著他們罵,到後來,她突然就扒光了自己的衣服,狂笑著跑了出去.她瘋了......〞

    “阿風!阿風!”我叫著阻止他,〞不要再說了.〞

    阿風停了下來.全身顫抖著,呆呆地出著神,沉浸在可怕的回憶之中難以自拔了.

    我轉移著話題地問︰〞那——徐寧呢?〞

    〞他?今年四月份死了.所以我就回來了.〞阿風嘲諷地笑了笑.〞我也許不是他的兒子,但卻只有我給他送了終.〞

    我有幾許黯然了.突然覺得那個徐寧其實也很有一點可憐的,想必他還是很在乎阿風的母親的,否則他也不會用酒精來麻醉,折磨自己了.而且,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他也沒有要求離婚.或者,這場悲劇的根源就是因為沒有離婚吧,若兩個人就此分開了,可能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阿風也不會從小就如此痛苦了.

    〞這就是我的家世,很精彩吧?!〞阿風低聲說,打斷了我的沉思.〞我不是什麼瀟灑的歌手,只不過是一個身份不明的野種而已.你現在了解我了,應該對我這種人只有歧視了吧!〞

    〞為什麼要歧視你呢?〞我急忙說︰〞這又不是你的錯.〞

    他疲憊地搖了搖頭.〞曾經听到有人說過︰’憐憫只是半個公平.’這話一點都不錯,我從小就受夠了別人的可憐,也恨透了那些所謂的好心人.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可憐我,我受不了的,尤其是你的憐憫.〞

    他的神情很落寞,很悲涼,我心痛了.我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誠懇地望著他.

    〞不,我一點也不憐憫你.〞我說.

    〞那你——〞

    〞我只是很——愛你!〞

    我溫柔而肯定地說.然後,我溫柔地攬住了阿風的頭,全心全意地,我獻上了我的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6:51:30

第十四章 一九九一年(3)


     

    阿風是我所見到過的最會制造浪漫氣氛的男人了.

    他會騎呵摩托車載上我在風中狂飆;他會帶著我在紫金山頂去一面吃著野餐一面看著日落;他會攜著我在湖畔的星光下漫步;他又會突然把我約到他的小屋里,然後點上一屋子的紅燭,深情款款地彈上一曲;當我在發呆的時候,他常常會出奇不意地在我的耳邊低吟一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之類的句子;他亦經常送給我一些禮物,雖然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像一枚胸針,一個小泥人,或者是一把小木梳——他總是微笑著對我說:〞我還送不起什麼貴重的禮物給你,也不想送那些俗氣的東西,因為,你從來就不是一個物質女孩,是不是?〞

    這話比任何恭維都要動听很多倍,以至于那些平常的物件憑添了許多的光彩,使我不得不愛如珍寶了.

    而且,阿風那在舞台上與眾不同的氣勢更是令我著迷.他雖然沒有受過什麼專業的音樂訓練,但是他卻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良好的天賦,又加之他多年作流浪歌滫爾g驗,他就有著博采眾家的味道,所以,每當阿風那滿是磁性的歌聲一起,我的一顆心就像是被某種魔幻的力量緊緊地抓住了.

    總之,阿風已經主宰了我的生活,我的情感,他,正在成為我的一切.

    但是,就像是再晴朗的天空也會偶爾飄來幾絲烏雲,我們在一起也不是全無一點困擾的.

    一方面,隨著我對阿風的了解越來越加深我就知道了他更多的不為人道的苦衷.原來,他並不只是要在〞野狼〞一個地方唱歌的,他常常是一個晚上要趕好幾個場子,如果有機會遇到有人搭班子走穴的話,他也會自告奮勇的去作個陪襯什麼的;他一直住的是最便宜的木板屋,吃的都是一些能填飽肚子就行的簡便食物,穿的呢,永遠是葉佳所說的那種〞大路貨〞;至于一切有關于消費的娛樂,那是很少很少的事情了.

    〞還要什麼娛樂呢?我的工作不就是天天在娛樂嗎?〞阿風笑言.

    但我知道,他這不過是故作瀟灑罷了.他不是不想輕輕松松地生活,而是不得不這樣節儉.否則,他就根本無法去支付醫院那筆龐大得嚇人的費用.阿風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她不僅僅是精神上有著問題,還有許多身體上的毛病︰心髒不是很好,肺有疾病,腎功能也不正常.......她的生命要想維持下去就必須得付出高額的代價,這些,就只能依靠阿風,而阿風呢,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每每,我看著阿風如此的奔波勞累,心中難受得想哭.可我自己還是一個向父母伸手的無產階級,我又有什麼能力去幫助他呢?我苦于不能替他分擔,就更加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有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了.我曾經去試探著問過爸爸,說明自己很想去工作的心思,但他並無任何肯定的表示,只是很含糊的說︰〞急什麼?先在家自學一點東西再說,以後我們會替你考慮到的.〞我也只好作罷了,獨自在心里暗暗苦惱著.

    恰在此時,宋蓮因為校規的原因不能再來〞野狼〞唱歌了,一下子少了一個女歌手就影響了不少〞野狼〞的生意,老板不由得急了起來,竟問到了我︰

    〞可不可以先試試?〞

    〞我行嗎?又不是專業的.〞

    〞專什麼業啊?外型靚不就是OK了嗎?〞

    〞這個——〞

    〞工資方面好商量的.〞

    這一點立刻打動了我,也就不再考慮別的了,答應了下來.

    由于我本身對音樂的愛好和阿風的耳濡目染,我的歌還唱得勉強可以吧,居然也有了一些肯捧場的客人了,這工作還算是漸入佳境了.我很是高興,同時,又有些忐忑不安.自從有了這份工作以後,我在外面逗留的時間就更多了起來,尤其是需要拖到晚上.雖然我總能編出一些自以為是天衣無縫的借口來應付,來解釋,況且我還不敢保證二哥哪一天會出現在〞野狼〞把我逮個正著.曾有一次,我仿佛是看見有幾個客人是媽媽的學生似的,不禁很是提心吊膽了好幾天.所以,我每一次〞賣唱〞的時候只是要東張西望一番,弄得像是在做賊似的.要知道,白家從祖宗十八代數起就從來沒出過一個〞歌女〞的,我這無疑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了,若是被揭穿,那後果我連想也不敢去想的.

    可愛情,那只屬于青春的愛情會令一個听話的女孩子變得膽大包天起來,甚至是無所顧忌的。

    幸運的是,這幾個月來爸爸不是這個會議就是那個研討的忙得不可開交;大哥吃住都在學校里,也難得在家的;而媽媽呢,當然也不是很有空閑的,偶爾在家也是不怎麼和我說話,關了門看書作畫.對于我的頻繁外出不知道她是不清楚呢,還是不願意多來管了.自從上一次媽媽撕了我的表格以後,也許是出于內疚的心理,她就對我有些敬而遠之,放任不管了,總之,是給了我最大限度的自由;我最為擔心的二哥似乎比我更忙,別說是去〞野狼〞了,就是連家里都難得一見其蹤影的;白家的親朋好友們就更加不可能到這種地方去的了;唯一與白家和〞野狼〞都有關聯的人就只有葉佳了,而她也不知道在瞎忙一些什麼事情,不但是不來〞野狼〞了,也變得和我都疏遠起來,很久都不曾來找過我了,這就沒了說漏嘴的危險,我也就相當的安全了.

    當我把一疊鈔票放在阿風手里時,我這才第一次領教到了他那種自尊又自卑的個性.

    〞你這是什麼意思?當我是吃軟飯的小男人嗎?〞他的臉色很難看.

    〞沒有,沒有!〞我急急地說︰〞我只是不知道該給伯母買些什麼營養品,才想請你代我去買一點東西的,沒有其他的意思,真的!〞

    阿風的樣子還是很別扭.〞你自己喜歡唱歌的話,我是不管的,如果是為了我就最好到此為止了,我可不想別人說三道四的.〞

    〞我〞我張口結舌地.

    〞這錢我不要.〞阿風把錢塞了回來,〞你,也最好不要再唱歌了.〞

    我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腔好意會是這樣的結果,心里不禁委屈了.

    〞你如果以後有到這里來,就得是以’阿風的女朋友’的身份來,不然,你就別來了.〞阿風繼續冷冰冰地,〞再不然,我們就分手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6:53:14

第十五章 一九九一年(4)


     

    我雖然覺得是他霸道,他不講理,但是一听見〞分手〞兩個字,腦子里就〞轟〞的一聲,昏了.我立刻就亂了分寸,可憐而又慌急地搖著頭.〞不要!你不要生氣了,我不唱就是了,只要你別生我的氣就行.〞

    阿風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最終,我還是結束了作歌手的短暫經歷.重新乖乖的作為阿風的女朋友在〞野狼〞出現著.這場很有些莫名其妙的爭執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以我的投降而告終了.究竟是誰是誰非?我也弄不明白,也不想去弄個清楚了,但我卻很有些難堪而又驚懼地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對阿風的愛,已經愛到了不大有自尊心的地步了!

    另外一方面,煩惱是來自于宋蓮的。

    這個宋蓮的存在一直都讓我耿耿于懷。那日我在小木屋所看到的情形依然猶如一根尖刺一般梗在我的心里,讓我感覺極度的不舒服。奇怪的是那個宋蓮,她明明是知道我和阿風的戀愛關系的,卻沒有半點介意的樣子,不僅蚋罈P阿風來來往往的,對我亦是一付笑容可掬的親熱狀,似乎什麼事情也未曾發生過,我反而顯得是小家子氣十足了。阿風呢,的確是沒有再和她單獨在一起過了,但對她態度還是那麼的隨意和親密,甚至是那種毫無距離的玩鬧著,乍一看,就常常令不知情的人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特別是每次見到她與阿風旁若無人地談笑的時候,嫉妒就變成了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

    和阿風在一塊兒的日子已經是不短了,可他還從來就沒有向我解釋過他與宋蓮之間的瓜葛,我因為想著那是他以前的事情,就拼命地忍著裝大度,不去詢問什麼,但心底終究是不曾釋懷的。

    “你愛過宋蓮嗎?”我終于忍不住問了。

    “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阿風頭都沒抬。

    我皺了皺眉,有幾分反感這個詞。〞逢場作戲?你們已經.......〞

    〞上床。〞他毫不顧忌地接口說︰〞曉荼,你說話的口氣像是個修女。〞

    〞你認為是我土氣?〞

    〞不但是土得可愛,還根本就跟不上時代潮流.〞

    〞時代潮流?〞

    〞小姐,這可是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啦!〞阿風覺得好笑似的,〞年輕人在一起開心就玩玩了,誰還有那麼多的清規戒律?〞

    我不以為然地搖頭了.〞那還是什麼愛情呢?〞

    〞你啊!〞阿風又笑了起來.〞是瓊瑤小說看得太多了吧?那種所謂的愛情和性愛根本就是兩碼事嘛,不然,世界上為什麼會有妓院?〞

    我听得有些發窘,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有和誰討論過這樣的話題,更何況對方是我愛著的阿風.

    〞那......那你有過多少......〞我口吃地,〞多少......那個.....〞

    〞女人嗎?〞阿風掩飾不了得意地,〞你知道我從初中就很受歡迎了.〞

    這話讓我有些不安了.突然,我發現自己並不是太了解阿風的某些思想了,雖然,我是愛著他的.

    〞那我呢?算是什麼?〞我有些費力地問.〞也是逢場作戲?〞

    〞你吃的是哪門子醋了?你明知道我是愛你的呀!〞阿風有些不耐.〞那些女孩子,我都沒有真正動心過的.〞

    〞沒動心還.......〞我說不下去了,語氣中已有點不滿的意味了.

    〞你是不能接受我的過去嗎?〞阿風有些變色了.〞你覺得我配不上你了嗎?〞

    〞不是那個意思的......〞

    不等我說完,阿風就站了起來,冷冰冰地說︰〞你就是瞧不起我的歷史,像你那種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本來就不該和我這種人混在一起的,你去找你的門當戶對的純潔男朋友好了,我阿風從來就不會勉強女孩子來愛我的,再見了!〞

    我立刻就慌了,淚水跟著就落了下來.阿風見了,臉色有了些不忍,嘆了口氣,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安慰說︰〞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弄得我心煩的,有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這怎麼就成了我〞無理取鬧〞了?可委屈讓我說不出話來,更怕又說了令阿風不高興的話,他又提什麼分手之類的,叫我如何是好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阿風抱住了我,〞是我脾氣太大了一點,我道歉.但你也不要老是計較那些過去的事情嘛,瀟灑一些不好嗎?你看人家宋蓮.〞

    阿風凝視著我,過了好一會兒,他有些傷感地問︰〞曉荼,你想過沒有,你會不會是只是在可憐我,同情我,根本就不是愛我的呢?〞

    他語調中的某些東西讓我心酸,我急忙搖頭.〞我怎麼會是可憐你?你知道我最愛的只是你啊!〞

    阿風滿意地笑了,低頭輕輕吻干了我腮邊的淚水,我在他的愛撫下,陶醉了.

    宋蓮所引起的煩惱並沒有就此完結,我和阿風是沒有再為她而爭執了,她本人卻又帶給我了一些內心的沖擊.

    一天晚上,我照例坐在台下听阿風唱歌.

    眼前一片銀光閃耀,宋蓮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可以坐這里嗎?〞她很有禮貌地問.

    我只能點頭.她很有風度的在我身邊的位子上坐了下來,那身銀色的衣服刺得我眼楮都睜不大開了,濃郁的香氣混合著酒氣把我弄得都出不了氣來似的.

    〞他唱得不錯呵!〞她看著阿風.

    我沒有出聲,目光無法從阿風身上移開.

    她眯起眼楮認真地打量著我.〞听說你的家境是很好的呀,怎麼會看上阿風這種人的?〞

    我被她的語氣弄得不悅起來.什麼叫作〞這種人〞?沒好氣地,我問︰〞哪種人啊?〞

    〞浪子啊!〞她聳聳肩.〞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唄!〞

    〞這有什麼關系?〞我不甘示弱.〞你不也〞

    〞當然了,他是很讓人著迷的.〞宋蓮毫無羞澀地點點頭.〞但他沒錢,就沒什麼意思了.〞

    〞這有什麼呢?〞我熱切地說︰〞他那麼有才華,那麼年輕,機會有的是啊!〞

    宋蓮顯出一付不相信的神氣.〞你一定沒有吃過苦的,才會說這麼幼稚的話.〞

    〞吃苦?〞

    我望著她那一身價值不斐的裝束,吃了一驚.

    〞看不出來吧!〞她有一點自嘲,〞我可是從小山村出來的人哦,那個地方小得你肯定听都沒听說過的.〞

    我不信地瞪大了眼楮.她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農村女孩,我還一直就以為她是城市里嬌生慣養的大學生呢!絕沒有想到她竟然是.......

    〞因為我沒有選擇阿風這種階層的男朋友啊!〞

    听她說得有幾許曖昧的味道,我不禁聯想到她那些傳說中的眾多男友,有了一點回過味兒來了.

    〞男人嘛,有時候就是拿來用的,偶爾可以愛上一愛,但不要把自己陷下去了才是明智的.感情的事情別太認真了,自古就是痴情女子負心漢呢,小妹妹可不要太傻了哦!〞

    我傻傻地听著,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話弄得我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說什麼.

    宋蓮收起了揶揄的樣子,很正經地說.〞我並不是想挑撥什麼,我只是想勸你......〞

    她還沒有說完,就突然停住了,眼中有一些古怪的神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阿風正向我們走來.

    〞你們倆?〞他詫異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宋蓮.〞說什麼呢?〞

    〞說你啊!〞宋蓮似笑非笑.〞說你愛誰多一些.〞

    〞阿風旁若無人地一把攬住了我.〞當然是曉荼啊!〞

    如此公開的表白讓我羞紅了臉,心里甜如蜜糖了.但還是听到了宋蓮飛快而小聲地說了一句︰〞你最愛的其實只是你自己.〞

    我注意到阿風似乎是怔了一下,那張英俊的臉在逆光中看上去竟然有了幾分不真實和陰暗.我的心不知為何地沉了一沉,剛才的好心情已經少了很多了.

    宋蓮想要告訴我什麼呢?她在暗示著什麼嗎?

    等我事後再問她時,她似乎已經不再有興趣繼續談下去了.

    〞有什麼好說的?〞宋蓮含含糊糊的,〞我那天喝了一點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話已至此,我自然也不好再追問下去了.畢竟,我和她的交情並不深厚,甚至于連普通朋友都還算不上的.

    從此,有一種莫名的懷疑總在我的心底盤旋著,和阿風在一起時會突然地覺得哪里不太對,可具體是什麼自己又說不上來.但是,即使是我們在很融洽,很開心的時候,這種感覺依然未曾遠離.

    我感到真的是很需要有人能夠給自己某些啟示或指導了.但是,我發現自己竟然就找不到這樣一個人來.不知道別的女孩遇到疑難時是不是去找她們的母親來開解?我卻明白自己是不行的.在無助與迷茫中,我只能任憑著自己跟著感覺走下去了.

    感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啊!阿風總能帶給我太多的新奇,讓我忙于去感受,去驚嘆,去滿足.......哪里來得及去思索或確定什麼啊?

    阿風,真像是一杯濃烈的酒!我已經完完全全的心醉而神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7:01:55

第十六章 一九九二年(1)


     

    那天晚上,我一到“野狼”就發現一切都顯得很是混亂不堪.

    這是在節假日期間,“野狼”的客人應該是不少的才對,可偌大的廳里只坐了十來個人,桌椅大部分是空著的,而舞台上也沒有歌手在演出,只有音樂在緩緩地放著,十分的冷清.

    “這是怎麼一回事?人都到哪里去了?”

    “找不到歌手唱歌了.”小李無奈地說.〞沒有氣氛,客人當然就不願意來了.〞

    〞阿風呢?〞

    〞已經有很多天沒見著了.〞

    我忙環視左右,也沒有看見宋蓮的身影,心里不由得一緊.〞那他在哪里?

    〞不知道啊!〞小李反問︰〞你應該很清楚呀!〞

    我是應該知道的,可我就偏偏不知道.這幾個星期以來我家里天天都有人留守著,而且爸爸特別地注N我,我能外出一次都不怎麼容易,更別提和阿風膩在一起了.與他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是少得可憐的,他又不可能上門來找我,最多是打個電話匆匆聊幾句話罷了.到了最近幾天,就連一個電話也沒有了,他整個人就此銷聲匿跡了似的,我擔心得不得了,這才顧不了爸爸的盤問,就往外跑.

    〞曉荼!〞

    剛到路口就迎面遇上了二哥.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我想都不想的,就把對爸爸說的那一套說辭搬了出來.說是葉佳生了病,正在醫院里躺著,我必須要過去一下雲雲.

    二哥沖口就叫道︰〞不可能的!〞

    〞情況很不好,弄不好會有生命危險的.〞我夸大其辭的,心里不停地向葉佳道著歉.

    二哥仍然拉住我不放手,似乎好有什麼話要說.〞曉荼,你.......〞

    〞再見了!〞我不等他說完,就甩開他的手跳上了公共汽車.

    原以為阿風會在〞野狼〞的,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了.我急忙擺脫了要我救一下場子的小李,又馬不停蹄地連去了好幾個阿風常去的歌廳,全都沒有他的影子.每個人都很一致地說已經有好多天沒見過他了,同樣的,也沒有宋蓮的消息.他,會去了哪里呢?我焦急萬分,又有些不是滋味,他會和宋蓮在一起嗎?

    到了最後,就只有那個〞四樓〞小屋我沒有去了.那里算是阿風唯一的家,他是最有可能在那兒的了.但是,我卻猶豫了.我真怕再一次看到那曾經的一幕!而且,在潛意識里,我對那個小屋是懷有幾分懼怕的.可能這是因為我們每次在那里相聚的時候,阿風常常是在做完了情侶之間該有的親密動作以後還會有某些不怎麼規矩的舉動來.火熱而狂野得令我幾乎就不能自持了,雖然每次我都能在關鍵時刻及時地剎住,但我在阿風的那種愛撫下已經是越來越不敢保證自己能堅持的抗拒下去了.所以,我只有盡可能的少去小屋和阿風單獨相處了.

    我是很愛,很愛阿風的,可我畢竟是一個很傳統的女孩子,而且還是白家的女兒,我是不可以做出什麼越軌的事情的.

    但是,阿風會不會出什麼事情呢?這個念頭纏繞著我,讓我害怕,讓我不安,蓋過了其他的顧忌.

    終于,我還是來到了小木屋的門前.

    開門的,果然是阿風本人.

    〞你在啊!〞我長出了一口氣,心里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下來.再凝神一看,小屋里根本就沒有第二個人影,我更是放心了.

    〞找到你真是不容易呀!〞我忘了忌諱的,走了進去.〞你怎麼沒去唱歌?〞

    阿風卻沒有我的驚喜,木然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像是根本就不認識我似的.

    我這才注意到地上扔著好幾個空酒憑子,滿屋子都是酒的味道,我有一點明白了.〞你去看過你媽媽了嗎?〞

    每一次,阿風去探視過他母親以後都是這樣的情形.他總是要把自己灌得大醉,陷在自卑自怨中難以恢復平靜.

    〞伯母她還好吧?〞我安慰地握著他的手.心中很是擔心,看起來他母親的情況一定不太妙,阿風才會如此的反常的.

    事實上,我上一次去醫院的時候醫生就已經直言她熬不過今年夏天了.我一直不敢告訴阿風這些話,怕他無法去承受這個打擊.難道是他還是知道這件事情了?

    〞是不是〞我想問,又急忙改口.〞你不要太擔心了,伯母她會好起來的.〞

    〞好起來?〞阿風失魂落魄地重復著,接著,他就開始放聲大笑了,仿佛是听到了一個世界上最為可笑的笑話一般,他笑得前仰後合的,連淚水都滾落了下來.

    他這付樣子陌生又可怕,真嚇壞了我,我大叫︰〞阿風!阿風!你怎麼了?〞

    他好像根本就沒有听見我的呼喊,繼續狂笑著.情急之下,我只有拼命地抱住他,想讓他安靜下來.阿風受驚似的看著我,終于停止了大笑.他沉默了很久,才粗啞地開了口︰〞我媽她死了!〞

    我吃驚地捂住了嘴,才不至于叫出聲來.這件事情我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萬萬沒有想到發生得這麼突然,這個噩耗真是把我給嚇壞了,更何況是阿風了,他又如何接受得了呢?那可是他的~~~~~~母親啊!

    我面對著阿風強烈的悲傷,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勸慰的話才好。我只能默默地將他那滿頭亂發的腦袋攬進我的懷里,不停地,溫柔地親吻著,希望能夠給他一點點安慰。阿風像一個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浮木似的,一把緊緊地抱住了我,他在我的懷里瑟瑟地發著抖,一聲又一聲地嗚咽著,這讓我的心中涌起了某種強烈的母性柔情,更緊更溫柔地貼近了他。

    “你哭吧,哭出來會舒服一點的。”我在他的耳邊喃喃道.“我會陪著你的,一直陪著你的。”

    “我是什麼都沒有了!”阿風在我懷里痛苦地輾轉.“我是一個沒有人要的人了!”

    我急切地說:︰“你不要這樣說,你不是還有我嗎?”

    阿風抬起頭來,嘴角抽搐著。〞你?你是我的嗎?你從來就不屬于我,你......〞他停了下來,看著我的臉,眼神十分的愁苦而充滿了絕望.

    這語氣,這神氣,令我的心疼得快要碎內掉了.我什麼都來不及去想了,出于一種本能,一種最直接的反應,我用吻堵住了阿風的嘴,阻止他繼續自怨自艾下去.阿風立刻停止了哽咽,怔了幾秒鐘,然後他就開始狂熱地回應著我了.他的吻一點也不溫柔細膩,一點都不甜蜜了,而是帶著急迫的需求意味,沒頭沒腦地,他吻著我的每一寸肌膚,不給我任何喘氣的空隙,吻著,吻著,他的手開始扯開我的外衣了.

    〞不!不可以!〞有個聲音在我的心里掠過.

    這警告令我悚然而驚,努力掙扎著推開了阿風.

    阿風臉色蒼白,眼中滿是受傷的表情.〞你看不起我?你不願意要我?〞

    〞不是的,不是的!〞

    〞算了吧!你愛我什麼呢?〞阿風悲哀地看著床頭櫃上的那個骨灰盒.〞我根本就值不得你來愛.〞

    我急忙困難地解釋著,〞我怎麼能不愛你呢?可並不一定我們要......要那個吧.〞

    〞有所保留叫什麼真愛呢?〞

    阿風失意地說完,就抓起身邊那一瓶還沒有喝完的酒對著嘴直灌了下去.

    〞阿風!對不起!〞我拉住了他再去拿酒瓶的手.〞你不要生氣,我總是你的,也只是你的!只是現在我們還沒有........〞

    阿風一把甩開我的手,〞你走!你走開!我不要你的施舍!〞

    他的冷漠讓我害怕了,心中猛地生出一股寒意來.

    〞你會失去他的,你就要失去他了!我的感情這樣對我說.

    這個意識立刻就像是來勢洶洶的洪流淹沒了我,我恐懼到無法呼吸了,那一點點殘存的理智已經完全變得軟弱無力起來,徹徹底底地消逝在情感的漩渦之中了.

    我看了一眼阿風那悲傷的臉,就顫抖著雙手解開了自己的衣服,赤裸地,主動地抱住了他.阿風兩眼閃閃發光地盯著我,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好像是整個人被什麼東西點燃了一樣,肌膚滾燙滾燙的.我閉緊了雙眼,任憑他抱著我倒向了床上.

    〞曉荼!曉荼!〞他充滿激情地喊,〞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我的!〞

    阿風越來越壓緊了我,嘴里還含糊地在問︰〞曉荼,你愛我嗎?說.說你愛我,說你是我的!〞

    我還來不及作任何回答,就陷入了一種從來未曾體驗過的激情和痛楚之中.......

    當,我離開小木屋的時候,夜已經是很深了.而我,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7:03:20

第十七章 一九九二年(2)


     

    我不知道別的女人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完完全全屬于一個男人以後.

    而我自己,自從那晚把一切都交給了阿風,我就已經不是白曉荼了,我只是阿風的一個影子.隨著我們的關系發生了質的變化,我就真的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能呆在阿風的身邊,一分一秒的分離都會變得一個世紀那麼的漫長而難以忍耐.我對阿風的愛戀和依賴的程度深得讓我自己都大吃一驚了,他就是我所有情感的中心,只有他,才能夠牽動我的喜怒哀樂;只有他,才是我今生唯一的夢想;只有他,才是我永遠不變的偶像.......是的,只有他!我生活里其余的一切都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道具罷了.

    阿風呢?他明顯比以前更愛我了.他每次在看著我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流露無限的出熱情與溫柔.又因為他母親的逝世,他似乎驀地輕松了下來(主要是在經濟方面),這使他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我的身上,他就更加像是一個完美的戀人了.

    當然,阿風對于L母親的死及他自己的身世依然是不能釋懷的.但這反而成為了我們緊密相連的一大因素,因為他的這些煩惱和痛苦不僅是只能對我一個人傾訴,還有了一種只向我尋求安慰的習慣.而且,在他每一次擁我入懷的時候他總會要求道︰〞說你愛我!說你是我的!說你不會離開我!〞

    說這話時,阿風的臉色總是蒼白如紙,渾身都在發著抖,並且那聲音有著迫切的乞求味道.這讓我心中滿是柔情,愛憐交織了.

    〞不知道我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阿風似在解釋.〞我只在你的面前脆弱過的.〞

    我的心醉了,心疼了.就更加倍地付出自己的愛,更加倍的投入的去愛了.只要阿風能滿意,我心里就非常的滿足了,就非常的幸福了.但是,我也有一些擔心,真害怕自己的身體會出現某些變化,比如說是懷孕什麼的.為此,我暗自擔憂了很久,每天提心吊膽的,甚至偷偷地去看了許多相關的資料.好在一個月又一個月地過去了,我並那樣出現任何我曾經擔心的變化,沒有狀況就意味著我平安無事,我更加愜意的和阿風在一起了.

    不過,要說沒有一點生理上的變化也不是盡然的.或許真的是愛情的力量是神奇的,我似乎變得光彩照人起來了.那體態是更加的輕盈而婀娜,臉色是更加的紅潤而可愛,眉眼是更加的柔波橫溢了.....

    就連媽媽都忍不住問道了︰〞你最近遇上了什麼好事嗎?

    我搖頭不語,嘴邊卻綻放著一朵甜蜜的微笑.

    〞是啊!你看上去是有一點不一樣了的.〞向來不大講話的大哥亦說︰〞像是......像是......〞

    二哥接口就道︰〞一朵盛開的荼蘼花!〞

    這形容還真是很貼切呢!我不禁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燦爛嬌艷的荼蘼花兒,欣然地笑了.

    如果,我是那美麗的荼蘼花,那阿風,他就是照耀著我的陽光!

    但是,正當我幸福得自以為是言情小說的女主角時,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徹底地破壞了我的好心情.

    剛剛進入七月份不久,本來是沒有公務的父親卻比平常更忙碌了,還不時的往外地的親戚處打長途電話,一聊就是好半天的,一付神神秘秘的樣子讓人摸不著頭腦.本能的,我感到這似乎與我有點什麼關系,但父親不提起我也就不去問了,反而暗岸希望他繼續的忙下去,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和阿風相聚了.

    呵!阿風,我一想到這個名字就不禁心旌搖曳了.可能是因為了夏天的緣故,我們的感情也像是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每見一次我們都會更愛彼此多一些,而我,對阿風的愛戀更是那樣的難以言喻的熱烈,真的就是永無止境了!

    這天深夜,已經是快到十二點的樣子了,我才從阿風那里趕回家去.

    我躡手躡腳地穿過漆黑的庭院,摸索著向臥室走去.四周是一片黑暗和寂靜,我有些放心地松了一口氣,這證明還沒有人留意到我的不在家,“可能他們都以為我早就睡下了吧!”我僥幸地想.

    可是,我剛一走到臥室的走廊里就立刻傻了眼,我的房間門居然是敞開著的,而且還亮著燈光.

    “是曉荼嗎?”爸爸的聲音很是低沉.

    我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只見爸爸就坐在書桌前,手里拿著一本書,卻並沒有翻開來看,只是一味研判似的看著我.

    “我在這里等了你很久了.”爸爸緩緩地問:〞你去了哪里?〞

    我慌亂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編個什麼謊言才是.

    〞不要告訴我是葉佳又生病了.〞爸爸笑了笑.〞她不像是個林黛玉吧!〞

    我的臉紅了.只好放棄了正要說出口的〞葉佳怎麼怎麼的〞故事.

    〞是高中的同學會.〞我小聲地說.〞一高興就忘了時間,所以,所以晚了.〞

    我自己也清楚這個理由是經不起推敲的,可這般的夜歸總得有一個像樣的交代才行的.

    爸爸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不太相信的,但還是說了句︰〞好罷.那就這樣了,下不為例啊!〞

    我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眼楮.心里不由得很是慚愧,從我昨年的那次病了之後爸爸對我的態度就好了很多,總是和顏悅色的樣子,雖然還沒有到寵愛有加的地步,但關切之心是流露無遺的了.可我呢?卻是十句話有八句半都是在欺騙他,更沒能做到他一心所期許的程度,我這算什穧n女兒呀?

    爸爸當然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他在環視著我的房間,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我的那一桌子書上面,並用手翻了翻,又眯起眼楮看著那些書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緊張得差點就叫出聲來了.因為,我的日記本就壓在那本<<人間詞話>>下面,而爸爸剛好拿起這本了書.

    幸好,爸爸停止了動作,問道︰〞你看過了嗎?〞

    我急忙點頭,接過書來.

    〞你一直就喜歡文學吧?沒有變嗎?〞

    我又點頭.這次倒是真的沒有說謊了,除了那些數理化類的書是我不願意問津的以外,別的雜書文志,我都是很樂于研讀的.

    〞那就好,那就好.〞爸爸連連點頭.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這樣,你去昆明讀書我也就放心了.〞

    〞昆明?〞我莫名其妙.〞讀什麼書?〞

    〞哦.一到九月份你就去昆明表叔那里,在他任教的大學里讀中文系,你也就是大學生了.〞

    听了爸爸的話,我終于明白他這些日子在忙些什麼了.但我還是有一點會不過意來,這件事情太突然了,我不禁有些不相信了.

    爸爸顯然是誤會了我的沉默,又解釋著,〞你不用擔心,這次是無須參加考試的,直接去入學就可以了.而且那里有你表叔的照顧,生活上也是和在家里沒什麼兩樣的,你盡管安心學習好了.〞

    爸爸的解釋使我意識到這一切已經是安排就緒的了,我只等著到時候拎著行李走人就是了.那,不是也就意味著我必須得和阿風分離了嗎?這個念頭才一閃現,我就感到無法去忍受了.

    〞我我不想去.〞我脫口而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7:04:55

第十八章 一九九二年(3)


     

    〞為什麼?〞

    〞因為......因為......太遠了.〞

    〞那有什麼?放假就可以回來了嘛!〞

    〞我怕適應不了.〞

    〞不會的.那個地方是有名的四季如春,很宜人的.再說了,年輕人哪里不能呆了?〞

    〞我......我只想在本地讀書.〞

    〞這里的熟人太多了,反而不大方便.〞

    〞可是.......〞

    爸爸開始不耐煩起來.〞你究竟想說什麼呢?〞

    我鼓足了勇氣,說︰〞我不想去昆明.〞

    〞不去昆明,你怎麼能上大學呢?〞爸爸有些生氣了.〞你想干什麼?繼續玩下去?〞

    我不敢答話D

    爸爸的聲音嚴肅了.〞曉荼,你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

    〞夢想?〞我喃喃道.或許,我曾經是想過自己要做這樣或那樣的事情的,可如今我滿腦子,滿心所想的就只是︰阿風,阿風,阿風.......

    〞你自己想做些什麼呢?說出來還可以商量的.〞

    爸爸的態度已經是相當的民主了,我還有什麼理由去反駁他?而且,我又敢說些什麼呢?難道還敢告訴他阿風的事情?我只有沉默不語了.

    〞既然你自己也不清楚要做些什麼,那就去上學吧!〞爸爸一揮手表示談話就此結束了.

    〞我.......我.......〞我張了張口,還想說點什麼.

    〞很晚了,休息吧!〞爸爸已經走到了門口.

    他突然又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我說︰〞曉荼啊!你要明白多讀書並不只是為了那一張文憑,而是會改變你一生的際遇的.〞他嘆了口氣,〞而且,你現在換個環境會比較好些.〞

    我心虛地無言以對.

    關上了門,我煩躁不安地在房間中來來回回地走著,直至黎明,我還是沒有能夠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來.唯一可以去商量的人,也只能是阿風了.我也只能急切地去找尋他了.

    〞這樣早!發生了什麼事情?〞阿風兀自睡眼惺忪的.

    我一口氣把這件可怕的意外告訴了他.

    〞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阿風卻並不急,聳聳肩.〞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就這個呀!〞

    他輕松的樣子給了我不少的希望.〞你有辦法?〞

    〞這還不簡單嗎?〞阿風笑了.〞走就是了.〞

    〞走?去昆明嗎?

    阿風露出奇怪的表情來.〞去昆明做什麼?〞

    我茫然了.〞那去哪里?〞

    〞去北京,去上海,去廣州啊!〞

    〞那我呢?〞我還是茫然不解.

    阿風摟住了我.〞當然是和我一起去了.〞

    我驀然間明白了一點什麼.〞你是說私奔?!〞

    他點點頭,神氣很肯定.

    這比父親的那個決定更加讓我感到意外,而且是震驚不已了.與阿風在一起雖然已經時日不短了,但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私奔〞這個念頭,我所希望的不外乎是終于有那麼一天我的家人能夠接納阿風這個人,能承認我們的戀愛,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了.

    〞你不愛我嗎?〞阿風問︰〞你不肯跟我走嗎?〞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怎麼會是不愛他呢?但我又怎麼敢,怎麼可以做出私奔這樣大不韙的事情來呢?

    阿風皺著眉.〞其實我早就想離開這個地方了,我媽已經走了這麼久了,我還留在這個鬼地方干什麼呢?〞

    〞這里是你的家鄉啊!〞

    〞家鄉?〞他嗤之以鼻.〞我這種人有什麼家鄉了?這個地方給我的也只是恥辱和痛苦,我是一分鐘也不願意多呆的!〞

    我意外地看著阿風有些漲紅的臉.〞你從來就沒有提過啊.〞

    他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那還不是為了你!〞

    我有了些明白和自信.〞那我們就離開這里好了,一起去昆明吧!〞

    阿風伸手拿了一支煙,沒有說話.

    〞這樣最好.我讀自己的書,你還是繼續唱歌,我們就能夠無拘無束的了,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了,比現在還要自在呢!〞

    我興奮地憧憬著未來的日子,越想越是美好了.

    〞然後又怎麼樣呢?〞阿風淡淡地.

    我好興致地一笑.〞然後嘛,就是公主與王子過著幸福而快樂的生活了.〞

    〞幸福?快樂?〞阿風露出一抹譏諷的神氣來.〞那是你.我呢?我有什麼呢?〞

    〞我們不是在一起嗎?〞我不解了.〞你還有我啊!〞

    〞是呀!我有你,有你供養著我,是不是?〞

    〞什麼?〞我覺得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阿風吸著煙,面無表情地說︰〞我們去昆明呆到你大學畢業,然後我又跟著你去你要去的地方,等到你有了自己的工作,你再來決定我們該在哪里住下來,我就又跟著你滿世界的亂跑或是在什麼你看中的地方去,是嗎?〞

    〞怎麼會呢?〞我急忙說道.〞你可以唱歌呀,你有你自己的事業啊!〞

    〞事業?我只能是在這家賣完唱又去那家賣唱,直到老得沒人肯要了為止,那也叫作事業?〞

    〞不會的,不會的.你那麼有才華,一定會是很成功的紅歌星的.〞

    〞我去昆明那種內地城市就會成功了?〞阿風煩躁地扔了煙蒂.〞這年頭,搞音樂的都得去南方,去沿海,那才有成功的機會的,你懂不懂?〞

    我愣住了.

    阿風的臉忽然變得緋紅了起來,語氣熱切而急促了.〞我要成功,我要出人頭地!等我成了萬眾矚目的明星的時候,看那些嘲笑過我的人還不拜倒在我的腳下來?〞

    我傻傻地看著這個有些陌生的阿風,並沒有感染到他的激情,而是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意亂起來.

    阿風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曉荼,你說我會辦到嗎?〞

    我的眼楮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他是那麼的年輕,那麼的帥氣,又是那麼的迫切.我能說什麼呢?我只有點了點頭.

    〞但是,如果我只呆在’野狼’這種小地方,我就只有完了的.〞

    〞那你想〞

    〞我必須得去廣州,北京年那樣的大城市,那兒才是流行音樂的天堂啊!〞阿風向往地,〞只有成為了那里大唱片公司的旗下歌手了,我才是大有希望的.〞

    〞不一定非要去那些地方吧.〞我囁嚅著,〞你也可以.......〞

    阿風不耐煩地打斷了我.〞我都已經和那邊的朋友約好了,你不肯去就算了!“

    “我怎麼不肯去呢?我當然是願意和你去任何地方的,但是”我急切又有些乞求地,“得等到我紀念里人都同意了,接受了你再說,好不好?”

    阿風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嗚咽起來.“先不要說走不走的那種話.”

    阿風的臉色柔和了一些.〞好了,好了,以後再說吧!你別動不動就哭嘛!〞

    〞可是你.......〞我心里很難過,同時也很無助.

    阿風不再說什麼了,只是撫摸了一下我的臉頰,算是一種安慰了,然後就移開了身子拿起那把吉他撥弄了起來.那曲子,正是那首有名的<<橄欖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7:06:22

第十九章 一九九二年(4)


     

    我最害怕的就是九月份的到來了,可越是這樣時間的流逝就越是飛快,只是一轉眼似的,八月就已經過去了一大半,我,必須得有所選擇才行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其實事情是早就有答案的了.無論我如何去決定,結果都是一個〞走〞字.但問題的關鍵是我到底該走向何方?去向哪里呢?

    理智明確地告訴我是該去昆明的,爸爸的安排從各方面而言都是周到而長遠的,我沒有任何理由來拒絕他;可感情又強烈地要求我應該跟著阿風走,雖然我不禁擔心跟著一個自己控制不了的男人去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是有些可怕的事情,但是一想到這個要朝夕相處的人是阿風時,我的心又會為之向往了.就這樣,各種念頭日夜不停的在我的心里交戰著,壓迫得我喘不過氣來了.

    〞你還沒走呢,就得了思鄉病了嗎?〞媽媽笑問.

    這一次媽媽對我去昆明上學的事情表現出了一種異乎尋常的高興,不僅是很主動的替我打點了行李,暀ㄝ犰a對我說笑幾句.這可能是因為我終于也成為了一個大學生,顧全了她的面子的緣故吧.這也讓我感到很大的壓力,真覺得自己是該去上大學的好,否則會令媽媽多麼的失望啊!

    家里的其他人當然更是十分贊同在件事情的了.就連劉蕾也送了我一套文具以示祝賀.反而是平日和我最好的沒有什麼表示,總是與我一樣的愁眉苦臉的出著神,好像也是陷入了某個難以解決的疑難中.

    〞唉!〞我們常常是不約而同地嘆著氣,卻又都不說是為了什麼.

    好在的是阿風沒有再當著我提起要走的話了,似乎是在給我考慮的時間.這多少讓我感到好受了一點,甚至暗暗盼望著他終能因為對我的愛而改變一些什麼決定了.然而,這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事實最終證明阿風是早已經就有了明確的決斷的,並且是付之了行動.

    發現這一點純屬是偶然.

    那幾天,阿風隨著一個歌舞團去附近的小縣城〞練嗓子〞去了.我便常到他的小屋去清掃一下,亦是為了躲在那里整理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

    在我拖地的時候忽然發現阿風的床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大的行李袋.這是一個嶄新的,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的袋子,而且相當的沉重,顯然是已經裝滿了東西的.會是些什麼呢?我不由得好奇起來了.因為阿風的衣物一般都是非常簡單的,外出的時候只用得上一個背包就可以了,現在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大行李袋來,不免就有一點奇怪了.

    這個袋子沒有上鎖,我猶豫了幾分鐘就拉開了拉練.展現在我面前的赫然是阿風所有的衣服,樂譜,日用品,幾本介紹廣州的小冊子——以及,阿風母親的骨灰盒!我不用對這些物品多加分析也立刻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阿風是去意已決的了!而且,他是不會顧及到我的.

    那我在他的心目中又算是什麼呢?

    這個念頭讓我惶惑.我跌坐在地板上,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崩潰了.我不得不懷疑阿風是否是真的那樣在乎我?自己的愛情又真的是想像中的那麼完美嗎?

    一陣敲門聲驚醒了我.

    “阿風還沒有回來?”門外是探頭探腦的房東.“我听見有聲音還以為是他呢!”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沒有答話.

    房東還站在那兒並沒走開的意思,還毫無顧忌地打量著我,仿佛我是一件稀奇的展覽品似的.

    “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我不得不開口了.

    他卻答非所問.〞你也是他的女朋友?〞

    他用了〞也是〞一詞,這令我感到很不自在.而且現在的我已經是沒有那麼多的自信了,甚至不敢肯定什麼了.所以,我只有不作聲.

    他考慮了一會兒,似乎我的樣子能夠讓他信任的,他這才說︰〞阿風要我退他的房子押金的事情,你轉告他一下,我這幾天要出遠門,等我回來再商量了.〞

    我木然的听著,心中是一片痛楚.這又一次證明了阿風已經是行程在即了!而我,他還未曾有過半點交代啊!

    〞你記得要告訴他哦!〞房東叮囑著.

    我默默地點頭,又默默地關上了門.連什麼應酬話也沒有說上一句,自顧自地恍恍惚惚地走下樓.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我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傷心?無助感一直貫穿了我,使我軟弱得沒有一絲力量了,整個人就依靠在不知道是哪一路公共汽車站的車牌下面,無法動彈了.

    〞我們去哪里?〞

    前面站著一對手挽著手的年輕男女,那男孩子正俯身問著那女孩子.

    〞你決定好了.〞女孩說.她的聲音柔順極了.

    那男孩子笑著問:“北極,你也去嗎?”

    “當然去.”女孩的聲音不大,卻很是堅決和認真.“我跟著你去什麼地方都行的.”

    男孩不再嬉笑了,一付受感動的樣子摟住了女友不放手.

    汽車來了,他們倆相攜著上了車.我卻沒有動,佇立在原地,淚水已經流滿了面頰.很顯然這兩人也是熱戀中的一對,他們說的也不過是戀人之間普通而尋常的話語罷了.但是那個女孩子毫不猶豫地回答無疑是強烈地震撼了我,猶如是當頭棒喝:真愛一個人就應該隨他去天涯海角!

    然而我呢,卻並沒有做到這一點.在阿風心目中他不也會覺得是我不夠愛他嗎?他心里不也是很失望嗎?也許,是我讓他失望了,但我又能夠怎麼辦呢?我所面臨的選擇可不是去什麼地方玩那麼簡單的啊!

    那個行李袋與那個女孩的話交替著在我的腦海里閃現,像兩座無形的大山擠壓著我,一想到阿風的行為,我的心就會被懷疑和痛苦燒灼;可一想到那個女孩的話我又會被內疚和自責所困擾了.我弄不明白到底是誰不對了,更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做才是正確的,我混亂到幾乎無法呼吸的地步了.

    但是,這多少對我的心理是留下了幾絲陰影的.破天荒的,我第一次開始主動躲避起阿風來了.雖然我可以不去見他,但我還是躲不開他的聲音,他的誘惑.因為,我每天都會接到他的電話.

    阿風肯定是看出我動過那個行李袋了,由此而猜測到我的心思,明白了我避而不見的原因.但他卻聰明的在電話里一字不提,甚至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听筒里只是傳來吉他彈奏的音樂聲:,,——然後,阿風就會低低地說一句:“曉荼,我真的好想你!”僅僅是那麼一句話別無解釋,他就收了線.可就是這音符,這聲音偏偏就具有了一種難以抗拒的魔力,只一下就擊中了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我雖然還是沒有去見阿風,但早已經軟化得猶如是一汪春水了,又開始隨“風”蕩漾起來了

    這樣的電話有時是在一大早,有時是在中午,有時又會在深夜——時間雖然並不固定,但每天一個從不間斷的.若電話不是我接的,他就會什麼也不說,立刻就掛斷等上一會這才又打過來,直到是我接到為止.

    這天中午,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我急忙抓起電話,心里不禁若有所待.

    “喂,是哪一位?”

    電話那邊一片寂然,並沒有我期待的吉他聲,我有了一些失望.

    “你是哪一位?”我有些不耐煩了.“請說話呀!”

    二哥正翻著報紙,心煩意亂地說:“又是誰那麼缺德?盡打一些騷擾電話!應該報警了.”

    他的聲音很大,我又沒有掩住听筒,相信對方是全部听見了的,便有了一點反應.

    “是我.”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2 17:08:11

第二十章 一九九二年(5)


     

    我立刻就听了出來是誰.“葉佳!”

    葉佳不再說話,只有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葉佳的口氣有一些奇怪.〞你媽媽在嗎?

    〞我媽?〞我莫名其妙了,〞她不在啊,你找她有事?〞

    〞不在啊!〞她明顯有些失望,又有些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

    我更加不明白了,〞你不是找我呀?〞

    〞不,不!〞葉佳立刻答道.像是要澄清似的,她又忙說︰〞我只是問問,看你能不能出來玩.〞

    〞你過來好了,家里只有我和我二哥兩個人在.〞

    她連想對不想一下就回絕了.〞不了!〞

    〞還是你到我家來吧!〞她停了一會,〞我生病了,不方便出來.〞

    〞生病了!〞我忙問︰〞什麼病啊?嚴重嗎?〞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葉佳含含糊糊的,〞大概是感冒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想到自己老是以葉佳生病為外出的借口,她果然真的病倒了,會不會是我〞咒〞的呢?我不禁很是內疚了.約好了時間,我放下了電話,心里想著葉佳著實是有幾許慚愧了.這一向我只顧著阿風,只考慮著自己的問題,把她幾乎是完全置于腦後了,就連她是何時生的病我都不知道,實在是不像個作朋友的樣子了.看來,葉佳也在生我的氣了,因為她也已經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找過我了.而且這一次她的語氣又透著那麼一股子別扭,不是生氣了是什麼呢?〞

    我正思量著該對葉佳如何彌補一下,二哥突然開了口.〞葉佳她說了些什麼?〞

    我不是很有興致地大概說了一下,卻發現二哥听得非常認真,一付深怕遺漏了什麼似的樣子.我不由得有點奇怪了.〞怎麼?你也想去看看她嗎?〞

    〞我為什麼要去看她?〞二哥干笑了兩聲,緊接著,他又一些遲疑地問︰〞如果,葉佳她對你說說了點什麼事情,你很相信嗎?〞

    〞她說什麼呀?〞

    〞我......我怎麼會知道?你為什麼要問我呢?〞二哥語無倫次地,〞你真的要去看她嗎?還是不要去的好.〞

    〞為什麼?〞我奇怪了.

    〞我,我是怕你傳染.〞

    我感到他真是莫名其妙,但也無暇去探究什麼了.我必須趕在父母回家以前出門,否則又得費一番口舌才走得了了.

    走到門口,我偶一回頭還看見二哥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臉色蒼白,雙眉緊蹙著,額頭似乎還有汗水涔涔流下,好像是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幻想中.

    〞二哥!〞我喊.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移動一下.

    〞二哥!〞我再喊,聲音大了些.

    〞什麼?什麼事?〞他受驚地張大了眼楮.

    〞沒有,沒有.〞我倒被他嚇了一跳.〞只是你的報紙掉在地上了.〞

    〞哦!〞他長松了一口氣.

    然後,他手忙腳亂地抓起散落的報紙,打開一張來,把他的整個人都藏在了後面不再搭理我了.我赫然發現那張報紙竟是拿倒了的,有點想調侃他一下,卻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笑不起來了.

    我到葉佳那里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葉佳還躺在床上沒有起來,看到我臉紅了紅,也沒動,一付病懨懨的樣子.

    〞你還好吧?〞我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

    她懶洋洋地點了點頭,大約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一向多話的她變得很是沉默了,眼楮總是直定定地望著窗外,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也悶悶的,〞我要去外地了.〞

    〞去哪里?〞葉佳隨口問.不是很關心的味道.

    〞唉!〞我嘆氣.〞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葉佳詫異了,把目光從窗外調回到我的臉上.〞怎麼一回事?〞

    我煩惱地把去留的事情說了一個大概.

    〞我到底該去哪里呢?〞

    葉佳突然間來了興趣,一下子坐了起來.〞你當然該跟著阿風走了,你不是很愛他嗎?〞

    我沒有料到她的意見會是這樣的,她不是一直都很看不起阿風這個人嗎?

    葉佳繼續問:“你難道不想和阿風在一起?”

    我的心動了,但馬上又搖頭.“不可能的,我家里怎麼會同意呢?”

    葉佳沉吟了一會兒,表情有些復雜,似乎有什麼話不太好說.“你可以讓你媽他們知道阿風的事情,同意你們在一起啊!”

    這當然是我所希望的結果,可我不用多想也能預知到後果如何了,像阿風那種人在白家看來不是什麼垃圾也是下九流之類的,他們怎麼可能接納他呢?到時候他們就不是把我送到昆明去了,肯定是將我送到非洲去呆一輩子也是不願意有阿風這樣女婿的.

    “你就豁出去鬧一場嘛!”葉佳有一點慫恿的意味.“說不定還真的就行了呢!”

    我灰心地搖了搖頭.葉佳還欲再勸,卻被一陣突然發作的嘔吐止住了,她伏在床邊難受地直喘著氣,似乎是病得不輕的樣子,看上去很是可憐.

    “你不去醫院看一下嗎?”我擔心地.

    葉佳的臉突然紅了,淚水卻隨著臉頰流了下來.

    “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我被嚇住了.“很不舒服嗎?”

    葉佳只是搖著頭,並閉上了眼楮不再說話了.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輕輕地退了出來.

    正要出葉家的大門時,我迎面踫上了葉佳的哥哥葉軍.他仍然是西裝革履的,手里還是拿著那個磚頭似的電話,但他一看見我卻沒有了往常那種討好的笑容,反而是滿臉的惱怒之色.

    “你來干什麼?”他粗聲問道.

    我愕然,但還是回答了.“來看看葉佳.”

    我的話似乎有什麼不妥,葉軍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我.“她就是病死了,也不要你們姓白的來假惺惺!”

    “什麼?”

    “就是假惺惺!”葉軍怒沖沖地,“有膽量做就`````````“

    “哥!”葉佳在屋里喊:〞哥!〞

    〞來了!〞葉軍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聲音大得嚇人.〞你就只會叫!〞

    我惶惑了.難道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他為什麼是這樣的態度呢?真是和以前判若兩人了.

    〞我們葉家也不是好欺負的!〞葉軍牛頭不對馬嘴地沖著我吼了一句.

    〞哥!〞葉佳又在叫他了,聲音又氣又急,似乎想要阻止葉軍什麼.

    〞你們就等著好了!〞

    最後,葉軍狠狠地扔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大踏步走進了葉佳的房間,並使勁地關上了門.我愣愣地站在原處,心里疑惑得厲害,我實在記不起自己曾經開罪過葉軍的,那些話奇怪得令人非常不安.

    隱隱約約的,屋里傳出葉佳的聲音︰

    〞你別亂發火啊,這和她沒什麼關系的.〞

    〞怎麼就沒有關系了?〞是葉軍氣沖沖的回答.

    葉佳的聲調壓得很低了,我努力也听不到幾個連貫的句子.

    〞你不要那麼.......她還不.......鬧也沒用.......〞

    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後就模糊得根本听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了.我只好放棄,可我還是不想離開,我真想去問一問他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會不會是葉軍知道了我和阿風的事情,心里就對我有了成見呢?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了.想到這個,我有了一些釋然.

    回家的路上,原本是陽光明媚的天氣竟然在一瞬之間陰雲密布,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了.只一會兒的工夫,我整個人就被淋了個透,沉重的心情也隨之而來了.那些〞問題〞又重新糾纏上我的心頭.

    孤獨的站在大雨的街頭,我惶惶然不知何去何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8:50:45

"第二十一章 一九九二年(6)


     

    開學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了.

    我的行李整理好了,車票也定了下來,表叔也通知到了,該去告別過的親友也道過別了......去昆明已經是鐵定的事情了.可是,我的心是越來越恐慌不安起來.昆明,那個據說永遠是春天的城市在我看來是份外的淒涼,份外的可怕了.因為,那里沒有阿風!一想到未來的日子里沒有阿風,我就會痛苦得要窒息過去了.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實在是找不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來,更加不敢做出私奔的舉動來.我不是不願意隨著阿風去,而是不忍心.我怎麼可以舍棄家人?怎麼能夠棄父母的養育之恩而不顧的一走了之呢?而且,在我的心里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阿風有那麼一點不可靠,要跟著這樣一個不可捉摸的人去一個不可捉摸的世界,我下意識地有幾分退縮了.

    而阿風呢?他的表現不免令我有一些寒心了.盡管分離在即,盡管他依然說愛我,盡管我們還是卿卿我我.......但是,他仍然不肯改變他自己的決定,也不再要求我什麼了,一付分離就分離的樣子,竟沒有給我一星半點的承諾.若不是他的眼中還有那麼一抹期待和憂郁的話,我真要認為他是根本就不曾在乎過我的.再一想,自己也沒有選擇阿風,似乎就不能一味去責怪他的自私吧,我心中也就沒有多少怨懟之情了.我只想留住與阿風相擁的每一刻.

    終于,到了那最後的一天.

    我躺在阿風的懷里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那強壯的身體,想到明天就再也看不見這個人了,再也得不到他的擁抱——心中就抑制不住地絞痛起來.

    我近乎絕望地緊緊抱著他.“阿風!阿風!明天,我就要走了.”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了.”他抬了抬眉毛.

    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平靜得有一點無情,我的淚水就涌了出來.他怎麼可以如此冷淡?難道我們僅僅只是一般的朋友嗎?我不甘!我要做著最後的努力.

    “阿風,你不再愛我了嗎?你就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了?”

    “曉荼!”他溫柔地撫弄著我的頭發,“我當然是愛你的,也不願意放棄你,可是你自己不肯跟我走,叫我怎麼辦呢?”

    “我不能違背我的家人,但是你是自由的啊!”我乞求地說:“你就不能到昆明去嗎?”

    “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昆明那種內地城市是不適合我的.”阿風有了些不耐.

    “你就不能為了我````````”

    “不用說了,我是必須去南方的.”

    我面對他的堅決,總是無能為力得只剩下了眼淚,在阿風面前我竟然是沒有一絲可以左右他的力量.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哭泣了.

    阿風捧起我的臉,輕輕吻干每一顆淚珠.“你不希望我是個沒前途的廢物吧?再說,為了我們的將來我也得成功,是不是?”

    “那———會是什麼時候啊?”

    “不會太久的,你乖乖的等著我.”他熱切地說.“我會成為紅歌星的!”

    我仍然是淒淒慘慘地.“我怎麼等呵?”

    “耐心點,等著我功成名就.”他輕吻著我的額頭.“我會來昆明接你的.”

    我並不是很相信阿風的許諾,成功有那麼容易嗎?我還要等待多久呢?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只有听他的了.依偎在阿風的懷抱里,在他的親吻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也許過了這一段分離時期我們就真的會有美好的未來了.雖然想是這樣想的了,但真臨到分別時刻我的心還是輕松不了.我真想讓時間就此停住,永遠就定格在與阿風相擁的這一刻,或者是突然爆發一場戰爭和地震或洪災什麼的,我就用不著離開了.當然,這只是我的意想,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無論我們有多麼的依依不舍,也必須分開了,因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只有離開了.

    傍晚時分,我才滿懷淒楚地回到了家.

    剛一走到院門口,我就听見客廳里人聲鼎沸,爭吵叫嚷中還夾雜著一陣似曾相識的哭聲````````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我家可從來就沒有這樣熱鬧過的啊!我忘了自己的情緒急忙跑了進去,一副古怪的場面展現在了我的眼前:媽媽一臉憤怒地坐在沙發上狠狠的盯著二哥,二哥則是一付垂頭喪氣的樣子不敢抬頭,爸爸和大哥都是蒼白著一張臉,手足無措地望著站在客廳中間的那個男人,而那個卷著袖子,喘著粗氣的人竟然是

    ———葉軍!坐在地板上相擁而哭的兩個女人卻是———葉佳與她的母親!

    我完全糊涂了!簡直就不明白自己到底看見的是些什麼了.

    我驚詫地問:“這````````這````````是怎麼了?”

    沒有一個人理睬我,每個人對維持著原有的姿態,全僵在那里了.我看這地上哭泣的葉佳,她比我上一次見著的時候更加蒼白憔悴了,卻又明顯的胖了許多.

    “你怎麼了?”我問她

    葉佳沒有回答,用雙手捂住了臉哭得更大聲了.她的媽媽,那個瘦小的紡織女工一面流著淚一面反復地說著︰“你們不要太欺負人了!不要太欺負人了`````````”.

