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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原創）萍蹤傳書（連載）（作者：李敏） [列印本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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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6-6 21:08:23     標題: （原創）萍蹤傳書（連載）（作者：李敏）

2010年1月,承接聖誕,迎來歐洲新的一年.從上海回到維也納,既是出差,又是度假.時值寒冬,白雪皚皚,遍野皎然.沿著多瑙河岸,一路漫步.右岸是銀裝素裹的維也納森林,左岸是美侖美奐的聯合國城建築群,藍色流水波瀾不驚,白色天鵝優雅多姿.遠眺千裏目,山河盡收眼底,大有兩腋生風,飄飄若仙的感覺.這裏是曾經爆發兩次世界大戰的地方，如今卻是充滿田園詩意，那麽的與世無爭；然而地球的另一端,乃是火紅激蕩年代,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反差如此之大。感覺自己是一輛怠速保養的汽車,當然一旦Service結束,即又駛回F'跑道,投身火爆,刺激而甚至殘酷的場景之中.

早春的客運碼頭,幾艘來自西歐各國的遊輪,抛錨停靠,一字排開.甲板上水手們川流不息,忙碌著把越野自行車推到岸上,讓客輪上的遊客(絕大多數是老頭老太太),下船沿著多瑙河堤過把騎車的瘾.岸邊的希爾頓酒店有年頭了，仍然不失王者風範。透過落地的玻璃幕牆，可見其豪華餐廳座無虛席，坐滿了退休的耄耄老者。除了就業階層，金融危機對于這裏的老人幾乎沒有負面影響，歸功于一整套完善的福利保障系統（從搖籃到墳墓的社會保險包括以下主要組成部分：' 父母哺育降生嬰兒帶薪休假 ; 從出生到學齡期間的逐年遞增的子女津貼  失業保險和再就業培訓  全民和全額醫療保障系統  全民退休保險  各種低收入和病殘人士的社會福利體系  覆蓋中低收入人群的福利住房制度，類似中國目前的經濟適用房和廉租房，等等）。如果說，西歐國家是老年人的天堂，實不爲過。這裏的養老體系從屬社保，中低收入老人進入養老院或接受養老護理，費用得以減免。所謂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是和我的本行有關。去年，在浙江莫幹山養老公寓奠基儀式上，做爲企業的CEO，面對雲集而來的各大媒體記者的采訪，和全國人大，政協領導，相關部委以及省委官員的交談，感覺到我們國家對夕陽工程（或者稱之謂銀發工程）的重視。在與西方一樣，中國也毫無例外步入老年化社會的大背景下，養老體系作爲現代服務業的建立，已經迫在眉睫。

雲開見日，久違的金色陽光灑滿人間。暗流湧動的多瑙河，蜿蜒而去，仿佛是綿延不斷的意識，永無休止。思緒和現實的交融，時空的轉換，且戰且退的人生潮汐力，不可抗拒。人近黃昏，雖然尚未刀槍入庫，解甲歸田，不過終將謝幕。作爲曆史漣漪的微粒子，自己好象化身爲一虛擬沙漏，點擊而開。二十年前離開中國，那樣的心路曆程，至今記憶猶新。前赴後繼的出國風潮，年輕一代步其後塵，仍有人在。作爲過來人兼旁觀者，心中的感覺複雜極了，五味俱全。

所謂留學西洋，對于其中大多數人而言，實際是中國式移民工程，複雜艱辛，崎區曲折，路漫漫兮，上下求索，充滿屈辱，一切歸零，從頭越，甚至畢其一生。新生代年青人，獨生子女居多，尚有膏粱子弟，或倚仗父輩官宦之貴，或有恃家中萬貫之資；然而一般的闾閻兒女，父母無非是工薪階層，爲之傾其一家所有。和上代相比，新生代趕上了好時光，高等教育普及率高，精英荟萃，一路走得順風順水，他們的內在價值取向就是高尚的社會地位，和世俗認同的成功，除了飄飄然年代的夢遊幻境以外，當事人少有創業者應該具備的思想和意志的准備，沒有意識到即將奔赴的去處，不是人間樂土，而是充斥殘忍博弈的海外移民戰場，對于那些生平從未經曆過生存鬥爭的年青人，更是困難重重，前景暗淡，簡直就是從山峰跌到谷底。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試想一下，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就該一代代人重蹈覆轍，把年華才智，浪費消耗在飄洋過海遠走他鄉的尋夢之中？
希望那些多年來，不加刻意修飾的生活記錄，演義和思想的繁衍，能夠幫助人們喚起反思。希望我們的民族最終立于世界先進之林，我們的國家成爲一流的世界強國，讓我們的後代，永不重複父輩的愚昧和苦難。願上蒼保佑中國。

時隔二十余載，過去的歲月，至今曆曆在目。當年從不毛的村落重歸都市，揣開高考之門，恍如隔世。放眼滿城盡帶黃金甲，沖天香陣透長安，如同曆盡滄桑的土匪，滿身的殺氣，人生豪邁，大不了，從頭再來。後來飄洋出海，多少帶有類似西部牛仔的情結。當流寇雖叱咤風雲，但也不免吃足苦頭，曆盡艱辛。

漫長的文化大革命時期，中國的教育幾乎完全停滯，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時代。經曆了知青返城的巨變，一九八五年，我先後從兩所大學畢業。當時的社會開始重視學曆，鼓勵年輕人學有所成，將其充實到各個領域，包括上層建築和各級領導層，可謂“科舉制”的複興，仿佛回到了“褒賢貴德，樂育人材”年代。（通過考試，延攬各路人才，拓寬和優化選擇精英的基礎，從此，千萬辛辛學子有機會一展身手。後來到了海外，知道歐洲在十九世紀就有了公務員學曆與考試的敘用制度，以後演化成現代的文官制度，和中國的千年科舉制有異曲同工之妙）我這個當過鳳陽農民和上海工人的前插隊知青，因此受惠，被調入上海交通大學任職，參加交大南洋（若幹年後成爲上市公司）和交大與香港西園集團合資賓館的組建，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個有了生機和希望的新開端，用當今時髦的說法，激蕩三十年拉開了大幕。

《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1-6-7 10:2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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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6-11 20:01:40

一九八六年是我人生第一次的轉折，自從十七歲到安徽務農以來，脫胎換骨，從手無縛雞之力的都市學子，變成“服田力穑，不避寒暑”地道農夫，如果和無端的迫害相比，這些簡直算不了什麽，這是我們國家特殊曆史時期的一大土特産。我在農村年限長,受的苦多,受到的打擊也重,僅僅是因爲我向地方政府提議，發展養蜂業以提高農民收入，被當地官員扣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帽子。我萍蹤于各季花期，縱橫各省一年有余，走遍半壁江山，養蜂所有收入，爲生産隊購置了一台拖拉機，在物質極端貴乏的年代，可以說是當地一大新聞。但是當地某些幹部竟然說，這是特務經費。如此顛倒黑白，無法無天。（連鄧小平都打到地獄，何況是一個小小的知青）'0年前我回國的一次特殊場合,曾把這段真實的經曆告訴國安部年輕官員,他們都聽傻了。去年，在一次國賓館宴會中,有一位高級官員好奇問道:”貴公司大手筆參與夕陽工程,這可是沒有多大利潤的慈善事業.”我舉了插隊那段經曆,聽者爲之動容,說: “和當年文革知青中一些政治鑽營分子相比之下,你的境界高出許多.”我回答道: “未必,實際那些人出于無奈，也是受害者。即便我要鑽營，還沒有本錢, 比如說有海外關系(現在，幹部子女在海外司空見慣。然而，當年海外關系可是大罪),我只是有一份善良,覺得農民實在太苦了,應該爲他們做點事,盡管我自己也成了農民的一份子，極爲落魄,沒有任何的希望.” 文革毒害整整一代人靈魂，這個影響之深，難以想象。兩年前在安徽地方黨委和統戰部安排回鄉,意外見到，當地老鄉居然養著我當年傳授他們的蜜蜂蜂群,他們告訴我，是三十年前由于我開風氣之先，如今養蜂業已經成爲當地一大副業，很多家庭因此致富。我不禁流下了眼淚。事後給親友寫信如下:“重返鳳陽，盡管多少年來，是企盼以久的心願，但是這次的成行，契機來的突然，決定做的倉促，不過效果的完美，確實超過了預期：是一次充滿情懷和思緒風暴的夢之旅。來到那些你曾經住過的村落，面對久違的黃土地和草草木木，濤聲依舊。穿過時空隧道，分明重現當年的激情，苦難，和渴望的歲月，以及充滿活力，無奈和悲壯的青春之魂，這一切和人們當前的音容笑貌，交錯重疊，顯現整一代人命運和曆史縮影，沒有比這更驚心動魄的了，仿佛身心幽浮于時空倒錯之中，回到上海以後，好一陣子緩不過勁來，至今還能感覺到那種震撼力。”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此後的遠走天涯，和早年一言難盡的經曆，有莫大的關聯。峰回路轉，接踵而至的人生軌迹，確實也是沒有預料到的。現在想來，當年長期的農民生活和四海爲家的養蜂經曆，是後來海外漂泊的預演和熱身。聽說，一個能走遍中國的人，一定可以走遍世界，後來的經曆好像證明此言不虛，但這並不浪漫，是人生的宿命。

盛大成是衆多大學同學中的一位，一個共同的目標，使我們走到一起了。這就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化青年往往熱衷于探討的出國話題。我們似乎很容易達到“悟”的境界，是因爲和一般的大學生不同，我們是先踏上社會，並且經曆了現代中國最動蕩的文革時期，而後再搏取文憑。我是書香子弟，他是小康後裔；由于飽嘗稼穑之辛的農村經曆，我有悲情情結；因爲初試仕途沈浮的社會實踐，他有失意心懷；開放前的中國社會現實，把昔日的夢想和追求打的粉碎，一代青年陷入信仰危機狀態。我們同代人失去的實在太多，在漫長的無序動蕩不安之中，個人追求和爲社稷謀福利的最佳年華付諸東流，無情摧毀了人們的精神支柱和價值觀念，包括一九四九年以來確立的意識形態體系。文革中過來的人，都會熟悉那種迷惘和虛無的心態。相比之下，盛大成個人經曆平順一些，至少幸運的免去上山下鄉運動的遭遇。如果說我的思想中有莊老的成份，那麽他一貫是積極用世的儒家處世態度，更具有普遍的悲劇意義。他是共青團幹部，熱衷于政治並以滿腔熱情投身其中，少慕官運，又不甚通達，大有生不逢時的牢騷。然而現實對諸如此類的年輕人開了莫大的玩笑。他欲跻身于領導精英層，但是成功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記。我以倜傥不群，率真任情自居，自嘲“小野”（小隱隱于野之意），戲言盛大成是“市隱”（中隱隱于市），力爭“大隱”（大隱隱于朝）無望，自然是幽默機鋒。現在想來，有點刻薄。實際上我又何嘗有曠達超逸的名士風範，附庸風雅而已。地球偌大，總該有一處“世外桃源”，這種陶淵明式的天真，是我們思想根源的重要部分。無論如何，各自的思想均醞釀已久，一拍即合。一九八六年的春天，白天上班，我們幾乎每晚討論到深夜，熔岩接近火山口，爆發是無可避免了。
出國的合法性，是我們爲自己行動計劃制定的第一原則。在整個過程中，事實上我們也做到了這一點。當時，只要出示在美國親友的邀請信，就可以申領前往美國的護照。不過要獲得入境簽證，前提是有力的經濟擔保，對于我們而言，是個不切實際的奢望。山姆大叔設置的條件夠苛刻的了。美國國會一貫將“最惠國待遇”和大陸移民政策挂在一起，一九八六年，中美關系處于蜜月期，是建國以來中國政府出入境管制最寬松的一年。從此以後，球又踢到西方世界那一邊。面臨洶湧澎湃的移民潮，歐美諸國相繼把門縫調節小而又小，這是葉公好龍的所謂民主國家極其虛僞的一面，關于這個問題，後來在歐洲的一個社交沙龍上，曾問過美國駐歐盟一位資深外交官，他的回答是：“我的朋友，根據國際人權和遷移自由的原則，這並不矛盾。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任何國家的政府都不能關閉國門，使子民不得越雷池一步。至于其他國家是否有選擇的接納客人，這是另外一個問題。”說的如此堂而皇之，接過他的話茬，我說：“你想必聽說過，共産主義有句名言，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解放自己。難道西方的人權和自由，不是普世的嗎？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僞善嗎？”他啞口無言。
我們拿到護照時，既興奮又新奇。現在的年代幾乎是人手一本，但是在以前，我們誰都未曾見過這個小本本。想象之中，護照應該象遊西域的唐三藏攜帶的關防牒文一般神秘。一九八六年九月一日，當接過公安局郵遞來的護照，才看明白這是國際旅行的身份證，上面標明，該護照前往世界各國有效。看著這個夢寐以求的證件，仿佛已經見到自由的曙光，盡管遠走高飛仍在未定之天。
我們初步制定了一個“迂回簽證，曲線出國”的計劃，繞過歐美等西方國家遏制堵截外來移民的“馬其諾防線”，第一步先謀求第三世界的貧困落後的國家簽證，直覺告訴我們，世界上一百多個國家，不會是鐵板一塊，無隙可乘。我們開始盡可能收集當時能找到的各種資料，如“世界各國年鑒”，“世界知識”，“華聲報”和“參考消息”，我們發出各種信件，如：
聯合國緊急援助非洲行動委員會，要求成爲志願人員前往非洲饑荒地區。
世界自行車旅遊協會，提交環球自行車旅行計劃，請求該組織提供路線的建議和沿途國家自行車協會名單和通訊地址。
歐洲各大學中文系和華僑子弟中文學校，毛遂自薦前往擔任中文教師。
……不一而足。
所有信函都譯成英文，然後打字力求清晰規範，小心翼翼投入郵箱。這種沒有先例的投石問路，我們心中無數，也完全可能徒勞無功。冷眼者看來，無疑是神經錯亂，好在雙方的妻子都富有想象力，任憑我們左右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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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6-19 00:01:35

國際郵件往來緩慢，不少的信息反饋是兩個月以後的事了。在這以前，出乎意料有了一系列的突破。我的妻子已經懷孕，十一月份是預産期，在孩子出生其間是不能離開左右，到北京簽證必須在妻子生産之前或者之後。另外，家庭一點少的可憐的積蓄，是孩子降生和妻子坐月子的准備金，不可挪用作爲活動經費。犯難之時，發生了一件事情。當時，按照上海市政府的規定，凡是獲大學文憑學有所成者，可以在單位領取四百五十元的獎金。在八十年代人均工資才幾十元人民幣，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款項。一開始交大人事處拒付這筆錢，萬般無奈之下，我直接給當時的交大校長翁史烈寫了封措辭懇切的申訴信，對交大這樣一所著名學府的官僚作風，深表失望。事後並不存在挽回的奢望。正當爲北上盤纏發愁，得到通知，翁校長簽發了這筆款子。經費由天而降，喜出望外。我們決定，立即動身入京。
江南的秋天，格外的天高氣爽。繁華都市，熙熙攘攘。改革開放，市廛開始初具商品經濟雛形，充斥著琳琅滿目的百貨，極精巧之能事。後來在東歐國家和蘇聯，相比之下，發現其商品經濟遠遜色于我們，差上一大節。內燃機車拉著列車，隆隆地駛出上海火車站，看著窗外的景色，花團錦簇，想起唐朝黃巢的名句：“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懷裏揣著護照，躊躇滿志。當年下鄉安徽，在京滬鐵道線上來回奔跑。如今，時過境遷，人事已非，感慨萬端。盛大成對我說，他向他的妻子保證，北京之行必定馬到成功。我問他，爲何說得這般有把握，他從深度近視鏡片背後，透出狡黠又愉快的目光，答道：“我有直覺，同時也得給親人希望和安慰嘛。”
北京的黃昏，璀璨絢麗，成名很久的白果銀杏，儀態萬千，還是一片綠色，只是鑲了一圈金邊，在湛藍天色的襯托下，十分招惹喜愛。
當晚，我們住進了中國工運學院的宿舍。這個學院剛成立不久，亮堂堂，嶄新的，大部分師資是來自中國人民大學，聽說主要是培養縣團級以上的工會幹部，以加強各級工會力量。東道主，好友陸曉翔給我們介紹了同校的同學，都是來自各省市的年青幹部。其中有任班委主席的沙市工會領導老李， 有任班委支部書記的徐州工會領導老陳。一到晚上，寢室私人收音機飄出西方音樂和港台流行歌曲，表面平靜的中國正悄悄的發生深刻變化，新的一代領導精英層的官員，以不同于前輩的風姿登上政治舞台。
使館區位于光華路和三裏屯，這裏就象神話中的迷宮，數不清的使館建築和外交公寓，縱橫交錯，幾乎沒有居民住宅和商業網點。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武警遍布整個區域的每一個角落。這種氣氛和秋寒交結，令人感覺仿佛空氣凝結的甯靜。和北京城其他地方車水馬龍的喧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後來到了歐洲，由于簽證，也時不時前往各國的使館區，除了一些易受恐怖攻擊的使館，可見持槍警員以外。一般人都可隨意出入外國使領館，就象出入商場和航空公司一般。漫步于這個特殊的地界，突發奇想，冥冥之中傳來時遠時近的人聲馬嘶，好象當年的庚子事變，沖擊東郊民巷各國使館的拳民陰魂再現。十九世紀，列強對華大肆入侵和掠奪，最後引發了義和團運動。此後在海外，一些老外說起這段近代史時，大有談虎色變之態。但是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一百年後的今天，中國人卻要在同一個地方，挨門逐戶地企求外國的入境許可。
周末的星期六，按照常規，是各國使館打洋之日。整個使館區域格外冷清，門前可羅雀。我們竟獲得門衛的許可，得以進入S國使館的大院，遇上一位上了年齡的中國職工，他是使館的花匠兼勤雜工，也是服務年限最長的員工。我們說明了來意，他很和藹地說，星期一可以來此找一位翻譯栗先生商談。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進入一個外國使館，什麽都感到新奇。進入S國使館純屬偶然，東南亞國家原不在計劃之內，印象中這些國家還不是第三世界最下乘的，恐怕簽證並非易事。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正在鬧天災人禍的非洲國家。星期日的討論，根本沒有考慮S國的可能性。不過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命運自有安排。後來，整個戲劇性的“簽證工程”正是由S國使館作爲發端。
從S國使館出來，我們繼續巡視使館區，爲了提高效率，我們分兵兩路，各沿馬路一側行進，仔細辨認使館建築物的國旗和銅牌。大概是天意，始終沒能找到名單上首選的，如烏幹達等噩夢般的國家使館。最後在光華路一帶看到M國和B國的使館。從《世界年鑒》來看，這兩個國家還不算是最貧窮最糟糕的，當時也沒有列入饑荒猖獗的非洲七國。
九月京城花紅柳綠，有了絲絲寒意。星期日上午，好朋友熊大力約我們在他下塌的酒店見面，然後一起前往王府井商業街，爲他意大利之行（單位派遣他的公差）購置物品。中午時分，我們走進一家人聲鼎沸的餐館共進午餐。坐在對面，大力就象即將飛向天堂的安祺爾，讓我們仰慕不已。大力多才多藝，是個英俊小夥子，我們越瞧他越美。特別值得羨慕的是，他操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意大利語。對于我們這種機關算盡的迂回簽證，他感到十分好奇，問道：“如果得到了第三世界窮國家的簽證，甚至那些鬧饑馑的非洲國家，你們難道真的能無所顧忌的動身前往嗎？”我們回答，如果得不到更好的簽證，我們還得走，設法中途改道，再不行，幹脆進入等待時機。熊大力出神望著我們，說道：“你們該說我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們都是成家的人了，又有前程不錯的職位，究竟是什麽原因使你們要這樣挺而走險？我能夠理解和感覺到你們的動力，我比你們年輕，閱曆也淺，再過幾年，或許我也會滋長出此般的願望和破釜成舟的決心。”他的話竟給驗證了。我們離開中國一年半的時候，國內的出國熱浪達到高潮，每天在出入境管理處，門庭若市，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以出洋爲人生目標。從意大利返回上海的熊大力，全力以赴申請到日本，雖然這時候的他已經成婚，和我們當時的情況沒有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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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6-25 15:48:09

星期一上午，天高氣爽。我們出現在使館區，西裝革履，每人提著嶄新的手提公文箱，顯得有身份和有氣派，以當時的社會審美標准看，甚至于有點闊綽。盛大成在前一天的鬧市上，還特意買了個玻璃戒指，美其名曰：“簽證鑽戒”，自己都感到不倫不類。B國使館位于使館區南端，我們從國際大廈方向進入使館區最近的目標就是它。B國位于西非，是個瀕臨大西洋的小國，前法屬殖民地。是聯合國公布的最不發達國家之一。老遠就看到綠黃紅三種泛非顔色的國旗，圖案上有城堡，棕榈和遠洋船隊，兩側各一只金錢豹，那種配色強烈的熱帶感覺好像是個好兆頭。我們決定一試身手。B國使館大門站崗的武警，是個來自山東的半大小夥子，按照規定，他盤查了我們的護照。看見我的胸口別著的交大紅色校徽，他肅然起敬，客氣問道：“老師，是上美國吧。”看來他有點迷惑。大成說:“我們先到B國，然後坐船橫渡到美國。”我心想，這家夥也真能忽悠。那位山東大兵有多少國際地理和簽證知識，是個疑問。他這樣的莊稼漢子，穿著沈甸甸的粗呢子制服，乍一看，比我們這兩個半路出家的演員還要別扭，他一揮手，予以放行。”我們穿過大院，進入簽證處的翻譯室。
兩個中國翻譯，女的四十歲左右，男的約莫三十來歲。按照事先的約定，我們分別敬煙，送口香糖，這些東西都是在友誼商店用珍貴的外幣兌換券買來的，是創造良好氣氛的潤滑劑。效果很好，對方果然熱情接待了。我們說，打算去美國之前，先到B國一遊。男翻譯看了護照，說這種情況以前還沒有發生過，必須去問B國領事才行。五分鍾以後，他走進辦公室，笑道：“領事先生說你們可以得到簽證，請立即填表並交付二十元簽證費。”我們馬上發現一個疏漏，沒有帶上照片。翻譯很客氣的說：“你們立即去拍照，當天或者過幾天送來都行，請放心，簽證是肯定沒有問題。”我們打躬作揖，千恩萬謝，飛一般跑出使館，興奮得心都要蹦出來。真想不到事情會這樣順利。
好不容易拉到一輛出租車，一上車便對司機說：“師傅，照相館。”我們一口氣跑了好幾家，上海有句俗話說，“吃齋遇上了月大”，全都沒有快照業務。最後找到一家青年合作社開辦的攝影之家，扯著經理好說歹說，還塞上兩包外國香煙。對方答應下來說，下午三點可以取照，已是攝影社前所未有的速度，實在無法再快了。B國使館下午辦公到四點，看來是能趕得上的。緊趕慢趕，就是恐怕夜長夢多。所謂怕什麽來什麽，後來還是出了意外。
從攝影社出來，街道行人如蟻，晴空萬裏，陽光明媚，掃盡北國秋天的陰霾和寒意。我們讓出租車折回使館區，既然非洲國家已不成問題，下一步可以升格，我們想到了S國使館。
B國使館的旗開得勝，使人處于最佳競技狀態。我們興沖沖走進S國使館簽證處，開口問：“請問，哪位是栗先生？”其他的工作人員還沒有來得及作答，從裏面一間傳出铿锵有力的聲音：“誰找我？我是姓栗的。”人未露面聲音已至，無疑是位幹練機敏的人物。
走進會客室，辦公桌一側是皮椅和沙發，窗台上的木架隨意散放著S國各種旅遊指南。主人瘦挑個子，人到中年，目光炯炯，叼著香煙，坐在茶幾一角，吞雲吐霧。我們上前握手寒暄，顯得落落大方。他上下打量我們一眼，問道：“你們是哪一位介紹過來的？”我們一面敬煙，一面說明來意，直接切入主題，回避了他關心的問題，給人一種感覺，或許隔牆有耳，不便和盤托出。實際上，我們事先並沒有朋友介紹，無非是從花匠師傅聽說而已。他也不再追問，只是漫不經心地翻閱我們的護照，突然間，他一針見血地說道：“是不是美國去不了，跑到我這裏來了？”我們手忙腳亂的搬出一疊美國大學的入學許可諸如此類的資料，他咧嘴一笑，揮揮手，說：“把這些東西收起來，這裏不是美國使館，我對此不感興趣。”這下子我們尴尬不已，顯然什麽都蒙不了他。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失望，他話鋒一轉，說：“好吧，你們填表吧。”這是繼B國使館的又一次激動人心的時刻。
S國的簽證申請表格，是用質地低劣的紙張油印而成。上面分別印有本國文字和英文，字迹模糊，以至于不少的項目，要在栗先生的指導下方能填寫。其中一欄，是問及申請旅遊簽證者，打算在該國逗留期間花費多少美金。私下商議之後，我們咬咬牙填上，“一百五十美金。”實際上，就是這些錢我們也沒有，美金還在天上飛呢。栗先生彈指一揮，說“不行，窮國同樣不歡迎窮光蛋，記住了。改成五百美金，寫少了，領事先生會拒絕的。”作爲不結盟運動的發起國之一的S國，和印度次大陸其他國家一樣貧困不堪，旅遊業是該國爭取外彙的一種途徑。一家有一家的苦衷，我們的睜眼說瞎話，無奈于泱泱大國國民的難言之隱。
臨末了，還是照片這樣煞風景的問題，栗先生告訴我們，在使館區的友誼商店內就有快照服務，立等可取。我們意識到先前滿城找照相館是幹了蠢事。我們匆匆跑到友誼商店拍了快照，盡管下午三點能夠取得那家攝影社的照片，不過保險起見，哪怕提早一點時間也是好的。後來發生的事情，恰恰證明了我們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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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7-2 20:55:31

使館通常有午休時段。下午二時我們趕在午休結束，滿懷喜悅率先回到B國使館。還是同一個衛兵，這回卻把我們擋在外面，他說，上午讓我們進入使館，已經鑄成大錯。簡直當頭一棒，我們倆幾乎被擊蒙了。這位農村來的士兵，自己也弄不明白，在小崗樓搖了電話，一分鍾後小跑過來一個軍官，他對我們解釋道，正因爲我們上午進了B國使館，有人報告了外交部，外交部通知，必須先有前往國的簽證，才可以進入其他的外國使館。我們說，簽證已經批准，現在只是補交照片，是否可以通融一下。他的態度和藹，表示同情，雙手一攤，說：“不好意思，我們當兵的只有服從命令的份。”黃粱一夢，煮熟的鴨子飛了，頓時間，倆人像斷了線的風筝，從天上掉到地上，徹底散了架。
離開這個出師不利的傷心地，拖著沈重的步伐，沒有了目標。既然是外交部的決定，那麽所有使館的崗哨都必然接到通知，應該沒有例外。但是大家還是決定，事到如今，只有“死馬當活馬醫”，到S國使館去碰碰運氣，希望那裏的衛兵還沒有獲得消息。拐了幾個街口，忐忑不安的我們，來到S國使館大門前，老遠衛兵就和我們打招呼：“兩位上午不是來過了嗎？”我們解釋道：“下午送照片來了。”他一揮手，放行了。真好似絕處逢生，我們就像兩條漏網之魚溜進了使館。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人不可思議。一見到我們，栗先生說了一句令人膽戰心驚的話：“看來你們挺有錢吧，不是嗎？你們還打算去西非，這個國家叫什麽來著？”我們幾乎癱在座位上，感到自己就像和風車過不去的唐诘柯德，即愚蠢又悲壯。
在強大的國家機器前面，顯得多麽的弱小和微不足道。盛大成有口吃的生理缺陷，這個時候，他是結巴得一個字也說不出。我故作鎮靜，“是啊，是B國，同時我們也打算到非洲去看看。” 栗先生煙不離口，斜著身坐在轉椅上，他拍了一下大腿，撥正角度，對我們說：“對了，是西非的B國，你們也真能折騰。”他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如果從中抽出一把手槍和兩副手铐，我們也絕不會感到意外。拿出一疊我們在上午已經填寫好的表格，他用一貫幹練的口吻說，“好吧，把你們的護照，照片和簽證手續費交給我。”並告訴我們，三天後的上午，讓我們在門口，他會接我們進入使館取出護照和簽證。我們相互看了一眼，又是喜又是憂，當我們與他商量，可否當天取得簽證。他果斷地地說，“現在的領事履新不久，交替工作十分繁忙，根本沒有馬上辦理的可能，我已經很照顧你們了，不要多說了，否則我就不幫忙了。”我們剩下的只有千恩萬謝，畢恭畢敬退出的份了。

從使館區出來，天色漸晚，我們跑到公園，心不在焉坐在小河邊發愣。“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派宜人的景色，心情卻是亂糟糟的。盛大成和我不一樣，平時從不抽煙，今天破天荒點燃了一枝，蹲在那裏一聲不吭，活像個“駱駝祥子”。我們腦袋盡是串串問號，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外交部下達這樣的通知，好像就是針對我們倆，難道我們有那麽重要嗎？尤其令人費解的是，S國使館的栗先生，竟對我們在B國使館的活動了如指掌。經曆各種社會運動，尤其文化革命的中國人，都習慣于敏感地把周圍發生的一切，與政治聯系在一起，這是一種特有的條件反射。
很自然的推理是，我們的舉動，受到安全部門的監控。可是，S國使館的栗先生又受理了我們的簽證申請，莫非是在某種授意下，佈下個局，以此扣留我們的證件。如果按這個思路想下去，要麽發瘋，要麽幹脆投案自首。但是冷靜分析，我們是完全合法的，既然中國護照前往世界各國有效，那麽持照人就具有進入外國使館申請簽證的權利。我們喜憂參半的心境，就像這個古老京城的胡同一樣錯綜複雜。我們已見曙光，然而護照簽證尚未到手，仍屬未定之天。
從周一到周四，二人著了魔般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望眼欲穿，仿佛丟了魂落了魄。這個魂魄是什麽呢？就是我們的出國護照。今天的中國，人們是很難理解我們過去的年代，那種充滿無助，無奈，渴望和絕望的思緒，一旦重獲蓋有簽證的護照，進入欣喜若狂的顛峰狀態，至今記憶猶新。簽證期間，在北京天主教堂聖壇前，我對上帝默默祈禱……數年後，維也納一個女大學生說起，在國內的時候，父母從小讓她吃雞翼，希望日後獨生女兒能夠展翅遠走高飛，聽者不禁爲之酸鼻。
星期四上午，北京的林蔭道，陽光明媚，綠草茵茵，仿佛夏日未竟，尚無蕭殺的秋意。按照一個苦思冥想的計劃，我們和大力和曉翔，分爲兩組，我和曉翔爲甲組，大成和大力爲乙組。分別在S國使館兩扇門等候，這樣就可以保證遇上栗先生。根據推理，時隔數日，外交部的通知應當已經傳達到每個角落，如果衛兵認出我們，就可能不允許我們再次進入使館，那麽只能請已經有了意大利簽證的大力幫忙，他可以合法進入S國使館，找到栗先生討回我們性命交關的護照。
我們站在門口，衛兵朝我們點頭招呼，一切沒有異常。捱到九點，不見栗先生蹤影。曉翔安慰道，“北京人上班遲到是慣例。”話音剛落，栗先生騎了一輛破自行車飛駛而來，把我和盛大成帶進使館。在花園裏他對我們說，“簽證好了，在我的抽屜裏呢！”誰都不曾也不敢設想事情是這樣的順利。在辦公室裏，當栗先生遞給我們兩本護照時，我們不約而同地把它們迅速揣入懷中。栗先生嚷了，“都拿出來，你們還什麽都沒看呢，有幾點我要給你們解釋一下。”他打開護照，告訴我們，簽證是三個月有效，淺藍色的圖案印有一行英文字，下面是一張體現當地宗教色彩的貼花，上蓋有北京S國使館的印戳。有生以來，我們第一次看到外國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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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7-9 05:20:20

此時此刻，以往種種的猜疑和恐懼煙消雲散，我們欣喜萬分，站在面前的栗先生是我們的大恩人。這樣，我們從此成了很好的朋友。當天中午，我們在使館區一家幽靜的飯店共進午餐。栗先生告訴我們，在進入外交學院以前，曾在東北插隊多年，他身上那股豪爽之氣也就不奇怪了。栗先生說，他很佩服南方人，因爲他們太能吃苦，再窮的國家也敢去，像舊社會“闖關東”的漢子。他告訴我們，我們絕非是先行者，之前有幾個上海青年跑到S國的首都，以發豆芽爲生。在S國辦國籍絕無可能，按照該國的法律，必須在那裏生活九十九年方可歸化入籍，在這個世界上，窮國家往往比富國家更抵制外國移民。不過，如果化上一千美金就有希望搞到長期居留權。S國窮的叮當響，北方還在打內戰，不可開交，長期流落在那裏不行，作爲跳板不妨可以一試。我們說也正是做如此想，況且，一時要獲得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入境簽證，難于上青天。栗先生笑道，“他媽的，美國佬是個滑頭貨，勢利得很呢！如果你是小老百姓，活該靠邊站。如果你有某種背景，只消五分鍾就送你一個簽證。這就是美國式的統戰。”當天下午，我們陪同大力到首都機場，登上飛往意大利的航班。目送波音飛機劍擊長空，仿佛嗅到自由的氣息，幻想插翅飛去，融化在深邃的藍天之中。當晚，我們分別通知了各自的家庭。我的姐姐離開電話機，大聲對我妻子說，“弟弟成功了！”我回到上海後，大學的一個同學來到我家的第一句話是，“打酒來，讓我們好好慶祝你的新紀元。”這個消息簡直成了不胫而走的福音，盡管我們所能去的，只不過是貧窮落後和充滿險惡的陌生國度。
就在我南歸的第二天，兒子哇哇落地。一個走街串巷的江湖算命先生斷言，這個屬虎的兒子福星高照，給家庭帶來了運氣，明知是穿鑿附會，甯可信其有，無非討個吉利。我這個讀過一大堆唯物主義哲學的新爸爸，開始對命運深信不疑了。
孩子的降生，倍增了我出國心理上的迫切感。文革以來，無數中國家庭固有理念的幻滅，社會各階層獨立人格的缺失，在曆年持續的高壓和動蕩中，人們即便以魯迅筆下綠豆芽的生命力，頑強地掙紮出來，也是難免畸形扭曲。社會彌漫一種厭世思潮，鄙視以往人造的神和權威，唾棄養育又折磨他們的黃土地。
回到上海一個月後，我們得到上海公安局的更改前往國許可和出境簽證，處于隨時可以合法出國的境地，而且有了新更改的前往國S國的簽證，進入第三國使領館已經沒有任何的障礙，我們開始計劃的第二步。此後的兩個月中，我們多次往返京滬之間，幾乎走遍兩座城市的使領館。
美國和加拿大自然是既定目標，首先我們把目光放在美洲。前西班牙殖民地尼加拉瓜共和國，是中美洲聯邦中的窮困戶，剛和中國建交不久。在曆史上，美軍曾經在尼加拉瓜建立過基地。當時，反美的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推翻長達４０余年的親美總統索摩查後，取得國家政權，和美國關系非常緊張。我們走進使館，沒有找到中國翻譯，正在犯難，一位膚色略爲黝黑的外國人，招呼我們坐下。這位態度親切的先生，正是上任不久的大使，既沒有文秘又沒有隨員，是見過的最兩袖清風的外交官。他說，除了新華社記者，很榮幸能夠第一次接待我們-兩位因私申請簽證的中國公民，我們不免感到受寵若驚。填寫了表格以後，大使先生請我們等候了一會兒，因爲他的使館印戳鎖在首飾盒之中，上市場買菜的太太帶走了鑰匙。
富有戲劇性的是西薩摩亞簽證。我們的注意力一度集中在澳洲和新西蘭。從一九八六年聖誕節起，澳洲放寬了入境管制，中國學生如能一次性付清學費，就可以獲得簽證。我們沒有錢，設想了一種可能，即先行爭取其周圍島國的簽證，然後以過境名義進入澳洲和新西蘭。
在北京國際海員俱樂部查閱外交手冊，我們發現所有和中國建交的南太平洋島國，都是非常駐性質，也就是說，雖然有外交關系，但是在北京沒有常駐機構和外交人員，委托一些在曆史上有特殊關系的國家，照看在華利益和代辦業務，西薩摩亞正是由新西蘭駐華使館代理。
薩摩亞群島，位于南太平洋波利尼西亞群島中部，分爲西薩摩亞獨立國和東薩摩亞兩部分，東薩摩亞爲美國在南太平洋的屬地。群島上除了土著居民，早在十九世紀就有了華裔和華僑，我們納悶，當年他們是如何過去的？是候鳥？還是風吹過去的種子？太不可思議了。
從資料上看，西薩摩亞人口只有十多萬，首都阿皮亞才萬人。西薩摩亞又稱“椰子之國”， 盛産椰子和可可，世界各國都用來制作高級巧克力糖。海洋的綠色波紋，火山和熱帶雨林氣候，在我們腦海中勾勒出一派典型的熱帶風光。非洲沒去成，能到南太平洋赤道島國一遊，也算是還了心願。聽說西薩摩亞的還是部落制社會，薩摩亞人擅長制作獨木舟，很有魯賓孫飄流記的意境，光憑這一點就夠吸引我們了。言歸正傳，使人浮想聯翩的是旁邊的美屬薩摩亞，六萬人口，特産金槍魚，那就是個袖珍美利堅，有參衆兩院，民主黨共和黨兩黨制，仿效得惟妙惟肖，還全民免費醫療保險。如果能遠渡重洋，進入這個南太平洋群島，即使去不了澳洲和新西蘭，滯留西薩摩亞凍不著餓不著，據說當地人的食物，主要是滿山遍野的香蕉和面包果，用燒紅的卵石來燒烤野味。實在熬得不行，搞一艘獨木舟，趁著月黑風高偷渡東薩摩亞，也就算圓了去美國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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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7-16 02:22:01

通過新西蘭駐華使館，我們向西薩摩亞提出了申請，同時也申請了赴新西蘭旅遊簽證。一個多月以後，新西蘭駐華使館通知我們，因爲沒有經濟擔保人，新西蘭簽證被拒絕，不過，使館接到西薩摩亞政府回複公函，我們的簽證已被批准了。這下子，新西蘭使館陷入兩難境地。如果發出簽證，由于沒有直達航班，我們就必須在新西蘭過境轉機，這樣就有賴在新西蘭的可能。如果不發簽證，立即遭到我們的抗議，扣押簽證顯然是漠視和侵犯西薩摩亞的主權。領事查閱了半天有關的領事條例，要求我們持有中轉澳洲前往西薩摩亞的機票，就可獲得西薩摩亞簽證。澳大利亞航空公司出場的是一個經理，白人，一臉的蔑視，用盎格魯撒克遜的高傲口吻，堅持我們得先有西薩摩亞和新西蘭的入境簽證，才發售機票。新西蘭使館和澳大利亞航空公司之間的推诿，歸根到底是都害怕中國人跑進各自的國家。新西蘭臨時代辦是個重磅女人，卻有著天籁般的嗓音。最終還是她拍了板，“好了，大家都精疲力盡了，先生們，我們也不再爲難你們了，不過也請你們幫個忙。”她讓我們到日本航空公司辦理北京-東京-悉尼-阿皮亞（西薩摩亞首都）的訂票單，然後憑此單新西蘭使館換給我們西薩摩亞簽證，這樣，新西蘭將“禍水”潑到澳洲，不過，有趣的是，當我們拿到並閱讀蓋有新西蘭駐華使館公章，西薩摩亞的另紙簽證（簽證不是加蓋在護照上，而是特制的一紙公函）上的英文說明，發現我們已經有了新西蘭過境權。也就是說，沒有什麽可以阻止我們進入該國，這可不是新西蘭駐北京使館的初衷，因爲就在一個月前，我們申請新西蘭簽證是被拒絕的。
澳大利亞是個金色的夢境，至少對于當時的我們是如此。西薩摩亞旅遊和新西蘭過境簽證的成功獲得，無疑使我們士氣大振，增強了進軍澳大利亞使館的底氣。當時，北京的澳大利亞使館就像個熱門的舞廳，年輕人趨之若鹜，人滿爲患，幾乎清一色是奔著留學簽證而來。坐鎮簽證處的中國秘書，是一位很年青的陽光姑娘，敏捷又不失幹練，我爲其可動聽的地道京腔所傾倒。看見我胸前紅色的交大校徽章，她對我們頗有好感，對我們護照上各色簽證，十分好奇，“你們夠可以的，洲際旅行，真讓人羨慕。”因爲申請澳大利亞過境簽證，我們的表格得以破格優先提交，免除排隊之苦。不大一會兒，領事簽證官員召見,是一位舉止斯文的中年婦女，很有禮貌地說,”先生們,你們要去的是奧地利,而不是澳大利亞.”表格退回一看傻眼,原來是在匆忙中，竟把英文版旅遊年鑒的西歐奧地利一家HOTEL資料,填寫到表格中“在澳洲逗留期間留宿何處”一欄, 奧地利和澳洲的英文名字僅一字之差,鬼使神差，也就沒有去成大洋洲.後來去了歐洲，最終落戶了奧地利，也算是陰差陽錯的緣分，莫非是預兆和天意？當然這是後話了。
我們轉而注意歐洲大陸。當時還處于冷戰時期，歐洲分爲兩大陣營。西歐當然暫且不能碰，東歐諸國是我們的首選。先後走訪了東德，南斯拉夫，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使館，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標准答案，就是必須先有東歐任何一國的簽證，才能獲得其他國家的入境許可，但是，就是沒有一個國家願意開個先例。真是世態炎涼，盡管本是同根生，同屬社會主義大家庭，東歐各國並不怎樣待見中國兄弟。華沙條約組織的成員國，簡直就是鐵板一塊，水潑不進針插不入。這可是我們原先預料不到的。當來到最後一個東歐國家匈牙利使館的時候，我們幾乎都不抱什麽希望了。
親自接待的是一位匈牙利簽證官員，令人驚訝的一口純正普通話，他很愉快的接受我們對他中文水准的恭維。這樣，大家的交流沒有語言障礙。早年他是布達佩斯大學的漢學教授，我們討論中歐對比文學，就像學術論壇邂後的中外學者。他的業余愛好是旅遊，對我們已取得簽證的國家，大感興趣。最後這位外交官刮目相看，歡迎我們做客匈牙利。柳暗花明又一村，東歐大門從此洞開，因爲有了匈牙利的簽證，我們很快得到其他所有的東歐國家的入境許可，包括蒙古和蘇聯。
東歐告捷，按照計劃，我們開始試探西歐。比利時駐滬總領事館設在上海靜安賓館，那天到達領事館已是下午四點過後。初冬的白晝漸短，此時天色已暗。猶豫了一會，我們還是按了門鈴。坐堂的秘書直接將我們引進給簽證官員，一位雍容富貴，儀態優雅的女領事，正在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看到二個不速之客，她開玩笑地說，“紳士們，難道你們不知道應該怎樣過周末嗎？”看來她的心情不錯。打開護照，上面十幾個不同國家的簽證，分別來自南亞，東歐，中美洲和南太平洋，她揚起眉毛，說，“啊哈，環球旅行家，雄風不減當年的鄭和下西洋。”她分明在顯擺自己中國通的淵博，我們趕緊表示由衷的欽佩，“不過”，她打了個悠雅的手勢，“我的先生們，我只有給你們二十四小時過境的權限，更長的，必須報批比利時王國內政部。”我們連忙說，“借道貴國，二十四小時足夠了。”她大筆一揮，大功告成。精心策劃的方略，耗費的苦心，和直至現在所做的一切鋪墊，都是爲了這一個時刻的到來。這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的西方國家簽證，盡管僅僅二十四小時過境，可是意義重大，此時此刻的心情難以言表。一個星期以後，由于有了比利時的簽證，原先猶豫不決的挪威大使館，果然批准了我們的入境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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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7-23 04:30:04

有了西歐的簽證，我們決定到美國駐滬總領事館走一遭。位于烏魯木齊路的領事館門前，申請簽證的人排成長龍。我們徑自來到門口，武警打開護照，只見一排五顔六色的外國簽證，遲疑了一下，看來他是吃不准的來頭，還是優先放行。領事館是一棟老式洋房，和北京使館區的新建築相比，顯得小巧玲珑，而且有貴族氣派。進入簽證大廳之前，先要接受嚴密的安檢，海軍陸戰隊隊員全副武裝，十分擺譜。超級大國果然不同凡響。當時，蘇聯正處于巨變的前夕，即將獨步世界的美國，正躊躇滿志，飄飄欲仙。
簽證領事是個很美國化的女子，穿著打扮透著好萊塢的氣息。和她照面之前，有兩個中國雇員審視我們，其中一個小白臉，一邊翻閱護照，一邊不陰不陽的說，“搞了那麽多簽證，花了多少錢？”聽者氣不打一處來。我脫口而說，“在外國領事館裏公然侮辱同胞，作爲中國人真爲你這種行徑感到羞恥。”很快我們知道，爲此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輪到我們Interview的時候，小白臉滿臉堆笑，附耳對簽證官說了一陣子。她轉過身，漫不經心翻看護照頁，問我們，爲何要訪問尼加拉瓜？難道不知道尼加拉瓜和美國之間的關系緊張嗎？我們表示，對于這樣的問題根本不屑一答。這個顯然比我年輕的女簽證官被觸怒了，注視著我，居高臨下地說，“你來自上海交大，但是那樣不明事理，看來我的中國同事說得不錯，對此我表示十分遺憾。”隨後不由分說給我們護照加蓋“214B”，這是等級最高的的拒簽標志，六個月內不得再次申請。我們第一次嘗到超級強權的傲慢和無理。一個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制衡的霸主，就像一頭在瓷器店中漫步的大象，破壞和踐踏，即使是下意識的，也是災難性的。這個女簽證官，無論學曆，閱曆，智商和意志力，都無法與我們相比，然而她代表的是美國的無上威權，操有“生殺大權”，可以瞬間決定成千上萬申請入境者的命運。我想，沒有幾個美國人，知道王道和霸道的區別。至于那些對權勢溜須拍馬，而對自己的同胞使壞的人，是曆次政治運動包括文化革命的産物，是社會的癌細胞，既醜陋又可憐。
整個國內段的簽證工程結束。衡量再三，我們放棄南太平洋，美洲和東南亞路線，決定走歐洲路線。一則，歐洲大陸國家衆多，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另則，我們已經得到歐洲國家的簽證最多；再則，十分現實的是，可以乘坐票價便宜的（從北京經莫斯科到布達佩斯的臥鋪票是七百元人民幣），橫跨歐亞大陸的西伯利亞國際列車，我們今後的路還很漫長，將能最大限度節省盤纏。

臨走前幾天，家裏面積不大的地板上，行裝散放的到處都是，十多年前送我下鄉的時候，也是一模一樣的光景。川流不息的親朋好友，除了祝福以外，紛紛傳遞海外生存的要訣，有放之四海皆准的金玉良言，有具體謀生的錦囊妙計，雖然誰都沒有見過外部世界。長女爲母的姐姐，將祖傳的鴨絨被，一針一線縫制成睡袋；剛出月子的妻子，一手摟著滿月的兒子，一手爲出遠門的丈夫收拾行李，什麽都談到了，就是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問題，何時再相逢？五年？十年？甚至更遙遠，只有蒼天才能作答，想到這裏，斷腸人在天涯的傷感，不由的陣陣襲來。翻譯家墨蘭的公子小鵬，是我的好友中最敦厚的一位，他悄悄把我拉到門外，說，“正是爲了他們，你也得往前走，不要回頭。”不料，這竟是我們最後一別。一年後上海的一場肝炎大流疫中，他成了故人。
一九八七年二月十八日星期三早晨7點45分，我們搭乘的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正點從北京站徐徐啓動。送行的邬君隨著款款移動的列車追了幾步，他的簽證還在未定之天，我們先走了。至今我還記得他喃喃自語，離開月台，醉酒似的晃悠而去，瞧著他漸漸離去的身影，大家都感到無可名狀的心情。能夠走的走了，從今以後如同斷線的風筝，飄向廣袤的未知世界，無論是禍還是福，恐怕永不重歸。
我們乘坐的是中國列車（每星期有二班往返中蘇的國際列車，另一班是蘇聯列車）。列車員都是中國人。整個列車空蕩蕩的，所有北京上車的客人都被集中在二節車廂，這樣做顯然有利于集中管理，人和細菌一樣，散布開去至少有汙染環境的壞處。據說，80年代前期，有時整趟列車只有幾十個旅客，比列車員人數還少，相對國內列車而言，這裏服務質量要好得多。列車編組:高包(二人包房)、軟臥(四人包房)、硬臥(四人包房)。我們的二等硬臥，相當國內的軟臥，有四個鋪位。同房間的另二位來自北京林學院，一位是副教授安先生，另一位是他的助教，目的地是聯邦德國。類似這樣的國家派遣人員，約占列車人數的一半以上。
從北京站始發的k3次國際列車將途經經大同、晚上8點將到達邊境檢查口岸二連浩特，然後出境，經紮門烏德、烏蘭巴托進入俄羅斯境內以後，和西伯利亞大鐵路彙合，周一抵達莫斯科。總共六天的行程。火車上的人都互相熟悉了。
安教授年過半百，略有發福，剛一見面，即忙于分發名片，顯示身份和頭銜。他告訴我們，已是多次出國，至于這次到西德也是第二回了，又掏出因公護照，以表明他和我們的私人護照並無二致。知識分子只有這般自我陶醉的余地，一點小小的虛榮心也就值得尊重了。除了有點煩人的話匣子和“酸”以外，這位半大老頭倒是隨和，心底善良。他的助教白先生，年齡比我們還少上一截。他這一代沒有直接受到文革的影響，又趕上尚學和開放的年代，學業一帆風順。他戴著圓圓的眼鏡，笑起來一副湖南老鄉的憨厚相。他是首次赴歐攻讀博士學位，可謂春風得意，一片錦繡前程。當我們問他，是否打算學成報效祖國？他覺得是無可質疑的。使我想起自己的夏教授，留德博士，當年懷著赤誠之心回國，到了皓首之年，感慨萬分。新一代的留洋學者的歸宿何在，這個問題需要時間才能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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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7-29 04:36:27

很快地又結交了一些乘友，其中，有到法國的靳先生，年僅二十歲，之所以能搞到法國的簽證，是他老爸是中國駐法航空代辦處的官員，他不諱言賴在巴黎；有赴西德留學的楊小姐，是安徽醫學院的助教，到德國的第一目標是盡快把男友弄出來。最有意思的是，在奧地利留學的高先生和赴丹麥旅行的林夫婦，我們不但是六天的同路人，而且數月後又再次見面的緣分。

林先生最早引起我們注意的，是在北京火車站國際候車大廳，身材格外短小幹癟，一頂奇特的西瓜狀的黑皮帽，和蒼白的長臉形成反差，活像《智取威虎山》中的小爐匠。當時，整個候車大廳散放的幾乎都是這對夫婦的行李，他和太太推著兩架重磅行李車，來回運輸個不停，很有漫畫色彩。現在，我們已經成了朋友，坐在車廂裏閑聊。林先生告訴我們，這些重達半噸的行李，實際上說貨物更爲妥切，是他花費數月精心采購的，其中有種類齊全的工藝品，紡織品，足足可以裝備一家商店，還有一尊令人瞠目結舌的大如來佛，重達八十公斤，像一枚導彈橫臥在大號的木箱之中。

所有的貨物都堆放在車廂的過道，或者寄存在乘友的包廂，當時的國際列車從無走單幫的曆史，乘務員也就視而不見。一樣是初次出國，對西歐的行情他顯然了如指掌，我們雲裏霧裏，懵懂無知，一點概念的都沒有。“老弟，中國市場的許多東西，到了歐洲，尤其是北歐，那就是十倍的價錢。”他從挂在脖子的金項鏈上，取下一個古裏古怪的佩玉，湊到眼前，才看清楚是只烏龜，在中國是象征長壽的吉祥物，據說老外也是十分喜愛，“在上海才十來元人民幣，到了歐洲至少值二十美金，不說變賣，就是作爲送人的禮物，也是很體面的呀。”

林太太的父親居住台灣，讓丹麥的一個中國飯店老板，擔保他們以觀光身份進入丹麥。丹麥屬歐洲共同體，除非通過婚姻，否則幾乎沒有定居的可能。林夫婦事先辦了離婚手續，丹麥方面已經物色了一個當地女子，待他們到達丹麥，趕著入境簽證有效期內和林先生“成婚”，林先生即可獲得丹麥定居權，一年後離婚，再與林太太複盟，這樣雙雙都有合法身份。毋庸置疑，這是一場金錢交易。

“你們打算著怎麽辦呢？”他把小烏龜仍然挂到脖子上，“說白了，出了國的中國人沒有幾個打算回去的。”
但是，我們又能夠有什麽打算呢？對于奔赴的“希望之鄉”，本來就是知識有限，聽了林先生關于居留權的一席話，心中更是沒有了著落。我們沒有錢，又無人接應，最長的簽證是挪威，也不過是一個月，能否留在那裏，或者是世界哪個角落，前途未蔔，只有上帝知道。實際上，自打乘上西伯利亞的火車，我們就是兩個到處漂泊的國際流浪漢。

從北京出發的當晚八點，列車到達了中國的邊境檢查站二連浩特，中國邊防警察上車，我們倆的護照著實被反複翻看好些時間，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初次出國的就有這麽多簽證的，而且也搞不明白，前往南亞熱帶的S國，如何要繞道冰天雪地的遠東地區。最後，加蓋了出境章，讓我們填寫“旅客行李物品申報海關單”。我們意識到，對于個人而言，這是正式離開中國國境的曆史時刻。但是當時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那正處在二十世紀末所謂全球化來臨的前夕，而跨國移民是經濟全球化衆多動力因素之一，據二十年後今天的統計，改革開放以後出去的“新華僑”，人數約爲600萬，與昔日的“老華僑”不同之處是，其中不少人受過高等教育，無意之中，我們成了先行者。

因爲中國與蘇蒙的軌制寬窄不同，所有旅客應該下車，讓火車在“國際換輪庫”裏進行換軌。我和大成出于好奇，跟著列車進入作業地火車廂被分別吊起，撤掉中國寬軌，換上俄式窄軌，我們還是被趕了下來，倆人冒著漫天的大風雪，從車廠走回二連浩特車站。在上了凍的鐵軌上，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四周黑沈沈的，好一派淒涼的邊塞風光，只有前方車站的紅色信號燈，喚回文明世界感覺。我們總算重返了車站，這裏的建築和北方其他火車站沒有什麽不同，鋼筋混凝土，像盒子般方方正正，就是多了穿著厚重棉大衣的邊防軍。

幽靈般的旅客們在站內閑蕩，一些西方人在小銀行裏忙著兌換貨幣（把在中國未用完的外幣兌換券換回國際通用貨幣，按照規定，外幣兌換券是不能攜帶出境的）。出乎預料找到一個小郵局，我坐在破舊的沙發椅上，在昏暗的燈光下，寫出第一封家信：“親愛的，我的好妻子，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夙願將要實現，半個小時後，我們即將進入蒙古人民共和國，與中國告別。但是，不知怎的，我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心中難受極了，欲哭無淚，痛苦程度甚至超過離開上海，和抱著熟睡兒子的你話別的時刻……”

列車在中國邊境站停3個小時左右，晚上11點多火車離開二連浩特，不久停在蒙方紮門烏德邊境檢查站上。紮門烏德市是蒙古人民共和國距離中國最近的陸路口岸，也是唯一的鐵路口岸，和二連浩特南北相望。紮門烏德在蒙語中的意思是“陸地之門”，車廂均下了雙重玻璃窗，以阻隔外界凜冽的寒氣，透過布滿冰霜的窗戶，外面警戒的蒙古邊防軍依稀可辨，彪悍的士兵包裹著皮毛的軍大衣，佩戴蘇制沖鋒槍，臉無表情目視列車進站。小站上有二個蒙古族姑娘，驚訝地看著國際列車隆隆進站，她們頭戴羊皮帽，腳穿牛皮護膝的氈鞋，身上裹著黃色的毛皮馬甲，在月台燈光下，十分醒目。

火車剛停穩，邊防檢查立即開始，進行蒙方入（過）境簽證檢查、物品報關等手續。先是一個高個蒙古邊防軍官依次到每個包廂，收走旅客的護照和另紙簽證，然後是海關和檢疫人員的例行檢查。令人吃驚的是，海關和檢疫人員均不會英語（後來我們發現，蘇聯和整個東歐國家也是如此），好在他們頗有自知之明，並不像以後的蘇聯海關官員和外國旅客老是糾纏不清。不過，隔壁車廂的幾個從中國探親回來的蒙古華僑，卻給折騰德夠苦的了，蒙古海關官員對他們進行了一個小時的詢問和搜查，這是當初中蒙關系的一個縮影。紮門烏德中西合璧建築風格的車站、和具有歐洲風格的車站廣場，明顯有蘇聯文化的影響。

第二天清晨，人們醒來，發現列車已是行駛在蒙古人民共和國的廣袤的沙漠草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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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8-4 05:43:59

中國像是一張桑葉，被蠶蟲吞噬的北部，便是眼前的外蒙古。從中蒙邊境的紮門烏德延展到蘇蒙邊境的蘇赫巴托，整條鐵路大動脈貫穿這個國家的南北。隆冬時節，冉冉升起的朝陽，一望無際的蒙古大戈壁，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下，滿目蕭條，荒無人煙。只是在極遠之處，偶爾發現零星的蒙古包，似戴玉盔，如披銀甲。曆代文學家和詩人，有過不少描繪不毛的，淒楚的塞外篇章，如今有了親身感受，以爲置身于中世紀或更遙遠的年代，如果沒有內燃機車汽笛提醒的話。
列車上有了變化，中國餐車留在二連浩特，現在挂上的是一節蒙古餐車，這除了是被強化的主權意識以外，對于相關國家來說，是個賺取外彙的機會和手段。從中國出發之際，我們帶上足足一大袋的方便面，夠我們倆橫穿歐亞大陸七天旅程的消耗，不過出于好奇心，我們還是跑到蒙古餐車瞧瞧，只見餐車空空如也，播送著蒙古音樂，沒有預想中的不堪入耳。幾個餐車服務員坐在餐車的另一頭聊天，廚房裏飄出燒烤牛羊肉的氣味，實在不敢恭維。一位身材茁壯，皮膚粗糙的蒙古姑娘迎上前來，打著手勢問客，結果我們用了一美元，買了個又大又硬的麸皮面包，應該說它只是值幾十美分，但是對方沒有零錢可找，最後給了幾顆包裝粗劣的糖果和兩個紀念章，上面印有象征畜牧業國家的蒙古大馬，一行英文字：蒙古國際旅行社。事後，有人告訴我們，無論在蘇聯還是蒙古餐車上用餐，化美元是頂頂不上算的，應該用蘇聯的盧布。這位熱心人用二十盧布換走了我們的十美元。我們激動萬分，感恩不盡，因爲按照當時蘇聯官方兌換率，二美金兌換一盧布。時隔半年，我們在維也納發現，那裏的銀行牌價是零點二五美元兌換一盧布。這就驗證了一條真理，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即使同胞之間。這位熱心的同胞就是二十六歲的高先生。
高先生身穿當下流行的運動衣褲，鼻梁架著時髦的茶色眼鏡。他是軍隊幹部子弟，中學畢業通過關系到了部隊，後進入某軍區足球隊，複員後在北京一家旅行社工作。他說，因曾幫助過奧地利國家鋼鐵聯合企業，一年前到了奧地利，旅遊簽證期滿又續了學生簽證，這次是回國探親重返維也納。自打北京上車以來，他一直打聽前往中歐的同路乘客，不久，我們知道他所攜帶的行李，有二十個之多，壘起來像座小山丘，比起劉先生夫婦的毫無遜色。據高先生介紹，奧地利這個介乎東西歐的中立小國，仿佛很適合我們生存。由于還沒有加入歐洲共同體，奧地利的居留簽證限制不嚴，只要能合法進入，就有可能改變身份，即有可能從觀光改成學生，甚至工作身份。我們要去的匈牙利正挨著它，我們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了。高先生告訴我們，他的一個北京哥們，背景過硬，在國內搞開發公司發了筆橫財，後跑到匈牙利，在那裏弄了一輛汽車，在一沒有簽證，二沒有駕駛執照的情況下，竟從布達佩斯開到維也納。現在，這位仁兄已經有了合法居留，憑著從他老爸那兒搞來的幾張出口許可證，他在奧地利開了貿易公司，混得很風光。相比之下，高先生自歎不如，自己的父親官銜未入流，做兒子的自然要次一等，只能跑跑單幫做小掮客。
到挪威，本應莫斯科換乘到北歐的火車，當初之所以決定到中歐，是因爲匈牙利和西歐近在咫尺，那裏的國家多，回旋的余地大，況且我們已有了比利時簽證，北歐是最後的王牌，暫且作爲緊急備用方案。高先生的信息，使我們信心倍增，布達佩斯相距維也納，不足三百公裏，到了布達佩斯，或許可以申請到奧地利簽證。大成是樂天派，開始想象不久的將來，我們夾著大學教材，在風景優美的維也納森林散步。據說，采珠人有一個忌諱，在割開貝殼前，不可奢望裏面有閃閃發光的珍珠，否則事與願違。這個傳說，後來在我們身上應驗了。
位于蒙中邊界兩邊的戈壁，是世界上第二個大沙漠，占外蒙東南部的三分之一.從窗口放眼眺望，十分壯觀，駱駝和野山羊，偶爾可見. 白茫茫的雪原大漠，一片原始生態景象。
火車上的社交圈子日甚擴大，其中不乏有一些外交人員，據說，他們乘坐火車可以領取飛機的盤纏錢，火車票僅是飛機票的十分之一的價錢，這樣可以積攢一筆不菲的外彙。其中有維也納的聯合國工業開發組織中國使團的社會事務參贊陳先生，和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二秘朱先生，當前者知悉我們遊曆各國，感到十分新奇，說，“若不是當今政策開放，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哪有機會跑出來看世界，不管怎麽說，這是件好事。”他是說了實話，中國已經告別閉關鎖國的過去，開始多元認同和與外部社會文化互動的時代。而從此我們也就開始了“既在此，又不在此”，“處處爲家，無處爲家”的空間互換。朱先生告訴我們，六七十年代時，乘坐這趟列車的，一般是代表團、外交官，政府官員、還有省委部委以上高官，少有老百姓。列車安保也很嚴格，有公安人員隨車。西方人稱之爲“神秘的東方列車”。作爲普通人，我們感到慶幸，如果沒有改革開放，哪有這樣的可能，確實如此。
上午在喬依爾站作短暫停留，一路飛速行駛，中午時分，到達位于蒙古中部的首都烏蘭巴托，它也是蒙古航空和鐵道的交通樞紐.列車員通知大家，客車將在這裏停靠多時，可以下車看看。火車一停穩，幾乎所有的旅客攜著照相機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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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1-12-26 19:50:12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 原創連載）

在郊外可以看到壯觀的風力發電站，金老板談到能源問題，石油和人類生活有密切的聯系，比如服裝離不開石油中提煉的纖維，再如一瓶礦泉水，通過尋找水源、開采、凈化、裝瓶、運輸等環節，最終需要消耗十分之一瓶石油，據統計，人一生中平均的消耗：穿著需要消耗三百公升石油、食品需要消耗五百公升石油、居住需要消耗四千公升石油、出行交通需要消耗四千公升石油…不一而足。

如果石油一旦用盡，當今世界立即回到沒有電，汽車和內燃機車的農業社會，現代工業文明剎那間灰飛煙滅，人類衣食住行如此依賴一種即將耗盡的能源，這樣嚴重的生存問題迫在眉睫，歷來卻是沒有引起多大的註意。七十年代石油危機後丹麥重視綠色經濟的發展，提出來爭取實現“對石化燃料的零依賴”，使丹麥成為可持續發展的社會。北歐國家具有這樣的前瞻性，令人矚目。當世界其他地方高枕無憂之際，斯堪的納維亞緊鑼密鼓著手後石油時代的應對措施，足足領先了幾十年，差不多一代人的光陰。

其實在丹麥減排與經濟增長不再是矛盾沖突關系，二戰後丹麥經濟飛速發展，但能源消耗量基本保持不變，二氧化碳排放量相反還降低了，這與它高能效的生產方式有關，同時歸功於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如七十年代以來堅持鼓勵風電，風電產業已經成為丹麥綠色能源的標誌，環保科技幫助丹麥提高工業出口，丹麥擁有全球一流風力渦輪生產廠商，出口產品占全球風能市場份額的三分之一，是既為國為民，又賺了大錢的典範。

丹麥七十年代就有國家能源計劃，開始了能源結構調整，大力減排和提高能效，以稅收手段強制低能效產業逐步改進生產方式，並將稅收反哺清潔能源產業，由於其未雨綢繆的危機意識，丹麥成為綠色經濟先行者，在新能源領域創造不少就業崗位。這裏的建築外層都用了保溫材料，用地暖供熱。有的郊外社區冬天取暖，靠的是太陽能、稻草和麥稈等可再生能源，基本不消耗燃油和天然氣。農田不使用化肥，農作物稭稈燃燒後的灰燼，被加工成肥料再用於土地，不斷循環，沒有汙染環境的垃圾。在歷史上，哥本哈根多次被選為“最適合居住的城市”。

在能源利用效率方面，這個人口550萬的國家穩坐世界第一把交椅。證明了一個國家可以在減少能源使用和碳排放的同時，實現經濟增長的目標。後來的聯合國氣候大會選擇在哥本哈根召開，看來不是偶然的。

丹麥人熱愛自然，尊重生命的程度，即使在歐洲也是首屈一指，丹麥一幅旅遊宣傳畫，是一位警察禁止所有車輛行人交通，以恭候大搖大擺的“鴨媽媽”帶領小鴨子橫穿馬路，據說是真實發生的場景。金先生告訴我們，他剛剛到達丹麥時，曾經在一家當地飯店工作，給丹麥廚師打下手，廚房中難免有饞嘴的飛蟲光顧，丹麥大廚告誡，可以將其趕走，但是不可傷害，因為“生命是上帝賜予的，神聖不可侵犯，即使它們也有生存的權利。”，聽起來有點極端，細想卻不無道理。一個連禽獸螻蟻都不會傷害的社會，又怎麽會破壞生態，自殘和漠視他人的生存權。


然後我們就驅車前往距離哥本哈根九十多公裏的歐登塞，是丹麥第三大具有千年歷史的城市，世界童話之王安徒生就誕生在這裏的蒙基莫萊街3 號。這是一條幽靜的羊腸街道，街口一側是年代久遠的深色平房。故居面積十幾個平方米，住著安徒生父母及6 個孩子，安徒生父親的制鞋作坊也在此。這位聞名於世的作家就在這兒度過了貧困的童年。父親病故後不久，當洗衣工的母親改嫁。安徒生從小困擾於拮據的生活，先後在數家店鋪裏做學徒，和世間不少大文豪一樣，根本沒有受過正規教育。

這裏展示有安徒生生平介紹，大量安徒生作品的手稿，信件，和一些名家創作的有關安徒生生活的油畫和雕塑，同時保留了當年陳舊的家具，和安徒生的衣物。

林先生悄悄對我們說，“讀文科的金先生是安徒生的崇拜者，據他說，當年只身闖蕩歐洲，直奔丹麥，安徒生作品在童年留下的記憶，起到潛意識上的作用。作為儒商每次待客，金先生都會帶人們到此一遊，樂此不疲，這次遇上你們兩個書生，說話投機，惺惺惜惺惺，當然也不例外。”

丹麥人舉止從容不迫，溫文爾雅，很少有驚慌失態心猿意馬的浮躁表現，輕聲說話，語速沈穩，這不單單是文化教養的問題，只有在一個有序的，價值觀架構和取向完好無缺的社會，才能做到如此心平氣和。金先生說，丹麥人天性快樂，好客，和西歐人不同，丹麥人沒有莫名其妙的民族優越感和夜郎自大，在丹麥幾乎沒有排外，種族和民族歧視。他們活得很質樸簡單又很性情之中，和物欲橫流的社會不同，丹麥人對金錢名利從不感興趣，沒有得隴望蜀貪婪庸俗的困擾，而是在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金先生告訴我們，和他所熟悉的港臺社會相比，丹麥社會幾乎聽不到股票房子之類的大眾話題，這裏沒有潛在的等級觀念，沒有攀比，自卑和妒忌以及嫌貧仇富，無論金錢、地位或學歷都不是炫耀的資本，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審美和世界觀，重要的是珍惜享受當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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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2-11-17 19:09:14

萍蹤傳書（原創 作者：李敏）



歸途中航老板順便帶我們看看市容，俄而雪聚，下個不停，可謂“白雪紛紛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風起”。奧斯陸市班輪碼頭北面，是個露天魚市。奧斯陸市中心小巧玲珑，航老板把車子停靠壹邊，帶我們徒步遊覽。市政廳是座帶有花圃噴泉的紅色建築物，前後布列壹系列現代雕塑，展現挪威民族生活的各個側面。市政廳東面不遠，望有壹座瀕海的古城堡。

我們來到有了人氣的中心大街，這條名爲卡爾•約翰的馬路有著名的國家劇院，戲劇大師易蔔生的雕像，就豎立在劇院前。莎士比亞時代之後，易蔔生開創了歐洲戲劇的新紀元，開拓了文學的心理深度和強化了現實的批判。易蔔生戲劇節是挪威最重要的文化節日。奧斯陸大學的建築具有羅馬風格，每年諾貝爾和平獎就在這裏頒發。文明史不長的挪威，卻出了三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

沿著大街走到盡頭即是挪威皇宮，表面看上去貌不驚人，敦實而不華麗。航老板告訴我們，後面的皇家禦花園，可是種滿了各種珍貴的喬木花卉。還有以湖泊爲自然背景的維吉蘭雕塑公園，是奧斯陸著名的名勝，遊人們可以看見五百余座雕像，分別用銅，鑄鐵和花崗岩雕成，公園雕像群以人生爲主題，充滿哲學的思索。

挪威的首都城區很大，給人漫無邊際的感覺。這裏絕少摩天大廈，據說十幾年前，政府打算推行大面積城市改建，卻遭到大多數市民的反對，甚至于激烈的街頭抗爭，最終政府讓步作罷，從此，大部分舊建築保留了下來，以後的所有市政建築現代化，只是在保留原貌前提下進行，如房屋內部設施裝修更新換代，包括地鐵的修建也只是避免街道傳統格局被破壞爲主旨。奧斯陸居民四十萬，外國人又很少，在街道上漫步，壹眼望到盡頭，前後不見人影。當地人都非常友善，陌生行人目光對視，必定微笑致意，看見婦女，男士們會很紳士地脫帽致敬，這種現象在其他國家並不多見。

挪威的國民生産人均值遠超美國，同時有壹整套從搖籃到墳墓的，覆蓋全社會的國民社會福利保險制度。北歐的基尼系數在西方世界名列前茅，高收入與低收入稅後只相差三倍，第三世界比比皆是的貧富懸殊現象，這裏不見蹤迹，是地球上最公正平等的地區。

挪威是現代福利國家的創始國之壹，典型福利國家是采用社會保障和經濟安全的體系，每個公民生來就是社會福利保險組織的成員，享有醫療、退休金、殘廢金等壹整套廣泛完善的社保支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兒童都在公立學校免費上學，義務教育期限是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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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2-12-1 02:53:2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每個人都有繼續求學深造的權利，高等學院免除所有費用，並且提供很寬松的獎學金和無息助學貸款，而且惠及所有外國留學生。因爲嚴厲的外國移民限制，外籍留學生在挪威大學畢業之後，按照規定必須返回祖國，在挪威就學期間所獲得的助學貸款，也就不需要償還，挪威的富有和慷慨可見一斑。

國家重點放在改善有子女家庭的生活水平上，除了每個家庭都可以得到法定的兒童撫養費之外，與婦女生産有關的假期條例也訂得非常寬泛。金陵飯店有個中國廚師生了對孿生兒女，除了其他福利以外，政府相關部門專門派來一位保姆，每天八小時協助休假的母親照顧孩子。街道的每個路口都安裝了指示盲人的蜂鳴器，還是覺得不放心，幹脆向每個盲人發放一條導向犬，可謂萬無一失。這裏的稅收體系限制了貧富過分懸殊分化，高福利制度有效遏制犯罪率。

這裏常常看見一種奇特現象，每天早晨，超級市場將人們電話訂購的物品，送到花園或房門邊上，主人下午回家，才提進家門。即使一個慣偷到了此地，也不忍心擾亂了這樣路不拾遺的風尚。挪威人享受著二十世紀末期最富足的物質生活，卻保留了自然純樸的田園詩般的民風。不過問題是，在這片地球北端的淨土上，在現代文明負面的侵襲之下，這種桃花源的境界還能持續多久？

在文化方面，挪威社會幾乎全盤的美國化，卻不見西歐常見的複雜社會心理：對美國文化滲透的某種逆反。人們的衣著打扮，乍看極其隨便，不修邊幅，細看有突出個性的表現，除了有超越時空感的“都市瘋狂”，“現代印第安”格調以外，也洋溢著挪威人從祖先繼承下來的粗曠豪爽，桀骜不馴的風格。電視電影，幾乎清一色的英美大片，其中美國又占了大多數。由于更新率過高，這裏的影視界幹脆原版播放，只是在銀幕下打出挪威語字幕，這樣倒是便利了我們。在挪威聽到英文，更是一種親切感。

十八世紀之前奧斯陸根本算不上城市，連市鎮都挨不上，只是打魚族的一個村落，直到拿破侖時代才開始漸漸蘇醒，十八世紀末也不過是兩千多人的小集鎮，當時的著名畫家愛德華•蒙克畫筆下的奧斯陸，死氣沈沈，陰森憂郁，蒼白的人生，幽靈般的男女如同行屍走肉。即使是二十世紀初時，奧斯陸的人口也只有一萬人。

然而十八世紀的英國完成資産階級工業革命，而中國正值“天祚神聖，寰宇一家”的康乾盛世, 萬國衣冠拜冕旒，有著世界最遼闊的疆域， 經濟生産總量遠高于西方。近代史的中國和北歐，無論國力，民智和文明程度，根本不是一個等量級別，以後不經意的賽跑，雄獅睡著了，兔子卻攀到了山頂。想到這裏，心裏就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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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2-12-14 23:32:1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山窮水盡的我們在城裏到處亂竄，找工作是當務之急。奧斯陸總共二十多家中國飯店，幾天來我們幾乎跑遍了，滿嘴的拜年話，口水也幹了，腰也塌了，答復卻是一模一樣：沒有工作身份，不敢聘用。值得一提的是紫竹飯店和豪門飯店，兩位老板均和伊先生及航老板是當年一條船上的同伴。紫竹飯店的鄒老板先用酒食厚厚地款待，然後把我們送到飯店外的最後一級臺階邊，說道：

“不是我不給面子，挪威政府查禁黑工，我用了你們，罰款是小事，你們被驅逐出境是大事。”說完，往我們倆的手心塞錢。我們哪裏肯收，但鄒老板非常誠懇地說，“留得青山在要緊，你們需要錢，我鄒某只能幫到這一步，說來慚愧，請看在伊先生的面子上，依我這一次吧。”後來我們聽說，他的紫竹飯店生意一般，但是對人卻是十分慷慨。

豪門飯店的章老板，讓夥計端來一大盤蛋炒飯和兩大杯可樂，要我們非得通通吃下去不可。章老板西裝革履，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初看像是個溫文爾雅的學者。當他知道我們是大學生時，非常羨慕，仿佛他的整個家當還不如一張大學文憑，感嘆道，“本人只是讀過幾年的私塾，半輩子泡在海裏，現在又在這片凍土當鬼佬的夥頭軍，恥辱啊！是沒法子的事呀！”章老板認為，作為海外華僑不能數典忘祖，“不必於世事件件皆能，惟求與古人心心相印。”

一說起祖國，便動了真情，章老板的眼眶滾著淚水。他不贊成我們出來，但是表示理解。章老板告訴我們，中國政府官員訪問挪威，按慣例在使館召見當地華僑，下次他一定力諫忠言，希望將軍們（他把所有的中國政要都尊稱為將軍，大有古人之風範）以社稷為重，愛惜子民，使年輕才俊安居樂業，不會像沒娘的孩童，流落異國他鄉。最後，章老板建議由他出面，在挪威中國餐館的店主中募捐一筆款子，作為我們回家的盤纏。很遺憾，我們只能謝絕他的一片好心。

看來中國飯店是無望了，轉念一想，為何不到挪威人那兒一試？我們開始在奧斯陸全城細細求索，很快發現在城裏根本找不到工廠，後來在歐洲住久了，知道由於環保的原因，工廠的設立一定是遠離城市，而且即使藍領，也必須受過嚴格正規的職業培訓。挪威是世界第四位航運大國，輪船需要水手，碼頭需要力夫，這總該沒有錯吧。

我們來到了海港。奧斯陸港是海鳥的天堂，老遠就聽到它們響徹雲霄的歡叫聲。這裏的客運碼頭，使人領教了這個國家發達海上交通網絡的規模，除了國際客運以外，這裏的現代化渡輪和巡航汽船，聯結了濱海市鎮及各個島嶼以至於小漁村。站在港口遠眺，群山峻嶺、峽灣綿延，湛藍海天融如一色，美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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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2-12-29 05:28:1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南森，這位挪威極地科學探險家兼藝術家，當年正是從此地出發，駕船橫跨北冰洋和滑雪穿越格陵蘭冰蓋。來到奧斯陸這個曾經的探險家樂園，仿佛精神上與古人相通，我們都有點飄飄然了。這裏有數不清私人遊艇，五彩缤紛、美觀各異，遊艇便成了奧斯陸人不可或缺的用品，就象中國人的自行車壹般普及。

當地人與大海結下不解之緣，泛舟出海，穿越峽灣，橫渡大洋，乘風破浪，駕船前往瑞典，冰島等北歐鄰國遊覽串門，成了奧斯陸人生活方式的組成部分。總算找到了貨運碼頭，看來我們又錯了，整個集裝箱碼頭，高度機械化，根本用不到人力；現代化的萬噸貨輪，編制人員有限，而且都是受過專門職業訓練，和當年海盜船的水手大相徑庭。看來到北歐當民工是無望了。

臨出國之前，得知我們可能前往挪威，有人問，“挪威何許國也？位于非洲還是美洲？”這是其壹。其二是有人叮囑，“妳們到那兒可要多帶鈔票！”因爲奧斯陸是全球物價水平最高的城市，日常消費品價格要比國際平均水平高出將近三分之二。然而當我們北漂到此地，恰恰到了壹文不名的境地，其壹其二算是黑色幽默。金陵飯店住宿時間屈指可數，我們到處打聽廉價旅館，每次都很失望。對于我們來說，這裏的房費簡直是天文數字。

在金陵飯店和柳老師家的往返途中，有壹棟建築物，周圍花園環繞，芳華鮮美，落英缤紛。透過玻璃幕牆，可依稀看到門廳內的總服務台Reception，不同膚色的人出出入入，說是醫院，看來不像，旅館倒是差不離。跑進去壹打聽，果然是個Hotel,只是不對外營業，目前是作爲奧斯陸難民收容所。

挪威是日內瓦難民國際公約成員國之壹，接受因政治，種族和戰爭原因請求庇護的各國難民。進入挪威國境的難民，首先被安置在這樣的地方，等待有關機構的甑別。期間衣食住行均免費，每月政府發有零花錢，難民行動自由，晚上回所休息，如果外出過夜，事先向管理部門打個招呼即可。Hotel和專業酒店並無二致，這裏有餐廳，酒吧和標准客房，工作人員爲難民們料理壹日三餐和清潔衛生。

Reception的壹位穿著性感的漂亮小姐，聽說是來找工作的，即帶我們來到經理辦公室。主管是壹位略微發福的先生，說的壹口流利的英語，先是對我們介紹了收容所的情況，他說很願意讓我們當清潔工的替補，最後請我們出示勞工許可的電腦編碼，我們說僅是觀光身份而沒有工作簽證。

經理先生大吃壹驚，連連道歉，“真是對不起，事先以爲二位具有工作身份。遺憾的是，因爲敝國法律，無法錄用妳們，多多原諒。”空歡喜壹場的我們，走出了Hotel，大成仰望青天，大發感歎，“和那些難民相比，我們才是真正的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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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3-1-11 04:24:07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壹路上打趣，既然不能爲難民工作，幹脆當難民罷了，事實上我們也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就是次日，收到出國以來第壹封家信，是由妻子托英國的伯父郵件捎來的。我們橫穿歐洲，每到壹處必投書信回家以萍蹤寄語，讓爲之擔心受怕的家人知道我們的行迹，然而壹路沖刺，馬不停蹄，我們絕無收到回信的可能。確定前往挪威以後，我通知家人並讓其先行寄信到倫敦，再由事後知曉我們地址的伯父轉寄給我。看到妻子和姐姐的筆迹，家書值萬金，真是高興極了。信中附有伯父寄來的關于家族詳細史料如下：

“父輩出身華僑富商世家。祖父李斯苞，弱冠懷大志，負笈集美，以卒業赴馬來西亞，從兄習賈，孝悌友恭，協力建樹，事業有成，爲馬來西亞華僑橡膠商之翹楚。祖父雖壹介書生，唯任事剛毅，師朱陶之衍，有古人之遺風，對社會公益事業，躬身盡瘁，不露面鋒，不苟釣譽，敬敷民教，義囊解處，桃李滿蹊，沐浴春風，輸財籌赈，救濟難民，捐建抗戰殉難烈士公墓，爲祖國哀兵義戰而效力。”

“二戰期間，祖父與族群同胞數百人，被日寇殺害于家産橡膠園之中，祖母攜六位子女同時殉難，遺下長子倍德和孿生子光前裕後。伯父倍德行醫，英國博士；父親光前行船，交大畢業；伯父和父親爲馬來西亞共産黨和抗日義軍創始人，解放之時應中國政府邀請海歸，投效于新中國。叔父裕後即留守僑居馬來西亞，繼承其父兄産業從商。伯父爲上海名醫，父親光前參與創建新中國海軍，後爲遠洋輪船長。文化革命二人均受到沖擊，此後伯父攜全家定居英倫。”

史料中有不少內容原先並不知曉，讀後讓我大爲震動。伯父的意思十分明了，壹則當年海歸報效祖國，文革遭受迫害，晚年攜家遠走英國，是前車之鑒；二則作爲華僑世家的子弟，無論身在何方，滿腔熱血的愛國情懷，應該始終不變；另則伯父就我的情形咨詢了英國律師並附上律師函，建議我申請入境簽證，進入英國或者馬來西亞再做打算。西歐是法制社會，獲得合法居住權，至關重要，如果淪爲非法移民，身心無限期遭受折磨，可能永無出頭之日。

