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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溫芯]說謊的婚姻[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2:46     標題: [溫芯]說謊的婚姻[全書完]

說謊的婚姻 作者:溫芯

這是個用謊言構築的婚姻,而丈夫和妻子之間最大的謊言是──
江之翰以為兩人是互不相愛的結合,但薛曼儂其實偷偷愛著丈夫。
他從不知道她為何答應不公平的婚姻協議,願意跟他演這齣戲,
其實只因她以為自己能陪在他身邊就滿足,
所以就算只有幾年、幾個月甚至幾個禮拜也沒關係,
她想做他的妻子,但是當他一直暗戀的女人出現以後,
她才發覺,原來心還是好痛啊,可即使這樣疼痛著,
為了他,她還是繼續說謊,繼續假裝恩愛夫妻……
兩年前,她一聲不吭就出國留學,斷絕連絡,
兩年後卻又聽爺爺的話跑回來當他的助理,這是怎樣?
而且她一上工,他的生活便失去了吃喝玩樂的享受,
雖然也多了工作的成就感,但被她監控真不是滋味啊!
現在爺爺病重,居然異想天開要他們結婚,太離譜了!
但更離譜的是他沒拒絕,只要彼此有共識他也願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3:12

第一章

  這什麼鬼?!

  江爺爺瞪大銅鈴眼,

    氣吹白花胡,將一本剛剛新鮮出爐的八卦週刊狠狠擲落書桌。

  天曉得,不是日理萬機的他特別無聊,閑到拿八卦週刊打發時間,而是因為要掌握他那個不肖孫子的最新動態,這是最快速且最有效的辦法。

  該死的江之翰,又給他鬧出緋聞了!這回對象還是個曾經拍過香港豔情片的女明星!

  他這個不肖孫,眼光就不能長進一些嗎?那麼多內外兼美的名門閨秀排隊隨他挑,他不要,偏偏愛跟那些女模小明星牽扯不清,而且一個接一個,猶如過江之鯽,換女伴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

  瘋了,他快瘋了!

  再這麼下去,他這把不中用的老骨頭沒病死,也會被那個渾小子給氣死!

  江爺爺翻開抽屜,找出藏在最深處的健康檢查報告,看著報告上一行行不祥的文字,他眼神一暗,陷入沉思。

  該是做個了斷的時候了。

  他下定決心,打電話。鈴聲響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起來。

  「Hello。」

  「儂儂嗎?是爺爺。」

  「爺爺!」電話那頭的女孩很驚喜,「怎麼忽然打電話來?現在臺灣時間……不是已經半夜了嗎?爺爺還沒睡?」

  「怎麼睡得著?都快氣瘋了!」江爺爺嚷嚷。

  儂儂停頓兩秒,「之翰又怎麼了?」

  「不愧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儂儂,一猜就知道。」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爺爺這麼生氣?」

  「你說對了!那個可惡的、該死的、只會頂撞我的臭小子!」江爺爺恨恨地磨牙。

  「別氣了,爺爺,氣壞身子不好,儂儂會擔心的。」儂儂溫言軟語地安慰。

  江爺爺歎氣,「唉!還是你貼心,那死小子有你十分之一為我著想就好了。」

  「別這麼說嘛,爺爺,之翰也很孝順的,你知道的,對不對?」

  「呿,他孝順的話,就不會不好好給我在公司上班,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鬧緋聞了!」

  「他……又有新女友了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換女人的速度比川劇變臉還快。」

  「呵呵。」這幽默的比喻讓儂儂笑了。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江爺爺髮指地吼。

  「對不起嘛,爺爺。」儂儂忍笑,「別氣了,好不好?儂儂在這裡給您鞠躬賠罪了。哪,我的頭都快磕到地板上了,爺爺看到沒?」

  「呿,你啊!」江爺爺抿抿唇,拿她沒轍,若說江之翰這混世魔王是出生來惹惱他的,這乖巧又活潑的女孩就是來逗他開心,他實在無法認真跟她計較,「別鬧了,丫頭,爺爺打電話是想問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回臺灣?你不是說論文早就過了,就等領畢業證書,還沒領到嗎?」

  「領到了。」

  「那還不快點打包給我回臺灣?」

  「總是有一些瑣事要處理嘛!爺爺別急。」

  「叫我怎麼能不急?我告訴你,你再不回來幫爺爺,就等著替爺爺收屍吧!」

  「哪有那麼嚴重啊?」儂儂嗤笑。

  「薛、曼、儂!」江爺爺拉高嗓門,警告意味濃厚。

  「知道了,爺爺,儂儂遵命。」



  「哇哇哇!」連三聲驚歎,「這下可好了,之翰,你的照片又堂堂登上八卦雜誌,等著被你爺爺痛駡吧!」

  「無所謂,我習慣了。」江之翰聳聳肩,一綹墨髮垂落,他瀟灑地撥開,露出一張俊美無輪的帥臉,迷倒周遭無數女性,紛紛射來癡迷的目光。

  江之翰本人視若無睹,他的好友吳俊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懊惱,明明自己長得也不賴,可是只要一站在江之翰身邊,整個就失色,從小到大,百試百靈,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嫉妒到快發狂。

  不過嫉妒歸嫉妒,兩人的關係還是好得不得了,氣味相投、興趣融洽,不論是靜態的閒聊或動態的玩樂,兩人都格外契合,比親兄弟還麻吉。

  何況江之翰雖然異常有女人緣,但從來不曾以此自滿或炫耀,相反地,他根本不像外人以為的在情場上那麼吃得開,其實藏著一個痛苦的秘密。

  這秘密,吳俊佑很早以前就知道,不得不對這死黨感到同情。

  他望向正一杯接一杯灌酒的江之翰,忍不住出聲阻止:「別再喝了,再喝下去,你一定醉!」

  「醉了好啊。」江之翰微笑。今夜,他原本就是特意來酒館買醉。

  「醉了,事實也不會改變。」吳俊佑勸他。

  「那倒是。」他自嘲地點頭,握著酒杯,百無聊賴地把玩。

  最悲哀的是,他的酒量令人痛恨地好,就算喝上十杯百杯,恐怕也醉不了,真想陷入昏沈,就算只有片刻也好……

  他不需要理智時刻不懈地提醒自己,他是個為情所苦的男人……

  「親愛的,你怎麼也在這裡?」一個身材火辣的女人無預警地靠過來,親昵地打招呼。

  他一點也不意外,很習慣在酒館被女人搭訕,回過頭,仔細看兩眼,搜尋記憶庫裡的資料。

  「啊,是你,Claire。」

  「還記得我嗎?真榮幸。」Claire靠他更近,朱唇呵出的氣息曖昧地逗他耳朵,「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我丟到九霄雲外了。」

  他笑,「好歹我們也交往過一陣子,怎麼會忘?」

  「誰知道呢?就連跟我交往的時候你也常常是心不在焉的,都不曉得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臉看進去。」

  「這麼漂亮的一張臉,怎麼可能沒看進去?我啊,跟你分手的時候,心都痛了。」

  「騙人!」Claire不信。

  「真的。」江之翰握拳,作勢擊打自己左胸口,一副信誓旦旦的姿態。

  Claire可沒笨到被他的演技騙過,但情聖之所以為情聖,就是他能時時刻刻哄得女人芳心大悅,就算是謊言,她聽了也高興。

  「我啊,還以為你這人不懂得愛。」她挑逗地扇扇鬈翹的眼睫。

  一旁的吳俊佑聽了,嗤笑。

  江之翰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回過頭,笑嘻嘻地望著前女友,「我不是不懂,是不相信。」

  「你不相信愛情?」

  「嗯。」

  「意思是你沒愛過任何女人?」

  吳俊佑再次嗤笑,江之翰不爽,索性展臂橫搭好友肩膀,「被你看出來了,Claire,其實我愛的是男人。」

  「什麼?!」Claire驚駭。

  吳俊佑也驚愕,事關男人清譽,豈可容這傢伙胡說八道、敗壞他名聲,萬一以後影響他把妹怎麼辦?他急得想甩開江之翰的手。

  江之翰卻如八爪章魚,緊緊抓住他,還故意湊近,在他臉頰送上響吻,「親愛的,Darling,我看我們就大方出櫃吧,這幾年我裝得好累。」

  毀了、毀了!他毀了!瞥見Claire目瞪口呆的表情,吳俊佑不禁爆出哀鳴。

  「我看我就……呃,不打擾你們了。」美女匆匆忙忙告退。

  吳俊佑恨得扁好友一拳,「江之翰,你一定要這樣斬我的桃花嗎?有美女不介紹給我就算了,還公然侮蔑我?」

  「跟我在一起,是一種誣衊嗎?」江之翰無辜地眨眨眼,好委屈。

  「去你的!」吳俊佑想殺人。

  江之翰笑了,惡作劇地欣賞好友這副啞巴吃黃連的模樣,低落的心情霎時提振了不少。

  「謝謝你,俊佑,今晚多虧你出來陪我喝酒。」他端起酒杯,誠懇地致敬。

  吳俊佑聽他忽出感性之言,滿腹怒火都消了,歎口氣,跟他乾杯,「不過,慧心學姊的婚禮,你打算怎麼辦?要去參加嗎?」

  「當然要去,我說過,會祝她幸福。」

  江之翰說得毫不猶豫,但吳俊佑卻聽出藏在話裡那濃得化不開的惆悵與無奈,他不知該怎麼勸慰,只能用男人的方式解決。

  「再乾一杯吧!」



  喜宴當天,江之翰展現出絕佳風度。

  以程慧心學弟兼好友的身分送上賀禮與祝福,甚至還應主持人邀請,上臺致詞,將大學時代社團裡發生的大小糗事描述得活靈活現,妙趣橫生。

  「當時的慧心學姊,可是我們西畫社之花,幾乎所有的學長學弟都愛慕她,學姊一笑傾城、再笑傾人國——所以新郎,你可得小心了,這個紅顏禍水可是會讓你傾城傾國啊!」

  眾人爆笑。

  一個大學學妹故意起哄,「那江學長,你以前也是慧心學姊的裙下之臣嗎?」

  「豈止!我要是認第二,誰敢爭第一?」他詼諧地自嘲,「學姊是女王,我就是她的宰相,你們這些膽敢對她不死心的兔崽子全歸我管,知道吧?」

  眾人又笑。

  一場喜宴,在他風趣的談笑中,氣氛炒熱到最高潮,散席後,程慧心逮到空檔,向他道謝。

  「謝謝你,之翰,今天你的致詞很精彩。」她笑得很溫柔。

  她總是這麼溫柔,他羨慕能得到她的男人。

  江之翰淡淡地笑,「一定要幸福,慧心。」

  「嗯。」她輕輕點頭,凝望他的眼,微微泛紅。

  他知道,她懂得他的愛戀,只是這麼多年來,兩人一直默契地不點破,因為她早已名花有主,而且對他一向只有同學之誼。

  「我走嘍。」

  「再見。」

  兩人珍重地道別,對江之翰而言,也是對自己心中的那份執著道別。

  該放下了,這段單相思,從一開始就是錯誤。

  離開喜宴現場後,他又去酒館喝酒,這次是獨自一個人,獨自品味失戀的苦澀。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倒上床便昏昏入睡。

  他作了一個夢,夢中,他不停地畫,畫筆在畫布上肆意揮灑,描繪出一幅幅圖像,他看不清那些圖,依稀見著是人影。

  畫的是誰呢?

  是與他最親的爺爺嗎?是去世的父親、母親,還是他暗戀的慧心學姊?

  或者,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某個人……

  「江之翰,你還睡不夠嗎?」清脆的嗓音在夢中響起。

  是誰?好吵!

  他聲吟,捧著沉重的腦袋。

  「江之翰,該起床了,你上班要遲到了。」

  上班?管他的!是爺爺開的公司,他是公司少東,想幾點去就幾點去,誰敢說他一句不是?

  「你真的要逼我使出終極手段嗎?」

  誰啊?吵死了!

  江之翰剛想抱怨,一串尖銳的鈴聲倏地在他耳邊作響,本來就疼痛的腦門這下更痛得令他難以呼吸。

  他猛然起身,怒吼咆哮:「到底是誰這麼煩?!」

  「是我。」對方冷靜地回答,語氣含笑。

  他睜開迷蒙的眼,眨了眨,又眨了眨,努力認清站在床前的女人倩影,幾秒後,他認出來了,倒吸口氣。

  「薛曼儂?是你!」

  「對,是我。」薛曼儂閑閑地將鬧鐘擱回床頭櫃,「江之翰,好久不見,這兩年過得還好嗎?」

  薛曼儂回來了。

  這煩人的、古靈精怪的、令他摸不著頭腦也恨不能甩開的女孩,回來了。

  江家與薛家是世交,在他十二歲那年,兩家的父母共同出遊,卻不幸發生空難,他們同時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

  爺爺不忍,收養了她,從此以後,兩人便如青梅竹馬一般長大。

  兩年前,她忽然說要進修,辭掉工作,遠赴美國讀書,那段時間她猶如人間蒸發似的,一點消息也沒,一通電話都不打給他。如今她又一聲不響地跑回來——是怎樣?當他們江家是來去自如的旅館嗎?

  他不覺有氣,問話句句帶刺,「你幹麼突然回來?」

  「都畢業了,當然要回來。」

  「這麼快就拿到MBA學位?」

  「是啊。」

  「就算畢業也可以不回來啊,我不信憑你的成績在美國找不到工作。」

  「你希望我繼續留在美國嗎?」

  他不吭聲,不想回答這種問題。

  她偏要追根究柢,「我回來臺灣,你不高興嗎?」

  有什麼好高興的?她最好永遠不要回來,免得他看了心煩!

  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打算進晨星工作嗎?」

  「爺爺是這麼說的。」

  也就是說,將來他不僅會在家裡看到她,連在公司也得不時撞見她?這算什麼地獄生活啊?!

  江之翰懊惱地柔亂一頭本來就睡得很亂的頭髮,「你拿到美國知名大學的MBA,外面應該不少公司搶著要吧?非進晨星不可嗎?」

  「爺爺說,晨星也有我們薛家的股份,自己人當然要為自己的公司效勞,幫別人賣命不值得。」

  那倒是。堅持家族傳承的老古板爺爺的確不可能放她出去自由闖蕩,這也是他始終被困在晨星的理由。

  因為爺爺認定他是未來家族企業的繼承人,硬是把這道枷鎖束在他身上。

  沒想到儂儂也逃不了這悲慘的宿命,他該感到同情,還是暗自竊笑呢?

  他不能決定天平的兩端孰輕孰重,暫且擱下不想,「爺爺要你進哪個部門?」

  「嘻嘻。」她眼眸閃閃發亮,輕聲一笑。

  笑得他毛骨悚然,頓時有不祥預感,「幹麼這樣笑?」

  「爺爺給了我一個很特別的職位。」她笑道。

  「有多特別?」

  「跟你有關的。」

  「跟我有關?」不祥的預感更濃了。

  「特別助理。」她說。

  「什麼特別助理?」他一時沒領會。

  她狡黠地望他,「副總經理特別助理。」

  那就是說——江之翰一窒,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你在公司會一直跟著我?!」

  「這就是特別助理的定義啊。」她笑容可掬,「隨時掌握老闆的動態,為老闆安排行程,處理大小事宜,協調各個部門,總之,在公司裡,我就是你的分身,代表的就是你的意志。」

  他的分身?他的意志?

  「你根本就是爺爺派來監視我的!」他嘶聲指控。

  「正解。」她俏皮地朝他比出手槍的手勢。

  江之翰腦門一沈,真的有中槍的強烈不適感。宿醉已經夠令人頭痛了,爺爺的安排更是讓他痛得巴不得去撞牆。

  「饒了我吧……」他嘟囔,握拳敲敲暈眩的腦袋,懷疑自己還在作夢。

  但薛曼儂清晰的聲音狠狠打醒他,「既然我們達成共識,就從今天開始吧!江副總經理,我已經確認過你今天的行程,由於你宿醉,顯然早上的行程一定會delay,所以我已經很貼心地都往後延了。只是這樣調整過後,今天晚上你個人的約會恐怕必須取消……」

  「等等。」

  「但是你放心,貼心的本人絕對不會讓你花花公子的名聲毀於一旦,所以我會替你選好一份禮物,送給今晚約會的女伴,順便附上一張卡片好好道歉,相信她一定不會介意……」

  「我說,你先停一下。」

  「至於明天的行程,嘖嘖,我發現副總的秘書實在有點瞧不起副總的工作效率,以你的能耐與精力,絕對有辦法擠入更多行程。首先,我們就先去巡視剛開幕的百貨公司吧,然後再跟幾個大客戶見面……」

  「Stop!」

  「對了,後天晚上我們要出席一場慈善宴會,所以我很不得已,又把副總的個人約會取消了。當然,我會事先幫你向對方慎重道歉——」

  「薛曼儂,你給我閉嘴!」江之翰忍耐到達極限,高聲咆哮,「誰跟你達成共識了?我有答應你當我的特助嗎?有同意你替我安排行程嗎?我不准你插手我的事,公事私事都不准管!聽到沒?」

  「聽到了。」她似笑非笑,「所以我可以繼續報告了嗎?」

  「薛、曼、儂!」他想掐死她!

  她歎息,幽幽地、長長地歎息,彷佛她有多無可奈何,「聽著,江之翰,你以為我很想當你的特助嗎?」

  「什麼意思?」他擰眉,陰沉地瞪她。

  「我呢,是爺爺親自請回來的,他給我一份怎麼算我都不吃虧的好薪水,又拿出親情攻勢,非要我出手拯救你這個敗家子——你以為我很甘願嗎?我也是不得已啊!」

  這什麼話?

  江之翰傻了,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這女人擺明輕蔑他就是了!

  「他到底給你多少錢?只要你肯去別家公司工作,差額我來補!」他豪氣地拍胸脯。

  「這不只是金錢的問題啊。」她百般同情地望他,眼神好像在感歎朽木不可雕也。

  他被她看得又氣又窘,為何她總有辦法令他感到自己一無是處、很難堪?

  「那你說,還有什麼問題?」

  她沒立刻答話,只是深深地盯著他,水眸漫著不可解的迷霧。

  他心跳一停,莫名地狼狽,「看什麼看?快說啊!」

  她微微一笑,在床沿坐下,他這才驚覺自己還穿著睡衣,一臉剛睡醒的迷糊樣,而她卻是一套規規矩矩的上班族套裝,對比之下,更顯得她潔身自好,而他放浪不羈。

  「你……幹麼坐過來?」他直覺往旁邊挪移身子,跟她保持安全距離。

  「之翰。」她忽然輕輕地喚,語氣甜甜的,清柔可人。

  這女人又想出什麼怪招了?江之翰精神緊繃,防備地瞪她。

  「我們這麼久不見了,你不想我嗎?」她甜膩地問。

  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好歹我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你只比我大幾個月,但我一直把你當哥哥一般尊敬。」

  她尊敬他?江之翰差點嗆到。騙誰啊!

  「是真的!小妹我超~~尊敬哥哥的。」薛曼儂舉手擺出立誓的姿態。

  這套江之翰自己演多了,沒笨到會相信。他撇嘴冷笑。

  「所以啊,雖然是想孝順爺爺才回來的,但我會答應當你的特助,也是為了你啊!」

  「為了我?」他挑眉。

  「你應該沒忘記吧?我們除了一起長大,還有一份更特殊的關係。」

  「什麼關係?」

  「你真的忘了?人家好傷心唷,嗚嗚……」她哽咽兩聲,手指作勢在自己眼周拂去淚水。

  演得真假!江之翰不屑眯眼。

  她看出他毫不動搖,哭臉轉笑臉,藕臂纏勾他肩頸,「之翰哥哥,你好無情喔!」

  現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他撥開她的手。

  她依然笑吟吟,不介意他的冷淡。

  「快說清楚,你為什麼答應爺爺做我的特助?」他厲聲逼問。

  她微笑更甜,玉手抬起他下巴,眼神有意無意地流露嫵媚,看得他不禁屏住呼吸。

  「江之翰,我們之間的婚約,還算數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3:40

第二章

  「爺爺,我不可能娶她!都什麼年代了,還來政策聯婚那一套……」

  書房裡,爆開一場爺孫間的戰爭,這並不是一老一小第一回吵嘴,卻是近年來最轟轟烈烈的一次。

  「不是政策聯婚,是兩家父母從小為你們訂下的婚約。」

  「那只是開玩笑!」

  「我可是很認真。」

  認真?

  江之翰翻白眼,大踏步上前,停在爺爺面前,上下打量,叛逆不馴的眼神寫明瞭他懷疑這位元老人家精神狀態出差錯。

  江爺爺被這不肖孫看得胸中點燃三把火,怒不可遏,「死小子,你給我像樣一點!這什麼眼神?你敢用這種眼神看你爺爺!」

  他的眼神錯了嗎?江之翰皺眉,他覺得自己的立場再正當不過了。

  「我說,爺爺,指腹為婚是你們老、老、老一輩人的觀念了。」再三強調「老」字,「我們這一代,講的是戀愛結婚,沒有愛情怎麼結婚?」

  諷刺他?江爺爺氣得吹鬍子瞪眼,「好啊!跟我講愛情?那你倒說說看,你有愛過任何人嗎?別跟我說你跟那些女明星之間是愛!」

  江之翰一窒。他是愛著某個女人,而且還愛了很多年,愛到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這種糗事,沒必要跟爺爺說。

  「總之我不可能跟儂儂結婚!」他倔強地撇過頭,想想,又補充一句更強而有力的,「何況她也不會嫁給我。」

  「誰說她不會?」江爺爺挑眉,「我問過她了,她說如果有必要,她不介意跟你結婚。」

  什麼?江之翰嗆到,「什麼叫有必要?」

  江爺爺聳聳肩,攤攤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那女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忽然向他提起這個可笑的婚約,說她是為了這個約定才回來的,但她……不可能真的打算嫁給他吧?

  江之翰狐疑地尋思。說薛曼儂願意跟他結婚他是百般懷疑,但說她樂於享受惡整他的趣味,他絕對百分之兩百相信。

  「你被她騙了,爺爺。」他決定修正老人家錯誤的認知,「儂儂只是哄你的,她怎麼可能答應跟我結婚?她只是故意拿這件事來逗我!」

  「幹麼拿這種事逗你?很好玩嗎?」

  「誰知道?爺爺不也曉得她的個性,就是愛玩愛鬧。」

  「儂儂是愛開玩笑,可是她從來不會騙爺爺,我相信她。」老人家堅持自己的想法。

  敗給他!江之翰無奈地敲自己額頭。

  「總之爺爺,我不管那丫頭怎麼想,我呢,不可能跟她結婚,還有,我也不答應她來當我的特助。」

  「你以為這是你可以決定的事嗎?」江爺爺冷笑,「我是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我派儂儂當你的特助,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爺爺!」

  「順便警告你一聲,渾小子,你不要以為爺爺死了,遺產就會理所當然留給你,別忘了薛家也有晨星企業的股份,你再不給我振作一點認真工作,我寧願把公司交給儂儂!」

  「好啊。」江之翰舉雙手雙腳贊成,「我老早就跟爺爺說過了,我對管理公司一點興趣也沒有,交給儂儂我也很放心。」到時他只要蹺著二郎腿等領股利就好了,何樂而不為?

  「你這臭小子!」江爺爺咬牙切齒,簡直快氣炸,「瞧你樂成這副樣子,你真以為自己能高枕無憂嗎?告訴你,我不僅公司不給你,股份也不給你,名下所有的動產不動產,你一毛錢也別想得到,我寧願把財產統統捐出去!」

  哇靠!拿錢來威脅他?

  江之翰眯眼。爺爺以為他沒有遺產就活不下去嗎?他江之翰也是有能力有才華的,大不了自己找工作養活自己。

  薑是老的辣,江爺爺怎會看不透自己孫子腦袋裡轉的念頭?冷哼兩聲。

  「光靠上班族的那份死薪水,你能活得自由自在嗎?別的不說,你那幾輛豪華限量版跑車怎麼辦?你養得起嗎?你又愛畫畫,喜歡在拍賣會搜羅珍貴藝術品,我倒要看看你以後拿什麼出價?還有啊,你講究飲食、講究衣著品味,嘖嘖嘖,要不要替你拿電腦算算,上班族的薪水買得起名牌服飾、喝得起頂級紅酒嗎?江之翰,別跟爺爺說你不介意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質,鬼才相信!」

  好……好你個精明老頭!