    我茫然不解,“你們”是誰?又欺負了誰?看情形,似乎是葉佳受了什麼委屈,可是這又和我們家有什麼關系呢?是白家的什麼人得罪了她嗎?

    “誰欺負了````````”我正欲問個明白,驀地,就接觸到了媽媽似冰刀一般刺人的目光,嚇得我不由得就住了口。

    葉軍爆發的大吼了一聲:“白文峰!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二哥失魂落魄地抬頭看了一眼葉佳,又飛快地垂下了頭沒出一聲。

    “你說!該怎麼辦吧?”葉軍沖過去一把抓住了二哥的衣領,揚起了拳頭要打他的樣子.“你說不說?別以為不表態就可以蒙混過去了,你休想!”

    二哥還是一言不發,任由葉軍拉扯著,慘白地臉上有著一種痛悔與迷茫交混的復雜表情.

    “你不負責是不是?”葉軍暴躁起來.“我打死你!看你還賴!”

    說著,葉軍掄起拳頭對著二哥就是一陣劈頭蓋臉的亂打起來.一面打著,他還一面滿口髒活的在詛咒著,二哥毫無招架地挨著打,既不反抗也不吭聲.只一會兒功夫,他的嘴唇就破了,血從鼻子里流了出來,眼楮青腫得幾乎無法睜開了,整個臉已經是變了形狀.可葉軍還是沒有停手的意思,仍舊是不依不饒地繼續打著.爸爸和大哥沖過去力圖想要制止葉軍,但他們哪里是他的對手了?根本就不夠力氣拉開憤怒的他,反而被推得老遠的了.媽媽這時也失去了慣有的從容和冷靜,徒勞地想沖入戰場,卻對被擠了出來.她只有在旁邊急得直跺腳.

    “放開他!放開他!”她大叫著.

    媽媽的叫喊全然沒有作用,屋子里還是亂成了一團.我被這吵鬧,毆打的場面弄得暈頭轉向,一點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也沒有誰來解釋一下,我只有張大了眼楮,驚愕之極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忽然間,我被什麼人猛地推了一掌,一下子就沖到了人群中去了,我驀然發現自己竟站在了葉軍和二哥之間,我還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啪”的一聲,我的臉上就被葉軍重重地扇了一記耳光,我痛得不禁叫了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8:52:28

第二十二章 一九九二年(7)


     

    “對不起,對不起.”葉軍立刻住了手.“我並不是想打你的.”

    我搖了搖頭,捂著發燙的面頰沒有說話.

    此時,室內才有了片刻的安靜.葉軍有幾分內疚地看著我,想說什麼又沒有開口;爸爸和大哥跌坐在椅子上直喘著粗氣;媽媽則在忙著檢查二哥的傷勢;葉佳母女止住了哭泣,在用眼神交談著些什麼;每個人都在忙碌著,只有我一個人呆呆地看著他們,還是一頭的霧水.

    過了半響,葉佳扶著她媽媽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哥!我們回去吧!”

    “什麼?回去?”葉軍喝問:“那你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葉佳的淚水又流了一臉,她哭著搖頭,“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孩子?什麼孩子?”我吃驚地看了看葉佳.“葉佳,你難道是——”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每個人的臉色都是份外的欓?

    “天下可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葉軍漲紅了臉.“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們姓白的.”

    葉軍的一句話就像是一道閃電劃過了黑夜,一下子就照亮了整個吵鬧的真相:葉佳,她居然是懷孕了.而且孩子還是二哥的!

    二哥和葉佳?!這怎麼可能呢?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一點!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如果不是二哥那滿臉的愧色,我還真有些以為葉軍是在胡說八道了,他們?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竟然是一點兒也不知情的.但事實就擺在我的面前,不能不相信了.

    “這根本就不可能!”媽媽的聲音冷而利.“她隨便懷個什麼孩子就說是文峰的,豈不是太可笑了嗎?”

    媽媽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她是在指葉佳的品行有問題.葉佳頓時就難堪得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同情地望著搖搖欲墜的她,很想安慰她一兩句什麼話.

    “我還是那句話,請你們不要在這里胡攪蠻纏下去了,該去找誰就快去找誰罷.“媽媽恢復了平日的年風度,冷淡地說.“誣賴不相干的人有什麼意思呢?”

    “你這個”葉軍一時氣結了.

    “出了這種事情,你們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的,但是也不要病急就亂投醫嘛!”媽媽一付通情達理的樣子.“有什麼困難說出來,我們能夠幫忙的,還是會幫忙的.”

    葉軍氣得渾身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論口才,他如何是媽媽的對手了?

    媽媽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好了,這事就到此為止了.你們,就請回了吧!”

    “我不和你這個女人說!”葉軍轉向了二哥.“白文峰,我只問你!這個孩子是不是你的?”

    “我`````````”二哥張了張嘴.

    “你,你什麼你?”媽媽搶白道:“不要中了別人的圈套!”

    爸爸有些看不過去了.“雲儀!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媽媽冷冷地,“說什麼?又要弄個野種回來嗎?”

    爸爸顫抖了一下,臉色奇怪的發著白.

    媽媽轉向葉佳,很鄙夷地說:〞你快走了吧!不要再異想天開了,何必自取其辱呢?〞

    〞我```````````我``````````〞葉佳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一股不平之情在我的心中翻騰,事實明明就在眼前,葉佳並沒有說謊話,媽媽卻偏要歪曲一切,非要把葉佳說成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壞女孩,這真是很有些過份了!

    〞媽!〞我忍不住叫.〞你別那麼說葉佳.〞

    〞哦?那是我錯了嗎?〞媽媽笑了,臉色卻鐵青起來.

    〞我只是〞我瑟縮了一下,還是壯起了膽子繼續說︰〞我只是覺得那個孩子就是二哥的.〞

    〞你覺得?是你做的媒咯!〞

    爸爸不安地咳嗽了幾聲.〞曉荼!別多嘴!〞

    媽媽搖手,〞你就讓她說下去,那你認為該怎麼辦好呢?〞

    〞我,我,〞我遲疑了幾分鐘,但葉佳的淚水令我再度開了口.〞二哥,應該負一點責任吧.〞

    〞哈!你倒挺會幫理不幫親啊!〞媽媽干笑了幾聲.〞負責,負什麼責?這樣不知道自愛自重的賤人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葉佳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當眾的羞辱了,臉色在一陣忽青忽白之後,就一下子暈厥了過去.葉軍和他的媽媽顧不得與誰理論了,手忙腳亂地試圖讓她清醒過來.我看著他們慌亂的模樣,心底涌起了深切的憐憫來.我還是不清楚她和二哥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但是我覺得自己可以感到葉佳的感情是真實的.因為我也是正處在戀愛之中的女孩.同樣的感受,又或者是第二日的遠行使我一時間忘記了害怕,一心只想著給葉佳一個公平,于是,我又對媽媽反駁了.

    〞不管怎麼說,二哥並沒有否認什麼,該不該負責也得他們去商量,不應該先認定誰有罪吧.〞我有一點慷慨激昂.〞況且,葉佳真不是那樣的壞女孩.〞

    〞好!好!好!〞媽媽點著頭,看著我的目光既陰冷又有些刻毒.〞你很講義氣啊!〞

    我在這樣的注視下不由得不寒而栗了,有了一種想逃跑的感覺.

    〞曉荼!〞爸爸掩飾不住焦急地喊.〞你還不快向媽媽道歉!〞

    其實不用他說,我已經在後悔了.我看著媽媽真正被觸怒的樣子,我這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

    〞媽,對不起!對不起了,是我的話.......〞我在媽媽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囁嚅了.

    〞看!〞葉軍這時不合適宜地插了進來.〞連你們自己人都這麼說了,你們得給我們葉佳一個交代了吧!〞

    他的話簡直就是火上加油,但媽媽並沒有理睬他,只是一味地盯著我,那樣子以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無比的厭惡了.這目光使我驚惶得不知所措了,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冷汗涔涔而下了.本能的,我有了種莫名的卻又相當強烈的恐懼.媽媽,似乎像是仇人一般可怕起來.

    此時葉佳已經醒了過來,但仿佛她也立刻感染到了年些什麼,沒有任何哭鬧地,微微張著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媽媽,等待著什麼似的很安靜.窗外,還是晚霞滿天美麗如畫,而室內的每一個人,尤其是我,卻被某種令人窒息的情緒所控制了,似乎是嗅到了一絲暴風雨來臨的氣息.

    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我終于鼓足了勇氣打破了寂靜.〞媽,對不起!〞

    〞不要叫我媽,我可當不起!〞

    我僵立在原地,心里滿是懊惱.明天,我就要離開了,又何必去惹媽媽生這樣大的氣呢?我又不是不知道媽媽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子女的拂逆了,況且我還是當著外人的面.看樣子,這一次是有我好受的了.

    我再乞諒地叫︰〞媽.〞

    〞我是你的媽嗎?〞媽媽的語調有些古怪.〞你別亂叫了.〞

    爸爸向她走近了一點,有些懇求的意味.〞雲儀!〞

    我有一點奇怪爸爸的緊張反應,這不過是一句賭氣的話罷了.

    媽媽橫了爸爸一眼,用極其怨恨的口吻說道︰〞白士賢!你不要在那里大呼小叫的,你強加給我的這個女兒已經二十年了,二十年啦!我實在是受夠了!你明不明白?〞

    爸爸一下子就跌坐下來了,臉色變幻莫測,並且開始喘著粗氣起來.他的這種樣子讓我直覺感到有哪里不對勁了,似乎是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會是什麼呢?和我有關嗎?我無法具體地分析清楚,但極度不安的感覺已經緊緊地抓住了我的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8:54:22

第二十三章 一九九二年(8)


     

    〞媽!〞大哥對著媽媽直搖頭.〞不要!〞

    不要什麼?我莫名其妙了.逐個看了過去,只見爸爸,大哥,包括滿臉是傷的二哥都非常緊張地看著媽媽.而媽媽,卻並不去理會他們的目光,還是憎惡地看著我不放,同時,她的臉上新添了一種不顧一切的神氣.

    我害怕起來.〞媽!〞

    〞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是你的媽.〞媽媽一字一頓地,〞我江雲儀可不是那個下賤的女人!〞

    她的聲音輕輕的,卻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在我的心里炸開了.我只覺得腦子中〞轟〞的一聲巨響,眼前金星亂跳,整個人就幾欲昏死過去了.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拼命地搖著頭.

    媽媽笑了,是那種幸災樂禍的笑.

    “我也希望這是不可能的,但這偏偏就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媽媽無情地說.“你不過就是二十年前那個無恥女人扔在這里的賤種罷了.”

    我混亂不堪地捧著似乎快要裂開了的頭,痛苦地呻吟出聲了.但是,在我的心中卻又偏偏明白異常,雖然還是有許多事情我是糊里糊涂的不知究竟,可我已經本能地意識到了一點:江雲儀真的不是我的親生母親!頓時,這麼多年來她對我那種令人費解的冷漠,苛刻,終于有了個合乎常理的解釋了.

    “爸爸!”我還是求救地喊.希望爸爸能夠給我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爸爸的嘴唇顫抖著,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注視著我,眼里浮起一層愧疚的神情,這已經是明白無誤的告訴了我一些什麼了.

    “他?他好意思說嗎?”媽媽,不!應該是江雲儀,嘲諷地,怨恨到看著爸爸.〞白士賢,白士賢,你該叫作陳世美才對!為人師表卻齷齪透頂,弄出個私生女來還要作妻子的來善後,他還有臉說什麼?!〞

    私生女!這個詞讓我整個人如墜冰山雪窟,從四肢到心髒都冷得無法動彈了.但周圍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卻份外清晰的映入了我的眼簾︰憐憫,憐憫,憐憫........這令我無地自容到了極點!

    江雲儀轉向我,她又笑了.〞真是遺傳到位啊!你也是個天生的下賤坯子,偏偏就喜歡去那些歌廳舞廳之類的不良場所鬼混.你別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懶得去管你這種人而已.〞

    〞雲儀!有這樣的事情嗎?〞爸爸瞪大了眼楮.〞曉荼!你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我無言以對,已經是臨近崩潰邊緣了.

    〞她做什麼?當歌女唄!〞江雲儀接口道.〞她就配作那種人,連交的朋友都是一路貨色!〞

    說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了葉佳,收起了笑容,她冷冷地指著葉佳說︰〞你別以為玩一套什麼木已成舟的把戲就能逼誰就範了.趁早死了這份心!我江雲儀二十年前就不會讓你們這樣的女人進門,二十年後就更加不會了!〞

    〞我......我.......〞葉佳膽怯地.

    江雲儀不屑地哼了兩聲,繼續對我說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好朋友,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登堂入室罷了.可笑你蠢得一無所知,還要替她討什麼公道!〞

    葉佳垂下了頭.〞曉荼,我.......〞

    在淚眼迷蒙中,我看見了她臉上有著被揭穿的尷尬和羞慚.那麼,江雲儀說得沒錯了.葉佳真的是在利用我接近二哥了,這才以至于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葉佳,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呢?這又是一個不小的,冷酷的打擊.我的心疼痛萬分,一片迷茫了.真不知道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忽然之間,母親也不再是母親,朋友亦非是朋友,我自己又是白曉荼嗎?我弄不清楚了.我發現自己已經徹底地陷落在無底的深淵之中,我再也找不回原來那個世界和原來那個自己了!

    江雲儀帶著一種欣賞的愉悅看著我的表情.〞我知道你很痛苦,是不是?但我呢,已經忍受這種痛苦二十年了,你知不知道這種滋味︰我只要一看到你就會感到恥辱!而你偏偏就沒有一天不出現在我的面前,不停的提醒著我二十年前的那一幕,真讓我忍無可忍了!〞她停頓了一下,〞現在好了,你總算知道了自己是個什麼身份,就好自為之吧,識趣一點,請別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的了.〞

    這樣的語氣刺激了我,我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下去了.只覺眼前一黑,我暈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房間里沒有開燈,幽暗中我只听見桌子上那個鬧鐘在〞滴答滴答〞的,不緊不慢地走著,除此以外就再無別的聲響了.四周安靜得似乎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樣,又似乎是這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不清楚現在是幾點了,也不清楚葉佳他們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問題到底解決沒有......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想知道,只是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腦子里像幻燈畫幕一般不停的映現著客廳里的那些對話,那些場景,一件難堪而又明顯的事實擺在了我的面前︰我是一個不名譽的私生女!

    羞恥的感覺像是漲潮的海水似的一浪高過一浪的在我的心里洶涌澎湃著,別的,我就一無所感了.

    時間在黑暗中沉重地流逝著.

    突然,一聲長長的雞鳴劃破了這死寂.我也被驚醒了,抬頭向窗外看去,晨曦的微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而且,看起來還會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但是,此刻的我卻因黑夜的逝去而倍感惶恐起來了,一想到即將要面對父親的眼神,〞母親〞的臉色和哥哥們的憐憫,我立刻就想要逃跑,想要遁形,想躲在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永遠都不再出現.

    逃?!能往哪里逃呢?我茫然四顧.

    阿風!這時一個名字在我的心中浮起.這是我事到如今第一次想到他,但那慌亂而痛苦的心無形中就有了幾許穩定下來,猶如一個迷路的孩子突然看見了一個路標,一個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塊浮木的那種感覺.現在,阿風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我愛著的男人了,他已經成為了我唯一的避難所,唯一的人生希望了.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紊亂的心情平靜一點.最後,我把目光定在了床頭那個行李箱上面,我似乎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沒有作太多的考慮,我出于本能的,猛地從床上起來向那個皮箱走過去,我拎起了它,機械地挪動了腳步.

    在經過父母的房間時,我不禁停了下來.我听見父親一聲又一聲的嘆息著,他一定是在等待著天亮,思量著如何對我解釋吧.我又听到了江雲儀不屑的冷哼聲,她也是醒著的.看來,對于他們來說這也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我猶豫了一下,很想听一听父親會告訴我一些什麼.但隨即我就放棄了這樣的念頭,這還有什麼必要呢?再完美的說辭也是改變不了那個可悲的事實了,我,再怎麼也不能作回原來的白曉荼了,也不能再去面對原來那個世界了.我唯有逃開!

    悄無聲息的,我來到了大門口.我再度停了下來,回望著晨光中的家,那荼蘼花,那月桂樹,那秋千架——這熟悉的一切將只會出現在我的夢魂里了.我的心頭不由得一陣陣巨痛起來,一種強烈的不舍控制住了我,我幾乎要放棄了出走的行動.但是,我終于還是拉開了大門.

    “別了!”我在心里呼喊.“永別了!”

    在淚眼滂沱之中,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這個世界,就沖進了茫茫的迷霧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8:55:57

第二十四章 一九九三年(1)


     

    或許,每一個人在他漫長的一生中都會有過“我是誰?”的疑惑.但這個問題也只是偶爾想想罷了,是不會造成什麼長久困擾的.可是,對于我則是不然,我是真的失去了我自己,失去了那個二十歲的白曉荼,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就在這種令人絕望的失落感中像是一個游魂似的在阿風的小屋里呆了好幾個月,直至新的一年已經到來。

    這幾個月里,我除了維持著基本的生存,別的我什麼都不願意做了,甚至連日記也不寫。似乎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我去關心,去激發出熱情了.我不知道白家的人可曾四處尋找過我,想來是有過的,但他們又哪里會找得到我呢?在這麼大的一個城市里我不過是渺小的一粒塵埃罷了,況且我又像是一只冬眠動物那樣蜷縮在小屋里足不出戶,真的就是徹底的消失在人海了.也許,他們也曾追問過葉佳,知道了有阿風這麼一個人,知道了我曾經有過私奔的念頭,但他們還是不可能找到我的蹤跡的,畢竟葉佳所知道的情況是相當有限的。

    “還擔心被發現嗎?真是自作多情!”我自嘲地對自己說:〞你的消失對白家可能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少了你這個污點,只會令人松了一口氣的,哪里又會著急呢?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無論真實的情形如何,總之,我並沒有被任何人找到過.就這樣,自從我從那天凌晨三點鐘(事後阿風告訴我的)蒼白得像一個鬼似的叩開阿風的門以後,我的日子就只在失魂落魄中溜走了.

    阿風並不知道我離家出走的真實原因,他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很自然的就認為了我是因為舍不下他,並很是為此欣喜而自得了一番.面對我的頹喪與淚水,他並沒有多加探究,他只是刻意地,非常溫柔地安撫著.〞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你的,我會是一個很成功的男人,你跟著我是不會後悔的.〞

    我緊緊地抱住阿風,不肯稍有松手.〞我現在只有一個你了!〞

    最終,我還是沒有告訴阿風我的身世.並不是我覺得我們還不夠親密,我也無意對他有所戒備,而是我一則感到羞恥,阿風的身世也是一言難盡,但他的母親是迫于無奈的,是受害者,而我呢?不過是一次偷情的結果或不道德的產物,那生我的女人又是個什麼樣的淫娃蕩婦呢?我已經夠輕視我自己的了,我又怎麼受得了他的?哪怕是一個詫異的眼神?二則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問題給他增添某種煩惱,他自己的身世陰影也還一直未曾散去,又何必要負擔我的呢?

    我在悲哀中掙扎著,內心的無助一次比一次在加深著.同時,對阿風的依賴也一次比一次的濃烈了.他成了我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及唯一的上帝!我已經把自己的全部,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了他.

    因為阿風廣東那邊的朋友還沒有安排好,我們就遲遲不能成行,在南京一直耽誤到了四月份的最後的一個陰郁的黃昏,這才踏上了遠去廣州的旅程.

    按照常理而言,從來沒有作過長途旅行的人能在這美好的季節里偕同自己的愛侶前往一個有名的大都市,應該是一件很讓人向往,很讓人興奮的事情.可是,我怎麼也提不起興致來,心里非但沒有愉快的感覺,反而充滿了不安和愁苦.

    阿風握著我顫抖的手.〞曉荼,你不要擔心啦,一切有我呢!〞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心情並沒有輕松多少.看著車窗外那些兀自戀戀不舍的人們,我突然之間有了想下車的沖動.曾有一度,我是只求離這座城市越遠越好,可真的就要離去了,我又是滿懷著不舍之情了,仿佛離開了我就再也回不來了似的.更主要的是,我對那個遙遠而陌生的城市一直心存著某種恐懼.這種恐懼是莫名的卻又是強烈的在心頭盤踞著,即便是阿風溫情款款的撫慰也不能減輕一二的.

    不過,實際上不論我的心態如何亦是無關緊要的了.因為,火車已經越過了片片田野和樹叢,正堅定地,飛快地向前行駛著.

    一路上,阿風非常的興奮,難以抑制的喜悅令他變得多話起來.他不住口地描述著未來的一切,似乎是只要一到了廣州那美好的前程就在那兒等著他了.我很偶然的注意到一個問題︰在阿風的未來規劃中是極少提及我的,幾乎全部都是他自己如何如何的.這令我有了一些不自在的感覺,心里的不安又多了一點.

    漸漸地,旅途的漫長和生硬的車座讓人們困倦起來.阿風也停止了議論,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而他自己也斜倚在座位上時睡時醒地搖晃著.半夜里醒來,我頭昏腦漲,渾身酸痛,心中依然是不安而煩悶的.只有阿風那英俊的剪影給了我幾許安慰,凝視著他,我發現自己對他的愛戀正在心里成倍地滋長開來.

    車廂里很靜,人們都在盡力的睡著.雖然那姿態是各異的,但他們應該是都在做著關于未來甜美的夢吧!而我,卻怎麼也閉不上眼楮了.听著火車的隆隆聲,我猜想著這黑暗中的鐵龍即將駛向怎樣一個未知的新世界呢?

    幾經輾轉,目的地廣州.總算是就在我們的眼前了.

    廣州車站很大,也很是擁擠不堪.到處都是扛著大包小包的打工仔類的旅客在擠來擠去的,並且不管不顧地用自己的方言在大呼小叫著.我一支手緊緊地拉住阿風不敢放開,另一支手拼命地擋著那些似乎隨時都會砸下來的行李.只一會兒,我就渾身是汗,氣喘吁吁了.好不容易的,我們才過五關斬六將的沖出了這個偌大的車站.

    〞等一下.〞阿風放下行李對我說︰〞猴子會來接我們的.〞

    我站在街頭茫然四顧,一種背井離鄉的惆悵油然而生.

    〞這里真是熱鬧啊!〞阿風左顧右盼.〞只是車站就這麼繁華了,其他的地方就更不用說啦!〞

    我不感興趣地〞哦〞了一聲,沒有表示自己的什麼觀感.其實,我對這個新環境並沒有太好的印象,眼前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喧囂景象不僅不能讓我領會到什麼風光,只能增添了幾許厭煩之感.

    大約等待了有一刻鐘之久,阿風那個綽號叫作猴子的朋友這才急匆匆地趕了來.

    那個猴子還真的是名副其實,黑瘦黑瘦的,外加長手長腳的模樣,活脫脫的就是一只大猴子,站在那兒倒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我在打量著他,他也在打量著我.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直看,既不禮貌又很是放肆,好像我是一個赤身裸體的怪女人似的.我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了,忙移開了目光裝作去欣賞遠處的建築物.

    “這是猴子,大名侯軍,優秀的貝司手.”阿風介紹著.“白曉荼,我的~~~~~老婆.”

    〞這個就是你的妞啊!〞猴子對阿風吹了一聲口哨.〞整個一個良家婦女嘛!〞

    “那是當然!”阿風頗有一點自得的.

    猴子拍了一下阿風的肩,古怪地笑了笑那神氣透著那麼一股不正經的味道.我不禁皺了皺眉,真不敢想像阿風其他的朋友又會是什麼樣子?

    他們一邊聊著這里的情況,一邊拎起行李向汽車站走去.阿風示意我挽住他的手,我看了一眼猴子,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跟緊了他的步子而已.

    猴子笑了.“還挺害羞的呢!”

    “沒見過世面啦!”阿風很男人的樣子.“小家子氣.”

    我更加有點不自在了.

    回頭望了望漸漸遙遠起來的廣州火車站,我這才真切地意識到過去的一切是真的要割斷了,再也回不去了,南京,已經是恍若隔世的過往了!

    也不知道轉了多少次公共汽車,猴子才把我們帶到了也不知道是城中心呢,還是郊區的舊住宅小區.走進了一棟八層樓的建築,徑自上了五樓.

    當猴子打開了房門,我不禁呆了呆.這是一間一室一廳的小居室,並不是因為它的小讓人有什麼不適感,而是它那種污穢黑暗令人感覺很不舒服.房間里空蕩蕩的,連一間家具都沒有,就只有前任主人扔得滿地都是的廢紙和日用垃圾,被風一吹,就滿屋的飛舞起來,並且伴隨著“簌簌”的響聲,散發著一種古怪的氣味.

    “鱷魚才搬走了幾天,還沒有人住過的.”猴子解釋道.

    那個鱷魚又是誰呢?我已經沒有興趣去知道了.反正,阿風那些朋友們好像全沒有真實姓名似的,只有一堆動物名字作為代號.

    “叫你和我們一起住吧,你偏不干.”猴子埋怨地,“單獨租房子是很花錢的.”

    阿風看了我一眼沒有答話.

    猴子裂開嘴笑了.“哥們,女人是不能太寵的!”

    “去你的!”阿風打了他一拳.

    然後,阿風把猴子拉到了一邊,兩人嘀嘀咕咕地在商量著什麼,還不時地向我看上幾眼.隱隱約約地,我只听見了幾句:“暫時的而已.”,“你小子可別賴帳呵!”“過幾天就行了.”之類的話,意義不是很明白,但我看見猴子遞給阿風幾張鈔票時就恍然大悟了,是阿風在向猴子借錢.我心中不由得一驚了,阿風的經濟差到這種地步了嗎?怎麼才到廣州就得靠借貸為生嗎?在我從小所受到的教育中借債並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到萬不得以是不可以向別人伸手的.所以,阿風的景況很讓我擔憂起來了.

    猴子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和阿風兩個人,我們互相對視了一下,一時之間反而無話可說了.

    “我怎麼收拾一下好呢?”我竟有了一點緊張.

    “收拾什麼啊?”阿風笑了.“這里什麼東西都還沒有呀!”

    我四處看了看,也不禁失笑了.

    阿風走了過來,溫柔地抱著我.〞別擔心,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我回抱住他.〞沒關系,重要的是有你.〞我誠心誠意的,心里已經充滿了自我犧牲的柔情.

    〞謝謝你!〞阿風動情地,〞曉荼,我一定要讓你擁有全世界的.〞

    〞我不需要什麼世界,你就是我的世界了.〞我也動情了.

    阿風突然有了點不好意思,避開了我的目光,〞我們該睡在哪里呢?地上嗎?〞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于是,我們拿出所有的衣物全鋪到了冷冷的水泥地板上,也算作是一張床了.

    〞曉荼!〞阿風坐在〞床〞上輕叫.〞你過來.〞

    我明白他的意思,臉紅了,忸怩著不肯走過去.阿風笑著走過來,他一把就抱起了我把我放到了〞床〞上,開始很細致,很溫柔地吻了起來.......

    當一切都已經結束,我悄然起身,站在房間唯一的陽台上極目遠眺.

    雖然這早已是時值深夜了,但我所見之處依然是一片***輝煌,那夜空在它們的映照之下顯得並不是那樣的黑暗,看上去,整個廣州城就是一個美麗而繁華的不夜城.面對著這樣一個嶄新的世界,我亦忍不住有了幾分激動,這里,會是我們永久的家園嗎?這里,會是我們夢想中的國度嗎?我再回過頭來,凝視著酣睡中的阿風,心中愛戀無限,從此以後,自己是什麼也不想有的了,唯願跟著他這個自己選擇又或者是命運選擇的男人.在這個陌生又似乎充滿了希望的地方長相廝守了.

    我們,會很幸福的嗎?

    我舉頭問天,蒼天無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8:57:26

第二十五章 一九九三年(2)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廣州完全是一個五光十色的現代化大都市,是整個中國經濟改革開放的最佳典範.這里到處都呈現出一派蒸蒸日上的繁榮景象,其地理和政策上的優勢使得各種經商,建築,創業的機會日益增多,隨之而發展了形形色色的娛樂方式,這,當然也是全國最為新潮,最為發達的了.所以,在這個城市里就擠滿了搞音樂的與吃娛樂飯的年輕人們,一走上街頭,你總能踫見幾個穿著時髦,打扮前衛而又身背樂器的〞音樂人〞,他們已經成為了廣州城的一道獨特的風景.

    阿風與他的那些朋友就是這樣的一群人.

    他們自成一派,為數眾多,但同時也有那麼多的夜總會,酒吧,迪斯科,咖啡屋.......可以供他們盡情的淺飲低唱,從而借以維持生活,甚至是過上極為寬松的日子了.但是,若想要出唱片或者成為當紅的明星什麼的,那就是幾乎不太可能的事情了.這樣的奇跡也不是沒有過的,偶爾他們這個***里也會傳出某某一夜揚名天下的神話來,可終究這只是鳳毛麟角,大多數的歌手也只能是歌手而已,並沒有別的眩目光環,阿風也不能例外.

    不管阿風在他們那個小***里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物,但很顯然的,他在這個大城市中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雖然,阿風一直都是在很勤奮地追求著他那個成名的夢想,但他依然還不是一顆〞星〞.他還是一個輾轉于各個夜總會與歌廳之間的名不見經傳的普通歌手,這樣的處境離他的理想真是相去甚遠了.我不禁代他煩惱起來,真擔心他會承受不了.

    誰知阿風自己卻還是充滿了信心.“你擔心什麼?以我的實力是一定會成功的.”他總是很堅定地說:〞現在只不過是缺一點運氣罷了.〞

    看來,在廣州大半年的生活反而像是某種催化劑,令阿風原本就有的出人頭地的欲望更是加倍的膨脹了起來,很迅速地發展為了他最大的,甚至開始說是唯一的生活目標了.對于阿風這種近乎狂熱的心態,我並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妥.男人,是應該如此的吧!

    而在我這一方面,我在這座城市的生活卻是另一番有些奇怪的狀態了.

    在廣州的我,竟然成為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式的人物.每日里除了柴米油鹽之類的事情,就只有等待著阿風的歸來.這樣的日子重復又重復,不能不讓我感到有幾分冗長而困倦起來了.

    〞我想出去工作.〞我對阿風說.

    阿風看著曲譜,頭也不抬的.〞為什麼?〞

    〞這樣閑著有一點無聊.〞

    〞和我在一起不開心嗎?〞他抬起了頭,盯著我問︰〞還是我讓你過得不好?〞

    我已經太了解他那種敏感的個性了,忙搖頭否認〞怎麼會?我真的只是無聊了.〞

    阿風不耐地揮了揮手.〞那還工作個什麼?別讓人說我阿風連老婆都養不起了.〞

    我很想說工作並不只是經濟的問題,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了,只柔順地點了點頭.

    〞你覺得悶的話就和阿芳他們去逛逛街什麼的.〞

    我默然,阿風是不明白我所謂的社交生活是怎麼一回事情.那,真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阿風的朋友是不少的,幾乎全是在演藝這個***里打拼的年輕人們.他們全是那種愛玩愛鬧的類型,什麼各種聚會呀,郊游呀,酒會呀是很常有的事情,比一般的人更加的不甘寂寞.阿風是這種場合的中心人物,而他又是每一次都會帶著我去參加的,他自然就認為我就應該是有很多朋友才對,可是,我偏偏就是一個朋友也沒有交到的.

    最大的問題還是在于我自己,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感到極度的疏遠與孤寂,以前我在白家所養成的生活習慣和觀點使我沒有辦法能夠與他們打成一片.我不習慣他們那種日夜顛倒,燈紅酒綠的嘻鬧;我無法接受他們那種男女隨便交往的態度;我不喜歡他們所開的那些曖昧不清的玩笑......而他們呢,也很明顯地不喜歡我這個人.我的緘默,我的冷淡,我素淨的穿著——這些,在他們的眼里不但是孤僻,更是一個十足的異類了.既然與未我是無話可談,也就敬而遠之了.所以,他們只不過是一群我認識的陌生人而已,我對于他們而言也不過只是阿風的女人罷了.漸漸地,我也就借故不大去參與那些聚會的了,倒寧可躲在家里看看書,寫寫東西什麼的,阿風在拉了我幾次不成以後也就不勉強我去了,他自己仍然去玩他自己的.很顯然,阿風是非常喜歡那種娛樂方式的,那些地方一直都令他有如魚得水的感覺.這已經成為了我們最大的不同之處.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我的生活也如此一成不變的定格為了一種模式了.

    就在這一年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個男人的出現讓我的生活起了一絲漣漪.

    他叫方志林,是廣州城一家報社的編輯.因為我有幾篇散文是經過他刊發的,便有了幾次聯系,主要是通過書信和電話交流了一些文學觀點之類的,並沒有涉及到其他的問題.但他的文筆頗讓我欣賞的,久而久之,無須中我對于他本人也產生出了不少的好感來了.故而,當這個方志林提出見面的要求時,我也就並無反感的欣然前往了.

    等見到這位素未謀面的〞朋友〞時,他那出意乎料的年輕著實讓我大吃了一驚.

    〞那我應該是怎樣的呢?〞方志林笑了.〞是一頭白發,兩眼昏花嗎?〞

    我不禁莞爾,我想像中的編輯就是這般模樣的.

    他扶了扶鏡框,嘆了一口氣.〞唉!幸好還戴了這麼一副眼鏡,冒充一下斯文,不然你準以為我是個賣菜的了.〞

    我再一次被他逗笑了,他多少讓我想起了二哥.立刻就消除了那一點陌生感,談話開始變得輕松了起來.

    自此,我們就停止了書信的往來而改為了直接的見面.每次也並沒有去過哪里玩,只是坐在咖啡屋或茶園里一邊淺飲著,一邊閑聊著,並無任何的特別之處.但是,那種氣氛,那種感覺真的很愜意,令我第一次有了〞友誼〞的溫馨感受.

    隨著見面的次數增多,我們談話的範圍也開始漸漸變大了起來,從文學涉及到了較為私人性的話題了.方志林是個比較開朗而透明型的人,外向而又健談,很有一些無事不可對人言的作風.因此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家世,以及他生活中的經歷和種種趣事.而我自己,就不是那麼喜歡談個人的事情了,甚至是刻意的在回避著.

    〞你是江南什麼地方的人呢?〞

    〞我?〞我遲疑了一下,隨便說了一個南京附近小鎮的名字.

    〞不大像啊.〞他上下打量著我.〞你不像是生長在那種小地方的人呀.〞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沒有答話.

    〞你一個人在這里嗎?〞他又問︰〞有親戚沒有?〞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必定是有一個很精彩的故事啦!〞他深思地,〞可以講講嗎?〞

    〞哪有啊?〞我敷衍著.〞你小說看得太多了吧!〞

    他不相信地看了看我,卻也不再追問了.

    一次見面時,方志林建議道︰〞為什麼不叫上你的男朋友呢?人多會熱鬧一點嘛!〞

    其實我從來就沒有提到過阿風的情況,但以方志林的聰明自然是很容易就猜得到的.

    〞他很忙的.〞我推辭.

    阿風和他完全就是兩種類型的人,是不可能談得到一起去的.何況,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並沒有向阿風提到過有方志林這樣一個朋友的存在.

    方志林好奇地問︰〞你男朋友是做什麼的?〞

    〞歌手.〞

    〞歌手啊!〞他驚詫了.〞想不到他是做那一行的.〞

    我有些不悅了.〞有什麼不好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他急忙解釋,〞我只是沒有想到你會找那種時髦人物作男朋友的啊.〞

    〞那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人才對呢?〞我反感地問︰〞你們的衡量標準又是什麼?〞

    方志林被我有一點過激的反應弄得一愣,好一會兒才吶吶地說︰〞你別生氣嘛!我又沒有其他的意思,只不過是〞

    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扯開了話題.〞那你的女朋友呢?〞

    他聳了聳肩.〞還不知道出生沒有呢?〞

    〞你的眼光太高了吧!〞我取笑他.

    他收起了笑,正色道︰〞這不是眼光高不高的問題,而是合適不合適的問題.不一定非得完全的志同道合,但一定得有某些共同點吧,否則怎麼能長久的在一起呢?〞

    我心里不由得一怔,共同點?我和阿風的共同點又在哪里呢?我有了片刻的疑惑.但只有一會兒,我就釋然了.

    〞兩個人彼此相愛不就行了嗎?這就是最大的共同點了.〞

    方志林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生活中並不只是有愛情的.〞

    我沒有接口了,他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這次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並沒有影響到我的心情.但是,當方志林問到我的工作情況的時候,我就不免有了一點很受挑撥的感覺了.

    〞他為什麼不要你去工作呢?〞

    〞他不想我太辛苦了.〞我笑笑.〞何況,工作也不是很好找的.〞

    方志林很熱心地,〞我們報社有些事情很適合你做的,來不來試試?〞

    我推辭著.〞不必麻煩了,我這樣也挺好的.〞

    〞你怎麼能這樣子想?〞他皺眉了.〞你這麼老是關在家里,不去接觸社會,不去接觸其他的人可不是什麼好事情的.〞

    我默然,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正確的.

    “你的難道只守著他,支持他去追求他自己目標,你呢?你的自我價值又在哪里?”

    我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沮喪起來.

    在悶悶不樂了一陣子以後,我還是沒有拂逆阿風的意思,依舊安于家庭主婦的日子.方志林的話再對,也不能動搖我對阿風的感情的.

    本來有著這樣一位朋友時不時的來往著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但是,漸漸地,我和方志林之間某些微妙的變化令我們的友誼產生了裂痕.也不知道是不是印證了那句:〞男人與女人之間是不存在單純的友情〞的老話,我和方志林的往來也開始有了幾分尷尬的意味,他明顯地露出了追求我的意思來了

    他很是直率.〞我覺得你就很適合我.〞

    〞什麼?〞我只有假裝不懂.

    方志林的目光熱辣辣的.〞我要你作我的女朋友!〞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嘛!〞我顧左右而言他.

    〞我要追求你!〞他更加直接了,並握住了我的手.

    〞請你別開玩笑了.〞我輕輕地掙脫他.〞我是有男朋友的.〞

    〞但你並沒有結婚,是不是?〞

    〞這怎麼可能?〞

    〞怎麼沒有可能?我把比他優秀嗎?

    〞但是〞我猶豫了一下,雖覺得有些傷人,但為了避免更大的誤會還是說了.〞我愛的並不是你.〞

    〞可是,你是喜歡我的〞

    〞不要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了,我是不可能愛上別人的.〞我又補了一句,便匆匆地逃開了.

    後來,我就不怎麼和方志林見面了,亦不再向他所在的那個報社投稿了;後來,我開始不再回復他的信件了;再後來,我又搬遷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就真的徹底斷絕了與他的聯系.就這樣,我終于失去了在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結束了唯一的一段友誼的插曲,又變得孤獨而寂寞起來了.

    我的心里對此是相當無奈而難過的,方志林真的是個很不錯的男人,但是如果不狠下心來斬斷他那尚未成曲調的情歌,繼續來往下去的話,那不就是在害他了嗎?因為我深深知道,在我的心中只有阿風,而永遠也不可能再容納另一個男人和另外一段感情的了.

    而實際上,我的整個世界早已經只剩下阿風一個人了.除此以外,我想不出來自己究竟還擁有些什麼稱得上有價值的東西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9:35:36

第二十六章 一九九四年(1)


     

    就如同那些學習藝術的人們齊聚到巴黎去一樣,廣州也正在成為著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了四面八方充滿發財致富欲望與功成名就夢想的形形色色的人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拋妻別子,背井離鄉地擁了過來.這當中自然是少不了一大群稱之為“南漂”的音樂人了,廣州,已經成為了這個時代流行音樂的天堂和聖地,不到這里來就像是沒有鍍金的鐵塊,你的音樂還會有人賞識嗎?于是乎,那些俊男美女們一個個輕歌曼舞或聲嘶力竭的,亂紛紛地你剛唱罷我登場,弄得一個娛樂界好不熱鬧?!久而久之,這碗〞娛樂飯〞也就成了僧多粥少的局面了.

    而且,還有一種很讓人尷尬的情況是越來越普遍起來,那就是︰雖然同是歌手卻是非常的男女有別.在這個***里,女性,尤其是年輕而又漂亮的女歌手們,無疑是要遠遠比男性歌手更加得天獨厚許多.她們總是很容易就能夠獲得成功的,這個與其唱功如何似乎沒有太大的關系.

    阿風既無特別的背景,又不幸身為了男子,運氣也就姍姍而不來了,他想成為明星的夢想依然還是夢想,而經濟上的情形也比初來的時候還要糟糕幾分了.

    一天晚上,阿風很早就回到了家.

    〞怎麼這樣早呢?〞我吃驚地看了一下鐘,不過才八點多一些而已,應該是他正忙著的時候啊!

    〞我不干了!〞阿風氣呼呼地,〞他們不知從哪里弄了一個黃毛小丫頭來,竟然要分我的歌!〞

    原來只不過是這麼一回事情,我放下心來.

    阿風卻沒有我這麼輕松了,他的眉頭緊蹙著,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著煙,在煙霧中,他那原本就有些黝黑的臉龐愈發的陰暗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唱得那麼的好,在哪里都會受歡迎的.〞我安慰他說.

    阿風不那麼自信了.〞是嗎?是嗎?〞

    〞當然!〞我肯定地.

    然而,實際的情況並沒有我估計的那樣樂觀.同樣的事情又陸續重演了幾遍,最為直接的後果就是阿風的收入頓減了,我們的經濟開始出現了赤字.

    當我把最後一筆錢交給了房東以後,我委婉地對阿風說︰〞這個地方住久了還真的讓人膩味了,我們是不是也該換個環境了呢?〞

    阿風沒有回答,凝視著我的目光有些復雜.

    〞我現在有點喜歡熱鬧了.〞我溫柔的,〞我們去和猴子合住好不好?〞

    〞不!〞阿風搖頭.〞我怎麼能讓你吃苦呢?〞

    〞吃苦?〞我笑了起來.〞那叫什麼吃苦?大家住到一起不是很好嗎?〞

    阿風有些內疚地低下了頭.〞可是〞

    〞沒有可是,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我依偎在阿風的懷里,感到無比的溫馨,這世界上沒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這次商量的結果還是搬了家.我們從獨門獨戶的單元房遷到了與侯軍他們合租的以套舊公寓里.〞新〞家在城郊的一棟舊樓房的第七層,連上客廳一共有四個房間,乍一看還是十分寬敞的樣子,但要三戶人家一瓜分面積就小得屈指可數了.

    侯軍和他的女朋友阿芳住了那間最大的臥室,另一個在發廊工作的四川妹小芹佔據了我們隔壁那間較大的房間,我和阿風是後來者,就只能住最小的那一間了.五個人,再加上各自雜七雜八的東西,把到處都塞得滿滿的,幾乎讓人無法下腳了.

    我並不是一個希求奢侈生活的人,境況就是再拮據我也能夠做到安之若素的,也能變著法子生活得簡單一點,把困難應付過去的.可是,對于這種〞新同居〞生活模式,我是漸漸感到無法適應得下去了.共有一個客廳,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我獨自承擔公共場地的清潔衛生;那關緊了門也擋不住的日夜不分的喧鬧........我都還是可以盡力去忍受的話,但是對于這個〞家〞里;老是不停的人來人往,特別是那個並沒有男朋友的小芹卻總有許多不同年齡的男人找上門來的情形,我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了.

    〞她是做’零售’的啦!〞阿芳說著難懂的廣東話,並鄙夷地撇了撇嘴.

    〞什麼零售?〞我不明白.

    〞就是那些事情嘛!〞阿芳笑得邪門.〞發廊女和男人的問題啦.〞

    我這才會意過來,不禁臉紅了.再看見小芹時,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與她說話了.

    最難堪的是,有好幾次我去開門時,那幾個小芹的〞男朋友〞一進來就直定定地看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極了.

    〞你是小芹的朋友?〞他們無不充滿了某種期待地問我.

    〞不是.〞我急忙搖頭.

    他們明顯失望了.〞哦!〞

    有幾個男人還試圖恭維我.〞小姐,你知道你自己真的是好漂亮啦!〞

    他們那一臉的好色和媚態令我幾乎當場就要嘔吐出來了.

    我把這些煩惱告訴阿風時,他卻是一笑了之.“這有什麼關系呢?你不去理他們就行了嘛!”

    “可不以讓小芹搬走?”

    “這怎麼行?”阿風搖頭.“別人也是交了房租的,我們哪有權力趕人走?”

    “可是~~~~~~”

    “你是不是瞧不起人了?”阿風的臉色微微有一點變了.“覺得她沒有你高貴嗎?”

    “沒有!沒有!我只不過是討厭那些男人太煩人了.”我急忙解釋,真怕阿風又會另作聯想了.

    “誰讓你自己長得漂亮呢?”阿風有幾分調笑的味道.“是男人的哪有不動心的?”

    我不禁羞紅了臉,與阿風在一起這麼久了,他的贊美還是令我如初時那樣怦然心動.

    “你最美的地方在哪兒?你知道嗎?”阿風問,又自答道:“是你的脖子,很有線條,優美極了,真讓人想——”

    我微微有些失望了.我原本以為他會說是我的內在,誰知他看中的只不過是我的外表,難道他也只是——我還不及細想下去,阿風就吻了過來,弄得我渾身酥軟無力的,根本再也無法思想得下去了.

    結果,小芹依舊住在這里,她的那些“男朋友”依舊來往著.我雖然還是反感這些齷齪的事情,但是我只有拼命地忍著,不再阿風的面前有所流露了,他已經很累了,我怎麼能用那些瑣碎的怨言再來增添他的煩惱呢?

    是的,阿風近來的確是相當辛苦了.這並不是因為他的工作量加大了的緣故,而恰恰是一種相反的狀況.日益減少著的出場,在後台休息時間的增多反而令他感覺到份外的疲憊與失意.

    阿風因為從小就在眾人的白眼中成長,自卑自憐的心理比常人要嚴重許多,他那種強烈得近乎不正常的自尊心又迫使他裝作對一切都是一付毫不在乎的樣子,用一種表面玩世不恭的驕傲來掩飾和武裝自己,但他的內心卻又是同等的脆弱.所以,阿風就更加渴望獲得某種成功,讓別人都來崇拜他,仰望他,以此來擺脫他那深藏于心底的恥辱情結.

    這樣的阿風,我以前是不怎麼了解的,但如今長久的生活在一起之後,我對他的愛令我的感覺敏銳起來了,也就漸漸地明白了他那真實的內心世界.越是了解,我對阿風的愛憐就越是加深了.這種愛,已經不再是女孩子單純的少女情愫了,而是一種揉合著只屬于女人的母性溫柔和縱容的溺愛心態了.

    有一次,阿芳就如是說:〞你不像是阿風的女人,倒像他的媽,什麼事情都順著他的.〞

    我默然,想想,也真的是那麼一回事了.一直以來,我都是心甘情願地為阿風做著一切事情,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容忍他所有的壞脾氣.......無論那是多麼的違背我自己的本意,我還是會讓他滿意的,哪怕是事後我暗自委屈不已.

    現在我眼看著阿風一天比一天消沉下去,真是難過得恨不得自己能夠代替他了,卻終究是辦不到這一點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對他更加的溫柔,更加的遷就了.但是,我竭力的撫慰並沒有改變任何實際的東西,阿風的情況仍舊不太好,他的心情也老是處于郁郁不歡的低谷之中.

    侯軍的突然離開更是令阿風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了.

    阿風的朋友說起來是不少的,其實真正走得近一些的也只有侯軍一個人了.他們早在北京就已經認識了,又懷著同樣的雄心壯志在廣州闖蕩著,兩人有許多共同的經歷和語言,交情就遠比其他場面上的朋友要深厚得多了.他們本來是認定了兩人可以在這座城市共圓明星夢的,但侯軍實在是沒有了繼續耗下去的耐心了,又加上女朋友阿芳的移情別戀,他終于決定要離開這個地方回老家去了.

    侯軍雖然為人有一點油腔滑調,讓我不大喜歡,但他的整個人還是不壞的,何況又是阿風最好的哥們,他要走了我怎麼著也是應該去送行的.

    站在月台上,我不由得有幾許唏噓了.那次侯軍來接我們的情形還清晰在目,想不到今天卻是要送他離去了.人生的聚散真的是無法把握得了的嗎?想到這些,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來,下意識地,我握緊了阿風的手.

    阿風和侯軍除了離別時例行的那一套寒暄之外,就沒有更多的言語似的,他們兩人都在刻意地回避著〞將來〞這個話題.

    〞阿風〞侯軍上了火車這才說︰〞能撐下去當然好了,實在不行就算了吧!這行當要混出個樣子來也太難了.〞

    說罷,他無限疲憊地嘆了口氣.

    阿風點了點頭,但眼中仍然有著不甘.

    〞侯軍,你回去以後有什麼打算呢?〞我忍不住關心地問.畢竟,他並不是衣錦還鄉的.

    侯軍自嘲而又認真地,〞擺個攤子,娶個妻子,再生個兒子啦!我努力做個好男人去.〞

    我沒有笑.若能夠這樣如此平淡地過上一生的話倒也不失為是一種福氣了,起碼這也是相當踏實的日子.而阿風呢,他的生活和目的卻是總讓我有些虛無縹緲的恍惚感.

    侯軍從車窗探出頭來喊道:“你們結婚的時候千萬記得要通知我哦!”

    結婚?!我心中一動.這個問題我幾乎從來就沒有認真想過,只是覺得跟了阿風就是跟定了他,其他形式上的東西並沒有如何放在心上.但此時此刻,侯軍的一句話令某些事情開始變得重要了起來.側目向阿風看過去,他的臉上並沒有特別的表情.突然之間,我這才發現他竟然從來就沒有向我提起過“結婚”這兩個字,而送給我的所有禮物中也從來沒有過戒指這種含有特殊涵義的東西.

    火車開走了.我的心里若有所失起來,但是,這種感覺完全是無關于離別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9:37:28

第二十七章 一九九四年(2)


     

    侯軍雖然走了,但阿芳還是與我們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還加入了她的新任的男朋友一個鼓手.所以,“家”里依然是一片熱鬧喧嘩,並新添了幾分“金蛇狂舞”的驚天動地.

    我是越發的難以忍受了,但又不好發作,唯有往天台上面躲避,還能感到稍微輕松一些.自此,天台成了我的第二個〞家〞.只要是阿風不在或是他在睡覺什麼的,我就總是呆在天台上去看看書,發發呆,就算是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好,能避開那些惱人的嘈音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大約是因為侯軍的離去,故鄉的概念驀然之間從我的心底給拉了出來.每當我在憑欄遠眺的時候,所看到的卻不是眼前這些水泥森林,而是萬里之遙的某個地方的紫金山,玄武湖,秦淮河......淚水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模糊了我的雙眼.的確,那里曾經是我不願意呆下去的傷心之地,可經過了這樣長久的時間,當初那種劇烈的心靈撞擊也逐漸開始變得輕微了,除了還有些許的難堪以外,更多的則是對那個生我養我地方的溫馨回憶了.我的心被懷念填滿了,我懷念那寧靜的庭院,懷念那小小的花圃,懷念那房間里的書桌,懷念父親和兄長........甚至是對江雲儀,我都已經不再心存怨懟了,反而很有幾許同情了,我的存在不也是對她的一種折辱與傷害麼?

    有時,我也不免要想,自己當日那樣決絕地一走了之是否是太沖動了一點呢?或者事情還可以有很多別的解決方法的.但是這也不過是偶爾想想罷了,只是一種對過往的回憶和反思,並不具有任何實際上的意義的.我是很清楚自己是回不去了的,怎麼回得去呢?我只有現在的生活了.然而,現在的生活我又擁有了一些什麼呢?我既無自己的工作又沒有朋友,除了阿風,我似乎就是別無所有了.就算是阿風,我也開始有了一點難以把握的感覺,因此我迫切地希望阿風能夠和我正式的結婚了.

    〞結婚?〞阿風不經意地,〞你怎麼突然想起了這個?〞

    我有些委屈了.〞難道你不願意娶我?〞

    〞我不娶你,又去娶誰呢?〞他伸手摟住了我.〞我愛的只有你一個嘛!〞

    〞既然相愛就應該結婚,是不是?〞

    〞可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啊.〞

    〞我們就這樣永遠下去嗎?〞我賭氣地扭過頭去,他明顯是在推拖.

    〞當然不是了.〞阿風開始吻我的脖頸.〞等到我成了大歌星,我一定給你一個你夢中的婚禮.〞

    〞我不要什麼夢中的婚禮,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懇切地說︰〞我們能夠朝夕相處,白頭偕老就是我最大的夢想了.〞

    〞我們現在不就是在一起嗎?〞他聳聳肩.〞何必要那一張紙呢?弄得就像是簽合同一樣,有什麼意思?〞

    〞可是〞我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反駁了.

    〞結婚有什麼好的?〞他喃喃自語著.

    阿風凝視著前方,臉上有著一抹慘痛,似乎陷入了某個往事之中.

    我知道他想起了些什麼,嘆了口氣,我不忍心再說下去了.

    再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阿風干脆連解釋也沒了,只是一句〞等我忙過這一陣再說了.〞了事.我亦不便多說了,最近一段時間里,阿風也確實是非常忙碌的.

    他的忙碌並不是因為練歌作曲,而是緣自于他對于實現理想的另一種嶄新的認知︰才華只不過是佔了30%的因素,成功的決定作用是後台.

    “你知道林飛吧?他小子那種破嗓子也可以出唱片了.”阿風徹悟地對我說:〞不就是因為他舅舅認識一個音像公司的經理嗎?光唱得好有什麼用呢,關鍵是要有人肯捧你才出得了頭!〞

    正因為阿風有了這樣的領悟,他一下子變得酷愛交際起來,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都成了他結交的對象,尤其是與音像公司有關聯的人,更成為了他〞朋友〞的首選.

    這種全新的特殊工作不僅是很傷神,同時也很是勞財的.阿風自己是費盡心機不說,那花費也是一天比一天增多了起來,常常是他上午才交給我的家用不到下午他又拿走了回去,挪用為所謂的應酬款項去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著,我已經養成了節約,甚至于是吝嗇的習慣.除了在生活上最基本的開銷以外,就以近乎是清教徒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了.比如衣服,我就只穿以前的那些了,而未曾添置過一件新的服飾;娛樂呢,我現在只有一項了看書.對于這些,我並沒有感到苦惱,而是充滿了某種犧牲的快樂,能和阿風在一起,吃苦也是一種幸福了.

    也許是我們的努力感動了上天吧,功夫不負有心人似的,終于,阿風有了一個能夠上報紙的機會.

    〞有了名氣,就會有大公司找上門來了.〞阿風滿懷希望地,〞到那時,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的〞

    我搖搖頭.我還要什麼呢?只要阿風能夠夢想成真就可以了.我從心底這樣期盼著.

    采訪定在一家檔次不低的酒樓里.

    不知是因為有幾分情怯,還是需要有人分享,阿風執意要我也到場.我也只好去了,並帶上了我們所有的積蓄.

    記者只有一個,隨行的也沒有想像中的攝影人員,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姑娘跟在後面而已,一付剛剛出校門的樣子.經介紹,我們這才知道她居然是那個中年記者的女朋友.而且,她也並不是學新聞的.

    這個小插曲在某種程度上大大地降低了此次采訪的重要性,使場面更像是一次宴請了.菜一道一道地上著,酒一杯一杯地喝著,那個王什麼的記者興致頗高的高談闊論,話題層出不窮,可總是與采訪無關.阿風雖然有些焦急了,但也還是盡力地附和著他,不敢有絲毫怠慢的樣子.

    我在一旁看著滿臉是笑的阿風,感覺著他的無奈,他的謙卑,心里不由得一陣又一陣的痛惜,恨不得阿風真的就此成功了,再也不用受這樣的窩囊氣了!

    在酒足飯飽之余,采訪總算是開始了.

    阿風對這位記者講述了他的經歷,他的音樂,以及他在一些地方演出的情況.更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竟然自暴了那段身世隱秘!由此可知,阿風是極度渴望這篇報道能夠引人注目了.對此,我隱隱地覺察著他太有些不擇手段,因而生出幾分反感來了.但是,很快地,這種情緒就被心中橫溢著的包容之情所淹沒了.

    〞相當的有意思!〞那個記者許諾說︰〞放心吧!老弟,成功之門正在為你而開了.〞

    當我們站在酒樓門口目送他們離去的時候,阿風激動得有一點忘形了.

    〞這次應該是十拿九穩了!〞他竟然當街抱住了我.〞我們可得好好的慶祝一下了!〞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我心里的感覺也的確很是平淡,老實的說,我心中並不是如何看好這件事情的.別的且不談,僅是那個讓人記不住名字的記者和他所供職的那家我自己從來就沒有看過的小報,這就已經無法給人什麼太大的信心了.但是,我沒有說什麼,何必去掃阿風的興呢?他是那樣的高興.而且,我心底還在為明天的生活費用煩惱著,這一頓飯已經吃掉了我們這一個月的家用呵!

    接下來的日子,買報紙成了我們兩個人生活中最為重要的事情.而且我們也只買那一份小報,每天一拿到報紙,國家新聞和社會大事是一律不看的,只是專注于娛樂版,希望能從中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阿風!

    在連續十幾次的失望之後,那篇令我們朝思暮想的文章終于刊登了出來.文章比預期的要短很多,總共也才只有二十來行字,主要是介紹了一下阿風唱歌的那家夜總會的情形,說那里是個休閑的好去處.其間也提了提那里的歌手,不僅有阿風的名字,同時還有其他的幾個歌手的情況,而那天采訪時所談到的內容卻是只字沒有的了.

    這樣的一篇文章與其說是文章倒還不如稱其為是一種變相的廣告了.這無疑是給了熱情高漲的阿風重重地一擊,甚至是某種突如其來地侮辱了.

    他把報紙扔在地上,失望地說︰〞怎麼是這個樣子的?!〞

    我盡量用輕松的口吻回答道︰〞那些記者的水平總是不高的,老是寫不出他們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來,簡直就把會抓住重點嘛!〞

    阿風神情古怪的又看了一眼報紙,臉色很暗淡.

    我試圖著讓他高興起來,開始收腸寡肚地談論起各種逸聞趣事,強顏歡笑著.

    〞曉荼,算了吧.〞阿風意氣消沉地笑笑,〞不用安慰我了,我會沒事的.〞

    看著他那很是勉強的笑容,我仍然無法放心得了.〞下次很有機會的〞

    〞是我自己太苯了,被那小子宰了一頓飯.〞阿風故作輕松地打斷了我.〞算了,算了,一點錢而已,不要再提拉!〞

    真的就只有〞一點錢而已〞那樣簡單嗎?我很是懷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9:39:04

第二十八章 一九九四年(3)


     

    剛走到夜總會的門口,我就一眼看見阿風正被五六個女孩子包圍著.他似乎講了一個什麼笑話,那些女孩們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的,那情形非常的引人注目.

    最近一段時間里,阿風變得比以前更加熱衷于各種派對了,幾乎是到了不願意錯過其中的一場的地步.他總是在那種場合里充當著中心人物,唱歌,跳舞,談笑風生.......他沒有一樣不擅長似的.這使他很受歡迎,特別是在女孩子中間.

