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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圓悅]男兒膝上有娘子(賠錢姊妹花1)[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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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1:48
標題:
[圓悅]男兒膝上有娘子(賠錢姊妹花1)[全書終]
男兒膝上有娘子
【賠錢姊妹花1】 作者:圓悅
莫非她的名字叫裴靜,所以注定不管什麼東西到她手上,
通通都會賠得一乾二凈?
就連家裏的牧場,在她苦心經營之下也是瀕臨倒閉邊緣,
可她不甘心啊!她一定要想辦法讓牧場存活下去,
所以盡管天這麼陰、風這麼大,
她還是裹著破棉襖進城攢錢去了,
沒想到,
一匹餓昏了的馬竟把她的破棉襖當草吃得喀嗤喀嗤作響,
啊~~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人衰偏逢衣破掉,
豈料,不幸的開始是轉運的一半,
馬兒的主子居然是個大城主,
而這威風凜凜的大城主,不知哪根筋不對,
居然相中了她的大腳丫,
媽呀!這下她是該哭還是該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3:04
序
曾經在報紙上看過一則新聞,說的是一個女孩子因為姓氏不夠吉利,所以找工作時頻頻遭到拒絕。女孩子就是姓裴的,根據老板的說法是「裴」=「賠」,怕雇了她之後自家公司有賠錢之虞,因此就拒絕了她的應徵。
「裴」錢姊妹花的故事靈感,就來源於以上這則生活小故事。
一對姓裴的姊妹花,一座瀕臨破產的邊城牧場,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僕、一個野心勃勃的競爭對手……
這就是「裴」錢姊妹花的背景資料了啦。
圓悅本姓馬(ps:一不小心差點寫成俗家,好險好險),對這種溫馴、高大、美麗、忠誠(以下省略n個形容詞)的動物,一向都是深具好感的。童年的美夢中總少不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成群的駿馬……當然有個俊小夥子唱個情歌什麼的就更棒了:)
可惜生活在都市,別說擁有一匹馬成為最奢侈的幻想,在工業日益發展的現今,就連綠地都愈來愈少了呢!
幸好,我還有一臺破計算機、一個不算太糟糕的大腦袋。於是醞釀了許久,就孵出了這個以邊城牧場作為背景的新係列。當然經過圓悅的「妙筆生花」,本來慘兮兮的賠錢姊妹也能在書中找到她們命定的「boss」。
你們手裏的這本是寫妹妹裴靜的,圓悅手頭正在孵的那本是姊姊裴清的故事。因為天氣寒冷,本人有了n個怠工的理由,進度嚴重落後,呵呵……
寫這篇序的時候正值新年前夕,我就在這裏向大家拜個早年。
祝各位猴年大吉大利、健康平安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3:33
緣起
大明 應天府
守城的小卒才從贏錢的好夢醒來,揉著泛紅的眼睛,打著呵欠,拖著紅櫻長槍,打開了城門。
「開城 ──」
「大哥,城門已經開了。」車夫申元──拓拔雷的拜把兄弟兼副將稟報道。「您是先回將軍府還是去侍郎府?」
「當然是去侍郎府了。」想起自己美麗的未婚妻,拓拔雷的冷面上不禁浮起了一抹微笑。
真是笨哪!申元忍不住嘲笑自己。大哥既能為了呂酈風塵僕僕的從邊城趕回來,回京後第一個想見的自然不會是空蕩蕩的將軍府了。
「駕──」他甩一甩鞭子,訓練有素的駿馬拉著馬車,輕快的消失在進城的路上。
「這好像……是申元副將哪!」有人認出了駕車的申元。
「莫非車裏的是拓拔大將軍?」有人猜測道。
京城人都知道,拓拔大將軍和申元副將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將軍不是在前線打瓦剌人嗎?」
「笨,那都是好幾個月前的消息了。得勝後當然要回朝了,再說將軍還忙著回來娶妻呢!」有人自作聰明的回答。
「是哦?侍郎府不是已經辦過婚事了嗎?一定是早就知道將軍回來的消息了。李二,你說是不是呀?」
「可、可是我親、親戚說將、將軍已經戰死沙場了,怎、怎麼可能……」這叫李二的竟是一臉的呆滯,有如泥塑木雕一般。
「死、死了?可、可是剛、剛剛……」不會吧,他們剛才看見的難道不是將軍本人嗎?
大夥兒不約而同的指著馬車消逝的地方。
這天的霧特別濃,像是怪獸張大了嘴要把一切都吞噬進去似的,別說是遠處,就連五步之外的東西就都看不清了。
莫、莫非他們看見了將軍的鬼魂?!
哇呀呀,真是愈想愈覺得可怕。
「菩薩保佑,佛祖保佑,玉皇大帝保佑。」
「將軍的英靈在上,我們都是升鬥小民,雖然你戰死沙場很壯烈,雖然你一向保家衛國,雖然……可──冤有頭、債有主,你能不能去找別人呀?」
「……」
幾個人嘴裏念念有辭的。
「喂,你們還進不進城?」城卒不耐煩的催促道。
「來了,來了!」一迭聲的應道。
不管啦~~將軍的鬼魂雖然可怕,可日子還是要過,生意還是要做,所以這城還是得進的。
第一章
青雲街是京城有名的地區,舉凡一些有地位的都住在這一帶。
街頭是兵部尚書方賓的府邸,街尾住的是謝大學士謝縉,中間有信安伯張輔的府邸。
侍郎府就在安信伯府邸的旁邊,雖然同在青雲街上,可這侍郎府的規模遠比不上安信伯府的宏大。
清晨,一場罕見的濃霧彌漫整個應天府,一切都顯得朦朦朧朧的。
「嗒嗒」的馬蹄聲驅走了清晨的靜謐,轉進了青雲街。
「大哥,侍郎府已經到了。」申元體會到拓拔雷的歸心似箭,車子才剛駛進青雲街,他就忙不迭的報告。
到了嗎?
拓拔雷掀起簾子,探出頭去。
比起廣大的大漠,十天半月看不到人煙的邊塞,這兩旁都是鱗次櫛比房屋的青雲街就顯得狹窄多了。
可這卻是他的故鄉啊!
記得他甫上戰場時才剛滿十五歲,而今一晃眼八年過去,在邊關的風霜雨雪磨礪之下,他已經由一個毛頭小子成長為赫赫威名的拓拔大將軍了。
威名有了、戰功有了、榮華富貴也有了,可是一顆心倒覺得有些寂寞呢!幸好他還有呂酈,這溫婉美麗的女子用她的柔情填滿了一個戰士的心。
腿上的傷口仍然持續疼痛著,可是一想到美麗的未婚妻,拓拔雷的心卻是甜滋滋的。
「大哥,要去叫門嗎?」申元詢問。
這一大早就登門拜訪似乎有些於禮不合,不過大哥已經好久不曾見到呂小姐了,這點小小的失禮應該還能包容吧?
「還是──我自己去吧!」拓拔雷阻止了他。
「可是你的腿……」申元有些擔心的。
在那場決定性的戰役中,拓拔雷身負重傷,如果不是申元拚死相救,他這條命真的就送在戰場上了。
粗糙的大手撫過仍未痊愈的傷口,拓拔雷剛毅的臉上不由掠過一抹苦笑。
比起其它傷處,他腿上的傷其實並不嚴重。只是瓦剌人用的是毒箭,等申元將他從死人堆裏背回來時,已經延誤了救治的時間。而他的這條命雖然救回來了,可這條腿也算是廢了。
不知事事皆要求完美的酈妹,會怎麼看待他這個已經不再完美的未婚夫?
拓拔雷不覺有絲恍神。
「大哥?」看出了他的恍惚,申元不安的喚道。
「沒事的,千裏萬裏都走過來了,這點距離不礙事。」拓拔雷回過神,用力撐起身子,蹣跚的步下馬車。
瘸著腿走了一步又一步,侍郎府大門愈來愈近,近得能看見門上高高掛著的大紅燈籠。紅紅的燈籠皮,上面有兩個大大的「喜」字,襯著朱紅色的大門更顯得喜氣洋洋。
「莫非呂家小少爺剛娶妻?」只是不知怎麼的,申元的心裏忽然有些不安。
「不會,酈妹的弟弟才十歲而已。」
呂侍郎也算是晚年得子,對這兒子一向寵得很,為此呂酈還曾不只一次向他抱怨過呢!
「莫非呂侍郎知道大哥今天回來,所以想給你一個驚喜?」申元的笑容勉強至極。
「這不可能。」拓拔雷搖搖頭。
朝廷中書信傳遞的手續一向復雜,七轉八轉的,恐怕他沒死的消息還沒到兵部呢!呂侍郎只是區區戶部侍郎,又怎可能會先得到他要回來的消息?
也因為這樣,拓拔雷才會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就怕呂酈得到他陣亡的錯誤消息後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想到這,他的手不自禁的探入懷中,輕撫著那已讀了無數遍的書信。
那上面,呂酈用娟秀的字跡寫著──
妾心如盤石,死生皆隨君。
昔日的堅貞誓言猶在耳邊,得妻如此,他還有什麼好彷徨的呢?
拓拔雷不禁嘲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踏上臺階,他伸出手正想敲門,朱紅色的大門竟「吱呀」一聲打開了,他伸出的手差點就敲在一張老臉上。
「大膽!」穿著官服的人厲聲斥責。
好熟悉的聲音!
「岳父大人?」拓拔雷沒想到竟會遇見正要去上朝的呂侍郎。
「……岳父?你是誰?」呂侍郎奪過家人手裏的燈籠,往來人照去。
橘紅的光暈照亮了一張剛毅的臉。雖然他整個人瘦削得脫了形,可是那眼神、那骨架、那語氣,無不透露出他的身分──威武將軍拓拔雷。
「拓、拓……你、你不是死了嗎?」呂侍郎手一抖,一盞燈籠掉在地上,很快燒成了灰燼。
「呂大人,我家大哥當然沒死了。」申元走過來,笑嘻嘻的指指門前懸掛的紅燈籠。「否則貴府這喜事不就沒有新郎倌了嗎?」
「喜、喜事?」呂侍郎差點沒昏過去。
「是啊!您老不也是急著要給他們小兩口辦喜事嗎?連紅燈籠都掛了,難不成還有假?」申元嘴快的搶白道:「就算您想給我家大哥一個驚喜,也別這麼著呀!」
「可、可是……」
「莫非酈妹出什麼事了?」呂侍郎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讓拓拔雷心生疑竇。
1心如盤石,死……
揣在懷裏的信彷佛燒紅的炭火一般炙烤著他,那個「死」字讓他忍不住顫抖了!
莫非、莫非他還是來晚了?!
「酈、酈妹她、她是不是自盡了?」當下拓拔雷也顧不得翁婿之情了,一把揪著呂侍郎的領口就逼問。
「沒、沒、沒……」呂侍郎被勒得說不出話來,一雙手胡亂搖晃。
沒事就好!
拓拔雷猛地松了口氣。手裏才放開呂侍郎,受傷的腿忽然沒了力氣,腿一軟就坐倒在地上。
「大哥,你沒事吧?」申元著急的問。
「沒事。」靠著申元的攙扶,拓拔雷勉強站起來。他轉向呂侍郎請求道:「岳父大人,我想先見見酈妹。」
只有親眼看見呂酈安然無恙,他心上的大石才能真正放下啊!
「酈、酈兒……」呂侍郎猶豫不決。
剛才差點被勒死的遭遇,讓呂侍郎充滿了戒心,他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你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到底行還是不行?」申元直來直往慣了,不耐煩他這種吞吞吐吐的樣子。
「呃,那、那個……」呂侍郎嚇得退回了門裏。
「岳父……」拓拔雷又逼近一步。
他本就不是什麼美男子之流,這番長途跋涉後更是一臉胡子拉雜,再加上魁梧的身材,乍看之下就像兇神惡煞一樣。
呂侍郎本就心裏有愧,被他這麼一逼近,心裏一慌,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將軍,我家小姐已經嫁給別人了,您就不要再嚇我家老爺了。」呂府的管家站出來說道。
「什、什麼?嫁給別人了!」這個消息對拓拔雷來說無異是青天霹靂。
「我家大哥才是你家姑爺呢,你家小姐怎可以隨便嫁給別人呢?」申元氣得直嚷嚷。「不如我們一會兒請皇上來評評理……」
「將、將軍不是死了嗎?怎麼……」呂侍郎直著一雙老眼。
「死……死了?」是啊,或許他真該死在戰場上比較好。
為了能早日回京城,他重傷之後根本沒來得及好好調養,這一路上餐風露宿,全仗著一口氣撐著,此時受了打擊竟不由精神恍惚起來。
「哈哈哈哈……」拓拔雷的笑聲淒厲。
「大哥!」申元見狀急了。
「關門關門,別讓他們進來啊!」呂侍郎眼見情況不對,也顧不了要去早朝了,趕緊要家丁關起門來。
「這下、這下怎麼辦呢?造孽呀……」大門闔上後,還隱隱能聽見呂侍郎喃喃自語的聲音。
「豈有此理,竟敢如此對待我大哥!」申元氣憤之下拔出腰間的佩劍,眼見就要破門而入。
「住手!」拓拔雷使出最後的力氣攔住他。
「大哥你──」申元忿忿的。
「呂侍郎,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拓拔雷對著侍郎府緊閉的大門道。
「說、說吧!」還是哆哆嗦嗦的聲音。
「酈妹她是自願的嗎?」他暗自發誓,只要這樁婚事有一絲強迫的成分,就算是搶他也要把他的酈妹搶回來。
「當、當然是自願的。」
「你發誓不曾逼迫她?」拓拔雷再次逼問。
「將軍也是知道的,我這女兒一向任性,有誰能逼她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大概是聽出拓拔雷還不至於瘋狂,大門又悄悄開了一條縫。
「將軍,老奴不敢欺瞞您,這新姑爺的人選確實是我家小姐同意的。」管家也願意作證。
「她同意的?!」拓拔雷慘笑。他掏出懷裏那封看了千萬遍的書信,展開──
與君一別後,魂夢兩牽縈。妻意如盤石,死生皆隨君!
這白紙黑字還歷歷在目啊,可盤石怎會輕易的就被粉碎了呢?
多少次的掙扎求生,千萬裏的跋山涉水,半個月的不眠不休,都只為了見她一面啊!
誰知原來為情癡傻的竟只有他一人而已!
「酈妹,妳負了我啊!」拓拔雷淒厲的長笑。
強烈的情緒波動牽動了未愈的內傷,兩相夾攻之下,他竟噴出一口血來。
「大哥,大哥!」眼見拓拔雷倒在地上,申元不禁慌了手腳。
「要不──把將軍抬進侍郎府吧。」看見拓拔雷面色如紙、奄奄一息的樣子,呂侍郎也嚇壞了,趕緊打開大門。
畢竟,如果這朝廷命官就這麼死在他家的大門口,他這侍郎也是脫不了關係的。
申元也不得不同意,大哥的傷勢再也受不了顛簸了,如今也只能這樣。他抱起拓拔雷正想往侍郎府裏走,一雙瘦骨嶙峋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回、回去。」拓拔雷喘息道。
「可是你的傷勢……」
「就算我立刻死了,也不踏進侍郎府一步。」拓拔雷堅持。
「好好,申元馬上送大哥回府。」申元改變了方向,將他重新抱上馬車,揚鞭驅車離開這傷心地。
唉,這以後可怎麼辦呢?呂侍郎失魂落魄的想。他們這回可是得罪了位高權重的大將軍呢,想到今後的仕途,他不由一臉的愁苦。
☆
幾日後,威武將軍拓拔雷上書朝廷,以腿傷為由請求解甲歸田。
據說洪武帝本人曾多次挽留他,他卻去意甚堅。如此僵持了一個月,在謝大學士和信安伯等人的周旋下,洪武帝最後不得不松口放人。
拓拔將軍解甲之後,他的一些部下也紛紛追隨而去,朝臣們皆為之惋惜不已,只有呂侍郎一人心中暗暗慶幸。
一年後,在遠離京城的地方,崛起了一個叫「金烏城」的獨立成邦,據說他們的城主也叫拓拔雷。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 ☆
六年後,西北邊陲沙城。
入春後的第一場暴風雪降臨,原本已經融冰的河流再次凍結,天地之間是一片銀白的肅殺。
暴風雪持續了三天四夜,深達二尺的大雪幾乎淹沒了一切。積雪太厚以至於無法出門,整個沙城呈現出一種死寂。
風停雪止之後,人們發現這場暴風雪已給他們造成極大的損失,尤其對以畜牧為主的人家來說,損失最為慘重。
這天,裴家老宅一片愁雲慘霧。
「這、這怎麼可能?」裴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二小姐,這、這都是真的。」和裴靜一樣,老管家光叔也是衣著破爛、面有菜色。
裴家的祖先有人曾當過邊陲小官,勉強算得上是個書香門第,不過傳到裴清、裴靜這一代,家道早已中落。
五年前,辦完父親的葬禮後,裴家僅剩下牧場這一丁點土地聊以糊口而已。
事實上從裴靜懂事以來,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就很困苦,糧食、衣物、藥品……永遠都處於缺乏的狀態。
就連她們世代居住的裴家老宅也愈來愈破敗,眼見若再不修復,這座已經傳了五代的老宅子也快要倒塌了。
「唉~~」裴靜忍不住嘆氣。
本以為今年會是她們的轉機,不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毀了他們父女兩代人的心血。
家裏的經濟一直都是裴靜掌控的,因此她比其它人更清楚:這一次如果沒有奇跡發生,裴家真的要破產了。
「二小姐,現在該怎麼辦?」光叔看她久久不語,不由得心慌起來。
怎麼辦?她也希望有人可以告訴她該怎麼辦,可……
唉~~這一切真是讓人頭大呢!
裴靜嘆息又嘆息。
「二小姐這……」裴家的前景實在是堪慮呀!連一向聒噪慣了的光叔,見這情景也不由得收斂了。
「大姊呢?」她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振作起精神。
「大小姐還在搶救那些馬兒呢。」光叔回答。
「還有能救的嗎?」她滿懷希望的問。
「好像還有幾匹能救活,不過大小姐說她也沒有十足把握。」光叔不安的道。
「哦。」裴靜的心又沉重幾分。
大姊裴清對馬兒一向很有一套,現在連她都認為不一定能救,看來這事確實是大大不妙呀!
「鬥士牠還好嗎?」鬥士是裴家牧場裏最好的一匹種馬,也是他們的全部希望所在。
前些日子,程家少爺看上了鬥士,在收買不成之下甚至還提出出錢讓鬥士和他的牝馬配種的提議。
只是一向愛馬成癡的大姊,一再堅持程家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牝馬配不上神駿的鬥士,這才作罷。
當然,裴靜斷然回絕程家少爺主要是基於以下的考慮:
首先,她不喜歡程少爺的膚淺;其次,考慮到物以稀為貴的原則,如果貿然將鬥士的優良血脈流傳出去,恐怕自家這些正統的鬥士後代反而賣不了好價錢。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她已經開始後悔當初把話說得太絕了。
他們現在已是山窮水盡,若答應程公子的提議能讓他們再茍延殘喘一陣子,而等熬過這陣子,說不定裴家牧場就會有轉機……
只是,不知道程公子的提議現在還算不算數?如果還算數的話,他們豈不是絕處逢生了?
裴靜愈想愈高興,難怪人家說天無絕人之路呢!
她才這麼想,就聽見光叔帶著哭音道:「鬥、鬥士也死了!」
「啊,也死了?」天塌下來了,她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裴靜哭喪著臉,這下她該怎麼辦?
「聽大小姐說,牠、牠是為了保護踏雪才……才被倒下來的馬棚壓、壓死的。」光叔哽咽道,「大小姐說牠是一匹情深義重的義馬。」
情深義重的義馬?!