  江之翰眼眸噴火,氣惱地握拳,「知道了,我會認真上班,行了吧?會乖乖當晨星的奴隸,鞠躬盡瘁,替公司賺大錢,這樣爺爺滿意了吧?」

  「很好。」老人家得意地微笑。

  光看江之翰從書房走出來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儂儂便能肯定,這場戰爭是爺爺贏了,而且贏得十分光彩。

  她掩唇竊笑,待江之翰走到面前,輕聲咳嗽,端出正經嚴肅的表情。

  「薛曼儂,你等在這裡幹麼?」他狠狠瞪她。

  「當然是等你一起上班啊,老闆。」她笑得超甜。

  若不是因為她是女人,江之翰說不定會一拳揮過去扁碎她不懷好意的笑顏,但無奈,他一向主張不可傷害柔弱的女性一根寒毛——雖然這丫頭完全跟「柔弱」兩字扯不上邊。

  他努力保持紳士風度,「走吧。」

  「Yes。」她歡快地回應,步履輕盈地跟在他身後,「今天副總的行程滿檔,可能要很晚才能下班喔。」

  「知道了,都隨你安排。」他認命了。

  「那請副總在車上閱讀這份報告,這是待會兒開會要用的。」說著,她遞給他一疊厚厚的資料。

  江之翰瞪著那一疊資料,很不情願地接過。這女人連讓他開車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嗎?

  「時間寶貴,副總。」她彷彿看透他的思緒,眨眨星亮的眼,「日理萬機的大老闆,哪有空自己開車呢?每分每秒都要拿來好好利用,所以就交給司機王伯伯吧,我已經跟他說好了,車子在門口等我們。」

  他的BMW、他的保時捷、他的瑪莎拉蒂……以後連跟這些「小老婆」相處的時間都要被剝奪了嗎?

  江之翰不禁為自己哀悼。

  「上車吧。」

  她在一輛外型古板又老氣的黑頭轎車前笑盈盈地候著,右手優雅地一擺,做出邀請的姿勢。

  他的快意人生啊!江之翰再為自己哀悼兩秒,才不甘不願地坐上車。

  他料得沒錯,一路上,儂儂沒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她將報告標記劃重點,逐一與他討論,逼他深入思考問題所在。雖然她的藉口是自己對公司的業務還很不熟悉,希望他這個副總給予她「適當的指導」。

  自己畢竟算是資深的前輩,總不能讓她這個新進人員看破,江之翰悶歸悶,也不得不裝得自己好像很懂,靈活轉動腦筋,現學現賣。

  幸虧他聰明,勉強對付過去,不至於太丟臉。

  「老闆,你比我想像的還厲害耶。」她拍拍手。

  他慚愧不已,表面還得裝酷,「你現在才知道。」

  「了不起!」她又拍拍手,跟著豎起雙手的大拇指。

  總覺得被她給耍了。江之翰猜疑地盯著身旁笑容滿面的女人,她真有這麼佩服他嗎?還是這也是」駕馭「他的手段之一?

  但他沒空多想,因為她很快又拋出新議題,他被迫迅速切換思考軌道,為了給她一個合理答覆,大量消耗腦細胞。

  而這只是開始而已。



  接下來,江之翰發現自己必須學會過關斬將,他的特別助理為他布下了一個又一個戰場——巡視賣場、主持內部會議、親自對客戶做簡報、跟商界重量級人物交往應酬——所有他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煩事,如今他一個也躲不過,都得硬著頭皮上陣。

  他告訴自己,是為了達成對爺爺的承諾,自己才如此賣力,但其實他內心深處很明白,最大的原因是他不想被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人看不起。

  她是他的剋星,絕對是!

  從她來到他們江家第一天,他就沒好日子過,他早該習慣了……

  「老闆,你在想什麼?」清脆的聲音拉回他的神智。

  他轉過頭,儂儂正笑望他。

  「沒事。」他鬱悶地答。總不能告訴她,他正在想「她」。

  「對我們新開的這間百貨公司,老闆有什麼想法嗎?」她問。

  什麼什麼想法?

  江之翰不解,看看四周,賣場格局寬闊,每個櫃位都有品牌進駐,來逛街購物的顧客看來也不少。

  「我覺得不錯啊。」

  「我也覺得不錯。」她點頭,「剛開幕的百貨公司就有這樣的業績,也受到品牌廠商的信賴,很不簡單。」

  「那是因為顧客跟廠商認同我們晨星的品牌吧。晨星在臺灣百貨業一向是數一數二的龍頭,有業績也有口碑。」

  「嗯,這都是爺爺辛苦打下的江山吧!」

  「你的意思是?」他好似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笑笑,「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不過如果不懂得乘涼,還魯莽地把樹給砍了,這就危險了。」

  「你是說我會把爺爺種的樹給砍了?」他怒視她。

  「我沒這麼說喔。」她搖手,「我只是在說通論。臺灣不是有很多不長進的企業家第三代、第四代,專門來敗家的嗎?」

  「我也會是其中之一?」

  「我說了,我沒這意思,只是一般性的通論。」

  鬼才相信她是一般性通論,明明就是針對他!

  江之翰氣惱地抿唇。他是滿腔怒火,但偏偏她一臉笑嘻嘻的無辜,害他有氣也無處發,噎在胸口。

  「江副總!你今天怎麼有空來?」

  正當兩人對峙時,一群櫃姊發現他,驚喜地圍過來,纏著他又笑又撒嬌。

  「自從開幕那天後,就一直沒見到副總來巡察,我們好想念你呢!」

  「就是嘛,副總好無情喔,都不想我們嗎?那天還哄我們說以後要常常來看我們呢。」

  「我這不是來了嗎?」

  「這麼久才來!」

  「不管啦,你要請我們吃飯。」

  「不如一起去唱KTV吧!聽說副總唱歌很好聽。」

  「真的嗎?我也要去!」

  鶯聲燕語不絕於耳,江之翰被擠在中間,仍是一派瀟灑迷人,一點也不顯得不自在。

  看來他很樂在其中啊……

  儂儂暗想,眼前這幕還真像一幅寵妃服侍帝王圖,他很習慣被仰慕自己的女人包圍吧?

  「咳、咳!」她咳兩聲。

  沒人理她。

  「咳、咳!」

  還是沒人理。

  無視她嗎?儂儂牽唇,皮笑肉不笑,展臂排開鶯鶯燕燕,硬是擠出一條通道。

  「抱歉,各位,現在是上班時間,席煩各位回專櫃服務顧客好嗎?」

  「你是誰啊?」「眾妃」投來敵視的眼神。

  「我是薛曼儂,副總經理特別助理。」

  副總的特助?這豈不表示她整天可以公然對這個帥男人跟前跟後了?櫃姊們又羨慕又嫉妒,看她的眼光更陰狠了。

  這女的長得還不錯,雖然不太會打扮,一身那種令男人滅火的無聊套裝,但五宮還算精緻,笑起來甜甜的,很俏皮可愛。

  「那各位回櫃位,還是我應該請樓層經理來呢?」笑歸笑,講話的態度卻令人冒火。

  櫃姊們忿忿然,卻不好爭論,她們的確是上班時間溜班,要是經理來了可難以交代。

  「那副總,你把手機號碼留給我們啦,這樣大家也好約個時間一起唱歌?」離開前,先要到電話再說。

  「如果需要聯絡副總,可以透過我。」儂儂笑著遞出自己的名片,「以後江副總的行程一律由我安排,請各位跟我約時間吧。」

  櫃姊們面面相覷,「不會吧?難道以後打給副總的電話都得由你來過濾嗎?」

  「就是這樣。」儂儂笑咪咪,「那麼就不耽誤各位工作了。老闆,我們走吧,大家等我們回去開會呢!」說完,她不給江之翰任何反應的時間,拖著他就走。

  「喂,薛曼儂,你這是幹麼?」避開眾人耳目後,江之翰怒聲責問,「以後我跟女人約會都要你管嗎?」

  「你放心吧,我不會管你私人約會,只不過不希望你私人預定跟公事行程有衝突,所以以後你若要定私人約會,麻煩先通知我一聲,方便我事先做個安排。」她頓了頓,忽爾又嫣然一笑,「話說回來,不曉得江副總以後還有沒有空約會呢?」

  他皺眉,「什麼意思?」

  她打開行事曆,遞到他面前,他瞥一眼,臉色大變。

  密密麻麻的行程注記,別說約會了,他連睡覺的時間抽不抽得出來都說不準呢!

  「加油,老闆大人。」她笑得不懷好意,像一隻惡作劇的貓。

  工作、工作、工作。

  這就是他可悲的生活,單調的人生,飆車、喝酒、泡妞、賞畫……所有的歡愉與美好,都從他的行事曆中退位,唯一留下的,只有持續不停的工作。

  他沒有閒暇,不存在空檔,行程一個排一個,任務一件接一件,墮落散漫是什麼滋味?他幾乎要淡忘,甚至連為自己失戀傷心的時間都沒有。

  不久前,他還為了暗戀的女人跟別的男人結婚而借酒澆愁,現在,他卻是在應酬的場合不得不乾杯。

  「林伯伯,好久不見。」

  「唉呀,這不是曼儂嗎?老江說你出國念書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陣子剛回臺灣,現在我在晨星工作。」

  「是嗎?在哪個部門?」

  「我是江副總的特別助理。」

  「這麼說你成了之翰的‘賢內助’了?我說老江這安排還真妙啊!呵呵……」

  哪裡妙了?大大不妙!

  江之翰暗嗤,看著薛曼儂在這場招待酒會裡到處跟叔叔伯伯阿姨打招呼,如花蝴蝶似地穿梭,從容自在的姿態實在讓人火大。

  尤其她幾乎跟每個人都要表明她「特別助理」的身分,好像打著他的招牌,就可天下無敵。

  「你不用動不動就強調你是我的特肋吧?」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嗆聲,「有那麼得意嗎?」

  「哪有什麼好得意的?」她低聲嘲諷,櫻唇依然噙著笑,朝剛剛偕同夫人離開的林董事長送去最後秋波,「當你的特助又沒特別了不起。」

  「既然這樣,你幹麼見到每個人都要這麼自我介紹一遍?」他也同樣掛著假笑。

  「這樣他們才知道以後有事要找你,得透過我啊。我不是說了嗎?我對外就代表你的分身與意志。」

  「你根本是在架空我的主權!」

  「是替你分憂解勞。」

  「哼,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江副總一定要在這種場合跟我爭論嗎?」

  「誰教你硬要取消我的約會,拉我到這種無聊場合來?我跟你說過,我最討厭這種應酬了。」

  「因為有個重要人物也會來參加,我才拉你來的。」

  「誰?」

  「他來了——」儂儂宣佈。

  江之翰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剛剛跨進宴客廳,身旁還挽著個身材火辣的美女。

  「周定富?」他厭惡地皺眉,「你說的重要人物就是他?」

  「沒錯。」她仰臉對他微笑,「爺爺說,現在臺灣最受矚目的珠寶品牌是由他們家負責代理的,我們一定要想辦法談成這筆生意,讓他們的專櫃進駐我們的百貨公司。」

  「我拒絕!」他直率地表示。

  「什麼?」她一愣。

  「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曉得嗎?那傢伙會打老婆!」而他最看不慣對女人使用暴力的男人了。

  她眨眨眼,「這跟我們和他談合作有什麼關係嗎?」

  他怔住。

  「生意歸生意,不是嗎?副總,周先生的個人品德我是不清楚,不過聽說他在商場上信譽良好,爺爺也說他值得合作。」

  「所以你要我去跟那種人談交易?」

  「不行嗎?」

  「我不幹!」江之翰態度強硬,跟暴力男打交道,有違他個人美學。

  「之翰——」

  儂儂話語未落,話題人物已來到兩人面前,周定富瞧見穿著一襲桃紅色晚宴裝的儂儂,眼神一亮。

  「江副總,這位嬌滴滴的俏美人是誰?以前好像沒見過啊。」

  他視線猥瑣,言語輕佻,江之翰直覺就不舒服,下意識地牽住儂儂的手,「她是我妹。」

  「妹妹?」周定富訝異地挑眉,「沒聽說過江董還有個寶貝孫女啊。」

  「周總裁,你好。」儂儂抽出被江之翰握住的手,主動打招呼。

  「其實我是江副總的特別助理,薛曼儂。」

  「原來是薛小姐。」周定富把握良機,與她握手時暗暗捏了一把,享受纖纖素手的綿軟,「之翰有這麼漂亮的助理,真令人嫉妒。」

  夠了沒?見周定富握手握個沒完沒了,好幾秒都不放開,江之翰頓時感到刺目,胸口冒火。

  儂儂也覺得不對勁,盈盈一笑,技巧地抽開手,「聽說周總的公司代理了不少知名品牌,是嗎?」

  「怎麼,晨星有興趣嗎?」周定富很精明,馬上領會她話中涵義,「我也聽說晨星新開的百貨公司,還有幾間精品店面還沒談定合約。」

  「是啊,如果周總裁肯給面子的話,我們絕對很樂意提供位置最好的店面。」

  「這個嘛,我對店面的風水可是很挑的。」

  「那當然。或者改天有空,周總裁願意親自過來我們賣場瞧瞧?」

  「如果有美女帶路的話,我是不反對啦。」

  「那就這麼說定嘍。」

  「OK、OK!」

  三言兩語便敲定生意約會,江之翰不得不佩服儂儂的手腕。

  周定富轉向江之翰,好奇地問:「不過啊,之翰,為什麼說曼儂是你妹呢?」

  曼儂!叫得還真親熱。

  江之翰皮笑肉不笑,「因為『儂儂』很小的時候就住進我們家了,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我等於是她的‘哥哥’。」特別強調這個身分,意思是這女人歸他保護。

  周定富明白他的暗示,笑笑,「說起來我還真羨慕你,不僅交往的女朋友個個是大美女,就連家裡的妹妹也這麼漂亮,你一個人獨佔,不覺得有點貪心嗎?」

  這話,很明顯是挑釁了。

  江之翰回他一笑,當著他的面,再次將儂儂的玉手圈進自己勢力範圍裡,「哥哥保護妹妹是應該的。」

  所以你這匹惡狼,別想碰她一根汗毛!

  兩個男人面對面,四目相接,意在不言中。

  「那麼我們改天再見了。」周定富知道自己討不了好,暫且有風度地退開。

  江之翰冷冷瞪著他的背影,見他一隻肥手在女伴裸露的背部像泥鰍般滑來滑去,一陣噁心。

  「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清柔的嗓音響起。

  他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還緊握著儂儂的手,急忙放開。

  儂儂凝望他數秒,眼神溫柔似水。

  他被她看得頗感狼狽,「幹麼?」

  她定定神,刻意抹去眼裡的柔情,「看樣子你真的很討厭他耶。」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傢伙會打老婆,而且結了婚,還公然跟情婦如雙入對,你不覺得這人很沒格嗎?」

  「是很沒格。」她同意。

  「這樣你還要跟他談生意?」

  「生意歸生意。」她堅持。

  他氣結,怒目瞪她,「做生意也要有一點節躁!拉不到他們家代理的珠寶品牌又怎樣?難道晨星百貨會因此倒閉?」

  「是不會倒閉,不過會少賺很多,那個珠寶品牌會為我們帶來貴婦消費群的集客效應,不只珠寶銷售會提升,也會帶動其他精品的業績成長。」她娓娓分析。

  很有道理,但不能說服他。江之翰猶有怒意。

  儂儂看透他內心想法,「你寧可少賺點錢,也要維持高格調嗎?」

  「是又怎樣?」

  「你太任性了,企業的最高準則就是為股東謀取最大利益,經營公司不為了賺錢,難道是做慈善事業嗎?」

  「你的腦子裡就只有錢錢錢嗎?」江之翰指責,「去國外念了個MBA回來,怎麼就變得這麼市儈了?」

  「我不是市儈,只是說經營企業的道理。」

  「是,你有道理,你是最乖巧最懂得忍辱負重的女強人,我呢,是只會風流耍帥的敗家子!」

  「我有這麼說嗎?」儂儂歎息。

  「你嘴上沒這麼說,但你心裡這麼想。」江之翰冷哼。

  「之翰……」

  兩人爭執間,儂儂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暫停辯解,無奈地接電話。

  「儂儂,是爺爺啊。」

  「爺爺,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就問問我那個不肖孫現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是跟我在一起。」儂儂淡笑,瞥望江之翰,他知道是爺爺打來的電話,鬱悶地撇撇嘴。

  「太好了,我就知道只有你有辦法讓他聽話,他以前都說討厭這種應酬場合,死也不去呢!」

  「他現在……也還是討厭啊。」

  「至少肯去了啊!這就是大進步。」江爺爺樂得呵呵笑。

  「可是他人雖然來了,心卻不在這裡,現在還跟我吵架呢。」儂儂撒嬌地打小報告。

  江之翰在一旁聽了,懊惱地白她一眼……

  「他敢跟你吵?叫那個渾小子來聽電話!」江爺爺口氣嚴厲。

  「爺爺叫你聽。」儂儂將手機轉給江之翰。

  他接過,暗暗磨牙,「爺爺,是我。」

  江爺爺劈頭就是一頓怒斥,「你小子居然敢擺臉色給儂儂看?你知不知道爺爺說破了嘴,才把她勸回臺灣的?要是你敢惹惱她,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怎麼敢惹她?現在是她想騎在我頭上好嗎?」江之翰喊冤。

  儂儂聽了,對他做個鬼臉。

  「總之你給我乖乖聽她的,她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不然我跟你沒完!」

  「爺爺,你會不會太過分了?你要不要乾脆叫她拿一條鏈子拴在我脖子上,把我當狗使喚算了?」

  「你以為我不想嗎?如果可以,我還真想替你買條狗鏈!名牌的好不好?不會讓你戴上去覺得沒品味,丟你面子。」

  「爺爺!」老人家一定要這樣毫不留情地糗他嗎?

  「閉嘴,別跟我吵,你這——咳咳、咳咳!」江爺爺忽然一陣猛咳。

  江之翰心一緊,驚覺不對勁,「爺爺,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咳咳、咳——」

  一陣砰然聲響傳來,江之翰更加焦急,「爺爺、爺爺!」

  「怎麼了?」儂儂也嚇到,「爺爺發生什麼事了嗎?」

  「電話斷線了,爺爺好像……摔到地上了……」江之翰神情凜然,眼眸閃過憂慮,「我們得快點回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4:00

第三章

  爺爺病發入院。

  在趕回家的路上,江之翰接到管家來電,爺爺因為支氣管不適,激烈咳嗽,甚至咳出血來,目前已經送醫急救。

  他聽了大驚,等不及司機慢慢開車,自己搶著坐上駕駛席,風馳電掣地飆到醫院。

  到醫院時,醫生已經為江爺爺做過急救,送進病房。

  江之翰見出來迎接他跟儂儂的是這家醫院的院長,頓覺不妙。雖說張院長跟爺爺頗有私交,但若是尋常的小病小痛,不會出動這個醫界權威親自診斷。

  「張院長,究竟怎麼回事?爺爺怎麼會忽然……病得這麼厲害?」

  「不是忽然病的,這是我們原先就預料到的狀況。」張院長若有深意地歎息。

  江之翰與儂儂交換驚駭的一眼。

  「什麼意思?」江之翰心更慌了。

  「之翰,你聽我說,你爺爺得了肺癌。」

  「什麼?」江之翰一時愣住,沒意會院長話裡的涵義。

  「前陣子你爺爺來醫院做過檢查,我們確定在他左肺上葉,有一顆約莫五公分大小的惡性腫瘤。」

  「惡、惡性腫瘤?」儂儂臉色發白,「不能開刀拿掉嗎?」

  「我們評估過他身體狀況,目前並不適合開刀,你爺爺也希望能先用化學治療的方式,看腫瘤能不能縮小,到時再來決定是不是要動手術……」

  「就是說……他現在情況很危險嗎?」江之翰顫聲問。

  「應該說不是很樂觀。」張院長語氣保守,「不過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爺爺治療,你們也不用太擔心。」

  怎能不擔心?為何他從來不知道爺爺已經病得這樣重了?

  江之翰無助地轉向儂儂,「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也……不曉得。」她眨眨眼,微微哽咽,「爺爺是說過如果我再不回臺灣就等著替他……收屍,可是我一直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收屍?爺爺連那麼嚴重的字眼都說出口了嗎?

  「那老頭在胡說八道什麼?哪有人這樣咒自己的!」江之翰又氣又急,渾身打顫,「他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

  話雖如此,他表現的態度卻不是憤怒,反而更接近焦灼與憂慮。

  「之前你爺爺一直不肯住院,不過看來現在他還是住院治療比較好,你們覺得呢?」張院長問。

  「當然要住院,我來幫他辦住院手續。」江之翰機械化地回應,「儂儂,你先進病房看爺爺。」

  「喔,好。」

  儂儂慌亂地點頭,悄悄跟護士來到病房,江爺爺躺在病床上,因極度的疲倦而入睡,臉上還罩著呼吸器。

  「為什麼要用那個?」儂儂焦急地問,「爺爺連自己呼吸都不能嗎?」

  「只是幫助病人呼吸順暢而已。」護士低聲解釋,「讓他的肺臟負擔不會那麼重。你別緊張,薛小姐,這只是暫時的急救措施。」

  可是這樣的爺爺看起來好脆弱,一點都不像那個平時意氣風發的大男人——爺爺是這個家的支柱啊!是晨星企業的最高領導人,是她和之翰從小依賴的長輩,他不能有事,絕對不能!

  儂儂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冷靜自己的情緒,坐在病床旁,注視沉睡的江爺爺。

  為何她現在才發現,爺爺瘦了好多呢?這兩年,她為了一己之私躲在美國不回來,不曾承歡膝下,盡晚輩的孝道,爺爺會不會怨她呢?可就算他怨,他也從來沒說出口,電話裡只有聲聲對她的關懷。

  她對不起爺爺,真的對不起……

  淚珠成串滑落,「爺爺,是我不好,是儂儂不對……如果我早點回臺灣就好了,我應該早點回來,陪在你身邊,對不起,爺爺,我很抱歉……」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苦澀的聲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一震,回頭張望,江之翰直挺挺地站著,表情木然。

  「我才應該說對不起,這些年來只會惹他煩惱,他就是因為信任我,才會得了這麼嚴重的病也瞞著不跟我說。」

  「不是這樣的。」她心疼他的自責,「爺爺怎麼會因為氣你,就不跟你說這件事?他是因為怕我們兩個替他擔心,才會——」

  「他是我爺爺!」江之翰驀地打斷她,語氣變得激動,「為他擔心是應該的,生病了照顧他也是應該的,為什麼他不跟我說?為什麼他要瞞著我?可惡的爺爺,如果不是今天他咳到吐血送醫,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得了肺癌,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握緊拳頭,全身顫慄。

  儂儂知道,他並非責怪爺爺,其實是苛責自己,他恨的是自已的粗心大意,就跟她一樣。

  「別這樣,之翰。」她起身,握住他冷涼的手,「不是你的錯,別這樣責備自己。」

  他不吭聲,低眸直視她,眼眶受傷似地泛紅。

  她心口一揪,為他疼痛,「不會有事的,爺爺會好的,他一直那麼強悍,一定會好起來的。」

  溫柔的嗓音如春陽,暖暖地撫慰江之翰,他不覺緊緊回握她的手。

  兩人四目相凝,一切盡在不言中。

  醒來的時候,江爺爺發現自己兩隻手各被兩個人握著。

  一個是趴睡在病床左邊的儂儂,雙手緊緊握著他左手,依戀地貼在自己頰畔,酣睡的臉蛋透出淡淡的紅暈,嬌甜可愛。

  另一個是病床右邊的江之翰,他坐在地上,大手握住他右手,表情一本正經,頭顱卻因瞌睡點呀點的,荒誕可笑。

  這兩個孩子啊……江爺爺慈祥地凝望,輕輕歎息,胸口滿滿地融著一股暖意。

  這麼體貼、這麼愛他的兩個孩子,教他怎麼捨得丟下他們離開人世呢?就算走開了,他也必定會時時刻刻掛念著,不得安心。

  「你們啊……」他喃喃低語,抽出右手,想拔掉臉上礙事的呼吸器。

  江之翰感覺到他的動作,霎時驚醒,「爺爺……爺爺?」

  「我在這兒呢。」江爺爺摘掉呼吸器,似笑非笑地應聲。

  「爺爺,你怎樣?感覺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江之翰焦急地問。

  他很好,睡了長長的一覺,精神暢快得很。

  不過他決定繼續裝虛弱,「不太好,我全身都痛。」

  「是嗎?很痛嗎?我馬上叫醫生來……」

  「不用了,給我倒杯水來就好。」

  「要喝水嗎?好。」江之翰應命想起身,雙腿卻麻木得動彈不得,勉強站起,又酸軟地跪地。

  砰然聲響,把儂儂也震醒了,她迷惑地抬頭,「怎麼了?」

  竟然因為腿軟站不起來。江之翰超窘,裝酷地擺擺手,「沒事,你睡你的。」

  再次試了試,這回不敢莽撞,小心翼翼,慢慢站起來。

  江爺爺跟儂儂一同望著他一拐一拐地走到茶幾邊,執壺倒水。

  「他怎麼了?」儂儂不解地問。

  江爺爺只是笑。

  她這才完全清醒,望向爺爺,「你還好吧?爺爺,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兩個孩子都問一樣的問題。

  江爺爺心情更好了,似笑非笑地勾著唇。

  「爺爺,水來了。」江之翰端著茶杯走過來,扶起爺爺上半身,儂儂想幫忙,結果站起來時雙腿也是忽然一陣麻,不禁痛得驚呼。

  「腿很麻喔?」江之翰明白她遭到跟自己一樣的「報應」,惡劣地揶揄。

  「原來你剛剛是因為這樣走路才瘸腿。」儂儂總算恍然大悟,氣他沒事先提醒自己,送他白眼。

  「嘿嘿。」他嗤笑,不理她,孝敬爺爺喝水。

  江爺爺喝兩口,眼珠一轉,心生一計,一陣嗆咳。

  「怎麼了?爺爺?」江之翰一驚,急忙拍撫老人家的背,試著替他順氣。

  「沒事,我……沒事。」

  「沒事才怪!」江之翰氣苦,瞪向爺爺的眼神掩不住怨氣,「爺爺,你太過分了,如果不是張院長親口跟我說,我到現在還不曉得你生病了!」

  「這種事要我怎麼說?我不想被兒孫輩同情。」

  「這什麼意思?」

  江爺爺吸氣,假作揮淚,「總之,我這老頭是不中用了,本來就一把年紀了,老天要收回我的命也沒什麼好可惜的,問題是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麼辦?晨星以後誰來顧?」

  江之翰聞言,抿唇不語。

  「爺爺,有我們啊。」儂儂溫聲安慰,「我跟之翰會守住公司的,你不用擔心,安心養病就好。」

  「唉!要我怎麼不擔心?」江爺爺可憐兮兮地揪眉,「你這丫頭是挺貼心的,不過之翰……嘖,這個不肖孫光會氣我,不認真工作,整天跟女人鬧緋聞。」

  「爺爺,不是的,之翰現在不一樣了,他現在每天都很認真工作,也幾乎不跟女人約會。」

  「那是因為有你在身邊盯著他,他才這麼認分,要是你不在,這渾小子肯定故態復萌。」

  「爺爺……」儂儂約略猜出老人家想說什麼了,聰穎地住口。

  江爺爺左看看、右看看,裝出一副沉痛哀感的表情,「你們兩個要是真的孝順爺爺,想讓爺爺安心,就答應我一件事。」

  一片沉寂,兩個年輕人都變成悶葫蘆,噤聲不語。

  江爺爺皺眉,「怎麼不說話?不想答應爺爺嗎?」

  江之翰凝視爺爺片刻,沉聲開口:「爺爺先說,是什麼事?」

  江爺爺眨眨眼,又眨眨眼,終於不容反駁地下令:「你們結婚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離開病房後,江之翰等不及走出醫院,便在走廊轉角處踢牆洩憤,「那臭老頭、精明的老頭,居然乘機要脅我們結婚,哼哼!以為我們會上當嗎?」

  儂儂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一語不發,盈盈淺笑。

  「笑什麼?」江之翰頓時感到狼狽。說實在的,他很討厭儂儂這種又似溫柔又略帶嘲弄的眼神,老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很幼稚。

  儂儂沒立刻回答,持續凝視他,目光逐漸斂去嘲諷,只留溫情,「我們結婚吧,之翰。」

  「你說什麼?」他驚駭。

  「就結婚吧,聽爺爺的話。」她柔聲重複。

  他不敢相信,銳利地瞪她,「你看不出剛才爺爺是在演戲嗎?他根本好多了,只是故意裝痛博取我們的同情。」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你還說要聽他的話?」不覺得荒謬嗎?