    這樣的情況我是知道得很清楚的,雖然我是不大出去湊熱鬧,但阿風總會給我繪聲繪色地描述一番當時的情景,並不避諱那些女孩子們的存在.對此,我並不是十分在意的,阿風一直都是被女性〞圍追堵截〞的對象,沒有女孩子來追才是奇怪的現像呢?只要他肯給我說,那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是不會另作他想的.

    可有一天阿芳很鄭重地對我說道︰〞你們阿風被那些小妞兒給纏得緊緊的啦!〞

    我漫ㄧg心地,〞是嗎?〞

    〞你就不擔心?〞

    〞有什麼可擔心的?〞

    〞你也太天真了吧!〞阿芳搖頭了.〞哪有貓兒不吃腥的?就算是阿風守身如玉吧,那些女人呢?你敢保證?〞

    說完,她神情曖昧地指了指小芹的房間.我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她和小芹雖然見面時都是一派親熱狀,但私下里又都是閑話多多的,常常在我面前彼此攻擊,我也只是听著,並不如何當真的.

    〞你別笑啦!〞阿芳提醒地,〞得盯緊點了,不然老公怎麼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阿芳的話還是對我起了一些作用,我開始有了一點擔心.這種擔心倒也不是針對阿風的,而是那些女孩子.他們那個***的情況我多少是了解一點的,個個自以為是新潮前衛型,事事都是故作瀟灑隨便,刻意不把道德規矩放在眼里,反以離經叛道為光榮的事情.在男女關系上此類作風尤其明顯,那些人分分合合的像是在玩游戲,沒有一對是長久得下去的,而他們也確實是很西方化,在一起就高高興興,分手了也是干干脆脆的,即便是女孩子也是如此,根本是不會拖泥帶水的糾纏不清的.所以,在他們那個***里每天都會上演著〞相愛與背叛〞的故事,早已經是司空見慣了的.

    我越想越是不安了,也沉不住氣要去〞盯緊點〞了.

    看到的情景更令我不是滋味了,阿風受歡迎的程度超出了我的預料,而他那投入的態度更是超出了我的想像.

    音樂響起,一個年輕而艷麗的女孩拖著阿風嘻嘻哈哈地滑進了舞池.

    遠遠地,我觀察著他們.

    那女孩最多不超過十九歲的樣子,卻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迷你裙,裸露的大腿修長而誘人,裸露的雙臂始終纏繞在阿風的脖子上.而阿風的手也毫不顧忌地緊摟著她的縴腰,並且還在笑著說些什麼有趣的事情,令那個女孩開心不已,在他的臉頰上響亮地吻了一下.........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掉頭就沖了出去.

    回到家,我就和衣倒在了床上,心里五味雜陳,一種極度的不安全感貫穿了我.

    一直到了凌晨,阿風這才進了門.

    他看見我還睜著眼,有些奇怪地問︰〞你還沒有睡?〞

    我默默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解釋.阿風自顧自地脫衣服,上床,並無意說些什麼,遲歸本來于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我明白自己必須說些什麼了.

    〞你玩得還好嗎?〞

    〞可以吧!〞

    〞那〞我清了一下嗓子,〞和你跳舞的那個女孩是誰?〞

    他很誠實地接口就答道︰〞一個才出道的小女生啦!〞

    我忍不住酸溜溜了.〞你們很親熱嘛!〞

    阿風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你去了?〞

    我不語.他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我立刻就把手抽了出來.

    〞你在生氣?何必呢?〞他輕巧地說︰〞不過是玩玩罷了.〞

    〞可是-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很不滿意自己無力的語氣,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已經習慣了對阿風的順從,怎麼也強硬不起來了.

    〞你根本不用吃醋.〞阿風拉我入懷.〞那些真的只是逢場作戲的.〞

    〞阿風,你可不可以〞

    他用吻封住了我的唇,我又無法說下去了.

    過了很久,我听見阿風在黑暗中坐了起來.

    〞那種感覺〞他似自語又似在解釋.〞讓我感到自己有些像是明星了.〞

    我怔了一下,隨即就意識到了阿風的出風頭,流連于聚會及喜歡被那些女孩們包圍並不僅僅是他的一種愛好或是他自身的輕浮,而實在是出于掩飾他失意心態的某種偽裝了.

    這是怎樣一種可憐又可嘆的補償心理啊?!我心痛起來了.在一瞬間,我沒有了嫉妒,沒有了不滿,只有無盡的體諒與愛憐在心底蔓延開來.

    我一如既往地信任著阿風,直至那一天

    那天,完全是一種命里注定的巧合.本來我是很早就拎著菜籃子出門了的,一路上都在盤算著給阿風做一頓什麼午餐的好.已經到了菜市場門口了,我這才驀地發現自己忘了帶錢夾,沒辦法,只得又折身返回去.

    悄無聲息地,我打開了門.盡量不弄出聲音來,以免驚醒了還在沉睡著的阿風.令人意外的是,床上只有一堆凌亂的被單,阿風的人卻不知去向了.

    “可能是去了衛生間吧.”我這麼猜想到.

    拿了錢夾,我忙著要趕去菜市場,深怕會誤了時間.可正準備關門時,我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因為,我突然听到了阿風的聲音,居然是從小芹的房間里傳出來的!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定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你還不是上了我的床嗎?〞是小芹帶著勝利的聲音.

    阿風在說話了,有一點邪氣.〞是你這個小妖精在千方百計地勾引我嘛!〞

    〞勾引你又怎麼啦?〞小芹笑了起來.〞誰叫你長得那麼逗人愛了?〞

    〞我有魅力嗎?〞阿風在問︰〞比起你其他的男人如何?〞

    〞你呀!〞小芹嬌聲嬌氣地,〞反正我是不會要你一分錢的啦!〞

    接著,就是一陣親吻聲,呻吟聲........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吐出來了.顧不得會不會被發現,捂著嘴,我跌跌撞撞地就沖了出去.一口氣,我跑到了天台上,跌坐在水泥地上就哭泣了起來.

    我蜷曲著身子哭了很久,哭得從有淚到無淚,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天昏地暗.......但,我內心的痛楚依然沒有減輕,有如是在被人凌遲處死一樣.

    阿風怎麼可以做出這樣不恥的事情來呢?他怎麼能夠這樣對我不忠實?!我一想到那不堪的對話,我就真想從這高高的天台上跳下去算了!

    猛然間,我想起了宋蓮.可是,那怎麼能一樣啊?當時我並沒有和阿風在一起,而這一次,還竟然是小芹這樣的女人!叫我情何以堪呢?

    哭泣之後,我的意識漸漸地回來了一些.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呢?〞我不停地問自己.〞究竟要怎麼辦啊?〞

    理智這樣回答著︰〞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背叛你的男人!〞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感到這應該是最為明智的選擇了.但是,阿風的臉浮現在我的眼前了,一股強烈的不舍之情在我的心頭涌起,控制了我的每一根神經.

    我的感情開始拷問我了.〞你真的就舍得下他嗎?〞

    〞不!不!不!〞我痛苦地搖著頭,又癱坐到了地上.

    各種念頭像千軍萬馬般席卷了過來,我的頭撕裂地疼痛著.一想到那齷齪的背叛行為,我傷心欲絕!可想到要離阿風而去,我又是痛不欲生了!就這樣思前想後的,我還是束手無策,沒有能拿定一個主張來.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又能夠去哪兒?我進退維艱了.在天台上一直呆到了天黑,我也只好抹干了淚,腳步沉重地回到了那個所謂的家.

    整個屋子中居然沒有其他的人,好像是被清過場似的只有阿風獨自坐在那里.飯菜已經做好了,擺滿了一桌子.

    阿風一看見我立刻就站了起來.〞回來了嗎?〞

    我低著頭不去看他,徑直向房間走去.

    他一把拉住了我.〞吃飯吧!〞

    我試圖著要掙脫開來,但他抓得牢牢的,我一時之間也無法甩得了,也只好先坐了下來,但仍舊冷然不語.

    沉默,在我們中間籠罩著.

    〞你吃吃看,合不合胃口?〞阿風輕輕問道.

    這是我們生活在一起後,阿風破天荒的第一次下廚做飯.他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的了︰賠罪!顯然,他已經是明白了我知道了一些什麼,但他卻聰明的不去提起.阿風是太了解我柔順的個性和深愛他的心思了,似乎拿準了我終究是會原諒他的.

    阿風又溫柔地問︰〞要不要去熱一下?〞

    我不想理會他,淚水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阿風輕輕擁我入懷,又輕輕地吻去我的每一顆淚珠,在我耳邊反復地奶奶低語著︰

    〞曉荼,對不起!對不起!〞

    我啜泣得更厲害了,仿佛要哭盡所有的委屈.

    事情似乎也就此過去了,小芹也沒有再露面,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我和阿風亦出于某種默契再也不提起那件事情的一星半點,似乎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樣.

    但是,這也不過是〞似乎〞罷了.每當夜深人靜,我傾听著身邊阿風的呼吸聲,心底總是會掠過一陣又一陣的悲哀.

    如今的我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女人啊?怎麼可以在那樣的事情發生以後還能夠無怨無悔地愛著這個不忠的男人呢?我不是不知道那些明智的道理,可一面對阿風,我的一切理性就灰飛煙滅了,我唯有愛他,愛他,還是愛他!

    我發現,自己的這一份愛早已經完全蒙住了理智的眼楮,掩住了理智的耳朵.我已經差不多是個瞎子和聾子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9:40:30

第二十九章 一九九五年(1)


     

    我睡得極不安穩.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總是很難入眠了.常常是要輾轉很長一陣子才能夠恍恍惚惚地睡上一小會兒,並且是極容易驚醒過來或是迷夢不斷的.這使我的健康很受影響了,原本就比別人要白幾分的我變得更加的蒼白了,再加上我眼楮里老是流溢著那麼一股盈盈的憂愁,越發的顯得縴弱而清秀了.

    我如此解釋著︰〞是水土不服罷.〞

    阿風自然是不會相信這種毫無說服力的說辭了,但他很識趣地不多加深究什麼,只是刻意的對我加倍的體貼了.

    自從小芹那件事情以後,阿風對我比任何時候都要好,都要溫柔.他幾乎不再去參加任何聚會了,每天工作一結束,他就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來,或陪我談笑,或為我慢吟低唱,或搶著做些家務事.......一如標準的好丈夫.至于那些女孩子們,且別說是調情了,就連說幾句普通的話他都是簡單明了,一付目不斜視的君子狀,他似乎是在竭力向矞狻菑偵礡D

    然而,我心里卻沒有幸福感或勝利感.那件事情,我是已經原諒了他,可並不代表著已經忘記.它刷造成傷害正在一點一點地動搖著我對阿風的信任感,而現在這個乖巧得有點完美的阿風又好像是戴了面具似的,總是讓我有些不真切的陌生感.

    我和阿風之間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地流逝了?具體的我說不清楚,卻很真切地有了某種恐慌.

    隨著新年的到來,阿風的事業卻出人意料的有了一些轉機.

    阿風通過所在的那家夜總會的老板,認識了幾個音樂制作人,雖然不是什麼叫得響名號的〞大腕〞級的人物,卻也是在廣州這個娛樂圈里小有名氣的了,曾經也是捧紅過幾個歌手的.在幾番稱兄道弟,酒來杯往之後,阿風在他們的大力引薦下,與幾家音像公司有了接觸.

    〞只要他們和我簽約,我肯定就會成功了.〞

    阿風幾乎相信自己真成了明星,那幾日總是處于一種相當亢奮的狀態中.我在一邊看著,也不禁被他那種孩子氣的喜悅所感動了.同時,我又隱隱的有一些擔憂,成功會有那麼容易嗎?要知道,有成千上萬的歌手都在努O著,也只不過能出得了一個約翰/列儂或大衛/鮑伊的,而絕大多數的人終其一生也只是幾乎成功而已.我真怕又應驗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的老話,阿風是再也經不起折騰似的,我最心痛的就是他的失意了.

    果然,事情遠遠沒有阿風想的那樣簡單.盡管每一個人都承認阿風唱得不錯,但是都還沒有簽約的意向.

    〞可以先幫你錄一首單曲或弄一部MTV,看看反應如何再說吧!〞他們出主意道.

    當然了,這些費用得阿風自己承擔的.

    〞那就算了吧!〞我輕聲勸著,〞我們哪里來那麼多的錢呢?〞

    阿風緊鎖著眉頭,不言不語.

    〞你看侯軍不也生活得挺好的嗎?〞我再說.

    回到故鄉的侯軍偶有信來,說是在小鎮上開了一家卡拉OK廳,生意很不錯,並且也能過一把音樂癮的.我從心底很羨慕他,也希望我和阿風能夠過上那樣的日子.

    阿風卻很不屑一顧.〞我才不願意過那種平凡得像白開水一樣的日子呢?〞

    〞曉荼,我會成為你期待的那種男人的!〞

    我心中不禁嘆息.我期待過他能給我什麼榮華富貴嗎?沒有,我從來就沒有這樣要求過他的,那只是他個人的虛榮心在作祟而已.

    阿風,他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阿風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心情,而是在房間里來回地踱著步,嘴里念念有詞︰〞至少也得有個兩三萬塊錢才行,兩萬......三萬......〞

    看著他這近乎于中邪的樣子,我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

    一星期,兩星期,三星期........日子似水般溜走,事情還是沒有太大的進展.

    以我們自己的經濟情況,要一下子拿出幾千元錢都是十分困難的事情,更不要說是五位數了,何況要真正操作起來還要增多一些額外的費用,這就更加難以辦到了.但阿風始終不願意就此放棄這個機會,他堅定地認為只要他能夠解決錢的問題自己就必定會成功的,並且會紅遍全國.所以,他絕不想錯過這個大好時機,他怎麼也要找到一個資助人來實現夢想.

    可是,肯為一個無名小卒出資的人根本就是沒有的,在這個年月,誰會笨到去做不敢保證收益的投資呢?阿風走了無數的門路,見了無數的有錢人,想盡了一切能想到的法子——結果,都是一樣的毫無結果!阿風的眉頭越鎖越緊,臉色越來越陰沉,說笑越來越少,抽煙和喝酒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多了.

    “你不要這樣子.”我拿走阿風的酒瓶..“這對嗓子不好!”

    “好不好又能怎樣?”阿風苦笑著,〞反正我也要去買茶葉蛋了.〞

    他語氣中的絕望猶如一把尖刀似的割痛了我的心,我攬住阿風的頭心疼地吻著,暗暗發誓如果自己能有辦法可想的話,我就算是不擇手段也要幫助他取得成功的.

    但是,我一個小女人又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當我以為一切已成了定局,山窮水盡之時,命運卻向阿風露出了笑臉他居然有了資助人!

    而且這個慷慨的資助人還是自個兒主動找上門來的,並不是阿風千求萬喚的結果.據說,那是一個常常听阿風演唱的老顧客了.

    〞我怎麼就記不起有這樣一個人了呢?〞阿風喜出望外地對我說︰〞管她的!只要她肯出錢就比什麼都好的.〞

    我不禁很好奇了.〞那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呢?〞

    〞女人.〞阿風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一個老女人.〞

    〞哦?!是女人嗎?有多老呢?〞我追問.心里有了一點不安.

    阿風飛快地回答︰〞四五十歲了,可以作你的媽媽了呢!〞

    我釋然了,沒有再問下去了.

    從此,那個有著一個美麗的英文名字︰〞琳達〞的女恩人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之中了,好像一支無形的手在左右著我們的喜怒哀樂.

    我一直就沒有見到過這個女人,也不知道她的中文名字是什麼,只常常听見阿風興致勃勃地談論起她來.于是,我也知道了她的許多事情了︰她的公司,她的汽車,她的珍寶,她的別墅以及她那曾經有過的三次婚姻.我對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人已經熟悉得一如鄰家婦人了.我常常在想像中勾勒著她的形象一個珠光寶氣而又老態龍鐘的貴婦人.

    這令我覺得有些好玩,就有了見見她的念頭了.

    〞這不太好吧.〞阿風卻拒絕了〞她和你又沒有什麼瓜葛.〞

    〞她肯那樣幫你,我也該去道謝呀!〞

    〞不用了.有我謝他就可以了.〞

    想想也是,我和這個琳達本來就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關系,何必要見面呢?我也就此作罷了.

    漸漸地,阿風就不怎麼在我面前談到琳達如何如何了,即便是偶爾提起這個名字,他也是一付很古怪的樣子,繼而就極快地扯遠了話題,似乎是在故意的逃避著些什麼.我很想問問這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卻又總是找不到機會.因為自從琳達的投資一開始,阿風就一天比一天忙了起來,不僅是晚上常常不回來了,就連白天也不大見到人影的,說是到外地選景去了.

    有開始我並沒有感到有任何蹊蹺之處,可時間一長了,又只看見阿風在忙個不停的,卻總是沒見到什麼成果出來,就覺得事情未免有一點奇怪了.尤其是在一連整整五天他都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一個交代的情況下,我不禁心慌意亂起來了.

    “曉荼姐.”阿芳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阿風並沒去外地,他——他還是在廣州的.”

    “在廣州?”我吃了一驚,“那他怎麼沒有回來呢?”

    “你自己去夜總行看看吧!”阿芳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就不肯多說什麼了.

    那天晚上,我找到了阿風唱歌的那家夜總會.我已經有很久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又拿不準阿風是不是在這里,不由得有些猶豫不前起來.正徘徊間,我忽然听到一陣熟悉的歌聲從里面傳出來,正是阿風的聲音.我確定無疑之後便循聲而去了.

    阿風站在台子的正中央,手拿著麥克風在唱著一首老歌,而他的一雙眼楮卻直定定地看著台下的左側方,似乎也正在讀著什麼.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看見了那兒坐著一個稱得上是美貌的女人.她的頭發挽得高高的,坐著倒讓人弄不清楚她的高矮了,但那苗條的身材已經是相當的迷人了.我靠近了一些,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在那不太明亮的燈光下她看上去只有三十七八歲的模樣,臉上化著極為精致的淡妝,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絲質晚禮服,除了一副長長的鑽石耳鏈以外,她就沒有佩帶別的首飾了,但這樣的點綴反而有著極好的效果,使她顯得很俏麗.

    她是~~~~~~琳達!

    我不用作任何詢問就本能地斷定了在一點.她和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但我不知怎地就知道她應該就是琳達無疑.

    一曲唱罷,立刻就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掌聲,並伴著幾聲旁若無人的叫好,是那個琳達發出的.阿風從台上下來,就徑直走到她的身邊坐了下來,他開始對她說著什麼,那有瞬間,我清楚地看見阿風的臉上流露出了那種曾經只為我專注的神情來,我有了強烈的悵然所失的感覺了.

    我走了過去,讓他們看見了我.

    阿風顯得吃驚不少.“你!你怎麼來了?”

    “你有很多天沒有回家了,我很擔心.”我回答,語氣中掩不住怨氣.

    “這個………這個……….我有一點忙……….”阿風支支吾吾地,神色別扭.

    “我們在計劃度身定做一首新歌.”一個女人的聲音接口道.

    那是琳達吧,我看著她還沒有說話,她就自我介紹了.“我是琳達,你就是那個白曉荼吧?”

    我不知道她竟然知道我的存在,心里有些詫異了.

    琳達開始毫不顧忌地上下打量起我來了,目光挑剔而帶著幾分蔑視的味道.

    我坐了下來,我們開始漫無目的地閑聊著,氣氛難堪得令人難受.主要是琳達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讓人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應對的好了.她雖然不是我以為的老態龍鐘,但也不是外表上所展現出來的那種優雅貴婦人的風範.誠然,琳達的穿著打扮是很得體的,但一接觸下就立刻讓人感覺到了她身上的粗俗與跋扈氣.

    “你平時有什麼消遣?”琳達問我.

    “我看看書.”

    “看書!”她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似的.〞那有什麼意思啊?我喜歡的是打打網球,保齡什麼的.“

    她的語氣中有一種洋洋得意的炫耀,我不知道是該奉承她幾句呢,還是該怎麼著,就只有默然無語了.她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徑直說了下去:︰

    “阿風也不喜歡書本那些玩意兒,是不是?”

    琳達瞟了阿風一眼,嘴角蘊著一絲曖昧的笑.

    琳達又問了:“你們不結婚麼?”

    我絕沒料想到她會問這樣私人的問題,一時之間倒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

    “我沒有結婚!”阿風沖口就答道.〞我是還沒有那個打算的.〞

    他那申辯的口吻讓我心中一涼.

    〞我喜歡結婚!〞琳達仰面一笑,有一些眉飛色舞的樣子.〞結婚讓我富有!〞

    話中那露骨的含義令我都臉紅了,只好不自然地干笑了幾聲,以此來維持禮貌.

    幸好這時音樂響了起來,我暗暗松了一口氣,準備去跳舞來擺脫這樣的談話.

    〞你不請我跳一支舞嗎?〞琳達轉頭問阿風.

    她嫵媚地笑著,並向阿風伸出了手,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阿風有些尷尬地看了看我,沒有動.

    〞怎麼了?〞琳達有了點不耐煩,臉色暗了下來.

    阿風急忙站了起來,竟然在匆忙中差點絆倒了椅子.他沒有再看我一眼,擁著琳達走向了舞池.

    我呆呆地看著阿風和琳達隨著音樂節奏在搖擺著,一顆心也在片刻不停地在搖擺著,仿佛忽然間得了一場大病一樣,我連呼吸都微弱了起來.

    〞他們的關系已經是非同一般了!〞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里盤旋著.

    我痛苦地咬著嘴唇,以免失聲呻吟了.天呵!那件事又要重演了!我又該怎麼辦呢?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快的離開這里.

    當他們一回到座位,我就忙說自己的頭疼,得馬上回家去.必定是我看上去的確相當的蒼白,阿風立刻就相信了,他向琳達道了別,扶起我就往外走去.

    琳達沒有離開,還是坐在那里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仿佛那根本就不是酒,只不過是水而已,她早已經是習以為常了.我們走地門口的時候,阿風停了一下,琳達也很有默契地望了過來.我注意到阿風對她飛快地做了一個曖昧的,許諾似的手勢,而琳達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那兩條耳鏈劃出了兩道耀眼的寒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楮了.

    我的頭真的開始撕裂般地疼痛起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5 19:43:07

第三十章 一九九五年(2)


     

    認識琳達真是一個錯誤.

    我確信自己的猜測得不錯,阿風與那個琳達的確是已經很曖昧了.雖然我心中無時不因為這個發現而深深地痛苦著,但是,我最終還是沒有采取任何實際的行動.

    去找琳達吵鬧嗎?我一則並沒有任何真實的證據,憑什麼去興師問罪呢?再則,我又不是那種會撒潑罵街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毀了阿風夢寐以求的機會啊!他能夠熬到這一步真的是千辛萬苦,這一切我是親眼看到的,又怎麼能忍心這個時候斷了他的路呢?至于阿風,只要他肯隱瞞著,我也就裝作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好了.這本來是一件不該忍受的事情的,但是,感情終于戰勝了自尊心,迫使著我容忍了他與別的女人的暗渡陳倉.因為我是這麼深切地愛著阿風,愛到只求他能夠留在我的身邊就行了.哪怕那只是蜻蜓點水似的停駐,哪怕是與另一個女人來分享!我還是覺得是好的了.何況,我依然感覺得到阿風的心里是愛著我的,這種愛似乎是有了一點殘缺,但是當他在緊緊地抱著我的時候,我能夠強烈地體會出他心中對我的熱〝M依戀.我就會告訴我自己,他對琳達不過是一種出于功利目的的逢場作戲罷了,這種關系最終是會煙消雲散的.

    “是的,這一切終會過去!”我這樣想著,心里就有了支撐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然而,這樣的忍耐卻是份外的艱難,份外的痛苦的.

    因為我已經認識了琳達,阿風也就不必太隱諱什麼了,與她見面,約會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他也懶得編造各種托詞了,干脆就很直接地對我說:

    “今天我得和琳達去——”

    “晚上我就不回來了,我要——

    ..........

    我也總是表現得很理解,而且鼓勵阿風去努力做,把握住機會.但當他一離開,我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不見了,獨自流淚到天亮.

    最糟糕的是,琳達不知道出于什麼樣的目的,有時她請客會讓阿風帶上我.我是很不願意的,但又怕影響到阿風什麼,就只好硬著頭皮去了.也就不得不忍受她那毫不避嫌的當眾與阿風親熱的鏡頭,以及那些客人們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了.

    “看!那個就是琳達的新歡吧?”

    “听說是個小歌手,沒有前幾個那麼有錢的.”

    “長得帥就行啦!”

    “你說,琳達這次會破費多少呢?”

    ˋˋˋˋˋˋˋˋˋˋˋˋ

    我幾乎就要支持不住了,真想立刻掉頭逃開!

    可是我不能,還必須在阿風面前作出一付不知情的樣子來,拼命地用臉上的微笑掩飾住內心的悲傷,嫉妒,無奈........我,絕不願意失去阿風!

    我深深地懊悔了,真不應該認識琳達這個女人!若不認識她,我最多不過會認為她只是一個樣子老朽,聲音沙啞的老婦人,一味的蒙在鼓里,什麼也听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不也是一種幸福嗎?總強過現在要硬生生地受這般無窮無盡的折磨.

    琳達不是我的第一個情敵,像阿風這樣風流倜儻的男人已經給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戰爭”經驗了,但那些敵人,包括宋蓮,都沒有構成真正的威脅,最後我還是勝利者.可是,這一次卻明顯的不同了,琳達的年紀是比較大了,但她成熟性感,最大的優勢是年擁有那麼一個香餌:金錢!這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頗具吸引力的,尤其是像阿風這樣急于平步青雲的年輕人..她自己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她就可以在我面前相當囂張了.而我又有些什麼呢?除了對阿風的愛,我別無所有.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看得出琳達對阿風的感情不過是游戲的成份比較多,並沒有太真誠的愛情,只希望這個有錢的女人最終會放手,一切又恢復到原來的情形.

    可是阿風呢?這一次,阿風還會愛我嗎?他會離去嗎?我已經被他一次又一次的不忠實弄得心灰意懶了,在深夜里,我頻頻自問著,答案都是那麼的不敢確定.

    那一個接著一個的毫無意義的長夜在慢慢地消磨著我的信心,我的希望,我越來越患得患失起來,失眠已經成為了我的一種習慣,以至于我不得不求助于安眠藥了.這樣的後果,是使我變得更加的抑郁少言,也更加蒼白憔悴起來了.

    “曉荼姐.”那個新搬來的女孩阿芸羨慕地對我說:〞你好苗條啊!〞

    阿芸是一個才從湖南鄉下來這里打工的十八歲小女孩,在一家服裝店里干活,所以對那些衣服,身材就特別敏感.可她自己偏偏又生得比較豐滿,整天都在那兒為此慨嘆著.

    我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她繼續喋喋不休地在夸贊著我的身高,我的樣貌,一付自愧不如的樣子.我靜靜地听著,沒有答話.她羨慕我什麼呢?我早已經是滿心的傷痕,未老先衰了.

    〞你是怎麼瘦下來的呢?是不吃飯?還是吃藥?〞阿芸挺認真地請教我.

    我搖搖頭,真心地說︰〞你用不著去減什麼肥的,只要能夠健康快樂的生活就最好不過了.〞

    〞不可能的!〞阿芸不以為然地,〞身材不好,連個有錢的男朋友都找不著,快樂個什麼喲?〞

    我不禁莞爾了,現在的小女孩都在想些什麼呀?!

    阿芸也不等我回答,自個兒走到穿衣鏡前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自己,不滿地嘟起了嘴.

    “天啦!我現在都這麼胖了,以後懷孕了還得了?不就成了個大企鵝了嗎?我該怎麼辦啊?!”

    她那一付世界末日的樣子逗笑了我,看她愁眉苦臉的,好像肥胖是什麼了不得的國家大事似的,真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還不知道什麼才是人生的苦痛啊!笑過之後,我不禁有些慨嘆了.這是怎麼了?我自己也不過比她大不了多少歲的,怎麼總是感到像是個長輩級的人了呢?是真的老了罷!

    突然,一個念頭像靈光有閃:︰懷孕!

    懷孕,這就意味著有一個孩子一個阿風的孩子!有了這個孩子,阿風就不會離開我了,他就會和我結婚的,琳達就不再是什麼問題了,我自己也會有新的寄托,新的生活了,一切,將會變得完全不同的.

    這個全新的想法像是一種興奮劑一下子激活了我,我感到不再無助,不再迷惘了,一心一意地盼望著上帝能夠成全我的這個秘密願望,送一個小天使來救贖我的生活.

    十一月,我沒有來例假,我有一點疑惑,但還不敢確定是不是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因為,我還沒有嘔吐或虛弱等其他的反應,所以,我什麼也沒有對阿風提起,只懷著激動的心情默默地期待著.到了十二月的中旬,我還是沒有來例假,並且開始有了無緣無故的惡心與頭暈目眩起來.我有些相信自己這是可能懷孕了,但我依然沒有告訴阿風什麼,我想在經過醫生的證實之後,再找一個溫馨的時機向他宣布這個好消息,我要讓他欣喜若狂!

    于是,我獨自一人去了醫院.

    那個婦科醫生和藹地對我說道︰〞恭喜你,你已經懷孕了.〞

    我道過了謝,就一路飄飄然地回到了家里.阿風還沒有回來,我仰面躺在床上急切而又耐心地等待著.從來就沒有哪一次等待的心情會是如此的興奮和甜蜜的,我沉浸在極度的幸福感之中,以至預報竟有了一點不敢相信了,我是真的懷孕了嗎?我的腹中真的孕育著一個我和阿風愛情的結晶嗎?我甚至很孩子氣的咬了咬自己的手指來證明這不是一種幻覺了.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阿風始終沒有回來.也許是因為過度的興奮或者是懷孕的緣故,令我很疲勞了,迷迷糊糊地,我就睡了過去.

    模糊之中,我感覺到有人在自己的身邊.

    〞阿風?〞我睜開眼楮,天色已經大亮了.

    阿風正坐在床頭俯視著我,那眼神說不出來的古怪,仿佛從來就沒有見過我似的,又仿佛是要把我一次看個夠似的........

    我看了一眼鐘九點整!〞剛回來嗎?〞

    〞不,回來有一會了.〞

    我注意到另外一半床單的整齊,心里酸澀了.

    〞我們〞阿風掩飾地理了一下床單.〞研究了一下拍攝的問題.〞

    一直研究到早晨九點鐘嗎?我想質問,卻又忍住了.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都這麼長的時間了,你的事情還沒有一個結果,是不是不順利呢?〞我試探地問︰〞如果實在不行,就另外找機會吧!〞

    〞這不行!〞阿風立刻搖頭.〞都到了這一步了,我是不會放棄的.〞

    〞可也不能總是這樣拖下去呀,我現在已經.......〞

    一陣急促的汽車喇叭聲打斷了我的話.

    阿風的臉色驀地蒼白了,他走到窗口向下望了望,有些失神地呆怔著.

    〞阿風,我告訴你〞我坐了起來,想繼續剛才的談話.〞我已經.......〞

    喇叭聲再次響起,而且很明顯地充滿了催促之意.

    〞我必須得走了,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好.〞阿風從衣櫃里拿了一件外套.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表情復雜得我從來就沒有見到過的.〞我......我想......〞

    我靜靜地等待著,但他什麼也沒說下去了.猛地一轉身,逃跑似的出了房門.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竟然找不到一個能和阿風談話的機會來.他也不是沒有回來過的,但總是那麼來也匆匆,去更匆匆的,好像是在偷著時間見見我似的.我想與他說上幾句話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往往是剛一開口,他就會忙顧左右而言他地扯開話題去,而且立刻就有了某些必須離開的理由,很快地就逃之夭夭了.

    阿風給我的感覺確實是〞逃之夭夭〞,他顯然是在逃避著與我的一切接觸,害怕著與我的一切交談,似乎這是一件令他非常難以面對的事情.可有些時候,我又明明感覺到他想要對我說些什麼,卻又偏偏是一付很難啟齒的樣子.我剛一主動地問起,他反而又像是一只驚弓之鳥似的慌亂不堪了起來,讓我莫名其妙而又疼惜不已了,也就不忍心再追問下去了.

    于是就在阿風的逃逸和我的遲疑中,什麼問題都還沒有說明白.我雖然對此有一些不安,但一念及腹中的小生命,我的心就前所未有地踏實了.急什麼呢?孩子是的的確確存在的啊!阿風知道得早晚與否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孩子就是我們永不分割的紐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09:53

"第三十一章 一九九五年(3)


     

    就這樣,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份的最後一天了.

    為了迎接這個特別的新年,我去商場采購了一些過節的物品,其中也包括了幾樣可愛的嬰兒用品.

    氣喘吁吁地,我終于回到了家,推開房間的門卻意外地看見阿風坐在那里抽著煙.

    〞你怎麼回來了?〞我驚喜極了.

    他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有飛快地移開了目光.

    沉默使空氣變得有些令人窒息,我有幾分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了.放下東西,我轉身向廚房走去.

    〞我去準備午飯,你想吃點什麼呢?〞

    〞不用了,〞阿風一把拉住了我.〞我想和你說一點事情.〞

    我順從地坐了下來,思忖著自己也該把懷孕的事告訴他了,這應該是一件很特別的新年禮物吧!等了半天,阿溥椄O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低著頭猛抽著煙.

    〞什麼事情?〞我開始擔心了.〞不是錄歌有問題吧?〞

    他沒有回答,但停止了動作.

    我知道自己是猜對了,又問道︰〞是什麼問題呢?很難解決嗎?〞

    〞最大的問題就是你!〞阿風沖口答道.

    〞什麼?〞我以為自己沒有听清楚.

    〞最大的問題就是你.〞阿風再說.聲音很低,但一字一頓的份外的清晰.

    我愕然不解地睜大了眼楮,不相信地看著他.〞是我?!〞

    怎麼會是我呢?我根本就沒有參加過他的錄音啊?他這是什麼意思呢?

    轉眼間,我突然看到了阿風的腳邊放著那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行李袋和他那把寶貝吉他,而衣櫃的門正半開著,顯然是剛剛才開啟過還沒有來得及關好的模樣.

    我不用去查看也知道那是一番什麼樣子的情形了衣去櫃空!而阿風,我不用去問,也明白他要做什麼了人去樓空!

    〞你要走?〞我兀自自欺欺人地問︰〞是去拍外景麼?〞

    我的心開始顫抖了,祈盼著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阿風扔掉了煙蒂,有些煩躁地說︰〞曉荼!你是知道的,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知道?我知道什麼?〞我強忍著錐心的痛楚,勉強平靜地問.只要他不肯親口說什麼,我就決定不願意去相信自己的那個推測.

    阿風困難地咬了咬牙,露出一股壯士斷腕的神氣來.〞我必須得走了!〞

    〞去.......去哪里?〞我虛弱地問.

    〞北京.〞

    〞什麼時候......回來.....〞我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阿風絞著手,不敢看我.〞曉荼,你別這樣.你明明就知道我是......〞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死死地咬著嘴唇.

    〞是〞阿風窒息了一下,可還是回答了.〞琳達要我去的.〞

    阿風一說出這個名字來,就恍若是一聲驚雷響起,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我不感到意外,只感到自己的頭在發著暈,自己的心在流著血.

    〞她讓你去北京干什麼?〞我艱難地開了口.〞去呆幾天呢?〞

    阿風同樣艱難地,〞不會再回來了.〞

    我的身體晃動著,幾乎是搖搖欲墜了.幸而我是坐在椅子里,有了一些依靠這才不至于倒下來.

    〞你〞我好不容易問︰〞分手嗎?〞

    阿風沒有說話,卻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分手.〞我微弱地重復著.〞分手?!〞

    我的淚水瘋狂地涌了出來,我想大叫,我想乞求,我想嚎啕大哭.......但是,我卻開始大笑起來.似乎是我遇到了這世界上最為滑稽的事情一般,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曉荼!曉荼!’阿風大叫著我的名字,緊緊地抱住了我,眼楮里滿是恐懼和慌亂.〞你不要這個樣子!〞

    他的聲音,他的擁抱似乎驚醒了我.漸漸地,我停止了狂笑,呆滯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意識有一瞬間的空白︰我是誰?他又是誰?我們之間發生了些什麼呢?恍然中,我竟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我從來就沒曾想起的人那個多年以前我在精神病院里見到的瘋畫家.

    記得當時,我還在疑惑一個好好的人怎麼就會因為失戀而瘋狂呢?如今,我懂了!那種悲憤,絕望,痛苦......千百種情緒糾集在一起,就像是一條毒蛇在啃噬著我的心,吸干著我的血!我已經不復完整了,正在被凌遲成千片,萬片.......

    我也快瘋狂了!我寧可瘋狂了!

    忽然,我的肚子里有什麼東西微微地動了一下.我一怔,隨即明白了,那是孩子我和阿風的孩子!

    一個問題浮上了心頭︰如果我瘋狂了,他(她)應該怎麼辦呢?

    機泠泠地我不由得打了個N顫,這一下,我是真的清醒過來了.手撫著腹部,我竭力平靜了下來.

    看見我無語,阿風這才松了一口氣,伸手抹去額頭的汗珠.

    〞曉荼,都是我不好,我〞阿風難以措辭地.〞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去愛,我只是個,只是個一錢不值的浪子罷了,你.........〞

    〞可是,我已經愛了啊!〞我淒然地接口.〞不可救藥地愛了啊!〞

    阿風默然地注視著我,眼中滿是內疚和憐惜.這目光給了我幾許希望,他還是愛著我吧?!

    〞你愛琳達嗎?我問.

    阿風立刻就搖頭.〞不!〞

    我的心燃起了希翼,他還是愛著我的,再加上孩子,我是完全可以留得住他的.

    〞可是,愛情並不是一切啊!〞阿風又低語.〞我不能不實際些,琳達她有錢.〞

    我又被沮喪所主宰了.如果非得用孩子來牽絆住他,如果也只能用孩子來牽絆住他的話,那將是一場更可悲的事情!這樣做的結果只能是使阿風恨我,恨孩子,然後在怨懟中生活一輩子.在真是太可怕了!但是,要永遠失去阿風,那不是更可怕的事情嗎?

    我痛苦地掙扎著.

    〞我.......我不計較琳達.〞我咬著牙說︰〞你可以都.......〞

    〞可她計較呀!〞阿風無奈地,〞她不準我再.......〞

    他不用說完,我也了解了琳達的意思,她是個要一切獨佔的女人.

    〞曉荼,你就成全我吧!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阿風乞求地說︰〞你一直都是那麼的善良,那麼的寬容,你這一次也成全我,原諒我吧!你知道我是多麼渴望成功的.〞

    阿風的聲音帶著令人憐憫的疲憊.我不禁仔細地看了他一眼,這一來立刻使我的心被疼惜佔滿了.阿風瘦了許多,眼楮里再也沒有了昔日的那種神彩,額頭竟然有了一些刻紋,嘴角掛著一抹失意......呵!阿風,我如此深愛著的阿風!你怎麼會是這麼一付模樣了呢?是不是只有鮮花和掌聲才能夠令你快樂起來?

    阿風反復地在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把頭埋在我的懷里,痛苦地輾轉著.我擁住他,深深地感受到他心中的悲哀,無奈,自責......我的心抽搐地絞痛著.我不敢去設想他如果一生活在不得志之中,那會是怎樣一種痛苦不堪的情形啊?!我,怎麼能不成全他呢?他只要能夠快樂,健康的生活在這世界上,他即便是不再屬于我了,又有多大的關系呢?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支撐著說了出來︰〞你走吧!〞

    阿風抬起頭來,感激地望著我.〞我就知道你最能體諒我的,就知道........〞

    〞不要再說了!〞我急忙打斷了他,我實在是怕自己支持不了多久的.〞你快走,不要讓別人等得太久了!〞

    像是在回答我似的,阿風的手機響了起來(這是琳達對他的〞包裝〞).阿風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卻沒有接听,顯然這是琳達打過來的,她的意思他也是非常清楚的了.

    我別過頭去,心如刀絞.

    阿風沒有立刻就離開,他注視了我很久,很久.

    〞我給你留了兩千元錢.〞他小心翼翼地.〞我一共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謝謝!〞我奇怪自己還可以這麼冷靜地說.〞你拿走吧,我用不著!〞

    他難堪地咳嗽了兩聲.〞你拿著吧,可以......可以......作回南京的路費.〞

    這就是他對我去留的安排了!回南京?!我還回得去嗎?我慘然地笑了,但什麼也沒有說,說了,又能夠改變一些什麼呢?

    他繼續在說著︰〞你別擔心,總是一家人,他們會原諒你的.......〞

    後面還有一些什麼話,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听見了呢,還是沒有听見,我的心里早就是一片空白了!

    最後,阿風說︰〞曉荼!你就忘了我吧,重新開始吧!〞

    听他說得如此的簡單,如此的容易,我竟然有了想笑的感覺.看著他,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和他是這樣的陌生而遙遠了.

    我閉上了眼楮.

    我听到房門關上的聲音.我再也支撐不住了,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中,虛脫得一動也不能動了.

    〞愛情,究竟什麼是愛情呢?這世上真的有愛情存在麼?〞我舉目向天,無聲地問著上帝.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

    但是,我卻分明已看見我的愛情,我的夢想,我的世界正如同海市蜃樓的消逝那樣幻滅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11:13

第三十二章 一九九六年(1)


     

    春節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了,但街頭的節日氣氛依然是很濃厚的.

    那些大大小小的店鋪和商場處處張燈結彩,音樂飄飄,並且都用大紅的紙張寫著打折的數目,醒目地誘惑著過往的行人駐足.而也確實有不少的人被這些大減價的櫥窗所吸引了,在觀看之余亦會挑中某些合適的物品,大包小包的拎了出來,再溜進另外一個由商品組成的大海洋里去了.更多的人們則是兩手空空的並沒有買什麼,只是偕同親朋好友,三三兩兩地一路閑逛著,滿臉的悠閑和歡悅之色,盡情的消遣著這節日的閑暇時光.

    總之,這是一派喧騷的,繁華的場景,這是一道華燈與美服所構築的城市風光!

    我也正在這歡樂的人群中一起向前走著.但是,我卻絕對不是這些人里的一份子,他們是來享樂的,而我呢?卻是來找工作的.

    當阿風撇下我離去以後,我最初是陷入了一種日夜不分的生活之中的.無論窗外的日月如何的交替著,我都是一妒熊囍茪ㄗㄐA听而不聞的,時間對于心碎的我而言是毫無意義的了.我只會蜷縮在自己的角落里,任憑痛苦,怨憤,絕望.......分噬著我的心.我沒有哭泣,沒有大鬧,我只有一種整個人都被掏得空空的感覺.我除了嚇人的憔悴,表面上還沒有一般棄婦的歇斯底里,我那一點點還殘余的自尊迫使我不願意阿芳,小芹她們看見自己的慘狀,我情願獨自在傷口上撒上一把鹽也不願意去面對他人無用的憐憫.再則,我的淚水,我的哭訴又能有什麼作用呢?再也喚不回阿風的一個回了.他,是就此真的走了,毫不眷顧的走了!我既然是無力去改變這樣的事實,也唯有默默地接受這個阿風或命運給予自己的悲劇了.然而,接受並不意味著是已經忘記,一直以來我還是沒有辦法把阿風的影子從我的心中趕走,完全就沒有法子不去想念他,有很多時候我竟然幻想到他回來了,就在我身邊對我低語呢喃著........哦!上帝啊!我不明白自己怎麼就不恨這個男人呢?

    是的,我居然是不恨阿風的.對于他無情的拋棄,我完全是應該恨得不能忍受才對,可是我一想到他是那付郁郁不得志的樣子,我就恨不起來了,他的心里也並不是不愛我的,只是他沒有兩全的辦法啊,要怪也只能怪是造化在作弄人罷!所以,我雖然很痛苦,但因為了心中仍然深藏著對阿風的愛戀,也就還沒有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了.更何況這痛苦的成份又因了腹中的小生命而更加減輕了,這是阿風留給我的一份禮物,留給我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這真是一如當時所預想的那樣他(她)是真的救贖了我.

    雖然我已經是傷痕累累了,但是,我必須要生活下去!

    這個時候,金錢就比任何東西都要具有實際的意義了,有份工作成了我最為重要的事情,我在哀傷幽怨了一段日子以後,還是努力地讓自己振作了起來,走出門去尋找著能讓我和孩子生存下去的工作.

    可悲的是,盡管我早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但我卻並沒有任何真正工作過的經驗,我更加不清楚該如何去找工作了.在這樣一座大都市里,我又完全是舉目無親的,一切都是那樣的茫茫然而了無頭緒的,于是,常常就是這樣的情形︰我在外面游蕩上一整天都是一無所獲的結果.

    後來,我就結束了這種滿無邊際的方式,想到自己曾經有過的那一次差點成為模特兒的經歷,就決定去那方面試一試了.我就學著那些曾經听說過的求職方法,先去買上幾份當地的報紙,仔仔細細地在廣告欄里授尋著,希望有所發現.終于在一連幾天地眼花繚亂之後我總算是圈定了兩條征聘模特的廣告,興沖沖地準備去看一看.

    我先去的是那家條件開得非常優厚的某某娛樂城.

    一大早,我就起來很用心的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我雖然是個孕婦了,但身材大致上是沒有什麼變化的,只要穿上一件較為寬松的襯衣,再松松的系上一條腰帶,攬鏡自照,依舊是一付縴弱清新,體態嬌好的模樣,是能夠給人很不錯的印象的.至于,那以後身型的變化我也暫時顧不到了,先對付了眼前再說了罷.

    我心里本來滿是希望的,可一走進那間招牌的房間,我立刻就有了一些不安起來了.

    這個地方不大像是什麼辦公的場所,而是在一家賓館里的一個包間房里.從房間的裝修到家具的布置都精致,不!應該說是奢侈得像某些庸俗電影中的布景.我雖然不怎麼接觸外面的世界,可也知道辦公室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我開始有了一點想離開了,但又不願意放棄什麼機會,怯生生地站在門口,

    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進去了.

    房間里有兩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懶洋洋地正靠在沙發上談著話.他們一看見我就立即停止了交談,一起把目光射向了我.他們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又互相眨了一下眼楮,示意著一些什麼,這才讓我坐了下來.

    〞喔.〞其中一個帶著笑說︰〞身材還可以啦,長得嘛,也還不錯啦!〞

    我一愣,萬萬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話.按常規,應該是詢問簡歷什麼的才對啊!

    〞很有一點新鮮的味道.〞另外一個男人附和道.同時,他更加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了.

    新鮮?我被這個詞弄得很不自在起來,有些坐不住了.

    〞請問〞我鼓足了勇氣問︰〞你們這里是招聘模特嗎?〞

    〞模特?〞前一個男人怔了怔,才說︰〞哦!當然是,當然是了.〞

    他那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得讓我產生了疑惑,以為自己是走錯了地方.

    我站了起來.〞如果不是,那我就走了.〞

    〞不要忙.〞他非常殷勤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先請坐下來,坐下來再說吧!〞另一個也擺出一付鄭重的態度來.〞你很合適嘛!〞

    他的話給了我一些希望,我重新又坐了下來.

    〞需要填寫些什麼嗎?〞

    〞不用了.〞他們笑眯眯地望著我.’你晚上就直接去玫瑰夜總會上班好了.〞

    〞夜總會?〞我驚詫了.〞不是在招聘的是模特嗎?〞

    〞是啊!是我們新開的夜總會需要模特表演.〞

    我一下子呆住了,完全沒有料到是這樣一種情況,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夜總會有什麼不好的?待遇是很不錯的呀!〞其中一個男人游說著,笑容中有幾分狎弄的味道.〞還有很多額外的收入呢!〞

    〞啊,不!〞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年輕人何必那麼保守呢?〞他繼續勸道︰〞也是你的條件不錯,我這才給你這樣一個好機會,換了別人我還不願意.......〞

    〞謝謝了.〞我慌忙答了一句,就退了出來.

    等我安然地回到家里,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跟著,我的淚水就忍不住流了下來.這倒不全是因為剛才令人失望的遭遇,而是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孤苦伶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13:06

第三十三章 一九九六年(2)


     

    〞阿風!〞我無聲地喊.〞你怎麼抗議這樣狠心地扔下我不管?〞

    這次經歷的不順利使我大為掃興,開始不再天真的認為憑借著一紙廣告就能夠找得到好的工作了.一想到不知道還要遭遇到什麼樣的人和事,我就幾乎想取消下一個去應聘的計劃了.但是,當我驀然發現自己只有五十元的余款的時候,我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去面對了.

    阿風臨走時是留下了兩千元錢,但我一直都不願意去踫那個信封一下,就連看都不肯去看上一眼的,它讓我覺得錐心刺骨地痛!

    我只想依靠自己,所以我得找到,也必須得有一份工作.

    按著廣告上的地址一路尋去,我還是來到了另一處模特招聘的地方.這是在一棟大樓里,很氣派地標明著是某某服裝公司的總部.這個公司的名字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也是略有耳聞的,足以令我放下心來,暗暗希望上次的情形不會再重演了.

    招聘的辦公b三樓,我詢問了一下,才有一個秘書模樣的女人指引我向那邊去了.到了那里,我看到已經有十幾個年輕的女孩子坐在長椅上等著了,顯然都是來應征的.這里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正規,沒有絲毫的怪異之處,讓我輕松了不少,也坐下來耐心地等待著.

    在忐忑不安中等了約莫半個小時的樣子,終于輪到了我.

    房間里有椅子,但是並沒有人請我坐下來.那四個負責考核的人員正坐在長條辦公桌的後面,用一種專業的,挑剔的眼光仔細地打量著我,好像我是一個衣架子似的.

    我站在那里,難堪地盯著地板,心里很擔心很被他們看出懷孕的事情來.

    還好,他們似乎並沒有看出這一點來,開始詢問起我的情況了.一個像是主管模樣的中年女人對我提問著,她的聲音禮貌而不帶一絲溫情,我被這樣的態度弄得有些畏縮起來,回答得有一點結結巴巴的了,再加上蒼白又憔悴的面容,我覺得能被錄取的希望正在減少著.

    〞你在哪一個模特學校受過培訓呢?

    我搖了搖頭,無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她有了一點詫異.〞沒有培訓過嗎?〞

    我老實地,〞沒有.〞

    她再問︰〞那你有幾年的表演經驗呢?〞

    我再度搖頭了.〞也沒有.〞

    她無聲地笑了笑,大約是在笑話我的幼稚無知.

    〞本來,以你的身高條件是合格的,可我們需要的是模特而不是要訓練模特.〞她說︰〞所以,就只有請你回去了.〞

    〞對不起!〞我尷尬地說.

    〞沒關系.〞她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就揚聲叫道︰〞下一位!〞

    我明白這表示談話就此是徹底結束了,我只好心灰意冷地離開了.

    這一次短暫而正式的應聘經歷讓我完全打消了要當模特的雄心.看來,對于我而言這種工作根本就與我無緣了,我只有另外尋找生計才行得通.我又開始了在密密麻麻的廣告欄中授尋起來.從報紙上看來,找個工作似乎也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這個偌大的城市在各個方面都變得越來越繁華忙碌,各種各樣就業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似的.可是,我實際上遇到的情形卻是份外地不如人意.

    我看得上的職業或比為中意的公司都是無法如願的,常常是一進去沒多久就會被三言兩語地給打發了出來.

    〞你的學歷是什麼?〞

    〞你會使用電腦嗎?〞

    〞你在哪個公司里任過職務呢?〞

    ..........

    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會如此問道.

    在得到我的答案以後,他們又會異口同聲地回復我︰

    “哦!對不起了,我們不能錄用你的.”

    一次有一次的踫壁之後,我只得放棄了進那些大公司和寫字樓的打算了,轉而去各種商店,飯館了去應征店員的工作.

    但是,那結果同樣是令人失望的.

    那些老板們總會問︰〞你有擔保人嗎?你有保證金嗎?〞並且他們都會用一種極為刻薄的目光審視著我.

    就這樣,被這些苛刻而精明的店主們像是審問賊似的盤詰了大半天以後,我還是被冷言冷語地轟了出來,工作依舊是毫無著落.

    最為難堪的一次,是在一家不大的服裝店里.

    當時,我路過那里,正看見店里只有一個老板樣的中年婦女在招呼著好幾個客人,很有些忙不過來的情形.我心中就不禁萌生出了一線希望來了,就鼓足了勇氣走了進去.

    〞隨便看啊!全是最新的樣式呢!〞女老板忙走了過來.〞春節打折,很優惠啦!〞

    我因為她的誤會而臉紅了.〞不,不,不是的!〞

    她仍然滿臉堆著笑.〞不買沒關系啦!你就看看吧!〞

    〞你〞我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說了.〞你這里請人嗎?〞

    〞請人?〞她重新打量了我一下,接著那一臉笑容像是變魔術般倏然的就消失不見了.

    〞不請!不請!〞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我仍不灰心.〞您那麼的忙,是不是........〞

    她搖頭打斷了我的話,同時很銳利地看了我一會兒.

    〞你是懷孕了吧?〞她譏諷地,〞誰會要你這樣的人工作?〞

    我羞紅了臉.

    〞走開!走開去!〞他粗魯地說︰〞別擋在這里了,會影響到我的生意的.〞

    我轉身跑出了店門,恥辱的淚水流了一臉.

    當然了,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找到一個工作的機會,還是受到過幾次熱情地接待的.但是,那只不過是另外一種方式的羞辱罷了.

    那些肯笑顏相向的老板,大多數都是一些人到中年的男人.他們總是先用發亮的眸子細細地把我從頭到腳的看了一番,然後就裝著客氣禮貌的樣子問我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一旦弄清楚了我不過是個求職者之後,他們就不那麼嚴肅了,便會好色地使著媚眼,露骨地提出某些曖昧的條件來了.

    尤其是一家餐館的經理,他滿臉是色迷迷的神氣把我帶到了一邊去,硬是把一般的工作詢問變成一場私人的談話.他問了我一大堆涉及到隱私的問題,並很明顯的要把我當成一個行為放蕩,能夠滿足他某種目的和要求的女人.我不得不沉下了臉來,冷冰冰地聲言要去叫人,他這才作罷了.

    連著好幾次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我雖然都能擺脫那些無禮的糾纏,但我心里也不禁懷疑起自己來了,難道,我身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紅色的〞A〞字嗎?為什麼那些男人總是對我如此不敬呢?難道,我真的如同江雲儀所言的是一個天生的下賤坯子?我越想越覺得不是個滋味,弄得都不敢去那些有著男性老板的店鋪里求職了.

    我似乎已經是沒有門路可走了,我簡直就想不出來自己該去什麼地方的好.我只好一天接著一天的在嘈雜的大街上滿無目的的,隨著那些川流不息的人群向前走著,走著.......

    但是,我又該在何處停歇下來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14:47

第三十四章 一九九六年(3)


     

    日子漸漸的過去著,我依然沒有找到一個工作.而且,隨著我體形的變化以及體力的限制,這件事情由很困難變成了不可能.

    那些屢試屢敗的求職經歷正起著非常消極的影響,使我的希望,我的勇氣,我的精力正一點一點地消沉下去.我感到自己已經是身心交困,山窮水盡了,我甚至變得不怎麼敢出門了,害怕外面那個世界的冷酷與無情,害怕大街上的擁擠與喧嘩,也害怕那些陌生人審察的眼光......我的心已經事實疲倦不堪了!

    曾經記得有一次江雲儀諷刺我會淪落到去掃大街,我當時還很是不以為然的.可現在回想起來,這話竟然真成了某種預言似的,而依我目前的情形來看,就是掃大街的工作我也是不可能找得到了.處于如此不堪的境地里,我在沮喪不已的同時也不免就有了一些懊悔來了.在生活的無情和艱辛面前,我這才明白了文憑是多麼重要的敲門磚,我真是應該拼命也要去上大學的了!唉!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該去後悔的事情又何止是這一件呢?可是,S能怎麼樣啊?一切還有可能回頭嗎?

    但是,有一點我卻是從來就未曾有過一絲後悔的,那就是愛上了阿風.真的,對此我自始至終也沒有感到有絲毫的悔意.就算是一切重新來過,我還是會義無返顧地愛上他的!這是無奈而又無能為力的事情,這個男人必定是我白曉荼前世的債務,今生的孽緣,我是沒有辦法不去愛他的.縱然是他那樣無情地訣別,我還是割舍不了心中對他的愛戀之情.我總是會常常地想起他來,擔心他過得好不好?成功了嗎?以致于,每一次我在翻報紙的時候總要下意識地看看娛樂版,希望能夠發現一些什麼.

    其實若要得到阿風的消息也並不是很困難的事,只要問一問阿芳的男朋友就知道了.阿風雖然是去了北京,但在他們那個***里再遠也是沒有秘密的,他的情況是會被傳來傳去的.可是,我總是不肯去問及的,對阿芳也是盡量地回避著.我從心底害怕听到一切有關阿風和琳達有多甜蜜的傳聞,也怕阿風知道我現在的境況,我絕不願意用自己的淒楚來牽絆著他.

    我只有,只有獨自默默地傷心了.

    另外,一件讓我難堪而又傷心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我不得不開始動用起那阿風留下來的兩千元錢了.

    那天當我疲乏的從街上回到家中時,阿芸叫住了我.〞曉荼姐,房東剛剛來過了.〞

    我一下子僵住了,又該是交房租的日子了,可我只剩下最後的五塊錢了啊!我拿什麼去應付這一關呢?難道說,我必須得流落街頭了嗎?!

    阿芸輕輕地問︰〞你找到工作了沒有?〞

    我苦笑著搖頭.

    〞那,你先別著急啊!慢慢再找吧.〞她的聲音里滿含著同情.〞房租我剛才已經幫你交了,你就不要擔心了.〞

    〞謝謝你!〞我感激莫名.〞我......我一定會把錢還給你的.〞

    話說起來是很容易的,但是等我用完了那最後的一分錢的時候,生財之道還只是夢想中的事情.別說是還債了,就是最基本的溫飽我都已經沒辦法解決了,我正面臨著是否生存得下去的嚴重危機.

    那個裝著兩千元〞分手費〞的信封就擺在我的面前,我盯著它很久,很久,心里矛盾重重.我的自尊心很排斥這筆很有可能是來自于琳達錢包里的款項,我就算是餓死了去,也是不願意用一分一的.但是,我自己是可以忍饑挨餓下去的,死掉也沒有什麼關系,可孩子呢?我不能不擔心而恐懼起來了;而且,阿芸的錢我是不能不還上的呀!她和我既非知交又非親友,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年紀輕輕的就一個人出來打工,想也是家境很艱難的了,我怎麼可以拖欠她的血汗錢不還呢?咬咬牙,我終于開啟了那個信封,顫抖著手拿出了那一疊鈔票來.

    現實,畢竟還是佔據了上風.無論我心中再怎麼難堪,再怎麼不甘,我還是開始了一塊又一塊地用起了這筆錢來了.那種滋味真的是很不好受的,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又過了一些日子,那兩千元錢怎麼會變成了兩百元的呢?具體的細節我也說不上來了,只知道自己並沒有亂花過一分錢的,但是這錢就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只要是一開始用了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這期間,我必須要吃飯,要付房租,要花車費,要.......恐怕除了空氣是不用付費用的以外,就沒有什麼是不要錢的了.而且,我為了能盡快有個工作,也只得去了一家又一家的職業介紹所,付了一次又一次的職介費.雖然那些介紹給我的職業最終都是落空了,不是別人不肯雇佣我,就是我自己干不了,但這純粹是我個人的問題啊,與介紹人是沒有多大關系的,所以那些介紹費當然是不會歸還我的了,就算是交了學費.因此,我也就損失了很大一筆生活外的開銷.