這確實很像大姊會說的話,不過裴靜此刻更關心的是裴家牧場今後的命運。
「踏雪現在怎麼樣了?」
踏雪是另一匹駿馬,神俊僅次於鬥士。暴風雪來襲前,牠已經懷了鬥士的子嗣,正在等候生產呢!
「踏雪沒事,大小姐說牠受了驚,且有早產的跡象,所以這些天大小姐都要歇在馬廄旁的小屋裏了。」光叔告之。
「也好。」總算是有點好消息了!裴靜疲憊的想。
之前已經有人表示願意出兩百兩買下這新生的小馬,如果踏雪能平安產下小馬,他們裴家牧場就還有救。
不過,沒了鬥士就等於沒了種馬,以後如何給那些牝馬配種仍是一個難題。
裴靜在心裏迅速盤算著。
「大小姐說鬥士是匹有情有義的好馬,要我將牠好好埋葬了。」偷眼看了看二小姊發青的臉色,光叔有些不安的道。
「埋、埋了?」她提高嗓音。
「是……是啊!」光叔結結巴巴的道,「大小姐說既然牠們都是義馬,自然每一匹都該好好安葬才是。」
「每一匹?」這回裴靜簡直是尖叫了。
哪有這麼荒唐的事,她一定是聽錯了!
「對啊,大小姐有吩咐……」
「我不管大姊是怎麼吩咐的,我現在就命令你去把每一匹馬都給我挖出來!」裴靜堅決的道,「少一匹都不成。」
開春就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了,她們承擔不起更多的損失了。
大姊能夠罔顧現實,她可不成,作為裴家經濟的掌控者,她必須事事以大局為重,為裴家謀得最大的利益才是。
「妳、妳打算怎麼處理這些死馬呢?」光叔不解的問。
「當然是送到廚房了。」
「送到廚房?!」光叔大為驚訝。
「當然了。」
這些凍死的馬兒,好歹也能成為大夥的食物。雖說馬肉粗礪難以下咽,不過對於裴家這些三月不知肉味的人來說,應該無所謂了吧?
「可、可是大小姐那兒……」光叔仍有些猶豫。
大小姐若知道這些本該被好好埋葬的馬匹,竟都被挖出來吃掉了,一定會很傷心、很生氣的。
「現在是大小姐當家,還是我當家?」裴靜火大的質問。
從她接收牧場帳簿的那天開始,她就發誓只要是她活著的一天,就不允許有裴家人被餓死的情況發生。
「我都聽二小姐的。」光叔立即說。
「這事盡量瞞住大姊,省得到時又鬧出事來。」裴靜想一想,又轉頭囑咐道。
「我知道了。」光叔趕緊去辦這事了。
管家光叔雖然有些 唆,不過一向辦事認真,這次想必也不會出什麼大紕漏才是。
至於這挖馬屍、吃馬肉的事,自然無法瞞過大姊一輩子。不過,她也沒指望能瞞一輩子,只要等這些馬肉全吃完了,大姊愛怎麼鬧都沒關係。
裴靜思忖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3:54
第二章
幾天後,積雪漸漸融化了,只剩陰暗的角落還留有冰和雪的混合物。
沙城的天氣依然寒冷刺骨。寒風就像無數的小刀子,爭先恐後的穿透棉襖,撕割著人們已經凍得麻木的肌膚。
裴靜蒼白著臉,拉緊了身上的薄棉襖。她的身體幾乎快凍僵了,就連指甲都泛出了青紫。
這些日子以來,她期盼的奇跡一直沒有出現。
看樣子裴家牧場是注定要垮了的,可日子終究是要過下去,而柴米油鹽一樣都少不了,她要到哪裏去變出錢來呢?
一想到這,裴靜的眉頭又皺緊了幾分。
原先她還想在城內找個工作,賺點錢來貼補家用,可進了城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了,畢竟,誰會雇用一個有「敗家」惡名的女人呢?
再說,姓裴也就罷了,好歹也叫個裴富、裴貴什麼的,添添喜氣,偏偏她們姊妹倆叫裴清(賠清)、裴靜(賠盡),一聽就讓人家皺起眉。
阿爹在給她們姊妹倆取名時,一定沒想到有朝一日連這名字都成了自家女兒敗家的罪狀了吧?
裴靜不禁苦笑。
又冷又累之下,她竟出現了幻覺。她、她居然看見四匹上好的駿馬被人充作了拉車之馬。
裴靜啊裴靜,妳真是想馬想胡塗了!
她暗暗責備自己。
「啊!」失神中,不知什麼撞到了她,她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上。
香風一陣陣飄過,那個撞到她的美麗身影,頭也不回的走進那間沙城最大、最豪華的客棧。
「走開!」又是一聲嬌斥。
裴靜下意識退開一步,依稀認得斥喝她的是知縣家的二小姐。
定睛一看,周大戶的女兒、李家的二小姐、趙家的小姐……似乎整個沙城的未婚女子都湧進這間客棧裏去了。
周家小姐和趙家小姐一向不和,就連聽見對方的名字都會臉紅脖子粗的,沒道理會……
才這麼想,她忽然覺得手臂上一痛一涼,低頭一看,才發現身上的薄棉襖竟然少了一大塊,露出凍得慘青的肌膚在寒風中戰栗。
這是……怎麼回事呀?
裴靜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幻覺」中的駿馬正忙著咀嚼什麼,一片眼熟的半舊花布從馬嘴裏垂下來,那是……
「這、這……」這些馬居然不是她的幻覺?!
「這位姑娘,真對不住,我家的馬兒扯破了妳的衣袖。」一個穿著整齊,看來一臉斯文相的車夫走上前來。
這可都是萬中選一的好馬呀!裴靜對他的道歉充耳不聞,一心一意只牽掛著這些馬。
「這位姑娘,如果妳需要什麼補償,盡管開口……」車夫看出她的家境似乎頗為貧窮,有意想補償她。
如果能擁有牠們,大姊就不必再為配種的事發愁了;如果能擁有牠們,裴家牧場就能重新振作了;如果能擁有牠們……
她的注意力都在這四匹駿馬上。
「這位姑娘,妳想要什麼補償,盡管開口就是。」車夫等不到她的響應,以為她沒聽清楚,就又說了一遍。
「馬,我要這些馬!」裴清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呃,妳要……這些馬?」車夫一愣。
「嗯。」裴靜點頭。
用一件舊棉襖換四匹上好的駿馬,這未免也太獅子大開口了吧?車夫在心裏咕噥。
「這事我可作不了主,不如我帶姑娘去見我家副城主吧!」車夫搔搔頭,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
裴靜正癡迷的打量著這些馬,壓根沒聽見他的話,甚至連那匹壞壞馬又將她的袖子咬去一截也沒注意到。
「我家副城主就在客棧裏,不會耽誤姑娘很長時間的。」車夫眼見她沒有反應,只得主動伸手將她拉進客棧。
「唉,妳不能進……」
客棧老板深怕自家客棧會沾染上「賠家」姊妹身上的晦氣,想要逐客,卻又礙於車夫那邊來頭大,不好隨便得罪,只能隱忍著。
不過,他還是悄悄招呼了自家夥計,去廚房取了白米、鹽什麼的灑在裴靜走過的地上。
「這實在太過分了!」車夫從沒遇過這等事,正要上前理論。
「別!」裴靜阻止了他,「我已經習慣了。」
她早就習慣了被人排斥,如非必要,她根本就不會進城。
「妳在這裏坐一會兒,我馬上去找我家副城主。」車夫將她帶到大廳裏,給她找了一張舒適的椅子坐下。
「唔。」她應一聲。
生了火的大廳是如此溫暖啊!
裴靜才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昏昏欲睡。
理智提醒她不該睡著的,可她的眼皮卻愈來愈沉重。
朦朧中,她聽見周圍有一陣小小的騷動,耳邊也傳來椅腳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就算用腳趾頭想,她也知道這必然是那些「不幸」坐在她身邊的人們,正挪動他們的椅子以防沾染到她身上的晦氣呢。
「呵呵……」她不禁低笑出聲。
對於這些傷人的舉動,裴靜早就麻木了。
世人只重衣衫不重人,她又何必去在意他們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一種濃濃的倦意隨著空氣中氤氳的暖意,壓上了她瘦小的肩頭。忽然間,她好想丟下一切的負擔,安靜的睡上一覺。
下一刻,裴靜放縱自己一歪身,佔據了離她最近的椅子。
本以為兩張椅子並成臨時床鋪不會舒服到哪裏去,可──好大、好軟、好溫暖啊!躺在上面有如被柔和的火焰包裹住一樣。
一種混合著男性體味和硝制過的馬革味的熟悉味道,充斥在她的鼻間。恍惚中,她穿越時空回到了童年。
記得阿爹的懷抱也是這麼溫暖吧……
裴靜迷迷糊糊的想著。
☆ ☆ ☆
拓拔雷很不滿意,不,說不滿意還是客氣了,事實上他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也不知道申元那家夥在搞什麼鬼,不就是替他找個女人傳宗接代嘛,居然一找就找了半個月,跑了十七、八個城鎮還不罷休……
「城主……」侍衛眼見他臉色不對,趕緊閉上嘴巴,深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無辜的炮灰。
「吱呀」一聲,拓拔雷推開擋著他去路的木門,推動他的輪椅就徑自往前去了。
「呃?城主,那個……」
等一幹侍衛回過神,想告訴他前廳裏滿是想做他老婆的女人時,已經看不見拓拔雷的身影了。
看城主這副樣子,就像吃了一堆炸藥似的。副城主哪,你就自求多福吧!他們暗暗替和善的副城主祈禱。
「砰」的一聲,倒霉的車夫一頭撞上坐著輪椅衝出來的拓拔雷,強勁的力道將拓拔雷連人帶椅撞得直往後退。
「啊,城主……」車夫怔在當場。
哇嗚……這下他可闖下大禍了!比起和善的副城主,大家都怕對上嚴肅冷厲的城主呀!
「急什麼?」拓拔雷質問。
「屬、屬下有事找副城主。」車夫戰戰兢兢的道。
「哦?出什麼事了?」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吧,很久不管事的拓拔雷竟難得主動的問了一句。
「事情是這樣的……」
車夫苦著臉,將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向他稟報。
「一件破棉襖竟想換我一匹大宛駿馬?!」他從沒遇過如此貪心的家夥!拓拔雷不覺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啊,不、不是。」車夫縮頭縮腦的,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不是?」拓拔雷一怔,莫非是他的理解力出了問題?
「不、不是一匹,是四匹啦。」車夫心裏雖然很同情那位貧窮的小姑娘,不過這種荒謬的事即使是他也很難接受。
「一件破棉襖換四匹上好的駿馬?哈哈哈哈……」再沒聽過比這更荒謬的事了!拓拔雷忍不住大笑。
「城、城主您……」車夫恐懼的看著自家壞脾氣的主子。
「帶路吧!」拓拔雷傲然道。
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欺到他頭上來,也順便教會那個貪心的家夥什麼叫自制!
「是不是該請副城主……」車夫試探著問。
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一向都是副城主在管,再說,比起震怒的城主,還是副城主比較好說話。
「莫非你覺得我管不了事了?」拓拔雷冷哼,一張臉霎時就像結了一層冰似的。
「不不不,屬、屬下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車夫結結巴巴的趕緊澄清。
「那就帶路吧!」拓拔雷沒好氣的吩咐。
「是。」事已至此,車夫哪敢耽擱啊!
車夫暗暗嘆息:破棉襖姑娘呀,要怪也只能怪妳自己時運不濟了!
要知道,他家副城主的心腸軟,看見她這等悲慘的樣子必然會大發慈悲,多給些補償;可他家城主卻是好惡分明,且作風冷厲,得知這近似敲詐的事,別說補償了,很可能會狠狠教訓她一頓呢!
「該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才這麼想,耳邊已傳來城主咆哮的聲音。
只見那個破棉襖姑娘,居然就這麼躺在城主的腿上!
天哪!城主那條傷腿可是他們金烏城的禁忌啊,平時只要多看一眼就會惹得城主震怒,更何況是大剌剌的躺上去!
破棉襖姑娘呀,妳這回可真是害慘我了!車夫暗暗叫苦。
「屬、屬下……這、這就將她移、移走。」車夫打著哆嗦,好不容易才掙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認識她?」拓拔雷火大的問。
剛才他還沒從一屋子的脂粉味中回過神來呢,這女人就莫名其妙的歪倒在他身上,還幹脆躺在他的大腿上睡著了。
「她、她就是那位破棉襖姑娘。」車夫整個人差點沒嚇昏過去。
「哦?」她就是那個貪婪的女人?
拓拔雷仔細的打量她: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呈現出晦暗的菜色,眼皮薄得幾乎能看見細小的血管,眼下更是凝著墨也似的黑暈。
想必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好好安睡了,所以才能在人聲鼎沸的大堂上沉沉入睡。
他的手下意識撫過那兩團黑暈,像是想擦去它的存在。
她好瘦,觸手的感覺除了骨頭就只有皮了,即使隔著一件破爛棉襖,他仍能感覺到她的一身瘦骨頭擱在自己的腿上。
她的下顎更是尖瘦得像把鋒利的匕首,紅通通的雙頰算不上細膩,高挺的鼻子安在姑娘家臉上似乎顯得太過孤傲了……
拓拔雷的手不自覺撫過她的雙頰,他已很久不曾看見被生活折磨得如此憔悴的人了。
迷迷糊糊的,裴靜感覺有個溫暖的東西在臉上遊移著,驅走了身子骨裏殘留的幾分寒冷。
「好溫暖啊……」她不自覺的呢喃。
「……」
耳畔似乎有聲音在說什麼,可是她不想去聽,只想留住這片刻的溫暖。
「別……別走啊!」察覺到那溫暖似有離去的意思,裴靜下意識按住了那遊移的東西。「阿爹,別離開小靜呀!」
她翻身將自己更深的埋入這熟悉的味道裏。
「阿爹,小靜好冷哪!」她呢喃著。
她的臉被火盆烤得熱呼呼的,眼裏有什麼東西滑出來,也是熱呼呼的,順著臉頰一直滾落下去……
拓拔雷伸手想推開她,不料她的一雙手竟圈過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是條早就沒了知覺的腿,也是他的禁忌。多年來,他從不允許有人碰觸他的廢腿,即使是貼身僕人也一樣。
這女人卻碰觸了他的禁忌!
拓拔雷濃眉豎立,正要發作,卻見那只小手松開了他的腿,怯生生似的拉著他的皮襖。
「阿爹,小靜真的好累哦……」她的聲音也是小小的、怯怯的。
他看不見她的小臉,卻能感覺她的淚落在他的皮襖上,順著皮襖的接縫滲入了他的衣裏。
這一刻,她的淚似有驚人的溫度,灼燒著他,一直燒灼到了他的心裏。他早已習慣了冰冷的心臟承受不了如此的熱度,被燙得起了泡。
「阿爹,別丟下小靜呀……」
「唉~~」拓拔雷原本要推開她的大手,改而落在她細軟的發上,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逸出了他的雙唇。
☆ ☆ ☆
自古男女授受不親,這破棉襖姑娘和城主更是素昧平生,怎麼可以這麼摟來抱去的呢?!
「城……唔……」車夫正想提醒城主,可才說了一個字,一只大手就掩住了他的嘴。
「小聲點!」熟悉的聲音警告道。
「副、副城主,你怎麼來了?」車夫壓低了嗓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到眼前堪稱奇景的一幕,申元忍不住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車夫趕緊將之前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哦,這樣呀。」
一件破棉襖居然要換四匹駿馬,難怪大哥要抓狂了,不過,大哥的表現也很值得玩味哦!
申元忍不住竊笑,腦子轉了又轉。
「副、副城主?」車夫忐忑不安的,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副城主的笑容好詭異。
「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呢。」申元拍拍他的肩,讚許道。
「立了大功?」車夫一頭霧水。
「是啊,替金烏城找到了城主夫人,這不是大功一件是什麼?」申元笑得像偷吃了魚的貓。
「您、您是說破棉襖姑娘她、她……」這消息實在太讓人震驚了,車夫簡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是啊。」
「可、可那……那些姑……姑娘怎麼辦?」車夫苦著臉指指仍擠在前廳的姑娘們。
天下人皆知金烏城家大業大,一聽說城主有意要在沙城選妻,也不在乎他身有殘疾,幾乎城裏所有的未婚姑娘都到場了。
這也就是先前裴靜會看見周小姐和趙小姐這對冤家同時踏進這間客棧的原因了。
「這些人?將她們通通打發走。」申元一派輕松的樣子。
聽聞此言,那些侍從的臉簡直成了苦瓜。
自從呂酈背叛大哥的感情後,大哥就辭了官,帶著他們這些人離開京城,在三不管地帶創立了金烏城。
這些年來,金烏城的勢力愈來愈壯大,可是大哥也一年比一年更沉默寡言,就連他這次出來找妻子,也是他們這一幹兄弟努力好一陣子的結果。
這會兒,城鎮都走了十幾個,大哥竟連一個都沒看上,他還以為大哥這輩子是不會再動情了呢,誰想……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
「哈哈哈哈……」申元愈想愈得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4:13
第三章
她似乎裹在雲裏一般,被一種好柔軟、好溫暖的感覺包圍著,鼻子聞到一種好聞的熏香味,而不是她熟悉的那股霉味……
呃,這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
裴靜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她怔了怔,才意識到那是糊得雪白的樓板。
裴家老宅的樓板一年四季都泛著漏雨留下的水漬,怎麼可能變得如此雪白?她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裴靜將手指放在齒間,正想用力咬下去,誰想牙齒還沒碰到手指,耳邊就傳來一個男聲──
「妳沒有作夢。」
「呃?!」她受了驚嚇,猛地彈起身,一雙大眼不住的往四處搜尋。「誰?誰在那裏?」
幾聲木頭摩擦地板的聲音,一張有輪子的木椅出現在她面前,一個陌生男子端坐其上。
他雖然不良於行,卻有一種強者的風範,讓人無法忽視他那種壓迫人的氣勢。
「拓拔雷。」他的聲音也有一種震懾人的力量。
「呃?」才剛醒來,裴靜的腦子還有些胡塗。她一時無法跟上他的思路,只能怔怔的看他。
「我叫拓拔雷。」這次他多說了兩個字。
「哦,是雷爺啊,」又過了好一會兒,裴靜才有些清醒過來。「我怎麼會在這裏?」
她記得自己跟一個人進了客棧,後來好像不小心在大廳裏睡著了……
「妳睡著了。」拓拔雷簡單的道。
「哦,很抱歉佔用了雷爺的床。」裴靜脹紅了臉,好不尷尬。
沉默籠罩著房間,拓拔雷只是一徑看著她,好像在評估一只花瓶或是什麼東西是否值錢般。
雖然暖暖的床褥很誘人,雖然外面的寒冷讓人望而卻步,雖然身上的破棉襖根本擋不住嚴寒,可是他那種專注的眼光實在看得她心裏發毛。
裴靜咬了咬唇,小聲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不置可否,而她自己將他的沉默解讀成默許。
房門才打開一條縫,刺骨的寒風就鑽了進來。
好冷哦~~裴靜忍不住瑟縮起身子。
可家總是要回的!
她打起精神,挺直了瘦削的肩膀,正要邁步出去──
「怎麼,就這麼走了嗎?」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難道他還想要她交房錢不成?!
裴靜煞白了一張小臉,僵立在那裏動彈不得。
她的兜裏確實還有一些銀子,不過是準備去買糧食用的,若用它來支付房錢,夠不夠還是個問題。再說了,那些馬肉早就吃完了,如果不買些糧食回家,他們就只能學那馬兒吃草去了。
「還不過來?」拓拔雷命令。
「你──不可以!」她的手捂住了口袋,神情緊張極了,大有要為錢拚命的架式。
「什麼不可以?」拓拔雷皺起了眉。
「不可以,那個房、房錢……」裴靜口吃的說。
為了裴家牧場的存亡,她是打定主意要賴帳了,反正她既沒要求他給她開房間,也沒說她會付帳,一切都是他擅作主張。
再說,看他的衣著也算不錯,應該不至於為了這區區一點房錢就破產吧?