  「我想聽話,是因為爺爺對我有養育之恩。」她淡然解釋,「當年,是爺爺對失去雙親、孤苦無依的我伸出雙手,收留我住在江家,撫養我長大,對我來說,他的恩情我這輩子怎麼還都還不完。」

  「所以為了報恩,你寧願答應他那個瘋瘋癲癲的提議?你不覺得有點異想天開嗎?」

  「是有點可笑。」

  「那你還想答應?」他不可思議地拉高聲調,「結婚可不是扮家家酒,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你不怕嗎?」

  她淡淡一笑,「誰說我不愛的?」

  「你說什麼?」江之翰當場震住。她這意思該不會……不可能是暗示她……愛著他吧?

  可能嗎?會那樣嗎?他思緒淩亂,心跳加速,全身僵硬。

  「瞧你嚇成那副樣子!」儂儂打量他慘白的臉色,悠然長歎,不知自己是該覺得好笑,還是備受侮辱,「我騙你的啦!你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喔?」俏皮地吐舌頭,扮個鬼臉。

  江之翰這才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不該如釋重負,這丫頭說自己不喜歡他呢,去他的!難道他就會喜歡她嗎?

  他不服氣地冷笑。

  她望他,眼眸閃爍清亮,「其實就哄哄老人家有什麼關係呢?結婚之後又不是不能離婚。」

  這意思是——

  他蹙眉,「你是說要對爺爺說謊?」

  「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你不覺得嗎?」她反問。

  是沒錯。江之翰沉思。爺爺生病是事實,雖說方才是刻意演戲,但他的病情也的確不樂觀,他們做晚輩的,不該在這種時候還忤逆老人家,惹他生氣。

  如果假結婚能哄爺爺開心,也不失為一個計策。

  只是——

  江之翰目光一暗,神情凝重,「我不喜歡說謊。」

  他不喜歡說謊,可是這麼多年來,江之翰卻執著地守著一個謊言。

  當年,江薛兩家父母發生空難後,儂儂來到他們家,他對她很冷漠,甚至用一種近乎厭惡的態度對待她。

  當時她很受傷,問他為什麼不能像從前一樣跟她和樂相處?

  他以前很疼她的,兩人就像真正的兄妹,不是嗎?

  他告訴她,因為他並不想跟她當朋友。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你。」

  「可是你……以前不討厭啊。」

  「現在討厭了。」他板著臉,說著狠絕的話語,「我不喜歡身後有個跟屁蟲一直黏著我,你很煩你知道嗎?我在學校也看到你,在家也看到你,要跟你一起吃飯、一起上學,爺爺老跟我嘮叨,要我多學學你,用功讀書,真的很煩,你知道嗎?為什麼你別的地方都不去,偏偏要留在我家?」

  「因為我……沒別的地方去,我阿姨在澳洲,而且也結婚了,不方便收留我,只有爺爺願意照顧我……」

  「所以我認了!你可以住在我們江家沒關係,但不要以為你真的是我妹妹好嗎?我們不是家人,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我沒理由非跟你要好不可。」

  「是啊,你是沒理由對我好……」她哽咽地說,淚光閃閃。

  她哭了,是他把她弄哭的,他真壞,為何要這樣對待一個跟自己同樣失去雙親的女孩?

  他很氣自己。

  但還是沒辦法體貼她,還是不想讓她靠近自己,看到她,他就會想起那件很想忘記的往事;看到她,他的心便不能平靜。

  「總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就是了!」他殘忍地撂話。

  他不記得她是怎麼回答的。只知道她並未聽他的話,依然嘗試靠近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受挫後,終於,他讓步了。

  那場戰爭,是他輸了,他擺脫不了她。

  難道這輩子,他注定與這個女人糾纏不休嗎?明明早就想撇清關係的,卻愈纏愈緊,如今爺爺甚至還以自己的健康威脅兩人結婚。

  「江之翰,如果你答應了,就真的是瘋了——」他喃喃自語。

  就算是假結婚,他也不能屈服,那女人太難搞、太有本事擾亂他的人生,他必須小心防備。



  江之翰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牆,看著儂儂與爺爺,他們倆正在下圍棋,這是爺爺最拿手的,絕對占上風。

  「不行啦,爺爺,你再多讓人家兩子啦,這樣我真的會玩不下去。」

  「都讓你九子了,還不夠嗎?」爺爺嘲笑。

  「再多兩子,拜託拜託。」她合掌擺出祈求的姿勢,可愛地撒嬌。

  「這個嘛……」爺爺假裝考慮。

  「好啦,爺爺,再多兩子嘛。」她索性攬著老人家臂膀,賴皮地直往他懷裡鑽,「除了之翰,你最疼我了,對不對?一定不捨得欺負我的,喔?」

  爺爺被她逗得呵阿笑,「傻丫頭!比起那臭小子,我還比較疼你呢。」

  「真的嗎?」她抬頭,眼眸閃閃發亮,「爺爺真的最疼我嗎?」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假話了?」

  「那爺爺的意思是,你願意多讓我兩子嘍?」

  「讓就讓,就算再多讓你十子,你也不會贏的啦。」

  「吼!爺爺,你好壞,怎麼可以瞧不起人家?」儂儂懊惱地卷衣袖,「好,我們就來好好下一盤,看是誰贏誰輸。」

  「當然是我贏啦!」

  「不比比看,怎麼知道?」

  「那,你先放子。」

  「好,強敵來嘍,爺爺小心。」

  「哈哈……」

  這盤棋,江爺爺讓了十一子,打得可不輕鬆,戰局一度吃緊,到終盤時才挽回局面。

  但江之翰看得出來,這盤棋其實是爺爺輸了,儂儂最後是故意下錯子,討老人家歡心。

  他相信爺爺大概也心裡有譜。

  「討厭啦,人家又輸了!」儂儂哀怨地嘟嘴。

  「傻丫頭,瞧你嘴巴翹這麼高。」爺爺笑著柔她的頭髮,「這麼不甘心嗎?」

  「當然不甘心啦,下圍棋我從來就沒一次贏過爺爺。」

  「輸給爺爺有什麼關係?你啊,只要贏過之翰就好。」

  「問題是我下圍棋也贏不過他啊!」

  「你這女人什麼都要贏嗎?幹麼這麼好強?」江之翰忍不住插嘴。

  「之翰?」她驚訝,「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他淡淡地應道,「我買了爺爺最愛吃的那家韭菜盒子過來。」

  「是嗎?」儂儂大喜,「那家韭菜盒子我也很愛吃。」

  他知道。江之翰暗想,表面卻擺酷臉,「不是買給你吃的,你可不准跟爺爺搶。」

  「知道啦,我有這麼不識相嗎?」她沒好氣地撇撇嘴,搶過他手中的提袋。

  「我去裝在盤子裡,爺爺比較方便吃。」江之翰目送她輕快的背影,胸口奇異地擰著,幾秒後,他轉頭看爺爺。

  「怎麼了?」江爺爺奇怪他恍惚的表情。

  他啞聲問:「爺爺,你很喜歡儂儂吧?」

  「這不是廢話嗎?」確實是,瞎子都看得出來,爺爺很疼儂儂,儂儂也很關心爺爺。

  江之翰悠然歎息,心防在不知不覺中潰堤,「爺爺,我答應你。」

  江爺爺先是一愣,半晌,白眉遲疑地挑起,「你是說——」

  他微笑,笑中帶著幾分惆悵,「我答應你,跟儂儂結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4:23

第四章

  歐風的咖啡館裡,儂儂與江之翰相對而坐,面前各攤著一份文件,白紙黑字,印刷得清晰分明。

  「這就是我們的結婚契約書,你看看,哪裡有問題?提出來討論吧。」儂儂笑道,端起泡沫細緻的卡布其諾咖啡,淺啜一口。

  江之翰狐疑地瞥她一眼,拿起文件,隨手翻閱,「什麼時候做的?」

  「昨天晚上。」

  「所以我一答應爺爺跟你結婚,你就開始擬這份檔了?」

  「是啊。」

  「效率還真高。」

  「過獎,過獎。」儂儂笑盈盈。

  搞清楚,他這可不是在誇獎她!江之翰沒好氣地翻白眼。

  不過話說回來,他不得不佩服這女人,他才剛轉過是否該立個婚前協議的念頭,她已將檔備好,等候他裁決,有這樣聰慧機敏的「特別助理」,他這個「老闆」當得可輕鬆多了。

  他仔細讀檔,內容將兩人協定結婚的原因寫得明明白白,除了注明彼此不能任意對他人洩漏真相外,也立下條款,雙方都擁有隨時片面解約的權利,也就是說,只要其中一方不想玩了,另一方就必須立即同意離婚,不得以任何藉口拖延。

  違約者不但要付一千萬賠償金,就連擁有的晨星企業股份也得釋出,無條件過戶給對方。

  「你居然拿公司來當賭注?」他訝異地挑眉。

  「不可以嗎?」儂儂聳聳肩,好整以暇,「背信忘義的人哪有資格成為晨星的繼承人,領導數百名員工?」

  他瞪她,「這話是在說我嗎?」

  「我有這麼說嗎?還是你認為自己一定會背信忘義?」她笑著,眼眸閃閃發亮,「難道你怕自己到時候會捨不得跟我離婚嗎?」

  他一窒,反嗆:「只怕捨不得的人是你吧!」

  「我可是很瀟灑的。」她攤攤雙手。

  是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來去一陣風,她確實夠瀟灑。

  江之翰懊惱地尋思,不明白為何自己胸臆梗著一口氣,似乎很難咽下去。他深吸口氣,決定自己可不能就這麼隨意被這丫頭在掌心搓圓弄扁。

  「我要附加契約條款。」他聲明。

  她彷彿早料到,不疾不徐地問:「你想附加什麼條款?」

  「簡單來說,就是互不干涉原則。」他解釋,「雖然我們結婚了,但你我都知道,這個婚姻只是為了安慰爺爺,所以除了在爺爺面前裝裝恩愛夫妻,平常可別要求我對你溫柔體貼之類的,那太假,我演不來。」

  「還有呢?」

  「在公事上,你是我的特助,我可以讓你來安排我的工作行程,但在私生活,可別拿出妻子這頂帽子來壓我,不准干涉我的私人約會。」

  「也就是說,你還是可以跟別的女人自由交往?」

  「你放心,在檯面上我不會鬧出緋聞,讓你難看。」但私底下,她就不能管他跟別的女人談情說愛了。

  儂儂明白江之翰的意思,櫻唇淺淺揚起,似笑非笑,「這個原則同樣適用在我身上吧?」

  「那當然。」他點頭,「所謂的‘互不干涉’,就是雙方都不得干涉對方的私生活。」

  她閑閑地問:「所以你也不能管我交男朋友嘍?」

  這是挑釁嗎?他撇撇嘴,「我才懶得管。」以為他會在乎嗎?

  她深深地凝視他,眸光閃爍,不知想些什麼,片刻,她執筆在契約書上寫下附加條款,然後龍飛鳳舞地簽名。

  「換你了。」

  他睨她一眼,搶過筆,同樣帥氣地簽名。

  「OK,契約成立。」他主動伸出手。

  她嗤笑,「握手多俗氣,起碼也蓋個章確認吧!」

  「蓋章?」他不解。

  她起身,來到他面前,在他還摸不著頭腦之際,低下頭,閃電般地啄吻他的唇。

  江之翰愣住,腦海瞬間空白,待他回過神,她已若無其事地退開,對他調皮地眨著眼。

  在作夢嗎?還是她方才……真的吻了他?

  他心跳猛然加速,「薛曼儂!你搞什麼?」想狠狠訓斥她,嗓音卻不自禁地沙啞。

  「嚇到了嗎?」她輕聲笑,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份契約書,「不過啊,之翰,你發現你忘了附注一條很重要的條款嗎?」

  「什麼條款?」他愣愣地問,心神迷失在她俏皮又甜美的笑容裡。

  「你只說不想在我們私下獨處時演戲,不想對我溫柔體貼,不准我干涉你的私人生活,可是你沒說……」

  「沒說什麼?」他心跳得更快了,為何她看他的眼神可以如此嫵媚,朦朧的像可以滴出水來?

  她彎下身,櫻唇在他耳畔吐氣,「你沒說我不可以碰你、不可以勾引你、不可以像剛剛那樣在你嘴上……蓋章。」

  他倏地停止呼吸。

  她站直身子,巧笑嫣然,眼珠機靈轉動,「江之翰,你不覺得自己失算了嗎?」

  他失算了?是失算了嗎?

  深夜,江之翰來到酒吧與好友見面,一面喝酒,一面回憶立約當時儂儂意味深長的笑容。那笑,一直在他腦海揮之不去,彷彿烙了印。

  同意跟她結婚,難道果真是他犯了錯?他選擇走上的,會是一條不歸路嗎?

  不!怎麼可能?這婚姻是假的!契約書上寫得很清楚,他擁有隨時解約的權利,違約者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她不可能耍賴。

  他不可能擺脫不了她……

  「你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別光顧著喝酒,快說啊!」吳俊佑在一旁不耐煩地催促。

  江之翰定定神,右手握緊酒杯,「我要結婚了,俊佑。」

  「什麼?」吳俊佑驚駭地愣住,整個人陷入當機狀態,過了好幾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結婚?」

  「是。」

  「我沒聽錯,你真的說要結婚?」

  「你的聽力很正常。」

  正常才怪!吳俊佑不可思議,像聽到天方夜譚,「你是誰?你可是江之翰啊!全臺灣第一花花公子,永遠的大眾情人,你怎麼可能結婚?你不是常說為了一朵花放棄一整座森林是白癡嗎?而且你唯一想娶的女人都嫁給別人了,你更沒理由結婚了啊!」

  「說得是,我也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很荒謬。」江之翰完全能理解好友的震驚。

  別說俊佑了,就連他自己在不久前也奉單身主義為主。

  「所以你真的要結婚?」吳俊佑不死心地再確認一次。

  「是。」江之翰很耐心地再回答一次。

  「對象是誰?」

  「你也認識的。」

  「我也認識?」吳俊佑搜尋腦海中的資料庫。江之翰交往過的那些女人,他實在想不出哪一個有機會入江家門,別說這個百般挑剔的大少爺了,連江爺爺那關都過不了,「到底是誰啊?」他實在猜不到。

  江之翰望向他,舉杯喝乾酒,自嘲地勾勾唇,「儂儂。」

  「儂儂?」吳俊佑幾乎失聲,「你說薛曼儂?」

  「你瘋了!薛曼儂,你瘋了!」

  從江之翰那邊得到消息後,隔天一早,吳俊佑便約薛曼儂到飯店吃早餐,一見面,他便氣急敗壞地直嚷嚷。

  「俊佑,你冷靜一點。」薛曼儂放柔嗓音,安撫他激動的情緒。

  「你要我怎麼冷靜?」吳俊佑咬牙切齒,眉頭揪擰成一團,「儂儂,你腦袋瓜在想什麼?為什麼答應跟之翰結婚?」

  「之翰是怎麼跟你說的?」薛曼儂不答反問。

  「他說爺爺要求你們履行當年長輩訂下的婚約,趁他還健在的時候,儘早完婚,好讓他老人家安心。」吳俊佑敘述自己從好友口中聽到的說法。

  所以之翰沒告訴他,這個婚姻只是權宜之計,暫時的而已嗎?

  薛曼儂微微一笑。算他守信用,沒違反契約上的規定,她本來還有點擔心他會對交情深厚的麻吉坦承真相。

  「真的是這樣嗎?」吳俊佑追問,「你們真的為了安撫爺爺,決定結婚?」

  她點頭承認,「是這樣沒錯。」

  「你——」吳俊佑駭然瞪她,「你發神經嗎?儂儂,就算為了江爺爺,也不能拿自己終身大事開玩笑啊!」

  「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她淡淡地說明,「我是真心想嫁給之翰,才會答應結婚。」

  「就因為知道你是真心,我才擔心!」吳俊佑頭痛,強忍哀嚎的衝動。他的心很亂,昨晚聽到消息後,徹夜難眠。

  薛曼儂見他臉色不佳,知道他是為自己憂心,又是感動,又是歉疚,「對不起,俊佑,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這件事。」

  「早點?」吳俊佑愕然,「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你這次回臺灣,一開始就是打算跟之翰結婚?」

  「嗯,我早就跟爺爺說好了。」她澀澀地苦笑。

  他看著她勉強的笑,胸口一擰,目光跟著黯淡,「你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麼決定離開臺灣的嗎?」

  她聞言,神色更顯惆悵,「怎麼可能忘?」

  「那你還——」吳俊佑又氣又急,想罵她,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重重歎氣,「之翰不愛你,你很清楚,明知道他不愛你,你還決定嫁給他,你……是傻瓜嗎?」

  傻瓜?或許吧。兩年的時光、萬里的距離,都不能讓她的心有絲毫改變,絲毫動搖,或許她真的是傻瓜沒錯。

  儂儂黯然垂眸,「我也知道自己很可笑,但我就是……沒辦法放下這段感情,我也希望自己能放下的,可是……」

  「你還是愛他?」吳俊佑苦澀地問。

  她悵然微笑,「對,我愛他。」

  她愛他。

  從很小的時候,就依戀著他。

  爺爺將她帶回江家的那天,滿心彷徨的她一見到他就忍不住掉淚,急著向他訴苦。

  「之翰,我好想你……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想跟他說,他們同病相憐;想跟他說,以後他們要彼此扶持了,她會把他跟爺爺當成最親近的家人,因為除了他們,她沒有誰可以依靠了。

  她以為他見到她會熱烈歡迎,就像從前他們每次見面,都會嘰嘰喳喳地聊天,分享彼此生活的趣事,長輩們都說他們感情比親兄妹還要好。

  但那天,他卻將她冷淡地推開,對泫然欲泣的她漠然以對,她不明所以,可憐兮兮地愣在原地。

  「之翰,你怎麼了?你看到我……不高興嗎?」

  「對,我不高興。」他回答得很乾脆,她原本就碎成片片的心更加零落。

  「為什麼?」她不敢相信,不相信一向對她和善的他忽然變得如此冷漠。

  「因為我討厭你。」

  她的心好痛,「可是你……以前不討厭我啊……」

  「現在討厭了。」

  為什麼?為何討厭她?

  她不停追問,想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但沒有,他只是用那殘忍的態度與言語,一再刺傷她。

  她忍不住哭了,那天晚上,她躲在陌生的被窩裡,嚎啕大哭。

  因為她又要失去了,她失去了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如今又要失去他。

  這個家,她以為會是自己未來的依靠,以為爺爺跟之翰會成為自己的新家人,但他好狠!怎麼可以那樣拒絕她?

  她好傷心,在爺爺面前不敢訴委屈,只好私下悄悄落淚。她還記得那陣子自己每天晚上都哭,每天都腫著一雙眼。

  爺爺以為她忘不了爸爸媽媽,對她更加憐惜,她有苦說不出,只能強顏歡笑。

  她不斷檢討自己,是哪裡做錯了?她不夠乖嗎?不聽話嗎?是不是之翰不喜歡一個女生一天到晚黏著他?於是她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距離,在學校從不主動跟他說話,在家也是笑笑地打招呼而已。

  不煩他、不吵他,她以為這樣他就會對自己友善一點了,但沒有,他還是對她很冷很壞、很兇惡,她又氣又難受。

  「我到底哪裡惹到你了?」某天,她終於受不了,氣衝衝地沖進他房裡質問他,「你要我別老是纏著你,要我離你遠一點,我都做到了,做得還不夠嗎?為什麼你每次見到我,臉色還是這麼難看,說話口氣還是這麼刻薄?你就……就這麼討厭我嗎?」

  「你出去!」他冰冷地下逐客令,「誰允許你進我房間的?」

  「我有話跟你說!」

  「我不想聽。」

  「你不聽也要聽!」她快崩潰了。

  「就跟你說了我不聽!」他也生氣了,提高嗓門,「薛曼儂,你這女生說話都不算話嗎?你明明答應過不來煩我的。」

  「是,我是答應過,我說話不算話,我是壞女生,我不乖,行了吧?」她一股腦兒地貶低自己,眼眸酸楚,隱隱閃爍淚光,「但我還是要聽你說清楚,你到底討厭我哪一點?你說,我可以改,改到你滿意為止!」

  他不吭聲,繃著臉,眼神陰鬱。

  「江之翰,你說啊!」

  他依然不語,表情寒氣逼人。

  她全身顫慄,那一刻,真覺得自己彷彿站在冰天雪地裡,無依無助。

  「你……就當可憐我好不好?拜託你跟我說,算我求求你,不要討厭我……」她聲聲哀求,連她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哀憐的姿態了,可是沒關係,只要他肯對她好,她丟臉沒關係,「之翰……」

  「出去。」

  「不要,我不走。」她耍賴,「除非你跟我說清楚,不然我不會離開。」

  「薛曼儂,我不會再說一逼,你給我出去。」

  「不要!」

  「你——」他勃然大怒,忽地大吼一聲,雙臂橫掃,將書桌上一堆東西全數掃落地,乒乒乓乓的聲響震撼她。

  她怔怔地看他發飆,嚇傻了。

  他大踏步來到她面前,氣勢凜凜,「你一定要這樣煩我嗎?薛曼儂,你信不信我打你?」

  她看著他握起拳頭,一副咬牙切齒恨不能扁她的模樣,心房一顫,淚水靜靜地滑落。

  「你要打就打吧。」她倔強地抬起下巴。她不信他真的敢打。

  「你以為我不敢?」

  「你打啊!」

  他氣極,臉色鐵青,拳頭緊緊地掐著,憤慨地瞪她,怒火在體內熊熊焚燒,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你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他拿她沒轍,只能負氣地嚷嚷……

  她沒想錯,他不是那種會打女生的壞蛋。

  她含淚而笑,舉袖擦乾眼淚,開始一樣樣撿起被他掃落在地的物品,紙鎮、鋼筆、書,還有一把別致的瑞士小刀。

  「這不是叔叔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嗎?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這是你最珍貴的寶物,怎麼可以這樣隨便丟在地上呢?」說著,她將小刀遞還給他。

  他卻不伸手接,整個人像雕像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怎麼了?你不要嗎?」她奇怪,「這是叔叔送你的禮物耶!是你的寶貝——」

  「閉嘴!」他驀地咆哮,搶過小刀,用力擲向窗外。

  她駭然注視他的舉動,「之翰,你……怎麼了?為什麼把小刀丟掉?那個對你很重要,不是嗎?」

  「出去!」

  「之翰……」

  「我叫你滾!」他不由分說地推她出房間,近乎瘋狂地甩上門。

  她惶然失措,不曾見他如此震怒,站在他門前發呆許久,才像一縷遊魂似地飄下樓,到庭院裡找他方才從窗口丟下的瑞士小刀。

  她找了很久很久,不知怎地,就是找不著,草叢、花盆都翻遍了,不放過任何角落,但那把小刀卻宛如憑空消失。

  怎麼可能?

