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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洛蔓]離婚才說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16:49     標題: [夏洛蔓]離婚才說愛[全文完]

離婚才說愛 作者:夏洛蔓

他跟妻子梁夙霏結婚已經三年了,關係不像夫妻卻像主僕,
諷刺的是,這個妻子還是他自己決定要娶的。
她愈是把他伺候得妥妥貼貼,他就愈覺得她死板無趣,
他一直以為她忍受這個有名無實、沒有溫度的婚姻至今,
貪戀的就是他給她的優渥環境以及自由空間,沒想到--
這個乖乖牌、沒有聲音的妻子突然提出要離婚,
甚至還趁他出差時搬走,這倒勾起他的興趣來了!
她的丈夫一點也不瞭解她,至今仍認為她嫁給他是為了錢。
當初,她以為他追求她、娶她是因為愛她,
可是一千多個日子過去,她再傻、再天真、再沒經驗,
也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對她根本興趣缺缺。
於是她找好房子,開口離婚,他卻完全不當真;
直到她搬走,這位前夫反倒開始約會她,噓寒問暖黏著她,
他嚴重干擾她的獨立生活,搞得離婚像新婚,到底想怎樣?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6-21 20:27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17:10

第一章

  凌晨兩點,雷拓讓朋友送到家時,微醺,心情很不錯,找出鑰匙開啟大門時,嘴裡還輕聲哼著方才在車上廣播聽見的一首曲子,只不過在他推開厚重的古銅大門,瞥見站在門後的女人時,所有的好興致立刻煙消雲散。

  他的妻子,梁夙霏,彷彿成天盯著門外的監視器一般,早在他進門之前已經來到玄關,手捧著拖鞋,等著服侍他換上。

  都半夜三更了,她還穿著硬邦邦的套裝,臉上掛著勉強擠出來的「公式化笑容」,像是為了討口飯吃、不得不應付老闆的虛偽員工,教人看了心煩。

  「不是說過要妳別等門,這麼晚可以先去睡覺。」雷拓甩掉皮鞋,解開領帶,套進擱在面前的拖鞋,走向客廳。

  「我只是還不想睡,不是特別在等門。」梁夙霏將他的皮鞋略作擦拭,擺進鞋櫃後回到客廳,拾起他扔在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

  對於丈夫的夜歸她早已習以為常,不曾過問他的行蹤,也從無不滿。

  只是,即使她已經極少開口,就算開口也盡量用詞精簡,他像仍對她的說話聲音感到刺耳,皺起眉頭,不悅的情緒全寫在臉上。

  「我去廚房盛碗熱湯給你。」她輕聲地說,小心翼翼,怕惹出他更多不快。

  雷拓冷眼看著她忙進忙出,對她卑躬屈膝的態度十分不以為然,索性靠向舒適的沙發椅背,閉目養神,眼不見為淨。

  他們結婚已經三年了,關係不像夫妻倒像主僕,諷刺的是,這個妻子還是他自己決定要娶的。

  「湯來了。」很快,梁夙霏托著托盤,將熱呼呼的湯盅擺在他面前的茶幾上。「媽說你這陣子為了協調美食博覽會的場地很傷神,要我燉人參雞給你補補。」

  雷家經營房地產多年,坐擁難以估算的土地面積,而且大多位於黃金地段,數十年來無論地價如何飛漲誘人,雷家老太爺始終堅持只租不售,所以,行事低調的雷家雖不若股票上市的科技公司那樣出名,卻是真真正正、擁有驚人財力的土地首富。

  雷拓在父親的公司擔任營業副理一職,管理國內數座大型國際展場,每天光是透過層層關係想找到他安插檔期的電話已教人應接不暇。

  他的個性不像商人,倒像個瀟灑隨興的藝術家,結識不少藝文界的朋友,不瞭解他的脾性,滿身滿嘴銅臭地來跟他談生意、分析收益利潤,很可能得到反效果,吃上閉門羹。

  今晚他喝了點酒吃過宵夜才回家,不餓,然而,前方那陣濃郁的雞湯香氣直撲而來,依舊引得他食指大動。

  他睜開眼,端起桌上的湯嘗了口,清香甘甜,不由得一口接一口,將湯飲盡。

  情感上,他與妻子幾乎已和陌生人無異,他很少回家吃飯,可不得不承認,她燉的湯始終令人難以抗拒。

  不過,以為抓住丈夫的胃就能留住他的心這類的俗氣觀念,也是雷拓與她漸行漸遠的原因之一,她太一板一眼,太無趣。

  梁夙霏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靜待他喝完湯,才緩緩地開口——

  「我要離婚。」

  聽見這話,雷拓詫異地瞪大眼,手中的湯匙不知不覺落入湯盅,「匡啷」一聲,在偌大安靜的客廳中傳出迴響。

  半晌,他才察覺自己反應太過,下意識地清清喉嚨,掩飾震驚。

  他一直以為她忍受這個有名無實、沒有溫度的婚姻至今,貪戀的就是他給她的優渥環境以及自由空間,既然三年來相安無事,他沒提離婚,她也沒道理主動放棄這樣舒服的日子不過。

  「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可以說出來。」他冷淡地回應道。

  「我沒有不滿。」她連談判離婚的口氣都是那麼溫婉輕柔。

  「那為什麼想離婚?」倒不是他捨不得她、不願離婚,純粹只是好奇。

  「沒有感情的婚姻,不知如何繼續下去……」她頓了頓,垂著的長睫悄悄地掀起,瞥向他。「我知道你不愛我……」

  他聽著,沒有否認。

  在他漠然的表情中,她原本就不多的勇氣瞬間消退,這一刻,她決定放棄解釋,不再期待他心中對她或許還留有一絲絲夫妻的情感。

  雷拓見她久久不再出聲,才開口道:「夫妻結婚後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什麼浪漫、什麼愛不愛,多餘。」

  這完全是違心之論,因為他絕不是不懂情趣的人,只是對她興趣缺缺,實在擠不出維繫這段婚姻的熱情。

  但,儘管如此,他對這個婚姻並沒有什麼不滿——不曾期待就不會失望。

  梁夙霏淒楚地笑了笑,心想,她早就已經失去幻想的能力,儘管她今年才二十六歲。

  「沒事的話,我去休息了。」他認為離婚的事只是她發發牢騷,要他多關注她的藉口,所以並不當一回事。

  她見他站起身打算結束對話,連忙跟著站起來,把最後的話說完——

  「我已經找好房子,這個月底會搬出去,離婚的事我是認真的。」

  他不耐煩地睇她一眼,對於她的裝腔作勢很反感,便想嚇嚇她。「如果妳堅持要離婚的話,我會讓律師跟妳聯繫,要怎麼離妳就直接跟他談。」

  他暗暗觀察她的反應,果然,一臉挫敗。

  「不過,既然是妳主動提出離婚,別奢望離婚後能拿到大筆的贍養費。」為避免她日後故技重施,他把話說絕。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回樓上自己房間。

  留在客廳裡的梁夙霏這才紅了眼眶,讓胸口那堵得發慌的委屈,隨著淚水奔流而出。

  結婚三年,她的丈夫一點也不瞭解她,至今,他仍認為她嫁給他是為了錢。

  當初,她以為他追求她、娶她是因為愛她,可一千多個日子過去,她再傻、再天真、再沒經驗,也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嫁給他之後,她才恍然發現雷家驚世的財力,察覺丈夫與婆婆間有著不知何時、何種原因種下的心結,也弄清楚原來自己就是他母親絕對不可能會滿意的媳婦,他竟是為忤逆母親而娶她。

  當目的達成,他便再也不須在她身上浪費任何時間。

  可笑的是,她一直不懂為何他突然不愛她了,傻傻地以為得到婆婆的認同就可以挽回他的心,誰知她愈是當個聽話的媳婦就愈令他離她更遠。

  現在,她什麼都懂了、什麼都看清了,知道再執著下去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她花了三年時間才終於明白——自始至終,他都未曾愛過她。

  ※ ※ ※

  即使梁夙霏以他不愛她為由向他提出離婚,雷拓並沒有因此投注較多的時間與關心在妻子身上;白天,他是運作全國數座國際經貿中心、展覽場館的經理人;晚上,褪下束縛的西裝,和一群藝文朋友聚會,聽音樂、談文學、聊電影、欣賞各類演出——風花雪月,無限愜意。

  家,只是他玩累了,休息睡覺的地方;妻子,在他的認知裡,跟管家沒什麼兩樣,永遠不苟言笑,畢恭畢敬,話不投機半句多。

  所以,雷拓萬萬沒想到梁夙霏說要搬出去的話是真的,要離婚也是真的。

  當他自上海出差回到家,見到站在玄關前幫他拿拖鞋的是管家時,納悶地問:「太太呢?」

  「太太搬走了。」訓練有素的女管家在回答這句話時面無表情,像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雷拓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愣愣問道:「為什麼搬走?」

  「太太沒有說。」管家依舊以平穩的音調回答。

  「沒事了,妳下去吧!」他突然間記起妻子前些日子提過、而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的事,反而惱怒她一聲不吭就離開了,讓底下的人看他笑話。

  他悶悶地上樓,難以想像乖乖牌、沒有聲音、沒有自己想法的妻子,竟然有勇氣離婚,而且還真的搬出去了,這背後肯定有高人指點。

  而最有可能的「高人」,應該就是他那個操縱慾十足的母親。

  他曾有個交往三年已經談及婚嫁的女友,但對方卻在與他強勢的母親見過幾次面後提出分手,只因她不敢想像未來的「婆媳關係」有多可怕。

  當時他太傷心、太氣憤,簡直失去了理智,滿腦子只想讓母親嘗嘗挫敗的滋味,所以娶了門不當、戶不對,平凡至極的梁夙霏為妻。

  為此,他母親氣炸了,幾乎要和他斷絕母子關係。

  他無所謂,樂得清閒,只是沒料到妻子會陣前倒戈,成了母親安插在他身邊的最佳眼線。

  每天回到家,她只要一說話便是——「媽說……」、「媽要你……」諸如此類猶如聖旨的開場白。

  他與她之間原本就缺乏感情基礎,她選擇與母親站同一陣線來控制他無疑是雪上加霜,很快,婚姻就成了有名無實的空殼。

  他猜想,這次梁夙霏提出離婚,大概是他母親用來逼他生孩子的手段,而那個沒思想的女人頂多只是個任由擺佈的棋子罷了。

  他實在受不了妻子的無腦,若不是心底存有對她的虧欠,想著既然娶了她、誤了她,就該照顧她一輩子,不然,離婚,他何樂不為?