    有時候在一籌莫展之際,我不禁也會想到千里以外的故鄉,想起了親人們的關愛來.我甚至也會想到回去依附于他們,但是心里終究還是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從我離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了一去不再復返之勢了,更何況,我現在是這樣一付大腹便便的樣子?且別說他們會怎樣的對待我,就是我自己也沒有那個臉面回去了啊!這條路是絕對行不通的了,我只有強壓住回南京的這種念頭,而一心祈盼著自己和孩子能夠在這個異鄉的天空下生存下去了.至少,我還在家人的心目中依舊留有一點尊嚴吧!父親,偶爾想起我的時候還會以為他的小女兒是一朵清晨的荼蘼花吧!

    就在我只有一百元的時候,我卻意外地有了一份工作.

    〞曉荼姐,你願不願意去作女工呢?〞阿芸問我.

    〞那有什麼不願意的?〞我嘆氣.現在的我哪里還有挑工作的資格呢?只有別人不肯用我的份.

    阿芸看了我好一會兒.〞我有幾個老鄉都在東莞那邊的一家服裝廠里,那里正需要人手,你肯不肯去呢?〞

    我這才意識到阿芸說的是真的.〞東莞?〞

    〞就是活兒有些累的.〞

    〞累我不怕的.〞我看了看自己已經凸現的腹部.〞我這個樣子.......〞

    〞那邊有熟人的,這個你就用不著擔心了,你願意去就成了.〞阿芸說.

    〞真的是可以嗎?〞我驚喜了,竟然有了一些不敢相信的感覺.

    頓了一下,阿芸這才說︰〞我還是覺得你該去一次醫院.〞

    我疑惑地看著她.〞去醫院做什麼?〞

    阿芸咬了咬嘴唇,終于慢吞吞地開了口.〞把事情解決掉還來得及的.〞

    我一怔,隨即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什麼事情了.心里不由得一緊,就不寒而栗了.

    〞曉荼姐,我是為你著想啊!你這樣下去只會苦了你自己的.〞她好心地勸說著,〞這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你這麼拖著一個孩子的,以後可怎麼再去嫁人呀?〞

    我淒楚地笑了,嫁人?!我還會嗎?

    〞你還這樣年輕,人又長得好看,以後不愁沒有有錢的男人肯要你的,你又何必舍不得一個那種男人的孩子呢?〞阿芸很世故的樣子.〞再說了,這個時候他也還算不上是一個人呀!〞

    我驚訝于她的老成,更感激于她的關心.

    〞真的很謝謝你了,阿芸!〞我握住她的手,〞但是我是很愛這個孩子的,我會好好的養大他的,別的,我還不想去考慮的.〞

    〞可是你以後........〞

    我輕輕地捏了捏阿芸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她的一番好意我是很感激的,也明白她所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感情的事情絕不是說得那樣簡單容易的,這只有等阿芸有一天真正地愛上某一個人或作了母親之後,她也許就能夠了解我現在的決定了.

    忽然之間,我想到了那個女人那個生育我的女人.

    在以前,我一想及到她就是滿心的羞恥和怨恨之情.但是到了如今,我想起她來卻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心境了.我還是不太清楚當年的故事,她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為什麼非要生下我來?又是如何把我交給了白家.......這些問題對我而言可能永遠都是一些解不開的謎了.可是,我自從發現自己懷孕以後竟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產生出了一種共通共鳴的古怪感覺來,覺得自己就是她的一個翻版似的.念及此處,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莫非這冥冥之中竟然是自有一種安排嗎?那她是一種什麼樣的結局呢?而我,又會有怎麼樣的命運呢?那難以把握的未來令我不由得害怕起來了,幾乎就喪失了去面對的勇氣.

    但當我一想到肚中的孩子,恐懼感驀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我是不會像她那樣的!至少我就不會放棄我的孩子,我會生下他(她)來,再親自好好地撫養他(她)長大,把我所有的愛都給予他(她),我要讓我的孩子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只要我擁有他(她)的笑顏,失去了阿風就不算是很痛苦的事情了,生活的未知與艱辛也不再可怕了.重要的是,我有我的孩子!

    一旦我的心中有了如此明確的目標,我就充滿了向前的希望.我所有的心思就集中在現實和未來上面了,我認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心情可以去浪費了,我必須努力地去忍耐,去開始新的生活,最要緊的是,在孩子來臨之前我得攢足一切需要的費用才行.因此,在我一拿到東莞那家服裝廠的地址的同時我就收拾行李準備著動身了.

    我自己的東西並不多,依然是那個以前從南京帶出來的皮箱就解決妥當了.可是,阿風那些未曾帶走的物件卻讓我怔怔地呆了好半天.

    那些不過是阿風用舊了的幾條毛巾,幾張廢棄了的樂譜及幾件磨損得已經很厲害的牛仔服罷了.按理說,我是應該把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全都扔進垃圾箱才對的,可我一拿起它們來就立刻感受到了阿風的氣息,平日里那些被我極力壓制著的往事和欲望就紛紛涌上了心頭,痛苦夾雜著甜蜜猶如潮水般地淹沒了我.我緊緊地抱住這些東西,好像是在抱著阿風一般!

    過了不知多久,我的意識才恢復到現實中來.我深深地嘆息著,抹干眼中的淚水,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單獨地用一個袋子裝好,放到了行李箱的最底層里.它們,將會陪伴著我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會給我一絲對愛的眷戀吧!

    是的,我即將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了,即將與一些完全陌生的人們在一起了,或許,我不會立即就學會如何去重新生活,但是我能夠學會去慢慢的遺忘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16:30

第三十五章 一九九六年(4)


     

    從來就沒有哪一個下午像這個下午這樣漫長,也從來沒有哪一天像這一刻這樣悶熱.

    我伏在縫紉機上,脊背一陣接著一陣地酸痛著,我的胃也翻騰得厲害,惡心到幾乎就快要嘔吐出來了.我拼命地吸著氣,勉強支撐住自己不倒下去.

    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怎麼了?你又怎麼了?!〞

    不用抬頭,我也知道了說話的人是誰.這是負責管理這個車間的周小姐,她是一個相貌中等,皮膚黝黑的三十來歲的本地女人,總是穿著筆挺的職業套裝,以一付冷板的面孔,生硬的語言和嚴厲的目光來管束著這一群不同籍貫的女工們.因為她這樣苛刻的態度,又加上她姓周,女工們就一直在暗地里稱其為〞周扒皮〞,借以表示對她的不滿.雖然並沒有人敢于當面這樣叫她的,但她必定是知道有這樣一個綽號的.故而,她對下屬們是越來越不友善了,甚至是帶著一種很明顯的報復傾向.這當中,她尤其不喜歡的就是我了.

    我並沒有對她有過絲毫不禮貌的地方,可她偏偏就很討厭我這個人.不因為別的,按照她的話來說是她這輩子就沒有見過像我這個樣子的女工的.這一點,她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直言不諱過了.

    那天,我剛一到這個廠子,就在阿芸的同鄉阿根嫂的陪同下去周小姐那里報到.

    〞就是她嗎?〞周小姐打量著我,卻並不對我說話.〞她這麼嬌滴滴地會做什麼呢?〞

    我默默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對了.

    〞我會教會她的.〞阿根嫂忙賠笑著,〞又不是什麼高科技的活兒,很快就行了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周小姐嘀咕了一句,然後轉給頭來冷冷地對我說︰〞你就很自為之了,少給人添麻煩了.〞

    她那種口氣就像是料定了我是一個問題人物似的.而事實證明,我也真的是一個問題人物.

    首先,在工作方面我就是麻煩不斷的.我根本就沒有使用過縫紉機,對著這樣一台機器我都不知道手腳該如何去擺放了,更別說干活了.很不容易的,在阿根嫂耐心地指導下我總算是勉勉強強的學會了做一些活兒,可速度不僅要比別人慢一拍不說,那質量也好不到哪里去,返工重做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了.雖然這里都是以各人完成工作的數量來計算工錢的,但我的笨拙還是或多或少的影響到整個車間的工作進度,這當然令周小姐非常惱火了.

    〞我們這里又不是要大小姐的.〞她常常公然如此說道.

    對于她的這種譏諷,我並不曾感到氣憤,只是暗自覺得自己太無能,怎麼我做什麼都是失敗呢?我心里充滿了一種挫敗感.同時我也不禁有些奇怪了,怎麼像我這樣的生手居然還沒有被開除在外,還留得下來?這真是一件有悖常理的事情!

    當我這樣問阿根嫂的時候,她總是笑笑說︰〞你放心好啦!不會有事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說得極有把握似的.這不由得給了我些許信心了,而實際上也是真如同阿根嫂所說的一樣,我始終沒有遭受到掃地出門的厄運,盡管工錢拿得並不是很多,但這飯碗終歸是保住了,好歹也是有了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漸漸地,在廠里的時間呆得久了,我這才知道自己所謂的好運氣實則是靠了阿根嫂的緣故.

    阿根嫂四十多歲,文化程度不高,僅僅是能粗淺的認識一些字罷了.但是,她的為人卻是非常的好,總是肯真心實意地去幫助別人,不論是誰有困難了,只要是她知道了準是傾力相助的.而且阿根嫂的言談舉止又從來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施恩于人的意思,只是一味的樸實和體諒,讓人真的有了如沐春風的感覺.正因為了她這樣厚道的為人,才使得廠里的人幾乎是沒有不覺得她很親切,都稱呼她為阿根嫂,真當成自己的親嫂子那樣的敬重著,她的人緣就出奇的好,有什麼話大家都是極肯听進去的了.又加上阿根嫂是這個廠最早的一批女工之一,資歷要比別的人老得多,她自己雖然並沒有一官半職的,但廠里很多的主管都曾經是她幫助過的後輩.所以阿根嫂從某種角度來說卻也是這個廠有〞權力〞的一個人物了,就是周小姐也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的.

    我不清楚阿芸給阿根嫂說了一些什麼,但她必定是知道我某些情況的,但她卻從來就不詢問我什麼,只是認真地幫助我做事情,照顧著我的一些日常生活而已.這讓我感覺很舒服,從心底把她當作是親人一般的了.

    雖然,我有阿根嫂的關照,但這也並不能改善我和同事們的關系的.

    這便是我的另外一個麻煩了.我似乎是一個天生的異類份子,就是沒有辦法和大家去打成一片,盡管我和她們天天是吃住都在一起的,可我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個小島似的自成一體,與她們不僅無法像姐妹那樣親密無間,而且連拉拉家常的那種最基本的交情都談不上的.一則,這也是因為我自己的心理有某種障礙,自從葉佳那件事情以後,我就很難和誰發展友誼關系了;二則,我無法適應得來她們那種隨隨便便的作風.她們無論老少沒有不喜歡三個一堆,五個一群地圍在一起談論著誰對誰又怎麼樣了,誰又和誰在戀愛了,又了為什麼等等閑言碎語,而她們和那些男工人之間也沒什麼界限可言,可以毫不顧忌地開些過火的玩笑,甚至于就是打情罵俏.這是她們最為普遍的樂趣與生活方式,卻又是我最不擅長的,我就不可能和她們說得到一塊兒去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同我搭搭話,但由于我的沉默寡言,斟字酌句的,使得談話很快就無法繼續下去了,氣氛又老是那麼別別扭扭的不自然極了.久而久之的,就不大有人找我閑聊了,最多是見面打個招呼,點點頭罷了.

    但是,我這個人還是大家最愛議論的對象,是她們私下里分析的一號〞人物〞.

    不清楚她們背後是如何說法的,我自己就常常不期然地听到她們在說︰

    〞她的名字可真夠奇怪的了.〞

    〞老是冷著一張臉的,會不會是個寡婦呢?〞

    〞怎麼就從來沒有听說過她有男人啊?〞

    ..........

    諸如此類的猜測是她們對每一個新來乍到者所慣有的,但我的過去和懷孕卻一直都是她們經久不衰的熱門話題.所以,不論我走在廠里的哪一個地方都會有人在指指點點的,若不是礙著阿根嫂的面子,她們只怕是早就按耐不住那份好奇要當面來盤問我了.我雖然並不是很在意這些,但總是被人這麼對待著,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不自在的.

    在這樣的景況下,我的處境是孤獨而寂寞的.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那無窮無盡的工作已經慢慢的把我訓練得手腳麻利起來了,一天到晚的默默無聲的埋頭做活兒都讓我有了一種奇怪的錯覺了,竟然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個人了,而不就是那台沒有思想,沒有娛樂的縫紉機,只有那麼機械得已經麻木了的動作的我和一部機器又有什麼不同呢?

    可是,我畢竟還沒有完全異化成一台機器.在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那盤踞在我心底的思念就會瘋涌而出,阿風的影子像是個烙印般的揮之不去,他的臉,他的眼,他的擁抱,總在我的眼前浮現著;以及他那歌聲又總是回蕩在我的耳邊,無論我怎樣捂緊了耳朵也躲不開那撩人心魄的聲音.于是,那一夜又一夜的失眠使我更加憔悴不堪了,我就在這愛欲交織中苦苦地掙扎著,痛苦得幾乎窒息了過去.好在,我還沒有忘記自己即將有個孩子,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就會替代一切悲傷,我就又會恢復到〞機器〞的狀態中去了.

    更令我不安的是在我工作漸漸進入順境的同時,我的身體狀況卻出現了問題.近來我不單是腰背常常疼痛不已,腳也腫脹得連鞋子都快穿不下了,更為可懼的是還會有不正常的出血現像.醫生已經很嚴重地警告過我要千萬小心,最好是采取臥床休息的方法.我惟有苦笑了之,臥床?!這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啊!我只要有一天不去工作,那一天的飯錢就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了,我敢臥床嗎?

    昨天在輪休的時候,阿根嫂硬是帶我去了醫院再做了一次檢查.

    〞你不要再逞強了,再這麼下去恐怕是會.......〞阿根嫂沒有說下去,但那一臉的憂慮已經把意思表露無疑了.

    〞沒事,沒事.〞我強調似的.〞我只是有一點累罷了.〞

    話雖如此,我心里卻不禁是涼了半截.阿根嫂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是不會沒來由亂猜測的,萬一......我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24:20

第三十六章 一九九六年(5)


     

    檢查的結果更加不容人樂觀,醫生的再三告誡也讓我心驚肉跳.可也實在沒有條件按照他的話去休養,只能是最大限度的請了半天假在床上躺著,就算是臥床休養了.

    第二天醒來時,我依然是蒼白而虛弱的,感覺似乎是稍微好了一點.但一想到自己那一點兒微薄的積蓄,我就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去開工了,如果我不趁著能做得動的時候趕快積攢些錢的話,等孩子來了我該拿什麼去養活他(她)呢?

    〞我還很年輕,身體的底子應該很好的.〞我勸慰自己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實際的情況卻是事與願違的.這一天的工作才進行了一半我就開始感覺到承受不住了,我的心跳快得讓我喘不過氣來,手腳都像是被灌了鉛似的沉重得無法動彈了,冷冷的汗水浸濕了我的頭發,順著脖頸流了下來,很快地,就把衣服沾在了身上.

    〞你停下來做什麼?〞周小姐拍了拍縫紉機.

    一陣劇烈的腹痛讓我說不出話來.〞我......我.......〞

    〞她不舒服,就讓她休息一會兒吧!〞我听見阿根嫂的聲音.

    周小姐又說了幾句什麼,我模模糊糊地沒有听明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今天她的粵語口音特別讓我听不懂,好像是在喉嚨里嘀咕似的.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已經令我的意識不清楚起來了.

    阿根嫂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邊.〞大概是坐得太久了,站一站也許會好一點吧!〞

    我抓住她伸過來的手臂,竭力想要站起來.可是不行,我只感到腳下一軟,整個人就摔了下去........

    我最後的記憶,就是阿根嫂和周小姐的齊聲驚叫,然後,我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只有那無窮無盡的黑暗吞噬了我.

    在恍恍惚惚之中,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似乎是迷失在陰冷的夜霧里了.我不論怎麼去尋覓,怎麼樣地奔跑,都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出口來.那濃濃的,濕濕的霧氣卻仿佛是一堵堵銅牆鐵壁一般,一經撞上去,我的全身就會疼得像是刀鋸似的,連叫都叫不出聲來了.就在我徒勞沖來沖去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阿風.他正站在舞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阿風!阿風!〞我大聲地叫著,〞幫幫我,幫幫我!〞

    他沒有理睬我,一轉身向前面更濃烈的霧中走去了.

    〞停下來啊!〞我急得大喊.〞阿風!你等等我啊!〞

    我追著阿風.可我跑得越快,他離我卻是越加的遙遠,我又是著急又是慌亂,一邊拼命地奔跑著一邊哭喊著阿風的名字,但他好像是根本就沒有听見似的,始終都用背對著我,離我遠遠的.當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加快了腳步向他沖了過去,我終于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停了下來,可還沒有等到我說一個字琳達忽然就像變魔術般的出現在了阿風的身邊,她嬌媚地笑著,阿風立刻就掙脫了我,擁抱著她開始柔情蜜意地唱起歌來了.唱著,唱著,兩人又忽然像施了隱身術一般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只剩下我獨自一人呆呆地佇立在濃霧中,心里是一陣接著一陣的劇痛.

    〞媽媽,媽媽!〞一個幼嫩的聲音從我的腳底傳來.

    我低頭向下看去,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腳下是一個又黑又深的深淵,那里面有一張小孩的臉十分清晰地浮現著,蒼白而熟悉的面孔上掛著一絲笑容,眼中卻又蓄滿了淚水,那神情說不出來的詭異可怕.雖然我看不出那是女孩還是男孩,但我知道這是我的孩子.因為,他(她)有著一雙與阿風一模一樣的眼楮.可是,我的孩子現在應該是在我的肚子里呀,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呢?我惶惑了.

    〞媽媽!〞那聲音淒楚而慘烈.〞救救我!〞

    同時,那張臉開始迅速地下沉著,向著黑暗的最深處隱沒,很快就不見了.我急得尖聲大叫著,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想找到我的孩子,可除了那黑茫茫的一片就什麼也沒有了.我抓不住任何東西,只是飛快的向深淵里墜落,墜落.........

    〞曉荼,曉荼,你醒醒!〞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柔又熟悉的口氣像是一支有力的手拉住了正在黑暗里墜落的我.

    我模模糊糊地開始感受到了說話聲和一絲亮光,強迫著自己,我終于睜開了眼楮來.滿目都是刺眼的白色,刺眼的燈光,令我一陣頭昏眼花的,又閉緊了眼楮.

    〞曉荼妹子!〞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在喊著.

    這一次我听出來了,是阿根嫂的聲音!我掙扎著再一次睜開了眼楮,集中目光看去,我立刻就看見了阿根嫂,她正低頭看著我,一臉的擔心和同情的神氣.

    〞我.......我怎麼了?我這是在哪里?〞我虛弱地問.聲音小得如同是在耳語.

    〞你這是在醫院里.〞阿根嫂輕聲說.卻沒有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

    〞我怎麼了?〞我再問.依稀地記起自己摔倒在車間里的事情來,那麼我是哪里受了傷嗎?所以我才會躺到醫院里的.我動了動,想檢查一下自己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可手還沒有抬起來,就只是稍稍的一動全身就立刻燒灼般地疼痛了起來,尤其是下腹部,痛得更是厲害.

    孩子?!我猛地想起了這個重要的問題來.咬緊了牙,我忍著劇痛伸手向下腹摸索著,那原本隆起的腹部現在卻已經是平平坦坦的了.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孩子到哪里去了?!頓時,一種不祥的恐懼凍徹了我的全身.我連問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只能一味的用眼楮盯著阿根嫂,緊張得呼吸都已經要停止了!可阿根嫂卻躲開了我的目光,低著頭塞緊了我的被子.

    〞阿根嫂!〞我乞求地喊.

    她仍然不肯看我,答非所問地說︰〞謝天謝地!你總算是醒過來了,只要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孩子怎麼樣了?〞我渾身顫抖著問.〞請你告訴我!〞

    阿根嫂沒有啃聲,眼淚卻慢慢地流了下來.

    一種撕心裂肺的傷痛感像一把大鐵錘般重重地擊打在我的心上,我只感到眼前一黑,再一次墜入了那沒有邊界,沒有溫暖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我再度掙扎著恢復了意識時,睜開眼楮看見的還是阿根嫂那張親切的面容.

    〞阿根嫂.......〞我剛一張口,淚水就如決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了.

    〞好了,好了!〞阿根嫂抱住泣不成聲的我,輕聲安慰著.〞過去的就過去了,最要緊的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

    我絕望地搖頭.怎麼可能會好呢?我的孩子沒有了,我還活著干什麼啊?

    我在心中呻吟著,〞我還不如死去的好!〞

    一想到這個〞死〞字,我的全身頓時就一片冰涼,像是剛被一桶雪水泡過一般,不禁打起寒戰來了.但是,我同時也似乎是擺脫了一切痛苦,心情平和了許多.

    〞你別太傷心了,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兒,你還很年輕,還可以.......〞阿根嫂突然噎住了似的住了口.

    我知道她會說上些〞以後還會有孩子〞之類的寬慰話,可這樣的話對我有什麼用呢?以後的孩子?!即便是有,那也不再是阿風的孩子了,那還有什麼意義啊?我要那樣的〞以後〞作什麼呀?我不要只有傷心的〞以後〞了!

    〞以後還可以......還可以......〞阿根嫂還在支支吾吾的,就是說不下去.

    我也不追問什麼,只是定定地看著天花板,心里除了對死亡的臆想之外,就別無所感了.

    〞你已經醒過來了?感覺怎麼樣?〞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問.

    我轉過頭看去,只見阿根嫂旁邊站著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正用一種醫生所特有的職業眼光在看著我.

    〞這位是李醫生.〞阿根嫂介紹著說,看著李醫生的目光有些迫切,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但那位李醫生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阿根嫂的表情,她專心地給我做起一些檢查來了.我像是一具死尸一樣動也不動地任由著她擺布,身上盡管疼得厲害,我也無意發出半點呻吟來.

    〞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得多,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恢復了.〞李醫生滿意地點了點頭.

    〞李大夫,那個〞阿根嫂想要說些什麼,看了我一眼又住了口.

    〞哦!你已經告訴她了吧?〞李醫生問.然後轉過頭來,她以醫生的職業口吻對我說道︰〞很遺憾,你以後不會再生育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26:09

第三十七章 一九九六年(6)


     

    這,就是阿根嫂〞以後〞了半天都不敢說出來的宣判了.但此時此刻這個消息對于我而言只不過是像蜂子刺中了一般,僅僅是痛了一下子罷了.對一個自己已經給自己判了死刑的人來說,是早就沒有什麼還稱得上不幸的消息了.不能生育有什麼關系呢?我是不需要等到以後的啊!我听見阿根嫂和李醫生的聲音卻听不清楚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我也不想听她們在說什麼了,我的思想全部集中在如何去實施我的死亡上面了,啊!到那個時候我將把所有的苦難徹底地忘掉了,回歸到那永遠寧靜的世界中去.......想到這些,我的唇邊不由得浮起一個寬慰的微笑來.

    〞你表現得很堅強啊!〞李醫生露出幾許贊許的神色,〞這很有利于治療,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夠出院了.〞

    她接著又說了些關于病情的話,我這才知道自己是因為流產而引起了大出血,差一點就醒不過來了.我听著她的話,就像是在听著別人的事情,心里並沒有特別的驚駭,甚至在想,自己干嘛不當時就死了,這樣不是很干淨利落一I嗎?

    〞你要多注意啊!〞李醫生叮囑了一句就準備離開了.

    〞再見了!〞我輕輕說道,又看了看阿根嫂,我心中涌動著無限的感激之情,暗暗想到只有來世再報答她的恩情了.〞再見了!阿根嫂.〞

    如果,我還有來世的話!

    李醫生剛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站住了.

    〞你交的費用已經用完了.〞她對阿根嫂說︰〞明天中午以前你可得再去結一次帳了,否則......〞

    她的話點到即止了,那余意卻是非常明白的.阿根嫂急忙點頭答應著,但臉上卻掩飾不住地有了一抹為難的神色.我乍見之下,腦中有幾分鐘的空白.隨即我心里〞咯 〞一下就明白了這里面具有什麼樣的含義了它,讓我回到了現實之中來了.

    我不清楚自己在醫院已經住了多少天,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給我做了個不小的手術,這就意味著我用了一筆不少的費用.雖然我在廠子里的時間不是很久,但我也很了解像我這種打工者是根本沒有半點醫療保障或福利可言的,而且以我這樣的情況來說也是談不上什麼工傷的,工廠就毫無責任負擔我的一點醫藥費的,那麼,這樣一筆費用又是從何而來的呢?無須多想,我也可以猜得出這是阿根嫂在料理,但以她的經濟狀況來看,她又怎麼一下子拿得出這麼大的一筆錢來呢?我疑惑了.

    〞阿根嫂,我用了多少醫藥費?〞

    阿根嫂輕描淡寫地.〞也沒多少的.這個你就別操心了,好好養身體才是正事,啊!〞

    〞到底用了多少錢呢?〞我追問著,〞你從哪里來的呢?〞

    阿根嫂被逼問不過,這才回答了.〞是找姐妹們湊的,你就不要管了.是我向她們借的,和你沒有一點關系的,你就安心養著吧!〞

    她說得避重就輕地,始終都不肯說出一個具體數目來.可我已經很明白是個什麼樣的情形了,當時必定是她出面向大家籌的醫藥費,這才能救下我的一條命來.大家全都只是靠著勞力掙那麼一點工錢的辛苦人,最忌諱的就是借錢給別人的事情了,這次都肯掏錢出來真是奇跡了,真不知道當時阿根嫂該是如何費盡口舌和心機的,我雖沒有親見,但那個中的情景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盡管我是一心想一死了之的,可現在這個念頭開始慢慢在消失了,也必須要消失了!我自己倒是完全可以很容易地就用個什麼法子結束了自己,一切就此解脫了.但是,那筆醫藥費該怎麼辦呢?難道我能扔下這樣一個大包袱給阿根嫂,就自私地離開這個世界嗎?這樣的事情絕不能夠有的!那樣做法,我就簡直不是個人了啊!那麼,死亡這條路我是不能走的了.至少是在還清楚所有的債務以前,我是不能去想這件事情了.

    我還得繼續活下去,也必須得活下去!直到有那麼一天,我能夠卸下債務這個重擔的時候,我個人這才有權力去決定些什麼.想到這些,我開始用一種全新的觀念來對待自己的生命了.我依然比任何人都要渴望著死去,但就在這一瞬間,我已經能夠把這個念頭硬生生地壓制在心底了,我不可以有別的想法和情緒了,除了還債.

    一旦下了這樣一個決心,我就覺得自己立刻變成個石頭人似的.心里不再感覺到有悲傷,有恐懼,有遺憾了,只有一片死一樣的平靜我已經不再是我自己了!

    原來,生死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我又在醫院里住了將近一個星期.

    大部份的時間里,我都是獨自在病床上躺著.看到別的產婦被親人們呵護著,看到她們與新生的孩子相擁相親.......我不禁感到了一陣陣錐心的劇痛.但是,我卻沒有水淚流下了,我的眼楮不知道何時已經干澀得如同枯涸的井了.

    我驀然發現,自己竟然失去了哭泣的功能!

    這期間,偶爾也會有幾個同車間的工友來醫院探望一下.平時我和她們幾乎是未曾有過交往的,甚至還有幾分不屑她們的粗俗.她們來看看我,雖然也是跟著阿根嫂隨便的來一下,可是,在我這般無依無靠之際,她們肯來這麼一次,還肯給予我一份樸素的同情,這就已經很讓我感激的了.我在心底發著誓︰絕不能虧欠她們的血汗錢一分一厘!

    但我在表面上並沒有流露出什麼來,就是對阿根嫂,我也是平平淡淡的,就連道謝的話也很少說一句的.我不想表白什麼,只在心中銘記著這一切.

    剛開始,還有些好奇的病友打听著我的情況.

    〞你的丈夫是在外地嗎?怎麼從來就不來呢?〞

    這是最常有的問題.我總是不出一聲地看著她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弄得她們不知所措之極,就無法再問得下去,惟有訕笑著沉默了事.漸漸地,也就沒有人再和我搭話了,甚至是,有時候她們原本談笑得正興高采烈的,但只要是一看見我就立刻停住了下來,滿臉的別扭,似乎就連那空氣也凝止了.

    我變成什麼樣子了呢?我就真的是那麼讓人害怕或討厭嗎?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細細看去,我除了虛弱蒼白以外,容貌和體態與過去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但是那眼神,卻明顯地有了某些不同.溫柔,畏怯以及那迷茫的神氣不知道在幾時已經一掃而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種冰冷得刺骨的寒光了.即使是我在微笑著,那眼中依然是冷冷的.我的心里不僅是結了一層硬硬的殼,就連面容上也戴上了一個冰做的面具了.

    這樣的一個我又怎麼能夠讓人喜歡得了呢?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別人的看法于我而言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縱然是阿風,現在我想起他來也不為情動了.在這之前,他雖然是人離開了我而去,但因為那孩子的緣故我還是感覺著自己和他是息息相關的,他老在我的心中未曾真正離去過.可是到了今天,孩子沒有了,一切感情也隨之而逝了.阿風,這個男人還算是什麼呢?我或許還是在愛著他,但更多的是恨!是他的負心薄幸,才害死了我的孩子,毀了我的生活!我已經開始學著把這個男人封存在心底的最深處了,我不願意再去將他想起.

    無所謂了,無所謂了,這世間的一切事,一切的人對我似乎都是無所謂的了!除了債務,除了阿根嫂,我是什麼也不在乎了.

    出院的那天,在我再三地堅持下,阿根嫂終于拿出了那一張張醫院的繳費單據和她那張眾多名字的借據來.

    〞王蘭英︰五十元;李鳳︰一百元;劉小紅︰三十元;方雪梅︰兩百元..........〞

    那張大得像報紙一般的借據上密密麻麻,歪歪斜斜地寫滿了似曾听說過的名字和數目不一的金額,最末尾的欠債人的簽名是︰林麗珍.(阿根嫂的本名)並蓋著一個紅紅的手指印.

    我細細地看著這張單子,把那些名字都在心里默念著數遍.我要將它們牢牢地記在心底,至死,我也不應該忘記的.然後,我拿出筆來小心地在〞林麗珍〞三個字上劃過一筆,另外重重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不清楚,這樣的借據是不是人手一份的,我也不打算去每一張都去改寫過來了,其實就是沒有任何字據,我心里又豈能忘記呢?

    〞妹子,你不用去管這個東西了.〞阿根嫂伸手來拿借據.

    我搖頭避開了她,緊緊地握住不放.這不僅僅是債務,更是恩情我一生一世也還不完的恩情!

    走出醫院,我站在燦爛而明媚的陽光中,身上,心里卻是無盡的寒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28:36

第三十八章 一九九七年(1)


     

    剛一下汽車,廣州城那慣有的喧鬧和雜亂就立即撲面而來了.

    雖然,我是一點也不喜歡這座城市,它的擁擠,它的匆忙,它的炎熱.......幾乎是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心懷反感的.其實,這也不過是表面的借口而已,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個地方有我最不堪的回憶,所以我最不願意來的就是這里了.但是,我還是在這個城市酷熱的季節回來了.

    從醫院出來以後,我仍舊回到了原來那個服裝廠打工.雖然沒有了懷孕的重負了,做起事情來是比以前要快了許多,但是我的經濟情況還是不容樂觀的.那是因為我所在的這個廠是一個中等規模的私營企業,本身的實力並不是很強的,要力求在激烈的競爭中求得生存和效益,老板就不免要從工人身上來采取某些苛刻的措施了︰工作量是越來越加重了,報酬卻是越來越少了;福利之類的是幾乎沒有半點的,除了工資以外,能避免的就竭力避免,工人們的艱辛老板是不去理會的,但是對于工人們的錯處,監工的眼楮卻是份外的亮了,即便是一點點失誤]會成為克扣工資的理由,這是最普遍也是最快捷的一種減少成本的方法.故而,每天都會傳出幾個新的消息來︰某某被扣了多少工錢了,某某又被辭退了.......廠方這種做法當然會引起工人們的怨聲載道了,也不乏一走了之的人,但工廠方面是並不擔心這一點的,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打工仔多的是,馬上就可以填補上空下來的位置了.再說那些老工人們大多數還是不敢輕言離開的,在這個人浮于事的年月,能有個工作可做已經是不錯的了,該忍的還是得忍著,大老遠的來打工誰也不想兩手空空的回去吧?所以盡管待遇不如人意,大家還是拼命地干著.

    我更不可能例外了,我比別人更加努力地工作著,甚至是日夜不停地去做著活兒,可那收入依然高不了多少.而我所欠下的債務竟有一萬七千元之多,雖然這些日子以來我比任何一個守財奴都要勤于積蓄,比任何一個吝嗇鬼都要節儉,可是我還是沒有能夠令這筆債務減輕多少,那份長長的名單也只是劃掉了五六個名字而已,而且那還是欠款比較少的.至于那些數額較大的,我還暫時沒有那個能力去顧及了.尤其是阿根嫂,我欠她的錢是最多的,僅是醫藥費就有六千多元了,還沒有算上那些她為我買這買那的費用,而對于這筆她一直都不肯說出來的錢,我也是下定了歸還的決心的.但是,就憑我那一點點可憐的工錢又怎麼能夠還得完這樣的債呢?我沒有哪一天不為此焦慮萬分的.

    不用著急.〞阿根嫂總是勸慰著我.〞慢慢來,總能還得完的.〞

    不用著急?我怎麼可能不急呢?而且,就是阿根嫂自己也是不會不急的.就在今年,她的大兒子就要進大學了,那筆用在我身上的錢正是她籌備了這些年的學費.如此一來她兒子的學費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了,阿根嫂能不心急如焚嗎?她為了安慰我這才盡力裝著沒事的樣子,只是在心里憂急著罷了,但我豈有不清楚的?

    然而,其他的人就不可能這樣客氣了.

    〞你就沒有一個親戚嗎?〞一次,另外一個車間的肖紅遇著我,突如其來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一怔,隨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是在暗示著我快還她的錢,我惟有羞愧地無言以對了.

    這廠里的人幾乎都曾經借給過我錢的,債主是不折不扣的隨處可見,急于要我還債的臉色與言語是屢見不鮮了的,常常弄得我都羞于見人了.我雖然是怎麼著也不會賴帳的,但別人不相信啊,哪一個都想盡快地要到實實在在的票子捏在手里才會覺得安全的,可像我那樣一個月才還得了那麼一點錢出來,也難怪人家是要急得不行的了.我當然是不能責怪別人的態度是如何的無禮了,惟有希望自己可以早日了結了欠款,讓她們放下心來的好.可我又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毫無辦法可言.有很多時候,我甚至真的就打算回南京找到白家的人幫助一下了,但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只有作罷了.

    到了春季過後的,廠里開始盛傳起要裁人的消息來了.工人們不再談論別的什麼事情了,每天都在暗地里恐慌著〞大清除〞的厄運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人人在自危的同時,也更加專心地工作起來.倒暫時沒有什麼人逼問我的債務問題了,但我並不能因此而輕松了多少,因為如果真是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每一個車間都必須走三個人的話,那我肯定是首當其沖的人選了.且別講我的資歷和工作能力如何了,單單是周小姐對我一向的觀感就是該我〞走人〞的一個大因素.即便是我有阿根嫂的照應,但在這種由老板決策的全廠總行動中,我根本就是難以避免丟掉飯碗的命運的了.那麼這樣一來,我這份唯一的收入也會沒了,我又該怎麼辦才好呢?我每日里都在擔著心事,恐懼著那一刻的來臨.

    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意料,我的確成為了這一次〞大清除〞的對象.

    〞這是上面的決定,和我無關的.〞周小姐一臉無辜的對阿根嫂解釋.

    〞你讓她到哪里去呢?〞阿根嫂還在努力著,〞就讓她再干干吧!〞

    周小姐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那我就管不著了,說不定她換個工作還掙錢多些呢!〞

    她的話讓我心中一動,也許我離開這里也未嘗不是好事的,去大地方找找機會掙的錢或者要多一些,還債也會快許多吧!再說,我被辭退的事情已經是注定了的,我不走又能怎麼樣呢?

    始料未及的是,我竟然差一點就走不成了.

    工廠不要我了,但工人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我離去的.但這絕非是因為舍不得我這個人,而是她們不願意讓欠債者獨自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而已.

    〞這怎麼行呢?你跑了就跑了,讓我們到哪里去找你啊?〞

    〞這年頭什麼樣的人沒有?什麼樣的事情沒有?〞

    〞國家的錢還敢不還呢?何況是我們的?〞

    ...........

    我被一大群面孔幾乎都是陌生的人圍在了中間,她們那不同的口音交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噪音,鬧得我頭暈眼花起來,簡直就分不出東南西北了,我還是竭力地解釋著自己還債的心意,可我的話根本就被人們的聲浪所淹沒了,那一口帶著江南音調的普通話顯得那樣的軟弱和無力,毫無半點說服力可言,沒有人肯听我的,我是越來越解釋不清楚了.

    阿根嫂站了出來.〞你們就讓她走吧!〞

    人群漸漸地有些安靜了,但看著我的目光依然是非常的不以為然.

    〞當初也不是她向大家借的錢,是我,林麗瓊.〞阿根嫂的聲音不大,卻很堅定.〞你們只管找我要就是了.〞

    我哽咽了.〞阿根嫂........〞

    阿根嫂握住我的手,鼓勵地笑了笑.〞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這里的事情你就不要擔心了,一切有我呢!〞接著,她又轉頭對大家說︰〞我是不會走的,你們信得過我不?〞

    我的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一時之間倒不知該說些什麼話才好了.過了好一陣子,我這才發誓般地說︰

    〞請大家放心!我白曉荼是會還你們錢的,請你們相信我!〞

    人們面面相視著,又議論紛紛起來.特別那是幾個〞大債主〞,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很久.在爭論得面紅耳赤一番之後,她們似乎是作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來,一起向阿根嫂走過來.

    〞阿根嫂,我們都是相信你的,你可不要拿我們開玩笑呀!〞

    阿根嫂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她們又回過頭來對我說︰〞你就走吧!做人可得講良心啊!〞

    〞需要我寫個字據嗎?〞我問.

    〞不用了.〞方雪梅盯著我,再說道︰〞做人可得講良心啊!〞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像一個大鉛塊似的,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我默默地點著頭,心里再度暗暗地發著誓︰即便是我還剩下了一口氣在,我也得償還這些善良而樸實的人們!

    人群慢慢地讓出一條道路來,我從當中走了過去,在她們復雜的注視下走了過去.

    〞妹子!〞阿根嫂追了出來,塞過來幾張鈔票.〞拿著.在外面可要一切對小心啊!〞

    我緊緊地捏著這幾張還帶著阿根嫂溫度的紙張,既沒有推辭也沒有道謝,只是,流下了兩行久違的淚水來了.

    于是,我又回到了廣州.

    我在下午六點依然還燃燒著的太陽下面孤獨地站著,還拿不定主意該向何處去.我本來是有一個計劃的,是想只要能找到一個工資高一點的工作就行,不管事情有多累多苦我都不在乎的.可真的到了具體的地方,我卻沒了個具體的主張了,工作?!什麼樣的工作呢?並沒有任何一個現成的工作等著我呀!甚至我就連今晚在哪里住下來都還不知道.在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大都市里,我根本就是舉目無親,走投無路的啊!一種悲哀混雜著無助向我襲了過來.

    將近有半個小時過去了,我還是茫然地站在車站門口,一任那熱氣蒸騰著我.我依舊猶豫不決,依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我機械的伸手拿出錢包,翻了翻里面那幾張少得可憐的票子,想著是該先去吃飯還是去找個旅館住下來的問題,心里不禁又開始嘆氣了,這一點錢是一下子就得報銷了,明天,我又該如何是好呢?

    忽然,一張紙條飄落了下來.我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一個手機的號碼.我這才恍然記起這是阿芸前幾天給我的電話號碼,並讓我到了廣州去找她來著.

    阿芸還在廣州,只是不再那個服裝店做事了,居然也有了手機,看起來過得似乎還不錯的樣子.我何不去她那里看看呢,且別說找不找得到工作,先把今晚上過去也是好的.這樣一想,我心中多少有安穩了一些.

    我就在電話廳里給阿芸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人果然是阿芸,她也不知在什麼地方,後面又吵又鬧的,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听明白她說的地址,是個叫作什麼〞野百合〞的地方,名字听上去挺像是一個娛樂場所的,我不由得有了幾分奇怪.

    〞曉荼姐,你直接打的過來吧!〞阿芸在電話那邊大聲地說︰〞我還沒有下班呢!〞

    一個醉醺醺的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下班!你今天晚上就別下班了,你可得好好的陪我啦!〞

    〞阿芸?你.......〞我正想細問,可電話一下子斷了,像是被誰故意掛了似的.

    沒有其他的法子了,我只好攔了一輛出租車去那個〞野百合〞找阿芸去.這個地方似乎還挺有名氣的,那個司機不用多問就很快把我帶到了目的地,並且很古怪地看了看我,這才開著車離去了.

    pass︰就我本人來說,我比較喜歡這部小說,可搞不懂就是這本怎麼沒有“非常”那麼受歡迎喃?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感謝喜歡這本書的讀者。喜歡就多投票支持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30:53

第三十九章 一九九七年(2)


     

    〞野百合〞果然是一家夜總會.大而氣派的門口各色的霓虹燈在此起彼伏的閃耀著,流行的音樂大聲的飄了出來,震蕩著人們的耳膜,吸引著路人駐足.進進出出的全是一些穿著鮮艷又暴露的年輕女孩和各種年齡的男人們,他們成雙成對,嘻嘻哈哈地勾肩達背地從我的身邊走過,那些男人們都會停一下斜著眼楮對我打量幾眼,這不禁令我感到了幾許窘迫,為了躲避這些目光,我退到了陰暗一點的地方,拿不準是該進去找阿芸呢,還是該這麼老等在外面的好.

    正猶豫著,一個女人這時候從里面單獨地走了出來.

    〞曉荼姐!曉荼姐!〞她四處張望著喊道.〞白曉荼!〞

    听聲音分明就是阿芸,可我怎麼看眼前這個濃裝艷抹的女人都不像是那個胖胖的,可愛的小女孩阿芸.一時之間,我也不敢冒冒然地答應,只是從陰暗處走了出來.

    〞曉荼姐,你在這里呀!〞那女人一下子就迎了上來.〞怎麼不答應一聲呢?讓痤菻獢D〞

    她,真的就是阿芸!我掩飾不住驚訝的神色了,才多少日子沒有見面啊?!她竟然是這樣一付模樣了!不僅僅是裝束大不相同了,就連那面容都比以前成熟了許多,那特有的娃娃臉已經被一張濃艷的臉龐取代了,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似的.

    〞阿芸?〞我脫口問︰〞你是阿芸嗎?〞

    〞不是我又是誰呢?〞阿芸苦笑了.

    我不好意思了,急忙以輕咳掩飾自己的失禮.

    〞曉荼姐,你先等我一會兒.〞阿芸想起了什麼似的.〞我去給媽咪說一聲.〞

    媽咪?我一愣,但識趣的沒有多問什麼了.

    阿芸進去了.我獨自一人在〞星星心〞門口慢慢地踱著步,心里思忖著阿芸的變化.她遭遇到一些什麼事情呢?但我還是決定不去詢問她,她願意告訴我的話是會說的,我何必去問呢?自己這大半年里不也是面目全非了嗎?各人都有各人的苦衷罷.

    過了約摸十幾分鐘的樣子,阿芸終于出來了.她已經洗掉了臉上的化妝物,換上了一身比較普通的衣著,又恢復了幾分舊日的模樣.阿芸早已經沒有在原來的地方住了,而是在靠近〞星星心〞的一幢公寓樓里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新房子.她就徑直把我帶到了那里,安排我住了下來.

    阿芸的家里布置得鷁M稱不上是華麗,但一個現代人生活上該有的用品這里都是具備了的,這對于一個年輕女孩子來說也算是很不錯的了.就我的眼光而言,這個地方的用度也是不輕的了,每月沒有個幾百元是辦不到的.看來阿芸的經濟狀況還是很好的,這,和她目前的工作應該有著很大的聯系吧!我揣度著,但並沒有去問.阿芸也同樣的沒有問我的情況,只是要我安心地在她這里住下來,好好休息一下再說工作的事情.听她那的口氣,似乎是知道我的一些事情的,只不過她已經不再像過去那般直率而口無遮攔了,她老練了很多.

    只休息了一天,我自己就沉不住氣了.總不能老是白吃白喝阿芸的吧,再說我還有那麼多的債務等在那里要還的,我必須要有一個工作了.

    我又開始了漫漫的求職之路,又開始埋頭于廣告欄里辛苦地尋覓.可我在奔忙了好幾天之後,還是一無所獲.我又陷入了找工作的一種怪圈之中,進退維谷了.當然,一些普通的工作我是找得到的,但那薪水只能剛剛夠我一個人的開銷,還債是根本就談不上的了.這樣的工作不是我所需要的,我現在的問題並不是要解決我個人的吃住呀!我不禁著急起來了.

    〞阿芸,你能不能幫我介紹一份工作呢?〞我向阿芸打听著.

    〞曉荼姐,你的情況我已經听阿根嫂說過了一點.〞阿芸這才說.〞你想找一個什麼樣的工作呢?〞

    〞我?!〞我苦笑了,〞得高薪才行啊!〞

    〞作模特兒吧!〞阿芸打量著我.〞你的身材還是那麼好的.〞

    我搖了搖頭.這點是行不通的,這不僅是我以前試過的,而且前幾天我也曾去看過的,現在那些想當模特兒們人不僅是多如牛毛,更是一個比一個年輕,二十歲已經算是大齡了,即便是我的年齡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在我的腹部上多了那樣一條長長的,丑陋的傷痕啊!

    〞你在做什麼呢?〞我試探地問︰〞收入還不錯似的.〞

    〞我的工作你是不會做的.〞阿芸臉色微微有一點別扭.〞我......我是小姐.〞

    她那個〞小姐〞的特殊含義我當然是明白的,也早就有所意料,但還是吃了一驚

    〞我不想給你講什麼家里人病了之類的故事.〞阿芸坦率地,〞我就是自己不想過緊巴巴的日子罷了.〞

    我沒有答話,也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生活早已經教會了我不再用單純的標準去衡量一切了.

    〞你們那里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嗎?〞

    〞你是說‘野百合’?〞阿芸不相信地問︰〞你會去?〞

    〞我不能去嗎?〞我反問.她的語氣令我覺得好笑了.

    〞曉荼姐,你不是我們這樣子的人.〞

    〞哦?那我是什麼樣子的人呢?〞

    〞你是.......〞阿芸看了看我.〞怎麼說呢,你是個淑女吧!〞

    我自嘲地笑了.〞淑女?我是嗎?我只知道自己欠的是人民幣.〞

    〞你真的要去?〞

    我肯定地點頭.

    阿芸默默地注視了我好一會兒,這才說道︰〞我去打听一下,看有沒有端酒之類的事情可做.〞

    端酒?!我微微皺了皺眉,但很快就沒有其他的感覺了.錢!錢!我只要掙得了足夠多的錢,端酒又算得了什麼呢?金錢已經成為了我心里唯一要追求的東西,至于其他的,我有資格去在意嗎?我唯一能夠做的,是用了一個假的名字︰羅紅.我不願意以我的真名真姓在那樣一種地方被叫來叫去的,也算是對白家的一點孝心罷.再則,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實際上也蘊涵著我此刻的心境︰如今的自己不正如同那飄然凋零的落紅一般嗎?

    我就懷著這樣的心情,進了〞野百合〞作了一個負責端酒的侍應小姐.

    這工作除了是日夜顛倒讓我有一些不太適應以外,活兒其實很簡單,就是把每個包間里的客人點的酒送過去而已.一點技術上的要求都是沒有,甚至比我當女工的時候還要輕松許多.最多是有時得跪著斟斟酒什麼的,損失的也不過是所謂的自尊心.即便是得面對那些客人們無禮的拉扯和滿嘴的污言穢語,只要換取得了客人的小費,我也是可以咬緊牙關忍受得了的.

    最為難堪的一次是我在上班後不久的一個晚上.

    我給五號包間送酒過去的時候,一進門就被那個姓王的什麼老總一把拉住,他一邊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唱著〞野百合也有春天〞,一邊就把臉向我湊了過來.我拼命地閃避著,一個拿不穩,酒瓶就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酒水流了一地,把我的旗袍下擺也弄濕了.

    可那個王總還是不依不饒地拉住我不放松.〞你```````````你作我的小百合吧!我就`````````就給你很多的錢```````````````想你`````````念你````````````”

    我竭力微笑著.〞王總,王總,請你放手.〞

    他非但沒有松開我,臉靠得更近了,並把嘴貼在了我的臉上,那刺鼻的酒氣燻得我幾欲嘔吐了出來.我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了,使勁推開了他.

    〞怎麼?〞他臉色大變.〞你不識抬舉!〞

    我默默無語,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氣.

    他顯然是誤會了我的沉默,又靠了過來.〞這就對了嘛!乖乖的听話,今晚上跟我出去,讓我高興了有你的好處啦!〞

    〞請你不要弄錯了,我只是個端酒的.〞我盡量禮貌地說,身上已經微微顫抖起來了.

    〞端酒的有什麼區別了?〞他笑得邪氣.〞老子有的是錢,你就得听話!〞

    〞你〞我真想拂袖而去,但一想到自己的處境又忍住了.

    〞走,走,走!〞他又拉住了我,〞咱們這就出去,好好地......好好地開心開心去!〞

    他這樣過份的行為逼得我走投無路,我那本來極力維持的禮貌在這時刻是難以繼續得下去了.我不得不又一次掙開了他的掌握,沒料想他醉醺醺地一下子沒有站穩就摔倒在了地上.

    〞好啊!〞王總立刻勃然大怒了.〞你就這麼大模大樣的,你這個小婊子!〞

    他那一張本來就紅彤彤的臉漲得更紅了,從地上一爬起來就向我撲了過來,接著就是一記耳光扇在了我的臉上.他的手又重,打得又準又狠,我的頭開始發暈起來,耳朵〞嗡嗡〞直響,整個臉都燒灼地疼痛著.還沒有等我回過神來,他又撲了上來.

    〞王總,王總!〞聞聲從另一個包間趕過來的阿芸一把拉住了他.〞您先消消氣!您消消氣!〞

    他總算是被拉住了,放棄了再打我的企圖.但他還是坐在那里滿口髒活地罵著我,不僅是我的一切被他貶得一無是處,就連我的列祖列宗都不能幸免于難.我只有捂著臉,咬緊了嘴唇木然地听著.

    他的大聲叫罵吸引了不少人的圍觀,很快的,就驚動了負責的吳經理.

    經理對他一番又是恭維又是安撫之後,就轉向了我,臉色就變了,黑得像是要下雨的天.〞還不快向王總道歉!〞

    〞王總啊!她是新來的,還不懂得規矩,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啦!放她一馬吧.〞阿芸一面嬌滴滴地對那個王總說著,一面示意著我快走.

    我正準備退出門去,那個王總卻看見了.〞你想開溜!可沒那麼便宜,老子今天就要泡泡你!〞

    說著,他〞啪〞的一聲把一疊鈔票扔在了地上.〞你開個價,老子有的是錢,就包定了你!〞

    我的心中翻騰著一股強烈的難堪和憤怒,真想立刻就掉頭從這個齷齪的地方沖了出去.但是,那一張長長的借據此時浮現在我的眼前,使我那原本緊繃著的神經開始松弛了下來.我依然沉默著,在滿心的矛盾之中掙扎著.

    〞羅紅!〞吳經理歷色喝道︰〞你連王總都敢得罪了,你是不想干下去了嗎?〞

    這句話不禁使我微微地打了個寒噤了,我極力控制住了心里的情緒,輕輕地,飛快地我說了一聲︰〞對不起!〞

    〞沒有那麼簡單!〞那個王總還在叫,大有借酒撒潑之勢.

    〞算了啦!〞阿芸端起一杯酒來.〞就當是給我一個面子,放了我的姐妹啦!〞

    他這才悻悻地又罵了一陣子,和阿芸走了.

    此事最後以扣了我當天的工錢而告終了.但直至了好幾天以後,我還沉浸在一種深深的屈辱之中,可終究還是忍受了下來.依舊在〞星星心〞工作著,這番難堪的經歷並沒有動搖我做下去的打算,為了還債,我更加下定了忍辱負重的決心.

    〞曉荼姐.〞阿芸感嘆著說︰〞你真是很能忍啊!〞

    我只能笑笑,當生活在後面逼迫著你的時候,還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事情呢?

    但是,我的心里還是有所顧忌的.當我看見阿芸和那些小姐們大把大把地花著錢,買著高檔的衣物和化妝品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羨慕的感覺,最多是不免想想如果自己有那樣的收入應該是很容易就能夠還清欠款的了,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別的再深一點的念頭就不曾有過了.雖然我現在已經是〞開放〞了不少,可仍然是有著某種底線的,那些做人的基本道德觀念是根深蒂固地在左右著我的思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32:52

第四十章 一九九七年(3)


     

    就這樣,我在〞野百合〞這個全新而又冷酷的環境里做了兩個多月.

    到了每月向阿根嫂寄款時候,我驚喜地發現自己除了應有的開銷以外,我已經是可以還上一百多元的債了.雖然這只不過是我那〞巨額〞中的小小的一部分而已,但總算是開始有償還能力了,照此下去我應該是能夠還清楚那筆債了的,這令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似乎看見了一線曙光.

    在債務松懈了一點的同時,我心中深埋著的另一種情感滋生了.那就是對阿風的思念.

    這或許是因為〞野百合〞的環境太讓我勾起對阿風的聯想了.這里音樂不斷地放著,歌手不停歇地唱著,男女雙雙對對地穿梭著.........這些,都激活了我心底的某種記憶.我無法抑制得了自己去回憶,去想念,去渴望.阿風這個名字一掠過我的心里依然會泛起一陣陣漣漪來,但更多的卻是劇痛!那是一種愛恨糾纏,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想念這樣一個男人,不應該還去愛他!盡管我不住地提舋萓菑v︰是他,無情無義的拋棄了我!是他,造成了我失去了孩子!是他.......我縱然可以列出阿風的千般不是,萬般罪過來,可是,我又能找出一條條理由來替他開脫了.在心里這樣尖銳地爭斗中,對阿風的愛反而加倍高漲了,加倍的深刻了.

    〞阿風.阿風!〞我常常望著夜空無聲問著,〞你在哪里啊?你還記得我嗎?〞

    這種心理上的痛苦竟然漸漸地轉化為了一種生理上的痛苦,我失眠的老毛病不僅是越來越嚴重了,縱然能有片刻的入睡,也有各種夢魘總來糾纏著我,混亂的幻境來來去去地讓我不得一絲安寧,並且常常伴有劇烈的頭疼現象.有很多時候,我痛得幾乎就要窒息了過去,吃什麼藥物都毫無效用的.我看見阿芸和她那一幫姐妹們動不動就喝酒,似乎還挺有用的.也學著開始給自己灌酒了.隨著那火熱的液體在我的血管里慢慢地燃燒起來,我的痛楚真的就有所減輕了,再等這液體慢慢地流向全身上下,模糊著我的意識的時候,那種暖洋洋的感覺真是舒服啊!我的心中不再有苦痛和愛欲了,我在沉醉里忘懷了一切!

    我現在終于明白了,難怪有那麼多的人喜歡喝酒了,這真的就是一劑可以忘憂的良藥呵!我雖然還沒有像阿芸她們那樣沉溺其中,但我發現自己還是一天比一天依賴于酒精的作用了.

    但是,酒就是酒,它和夢一樣總是會醒過來的.在酒醒的時候,我渾身發著軟,頭昏眼花不說,更要命的是,心里的苦惱重新又卷土重來了,甚至比以前的更為猛烈起來.

    我就會一整天一整天地把自己關在臥室里,伏在床上,緊緊地抱著阿風的牛仔服輾轉低語︰〞阿風!我恨你!恨你!阿風!你為什麼就這麼的狠心?為什麼就這麼的無情?阿風!你知道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嗎?你知道我是那樣那樣的愛你嗎?〞

    我就這麼一次次的醉倒又一次次的清醒,痛苦依然,只有我整個人更加憔悴蒼白了,仿佛成了一朵即將凋零的花,像是一陣風就能夠把我吹走似的.這並沒有削弱我自身的清秀氣,反而增添了一種我見猶憐的楚楚動人的味道,倒成了別人難以模仿的另類風情了。再加上我沒有男朋友,越發顯得與眾不同起來了.要知道,一個沒有男人的女人在〞星星心〞這個地方無疑就是怪物了.

    〞野百合〞是一個每天都在制造〞愛情〞的地方.

    在這里的人們最為擅長的也就是在談情說愛中尋歡作樂了,這是女人們的工作,男人們到這里來的目的.每天晚上,在〞星星心〞的門口總是有成群的男女相擁相摟地來來往往著,還有一些男人等待在街角處,臉上露出丈夫般的神情.剛開始時,我對于這樣的現象並不是很明白,不知道他們在等著誰,問過阿芸之後這才知道他們是在等著女朋友下班.這著實令我吃了一驚,因為這里的〞小姐〞除了要每天陪著那些不同的男人喝酒,唱歌,尋開心以外,而且幾乎都是要去掙那種所謂的額外收入的,那她們怎麼還會有自己固定的男朋友呢?他們又怎麼能夠容忍得下去呢?

    〞這你就老土了吧!〞阿芸如此解釋著.〞工作是一回事情,可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我並不是很認同這樣的觀念,但還是有一些理解了.這種談不上是正常生活中的女人活得其實比任何一個整天都在辛勤勞作的工人要辛苦許多許多的,的確,她們看上去是那麼的奢侈,那麼的光鮮,是正經人所不恥的墮落女人,但是無論她們是為了生計所迫,還是出于個人物質欲望的需求等原因下海的,她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一些可憐的女人,因為她們的心是累的,她們的感情世界是空虛無比的.她們的生活中雖然有眾多的男人,她們雖然是在像翻書那樣換著男人,可那些不過是客人罷了,連情人都算不上的.她們所渴望擁有的還是真誠的關愛之情.也許,生活早已經令她們這樣的女人不相信什麼愛情了,把一切已金錢無關的東西看得很淡了,但她們依然需要一份安全感,一個固定的男人和一個能夠休憩的家.所以,她們大多數還是有男朋友的,甚至明擺著是倒貼也是心甘情願的.

    比如阿芸,隨著和她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日子增多,我這才知道她的父母在鄉下為了收人家五千元錢的彩禮,竟然把她許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作老婆.她死活不肯干,就呆在廣州不肯回家,算是躲過一劫了.結果,她父母用了那個男人的錢又還不出來,就只好讓她那個只有十七歲的妹妹代替她嫁了過去.她妹妹的這一輩子不用說是給毀掉了,恨她恨得更是牙癢癢的,阿芸是再也沒有臉去見她了,只有時不時地給妹妹寄些錢去贖罪,回去是不敢的了.