屋漏偏逢連夜雨，不久我們接到航老板的通知，五位中國木匠即將抵達金陵飯店，我們必須離開宿舍。高情厚意的柳老師夫婦當即表示，讓我們倆住過去，擠到他們本來狹小的寓所，實在是說不過去，又沒有其他去處，我們各自的荷包被翻了個底兒掉，早已亮起了紅燈，如果在挪威沒有生存可能，卷鋪蓋跑路的盤纏都成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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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3-1-25 00:11:12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奧斯陸的早春淩霜傲雪，雖然沒有松，竹，梅作歲寒三友，街道上的玉樹瓊枝，潔白素裝，也是分外妖娆。在冰天雪地中仿彿什麼都固化了，唯有路邊海德羅石油公司的綵旂飄飄，不禁想起唐代岑參的七言古風：“北風捲地白草摺，鬍天‘三月’即飛雪。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旂凍不繙”。  “瀚海闌乾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裡凝”，我們白天在外奔走，傍晚步履艱難迴到傢中，一無所穫。劉老師伕婦去了飯店，我們在燈下討論下一步方案，小主人貝貝坐在桌邊，手支甜甜的小圓臉，好奇地聽著我們的談話，雖然什麼都不明白。大成心理素質不錯，歷來樂觀有餘，現在看來也是心事重重，我們說說停停，停停說說，不著邊際，沒有效率。大成起身，牽著貝貝的手，讓她迴客廳看電視。他迴來眨眨眼，神色有點異樣，平時的雙聲叠韻越髮明顯了。  大成艾艾地說，“你也看到，奧斯陸的居民十分富足，心地又很善良，不如從明天起，我們倆上街頭行乞，”他接著解釋道，“乞討本是彿教語，古代和尚託缽以求佈施，落落大方，西遊的唐三藏當年也是要化緣的。況且我們是迫切的求助，不是因為可憐。”他說的那樣高調，試圖說服我，聽者心頭還是不免一陣刺痛。  我沉默了半響說，據《朝野僉載》記載，唐朝巧匠杨務廉髮明了木製的僧人，拿著碗說：“佈施！” 自動行乞，市人競相圍觀，生意興隆。杨木匠之所以用木偶代替自己，恰恰說明行乞也是有成本的，就是人的尊嚴。所以做人要“不為窮睏而改節，任憑世道如頽波，我心如砥柱”。  作為生活體驗，不要說當乞丐，即使乾綠林學剪徑也無妨，但是如果作為生活手段，我反對。古人言：“末路不怠荒，才是真正英雄”，我們有勞動的能力，就不會沒有生存的希望，伸手討乞不僅感情上過不去，要緊的是使人墮落，會因此喪失運用正常生活手段的願望和本能。  大成說：“吾若萬裡長江，何能不韆裡一麴！”他的意思是，大丈伕能屈能伸，生活就是要不擇手段，主要的障礙是所謂的羞恥心或負疚感諸如此類的東西，勇氣來自於打破陳規。對此我委實不敢苟同，雙方都很激動，尺長寸短地爭論起來，任我們倆自詡雄辯高談，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勸服對方。撇開意見分歧不說，不同尋常的話題和爭論，錶明我們山窮水儘的非常睏境。  第二天，大成一早外齣，雖然沒有明說，我心裡很明白。黃昏時分大成歸來，他不說什麼，我也不問什麼，隻是從他的複雜神情，透齣幾分難以掩蓋的壓力和焦慮，我相信，即使他真的實踐了什麼，雖然為之珮服其勇氣，現在他至少開始懷疑自己，反思因而付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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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3-2-12 04:15:5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不久我們偶然找到一條生路，爭議也就自然消失。在奧斯陸，沒有巴黎那樣繁華的夜生活，也沒有維也納那樣密度的文化場所，地處靠近極圈的寒帶，北國的峭寒和漫漫的長夜，蹲酒吧站舞廳泡飯店，成了消遣最自然的選擇，人們在那裏暢懷盡興，一醉方休，酒精飲料是常規的助興之物。夜幕降臨的大街小巷，東倒西歪的醉鬼，比比皆是。人行道上，綠化帶邊，各個角落都丟棄著無數的酒瓶。
我們和柳太太到購物中心，發現一種酒瓶回收機器，顧客們把空瓶挨個放入，可以根據電子記錄器顯示的數字，在結賬處取得款項。才思已盡的我們觸發靈感，收集酒瓶應該和當地勞工法沒有抵觸。柳太太說，這是個好主意，實際上早已有人用過此法。早年航木匠生活拮據時，就曾率領一家大小開風氣之先，駕著一輛小貨車，走街串巷掃蕩酒瓶。“一語點醒夢中人”，多虧柳太太的指點迷津，原來一盤死棋，現在又活了，拾荒總比乞討來得體面。既然有了先例，從此我們操起這個“自由職業”。
接下來要解決物流問題。在馬路邊，樹叢中經常可以發現不上鎖的自行車，原來在這裏，自行車是作爲春夏季健身之用，隆冬來臨之際，往往被隨手丟在遺忘的角落。我們得以挪用充當運輸工具。看著這個路不拾遺的朗朗乾坤，開始很有負罪感，畢竟是有偷竊之嫌，況且寒冬的挪威，根本沒有人騎自行車。兩個亞裔男子，蹬著上下挂滿酒瓶的單車，縱橫奧斯陸城區，可想有多顯眼。
我們一邊幹，一邊互相打趣，光憑整頓市容一項，奧斯陸市政府該給我們頒發獎章才是。我們搜索公共地界每一個角落，就像老道的掃雷工兵。拾瓶子必須掌握時辰，最佳時間段爲半夜至淩晨，因爲夜半時分，丟棄的酒瓶數量達到最大值，我們二人“夜襲隊”的緊張工作，可以一直持續到拂曉。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之際，別動隊的幹活，可以無所顧忌，如果衆目睽睽之下，畢竟難免感到有失臉面。接下來該詛咒的強大對手，奧斯陸市政的機械化清潔工出動，地毯式地把酒瓶掃蕩一空，運作效率之高，速度之快，不是我們遊擊隊員可以望其項背，也就到了鳴金收兵的時刻。
我們跑到居民住家的後花園，打開塑膠的分類垃圾箱，或者爬到路邊集裝箱式廢物櫃中，翻騰我們所要的東西，在那裏面，我們往往可以看到各種丟棄的家具電器，許多幾乎是完好無缺，國民的富裕程度，可想而知。如果說衡量一個國家的GDP,看看該國的垃圾桶即可知曉，不無道理。
有一天，我們正在埋頭工作，突然發現路邊站著一個警察，托著下巴望著兩個灰頭土臉的東方人，我們趕緊解釋，這是自己的收藏愛好，何況這都是些廢棄的物品，不是嗎？這位大胡子的挪威巡捕聳聳肩膀走開了。看來他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我們，雖然聽來匪夷所思。
小貝貝是編制外的幫手，經常放學回來，一進門就嚷道，“舅舅，一路上我又給你們撿到幾個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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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3-2-22 05:34:14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挪威的華人大部分集中在奧斯陸地區。挪威國土顯狹長形南北走向，奧斯陸位于最南端，越朝北，人煙越加稀少。據說有壹個華僑，跑到挪威和蘇聯邊境開飯店，挪威政府大爲贊賞，通報嘉獎，這位仁兄開設飯店的貸款，由政府提供擔保，聽說飯店生意火爆，在那裏，飯店也是絕無僅有，別說是中國飯店。

我們討論，在進壹步窮途末路的情況下，幹脆深入挪威北部討生活。挪威的北端位于泓峥蕭瑟的北極圈之內，到了六、七月份那裏根本沒有黑夜，可以看到夏日的午夜太陽以及美麗的北極光，即便想想也挺浪漫。北極圈中的斯瓦巴特群島，有著終年不化的冰海雪原，是北極熊和愛斯基摩人的永凍世界。據說，那裏壹個雞蛋砸到地上，就會如同皮球般地彈跳起來。

挪威保持有兩千名礦工常年生活在斯瓦巴特群島，半年輪換壹次。我們打算到達那裏以後，爲挪威礦工充當夥頭軍，服務于極地的居民，想必應該能夠感動上帝和挪威當局。我們草擬了壹封給挪威國王的英文信，同時抄送政府，國會和報社。同樣富有想象力的柳老師表示大力支持，他將要給我們配備越野自行車，禦寒皮衣等裝備，使我們順利到達地球的北角。

柳太太堅決反對，埋怨丈夫非但不勸阻，還跟著想入非非，她害怕我們成了北上不歸路的凍死骨，“那是北極，外面多呆壹會就成冰棍，多少探險家送了命，虧妳們還想得出來。妳們都是有妻兒的，萬壹有個閃失，如何對得起家人。”

奢太太知道這個消息，也急忙趕來勸告我們，她和奢先生商量下來，認爲這個計劃太過天真，萬壹挪威政府不予同情，我們連延期簽證的喘息機會都可能失去。所以不宜輕舉妄動，還是暫時逗留奧斯陸從長計議，設法積累些錢和申請其他西方國家的入境許可。

芙廬飯店是奧斯陸爲數不多的台灣飯店，于老板著裝壹身名牌，附庸風雅，與水手出生的航老板不同，沒有那種滄桑之感。他有著人五人六的樣兒，注意保養，打扮入時，鼻梁架著鍍金眼鏡，給人第壹印象就是精明油滑，卻猜不透的是，開飯店前他究竟是幹什麽的。我們來到了奧斯陸，在袖珍的華人社會成了頭條新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于老板讓人找到我們，壹見面，即開門見山讓我和大成幫他打工，我們感到十分吃驚。

原來是因爲勞資糾紛，芙廬飯店四個香港師傅，突然壹夜之間失蹤，臨走還破壞了于老板的冰庫，令他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在移民管制極其嚴厲的挪威，找到壹份黑工，是天上掉下的運氣。于老板說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月薪五千挪威克朗，對于日暮途窮的我們而言，這無疑是壹筆不菲的財富。而于老板，確實是揀到兩個便宜貨，和挪威人相比，這樣的薪酬是二十多年前的水准，即使按照充滿潛規則的華人社會標准，也只是華僑正常工資的三分之壹。從此，我們進入遠離主流社會的邊緣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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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3-3-8 06:36:0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和金陵飯店不同，芙廬飯店的服務生是清一色的外國人，其中除了挪威人以外，有南斯拉夫人，摩洛哥人，老領班來自西班牙。在廚房裏，自然以中國廚師爲主角，勤雜工由東歐，南歐，非洲和印度次大陸的各種移民充當。廚師長姜舒倫和廚師蔡，王三人均來自台灣。

台灣師傅的人品和素質不錯，有著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廚師長姜舒倫是個典型的職業廚師，長期和爐頭油鍋打交道，性情火爆，往往連東家也不放在眼裏，如果于老板在不合適的時間出現在廚房，姜大廚會對他說：“哪兒涼快那兒呆著！” 至于那些進廚房端菜的外國侍者，噤若寒蟬，經常被廚師長劈頭蓋臉罵出去，相比之下，對我們要和顔悅色許多，令人感到同胞體恤之情。

作爲不辭而別的香港師傅的頂替，我們主要的工作是大量的切配，外加搬運（倉庫和冷庫均設在地下室）。一上班我們簡直成了牛，每天連續工作十三個小時以上，才能剛好抵上原先四個人的工作量，並且于老板還不斷地增加額外的工作。心甘情願的我們幹得不亦樂乎，證實了一句經典的老話：人們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

首先我們開始整頓亂糟糟的大倉庫，將所有的大米，食品和飲料，重新排列囤放，用重堿刷洗廚房和庫房的陳年汙垢，把幾百件工作服洗滌一淨，總之，于老板可以讓人沒有一秒鍾的喘息。飯店的生意極其興隆，我們的工作也就越發繁重。

常規的工作是，把大塊的凍肉從冰庫提出，剔骨去皮，幹的是當年庖丁解牛的行當。一開始生割硬砍，不知順著肌理筋骨，久而久之，遊刃有余。粗加工後，進入細加工的程序，即先在切肉機上刨成條狀，然後在砧板切成肉片或肉絲，最後放入塑料桶上漿挂糊，此刻必須卷起袖子，將大半個胳膊插入，在加了水，菱粉和調味品的肉片肉絲中不斷攪拌。

鹹漬對皮膚刺激倒是其次，但是冰徹的痛感滲入骨髓，難以支持，要兩條胳膊輪流交換。另一個日常工作是將整桶的凍大蝦去殼剔腸，這不是太糟糕的工作，可以坐在權當板凳的醬油桶上，暫且解解腿乏。每天有一大半時間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度過，咱們倆常常自我戲谑“白區的地下工作者”（一九四九年前在國民黨統治區的地下共産黨），資本主義的挪威王國白雪茫茫，自然是白區無疑了。

我還有一個特殊的額外工作，即隔三差五爲于老板擦車一次，要求是一絲不苟。這是一輛奔馳500，時價十二萬美金豪華轎車，和他無名指上的大鑽戒一樣，是于老板最爲炫耀的東西。開著嶄新的奔馳車，在奧斯陸招搖過市，用于老板的原話是：“太拉風了！”

每次溫水洗車以後，我用全棉紗布擦幹車身，然後開始打蠟抛光，增進車漆光澤，用麂皮擦拭以達鏡面效果。接下來是汽車內飾美容：對儀表台、頂棚、地毯、腳墊、座椅、座套吸塵清潔保養。爲了嘉獎我的敬業精神，于老板特許打開一流的汽車音響，系統在全車十二處配有喇叭，車門上也有三組揚聲器，宛如置身于音樂廳歌劇院般現場享受，讓我一邊工作，一邊聆聽北歐歌星令人過耳難忘的絕活—熱情奔放的藍調搖滾。

雖然汽車的主人太過吹毛求疵，不過每當服侍這輛高級小車，無疑是我最爲陶醉的時刻。當撫摸著烏黑油亮的車身，不禁心想，今生今世若能開上這樣漂亮的汽車，也不枉世上走一遭。早年在挪威的汽車美容經曆，使我落下了這方面的潔癖和嗜好，以後的歲月，只要看到汽車有點塵土，無論是他人還是自己的，都會有上前擦洗不可遏制的沖動，就像電影“摩登時代”中的卓別林，他從流水線下來無法自制的機械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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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3-3-22 03:23:1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爲了實現邊際效益最大化，于老板把飯店每壹寸可以生錢的地方，都合理安排了，自己卻龜縮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倉庫壹角，與我們爲伍。與其說這是辦公室，還不如說是個狗窩，活像現代版吝啬成性的葛朗台（巴爾紮克小說《歐也妮•葛朗台》的主人公）。于老板每次走向地下倉庫的盡頭時，總會跑過來順便看看埋頭苦幹的工人，很潇灑地談幾句他的人生哲理。

“這個世界哪有什麽平等？”他取下金絲邊眼鏡，用白手絹抹著鏡片，咧嘴壹笑，“我當老板的整日晃悠，而妳們拼死拼活爲我賣命，不是嗎？”取笑我們是于老板莫大的樂趣，但是我們並不感到被挖苦的滋味，他說得很在理，不是嗎？

“有錢便有壹切，這才是樸素的真理。政治家編織了那些神話，不過是給百姓灌迷魂湯，結果呢，這個社會更不平等。幾十年的光陰，藥性已過，早不靈了！” 于老板告訴我們，剛到挪威的時候，他只是個兩手空空的小癟三，靠著過人的勤奮，忍辱負重，最終創下如今這等家業，有了暴發戶的榮耀，而且對這個世界的真正內涵有了發言權。

于老板苦口婆心的教誨我們，“江河蜿蜒而進，山巒有谷而存”，要忘記自己的過去，放下知識分子的身段，壹切從頭做起。爲人要切記“吃虧就是便宜”這個座右銘。除了其中高深的哲學含義以外，同時我們也理解他的暗示和弦外之音，就是多幹活少計較報酬，至少是在他這裏。雖說“逢小人不行君子之禮”，不過我們記住“君子當秉承陽剛之道，也應懂得韬晦委婉”的古訓，對于老板還是保持彬彬有禮，端誰的飯碗就聽誰的咬喝，不是嗎？

于老板對勞工關系的直言不諱讓人欽佩不已，他說“在奧斯陸，航老板人稱‘老狐狸’，我于某爲‘小狐狸’，他來自香港，我來自台灣，不同的經曆習性差得去了，不過愛錢是共同的嗜好。我們倆經常壹起飲酒，商量應對勞工的對策，結果壹致同意跟員工不必置氣，用‘騙’最爲行之有效。騙人不犯法，我們有騙人的自由和本領。”看來即便是中國飯店的店主，也要有通權達變之道。

他最鍾愛的話題是女人，並且告訴我們，他有三個老婆，還有走馬燈般難以統計的情人，“和壹般人的區別就是，成功人士應該占有更多社會的資源，做老板的有錢有美女，多多益善，天經地義。” 于老板認爲，尋花問柳無疑是人生壹大樂趣，只不過性病倒是個傷腦筋的問題，話鋒壹轉，“拼死吃河豚”，浪漫得夠有氣魄的了。

作爲台灣僑界挪威首領，他有壹張蔣經國接見的照片，放得大大的，擱在辦公桌上。于老板對我們眨眨眼說，“不過嚇唬嚇唬人而已。政黨均是壹路貨色，美國總統也不是個東西，大家都說我不幹淨，比起我來搞政治的要肮髒五百倍，信不信由妳！”這話撂得寸，可丁可卯，有點意思，至少是于老板自己這樣認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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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3-4-5 03:55:47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有一次我們結束一天的工作，在下班的路上，已是半夜時分，突然發現整座城市的每個公共角落，路邊的綠化帶，馬路的街燈下，都隨處放了打開盒蓋的新鮮蛋糕，五光十色，數不勝數，仿佛是天使的生日宴會，奧斯陸城成了童話世界。“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街區空無一人,萬籁俱寂，天上又開始下雪了。

我們來到一座小橋，坐在冰冷的石欄上，看著眼前精美絕倫的食品，之前探其究竟的好奇，已被強烈的食欲所取代，不禁垂涎三尺，實在按捺不住，我們兩個盤腿而坐，分吃了一只慕思Cake，滿嘴檸檬蛋糕的清醇，酸甜略帶淡苦，空氣中彌漫著奶油中濃濃的朗姆酒香。

一路上我們還拾了好大一摞，興高采烈地搬回家，心想也可給柳老師一家嘗個鮮。後來才弄明白，這天正逢挪威傳統宗教節日，當地居民准備各種糕點放在戶外，以飨安琪兒化身的飛鳥，作爲貢品乞求福佑平安。同樣下班那樣遲的柳老師夫婦，和我們在家門口撞個正著， 讓咱倆趕緊把嗟來之食放回原處，面對這些令人羨慕不已的蛋糕，我和大成多少有點依依不舍。

奧斯陸外事警察局一次性給了兩個月的居留，我們像延長了生命一樣高興。現在必須預備後路。每天上工之前，我們奔走于各國駐奧斯陸的使領館，開始密集的簽證活動。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上午奧斯陸城市街道空無一人，車輛很少。駐奧斯陸各國外交機構，混雜在幽靜的居民區，沒有戒備森嚴的警力展示，毫無任何特權的標志。腳高腳低雪地行走，我們一路按圖索骥。刺骨寒風迎面撲來，外面的氣溫降到零下二十度，話又得說回來，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

駐在這個地球北端富裕之國的外交人員，大多輕聲輕氣，笑容可掬，令人心情舒暢。葡萄牙簽證領事官員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妙齡女郎，她對我護照上身穿學生裝的黑白照片十分感興趣，遠東的中國對她來說是個夢幻世界。英國使館的中年領事風度翩翩，他很委婉問及申請人的經濟狀況，當我們笨拙地從衣兜往外掏錢以資證明，他攔住我們連連道歉，表示自己並沒有令客人難堪的意思。

從法國使館出來後，無意中發現以色列使館，保安級別之高是個特例。 這是一棟貌似醫生診所的獨立小樓，只是出于好奇，我們按了門鈴，對講機開始發話，用英語詢問我們的國籍，有何貴幹。同時，門上的監控攝像頭開始轉動，嘶嘶作響，無疑裏面的屏幕顯示的是兩個亞裔人士，至少不像巴勒斯坦的刺客。我們被放進一間狹小的前室，一個以色列安全人員說了聲對不起，從頭到腳搜了我們全身，確保不是敢死隊員。

過了半晌功夫，厚厚的防彈玻璃後面，出現了兩個以色列官員，其中一位通過擴音器再次問道，“您們是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嗎？”從半尺厚的混凝土牆的一個窟窿，我們塞進自己的護照。他們新奇地看了老半天。最後他們打開一扇鐵門，很客氣地請我們進入使館的會客廳，說他們的上司要親自和我們談話。

以色列領事身材魁梧，上來熱情打著招呼。他告訴我們，以色列駐奧斯陸使館是第一次接待中國公民，十分榮幸，盡管兩國目前尚未建交，還是非常歡迎我們到以色列作客。我們注意到他的右手缺了兩個手指，不禁聯想到猶太國和阿拉伯諸國之間數次殘酷的中東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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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4-9-14 23:14:32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說話間，他們來到一個奇特的巨大建築物前，兩個門柱由金藍紅綠各色的圓球疊加而成， 整棟大樓如同頑童的積木拼湊起來，其窗戶大小不一，方圓錯落，外墻上畫有蘋果草莓、水母等彩色圖案。高聳入雲的高塔上端，有一個貼有彩色花紋的碩大金色圓球，陽光之下色彩斑斕金光燦爛，初看就像電視發射塔上的旋轉觀光廳。羅伯特夫人說，這個童話世界般的建築，是首都十大觀光景點之一。著名的維也納垃圾焚化廠全天候運轉，每日二十四小時不停地處理維也納市大量的垃圾。它同時也是發電廠，垃圾焚燒產生的熱能用於發電，供應給維也納數十萬戶家庭。

每天上萬噸的垃圾高溫焚燒後，廢氣進行多次復雜處理，經過嚴格過濾，最後成為符合環保標準的氣體排出。高塔上的大金球即是廢氣排放中心，焚燒後產生的物質，大部分用於制造建材，同時產生的熱能，進入八座熱能供應站，連接成了長達八百公裏的遠程中央熱能輸送網絡，為維也納市幾十萬家住戶供熱（氣、水）。類似維也納這種集垃圾處理與遠程供熱於一體的現代化企業，遍布奧地利各州，確實是這個國家的環保工業傑作和驕傲。在奧地利城鄉，處處碧水藍天空氣清新，也就完全不奇怪了。

維也納垃圾焚化廠的設計家，是奧地利著名的藝術家和環境學家“百水”先生。他的作品往往有植物和水的主題，以五彩繽紛和裝飾性線條聞名於世，奧地利有多座公寓、教堂、飯店和醫院等建築，出之“百水”的手筆。人們在工廠內外聽不到噪音也聞不到異味，正因為先進的處理方式和完全沒有二次汙染之虞，維也納市政府將其建造在市中心的居民區，成為各國遊客必到的景觀之地。

娜塔莎說，在一次“奧地利可持續發展戰略”的研討會上，當聽到演講人說到，“奧地利應當保證子孫後代有一個不依賴於自然資源消耗的高質量經濟增長、享有更多更好的就業崗位、社會福利保障和擁有一個良好生態環境。”，全場掌聲雷動，此時此刻的她意識到，自己投身的環保事業是多麽的神聖。

中午時分，金色陽光灑滿街區每個角落。羅伯特夫人帶領客人來到飯店用餐，這是位於維也納第一區的奧地利傳統餐館，位置很好，左側是奧地利聯邦總理府和外交部，右側既是維也納“鉆戒”內環路，車水馬龍的環路對面，就是維也納一景的市政大廈，十分壯觀。

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侍者，引領客人來到臨街靠窗的雅座，帶著白色手套的雙手，為女士拉開飾有鑲嵌的古典式皮椅。娜塔莎讓年輕人坐下，給大夥點了飲料，然後走向吧臺的電話機。不大一會，她招手示意小甄過去聽電話，從另一端傳來黃先生的家鄉話，說他們也已經到達維也納，這次多虧藝術家夫人的幫助，才有了圓滿的結果。既然夫人如此熱情好客，恭敬不如從命，一二日後再來接他們，期間讓夫人陪同他們看看這座美麗的城市。

回到餐桌，興致勃勃的娜塔莎和大家碰杯，歡迎他們來到維也納，甄姑娘也代表青田小組，衷心感謝藝術家夫人一路無微不至的照應。娜塔莎笑道，“我應該感謝你們，是你們使我回到年青的歲月，當年我只身來到奧地利，也不過是你們現在的年齡。你們的人生道路還很長，祝福你們有一個美好的將來，孩子們。”

在上正餐之前，侍者給每人來了一道雞蛋餅牛肉湯(Frittatensuppe)，清香可口。此時傳來莫紮特作曲的奧地利國歌，從餐桌邊臨街的窗戶看出去，不起眼的外交部建築前的小廣場上，奧地利聯邦總統正陪同一位外國元首，檢閱奧地利三軍，儀仗炫赫。雖說是政治中樞和機要之地，也不過只有兩個大腹便便的警察在一邊站立，儀式並沒有引起周圍來往過客多大的註意和理會。

此時只見一個維也納的年輕母親，推著嬰兒車帶著一條金毛犬，駐足一旁看熱鬧。嬰兒車中的胖小子揮動一支花蕾，軍樂隊的馱鼓驢車引起小狗的興趣，它跑到拉車的小叫驢前面，打著招呼表示莫大友好，雖說在軍隊光榮服役的小驢訓練有素，還是難免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最後還是女主人上前牽走好奇的小狗，給大家解了圍。

然而，和政治家檢閱儀式曲高和寡的冷落場面相比，“鉆戒”環路對面的市井生活場景，卻顯得熙熙攘攘，遊客如雲。在維也納市政廳廣場的兩旁，擺滿了各種玲瓏的工藝小木屋和餐飲攤位，這裏可以找到歐洲乃至世界各地的小吃，如奧地利皇家蛋糕，維也納甜點，美國漢堡包，德國烤蹄和中國春卷，不一而足。娜塔莎告訴大家，這是一年一度維也納國際音樂電影節，現已進入熱身。下個月開始，每晚在市政廳廣場舉行的露天音樂節，免費為市民舉行世界著名指揮家指揮的交響樂，芭蕾舞劇，爵士樂和流行歌星的演唱會。

主菜十分豐盛，有牛排和烤乳豬，林，肖，甄三人已經能夠熟練使用刀叉。兩位彬彬有禮的奧地利侍者，川流不息來回走動，為客人提供服務，餐面上始終保持整齊潔凈。主餐後又上了一道甜食，是當地有名的薩爾茨堡發糕和撒哈巧克力蛋糕。

從飯店出來，人們驅車遊覽觀光維也納市。瑪麗亞希爾夫大街是有名的購物大街，這兒有許多老牌的購物店和新式的購物中心。這條街上有不少舒適的路邊咖啡茶座，一家挨著一家，新潮的或是傳統的應有盡有，充滿歐洲情調。遊客一邊品嘗咖啡，一邊觀看陽光下的各色路人和市民生活。

緊挨Ketten-bruckengasse地鐵站的跳蚤市場，懶散和懷舊的淘寶者在此地流連忘返，在這裏能夠找到西方舊時風情的燈具，鏡子，銀制餐具，水晶玻璃杯，古典掛毯，精美的油畫，惟妙惟肖的陶瓷工藝品和各種鑄銅，鍍金和鑲嵌大理石的擺設以及飾品，一應俱全。跳蚤市場邊上是維也納最大的新鮮瓜果市場，維也納主婦們對其情有獨鐘。

大家來到維也納的夏宮--美泉宮，是當年拍攝著名電影《茜茜公主》的重要外景。據歷史記載，中世紀時期在這裏發現了泉眼，當時的馬蒂亞斯皇帝在狩獵時，隨即下令修建“美泉宮”，因其富麗堂皇的宮殿和奇葩異木的皇家禁苑聞名於世。整個皇家建築有將近一千五百個房間，其中有弗蘭茨.約瑟夫一世和伊麗莎白皇後召見群臣的大殿和寢室，內部裝飾窮奢極侈，嘆為觀止。美泉宮無疑是一部奧匈帝國榮辱史，無處不炫耀著哈布斯堡王朝當年的輝煌，即使法國凡爾賽宮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美泉宮宮殿是印象派風格建築風格，金碧輝煌的外墻顯得氣勢非凡。出生在這個宮殿的弗蘭茨•約瑟夫，作為皇儲，自幼就接受皇家和母親嚴格訓練。弗蘭茨•約瑟夫一世的一生大部分光陰，都是在這個夏宮度過。巴伐利亞茜茜公主嫁給弗蘭茨.約瑟夫一世，成為皇後伊麗莎白，這對皇家伉儷畢其一生幾乎都是住在這裏。

這裏有茜茜公主的梳妝臺，用早餐的露臺，閱讀的圖書室，這裏的一景一物，仿佛重現她與弗蘭茨皇帝的浪漫愛情和他們生活寫實。皇家的後宮使用厚重的紫檀木家具，墻壁上掛滿皇後伊麗莎白特別鐘愛的，丁香圖案的絲綢和裝飾品，內部裝飾美學風格暗示他們的個性和藝術品味。

弗蘭茨•約瑟夫是哈布斯堡王朝在位最長的一位君主，一生嚴於律己。他治下的奧匈帝國之建立，標誌著奧地利帝國資產階級革命完成，使奧匈和波希米亞的資本主義邁出一大步，在長達將近七十年漫長的統治時間，口碑相當不錯，在當時老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崇高，有點像我們清朝的康熙大帝。

娜塔莎帶領年輕人們穿梭於宮殿之內，漫步於棕櫚屋，動物園和恢弘的皇家園林之中，在迷宮似的花園中，人們為這裏宏偉壯觀景象所震撼。整個法式園林總面積兩千平方米，碎石鋪成的馬道，高大筆直的林蔭，幾何圖形的綠草坪和開滿奇花異草的花壇，美泉宮花園已被世界教科文組織納入人類文化遺產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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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1-20 17:33:2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三位年輕人做夢都沒有想過，能夠和歐洲壹所著名的高等學府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大有流連忘返，樂不思蜀的意味。娜塔莎告訴他們，奧地利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學費、書本費、上學的交通費全由國家負擔，十六所公立大學全部實行免費教育。另外，奧地利國民從出生開始，到年滿二十六歲爲止，期間只要是保持學習狀態，無論家庭經濟條件如何，國家每月發放逐年遞增的生活補助費，以保證每個人有接受良好教育的同等機會。奧地利教育國家投資占國民經濟總投資的5%，位列歐美等先進國家榜首。

迎面走來壹位卷發的英俊男子，風度翩翩，志氣不凡，有學者的清氣。他正是羅伯特夫婦的獨生子，目前在維也納大學的社會學院任職，是壹位年輕的大學助教。他先和母親擁抱，然後在她的介紹下逐壹和客人握手致意，並邀請大家在大學茶座喝咖啡，以盡地主之誼。小羅伯特助教說，維也納大學的外籍學生占到百分之十五，他的班級就有好幾名外國留學生。最後他提議去看校內壹個展覽會，是關于二戰期間盟軍曆次戰役的曆史圖片展，娜塔莎說，這可是男人的所好，讓兒子帶領兩位中國小夥子前去壹睹爲快，她和甄姑娘在這裏歇歇腳。

她們坐在露天的校園之中，壹邊品嘗意大利的卡普基諾，壹邊東張西望，周圍是川流不息的男女大學生。令甄姑娘感到詫異的是，壹個明顯的現象，在這裏的大學校園裏，幾乎看不到有人戴眼鏡。在自己的祖國，高校區壹定是非眼鏡王國莫屬，好像非如此不可標識人們的學識淵博和精英身份。眼前這些異國的莘莘學子，不知是先天人種的原因，還是後天鍛煉的緣故，無論男女，個個壹副運動員體魄，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充滿青春活力，顯得那樣的陽光活潑。

西方的高等學府並非圖書館，更不是機械地拷貝教授學者的思想之地，不鼓勵書蟲和模仿，因爲前人的思想和學術成就，妳吃得再透，也是人家的，唯有通過自我思考而建立起來的東西，才有可能成爲真正的學問和創新。看書也好，學習也罷，是人壹生的經常項，沒有時間地點的局限。而大學的任務，主要是訓練思維方式，提高智商情商，弘揚個性化的學習方法，這樣自由寬松的教育環境，潛移默化，容易激發人們風格迥異的創造力。

甄姑娘羨慕地看著這些同齡人，就像過眼的雲朵，此來彼往，明明是同樣壹塊藍天，同樣壹片彩霞和金色的陽光之下，甚至于同壹個地方，可以唱著同壹首歌，互相微笑致意甚至于觸摸，雖然咫尺之距，但又是那樣的遙不可及。這仿佛是傳說中的平行宇宙，兩個無法逾越的世界，令人沮喪不已。

藝術家夫人長著壹頭銀發，非但沒有因此增加衰老指數，反而平添了壹種睿智的魅力。她看著眼前這位豆蔻年華的中國少女，腦海裏浮現出當年含苞欲放的自己，和壹言難盡的人生曆程。憂從何來？愁從何來？娜塔莎卻從來沒有問過客人的過去，當前旅行的性質和將來的去處，這或許是歐洲人文化教養的壹面，但這也是她善解人意的獨到之處。千裏有緣來相會，五百年修得同船渡，這就夠了，其他就不重要了。不過其豐富的生活閱曆，隱約地告訴這位不乏女性敏感的夫人，這個聰穎可愛的女孩子，是遇上了難處。
   
娜塔莎對甄姑娘充滿愛憐和同情，從她的身上，娜塔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掙紮的影子。作爲過來人，那種飽受無助的煎熬，和仰人鼻息的難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藝術家夫人用詩壹般的語言，輕松的口吻，就像隨便提起的壹樁什麽事那樣的輕描淡寫，“當年我辍學于布達佩斯大學，只身來到維也納，雖然也當了壹陣子留學生，因爲許多原因最後我還是放棄了，我並不覺得是壹種遺憾。不過這畢竟曾經有過的壹個美麗的夢，由年輕的心靈和渴望編織而成。雖然夢想不總是能夠實現，但是人不能沒有夢，就像不能沒有太陽壹樣。”

她品了壹口咖啡，停頓之際讓人猜不透，她究竟想說什麽。娜塔莎輕輕地握住甄姑娘的手，吐字清晰地說，“如果妳喜歡維也納，喜愛維也納大學，我可以而且很願意幫助妳留下來，和這些年青人壹樣，成爲這座美麗校園的壹份子。盡管來自不同的國度，我瞧妳第壹眼的時候，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看到了年輕時代的自己，我喜歡妳，我壹生唯壹的遺憾是沒有女兒。”

小甄的目光凝住了，這壹切來得太突然，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也不知如何消受。自打記事以來，十年寒窗金榜題名是老人們唠刀的故事，壹個古老的夢，也是小甄自幼的美好憧景，但又是那麽的難以實現，對于八十年代壹個小縣城的女孩子，尤其如此，更別說是留洋了。這回可真遇上了貴人相助的好事。小甄語塞了。娜塔莎撫摸她的手背，笑道，“親愛的，妳先考慮壹下，別著急回答。”離開家鄉許多日子，小甄第壹次有得到母愛的感覺。

從維也納大學出來，娜塔莎帶他們去自己的私人領地，維也納首屈壹指的連鎖畫廊，作爲老板的她將讓客人參觀八家畫廊之壹，位于首都高尚區的十三區。馬路幽靜，有年代的林蔭綠化帶覆蓋整個街區，這裏幾乎沒有任何摩登建築，滿目是百年老宅，就像越老越貴重的古董，雖然不起眼卻不乏底氣。娜塔莎說，十三區中産階級居民比比皆是，其中不乏企業家，金融巨賈和達官貴人。

這裏沒有辦公大樓，遠離喧鬧的購物大街和娛樂區。和東方喜愛擺譜和搞大動靜的富人不同，西方的有錢人往往低調的像出世的和尚，在遠離塵世的僻靜之處修身養性，雖然還不至于看破紅塵，卻與之保持壹段距離。在西方，越有錢則越不張揚，在東方完全是掉個個，這種不同的社會現象，需要行爲學家好好研究。

羅伯特夫人的畫廊約莫三百來平方，高貴的裝潢設計，和整個街區的氛圍十分協調。畫廊的空間沒有任何隔斷，壹覽無余，十分通暢開敞，給人生氣和活力的感覺。地面和牆面設計爲乳白色，畫廊的迎賓吧台顯得簡約而不失大氣，供客人駐足的休閑真皮沙發莊重大方。牆上的壹幅幅油畫，在內置燈光襯托得熠熠生輝。透過臨街的落地櫥窗，外面的景觀壹覽無余，同時將行人過客的視線吸引入畫廊。門外鉑金色的招牌設計，和整個畫廊的氣質風格相映成趣。馬路上的人寥寥無幾，實在看不出是如何招徕客人，保證畫廊的生意和運作。
   
藝術家夫人畫廊的油畫，最老的有百余年曆史，內容有人物，風景和靜物，有歐洲藝術史成名畫家，也有嶄露頭角的後起之秀；有歐洲宮廷貴族氣息的，也有現代清新之風味的。娜塔莎告訴人們關于歐洲傳統學院式古典派，浪漫主義，抽象派和印象派的區別。這裏有描繪恬靜的鄉村生活，牧歌短笛式的田園詩話，瑰玮宏奇磅礴氣勢的自然風光，以及非現實的幻想意境和朦胧的神秘感。甄姑娘站在壹幅印象派油畫前，爲作品中流露出的豁達浪漫和豪放不羁所震撼，這是旭日東升的大海，從壯麗的景色中畫出了壹破千裏的情愫，和淩駕于壹切之上的氣魄。

娜塔莎說，畫廊是畫家的代理商，畫家委托畫廊展覽推廣，挑選合適的買家，作品銷售後再分成。沒有畫廊的運作，畫家難以獲得社會知名度和經濟效益。最理想的情況是作品能被博物館、美術館收藏，這是對畫家藝術成就的認可，當然畫廊也希望熱愛藝術的收藏家成爲作品的主人。藝術家夫人的畫廊經常參展歐洲藝術博覽會，如法國巴黎，瑞士巴塞爾和德國科隆的藝術博覽會，那裏雲集了世界最重要官方和私人藝術收藏者。

看到客人們不解的眼光，娜塔莎解釋道，官方藝術收藏主要是指歐洲的國家博物館，因爲是公益事業，博物館藏品的購買，收藏和展示由國家財政埋單。豐富國家博物館的收藏，以此提高國民的文化藝術素養，政府也就成了藝術博覽會重要的買家。和其他西歐國家類似，奧地利政府資助畫廊和藝術家去國外參展，對本國藝術品推向國際市場，給予資金補貼和官方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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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1-29 21:53:2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大夥兒回到維也納郊外的別墅，已是夜深人靜。年輕人們和夫人道了晚安，回到各自的臥室。甄姑娘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甄姑娘記得藝術家夫人說的每個字，她的舉止神態，維也納大學校園的場景，歷歷在目，即使多少年後，每當記憶回放之時，還是那樣清晰，沒有任何的失真。

甄姑娘眼前分明浮現出一位東方少女，純情而不乏有氣質，變幻的背景過眼掠過，不時定格在沁人心扉的大學花園， 窗明幾凈的教學課堂和藏書浩瀚的維也納大學圖書館...這一切幾乎可以唾手可得，如果願意的話，美好的憧憬即可成為現實。甄姑娘有了一個沖動，想立即奔出去，告訴夫人自己接受她的善意和建議，想必夫人正在等待分享喜悅。

然而甄姑娘遲疑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弟妹。這次出國耗盡家資而且欠下巨債，整個家族指望自己海外掙錢養家，日後弟妹需要她的拉扯，自己是全家唯一的頂梁柱，這是生活的十字架，現實而沈重，把這位年輕女孩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意識到，一旦放棄這個難逢的機遇，今後要想圓夢幾乎不再可能。對於一個涉世尚淺的少女，這樣的人生抉擇是如此殘酷，她將要親手打碎自己的夢，想到這裏，性格剛強的甄姑娘不禁淚流滿面。月光穿窗而入，她凝視著蒼穹，空臨皓魂，幻覺中自己的靈肉騰空而起，翕然飛入月宮，再也不想重返人間。

夜半一場雨，次日天氣晴朗。藝術家夫人的花園春意盎然，到處鮮花盛開，散步的甄姑娘不時停下腳步，把鼻子湊到花朵跟前，大有“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的意境。早餐後黃先生來接三個年輕人，娜塔莎送大家到門前，目送孩子們上車，汽車發動了，突然車門打開，小甄下車向娜塔莎跑來，說，“夫人，即使不能留下來，我也是你的女兒。”

藝術家夫人眼眶濕潤了，“雖然我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但是我理解你，也尊重你的決定，親愛的，今後無論遇到什麽難處，隨時告訴我，我會盡一切所能幫助你，我的女兒。”說完她擁抱了甄姑娘。


甄姑娘的日記之一   

今天上午，黃張二位開車來接我們仨，大家都很高興能夠在維也納順利會師。

臨別時，羅伯特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雖然是歐洲成功的女中豪傑，然而她不乏有東方人的細膩和善解人意。夫人對我的真情呵護，無疑是一種沒有國界的母性之愛。對她的美意我只能心領了，但是面對她我無法說出緣由。盡管無福消受，我會永遠記住夫人這份真摯的情意。

莫愁前路無知己，西出陽關多故人，西歐處處可以看到華僑。我們來到維也納郊外的一家中國飯店，出國以來，還是第一次住在中國人開設的旅館，感覺親切極了。店主一家是我們的老鄉，又回到了熟悉的環境，講不完的青田話，吃不厭的浙南菜，不用刀叉用筷子，喝面條時震天響，可以無所顧忌地打飽嗝，彼此大聲說話，甚至於聽的音樂也是二泉映月，這些都是莫大的享受，奇怪的是過去在家鄉的時候,為什麽就沒有感覺到呢？仿佛又回到了溫馨的老家。

門外的世界和我們又有何相幹？無論多麽強大，它都改變不了我們，無法使我們脫胎換骨，就像某種分子結構的東西，終究不能溶解於水一般。但是從今以後，要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在另一個屋檐下面過活，就像養不起而送了人家的窮人孩子，由此告別親生父母和生我養我的故鄉，或許從此一去不復返，或許數十年後落葉歸根，想到這裏心都碎了…

前輩陳老板夫婦和黃張二位,到歐洲有不少年頭了,外語還是說不利索,從娘胎帶來的東西,恐怕一輩子都改不了。他們說,平時為了謀生和老外打交道,實在是勉為其難,是無可奈何的事。店主夫婦的一對兒女,小虎和小燕,可愛極了,看見他們就讓我想起弟弟妹妹（平時他們的功課都是我輔導的，現在如何是好？）。

小虎小燕天真活潑，在父母的卵翼下探出腦袋，對外部世界充滿好奇，不久他們就會撒開腳丫子，跑出去擁抱這裏的環境，徹底同化歐化，丟失血液裏與生俱來原有文化的信息，除了膚色人種以外，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生活方式，審美習慣甚至於喜怒哀樂，最終和原汁原味的歐洲人沒啥區別，歐洲因此增添了人丁即納稅人，而原來的祖國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如今旅館門前羅雀，昔日人滿為患的風光不在。黃先生說，大部隊早已到了意大利，我們是旅行團中掉隊的青田小組，老天爺開眼，現在總算歸隊毫發未損，逃過劫難必有後福。黃先生讓我們先安心在此地住上幾天，休養待命等候安排，期間也可近距離觀察和熟悉華僑社會，為日後漫長的海外生活作熱身。

晚上給爸爸媽媽寫了平安信，明天交給陳太，煩請她幫我們寄走。


甄姑娘的日記之二
   
今天上午我和小林小肖，到店裏的廚房幫著打下手。飯店上午十一點開門，需要提前兩個小時做各項準備。陳老板夫婦每天忙到半夜一二點，第二天一早就得給住店客人做早餐，然後到十幾公裏開外的批發市場買菜，三百六十五日沒有一天是例外。這種辛苦，再加上異國他鄉的寂寞，是國內人完全無法想象的，好在陳老板夫婦還有天倫之樂，膝下一對活潑可愛的兒女，至少在成年之前不會離開他們。

陳老板經常到普通的超市采購飯店所需的物品，他說，批發市場雖然價格便宜，但是需要銀行轉賬不收現金，也就給稅務部門留下了記錄。而通過零售商采購即可避開監察，賬面上飯店進貨少了，營業額就可以報低而少交稅，以此增加一點收入。說來也可憐，在一個稅務制度完備的國家，進行資本原始積累的僑民們，也只有這一點運用小聰明來漏稅的余地。

飯店的廚房不大，這個前身是奧地利餐館的夥房，保持著西式廚房一絲不茍的幹凈和條理。不銹鋼的櫥櫃和吸風罩擦拭的錚亮錚亮的，照的出人影來。陳老板說，西方的食品衛生是國民生活的頭等大事，鐵面無私的稽查人員，時常巡視各種餐飲場所，食品的保質，餐具的消毒，甚至於一塊抹布都會封存取樣，帶回去化驗，一旦發現問題，輕則罰款，重則吊銷營業執照，沒得商量。陳老板告訴我們，原先想找機會打點來人，以求手下留情，但是屢屢碰壁，這些食品衛生監督官員，簡直是油鹽不進，好像個個都學過三大紀律八項註意。

除了我們以外，原來旅店還有兩位住店客人，是來自上海的李大哥和沈大哥。“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出國以來頭一次見到那麽多的故鄉人，實在是太高興了。李沈比我們可要大多了，文革時期他們就像我們現在一般大，分別到農村和工廠，一蹲就是十個年頭。文革結束後攻讀大學畢業於名校，就像儒林外史的範進中舉，京報連登黃甲，不知有多榮耀，即使我們現在也是羨慕不已。兩位大哥工作都很好，又是在上海那樣的繁華大都市，而且都已成家有了子嗣，如今卻又跑到海外，一切從頭開始，用他們的話說，留學是虛，謀生是實，對此我們年青一代實在不太好理解。

他們橫穿西伯利亞和歐亞大陸，走東歐和西歐，直達北極，然後折回中歐，先後去過十個國家。兩位大哥的閑談和故事，承載著他們的某種自我詮釋。現於維也納郊外的一所旅舍，他們和我們萍水相逢，大家都感到是一種緣分。知道了我的情況，兩位大哥十分同情，他們以當年的自己為例安慰我，說我年輕，來日方長，有朝一日在歐洲站穩腳跟，改善了經濟，還是可以回過頭攻讀學位，有誌者事竟成。聽了他們的安撫，我心裏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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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2-6 21:13:57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按照奧地利外國人居留法，外國留學生只是持訪問簽證，如果要最終獲得長期居住權，需要改變為工作身份，成為該國的納稅人。但是得到勞工許可絕非易事，必須是本地緊缺的人才或工種，同時有資格向國家勞動部門申請額度的，非有資質的大公司大企業不可。我和大成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仿佛跑進一個漫長的隧道，不知何時能夠走到頭。

意大利大赦觸發了我們的靈感，假如能夠得到意國居留權，無疑是曙光的提前到來，我們似乎看到隧道盡頭一絲明亮。即使失敗也並無大礙，可以退回奧國繼續留學生涯，進可攻退可守，運功近利都有了，想到這裏我們不禁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們請教了黃張二位，讓他們幫忙想想轍，黃張商議了一陣子，拿出了專家權威的高見，因為我們已經具有奧地利的留學生身份，就有可能申請到意大利的入境旅行簽證。

一旦進入意國，通過律師渾水摸魚參加移民大赦。如果我們自己解決入境問題，除了聘請律師以外，也就沒有太多的費用。至於支付律師的錢由他們墊付，在等候大赦期間，我們可以在意大利打黑工，掙來了的錢再歸還也不遲。萬一大赦不成，也可在那裏工作以積攢一些錢，不會耽誤十月份趕回維也納大學報到。看來這個計劃可行，要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第二天一早我們進城，來到維也納第三區，這裏是該國的使館區域。發源於多瑙河的小溪，煙氣氤氳，淅淅瀝瀝，時鳴春澗間，夾岸桃花蘸水開，一派鳥語花香。與第一區交界之處，有一豎立噴泉之中的士兵雕塑，十分高大雄偉，是紀念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和英美法西方盟國共治維也納的蘇聯紅軍（直至1955年奧地利宣布永久中立，盟國占領軍退出維也納）。除此以外，整個街區沒有特殊之處，星羅棋布的各國使領館及外交公寓和民居混雜一起，除了一些大國以外，大部分的外交機構沒有獨立的建築，只是承租居民樓的一部份，外交官員和當地百姓在同一屋檐下共處，不要說武裝警衛，就連看門的保安都沒有，毫無特權可言。

按照先前商定的計劃，我們首先來到法國駐維也納使館門前。法國使館是一棟獨立的公館，小樓此處風景獨好，在維也納使館區眾多外交機構中，鶴立雞群。盡管正值總統密特朗時代，仍然繼承戰後第五共和國首任總統戴高樂的衣缽，法國一如既往奉行戴高樂主義，其泛歐洲政策在於削弱美英的影響，改變法國在聯盟中對美國的從屬地位,獨立自主以擴大法國在國際政治的權重。

盡管和超級大國的實力相差甚遠，法國人致力於強化一個世界大國地位。和耀武揚威的美國一樣，法國使館也有海軍陸戰隊站崗，以表強國威儀，其心態然可見一斑。通過門禁之時，一名身穿筆挺雪白制服的年輕陸戰隊隊員，象征性盤查了證件，標準的軍人動作，掩飾不了這位法國小夥子對我們的好奇，對於歐洲人而言，中國無疑是個既遙遠又神秘的國度。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領事處的年青官員，書生氣十足，看來剛從外交學院畢業上崗不久，還沒來得及染上丁點兒官僚氣息。和我們交談，反倒讓他感到局促不安，生怕冒犯兩個老道的環球旅行家。我們的有著一大排花花綠綠各國簽證的護照，就像一本稀罕的集郵冊，令人看花了眼。可以斷言其中不少是他頭一次見到，即使有道行的專家也需要慢慢辨認方可。他把我們讓到VIP會客廳，坐在沙發上一邊喝咖啡一邊等候。環顧四周，窗明幾凈，法國和歐洲共同體的旗幟，分別立於錚亮的桃木辦公桌兩邊，透過落地玻璃窗，維也納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厚重的羊毛地毯之上。

過了一陣子，出現了一位女性外交官，是一個資深的法國領事，顯然是剛才那位年輕紳士搬來的上司，她和我們一一握手致意。和國內司空見慣的光景不同，沒有橫掃過來犀利的，懷疑的審視目光。和國內相比，在西歐和各國使領館官員打交道，顯然要愉快的多。即使在歐盟一體化之前，西歐國家公民早已互免入境許可，在這裏的使領館簽證處辦公，是個清閑的差事。

女領事一面和我們共品咖啡，一面饒有興致翻閱護照上五花八門的印戳關防，板起手指一一道來：蒙古，蘇聯，匈牙利，西德，丹麥，挪威，瑞典，東德，捷克和奧地利，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遊歷了十個國家。看來這位外交官心情不錯，為了滿足其強烈的好奇心，我們和她聊了一路的見聞，唯獨遺漏了北歐打黑工的經歷。人到中年的領事保養得亮麗，既有巴黎巾幗的風情，又有法國知識女性的氣質，同時不乏西方婦女共有的陽光，貼身剪裁的高檔服裝顯示出玲瓏曲線，搭配有一枚別出心裁的鉆石胸針，經營美麗恰到好處，令人想起法國作家讓•科克托所說的一句話：“典雅”是一種不會使人驚訝的高超藝術。

法國領事說自己是來自地中海的戛納，這座法國城市因每年舉行國際電影節聞名於世，近來看了一部中國電影，其中有關土改，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的歷史濃縮，使她大開眼界，之前這位領事對中國的認識，比起使館門前放哨的海軍陸戰隊員多不了許多。如今遇上兩個中國學者，她顯然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法國領事表示，作為一個西方人，很想聽聽中國歷史上哲人的故事。

我們隆重推介了孔夫子：這位老先生曾經說過，“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 雖令不從，”又道，“子欲善而民善矣, 君子之德風, 小人之德草, 草上之風, 必偃。”意思是說，為政者的品行決定社會治理的成敗，通過自身的人格道德魅力去感召民眾, 也就是正己正人。孔夫子主張德政, 提倡政治道德合一，與法國十八世紀啟蒙思想家盧梭的政治哲學中的，“政治不應該和道德分離”的理念，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孔夫子的學說早了一千多年。實際上在人類不同的哲學體系中，東方的也好，西方的也罷，一通百通，都能找到相同的結論和終極智慧。

女領事聽了大為賞識，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大名震寰宇的中國聖人和法國先賢之間，存在如此不謀而合的共同之處，盡管無論空間的距離還是時間的跨度相差甚遠。聽到兩個外國後生贊美備受崇敬的盧梭，作為一個法國人就像吃了十全大補，甭說有多高興，洋洋得意，也可使其領教中華民族的睿智文明和國祚悠久， 同時認識何為“江東子弟多才俊”，不可小覷。

既然提到盧梭，也就打開了這位女領事津津樂道的話題：十八世紀歐洲啟蒙思想文化運動雖然起源於英國，然而中心在於巴黎，法國的啟蒙運動聲勢浩大，堪稱歐洲的典範和急先鋒。她告訴我們，“啟蒙”在法語中是光明之意，啟蒙運動即是啟迪蒙昧，打破思想枷鎖以反對愚昧。法國的啟蒙作家孟德斯鳩、伏爾泰、狄德羅、盧梭聞名於世。啟蒙運動對後來北美獨立戰爭和法國大革命產生了直接深遠的影響，是每一個法國人引以為自豪的光輝歷史。

當領事問及啟蒙運動對近代史的中國之影響，我們答道，啟蒙運動不但導致了資本主義興起而且催生了社會主義，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中國的啟蒙學者把歐洲啟蒙思想家的著作介紹到中國，如戊戌變法後嚴復翻譯孟德斯鳩的《法意》。辛亥革命《中華民國臨時約法》的基本思想大綱就是來源於啟蒙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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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3-2 17:14:2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此時，秘書小姐進來遞給領事一份資料，她看了一眼，笑道：“先生們，當初你們在上海法國總領事館提出的申請，法國內政部已經有了答複，鑒于你們的情況，我很樂意爲二位簽發入境許可，歡迎中國的學者光臨法蘭西共和國，你們的英語講的很好，不過希望下次見面我們用法語交談。”

出了法國使館，我們打開護照，發現這是爲期半年多次往返的訪問簽證，看來領事對我們是關照有加。雖說北歐逗留期間獲得西歐大部分國家的簽證，然而法國是意大利的緊鄰，有了它的入境許可，就有了進軍意大利的底氣。

我們來到意大利駐維也納使館，發現車馬嘈于門前，申請簽證者排成了長龍，人滿爲患。由于同屬西方的奧地利和意大利公民互免入境許可，排隊的人們無疑都是來自第三世界，看來我們絕非先知先覺。事後得知，除了已經身在意國境內大量的非法移民，爲了搭乘移民大赦的順風車，日夜兼程試圖以各種手段進入意大利的，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有數十萬之衆，現今我們也成了這支龐大隊伍的一份子。我們趕緊入了隊列，不大一會兒，又續上了步後塵者，源源不斷。這是一支來自五湖四海的多國部隊，各種膚色，有東歐，北非和南美，亞洲的好像就咱倆。
  
不領行情的我們前後打探，看來情況不妙，領事處每天接待人數限制五十名，而且簽證成功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標准答案是“理由無可奉告，三個月後請再遞交申請，”顯然是爲了在大赦期間，盡可能將多如牛毛的投機客，堵截在意大利國門之外的權宜之計。我們是來晚了，今天的號碼早已發放告罄，外面的人黑壓壓的一片，大家伸長脖子盼望奇迹出現，久久不願離開。面對外面虎狼之師的陣勢，使館鐵門緊閉，意大利當局無疑是慌了手腳。

我們一邊說“借過，”一邊在人頭攢動的群衆之中往前擠，兩個小個子的中國人，居然能夠在人高馬大的老外之間殺出條通道，連自己也感到意外。來到使館門前，舉手正要叩門，一個奧地利警察攔住了我們，這是一個制服筆挺的白人小夥子，英俊少年風華正茂，他禮貌地說，“先生們，今天人數已到，請明天一早再來吧。”看來人們所言不虛，就像醫院專家門診挂不上號的病家，不由得感到沮喪。

大成把警察拉到一旁，附耳對他說了一陣子悄悄話，年青的警官點點頭，二話沒說按了門鈴，沈重的自動鐵門緩緩打開，我們被破格允許進入了使館。我們穿過盛開玫瑰花芳香四溢的庭院，按照路牌指引走向領事處辦公樓，我好奇地問道，“真不賴，你是怎麽說動警察的？”

大成笑了，慢條斯理地說，“是這樣說的，咱們倆結伴到意大利，我是去相親，你是去參加一個婚禮，耽誤不得，在歐洲人的心目中，愛情和婚姻可是十分重要的，門衛也就動了恻隱之心”。 還是老話，大成可是真能忽悠。

領事處的一名文秘人員徑直把來者引進簽證廳，這裏有著沙發椅和各種供人浏覽的意大利旅行冊子，我們注意到豎立在此的意大利三色國旗，簡直和法國國旗一個樣 ，只是把藍，白，紅中的藍色改成了綠色，據說還是十七世紀的拿破侖爲麾下的意大利軍團設計的軍旗，後來意大利共和國成立沿用爲國旗，意法之間乃至歐洲諸國的曆史淵源由此可見一斑。

今天的公事本應當結束，卻因爲兩個不速之客的造訪，破壞了這裏人們的情緒。當一位臉拉得很長的老太太出現之時，我們對事情的結果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我們正在想象，在大赦的非常時期，意大利外交部定是任命一隊酷吏，派遣到各國使館當差，從嚴控制第三世界公民入境審核。眼前這位意大利領事官員，簡直就像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故事中的女巫婆，令人不寒而栗。

老太太在一張桌子前坐下，審視著我們倆和放在她眼前的兩本旅行證件，犀利的眼光仿佛認定來者絕非善類，好像又回到了北京各西方使館的場景，有過之無不及，我們有被雙規的感覺。

她盤問了許多話，國內大學的專業和工作職位，先後到諸多國家幹嘛來了，在維也納訪問期間研究什麽學術項目，今後的打算等等，問題多多不厭其煩。雖然看似碰上了滑鐵盧，不過一路走來過關斬將，我和大成早已配合默契，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和老太太之間也能對答如流，不亢不卑，既要保持大國國民的自尊和風範，又要語言得體順耳而不至于冒犯對方。世界各國外交人員也是官僚，而且更官僚，是因爲天高皇帝遠，在所駐國家又享有外交豁免特權，自視甚高，與其打交道需慎之又慎。

我們告訴意大利領事，因爲距離維也納大學開課還有三個月，期間打算到法國，盧森堡，比利時，荷蘭和英國等西歐國家一遊，作爲羅馬帝國發祥地和歐洲文藝複興的搖籃，意大利自然是重頭戲。老太太一邊辨認我們護照上五光十色的簽證，一邊接著我們的話茬問道，“可以和我談談意大利文藝複興運動嗎？對于你們的見解我很感興趣。”

這個問題也難不倒我們，首先由我披挂上陣。我說，十三世紀歐洲文藝複興運動在意大利興起，絕非偶然，其土壤是當時生産力的發展，原始資本積累和中産階級的出現。無論是文藝複興先驅的但丁，人文主義之父的桂冠詩人彼特拉克和文藝複興運動的傑出代表喬萬尼•薄加丘，他們的思想都是肯定人的價值，重視人性。無獨有偶，同時代的天才劇作家莎士比亞的作品體現了人性的解放，否定特權和陳腐的門第觀念。在當時發生了商業變革的意大利市民社會，人的才幹能力是晉級高層的必要條件，而不是托庇祖蔭。不過類似的改革，早在中國的唐朝已經發生。

聽到這裏，意大利領事感到了新奇，這可是她聞所未聞的，說道：“是嗎，請說下去。”

我接下說，類似歐洲中世紀的封建門第，魏晉南北朝的門閥制度也是大姓豪族世襲壟斷社會統治地位，造成了一大批的奢侈淫逸之徒。當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森嚴的等級，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然而，公元六百年隋唐開創的科舉制，繼承諸子百家和先秦文化精髓，開啓盛唐文學先河，百花齊放，促使門第之風的衰落，可謂是中國的文藝複興時期，只是年代比起歐洲文藝複興運動要早的多。

老太太看來有點迷惑，雲裏霧裏，可以斷言這樣的類比她無疑是頭一次聽說，更何況又有幾個西方人了解中國的曆史呢？意大利領事頓時啞了火，沒有了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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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6-7 15:33:06

輸入簡體字,點下面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格拉茨以古建築文明名揚歐洲，但是城市綠化也是先聲奪人，綠化率積超過百分之七十，優雅恬靜，滿目蔥綠。這裏沒有都市的浮躁，焦慮和喧囂，閑情逸致的行人笑容可掬，格拉茨的詩意和溫馨讓人陶醉不已。眼前的壹切仿佛在提醒人們，這才是真正適合居住生活的所在。

格拉茨是中歐陽光城市之壹，壹年有三百二十天陽光普照，夏季平均氣溫是攝氏二十度，氣候十分溫和怡人。現在到了遊人如織的季節了，索雷夫婦告訴我們，歐洲實際上是充滿金色陽光的，尤其是中歐和南歐，這是空間因素；歐洲法定休假名目繁多，包括民俗和宗教的，每年實際工作不滿九個月，這是時間因素；每逢長周末（周工作平均三十五小時）和假日，城市萬人空巷，人們傾巢而出，到陽光明媚的去處，雷打不動沒有例外，熱愛和享受朗朗乾坤已成了大眾生活方式，崇尚自然天人合壹，當然富庶的經濟條件也是重要原因之壹。

我向索雷大夫請教陽光與憂郁癥的關系，他說，從醫學角度說，抑郁癥和物理意義的陽光沒有任何關系。世衛組織統計，抑郁癥已經成為亞洲地區疾病負擔的第二大病，人數比例排行全球之最，然而那兒往往是不缺乏日照的。索雷接著說，所謂抑郁癥，除了遺傳和體質外，文化和性格是深層次的原因，東方人性格內向保守，凡事瞻前顧後欲言又止，缺乏幽默感和勇氣，線性思維自我壓抑，容易有社交焦慮，按照中醫說法偏於陰性；歐美人和非洲人性格外向開朗，求新求異酣暢淋漓，從不拖泥帶水，跳躍式思維和多元的生活方式，偏於陽性。

看著我們壹臉的茫然，索雷做了個逗笑的鬼臉，說，“朋友們，別那麽嚴肅，我可不是種族主義分子，也不是有意冒犯各位，這裏沒有正規的學術討論，只是嘮咳，不必認真。東方是壹個大概念，中國只是其中的壹部分，我欣賞中國文化，在我的心目中中國人太優秀了，有幸與諸位結識是我們的榮幸。”

歐洲人有“過咖啡店之門必入”的習性，索雷太太來了癮，路過壹家意大利咖啡店時，邀請大夥都來壹杯卡布基諾。騎士們下了車，坐到路邊的咖啡座，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品嘗濃醇的咖啡，望著壹塵不染的街道和在遛狗的市民，身心融化在漫不經心閑散輕松的環境之中，煩悶和鬧心瞬間蕩然無存。咖啡茶座的正對面是壹家健身房，不時有人出入的門庭懸掛著美國大片“終結者”的大幅海報，上面魁梧雄健的大力士有著完美堅硬的肌肉，索雷太太問道，“妳們知道這位男主角是誰嗎？”

“阿諾•施瓦辛格，”來自中國的年輕人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回答道。這就是美國文化的獨到和奇妙之處，盡管沒有宣傳部和文化部諸如此類的政府機構，它卻可以有效地滲透到世界的每個角落，甚至於抵制美國意識形態的地方。索雷太太告訴客人，阿諾•施瓦辛格出生在格拉茨郊外壹座村莊，是她娘家的緊鄰。沒想到來到這位世界級大腕的家鄉，這可引起我們濃厚的興趣，索雷太太打開了話匣子。

眾所周知，阿諾•施瓦辛格是生於奧地利的美國健身運動員，好萊塢巨星和政治家（2003年任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州長）。1947年，阿諾出生在戰後奧地利的壹個普通家庭裏，父親古斯塔夫是鄉村警察，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奧萊利婭膝下兩個兒子，即是阿諾和後來成為拳擊手的哥哥梅恩哈德。壹家子全靠父親壹份微薄的薪水，沒有電視和電話，更沒有汽車。這是壹個僅有八百居民的奧地利山村。看來同樣出生在壹個地方的索雷太太，對鄰居施瓦辛格家事可是了如指掌，壹壹道來如數家珍。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作為納粹德國的脅從國，戰敗的奧地利為盟國和蘇聯共管，格拉茨是蘇軍占領區。童年的阿諾壹家出行常常搭乘叔伯的汽車，每到蘇軍檢查站的時候，瘦弱的阿諾都會心驚膽戰，害怕父親等大人會被拖出去挨打，充滿恐懼，那時候的小阿諾可沒有成人後那樣高大英武。

少年施瓦辛格迷上了舉重和健美運動。他在家裏把壹間沒有暖氣的房間當作健身房鍛煉，要知道奧地利的冬季是非常寒冷的。過人的努力使施瓦辛格成為世界頂級健美運動員，曾先後獲得過八次奧林匹克先生和五次環球健美先生的榮譽稱號。當地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奧地利橡樹”。

1968年，年僅二十壹歲的他來到美國，囊中羞澀，所有的財產是壹個運動提包，二十美元和壹個夢想。到達美國以後，他為健美雜誌寫文章賺取稿費，開辦了壹家健身房，給人講授健美課程，同時在三所學校學習營銷、歷史和藝術以及政治經濟學。

壹開始被人邀請去拍電影，導演看中的不過是他的健美肌肉，但是他牢牢抓住了機會。在好萊塢主流影星中，半路出家而取得非凡成就的，阿諾是絕無僅有的壹個。堅苦卓絕百折不撓的意誌，貫穿了他幾十年人生歷程，但是最令人心悅誠服的並非是他過人的旅力和王者風範，而是他的“燕雀安知”的“鴻鵠之誌”和不斷進取的精神。阿諾•施瓦辛格的奮鬥代表了美國式的人生觀：沒有妳辦不到的，只有妳做得不夠的。

恩格斯說過，婚姻就是政治。阿諾•施瓦辛格最終到達名利權力的頂峰，與出身聲名顯赫肯尼迪世家的妻子瑪麗婭之幫助是分不開的。寒門子弟和豪族千金聯姻，古今中外不乏先例，凸顯他的心機和精明。當他第壹次見到作為美國總統肯尼迪的外甥女瑪麗婭時，敏銳意識到這是壹次人生重大轉折，如果他能夠把握住這次機會的話。

據說，在離我們咖啡座不遠的格拉茨湖面上，當年回鄉度假的阿諾乘蕩槳泛舟之際，浪漫地向瑪麗亞•施賴弗求婚，獻上準備半年之久的結婚鉆戒。過了二十五年以後，在其卸任加州州長職務後，施瓦辛格坦承與壹名女下屬發生婚外情，和夫人瑪麗亞•施賴弗分居醞釀離婚，從此結束了這個令世人羨慕的俊男才女的故事。當然這已經是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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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6-22 19:15:42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西方這個性、吸毒、搖滾樂流行的地方，施瓦辛格的Fans數目居然名列第四，成了西方人的偶像和大眾文化的象征。在人們的心目之中，他就是力量和強者的化身。施瓦辛格名揚四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作為壹個歐洲移民，功成名就的阿諾•施瓦辛格實現了完美的“美國夢”。即使在壹個同文同種的國家，普通人若要通過自身努力躍升至社會上層，無疑都是萬難的了，更何況壹個來自異族他邦的窮小子。在世界上大多數地方，當然也包括歐洲，這樣的美國夢是難以想象的。

中國華僑歷史悠久人數眾多，卻普遍遊走於僑居國主流社會的邊緣。西方世界典型的成功華僑，無非是終其壹生經營中餐館或者貿易商行，說其小富即安胸無大誌，未免太過苛刻，但是壹下子卻又找不到恰當的字眼，這是壹個值得學者研究的課題。即便在美國，數百萬的華僑之中，雖然也有打入好萊塢，也有經商從政的，但是和來自蕞爾小國奧地利的阿諾相比，不可同日而語，難以望其項背。

話又得說回來，老壹代華僑雖然“高不攀”，但是“低可就”，胼手胝足從社會底層打拼，上不了廳堂，卻下的了廚房。雖然談不上英雄式的可歌可泣，但是其草根般的堅韌不拔，令人動容。九十年代的後繼者，無奈少有這樣艱苦奮鬥的創業精神，成功概率也就可想而知。

壹邊的索雷不時為太太拾遺補闕，大發感慨，“從發現新大陸至今，歐洲人流到美國，如今我們又跑到歐洲；當今的城市化和工業化也造成第三世界區域內的人口遷移，看來我們是趕上了熱鬧的時代。”他告訴我們，作為其崇拜者，他認為阿諾•施瓦辛格尤其是移民的楷模。索雷說，他年少的時候和施瓦辛格壹樣向往美國，夢魂縈繞，最後退而求其次來到了奧地利，也就愛上這個美麗的國度。

離開了格拉茨，列車繼續前進。普通車廂唯壹的檢票員，時不時巡視各節車廂，凡是見人就恭敬地打招呼，檢票員完全是憑借記憶鑒別新老乘客，實際上壹般用不著他開口，剛上車的客人會主動交驗車票。壹位不知何時上車的老者，靠著軟皮座位打著瞌睡，制服筆挺的列車員，在他身邊猶豫止步片刻，最後還是輕輕離去。即便是例行公務，也是以盡量不打攪客人為要旨，只有在富裕和自治的公民社會，才能見到這樣的風景線。

車窗外壹派典型奧國的田園風光，夏山蒼翠而欲滴，古堡教堂，市鎮村落，點綴在山川植被之中，錯落有致，猶如童話壹般。健談的索雷太太給我們介紹沿途景色，作為非洲裔的招女婿，壹邊的索雷不時為奧地利的妻子助興，關於中歐的地理人文知識方面，他可不願意喧賓奪主，以免搶了太太的風頭。

青田小組三個年輕人，大概因為前途未蔔的越境之憂，和壹路上目不暇接的紛繁信息，顯得有點木訥寡言。善解人意的索雷吹起口琴，踏著爵士樂的節拍，和活潑的太太在車廂過道翩翩起舞，頓時間活躍了氣氛，把所有人都逗樂了。前方車站為克拉根福特，是越過奧意國境前最後壹個奧國城市，這趟旅遊列車將在這裏停靠三個小時，遊客可以有足夠的時間此地壹遊，當然也是大家的共識。跳舞跳得香汗淋漓的索雷太太，依然給大家吃了定心丸，“到了克拉根福特，自然有安排，大夥兒跟著我們走就是。”

奧地利凱爾滕州首府，位於克拉根福谷地的威爾特湖畔。克拉根福特是奧國南方邊陲都邑，離南斯拉夫三十公裏，距意大利六十公裏，扼守阿爾卑斯山的幾個天塹隘口，如要塞“Loiblpass和Wurzenpass”， 壹夫當關萬夫莫敵。北側斷層陷落，山體雄偉，勢如屏壁，可謂“九州之險，天下之大阻也。”從這裏驅車前往意大利，必須穿越阿爾卑斯山上的隘口隧道，景色非常壯觀。以後的年代筆者曾無數次駕車過往此地，翻山越嶺，每次都為驚天地泣鬼神的山勢所折服。十八世紀初葉入侵的法軍，在這裏遭到奧軍頑強抵抗，傷亡慘重，令壹代梟雄拿破侖懊喪不已。

索雷太太告訴我們，由於阿爾卑斯山的阻斷，北麓的克拉根福特市與地中海海風無緣，使這個地區的夏季十分炎熱。不過源於阿爾卑斯雪山的沃爾特湖，起到恒溫調節器的作用，使人不禁想起山體橫亙的秦嶺，其天然屏障為氣候分界線，和南北坡的自然景觀各異，以及八百裏秦川的絕代風華。

歐洲的鐵路車站壹般位於城市中心，如同都市的心瓣，那蜘蛛網般的鐵道線路猶如大動脈，通勤族和物流由此會聚到樞紐。和航空港通常地處郊外不同，在城市繁華處總能找到中心火車站，這樣可以使人們通過交通接駁的同時，不必費盡周折就可就近洽公，遊覽和觀光，同時近在咫尺的商業區，容易勾起遊人們逛街購物的欲望。

克拉根福特車站有著自然采光和開放式的空間，即使月臺也是那樣的光亮和壹塵不染。走進候車大廳，這裏的馬賽克鑲嵌裝飾與大理石地面，給人壹種舒適愉悅的感覺。透過全視野的玻璃幕墻之隔，坐在這裏的旅客怡然自得地等候火車的同時，欣賞有著“小意大利”之稱的克拉根福特市容。

索雷夫人在磁卡電話亭掛了個電話，然後夫妻雙雙帶著我們壹行，步出車站來到外面的街道。古羅馬時代就有了克拉根福特，在十二世紀成了都會，中世紀就被確立為凱爾滕州府。十六世紀意大利建築師設計和奠定了這座古城的格調，老城區巴洛克和文藝復興式的建築和布局，就是當年意大利建築師多明尼哥•德•拉裏奧的大手筆。現在八百年的古建築被修繕壹新，幾十處充滿古典浪漫主義色調的聯拱廊，如今成了遊客必到的標誌性景點。

奧地利主人告訴我們，這座城關可是阿爾卑斯地區歷史上著名的要塞。當初建有高高的城墻，憑借天險有著奧地利銅墻鐵壁的稱號，在此地折戟沈沙的入侵者不計其數。1809年拿破侖率法軍經過艱苦的攻堅入主關內，將所有城墻和防禦工事毀壞殆盡，從此克拉根福特成了不設防的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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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7-1 00:32:2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昔日城堡高墻的原址上，形成了環城道路，環內的就是古城的所在地。環城道路外圍是碩大的新城，環線內外的古典與現代風格確有壹種奇妙的兼容之美。此時此刻，克拉根福特市綠化帶盛開姿容絢麗的雪絨花，這是奧地利的國花。春天的氣息招來了到處築巢的燕子，這是奧地利的國鳥，無論國花還是國鳥都是當地吉祥的象征。

因綠水青山克拉根福特成為奧國南部的旅遊重鎮。市區給人壹種安寧祥和的感覺，這裏有著各種既雄偉又雅致的自然景觀，山川湖泊風景如畫。進入旅遊季節，克拉根福特成為登山和水上運動者的極樂世界。被稱為“沃爾特湖之玫瑰”的舊城並不直接挨著這個著名的湖泊，而是以運河與其相連，我們站立在位於壹個琥珀色河畔的休閑廣場，環視四周，不禁頓生身處仙境的錯覺。

大家正說著話，壹輛雪白的梅賽德斯-奔馳公務車，在旁邊悄然停下了。車門打開走下壹位標致的女士，迎上去的索雷夫婦和她擁抱，並且向我們介紹，這是他們的好友凱瑟琳。和索雷夫人壹樣，凱瑟琳風姿卓越，著裝淡雅脫俗，不但漂亮而且明麗端莊。和俄羅斯及丹麥相似，奧地利也是出美女的國度，此情此景，令人不禁想起杜甫《麗人行》中“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詩句。

凱瑟琳博士是克拉根福特大學經濟學高級講師，同時是奧地利社會民主黨黨魁的政治幕僚。她告訴我們接到索雷夫人的電話，知道到了壹群來賓，特意開了九人座的汽車來接客。凱瑟琳讓大家上車，帶著客人歡快地滿街跑，以盡地主之誼。這臺汽車的TEMPMATIC自動恒溫空調系統，確保提供宜人的車內溫度。伯爵黃的真皮內飾，公務艙的豪華座椅采用人體工程學設計，面對面布置，間距舒適，配上設計獨特可隱藏式桌面，布局巧妙獨具匠心。乘坐凱瑟琳博士駕駛的車，無疑是壹種讓人愉悅的體驗。人們壹路上東張西望，觀光著這座城市令人賞心悅目的風貌，不時交頭接耳地互相交談著。

作為學者，女博士先帶我們參觀她任教的大學，校園環境十分優美。和奧地利其他大學相比，克拉根福特大學是所年輕的高等學府，1985年該校經濟及信息學專業成立，才正式從原先的教育學院升格為大學。現在設有兩大學院：文化科學院和經濟及信息學院，前者涉及教育師範和社會科學的各個領域；後者即涵蓋了自然科學及經濟學的各個方面。

兩大學院相輔相成，便於進行跨學科研究。克拉根福大學現有學生三千，師資力量強大，大多數教授是來自歐洲和美國。我和大成看來是要落戶奧地利，對於這個可能會托付後半生的國家，自然是充滿著好奇和關切。熱情洋溢的凱瑟琳詳盡解答了客人們的問題，尤其是她所熟悉的奧地利上層建築和社會生態。

二十世紀的奧地利政壇有三股力量:社會民主主義、天主教保守主義和日耳曼民族主義，二戰之後其政治代表分別為社民黨、人民黨和自由黨。執政的奧地利社會民主黨於十八世紀創建於維也納，是奧國議會第壹大黨，也是社會黨國際和歐洲社會黨成員。大學生時代的凱瑟琳就已經是社民黨青年組織的骨幹。

凱瑟琳告訴大家，奧地利社會民主黨的理論淵源是馬克思主義，而且聲稱繼承和發展了其導師的思想。奧地利社民黨在黨的理論建設上另辟蹊徑，提出了“奧地利馬克思主義”和“奧地利凱恩斯主義”，將自由、平等、公正和互助列為四項基本原則。

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西歐社會民主黨的理論實踐發生重大變化的時候，奧地利社會民主黨抓緊機遇，重新考慮社會發展現實和現代化的需要，在民主和法治，國有制和私有化等問題上大膽改革。按照凱瑟琳博士的說法，這就是奧地利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這可是客人完全沒有想到的，聽者瞠目結舌。大夥跑出來，本想看看資本主義長得啥樣，卻沒想到還是壹頭紮到社會主義的懷裏，大家都懵了。

凱瑟琳接著說，歐洲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認為，福利國家的出現和發展是社會主義運動的碩果，其福利政策對和諧社會起到了關鍵的作用，所以完美的福利國家是社會民主黨人孜孜不倦追求最高目的，把社會福利政策擺在黨綱的突出位置上，在執政參政期間，竭力於福利社會的推行。所以，社會民主黨成為奧地利福利國家的創建者。由此可見，奧地利發展為西歐福利社會的典型代表之壹，絕非偶然。

應該說奧地利社會民主黨的福利政策，縮小了國內貧富差距，緩和了不同利益集團的矛盾，有效維護了奧國的社會穩定。奧地利社會民主黨施政依靠兩大法寶：壹是國內即社會夥伴關系為基本政策，二是國際即永久中立為既定國策。前者著眼於宏觀經濟，物價收入以及社會福利等政策，以此構建安定社會；後者是在二戰後美蘇冷戰的形勢下，以永久中立增強國際地位。

凱瑟琳帶領著我們繼續驅車前進。克拉根福特不但是觀光勝地，而且是商貿和工業城市，每年在這裏定期舉辦各種主題的國際知名的專業和商品展銷會，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參展遊人。西門子和飛利浦等跨國公司在此地設有高新技術基地。不少奧國國營企業總部也落戶克拉根福特。作為奧地利社會民主黨黨員，凱瑟琳驕傲地告訴客人，社民黨執政的政府連年來對國有化工業進行治理,取得很大成績,大多數國有企業皆在上半年轉虧為盈，使奧地利的經濟更上壹層樓。

當說起當前的聯邦總理弗拉尼茨基，作為幕僚的凱瑟琳如數家珍。弗拉尼茨基極具領袖魅力和政治智慧，正直持重，政績卓然。無論是人道主義的移民政策和反對國民交納大學學費的提案,還是健全福利制度和嚴懲富人逃避稅收行為,可謂口碑載道，贏得奧國民眾廣泛的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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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7-11 23:38:1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這位德孚朝野的奧地利社民黨主席多次強調，在政治經濟決策和社會財富分配方面，奧地利反對美國壹味崇尚生存競爭的叢林規則，以及弱肉強食貧富懸殊的社會體制。弗拉尼茨基認爲，如果在奧地利和西歐實行山姆大叔模式的分配制度，將導致弱勢人群永無出頭之日，這不但違反人類的普世價值觀，而且也會導致社會動蕩，最終影響社稷進步和經濟發展。弗拉尼茨基爲廣大選民所愛戴，是在位時間最長的歐洲政治家之壹。

“得民心者得天下”，奧國社民黨的政治精英深谙這個道理。重視社會金字塔結構的中底層，千方百計吸引和追隨大多數國民，成爲社民黨治理國家的金科玉律。三十多年執政的奧地利社會民主黨，把構建和諧社會作爲基本國策而且始終不變。古人言：“是以上無以持壹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無獨有偶，奧地利的執政精英也明白這個道理：政策多變難免失信于民。

執政的奧地利社民黨，並不因爲居廟堂之高，而忘了嚴于自律。有壹次壹位社民黨籍的內閣部長，少繳了個人所得稅，事後當事人不但引咎辭職，作爲內閣首輔的社民黨黨魁，也因此向國民下了“罪己诏”，“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活脫脫壹個中國“古之君子”的形象。古人又言：“極人臣者既要有胸懷天下之心，又要有五湖四海之量，誠如人觀黃河岸濤壹樣，河寬者則暢，道窄者則險，”看來奧地利政治家倒是通曉中國君子修通立德之道。

我們來到的克拉根福特市中心廣場，有著名的怪龍噴泉和大力神海爾庫勒斯的雕像，是中世紀的雕刻家烏爾裏希．福格爾桑的傑作。據傳說古代克拉根福特是壹片沼澤地，爲壹條邪惡化身的怪獸所盤踞，後來勇敢的當地人在大力神的領導下，殺死了它從而創建了城市，現今這組雕像已經成爲該市的象征。

廣場附近有壹座同樣年代久遠的大教堂，建于文藝複興時代的新州政府（Landhaus）大樓也在這裏。而市政廳位于老廣場邊的維也納巷。老城區布滿羊腸般的小街道和各種古典建築。我們開車經過迪奧斯森(Diocesan)博物館和克恩頓州立博物館，主人告訴我們，館內收藏有價值連城的奧地利古畫《麥格德勒恩窗格》，鑒于時間有限我們無法參觀，十分遺憾。爲了方便她和我們交談，索雷把凱瑟琳替換了下來，他閑熟地駕駛著這輛奔馳車，敏捷得像頭非洲的麋鹿。凱瑟琳緊挨索雷太太坐在乘客席，和我們共飲礦泉水，壹面回答問題以滿足客人的好奇心。

奧地利是全球社會福利體系最完善的國家之壹，包括健康醫療，意外事故，養老和失業保險在內的福利制度，涵蓋奧地利整個社會。每年用于社會福利的公共開支占國內生産總值的28％，將近國家預算支出的壹半，在西歐國家中名列前茅。之所以被稱爲社會保險，是因爲有以下含義：壹是每個公民生老病死都有保障的法定權力；二是不以盈利爲目的國家行爲，虧損額由國庫調撥。除了以上四大基本保險以外，還有社會救濟金，社會廉租住房，家庭子女補助等。

戰後奧地利執政的社會民主黨，在制定有關法律和行政法規的宗旨是，顧及低收入人群的利益，實現最大化的收入分配平等，盡力縮小社會貧富差距。社會民主黨政治家明白，讓所有人過上起碼的體面生活，不僅是公民權的基本體現，而且有利于社會安定和經濟發展。

除了低收入者免交所得稅之外，奧地利的個人所得稅率分爲10%、21%、31％、41％、50％共五級，收入越高，繳稅也就越重,當局通過這樣的稅收制度，來進行財富收入重新分配，並將收取的稅金用于維持福利制度的運行，例如貼補醫療和退休保險開支，推行全民免費教育和大力建造社會保障住房，從而進入高稅收高福利社會的良性循環。

索雷夫人說，克拉根福的近郊有許多的城堡，這次時間倉促，可是來不及參觀。凱瑟琳接上話茬，“是啊，比如說在克拉根福市郊，建有歐洲公園，這是遠近聞名的建築模型集大成之處，可以看到世界上壹百多座著名建築物，如美國的自由女神和法國的埃菲爾鐵塔，下次來准備兩天功夫，我陪著細細遊玩才是，”說完她召喚停車，請大家在路邊的壹家咖啡店小坐。

除了必不可少的咖啡以外，凱瑟琳給大夥要來了加有葡萄幹和核桃仁的皇家蛋餅，用水果片和面包屑烤制成的蘋果派以及當地特産的空心圓蛋糕。四周坐著本地的茶客，悠閑自得，對我們微笑致意。其中上了年齡的長者穿有綠色羅登縮線呢子外套，索雷太太告之，這是用本地特有的毛氈制成，是壹種標識懷舊和保守的奧地利民俗服裝。

凱瑟琳繼續爲我們介紹這個國家的林林總總。戰後奧地利經濟增長令人矚目，社會治安極好。勞資雙方通過談判解決工資和物價問題，是奧地利其中壹道靓麗的風景線。每年開春，奧地利勞工協會和聯邦商會就工資增長幅度進行協商，最後確定的工資增長幅度具有法律效力，全國各行業職工的工資以此爲依據進行調整。

勞資雙方成立的物價管理委員會，和有關專家坐在壹起開圓桌會議，對涉及到基本生活的商品價格進行談判，如汽油、燃料、煤氣、暖氣，電力、糧食、面包、牛奶、和服務行業等價格標准。爲了避免谷賤傷農和保證城市人口的基本生活，國家每年對糧食和牛奶進行巨額的價格補貼。

勞資雙方通過協調解決工資和物價問題，是戰後幾十年來奧地利的重大創舉。從政治角度而言，勞資雙方共同協商，避免了社會沖突和矛盾激化，同時政府可以精簡這方面的機構和官員；從經濟角度來說，社會團體達成的工資和物價增長幅度，是壹個最佳的選擇，促進了社會經濟的良好循環和持續發展。社會不同利益集團協商解決各種重大問題，甚至于參與關鍵決策的多邊互動關系，就是社民黨所謂的“社會夥伴關系”。奧地利發展道路的實踐經驗，證明了社會各階層之間的合作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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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7-19 00:09:5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奧地利聯邦和地方政府設置的住房基金，專門發展社會住房，以提供給低收入的國民居住。例如首都維也納共有九十三萬套住房，其中國家産權的社會住房有二十二萬套，另外還有二十三萬套政府補貼房租的合作社住房，此類房屋由政府和專門的開發商聯合建造和管理。

兩類經濟適用和廉租住房占整個房屋市場將近百分之五十，不僅解決暸一般家庭的住房剛性需求，也有效抑制暸其他國家常見的房地産投機。索雷夫婦告訴我們，他們婚後就一直住在國家提供的社會住房之中，不亦樂乎，索雷夫人也沒有因此覺得有失外交家的身份。

東道主自豪地表示，戰後奧地利的失業率，犯罪率和通貨膨脹率之低，在西方發達國家中也是有口皆碑。幾十年以來，這裏沒有發生過社會動亂，令人羨慕的高踞榜首的幸福指數，這和奧地利建成暸一個居有其屋，病有所治，老有所養的福利社會，是密切相關的。