  回房後,他撥電話給她,響了許久,她都沒接。

  以前,他打給她,她總是在第一聲鈴響就接起的,想必,這招「欲擒故縱」也是他母親傳授的。

  他耐著性子再撥,這次接通了。

  「妳在哪裡?」他口氣不悅地問。

  她沒有親人能去哪裡?最可能的就是住在他母親娘家經營的飯店裡。

  「我在租的地方,地址放在你的書房桌上,如果律師要拿離婚協議書讓我簽的話,這星期我都會在家,下個禮拜我就要去上班了。」

  「妳上班?」他譏笑道,原來她不只有演戲的細胞,居然連情節都編排好了。「妳能做什麼工作?」

  「超市收銀員。」梁夙霏要自己鎮定點、堅強點,別受他的冷嘲熱諷影響心情。

  他或許忘了,她自十五歲就開始半工半讀,做過的工作不計其數,沒有什麼是她不能做的。

  「妳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從不干涉。」他沒把她的話認真聽進去。「我只是要告訴妳,我很忙,沒時間去接妳,鬧夠了就自己回來。」

  「我既然已經搬出來就不打算再回去。」

  「夠了!」他的聲音沉了幾度,表示他的耐心已經用完。「同一句話我不會說第二次,如果妳還要繼續玩把戲的話——」

  「我沒有鬧,也不是在玩什麼把戲,可不可以佔用你幾分鐘時間,請你先閉上嘴,聽聽別人說話!」她急了,不只覺得委屈,更多的是惱怒。

  在他眼中,她究竟有多醜陋、城府到底有多深?

  雷拓駭住,他沒聽過妻子如此「強硬」的說話方式。

  「我也不想一直重複同樣的話,聽好,離婚的事我是認真的,至於離婚手續要簽哪些文件我不懂,這個星期內麻煩你務必請律師跟我聯絡,以後你就不必痛苦地跟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再見!」

  梁夙霏一口氣把話說完,慌亂間把電話給掛斷了。

  半晌,她才發現自己手摀著胸口,心跳得好急,腎上腺素激增。

  這可能是她這輩子膽子最大的三分鐘——居然叫雷拓「閉嘴」?

  不怕、不怕,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重新開始,一旦怯懦便前功盡棄,她不能再委曲求全,不能再為了討他歡心而勉強自己。

  「不管了!」她霍地起身,繼續用力清理早已窗明幾淨的「新家」,企圖讓身體的疲累沖淡即將一個人生活的惶然。

  而電話另一頭的雷拓還難以置信地瞪著電話——

  剛剛跟他講話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他不信是跟他結婚三年,比隻兔子還安靜膽小的梁夙霏。

  她不只叫他「閉嘴」,還掛他電話?

  看來,若不是她真的擁有奧斯卡金像獎影后級的好演技,就是他根本不瞭解他的妻子。

  原來,她也是有脾氣、有個性的。

  雷拓不自覺地微瞇起眼,唇角緩緩勾起。也許,他該找個時間,「親自」跟她談談離婚這件事。

  「梁夙霏」這三個字,從婚前到婚後,在雷拓的腦中出現的次數少得可憐,誰曉得在她搬走之後,他卻突然對她感興趣了起來。

  結婚沒多久他們就分房睡了,而後一直相敬如「冰」。印象裡,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安靜不多話,但也因為這個優點使得他對她的一切記憶都相當模糊。

  這幾天他仔細回想,會認為她貪圖享受愛慕虛榮,將她歸為母親的眼線,對她的噓寒問暖覺得虛假,一見到她百依百順的模樣就莫名地反感是為什麼?

  雷拓想不起前因後果,好像被人用橡皮擦擦去一大塊記憶,沒有理由,沒有為什麼,結論就是不喜歡她。

  雷拓駕著車前往梁夙霏的新住處,不經意地想起當初娶她的原因,心虛隨之湧現,再怎麼不喜歡她,他都不能否認這場不幸婚姻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嚴格說來,是他利用她,而不是她死纏著他。

  再說,婚後他除了提供給她奢華的生活環境外,他沒關心過她到底快不快樂;對她,他硬得像鐵石心腸般,吝惜給予一點溫暖,生怕她因此得寸進尺。

  最自私的,其實是他。

  車子抵達目的地,雷拓在狹小的巷弄間繞了好幾圈才等到一個停車位。

  停妥車後他來到地址所在處,仰起頭看去,眼前是棟屋齡起碼超過三十年的老舊公寓——斑駁的紅色鐵門,塞滿廣告DM的信箱,被陽光曬到褪色龜裂的對講機,兩側停放著亂無秩序、阻礙出入的機車、腳踏車……

  雷拓伸出食指按向大門,門鎖壞了,一推就開。

  他不禁皺起眉,對梁夙霏選擇住在如此缺乏管理的公寓感到不悅,她是他的妻子,就算離婚,他也不會讓她委屈至此。

  這棟舊公寓想當然爾沒有電梯,雷拓直接走樓梯上樓,而每上一層他的眉頭就鎖緊一分。

  樓梯間佔據著雜物、各層住戶門口鞋子亂擺一堆,公共空間狹小又昏暗,而且通風不良,凝滯不散著一股難聞的尿騷味。

  在這種地方住久了就算不生病,肯定也要精神不濟。

  他爬上四樓,按下門鈴後,聽著門後傳來趿著拖鞋走路的細微聲響,很快,大門開啟。

  見到雷拓,梁夙霏十分意外,還朝他身後瞄了眼,沒有其它人。「你、你怎麼自己來了?」

  「來看看妳住在什麼樣的地方。」他很自然地往屋內走,然後在入門處等著。

  她立刻從鞋櫃內拿出拖鞋讓他換上。

  太長久的習慣,一時很難改掉,即使她已經告誡過自己千萬次,要有點個性,至少在他面前為自己留點尊嚴。

  雷拓只花了三秒的時間便將她的新居一眼望穿。

  小小的客廳,侷促的廚房,唯一的窗戶面對隔壁棟大樓某戶人家曬衣服的後陽台,可以想見就算是大白天也跟現在一樣昏昏暗暗。

  「這種地方怎麼住人?」他略帶責怪地說。「我再另外幫妳找房子。」

  雷家有的是土地、房子,她嫁入雷家這麼多年,怎麼沒學到一點投資房產的基本知識?先不提風水,光是這裡的光線和空氣以及左右鄰居的素質,住在這裡神不清、氣不爽,人怎麼會健康,生活怎麼能如意?

  「這裡離我工作的地方近,而且租金便宜,已經簽了一年約,先住一陣子,等工作穩定後再說。」她不意外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雷拓會給這地方如此糟糕的評價,但她瞭解他並非財大氣粗,純粹是成長環境使然,有那麼點「不知人間疾苦」。

  「還住一陣子?」他覺得不可思議。「妳能住得慣?」

  他以為她已經吃慣山珍海味,住慣舒適豪宅,出入有司機專車接送,不可能回頭再過苦日子,顯然這次他又猜錯。

  「一個人住,這裡夠了。」她溫婉地笑說:「而且,以前在育幼院,七、八個人擠一間房,現在這樣很不錯了。」

  這次,雷拓從頭到尾直盯著她看,她臉上沒有勉強,沒有作戲,有的是一股安貧樂道的坦然。

  「以前是以前,現在妳是我的妻子,」他將盯著她的視線移開。「我會叫助理幫妳找間合適的公寓。」

  她既已搬出來,看來也鐵了心要離婚,他不會再多說什麼,不過,怎麼可能真的對她置之不理?

  「謝謝你,真的不需要。」梁夙霏為他這句也許並沒有其它意思,只是脫口而出的話感動不已。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約她,那是一個接近聖誕節的週末,他見到她穿件薄薄的短外套,一開口便責備她逞英雄、不怕冷。

  當他脫下自己的長大衣覆在她肩上時,那份關心讓她胸口淌過一陣暖流,同時,她便已愛上了他。

  她十三歲時失去所有家人,十五歲開始半工半讀,十七歲便離開育幼院一個人生活,雷拓是她第一個喜歡的異性,她太渴望擁有家庭、擁有家人,以至於盲目到忽略兩人之間的種種差異。

  她跟自己的「想像」戀愛,跟自己的「夢想」結婚,如今夢醒,徒剩惆悵。

  「我很能吃苦,何況,住在這裡能遮風擋雨,並不丟臉也不可憐,真的不需要再另外找房子。」

  她狠著心不去接受他的好意,因為,離開他是那樣的難,再有任何牽扯,她的心便要承受再一次割捨的痛。

  「我不曉得原來妳脾氣這麼硬?」他笑了出來,沒有被拒絕的難堪,反而欣賞起她的「固執」,樂於見到她「真實的性格」。

  「大概是我以前戲演得太好。」她也笑,自我揶揄地說。

  就算她的外表看來再怎麼柔弱,別忘了她很早就認識社會的現實,瞭解人生的殘酷,能生存下來,只因堅韌的意志力。

  雷拓發現他過去根本沒有仔細看過她,不知道原來他的妻子笑起來是那樣好看。

  不,他記起來了,記起頭一次對她產生深刻的印象就是因為她的笑容。

  那次他到常去的手工鞋店拿鞋,為他試鞋的便是梁夙霏。

  她蹲在地上,仰起臉,笑咪咪地看向他,柔聲問道:「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那笑容像陽光般穿透了他的胸膛,掃去他沉積已久的煩悶。

  自從和女友分手後,與母親的關係也愈來愈僵化,生活的色彩是無邊無際的灰暗,就這樣日復一日,自暴自棄,但,他卻被她甜美的笑和溫柔的聲調打動了。

  不曉得哪根筋不對,那天晚上,他駕著車停在鞋店外,不自覺地等著鞋店打烊,等著那個有張溫暖人心的笑臉的女孩從店裡走出來,接著,他帶她和店裡的其它女孩去吃宵夜,然後一群人殺上山看夜景。

  如此「勤勞」的安排活動來取悅一個女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還記得,她總是掛著淺淺的笑,專心地聽同事說話,在一片鼓噪喧嚷中,她像一顆靜靜散發螢光的寶石,吸引他的目光。

  後來,他經常去找她,她也從未拒絕過他的邀約,但他並不認為這是追求,他只是喜歡她的陪伴,喜歡她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

  若不是母親太過積極地為他安排「門當戶對」的相親,他不會再次憤怒到失去理智,跑到店裡向她求婚。

  他衝動到連戒指都沒有準備,頭昏腦脹,一見到她,「嫁給我」三個字便已脫口而出。

  她在店裡同事的鼓噪中,眼眶泛淚,羞紅著臉答應他,他隨即拔下自己尾指間的戒指套住她,那一刻他還感性地告訴自己,不管愛不愛,他都會照顧她一輩子。

  只是這些他都在婚後忘得一乾二淨,直到此刻才記起……

  現在,雷拓明白梁夙霏為什麼要離婚了,她只是善良的沒有說出真心話;真心話就是——因為他是個自私到極點的混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17:28

第二章

  雷拓突來的沉默令梁夙霏陷入尷尬之中,雖然過去的婚姻裡他們的對話也不多,但畢竟現在兩人關係已經不同,他來到她的住處,就是客人,她理應好好招呼他,無奈長久以來的疏遠,一時間她也不知該聊什麼。

  幸好,廚房裡適時飄來香味,提醒她爐上還滾著菱角排骨湯。

  「我正在準備晚餐,你要留下來一塊吃嗎?」這是她唯一擠得出來的話題。

  「也好。」他當然不是為吃飯來的,只是聞到那濃郁溫潤的食物香氣,忽然就覺得餓了。

  她搬走之後,他在生活上最明顯感覺到差別的地方就是「吃」,不知是少了女主人督促的緣故,家裡的廚子就開始偷懶,儘管每餐的菜色仍舊很豐富,可就少了幾分火候,嘗起來沒有以前美味。

  雷拓這才明白,原來她並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你先坐一下,我再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了。」沒想到他真的應好,她慌了,趕緊鑽進廚房,打開冰箱,翻看還有沒有比較拿得上桌的食材。

  「我晚上還有應酬,只吃一點,不必花時間特別張羅。」聽見她在廚房裡窸窸窣窣的忙碌聲,他難得表現體貼。

  這小房子也有小房子的好處,人跟人之間的距離變近了,什麼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似乎連心裡在想些什麼都能感應得到。

  他看得出來他答應留下來吃飯讓她十分意外而且緊張,但緊張裡卻有藏不住的喜出望外,整張臉都發亮了。

  換作以往,他根本不可能察覺到她神情的變化,更別提會隨她的情緒波動,可他此時的嘴角確實因她直率的表現而上揚。

  雷拓只知道梁夙霏緊張,不曉得她簡直急得快把冰箱給拆了。

  怎麼翻來翻去都是蔬菜?