    〞怪就怪咱窮啊!〞她總是這樣感嘆著,〞我絕不再當窮人了,怎麼著我也要過好日子的!〞

    于是,她有了錢就會買名牌衣服,高級的化妝品和一些精美的小玩意兒,和她們那些姐妹們盡情享樂,並且沉溺于賭博當中.她這樣〞善待〞自己的結果往往是錢財左手剛進,右手就流了出去,她也並沒有什麼存款可言,並且還無法改變那種消費方式了,只好繼續去掙外快,繼續在〞野百合〞這樣的地方呆下去了.

    阿芸也有一個固定的男朋友,是個無業的小伙子.自己不去掙錢不說,還隔三岔五的向阿芸伸手.

    〞我也不圖他什麼啦!〞阿芸說︰〞就是听他幾句暖心窩子的話也好呀!〞

    人的感情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呢?每天晚上我看見那些小姐們在擺脫了客人以後,挽著她們的愛人依偎著回家去的情景,我就會這麼思索著.回頭看看自己總是形影相吊,無限的淒涼就涌上了心頭.

    其實,要在〞野百合〞這樣的環境里找一個男性朋友那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就算是你不肯主動去追逐誰,也自有男人來約你的.且不談那些來買歡樂的客人,僅僅是這里的工作人員就是那樣的不甘寂寞的了.這里的人們是那麼的熱衷于用心在男女關系上,關于愛情的流言蜚語是他們最為津津樂道的話題了,這讓他們有了開心的材料.如果你還長得不差,就準有人來搭話調情的.我還不是那種丑的類型,當然也少不了要遇到這樣的事情了.

    〞曉荼姐,你知不知道喜歡你的人可真不少呢?〞阿芸常常對我說,並常常把某某人對我的評論轉述給我听.〞你干嘛不選一個啊?〞

    〞為什麼要選一個人呢?〞我落寞地反問.

    阿芸看了我一會兒,聲音放得很低地說︰〞你現在這種情況,找一個有錢的男人可能比較好一點.〞

    我立即明白了她說的意思,輕輕地,我答道︰〞不!〞

    〞我沒有想讓你像我們這樣子.〞她急忙解釋.〞我是指正規的跟著哪一個男人,現在這是很常見的事情,沒什麼下流的啦!〞

    〞不可能的.〞我搖頭.

    〞曉荼姐〞她欲言又止,最後居然掉了一句書包.〞你不能因噎廢食吧!〞

    我只是笑笑並不答話.我的心里早就不對愛啊愛的事情存有幻想了.男人,我是再也不會想到去依靠了,他們可信嗎?連阿風都.......更何況是別人?!如今的我只是為那沉重的債務而活著的,那一夜又一夜的辛苦勞作早已經麻痹了我所有的神經,我是根本就沒有心情來讓夢想之類的東西佔據我的時間和生活.古人所說的〞哀莫大于心死〞就是我現在最真切的寫照了.

    所以,我在〞野百合〞呆了很多的日子,依然還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我除了和同住的阿芸有些交情以外,與其他的人(這是無關于男女的性別的)幾乎都沒有什麼來往了.我必須盡量避免一切開支,就不參加任何游樂與聚會之類的事情,甚至于是不去逛街的,當然也就沒有什麼人會來約我或探望我了,我像是某種甲殼類動物似的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殼里了.

    要說到和我走得較為近一點的男性就是那個負責調酒的安迪了.

    安迪接近三十歲了,身材高大而面容有些黝黑,雖然有著一個很西方化的名字,卻是很不善言辭,沉默寡言得有些保守了.但做事情很認真,對人也很和氣的樣子.每一次我去他那里端酒時,他除了把酒給我外,還會用一種關切的眼神看我一下,有時甚至還會問一句〞沒人找你的麻煩吧?〞或〞你累了嗎?〞之類的話,又或者會主動地為我調上一杯口味淡雅的酒,我也不禁對他善意的問候報以微笑了.也許正因為了他這樣真誠的關切,又也許是因為他那黝黑的膚色,我慢慢地覺得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了,對他有了一些好感.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吧台的一邊看看他調酒,也願意淡淡地聊上兩三句了.

    〞你真的叫羅紅嗎?〞安迪有一次問.

    我沉默著.

    〞你原來就是叫作安迪這樣洋氣的名字?〞

    輪到他沉默了.看來,每個人都是各有苦衷的.

    〞你是江南人吧?〞他又問.〞我听你的口音是那麼個味道.〞

    這一點很明顯,我也勿須否認,便點了點頭.

    〞我也是江南那邊的人啊!〞他說,〞無錫.〞

    〞無錫!〞

    雖說無錫是江甦的城市,離南京頗有一些距離,但總是江南一帶了.我多少有了一點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接著,安迪開始聊起江南的那些風物來了,我也破例的多話了一些.在這種共同的對故鄉的回憶中我們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在接下來經過了好幾次的這類談話後,我漸漸樂意和他交談了,對他說的話也比其他的人多一些,也常常會向他微笑,我們成為了一定程度上的朋友了,

    漸漸地,〞野百合〞開始有了我和安迪的曖昧傳聞.而且越傳越厲害,越來越離譜起來.那些人不僅傳播這一些閑言碎語,更編造出了某些很細致,很不堪的情節來,仿佛他們是親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34:48

第四十一章 一九九七年(4)


     

    人們之所以如此地針對我,並非是因為我得罪了他們,而恰恰是因為我從來就和他們保持著距離的緣故.我那種沉默冷淡的作風讓他們覺得很不舒服,視為是假裝的清高和貞淑.于是我在大多數人的眼里成了一個假惺惺的女人,但因為平日里我又並沒有什麼話柄可以加以議論的,他們最多只能說一說我的乖僻而已,就沒有更多的閑話了.這時候有了一個我和男人怎麼怎麼的風流韻事出籠了,無疑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懷,自然是盡情地去發揮了.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是樂于此道的,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人就更加不會口下留情了.在閑暇的當口,他們就會聚在一起談論著這件最新的緋聞,開心上好一陣子.

    連阿芸都多少有了一點當真,只不過她是支持我和安迪發生些什麼的.

    〞安迪還是個不錯的男人的,你就跟了他算了吧!〞

    我口里不置可否地,心里卻知道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對于那些流言,我仍然以不理ㄧB的態度來面對,他們愛怎樣說就由得他們怎樣去說,我真的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有人故意在我的面前提起安迪怎麼樣之類的言語或說些詞義曖昧的玩笑話,我也並不惱怒,只是保持著冷冰冰的沉默,听著他們說下去.實在很過份了,我就用眼楮冷靜地注視著他們,那些人自己倒會住嘴了,事情也就此了結了.我只是怕因為這件事會帶給安迪一些困擾,影響到他什麼,便有意的和他疏遠了起來,反正我早已經習慣于孤獨了,少一個說得來的朋友也不會感到有什麼不便的.況且,我們之間除了江南這個話題以外,也並沒有更多的言語了.

    但安迪的反應卻是有點奇怪的,他同樣不在乎別人的議論,甚至是有一點喜歡人們把我和他扯在一起似的,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著我,主動地和我聊天,態度也不比以前熱情多少,我不知道他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但我開始感到他的目光里有了某些不同的光芒.這樣的異樣意味我是不陌生的,曾經,在阿風看我的眼神中就有過的.可這種光彩是無法讓我的心激蕩得起來了,因為安迪並不是阿風,我也不是十八歲的白曉荼,而是一個叫作〞羅紅〞的滄桑的女人罷了.

    在我的沉默中,那些流言蜚語漸漸就平息了下去,最多只是在我去吧台端酒或安迪與我搭話時有人指指點點一下子.人們又有了別的,更為有趣的素材,關于我的一切已經索然無味而歸于平靜了.但我卻沒有料到,這個時候安迪自己卻失去了平靜.

    有很多次,我都發現安迪下了班後並不是立刻就走,而是明顯地在等著我.他常常在街頭的拐角處站著,一看見我出來了,就會迎了上來,然後借口送我而陪著我走上很長一段路,直到我開口讓他離開,他這才依依不舍地回過身去.一路上,他也不曾多說話,只是那麼默默地走在我的身邊,用一種充滿了感情的眼光注視著我.那目光強烈地傳遞著一股熱情,有時也會令我的心頭為之一熱,但更多的卻是下定了遠離他的決心,這並不是我對安迪本人有什麼成見,只是我不希望他誤會我什麼而陷的更深.

    那天,〞野百合〞的生意特別的好,已經是凌晨時分了,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就遲遲下不了班,一忙就拖到了所有人的後面才急急地往家里趕.剛走到門口就迎面踫上了安迪.

    我本來是打算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走過去的,可沒有成功.

    〞你總算出來了.〞他如釋重負地.

    我只好停了下來,簡短地說了一句︰〞你不必等我的.〞

    他有些尷尬,沒有回答.照例默默地走在我的旁邊,我也不說什麼,低著頭徑直向前走去.大街上空蕩蕩的,只有幾個不知道是早出呢,還是晚歸的行人從我們的身邊很快的走了過去,困倦讓他們發不出任何的聲響來,也是那麼默默無聲地.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我們倆人似的.

    這時,安迪開口了.說的恰巧是南京.

    〞你去過燕子磯嗎?〞他的聲音有幾分緊張.〞那兒挺不錯的,有機會我們一起去吧!〞

    〞是的,是的.那里真的很美,很美.〞我慢慢地回答.思緒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某一天,〞那天的陽光可真好啊!風也是那麼的輕輕的,柔柔的,阿風他.......〞

    我猛地住了口,心中一片傷痛.我在說些什麼呀?又提到過去作什麼呢?

    好在安迪並沒有注意到似的,繼續說著南京的景物之類的事情.我已經沒有在听他在說些什麼了,我的心中充滿了對往事的追憶,心情是甜蜜而又淒苦的.

    當我從浮想中掙扎開來時,我驚訝地發現安迪已經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我想甩開他,但是不行.安迪把我的手抓得緊緊的,絲毫也不肯松開來,並且還微微地顫抖著.顯然,他的心情是非常激動的,想到以他這樣的個性做出這種舉動來也是要很大勇氣的,我就有了幾分不忍,也只好由著他握著了.

    〞你欠著人家很多的債嗎?〞他在問.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只有別過了臉去不看他.

    〞我〞他的聲音有些輕微地發顫.〞我可以和你一起來負擔嗎?〞

    〞這和你有什麼關系?〞我搖頭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解決的.〞

    〞請原諒我的無禮.〞他喃喃地說著.〞我今天一定要問一問你真正的想法了,你對我有沒有一點感情呢?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想避免粗暴的拒絕,以免使他難堪,就只有又選擇了沉默.

    這似乎給了他某種鼓勵,借著幽暗光線的掩護和幫助,安迪大膽地表白起來.剛開始時他還是含混不清地說了一些開場白,後來就很明白地說出他是如何如何愛著我的心意來了.

    這一番自我招供並不使我意外,卻相當的難堪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對他說一聲〞不〞,但又決不能任憑他沉溺在這種毫無益處的情感中不理會,我猶豫著,在心里措著辭.

    在沉默中,我們又向前走了一段路.

    〞你為什麼不回答?〞安迪問.

    這讓我不得不開了口,同時,我盡量輕柔地抽出手來.〞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非常願意和你作朋友的,可是別的就......我們只是作朋友,好嗎?〞

    〞我就知道,你是看不上我的.〞安迪黯然地說︰〞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調酒師,沒錢沒勢的,怎麼配得上你呢?我有什麼能讓你喜歡的........〞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截斷了他的話.〞真的與那些毫無關系,只是我自己.......不配你!〞

    〞你怎麼會不配我呢?〞他不相信地搖著頭.〞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明白這只是我自己自不量力,還自以為你對我是有那麼一點好感的.〞

    他的聲音中含有一種傷心的味道,這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令他好受一些,于是就說︰〞是的,我對你當然是有好感的,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真的是我自己有問題.〞

    他悶聲不響地向前走著,腳步加快了許多,我幾乎就跟不上他了,而我也不想跟上去,就落在了後面.心里暗暗希望他就此作罷了的好.

    到了快拐彎的路口,安迪突然停住了.他轉過身來用眼楮直視著我的眼楮,神情復雜地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說話了.〞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了,但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我點了點頭.

    〞你的心里在愛著某一個人嗎?〞他聲音有些顫抖地問.〞他就是你拒絕我的原因?〞

    一種痛苦和窘困猛地涌上了我的心頭.那個深藏于心的名字驀地被勾了起來,像一座大山似的向我壓了過來,我開始喘不過氣來了.

    〞沒有,沒有.〞我軟弱無力地,〞我並沒有愛上誰,我能愛誰呢?〞

    安迪凝視著我,真摯地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樣的故事,但我想告訴你,生活中其實是有很多選擇的,人不能只執著于一點上面.你,不是沒有別的機會。〞

    說完,他就踏上了與我方向相反的那條路,沒有回頭地,走了。

    我看著他孤單的背影,在感到心中非常非常的痛著,喉嚨口梗著一塊辛酸的硬物似的.這不僅僅是因為安迪的落寞,更是因為他那一番充滿善意的話.我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流淚了,而實際上我的眼楮已經是有些濕潤起來,我不禁訝異了,難道我還有淚嗎?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的心是冷如冰塊了,原來我還沒有達到那個境界的,我依然還是個心有感動的女人呵!難道不是嗎?在那些無法入睡的時刻,那一陣又一陣的,火辣辣的顫栗依舊會襲擊著我,在我的心底躁動不已,喚醒了我那顆尚留余溫的女人心.我的心中並非是沒有了情感和愛欲的存在啊!但是,我為什麼就無法去愛誰了呢?

    就在此時,我想起了方志林來.他和安迪一樣都是那麼好的男人,對我都是那樣的真誠,可我怎麼就沒有辦法去接納他們呢?我的心中到底有個什麼樣的鬼怪在作著祟?它有那麼一種近乎是邪惡的力量能夠讓我遠離所有的男人,讓我能夠主動的自我封閉起來,讓我........突然之間,我明白了,那唯一的原因,唯一的鬼祟並不是別的,而是阿風!其他的男人于我而言,就只是形同虛設,最多也就是他影子的某種折射罷了.我知道這是一種近乎于病態的感情,可我又有什麼法子可以去擺脫它呢?阿風是我今生的第一個男人,直到現在也還是我唯一的一個男人,無論我曾經對他有過多少的恨意,但是,在我的心中卻是只有一個他啊!我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欲望也只因為他而存在,而燃燒.阿風,才是我愛情的沸點,別的男人卻永遠都是我愛情的冰點了.

    選擇?我不是沒有所謂的選擇,而是我自己根本就不願意,也沒有力量去選擇啊!因為,我的整個人都已經被什麼東西掘空了,而那個東西就是阿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36:40

第四十二章 一九九七年(5)


     

    安迪在被我拒絕的不久就離開了〞野百合〞.

    從經理室結完薪水,他特意找到了我,向我道了一聲別.〞你多保重!〞

    我不由得感到一陣難過,他在一定的意義上還是算得上是朋友的.

    〞如果是因為我......〞我囁嚅著,〞你大可不必走的......〞

    〞不,這和你沒有關系.〞他落寞地搖頭.〞我只是想回家,我覺得累了.〞

    我黯然了.我覺得自己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夠來忍受這一次離別了,回家,這個詞刺痛了我的心.

    〞你如果可以回江南,就回去吧!〞安迪的眼中有一抹友愛和憐憫混合著的神色.〞這個地方真的不適合你的.〞

    我無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了別處,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的好.回去,我難道不想回去嗎?但他畢竟是還有地方可回,荍琚D.......我的視線茫然了,在突然之間,我全身心地感到一種虛弱無力,幾乎就要開口留住他,就此依靠眼前這個男人算了.但是,我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緣份而已,我怎麼可以去連累他呢?我並不愛他的,又要他來承擔我的重負,豈不是太自私了?

    終于,在我滿懷著祝福的目光中安迪走了,從此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今生今世,我們可能是再也不會見面的了.

    又一個新的季度來臨了.

    我的情形還是老樣子,因為安迪的離開,再也沒有關于我情感上的謠言了.我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全撲在了金錢上面,什麼香港回歸,什麼海灣局勢我統統毫不關心,我的心里只有一個“錢”字了.我工作得更加的盡力了,勤勞得像一只就知道干活的螞蟻.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並且常常替別人代班及從來就不放過一切加班的機會,為的就是能夠多掙一點錢.當然,在節約方面我更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就連酒,我都不怎麼喝了,因為這也是要用錢的,除開必須的生存費用以外,就把每一分能余得下來的錢都積攢著,等存夠一個整數的時候我就忙著匯給阿根嫂,讓她代我還給那些工友們.雖然我是這樣的刻苦著,節儉著,但尷尬的是我依然無法還得了多少債務,別人的欠款我是陸陸續續的了結了一些,可阿根嫂的那一大筆錢我還是沒有能力還得上一分的.正因為如此,我還得加倍努力,加倍節約和加倍地忍耐下去了.

    〞野百合〞所有的人是沒有一個比得上我愛錢的程度的,很多人,包括一些老客人都知道我這一特點了,還給我取了一個〞吝嗇女〞的綽號,經常把我的節儉行為拿來取笑不已.

    他們看見我就會議論紛紛起來,表示著心里的觀感.聲音不是很大,但也足以讓我听得見了.

    〞你看她那一身衣服,真像是出土文物了呢!〞

    〞那雙鞋子更可笑啦,都快要成鱷魚牌了.〞

    〞幸好,她還知道愛干淨,不然和叫花子有什麼區別啊!〞

    ...........

    另外,還有一種來自客人的騷擾.特別是那個曾經〞教訓〞過我的王總.

    〞你那麼愛錢,跟著我好了.〞他常常嬉皮笑臉地攔著我說.〞我包你有的是錢花啦!〞

    我靜靜地從他的身邊走過去,連眼楮都不抬一下.在〞野百合〞日久,我已經知道這個所謂的王總是何許人也了.他的真正的名字叫作王富順,不過是個從廣東一個小縣城里混到大城市的一家小建築公司的包工頭兒罷了,也並不是什麼豪富大款,為人又粗鄙而下流,是十分令人討厭的,看到他我就會聯想到里的那個薛蟠來.但他卻是那種喜歡泡在聲色場所的放蕩男人,並是很舍得大把大把的在那些小姐身上花錢的主兒,因此是極受〞野百合〞的老板和小姐們的歡迎的,也就能夠容忍他的某些囂張行徑了,又哪里敢得罪他呢?

    〞你走什麼嘛?我們好好聊聊啦!〞他開始動手動腳了.

    我一任他拉扯著,除了用眼楮默默地看著他,我就沒有一個更激烈的動作了.我不想因為這個人又失掉這一天的工錢.

    這時,和王富順同來的一個男人拉開了他.

    〞王總,走啦!〞他插在了中間,隔開了我們.〞談正事要緊啊!〞

    他的身材比那個王總魁梧許多,又是刻意的在推拉著,只幾下的功夫就把矮胖的王富順弄開了去.

    〞你沒事吧?〞等王富順出去了,他又回過頭來親切地問我.

    接下來,又發生過好幾次類似的事情,那個壯實的中年男人仍然替我解了圍.有一次,他的這種行為把王富順都惹惱火了.

    〞甦強!你這是什麼意思?〞王富順直呼那個男人的名字.〞是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哪里的話?〞那個叫作甦強的總是打著哈哈.〞你老兄是男子漢大丈夫,又何必老是和一個小女人過不去呢?〞

    〞原來,甦總你是在憐香惜玉啊!〞王富順笑得邪氣十足.

    甦強也笑笑,但並沒有什麼別的意味,僅僅是笑笑而已.

    對于這種明顯的維護,我多少是心懷謝意的.對這個人也有了一點好奇,便向阿芸打听了一下他的情況.

    〞他啊!〞阿芸想了想.〞不是很常來‘野百合’的,只是陪他的客戶才來那麼幾次吧!我們也就不太了解這個人的情況了.〞

    這樣說來,這個叫甦強的男人並不是個沉溺于聲色的花花人物了.難怪看上去是不同于王富順那種放蕩之徒的,我心中對這個男人不禁生出些敬意來了.在他和我搭話的時候,我亦偶爾點頭笑笑,不像是對別的客人那樣冷若冰霜的模樣.況且這個甦強到這里來的次數也並不是很多,往往是好幾個星期才來得了那麼一回的.有很多時候,我是差不多已經把這個人給忘懷了,可只要是他一出現在‘野百合’,我又立刻記起他的好處來了,不免要對他另眼相看的.但也是僅此而已,我和這個甦強之間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接觸了.

    因為有了這樣一個人無形的保護,王富順的干擾也減少了許多,我在〞野百合〞的日子也還算得上是順心的了.

    可這樣的生活也並沒有維持多久,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改變了我這種貌似的平靜.

    一天晚上,我正在上著班,阿芸神色急迫地找到了我.

    〞曉荼姐,〞她的聲音怪怪的.〞阿根嫂找過你嗎?〞

    〞沒有啊!〞我一驚.〞怎麼了?有事嗎?〞

    〞也......也沒有什麼啦.〞阿芸支支吾吾地,〞既然她沒有找你,就沒什麼了.〞

    這語氣,這神情都透著一種古怪.我不禁大大的疑心了起來,一定是阿根嫂有了什麼事情吧!我揣測著.

    〞是不是阿根嫂怎麼了?〞我追問著.〞生病了,還是.........〞

    阿芸搖頭不答,急著要走的樣子.

    我更加不安了,一把拉住了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請你告訴我吧!〞

    〞今天,方雪梅打電話給我說......〞阿芸欲言又止的.〞說......說.....〞

    方雪梅是阿芸和阿根嫂的同鄉,我過去的工友兼債主之一,但我已經還清楚了欠她的那筆錢呀,我還真想不起自己與她還有什麼事情未了結呢?

    〞說什麼啊?〞

    〞她,她說阿根嫂的兒子已經考上了省里的大學.〞

    〞那好啊!〞我的第一反應是很替阿根嫂高興.〞應該開學了吧!〞

    〞好是好,可入學......〞

    〞入學?〞我重復了一遍,若有所悟了.

    近來我是一心撲在了攢錢上,對于外界的許多事情都有些反應遲鈍了.竟然一時間忘了現在讀個大學是需要很高昂費用的問題.阿根嫂的兒子馬上就要上學的話,就意味著得馬上需要錢!而她把錢都借給了我,我這一陣子還去的錢她又都先還給了那些工友們,她這個時候手里是沒有什麼積蓄的,她兒子的這筆學費自然是交不出來的了.一經明白了這一點,我不由得呆住了.

    〞阿根嫂是不會來找你的.〞阿芸又說.〞她正在廠子里到處借呢.〞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喃喃地,〞怎麼就不告訴我一聲呢?〞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能籌得出那麼一大筆錢來?〞

    〞多少?〞

    〞光是學費就得六千多塊啊!〞

    我一听見這個數目就嚇了一跳.六千元錢!對于現在我的收入情況而言無疑就是六萬元了!我現在手里僅僅有一點這個月的生活費,就連該付給阿芸的那一半房租還是欠著的,我又的哪里去找得到這樣一筆天文數字似的錢啊?

    〞這可怎麼辦啊?〞我茫然地看著阿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38:34

第四十三章 一九九七年(6)


     

    她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你知道我的,手里是沒有什麼錢過夜的.〞

    她說的也的確是實話,想指望她的幫忙是不可能的了.我一時找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只能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說不出一個字了.阿芸這個消息實在是個大大的難題,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讓阿根嫂的兒子讀不成大學的,可是那麼一筆學費我又到哪里去找呢?誰又能夠幫助我呢?我很想立即就借到六千塊錢在手上,立即解決阿根嫂的難處,但我想破了頭也是想不出可以去借貸的對象來.

    暫時地,我和阿芸都沒有什麼話可說,只是面面相覷著.突然,阿芸像是想到了什麼,她期期艾艾地開口了︰〞這錢借倒是能夠借得到的,只怕你是不願意的.〞

    〞有辦法?〞我萌生出一線希望來.〞你快說,是什麼法子呢?〞

    〞這個......〞阿芸咬了一下嘴唇.〞你可以向吳經理借的.〞

    〞那好琚I〞我沒想到事情可以這麼簡單的,〞你帶我去找他吧!〞

    阿芸卻不動,滿臉的難為情.

    〞怎麼了?〞我問.〞要什麼擔保嗎?〞

    她還是不言語,只是那神氣更別扭了.我開始感到事情沒有那麼容易了,但想到阿根嫂,我就覺得沒有什麼不能辦到的,不管那是怎樣的艱難,我都會去做的!

    〞需要我做什麼事情嗎?〞我又問.

    〞一般,吳經理是只借錢給小姐的.〞阿芸輕輕地說,眼楮不看我.

    〞你的意思是〞

    阿芸點了點頭.〞因為小姐比較有償還能力.〞她又解釋了一句.〞畢竟是大數目啊!〞

    做小姐?做坐台的小姐?一想到這點我的心里就像插入了一個冰柱子那樣冷起來了.這個念頭真是可怕的,我向來的道德觀念是連這樣的事情想也不曾想過的,更何況要去做了?這怎麼行呢?但是.......我在一團混亂的思維中掙扎著,呼吸都困難了.

    〞不這樣,你到哪里去找那樣多的錢呢?〞阿芸又在說.

    〞我......我得好好想想......〞我自語著,〞好好地想想........〞

    我連衣服也沒有換,假也沒有請就恍恍惚惚地走出了“野百合”。

    不知怎地,我走著走著的就到了中山路了.

    很奇怪也很巧合,只要是中國的大城市,就幾乎都有那麼一條〞中山路〞.上海有,天津有,長沙有........南京,也是有的.而且那些中山路又都是那些城市里最為重要和繁華的一條道路了,廣州的中山路有不例外,雖然已經是到了深夜,人群也漸漸稀少了,但依然是十分熱鬧,十分嘈雜的.那路燈璀璨的光芒與車燈的閃爍的光芒交匯在一起構成了一副五光十色的風光,比白天的喧嘩景象更多了一番華麗和浪漫的韻味.我也許就是因為這個馬路的名字,也許是因為也實在是無處可去了,就來來回回地在這條路上走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遍了,心里如油煎火燒般地難受著.

    我的雙腳下意識地挪動著,周圍的聲音,人群都像是隔我有千萬里之遙似的,我渾然不覺得他們的存在,我只是向前走啊,走啊,不能停下來地走著.仿佛,一停下來我這個人就要散架了.等我驀然發現︰那些漫步在街頭或正在急匆匆地趕路的人們在我的身邊走過去的時候都會慢下了他們的腳步來,向我好奇地,肆無忌憚地盯著看上幾眼.我這才低頭向自己看了看,看過之後不禁苦笑了.我還穿著那一身鮮紅的旗袍,並且還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味兒,一望即知是個從不正經的場合里出來的女人.這樣一付鬼樣子不惹人注目才怪呢!更何況,這是在深更半夜啊!

    〞看來,你注定就是一個賤女人!〞我冷冰冰地對自己說.〞原本就不是什麼淑女,就干脆做定了壞女人罷了.〞

    我這樣想著,不由得捏緊了拳頭.心中開始涌起一種對自己毫無憐憫的冷酷來,我還有什麼呢?有愛情?還是還有親情?甚至是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會有的了!我,是什麼也沒有的了!沒有人在乎我要什麼,也沒有人來在乎我去做什麼,這世界讓我徹底的失望了!如果只是涉及到我個人的事情,我怎麼樣也是無所謂的,就算是立刻就死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我又怎麼能夠讓阿根嫂失望呢?讓她兒子的一生毀了呢?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事情.既然如今只有做小姐這一個法子了,我就只能走這條路去.我不是連死亡都不曾懼怕嗎?做個墮落女人應該更加容易罷.至于,道德什麼的就暫且拋在一邊去吧!這些一點錢也換不了的東西我現在是不肯再去想著的了,老是想到它們只會令我心里難過,這種感受完全是徒勞的,無謂的,能對事情有所幫助和改善嗎?沒有,一點現實意義都沒有.那麼,我又何必去死抱住這些虛無的觀念呢?什麼貞操,誠實和自尊之類的那是得有條件才可以講得起的,對于像我這樣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人來說是沒有資格去顧及這些了,如今的我迫切需要的只是金錢這一樣東西,只要抓得住它,我就覺得是足夠了,別的,就讓它們見鬼去吧!

    我一旦下定了這樣一個決心,我的心中就有了某種松懈下來的感覺.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種思想的可怕與可悲,我只想著能解決阿根嫂的問題了,能讓她的兒子進大學了,也就不覺得這辦法有什麼不好的了,因而也就拿定了干下去的主張,不願意再有別的顧慮了.

    就在這個深夜,就在這***輝煌的中山路上,我掙脫了那心底最後的那一些傳統的束縛,撤掉了最後的留守在心里的道德底線,準備讓自己成為一個墮落的女人!

    似乎是獲得了一種解放,我的步履輕松了許多,只一會兒的功夫我就回到了家中.

    阿芸還沒有回來,我獨自一人坐在客廳里想著明天該做些什麼事情。偶一抬頭,我正好看見牆上那面大鏡子里的自己︰頭發凌亂的披散在肩上,上班時所涂抹的濃妝殘留在臉上,卻依舊掩飾不住那份憔悴模樣,一雙眼楮里盛滿了冷酷決絕的神情,竟與一只瀕臨死亡的動物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自己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了呢?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真不敢去想象以後的我又會是怎樣一付鬼形容了。看著自己,我突然想起了父親的話來︰“````````````真像極了一朵荼蘼花````````”

    同時,父親的眼楮浮現在鏡子中,他平日里的那些話也在我的耳邊響起了。我開始惶惑了,如果他知道現在的我將要做些什麼,他會是怎樣的傷心和失望啊!我這樣一想,心里面就充滿了慘痛和迷茫,那原有的念頭慢慢地就有些動搖起來,或許,我是不應該有那種齷齪想法的;或許,我是該堅持作人的清白的;或許,還有其他的辦法可想````````````就在此時,阿根嫂的臉出現了。我心里猛地一驚,急忙甩了甩頭,把父親的影子甩開了去,我必須明白一點︰現在,我只能想一件事情那就是金錢。以及我該怎麼樣去得到金錢!錢,我必須馬上就要有錢才行。答案就在我的身體上———這是我目前唯一的法子了。

    我給自己下了一個只許前進不能後退的命令之後,就拿出了一瓶還沒有開封的白酒,又拿出幾粒安眠藥片來,和著酒一起猛灌了下去。當酒精與藥力混合著起了作用時,我在看向鏡子中的自己,不禁笑了起來,這時節的我看上去一點都不難看了,甚至是很可愛的樣子呢!

    漸漸地,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了,我的眼皮開始睜不開了,頭也無力地耷拉在沙發上,我終于昏睡過去。

    第二天,剛一上班我就拉著阿芸朝吳經理的辦公室走去。

    “曉荼姐,你真的想清楚了?”阿芸停了下來。

    我面無表情地。“當然!”

    阿芸看著我的眼楮。“昨天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別太當真了,我們再想想其他的````````````”

    “你有辦法嗎?”我笑了,“也只有這一個法子了吧!”

    “可是”

    “不要再說了!”我打斷了她的話。我不能讓什麼來動搖我的決心了。

    阿芸無話可說了,默默地跟著我走進了經理辦公室。

    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在我說明了我的意圖之後,吳經理深表歡迎,二話不說就同意借錢給我。

    “你想借多少呢?”

    “兩萬吧!”我一咬牙,反正也是欠債,干脆就一次把什麼地解決完了的好。錢多一些,阿根嫂的困難也會少一些罷。

    只讓我等了一小會兒,吳經理就去拿了一疊厚厚的鈔票過來,讓我寫好了一張借據,又讓阿芸及另外兩個小姐畫押作了擔保,這才把錢遞到我的手上。

    “你可要數好啊!正好兩萬元。”吳經理又不忘補了一句︰“這是要算利息的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40:13

第四十四章 一九九七年(7)


     

    我無意識地數了數這疊票子,這,就是我的賣生錢了?!我幾乎就不敢相信,就是這一下子就數得清楚的鈔票竟是逼得我日夜奔忙,走投無路的根源。在此刻竟這麼快捷的,容易的解決了麼?而這唯一的代價就只是我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個坐台小姐。

    “明天就得正式上班啦!”吳經理的叮囑更提醒了我現在的身份。“你的本錢不錯,用不了多久就還得清這筆錢了,放心的做吧!”

    我點了點頭,心里五味雜陳。明天,我就真的是另外一個女人了!我真的已經是別無選擇了。

    〞羅紅,我可給你說清楚了,我們願意給你擔保可都是看在阿芸的面子上的.你可別宰我們一道啊!〞我的擔保人之一鄭重地說.

    我已經知道了這里面借貸的規矩,放債的是並不怕收不回來款子的,如果說我想跑的話,就算是僥幸逃得過債主黑道的追逼,給我擔保的人也休想跑得掉的,不但得替我還清所有的債務和利息以外,還少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的.所以一般是沒人肯為誰作保人借貸的,但是若想借走一筆大數目的錢的話,就非得要三個擔保人才行,這樣做更為安全一些.阿芸因為我們的關系不同才毫不猶豫的簽了字,可另外兩個小姐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趟這個渾水的,在阿芸的好說歹說之下,才勉勉強強地同意了,心里仍然是不能放得下心來的.她們的心情我當然是很能理解的,也很感激她們肯簽下那個可能是回患無窮的保書.我又怎麼可能讓她們會因為幫助我而卷進什麼麻煩里面去呢?

    為了讓她們放心,我又另外寫下了三份保證書,分別交到她們三人的手中.

    〞曉荼姐,你這就見外了.〞阿芸執意不要.〞你的為人我還信不過嗎?〞

    〞你就收好吧!〞我把字條硬塞在她的包里.〞這樣安全些的.〞

    〞還有〞我又回頭對阿芸說了一句︰〞你以後就只叫我羅紅好了,白曉荼,早就死了,現在更應該死了.〞

    我就懷著這樣決絕的心情,開始了〞小姐〞的生涯,投身到一種嘈雜、狂亂的生活中去了。

    等到我真的入了這一行當,這個特殊職業的種種情形真切而形象地展現在了我的面前,我真可謂是大開了眼界.小姐們的生活是真正的夜出晝伏,大白天一般都是在睡覺,難得一見其僄顒滿D可一到華燈初上的時分,她們,不!應該說是我們就條件反射式的來了精神,開工的內容也就是陪著那些男人們喝酒唱歌,調笑消遣,去通宵達旦的〞游戲〞著.從某一種角度來看,這在各種工作中算是相當輕松的一種了.甚至還可以稱得上是愜意的,日不曬雨不淋地就能夠掙得到別人一個月或幾個月才拿得到手的金錢.至于,那種所謂的額外收入也是十分可觀的了,這一行自有不成文的標準的,按照小姐自身的姿色而論,陪客人過夜也就有價格上的區別,有一次收費一百元的,也有高達三,四百元的,其間的差別雖然是不小,但這一群女人無疑都是高薪一族了.

    這樣的群體,是每一個繁盛而又匆忙的大都市都具有的,藏在那些繁華表面之下的一種年難堪的現象。當然是有不少人是因此而要痛憎的,但這並不妨礙她們的存在,甚至有蓬勃發展之勢.這是和這個社會的經濟發展密切相關的,隨著大都市里的人們不再為最基本的食宿發愁以及日漸富有的男人在增多著,對尋歡作樂的需求就產生了,千方百計地去追求各種感官上的享樂成了那些掌握著金錢,又偏重于肉欲的粗俗男人們的首選,而且正成為著一種奇異的消費熱潮。因此在如今這個社會里,除了各個聲色場所的女人們供他們消遣,還同時存在著數以百計的小蜜,二奶之流的人物。當然,按照世人對于道德的要求來說這是一個墮落的產物,人們一提到那些地方,那些女人就會撇撇嘴,說上幾句譴責的言辭來,但是,又有誰阻止得了她們的存在呢?又有誰能夠否認她們的存在呢?她們是真實存在著的,是活生生的在這現實的世界中招搖著的。這,大概是每個經濟型社會都會有的現象吧!是一個亙古難決的社會問題罷。

    有這樣一句話,說是“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很具現實的寫照性,並且不含有過多的貶義成分。因為有著這樣一種金錢至上的氛圍,女人靠自己的身體去掙錢或是被男人包養著竟然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有許多女孩子都投身于此而並不以為恥的,曾有過的逼良為娼早就演變成了逼娼為良的諷刺劇。能輕輕松松地拿到大把大把的鈔票並輕輕松松地花大把大把的錢,隨心所欲地滿足自己一切的物質欲求,這對那些年輕的,沒有過多道德教養的女孩們是很有吸引力的,又何樂而不為呢?況且,“笑貧不笑娼”的觀念是那樣的流行人心,只要有錢,誰還會去在乎世人說什麼了?在商場里,在賓館里,在酒樓里——大多數人不都是對這些高消費的女人投以討好的目光和笑容的嗎?

    對于自己出賣身體的職業,是很難得會有人覺得困擾的,她們自有她們近乎于豁達的解釋。

    〞哪一個女人不找男人的呢?反正都是要做那種事兒的,有錢拿不是更好麼?〞我的擔保人之一就如此對我言傳身教著.

    〞你以為那些什麼女強人,女明星的是很干淨的嗎?還不都是和我們是一樣的,不過就是看上去風光罷了.〞還有一個小姐如此補充道.〞其實比我們還要爛得多啦!〞

    你不能完全否認她們的話有一定的真實性的,似是而非,卻不乏有幾分說服力和蠱惑人心的作用。

    這種種的情形我是日日親眼目睹著的,這樣的話語我是天天听到的,我的每一個夜晚就是生活在其間的。在這種毫無理性可言的,夢魘般的燈紅酒綠之中,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我的精神和意志也不能不有所浸染了,漸漸地,漸漸地,我已經不再像最初期時那樣反感那粗暴的歌聲,黃色的笑話以及那些男人的觸摸動作了;我學會了怎樣劃拳,學會了化妝,學會了打麻將,學會了怎樣去敬酒,學會了怎樣和男人調笑.......-至于喝酒,那更是我現在的一大強項了,我從不拒絕每一個男人的灌酒,可以毫不猶豫地喝下每一杯酒,我不但是為了那些小費,也真的是喜歡那種醉醺醺的感覺。總之,如今的我已經會了許多許多我以前認為自己打死了也做不來的事情了。

    環境的力量是偉大的,是可以與世界上最為厲害的硫酸類的腐蝕作用相媲美的。要在一個大染缸里學習墮落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更何況當一個人心里存著那麼深刻的愁苦和自暴自棄的時候.我雖然還沒有修煉到無恥的境界,但已經開始有一點符合一個“小姐”的舉動了。心里那種“要做正派人”的聲音正日漸微弱起來,直至于慢慢地消逝。即使還是有那樣或這樣的道德觀念偶爾要鑽出來,我也會立刻把它們硬生生地推回到心底那個專門隱藏著無法去觸及的往事的角落里,嚴嚴實實地鎖起來。

    “曉荼.......啊!不,羅紅姐,你真是改變了好多啦!”阿芸感慨地對我說道。“有時真叫人不敢認了呢!”

    的的確確,我是變過了。竟然在短短的幾個月里變得連我自己都不敢去想象的程度了,那是因為我的心中已經結起了一層冰,一層厚得永遠都不會融化的冰。但是,無論我有多大的變化,我依然有兩點還在恪守著︰我仍舊還是習慣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裙而不像是其他的小姐那樣偏愛鮮艷的服飾,這一點很有些像是某些貪污者的心態了,越是覺得自己的污穢就越是希望外表上看起來純潔;另外,我還沒有做到出賣肉體的那一步,我至今還沒有去掙過“外快”。我原本以為自己是能夠做到這步的,可每一次我都和某個男人來到旅館的門口了,我就是沒有辦法讓自己進去,最終是拋下客人落荒而逃了。

    〞不行!不行!〞我對自己搖著頭.〞我不能這樣!〞

    我並不是還憐惜著我自己,我早已經不對自己的未來再有什麼幻想了.只不過是因為,阿風的影子總是會不失時機地出現。我們雖然已經分開了那麼的長久,雖然我恨他了千百遍,在我的心里還是要求自己對他要忠實,即便是在身體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42:42

第四十五章 一九九八年(1)


     

    (1)

    新年才過去了不久,阿根嫂就從東莞到了廣州來看望我了.

    我剛剛把她安頓在客廳里坐下,還沒有來得及去拿飲料,就被她一把拉住了.

    〞曉荼妹子,你的工作.......忙不忙呢?〞她的口氣有些猶豫,更多的則是關切.

    我的臉不由得微微發紅了,自從做了小姐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了罪惡感.

    〞不太忙的,就那個樣子罷了.〞我含糊其辭地,〞你喝水啊!喝水啊!〞

    阿根嫂並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工作,我給她寄那筆錢時是假說向阿芸借貸的.但我能夠一下子拿得出那麼一大筆款子,她難免會有些疑心的了.

    阿根嫂四下里看了看我房間里的陳設,神情有些驚嘆又有些古怪.

    〞這麼好的住處,怕是要好多租金吧?〞

    〞不是很多的.〞我忙說.〞和阿芸一對半就更少了.〞

    其實,我又說了謊話.阿芸前一陣子就已經搬走了,去和她那個男朋友住在一起了.目前這房子就我一個人在住著,以我現在的收入是有那個能力獨自付房租的,也就圖個清淨不想再找人來分租了.可我哪里敢對阿根嫂實說啊?怕她又懷疑到什麼去了.我這倒不是害怕她輕視我什麼的,我既然已經是下了海又哪里會在意別人的議論了?我只是不願意阿根嫂因此會有內疚的心理負擔.

    〞你的兒子已經開學了吧?〞我轉移了話題.〞還適應嗎?〞

    〞還可以.〞阿根嫂一臉的喜悅和自豪.〞這小子學習上就沒叫人操過心的,將來大概是有點出息的呢!他弟弟就不如他自覺了.〞

    听了她這話,我心里又是高興又是酸澀,感到自己也是沒有白白的盡那一番力氣了.

    〞那可真是你的福氣啦!〞我由衷地說︰〞這叫好人自有還報啊!〞

    阿根嫂淳樸的臉上有些難為情.〞我算什麼好人嘛?〞

    〞你若不能算是好人的話,那這世界上還有誰說得上是好人了呢?〞我正色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的感激你!〞

    我說的這話絕無任何矯情的成份.要說阿根嫂當時救下我這條命來對于我自己而言究竟是福?還是禍?這倒真是個一時之間很難說得清楚的問題.但是,她肯那樣為一個泛泛之交而仗義疏財,關心倍至的行為本身就難能可貴了,如果我還不知道心懷感激的話,那就真是狼心狗肺之輩了!

    “看到你一切還好,我也就放心了.”阿根嫂嘆了口氣,“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自打收到你的那筆錢起,我這心里呀就塌實不了,總覺著你要出什麼事情.”

    “我能出什麼事呢?”我強笑著.“你看,這不是生活得好好的麼?”

    “那敢情好啊!我回去也就能安心了.”

    “回去?你要去哪里?”我吃了一驚.

    “我看過你後就不去東莞了,這就要回湖南去了。”

    “這是為什麼呢?是不是因為我的事情,你沒法在廠里——”

    “不是的。這和你沒有什麼關系的。”阿根嫂搖著頭。“是我那口子的身體沒以前那麼壯實了,兩個孩子又都要讀書,光靠廠里這一點工資是不大夠的,我琢磨著還是回去養些豬呀、雞呀的,可能會好一些的。”

    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阿根嫂也要離去了!雖說她最近也沒有和我在一起過,但總算也是在東莞,在廣東,感覺上並不是那樣遙遠,我時時想起來心里總有幾許溫馨的,覺得還有一個親人在身邊似的。可是,就這僅有的一個關心著我的人也要遠去了,叫我怎麼不感到失落呢?但阿根嫂有她自己的生活啊!我又怎麼可以自私地去強留住她,去干涉她呢?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留阿根嫂在廣州玩了幾天。

    我特意請了幾天的假,陪著阿根嫂到處去游玩了一番,請她上最好的酒樓、吃最好的飯菜、給她家里的每個人都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凡是我能想得著的報答法子,這幾天我都極力去做了。縱然是如此,我還是感到很慚愧,阿根嫂對我那種善良而樸實的恩情原不是這些區區一點物質就可以還得了的,但我現在也只能用這樣庸俗的方式來表達了。

    而阿根嫂呢,卻很有些受之有愧的感覺。對于我的“慷慨”一直都是拒絕了再拒絕,實在推辭不過了,這才惶惶然地收下來,那忠厚的樣子真令我又是感動又是羞愧。她在我這里住了幾天,還是像當初在工廠里那樣關心著我,體貼著我,盡力地為我做這做那的,像是照看自己的女兒一樣地待我,臨別的時候更是叮嚀不斷的︰

    “你一個人在這里,可什麼事情都得小心呵!”

    “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總是不容易的,能找得到一個好人就嫁了的好啊!”

    “孩子,你覺得這個地方不好了,就來找我啊,鄉下有鄉下的好處的。”

    `````````````````````````

    這些話我听著就只能是听著,明知道是不可能辦得到的,但心中還是暖暖的,那久違的親情似乎又回來了。但是,這終歸只是曇花一現的感受,阿根嫂還是走了。

    望著火車漸漸遠去,直至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我還站在原地,久久不肯離去。我的眼楮不禁有些濕潤了,舉頭望天,我感到無限的淒涼。父親、兄長、阿風、安迪、阿根嫂ˋˋˋˋˋˋˋˋ似乎所有關心我的人和我在乎的人最終都會離我而去,我怎麼都留不住他們呢?是命運對我太過殘忍?還是我自己太不夠可愛?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感到自己微弱得像是一粒灰塵,輕賤得如同一棵風中的小草。我實在是再也無法尊重我自己,愛惜我自己了!

    像我這樣的人是怎麼樣也無所謂的了!

    “曉荼姐!”突然有人在喊。“白曉荼!”

    我一愣,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了,就連我自己都快遺忘了。

    “白曉荼,你還在廣州呀!”真的是有人在叫我,並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

    原來不是別的人,正是那個曾經和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阿芳。她雖然比以前顯得老了幾分,但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她來了。

    “你怎麼在這里?”阿芳很感興趣地打量著我。“要去哪里嗎”

    “哦!”我搖了搖頭。“我是來送人的。”

    她“哈哈”一笑。“正相反,我是來接人的。”

    听她這樣一說,我這才注意到在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阿芳親熱地回身拉住了他的手,對我介紹著︰“這是我的男朋友,作曲的。”

    看來,她還是在那個娛樂***里混著的,只不過男朋友從鼓手換成了作曲的而已。我想起“金蛇狂舞”不禁皺了皺眉,一時就忘了說話。

    阿芳顯然是誤會了我的沉默,臉色有了一點不悅。

    “你還記得阿風嗎?”她明顯有些不善地問。

    一種突如其來的打擊令我的心中猛地一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我這才勉強維持住平靜的神情。

    “他啊!”阿芳的聲音和表情都有一點夸張。“听說他和那個叫琳達的女人如魚得水得很呢!”

    “是嗎?”我的聲音都不像是從喉嚨里發出來的了。

    “你不知道他的事情嗎?”阿芳笑得有點幸災樂禍。“哦,我忘了,你們是早就分手了的。”

    我緊緊地咬著嘴唇。

    她還說了些有關于阿風和琳達的什麼事情,我已經是充耳不聞了。我只想立刻離開!

    “你看起來還過得不錯呀!”她看著我的服飾,既羨且妒地說。

    我只感到頭昏目眩,身體幾乎要和自己分開來了。極力地強忍著這種感覺,我淡淡地寒暄了幾句。

    終于,她的那個男朋友等得不耐煩了,在用眼神催促著她離開。她這才說了一句︰“以後記得來找我啦!我還住在原來那個地方的。”

    我點頭應承著。但是,我心里在暗暗發著誓︰我是絕對不會去那個地方的!

    我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只好攔了一輛出租車才回到了住處。

    這是幾年來我第一次得到阿風的消息,雖然我不用去想也是知道他是和琳達在一起的,但又真怕听到這樣的傳言,因此這許多的日子以來我就連娛樂性的報紙都不去看了。我不知道自己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我早就是沒什麼可在乎的女人了呀,何必還要去逃避什麼呢?但是,我分明就是在在乎、在逃避啊!我的一顆心又在嫉妒中煎熬著了。

    “听說他和那個叫琳達的女人如魚得水得很呢!”

    這句話在我的腦子了回蕩個不停,弄得我的頭開始撕裂般地疼痛起來。我又拿出一瓶酒來,迫不及待地喝了起來,只有在沉醉里,我才能夠忘記阿風,忘記琳達,忘記我自己ˋˋˋˋˋˋˋ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44:43

第四十六章 一九九八年(2)


     

    晚上時,我盡管醉意未消,頭昏沉沉的,但我還是去了“野百合”開工了。因為阿根嫂的到來,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工作了,這樣下去是還不了那筆債的。

    “羅紅!”剛到門口就被吳經理給叫住了。“這個月的錢你還沒有還清楚,怎麼說?”

    “還!還!”我按住額頭。“馬上就會還的了。”

    這個讓我頭疼的問題,吳經理偏偏要見到我一次提一次不可。說起來真是諷刺,我做了“小姐”以後是多了不少的收入,但因為我一直沒有“外快”進帳,掙的那些錢有一大半都是還了利息,本金還是沒能還多少的。

    “你這個做法是行不通的哦!”吳經理沉下臉來了。“一個月就還那麼一點點,什麼時候才了結得了呢?要等到黃瓜菜都涼了嗎?”

    “我不是在努力嗎?”

    “你那也叫努力?”他嘲諷地,“又要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我沒有生氣,只是頭疼得更厲害了。

    “羅紅,我給你說句實在話,不管你有沒有賣過,只要是在我們這種地方混過的,就沒有人會認為你是什麼干淨貨色了,你守來守去的有什麼意義?”

    我的頭痛加劇了,連眼框里面都開始一跳一跳地痛起來。

    說罷,他不屑地哼了幾聲就走開了去。

    我進包廂的時候,里面已經是笑鬧一片了。

    眾人搖頭作糊涂狀。

    “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肯扔了那個黃臉婆呢?”那個什麼胡總正在那里大聲問。

    “是離不了婚吧!”阿芸猜測道。“竹杠敲得你大老板吃不消啦!”

    她的話引起一陣笑聲,小姐們都知道這個所謂的胡總其實是沒什麼大錢的,不過是愛虛張聲逝罷了,對他也就相應的沒那麼多的禮貌了。

    “開玩笑!”胡總一付挺豪氣的樣子。“我會沒錢給她?”

    接著,他又笑眯眯地說了下去。“這黃臉婆自有好處的呢!正所謂是大老婆管家,小老婆是花。你們不懂吧!所以啦,成功的男人就得有兩個老婆才可以啊!”

    “那我們呢?”一個小姐嬌滴滴地問︰“是什麼呀?”

    “你們”胡總的眼里閃著淫欲。“你們是男人的下午茶啦!”

    “竟然敢說我們是什麼下午茶!”阿芸佯裝生氣。“咱們就給你灌灌‘下午茶’,讓你嘗嘗味道!”

    她端起一大杯酒就向胡總嘴里直灌下去,別的小姐也嘻嘻哈哈地上前去圍攻他。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啦!”

    別的男人也在起著哄,包間里熱鬧極了。

    我沒有出聲,心中充滿了對這些低下的、粗俗的男人的厭憎,更對自己充滿了鄙夷之感。我,不正是他們中的一員嗎?

    “喂!”王富順對我靠了過來,使著媚眼。“你這杯‘下午茶’什麼時候才肯叫我喝喝啊?!”

    我還沒有回答,一轉眼就看見甦強目不轉楮地看著我,眼里是一片憐憫。這讓我受不了!我逃跑似的換了個位置,離甦強遠了一些,感覺要好受了一點。可我依然感到他的目光在追隨著我,而且更加溫柔、更加體貼了。

    我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應酬著王富順,一面強忍著頭疼和心底的疼痛。

    這時候,大家開始唱起歌來了。那個胡總和王富順的聲音真是一對絕配!那聲音又粗又啞,外加五音不全的,哪叫什麼唱歌啊?根本就是在亂吼,被麥克風一括散,那真的就是和殺豬無異了!听得大家皺眉不已。偏偏他們的自我感覺良好得很,還恬不知恥地問著︰“我唱得好不好啊?”、“比張學友如何?”、“是天王級水平吧!”````````````弄得小姐們啼笑皆非的,又不好過于得罪他們,就只好點頭敷衍了事了。

    輪到甦強唱的時候,大家卻驚得是鴉雀無聲了。真是很出人意外的,他的歌唱得實在是好。聲音很有磁性的,對歌詞本身也把握得恰到火候,那感情真個兒就被他唱出來了!

    他唱的是一首《當愛已成往事》。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里。

    ````````````````````

    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的心里,

    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

    我听著,听著,不由得痴了,傻了!

    這聲音,這歌詞,都勾起了我心中埋藏著的某些記憶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阿風的臉開始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的,接著就是琳達的笑聲在我的耳畔回旋著``````````````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瘋掉了!我從來沒有如此想把自己投入到地獄里去過的強烈感覺!

    我拉了拉王富順的衣袖,用一種垂死者才有的口吻,說︰“今天晚上,我想讓你喝喝‘下午茶’。”

    “什麼?”王富順茫然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能有什麼意思了?不就是那種事情麼?”我淒然笑著。“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你是說”他恍然答大悟,繼而就是欣喜若狂了。“你願意啦!”

    我點頭,滿懷著一腔壯士斷腕的決心。

    王富順頓時就情緒高漲,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走吧!我們這就出去啊!”

    我也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

    “你”甦強一把拉住了我。“去哪里?”

    “去吃夜宵啊!”我笑得有些夸張地,“你也想去嗎?”

    “吃夜宵?”他顯出很驚訝的樣子。“吃什麼夜宵?和王富順?!”

    “對呀!”我聳聳肩膀。“就是和這個男人啦!”

    王富順在催促著我了。“快一點啦!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怎麼會?”我朝他走過去。“我絕不會反悔的,我既作了婊子就不立什麼牌坊啦!”

    “羅紅!”甦強低沉而急切地喊。“你不要作踐你自己!”

    “我就是要作踐我自己,我非要狠狠地來作踐自己!”我夢囈般地自語著,從他的身邊快速地穿了過去,挽住王富順的胳臂走了。

    “是去你那里?還是去開房間?”王富順笑得淫蕩而齷齪。

    我覺得毛發直豎,渾身都起著雞皮疙瘩。但我還是強壓住了這生理上的厭惡感,勇敢地說︰“去開房間好了,反正在哪里都是那麼一回事兒。”

    “好!好!好!”王富順搓著雙手。“今天老子高興,就去最好的酒店!”

    我沒有表示什麼意見,任憑他把我帶到哪里去,只管跟著他上了出租車就是。到底去什麼地方對我而言又有什麼不同呢?此刻的我和一個死人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

    我們在一個看上去很不錯的酒店門口下了車。

    當我走進去的時候,我相信看見我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了我是干什麼的女人了。我完全可以感覺得到人們那種極度輕蔑的目光。

    “這是一個賣淫的女人!她是一個壞女人!”他們在心里恥笑著。

    我笑了。罵吧,罵吧!你們罵出聲來啊!我就是一個該辱罵的女人!

    進了那間富麗堂皇的房間,我停了一下。環顧周圍,我看見的仿佛是一個污穢不堪的地獄!這,就是我的地獄,我徹底葬送自己清白的地獄!我不感到有什麼後悔的,既然我清不清白對于誰都是毫無意義的事情了,我又要它干嘛呢?

    “你愣在那兒做什麼?”王富順已經上了床,脫得差不多是精光了。“你快一點啦!”

    看著他那一身肥肉和焦黃的牙齒,我連嗓子都干得發苦了,我一動不動地站著,一種嫌惡感在心中翻騰,沖動地,我想立刻轉身逃跑了。但是,我能去哪里呢?我的那些債務怎麼辦?而且,阿風,阿風此時不也是在摟著琳達嗎?

    “快啦!”王富順一連聲催著。“別在那兒磨磨蹭蹭的,想放我鴿子嗎?”

    閉上了眼楮,我毅然決然地脫去了裙子`````````````````

    混亂得像是一場噩夢,在我的木然中,一切就那麼結束了。

    “怎麼樣?”王富順滿足地、得意洋洋地,“我夠生猛吧!包你終生難忘啦!”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楮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天啊!我都做了些什麼啊?!

    “喏,這是給你的。”王富順從他的錢包里拿出了幾張百元大鈔來。“這可是最高價啊!”

    我看都不去看那些鈔票,猛然地從床上下來,一把抓起衣裙就沖進了衛生間。

    看著鏡中那個赤裸的、蒼白的人影,我有了一種強烈的惡心感,拼命地,大聲地我開始嘔吐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46:54

第四十七章 一九九八年(3)


     

    通過王富順,我完成了自己最後的墮落。

    現在的我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姐了,每隔三、四天的樣子我就會和某個男人去開房間、去上床。我麻木地在各個旅館和酒店穿梭著,成了一個那些服務員們司空見慣的“人物”。我知道他們是怎樣稱呼我這種人的︰野雞。一個很貼切的,也很難听的名字,但是,我不在乎!就算是有人當面這樣叫我,我也只會是一笑了之的。真的,我是不在乎的,我不就是個妓女嗎?不就是個賣淫的嗎?我連我自己都瞧不起,還敢要求別人尊敬我呢?何況,我有錢了!不是嗎?