西斜的太陽漸漸滑落，進入下降通道，在消失在視界之前，發散輝煌的光芒。和遠東的故鄉相似，春天的歐洲一樣有著迷人的黃昏。在奧地利生活的人不能不知道當地的一個名人，這就是現任克恩滕州州長，奧地利極右翼政黨自由黨黨魁約爾格•海德爾博士。克拉根福特可是自由黨的勢力範圍，說到這點，作爲社民黨的凱瑟琳顯得有點沮喪。海德爾領導的自由黨否定多文化融合，全球化和歐洲一體化，宣揚“西方是基督徒的西方”， 反對城市的“美國化”傾嚮，認爲美國式的社會多元是社會不安定的根源，只能增加犯罪率。

外來移民的大量湧入，給奧地利帶來沖擊，從而引發奧地利人的恐慌和怨氣。後來的歲月筆者就曾聽過一對奧地利老年夫婦如此抱怨：“土耳其勞工先是只身來到此地，然後是一大家子跟著移民過來，不少人無休止拿著國家的福利晃悠，不願工作。” 奧地利國民長期生活在經濟條件優越的社會裏，恍如世外桃源，不願看到甯靜富足的生活受到打擾，更不願福利被外來移民分享。 狂熱排外口號，往往很能蠱惑人心，自由黨正是迎合暸上述選民的政治訴求。當說到海德爾“到這裏來的非洲人都是毒品販子，他們引誘我們的年輕人”之言論，索雷夫婦耿耿于懷，表示非常氣憤。

歐共體不僅是全球上最大的經濟聯盟，更是一個價值和命運共同體。作爲戰後歐洲極右翼政黨的教父，海德爾公然挑戰將近半個世紀來形成的基本價值觀，十年以後（即2000年）當自由黨入閣成爲執政黨，遭到歐盟以及國際社會強烈抵制，也就不奇怪暸。2008年海德爾在克拉根福一次意外的車禍喪生。這些都是後話暸。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告別暸戰後長達五十年黃金時期的西方，已經成暸強弩之末。和當年老一代移民相比，吃苦耐勞精神缺失的新一代移民，其客觀的生存環境更差，成功的機會也會更少。金融危機，經濟衰退和失業率上升等引起的不滿情緒，往往爲西方極端主義勢力所利用，然而當今前赴後繼的第三世界年青留學生和移民，除暸淘金夢依舊，甚少有憂患意識，前途渺茫不容樂觀。

天黑之前，凱瑟琳博士將我們送回暸火車站。數年後這位女教授找暸一位乘龍快婿，是奧地利社民黨籍的國會議員。以後的歲月大家成暸朋友，有一段時期我是凱瑟琳的私人中文教師，應該說她是一個勤奮和聰慧的學生。如今凱瑟琳已經能夠用流利的中文與人對話。

進入晚間行車時段，索雷夫婦回到他們的臥鋪車廂，臨別約定大家次日共進早餐。我和大成把青田小組送回高包，那可是有錢人的去處，令人羨慕，但是三個組員的神色猶如奔赴刑場，慘不忍睹。我們安撫暸忐忑不安心神不甯的年青人，關照他們別忘暸把護照交給列車員安東尼奧保管，然後各自鎖上包廂房門，什麽都不要想，春眠一覺醒，也就天亮暸。

回到自己的普通座席，整個車廂也就剩下暸我們倆。西歐坐夜車的旅客，甚少有不上臥席的。大成將與鄰座之間的扶手掀起，成暸一個臨時的床鋪，他放平暸身子，和我沒聊暸幾句話，便響起均勻的鼾聲。如法炮制躺在那裏，我心不在焉地翻閱著列車上免費提供給乘客的外文報紙，同時想象著前方越來越接近的奧意邊境，不由得爲青田小組捏上一把汗，雖說剛才還振振有詞地安慰他們來著。對于跋涉千山萬水的人們而言，這是一次特定旅行的終點，又是人生轉折的另一個起點。以前多少的努力和鋪墊，仿佛都是爲暸關鍵的最後時刻。對于夜宿高包惶惶不可終日的年輕人來說，不會有高枕無憂的心境，無疑又是一個提心吊膽的不眠之夜。

飛馳列車的窗外，能見度已經降到最低，沒有月亮，夜幕上的星光依稀可辯。眺望遙遠的天體，眼前的星象，只是光線穿過來的舊事映像，據說遙看一千五百光年的獵戶星雲，如今瞧到的不過是它在羅馬帝國時代的倩影。當人們看著遙遠的星星，極目楚天舒，實際上正在回溯逝者和過去，人們的眼睛也就成暸時間機器。賴以生存的空間和飽經滄桑的時間長河，使天生好奇的人們充滿暸遐想，地球上不同文化交織成不乏思辨的世界景象。

本次列車上有來自四大文明古國之一中國的兩撥人馬，其中一撥穿越西伯利亞，經曆暸原生態的遊牧蒙古，工業文明的俄羅斯帝國和中歐，以及後起之秀的北歐社會；另一撥經由傳統的絲綢之路，遊曆暸當年古印度和奧斯曼帝國的地盤，以及有火藥桶之稱的巴爾幹諸國，最終會聚于古希臘和古羅馬文化發源的歐洲腹地，想到這裏，不禁感慨萬千。

隨著夜間火車勻稱的節奏聲，不久我也進入暸催眠狀態之中… 突然間火車減速，抵抗強大慣性的制動器發出嘶嘶響聲，我趴在窗戶上往外看，是奧意鐵路邊境站，燈火通明的站台上一片甯靜，這個時分幾乎沒有旅客上下。我趕忙推醒暸甜睡的大成，告訴他已經到達暸國境線。火車停暸沒多大一會兒，重新啓動離開小站，漸漸加速駛入茫茫黑幕。


按照約定，有合法入境簽證的我們，承擔一項任務，即掩護高包車廂的青田小組。因爲在西歐諸國的鐵道線上，爲暸不影響客車的正常運行，各國邊檢人員只是從邊境站上車，在行進中的列車上履行公務，然後在下一站離開，執勤時間有限。如果能夠吸引移民官員注意，使他們在我們身上多花費些時間，青田小組也就相對安全。

駛離奧地利的客車不見奧國邊防警察的蹤影，出境沒有多此一舉的邊檢是慣例，顯示暸西方世界的效率和人性化管理。從車尾上車的意大利邊檢人員，先是依次檢查各節普通車廂的乘客，然後越過餐車，最後才進入青田小組下榻的臥鋪包廂。我們商議暸一個計策，把護照塞進暸留在行李架上的旅行箱，離開暸座位嚮中間的餐車走去。即使是在夜間行車，歐洲旅遊火車上的餐車依然開放，以供旅客享受美酒和咖啡。喜愛夜宵的客人，在這裏不難找到各色甜點和水果布丁。

到暸空空蕩蕩的餐車，我們在酒吧邊潔白的桌子邊坐下，彬彬有禮的意大利服務生上前招呼。相嚮而坐的我們，各要暸一杯啤酒，兩人坐在那裏，討論著進入意大利後的打算。越過我的肩頭嚮前延長視線的大成，一邊和我交談，一邊負責放哨警戒的差事。過暸半晌功夫，大成收回目光警告我道，“他們來暸，小心。”

我們前面站暸兩位意國邊防警察，一男一女。他們身著藍色警褲，筆挺的上裝，頭戴大檐帽，腰際武裝帶，挎著白色槍套，風度翩翩。事後得悉，夜間巡查通常是一人，目前由于是意大利移民大赦的非常時期，爲暸遏止八方前來趕趟的非法移民，因此加強暸警力。西歐各國很少見到警察，後來發現意大利卻是個例外。相對西歐其他國家而言，意大利治安較差，雖然和第三世界一些國家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盡管如此，意大利在歐洲還是名聲欠佳。以此看來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和維持龐大的警察隊伍，絕非朗朗乾坤應有的形象。

小夥子警察顯然不甚通英語，說得磕磕巴巴的，看來姑娘警察是個小頭目，她很有禮貌問我們是何方神聖，到意大利有何貴幹，請出示有效證件。我們摸遍全身上下的兜，掏出車票錢包，唯獨沒有國際旅行身份證。這時候我們說，護照是拉在暸車廂座位上的行李箱內，于是女警官和我留在餐車，讓男同事陪同大成回到車廂去取。
女警官在我對面坐下，一身戎裝顯得格外飒爽英姿。她很年輕也很漂亮，傳情的深邃大眼仿佛生來就會放電，令人産生一種幻覺，假如四周風幹物燥，不小心就會被燎著暸。她對中國十分好奇，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到遠東看看。我說，十三世紀的一個歐洲年青人在中國遊曆暸多年，寫下暸著名的遊記，其中記錄暸這個富有的東方帝國的見聞，對于當時閉塞的歐洲人無疑是醍醐灌頂，他正是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姑娘聽著笑暸，她說和不少意大利人一樣，從小也讀過《馬可•波羅遊記》，留下暸深刻的印象。
我又問到在意大利生活的華僑現狀，她告訴我在意大利人的心目中，中國華僑就像螞蟻一般勤勞，這個品質是所有外國移民中最突出的。不由得想起富蘭克林說過，沒有什麽動物比螞蟻更勤奮，然而它卻是最沈默寡言，全世界都在誇華僑，那麽中國人到底是辛苦呢？還是命苦？還是兩者兼有？聽者不禁感到一陣苦澀。姑娘警察說很愛看中國功夫電影，看來和她的職業有關。這次輪到我好奇，一說起當代的中國，不少老外津津樂道的話題，就是港台那些武打片，我說，“中國不光是有功夫，就像意大利不只是有比薩餅一樣。”
去暸老半天，姗姗來遲的他倆才帶著證件回到餐車，說是因爲不知道我的護照放在哪裏，翻箱倒櫃找暸一大陣子才看到。將兩本蓋滿暸五花八門簽證的護照看暸好大一會兒，邊防警察才找到意大利的入境許可，同時饒有興趣地詢問我們兩個老江湖去過的，和打算要去的國家。最後他們把證件交還給我們並握手道別，臨走時姑娘警官說道，“歡迎兩位中國的馬可•波羅來到意大利，祝先生們旅行愉快。”
我們回到自己車廂之時，咣當一聲火車停住暸，朝窗外一瞧，離開奧地利的第一個意國車站到暸，這就是距奧意國境線五十公裏開外的烏迪內，是意大利東北部交通樞紐，從這裏到南斯拉夫的斯洛文尼亞邊境也不過十幾公裏。由于地理位置重要，烏迪內爲威尼斯朱利亞大區商業重鎮, 有不少大公司總部設在此地。
歐洲最大的介紹亞洲電影的電影節，即遠東電影節，每年四到五月份都在烏迪內市舉行，大中華區多部電影曾在此地獲得過電影節金獎。想到這裏對這座城市就覺得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看來已經正式踏上暸曆史上顯赫的羅馬帝國土地，興奮之余加上酒精作用，漸感疲憊的我們倒在座位上呼呼大睡。一覺醒來，已是清晨。
從小對鄉村的感覺，除暸多年刻骨銘心的插隊務農經曆以外，就是閱讀中的想象，它的皚皚白雪，自然是像列夫•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中描繪的那樣，它的淅淅瀝瀝，應該是如簡•奧斯汀筆下《傲慢與偏見》的場景一般，它歲月的沈澱和浪漫，更是如同梵高畫筆中的荷蘭風車。然而眼下列車在西歐的大地上飛駛，窗外阿爾卑斯山無限風光卻令人意外和震撼。好高骛遠的意大利農民，竟然把村落教堂修建到高聳入雲的山嶺之上，象征著傲視群雄古羅馬人極高的心氣和桀骜不馴的個性。
說起來，運氣這樣的東西很奇特，妳覓它時無處尋，它欲尋妳無躲處。魚兒闖過千層羅網，青田小組的三位成員，毫發未損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大家不禁歡呼雀躍。窗外天色大亮，金色朝陽普照大地，一路上的陰霾一掃而盡。昨天的夜間行車，因爲我們和他們的周旋，拖延暸時間，意大利邊檢人員只是粗略過目暸乘務員安東尼奧的高包旅客登記記錄，也沒來得及細查有關證件便下車交差。順利過關無疑是青田小組的造化，其中也有我們一份功勞。從此，青田小組跌宕起伏的絲綢之路到達暸終點，接下來將在意大利開始他們激蕩人生的下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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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7-25 17:56:1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來到餐車共進早餐，守信的索雷夫婦已早早在那裏等候，感覺到中國朋友們氣色好極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們哪裏知道昨夜列車上發生的故事。主持財政的小林代表青田小組堅持爲大家埋單，以表心意，我們和索雷夫婦也就很樂意地接受了。前方停靠站是米蘭，索雷夫婦繼續前往意大利南部城市那不勒斯，人們往往用“到此壹遊，此生足矣”來形容它天堂般的魅力，他們將在那兒享受地中海陽光和快樂。我們就此下車和黃張二人會合，然後前往首都羅馬。
以後的年代索雷夫婦和我們之間壹直保持來往。2008年的除夕，我和妻子應邀前往索雷的維也納寓所做客，二十多年以後的索雷博士已是維也納大學醫學系的教授，索雷太太任奧國外交部部長助理。頭發斑白的索雷教授迫不及待地告訴客人壹則新聞，“現任的美國總統巴拉克•侯賽因•奧巴馬的父親來自我的祖國，肯尼亞因此壹夜成名，真是揚眉吐氣。”這是繼阿諾•施瓦辛格之後，又壹個無以倫比的美國夢，我們都笑了。
進站列車剛剛停穩，我們就壹擁而下，月台上等候多時的黃張二人，像歐洲人那樣和大夥兒擁抱，這是值得喜慶的日子。看見站在壹旁笑眯眯的列車員安東尼奧，黃先生上前握手拍打其肩膀，用意大利語感謝他壹路護駕。張先生連聲說好並告訴我們，昨晚他和黃先生可是沒睡踏實，生怕青田小組節外生枝功虧壹篑。出了車站，黃先生開了壹輛制鞋廠客貨兩用的面包車，當問及原來那輛光鮮的奔馳車，他笑道，那是租來的，現在不再需要那個玩意兒了。就像凱旋進城的中國軍團，驅車在米蘭的馬路上兜風，我們的感覺好極了。
世界八大大都會分別是米蘭，倫敦，紐約，香港，巴黎，莫斯科，洛杉矶和日內瓦，雖然不知道人們是用什麽標准評定的，不過米蘭榜上有名是不爭的事實。米蘭是歐洲金融中心之壹，其地位重要性超過蘇黎士和慕尼黑，意大利證券交易所就設立在這裏。米蘭以建築時尚聞名于世，爲世界五大時尚都市之翹楚，擁有著名品牌占全球總數的壹大半，其中如古奇，阿瑪尼，普拉達，華倫天奴等世界頂級服裝企業的總部都設立于此。許多世界時裝設計大師，是來自于時尚界公認的最高學府米蘭馬蘭歐尼學院。
同時米蘭與巴黎、倫敦和柏林並列爲歐洲四大經濟中心，是意大利最大的經濟都市，地位相當美國的紐約和中國的上海，事實上米蘭與後者結爲友好城市。米蘭與都靈和熱那亞形成“工業三角州”，輻射全意大利，類似中國的長江三角洲。後來到了意大利其他城市，相比之下米蘭現代化氣息更濃，顯得優雅陽光，就象壹位著裝華麗的少婦，風情萬種，阿娜多姿。米蘭有著美英模式的夜生活，以及密集的國際體育賽事，著名的AC米蘭足球俱樂部就是誕生于此。
這裏是黃先生創業的根據地，在大夥兒的要求下，他帶著老鄉穿過整個城市，到自己的工廠參觀，同時也可好好看看這座意大利西方大邑的風采。米蘭北靠阿爾卑斯山脈，面對地中海宜人的習習南風，是世界上最富饒的地區之壹，用中國人的話說，就是壹流的風水，山美，水美，人也美，米蘭出了那麽多的世界著名大師，人傑地靈，也就不奇怪了。
汽車經過了米蘭博覽會。這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博覽會之壹，每年都會舉行各種高級別的時尚展覽，雲集各國的頂級商家。米蘭展覽館是世界最大的展覽中心，這裏壹年壹度的國際博覽會是世界第四大博覽會，米蘭時裝周有世界時裝晴雨表之美譽，每到這個時間，在意大利服裝皮革行業施展拳腳的華僑，都會不約而同雲集于此，吸取時尚界最摩登前衛的元素和養分，黃先生也是風雨無阻必到無疑。
中國人的模仿力極強，雖然嚴禁攜帶照相錄像器材，但是練就了壹雙火眼金睛，能夠過目不忘。往往博覽會上午開展，當地華僑工廠下午就已出樣，動作之神速令老外驚歎不已，所以博覽會各參展方看中國人的眼光是異樣的。令外國同行百思不解的是，這些後起之秀絕非科班出身，大多是來自中國浙南農村的大老粗，眼前的黃先生就是例子。
主人帶著客人們觀光了維托伊曼紐二世拱廊和蒙提拿破侖街，這是世界最爲著名的奢侈品大道，昔日的青田農民對以下時尚名牌：意大利的Gucci ，Prada和Fendi以及法國的Chanel，Hermes和Louis Vuitton如數家珍，俨然以專家級水准告知人們其品質特征和性價比，妳突然領會到，什麽是中國華僑的聰明勤奮，令人震撼不已。
面包車繼續行進，大家來到了米蘭的老城區。米蘭是千年古城，現存的建築壹般都有數百年的曆史。米蘭是歐洲文藝複興運動的中心之壹，達芬奇在這裏長期生活過。米蘭的美術館和博物館中，可以看到很多世界著名大師的傑作，如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米開朗基羅生前最後的雕塑以及拉斐爾和畢加索的繪畫。學院派的意大利歌劇，正是由此地爲中心傳播到世界。世人稱之爲歌劇麥加，就是代表世界歌劇藝術巅峰的斯卡拉大劇院。

在歐洲的曆史，米蘭是基督教的發源地之壹，也是西方文明的搖籃。公元四世紀，米蘭曾經是西羅馬帝國首都，先聲奪人顯赫壹時。聖母降生大教堂就是米蘭的曆史象征，這是世界最大的哥特式建築，也是世界上規模第二大的教堂，十三世紀末開始建造，竣工于十八世紀初，星移鬥轉，時光荏苒，用了足足五個世紀，凝結了好幾代藝術大師和工匠的心血，中央塔終年供奉著鍍金聖母瑪麗亞雕像。教堂聖殿保存著十五世紀米蘭大主教的遺體，白銀塑成的頭部，軀體是主教的真身。教堂前的廣場豎立意大利王國第壹個國王的騎馬銅像，威風凜凜。壹代枭雄拿破侖曾經這裏舉行加冕典禮。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看到米蘭大教堂時，稱之爲“壹首用大理石寫成的詩歌”。

光燦燦的米蘭大教堂直聳蒼穹，人們登上屋頂欣賞二千多尊的大理石雕像，同時極目遠眺連綿不斷的阿爾卑斯山，和俯視雄偉壯觀的昔日皇都，頓生大鵬展翅之念，在這裏人們讀懂了米蘭城的包容與偉大。在米蘭大教堂廣場右側是新古典主義建築風格的皇宮，左側有維多利奧二世長廊，廊頂呈拱園形，彩色玻璃天棚，大理石鋪成色彩斑斓圖案的地面，是觀光客必到的地方。

對于這些人文建築和傳世佳作，黃張二人可是壹竅不通，他們平時無暇也絕無興趣光顧這些地方。年輕壹代的青田小組卻是看得津津有味，“梅花香自苦寒來”，他們和前輩壹樣到歐洲謀生創業，吃苦耐勞毫不遜色，同時較高的教育文化程度，使他們具備了寬闊的視野，和跨文化社會融入的可能，預示著不久的將來，歐洲華人社會壹代儒商的掘起。

中午到了吃飯的時分，大家想找壹家中國餐館。東道主黃先生力排衆議說，吃中餐的機會有的是，他堅持到當地風味餐館，請大夥兒嘗嘗米蘭的特色菜。于是來到百年老店的薩維尼餐館，叫了烤乳豬肉，炸大蝦和燒烤金槍魚，讓我們大飽口福。

在餐桌上，黃先生介紹了米蘭華僑的情況。按照老華僑的回憶，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米蘭就有華人僑團，二次戰後改名爲米蘭華僑總會。米蘭地區華僑約三萬有余，其中持合法居留身份的約占半數，以浙江籍爲主。加入意大利國籍的華人少之又少，這種情況和西歐其他國家大不相同，後者的僑民最終多數會歸化，而意大利申請公民權的門檻甚高，將大多數來自第三世界的移民拒之門外的好處，無非是利益最大化：盡可能利用外國移民的勞動力甚至于資金，而避免他們享受優厚的國民待遇，意大利政治家的精明由此可見壹斑。

飯畢，主人爲大家要了卡普基諾，舊時飲茶的中國農民如今喝咖啡上了瘾。黃先生說，到意大利之初，根本不知咖啡爲何物，在佛羅倫薩打工期間，每天的工作熬到大半夜，瞌睡得實在不行了，就喝上壹杯解解乏，打那時候就烙下了習慣。在作坊壹天十幾個小時勞作的華工，幾乎人人都有喝卡普基諾的嗜好。

雖然和英美華僑不同，華人移民意大利的時間並不長，不過經過幾十年的光陰，已經有了不少華僑經濟實體。傳統支柱行業爲制衣，皮革和餐飲等，近來開始涉足國際貿易商品批發。服裝皮革加工業是意大利華人主打産業，以爲意大利本土企業進行來料加工或成衣輔助加工爲主，幾乎沒有什麽自主品牌，這是中國海內外企業的通病，即時到了二十壹世紀初，這種現象還是繼續存在下去，發人深思。

華人服裝皮革加工行業市場競爭劇烈，彼此爭相壓價，導致利潤下降，說到這裏，黃先生連連搖頭，表示十分無奈。隨著中國的不斷開放，人們開始將業務外包過去，利用國內的廉價勞動力優勢，形成趨勢，方興未艾。從飯店出來，人們上了車繼續進發。黃先生帶大家來到著名的保羅•薩比市場，這是頗具規模的皮貨批發集散地，在歐洲商家裏名氣很大。生産廠家沒有自己的銷售渠道，始終受制于強勢的批發商，其中的苦處黃先生可是深有體會，他希望有朝壹日在此地盤下店面，打破意大利人的壟斷。不過當時沒人想到，這個夢想後來是由青田小組成員來完成。

十年磨壹劍，九十年中期由壹浙江籍華商帶領同仁，進軍保羅•薩比市場，短短三年功夫，在這裏壹口氣開出三十余家店鋪，從此華人市場迅速擴張，到了今天已經超出六百家。以“十”字交叉的保羅•薩比街和布拉芒特街爲主幹，形成了規模龐大的服裝，皮件，飾品和小商品批發市場，這個後起之秀就是青田小組的女將小甑。當最終成爲意大利華商女企業家之時，她也已經到了不惑之年，自然這是後話。

人們最終來到黃先生的制鞋廠。它坐落在米蘭城鄉結合部的東郊，這裏居民稀少，老板承租了壹個破舊的獨立倉庫，稍作改建成爲廠房。黃先生告訴我們，做皮鞋首先得出鞋樣，然後設計鞋型，刨鞋楦，工序多的去了。廠裏有十來號工友，都是浙江老鄉。車間裏，各種機器如縫紉機，燙壓機和磨床放了壹地。這裏沒有外語，更沒有普通話，只有讓我和大成聽得傻眼的浙江俚語方言。夥計們和老板壹家打成壹片，昏天黑地晝夜不分地拼命幹活，不分節假日的辛勤勞作。做工時妳根本分不出誰是老板誰是工人，不過明眼人知道，幹得最不要命的往往是業主。

這是壹個與世隔絕的天地，就像天文學黑洞視界內永不裸露的奇點小宇宙，外部經典的物理學原則失敗于此，不再好使。華僑作坊內部有著特定的遊戲規則。這裏天高皇帝遠，也沒有什麽救世主，激勵人們的唯壹動力就是拼命做活，拼命賺錢，希望在明天，這是華僑標准的人生價值觀。但是，如果有人因此得出結論，說工蟻般的華僑生來就是只會掙錢的機器，實在是他媽的胡說，都是爹媽給的由二百零六塊骨頭支撐的血肉之軀，難道唯獨中國人天生就是那樣的命賤？！非也，華僑是太難了，中國人是給窮怕了。

在華僑社會中，每個老板都是行伍出身，每個工人都是潛在的老板。這裏的飯店，商鋪，作坊和工廠既是謀生創業的戰場，又是草根MBA的學習班。從這裏走出來的人，個個有實戰的曆練，獨當壹面。所以，今天的打工族，沒准明天就是自立的老閣。好不容易來到了歐洲，最重要的是多多賺錢，要是幹的不好，就壹輩子不要返回故鄉，這是大多數意大利華僑的誓言。

華僑天生有著“甯爲雞頭不爲鳳尾”的情節，這令人想起當年法蘭西第壹帝國皇帝的“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勵志名言。看來中國人即便是山裏的農民，生來就具備拿破侖的雄心壯志，雖說只是小人物，卻有著心比天高的靈魂，因此華僑最終當上老板不在少數。如果有人說通過面授MBA課程即可造就老板，絕對是壹派胡言，睜眼說瞎話。就像作家不會産生于大學文學系壹樣，企業家永遠不會來自高談闊論的學堂。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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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8-4 23:16:57

輸入你要查詢的簡體字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忙裏忙外的老板娘黃太太，牽著三歲兒子出來和衆人打招呼，看得出是個老實巴交的浙南山裏人。平時不少幹活的老板娘，同時負責十幾口人一日三餐的夥食。既是接風又是踐行，她為繼續要趕路的我們準備了一大桌酒菜。黃老板告訴我們，因為有了糟糠之賢妻，梁上有臘肉，甕子裏有鹹魚，大缸子酒一年四季都釀著。在意大利米蘭這樣的異域，能夠吃上浙南鄉村風味的農家菜，這無疑是天堂般的待遇。光著膀子的夥計掌櫃和遠道而來的鄉客同桌共飲，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晚上我們來到米蘭火車站，老張就此和我們分道揚镳，返回荷蘭打理他的中餐館。我們一行跟著黃先生奔赴意大利的首都羅馬，在那裏和移民律師見面。火車始發之時，已經將近半夜，除了扛不住一天勞累的黃先生倒頭呼呼大睡，我們幾個都毫無睡意。

青田小組的年輕人正在興頭上，一路千山萬水走來，過五關斬六將，最終到達夢寐以求的西歐，不禁欣喜若狂，盡管大家都明白，前面等待著他們的是-漫長困苦的無情歲月。和來自都邑小資情調十足的市民兒女不同，這些從小在鄉鎮長大的布衣子弟，對生活不會有太多浪漫的期盼，而是腳踏實地的埋頭苦幹，所以相比之下他們勝算的概率高出許多。

維也納的中餐館和米蘭的制鞋廠，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青田小組即將各奔前程，開始艱難的打工生涯，這是海外華人謀生的標準式和必由之路，但是他們毫無懼色，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個個摩拳擦掌。當問及和聆聽我們北歐打工的經曆，他們看著我們的目光充滿敬意，認為人到中年的師兄們，都能夠勝任這一切，他們這些年輕的新手最終一定可以幹好，以後的發展也確實證明了這點。

火車隆隆向前行進，爾時風恬月朗，窗外月光皎潔如水，看來應該是中國的農曆十五，如此動人的玉輪和晴朗夜色，不禁喚起思鄉之情以及神話般的遐想…漸漸地人們在神奇的催眠下進入甜蜜的夢境。大夥兒一覺醒來，已經是吃早飯的時候，大家來到餐車，一邊用餐一邊說笑。這裏坐了不少當地乘客，和奧地利人相比，意大利人個個是大嗓門，這一點像中國人，在歐洲的公共場合人們通常是溫文爾雅，輕聲細語，意大利看來是個例外，憋屈許久的我們有了到家的感覺。

鄰桌有一個英俊的意大利人，熱情奔放，過來和我們搭讪，先用意大利語和黃先生聊天，後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和我們侃大山。他毫無掩飾地對甑姑娘大獻殷勤，對于我們的存在沒有絲毫顧及，可謂意大利式的色膽包天。實際上在意大利男女調情是一種文化和禮節，從鄉村追到城市，從山崗追到海邊，看到一見鍾情的女子，就舔著臉沒命地跟蹤追擊（在我們那兒定是流氓行為）。性格外向的意大利人是歐羅巴首席多情種子，看來這樣的說法沒有錯。

鋪滿月光的玫瑰花園裏，閨房的小樓底下，男人們捧著吉他彈唱情歌，對心上人訴說心曲，一往情深不厭其煩（在我們那塊準是違反治安條例）。拉丁情種老幹那事，最終多數還能如願以償，意大利姑娘青睐于這樣的求偶方式，屢試不爽。當然浪漫來的快去的也快，一旦移情別戀，雙方都能好聚好散，沒有東方人的恩怨情節。今後見面照樣熱情擁抱接吻，就像久別重逢的發小好友。

當我們在斯堪納維亞的時候，聽瑞典的朋友講過，意大利陽光明媚的地中海，是北歐人夏季度假之最愛。個個長得象佐羅的意大利小夥子，贏得瑞典姑娘一夜芳心的比比皆是。瑞典平白無故冒出了許多年輕的未婚單親媽媽，經過深入調研都是意大利金色海灘上惹得禍。對此瑞典政府頗有微詞，照會意大利當局請求約束其子民，天主教國家本該提倡更有責任感的戀愛觀才是。聽了我們講的故事，大家不禁忍俊不住。

除了喜歡恭維女孩子的嗜好之外，這位名叫西蒙的仁兄也並非一無是處，他和我們聊了許多關于意大利的事。西蒙告訴我們，古羅馬帝國建立于公元前，二世紀達到鼎盛，到處擴張，極具侵略性，將整個地中海沿岸收入囊中。我們板著手指一算，公元二世紀的中國，應該是處于繼秦之後強大統一的西漢王朝，那時候地球上東西方兩大文明交相輝映。

二戰以後地緣政治的重新洗牌和排列組合，昔日厮殺的對手變為盟友，意大利成了北約和歐共體的創始國之一。和中國有相似的地方是，意大利有著大量私有經濟性質的中小企業（類似中國的民營中小企業），創造了將近百分之七十的國內生産總值，有“中小企業王國”之美譽。最具有競爭力的産業和市場集中在意大利北部，這使得意大利南北收入差距很大（類似中國的沿海和內地，城市和鄉村的差別），同時政府也擁有不少大型的企業（類比中國的央企和國有企業），另外意大利和中國一樣，自然資源並不豐富。

二戰後，吃了敗仗的前軸心國意大利埋頭苦幹，快馬加鞭，經濟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成為開放的經濟體和七大工業國集團成員，為當今世界高度發達國家之一。著名的"意大利經濟奇迹"是發生在五六十年代，當初的GDP年增長率達到兩位數。八十年代意大利經濟又一次騰飛，高歌猛進，超過英國成為西方世界第五大經濟體，人均GDP超過三萬美元。對比之下，當代中國的發展勢頭毫無遜色，但是值得自豪而非驕傲，因為比起意大利，我們足足晚了半個世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西蒙說，和西歐其他國家相同，在意大利教育特別受到重視，被看作是發展社會和經濟的必要基礎和條件。能夠從一個農業國發展成為世界七大工業國之一，和完善的全民教育事業密切相關。意大利實行八年義務教育，免費高等教育對所有國民敞開大門，沒有例外。從這一點意義上來說，意大利沒有辱沒了自己是歐洲文藝複興發源地的曆史和稱號。



意大利有著源遠流長的法制傳統和環保意識，成為現代環境法的濫觞之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現代各國的環保法律大多參考意大利，其環境保護驕人成績也無愧于“環保先驅”之美譽。沒有因為飛速發展經濟，就非得以犧牲環境和濫用自然資源為代價，這是意大利人與衆不同的地方，問題是這個國家為何就有這樣的遠見。

西蒙在一個意大利足球俱樂部當後勤，一說到足球他就來了勁。他告訴大夥，意大利是名副其實的足球王國，打戰不怎樣（墨索尼裏口才了得，二戰中可輸的不輕），踢球可是沒得說的。前英國首相丘吉爾曾說：“對于意大利人來說，輸掉一場足球賽就如同輸掉一場戰爭，而輸掉一場戰爭就如同輸掉一場足球賽。”這段話很經典，也很形象地勾勒出意大利的民族個性。

地中海陽光明媚，老百姓性格就像意大利的天空一般晴朗。意大利人自由散漫，約會老遲到，公然闖紅燈而不顧及他人側目，擠公共汽車爭先恐後。這裏是法拉利的家鄉，意大利人喜愛飙車，即便在險要的山道，一路上不管不顧地狂閃大燈高速超車，令人嚇出一身冷汗，即使意大利的警車也是如此狂野。意大利人幾乎個個都有一種及時行樂的精神，典型拉丁民族式的。後來在意大利時間長了，證實西蒙的話沒錯。

我們都看過六十年代美國的暢銷小說，並于七十年代改編為電影的“教父”，印象深刻，如今來到意大利，難免會聯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手黨。從西蒙那兒得知，英文“Mafia”來自于阿拉伯語，有“逃難”之意，古代突厥人攻占西西裏島（曆史上的突厥是我們的兄弟民族，想到這點，人們不禁感到自豪），當地人組成民團等地方武裝保家衛國，波旁王朝時代演變成幫會組織，類似我們解放以前的青紅幫之流，漸漸發展成為跨國犯罪集團，也就是當今的意大利黑手黨。在當地，成為黑手黨的成員是無上的榮譽。新生代黑手黨精英們，對傳統的敲詐勒索嗤之以鼻，工作重心為高智商犯罪，向政界，軍界，大企業和金融業滲透，以達到控制經濟和操縱國家機器之目的。

上午九點列車到達羅馬火車站，這裏是歐洲的交通樞紐，四通八達，應了那句老話，“條條大道通羅馬”。桃腮半吐莺聲初試，一年最好的季節來臨了。站在這兒，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氣勢磅礴的建築，有一種夢遊的幻覺，我們無疑是來到了近代文明的發祥地。

出了車站，駛來一輛半新不舊的德國大衆面包車，開車是溫州籍華僑臯先生，是專程從佛羅倫薩趕來接客人。黃先生告訴我們，剛到意大利的時候，他和臯先生是當年一起打工的哥兒們。在羅馬辦完事，臯先生將帶我們到他的地方，工作也就有了著落，看來我們的運氣真不賴。

黃先生宣布了一天的議事日程，當務之急是趕到律師事務所，辦完事建議大家在羅馬好好看看，來一次不容易，雖說身居意大利，一旦開始打工就難有閑心和時間遊覽，以後我們的經曆也證明了老華僑此言不虛。當年的華僑無論是勞工還是留學，個個都以老祖宗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作為座右銘，人到海外便一頭紮進去拼命打工（留學生必定是半工半讀），披星戴月，廢寢忘食。二十一世紀的後繼者，其中不少初來乍到就到處遊山玩水，真可謂是即時行樂，成功概率大大折扣也就可想而知。

汽車跑起來了，窗外的昔日皇都已是春色襲人，不知名的樹梢上花朵盛開，“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黃臯兩人一路交談，說意大利實行大赦的消息不胫而走， 除了境內如同旱苗盼雨的非法移民以外，希望分上一杯羹的人們紛紛從四面八方奔赴意大利，浩浩蕩蕩，勢不可擋。看來在大赦信息披露後，有不少人使盡渾身解數跑進意大利，我們成了這支“國際遠征軍”其中的一份子。
有些碰運氣的移民在其它歐洲國家已經有了飯碗，為了參加大赦辭掉工作削尖腦袋來到意大利，對所謂“大赦”的法律含義一知半解，希望拿到意大利合法身份後再回原處工作，至于意大利居留身份是否能在其他歐洲國家合法工作，沒有人能夠解答這個問題。
貿然來到意大利，其中的得失只有天知道，是否能夠成功申請，面對今後前景，誰都心中茫然沒有個底。投親靠友是來到意大利後的最佳選擇，沒有關系的只能像無頭的蒼蠅到處亂竄。手頭拮據的人們就到中國人開的“地下旅館”搭鋪，各個華人較集中的城市已經人滿為患，抓住商機的“搭鋪”經營者大發其財。
走街串巷，不久我們來到一座小樓前，泊了車按門鈴，一頭亞麻色的女秘書把我們帶到辦公室，接待我們的律師是個西裝革履的意大利老頭，和藹可親。他微笑著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您們來的正是時候，明天是六月二十七日，是大赦申請截止期的最後一天”。
申請大赦程序中有一個擔保的重要環節，也就是申請者必須提供意大利業主的擔保。在規定日期之內，給申請者提供工作的雇主，必須填寫一份聲明和繳納相應稅款，這是使其身份合法化的必要條件（據說這樣一來，專門以此為非法移民提供“擔保”掙錢的人，水漲船高，賺的個缽滿盆溢了）。作為我們的擔保人，臯先生遞交了所有資料並且簽字，接下來的事就由律師和內政部交涉。從律師樓出來大家如釋重負。至于成功與否，出水才見兩腿泥，耐心等著吧。
後來我們知道，八十年代的第二次經濟騰飛，使意大利對勞動力有了巨大的需求。新來的華人在服裝皮革業和餐飲業中很容易找到工作，成千上萬的人們在各種作坊沒日沒夜地工作，揮汗如雨。其中許多人沒有居留權，甭說勞工合同。民意調查顯示，多數意大利人贊成驅逐非法移民，但是三分之二的人願意讓有工作的非法移民身份合法化。意大利政府基本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就是西方世界典型的實用主義。如果不啓動大赦程序，滯留境內的黑市外勞的存在，使意大利每年喪失大量稅收；如果變非法移民為合法移民，那麽國家社會福利負擔將會更重，最終埋單的還是政府，這就是意大利的兩難境地。
從律師樓出來，已是晌午時分，找了一家意大利面鋪，大家坐了下來，每人來了一大盤海鮮意大利面條，這是我們在西餐中相對容易接受的食品。店主是個來自東歐的移民，告訴客人意大利面的原料取之杜蘭小麥，是最優良的面粉品種，具有高密度高筋度等特征。意大利面之所以暢銷世界經久不衰，是因為質量過硬從不偷工減料弄虛作假，歐洲人的敬業和守信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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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8-16 01:20:0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即使在八十年代，意大利也是壹周工作五天，壹天工作八小時（有著自己特殊遊戲規則的華人社區除外）。還有午休時間，每到中午除了餐飲店和給人消暑的冰泣淋店，其他商店皆挂出暫停營業的牌子。車水馬龍的城市仿佛停格了，頓時沒有了喧囂的人潮，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對于外來的觀光客而言，這倒是壹個特別適合尋幽訪勝的時候。飯後大家照常來了咖啡，典型的入鄉隨俗，然後動身遊覽羅馬市容。羅馬的天氣太好了，碧天新霁嫩日舒晴，湛藍的天幕上沒有壹絲雲彩。老華僑說，壹年中最適合外出遊覽的季節開始了。

意大利十四世紀成爲文藝複興運動的搖籃。文藝複興運動造就了許多文化與科學巨匠，其中有但丁，拉斐爾，伽利略，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他們的作品和思想影響了人類發展的進程，非同小可，以至于哥倫布的地理大發現和法國啓蒙運動，都不能與其相提並論。文藝複興的思想家提出“自然權利”、“社會契約”，否定了門第觀念和封建特權，是人類文明史的燈塔和豐碑。這裏到處可見古羅馬和文藝複興時代的建築，繪畫，雕刻和其他曆史文物。

新城區在城市南面，有著不少現代化的建築。古城區在羅馬的北面，教皇的梵蒂岡位于古城區西北角。世界上沒有哪個城市像羅馬壹樣，整個古城簡直就是個巧奪天工的四維宏偉史冊，在這個保持堪稱完好的古羅馬遺址上，可以見識許多聞名世界的名勝古迹，和文藝複興時期輝煌的藝術精品。之所以被人稱爲“七丘城”，是因爲羅馬古城建于七座山丘之上，曾經去過土耳其的青田小組，對羅馬和伊斯坦布爾有了感官的比較，揣摩當年分庭抗禮的東西羅馬之異同。

我們來到寬闊的帝國大道，只見兩旁分列元老院，貞女祠和萬神廟等。露天競技場之北，是記念羅馬皇帝遠征波斯大獲全勝的凱旋門，南面是慶典東征耶路撒冷輝煌戰績的蒂都凱旋門，東面的描繪了特拉亞諾大帝遠征多瑙河流域的凱旋柱，以及爲記載君士坦丁大帝戰勝尼祿暴君而建立最大的羅馬凱旋門，這些顯擺昔日帝王文治武功的建築，實在是無數生靈塗炭的恥辱記錄，看來殺戮成性攻城略地是人類的共性，好像非如此不能推動文明的發展，曆來大小王朝以及超級帝國，幾乎無壹不是建立在無休止的武力征伐之上。

被米開朗基羅贊譽爲“天使的設計”的萬神殿，興建于公元前之初，百年以後重建。這裏的聖殿供奉羅馬神話中全部的神，正面有十六根大圓柱，氣勢磅礴，使人想起雄偉的古希臘建築風範。圓形的殿頂曲線向下延伸，成爲與地面聯成壹體的碩大球體，據說那個年代的皇家建築師運用了深奧的數學和幾何，來幫助他們完成這個人類建築史上的奇迹。即使平時對西方文化毫無感覺的老華僑，站在這裏也是頻頻稱奇，實際上定居意大利多年的他們，還是頭壹次觀光羅馬，更不用說這些人文建築了。

到了羅馬好像非要到世界八大名勝之壹羅馬鬥獸場壹遊，據說這也是好鬥的羅馬帝國象征。它靠近威尼斯廣場，公元前八十年建成的，外形就像壹座內部爲拱券結構的龐大城堡，有堅固的圍牆，高大雄偉，占地兩萬平米的競技場可容納十萬觀衆，寬敞的看台和走廊表明這是現代露天體育場之鼻祖。八十個編號的羅馬拱門，方便讓來自四面八方觀衆迅速各就各位，據說十分鍾之內十萬觀衆入場就可搞定，角鬥士和猛獸都有不同的出入口，在那個年代羅馬鬥獸場可是個巨無霸的建築。

說實在的，我是壹點也不感到有何美感。中國市井之徒有鬥雞鬥蛐蛐的傳統，雖然不夠大氣但沒有嗜血的天性，我們應該爲此感到欣慰和自豪，而鬥獸象征著歐洲人血腥的壹面，二次人類浩劫的世界大戰都是源于歐洲，看來並非偶然，應該引以爲戒。

大夥又來到了處于古城區中心的威尼斯廣場，這裏矗立著艾馬努埃爾二世騎馬的鍍金銅像。市內主要大街由此輻射開去，兩側可以找到文藝複興時期的威尼斯宮和聖彼得大教堂。中世紀的天使聖瑪麗亞教堂是米開朗基羅的大手筆，教堂入口模仿萬神殿，天井高達將近壹百公尺，是當時建築的摩天極限。

羅馬城到處是噴泉，千姿百態，每壹個毫無例外都是藝術精品。建于十七世紀的特雷維噴泉，噴泉中央有象征海洋的諸神，而四位女神分別代表春夏秋冬四季。據說羅馬還有上百座博物館，收藏著無數的藝術珍品，不過我們是沒有時間去參觀了。

壹個學建築的意大利大學生熱心告訴我們，古羅馬建築藝術源于希臘，其顯著成就體現在各種公共建築上，如道路，橋梁，廣場和公共澡堂。愛好奢華的羅馬人，在原創的希臘造型上改頭換面，顯得更加華麗繁複。羅馬帝國鼎盛時期，建築也就越加高大雄偉，表示羅馬人的自信和淩雲之志。

而這些東西和意大利的華工又有何相幹呢？許多在這裏居住很久的華僑，長期生活在中國城，別說“文藝複興”，就是意大利字母都認不全。天色不早，忙著趕路的黃先生就此和大家分手，乘坐火車返回米蘭。隨即我們跟隨臯先生駛離羅馬，前往創作“神曲”的但丁誕生的佛羅倫薩。

怎麽看精瘦的臯先生也不像殷富的華僑，更不用說像老板，壹身皺巴巴的衣裳，腳下壹對換季甩貨的球鞋。臯先生來自溫州文成，以劉伯溫益號命名的文成縣和青田縣接壤，同爲壹方，人不親土親，青田籍的年輕人遇上鄰縣的老鄉，實在是感到慶幸。論年齡，臯先生實際也就是二十六七歲，比他們大不了許多。當年到達歐洲之時，臯先生比小甑等人還要年輕，山裏的孩子窮得叮當響，還是後來在意國成的婚，太太是來自文成縣比鄰的僑鄉瑞安，夫妻産壹子已能滿園子撒開腿歡跑。

臯先生從小居住的文成位于浙南山區，所謂“八山壹水壹分田”，這裏崗巒綿延，高山茂林，山巅出平湖名爲“瑤池”，古樸純野，煙波浩淼，傳說天上王母娘娘在此出浴。當年“慷慨有志，剛毅多謀”的帝師劉基便在此地出生，雖說王氣自龍蟠，風水這邊獨好，到底還是窮山僻壤，這裏的人們世代務農，采藥砍柴。

據臯先生說，他自幼非但沒見過火車，就是汽車也未曾坐過。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人生苦短，何不趁青春年華壹博，或許將來出息了，入則孝敬父母，出則光宗耀祖。當時歐洲捎來的消息，說那邊的好處是掙錢容易，于是貧困的父母東拼西湊借來了錢，交給專人安排執意闖蕩天下的兒子，讓他和同行的衆人啓程。

小臯壹行人日夜兼程，被帶到雲南的西雙版納，夜行而晝伏，橐載而出邊關。全程陪同的向導老馬識途，繞過有人把守的據點，通過小路順利來到緬甸。壹路山水韶秀，熱帶植物爭相競現，緬甸特有的南國風情和佛教文化色彩交融壹體，有著粗犷幽邃的原生態之美。緬甸是個文明古國，公元前三世紀小乘佛教就傳入緬甸，號稱的“佛教之國” 曆來崇尚建造浮屠， 到處佛塔林立，金碧輝煌，形態各異，可讓從未出過遠門的小臯大開眼界。

在近代史上，緬甸有著壹百多年英屬殖民地的漫長歲月。中緬交界地帶果敢等縣原來隸屬中國，鴉片戰爭以後割讓給英夷，在以果敢爲大本營的金三角地區，英國殖民者大肆種植鴉片，其中大部分銷往中國內地。緬甸與中國有著非同壹般的密切聯系，因爲過去曾經是中國雲南省的壹部分，小臯初到緬甸，感覺上和國內相差不多，講的是漢語，花的是人民幣，很多商鋪都是中文名字，其中的商品自然都是來自中國。雲南當地居民到緬甸去，辦個邊境證即可成行。

緬甸的地盤屬土司頭人管轄，當地的撣幫族和中國壹側的傣族實爲壹家。這裏地廣人稀，鄉民壹家壹戶苦心經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壹代又壹代，過的是幾乎是原始社會的生活。看到這支人馬，當地土著居民目瞪口呆，他們弄不清是何方神聖，取道這裏要去哪兒？在他們心目中世界的範圍，就是生我養我的地方。當地人地理知識的水平，停留在麥哲侖發現地球是圓的以前的時代。

因爲是對中國頗爲友好的原緬共勢力範圍，他們通過克欽族的武裝轄地之時，沒有遇到任何麻煩。緬甸舉世聞名的寶藏“翡翠”和“柚木”，就出産于此地，自古以來在中國，這可是供奉達官貴族的稀罕物。後來的年代很多中國客商前來開礦伐木，蜂擁而至，當然這是後話。

然後他們被帶領進入的“八壹五軍區”，是壹個相對獨立的“割據之地”。這裏的地方武裝頭領們大多數是當年的中國知青，其司令林明賢是廣東人，是“果敢王” 緬甸華僑彭家聲的女婿。文革後期，爲了“把紅旗插遍全球，實現英特納雄耐爾”， 不少知青到緬甸去打天下，甘冒槍林彈雨，多少年的建功立業成了氣候。

林明賢是緬共人民軍最早和緬甸政府和解的高級將領，首創全面禁止毒品種植銷售，鼓勵山民種植經濟作物來替代罂粟。對此，國際社會表示贊賞，中國政府提供“替代種植工程”的無償援助。臯先生說，我當年作爲上海知青，假如走緬甸這條路線，多半會得到禮遇和挽留，撈個團副營長的壹官半職也未可知，也不用現在跑到歐洲來闖蕩。聽了此言我後悔不已，不禁惘然若有所失。

來自文成的人們最後來到緬甸，泰國和老撾三國交界的金三角壹隅。這是南亞與東南亞的交彙處，八十年代是緬泰邊境的坤薩集團鼎盛時期，控制了長達數百公裏的泰緬邊界。坤薩又名張奇夫，是中緬混血兒，是土司的兒子。坤薩訓練有素的兵士成千上萬，在他的軍隊保護下，這裏成爲世界頭號鴉片生産基地，與南美哥倫比亞並列，成爲世界兩大毒巢之壹。

“金三角”位于崇山峻嶺之中，崎區險要，使人想起難于上青天的蜀道，“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絕壁。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三國政府鞭長莫及，無可奈何，即使多年來通緝鴉片大王的超級大國美國，也是無計可施。金三角是世界上最傳奇的地方，昔日枭雄叱咤風雲，獨霸壹方，後來坤薩投降病死仰光，當然這是許多年以後的事了。因爲打了點，小臯壹行被當地武裝護送到緬泰邊境，壹路上看到保存完整的淳樸民俗，來自浙南大山的人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罂粟是耐旱的熱帶作物，很粗生，就像野生植物既不用灌溉，又不用施肥。罂粟花兒顔色各異，紫的，白的，紅的，爭奇鬥豔。姹紫嫣紅，絢爛華美得讓人陶醉。罂粟本是好東西，是醫學鎮靜劑嗎啡，可待因和那可丁的原料。罂粟籽可以食用，含有對健康有益的油脂。至于拿來當鴉片害人，是人們使壞的緣故，與天生麗質的罂粟又有何相幹？凡是壹分爲二，科學家發明的炸藥和核聚變，即可造福又可毀滅人類，就是壹例。

坤薩手下的大兵帶客人參觀了鴉片煙膏的生産過程，村民將罂粟花兒凋謝後結的果實剖開，用竹板把流出來的液體收集起來，放在小銅鍋裏文火煎熬而成。罂粟制作成貴過黃金的鴉片，程序竟如此之簡單，作坊竟如此之簡陋，是人們原先沒有想到的。

到了邊境，將客人送交前來接應的泰方人員，壹路護衛的緬甸士兵揚長而去。運輸人員的是壹輛警車，十八個人統統擠了進去，臯先生至今都沒有弄明白，當初是如何把這許多人塞入那麽狹小的空間。月黑風高之夜，拉著警笛，小車壹路狂奔，通過了警衛森嚴的泰國邊防站。到了泰國境內，大家都像罐頭沙丁魚般地粘在壹起，久久無法分開,這樣的人生經曆永世難忘。

小臯壹夥人在首都曼谷逗留數日，登上飛機到達南斯拉夫，最後坐船由海路進入意大利，壹路上有驚無險。前幾年壹次大赦，臯先生取得了合法的意大利居留身份。臯先生壹面開車，壹面娓娓道來。和我們兩路人馬的漂流記相比，先行者的傳奇毫無遜色，之前我們都彼此不認識，真可謂“同是天下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從高速公路下來，我們進入地勢險要的托斯坎尼地區。亞平甯山脈的公路，壹側是壁立的山體,另壹側即湍流不息的河水，在深邃險峻的幽谷中急湍咆哮。整條公路盤旋迂回于高山巨壑之間，穿越壹個又壹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段，人們不禁驚歎天工造物的神奇。

初夏的歐洲，天開始長了。當駛到位于亞平甯山脈西麓盆地中的佛羅倫薩之時，雖然早已過了黃昏 ，遲暮的太陽尚未下山。在進入佛羅倫薩之前，我們先行來到近在咫尺的普拉托，臯太太的娘家在那裏有壹家服裝廠，臯先生打算先把青田小組安頓下來。

普拉托是意大利中北部城市，臨比森齊奧河，東南距佛羅倫薩才十幾公裏之遙。十幾萬的人口，僅僅是中國壹個縣城的規模，卻是歐洲著名的紡織品集散地。東道主說，普拉托(Prato)翻譯過來是寬闊草原之意，本地人曆來具有海納百川的胸襟。普拉托壹直由贊成移民的左翼政黨執政，容納各國移民，成了意大利華人移民比例最高的城市。合法居住在這裏的華人應該超過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十，還不包括沒有注冊在案的。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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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8-21 02:45:44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普拉托市出生的中國孩子是壹支超過千人的童子軍，臯先生的兒子就是其中的壹個。據說這裏的洋學堂，不少班級半數學生是中國娃娃，讀者想象壹下，如果中國學校教室壹半是金發碧眼的洋娃娃，人們會作何感想？所以，盡管難免有瑕疵，對外來人口的管理方面，還得借鑒移民多多的意大利。

普拉托“中國城”有三個部分組成，市中心的彼斯道耶哉(Via Pistoiese)和法標費理哉(Via Fabio Filzi)兩條大街，普拉托郊外的伊歐樓(IOLO)以及達沃拉(TAVOLA)工業區。普拉托儼然成了壹個東方飛地，充滿了中國戰無不勝的文化，所向披靡。除了無法改變的歐洲風格建築以外，退避三舍的當地文化沒有了蹤影。

在此地散步根本沒有置身國外的感覺，在這裏生活的人永遠不需要講意大利語，在生意上需和意大利人接觸的老板，所用外語也只限於日常和壹些專業用語，而普拉托華人社會的工作和生活，毫無例外通用家鄉話，即使普通話也不好使。

這裏的人們或是讀中文報紙，或是看中文電視，或是欣賞中文光碟，總而言之壹切都是中文的。除了當地出生的僑二代，第壹代華人對西方文化知之甚少，壹到意大利，他們就要為生存日夜拼搏，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去了解這些於己看似無關的東西，他們之間能夠看懂意大利文報紙雜誌的人幾乎為零。

溫州方言無疑是這個China town的官方語言，不懂溫州話，就意味著進不了華人社會的主流圈子。沒有了社區的依托，成功概率會降低許多，淘金夢的實現也就難上加難。初來咋到的人們，開始意識到了危機，只會講各自方言或標準話的我們，比起意大利老外，並好不了多少。如果要迅速適應和融入這個社會，首先需要學的不是外語，而是溫州話，聽起來雖然匪夷所思，但是千真萬確，也是人們原先怎麽也想象不到的。

善解人意的主人開著車帶我們到處看看。唐人街盡是中文廣告牌，和東方文化韻味十足的霓虹燈箱，周圍的行人也幾乎都是中國人。這裏的餐館，超市，金鋪，貨行，服裝店，旅行社，理發店，攝影樓，夜總會都是原汁原味的中國式經營，充斥不太寬闊的馬路兩旁，壹間連著壹間，數不勝數，意大利本地商鋪壹家不剩沒有幸免。文化排斥效應令人震驚之余，令同為炎黃子孫的我們感到驕傲無比。

大多數華人並不富有，即便老板的錢，也是苦哈哈壹個銅板壹個銅板積攢下來，來自不易的辛苦錢。但是說到捐款，可是出手大方，每逢國內有些什麽災禍，壹呼百應慷慨解囊。對於居住國的建設，除了交稅以外，自然少不了額外的善款，臯先生說，普拉托慈善基金最大的股東是當地的華人社團。

十年前的伊歐樓和達沃拉工業區，雲集了意大利最優秀的紡織廠和批發企業，實力雄厚。如今華人企業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蠶食地盤，臯太太的服裝企業也是其中壹員。這裏的轉讓費非常昂貴，進入門檻很高，胼手胝足的華人老板耗盡多年的積蓄，外加親朋好友處的東挪西借，削尖腦袋往這個區域鉆。

到了二十壹世紀，兩大工業區百分之九十八的企業已被華人並購，占市場份額百分之二十的紡織品，由這裏的華人企業輸送到歐洲諸國各個角落。在所有的外國移民中，給中國人長臉的華僑，是被公認的勤奮之族，也是發家致富比例最高的，從這方面而言，堪與善於經商的猶太民族比肩，為世人所刮目相看。

世界上壹些國家不乏有主權基金和國有企業，攜納稅人巨款赴海外投資，其中不少打了水漂，試問成功案例幾許？壹名不文的華僑背井離鄉，飄洋過海移居國外，壹定意義上減輕了祖國人口壓力。他們在番邦異域孤軍奮起，白手起家艱苦卓絕，其中屈辱辛酸可想而知。當中很多人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在歐洲樹大根深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異軍突起，占壹席之地，可歌可泣，他們賺到的辛苦錢到頭來，又成為資助國內親友和投資的外匯。相比之下，華僑難道不是最可愛的人嗎？

華人制衣既時尚又快速，壹般意大利工廠需要數月之久，才能生產出米蘭引領的最新時尚成衣，而華人企業只需兩周就拿出成品，還能貼上“意大利制造”的標簽。本地紡織業在與華人的競爭中甘拜下風，對此意大利人頗有微詞。雖然勤勞的中國移民為普拉托創造了財富，當地居民埋怨華人工廠機器轟鳴，二十四小時從不停止，工人們在沒有窗戶的潮濕工房裏拼命工作。

意大利的主流社會和媒體，歷年來以當地華人工廠惡劣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和工人們超負荷的工作量，指責華人業主漠視國際勞工保護法律。對此報紙常常使用奴役，剝削和惡性競爭的字眼，仿佛華人工廠就是人間煉獄，壹夜間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意大利媒體詳細報道了壹些被投訴的華人工廠，工人從上午九點壹直工作到零晨壹點，有時甚至到淩晨三點，每個月只有兩天休息，或者幹脆沒有，其工作居住條件不堪入目。

老外完全無法理解的是，中國人是如何做到這樣壹件事，即使到了異邦，還是能夠生根發芽，經久不衰？另外還有壹個更加奇怪的現象，那些華人作坊主和工廠老板，幾乎個個都是身先士卒，甚至於比工人做得更累，勞作時間更長，既然掌櫃和夥計都是受害者，那麽究竟是誰奴役和剝削了他們呢？看來只有馬克思才能解答這個問題。

華人被指責不遵紀守法，隱瞞收入，不肯納稅，絲毫沒有法律意識。普拉托的工業聯合會抨擊當地華人制衣廠黑工嚴重，據估計華人制衣廠現在平均每天生產百萬件成衣，但是與報稅的數量相差甚遠。在資本原始積累的瘋狂中，華人老板幾乎個個具有賭徒心理，不知商業遊戲規則為何物。當地居民認為，普拉托是個人格分裂的城市，這裏同時具有兩套法律，壹套是意大利法律，另壹套是中國社區的遊戲規則。

進入新世紀以後，隨著華人數量和商圈的日益擴大，意大利華人和當地民眾的文化沖突開始凸顯。意大利人埋怨，住家附近時常見到非法張貼的針對華人小廣告（其中不乏有按摩色情的），街道上華人的無證攤位等等不壹而足。意大利警方突擊搜查華人制衣工廠，稽查非法移民時有發生，甚至於動用警用直升機，如臨大敵。

二十壹世紀初的壹位意大利總理在普拉托檢閱軍警的時候，竟然說要把普拉托(PRATO)市從左派和華人的手中解放出來，好像該市成了華僑統治的淪陷區，反映了人們的復雜心理，既需要外國民工的勞力，又視其為社會的威脅，不禁令人想起壹句老話，“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在意大利打工的華僑，即使好不容易有了正式身份，歸化之途也是“路漫漫修遠兮”。沒有語言成了睜眼瞎，連電視廣播都弄不懂，家屬團聚遙遙無期，壹天辛苦回來守著空房，難免“心刺刺撓急得那啥似的”，通俗的說總得解決被窩裏的問題，也就有了針對華人的按摩小張貼，有著正常生活的當地市民，自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實際上所謂窮與富是相對而言，在北歐逗留期間，見到不少意大利勞工，無非也是找個富庶之地謀生。和挪威瑞典的經濟水平相比，意大利可是要矮了壹大截。公共場合的大聲喧嘩，和“拉丁情人”死皮賴臉泡鈕的風流勁，使意大利移民在當地的口碑並不咋的，現在對老實巴交的華僑吹毛求疵指手畫腳的，未免有“五十步笑壹百步”之嫌。至於那位私生活極具爭議的意大利總理，雖然位極人臣卻有招妓之嫌，假使令其降為庶民，赴他國當外勞，其荒唐恐怕有過之無不及。

當我們見到臯太太的時候，她正在工廠忙得不可開交，如果不是她丈夫的指認，人們根本無法從壹群女工中辨認出來。盡管每天做的都是時尚女裝，其中不少還是歐洲名牌服裝企業定點加工的，本色不變的臯太太就是壹身樸素的打扮。普通話都講不利落的老板娘，熱情招呼大夥到倉庫歇腳，相比之下這裏沒有車間的嘈雜，可以安生吃上壹餐。

和米蘭黃先生的鞋廠相比，服裝廠的規模大了許多，但是臯太太壹樣充當夥頭軍，管著眾人的糧草夥食。華人企業幾乎所有老板娘的唯壹特權，就是毫無例外地比誰都勞碌，每天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此時此刻員工們的晚飯已過，臯太太給我們預備了額外的飯菜，葷素搭配外加大盆的溫州片魚湯，在這種環境和氣氛中用餐，有壹種奇妙的溫馨。

臯太太有點不好意思地告訴我們，來自浙南山區的她，才讀了兩年小學，中文字都認不全，剛到意大利的時候，就像壹個傻子。現在當媽有了好處，可以跟著當地出生的兒子學些意文單詞，卻也可和老外唇槍舌劍妳來我往，雖然沒有章法也能對付過去。如今作為工廠的壹把手，臯太太對服裝采樣，紙樣設計，生產準備，裁剪縫制，熨燙包裝和品質控制——制衣八道工序，爛熟於心。

最令人吃驚的是，和意大利人文化背景和審美觀完全不同的臯太太，是每屆意大利國際服裝展覽的常客。幹這行需要保持高度的職業靈敏度，對不斷變化的流行時尚如數家珍，而她平時與之打交道的意大利客戶經理，不是畢業於先聲奪人的歐洲服裝設計學院，就是來自時尚豪門的柏麗慕達時裝學院。

“自古多磨難”是中國人的常態，青田小組能夠成功到達本次旅行的終點站，可謂“皇天終不喪斯文”。服裝廠正需要工人，青田小組也就有了去處，他們從此在普拉托住了下來。事後得悉，三位年輕人當晚就上了崗，開始實踐立誌發奮的人生諾言。雖然人生的許多追求要麽是飛蛾撲火，要麽是虛無縹緲的夢幻，其中也有實在的與可行的，如這些年青人強烈的謀生願望。

我和大成跟隨著臯先生，驅車駛向位於阿爾諾河谷的佛羅倫薩。進城已是夜深人靜之際，汽車行駛在迷宮般的網狀小街上，拐了九九八十壹彎，最終來到壹個黑燈瞎火的巷口。臯先生按了遙控器，壹扇大門緩緩打開，汽車駛進大院，只見左右兩側的廠房燈火通明，這就是制作牛皮箱包的工廠。

我們上了正對大門倉庫的二樓，看得出是額外搭建的，偌大的空間用石膏板隔斷成五六個房間，老板夥計均在此處下榻。臯先生為我們騰出壹間來，囑咐早些休息，壹切明天再說，然後他下樓回到隔壁機器轟鳴的車間。我和大成寬衣上床，人困馬乏，也顧不上隔壁車間的嘈雜，漸漸地雙雙進入了夢鄉。

次日上午，臯先生帶我們到街區的咖啡店，坐在那裏要了面包奶酪和卡布基諾。眼睛布滿血絲的老板說道，昨晚他工作到淩晨兩點方且睡覺，這裏華人工廠的開工時間為上午十壹時到三更半夜，老板自然是起的更早睡得更晚。用完早點，臯先生開車載著我們到處走走，他說，“我是莊稼人出身，沒有文化。妳們是正經的讀書人，什麽都能看懂。了解這裏的風土人情，往後和他人嘮咳也能講出個道道來。”同時他帶我們熟悉這裏的環境，也是今後工作的需要。

環抱於山巒之中的佛羅倫薩是文藝復興運動的搖籃，十五世紀成為歐洲最著名的藝術中心，十八世紀被立為意大利王國首都，意大利歌劇由此地誕生，為舉世聞名的文化旅遊勝地。以前曾譯作“翡冷翠”的佛羅倫薩，直譯是“百花之城”的意思。波光蕩漾的阿諾河蜿蜒流淌，貫穿昔日王都，兩岸跨有七座橋梁。世界上幾乎所有美麗的城市，都是依山傍水而建。古今中外講究風水，看來是人類不約而同的天性。

剛從首都過來的人們發現，佛羅倫薩就像袖珍的羅馬城，眾多的中世紀建築，以數十計的博物館和美術館，簡直就是壹個露天藝術收藏，無愧於“西方雅典”的稱號。此地歐洲繪畫精華雲集，作為西洋畫的源頭和麥加，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既是世界第壹所繪畫高校，又是當代世界美術最高學府。

詩人徐誌摩曾經在這裏居住，佛羅倫薩的雅號“翡冷翠”就是他的首創。東道主把車子停在路旁，我們開始到處漫步。在灑滿金色陽光的城市，行走於古樸幽雅的羊腸街巷之中，兩邊是年代久遠的民居，望著綠色的百葉窗和斑駁陸離的墻壁，仿佛置身於時光倒流的幻境。

佛羅倫薩的地標聖母百花大教堂，是個不可不到的地方。它是用粉紅、翠綠和奶白三色大理石合建，非常別致，使人聯想聖母雍容高貴的女性氣質。大教堂於十二世紀開建，經過幾代藝術大師和工匠畢生精力，前後用了壹個半世紀。教堂中央巨大圓頂是典型的文藝復興式，龐大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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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8-29 01:02:14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百花大教堂旁邊是喬托鍾樓，同樣的色彩和建築風格，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可以順著階梯登高望遠。百花大教堂的對面即是年代更早的聖喬凡尼禮拜堂，八角形的建築，十分搶眼。這裏有三扇青銅大門，上面的浮雕分別敘述了亞當和夏娃，約翰傳教和基督十二門徒的典故，其宗教強大的震撼力，使當年的米開朗基羅感歎爲“通往天堂之門”。

和丹麥學識淵博的儒商金老板不同，憨厚老實的臯老板出身草莽，面對這些西洋人文景觀，他坦言自己壹竅不通，沒有絲毫感覺。和布爾喬亞情調的小市民之附庸風雅不同，農民式的坦誠卻令人覺得真實可愛。和其他當地的溫州老鄉壹樣，臯老板幾乎沒有好好逛過這裏的景點，今天勉爲其難陪著來，可見對我們倆另眼看待。
　　　
我們還去了米開朗基羅廣場，西紐利亞廣場和位于佛羅倫薩市中心西尼奧列廣場。市政廳的建築原是十三世紀的宮殿，這裏可以看到米開朗琪羅的大衛雕像，令人歎爲觀止。當然還有維琪奧王宮，鄰近的集會所有許多雕刻大師的傑作，美得讓人怦然心動。

人類史有壹個奇怪的現象，經天緯地之才往往集中出現于若幹時代，仿佛是冥冥之中造物主的安排，如人才輩出的唐朝。而百花齊放的文藝複興時期，積聚在佛羅倫薩大師級的天才，其數量要遠超曆代的名人，這無疑是個輝煌的時代，可以信手列舉的偉人，如但丁，喬托，伽利略、拉斐爾、薄伽丘，達•芬奇、米開朗基羅，不壹而足。正因爲他們，佛羅倫薩成爲了文藝複興的重鎮，和近代思想和文化解放運動的中心。究竟是時代造就了英雄？還是英雄創造了時代？這是壹個需要研究的問題。不過有壹點是毋庸置疑的，正是小人物的中國華僑壹族，開創了海外華人的新紀元。

說到當地華僑狀況的子醜寅卯，臯先生可是了如指掌。他告訴我們，佛羅倫薩本是歐洲聞名遐迩的皮具制造中心和集散地，已有數百年曆史。從七十年代起，華人開始湧入佛羅倫薩，到了八十年代，這裏的華人企業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原先坐莊的意大利企業退出競爭，被後起之秀的華僑企業取而代之。華人大多集中在塞斯多-費蘭迪諾工業區。早期臯黃兩人就在這裏當學徒打工。

市區的走馬看花告壹段落，我們驅車來到托斯卡納區最大的皮革工廠，在這裏采購牛皮以補充庫存。意大利傳統的牛皮包，往往可以用上壹輩子尚且完好如初，這要歸功于蜚聲世界的該國皮革工業。和東方民族常見的急功近利觀念不同，即使時尚也是建立在過硬材質的基礎之上，這種典型的歐洲文化值得贊許。

我們來到的家族工廠，據說其祖先是“博登爵士”。這個典故是說過去有位意大利工匠，他獨特的鞣制技術使處理過的皮革質地柔軟，富有彈性，同時他免費爲窮人加工，由于精湛的技藝和善良的人品，當時的教皇冊封他爲爵士，但是博登謝絕了爵位，視權貴爲糞土，甯可壹生做壹名工匠，看來人類文化最精華的部分往往是相通的。

走進工廠，首先看到的是各種碩大無比的木桶，淩空翻滾轉動。臯先生介紹道，作爲制革的首要工序，這些類似攪拌機的大家夥，是用于對生皮的浸水，脫毛，軟化和浸酸等壹系列防腐處理。然後進入複雜而符合現代環保要求的鞣制工序：原皮-腌制皮-藍濕皮-坯革-到成品，所使用的各種傳統工藝和化學配方，據說對外界嚴格保密，世代單傳，是其子孫爲了保證博登企業經久不衰所使的高招。

行家的臯先生和相熟的意大利銷售員，經過壹番反複的討價還價，便讓我們把壹張張上好的牛皮搬上汽車，摞成壹堆，並不需要付款，隨即開車離開。原來意大利皮革工廠家大業大，采用賒賬方式促進銷售（華人企業普遍信譽良好，更是不在話下），廠方從不記錄賒賬方的地址，也從不主動要賬,當然客戶也不會因此賴賬。看得出這是壹個健康互信的社會，誠信比比皆是。

回到佛羅倫薩，已是晌午。工廠已經開工多時。這裏有幾十台機器，靠窗長形的工作台上，分門別類放了各種工具和材料，有模具，金屬配件，面料，棉線，拉鎖，金屬和皮質商標。車間裏的工業縫紉機的馬達聲，此起彼落。制作皮包的工序之多，工藝之複雜，令人驚歎。從設計，打樣，開模（具），裁切，縫制，上裏，貼標，配飾件，毛邊修飾，抛光打漆，填紙包裝到驗收入庫，其中除了使用機器以外，還有大量細致的手工制作，難怪歐洲當地人幾乎沒有願意幹這個的，意大利傳統皮件制造業不敵來自中國任勞任怨的後起之秀，也就勢在必然。

這裏幹活的二十來個工人，清壹色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都是來自浙南農村，是壹支名副其實的外國農民工隊伍（只不過缺乏想象力的歐洲人，從來沒有想到用這樣的稱呼），不是老板的親戚就是老板的老鄉，沾親帶故猶如壹家。工廠的通風不咋地，顯得悶熱異常，揮汗如雨的人們光著膀子幹得正歡，看見我們進來，雖然手頭的活不停，個個老友般親切地打招呼，顯然昨夜大家已經知曉我們的加盟。

說來也慚愧，論資曆最淺（在座的都是我們的師傅師兄），年齡卻是最大，無論掌櫃還是夥計，稱呼我們的時候，都在姓前加了“老”字。平時在普拉托服裝廠督戰的老板娘，馳援丈夫也是常事，因爲上午老板采購牛皮，無暇做飯，所以她壹早趕來，忙著張羅夥計的飯菜。

飯畢，我們來到大院，風和日麗，藍天白雲，院中壹棵開了花的大樹郁郁蔥蔥，馨香撲鼻，沁人心扉。打著赤膊的臯先生活脫脫壹個工頭的樣子，蹲在樹底下和我們商談大事。多年的生意使臯先生在周邊國家有了固定的客戶。這裏各自爲政的制包作坊成百上千，産品琳琅滿目，如果把其制成品集中起來批發銷售，無疑是大買賣。但是商機不可泄漏，溫州人以打天下見長，殊不知內部競爭也是毫不相讓，如果壹開始就走漏風聲，必定大事不成。

對于臯老板而言，兩個外鄉人反倒有了可用之處。讓我們收集華人工業區的樣品，運往他國交付關系客戶試銷，打開市場取得訂單，委以重任而不會引起佛羅倫薩同行的懷疑（以國外訂貨商的身份出現，而不暴露臯先生和我們之間的雇傭關系）。同時我們既有意大利的合法簽證，又有通英語和汽車駕駛的種種優勢，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個“東風”就是我們的表態。

這樣的打工方式，確實是原先沒有想到的，況且我們即使成功獲得意國工作居住權，暑假後也要返回維也納大學報到，不能長期工作，恐怕會因此影響老板的計劃。臯先生笑道，“到時候事態的發展想必已經明朗，我保證不會耽誤了妳們的前程。進貨開車，既是腦力勞動又是體力勞動，十分辛苦可想而知，我能做到的是絕不虧待二位。”

接下來和大家作息完全同步，我們壹頭紮進了車間。若要負起重托，必須盡快掌握制包的設計，開模，選料，流程，機器使用，手工操作和成本核算等。新手最有效的速成途徑，唯有老老實實在車間當學徒。沒有衆多小師傅手把手傳授技藝，和老板耐心的面授機宜，最終獨當壹面披甲上陣很難想象。大成原本工人出身，熟悉工廠壹套路子，不在話下；而作爲當年資深知青的我，很快和貧下中農打成壹片，不亦樂乎。

和大夥壹樣，壹身臭汗，我們脫得光光的，只剩下了褲頭。在這裏什麽都得從頭學起，包括比外語都要拗口的溫州方言。實際上這是中國移民的命，自打踏上外國土地那壹刻起，除了甘爲孺子牛的吃苦耐勞之外，無論有多難，爲了生存快快學習而且務必學好。即便是從未做過，見過，聽過甚至于想過的東西和事務，不管自己過去的身份是目不識丁的農民，或是養尊處優的官吏也好；還是虛榮庸俗的市民，或是自賞自戀的學生也罷，沒有人能夠例外。

周圍的這些來自浙江山區的農民，其中的大多數小學都沒讀幾年，他們從未到過溫州以外的城市。如今空降到世間壹個叫意大利的地方，感覺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面對如此巨大的種族和文化差異，置身于壹個完全陌生的西方社會，和那些來自城市受過教育的人們相比，他們顯得更加的弱勢和無助。出門在外就要忍，溫州人有壹句口頭禅：“忍壹忍，吃不盡，”也正是這些名副其實的農民工，最終立足西方逐鹿歐洲，不斷産生壹批批敢于挑戰巨人歌利亞的大衛。看著他們，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與其爲伍的我們感到由衷的高興。

我的小師傅項武傑，在家的時候是地道的種田人。由于家裏弟妹多多，上了兩年小學即辍學放牛，大部分漢字都是在牛背上自學的。休息時項武傑從老板那裏討來的華人報紙，現在也能讀懂個八九不離十。項武傑是十七歲那年來到意大利，另村的同宗臯先生，便成了他的師傅。當時這裏還是草創的家庭作坊，夫妻倆加上他這個唯壹的小夥計。春去秋來，白駒過隙，如今工廠鳥槍換炮，人馬壯大，小項也就成爲不脫産的車間主任，老板外出的時候，工廠的業務問題全憑他定奪，在衆人心目中也是個壹言九鼎的人物。

從浙江的農民，到佛羅倫薩的工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壹種人生飛躍。即便當初的中國知青返城，還是當今的中國農民進城打工，也都是大浪淘沙的命運交響曲。時間的篩子篩去了苦難的記憶，剩下的只是金子，告別面對黃土背朝天的日子，現在回味起來，卻是感到莫名的留戀。作爲當年的插隊知青，我和他們頗有共鳴。大夥兒壹邊幹活，壹邊聊的最多的還是故土的山，家鄉的水，和世代居住之地的林林總總。只要走進嘈雜的廠房，走進臭氣熏天的宿舍，就像墜落到塌縮星球的視界之內，與外部的現實世界完全隔絕， 人們卻由此進入遠在天邊的另壹個世界。

以“甯爲雞首不爲鳳尾”的座右銘立志，是溫州華僑族群文化的核心價值觀。沒有錢，沒有文化，甚至于沒有壹丁點的當地語言，總之壹無所有的人們，卻是心比天高。他們談的最多的話題，不外乎是如何當上老板光宗耀祖，有壹個算壹個。事實證明，他們中間的大多數，以後都是自立門戶白手起家，最終成就壹番事業，不辱其人生使命。在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面前，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盛世移民，以及高不攀低不就的留學生，未免黯然失色。

溫州人有自己特殊的活法，每個人頭上都頂著壹塊天，走到哪兒認那兒。東歐劇變那年，項武傑已經是壹家小工廠的老板，卻不甘于現狀，他認爲，過上安安穩穩的日子算什麽有出息，這能把壹個大活人給過蔫巴了喽。俗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于是他只身來到開始自由化進程的捷克開辟市場。事後項武傑告訴我，沒有任何外語的他，活像壹個飽受煎熬的聾啞人，居然走遍該國首都的大街小巷，找到門路取得先機，承包了當地壹家前國營百貨市場，開張大吉，用他的話說，意大利運來的皮件箱包等商品都賣瘋了，轟動了當時的布拉格。這個當年山裏的孩子，捷足先登成了當地最大的華人老板，不乏第壹代中國移民王者之風範。當然這是後話了。

壹段時間的魔鬼式強化訓練，我們掌握了皮包制作的基礎知識，和其他生産環節的基本要領。臯先生看了我們的駕駛執照（按照規定，我們所持的中國駕照，在到達歐洲壹年之內有效），並且帶我們開車到市區和工業區兜風以熟悉環境和路線。最後老板告知各種應急的錦囊妙計，放手讓我們進入角色。

塞斯多-費蘭迪諾華人工業區占地面積很大，給人壹種漫無邊際的感覺。工廠大樓的間距很大，沒有機動車代步是不行的。開發區裏的工業建築分布顯得淩亂，沒有規則。華人各種作坊工廠的分布，就像壹大群遠方飛來的大雁隨地下的蛋，到處都是。來自遠東的華人蜂擁而入，以及華人企業速度驚人的迅猛發展，壹定是出乎所有人，包括意大利政府的意料之外，事先根本沒有相應的統籌規劃。

人們吃驚地看到，這裏的馬路行駛著工業區特有的車輛：華人工廠使用的簡陋機動三輪小貨車，沒有牌照，人貨混裝，到處亂竄，意國警察對其視而不見。這道類似第三世界的風景線，絕無僅有，在歐洲其他地方毫無疑問是看不到的，既表明人數衆多的移民帶來的無序度，又顯示了實用主義的意大利人之寬容度。有時不免想象，倘若在中國的土地上，出現類似龐大的外國移民族群和飛地，將會是個什麽樣的光景呢？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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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9-11 23:01:2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當然工業區的皮件制作企業有個大致分工。真皮，人造皮革，甚至不同時尚風格的生産廠家，往往集中紮堆，以方便本地和國際商家上門采購。我們穿著整潔，開著老板特地從普拉托調來的菲亞特廂式貨車，出現在塞斯多-費蘭迪諾華人工業區，無論是自己瞧還是給人看，都好像是那麽回事。

工業區的大樓雖然大小不壹，都是四五個樓面的多層混凝土建築。每層隔斷成幾十個作坊，過道兩邊壹個挨著壹個。每個單位十來個人，七八台縫紉機，每當有陌生人來，雖然手上幹活不停，人們會擡起頭來瞧上壹眼，有著小動物般的好奇。這裏的每個作坊主都是行伍出身，其中不少幾度破産而又重起爐竈，生生死死好幾回。

每壹層除了盥洗室以外，還有壹個大廚房兼飯廳。沿著牆跟挨個排列幾十個液罐天然氣爐竈。每到當廚時刻，幾十個老板娘（壹個作坊壹個，有壹個算壹個）在這裏壹邊聊天，壹邊忙著做飯，爲員工准備夥食。大廳的中間部分便是幾十張桌子，可以同時供壹二百人用膳，甚是壯觀。除了就餐之際，平時這裏是各家孩子玩耍的去處，學齡兒童趴在桌子上寫字畫畫，學齡前的弟妹們在桌底下躲貓貓。

在這裏打工不但管吃，還要管住。下了班以後，夥計跟著老板壹家，在廠區附近租來的簡陋民居睡覺。“群租”是2007年中國教育部公布的新詞，殊不知最早的群租現象並非出現在中國社會，而是八十年代意大利的中國農民工的壹道風景線，說壹千道壹萬，在國外謀生，就是要快快掙錢，而且還要省錢，因爲省錢也是壹種原始資本積累。

在廠裏到處溜達，可以看到不少來自意大利當地，和歐洲諸國甚至于北非的商人，各色人等之老外。且說歐洲人雖然大多爲白人，細看還是有所區別，除了不同顔色的眼睛和毛發，個子也有大小差異，北歐人高馬大，南歐短小精悍，時間久了，工業區的東道主也能分辨個八九不離十。在討價還價的買賣之中，溫州作坊主們居然也能使盡渾身解數，通過令人忍俊不住的比劃，啞語和幾個外國單詞與洋人打交道，使邊上尚未出道的工人們平添幾分敬畏。

主客雙方對商品交易深感興趣之余，他們互相之間也是十分好奇。瞠目結舌的中國農民工們，望著老外客商的驚詫之目光，就像大清朝會上的簪纓大臣，看到前來面聖的洋夷之時的神情。然而在這些歐洲商人的眼裏，和意大利相關企業的正規軍相比，這支雜牌軍就像壹群烏合之衆，邏輯上絕無勝算可言，無論裝備，技術，人員，資金和勞動環境，都是天壤之別。

雖然傷亡無數，慘烈無比，但是正是這支前赴後繼的中國農民工大軍，生産出大量價廉物美的産品，打遍歐洲無敵手，令對手聞風喪膽，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老外永遠也弄不明白，中國曆來有著這個傳統，從小米加步槍的遊擊隊趕走機械化部隊，從鄉鎮民企擠垮全民企業，如今中國民工來到海外，可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鹿死誰手，明眼人壹看便知。

那個年代，當買辦的中國人不多，更何況是假冒的。我們的到來引起矚目，根據臯老板的授意，爲了順利推進工作，而避免遭到忌諱和抵制，我們把自己說成是西歐壹家公司的雇員，專司采購各類皮件箱包之職，果然無人生疑大受歡迎。原先小說裏高深莫測的工業間諜，沒想到如今自己當上了。

我們的工作第壹步，是盡可能多地收集各種樣品，送到鄰國的關系客戶，讓其測試市場，然後取得信息反饋以及大宗訂單。臯老板的高招，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其麾下效力的我們暗自忖度，這位來自溫州文成山區的前樵夫，莫非沾了當年足智多謀的劉基(劉伯溫)之仙氣？

整整壹周的時間，每天我們探訪塞斯多-費蘭迪諾華人工業區每壹角落，采購以數千計的各種樣包（每款五至十個），編上號碼以及作坊標記。工業區純樸的作坊主們自然笑臉相迎，既然是提供樣品，必定精益求精，回頭客是衣食父母，不可掉以輕心。很快大家相熟親熱，因爲看來我們明顯是喝過不少墨水，工業區的人們送咱倆壹人壹個雅號，稱我爲“博士”，而大成爲“教授”。入夜時分我們滿載而歸，人不知鬼不覺回到臯先生自成壹統的大院，貨物卸車分門別類清點入庫，讓老板過目決定分發何處。

臯老板制定了路線圖，按照計劃我們將先後進入瑞士，法國和英國，把樣品交付那裏的客戶。由于上述三國的入境許可，唯獨缺少瑞士，于是老板特地抽出時間，陪我和大成到米蘭走了壹遭，當天在那裏的瑞士總領事館，就順利取得了簽證，大家覺得是個好兆頭。

第二天告別了老板和大院的工友們，我們駕駛著裝了壹廂沈甸甸皮包的貨車上了路，奔赴本次出差的第壹站瑞士。

那個年代還沒有GPS汽車衛星導航系統，我們壹路按圖索骥，到達了意大利和瑞士邊境。海關分爲兩條通道，小汽車和客車走壹條，運送貨物的貨車走另壹條，我們自然屬于後者。由于出關，意大利方面自然不設防，先是瑞士邊檢警察草草看了護照，壹揮手讓我們通過，來到海關，關員讓我們填了報關單，聽說是樣品，而且其中大部分只是過境，也就免檢免稅放行。在關口有人提醒我們，需要買壹張印花粘紙，貼在汽車擋風玻璃的右上角，方能駛上高速公路，如此可以壹年內通行無阻。

我們來到了地球上最富裕國家之壹的瑞士，是西歐山地內陸國，東面緊挨列支敦士登和奧地利，西面和北面分別比鄰法國和德國。我們入境不遠處，即爲阿爾卑斯山脈制高點，就是靠近意大利著名的杜富爾峰，終年不化的白雪覆蓋的山頂，在仲春的陽光之下璀璨奪目，極其雄偉壯觀。李白言：“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如今我們也有了這樣的情懷。