  她不信,日落後,跟傭人借來手電筒,繼續找。

  「小姐,別找了。」管家接到傭人報告,急忙來勸阻,「明天我會派傭人幫你找,你回房休息吧,不然老爺會擔心的。」

  「沒關係,爺爺出差,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你讓我自己找,找不到我不安心。」

  「小姐到底要找什麼?我來幫你。」

  「不用了,一定要我自己來。」如果不是她親自將東西找回來,不足以代表她想跟之翰和解的誠意——雖然她不明白為何他會捨得丟棄這個對他意義非凡的物品,或許,只是因為跟她賭氣。

  若真是如此,她的罪孽就更深重了,非得將小刀找回來,向他好好賠罪不可。

  於是她堅持獨自尋找,在雨露深濃的夜裡搜尋,忽地,她靈光一現,想到小刀該不會落在觀景池塘裡?

  她脫去鞋子,裸足下水,水很冰,她不禁一陣顫抖。

  夜色幽暗,即便用手電筒的光照射,依然看不清池子裡,她只好用自己的腳去感覺,細細踩過池子每一寸土地。

  尖銳的石子劃傷她的腳趾,流了血,她忍痛繼續,慢慢地踩。終於,她感覺到異物,彎腰伸手撈起。

  是小刀!她找到那把瑞士小刀了!

  她興奮不已,急著想離開水池,一個不小心滑倒,全身濕透,她狼狽地想爬起來,腳卻卡進一個凹洞裡,動彈不得。

  糟糕!怎麼辦?

  「救命!救命!」她焦急地呼喊,一面努力想把腳拔出來,反而再次趴跌進池裡,喝了好幾口冰水,嗆咳不止。

  「你瘋了!在這裡幹麼?」一道嚴厲的嗓音響起,跟著,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從水裡拖出來,「薛曼儂,你醒醒!你沒事吧?」

  她咳嗽,勉力張開眼皮,迎向一張慍怒的臉龐,「之翰……是你。」她偎在他懷裡,虛弱地陣陣冷顫。

  他抱緊她,「你到底在幹麼?為什麼會跌進池塘裡?」

  「我……找到了。」她微微地笑,攤開一直緊握的掌心,「小刀……找到了,你看。」

  他沒看小刀,只是怔然瞪著她,久久無法言語。

  之後,她便暈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換過衣服,躺在床上,而他就睡在她身旁,握著她忽冷忽熱的手。

  她知道自己正在發燒,病毒折磨著她的肉體,令她神智昏沉、全身無力。

  所以他才會陪在她身邊嗎?擔心她無法獨自熬過病痛,才這樣陪著她嗎?

  她好感動……

  察覺她細微的動作,他睜開眼,第一個念頭便是確認她的情況。

  「儂儂,你怎樣?很難受嗎?想喝水嗎?」他坐起身子,伸手撫摸她額頭,眉頭皺攏,「還是好燙。」

  「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她乾啞地低語。

  「我倒水給你喝。」他想下床。

  她拉住他的手。

  「怎麼了?」他回過頭。

  她沒立刻回答,怔忡地望著他,許久,微微一笑,「之翰,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其實你沒有那麼討厭我,對不對?」

  他抿唇不語。

  「別生氣了,好不好?」她軟語央求,「我哪裡做錯了?你告訴我,我答應你我都會改,好不好?」

  他神情一凜,半晌,搖頭,「你沒做錯。」

  她眨眨眼,茫然不解。

  他幽幽歎息,伸手輕撫她蒼白的臉頰,「你沒做錯,是我不好,儂儂,我不應該……那樣欺負你。」

  他也知道他之前那樣對她,是在欺負她嗎?知道她的心因此好痛好痛,都破碎不堪了嗎?

  她扯唇,想笑著揶揄他幾句,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

  「對不起。」他替她拭淚,眼神和語氣都是久違的溫柔,「以後我們好好相處吧,我不會再欺負你了。」

  「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4:45

第五章

  他說謊!

  他還是會欺負她,還是偶爾會惹她傷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只是不再冷漠地對她,會逗她,會與她爭吵,會跟她搶點心吃,會把她氣得牙癢癢,好想尖叫抗議,卻又給她一個燦爛如陽光的笑容,溫暖她的心。

  他對她忽冷忽熱,而她在冷熱交替間,甜著、痛著、沉醉著,無法抵擋他矛盾的魅力。

  怎麼辦?

  她也覺得自己不爭氣,但就是戀上他了,就是眼底心裡都是他,就是渴望著期盼著他哪天也能像喜歡那個學姊一樣,也能珍愛她。

  但是,不可能。

  兩年前,她乍然領悟自己這個可憐的願望或許永遠無法實現,於是她逃了,躲得遠遠的,以為藉著時間與距離的療愈,能從對他的迷戀中解放,重獲自由。

  可惜還是失敗了。

  一念及此,儂儂不禁歎息,看著躺在床上迷糊昏睡的男人,眼眸藏不住眷戀。

  今天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在爺爺的堅持下,他們辦了一場隆重的喜宴,賓客雲集,身為新郎的他領著她這個新娘一桌桌巡迴敬酒,一杯杯地喝乾,不時還替她擋酒,終於喝醉了,回到家時,還得勞動管家和司機合力抬他上樓。

  他醉得徹底,一上床便呼呼大睡,留她獨自卸妝、沐浴、更衣,傻傻地凝望他睡顏。

  上回這麼看他,是她赴美讀書前夜,她悄悄溜進他房裡,向他道別。

  那夜,她對自己立誓,學成歸國以後,她將不再是那個癡癡愛他的女孩,而是一個全新的薛曼儂。

  這夜,她看著糊裡糊塗與自己成婚的他,笑自己也比他聰明不了多少,同樣困在一個說謊的婚姻裡。

  沒錯,這是個說謊的婚姻。

  最大的謊言是,他以為這是個互不相愛的假結婚,但她其實偷偷愛著他。

  所以就算只有幾年、幾個月甚至幾個禮拜都好,她希望能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女人。

  「對不起,我騙了你。」她伸手輕撫他透紅的臉頰,沙啞的呢喃滿蘊愛憐之意,「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一直綁著你的,適當的時候我會放手,如果你受不了我,也隨時可以丟下我。這是我們的協議,所以你別擔心,我不會死纏著你,而且你……也不用勉強自己愛我。」

  他不用愛她,只要關心她就好了,只要他心裡有她的存在,她就心滿意足了。

  「俊佑說我很傻,但不是那樣的。你知道嗎?其實這個婚姻是我用心機得來的,是我暗示爺爺以前兩家的父母曾經許下我們的婚約,是我給了爺爺這個想法,讓他逼我們結婚。」

  話說到此,儂儂輕輕地笑了,自嘲的笑聲轉瞬便被吸入室內的幽寂中,幾不可聞。

  「我很壞,對不對?」她澀澀地問。

  他翻個身,在夢裡咕噥了句什麼,她沒聽清。

  她心弦一緊,看他睡得似乎不舒服,想了想,伸手解他領帶,接著一顆一顆剝開襯衫鈕扣。

  他彷彿感覺到了,皺眉,抬手徒勞地想揮開打擾他睡眠的人。

  「別擔心,我不會吃了你。」她開玩笑,「只是想幫你換睡衣而已。」

  他抗議似地呻吟。

  「難道別的女人沒幫你脫過衣服嗎?你應該已經很習慣女人這麼做了吧?」她一面笑問,一面費勁地稍稍抬起他上半身,脫下襯衫。

  他的胸膛頓時裸露,古銅色的膚色、線條勻稱的肌理,她盯著,移不開視線,芳心撲通撲通地跳。

  看來他浪蕩歸浪蕩,還是有定時上健身房鍛煉,體格挺不錯的。

  看了好片刻,她才猛然回神。搞什麼?薛曼儂,你以前沒看過嗎?別像花癡一直盯著瞧!

  她斥責自己,索性閉上眸,眼不見為淨,玉手摸索著鬆開他的皮帶。

  要幫一個男人脫下長褲畢竟有點害羞,取下皮帶後,她猶豫了,臉頰嚴重發燒。

  「討厭!應該是酒喝多了吧?」她拍拍自己雙頰,不承認自己是因羞赧而臉紅,「振作點,薛曼儂。」

  她鼓勵自己,玉手撫上西裝褲腰,找尋褲頭鈕扣。

  忽地,一隻大手擒住她手腕,她驚得輕聲尖叫,定定神,這才看清抓她的人是江之翰。

  「你、幹麼?你、醒了嗎?」她不由自主地口吃。

  他沒醒,雙眸依然緊閉。

  只是出於本能抓住她的手嗎?儂儂狐疑,伸出一根手指試探地刮他臉頰。

  「之翰?」

  沒動靜。

  「喂,江之翰?」她又刮了刮。

  還是沉默。

  她確定他是酣睡著,頓時放下一顆心,「可惡,你嚇我一跳,你知道嗎——啊!」

  話沒說完,擒住她的手忽然往下一拉,她反應不及,跌進他懷裡,下巴撞上他胸膛。

  好痛!

  她撫揉吃痛的下巴,掙扎地想起身,可他竟然雙手在她身後交握,緊緊地攬住她的腰。

  酒味與他身上的男人味,柔合成教她意亂神迷的戀香,她慌得心跳加速,體內血流一陣滾沸。

  「之……江之翰,你、在幹麼?快讓我起來!」

  「別……走。」他在睡夢裡呢喃。

  「什麼?」他叫誰別走?

  「不准……動。」

  是在命令她嗎?

  儂儂思緒紛亂,不解江之翰為何突來此舉。他是不是將她當成那些一夜風流的物件了?他經常這樣在半醉半醒之間跟女人上床嗎?

  「別動。」他咕噥,像是嫌她扭來扭去的害他抱得很費力,俊眸緩緩掀起。

  她霎時震驚地凍住。不會吧?他要醒了?

  「你是……」他半眯著醉眼,努力辨認她是誰。

  千萬不要當著她的面喊出別的女人的名字,她會崩潰!

  儂儂決定先下手為強,「我是你老婆,不認得嗎?你今天才剛剛娶進門的新娘。」

  「老婆?」他困惑地眨眨眼,半晌,恍然吐息,「對了,你是儂儂,是我的新娘。」

  幸好他沒喊錯名字。儂儂鬆一口氣。

  「你騙人,」他突如其來地指控。

  「什麼?」她再度僵凝。

  「你說謊。」

  說她說謊?儂儂驚駭。難道他已經猜到這個婚姻其實是她暗中策劃的?

  「你才不是我今天剛剛娶進門的,幾百年前你就一直賴在這裡了,一直賴著不走。」他抱怨。

  這是嫌棄她的意思吧?

  儂儂很想裝灑脫,對某人的醉言醉語一笑置之,但唇辦卻顫抖得牽不出笑意,心口隱隱抽痛。

  所謂酒後吐真言,就是如此吧?

  「對不起。」她咬了咬蒼白的唇,「一直賴在這個家,賴在你身邊,是我不對,是我太厚臉皮,其實我也想過一走了之的,但是——」

  「不准走!」他驀地打斷她,迷蒙的醉眸瞬間綻放銳光,「誰准你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嗄?」她怔住。

  「不准走。」他啞聲警告,反身壓住她,俊臉居高臨下俯視她。

  她心跳更亂了,「之翰,你……怎麼回事?」

  他低下唇,用一個佔有意味強烈的吻代替回答。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她會躺在他懷裡?

  隔天早晨,江之翰醒來,乍見自己懷裡躺了個嬌軟苗條的女性身體,大為吃驚,等到認出那女人正是儂儂,更是只能用驚嚇來形容。

  不會吧?怎麼會是她?昨天晚上,他沒對她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吧?

  想著,他一骨碌坐起身,低頭審視自己,竟然只穿著一件長褲,褲頭都鬆了,而她穿著棉質的連身裙睡衣,裙擺掀到大腿處,露出白皙無瑕的腿肚。

  他盯著那曼妙美好的腿部曲線,不自覺地感到喉嚨乾澀,吞咽口水。

  儂儂——憑他花花公子的眼光,早就目測出她身材極好,但沒想到她平常藏在衣服下的肌膚,如此撩人心魂,任是哪個男人看到都會失去理智,只想狠狠咬一口……

  不不不!他豈是任何男人,他可是江之翰,對女人超級挑剔、品味極高的江之翰,尋常美女根本動搖不了他的心。

  但她……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瞪著懷中的俏佳人,心神迷亂。

  她不是天仙級的美人,絕對不是,是有幾分姿色,但他遍覽群芳,看過太多上等貨色,她絕非最可口的。

  但他卻莫名地想吃她,欲望在下腹熊熊燃燒,煎熬他殘餘不多的理智,原始的「食欲」排山倒海地席捲,他就快抵擋不住。

  你瘋了嗎?江之翰,冷靜點,冷靜!

  儂儂不是那種可以一夜風流後瀟灑分手的女人,她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妹妹,是他的家人,如今又占了他老婆的名分,若是稍有不慎,他這輩子別想逃脫她「魔掌」。

  冷靜,一定要冷靜。

  他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眼觀鼻、鼻觀心,調勻氣息,壓抑欲火,正當他慶倖自己即將成功之際,她微微扭動腰肢,讓他的努力一下破了功。

  「之翰?」她揚起臉,迷糊地喚,渾然不曉自己害他陷入何種境地。

  他咬牙,暗暗命令「小兄弟」乖乖聽話,不許亂動,「你醒了?」

  「嗯。」她點點頭。

  「那可以起來了吧?」他已瀕臨爆發邊緣。

  「嗄?」她愣了愣,這才察覺自己正緊貼著他,慌忙坐起身。

  他咳兩聲,強裝鎮定,「呃,我們昨天晚上……應該沒發生什麼事吧?」

  她沒回答。

  「儂儂?」他心慌地喚。

  她這才回頭,明眸星亮,櫻唇勾著淺笑,「你認為呢?一個男人跟女人睡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

  不會吧?他驚得倒抽口氣,下意識地退後一寸。

  見他神態驚恐,她笑了,笑聲如銀鈴悅耳,「幹麼嚇成這樣啊?江之翰,你不是常常跟女人上床嗎?」

  可是那些女人都不是她啊!不是這個只要若有深意地勾勾唇,便能惹得他心慌意亂的魔女。

  「我沒做什麼吧?」他仔細回想,腦海卻捉不住一個清晰的片段,「昨天我在喜宴上喝得爛醉,應該沒力氣做什麼……」他的男性雄風沒那麼厲害吧?都醉糊塗了還能辦事?

  「你是沒做什麼。」她清脆地揚聲。

  他就知道。江之翰拍拍胸脯,心口大石放下,但她接下來那句馬上又重擊他心臟。

  「……應該問我對你做了什麼。」

  「你、你、你……」他駭然口吃,「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但笑不語。

  而他猶如焦雷轟頂,心神俱震,直覺抓起棉被掩在自己身前,「你這女人,到底做了什麼?」

  她睜大眼,看他一副唯恐自己貞躁被侵犯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眼珠滴溜溜一轉,更想逗他了,傾身靠近他,雙手張牙舞爪,做了個咬食的動作。

  「我啊,就做了這個。」

  這是什麼意思?他駭瞪她。她吃了他?

  「味道很差。」她彷彿看透他思緒,煞有介事地搖搖頭,「超難吃的。」

  難吃?她嫌他難吃?他忘了氣惱,忘了尷尬,只覺得不甘心。

  「女人!你——」

  「我怎樣?」她挑釁地反問,櫻唇在他眼前性感地分合,他瞬間失神。

  「你……」

  「到底怎樣?你快說啊!」纖纖玉指挑逗地刮他下巴。

  欲望在體內迅速翻騰——糟糕!他快控制不住了。

  「我去洗手間!」江之翰猛然彈跳下床,一溜煙閃進浴室。

  她目送他慌張逃難的背影,笑得彎下擺。



  雖然江之翰恨不得能逃得遠遠的,但早餐桌上,他還是跟新婚妻子狹路相逢。

  她已經換上端莊的套裝,他也是一身西裝筆挺。

  兩人相見,她一派泰然自若,笑著對他招招手,「快來吃吧!吃完我們得先去醫院看爺爺,昨晚喜宴進行不到一半他就回醫院休息,好像很不甘願呢!一早就打電話來催我們去醫院向他‘報告’。」

  「是要報告什麼啊?」難道要他們報告新婚之夜的進展嗎?江之翰來到餐桌前坐下,「老人家還真麻煩!」

  「這樣說爺爺,不怕我告狀嗎?」她戲譫。

  「要告就去告吧!我怕你嗎?」他故作不屑地撇撇嘴,目光一掃,見桌上擺著一鍋撤了青蔥的清粥,幾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開始炫耀,「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喔!」

  「真的假的?」他不信,「你不會又把廚房給燒了吧?」

  記得某年他生日,她曾經想親自烤蛋糕為他慶祝,結果卻在廚房引發一場烤箱爆炸的災難,搞得傭人們不得不苦著臉央求他出馬,把她架離危險之地。

  「別瞧不起我。」她嘟嘴,「人家可今非昔比了,我的廚藝進步很多呢,在美國念書時,平常都是自己做來吃。」

  「為什麼?」

  「因為美國食物我吃不慣,來來去去都是那幾樣,膩死了,中餐館做的又難吃得要命,只好自己學著做菜。」

  看來她那兩年,過得並不算太順心啊!他總以為她肯定玩瘋了,出入都有護花騎士相隨,不料公主竟還必須親自下廚。

  活該!江之翰暗暗撇嘴,誰教她悶聲不響就出國?也不事先跟他商量。

  「這些菜你嘗嘗看,好不好吃?」她為他布菜,每樣都挾一點,堆進他面前的餐盤,一臉期盼的笑容。

  他看著盤裡的菜色,有些驚訝,蝦仁炒蛋、蠔油芥蘭、烤魚下巴……全都是他平常愛吃的。

  他每樣菜都嘗,每一口都令他回味無窮,連調味都合他胃口,她是特意記下的嗎?不然怎能如此絲毫不差?

  他心念一動,抬眸望她。

  「好吃嗎?」她笑問。

  他聳聳肩,「還可以吧。」

  只是還可以?她抿嘴,也不想想她花了多少心思做的,就稱讚兩句會怎樣?

  他看出她的懊惱,忍不住逗她,「我不是說過嗎?我不喜歡說謊。」

  「真的不喜歡嗎?那你怎麼會——」她驀地頓住。

  「怎麼會怎樣?」他追問。

  她笑笑,笑意帶著幾分勉強,「沒有,我的意思是……你如果真的不愛說謊,就不會跟我結這個婚了。」

  「說得也是。」他自嘲。

  「所以快吃吧!吃完我們去看爺爺,他一定等不及了。」

  兩人吃畢早餐,相偕出門,儂儂說司機老王昨天待命到深夜,太累了,她放他一天假。

  「也就是說,今天我可以自己開車嗎?」江之翰驚喜。太棒了!他的「小老婆們」,好久不見,「我想想,今天開哪輛好呢?」法拉利還是保時捷?還是那輛高貴又漂亮的瑪莎拉蒂?

  「不用費這種腦筋了,老闆大人,今天小的來開車就行了。」

  「什麼?」

  「沒聽清楚嗎?」她笑得燦爛又詭異,「今天,就由你的老婆兼特助,我,儂儂來充當司機。」

  她就非這樣剝奪他的人生樂趣嗎?

  江之翰狠狠瞪自己的老婆兼特助,「薛曼儂,你不用為了氣我找自己麻煩吧?你會開車嗎?你忘了你大學畢業那年說自己考到駕照,要我陪你上路練習,結果發生了什麼事嗎?」

  「記得,我把車子開進垃圾堆。」

  「沒錯!而且那輛還是敝篷跑車,你害我們兩個當場都變成垃圾人,滿身臭味。」

  「對耶。」儂儂嗤笑出聲,雙手一拍,「那時候真的好丟臉喔!」

  「你還笑得出來?」江之翰沒好氣地翻白眼,「接下來你還不死心,又拉我陪你練車,第二次撞到什麼你記不記得?」

  「呵呵,怎麼忘得了?」她笑得彎腰,「我把一排自行車撞翻,還是你下車幫忙一輛一輛抬起來。」

  她怎能笑得這般無辜又無恥?江之翰眼角抽搐,「從那以後,我就發誓絕不坐你大小姐開的車了。」

  「別這樣嘛。」她看出他不高興,笑著來挽他臂膀,甜甜地撒嬌,「我現在開車技術進步很多了,真的,不信你坐坐看就知道了。」

  「你要我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怪叫。

  「試試看嘛。我保證,你一定會對我另眼相看。」她舉起右手立誓。

  他半信半疑,「如果又發生意外怎麼辦?」

  「那我就……」她靈動地轉眼珠,「當你一個月的女僕,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不敢有違。」

  不錯唷,這個賭注有意思,「在公司也一樣聽我的話嗎?」

  「——嗯。」

  「賭了!」江之翰興致勃勃,在腦海裡勾勒著美好畫面,儂儂穿著可愛的女僕裝,接受他每一個指令,不管合不合理,她都只能乖乖聽話。

  太美妙了!這一個月將是他人生永難忘懷的一個月,呵呵。

  江之翰暗笑,抱著滿懷的希望坐上車,儂儂則在駕駛席入座,轉頭朝他嫣然一笑。

  「那麼,我們的打賭就開始嘍?」

  他比了個「請」的姿勢。能換得她一個月的言聽計從,就算他生命遇到一點小危險,也值得。

  他雙手環抱胸前,閑閑地等著看身旁這個說大話的女人出糗,但不到兩分鐘,他便發現自己錯了,她駕車的姿態嫺熟,甚至可以用瀟灑自如來形容。

  她什麼時候進步這麼多的?明明她拿到駕照後,除了他陪她的那兩次,她都沒上路過啊!

  「我是在美國練習的。」她看出他的驚愕,主動解釋,「美國的路又直又寬,很適合練車。」

  「你一個人上路嗎?」他不敢相信。

  「不然呢?」儂儂聳聳肩,「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在美國都自己下廚的,所以經常要開車到超市補給食材跟日常用品。還有啊,我住的那個地方大眾交通系統沒那麼發達,出門不管到哪裡幾乎都要開車,久而久之,不會也得會了。」她停頓兩秒,嘴角一牽,似笑非笑,「在美國,我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開車,一個人上超市買菜,一個人煮飯,一個人吃。」

  聽來好寂寞。

  江之翰胸口揪擰,隱隱地感到疼痛。

  在美國那段日子,她究竟是怎麼過的呢?什麼都一個人做,怪不得她變得如此獨立堅強。

  他沙啞地揚聲,「所以說你幹麼要去美國呢?」在臺灣過得好好的,何必獨自到異鄉受苦?

  她沒立刻回答,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好半晌,才淡淡地笑著說:「因為想念書啊。」

  「在臺灣也可以念。」

  「不一樣嘛。」

  他凝視她的側面,「至少可以先跟我說一聲。」

  某天早上醒來,總是在自己身邊的某個人忽然消失,她知道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嗎?

  她斂眸,像在想什麼,幾秒後,轉頭笑望他,「你想念我嗎?」

  他抿唇不答。

  「我去美國這兩年,你很想念我吧?」

  看著他的眼,閃爍著異樣的光彩,那是嘲弄嗎?

  江之翰懊惱,「誰說我想你的?你不在,沒人煩我最好!」

  「我想也是。」她低語,轉回眼眸,直視前方。

  看著她略顯苦澀的神情,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是否在無意之間傷了她的心?

  他咬咬牙,很不情願地開口,「我只是……有點擔心你。在臺灣,家裡隨時都有人服侍你,到了美國,卻什麼都要自己動手。嘖,幸好你現在回到臺灣了,以後不會……一個人了。」

  「對啊,我回臺灣了,有爺爺陪我。」她笑。

  「還有我。」他衝口而出。

  她一怔,驚訝地望他。

  他回瞪她,不悅地皺眉,「你沒把我當成家人嗎?爺爺會陪你,難道我就不會嗎?」

  儂儂愣愣地聽著,心房暖暖地融化一股甜意。

  他把她當家人,他會陪著她。

  「謝謝你,之翰。」她道謝,嗓音溫柔似水。

  「無聊!自己人客氣什麼?」他擺擺手,口氣粗率,表情好似很不耐,她卻知道他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

  她甜蜜地歎息。

  這樣的男人,教她如何不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5:05

第六章

  結婚前跟結婚後有什麼差別?