    的確,我如今是有錢了,有很多很多的錢了。那種窮得只剩下幾塊稀飯錢的日子已經是一去不復返的陳年往事了,現在的我雖然還有債務在身,但錢夾子里已經是隨時都有百元的大鈔擱著,想買什麼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去買什麼,想喝什麼高檔的酒就可以喝到它,哪怕是人頭馬或xo都不在話下了,甚至還可以每個月都給阿根嫂讀大學的兒子匯去一筆很可觀的生活費。我用錢的方式比任何人都要闊臐A仿佛是在發泄似的花著那一張張鈔票,而不像有的小姐那樣還想著攢上一定的金錢以備後用,想等到自己人老珠黃“退休”後去開個發廊或者服裝店什麼的,我是從來就不會去為將來的生活做什麼打算的,我也不覺得自己還有“將來”這個渺茫的東西。我只想抓住“現在”,只想享受那一刻揮金如土的快感,欣賞一下那些店員眼中的卑躬屈膝```````````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從中感受到一點點愜意和存在的價值。我在人性那里的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讓我認識到了一點︰金錢,這真是個最實實在在的東西。在它的面前,我忘懷掉許多的苦悶;在它的面前,我感到和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在它的面前,我才有一種踏實的、不會遭受到背叛的感覺。金錢有很多時候是能夠產生某種和宗教一樣的撫慰作用的,它令我能夠在“野百合”那種環境下活得下去,並且似乎是心安理得的。當然,這也是“似乎”而已,在心底我也不免還是覺得自己的錢是那麼的污穢和骯髒。在給阿根嫂兒子寄錢去的匯款單上我就不願意署名的,而且至今我也不敢告訴阿根嫂我的真實情況。不過,這樣的感覺已經是很淡的了,僅僅是在想起阿根嫂和給她寫信的時候才會從心中那個最深、最為隱蔽的角落里鑽出來一下,等我一謊報完自己的生活狀況以後,這種良知和道德又死去了,我又會毫無顧及的重新投入到那種縱情于酒色的生活中去,又開始縱情揮霍無度了。

    除了金錢,我生活中最多的就是男人了。從這個男人的懷抱到那個男人的懷抱,這于我而言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了,說得好听一點,我這是閱人無數,說得難听的就是人盡可夫了。本來,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肯到聲色場所來尋花問柳的男人原本就絕非善類,不過都是些粗俗好色的家伙,要讓他們來踫我,我每一次都是會惡心的,會有一種強烈得要命的嫌惡感。但是,我最終還是能克服心里的真實情緒,強迫自己和他們上床去。因為,我心中潛伏著的一個念頭就會跑出來幫助我了︰“我連王富順那樣的男人都可以忍受的,還有什麼人是我受不了的呢?”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兩眼一閉地,去完成本難以做到的〞工作〞了.再說,我並沒有懷孕的顧慮啊!再說,習慣也是一種極為強大的力量啊!再說```````````````

    是的,那就是工作.在我看來那哪里是什麼做愛,根本就不過是一種純粹的交易而已,那些男人們也根本就不是什麼人,他們只是一些道具而已.往往,我前一分鐘還這個〞總〞或那個〞總〞的叫得正甜的,還與他們在床上魚水交歡著,可後一分鐘我就完全忘記了他們長著一張什麼樣的臉.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很難的事情,因為打一開始我就不曾正眼看過這些人的,在我的心中他們全是幻化成了一個相同的模樣阿風!所以,我即便是和千萬個不同的男人摟摟抱抱的,我也覺得是在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罷了.就是這樣一種古怪的〞相對論〞讓我與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辦到隨意地打情罵俏,同床共枕了。

    但是,也不是沒有例外的.一是王富順,我自從那個晚上以後就沒有再搭理過他了,我真的是從心底非常討厭這個下流粗鄙的男人,當時我之所以選上他,不過就是要逼迫自己不要留後路,既然他已經成功地起到了〞解放〞我心理顧慮的效用,我也就再也不願意讓他踫一下的了;還有一個就是甦強了,他現在是幾乎每天都會到〞野百合〞來的,這種行為並不是無所其目的的,很明顯是沖著我而來的.到後來,在已經是〞野百合〞人盡皆知的事情了,又添了不少談話的資料,甚至有人給他取了一個“花痴”的綽號。

    “羅紅姐,你就看不出來嗎?”阿芸羨慕地對我說︰“他還算是個不壞的男人,而且他可是真的很喜歡你呢!你可得抓住機會哦!”

    過不了幾天她又會提醒我︰“做我們這行的女人能夠從良的話可就是最好的歸宿了,甦強他就是不肯養你,你好好地賺上他一筆也不錯啊!”

    我又豈有不明白的?但我卻一直都不去點破什麼,見到他要麼是東拉西扯地調侃一氣,要麼就是避免著與他相處.總之,我是不會和甦強去〞吃宵夜〞的.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是我在〞星星心〞里所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的一個了,也正因為了如此我才不願意和他有什麼交易.

    而甦強呢,也不像別的男人那樣對我提出那種要求來,他來〞野百合〞就好象就是來坐坐,喝上幾杯酒,唱上幾首歌而已,最多的表情就是默默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眼中盛滿了呵護與憐憫相混雜的神色,有時候這目光竟會讓我有了一些想流淚的沖動了.這種反應著實嚇了我一跳,現今的我還會想流淚?!這真是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情啊!這個男人開始讓我感到了不安,我更加刻意地要躲開他了.

    就這樣,很快就到了這一年的年末了.

    年終的忙碌和連著幾天的陰雨霏霏使那些慣于拈花惹草的男人們也不大去娛樂了,整個〞野百合〞都冷冷清清的,最多就只有幾個客人光顧了.

    那天晚上,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野百合〞沒有幾個人剩下,阿芸和好大一幫子姐妹跑到什麼地方打通宵麻將去了,我沒有去,獨自一人在一個大大的包間里邊喝著酒邊唱著歌,也許因為這難得的是孤獨,也許是因為那窗外的風雨,我心里面前所未有地感到空蕩蕩起來了.唱了幾首流行的歌曲後,這卡拉OK也沒有讓我OK得了,我干脆不唱了,只是一味地喝著酒。不知怎麼的,像是在變魔術似的我的眼前開始出現了曾經的那些景象來了︰阿風在說著“生日快樂”、阿風在彈著吉他、阿風在吻著我的臉```````````突然之間,我的心是那麼,那麼地思念起揪痛起來,兩眼就有些模糊了。拿起麥克風,我輕輕地唱出了自己的一闋詞《一斛珠》來︰

    “朝朝暮暮,東風不解留花住,

    斷橋煙柳迷歸路

    淚濕春衫,為盼故人書。

    重重往事鎖簾幕,

    斷雲殘雨又幾度。

    今生已難共剪燭,

    明月如霜,

    彩箋寄何處?”

    就在這個時候,甦強推門進來了。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很專注地听著我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48:22

第四十八章 一九九八年(4)


     

    我反反復復吟唱了幾遍之後,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我立刻停了下來,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借以調整好表情,又恢復了滿臉無所謂的神氣,笑著對他說道︰“哦,甦總真是好興致啊!這種時候了,還在往這里跑,實在是捧場得很啦!”

    甦強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你就非要這樣對我說話嗎?”

    “奇怪了,難道這麼說話不禮貌嗎?”

    他沒答我的話,沉默了一會兒,他突如其來地問︰“你原來是姓白的吧?”

    我一驚,但隨即就明白了,一定是他向阿芸打听過我的一些情況才得知的。

    “姓白姓紅的,有什麼關系呢?”我避重就輕地。

    “你是江南的人嗎?”他又問。“南京的人?”

    我不答,只顧喝著酒。

    “十里秦淮,六朝古都。”他居M文縐縐地,“那可真是一個盡出才子的好地方啊!”

    “還出一種人才。”

    “什麼人才?”

    我笑得有一點淒楚。“秦淮八艷那種女人。”

    “秦淮八艷?”他奇怪地問︰“那是什麼人呢?”

    “妓女呀!”我用手指了指自己。

    甦強不響了,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的臉,那目光和善而帶著安撫的意味。

    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起來,轉移話題地問︰“你是哪里的人呢?”

    “我是陝西的人。”他答道。“是地地道道的陝西農村的人。”

    “哦?”我有些意外了,看他西裝革履的樣子,並沒有什麼農民的味道呀!再細看,這才注意到他那壯實的身軀、大咧咧的五官以及過于粗糙的皮膚都顯示出其出身並不是很嬌貴的痕跡。

    “你看不起我了吧?”

    “這從何說起呢?”我搖著頭。“英雄不問出身低嘛!更何況你那麼有錢,誰敢?”

    “那不一樣,有錢又能代表什麼了?”他也搖著頭。“那種那種怎麼說呢?是那種氣質不一樣吧!”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甦強還有這樣的一面自卑。這不禁使我想到另一個男人了,心里就有了一點關切,于是就說︰“這都是什麼年代了,你還在講究這些。現在只要有錢就是老大,金錢才是有份量砝碼啦!”

    “怎麼能一樣啊!”他毫無奉承的成份。“你看上去就很與眾不同的。”

    “甦總你就別取笑了。”我大笑了。“我一個小姐會有什麼與眾不同了?是賤得夠不同了吧!”

    “你不要這樣說自己。”甦強真摯地,“你不知道你看上去一直都是很清秀,很``````````有教養的樣子嗎?明明就是一個書香門第的`````````````”

    “別說了!”我粗聲打斷了他。

    甦強住了口,但看著我的目光更加柔和了。

    “甦總你到這里來不就是尋開心嗎?可不是來挖掘別人隱私的。”我冷冷地說。“如果你對那些事情感興趣的話,可以多去翻翻娛樂小報得了。”

    “我對別人的隱私一向是沒興趣的,”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我———只關心的是你。”

    “關心我?”我諷刺地笑了笑。“謝啦!我好得很,有什麼值得你關心的呢?”

    “你不要再做下去了,你是不應該屬于‘野百合’這種地方的。”

    “哈!不做下去?!”我嗤之以鼻。“我吃什麼?”

    “我養著你。”他立刻接口道。

    我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不禁愣住了。

    “是的,我家里是有妻子的,但我還是想擁有你。”他繼續說著,“我是不能給你什麼名份,可我保證別的絕不會虧待你一絲一毫的,請你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好嗎?”

    “我?我?我這種女人?!”我開始哈哈大笑起來。“你真會開玩笑啊!”

    “我沒有開玩笑。”他嚴肅地說。“我是在說真的。”

    “你就直接買我一個晚上或幾個晚上就行啦!”我繼續笑著。“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麼?你用得著說這些話嗎?”

    甦強苦笑了。“你何苦這樣輕賤自己呢?”

    “不是輕不輕賤的問題,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女人。”我收住了笑,面無表情地說︰“你開個價吧,今天晚上我就是你的了。”

    “我不是想‘要’你,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他誠懇地看著我。“我———是真的想保護你,不願意看著你老是這樣下去。”

    “哦?”我心里涌起了一陣難堪之情,這個男人不加掩飾的同情反而令我受不了。“甦大老板,你是錢多了就想來體驗一回什麼救世主的滋味了,是不是?我暫時還不願意你來解救!”

    “我不管你怎麼看我,我是真心地想和你在一起的。你先別慢著拒絕,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

    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想從他的眼楮里看出些別的企圖來。但是,沒有成功,甦強的臉色很坦然,也很平靜,完全一點沒有忸怩和玩弄的意思。那麼,他竟然是真的要求我和他同居了,確實是想要養著我了。他的確是很認真的,這已經是不容置疑的事情了。我不再對他懷有疑慮,但我知道自己是不會答應他什麼的,他越是認真我就越不能夠。

    他也不再說什麼了,起身向門口走去。“你不必馬上回答我,你有的是時間可以考慮。”

    在臨出門時,甦強又回過頭來,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別再喝那麼多的酒了———曉荼!”

    我一听見他喊出這個久遠的名字來,不由得抽了一口氣,呆怔在那里,一動也不能動了。

    這以後的整整兩個星期,甦強都沒有再來“野百合”一次了。

    “咦,那個甦強是不是生病了?”阿芸問我。“怎麼這麼長都不見人影呢?”

    “那誰知道?”我淡淡地應道。我不想多說什麼別的,何必枉自讓人作為笑談?

    “他給你來過電話沒有?”

    “他為什麼要給我來電話呢?”我反問。“我是他什麼人?”

    “我看他倒挺想當你的什麼人呢!”阿芸的語氣有一點酸溜溜的。“他向我打听了你好久的,那樣子可認真得不得了的。”

    我一驚,還真有幾分擔心她亂說我的某些情況,我是不願意有人太了解自己的。“你———給他說了些什麼?”

    “我也沒說什麼,就說了你是哪里的人而已。”阿芸扭頭不看我,又說︰“那個———那個人的事情,我可沒有說的。”

    “那———也沒什麼啦!”我不經意似地聳聳肩。心里卻被什麼東西戳得生疼生疼的。

    “你說,他會不會是對你沒興趣了才不來的?”

    “管他的呢!”

    我嘴上說不知道甦強的意圖,其實心里是明白的。他這分明就是在給我時間,但他即便是再給我多少日子去考慮,我也是鐵定了不會給他肯定的答案的。對于別的小姐來說,被某個有錢男人包養著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了,可我則不然,我不想自己的生活中再卷入一個固定的男人來,我不想再和誰牽扯下去,我更不想又一次去投入什麼感情了。因為對于我而言,男人只是我謀取金錢的手段罷了,我是不可能再去愛著誰了,若僅僅是單純的金錢交易關系,我還能夠爽爽快快地一笑了之,可甦強所要求的卻是更多別的,我覺得自己是無法給予他,也給不起他那些關于感情方面的東西。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傷害他,就像是當初不能答應安迪一樣。誠然,現在的我早已經是一個墮落的女人了,但我還沒有壞到某種不堪的地步,我並不想去坑害誰,我自己是深深知道被人傷害是怎麼一回事情的,就更加不願意那麼去做了。而且,我也不能確定自己在了卻所有的債務以後是否還有繼續生存下去的意念,我早已經是那樣厭倦了這世上的一切了。

    我拿定了主意,只等著甦強的到來,我就會很明白地回絕他了。

    又是一個飄雨的夜晚,甦強沒有任何招呼地就出現了。

    “甦總呀,你跑到哪里去了嘛,讓我們好想你啊!”他立刻被一群小姐包圍住了。

    他沒有理會她們,只顧用眼楮尋找著我。當他一看見我,就毫不留情面地推開那些獻媚的小姐們向我走了過來。這惹得那幾個女人很是不悅了,大有遷怒于我的架勢,雖然是不便發作,卻也並不走開去,一臉的看好戲的神色。

    “你考慮清楚了嗎?”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低聲問。

    “我———”我張了張嘴,看到那些女人好奇的樣子又住了口。

    如果這個時候我當著這些人的面拒絕甦強的話,那不是令他下不來台嗎?

    我抓起皮包,對他說;“和我出去,好嗎?”

    甦強緊皺的眉頭送開了,眼楮里閃出一抹欣喜的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49:58

第四十九章 一九九八年(5)


     

    我明白他這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但又不好明說什麼,心里開始有了一些不忍起來,臉色也柔和了許多。這顯然又令甦強以為是一種默認了,他的臉上有了笑容。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流露出什麼讓他有所希望的神色來了,我板著一張臉,沉默著穿過人群,自顧自地往外走去,連頭也不曾回一下了。甦強急忙趕了上來,我們一前一後地出去了,扔下了那些莫名其妙地女人們,和她們不滿的議論聲︰

    “有什麼了不起的?”

    “瞧她那傲勁兒!還不是一個```````````”

    “她老是那麼一付高高在上樣子,真讓人討厭!”

    ``````````````````````````

    這些話在我身後響著,顯然是要我听到的。我唯有苦笑了,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我這人從來就是那麼的不招同性的喜歡,在工廠時是這個情形,在“野百合”也是如此,我明明就沒有清高的意思,她們卻總是認為我討厭的,難道真的是女人和女人最不好相處嗎?那麼,和男人呢,也是不能作單純的朋友的了。那就是我命中注定了,是一個徹底孤獨的人了罷。

    “我們———去什麼地方呢?”甦強問,打斷了我的思索。

    我四下里看了看,一時還真想不出去哪里的好。正躊躇間,甦強說話了。

    “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我想問是哪里,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什麼地方也無所謂的了,就算是他帶我去開房間也沒有關系。或者那樣更好些,我就不會覺得自己欠他什麼似的了。

    甦強帶著我走到一輛黑色的汽車面前站定了,隨後他就拿出鑰匙去開車門。我認得出這是一輛雪弗萊,是比較算是有些檔次的車子了。它竟然是甦強的嗎?我從來就沒有听他提到過這些。看來這個男人是真的有些錢了,並非只是徒有虛名的什麼“總”了。但我並不問這問那的,他到底有錢與否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只想徹底的了卻了這件事情為好。甦強也像是在想著心事似的,並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只是一味地開著車。

    甦強的車開得很快,有那麼一點風馳電掣的味道。不大一會兒就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個新建的園林小區,一望而知是屬于高薪白領階層居住地。

    甦強領著我徑直進了其中一幢的三樓,打開一個門,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請進吧!”

    我諷刺地笑了笑。原來男人骨子里都是一個樣的,連甦強這種看起來還不錯的男人也有這麼一個“金屋”藏在這里,“飽暖思淫欲”真的就是這些有錢男人的寫照啊!

    我走了進去,下意識地打量著這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裝修得很講究,卻並不是那種時興的富麗堂皇,而是很淡雅,很精致的風格,那白色的家具、淡綠色的窗簾,依稀仿佛的,居然還有那麼幾分江南氣息。這並不像那些尋歡作樂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個有品位女人的家。

    甦強給我端來一杯飲料,那不是什麼咖啡或酒,居然是綠茶!接著他又去打開了音響,那也不是什麼流行的音樂,居然是古箏曲子!

    “來,到書房去看看。”甦強推開了另外一扇門。

    書房?!我有些驚訝了。這種地方還準備什麼書房,不是有一點怪異嗎?

    這間書房還真像書房,布置得很有書香味兒,牆上居然還懸掛著幾副書法條幅和水墨山水畫。靠里的一面牆被一排書架佔滿了,上面擺滿了各種嶄新的書籍———莎士比亞、狄更斯、大仲馬、蒙田、李白、甦東坡``````````````中外古今,世界文豪薈萃一堂。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聞著這獨特的、久違的味道,我的心中掠過一絲欣喜。

    我听著這行雲流水般的音樂,品著這清香怡人的綠茶,看著這一本本書籍,心里不禁有了一些觸動。但我不想讓甦強看出這一點來,臉上仍舊是一付不動聲色的樣子。

    “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麼樣?”甦強開口了,問的卻是一句題外話。

    我又四處里看了看,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還可以嗎?”他又問。“還行吧?”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老是要我表示對這里的觀感,只好點了點頭。“很好啊!”

    “你喜歡就行了。”

    “這———”我忽然有所領悟。“你是什麼意思?”

    “這里的屋主是你嘛!”他淡淡地說。“當然要你喜歡才好。”

    “這不可以。”我立刻搖頭。“我是不能接受的。”

    “你是不願意接受這房子,還是不願意接受我這個人?”甦強臉色凝重地問。

    我微微有些不自在,但還是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是不能答應你的。”

    “為什麼?”

    “像我這樣的女人值得你追求嗎?”

    “那是我的問題。”他眼含期待。“我是想知道你怎麼想。”

    “甦強,”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是覺得你不錯,但我並不愛你。”

    他一聲不響地看著我,似乎在沉思。

    “當然,像我這種女人還敢談什麼愛,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可我不想騙你,這對你不公平。”

    “男人和女人並不都是有愛情才在一起的。”

    我點頭。“那倒是真的。”

    “所以,你跟著我,我也不會吃什麼虧。”

    “你何必要認定我呢?”我有些糊涂了。“像我這種女人,你到處都是可以找得著的呀!”

    “不!”甦強的聲音很平靜,卻相當的肯定。“你和那些女人是不一樣的,她們是真的在出賣自己,而你卻在毀滅自己。”

    我呆住了,酸澀與淒苦交並而來。

    他並不等我回答什麼,又自語般地說了下去。“所以,我總是想著你,想去保護你。而你也配得起別人來愛你的,你一直都是那種善良的好女人。”

    被他這樣一講,我心里更加難受起來了。原來,有人能夠體諒自己的苦衷也是一件叫人心痛的事情。我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開口,怕自己的眼淚會隨之而下了。

    過了好久,我才盡力克制住內心的波動情緒,用一種開玩笑的口氣說︰“甦總平時是喜歡看小說的罷。”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你就那麼不願意跟著我?”

    “這不是你不好。”我淒然一笑,“是我自己太賤,只喜歡‘零售’不喜歡‘批發’。”

    “你實在不願意就算了,但不要這樣說自己。”甦強輕聲說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何苦?”停了一會兒,他又說︰“這房子本來就是為你而準備的,你想住就住下吧,這和答不答應我無關。”

    我看著他,不禁有了幾分好奇。“我並不是什麼美女呀,你看上了我哪一點呢?”

    “你的氣質很———很優雅。”他的臉色有了些忸怩。“還有,你的脖子真是很美的,很———很有線條,很優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整個人就像是被雷電擊中了般地從沙發上驚跳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的反應顯然是嚇住了甦強,“曉荼,曉荼!”他一連聲地喊︰“你這是怎麼了?”

    我跌坐回沙發中,這一句似曾相識的話正將我心底緊閉著的一扇門驀地推開了,那曾經的一幕幕又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痛苦的記憶令我渾身顫抖起來,一種壓抑了很久很久的啜泣掙脫了我的意志,終于奔涌而出了。

    “曉荼,你怎麼了?”甦強困惑而焦急地抱住了我。“你生病了嗎?”

    他的聲音充滿了關切之意,突然之間,這竟然溶解了一些我心中的悲傷,我只感到無盡的虛弱和疲倦了。疲倦得必須要在誰的肩頭靠一靠,疲倦得無法支撐得下去了,真的想就此把那付重擔、把那些債務、也把自己交給什麼人了。于是,在不知不覺中我整個人就倒在了甦強的懷里,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那樣用兩條臂膀緊緊地抱住了他,希望尋求到一種安慰。而甦強也把我緊緊地摟著,把我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後低下頭來,輕輕地吻著我的額頭。

    “曉荼,就讓我來照顧你吧!”甦強說話的口氣像一個朋友。“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沒有啃聲,但也沒有離開他的懷抱,繼續靜靜地依偎著他,心里感到一股異樣的溫暖與安全。

    甦強溫柔地俯在我的耳邊,喃喃說道︰“曉荼,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

    說著,他又輕輕地吻著我的耳朵,我的臉,我的額,但再沒有更深入的動作了。這令我有了些感激和踏實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我點了點頭。

    甦強並沒有欣喜若狂的舉動,他也沒有說什麼,甚至停止了親吻,只是將我摟得更加的緊了。

    在這樣一種沒有欲望只有友愛的擁抱中,我的眼淚漸漸地就干了,我開始有了某種安全感。

    pass︰非常感謝各位朋友這麼久以來對楓林的支持!我的第三部小說馬上就要申請入站了,也是言情類的,但多了些對人生的感悟和看法的描寫。希望大家到時候能夠將“它”頂起來。一定哦!楓林先謝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52:25

第五十章 一九九九年(1)


     

    我確實是安全了,而且我的生活竟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當甦強替我還清了“野百合“那筆債務以後,我就與那個地方徹底的斷了瓜葛,完全擺脫了那種燈紅酒綠的生活。接著,我就住進了他給我準備的“家”,開始過上了被包養的“二奶”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就意味著勿須出去工作,勿須去經受風吹雨打的奔波之苦就能夠隨意地花錢,衣櫃里就有一排排的漂亮服裝,而每個月自然會有大額的家用費直接有人送到自己的手里來,再也不用擔著生計的心事了。我在這個新的避風港里就是如此一種情形,再也沒有什麼債務纏身,也不必去應酬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們了,每天除了澆澆花、看看書、做做飯、逛逛街這些事情以外就沒什麼稱得上是“事”的了,日子是非常悠閑而又愜意的過著。從某種角度而言,即使是從前我在南京白家的時候,我也並不比現在過得更好的。

    我雖然不是那種貪圖物質,沉醉于奢侈生活的女人,但是,關于物質對一個人的精神玼鈰_到改造和主宰的那種微妙而巨大的作用是早就經過大量事實證明過的,是勿庸置疑的真理了。我也不過是個凡俗之人,自然是不能例外的,漸漸地,我也就慣于這樣被人供養的、寄生式的生活了。而且,隨著生活上的安穩,我的心理狀態也相應的逐漸趨向于平和起來,即使是那曾經盤旋在我心中的自殺的念頭已經是越來越不怎麼想起了,縱然是偶爾浮上心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罷了,它在生活的安逸中淡化得近乎是模糊起來。現在的我,也會去設想一下未來了,居然開始認為自己的前途也不是毫無希望的,而不再像是以前那樣只看得到一片灰暗了。

    這一明顯的轉變無疑是得益于甦強這個男人的給予。

    隨著和甦強同居關系的建立,我越來越多地了解到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他生長于典型的黃土高坡上,家境極為貧寒,用他的話來形容就是“一年里最多吃得上兩次肉的”,處在那樣一種環境下他當然就沒有上學的條件了,僅僅讀到了小學四年級就被迫輟學在田里幫著大人們干農活了。再大一點就跟著同鄉出來打工掙錢,東西南北的闖蕩了大半個中國,什麼髒活累活他都做過的,只要有錢可拿。漸漸地,他自己組建了一個包工隊,又遇上了幾次好機會,攬了幾次大工程,很是發了一筆,包工隊便發展成了個中型的建築公司,再加上他前幾年又在股市上狠賺了一票,有了一定的資本積累做起生意來也就更加的順風順水起來。如今的甦強早已是名副其實的大款了,別說是什麼肉,就是再昂貴的山珍海味他也是懶得嘗一點的了。不過,他這人雖然是變為了富有階層,但本質上還是保持著那麼幾分屬于農民的淳樸氣,無論是在做生意方面還是在為人方面,他並不像某些商人那樣惟利是圖或張揚跋扈,他還是信奉一種和氣謹慎的行為準則。這使他在許多事情上都顯得和藹可親而不失機敏,善于給人們留下很好的印象來,因此,甦強雖然不是什麼儒商式的大富巨賈,卻也自有一種風度,亦是一個很受人歡迎的人物。

    我有時會好奇地問他︰“你就沒有做過一件壞事嗎?”

    “怎麼可能呢?”他說話時有點無奈。“人在水里走哪里不濕腳的?”

    于是,他就會給我講一些商場上的機關。那些所謂的工程上的議標、投標或招標等等方式在表面上都是公開而公平的,其實一切都早已經被暗箱操作過的了,最終誰會把工程拿到手里並不是看你的什麼竟標書寫得怎麼樣,而是要看你在私底下的功夫用得如何了。也就是能不能疏通關鍵的人物,能開出多少回扣的問題了。所以,甦強盡管不是那種喜歡聲色場所的人,也不得不常常混跡其中,倒因而認識了我,結下這麼一段緣分來。

    閑聊時,甦強常常給我講些他在經營事業上的“不良”業績,說那些行賄的事情的時候他的話里總是會透著一股肺腑之情和宣泄的意思。我想,他這是將我當作了一個傾訴對象來看待了,這里面就有一些很知己的味道了,這令我對他這種推心置腹的信任相當的感動,不由得在感覺上和他親近了許多。另外一方面,甦強還有一個很好學的特點。他大約是因為小時候並沒有讀過多少書的緣故,對那些高雅的、充滿書香氣息的事物就懷有一種本能的敬畏和崇拜,總是想讓自己也變成知識淵博,氣質不俗的男人,有錢以後他購置了很多的書籍,並非是用于裝飾的,而是真的在抽時間很認真地看著,他是在努力地想變得更有修養一些。平時到我這里來,甦強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讓我給他講講文學什麼的,無論是外國小說還是古典的詩詞,他都听得是津津有味的,還時不時地提出些問題來,這常常令我有了種錯覺︰仿佛自己不是他供養著的一個情婦而是他請來的一個老師了。

    慢慢地,我開始覺得我們這樣一種亦師亦友的關系是要比那些單純的情欲深刻得多。我原本以為我跟了甦強也就是過著那種被眷養在金絲籠里的無聊日子罷了,誰知道還可以重新體會到一些只屬于家庭的溫馨味道,這不免令我就有了一些驚喜。也很有些願意和甦強相處下去了,甚至是有些時候還期盼這他的到來的。並且主動地去關心起他的飲食起居等等日常情況了,也偶爾要投其所好地為他做幾個陝西小吃什麼的讓他高興高興,這並非是源于一個為人情婦者的“商業技巧”,而是我真心真意地回報。

    盡管如此,我心里還是不得不承認一點的,那就是我對甦強是沒有那種能和阿風等同的愛情的。是的,我並不像愛阿風那樣愛甦強,我只是很感激他。我明白,這對甦強是不公平的,可我也對此無可奈何。我也努力去嘗試過了,但結果總是失敗,我就是沒有辦法對他懷有那種曾經有過的刻骨銘心的感情。即使是在做愛的時候,我大部分都是被動的服從,有時勉強自己竭力地去迎合甦強,刻意做出一些熱烈的反應來,在我的心里卻依然是冷冰冰的毫無激情可言。好在甦強對此並不是很注意似的,他大概一則是誤會了我是熱情的,二則也認為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就是應該這種樣子的。我希望他是這樣去想的,這會讓我心膠n受一些。要知道,甦強待我是那樣的好呵!

    確實,甦強對我,是完全不同于大部分有錢男人對于他們情人的態度的。那些男人們養著女人的目的要麼是出于情欲的需要,要麼就是要符合一個大款的身份而去金屋藏嬌,就正如他們必須得配備高檔次的汽車或名牌衣物是一個道理的。可甦強卻真的是關心我這個人,他在經濟方面是從來不會吝嗇的,極盡他能力所容許的慷慨著,如果我不提出物質上的要求,他反而會不安了。

    “曉荼,你就不添置些什麼時裝嗎?”他會問我。

    得到我否定的答案後,他又會在一邊觀察著我好大一會兒,直把我看得忍不住問他了︰“有什麼不對嗎?”

    他只是笑笑。“我怕你被我虧著了。”

    我嚴肅地搖了搖頭。“你對我已經太好了,怎麼會虧著呢?”

    不錯,甦強正如當初所承諾的那樣,是很好的照顧了我。這並不是僅僅因為物質上的滿足,而是他對我幾乎是無所不至的照顧。如果不是生意太忙碌或者是我的堅持,他真的是會隨時伴在我左右的,即便是不能見面,他也不會忘記來個電話詢問一下我的情況的。我情緒上有哪些波動,他總是會敏銳地察覺得出來,然後他也並不明顯的做些什麼,而是刻意地帶著我去購物、去參加party又或者去外地游玩一番,他這種不讓我閑得下來多愁善感的法子倒是挺有作用的,我也沒有什麼時間去傷感了,在忙碌中,在玩樂中,我變得幾乎一直是快樂的了。

    甦強似乎總是覺得不能給我某種名份是對我有所虧欠的,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解釋過︰“曉荼,我是不能提出離婚的。她是在我沒錢的時和我結的婚,我怎麼可以現在就不要她了呢?人總得有些良心吧!”

    “當然。”我贊同地點著頭。也因此而更欣賞這個男人了,像甦強這樣不忘舊日情份的人如今可真是很少見了,喜新厭舊似乎成為了這個時代有財勢的男人的標志,甚至可以說是種時尚了。

    “你不會計較吧?”

    我肯定的眼神讓他放下心來。

    “曉荼,你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女人。”

    我不禁慚愧了。我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在搶奪了別人的丈夫了,哪里還談得上什麼善良了?我的存在已經就是大大地傷害了那個女人,如果再敢有別的過份要求的話,那我就真是無恥之極了。我常常在祈禱上天千萬不要讓甦強的妻子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女人,這倒辦事怕她鬧上門來,而是希望她能夠平靜地過自己的日子,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一種福氣了。

    雖然我心里不乏有幾分好奇,但我還是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被我“搶劫”了的女人,也不敢去看看她究竟是什麼模樣,甦強並不常說起他的妻子來,只是偶爾在一些談話中有所涉及到。我也由此而得知她的名字叫作楊麗,長像和她的名字是一般的普通,但她的心地非常的不錯,是在甦強打工仔時認識的,一直與他同甘共苦這麼多年了,他們只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她對甦強的家人也很好,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如果說她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她只比甦強要小半歲,應該是看上去不年輕了,我想,這就是他們婚姻起變化的一個重要的因素了。因為一個四十歲的男人是絕對要比一個三十九歲的女人顯得年輕而充滿活力的,故而就有了我這種情婦的出現。

    這真是一種悲哀啊!難道作為女人在年華逝去以後就該有這樣的結局嗎?我真心地為她難過,代她不平了。所以,每次甦強要為不能離婚而對我內疚的時候,我就會很嚴肅、很鄭重地對他說︰“如果你頭一分鐘離婚,我後一分鐘就馬上離開你!”

    我這樣聲明的時候,甦強就會用一種感動的目光凝視著我,然後輕輕地擁抱住我,良久無語。

    那以後,甦強就不再提起“離婚”兩個字了。他對我似乎更加呵護了,並且還經常帶著我去出席一些場面上的活動或者朋友的聚會,存心要我被別人接納似的。我也會盡量穿戴出色些,以次來給他增點面子什麼的,但我是以不能踫到他妻子為前提的,我不願意她因為我而難堪。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雖然大部分和甦強有往來的人都是知道我的,但他們自己也是有一個或幾個情婦的,對老婆玩的都是遮遮掩掩的那一套把戲,自然也不會去壞別人的事兒了。

    這天晚上,甦強又帶著我去一個老總家參加什麼家庭party。

    不知道是為了生意上的交往還是為了顯擺,那些有錢人們就特別鐘情于這樣或那樣的應酬,並且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要帶著女伴。當然,得是年輕漂亮的女人才行,已經是屬于人老珠黃範圍內的老婆一般是不帶的,所以出現在那些場合的女人們不是小秘書就是小情人了。那種場面就是千篇一律的***輝煌布景,衣著華麗的酒肉朋友,淺薄的空談及一群鶯鶯燕燕的點綴,所能體現的也不外乎是散漫的、無聊的、虛情假意的精神活動罷了。我覺得在其中呆著真是一種受罪的苦差事,總是能賴得掉就賴的,但還是有很多時候為了不拂甦強的興致也只好勉為其難地要去應付應付的。

    我在那一群由漂亮臉蛋與華美服飾所組成的美女中總是顯得像個外星人似的,她們幾乎全是穿著黑色的晚禮服,(好象非此種色系就不能顯示出高雅來)乍一看,眼前一抹的黑,弄得我一直就搞不明白誰是誰,只有對誰都是笑笑了事。她們看著我一身白得岔眼,也不大和我套近乎了,自管三五個一堆地交流她們的“麻經”或降伏鑽石男人的經驗去了。我一般就是獨自端著酒杯站在角落里,一邊听著音樂,一邊等待著甦強消磨完那了無樂趣的幾小時。

    此時又是這樣的一種情形。甦強在那邊與那幾個什麼“總”談興正濃,但還是不忘時不時地用眼楮找尋一下我的表情,我只得收斂起滿臉的無聊之色,裝出一付興趣盎然的樣子來讓他放心去談生意、拉感情。環顧四周,看到的全是呼朋喚友的景象,唯有我一人是形單影只的,心下不禁慨嘆了︰我怎麼就總是沒有一個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呢?

    正感慨間,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剛進來的女人身上。那是一個很漂亮女人,身材修長,也穿著黑色的晚禮服,不過那是一件低胸式的,使得豐滿的乳房露出了一些邊緣來,她的雙肩是完全裸露著的,一頭亞麻色的大波浪長發映襯著雪白的肌膚更顯得性感而誘人,

    “對不起,對不起啦!”她嬌媚地對主人于總笑著。“那個劉老板嘛,死纏著人家不放,討厭極啦!”

    她的聲音輕脆而帶著幾分撒嬌的腔調,很是引人注意的。沒有幾個男人是不對著她近乎貪婪地大行注目禮的,而那些女人們呢,大部分都毫不掩飾地撇起嘴來,繼而交頭接耳地談論著。我听不清楚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也對此不感興趣,我總覺得這個女人是那麼的似曾相識,但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呢?我又一時半會兒記不起來。我又看了看她,依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是誰呢?那長相、那氣勢、那笑容`````````分明就在哪里見到過的,我努力地在記憶中搜尋著。

    “喲,甦總啊!”那女人正站在了甦強的面前。“好久不見了,听說你艷福不淺啦,那位美女是誰啊?不讓我開開眼界嗎?”

    “那怎麼能和你瑪麗蓮比呢?”甦強的話也不知是褒還是貶。

    那個瑪麗蓮難掩得意之色,但還是恭維道︰“能被你甦總金屋藏嬌的,絕不是庸脂俗粉吧。”

    甦強笑了,然後向我招了招手。“羅紅,過來一下。”

    我走了過去,剛一站定甦強就對我說︰“來,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有名的美人———瑪麗蓮。”

    在如此接近的距離,我更加清楚地看到了這個瑪麗蓮的相貌,一個幾乎早已經遺忘的名字此刻跳了出來。“宋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54:25

第五十一章 一九九九年(2)


     

    瑪麗蓮,不,應該就是宋蓮,明顯地吃了一驚。“你是———”

    我沒有說話,不禁苦笑了。她居然不能立刻認出我是誰來,可見我是變得如何的面目全非了!

    “你是白———”她說了一半,就不相信地捂住了嘴,只是一味地瞪著眼楮直盯著我。

    “你們認識?”甦強驚異地。

    我點點頭,心緒被拉回到那個久遠得一如上一個世紀的年月,沉重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同學,同學。”宋蓮反應了過來,“真沒想到在這里見面了,太巧啦!”

    主人于總大得像發面似的臉也湊了過來。“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說著,他伸手就在宋蓮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別有意味地眨了眨眼楮。

    宋蓮不去理會他,拉著我就到了露台上。“真沒想到會遇見你!”

    “我也沒想到啊!”我也感嘆了。

    她上下打量著我,卻沒有問什麼。以她的閱歷,恐怕是不用問也是知道我現在的境況的了,又何須多此一舉了呢?

    至于,她怎麼會在這里,又為什麼叫作瑪麗蓮?我也不去詢問,變了?誰又沒有變過的了,人在這世界上活著有很多時候就是和一片浮萍是一樣的,被命運的風吹過來又吹過去,今天是不知道明天該身在何方的;又像是一塊沒有支骨的泥,被命運的手撥弄來撥弄去,到底會成為個什麼模樣,亦是那樣的身不由己。想到這些,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們都沒有說話,無言地對視了片刻,在彼此的眼楮里我們都看到了那個已經遠逝的自己來。

    “瑪麗蓮!瑪麗蓮!”于總在里面喊︰“老王來了,你快過來啦!”

    “哦!”宋蓮應著。“這就來啊!”

    “你去慢你的吧。”我說。我還真有些怕和她談下去的,她問起阿風來,叫我情何以對?

    她從手袋里拿出一張名片來,遞到我手中。“明天我們再聯系吧,一定要聯系啊!”

    說罷,她就急匆匆地進去了。

    借著屋里射出來的燈光,我看到名片上印著“萬景房產公司總經理助理瑪麗蓮”的字樣。耳听著“瑪麗蓮”那嬌滴滴的笑聲,看著她在男人們的包圍中左右逢源,我又看了看那張名片,助理?什麼樣的助理呢?

    回去後,我向甦強淡淡地打听了一下“瑪麗蓮”的情況。

    “瑪麗蓮啊,她是‘萬景’老鄭的助理。”甦強頓了一下,“實際上也就是他的———女人罷。”

    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禁苦笑了。宋蓮,當年那麼風光的大學生,今天竟然也成了某某的“助理”,真是世事難料啊!

    甦強看了我一眼。“你們真是同學嗎?”

    我含糊地點了點頭,不想細說什麼,他並不知道阿風這個人,我又何必去提起?

    “你還是和她保持距離的好,別走得那麼近。”

    “為什麼?”

    甦強的神色有些不屑。“她和你是不一樣的。”

    他沒有再詳說,我也不去問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和宋蓮有太多的來往,看見她,那過去已經快要死去的日子似乎又會死灰復燃了,這可並不是什麼有益的事情。我就沒有按著名片上的電話號碼與宋蓮聯系,至于以後還能不能再見面就一切隨緣吧。

    可是,在邂逅的第三天一早,宋蓮的電話倒打到我這里來了。

    “羅紅,你怎麼不給我來電話呢?”她叫著我現在的名字。“不願意搭理老朋友?”

    她沒有叫我白曉荼,這令我自在了一點,有了一些談話的興致。

    “哪里。”我寒暄著。“最近有點忙。”

    “你有什麼好忙的?”她在電話那頭笑了。“出來喝咖啡吧。”

    她話里的調侃意味讓我猶豫了一下,看看自己現在,面對這個知道我過去的人我心里真免不了有些難堪的。

    “出來玩玩吧,別悶得發霉啦!”她又勸。

    我也真的是無事可做,又不便過于拒絕別人的好意,也就順從了宋蓮的盛情,開始了和她的友好來往。畢竟,宋蓮並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呀。

    這樣,我在空閑時或甦強不來的日子里就常常和宋蓮外出去逛逛街、喝喝咖啡什麼的。我一般也只是和她談著些平常的言語,作個游伴而已,再深一些的交往就沒有了,更談不上有多了解她。

    直到她請我去了她的家里,我這才見識了真正的“瑪麗蓮”。

    她住在很高級的別墅區里,房子是她自己的,並且還有一輛白色的寶馬汽車,闊氣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一般的白領。

    我不能不驚訝于她的富有,“你過得可真是```````````真是``````````”

    “還可以吧。”她不以為然地。“比起有些人來說還是差得遠呢!”

    我看見客廳的鋼琴上放著好幾個相框,那里面都是同一個將近六十歲的男人。我猜想這就是那個什麼“萬景”的鄭總了,但我並沒有問宋蓮,只是心里暗暗驚異著他的蒼老。

    “那就是養我的老頭兒了。”宋蓮自己倒說了。“夠老的了吧。”

    我笑了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比你的甦強是要差勁很多的,不過沒關系啦,只要他舍得給錢就是個好男人了。”

    “人好就行。”我附和著。

    宋蓮聳聳肩。“那也不夠啊!”

    我一愣,不明白還有什麼“不夠”。她曖昧地指了一下樓上,我還是不懂,“什麼?”

    “哎呀,你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單純?我還以為你老練了很多呢。”她注視著我,眼里有一抹詫異。“據說,你是在‘野百合’做過的啊!”

    還沒有等我有所反應,她急忙改變了語氣。“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

    “這和‘野百合’有什麼關系?”我並不在意她提起那段歷史,但依然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什麼。

    “唉!我真不知道你``````````”宋蓮看著我那一臉的茫然,嘆了口氣。“我是指床上那事兒。”

    我方出恍然大悟了,臉就不由得微微的紅了起來。

    她好玩似的看著我。“那這麼說來,你現在就只有甦強這一個男人啦!”

    “這是當然的了,難道我還應該``````````”

    “本來就應該的嘛。他們給點錢就可以把我們買斷了嗎?”宋蓮撇撇嘴。“再說,他們那些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地玩著女人的,為什麼咱們就不可以了?”

    她說的確實是實情,但我是無法讓自己也那樣“開放”的去男女平等。這事說來也真是叫人不肯相信的,像我這樣一個做過“小姐”的人居然還在講究什麼貞操、德行,可我就是如此想法的,在某種境況下,我是可以去出賣自己,但那是用自己的身體在作著交換,我並沒有虧欠誰,但如果我現在對甦強還存著什麼二心的話,那就真的是下流了。所以,我是不可能像宋蓮那麼去做的。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我搖了搖頭。

    宋蓮用好奇的目光審視著我,仿佛在衡量我真實的思想似的。然後,她笑了。“白曉荼,過了這些年你還是來樣子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原名,我有了些不自然。

    “放心吧,我不會再這麼叫你了,你就只是羅紅。我麼,就只是瑪麗蓮了。”她做了一個鬼臉。“你看,我有瑪麗蓮夢露那樣性感嗎?”

    她的樣子很有幾分小女孩的稚氣,那種玩世不恭的風流勁兒在此時蕩然無存了。宋蓮的這一面讓我有些意外,也有些喜歡了。

    “說真的,我一直都對你懷有好感的,在南京的時候就是如此的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住了嘴。“抱歉,我又提到了過去。”

    她的語氣中含著真正的歉意和同情,這不禁令我心生感激。接著我又想起了那一次,她在“野狼”不是很好意地提醒過我阿風的事情嗎?雖然並沒有什麼作用,但她的心意是那麼良好的呀。這樣一想,我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宋蓮開車送我到了我的住處。我正要離去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我︰“曉荼!”

    “對不起!我還是不想叫你什麼羅紅,這讓我感到挺生疏的,你———”她輕輕地說。“也叫我宋蓮吧,听著也———溫暖。”

    她話里的某種孤獨的味道打動了我的心,我不由得點了點頭。

    “曉荼``````````”她又說,“我喜歡你,我們能做朋友嗎?那種真正的朋友。”

    今天來看到這麼多朋友們的寶貴留言,楓林好欣慰!特別感謝那位幫楓林指出錯誤的朋友,楓林會去修改過來!還有位朋友提出疑問,問楓林想表達什麼,結局會怎麼樣。其實開始就是結局,結局亦是開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56:26

第五十二章 一九九九年(3)


     

    雖然我記得甦強的告誡,但宋蓮語氣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急切與渴望,使人感受到她內心的孤寂之情,也勾起了我心底對友情的需求,我不能夠,也不願意去拒絕她了。

    這之後,我和宋蓮就真的像朋友那般來往起來了。

    我對宋蓮,即如今的瑪麗蓮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她還是不改當年那種時髦的作風。她崇尚開放的觀念、講究穿著、喜歡高檔的東西、喜歡和男朋友往來、熱愛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在這些方面,我發現她是比以前更加有過之而不及的。但是,她也不是毫無優點,除了她那無可否認的美貌以外,她的工作能力亦是很強的,在聯系生意方面的確是自有一套,凡是經過她籌劃或參與創意過的樓盤總是成功率極大的。這一點很讓我佩服,她並不是純粹的花瓶,而我卻是。

    她常常在閑聊中不經意地灌輸給我一些這樣或那樣的獨特看法︰

    “你不要去買那些便宜貨啦,有錢就得買真正的名牌。?br />
    “女人嘛,用名牌其實就是在關愛自己啊!”

    “女人無論怎麼去保養,好時光也就那麼幾年,你不抓住機會享受享受,以後後悔都來不及的。”

    “什麼道德不道德的,沒什麼不是可以用金錢來換算的。”

    “自己現在能夠開心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

    對于她這些說法,我雖然並不完全認同,但也不免有所感染的。我也和她一樣非高級時裝店不進、定期去做美容、常常去泡酒吧``````````不過,也僅僅是這個程度了,對于她的很多出格的做法,我仍然是不敢苟同的。比如,她的那些男朋友。

    因為那個什麼鄭總的總公司是設在香港的,一個月最多能來廣州兩三次而已,所以宋蓮“開心”的機會是多得不得了的。她的男朋友真個是五花八門,有生意場上認識的老板、有健身教練、有研究生、也有一般的工人、甚至有膚色各異的外國人!而且每一個都不會維持很長的時間,用不了多久,她身邊又會換上一個我完全陌生的男人了。我常常是要被這些新面孔弄得回不過神來,好象是在看一部美國式的長篇愛情電視連續劇,而每一集的男主角都是不一樣的。

    “這就是生活!”宋蓮總是很瀟灑地笑著。“能開心為什麼不去做呢?”

    “那樣———”我還是搖頭。“有什麼感情可言?”

    她大笑起來。“感情?你在犯傻吧!這是什麼年代了,你居然還把性和情分不清楚。”

    “可是``````````````”

    “難道你是愛甦強的?”她反詰道。“你不是真愛他罷。”

    “我是真的很喜歡他的。”我無力地笑了笑。

    “你並不愛他吧!”她勝利地。

    我無言以對,心里浮起了阿風的影子來。一陣心酸混雜著內疚讓我幾乎就無法呼吸了,我別過頭去不敢看宋蓮了,她讓我更加想起了阿風。

    “阿風———”她的兩眼盯著酒杯,“你是跟著他來廣州的吧?”

    這是我和宋蓮重逢後她第一次提到阿風,我明知道她遲早是會問及這個問題的,可還是令我心慌意亂了。

    “是的。”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裝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拋下你的,但我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做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阿風那種男人和我是同一種類型的人。”宋蓮慢條斯理地說。“他也許是真的很愛你,但他更愛他自己,沒有狀況還好,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他想到的永遠都是他怎麼抽身而去的問題,而不是你的感受。”

    我一呆,不能否認她話里的真實性,阿風就是這樣的男人吧。可是,我還是不能不去想念他、去愛他,我對自己的感情無能為力。

    “好啦,好啦!”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把拉起我。“我們在這里胡扯這些有什麼意思呢?走,和我去party上快樂、快樂啦!”

    宋蓮所說的party是指的那種非常特殊的聚會。這種聚會是和甦強平時帶我去參加的生意上的酒會是迥然不同的,地點一般都是在某個偏僻的私人家里,地方不大,卻總是擠滿了人,中途又有些人到來或離去,並且總有幾分烏煙瘴氣的氛圍。這里的人也沒有一個是上了年紀的,也似乎都不是有什麼正經工作的樣子,而且每個人看上去都有很濃的嬉皮士的味道。他們的穿著古怪而前衛,听著歇斯底里式的音樂,在一起放縱地大聲說笑,毫不顧忌地吵鬧,他們也跳舞,而且跳得很瘋狂的樣子,不停歇地甩著頭,不停歇地搖擺著,好象是上了發條似的停不下來了。

    “他們是吃了藥的。”宋蓮見我滿臉的驚訝,就說︰“還吃了不少呢!”

    “吃藥?他們有什麼病嗎?”我問。

    宋蓮笑而不答,很詭秘的模樣。

    我又經常看見那些人老是神情迷離的抽著一種聞上去怪怪的香煙或者交換著一包包白色的粉末,然後心領神會的一笑就迫不及待地消失了。

    “他們在做什麼?”

    “那是海洛因。”宋蓮悄聲解釋。“那煙里也有。”

    我倒抽一口冷氣,嚇得幾欲拔腿就跑了。我在“它呇X”的時候就曾看見有些小姐和客人在吸這個東西,那玩意兒的可怕之處是早有所聞的了,所以我不沒有踫過的。

    “瞧你嚇成那樣。”宋蓮不屑地,“這和喝酒並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更刺激、更舒服!就像是忘憂草和消魂水似的。”

    我還是感到膽戰心驚。

    “你別總以為這是什麼毒品不毒品的,這不過就是一種藥物罷了。”她邊說邊點燃了一支特殊的“煙”。“在外國這是很普通的事情。”

    “你不想試試?”她又問我。

    我急忙搖頭,但看到她及那些人一臉的陶醉狀不禁生出了一點好奇心來。

    “你們———”我問,“為什麼要踫這個東西?”

    “因為,心里總是空蕩蕩的,似乎什麼地抓不住,我只想麻醉自己,什麼也不去面對的好!”宋蓮的臉色有些灰暗了。“生活,愛情都是一場幻影啊!”

    “怎麼會?”我難以置信,“你的生活不是很風光嗎?”

    “風光?”她笑得淒涼。“我不過是那些臭男人的玩物而已,他們哪一個真的是愛我了,他們愛的只是我的身體!”

    望著煙霧中這張有些哀婉的面孔,企求安慰的眼楮,我心里充滿了同情與悲憫,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突然之間,我發現原來宋蓮風流的外表下面隱藏著的一樣是顆受傷滴血的女人心!

    而其他的那些人情況與宋蓮的很相似。他們也都是一些悲情故事的主人公,他們的內心都是那樣的敏感又脆弱的,他們大多數是搞藝術的年輕人,有幾個還是從國外回來的。世事的無常、人生經歷的復雜及情感世界的落寞令這些人感到一種強烈的幻滅,他們就選擇了躲在幻覺中去尋求某種完美。這樣的心情于我而言是並不陌生的,我不是也苦苦地掙扎在情感的苦海之中嗎?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了。而且,他們在不吃“藥”的時候是挺讓人喜歡的,他們幾乎地有很高的學歷,涉獵的東西很多,真的是見多識廣,又很健談,很幽默。接觸了幾次之後,他們就漸漸改變了我對“癮君子”的印象,也開始覺得吸毒並不是像傳言那樣可怕了,那不過是別人的私生活罷了,只要我自己不去吸食就行了,偶爾來這種聚會和這些人來往一下似乎也不算什麼的。

    所以當甦強問我︰“你和瑪麗蓮還在來往嗎?”

    “偶爾。”我含糊其辭地。

    “那就好。”

    他沒有再多問,我也不再多說了。

    我知道宋蓮確實有些鋒芒畢露或放蕩什麼的,但她的本性並不惡劣,也不過是一個在滾滾紅塵里努力求著生存的女人罷了。再加之,甦強對我雖然很好,可他還有事業要忙、另外一個家庭要顧及的,我不免有很多時候是寂寞的,心里也是有著一種無從索解的苦悶,我也需要一個朋友,我也需要有同性來作作伴、談談天什麼的。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宋蓮,在某種意義上她是我過去歲月的一個見證,是一個和我有著一段共同回憶的人。與她在一起,我的心理上是能得到某種奇怪的安慰。

    由于這幾天有點忙,新書可能要推遲幾天入站,請大家耐心等待並理解!謝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1:58:42

第五十三章 一九九九年(4)


     

    冬季的來臨對廣州這座典型的南方城市並沒有任何的影響。

    周末的好天氣令人們無法在室內呆得住,尤其是在晚上,散步的人比比皆是,在夜風地輕拂下,在霓虹燈的閃爍中,人們三三兩兩地一面談笑著,一面懶洋洋地溜達著,都顯得那樣的愜意而滿足。

    我和甦強就是這其中的一員。

    我們在家里一片溫情脈脈氣氛中吃完晚餐,就相攜沿著馬路隨意地漫步。甦強的話不多,但他對我每說一句或听我說一句什麼都會低下頭來看我一下,同時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時不時地,他就會帶著一些安慰的意味捏一捏。走在他的身邊,感受著他手心的溫暖,我心里溢滿了一種接近是幸福的感覺。

    的確,我現在是接近于幸福了。我對甦強雖然是沒有那種愛情,但他那種像是父兄般的關愛不得不讓我心生愛意了———那是類似于親情的愛。在那種家庭般的氣氛中生活著,在甦強寵愛式的呵護下,我的外表還是那麼的淡然,但琲漱漱葖o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起著一些變化了,我害怕失去這個男人的照顧、歡心,我已經開始依賴他了,甚至我有時也會忘卻了阿風的面容。我覺得自己即便是今後十年、幾十年都做甦強的情婦也是件不錯的事情了。我這樣想的時候,竟然忘記了人世間的那些冷酷,也忘記了世事是變幻無常的,我只感到了一種安寧和心滿意足。

    如果不是甦強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這個周末可以說是相當完美的了。

    “哦,是你呀!”甦強口氣有一點別扭。“有什麼事?”

    電話那邊的人一直在說著什麼,甦強只是听著,並不答話,臉色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突然意識到那是誰了,是他的妻子———楊麗。

    果然,甦強走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在說︰“我說楊麗,你有完沒完了!給你說了,我現在有事!”

    說罷,他一下子就合上了手機,擔心地瞟了我一眼。

    “你還是回去吧!”我輕聲勸道。“今天是周末呀。”

    甦強沒有說話,目光中有著為難。

    “回去啦!”我推了推他。“你應該陪陪她的。”

    “曉荼`````````”

    我聳聳肩,“你別老纏著我了,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我嘴上說得輕松,其實心里不免還是有幾分悲哀的。我總是要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這纗D就是我的命運嗎?但是,我此時更多的還是內疚———對楊麗的內疚。

    “你就快回去吧!”我催促著。“別讓人等急了,她肯定是有什麼事情找你的。”

    “可是,你``````````”甦強仍然猶豫。

    “我再走走就回家去。”

    “那———”甦強叮嚀道︰“你早些休息,明天我再來陪你。”

    我點點頭,又推了推他。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目送著甦強坐的車消失在車流中,我突然覺得有幾分瑟縮,不禁裹緊了外套,這才繼續向前走去。我滿無目的地穿過了一條街道又一條街道,從那些雙雙對對的人們身邊掠過,先前那種散步的樂趣已經蕩然無存了,就連那絢麗的燈光也黯然失色起來。我想回去,可一看表才八點多一點,這樣早回去一個人對著你屋子的冷清不免又要胡思亂想,反而徒增困擾,還不如再在外面多磨蹭些時候的好。嘆了一口氣,我又挪動了腳步。

    走到一個拐角處,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沿著人行道跑了過來。似乎後面有什麼人正在追著她,她一邊跑著,一邊不住的回頭看,冷不防一下子就撞到了我身上,她“哎喲”一聲就跌倒在地上。

    “你沒有摔著吧?”我忙拉起她。

    她撇了撇嘴,淚水已經在眼框里打著轉了,卻又使勁兒地忍著不哭出來。那樣子真是讓人不禁又憐又愛的,我輕輕替她拍著灰塵,夸贊著︰“真是一個勇敢的小姑娘啊!”

    我的話讓她高興起來。“謝謝阿姨。”她細聲細氣地說。

    “小貝!”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女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看來是她的母親。“叫你不要亂跑,你就是不听!”

    小女孩並不怕她的樣子,笑著做了一個鬼臉。惹得那女人也不禁笑了,“真拿你沒辦法!”

    “她很可愛。”我忍不住插話。“在上幼兒園嗎?”

    那女人應了一聲,用眼楮有些戒備地看了看我,同時把小女孩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看樣子,那些拐賣兒童的故事是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的。

    我笑笑,伸手摸了一下小貝的頭發。“要听媽媽的話哦!那才是個好孩子的。”

    小女孩對我點了點頭,又扭著身子向她的媽媽撒起嬌來。“我走不動啦!抱我啦!”

    她媽媽故作惱怒地斥責︰“這麼大了還要人抱,也不怕阿姨笑話?”

    她話雖是這樣說,可還是伸手抱起了女兒。小女孩的兩條臂膀立刻摟住了她媽媽的脖子,膩在她耳邊呢喃著些什麼。

    “阿姨再見!”她們走出了一段後,小女孩忽然回過頭來對我甜甜地說。

    “再見。”我失神地應著,心里一陣抽痛。

    默默地看著那母女倆走遠,直至不見了蹤影。我依然佇立在原地,呆呆地一動也不能動,那積壓已久的悲痛排山倒海似的涌上了心頭。孩子,我的孩子!窮此一生我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一想到這里,就真是肝腸寸斷了!我的雙膝開始發著軟了,我覺得自己站不住,只要稍稍一踫,我就會癱倒在地的。幸而,並沒有人來踫撞我,我還勉強支持得住。拼命地,我想把那悲痛強壓了下去,不能再去想了,有什麼用處呢?我已經注定了是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啊!但是,我越是想不去想起,那些念頭就越是在心底翻騰著,我的頭開始劇烈地痛起來了。

    不行!我必須得找點什麼事情來做,來分散一下我的心情。否則,我會受不了的!

    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找甦強,在他的懷抱里尋求一些安慰。可是,我知道這個時候不行。他不是正在楊麗身邊嗎?我怎麼能叫他為難呢?

    我顫抖著手拿出手機撥通了宋蓮的電話。

    “喂,宋蓮嗎?你能不能出來陪我一會兒。”

    “哈!宋蓮?誰是宋蓮?”聲音的確是宋蓮的,但非常的含混不清。

    “宋蓮,你怎麼了?”我問︰“不舒服嗎?”

    “宋蓮早死啦!”宋蓮尖聲笑道︰“不舒服?我現在舒服得很呢!舒服得不得了啊!”

    接著,她又嘰嘰咕咕地在說些什麼,又在唱著些什麼,弄得電話里劈劈啪啪的,刺耳極了。略一凝思,我明白了過來,她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藥”。她這種神智不清的狀態,是連人都認不清楚的,更別說來陪我了。

    我只好掛斷了宋蓮的電話,準備給阿芸打了一個電話去。想了想,我又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正是“野百合”開工的時間,我找到她,她也不會過來的。

    我茫然地站在喧嘩的街頭,在人來人往中份外的孤獨,份外的可憐。

    狠狠地一甩頭,我決定隨便找個什麼地方去一醉方休。只要是有酒,只要是人多,這就足夠了。管他是地獄還是天堂呢!

    我恍恍惚惚地上了一輛出租車。

    “小姐,你去哪里?”司機問我。

    “隨便。”

    那個年輕的司機笑了。“隨便是什麼地方啊?”