  她往客廳方向探出頭去,訕訕地對他說:「不好意思……今天沒去菜市場,只能做幾樣簡單的家常菜……你可能吃不慣……還是我再去買點菜?」

  「家常菜很好,有什麼我就吃什麼,別忙。」他往沙發一坐,優雅地交疊起雙腿,笑瞇起一雙勾人的深眸,覺得今晚心情似乎特別輕鬆。

  但……為什麼硬要賴在這裡,硬要吃她做的飯,隱隱還有幾分故意想讓她意亂情迷的意圖?

  雷拓一經細想,也覺不解。

  不過是換了一個空間,換了一種關係——嚴格來說,他們還沒真正簽字離婚,但為什麼才分開幾天再見到她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他怔怔地望向廚房的方向,見不到她的身影,只聽見抽油煙機運轉的轟隆聲,聽見鍋鏟碰撞的熱鬧聲響,以及隨空氣飄散而來的食物香氣……

  他的胸口突然一陣發熱,這不正是以往他腦中經常勾勒的「家」該有的溫暖氛圍?

  雷拓啞然失笑,不曉得發什麼神經,今天特別感性,大概是過去被「婚姻」這個框框束縛太久,知道不久後即將結束,壓力消失了,才能用不同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切。

  「可以吃了。」梁夙霏捧著湯鍋走出廚房,擺在一張緊挨著廚房牆邊的小餐桌。

  雷拓來到桌邊坐下,只見她忙進忙出,很快,桌面上便出現三菜一湯以及兩碗晶瑩飽滿的白飯。

  香味四溢。

  「只是簡單的炒兩樣菜,然後還有菱角排骨湯跟煎肉魚。」她擦拭著手上的水珠,帶著幾分說著。「如果不夠,我再去……」

  「夠了,看起來很美味。」他為她拉開椅子,「坐下來,我餓了。」

  聽見讚美,她的臉蛋不自覺地微紅。

  這是他第一次誇獎她做的菜,竟然只是這麼簡單的番茄炒蛋和竹筍炒肉絲。

  雷拓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先嘗一口,每一口都露出滿足的表情,彷彿吃的是山珍海味、滿漢全席似的,胃口極好。

  「這飯煮得真好。」他細細品嚐口中晶瑩飽滿的米飯香。

  「是用大同電鍋煮的……」她再次臉紅,但這次不是因為她誇她,而是餐桌太小,坐進兩個人,一不小心就會碰觸到對方。

  雖然他們的已經結婚三年,也有過親密關係,但他對她的吸引力一如最初,依然教她怦然心動,無法自己。

  他察覺她的僵硬,瞄她一眼,「怎麼不吃?」

  「嗯……咳、咳……」她差點忘記要呼吸,聽見他的聲音回神猛吸一口氣,嗆到了。

  他很自然地伸手拍順她的背,玩笑問道:「什麼都還沒吃也能噎住?」

  「呵……」她尷尬地吐吐舌頭,眼眶卻因感動而在泛紅邊緣,硬生生地眨去。

  此刻的他,令她想起初認識時的他。

  當年的雷拓,沉穩內斂,不著痕跡的體貼溫柔,深沉的眼眸裡總像藏著許多故事,吸引每個見到他的女人生出想瞭解他、照顧他的念頭。

  但為什麼婚後他全變了,變得冷硬陌生,兩人之間就像隔著一道牆,她始終無法再靠近他一些。

  所以,再次見到她愛上的那個他卻是在兩人仳離之際,不禁令她百感交集。

  雷拓身處這個小屋子,愈待愈覺舒適,原本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妻子看著看著也覺像老朋友一樣,頓時熱絡親切了起來。

  「你剛說找到什麼樣工作?」

  「超市的收銀員。」她答。

  「便利商店還是量販店那種?」

  「那間超市賣的東西好特別,有點類似黃昏市場的功能,但是更便利,提供一百多種已經整理搭配好的菜式,讓職業婦女下班後可以很快煮出一桌飯,也有熱食,而且老闆是個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卻很有想法,很獨立,我滿佩服她的。」

  「聽起來是很不一樣,需要站一整天嗎?很累吧?」以往他們很少像這樣聊天,所以對她佩服的類型是「有想法、很獨立的年輕女孩」感到新鮮。

  這表示她是重視心靈多於物質的人,也表示,她不是完全沒個性、沒思想的女人。

  「明天才開始上班,還不知道工作量怎麼樣,不過累點也沒關係,我已經無所事事太久了,想忙一點、充實一點。」她自我調侃地說。

  當了三年不事生產的「少奶奶」,她閒怕了。

  他看著她,像看一個剛認識、還不瞭解的新朋友,用著好奇的目光。

  原來她並不享受那種處處有人跟前跟後悉心服侍的舒適生活?

  他忍不住想問她更多、想知道她更多,想弄清楚她究竟和他「以為」的她有多大的落差?

  這頓晚餐,兩人就在這前所未有的融洽氣氛中聊到欲罷不能。

  當他離開她的住處回到車上,從雨刷上取下夾著的幾張停車收費單才驚覺他們的竟聊了一整個晚上!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 ※ ※

  梁夙霏開始她全新的生活。

  婚後,她扮演終日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沒有目標、沒有重心,到最後連自己也看不見了;失去信心,失去笑容,即使物質生活無憂,卻一點也不快樂意;所以,能重回職場,她格外珍惜。

  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她的認真態度,她的溫和可親,為她贏得老闆的肯定,同事的情誼,以及更多來自陌生顧客的友善回應。

  一份毫不起眼的工作,卻為她帶來難以形容的充實感,填補離開雷拓後的彷徨無助,以及如影隨形的空虛失落。

  其中最覺難得珍貴的是認識了「大廚超市」的老闆——黎緻。

  黎緻身材高挑纖細,削短髮,目光明亮有神,聲音清脆開朗,和婉恬靜的梁夙霏個性可說截然不同,但對彼此卻都有種相見恨晚的奇特感覺。

  中午,黎緻經常找梁夙霏到她辦公室一起吃飯,這個時候撇開公事,就像認識多年的姐妹淘,無話不談。

  「小霏,我聽美玲姐說,那個眼鏡男昨天晚上又在外頭等你下班?」黎緻吃著自家超市販售的便當,關心地問道。

  「嗯……」梁夙霏一臉為難。「因為是店裡的客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有婉轉地告訴他請他別再這樣。」

  她的桃花也因這份工作突然旺了起來。

  「他想約你吃飯還是看電影?」

  「都有……」

  「幹麼不去?」

  「就……」她吸了口氣又歎了口氣,不知如何解釋。

  「那個眼鏡男是T大的教授,一表人才又斯斯文文的,在店門外站崗不知道要鼓起多大勇氣,看來是真的對你一見鍾情。」黎緻鼓勵她。「反正飯是天天吃、餐餐吃,跟他出去吃一頓又不會少塊肉,試試交個朋友又何妨。」

  「交朋友當然是沒問題,可是……如果不可能那個……」她不好意思把話說得太白。「就不應該給他錯誤的訊息。」

  「敢情你一遇到男人都先思考有沒有可能嫁給他,再決定要不要做朋友?」黎緻誇張地作出驚訝表情。「所以你這輩子除了丈夫外,不能有任何異性朋友?」

  「也不是……」梁夙霏想反駁,卻又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說詞。

  感情上她確實很保守,但她更害怕對別人造成傷害。

  她太清楚單方面付出感情得不到回應的苦楚,所以,如果已無心再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就不能讓對方懷抱期待。

  「都在辦離婚了,還擔心你未來『前夫』吃醋?」黎緻知道梁夙霏的婚姻狀況。

  「跟他無關,而且他也不會吃這個醋的。」她黯然笑道。

  她並非因為不愛才離開雷拓,正是因為愛,愛得太痛,無法承愛,所以選擇逃避。

  他曾給她一個灰姑娘變身公主的美夢,只是夢很快就醒了,醒來後她依舊還是灰姑娘。

  黎緻望著一臉落寞的梁夙霏,心想——怎麼會有男人捨得傷害一個如此溫柔善良的女人?

  除非是個沒心沒肝的混蛋。

  她是沒機會見到梁夙霏的那個「準前夫」,要不,肯定要替她討回這一口氣。

  正當黎緻沉浸在想像哪天遇見雷拓要如何如何教訓他時,辦公室響起敲門聲。

  「小霏,」門外走近一名員工。「外面有個長得像明星、身材像模特的男人找你,說是你老公……」

  這名員工一臉納悶,因為整間超市除了黎緻外,沒人知道梁夙霏的婚姻狀況,而且,她也太不像「人妻」了吧!

  她的氣質太純淨,就像甫出校園還未染上社會惡習的新鮮人,怎麼也無法想像她已結過婚,而且還正準備離婚。

  「雷拓?」梁夙霏驚訝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不可能,他不可能到這裡來找她!

  啊……可能是要談離婚的細節。

  但是,他沒必要親自來啊?

  「真的是你老公?」黎緻的驚訝不亞於梁夙霏,有沒有這麼心想事成的?說曹操曹操就到,這男人居然自動送上門來找罵挨。

  太好了!