  這個問題,當江之翰單身的時候,曾聽不少男性友人討論過多次,大家眾說紛紜,各有各一套理論,他總是滿不在乎地聽著,彷佛與己無關。

  如今,他也算是告別單身,雖然這個婚姻是權宜之計,但外人並不知道,在眾人眼中他已經是個名草有主的已婚男子。

  最大的差別就是——他身價暴跌!

  因為他已婚,是人家的老公了,那些自詔品德高尚的名嬡閨秀都不願再跟他有接觸,以免沾惹上破壞家庭的罪名,就連平常老追著他跑的公司女同事以及那些櫃姊們,也都礙于「副總經理夫人」隨時會出現,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生平初次,江之翰不再大受歡迎,甚至頻頻遭到異性冷落。

  花花公子、大眾情人,這般的封號一夕之間離他好遠好遠,才剛踏進婚姻,便不得不端起顧家好男人的形象,就算他自己不要求,別人也會如此要求他。

  怪不得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沒錯,婚姻的確妨礙他跟別的女人談戀愛,大大的妨礙!

  「嘖,我毀了,玩完了。」他喃喃抱怨。

  「你說什麼?」儂儂站在辦公桌前,正向他報告今日行程,沒聽清他的咕噥,好奇地揚眸。

  「你沒聽見嗎?」他憂鬱地瞪著「始作俑者」,「我說我玩完了。」

  「什麼玩完了?」她不解。

  「你沒注意嗎?沒看見也沒聽見嗎?這幾天我好像摩西過紅海,女人們見了我就自動分開一條路讓我走,沒人敢靠近我,有時候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敢。」

  「是嗎?有這樣的事嗎?」

  「你少裝傻!別跟我說你沒注意到。」

  她的確注意到了。儂儂悄悄彎唇。怎麼可能沒注意到號稱魅力發電機的他近日忽然電力失常?從前輕易便能電倒群花,現今身邊卻是沒一朵野花出沒。

  「看來副總很哀怨。」她含笑望他。

  「能不哀怨嗎?」他誇張地揮揮手,「就因為結了婚,整個失去黃金單身漢的光環,而且明明這婚姻還是假的,你不覺得我很冤嗎?」

  「是挺冤的。」她同意。

  「所以?」他眼眸一亮,期待地看著她,似是盼她提出解決之道。

  「所以既然副總的私人社交生活明顯有匱乏的危機,不如更加投入工作,今天晚上工商協會舉辦一場酒宴——」

  「去你的!」江之翰發飆。

  儂儂挑眉。

  「去你的,薛曼儂。」他忿忿不平地強調,顯然豁出去了,「你就是擺明瞭跟我作對,對吧?你這女人真狠!」

  她狠嗎?儂儂微笑,無視上司的怒氣,閑閑地翻閱手上的行事曆。他可知曉,為了實踐對爺爺的承諾,激發他對於工作的熱情,她費了多少心思,多少努力?

  她或許是狠,鐵砸無私,不近人情,但她不是出於惡意。

  不過欲速則不達,也許她不該逼他太緊,「那好吧,今晚的酒宴我們就不參加,副總可以自由運用晚上的時間。」

  他不屑地撇撇嘴,「咕,瞧你一副施恩的口氣,難道我還得跪下來叩謝聖恩嗎?」

  她笑。

  他沒好氣地瞪她,見她笑容明朗如陽光,一股怨氣不知怎地消逸無蹤,真不中用,某些時候,他好像就是拿這個女人沒轍。

  江之翰平復情緒,念頭一轉,「老實說,今晚那個酒宴參不參加我是無所謂,倒是這個禮拜六有個藝術珍品拍賣會。」

  「藝品拍賣會?」依濃眨眨眼,大概猜出他想說什麼。

  「我想,爺爺最近化療的進展很不錯,身體情況好多了,他應該不會反對我去那個拍賣會晃晃吧?我不一定要投標,就看看也好?」他是在跟她打商量,希望她在老人家面前替他美言幾句,讓他能夠重拾以往的人生樂趣。

  儂儂很明白這個副總老公的意思,但——

  「這個禮拜六副總已經有個重要的行程安排。」

  「什麼行程?」他皺眉。

  「你忘了嗎?前陣子周總裁來參觀過我們新開幕的百貨公司,他很滿意,有意跟我們簽約合作,這禮拜六他邀清我們去參加他的壽宴——」

  「我不去!」他打斷她。

  她愣了愣。

  他冷哼,目光凜冽如電,「之前我就跟你說過,我反對跟那個沒品的男人做生意,是你堅持我才勉強跟他斡旋,你現在居然要我去參加他的壽宴?三個字,不、可、能!」

  「之翰。」她歎息,「你知道做生意需要講人際關係的,如果我們不給周總裁這個面子,說不定會惹惱他。」

  「你怕他因此不跟我們簽約嗎?」

  「有這個可能。」

  「不簽就不簽!誰怕誰啊?」江之翰態度很硬。

  「之翰……」

  「聽著,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就算我們想拓展百貨公司的貴婦客源,有必要跟那個家暴男低聲下氣嗎?拓展客源的方法有很多,一定要引進那傢伙代理的珠寶品牌才可以嗎?就比如那個展場吧,我覺得設計得太普通、太沒特色,臺灣每間百貨公司都差不多是那樣子,我看得都快吐了,我那些可愛的跑車如果擺在那種地方賣,我一定為她們默哀三分鐘,簡直太糟蹋了!那些貴婦應該也是這麼想吧?在沒格調的地方擺設的精品跟珠寶,會讓人覺得有那個價值嗎?如果我們的展場空間能多點美感、多點格調,說不定還比較能激起頂級客戶的消費欲!」

  儂儂聽著,忽地淺淺一笑。

  江之翰訝異,眯眼,「你笑什麼?」

  她但笑不語。

  「你又要說我不懂得做生意,不把股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吧?」他冷笑,嘲諷她,更嘲諷自己,「對,我承認自己是有點不切實際,但一個企業家不應該光想著賺錢不是嗎?難道在賺錢之餘,不能也維持一定的品格嗎?」

  「你說的有道理。」她悠悠揚嗓。

  「什麼?」江之翰呆住,本以為她必然會同他爭論,不料竟是表示贊成。

  「剛才你的想法,我覺得挺不錯。」她對他甜甜地笑,笑得他心跳莫名加速。

  「哪個想法?」

  「就是重新設計展場空間的提議,我覺得不妨一試。」

  他怔忡片刻,「你是說——」

  「要不要再跟我打個賭?」她問。

  他狐疑地盯著她,像是要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她笑得更燦爛了,款擺腰肢走到他面前,轉過他辦公椅,傾身與他四目相凝。

  「如果你可以發揮你藝術方面的才華,為我們晨星的百貨公司設計更有美感的展場,在業界創造話題,同時也吸引更多的頂級客戶,那我就同意不跟周定富簽約。」

  「這個交易……聽起來不錯。」江之翰低語,奇怪自己的視線,為何要落在她豐盈的胸前?她今天穿著深v領的白襯衫,的胸線若隱若現,她或許無意挑逗,但他卻敏感地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體香。

  「所以你要跟我打這個賭嗎?」她沒察覺他目光變得野性,依然盈盈笑著,粉唇彎著迷人弧度。

  他頓時喉嚨乾澀,「賭……就賭。」

  「0K!那就這麼說定。」交涉完畢,她轉身就想走人。

  一股衝動驀地在他胸前翻湧,他伸手扣住她手腕,她一個重心不穩,跌向他懷裡。

  他穩穩地持住她臂膀,將她定在自己面前,意味深長地凝視她,看得她心跳怦然,臉頰臊熱,渾身不自在。

  「既然我們都同意打賭,應該來蓋個章。」

  語畢,他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蠻橫地湊上她的唇,一陣深吻——



  「哈哈哈……不愧是我們儂儂,我就知道你管得住那死小子!」

  江爺爺聽儂儂轉述她怎麼跟自己的孫子打賭,技巧地推動他熱忱地投入工作,愈聽愈樂,狂笑不止。

  「怪不得他這幾天都沒來看我,原來是忙著在設計百貨公司的展場啊?」

  「對呀,最近他真的很忙。」儂儂笑著感歎,一面喂爺爺吃水果,「而且都是他自己主動說要加班喔,我可沒有逼他。」

  「因為他想賭贏你,當然要全力以赴嘍!」江爺爺很滿意事情的進展,「說也奇怪,那小子只有對你有競爭意識,你不在臺灣那兩年,他就跟脫韁的野馬沒兩樣,我拉不住也管不動,可是你一回來,他又重新振作了,嘖嘖,真奇!」

  她也覺得很神奇。

  為何江之翰會願意聽她的話呢?為何她可以激起他的求勝意志呢?這應該表示他很在乎她吧?

  如果不在乎,又何必介意與她之間的勝負,對吧?

  她微微笑,忽地想起立下賭約那天,他煞有介事地在她唇上「蓋章」,那個吻既深長又纏綿,至今仍令她怦然心動。

  「你怎麼了?臉好像有點紅?」江爺爺察覺她的異樣。

  「啊,沒有,我沒事。」她慌亂地否認,手指卻不知不覺地抵上唇辦,回味那個奇妙的吻。

  「在發什麼呆?是不是太累了?」江爺爺關懷地問。

  「沒有,我不累。」她鎮定心神,命令自己不許再胡思亂想,「我很好,爺爺,你別擔心。」

  可老人家還是自責,「都怪爺爺不好,把公司的擔子跟之翰全都交給你,現在又整天躺在醫院,還得讓你經常來回奔波探望我。」

  「這沒什麼啦,爺爺。」儂儂柔聲安慰老人家,「公司的事其實大部分是之翰在扛啊,我協助他而已。你沒看今天留下來加班的是他,我還能在這裡跟爺爺閒聊呢!」

  「這倒也是。」江爺爺轉念一想,又開懷了,「那小子終於有點長進了,不然我還真不放心以後把公司交給他呢。」

  「爺爺現在可以放心了,之翰會做得很好的,你只要安心養病就好。」

  「嗯,希望如此。」

  「要不要跟我下盤棋?」儂儂提議。

  「好啊!」

  兩人擺開棋盤,一陣廝殺,正玩得不亦樂乎之際,儂儂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接電話,是江之翰打來的。

  「你在醫院嗎?」他問。

  「是啊,跟爺爺在下圍棋。」她答。

  「你們倒好,玩得挺開心的嘛!」江之翰哀怨,「放你老公一個人在公司加班,不覺得太無情嗎?」

  「是你自己說要留在公司畫設計圖的啊。」她嘻嘻笑。

  「那你也可以留下來陪我同甘共苦啊!」

  「我又幫不上忙。」

  「至少可以幫我槌槌肩、捏捏背,慰勞一下我的辛苦。」

  「江之翰。」

  「怎樣?」

  「你打這通電話是來撒嬌的嗎?」

  「什麼?」江之翰差點沒嗆到,「你、你、你……說什麼?」

  「聽起來很像是在撒嬌耶。」她逗他。

  「哪是啊?」他窘得粗聲抗議,「我是打來問候爺爺的好嗎?給我把電話轉給他,不跟你說了!」

  「是是是。」儂儂笑著將手機轉交給爺爺。

  江爺爺在一旁聽兩個小夫妻鬥嘴,聽得超樂,接過電話便吐槽,「死小子,這麼晚了你還賴在公司幹麼?是故意不來看你爺爺的嗎?」

  「爺爺,你說這話很不公平耶。」江之翰喊冤,「儂儂沒告訴你嗎?我留在公司是幫我們百貨展場畫設計圖,我是認真在工作好嗎?」

  「對啦,你是很認真很忙,忙到沒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你自己說說看,幾天沒來看我了?」

  「那我現在馬上過去,行了吧?」

  「給你半小時,再晚我老人家可要睡了。」

  「知道啦!」

  江之翰懊惱地掛電話。

  早知道會被自己的老婆跟爺爺聯合譏笑,他就不打這通電話了,真倒楣,白白折辱男子漢的尊嚴。

  尤其是那女人,居然說他在撒嬌。

  「薛曼儂,你給我記著,哼。」他恨恨地磨牙,瞪著擺在辦公桌上的婚紗照,手指往新娘的笑臉上用力一彈,以此洩憤。

  不過話說回來,他剛剛到底為什麼call她?他承認,自己是工作累了,想聽聽她的聲音,因為一直對著電腦畫設計圖實在太悶太無趣,想跟她唇槍舌劍幾句,提振精神。

  這能算是撒嬌嗎?他堂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什麼時候對女人撒過嬌?她也未免太瞧不起他!

  「可惡。」不服氣地又伸手指彈了彈。

  手機鈴聲作響,他想大概是老婆打來的,撇撇嘴,「喂,我知道,半個小時內會到,不要催了。」

  「之翰?」對方語氣猶豫。

  他愕然挑眉。不是儂儂?「請問你是?」

  「我是慧心。」

  慧心學姊?他訝異,「怎麼會忽然打來?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她沉默,像是在遲疑該不該開口。

  他直覺不對勁,「慧心,發生了什麼事嗎?」

  「對不起,之翰。」她終於沙啞地啟齒,「我知道自己不該來打擾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

  「怎麼了?到底什麼事?」他焦急。

  「之翰,我……」她驀地哽咽。

  他這才聽出她一直帶著哭音,一顆心高高懸起,「你在哭嗎?慧心。」

  「救我……之翰,救我……」她啜泣。

  他心神一凜,當機立斷,「你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怎麼還不來?

  儂儂在醫院枯等了一個多小時,爺爺都睡了,江之翰卻還不見人影,撥他手機,他也不接,該不會畫圖畫得太專注,忘了對爺爺的承諾吧?

  儂儂有點怨,卻更擔心。近來他確實很努力工作,深夜不懈,她擔心他體力撐不住。

  他說的對,她身為老婆,是該適時慰勞辛苦的老公。

  她決定帶宵夜去看他,在公司附近的小店買了他很愛吃的牛肉餡餅、一碗熱騰騰的湯,提去辦公室。

  室內一片幽暗,他不在,電腦卻沒關機。

  可能暫時離開吧?她坐在沙發上等,過了十分鐘,不見動靜,忍不住再次撥打他手機。

  這回他總算接電話了。

  「之翰,你在哪兒?」

  「儂儂,我現在沒空跟你說話。」他語氣匆匆。

  「怎麼了?」她疑惑,「你在忙什麼?」

  「我跟慧心學姊在一起。」他答。

  她怔住。慧心學姊?「是程慧心嗎?」

  「嗯。」

  「為什麼……你會跟她在一起?」她澀澀地問。

  「慧心跟她老公吵架了,她老公動手打她,我現在帶她到醫院驗傷。」他急促地解釋,「她現在出來了,我不跟你說了,拜。」

  他毫不遲疑地切線,留她握著手機,愣愣地聽冰冷的斷線音聲。

  他跟程慧心在一起,跟他一直放在心中暗戀珍惜的女人在一起。

  為了趕去見她,他連電腦也忘了關,更別說先打個電話知會她這個老婆。

  「笨蛋,電腦不關,萬一公司機密被竊取了怎麼辦?」她喃喃低語,責備著不在現場的男人。

  她移動滑鼠,替他將畫了一半的設計圖好好存檔,然後關機。

  「我幫你關好了,這樣就不怕機密外洩了。」她牽唇微笑,內心卻悵然地知曉,其實她根本不在意洩不洩密,她在意的是,那個女人在他心中顯然仍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他依然愛著程慧心嗎?就算她已嫁作他人婦,他對她仍是眷戀難捨嗎?

  「那我,算什麼呢?」儂儂幽幽自問,半晌,又覺得自己問得可笑。

  她就是一個青梅竹馬的妹妹而已;一個為了安撫爺爺,不得不假結婚的物件,難道她還真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嗎?

  儂儂自嘲,坐在沙發上,黯然出神,直到湯跟餡餅都涼透了,她還是一動也不動,猶如無生命的雕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5:30

第七章

  他一夜未歸。

  她徹夜無眠。

  沒辦法睡,腦海不停浮現過往的回憶,她想起大學時代,自己也曾是慧心學姊的崇拜者,學姊不僅人生得美,氣質好,待人親切有禮,人如其名,蕙質蘭心。

  有段時間,兩人走得很近,無話不談,幾乎就如親姊妹一般。

  直到她偶然發現,江之翰暗戀慧心學姊,他總會藉故加入兩人的活動,拉著吳俊佑作陪,開車載她們兜風出遊,或者一起看電影。

  一開始她看不透他,後來漸漸明白了他隱微的心思。

  若不是學姊早就有個要好的男朋友,也一直只把他當學弟看待,他肯定會對學姊展開追求攻勢吧!

  俊佑也證實了她的猜測,那年她的生日,江之翰居然忘了跟她的約會,只為了陪慧心學姊參觀畫展,是俊佑前來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她愛著江之翰,可他卻愛著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偏偏也另有所鍾,這樣的愛情食物鏈真令人覺得荒誕可笑。

  俊佑勸她斷了對江之翰的愛戀,說他們兩個不會有結果。

  「之翰只把你當妹妹,你知道的。」

  「對,我知道。」

  「那你……」

  「可是,我就是喜歡他。

  就是喜歡他,就是戀著他,其他的男孩再優秀也入不了她的眼,再迷人也動不了她的心,她也覺得自己傻,但是又何奈?

  就連千里迢迢逃到美國兩年,依然忘不了他,她還能怎麼辦?

  儂儂黯然尋思,整個晚上坐在臥房的窗臺邊,怔怔地望著窗外,等待一個不回家的男人,等到身子發冷,心寂涼。

  黎明拂曉之際,她終於接到他的電話。

  「儂儂。」他啞聲喚,嗓音裡有著難以形容的疲憊。

  「怎麼了?學姊情況怎樣,還好嗎?」她隱藏自己的情緒,以輕快的語調問。

  「她的情況……不太好,除了臉以外,全身都有傷,那男人很聰明,專打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醫生說她身上有很多瘀青跟舊傷口,看得出來她不是第一次被家暴。」

  那麼嚴重?儂儂驚駭。慧心學姊的老公她以前也見過,看起來不像那麼壞的男人啊!

  「那學姊現在在哪裡?你陪在她身邊嗎?」

  「我暫時把她安頓在飯店。」江之翰頓了頓,「儂儂,我現在在警局。」

  「什麼?」她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現在在哪裡?」

  「警察局。」

  「為什麼?」

  「我實在氣不過,跑去痛扁那男人一頓,所以……」他苦笑。

  這魯莽的笨蛋!

  「你冷靜點,我馬上去保你出來!」儂儂又惱又慌。

  為了替程慧心出一口氣,江之翰跑去找她老公理論,雙方吵起嘴,大打出手,對方倒地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張俊臉同樣掛了彩。

  不僅受了傷,還驚動街坊鄰居,叫來員警將兩人帶回派出所審訊。

  對方堅持告江之翰傷害罪,他只好打電話向老婆求救,請她來保釋他。

  「你真是……」見他滿臉是傷,鼻青臉腫,儂儂只覺心疼不已,想罵他幾句,又捨不得,「把自己搞成這樣,很好玩嗎?就不怕爺爺跟我擔心?」

  溫柔的言語裡沒有苛責,只有關懷。

  「對不起。」他道歉,傻乎乎地笑著。

  她嬌嗔地睨他一眼,「很痛嗎?」伸手輕撫他的頰。

  「啊,啊。」他下意識地躲開,呼痛。

  連輕輕碰一下都受不了嗎?

  她更心疼了,秀眉顰蹙,「笨蛋,你不是一向最自豪自己這張帥臉嗎?現在被人打成這樣,能看嗎?」

  「一點小傷,過幾天就好了。」他不以為意。

  她嘟嘴,「哪裡是小傷?臉都腫了!」

  「比起慧心,我這只是小事。」他歎氣。

  她心一緊,胸臆隱隱漫著酸意。她差點忘了,他是為了替另一個女人討公道,才不惜弄得自己也受傷。

  「慧心學姊現在在飯店休息吧?」她輕聲問。

  「嗯。」他點頭,「應該睡了吧。」

  「那你就先不用擔心她了。我們先回家吧,你這個傷得處理一下。」說著,她牽起他的手,像媽媽哄小孩似地領著他走。

  若是平時,江之翰肯定覺得彆扭,但不知怎地,這次他卻是心甘情願地乖乖跟在後頭,或許是因為當自己傷著痛著的時候,見到她擔憂的表情,讓他的胸口流過一股異樣的溫暖。

  儂儂將後續事宣交給律師處理,開車載他回家。路上,江爺爺打來電話,她按下擴音鍵,老人家蒼厚的嗓音在車內迴響。

  「儂儂,之翰人呢?他昨天說要到醫院看我,怎麼沒來?」

  江之翰聽到爺爺的聲音,神情一凜,雙手連忙對儂儂比出噓的手勢。

  儂儂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之翰他畫設計圖畫得太專心,忘了時間,到醫院的時候,爺爺已經睡了,是我不讓他吵醒爺爺。」

  「原來是這樣。」江爺爺釋懷,「對了,醫院說下禮拜要幫我安排開刀。」

  「真的嗎?」儂儂驚喜,江之翰在一旁聽了也很高興,「真的決定下禮拜開刀?」

  「嗯,醫生說我的身體情況進步很多,現在動手術,成功機率應該不小。」

  「那太好了!」

  「所以說,叫之翰今天過來一下,手術前我想見見他。」

  今天?儂儂跟江之翰交換一眼,他比比自己的臉,傷成這副德行,讓爺爺看到還得了!

  儂儂會意,「今天不行耶,爺爺,他這兩天……嗯,要出差,要到日本考察當地的百貨公司,等他回來再去醫院看你好嗎?」

  「他要去考察日本的百貨公司?哈!這小子不錯嘛,有幹勁喔!」江爺爺滿意地贊,「你幫我叮嚀他,到日本可不許給我花天酒地,要好好做事。」

  「放心吧,爺爺,之翰最近真的很認真工作。」

  「那最好了。」

  掛電話後,江之翰笑著感謝老婆,「多虧有你幫我說謊,不然爺爺要是知道我又闖了禍,一定會大發飆!」

  她瞥望他,眼神蘊著幾分無奈,「你還笑得出來喔?傷口不痛嗎?」

  「是有點痛。」他作勢柔柔自己嘴角,別說笑了,就連開口說話都會抽痛。

  看他明明很痛,又要強笑裝瀟灑的模樣,儂儂心情複雜,悄然歎息。

  到家後,她搬出急救箱,替江之翰清理傷口,才剛搽上藥水,他就痛得齜牙咧嘴。

  「忍耐點。」她柔聲哄他,放輕手上的力道,更加小心翼翼。

  他盯著她,眼眸炯亮,像子夜的星星閃爍。

  她察覺他奇異的眼神,心跳一亂,「幹麼?」

  「儂儂。」

  「怎樣?」

  「沒想到你……挺溫柔的嘛。」他似笑非笑。

  她頓時感到羞赧,臉頰紼紅。

  「還會害羞?」他揶揄。

  「江之翰!」她沒好氣地送他白眼,故意用力在他傷口貼上OK繃,他吃痛,驚呼一聲,她撇撇嘴,「你就是欠人虐待是吧?」

  「我是讚美你好嗎?」他為自己抱不平。

  「你這人說話帶刺,沒安好心。」

  「冤枉啊!」

  「冤枉個頭。」她戲弄地拍他的頭,幫他處理好傷口,抱著急救箱意欲起身,他忽然伸手拉住她。

  「又怎麼了?」她故作不耐煩。

  「我肚子餓了。」他可憐兮兮地宣稱。

  她一愣。

  「昨天晚上到現在,我都沒吃什麼東西,又畫設計圖,又跟人打了一架,很耗體力耶!」

  「還好意思說?誰教你那麼衝動跑去揍人家?還鬧上警察局,丟不丟臉?」

  「是挺丟臉的。」他笑嘻嘻地招認,絲毫不以為恥。

  她心弦一扯,拿他沒轍,「肚子餓了是吧?」

  「嗯。」

  「吃粥好嗎?你嘴巴有傷口,不能吃太費力咀嚼的東西。」

  「好啊。」

  「我去煮給你吃,你昨天晚上都沒睡吧?先眯個眼休息一下,煮好了我會叫你。」

  「謝啦!」他笑,聽她的話躺在沙發,閉上眼。

  半個小時後,當她端著一碗皮蛋瘦肉粥來到客廳時,他已倦然熟睡,還微微打呼。

  她失笑,將粥碗擱在茶幾,在沙發邊緣坐下,怔忡地望著他孩子氣的睡顏,輕輕伸手,為他撥開散亂的發繒。

  他的臉青青紫紫,腫得難看,但看在她眼裡,依然帥氣可愛,自有一番獨特魅力——

  唉,她大概沒救了吧!