她的小腦袋瓜子轉過許多念頭。
「喏,再不過來就要妳付房錢了。」拓拔雷看穿了她的心思,要挾道。
他這威脅比什麼都管用,只見她快步來到離他最近的地方。
「哪,我們說好了哦,這房錢我是不會付的。」她醜話先說在前頭。
「可以。」拓拔雷一開口就給了她一個定心丸。「不過……」
「不過什麼?」她大為緊張。
「不過,我似乎聽說妳有意用身上這件棉襖來交換我的四匹駿馬?」他的語氣戲謔。
「那……那時我是凍胡塗了,都、都是胡……胡言亂語的。」裴靜的臉整個脹紅了,語無倫次的解釋道。「呃,那些胡言亂語怎麼可以當真呢?」
「我可以給你四十匹駿馬。」他好整以暇地道。
「四、四十匹?!」這、這怎麼可能?他的話有如石破天驚一般,將裴靜轟得暈頭轉向的。
「確切的說,是四十匹大宛種的駿馬。」拓拔雷又道。
「呃──」
裴靜的一雙眼睛本是臉上最具有特色的地方,眼睛又長又深,佔據了最醒目的位置。此刻驚愕之下,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就像兩粒圓滾滾的黑葡萄,一不留神就要滾下來似的。
「呵呵呵……」好可愛的反應哪!拓拔雷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可他的微笑看在裴靜眼裏,就是另外一層意思了。
看吧,人家果然是在耍妳呢!要真有這樣好的事,這沙城人還不早搶破頭了,哪論得到她們裴家?
「敬謝不敏了!」裴靜氣衝衝的丟出一句。
如此的喜怒形於色,如此的單純可愛呀!拓拔雷忍不住感慨,嘴角的笑容也愈扯愈大。
可是看在裴靜的眼裏,這分明就是嘲笑的升級版了。
「告辭了。」她拔腿往門口衝去。
「等一等!」拓拔雷眼捷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
「你有完沒完哪?」裴靜氣急了,嚷嚷道:「就算我們裴家再窮,也不代表你有權嘲笑我們!」
嘴裏說得委屈,心裏更是委屈,豐潤的下唇硬生生被自己咬出一道齒痕。
據說厚唇的人大多比較多情。
莫名的,拓拔雷的腦海裏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
「你究竟想說什麼?」從一數到十,裴靜終於控制住情緒。
「妳還沒穿鞋呢。」拓拔雷指指她的腳,慢條斯理的回答。
「啊?!」順著他的視線往下,裴靜果然發現自己那雙突兀的大腳正大剌剌的暴露在空氣中。
原來之前她一心想著要逃離,竟然忘了先穿上靴子!
從李後主那曲有名的「金蓮舞」之後,世人皆以女子「步若生蓮」為美,自宋以來,女子纏足漸成風氣,時至今日,更是連那些貧門小戶的大閨女小媳婦也以纏足為美了。
就連媒婆說媒時,首先看的也不是女子的容貌,而是石榴裙下的這雙纖足。
不過,裴氏姊妹由於得去牧場幹活兒,為了方便起見,兩人都不曾纏腳。
也因此,在這三寸金蓮盛行之時,她倆從小就為這雙大腳受盡他人的嘲笑。
「你……」看著裸露在外的一雙大腳,裴靜不由難過至極。
她低著頭,蜷曲著十根腳趾頭摳地,一下又一下。
拓拔雷看得分明,那弓起的足背上分明生起了暈紅,襯著玉也似的肌膚顯得分外嬌媚,就連那新月狀的疤痕也可愛極了。
「妳若再這麼摳下去,這地板都快被妳摳裂了。」一向嚴肅低調的他,竟也不由生起了幾分戲弄之心。
「呃?」裴靜反射性的將雙足藏進及地的裙襬裏。
「妳這樣赤著腳不覺得冷嗎?」拓拔雷不禁莞爾。
「冷?」她一怔,這才感覺到地面就像一大塊寒冰,絲絲寒意透過柔嫩的足心往身上竄來。
「啊……」她一個顫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喏,妳的鞋,還是先穿上吧!」
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她眼前,粗大的手指頭正拎著她那雙有些破舊的皮靴。
「呃……」她的臉瞬間脹成了大紅色。
「莫非姑娘還需要我為妳服務?」拓拔雷迷上她臉紅時的可愛模樣了,忍不住戲謔道。
「告、告辭了!」她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皮靴,簡直是落荒而逃。
「呵呵呵呵……」
裴靜跑了好遠好遠,依然可以隱隱聽見拓拔雷放肆的大笑聲。
更要命的是,等碎石子弄痛了她的腳,她才意識到自己逃得太過匆忙,竟忘了將抓在手上的靴子套回腳上。
☆ ☆ ☆
好久不曾聽見大哥如此暢快的大笑了呢!
申元躲在外面偷看,樂得差點沒喊出聲。
呵,這趟尋妻之旅還真是來對了呢!也不枉他花費了一番唇舌說服大哥了。
他愈想愈得意,只差沒手舞足蹈起來。
「你還打算在外面站多久?」驀地,屋裏傳來拓拔雷的聲音。
「就來、就來。」申元立即衝進屋裏。
反正他也知道憑自己那點小伎倆是瞞不過大哥的法眼啦,被當場逮到也是理所當然的。
「看樣子,金烏城的副城主最近染上了躲在墻邊偷聽人家說話的壞習慣了。」拓拔雷淡淡的嘲弄道。
「我這也是關心大哥呀!」申元試圖以傻笑蒙混過關。
「你最好有足夠的理由,否則──」拓拔雷冷睨他一眼,神情再次恢復以往的冷峻。
「當然有了。」申元趕緊打哈哈,雙手奉上一本大冊子。「這些都是需要大哥親自過目的。」
大冊子的封皮上龍飛鳳舞的寫著「選妻冊」三個字。拓拔雷隨手翻開,發現裏面記載的都是「周芳瓊,芳齡十七歲,善琴、嗜辣,周大戶之女」:「許瑤,芳齡十五,工刺繡,許鐵匠之女」的內容。
林林總總的一大堆,甚至連人家閨女喜歡什麼顏色、有沒有口臭、睡覺打不打鼾之類的無聊事都出現了。最後一行則是申元的個人評鑒,總體說來也是屬於廢話。
「這是什麼意思?」拓拔雷擰緊了眉。
「這都是未來大嫂的人選呀!」申元故作詫異狀。「大哥不是說過選妻之事由小弟全權負責嗎?」
「我不看,拿下去!」拓拔雷丟下選妻冊。
「小弟明白大哥的意思了,」申元壞心眼的道:「大哥一定是想把這上面的十位姑娘都娶進門,對吧?」
「荒唐!」拓拔雷惱怒的斥責。
「是是是,大哥教訓的是。」申元一臉的誠惶誠恐,可是若仔細看他的嘴角就可以發現那是上揚的。
本來嘛,大嫂的人選竟然要由他這個小叔子來決定,未免太過荒唐了,多虧這位破棉襖姑娘及時出現,讓事情有了轉機,真是萬幸啊!
「你下去吧!」
「是。」申元乖乖抱著選妻冊離開,走到一半忽然又回頭道:「對了,我剛才好像看見有位姑娘從大哥房裏走出來。」
「……」拓拔雷沒有回應。
申元在心裏嘆氣。唉,他本來還想乘機好好整整拓拔雷這悶騷的家夥,誰想他竟像老僧入定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真是悶得可恨哪!
申元不甘心,腦裏轉著壞點子。
「我記得那位姑娘好像沒穿鞋,一雙腳凍得紅通通的,看上去讓人好不憐惜呀!」他故意道。
「哼!」拓拔雷哪會不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他重重一哼,暗示申元少作怪。
可想起裴靜那雙裸足紅通通的誘人模樣,他的心神竟不由得一蕩。
以申元的老姦巨猾,怎會沒看出他的眼神悄悄變得柔和,嘴角也泛起一抹笑影?
「唉,要是換作在我的家鄉,被男人看過赤腳的小娘子,可是得一輩子跟著那男人 !」
一輩子都跟著他嗎?
拓拔雷不禁出神了。
「大哥你想,這一路上的行人那麼多,會有多少人看見呀,那──這小女子得嫁多少個男人呀?」申元故意調侃道。
「住嘴!」拓拔雷訓斥。
想到她赤足走過雪地,他的心中就忍不住升起憐惜之情,而想到那些男人色迷迷的盯著她的裸足,他更是覺得無法忍受。
他壓根就忘了,世人都偏好三寸金蓮,哪會懂得欣賞自然之美,更渾然不覺自己被這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子攪亂了心湖。
「你負責去打聽她姓啥名啥,家住哪裏。」拓拔雷吩咐道。
「是,我這就去。」申元樂得應道。
「還有,記得先去沉記鞋鋪買雙皮靴,要這麼大的。」拓拔雷想了想,伸出手來比畫個大小。
「會不會太小了些?」申元詫異極了。
別說他們這些大男人穿不進,就算穿得進也沒道理去那兒買呀,沉記鞋鋪的皮靴如何比得上金烏城下屬的鞋莊呢?大哥怎麼會……
「怎麼,你還有意見嗎?」拓拔雷不悅的道。
「不、不敢。」申元不解的搔搔頭道:「莫非大哥新收了一個小廝?」這樣才能解釋大哥要他買小皮靴的事。
申元自以為聰明,誰想拓拔雷竟狠狠瞪著他,淩厲的眼神盯得他心裏直發毛。
「女靴!」良久,他才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
「女、女的啊?哦哦,大、大哥,我去了!」申元狼狽的落跑了。
唉,真是失策呀!沒想到大哥和那破棉襖姑娘已經進展到買靴子送佳人的地步了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4:37
第四章
家中只剩幾日存糧了,連喂馬的草料也剩不到半個月了……
望著帳簿,裴靜心裏的悲哀愈來愈大。
日子快要過不下去了,也許賣掉牧場是她們唯一的選擇。
昨天李家牧場的二管家來過了,不過他們開的價格低得驚人,她算過了,照這個價格賣的話,恐怕收到的錢還不夠他們到另一個地方安頓下來。
再說,除了養馬之外,她們姊妹倆好像也沒有其它本事了,她實在想不出賣了牧場之後,她們以後拿什麼來維生?
裴靜眼巴巴的望著窗外。
積雪融化之後,大地已經開始解凍了,希望新的牧草能在草料吃完之前長出來,可不管怎麼樣,這種馬終究是個大難題……
她愈想頭愈痛,可不想又不行,唉~~
忽然,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有人把馬牽到這裏來?!
裴家牧場從不曾有過如此神駿的馬,也買不起如此神駿的馬,一定是隔壁李家牧場買的駿馬誤牽到她們這裏來了。
裴靜站起身,正打算喊那些人將駿馬牽到隔壁去時,門忽然被推開了。
「光──呃……」她還以為進來的人是光叔,沒想到竟是不請自來的拓拔雷。「你怎麼會來這裏?」
「妳還滿意嗎?」拓拔雷來到她身邊詢問道。
「什、什麼?」雖然他高大的身軀被局限在一張小小的輪椅裏,可裴靜發現他的靠近依然讓自己非常緊張。
「喜歡妳所看見的嗎?」
他的語氣很正常,可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過靠近,以至於連正常的對話也蒙上了曖昧的色彩。
「我……」
她無措的低下頭,雙眸正好對上他的雙腿,如此強健的一雙腿,如今竟然無法支持他的身體!
這一刻,裴靜忘了他們還只是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而已。
「還痛嗎?」她的手撫上了他的腿。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留給他的傷痛太大,以至於一想到那年,拓拔雷的眼眸就黯淡了,語氣裏也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刺探你的隱私。」她囁嚅。
裴靜正想縮回手,但他溫暖的大手已覆上她冰冷的小手。
溫暖與冰冷相碰撞,她這才意識到書房裏冷得就像冰窖一樣。
照理說這春寒料峭的天氣,早該生起大大的火盆才是,可是她們早就沒了取暖的木柴,只能忍耐。
「不好意思,家裏沒法子生火……」她羞愧的道。
沙城人一向好客,會讓客人得到最好的招待,在沙城人的觀念裏,就算家裏只剩下最後一只雞,也應該宰了給客人吃了下酒。
「我不冷,倒是妳,一雙手冷得像冰塊一樣。」他微微皺起眉。
「呃,我習──」裴靜才說了一半,她那雙冰冷的小手已被包裹在溫暖的大手裏。
雖說沙城地處邊陲,男女之間的相處不像中原那麼嚴格,可他們畢竟只是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這舉動也未免太大膽了點吧!
裴靜的一張小臉脹得通紅,想掙脫他的大手,卻又敵不過他的力道,只能被他這麼握著了。
「還滿意嗎?」拓拔雷又一次在她耳畔問。
「滿、滿意?」她結結巴巴的。
「是啊!你可滿意這些大宛種的馬匹?」他指指那些正被金烏城的侍衛牽進裴家牧場的駿馬。
「那些……」原來是大宛種的駿馬,難怪會如此神駿。裴靜不禁看直了眼。
「是啊,一共是四十匹上好的駿馬。」提起這些大宛馬的後裔,拓拔雷得意很很。
「你為什麼把這些駿馬趕到裴家牧場來?」裴靜不解的問。
「為什麼不能趕到裴家牧場來?」
「馬的主人一般都喜歡將馬寄養在李家牧場,他們那裏的設備更好一些。」她以為他打算將這些駿馬寄養在她家牧場,於是老實告之。
「妳一向都是這麼談生意的嗎?」拓拔雷忍不住笑了。
就算在戰場上也得講究虛實,愈將敵手騙得團團轉,就愈容易取得勝利。他從沒看過比她更老實的人,竟硬生生的將生意往外推,或許,這也解釋了為何裴家牧場會衰敗到此了。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裴靜不解的看著他。
「當然……」有問題了。
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的被他咽了下去。忽然間,拓拔雷不想讓這些世俗的東西污了她純潔的心靈。
「當、當然沒問題了。」他難得結巴。
「你得去告訴他們弄錯地方了。」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他行動,裴靜忍不住出言提醒。
「既然是裴家牧場的馬,自然得養在自家牧場裏。」拓拔雷理所當然的道。
「自、自家?」裴靜瞠目結舌的,趕緊道:「可、可是我們沒有錢買你的馬呀!」
「妳忘記了嗎?我們不久前才談妥四十匹馬的交易。」拓拔雷提醒她。
「呃?」仔細回想起來,他們當時好像確實說過用她的一件棉襖換他的四十匹馬之事,不過──「那只是一個玩笑而已!」
再說,她也不認為他們已經達成了協議。
「金烏城主從來不開玩笑的。」拓拔雷的神色正經至極。
「金、金烏城主?」裴靜那對又圓又大的黑眼睛,差點又掉了下來。
雖然沙城地處西北邊陲,也不是什麼繁榮富庶的地方,不過金烏城的大名還是如雷貫耳的。
「對,我就是金烏城主拓拔雷。」
「天哪!」她忍不住呻吟一聲。「這、這不可能是真的。」
她努力告訴自己,他只是個幻影,下一刻就會消失!
可他不但沒有絲毫消失的跡象,就連窗外那些駿馬也都還在,她甚至還能聽見馬嘶人鬧的嘈雜聲。
裴家牧場已經好久不曾如此熱鬧了!
裴靜心裏不禁湧上一種叫做感動的東西。
她好想讓這歡笑和希望永永遠遠留在裴家牧場裏,可無功不受祿,隨便接受這些馬有違她的行事準則。
「那件棉襖根本值不了幾個錢,城主就忘了我先前說的話吧!那只是我凍昏頭時說的蠢話罷了。」她努力不讓內心動搖。
「一件破棉襖當然值不了幾個錢,不過,如果它是作為我們的定情之物的話,就值得這四十匹駿馬了。」拓拔雷慢條斯理的說。
「定、定情之物?」裴靜吃驚得連嘴巴都張大了。
「是啊,這些馬就是我給妳的聘禮。」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只知道自己似乎愛上了逗弄她的滋味。
「聘、聘禮?」她簡直無法相信。「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他反問。
「大戶人家娶妻嫁女不都是講究門當戶對的嗎?」她好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來。
他是赫赫有名的金烏城主,她卻是潦倒牧場的繼承人,這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湊在一起呢?
再說論容貌,她只是中等之姿;論持家,連這小小的牧場都被她經營得倒閉了,更別說她還有一雙難看的大腳丫……
想到她的大腳,裴靜就想起在客棧時的窘狀,下意識想藏起那雙大腳丫。
她正穿著一條短裙,兩只大腳丫和那雙已經開了口的舊皮靴,大剌剌的暴露在他面前。
「呃……」裴靜又窘又急,脹紅的小臉都快沸騰起來。
「莫非妳不想重振裴家牧場了?」拓拔雷刻意誘惑道。
申元早就將有關她的一切打聽清楚,包括裴家牧場目前所面臨的窘境,他都一清二楚。
「當然想了。」這可是裴家牧場幾代人的心願。
「這四十匹馬不正好解了妳的燃眉之急嗎?」拓拔雷似笑非笑的說。「哦~~莫非裴場主還不知道這大宛馬的珍貴之處?」
「當然知道了!」他的話根本就是在誣蔑她的專業嘛!裴靜急得表明。「養馬之人如果不知道大宛馬的珍貴,也不用在這行混下去了。」
「哦?說來聽聽。」
「大宛馬人稱天馬,因其原產地在大宛,所以叫大宛馬。」裴靜將自己所知道的說出來。「歷朝以來大宛馬都是伯樂所推崇的好馬,昔日漢武帝甚至為了霸佔這天馬發動了一場戰爭。」
「這麼說來,這些馬倒是前景看好,而且價值不菲了?」拓拔雷下了結論。
前景看好,還價值不菲?
裴靜的想象力被激發了:如果裴家牧場有了這四十匹大宛馬,不但能解決當前缺少種馬的燃眉之急,也有利於今後品種的改良……
「那妳還猶豫什麼?」他再接再厲地誘惑。
「我……」被他這麼一分析,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可問題是……
裴靜的心裏還有幾分清明,畢竟這事的發展實在太詭異了。
「妳的皮靴開口了呢。」拓拔雷突然轉移了話題。
「呃?」裴靜愣了愣,一下子沒能跟上他跳躍的思維。
等她反應過來,人已坐在窄窄的窗臺上,右腳蹬在他的大腿上,而他正在替她脫下已壞了的皮靴。
她只覺得腳冰冷冰冷的,他的大手則溫暖似火!
她的腳在這從崇尚三寸金蓮的時代,一直為他人所詬病,而裴靜也一直以自己這雙大腳為恥。
可此刻,當他古銅色的大手握住她的腳踝時,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腳掌也可以是纖巧白皙的。
「若是在我家鄉啊,一個未出嫁的閨女被男人看見了她的腳,她就得嫁給這男人啦!」拓拔雷一邊說,一邊替她穿上新靴子。
「呃,看、看見腳就、就得嫁?」裴靜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是啊,聽說我娘就是這麼嫁給我爹的呢。」拓拔雷微笑著打量她換上新靴子的右腳,這顏色和款式還挺適合她的呢!
「既然如此,你娘和你爹為什麼沒來?」她忍不住問。
「他們早就過世了。」他簡單的道。
原來他和她一樣都是孤兒呀,怪不得他的眉心總是蹙起,好像很不開心似的。不知為什麼,裴靜不喜歡他皺眉的樣子。
「別皺眉好嗎?」下一刻,她的手撫上了拓拔雷微皺的眉心。
「這是不是表示妳答應我了?」他攫住了她的小手。
「我……我還需要好好想想!」裴靜忽然覺得心裏好慌,用力掙脫開他的手,逃也似的開溜了。
「妳的……」拓拔雷想喊住她,可她已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看著還在他手裏的另一只靴子,他無可奈何的笑了。
她的性子還真急呢!