  梁夙霏沒聽見黎緻的問話,一顆心因丈夫的到來而心神不寧,倉皇地蓋上便當蓋就急忙離開辦公室奔往賣場。

  黎緻見她臉色發白立即隨後跟去,以保護人的姿態,就怕柔弱的她再遭「前夫」欺負。

  梁夙霏推開通往賣場的拉門,遠遠地便看見站在入口處附近的雷拓。

  他穿著剪裁合身的墨綠色西裝、駝色長大衣,英氣挺拔的外貌和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光是站在那兒,無須言語便已夠懾人心魂。

  梁夙霏彷彿回到第一次在「查寧手工坊」見他的情景——

  當他推開店裡的銀色金屬大門,像帶來一陣旋風,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被吸捲過去,熟識他的店員殷切簇擁而上,不認識他的顧客也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一雙深邃的黑眸散發出冷冽的氣息,俊美的五官教人不自覺屏息凝視,兩道飛劍般的濃眉微蹙,更為他添上幾分神秘的魅力。

  除了電視電影裡的主角外,梁夙霏不曾近距離見到如此好看,好看到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男人。當她聽從店長指示,到後方置物間找出他訂製的鞋並為他試穿,一直到此時,她都還清楚記得當時的心跳有多快,腦袋空空,只記得問他穿起來合不合腳,那模樣,肯定很傻。

  她以為他是明星。

  對他,她除了驚歎外並無其餘想法,因為清楚和他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任誰也意想不到後來她竟成為他的妻子。

  「怎麼來了?」梁夙霏走到雷拓面前,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穩的音調說話。

  而在說話的同時,她耳邊隱約可見站在不遠處的同事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低語著——

  「真的是她老公……怎麼可能?」

  她並不以為意,因為自她嫁給雷拓後,只要兩人一同出席公開場合都無可避免會看到、聽到這樣的疑惑。

  女人們總是不相信雷拓的妻子竟如此,卻又好奇她用了什麼手段抓住他的心?

  天曉得,她從來就不知道他的心在哪裡。

  「後天是叔公九十五歲壽誕,還記得嗎?」雷拓說著,一邊打量站在眼前的妻子——白襯衫、牛仔褲、紮著馬尾,未施脂粉的皮膚白皙清透,像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孩般青春亮麗。

  以往她在家總是規規矩矩的穿著香奈兒套裝,一絲不苟地將頭髮梳至腦後,起碼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

  他喜歡她現在的打扮,輕鬆自在。

  「當然記得,送給叔公的禮物我已經買了,管家知道放在哪裡。」那是她離開雷家前就已準備好了的。

  即使婚姻已名存實亡,但她到最後一秒仍盡職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叔公昨天還特地叫看護打電話來,要我們早點到。」叔公年歲已大,記性一天比一天糊塗,有時連人跟名字都記不得,奇怪的是他特別喜歡梁夙霏,特別牢記著她。

  「可是我……」她為難地說:「我上班到晚上八點,而且,也不方便……你幫我跟叔公說,祝他身體健康……」

  想必此時雷家上下都已知道他們的事,在這敏感的時間點再參加雷家的聚會實在很尷尬。

  「有什麼不方便?雖然會有不少企業界大老來拜壽,但大部分還是自家人,你都見過的,跟以前那些家庭聚會沒什麼不同。」

  「這個……」她簡直哭笑不得,是他神經太粗,還是記性太差,難道忘了她已經搬出來,兩人正在「協議離婚」中。

  只是他的律師遲遲沒有帶要簽署的文件來,害得兩人現在的關係處在很奇怪的狀態。

  「小霏,有什麼問題嗎?」黎緻這時突然插身進來,一手搭上梁夙霏的肩,兩眼真瞪著雷拓,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她,頗有保護者的架式。

  原本她只站在遠處看,但注意到梁夙霏一臉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擔心她丈夫擔出什麼過分的要求,立刻挺身而出。

  這女人太軟太好欺負,而那男人一看就是天之驕子,含著金湯匙出生,換個說法是被寵大的,看不懂人家的臉色。更總而言之,就是——白目。

  「沒事……」梁夙霏對黎緻笑了笑。「一會兒就好。」

  「你是誰?」雷拓瞥向黎緻,對她那種來勢洶洶、帶著敵意的姿態很納悶,而且直覺就不對勁。

  「噢,這位是黎緻,我們超市的老闆。」梁夙霏為兩人介紹。「這位是……我前夫,雷拓。」

  雷拓聽到她說的是「前夫」兩個字,覺得很不舒服,同時也恍然大悟,原來她的「不方便」是指這個。

  「夙霏後天要請假。」雷拓突然霸道地替妻子發言。

  他接受她搬家、出來工作,但在他還沒簽字前,他就還是她的丈夫,不是什麼前夫。

  這幾天他反省自己,婚後這幾年因為心頭還留有一個女孩的身影而冷落妻子,對她太不公平,而她因為得不到丈夫的關愛,寂寞無助,轉而投靠婆婆,希望借此被這個家庭接納,這做法並沒有錯,只是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地雷罷了。

  和應天愛分手也快四年了,她沒再和他聯絡過,所有他們共同的朋友也沒有她的消息,她夠狠心、夠絕情,徹底從他的世界消失,而他至今仍難以忘懷。

  這場婚姻裡,梁夙霏是無辜的,他虧欠她。

  現在,他打算驅逐心頭那個身影,將心拉回到婚姻,善待他的妻子,所以,他並不打算離婚。

  「欸……我沒有……」梁夙霏一陣錯愕。

  雷拓過去很少過問、干涉她的事,更別提擅自替她作決定,他雖待她冷漠,但十分尊重她,所以這行徑實在太唐突。

  「後天星期六,店裡很忙,不准假。」黎緻接收到梁夙霏的訊號,立刻回絕。

  「員工家裡有事,連假也不准請?」雷拓挑起眉,確認這個女人對他有「敵意」。

  「那要看是她家裡,還是你家裡?而且,我沒聽見小霏跟我說『家裡有事』。」黎緻皮笑肉不笑地答,言語中提醒他梁夙霏是獨立自主的人,不需要別人代言。

  「我家裡的事就是她家裡的事。」他瞇起眼,顯露不悅。

  換作平常他是不會和女人計較,就是遇到粗俗不可理喻的人也頂多一笑置之,可黎緻那只搭在他妻子肩上的手讓他愈看愈不舒服,連帶的,她說的話聽來也就變得刺耳。

  這個不男不女的女人,不會是蕾絲邊吧?

  「她請假可能會丟了工作,沒工作就沒收入,你養她?」黎緻故意刁難。

  這個男人,都已經要離婚了還不忘把前妻搾乾,家裡有事就來找她,當她是免費的菲傭嗎?!

  黎緻不知前因後果,單從梁夙霏的表情和雷拓的強勢得到以上結論。

  「我養她有什麼難的?」他覺得黎緻簡直莫名其妙,他們夫妻間的事輪得到她來多嘴?

  不過是一份工作,能有多少薪水,還擔心他養不起自己妻子?

  「厚厚……養一個人是沒什麼難,」黎緻嗤之以鼻地冷笑。「但是,你以為對待妻子只是讓她吃飽穿暖就夠了嗎?」

  想必這個男人以前也是這麼「財大氣粗」地控制梁夙霏,難怪她來應徵工作時會顯得如此窘迫,如此缺乏自信。女人,只要在經濟上無法自主,必須仰賴他人,人格也就無法獨立。

  「等等,你們別這樣……」梁夙霏傻眼了,這兩個人是怎麼了,為何一見面就劍拔弩張?

  「小霏你別怕,我讓你靠。」黎緻摟摟她的肩,給她力量。

  「夙霏,這個環境不好,我看你還是早點把工作辭了。」他覺得這個十足男人婆性的女人會對妻子造成不良影響。

  「我這裡不好,你以為你那裡就好?」黎緻捲起袖子,跟他槓上。

  梁夙霏見兩人對話的音量已影響到店裡的顧客,嬌小的她奮力擠進火氣愈來愈大的兩人中間,硬聲道:「別吵!」

  接著強拉雷拓的手臂,將他帶到店外。

  「你不可以在我上班的時間找我談私事。」她一臉正經地告訴他,「會影響店裡生意的。」

  雷拓再次見識到小綿羊的瞬間爆發力——她居然「教訓」起他。

  「還有,雖然我也很掛念叔公,但我不能去。」她決心狠下心切割兩人的關係。「離婚一事,我希望盡快處理,盡快開始新的生活。」

  她沒有本錢和他藕斷絲連,再拖下去,意志力只會愈來愈薄弱,愈來愈質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離開他獨自生活,到最後可能還是回到原來的生活,日復一日,逐漸枯萎。

  「為什麼這麼急?」雷拓真的好奇了,她為什麼這麼急迫地想要離婚?

  「說了你也不會懂的。」她無力解釋這些年來的內心轉折,而且,相信他也不是真的感興趣。

  直到目前他遲遲不派律師來跟她談大概就是卡在叔公的壽誕,他還需要她來擋那些表面看起來很開心,實則是看熱鬧的親戚。

  她沒有親人,離婚後便是孑然一身,但他不同,親人太多,朋友太多,要一一解釋,一一說明,以他怕煩的性格而言,絕對是苦差事。

  她雖不捨,但無能為力。

  「你要不要試著說看看?」他正準備好好認識她、瞭解她,所以,絕對有耐心聽完。

  「我們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她淒然一笑。「好聚好散吧!」

  雷拓瞬間無語。

  「再見。」梁夙霏轉身回到店裡。

  他立在原處目送她離去。

  原來,她已不需要他的關心,不需要他的瞭解,「離婚」從來都不是她以退為時的手段,而且沒有任何轉圜的空間,她一心想離婚,開始新生活。

  如果他真覺虧欠她,是不是該讓她如願以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17:44

第三章

  一星期後,雷拓的律師終於找上梁夙霏,協議離婚一事。

  他們約在她她住處附近的一間庭院餐廳,雖然是開放式的空間,但座位與座位之間有些距離,談話反而自在。

  她準時抵達。

  「雷太太,這是協議條件,你看一下,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再討論。」

  「我姓梁,不是雷太太了。」梁夙霏低聲地告訴他。

  「噢,抱歉,梁小姐。」律師道歉,接著將文件推到她面前,解說文件內容,「一開始是立離婚協議書人,也就是雷先生和你的名字,接下來,因為你們沒有子女,沒有監護、撫養及探視等問題要處理,所以我們直接談夫妻財產處理……」

  梁夙霏心不在焉地聽著,一邊回想著——她曾多麼渴望有個孩子,一個她和雷拓共有的「愛的結晶」,只是,她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明白,他不愛她,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會有「愛的結晶」。

  「雷先生將兩棟透天別墅過戶到你名下,並同意於正式簽訂本協議書時,以即期支票支付兩千萬元贍養費,日後每月十日以前給付三十萬元生活費給你,直至你再婚或……」律師比了一個「你知道……」的手勢。

  這手勢將她的注意力拉回律師說的話。

  「……除本協議書另有約定外,雙方互相拋棄其對對方之夫妻剩餘財產分配請求權,及其他一切財產上及非財產上之損害賠償請求 。」律師繼續念其餘的制式法律條文。

  「我不要……」梁夙霏突然說話。

  「啊?」律師愣了愣,沒聽清楚。不是她主動提出離婚嗎?後悔了嗎?還是嫌離婚條件不夠好?