  有儂儂幫忙掩護,江之翰每天都到飯店探望程慧心,下班後便會過去陪她吃晚飯,開導她解開心結。

  「你這樣天天來看我,學妹不會生氣嗎?」這天,江之翰提著一盅雞湯來訪,程慧心見到他,眉頭深鎖的容顏綻開一絲歡欣,卻也不禁有些歉疚。

  「你說儂儂?她不會啦!」江之翰神態爽朗,稍稍舉高手上的保溫壺,「哪,這雞湯是她親自燉的,要我帶來給你喝。她也很擔心你,要不是她最近又忙公司的事,又得去醫院照顧爺爺,早就跟我一起來看你了。」

  「是嗎?」程慧心看著江之翰忙著拿碗筷替她張羅雞湯,若有所思。

  江之翰盛好雞湯,將湯碗遞給她,「喝一點吧。」

  「嗯。」她答應,卻沒接過碗。

  「怎麼?不想吃嗎?」

  「我沒胃口。」

  「那怎麼行?多少吃一點吧,你今天該不會整天都沒吃東西?」

  「我真的吃不下。」

  他凝望她,見她形容憔悴,眼神枯槁,不禁擔憂,「要不我帶你出去走走吧?你這樣整天躲在飯店裡,不是辦法。」

  她搖搖頭,啞聲問,「那個人……撤銷對你的控訴了嗎?」

  「那個人」指的是她老公,因為一顆心受傷太重,她已不願直呼他的名字。

  「我的律師跟他談過,已經打消他的念頭了,他知道事情鬧開來,對他自己也沒好處。」江之翰頓了頓,皺眉,「他今天還有打電話找你嗎?」

  「他每天都打,我不想接。」她木然說道。

  「千萬別接,也別去見他!」他叮嚀,「誰知道見了面他又會對你做什麼。」

  「嗯,我不會去見他,其實我……也很怕。」說著,程慧心驀地一陣顫慄,回想起婚後猶如惡夢般的生活,她真的怕極了。

  江之翰看出她的恐懼,不覺心疼,「你應該早點打電話給我的,為什麼這麼晚才求救?」

  她沒立刻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淚光瑩瑩的眸,「因為我……不相信,不相信他會這麼對我,我以為他會改的,他每次打了我都會跟我道歉,每次都說他會改……」

  「那種人渣的話能信嗎?」江之翰冷哼。會動手打女人的男人,絕對不是好東西!

  「可是……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的感情,我真的不相信……」程慧心哽咽,悲痛得泣不成聲,「為什麼……他會這樣對我?為什麼?」

  江之翰同情地望她,想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應付這種情況,如果儂儂在就好了,她比他懂得鼓勵人。

  「別哭了,慧心,別哭了。」他只能翻來覆去說這句話,伸手輕輕拍撫她顫抖的背脊。

  她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投入他懷裡,痛哭失聲,「之翰,我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

  「跟他離婚吧。」他勸,「那種男人不值得你再付出真心,你應該離開他,重新過自己的人生。」

  「可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跟他在一起……」

  「你要堅強點,你還有家人、還有朋友,我們都會説明你。」

  「我不敢告訴我爸媽,他們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難過。」

  「你總是要說的,發生這種事,最能夠給你溫暖的就是你的家人了。」

  「可是……」

  「還是我讓儂儂來陪你?她主意比我多,腦筋動得快,你可以跟她商量該怎麼跟家人說——」

  「不,不要!」程慧心激動地搖頭,「你別讓她來,千萬別讓她來!」

  「為什麼?」他不解。

  她垂下眸,羽睫楚楚可憐地輕顫,「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這樣,尤其是……她。」

  是怕丟臉嗎?因為被丈夫家暴,所以羞於面對周遭的親人朋友,但又為何會格外不想讓儂儂看到呢?

  江之翰不是很能理解程慧心的心思,但憐惜她的處境,不想為難她,「你不想見到儂儂,我叫她不要來就是了。你別想太多,先喝了這碗雞湯吧,至少得吃點東西,弄壞了身體可不好。」

  「嗯,我知道了。」這回,程慧心乖乖接過碗,慢慢喝湯。

  江之翰微笑望她,「對了,明天我爺爺要開刀,我不能來看你了。」

  「沒關係,我會自己打發時間。」她也勉力回他一個微笑,「你放心,我會待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這樣好嗎?她一直把自己關在密閉空間裡不去面對現實,也不是辦法。」



  隔天,醫院安排江爺爺開刀,儂儂與江之翰在手術室外守候,聊起程慧心目前的狀況,儂儂有些擔憂。

  「我也覺得不是辦法,早就想拉她出去走走、散散心,是她不肯,唉。」江之翰歎息,「我想她心裡還打著死結吧,畢竟那樣的衝擊對她來說是太強烈了,很少有女人能夠承受。」

  「是啊。」儂儂也跟著歎息。她偶爾也會想,如果自己遭到最親密的枕邊人暴力對待會怎樣呢?那想必是無法承受之痛,不只生理上,心會更痛。

  她望向坐在身旁的男人,「之翰,你很難過吧?」

  「嗄?」他愣了愣。

  「學姊這個樣子,你一定很心疼。」她幽幽低語。

  「是挺心疼的。」江之翰承認,「她那麼溫柔賢慧的女人居然遇到那種事,那個男人也太不像話了,我那天應該再多扁他幾拳!」說著,他不覺激動起來,雙拳緊握,目光陰沉。

  儂儂看著他咬牙切齒的模樣,眼眸莫名地刺痛,「學姊會離婚吧?」

  「那當然!早點跟那種男人分手才是上策。」

  「離婚以後,她又是單身了。」

  「嗯。」江之翰沒聽出她話裡的惆悵,一心只為程慧心憂慮,「不過我真怕她從此以後會對男人有恐懼症。你不知道她現在變得多膽小,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嚇到她。」

  「至少她不怕你。」她若有所指。

  「怕我幹麼?」他以為她在調侃他,不滿地皺皺眉,「我看起來像是個壞蛋嗎?不是我自誇,我對女人可是很溫柔體貼的,別說動手動腳了,就連重話都沒說過幾句,我可是有掛品質保證,不信你去問跟我交往過的女人。」

  也就是說,只有對她,他才會嘴上不饒人,故意氣她、嘲弄她嗎?為何他對別的女人都能保持紳士風度,偏偏只對她使壞?

  她的心更酸了,幽怨地睇著他,「江之翰。」

  「怎樣?」

  「你很過分。」

  「又怎麼了?」他完全狀況外。

  她苦澀地抿唇,別過頭,不再看他,「希望爺爺手術成功。」

  怎麼忽然轉話題了?江之翰跟不上她多變的思緒,茫然地眨眨眼,但見她神情似是攏著淡淡哀傷,他直覺地想安慰她。

  「你放心吧,一定會成功的,醫生不是也說,爺爺的生命力很強韌嗎?是他看過最合作的病人。我跟你講,那老頭是個鬥士,強悍得很,怎麼可能任由閻羅王對他囂張跋扈?」他半開玩笑。

  她果然噗哧一笑,嬌睨他一眼,「聽聽你說這什麼話?居然叫自己的爺爺‘老頭’,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

  「我一向就是這個調調啊!爺爺也習慣了吧,呵呵。」他一臉的不在乎。

  她強忍笑意,認真地提醒他,「以後你可別老是頂撞爺爺了,他老人家對你期許很高的,別令他失望。」

  「知道啦!奇怪,到底誰是老闆啊?」他哀怨似地瞪她,「為什麼我老是得聽我的助理訓話?」

  她沒回答,只是嫣然微笑,凝睇他的眸水波蕩漾,風情楚楚。

  他心跳一亂,霎時不敢接觸她的目光,轉過頭,隨口說:「還是你把自己當我‘老婆大人’?也對啦,老婆大人管老公,勉強算有幾分道理。」

  他叫她老婆大人?她一震,胸臆翻騰著複雜情緒,想說什麼,卻惘然難言。

  氣氛異常沉寂,兩人似乎都有些尷尬,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話,直到手術室門外的燈熄滅。

  兩人一凜,同時起身迎向負責主刀的醫生。

  「手術很成功。」醫生笑著宣佈,「我們已經順利把江先生體內的癌細胞摘除,接下來他休養幾天,應該就能出院了,以後只要定期回醫院做追蹤檢查就好。」

  兩人聞言大喜,交換振奮的一眼。

  「爺爺康復了,太好了!」儂儂笑顏逐開。

  「我就說嘛,憑那老頭的鬥志,怎麼可能被這區區的病魔擊倒?」江之翰也很樂。

  「嗯,爺爺真是太強了。」

  「這下你可不用擔心了吧,老婆大人。」他戲譫地喊,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想與她分享滿腔喜悅。

  又這麼叫她了。

  儂儂咬唇,小心地抽開自已的手,「別……那麼叫我。」

  「怎麼啦?」他不解地挑眉,「我把你當‘大人’侍奉,你還嫌棄啊?」

  「不是嫌棄,只是怕……」

  「怕什麼?」

  怕自己聽了太習慣,一時忘形真的以他親愛的老婆自居。

  畢竟這只是個權宜婚姻,現在爺爺身體康復了,學姊又即將離婚,她還能藉著這紙婚約綁他多久呢?

  儂儂抬眸,凝視笑容滿面的江之翰。這是她的丈夫,她最珍愛的男人。

  他的人與心,遲早都會拋下她吧!

  或許,現在已經離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5:59

第八章

  手術成功後,江爺爺在醫院休養了幾天,便等不及出院。江之翰跟儂儂將他接回家,兩人商議,找個良辰吉日在家辦個小小家宴,慶祝爺爺身體康復。

  爺爺聽說這件事,主動提議把時間訂在這個週末夜,儂儂知道爺爺打什麼主意,微笑同意,江之翰雖不明所以,也沒反對,就這麼說定。

  當天下班前,兩人來到百貨公司巡視重新設計過的精品樓層展場。

  這次裝修,不僅是江之翰親手繪製的設計圖,也是他負責監工,盯著工人們一釘一鎚呈現出他所謂的美感與格調。

  「怎樣,感覺不錯吧?」江之翰領著儂儂參觀,興奮的神態像小男孩在炫耀自己親自堆成的積木玩具。

  「嗯,這個嘛……」儂儂仔細觀察,清亮的眸光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板,中央立著一座半月形的水簾,開闊的空間隨意似地擺著幾張不同造型的休憩椅,牆上掛的每一幅畫絕對是如假包換的真跡。

  最棒的是從落地玻璃窗灑進來的陽光及星光,白日溫暖宜人,黑夜如夢似幻。

  「這才叫品味,對吧?」江之翰尋求她的認同。

  「是不錯。」儂儂閉上眼,聆聽清麗淙淙的水音,她喜歡這樣的購物環境,很從容、很舒服,不疾不徐,自在悠閒。之翰說的沒錯,那些精品擺在這樣的空間顯得更高貴優雅,價值不菲。

  「如果是你,會想在這裡花錢嗎?」他問。

  「會。」她老實回答。

  他一拍手,「那就成功一半了!」

  她睜眸,盈盈淺笑,「我已經發出新聞稿了,這次由你這個晨星太子爺親自出馬設計展場,已經在業界造成話題,很多家記者都想跟我敲定你的專訪,明天這個樓層重新開張,一定會吸引不少好奇的客人。」

  「你這個公關策略躁作得還真不錯,消息放得夠快。」江之翰不得不佩服。

  「那當然,做生意講究的就是時效啊!」她笑著眨眼,「乘勝追擊,讓話題持續延燒,才能招攬更多客人啊!」

  「滿腦子的生意經,該稱讚你還是說你市儈?」江之翰無奈地望她,頓了頓,「總之你答應我了,如果我能為精品樓層創造更多的營收,從此以後我們晨星跟那個周定富就老死不相往來。」

  「知道啦,一言為定。哪,要不要來勾手指確定一下?」她伸出小指,眼眸閃亮,意在取笑。

  江之翰頓時有些赧然,感覺自已像小孩子在耍脾氣,大男人面子一時下不來。

  「勾什麼手指?當我幼稚園小鬼嗎?」他不滿地咕噥。

  她笑望他,星眸閃爍,他被她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更窘,粗聲粗氣地咳兩聲。

  「幹麼?」

  「工作也有有趣的時候吧?」她柔聲問。

  他一愣。

  「其實如果你能用比較積極正面的態度面對工作,就像這次設計展場,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是還……滿有趣的。」他勉強承認,哼了哼,「不過這次也是因為我本身對設計方面有興趣。」

  「那你以後就儘量從工作中找到可以結合興趣的部分啊!」她笑道,「用你獨特的美感與品味,讓我們晨星的營運更上一層樓。」

  他努努嘴,「這算是鼓勵還是嘲笑?」

  「你說呢?」她淘氣地眨眨眼,讓他自己定義。

  江之翰先是懷疑地瞥她一眼,見她笑容甜美,想想,也笑了。鼓勵也好,戲譫也罷,這回她的確幫助他從工作中找到樂趣,得到成就,應該感謝她。

  但要從他口中說出對她的讚美之詞,不知怎地,他就是傲嬌地說不出口,只好隨便點個頭,算是同意。

  離開前,他對展場做最後巡禮,忽地發現其中一幅畫掛錯了,「這幅畫不對。」

  「哪裡不對?」儂儂跟過來,抬頭往上瞧,是一幅高更的畫作,「很棒啊,是你前幾年買的,不是嗎?」

  「是我買的沒錯,可是我要掛在這裡的不是這一幅。」

  「有差嗎?」

  「當然有差!」他忿忿地瞪她,「你別看這些畫好像隨便掛掛,其實每一幅都有意涵的,所有畫連起來看又可以當成一個故事。」

  「是嗎?」儂儂訝異,環顧展場裡的畫,「我看不出來啊。而且這幅畫掛在這裡,也沒有不協調的地方啊。」

  「很不協調,超級不協調!」江之翰強調,馬上掏出手機,「不行,我要立刻叫人來換掉。」

  「改天再換吧?我們跟爺爺說好今天早點回家的,你忘了要慶祝爺爺出院嗎?張院長也會來吃晚餐耶。」

  「我知道,換一幅畫很快的,而且你不是說這裡明天就要重新開張嗎?怎麼能讓客人看到一個不完美的展場?」

  「可是……」

  「沒有可是!」江之翰很堅持。

  儂儂沒轍,知道他藝術家的龜毛性格發作,只好由他去,孰料他剛想打電話叫人,手機鈴聲便響起。

  他瞥一眼來電顯示,意外地挑眉,「喂,慧心,有事嗎……你說什麼?那傢伙去飯店鬧?好,你別害怕,我馬上過去!」

  他匆匆掛電話,儂儂見他神色焦急,已猜著幾分。

  「是慧心學姊的老公跑去打擾她了嗎?」

  「嗯。」江之翰倉皇解釋,「他聽說慧心要跟他離婚,整個抓狂了,不知從哪打聽到她住哪家飯店,闖進去找她。」

  「那我們快點過去!」儂儂拉著他就想走。

  他卻站在原地不動。

  「怎麼了?」她奇怪,「慧心學姊老公找上門了,你不擔心嗎?萬一又發生什麼意外——」

  「她不希望見到你。」他澀澀地打斷她。

  「什麼?」她一愣。

  「她跟我說過,她不希望你去看她。」

  為什麼不讓她去?怕她打擾他們兩個私下相處嗎?儂儂胸口微涼。

  「你別亂想,我想她是自卑,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江之翰看出儂儂神情不對勁,急著說分明。

  「是這樣嗎?」儂儂苦笑。她想程慧心並未告訴他全部的理由,她也同是女人,能夠理解為何學姊會不想看到她出現,「那你去看看情況吧!我在這邊幫你換畫。」

  「那就麻煩你了!爺爺那邊也幫我跟他說一聲。」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去吧。」

  江之翰交代完畢,飛也似地離開。儂儂目送他匆忙的背影,完全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焦灼。

  他很急著去當學姊的英雄吧?那個他從大學時便悄俏愛戀的女人,他怎捨得她受到一點傷害?

  儂儂黯然尋思,半晌,拿手機撥電話回家,「爺爺,我跟之翰……可能來不及趕回去了。」

  「你說什麼?」江爺爺愕然,「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今天大家一起吃頓飯的嗎?」

  「嗯,可是……因為展場這邊臨時出了問題,我跟之翰必須留下來處理,不然趕不上明天開張。」

  「搞什麼?那你的生日怎麼辦?他以為我為什麼偏偏選今天吃飯?主要也是想幫你慶生啊!之翰不曉得嗎?叫他來聽!」

  「爺爺,之翰難得那麼認真想做好一件事,就讓他做吧。」儂儂勸說老人家,「我的生日不重要,倒是對爺爺跟張院長很不好意思,改天我們再陪爺爺吃飯好嗎?」

  「我老頭子是無所謂啦,反正有老朋友陪我聊天,倒是你,生日還留在公司加班,不委屈嗎?」

  「不會,怎麼會委屈?」儂儂強笑,「我也不是……一個人啊,還有之翰。」

  「有之翰陪你就好。」江爺爺放下心,「那我們就改天再幫你慶生吧。」

  「嗯,爺爺拜拜。」

  儂儂切斷連線,握著手機,怔忡地環顧周遭。

  展場一片靜寂,只有她蕭索獨立。



  程慧心是在飯店大廳遇到自己丈夫的,雖然在飯店經理的幫助下,她暫時擺脫他,安全躲回房裡,但一顆心仍是驚懼,忐忑不安,見到江之翰趕來,忍不住哭著投入他懷裡。

  他被她的舉動嚇著了,驚慌失措,「怎麼了?那傢伙沒有對你怎樣吧?難道他又打你了?」

  「那麼多人在看,他不敢,可是……」程慧心哽咽,「他說他不會答應跟我離婚,要我……死了這條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確定她沒再遭到毒打,他鬆口氣,溫和地拍撫她的背,「你放心,我已經幫你請好律師,他不離也得離。」

  「可是……我好怕他又來找我……」她揚起臉,淚漣漣。

  「以後除非有我陪你,不要一個人出去了,我也會交代飯店裡的人,不准讓他闖進你房間,你別怕,不會有事的。」他柔聲安慰。

  她卻仍是嚇得慌,身子顫慄不止。

  感覺到懷中佳人的膽怯,江之翰更加氣上心頭。該死的傢伙!怎麼能對一個弱女子動手?何況這女人還是他最親密的老婆!

  「別哭了,慧心,別哭了。」他百般誘哄,好片刻,終於哄得她停止哭泣,勉強吃了點東西。

  她注意到他偶爾會看表,猜想他掛念著時間,也許另有約會,心中一酸,不禁開口懇求,「之翰,你今天晚上……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什麼?」他驚訝。

  「我一個人好怕。」她淚光瑩瑩地瞅著他,「拜託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可是他跟儂儂說好了,今天要陪爺爺吃晚餐的,而且儂儂現在還在百貨公司替他處理畫的事……

  江之翰猶豫不決。

  見他遲疑,程慧心也覺得自己這要求太過分,咬唇深呼吸。

  「對不起,我不該要你留下來,你老婆……學妹一定在等你。」

  江之翰望她,她楚楚可憐地垂著頭,纖細的頸脖彷佛隨手便可折斷,他忽地感到一陣不忍,熱血上湧。

  「沒關係,我留下來陪你。」

  江之翰留下來陪程慧心閒聊,看電視上播得電影,直到夜深了,她安然入睡,他才悄悄離開。

  他撥手機給儂儂,她沒接,打電話回家,管家卻說她還沒到家。

  該不會還留在百貨公司吧?

  他疑惑,決定回家前先過去一趟,順便察看他指定的那幅畫換好了沒有。

  到展場時,四周靜謐,空無人影,他拿著跟警衛借來的手電筒檢查牆面,畫已經換好了,正確無誤。

  他安心了,轉身想離開,手電筒簡光圈掃射,赫然掃到一道灰色人影。

  他驚到,初始還以為自己見鬼了,數秒後才恍然那道影子其實是他老婆。

  「儂儂?」他輕聲喚。

  她沒回應,坐在一張貝殼形狀的休閒椅上,螓首垂落。

  他走近她,再喚一聲,「儂儂。」

  依然無語。

  睡著了嗎?

  他蹲下身察看,她閉著眼,雙手環抱胸前,在夢裡輕顫,似乎覺得冷。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呢?為何不回家再睡?

  他又好笑又心疼,脫下外套,蓋在她背上,她霎時驚醒,迷迷糊糊地揚起頭。

  「你回來了?」認清是他,她傻傻地微笑。

  「幹麼在這裡睡?畫換好了怎麼不回家?」他問,話裡帶著幾分關懷的責備。

  「我等你嘛,我們得一起回家才行。」

  「為什麼?」

  「因為我跟爺爺說了,我是跟你一起留在這裡加班,如果我先回去,爺爺會懷疑。」她一面說,一面打呵欠,柔柔酸澀的眼皮。

  他看著她毫不矯飾的舉動,心弦逐漸揪緊。

  就因為怕他被爺爺罵,所以她才寧願獨自在這裡傻等,一個人忍受夜的清冷。

  說好不讓她一個人的,卻還是丟下她了。

  一念及此,江之翰驀地感到虧欠,雙手替她將外套攏得更緊,「冷嗎?你真傻,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學姊沒事吧?」她不答反問。

  「嗯,她已經睡了。」

  「那就好。我們回家吧。」她笑著起身。

  他看著她甜美的笑顏,胸臆陡然漫開一股酸楚。怎麼她一點也不怨他?至少該叨念幾句他不夠義氣,而不是像這樣全然包容他、體諒他。

  「走啊,你還不走?」她回眸望他。

  他一凜,大踏步上前,展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摟入懷裡。

  「怎、怎麼了?」她驚異。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只是忽然覺得不捨,忽然很氣自己丟下她一個人,更氣她毫無怨言。

  「對不起,儂儂。」他啞聲道歉。

  她很意外他突出此言,「怎麼了?有什麼好道歉的?你很奇怪耶,之翰,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沒說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抱得她幾乎喘下過氣。

  他將下巴擱在她肩頭,「這陣子慧心情緒比較不穩定,所以讓我多陪陪她,等她好點了,我就不會這樣老是爽約了。」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為了自己牽掛另一個女人而歉疚。

  其實不必的,她早知道他心裡有學姊……

  儂儂淡淡揚唇,笑裡噙著幾分惆悵,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溫柔,「沒關係的,之翰,我很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你會想照顧學姊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他眉峰聚攏。

  她輕輕轉頭,縱容自己將臉頰貼在他胸膛,貪戀著他的溫暖,「改天我們約學姊一起出去兜風吧!」

  「兜風?」

  「嗯,就像以前大學時候一樣,你、我、學姊還有俊佑,我們四個人再出去玩。」

  就像大學時一樣?他迷惘。

  「學姊這樣一直躲在飯店裡也不是辦法,她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心情才會開朗,你說對不對?」

  說的有理。他同意。



  在江之翰好說歹說的勸誘下,程慧心終於勉強同意與大家一起出遊,就像念大學時一樣,四個人開車兜風,沿著臺灣美麗的海岸線賓士。

  大夥兒都有默契,不提起程慧心的傷心事,話題都繞在學生時代的趣事,聊聊藝術與電影。漸漸地,他們都起了錯覺,彷彿自己還是學生,過的還是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

  就連心事重重的程慧心,眉宇之間也散去憂鬱,浮上歡欣。

  儂儂安排了在海邊遊玩,就像從前一樣,她將四人分成兩組活動,江之翰與程慧心一組,她與吳俊佑一組。

  對這樣的安排,吳俊佑頗有疑慮,私下探問,「儂儂,你在想什麼?為什麼這樣分組?」

  「為什麼不?」她很自然地反問,「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分的啊。」

  「是沒錯。」吳俊佑蹙眉,視線望向現在正負責燒烤的江之翰,程慧心在一旁刷醬幫忙,「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跟之翰已經結婚了,照理說應該你們夫妻倆一組才是。」

  「難道就因為我們結了婚,就必須像連體嬰整天黏在一起嗎?拜託!我每天跟他混,很膩了好嗎?」儂儂玩笑似地抱怨。

  真是膩了嗎?他怎麼覺得她像是刻意為江之翰與程慧心製造機會?