    我無言以對,我發現自己竟然是無處可去。

    “去哪里?”司機再問,並好奇地打量起我來了。“想好了嗎?我不能老停在這里呀。”

    “去酒吧。”我苦笑了一下,“隨便哪一家都行。”我又補上了一句︰“要人多的。”

    他搖了搖頭,嘟囔了兩句什麼就開動了車子。不一會兒,他就把我載到了一條很繁華的街上,停在了一家不是很大但很是熱鬧的酒吧門口。

    “滿意嗎?”他問。

    我頭痛得厲害,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扔下五十元錢就下了車。

    跌跌撞撞地,我就進了這家連名字地沒有看清楚的酒吧。不等坐穩,我就連要了兩杯烈性酒灌了下去,心里方才感到好受了一點點。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開始環顧四周起來。

    這家酒吧和其他的那些酒吧的裝修得差不多,沒有太大的區別,唯一的不同就是在那些小圓桌的中間還空出了一小塊像是舞台模樣的地方來,似乎還有人表演什麼。客人亦是以年輕人為主,但看上去都是一些瀟灑不羈的“新新人類”,所放的也不是舒緩的、有情調的音樂,而是那種比較時髦的流行歌曲,所以比之那種專供白領階層消遣的場所要喧鬧幾分,隨意幾分。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好象是什麼時候來過似的。

    我坐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一個人。可能是因為我的穿著與這里的人隨意的風格太不合拍,坐了許久,也並沒有誰前來搭話,我獨自有一杯沒一杯地喝著酒,很有一點鶴立雞群的味道。

    但是,我必須得找個人說些什麼,不然我又會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來了。

    “你們這里叫什麼名字?”我問那個調酒的小伙子。

    “你不知道?”他訝異地把我看了看。“你是第一次來吧?”

    我不置可否。

    “我們這里已經開了有一年了。”他的口氣像是在做廣告。“名字很酷哦,叫作野狼。”

    “什麼?”我驚了一跳,覺得自己肯定是快喝醉了,耳朵開始出毛病了。

    “叫‘野狼’啦!”

    “野``````````野```````````狼`````````````”我的舌頭打起結來了。

    “很好听吧!”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野狼”這個名字像一記粗硬的拳頭打得我不知所措了。

    “是我們老板取的,很有些味道呢!”

    我的雙手死死地握著酒杯,那薄薄的玻璃似乎馬上就要碎裂開來,我也無暇去顧及了。天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這個地方竟然也叫作“野狼”呢?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我的牙齒都在打著戰了,但還是問︰“你們````````你們```````````老板叫``````````”

    “噓!”他豎起食指,“他要唱歌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于是,我看見了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他站在那塊空出來的地方,正抱著一把吉他,低垂著頭一邊撥弄著琴弦一邊在唱著一首《一起走過的日子》。我雖然無法看清楚他的臉,但那長長的頭發、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和那身有些發白的牛仔服,已經明確得不能再明確地告訴了我一個答案———阿風!

    大家耐心等待一下,新書馬上就可以跟大家見面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2:02:03

第五十四章 一九九九年(5)


     

    我渾身顫抖著,幾乎就透不過氣來了,我想立刻逃跑,但我的力氣不知道地到哪里去了,整個人完全是處于癱軟的狀態。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我這才把頭轉開來,伏在吧台上直喘著氣。

    “小姐,你怎麼了?”調酒的小伙子嚇住了。

    我連搖頭的勁都沒有了,心里只有無盡的痛楚。

    我一直將頭伏在臂彎里,沒有勇氣再抬起來一下。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間消逝了,我听不見任何聲音,也不想看任何人,只希望自己不被阿風發現,等到力氣恢復就逃開這一切。

    “小王,給我一杯啤酒。”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是阿風!是他!我知道自己的耳朵沒有出現錯覺。這世界上沒有哪一個人的聲音會和阿風是一樣的,也沒有哪一個人的聲音能夠如此叫我心慌意亂的!而此時,他的整個人就在我的身邊,我已經感覺到了他那強烈的氣息了。我的心跳得像是在搧蛫炕A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了,居然抖得衣裙都發出了“莎莎”的聲響了。

    “她怎麼了?”我听見阿風在問,“發病了嗎?”

    “不清楚。”那個小王回答。接著,他又問我︰“小姐,你需要去醫院嗎?”

    我很想回答他,但就是無法說得出一個字來。

    “可能真的是病得不輕。”阿風又在說︰“還是叫輛車送醫院吧。”

    我感到有一支有力的手伸向了自己,在試圖扶起我,不用說這是阿風。經這曾經千百次擁抱、撫摸過我的手再一次搭上了我的肩頭,我全身就猶如觸電一般,不由自主地驚跳了起來。這樣一來,我就是躲無可躲了,完全暴露在阿風的面前了。

    阿風的目光立刻定住了,明顯的、大聲的他倒抽了一口氣,這突如其來的相遇使他驚呆若木雞了。

    在這漫長的對視中,時間似乎已經凝滯了下來。我看著這個男人,強忍著心底的波濤洶涌,任憑那記憶的閥門被打開︰第一次街頭的相遇、小木屋的纏綿、無情的拋棄、工廠里的辛勞、孩子的失去、“野百合”的屈辱生活``````````````漸漸地,心頭的愛意被強烈的怨恨驅趕開了。是的,我依然愛著他,但他所給予我的又是些什麼呢?我之所以有今天,不正是拜這個男人所賜嗎?我怎麼能夠當那些事情不曾發生過呢?我又怎麼可以讓他發現自己還在愛著他,而令他去得意呢?絕對不能這樣!

    于是,我暗暗咬緊了牙關,先開口了。

    “嗨!沒想到你成了大老板啦!”

    冷淡的語氣讓我滿意,也感到了某種氣勢上的尊嚴。

    他沒有說話,嘴唇和臉頰都在發著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真是很巧嘛。”我的口氣很隨意的樣子。

    好半天,阿風這才像回過神來,自語般地說︰“你原來還在廣州,在廣州`````````”

    “廣州很好啊,我舍不得走了。”我夸張地笑了笑。“你說是不是?”

    他不接我的話,只是緊緊地盯著我看。

    他的眼中有愛、有憐、有悔恨、也有內疚`````````我感到自己要融化掉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移開了目光,故意向四處看著。

    “生意不錯呀。”我極力裝出一付輕松狀。

    “曉荼,你過得好不好?”他低聲地問。“好嗎?”

    “你看呢?”我反問。

    他上下打量著我,我勇敢地微笑著。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是相當的體面,他無論如何也是看不出來我傷痕累累的內心的,我也不能夠讓他看出什麼來。

    “你更漂亮了。”他似贊似嘆的。“生活得很好吧?”

    自尊心迫使我笑得燦爛而又滿足。“當然很好啦!你看起來也不錯呀!”

    “我```````過得```````不好,很不好。”

    “你———”我頓了一下,才問︰“出唱片了嗎?”

    他的臉色陰郁了下來,搖了搖頭。“沒有,只有一些單曲。”

    接著他就說了幾首歌名,我竭力想了想也沒什麼印象,但還是裝出一付听說過的樣子來點了點頭。這似乎讓他好受了一些,他的興致高了一點,又有些刻意地提起了幾首前一陣子很有點影響力的流行歌曲來了。

    “你知道嗎?那是我的作品呢!”他的口吻有炫耀的味道。

    “哦。”我漫聲應道。依稀記得那些歌曲的署名並不是“阿風”啊,心里有一點疑惑了。

    “署的名是別人的。”他看出了我的意思。“實際上作者是我。”

    我明白了過來,這麼說,阿風就是那種所謂的槍手了。他怎麼會成為這樣的情形呢?那個意氣風發的、一心要當巨星的阿風到哪里去了?我看著他那明顯有些蒼桑了的面容,心里一酸,往日的柔情又復甦了,幾乎就忍不住要說點什麼安慰的話了。

    還沒有等我來得及說話,他就開口了。“你還記得猴子嗎?他的孩子都已經三歲啦!”

    孩子!這真是一個最不合適的話題!我的心又被恨意佔據了。

    “他還在問我什麼時候要個小孩呢!”他故作好笑的聳了聳肩,“真是i笑!我連婚都沒有結,哪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18 22:05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2:10:07

第五十五章 一九九九年(6)


     

    機開始下降了。

    我張開了一直微閉著的眼楮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南京城以一種微縮的形象出現在我的視線里了。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是如此真切、如此清晰地看到這片景象,心里的那復雜的情緒絕不是用語言可以形容得出來的,唯有淚水,一滴又一滴地灑落在衣襟上。

    我就要回家了!我已經回家了!這個時刻的我終于能夠體會到奧德賽為什麼會不顧神的詛咒和十年的飄泊而非要回家的心情了,家,在每一個人的心底都是一種任何東西也無法替代的港灣。

    自從七年前那個令人心碎的夜晚迫使我出走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過南京,就再也不敢奢望能回到這個地方。但在我的心里,這兒的山山水水、點點滴滴無一不深深烙刻著,多少回在魂夢里重游過,多少次又在父親的目光中醒來````````````尤其是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對故鄉的回憶就加倍的迫切和酸楚起來。我不止千百次地想過要回來,可那只是一種沒有希望的希望而已。我,還可以回去嗎H我,還能夠回去嗎?我只能在這濃重的鄉愁中獨自黯然神傷了。

    而那次和阿風意外的重逢,更給我已經逐漸平靜的生活帶來了出乎意料的、巨大的沖擊。而且,這種情感上的困擾正在演變成為一種痛苦———隱秘的痛苦。

    我既然知道了阿風的消息,知道了他和我在同一個城市,知道我們正呼吸著同一片太空下的空氣````````我就無法抑制得了與他見面的欲望了,我總想著那個叫“野狼”的酒吧,總是想到那里去,哪怕是偷偷地看上阿風一眼也是好的啊!但我明白這樣做是不可以的,如此一來我把甦強有置于何處了呢?當他是什麼人呢?如果我還是個“零售”的小姐,我是不會有什麼顧慮的,但我現在是被甦強包養著的女人,而且他待我是那麼的好,我就絕對不能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來的,那樣我就太沒有良心了。可是,我又拿自己的感情毫無辦法,我怎麼做也控制不了要去想念阿風,甚至在街上走著走著,腳步就要向那個男人所在的方向邁去了。這一來,弄得我都不敢外出了,只好一天又一天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苦苦掙扎著,整個人完全置身于無休止的思念、內疚和抑制之中難以自拔。

    這種強烈的情感折磨只能是我默默地去承受著,我無法向甦強宣泄什麼?我又怎麼對他訴說呢?就是宋蓮,我也不便多說什麼的,只是實在忍不住了才提了一下再見到阿風的事。

    “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宋蓮輕松地,“你如果對阿風還有興趣的話,就繼續來往好啦!”

    “這———”

    宋蓮笑了。“大不了甦強一三五,阿風二四六嘛。”

    “你還要講什麼三從四德嗎?”她接著不屑地搖了搖頭。“甦強自己不也是在老婆和你之間跳來跳去的?你又客氣個什麼了?”

    “那,不一樣的。”我也搖頭。

    “有什麼不一樣了?你倒很有職業道德啊!”宋蓮譏諷地。“你就不能瀟灑一回?”

    我知道自己是不會那樣瀟灑得了的,而且,在心理上我也辦不到。對阿風的愛雖然依然存在,或許比以前還更加的濃烈,但是對他那曾經的傷害,我是無法忘卻得了的,尤其是孩子。

    沒有人能幫得了我,除了,那一支支讓人沉醉的“香煙”。

    那一夜又一夜的失眠正在我的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安眠藥早已經失去了該有的效應,我唯有求助于那些特殊的香煙了。從最初的每隔幾天一支到現在的每天一支、兩支`````````我對那種東西的需求量在悄然的增加著。漸漸地,我已經是越來越依賴它們了,不吸的話就無法安然,心里就會慌亂得像是被什麼東西在撕咬著似的,只有吸上幾口,我的心才會寧靜得下來的。這種“香煙”已經成了我生活的必備品,我發現自己離不開它們了!而且,我也並不想離開它們,那忘掉一切的感覺是多麼的美妙,多麼的奇異啊!盡管因為它們,我似乎是越來越消瘦了,越來越萎靡不振了,但是,我還是喜歡它們。

    甦強並不知道這些,對于我的日益憔悴,他最多是猜測出我是因為思念故鄉的緣故。

    那天傍晚,我剛剛吸完“煙”不久,暈乎乎地躺在床上還沒有起來,也沒有開燈。黑暗中,只有薩克斯曲《回家》在回蕩著。

    我受到了音樂的感染,心底的某根弦與那曲調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又或許是因為了藥物的作用,我竟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玄武湖的波光在閃耀、秦淮河水在蕩漾、棲霞山上的綠樹們在舞蹈````````我笑了起來,又哭了起來。

    正當我處于這樣復雜的心境中時,甦強就來了。

    他看見我如此一付古怪模樣,不禁吃了一驚。“曉荼,你這是怎麼了?”

    “哈!哈!哈!”我笑著,“白曉荼,南京的白曉荼!你到哪里去了?”

    “你喝酒了嗎?”甦強抱住了我,心疼地問︰“又不開心了?”

    “誰不開心了?”我晃悠著頭。“我開心極啦!你沒看到嗎?我正站在紫金山上哦!”

    “紫金山?”

    “是啊!”我嬉笑道︰“真的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啊!”

    “曉荼!”甦強像搖著嬰兒般地搖著我,並不停地輕輕吻著我。

    在這樣的愛撫下,我的意識漸漸地模糊了,心情也平和了下來,嘟嘟囔囔了一陣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在甦強的懷抱里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灑滿了窗口,應該是中午時分了罷。我的頭還是昏沉沉的,集中不了思維,坐在床上發了好大一會兒的愣,勉強拿過床頭櫃上的鐘,已經是12點了。

    恍惚間,這才依稀記起昨晚自己的失態與甦強似乎來過的事情。但我記不清楚自己說了一些什麼話了,仿佛我說到了南京,提到了阿風嗎?我心里不禁一驚,但願我沒有說漏嘴!我倒不是怕會因此惹惱了甦強,而是害怕傷到他的心。他對我一直那麼的好,可我還````````````

    正想著,甦強就進來了。“曉荼,你醒了嗎?”

    “我```````我````````”我一面揉著兀自發痛的太陽穴,一面尋找著合適的詞。

    “你不要喝那麼多的酒了,對身體很不好的。”

    他似乎並沒有了解到什麼,這讓我松了一口氣,自在了些。

    “你才下班嗎?”我沒話找話。“忙嗎?”

    “我今天沒有去公司。”甦強說著就拿出了一張票據似的東西來。“我去辦這個去了。”

    我接過來一看,這是一張機票。並沒有細看,我就問︰“你要出差?”

    他伸出手臂攬住了我。“我不出差,這是你的機票。”

    “我的?”我驚訝了。

    他肯定地點頭。

    難道他要放逐我了?我心虛地想。同時,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去哪里呢?”我問。其實機票就在我的手里,但我沒有勇氣去多看一眼,這讓我自己都覺得意外了,沒想到,我是這樣害怕離開甦強。

    “你自己看吧。”他好笑地看著我。“你不識字嗎?”

    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去看了。這才發現這是一張從廣州直飛南京的機票,時間就在明天。

    “南京?!”我失聲而呼了。“去南京!”

    “對啊!那不是你的老家嗎?”

    “可是`````````可是``````````”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我捏著機票,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我絕沒有想到甦強會給我這樣一份禮物,這是何等的體貼啊!除了深深地感激之外,我就是深深的慶幸了,幸好我沒有做對不起這個男人的事情、幸好我沒有傷害到他什麼、幸好``````````````

    就這樣,我終于又回到了南京———久違的故鄉。

    我下了飛機,既沒有親人的迎接,也沒有熟悉的面孔。我獨自一人站在人聲鼎沸的機場大門口發著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小姐。你去哪里?”一部出租車悄然停在了我的跟前。

    “去酒店吧。”我也沒有想好,先上了車再說,總不能老站著呀。

    “你是來旅游的吧?我們這里好玩的地方可多啦`````````````”

    這個出租車司機很是健談,在那兒喋喋不休地介紹起南京的風土人情來。我靜靜地听著,他所講的那些內容我早已經是熟悉之極的了,對于我是毫無新奇感可言的,但我也並不反感他的多話,光是听听這種口音,就讓我感到很舒服了。

    “你是廣州人吧?”他說完了風景,又很有把握地問。“一听就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不想解釋什麼。但心里還是有些感觸,不過才幾年啊,我就變成了外鄉人,古人是“鄉音未改鬢毛衰”,而我連鄉音居然也是沒有了,那面目就更加全非了罷。真不知道還有人認識我是誰嗎?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南京開始變得陌生起來了。

    是的,南京城距我離開之時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幾乎每一條街道都崛起了不少的新建築,仿佛到處都在建造,而且一幢比一幢高大、氣派,那格局、那勢頭竟然和廣州有幾分相似。如果不是我處身于典型的江南軟語當中,我還真以為又到了廣州呢!這樣的現代化建設中的故鄉我是不喜歡的,這讓我找不到“過去”了,完全沒有了歸屬的感覺。

    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我真的就像是一個外來旅游者似的,甚至比那更為不堪,我不僅是沒有親戚、沒有熟人、就連個導游也是沒有的。我也沒有具體的什麼計劃可言,該去哪里及該去找些什麼人,我的腦子里都還是亂糟糟的,只好是到處走走,讓自己那顆兀自慌亂的心先適應一下再說了。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走到了原來“野狼”的所在地。

    那幢大樓已經不復存在了,成為了一個街心花園。看著人們在那片留下我初戀痕跡的地方任意地走來踏去,我心中不禁是無限的酸澀,仿佛看見的就是我那段青春歲月正在遭受到踐踏一般。到後來,我居然不忍再看下去了,匆匆地,我離開了那個在我心底千百次回味無窮的地方。

    我又去了紫金山、玄武湖、棲霞山`````````舊地重游的感覺居然是糟糕之極的,那太多的各色旅游者和鱗次櫛比的攤點使得原本清雅的景致變得商業化十足,印象中的美好已經是蕩然無存了;最後,我懷著甜蜜而又酸楚的心情去了那個與阿風的第一個家———“四樓”的小木屋。它竟然還在那里!但是已經變成了主人家的鴿棚了,那些鴿子們“咕咕”地叫著,用非常警惕的眼神看著我這個陌生人,一付隨時提防著我入侵它們的家。我啞然失笑之余,淚水卻流淌了一臉。

    我的故鄉卻越來越像是一個異鄉了。這真是一個讓人沮喪的印象!

    但“過去”也不是完全了無印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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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2:52:40

第五十六章 一九九九年(7)


     

    我懷著踫運氣的心情去了葉佳以前工作的那個商場看了看,竟然發現它還在原來的位置立著!只不過,它在一群新式建築物的包圍中再也顯不出以往那種氣勢了,而是像個遲暮的美女似的,落魄得如昨日黃花了。但它總算是還在那兒,也還是商場,這就令我感到了幾許親切了。

    那葉佳呢?她還在這里嗎?她和二哥怎麼樣了?``````````我有太多的疑問,也有太多的關心,真希望葉佳還在,可以了卻我這麼多年的牽掛,我心底充滿了重續友情的渴望。

    這個商場的生意一看就大不如前了。貨物倒也很是齊全,但還是沒有幾個顧客肯光臨,到處都顯得空蕩蕩的,找尋個人就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了。我先去服裝專櫃看了看,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又連著轉了幾個櫃台,依然沒有什麼發現。我不由得覺得自己太過天真了,都這些年了葉佳怎麼可能還一成不變呢?看看我自己罷,不是早就面目全非了麼?

    可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不經意地一瞥,卻不偏不岫a看到了葉佳!她正靠在日用品櫃台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是她,我沒有看錯人!她還是穿著時下流行的服裝,還是化著有些濃艷的妝,還是那麼一付上班就懶洋洋的神氣````````````我激動了,這真是意外之喜!

    我走近了葉佳。“你———”

    “你需要些什麼?”她發現了我,但顯然並沒有認出我是誰來。

    “我———”我一時倒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大約銷售量是和工資掛鉤了的,葉佳非常熱情。“這兒的東西都很不錯的。”

    看來,她是真的認不出我來了。我嘆了一口氣,只好摘下了墨鏡。

    “葉佳,是我。”

    她愣了足足有兩分鐘的樣子,這才不相信地直搖頭。“白曉荼!”

    “是我啊!你不認識了嗎?”

    “白曉荼,白曉荼`````````”我似乎嚇到了她,她不住口地重復著我的名字。

    我微微有些奇怪了,就算是相遇得有點突然也不至于有這麼大的反應吧,她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不是說你已經````````````”葉佳突然捂住了嘴,沒有再說下去了,神色依然古怪。

    “我是走了好幾年了。”我代她說了下去。“可我現在回來了。”

    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看了我好半天,仿佛在確定著些什麼,她才說︰“你等我一會兒。”

    然後她轉身出了櫃台,拉著一個負責人模樣的婦女嘀咕了幾句什麼後,她對我招了招手。“走吧!我們去外面。”

    我跟著她出了商場,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館坐了下來。

    這不是咖啡館最好的營業時間,除了我們以外就別無客人了。原本這里是最適合談話的地方,可當我和葉佳面對面地坐著,反而是無言以對了。

    好久,葉佳才說︰“你變了很多呢!”

    “是嗎?”我勉強地笑了一下。“你倒沒有怎麼變。”

    她好奇地打量著我。“你結婚了嗎?”

    我猶豫了一下,拿不準該不該說實話。但最終還是決定不說什麼的好,只是點了點頭。我發現,這幾年的時間已經讓我們不再是無話不談了,中間似乎有一堵牆隔在那里,雖然它看不見,但確實是存在著的。

    “你呢?”我也問。其實心里已經是有了答案的,葉佳一望即知是已婚者了。但就是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不是二哥了。

    “結了。”她簡單地說。既沒有提何時結的婚,也沒有提“那一位”的任何情況。

    我想問,可又不知道該怎樣問得出口,只好埋頭攪著咖啡。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彌漫著。

    “我有個四歲的兒子了。”葉佳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愣了愣,隨即就明白了過來。她這是在告訴我,她並沒有和二哥結婚。那麼,這樣說來當年那場戰爭是江雲儀勝利了,那個孩子最終是消失了。我忍不住有幾分悵然若失了,我原本以為葉佳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多少還是會讓二哥顧全她的,誰知結果和那些冷酷的世事是一樣的。看來,人的感情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不可靠啊!“愛情能夠戰勝一切”實在是再虛無飄渺不過的神話了。

    “你有小孩了嗎?”葉佳問。

    我強笑了一下。“還沒有。”

    她看了看我的服飾,又問︰“他———不是阿風吧?”

    “不是。”

    “哦。”她了然地。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我竭力尋找著合適的話題,可怎麼也找不到。我感覺得出來葉佳也是如此,或許她比我還要尷尬幾分,因為她一直在低著頭喝著咖啡,極力避免和我的目光有所接觸。

    這和我想象中的重逢完全是不一樣的。曾經是那麼要好的朋友怎麼竟然無話可談了呢?時間,就那樣的可怕嗎?讓人與人之間變得這樣的陌生而疏遠了。

    突然之間,我害怕起來。我和家人的見面又是怎麼一種情形呢?會是更難堪嗎?

    葉佳看了幾次表,顯得有些焦躁的樣子。

    “怎麼?”我只好主動問了。“你還有事?”

    “我還得去接孩子放學。”

    “那———”

    “那,我就先走了。”她立刻接口,同時站起了身。

    她拿出錢包準備買單,我急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還要坐一會兒的。”

    她也沒有再做堅持,收起了錢包,說了一聲“再見了”就匆匆忙忙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這才猛然發現她並沒有問過我住在哪里,也沒有告訴過我她的地址。很明顯的,葉佳是沒有想與我再有什麼聯系的意思了。這說明了她並不關心我這幾年來的遭遇,她對我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甚至就連普通人一般的好奇心也是不具備的,更不要談什麼友誼了。

    怎麼會是這樣呢?我想不明白。葉佳怎麼說也是我過去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人啊!我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多多少少和她是有著關聯的,但我對她早已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只懷有一份關切的友情,興沖沖的來找尋她,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沒想到換來的竟是這樣一次相逢!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失望也就份外的沉重了。

    難道說現代社會里人與人之間就只剩下冷漠了嗎?甚至是曾經那麼要好的朋友,也成了熟悉的陌生人。這真是可怕得讓人寒徹心扉!

    這次不如人意的相會所帶給我的影響無異于是一次挫敗了,使我接著幾天精神都是頹喪不振、心情沉重的,那原本滿懷與親人相見的希望和喜悅在一點一點地消逝著,我開始變得十分膽怯起來,我在南京城里一天又一天地閑逛著,腳步機械地走過了一段馬路又一段馬路,心里不是沒有目的地的,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向那個方向走去。

    如此度過了好幾天,我終于蓄攢了足夠的勇氣,決定踏上那條回家的路了。

    當我再度踏上那條回家的林蔭馬路時,我欣喜地發現它還是那個模樣,樹木還是那些樹木,清幽幽的味道還是清幽幽的在散發著````````曾經,我在這條道路上來來回回地走過多少次啊,它就像是一個熟人或親人一般的讓我感到無比的親切。在那最後的一次時,我是懷著怎樣一種絕望、痛苦和被遺棄的心情倉皇出逃在這條路上,那一切還深印在我的心間的。可今天,我又走在這里,心中的感受依舊是強烈的,依然是有著幾分懼怕的,但更多的是期待和興奮了。我仿佛听見那每一根樹枝、每一片樹葉都在對我說著︰“歡迎回家!歡迎回家!”

    那———,人呢?會歡迎我嗎?父親看到我會說些什麼?哥哥們又會如何表情?江雲儀呢?我不停地猜度著。而我自己,到底是只偷偷地看上幾眼呢?還是直接就走進去請求什麼?又該怎樣去解釋我目前的景況呢?````````````那些具體的細節我還是沒有想清楚,但既然已經快到了,我怎麼著也是要回家的罷。我這樣想著,心跳得厲害起來,腳步也慢了下來,我幾乎失去了再往前走的勇氣。

    終于,目的地到了。我停下了腳步,滿懷著羞怯和興奮之情抬起頭來向前望過去。然而,出現在我面前的不是我意料中的庭院,卻是一棟正在修建中的商場與一片叮叮當當的嘈雜聲!

    面對著這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我目瞪口呆了。

    父親呢?哥哥呢?“母親”呢?小樓呢?花圃呢?荼蘼架呢?我急切地用目光尋找著那些熟悉的形象,可一次又一次地,我失敗了。

    我茫然四顧,一陣又一陣的失望席卷了我的心,但同時也不免有些松弛的感覺,不用立刻面對料想中的尷尬,多少還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可是,我又該如何去找尋呢?南京城是那樣的大啊!

    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長的時間,總之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了。

    “你是外地人嗎?”一個戴著紅袖套的老太太走了過來。

    “哦。”我應道,並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擔心這會是某個認識我的人。看過之後,我放下心來,這完全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她不會知道我是誰的。

    “你要找的是誰?”她睜大眼楮看著我,問︰“是原來的住戶嗎?”

    我點頭,隨便說了一個過去住在這里的老鄰居的名字,並不敢提起白家來。

    “他們啊!”老太太露出一付了然的樣子。“我知道的,才搬走了兩個月呀。”

    “都搬到哪里去了呢?”

    “新建的小區唄。”

    說完,她用不著我再問就拿出紙和筆來寫下了那個地址,還附上了一張簡易的地形圖。

    “並不是很難找的。”她熱心地。

    我謝過她,又裝出很不經意的樣子問︰“這兒原來是有一家姓白的吧?”

    “你是說那個白家?”老太太神秘兮兮的。“他們家可不得了呢。”

    我心里一緊。“他們怎麼了?”

    老太太來了興趣,開始嘰嘰呱呱地說了起來。我因此而得知了︰父親已經退休了;江雲儀還在工作著;大哥身在英倫掙英鎊去了;二哥如今是在某大學里作副教授,有個三歲的女兒````````````听上去所有的人都還平安,也生活得很不錯,我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可這樣的家庭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帶著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怎麼?”我直覺會听到與我有關的故事了。

    “听說,他們家的女兒被人拐走啦!”

    “拐走了?”

    “是啊!”老太太壓低了聲音。“都好幾年了呢,他們家總是瞞著不說,可是你想啊,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麼不見了,瞞得住嗎?這事兒終究是讓人知道了的。”

    我對自己的故事無法評頭論足,只好沉默著。

    “沒想到啊!他們白家也有那種事情,虧得他們還自以為是什麼書香門第,見了我們這些人一付很了不起的樣子,還不是就那麼一回事兒。”老太太喋喋不休地感慨著,語氣中的不屑的成份明顯很多。

    我默默地听著,可以想象得出因為自己的出走,帶給白家的是怎樣一種恥辱!深深的內疚之情令我臉色發白了。

    “那———”我鼓足了勇氣問︰“他們那個女兒怎麼了?他們怎麼對人解釋的呢?”

    “說是死在外面了。”

    “死了?”我喃喃地重復。“死了?誰說的?”

    “當然是他們白家說的了。”老太太嘆著氣。“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被男人騙走了,能有什麼好結果了?死了倒也干淨,你說是不是?”

    突然,我明白葉佳為什麼看到我有那樣強烈的反應了。原來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死了好,死了好``````````”我喃喃道。血液開始變得冷冰冰的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2:55:39

第五十七章 一九九九年(8)


     

    “他們家的那個老爺子倒是真的很傷心呢!”她搖著頭,卻又不肯一下子把話講完,明顯在等著我問下去。

    父親?我的心懸了起來。“他````````他`````````怎麼了?”

    “中了一次風,老命去了半條。這不是兒女造的孽嗎?”

    “中風!”我失聲驚呼了。“嚴重嗎?嚴重嗎?”

    我的過激反應顯然引起了她的某種警惕,她又看了看我。“你———和白家是什麼關系?”

    我竭力鎮定了一下。“哪有什麼關系呢?只是听我的親戚提到過的,有些好奇罷了。”

    “哦。”她釋然了。“可不是嗎?這種事情在他們那樣的人家並不多見啊!”

    我勉強點著頭。我已經被所听到的關于父親的情況狠狠地打中了,自己的“死亡”固然令我有一種被摒棄的心酸,但是父親的中風,則更加的心如刀割了。

    那個老太太還要嘮叨些什麼,但我已經沒有心情听得下去了。我的整個心都被驚愕、苦惱和內疚所籠罩著,我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

    因為我毫無反應,老太太也覺得無趣起來,又訕笑著扯了幾句什麼閑話就忙匆匆地去維持交通什麼的了,只剩下我獨自一人站在那里發呆。

    以我的本意是馬上就要去看看父親的,可是我實在是勇氣殆盡了。父親的病,不用多作猜測也能知道是因我而起的,他還不過才六十多一點啊,本來是不應該得這樣的病的,都是我!都是我!這都是我害的!叫我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他啊?我真不敢去了。

    在心里苦苦地掙扎了許久,我只有決定先回酒店再做決斷了。

    一回到房間,我就把自己投擲到床上,用被單蒙住了全身,任憑淚水在臉上縱橫。可心中的痛苦還是有增無減,強烈的愧疚令我不得絲毫的安寧。我真後悔沒有讓甦強一起來,有他在的話,至少我還會得到幾分安慰,盡管,他並不是了解那些情況,但只要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會感到好受一些的了。可是現在`````````啊!我還有那些“香煙”能幫助我擺脫這痛苦織成的羅網呀!我一想到這一點就從床上跳了起來,抖抖索索地,我拿出臨走時向宋蓮要的一包“香煙”來,急忙點燃,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起來。

    一支不夠,就又來一支``````````終于,我開始感受到了它們的作用︰我的頭越來越輕```````眼前只有絢麗的色彩`````````心里再也沒有了苦痛``````````我沉入了一個美妙的夢境里。

    一切煩心的事情、悲傷的事情,明天再說吧!我現在是安寧了`````````

    第二天,我沒有去那個小區;第三天,我還是沒有去;第四天,我依然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越是拖延下去就越是提不起去的勇氣來。仿佛這樣子延長著就可以減輕我許多負罪感,我只要不去立刻面對什麼就可以當作什麼地還沒有發生似的了。我就在這種懼怕和自欺欺人的心態里靠著那些“香煙”的作用生活了好幾天,不肯邁出酒店,甚至是房間一步。

    直到甦強來了電話。

    “曉荼,你辦完事情了嗎?”他的聲音有些疑慮。

    “還沒有。”

    “你———”他遲疑了一下。“不會不回來了吧?”

    只這一句話,就讓我感受到了某種被需要的安慰。在這世上,還有那麼一個人在想著我,在在乎著我啊!良久,我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不是真的就想住在那里了?”甦強又問。“如果你真想那樣,就````````”

    “不,不!”我忙說︰“我再過幾天就回去了。”

    明顯地,甦強在電話那邊松了一口氣。

    感動之余,我也明白自己勢必是要有所行動的了,總不能老是這樣拖下去的。思前想後了一番,最後我就決定只去不露痕跡的探望一下父親,我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這個“死人”又重新出現的,否則這無疑對父親又是一重打擊。

    我特地選擇了星期天去那個小區,這樣我在人來人往中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而且,以中國人的習慣來說我亦極有可能看到二哥一家。我希望如此,如果能一次就見到所有的家人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我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夠再踏上這片土地了!相見恐怕真的是無期了!

    天色有些陰郁,正如我的心情。一路上,期翼和恐懼交混在心頭讓我的全身都一直在顫抖個不停,像是正在患著某種疾病一般了。

    到了那個小區的大門口,我拿出準備好了的一副大墨鏡戴上,選中了一個看上去面目慈和、見多識廣的老太太,我就走上前去向她打听白家住在哪一幢樓里。

    “白家?哪一戶白家呢?”她起初有一點疑惑。

    等我把大致的情況說明以後,她立刻就恍然了。“你是說他們家呀,就住在第五棟的一樓里,拐個彎就到了,很好找的。”

    “一樓?”

    “是啊!他們家白老師是中過風的,行動不怎麼方便,就只好住一樓了。”

    她的解釋更加證實了我沒有問錯地方,也讓我更加心酸了。唉!父親```````````

    “要不要我帶你去?”她又熱心地問。

    “哦,謝謝您了!”我急忙婉言拒絕了。“我自己能找到的,就不麻煩您了。”

    正如老太太所言的那樣,白家的確很容易找到。可我卻不容易看得到白家的人,因為我終歸不能堂而皇之地去敲門進入吧。我只能等待,等待著他們自己出來給我一個見面的機會了。

    我張望著,看到正對著我的那個陽台上擺放著許多的花卉,有文竹、月季、蘭花、茉莉````````我心里不禁一動,直覺告訴我︰那就是白家!

    我定定地盯著那個陽台,似乎已經嗅到了那股“家”的味道,看著,看著,我一陣沖動就幾乎按耐不住要去敲門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陽台的門忽然就自己開了,從屋里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顯得很蒼老的男人,大概有七十來歲的樣子,他一直低著頭在擺弄著一盆蘭花,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但那身寬大的休閑服穿在他瘦削的身體上像是掛在一個稻草人身上似的,空蕩蕩、輕飄飄的,這樣的身材是我不熟識的。這會是誰呢?我粗略一看覺得很是陌生。看來,我是認錯了地方,這並不是白家,白家是沒有這麼一個人的。

    當我正要轉過頭去繼續張望時,那個老人抬起了頭來,在亮光中,他的五官暴露無遺了。那眼楮、那眉毛、那嘴角``````````這樣一來,我認出他是誰了。天啊!他竟然就是父親!我緊緊地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失聲尖叫出來,我那曾經多麼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父親,怎麼竟成了這般形容枯槁的模樣了呢?

    是我!是我!這都是因為我!

    我看著他的肩膀那樣萎靡不振地低垂著,臉色是那樣的蒼白,渾身上下都有著那樣一股昏昏然的神氣,我竟然再也找不到往日那些氣質來了。這一切,都像是一把刀在狠狠地割著我的心!淚水瘋狂地涌了出來,在墨鏡後面恣意流淌著,但依然不能減少我心中的一絲傷痛之情,反而更加是痛徹心肺、痛入骨髓了。

    父親彎下腰來,很吃力地拿起花灑壺準備澆花,大約是壺里的水太多了的緣故,他一時間沒有拿得起來,連帶著身子也往下沉了沉,同時叫出了聲來︰“哎喲!哎喲!”

    我忍不住向他走過去了幾步,但還是竭力停住了腳步。我這樣突然的走過去,是會嚇壞他的。

    他做了一次努力想要改變姿勢,可還是無法直起腰來。接著,他又動了幾下,終于用手扶著腰站直了,但臉色已經變得更加蒼白了,明顯的,他正在經受著一種什麼疼痛,他靠在陽台的欄圍上,還是不敢輕易動彈一下的樣子。

    我離父親最多就只有十米遠的模樣,可我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這一切,滿懷著劇烈的內疚和痛苦,我渾身顫抖個不停,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我,只能看著、看著、看著````````以及,任憑自己的心在滴著血!

    “爸爸!爸爸呵!”我無聲地喊著。“爸爸!”

    父親是听不見我的呼喚,他繼續在忍受著他自己的苦惱。“雲儀,雲儀!”他在喊。

    不一會兒,陽台的門再一次開了,江雲儀從里面走了出來。

    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走開了幾步,有些畏縮的看著她。她依然是那樣一付莊重、嚴肅的氣派,那額頭及眉眼還保留著她心靈上嚴厲苛刻的痕跡。她除了隨著歲月而老去了幾分以外,就沒有其他太多的變化了,我感到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懼怕著她,就更別說上前去打招呼了。

    “你自己都這付模樣了,還管什麼花花草草的!”江雲儀的聲音仍舊帶著叱責人的味道。“這不是給人添亂子嗎?”

    父親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什麼,就依靠著她的肩膀顫巍巍地進了屋子里。

    我定定地看著那空了的陽台,只覺著一種慘痛混雜著後悔在心中猛烈地翻騰著。

    父親那遭到摧殘的身體讓我悲痛得幾乎再也不能自持了,但是,我心里的悔恨更是勝過這種情緒千倍、萬倍!到今天為止,我雖然經歷了那麼多的變故,卻始終沒有真正後悔過自己愛上了阿風,可就在看到父親的那一刻,我這才明白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愛情啊?!它是那樣的殘忍!它的本質根本就是如此的,我那青春的錯愛不僅是讓自己傷痕累累,同時還給那些愛我的親人又帶來了些怎麼樣巨大的災難啊!阿風!阿風!我真恨你!然而,我更憎恨自己!!

    我咬著已經滲血的嘴唇踉踉蹌蹌地轉身向小區大門跑去,再呆下去,我必定是要瘋狂了。

    剛出了小區的大門不遠,我迎面就遇上了三個人︰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和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盡管天色很暗,盡管我戴著墨鏡,盡管過去了好幾年,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做父親的是誰,他不是別人,正是———二哥︰白文峰。

    我站住了,細細地看著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並沒有什麼變化,要說有,就是他再沒了屬于年輕的活潑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和嚴謹的氣度了。他是我的二哥,但又不是我那個曾經的二哥了。這,又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他的妻子不是很高,漂亮的程度遠不及葉佳,但一看就是那種知識女性,頗具幾分江雲儀的氣質,想來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兒媳婦吧。而那小女孩,在眉目間竟然有些與我相似,她那麼蹦蹦跳跳地從我旁邊跑過,可愛得讓我都快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抱抱她了。

    在二哥和我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我幾乎就停止了呼吸。我心里既害怕他認出我是誰來,但又有一些希望他能夠知道我是誰,矛盾中,我一動也不能動地站在那里,听憑著上天的裁決。可是,二哥只是略微有些奇怪地瞟了我一眼,純粹是那種一般人對陌生人的好奇的目光,毫無任何特別之處。

    我松了一口氣,又失望地嘆了一口氣。二哥,曾經和我那樣親密的手足,居然在這麼近的距離里也沒有認出他唯一的妹妹來!

    只幾分鐘而已,他們一家三口就從我的身邊掠過了。他們誰也不曾想到,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白衣女人會和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關系的。我,對于他們而言就連個過客都算不上,更別說提起了。

    我硬僵僵地看著他們走遠,直至消失不見了。我站著,突然感到有幾分冷了,就向四下里無意識地看了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飄起雨來了,空中充滿了又濕又冷的風和雨絲,撲打在我的臉上不禁令我打了個哆嗦。可我並沒有挪開腳步,我還是站在那里,只影單形地站在那里悲痛著,悲痛著親情難以挽回的損失。

    這些年來,我雖然是情境變化無常,命運多舛,但我那一絲回家的希望始終是在心頭縈繞著,未曾斷絕過,總是想著能夠回來。今天,我終于是回來過了,可又能怎樣呢?只能證明一個問題,確定一個答案,那就是———我再也回不來了!

    的的確確,我是再也回不來了。古人說“物是人非事事休”,而故鄉于我而言卻是“物非人非事事休”的地步了,那些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都已經面目全非,我再也找尋不到家的痕跡了。那———哪里又是我的家呢?哪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2:57:43

第五十八章 二零零年(1)


     

    我已經給甦強打了無數個電話了。

    我再一次伸手拿起電話撥了甦強的手機號碼,听到仍然是那個機械化的聲音,得到的仍然是同一個答復︰“對不起,該手機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我氣急敗壞地把電話扔了出去,隨即仰面倒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了,但渾身卻無法控制地發著抖,心里像是有千百只小蟲子在那里爬著、啃噬著、撕咬著````````啊!我實在是無法忍受得住這樣的痛苦了,我從床上一下子跳了起來,開始在房間里不停地兜起***來了。但這樣做毫無作用,我依舊難受得要命,甚至連每一根骨頭都快要斷掉似的。這種痛楚是無法消除得了的,除非誰馬上給我一包海洛因,哪怕就一克也好!

    是的,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就是海洛因。對于我來說,它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千百倍!沒有它,我無疑是生活在地獄之中!

    開始吸食海洛因是在從南京回來之後的事情,那次糟糕的故鄉之行令我沮喪到了頂點,親情的徹底喪失和巨大的內疚感讓我的情緒以最快的速度頹喪和消沉了下去,我心中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是無論如何也排解不開的,即便是甦強溫情的關懷也無濟于事,況且他又不能整天陪伴在我的身邊。而我呢,只要一閉上眼楮,父親那衰弱的樣子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怎麼也揮之不去了!我在這種折磨里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去打發那些漫長的白晝和黑夜?我就只有又求助于那些“香煙”,可是,隨著我的耐“藥”量越來越大,它們開始變得軟弱無力起來了,漸漸地就沒有辦法麻醉得了我了。這個時候,宋蓮向我推薦了可卡因和海洛因,自此,我就與那些白色的粉沫們結下了不解之緣。

    說來也是有些奇怪,宋蓮說一般人在第一次踫這些白色小粉粒的時候感覺是很難受的,還會有一些嘔吐、頭痛之類的反應,可我卻沒有這樣癥狀,第一次吸食的時候就就立刻讓我感受到了那種美妙的滋味!那真的是一種美妙之極的感覺啊!縱然有千種愁悶,萬般憂慮,都被它們一掃而光了,眼前看到的只是那些我願意看到的美麗景致︰盛開的荼蘼花、父親愛憐橫溢的目光、和阿風漫步在星空下`````````我感到自己快樂極了、興奮極了!甚至是幸福極了!于是,我就越來越喜愛、越來越依賴這些神奇的白色小精靈了!逐漸演變成了每天必吸食它們的情形,靠著它們的幫助,我似乎已經逃避了一切的苦難。

    但是,這也只不過是似乎而已。另外一種全新的困擾出現了,而且很快就發展成為了一種令我焦頭爛額的情形。

    首先是經濟方面的問題。海洛因的價錢昂貴得嚇人,僅僅是那麼一點,還不夠吸一小口的份量就要兩三百元!像我這樣的吸食量,只是幾天就得用去上千塊錢,甦強給我的那些生活費用竟然只夠我半個來月的花消,我不得不頻繁地向他要錢了,當然,這是要編造很多形形色色的借口的。我再喜歡海洛因,在理智上我還是清楚地知道它是不折不扣的毒品,吸食它們實在是不應該的事情,我又怎麼敢對甦強說實話呢?我只能撒謊再撒謊了。好在甦強也沒有疑心到什麼,對我依然是慷慨大方的,只要我伸手,他就不會多問什麼滿足了我的要求。這個問題基本上是得以解決了,但我內心對甦強的抱歉就日益加深著,我真有些不敢去面對他了。另外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則是有關于我健康方面的了。的確,我只要一吸那些白色粉沫就會精神十足,前所未有地感到健康,但是,等那些效用一過去,一切又會恢復原狀了。甚至是更加的萎靡不振,渾身上下都說不出來的不舒服。至于,有時晚吃一會或停止吸食,那種感受就真的像是要了我的命一般,我就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又慌又亂,就是去偷、去搶、去````````干什麼,我都是非要海洛因不可的!

    現在,我就正處于這樣的情形之中。

    不知道怎麼回事,甦強已經連著五天沒有來我這里了,之間就通了一個電話,匆匆說了兩句話,他答應是立刻就過來的,我左等右等也沒見著他的人影。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太忙,沒有空來。可又過了幾天後我就開始不安起來,他竟然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來,事情就透著幾分古怪了,但我又有些心虛,怕是他發現了我在吸毒的事情生我的氣了,我當然就不敢去自討沒趣了,還是沒有去找他。何況,我在吸了海洛因以後,每天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床上躺著的,整個人一直是處于昏睡在各種各樣的幻覺之下的情況中,哪里會有閑功夫去關心其他的事情了?這樣又過了兩天,直到我的“儲備”吸光了,必須去買新的貨了,這就需要很大一筆錢才行,我不得不主動去尋找甦強了。可誰知我打了無數的電話都沒有一個結果,甦強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似的,總是杳無音信,我在身體上既難受得要命,心里又擔心得要命,我簡直就要徹底地崩潰了。

    我的手不停地顫抖著,心里更是一陣接著一陣地抽痛著。迫不得已地,我撥通了甦強家里的電話。這是我第一次給他家里去電話,我雖然一直都是知道那個號碼的,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去打擾他的家庭,可如今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先找到甦強再說罷。

    “喂,你找誰?”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聲音有些沙啞,好象是剛剛哭泣過的味道。

    “請找一下甦強。”我猜想著她是楊麗,心里就有一點怯怯的了。

    “甦———強———”她的聲音不知為什麼拖得老長的,仿佛這個名字很奇怪似的。

    “他不在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足足有幾分鐘,以至于我以為自己是撥錯了號,重新想了想,我確定是這個號碼沒有錯,我就又問︰“甦強,他在不在?”

    這一次有了回應。“甦強,他———已經不在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那個女人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道︰“你是誰?”

    我雖然是在電話的這一頭,可還是有點不自在。“我```````我`````````是他的一個下屬。”

    “下屬?”她冷笑了。“下屬會不知道他在哪里嗎?”

    我窘住了。

    “你———是那個羅紅吧!”她的口氣有些咬牙切齒地。“羅紅!”

    “我```````我`````````”

    “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麼嗎?”她已經是在吼了。

    我嚇了一大跳,覺得不能再和這個女人說得下去了,急忙就掛斷了電話。

    我靜靜地坐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道又該怎麼辦才好。那個女人必定是楊麗無疑的,听口氣她是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了,那她對我的態度就是可以理解的,也說明了她就此事與甦強已經是發生過爭執了,這大約就是甦強無法到我這里來的原因吧。那,我要怎麼做才好呢?

    我還來不及想出個所以然來,身體里對海洛因的需求就爆發了。我全身都疼起來了,一陣陣惡心、頭痛伴隨著大汗淋灕,我忍不住尖聲叫喊出來了`````````````噢,老天!我感到自己就快要死去了!

    我要海洛因!我必須要!

    我掙扎著,撥通了宋蓮的電話。“宋蓮!你快一點過來,帶`````````帶```````那個東西來!要快啊!”

    宋蓮很顯然明白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擱下電話還沒十分鐘就趕了過來。縱然是這樣,我也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了!

    等到一切事情都歸于平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時分了。

    宋蓮還沒有走,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卻又一直不肯開口。我知道她要什麼,可我把所有的手袋和抽屜都翻了個遍也沒有湊夠能給她的那個數額,只好作罷了。

    “等甦強給了我錢,我再給你吧。”

    “這個無所謂。”宋蓮搖頭。“我是想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听說,听說`````````”她還是欲言又止。

    “你听說了什麼?”我也被她的態度弄得緊張了起來。“是關于甦強的嗎?”

    她點了點頭。“我也是才听說他好象出了車禍什麼的。”

    “車禍!”我一想到甦強向來開車的速度,心里就直發毛了。“嚴重嗎?嚴重嗎?”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急切地拉住她不放。“你听別人怎麼說的?快告訴我!”

    “別人也就是那麼提了提,我也沒怎麼听明白的。”

    我聯想到甦強的這幾天來的毫無信息,心里就恐懼起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沉不住氣的。”宋蓮聳了聳肩。“就算是真有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我又是恐懼又是焦急的,無暇對她解釋。此刻,我只想盡快地知道甦強的情況!

    其實,這也並非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我在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之後,一等到天亮,我就迫不及待地給那個和甦強走得比較近的于總去了個電話。

    “是你啊!”那個于總說話還是不急不徐的。

    我都快要急死了,也就顧不得什麼禮貌,直接就問︰“甦強怎麼樣了?”

    “原來,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麼啊?”

    “甦強在三天前就死在醫院里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話就從我的手里滑落了下來,在一陣天昏地暗之後,我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2:59:22

第五十九章 二零零年(2)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這才清醒了過來。盡管頭還是昏沉沉的,但我的意識卻是份外的清楚。甦強死了!甦強竟然死了!這個念頭一出現在我的腦海里就像是有一把尖刀在猛戳著我的心,我痛苦得自己也快要死去了!我不明白,甦強,那麼一個強壯的男人怎麼就死了呢?他還只是個中年人啊!我甚至懷疑是誰在和我開玩笑,甦強根本就沒有死,他只是在生我的氣躲了起來,他只是不想見我,他只是````````

    可這些終歸只不過是我一廂情原的想法罷了,甦強是真的死了。幾天後,那個于總親自登門帶來了更為確切的消息。

    “四天前,甦強在來你這個方向的一條公路是出的事兒。據說是他自己開車開得太快,一下子就和對面的一輛卡車撞到了一起,你想啊,他那輛車怎麼可能撞得過大卡車呢?自然是傷得不輕了,送到醫院沒幾天也就玩完了。”

    四天前!我努力地回憶著。恍然記起我像是給甦強打了一個電話,語氣很急地要他過來,他當時是滿口答應著的,可痕G是他根本沒有出現。這之後,無論我打了多少個電話給他都是一概沒有回音了,我一直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東猜西想了好幾天也不得其解,現在看來,就是在那一天甦強出了車禍。而且,甦強也正是在趕著來見我的途中出的事!

    這個消息比甦強的死訊更讓我深受刺激,更加沉重可怕了。因為,這說明了甦強實在是因我而死的啊!難怪那天楊麗會在電話里對我大吼“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麼嗎”了。我都干了些什麼啊?!原來,是我,都是我,我竟然害死了甦強!!

    于總還在說著什麼,我已經听不見了。我也沒有眼淚可流了,我只感到一種沉痛和一種強烈到幾乎麻木的內疚,甦強的死,讓我也死去了一大半了。我呆呆地瞪視著地板,眼前出現了一副怕人的場面來︰甦強正心急火燎地開著車在公路上飛馳著,他一面握著方向盤,一面在看著表,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迎面而來的那輛大卡車,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那輛雪弗萊就撞了上去````````

    “你今後怎麼辦呢?”于總不知何時握住了我的手,並拿到他的嘴邊去親吻著了。

    他的這種接觸驚醒了我,我中止了那令人痛斷肝腸的想象,急忙把手抽開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他又問,同時很有點殷勤意味地看著我。

    這樣的目光對我來說並不是陌生的,這里面意味著什麼意思我再明白不過的了。但我沒有想到的是,甦強而今是尸骨還未寒,他這個所謂朋友就開始轉這種念頭了。真是無恥又齷齪!

    “我也不知道。”我許久才回過一口氣來,勉強地回答。

    “需要我來照顧你嗎?”他問。話里的意向再明白不過了。

    我裝作不懂得的樣子,和他離得遠了一些。“哦,謝謝你了。我自己會安排我的生活的。”

    “甦強什麼都來不及給你留下來罷?”他問。

    我搖搖頭,他說中了!甦強的確沒有來得及給我作任何安排的,他並沒有料想到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啊!我現在也並不關心這個問題,唯一揪心的,只有痛失甦強這一件事情了。

    “有我的照顧,你盡管放心好啦!”他說得更加露骨了。“我比甦強對你更好的。”

    我沉下臉來,口氣上還是維持著禮貌。“不勞于總費心了,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于總自然就明白我這是在下逐客令了,但他並沒有立刻放棄他的意願,又絮絮叨叨地扯了些閑話。我一句話也不接口,冷著臉沉默著,其實對于他究竟在說些什麼我並不清楚,此時此刻,我章承受著一種酷烈的刑罰,我的心正在被一片一片地凌遲著!

    “我還是先走了吧。”于總終于感到無趣了,站起身來。“你考慮明白了,盡管來找我就是啦!”

    我漠然地看他,忽然覺得有幾分滑稽,我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啊?為什麼總是令那些男人產生猥褻的想法來?看來,我真的就是一個下流、卑賤的坯子了。

    這個念頭也不過是一閃即逝而已,我並沒有沉浸在其中,也無意于老是去剖析我自己。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甦強一個人。

    我蜷縮在搖椅里,一邊無意識地搖晃著,一邊回憶著和甦強在同居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越是想下去就越發體會到這個男人的好來,他的溫柔,他的慷慨,他的容顏,他的活力,他敏捷的動作`````````現在,這一切都到哪里去了呢?居然就這麼消失了!這叫我在感受到了深切的惋惜和痛苦之外,就是加倍地自責了,從表面上來說,帶走這一切的似乎是死亡這一巨大的力量,但實際上是我,是我這一個不祥的女人毀了他!如果甦強不認識我,今天他還會活得好好的,還在陽光里尋找著他自己的快樂和興致啊!而不是在另外一個陰暗的世界中沉淪。而且,我又想起甦強對我一直是那樣的顧念著,呵護著,而自己呢,卻總是在心里愛著阿風,對他不免有很多敷衍之處,這一定讓他有些不快樂的,他雖然從沒說過,但他一定是不快樂的!這都是我造成的,我都干了些什麼啊?

    一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那死去的是自己,而讓甦強重新活過來,繼續他自己的人生。是的,那消失的人應該是我,像我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在那死一般的寂靜里,沒有人來同情我,也沒有人來安慰我,唯有我獨自承受著。為什麼該有呢?我在法律上又不是甦強的什麼人,是沒有資格享有未亡人的待遇的;我又沒有什麼朋友,唯一走得較近些的宋蓮對我的悲痛偏偏又相當地不以為然。

    “男人有什麼好稀奇的?再找就是了。”她不屑地說。

    這樣的觀念又怎麼能夠真的開解我心頭的郁悶呢?我雖然對甦強不懷有真正的愛情,同居的時間也不是很長,但是在我們之間已經逐漸滋長出了一種強烈的親情似的感情來,他對我的呵護和關愛早已經令我習慣于信任、依賴他了。這和別的那些男人是完全不一樣的,甦強是無法被誰取代得了的人。所以,他的逝去,實在是我生活中再也無法彌補的損失。很多時候,我的確是真的就想隨他去了的好!我又怎麼會有另外找個什麼男人的心思呢?

    但是,死亡並不是你想想就能立刻發生的事情,大部份的人縱然是再痛苦,只要還沒有真正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上,死亡也只不過技術一種概念而已,是不容易變成什麼實際行動的。生命,哪怕是是很糟糕的生命,在大多數情況下還是一樣值得珍視的東西。否則,怎麼會有︰千古艱難唯一死“一說呢?更何況,我還有一個可以讓自己逃避一切苦難的精靈————海洛因。

    那些白色小妖魔確實很有作用,它們令我整個人一下子就脫離了現實,在幻境中飄啊飄,我就在其中變幻著、嬉笑著``````````忘懷了所有。

    可是,再美好的幻象終究也是幻象啊,我清醒的時候還是佔據了大部分的時間,在這些時刻,我什麼也不願意去做,我就在這個曾經的避風港里走來走去的。觸目皆是甦強生前所有或所愛的物件,我東摸摸、西看看,這種物存人亡的情景讓我止不住就是一陣又一陣的傷感,淚水就如絕堤般涌了出來。

    “甦強呵!甦強!”我常常失聲而呼,真希望能听到一聲回應。

    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甦強是走了,再也沒有回來的時候了,我是永遠失去了他,失去了他的庇護。我今後又落入了孤苦無依的境地,我又該怎麼辦呢?我想了想,也沒有想出任何實質性的解決辦法來,唯一清楚的一點就是︰我不能再在這套房子里住下去了,我受不了那種睹物思人的痛苦。

    而事態的發展也成全了我的這一願望。

    那天,整整一個晚上,我就蜷縮在搖椅里繼續自己的思念和懺悔。搖啊搖的,我的頭就開始暈了,天色也亮了起來。我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準備去給自己弄一杯水什麼的,還沒有走到廚房就听見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這真是一件令人詫異的事情,因為時間那麼的早,也因為我的門是很少有什麼人來敲的。會是誰呢?我愣了愣,一時倒不敢去開門了。

    門被敲得更急了,明顯有些不耐煩的味道。

    “誰啊?”我不得不開口問道。

    “是我。”門外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很陌生。

    “你是誰?”我遲疑著,現在我來往的男人幾乎就沒有,他會是誰呢?

    “律師。”那男人回答。“是不是先請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女性的聲音打斷了。“什麼請不請的!她不開門,我就叫警察來。”

    這聲音有一點耳熟,好象在哪里听到過,我在記憶中搜索著。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門外的女人就用腳踢起門來了,並自報了身份。

    “快開門!快開門!我是楊麗。”

    是楊麗,甦強的太太。我覺得很意外,並且有幾分忐忑不安。我還是用手掠了掠頭發,深呼吸了一下打開了門。站在我面前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高高瘦瘦的,西裝革履,拎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一付精明強干的樣子;而楊麗,看上去有四十開外的模樣,矮胖的身材,平平的五官,像這樣的女人站在人群里是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但她此刻的氣勢卻是相當的盛氣凌人的,她先是極度厭憎地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又四下看了看房間,然後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就旁若無人地坐在了沙發上。她看上去尖刻而跋扈,並不像甦強說過的那種賢惠女人的樣子。但是,我覺得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再溫柔,再善良的女人在面對情敵時也會變得惡狠起來的。更何況,我還是她的殺夫仇人。楊麗怎麼對待我也是不為過的。

    那個自稱是律師的男人還表現得頗為有禮貌,一邊自我介紹著一邊遞上一張名片來。“我是海濤律師事務所的劉海濤律師。是甦總公司的法律顧問,現在正負責他的遺留的財產問題。”

    我看了看名片,沒有啃聲,心里猜測著他們的來意。他們,找我干什麼呢?

    “事情是這樣的,因為甦總去得太過突然了,並沒有來得及留下遺囑,他的所有財產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就應該由他的太太楊麗女士來繼承。”說到這里,這個劉律師停住了,眼珠在眼眶里亂動著。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這很正常啊,應該和我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吧,他們不會是認為我要在其中插一腳罷。這未免太可笑了,我怎麼可能狂妄到那種地步呢?