☆ ☆ ☆
裴靜才跑出裴家老宅,就「砰」的一聲撞上了什麼。
她捂著撞疼的地方,抬頭一看,才發現又是一個陌生男人。
「你是誰?」這牧場裏的陌生人怎麼愈來愈多了呢?她疑惑的想。
「在下申元,是金烏城的副城主。」申元彬彬有禮的道。
「你和那個拓……拓……」裴靜剛才跑得太急,到現在還有些喘。
「我和『那個拓 是義兄弟,」申元笑瞇瞇的解釋,「他是兄,我是弟。今天是兄長帶著弟弟,專程來向裴姑娘求親的。」
「他為什麼會選擇我?」他的笑容很快就贏得了裴靜的信任,她率真的問出心中的困惑。「我覺得周姑娘或趙姑娘都比我適合多了。」
她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那四十匹大宛馬的。
「我想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吧!」論起打太極拳,申元也是一流的好手。
「可、可是天下如此之大,為什麼他會到沙城來挑選新娘呢?」裴靜愈想愈困惑。
金烏城的勢力強大,雖說拓拔雷的腿有殘疾,可若說他這堂堂的金烏城主會因此找不到妻子,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再說,她曾聽流浪藝人說過江南山溫水暖人傑地靈,女子個個賽芙蓉勝牡丹,那才是男兒夢寐以求的妻子人選吧!
為什麼他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呢?
「為什麼嗎?」申元不禁苦笑了。「也許就因為這沙城欠他一個新娘吧。」
人的記憶是最不可信任的,才五年的時間,沙城人已習慣了安逸的生活,全然忘了當年戰爭的殘酷。
就連他這當事人,也差點無法將這日漸繁榮的邊陲小城,和那殘酷的戰爭連在一起。
「我不明白。」這沙城又不是人,怎會欠他一個新娘呢?
「記得五年前,我們也曾在這沙城鎮守過。」申元的手撫過那些柵欄,感慨萬分的回想起往事。
這沙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曾飽飲過他們的鮮血,可是歲月荏苒,如今竟再也看不出半點痕跡了!
這次他以替大哥選妻為名,刻意引大哥踏上他們曾駐守過的地方──酒泉、漳州、玉門關……想尋回當年豪氣萬丈的大哥,可是結果卻讓他失望了。
這沙城已是他們這趟旅程的最後一站,也是他們軍旅生涯的最後一站。其實申元已經不抱希望,不料竟有一個叫裴靜的女子牽動了大哥的心。
「五、五年前?」這勾起了裴靜的回憶。「你們曾經是拓拔軍的人?」
拓拔軍是西北邊陲的奇跡,在大明和瓦剌的戰爭中,正是拓拔軍保衛他們這些邊陲小城,使他們不至於落入殘暴的瓦剌人之手。
這沙城正是當年決戰的地方,裴家牧場也曾是戰場之一,裴靜當時年紀雖小,卻也親眼目睹了戰爭的殘酷。
可是自從五年前的那場大戰後,拓拔軍就神秘解散了,此後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還有第二個拓拔軍嗎?」申元反問。
「那、那位拓拔將軍怎樣了?」裴靜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問道:「他一定是進京做大官了吧?」
「拓拔將軍?」申元一怔。
「是啊,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裴靜眼裏滿是希冀。
「他──已經不在了。」他斟酌著字句。
「你是說他死了?」她的臉雪也似的刷白。
「唉,也可以這麼說吧!」申元嘆息。
對於一名武將來說,廢了一條腿就等於判了死刑,就此意義來說,昔日的威武將軍拓拔雷早就死了。
「這麼說,他並沒有真的死了?」裴靜心裏的大石終於放下。
「人雖然沒有死,可是心已經死了。」申元沉重的道。
「我不明白。」她十分困惑,不明白他話中的涵義。
「他的腿殘廢了,還因此失去了他的未婚妻。」申元坦白告之。
「他的腿殘、殘廢了?」裴靜的心中忽然一動。「莫非這拓拔雷就是拓拔將軍?」
「嗯。」申元點點頭。
他是為了保護沙城才失去腿的吧?他的未婚妻也是因此才離開他的,所以申元才會說沙城欠他一個新娘子。
裴靜很快將整件事理清了。
「他的未婚妻很美嗎?」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人。
「許多人都說她很美。」申元就事論事的評論。
否則,未婚夫才剛在前線「陣亡」,她又怎會飛快的找到願意娶她的人呢?只是她的皮囊很美,並不代表她的心地也同樣美就是了。
「小靜,妳快來看哪!」裴清遠遠看見她,飛快的跑過來。
「又出什麼事了?」這些天發生的慘事實在太多了,裴靜實在很害怕再聽到什麼壞消息。
「這些馬好棒哦,怎、怎麼會……誰的啊?」裴清一向愛馬成癡,一下子看到這麼多匹好馬,簡直興奮得語無倫次了。
「這些馬都是我們裴家牧場的。」裴靜平靜的告訴她。
「怎麼可能!我、我們根本買不起呀!」裴清雖然興奮,但還不至於忘記她們的經濟狀況。
「這些是我的聘禮。」她聲音輕柔但肯定的道。
「聘、聘禮?」裴清更驚訝了,興奮的眸裏透出疑惑的光芒。「小靜,妳要嫁人了嗎?」
「是啊,我就要嫁人了呢。」她點點頭。
「太、太棒了!」
裴清興奮極了,一轉頭又往牧場奔去,她迫不及待要把這好消息告訴她最心愛的馬兒們了。
「妳這算是答應大哥的求婚了?」申元一直聽著裴靜和裴清的對話,終於開口問道。
「條件很優渥不是嗎?」裴靜微笑了。
論容貌,這裴靜不過是中等罷了,可是她的微笑讓人有一種溫暖的感覺,這應該就是大哥選擇她的原因吧?
這發生的一切和他原先的計劃差好多,不過,訂定計劃本就是為了打破的。
申元不禁微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4:58
第五章
裴家老宅非常老舊,到處都有漏雨的痕跡,不過卻打掃得很幹凈,也很有家的味道。
陽光倒是一點也不吝嗇,將這老宅子內外照得一片透亮。
陽光暖暖的,曬得拓拔雷的心裏也很溫暖。
窗外,裴靜正站在牧場上,燦爛的陽光在她身上灑下一片金黃,似乎連她穿的破棉襖也成了金子做的。
她似乎渾然未覺腳下穿的兩只靴子並不一樣,呵呵……
他的嘴角扯起滿足的微笑,眼睛亦不禁舒服的瞇了起來。
「砰」的一聲,門被大力的撞開,裴靜衝進書房,踉蹌了一下才止住過猛的勢子。
「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一進門就質問。
「告訴妳什麼?」拓拔雷睜開半瞇的眼睛,不解的道。
「你是拓拔將軍的事。」
「我早已不是拓拔將軍了。」他淡淡的道。
拓拔將軍早就死在應天府的那場大霧裏了,不,事實上,當他以詐死誘敵的時候就該死了。
「可、可是……」
「對妳來說,是不是將軍很重要嗎?」他輕輕的問。
「不、不是很重要。」裴靜來到他身前,輕輕的跪下,伸手揭開他蓋腿的氈毯。
從外型看,他的腿還是完整無缺的,可這雙曾經馳騁沙場的腿,再也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了!
他曾經是叱吒風雲的大將軍呀,現在卻……
裴靜的眼睛酸澀極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將小臉埋在他的腿上。
「……怎麼弄的?」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
「中了毒箭,又沒能及時救治。」他簡單的解釋,沒再多說什麼。
「對、對不起!」裴靜偽裝的堅強終於崩潰了,淚水決堤般的滑下。
「傻瓜,那時妳還只是個孩子呢!」拓拔雷不禁失笑。「再說我受傷根本不關妳的事啊!」
「當然……」關她的事了!
裴靜永遠記得五年前那個夜裏,十三歲的她為了尋找一匹走失的小馬,不知不覺中就遠離了裴家牧場。
不料那夜正好有瓦剌人前來偷營,於是她被扯進了混戰的雙方人馬裏,混戰中,一柄雪亮的彎刀如閃電般向她砍來。
她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卻被一只胳臂扯進一個混雜著汗味、馬革味,以及淡淡血腥味的懷抱裏。
黑暗裏,她聽見有人喊他「拓拔將軍」。
承受不住戰爭的血腥,她很快就暈了過去,等她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了裴家牧場。聽阿爹說,是拓拔將軍派人將她送回來。
後來她再也沒有聽過他的消息,只輾轉聽到他受了重傷,以及拓拔軍解散的消息。
她的命是他救回來的。她曾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報答他的救命大恩,誰知老天竟在多年後給了她報恩的機會!
「怎麼了?」拓拔雷覺察到她的肩頭聳動著,遂輕撫她瘦削的肩頭,關切的問道。
「沒什麼。」她吸吸鼻子。
「看著我說話。」他伸出大手,抬起了她的小臉,強迫她面對自己。
「我很好。」裴靜直視他,被淚水洗過的眼眸分外的清亮。
他戲謔的輕捏她的小鼻子。「狡猾的小東西,妳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沒、沒什麼,我只是決定接受你的聘禮而已。」話落,裴靜的臉都紅了。
「終於還是決定要嫁給我了?」拓拔雷愛極了她臉紅的樣子。
「唔……」她按捺又按捺,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是怎樣一個人?」
「誰?」他不懂她在問誰。
「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這三個字才出口,裴靜就察覺到他溫暖的目光變得像刀一般銳利,幾乎割痛了她。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她讓你難過的。」她囁嚅著。
現場一片沉寂。
「她……是一個嬌小美麗的江南女子。」就在裴靜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竟然開口了。
「這樣啊!」
她早知道配得上他的不會是什麼庸脂俗粉,可是聽他這麼一說,一顆心仍不由得沉到了底。
她忍不住想起流浪藝人口中風光旖旎的江南,生活在如此山水之中的江南女子必然也是雅雅不凡吧!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情緒不復剛才的高昂。
「沒什麼。」裴靜勉強笑道。「我們還是簽個契約吧!」
「契約?」拓拔雷不明白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兩條濃眉不自覺又擰在一起。
「嗯,既然我們是各取所需,還是定個契約比較好。」裴靜忍住內心的疼痛,故作鎮定的道。
「各取所需?」拓拔雷柔和的眼神變得淩厲了。
「是、是啊,定了契約,我會比較好安排些。」她顫聲道。
「哦,妳想怎麼安排?」
「如……如果日後你覺得不適合,可以休妻。」她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當然,如果我覺得不……呃,不合適,也、也可以……」
「如果妳發現更適合妳的男人,自然也可以選擇休夫了?」拓拔雷的語氣冷硬,就算再遲鈍的人也可以察覺不對勁。
「嗯。」她輕聲的應道。
她沒說的是,她永遠都不會拋棄他的。定下契約,只是不希望他們的婚姻會阻擋他日後追求幸福的權利罷了。因為他不但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從十三歲那年就愛上的唯一男人。
可是她的好意,拓拔雷顯然不能領會,他的臉孔因氣悶而扭曲。
「你怎麼……」裴靜想撫平他眉間的皺褶。
誰知輪椅一閃,他靈活的躲開她探詢的手,只見她的手尷尬的僵在半空中。
她被拒絕了?
裴清有些不知所措。
「對、對不起,我只是……」她試圖解釋,可她的話還沒說完,他已毫不留戀的離開了她的書房。
這樣就算結束了嗎?
裴靜忍不住苦笑。
她並不想被他討厭呀!她趴在地板上默默的流著淚,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地板很冷,甚至連溫暖的陽光也變得冷颼颼……
☆ ☆ ☆
不知過了多久,幾聲咳嗽喚回了裴靜的神志。
她下意識抬起頭,看見申元一臉憐憫的表情。
「有事嗎?」她胡亂的擦著臉上的淚水,覺得尷尬極了。
「呃,這個……」申元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沒關係的,我一會兒就去告訴大姊,讓她馬上將貴城的駿馬送回去。」裴靜以為他正在為如何開口要回那些駿馬而為難,於是主動開口道。
「送回去?」申元十分詫異。
「是啊,拓拔城主不是要你來傳達婚事取消的消息嗎?」裴靜心情低落不已。
「不是,大哥他要我來談婚禮的事。」他難得老實,不再捉弄人。
「呃,你是說婚禮沒有取消?」一聽到這消息,裴靜無神的大眼立刻大放光芒。
「大哥說有一些文書要我來處理。」金烏城關於契約條文的事都是申元在負責。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只是想在婚前定下契約,這樣日後如果覺得彼此不合適,還有反悔的機會。」裴靜說出自己想法。
「啊?」申元嘴張大得都合不攏了。
難怪大哥的臉色會這麼臭,原來是他的小嬌妻還沒成親就想著要離開他呀!
不過,這也未免太搞笑了吧!
申元忍笑忍得肚子都有點痛了。
「我……是不是做了件蠢事?」看他如此誇張的表情,裴靜有些不安的囁嚅道。
「確實不太聰明。」若要他說實話,豈只蠢啊,簡直就是白癡嘛!
這世上根本沒有哪個正常的男人能接受如此荒謬的契約,更何況是多年前感情曾受創的大哥呢?
這些年來大哥都太過冷靜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牽動他心緒的人,誰想到……
唉,兄弟難為呀!申元忍不住嘆息。
驀地,一個念頭閃過了他的腦海:大哥也不是能用常理去推斷的人,或許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裴二小姐正是他的絕配呢!
畢竟大哥惱怒歸惱怒,卻還是沒有打消要娶她的念頭,可見得這事還是大有可為的。
「呵呵呵呵……」他愈想愈樂觀,不禁傻笑了起來。
「申爺,有什麼問題嗎?」裴靜好奇的看著他。
「沒問題、沒問題,什麼問題都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她好奇的問。
「不過申爺這稱呼好像不太好聽,聽起來比較像『呻吟 。」耍寶一向是申元的最愛。
「呻吟?哈……」裴靜終於被逗笑了。
書房門正大大敞開著,她清脆的笑聲毫無阻礙的傳到了外頭。
「該死!」男人詛咒著,大手不自覺握緊椅子的扶手,上好的花梨木被捏得格格作響。
「那你說叫什麼才好呢?」還是嬌笑的聲音。
「不如就叫申哥哥好了。」又是申元耍寶的聲音。
「我看還是叫申小弟比較適合。」驀地,一個比嚴冬冰雪更冷的低沉男聲插進來。
「申、申小弟?」太過分了,他可是堂堂金烏城副城主呢,誰敢把他當小弟?!
申元正想找人算帳,誰知一仰頭──
「大、大哥,你怎麼來了?」天哪,大哥惡狠狠的樣子,活像要把他吃了似的。
他也太不幸了吧!
「砰」的一聲,椅子翻了,申元四腳朝天的跌在地上。
「怎麼跌倒了?是申小弟這名稱太好聽了嗎?」拓拔雷冷笑,這申元居然敢趁他不在場時調戲他的小妻子!
「是啊,大哥起的名字怎麼會不好聽呢?」申元苦著臉,唉,居然被大哥當場抓包。
不過,如果這就是大哥所謂的幽默感,他還是寧願大哥永遠都酷酷的好。
「你們兩兄弟的感情真好。」看著他們兄弟倆耍寶的情景,裴靜忍不住抿嘴笑了。
「你們還是討論契約吧。」拓拔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多麼幼稚,一張嚴肅的臉竟難得的脹紅了。
太棒了,大哥終於有點生氣了!申元感動極了。
「申──呃……」裴靜怎麼也喊不出「小弟」這兩個字,只得含糊其辭。「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好,先說說妳的要求吧!」申元整理了一下情緒。
雖然他也很滿意這個未來的大嫂,不過他身為金烏城的副城主,自然得先保障大哥的權益了。
「我希望彼此能保有再次選擇的權利,還有婚禮得在沙城舉行才行。」這樣也算是對裴家的列祖列宗有個交代了。
申元注意到拓拔雷的臉黑了一半,不過,他還是聰明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原則上沒問題,還有其它的嗎?」他故意問,也如願的看到拓拔雷連剩下半邊的臉也黑了。
「就這些了。」裴靜再無多餘的要求。
「那好,我這裏也有些條件要和妳說清楚。」申元是在戰場、商場裏泡大的,自然也是打死不吃虧的難纏角色。
「嗯,很公平。」
對於裴靜來說,無論生活上還是生意往來,公平始終是她堅持的一項準則。
為此,她不知被那些姦商欺負過多少次,不過她還是執迷不悔。
「該死!」拓拔雷低咒一聲。
以他對申元的了解,那家夥不開口則已,一開口準會將人生吞活剝了,以裴靜的單純,哪會是申元的對手?
「既然我們取得了共識,那就先做個時間上的界定吧。」表面上申元是對著裴靜說話,但他的眼睛卻在偷看拓拔雷的表情。
兄弟做了那麼多年,他哪會不知道大哥的心裏在想些什麼?不過,他就是想看看他的反應嘛!
「時間上的界定?」裴靜不解的問。
「金烏城需要一個正統繼承人,換言之,未來的城主夫人得證明她有生育能力才成。」
「嗯。」她喜歡孩子,更希望能生下他的孩子。
「那這契約就以一年為期,妳若能生下一男半女自然皆大歡喜,如果不能,這婚姻就自動終止。」既然婚姻的原始目的是為了生下子嗣,他自然要把話說得愈明白愈好了。
「可……呃,可以。」裴靜稍稍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該死,她居然想離開他!
拓拔雷的五指緊握成拳,額角的青筋亂跳。
「婚姻一旦終止,妳不得提出任何賠償的要求,也不能再糾纏不清。」看到拓拔雷的表情,申元真是暗爽在心啊!
「可以。」這次裴靜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該死,她竟然答應這種荒謬的要求?!
真是個讓人心憐的傻丫頭呀!
拓拔雷又氣惱又心憐,不過臉上的表情倒是緩和了不少。
大哥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真是精採呀!申元看得不亦樂乎。
以他的惡劣性子,哪可能見好就收?他可是一向以挑戰大哥的忍耐底線為樂的呀,呵呵……
「根據我們之前所說的,即使妳已經生了孩子,如果我方打算單方面終止契約的話,妳也得離開,當然,孩子還是得留在金烏城。」申元又下了一劑猛藥。
「『我方單方面終止契約 是什麼意思?」裴靜實在聽不懂他那些繞來繞去的話。
「就是說我大哥不要妳啦!」他挑明了說。
「閉嘴!」
拓拔雷的聲音和申元的同時響起。
雖然裴靜早就想過他將來可能會拋棄自己,可真的聽到這句話,她還是覺得心裏一陣刺痛。
「妳怎麼了?」看見她的臉色一片慘白,拓拔雷伸手扶住她。
「我沒事。」裴靜給了他一個蒼白的微笑,然後轉向申元。「還有其它條件嗎?」
「當然有了。」申元捨不得放棄折磨這小兩口的機會,裝模作樣的看看手冊。「下面一條是……」
「住嘴!」拓拔雷喝止。
申元一向狡猾至極,她則太過天真純良,若讓他們再繼續下去的話,她鐵定會被剝得連骨頭都不剩。
「這不太好吧?」申元假意道。
「是啊,你的權益還沒得到完全的保障耶。」搞不清楚狀況的裴靜,還在一個勁兒的幫他爭取權益呢!