  「我不要房子,不要贍養費,也不需要生活費,我自己有工作。」

  「你不要?」律師這會兒傻眼,沒見過有人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的,那兩棟位於黃金地段的房子少說價值上億。

  這時律師的電話響起,他看了看名字,起身走到稍遠處接聽。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那我現在把剛才念的那幾條條文刪除。」他拿出筆、尺,直接割掉。

  梁夙霏從皮包拿出印章,「只要簽名蓋章,這份協議書就生效了嗎,我跟雷拓就算離婚了?」

  「呃……這……」律師眼睛飄向梁夙霏後方,接著很快回來說:「沒錯,這樣就生效了。」

  梁夙霏平靜地在紙上簽名,用印。

  「謝謝你,還讓你特地跑這麼一趟。」她吹乾紅泥印,將文件交還給律師。

  「不客氣……」律師一臉怪異地將文件收進公文包裡,拿起來桌面上的帳單。「那,我先走了。」

  「再見。」她點點頭,牽起苦澀的嘴角。

  律師離去後,她卻一直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

  接著,淚水在她眼眶中匯集,愈積愈多,終於因承受為了重量而墜落,「啪」地在桌面上濺出水花,接著一顆一顆淚珠迅速奔出,一轉眼,已淚流滿面。

  「嗚……」她將臉進手中低聲嗚咽著,為自己已經劃下句點的婚姻、為自己從此再與雷拓無關而悲嗚。

  此後,她恢復了梁夙霏的身份,不再是雷太太,不再是他身後一個無聲的影子。

  她自由了,但同時也失去他了。

  她感覺心頭上有塊肉正從身體被撕扯剝離,苦得她眼淚直流,痛得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自己如此軟弱,明明愛著一個人,卻沒有勇氣留在他身邊?為什麼她不能堅強地承受單方面付出的寂寞?是不是她還是愛自己比愛雷拓多?是不是她太斤斤計較?

  「小姐……請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餐廳服務生走過來關切地詢問。

  「噢……沒有……」梁夙霏猛地抬起頭尷尬地拭去滿臉淚水。「沒事。」

  「如果有什麼需要,請不要客氣直接告訴我。」

  「我會的,謝謝,真的沒事。」

  服務生離開後悄聲走到梁夙霏後方的位置,彎身跟坐在那裡的一名男子說話。

  那名男子就是雷拓。

  他從一開始便坐在那兒,聽見了梁夙霏與律師對話,也看見她哭泣。

  此時,他腦中冒出滿天翻飛的問號。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一毛錢都不肯拿,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未來打算?明明可以繼續擁有寬裕的生活,為什麼要選擇那微薄的薪水困難度日?

  還有,既是她主動提離婚,又為何哭?

  她究竟要什麼、究竟在想什麼……究竟,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些過去他不曾過的問題,此時卻如糾纏的毛線在腦中混亂地盤踞著。

  她哭得柔腸寸斷,那眼淚撼動了他。

  他突然覺得不捨,後悔這幾年沒有好好關心過她、了解過她。

  近來,她那教人捉摸不定的舉動,迷樣的形象,深深地吸引住他,令他不由自主想一探究竟。

  是不是,他真的錯過了什麼……

  ※ ※ ※

  沉澱數日,染夙霏才將已正式簽字離婚一事告訴黎緻。

  黎緻拍手叫好,嚷嚷著要幫好「慶生」——慶祝重生。

  「我告訴你,以目前的社會現況,單身女子絕對比已婚婦女還要快活一百倍。」黎緻對鼓吹單身萬歲一向不遺餘力。「就像現在,我們高興下班後去KTV唱歌到天亮,高興穿得性感火辣去泡夜店都不會有人囉哩囉嗦把我們當十幾歲孩子管。」

  「KTV、PUB……」梁夙霏搜尋記憶。「好像離得很遙遠了……」

  以前每回遇到同事生日,大夥兒總喜歡浩浩蕩蕩、大張旗鼓地慶生,在這種難以推辭的情況下她參加過幾次,在歷經結婚、離婚後回想起,那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喧鬧吵嚷的熱鬧氣氛,似乎已成了這一生「最後的青春」,再也回不來了。

  「對吧!是不是結了婚就得考慮很多、看人家臉色、一點自由也沒有?往後幾十年的生命全都葬送在一間幾十坪的房子裡。」黎緻一副敬謝敏的表情。

  「沒這麼誇張,是我本來就很少這類的娛樂。」梁夙霏溫溫地笑說。

  「那你更應該趁這回重生,好好享受人生。」黎緻主觀意識強,認定了已婚婦女的生活就是悲慘。「所以,別再愁眉苦臉,沒有危機就沒有轉機,讓你意想不到的美麗人生從此刻才剛要開始。」

  「嗯。」梁夙霏期待一切如黎緻所言,忘了這段婚姻,開始她的美麗人生。

  「走,到我朋友的PUB坐坐,那裡不只老闆帥、吧櫃帥,連服務生、廚師、掃廁所的清潔工都帥,介紹幾個給你認識。」黎緻拎起包包,關上辦公室的燈,摟著好友細瘦的肩往門外走。

  「這麼好,把帥哥介紹給我,不留著自己用?」梁夙霏心境一轉,調皮了起來。

  黎緻大笑。「我身邊帥哥太多,每天換一個,至少也要個把月才輪一回,讓幾個給你幫我分擔一下麻煩。」

  「這種忙,一定要幫的,義不容辭。」梁夙霏繼續搞笑,和黎緻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特別自在輕鬆。

  她一雙淨澈的眼眸彎彎地笑,如瀑布垂下的烏黑長髮在星空照映下熠熠閃亮,原本就白淨清秀的臉龐因開懷而笑,瞬間綻放出瑰麗光芒。

  因為只顧和黎緻抬槓,沒注意到前方一道高大身影,待眼角瞥見時已經來不及煞住,直直撞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急急道歉,卻收勢不住滿眼笑意。

  「沒關係。」

  「剛剛好像踩到你的腳了,痛不痛?」以她高度僅能望見對方的肩膀,當她仰起臉,在見到對方是誰後,所有表情頃刻凍結臉上。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雷拓唇畔隱著笑說。

  剛結婚時,為了出席一些社交場合,她特地去學交際舞,據老師說她學得很快,但不知為什麼每每和他共舞她就亂了步伐,頻頻踩他的腳,整支舞都在說對不起。

  梁夙霏看見雷拓,不只表情凍結,彷彿心跳也停了,小口微張,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這麼快就把我忘了?」他調侃說道,對她在離開他後才展露如此燦爛美麗的笑容有點不是滋味。

  原來他們的婚姻就是摧殘她、讓她日漸凋零的元凶。

  「不是,你、你怎麼……?」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她一顆心慌不已,差點咬到舌頭。

  這畫面,多像他第一次在「查寧手工坊」等她下班的情景——

  那天,她和店裡幾個同事一起走往停放機車的騎樓,聽到同事的低呼聲才發現一輛跑車停在街邊,而雷拓就倚在車門旁,注視著她們。

  幾個女孩扭捏害羞著不知他究竟在等誰時,他卻邁開步伐,直直走到她面前,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她像被什麼定住,傻了,忘了如何用嘴巴發出聲音。

  直到身旁的同事半吃味、半開玩笑地要他請所有人吃宵夜,這才使他稍稍移開那魅惑人心的黑眸,而她也才得空撫平繃緊的神經。

  「有事嗎?」梁夙霏拉回思緒,努力擺出鎮定的表情。

  「帶你去吃宵夜。」他微笑道,也想起自己第一次約她的心情。

  他從未為女人站過崗,可那天不知為何特別執拗,明明只是有著一張見過很快就忘了長什麼樣子的有人的平凡女子,卻給他一種懷念不已的溫暖感受,那一晚,他為了再見她一面,在寒風中站了兩個小時。

  究竟為什麼,到現在他也仍一頭霧水。

  「欸……吃宵夜?」她被搞混了,現在是什麼狀況?

  「這位先生,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站在梁夙霏身邊的黎緻一把將她勾進臂彎裡。「我已經先把小霏訂走了,我們打算到夜店慶祝她的重生。」

  黎緻對梁夙霏前夫這種死纏爛打的行為十分不屑。

  「慶祝重生?」雷拓挑了挑眉,對黎緻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感到莫名刺眼,彷彿兩人天生八不合。

  說話就說話,為什麼老是要勾肩搭背的?

  「呃……」梁夙霏很尷尬,這麼說好像之前跟他的婚姻生活有多水深火熱似的。「其實……」

  「我陪你們吧,那種有酒的地方,兩個女孩子,還是小心一點。」

  「呵……」黎緻噗哧一笑,揶揄說道:「你跟行,那還慶祝個屁?」

  這個男人果然很白目,婚前不懂好好珍惜這麼好的老婆,離婚後才在那裡藕斷絲連,念念不忘。

  「而且,你怎麼知道只有我們兩個女孩子?」黎緻像非讓雷拓後悔到搥心肝不可,繼續刺激他說:「以我們小霏的條件,不愁沒有白馬王子搶著保護。」

  「等等……」梁夙霏見兩人又快要吵起來,連忙出聲緩頰。「對不起,我已經跟黎緻約好,所以……」

  他低頭看她。「至少讓我知道你們去哪一間店,安不安全。」

  聽見這話,她心頭一暖,往日的點點滴滴重回腦中……

  他看起來冷漠,但在某些地方卻極其體貼:夜晚,他從不讓她單獨出門,必定派自己的司機接送她;每年她雙親的忌日,無論多忙,他都會陪她到塔裡祭拜;他朋友多、應酬多,不回家吃飯時會請秘書提前通知她……

  他也許不是個好丈夫,但對她並非完全漠不關心。

  他曾脫下自己外套披在她肩上,也曾皺眉看著她說「最近是不是瘦了」……

  如果她肯換個心情,不再傻傻期待他的愛,而是用朋友的角度來看待兩人的新關係,或許她便不會再那麼患得患失,感到那麼的寂寞。

  他會是個好朋友。

  「黎緻,我們要去哪一間PUB,能不能告訴雷拓?」她決定從此刻開始改變自己,放下所有執念,用開闊的心胸接受無法改變的現實。

  「可是你不怕他跟去勾勾纏,破壞興致?」黎緻很是保護梁夙霏。

  「他不是這樣的人,真的只是關心我們的安全,而且,通常是女人纏他,他不做這麼有失風度的事。」梁夙霏半開玩笑地說。

  雷拓不免詫異,沒想到她竟如此了解自己。

  黎緻沒好氣地睇雷拓一眼。「『畫夜』聽過沒?木柵那裡,需不需要畫地圖給你?」

  「不必,我知道。」他去過那間店,裡頭出入的客人素質不錯。

  「那我們先走了,下次再約吃宵夜。」梁夙霏淡定地向他道別,然後勾著好友的手臂離開。

  自他身旁離開還是很耗力氣的,她需要黎緻扶她一把。

  雷拓看著兩人緊挨著的背影,實在太過親密。

  這些天他陷入苦思,猜測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猜測她其實是不願意離婚的,所以那天才會在餐廳哭得傷心欲絕。

  她的眼淚勾出他的內疚,令他自責不已,所以他來了,為他們的婚姻做最後的努力。

  梁夙霏並不知道,在兩人尚未到戶政機關辦理離婚登記前,他們的婚姻關係還在。

  但現在看來,他又好像猜錯了,她對他根本完全不像念念不忘的樣子。

  還有,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婚姻太失敗,讓她失望了,害得她性格大變,開始喜歡女人?