和其他國家不同，瑞士具有四種官方文字，分別爲德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曼什語。在這裏生活的人們，很多都會這四種語言外加英語，說瑞士人有語言天賦確實不假。後來經常出差此地，甚感方便。過了國境線行駛沒多久，就到了瑞士南部城市盧加諾，這是瑞士意大利語區提契諾州的首府。盧加諾也有千年曆史，意大利文藝複興式的建築比比皆是。

城市建造在山巒懷抱的凹地，形似我們剛剛從那兒來的佛羅倫薩。背靠阿爾卑斯山脈的地中海氣候，使盧加諾成爲瑞士最溫暖舒適的地方。盧加諾城市的意大利文名字，有茂密的神秘山林之意，這裏是當年土著凱爾特人打遊擊的根據地。中世紀以後盧加諾先後被法國意大利等強敵統治過。盧加諾的地方史實際上是瑞士曆史的縮影。

中國國家概念的形成，和數千年的文明壹般長，可以追溯到夏朝。而瑞士作爲國家最早形成于十八世紀，之前分別爲羅馬帝國和日耳曼人的附庸。可見瑞士沒有文明史，別說和中國比，即使在歐洲也是屬于較遲開化的。後來在歐洲住長了，知道這裏把瑞士人稱作“山裏人”，含有颟顸無知的貶義。曆史上瑞士的土著窮極潦倒，高山峻嶺不適農業耕作，好男外出當雇傭兵賣命，至今教廷梵蒂岡還保留著傳統的瑞士雇傭兵衛隊。

昔日蠻夷小邦如今成了世界上頂級財主，真是應了“風水輪流轉”之說。瑞士自蒙昧時代進化到現代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如此大的跨度只用了如此短的光陰，令人深思。對于致富世人往往情有獨鍾，諸如此類的書籍十分熱銷，但是很少有人做如此想，只有富國才能富民，鍋裏有了碗裏才有。有人說國家是抽象的，只是具體個人的疊加，那麽從這個意義而言，富民真正的含義還是均富，看來北歐是做到了，西歐的瑞士又是如何呢？我們正是帶著這個疑問來到瑞士。

我們的汽車經過風景秀麗的湖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停泊排排遊艇，這就是瑞士數以千計湖泊之壹的盧加諾湖，也是跨越瑞，意國境的界湖。湖邊是翠綠欲滴的草木和爭相鬥研的花卉，湖對面是聖薩爾瓦多山，山坡上是盧加諾高尚住宅區，建有風格各異的別墅和度假屋，綠樹成蔭，景色怡人，環境非常整潔，壹絲不苟。

按照事先擬定的時間表，應該是明天下午趕到蘇黎世，由于通關出奇的順利，時間十分充裕，可以稍作停留。盧加諾城市中心禁止汽車通行，更何況是貨車，看來需要在郊外找到停車的地方。正在犯難之時，在湖邊我們看到了當地的房車度假露營地。

在歐洲，通常房車不能開進城裏，市郊房車露營地也就應運而生了，壹般都選擇在風景優美的地方。當我們來到營地大門，壹位值班經理擋了駕，他說，露營地是供自駕房車在野外生活停宿之用，而我們開的是壹輛貨車，沒有先例。我們解釋道，因爲是路過，希望暫借寶地稍作停放，也可到城裏壹遊。他想了想，說了壹個好建議讓我們買張卡，加入The Caravan Club歐洲房車俱樂部，作爲會員即可享受網絡化的優惠，這樣我們從此不但在瑞士，而且在整個歐洲，進入任何房車露營地沒有限制。

開進營地，發現這裏簡直是個小聯合國，可以看到來自歐洲諸國的各種房車和自駕客，熱鬧非常。衣食無憂生活安逸的歐洲人，激發了壹種人生漂移的欲望，想往吉普賽式浪漫的流浪，很多人做如此設計：“當壹回法國人，當壹回瑞士人，當壹回西班牙人…”不壹而足，以零距離體驗當地的風土人情，遠離喧囂的都市生活，在風景秀麗的村落，山地，湖泊和海濱，即興停靠休閑度假，于是自駕房車旅遊便成了時尚。

房車是個活動和舒適的家，享受大自然原生態的同時，擁有物質文明的生活方式。房車中有廚房，臥室，廁所，電視音響，壹應俱全。房車族是社會治安良好和公路網高度發達的産物，八十年代歐洲國家已有百萬房車族。房車露營地不僅是停車場，還是壹個集景區，服務和娛樂之大成的度假地。

我們的到來，引起壹陣騷動。那個年代，在歐洲的東方人不多見，開著貨車擠進房車族領地的，更是絕無僅有。好奇的人們表示熱烈歡迎，我們自然也成了他們度假獵奇的壹道風景。顯得老土的我們，被邀請共進咖啡，和參觀各等類型款式的房車，五光十色目不暇接。

房車分爲拖挂式和自行式兩類。外觀線條摩登動感，內部裝潢考究豪華，房車內部分爲駕駛、生活，娛樂三塊，顯示了空間利用的絕佳設計，其配置包括床鋪，衣櫃，衛浴，爐台，冰箱等各種家電，和星級酒店的標准房相比毫無遜色。壹個比利時家庭告訴我們，和壹家人坐火車或飛機比較，房車旅行碳排放少更加環保，不但節省了酒店和餐館開支，使得旅遊更爲自主和隨心所欲。看來房車旅行在歐洲已經是人們休閑生活中的壹部分。

在盧加諾的森林湖畔型露營地，人們可以享受充沛的氧氣和親水體驗，營地提供泛舟，釣魚，遊艇，遊泳和曬日光浴，遠眺層巒疊章的阿爾卑斯山脈，領略大自然神秘又靜谧的意境。露營地成了房車族旅途中的交際沙龍，人們在這裏結識了新朋友，交流旅遊信息分享旅途快樂。營地內有獨立的飲水和汙水處理系統，並且配備220伏日常用電。我和大成自然發揮聯想，今後留在歐洲度日，購置壹輛二手房車，居住交通吃喝拉撒都靠它了，也未必不是個好主意。

車子安放好沒有了後顧之憂，在營地租賃了自行車，我們倆輕裝上陣向盧加諾市區進發。盧加諾的人口總共兩萬有余，主要收入來自國際金融(瑞士人均GDP高達六萬美元，在第三世界數萬人口的城鎮何止千萬，絕大多數卻無法與盧加諾相提並論)，小小瑞士的銀行業在世界上占了半壁江山，令人刮目相看。

對于普羅大衆而言，“金融”爲何物？仿佛太過高深莫測。銀號錢莊存放彙兌，融通資金調劑頭寸，以及“錢生錢”的衍生産品作爲營生，實際上是不僅于此。有種說法，金權高于三權，當今深谙此道的國際財閥，不再需要傳統血腥戰爭，就可以進行財富重新分配，神不知鬼不覺把他人的錢轉移到自己的荷包，受害者被賣了還替人數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以銀行金融見長的瑞士人可是太厲害了。

我們騎著單車，在壹塵不染的街道上行駛，兩邊是精致的民居，翠綠的草地和盛開的花卉，人文和自然的景觀交融壹體，不分彼此。最難得的是，雖然離開了意大利，南邊地中海的溫暖氣候依舊，十分怡人惬意。經過舊城老街，雖然年代久遠，反而因此有了文化底蘊。古董珠寶商行比比皆是，有著典雅的貴族氣派。市中心果然禁止機動車通行，在綠樹成蔭的小徑騎車，在奇花異草的簇擁之中，看著令人流連忘返的壹路風景，飄飄若仙。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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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9-13 14:56:05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聯系的是壹家瑞士本土的時尚品批發企業，老成持重的部門經理是個德國人托馬斯，西裝革履的，拘謹而不苟言笑，不過對來者還是彬彬有禮。托馬斯讓員工幫我們把貨物卸到公司的地下倉庫，在送貨單上認真簽了字，然後請客人在酒吧喝咖啡。東道主說，“相關款項壹周內彙達貴廠的賬戶。銷售情況定會電傳告知。”後來知道因瑞士的收入較高，西歐其他國家的白領跑到這裏打工的不在少數，來自柏林的托馬斯就是其中的壹個。
我們來到之時，TCM正在舉辦壹場時裝秀，將法國的奢華優雅和意大利波希米亞風格演繹得別開生面。金碧輝煌的舞台上燈光閃爍，台下聚集著瑞士時裝界的專業人士和周邊地區趕來的客人，除了我們兩個不速之客，其他的都是慕名而來參加品牌時裝發布會。

人高馬大的西方模特，衣香鬓影，身著高檔時髦的服裝，隨著重金屬的流行音樂節奏，在T形台上表演。奢麗的面料、大師合體的裁剪和阿娜多姿的身材相結合，輕盈飄逸，高貴典雅，前浪推後浪地沖擊著人們的視覺，讓我們倆看得眼花缭亂。

托馬斯提醒我們，和西歐其他國家壹樣，在瑞士的節假日和周末，貨車是禁止駛上高速公路，如果警察壹旦發現，便會請司機把車停放在服務區禁駛，等到工作日開始才能繼續上路。《聖經》創世記記載了，上帝壹周六日創造天地萬物，第七日放下工作休息的原則，作爲上帝的子民自然應當遵循。從這樣的法律即可看出，工作時好好工作，節假日就該好好休息，這是歐洲人的共識，同時也是因爲節假日期間，出遊的小車多如過江之鲫，禁止卡車通行可以避免擁堵。

好心的托馬斯建議我們，可以將貨車停放在他的公司車庫，在蘇黎世度個周末，周壹再上高速公路。考慮到如此壹來，必須在這裏找旅館過夜太過靡費，我們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托馬斯幫忙打聽到本地房車露營地詳細地址，並且在地圖上做了注腳。告別了托馬斯，我們開車原路退回市郊，尋找蘇黎世房車露營地，先把車子安頓好了再做計較也未遲。

傍晚時分，根據托馬斯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位于蘇黎世郊外烏特立山腳下的露營地，我們出示了The Caravan Club歐洲房車俱樂部的證件，管理員二話沒說升起欄杆，讓我們這兩個顯得有點另類的會員，開著貨車大搖大擺進入營地。我們把大篷車停穩妥，便和從車裏探出腦袋瞧熱鬧的房車友打招呼。左鄰是壹個愛爾蘭的單身貴族，右舍是來自盧森堡的三口之家，老爸和壹頭金發的女兒，坐在外面野營餐桌邊玩著紙牌，女主人正忙著烹調豐盛的晚餐，從房車的廚房飄來陣陣香味，撩得人們不禁垂涎三尺。我們走出營地，到附近去買點吃的。

不遠是個村鎮，壹條石鋪的馬路，兩邊的深宅大院緊閉，可見裏面的百年大樹郁郁蔥蔥，茂盛的藤條枝葉蔓滿了別墅外牆，從地面壹直生長到陽台屋檐，年代久遠，蔚爲壯觀。從民居就可以感覺到由來已久的富足，瑞士有壹百八十年沒有打戰，于浩瀚曆史長河僅僅是瞬間光陰，但是在具有好戰基因的人類中也算是個異數。

小鎮沒有設置交通燈，十字路口雖然豎有先行標志，人們開車到此還是減速刹車，互相禮讓，先通過者必定向謙讓方招手致意。在馬路斑馬線邊上，瑞士人壹定會停車讓行人先過，有壹次我們示意對方可以通行，司機卻很有禮貌地恭候，汽車紋絲不動，後面車輛因此停了壹溜，我們只好快快過了街口，以免因爲客氣造成交通堵塞。

找到了鎮上唯壹的超市，臨近黃昏即將關門，我們趕緊補充了壹背囊的糧草，然後徒步登山望遠。烏特立山海拔將近千米，和阿爾卑斯山相比，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山丘，但是無疑是蘇黎士市的制高點，也是蘇黎士市民周末假日領略自然風光的去處。我們背著包開始步行上山，壹路上東張西望，什麽都感到新鮮好奇。

瑞士最大的城市蘇黎世，位于森林茂密的格拉魯斯山北邊，蘇黎世湖西端，山巒河谷，依山傍水，如果從中國的堪輿術角度看，是塊風水寶地。城市建于出之蘇黎世湖的利馬特河口，被河流分爲東西兩岸，各爲蘇黎世的新老城區（類似上海的浦東浦西）。

登上山頂豁然開朗，整個蘇黎世盡收眼簾。遠處是英雄般壯麗的阿爾卑斯山脈，近處連綿不絕的城郭舟車，碧波蕩漾的蘇黎世湖點綴片片白帆，和綠草如茵林木蔥嚨的山谷交相輝映。湖畔山邊的頂級豪宅，見有私人直升飛機起降。大有“誰信世間有此境，遊來甯不暢神思”之意境。

蘇黎世是西歐乃至世界上最富裕的城市，作爲全球金融中心和黃金市場之壹，這裏集中了數百家銀行，每天調動的頭寸，超過全球資金量的四分之壹。難怪達沃斯年會上，全世界顯赫的達官貴人紛至踏來，可謂“過江名士多于鲫”，世界經濟論壇放在金融麥加的瑞士，看來是自有道理的。

蘇黎世曆來具有“歐洲百萬富翁都市”的美譽，集中了世界上半數的金融大玩家和財閥，外加許多外國腰纏萬貫的高官顯爵，王室貴胄，和各路超級明星，還不包括來自五洲四海斂財竊國的貪官汙吏和洗錢的黑幫老大。有人說，假如令大戶人家的千金，在蘇黎世人頭攢動的繁華夜市抛繡球，十次必有五次擊中富豪，雖然有誇張之嫌，也有商界大賈金融門閥多如牛毛之意。

出身名門望族宦達世家的富人雖然自視甚高，生活在瑞士通常卻是低調行事，沒有發展中國家新貴們動辄炫富招搖過市的沖動。所以在瑞士，往往不能以外表取人，看似平常的壹個人，沒准就是壹個累世公卿家門貴盛的主。

作爲典範的瑞士，除了風景優美以外，有錢是世人稱頌的重點。 “在資産階級看來，世界上沒有壹樣東西不是爲了金錢而存在的，連他們本身也不例外，因爲他們活著就是爲了賺錢，除了快快發財，他們不知道還有別的幸福，除了金錢的損失，也不知道還有別的痛苦。”馬克思這段話入木三分，放之四海皆准，即使今天還是有用。

占瑞士人口百分之十的外國人，和西歐其他國家壹樣，其中的大多數是輸入的外國勞工，幹著壹般瑞士人不願幹的工作。看著眼前的蘇黎世突發奇想：莫非這就是“銜山抱水建來精，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濁醪粗飯的衆人入了園子，只是爲鍾鼎之家當差做嫁衣罷了。



由于瑞士“銀行保密法”的制度，如今全世界七萬億美元離岸財富中，有三分之壹存放于瑞士銀行，瑞士也就因此被指責，是爲富人藏垢納汙的“避稅天堂”。據媒體報道，二戰之中在瑞士銀行，德國猶太人存有價值六十億美元的資金，後來大量的猶太金主被屠殺，死無對證，除了區區數百萬交還給猶太組織，其余的都被瑞士銀行侵吞了。雷霆大怒的美國把瑞士銀行告上法院，惶惶不可終日的瑞銀交了巨額罰金，而且破天荒地交代了逃稅國際客戶的名冊。看來雖然有錢可使鬼推磨，然而近代史的暴發戶瑞士，還得看山姆大叔的眼色行事。
既然是富人雲集紮堆的地方，自然也就非常保守。從瑞士的政治生態可見端倪。瑞士議會中四大黨分別爲：帶有極右傾向的瑞士人民黨（瑞士第壹大黨），右翼的自由民主黨（代表工商界利益），天主教保守派的基督民主人民黨和左翼的社會民主黨（代表勞工階層），三比壹的形勢，顯然無産階級政黨處于劣勢，左翼政治勢力孤掌難鳴。

所以和西歐諸國相比，瑞士是出了名嫌貧愛富的勢力眼，嚴格限制外國勞工入籍和居住權，極力維護其核心利益：如銀行保密法，給富人減稅和反對加入歐盟和聯合國。在西歐就數瑞士最爲富有，但是福利制度卻並不咋地，只是屬于中下水准。和富人當道的瑞士比較，可稱勞動人民當家的北歐社會，沒有貧富落差，顯得公平更爲和諧，我和大成均有同感。

烏特立山頂有壹個觀景飯店，太陽下山之際，又是周末，絡繹不絕的飲食男女，把車停在半山腰的停車場，然後爬壹段山路上來吃飯。腳力不濟的遊客，可以坐在高起五雲的樓台中，極目橫拖千裏外之山水，近處湖面百道帆飛，此處風景獨好，使人想起蘇轼的千古絕唱：“江山如畫，壹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既然來到了花柳繁華之地富貴溫柔之鄉，我們決心打打牙祭，壹則不辜負了大好景色，另則慰勞慰勞壹路奔波的自己。

坐在臨窗壹角，我們倆要了奶酪火鍋加煎土豆餅，是瑞士著名的特色風味，據說這裏勢族巨室的有錢人，平時也就吃這個，和中國的山珍海味相比可差遠了。那麽貴的東西，我們三口兩口就吃光了，咬咬牙又各自多要壹份，到末了還只是填了個半飽，因爲我們不是主人請客的劉姥姥，要自己掏腰包花銀子，心疼的慌。看著周圍錦衣玉食的瑞士人溫文爾雅，對比之下自覺食大如牛，有失斯文。因爲顧及到瑞士店小二異樣的目光，我們也就作罷。牢騷滿腹的大成說道：“瑞士他媽的真不是窮人待的地方。”

兩人正在說笑，走來壹位打扮素雅的東方婦女，用家鄉話笑問，“二位也是來自上海？”異國遇上同鄉，自然喜出望外，我們連忙讓座且做自我介紹。鄒大姐對過路客的來曆和現時的差事，就像聽天方夜譚般的興趣濃厚。鄒大姐是上海人，中年離婚以後遠嫁瑞士，現任的瑞士丈夫失業賦閑在家，沒事打打高爾夫球，倒也是蠻逍遙自在。

她告訴我們，曾與中國前夫生有壹個女兒，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做母親的最大願望，就是早日將自己的骨肉辦到瑞士定居。因爲旅居瑞士壹些華僑相約周末，今晚到此壹聚，好客的鄒大姐邀請我們到包間小酌，和大家見面盡地主之誼。我們跟隨她來到VIP ROOM，果然是擠擠壹堂的女同胞，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

我們在這裏認識了不少新朋友：學過瑞士酒店管理，而現在做日本料理師傅的小鄭；畢業于國內外語學院，在瑞士找到夫婿的小琳；從上海東華大學來到瑞士酒店管理學院讀書的小齊；在日內瓦學習商貿與國際旅遊專業的小黃；在巴塞爾商業管理大學就讀的小陸；來自洛桑攻讀旅遊管理學位的小苗…等等，不壹而足。

瑞士袖珍單調的華僑社會，因爲和外界聯系不多而顯得信息閉塞。聽了客人關于歐洲壹些國家的華人生活見聞，大家啧啧稱奇，大有悲天憫人之意。帶有稚氣的小齊說，“到西方本該過上好日子，如此度日又是何苦？”聞者不禁愕然，實際上應該可憐的，不是腳踏實地聞雞起舞的海外中國農民工，而是眼前這些充滿幻想的人們。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理解聖經的含義：我們應該懂得如何做才能夠上天堂，而不是如何享受天堂。

讀書乃寒士本業，切不可有富家風味。即便真正爲了留學，也應和享樂安逸無涉，必是“苦讀儉學”才能金榜題名，俗話說“十年寒窗”就是此意。想當年周恩來鄧小平赴法國讀書，偉人也是勤工儉學來著。當問及其旅居瑞士的感受時，人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壹聲歎息，滿腹牢騷，但是又是個個賴著不走。瑞士也好，大觀園也罷，其好孬之處，不以人們好惡爲轉移。個人的感覺卻往往大相徑庭，取決于自己所充當的角色。

大成問道，”那麽妳們又是爲何到瑞士來呢？說到讀書，國內大學有的是，相關學科也非冷門。即使在瑞士好不容易讀成了，在高等教育普及率如此高的歐洲，也是沒有什麽優勢可言…”實際上在座的，幾乎沒有人好好想過這個問題。在佛羅倫薩暗無天日的華人工廠，對著大夥我們也曾如此提問，對方會毫不猶豫說，到意大利含辛茹苦是爲了賺錢，爲了家庭，爲了有朝壹日光宗耀祖。和異想天開的留學生相比，勞動人民顯得樸實無華，坦坦蕩蕩。

還是戴眼鏡的小苗發了話，“此言差矣，那些朱藩皂蓋子弟，籍父輩之蔭庇，紛紛奔赴西方，這些人在國內自有大好前程，提籠架鳥，本不必去國寥落，他們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這些尋常人家布衣子女。”說到底潛意識的動機還是移民。話雖如此，出身市井闾閻兒女，攀比他人跑到瑞士，這裏有不少是商業性質的學校，尤其是酒店旅遊專業諸如此類的，往往收取昂貴的學資，另加世界上最高的生活費用，可憐的是那些工薪階層的父母，爲之傾其壹家所有。

這裏的華人社會波瀾不驚，平淡無奇，是因爲和西歐其他國家不同，瑞士華人機會更少，出路更加狹窄。說是留學，實際還是中國式的移民。殊不知精明的瑞士當局，在外國人工作居住權方面控制極其嚴格。在侯門深似海的大觀園，即便要當個丫鬟小厮，分壹杯羹，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對于女孩子而言，最終婚姻成了捷徑也就可以理解了。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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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5-12-24 03:58:5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溫州青田人移民法國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紀之初，提籃叫賣石雕的國際販夫走卒，是當時人們對青田華僑的印象。法國正是歐洲的中轉站，不遠萬裏來到這裏的人們，先在港口城市馬賽歇腳喘息，再輾轉到巴黎裏昂和其他歐洲國家謀生。一戰時期中國人首次大規模進入法國，當時的法國政府和清廷達成協議，輸入華工補充後方勞動力以支援前線，這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國際勞務輸出。

三十年代 流亡海外的鄒韬奮，在《萍蹤寄語》提到巴黎華僑時寫道：“巴黎裏昂火車站附近，便是他們叢集之地。他們往往合租一個大房間，中間擺一張小桌子，其余的鋪著地鋪。窮苦和龌龊往往結下不解之緣。這班苦人兒生活低下，衣服褴褛是不足怪的。”想起韬奮對前輩的描寫，步其後塵者心中也不是個滋味。程先生一聲歎息，“猶太人滿世界亂跑，是因爲失去家園的無奈，而中國人就不應該暸，幅員遼闊，地大物博，又時逢盛世，還要擠到人家的地盤湊熱鬧，那就大大地說不過去暸。”

巴黎最富盛名的唐人街是十三區唐人街，十九區“美麗城”以及三區和四區的“溫州街”。 前二者以餐飲零售爲主，後二者是皮包首飾批發爲主。除暸十三區而外，其他的華僑商人聚居區，都以溫州人爲龍頭。二十一世紀以後，在十一區的Voltaire、Sédaine、Parmentier和Popincourt等街道，形成暸“華人服裝一條街”，共有四百余家服裝批發店；位于十二區的聖•馬丁街(RueduFbgSaintMartin)，近百戶商號都換成暸華人店主，于是這條原已存在暸半個世紀之久的“童裝批發街”，改稱爲 “華人童裝一條街”；同時十二區蒙加萊街(Montgallet)出現暸七十多家華人電腦店，成爲暸遠近聞名的中國電腦街，當然這是後話。

我們來到暸巴黎十三區（Gobelins）的唐人街，是由紹瓦西、伊夫利和馬塞納三條大街形成的三角地帶，以意大利廣場爲中心輻射出六條大道，高樓林立，街道寬闊，比起我們想象中來得有氣派。東道主說，十三區以廣東潮州人爲主幹，不少是來自泰國、新加坡，港澳的華人，以及七十年代從越南、柬埔寨、老撾等東南亞國家逃難過來的華僑，十三區的中餐館的老板掌櫃，大多是從印度支那過來的華僑。

只見打著中文金字招牌的中國餐館和商店遍布馬路兩旁，行人如織，熙熙攘攘，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黑頭發黃皮膚的路人，喚起親切感的中文招牌和廣告，猶如置身國內某一城市似的。看來唐人街內不懂法語，華人工作生活都不會産生障礙，或者說在這裏中國話才是最重要的。接下來我們跟著主人來到巴黎十九區“美麗城” (Belleville)，溫州商人在此經營的雜貨和食品超市，不少東南亞華僑也在這裏經商，浙江籍和東南亞華商辛勤創業，卻也能夠和睦相處，皆大歡喜十分難得，這是法國華僑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從美麗城出來，我們驅車到達巴黎第三區的中國城。第三區、第四區以rue du temple 爲中心的“中國城”，主要居住的是以浙江溫州，青田籍爲主的華僑，有十來條街道的區域，是溫州人批發皮包首飾和小商品的商業區，這裏的商品輻射歐洲遠至北非。二十一世紀在歐洲相關的行業中，溫州商人占到百分之五十的市場份額。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巴黎華人經營的皮革加工企業已達百余家，經營皮革加工的華人多達三千人，主要是浙江溫州和青田人，大多集中在第三區的廟宇街一帶，這裏的華人商業區在六十年代已形成，七十年代初形成規模，可以說是巴黎老資格的“中國城”暸。程先生在這裏設有批發公司，經營各種皮包和中國工藝品，前者主要在當地加工生産，後者從中國進口。二十一世紀後中國進入WTO，大部分商品的生産都移到國內，制成品可以免關稅自由進入歐洲，程先生的皮件類産品大部分也在中國加工，當然這是後話暸。

程先生感慨道，因爲難免的小農意識和短視行爲，溫州人做生意往往惡性競爭，競相降價，薄利未必多銷，專業的說法就是悲壯的“紅海戰術”，殺敵一千自損九百，把競爭者滅掉的同時，自己也奄奄一息暸，因此付出的代價和成本非常高。對比之下，厚利適銷是猶太商人經商之道，他們認爲進行薄利競爭，是愚蠢的自殺行爲。市場應該是共享的， 同行之間相互低價促銷的戰爭，只是加速飽和暸市場而兩敗俱傷。猶太商人認爲只有雙贏才能長贏，競爭的最高境界是共贏。
所以爲暸避免和其他商家的“薄利多銷”死磕，猶太人往往采取“藍海戰術”，走在市場前搶占先機。可謂近水樓台先得月，作爲猶太嶽父的東床，耳濡目染的程先生也就得到不少啓發。雖然程先生的生意做得很有規模，爲整個中國城之翹楚，還是從來沒有掉以輕心。他産生暸一種想法，因爲法國和意大利風格，是兩類不同個性的時尚，程先生現在和我們東家聯手，即能引進意大利款式的皮包，不斷更新換代，增加新的品種擴大當地市場份額。
程先生又帶我們去看看法國華人工廠，和意大利佛羅倫薩的十分相似。在巴黎郊區地下室的皮包工廠，工人們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勞資互相之間都是鄉親，很難說是剝削關系，先來後到大家互助幫襯而已。“若要占天時，須得有人和”，溫州老鄉深谙這個道理。多少年以後作坊主成暸老板，工人單飛另立門戶，大家見面噓寒問暖，還是鄉裏鄉親。工人們日以繼夜勞作，昏天黑地，暗無天日，通常幾個星期也不外出一次，不過都是出于自願。客人不好意思說他們命苦，見面打招呼時說幸苦暸，人們樂呵呵地回答，“比起我們原先種田，這哪兒算得上苦，掙的錢更是沒法比。”當過十年知青上山下鄉的人，知道這是實話，並非虛言。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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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1-2 23:01:37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法國的溫州人有十余萬之多，雖然溫州人在法國的企業，絕大部分都是小企業，雇工超過百人不多，不過正是這些壹窩窩的蟻兵蜂群，積少成多而成爲集團軍。雖然草莽英雄，既沒有高投資和高科技，又沒有自主品牌而爲他人做嫁衣，確實做不了大生意，但是就像揭竿而起的農民起義軍，也能讓歐洲的洋槍隊聞風喪膽。程先生告訴我們，據統計，在巴黎有三千余家中國企業，雖然只占巴黎企業總數的百分之壹，但是中國老板人數在巴黎外國裔老板總數中居前列，令法國人刮目相看。

走了壹圈以後，我們總算來到程先生的大本營，它位于巴黎北部的小市歐拜赫維裏耶，緊臨高速公路交通便利，是壹個廢棄的工業倉儲區，七十年代末期，無孔不入的猶太商人首先趕來利用那些廠房倉庫，做起了各種商品的批發生意，程先生也是其中的大戶。多少年來作爲天敵，溫州生意人在巴黎2、3、11區和猶太人競爭，步步爲營地把猶太人擠出原來的領地。九十年代開始開始進軍歐拜赫維裏耶，從事進出口批發生意，最終形成了名揚歐洲的批發商業區，華人批發店鋪達到了七百余家，占了絕對優勢，除了剩下區區幾家猶太人批發公司以外，原本由猶太人壹統天下的歐拜赫維裏耶，已經易主爲溫州青田商人雲集的地盤。

許多年以後，和法國華僑僑領之壹的程先生見面時，他已經華麗轉身，成了當地溫州商界殺伐決斷的靈魂人物，既不辜負猶太老丈人的遺志，又成就了作爲中國華僑商人的事業。當我問他沒當成物理學家後悔不？這位溫州商界中不多見的儒商回答道，“老兄，我們海外華人可不能固步自封，歐美精英人物出身移民不在少數，如美國國務卿鮑威爾，紐約州長施瓦辛格，甚至于美國總統奧巴馬和法國總統薩科齊。和其他各國僑民族群相比，華僑還是處于社會邊緣，和主流文化若即若離，即便在經濟領域，也不過是處在萌芽的草創階段，任重而道遠。”他停頓了壹下，接著說：“作爲壹個超級民族，中國人難道不應扪心自問，在人類文明進步之中自己究竟做出了多少貢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開始的話，我還是更願意研究天體物理，天馬行空而有較大自由意志。科學的本義就是疑問，基本精神就是批評，哪怕在其他方面倒退的時候，科學也總是進步著。和康德說的‘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相比，塵世間的壹切也就顯得微不足道。我信仰中國的壹句古話：‘無財非貧，無學乃爲貧。”

第二天，我們再次被接到巴黎，先在程氏公司的辦公室和意大利通了電話，臯老板通知我們，交付法國方面的貨物其中壹部分，已經委托程先生零擔發往英倫，同時請東道主代訂了機票，讓我們把汽車留在巴黎，飛往倫敦和有關方面接洽，代表他簽訂壹份銷售合同。程先生讓他的法國女秘書處理機票事宜，自己駕車帶著我們遊覽巴黎的景點。

我們先來到了法國大革命發源地巴士底廣場，原來的監獄早已片瓦無存，只是樹立著壹根擎天銅柱，紀念法國推翻帝制建立共和。銅柱立有展翅翺翔的自由神，高舉火炬，手持掙斷的枷鎖，象征自由戰無不勝。柱身刻滿英烈的姓名，悼念爲自由捐軀的法蘭西人，是法國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巴士底廣場無疑是法國曆史的見證，站在這裏會想到“七月革命”和巴黎公社。

香榭麗舍大街原名爲愛麗舍田園大街，當初是皇家園林的壹部分，第二帝國時期拿破侖三世擴建巴黎，香榭麗舍大道延長拓寬，成爲巴黎十二條大道中的最富盛名者。十九世紀始成爲商業大道，是法國式優雅文化的象征。香榭麗舍兩端分別爲協和廣場和凱旋門，寬敞的梧桐樹大道兩邊，盡是充滿文化積澱的曆史，恢弘大氣具有王者風範。香榭麗舍是法國向世界炫耀自己文化和財富的窗口，也是法國和世界級知名品牌的彙萃之地。沿街兩旁豪華的國際名牌商店，高級轎車展示中心和法國夜總會壹家連著壹家，裝飾著這條浪漫的巴黎大道。

接著大家來到埃菲爾鐵塔下面。埃菲爾鐵塔作爲現代巴黎的標志，又是西方三大著名建築之壹，是不能不過來壹瞧。雖然這個龐然大物遠看極爲壯觀，但是畢竟金屬建築，近看鏽迹斑斑。據說埃菲爾鐵塔的建造，壹開始遭到了大部分巴黎人的拒絕，認爲這個大而無當的鐵塔如此醜陋，破壞了巴黎的風水，反對者包括莫泊桑和小仲馬等人。

參觀位于巴黎塞納河北岸的盧浮宮，讓我們足足花費了三個多小時，如果不是顧及到百忙之中的東道主，人們恨不得在裏面呆上壹天。這座法國曆史上最悠久的王宮，有著壹個金字塔形玻璃入口，是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的手筆，看來崇尚藝術的法國人，還是實踐了“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的名言。

文藝複興建築風格的盧浮宮，藏有無價之寶的《維納斯》雕像、《蒙娜麗莎》油畫和《勝利女神》石雕，還有數不清的古希臘、古羅馬藝術珍品，其中多爲王室珍玩以及繪畫精品，想想當年的統治者，竟能將天下寶物收入囊中，能量之大上帝都會感到震撼。

盧浮宮最爲壯觀的長畫廊，是壹個長達三百米的華麗走廊，據說亨利四世在這裏騎馬追狐狸。太陽王路易十四是超級藝術鑒賞家，竟然掏空帝國金庫，求購收藏歐洲頂級油畫。壹代枭雄的拿破侖幹脆明搶暗奪，將大量的寶貝從被征服的國家運到這裏，看著那些價值連城的藝術品，眼花缭亂之中仿佛看到，曆朝曆代平民百姓的斑斑血淚。

在街角處壹個溫馨的法國餐館，法國東家程先生請我們美美吃了壹餐，有牛肉羊腿，配上鵝肝醬，外加牛角面包，正餐後每人要了壹杯黑咖啡，坐在那裏我們天南地北侃著大山，俨然壹種西方飲食文化和東方思辨奇妙的結合。兩天以後的上午，在巴黎戴高樂機場，我們登上英國維珍航空公司的空中巴士，飛往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這是出國以來第二次坐上飛機，上次是從東歐飛抵資本主義的西歐，這次是離開歐洲大陸飛往英倫三島，對于以旅行家自居的人們而言，具有曆史性的意義。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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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1-13 22:45:4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英國空姐個個金發碧眼，令人賞心悅目，國際客人聽她們說英語，就像咱們聽北京話，字正腔圓特別順耳。在藍天上翺翔的飛機往西航行，坐在客艙靠窗的航空椅上，可以看見壹側巨大的噴氣機引擎。晴空萬裏的蒼穹壹望無垠，若非機艙細微顫動，絲毫感覺不到飛行器的運動。如此浩瀚的天空和上面虛無缥缈的外太空，想來人類是多麽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窗外燦爛的金色陽光令人眩目，對此景早已司空見慣的歐洲客人，紛紛帶上眼罩以避鋒芒。

噴氣客機飛行不多時，下面出現了銀光閃閃的英吉利海峽。這個分隔法國北部和英格蘭南部海岸的狹長海灣，壹頭經由多佛海峽銜接北海，另壹頭即與波濤洶湧的大西洋相連， (狹) 東北－（寬）西南走向，呈喇叭狀如同壹個碩大的袖子。從飛機上俯瞰，壹衣帶水上漂浮著玩具般的船只。英吉利海峽是地球上海運最繁忙的海峽，每年通過的船舶達二十余萬艘，位居世界海峽之首。

曆史上英吉利海峽是大英帝國的天塹，進可攻退可守，曆史上英國本土免受了無數次歐洲戰火的殃及，多虧海峽這壹天然屏障，不可壹世的拿破侖和希特勒，曾經望洋興歎奈何不得。二戰中英國遠征軍敦刻爾克大撤退，和三百萬盟軍諾曼底登陸，在英吉利海峽建立赫赫戰功的同時，腥風血雨之中也留下了無數的冤魂。

在歐洲的文明史中，英吉利海峽又是凝合凱爾特文化和語言的橋梁。在現代的和平年代，它成了歐羅巴價值觀的社會和地理上的紐帶，次年英吉利海峽海底隧道的開工，最終將大西洋上的大不列顛群島和歐洲大陸連接起來，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用完壹頓簡便精致的航空午餐不久，飛機在英國倫敦希思羅機場上空盤旋，降落之際正值格林威治時間下午兩點，我們把手表上的歐洲時間往後撥了壹個小時，在人們接踵而至的感覺之中，時差是英國和歐洲諸多不同的第壹個差別。

由于沒有行李，我們輕裝上陣，徑直向機場海關邊檢走去。周邊是各種不同膚色的旅客，我們身在其中代表壹種色彩，坦白地說這是壹種挺好的感覺，應該是全球化産生的效果之壹。在歐洲生活了壹段時間，已經開始習慣了當地社會的國際化，這或許是人類發展的趨勢。在我們護照草草蓋上關印的，竟是壹個包頭巾的印度裔英國警察，令人感覺到了英國文化強烈的多元性，這壹點是遠勝于歐洲大陸諸國。

出了機場，果然壹眼就瞧見了璐韶逸，在約定的時間和約定的地點，來自于遙遠中國的同學異地見面，不禁有壹種奇迹般的感覺。和我壹樣，璐兄有過漫長的插隊史，文革後上的大學，壹次偶爾的機遇，捷足先登跑到英國攻讀學位。在家鄉的時候，璐韶逸雖爲世家子弟，身上卻沒有“富家子弟多驕，貴家子弟多傲“的氣習，衣食起居無壹不與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

璐韶逸曾說過，自己之所以能力戒驕奢，和他的家教大有關系，熟讀曾國藩家書的父親認爲，“天下官宦之家，其後代享用使盡，始而驕佚，繼而流蕩，倘若沾染富貴習性，則難望有成。現時家族雖然鼎盛，不可見鄉人則嗤其樸陋，見雇工則頤指氣使”。他告誡自己的兒子，“未出土時便有節，及淩雲處尚虛心”，別人的尊重和認可，是取決于壹個人的所作所爲，而不是高貴的血緣和顯赫的家庭背景，好男兒不可蔭父輩之功。

作爲中國文人我們相互作揖，然後入鄉隨俗熱烈擁抱。璐韶逸賦性豪爽，任俠使氣，當年大學同學凡有氣節的，均與之交好。他欣賞的是俊爽豪傑，鄙視的是道學先生；大成講究實學有用，不比世儒迂腐，我的兩位同窗好友，君子和而不同，風格各異卻能相映成趣，大家以此而定兩者神宇。天下無現成之人才，亦無生知之卓識，大抵皆由勉強磨煉而出耳，“勤學苦讀，困知勉行”則是我輩共同之處。

璐韶逸濃眉大眼，氣宇不凡，屬于“凡事要慢慢思量”那壹類人物，很有“如不在意如在意”的名士風範。他把客人引到自己的私家車，這是壹輛符合簡潔美學標准的羅孚越野車，這時候人們才發現，英國汽車駕駛是在右邊，這也是大英帝國與衆不同之處，同時也就理解了東家讓我們空身到此壹遊的緣故。我們還未來得及在寬敞的多用途車廂坐穩，汽車就像像脫缰的野馬飛奔而去，大概是潛意識中補償心理的緣故，與其慢條斯理的禀性形成巨大反差，東道主開起車可是風風火火，坐車的人往往爲之捏上壹把冷汗。

璐韶逸對老友們說，“和妳們倆削尖腦袋到處亂轉不同，我可是不經意之中來到這裏。不過二位就像這款越野車，跋山涉水，具有探險的新概念，適應各種超常路面。二位身如不系之舟，栉風沐雨，壹路所見風光無限，本人還是非常欣賞和羨慕妳們的。” “好了，我們肉身凡胎可沒有妳的越野車結實，拜托開慢點，我們可是任重道遠，”大成笑道。

璐韶逸壹邊開車，壹邊給客人作了日程安排：明日先行處理本次出差的要緊公務，接下來安排我和親戚見面，然後大家好好遊曆倫敦，今天即到他處爲我們接風洗塵。他笑道：“這次兩位光臨倫敦，公事賞景訪友三不誤，如此甚好。”不久我們來到倫敦郊外的壹個小鎮，雖然近在皇城京畿，這裏的街道兩旁是壹棟棟間距寬大的紅磚房子，院牆上綴著了五顔六色的鮮花，充滿英格蘭格調的鄉間居所，披上壹層金色的陽光，給人以溫馨靜谧的感覺。過了橋拐個彎下了車，穿過修剪過的草坪，我們來到璐韶逸的寓所，這是壹棟有年代而保養完好的英國式小樓，德言工容的璐太太，早已站在門邊笑臉相迎，親切地將客人讓進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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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1-19 19:52:4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在小而精致的客廳坐下，窗外庭院草地上壹株蒼勁的大樹，雖然滄桑歷盡仍然枝葉茂盛。給大夥沏上了久違的英國紅茶以後，璐太太打開了音響，空氣中開始彌漫著肖邦優雅的鋼琴曲和沁人心扉的奶香，很有點小布爾喬亞的情調。璐韶逸告訴客人，這棟房子屬於他的英國導師，教授先生只是象征性收點租金。善解人意的老房東為的是照顧學生的自尊心，以免人們有接受施舍的難堪。
雖然有貴人相助，終究還得自己掌握命運，璐韶逸夫婦雙雙勤工儉學，舉案齊眉，除了維持生活還有節余。畢竟是當年的知青，自食其力，吃苦耐勞當然不在話下。“和出身布衣的我們不同，妳本是青雲之器，口銜天命，讀的又是國際關系專業，三科兩榜以後勢必仕途通達，出將入相是條終南山捷徑，前呼後擁，起居八座，光宗耀祖，蔭蒙子孫，哪裏用得著開荒種南瓜。”大成笑道。
璐韶逸回答道：“老同學莫要拿我開涮，海外留學無非是中國式的移民，當移民首先就要掙錢養活自己。既然打算在歐洲留下來，就要放下身段，丟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在中國實際上沒有現代意義的中產階級，如果說中產階級和知識分子是壹枚分幣的兩面，那麽只剩下單面的分幣壹定是偽幣。人言道‘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沒有經濟上的獨立，難免不為五鬥米折腰，也就沒有了獨立人格。”
“中國文人早已經退化了，他們不知道‘功名未必是學問’這個道理，也不知道應以“臧否人物，諍諫之言”為己任。按照古人的標準，知識精英未必個個要“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但應當是‘行天下之正道，得誌則與民由之，不得誌則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詘。’”
“‘相逢盡道辭官去，林下何曾見壹人’，竹林七賢那樣的人物只有在歷史書上活著。現代知識精英少有建安風骨箕山之誌，只剩下了毛澤東所總結的三大特點：‘動搖性，軟弱性和依附性’，成了粘黏在各種‘皮’上的‘毛’，他老人家說的確實惟妙惟肖。其實朝堂煩擾，哪如我這山野之樂。”
璐韶逸欠身給我們添了紅茶，接著說，“現在來到了與世無爭的歐洲，先把壹畝三分地落實了，我們也就可以當壹回域外陶公，閑雲野鶴，真能忘情逍遙世外。”璐韶逸雖貴為官宦世家之後，卻是暢然物外，曠逸不羈；大成出身市井閭閻，素懷晉升仕途之誌，雖然他倆南轅北撤，壹個大雅壹個大俗，然而殊不知大俗即大雅，大學期間兩人倒也能和睦相處，大有“君子和而不同”之古風。
師從書法名家的璐韶逸寫了壹手好篆體，客廳的墻上掛有他的壹篇書法：“楚威王聞莊生之賢，遣使持黃金百鎰，文錦千端，安車駟馬，聘為上相。莊生嘆道：‘犧牛身被文繡，口食芻菽，見耕牛力作辛苦，自誇其榮。及其迎入太廟，刀俎在前，欲為耕牛而不可得也。’遂卻之不受，挈妻歸宋，隱於曹州之南華山。” 璐韶逸笑道：“持家有賢內，出門有好友，乃人生之幸也！又何必走波詭雲譎的仕途？”主人的價值觀由此可窺壹斑。

此時開始下起雨來，水滴斜敲在落地玻璃窗上，有打擊樂的效果。坐在既有茶香又有墨香的客廳裏，人們透過窗戶，可見花園的壹側，綠油油的，顯然是主人開墾的蔬菜自留地，璐韶逸夫婦向我們介紹他們的勞動成果，如數家珍，可謂“壹庭春雨瓢兒菜，滿架春風扁豆花”，好壹幅歐洲難得壹見的江南農家風物之景。

主人帶領我們參觀二樓，房間的韻律和風格既明快又陽光。壁爐上奶白色的墻面上掛著壹幅畫，是個英國紳士在綠草地玩高爾夫的場景。臥室的窗簾和床單枕套為同壹款式的碎花圖案，松軟的土耳其羊毛地毯壹塵不染。從這裏望出去，整個村落社區盡收眼底，遠處有壹個琥珀色的小湖，漫坡的草地上有放牧的羊群，好壹派英格蘭田園風光。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看來妳們二位也是要落戶歐洲，我們可是成了常來常往的鄰居，”璐韶逸笑道。當我問到英國和歐洲大陸之間的關系，這可是東道主的學術強項，他不禁打開了話匣子。
“自十六世紀特別是工業革命以來，英國迅速成長為超強的世界帝國。歷史上最鼎盛的時期，英國的海外領地遍及五大洲（連中國也淪為其半殖民地），統治的人口和面積，占全球人口的四分之壹。既然放眼世界，就沒有過多的心思顧及歐洲的事務。雖說已成昔日黃花，但是“日不落帝國”的心態尚存，自認為是壹個與眾不同的國家，或者說從歐洲邊緣化了自己。“

璐韶逸接著說，“從歐洲的歷史來看，英國和歐洲諸國的恩怨情仇，是壹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尚且不說王室之間的姻親血緣，至於兩者或是兵戎相見，或是會盟修好的歷史，是國際地緣政治的縮影和經典例子。就像烤火壹樣，作為島國的英國，和歐陸始終保持若即若離的恰當距離，離不開但又不可太近以免烤糊了。英國首相帕麥斯頓有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放之四海皆準，也實用於英國和歐陸諸國的關系。”

作為學者，璐韶逸認為，對於歐洲而言，英國有根深蒂固的懷疑主義心理，它在歐共體的門外仿徨了四分之壹世紀後，即便加入了也是貌合神離。英國是壹個大西洋的島國，進可攻退可守，得天獨厚的天然條件使英國人只想當歐洲的鄰居，而不是其中的壹份子。所以有人認為，英國同歐陸的關系是“with”而不是“of”。這就是英國人經久不衰的“島國意識”。

大家坐回到客廳，這個時候雨也停了，斜陽灑了廳堂壹角，窗外的草地越發綠了，人們的心境就像被清泉沖刷過壹般，十分的愜意和舒緩。這時女主人撤下了英國紅茶，給客人換了中國的龍井，完成了中西文化的對接。大成表示了對英美關系的好奇。璐韶逸回答道：

“二戰以後，法德軸心壹直主導著歐洲壹體化的發展，英國難免感到尷尬，由於歷史文化的緣故，英國人感到和大西洋另壹邊的老美更為親近，“歐洲主義”與“大西洋主義”也就成了兩難選項，“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英國，往往被其他西歐國家看成“特洛伊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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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2-5 02:20:3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英國淪爲二流大國是不爭的事實。不過因此說英國是死皮賴臉追隨美國，屈尊俯就甘爲“跟班”，實際上尚未看到事物的本質。二戰中元氣大傷的英國，借助美國力量撮合西歐以對抗蘇聯，作爲受援份額最大的國家，英國得了總額五百億美元“馬歇爾計劃”中的百分之六十,英美聯盟無疑是冷戰的産物。”

按照璐韶逸的看法，作爲老牌殖民主義國家和新興的超級大國，前者有經驗後者有實力，兩者又都是同文同種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在國際政治舞台上壹拍即合。維持國際秩序美國需要英國的支持，無論在北約還是歐洲的事務，英國從中配合運作，比山姆大叔指手畫腳要技巧策略許多。當年的哈利法克斯勳爵曾說，“他們美國人是有錢的暴發戶，這是真的，但是我們英國人是貴族，有的是智慧，”從中可以看到英國自視甚高和老謀深算。

古人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紅袖添香的璐太太上的了廳堂，下的了廚房，她給大夥兒備下了豐盛的晚宴，雞鴨魚肉整了滿滿壹桌。雖然沒有“吳中菰菜羹、鲈魚脍”，從海外華人的角度看，級別之高夠得上滿漢全席。自從出國以來，除了西德夏教授和挪威柳老師，這是第三次家宴，況且在座的是聯肩疊背的插兄同窗，“山肴海酒地爲盤”，不拘禮法，極其豪邁。我們仿佛又回到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牍之勞形”的少年時代。

勸酒的璐韶逸把盞言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大成笑道：“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我接著說：“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于是以大碗盛酒，我們圍坐相向，大酌狂飲。在衣冠袍帶的大學時代，豐神俊美的璐韶逸有七步之才的名聲，才思敏捷的大成有舌辯群儒的美譽，如今大家仿佛回到校園生活，同歡同賞，知音識趣，不覺寒暑，也沒有了利欲之情。將世間的雜然俗事抛之腦後，肆意酣暢，放浪形骸，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第二天吃好早餐，璐韶逸送我們到英國公司辦理公務，代表意大利方面和對方簽訂銷售合同。臨行前看著我們的打扮，東道主說，“看妳們倆穿的皺巴巴的，像鄉巴佬，這可不行，影響中國公司形象，英國人講究這壹套，幹脆穿上我的西裝得了。” 上午很順利辦好了公事，隨即開車去見伯父，到了地方讓我下了車，他倆關照晚上來接，然後壹溜煙開走了。

倫敦這片高尚住宅區建于十九世紀初，將近兩個世紀過去了，如今看來就像個貴夫人那樣從容不迫，雍容典雅。這裏的社區中心是壹個哥德式的教堂，鵝卵石路面的街道十分整潔，兩邊的林蔭大樹打開碩大的綠傘，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盛開，略帶幽香的清風迎面撲來，吹拂發絲，沁人心扉。

這裏的建築雖然有了年代，之間的空間和道路規劃，顯然寬敞過倫敦其他的街區。此處的花園別墅古舊然而不乏華美，彌漫著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氣息，第宅宏麗莫與爲比，花卉之奇亭榭之好，平常人家所不能仰望，偶爾有名貴的私家車悄然駛過，顯然是社會精英和名流出沒的地方。

穿過草木蔥郁的前花園，面前是壹棟白色的小樓，綠色的藤蔓爬滿了整個牆面，點綴著紫紅色的薔薇。看到了刻有名號的銅牌，我按了門鈴。開門正是伯父本人，雖然上了年齡然而精神矍铄，他緊握我的手開心地說，“正盼著妳來呢，看這裏的環境怎樣？ 我都成了偏安壹隅的隱士了。”

未見人先聞聲，濤聲依舊的伯母鄉音未改，她招呼客人的熱乎勁，就像林黛玉初到賈府時的王熙鳳。我們在客廳的沙發坐下，伯母准備了中國瓜片和英國水果拼盤，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從這裏潔淨的窗戶望去，可以看見後面不遠的湖區，停泊著壹些五顔六色的遊艇，支支船桅就像壹片小樹林，在鏡面般的湖面上影影綽綽，有壹種說不上來的視覺效果。

文革期間本人尚且年幼，父母對其家史三緘其口，禍免生肘。到了倫敦通過伯父詳細介紹，家族史的細節才得以徹底的明了。祖父李斯苞，籍貫福建永春，畢業于著名華僑陳嘉庚1918年創建的集美名校，後赴南洋經商，成爲馬來西亞僑領。祖父樂善好施，扶貧濟困興建學堂，國難當頭慷慨解囊，捐助抗日義軍。壹九四二年在避難途中，由于漢奸告密，祖父攜眷乘坐自備汽車被日軍劫持，翼日和族群同胞數百人，被日寇殺害于家産橡膠園之中，襁褓嬰兒盡遭魔手。

祖父就義之年四十二歲，祖母吳氏率六位兒女同時殉難。烏呼哀哉，只遺下壹雙孿生子光前裕後和長子倍德，（父母被捕，叔父裕後得悉凶訊，孝思所動急忙駛車前往探視，遂亦被日本兵壹並拘拿，晚間叔父自松綁繩，臨危霎那拔步飛奔，寇卒以步槍射擊，渠適爲蔓枝絆倒，未中，躍身泅過彼岸，得以虎口余生）。

伯父倍德行醫，英國劍橋大學醫學博士；父親光前行船，交大航業管理系畢業；兄弟倆同爲馬共抗日義軍創始人，太平洋戰爭時期，與英國皇家陸軍合作進行抗日，雪恥蒙光以報國難家仇，因爲赫赫戰功，獲不列顛帝國員佐騎士勳章。但是以後他們的人生出現戲劇性的變化。

1945年日本投降，英國恢複對馬來亞的殖民統治，其後頒布緊急法令，對以建立人民民主專政反對殖民主義的馬共，進行大肆搜捕和圍剿，昔日的抗日同盟，成了兵戎相見的對手，與英軍厮殺打叢林戰的伯父與父親，從抗日戰士變爲民族解放的鬥士，也就成了殖民政府的重點通緝對象。

解放以後應人民政府邀請，伯父和父親雙雙海歸報效祖國。叔父裕後留守馬來西亞，繼承父兄産業從商。伯父爲上海著名醫學專家，父親光前即參與創建新中國海軍，退役以後成爲中國第壹代遠洋輪船長。文化大革命期間兩人均受到沖擊，此後伯父攜全家出洋定居英倫。時光荏苒，奇怪的是數十年後，當伯父舉家從祖國移居到倫敦時，並沒有因爲曆史恩怨，而導致英國政府爲難伯父，反而將其奉爲上賓，可謂是西方式的統戰。

作爲德高望重的英國大學教授，退休後伯父在倫敦頤養天年，時不時有英國媒體上門采訪，請他講述馬共的曆史，回憶二戰期間南洋群島戰役，和當年與盟軍並肩作戰以及後來反目成仇的真實故事。眼前飽經風霜的伯父，已經是壹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聽著他抑揚頓挫的話音，使我不禁感慨萬千。風燭殘年的伯父，就像壹本碩果僅存的曆史教科書。父輩祖輩的傳奇生涯，實際上是中華民族抵抗外侮和華僑血淚的曆史濃縮。父輩壹生跌宕起伏，年輕時代投筆從戎，毅然回歸參加建設新中國。伯父晚年之際卻又重返歐洲，回到了人生的初始點，這樣的生命軌迹是事先無法想象的。

中午時分，我們壹同來到附近的壹家飯店，也好嘗嘗英國人的午餐。飯店是開在壹幢英式小樓的底層，十分安靜優雅，長方形的餐桌上覆蓋的台布，既有古典風格又有當下季節的色彩，齊腰的窗台上裝點著絢麗的鮮花，推開窗戶，外面是壹個碩大的花園，如果客人願意的話，也可坐在花園裏用餐，同時享受金色陽光和自然風光。這裏來的都是當地的熟客，壹個帶著領結的英國跑堂走來，因爲是遇上了老主顧，他像訓練有素的管家般彬彬有禮，壹邊將我們引向自己的位置，壹邊說，“教授夫人，教授先生，這張桌子是特別爲您們預備的。”

伯母給我點了牛排，煎魚，大蝦，焖羊羔腿和大盤的沙拉，加上湯，前菜和佐食的各色面包及西點飲料，在伯父的指令之下，只見侍者川流不息傳了壹桌，按照中國人的習慣，有菜只管上，不需等待，也不需撤盤。看來古板的英國侍應生，在伯父的調教之下，很能適應中西飲食文化的合璧和對接。我原先多多少少的拘謹，也就蕩然無存了，這頓午餐吃得實在過瘾。吃完午飯，我們沿著小街壹路散步。百看不厭的小鎮上居然還有噴泉，在街心花園中央頂起水柱，水花四濺的聲響中，妳卻不會感到喧囂，反而有壹種靜谧催眠的感覺。回到家裏，伯母上了道地的英國咖啡，伯父開始進入嚴肅的正題。

伯父告訴我，年前他和馬來西亞的叔父見了面。叔父既要管理橡膠園等祖産，又在大馬公會兼任僑領之職，畢竟上了歲數，力不從心，雖有壹子，現任馬來西亞政府經濟部門高官，已是無暇顧及家業。伯父本人年事已高，膝下壹女，現爲倫敦銀行高管，也是完全英國化了。對于我的前途，他有兩個建議，壹是留在英國深造，通過他在政府的關系，讓我留下來應當不是難事，二是到馬來西亞經商，協助叔父打理家族企業，想必國內的父親也是贊同的。無論在英國還是馬來西亞，有家族的庇護和支持，今後發展容易事半功倍，伯父希望我能慎重考慮。

我回答道，現已得到維也納大學的錄取，如能先在那裏完成學業，就不必在英國另起爐竈。至于經濟方面，我多年在農村鍛煉，自食其力應該不成問題，同時也可測試自己對生活壓力的承受能力。祖父當年只身下南洋，還不是赤手空拳打天下，最後成就事業。二戰期間因郵政不通，在劍橋攻讀的伯父沒有了家援，勤工儉學還是最終完成學業，都是我輩的楷模和榜樣。至于馬來西亞方面，是否可以聘請職業經理，考慮增加現代西方企業管理的元素，況且叔父的身體還硬朗。本人剛剛來到西方世界，需要壹個適應過程，今後若要獨當壹面，也要行伍出身才是，希望給我壹點時間做准備，以後才能夠接好班，對得起父輩的重托。

聽了我的想法，看來是出乎老人的意料，他起身站在窗戶前，望著花團簇擁的外景，沈默了壹會兒，轉過身對我說，“好，年輕人有志氣，我們給妳壹段時間鍛煉，這裏的環境確實和國內有很大的不同。職業經理的想法很前衛，到底是新生代，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個事我和妳叔商議壹下。妳吃苦耐勞想獨立闖出壹條路來，這和家族事業並不矛盾，我十分欣賞妳的鴻鹄之志。不過妳要答應壹個條件，今後無論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必須立即告知。妳畢竟也是成了家的人，也要爲望眼欲穿的妻兒著想。”

黃昏時分，伯母親自下廚，張羅了整整壹桌酒菜，款待遠道而來的子侄。堂妹也特意趕回相聚，這是離開祖國後第壹次見到族人，心中充滿喜悅。伯父建議大家爲家族的興旺幹杯，希望我們作爲華僑子女，不論身在何方，不能忘記自己是炎黃子孫。老人們讓我在這裏多住些日子，以敘闊別之情。我表示這次公務在身，還得趕回意大利交差，今後僑居奧地利維也納，同住壹個歐洲，來日方長，見面的機會有的是，屆時我自然會經常到倫敦探親。

在倫敦逗留的日子裏，堂妹帶著伯父和我驅車到劍橋壹遊。地處倫敦以北九十公裏的劍橋市，人口不到十萬，劍橋大學和這個城市融爲壹體，不分彼此。我們來的是正當時，初夏是劍橋壹年中最美的季節，貫穿市區的劍河，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碧波蕩漾，林蔭大樹和草坪壹片翠綠，櫻花玫瑰萬紫千紅，幽雅高貴，超凡脫俗，仿佛來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境。

伯父的母校劍橋大學，成立于十三世紀初，曆史上出過八十位諾貝爾獎得主，牛頓、拜倫，培根和達爾文等名人均出自該校，這些偉人用自己的思想感召世人，影響世界的曆史進程。著名的科學思想家斯蒂芬．威廉．霍金，是劍橋大學數學物理學系現任教授，伯父和我都是這位傳奇物理天才的Fans。有時候不禁做如此想，霍金之所以患上了肌肉萎縮的盧伽雷氏症，受盡病魔可怕的折磨，莫非是他泄露了天機所致？

事後璐韶逸對我說，“老弟又爲何不留在家族中大展宏圖，聽從令尊伯父的建議，也可少吃苦頭事半功倍”。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大成說：“妳還不是壹樣，貴爲封疆大吏之後，不像我們草芥布衣，本可呼風喚雨，隨心所欲，如今又何苦棄祖蔭而來到英倫呢？”璐韶逸聞之大笑，說道：“所謂‘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羁宦數千裏以要名爵，’這就是我的人生觀，兩位老同學是知道的。”
。
對于倫敦而言，雖未謀面卻已神交，從曆史書籍，文學作品，旅遊指南以至于電影電視，自以爲對其認識已是十分全面，但是如今來到英國，當我第壹眼看到倫敦之際，那種震撼至今記憶猶新。站在世界四大都市之首的倫敦城中，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這座皇都的氣勢。


先甭說白金漢宮和威斯敏斯特宮的皇家氣派，漫步于坦道通衢大街小巷，這裏的廳殿樓閣,依舊是峥嵘軒峻；其中的樹木山石，仍有蓊蔚因潤之氣,不見有衰敗之相。鍾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雖然已是昔日風光不在，但是正如紅樓夢形容榮甯二府時所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 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

曆史上英國有許多“之最”和“第壹”，如英國是全球首個爆發資産階級革命的先驅，第壹個工業化國家， 高等教育最發達的國家，擁有世界最頂尖的高等學府，第壹個老牌殖民大國，以及十九世紀倫敦就成了最早有公共汽車的城市，而且有了世界上第壹條地鐵，等等。看來近代史英國的強盛絕不是偶然的。

說到英國海外殖民地的規模，可以說是史無前例。近代史的英國先後打敗擁有“無敵艦隊”的西班牙，號稱“海上馬車夫”的荷蘭和不可壹世的法蘭西帝國，將世界上許多地方掠入大不列顛殖民帝國的版圖（北美獨立戰爭以前，美利堅也是英國的海外領地。鴉片戰爭侵華的八國聯軍，就是當時的列強老大英國起的頭），其全盛時期占有的殖民地比英國本土大上壹百多倍。那時候的英國之所以如此強大所向披靡，究其原因，無非是英國當時擁有先進的工業，社會制度，以及宗教改革後思想文化的解放，另壹方面，“落後就要挨打（斯大林的話）”也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以最終喪權辱國的清廷爲例，清政府以“天朝上國”自居，驕妄自大，愚昧閉塞。清朝後期政治黑暗腐朽不堪，貪汙成風，吏治敗壞，各級官員營私舞弊，中飽私囊，最終必然是加重百姓的負擔，激化了社會矛盾和清朝的危機，西方列強乘虛而入，摧枯拉朽，也就成了必然。假若當年的清朝像唐朝那般強大，蚍蜉撼樹的洋夷那敢前來冒犯。整個世界崇尚弱肉強食的理論，欲立于世界先進之林，首先就必須要成爲強者。

善解人意的璐韶逸開著車，帶我們遊覽倫敦，不只是那些先聲奪人的名勝古迹，中間穿插著倫敦各區綠茵深處的壹些小鎮。有時妳很難分清何是鄉村何是城市，說是鄉村卻像城市，說是城市又像鄉村，亦鄉亦市，抹平了之間的差異。比如說倫敦四區的Kew，泰晤士河邊上的Richmond,以及姹紫嫣紅的Grasmere Village，實際上是倫敦市鬧中取靜的所在，這裏的城裏人住的是田園別業，過的是從容節奏下的優雅生活。

無論是甯靜的街巷，還是熱鬧的酒館，所見之人很難分辨究竟是普通的農民和市民，還是身價不菲的貴族。倫敦這樣的區域比比皆是，其氛圍顯得安詳簡樸而不乏個性。這個國家多少年來的輝煌發展，造就了洗盡鉛華的文化底蘊（不禁想起貞觀之治以後，高速發展的唐朝經濟，堪稱當時的世界之最，其輝煌的文化也同步達到巅峰）。對比之下，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大潮，往往形成了精神綠洲缺失的文化沙漠，同樣是曆史意義上的社會進步，結果卻是大相徑庭，令人不禁扼腕歎息。

太陽從雲朵的縫隙透出光線，灑滿屋頂，草地和街道，萬物都活了，生機勃勃。我們驅車行進，作爲中華帝國的後裔，如今踏在當年欺負我們夠嗆的夙敵-大英帝國土地上，有壹種難以形容的複雜心情。倫敦的最難得之處，就是顯而易見的多元文化。或許是因爲當年叱詫風雲，海外領地遍布五洲四海，征服他人的同時，不知覺中吸取各國文化，兼收並蓄，博采衆長。這裏的人文建築，不但出之不同的曆史時期，而且來自世界上不同地區的文化。其中除了歐式，有印巴，斯拉夫，伊斯蘭，東南亞，加勒比海，非洲和南美，不壹而足，這種令人眼花缭亂的異國風采，是歐洲其他地方不多見的。

沒有來到這裏之前，總以爲英國是白人的天下，現在才發現倫敦大街上的各色人種，令人目不暇接。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皇都，其天子腳下的市民來自地球各處，擁有多元的種族文化和宗教信仰，光光語言就有三百余種。奇怪的是，英國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戶籍制度（居民沒有戶口本和暫住證，英國專政機關也不充當戶口管理的角色），來自遠東的人們會很本能地想到壹個問題，大英帝國又是如何控制和管理數量如此龐大的外來人口和外國人呢？如何消除不穩定因素，和防範境外敵對勢力呢？
有時候不禁做如此想，如果上海的百分之三十的居民，是來自全世界不同國度的外族人，同時他們有著不同的宗教，文化，理念和信仰，這該是壹個什麽樣的光景呢？俗話說，古爲今用，洋爲中用，看來這方面有學習借鑒的余地。遍布全球的殖民地如今沒有了，卻吸納了衆多昔日的臣民，應該說沒有博大包容的胸襟，是很難做到這壹點。

在歐洲，大家總是仰著脖子看英國，歐洲人心目中的英國，是壹個曆史悠久的大國，有著令人贊歎的文明史。莎士比亞的戲劇和十四行詩，無疑是歐洲古典文化的頂級品牌。公元壹世紀，羅馬人在泰晤士河畔建造了壹個聚居點，就是今天倫敦的雛形，至今約有兩千年，然而當時中國已經是太平盛世的大漢王朝，強盛富饒，聲威遠播，與西羅馬並列爲最強大的世界帝國。張骞出使西域開辟絲綢之路，就是出自漢代。那時候的倫敦還只是個羅馬人治下的小村莊，“倫敦”來自于當地凱爾特人的語言，意思就是“荒漠之地”。如果和中國的曆史相比，說實在的，英國還嫩的很呢。

在曆史上英國飽受外侵，除了羅馬人以外，先後有北歐的丹麥人和法國的諾曼人。由此英國人學到了壹個道理，壹個民族若要不挨打，不讓異族小瞧自己，就不能搞那些花拳繡腿的表面功夫，而必須要真真切切自強不息。曆史上的倫敦有過三次大難，第壹次是大瘟疫，使倫敦變成鬼城；第二次是大火災，整個倫敦城因此付之壹炬；第三次就是納粹空軍的狂轟濫炸，令倫敦成爲滿目蒼夷的殘牆斷垣，但是每次倫敦都能鳳凰涅盤，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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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2-28 04:37:3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狹義的倫敦城只是城市的中心地區-倫敦金融城和威斯敏斯特市，而廣義的大倫敦是包括三十二個區，是二次大戰以後都市化的結果。由于當時歐洲如火如荼的重建，吸引了大量的熟練工人，政府擴大倫敦城區建立衛星城，來應對外來人口迅速增加的瓶頸問題，說到城市化運動，英國比我們要早出半個多世紀。

著名的泰晤士河緩緩穿過倫敦，把都城壹分爲二，二十八座建築風格各異的橋梁，橫跨南北兩岸。我們先來到滑鐵盧大橋，這是爲了紀念威靈頓公爵擊敗拿破侖而建立的，奇怪的是，按照歐洲的慣例，應該以戰勝者的名字命名才是，這表明了二流的將軍，即便贏得了戰爭，也難以引起世人的注意。在滑鐵盧戰場上，拿破侖•波拿巴雖敗猶榮，英雄氣概流芳百世。並不因爲立下漢馬之功的威靈頓是英國統帥，英國人就改變了對宿敵拿破侖的尊重，表明了其非凡氣度和崇尚英雄主義的民族性。

當然最漂亮的就數氣勢磅礴的倫敦橋 （London Bridge）。有“倫敦正門”之稱的塔橋建于1886年，橋的兩頭是壹對維多利亞時代花崗岩主塔，白色大理石的頂端，就像璀璨奪目的皇冠。這座鋼纜吊橋分爲兩層，上面是可以遠眺绮麗河景的人行橋，下面是六條車道的交通橋。最爲奇觀的是，當來到泰晤士河的萬噸輪壹聲鳴笛，兩塊重達千噸的活動橋面向上慢慢打開，讓巨輪從橋下通過，場面非常壯觀。我們站在橋的中央，下面是滔滔不絕的泰晤士河，從這裏可以看見泊在河邊的“貝爾法斯特”號，是二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軍艦，以敘說英國皇家海軍的曆史，紀念反法西斯戰爭中捐軀的亡靈。

聽東道主說，有“霧都”雅號的倫敦，是因爲大西洋暖流的影響，市區常常雲苫霧罩，清晨的陽光如同緞子般的柔和，折射中倫敦城就像籠上了壹層彩色的薄紗，忽散忽攏，欲罷不能，塔橋“薄霧鎖橋”的景觀，就是倫敦壹絕。不過曆史上“霧都”有另外的說法，是上世紀工業化年代的空氣汙染，倫敦上空壹度産生驅之不散的陰霾，五十年代英國推行“空氣清淨法案”，環境得到根本的治理，是我們今天工業化的前車之鑒。

小家碧玉的瑞士雖然金主多多，但是和大家閨秀的英帝國相比，畢竟還是差上壹截。倫敦城金融城有五百多家銀行，是全球最大的外彙美元和期貨市場。如果說隱性的金權，是西方世界至高無上的權利，那麽這裏就是和華爾街並列的帝國心髒，生産各種金融衍生産品的軍工廠，策劃沒有硝煙的貨幣戰爭之最高統帥部。不少發展中國家，因此被掏空了荷包而渾然不覺。我們在這座金融帝都中閑逛，看著這裏出入的人們，衣冠衮衮，光鮮亮麗，心想可不要小瞧了這些歪才，論智力開發，多少自命不凡的外國精英和政要，遠非是他們的對手，就像趙本山的“賣拐”中，讓“大忽悠”耍了的廚子，自己被賣了還幫著數錢。

英國的文化藝術可以說是百花齊放。倫敦的各種劇場多如牛毛，其中的皇家大劇院，英國國家劇院和皇家節日廳爲佼佼者。除了上演莎士比亞、蕭伯納的作品，也大量介紹現代戲劇，推陳出新。英國的音樂爲歐美音樂之翹楚，歌劇、音樂劇、古典音樂、搖滾、爵士樂、皇家芭蕾和現代流行音樂，都達到世界壹流的成就。倫敦有五個世界頂級的交響樂團，數量之多爲世界第壹。

中國自古便有“亡國之音”的成語，音樂之中可見國家興旺頹敗與否，過去說港台音樂是靡靡之音，雖然難免有點偏頗，但是不無道理。其殖民地文化流毒，導致這類社會文化審美的赝美低俗，不堪入目入耳使人悒悒。作爲文藝複興以來的歐洲主流音樂，英國無論古典音樂還是現代音樂，其追求人性解放的內涵，和對內心情感的抒發，無疑是贏得人們的共鳴。

建于十八世紀的大英博物館，當然是要壹睹爲快，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館，收藏了世界諸國的寶貝。這裏有專門的埃及文物館，希臘和羅馬文物館，東方文物館等等，展覽大批來自中亞、古希臘、古羅馬，南亞次大陸、東南亞和遠東價值連城的古董文物，當然其中也有中國的。

看者突然萌生壹種想法，就像不畏世俗眼光的北歐人，把自己的曆史文化博物館，直截了當稱之爲海盜博物館，大英博物館何不仿效改名更爲貼切？到處搶竊是大英帝國曆史不光彩的壹頁，不過該說句公道話，即便是掠奪藝術品也得識貨有眼光，英國大盜具有高品味的藝術鑒賞力，無疑也是其軟實力的壹個部分。倫敦是共産第壹國際的誕生地，馬克思、恩格斯和列甯都曾在此領導國際工人運動，馬克思就是長眠在這裏的海格特墓地。

威斯敏斯特宮是英國上下議院的所在地，爲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建築，是英國浪漫主義建築的魁首。它坐落在泰晤士河西岸，和白廳爲鄰，其西北角的鍾樓就是著名的大本鍾。威斯敏斯特宮有衆多的塔樓，十分雄偉壯麗。夜幕降臨之際，在探照燈光的照耀下，夢幻般的議會大廈像鑲滿鑽石的王冠般璀璨發亮。維多利亞塔是進入威斯敏斯特宮的禦用入口，國會開會前，英國女王夫婦會乘坐八匹純種白馬駕馭的金色馬車，來到威斯敏斯特宮。這都是往常電影中看到的場景，作爲外國的草民，如今我們站在這裏不禁心潮澎拜。

我們來到了白金漢宮，它建于威斯敏斯特城內，和想象中相差甚遠，從表面看皇宮沒有驚人之處，是壹座四層正方體灰色建築物，只是宮前廣場的維多利亞女王和勝利女神金像，占地數十英畝花團錦簇的禦花園和懸挂王室徽章的正門，標志著這是世界上最顯赫的英皇之宮殿。很難想像當年的帝王，正是坐朝于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君臨日不落的世界帝國。

白金漢宮是伊麗莎白女王起居和辦公的地方，女王在這裏召見首相大臣，接待宴請國賓。伊麗莎白女王除了是英國女王之外，兼任十七個國家的君王和五十二個英聯邦國家的最高元首。雖然有六百多個房間的王宮，收藏著許多珍貴寶物，然而女王自用的家具擺設卻相當的實用簡單，日常生活並不奢華。

和國家公務員壹樣，女王領有壹份薪水，而且公開透明沒有灰色收入。因爲實在不夠開銷，女王考慮再三，二十年來第壹次提出加薪的請求，以填補皇室的虧空。帝國昔日的殖民地，如今的英聯邦國家中壹些政客官宦，酣豢高眠，終歲逸樂，食必珍羞，衣必錦繡，壹呼百諾，窮奢極侈，與英國女皇相比，無疑要氣派許多。

因爲當年“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伯父愛德華八世選擇了退位，以至于自己的父親被迫登上皇位，使其操勞過度英年早逝，至今伊麗莎白女王對此仍舊耿耿于懷。來自遠東的客人們不禁會問，如果不是老爸取代伯父成爲皇上，哪裏輪得上她當女王。看來在英國即使當壹把手也不是好玩的，要有爲社稷獻身的精神，同時伊麗莎白也並非是權欲熏心的主，成爲女王並非她的本意，只是命運使然。

既然當上君王就要恪守加冕誓言，在其位謀其政，女王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在宗教理念，道德操守和家庭觀念方面，伊麗莎白女王堪稱楷模。女王的丈夫菲利普親王，是希臘和丹麥的王子，放棄王位繼承權，到英國成了女王的夫婿，是世界上身價最高的招女婿。女王夫婦白頭偕老堪稱絕配。品行端莊平易近人的女王，成爲國家團結的象征和全體國民心目中的榜樣，也是歐洲王室普遍平民化的典範，受到英國人民的尊敬和由衷的愛戴，也就不奇怪了。

璐韶逸帶我們到首相官邸唐甯街（Downing Street）十號壹看，是位于倫敦市中心的白廳，緊挨聖詹姆士公園，曆代英國首相走馬上任都在這裏辦公。當年的邱吉爾正是在唐甯街十號，通過廣播向全世界宣布二戰的勝利。但是堂堂大英帝國的首相官邸，就像上海的石庫門民居，還不如發展中國家的壹個鎮政府甚至于村公所。突然想起來，這莫非就是西方虛僞的“大社會小政府”的門面功夫呢？

在倫敦我們同學仨吃喝玩樂，著實逍遙了數日，應該說是出國以來最盡興的日子。離開英國之前，我到伯父之處辭行，伯父面授錦囊叮囑多多。同時交付壹包禮物和私人信件，讓我帶給奧國的壹個朋友，伯父告訴我，此人是列支敦士頓 大公國的公主，嫁給奧地利王室的親王，是奧國學術界著名的醫學教授。

周六上午，璐韶逸把我們送到機場，臨別大家多少有點依依不舍。此後我們常有往來。璐兄是雲中白鶴，並非燕雀之網所能羅致，不遇出世嬌姿，甯可終身不仕。多少年後他實現了自己的箕山之志，成了壹位受人尊重的學者，夫妻倆住在倫敦郊外的壹棟維多利亞式的莊園別墅，每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我們回到巴黎取回汽車，日夜兼程返回佛羅倫薩。由于出色完成任務，受到東家的嘉獎。從此訂單像雪片般飛來，老板讓我們甩開膀子大幹，按照客戶反饋信息下單采購，整個暑假我們經常往返于西歐各國之間，承擔貨物運輸的重任。

八月下旬，羅馬的律師事務所傳來了消息，吉人自有天相，青田小組全數獲得移民大赦。大成和我因爲不屬非法移民，具有意大利入境的合法簽證，也就不在大赦範圍，無法蒙混過關。我們兩個著實沮喪了好幾天。臯老板安慰我們，隨緣而起，隨緣而滅，凡事不必強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留在奧國更好也未可知。

金秋九月天高氣爽，西風壹夜，落葉飄零。枝上柳綿吹又少，尚有晚開的花朵臨風正開，不是春光勝似春光。我們告別了意大利的鄉親們，返回奧國入學。臨走時，東家說，“和大家壹樣，我真的舍不得妳們，只是不能耽誤二位的前程。記住佛羅倫薩這個地方，這裏永遠是妳們的家。”多少年後，在佛羅倫薩塞斯多-費蘭迪諾工業區，臯老板成了壹言九鼎的華人大老板。



位于維也納市十五區的Sechshauser大街，距離中心火車站不遠，就像所有大城市類似的區域，多少給人壹種塵俗紛擾的感覺。回到維也納的第三天，我們從經濟旅館搬進了這裏的寓所，是名叫蕙淳苑的中國飯店員工宿舍。我們先是在維也納大學報到注冊，按照規定外國錄取生必須學習德文，通過相關考試才能正式聽課。雖然不知道以後的歸宿在何方，看來壹年半載是離不開了，除了攻讀學位的需要，在這裏謀生也是時刻離不開語言。

奧地利高等院校學費全免（對于本國國民和來自第三世界的留學生），資本主義的奧國有著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使我們倆喜出望外。于是每周壹三五赴校上課，其余時間各自到處打工，熟悉魚龍混雜的華人社會，體驗壹出兒接著壹出兒的華僑生活。除了掙錢以外還可以免開夥倉，從此我們開始了勤工儉學的生涯。雖然前途未蔔，在維也納半工半讀期間，比起前期的漂流，征塵已淨，風調雨順，日子好像過得快了許多。有了衣食保障的我們學習十分努力，常懷“身不饑寒，天未嘗負我；學無長進，我何以對天？”的感恩之情。

蕙淳苑飯店的瞿老板是北方籍，倒沒有關東大漢的五大三粗。開始謝頂的腦門架著眼鏡，雖然沒有念過多少書，乍壹看像是斯文的學者。瞿老板是奧地利老華僑中爲數不多的東北人，初來時在親戚的台灣餐館打廚房工，晝夜不分，苦不堪言。他立志甯爲雞頭不爲牛尾，租個小屋研制豆腐。那個年代在歐洲這可是新鮮事物，歐洲人不懂，當時人數不多的華僑中也沒人會幹。據說他個把月反鎖了門足不出戶，壹日三餐由老婆從小窗口遞進去。最後終于大功告成，掘了第壹桶金。現在飯店的後邊就是豆腐作坊，由這裏生産出來的豆制品，源源不斷地供應奧地利所有的中國飯店。

我們在蕙淳苑飯店免費居住，條件是在靈活的時間和隨機的地點，幫助老板打雜活以沖抵房租。只要我們不在外面上學打工，回到宿舍之際就要隨叫隨到，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我們工作種類五花八門：包水餃，磨豆腐，擦玻璃，洗地板，洗碗擇菜等等，不壹而足。

作爲窮書生的我還有壹個額外的差事，就是和老板海聊侃大山，除了抵扣壹部分工時以外，最要緊的是，有時還可以和老板共進餐飲，著實讓周圍的人羨慕不已。得此殊榮恰恰表明，思想和學問同樣可以與權力平起平坐。話又得說回來，過去科舉落第之士，只得在豪門寄人籬下，當清客討口飯吃，如今輪到自己仰人鼻息，清淡湊趣，以娛豆腐老板。門客聽起來很雅，實際是個苦差事，還是爲挪威的于老板擦車來的痛快。

由于捷足先登發展較早，台灣老板經濟寬裕，盤剝員工的幅度和程度（工資，勞動時間和強度），相對稍好壹點，當然也不盡然；大陸老板起步較晚，資本原始積累的瘋狂性更加劇烈，锱铢必較，口惠而實不至，也就不足爲怪。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和誇誇其談自我炫耀的台灣老板相比，大陸老板出身貧寒，淳樸而不失人情味。瞿老板有點想象力，這是他的優點，即便是農民式的虛榮和附庸風雅，也有可愛之處。有時候可以作爲談話聊天的對象，雖然做他的雇員是難以忍受的。

有壹次瞿老板親自駕駛貨車，帶上作爲搬運工的我，到郊外去送豆腐。這是壹個小鎮上唯壹的中國飯店，也沒有個招牌，只是在門楣上用紅漆寫著“天廚飯店”的字樣，歪歪扭扭，毫無書法可言。瞿老板不禁觸景生情，感歎道，“在這樣的外國小村鎮開個飯店，夫妻倆和壹家破舊的小館子綁在壹起，早晨開門，夜半打烊，就好比蹲大獄。實際上我自己也是好不了多少，五十步笑壹百步。”有時候瞿老板會流露出他那種真實的傷感，聽者不能不有前提地接受他的觀點。

萬大廚和韋征和我們同住壹個房間，俗話說：“白首似新，傾蓋如故”，他們和我們壹見如故，大家成了拜把子的好兄弟。前者原是浙江的花農，後來成了劇團的武生，還唱過紹興大板。萬大廚興致勃勃告訴我們壹個秘密，法不傳六耳，他正在規劃在維也納做花卉生意的遠景。後者是原上海乒乓球隊的運動員，受聘于這裏的俱樂部隊，有壹份我們看來不錯的薪水。

韋征和大家合住單身宿舍，當然是爲了省錢，這位年輕帥哥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壹日開個商行，也可納妻生子有自己的事業。對于各自近乎完美的計劃，萬大廚和小韋經常展開熱烈的討論，演算著各種高難度的人生課題，不時亢奮于對生活的憧景之中，至少能夠以各種發財夢來消磨日子。和我們不同，作爲付費的房客，小韋不需要替瞿老板打工，令人羨慕不已。

我們有壹個共同的志趣，就是等待來自家鄉的消息。無論是至親的傳書，還是朋友的信函，成了生活重心的壹部分。有時候壹切都沈寂著，只能和萬裏開外的親人互寄遙思。過去在漫長的農村插隊生活中，有過如此刻骨銘心的日子，現在海外的“希望之鄉”重溫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多少移民在這種等待中捱世界，長年累月，好似永無止境。小韋說過壹句難得有哲學意味的話：“好像曆史正在懲罰中國人，而海外華人每時每刻無不在償還整個民族所欠下的債務。”有時候我們結伴爬上樓頂，登高望遠，心中惆怅，愁思彌漫，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們四個人同聲同氣，志好相通。每天工作到半夜，回到宿舍仍然精神十足，打開收音機欣賞百聽不厭的美國鄉村音樂。單身漢們親得很，就像掰不開的爛姜，在壹個十五支光電燈泡昏暗的光線下。大家壹起逗悶子，或者打撲克鬥地主，或者玩軍旗的四國大戰，誰輸了便往自己臉上貼字條，衆人在壹旁起哄架秧子，大家樂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偷得浮生半日閑”，無疑是我們壹天中最歡快的時光。後來有人捎話，警告我們少在壹塊兒打聯聯，說是作爲房東的瞿老板很有看法，認爲房客臭味相投，沆瀣壹氣，晚上不睡覺，影響第二天工作不算，還在房間白白點他的燈而增加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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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3-20 20:47:55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雖然受雇於他人，萬大廚卻從不掩飾對東家的鄙視，說附庸風雅的瞿老板“嘴尖皮厚腹中空”，“壹個大老爺兒們兒，卻像娘兒們般摳門兒”。 萬大廚認為敢恨敢愛是英雄本色，並且用古戲劇的臺詞來激勵大夥兒：“意趣清高，利祿不能動也；誌量遠大，富貴不能淫也；大丈夫處事，論是非不論禍福，”大家討論下來，壹致表決不理睬吝嗇成性的瞿老板。這是有生以來我們第壹次自發組織的工運，值得紀念。

可惜好景不長，來到蕙淳苑的兩周以後，某天中午我們放學返回，只聽見瞿老板和萬大廚大聲地吵鬧，肆言對罵。雖說軸脾氣的萬大廚並非蠻橫的宵小無賴，但是也絕非上堂就拉稀的主，按照他的說法，哪裏有壓迫，那裏就有反抗，明知老板是順毛兒驢，他卻偏偏不順竿兒爬。看來勞資糾紛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都燒糊了。

俗話說的好：“江不爭直怎能有波濤，山不爭高怎麽會有谷”，兩個人的嗓門夠大的，尤其是斯文掃地的瞿老板，面對不聽號令的“刺頭兒”夥計，他感到如芒在背，骨鯁在喉，到了最後攤牌的時刻。好笑的是，同情萬大廚的老板娘被瞿老板反鎖在房間內，兩個男人在走廊聲嘶力竭地叫著，被幽閉的老板娘神經質地捶打著房間的木門。