「傻丫頭。」忍不住的,拓拔雷伸手撫上了她的長發。
也許是因為營養不良,她的長發微微有些泛黃,尤其是發尾部分,不過觸感很好,軟綿綿的,就像嬰兒的發絲。
裴靜圓滾滾的大眼舒服的瞇了起來,身子往後靠在他的身上。
「大嫂,我們好像還沒討論完喔!」壞心的申元唯恐天下不亂,硬生生的打斷他倆的溫存。
「是啊,我們還沒……」裴靜迷迷糊糊地道。
「這契約已經夠長了,不需要再加入更多的東西,一切就到此為止。」拓拔雷徑自宣布。
「可是……」裴靜有些不甘心,對她來說公平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可是!」拓拔雷斷然道。
「哦。」裴靜心不甘情不願的,不開心的噘起了小嘴。
呵,真好玩!
申元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笑聲提醒了拓拔雷,屋裏還有閒雜人等,得趕緊清場才是。
「申小弟,你還有什麼事要稟報嗎?」拓拔雷橫了他一眼。不識相的家夥!
「沒、沒事。」
申元努力想控制住自己,卻又止不住嘴角往兩邊咧開,一時間忍得好辛苦。
「你先下去吧!」看他還沒有退下的意思,拓拔雷只得下逐客令。
他的第六感真是很靈呀!這傻丫頭果然是打開大哥的心靈之鑰呢!
申元愈想愈有趣,一邊往外走,一邊還頻頻回頭。終於──「砰」的一聲劇響,撞得他昏頭轉向的。
「申小弟,門在那邊呢。」拓拔雷嘲諷的提醒道。
「哦唔唔~~」申元痛得齜牙咧嘴的,一張臉扭曲得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
「他怎麼了?」裴靜擔心的問。
「以後看得多了,妳就會習慣的。」拓拔雷在她耳邊輕道。
「以後?」她的小腦瓜子一時還轉不過來。
「是啊!契約不是定好了嗎?」他的呼吸暖暖的吹在她的耳後。
「是、是啊!」裴靜口吃的應道。
根據商場上的規矩,契約一旦定下,買賣也就談成了;換言之,她已經是他用四十匹馬換來的娘子了。
「等成過親,我們就回金烏城去。」寒冷的氣候一向是他傷腿的大敵,所以他希望能盡早回到氣候溫暖的金烏城。
成、成親,也就是說,她將和眼前這男人結為連理,同床共枕、肌膚相親……
想到這,一種混合著恐懼與悸動的復雜感受,悄然襲上了裴靜的心頭,她的臉頰亦因此染上一抹暈紅。
「我、我是沒意見啦!」她低著頭輕聲道。
「看著我。」拓拔雷要求。
「嗯。」她抬起頭,一雙靈動的黑眸瞅著他。
平心而論,裴靜算不上美麗,可拓拔雷就是喜歡她這偶爾脫線的俏模樣,而她罔顧自己的權益,一心只想為他爭取權益的樣子,更是讓他心生憐惜。
「放心,我會好好待妳的。」他看著她純真的眼眸,保證道。
他那灼灼的目光似乎要將她整個吞噬,裴靜承受不了如此的灼熱,下意識的後退半步。
在他的注視下,裴靜的雙唇不知為何幹燥起來。
「你……」她不自覺的伸舌舔了舔唇。
瀲艷的水光沾上幹燥的雙唇,平添了三分媚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5:19
第六章
她的唇色一向太過蒼白,可此時粉紅的舌尖襯著淡白的唇色,竟分外的迷人。
拓拔雷不禁想起江南三月裏的粉桃花。
他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動心了,可這在沙城的冰天雪地中成長的少女,卻意外的吸引了他的視線。
「過來!」他忽然伸手攬住她的身子。
「呀……」猝不及防之下,裴靜整個人跌進了他的懷抱。
「怎麼,不喜歡我抱著妳嗎?我的小娘子?」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畔。
「你……」裴靜有些不知所措。
這種膽大妄為的舉動,讓她的小臉脹得通紅。迷茫中,她豐潤的雙唇微張,淡色的唇瓣微微的顫動著,似熏風中將墜未墜的成熟花瓣,煞是迷人。
那豐潤的雙唇好誘人哪!
尤其是那片小小厚厚的下唇,圓潤得讓人恨不得能一口咬下去。
拓拔雷情不自禁為這麗色牽動了。
「你怎麼……」他著火般的眼神讓裴靜不禁顫抖了。
天哪,他簡直無法抵抗如此的誘惑!
下一刻,拓拔雷攫住了那瓣迷人的豐唇,利齒輕輕噬咬著、廝磨著……放任自己大肆的掠奪她的純真。
酥麻、熾熱、溫存……
裴靜覺得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那兩片唇瓣上了。
「唔……」她的雙腿甚至因此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整個人癱在他的懷裏。
她全然的柔順讓拓拔雷更加放肆了。
他的薄唇整個包裹住她豐潤的下唇,用力吮吸著,甚至還試圖在那上面印下「到此一遊」的印記……
「唔,不、不要咬我!」唇瓣傳來的刺痛讓她有些驚慌,好怕他會咬下她的唇肉。
「咬?」拓拔雷一愕,隨即感到好笑:她竟連男女間的普通調情都不知啊,真是個天真的傻丫頭啊!
「你──生氣了嗎?」裴靜不安的偷眼瞧他。
「沒有。」拓拔雷微笑的抱緊她,意識到自己冰封許久的心湖已然有了一絲龜裂。
「哦。」
兩人靜靜的相擁而坐。
不知過了多久,裴靜忽然想到自己是坐在他腿上的!
「呀──」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從他的腿上滾落下來。
「怎麼了?」拓拔雷及時挽救她可憐兮兮的俏臀。
「我怕會坐壞你的腿!」話一出口,裴靜才意識到這句話好像有點傷人。「呃,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難過的。」
「殘廢的只是我的右腿罷了。」拓拔雷幹巴巴的回答。
他是馳騁沙場的武將,失去強健的右腿也就等於對坐騎失去駕馭的能力。這樣的他,自然是沒有資格再在沙場上衝鋒陷陣了。
自古有言「英雄如美人,人間最怕見白頭」,可命運對他更是殘忍啊!
感受到他強自掩藏的悲傷,她的心亦隨之一陣扭絞,一雙手不由自主的糾結在一起。
「怎麼了?」拓拔雷注意到她的反常。
「沒什麼!」她梗著聲,眼眸蒙上一層水光。「對、對不起,我不該提起你的腿。」
她低下頭,淚水滴了下來,將他的深色袍子濡溼了一點又一點。
「傻丫頭,我早就習慣了。」他擁緊她瘦削的身子,安慰道。
「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習慣?」她又開始抽鼻子了。
「你居然敢質疑我的話?」他的聲音猛地變得嚴厲,就如他當年以冷厲治軍一樣。
「我沒有!」
她想辯白,可看到他嚴肅的表情,才意識到他只是逗著她玩罷了。
「你……」從沒想過看起來嚴肅剛直的他,也會有如此促狹的一面!裴靜當下傻住了。
「傻丫頭,妳還不明白嗎?」拓拔雷寵溺的輕捏她的小鼻子。
「明白什麼?」
「明白我喜歡妳呀!」他的眼裏滿是溫柔。
他曾以為自己這顆早已死寂的心,再也不會因為哪個女人而醒來,直到在沙城客棧裏遇見這睡得像個天真孩子的女子,才又重新感覺到心跳的節奏。
「你喜歡我?」裴靜吃驚得張大嘴巴。
這一切簡直就像在作夢!
她甚至不敢眨眼睛,深怕一眨眼,這美麗的幻夢就會倏然消失。
「是啊,拓拔雷很喜歡裴靜呢。」他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她微張的小嘴就像春天的花瓣,讓他不禁想要攀折,於是下一刻,拓拔雷擒住了她的柔唇,放肆的掠奪她的丁香小舌。
單純的裴靜哪裏承受過這樣的掠奪,他一條靈舌才剛探進她嘴裏,她的頭就嗡嗡作響,身子軟得像攤稀泥。
「唔……」才一會兒,她就被他吻得全然無法思考,只能無措的呻吟。
拓拔雷察覺自己的欲望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於是勉強控制住自己,推開她道:「十日後如何?」
「什、什麼?」裴靜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一時間還弄不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
「十日後成親如何?」他微笑著重復道。
原先他還想花個一、兩個月好好籌辦這件婚事,可現在看來,不光申元他們等不及,就連他自己也迫不及待想「吃掉」他的小娘子呵!
「成親?」裴靜還沒回答,趴在書房外偷聽的光叔,驚喜之餘竟忘了自己是在偷聽,衝進來劈頭就問。
「嗯。」拓拔雷點點頭。
在沙城舉辦他們的婚禮既是履行他們的契約,也是向沙城人昭告裴家牧場已不可同日而語,以後凡是欺負裴家的人,就是和金烏城作對。
「太好了,太好了!」聞言,光叔開心得手舞足蹈的。「裴家牧場終於要嫁女兒了!」
「光叔,你怎麼可以偷……」聽呢?裴靜啼笑皆非的,她們姊妹倆對這亦父亦僕的長輩從來就沒辦法。
「你不會反悔吧?」多年前大小姐遭遇悔婚的陰影,仍籠罩在光叔的心上,他忍不住再三確認。
「不會。」拓拔雷給了他一個斬釘截鐵的回答。
「好好好。」光叔對此很是滿意,不過他心裏還是有些疑慮。「只有十天的籌備時間,好像太匆促了些。」
「沒問題,申元可以任你差遣,他最擅長的就是完成不可能的任務了。」為了十日後的大婚,拓拔雷徑自將申元出賣了。
「我帶來的那些侍衛,你也可以隨意的調派。」他想了想又補充道。
「這就差不多了。」光叔開始尋思該準備什麼了。「嫁衣、鳳冠、喜燭,還得弄些早生貴子(棗子、花生、桂圓、蓮子)……」他邊走邊嘮叨。
想到申元將要承受十天十夜的嘮叨轟炸,拓拔雷不由得莞爾。
「光叔就是這性子,以後你習慣就好了。」她察覺到他這笑裏大有深意,有點靦腆的解釋。
「光──」拓拔雷的腦子靈光一閃,忍不住好奇的問:「呃,光叔叫什麼名字呀?」
「裴光。」
裴清(賠清)、裴靜(賠盡),再加上一個裴光(賠光),這給裴家人起名的簡直就是天才嘛!
拓拔雷不禁失笑了。
☆ ☆ ☆
瀕臨破產的裴家牧場即將和稱霸一方的金烏城結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小小的沙城。
這消息一傳出引起議論不說,還打碎了一地的芳心,就連城裏公認最有大家閨秀風範的趙家千金,都在家裏鬧脾氣。
根據趙家僕人的說法,消息傳出的當天,趙小姐的閨房裏摔破東西的聲音響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貼身丫鬟推開房門一看──哇~~一地的狼藉不說,自家小姐的眼睛還腫得像兩顆核桃呢!
這些日,若要在沙城票選最佳人氣,冠軍得主無疑就是裴家二小姐裴靜了。走在沙城的大街上,隨便聽到的十句話裏,有九句半是在談論裴靜。
當然,有人是羨慕一向倒霉的裴家不知怎麼轉了運,希望自己也能交上如此的好運;有人則堅持認為,金烏城主不過是想戲弄一下裴家的小孤女罷了,根本不是真的要娶她。
更多人則是多方打探那個帥帥的副城主申元,是不是也有娶妻的打算,弄得負責採辦的申元煩極了。
甚至有人還在賭坊裏設賭局,賭裴家會不會出現第二樁新郎落跑的烏龍婚事。
婚禮舉行那天,幾乎整個沙城的人都湧進裴家牧場裏。
老宅子坐不了這許多人,只好將婚筵擺到牧場上,幸好先前的準備工作做得相當完善,倒也沒發生太大的問題。
裴家牧場在光叔、申元以及金烏城諸位侍衛的張羅下,早已是布置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了。
這下,就算是最不長眼的人也看得出來,金烏城主是打定主意要娶裴家的窮丫頭了呢!
多年前的悔婚舊事在裴家人的心裏留下了陰影,雖然筵席請的是沙城最好的廚子,可無論是裴清還是光叔,都無心於筵席上。
裴靜的一雙小手更是絞得死緊,十片指甲幾乎掐進了掌心。
會不會、可不可能這依舊是一場笑話?!
「怎麼了?」就在她的恐懼愈來愈高漲時,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道。
是拓拔雷!
她繃了一天的神經終於放松下來。
「妳還好吧?」他輕捏她的小手,傳遞他的關心。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了。」裴靜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她才猛然意識到,這麼說似乎有些不知羞哦!
當下,她的小臉脹紅得好像頭上的紅蓋頭。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咀嚼著她率性的話,一種溫暖的感覺籠罩住拓拔雷的心頭。
他不禁咧嘴笑了:也只有裴靜才說得出這種話吧!他好想抱抱他的小新娘哦!
申元跟著他已很久了,自然知道他在下一刻可能會有什麼驚人之舉,趕緊示意司儀行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在司儀的主持下,儀式和婚宴順利的進行著。
當司儀宣布「禮成」,一直提著心的申元終於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下總算是沒爆出什麼驚人之舉。
不料──
「嗚嗚嗚嗚……二、二小姐終於、終於嫁出去了,嗚嗚嗚嗚……」是光叔嚎啕大哭的聲音,還夾著裴清安慰的細語。
天哪,申元覺得自己也快嚎啕大哭了。
☆
喜娘等已經退出去了,洞房裏靜悄悄的,喜筵上的喧嘩似乎和這裏隔了千山萬水似的。
裴靜端坐在喜床上,一顆心狂跳不已,她不由得伸手按在心口處。
「我的小娘子,需要為夫的替妳按摩一下嗎?」拓拔雷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
「你、你怎麼進來了?」裴靜有些訝異。
按照習俗,新郎倌該在喜筵上陪客人喝酒,新娘則是待在新房中,誰知他卻跑了進來。
「沒關係,外面有申元他們照應著,」拓拔雷渾不在意。「現在,我只想和我的娘子在一起。」
說話間,他已揭開了她的紅蓋頭。
裴靜只覺得眼前一亮,望見他含笑的黑眸。
洞房裏一雙紅燭燃燒著,讓一切都變得紅傃傃、喜洋洋的,而她的臉也被燭光映得紅彤彤的,看來嬌傃異常。
「累嗎?」他替她摘下沉重的鳳冠。
這隆重的婚禮固然昭示了金烏城對這樁婚事的重視,可繁瑣的禮儀也是挺累人的。
「還、還好。」他好像有些太靠近,裴靜忽然有些局促不安起來。
為了戴上那頂沉重的鳳冠,喜娘將她的頭發盤得死緊,這一天下來頭皮都扯痛了,她摸索著想解開發髻。
「我來。」拓拔雷接下了她的動作。
他細心的拔出固定住她頭發的發針,解開她的發髻,以手指代替梳子梳理那些細軟的長發。
「真軟、真香!」他挑起一縷發絲,湊到鼻端嗅聞。
「大姊幫我洗的。」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好說些瑣事。
「靜兒,妳好沒情調呢,呵呵呵……」他輕笑出聲。
「情調,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嗎?」裴靜皺起了眉。
「是啊,對於夫妻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真是個小天真!他笑得更愉快了。
「哦,我還以為養活家人、喂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呢!」她似懂非懂的說。
「嗯,這兩者一樣重要。」她苦惱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一下。
拓拔雷探過身去輕咬她的耳垂,其實早在客棧裏,她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他腿上時,他就想這麼做了。
「唔……」
她的小臉驀地紅透,就連耳垂也染紅了。
「妳是不是感覺有些熱了?」他湊在她耳畔,呼吸熱熱的撩撥著她。
「我、我、我……」她口吃的語不成句。
「你、你、你……」他學著她的樣子逗弄她,弄得她更加手足無措了。
「呃,我、我也來幫你解頭發吧。」她直身跪起,躲開他壞心逗弄她耳垂的唇舌。
「好。」他聽話的道。
裴靜探過身替他摘下冠帽,正想解開束發的絲繩,未料他輕輕的一扯,她就整個失去平衡,一頭撞進他的懷裏。才剛解開的長發就像一張漆黑的大網,將他們密密的籠在其中。
拓拔雷的臉正好整個埋進她的胸前,一時間,他只覺得臉上一片軟綿,少女的淡雅幽香一陣陣的往鼻子裏鑽。
「呀……」手足無措中,她失手將他發繩上的活結拉成了死結。
「怎麼了?」他故意問。
「沒、沒什麼。」倉促間她根本沒想到能讓他背對著自己,好解開他發上的死結。
真是要命,愈解不開就愈心急,愈心急就愈解不開。
她額上開始沁出一層薄汗,軟綿的身子也貼得更緊了,到最後她根本就是跪坐在他的雙腿之間。
正常的男人實在禁不起如此的「挑逗」,再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已經是他的娘子了呢!
拓拔雷放任自己的欲念,開始對她上下其手。
「呃,這、這是……」怎麼了?等裴靜稍稍回過神來,她那件大紅嫁衣已經被整個拋在地上。
「這、這件衣裳很貴的,要兩百兩銀子呢!」她直覺的說道,不捨地看著地上的嫁衣。
「沒關係。」如果不是正在努力對付她的第二件衣裳,拓拔雷一定會笑出聲來。
這是一件非常漂亮的玫瑰色小棉襖,整件衣裳都繡著花,就連領角袖口都不放過,最具特色的是那副盤做了牡丹花狀的盤扣。
唯一的遺憾就是那副盤扣做得過緊了,穿嫁衣時裴靜花了好多工夫、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扣上。
該死,這副盤扣實在是難搞!拓拔雷暗暗詛咒。
屢試不成之後,他終於沒了耐心,大手用力一扯,只聽「嗤啦」一聲……
「啊,不可……」就算他很有錢,也不能這麼隨便揮霍呀!
裴靜很想阻止他,可──晚了,玫瑰色的小棉襖已經飄墜到地上,那讓她一見驚傃的牡丹花盤扣,已被扯成幾縷碎布條。
「唉,這種玫瑰色……」很容易弄臟的!她才抗議一半,就察覺胸口傳來一道熱呼呼、溼答答的感覺。
怎麼回事?