  雷拓站在空盪蕩的停車場,被重重的罪惡感擊得垮了肩。

  事情怎麼變成這樣?

  ※ ※ ※

  「小霏,今晚我真的對你刮目相看,你表現得太棒了。」

  「畫夜」裡,黎緻告訴梁夙霏。「要讓男人後悔自己不懂珍惜,最好的方式就是過得比以前更好更幸福,你剛剛很大方、很坦然、很魅力,看你前夫一臉錯愕,實在過癮。」

  「其實雷拓沒那麼壞,也不曉得為什麼你那麼討厭他,是不是我抱怨過他對我不好?」

  「你要是有委屈會抱怨的人,我也不必那麼擔心。」黎緻疼惜地說。「雖然我們才認識不久,也夠我了解你是怎樣的人了,連你都無法忍受的婚姻,那樣的老公能好到哪裡去?」

  梁夙霏感激一笑,對於黎緻的關心,感動溢於言表。

  上天待她不薄,雖然失去雙親,但成長的過程中遇見許多疼愛她的長輩及朋友。

  「不過,你真的別誤會他,是我自己沒出息、缺乏吸引力,不怪他不愛我……」

  「還有呢?」黎緻已經快聽不下去。這個女人該不會還愛著那種男人?

  「還有……」想起雷拓的梁夙霏不覺的紅了臉。「簽離婚協議時,他沒有為難我,還為我的將來都設想好了,給我很好的條件……他真的不是壞人……」

  「但是你一毛錢也沒拿,對不對?」黎緻瞇起眼問。

  「你怎麼知道?」

  「不只我了解你,我想你前夫也算準了你不會拿,所以才開出很好的條件,減輕自己的罪惡感。」黎緻不禁翻白眼,這個笨蛋,標準的被賣了還幫人數鈔票那一型的。

  「哎唷,」梁夙霏真的不知要如何扭轉雷拓在黎緻心中的負面形象。「他真的對我很好,是我自己不知足……」

  「在你眼裡,全世界的人都是大好人。」

  「哪有……我也是會分辨是非善惡的……」

  黎緻笑著飲一口酒,不知該點醒她這個世界多得是醜陋的一面,還是讓她繼續保有難得的單純。

  兩個女人邊淺酌邊聊天,既輕鬆快活又沒有任何負擔。

  梁夙霏突然覺得自己何其有幸運能擁有黎緻這樣的知己,而且,工作環境愉快、收入穩定,一個人的生活似乎也沒有那麼難挨了。

  這間夜店氣氛佳、音樂輕快,來來往往的都會男女亦個個賞心悅目,獨獨美中不足的是高挑亮眼的黎緻太惹人注目,不時有男子前來搭訕請酒。

  「你看你,桃花正旺,」黎緻對梁夙霏說:「才兩個多鐘頭已經四個人來搭訕,這就是單身的好處,可以心情享受這種被行注目禮的成就感。」

  「是搭訕你吧,哪裡是我桃花旺。」梁夙霏笑說。

  「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哪裡有人膽敢來招惹我,全是因為看見你,溫柔親切,一副不懂拒絕的樣子,所以才會一個個都壯大了膽子。」

  「咦?是我的關係?」她立刻正襟危坐,以為自己給人輕佻的感覺。「是不是我看起來哪裡有問題?」

  梁夙霏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但從學校念書時就追求者不斷,原因已被黎緻一語道破,她外表柔順、性格溫和,沒有任何距離感,是那種每個男人都認同的「優質女友」形象。

  「別緊張,我們應該用一種交朋友的開放態度,不要假高尚擺姿態,當然也不能來者不拒,剛才那幾個太獐頭鼠目,所以我就替你拒絕了。」

  「呵……」用「獐頭鼠目」形容那幾個男人實在有點刻薄,但梁夙霏對黎緻鮮明的性格很是羨慕。

  她總是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兩位小姐……」

  聊著聊著,又一個前來試膽了。

  「有什麼事?」黎緻問道,一邊打量對方的容貌氣度。

  「對不起,打擾了,我是來搭訕的。」戴著眼鏡,長相斯文,乾乾淨淨給人一種舒服好感的男子,一臉窘迫地說道。

  「噢?」這麼坦白。黎緻不禁莞爾。

  「老實跟你們說,我同事硬要跟我打賭。」他轉身看向吧櫃方向。

  因為燈光太暗,黎緻和梁夙霏瞄了半天也不曉得他指哪一個。

  「我們打賭……只要我能坐下來超過三分鐘,我同事就認輸。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搭訕,不知道該說什麼,實在很抱歉。」

  「賭多大?」他老實靦腆的樣子挺可愛的,黎緻覺得很順眼。

  「一個月薪水。」

  「賭這麼大?只為坐三分鐘?」黎緻失笑,男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幼稚。

  「我同事覺得……」那名男子略顯難堪。「覺得我很娘,說我是GAY,經常取笑我……」

  「坐!」黎緻見不得路不平的女俠性格發作了,二話不說拉那男子坐下。「別說三分鐘,你今天晚上一直坐在這裡都沒問題,像那種同事,工作時不得已要相處就算了,下班幹麼還一起出來喝酒,浪費時間,等等叫他自己先回去。」

  「謝謝。」男子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我姓梁,叫柏天。」

  「欸,我也姓梁。」梁夙霏驚呼。「我叫梁夙霏。」

  「黎緻。」她朝梁柏夫露出友善的笑容。「記得啊,叫你同事下個月薪水直接轉到你賬戶裡。」

  「我沒想到……原來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也是很和藹可親的。」梁柏夫憨憨地笑說。

  「不然咧,你以為美女都是毒蛇猛獸?」黎緻被他逗得大笑。

  「她今晚只對你和藹可親。」為撫平他的緊張,梁夙霏開玩笑地說。

  「沒錯,你今天算好運,成為我日行一善的對象,下次再碰面,我可不保證還這麼善良。」黎緻也調侃自己。

  加入一個陌生男子,沒想到氣氛點也不顯尷尬,反而因為磁場相近,愈聊愈投機。

  夜深,酒也愈晚愈喝出酒興。

  梁夙霏酒量差,一點一點地淺酌,但兩、三個小時過去也已醺醺然、眼花撩亂了,更何況喝酒很「阿莎力」的黎緻,加上在熟識的朋友店裡,簡直是毫無顧忌地開懷暢飲。

  「時間不早了,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去叫車送你們回去。」梁柏夫說道。

  「也好,我醉了,沒辦法開車。不過,今晚喝得真開心。」黎緻不只關心,簡直是喝High了,幾乎軟癱到坐不住。

  「你們再坐一下,我先去買單。」他起身走向櫃檯。

  在等候櫃檯會計結賬的時候,他拿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視線轉向坐在吧櫃角落的一個男人。

  「喂,雷拓,你老婆醉了,讓你的司機過來接她吧,我還有另外一個要處理。」他以眼神指指醉到不行的黎緻,接著說:「放心吧,我確定你老婆的老闆喜歡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18:32

第四章

  梁夙霏雖已感到調酒後勁的暈眩,仍勉強幫忙梁柏夫扶起醉到東倒西歪的黎緻,離開「畫夜」。

  門外站著不少邊聊天邊等候店內位子的年輕人,梁夙霏只覺得眼前晃著的是色彩鮮艷的衣著、閃爍誇張的飾品,鼻腔裡竄進各個牌子的香水、古龍水味,耳邊充斥細細碎碎的交談聲,忽地膝蓋發軟,一個踉蹌——

  「小心!」身邊的人急時扶住她。

  「謝謝……噗……」她先是尷尬地道謝而後不禁笑了出來。

  想想,她何曾如此放縱自己?

  當年,她的雙親因生活窘困,承受不了天天被追債的痛苦,而帶著她和弟弟,一家四口燒炭自殺,雖然被鄰居發現報警,但送醫急救後卻只有她活了下來。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獨活背叛了家人。

  嫁給雷拓,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她經常想起全家人圍著一張小矮桌,吃著母親從打工的麵攤帶回來的快要壞掉的滷菜,配著摻了好多水的「稀飯」——她嚥下的每一口山珍海味都含著深深的罪惡感。

  如果,如果父母能再多撐幾年,今天他們一家人是不是都能過上舒適的生活?

  她從來沒有放過自己,連快樂都小心翼翼,對擁有的一切是那樣地百般珍惜,總害怕哪天醒來發現只是一張夢,她其實還是育幼院裡那個看不見希望的孩子。

  今天,她真的好開心,什麼都沒想起,忘了痛苦、忘了不幸,感覺終於擺脫了過去的陰影。

  如果她有罪,囚禁自己十年,是不是足以贖罪,是不是能夠重新來過了?