在是非之地力避瓜李之嫌，對此我們無能為力。沒多久，老板和夥計雙雙跑下了樓，確實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被解雇了的萬大廚來到寢室，換了衣服收拾行李，樂呵呵的，大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心境。萬大廚說：“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怎能受這等窩囊氣？”看架式好像是他炒了老板的魷魚，依依不舍的我們壹直把他送到了車站。老板通過對“害群之馬”萬大廚的除名，敲山震虎，以儆效尤，對其他員工也是起到警示的作用。少了同伴萬大廚，從此我們再也玩不了軍旗的四國大戰。

回到了飯店，聽到陣陣清脆的破碎聲，發現破門而出的老板娘砸了壹地的碗，“忽聞河東獅子吼，柱杖落地心茫然”，只見她和瞿老板打成壹團。我們忙著在壹旁勸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上就是海外中國飯店的，階級鬥爭連帶家庭糾紛的壹幕。十年以後，小萬在維也納郊外擁有了種植基地，成了奧地利首位栽培花卉盆景的中國老板。瞿老板夫婦賣掉所有產業，急流勇退返回中國，在北方某市開了連鎖意大利冰店，生意興隆。小韋不久去了瑞士俱樂部球隊，最後找了個年輕貌美的瑞士姑娘，嶽父是日內瓦的銀行家。大家每次見面，都會回憶起當年的單身宿舍，想起我們過去的音容笑貌。  

有了暫時落腳的地方，除了強化的大學德語課程學習之外，其余的時間都用在密集的打工上。初來咋到的我們不通德文，自然是廚房的幹活。海外華人社會演繹著壹出又壹出的場景，是壹個十分有意思的課題。東風飯店是壹家臺灣飯店，專做臺灣旅行團的團餐生意，每天壹批批旅行團隊接踵而至，著急慌忙的。間隙很短的時間裏，外面翻臺忙著收拾重新布置，後面高溫的廚房更是壹片狼藉，待洗的杯盤碗筷堆滿了狹小的空間，忙成壹團的人們連屁股都抹不過來。神經質的老板娘火急火燎，大聲地訓斥著手忙腳亂的員工，揣誰的飯碗就聽誰咬喝，以至於我在夜晚經常被噩夢驚醒。整個華人社會像著了魔的風車在飛轉，其實很清楚，罪魁禍首就是該死的金錢。

我是三廚無非是切切洗洗，比洗碗的地位略高壹些，同時又是大廚二廚的幫手。大廚阿廖是個從加爾各答輾轉到維也納的印度華僑，是個少有的邋遢大師傅。阿廖心眼不壞，善待下屬，態度和藹，大有“世事讓三分天寬地闊，心田留半畝子種孫耕”之風範。通常夥房裏共事的廚子們難免“大勺碰鍋沿”，我們仨相處卻是十分的和諧默契。

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壹個人口過剩環境惡化的貧窮國家，何以吸引國人前去謀生？我感到十分困惑，阿廖說他也弄不明白，該由父輩回答這個問題。聽說是當年因為戰爭逃難，壹大批中國人跑到印度，原來他已是印度華僑的第二代。聞者心中不禁悲哀，連印度那樣的窮地方也要去，中華民族真可謂苦難深重。

二廚小周是個二十四歲的浙江小夥子，年齡雖輕卻是資深華僑。他在荷蘭混了五年的黑工積攢了些錢，去年來到奧地利上下打點，辦了工作許可證，從此轉正成了在冊移民。小周壹副陽光淳樸的農民憨厚相，因為好賭，寅吃卯糧，從中享受“無論輸贏都要收場”的人生體驗。有時手頭上寬裕了，難免跑到勾欄青樓，春風壹度。小周有句口頭禪：“人死如燈滅，人生死後誰管得”，以此來支持他及時行樂的論調，雖然草根式的，但不乏有哲理。雖說小周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然而歐洲的國家都認不全，地理知識方面壹竅不通，就連挪威是屬於非洲還是亞洲，也未曾搞清楚。雖然生活上有點不靠譜，然而小周幹起活來卻十分敬業，這是當壹個華僑基本的底線。

金秋的維也納非常迷人，湛藍天空白雲朵朵，陽光普照大地，綠化率很高的城區，壹片鳥語花香。這裏沒有壹絲工業汙染，無可挑剔的空氣清潔度，不需高科技的測量儀器，光憑人們的肺就可以得出結論。遠處是維也納森林覆蓋的山頂，近處是碧波蕩漾的多瑙河，大街上盡是風情萬種的窈窕淑女，令人目不暇接。剛從地獄般的廚房鉆出來的人們，面對山美，水美，人更美的維也納，不由的感嘆道，大小環境的反差為什麽就那麽大呢？

每天下午兩個小時的飯店午休，我已經習慣在街心花園綠茵茵的草坪上度過。這裏的環境天人合壹，充滿詩情畫意，難怪維也納出了那麽多的作曲家和音樂大師。可惜凡胎濁骨的我，每每支撐不了勞累，便倒在凳子上酣睡。維也納的風雖有絲絲的涼意，然而十分清新，沁人心肺。即便是在行人如織的下午時分，這裏也沒有什麽會來打攪妳的。

大家約定這段時間都不回宿舍，除了是省去路上來回的倒騰，同時也可躲避房東瞿老板沒完沒了的抓差。上次午休時刻，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寓所，我們即被房東捉去刷碗。不甚情願的大成如廁了幾回，被瞿老板埋汰：“懶驢上磨屎尿多”。雖然以忍辱負重為原則，人有臉樹有皮，窮人也有自己的人格。俗話說“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於是我們把瞿老板表示慰問的壹盤凍豆腐，退了回去堅決不吃。彼此以“無欲則剛”互勉，我們向老板顯示“人到無求品自高”的錚錚鐵骨。

東風飯店的季節工結束後，有人介紹我到青田老板的太陽飯店工作，不料房東聞訊趕來，告知其店主和他交惡，所以瞿老板寧願減免房租，也不願意他的房客幫助冤家打工，結果我自然是去不成。然後到了北京飯店，雖然地處鬧市，但是位於小巷之中，不利於客人的泊車，生意差強人意。來自臺灣的老板夫婦，原先都是留學生的身份，以後留了下來開起飯店。如同幾乎所有的臺灣人壹般，老板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不厭其煩。掌櫃和夥計之間的工資談判就像壹場戰爭，當然最終還是夥計敗下陣來。

來自杭州的莊大廚，剛愎自用，並非想象中那樣好相遇，和性格平和的阿廖簡直無法相比，反正天天要挨罵，這樣也好，能夠學到壹些手藝。芝麻開花節節高，有了前面工作履歷的鋪墊以及努力的工作，我升格當了二廚。莊大廚拍著我的肩膀，誇獎我是好樣的。我說：“沒有熏不黑的竈房，在妳手下幹活，久而久之，怎麽我也沾點靈氣不？”洗碗工是壹位挺漂亮的南斯拉夫女子，兩個兒子留在老家，工作之余老是愁容滿面，訴說思鄉之情。

老板雖說也是讀書人出身，識文斷字，但是活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夏洛克。中午時分大廚炒了六個雞蛋權當職工飯菜，老板在飯桌上說，“太多了！”五個人吃六個蛋，哪怕以當時的大陸標準，也絕對算不上奢侈。然後老板興致勃勃地大談兩岸關系，我壹面吃飯，壹面想著自己的心事，壓根兒不想加以理會。

壹天在宿舍的門縫，發現了王傑愔塞進來的壹張紙條，約我同去列支敦士登壹遊，我雖然有入境簽證，但是想來還是怕耽誤工作，舍不得那幾張鈔票。他只能孤零零地壹個人去了，實際上能與他同行是個不錯的主意，可以在專家的導遊下，見識西方許多美術和建築大師的作品，可惜被幾個臭錢困住了手腳。王劫音是壹位到維也納深造的中國畫家，很有藝術家的氣場，壹次偶然的機會我們成了朋友。

周末我和大成特意從各自的飯店請了假，穿上久違的西裝，應邀出席王傑愔在維也納的個人畫展。畫展是借用AAI在市中心的壹只小小的展覽廳，總共是二十來幅版畫，來者除了中國使館領事，學生處壹秘和文化官員以及我們倆，其他的就都是奧地利人，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員和當地的文化界人士，還有眾多奧國的美術愛好者和收藏家。AAI的臨時工作人員，端著盛著西點，奶酪和果汁，分送各位來賓。壹貫不修邊幅的老王，今日穿著壹套筆挺的外套，系了領帶，比往常要整潔許多，站在那裏歡迎客人。連連稱頌的老外們，在燈火輝煌的展廳中來回走動，流連忘返，時不時過來和主人寒暄。

我們上前祝賀畫展成功舉行，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主人今天看起來氣色好極了。不乏幽默感的老王，壓低聲音對我們說，“弟兄們，可別挖苦我，本人可指望賣出壹些畫糊口，不過看來今天沒戲，枉費了我的壹番陪笑作揖。要命的是光看不買，老外可是個個鐵公雞，壹毛不拔。”多少年後老王成了上海大學美術系教授，兼任上海美術家協會的副主席。

海外生活已經開始深入，不再是浮在表面。現在是夠忙的了，壹面抓緊學習，壹面拼命打工，如何在充斥殘忍博弈的海外移民戰場勝出，或許有模式但是絕無定律。前人的經驗為昔日黃花，不可復制。壹切都充滿不確定性，後人必須另辟蹊徑，親歷親為，獨立演算出自己的人生課題，沒有例外。每天披掛上陣，大戰三百回合，回到家還得閉門思愆。既要進取，又要淡定，有時候還要來壹點出世的精神。在實用主義的西方物質世界，談修身養性顯得有點古怪，不過世間的事往往離不開辯證法。

到了今天才真正體會到蘇軾不同尋常的精神世界。在國內的人不知是用什麽眼光來看我們，大概這壹點不會錯，認為我們是飄向外太空的流星，有著傳奇的經歷。天曉得，是命運把我們推到這壹步。人們絕對不能因此狂妄地認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宿命論或許是人生的終結領悟，即使曾經擁有壹段充滿自信的青春年華。

大成另有壹番高論：人既要向深沈發展，有時又要逢場作戲；倜儻不群是內在的東西，同乎流俗又是外在的形式，硬要把這對矛盾統壹起來，即別扭又奇妙，但是沒有辦法，如果這是唯壹達到平衡的路徑，當濟公是最高的境界。有時候與周圍的人很少有共同語言，對於那些無聊的事他們興趣十足，面對生活中真正有意義的東西他們卻毫無感覺。

人們在認知上的距離，往往比宇宙的空間還要寬闊，在通往頓悟的思想旅途之中，最強烈的感受莫過於孤獨。但是妳又必須去接觸所有的人，即便是已經沒有什麽可以了解的了。人們只有沈默地思索著，暫且收起觸角，思考過去和未來，唯獨把現在放到壹邊，無論是虛幻的還是真實的，醜陋的還是美好的，就是看上幾眼，也權當是以冷眼看世界的旁觀者身份。

我和大成的誌趣不甚相同，不過大家都有兒子，這就自然成為共同的話題。時不時大家壹同到郵局，給各自熬清淡守的賢妻，捎去些積攢下來的錢物，每每想到遠方的妻兒，又不知何時能夠團圓，實在枉為男子，無地自容矣。我們有時也會想象，今後自己的子嗣在歐洲生活，該是壹個怎樣的光景。當然老是關註後代，實際上是宗法思想的壹部分。中國人自己難有出息，就把精神寄托在望子成龍之上，是典型補償心理的壹種。





進入萃苑飯店是我們打工生涯的裏程碑。頭壹次見工的是個胖子，上下打量眼前兩個窮書生，他對我們說，莫怪他有眼不識金鑲玉，古人言，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人到了海外當華僑，賺錢是硬道理，無論什麽貓，捉到老鼠才是好貓。俗話說，肚子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夥夫，事後我們知曉這便是店主魯嘉顯，他對我們的壹番諄諄教導，透著對人心世情的洞察。

大腹便便的魯老板圓滑世故，順風使舵，假模假式的，原是浙南小縣城煙酒批發部的銷售員，後來成了地方上貪婿滑吏中的壹員。他告訴我們，剛到奧國之際，替人刷碗需把將軍肚擱在池沿，才能夠得上水龍頭，壹身贅肉的他也是吃得苦中苦。從此痛定思痛立下誓言，不當老板不見江東父老。

後來魯老板開了飯店，果然賓客如雲生意興隆。早年的華僑還沒有公關的概念，開風氣之先的魯老板，將國內生意商場上壹套虛與委蛇的絕活，用到維也納行之有效，可謂手法老到，功力深厚，技巧臻於化境。通過中國使館的關系，維也納政界不少官員成了飯店的座上賓，無疑是最佳的活廣告，天長日久，萃苑飯店也就成了行業中的佼佼者。

通過壹段時間的語言強化訓練，略通了壹點日常德語，我們被安排做吧臺酒水工作。自命不凡的魯老板喜愛附庸風雅，說自己和魯迅同宗，殊不知魯迅只是大文豪周樹人之筆名，奇怪的是居然也有不少人信他。和通常壹頭栽到廚房的華人老板不同，每到營業時間，如果沒有其他社會應酬，西裝革履的魯老板準會出現在廳堂，逢人點頭哈腰，迎賓送客儼然壹個大堂經理。

我們的區警察局長，金發碧眼，高大威猛，中午時分經常身著便服前來用餐，畢恭畢敬的魯老板，每次都會親自伺候，曲承恩禮，顯得既溫順又謙恭。這位局長先生根本沒有想到，在他的鼻子底下有眾多的黑工，應了博弈論的壹句名言：最危險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

萃苑飯店用工精打細算，連東家都算上，從來不養閑人，個個忙得腳根打後腦勺。羅斯福的名言：“手裏拎著大棒，說話卻要和藹可親”，活生生是魯老板形象的寫照。然而鐵腕老板娘卻是另外壹種風格，她為人陰騭，可謂“天子心機高深莫測”，是個刻薄寡恩的狠主。

每天生意的高峰之際，做跑堂出身的老板娘親自出馬，從不下單，而是將壹連串客人所要的酒水名稱和數量，連珠炮似的口頭報於我們。作為初來乍到的酒保，手忙腳亂，顯得資質魯鈍的我們難免出錯，“以螻蟻之命度雷霆之威”，便遭來老板娘劈頭蓋臉壹頓訓斥：“百無壹用是秀才，要妳們有何用，真是狗肉端不上席，爛泥扶不上墻！”做人要懂得劫數，慈悲為懷，老板娘可是不懂得這個人生道理。

老板娘整天耷拉著臉坐鎮全局，君威難測，面沈得可擰出水來，聲色俱厲地指揮著下人，她的厲害在維也納華人社會中是掐了尖的。無論是外面的跑堂，還是裏面的夥夫，清壹色的內親外戚，就像主人蓄養的壹群貓狗，捉鼠護院，兩者雖然有隙相鬥，但是不可偏廢，是主子的壹種禦臣之道，行之有效。人們對老板娘個個是俯首帖耳，低眉順眼，大氣不出二氣不喘，每言必先侯顏色，以免輕犯威嚴。

用這個可稱國粹的好法子，魯老板夫婦用裙帶關系控制這支對他們死心塌地，而互相之間矛盾重重的隊伍，以曾國藩湘軍的組織形式治理家族飯店，老板顯得得心應手，左右逢源。當今的中國本土企業盛行西方式的管理，而在西方落戶的中國飯店卻保持自己的傳統模式，這種錯位令人瞠目結舌。

在魯家店幹活憋屈極了，稍有不慎就會遭到麻煩，除了我們倆是外人，畢竟周圍都是競進的群小，以及給老板風聞奏事的耳目心腹。和為貴忍為高，看在工錢的份上，把明白揣起來，我們以古訓“甘受人欺，定非懦弱；自謂予智，終是糊塗”來激勵自己。不管他雷霆手段也好，睚眥必報也罷，凡事任勞任怨，裝聾作啞，卻能長袖善舞，倒也落個囫圇自保。

十多年以後某壹天，在瑞士辦公室的桌子上，展示著壹份秘書給我送來的報紙，上面登載著壹則新聞，維也納華人社會出了壹樁少有的兇殺案，被害者正是當年的萃苑飯店老板娘，不謀財只害命的兇手至今逍遙法外，成了壹宗離奇的世紀懸案。

我也在壹家奧國的土豆公司幹過，壹天工作六個小時，上午九點即可下班，心中打算，接下來上課和飯店打工都不耽誤。俗話說，無利不起早，每天頭遍雞叫我就得起床，冒著充滿霧氣的涼風，拼命地蹬著自行車，穿越沈睡著的大半個維也納城，來到位於市郊的蔬菜批發市場時，天色仍然黑洞洞的。來到白線為界的露天貨棧，這時會開來壹輛加長的重型卡車，我負責將每袋五十公斤的土豆統統卸下車來，農場主的東家開始和川流不息的客戶做生意，成交之後再由我將土豆裝上客人的車中。

即使是當過十年的農民，我還是顯得力不從心，扛著愈發沈重的土豆，就像喝醉酒似的身子發飄，心中詛咒著該死的維也納人，每天竟要吃掉那麽多的土豆。那段痛苦的經歷，使本人至今看到馬鈴薯就感到鬧心。壹周的試工期結束，人高馬大的奧國老板娘給了壹疊錢，拍著我的肩膀說，“小不點，說實在的，妳幹的挺賣力，精神可嘉，可惜妳的身板不適合幹這份工。”作為中國農民，我感到真跌份丟面子，慚愧之至。

維也納大學的外國留學生班，什麽國家的人都有，簡直就是壹個袖珍聯合國，在這裏人們可以感受到人類文化的浩無涯際，唯有廣收博取方是大道。班上的學生們來自五湖四海，並非只是為了壹個共同的目標，而走到壹起來了。對於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人們，為何歐美人往往流露出某種難以掩飾的傲慢和自大？後來弄明白了，因為前者和後者的生活機會和質量是截然不同的。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正式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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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6-14 18:36:0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出暸機場，旅行團登上一輛破舊的蘇式大巴嚮市區駛去。常年失修的公路坑坑窪窪的，避震裝置失靈的汽車顛簸搖擺，上面的客人不時有著被抛離座位之虞。不久大家發現他們乘坐的大巴後面，始終有一輛小車不緊不慢地尾隨著，這種東德制造的“特拉班特”（衛星）轎車，技術含量低，尾氣排放重，因陋就簡，在歐洲有“帶雨篷的火花塞”之昵稱。那個年代阿爾巴尼亞還沒有私家車一說，火眼金睛的領隊說，這輛神秘的小車屬于內務部，上面的便衣負責跟蹤監視外國人，不過他安撫團員們惶惶不安的情緒，告之這只是該國安全人員的例行公事，純粹吃飽撐的，權當是給大夥當保镖即是。  實際上七十年代末期，阿爾巴尼亞與中國的意識形態紛爭已經出現，霍查反對毛澤東的“三個世界”理論，批評中國同羅馬尼亞和南斯拉夫發展關系，對中美建交更是耿耿于懷，真可謂“燕雀安知鴻鹄之志”。標榜自己是斯大林主義繼承者的霍查，甚至于抨擊毛澤東思想“絕不是馬克思主義，”號稱阿爾巴尼亞是世界上唯一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也就終止暸對阿一貫慷慨的經濟援助。一夜之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親密盟友成暸陌路，隨即阿勞動黨開始整肅運動，逮捕暸數以千計親中的“右傾”幹部。阿國內務部特工跟蹤廣東旅行團，無疑是惡化中的兩國關系之縮影。  講暸一口流利中文的地陪莫裏埃，美髯俊雅，有出世淩雲之表。他出身于安車驷馬的官宦之家，自小文錦千端，諸般得意，十八歲那年上暸地拉那大學。中阿熱戀時期，阿爾巴尼亞嚮中國派遣暸大量留學生，他就是其中的一個。精通中文的才俊成爲統治精英，在該國的仕途是合乎邏輯的。  莫裏埃從小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當上外交使節，被派往北京遞交國書。莫裏埃原本應該飛黃騰達，但是世事多變，國與國之間只有永恒利益，沒有永恒的友誼，中阿關系瞬間降到暸冰點，如今雖已學業有成，外交部是去不成暸，目前莫裏埃只好將就幹起這一行來。  旅遊大巴開始進入地拉那市區，遠東來客第一個印象就是，這座城市怎麽看也不像一國之都，先不說沒有高樓大廈，陳舊的居民樓也都是五六十年代斯大林式的公房，破殘而沒有任何個性，除暸門牌號碼不同以外，幾乎分辨不出彼此。然而馬路上行走的男女，穿著打扮卻是十分的西方化。印有英文字母和誇張圖案的T恤衫和牛仔褲，是地拉那年輕人的流行裝束。莫裏埃告訴大家，阿爾巴尼亞幾乎每個家庭都有親人僑居西歐和美國，即便在一個極端封閉的社會，無孔不入的西方文化影響也是顯而易見。  那個年代地拉那賓館是當地檔次最高的涉外酒店，作爲國際旅客，阿威夫婦一行順理成章住暸進去。由于通常是接待該國政要和國賓，能夠入住本身就是莫大榮耀，中國客人頓時有暸人上人的感覺。在資本主義世界中，有錢便有一切；在社會主義的阿爾巴尼亞，則先要有權勢地位才有一切，如今這些中國私營企業老板來到此地，竟能享受到如此規格的待遇，不禁受寵若驚。  在地拉那隨後的日子裏，因爲有暸會講中文的莫裏埃當導遊，大家遊玩得十分盡興。面對這些中國經濟大潮中的風雲人物，莫裏埃表現得殷勤和由衷的欽佩。中文專業這樣一個特長，將會影響他的一生，後來的發展也證實暸這點。許多年以後，搖身一變成爲歐盟和北約成員國的阿爾巴尼亞，終于走上暸市場經濟的道路，而作爲地拉那一家生意興隆的進出口公司老板，中國通莫裏埃在北京開設暸分公司，專營阿中之間的國際貿易。  二十世紀初地拉那才被定爲阿爾巴尼亞之都，之前它只是一個地區性的商埠，十七世紀由奧斯曼帝國遠征軍所建。在地拉那大街上信步而行，可以看見暸斯大林和霍查的雕像。中心廣場是地拉那的象征，廣場豎立著民族英雄斯坎德培的騎馬雕像，莫裏埃的母校地拉那大學就在廣場附近。  廣場邊上有十九世紀初建成的依特俄清真寺，這是奧斯曼帝國時代的曆史見證，因爲當時獨尊無神論的阿國取締暸所有宗教信仰，觀玩景致的遊客，只能從外部欣賞這個碩果僅存的伊斯蘭宗教建築。由斯坎德培廣場輻射開去的大道碧樹蒙籠。地拉那有數不清的公園和街心花園，百般紅紫鬥芳菲，供遊人恣情觀覽，畢竟是歐洲的地界，整個城市境界清幽。 當年的阿爾巴尼亞反美反蘇，和所有遠親近鄰斷絕往來，最後與唯一的盟友中國也反目成仇。阿爾巴尼亞標榜自己是正宗的馬克思主義，霍查滿腦子的階級鬥爭，將國際社會視爲異端，最後自己卻成爲內憂外患的孤家寡人。  阿爾巴尼亞出過一位爲世人尊崇的特蕾莎修女，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曾經說過一句名言：“不被人需要和孤獨才是人世間最大的貧窮。”她的話恰恰印證暸自己祖國的命運。真正的貧窮，並非錢財的缺失，而是與人類先進文明格格不入的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一個人如此，一個民族和一個國家也是如此。  阿威夫婦一行意識到自己是來到暸一個被人遺忘的國度。曆史上地拉那有“亞得裏亞海璀璨明珠”的雅號，在燦爛的陽光下，這座城市就像春天的花朵綻放微笑，迎接久違的遠方來客。馬路上幾乎見不到一個外國人，黑頭發的旅行團團員顯得十分顯眼，不少當地人湊上來問道：“是中國人嗎？”接下來就是熱情的握手和擁抱，和不依不饒的政治家相比，草民可要淳樸敦厚的多。  莫裏埃告訴中國客人，從五十年代開始，中阿兩國上演暸窮人慷慨援助懶漢的一幕，令人感動莫名。阿爾巴尼亞得到中國相當一百億人民幣的無償援助，該國的農業機械和化肥，電視發射塔和電視機，占全國用電量百分之八十五的發電站和電力設備，以及所有的國防軍事裝備，都是由當時經濟拮據捉襟見肘的中國提供。那時候阿國路上奔跑的是解放牌汽車，人們手上戴的是上海牌手表，騎的是永久牌自行車，聽的是熊貓牌收音機，總而言之衣食住行都讓中國給包圓暸，難怪阿爾巴尼亞老百姓至今還念著中國的好。  大理石建造的地拉那文化宮，是霍查的乘龍快婿之手筆。這座意識形態的金字塔恢弘高大，象征著無神論者對至高無上的權利之崇拜。文化宮的一側是地拉那無冕之王的深宮禁苑，阿爾巴尼亞最有權勢的人物出入此地，明崗暗哨戒備森嚴，普通百姓不得靠近。這個國家最核心的部分，也就是最神化的所在，人們只需頂禮膜拜，不能探其究竟。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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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6-30 22:02:17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直到九十年代霍查下台，來自四面八方的草民紛至踏來，壹賭昔日權力中樞的華麗奢靡之風采。鐵腕領袖霍查在世的時候，獨斷專行，盡行對其歌功頌德之事，即使黨史的編撰也是如此，壹旦去世卻被公開批判，應了中國的壹句古話：“人君有過失，如日月之蝕，人皆見之。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
覽勝探奇，不避山遙水遠，善解人意的莫裏埃，讓司機開上旅遊大巴，載著大夥沿著海岸線行駛，壹邊欣賞迷人的亞得裏亞海景，壹邊長吟“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佳句。從都拉斯城到靠近希臘的薩蘭達市壹百多公裏的海岸和白色沙灘，是阿爾巴尼亞風光最精華的部分。江山之勝正投其懷，客人不禁歡天喜地。
出了首都地拉那，看到了阿爾巴尼亞獨有的壹道風景線，田野山地沒多遠就是壹個碉堡。莫裏埃告訴大家，在全國各類碉堡達數十萬之多，星羅棋布爲世界壹絕。這是當年阿國奉行孤立主義的産物，壹個到處樹敵的山地小國，傾其國力建造這種早已落伍的防禦工事，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軍事上的意義，只是壹個完全沒有安全感的民族，爲了抵禦自己恐懼心理的舉動。看來不單單是個人，即便是壹個社會或者壹個國家，也會因爲病態而做出奇怪的行爲。

汽車沿著壹條四十年代建造的公路，蜿蜒迤逦于群山峻嶺之中，林木蓊然，荒草蔓延，山凹之中，懸崖之上，炊煙四起，日光雲影裏有人家，如果前去造訪，非要板藤附葛不可。如果站到亂石穿空的絕頂之處，四望漫漫，身如壹葉。莫裏埃告訴人們，雖然此地“參差古樹繞水流，蕩漾遊絲飛野岸，”別是壹番野趣，在二戰期間，這裏卻是打擊德軍抵抗力量的出沒之地。此時司機打開了車上的錄放機，東道主和中國客人齊聲高唱 “遊擊隊之歌”，這首脍炙人口的阿爾巴尼亞電影主題曲，曾經壹度風靡中國大江南北。

不久旅遊大巴上了的主幹公路，右環滄海，左擁青山，壹邊是壹望無際的千層碧浪，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另壹邊是看不盡的遙山疊翠，江海幾灣，雲山幾盤。除了山間幾所牧豎樵夫的農舍，依山傍水的幾艘舟楫之外，這裏沒有人也沒有車，遠離市廛，時間停滯了，令人頓時忘卻塵世。站在這裏，人們可以抒發“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情懷。正是因爲惡劣的公路和閉塞的交通，才能與世隔絕，這邊風景獨好，保持了地中海最後壹塊原生態的淨土，無疑是封閉社會帶來的好處，這就是事物的辨證法則。
在阿爾巴尼亞貧瘠的國土上，踏著當年抗德遊擊隊的足迹，沿著具有天堂般美景的亞得裏亞黃金海岸，坐著努力向前的社會主義旅遊大巴，這些來自中國的新生資産階級分子，內心中壹種滿足感油然而生。阿威夫婦壹行雖然文化不高，但是作爲中國經濟改革的先行者和弄潮兒，面對落後窮困的東歐小國，頓生壹覽衆山小的淩雲之志，不覺有了中國人的民族優越感。
到達地拉那的第二天，莫裏埃帶領大夥去拍照，這是壹家不對外營業的地下照相館，那個年代這裏還沒有私人商業。壹周以後領隊收走團員的本國護照，壹律換成東瀛旅行證件，人們打開壹看，上面的照片正是那位當地攝影師的傑作，從此以後，團員們改變了公開的身份。領隊讓大家把心放在肚子裏，他說，在這裏幾乎沒有人懂東瀛文，絕無暴露的可能。
飛離地拉那的那天，在當地路路通的莫裏埃，凸顯了壹個京城衙內的優勢，其顯赫的父親本是軍界的將領。莫裏埃把旅行團送入機場，邊檢的軍官壹邊和他握手言笑，壹邊草草地在壹疊證件上蓋戳。莫裏埃目送衆人通過邊防進入候機廳。半個小時以後，壹架希臘航空的噴氣客機騰空而起，漸漸地消失在蔚藍色的天幕之中。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中國的改革開放，有點像傳說中的宇宙大爆炸。宇宙太初只有壹個具有物質勢能的奇點，大爆炸伊始，物質大膨脹呈指數增長，最後生成我們現在所見的星球和大宇宙。作爲經濟快速暴漲時期發育而成的草根明星，豪華旅行團成員都是在相當短的時間內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天時地利人和造就了這些草莽英雄。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在中國所向披靡的他們，意氣風發自我膨脹，如今來到西方社會，磨拳擦掌躍躍欲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最終還是明白了壹個道理，對于已經存在四個世紀之久的資本主義世界而言，他們只不過是剛剛起步的嬰兒宇宙。
在現代的中國，如果說北京是政治中心，上海是文化重鎮，那麽廣州就是工商業之都，經濟改革在廣東省啓動也就不是偶然的了。那個年代沒有儒商，廣東新貴大多出身勞動人民，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雖說是曆史悠久的僑鄉，人們對世界地理的認識，也不過局限于“英美法”等十來個國家。重商的廣東人認爲發財是人生第壹要旨，其他的均可忽略不計。最後在奧國定居的阿威夫婦，若幹年後衣錦還鄉，周圍親戚朋友把奧地利說成澳大利亞，維也納也變成了維多利亞，令人忍俊不住啼笑皆非。如今來到壹個叫做希臘的國家，旅行團大多數人既沒有思想准備，對這個國家又沒有什麽概念。
噴氣客機飛臨希臘上空的時候，透過舷窗俯視下面碧藍深邃的海洋，雖然不知道愛琴海的名字，阿威夫婦感覺比家鄉的大海要清澈漂亮。金色沙灘上彩色遮陽傘和岸邊停泊的白色遊艇依稀可辨，壹派亞熱帶的海濱風情。領隊告訴大家，現在已經進入歐洲共同體的疆界，人們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飛越了鐵幕，從社會主義的東歐來到了資本主義的西歐，這是人生的壹個曆史轉折。
雅典國際機場幾乎就在海邊，人們剛才還在俯瞰愛琴海，瞬間盤旋的飛機就優雅地降落了。機場邊檢分爲歐共體和非歐共體旅客兩類通道，由于已經進入旅遊季節，還多設立了壹個團體客人的快捷通道。稍微猶豫了壹下的領隊，決定領著忐忑不安的衆人向快捷通道走去。當班的是壹名移民局的女警官，穿著剪裁合身的制服，漂亮得就像希臘奧林匹斯的處女神。
女警官從領隊手中接過壹疊護照，翻看了最上面的幾頁，揚起眉毛嫣然壹笑，然後全部交還給了領隊，用英語說道，“謝謝，歡迎來到雅典。”在毫無戒備的邊防官員眼皮底下，持東瀛旅行證件的人們就這樣安全通過了，西方特有的通關效率可是幫了大忙。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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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7-10 18:55:5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雅典的地陪是來自中國福建的年輕人小鄭。和西歐其他國家相比，希臘華僑曆史短人數少，那個年代據說還不滿三百人。小鄭的父母是國內南方壹所高校的教授，壹個很偶然的機會，他來到這裏的雅典大學就讀，成爲希臘最早的中國留學生之壹。因爲希臘政府對非歐洲移民的嚴格限制，雖然八十年代雅典就有不少中國餐館，不過大多爲希臘人投資經營，半工半讀的小鄭通常在中餐館周末幫廚，成了缺乏人手的老板之香饽饽。

有了小鄭的帶路，在東歐憋足勁的阿威夫婦壹行，得以在雅典吃了壹頓久違的中國飯菜，雖然不甚正宗，出門在外也就顧不上那麽多了。進入二十壹世紀以後，阿威夫婦故地重遊，旅居希臘的華僑激增至二萬余人，小鄭成了當地的僑領，其名下不但有中國餐館，貿易商行，還有壹家連鎖的國際旅行社，東道主小鄭告訴他們，這無疑和自己做過旅行團地陪那段曆史有關，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小鄭把客人送往旅館，看得出這些衣冠楚楚的鄉客，都是開放中國的成功人士，雖然文化不高，但是絕非等閑之輩，在海外小鄭還是頭壹回見到如此規模的中國旅行團。他告訴好奇的客人，這座千年如壹日的城市之所以有壹個優雅的名字，是因爲以希臘神話中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名字命名，以此寄托人們對帶來和平富裕的神靈崇敬之情。

雅典是歐洲乃至世界上曆史最悠久的城市之壹。作爲東西兩大文明的搖籃，三千年前已經是古希臘都市的雅典，和西周時代中國鎬京的西安遙相呼應。兩個仍然活著的文明古國，其子孫竟能跨越時空走到壹起。遠方的客人走在雅典的大街上，眼前仿佛浮現壹組組神奇的對比：密碼般的甲骨文和古希臘文字；夢幻般的萬裏長城和雅典衛城；西安兵馬俑千篇壹律的凝重神情和雅典諸神雕像富有韻律美的人體線條。

古希臘是依托愛琴海成長起來的海洋島嶼國家，即便現在也擁有世界上最具規模的商船隊，以通過海洋與各國商貿的外向型經濟爲國策，商賈成爲國家中堅力量，各個島嶼城邦享有經濟上的自主權，古希臘開風氣之先的“聯邦共和”以及“議會”制，也就可以理解了；西周的中國則是沿黃河流域發展起來的大陸國家，以自成壹統的農業爲國本，分封的貴族和地主是統治主體，形成強勢的中央集權制，也就順理成章了。無論是在天文學，數學和哲學，還是文學，美學和藝術，璀璨的古希臘文化對世界産生深遠的影響，而春秋時期中國諸子百家的蜂出並作，無疑可以與前者媲美。

在世界的人類史，最早的民主政治是在城邦制度的古希臘得以實現，這裏沒有對強權的屈從，人們平等交流討論以此做出決策，“公民主權，輪番而治”是這種制度的特征。古希臘人奠定了西方思想自由的基礎，兩千年以前的希臘公民就養成了習慣：或者到露天廣場參加集會，互相進行辯論；或者到各種學院凝聽學者和大師的演講；或者去看戲劇，聽音樂和欣賞藝術。古希臘文明的偉大爲世界所公認，馬克思曾高度評價其成就，認爲古希臘文明是“壹種規範和高不可及的範本”，而且有著 “永久的魅力”。

由周朝到清代，中國是人類史中封建時代最長的國家之壹，這個曆史事實不知值得慶幸還是悲哀。阿威打小就聽爺爺說，在中國攤上某個皇帝或者王朝，就像擲股子開寶盒，遇上好點子老百姓算是走運，開不出的點子，妳也只能認倒黴。

希臘民族有壹個特長，其輝煌的創造往往是來源于對其他文明的開放性，只要是先進的，不管來自何方，壹概兼收並蓄，加以創新和發揮，最後成就了嶄新的西方文明。如果追溯其源頭，希臘文明的形成，和兩河流域的古巴比倫文明以及古埃及文明有密切聯系，古希臘文化中的藝術，文學，數學和天文學，都是從中吸取了養分。

無論是西方文學奠基者的希羅多德，還是“希臘七賢”之壹的泰勒斯，都是長期漫行遊學于東方，最終把東方文明的精髓取經回來，比馬可波羅探索絲綢之路要足足早了八百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朝前看，這就是大智慧，壹個人如此，壹個民族和壹個國家也是如此。

希臘曆來是既輸出移民又接納外國人的國家，不少希臘人到更富裕的歐美國家去發展，就連希臘政治世家的帕潘德裏歐家族，其成員不是曾經流亡就是出生在美國，而希臘本土卻不斷湧入來自阿爾巴尼亞和其它東歐國家的移民。如果單從人員流動的角度看，如今的家鄉也壹樣，不少廣東人走向海外的同時，內陸人口源源不斷來到廣東發展，想到這個共同之處，對希臘這個國家，大家頓時産生了壹種親切感。

在雅典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玩，雖然並不知道有關組織者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不過在去加拿大之前，好好遊曆先聲奪人的歐洲，大飽眼福，此生足矣，大家感到十分高興。阿威夫婦怎麽樣也不會想到，他們踏上西歐的土地以後，從此在這裏生根發芽，冥冥之中仿佛有壹種力量，這些當年有點目空壹切的新時代中國暴發戶，最終嘗到了人生無常的滋味，當然這是後話了。

位于巴爾幹半島南端的希臘，陸地和土耳其，保加利亞，南斯拉夫以及阿爾巴尼亞爲鄰，三面瀕臨愛琴海，地中海和愛奧尼亞海，海岸線長達壹萬五千公裏，有衆多的港灣和數以千計的島嶼。藍寶石是希臘的吉祥物，這種晶瑩剔透的“帝王石”，代表忠誠、希望與博愛，更是美麗的希臘之象征。因爲希臘是西方文明的麥加，單憑這壹點歐共體就不能沒有它。二十壹世紀初葉的希臘危機，有人說這個瀕臨破産的國家會最終被歐盟抛棄，實際是壹種對西方世界的無知。

雖然曆史上先後被馬其頓、羅馬人、拜占庭和奧斯曼帝國統治，二戰期間被納粹德國和意大利占領，但是希臘文明卻征服了整個西方世界，並對人類曆史有過不可磨滅的深遠影響，國土可以被蹂躏，但是民族的精神卻戰勝了征服者，這就是文明的力量。古希臘是奧運會的發祥地，很少有人知道這是古希臘的宗教慶典，來自于人們對希臘神話中奧林匹斯山諸神的崇拜。

地陪小鄭不久發現了，對于熠熠生輝古希臘文化中 “希臘三賢”，哲學家柏拉圖和蘇格拉底和亞裏士多德，雅典的三大喜劇詩人和三大悲劇大師，數學家歐幾裏德和畢達哥拉斯，希臘神話中的故事特洛伊戰爭、伊阿宋尋找金羊毛，甚至于不朽的荷馬史詩，廣東旅行團的成員們壹概不知，也對此絲毫不感興趣。這些草根商人怎麽也不會理解，那些看似不著邊際的西洋文化，和做生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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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7-17 19:29:0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當小鄭把客人領到供奉雅典娜女神的帕提侬神殿，雅典衛城中的古神廟建築群，以及奧林匹亞宙斯神殿，發現簡直是浪費時間，甚至于氣勢恢弘的廊柱建築和栩栩如生的女神像，都引不起團員們的興趣。阿威夫婦一行對這些雄偉輝煌的世界頂級古迹不屑一顧，說實在的，在他們的眼裏，這些斷壁殘垣只是一堆破瓦殘礫，和廣州宏大雄偉的華林寺，以及其僧侶雲集，香火鼎盛的氣象，不可同日而語，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希臘雖然是歐共體的經濟欠發達地區，就像大戶人家被嬌寵的老小，在有錢的西歐兄弟之呵護下，過著悠哉悠哉的高福利生活，歐洲有一句俗語：“甯願做希臘國民,不做華爾街銀行家。”小鄭告訴國內來的老鄉們，希臘人真的是會享受生活，上班遲到早退，中午還要睡上一覺，雷打不動，滿打滿算每天只工作四個小時，其中還包括抽雪茄喝咖啡的小憩。希臘人進晚餐的時間通常在晚上九點，然後開始狂歡的夜生活。希臘人的全民愛好就是遊泳曬太陽，這怪不得他們，因為老天爺給了得天獨厚的希臘人最好的禮物：世界上最美麗的落日，最浪漫的小島Santorini，最細軟的金色沙灘以及最迷人的蔚藍色的愛琴海。

其他國家常見的行色匆匆之上班族，在這裏不見蹤影。下午兩點郵局銀行打烊，關門大吉。絕對不會因為賺錢，而犧牲自己的悠閑逍遙，這就是希臘人的生活態度。和歐共體其他國家相比，希臘的社會福利名目繁多，有過之無不及。凡是希臘公民一律享受以下福利：公費醫療，退休保險，孕婦補助，生育補助，家庭育兒補助，雇用家庭育兒保姆補助，多子女家庭補助，住房補助，搬家補助，助學補助，鳏寡補助，單身家庭補助，最低生活補助，長期失業者困難補助等，不一而足，如果列舉出來，簡直就是一本厚厚的書。過了四十歲就退休和領取退休金，在希臘是個普遍的現象。已去世公務員的未婚或離婚子女，可以繼續領取其父母的退休金。

在歐共體之中，無論是結婚生育，醫療教育，還是退休養老，總而言之生老病死，從搖籃到墳墓，都在社會福利和國家公共支出的範圍之內。為了取悅國民，一國比一國慷慨，希臘只不過是西歐福利國家的一個縮影。廣東旅行團成員都是新時代中國適者生存的成功人士，在他們聽來這一切就像天方夜譚，同時認為這樣離譜的福利制度，就是窮人吃大鍋飯，對于社會的強者一點兒都不公平，想到這裏他們一致認為，改革實在是太有必要了。

與其參觀那些弄不懂的人文景點，阿威夫婦一行更愛逛馬路，看看都城的市井生活。如果和廣州相比，雅典真不算大。作為山城，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很有生活的起伏感。這裏幾乎沒有交叉路口，大多是五六條七八條的岔道，東方人喜歡說“來到十字路口”的人生選擇，看來多元的西方人回旋的余地要大得多。實際上這裏的人們沒有刻意選擇，人生的迷路往往也是一種潇灑，也是一種境界。

作為商人，旅行團的成員對物價有天生的敏感，他們發現西方的希臘應有盡有，只是物價要貴出許多，如果和東歐相比的話。他們下榻的酒店位于熱鬧的地段，周邊是布滿店鋪和超市的商業街，穿過街心花園來到雅典著名的憲法廣場，十九世紀希臘第一部憲法在此公布于世。憲法廣場一側多利安式大理石柱的皇宮，早在三十年代成為國會所在地。這裏有紀念曆次戰爭的無名英雄紀念碑，兩邊各有一名英俊高大的士兵持槍肅立，穿著帶有流蘇的古典戎裝，有著輪廓分明的臉膛和筆挺的鼻梁，典型的希臘人特征。

最後這些顯得有點老土的中國小財主，找到了一家坐落在漫坡的露天酒吧。這裏羊腸般的街巷就像迷宮，邊上是一所拜占庭式的東正教堂，整個區域充滿十八世紀的雅典風情，古樸而不乏生氣。在翠綠的葡萄架下，人們可以一邊品嘗加冰塊的希臘本地酒Ouzo，一邊欣賞希臘民族樂隊的現場演奏。能歌善舞的漂亮雅典姑娘登台表演，花枝招展，領盡風騷，旅行團所有男性成員的眼球都被吸引住了。阿威當然也不例外，以至于有了醋意的太太，接下來老半天都沒搭理他。這是出國以來大夥兒玩的最有情調的一天。

美國藍調女王Charlene Duncan曾經演唱過<I've Never Been To Me> ，其中唱到一位放浪形骸的美女，啜品香槟躺在遊艇上，往來于天堂般的希臘島嶼之間，一邊寬衣解帶，一邊與王侯打情罵俏。這首歌曾經風靡整個西方。雖然可以斷言這群老鄉不懂丁點英語，自然也就沒有聽過這首頂級搖滾。盡職敬業的小鄭還是把客人帶到了雅典的海邊，並告訴他們如果沒有領略過這裏的大海，就等于沒有來過希臘。

雅典海港帆樯林立，只見大小不等的白色郵輪來回穿梭，熙來攘往，從這裏可以坐船巡視希臘那些著名的沿海島嶼。由于是日照強烈的地中海氣候，這裏的海水含鹽量很高，附近又沒有泥沙俱下的江河入海，愛琴海藍得出奇，而且無比清澈，遠觀就像一塊脈動的天然琥珀。白色的海鷗翺翔于蔚藍的海天之間，金黃色沙灘為襯托的白色度假別墅，點綴有紅色的玫瑰。這樣的景致令所有人驚呆了。

當然有個地方是非去不可的，這就是衛城一側的羅馬體育場，也就是當地人稱之為Panathinaiko體育場。十九世紀末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就是在此舉行。實際上早在公元前四世紀，愛好體育的希臘人就在這個著名的賽場，舉辦雅典娜體育競技的盛會。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希臘，無疑是開現代體育先河的民族。

到達希臘數天之後，在下榻的酒店，領隊和大家開了吹風會。他先總結了出國以來一帆風順的成績，這一切自然要歸功于各位的大力配合，然後通知大家關鍵的時刻降臨了。為了安全起見，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豪華旅行團分兵兩路，一半人馬留在雅典，準備就地登上飛往北美的航班，另一半人馬則取道奧地利，再從那裏起飛到加拿大。為了公平起見，大家通過抽簽決定去留，結果歡天喜地的阿威夫婦，被雙雙編入前往奧地利的隊伍，在到達最終目的地之前多遊玩一些地方，是這對年輕夫婦求之不得的樂事。

第二天喜氣洋洋的兩撥人馬握手道別，大家約定不久在加拿大再見，互相祝願一路平安。當時誰都沒有想到，從此良友遠別離，各在天一方，其中不少人重逢之時，已經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的年歲。又是一個藍天白雲的好天氣，奧地利航空的波音客機載著阿威夫婦等人，從雅典機場準時起飛，鷹擊長空，飛往中立國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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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7-23 18:31:3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雖然沒有大海難免有點煞風景，維也納卻是連年被評爲全球生活質量最佳的城市。在阿威夫婦眼裏，雅典已經是個令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沒有想到相比之下，富裕而不乏人文氣息的維也納更勝壹籌。來到這座著名的奧地利都城，人們隨即被安排在毗鄰維也納的壹家四星級酒店。巴登小鎮離市區二十來公裏，實際上是風情萬種的維也納森林之延續，有著多瑙流域最迷人的草場和葡萄種植園。

對于文化藝術精英，巴登有壹種無比的誘惑力。曆史上歐洲不少音樂大師均在此處駐足，樂不思蜀，其中有舒曼，貝多芬，李斯特和勃拉姆斯等人，這裏有著歐洲最上乘的音樂沙龍。對于西洋音樂，阿威夫婦壹行可是毫無感覺，紅線女的粵劇和鄧麗君的歌曲，才是他們心目中的天籁之音。

這裏衆多的高爾夫球場，每年都有高級別的歐洲賽事，據說不少世界聞名的高爾夫精英，都是沖著位于巴登湖邊果嶺的第十八個洞而來。和第三世界不同，歐洲的高爾夫球場大多開放參觀，阿威夫婦等人到此壹遊，只見這裏遠離市廛，柔茵起伏，遠處爲青山，近處爲綠水，好壹派歐洲貴族園林的風光。不過旅行團團員對高爾夫毫無興趣，第壹代新中國的財主，還未沾染上附庸風雅的習氣。

到了維也納的第二天傍晚，領隊告訴大家，另壹支隊伍已經從雅典成功飛抵溫哥華，頓時迎來壹片歡呼，這是個激動人心的消息，無疑是壹個大吉大利的祥兆。爲了慶祝這個好日子，大家結伴去泡溫泉。這裏的硫磺礦泉可以治療多種疾病，有錢人到巴登打高爾夫之余，都會來溫泉享受壹番，其中不乏來自整個歐洲的王侯將相和達官貴人，打老遠來的中國賓客，不禁有了人上人的感覺。不過有言道：“到此皆潔身之士，相對乃忘形之交”，平民也好，富人也罷，在泉水中沐浴之際，沒有貴賤之分。

從溫泉出來，天色已晚，正好可以到壹個好去處，這就是巴登的卡西諾。作爲歐洲規模最大的豪華賭場，巴登卡西諾有奧地利的拉斯維加斯之稱，據說每年都有近百萬個大富豪，從世界各地趕到這裏豪賭。男士進場壹律西裝革履，還要交驗護照。本國公民偶爾爲之可以，如果壹旦失控染上賭瘾，就會被列入黑名單而拒之門外。奧地利境內的卡西諾有八家，都是上交利潤十分可觀的國營企業。

據說中國民族是世界上最善賭的民族，從玩麻將，撲克，彩票壹直到炒股票，炒房地産，不壹而足。三虎成彪，久賭成神，中國人有這方面的靈性和基因。作爲商場的老手，阿威夫婦壹行更是有這方面的天分。賭性大概是血性的壹種表現方式，在事業上成功的人，往往賭性十足，敢于幹他人不敢之事，喜愛高風險高利潤的刺激，他們在國內的發迹恰恰也證明這壹點，實際上也是對中國人賭性壹種正面的诠釋。

這撥財主土得就剩錢了，在中國的時候他們可是揮金如土，所謂“購物去燕莎，寶馬壹買仨，買樓要整層，吃飯要龍蝦”，他們若要輸個萬兒八千的，眼皮都不帶眨的。廣東旅行團的成員決定在這裏大顯身手，在服務台用大把美金換成了籌碼，只見他們頭生紫雲，臉挂金珠，各各皆有賭聖之相，坐在旋轉的輪盤前押寶下注，通宵達旦直到天明。

和東歐和希臘不同，這裏的中國餐館林立。除了酒店免費供應的早餐以外，其余的壹日兩餐人們都跑到中國飯店打牙祭，壹是出國以來西餐已經引不起食欲，二是借此可以和這裏的華僑交流信息。雖然沒有旅行社的地陪，好心的奧地利華人東道主，會耐心地在地圖上注明景點，告訴他們遊覽的路線。望著這些勤儉創業的華僑，阿威夫婦開始思考壹個問題，西方的生意經和他們在中國所熟悉的壹套，爲何有那麽大的不同？對于初來咋到的人們而言，這是壹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在維也納休整了壹周以後，旅行團接到了行動的通知。壹則出國以來順風順水，“狸貓換太子”的瞞天過海之術，天衣無縫屢試不爽，再則已有半數的同仁勝利到達大西洋彼岸，阿威夫婦壹行躊躇滿志，已經完全沒有了初始的緊張。那天風和日麗的下午，壹輛嶄新的奔馳旅遊大巴，將這群遠東客人拉到維也納國際機場。

國際機場坐落在維也納近郊，建造于三十年代，當初是奧地利軍用飛機場。二戰結束後壹度由英國皇家空軍管制，奧地利宣布永久中立以後，盟軍將其移交奧國並改成民用機場。大巴緩緩地開到入境大樓邊上，剛停穩人們就魚貫下了車，不少人打開手機，開始用粵語和廣東親友通話，個個都是大嗓門，告訴對方自己已經在維也納機場，不久將飛抵本次旅行目的地加拿大溫哥華。

和那些規模宏偉的機場相比，維也納國際航空港的主候機樓顯得面積不大，小巧玲珑略帶幾分溫馨氣息，符合小家碧玉的奧地利這樣壹個小國之身份。麻雀雖小，五髒六腑俱全，這裏各大航空公司售票處，問訊服務台，登記客票和交運行李服務櫃台，海關和出入境通道，壹應俱全。從亞洲到歐洲，從巴爾幹半島到多瑙河流域，廣東旅行團壹路飛來，過五關斬六將，在最終到達目的地之前，這將是他們最後壹次的大鵬展翅。

但是阿威夫婦壹行並不知道，旅行團選擇維也納轉機到北美，是壹個嚴重的失策，就在兩個月之前這裏發生了壹樁震驚世界的慘案。壹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巴勒斯坦武裝分子對羅馬和維也納國際機場同時發難，向以色列航空公司櫃台前的國際旅客投擲手榴彈，和用半自動機槍掃射。十多個人命喪黃泉，其中包括四名美國人，百余人受傷，兩座航空站瞬間成了人間地獄。美國裏根總統指控利比亞強人卡紮菲是該恐怖事件的幕後策劃者。目前表面平靜的維也納國際機場，實際上正處在高度戒備狀態。

旅行團來到加拿大航空票務櫃台，這裏已經排成了長龍，乘客們開始辦理登機和托運隨身行李的手續。航空公司的楓葉徽號十分別致，兩邊的紅色長方形代表太平洋和大西洋，白色的背景象征這個年輕國家的幅員遼闊，中間嫣紅的楓葉則是民族的標志，據說楓樹是加拿大的國樹。興高采烈的人們談笑風生，此時此刻，他們的心早已飛到了大西洋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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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8-10 17:44:0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透過候機樓的玻璃幕牆，可以眺望維也納郊外迷人的風光，西斜的金色陽光灑滿了壹地。然而壹般的旅客是不會注意到，候機大廳除了佩帶手槍的警察頻繁巡邏以外，重要的過道和拐角都有挎著自動步槍的特警把守。恐怖襲擊以後，歐美西方國家共享安全方面信息，在機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奧地利當局安插擅長行爲分析的便衣特工，隨時對可疑的對象進行盤查，以此進行心理評估。機敏的台灣籍領隊感到了壹種不同尋常的氣氛。但是現在說什麽都太晚了，退縮只會引起懷疑，過了河的小卒唯有勇往直前。

那個年代的歐洲，亞裔人種的國際旅客不多，成群結隊的更是少見，自我感覺良好的廣東人互相用家鄉話大聲地交談，十分引人注目。節制不了團員的領隊爲之捏壹把汗。隊伍壹點點往前挪，時間慢慢流淌。好不容易輪到他們，領隊將十幾本護照遞上去，加拿大航空的壹位笑容可掬的靓女，逐壹核對證件和機票並發放了登記卡，隨後用悅耳的北美英語說道：“歡迎乘坐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本次航班，祝旅途愉快！”

第壹道坎總算過了，領隊帶領衆人向邊檢通道走去，同時壓低嗓音囑咐大家，拜托各位不要大聲喧嘩，接下來是最關鍵的壹關，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航空港出入境口的移民警官是壹個奧地利帥哥，故伎重演的領隊將壹疊證件呈上，不料對方擺擺手，表示必須把證件和登記卡發給本人，然後逐壹辦理通關手續。

每個團員魚貫而行，接受出境查驗。斷後的領隊看著旅行團成員壹個個慢慢通過，緊張得滿頭大汗，心都提到了嗓門口了。隊伍末了是阿威夫婦，壹看是夫妻伉俪，警官壹揮手讓過了。此時如釋重負的領隊遞上了自己的意大利護照，壹頭金發的奧地利移民官用意大利語說道：“祝您和旅行團壹路順風。

應該說已經是大功告成，接下來的登機安全檢查，按照慣例，通常不會再有身份的核查，大夥兒都樂開了。從航空港海關邊防站到旅客登機口休息廳，中間是維也納機場的免稅商業區，這裏的商品琳琅滿目，令人愛不釋手。進出港航班動態屏幕顯示，飛往溫哥華的航班尚未進入登機狀態。總算可以松壹口氣，領隊要來壹杯咖啡犒勞自己，點燃壹支香煙以松懈繃緊的神經，其他人跑進免稅商店買這買那，在老公阿威的鼓搗下，阿美買了施華洛世奇壹副最貴的水晶耳環。

和大型航空港不同，處于中歐的維也納國際機場，每天進出港的飛機不算太多，旅客吞吐量也有限，候機大廳秩序井然。從免稅區出來，通過安檢，由于是頭等艙的高端客戶，旅行團享受VIP的禮遇，立即被機場公關小姐帶到航站樓貴賓廳，在此地完全不會有候機的緊促之感。這裏有雪茄吧，雞尾酒吧，精品西點店，閉路電視，專用的辦公區，和布置有真皮沙發的休息室，以及開放式的展望平台。

透過茶色的隔音玻璃，飛機在跑道滑翔的優雅盡收眼底。貴賓廳功能齊全應有盡有，奢華的施華洛世奇水晶吊燈和奧地利大師白水的繪畫，給整個空間平添幾分貴族氣息，俨然壹個頂級私人會員俱樂部。人生旅途的享受莫過于出乎意料的驚喜，旅行團成員們由此感到做闊佬的榮耀，有錢就有特權，看來是資本主義世界的遊戲規則。

此刻迎賓小姐帶來了壹位身穿制服的東瀛航空職員，爲了提供更好的服務，是值班經理特意搬來的救兵，以便了解尊貴客人們的需求。這位職員滿臉堆笑，向阿威壹行人彎腰作揖，表示見到國人的喜悅之情。但是他驚奇地發現，這個旅行團竟然沒有人懂得他的語言，雙方都僵持在那兒。人們立即意識到，壹個善意的熱心舉動使整個事件急轉而下，此時響起了機場廣播，通知旅客飛往溫哥華的航班可以登機。手足無措的領隊強作鎮靜，對呆如木雞的職員說了聲：“對不起”，急忙招呼團員們離開貴賓廳，從專用的登機橋進入波音客機。

令人賞心悅目的空姐壹邊打招呼，壹邊把旅行團成員引到商務艙各自的位置上。貴賓級的旅客壹壹就座以後，登機口開始放行第二波客人，大批的客人魚貫進入經濟艙，整個過程顯得特別的漫長。最後壹位乘客總算登上了飛機，巨大的引擎發出隆隆的聲響，加拿大航空公司的噴氣機馬上就要起飛，喜形于色的人們將離開歐羅巴，飛往夢寐以求的新大陸。就在這個時候，領隊突然從舷窗看見機場的地面上，有兩輛閃爍著警燈的特種汽車向客機飛馳而來，心中絕望地喊了壹聲：“這下子可完了！”他隨即軟癱在寬大的航空椅上。

當旅行團壹行人跟著安全人員，垂頭喪氣地從舷梯走下飛機的時候，阿美緊握著丈夫的手，心中感到無比的懊惱，如果不是有人攪了局，他們可是早已遠走高飛。如今功虧壹篑，南柯壹夢，轉眼成空。雖然心中不免惆怅，曾經商海沈浮的阿威，心理素質良好，他安慰妻子說，有志未遂，甚爲可惜，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過阿威夫婦以後的發展證明了這條真理。

維也納國際機場行政大樓燈火通明，這裏有壹個安全部門臨時設立的大堂，阿威等人在這裏接受身份的甄別，自然很快被排除了是阿拉伯恐怖分子的可能。奧地利移民局官員和東瀛使館通了電話，對方很快告之，根據該國外交部門反饋的信息，相關證件是真實的，只不過是持證者並非護照的所有者。直至外事警察局的中文專家趕到，通過有效的對話人們才知道，這是壹個來自中國廣東的旅行團。

當地的法律沒有非法出入境罪，況且這些外國人僅僅是借道奧國，期間在此地大肆消費留下了不少買路錢，如今正要離境前往他國，比起從發展中國家蜂擁而來的窮人，無疑要可愛得多。奧地利是日內瓦難民國際公約成員國，看來十分有錢的阿威壹行人，既不是因爲政治，種族和戰爭原因而須提供庇護的對象；又不是因爲純粹爲了分壹杯羹而通常被拒絕的經濟移民，再則他們也沒有可以表明身份的官方證件，傻了眼的奧地利移民局官員左右爲難。最後決定進入人道安置的程序，先把他們送到外國人收容所。

外事警察局中文翻譯是個標致年輕的女警官，這位在北大學過漢語的姑娘和顔悅色，不斷地安撫驚魂未定的旅行團團員。她告訴大家，收容所有吃有喝，到那裏可以洗個澡睡上壹覺，既來之則安之，壹切從長計議。阿威夫婦是旅行團僅有的壹對伉俪，爲了不拆散鴛鴦，夫妻雙雙被送到市區壹家旅館，當然所有費用由移民局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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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8-21 17:15:54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數月以後，滯留奧地利的廣東旅行團成員，均領到了當地政府發放的無國籍人士身份證書，享受國民待遇。女兒出生不久，阿威一家人加入了奧國國籍。多少年以後，阿威夫婦成了歐洲廣東同鄉聯誼會的會長，麾下的連鎖飯店遍布奧國各地，幾乎每個大型購物中心都有他們的分號，應了中國一個有名的哲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既不以福喜，也不以禍憂。故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來到奧地利以後，得悉當地有一種特殊的職業“趕集市”，也就是定時定點的流動練攤。歐洲集市貿易的曆史，和中國的一樣古老，形式多樣五花八門，多數在宗教節慶時舉行，常常兼帶民間文化活動，屆時趕場的各路商人帶上商品蜂擁而至，鹹趨貿易，以席為店，界成集市，日出而興，日落而罷。現代把所有經商者均稱為商人，其實在古代的時候是有區別，開店坐鋪為賈，行走貿易為商，“趕集市”是最古老的貿易。

奧地利集市分為兩類，第一類和中國的農貿市場相似，有日集和間日集之分，顧名思義，前者天天有之，後者則每隔一日或數日有之。“趕集市”的賣家為農民，都是蔬菜乳酪集市，“千裏不販青”，因為運費昂貴需要保鮮，顧客又多為城市居民，于是這一類的集市往往集中于城邑市廛。第二類為百貨集市，村廟衢市，山場鎮集，遍布全國各地，常常舉辦于民俗和宗教節日，同地區相鄰的鄉鎮，往往將集市之日錯開以免互衝。這樣的集市一般帶有大衆娛樂，音樂舞蹈，各種表演應有盡有。人們扶老攜幼，從四面八方趕來湊熱鬧，舟車所湊，貨財所聚，比起平時生意自然好出許多。擅長做小生意的華人，也就做起了第二類百貨集市的營生，是歐洲華僑“趕集市”開風氣之先的鼻祖。

朱海蒂有著短小精悍的身段，一臉的風霜，卻掩蓋不住當年的美貌。作為此地華人社會中先聲奪人的“趕集女王”，在這個領域她早已是爐火純青的江湖老手。“女王”和我是同一代人，文革期間上山下鄉，飽嘗稼穑之辛，後來入黨提幹上大學，從鄉官做到甯波市委幹部，心高氣盛。隨著開放年代第一次移民潮，朱海蒂舉家來到奧國，開始了中國式的移民工程。凡是創業必定竭盡體力腦力，兩者缺一不可，文革年代造就的一代知青具備這樣的素質，朱海蒂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除了不會開車，就像挂帥的穆桂英，巾帼豪傑不讓須眉，她是身體力行樣樣能幹。

由于符合會開車講洋話等條件，我被招募為“趕集市”隊伍的一員，從此在這位“趕集女王”麾下效力。在以往的概念之中，集市這種古老的商業模式，本應常見在商品經濟不發達的時代和地區，如今還存在于先進的西歐，確實是原先沒有想到的。做了這一行才知道，富有的歐洲人對于商品消費的心理，除了實用性以外，有很大的即興成分。就如宜家超市供應免費咖啡和飲料的休息廳門前可羅雀，然而同幾步之遙的收費咖啡廳卻是人滿為患，便宜甚至于免費並非就一定吸引顧客，在西歐這樣的社會現象司空見慣，往往是第三世界的人們難以想象的。集市上的東西並不便宜，平時在店家也能夠買到，不過既然來逛集市，也就隨意乘興取之，集市這樣落伍的商業也就有了生存余地。

自從入了這一行以後，才知道人生最苦為行商。華僑到海外做買賣，不遠萬裏，背井離鄉已為一苦，早出晚歸，栉風沐雨趕洋集市又是一苦。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時間無日休息，就是這一行的工作性質。風裏來雨裏去，做流動商販時間久了，自然也就認命了。

動身之前老板娘閱讀集市行會的冊子，如果當天有多個集市同時舉行，即按照經驗和判斷，從中選出一個。近則數十公裏，遠則數百公裏，通常是夜半時分出發，由于攤位有限，去晚了就有被同行捷足先登之虞。如果“跑空集”而打道回府，非但沒有做成生意，還要搭上汽車的折舊和油費，陪了夫人又折兵。只有曆盡挫折以後，新手才能成長為有道行的老法師，在我的記憶中，身經百戰的老板娘就從來沒有失手過。收工時分，夜幕降臨，雖然月黑風高，往往還得驅車上路，繼續趕第二天的集市，真可謂“露宿風餐六百裏，明朝飲馬南江水。”

到了集市地以後，首先就是占領攤位，位置的好壞直接決定生意的成敗。然而有利位置取得與否，這又全憑經驗和資曆，往往還得通過同行彼此間劍拔弩張的示威，一決雌雄。這時候“趕集市”的小販們，為了搶奪領地互不相讓，遵循生存鬥爭中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老板娘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主，寸土必爭，最終還都能夠占上風，令對手們退避三舍，甘拜下風。

她教導我，必須張牙舞爪，不露怯意，對方反倒不敢輕舉妄動，然後自豪地說：“我們女人從不發動戰爭，不過一旦發生了，就知道如何去贏得它。”她如此雄辯，使衆多男性同事相形見绌，黯然無色。攤位確定以後，我們支起二十米長的大傘，傘下將桌子一字排開，陳列各種商品，應有盡有，琳琅滿目。旭日東升之際，喘上一口氣的人們，吃點幹糧權當早餐。不久漸漸地開始上客了，逛集市的人越來越多，前者呼，後者應，伛偻提攜，往來而不絕。不久生意進入佳境，買賣興隆，迎來送往的小販們，往往忙得不可開交，上趟廁所也得一溜小跑。

這裏的職業流動商販，主要由三種不同民族組成，分別為當地人，印度人和中國人，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數量最少，來自奧國社會的最底層，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自然沒有人敢招惹他們。印度裔雖也是二等公民，個頭高大人數衆多，和溫良恭儉讓的中國人相比，可要強勢許多。三種民族的行商風格相差甚遠，奧地利商販自視甚高，面對客人不卑不亢，從不屑于討價還價；印度商販沿街攬客，高聲吆喝，把攤位前經過的每個人視為潛在客戶，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推銷兜售商品，天花亂墜，不厭其煩；中國商販不會如此誇張，不過必定謙恭溫順，笑容可掬。

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趕集的生活方式也有幸福的時刻。因為所去的地方多為親近大自然的鄉村小鎮，或做小買賣之余，或往返旅途之中，看山野中奔跑的孩子和低頭覓食的奶牛，望山坡上翠綠的植被和雪白的冰峰，呼吸帶有清幽芳香的氣息和凝聽姗姗來遲的春天腳步，此時此刻的天人感應，令人頓悟生命的真谛，胸襟豁然開朗，無疑是造物主對勞動人民的惠顧，同時也是人生辛勤耕耘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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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9-4 19:18:22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奧地利壹代獨領風騷的華人貿易商，幾乎個個都是草根“趕集市”的行伍出身，正因爲早年“餐風宿水多勞役，披星戴月時奔忙”的經曆，造就了商業上獨到的眼光和靈敏的嗅覺，以及其百折不饒锲而不舍的意志力，也就有了後來令人矚目的發迹和成就。當年的“集市女王”朱海蒂，如今已是中歐首屈壹指的華僑國際貿易商。多少年以後我們重逢之際，回憶起早年趕集市的生涯，以及跑遍大江南北的艱辛，不禁感慨萬千。人生往往有很多坎，壹腳深壹腳淺，這不是都趟過來了嗎，說到這裏，希噓不已的老板娘不禁濕潤了眼眶，此時，令人想起蘇格蘭作家卡萊爾的名言：“未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

周子居常雲：“吾時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複生矣。”這個典故是說，東漢壹個太守周子居經常說，自己如果壹段時間不見黃叔度，就會滋生龌龊的陰暗心理。曆史上的黃叔度不但學問超群，而且有孔子學生顔回般的道德操守。才高倨傲的名士無不交口稱贊他“叔度汪汪如萬頃之波，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

在維也納，因爲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壹位神父，他的外文名字是Dr.Loewe，翻譯成中文，是“獅子博士”的意思。他是中國華僑社區的神父，說壹口流利的中文，起了個漢文名字：羅神父。他來自德國，哲學博士頭銜，精通六國語言，學問了得，德高望重。即使用東方聖賢的標准衡量，羅神父也是夠格的，可謂“吾時月不見羅神父，則鄙吝之心已複生矣。”

在歐洲，天主教會高級神職人員的待遇是供給制，沒有固定薪水，各取所需，但是很少有貪犢巧取的事情發生。羅神父是主教級別的高級神甫，教會對其幾乎沒有物質的限制。但他始終簡樸廉潔，兩袖清風，最奢侈的物件就是出門必帶的破皮包。天主教神父終身不娶，羅神父傾其身心于教會，鞠躬盡瘁。他去世之時，瞻仰遺容的人們發現，隨羅神父而去的還是他唯壹的財産-皮包。葬禮的彌撒日，整個社區萬人空巷，除了其他階層人士，奧地利的華僑幾乎全部到場送別。

羅神父的晚年，獻身于外國僑民的事務，很多華僑來自中國浙南農村，不少人連普通話都講不好，甭說外語，是名副其實的中國海外農民工，羅神父也就成了他們的義務翻譯和維權法律顧問，爲這些弱勢群體提供了壹種集體救贖。羅神父八十高齡，提著皮包帶著當事人，奔走各種政府和司法機構，這種地方往往充斥著冷漠的官僚。說來也奇怪，壹旦神父出現，所有人都肅然起敬，洗耳恭聽，即使原有的鄙吝之心也蕩然無存，很多麻煩也就引刃而解。這是壹種何等的力量，信仰？宗教？德行？人格魅力？還是兼而有之？

即使具備向善的基因，人性還是有很大的局限，人的天性中包括原罪邪惡的成分。對此世界上各種文化和宗教都有探討，譬如聖經中亞當和夏娃偷吃禁果的故事。因此時不時需要做德行淨化的功課，從而激勵人心向上，道德升華，即使壹名無神論者也必須信仰某些東西。

歐洲從小學開始，就有了宗教選修課，執教的老師均是神學院畢業。有壹次到學校去接兒子，正趕上宗教課，從外面壹看，竟然座無虛席，歐洲人口中信教的高比例，曆來壹直保持不變。壹代代人新陳代謝，宗教信仰也就延續下來，用中國人的話，就是香火不斷。

歐洲天主教徒按照收入壹定的百分率繳納會費，壹般都非常的自覺，因爲這是教徒神聖職責，天主教會是上帝的代表，向教會盡義務也就等同奉獻上帝。凡是天主教徒，幾乎不會隱瞞收入，謊報實情，做生意的也不會偷稅漏稅，理由十分簡單，假如昧著良心這樣去做，就是等于欺騙上帝。中世紀的政教分離以來，歐洲宗教的道德教化的功用始終不衰。教廷不得幹政，政治精英也會重視教會的力量。每次地方和國家大選，政治領袖都會拜會教區主教，傾聽他們的意見，這樣的互動是西方社會特有的現象。

實際上中國漫長的古代曆史，可以找出許多封建帝王制和儒釋道信仰相輔相成的例子。中國古代明君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爲大務，所謂“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因爲他們明白壹個顯而易見的道理，這就是“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

不要說城市，這裏壹個小村莊往往就有壹座教堂。每逢禮拜，彌撒鍾聲此起彼落，響徹雲霄，穿戴整齊的男女老少，魚貫而入，傾聽布道。時代變遷和社會制度的更叠，都沒有改變這道千年不變的風景線。這裏有個悖論，唯物主義起源于歐洲，而且歐洲始終處于自然社會科學的前沿，但是又不妨礙唯心主義宗教的發揚和繁衍。所以壹位歐洲學者有了以下奇談怪論，唯物與唯心即同壹個事物的兩面，這就是源于黑格爾的辯證法。

歐洲的天主教堂，哥特式的塔尖高聳入雲，巴洛克的裝潢金碧輝煌，殿堂裏面各種宗教繪畫雕塑，和管風琴莊嚴洪亮的音色，使人産生進入天國和極樂世界的幻覺，確實有淨化身心靈肉的功效。每到禮拜天，來到教堂的皈依者，俨然來到精神港灣，瞬息間壹個星期來所有的惶恐和精神創傷，蕩然無存。在感恩的歌聲中，人們的心中充滿對生活的美好憧景，確信自己有限的生命是歸屬于壹個永恒的事物。

我的兒子從小接受洗禮，星期日都會帶他到教堂作禮拜，偶爾壹次缺席，就會有“吾時日不見聖殿，則鄙吝之心已複生矣”之感。在西方這樣壹個實用主義的物欲世界，目睹無數虔誠的教徒，列隊從白衣神父處受領聖餅，深感信仰的牧靈德化的力量，是那麽超然有力，不可取代。

十壹月的歐洲，正值百花紛謝隆冬到來之時，維也納迎來了第壹場降雪。清晨出門，只見白雪落滿街，印我青鞋第壹痕，不由得想起“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的詩句。各大媒體發布最新消息，即日起奧地利實行修改後的外國人居留法，其中明確了外國留學生，除了暑假以外，其他時間打工必須由用工單位申請工作許可，繳納稅金和相關保險方可。由于申請者供大于求，工作許可證的第壹次發放控制得十分嚴格，外國勞工人滿爲患的維也納，被批准的可能幾乎等于零。在奧國讀大學雖然免費，但是沒有收入生活就沒有了著落，況且我們還得每月彙款養家活口，工作無疑是頭等大事，這是我們來到奧地利的第壹個重大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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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9-16 20:11:5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維也納既然沒有合法工作的希望，我們將注意力放到首都以外的聯邦州。每天需要閱讀各種報紙上的招工廣告，好在奧地利的周末報紙是自助的，也就是報紙放在一只帶有投幣合的塑料袋中，懸挂在街角的電線杆上，人們可以自覺投幣自取報紙。“偷書者不為竊，雅賊也，”經濟拮據的我們，為自己找了這麽一個理由，每次都是趁月黑風高之夜作案，拿了報紙不給錢。盡管根本沒有人會注意我們，但是畢竟做賊心虛，惶惶不可終日。

歲暮的一天，大成帶上行李離開維也納，到緊挨西德邊境的一家中國飯店應聘，老板電話告之，飯店帶有職工宿舍，工作許可證也有八成的把握，無疑是個值得一試的機會。那天我把大成送到火車站，“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谯門”，一派離別時的秋意。和相依為命的老友分手，“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大家心中不知有多惆怅。

我們北漂將近一年，一路上來狼籍,東壁打倒西壁，如今就此別過，各奔前程。大成臨上火車之際，笑道：“千尺絲輪在方寸,不知何處得鲲鯨。老兄且行且珍重，後會有期。”以後十幾年之中，大成與我常來常往。學業結束後他最終創業有成，不辱其名，成了奧地利華人社會的知名企業家和僑領。

一個星期以後，我坐上火車，動身前往下奧州首府聖珀爾滕市。窗外其意蕭條，山川寂寥，百花殘落。大地曠野盡著素妝，冬山慘淡而如睡，不禁想起陶淵明的詩句“淒淒歲暮風，翳翳經日雪”。人生就是沒完沒了的打戰，目前又要進行一輪新的戰役。按照我拮據的經濟狀況，從維也納到聖珀爾滕的火車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是為了找工作，又不能不去。越是窮人越是破費，這是一個很奇怪的人生規律。

到了聖珀爾滕市中心，找到了那家台灣老板開的飯店，有一個十分洋氣的名字，叫做“阿波羅中餐館”。老板是一位中年男子，和藹可親，笑容可掬。由于阿波羅中餐館的一個跑堂將要回鄉成婚，所以有了空缺的位置。老板對我的工作履曆表示滿意，他問我：“請告訴我， 你希望每個月的工資是多少呢？”以後的人生經驗告訴我，凡是這樣發問的老板，一定是收放自如，極有心計，深谙人力資源之道。我回答道，月薪全憑老板按照自己的實際工作能力來定奪，本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飯店能夠及時向有關部門申請工作許可，繳納法定的稅金和勞工保險。

老板讓我盡可放心，保證辦妥各種相關的法律手續，並且說，姑且先在職工宿舍住下，熟悉一下周圍環境，三天以後接替前任正式上班。說完，老板讓同事送我到下榻的寓所。阿俊是個長得很有風度的年輕男子，說起來他和東風飯店的阿廖是同鄉，也是印度的僑二代，前些年跟隨父母移居奧地利，阿俊的中文聽起來十分別扭，廣東客家口音夾帶許多印度式英文的單詞。

即將回家成親的阿俊告訴我，大人們從小教導他，外國雖然美女多多，但是並不適合東方人種。老婆娶來不是看的，而是過日子的。所以孝順的阿俊在高堂的撮合下，在廣東老家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打算結婚以後帶來奧國，生兒育女共同創業，這是多少年來海外華僑婚姻的標準式。

阿俊把我的行李放在床上，說：“大哥，你怎麽會找到阿波羅，之前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什麽Warning（警告）嗎？”然後他關上房門，把實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阿波羅的老板是個有名的笑臉虎，凡是沒有工作許可證的工人，他總是一一許諾辦理，拖上一年半載，最終不了了事，為的是偷逃可觀的稅金，可憐的當事者卻被忽悠打了黑工，不小心就會被當局吊銷奧地利居留權。

去年有個同樣被耍了的華僑，一氣之下潛入老板之家，把他剝了個精光，渾身塗了柏油粘了雞毛，揚長而去。事後理虧的老板也不敢報案，這個故事傳遍了整個奧地利華人社會。忍俊不住的我問道：“那麽你怎麽敢在這裏工作？”阿俊說，因為他本身有工作許可證，老板也就無法作弊。他接下來安慰我，或許出了那件醜聞以後，老板從此改過自新也未可知。況且就是要離開，也要先找到去處才好，他建議我先做上一段日子再做計較。

可謂人生無常，看來是老革命遇上了新問題。阿俊言之鑿鑿，看來留在阿波羅工作凶多吉少，店主畢竟有前科，劣迹斑斑。但是如果返回首都，必定重找住房，租金不菲，身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況且沒有工作許可證，維也納不是久留之地。前思後想，左右為難，心中十分郁悶。

突然間想到在英國的時候，伯父曾經交付一包禮物和私人信件，讓我帶給奧國的一位朋友。打開地圖，薩爾斯堡距聖珀爾滕一百多公裏，心想，既然有難得的三天空閑時間，留在小城聖珀爾滕市，胡思亂想于事無補，不如外出以散散心，同時也可以完成伯父囑托的差事。于是我和老板請了假，留下了行李，次日一早前往薩爾斯堡市。

位于奧地利西部的薩爾斯堡市，是奧地利薩爾斯堡州的首府，十幾萬的人口，是奧地利第四大城市。薩爾斯堡和德國巴伐利亞州比鄰，阿爾卑斯山是其天然屏障，萊茵支流薩爾茨河穿越薩爾斯堡市。飽經風霜的薩爾茨堡要塞高踞山城之上，見證著金戈鐵馬的紛繁曆史。薩爾斯堡先後多次易主，分別是東法蘭克王國，神聖羅馬帝國和德意志神聖羅馬帝國的領地。

在納粹德國的統治下，這裏是排猶主義的重要策源地之一，曆史上著名的反猶日“水晶之夜”就是發生在此地。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空軍夷平薩爾斯堡將近半數的建築，不過大部分巴洛克建築奇迹般保存下來。戰後的薩爾斯堡，一度成為美軍駐歐最高司令部所在地。得益于美國的馬歇爾援助計劃，百孔千瘡的薩爾斯堡很快重建了經濟，成為奧地利最富有的地區之一，也就可以解釋這樣一個問題，在左翼的社民黨當家為常態的奧地利，為什麽薩爾斯堡市卻擁有保守的政治生態。

薩爾斯堡是音樂大師莫紮特和指揮家卡拉揚的出生地，海頓和貝多芬曾經在這裏寫作了不少聞名于世的樂章，獲得奧斯卡獎的好萊塢電影《音樂之聲》，也是在這裏拍攝的，光憑這些就值得前往一看。心想這次薩爾斯堡之遊，當然不虛此行，坐在飛馳向前的火車上，雖然前途莫測，我早已經忘卻了鬧心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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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10-5 18:20:3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步出薩爾斯堡車站之時，飄雪嘎然而止，天放晴了。天高日晶，其氣栗冽，砭人肌鼻。冬至陽生春又來，心中的陰霾也隨之消散。一生走南闖北，到過不少地方，可能自己出身於大地方的緣故，往往對大都市情有獨鐘，小城風景總是感到如同小家碧玉，缺乏大家閨秀的大氣。眼前的這座城市卻是個例外，比比皆是的巴洛克式建築，古老而不乏生氣的通衢街巷，甚至於與其融匯一體的山川景致，無不彌漫著文化沈澱的芬芳氣息。就像一位雍容典雅的貴婦人，雖然已經日薄西山，徐娘半老，然而昔日的榮耀和王者風範猶存。

從火車站的旅行社要來了當地的免費地圖，我發現目的地位於市郊，此時距離晌午已近，午餐之際登門拜訪，恐怕有失禮之嫌。於是決定一路散步而行，既可拖延時間，又可遊覽薩爾斯堡市的風光。“薩爾斯堡”德文意為“鹽堡”，是因為這裏有豐富的鹽礦。中世紀以前的薩爾斯堡，其最高權力者的大主教穩坐江山，是壟斷當地鹽業贏得暴利的結果。中國歷代王朝鹽政都是國之大政, 鹽是每家每戶的必備品,容易被商家所壟斷，引起通貨膨脹危及國家安全，所以調控價格征課鹽稅，成了國家當然行為。清朝巡鹽禦史由封疆大吏兼任，可見非同小可，由此可見人類發展的主脈都是相同的。如今在薩爾斯堡市的街道漫步，已經見不到絲毫當年鹽都的痕跡。

這裏遊客如織，熙熙攘攘，大街小巷開滿了各種店鋪，看得出薩爾斯堡是大商小賈雲集之地。莫紮特巧克力球是當地著名的特產，聽說是由薩爾斯堡皇家西餅師首創。看者垂涎三尺，很有拿來嘗嘗的沖動。這裏的飯店以奧地利本幫菜為主，炸豬蹄的香味老遠就能聞到，價格比維也納可要貴出許多，慎重考慮再三，我還是在超市買了個周末減價面包，畢竟填飽肚子是最要緊的。

從某種角度而言，人類史是一部戰爭史，別看眼前這些歐洲人個個舉止文明，溫文爾雅，然而誰又能夠想到，他們的祖先確是那樣的野蠻，嗜血成性，歐洲大量的古城堡就是頻繁戰亂的歷史見證。首建於中世紀的霍恩薩爾茨堡要塞，高高地坐落在僧侶山頂之上，據說是中歐現存最完整的軍事防禦工事。

中午的陽光曬著身子，暖洋洋的十分愜意。我脫下厚厚的羽絨夾克，把它塞入背囊之中，穿著運動衣褲輕裝上陣。我跟著各國的遊客慢慢地登上山頂，參觀城堡博物館和當年主教貴族們金碧輝煌的寓所，看來遷客騷人，多會於此地。山徑陡峭，足力疲乏的人們紛紛坐在石凳上歇腳。我站在城堡之前，登高望遠，薩爾斯堡市盡收眼底，江流幾灣，雲山幾盤。想起遙不可及的故鄉，天涯極目空腸斷，不禁頓生傷感：“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

東面是湛藍如鏡的湖泊，西面為一片蒼茫的阿爾卑斯山脈，南面即是距離這裏三十公裏的凱爾斯泰因山峰。處於聯邦德國境內的貝希特斯加登，當年希特勒避暑的度假基地“鷹巢”就在上面。在貝希特斯加登附近的奧伯薩爾斯堡，早年的希特勒完成了著作《我的奮鬥》，他成為納粹德國的領袖以後，黨衛軍在這裏海拔兩千米的山頂上，建造了別墅“鷹巢”，作為希特勒五十歲的生日禮物。由於“鷹巢”地勢險要，終年雲霧纏繞，施工難度極高，被稱為世界八大奇跡之一，站在這裏可以體驗“山水是文章化境，煙雲乃富貴幻形”的意境。

希特勒與其情人愛娃常在此地度假，當年吞並奧地利，入侵波蘭和法國，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計劃，據說也是希特勒在“鷹巢”拍板的。後來盟軍轟炸了貝希特斯加登，“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乘勢攻克“鷹巢”的美軍空降兵，豪氣沖天地喝光了“鷹巢”內窖藏的葡萄美酒，以此慶祝納粹德國的滅亡。“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當年查理.卓別林辛辣諷刺的大獨裁者，如今早已化成一縷青煙，落落豪雄，終歸於蒼煙夕照。

據說，當年的希特勒站在“鷹巢”上，沾沾自喜對人說道：“我的德國就像鷹巢一般固若金湯，”令人不由得想起戰國時代的故事，當時的武侯江上泛舟，向吳起誇耀自己江山的穩固，吳起答道：“商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敵國也。”