  吳俊佑狐疑地打量她。這女人,表面掛著開朗笑容,但他不相信她對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親密相處沒有一絲介意,畢竟程慧心在江之翰心目中的地位,他們都很清楚,不是嗎?何況現在程慧心又因為丈夫家暴鬧婚變,肯定會激起江之翰憐香惜玉之心。

  「你在玩火,儂儂。」他低聲警告。

  秀眉一挑,「玩什麼火?」

  裝傻嗎?吳俊佑皺眉,「不要因為同情慧心學姊,就讓之翰整天陪著她,你要知道現在學姊內心很脆弱,之翰又是那種騎士性格,你很難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儂儂聞言,微笑不語。

  會發生什麼事,其實她早就預料到了,她只是給他們一個機會聽從自己的心。

  見她氣定神閑的表情,吳俊佑一凜,霎時恍然,「難道你是故意的嗎?」

  她聳聳肩,仍是笑著。

  吳俊佑大驚失色,「你瘋了!儂儂,哪有人將自己心愛的男人往外推的?」

  「如果他真的屬於我,他走不了;如果他注定不屬於我,我再怎麼強留也留不住。」她低語,話裡噙著幾分惆悵。

  吳俊佑心一扯,瞪她,「你怎麼能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

  這個婚姻,從一開始就是玩笑、是謊言,只是他不知曉。

  儂儂凝望吳俊佑,感謝他對自己的勸告,她明白他是心疼她,「謝謝你,俊佑,不過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他氣急敗壞地追問,「你到底決定了什麼?」

  「你別問,只要幫我就好。」她淡然笑問:「你願意幫我嗎?」

  吳俊佑瞠視她,啞然無語。

  「應該翻面了,不然要烤焦了。」程慧心笑道。

  「知道了。」江之翰依從她的指示,拿著烤肉夾俐落地為幾塊上等牛排翻面,五分熟的肉質,呈現美麗的粉紅色,「哇,烤得恰到好處!」他忍不住稱讚自己。

  「再一會兒就好了,我去拿盤子。」說著,程慧心翩然走到一旁臨時架起的餐桌,拿了兩隻瓷盤過來。

  江之翰確定反面也烤好了,將香噴噴的牛排挾上餐盤,「再來點青椒、洋蔥跟紅蘿蔔。」他一面說,一面將餐盤佈置得色彩繽紛,令人看了超有食欲。

  「看起來好好吃。」程慧心嫣然一笑。

  「不錯吧?這可是本大廚的精心力作。」江之翰很得意,念頭一轉,掃視周遭,「奇怪,儂儂跟俊佑人呢?」

  「他們說忘了買啤酒,要到附近的商店去一趟。」

  「什麼時候去的?」

  「我看看,有十五分鐘了吧。」

  「這麼久還不回來?」江之翰抿抿唇,「等會兒牛排涼了就不好吃了。」

  「沒關係,我們等等吧。」程慧心將牛排及其他烤肉串端上桌,又從小冰箱裡取出汽水和香檳。

  「明明就有飲料,為什麼非要啤酒不可?」江之翰奇怪。

  「俊佑說他想喝,學妹就拉著他去買了。」程慧心將香檳酒遞給他,示意他擰開瓶塞。

  他開了瓶,斟了四杯,兩人坐下來等,過了五分鐘,江之翰已然頗感不耐。

  「太誇張了!這兩人是跑到非洲去買酒了嗎?路上到處有便利商店,哪需要這麼久時間啊?」說著,他找出手機撥打。

  儂儂的手機關機,他改撥吳俊佑的手機號碼,響了許久,對方才接起。

  他一開口便罵,「俊佑!你跟儂儂死哪裡去了?本大爺肉都烤好了耶!」

  「抱歉抱歉!」吳俊佑連聲道歉,「我們找了好幾家店,都找不到儂儂要的那款啤酒。」

  「什麼?」江之翰不滿,「到底是你要喝還是儂儂要喝?她什麼時候對啤酒的牌子那麼講究了?」

  「她說她在美國只喝可樂娜。」

  「神經病!台啤就很好喝了,叫她快點買一買滾回來啦!她老公肚子很餓了,好嗎?」

  「她說你們先吃好了。」

  要他們先吃?江之翰眼角抽搐,頓時感到超不爽。他辛辛苦苦燒烤的牛排,嘔心瀝血的得意之作,她居然不賞臉?

  「總之你們快回來!」他掛電話。

  程慧心見他神色不善,小心翼翼地問:「之翰,你怎麼了?學妹他們只是晚一點回來,不用這麼生氣吧?」

  江之翰一怔,這才驚覺自己反應太激動,急忙扯開笑,「不是,我沒生氣,是怕肉涼了不好吃。我們先吃好了,你肚子一定餓了吧?」

  「沒關係。」她搖頭,「我可以等。」

  「別等了,你先吃吧。」他主動替她切一塊牛排肉,用叉子叉了遞給她。

  她微笑接過,「謝謝。」

  「怎樣?好吃嗎?」

  她點頭,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那就多吃點。對了,你不是喜歡吃青椒嗎?搭在一起更好吃。」

  「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青椒?」

  「當然,怎麼會不記得?」

  她不禁感動,凝視他的眼眸浮漾些許柔情。這個男人對她真好。

  兩人邊吃邊聊,江之翰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吃相隨興卻不粗魯,帶點可愛的孩子氣,程慧心看著,近乎入迷。

  「怎麼了?」他察覺她異樣的眼光,挑挑眉。

  「啊。」程慧心驚覺自己的失態,又羞又窘,趕忙找藉口,「是你嘴巴這邊……沾到醬了。」

  「是嗎?」他摸摸自己的嘴角,沒感覺。

  「是這邊。」她拿起餐巾,溫柔地替他擦拭右邊嘴角。

  曖昧的一幕,恰恰落入與吳俊佑相偕歸來的儂儂眼裡。她胸口一震,腦海瞬間空白,幾秒後,才別開臉,假裝沒看到。

  吳俊佑也看到這一幕,眉頭不贊同地擰了擰,揚高聲調,「之翰,我們回來了!」

  江之翰聽聞,轉頭望向兩人:「怎麼那麼慢!」

  「就說了儂儂堅持要買可樂娜啤酒。」

  「那買到了嗎?」

  「嗯,買到了。」吳俊佑提著半打啤酒,擱在餐桌上,回頭一看,儂儂沒跟來,還站在幾步之外的沙灘上,正彎腰審視平底涼鞋。

  「怎麼了?」他走過去。

  「鞋子裡好像進小石頭了。」她試著動動鞋尖,忽地,一陣銳利的刺痛。

  「啊!」

  「小心點,別亂動。」吳俊佑連忙制止她,「我看看,是哪隻腳?」他很自然地蹲下,要她將雙手搭在自己肩上平衡重心,大手捧握她纖細的足踝,替她脫了涼鞋,傾倒鞋裡的砂石。

  這是在做什麼?

  江之翰瞪視兩人親昵的剪影,喉嚨乾澀,眼眸隱隱刺痛。

  雖然理智上,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儂儂跟俊佑也是多年的交情,就像兄妹一樣,哥哥幫妹妹一下很正常,但不知怎地,他無法接受,心海卷起驚濤駭浪。

  有點……酸的感覺。他試著分析複雜的情緒,卻淩亂得理不出頭緒。

  這五味雜陳的滋味,彷佛不是第一次嘗,從前他好像也曾看過類似的畫面。

  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場合呢?

  他想不起來。



  吃過烤肉,四人分組玩沙灘排球,還是儂儂與吳俊佑一組,江之翰跟程慧心搭檔。

  兩個男人的球技雖是不分上下,但儂儂的運動神經可是比程慧必靈敏多了,當然是儂儂這組頻頻得分。

  「對不起,之翰,都是我拖累你。」程慧心很歉疚。

  「只是好玩而已,動一動流流汗,你不用太認真啦。」江之翰不以為意,笑著安慰她,「重點是你玩得開心嗎?」

  「嗯,很開心。」程慧心笑容甜美,「之翰,真的謝謝你今天邀我出來,我很久沒這麼放鬆了。」

  「別謝我,謝儂儂吧。」他指指球網對面的老婆,「是她勸我一定要把你帶出來呼吸新鮮空氣的。」

  「原來是學妹。」程慧心跟著望向儂儂,在午後的陽光映照下,她的身影看來好耀眼,氣色健康又紅潤,「我真羨慕她。」

  「羨慕什麼?」江之翰訝異。

  「羨慕她那麼活潑、那麼開朗,從大學時候我就覺得她好可愛,總是很快樂的樣子,讓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她啊,腦袋少根筋吧?我看她根本沒什麼煩惱。」江之翰惡劣地吐槽。

  程慧心聽了,掩嘴輕笑,「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老婆?」

  「我們一向都是這麼說話的。」

  「對呀,從以前就是這樣。」所以更令她羨慕,羨慕他們倆一如既往的融洽感情。學妹真幸運,能得到之翰這麼一個好男人。

  是她沒福氣,錯過了他。

  一念及此,程慧心忽地感到意興闌珊,「之翰,我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好嗎?」

  「好啊!」江之翰朝對手比個停戰手勢。

  吳俊佑取笑他,「這麼快就要認輸啦?」

  「誰說我要認輸?」江之翰不服氣地瞪眼,「是慧心累了想休息,儂儂你也先到一邊去,讓我跟俊佑認真打一場。」

  「意思是你剛剛的雙打都不認真嗎?」

  「是保留實力!保留實力,懂嗎?」

  「江之翰,別逞強了,你這傢伙有幾分實力,我這個做兄弟的最瞭解好嗎?」

  「這是戰書嗎?是在對我下戰書吧?吳俊佑,別想逃,我們來決鬥!」

  「決鬥就決鬥!誰怕誰啊?」

  兩個幼稚男言語交鋒,爭執不下,儂儂聽了實在好笑,很識相地閃一邊去,留給雙強競賽的空間。

  她來到程慧心身旁,「學姊,你很累嗎?要不要喝點飲料?」

  「嗯,我想喝可樂。」

  儂儂從小冰箱取出一罐可樂,自己則拿了一瓶啤酒。

  兩個女人比鄰而坐,欣賞男人們打球。

  許久,程慧心忽然輕聲開口,「學妹,聽說是你要之翰勸我出來走走。」

  「啊?」儂儂一愣,「嗯,是啊。」

  「謝謝你。」程慧心誠摯地道謝,「我今天真的玩得很開心。」

  「學姊開心就好。」儂儂溫暖地微笑。

  程慧心也回她一笑,出神片刻,「我今天一直想起我們大學時代,以前我們也是像這樣三不五時就一起出遊。」

  「對啊。」

  「那時候真快樂。」

  「嗯。」

  「我好懷念。」

  儂儂心弦一動,聽出程慧心話裡的憂傷,「現在也可以的,學姊,只要你願意敞開胸懷,還是可以找到生命中的幸福與快樂。」

  「是嗎?」程慧心澀澀地望她,水眸含煙。

  儂儂咬唇,心海翻騰,百感交集,她掙扎著是否該坦然相問,「學姊,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為什麼……偏偏是之翰呢?」

  「嗄?」程慧心怔住。

  儂儂靜定地望她,「為什麼在你最無助、最難堪的時候,誰也不找,只向之翰求救呢?」

  為什麼?程慧心迷惘,心口震顫。

  「之翰跟我說,你本來不希望我去探望你,不想跟我相見,為什麼呢?」

  「學妹,對不起,我只是……」

  「我並不是怪學姊的意思。」儂儂語氣和婉,「我只是希望學姊正視自己的內心。」

  「什麼意思?」程慧心心跳加速。

  儂儂深吸口氣,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學姊,你是不是對之翰有留戀呢?」

  程慧心倒抽口氣,驚駭地猛搖頭,「不是的,學妹,你千萬別誤會,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呢?她一面辯駁,一面捫心自問,連她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為何只對江之翰求救,只想由他來保護自己。

  難道真的是因為她對這個學弟有著不可言說的眷戀?

  「學姊,你應該也知道,之翰從大學時就一直暗戀著你吧?」儂儂幽幽地問。

  程慧心更慌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別誤會,我對之翰沒有非分之想,絕對沒有!」

  她臉色蒼白,神態倉皇,試著劃清自己與江之翰的界線,縱然內心明知這是謊言。

  儂儂也看出她在說謊,淡淡地、惆悵地微笑,「學姊,給之翰一個機會好嗎?」

  「什麼?」程慧心震撼。

  儂儂凝視她,「請你給之翰一個機會,他真的很喜歡你。」

  「可是……可是你們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我們的婚姻,是假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6:22

第九章

  「原來是假的。」

  吳俊佑注視儂儂,若有所思,胸臆翻騰著複雜情緒,有氣惱、有恍然,有更多擔憂與不捨。

  「你都聽到啦?」儂儂苦笑,沒想到自己跟程慧心的談話竟會落入吳俊佑耳裡。

  「如果我沒聽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著我?」吳俊佑質問。

  她悵然不語,沉默半晌,「之翰呢?他應該沒聽到吧?」

  「你看他那樣子,像聽到了嗎?」

  兩人同時轉過頭,看著正拿單眼相機熱烈地拍海景的江之翰,程慧心靜靜在一旁看著他。

  「沒聽到就好。」儂儂鬆口氣。

  「你還怕他聽到啊?」吳俊佑冷哼,「怕他知道你想把他讓給慧心學姊會生氣?」

  「怎麼會是讓?你不是聽到了嗎?我們的婚姻只是為了哄騙爺爺的權宜之計,是假的。之翰本來就不屬於我,哪有什麼讓不讓的問題?」她澀澀地自嘲,眼眸幽幽地漫著迷霧,「只不過我希望學姊能夠給他一個機會,接受他的感情。」

  「那誰來給你機會呢?」吳俊佑單刀直入地問。

  「我已經有過機會了。」儂儂低語,「這個婚姻,等於是我偷來的,不是嗎?這幾個月能以他老婆的身份跟他在一起,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吳俊佑瞪她,「真是敗給你了!」

  她揚眸,朝他淡淡一笑,「所以你會幫我嗎?」

  「你要我幫忙替之翰跟學姊牽線?」

  「嗯。」

  吳俊佑撇過頭,下頷凜然。

  儂儂望著他彷佛不悅的神情,秀眉微顰。

  「我辦不到。」終於,他回過頭,直截了當撂下拒絕。

  她一怔。

  「要我幫你自虐,這我辦不到,你明明愛著之翰,卻要將他拱手讓給別的女人,這種蠢事我看不下去。」

  「就說了這不能算是讓啊——」

  「儂儂!」他厲聲打斷她。

  她又愣住,「怎麼?」

  他看著她,起初是嚴厲冷冽的,帶著責備之意,漸漸地,冷酷散去,憐惜升起,眼神溫柔似水。

  「你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她不解,困惑地站在原地。

  她不配合,他乾脆自己走向她,長臂一展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裡。

  她嚇一跳,「俊佑,你做什麼?」

  「不要動。」他用力摟住她,「之翰正往這邊看。」

  這才糟糕!儂儂驚駭地掙扎,「你放開我,別鬧了!你幹麼忽然來這招啊?之翰他……會怎麼想?」

  吳俊佑冷笑,「我就是好奇他會怎麼想。」

  江之翰全身僵凝。

  他的老婆跟他最好的朋友抱在一起,而且還公然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他該作何反應?

  暴怒嗎?憤慨嗎?激動地上前將兩人硬生生扯開,然後將那個膽敢給他戴綠帽的好友痛扁一頓嗎?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怎麼做才不會傷了男人之間的義氣與友誼,怎麼做才不會令儂儂當場難堪?

  他倏然呆怔。

  沒想到在如此荒誕莫名的處境下,他第一個考慮的竟是儂儂——儂儂是自願被抱著的嗎?儂儂對俊佑有異樣的情愫嗎?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覺得儂儂對俊佑的感情超過朋友以上,難道是他錯了嗎?

  他的儂儂,原來愛著另一個男人嗎?

  如果她早就有了心上人,那麼跟他假結婚豈不是天大的委屈?為了安撫爺爺、孝順爺爺,不惜犧牲自己的愛情。

  她……瘋了嗎?

  她是不是瘋了?或者親情對她來說,遠遠重於愛情,否則她怎能甘願跟他一起演這出恩愛夫妻的戲碼?

  還有俊佑,如果他愛著儂儂,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別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或許瘋的人不是儂儂或俊佑,是他自己,是他眼瞎心盲,才看不透事情的真相。

  江之翰心亂了,強烈地動搖。這輩子他很少感到無助,很少不能當機立斷地對事情做個明快處理,但這回,他猶豫了。

  似乎他每次動搖,都跟儂儂有關,十二歲那年,不能堅定立場將她遠遠排除于自己的人生軌道之外;數個月前,拒絕不了她笑笑地對他提出結婚的建議;如今,他又不能直率地問清楚儂儂與俊佑之間的關係。

  他不知所措,只好假裝自己沒看到那令他心痛的一幕,繼續拿著相機四處拍攝,繼續笑著、鬧著,甚至比之前笑得更放縱、更開懷。

  回程的時候,由他負責開車。他飆得好快,如風馳電掣,嚇得整車人緊緊抓住安全把手,直到最膽怯的程慧心開口哀求他,他才緩下車速,臉上仍掛著無賴似的笑容。



  之後連續幾天,他跟儂儂陷入冷戰,除非必要,他不回應她的話,不與她交淡。

  他看得出來儂儂對他的冷漠很苦惱、很憂傷,幾度試著求和,他總是狠下心不理會。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跟她說什麼,又該跟她說什麼。

  他只能保持沉默。

  直到這天,當他陪程慧心跟律師面談離婚事宜以後,程慧心邀他共進晚餐,他忽然接到爺爺來電。

  「死小子!你現在人在哪裡?」江爺爺口氣明顯慍怒。

  「我跟朋友在一起。」江之翰蹙眉,「有什麼事嗎?爺爺。」

  「你這小子還有臉問我?」江爺爺驚聲咆哮,「你老實說!前陣子你爽約沒來醫院看我那天,究竟上哪裡去了?」

  江之翰神智一凜,心知不妙,「什麼爽約?爺爺是指哪一天?」

  「少給我裝傻了!那天你跟人打架,被抓去警局了是吧?對方還控告你傷害罪!你說,是不是有這回事?」

  「爺爺怎麼知道這件事?」

  「你管我怎麼知道的?所以果然有這回事嘍?」江爺爺火大,「你這死小子,爺爺怎麼教你的?居然跟人打架!而且聽說還是為了一個女人,真的假的?」

  「這個嘛……」江之翰瞥望站在一旁等候的程慧心一眼,頗感尷尬。當事人就在身邊,要他怎麼說呢?「爺爺,你先別生氣,這件事我回家再跟你解釋。」

  「解釋?還解釋個屁!你這渾小子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江爺爺牙關打顫,「說!你現在人在哪裡?我打去你辦公室,儂儂說你跟客戶開會,可是我問陳秘書,她說你下午根本沒進辦公室,開什麼鬼會?儂儂居然替你瞞著我,你說儂儂到底為了你說了幾次謊?該不會她以前說什麼你要加班之類的,全是因為怕你被我罵,編的藉口吧?」

  大部分是。

  江之翰閉了閉眸,最近他的確常為了處理慧心的事,拜託儂儂替他圓謊,所以他沒理由可辯解。

  「對不起,爺爺。」他只能坦白認錯,「不過這些都是有原因的,我回家會跟你解釋。」

  「那你快點給我滾回來!現在、馬上!」江爺爺厲聲下令,「還有儂儂,把她也給我一起帶回來!」

  「是,我知道了。」江之翰無奈地掛電話。

  「怎麼了?」程慧心關懷地問,「是你爺爺打來的嗎?」

  「是。」他點頭。

  「他好像罵你罵得很凶。」程慧心憂心地望著他。

  江之翰解釋說:「是因為上次我跟你前夫打架的事,被我爺爺知道了。」

  「什麼?江爺爺知道了?」程慧心駭然,容顏頓時蒼白,「怪不得他會那麼生氣,可是那件事……不是你的錯啊,都是我不好。」她自責,「之翰,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向江爺爺解釋吧?我會告訴他,你是為了救我才會那麼做。」

  「不用了。」江之翰搖頭,「你不用擔心,慧心,也不必自責,這件事沒什麼,只要我跟爺爺解釋清楚就會沒事的。」

  「可是都是因為我……」她依然苦惱。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你別放在心上。」他溫和地安撫。

  她怔然望他,幽幽歎息,「你對我真好,之翰,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他微笑。

  「只是因為這樣嗎?」她啞聲問。

  他愣了愣,「什麼意思?」

  程慧心垂下眸,有些慌亂地扭著雙手,過了好片刻,她才羞澀地開口,嗓音又輕又細,「之翰,你還……喜歡我嗎?」

  他震住,沒料到她會忽然這樣問,一時困窘,「為什麼你會這樣問?」

  她更羞了,臉頰浮上紅雲,雙目低垂,完全不敢看他,「是學妹,她說……希望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呼吸一緊,「什麼機會?」

  程慧心沒正面回答,許久,才羞澀地低語,「她說你們的婚姻是假的。」

  轟然雷響,劈在江之翰耳畔,他暈頭轉向,心亂如麻,「儂儂她……真的這麼跟你說?」他不相信!不是說好這件事是雙方的秘密,誰也不能對第三者吐露嗎?

  「嗯。」程慧心點頭確認他的疑慮。

  他倒抽口氣,腦海一片空白。



  頭好痛。

  儂儂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打一份報告。公司明天要開年度營運檢討會議,她身為副總經理特別助理,應該事先為老闆備齊資料,列出重點摘要。

  一整天,她除了接幾通公事上的電話,一直專注寫這份報告,但工作效率很差,進展不順,總覺得腦袋瓜沉沉鈍鈍的,思考很不靈活,常常打字打到一半,忘了自己上段的內容。

  情況很糟。

  她知道,八成是自己身體出了狀況,頭暈腦熱,鼻塞不適,還有點發燒,顯然是感冒的症狀。

  她該休息一下才是,但時限迫在眉睫,她必須在下班前整理完這份報告。

  擔心藥力的副作用會讓自己昏昏欲睡,她連感冒藥也不敢吃,泡了杯熱熱的檸檬茶,慢慢地喝。

  不知不覺,窗外天色已暗,夜幕深沉,室內更加被一片寂靜籠圍。

  「咳、咳!」她忽地感覺喉嚨發癢,一陣咳嗽,連忙喝了口檸檬茶,緩和抽搐激烈的支氣管。

  正當她端茶啜飲之際,辦公室門打開,闖進一道挺拔的人影。

  她愕然眨眼,「之翰?」

  來人正是江之翰,他大踏步來到她面前,神色陰鬱。

  「怎麼了?你不是陪學姊去找律師嗎?談得怎麼樣了?」

  「很順利,律師說已經跟對方達成協議,和平離婚。」

  「那很好啊。」那他怎麼會是這副憂鬱的神情?她迷惑地注視他,「怎麼忽然來公司?我以為你會跟學姊一起吃晚飯。」

  「你很希望我跟她一起吃嗎?」他粗聲問。

  「什麼?」她愣住。

  他瞪她,眼眸冒火,「我問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慧心在一起?」

  他幹麼吼這麼大聲?儂儂嚇到,感覺腦袋更暈了,「你什麼意思?我不懂。」

  江之翰沒回答,雙手緊握成拳,嘴唇緊抿,下頷縮凜,彷佛正強壓怒火。許久,他好不容易恢復冷靜,沙啞地揚聲,「爺爺打電話給我,要我把你帶回家跟他解釋。」

  「解釋什麼?」她放下茶杯,下意識地柔柔疼痛的太陽袕。

  「他知道我因為打架被送到警局的事了。」他陰沉地回話。

  儂儂恍然,「所以你才會是這種表情嗎?」她頓了頓,微微蹙眉,「你該不會以為那天你被抓去警局的事,是我跟爺爺告狀的吧?」

  他搖頭,「我知道不會是你說的,可能是王律師無意間告訴爺爺。」

  「那你幹麼還對我吼?」她嘟嘴,頗感委屈。

  他狠狠地瞪她,明滅不定的眼神看得她喘不過氣,忽地,他一把拉她起身,用力揪住她雙肩。

  她吃痛,鬢邊冒汗,「到底怎麼了嘛?你說啊!」

  「為什麼告訴慧心我們是假結婚?」

  「嗄?」

  「你不是說,這是屬於我們之間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第三者嗎?為什麼你要告訴慧心?為什麼毀約?」他咆哮地質問,像頭暴怒的野獸,失控地搖晃她。

  她已經夠暈了,這下更噁心得想吐,痛楚地揪攏周宇。

  「因為你想去俊佑身邊嗎?因為你希望快點離開我嗎?薛曼儂,你想擺脫我,可以直接跟我談,用不著用這種迂回的手段,把慧心也扯進來!」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這會跟俊佑有關?儂儂思緒混亂。

  「我們不是簽過約嗎?不是在合約上寫明瞭誰想解約任何時候都可以嗎?你儘管開口跟我說,我會同意的,難道你以為我會死纏著你不放?」

  聲聲怒吼如雷響,震得她耳朵發痛,心發疼,「我當然不會那麼想……你怎麼可能纏著我?」

  「既然這樣,你在擔心什麼?幹麼不直接跟我說你要解約?」

  因為她並不想解約,因為她實在捨不得對他放手,因為如果能多拖一刻,她便貪婪地想多挽留他一刻,所以她不會主動開口。

  儂儂苦澀地尋思,揚起蒼白無血色的臉,怔忡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她最愛的人,他為何對她如此憤怒。

  「沒錯,這婚姻是權宜之計,我們是不得已對爺爺說謊,但你有必要到處跟人說這是個假婚姻嗎?既然你這麼受不了這個虛假的婚姻,當初幹麼提出這樣的建議?」他再度搖晃她。

  不要再搖了。她閉了閉眸,睫毛輕顫如受驚的小鳥。難道他看不出她已經難受得快忍不住了?