裴靜一低頭才發現他居然用嘴含、含著她的……
「你別這樣!」她嚇到了,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竟然掙脫了他的懷抱。
「別怎樣呢?」
拓拔雷舔舔薄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他一向冷靜的黑眸,如今已是情欲氤氳。
「又、又不是小孩子,你怎麼可以這麼舔人家呢?」光用說的,就足以讓她面紅耳赤的了。
「妳想說的應該是嬰兒吧!」他壞心眼的笑了。「不過夫妻之間也可以這樣做,否則妳以為以後誰來教我們的娃娃吮吸他娘親的……」
「不、不許再胡說了!」裴靜用手捂住耳朵,雙頰已是一片火紅。
「不許胡說,那不如我直接用做的怎麼樣?」他調戲道。
「可是你又……又舔又咬的,這種感覺好奇怪哦!」她天真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今天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呢!」她天真單純的樣子讓他的心情愈來愈好了。
「我知道呀!」她一向實事求是。
「不舔不咬就不是洞房花燭了呢!」
拓拔雷是吃定這裴家除了沒嫁人的大姑娘就是老頭子,根本不可能教導她詳細的洞房教育。
「真是這樣嗎?」她還有些猶豫。
「當然了,我怎麼可能欺騙我的小娘子呢!」拓拔雷露出「童叟無欺」的笑容。「再說這也是我的洞房呀,我怎麼可能亂來?」
「哦!」她有些相信了,囁嚅問道:「我、我是不是也要像那樣舔你、咬你?」
「如果小娘子認為自己做不到的話,那為夫的就委屈一點……」他故意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不,我可以的。」公平一向是裴靜奉行的準則,她告訴自己沒道理他能做到,她卻做不到。
話雖如此,可少女的羞澀還是無法立即克服。她垂目斂眉好久,就在拓拔雷幾乎要放棄希望時,她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出顫抖的小手。
她低垂小臉,專注的解開一顆又一顆扣子,終於,他的喜袍剝落了,正好覆在她的嫁衣上,揉在一處,竟分不出哪件是嫁衣、哪件是喜袍了。
當裴靜揭開他的最後一層內衫,呈現在她面前的是昭示著男性陽剛美的古銅色肌膚。
「呃,好壯觀!」她不覺屏息。
一種陌生的燥熱自身體的深處生起,朦朧的欲望促使她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去,低頭吻上了他的。
循著記憶裏他的動作,以唇舌、貝齒在那古銅色肌膚上遊移,聽憑本能的驅使,在上頭留下她青澀的印記。
「靜兒,天~~」拓拔雷只覺得腦子「轟」的一下。
大手一伸,她最後的小衣已化作兩片蝶翼,飛到了地上,加入那團糾纏的紅色裏。
「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做夫君的有權對他的小娘子為所欲為?」親熱的空檔,他在她耳畔喘息著問。
「呃……」裴靜還沒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涵義,他已經用行動讓她明白什麼叫做「為所欲為」。
洞房裏一時春色深濃。
沙城雖已入了春,春夜裏仍寒冷得很。
可這天夜裏,裴靜第一次知道,原來只要兩個人就能將寒冷的春夜燃燒成溫暖的夏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5:40
第七章
成親三日後,裴靜離開了生活二十年的裴家牧場,帶著裴清和光叔的祝福,起程前往今後的家──金烏城。
這是裴靜生平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上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
從沙城到金烏城,是一段頗為漫長的路,拓拔雷對她寵溺非常,一路行來對她照顧有加。
如此的呵護,漸漸讓她淡忘了離家的愁緒,在享受旅途的種種新奇之餘,也不禁期待起未來的生活了。
申元與其它人也正在為終於擺脫光叔的「奴役」而感到慶幸不已,這一路的快樂與開懷,和來時的陰鬱大不相同。
再加上裴靜生性善良,待人又和善,很快就深得侍衛們的敬愛。
大家都希望她能過得開心,於是就在拓拔雷的默許下,故意將馬車駕往熱鬧繁華之處。
就這麼走走停停、玩耍遊歷,原本只要半個月的路程硬被他們走成了一個半月,等回到金烏城,已經是春花爛漫的暮春了。
馬車繞著山路轉了個彎,很快就能看見金烏城的外圍了。
「前面就是金烏城了。」拓拔雷撩開馬車的簾子,指著遠處的金烏城,對裴靜說道。
這一路上,裴靜已經知道不少有關金烏城的事。
從拓拔雷和申元是如何胼手胝足建立這座城池,又是如何將它發展壯大……到老管家喜歡吃四川的辣醬子,守門的老何晚上睡覺會磨牙等等,都有人告訴她。
因此,縱使她從沒到過金烏城,卻對這座城池和城裏的人不再感到陌生。
可就算知道得再多也不如親自去體會,是以,當裴靜目睹這座在夕陽下屹立的宏偉城池時,不由愣住了。
「怎麼傻住了,我的城主夫人?」拓拔雷咬著她的耳朵,小聲道。
「太、太壯觀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雖然她早就知道他是金烏城的城主,可她從不知道原來金烏城竟是如此宏偉。當城主夫人一定得管很多事吧?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勝任,畢竟她連個小小的裴家牧場都經營不善,又哪來的本事管理這麼大的金烏城呢?
想到這,裴靜不由得手腳冰冷。
「小腦袋瓜子別想這麼多有的沒的,一切有我呢!」察覺到她的退縮,拓拔雷柔聲安慰。
「嗯。」她信任地蜷在他懷裏。
說話時,馬車已經通過金烏城的城門。
看見馬車上的標記以及隨車歸來的申元等人,城裏的人立刻意識到是城主回來了!
「城主回來了。」
「歡迎城主回城!」
「……」
歡呼聲此起彼伏。
拓拔雷回來的消息很快的傳入城主府,府裏一幹人在老管家的帶領下,紛紛出府來迎接城主。
「城主,你可回來了!」拓拔雷才一下馬車,老管家就跌跌撞撞的迎上前。「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呀!這些日子不見,城主您的氣色好了不少呢!」
「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拓拔雷還沒來得及回答,申元已經在一邊戲謔了。「大哥既然娶到大嫂了,以後的日子就該是『只慕鴛鴦不慕仙 ,怎可能會氣色不好呢?」
對於申元的調侃,拓拔雷只是微笑而已。
「城主,您也知道了啊?」老管家搓著手,一副興奮莫名的樣子。
「嗟,大哥是娶了媳婦高興,你老人家都七老八十啦,再怎麼想也娶不了媳婦呀,還高興個什麼勁呢?」申元的話引起眾人一陣大笑。
「夫人回來了,大夥兒都替城主高興呢。」
「就是嘛,城主熬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啦。」
「……」
城主府裏多半是當時拓拔軍的舊人,平時大夥相處也很隨興,當下都七嘴八舌的湊上來嚷嚷。
裴靜仍坐在馬車裏,拓拔雷正要回身抱她下來,聽聞此言不由怔了怔,問道:「回來,誰回來了?」
「城主啊,我看您是開心得胡塗了!」一陣善意的哄笑,眾人異口同聲的道:「當然是城主夫人回來了。」
這時,人群如潮水般分開,水綠伴著嬌紅出現在拓拔雷的視線中,那嬌紅的是個四、五歲的娃娃,而那水綠的則是──
是他看錯了嗎?
拓拔雷眨眨眼,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雷?」看見他的遲疑,水綠的人兒發出嬌滴滴的呼喚。
「妳、妳怎麼……」拓拔雷怔住了。
眼前的這一切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嫁在京城的呂酈會突然出現在金烏城?!
而本想給城主一個驚喜的大夥也有些怔住了: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們原本還期盼能看到拓拔雷和呂酈熱烈擁抱、互訴相思的感人場面,可如今不但沒有出現,相反的,氣氛還詭異得很。
「這是怎麼回事?誰讓這女人進府的?」申元首先反應過來,壓低了嗓子吼道。
「多年來咱們城主一直不肯娶妻,不就是為了等這呂小姐嗎?現在呂小姐回來了,咱們城主不但有了妻子,連孩子也有了,這不是皆大歡喜嗎?呵呵呵呵……」老管家愈說愈開心,一張老臉笑得像朵花似的。
「孩、孩子?!」打哪兒冒出來的孩子來呀?申元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果然──
「拓兒,還不快叫阿爹。」呂酈推推穿紅衣的孩子。
「阿、阿爹。」孩子跌跌撞撞的衝到拓拔雷身邊,結結巴巴的喊道。
「這、這……」怎麼可能?
拓拔雷的大腦一片空白。
「雷,出什麼事了嗎?」裴靜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厚厚的車簾阻隔了一切,她在車裏等了好久,終於忍不住跳下車來,卻正好看見那穿著紅衣的小孩衝著拓拔雷喊爹的一幕。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裴靜驚慌的看向拓拔雷,想從他那裏得到解釋,可他的眼光只在綠衣女子和紅衣孩子之間遊移。
「申小弟……」她求助的望向申元。
「大、大嫂……」申元也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大嫂?夫人?這、這是怎麼一回事?」老管家正好聽見他們的對話,一會看看裴靜、一會兒看看呂酈,半晌無法回過神來。
「這……咳咳咳……這位就是大哥娶回來的大嫂。」申元尷尬的介紹道。
「啊?!」居然一下子跑出兩個城主夫人?
現場一片死寂。
「雷,你怎麼可以負我呢?」才一轉眼,呂酈已是淚漣漣。
所謂「梨花一枝春帶雨」,美人就算流淚也是美麗的,再加上這等婉轉嬌啼,乍聽之下讓人的身子骨先酥了一半。
別說是其它人了,就算是裴靜看了也不由生起我見猶憐、自慚形穢的感覺。
「散了,大夥兒都散了。」申元恢復得最快,趕緊將一幹閒雜人等通通打發下去,「大哥,這事還去書房談比較好。」
「嗯。」拓拔雷默默的點頭。
他轉過頭似乎想和裴靜說些什麼,可呂酈已經衝過來,討好的道:「雷,我知道書房在哪裏,我推你去好不好?」
語氣雖然是徵詢,事實上還沒等拓拔雷回答,她已迫不及待的推了他就走。
可在裴靜看來,卻是拓拔雷心甘情願的隨著呂酈走了。
「大哥還是很在乎妳的。」申元看出她眼裏的傷痛,笨拙的安慰道:「他不是故意丟下妳的。」
「是啊,他只是太在意她了呀!」裴靜聲音幾不可聞。
否則以拓拔雷的地位,又怎會蹉跎到如今才娶妻?再說,以他的本事,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子怎可能強迫他做不願意做的事?
「……」申元無言了。
畢竟當年大哥為了回去見呂酈,連自己的腿傷都不顧,而當他得知呂酈背叛了自己另嫁他人時,更是瘋狂得幾欲死去。這些年來,他甚至不近女色,弄得他們這一幹弟兄都暗暗為他擔心。
如此的糾纏,實在很難說想忘就能忘的,何況,大哥願不願意忘記還是一個問題呢!
申元愈想愈覺得棘手。
「大嫂,我們還是走吧!」良久,他終於記起身邊還站著的裴靜。「大哥還在書房等我們呢!」
「嗯。」裴靜點點頭。
也許是坐久了馬車的緣故吧!她只覺得頭昏沉沉的,抬腳時竟踩了個空,幸好申元及時扶她一把,這才沒摔倒在地。
☆ ☆ ☆
這宅府很大,裴靜虛浮著雙腳走了很久,才終於走到同樣大得驚人的書房。
「大哥,你們就好好談談吧!我有些事需要先去處理。」人一送到,申元就借故離開了。
畢竟感情的事除了當事人雙方,誰也幫不了忙。
「去吧!」拓拔雷點一點頭。
丫鬟進來給每個人倒了茶,隨即也乖巧的出去了。
裴靜對面坐著的就是那綠衣女子和她的孩子。
當裴靜向替她倒茶的丫鬟輕聲道謝時,綠衣女子的眼裏明顯的表露出鄙夷與嫌惡。
拓拔雷坐在書桌前,冷著臉、皺著眉。
裴靜的心也隨之擰得緊緊的。
她好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皺褶,就像這一路行來時一樣,卻終究沒有伸出手。她甚至不敢和他雙眸對視,深怕在他眼裏看到同樣的嫌惡神色。
他的目光卻是灼灼如炬,盯得她差點就要招架不住了。
無可奈何之下,裴靜只得遊目四顧。
書房的三壁都擺著巨大的書櫃,那些書大多是她連聽都不曾聽過的,深色的大書桌巨大而沉重,上面擺著精致的文房四寶,空氣裏彌漫著書香和墨香混合而成的特殊香氣。
裴靜不由得回想起她家那墻上破了個大洞的書房、那張已經倒塌的破書桌,以及那散發著強烈臭味的烏草墨汁……
他們兩人根本就是處於兩個世界嘛!
「靜兒……」恍惚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喊。
「什麼……」
她一回眸,正好對上拓拔雷的雙眸,那眸光裏有歉意、有乞求、有痛楚……
她不要他內疚、不要他歉意、不要他乞求,更不要他痛楚呀!她只想他愛她,哪怕是只愛一小點、一丁點都行。
可為什麼她的付出就是得不到他的回報呢?
四道目光相糾纏,那裏面有痛楚、有黯然、有傷感……
「我想我最好自我介紹一下,」呂酈出聲打斷他們的凝視。「我是呂酈,戶部侍郎的女兒,也是雷的未婚妻。」
「我是他妻子。」裴靜茫然的應了一句。
「那又如何呢?」呂酈一臉的傲氣。「妳也看到了,我已經替雷生了一個兒子。」
雖說拓拔雷已經娶妻的事大出呂酈的意料,不過她並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女人,否則她也不會帶著兒子長途跋涉來到金烏城。
「兒、兒子?」裴靜驚訝的囁嚅。
她忽然覺得好冷,正想捧起茶杯暖暖手,手竟抖得拿不穩杯子,於是熱騰騰的茶水就整個翻倒在裙子上。
裴靜雖然沒有出聲喊疼,可是眉眼已經因為忍痛而皺成了一團。
「痛得很厲害嗎?」拓拔雷火速來到她身邊,伸手就要撩起她的裙子,察看她的傷勢。
「沒、我沒事!」
他們早就是夫妻了,也早已熟識彼此的身體,可一想到綠衣女子正在一旁看著他們,裴靜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一雙手也就死死的抓住裙襬不肯讓他檢查了。
「匡當!」又是一聲碎裂聲,緊接是孩子嚎啕大哭的聲音。
「雷,我們的拓兒燙著了!」呂酈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拓拔雷身後響起。
拓拔雷轉頭一看,眼見呂酈抱不住掙扎得厲害的孩子,立刻搶過來一把抱著。
「可、可是她……」裴靜訥訥的說。
她的位置正對著呂家母子,因此得以看清一切,那碗熱茶分明就是呂酈故意倒在孩子身上的。
「可是什麼,還不快去叫人請大夫!」情急之下,拓拔雷衝著裴靜就吼。
「來人哪!」裴靜撐著虛浮的腿,勉強衝到院子裏喊人。
不多時,侍衛們聞聲而來,請大夫的請大夫,抱孩子的抱孩子,推輪椅的推輪椅,最後,書房裏只剩下裴靜一個人。
看妳敢不敢再跟我搶!
臨走前,呂酈不忘丟給她一個示威的眼神。
什麼叫做血濃於血,她今天終於知道了,這和拓拔雷血脈相連的孩子,永遠都比她的存在更重要!
裴靜癱坐在椅子裏,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大嫂,妳怎麼了?」耳邊傳來關切的聲音,原來是申元不放心她,悄悄又轉了回來。
「只是不小心灑了茶水,沒什麼。」她勉強笑道。
「可是……」申元不太相信她的話,她連衣裙都溼了一大片呢!「不如也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這新沏的熱茶潑在身上,怎麼可能沒有燙傷?
「我真的沒事。」裴靜強打起精神。
申元心裏雖然懷疑,卻又不能真的掀起她的衣物看個究竟,最後也只能放棄了。
「那──不如我先帶大嫂去休息吧?」申元提醒自己,待會兒一定要讓丫鬟仔細替她檢查檢查。
「也好。」
兩人各懷心思,沉默的離開了書房。
「雷──呃……他一定還很愛她吧?」走了一段路,裴靜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大哥心裏是怎麼想的,我並不知道,」申元老實的道。「不過我們還在京城的時候,大哥確實是很愛她的。」
以現在這種狀況,就算他想瞞也瞞不了了,還不如把事情說清楚。
「你們還在京城的時候?」她不解的問。
「大哥和她訂婚好幾年了,本來約定那次戰爭結束後就回去成親,誰想大哥竟受了重傷,一度生死未明。」申元回憶道。「當時有流言說大哥已經戰死了,於是我們就利用這個假消息徹底了打垮瓦剌人,沒想到這假消息竟流傳到京城,才會有後來的事情發生。」
哦,原來他們的感情竟是如此的深厚。裴靜的心又黯淡了幾分。
「當時如果大哥不是急著趕回京城完婚,他的腿也許就不會……」雖然事隔多年,可一說起這件事申元還是免不了難過。
「他一定很愛她。」她的心簡直在滴血了。
「別人也許還不知道,可我們這些人看得明白,遇見大嫂妳之後的這些日子,是大哥這些年裏最快樂的日子了。」申元急切的道。
「哦。」他的話並未能給裴靜帶來安慰。
「還有,呂酈給大哥生了個兒子,和她這次來金烏城的事,我們確實不知道,否則我也不會……」
申元的話戛然而止,可裴靜已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如果早知道呂酈會回到拓拔雷身邊,他們也不會到沙城去找妻子了。
裴靜被熱茶燙傷的腿很痛很痛,心也很痛很痛,可如果疼痛是他們締結這場姻緣的代價,她寧願再痛一百倍。
因為,早在她得知他就是當初救了她的拓拔將軍時,她的一顆芳心就牢牢係在他的身上。
她愛他,所以她痛得無怨無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6:01
第八章
不久,招來替孩子治療燙傷的大夫已經退下,就連一直哭鬧不止的孩子,也在喝了含有安眠成分的藥湯之後睡著了。
室內一片沉寂,只聞人的呼吸聲:細弱的是睡著的孩子,深長的是拓拔雷的,不穩的是呂酈的。
「為什麼?」良久,拓拔雷忽然開口。
「呃,什麼?」呂酈避開了他的眼睛,有些心虛的問。
「為什麼這麼做?」他緊盯著她遊移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放松。
「我、我做了什麼啦?」呂酈暗暗決定不管他逼問什麼都否認到底。
「茶是妳潑的。」他說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才……」不是呢!
呂酈想否認,可是──
「這孩子看妳的眼神裏滿是恐懼。」拓拔雷指出。「孩子不可能會害怕自己的母親,除非她做了什麼傷害他的事。」
在大夫替孩子療傷的時候,那孩子一直躲避著呂酈的目光,當呂酈靠近他時,他甚至還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雖然拓拔雷沒有看到呂酈用茶潑孩子的這一段,不過以他一向縝密的思維,細想之後也能猜到答案了。
「你……」沒想到計謀這麼輕易就被揭穿,呂酈不禁有些語塞。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拓拔雷追問。
「為什麼?還不都是因為你!」眼見無法自圓其說,呂酈索性打出「怨婦」牌。「你說過要娶我,可是我等到的結果卻是你娶了別人,你說我一個弱女子還能怎麼辦?!」
「是妳先嫁了人的。」他甩過頭。
「是啊,我是嫁了人沒錯,可是當時他們都在傳你戰死了,我這懷著你骨肉的未婚女人除了嫁人還能怎麼辦?」呂酈淚眼婆娑的,知道拓拔雷一向就對她的眼淚沒轍。
「酈……」果然,她的眼淚才掛到腮邊,他的眼裏就滿是憐惜之色。
「莫非、莫非你存心要我氣死我阿爹阿娘才甘心?」呂酈跺著腳、扭著小腰,激動的叫嚷道。
「究其本末,確實是我對不起妳。」拓拔雷沒有回避責任。
「你當然對不起我了!」
借著檀木桌光可鑒人的桌面,呂酈相當滿意自己含淚控訴的嬌媚狀,要知道當年羅尚甫也是被她這招迷得七葷八素的。
「這些年裏你給過我們母子什麼了?」呂酈唱做俱佳的繼續控訴道:「我長途跋涉來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本以為我們一家人終於能夠團聚了,誰知道……你竟然娶了妻子!你……你這死沒良心的,究竟把我和我們的孩子擺在哪裏嘛?」
「妳好像要吵醒拓兒了。」注意到床上的孩子正不安的蠕動著,拓拔雷提醒道。
「我才不管會不會吵醒呢!」呂酈任性的道。「反正他爹是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幹麼還管他的兒子怎麼樣!」
「他呢?」他突然插嘴。
「誰?」呂酈一怔。
「孩子的爹。」拓拔雷冷不防問。
「管他去死!」呂酈衝口而出,隨後又結結巴巴的補充道:「孩、孩子的爹不是你、你嗎?」
「是哦,我都忘了自己才是孩子的爹呢。」拓拔雷淡淡的笑了。
眼前這男人比她記憶裏的更有威勢、也更內斂了,不知怎麼的,他的笑容讓呂酈有些緊張。
「我不管、我不管,」呂酈撲在拓拔雷身上撒嬌道:「你休想再次拋棄我們母子。」
「當年,我也沒想過要拋棄妳。」否則他就不會罔顧自己的腿傷未愈,執意要趕赴京城了。
「現在就更不允許你拋棄我了!」呂酈霸道的道,一邊刻意用豐腴的身子摩擦著他的,企圖挑起他的情潮。
她本以為殘廢之後的拓拔雷必然會落拓不堪,誰知他不但聲威勝昔,就連體格也絲毫不遜當年呢!