視於昭昭之宇，納日月之精華，憑高頓生淩雲之誌。站在高處遲遲吾行，終究回到塵世中來，畢竟自己是離不開人間煙火的凡夫俗子。從山上下來，我又來到了金碧輝煌的主教花園宮殿。米拉貝爾宮建於十七世紀，是當時樞機大主教沃爾夫•迪特裏希送給相好的大手筆。文藝復興風格的宮殿豪華非常，有數十個赤膊的活潑小天使，在回旋扶手上躥下跳，形象逼真鮮活。

宮廷花園中央是一座碩大無比的噴泉，四周有眾多希臘神話的人物雕像，這裏曾是“音樂之聲”當年拍攝的外景之一。據說米拉貝爾宮是風流大主教和情人幽會之處。按照天主教的教規，神職人員必須潔身自好，戒條之一就是不可有男女私情，看來並不適用這位樞機大主教，他有著國王般至高無上的權力，倒是應了英國政論家阿克頓勛爵的一句名言：絕對的權力則導致絕對的腐化。

離開那些膾炙人口的旅遊景點，我開始向市郊進發。下午的薩爾斯堡有了些許的寒意，一路小跑的我，只是感到深秋初冬特有的愜意。一輛深藍色的BMW敞篷跑車滑行到我身邊停下，上面一個戴墨鏡五十開外的男子，坐在奶油色的真皮駕駛座上，笑問客從何處來。看到一個手持地圖東張西望的外國人，車主估摸著定是個找路的。車主笑道：“年青人，要去什麽地方嗎？需要幫助嗎？”這輛跑車就像只流線型的大鳥，車頭大燈如同一對鷹眼，加之強擊機般的造型，令其容光煥發，神采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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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10-26 02:42:1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看了信件上的地址，車主隨即告訴我，這個地方還要有壹段路程，他也正好是住在那壹片區域，可以順道捎帶我過去，說完車尾行李箱蓋自動打開，讓客人將鼓囊囊的背包放了進去。在車主的盛情邀請下，我有生以來第壹次搭乘陌生人的順風車，實際上在歐洲這是壹個常見的現象。轟鳴的馬達以及澎湃的動力，瞬間如同脫韁野馬，BMW跑車馳騁在薩爾斯堡的聯邦公路上。此時此刻陽光明媚，三段式的折疊車頂已經開啟，坐在敞篷車上就有了與外界零距離的感受，藍天，白雲，清風，山川，曠野，市廛和人，風景心境融為壹體，享受與天地相通的閑情野趣和從容的身心體驗。

熱心的格哈德•科倫先生壹邊開車，壹邊充當業余導遊，給我說起安尼夫鎮的地方史，如數家珍。安尼夫是位於薩爾斯堡南邊郊外的小鎮，卻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的所在。十九世紀世界兒童文學大師格林兄弟的傳世佳作，其中就有發生在安尼夫的童話故事，充滿著對人生無比美好的幢景。由於其居民中不乏昔日的王公貴族和社會名流，安尼夫鎮因此鵲聲四起。說著說著，車子開始進入安尼夫的地界。

壹座夢幻般的湖中古堡攝入眼簾，不用格哈德•科倫先生的提醒，我想起了電影“音樂之聲”外景中的壹幕，如今親臨其境十分有趣。新哥特式安尼夫城堡落成於十九世紀，曾經作為巴伐利亞大主教的行宮，巴伐利亞最後的君王也是在此黯然遜位。後來就壹直是屬於莫埃伯爵家族的財產。除此以外，奧地利末代皇儲，時任歐洲議會議員的奧托•馮•哈布斯堡，雖然常駐德國巴伐利亞，在安尼夫也有度假別墅。

“惟楚有才，於斯為盛”，這裏也是文人薈萃之地，指揮家卡拉揚和其法國模特出身的夫人常年居住在此。由於卡拉揚夫婦社交活躍，安尼夫鎮成了達官貴人出沒之地，作為卡拉揚忠實的Fans，前德國總理赫爾穆特•施密特就是常客之壹。三年以後，在排練歌劇《假面舞會》以後，卡拉揚因心臟病突發，在安尼夫的寓所中逝世，隨後安葬在小鎮教堂的公共墓園之中。

“老少俱無辨，賢愚同所歸”，這裏眾冢累累。卡拉揚的墳地不設墓碑，唯有壹個簡樸的十字架，上面刻的只是這位音樂大師的名字，雖然他身後的遺產有數十億歐元之巨。當然這是後話了。八十年代到過這裏的中國人並不多，如今在這裏遊蕩的我，雖不是什麽叱咤風雲的貴賓，也算是不請自到的不速之客。

碧水環繞秀山翠章之間，各色別墅莊園錯落有致，融自然景色與文化氣韻與壹身。瑞士建築學大師凱樂曾說過，寓所應該是融於自然環境之中，而不是個性的張揚。和中國的帝王將相不同，歐洲的權貴巨室當然不懂風水堪輿，不過同樣講究人文建築與環境的和諧與統壹，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有山有水的安尼夫也就成了人們的首選，還是那句老話，世間的有錢人天生都會挑好地方。

這是壹棟氣勢恢弘的文藝復興式別業，從遠處瞧，蒼翠之間若隱若現。建築主體以天然石材砌築而成，粉刷壹新的外墻，透出米黃色的柔和色調，美得就好象童話世界壹般。駛近壹看，是用圍墻圈合偌大的壹個花園，別墅就靜謐地座落於其中，門邊壹塊錚亮的銅牌上，寫有“勃蘭蒂斯勛爵”的名號。汽車在路邊停下，“到了，這裏就是公主殿下，勃蘭蒂斯勛爵夫人的寓所。別忘了帶上妳的隨身行李，”好心的格哈德•科倫先生幫我按了門鈴，不久花園紫銅閘門徐徐打開，他和我握手道別，駕車壹溜煙消失了。

走進花園，兩側是層層蔭翳的法國冬青，透過終年蒼翠欲滴的百年古樹，可見若有起伏漫坡的草坪，雖然時值深秋之際，仍然壹派生氣盎然，沒有絲毫蕭瑟雕零之貌。蜿蜒的鵝卵石小道引導著來客，縈回延伸至腹地，“壹條雨道花磚砌，三尺高階琢石成”，當來到勛爵府邸的門前，只見門樓高聳，屋字軒昂，壹位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走下臺階，客氣地打招呼：“下午好，先生，我是管家弗蘭克太太，”我說明了來意，告之自己是來自中國，並且將倫敦捎來了信件包裹交付給她。弗蘭克太太把我領進客廳笑道：“先生，請稍候片刻，”同時她告訴我，和勃蘭蒂斯勛爵不同，在壹般場合，公主習慣人們以博士頭銜稱呼自己，而不是貴族封號。

客廳的典雅大氣來自於不尋常的層高，天花板上懸掛著碩大的水晶吊燈，壹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鋪有波斯地毯，鮮艷花木綴於大廳之中，兩邊高大的墻壁各有壹副風景油畫。維多利亞風格的壁爐兩旁，擺設著古銅色的人物雕像。陽光從金色描線的落地窗外射入，在光線和鏡面折射的烘托下，建築，繪畫和雕塑融為壹體的客廳，顯得格外宏偉華麗。

在伯父處曾經得知，公主是列支敦士頓大公弗朗茨•約瑟夫二世的女兒（兩年以後大公逝世，她的兄長漢斯•亞當二世即位成了國家元首），勃蘭蒂斯勛爵是哈布斯堡王族後裔（哈布斯堡是歐洲歷史上統治時間最長、統治地域最廣的封建家族）。這時候自己意識到有生以來，是第壹次走進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之家，況且還是老外的。

不多壹會兒，女主人出現了。對於貴婦人的認識，作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人們而言，無非是停留在中外小說裏描寫的那點印象。中國的不外乎是“紅樓夢”中約束於封建禮教的侯門女眷，西方的則是“傲慢與偏見”裏周旋於上流社會中的顯貴名媛。“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眼前的列支敦士頓公主，卻是和想象之中大不壹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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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11-12 20:02:3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公主的衣著低調然而格調雅致，穿著一身很有品質感的白色休閑裝，清新自然，本真流露，顯得既成熟又不乏時尚，唯有的佩戴是一串潔白璀璨的珍珠項鏈，诠釋著女主人的品位。如果說她是公主和勳爵夫人，還不如說更像是氣質優雅的學者，雖說已是人到中年，天生麗質，風姿綽約，沒有絲毫世俗的唳氣。其言行中自然折射出的內涵，與衆不同，寥若晨星，或許就是她身上唯一昭示的貴族之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超越了顯赫家族的光環，應了“氣質是幾代人沈澱下來的”的這句話。

聽見客人以博士頭銜稱呼自己，公主顯得十分高興，她招呼我在真絲面料的沙發坐下，弗蘭克太太給我們上了咖啡。公主笑著對我說，她已經閱讀了伯父的信件，看到了捎來的禮品，讓我轉達她的謝意。公主告訴我，多年前在一次國際醫學年會上結識了伯父，從此也就有了來往成了好友，在她的心目之中，我的父輩是具有騎士精神的傳奇人物，無出其右。

歐洲中世紀騎士學習的七種技藝：劍術，騎術，矛術，遊泳，狩獵，棋藝和室內樂，和中國古代儒家要求學生掌握的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很是新奇，父輩年青時代的願望就是以孫中山為楷模，下醫醫人，上醫醫國，要救人先救國，伯父就是毅然棄醫從政。心想前馬共領袖和舊時的貴族騎士，二者之間難道有相同之處嗎？

公主認為，騎士文化是貴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則指具有高尚的人格理想，高貴的精神氣質，深厚的文化教養，鄙視物欲主義，唾棄及時行樂的庸俗人生，二則有社會責任感，道德高尚，嚴于自律，以國家社稷為重，三則是自由獨立的意志，不畏強權超越潮流。

公主笑道：“如果撇開不同時代和不同政治信仰的區別，你不感到這兩者之間有相同之處嗎？無論是你的父輩還是古代的騎士，都是值得世人尊重的，況且在太平洋戰爭中和日軍浴血奮戰，他們也不就是被英皇授予騎士勳章，雖然後來兄弟倆又回過頭抵抗英國殖民主義。”這樣聽起來，公主的話也是不無道理。

莎士比亞說過，一夜可以造就一個暴發戶，三代才能培養一個貴族。中國有句俚語：“大爺不是裝出來的，是從娘胎帶出來的”，說得雖然有點粗俗，不過和莎士比亞的話是一個意思。世人往往容易將“富”和“貴”混為一談，實際上前者僅僅是物質層面，而後者才是側重精神層面。人可以一夜之間由貧變富，卻不能須臾之間由賤變貴。

曆史上的封建貴族社會，當初之所以能夠延續數千年，應該是歸功于可傳承的文化大格局，如中國的周代制禮作樂，以此激勵人們的精神文明力量，從而形成傳統文化，世代相承而經久不衰，是勵精圖治安邦定國的基礎。即使是現代的社會，每個人都應該成為精神貴族，這與平民精神並無矛盾之處。

當問及我目前的狀況時，公主沈思了片刻，說道：“聖珀爾滕市的中餐館，應該從此忘掉它。至于工作，建議你留在薩爾斯堡，我會幫你想想辦法，既來之則安之，先在這裏住下，休息一段時間再做計較。”這可是事先沒有想到的，冷不丁我一下子沒有了反應。善解人意的公主笑道：“請你不必拘束，我們這裏人來人往，甚是熱鬧，除了你以外，還住了其他客人，一會兒我會介紹你和大家認識。用中國的話說，到了這裏就像到了自己的家裏一樣。”

正說著話，勃蘭蒂斯勳爵來到了客廳，按照管家太太事先的囑咐，對男主人我使用了貴族爵位的尊稱(則是封號"Lord"，在西古文中是“面包的看守者”之意，形象地反映了一個事實，古日耳曼部落首領之所以成為貴族，就是因為他們控制了經濟命脈)，當然使他感到十分滿意。頭發花白的勳爵如瑤林瓊樹，神姿高徹，雖然已經上了年齡，雄風猶存，舉止優雅，自然是風塵外物。看得出當年的勃蘭蒂斯勳爵，是一位“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他走起路略有傾斜，說起話來口齒稍有不清，勃蘭蒂斯勳爵不諱言自己曾經中過風，並且告訴客人，自己撿回一條命，是多虧了作為醫學博士的公主萬般照顧。勳爵說一場大病使他深刻地認識到，在上帝的眼裏，人類沒有尊卑貴賤之分，即使出身顯赫也不能夠得意忘形。

勳爵夫婦膝下兩位千金，一個在維也納上大學，一個尚在本地上高中。主人們仍然感到冷清，招來兩個女留學生，常年住在勳爵府邸，這樣顯得人丁興旺。勳爵支持公主的意見，對我說：“這棟房子陰盛陽衰，都是女的，男的就是我一個人，小夥子，留下來吧，也可給我作個伴。”勳爵以這種方式挽留客人，以免對方有接受憐憫之虞而傷及自尊，令我銘感五內。客隨主便，恭敬不如從命，如果聽從公主先不回阿波羅飯店，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可去之處，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吃晚餐的地方是勳爵府邸的餐廳，除了客廳以外，這裏是最寬敞的廳堂。廳門以華貴銅藝彰顯尊榮，拱型的落地窗視野開闊，後花園的迷人景色一覽無余。長方形的橡木餐桌，勳爵夫婦各坐餐桌兩頭，其他人分別坐在餐桌兩邊。每個位置前事先都安放了刀叉和勺子，弗蘭克太太張羅著桌面，上的第一道是蔬菜湯，隨即是以鳟魚和鵝肝配置的前菜，接下來才是主菜小牛肉，和其他我叫不上名的美味佳肴，末了是甜點布丁和水果。弗蘭克太太撤一道上一道，幫行動遲鈍的勳爵圍上餐巾，按照女主人的眼色，為客人添加各種食物和飲料。

在餐桌上，我認識了公主的次女珊蒂，以及兩位房客-艾挪亞和美瑞琳。珊蒂簡直就是公主的克隆，清純典雅非常漂亮，是個陽光天使，充分繼承了勳爵夫婦熱情好客的遺傳基因；艾挪亞是個文靜內斂的窈窕淑女，她出身西班牙王室貴族之家，和西班牙國王胡安•卡洛斯是親戚；美瑞琳來自南太平洋島國湯加，她的父親被尊為親王，是湯加國王陶法阿豪•圖普四世之弟。

由于湯加人的審美標準以肥胖為美，這位快樂郡主是湯加王國的國色天香，有著豐腴的身段和棕色的皮膚，性情豁達隨和。美瑞琳暢懷大笑的時候，十分有感染力，是個深得大家喜愛的開心果。艾挪亞和美瑞琳都是薩爾斯堡音樂學院的留學生。在這些身份赫奕的貴族後裔身上，卻看不到絲毫“呼奴喝婢習慣自然，驕傲之氣入于膏肓則不自覺”的習氣，來自遠東的客人感到十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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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6-11-28 18:08:1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晚餐結束以後，公主安排弗蘭克太太帶我去浴室和臥房，之前領我到廚房去看看，這裏配置有無菌櫥櫃，蒸汽烤箱、恒溫紅酒櫃、雙門帶制冰冷庫，水晶杯專用洗滌機等一系列設備，整個廚房收拾得一絲不苟光亮照人。管家太太介紹我認識了廚師漢斯太太和助手芭芭拉，當聽到客人誇獎其高超的廚藝，以及今晚所品嘗的美味珍馐，她們都高興極了，確實陀兒大的漢斯太太笑得雙眼成了一條縫。

類比起來，弗蘭克太太就像紅樓夢中的周瑞家的，是主子手底下做事露臉的管家。弗蘭克太太也是來自列支敦士頓大公國，她是當年隨同公主出嫁從娘家帶來的陪房。弗蘭克先生不幸英年早逝以後，弗蘭克太太頂替丈夫坐了勳爵府邸管家的位置，公主一家子沒人當她是外人。當今的王孫貴胄，雖已免去了過去的繁文缛節，不過畢竟每個圈子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作為管家的弗蘭克太太，迎來送往不乏巨卿王公，世家顯望，熟悉上流社會的規矩，沈著鎮靜地應付各種場面，從容不迫地招待不同的客人，恰到好處。管家太太首先是貴族之家的百科全書，對于各種禮儀，佳釀名酒以及佳肴美馔，必須爛熟于心。同時她指揮著下面的家政服務人員，既是主人的心腹和機要文員，又是管理府邸的首席執行官。

作為來自東方的平民布衣，頭一回進了西方王公貴族的園子，我的潛意識中多少有點劉姥姥的情結，希望能夠隨時得到人們指點迷津，免得鬧出笑話，弗蘭克太太可是非搞好關系不可的重點對象。我找出綢緞絲巾之類的土特産，如果送給主人實在有點拿不出手，不如贈與管家太太，也可略表敬意。果然弗蘭克太太非常高興。她微笑著對我說，勳爵伉俪性情隨和，十分平民化而絕無等級觀念，況且按照她的觀察，主人對我印象非常之好，大可不必拘束。隨後她給我講了些公主老家的事。

列支敦士頓公國位于瑞士與奧地利之間，這個歐洲君主立憲制的西歐內陸小國，人均GDP高達約十一萬美元，為全球之榜首。十八世紀初葉，當時的奧地利大公爵約翰•亞當，買下了東起阿爾卑斯山西至萊因河的土地，就是列支敦士頓的雛形，後來被神聖羅馬帝國賜名為大公國。曆代大公都是常住奧地利維也納，只是偶爾西巡自己的王國領地而已（後來的漢斯-亞當二世，成為首位常駐列支敦士頓國境內的統治者），可見列支敦士頓和奧地利關系非同一般。但是因為兩國攻守同盟，一戰期間列支敦士頓吃盡苦頭，痛定思痛從此腳踏兩只船，除了繼續和奧地利保持良好關系以外，同時和瑞士組成中立聯盟，從而避免了二戰的浩劫。

和西歐其他君主立憲制國家不同，列支敦士頓王族擁有不少實權。雖說是封建帝王，列支敦士頓大公卻是個明君，老惦記著百姓福祉，深受國民的擁戴。國會議長及議員，政府內閣部長，均為義務兼職沒有薪水，只是按月領取一點車馬費，論廉潔，勤政和高效率的程度，是世界上聞所未聞。均富社會造就了世界第一的生活水平。

列支敦士頓的居民十之有九為外國人，犯罪率卻是可以忽略不計，該國一個派出所規模的警察隊伍，通常閑的只是做旅遊資訊工作。列支敦士頓的大公和政治精英，竟然能夠建立一個烏托邦般的社會，把國家治理如此興旺昌盛，不過這卻是發生在沒落的封建體制之中，不知那些社會學家作何感想？

在歐洲類似的小國不少，毫無例外的都能生存下來，而且十分繁榮富裕，說到底還是“ 恃德者昌”。國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治國有道”才是關鍵。曆史上的羅馬帝國，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無一不是“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衆，欲見威于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中國古人懂得這個道理，曾經說過：“夫道，善用之則百裏之地可以獨立，不善用之則楚六千裏而為仇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勢，是其所以危也”。

公主能夠講多國語言，除了天資聰慧，我想這或許也是貴族學校受教育的結果。弗蘭克太太告訴我，實際上列支敦士頓的義務教育制，規定了每個學生要掌握德，法和英語以外，還要至少通一門其他語言，如意大利或西班牙語，她自己也是同樣能夠說幾種語言。雖然身為天潢貴胄，公主不但淑賢德惠，而且從小非常好強，認為一個人必須要自食其力，王族的封號和頭銜不能作為生活的免戰牌，公主在事業上的成功，也就不難理解了。弗蘭克太太說，公主生活簡樸，常常叮囑兩位女兒，雖然身為王室望族的金枝玉葉，更應撙節用度，不可揮霍豪奢。

弗蘭克太太把客人送到頂層並道晚安。這裏是我下榻的客臥套房，由臥室，衛浴和陽台三個空間組成，白天之際置身景觀陽台，可俯瞰勳爵府邸花園，遠眺安尼夫鎮教堂的尖塔，直指蒼穹；近覽安尼夫湖水浩淼，波光粼粼。臥房的各種家具，把日常生活各種細節均考慮在內。浴室面積很大，一側拾階而上為一按摩浴池，在柔和燈光的烘托之下，華麗的磨砂玻璃顯得流光溢彩，頗有宮廷華貴的幻覺。我跳到溫暖的水池之中，享受惬意的沐浴氛圍，著實當了一回客串的貴族。因為主人的宅心仁厚，我在勳爵府邸住了下來。

當天晚上我和阿波羅飯店通了電話，通知阿俊自己的行蹤，並請他向老板告一長假。那邊的阿俊說：“沒事，如果能夠在薩爾斯堡留下最佳，不要再返回這裏。有了確切地址以後，我會將你的行李郵寄過去”。我和阿俊僅僅一面之交，卻最後有緣成了摯友。五年以後在維也納重逢之時，阿俊的第二家大飯店隆重開業，同時他的太太産下一子，可謂雙喜臨門。阿俊告訴我，阿波羅飯店易主已經多年，當年的老板離開奧國不知去向。當然這已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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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1-25 19:54:1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珊蒂是英國小說家丹尼爾•笛福的粉絲，她覺得如此的人生經歷，就像一部現代的魯濱孫漂流記，有著啟蒙意義和進取意識。聽者不禁感到小主人的不尋常，有其母必有其女。漂亮的珊蒂有著公主好勝的性格，是個與天地鬥其樂無窮的主，看來東方的平民哲學和西方的貴族文化，有著相通之處。

當說到餐館的工作經歷，我們之間的對話立即變得十分專業。原來每到暑假期間，與平民子弟一般，她們都外出打工，通常在飯店做服務生端盤子，一點兒都不感覺到自己跌份兒，令我十分驚奇。後來才弄明白，在歐洲即便是富埒王侯世家豪門的子弟，業余時間打工也是一個普遍現象，我倒是顯得過於大驚小怪。盡管自己是來自平民社會，但是和眼前的人們相比，潛意識中更有等級觀念，這無疑是一個莫大的諷刺。珊蒂，艾挪亞和美瑞琳不約而同地告訴我，整個暑假過得很有意義，至少在這段時間內不需要父母的錢，有了獨立的感覺，這實際上是年輕人走上社會的一種熱身。

公主工作排的滿滿的，每天不是去大學，就是到附屬醫院，忙得不亦樂乎。黃昏時分她和勛爵在花園散步，晚上看書寫字，其書房的燈火亮到很晚，公主已經出版了好幾本學術專著。除了圈子裏的人之外，她的學生和病人大多不知道其貴族身份，沒有人會想到這位平易近人的女博士，是列支敦士頓國大公爵殿下的女兒。時不時公主會親自駕車，帶上全家到鄉下的莊園度周末。有一次，公主一邊熨燙衣服，一邊和我聊天，就像個平常家庭的主婦。事後管家太太告訴我，這是公主從少婦時代就形成的習慣。

小主人珊蒂對中餐情有獨鐘，時不時會到中國飯店解饞，她對我顯擺自己是使用筷子的高手。我遺憾地告訴她，海外中餐館的菜肴，實際上已經本土化，大多數走了樣不是原汁原味。原以為自己大小是個中餐美食家，沒想到所吃的並非正宗，珊蒂聽了不禁感到沮喪，用藍天般深邃的大眼睛看著我，展露著攝人魂魄的天真。

我說，解決這個問題有兩個辦法，要麽到中國去，要麽我來搞幾樣正宗的，也可讓她開開眼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珊蒂可是當真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追悔莫及。珊蒂通知了公主，隨即下令，讓廚房的漢斯太太和芭芭拉當下手，準備一桌正宗的中國酒席，也可讓我大顯身手。

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事到如今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原先在國內籌建合資賓館，曾經在主管餐飲部工作時學過廚藝，現在也就派上了用場。作為公主的客座大廚，我巡視了勛爵府的廚房，發現英雄無用武之地，，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要整出一桌中國飯菜，無論是用料，調味品，甚至鍋碗瓢勺等等，非要從頭采購置辦不可。我開列了長長的清單，由漢斯太太駕車，帶上愛湊熱鬧的珊蒂，我們一同進城操辦。

功夫不負有心人，周末的勛爵府邸晚宴之上，我成了露臉的明星式人物。按照中國人的規矩，一道道菜肴相繼上桌，不久擺滿了一桌，其中有酥脆春卷，魚翅靚湯，香酥鴨，紅燒雞塊，鹽水大蝦，西蘭扒海參，黑椒炒牛柳，一品燴魚肚，清炒荷蘭豆，和中國炒飯等，不一而足。事先珊蒂做了相關規定，除了勛爵特殊照顧以外，所有人一律使用筷子。盡管濫竽充數，不過蒙洋人還是綽綽有余，我的獻藝居然受到大家一致好評。美瑞琳告訴我，她的伯父非常喜愛中餐，為了不埋沒人才，她建議我到湯加當國王的禦廚，我表示受寵若驚。

過了沒有幾天，我的事情有了眉目。按照奧地利外國人勞工法，第一次向申請人發放工作許可證，必須符合一個基本條件，即該工作崗位在國內無法找到合適的應聘者。雷厲風行的公主想起一個人來， 這就是鄰居彼琪芙姍莉科。這位奧地利施華洛世奇 (SWAROVSKI)公司董事會成員的產業中，有一家位於薩爾斯堡的四星級酒店。

說來也巧，酒店女主人也是一個喜愛中餐的主，餐飲部正好有了一個空缺。彼琪芙姍莉科告訴公主，雖然餐飲部的經營，已經承包給了經理，經濟獨立核算，不過作為業主，她的話還是管用。於是飯店就以聘請中國廚師的理由，向相關部門申請了工作許可，這樣我也就順理成章成了“四季酒店”的正式員工，同時把維也納大學的學籍，轉到了薩爾斯堡大學，從此工作學習兩不耽誤。

四季酒店坐落在薩爾斯堡市中心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街上，距離波濤不驚的薩爾茨河僅數百米之遙。如果在來自阿爾卑斯雪山冰涼的河水上，怡然蕩舟順水而下，在兩岸看不盡的古城絕勝風光之中，四季酒店也算得上是其中一景。和那些摩登的國際頂尖商務酒店不同，四季酒店沒有那種突兀高調的誇張，不過其年代久遠的文藝復興式，和薩爾斯堡市濃重的人文氣息融為一體，有一種婉約美麗的典雅，渾然天成，恬淡中盡顯大家的風範與尊貴。

第一天的報到是安排在傍晚時分。歐洲的初冬之際天黑得早，一走進四季酒店，只見華燈初上，這裏的色，擺，陳，掛，鏡，畫，光，飾等匠心獨具的組合，令人眼花繚亂。酒店的內部設計以金色和白色為主色調，有著一種意大利的風情。奢華耀眼的奧地利水晶燈，富麗堂皇的洛洛克式回廊，以及一流水準的裝飾，彰顯著無所不在的貴族氣派。

接待我的餐飲部經理，有範兒，是一個長得很帥的奧國男子，金黃色的卷發，高大英俊，一雙藍色的眼睛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塞登古羅伯先生告訴我，因為是酒店老板彼琪芙姍莉科的指令，他破例聘請了一個外國人，聽說是由列支敦士頓郡主介紹過來的，他用西方人通常忽略的勢利口吻，問及我們之間的關系，當知道我只是和公主偶爾相識，並無特殊背景，經理清了清嗓子，立即恢復了頂頭上司的口氣，頓時間把我對他才有的敬意給沖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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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2-19 20:22:12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他接著說，我的職責是充當大廚瑞耐的副手，而且要負責廚房的所有清潔衛生工作，包括打掃餐飲部員工專用的廁所。至于和酒店女主人的見面，卻是一段日子以後的事了。從此以後，每周除了參加必要的大學課程以外，其余時間我都在酒店工作。

根據奧地利移民法，居留的外國人必須要有常住的戶籍所在地。公主再三讓我不要為此擔心，在薩爾斯堡這樣的小城市中，找尋房子十分不易，即便找到租金也是不菲，遠遠貴過維也納，先在勳爵府邸安住不妨。公主向移民當局開具了我的住房證明，薩爾斯堡外事警察局的一個年輕的警官，看著我的護照老半天時間，因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麽好看的旅行文件，他告訴我上面衆多國家的簽證大有收藏價值。當看到公主出具的住房證明，肅然起敬的警官，二話沒說簽字蓋章，把原先的入境簽證改成學習和工作的居留許可。

公主特意吩咐管家太太給了我開門的鑰匙。我幹的是最累人的活，住的卻是簪纓世族之家，如果從這個角度而言，應該是奧地利身價最高的外國民工。當每晚回到安尼夫已是夜深之時，“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我打開了大門，穿過萬籁俱寂的大花園，那時候主人的書房往往還亮著燈光，“誰見幽人獨往來？缥缈孤鴻影”，夜半歸客蹑手蹑腳登上了樓鑽入臥房，心中充滿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慨。

白天我在前往大學或者酒店的路上，孤獨地穿行在薩爾斯堡古老的建築群之中，看著這些年代久遠的前廊後廈，其中不少門庭的上楣，均是兩個石雕的力士用後頸扛著，看了非但沒有美感，反而給人一種壓抑感。不禁聯想到世界上一些古老的民族，往往承擔著曆史的重負，固步自封，抱殘守缺，處處痕迹透露這種暗示。有著自己語言和文化的中國人，卻要在另外的語言文化環境，以及在截然不同的社會中生活，作為曆代號稱天朝上國之子民，這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如果作為旅遊者，薩爾斯堡確實是個好的去處，但是作為外來的謀生者，那就很難說了，這也許是自身處境的原因。由于是有錢人集中之地，這裏的氛圍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息，處處可見的高端人群，與有色人種的外來者，兩者之間的生活方式，形成很大的反差。

心想今後如能寫一部世界漂流記，文章的開頭一定要寫上如下的引言：一代代的青年將所有的能量和聰明才智，運用在如何在海外尋找希望和生活之路，為之奮鬥終身，這難道是值得慶幸的嗎？ 經理塞登古羅伯曾經問我：“為什麽要離開自己的祖國？是你的祖國不適合你留下來嗎？”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也不知道我們的社會精英聽了會作何感想？ 至少我聽了感到屈辱和非常的不好受。再玩世不恭的人到了外部世界，他的民族感也會倍增或者死灰複燃。

人們常常做如此想，為什麽西方國家這樣的富有，而第三世界卻是如此的貧窮，看來不僅僅是經濟制度問題，而是整個世界都被某種力量操縱了。在超市有一種從發展中世界進口的罐頭魚，味道極佳，但是價格低廉到簡直難以想象，連成本也不夠。但是這些國家為了賺取外彙，或者說為了西方先進的工業設備和技術，只能進行這樣的交易。西歐的食品類和消費類商品，大多來自第三世界國家，從消費和收入之比來算，大大便宜過發展中國家，這實際上是一種無形的資源掠奪，而且是在巧妙的遊戲規則之下進行，了無痕迹。

西方世界幾乎壟斷了全球的經濟，從理論上而言，幾乎每個西方人都是食利者，這是二戰以來形成的世界經濟格局。當今世界距離大同世界還非常遙遠，不同的文化，經濟和社會有著天壤之別。越來越多的第三世界移民，爭先恐後移居發達國家，但是這僅僅是其龐大人口基數的極少部分，從人類的角度看，這絕非是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

即便按照中國人的標準，廚師長瑞耐的個子也不算高，一頭金黃色的長發，當班時在後腦勺紮根辮子，套在白帽裏顯得十分精幹。剛來的時候，溫良恭儉讓的我，從不挂棱帶角，中國的傳統文化告訴人們，要懂得圓容，多替他人著想，自然可以政通人和。可是我老是被瑞耐擠兌，人吃五谷，焉能沒有些煙火氣。時間久了被惹急了，我和瑞耐針尖對麥芒，亢陽鼓蕩，血脈贲張，掂量著指不定對方先尿褲子。

俗話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有一次盛怒之下，摟不住火，我把瑞耐一拳擊倒在地。自古兩軍相逢，勇者勝，通常唯唯諾諾的中國人也會玩命，一下子可把瑞耐給整蒙了。結果咱倆非但沒掰，卻像沒事人似地熱烈擁抱，大家正好就坡下驢，真可謂不打不成交。自打那次交手以後，瑞耐不再把我當成軟柿子捏，大家從此成了好友。瑞耐脾氣還算不錯，尤其對我多少禮讓三分。說實在的，我們都不是生性好鬥睚眦必報的小人。

西方人沒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一說。和東方人傳統宗法式的師徒關系不同，瑞耐從來不給自己留上一手，以防他人觊觎自己的權位而取而代之，相反將所有本事一股腦傳授于我。瑞耐經常把他該幹的活兒都推給我，還說:“反正一條驢是趕，兩條驢也是放，拜托了”。如此急不可耐是希望我盡快獨當一面，他也可落得個清閑。

瑞耐告訴我，作為星級酒店的廚師長，每天的日常工作應當也必須是，在廚房背著手轉悠一圈，然後躺在後花園抽雪茄曬日光浴。俗話說得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也確實沒有令他失望，不久便學會了所有奧地利菜肴和點心制作，白案紅案通吃。說實在的，和堪稱藝術的中餐相比，西人的烹饪簡直是小菜一碟。從此瑞耐達到自己的願望，成為逍遙自在的甩手掌櫃，我也就成了可孚衆望的西餐主廚。

有一天瑞耐遲到，按照慣例他應該早些來到廚房，以布置一天的工作。這時候我發現瑞耐嘟囔著的臉上，有幾道紅色的杠杠，不知是挨了揍還是心緒激動所致。瑞耐讓我全權代理工作，自己拿起電話和女朋友甩片湯話。挂上電話以後對我說，今晚他要和我外出喝上一杯，由他請客。我問，這是為什麽，瑞耐笑笑說，因為我們既是好朋友，又是合作愉快的好同事。那天晚上不到九點，瑞耐就下令所有人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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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3-5 23:49:47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來到了一個奧地利酒吧，紙醉金迷的，說實在的，我真不喜歡這裏的氣氛。坐下來瑞耐來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塊，我謝絕酒精類飲料，來了大杯的可樂。果然不出所料，瑞耐和自己的相好分手了，那位西班牙裔姑娘和他整整拍拖了一年，這是他第二次失敗的戀愛（第一次給瑞耐留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幸福是那樣的虛罔，最後他哭了，瑞耐是個很忠厚的小夥子。我和他年齡相仿，操著一樣的職業，有著人類相同的感情和喜怒哀樂，但是我們彼此又是那樣的不同。

我坐在瑞耐邊上，一面善解人意地聽著對方的傾訴，一面思想開小差想著自己的心事。外面下起涼飕飕的雨夾雪，喧鬧的酒吧裏顯得格外暖和，往事就像千部不同類型的電影回放，任你挑選。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往往可笑的是你正在追求之中，你卻始終沒弄明白自己在追求什麽。那天我陪瑞耐坐到深夜，最後還是由我駕車將爛醉的他送回家去。

每天酒店餐廳夜市結束以後，我就要在廚房準備各種奶酪，火腿和香腸，忙著張羅旅店住客第二天的自助早餐，偶爾也會闖入饞嘴的飛蟲，第一衝動就是想去驅趕，霎時間同病相憐之感油然而生，自己何嘗不是一只蒼蠅，飛到人家的國土上，賴在他人的屋檐下以求生機，暫避外面嚴冬的凜冽。

糟了那麽多罪咱都扛過來了，對于當年插隊的知青而言，肉體上的艱辛已經無法擊倒我，但是有時候對生活的極端厭倦，郁結于胸，生困愁城，會使自己幾乎難以支撐。某天塞登古羅伯對我說：“你看上去非常疲倦，”老外又如何能夠理解我們中國人，雖然真想倒下去便是，但是一定得挺過去。人必然終結于死亡，既然連死都“不能夠害怕”的（死亡是每個人不可避免的歸宿），那麽難道還會害怕活著嗎？

聖誕節前後是歐洲的冬季旅遊旺季，酒店的住房率幾乎百分之一百。客人一批接著一批，作為旅店的餐廳，除了要管住店客人的飯以外，還要額外接待旅行社的團隊客人，每天廚房忙得不可開焦。人們不但自己顯得神經質，同時要你也是抽風般地工作，一種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某天中午，一個中年摩登婦人出現在廚房，對我說：“Mr.Li，有什麽可以讓我幫忙的嗎？”

正窩著火的我說道：“如果您能夠馬上走出廚房，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她一聽樂了，圍著我團團轉不肯離開，我想這可能是個旅行社帶團導遊，或者是閑的沒事幹的住店常客，于是吩咐她取出洗碗機內洗淨的刀叉，待在一邊負責用餐巾把它們擦亮，並且教她如何擦拭才能不留下水迹和指紋。

第二天她又在同樣的時間出現，一邊幫我幹活，一邊對我笑道，“Mr.Li，什麽時候可以讓我嘗嘗你的中餐手藝？”這時候經理塞登古羅伯和大廚瑞耐趕來，前者大氣不喘，畢恭畢敬，後者對我附耳說道，“李，你怎麽看不出個眉眼高低，這是我們酒店老板。”我這才知道眼前的貴婦人正是公司老總彼琪芙姗莉科女士，說道：“在下眼拙，多多得罪，莫怪，”女主人回答道：“沒事，不知者不罪。”

對于我的風風火火吆五喝六，女老板非但不在意，而且對我另眼看待。她告訴我，自己豈止是中意，而是非常非常喜愛中餐。彼琪芙姗莉科說已經看過我的履曆，不會老是讓我幹目前的活，現在僅僅是一種過渡。她表示將會替我找一套舒適的房間，以此能夠在薩爾斯堡安居樂業，大有讓我幫她幹一輩子的意思。

當晚忙好夜市以後，經理塞登古羅伯到廚房叫我，說：“老板請你去說話，五分鍾即可。”結果到了半夜才回到家休息。原來彼琪芙姗莉科和她的朋友，薩爾斯堡西方文學系的一位女教授，在酒店的餐廳飲酒作樂，要我們做陪客。一天勞累下來，還要應付場面，十分無奈。女主人向客人介紹，說我是列支敦士頓郡主推薦而來，燒了一手絕好的中國菜肴。就像手上晶瑩剔透的鑽戒，她把麾下的廚子當成了向人們炫耀的對象。

彼琪芙姗莉科讓我當即下廚，做了甜酸古老肉和蘑菇炒肉片。因為沒有菱粉，只能用面粉勾芡，勉為其難，以中國人的標準實在上不了台面，不料兩位洋女人吃了卻拍案叫絕。事後我強調廚房一定要配備相關廚具和中國烹饪調料，才能不辱使命。被勾出了饞蟲的女老板立即要我列下采購清單，吩咐餐飲部經理從速置辦。塞登古羅伯雖然對中餐毫無興趣，卻也不敢抗旨不遵，滿臉堆笑唯唯諾諾，不時地給賓主斟酒，小心伺候。雖說塞登古羅伯既無德又無能，不過他有一手溜須拍馬的絕活。

聽說我是在薩爾斯堡大學學習，布倫雪兒教授和我聊了學校的事情，告訴我如果有事可以隨時找她。喝得半醉的老板問我是否成婚，我說是的，結果就像看到了一個外星人，在場的人都無法掩飾地露出驚詫。彼琪芙姗莉科告訴我，除了我以外，酒桌上的所有人統統未婚，當然也包括她本人，其實感到吃驚的應該是我才對。布倫雪兒教授對我解釋道，在西歐只有一半的人結婚，而且其中將近百分之六十的人，最終還是選擇了離婚。言下之意，單身貴族是正常的社會現象，而結婚的倒是成了另類。

每天回到家，身體雖然像散了架似的，枯坐一會兒，第一個習慣動作還是打開抽屜取出日記本。現在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當年魯濱孫寫日記幾乎從不間斷的緣故。這實際上是在極端孤獨的狀態下，一個人的自言自語。科恩的“自我論”認為，如果人們處于困境，那麽日記寫得頻繁。當一個異鄉人，尤其像我這樣生活在大小環境都是外國的，和孤島中的魯濱孫並無二致。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文化圈子中，人們仿佛過著鐵窗的生活，往往會有窒息的感覺。在插隊的年月，往往多少日子不照一回鏡子，現在是多少天不講一句中國話。“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每晚睡覺之際，為了第二天準時起床，仔細撥了鬧鍾，它已經隨我行走了十多個國家，這個小鬧鍾還是當年舅父送我的結婚禮物，看見它就會立即想起自己的妻兒，此時大有“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的感慨。

分手以後還是第一次和大成通了電話，看來他的情況也是不盡人意。我們共患難將近一年，離別多時十分想念。在電話這一頭的我，自然也是滿腹牢騷。我告訴大成，在薩爾斯堡寄人籬下，周圍都是老外，初來咋到的尚有新鮮感，久而久之也就剩下了無窮的乏味。這裏見不到一個同胞，一畝三分的自留地再不侍弄就得撂荒，長此以往恐怕失去說中文的功能。憋得快要發瘋，真想一走了之。最後大成與我以古言“沒有沈潛就不能飛揚”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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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3-15 20:48:2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目前的狀況，一動不如一靜，即使到了美國又如何？反正鍋底一般黑，東山西山的老虎一個樣。回想出國以來一路的艱辛，日月可鑒，不就是為了找到歸宿的那一天。八十八拜都拜了，就不差這一哆嗦了；響鼓也得重錘，權當是上帝的考驗。出門你就得敞亮了，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都不能趴下，如果就此沈淪了，那才叫崴了泥哪。于是我們統一了思想，不因寂寞而亂了方寸，靜守處一則為了洞達世事，二則為了韬光養晦。雖然有著說不盡的難言之苦，對于留守上海的家屬，我們約定口徑一致，報喜絕不報憂。

施華洛世奇 (SWAROVSKI) 是世界上最大的水晶制造廠家，為時尚工業以及軍工業提供大量上乘的水晶石，同時也是以璀璨奪目的水晶産品聞名全球的奢侈品牌。1895年創始人丹尼爾•施華洛世奇，在奧地利小鎮瓦騰斯成立了施華洛世奇公司，到目前為止，這家公司仍保持著神秘的家族經營方式。

創始人丹尼爾•施華洛世奇來自捷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寨，當年為了保護自己發明的知識産權，來到鄰國奧地利發展。地處阿爾卑斯山腹地的瓦騰斯小鎮，豐富的萊茵河水資源可為水晶切割提供動力。一百多年來，這裏的水土造就了施華洛世奇這個世界名牌。

有一天，彼琪芙姗莉科陪同一個老頭出現在四季酒店。此人正是公司董事長施華洛世奇，雖說是奧國首富，但是行事低調，和藹可親。當他和我握手的時候，笑道：“這次我在酒店住上幾天，可要嘗嘗你精湛的中餐廚藝。本公司的萬名職工之中，你可是唯一的中國人。”看來彼琪芙姗莉科事先已經對他吹噓過，于是我立即被抽調出來，專門為兩位洋老板掌勺開小竈。

在每天的食譜中，我給他們翻著花樣，不一而足。老總彼琪芙姗莉科對糖醋類情有獨鍾，董事長施華洛世奇有吃煎炒類的嗜好。我拿出曾經學過的絕招：其中有百花齊放（用紅白蘿蔔雕成花朵），鴛鴦戲水（用打成泡沫狀的蛋清，做成白色的小鴨子，分別用黑芝麻，紅蘿蔔絲和青椒絲，飾作眼睛，嘴巴和羽毛。然後用蒸汽定形，制作好即漂浮在客人的湯盤之中，十分可愛以吸引眼球）諸如此類的雕蟲小技，卻讓洋東家大開眼界，贊不絕口。

彼琪芙姗莉科把我召喚到辦公室，給了我一千元的tips（這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最大數額的小費），笑道：“這是董事長給你的。我已經通知財務總監，從下個月起給你增加薪水。”面對領導們的頒賞，總得聊表菲薄才是，我表示願為企業盡綿薄之力。當她知道了我平時還得清潔員工廁所，立即雷霆大怒，塞登古羅伯被訓斥得像霜打的茄子。即日起我從雜役中解放了出來，從此專司廚師之職。

在彼琪芙姗莉科看來，我是列支敦士頓公主的客座大廚，先聲奪人。資産階級的大老板雖然腰纏萬貫，和勳爵公主的老牌貴族相比，無論是等級還是心理上，還是低了一截，我也就因此成了受益者。知道本身有幾斤幾兩的我，總覺得自己有欺名盜譽之嫌，心中有愧。董事長施華洛世奇臨行時，由彼琪芙姗莉科陪同到廚房道別，並對我說：“聽說你正在大學深造，勤工儉學確實不易，希望你能夠長期留在公司工作。”他還說，一旦賓館管理層出現空缺，將擇賢者立之，屆時將優先考慮我這個人選。

我燒的中國菜，彼琪芙姗莉科已經吃上了瘾，幾乎每天晚上我都要給女主人炒菜，日逐薦鮮，多方獻異，俨然成了她的私人廚師。不禁想起當初在挪威，要不斷地為于老板擦車，如今看來給老板幹私活就是我的命。朝朝佳肴，夜夜元宵，有時候廚房裏實在沒有合適的備料，絞盡腦汁，我只能硬著頭皮卷起袖子胡亂做一通。好在這位貴婦人倒是不挑食，吃的津津有味。萬法歸一，法道自然，後來我幹脆做些中國的家常菜，彼琪芙姗莉科吃了贊不絕口。因為擔心我打疲勞戰，第二天沒有精神頭上班，大廚瑞耐頗有微詞，塞登古羅伯更是責備我不該周末給女老板做菜，居然說這不能作為加班。

義薄雲天的我當即予以反擊：“在酒店裏我有著不止一位的上司，本人才不願意在星期天工作，你看著辦！”說完將考勤卡扔在辦公桌上走出門外，經理追出來陪笑道：“既然大老板說OK，自然一切OK了。”說完把簽了字的考勤卡拱手送還，請我千萬不要撂挑子。事後女主人彼琪芙姗莉科讓我放心，如果再有任何人無端刁難，她會立即將他開除出職工隊伍。看到老板對我的眷顧之意與衆不同，從此經理噤若寒蟬，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在四季酒店的日子裏，受命于人，身不由己，常以古言“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而其志甚遠也”自勉，我漸漸地也能做到寵辱不驚。

彼琪芙姗莉科女士也是奧國頂級富豪之一，她在施華洛世奇公司是很有權重的股東，而且具有南美洲某小國駐薩爾斯堡領事頭銜。據說富人只要舍得花大錢，就可以買到這樣的榮譽提高身價，從此可以外交家身份出入國際組織和上流社會的沙龍，用上海話說，就是一般升鬥百姓無法想象的“高級白相”。平時泡在衍生産業的星級酒店裏，純粹是好玩和社交的需要。彼琪芙姗莉科有一架私人飛機，歐洲很多名人都是她的朋友。

彼琪芙姗莉科女士生活奢華，連穿的鞋子都鑲有名貴的鑽石，出入有趨奉陪笑的年輕帥哥陪著。她年齡已經不輕了，看得出年輕時非常美貌風流，風花雪月，朝歌暮樂。少女時代從捷克來到西方打拼，想必也是兩袖清風。與施華洛世奇家族的結盟，和不尋常的關系使她到達了頂峰。我猜想她的一生經曆，足以寫一本類似“人間喜劇”的長篇小說。但是如今的她開始見老了，臉上的皺紋顯示著一生的坎坷和滄桑，光陰如隙駒，自然法則畢竟無法抗拒。到目前為止，彼琪芙姗莉科還是孤身一人，沒有子女，只有一條像福爾摩斯小說中可怕的獵犬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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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5-25 16:17:1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國內也體驗過辦公室文化，同事之間，遠之則有怨，近之則不恭，事事和光同塵，陪了多少小心，擔了多少幹系。官場一套也嚼透了，在這個圈子裏素來講究內外兼修，袖裏乾坤，肚子裏用功夫，對外要逢迎，要邀功，對內要趨附，要固寵，有了上司的寵信，什麽事都好辦，否則寸步難行。如今來到了異國的公司，卻是別有一番風味，這裏的企業文化沒有宗法式“抹不開面子”之說，人們往往是“幫理不幫親”。

我所在部門的上級是位中年女士，貌美又不乏有氣質。來自英國的麗莎有著金融博士頭銜，作為高級經理，有逸群之才的她對下屬卻沒有丁點的架子，敬重斯文，善待才士。她的群衆關系很好，風趣隨和，平易近人，支配員工以發揮其特長為要。在麗莎博士手下工作，絕無蠅營狗苟之事，令人心悅誠服。當時招聘會的“禦前奏對”中，麗莎就是負責審核我申請的公司高管。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我不免顯得有點木讷和發怵，雖說勞形于案牍，卻也樂在其中。有一天麗莎博士把我召到她那充滿個性裝飾的辦公室說道：“和一般企業不同，這裏用人不拘一格，舉賢不避疏。公司從來不招所謂有經驗的老手，你雖然沒有相關行業的工作經驗，也意味著沒有受過狹隘文化氛圍的玷汙，這恰恰是不可多得的優點，一張白紙可以畫出美麗的圖畫。”她的意思很明白，甯可要一個可以鍛造的新手，也不要一個玩世不恭的老油子。麗莎讓我記住一句格言，人賺錢不容易，錢賺錢就容易多了，這就是金融的魅力所在。

歐洲美麗宜人之季的夏天來臨，我被派往布魯塞爾的公司總部工作。當噴氣客機降落著地的一瞬間，不禁想起若幹年前，在國內獲得的第一個西方國家簽證，正是比利時王國的二十四小時過境許可，從而得以長驅直入西歐。走出海關聽到邊檢人員用荷蘭語友好地打招呼，看著四周如同潮水般的國際旅客，意識到是來到了歐洲的政治，經濟，軍事和外交中心。

公司總部的一位同事，從國際機場把我直接送到市區一家酒店式公寓，這裏提供標準的客房服務。史密斯告訴我除了常規的出差費用，另外有免稅的生活和交通補貼，當然也可以自己開車，臨走前他給我留下了公司的汽車鑰匙，關照周末自便。史密斯提醒我，工作日最好甭開車，因為布魯塞爾的堵車在歐洲是出了名的。

我打開窗戶，正對著公寓鮮花盛開的後花園，迎面香氣襲人，此刻響起電話鈴聲，聽筒那一邊還是史密斯的聲音：“有件事忘了說，明晚有個重要的社交沙龍，經理西奧先生建議你也參加，屆時可以結識不少工商界和政界方面的朋友，對于今後的工作會有幫助。到時候我會來接你的，周末愉快！”後來知道在國際信托投資領域工作，往往會接觸到各色高官顯貴，企業大亨和社會名流。和不同的精英分子周旋，就像紅樓夢中的話，“與其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當外人待，我也不敢怠慢了你。”

比利時王國地處歐洲西北部，三面分別與法國，荷蘭和德國為鄰，一面頻臨北海。皇都布魯塞爾因為是歐盟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總部所在地，世人稱之為“歐洲首都”，先聲奪人，十分了得。如果說北京有三千年曆史，布魯塞爾的年齡只有其三分之一。公元1000年，當時的查理公爵在這裏建造居民點和碼頭，才開始有了城市的雛形。“布魯塞爾” 條頓語意為“沼澤上的棲身之處”，可見初始的荒蕪和淒涼。

比利時曆史上先後被意大利凱撒大帝，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法國拿破侖和荷蘭王國所統治，十九世紀才成為獨立國家，就這點而言，和瑞士有相似之處，不過因為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期間比利時再度被法西斯德國占領，可謂是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但是如今已經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工業化國家之一，如此的飛躍完成于這麽短的時間，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

由于多如牛毛的外交機構和跨國公司總部在這裏紮堆，布魯塞爾的國際化程度很高，外籍人士占常駐人口四分之一。比利時國土不大，官方語言卻多達三個，分別為德語，法語和荷蘭語，外加幾乎人人都懂的英語，應該說除了瑞士人以外，世界上最有語言天賦的就是比利時人了。我來到車庫，看到史密斯留下的汽車，這是一輛銀灰色的寶馬四門轎車，鍍鉻排氣管和寬闊的後輪，給人一種強健的氣勢，落座車內尚未發動就仿佛已經感覺到動感，沒有遲疑的我把住多功能真皮方向盤，一踩油門便駛出大門，開始在布魯塞爾全城遛彎。

布魯塞爾以皇宮為中心點，各種建築漣漪似的由內向外擴散，如從直升機往下俯視，整個首善之區就像旋渦狀的銀河星系，氣勢恢宏，十分壯觀。和歐洲其他經典的都市不同，布魯塞爾有不少最現代的摩天大廈，和保存完好的中世紀建築卻能奇妙兼容。因為充滿交叉文化的魅力，布魯塞爾世人又稱之為“小巴黎”。

市區以一條大道劃分為上城（老城）和下城（新城）兩個區域。建造在緩緩山坡上的上城區，是王宮，國家宮（議會）和首相府所在地，著名的國際銀團和大公司總部，以及脍炙人口的旅遊景點也大都集中于此。下城是十裏洋場的商業區，各種商鋪鱗次栉比，歐盟總部的建築群就坐落在這裏。

先來到了市中心的大廣場，這裏是用花崗岩鋪設的地面，雨果將其贊美為“世界上最漂亮的廣場”。 大廣場四周是各種年代久遠的弗蘭德哥特式建築，有著高達百米尖塔的布魯塞爾市政廳是其中之一，塔頂豎有布魯塞爾城守護神聖米歇爾的雕像。面向市政廳的即是國家博物館，曆史上是法國皇帝路易十四的行宮。這裏有一條歐洲最早建立的購物街（GaleriesSt.Hubert）。國會對面是個大公園，原先是貴族的采邑，後來改建為法式的花園，目前是市民的休閑場所。公園邊上即是文藝複興式的王宮，有著羅馬建築風格的圓頂和拱門柱廊，以及雅典和巴洛克式絢麗的宮牆。在這個漂亮的皇家建築前，兩個站崗的皇家衛兵，挺直腰杆立在那裏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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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6-3 18:21:22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值得壹提的是市政廳邊上的壹座多層咖啡館，店徽是壹只羽羽如生的天鵝。天鵝咖啡館是當年馬克思和恩格斯經常光顧的地方，據說他們共同草擬的《共產黨宣言》就是在咖啡館完成的。而當時旅居在旁邊公寓的法國大文豪雨果，也是這裏的常客。看來無論是聞名於世的文學家，還是氣壯山河的無產階級導師，都和旅行接下了不解之緣，他們的足跡遍布了歐洲，可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我駕著車向新城區駛去，在法律大街看到了摩登的貝爾萊蒙大樓。這個玻璃幕墻的龐然大物呈X字形，就是大名鼎鼎的歐盟總部和歐洲議會大廈。我減慢了車速，以步行速度緩緩而行，探出腦袋觀光眼前景色，作為壹個歐洲公民，首次來到京都看看歐洲的最高衙門，有著壹種奇妙的感觸。二戰以後西歐開始了波瀾壯闊的壹體化進程，其總部和中樞沒有建在英法德等萬乘大國之中，卻設在小國比利時風情萬種的首都，也不知道當時的政治家們是怎麽想的？

歐洲走向大壹統，始於二戰後冷戰的需要。在軍事方面是成立北約組織，在經濟政治方面就是歐共體，冷戰結束以後，兩者開始大踏步東擴。二十壹世紀的今天，歐盟成員國達到二十七個成員國，人口五億，GDP十六萬億美元，國民生產總值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首屈壹指的經濟體和政治體。歐洲壹批具有大智慧的政治家認為，歐洲唯有聯合才能避免戰爭，而且也只有這樣，才能提高歐洲在國際政治舞臺上的權重，在全球事務擁有發言權。歐盟規定申請國必須實行西方的社會制度，市場經濟，以及具備采用統壹貨幣的基礎。

歐盟東擴是地緣政治和經濟利益的產物。雖然為此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是作為既定戰略方針，鑒於冷戰結束，東擴確實是歐洲實現和平統壹的罕見歷史機遇。歐盟向東歐跑馬圈地，可以加速和鞏固那裏的社會和經濟轉型，擴大陣營以增強世界影響力。丹麥首相拉斯姆森曾經說過，“東擴將對我們後代的生活和機會產生關鍵性的影響”，壹語道破歐盟領導人的遠見卓識，念念不忘子民和後代的福祉，無論如何這樣的政治家值得贊許。

同時中歐和東歐新成員國是壹個龐大的市場，對歐盟產品有現實的巨大購買力，眾多人口和勞動年齡人口比重較大，相對西歐的人口老齡化，有現成的人口紅利。那裏勞動力素質較高，勞動力成本較低，是西歐最佳的投資場所。冷戰時期，為了抗衡強大的蘇聯和東歐集團，西歐國家采用"合眾弱以攻壹強"的"合縱"策略，冷戰結束以後，為了擴大勢力範圍，采用"事壹強以攻眾弱"的"連橫"戰略，後來南斯拉夫的肢解和北非的戰事就是例子。

在經濟和政治層面，歐洲壹體化是人類偉大創舉，不是純理念的烏托邦，而是具體化了的社會實踐。馬克思，列寧，康有為和孫中山都提到過大同理想，雖然形式有所不同，但是無非以經濟政治科技等實力統壹諸國，形成理想的人類社會。從這個意義來說，歐洲壹體化進程是建立大同世界的熱身。

從城區出來以後，我開車到二十公裏開外的的滑鐵盧鎮，憑吊舉世聞名的古戰場遺址。當年拿破侖率法軍和英國和普魯士聯軍在此地決戰，以法軍慘敗告終。滑鐵盧是個不起眼的小鎮，雖說是歷史上有名的地方，卻沒有後人刻意的雕琢和渲染，還是保持著當年寂寞的荒蕪景象。登上壹座小山，可以俯視十九世紀初葉腥風血雨的殺戮之地，這裏葬有數萬名陣亡的將士。山頂上有壹頭重達數十噸的鐵獅子，據說是用繳獲的法軍槍炮熔鑄而成的。

滑鐵盧大戰真正的贏家不是英國統帥威靈頓公爵，更不是那些拋頭顱灑熱血懵懂顢頇的士兵，而是猶太銀行家內森•羅斯柴爾德。這個金融家大鱷，通過自己的情報收集和快遞系統，搶先得悉滑鐵盧的戰況，在極低的價位大量買進英國公債，大賺特賺的同時成了英國政府最大的債權人。從滑鐵盧鎮往回開的時候，天色已晚夜幕降臨，我驚訝地註意到這裏的高速公路，竟然全部安裝照明路燈，為世界首例，比利時的富裕程度可見壹斑。

晚上在公寓給奧斯陸的埃德掛了電話。知道老友身處布魯塞爾，埃德讓我答應和其前妻愛麗娜會面，也可代他探視朝思暮想的兒子。半個小時以後，電話鈴響了，聽筒裏傳來女人的聲音：“是李先生嗎？我是愛麗娜，妳的電話號碼是埃德告訴我的。如果明天方便，我們可以安排見面。”於是我們約定第二天中午，在距離首都五十公裏的安特衛普市見面。

第二天壹早吃完自助早餐，我就駕車上路。到達歐洲最富有的城市之壹安特衛普之時，正值上午九時，時間尚早便在城中遊覽。安特衛普位是比利時的第二大城市和最大港口，也是全球最具盛名的鉆石加工和集散地,人口密度為歐洲之最。穿越城市的斯海爾德河，向西緩緩而流，最終註入深邃的北海。安特衛普出自荷蘭語，是“斬斷手掌”的意思，據說古代這裏是海盜出沒之地，凡是路過的船只都要留下買路錢，海盜頭目是個旅力過人的巨人，最後被當地的英雄布拉伯砍下了手掌。

斯海爾德河河底隧道連接新舊兩個城區，右岸是老城區。我把汽車停到公共車庫，沿著羊腸般彎彎曲曲的中世紀街道漫步，兩邊古樸的民居鱗次櫛比，春風拂面悠閑愜意。先來到了哥特式的安特衛普大教堂。這是壹座用了將近兩百年的時間，最終竣工於十六世紀的雄偉建築，參與建造的大師和工匠不計其數。教堂的高塔上有四十七個鐘，即便是建築藝術的外行，目睹大教堂也能感覺到文化沈澱的震撼力。

教堂內收藏有大師魯本斯的油畫《耶穌降生》，是世界上無價的藝術珍品之壹。教堂西側便是集市廣場，古代時期應該是農貿市場，中世紀以來演變為城堡的中心。廣場中央有壹座青銅雕像，正是少年英雄布拉伯把敵魁的斷掌拋到河中的形象。文藝復興式的市政大樓也是十六世紀的產物，是遊人必到之處。整個老城區就像個迷陣，得其門而入，卻不得其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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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6-15 17:46:4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安特衛普是名副其實的鑽石之都，全球將近一半的天然鑽石加工和貿易是在這裏完成。幾十萬人口的安特衛普市，就有將近兩千家猶太鑽石商家。來到了號稱世界第一鑽石街霍文尼斯街，各色鑽石首飾櫥窗，琳琅滿目，熠熠生輝，人們不禁為之傾倒。安特衛普的鑽石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都是出自大師之手，這裏的切割鑲嵌的工藝師傅為世界一流，而且老少無欺，絕無僞劣假冒，每顆鑽石都有一份質量鑒定書。

同時由于省去了物流的費用，就好像在瑞士買表一樣，在安特衛普購買的鑽石飾品比其他地方便宜百分之三十。盡管價錢不菲，人們卻趨之若鹜，生意興隆。中國的一句話“不可食兮不可衣，無窮價卻無窮奇”，可以用來形容鑽石，雖然這玩意兒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世界上的千金貴婦不禁為之癫狂。我鑽到了一家商店，從笑容可掬的店員處得悉鑽石的四個C，觀摩了師傅們打磨工藝流程。Coster這個鑽石名牌先聲奪人，據說英女王皇冠上的鑽石也是這個牌子。一只晶亮剔透的鑽戒太吸引我了，最後傾囊而出買了下來，作為送給糟糠之妻的禮物。

全世界的民族都在經商，不過經商的領域大有講究，有珠玉與瓦礫之分，有高端和低端之不同，無形之中道行本領之高下，也就表現于其中了。從十五世紀起，猶太商人就壟斷了作為權力、地位和尊貴象征的鑽石買賣，擅長經營鑽石的安特衛普要不富也難。值得注意的是，這裏的鑽石都是來自剛果，南非，博茨瓦納，津巴布韋，納米比亞等非洲國家。鑽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寶石，其形成需要極其漫長的曆史過程。上古時代地外星體對地球的撞擊，産生瞬間的高溫、高壓，才可形成鑽石。按目前開采水平現有鑽石儲量只能開采二十五年，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天然鑽石只有經過安特衛普切割抛光等工藝處理，以及這裏的銷售貿易網絡，包裝了西方的品牌才能賣個好價錢。真正賺大錢不是那些鑽石原産地國家，而是比利時衆多的猶太鑽石商世家。世界上這樣的怪事太多了，只是長期生活其中的人們，早已麻木，見怪不怪。實際上的竅門就是産品的高附加值，即是在産品的原有價值的基礎上，通過所謂高技術含量的加工和文化價值的附著，從而獲取大幅度升值和高額利潤。

又如阿拉伯世界不少産油國， 其成品油卻還得從西方進口。因為油井噴出來的原油，非得送到海外提煉，轉上一個圈子再運回來，歸根到底錢還是讓他人給賺了；再如第三世界一些國家，用本國有限的自然資源拼命制作出各種産品，貼上老外的牌子，潮水般廉價出口到西方世界，倘若和非洲的鑽石産地國相比，無疑是個更大的冤大頭，因為還要為此搭上密集勞動力和環境透支的代價，細想一下，是典型的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

最後來到了二十世紀下半葉悄然形成的安特衛普唐人街，這裏有數十家中國商家和公司，其中有皮革服裝，進出口貿易，超級市場，會計師事務所，律師樓，房地産中介等行業，自然中國飯店是最靓麗的風景線。只見金發碧眼的食客濟濟一堂，看來小小的安特衛普不乏有中國菜肴的美食家，老外們跑到這裏不僅品嘗中餐的美味，而且體驗東方文明的情趣。
　　
比利時華人與西歐其它國家的華僑曆程甚是相似， 七十年代以後的新移民成為當今華人社會的主力。比利時是華僑老牌的西歐移居地之一，早在十七世紀在這裏出現了中國商販和水手。清代後期中國最早的留學生就來到此地，今天的後繼者只是其徒子徒孫，雖然數量之多，不可同日而語。一戰後被派遣到這裏參戰的華工，其中有不少人在比利時留下。這些大多來自浙江的苦人兒們，淒風苦雨中沿街逐戶兜售青田石雕，遭盡白眼和淩辱。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在聯合國難民總署的安排下， 比利時接受印支難民，其中不少還是華人，至于他們為何不回到自己的故鄉而來到西洋，這個問題需要有關專家加以調研。

在一家名叫“滕王閣”的中餐館，我和埃德的前妻愛麗娜以及小少爺霍華德見上面，我們是事先約定在這裏見面的。老板親自引領來客坐到臨窗的仿紅木餐桌邊，看得出愛麗娜母子倆是“滕王閣”的熟客。店小二給小客人搬來了一張高腳座椅，胖乎乎的霍華德立即攀爬到位，高高在上，與大人們平起平坐，脖子上圍了條白色餐巾，大有紳士風範。這小子看到我毫不陌生，告訴我他能夠寫不少中文字。當然是中國通的父親埃德手把手教的。

愛麗娜已人到中年，高挑靓麗，舉手投足之間洋溢著學者的文化氣質。她對我說，雖然已經離婚，勞燕分飛，尚且與前夫埃德保持朋友關系，每年你來我往也有多次團聚，帶上兒子重溫三人世界的舊夢。和東方人不同，西方式的離異，更像一紙合同的解除，生意不成仁義在，雖然曲終人散，愛情不再而友誼長存，少有當事人從此形同陌路的，這是應該向人家學習的地方。

愛麗娜是歐盟委員會就業和社會事務總司的高級經濟官員，和草莽出身的埃德不同，有著豪門公卿家庭背景的她，打小輕裘肥馬，錦衣玉食，接受良好高等教育。她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直接進入歐洲的頂級衙門供職，一路走得順風順水。愛麗娜笑道，自己最叛逆的人生插曲，是當年愛上了熱衷社會活動的埃德，也正因為那段熱戀，才有了可愛的霍華德，想起那段經曆她至今不悔。

接下來我們一邊用餐一邊聊天，經濟是人們始終關心的話題。愛麗娜展示了一個歐盟官吏的水準，從她的對自己主管領域熟悉的程度和獨到見解，歐洲政治精英的素質可窺一斑。西歐是一個成熟的法制社會，官員的錄用和升遷有著透明完善的遊戲規則，如同歐洲俱樂部隊的足球賽場，在衆目睽睽之下，隊員們唯有以精湛的球藝以酬觀衆，才有晉級出線的可能。

來自歐洲以外的人們，一般很難真正理解“超主權”這個概念。歐盟的獨特之處，就是成員國將部分主權上交，比如說共同貨幣和各國之間取消邊境管制以及泛歐運動。歐盟權利機構的統治精英，雖然由各國民選而定，卻是宣誓代表和維護歐盟整體利益，而不是狹隘的各國主權。事實上中國古代早有先例：戰國時期縱橫家蘇秦一人挂六國相印，相比之下可要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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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6-23 15:27:5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有人說，世界各大洲都該成立類似的地區經濟聯盟和共同體，但是事實上即使在美洲，獨步天下的山姆大叔也無法做到這一點。歐洲之所以能夠推進一體化，究其原因，除了各國富裕程度的相似，更重要的就是有著共同的價值觀。新世紀初有學者提出，崛起的中國可以和亞洲其他國家聯手，建立泛亞的經濟組織並創建亞元，和美元和歐元三分天下。但是看看南海，釣魚島等中國周邊的情形，魑魅魍魉的小鬼屢屢挑釁和犯邊，就知道地緣政治的現實是如何打破人們的夢想，無奈合了一句名言“然終不免一盤散沙之诮者，則以無合群之德故也。”

愛麗娜認為歐洲一體化和東擴運動有著深遠的曆史意義。經濟層面的社會進步無非是生産力的提升和發展，然而生産關系決定生産力，解放生産關系才能解放生産力，這裏強調的是一個體制的問題，要打破陳舊的和約束生産力發展的枷鎖。十五世紀英國的圈地運動，造就了大批的資本主義發展所需的自由勞動力，積累了原始資本，擴大了市場，為英國工業革命奠定了基礎。又如美國曆史上第二次資産階級革命的南北戰爭，摧毀了南方落後的生産關系和體制，解放黑奴以擴充自由勞動力，同時提高了窮人的收入，使他們也能消費得起北方的工業産品。

愛麗娜接著說，當今的歐盟面臨百年不遇的機會，冷戰結束後經濟意義上的東歐巨變，實際上是體制的改革而引起的生産力釋放，同時擴大了歐洲市場版圖。和圈地運動和南北戰爭所不同的是，歐洲的曆史變革是天鵝絨般的平和，沒有殘忍的暴力和血腥的戰爭。以曆史上圈地運動和南北戰爭的實際經濟效果，來類比歐盟的一體化東擴運動，這樣的說法還是頭一遭聽到。

我還未來得及消化其內容，愛麗娜又說：“同理，貴國波瀾壯闊的改革開放，也就是經濟體制的深刻變革，貴國的經濟崛起是生産力解放的明證。” 世界大同的理想最初是孔子提出來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然而這樣一個理想社會的模式，如今卻在老外的歐洲得以實踐和建立。

為了永久消除區域的戰爭，半個多世紀以來，歐洲的政治家殚精竭慮，從煤鋼共同體，歐洲共同體，貨幣聯盟和歐盟東擴，锲而不舍地推行歐洲一體化，無疑是人類史最偉大的創舉。如果因為期間的波折（如二千年初葉歐洲的債務危機），而認為歐元以至于歐盟解體，只能是說明人們完全低估了歐洲人的智慧和決心。可以斷言，一個真正大一統的歐洲反而會因此被催生，成為人類理想社會的熱身。

在飯桌上我向東道主贈送了禮品，一副琉璃廠的文房四寶和一雙精致的銀筷，分別給了母子二人。歡天喜地的霍華德手舞足蹈，當即棄刀叉不用，纏著我教他使用筷子，天真爛漫可愛至極。就像歐洲沒有絲毫汙染的生態環境，這裏的孩子無不純潔率真。不禁聯想起一段往事，當我贈予一張大面額歐元作為紅包，家鄉一位好友的幼子受之，隨即問其父母：“為什麽僅此一張？”再問：“沒見過這樣的鈔票，是不是假的？”聞者皆唏噓不已。

我問道：“隨著新加盟的中東歐國家大量勞動力的湧入，歐盟原成員國的勞動市場會否因而遭受負面衝擊？”愛麗娜說，從入盟新成員國引進勞動力的既定方針，是和經濟發展與人口結構密切相關。西歐諸國已經步入老齡化社會，而且經濟的後續發展又需要大量勞動力，聯合國的人口報告認為，在未來的二十年中需吸納上億新移民，歐盟國家才能保持工作人口和退休人口之間的平衡。按照歐盟有關部門的分析，未來十五年內中東歐國家移民到西歐國家的人口數量不會超過其人口總量的百分之三，總量約四百萬。因為流動人口數量有限，不會出現無序失控的情形。隨著新老成員國之間的人均收入差距最終抹平，勞動力的流動也就嘎然而止。

愛麗娜給兒子擦拭嘴角的飯粒，接著說：“歐盟內部的商品，人員，服務和資本流通中的勞動力自由流動，是歐洲經濟一體化的基礎。新的勞動力的湧入（其中中、高級人才占有很高比例），恰恰提高和擴大歐盟原成員國的出口競爭力及規模，勞動力自由流動將推動就業率的增長，同時有助于緩解原成員國勞動力不足的問題。中國的城鎮化和工業化運動中，大量富余勞動力 向沿海地區和各大城市流動，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想，你的意思是說，東擴的歐盟和開放的中國，都正處在一個人口紅利的時代，”我繼續提問。愛麗娜笑道：“應該說有相似之處，不過就算是處于人口紅利的時期，也要記住若幹年後的人口負債。比如說，二戰後嬰兒潮帶來的人口紅利，現在已經不複存在，那個時期出生的人們，雖然為歐洲經濟飛躍立下汗馬功勞，但是現在已經開始步入老年。好在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早已覆蓋西歐各國，同時歐盟的非歧視法令規定，勞動者享受完全的國民待遇。舉例來說，一個捷克的勞動者就業于比利時，就和其國民一樣，享有社會保障同等待遇。”

用過午餐喝過咖啡，我告知東道主，因為晚上有個BLACK TIE PARTY，所以還得趕回布魯塞爾。愛麗娜說，自己和歐盟總部的同事們均已收到請帖，不過周末她想和兒子在一起，也就不去了。愛麗娜告訴我，這類沙龍可以認識各界的朋友，或許對我今後的工作有所幫助。因為和霍華德居住在安特衛普，辦公在首都的她經常往返于兩地之間。如今我調任布魯塞爾公司總部工作，也方便大家隨時聯系。後來我們常有來往，霍華德和我的兒子成了好朋友。愛麗娜最終和歐盟一位資深外交官喜結連理，舉行婚禮的那一天，埃德攜太太噶比從挪威趕來參加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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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7-4 23:15:0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驅車回到布魯塞爾住處，我給埃德去了電話，告之已經和愛麗娜母子見上面，並且共進午餐攝影留念，相片隨後火速寄到，以酬埃德思念親人之情。史密斯分秒不差趕到公寓之際，本人剛好沐浴更衣完畢。他一進門就嚷嚷開了：“李，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史密斯告訴我，今天是比利時王國的國慶日，正要去參加的沙龍就是大型的慶典酒會，由這裏的金融界主辦，我們的公司是東道主之一。

BLACK TIE PARTY其實就是“正式的晚宴”之意，出典于過去歐洲王公貴族的一種社交場合，當時的貴族不可像平民一樣隨意交友，只能通過此類宴請進行圈內社交活動。參加聚會的紳士們必須著裝正式，黑西服和領結是標準的裝束，當今這樣的沙龍已經十分普及，英文的稱呼也就一直沿用至今。

史密斯年齡比我小了一圈，剛從倫敦商學院MBA畢業不久，是一位風流俊望的後起之秀。作為宗室貴戚子弟，史密斯的家境十分優越，父親是北約總部的一位高階文官，母親為一家跨國公司的高管。雖然彼此認識不久，史密斯與我甚是投緣。按照規矩，我們倆都是西裝革履的，史密斯的尤其講究，雙排扣黑禮服，雪白軟料襯衫和光滑緞面的馬甲，以及一雙烏黑油亮的小牛皮皮鞋，看得出都是名牌的，整套行頭就像量身定做那般貼身，活似英俊的好萊塢明星卡萊葛倫再世。

他在大鏡櫃前左顧右盼，一邊欣賞自己光鮮的打扮，一邊問我的感覺如何。透過他的肩頭，我望著鏡子中的兩個人答道：“不怎麽樣，恕我直言，在這樣沈悶的場合，男人們的打扮毫無創意，穿禮服挺別扭，老那麽端著，實在無可恭維。你不覺得，我們就像兩個酒店招呼客人的前台侍應生嗎？”聽了我的荒腔野調，性格陽光的史密斯哈哈大笑。

瑪麗歐大酒店之所以為布魯塞爾衆多五星經酒店中的佼佼者，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棟摩登建築前很有氣派的廣場中央，豎立著的兩宗雕塑，看似風牛馬不相及，分別為希臘神話衆神的青銅像，和表達原子結構數個大金屬球的組合，卻也能夠融為一體，交相輝映。表明了神話故事可使人們以深邃的眼光來洞察各種文化和信仰，而且科學雖然排斥神話的世界觀，但是和作為人性生存基元之一的宗教情感並無矛盾。

當來到酒店之際，這裏已是賓客盈門。我駕駛車尾隨著史密斯駕駛的矯健勇猛之“美洲豹”（出身富裕家庭的公司員工，往往不屑于使用公車，史密斯告訴我，喜愛駕駛這款英國名車是他的家族傳統和嗜好），在路邊緩緩停了下來，酒店門衛即刻迎上來幫客人泊車。我們步入酒店前的廣場。

廣場中間集合了一支數十人的軍樂團，樂手們清一色亮麗的紅色軍服，波浪式的絲帶肩章和金黃色的绶帶，人高馬大，儀表堂堂。樂團由大小號，長圓號，薩克管，單雙簧管以及軍鼓大钹組成，嶄新的銅管樂器，在夕陽的余晖之中閃爍耀目，威武雄壯，典雅高貴，十分吸引眼球。只聽見一聲號令，瞬間全場鴉雀無聲。軍樂團高奏起比利時國歌“布拉班人之歌”，優美悅耳的旋律盤旋于空中，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路邊駐足的行人，均默立凝視廣場旗杆上的比利時黑黃紅三色國旗。一對花甲老人眼眶滾動淚花，真可謂“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

主辦單位將五星級酒店整一層大廳承租下來，寬廣的空間和層高，華麗璀璨的K9大型水晶燈以及米黃色的大理石地板，使人有置身王宮般的感覺。在大廳臨時搭建的講壇上，東道主和布魯塞爾市長分別致辭，做了簡短的即興發言。端著銀盤的侍者川流不息，給人們送來各色的飲料，我們各要了一杯礦泉水，站在一邊東張西望。

這裏的人我可是一個也不認識，史密斯就不同了，其中的一半他都能叫出名字，就像超市的經理，對貨架上的商品早已爛熟于心。史密斯告訴我，公司邀請的名流顯達幾乎都已到場，其中不乏有政界要員，歐盟官吏，財界大亨，殷商富賈，豪紳大戶，企業高管，藝術家和明星以及比利時王室成員，這些人要麽是公司做生意時不可或缺的社會關系，要麽就是公司現有和潛在的客戶。“要知道，今天我們不是來做客，而是以主人的身份唱好自己的腳色。”說完他不由分說推著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學徒，周旋于賓客如雲的社交場面之中。

溫馨燈光之下，曼妙音樂四起，各種豪華自助餐用具于大廳兩側一字排開，人們圍著不鏽鋼燒烤系列，紅酒車，暖碟機和水果盤團團轉。讓人傾慕的美味佳肴有烤鲽魚，根特雞湯，白酒蒸贻貝，北海灰蝦拌番茄，法蘭德斯蘆笙，布拉邦得野雞，雪維菜炖膳魚和阿登高地醬兔肉。喜歡吃甜品的貴婦淑女能夠嘗到很多種蛋糕、奶烘餅及具有比利時獨特口味的巧克力。酒客們可以品到各種啤酒，香槟，開胃酒和杜松子酒。

叼著雪茄的公司部門經理西奧是個胖子，身著裁剪考究的牛津款式禮服，白色雙翼領系有黑色絲領結，他走過來贊許地拍著我的肩膀說，“見到你很高興，李，看來不久你就會習慣的。”看來搞信托投資就像舊時錢莊掌櫃，生張熟魏，迎來送往，談笑之間商機也就蘊含其中。此時一身正裝的我，早已把自己弄一身臭汗，真是活受罪。老江湖的西奧接著說，“來吧，年輕人，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些重要的客人。”史密斯向我眨了眨眼，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西奧可是金融界縱橫捭阖之才，學著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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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7-13 19:30:1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和維也納地處僻靜高尚區的辦公樓不同，布魯塞爾的公司決策總部大樓位于車水馬龍的上城區鬧市口，周邊紮堆的不乏榜上有名的國際銀行，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以及大企業總部。坐在摩天大樓十五層優雅潔淨的辦公室，比鄰的王宮成了趴在下面的侏儒，甲蟲般大小的汽車五顔六色，在金色陽光普照的地面上爬行。和那些習慣召見部下的上司不同，西奧有串門與屬下聊天的嗜好，這是一種看上去不經意的工作作風，可以對手下的動態了如指掌，同時活動筋骨也是一種惬意的健身。西奧風神清令，言話如流，陳說古今，無不貫悉，部下個個訝服。

走進門的西奧仔細地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相框，上面是我妻兒一張相片，然後來到全視野的窗戶，居高臨下俯視著底下螞蟻般的芸芸衆生，說幾句他獨有的人生感悟，“瞧瞧這些往來生死，一世為煩惱所累的稠人廣衆，站在這個角度看世間人生，難道不感到別開生面？”很有“科頭箕踞長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的境界。接下來西奧告知某個國際知名企業重組項目，本公司在幫助其完成兼並收購的同時，將向該企業發放一筆穩賺不賠獲利頗豐的巨額貸款。他讓我著手準備詳盡的可行性報告，這是咨詢和投資機構向服務對象提供的常規文件。

作為公司動見觀瞻的前輩和行家裏手，西奧是知識淺眇的新員工不可多得的啓蒙發覆之師。每當我們共進午餐時扯閑篇，聽西奧講解金融資本之幽玄，如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告訴我們，世間俊才有專才和通才之分，唯獨金融家和政治家非通才不可，否則一定不成大器。西奧描繪了這種機制：後台智庫的人才跑到前台就成了政治精英，是西方的一道風景線。同時也就能夠解釋，為何歐美政客並非只是遊刃有余于權術謀略之中，大多通曉各種最新的世界知識。同理，作為合格的金融家，也須學識淵博無所不通才行。

西奧用拿破侖慘敗的滑鐵盧大戰作例，實際贏家並非軍事上勝利的英國，而是當時的猶太金融家羅斯柴爾德，正因為他搶先掌握戰況的進展，抄底大量購進英國公債，大獲暴利的同時搖身一變成為大英帝國最大的債權人，使羅斯柴爾德得到的財富，遠超英法在數十年戰爭中所消耗的財富之總和。難怪羅斯柴爾德大言不慚地說，“我根本不在乎哪個英格蘭傀儡坐在王位上。誰控制了大英帝國的貨幣供應，誰就統治了這個日不落帝國，這個人就是我！”

講著講著，電火雷石來了靈感，西奧說的越發引人入勝了。他認為，發展到現代的社會，財富重新分配更是兵不血刃，神不知鬼不覺。全球周期或不定期的所謂金融危機，實際上是一場場沒有硝煙的戰役，和當年的“滑鐵盧”相比有過之無不及，其高超玄妙之處絕非常人能夠想象。

始作俑者的國家可以讓全世界為之買單，吃了大虧賠了血本的其他諸國，開始的時候渾然不覺，被蒙得一愣一愣的，事後還不能聲張，其原因很簡單，如果贊成金融危機是有意而為之的陰謀論，那麽人們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大忽悠”推波助瀾的同謀，要麽是智力低下的被忽悠之蠢材，這可是沒有哪屆當政者願意承認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也罷，反正被掏空腰包的，最終還是那些多如草芥的納稅民衆。

西奧的高論鞭辟入裏，語驚四座，以前大家可是聞所未聞。他接著告訴我們，現代的金融貨幣戰爭另外一個奇妙之處就是，贏家看上去是輸家，而真正的輸家春風得意自以為是贏家，到頭來贏家還受益于輸家慷慨的“扶貧”，也就有了窮國救援富國，非工業化國家資助西方發達國家的奇觀，真可謂“假作真時真亦假”。

和拿破侖時代不同，債權國非但得不到控制對方經濟命脈的好處，反而被債務國綁架受制于對方。為了避免債務國不再購買本國産品而賴賬，債權國只能不斷地借錢給債務國，以新賬抵舊債進入無休止的循環怪圈。西方國債成了名副其實的“打白條”，應了“債主是三孫子，欠錢的是大爺”的俚語。

孟夏花季之時，開始有了密集的出差。先是來到荷蘭的阿姆斯特丹。這次我們一行數人作為隨從，由部門經理西奧親自帶隊，到這裏一家大客戶參加推介會議，和M跨國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和高管們進行溝通。如果和幅員遼闊的泱泱大國中國相比，荷蘭王國只是一個彈丸小國，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其跨國公司的數量確是多如牛毛，譽滿全球的佼佼者如殼牌，飛利浦和ING集團等明星世界級企業。世界前百名頂級跨國公司最愛投資地的排行榜上，緊隨英國的荷蘭位居第二，超級大國的美利堅也只是屈居第三。
荷蘭吸引了世界五百強半數的企業總部落戶，按照西奧的說法，就是民族雖小然而胸懷博大的緣故。荷蘭是個沿海小國,人多地少，海洋貿易成了看家本領,久而久之有了世界眼光以及國際視野,善于吸取其他民族先進經驗，從不剛愎自用。曆史上荷蘭是思想言論最寬容自由的國家之一，哲學和數學大師笛卡爾曾經長期僑居此地，于是新思想，新發明和傑出的人才層出不窮。荷蘭民族胸襟廣闊，海納百川,對多元文化和新鮮事物有著極高的包容度,也就形成了寬松，易于各色人等和諧共存的經濟社會體制。

正是這個為馬克思譽為“海洋超級強國”的荷蘭，締造了世界上第一個證交所，第一個股份公司，以及奠定了現代的商法和國際法。荷蘭東印度公司是世界史首家真正意義上的跨國公司，當時的中華帝國正值大明王朝，雖然那時候中國的GDP世界第一，昏庸的皇帝們沈溺于一片莺歌燕舞之中，荷蘭商人已經開始把一船船中國的金銀，絲綢和陶器運往歐洲。