  「笑什麼?」身旁還扶著她的那人問道。

  「覺得自己終於解脫了,好開心。」她微笑,夜風吹亂了她的髮,酒精染紅了她的頰,增添了一份慵懶魅惑的美感。

  「過去的婚姻讓你這麼不快樂?」

  梁夙霏沒注意此時攙扶著她的不是梁柏夫,而是雷拓。

  她搖頭,想想,再搖,「不是不快樂,只是……太複雜……那種感覺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

  「我有時間聽。」他想聽聽自己在她眼中究竟如何評價,故意引導她地問:「你丈夫是個混蛋?」

  她再度揚起笑,「我不會與別人談論我的丈夫,你也不該探人隱私。」

  雷拓聽聞,不禁對她生出幾分敬重。

  這時,雷拓的司機已將車駛至他們面前。

  「咦,黎緻呢?」她轉身尋找好友。

  「別擔心,有人會將她安全送到家。」雷拓保證道。「上車吧!」

  「喔……」

  梁夙霏鑽進車裡,雷拓隨後坐在她身旁。

  昏暗中她視力不佳,嗅覺倒敏銳了起來,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古龍水味,感情頓時莫名地豐沛了起來。

  「你和我丈夫用同一款古龍水。」她閉上眼,任由那懷念的香氣勾起往日回憶。

  是啊,雷拓曾給過她一場充滿希望的美夢,讓她像個公主般受眾人欽羨,讓她脫離貧困,見識到上流社會的奢華排場,他給了他所能給她的一切。

  不再執著於為何他不愛她,忘掉那無數個寂寞的夜晚,那麼她才能用更正面的角度去回顧他們的婚姻,才能真正放下。

  她還是愛他,還是感激他的。

  「你不是離婚了嗎?」

  「嗯……」她微微一笑,醉後,覺得腳底浮浮的,身體輕飄飄的,像生出翅膀,可以隨時飛上藍天。

  「那為什麼一直把你前夫掛在嘴邊,不怕其他想追求你的男人因此卻步?」他知道她還沒發現是他,一時興起,調戲起自己的妻子。

  「這樣才好。」

  「有什麼好,難道你不想再談戀愛?」

  「對。」她無法表達得更清楚,於是大力點頭。

  「怕了?你丈夫一定對你很刻薄。」

  「喂!不許你這樣說他。」她生氣,握起拳頭往他大腿一捶。

  他順勢握住她的小手。

  她雖醉了,但還不至於喪失意識,對於他的輕佻頓生反感,使勁想把手抽出來。

  「你——」她力氣不敵他的,轉頭想罵他,可一瞬間怎麼覺得梁柏夫長得好像雷拓。

  「我怎麼?」他湊近她,鼻息輕拂她發燙的臉頰,低啞地問道:「既然你已恢復單身,不介意我追求你吧?」

  「不行……」她真的醉得太厲害,居然把另一個男人錯看成雷拓,可他的氣息卻又熟悉地令她意亂情迷,「我要下車……」

  她警覺這個男人太危險,危險到足以動搖她的意志,不快逃離,後果堪憂。

  「現在才想下車,不會太遲了嗎?」雷拓說起調戲良家婦女的無賴台詞,心裡卻不盡莞爾,沒想到他們倆還能有這種角色扮演的情趣。

  「放開我……」她無力地扭打,卻絲毫起不了作用,反而因此加快血液循環,酒氣一股腦兒上來,整個天地彷彿旋轉了起來。

  「不放。」他一手覆上她的腰,方覺得她竟如此纖細單薄。

  結婚這三年,她到底受了多少虐待,過著什麼非人的生活,怎麼會瘦成這樣?!

  這時,前方司機為閃避一隻突然從街邊竄出的黃狗,方向盤用力一偏又緊急拉回,梁夙霏本已暈眩找不到重心,這樣一來整個身體硬生生甩進雷拓懷裡。

  「原來你也懂這一套?」他故意開玩笑地調戲她說:「嘴裡喊著要下車,結果卻主動投懷送抱?」

  梁夙霏這回溫馴地靠在他懷裡,半晌都沒吭聲。

  他自己倒先莫名地惱怒了。

  氣她那點酒量竟敢上夜店尋歡,氣她那個朋友根本沒有照顧她的能力還敢大言不慚,還有,這女人連誰的車都不曉得就傻傻的坐進來,而且他才稍稍使個壞,她就放棄抵抗了。

  雷拓忍不住想念念她,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她睡著了。

  他調整一下姿勢讓她躺得舒服點,心裡卻直犯嘀咕:「這女人……未免也太好拐了!」

  不看緊點,早晚要吃虧。

  ※ ※ ※

  當梁夙霏再度睜開眼時,已經是翌日上午十點。

  她醉得太厲害,睡得太沉,醒來只覺得像睡了一世紀那麼久,久得連自己房裡的擺設看來都變陌生了。

  她慵懶一笑,滿足地伸展僵硬的四肢,再定神一看。

  「看起來的確是怪怪的……」

  不對!這房間陳設雖然熟悉,但絕對不是她的房間。

  驀地,昨晚醉後朦朧的記憶片段竄進腦中,她驚覺不妙,在棉被裡摸摸自己的衣物——

  完了,雖然長版的針織衣還在身上,可胸罩卻不見了!

  慌張中,她隱隱察覺床邊還坐個男人,恐懼瞬間灌滿胸口,下意識地一躍坐起,失聲尖叫——

  「啊——」

  「別叫,是我!」雷拓以食指堵住耳朵。

  「啊……」發現那個男人是雷拓時,她的震驚並沒有因此減少。

  「知道怕了?」雷拓挪揄道:「遇到男人搭訕這麼開心?開心到連自己有幾分酒量都忘了。」

  雖然梁柏夫是他的好友,受他所託前去測試黎緻的性向,順道保護她們不受登徒子騷擾,但是,坐在吧檯,看著自己妻子和別的男人聊天聊到眉開眼笑,那感覺就像被蒙在布袋裡挨了一記悶棍,不知該找誰算賬去。

  他不曉得自己器量原來如此狹小,就算不愛她,卻仍有強烈的占有慾。

  「咦?」梁夙霏直視著他,消化他話裡的意思。「昨晚你也在店裡?」

  「嗯。」原來,她一點都不笨,反應還挺快的。「如果我沒去,現在你不曉得躺在哪張床上了。」

  「對不起。」對於自己居然醉到不省人事也十分懊惱,低著頭任由他數落,乖乖認錯。

  雷拓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個性,見她反省了,知道危險了,也就不再多說。

  「起來洗個臉,我讓傭人把早餐送到房裡來。」

  「不用麻煩了……」這時,梁夙霏才發現自己身處雷拓的房間。「我馬上離開。」

  婚前,除了幾次幫他整理出差的衣物,她很少過來,才會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吃完再走吧。」他拿起茶幾上的電話,通知管家將早餐送上來。

  她沒敢拒絕,輕輕地掀起棉被一角,靜悄悄地往浴室方向前進,只是感覺他的目光一直緊緊跟著她,害得她差點忘了怎麼走路。

  雷拓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了一整晚。

  他望著她沉睡的臉,回想兩人之間婚前到婚後的變化。

  認識到現在,三年多了,可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很少,除了社交活動,除了家族聚會以及每晚她等他回來時簡短的幾句交談,他們的相處之道便是相敬如賓,互不干涉。

  但記憶是如此奇妙,很多我們並不特別留意的細節,不經意的生活片段,其實全清晰地記錄在腦海中。

  原以為自己不在乎她,對她沒感覺,可這些年來,無論身旁出現多少情色誘惑,他未從動心,也不曾想過結束這段婚姻。

  甚至,他已經很久不再想起「應天愛」,那個曾令他愛得瘋狂的女人。

  他反而記得梁夙霏在婚禮上嬌羞靦腆的表情;記得她告訴他計劃要生三個寶寶時發亮的眼眸;記得她面對他漸漸變得冷漠,強忍失落硬擠出的笑容。

  他們的關係並非從一開始如此疏離,況且,他沒那麼變態,力排眾議娶她為妻,就為了精神虐待她。

  他不管母親老是抱怨媳婦有多駑鈍笨拙,也不聽妹妹們譏笑大嫂穿著打扮俗氣沒品位,更不在乎好事之人頻頻打探他為何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平凡女子,這些聲音,對他而言,全是耳邊風。

  但,他受不了她日漸沉默、怕事,像傭人服侍主人那樣的小心翼翼,時時像驚弓之鳥,深怕他不高興。

  她愈是膽小懦弱,他便愈覺心煩;他愈冷漠,她便愈逆來順受,如此一日一日,惡性循環。

  他粗心地沒考慮到她嫁到這個陌生的環境,進到有著難纏的婆婆和小姑的雷家,內心是多麼彷徨無依,多麼需要丈夫支持的力量……

  叩、叩——

  「先生,早餐送來了。」

  「進來吧!」雷拓將對妻子的虧欠與自責擺進心裡。只要有心彌補她,機會還是有的,永不算晚。

  傭人將餐盤擺上茶幾後退出去。

  雷拓心想,梁夙霏洗臉也洗太久了。

  他起身走到浴室,以食指輕叩門扉。「找不到牙刷、毛巾?」

  「有……」

  「還是你在洗澡?」

  「不是——」

  他聽她回答的聲音好小、好遠,帶著幾分猶豫,不覺納悶。

  「我進來了。」

  他旋開門把,踏進浴室,見她縮坐在浴缸旁,雙手環著胸。

  「啊……」她沒想到他會進來,一時間羞得紅了雙耳。

  「怎麼,在浴室迷路了?」他忍不住笑,過去拉她站起來。

  她一手還是僅僅護著胸。

  「有這麼冷?」

  「不是……是找不到……那個……」

  「哪個?」

  「就……那個……」

  「內衣?」他恍然大悟。

  「嗯……」她的臉燙得像著了火般。

  「哈哈——」他被她害羞的神情逗得大笑。「大概還在床上,昨晚你自己脫的,我可沒有非禮你。」

  什麼女人會在自己丈夫面前害羞成這樣子?

  「我自己……呃?」

  「你不曉得你喝了酒後簡直像變了一個人,說是豪放女也不為過。」他故意逗她。

  事實上,他並不誇張。

  他還記得新婚第一夜,喜宴上她被灌了些酒,回到飯店房間熱情異常,像是禁錮多年的靈魂終於解放,居然主動爬到他身上,挑逗得他慾火焚身。

  不過,日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如此奔放的梁夙霏了。

  梁夙霏聽了大吃一驚,打死不信。

  他拉著她回到臥室,掀起棉被,抖了抖,一件純白色的棉質內衣落了下來,在黑色床單上,格外顯眼。「是不是在這裡?」

  她以驚人的速度將之拾起,藏至身後,這一動作令她毫無束縛的胸脯高高挺立。

  雷拓瞥見那小巧渾圓的曲線,突然記起妻子雖然嬌小纖細,可身材玲瓏有致,比例極好,尤其有雙勻稱筆直的美腿,倏地下腹一緊。

  「咳、咳……」他下意識地清清喉嚨。「吃早餐吧!」

  他無法解釋對她的「興致」怎麼會演變成「性致」。

  大概是太久未近女色,而她昨晚醉後幾度無意識地踢開被子,大方展露美好線條,考驗他的自制力。

  「馬上來……」梁夙霏立刻溜進浴室將衣物穿戴整齊,反覆幾次深呼吸,做足心理建設,才回到臥室用餐。

  坐在沙發邊緣,她直挺著腰,從容閒適地享用豐盛餐點。

  在雷家的這些日子,是耳濡目染,也是環境壓力,她不知不覺地蛻變,褪去灰撲撲的外衣,日漸優雅端莊,她自己卻渾然不覺。

  「搬回來住吧。」雷拓吃著早餐,假裝不經意地提起。

  她放下餐具,怔怔地望著他。

  他回視她,突然覺得有什麼強烈的情感在彼此間流動著。

  說到底他對她還是有責任,無法放任她不管,他也做不到無視她生活上的窘迫。

  「你一個人住外面,我不放心,工作你可以繼續。」

  梁夙霏久久不語,因為胸口似梗著什麼,說不出話,眼眶直發熱。

  他說……不放心她?