在經歷過和羅尚甫的無味生活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懷念他曾帶給她的極樂呀!
唉~~呂酈忍不住嘆息:如果當年她沒有被羅尚甫的官啣迷惑了,又或者她能再多等幾天就好了。
「酈……」拓拔雷才剛開口就被呂酈用纖纖素手封住了唇。
「別說,我都明白。」她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嬌滴滴的道:「放心,我不會再離開你的。」
他是她的,誰也別想和她搶。
至於那個羅尚甫,就讓他在天牢裏腐爛好了!
「大、大哥,你和這女人在做什麼?」驀地,身後傳來申元驚訝的聲音。
伴隨而來的,是一股他如今已經十分熟悉的清香──那是裴靜特有的味道。
「呃!」拓拔雷的身子一僵。
「申元,你沒看見我和你大哥已經和好了嗎?」拓拔雷還沒來得及開口,呂酈便趕緊表明自己的新身分。「以後你該叫我大嫂了。」
「妳?大、大嫂?」申元簡直傻了。
「是啊,我連你大哥的孩子都有了,自然是你的大嫂了。」呂酈理直氣壯的道。
「你……」申元看看驕傲有如孔雀的呂酈,又看看身邊黯然的裴靜,有些手足無措。「大、大哥,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雷的意思。」呂酈再次搶著發言。
「雷……」裴靜呆呆的看著拓拔雷,才喊出他的名字,就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抱歉,我對不起妳。」拓拔雷望向她的眼眸裏滿是痛苦,千言萬語只化作這麼一句。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也不必說抱歉。」裴靜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輕聲道。
她愛他,只要他能過得幸福,她就滿足了。
「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申元氣憤的衝口說,差點就要衝上去給他一拳了。
「申爺!」裴靜拉住他的衣角。「我有些累了,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房間。」
「大、大嫂?」
申元一會兒看看那對絕情的男女,一會兒又看看一臉蒼白的裴靜,無法決定該先將這對負心男女好好揍一頓,還是先送裴靜回房去。
「申爺,大嫂這稱呼以後就別再提了。」裴靜淡淡的說,將自己與拓拔雷的關係徹底撇開了。
「大、大──呃……」申元支吾著。
「那就不勞申爺了,我出去問其它人好了。」裴靜努力維持僅剩的尊嚴。
「大──呃,裴、裴姑娘,我帶妳去好了。」申元狠狠瞪一眼呂酈,就追著裴靜去了。
「看她一副窮酸樣,不如我們就給她些錢打發她走算了。」呂酈刻薄的道。
「嗯。」拓拔雷用鼻子應道。
「咯」一聲,卻是他捏得太用力,竟將輪椅的扶手握斷了。
「哎呀,你流血了!」呂酈大呼小叫。
「沒事。」他只是淡淡的回道。
「可是……」
「住嘴!」拓拔雷的冷眸如電。
「呃……」呂酈心裏突一下,第一次察覺面前這男人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阿、阿爹……」床上的孩子忽然驚叫起來,閉著眼伸出一雙小手在空中亂抓。
「在這裏。」拓拔雷立刻過去握住他的小手,一抹安心的笑浮上孩子哭得腫腫的小臉。
呂酈沒有錯過拓拔雷眼裏的溫柔,她知道只要他相信這孩子是他的骨肉,她的未來就有依靠了。
☆
「……不如我們就給她些錢打發她走算了。」屋裏傳來呂酈刻薄的聲音。
「那女人簡直欺人太甚了!」申元氣不過,轉身就要去理論。
「別這樣!」裴靜拉住了他。
「可是……」申元簡直快氣炸了。
「我有些累了,能快些進房嗎?」她岔開了話題。
「哦……這邊走吧。」申元不禁嘆了口氣。他知道裴靜不讓他去理論,是因為她太愛拓拔雷,不願讓他為難。
可該死的大哥,也不知是中了什麼毒,居然放著像裴靜這樣好的女人不愛,卻選擇那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女人。
哎呀呀呀,真是氣死他了!
☆ ☆ ☆
申元原想將裴靜安排到專屬於城主夫人的房間,可是呂酈一來就佔了這與拓拔雷毗鄰的房間,他只得將裴靜帶到客房。
這一路走來,被熱茶燙傷的地方好像愈來愈疼了呢!
申元一離開,裴靜就解開裙子,這才發現受傷的部位一片紅腫,尤其大腿內側更是起了一片水泡。
走動中衣裙摩擦,不少水泡都因此磨破,和布料黏在一起,當她試圖剝開衣裳時,感覺到一股強烈撕裂的疼痛。
「啊……」她疼得咬緊牙關。
「匡啷」一聲,是摔碎東西的聲音。
「是誰?」裴靜沒料到會有人突然闖進來,不禁吃了一驚。
她火速掩起解了一半的裙子,緊張的抬起頭,才發現進來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地上還灑著一地的飯菜,看來是不小心摔了拖盤。
這些飯菜倒了還真可惜!
多年的貧困生活養成裴靜節儉的個性,看到這灑了一地的飯菜,她不禁皺起眉。
「婢、婢子不是故意的。」注意到裴靜皺起眉,小丫鬟嚇得跪了下來。「請城主夫人責罰!」
「既然不是故意的,就沒有責罰妳的必要了。」裴靜安慰她。
「還是請城主夫人責罰吧!」小丫鬟連連叩頭。
她記得先前那位城主夫人才來時,自己也曾不小心將燕窩粥潑出一點,而那位長得天仙也似的夫人,嘴上雖說不要緊,卻用針狠狠刺她的手。
「我沒有責罰妳的權力,妳起來吧!」
「城主夫人……」有了呂酈的前車之鑒,小丫鬟哪敢隨便起來呢?
「我不是你們的城主夫人,妳不必怕我。」裴靜溫和的道。「如果願意,妳可以稱我裴姑娘。」
「可是……」
小丫鬟還在思索這話的真假,裴靜已經起身找出掃帚、畚箕,小丫鬟一驚,還以為她要用掃帚打自己,不料她竟彎下腰開始清理一地的狼藉。
「不、不行,婢子怎能讓主人來做下人的事呢?」小丫鬟慌了手腳,趕緊跳起身搶著收拾。
「我不是主人,只是借住在這裏……」裴靜試圖解釋。
「不成不成,還是我來!」
掃帚在她們手裏奪來搶去,一不留神,掃帚柄正好戳在裴靜腿上的傷處,她疼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讓我瞧瞧。」
小丫鬟趕緊將她扶到一邊,拉起裙子才發現她腿上的傷。
「我去請大夫!」小丫鬟嚇得手足無措。
「沒關係,用冷水敷一敷就行了。」裴靜拉住了她。
「那──我去請城主大人。」這位裴姑娘好歹也是城主夫人之一,如果在她手裏有什麼閃失,她可是擔待不起。
「城主和他的夫人久別重逢,還是不要打擾他們比較好。」盡管心在滴血,可裴靜還是說了。
「真、真的可以不通知嗎?」想到那城主夫人的狠辣手段,小丫鬟仍覺得不寒而栗。
「聽我的沒錯。」裴靜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
小丫鬟於是張羅著打來冷水,又送了新的飯菜來,還向廚子借來治燙傷的藥膏。
這藥膏很有效,裴靜才擦上去就覺得灼痛的傷口起了一種清涼的感覺。不知那孩子用的藥膏……
這念頭才起,她就忍不住嘲笑自己。
既然請的是名醫,用的藥膏應該不會比這個差吧?再說,那孩子燙傷的地方也不大,應該沒有大礙吧?
「城──哦不,裴姑娘,為什麼妳的眼神看起來這麼悲傷呢?」小丫鬟忍不住問道。
「悲傷?不,妳看錯了,」她故意扯開嘴角,笑得很難看。「妳給我拿來這麼好的藥膏,我怎麼會覺得悲傷呢?」
「哦,是婢子看錯了。」小丫鬟雖然年幼,卻也不蠢,趕緊改口道:「廚房裏還有事要婢子去做呢,婢子就先告退了。這碗筷婢子一會兒會來收,妳若吃完了就先隨便放著吧。」
「嗯。」裴靜頷首。「妳叫什麼名字?」
「婢、婢子叫小萍。」小丫鬟受寵若驚的答道。
「那以後我就叫妳小萍好了。」裴靜和善的笑說。
「嗯。」小萍覺得鼻子酸酸的。
她不禁想道:如果留下來的不是那個跋扈驕傲的呂小姐,而是這位謙和有禮的裴姑娘就好了。
「妳不是還有事要忙嗎?」見她傻愣愣的看著自己,裴靜忍不住提醒。
「哦啊……」清醒過來,小萍趕緊往外跑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6:23
第九章
「藥已經敷上了嗎?」小萍才走出不遠,拐彎處就有一個聲音迫不及待的問道。
「已經敷上了。」她據實以告。
「她……看起來怎麼樣?有沒有傷心落淚?她燙傷的地方要緊嗎?」男人一迭聲的追問。
「裴姑娘看起來還好,就是燙傷的地方紅腫得厲害……」雖然很奇怪他為什麼不直接去問裴姑娘本人,但小萍還是一一回答了他的問話。
「哦,妳先下去吧!」男人沉默半晌才道。
「是。」小萍嘴裏答著,一雙腳卻還是黏在原地沒動。
「還有什麼事嗎?」男人抬起一雙曾經是冷厲,如今卻滿是疲憊的眼眸。
「我、我覺得裴姑娘好像很不開心。」小丫鬟囁嚅著。
「裴姑娘?」男人的聲音裏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悲涼。「她讓妳喊她裴姑娘嗎?」
「嗯。」小萍點點頭。
「妳先回去吧,記著小心伺候裴姑娘。」男人叮囑道。
「您是不是要趕裴姑娘走呀?」小萍大著膽子問。「裴姑娘人很好,您就留下她吧!」
「人很好?」是啊,有誰比他更了解裴靜的為人呢?男人笑了,眼裏的悲傷卻也更濃了。
「城……」小萍還想說什麼。
「走!」男人的眉宇間已經顯出陰沉了。
「是。」小萍只得走人。
「連一個素昧平生的小丫頭都能看出裴靜比呂酈好上一萬倍,你為什麼就看不到呢?」驀地,一個聲音從男人的身後傳來。「莫非你這堂堂一城之主的見識,還比不上一個小丫頭?」
「申元?!」男人猛地掉轉輪椅。「你來多久了?」
「大哥來多久,申元就來多久。」
申元是不放心裴靜才想過來看看,結果走到半路,卻見拓拔雷和一個小丫頭在那兒嘀嘀咕咕的。
「你就不想進去看看她嗎?」申元窮追不捨。
「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麼樣的苦衷能讓你狠心傷害一個真心愛你的女人?」申元忿忿不平的道:「為了呂酈那賤女人,你這麼做值得嗎?」
「住口!」拓拔雷喝止。
「不,我非說不可!大哥,你實在是變得愚蠢透頂!」申元氣極了,口不擇言的罵道:「我簡直以你為恥!」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一雙大手握緊拳頭,正極力忍耐著想將拓拔雷痛打一頓的衝動。
他忍、他忍、他再忍,哇呀呀,還是忍不住了,他衝向拓拔雷──
「不、不要!」一個單薄的人影衝過來,擋住申元即將揮出的拳頭。
「靜兒,妳怎麼……」
「大嫂──不,裴姑娘妳……」
看見裴靜突然出現,拓拔雷和申元同時愣住了。
「小萍忘了這個,我本想給她送去的,」也是因此,她才會撞見剛才的一幕。「不過我想這應該是要還給你才是。」
裴靜張開的手掌裏躺著一只小小的藥瓶。
「靜兒,對不起……」拓拔雷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抹去她眼裏的傷痛。
他抬起手想摸她的臉,終究還是頹然的垂落在膝上。
「不,你從沒對不起我。」裴靜澀聲道。
「我……」拓拔雷才要說些什麼,卻被打斷。
「雷,你怎麼在這裏?」一陣香風吹來,是呂酈找了過來。
「妳怎麼來了?」才聽見她的聲音,拓拔雷就像變了張臉似的,那些鬱悶痛苦,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
「拓兒醒了,正吵著要見阿爹呢。」呂酈隨口編了個理由。
反正就算待會兒看見孩子睡著,她也會推說他又睡過去了,怎樣都不怕穿幫。
「嗯,那就回去吧。」自呂酈出現後,他的眼裏似乎就只有她,再也容不下別人。
「我推著你走吧!」呂酈討好的說。
「嗯。」拓拔雷沒有拒絕。
「可惡!」申元依然怒氣衝衝的。
為什麼每次看見呂酈,大哥都像中了蠱似的?該死,他怎麼就是看不出呂酈的虛偽和做作呢?!
「人家找你找得腳都痛了呢,那些不長眼的僕人居然說不知道你在哪裏,還當不當我是他們的城主夫人了……」呂酈的告狀聲漸行漸遠。
哼!正牌的城主夫人還在他身邊呢,這呂酈居然敢自稱城主夫人,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
申元握緊拳頭,差點又要上前揍人了。
「其實,呂小姐沒有說錯。」裴靜的聲音讓他找回幾分理智。
「沒有說錯?」他大為不解。「城主明媒正娶的是妳呀,呂酈憑什麼和妳爭?」
「申爺,莫非你忘了那紙契約?」她提醒他。
「契、契約?」是啊,那還是他親手定下的契約呢。
「我終究只是他換來的娘子而已,本來就不能和他一直愛著的呂小姐相比。」裴靜微笑道。
她一直就覺得這幸福來得太快、也太容易了,卻從沒想過才一轉眼,老天就要將她的幸福收回去。
「可、可是……」
「請問那紙契約還在申爺身上嗎?」剛才所發生的一切,讓她認清了她所擁有的只是一樁契約婚姻而已。
「莫非妳想成全他們?」申元吃驚的問。
「裴靜只是功成身退而已。」
她試圖說服自己,她不過是將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幸福,還給了它原來的主人罷了,可……
她努力擠出的微笑,看在申元眼裏卻比哭泣更讓人難過。
「我不答應!」申元仍想挽回什麼。
「申爺,根據契約的條款,我隨時有中斷這樁婚姻的權利。」裴靜開口提醒道。
制訂契約時,她還以為會先叫停的是他,可──世事難料啊!
「呃……」就算申元一向自認聰明機智,這時也不禁語塞。
☆ ☆ ☆
這些天申元極盡拖拉之能事,一心只期盼拓拔雷能突然浪子回頭,發現到裴靜的好。
可事實證明,希望渺茫得很。
幾天下來,幾乎所有能用的拖延理由都被他用光了。
他曾暗中指使小萍,將治燙傷的藥膏換作一種藥效比較慢的;也曾悄悄將府裏馬車的車軸弄壞,讓馬車走不了幾裏路就得回頭……
可大概老天也瞎了眼吧!他換了藥膏,她的傷倒好得更快;他弄壞馬車的車軸,她居然到外面雇了馬車……
到了這天早晨,申元已不得不面對裴靜即將離開的事實了。
「大──呃,裴姑娘,看這天候好像要下雨了,妳不如等到明天再上路?」申元滿懷期待的勸說。
「裴、裴姑娘,妳就留下來吧!」小萍已經很喜歡沒架子的裴靜了,聽說她要走,哭了個唏哩瀝嘩啦。
「是啊,妳就留下來吧,這偌大的城主府一定有妳容身的地方。」幾天的相處下來,就連老管家也受不了呂酈的跋扈,投向裴靜這邊。
「不了,謝謝你們的好意,可現在我想回家了。」金烏城雖然強大,城主府固然富庶,卻不是她的家呀!
這些天,大姊的臨別一席話一直在裴靜的心頭翻湧:日子過得不舒服就回牧場來吧!裴家牧場永遠是妳的家!
「裴姑娘,是我們兄弟負了妳。」申元沉痛的道歉。
如果不是他多事想出什麼選妻計劃,她必然還是沙城那個單純的少女,即使生活有些困苦,但也是平靜安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傷了心還傷了身。
「不,別這麼說,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想笑著離開,卻發現手上滴落晶瑩的淚水。
原來她還是忍不住落淚了呀!
「保重!」怕自己會更失態,她轉身跳上馬車,催促道:「駕車的大哥,我們快些走吧。」
馬蹄噠噠,馬車搖晃著離開了城主府。
也許是老天也在嘲笑他們吧,陰霾了一個上午的天空,此時竟綻出燦爛的陽光。
恍惚間,申元似乎又回到六年前,在應天府那個籠罩著大霧的清晨,他也是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拓拔雷心碎。
「該死!」他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風一般的卷進府去。
「副城──呃……」
無論是跟著他們兄弟半輩子的老管家,還是其它丫鬟下人,都沒看過一向溫柔風趣的副城主如此暴怒,當下全怔在當場。
「你──太過分了!」申元暴風雨一般卷進了拓拔雷的書房,衝到拓拔雷面前就是一個耳光。
力道之大,以至於拓拔雷差點就摔倒了。
「她──已經離開了嗎?」拓拔雷抬起腫了大半邊的臉,問道。
「她走了,不正合了你的意?」申元心頭有股野火在燃燒。「你這薄情漢,她那麼愛你,你為什麼要傷害她呢?」
他說一句就打一拳,拓拔雷也不閃躲,不一會工夫,他渾身上下滿是瘀青紅腫。
「你、你為什麼不躲?」到底是多年生死與共的兄弟,看他鼻青臉腫的樣子,申元心裏也不好受。
「這是我該得的,事實上就連我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頓。」拓拔雷自我唾棄地道。
「你──我實在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申元懊惱的抓著頭發,差點就扯下幾縷來。
他可以算得是十分了解拓拔雷的人,可是就連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拓拔雷會這麼做。
在裴家牧場以及這一路行來,他對裴靜的心意也不像是在作假呀!可為什麼一回到金烏城,為什麼他一看見呂酈和那小孩就全變了樣?!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理由。」拓拔雷擦去嘴角的血漬。
「見鬼的,你有什麼該死的理由!」申元仍舊暴怒不已。
「我不希望她有危險……」
「危險?哈,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嗎?明明就是你始亂終棄、朝三暮四……」申元愈說愈氣憤。
「你覺得我像你說的那種人嗎?」拓拔雷大喝一聲,止住了申元連珠炮似的詛咒,也喚醒了他的理智。
「危險?」他想了想道:「我看不出她會有什麼危險。」
「呂酈已經守寡三年了。」他丟出一句。
「呃?」申元唯一的想法是,大哥好像也沒他想象中的胡塗嘛,至少他也調查過呂酈了。
「事隔多年,你以為她為什麼會找上門來?」
「當然是忘不了舊情了。」雖然不齒呂酈的為人,可申元仍不得不承認她帶著兒子來認親,還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畢竟是她負人家在先,又時隔六年之久,誰知道找上門來會有什麼下場呢!