到了二十一世紀，全世界跨國公司超過六萬家，占據全球百分之六十的貿易，百分之八十的投資以及百分之四十的GDP份額，可見跨國公司幾乎壟斷了世界經濟，但是直到目前為止，第三世界真正意義上的跨國公司可以忽略不計，和早在十七世紀就有了跨國公司的荷蘭相比，整整落後了三百年，想到這裏人們不禁感到沮喪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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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7-23 19:00:55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歐洲生活長久了，得悉當地有句俗語：“荷蘭人是歐洲的中國人，”以兩者進行類比，是指這兩個民族具有相似的聰明才智或勤勞勇敢，還是兼而有之？ 究竟是什麽原因使這些高盧人的子孫，在世界經濟現代化浪潮之中屢屢拔得頭籌？他們難道真的是天之驕子嗎？我們是周末來到荷蘭首都，在東道主的安排下，住進了當地一家五星級酒店。比利時同事們對荷蘭十分熟悉，來過無數次，就像上海人對蘇州了如指掌一般，所以留在下榻之處泡酒吧成了最佳選擇。我和年輕好動的史密斯，由M公司的公關部海倫小姐陪同，開車遊覽整個阿姆斯特丹城。

在德語中荷蘭為“低地 ”之意，是因為荷蘭的國土有一半以上低于海平面，不少地方由人工圍海造田而成，而且還不能是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千裏攔海大壩絕不可以決堤，否則遭受滅頂之災。在“天時地理人和”成功三要素之中，天生少了“地理”的荷蘭人，卻是個不信命的主。早在十三世紀荷蘭人就開始築堤壩攔截大海，用土風車抽幹圍堰內的海水。數百年修築的海堤將近兩千公裏，填海造地的面積相當國土的百分之二十。

即使首都阿姆斯特丹，也是堅持不懈的荷蘭人從海水中撈上來的。就這一點而言，和中國大禹治水的精神相比，毫無遜色。荷蘭人的座右銘為：“锲而不舍”，倒是恰如其分地道出了這個民族的特征。一個低于海平面的國家能夠長期生存下來， 決非靠“小聰明”和幾下子花拳繡腿。除了創新和打破陳規的勇氣以外，憑借的是從不弄虛作假的認真和精神。

海倫姑娘是個在公司做暑期實習的大學在校生，美麗動人，輕盈高挑，即便從男人的角度來看，也是個高個子。她告訴我們，作為世界上平均身高之最的荷蘭國民，她只能算是中等個子。看著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男女行人，幾乎個個人高馬大，可見所言不虛。善于向年青女子放電的史密斯，對海倫小姐的漂亮贊不絕口，她笑起來燦爛極了，欣喜地接受了如此令人受用的恭維。

荷蘭是老牌殖民主義帝國，十七世紀是所向披靡的世界霸主，持全球航海和貿易之牛耳，被世人稱之為“海上馬車夫”，在世界各地攻城略地，不可一世。擁有上萬個分支機構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其貿易額為世界總貿易額的一半，全球兩萬艘船只荷蘭就占了三分之二。台灣，印度尼西亞，新西蘭，好望角和巴西都是荷蘭王國的海外領地，連當時名為新阿姆斯特丹城的紐約，也是它的殖民據點。

據說，當年的荷蘭使節來到中國的皇都，放下歐洲人的傲慢身架，觐見清帝施行跪拜大禮，駐京之列強各使團嘩然，荷蘭人卻說，“和通商賺錢等重大利益相比，所謂的尊嚴又算得了什麽呢？”如果說實用主義是歐美人的行動準則和半官方哲學，那麽荷蘭人即是實用主義的鼻祖。直到今日和第三世界國家打交道的時候，可以看到西方國家這種行之有效的慣用伎倆。
　
在曆史上荷蘭先後為西班牙，法國和納粹德國占領，二戰以後荷蘭經濟奇迹般複蘇繁榮，如今是西方十大發達經濟之一，成為西歐光芒奪目的亮點。和區區幾百萬人口的瑞士奧地利相比，一千六百萬人口的荷蘭，在西歐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國家。但是因為國土狹小，卻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國家之一 ，每平方公裏超過四百人，是中國人口密度的三倍有余。

世人總說中國的人太多，實際上這是一個僞命題。土地面積和人口數量成正比，人口多寡還是應該以密度為標準。由此看來荷蘭才算得上人口衆多，與之相比，中國還遠遠沒有到達人口極限。問題是荷蘭人是那樣的富裕，看來一方水土養活的人之多少，和冥冥之中的一種無形力量有關系，這是上帝對他們特有的眷顧嗎？

荷蘭自然資源貧乏，除了有天然氣以外，沒有一滴石油，但是歐洲最大的煉油企業卻是出之貧油的荷蘭，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皇家殼牌公司。中東那些富的漏油的産油國，躺在油田上懶得自己動手提煉，把原油運到這裏加工，再將成品油買回去，反正它們有的是大把的金錢，卻因此成就了荷蘭強大的煉油工業。

因為先天條件不好，荷蘭人就必須去做人家沒有的，或者不屑于做的東西，以創新和質量立于世，而非以第三世界常見的廉價商品傾銷取勝，其經濟增長速度也就是以可持續的高增值為前提。曆屆用心治國的荷蘭政府改先天的劣勢為優勢，為世人所矚目。且知隨著人們無休止的開發，總有一天地球上隨機分布的資源也會消耗殆盡。一個民族可以沒有自然資源，但是不能沒有聰明勤奮；或者說，一個民族可以“窮”，但是思想上的貧瘠荒蕪，才是真正無可救藥的“窮”。

圍海造陸的荷蘭，人均耕地面積遠低于中國，它卻是緊攆美國澳洲的世界第三農産品出口大國，同時也是世界上主要畜産肉蛋乳出口國之一。荷蘭花卉更是全球一絕，其出口量占國際花卉市場份額的半壁江山。二十一世紀初葉，地大物博的中國卻已從糧農産品淨出口國轉為淨進口國，想到這裏不禁納悶，螺蛳殼裏做道場的荷蘭人莫非有三頭六臂不成？

海倫小姐把那輛豪華的奔馳車開得很溜， “曾是洛陽花下客”的史密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我攤開雙臂靠在寬大的後座，一邊聽著前面金童玉女打情罵俏，一邊欣賞阿姆斯特丹迷人的風光。海倫打開了立體音響，傳出荷蘭歌星Guus Meeuwis Vagant柔和大氣自由不羁的天籁之音，浪漫溫情讓人欲罷不能：“月光下我們躺在一起，鮮活如初，到處是酒瓶和內衣，一地狼藉，窗外的海洋波瀾起伏，濤聲依舊。”

東道主介紹， 中世紀阿姆斯特丹只不過是個漁民的村落，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才剛有了城市的雛形。清代末年開埠的十裏洋場—上海，比起阿姆斯特丹也要早上一百多年，更不用說中國動辄數千年曆史的古都皇城。阿姆斯特爾河從城市中間緩緩穿過，形成了蜘蛛網狀百余條河道。千余座形態各異的橋梁，其中有大小不一的吊橋和拱橋，和將城市每個角落串聯一起，令人想起中國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水鄉。所不同的是這個城市完全位于海平面之下，千百年來固若金湯的大堤，抵禦著大海的壓力和每日兩度的潮汛，生活其中的人們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從不擔心萬一某日天災人禍降落，以至于瞬息間變為人為魚鼈的澤國。




《萍蹤傳書》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並在上海書城上架，並且被上海市圖書館等國家和公共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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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7-27 17:12:2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由于寸土寸金，阿姆斯特丹這個荷蘭的“威尼斯”水城，有數萬座建造在水中五顔六色的房子，泡在河中的下半截塗有防水的柏油，長滿了綠色的青苔，房艙用各色鮮花布置一新，擺設有啤酒桶，各種釣具和主人休閑的躺椅，住在“船屋”的人們臨水而居，別有一番浪漫風味，“艇為屋來屋為艇，船是家來家是船，”是歐洲其他地方沒有的獨特景色。海倫告訴我們，這裏有一家水上飯店，客人可以到此作姜太公垂釣，自己打上來的魚即時由廚師烹饪以飨味蕾，聽聽都會讓人垂涎三尺。

歐洲幾乎每個城市都是一座藝術寶藏，阿姆斯特丹當然也不例外，這座充滿魅力的文化名城有數十家博物館，海倫帶我們參觀了國家博物館和梵高藝術館，前者是阿姆斯特丹最大氣的建築，為世界十大博物館之一，這裏收藏有數以百萬件的藝術品，其中有莫奈，倫勃朗，弗美爾等不少大師之作；後者不用說是世界上最頂級的繪畫展館，當看到梵高的“向日葵”，“罂粟花”，“烏鴉的麥田”和“吃馬鈴薯的農夫”之類稀世之寶，站在這些偉大的作品之前，人們仿佛可以觸摸到作者憂郁飄逸的心靈，充滿掙紮和渴望的情感和魂魄。大飽眼福的客人意識到不虛此行，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保不齊會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為了省去停車的麻煩，我們來到了麥當勞的車主服務中心，這裏的小車一輛接著一輛，列隊從外賣窗口下緩緩通過，人們在快餐流水線上各取所需，然後魚貫駛出廣場。午後海倫帶我們前往阿姆斯特丹郊外的庫肯霍夫花園，以一睹大名鼎鼎的荷蘭花卉之芳容。汽車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飛馳，這裏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牧場，令人感到就像在大自然最豪華的地毯上滑行。牧歌式田園風光似曾相識，金色陽光下可見到處遊蕩的奶牛，與其野戰在瑞士崇山峻嶺的姊妹們不同，她們是一支名副其實的荷蘭平原遊擊隊。我們經過並遊曆了這個國家最著名的風車村。

埃爾斯豪特村距離阿姆斯特丹只有十來公裏，在這裏我們見到了作為國家象征的荷蘭風車。童年時代聽說並且從電影中見過它，在塞萬提斯筆下唐吉坷德大戰風車的故事中久聞大名，如今站在它的面前，還是有一種震撼身心的非常視覺衝擊力，只有親曆其境才會有這樣的感覺。這些世界最大的風車群，由二十來個建于十八世紀初的風車，沒想到每一個風車都是頂天立地的龐然大物，和作為底座的多層塔房連成一體，不少風車的主人仍舊住在其中與風車相依為命，聽海倫說有的家族在這裏傳宗接代，已經傳承了將近三百年。

因瀕臨大西洋的風帶，這裏一年四季勁風不斷，風力是公平的上帝給予這個沒有自然資源低地國家的補償。中世紀開始荷蘭人就知道利用風力，建立了各種風車磨坊，造紙廠和鋸木廠，在可歌可泣的圍海造陸工程之中，正是這些每台數千馬力的風車，日夜排澇抗洪，立下汗馬之勞。如今它們又成為新能源的典範和楷模，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荷蘭人無愧于綠色能源鼻祖的稱號。周末風車村向遊客開放，喜出望外的我們，發現風車上挂滿了花環和各種五光十色的飾物，打扮得像新娘一般，看的出荷蘭人有多愛這些建國偉業的功臣。

最後我們來到了號稱歐洲後花園的 庫肯霍夫，這個名字在荷蘭語中是廚房的意思，據說當年的主人雅科芭女伯爵，令人在此地隨意種植些烹調所用的蔬果香料，無心插柳柳成蔭，後來英國園林設計師出手改建為皇家花園。 庫肯霍夫花園有數十公頃之大，超出六百萬株奇花異木，繪成各種美麗如畫的圖案。我們來的正是季節，遊人如雲，熙熙攘攘。

我這個當年的采花蜂農，見識過不少花卉，如今也不禁為之傾倒。這是一片花的海洋，在微醺的夏風之中蕩漾起伏，從珍奇鬥嫣的郁金香到姹紫嫣紅的薔薇玫瑰，園中還有各種果樹和參天古木，一看就知道是有了年代了，意大利蜜蜂在流蜜的花叢中忙個不停，真可謂“蝶繞蜂圍花氣漏，只有真香猶滿袖”，好一派人間天堂的景象。

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到達了荷蘭第二大城市。鹿特丹為歐洲乃至世界第一大港，連接四大洋五大洲，俨然歐洲第一門戶，但是這樣重要的城市，人口才區區五十萬。和阿姆斯特丹相同，鹿特丹也是位于海平面以下的低地。二戰期間德國空軍對這座城市進行地毯式轟炸，當時盟國都為之捏一把冷汗，生怕不長眼的炸彈毀了大堤，如果是這樣的話，荷蘭將從此在地球上消失。

還好蒼天保佑，有驚無險，海堤完好如初地保存下來。所以鹿特丹幾乎完全是一座戰後平地而起的新興城市，除了一小塊重建還原的老城區中複古的建築物以外，大多是歐洲最新款式的摩登樓宇。由于是花卉國民的緣故，這裏居民樓的每一扇窗戶上，都細心裝飾有時下的各色鮮花，悠然一個夢幻般美麗的花園城市。

曆史上鹿特丹之所以享有盛名，其中一個原因是美利堅合衆國的大多數歐洲移民，是從這裏登船踏上征途，前往希望之鄉的紐約港。碼頭邊至今還豎立有一銅鑄碑文，上面篆刻的文字敘述著當年的英國清教徒為了宗教信仰，告別歐洲大陸奔赴大西洋彼岸，如今站在這裏，人們難免觸景生情，心潮澎拜。

我們光顧了這裏的美術館，這裏收藏有中世紀到近代一些名家大師的作品，如梵高，高更和畢加索等的傳世之作，其中有“地獄”和“加納的婚禮”等等。美術館邊上有一家荷蘭風味的餐館，我們在那裏共進晚餐，主餐是一道當地的特色菜，是用肉和蔬菜一起焖煮而成，有點像東北人的豬肉炖粉條。前菜是一道愛爾登湯，號稱荷蘭第一湯，實際上是豌豆和香腸熬成。海倫和史密斯吃的津津有味，至于來自美食國的我實在無法恭維，最後要了鹿特丹薄煎餅，以飨辘辘饑腸。

“高卷珠簾挂玉鈎，香車寶馬到門頭”，回到酒店天色已晚，天上一輪明月。和下車的客人道別，海倫駕車離開了。在電梯上顯得格外開心的史密斯悄悄告訴我，他已經有了荷蘭姑娘的私人電話號碼。獲取芳心需要水磨的功夫，樂趣也就在其中了，看來深谙此道的史密斯有著足夠的耐心。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給維也納的妻兒去了報平安的電話，然後坐到桌前閱讀報紙，為第二天的參加客戶會議準備各種資料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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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8-5 17:55:5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作為跨國企業M公司的門臉很大，總部大樓是壹座氣派十足的摩天大廈，接待大廳有西歐少見的保安擋駕。來賓被領到豪華的會議廳，公司董事和高層人員已經等候了多時，寒暄過後東道主和我們列席橢圓形會議桌的兩邊，開始了金融資本和產業資本之間的遊戲：壹個M公司兼並業內知名企業的項目，充當並購的策劃顧問以及通過融資手段，協助其畢其功於壹役，就是我們要擔當的角色和需要完成的任務。

由我方負責運作的資金籌措，來自於包括富有的個人，信托基金，養老基金等第三方，以及短期公司債券通過市場的公募，這是本公司最賺錢的拿手業務之壹，作為企業融資和交易部門經理的西奧先生，無疑是這方面經驗豐富的老法師。

大概是因為荷蘭企業文化的緣故，東道主閉門開起會來沒完沒了，人們不厭其煩地斟酌所有細節，交頭接耳，相互討論，決定取舍之前考慮再三，如履薄冰，不禁想起中國過去年代的大小會議之多，拖踏冗長，令人叫苦不叠，如今想起來實際上這是壹種“民主集中”的精神體現，現於資本主義西歐大行其道，也就似曾相識了。在對方的團隊之中，人們幾乎分辨不出誰是主帥，這裏沒有壹言九鼎的人物，每個人充分發揮自由思想和提出問題，恰恰是這種沒有強權的集體智慧，形成了荷蘭人特有的團隊精神，使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西歐企業有不少出色的職業經理人，他們之所以優秀，是知道如何將員工的能力和才智聚合壹起，兼聽慎取，避免輕率抉擇。與其相比，中國的經濟活動往往更加依賴企業家的個人能力和魅力。荷蘭人認為群策群力廣開言路是壹等要務，如果每個人都思考了問題並提出對策，其中總會提出不少真知灼見，再加以集中從而形成優化了的決策，往往比少數幾個人拍腦袋想出來的要高明許多。

距我們下榻酒店不到百米之處有家廣幫飯店，中午在公司胡亂將就那些西式工作午餐，下班以後便迫不及待趕到這裏。晚餐用膳能夠品嘗家鄉菜肴，無疑是異國的壹大享受。梁老板是六十年代離開香港，山高路遠，飽經風霜，輾轉來到歐洲，最終尋得立足之地。他鄉遇故知，每次我來到飯店用餐，梁老板都親自送茶端菜，末了特意奉送甜點水果，甭說有多親熱。

梁老板告訴我，時事唯艱，商道多舛，和過去生意火紅的年代不同，現在飯店的營生要難做許多。荷蘭的中餐館超過兩千家，千人以上的鎮都有它的身影，其數量和國土數十倍於荷蘭的法德之中國飯店持平，由此可見其驚人的飽和度。和這裏大多數早年來到西歐的華僑相同，梁老板已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成了僑居國富裕公民的壹份子。

梁老板看上去還是那樣的老土，那樣的本色和樸實。俗話說，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可惜世間懂這個理的人不多。二十壹世紀的新華僑和留學生，其中不少自以為有仨瓜倆棗的，而且什麽都不會幹，什麽也不願意幹的，如果將這兩類僑民放在壹起對比，令人希噓不已，後者成功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荷蘭的華人歷史將近百年，十八世紀初這裏的海員大罷工，當局急中生智招聘了壹大批中國水手應急。第壹次世界大戰中國勞工開始大規模登陸，在荷蘭的工廠農場打工艱難謀生，那個年代港口城市鹿特丹就有了唐人街的雛形。1929年全球經濟危機時期，荷蘭的經濟壹蹶不振，裁員大潮之中中國勞工首當其沖，海外華僑有家難回，只能自食其力操起賣花生糖的營生。

衣衫襤褸的華人在胸前掛個裝花生糖的大兜，走街串巷到處叫賣，以至於當地人給華僑起了個雅號“花生人”，即便現在聽到梁先生的敘述，都會感到壹陣陣的辛酸。作為多災多難中國民族的壹部分，華僑付出血淚的代價，以過人的勤奮和勇氣，在萬水千山以外的蠻夷之地生根開花，每當想到這裏，心中此情難寄的惆悵油然而生。

和歐美的大多數華僑壹樣，荷蘭華人和餐飲業休戚與共。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餐館開始興起，然後由沿海城市向荷蘭全境迅速蔓延，五十年代達到高峰。百分之九十的荷蘭華僑以中國飯店這個古老行業為生計，直至目前中餐館還是華僑必須要守住的主陣地。雖然近年開始向貿易，花卉，旅遊和房地產等領域伸出觸角，畢竟時間太短火候未到。荷蘭的中餐館店主多為廣東籍和溫州籍，梁先生順理成章成為當地德高望重的僑領，直至今日我們還有來往。

馬拉松會議連續了壹個工作周，最後雙方達成了共識，擬定了文件並簽字生效。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可以松了口氣。接下來便是技術上的具體事務，緊鑼密鼓有條不紊。除了幾位同事繼續留在荷蘭協調東道主的並購工作以外，西奧率我們由M公司的有關負責人陪同，前往盧森堡與專門承辦公司債券的相關機構接洽。國際金融界人士都知道，盧森堡資本市場經營歐洲債券的規模為全球之最。

從阿姆斯特丹赴盧森堡市還得經過比利時，回到布魯塞爾已是星期六，有妻小均留在家中度周末。我和史密斯無牽無掛，西奧也就讓我們充當前鋒，帶上M公司的代表，馬不停蹄駕車先行前往盧森堡。西奧率其余人馬隨後趕到，約定周壹與我們會合於目的地。

這是壹輛黑色的豪華奔馳轎車，流暢的曲線沖淡了咄咄逼人的霸氣，而又不失王者風範。開車的是M公司財務部的盧卡斯，小夥子壹臉的斑雀，逢人便笑，口吐蓮花，說話既有文采又有禮節，顯示大公司文化熏陶出來的職業修養。曼弗雷德是M公司總裁的高級助理，說來也巧，雖然年齡大了不少，他是史密斯在倫敦商學院高年級的學友，本來就相互認識。

和史密斯壹樣，曼弗雷德出身名門，父親是荷蘭皇家陸軍將領，負責皇都阿姆斯特丹的衛戍，按照中國舊王朝的說法就是出入宮禁的九門提督。不過無論是曼弗雷德，還是史密斯，雖說父輩峨冠博帶出入廟堂，這兩個歐洲衙內顯得溫文爾雅，絕無出身高門而自矜自傲，沒有絲毫的暴戾乖張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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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8-13 17:14:3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一開始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一則可以有寬闊的視野，二則和盧卡斯輕松地聊天。史密斯和曼弗雷德在後座絮叨同學之誼。曼弗雷德有一段時間曾經在M公司的大中華區總部工作，趁停車加油之際，我和史密斯調換了座位，坐到後排與曼弗雷德交談。曼弗雷德會講些中文，甚至于粵語，這是因為他在香港居住過的原因。實際上一個工作周的相處，我們彼此已經相當熟悉，曼弗雷德欣賞東方文化，對中國人有一種特殊的好感。

轎車在平滑的公路上飛奔，左側窗外是一片青色的湖水，波光粼粼，白帆點點，湖邊泊滿了私人遊艇，甚是壯觀。曼弗雷德一邊讓請我糾正他的中文發音，一邊興致勃勃地回答問題以滿足我的好奇心。曼弗雷德說，跨國公司的特點歸納起來無非是，一則將母國的文化價值體系，通過經濟活動傳播到世界，二則具有可以複制的商業模式，如沃爾瑪和麥當勞，三則具有使企業立于不敗之地的核心競爭力，如世界級品牌，按照這樣的標準，港台地區雖有一些舉足輕重的大企業，不過能夠稱得上跨國公司的幾乎沒有。

他接著說，一個企業可以做地産，貿易，加工制造，一段時期中可能聚集資産迅速做大，若要踏上可持續發展的軌道，就沒有那麽簡單。上述的價值體系，商業模式和核心競爭力都涉及的一個文化問題，歸根到底是企業乃至一個民族的軟實力問題。作為壟斷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産物，跨國公司西方國家的比例占到百分之九十，可見其對全球化背景下世界經濟的影響之大之廣。二十世紀三十年巴西阿根廷等國，和美國是處于同一起跑線上，而現在能夠相提並論嗎？這就是所謂的拉美模型，又稱為中等收入陷阱，掉到下面再也上不來了。

曼弗雷德告訴我們，台灣有的企業規模很大，生産能力也強，産品具有價格優勢，但是鮮有高端品牌，高附加值産品更是不多見，長此以往被後起之秀所取代，也就勢在必然，因為勞動力更便宜之地有的是。另外，現代化企業不以規模取勝，西歐不少中小企業的員工才數百人，但是其産值和利潤卻超過遠東上萬人的龐大企業，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意大利一些頂級品牌的制鞋制包企業，其利潤是第三世界相關企業無法比擬。說到這裏他笑道，“李，你原先在意大利幹過，那邊的情況可是再熟悉不過了。”我點點頭承認此言不差。

當問到他對中國企業的看法時，曼弗雷德撫摸著前座全桃木乳白色真皮靠背，說：“中國的企業大多集中在制造業，勞動力和原材料以及能源是該行業三要素，根據劉易斯拐點的理論，人口紅利終究會漸漸消失，而且勞動力成本更低的國家早已虎視眈眈，比如同屬亞洲地區的越南和印度，至于能源和原材料更是不可再生，總有消耗殆盡的一天，如果透支了寶貴的有限資源，子孫後代如何是好？”對于我們的國家，沒想到一個外國人能夠說出這些道道來，作為中國人我羞愧難言。

行駛過程中除了風阻聲音以外，密封性很好的汽車顯得很安靜。曼弗雷德接著說：“荷蘭是個沒有資源的國家，無奈之中自己走出一條路來。我相信中國最終也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中國以很高的代價生産了全球三分之一的商品，卻只有百分之五的收益。中國人有句名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想，現在中國企業應該開始爭取控制整個産業鏈，也就是中國要素不僅僅定位在世界加工廠，同時要配置到技術專利，向海外開發市場進入銷售環節。”

盧卡斯把車子開得四平八穩，大家可以從容欣賞窗外宜人的風光。西歐的夏日田園長滿了薰衣草，有天藍，深紫，粉紅和潔白等色，優美典雅，穎長秀麗，遠處一對情侶騎著大功率摩托車在葡萄園中行進，好像經典好萊塢影片中的意境和場景，喚起人們對未來美好向往的憧憬。

夜幕降臨時分，我們進入盧森堡的境內。依托漆黑的背景，奔馳車強大的車燈威力無比，把前程照得一片明亮。車廂裏面桃木條狀遮檐下的內飾燈散發著夢幻般的光線，有一種溫馨浪漫的情調。在路邊的一家飯店用了自助餐，我們重新上路。到達首都盧森堡市下榻的賓館之際，當空一輪明月，我看了一下手表，已是晚上九點。

盧比荷三國締結有經濟和關稅同盟，世人稱之為“三劍客”。盧森堡是歐洲大陸碩果僅存的大公國，雖然大公的頭銜起源于舊時諸侯的封號，其地位處于國王和公爵親王之間，實際上是和國王甚至皇帝平起平坐的君主。和盧森堡相似的還有歐洲的摩納哥，安道爾，列支敦士登和大洋洲的薩摩亞，不過它們的國號為公國，少了個“大”字，因為是和盧森堡大公國相比，這些袖珍國家顯得更小的緣故。

關于盧森堡大公亨利的生平轶事，我住在薩爾斯堡期間，曾經從公主殿下那兒聽到一些。亨利大公的舅舅是比利時國王，曆史上盧森堡和英國，瑞典，丹麥，挪威，荷蘭，西班牙的王族有血緣或姻親關系，歐洲皇家大多沾親帶故，當然盧森堡和列支敦士頓的兩國王室也是親戚。盧森堡的王後出身平民，是亨利大公在大學相識的古巴裔瑞士籍的姑娘，這對堪稱歐洲王室模範的夫婦伉俪情深，生育了五個子女。當今世界不少地方講究門當戶對，歐洲王族卻早已淡泊門第，對比之下令人感歎。

歐洲最年輕有為的立憲君王亨利大公，年青時代分別在英國皇家軍事學院，瑞士日內瓦大學和美國哈佛大學，完成了良好的高等教育，他精通多國語言，酷愛文學，音樂和體育，是個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典範。亨利大公是位經濟學家，盧森堡的經濟在他的宏觀調控之下，顯得欣欣向榮。亨利熱衷于生態領域，致力于綠色環境保護，這個號稱“歐洲美麗露台”的小國，綠水青山，沒有絲毫汙染，無疑和這位大公不懈的努力有關。現在來到這裏，可以親眼目睹這位大公治下的盧森堡，心中充滿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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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8-23 20:48:1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盧森堡是世界上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人均GDP居世界首位。雖然只有彈丸之地，盧森堡既是歐盟經濟實力最強，也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之一，可謂“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極低的失業率和極高的人均收入，為世人所矚目，這裏的老百姓認定，盧森堡半個世紀以來之驕人成績，與亨利和曆代大公密切相關。造福于民的盧森堡王室受到百姓擁戴，也就在情理之中。歐洲王室沒有了昔日的封建色彩，也不見有腐朽沒落的迹象，平民化的立憲君主們幾乎清一色為學者型和道德楷模，這一點值得當今的社會學家好好琢磨。

盧森堡人和比利時人同文同種，祖先都是高盧種族。曆史上盧森堡先後為西班牙，法國，奧地利，荷蘭和普魯士占領過，雖然在十九世紀的“倫敦條約”中被確認了中立地位，但是盧森堡卻沒有同樣是中立國瑞士那樣的好運。二戰期間德軍眨眼的功夫就掃平了這個小國，盧森堡大公出逃流亡海外。

飽經戰火蹂躏的盧森堡人從此得出一個結論，中立並非可以保證不挨打，戰後放棄了中立而入盟北約。北約的成立將好鬥的歐洲民族撮合一起，結束了以往列強們相互厮打的曆史。這種軍事組織的設計概念，是為了避免強權之間燃起戰火而一致對外，在這個保護傘下面的小國從此高枕無憂。

第二天是星期日，一早我們在賓館餐廳共進早餐，然後分兵兩路，荷蘭同事上教堂作禮拜，我和史密斯駕車閑逛夏日的皇城。史密斯對盧森堡市了如指掌，他一邊開車一邊做導遊，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史密斯告訴我，盧森堡的鋼鐵業和金融業馳名天下，銀號錢莊比比皆是，實行的是類似瑞士的銀行保密法，全世界有錢人無論黑白兩道蜂擁而至，把金錢放在這兒晚上睡得安穩，盧森堡是繼瑞士之後另一個避稅天堂。

古城盧森堡市據說是一千年前開始興建，阿爾澤特河和佩特魯斯河從城市中穿過，猶如兩條隨風起舞的玉帶,百余座形態各異的橋梁相連兩岸的城區。經過憲法廣場之時，史密斯指著遠處的夏洛特橋和阿道夫橋，告之這是兩座當地最大的古橋，橫跨山谷如同天塹，遠觀懸崖峭壁蒼翠斑駁。憲法廣場是觀賞 盧森堡聞名遐迩的“大峽谷”最佳地點，不過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美國亞利桑那州大峽谷相比，它簡直就成了一個細致入微曲徑通幽的精致盆景，色彩斑斓，優美秀逸，很是耐看，不乏險峻绮麗，超凡脫俗。

憲法廣場四周有國家銀行，大鍾樓和一些中世紀建築。憲法廣場中央豎立著塑有勝利女神的紀念碑，紀念一戰中陣亡的三千多名盧森堡軍人。憲法廣場的對面即是聖母教堂，從廣場的兩側可以進入兩個炮台。我們把車停下了，從憲法廣場左側拾階而下，從百余米的石階下來到千重翠的谷底，林木森森，蔭翳蔽日，竟然有一條林蔭道，只見兩邊綠肥紅瘦，擡頭仰視，別有洞天。高架石橋，橫空出世，連接峽谷南北兩岸，為城市蔚為壯觀的地標。峽谷有條清澈見底的山澗，山清水秀有了仙靈之氣，悠遊其中如入天下絕境。

我們先來到老城區，這裏中世紀的建築鱗次栉比，風格大多和布魯塞爾的相似。三個尖頂的聖母院大教堂建于十七世紀，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這裏舉行過一次轟動歐洲的盛世慶典，就是盧森堡第五任大公讓和比利時約瑟芬•夏洛特公主的皇家婚禮,現在繼位執政的亨利大公就是他們的愛情結晶。大公王宮據說是盧森堡最經典的建築，是一座帶有高塔的文藝複興式建築,可惜沒有對外開放。我們在盧森堡王家花園逛了一圈，只見陽光和煦，萬紫千紅，一片生機勃勃，令人流連忘返。

盧森堡又被稱為森林之國，因為其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國土為茂密的森林所覆蓋，秋山明淨而如妝，空氣之清新，乃是名副其實的天然氧吧。環抱于青山綠水中的各種古城堡時隱時現，錯落有致，一種童話式的夢幻油然而生。 盧森堡馬路上沒有都市通常的車水馬龍，行人廖若晨星。我們的汽車在十字路口暫停片刻，四周張望，無論哪個方向，只是掠見人間仙境一般。如果漫步于緩緩流淌的小溪邊，或者徘徊于鳥語花香的古道深巷中，不禁突發奇想，莫非這就是人們苦苦尋覓的世外桃源。同是金融之國，論環境的幽靜閑雅，論市民的熱情好客，和瑞士國相比無疑更勝一籌。

說起盧森堡不計其數的古堡，實際上是弱小民族抵禦外侮的曆史遺迹。盧森堡處于兵家必爭之地，四面強敵虎視眈眈，唯有深挖洞廣積糧才可能躲過浩劫。從軍事的角度來看，這些都是一流的防禦工事，據說每個城堡下面修建有密密麻麻的地下迷宮，和抗日戰爭中的中國遊擊隊相比，同樣善于打地道戰的盧森堡人毫無遜色。

盧森堡的國際地位可謂顯赫，許多國際和歐盟機構，如歐洲法院，歐洲投資銀行、歐洲金融基金會在此落戶，同時還容納成百上千家國際大銀行和大企業，成為世界上投資環境最好的地區之一。首都盧森堡市是全球排行第八的金融投資市場，也是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之基金管理中心。

值得一提的是，盧森堡的阿塞洛爾•米塔爾集團是全球最大的鋼鐵公司，我們的汽車在其總部大樓前減速慢行，史密斯告訴我，這個盧森堡第一大企業，在六十多個國家設有分部，海外員工達三十多萬人，然而盧森堡的人口統統加起來僅有五十萬！小國家大浪漫，一個小小的袖珍之國，卻有一個如此龐大的巨無霸跨國企業，簡直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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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9-26 18:26:04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下午远在美国出差的西奥和我们开了紧急电话会议，他要求大家抓紧处理波兰政府为其国有企业私有化发来的一系列咨询书，一旦达成意向，作为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牵头组成的财团一份子，本公司将参与协助这些官僚化的国有企业转制的工作，显得有点急不可耐的西奥加快语速地说：“据可靠消息，因为认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美国的高盛和欧洲多家投行都想分上一杯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们可不要掉以轻心而落在后面才是。”

为了多了解一些波兰等东欧国家的情况，我想起了在欧盟的经济部门当主管的爱丽娜，于是拨通了她的手机。话筒传来了爱丽娜欢快的嗓音：“哈罗，我正要给你去电话，猜猜看谁要飞到布鲁塞尔？是你的老朋友埃德。”这真是个意外的喜讯，周五埃德将飞抵比利时首都，爱丽娜和我约定届时一同去机场迎接。

到了那天，爱丽娜带着公子霍华德到公寓来接我，然后由她开车一同上路，驶向位于市郊的比利时空中门户—布鲁塞尔国际机场。这是一辆适合女性用的沃尔沃白色轿车，前排视野十分宽广，霍华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好奇地观察他的妈妈灵活地操控方向盘，优雅地在车流之中穿梭。后排皮座给人一种包裹于其中的惬意，深陷在里面的我，望着车窗外秋色下的田园农舍，不禁想起“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的诗句。

在机场的二号到达站台出口处，我们顺利地接到了客人。自从那年奥斯陆分别以后，虽然常有电话书信往来，我和埃德还是头一次见面，岁月的晨霜暮雪，染花了他的鬓发。埃德身边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士，就是他现任妻子噶比。霍华德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抱住埃德的腰，好一幕父子情深的场景。然后大家互相拥抱亲吻，爱丽娜和噶比亲热的就像小姊妹。眼眶中闪烁着泪花的噶比，将视为己出的霍华德搂住不放，这位小爷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逢源，外人是一定分辨不出谁是生母谁是后娘。

和结缘继统的东方式传统婚姻观不同，更注重人性的西方社会中，结婚不仅仅是传宗接代，更重要的是一对恋人的结合，两情相悦，经济条件家庭背景不在择偶标准之列。当年出身名门的爱丽娜下嫁穷小子埃德，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现象，在西方现实生活中十分常见。西方人的观念中爱情婚姻与道德问题无涉，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爱情消失了，婚姻自然也随之就走到了头。

男女无论哪一方爱上了第三者，都不会遭受所谓道德谴责，因为在他们看来，强迫没有了爱情的人生活在一起，本身就是不道德的。既然离婚对当事人双方都是一种解脱，事后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也就合乎事物的发展规律。离异后的埃德和爱丽娜保持天长日久的友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我们坐上汽车回到布鲁塞尔。由我做东，事先在市中心的一家著名餐厅预定了酒席，为远道而来的北欧客人接风洗尘。大家入席以后边吃喝边聊天，以叙阔别之情。当听到我说他们父子不但脸长得像，且眉宇之间甚是神似，埃德心花怒放，高兴地笑个不停。经得起冷清享得起繁华的埃德，此时已是挪威游艇专卖连锁店的老板，全国有数十家分店，家大业大。和他的生意一样，埃德的中文也有了非常的长进，他和我大谈：“斯商，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斯卖，不以赚赢为赢，以信为赢”，诸如此类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商业道德。

在餐桌上我仔细聆听了爱丽娜介绍的波兰经济有关情况。她告诉我，二千年以来波兰的外国投资项目增加了百分之四十，来自海外的直接投资额在欧洲排行第七位。在私有化的立法框架下，在其具体实施的每一个项目中，投资方必须和各方包括工会进行磋商，在波兰工会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

外资的输入有两种方式，或投资兴办企业；或参与国营企业的私有化改制。冷战结束以后，东欧各国对外资进入有一种“既是爱又是恨”的情结，不过比起捷克和匈牙利，波兰妥善解决了自由化和民族主义之间的矛盾。因为波兰政府认识到，拥有高新技术和客户资源的外国资本，可以加速本土企业的私有化和更新换代，以及加强波兰企业的市场竞争力。

爱丽娜认为，波兰经济的转轨期间，每个企业都经历了利益各方博弈的艰难过程，尽管私有化速度看似较慢，但是正因为改制中广泛的民众参与度和充分的讨价还价，没有产权改革的后遗症，以后的经济发展如同一马平川没有了障碍。另外，有远见的波兰政治家未雨绸缪，在变革的同时充分考虑了社会公平，分配和保障问题，虽然转轨期通常会出现社会分化，但波兰的贫富悬殊在东欧国家中是最低的，从其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数值可窥一斑。和东欧其他国家相比，波兰政府清廉指数较高，少有腐败和权利寻租现象，像匈牙利和俄罗斯层出不穷的资本外逃事件，在波兰更是闻所未闻。

爱丽娜的学术渊博不禁令闻者感到惊奇，她笑道：“作为欧盟的官员，了解欧洲各种事务是份内之事。上次美国前国务卿在一次国际经济论坛的演讲，详细分析了欧洲和世界上不少国家的经济现状，语惊四座，鞭辟近里，辨析举证，思路清晰，那种宽广的国际视野和细致入微的洞察，令我们这些在座的欧洲同事自叹不如。”小到地球上的虫豸蝼蚁，大到宇宙中的时空隧道，做研究的在西方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是人类社会本身。这里大多数的政治精英，胸怀锦绣，把精力都放在对社稷和国际事务的钻研上，以知己知彼作为第一要务，政策失误概率之低也就可以理解了。

到了“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的十月，在西奥带领下我们一行八名同事，动身奔赴中欧的波兰共和国。在冷战的时候，波兰西边是北约的地盘，东南北三面是华约的势力范围，这个欧洲中部国家正好处在铁幕的前沿，在军事上是个必争之地。二战期间波兰遭了大难，生灵涂炭，三千万人口就有六百多万百姓命丧黄泉，以所有参战方的人口比例计，波兰是死伤最为惨重的国家。不但在现代史，即便在古代与近代史中，波兰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就是一个民族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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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10-26 18:21:5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十八世紀下半葉的二十多年期間，在周邊強權俄國、普魯士和奧地利的淫威之下，波蘭先後三次被瓜分以至于從歐洲地圖上被徹底抹掉，亡國長達一個多世紀。二戰期間納粹德國機械化部隊對波蘭發動閃電戰，波蘭騎兵揮舞冷兵器時代的軍刀，向敵人火力強大的坦克集團軍衝鋒，以血肉之軀殺向鋼鐵巨獸，驚天地泣鬼神，成了世界戰爭史上的絕唱，從中可以驗證曆史學家的共識：充滿悲劇色彩的曆史造就了波蘭人倔強悲壯的民族性格。

多災多難的命運並沒有使其成為渾渾噩噩的民族，波蘭出了不少世界頂級的偉人，如奠定現代天文學基石，日心說創立者的哥白尼；先後兩次獲諾貝爾獎，為人類揭示原子世界的居裏夫人；以及西方古典音樂大師，歐洲浪漫主義音樂的代表人物鋼琴家肖邦。人們不禁做如此想，一個民族可以被打斷脊梁，可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是絕不能夠自甘墮落，沒有了思想和靈魂。

波蘭首都華沙建于公元十三世紀。維斯瓦河由南向北縱貫市區。在波蘭語中華沙是個美麗的名字，正確的發音為“華爾沙娃”，源于一個非常浪漫的故事。是說當年有一對名叫華爾西和沙娃的情侶，克服千難萬苦，曆經艱辛，乘坐方舟順流而下，來到此地建立家園，成了波蘭人的祖先亞當夏娃。據說感動了河水中的美人魚神仙，上岸作了他們的見證人和庇護者。這個動聽的傳說，是在飛往華沙航班的公務艙上，聽由一位標致的波蘭空姐娓娓道來。

坐在空中客車的舷窗邊，可以窺視湛藍的天幕和羊毛般卷曲的雲絮，飛機的副翼和水平尾翼同步搖動，感覺到機身正在平穩降低高度，大家意識到不久要飛抵波蘭首都華沙的上空。現在可以看清楚地面，首先攝入眼簾的是秋色連波的維斯瓦河，與碧雲天交相輝映。綠化了的華沙城赫然出現在兩岸，重建的古風格建築出沒其中，可以辨認出大橋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就像絡繹不絕的蟻群，好一派的生平氣象。

要知道，當年的華沙城被德國空軍夷為平地，維斯瓦河上的橋梁均被付之一炬，所有建築民居化為烏有，一度成為名副其實的鬼域，斷碣殘碑，滿目蒼夷的瓦礫堆中到處是沒有引爆的炸彈。闾井荒涼渺無人煙，敗宇頹垣斷橋枯樹，屍骸無主，烏鵲與蝼蟻相爭；雞犬無依，鷹隼與豺狼共飽。據說當時歐洲戰區的盟軍司令艾森豪威爾認為，恐怕華沙的重建需要一個世紀也未可知。古人說的一點沒錯：甯做太平犬不做離亂人。

二戰結束以後，華爾西和沙娃的子孫重建家園，其速度之迅捷為世界之最，被世人譽為聞名天下的“華沙速度”。 戰爭前夕預見在劫難逃的建築師們，對華沙街區和各地建築物進行測繪，並且將資料藏匿在洞穴之中。 戰後老大哥蘇聯認為應該建一個具有社會主義新面貌的華沙，但是倔強的波蘭人堅持要把過去的文化遺産重新恢複過來，多達三十萬的海外波蘭僑民，一夜之間返回故國參加重建。

于是一座嶄新的華沙城平地而起，再現鳳凰涅磐浴火重生的神話，不但恢複了千年古都的原貌，並且大大擴建了市區面積，將近千座古代建築重現在人們面前。從不接受赝品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破例，將重建的華沙古城列入《世界遺産名錄》。冷戰期間雖有意識形態之爭，但是東西歐諸國都繼承了共同祖先的遺産，即文化和曆史最精華的部分，什麽都能丟，但是老祖宗不能丟，這無疑是歐洲民族的聰明睿智之處。在現代急功近利的經濟大潮中，一些新興國家不知愛惜祖宗留下來的人文建築，棄如敝履，波蘭人卻要在戰火的灰燼中找回民族的靈魂，想到這裏不禁唏噓不已。

由于有遠見的波蘭政府誓言將華沙建成現代化的綠色環保之都，南北走向的維斯瓦河兩岸蒼翠滿目，華沙成了世界上綠化率最高的都市之一。大小公園有六十多個，草坪，果園，林蔭道和綠色小區覆蓋全市，星羅棋布，夏日的華沙城生機勃勃，綠肥紅瘦。當地居民人均綠地面積約八十平米，在世界各大城市之中，無出其右者。由于華沙首創將農家樂和都市綠化融為一體，周末居民可以在市區中星羅棋布的菜園當業余農夫，過一把田園生活的瘾。
　
臨出發前在布魯塞爾的辦公室，頂頭上司和我有過一次談話，免了開場鑼的西奧對我說，他認為從舊有的經濟體制而言，冷戰期間的東歐和改革開放前的中國有著相似之處，和土生土長的西歐同事相比，我更具備在變革中的東歐開展工作的優勢，西奧讓我獨立地放開手腳去幹，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來到華沙以後，我們團隊分成三個小組，各有各的任務，我和史密斯為一組。幾十年被鐵幕所隔離，東歐第一外語為俄語，一般人很少懂英語，波蘭東道主給我們組配備了專職的翻譯兼秘書，這就是新銳之才的波蘭小夥子西格蒙。

西格蒙瘦高個，曲卷發高鼻梁大眼睛，刮了絡腮胡子後發青的下巴，典型的白膚美男子。除了母語以外，能操英語，德語和中文的西格蒙後來告訴我，當得知我是個中國人，他自己要求到我們組當差，為的是能和我套近乎，加強學習中國語言。在他的請求下，非正式場合中西格蒙和我說中文，以訓練自己的中文能力。迫于生活的競爭壓力，即便同文同種，和通常一板一眼的西歐人相比，經曆過社會主義熏陶的東歐人要顯得精明許多。

當年因為成績斐然，西格蒙作為公家交換生被派往北京學習，近年又曾遊學香港台灣， 可以說是波蘭年輕一代的中國通。他的志向是有朝一日赴大中華區淘金。具有猶太血統的西格蒙對我說，他崇拜十九世紀末在上海叱詫風雲的英籍大亨哈同，西格蒙立志今生今世，要當一回新世紀傳奇的遠東冒險家。後來筆者回到國內工作之際巧遇西格蒙，發現他正在努力實踐自己的理想。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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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12-4 18:50:3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西格蒙有個女友，是個家境優裕的西方姑娘，卻深谙中國文化的精髓。這位同樣會說中文的英國女博士，是他當年在中國留學期間的同學，後來雙雙墮入愛河成了戀人。雖然只是同居，兩人已經有了愛情結晶。每次到他們家作客，麗莎一邊哄吃奶的小子，一邊和我大聊諸子百家，雖說只是女流之輩，和稍鹜于功利機巧，一心想出人頭地的男友西格蒙相比，身為學者的麗莎心態平和，頗具大家風範。在華沙逗留期間，工作之余西格蒙伉俪帶我們到處遊玩。

波蘭東面與俄羅斯和立陶宛比鄰，西面與德國為壤，南部緊挨著捷克和斯洛伐克，北面瀕臨浩瀚的波羅的海。十九世紀中葉波蘭的資本主義開始全面取代封建主義，十九世紀下半葉徹底完成了工業革命，在西歐算不上先行者，但是還是早于世界上其他國家。

在波蘭將近四千萬人口之中，本民族占人口絕大多數達百分之九十八，和移民比例居高不下的西歐各國不同，鑒于斯大林時代的封閉體制和經濟狀態，在東歐外國移民幾乎絕迹。據說當時有若幹東歐政治家提出，大量吸引西方的百姓歸順過來，以此證明資本主義制度的腐朽沒落，但是不知怎麽搞的，最後無疾而終，不了了之，一度成為贻笑大方的黑色幽默。

今日的華沙市完全複原了老城和新城的格局。維斯瓦河西岸是舊城區，集曆史人文建築之大成，大多數的名勝古迹都可以在這裏找到。沿著南北走向的Nowy街散步，便可到達著名的華沙老城的中心廣場。古代這裏就是農貿市場，如今四周都是招徕旅人的咖啡廳，酒樓和旅遊紀念品商店。華沙的曆史文化以維斯圖拉河岸為依托，圍繞著城市中心廣場發展起來。這裏可見不少裝飾有壁畫，拱頂和遊廊的房屋，其建築風格不外乎是哥特式，巴洛克以及文藝複興式。

當年“華爾沙娃”庇護神的美人魚小銅像，躲在在城堡廣場後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跑到跟前一看，手持刀劍和盾牌就是個波蘭巾帼豪傑的形象。銅像下是一汪清泉，雙手掬水揮灑在臉頰上，有著夏日冰鎮的惬意。當年多虧美人魚的守護，聞風喪膽的維斯瓦河水怪偃旗息鼓，從此不再興風作浪。在二戰的時候，華沙人挖地三尺，將銅像拆卸深藏，戰後美人魚才得以完璧歸趙，重見天日。

Nowy街是華沙的香榭麗舍大街，不過規模沒有法國的那般大。從風格各異的曆史建築，就可以看出當年列強入侵和統治的痕迹。因為大量的綠化植被，城市街道一塵不染，整潔程度在東歐地區屬于上乘，與西歐城市不相上下。沿街往南步行二十分鍾，便到達肖邦公園，園內能夠看到被譽為波蘭之魂肖邦的巨大雕塑，舒曼曾稱他的音樂像“藏在花叢中的一尊大炮”。

由于害怕其精神感召力，納粹德國占領波蘭期間，肖邦音樂和軍火一樣作為嚴禁之列。長滿奇花異草的公園居然也有孔雀和鴿子出沒，令人想起維也納的約翰. 施特勞斯公園。公園有個露天舞台，整個夏季每晚都在此舉行紀念肖邦的現場音樂會。肖邦公園又稱瓦津基公園，原為波蘭國王的夏宮和皇家花園，公園湖中島上的水上宮殿是華沙一景。

東道主把我們帶到了位于華沙古城南側五邊形的華沙城堡，城堡西側是一個王宮廣場，那裏的花崗石圓柱上是當年定都華沙的君主之鑄像。城堡外觀十分大氣，具有王者風範。王宮畫廊收藏的波蘭國寶級的油畫，展現了這個民族悲情與淒美的曆史。二戰期間華沙城堡被納粹德國工兵炸成廢墟，戰後幾十萬波蘭人義務參加重建，站在複活了的華沙城堡跟前，人們不禁感慨萬千，産生了對于不屈不饒的波蘭民族由衷的敬意。

華沙大學對面的聖十字教堂是個不能不去的地方，教堂中埋葬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小說家萊蒙特和鋼琴家肖邦的心髒。由于波蘭亡國流亡海外，肖邦至死未能返回故土。這位一代音樂巨匠去世以後，按照遺囑人們將其心髒，移回讓他魂牽夢繞的祖國，安放在聖十字教堂的第二根柱子裏，以慰英年早逝的亡靈，柱子上面刻有馬太福音的詞句“因為你的珍寶在那裏，所以你的心也在那裏。”

在華沙新城區，卻是另外一番氣象。如今還可瞧見當年遺留下來的蘇式居民樓，一排排地列成隊伍，除了門牌號碼之類數字以外，沒有個性，色彩單調。建築風格反映一個時代的風貌，看來是美學的重要含義。如今的新建築式樣多元新穎，采用了和西歐一樣先進的建築標準，材料和工藝。現代化的摩登建築比比皆是，仿佛向世人表明鐵幕時代的一去不複返。

我們在這裏看到了位居華沙中心位置的文化科學宮，這座被視為波蘭和蘇聯蜜月期的建築，是當年斯大林饋贈的禮物，過去一度是華沙最高的建築，如今和那些隽爽風姿的新式高樓大廈相比，不免顯得陳舊矮小自慚形穢。波蘭經濟轉型以後，人們一直為一個問題爭論不休，是否將這個冷戰時代象征波蘇特殊關系的曆史見證物拆除，以此顯示向西方投懷送抱的情愫。波蘭人把毀于戰火的所有曆史文物一一複原，卻堅持要把這座建築從地圖和記憶中抹掉，不依不饒的，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民族心態，耐人尋味，發人深思。

東道主說，和所有“新歐洲”的東歐國家一樣，波蘭十分親美，比起“老歐洲”的西歐國家，有過之無不及。原華約成員國紛紛倒戈，一夜之間和昔日的宿敵稱兄道弟。昔日的盟主蘇聯現在不複存在，應了中國的古話：“勢存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然而這樣高深莫測的國際政治，不是卑微的草民所能弄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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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7-12-18 20:58:51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西格蒙告訴我，和東歐其他國家一樣，波蘭華僑曆史不長，最早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來到這裏。其中不少人趕上了那時候的“東歐貿易熱”，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留了下來生根開花。由于大多是做國際貿易出身，和西歐幹傳統餐館業的華僑不同，波蘭中國僑民之中不少擁有高學曆和外語基礎，但是即便如此，還是遊離于當地的主流社會之外。和來自西歐的資本和跨國公司相比，異軍突起的華商所做的生意，還只是局限于低端産品。
與早期慷慨的西歐諸國不同，後起之秀的東歐各國政府要精明許多。對來自第三世界包括中國的公民，一開始就實行嚴格的簽證控制，如果說富裕的西歐需要輸入外國勞工，那麽相對貧窮的東歐只需要輸入外國資本。到此地開公司當老板的歡迎，打工謀生連門兒都沒有，況且也沒有工作可找。所以在波蘭的中國移民大多持商務簽證，其中也有一些非法移民，暫且逗留此地，作為跳板，打算伺機進入西歐國家。

西格蒙是少有的當地中國通，初來乍到的中國商人，兩眼一抹黑，即便是條強龍，也需找個地頭蛇指條明道，全得仰仗他幫著通關系走路子，因此西格蒙成了華沙華人圈子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當他帶領我們來到市郊WOLKA KOSOWSKA的華沙中國城，發現這裏的華商個個笑臉相迎，幾乎沒有不認識這位洋買辦的。

鋁合金玻璃幕牆結構的主體大樓竣工于九十年代，另有多棟集批發倉儲，酒店，銀行于一體的商業大樓，華沙中國城就像中國義烏商品市場在歐洲的翻版。這裏進場的多國商家逾千家，據說出租率為百分之一百。華沙中國商城號稱中東歐中國商品最大的集散地，也是歐洲地區中國商品批發中心的翹楚。

我們這次到波蘭的任務，實地考察當地“靓女待嫁”的國有企業，同時和有關政府機構進行接觸。九十年代波蘭制定《私有化法》，成立了專門負責經濟轉制的“國庫部”，對最具活力的行業和企業進行私有化，也就是把經營狀況較好的企業，在征得職工同意的基礎上，或者拍賣，或者轉讓，進入私有化的程序。東歐劇變之後，將經濟能量聚集在私營成分之中是波蘭基本國策。在波蘭經濟轉型過程中，來自西歐的資金和技術也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外資流入成為促進東歐經濟增長不可或缺的因素。

在歐洲波蘭屬于廉價勞動力的國家，經濟轉型以來，不少跨國公司都在波蘭建立了現代化生産基地。改革開放後的中國有經濟開發特區，無獨有偶，東歐國家也有這樣的現象。九十年代波蘭通過法案並開始創辦經濟特區，旨在增加就業調整産業結構，特區實行一系列優惠政策。

羅茲經濟特區是波蘭十四個經濟特區中的一個，有點象中國的深圳特區。類似中國對外商投資企業的兩免三減半政策，波蘭的經濟特區也有減免外企所得稅的優惠，吸引了不少來自歐美跨國企業的投資，其中包括西門子，ABB和飛利浦等國際性大公司。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由波蘭信息與外國投資局和波蘭工業發展局的官員陪同，我們驅車到波蘭第二大城市和羅茲省會視察。

波蘭高速公路年久失修，在起伏不平的路面上，魚貫而馳的車隊在顛簸中行進。窗外是一片波蘭中部迷人的田園風光，排列成行的果林早已是碩果累累，路邊樹木黃葉飄零，村落農舍時隱時現，不由得想起李白的詩句：“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同車的西格蒙耐心地回答問題，以滿足客人們的好奇心。

西格蒙告訴我們，冷戰時期，中東歐國家采用計劃經濟制度，故而積弊甚多，如果不適時變法，只怕要成積薪厝火之勢。現在它們積極地向歐盟靠攏之目的，無非是希望擴展貿易和引進資本，同時通過外部的競爭壓力，倒過來逼迫本土企業升級換代，縮短和西歐國家的巨大差距。和西歐國家相比，緊趕慢趕的波蘭人均GDP只相當于其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西格蒙用中文對我說：“我們和發達國家的關系，用中國的俗話就是‘傍大款’。”我說，這樣比喻有點不夠厚道，不如用“傳幫帶”更為妥切。

不過以“達標”加入歐盟並不容易，無法蒙混過關，單單對于環保這一項標準，就非常的苛刻，要花費大量的財力，雖然歐盟會有所援助，大部分費用仍要中東歐國家自掏腰包。不過正因為如此，一開始就重視環保和綠色能源的建設，避免了新興國家的通病：因急功近利而破壞生態環境和透支自然資源。歐洲政治家深謀遠慮的睿智可見一斑。西格蒙又用中文對我說：“‘達標’無非是要達到一種效果，東西歐最終有一個共同的價值觀，用中國的老話即是‘近朱者赤’。”看來他的中文是越來越進步了。

到了羅茲經濟特區，我們先到當地最大的物流企業，開展第一輪合作意向的工作會議。在轉軌的東歐國家中，波蘭作為“民主私有化”，“工會領導之下轉制”的典型，在西歐的我們早有耳聞。在波蘭公共資産私有化過程中，公衆參與度高，必須兼顧工會和社會保障責任，這種濃郁的經濟民主意識似曾相識，實際上是從西歐拷貝過來的。

由于強大工會勢力的存在，波蘭的産權改革不能不充分顧及企業員工利益，匈牙利式的“向外資大拍賣”在這裏是行不通的。“工會使投資者聞風喪膽”是波蘭轉型期的一道風景線，企業工會象征著波蘭人的民族主義，它的強勢往往使外資望而卻步。所以我們在波蘭的使命，雖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是注定道路是曲折的。

波蘭有開“圓桌會議”的傳統，八十年代末波蘭政府和各界名流，坐到談判桌旁共商國家大事，最後達成了經濟和社會改革的共識。這種與會者平等對話的協商形式，據說源于中世紀初的故事，當年英國國王亞瑟和騎士們坐在圓桌周圍，君主騎士之間不論座次，不分尊卑共商國事。現在坐在一張橢圓形的會議桌前，面對衆多工會幹部，職工代表，企業領導成員和政府主管部門的官員，親曆其境的人們可是真正領教了“圓桌會議”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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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2-12 22:31:1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晚上筋疲力盡的我們回到下榻的酒店，西奧還要召集大家商議對策。近年來私人部門踴躍投資，內需消費的強勁攀升，使波蘭的經濟增長具有可持續性，按照我們事先的市場分析，這類經營與物流相關的運輸，倉儲和配送的企業，在經濟起飛的波蘭有廣闊的發展天地。因為技術，資金和客戶資源的優勢，來自西歐的資本遠比內資更受波蘭人歡迎，西奧認為雖然拉鋸戰式的談判令人生厭，工會的漫天要價無疑增加投資成本，但是正因為經曆了較充分的討價還價和廣泛參與，具有産權配置公信力，一旦達成協議措施投資可以迅速到位，在工會，員工和政府的配合下，能夠在市場條件下得以履行和順利運營。

老謀深算的西奧告訴我們，位于波蘭中部的羅茲四通八達，適合建立全國的物流中心，按照波蘭政府的計劃，兩條主幹高速公路將分別貫穿國境的東西和南北，並在羅茲交彙形成樞紐，屆時對設立在這裏的物流企業是一大利多。聽了他的分析，我們這些入世不深初出茅廬的下屬，佩服的五體投地。這種馬拉松式的會議一連好幾天，既冗長又枯燥。好在善解人意的東道主，會議期間安排我們在羅茲市觀光，以便活絡筋骨，活躍氣氛，賓主之間也可聯絡感情。

羅茲在十四世紀才有曆史記載，十六世紀羅茲也只是幾百人的村莊，十九世紀才由一個小市鎮漸漸發展成為近代工業中心。來自歐洲各地的匠人和商家湧入這個有“天堂”美譽的城市，羅茲成為當時歐洲紡織制造的中心之一，確立了波蘭王國第二大城市的地位。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羅茲已經是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工業城市。二戰期間華沙成為焦土一片，戰後無處辦公的波蘭政府移駕這裏，羅茲曾一度成為了波蘭的陪都。

說實在的，羅茲沒有千秋永立的高山流水，沒有巧奪天工的大象大音之境，然而枚不勝舉的園林成了人們親近自然的去處，其中的一個是號稱歐洲最大的城市公園，我們來到園中，眼前一亮，只見一湖，湖畔岸邊清風徐來，草木開始凋謝零落，可謂“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波蘭司機將汽車停在路邊，西格蒙帶我們到市中心商業街閑逛。據說這是世界上最長的購物大街，兩旁是風格各異的近代建築，捷足先登的西歐大型超級市場比比皆是。大街兩側是數公裏長的林蔭帶，不知名的樹木開花結果，不禁想起蘇轼的詩句：“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這裏有據說是波蘭最有名的羅茲美術館，陳列了許多波蘭當代畫家的傑作，以現代藝術作品的現狀而言，緊跟前衛的西歐，後起之秀的東歐顯得亦步亦趨。

在市中心的一家飯店，東道主事先訂下了酒席款待我們。這個餐廳集豪華，高科技和出色的室內設計之大成，系由法國人控股的合資企業，是巴黎式飯店在華沙的拷貝，不由想起一個有趣的現象：曆史上無論是宗教還是文化方面，法國對波蘭的影響遠大于俄德奧三個宗主國，近代史的波蘭就有“斯拉夫人的法蘭西”之稱。

和所有西餐一樣，先得上湯。客人們是頭一次喝到了波蘭特色的大麥雞蛋湯，接下來是十來道菜肴，有冷餐肉拼盤，鳕魚排，高麗菜卷，炸豬排，白菜炖肉，土豆餅，波蘭酸菜等，最讓人稀罕的還有波蘭水餃，不過餃子餡是由肉，土豆，起司和藍莓制作而成。和所有斯拉夫民族相同，波蘭人很能喝酒，東道主特地準備了上等的伏特加。甜點完畢我們坐到休息廳的沙發上，侍者送來了餐後酒，雪茄，咖啡，和本地的樹梅茶。

坐在身邊的西格蒙告訴我，私有化的合法性涉及複雜的利益關系。在波蘭改革初期可謂“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上詐其下，下詐其上，上下之間滑然有離德者也，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官商弊端甚多，不少國有企業領導人欲壑難填，擅權自肥，近水樓台先得月，中飽私囊導致國有資産嚴重流失。波蘭新的執政精英達成一個共識：政法因襲而不合時宜，如不施以萬鈞之力雷霆之勢來實行變法，又如何除舊布新？

當財富從國家的手中轉移到市場的過程中，其中相當一部分被兩個群體瓜分，一個是在經濟大潮中崛起的企業家，另一個即是掌控分配的統治精英，“上有所好下必趨之，”前者也願意將好處分給後者，讓自己在創造財富的過程沒有阻礙。無論在政治上還是道德上，這樣的掠奪性腐敗都是不可接受的，不久被政府迅速遏止住。“拔起這根蘿蔔，自然要帶出許多泥巴”，這種以犧牲既得利益階層為代價的政策，引起不少人強烈的不滿。然而波蘭政治家認為，治國安邦應從大局著眼，新法有怨，難道舊法無怨？如果安于無事苟且而不顧天下蒼生，以數人之怨為天下之怨，這才是真正的社稷之大不幸。波蘭政府擬定了中東歐最早的 “大衆私有化”計劃，即老百姓以證券方式平分部分國有資産。

西格蒙喝了口果汁接下說，在東歐的巨變之中，一小部分人享受經濟改革成果的同時，由大部分的普通民衆承擔代價，社會情緒中難免會出現抵觸和怨言，以及對以往社會的追憶和思念。然而波蘭並沒有發生類似的現象，是因為波蘭政府的執政實踐有工聯主義的成分。經濟轉軌是以濃厚的平民主義色彩為背景，傾向于建立西歐式的福利國家，九十年代波蘭政府開始大幅度提高了退休金以及對弱勢人群的補貼。史密斯走過來拍著西格蒙的肩膀，問及波蘭區域經濟發展的現狀時，西格蒙改用英語回答道：

“和其他新興國家相比，波蘭區域經濟發展差距不大，一則是得益于歐盟區域政策的鼎力相助，二則政府高度重視區域均衡發展，模仿歐盟地區發展委員和地區發展總司的範式，波蘭中央政府設立了地方發展部，這在世界各國是較為罕見的，這樣做的好處是避免發展中國家的通病：即地方官員舉措不力，施政無能，而身居廟堂之高者卻往往看不見這些景象。波蘭政府制定和實施的區域發展戰略和區域政策，應該說是十分成功和相當有效的。區域發展政策來自于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理念，任何地區都不應被排除在發展的進程之外，這是典型的歐洲概念。使每個地區有均衡的發展機會，同步提高其經濟競爭力，縮小地區收入差距，避免農村和落後地區被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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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2-27 20:50:35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歐洲諸國幾乎沒有城鄉和地區的差別，也從來不熱衷搞人口臃腫的超級都市和樣板富裕地區。務實的歐洲人心裏明白，局部地區的資本積聚並非是整個社會的資本積累，一個民族也好，一個國家也罷，只有共同富裕才是真正富有。一家十個兒子，一個發家致富，九個貧困潦倒，平均下來還是一個窮家，如此一個簡單的道理，為什麽人們就弄不明白呢？西格蒙說，他去過印度次大陸不少大都市，高樓林立，燈紅酒綠，聲色犬馬，闊綽奢華，放眼整個地區，卻是一片茅室蓬戶，貧寒窮困，人均GDP位于倒數之列，十分具有諷刺意義。那裏吃皇糧的官員冗雜，政客們為了文飾政績，何事不做？對比之下，改革後的波蘭卻有一個高效的“小政府”，“官不必具惟其才，甯缺毋濫”，應了中國一句古言：“官不在多，若得其善者，雖少亦足矣，其不善者，縱多亦奚為。”西格蒙的言語之中雖然帶有歐洲人的自诩，不過細想之下，不無幾分道理。

幾經反複，物流項目總算塵埃落定。合作意向敲定以後，我們一行折回華沙度了一個輕松的周末。星期日我和史密斯跟著西格蒙到首都郊外一遊。華沙西郊的熱拉佐瓦.沃拉是肖邦出生地，前去瞻仰這位音樂巨匠的故居，一路上也可看看波蘭的農村，以此滿足我這個前中國知青的好奇心。西格蒙一邊開車，一邊和客人聊天。窗外大片農田綿延起伏，結滿紅蘋果的果園中可見冒著炊煙的農舍，整潔漂亮的程度不亞于西歐鄰國。

東道主告訴我們，和東歐其他國家不同，冷戰期間波蘭的土地一直保持私有制，七十年代農民就有了公費醫療和退休等社會保障。波蘭的農産品價廉物美具有競爭力，近年來出口大幅增加。開放市場之前，波蘭農産品價格只是歐盟的一半，進入西歐市場後自然可以賣個好價錢，波蘭農民因此受益。同時歐盟慷慨的經濟援助，使波蘭農業迅速更新換代，農民越來越富有成了趨勢。當然初見成效之際，正是深根固本之時。

二戰後重建的肖邦故居是一棟白色的小屋，周圍一片蒼翠的樹林，還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雖然時值深秋，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不過還是充滿勃勃生機。肖邦這位“遠離故土的孤兒”，一生用其不朽的音符和旋律為祖國的重生而疾呼，雖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是波蘭民族的靈魂和精神力量，聽著肖邦的降A大調舞曲《英雄》，浩然之氣油然而生。

汽車在一個教堂前停下，受過洗禮的西格蒙表示要參加禱告，我們一齊走進這座純白色的歌德式建築。大殿莊嚴肅穆，雖然柔和暗淡的光線鈍化了視覺反應，但是教堂金碧輝煌的宗教壁畫還是吸引了人們的視線，撲面而來的那種神秘聖潔氣息，讓人感覺到一種淨化靈魂的力量。參加彌撒之時，人們穿戴整潔攜老扶幼來到教堂。頓時間唱詩班的天籁之音四起，不論其尊卑和身份之高下，善男信女紛紛頂禮膜拜。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在《西方哲學思維觀》中有一句名言：“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原因和理由，”千百年來宗教能夠吸引如此衆多的信徒而經久不衰，無疑是人類智慧的一種結晶，看來不會沒有道理。和周圍全神貫注地祈禱的教徒一樣，我們在胸前劃十字，屈膝下跪。

斯拉夫人分為南斯拉夫人，東斯拉夫人和西斯拉夫人，在歐洲曆史上，前兩者屬東羅馬帝國和東正教的拜占庭文化圈，而後者屬西羅馬帝國和天主教的拉丁文化圈。鑒于這樣的曆史文化淵源，作為西斯拉夫人的波蘭人感情上更親近西歐，與東斯拉夫的俄羅斯龃龉不斷，看來絕非偶然。

在當今世界人們宗教意識趨于淡化之際，波蘭的天主教盛行成了特例。這裏天主教徒比例高達百分之九十五，人們從出生，成年，結婚，生子直至彌留死亡，都有嚴格規範的天主教儀式。除此以外，每逢宗教節日和周末參加彌撒，定期向神父忏悔，這一切成了大多數波蘭人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

宗教是一種信仰，即使原始部落也有宗教信仰。而信仰賦予短暫人生以永恒的意義，作為一種精神紐帶，使人們攜手共進，一同應對不幸和災難，這種精神可以說是人生價值的追求，也是構成幸福的一個積極因素。很難想象一個沒有信仰以至于價值體系崩潰的社會能夠長此以往。

在冷戰時期，除了阿爾巴尼亞取締所有宗教場所，號稱“沒有教堂清真寺，以及沒有神甫和阿訇”之外，其他東歐國家均承認宗教存在的社會價值，對宗教情緒的表達比較寬容。由于波蘭天主教與民族主義的曆史淵源，以及教會在公共和精神生活中的獨特作用，波蘭民衆宗教意識濃厚，最為虔誠。1979年波蘭紅衣大主教卡羅爾•沃伊蒂瓦，當選羅馬教皇成為約翰•保羅二世，使波蘭天主教會達到曆史巅峰。宗教是世界上許多民族曆史記憶的載體，國家利用宗教作為教化百姓凝聚民心，古今中外有之，清朝的雍正帝和佛教的關系就是一例。

如果說西歐始終彌漫著一種厚重的曆史古典文化底蘊，那麽一露峥嵘的現代美國文化對東歐的浸淫是顯而易見的。和西邊鄰國的都市不同，華沙是個歐洲的不夜城。西格蒙帶我們逛了夜市，NOWY街和老城廣場無疑是紅男綠女最佳去處，那裏的酒吧和露天茶座通宵達旦，人們在這裏一邊喝著酒精類飲料，一邊欣賞優美動人充滿情感的爵士樂，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我問了西格蒙一個私人問題，既然波蘭的發展趨勢很是樂觀，在自己土生土長的祖國大有用武之地，他卻為何要棄之而去，對萬裏之遙的遠東情有獨鍾呢？西格蒙笑道：“波蘭的改革是至上而下，猛藥既下，難免劇痛，一旦痊愈即是重獲新生，從此一路坦途，縱馬疾馳。作為一個熱愛社稷的子民，我由衷慶幸波蘭的國運昌盛。由于波蘭社會迅速西方化，隨著各項通過反複醞釀的政策陸續到位，轉型期那種特殊的機會稍縱即逝。中國有句名言，水至清則無魚，作為一個投機的淘金者，在各方面日益健全的有序社會之中，已經沒有多大的空間可以有所作為了。”

西格蒙的言下之意，自己的國家就讓它好好發展，他是想找一個能夠發橫財的去處，也好渾水摸魚。把新興國家看成冒險家樂園的歐美人士，大多具有這樣的心理。就其野心而言，他們和自己的祖輩沒有什麽不同，近代史中在昏聩君主們治下的遠東地區，當年的歐洲冒險家可是大有斬獲，嘗到了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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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3-6 18:17:5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華沙度過了第一個周末，接下來是本次出差的重頭戲，就是和一家波蘭銀行商談資産重組意向，如果情投意合，作為來自西歐的外資，我們將會收購其相當部分的股權，意味著第二個圓桌會議粉墨登場。與對方是工業資本不同，這回因雙方都是金融領域，都熟悉行業遊戲規則，有著共同的商業語言，心有靈犀一點通，不需要費太大周折，不過在談判中，仍然需要面對波蘭方面的“三駕馬車”。合作意向的談判，被安排在我們下榻酒店的豪華會議中心。第一天談判雙方人員到場，包括列席代表文秘譯員，濟濟一堂好不熱鬧，先讓新聞媒體的記者們照相，然後開始數天的關門會議，閑雜人等一律謝絕入內。

外資進入波蘭無非兩個途徑：或投資興辦新企業；或參與國有企業的私有化改造，我們的注意力著重于後者。波蘭的金融改革和銀行商業化早于東歐其他國家，投資融資體制較為健全，這正是外資感興趣的地方。九十年代後期，波蘭銀行的不良貸款比例下降到安全值，儲蓄基礎雄厚，外幣債務相對較少，流動性充裕，沒有出現嚴重的金融泡沫問題，使波蘭的企業活動有了一個可依賴的金融平台。波蘭銀行的高度商業化經營，評估貸款企業績效以提高資金使用效率，拒絕給經營不善的國有企業輸血，打破企業吃銀行大鍋飯的陋習，上述種種一切，得到了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表揚。

波蘭政府鼓勵國內不良金融組織進行治理，重組，破産和合並，並有序地向國外銀行開放市場，目前已經開始有金融業股權掌握在外國銀行家手中，波蘭銀行外資股份比例不斷提高。勢在必得的西奧三令五申，要求下屬們使盡渾身解數，面對歐美同行的競爭，寸土不讓。他告誡我們要“風物長宜放眼量”，這類投資本是小試牛刀，一開始不要指望賺錢，這只是在東歐地區登陸搶灘的序幕，站穩腳跟，何患日後無利可圖？說得振振有詞，除了底氣以外，歐洲金融家的深謀遠慮略見一斑。

星期三休會一天，我們把會議紀要傳到比利時，等待總部方面的進一步指示。項目談判中一些重要的條款，需要公司決策層和董事會拿主意。當晚西奧召見了我和史密斯，他坐在豪華套房辦公室的沙發上，一邊優雅地抽著古巴雪茄，一邊親切地招呼下屬。他把電子郵件交給我們，“這一次上面還算是雷厲風行，從項目條款的批複看來，老板對大家的工作挺滿意的。”

西奧又遞給我們另一份電文，上面的內容大概是，讓西奧抽調人員赴近在咫尺的波羅的海地區，作一次商務考察。西奧希望我們擔當此任，當地具體的行程安排，將由歐盟駐該地區的專員署商務處做出。我們一旦飛抵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有關商務官員將會前來接機。

西奧讓我們打點行裝，待搞定了機票即刻動身。他囑咐我們，本次出差雖然沒有需要落實的具體項目，不過這是對波羅的海三國投資環境的實地摸底，既要有對經濟形勢的宏觀把握，又要有對地區行業的微觀細察，期待考察歸來的我們，能夠交上一份詳細報告，以供公司決策層作為評估之用。

兩天以後，我們告別了留在華沙的團隊，在波蘭首都國際機場登機，飛往波羅的海三國的首站立陶宛。這是一架瑞典北歐航空公司的麥道客機，畢竟是地區性的短途飛行，載客也就百來號人，客艙內單通道，三加二式的航空座位，是那種機身細長的窄體中型客機。輕盈的航空器騰空而起，幾乎沒有什麽噪音，環視四周都是金發白膚的歐洲乘客，揚聲器傳來瑞典機長流利的英文致辭，仿佛有一種置身于經典好萊塢片場景之中的感覺。

民航機先往西北方向航行，不多時飛臨一碧萬頃的波羅的海，然後沿著東海岸向北飛行。從天上往下看，煙波浩渺的大海波濤不驚，水平如鏡，就像臥女優雅地延伸開去，婀娜多姿。不由得想起元稹的絕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海岸線曲折蜿蜒，港灣甚多，兩邊有兩百多條大河注入，百川歸海，是至今見到過最漂亮的大海。

波羅的海一頭經由衆海峽連北海通大西洋，另一頭聯接白海通北冰洋，所以它既是大西洋的延伸，又是北冰洋的支流以及北歐的內海。波羅的海本是北極冰川融化而成，而且是地球上最年輕的大海之一，兩岸又有衆多淡水河奔騰入海流，含鹽度極低為全球海洋之首。

波羅的海西岸是德國，丹麥，瑞典和芬蘭，東岸即是波蘭，俄羅斯和波羅的海三小國。除了三小國之外，曆史上其他諸國都曾是叱咤風雲的霸主，在這片海面上興風作浪，不可一世。中世紀這裏是北歐海盜船和俄國以及波蘭私掠船出沒的海域。在人類先後兩次世界大戰中，波羅的海都是慘烈的海洋殺戮戰場，人們不禁興歎，一帶山河，六朝故地，滾滾英雄今何在？多少英豪俊秀，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昔日的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都附與蒼煙落照。

在整個冷戰的時期，這片海疆又成為北約和華約雙方海軍對峙的前沿陣地。作為重要的出海口和出入大西洋的唯一通道，無論是過去的沙俄還是後來的蘇聯，都將波羅的海看成是自己的生命線，其海軍建制中就有著名的波羅的海艦隊，而且一直保留至今。
身邊的史密斯向我指認窗下東側的海港城市加裏甯格勒，就是位于波蘭和立陶宛之間的俄羅斯外飛地。因為蘇聯的分崩離析，原本的加盟共和國割袍斷義，紛紛獨立，令加裏甯格勒與俄羅斯之間失去了實體的領土相連，成為今日海外孤懸的狀態。加裏甯格勒藍色港灣停泊著幾艘玩具般的俄國軍艦，史密斯告訴我自從冷戰結束以後，俄羅斯國勢不振，山水日瘦，失去了波蘭和波羅的海三小國的據點，其波羅的海艦隊的補給只能依靠加裏甯格勒海軍基地，秋枝孤葉，能懸幾何？昔日傲視群雄的海軍強國，如今陷入窘迫之地，氣若遊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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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3-16 20:42:4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並不因為對方放棄意識形態爭端，甚至于改變社會制度，西方就會不計前嫌而放俄羅斯一馬，這就是極其現實的地緣政治。老爸是北約官員的史密斯表示同意我的看法，他認為，曆來有三種不同的國家，第一種是打劫全世界，如日不落的英帝國；第二種是為區域一霸，如沙俄和德國；第三種沒有前兩者的能耐，就只能窩裏鬥掠奪自己的百姓，如非洲的饑馑之國。當年兩大陣營的相互叫陣，實際是類似動物世界中的領地之爭。

史密斯繼續打他獨特的比喻。冷戰期間北約和華約勢均力敵，就像打群架的團夥，雙方虛張聲勢，力求氣勢上壓倒對方，都在打“以不戰屈人之兵”的如意算盤，是因為人們吸取了曆次大戰兩敗俱傷的前車之鑒，以及對未來核戰爭的恐懼。冷戰最終得以和平方法落幕，應該歸功于人們的理性和克制。看來當年兩大陣營的精英都明白一個道理：兵者乃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前蘇聯因為自己內部的問題，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其強易弱，最後突然的坍塌也就可以理解了。冷戰戲劇性地結束以後，獨霸天下的北約躊躇滿志。“打遍天下無敵手”難免寂寞，沒有對手也要制造一個出來。狗多也能咬死人，更何況驅虎豹以逐羊群，以“獅群戰術”共同圍剿形單影只的弱者，笃定穩操勝券，何樂不為。

冷戰結束以後，元氣已盡的華約和蘇聯東歐集團退出曆史舞台，北約和歐盟迅速填補空間，分別作為軍事和經濟組織，就像一輛馬車的兩個轱辘，缺一不可。通過擴盟，經濟援助和文化影響等一系列手段，來擴大地盤和勢力範圍。古人言：“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看來無師自通的老外確是深谙其道。而昔日的蘇聯帝國，想當年就像一頭巨鯨，“網不能止，鈎不能牽，”如今樹倒猢狲散，頃刻之間“蕩而失水，則蝼蟻制焉。”
注重價值觀念的傳播和文化滲透的同時，西方國家有時也是要真刀真槍，不光憑吐沫星子。兩千年利比亞卡紮菲政權的覆滅，就是北約一手制造的傑作，先以利比亞國內政局動蕩，卡紮菲鎮壓反對派為由，西方在聯合國通過禁飛區的決議，又獲得阿盟和非盟的首肯，從此“挾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聽。”
說是卡紮菲虐殺自己的子民，北約的衆多萬乘之國，出動世界上最強大的海空力量，挾雷霆之勢，幫助利比亞反政府組織討伐該國。不識時務的卡紮菲令手下烏合之衆抵抗強敵，無異于“驅群羊而攻猛虎”。統治利比亞數十年之久的卡紮菲政府最後被推翻，利比亞老百姓以為其拯己于水火之中，箪食壺漿以迎王師。
利比亞這個富裕的北非産油國，從此納入西方的勢力範圍。西方可謂“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其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北約的老外將領們，究竟是何時得到了中國古代兵法的真傳？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我問史密斯一個私人問題，既然天資聰慧的他有如此高明的見地，何不繼承父輩衣缽從政，或者成為一個操生殺大權的將軍，勾青史標名而留芳萬古，卻自甘與商賈庸俗之流為伍？ 史密斯聽了仰天大笑。他沈默了一會，喝了一口空姐送來的威士忌說：“據權威科學家分析，地球上可供消耗的資源，五百年後消殆一盡，人們非但不去拯救自然從而拯救自己，反而互相爭鬥，同類相殘，長此以往人類哪有希望可言。做一個普通人雖然默默無聞，但是活的自在潇灑，良心不會受到譴責。”

人類以幾何級數增加人口，只是以算術級數增加生存資料，多出來的人口總要以殘酷的方式被消滅，所以人類社會曆來存在的貧窮，罪惡，疾病瘟疫以至于相互之間的戰爭殺戮，無可避免，如噩夢般揮之不去，這一切仿佛印證了馬爾薩斯理論。作為智慧生物的人類，憑借日新月異的科技進步，應該可以繁衍生息，傳宗接代，只要以道德自我規範，抑制貪婪，攜手共同保護生態自然。

如果破壞賴以生存的環境和生物圈，互相殘殺，崇尚暴力，最終要麽自我毀滅，要麽衰敗退化到以前的原始狀態，以這樣悲慘的結果證明一個“星系選擇”法則：“具有破壞性和侵略性的智慧生命將不適合生存”。無論是一個種族還是人類，若要長久立于天地之間，唯一的出路是成為天使，而不是變為魔鬼。

中午時分飛機在維爾紐斯國際機場降落，乘客們魚貫地走下舷梯，環顧四周，停機坪上的民航機大多屬于立陶宛和波羅的海航空公司，除了幾架加盟共和國時代老舊的蘇制圖-134以外，大多更新為美國的波音飛機，表明前蘇聯影響式微而西風日漸。我們跟隨人流來到了機場航站樓，這是一座建于五十年代的大樓，建築外面有工農兵的塑像，內部牆頂以花朵星星為點綴，典型的蘇維埃建築風格，作為冷戰年代遺留下來的見證，不免帶有幾分淒涼。當年大一統的蘇聯已經土崩瓦解，如今成為了曆史的陳迹。

立陶宛邊檢警官是一名美貌的年輕女子，無論其工作效率和舉止投足，都已十分的西方化。她看了我們的旅行證件，揚起撩人的眉毛笑道，“歡迎來到維爾紐斯，先生們，請跟我來，”雖然來者並非外交官員，顯然得到通知的她，還是帶我們穿過免檢的特別通道，得此禮遇是因為歐盟駐立陶宛外交公署派員接機的緣故。

湯姆森博士是歐盟駐當地商務處官員，穿著隨意不修邊幅，戴著一副學究式的眼鏡，如同說是外交官，不如說更像個學者。他是比利時人，說起來和愛麗娜還是相識的同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除了湯姆森博士以外，還有一位立陶宛商會代表古澤夫人，豐腴瑩潔，風韻猶存。跟著東道主，我們上了一台造型前衛的薩博轎車，沿著公路向維爾紐斯市區飛馳而去。路邊時不時顯現形態各異的古堡，外牆上爬滿經絡般的藤蔓，以淺黃的秋木為背景，寒色中透出幾分蕭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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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5-24 22:03:1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立陶宛于十三世紀才有了國家的雛形，後來其國王當了波蘭公主的夫婿，一場政治聯姻成就了宏偉基業，和波蘭合並成立了波立王國，曾經稱雄波羅的海，勢力範圍一度擴張至黑海。由于有著共同的曆史淵源，立陶宛的國教為羅馬天主教，與波蘭一脈相承。

總體而言，曆史上的立陶宛是個弱小民族，邊患叠起，四面強鄰虎視眈眈。作為蕞爾小國，一切置門外之是非，但求自容于天地間。但是在弱肉強食的人類社會，弱者要獨善其身，無疑是一種奢望。立陶宛就像被虜掠的奴婢，沒完沒了遭受蹂躏，相繼有條頓艦騎士團，瑞典，德國，俄國，連當年的拿破侖也一度霸占過它。

距離波羅的海約二百公裏的維爾紐斯，位于蔥翠的山谷之間，一條大河逶迤其中，將維爾紐斯分為南北兩個城區。建國以後長達五個世紀，維爾紐斯一直是立陶宛大公國的首府。中世紀的立陶宛到了鼎盛時期，如同中國唐代的長安，維爾紐斯吸引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有識之士，這裏建立了東歐最早的高等學府，多少世紀以來，維爾紐斯大學成為東歐精英荟萃之地。

不見職業外交官那種花拳繡腿的通病，湯姆森博士有著學者般嚴謹和認真勁，向來客細細地介紹立陶宛的經濟概況和發展前景，提綱挈領，簡明扼要。他告訴客人，波羅的海三國獨立以後，國民經濟中私有化成分所占比例日益擴大。立陶宛已基本完成經濟轉軌，金融稅收改革不斷深入，非國有企業産值占GDP的三分之二， GDP增幅高達百分之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報告表明，由于進行了成功的改革，三國經濟發展蒸蒸日上，如果和獨聯體國家相比，各項重要經濟指標處于領先地位。