    “在甦總的名下有你現在居住的這套房子,但是`````````”他也停了下來,繼續審視著我。

    在一旁的楊麗開始不耐煩了,接過了話頭。“就是這房子還沒有正式過戶給你,就不是你的財產,是我的!你是無權再住在這里的。”

    劉律師干咳了兩聲。“的確是這麼一回事。”

    “哦。”我方才恍然過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多少令我有一些意外,但並不如何驚懼。我從來就沒有把這套房子當作是自己的什麼私有產業,我僅僅是將它看作是甦強給予我的一個避風港而已,現在他的人都不在了,它也就失去了它的真實意義,它還是不是我的又有什麼關系呢?莫說它本來就不是我的,就算在法律上是我的東西,但只要楊麗要來討還,我也會二話不說就歸還給她的。我原本就欠她很多。

    “那麼,你們來就只有這事情嗎?”我淡淡地問。

    在來之前,他們必定是預想過我會怎麼怎麼地哭鬧一番的、力爭一場的,想來也都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而來的。可現在卻見我是這樣一種平淡的反應,自然是免不了有些驚愕的了。

    那個劉海濤好奇地端詳著我。“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搖了搖頭。“要我什麼時候搬走?”

    “這個———”他沉吟著,用眼楮瞟著楊麗。

    楊麗比才來的時候少了些許侮慢的神氣,但看著我的目光中仍有濃重的敵意。“當然是盡快了,這房子,我還有用處的。”

    我默默地點著頭,並報以她一個歉意的微笑。

    我們的眼楮接觸到一起了,楊麗的目光咄咄逼人,很有點要置我于死地的味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實在是個害人精!”她恨恨地說。

    我再一次點頭,羞愧使我垂下了眼楮,不敢直視楊麗了。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甦強的。”她繼續悲憤地說。“我`````````我`````````恨死了你!”

    “我也恨死了我自己。”我低低地、淒楚地說。

    楊麗愣了一下,淚水流了下來。“你知不知道,他``````他```````才四十一歲啊!”

    我的淚水也忍不住涌了出來,悲傷與自責的感情使得我渾身戰抖起來。甦強啊!甦強!我在心里默默呼喚著,深切地悲痛著他的早逝。接著,我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了,倒在沙發上用手捂住了臉哀慟不已。

    我的這種真摯流露似乎感動了楊麗,她不再咒罵什麼了,只是在一旁默默掉著眼淚,沉浸在她自己的傷悲里。此時此刻,我們兩個完全不同、有幾許敵意的女人就這麼為同一個男人共同哭泣著。

    這樣過了良久,那個劉海濤有些尷尬地開了口。“那麼———這件事情就這樣了吧。甦太太,我們是不是````````````”

    楊麗擦干了眼淚,恢復了冷冷的神情。

    “劉律師,我們這就走了罷。”她站了起來。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有沉默地看著楊麗。

    “你———”楊麗看著我。“一周以後再搬吧。”

    頓了一下,她似乎在心頭和自己的某種思想做著斗爭,臉色變幻了幾次才說︰“這里的東西你想拿什麼就拿走,它們,全都是你的。”

    這應該是一種寬限的意思了,正如甦強所言的那樣,楊麗終究是個相當善良的女人的。我是能夠體會得到的。“你———”

    她並不是等我有所表示就轉身向門外走去,沒有再回一下頭了。走到門外,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仿佛這個地方讓她很不舒服似地。

    我跟著他們的腳步直送到了電梯門口,這才站住了。“對不起。”我的聲音很低,但非常真誠。

    楊麗轉過身來,默默地注視了我良久,然後她說︰“羅紅,我是很恨你,但是,我也知道你從來就沒有要求過甦強離婚,在這一點上,我和我女兒又似乎該謝謝你了`````````”她嘆了一口氣,幾乎有幾分和藹的味道了。“就算沒有你羅紅,也會有什麼王紅、李紅,不見得會比你更好的。咱們做女人的就該是這樣的命嗎?”

    “我———”我惘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電梯的門關上了,他們徹底地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沒有動,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楮里所見到的並不是灰色的電梯門,而是我自己的未來———灰色的,毫無光明可言的未來。

    呵呵,這書就是一開始就知道結局了,所以沒有什麼懸念了,但過程還是比較精彩,不知朋友喜歡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8 23:01:02

第六十章 二零零年(3)


     

    沒有等到一周的時間我就從那套自己住了一年多的房子里搬了出來,我也沒有拿走太多的東西,除了自己的私人物件以外,就是多拿了一些書籍,這是甦強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了。至于,那些價值不菲的首飾什麼的,我統統裝在一個首飾盒子里,並標明了楊麗的名字。我從心里覺得它們是不屬于自己,我是沒有資格擁有這些東西的,這一年來,我能有甦強的關心已經是最大的收獲了。而且,我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快走到頭的人了,要那些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那家律師事務所,把房子的所有鑰匙交到那個劉海濤手里的時候,他把我看了又看。

    “你有什麼打算嗎?”他問了一句題外話。

    我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最後,他說了這樣一句︰“好自為之吧。”

    好自為之?!我該如何去好自為之呢?到此刻為止,我都是沒有任何打算或計劃的。自從被甦強包i了以來,我是過了一年多的舒服日子,在吃穿用度上都未曾委屈過的,可是我並沒有一個做人情婦的深謀遠慮和金錢上的私心,所以我是不可能有多少積蓄的。再加之我在海洛因上的花費,我的錢夾里所剩的更是寥寥無幾了。以我目前的境況來說,命運又把我扔回了原來的狀態。不,也不完全是那樣的,我現在沒有債務纏身,但,卻有了另外一樣更為可怕的夢魘———毒品!

    其實,從最開始吸食那些東西時我就已經感覺著很有些不妥當了,但是以當時我心情的沉痛是非此開解不可似的,我顧不得太多其他的了,只求一種解脫。海洛因的確是帶給了我預想的效果,但我自此也和它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再也沒有辦法分得開了。在我不得不正視甦強已經死亡及楊麗來收房子的那幾天里,也曾把自己在經濟上所要面對的困境仔細考慮過的,也曾嘗試著要戒掉毒品,但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在意志上,我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敗!在一番生不如死地掙扎之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是難以自拔,是沒有力量離得開這個白色的妖魔了,它們已經深深地、牢牢地控制了我的身體和靈魂———沒有一絲的放松!

    所以,以我目前的情況而論一般的生活費用固然是個問題,但還不能算是嚴重的程度。真正要命的是,那種毒品的迫切需求才是讓我將要陷入一種空前的絕境!我該怎麼辦呢?錢從哪里來呢?我又該住到哪里去呢?````````````問題多得數不勝數。此刻的我真像是一只落入羅網的獵物,已經到了精疲力竭、走投無路的地步了。除了認識到自己的徹底失敗以外,我心中就沒有什麼其他的念頭了。按常理而言,處于我這樣的境地應該是非常焦急難過的才對,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為自己太多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一種沉痛得近乎是麻木的心情,這使我幾乎就感受不到現實的可怕了。

    我提著那個許多年以前從南京帶出來的行李箱,此外就別無長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旁若無人地走著,並沒有任何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只是這麼向前地走著。

    “我要去哪里呢?”我心里問著自己。“去找個工作嗎?”

    “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我自答道。“工作?是沒有我的工作的。”

    “那又該怎麼辦啊?”我又問。

    “有什麼好懼怕的?”我又回答。“大不了就是一死罷。”

    就這樣我走了好幾段馬路,這里看看,那里彎彎,沒有人注意到我,我也沒有留意到別人,很快就到了傍晚時分。

    那一盞盞亮起來的街燈和那些從路邊酒吧里飄出來的音樂聲,令我想起了一些什麼來。我停下了已經有些疲倦的腳步,有一個念頭鑽了出來︰“去找阿風!去找阿風!”

    但是,很快地這個念頭就在夜風的吹拂下消逝了。我在想些什麼啊?是的,我現在又是自由的了,我似乎可以不再顧及甦強了,想投入誰的懷抱就能投入誰的懷抱,一切又和過去似乎是一樣的了。可是,實際上一切早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有所不同了,我是還愛著阿風,但這樣的愛一直都在被他所給予我的痛苦逐漸吞噬著,不能不越變越少了,直到只剩下痛苦這一種情感為止。而且,我的心里依然裝著甦強這個人,或許我並不愛他,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無所謂高潮或低潮,但他從來給我的都是安穩和溫馨,這就足以讓我將他銘記一生、感激一世了。在這樣的心態之下,我再去找阿風,再與他在一起發生些什麼,那我算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了?

    不,不可以!我對自己搖頭。繼續進行著毫無目的的漫游。

    走著,走著,突然“嘎”地一聲,一輛出租車急剎在我的跟前。我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宋蓮一把拉住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一通好找!”

    “找我做什麼?”我詫異了。

    宋蓮看了我一會,這才說︰“那個劉海濤給我打過電話了。”

    “你認識他?”

    她點了點頭,沒有細說她和劉海濤的關系。

    “你現在準備去哪里?”

    我搖頭,然後就是苦笑了。

    “你沒地方可去吧?”她直接問道。“你也沒有什麼錢,是不是?”

    “無所謂啦!”我學著她的習慣動作,聳了聳肩。

    “去我那里住吧!”

    “這`````````”

    “這什麼啊!”她一下子就搶過我的行李箱,扔到了出租車上。“你還能去哪?”

    坐上了車,我這才有些奇怪了,怎麼宋蓮這有車一族還要打的呢?“你的寶馬呢?”

    “處理了。”她簡單地說,臉色有些別扭。

    我正要細問,可一看她這古怪的臉色,猛然有所領悟了。她這是把車賣掉了,不用多想,是她的經濟上出了大問題,而這百分之八十是與她的“嗜好”有關的。

    “你是知道的,那個東西———”宋蓮的眼楮看著窗外。“是很花錢的。”

    因為那個司機在前面很注意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了,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了。

    到了宋蓮的家,我立刻就覺察出這里有了幾分不一樣了。

    別墅樓還是顯得和以前那麼寬大而氣派,陳設還是那麼的時髦的。但是,整個屋子里都顯得是那樣的凌亂不堪,衣物、空酒瓶、香煙盒``````````扔得到處都是。大部分家具上都有著被燙壞過的痕跡,被單和床罩皺巴巴的,像是從來就沒有洗過。一切,都強烈地散發著一股衰敗的氣息。

    這才是多少天啊,竟然成了這個樣子!我暗暗驚懼著。

    “你不必那麼看著我,我還並沒有窮到你以為的那種地步。”宋蓮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照例聳聳肩。“倒是你,還剩多少錢呢?”

    “還有兩千塊的樣子吧。”我算上了自己身上一切值些錢的東西,得出了這個數目來。

    “就這一點了?”她問,“你的那些首飾呢?”

    “還給楊麗了。”

    “你傻了啊?那是甦強給你的呀!”

    “那並不是屬于我的東西。”我輕輕地說。

    她嘆著氣。“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

    我不語,我是什麼樣的人,連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我只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將死的人了。

    “你放心好啦!”她輕松地拍了拍手。“就在我這里住著好了。

    “不,我想我還是走的好。”我推辭著,她又不是我的什麼人,現在的環境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憑什麼還要負擔我的生活呢?

    “你住下來就是了。”她的聲音有些粗起來。“羅嗦什麼!”

    隔了一會,她不看我地說︰“我———實在是不該讓你也沾上那玩意兒。”

    她的語氣很平淡,卻充滿了一種強烈的欠疚。

    在宋蓮的堅持下,我就住了下來。況且,我也確實是無處可去的。

    宋蓮此時已經和那個鄭總分開了,(這也是她經濟欠佳的一大原因)他在給了她相應的補償之後,就與所有在外面包養情婦的老男人一樣,玩得累了,最終還是拋棄掉年輕女子而要回歸家庭,去和他的太太“一起慢慢變老”去了。

    “看,我們女人的下場就是這樣。”宋蓮常常對我說︰“虧得你還在為甦強守什麼節,真是笑話!”

    “甦強不一樣。”我總是搖頭。

    “都是一樣的,我的小傻瓜。”她撇撇嘴。“不然那房子為什麼不寫你的名字呢?”

    這個問題我也曾偶爾想到過,也曾疑心過甦強的真意,但我還是不願意把甦強想得別有用心,心里總是寧願認為他是一時疏忽的緣故。如今,被宋蓮這麼一問,我倒不能不認識到他這分明是對我的一種防範和淡漠之心了。

    “也是甦強他死掉了,否則,這以後還真不好說的。”宋蓮又說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9 17:27:06

第六十一章 二零零年(4)


     

    這和過去的居住條件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可我們的心都已經被海洛因麻痹了,這樣的對比也未曾刺痛我們的神經,只要有那些白色的粉末,哪里都是我們這種人的天堂了。

    實際上,我們也沒有工夫去注意生活里其他的事情或變化,在毒品的作用下,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迷離里度過的,這不僅是在快速地摧毀著我們身體的知覺,同時也在摧毀著我們思想的知覺。對于一切的麻木不仁是我們這種日子最貼切的寫照。

    精神上的如此冷漠,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令人可懼的事情。我不知道宋蓮是怎麼來看待這種狀態,我自己在清醒時是常常有所感的,而且總是同一個感受。尤其是當我從鏡子里看見那張非常慘白的臉和那雙空洞的眼楮時,我就會禁不住發起抖來了。這不是因為悲傷或痛惜的感情使然,而是因為一種深切的厭惡!我,白曉荼現在就是這樣一付鬼樣子!根本就是行尸走肉啊!真不知道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但我並沒有付之于任何行動A這與宋蓮有著很大的關系。說來不免有些奇怪,像我們這種整日處于半昏迷狀態里的人,內心卻仍然有著對友情的需求,也是需要朋友的陪伴的。象我和宋蓮,我們並沒有太多的言語上的交流,但心里都有一份對對方深刻的同情和憐憫,這不用表現些什麼,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就能夠給予彼此一些安慰及溫暖似的。這很有些像是兩個最孤獨、最無助的人在某種絕境中突然相遇,就會很自然地靠攏在一起相互扶持著走下去的那種情形,這和感情的深淺並沒有太大的關系,而是另外一種特殊的、絕望的友誼。正因為如此,宋蓮會收留住我,甘願負擔我的一切需要;而我,也覺得世界上還有著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世界畢竟還有那麼一點值得眷戀的罷。

    我們這樣微妙的友情是很難說得明白的,也很難被人們所理解。但它確實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中的一個必須的支撐,我們這兩個絕望的女人猶如兩條被命運拋上岸的魚,靠著彼此的喘氣生存著度過那寂寞的每一天。

    就在三月份快要結束的時候,宋蓮的身體出現了明顯的不對勁。

    她的臉色常常現出一種非常難看的鐵灰,無論多麼濃艷的化裝都掩蓋不了;同時還伴隨著一陣又一陣劇烈的嘔吐和頭痛,發作起來的情形很是可怕,好象是要把她的整個人都疼縮成一團似的。

    “你是不是該去做個檢查?”在她又一次的疼痛過後,我擔憂地說。

    “沒事兒的。”宋蓮整個人都靠在沙發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嗑藥的人本來就有很多毛病的啦。”

    我默然了。的確,那些“藥”對我們的健康損害程度是相當可怕的,只要是癮君子,或多或少的器官都是受到了腐蝕的,無一例外的在衰弱了,並逐漸在喪失著該有的功能。我自己就是這樣的,不僅面色難看,而且越來越容易疲憊了,甚至有很多時候就連呼吸都感到有些急促,似乎到了很缺氧的地步。但是,宋蓮的情況看上去卻又不單是這樣一回事兒,她像是真的得了某種疾病,並且不會如她預想的那麼輕松。

    我又勸了她好幾次,她含含糊糊地答應著,到底去了醫院沒有我也不清楚,只看著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我的擔心是越來越重起來。

    這天,我從外面采購我們的日用品回來,一打開門,我沒有見著宋蓮的人影,還以為她不在家里。可我剛一轉頭正看見宋蓮坐在陽台的圍攔邊沿上,雙腳懸空著在抽著煙。

    我的心嚇得“砰砰”直跳,“宋蓮,宋蓮,你坐在那里干什麼?”我輕聲地問,不敢驚動了她,生怕她是因為藥物的作用會做出意外的舉動來。

    “哦,你回來了。”她回過頭來沖我笑了笑,語氣並沒有什麼,但那神情卻說不出來的詭異。

    我更害怕了,走近了一點。“你下來好嗎?”

    她還在笑,那笑容就像是僵在了她的臉上。“下來又怎樣?不下來又怎樣?”

    我不明白她這到底是怎麼了,也不敢隨便說話,只有緊緊地盯著她不放。

    “哈!”她總算拍了拍手,離開了那個危險的地方。“反正又有什麼不同呢?”

    “出了什麼事情?”

    “以前,我外婆總是愛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听了只是覺得那是無知婦女的低淺見識,她一說這話我就會想捂耳朵。誰知道到了今天,我才不能不承認這才是至理名言!”她答非所問,喃喃自語著︰“至理名言呵!”

    “宋蓮!”我被她語氣里的某種味道嚇住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她仿佛這才發現我的存在似的,把視線移向了我。“我說什麼?我只不過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人是可以不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的。”

    說著,她遞給我一張紙。

    我接過來一看,這是一張醫院的化驗單,上面寫的是她的名字,有幾行潦草又被弄得有些模糊的字跡,明顯是某個醫生的意見。我看不怎麼明白,就略過了它們直接看向結果那一欄,那幾個字倒是簡單而清楚的︰“HIV呈陽性”。

    HIV?我覺得很有幾分熟悉,似乎是某種病毒。但具體是什麼,我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HIV,那是什麼?”

    “那是———”宋蓮笑得近乎于嫵媚。“艾滋病的意思。”

    “艾滋病!”我大驚失色。“你?!”

    “是我,就是我。”宋蓮笑著點頭,眼楮里卻含著一種淒厲。“你感到害怕了嗎?”

    我全身直發著抖,冷汗自額頭涔涔而下了。可這並不是因為她所指的那種恐懼,而是一種源自于對她本人的擔心的害怕之情。

    她從我的手中拿回了那張化驗單,不慌不忙地,她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她開始一點一點地撕了起來,那認真的樣子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只一會兒,那張化驗單就變成了一地的細碎紙屑,白花花的,那麼的刺眼,那麼淒美。

    “你———你———”我竭力搜尋著些適當的安慰話。“不必太擔心了,這個,這個病,听說並不是馬上就怎麼樣的,也有很幾年都不會發作``````````”

    “曉荼,算了吧。”她平靜地看著我,說︰“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這是我該受的,這是報應啊!”

    “報應?!”

    “是的,這就是一種報應。”她慢慢地說。“有什麼樣的因就有什麼樣的果,我之所以到了這個地步怪得了誰呢?這全是我自己給自己修建了一個地獄。”

    說完,她不再看我,目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一語不發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勸慰才好,在這個時候、這樣的事情面前,一切語言都顯得是毫無作用了。

    我們就這樣一直沉默地坐到了天色已黑。

    “你去休息吧,用不著陪我了。”宋蓮似乎恢復了往日的灑脫,微笑著對我說道。“我沒有事了。像我這種人又怎麼會有事呢?”

    “還是讓我陪陪你吧,我```````````”

    她揮手打斷了我的話。“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你就走吧!”

    我只好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我還是不怎麼放心她,刻意地沒有關嚴門,豎著耳朵留心著宋蓮的動靜。但她並沒有怎麼樣的舉動,也沒有開燈,一直就坐在客廳里瞪視著天花板。直到半夜,她這才嘆了一口氣,慢騰騰地進了她的臥室,並關緊了房門,我只听見她在里面悉悉索索地,似乎在翻找著什麼。如此這般的折騰了一會兒,她就開始在房間里踱起步來了,來來回回地,大約有半個多小時的模樣,她停止了任何動作,好象是上床去躺著了,我再也沒有听見她房里傳出別的聲響了。

    寂靜反而令我感到強烈的不安,我悄悄走到宋蓮的房間門口,房中有燈光射出來,顯然她還沒有睡,卻也沒有做什麼的跡象。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傾听著,良久,我听見她低低的嘆息聲,這讓我放心了一些。看來,宋蓮是不可能有什麼過激的行為的,先讓她靜一靜,我只有明天再找合適的機會勸勸她了。

    回到房間以後,我心里惦記著宋蓮,根本無法睡得著。那種病的可怕是全世界都公認了的,任是誰也沒有辦法了,宋蓮該怎麼辦啊?難道她就只能等死了嗎?她的為人是有些縱情不羈、我行我素的,但她終究是沒有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呀,怎麼上天要給她這樣殘忍的懲罰呢?我真真切切地為她感到悲哀和不平。同時,我再一次深切地對這人生絕望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9 17:28:35

第六十二章 二零零年(5)


     

    站在窗邊,我舉目向天,只看見黑沉沉的一片,是停電了麼?怎麼竟連一點點燈光都沒有了。我的心里,也是這麼的漆黑一片了!在這種黑暗和痛楚中,我照例又求助于那些白色的粉末去了。否則,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捱得過這漫漫的淒苦之夜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了。

    “宋蓮!”我強忍著頭昏,沖向了宋蓮的房間。“宋蓮!”

    沒有人回答我,房間里一切如舊,但是已經沒有了宋蓮的人影。我急忙打開她的衣櫃,和我預料的一樣,她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宋蓮,她走了!

    梳妝台上,放著一張字條和一疊錢。

    字條是給我的,是宋蓮的筆跡,上面只寫著寥寥的幾行︰

    “曉荼︰

    我不得不離開了,至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浪跡天涯,也許,是回到那個我曾g以為再也不會回去的小山村`````````總之,我是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去悄悄地死去了的。

    對你,我只能說一句︰‘對不起!’。真的,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樣來彌補,只有請你一切保重了。

    宋蓮”

    我木然地放下字條,又木然地拿起那一疊鈔票來。看了看,厚厚的,起碼有一萬多元。

    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張從我的手里滑落了下來,灑滿了一地。隨後的好幾分鐘里,我就像是個木雕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用眼楮直愣愣地看著這些鈔票,心里既沒有感,也沒有想。

    這一刻,一切的維系都斷絕了,我的世界是真的該沉淪下去了!

    曾經有一位作家斷言說︰“人的生命總是沿著一個完整的圈在運行,任何人都無法脫離自己運行的軌道。”這話到底是不是絕對的真理呢?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但它的確像是在預言著我的生活,特地為我而說似的。因為,我在繞了一個大***以後又回到了原來那個點上︰聲色場所。甚至,我還會做得更徹底一些︰那什麼都不是的———死。

    照理說,我不應該對人生這樣絕望才是,應該從頭再來過或者忍耐下去等等,諸如此類的名言錦句我從小就讀過了許許多多的,可大凡理論上的東西說得再是天花亂墜也是敵不過現實的無可奈何,當失望在一個人的心里反反復復地沉澱多次以後,就會令原本柔軟的心逐漸硬化了,直至毫無生的氣息。而對于已經是死去的心靈而言,再有說服力的話語也擊不起一絲生的漣漪了。

    我正是處于這樣的景況之中,在宋蓮離開後不久,我也離開了這個我們租住的地方。我受不了這里荒涼而又寂寞的味道,我總是會想到宋蓮,想到她可能遭受到的悲慘,這樣的感受令我必須拋棄這個地方了。

    當我再一次拖著行李在街頭漫步時,我的腳步機械地挪動著,一顆心麻木地跳動著,在這麻木之中,我只覺得自己真的就像是被驅逐了一般,而且是沒有驅逐地的驅逐。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我不僅是沒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也沒有一張友好的面容、一個溫暖的微笑肯對我展現的。上一次還有一個宋蓮,這一次,是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的!

    “都拋下我了!”我喃喃地說道︰“都拋下我了呢!”

    “那麼———”我四顧之後又對自己說道︰“我是不是也該把一切都拋下了呢?是啊!是到了這種時候了。”

    于是,我在思想上做出了一個明確而不同尋常的決定來︰既然人生已經驅逐了我,我也就驅逐了自己罷了。這樣不是很痛快,很干脆嗎?反正,我是早就厭倦了這一切的一切啊!有了這樣一個決定,我就開始順理成章地接著設想自己該如何死法了。是像安娜-卡特琳娜那樣臥軌呢?還是像楊貴妃那般自縊身亡?又或是割腕````````````我認真而又冷靜地把听說過的死亡方法一一地想了一遍,從容不迫得像是在籌劃一件非常有趣得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最後,我將自己結束自己的方法定為服安眠藥。這樣可以保持我本來的面目,而不會有什麼太難看的損傷。說起來也真是可笑了,一個對生毫無眷戀的人居然還要去在乎自己死後的形象如何。我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啊?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呀,起碼我不會讓自己的尸體玷污到搬運我的人的手吧。我不禁對自己贊賞地微笑了。

    至于,我要在什麼時候實施這個計劃,我選定了兩個月以後的生日。確切地說是在一個多月後的五月九號,那正好就是我二十八歲的生日了。我是在那一天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再選擇這一天離開這個世界,也稱得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再說,也就那麼近四十來天的時間了,我再等上一等亦算是讓自己最後體味一下這個人世間罷。

    我一一想明白了那些死亡的細節之後,便毅然決然地要照此辦法做下去了。想著終于能夠擺脫這人世間的一切苦難和束縛,我就感到一陣輕松和暢快,對死亡本身就並不覺得有一絲一毫的恐懼了。

    或許,我早就應該如此一了百了的。

    一死是萬事都可以了結的,但我既然還要活上那麼幾十天去,就得有活下去的法子。

    首先,我得找個地方住下來。這可不能僅僅只是個棲身之所,而且還是我最後的歸宿之處。哪里才是最為適合的地方呢?其實,在我的心底最為理想的地方就是南京,就是那個我長大的小院了,可是莫說我是再也回不去南京那個家了,就是那個小院也早就湮沒得無影無蹤的了。我這些年來都是像是一個游魂似的東游西蕩的,無法把握得了什麼,對于這自己最後的歸屬之地,我實在是希望自己做得了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靜靜地、不受任何干擾地死去。

    突然間,我想起一個地方來。那是在郊區的農家,一個私人修建的小院子。那天傍晚,我和宋蓮去找一個藏在郊區的毒品販子買“貨”時從那里路過,那戶人家沒有關院門,我在一轉眼間竟然看到了一架荼蘼,雖然不及我以前窗外的那一棵枝葉繁茂,但乍見之下我真是倍感親切,恍然有了一種家的感覺。不禁就站在那里愣了好一會,直到宋蓮推了我幾次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那是目前為止我所能夠想到的最佳所在了。好罷,我最終的家就選在那里了。我這樣打定主意之後,就憑著依稀的記憶找向那個農家小院去了。

    當我拖著疲憊的腳步來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了。在昏暗中,這幢只修了兩層半的樓房顯得很有些古怪,像是一個十五世紀的幽靈古堡似的。看著,看著,我竟然與它有了一種奇怪的共鳴,它不正象征著我的人生麼?半途而費又丑陋不堪。

    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小姐,你是———”

    “我想租一間房子。”我問︰“這里有嗎?”

    那女人顯然並沒有想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也會有人來租住,愣了愣,一時忘了答話。

    “請問,你是房主嗎?”我又問。

    “哦!”她這才是一付回過神來的表情。“對,對,我就是這房子的主人了。”

    我說明白了想租住的意思之後,她熱情得不得了,忙又叫出了丈夫來替我把行李拿進了院子里面去,生怕我跑掉了似的。

    “你是想住樓上呢,還是想住樓下?”那個自稱是劉嫂的女人帶點討好地問著。

    “你們哪里有空,我就住哪里好了。”

    “我們?我們住哪里都行的啦,重要的是你喜歡住哪里。”

    我看了看院子里的荼蘼,就說︰“如果方便的話,我就住樓下吧。”

    劉嫂立刻滿口應承著。“隨你,隨你!”

    接著,她那個顯得很是老實的丈夫就在她的指揮下去收拾一樓的一個房間去了。她則陪著我坐在院子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但不論她如何拐彎抹角地打听我的情況,我都給她來個十問九不答,最多是問一問關于房租的問題。

    她丈夫手腳的麻利和她的多話成正比,在她快有要問無可問的當口他也做完了活兒。

    “那房租的事情,你看———”她期待地,同時打量著我。

    “你說怎麼就怎麼吧!”我想到將來會帶給他們的那種特殊的麻煩,就覺得該由著她要價的好,也算是一種補償罷了。

    “我說呢,我沒有看錯人啦!”劉嫂大喜過望地對丈夫說道。“羅小姐一看就是大方的人啊!”

    我笑了笑,就自顧自地進了那間小屋。這個房間並不是很大,家具也很陳舊了,又大約是因為一直沒有人住的緣故就有了一股霉味兒。但是,這些對一個注定快要死去的人並沒有意義啊。何況,一推開窗就剛好看見那架荼蘼,僅此一點就足以彌補一切了。

    于是,我就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安頓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9 17:34:00

第六十三章 二零零年(6)


     

    住的地方是有了,剩下的問題就是這些天的花費了。本來,宋蓮留下的那筆錢並非是小數,足足有一萬元之多,要供我這些日子的花費是差不多的了。但是,我既然已經是將死之人了,白白用光了它們豈不是非常的可惜了嗎?想了一下,我就將這筆錢全部匯給了湖南的阿根嫂,並且故意不留下匯款人的地址,如此一來,她就算是知道是我寄的錢也是沒有辦法退回來的了。這麼做既能最後報答阿根嫂一二,也使得這筆錢有了意義。

    關于我自己,我做了一個近乎是很荒唐的決定,我去了“忘情谷”。

    “忘情谷”是一家比“野百合”大許多的娛樂城,集現代社會能夠有的娛樂方式于一體,自然是不能少了眾多的漂亮小姐的,我並不費力就找到了“工作”,開始成了“忘情谷”里的一名小姐。

    我之所以要這樣做,除了生計的需要,因為所需要的並不是單純的食物,還有那種高額的消費。我是不可能戒得了那種東西了,而且在這個時候還去戒什麼也沒有太大的意義F,反正我是最終會把什麼都戒掉的。再則,這幾十天里我總得找個去處罷。另外是出于一種微妙的心理作用,我實在是想最後作踐一下自己。我的真正的母親是誰呢?我的家人早已經把我看作了一個死去的人了,那個我愛著的男人又是`````````在這世界上並沒有一個人需要我,更加沒有誰肯來真正關心我這個人,我是死去,還是活著,根本就不會有人在乎的!而且,我就是那樣一個天生低賤的女人啊!正經的工作總是不屬于我的,這似乎真的就是我這一生的定位了。那麼,就得了吧,我怎麼著也就無所謂了。就這樣最後縱容、瘋狂一下吧!

    于是,我挑中了“忘情谷”。“忘情谷”,一個多麼好的名字啊!我要把自己投入其中,忘掉一切該忘的感情,忘掉一切該忘的人,然後,我就徹底地離開!

    在“忘情谷”的“工作”和“野百合”的在實質上並沒有不同,對于我來說做那些事情真的是輕車熟路的。可我發現自己並不能如預先設想的那樣縱情一番,我懷著那一腔等待死亡的熱切之情就有了一種超然的心態,看著那些在這歡場里形形色色的女人和男人們,我心中充滿了厭惡與憐憫相混雜的感覺,說什麼自己也是無法辦到和他們一起“歡樂”了。結果,我只能夠做到勉勉強強地陪酒、調笑而已,與客人在一起,我冷若冰霜;與同事呢,無話可說。沒有多久,我這個叫作羅紅的女人,就成了“忘情谷”里眾所周知的收入最差、最不受歡迎的小姐。

    對于眾人的議論、褒貶,我是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的。我幾乎斷絕了和所有人的來往,除了每天去“忘情谷”掙夠自己所需,再去那幾個經宋蓮介紹認識的毒品販子那里買“貨”以外,就是呆在家里,做做清潔、看看書或者照料一下荼蘼花。我尤其熱衷于照料那株荼蘼,無論我深夜回來得有多麼晚,都不會不在花架下站上一會兒,對它說上一些話,仿佛它不是一株植物而是我的某個朋友、親人。而這荼蘼呢,許是因為我悉心的照料,又許是因為這南方溫暖的天氣之故花兒竟然在三、四月里就陸陸續續地開放了。看著這嬌艷的花朵,我並沒有太多的欣悅之情,而是滿心的悱惻和憐憫。原本就已經是“開到荼蘼花事了”了,如今這荼蘼花兒開得更加的早,不是意味著那春天走得更快、更早了嗎?終至是了無覓處的地步。而我,是不是也該隨它歸去了呢?

    我又常常把那些飄落在地上的荼蘼花一一拾起來,小心翼翼地壓在書中,做成一朵朵干花標本。以其讓它們在塵土中凋零腐爛,倒不如這樣讓它們留下另外一種美麗來。

    我知道,這樣的舉動很有些病態的;我也知道,房東夫婦在好奇地偷窺著我的行為。我是不在意這一切的,依然我行我素著。同時,在心里默默地計算著那一天的到來。

    我有時也不免要覺得自己很有些好笑,其實要死去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又沒有什麼人來阻攔我的行動,我又為什麼非要等到五月九號呢?我想,這純是因為我想把握一次自己命運的心理使然罷。近來,我常常把自己過去的生活一一追憶起來,這一生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無可奈何了,小的時候什麼都是听父母的安排;遇見阿風以後,又是處處都是以他為重心;後來的種種遭際也沒有哪一樣是出自我自己的意願而為之的,總是有一種境況在後面逼迫著我、推動著我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今日這般地步來。當然,我自己的決定也是起著作用的,也不能事事都歸罪于“命運”這個抽象的東西吧,但我終究還是覺得一個人自有一個人的命運存在,自有一種難以抗拒的神秘力量在左右著我們,面對它,我似乎從來就沒有勝利過,在那最後的時刻里,我想自己應該是有權利主宰一次了罷。

    所以,因為了這樣一種奇怪的心理狀態,死亡就成了一件我自娛的游戲,在以我自己的規則按部就班地發展下去了。我並沒有絲毫對死的恐懼,而是有著某些得意之情了。

    日子在我的等待中一天一天地滑過。

    就在距離死亡期限還有二十五天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故人及因此引發了一場小小的風波。

    “忘情谷”的後台老板之一據說是市政府里某個高官的兒子,來頭自然是不小的了。無論是白道,還是黑道都是很吃得開的,生意豈有不好的道理?我們這些做小姐的客源是多多的,也不乏山水有相逢,遇到過去的熟人的時候。我就在這里與王富順、于總及幾個過去在“野百合”認識的男人不期而遇過,大家倒沒有什麼尷尬可言的,反正在這種場合里,像我們這樣的女人,迎來送往原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會遇見他———方志林。

    當我送走了幾個客人正準備離去的時候,那個媽咪卻叫住了我︰

    “羅紅,你來一下!”

    原來是六號包間里新來了幾個客人,是什麼雜志社的文化人。這就是說,這是幾個不大肯“額外”消費的主兒,那些很有職業經驗的小姐們是不願意浪費時間和心情在這些人身上的,個個避之夭夭了。可客人既然點了“小姐作陪”這一項,就得服務不是,媽咪倒是挺會因材用人的,立刻就想到了我來。

    還沒有進六號間的門,就迎面踫上一個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白曉荼!”他大叫。

    我被嚇了一跳的同時也立刻就認出這個男人是誰來了,他正是那個和我曾經有過一段來往的編輯方志林。第一次的,我心里有了一點難堪的感覺。我佯裝著沒有听見也沒有看見,試圖從旁邊走過去,但沒有成功。

    “白曉荼。”他一把拉住了我。“你怎麼會在這里?”

    “誰是白曉荼?”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先生您認錯人了。”

    方志林凝視了我好半晌,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慢慢地問︰“那———你怎麼稱呼?”

    “羅紅。”

    “羅紅,羅紅`````````”他喃喃道,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方總!方總!”包間里有人在喊著。“你不要想著逃跑啦!”

    他沒有理會,卻自嘲地對我說︰“我這個‘總’可不是什麼大款,只是個總編罷了。”

    里面又在一疊聲地喊著,他不得不回應了。“來了,來了!”

    他一時像是忘了自己先前是為了什麼出來的,又心神不屬地回頭向包間里走去。遲疑了幾秒鐘,我把頭一抬,做出一個微笑來,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進去````````````

    自此以後,方志林成了“忘情谷”的常客。他隔三岔五地就會出現在這里,有時是和三四個同事或客戶,更多的時候則是他一個人來坐坐,而且無一例外的會來找我作陪。

    很快地,關于他和我曖昧的緋聞就成為了流傳得最廣的故事了,甚至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方志林已經是在離婚進行中,家里正是“戰火紛飛”了雲雲。我的人緣向來就不是很好,被人說三道四早已是尋常之事了,但我卻很是為方志林感到委屈了。他真的是很屈的,我們之間確確實實並沒有什麼曖昧可言,他每次來是找我作陪的,可我們總是各自喝著各自的酒,連話都難得說上幾句的,他也再沒有叫我“白曉荼”,而是和別人一樣叫我“羅紅”,就更別提什麼“甜言蜜語”、“打情罵俏”、“交杯酒”之類的情形,那是從來就未曾出現過的。方志林比以前變了很多,穩重得近乎于是沉默寡言了,俏皮的話是沒有再說一句的,神色間很有幾分功利的意味。唯一還留有舊日痕跡的,就是他看著我的眼神有那麼一些特別而已,那里面總是含著一種了解與深刻的憐憫。

    但是,我並不為之所動。我只當是沒有看見一般,若無其事地做著一個“小姐”該做的事情;我也不勸說他不要再來了,我是知道自己的最後期限已經是近在眉睫了,對他將來的生活是構不成任何危險了的,又何必多說什麼呢?到時候,一切自然就會煙消雲散的,多說反而是無益了。

    有時候,我心里不免也有一點好奇,想知道方志林對我究竟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態?我想,他和那些已婚幾年、事業又稍有所成的男人一樣,是想給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些激情什麼的罷。而我曾經是他一個未圓的夢,又出現在“忘情谷”這樣的地方,多少令他有了幾分興趣了。愛情什麼的,我已經是不可能再去相信了,但在這人生最後的時刻里上天還安排這樣一個男人出現,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安慰?我說不清楚,我也不想弄清楚,是什麼已是無所謂的了。

    在我們最後那一次見面時,(他並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我比平時多了一些話。

    “你已經結婚了罷?”我問。

    他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我想起他那“共同點”的婚姻觀,不禁微笑了一下。“你太太一定和你有很多共同點吧。”

    他一怔,隨即了然。“是有,有利益的共同點。”

    “愛情呢?”

    “愛情?”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會提到這個話題,苦笑了一下,才說︰“這世上還有嗎?”

    我不知道這些年他遭遇過什麼,怎麼會是如此灰暗的一付口氣。可我並不想問他什麼,一個人在這滾滾紅塵里掙扎著,哪里有不受一些傷?哪里有不改變的?

    “你認為有愛情嗎?”他問我道。

    阿風的影子在腦中一閃,我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也許有吧。但它可能是一把雙刃劍,有甜美的一面,而它的傷害性更大一些罷。”

    他沒有回答,默默地看了我許久。

    “也許,男人和女人是可以建立另外一種關系吧?!”方志林有些試探,有些坦率地問。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並不反感,只是笑了笑。

    “我能送你回家嗎?”他又問,語氣里有些期許。

    我又笑笑,卻肯定地搖了搖頭。方志林也就沒有進一步的表示,靜靜地看著我離去了。

    方志林沒有到過我的家,但他的妻子卻神通廣大地找上門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9 17:35:26

第六十四章 二零零年(7)


     

    這天下午,我正關著門在房間里處理東西。為了自己的死亡不給別人惹麻煩,我開始整理出一些通訊地址、相片之類的物件放在一邊準備燒毀掉。看著那一摞日記本,我不禁躊躇了,按理說,這是最應該毀掉的東西,但面對著這一本本日記,我看到的不是紙張和字跡,而是我那曾經的人生點點滴滴與我那些甜蜜的、可悲的、矛盾的心路歷程。我的生命已經即將消亡,然而,我卻真的不忍心去親手毀掉它們!盡管它們包含了太多的辛酸和丑陋的經歷,但那些已經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啊,有一點像是我的心或是一個孩子的感覺了,就像那幾件阿風的舊衣物一樣,對我早已是毫無用處卻又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丟棄掉的。我該拿它們怎麼辦呢?

    當我的目光掠過窗外的荼蘼架時,一個近乎是浪漫的有趣念頭冒了出來︰我為什麼不把它們埋在荼蘼花下呢?就像是武俠小說里那個金蛇郎君埋的武功秘籍那樣,要麼留予有緣人,要麼就讓它們與泥土同腐。我又假想著那個得到這種特殊“秘籍”的人會是個什麼模樣?是個建築工人罷?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他(o)看了我的這些日記會是恥笑呢?還是同情?我猜想不出來。但是,我希望他(她)在看過之後能夠代我把它們全部燒了,完成我自己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

    “這里有一個叫羅紅的女人嗎?”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遐想,劃破了這小院下午的寂靜。

    劉嫂在回答著︰“有啊,有啊,就住在那間屋里。”

    她一定是很周到地指出了我的房間,因為,只一會兒我的房門就被人“砰砰砰”地重重地敲響了起來。我想不出會有誰來找自己,本能地覺察著有幾分不對勁,怕是來者不善的,就沒有去開門,而是悄悄地走到窗邊,躲在窗簾後面向外望去。門外站著兩個女人,一個已經是中年了,保養得很好,精明強干在那一張臉上顯露得無遺,一看就是作過什麼婦女干部之類的人;另外一個則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少婦,人長得並不是很秀氣,一付典型的本地女子的模樣,但她那張有些黝黑的面孔卻透著一股子蒼白,眉頭緊皺著,分明是在心里受著某種痛楚的弮鶠C

    這兩個女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她們是什麼人呢?

    門又被敲響了,而且明顯的帶著不禮貌的味道。我皺了皺眉,並沒有出聲,只是很努力在腦海中授尋著自己在哪里見到過這兩個女人。結果,依然是一無所獲。

    但答案卻很快就有了。

    “媽,我們還是走吧!”那個少婦拉了拉中年女人。“看樣子,她是不在家了。”

    “那你快打個電話給報社,看看方志林在不在?”那作母親的在說。

    這一來,我就恍然大悟了。她們必定一個是方志林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岳母了。而她們之所以找上我這里來,不用說,就是要來算帳的意思了。這門我就更加是不能去開的了,我倒不是怕什麼,只是何必要去吵吵鬧鬧的呢?索性就裝作不在家好了,避免一場毫無意義的爭執也是對那方太太有益處的。

    那少婦果然很听話地拿出手機來撥打起來。在一番詢問之後,看來結果是令她滿意的,收好手機,她的臉色和緩了許多。

    “方志林他正在上班呢!”她慶幸地說。

    “那他晚上又要加班啦!”她的母親聲音冷冷的含著幾分譏諷。“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幼稚得到家了!也不用腦子好好想想,高興個什麼勁兒?”

    “你們是————”一直站在旁邊的劉嫂終于按耐不住了。

    “你是什麼人?”她反而被詰問了。“你是羅紅的媽媽嗎?”

    “我,我不過是羅紅的房東啦。”劉嫂大約也看出苗頭不對,急忙撇清道。

    “什麼人你都租房子給她嗎?”那中年婦女大約因為找不到我,就開始把怒氣發泄到劉嫂頭上了。“像羅紅這種三陪女,你也敢往家里帶!”

    “三陪女?”劉嫂大吃一驚,聲辯著︰“她是三陪女啊!我們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確實是一點也不知道啊!”

    接著,劉嫂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又有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心態,就忙壓低了嗓門說︰“我並沒有看見羅紅出去過,她一定是還在屋里睡著呢。”

    立刻,我的房門又被敲得震天的響,仿佛要被徹底打破了似的。我仍舊沒動,靜靜地站在窗簾後面等待著一切的結束。

    “哎呀,哎呀!”輪到劉嫂著急了,她心疼地直叫︰“別再敲了,別再敲了,你們這樣子敲法她都不答應,那就是故意不理會人的啦!敲也沒用啊!”

    她的話還挺管用的,敲門聲果然就停了下來。但隨即就響起了一連串的叫罵聲來了,主要是那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方志林的妻子也間或有幾句責罵之詞,卻並不很凌厲,文縐縐地遠不及其母的口齒伶俐和言語豐富了。

    方志林這位岳母大人的確了得,她連比帶畫地破口大罵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的樣子。但畢竟是當過干部什麼的,她雖然是粵語夾雜著國語的一齊上陣,卻也並沒有太多不文雅的詞匯,倒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道德文章之類的說了一大堆。當然,還是免不了有些“狐狸精”、“婊子”、“人盡可夫”```````等等適何我這種女人的名詞出現的。不過,總的說來還是罵得是極有水準的了。

    我就這麼好整以暇地在房間里听著門外的一陣又一陣的呵斥之聲,還滿有興致地在那兒圈點著。在這樣嚴重的言辭侮辱下,我絲毫都不覺得氣憤,也不覺得難過,心里亦沒有點滴的情感可言,唯有一個思想是具體而成形了的,那就是感到自己真的是個害人精了,這不,又無緣無故地傷害到一個素未平生的女人。好在,我這個禍害就快要消逝了———永遠地消逝了!

    “對不起了!”我在心底對那個方太太說道。“真是對不起啊!不過,你忍受不了幾天了的。”

    不知道是她們听到了我的承諾呢,還是罵得累了,門外的叫罵聲終于停止了。

    “你自己要是還有那麼一點羞恥心,就少招惹別人的老公!”最後,方志林的岳母恨恨地撂下一句話。“否則,有你好受的!”

    在一陣紛雜的腳步聲之後,窗外,一切又歸于平靜了。

    我慢慢地離開了窗邊,走到了床上躺了下來,並且把頭深深地埋在枕頭里。沉默與寂寞織就的網把我緊緊地包圍著,那往事一幕又一幕在我的心頭閃現,我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穿著那件白色的襯衣,站在那一架盛開的荼蘼花下嫣然地笑著;仿佛看見阿風瀟灑地彈著吉他,唱著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仿佛阿根嫂正在笑著指導我踩著縫紉機;仿佛看見甦強在擁抱著我的肩,嘴里說著︰“曉荼,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唉!那一切都已走遠了、消失了。那一個個我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實的樣子,似乎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很有些恍若隔世的情形。但別的人卻都是那麼的清晰和真切,仿佛還在我的身邊似的。

    “我的人生是怎麼了呢?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我木然地想著。

    “人會有來世嗎?”我突發奇想。“我的來生又是什麼樣子呢?還會遇到現在這些人麼?”

    突然之間的,我感到了一種眷戀,我必須去對誰作一次最後的告別罷。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是我該再去看一眼的呢?阿根嫂、父親、二哥`````````他們是隔得那麼遙遠了,我是再也無緣見到的,那麼,阿風!阿風呢?我的心不禁劇跳了一下,竟然感到一絲兒熱熱的了。

    想到這里,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在衣櫃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件黑色長裙換好,連門也忘記關嚴就匆匆向城區而去。

    到“野狼”時剛剛是傍晚時分,這是一切娛樂場所開始營業的時間,“野狼”也不例外。

    雖然這里的顧客並不是很多,但我還是很容易隱藏好自己。我在靠著門口的陰影中坐著,且是那樣一身黑衣,一張臉又幾乎被那大大的墨鏡遮去了一大半,這付模樣雖有人注意卻很難被人看得清楚的。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效果,我這次來並沒有一點要與阿風怎麼樣的意思,就僅僅是想來看一看他———最後的一眼。如此而已。

    我靜靜地坐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里,一杯酒還沒有喝完阿風就出現了。但與他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人們通常稱之為“新新人類”的小姑娘。他們一面談笑著,一面在吧台邊坐了下來,他們要了兩杯酒或飲料什麼的,但兩個人都沒有喝,而是繼續很有興致地談論著。阿風顯得是那麼的認真,那麼的興趣盎然,別說他會看見我了,就是在他身邊的那幾個人,他也是一付視而不見的樣子。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是很成功的隱蔽了自己,如願以償地悄悄觀察著阿風了。

    阿風,他比過去老了幾分,那鬢角處都有了一點兒灰白的痕跡,但這在某種程度上更增進了他的魅力,愈發顯出一個成熟男人的獨特風度來。這樣的他竟然比我當年遇見的那個阿風更加有吸引力,更加迷人了。看來,阿風永遠都會是一個能夠俘獲女人心的男人的。

    就像是在回應著我心中的想法一般,那個女孩子發出了一陣開心的大笑來,聲音又高又脆的很是引人注目。很明顯地,這是因為阿風說了些什麼奇句妙語,令她頗為欣賞的緣故。笑罷,她旁若無人地伸手摟住了阿風的頭,在他的臉頰上響亮地一吻,而他,也非常自然地接受著她的這種親熱舉動,並且面有得意之色。這樣的情形,很容易使人聯想到他和這女孩是有著某種微妙的關系的。而我對這樣一副畫面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以我那些慣有的經驗來看,那答案已經是很肯定的了。

    “阿風和她必定是在一起消遣了許多日子了吧?甚至,這個女孩子就是他的現任女朋友。”我看著他們,這樣猜想著。“沒錯,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愛她嗎?”我好奇地想著這個問題,嘴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來。“他又是在逢場作戲吧!”

    我一動不動地看了好一陣子,奇怪得很,我心里並不感到嫉妒。是的,我並沒有一點嫉妒的感覺,只有一種麻木混合著些許如釋重負。阿風,那個曾經是我今生今世最愛的、亦是最恨的男人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他的確是我生命中的一場暴風雨,是我人生里的一條不歸路,但,我現在是再也不怪他,真的是一點都不怪他了。阿風還能愛來愛去的,這不是很好嗎?這樣就意味著他的人生還是那麼有滋有味。而我呢,馬上就要獲得解脫了———徹底的解脫了!

    臨走的時候,我不覺地回過了頭來,向阿風投去了深深地、最後地一瞥。他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注視,仍然與那女孩子在談敘著,我不禁嘆息了。

    “阿風!阿風!請珍重。”我低低地說了一句。

    然後,我再也沒有回頭,決然地走了。

    深夜,我合上那本《曼儂-列斯戈》,把它放到書架的最里面。在這本書的扉頁上,有我寫下的一段感觸︰“曼儂是死了,但她是死在愛人的懷抱里,她已經擁有了他的熱淚、他的一顆心。那沙漠的荒涼又算得了什麼呢?我,雖然還沒有死去,但是,注定了是即將死去。沒有誰的愛,沒有誰的淚,也沒有誰的惋惜,我只有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荼蘼花下———那個比沙漠更淒涼的地方。這就是我今生最後的歸宿!”這是我真實心境的寫照,也是我“秘籍”的索引。我是希望有那麼一個人能夠發現它,又有些害怕它被誰參透,而由此得知了我這一生可悲的故事。不知誰會是那個有緣之人呢?

    我拿出那個從多年以前就跟隨著自己的行李箱,先將裝有阿風牛仔衣物的袋子放了進去,準備到了那最後的一日再放那些日記進去;接著,我又找出一個大磁盆來,點起了火,開始把那些早已經準備好了的相片、紙張```````一一往火焰里投去,靜靜地,我看著它們被那火舌吞噬著,直至化為一堆灰燼。

    在這仁慈的黑夜里,我就這樣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些死亡的準備,心底毫無即將走上那死亡道路所該有的寂寞和悲涼,反而充滿著平靜與安樂之情。那個神秘而又遙遠的地方是什麼模樣呢?我並不了解,但我卻相信那里會是一個空靈的世界———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愛。

    這,就是我所希翼的與需要的世界了。

    哎!荼蘼也還有最後一章了,明天就來一起上傳吧!“非常”和

    “荼蘼”結束後就請大家去看《綻放的星星》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9 17:36:57

大結局


     

    終于,冷雲合上了白曉荼最後的那本日記。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再摸了摸那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日記,他覺得自己接觸到的並不是單純的紙張制品了,而是承載著一個女人悲情故事的盒子或是一座掩埋著她青春歲月的墳墓。這種聯想不僅令他有些顫栗,更有些感傷了。

    嚴格地說,白曉荼的故事只不過是這個大時代里的一個小故事而已。她這個人的悲劇比起那些每日里都層出不窮的、波瀾壯闊的大事件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就是冷雲這幾天遇到的幾個案件里的主人公們的經歷也比她的要曲折復雜了許多,她這個人,深情款款卻又不免有些懦弱,毫無與命運抗爭的勇氣,是不能令人欽佩得起來的。但偏偏就是這白曉荼像是有某種法力一般,牢牢地、深深地鑽進了他的心里去,使他久久不能夠忘懷得了。即使是冷雲在新的案件中忙碌得不可開交,也會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思緒控制了他的心情,那個叫做白曉荼的女人就會從記憶里跑了出來,左右著他的思維。每當這個時候,冷雲就會不由得停下手里的事情來,默默出著好一陣子的神。

    “你是在裝酷嗎?”艾妮有時會問他。“你不覺得晚了一點麼?”

    冷雲搖了搖頭,並不回答她的調侃。

    他這只是,在他讀過那些日記之後,冷雲突然地感到自己有些懂得女人的心了,第一次對什麼是愛有了思索。面對著艾妮,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懷著冷淡和隨意的心態了,他開始重視這個一直伴隨著自己的女孩來了。他們還是只是在周末在一起相攜而玩樂的程度,但對此,冷雲的心里卻已經有了一點不同的體會,看著這個自己身邊的女孩子,他雖然還未曾感到那種洶涌的愛意,但也明白了什麼叫作“珍惜”了。他心里的想法艾妮並不真的猜得透,可也憑著女性所特有的直覺隱隱感覺著些什麼,與他在一起時亦多了些前所未有過的柔情,他們的關系似乎正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呢?”在聖誕Party上,冷雲問著艾妮。

    “找一個我愛的男人和愛我的男人。”她雙手合什,很慎重地說。

    冷雲听了不禁大感意外了,他原本以為像艾妮這樣時髦而有些輕浮的女孩子所要求的會是一些物質類的東西,卻沒有想到她的願望也是這般的老套。他突然想起了白曉荼來,看來,無論是在什麼時代,也不管其性格或年齡有多大的差異,女人都是一種靠著感情生活的感性生物。想到這一點,冷雲心底油然升起一種感動與憐惜之情來。伸出手,他輕輕地擁住了艾妮,而她亦柔順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一種溫情在兩人中間蔓延開來。

    一轉眼間,時間已經到了歲末。

    “白曉荼”和她的日記已經陪伴著冷雲度過了大半年的時光了,這成了這世界上唯他所獨知的情感秘密。每每,冷雲看著白曉荼那些日記本就覺得應該將它們適當地安置個“歸宿”了,他覺得不能總是讓它們堆在那里啊,這也並非是白曉荼所願吧。

    冷雲最先想到的、也是唯一想到的就是把它們交給那個叫阿風的男人。他畢竟是白曉荼最愛的男人啊,而她的一切都可以說是因他而起的,他應該了解她的遭際。

    白曉荼雖然沒有在日記中提到過那個“野狼”的地址,但這對冷雲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他是刑警呀。于是,冷雲在稍稍利用了一點職權之便後很快就查到了那家酒吧的地址。在得到地址的當天晚上他就去了“野狼”。

    這家酒吧與白曉荼所描述的一樣,小但很熱鬧。又因為新年和新世紀即將雙重的到來的緣故,氣氛更是熱烈起來,擠滿了又說又笑的年輕人,冷雲並不認識阿風,一時之間倒不知哪一個才是他要找的人了。他在用目光搜索了幾次之後,還是沒有發現有像白曉荼筆下那個阿風模樣的男人,他只好攔住了一個侍者,問︰“你們的老板是叫阿風嗎?”

    答案是肯定的,那侍者並很熱心地把他引到了阿風的面前。

    這是一個酒吧里相當偏僻的角落,一個面容有些英俊而粗獷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滿慢慢地喝著酒,滿臉的孤獨和落寞之色,與整個酒吧熱烈的氛圍很不相宜。冷雲只用了一眼就認出他來了,這個人正是阿風,那個白曉荼日記里出現過千百次的阿風!

    冷雲靜靜地觀察了這個阿風好一會兒,這才走到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听他表明身份後,那阿風很是吃驚。“警察?!我這酒吧什麼證件都是齊全的````````”

    “哦,和那無關的。”冷雲忙打斷他的申辯。“我是因為白曉荼來的。”

    “白———曉———荼———”

    “你不會說你不認識她吧?”冷雲的口氣不禁有了一點諷刺。

    “我———”阿風的神情有些黯然。“怎麼會不認識她呢?”

    “她,死了。”

    阿風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好半天才不相信地問︰“死了?”

    冷雲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是自殺的。”

    “自殺!”阿風的臉色蒼白得有幾分嚇人。“她為什麼要自殺?她還那麼年輕,那麼````````”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將頭埋在肘腕里,輾轉著,似在哭泣。冷雲也不再說話,心情復雜地看著他痛苦著。

    過了良久,阿風這才問道︰“你找我,是想了解她的什麼事情嗎?”

    “不是的。”冷雲搖頭。“是因為她留下了一些東西,我覺得這似乎該由你來保存更合適點。”

    “什麼東西?和我有關嗎?”

    “是些日記。”

    “日記?”阿風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日記!”

    “你不願意要?”

    “我不敢````````”阿風沖口道,又急忙掩飾地說︰“我``````我``````是說還是你處理的好。”

    說罷,他掉轉了目光不再與冷雲的眼楮接觸一下了。

    冷雲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他這是不敢去讀一讀白曉荼這個被他所拋棄的女人的心聲,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被內疚和自責所糾纏``````````這是一個沒有勇氣的男人!白曉荼錯了,她總以為阿風只是一個花心的男子,卻並沒有真正看透他,他最大的問題並不是花心,而是缺乏一個男人應有的責任感。

    一個沒有責任感的男人就是一個永遠都會不停地去傷害愛他的女人的人。

    看清了這點,冷雲就再也沒了要把日記交給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思了。

    冷雲再一次細細地看了一遍白曉荼最後那一天所寫的日記,接著,他默默地想了許久、許久。然後,在世紀末的最後一個深夜,他帶上了那十本日記和那一袋牛仔衣物走了很久的路,來到了空曠無人的珠江岸邊。

    因為有風,冷雲費了一番功夫才點燃了火,他又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凝聚著一個叫作白曉荼的女人喜悅、悲哀、掙扎、絕望的紙張,然後就慢慢地,慢慢地,一頁又一頁地投進了那紅紅的火焰之中。

    夜更深了,也更濃了。此時的珠江岸邊除了冷雲和那一團火焰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了,一切都顯得那樣的靜謐和淒涼。冷雲望著江水,火焰蒸發起來的熱氣燻烤著他的眼,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了。

    突然,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歡呼聲。是人們在迎接新世紀的叫聲吧?!冷雲這才悚然一驚,新的一個世紀、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居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

    冷雲轉過頭來,再看了看那些日記,它們在火焰里繼續燃燒著,雖然還沒有成為灰燼,但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模樣,而是化為了一片片灰黑色的、像絲綢般的薄片。一陣冷風吹過,這些薄薄的紙片就被卷了起來,在火光的映照下,隨風在空中翻飛著,恰似那一片又一片的荼蘼花瓣在滿天滿地地舞動。漸漸地,它們就消逝在那茫茫的夜霧之中。

    那天之盡頭,可有著一個香丘?沒有人知道。

    (終)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19 17: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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