  但他的確看不出,沉浸在遭她背叛的狂怒裡,只想嚴厲地責備她,「對,我怎麼會忘了?是為了爺爺!因為你孝順,因為你想讓老人家安心,所以才勉為其難跟我結婚!可是爺爺現在身體康復了,所以你後侮了,巴不得儘早擺脫我,對不對?」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

  「要走就走啊!你以為我會厚著臉皮死要留你嗎?那時候你要去美國念書,一聲不響就離開,我有說什麼嗎?有飛去美國把你硬綁回臺灣嗎?我還不是讓你走了?你要走就走,以為我很稀罕嗎?」

  苛責的言語如最殘忍的長鞭,字字句句鞭笞她的心,她痛得眼泛淚光。

  「哭什麼?薛曼儂,你哭什麼?」他毫不留情地斥問,「要走的人是你,難道是我趕你走的嗎?」

  確實不是他趕她走的,但——

  她使勁咬唇,強忍心酸,「你是沒趕我走,可是也沒留我。在美國那兩年,你沒來看過我一次,連一通電話都沒打給我。」

  「我為什麼要打給你?」他冷哼反駁,「你要講電話可以自己打過來啊!」

  她顫抖地扯唇,「你說的對,如果我想聽到你的聲音,應該自己打電話,想見你一面,應該自己飛回臺灣。這些年來總是我跟著你纏著你,你是不得已才忍受我的糾纏。」

  「你在說什麼?」他擰眉。

  她凝睇他,眼眸卻迷蒙地看不清他的臉,「其實從我住進江家第一天,你就一直很想趕我離開,不是嗎?你一直希望我能離你遠一點。」

  他一震,神態掠過一絲狼狽。

  她的心更痛了,「我只是想達成你的願望而已,只是想成全你,所以才一個人躲到美國。」

  「既然這樣,你幹麼又回來?」他懊惱地反問。

  「對呀,我幹麼回來呢?」她恍惚地笑,「不該回來的,就算回來,也不該提議跟你結婚,是我自作孽,都是我不好。」

  他聽出她話裡酸楚的自嘲,胸口一緊,不覺放鬆了抓住她肩膀的手勁,「儂儂……」

  「是我不對,不該收不回感情,都是我的錯,是我錯了……」她喃喃自語,淚流如雨,一滴一滴,都打在江之翰心上。

  他這才驚覺自己似乎重重傷了她,似乎對她太苛刻太冷酷了,而且他方才怎麼都沒注意到?她的臉色憔悴如鬼。

  「儂儂,你怎麼了?你還好吧?」他關懷地問。

  她沒回答,朝他勉強揚起嘴角,似是想笑,笑意卻頹然萎靡,然後,她忽地閉上眼,暈厥在他懷裡……

  他驚栗不已,慌忙擁緊她,「儂儂!儂儂!」



  儂儂發燒了。

  她暈倒後,他將她送去醫院,醫生檢查過後,確定她得了重感冒,替她開了藥。

  吃過藥後,她神智更昏沉。回家後,他抱著她躺上床,她昏睡不醒,他坐在床畔細心照料。

  她的臉好白,冷汗涔涔,他看了,胸口揪緊。

  「傻瓜!醫生說你應該不舒服好幾天了,為什麼都不說呢?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去上班?」

  江之翰喃喃低語,說著,眉頭收攏,不禁責怪自己。

  都怪他不好,這幾天刻意跟她冷戰,才會沒注意到她狀況不佳,而她脾氣也真夠倔,硬是撐著不向任何人求救。

  這個傻丫頭,真是倔透了!

  他無奈地歎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爺爺跟我看了,會有多心疼?」

  她在夢裡聲吟,像是回應他關懷的責備,江之翰擰乾冷毛巾,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汗水,她彷彿痛楚地蹙了蹙眉。

  一定很不舒服。他憐惜地撫摸她發燙的臉頰。

  「嗯……」她再度在夢裡低吟,唇辦微微開合,似是在呼喚著某個人。

  江之翰動作一凝,神經頓時繃緊。

  千萬別是叫俊佑的名字,如果是叫俊佑的名字……

  那又怎樣?他怔忡,咀嚼著忽然在喉間漫開的滋味,那是酸,還是苦?

  腦海中慢慢浮現一幅畫面,那是數日前,儂儂與俊佑親密擁抱的畫面。

  他咬牙,用力甩甩頭,試圖甩開那令他刺目的一幕。鮮明的顏色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段塵封許久的回憶。

  他想起大學時代,有次也是他們四人到海邊出遊,儂儂的腳被貝殼割傷了,俊佑用礦泉水替她洗淨傷口,細心地貼上OK繃。

  那時候的他,也是拿著相機四處取景,偶然回頭看到這一幕,震驚得凍在原地。

  他記得,自己還在無意間按下了快門,照片洗出來後,他出神地看了許久,最後用手一柔,狠狠擲進垃圾桶。

  他很生氣,雖然不是很明白自己在氣什麼,但怒火熊熊,灼燒他的理智,以至於那陣子他對儂儂跟俊佑說話都沒好口氣。

  之後,他便發現自己經常掛念著他們兩個的互動,總是有意無意地窺探他們、觀察他們,像個嫉妒心強的傻瓜。

  幹麼這麼介意?他氣自己、瞧不起自己,這般斤斤計較,實在不合他平日瀟灑自若、遊戲人間的風格。

  為了讓自己恢復「正常」,他還獨自背起行囊,出國流浪兩個月,心自由了,靈魂解放,回國後一切彷佛又回歸正軌。

  不料某一天,儂儂在電影院打瞌睡,靠著俊佑的肩頭,他又再度發神經,缺席隔天儂儂的慶生會。

  不知為何,儂儂總是有辦法引出他最惡劣的一面,在她面前,他也最好勝爭強,不肯認輸。

  就算再不情願,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最能夠動搖他的人,是她。

  就連爺爺都管束不住的心跟靈魂,只有她拉得住那條韁繩。

  為什麼?

  他偶爾會捫心自問,卻不敢太深思答案。

  「……」儂儂蒼白的唇再次輕啟。

  江之翰深呼吸,握了握拳,為自己做了好一陣子的心理建設,終於鼓起勇氣,側耳傾聽。

  「……之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6:45

第十章

  儂儂從睡夢中悠悠醒來。

  她睜開仍微微酸澀的眼,迷蒙地盯著天花板,好一會兒爾牄牓犖,才恍然憶起自己感冒發燒,還曾短暫地暈厥在江之翰懷裡,是他拖著她送醫就診。

  對了,他人呢?

  儂儂驚顫,一骨碌坐起來,床畔擺著一張空椅,是他曾坐過的吧?

  那麼,他現在已經離開了,去上班了嗎?還是回他房間睡了?

  雖然爺爺為新婚的兩人裝潢了一間新房,但爺爺住院期間,兩人一直是分房睡的,即便爺爺回家後,也只是表面同睡一間房,夜深後他便會溜回自己原來的房間。

  見他不在房裡,她略微失望,又感覺鬆了口氣。現在的她,不確定該如何面對他,有太多話必須說,卻又猶豫該怎麼說。

  忽地,身旁傳來一陣動靜。

  她怔了怔,轉過頭,赫然瞧見床的另一側睡著一個男人,正是江之翰。

  原來他晚上睡在這裡,徹夜陪著她。

  一股模糊的情緒在胸臆纏結,像是喜悅,又似惆悵。

  她傾下身,看他熟睡的俊容,想起好久以前,他也是這樣陪著發燒的她一起入眠。

  那年,她才十二歲吧?醒來時,發現自己與他手牽著手,芳心震顫。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起,一點一滴地愛上他了吧?直到無可自拔。

  她悄悄躺下來,側過身子,微笑盯著他的睡顏,要將他臉上每一條紋路、每一個細細的毛孔,烙印在心底,永遠珍藏。

  那麼,就算有一天他屬於別的女人,她也擁有最甜的回憶。

  「儂儂……」他在夢裡迷糊地咕噥,大手摸索身側,摸到她柔軟的胴體,展臂一把將她擁進懷裡。

  她驚駭,一時不知所措,由他抱著自己,遲疑著該不該掙脫。

  他靠過來,將她摟得更緊,兩人的身體緊密相貼,她心跳狂亂,血液沸騰。

  「儂儂。」他低喚,用手撫摸她柔細的秀髮,俊唇貼在她耳際呵癢。

  他還在睡夢中嗎?或者已經醒了?為何要這樣挑逗她?

  她羞窘不安,「之翰,你……醒了嗎?」

  他沒回答,嘴唇輕輕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醒了吧?這男人,乘機吃她豆腐呢!

  她又嗔又惱,又是害羞,開始掙扎起來,「喂,你在幹麼?快點放開我。」

  他吸吮了下她耳垂,她駭得倒抽口氣,心跳激烈撞擊。

  「江之翰!江之翰!」她抗議地伸手抵住他胸膛,想推開他。

  他驀地低聲笑了,將她抱得更緊,俊唇沿著她耳弧一路婉蜒,輕薄她嬌嫩的肌膚,最後,緩緩貼上她柔軟的唇。

  「你瘋啦?」她用力推開他,嬌喘細細,「我感冒了耶!你想被我傳染病毒嗎?」

  他睜眸,星眸閃爍淘氣,「我不在乎。」他笑著宣稱,啄吻她軟唇一口,接著頭往下,停歇在她豐盈的乳房。

  這是在幹什麼?他怎能這樣?

  她羞得臉頰發燒,染暈嬌豔的紅霞,「你放開我啦,無賴。」

  「你是我老婆,借我靠一下會怎樣?」他回話更無賴,「熬了一晚我好累喔,我要眯一下。」說著,臉頰貼著她胸前廝磨,似是在尋找最佳休憩角度。

  她快被他逼瘋了!

  儂儂咬唇,「你快起來、快起來啦!」

  「你很吵耶。」江之翰埋怨,「就不能讓你老公安靜睡一會兒嗎?」

  「要睡回你房間睡!」

  「這裡就是我的房間啊。」

  「江之翰!」

  他嘻嘻笑,抬起頭,望向她盈盈出水的明眸,「怎麼?害羞了啊?」

  她懊惱地瞪他。

  見她豐唇嘟起,宛如一顆成熟的蜜桃引人採擷,他忍不住湊過去,又咬了一口,「真好吃!」

  「你——」她氣得不知該說什麼,神態嗔惱,卻是流露無限嬌媚。

  他微微一笑,拂開垂落她臉頰的髮絲,「昨天晚上,你夢見我了吧?」

  「什麼?」她怔住。

  「我聽見你在夢裡喊我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他很得意似地宣佈。

  她臉頰更熱了,全身都發燙,難道是高燒還沒退嗎?

  儂儂扭捏地不敢看他,垂下眸。

  「你喜歡我吧?儂儂。」他輕撫她暈紅的臉蛋。

  她羞怯不語。

  「你是不是很愛我?」他又問。

  「只是……只是在夢裡喊你的名字就算愛你嗎?」她心虛地辯駁,「而且你忘了嗎?我們昨天還吵架,你對我……好凶。」

  說到這兒,她不禁委屈。

  「對不起,是我不好。」他道歉,「我聽慧心跟我說你跟她提起假結婚的事,想撮合我跟她,所以有點生氣。」

  豈止有點生氣而已,他根本是對她嘶吼咆哮!

  她酸楚地揚眸,「我撮合你們不好嗎?難道你不希望跟慧心學姊在一起嗎?」

  「你希望我跟慧心在一起?」他沉聲問。

  不是她希望,是她不想做那個阻礙良緣的人,她不想妨礙他追求幸福。

  她凝望他,眼眶不爭氣地逐漸泛紅,她怕自己又要哭了,連忙坐起身,與他拉開距離。

  她別過頭,「我們離婚吧!」

  「如果我不答應呢?」他冷靜地問,彷彿毫不意外她會如此提議。

  她苦澀地抿唇,「難道你要把公司股份都讓給我嗎?」

  「那讓給你吧!」他語氣輕淡,「我無所謂。」

  她一凜,震撼地望他。

  他也坐起身,與她面對面,墨黑的眼潭斂著深刻情感。

  「你說我毀約也好,怪我不守信用也行,我的財產跟公司股份都可以給你沒關係,總之我不會答應離婚。」

  「你……瘋了嗎?」她難以置信,「幹麼拿這些來跟我賭?幹麼不乾脆跟我離婚?」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非跟我離婚不可?」他固執地追問。

  她惘然,淚珠在眼裡滾動,許久,才沙啞地低語,「因為我們之間,無論如何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還要問嗎?這個理由你最清楚不是嗎?因為看到我,會讓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我媽跟你爸的事,你真以為可以瞞我一輩子嗎?」

  「你知道了?」他震動,驚駭地注視她。

  「對,我知道了。」她心酸地承認,「對不起,我偷翻了你的抽屜,看到那個收藏盒,盒子裡有你爸送你的瑞士小刀,還有一疊書信,那是你爸跟我媽……來往的情書,甚至還有他們的合照。」

  憶起當年發現真相時的震撼,儂儂不覺心傷,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不停跌落。

  「原來他們一直愛著對方,就算雙方都有婚姻,還是放不下對彼此的感情,為了兩家人堅固的友誼,他們無法選擇離婚,可是也無法不去愛,就這麼又痛苦又快樂地沉淪著。」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看向身旁神情凜然的男人,「之翰,當我看到信的時候,你知道我第一個出現的念頭是什麼嗎?我想你看了這些一定很傷心,想你一定無法承受你爸對你媽的背叛,我很想很想安慰你,可是不能。因為我媽就是造成你痛苦的源頭,看到我,你就會想起我媽吧?看到我,你就會想起長輩之間糾葛的孽緣,所以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我剛到你家時,你會對我那麼冷淡。你想推開我,對吧?一直都這麼想,只是我厚臉皮地纏住你,以你的妹妹、你的家人自居,你太心軟,不忍心拒絕我,只好照顧我……」

  她自責又難過,聲聲啜泣牽動江之翰心弦,他展臂擁抱她。

  她哭倒在他肩頭,「我覺得對不起你,真的很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他拍撫她背脊,沙啞地安慰,「你跟你爸也是受害者不是嗎?如果我因為我爸的背叛而傷心,你也應該很傷心。」

  「可是……」她揚起淚顏,哀傷地瞅著他,「你知道我真正傷心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他溫聲問。

  「因為我們父母之間的孽緣,你跟我可能永遠不能在一起,你永遠都不會愛上我。」

  「這是你出國念書的原因嗎?」

  「嗄?」她怔住。

  他捧住她臉蛋,深深地凝視她,「你一聲不響就跑去美國,是故意躲開我的吧?你該不會想藉機忘了我?」

  她震顫地眨眼。不愧是江之瀚,不愧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哥哥,他看穿了她的心。

  淚水又滑落,「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所以又回來了。」

  「你應該回來的,我一直在等你。」他柔聲低語。

  「哪有?你騙人、說謊!」她負氣地指控,想起在異國那段孤寂的日子,不免委屈,「如果你有一點點想念我,為什麼忍得住不來看我,連一通電話都不打?」

  「因為我也在等你這麼做啊!因為你不跟我說一聲就離開,所以我也在跟你賭氣。」他幽幽歎息,「你知道嗎?那天早上起來,忽然發現你不見了我有多慌,多震驚?那兩年我會過得那麼散漫墮落,有一大半也要怪你。」

  「為什麼要怪我?」她不解。

  「因為你不在我身邊了,我沒必要再給誰看最好的一面,索性就自暴自棄。」

  他自嘲地撇撇唇,「而且現在想想,說不定我潛意識裡也是想我這樣子就會讓爺爺逼你快點回來管我。」

  「你希望我回來管你嗎?」她訝異,「我以為你很討厭。」

  「討厭的話,會乖乖聽你的話嗎?」他苦笑,「你不覺得我嘴上念歸念,不爽歸不爽,最後還不是都聽你的安排?」

  那倒是。

  儂儂啞然。她確實也曾經想過,若是江之翰不在乎她,不可能會聽她的話……

  「可是……難道你不想跟慧心學姊在一起嗎?現在是好機會,如果你對她最開追求,她很有可能會動心的……不對,我看得出來,她已經動心了,她很依賴你、眷戀你。」

  「我跟她不可能。」他乾脆地否決。

  「為什麼不可能?」她不懂,「明明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你要放過嗎?你是笨蛋嗎?江之翰,好不容易你的感情可以得到回報——」

  「因為我不愛她。」他打斷她。

  她驚愕,良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剛剛……說什麼?」

  「或許曾經喜歡過、迷戀過,但現在已經不愛了。」他神情嚴肅地解釋,「現在我只把她當好學姊、好朋友,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現在我對她只有朋友之間的情分。」

  只有朋友之間的情分?他跟學姊?

  她茫然,「你……怎麼了?之翰,是哪根筋打結了嗎?」

  聞言,他沒好氣地翻白眼,伸手巴她頭,「我才要問你是不是腦筋打結!你不是說自己愛著我嗎?為什麼還把心愛的男人往外推?你才笨咧!」

  「那是因為……我希望你得到幸福啊。」她低喃,神智仍處在迷惘的狀態,怔怔地瞧著他。

  這傻氣的模樣令江之翰笑了,又愛又憐,「我就知道,傻瓜,我也猜想你應該是一心一意為我著想,才會完全不顧自己難過,只要我幸福就好。」他歎息一聲,將她摟進懷裡呵護,「難道你以為我會捨得你難過心碎嗎?你不知道你的幸福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嗎?甚至比我自己的幸福還重要。」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說什麼?

  儂儂迷糊地眨眼。

  他知道她沒聽明白,笑著彈了下她額頭,繼續表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佔據我的心了,或許一直都在,只是我故意忽視,故意欺騙自己沒為你動心,我告訴自己,你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僅此而已,但我卻常常吃你跟俊佑的醋。」

  「什麼?你吃醋?」她訝然。

  「你不曉得吧?」他嘲諷地努努嘴,「大學時候,我們四人一起出遊,每次看到你跟俊佑稍微親密點,我心裡就不是滋味。那年會錯過你生日,跟慧心去看畫展,也是因為被嫉妒沖昏了頭。」

  被嫉妒沖昏頭?她睜大眼。

  「你生日前一天我們不是四個一起去看電影嗎?」他說明,「結果電影太悶,你太累,在電影院裡睡著了,而且還睡到俊佑肩膀上,我看了覺得很刺目,所以隔天才賭氣不理你。」

  原來如此!

  她失笑,「你怎麼……那麼幼稚?」

  「對啦,我就是幼稚,才會到現在才認清自己的心,其實早就系在你身上了。」

  真的假的?她淚瑩瑩地看他。他不會是在哄她吧?不是看她哭得傷心,才故意安慰她的吧?

  「可是之翰,這個婚姻其實也是我用心機得來的。」她決定告訴他最黑暗的內幕,「是我提醒爺爺,小時候我們爸媽曾為我們訂下婚約,是我暗示他可以利用這一點把我跟你綁在一起,讓我來幫助你,把你這個浪子拉回頭。」

  「所以呢?」他閑閑地反問。

  所以?她駭然瞠目,「你還不懂嗎?你受騙了、上當了,被我耍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現在要離婚呢?」

  她窒住,無話可說。

  「如果你真心想騙我、耍我,就該一直騙下去啊!幹麼中途反悔?」

  「你騙我結婚,是因為愛我;想跟我離婚,也是因為愛我。」他笑著道出她的心聲,「你以為我不懂嗎?」

  所以?她怔傻地望他。

  「所以就是你愛我,我也愛你,既然這樣,我們幹麼還要離婚?」他一語中的。

  也對喔。儂儂呆愣,好半天,才恍然一笑。

  「傻瓜!」他笑著敲她的頭,「怪不得人家說女人談戀愛都會變傻。」

  「人家才不是傻呢!」她嬌嗔地喊冤,「是不相信……你喜歡我嘛,還以為你到現在都忘不了學姊。」

  「我愛你,我愛你……這樣夠清楚了吧?」他不表白則已,一鳴驚人啊!

  她甜甜地將臉蛋窩在他胸膛。

  他擁緊她,「不過儂儂,你知道俊佑其實真的很喜歡你嗎?」

  「嗯,我知道啊。」她點頭。

  「什麼?」他駭然變臉。

  該不會又吃醋了吧?她好笑,瞠睨他一眼,「他有對我告白過,不過我們說好了,只當朋友。」

  「這樣不行。」江之翰眯眼磨牙,「我得趕快替他介紹女朋友,一定要確保他不會再對你有任何一絲非分之想。」

  「吼,你很小心眼耶!」她送他肩頭一詛粉拳!

  他握住她纖柔的玉手,鄭重聲明,「男人對這種事都是小心眼的,誰會希望自己的女人被別人覬覦?」

  她聽了心裡一甜,卻又有些憂慮,他是不是怕上一代的事在他們身上重演?

  「之翰,我們爸媽的事……你真的不介意了嗎?」

  他摸摸她的頭,在她頰畔親了親,安撫她不安的情緒,「上一代的事,我們下一代怎麼管得著?我現在想開了,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既然我們相愛,就快快樂樂在一起,上一代的事管他的!」

  「兩個小孩這樣就對了!」一道中氣飽滿的嗓音闖入,「這才是我疼愛的孫子孫媳婦。」

  「爺爺?」儂儂與江之翰同時回頭,江爺爺不知何時打開房門,站在門口。

  兩人都是一陣赫然,連忙分開。

  江爺爺見狀,呵呵笑!

  這老頭!擅闖別人臥房居然毫無愧意。

  江之翰不以為然,射過去兩把銳利的眸刀,但江爺爺泰然自若,沒在怕孫子的要脅。

  「爺爺你都聽見了啊?」儂儂尷尬地問。

  「放心吧,只聽見一小半,一大半沒聽見。」

  「那爸爸媽媽的事……」

  「那還用你們說嗎?我早就知道了!」

  什麼?

  兩人驚駭,交換一眼。

  江之翰微微皺眉,「爺爺,你不生氣嗎?」

  「氣歸氣,難道不認自己的兒子嗎?」江爺爺撇撇嘴,「而且他們也算守本分,沒鬧出什麼大事來。」

  「那我呢?」儂儂小心翼翼,「爺爺當初收留我,不覺得……怪怪的嗎?」

  「傻丫頭!」江爺爺對她慈祥地笑,「長輩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這丫頭乖巧又貼心,爺爺疼你都來不及了,能夠把你留在江家,是爺爺的福氣。」

  「爺爺!」儂儂聽了好感動,跳下床,翩然奔進老人家懷裡。

  「呵呵……」江爺爺特愛她撒嬌,順便投給孫子勝利的一眼,表示這孫媳婦很是依戀他這個老人家。

  「咳!」江之翰看懂爺爺的眼神,不屑地冷笑,想到儂儂一顆心是分給他跟爺爺兩個人,有點吃醋。

  江爺爺看出他的醋味,心懷大悅,笑得更爽朗。

  「都沒事了吧?以後可不許鬧什麼離婚了,兩個人要甜甜蜜蜜在一起,知道嗎?」

  「是,爺爺。」儂儂甜蜜地應道,螓首在爺爺胸前俏皮地滾動。

  江之翰愈看愈不爽,也跳下床,一把將老婆拉回自己懷裡,摟著她纖腰,申明所有權。

  她感覺到老公的醋勁,明白這是愛的表現,偎著他,笑得更甜了,滿滿的幸福,在空氣中洋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1 03:07:01

後記

  江之翰有個很好的原則——他絕不打女人。

  不管是出自大男人主義也好,是所謂騎士風度也好,男人面對女人不使用暴力(即使那女的很凶很不講理),我就覺得這男的在我心目中大加分!所以當江之翰為了學姊遭遇到家暴而陪伴在她身邊,幫助她面對恐懼,因此傷了儂儂的心,我仍然不怪他,還是覺得他沒錯。(不過要儂儂幫著掩飾,對爺爺說謊,這就有點錯了)因為某種關係,我看過一些家暴案例。

  很奇怪的,那些受淩辱的婦女總是委曲求全,有時候甚至不願挺身而出控告丈夫。

  有人是認命,有人說是因為愛。我很難理解,一個每天對你拳打腳踢的男人,還有哪裡值得愛的。

  可那些女人就是放不下,也許還有小孩在,她們希望能維繫一個完整家庭。但我想,這些或許都只是藉口。

  真正的原因是,家暴固然恐怖,但若要離開這個家,帶著小孩自力更生,未來會不會更迷茫無助!她們其實對不可預知的未來感到恐懼吧,所以才甘願繼續縮在這個家的殼裡,身上再痛,也比不上霧茫茫的未來更令她們痛。女人啊,可以指責她們太怯懦嗎?有時候看了真的很氣,有時候又為她們不捨。

  畢竟我沒受過那樣的苦,也從不把自己的生活完全託付在一個男人身上,所以不能感同身受吧。

  但我還是希望所有的女人們,能夠勇敢一點、積極一點!害怕未來而不前進,反而一直困在黑暗的現在,這樣會比較好嗎?

  家人、朋友,或許都願意伸手扶你一把,但最終還是要你突破自己的心魔,毅然走出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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