改革開放後的東歐諸國，迅速渡過了經濟衰退期，從此進入高速挺進的軌道，與二戰後西歐奇迹般經濟起飛相比，其發展勢頭有過之無不及。畢竟是一板一眼的歐洲民族，只是實打實地埋頭趕路，風格低調，“悶聲大發財”，沒有雷聲大雨點小的浮誇，也沒有“腰挂數文錢必振衣作響”的燒包，更沒有唯恐天下不知的暴發戶心態，從不做華而不實的表面文章。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和高調張揚的第三世界新興國家不同，東歐就像一個高效而不見浮躁的蜜蜂社會。波羅的海三國更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淺吟低唱甯可默默無聞。和歌舞升平喧囂塵上的外部世界比較，此地更像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從這個意義而言，盡管幾十年冷戰時期的鐵幕相隔，說到底東歐和西歐還是同文同種，如薪傳火，一脈相承無他道也。
湯姆森博士接著說，高達百億歐元的歐盟各類援助資金，將專款專用于立陶宛各個經濟領域，其中包括提高勞動者工作技能，發展科研創新和信息技術，重點支持各項高科技研發以及産業。俗話說的好，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告別舊主的波羅的海小國，如今攀高枝擇良木而棲，無非是奔小康富裕而來，可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底氣十足的薩博轎車跑得風馳電掣，卻又不失之四平八穩。這裏的高速公路已更新為歐盟標準，成為歐洲E67公路的一部分，嶄新的瀝青路面和西歐的並無二致。望著窗外“秋色無遠近，出門盡寒山”的景致，我們和東道主不時地聊著當地的投資環境。
古澤夫人告訴我們，立國以來通過私有化轉制，立陶宛已經大踏步走向市場經濟。國內有三個經濟開發區。立陶宛有良好的鐵路和公路網絡，四個國際機場，以及東波羅的海岸的不凍深水港。在人均受教育水準方面，即便在整個歐洲，立陶宛也是名列前茅。三百萬人口中，有將近半數的勞動力受過良好教育，適合發展高附加值産業。
進入維爾紐斯市區不久，我們來到位于舊城區主街道的 “The Narutis Hotel”， 事先東道主在這家五星級酒店預訂了房間。博士先生和古澤夫人給我們留下了一疊資料，是商務處代為擬定的日程安排，和商會提供的各種商業信息。我們約定了周一見面的時間，臨走時古澤夫人把汽車鑰匙交給我們，笑道：“這兩天就不打攪了，二位可以到處走走，看看風光旖旎的維爾紐斯，祝大家周末愉快。”
蘇聯時代這家酒店是高級官員和重要外賓下榻之處，是權勢和地位的象征，據說普通民衆不可問津。立陶宛獨立後修繕一新，所有裝修和設備現代化，如今成了一家連鎖的外資企業，現在只認錢不認人，惟利是圖，無疑是資本主義的好處。先到房間放下各自的行李，這裏有個性化的壁畫，和十六世紀彩繪的天花板相映成趣，從客房的窗台可以俯瞰舊城區。“繁華逼人來”的視野之中，感覺到一種市井塵世的情趣。從客房的迷你吧取了一瓶礦水，我一邊喝一邊來到餐廳，史密斯早已在那裏等候。
Cellar Restaurant餐廳供應傳統的東歐佳肴和優質葡萄酒，因為說定了回頭由我來開車，貪杯的史密斯特意要了一瓶法國紅酒，暢懷酣飲。讓我刮目相待的是，令人垂涎三尺的俄式西餐，不禁想起多年前在莫斯科的光景。也嘗了當地的特色菜，有豬肉熏腸和豌豆稀飯，傻小子史密斯可是贊不絕口。問到我的感覺，食之無味不可恭維，實在是吃不出個好來。 酒店特意請來了樂隊，為用餐的客人助興。有排箫，風笛，揚琴，撥比乃和羊角號，吹拉彈唱都齊全了。這種土生土長的立陶宛民族音樂，使那些聽膩了西方音樂的外國人有了新鮮的感覺。
餐後我們來到臨窗的吧台小坐，這裏可以看見酒店的後園和一角蒼穹，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卷雲舒。用過了意大利咖啡，我們開始巡視酒店的公共設施。這裏有一個帶室內遊泳池的水療區，另外設有土耳其蒸氣浴,桑拿按摩院，Spa和健康中心, 二十四小時專人服務。和西歐相比之下，東歐的勞動力便宜許多，服務也就周全細致不少。看得出酒店的客人，大多來自富裕的西歐和北歐，在他們看來，享受同樣的消費等級在這兒可要劃算得多。
來到豪華的酒店大堂，戴白手套的門童為客人拉開一塵不染的玻璃大門。我們走下彩色的大理石台階，在停車場的泊位找到了汽車。波羅的海國家雖屬東歐，但是文化和地理與北歐更近，無論曆史上的濫觞還是獨立後的侵淫，到處都可以看到斯堪納維亞諸國對當地的影響力，光憑馬路上跑的汽車即可窺一斑，連公共汽車都一律使用沃爾沃大巴。波羅的海國家的新貴和中産階級，酷愛北歐的名車，眼前這輛嶄新的薩博就是瑞典産的，有口皆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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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6-6 19:41:56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我們駕車離開酒店，開始了維爾紐斯城市的兜風。史密斯負責將相關景點輸入衛星導航器，滴酒未沾的我權當車夫。薩博公司的前身是航空世家的瑞典飛機公司，上世紀三十年進軍商用汽車領域，飛機工程師組成的研發小組，竟把航空技術的渦輪增壓器應用到汽車上，因此薩博有了“貼地飛行器”的美譽。轎車典雅豪華的內飾和飛機駕駛艙相似。我坐在駕駛位，環視流線型的擋風玻璃，操控著這輛外形有著曲棍球般線條的汽車，體驗到“人車合一”的感受，不禁有了飛行員飄飄若仙的感覺。

位于內裏斯河和維爾尼亞河交接點的維爾紐斯，盡管是小國的首都，絕非是原先想象中規模不大的商埠，實際上是歐洲的大都市之一，曆史上曾是東歐城市之魁首， 十九世紀又成為猶太教的聖地之一。維爾紐斯方圓有四百多平方公裏，老城為裏，新城在外，大得無以倫比的舊城區，是歐洲保持完好的最大老城之一。

我們下榻酒店的周圍，各種古色古香的曆史建築不計其數，有哥特式，巴洛克風格和新古典主義，不一而足，號稱“歐洲建築展覽館”。曆盡劫難之後，維爾紐斯大部分古建築能夠保存至今，這本身就是個奇迹。如今城市顯得老舊，斑駁陸離，但是你可以感覺得到，每個角落都有著一部意蘊深長的史詩，那種曆史滄桑令人心蕩神迷。
維爾紐斯市的四個區名為十月，列甯， 蘇維埃和新維利亞，舊城中心大街叫高爾基街，什麽都已經改變了，唯獨蘇聯加盟共和國時代留下的稱呼依舊，這並非緬懷而要留下個念想，只是東歐人出之對一段曆史的尊重。臨出門的時候，酒店的大堂經理告訴我們，除了舊城值得細細遊玩以外，政府機構和文化設施集中的新城，也可使遊人耳目一新。那裏有波羅的海地區最著名的歌劇院、芭蕾舞劇院以及展覽中心，雖說城市南郊和維爾尼亞河北岸是工業區所在地，但是維爾紐斯的東郊有浴場和別墅群，西郊有特拉凱湖泊，樹木繁多，風景優美，可是好玩的地界。
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國，曆史悠久，文字豐富，即便是地名也起得地道。然而維爾紐斯在立陶宛語中是“狼”的意思，以狼作為城邑的大號，先不說番邦夷族文字的貧乏，從中可見這裏本是野獸出沒的蠻荒之地。我們來到老城的山丘邊，徒步上了著名的格基明納斯城堡，這座八角形古堡有紅色的高塔，是維爾紐斯城的制高點，這裏可以俯視哥德式的聖安娜教堂和鍾樓，法國古典式的大教堂以及內裏斯河兩岸的林蔭和街道。

值得一提的是那座童話般美麗的聖安娜教堂，據說當年的拿破侖看了贊歎不已，動了將其納入囊中帶回法國的念頭。站在塔頂極目眺望，山河地貌盡入眼簾。河流如輕盈的絲巾般隨風飄逸，曆代荟萃的建築出沒于青山綠水之中。秋冬季的東歐日短，金色太陽卻已西斜，大有“落霞與孤骛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之意境。

回到山下熙熙攘攘的廣場，漫長歲月以來，由雛形成長為今日的都市，這裏是當年維爾紐斯的初始之地。至今猶見中世紀城鎮的格局，蜘蛛狀的街巷以此地為發端，大爆炸般放射向四面八方。年代久遠的石板路，彎彎曲曲，一塵不染。這裏的店家，作坊，教堂和昔日王公貴族的深宅大院鱗次栉比。在維爾紐斯舊城漫步，享受著城市風光的視覺盛宴，有一種閑適安詳的陶醉。一旦進入這個迷宮般的世界，很難得其門而出。不過迷路往往也是一種境界，人生因此可以探幽析微，最終也就有了新的通衢廣陌。

立陶宛的特産是波羅的海的天然琥珀，這裏有許多出售琥珀手工藝品旅遊紀念品商店。店主大多操有一口流利的英語，招攬遊客得心應手，綽綽有余。我們找到了曆史遺留下來唯一的舊城門，這扇名為“拂曉之門”邊上有一座神壇，裏面的黑面聖母像據說經常顯靈，祈求神佑多子多福的信徒們，絡繹不絕，趨之若鹜。推金山，倒玉柱，我們望著神像跪地朝拜，敬獻香火以表虔誠之心。

建立于中世紀的維爾納斯大學，為歐洲老牌高等學府之一，曆史上這裏出過許多名人，學科齊全如今有萬余名學子。我們在寬廣的校園中溜達，只見華堂大屋之間均為草坪花園，雖然已是“榈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的季節，還是顯得清麗幽玄，令人飄飄有出塵之想。站在園林的小池塘邊，頓生“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的感慨。

鐵幕相隔半個世紀之久的東西歐，卻有著共同之處，一則無論政制如何更叠遞嬗，宗教道德系統延續不衰，二則無論意識形態如何演變，馬克思所說“促進個人獨創的自由發展”的英才教育，為曆代當政者所重視。我們的古人曾經說過，人可以一夜之間由貧變富，而不能須臾之間由賤變貴，那就是要熟讀詩書，通曉仁義，廣開眼界，豁達心靈，也就是需要一代代人不斷的教育和錘煉，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

波羅的海三個蕞爾小國，無論是斯大林時期還是當今的開放年代，都像偏安一隅的小家碧玉那般不起眼，甭說遠東的中國人，即便對于多數的歐洲人而言，也是頗為陌生。史密斯幾乎到過歐洲所有地方，唯獨沒有來過這個地區，因此他的好奇一點兒都不亞于我。史密斯告訴我，他早就期待著這樣一次造訪。在歐洲“向東走”的時髦方興未艾，于是東北歐這片的神秘土地，成了新一代探險家的樂園。

史密斯一邊浏覽資料，一邊對我說，維爾紐斯是波羅的海國家最大的金融中心之一，人均GDP為三萬美元，超過歐盟平均水平。近年來外資蜂擁而入，其中權重的分別為捷足先登的瑞典，丹麥，德國和美國，投資大多集中在金融，貿易和制造業領域。

如果說西歐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禮，那麽立陶宛人善待來客卻是出了名的，維爾紐斯有個市民踴躍參加的“好客俱樂部”，這樣的事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可謂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在維爾紐斯逗留的日子裏，不斷地加強我們這方面的印象。一路上所見到的當地市民，當人們目光對視即微笑致意，如果遊客駐足研究旅遊指南，一定會有熱心人上前笑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嗎？”
民風淳樸是北部歐洲的一道風景線，不禁想起當年在挪威奧斯陸的相同感受。論其富裕程度，與斯堪納維亞諸國相比，波羅的海國家自然無法與其相提並論，但是倘若要論助人為樂，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那種田園詩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境界，也就沒有絲毫遜色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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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6-16 15:31:5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在新區的城郊交接部，見到了瑞典人開的宜家家居，我們把汽車停在超市的泊位，來到這個北歐巨無霸家具連鎖賣場。由于地緣的優勢，北歐資本在波羅的海地區的擴張，不但迅速而且有效，除了地理上較近的德國以外，西歐其他國家的財團難以分到一杯羹。這裏有個面積龐大的廳堂，專門供應免費咖啡飲料和半賣半送的點心，此時此刻客人廖若星辰，然而緊挨邊上有一家收費的咖啡店，卻是人滿為患，座無虛席。
這樣的光景在西歐習以為常，但是在經濟上起步不久的東歐尚且如此，人們沒有貪圖小便宜的意識和習慣，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當世人無休止地在物欲的泥潭中掙紮之際，這裏的人們下意識地超脫了塵念，在他們的生活理念之中，物質追求早已淡出，籠罩著霓虹般的唯美詩意，你可以不甚理解，但是會由衷地欣賞和羨慕不已。
黃昏之際華燈初上，在返回旅店之前，尋到了一家名叫“大東亞”的中國飯店。我們走進了店堂，選了臨窗的桌子坐下來，漂亮的立陶宛女侍者上前招呼，送來了菜單並先行為客人點了飲料。看得出此處的前身是家本地的餐飲店，精打細算的新主人只是挂了幾個大紅燈籠，點綴幾幅忽悠洋人的中國字畫，也就奇妙地渲染了氣氛，沒有化幾個錢卻達到畫龍點睛的效果，這是中國華僑的智商和聰明。

廚房裏傳來中國大廚的叫罵，不時伴隨著摔盤子的聲響，點頭哈腰的洋跑堂，個個夾緊尾巴，就像受了委屈還得陪笑的丫鬟。史密斯吃驚地瞪大了雙眼，我朝著他笑。中國人也是人，實在憋不住的時候，也得撒氣不是嗎？尴尬的女侍者走過來表示道歉。她告訴我們，因為跑堂做錯了事，招惹了兼任大廚的老板。雖然東家性子火爆，想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沒有一日是休息的，大家也就不感到委屈了。老外怎麽也想不明白，如此操勞含辛茹苦，這樣的生意不做也罷。

我對立陶宛姑娘說，糊弄當地人的菜單就不看了，我們只想嘗嘗鄉土的家常菜。見到她犯難的樣子，我笑道：“有勞把老板請出來，告訴他有中國客人到此。”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來自中國東北的店主出現了，年到中年一臉憨厚，一面在圍裙上插拭濕漉漉的雙手，一面為剛才鬧出動靜向客人陪不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知道我是中國人，店主單先生很是高興。立陶宛的華人曆史很短，是冷戰結束後陸續來到此地，也不過寥寥數百余人。不要說是華僑老根據地的西歐，即使是新華僑長驅直入的開放東歐，立陶宛也是華人最少的地方之一。

好客的店主親自掌勺，特意為我們開了小竈，洋跑堂川流不息地給客人上菜，都是他們原先沒有瞧見過的。其中有溜肉段，四喜丸子，豬肉炖粉條， 尖椒豆腐幹，東北大拉皮，魚頭炖豆腐，五香醬牛肉，白菜炒木耳，拍黃瓜涼拌面筋和拔絲香蕉，足足整了有一大桌。我對看傻眼的史密斯說，這可是專門為我們做的，這才是正宗道地的中國菜肴。主人單先生跑過來問道：“都是些東北家鄉菜，不登大雅之堂，也不知道你那位外國同事可否吃的慣？”我隨即翻譯了過去，史密斯喝了一口老白幹，連聲說道，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最可口豐盛的晚餐。

晚餐完畢，主人又給泡了上好的茶葉。品茗之際，在廚房忙好一陣子的老板，走過來陪我們聊天。他告訴我們，初來咋到的中國移民令當地人感到新鮮，在他們的印象裏中國就是人多勞動力便宜，比起早期西方認為中國人就是拖辮子的東亞病夫，有了不少進步。開放後的中國人來到開放的波羅的海小國，施展拳腳大顯身手，遍地開花做起買賣。維爾紐斯市政廳前的廣場，就開了不少中國商店。

來自中國各種輕紡産品和小商品潮水般湧入，質量難免良莠不齊，再加上國內帶來的在歐洲並不好使的潛規則，中國人很快被當地人看成了洪水猛獸，被視為是不守商道的異類。歐洲的人口密度低，低端産品的市場很容易飽和。中國商家來自兩個方面的擠壓，一個方面是有關部門對中國不合格商品的重罰，另一方面是中國商人自相殺價造成利潤的急劇下降，這樣的生意很難有持續性的發展。

單先生慶幸自己開了飯店，雖然掙的是辛苦錢，但是生意穩當，沒有大起大落之虞。人總得吃飯不是嗎？作為華僑傳統産業的中國飯店，也就能夠維持下來。至于國際貿易這一塊，中國出口商品大部份是低附加值的，而且沒有定價權，面對海外市場也沒有銷售網絡，在這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周一在歐盟商務處和立陶宛商會的安排下，在維爾紐斯市政府大樓的會客廳，市政府秘書長科羅曼夫人會見了我們。這位主管招商引資的官員，是來自立陶宛聯合政府中執政的社民黨，二戰後致力于大衆福利的社民黨是歐洲主流政黨，也是歐洲政黨輪替的兩大主角之一，當今的歐盟中大多數國家是社會黨執政，新入夥的立陶宛就成了社民黨的天下。當科羅曼夫人知道我是來自奧地利，便笑著告訴我，年前因參加社民黨國際會議到過維也納。看得出來，對于歐洲社民黨團老牌成員的奧地利兄弟黨，這位立陶宛後起之秀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科羅曼夫人雖然已是不惑之年，但是流逝的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剪裁合體的服裝顯出婀娜多姿的身段，一雙深邃大眼透出難掩的睿智，令人心馳向往，別有風韻。和她那戴著紅色領帶的隨員相似，科羅曼夫人戴著一條鮮紅的絲質圍脖，這是歐洲各國社民黨人，在議會或公衆場合著裝的一種政黨標志。在歐洲政壇上，相對于有“黑黨”俗稱的保守黨，社民黨有“紅黨”的雅號。具有社會主義意識元素的社民黨，由于來源于早期的工人運動，“紅色”是其政治色彩的標榜和象征。社民黨認為立陶宛舊時之法，百弊叢生，墨守成規不能與世推移，合格的政府必須以國計民生為要務。
  
會見期間湯姆森博士和古澤夫人也在座，顯然市政府秘書長和他們倆已經十分相熟。和北歐斯堪納維亞諸國相同，波羅的海三國也是女權社會，社會精英中女性占了大半個天，婦女身居政界和工商界要職司空見慣。這裏的女性經濟地位和話語權，以及自我的社會身份認同，和西方社會沒有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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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7-10 01:50:17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科羅曼夫人開場白無非是立陶宛宏觀面的介紹，如深化經濟改革，提高教育和醫療經費，完善社會保障，懲治腐敗和減稅，以及繼續推進歐洲一體化進程。接下來她進入正題，表示歡迎來自西歐的投資。科羅曼夫人告訴我們，首都維爾紐斯是立陶宛的經濟中心，該市工業産值占全國總産值的三分之二有余。不少跨國公司已經在維爾紐斯開設了分部，源源不斷的西方資本在此大有用武之地。
科羅曼夫人接著又說，在維爾紐斯地區投資的好處就是，高素質的勞動力充沛，當地政府力所能及地保證外資企業的利益最大化。在這裏建廠所需的土地和設備，免交土地稅和不動産稅，在外企建立的初期，有長達數年的稅務減免。和改革開放後中國的吸引外資兩免三減半，大同小異，如出一轍。
盡管馬克思說過，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同時他認為即便資本家也是資本的人格化，充滿罪孽。無獨有偶，古代的中國社會，農稼為本，商賈為末，人們恥于銅臭趨利，朝廷甚至規定，“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即使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個體戶”也是為人所鄙視，絕非是有身份的行業。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看起來，人們一時半會恐怕還真離不開“資本”這玩意兒。
接下來幾天，古澤夫人帶我們到處參觀，看了不少有意和外資聯姻的當地企業，其中有機械制造，食品加工，石油化工、電子工業和銀行等金融機構。我們和有關企業的高管和主管部門的官員進行了座談，收集了不少的第一手資料，即時傳回比利時的公司總部。西奧從華沙來了電話，說波蘭的項目已經敲定，參加談判的團隊即將返回西歐，對于在這裏打前站的我們表示勉勵：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拉脫維亞是波羅的海三國之行的第二站，善解人意的古澤夫人建議我們自駕車前往目的地，也可一路看看沿途景色。她告訴我們，屆時無論是裏加還是塔林，均會有當地的商會接應我們，當我們完成本次旅行的使命飛離之際，將汽車留在愛沙尼亞的首都即可。湯姆森博士也向歐盟駐當地的商務機構發出電函，知會我們在那裏的行程安排。
又是一個晴朗的周末，迎著玫瑰色的晨曦，離開了睡眼朦胧的維爾紐斯，我們駕駛著汽車上了路。換上冬胎的薩博轎車，更加顯現驚人的抓地力和過彎操縱的平穩。我為首輪當值的司機，身邊的史密斯倒了熱咖啡，擱在儀表板上折疊型杯托之上，喋喋不休與我聊天。窗外是一片迷人的深秋景色，秋露已深落葉遍地，朝陽升起光芒四射，大路沿著枯水期的尼亞穆納斯河蜿蜒開去，好一派“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的東北歐風光。
在遊山玩水方面，史密斯和我是難得的好拍檔。這回我們舍近求遠，不是走從維爾紐斯到裏加的最近距離，而是先行已並入歐盟高速公路網的A2，東拐駛到靠近俄羅斯的庫爾斯海灣，然後折向北面繞著海岸線行駛，這樣雖然多走一倍的公裏數，但是可以一路觀望碧波浩淼的波羅的海。我們在克萊佩達加油，站在公路邊的海堤上，望著無邊無際的碧海青天，飄飄然有淩雲之志。
我一邊開車，一邊和史密斯交談。對國際政治一貫缺乏興趣，是史密斯的天性使然。不過因為出身官宦世家，他從小耳濡目染。況且世間事物相互聯系，作為一個商人，也不可孤陋寡聞，兩耳不聞窗外事。從史密斯那兒，可以聽到一些國際舞台的最新動態。
人無百年之宴，國無百世之朝，蘇聯之衰怕是天意。由于蘇聯一夜之間解體和東歐的巨變，波羅的海三國獲獨立，兵不血刃，是個意外驚喜。接下來就是改換門庭，迫不及待的加入北約，扯大旗作虎皮。二戰以後三小國成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雖說是自願的，實際上是畏于威權。昔日蘇聯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其強易弱”，一旦風吹草動，親附者即離心離德，割袍斷義，紛紛作鳥獸散。在曆史上和沙皇俄國一樣，瑞典德國等西方列強多次入侵波羅的海地區，烽火四起，生靈塗炭，百姓吃盡苦頭，甯做太平犬不作離亂人。按理說，曆史上欺負過波羅的海三小國的強鄰不在少數，不過奇怪的是，人們唯獨對前蘇聯耿耿于懷。
史密斯繼續說，歐美有一個明確的“南進”路線圖，就是將烏克蘭、摩爾多瓦和外高加索等國家，作為北約和歐盟下一輪擴容的發展對象。具有語言和曆史傳統等優勢的波羅的海三國毛遂自薦，充當排頭兵挖牆腳，向這些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傳授加盟入約的心得體會，同時為了不激怒舊盟主，頻頻向俄羅斯示好。
作為新歐洲的小兄弟，波羅的海三國在歐盟與美國之間左右逢源，前者是大哥後者是大佬，都是不可怠慢的主。當歐美發生重大分歧，三國總能從中斡旋，兩面討好，既維護了自己利益，又不薄歐美的面子。看來國家不論大小，而是以外交成熟度為高低之分。
汽車以巡航速度向北奔馳，左側是悠悠煙水的大海，右側是冰川夷平的低平原。窗外不時掠過一些市鎮村落，哥特式建築風格的民居和教堂，漂亮的像夢幻一般，看的出文明和富裕程度並不輸于西歐，從資料上看，即便在加盟共和國時代，波羅的海三國的經濟也是名列前茅，改革年代更是快馬加鞭，日新月異。和斯堪納維亞的北歐相似，這裏的生活節奏悠哉遊哉，閑適自如，和第三世界國家相比，歐洲人的生存壓力很小，和諧相處，與世無爭，心態平和而鮮有進攻性。
當我們到達邊境城市魯察瓦時，才知道汽車已經越過了立陶宛和拉脫維亞的邊境線，波羅的海三國之間通行無阻，和歐盟森根條約國一樣，它們互相不設關防海關。這種光景在世界上大多數地方是不可想象的，看似與動物圈地為王的天性相悖，實際上這恰恰是人類的希望所在。從牌照上看的出，一路上盡是從西歐過來的旅行車，一馬平川無所阻礙。歐洲一體化的成功，無疑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善舉，歐洲的民智和政治家的智慧，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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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7-28 19:36:06

本人所著《萍踪传书续集 --环球航海日记》（即《萍踪传书》的姊妹篇），2018年7月于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内容如下：

2015年9月至12月的一百余日，笔者从意大利出发，乘坐超级豪华邮轮“歌诗达眩目号”，沿着航海家哥伦布当年的足迹环游世界。经过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航程三万一千二百海里。期间越过了格林威治子午线，国际日期变更线，两次穿越0°纬度，赤道和回归线，横跨了北半球和南半球。所游历的一个个国家和地区，让我们亲历天涯海角的绚丽风光，和美轮美奂的异域韵致，以及见识地球诸多不同的文化。

在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安排下，《萍踪传书续集 --环球航海日记》参加2018上海书展，时间确定：2018年8月15-21日上海展览中心举办。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如果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那么东北欧人的特性却是厚实和顺，容载万物而有雅量。他们认为应该顺应“天时”以遵守自然规律，珍惜“地利”以保护自然资源，增进“人和”以“善待自己同胞”对内，以“怀柔胜于恃强”对外。波罗的海三国独立以来，大有新朝气象，应了一句老话：“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和斯堪纳维亚诸国相似，波罗的海三国的犯罪率很低，是东欧地区最有安全感的地区，若要在这里当坏人，还真不是易事，因为来到这里的人们突然发现，一夜之间没有了犯罪动机。和世界上那些治安不堪入目的地区对比，人们不禁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同样是人类，相差如此之大，说明做坏事绝非人的天性。
到了拉脱维亚境内，史密斯和我交换了位置，由他操控汽车。轮到我一边喝咖啡，一边东张西望。公路修建得十分的平坦，几乎是笔直地向远处不断延伸，就像一条环束大海的白色腰带。金色太阳普照大地，波罗的海碧水微澜，波光潋滟。有飙车喜好的史密斯把车开得飞快，开始考验萨博车航空式涡轮发动机的强大扭力。我们这辆典雅豪华的轿车接二连三地超车，就像一头飞奔的警觉而灵敏的猎豹。
拉脱维亚海岸线长约三百公里，听说全年有一半时间为雨雪天气，此时却是澄波万里，上下一碧，碰上了好天气是我们的运气。公路的一侧是波澜壮阔的大海，另一侧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丘陵，时不时可见野生的驯鹿在草原上奔跑的。这里的森林覆盖率很高， 纵横交错的河流和星罗棋布的湖泊，一片原生态的自然风貌。

位于东北欧的拉脱维亚，濒临波罗的海东岸，与立陶宛，俄罗斯，白俄罗斯以及爱沙尼亚为邻。其国名居然是兵家用语，意为“铠甲”，可见是战事多发之地，虽然它如今看似个“娇娇女”，古代却是争强斗胜的骑士之邦。拉脱维亚中世纪被日耳曼十字军荡平，历史上不要说德国，瑞典，和沙皇俄国这样的强邻奴役和使唤过它，后来就连立陶宛公国诸如此类的小国也来欺负它，在大吃小的国际丛林规则中，拉脱维亚只是排在生物链底端的虾米。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倒楣的拉脱维亚都先后被卷入，就像乱军中被人抢来夺去的奴婢。

二战以后，和波罗的海的立陶宛和爱沙尼亚相同，慑于盟主的位尊势重，拉脱维亚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实际上是“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无奈苏联老大哥不懂得一个道理：“君子应以德治理天下，能收其地而不能收其民心，终非仁者之治”。冷战后期，“先退则势屈”的华约宣告自行解散，踌躇满志的北约即乘机扩充地盘，可谓“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苏联瞬间的分崩离析，使波罗的海三国之独立梦想成真。

以前的苏联东欧集团修筑了一道铁幕，以此来屏蔽东西欧，效果如何众所周知，如果单从这一点而言，其远不及中国封建帝王来的睿智。清朝康熙大帝曾评价秦始皇修长城，劳民伤财，费尽心机，最终还是失去天下。他认为“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长城者是也”。所以康熙在位期间，实行以重视德化及人心向背的“怀柔”政策，以软实力代替浩大的长城工程，这就是老外望尘莫及的中国王道。

到了文茨皮尔斯，汽车沿着海岸线缓缓转向东面行驶，我们来到了风景绝妙的里加海湾。在一处观景台史密斯停下车，放下车窗清风徐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天蓝色的海湾波澜不惊。水趣盎然的海面上游弋着私人游艇，海湾的另一端是萨列马岛，为爱沙尼亚属地。放眼眺望，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好一派壮丽景色。景色迷人的里加海港是连接北欧的纽带，其中的航线有通往瑞典，丹麦以及俄罗斯，站在这里望着即将起航的班轮，遥感着大海彼岸曾经到过的国度，心潮澎拜，感慨万千。

黄昏时分，我们开始来到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的郊外，只见“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整个城市濒临里加海湾，另外有三条大河交汇于此，城南还有风景秀丽的吉士湖。从地图上看，被世人称为“波罗的海心脏”的里加，处于东北欧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延伸交叉点上，是扼守波罗的海航道的咽喉。中世纪里加已经是波罗的海举足轻重的贸易集散地，十八世纪开始成为沙皇俄国的大港和重要出海口。
沿河畔而建的都城分成六个区域，中古时代的老城位于道加瓦河右岸，有不少罗马式、哥特式和巴罗克式的古建筑，其中不乏年代久远的教堂和骑士团城堡，漫行其间有一种文化和历史水乳交融的感觉。老城建筑的屋顶上，几乎都有一只金光闪闪的风信鸡，是里加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风信鸡除了能够辨别风向以外，是中世纪流传下来的吉祥物，据说有驱邪避祸的特异功能。

城市运河边上的新城区，使人眼睛为之一亮，这里有着整齐宽阔的马路，规划划一的林荫大道，以及到处可见的城市雕塑和喷泉。街道两边尽是门庭若市的饭店，酒吧和咖啡馆。后来当地人告知，夏天的里加新城是花的海洋，有“欧洲的少女”的美誉。滨海区介于里加湾和利耶卢佩河之间，这里有不亚于黄金海岸的沙滩，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星罗棋布的海滨疗养院均已关门大吉。

里加就像一部史诗，千年历史的浓缩。漫长岁月的洗涤，将古老的石子路冲刷得光亮滑溜。这里的空气弥漫着大海的咸味，和街头艺人演奏的乐声，城市上空飞翔着成群结队的海鸥，街头巷尾出没有复古的有轨电车。悠闲自在的人们，随意地到处溜达，不经意走进路边的咖啡吧，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基诺，细细地品着人生的从容不迫。

虽然去过许多欧洲城市，笔者还是为这座“北方的巴黎”所倾倒。这里不见现代都邑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摩登世界的歌舞升平和灯红酒绿，人们不会为了粉饰妆点表面肤浅的繁华，而糟蹋了历史文物和生态环境。和那些激流湍涛的快节奏社会不同，北欧的时间速率仿佛就像山涧般缓缓流淌，这里的人生字典没有类似“分秒必争”的成语，欧洲人认为快节奏容易堕入浮躁，能够“慢”下来也是一种功底。既然时间流逝不可避免，气急败坏无济于事，何不从容不迫，沉稳自若，既可提高效率，又可细细体验人生。


《萍踪传书》已经在中国大陆出版并在上海书城上架，并且被上海市图书馆等国家和公共图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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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8-1 17:28:29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有一种说法，现实世界中的时空是四维的，即空间三维和时间维的纠缠，把时间维与三维空间分离看，后者具有实在性，而前者则表现出虚在性，也就是摸不着看不到，因此现实世界中的时间是“虚时间”。既然是“虚”的，人们又如何能与时间赛跑。所以这里的人们就像古刹老庙的僧侣，没有了对时间的感觉，好像非如此不可，才能够以出世的境界入世。

名为伊丽莎白的马路一尘不染，显得静谧安宁，傍晚时分在这里我们找到了Hotel Bergs。这家位于里加旧城边上的五星级酒店，周围都是城市的重要景点，如国家歌剧院和自由纪念碑，里加中心火车站也在附近，无疑是都邑人气最旺的地界。酒店总台的一位金发妙龄女郎，从客人名册中找到我们的名字，显然拉脱维亚接待单位已经事先预定好了。她笑的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说道：“欢迎先生们光临本店，祝二位快乐如意。”然后交给我们一封比利时来的电传公文。
开好房间以后，我们在酒店的餐厅用膳，秋风萧瑟不便露天就餐，望着窗外“数树深红出浅黄”的庭院，觉得有一种和大自然的亲近感。餐厅两个墙面各有一幅油画，一幅是富有诗意的北欧田园画，另一幅描绘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俄罗斯少女，笔法娴熟，意味深远，恰如其分表现了婀娜多姿的曲线美。这些旧时杰作是现在留存不多的硕果之一，和修缮一新优雅别致的酒店环境相得益彰。前苏联和东欧集团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丝毫不亚于西欧，或许正因为有着共同的历史渊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东西欧最终能摒弃前嫌结束冷战，融为一体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
我们看了半天的菜单，云里雾里，莫衷一是，最后还是把领班找来，请他给我们提供建议。最终餐桌摆上了Hotel Bergs的招牌菜：芬兰鱼肉汤，里加黑橄榄肉片，生菜番茄樱桃沙拉，和好几道不知名的海鲜鱼类，无奈没法用中文翻译过来，据说拉脱维亚的厨艺在欧洲是上得了台面的，烹饪风味别具一格，当地的香肠，奶酪和蜂蜜也十分有名。
由于得益于波罗的海，和斯堪纳维亚诸国相同，这里海味多多，说实在的甚是合乎我的口味。史密斯不肯冷落了杯中物，要了著名的里加啤酒和白葡萄酒，我点了一种当地不含酒精的饮料，名称为“Kefirs”，是一种发酵的优质牛奶。虽然我们吃的人仰马翻，还是拒绝不了甜点苹果派的诱惑，也算是对自己从维尔纽斯长途奔袭而来的犒劳。
晚餐以后我们回到各自房间。我在浴室一面泡澡，一面给维也纳的家中打电话，电话线另一端传来儿子充满稚气的声音，他告诉我很快就要和同学们飞往伦敦，在那里度上一个语言周，这是奥地利学校上英语课的一种形式。满腹牢骚的妻子一边忙着给儿子整理行装，一边对着话筒埋怨：“学校老师也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这哪里是上课，分明就是度假游玩而已。”欧洲普遍倡导斯宾塞的“快乐教育”，认为人类的进步完全是从自我教育中实现，所以注重学生的学习兴趣，重视实地实物教育，让孩子在实践中去发现和掌握知识，学英文到伦敦也就顺理成章。
刚刚挂上电话，铃声重新响起，擦拭了湿漉漉的手，我再次提起话筒，这回耳机那头是史密斯的声音：“老兄，刚才你那儿占线，LCCI的电话打到我这里，通知明天上午有两位同事上门来，作为陪同和翻译，听从我们安排。”史密斯说的LCCI是拉脱维亚工商会的简称。
于是周日的都城游览，有了两位十分称职的向导，鞍前马后地服务于我们。冬妮娅和薇拉是拉脱维亚大学外语系的学生，一位是英文专业，另一位则是来自德文系，是里加商会招募的实习生。她们均有东欧靓女的惊艳，又有西欧淑女的优雅，论美貌，冬妮娅之与薇拉，伯仲之间耳。风流倜傥的史密斯不禁对我耳语：“瞧，小模样水葱似的，真周正啊”。
在她们的带领之下，我们先逛景点紧凑的老城区，里加只有此处最旺，乃舟车辐辕之所。拉脱维亚曾经臣属过多个宗主国，这样的历史沧桑，从眼前这些风格各异的古老建筑可见一斑。在这里漫步，环顾四周目不暇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穿行于迷你的莫斯科，慕尼黑和斯德哥尔摩之间，而意识不到自己正置身于拉脱维亚的首都。在波罗的海三国的首都之中，里加是规模最大的。自从九十年代的独立以来，拉脱维亚日趋西方化，生活水准已和南欧不相上下。
在这里我们竟发现了元朝铁木真的铜铸塑像。当年凭着弯弓骏马，势如破竹，纵横万水千山。天纵英才的元太祖驱甲数十万，宣威朔漠，封狼居胥，居然挥师打到北欧波罗的海的里加，想想都会让人瞠目结舌。冬妮娅和薇铁称呼铁木真为蒙古族中国大帝。史密斯说，小时候便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元太祖的故事，“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在欧洲人的心目中，成杰思汗是横扫宇内的战神，披坚执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人类的军事智慧发挥到极致，即使亚历山大大帝和拿破仑，和这位一代天骄也无法比肩。成吉思汗开拓疆域之大，将广袤的欧亚大陆连成一片，开辟了洲际文化传播的通衢，对于人类的贡献和历史影响，绝不亚于哥伦布的发现新大陆。
欧洲一体化无疑是人类智慧的辉煌成就。自古以来所谓的歃血为盟，多数为屈服于征服者铁蹄下的大一统，如历史上的成杰思汗，亚历山大大帝，法兰西皇帝拿破仑，这些战争奇才麾下的战骑所向披靡，横扫千军如卷席，攻城掠地无坚不摧，令宿敌新仇无不闻风丧胆。然而如今的欧洲联盟，却是出于理性的自愿联合，破天荒头一遭，打破了欧洲千年来战争与和平轮替的怪圈。欧洲人渴望长治久安的梦想，第一次得以实现，欧洲一体化无疑是人类文明史划时代的篇章。

《萍踪传书续集 --环球航海日记》（《萍踪传书》姊妹篇），已出版并参加2018上海书展（8月15-21日举办）

笔者乘坐超级邮轮“眩目号”，沿着哥伦布足迹环游世界。航程三万一千二百海里，历时百余日。期间越过格林威治子午线，国际日期变更线，两次穿过0°纬度，赤道和回归线，横跨北半球和南半球。

所游历的一个个国家和地区，让笔者亲历天涯海角的绚丽风光，和美轮美奂的异域韵致，以及见识地球诸多不同的文化。订阅微信公众号“李敏的萍踪传书”，可看到《萍踪传书》及续集即时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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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8-27 18:24:40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聖瑪麗亞大教堂是歐洲 “新藝術”建築風格精美的典範，同時是這座城市的制高點。這裏有世界上最龐大的教堂管風琴，這個宗教樂壇的巨無霸，一旦被彈奏起來，數千條金屬管子發出的樂聲，響徹雲霄，直達天庭。我們來到裏加市政廳廣場，這裏有一座象征法律，自由和公正的神像，建于十三世紀，畢竟是歐洲的地界，看來那個時代就有了司法和民權的概念。

哥德式的市政大廳當然是廣場的主角，以這兒為中心，向外輻射有八條年代久遠的石板道路，站在這裏環顧四周，能夠喚起人們纏綿的懷舊心緒。除了衆多的天主教教堂以外，在城堡區居然見到一座巨大的東正教教堂，在這座曆史古城，不同信仰的教徒們，向各自不同的神靈頂禮膜拜，彼此之間相安無事，道並行而不相悖。

兩位漂亮的向導小姐告訴我們，拉脫維亞是世界上男女比例失調最嚴重的國家，因為曆史上每次大戰必定禍及此地，硝煙漫卷，烽火四起，二戰期間為了控制出海口和戰略要地，蘇聯和納粹德國的軍隊，在這裏進行血腥的拉鋸式鏖戰，政權多次反複變更，每次必定伴隨殘酷的清洗和殺戮，戰爭造孽的最終後果是，拉脫維亞成了世界上最缺少男性的國家。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說法：這個波羅的海小國的水土，適合女嬰的出生和成長。我們仔細一瞧，可不是嘛，滿大街盡是金發碧眼的絕色姑娘，啭莺聲吐燕語，歡哄方濃，敷粉太白，施朱太赤，加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袅袅娜娜，是風流占盡無余。恍然大悟方才明白，自己可是來到了傳說中的 “女兒國”。

身處世界上最愁嫁女的國度，史密斯顯得沾沾自喜。看來在這個未婚男人最向往的天堂，他是奇貨可居的鑽石王老五。我對史密斯說：“中國古代小說《鏡花緣》中的女兒國，其中有一段情節描寫，說中國男子林之洋，被選秀為女王的“貴妃”，從而慘遭纏足穿耳，如今來到裏加，你可要小心，不要重蹈覆轍才是，”史密斯笑的前仰後合，令冬妮娅和薇拉忍俊不禁，巧笑倩兮。

古語說得好：“天下才子皆風流”，在裏加的日子裏，“風流誤入绮羅叢，自訝通宵依翠紅，”帥哥史密斯果然為美女所追捧仰慕，左右逢源，豔遇多多。為了讓他盡興，我同意延長了數日的逗留時間，對于同伴的善解人意，史密斯表示由衷的感激：“你真夠哥兒們！”瞧他那個沒出息的樣，看來裏加的山水美色足以移其心志。

周一上午，我們在冬妮娅和薇拉的陪同下，分別拜會了拉脫維亞工商會和拉脫維亞經濟發展總署，後者是旨在吸引外國投資和促進拉脫維亞商貿活動的機構。這裏政界的能臣幹吏，工商界的富商大賈，多數為娉婷俊爽的女性，志氣賽過男子，牝雞司晨，巾帼不讓須眉。平時在西裝領帶的男性世界呆膩了，乍到這個陰盛陽衰的女性世界，一掃昔日那種沈悶乏味，大有耳目一新之感。在這一點上，我和史密斯觀點一致。

經濟發展總署位于的市中心，人煙湊聚，城郭巍峨。總署是一棟蘇聯時代遺留下來的灰色建築，乏善可陳的外表，是世界上到處可見的那種衙門官邸。拉脫維亞工商會卻是坐落在郊外，林木蓊然，遠離市廛。一邊觀賞兩邊景致，一邊駕車緩緩而行，下了國家公路，迤逦有二三裏之遠，我們來到了目的地。環顧四周境界清幽，參差古樹，數點寒鴉，別是一番野趣，頓教忘卻塵情。商會小樓坐落其間，雖然沒有華屋朱門之氣，但是有一種內斂的底氣，看來世間有錢人的情趣雅興，相差無幾。

在東道主的禮讓之下，我們走進商會小樓的接待廳，這裏擺設雖然不甚高調，但是精美雅潔。客人剛剛就座，杯盤果馔片刻即至。工商會是商人們思策求略之處，日常工作不外乎于，賓客往來款接不倦。東道主開始向我們介紹當地的經濟概貌。在波羅的海三國之中，拉脫維亞的工農業名列前茅，在獨立之前，也是前蘇聯經濟發展水平最發達的加盟共和國之一。

獨立以後，和東歐其他國家一樣，拉脫維亞發奮圖強，布德修政，放棄舊有的計劃經濟模式，實行自由化的市場經濟，對原先全民所有的國營企業推行私有化，吸引西歐的資本成了拉脫維亞的基本國策。拉脫維亞的醫療器械曾暢銷整個蘇聯和東歐地區，我們這次考察也是以此為重點，同時關注拉脫維亞改制中的若幹家金融機構和銀行。由于事先得到通知，我們走訪工商會的時候，所涉及相關行業的代表也在場陪同。接下來幾天，我們忙于參觀首都地區的工廠和一些公司總部，和有關的企業領導層洽談合作意向。

雖然冷戰時期雙方隔膜了許多年，經濟體制截然不同，但是畢竟是同文同種，當西歐的資本大舉進入東歐地區，會發現文化和法律上的差異，並非是想象中那樣的巨大。捷足先登的北歐財團的影響力，在波羅的海地區到處可見，有日益壯大的趨勢。所以遙控指揮的西奧，在電話中顯得有點焦慮。他再三提醒我們，這次到東北歐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建立成熟的客戶關系網絡，為公司今後在這個地區占有一定的市場份額打下伏筆。

在信托投資這一行裏，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項目越大，執行起來越是暢通，人們往往不屑于為區區數百萬歐元的利益博弈，因為大項目中一般的細節大可忽略不計；相反的是項目越小，討價還價的過程越加痛苦，既繁瑣又費時。不過在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北歐資本滲透下，波羅的海三小國可投資的大項目所剩無幾，這也是西奧發愁犯難之處。

拉脫維亞完事以後，我們重新上路向愛沙尼亞進發。由于波羅的海三國的商會情同手足，極盡地主之誼的拉脫維亞工商會，提議讓冬妮娅和薇拉陪同前往，也可免去我們人地生疏的困惑。在美女如雲的裏加，衆星捧月的史密斯可是終日酒肉，依紅偎翠，嘗盡了“萬綠叢中一點紅”的甜頭，恨不得從此隱迹這溫柔之鄉裏，如果不是我的督促，樂不思蜀的他，甚至比利時老家都懶得回。


《萍蹤傳書續集 -環球航海日記》（《萍蹤傳書》姊妹篇），已出版並參加2018上海書展。

筆者乘坐超級郵輪“眩目號”，沿著哥倫布足迹環遊世界。航程三萬一千二百海裏，曆時百余日。期間越過格林威治子午線，國際日期變更線，兩次穿過0°緯度，赤道和回歸線，橫跨北半球和南半球。

所遊曆的一個個國家和地區，讓筆者親曆天涯海角的絢麗風光，和美輪美奂的異域韻致，以及見識地球諸多不同的文化。訂閱微信公衆號“李敏的萍蹤傳書”，可看到《萍蹤傳書》及續集即時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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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10-21 17:10:24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如今旅途上有了賞心悅目的靓女作陪，從而提起了史密斯的興致。他一邊潇灑地開車，一邊和大夥談天說地，學識之淵博，風度之優雅，令心儀的女同事們肅然起敬。異性的贊賞使男人的心理體驗得到極大滿足，內心的成就感衝淡了工作的勞累和壓力，調皮的史密斯私下對我說，“老哥說的一點都不差，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愛沙尼亞是三小國中的老三，左環波羅的海，右擁與俄共有的楚德湖，東鄰拉脫維亞，西襟芬蘭海灣，和斯堪納維亞半島隔海相望。從裏加出發，沿海岸線一路北上，左邊是裏加灣，一碧萬頃，波光潋滟。我們開開停停，停停開開，時不時下車跑上空無一人的海堤。北歐的深秋，露下沾衣寒氣逼人，竟飄落小小的雪花，面對水色一天的海灣，四望漫漫身如一葉，不禁感歎人類之渺小。

當年坐火車穿越分裂的德國，走丹麥，最後進入位于北極圈的挪威；多年後的今天，沿著波羅的東海岸，一路驅車直指東北歐的頂端，遙望一海之隔的斯堪納維亞半島，感慨故地重遊之余，不禁有“節同時異物是人非” 的唏噓。八十年代這裏屬于蘇聯的地盤，是華約的前沿陣地，如今卻成了歐盟的地界，北約的勢力範圍，應了“亦可以觀萬物之無常，覽時之倏來而忽逝也”這句話，也就是世間事物生滅變異不得久住之意，人生如此，朝代和國家也是如此。

冷戰時期東西歐的爭霸，俨然現代版的春秋戰國，只是少了戰爭的硝煙罷了。鑒于前兩次世界大戰的慘痛教訓，發起動真格的熱戰之代價，乃是雙方難以承受，于是兩大陣營均采用“和平演變”的戰略，西方以文化，貸款，貿易，科技等手法，誘使東歐國家變色;蘇聯和東歐同樣希望西方國家，可以“和平地生長社會主義”，結果後者成了修正主義，同時在這場競賽中被淘汰出局。不知今後的史學家是如何評論冷戰這段曆史。

由于都是在蘇聯加盟共和國時期出生和長大的，冬妮娅和薇拉說，她們對那個“戕害人之本性”的時代記憶猶新。兩位姑娘告訴我們，和大多數充滿反叛精神的年輕人相同，她們從小喝可口可樂，吃麥當勞肯德基，穿西部牛仔褲，抹法國香水，聽西方搖滾樂，跳迪斯科舞，看好萊塢大片，連她們一口流利的英語和德語，也是那個年代學成的，是有先見之明的父母所做的智力投資，為的是女兒們有朝一日出人頭地。于是東歐的一代年輕人，在潛移默化之中，從小有了對西方價值觀念的認同感。

冬妮娅的父母是拉脫維亞大學教授，蘇聯時代是當地著名的學者，屬于小布爾喬亞階層；薇拉的雙親均是當時加盟共和國蘇維埃的高級官員，是那個年代呼風喚雨的政治精英，完全不同的家庭背景，卻並沒有妨礙冬妮娅和薇拉成為好友。作為認同西方價值觀的知識分子，冬妮娅的父母將女兒送到英國讀書，但是令人費解的是，作為布爾什維克的政治家，薇拉的雙親同樣也把千金送到資本主義的德國留學，直到拉脫維亞獨立以後，冬妮娅和薇拉才得以重歸故裏。

西方文化對東歐的影響和西方舶來品東漸由來已久，在冷戰年代，西方的中産階級生活方式和趣味追求，悄然繞過鐵幕形成了東歐的時尚。人們在吃喝玩樂中，不知不覺接受了西方文化的熏陶，它深刻地影響和改變人們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生活習慣。這種無形的文化滲透行之有效，從精神上不動聲色地征服他國精英和民衆。蘇聯最終一夜之間的分崩離析也就可以理解了。“和平演變”是美國國會議員杜勒斯一大發明，這可是老奸巨猾的西方政客厲害之處。

從維爾紐斯到裏加，為了一路與大海同行，我們故意繞道而行，然而這一回卻不同，由裏加去愛沙尼亞的首都塔林，最直接的公路大部分是沿著海岸線建造。本人雖然到過歐洲最迷人的海邊，其中有黑海，愛琴海，地中海，亞得裏亞海，英吉利海，北海和挪威海，但是最令人心曠神怡的，還是眼前碧波浩淼的波羅的海，它給人一種到達海角天隅的感覺，即使是海立雲垂的文辭，也難以形容那攝人魂魄的氣勢。

進入愛沙尼亞境內，順著裏加灣前進一段，在派爾怒遇上了岔路口，都是通往塔林，我們選擇了其中的一條，雖然蜿蜒曲折，不過可以一直沿著伊納梅裏海峽行駛。極目遠眺，艨艟泛泛，島嶼浮浮，這裏可以看見東北歐最壯麗的海景。站在這裏，大有“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意境。

海峽的對面是愛沙尼亞的兩個大島：希烏馬島和薩列馬島，其間小島星羅棋布。冬妮娅告訴我們，因為是三面臨水的海濱之國，愛沙尼亞海岸線約四千公裏。這裏的黎明和黃昏的太陽，都是出沒于大海，景色非常壯麗。在波羅的語言裏，愛沙尼亞是“水畔居民”的意思。

和波羅的海國的老大老二相同，愛沙尼亞民族自打中世紀形成以後，就像被衆山大王強搶的弱女子，曆史上就沒有消停過，周邊的列強，誰都是可以隨時蹂躏她的主子。二戰時期，天下大亂，群雄虎爭，五分之一的愛沙尼亞人命喪黃泉，目前和老二拉脫維亞一樣，同樣是男性奇貨可居的女兒國。戰後愛沙尼亞成了蘇聯的加盟共和國。


《萍蹤傳書續集 -環球航海日記》（《萍蹤傳書》姊妹篇），已出版並參加2018上海書展。

筆者乘坐超級郵輪“眩目號”，沿著哥倫布足迹環遊世界。航程三萬一千二百海裏，曆時百余日。期間越過格林威治子午線，國際日期變更線，兩次穿過0°緯度，赤道和回歸線，橫跨北半球和南半球。

所遊曆的一個個國家和地區，讓筆者親曆天涯海角的絢麗風光，和美輪美奂的異域韻致，以及見識地球諸多不同的文化。訂閱微信公衆號“李敏的萍蹤傳書”，可看到《萍蹤傳書》及續集即時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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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11-19 17:04:18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兄弟阋于牆，禦侮于外”，在蘇聯解體過程中，三小國終于掙脫了桎梏而獲得了新生。獨立以來愛沙尼亞從計劃經濟轉為自由經濟，實行徹底的私有化，經濟高速增長，增長率為兩位數，在歐盟名列前茅。由于實行自由貿易和零關稅，愛沙尼亞的物價是歐洲最低的。外國投資主要來自芬蘭和瑞典，占盡先機的北歐資本，在這裏到處可以看到它們的身影。

薇拉告訴我們，和立陶宛和拉托維亞不同，愛沙尼亞右翼政黨很有勢力，社會思潮較為保守。雖然曆史上德國沒有少欺負愛沙尼亞，但是二戰期間當地人將入侵的納粹看成解放者。不少人甚至加入臭名昭著的德國黨衛軍，愛沙尼亞成了軸心國的小馬弁，以至于後來的占領者蘇聯紅軍大開殺戒，直到現在愛沙尼亞人對這段曆史依然耿耿于懷。先後兩次世界大戰始作俑者的德國，是個既出魔鬼又出天使的地方，最典型的就是希特勒和馬克思，前者造成了二戰瘋狂的人類浩劫，後者至今仍然影響著世界的曆史進程。

途中大家在一家鄉村飯店用了午餐，雖然都是波羅的海一流的深海魚鮮，其中有愛沙尼亞特産新鮮腹鲱魚，另加煎豬排和洋蔥土豆涼拌蘑菇，不開車的人還可以來一杯杜松子酒。不過對于中國人而言，愛沙尼亞的烹饪實在無法恭維，史密斯和兩個女孩子吃的津津有味，贊不絕口，這就是中西飲食文化的區別。

餐後重新上路，緊貼著海岸線的公路，不久我們的汽車駛入著名的芬蘭灣。海灣的彼岸就是芬蘭的赫爾辛基，和此岸愛沙尼亞的塔林一水之隔。長煙漠漠的海灣水平如鏡，波光粼粼，只見白色海鳥四處滑翔，水趣盎然，眼前仿佛不是大海，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湖泊。這裏有著歐洲最美麗的海景，人們不由得慶幸自己能夠到此一遊。

東道主愛沙尼亞商會事先給預訂了酒店，按照地址在塔林市區我們找到了它，邊上是當地的海事博物館。站在酒店客房的陽台上，可以眺望塔林的港口，這是波羅的海排行第二的海港，當今俄羅斯石油就是通過這裏裝運轉口，由此運往歐洲各地。

愛沙尼亞首都的名字原意為“丹麥城堡”，音譯成中文的“塔林”，同時也是準確的意譯，名副其實。這個千年古城有著諸多的城堡，尖塔和教堂，高聳雲霄，皆是建于中世紀並且至今保存完好。塔林的教堂和城堡之多為歐洲一絕，雖然曆經各個朝代火與劍的劫難，昔日的綽約風姿猶存，令人歎為觀止。

塔林是古丹麥人的傑作，曆史上的海盜國丹麥曾統治這座城邦長達百年之久，這裏遺留下來不少當年貴族的封建采邑。斯堪納維亞的北歐人，將波羅的海小國看成是自己的後花園，也就有了曆史淵源。愛沙尼亞獨立以來，外商投資最多的國家就是丹麥，芬蘭和瑞典。別看是開化較晚的民族，這裏的塔爾圖大學卻是曆史悠久，是瑞典國王阿道夫•古斯塔夫二世建于十七世紀初，是波羅的海地區一所老資格的高等學府，不少達官貴人都是該校的校友。

和國際事務中往往堅持獨立見解的老歐盟諸國相比，傍大款的愛沙尼亞十分親美，幾乎是亦步亦趨，一切唯山姆大叔馬首是瞻。愛沙尼亞單方面給予美公民免簽待遇，積極支持北約創建快速反應部隊，堅決要求派兵到阿富汗和伊拉克維和，以響應美國的號召。愛沙尼亞是新入盟的普遍親美的前東歐國家之典型，應了“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這句老話。然而如今前東歐國家對前大哥俄國的疏遠，反眼不識，可謂是國際政治中的世態炎涼，令人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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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12-6 20:16:29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到達塔林以後，愛沙尼亞商會設宴招待了我們。有關負責人告之，中世紀的塔林就是個商業繁榮的都市，那個年代這裏就有了同業公會，也就是現代商會的前身。我們被安排和當地銀行界作了接觸，其中有愛沙尼亞信貸銀行和聯合銀行，它們正在積極尋找海外資本的合作夥伴，希望提高市場份額的占有度，和目前愛沙尼亞金融老大漢莎銀行一決雌雄。同時也走訪了愛沙尼亞幾家物流企業，其中包括塔林海港股份有限公司，聽取其高管對該地區行業發展前景的分析。我們將第一手資料發回布魯塞爾，供公司決策層做投資評估。

愛沙尼亞獨立以後，全盤接受自由市場經濟，大刀闊斧推行私有化，經濟增長率為歐盟之最。由于實行零關稅和自由貿易政策，這裏的物價和消費是歐洲最低的，甚至比東歐的波蘭更便宜。富裕的北歐和西歐遊客蜂擁而至，其中來自斯堪納維亞諸國的為最甚。

冬妮娅有發小在塔爾圖大學就讀，在其幫助下她找來了自行車，這樣汽車可以棄之不用，我們蹬著單車到處溜達，走遍塔林的大街小巷。塔林分為上下城區，曆史上上城是貴族和僧侶居住的高尚區，而下城是商人和平民的聚集地。八面體哥特式建築的市政廳，就建立在這裏的拉科雅廣場之中，這座塔頂豎立有神像的建築物是塔林市的地標。

近代塔林開始城市開發，新區有各種綠化帶和公共花園，其中最著名的是葉卡捷琳堡公園，在這裏遊人可以看見一座碩大銅像，冬妮娅告訴我們，是當年為了紀念俄國軍艦“美人魚”號的沈沒，沙俄彼得大帝下令建造的。最令人震撼的是公園露天音樂舞台，背靠大海可容納三萬人同台歌舞。可惜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金鳳蕭瑟的季節，只見十余萬之多的聽衆席空空如也。
塔林是北歐保存古代風貌絕無僅有的都市，在老城區幾乎是中世紀的再現。清一色的古建築和狹窄彎曲的街巷，就連酒保小販都是一身的民族服裝打扮，頭戴橡木色頭巾的牧羊女和兜售飲料的酒桶車，俨然一派時光倒流，我們慶幸沒有開車前來，否則難以深入古風猶存的老城一飽眼福。這裏有一個曆史博物館，專門陳列蘇聯時代的文物，以表當地人對一個終結時代耿耿于懷的心結。薇拉向我們指認了當年蘇聯克格勃的愛沙尼亞總部，是一座獨立的大樓，牽萦回繞著人們對過去布爾什維克年代的追憶。
和老城的赫爾曼高塔聯為一體的紅磚結構的建築物，便是愛沙尼亞國會大廈，初看是如此的不起眼，就象中國的一所村委會。雖然塔林城是個曆史的老古董，但是並不妨礙年輕人通宵達旦的夜生活，酒吧和夜總會星羅棋布，這裏的女孩子是個頂個的水靈。風流倜傥的史密斯和兩位漂亮的女同事，幾乎晚晚外出狂歡，流連忘返，留下我一個人獨守酒店的空房，看書寫字也能耐住寂寞。
就象黑洞視界上被凍結的時間流，塔林舊城的光陰仿佛停滯在千年前的一刻。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來的麥當勞，時間旅行的人們還無法回到現實世界。和那些慕名而來的國際遊客相比，騎單車觀光的我們顯得別出心裁，在這裏團團轉，既潇灑又便捷。聽著哪個角落傳來的民族音樂，聞著空氣中海風的鹹味，看著此起彼落的古堡，城牆和教堂，無疑是一種奇妙無比的體驗。
沿著長長的漫坡，有時候也得推車走上丘陵，在這裏可以眺望近處的紅頂塔林，遠處的藍色港灣，好像置身于童話世界。我們騎著車來到塔林海港，只見朝晖夕陰的芬蘭灣氣象萬千，銜遠山，吞碧海，浩浩湯湯，橫無際涯。這是波羅的海最具規模的渡輪客運碼頭，有往來瑞典斯德哥爾摩和芬蘭赫爾辛基的班輪，到芬蘭海灣對面的赫爾辛基只需三個小時。
我和史密斯有了新的想法。完成在愛沙尼亞的公務，我們和頂頭上司通了電話，希望能夠給予一個短期度假的機會。電話另一端的西奧二話不說，便批準了請求。為了犒勞下屬，善解人意的西奧特許我們帶薪到赫爾辛基一遊。萬裏他鄉遇故知，在芬蘭首都將能遇上一位久違的學友，這就是我的大學同窗梁子嵩。
第二十八章 南太平洋島國
梁子嵩有九個兄弟姊妹，老爸打小從廣東到上海創業，由一個苦孩子成長為出人頭地的老板。解放以後從公私合營到文化革命的漫長歲月，鉛華洗盡，脫胎換骨，昔日的資産階級大戶，早已變為胼手胝足的勞動人民家庭。史無前例的上山下鄉運動中，梁家半數子弟去了農村，削籍投荒，排行老六的梁子嵩也是其中的一個。
梁子嵩插隊的地方是革命老區江西井岡山地區，是中國革命的搖籃。古人言：“六合八荒，有憂者，也一定有其樂之處，擇其憂者為鬼為塵，擇其樂者為仙為神”，梁子嵩是選擇了後者，在他的眼裏，“青青田上稻花香，碧水清淺搖綠秧”也是農家的自在和樂趣。在層巒疊嶂的崇山峻嶺之中，甘貧守困，“手拿漢書騎黃牛行歌于野”，梁子嵩一落戶就是九年。家貧出孝子，插隊期間僅有兩次的回滬探親，黝黑精瘦的梁子嵩也沒有空著手，扛回數百斤的上好木料，作為父兄打造家具之用。
頭戴鬥笠，手扶犁把，耕作于田間山邊，看日出日落，梁子嵩終于成為自食其力的農人。在死水微瀾的特殊年代，這段刻骨銘心的生活經曆，使梁子嵩明白了什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無奈和枯竭的想象扼殺了夢想，自打出生以後，在這裏生活的每個人都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生活軌迹和歸宿，心似已灰之木，世世代代重複著相同的故事，定格于同一個畫面，毫無新意。雖說“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箪瓢屢空”，忘懷得失的梁子嵩躬耕不辍，常著文章自娛，耐得住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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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8-12-21 19:26:33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對于資本家家庭出身的梁子嵩來說，參軍，上調工礦和保送工農兵大學無望，眼看夥伴們一個個離開自己，插隊的最後幾年，村裏的知青也就剩下他一個。從此他與瘦田破屋古書為伴，釣雨耕煙，行單影吊。然而“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前面的花都開了，也該輪到人品高潔的梁子嵩這個花骨朵兒露臉了，這就是自然規律。

孔子曰：“天之未喪斯文也，”文化革命結束如同披雲霧睹青天，否極泰來。可謂“鯉魚化育躍龍門，” 恩科開考，春闱一捷, 梁子嵩文魁高中，一露峥嵘，成了江西地區知青的高考狀元，他考回了上海的大學，有了金榜題名的風光。我的大學同學之中，如果說出身豪門倜傥不群的璐韶逸是龍躍雲津，陶冶世俗與時浮沈的大成是鳳鳴朝陽，那麽落落穆穆的梁子嵩即為不鳴不躍者。

出國留洋，在當今或許是年輕一代甚至于他們父母的時髦話題，然而對于那個年代的人們而言，無疑是個很嚴肅的課題。梁子嵩兄弟姊妹衆多，原先在農村的均已返城，而且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本來不甚寬敞的家居，如今成了人滿為患的蝸居蜂窩。不說為了社稷，就是為了分擔家庭負擔，義無反顧地飛出去，在于梁子嵩理由是充分的，目的是明確的。

雖然梁子嵩已經拿到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必不可少的盤纏卻成了棘手的問題，對于他來說，昂貴的機票無疑就是天價，一分錢憋死英雄漢。如今凡事唯父母是瞻的新生代，這樣的窘迫之境是無法想象的。某天在圖書館查找資料的梁子嵩，偶爾在旅行雜志看到一則不顯眼的小廣告，是南太平洋島國招聘一名中國廚師的啓事，截止日期雖然早已過去，懷著僥幸心理的梁子嵩還是寫了一封信。

月余從瓦努阿圖寄來一封分別用中英文寫的信，信中附有工作證，居留證，另紙簽證和一張單程機票，對方是首都維拉港僅有一家中餐館的老板。這位來自香港的雇主，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做了決定，一個大陸青年才俊毅然奔赴天涯海角，這件事的本身，就足以證明應聘者的與衆不同。信的內容如下：

梁先生：你好。收到寄去的所有文件，請立即前往大陸警察局辦理出境手續，要爭取時間，若不是就趕不及了。全部手續辦妥以後，請速通知。你搭乘的飛機是十二月二十二日香港起飛的泰航629班機，當日到達泰國曼谷，然後轉機到新西蘭的屋倫（奧克蘭），隨即再乘坐NF172航班飛往瓦努阿圖，我會親自到維拉國際機場接機。因為只是過境不出機場，所有停留的地方均不須簽證。切記不可漏機，否則就麻煩了，到了每個機場，請保持鎮靜，將英文信出示于移民官員，他們定會友善地幫助你，一切會順利的。祝一路平安。

沒想到今生今世能到天涯海角的南太平洋島國尥尥蹶子，他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衝動。梁子嵩到出入境處辦理出境簽證，申請將護照上所注前往國許可的美國改成瓦努阿圖，滿腹狐疑的辦事員把所有文件看了半天，確信沒有任何破綻以後蓋上大印，說道：“小夥子，你可是因私前往該國的天字第一號。”聽了這句話，人們不知是應該慶幸還是悲哀。

當時除了我們這些資深的出國迷以外，上海灘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瓦努阿圖這個國家，以至于出關時，孤陋寡聞的上海邊檢警察，反複盤查和核對梁子嵩的旅行證件。他們還不知道地球上有這樣一個地方，同時也弄不明白一個名牌大學生到那裏幹什麽去了？噴氣飛機騰空而起的那一刻，梁子嵩才意識到從此告別自己的祖國，“路迢迢水長長，歲月長又長”，雖說夢想可在遠方，但是止不住回頭望。男兒有淚不輕彈，剛才梁子嵩和送行的親友談笑風生來著，此時望著窗外的蒼茫大地，這位沈穩剛毅的須眉男子不禁潸然淚下。

雖然先聲奪人的美利堅合衆國，一時半會是夠不著了，無奈之下，如今去了名不見經傳的南太平洋彈丸小國，羁泊異鄉，“留得殘荷聽雨聲” ，難免淒苦飄零。然而俗話說的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事後梁子嵩明白了，瓦努阿圖的無限風光，卻是地球上其他地方所見不到的，這樣的經曆絕非每個人都能遇上的。況且一個曆盡滄桑的中國青年既然選擇了自由，義無反顧，那裏還會在乎走上朝天大道可能要付出的代價。

瓦努阿圖是南太平洋島國，由美拉尼西亞群島八十來個島嶼組成。英法殖民地時代，不少當地的土著和檀香木被販賣到澳洲。從地圖上看，南太平洋群島俨然居于地球的十字路口，貫穿東西的國際日期變更線和180度經線，在這裏與橫越南北的赤道線形成交叉。

梁子嵩按照老板設定的路線圖，先由泰國曼谷中轉，飛到新西蘭的奧克蘭，然後換乘南太平洋區域的短途航班。當輕盈的小客機飛臨瓦努阿圖的上空，望著下面翡翠色的大海和白金般炫目的沙灘，以及鑽石項鏈似的群島，梁子嵩被眼前的絕色美景所驚呆了，真是不枉此間走一遭，此時稍解寂寥的心韻。遠離故土而赴南太平洋的島國，原先他以為無非是自我放逐，如今看來，發配天堂，不算貶。

維拉港國際機場就像二戰中的野戰機場，草創而又實用。徐徐降落的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不久在停機坪嘎然而止。雇主駱老板的敞篷車直接開到客機的舷梯邊上，接上梁子嵩揚長而去。看著路邊的香蕉樹皮為建材的民居，和穿著草裙的暗褐膚色的原住民，遠方來客仿佛重溫當年英法殖民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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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9-1-10 20:05:25

萍蹤傳書（作者：李敏）（原創）

首都是建于瓦努阿圖的三文治島之上，市中心背靠岡阜林壑的山嶺，面對煙雲秀媚的維拉海灣。維拉港是消磨人的地方，連風也是香的。城中林木映蔽，蒼翠欲滴，繁花似錦，千朵萬簇，熱帶雨林特有的榕樹嘉冠繁陰，鋪天席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路人，因此有了遮天蔽日的天然涼棚。

維拉港的繁華商業街也就千把米的長度，這裏集中了瓦努阿圖檔次最高的酒店和餐館。緊挨著一家典雅的法國咖啡館邊上，就是駱老板大紅燈籠高高照的中國酒樓。作為海外創業的香港人，以身價計，頭等的移民歐美，次等的移民澳洲，青年時代的小駱出身寒微，兩袖清風，五十年代只身來到這個熱帶海洋島國打拼，是第一個踏上瓦努阿圖國土的中國華僑。多少年過去了，白手起家的他有了自己的産業。雖說是瓦努阿圖工商界的知名外商，駱老板數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裏裏外外一把手，如今有了年輕一代梁子嵩的加盟，他感到十分的欣慰。

由于家庭的耳濡目染，原籍廣東的梁子嵩，從善于烹調的老輩得到獨門技法的真傳，燒得一手好菜。雖說並非廚藝的科班出身，在維拉港中國酒樓當廚，忽悠老外已是綽綽有余。況且這位前插隊知青的大學生，能文能武，勤勞過人。履新的第一天，梁子嵩就把本職工作做得條理井然，深孚衆望。一年以後駱老板委于他酒樓經理的重任，自己退居二線樂得個清閑。

梁子嵩的前任是一位正宗的香港師傅，在駱老板的中國酒樓掌勺了十余年，如今另起爐竈，在維拉港唯一的購物街盤下了一家小超市，當上了小老板。所謂同行是冤家，他可沒有把這個半路出家的新手放在眼裏，當面奚落梁子嵩的廚藝，講話夾槍帶棒的，不留情面，梁子嵩卻越發顯得謙恭。事後他對人說，能夠接替香港大廚的位置，已是一種僭越。前輩的訓斥，對于他而言是一種榮耀，就像能夠和高手一起參加奧運百米賽跑的無名小卒，即便步其後塵，也是無比的光榮。

在瓦努阿圖上中國飯店消費，就像在第三世界國家享用法國大餐，是一種身份的顯擺。維拉港中國酒樓成了該國高檔餐飲的象征，生意興隆，沒有預定甭想上座。除了趨之若鹜的國際遊客以外，座上賓大多為當地的有錢人，其中不乏有歐裔僑民，部落領袖和達官貴人。

梁子嵩到任後，為酒樓擬定了一個全新的菜單，中英文對照，上面開列的都是他的拿手菜，如靓湯，魚刺羹，蔥油雞，菊花魚，烤龍蝦，五香牛肉，上海鍋貼等等，不一而足，梁子嵩的絕活從此載入了瓦努阿圖烹調文化的史冊。數月以後，區區三萬余人口的首都維拉港，上至總統下至黎民，幾乎沒有人不認識梁子嵩這位高個子的中國大班。

在莺燕啁鳴暖陽和風的維拉港，天資純良的梁子嵩仿佛找到了世外桃源，盡管和自己的祖國相比，她是那樣的奇異和不同。作為瓦努阿圖屈指可數的外企，中餐館成為該國麗人才女就業的第一選擇。“天涯何處無芳草”，飯店衆多的年輕女同事，都是清一色的黑牡丹，才情俊逸的中國大班也就成了她們心儀的鑽石王老五，雖說梁子嵩並非是個如魚得水的登徒子。

按照瓦努阿圖的當地標準，當跑堂領班的娜娜花枝招展，淡妝濃抹總相宜，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娜娜有著烏黑油亮的皮膚和無可挑剔的身段，丹唇皓齒，容眸流盼，也是維拉港回頭率最高的靓妹，一顧傾城，為男人們公認的夢中情人。除了肩膀以上和臀部以下的部位為黛色，娜娜魔鬼身材的中段，穿的是袒胸露臂的绫羅帔裳，五色斑斓，光彩照人。光顧飯店的主顧，如果說一半是為了品嘗中國的美味佳肴，那麽另一半即是衝著秀色可餐的娜娜，其中不乏有該國的高端人士和部落精英。然而“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不為權勢金錢所動的娜娜，表示自己的擇偶標準不是旁人，正是儒雅倜傥的中國同事梁子嵩。

某日上午，飯店男女合用的更衣室房門敞開，意欲換裝的梁子嵩步入沒有窗戶的房間，黑洞洞中忽然發現一個全黑的身影，婀娜多姿。由于平時看慣了女同事三段色的體貌，梁子嵩不禁納悶，對方莫非是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當他感覺事情不妙之際，已經為時太晚，一絲不挂的娜娜象條鲶魚貼了上來，摟住他給了一個高溫的熱吻，火燒火燎的。梁子嵩是第一次和異性有了零距離的肌膚之親，雖說是坐懷不亂的現代柳下惠，他還是不禁為之心旌搖曳，怦然心動。

此事引起了轟動，當他們倆回到店堂，大夥兒起哄鼓噪，竄掇梁子嵩和娜娜當衆來個法國式浪漫的擁抱。娜娜說：“且慢，擁抱之後呢？”大夥兒齊聲嚷道：“男婚女嫁！”娜娜又說：“結婚以後呢？”大夥兒齊聲嚷道：“生兒育女！”在瓦努阿圖沒有計劃生育一說，幾乎所有的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都能夠為夫家添丁進口，就如同這個島國到處可見的芒果樹，枝葉茂盛，碩果累累。

娜娜說自己有一個先決條件，讓大夥兒安靜下來，仔細聽她慢慢道來。梁子嵩是個中國人，最終會重歸生養自己的地方。梁子嵩一旦離開瓦努阿圖，娜娜不會舍棄自己的祖國，嫁夫而不隨夫，唯一的要求是，梁子嵩把他倆的愛情結晶，有多少算多少，一並帶走，跟隨父親看看大千世界。娜娜認為自己的孩子成年之後，必定會重返美麗的故土，回到生母的懷抱。這是一個瓦努阿圖婦女的胸襟和自信，自愧不如的梁子嵩不禁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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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9-2-26 22:45:40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在瓦努阿图不乏有隐遁避世之辈，其中的一位就是法国人戴维，他是中国酒楼的常客。戴维告诉梁子嵩，自己之所以长期侨居瓦努阿图，是因为看重这个天堂般的岛国，远离尘世的喧嚣。作为老马识途的业余向导，戴维带领梁子嵩到处游览。这里有着多样化的地貌特征，高山，草原，峡谷，和热带雨林中的沼泽地，一应俱全。众多的火山和珊瑚岛屿，就像蓝色大海中的璀璨珍珠，晶莹剔透。

其中有闻名于世的香槟海滩，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沿袭古貌的岩扃泉石，斗出霄汉的奇峰峭壁，还有二战期间盟军的兵营战壕和坠毁的轰炸机残骸，据说当年盟军飞机到达此地时，当地土著居民以为神仙由天而降，黑压压跪倒一大片，顶礼膜拜。瓦努阿图人没有饮食之忧，这里遍地是野生的水果，香蕉，芒果和椰子，唾手可得。走乏了，他们便在树间挂起了吊床，在温润热带海风的吹拂之下，躺在上面打盹，享受自然的超然之情油然而生，梁子嵩有了到达天国般的感觉。

戴维也经常和梁子嵩一起深入当地的部族社会，使这位年轻的东方游子打开眼界。资深的白人侨民戴维告诉他的中国朋友，南太平洋岛屿上分属不同谱系的族群，据说历史上有着一个共同的老祖宗。以家族部落为依托的原住民，是数万年前从所罗门群岛驾独木舟漂泊至此，瓦努阿图的土著语言就有百余种之多。

历史上英法是瓦努阿图共管的宗主国，在当地土著部落中，法国人的口碑较好。作为法兰西国的子民，洋洋得意的戴维对梁子嵩说，与掠夺成性的英国殖民者相比，广结善缘的法国人要仁慈许多，瓦努阿图唯一的医院和一些文化设施，都是当年法国人的慷慨解囊的产物。独立以后，澳洲成了瓦努阿图最大的援助国，澳大利亚医疗队经常到这里免费给当地人看病，澳农业部的飞机定期为瓦努阿图的森林和农作物喷洒农药。

瓦努阿图的村社是部族经济生活的基本单位，自给自足。当地的部落社会奉行平等主义，“厚风俗存纪纲”，即使酋长的权力也是受到严格的限制，和现代文明社会的统治精英相比，毫无谋一己私利的特权可言。梁子嵩不禁联想到，憧憬中的大同世界和共产主义理想，莫非是人类的一种返璞归真？

本来英语法语说得麻溜的梁子嵩，在戴维热心的传帮带之下，触类旁通，学会好几种瓦努阿图的方言。业余时间他们到各地采风，足迹遍布周边的岛屿。就像当年在井冈山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如今的梁子嵩，与当地纯朴敦厚的部落居民和渔夫樵子称兄道弟，俨然一个无师自通的人类学家。到了这里，梁子嵩才知道人生之畅快事，就是约上知己，荡舟水上，“横槊赋诗，指点江山”。

这里的人们平时渔猎耕种，闲时坐在菩提树下仰望星空，钟情善悟，思索生命的终结意义：人从何处来？将到何处去？和一生为物欲所困，浮躁异化的文明人相比，有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境界。他们享受天赐的明媚阳光和清新空气，和取之不尽的瓜果菜蔬，对于大自然，宇宙和造物主，充满敬畏和感恩之情。

与当年的亚当夏娃偷吃禁果不同，人们如此超然旷达的生活方式，与世无争，才是真正的开悟和大智慧。这里没有富裕，同样也没有贫穷，犯罪率很低，和当今的摩登世界相比，这里更像是纯正的文明之地，无疑是莫大的讽刺和哲学的思考。被这一切所感动的梁子嵩不禁做如此想：“人生何以不能用山岭作钓台，用月牙作鱼钩，用江河作钓线，以星光作渔火，以万物作钓饵，去钓碧海之大乐？”

当然维拉港也有监狱，全国唯一的，身系囹圄都是些小偷小摸，醉酒犯浑的轻犯，寥寥无几。一名身兼狱卒和典狱长的老警察，除了每天黄昏前来唱名以外，平时不见踪影。虽说坐牢，人们可是来去自由，白天狱友们纷纷从齐腰的铁丝网围栏跳出，扬长而去，该干嘛干嘛，只要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即可。这里是有吃有喝又可遮挡风雨的所在，况且维拉港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屿，除了飞上天以外（维拉港国际机场是瓦努阿图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根本无处可以逃遁。

自从当年英国探险家库克船长发现这块净土以来，无论是自然生态还是社会形态，至今似乎没有多大的改变。没有摩登世界文化的侵淫，也就没有物质和精神的玷污。虽然这里的人们维持原生态的生活方式，多年来南太平洋岛国被评为地球上“最幸福的国度”，对比之下，不少高度发达的西方国家显得黯然失色，看来物资财富并不能带来幸福。从而人们提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现代文明究竟是否人类的福音？

某日，赫然当阳，晴空万里。戴维驾驶瑞士制造的涡桨私人小飞机，和梁子嵩从维拉港飞往两百余公里开外的塔纳岛。正襟危坐的梁子嵩俯瞰临观，只见飞机下方的大海晃漾夺目，“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南太平洋群岛迤逦拔萃于其中，岛屿上的峦岫冈势培拥勾连， 映带不绝。虽然戴维的飞行技术一流，不禁捏了一把汗的梁子嵩觉得，在太平洋上空强气流中摇摆颠簸的飞机，就像悬浮漂游于浩瀚苍穹之中的一叶风筝，“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萍踪传书续集 -环球航海日记》（《萍踪传书》姊妹篇），已出版并参加2018上海书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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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敏    時間: 2019-3-14 18:59:50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航空飞行是戴维诸多爱好中的一项，不比人飞得更高，又怎么能比别人看得更远。面对眼前天空海洋为一体的迷人视野，他告诉身边的伙伴，自己往往有融化在蓝色苍穹之中的冲动，这是一种羽化成仙的幻境，妙不可言。梁子嵩当时没有想到的是，多少年后所应验的，因戴维无意中说的话而一语成谶。
最后涡桨机终于飞抵塔纳的首府依桑格勒机场，此时地面上一辆越野吉普已经等候多时。岛屿上峤岭重叠，连延不断，汽车穿越溪谷断续的热带雨林和堆阜盘礴的山地，奋力前进，客人们将要去的地方是传奇的伊苏尔火山。这座活火山至今已经喷发了几百年之久，十来分钟就有火红的岩浆喷薄而出，夜色降临以后，熊熊的大火照亮大半个天空，非常壮观。戴维告诉梁子嵩，伊苏尔火山为当年的库克船长所发现，二战期间盟军的海军舰长和空军飞行员视为不灭的灯塔，以此作为天然的导航。
汽车在途中的一个美拉尼西亚风格的村庄前停下，这里房子的屋顶和山墙是椰子叶编织而成，带着天堂鸟羽翎头饰的酋长是戴维的老朋友，在维拉港开部族首领大会时曾光临中国酒楼，和梁子嵩也是老相识。猪牙是瓦努阿图原住民的吉祥物，当地人视为珍宝，梁子嵩的家人从中国捎来一口袋，是他原来插队之地的老乡帮忙收集而来。
收到东方朋友的这份情谊，画着大花脸的东道主兴高采烈，身穿彩服，脚戴花环，说说唱唱，载歌载舞，和中国的《诗•大序》中的场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东道主呈上当地的高级饮料“卡瓦”和拉普叶包裹的佳肴以飨来宾，这是部落待客的最高礼遇。在过去的岁月，“卡瓦”曾一度是酋长的御用特供极品，一般人不得享用。梁子嵩喝上去有股中药的苦涩，是当地一种稀有植物所制。原住民健康长寿，当地人患严重疾病的几率很低，癌症更是闻所未闻，据说是长期饮用“卡瓦”的功效。随后部族首领指派了两名向导，带领客人徒步攀登火山。
按照地质学家的分析，因为澳洲和太平洋两大板块的挤压，千万年来形成了土著人原始崇拜的伊苏尔火山。进入了宽度大约一公里火山区域，这里山势峭拔突兀，寸草不生，苍凉荒芜，令人有凭陵愁挫之感。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火山灰，白茫茫的，到处弥漫着强烈的硫磺气味。眼前伊苏尔火山烟云袅袅，不时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如同晴天霹雳，震天动地。自山下而仰视山颠，锥形的火山显得高远而奇崛神秀。
踏着火山沙砾和冒着白烟的山脊，跟随着两位体格强壮的向导，安步当车，他们来到了铁青色的山峰。庞大的火山口呈漏斗状，业余探险家梁子嵩好奇地向里面张望，就像把脑袋伸到传说中超级巨兽的血盆大嘴之中。这简直就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炼狱，深渊的中央是一个涌动的熔岩湖，如同类星体围绕超大质量黑洞旋转的硕大吸积盘，突然间一阵轰鸣，地动山摇，伴随着巨大的能量辐射，强大的岩浆激流束，沿着与吸积盘相垂直方向往上高速喷出，亮度遽然放大，光芒耀目，好像宇宙中壮观的超新星爆发。两位佩戴贝壳项链的向导，色彩斑斓的花脸露出恐惧的神色。面对神圣的伊苏尔火山，袒胸露背的他们俯身屈膝下跪，顶礼膜拜。
岩浆伴随着水蒸汽和硫磺参杂的烟柱，直冲云霄，然后天女散花似地坠落下来。由于发射是垂直的运动，火山还不至于伤及游客，但是足以令人魂飞魄散。令人想起历史上曾经有过真实的一幕，这就是公元79年意大利的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火红的熔岩从天而降，顷刻之间古罗马烟柳繁华的庞贝城灰飞湮灭。

据说庞贝的市民奢靡荒淫，罪孽深重。如同“创世纪”中的大洪水毁灭带有原罪的人类，庞贝的灭顶之灾仿佛也是上帝对世人的警示。面对天地的造化神功，无论是虔诚拜物的原始部落土著，还是忘乎所以的号称文明的现代人，显得是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在瓦努阿图的岁月里，梁子嵩零距离地接触海洋，岛屿，珊瑚礁，热带雨林和原住民，这里远离现代的摩登世界，甚至远离有着几千年文明史的祖国。随遇而安的梁子嵩，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在今后的人生旅途，再也遇不上这样的人间乐土。在南太平洋岛国神仙般的生活历程是他一生之幸，只是当时的梁子嵩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虽然身处天堂的伊甸乐园，最终还是未能耐住寂寞而难以抵御尘世的诱惑，“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作为亚当夏娃的子孙，梁子嵩同样无法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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