「也只有我的靜兒和你才會把我當塊寶。」摸著沒有知覺的右腿關節,拓拔雷不禁自嘲起來。
「哼,既然你知道大嫂的好,還把她趕出門去?」想到一往情深卻遭到拋棄的裴靜,申元又不痛快了。
「就是因為知道她的好,才愈要將她趕出去。」
「啊?」怎麼愈講愈懸疑了?申元不禁瞠目結舌。
「燕王朱棣已經當上皇帝了。」拓拔雷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我知道啊。」
燕王朱棣起兵造反,奪了侄兒建文帝的皇位,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他們也是趁這些年朝廷局勢混亂,才在這三不管地帶建立金烏城,創立這不亞於滄月城的基業。
「永樂帝已經派出他的心腹大將楚天狂前去接收滄月城了。」拓拔雷告之。
「照你這麼說,滄月城的女城主豈不是很危險?」
他們都知道,在永樂帝和建文帝的奪位大戰中,滄月城的女城主顏諾是站在建文帝那邊的。
「嗯。」拓拔雷點點頭,「派楚天狂吃掉滄月城,應該只是一個序幕,等解決滄月城之後,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我們金烏城了。」
「是有這個可能。」申元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所謂樹大招風,這三不管地帶以他們金烏城和滄月城為最大,尤其近幾年滄月城漸漸勢微,金烏城隱隱有獨大之勢。
在永樂帝和建文帝混戰的那些年,朝廷無暇顧及他們,而現在新帝已即位,朝廷諸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要鏟除的必然就是他們這些隱憂了。
「這麼說,金烏城現在很危險了?」
「情勢一觸即發,身在金烏城的每個人都有危險。」
「這就是大哥趕走大嫂的原因?」申元恍然大悟了。
「嗯。」拓拔雷點點頭。「靜兒不該被卷進這件事裏。」
「大哥,我錯怪你了。」申元愧疚極了,抓著他的手往自己身上猛打。「你打我出出氣吧!」
「不,我得謝謝你替我照顧靜兒。」終於不必再隱藏自己的感情了,拓拔雷滿心滿眼都是愛意。
「你也是為了氣走大嫂,才故意和呂酈親熱的嗎?」
「這只是一部分理由,根據我的估計,呂酈應該是永樂帝的第一步棋。」拓拔雷推測道。
「啥?第一步棋──那個蠢女人?」自從呂酈拋棄拓拔雷後,就被申元歸類為不長眼睛的蠢女人之列。
「呂侍郎已不是當年那個位卑權小的侍郎了,他現在是永樂帝的心腹,這次派呂酈前來應該是他的主意。畢竟,當年我在侍郎府前的表現還是能當得『情種 二字。」想起當年自己對呂酈盲目的愛,他忍不住發笑了。
「他是想借聯姻之際……」
「對,他確實是想借聯姻,兵不刃血的解決金烏城這個大隱憂。」拓拔雷肯定了申元的想法。
「那大哥的意思是……」申元試探的問。
「如果我沒有遇見靜兒、愛上靜兒,娶呂酈還是娶其它女人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所以,當初他才會將選妻的大任丟到申元的手裏。「既然我已經遇見她、愛上她,自然不會再去娶別的女人了。」
「我明白了。」申元點頭表示理解。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拓拔雷有些沉重的說。
「不,大哥只是忠於自己的感情而已,我會支持你的。」
「我們也都會支持城主!」門外傳來七嘴八舌的聲援聲。
原來老管家、小萍見申元暴怒的衝進來,深怕行動不便的拓拔雷會不敵,趕緊叫了人來幫忙勸架。而他們才趕到,就聽見城主信誓旦旦的說不娶呂酈,當下都忍不住心中的歡欣,紛紛歡呼了起來。
「你說過要娶我的!」呂酈忽然衝進來,尖聲叫道。
「我確實說過要娶妳,不過那是六年前的舊事了。」拓拔雷鎮定的道。
「你──」呂酈不禁語塞。
仔細想想,這些天他對她確實很好,也縱容她命令下人喊她城主夫人,可是他卻沒再說過要娶她之類的話。
「我不管我不管,你一定要娶我!」她索性撒起潑來。
「給我一個娶妳的理由。」既然話都攤開來說了,拓拔雷也不必再維持親密的假象了。
「我幫你生了兒子,他總該是你拓拔家的骨肉吧!」說到孩子,呂酈可就神氣了。
「己酉、丁巳、辛巳、乙卯。」拓拔雷突然冒出這幾個字。
「你怎麼知道的?」呂酈的臉色忽然灰敗起來。
「妳很聰明,可別把天下人都當成傻子。」
先前他看不穿她,是因為那一層愛的迷霧,如今他已不再被愛所蒙蔽,自然就看清了她的伎倆。
「那孩子今年才五歲吧?」算來他和呂酈已有六年不曾見面了,又怎可能會有一個才剛五歲的孩子?
「你居然派人調查我?」呂酈美麗的臉孔扭曲起來。
「是妳的出現太過巧合了。」拓拔雷沒有否認。
「難道你忘了,娶我才是你保住金烏城的唯一方法嗎?」呂酈仍在作最後的掙扎。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愈來愈捨不得極具男子氣概的拓拔雷,還有威風的城主夫人寶座。
「我知道,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會娶妳!」
「你、你會為了今日羞辱我而後悔的!」呂酈撩下狠話,忿忿地衝了出去。
「大哥,要不要去追她?」申元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問。
「由她去吧!」事到如今,就算繼續將呂酈控制在金烏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了。「我得趕在呂酈之前進京才行。」
「進京?!這不是自投羅網嗎?」申元驚訝的跳起來。
「不,這樣才有一線生機。」拓拔雷沉穩的道,心中已有打算。「金烏城的一切就交給你了,要作最壞的打算。」
「大哥,如、如果你真的發生什麼不測,是否要通知大嫂?」光用想的,申元就覺得心情沉重得不得了。
「如果我真的回不來,就讓她永遠以為我是個負心漢吧!」他已經傷她傷得夠重了,不想她再為自己傷心了。
「嗯。」申元點點頭。
「我馬上就動身。」來到書房門口,拓拔雷又回身告誡道:「還有,別再做什麼換藥之類的蠢事了,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啊?」申元這才知道為什麼自己悄悄換了裴靜的藥,可她的燙傷反而好得更快的原因了。
原來是大哥悄悄換了更好的藥呀!
啊哈哈哈~~
可是,大哥這一去會不會兇多吉少……
這下又是傷心又是開懷的,申元臉上的表情復雜極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5-13 00:56:45
第十章
盛夏時節,正是牧場最活躍的時候。
四十匹大宛馬的加入給裴家牧場注入了新血,自踏雪生下一匹強健的牝馬後,又有四匹牝馬陸續懷上小馬。
訂單如雪片般的飛來,就連還在牝馬肚子裏的小馬也喊價喊到三百兩銀子。帳簿上逐漸增加的數字,顯示裴家牧場已經走出之前的困境。
裴靜回到牧場已有三個多月了,可她的心還是經常感覺到抽痛,就像心臟被縛上一根繩子,一旦被牽動就痛個沒完。
眼見她情緒低落,就連一向不喜歡與別人接觸的大姊裴清,也替她進城談生意去了。
而愛嘮叨的光叔也不常在她面前嘮叨了,深怕一不留心就觸動她的傷心事。
只是,他經常一個人喃喃自語,說著:「怎麼兩姊妹的情路一個比一個坎坷呢?」感慨不已。
這天,裴靜正在牧場裏幹活,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會是誰呢?
她抬起頭,遠遠的望過去。
裴靜本以為是經過的商旅前來請求補給,誰知那匹馬還沒跑到她跟前,就四蹄一軟的癱倒在地,馬上的人和馬倒在一塊兒,一動也不動的。
該不會是死了吧?
她心中一驚,撩起裙襬跑了過去。
「喂,你沒事吧?」她著急的蹲下身,拍拍那人的寬肩。
「唔……」那男人的身子倒在馬頸上一動也不動的,倒是馬兒緩了口氣,雖然還是掙不起來,卻已能發出小小的嘶鳴。
「你怎麼──呃,拓拔雷?!」她撥正他的臉,才發現那人竟是拓拔雷!
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有,他的右腿不是早已殘廢了嗎?怎麼還能騎馬呢?
裴靜百思不得其解。
「拓拔雷,你快起來!」她試著搖晃他的身體,可他還是躺著那裏動也不動的。
莫非……
裴靜心中不祥的感覺升到最高點。
「喂,你別嚇我呀!」
她顫著手,探向拓拔雷的鼻息。「呼──」粗重且灼熱的氣息燙著了她冰涼的手指。
「你沒死,太好了!」她太過歡喜,以致雙腳一軟,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唔……呃……」她跌下時好像絆到什麼,跌成了一團人和馬,同時發出不舒服的呻吟。
裴靜試圖分開人和馬,卻沒有成功。待她仔細察看才發現,原來他竟用繩索將自己的腰腿和馬鞍綁在一起!
也因為如此,當馬兒無力地摔倒在地時,他也跟著倒了下去。
只見他的雙眼緊閉,神色憔悴無比,右腿甚至還被倒下的馬身壓住,也不知有沒有斷掉。
「這簡直是在玩命嘛!」她忍不住低聲詛咒。
就算是四肢健全的人,也有可能在狂奔中摔折了脖子,更何況是他這個……
裴靜勉強克制住想狠狠責罵他的衝動,翻出她藏在靴統裏的匕首,割斷那勒得死緊的粗繩。
她努力了許久,終於成功的牽走那匹跛得厲害的可憐馬兒。
自從終止了那紙契約的那一刻起,他倆之間就沒有任何關係了啊!可──該死的,他為什麼還要出現在她面前?
裴靜內心百感交集。
「要命!」當掀起他的衣衫時,她又忍不住低咒出聲。
因為長時間的捆綁,他的腿部和腰部已有些血脈不通,最嚴重的地方甚至呈現出濃濃的醬紫色。所幸,他那被馬身壓住的右腿似乎還沒有斷掉。
她記得裴清曾經說過,長時間血脈不通會導致肢體壞死,她得趕緊做些什麼才好!
當下她再也顧不得其它,一把扯開了他的衣物,開始為他的腰部和腿部按摩。
「唔……」他體內似乎有千萬只螞蟻在橫行!
該死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拓拔雷咬著牙,詛咒著睜開雙眸。
「靜兒,妳怎麼會在這裏?」他驚奇的睜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你正踩在裴家的牧場上。」裴靜試著冷靜的告之。
她曾欺騙自己說已經忘記這男人,可是再次看到他,她才明白,原來他在她心中的影子從未曾淡去。
「靜兒,我不是在作夢吧?」拓拔雷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她,深怕一眨眼她就會不見了。
「既然你已經醒來,就麻煩你自己揉吧!」她收回替他按摩的雙手,擺出自認最冷漠的態度面對他。
「不,靜兒,不要離開我。」他將她的小手牢牢的攥在大手裏,「我不許妳離開我!」
「你……」她用力的想抽出手,可他攫得好緊好緊。
「沒有妳,我都快瘋了!」他漆黑的眼眸像是燃燒著火焰,讓她幾乎無法直視。
「你──放開我!」她有些惱了。
「不放。」拓拔雷執意不肯放手。
「你究竟要做什麼?」裴靜氣得大叫,「你已經選擇你所要的人,我也已經走得遠遠的了,你何苦還來苦苦糾纏?!」
「我想見妳,所以就來見妳了。」他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她。
在陰冷潮溼的天牢裏,她是他心靈唯一的寄托,當金烏城的事終於擺平的那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了想見她的衝動。
那種急切的心情無法用筆墨形容,他只知道自己無法忍受馬車的「龜速」,就強迫申元將自己綁在馬背上直奔而來。
一路上,餓了就啃點幹糧、渴了喝就點冷水、困了就在馬背上打個盹,弄得申元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瘋了。
是啊,在一百多天的相思煎熬之後,如果還不能看見她,不能把她抱在懷裏,他的確就快瘋了。
「唔……」裴靜承受不了他如此灼熱的目光,別開了臉。
「妳瘦了。」拓拔雷的大手拂上她瘦削的臉頰,懷念的道:「記得先前去金烏城的那一路上,我好不容易才將妳調養得有些肉了呢!」
他的話勾起了她的回憶,一時間,她也不由得回想起當時前往金烏城的點點滴滴。
「你也瘦了好多呢。」不自禁的,裴靜捧住那張長滿胡子的臉。
「我好想妳,想得快要發瘋了!」他老實的招認。
「難道呂酈沒有好好待你嗎?」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為什麼你看起來沒有一點幸福快樂的樣子?」
「靜兒,原諒我好嗎?」想到呂酈和她所帶來的傷害,拓拔雷眼裏寫滿了乞求。
「原諒?」看著他深邃的目光,裴靜有些恍惚。
如此近距離中,她淡淡的體香挑動他男性的神經,下一刻,他忍不住俯向她的紅唇。
「不,別這樣!」他男性的氣息差點就俘虜了她,可在重要時刻理智還是回來了,她火速的偏過臉。
「靜兒,讓我補償妳!」拓拔雷的眼裏寫著受傷。
「你別再戲弄我了,我們都知道你已經有了心愛的人。」裴靜困難的拒絕。「我們不能對不起呂姑娘。」
「呂姑娘?」他一怔。
「嗯,她才是那個你應該好好補償的人。」裴清的遭遇,讓裴靜明白未婚失貞對女人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我……」拓拔雷一時拿不定主意該怎麼開口。
「不,別再說了!」
察覺到自己離開他的決心,因為他的再次出現而變得愈來愈薄弱,裴靜倉促的起身想要逃開。
「靜兒,別離開我!」
惶急中,他只想留住她,竟忘記了自己的右腿早就殘廢,而左腿也因血脈不通而麻痺。雖然他的大手扯住她的衣襬,可他的身體也因此失去平衡,壓著她一起重重倒向草地。
幸好,他還來得及在落地前轉過身,把自己的身體充當她身下的人肉墊子。可──該死,那種麻痛的感覺簡直要了他的命!
拓拔雷忍不住詛咒出聲。
「你怎麼了,哪裏受傷了嗎?」裴靜十分緊張,想要翻過身來替他檢查。
「不,別動。」他阻止她,深深的吸入一口混合著她體香和青草味的味道。
這是甜蜜和自由的氣息呀!
他不禁滿足的嘆息:在被永樂帝關進天牢的那些日子,他是多麼懷念這種幸福的味道呀。
「你的腿……」她還是有些擔心。
「不礙事,只是還有些麻痛。」他綻開笑容安慰道。
「可是……」她不知該不該相信他,畢竟他血脈不流通的情況好像很嚴重。
「我愛妳。」他貼著她的耳朵道。
「愛我?你……你愛我,這……這怎麼可能!」裴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愛的不是呂姑娘嗎?」
「我是曾經愛過呂酈,只是,在多年前的那個早晨,當我得知她拋棄我時,我對她的愛也隨之死去。」拓拔雷告白道:「我曾以為我愛人的能力也一並死在應天府那個大霧裏了,是妳──我的靜兒,妳讓我重新找回了它。」
「應天府那個大霧的早晨?」她不解的喃道。
「是啊,應天府那個大霧的早晨。」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可以更舒服的趴在他懷裏。
而後,他才將往事緩緩道出。
「太過分了!如果我當時在場一定會揍醒她!」當聽到拓拔雷吐血昏過去的那一幕時,裴靜忿忿不平的說道。
「呵!看來妳的暴力傾向和申元有得拚哦。」拓拔雷低低的笑了。
當年呂酈的背叛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時時刻刻都扎得他的心鮮血淋漓,可有了她的疼惜,他忽然覺得這刺已不再能夠刺傷他了。
「暴力──申爺?」裴靜不解,好脾氣的申元怎麼可能會是暴力男?
「是啊,妳離開金烏城那天,申小弟把我打了個半死呢。」拓拔雷好笑的說道。
「真的嗎?」她震驚不已。
「是啊,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這裏都是瘀青呢!」拓拔雷半是告狀半是「撒嬌」的道。「別看他斯斯文文的,其實他出手才重咧,一直到我被關進天牢時還覺得痛呢!」
「天牢?!」裴靜的眼睛大睜。
「妳不知道吧?申小弟早就認定妳是他的大嫂了。如果妳可憐我,不想讓我再挨打的話,就原諒我,跟我回家吧!」發覺自己說溜嘴,拓拔雷趕緊顧左右而言他,想把話題轉開。
「天牢到底是怎麼回事?」裴靜的態度擺明就是:若不告訴我實情,其它一切都免談!
「唉,好吧,事情是這樣的……」
拓拔雷只得將永樂帝有意對付金烏城,而他兵行險招搶先來到京城,借助漢王朱高煦的力量力挽狂瀾等事,老老實實的一一招來。
「你知不知道這麼做很危險?」她的眼淚當場流了下來。「如果你在天牢裏被皇帝砍了頭怎麼辦?」
「砍頭應該是在十字街,不是在天牢裏。」他捨不得她流淚,故意開玩笑。
「傻瓜、笨蛋、白癡……」她氣得伸手捶他。
原來他這小娘子的罵人詞匯也是這麼豐富,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呵呵呵……
拓拔雷笑得很傻。
「下次不許再丟下我一個人去冒險,否則我就永遠不再見你。」他愛護她的用心固然讓她感動,可裴靜更希望他們能夠共同面對人生的驚濤駭浪。
「好。」他答得幹脆。
在漢王朱高煦的護航下,他和永樂帝之間已經達成協議,金烏城最大的危機已經平安度過了。
「靜兒,我愛妳,跟我回金烏城吧!」拓拔雷再次表白。
「可……呂酈怎麼辦?」裴靜忽然想起。「她已經替你生了一個兒子,你怎能始亂終棄呢?」
在她的觀念裏,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既然呂酈為他生了兒子,自然就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了。
拓拔雷臉色一凜。
「那孩子不是我的,他的名字也不叫思拓。」
「怎……怎麼可能呢?」在裴靜的想法裏,根本無法理解世上竟會有如此惡劣的欺騙行徑。
「那孩子才只有五歲,而我和呂酈早在六年前就沒有任何聯係了。」拓拔雷進一步解釋。「我被關在天牢時,還遇見了孩子的親生父親羅尚甫。」
「啊?」
「是啊,他其實沒有死,只是運氣不太好,在兩個皇帝爭位時站錯邊罷了。」想來也是因此,呂酈才會脫口說出「管他去死」的話吧!
「這麼說來,她根本就是有夫之婦?」裴靜震驚萬分,一時難以消化這個消息。
「嗯。」拓拔雷點點頭。
「太過分了,她怎能如此污人清白呢?」裴靜忿忿不平的道,眉毛都揪在一塊兒了。
「對她來說這只是一種最有利、也是能奏效的做法罷了。她的個性一向如此,只是委屈了妳。」他內疚的說,看著她的眼神滿含歉意。
「只要我們能重新在一起,我不覺得有什麼委屈的。」裴靜溫馴的伏在他的懷裏。「還記得你曾救過一個誤入戰場找馬的孩子嗎?」
「嗯。」仔細回想起來,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
「其實那個孩子就是我。」
「妳?」拓拔雷有些不敢相信,原來真是姻緣天注定呢!這回輪到他震驚了。
「是啊。」難得看到威風凜凜的金烏城主也有這麼失態的時候,裴靜小巧的唇畔浮現出一朵笑花。
她的唇一向就對拓拔雷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此刻見她的笑容如此甜美、燦爛,如此有誘惑力……
「靜兒,我好想……」他實在是忍不住啦!
靠近、靠近、再靠近……
當他的唇即將覆上她的時,他不由露出幸福的笑:這草地看起來挺柔軟的,用來當作床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誰知道──
「哎呀,我竟忘了你的腿還需要按摩呢!」裴靜突然跳起來,頭頂差點撞上他的下巴。
「啊~~」拓拔雷滿腦子的情色思想瞬間成了泡影!
他忍不住失聲哀嘆:唉,看樣子他這小娘子還真不是普通的沒情調呢!
「有什麼問題嗎?」聽見他誇張的嘆息,裴靜很是不解。
「沒、沒什麼。」不管如何,只要是他的親親小娘子為他所做的,他都喜歡。
不遠處。
眼見那邊終於是雨過天青,這一路上累得半死、也緊張得半死的申元和光叔等人也終於松了一口氣。
他甚至計劃著,該重新擬訂一份契約,而期限是一生一世。
就連之前叫囂著要棒打薄情郎,卻被侍衛牢牢抱住的光叔,也主動放下他的「兇器」──一根碩大的樹枝。
當然,最有先見之明的莫過於裴清了,她早就牽著那匹僥幸保住性命的跛腳馬,到一邊去刷洗喂食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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