  這大概是他對她說過最最甜蜜的一句話,害得她幾乎要以為自己還醉著,發白日夢。

  半晌,一抹笑容自她唇畔綻開。

  「謝謝。」

  他望著她,不明所以她那句「謝謝」。

  「謝謝你的好意,我會好好過的……一個人。」他的挽留給了她莫大的安慰。

  他們都明白這場婚姻之所以早夭,是因為他從不願意為她打開心房,所以即使他願意繼續照顧她,也只是出自於責任感,這樣的相處模式,與過去並無不同。

  「還是想要一個人過?」他感到失望,他是認真地挽留她。

  「嗯……」她垂下眼簾,不敢直視他,怕下一刻就要反悔。

  天曉得她多害怕那種舉目無親,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日子,但是,她不想再讓這樁有名無實的婚姻困住彼此。

  或許他們之間的問題並不能完全歸咎於他不愛她,而是她根本也不認為自己值得被愛。

  她和黎緻最大的差別是黎緻永遠充滿自信,即使遇到困境也絕對相信自己有突破的本事,而她卻總是否定自己,設定最糟的狀況,自卑地不敢懷抱希望。

  這樣的人多灰暗、多暗淡、多討人厭,就像結在牆角的蜘蛛網,任人不小心沾上了都想急速甩開。連自己都不愛自己,又怎麼相信別人可能真的愛她。

  「不愛我了,所以不想回來?」他原是開玩笑問道,問完卻驚覺自己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她呆看著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她當然愛他,只是……他在乎嗎?他希望她愛嗎?他不怕她愛得太深,纏著他不放?

  「有沒有這麼為難啊?不回答也沒關係,我隨便問問的。」他擠出一抹看似瀟灑、漫不經心的笑,事實上,頸後冒出冷汗,不明白在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注視下,怎麼突然沒了信心。

  想到自己曾經那樣對待她,實在沒有自信她還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梁夙霏沒有回答,因為太多太多的情感湧上,鎖住喉頭,她只是望著他淡淡地笑,如果他眼睛願意在她身上多停留幾秒,他一定會明白她有多愛他。

  「不要勉強……」他決定不再逼她,也怕聽到太令人沮喪的答案。「不管何時,只要你想回來,家裡的大門都為你開著。」

  愈認識她就愈知道,她其實是個意志堅定的女人,並非沒有脾氣,也不是能夠輕易左右決定,優柔寡斷的性格。

  「謝謝……」

  雷拓並不知道,他的這一句話為梁夙霏的世界帶來多大的撼動,像久旱後的一場及時雨,潤澤了她乾涸的心靈,像為她怯懦的性格注入大把力量,她的生命從此不同。

  無論他真心與否,或者出自責任感、道義還是禮貌上,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勇氣走出過去,開始未來。

  她知道這輩子她不會再愛其他男人如愛他一般,沒有答應他搬回來是因為此時她還沒有被愛的自信,但或許有一天……

  「等我……」她突然沒頭沒尾地脫口而出。

  「等你?」

  「啊……沒事。」她趕緊擺擺手,傻笑帶過。

  其實,剛剛她心裡冒出來的想法是——

  等到他過去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不再是影響她心情的烏雲。

  等到她相信自己有足夠吸引他的魅力。

  等到她不怕被拒絕、不怕受傷,即使失敗也能笑笑地握手做朋友。

  那時……

  或許她會鼓起勇氣來追求他。

  「在想什麼?」他望著她唇角那抹耐人尋味的神秘笑容,對她的內心世界好奇得不得了。

  「秘密。」她綻放美麗笑顏,此刻,初初萌芽的壯志豪情使她的臉龐發光發亮,看得他悄然心動。

  「好,我等你。」

  雖然不曉得她未說出的秘密是什麼,但他已全然被她飛揚的神采吸引,不由得許下承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19:01

第五章

  台北市中心的交通永遠處於令人心煩的擁擠狀態,加上氣候日漸悶熱,所見之處人車爭道,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不自覺地愈來愈缺乏耐性、愈來愈缺乏幽默感,更別提上一次開懷大笑究竟是幾年前的事了。

  雷拓因為工作關係也經常被迫塞在雜亂的台北街頭,但今天,車窗外恰恰經過一群附近高中的學生,熱鬧喧嘩地交談著,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手舞足蹈,夕陽餘暉映在青春的臉龐,閃閃發亮。

  他望著那群稚氣未脫的青年學子,不自覺地揚起唇角,莫名其妙地笑了。

  然後,感受到胸膛裡那顆心臟強壯跳躍的力道。

  他便發現自己戀愛了。

  而戀愛的對象就是和他結婚三年,以為已經和他離婚,且早已迫不及待搬出去的妻子。

  這狀況實在十分鬼詭,彷彿這三年間,他一直沒有發現家中藏著一個如此迷人的女子,任性地為那一段逝去多年的感情封閉自己所有感覺,讓纖細溫順的妻子受委屈了。

  當他想彌補時,她卻已經展開新生活,如新生花苞,緩緩綻放宜人芬芳。

  也許,他身上有著和所有男人都相同的劣根性,愈得不到的愈令人魂牽夢縈,愈需耐心等候的愈教人躍躍欲試。

  他雖承諾過梁夙霏,說他會等她,可他絕對不是善於等待的男子,距離上次見面不過十天時間,他已按捺不住想見她的衝動。

  「前面找間花店停下來。」他吩咐司機。

  車子停在花店門口,他下車,挑了束花請店員立即送到店裡給她,附上一張卡片,約她下次休假日一起晚餐。

  他沒有親自送過去是因為公司裡還有十幾個人等著他回去開會,他有成人世界裡不得不背負的責任,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不顧一切、率性而為。

  而且,他也還記得上次她將他拖到店外,鼓著臉頰,氣呼呼地教訓他——不可以在上班的時間談私事!

  他現在很怕她,呵。

  「回公司吧!」雷拓訂完花回到車上,臉上猶掛著因想起梁夙霏而自然浮現的笑容。

  在雷家服務了十幾年的司機從後視鏡上瞥見滿面春風的雷拓,不覺露出詫異表情,他已不記得上一次見到這孩子這般開懷的笑容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怎麼了,強叔?」雷拓注意到司機的注視。

  「沒什麼……」司機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你念高中的時候,每次到學校接你,校門口總聚著不少小女生,為的就是等你社團結束,可以看你一眼。」

  雷拓自小常被人誇說生得比他兩個妹妹還漂亮,隨著年紀漸長,褪去稚氣,更見神采英拔,再加上他隨和熱情的個性,絲毫不因家庭背景優於常人而自命不凡,人緣極佳,一直是校園風雲人物,也是雷家第三代裡最得他們底下這些傭人寵愛的孩子。

  只是那笑容卻在成長過程裡成了換取成熟的昂貴代價。

  「怎麼會想起那麼久遠的事?你老嘍!」雷拓調皮地開玩笑,但沒有多回想年少時的事。

  過去,他已經花太多時間沉溺於回憶,如今驚覺錯過太多,不免懊悔,所以,應把握當下,積極創造未來才是。

  司機也只是笑了笑,中止這個話題。

  ※ ※ ※

  一個小時後——

  梁夙霏從花店店員手中接過有著數十朵深深淺淺不知名的紫花花束,臉上是錯愕、是驚喜。

  「夙霏又有新的愛慕者了。」一旁幾個結婚多年、早已忘了戀愛滋味的女同事羨慕道:「難怪老闆堅持做單身貴族,你看,被追求的感覺多幸福……」

  梁夙霏的同事們現都已經知道她結過婚又離婚的事,雖然女人聚在一起就愛聊八卦,但對這件事卻都不約而同地避而不談,每個人都喜歡梁夙霏,她的溫順與處處為人設想,讓人捨不得傷害她絲毫。

  「小霏,別聽她說,如果有不錯的人,遇到好機會,要好好把握,別錯過。女人要幸福,還是得有個好歸宿。」另一位年紀稍長的同事關心地勸她。

  「我會的……」梁夙霏微微一笑,對於別人的善意她總是虛心收下,但尷尬的是——花是才離婚不久的「前夫」送的,教人不知從何「好好把握」。

  梁夙霏將花收到員工休息室,望著美麗的花束,還是忍不住滿心歡喜。

  她從未收過雷拓送的花,對於他竟是如此浪漫的人不免有些意外,隨之而來的,當然是掩不住的喜悅。

  沒有女人抵擋得了花帶來的美好感受,這是大自然的神秘魅力,尤其送花的人是她鍾愛的男人。

  她立刻拿出手機撥電話給他。

  等待接聽的同時,梁夙霏忽然想起以往每次萬不得已,非得打電話給他時,總得歷經一番天人交戰,他的冷漠如利刃,經常令她傷痕累累。

  然而這次她卻連片刻的猶豫也沒有,直接就按下腦子裡牢記已久的電話號碼,這是否表示自己已經漸漸走出過去的陰霾,變得比以前強壯且健康?

  她兀自胡亂想著,笑著,甜蜜著。

  「喂?」電話接起,是個女人的聲音。

  「啊——不好意思……」梁夙霏以為打錯。

  「請問是雷太太嗎?」對方立刻接著問。

  「是……」她一時間忘了自己已經不是「雷太太」。

  「您好,我是雷先生的秘書,雷先生現在正在開會。」

  「抱歉,那我晚點再打來。」她開心過了頭,竟沒想到他可能在忙。

  「請等一下,雷先生吩咐,如果您打電話來的話要立刻接給他,請您稍等我一下。」

  「好……」梁夙霏突然感動莫名,雷拓竟如此重視她。

  但,也只有他能令她心情如此起伏,像個三歲小孩,動不動就因缺乏安全感而想哭,忽而又為了件小事雀躍不已。

  「收到花了?」雷拓接過電話,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

  「謝謝你的花,很美,不過,你會害我成為眾人攻擊的目標。」她多喜歡他那揚起的說話語調,像會傳染似的,讓聽見這富磁性的聲音的人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是所有女人羨慕的對象才是。」這束花只是個小小的開始,他早該如此寵愛自己的妻子。

  「我一向很善良的,不想害人太羨慕我。」她調皮說道。「對了,我昨天才剛休完假,要約吃飯的話得等下個星期五,可以嗎?」

  「噗……」雷拓突然笑了。

  「不是嗎?」她被他笑得一頭霧水。

  「是,我是想約你吃飯,不過,沒見過女人像你這麼心急,居然立刻打電話來確定日期。」他的妻子多老實、多可愛,一點也不懂拿喬,不懂適時的給男人軟釘子碰,抬高自己身價。

  「哎唷……」她在電話的另一端臉紅了,自我解嘲說:「晚餐時間快到了,我餓了嘛……」

  「哈哈——」他大笑,發現原來她也很幽默。「那我現在立刻叫飯店外送一份套餐過去給你。」

  「對我這麼好,不怕我誤會?」她開玩笑道。

  「就怕你不誤會。」他的語氣忽地轉為低沉性感,彷彿要催眠她,勾引她般。

  她的心怦怦直跳,因為覺得他們倆現在好似在「打情罵俏」?可她不敢繼續往這方向想,就怕自作多情。

  雷拓怎麼可能跟她調情?

  「附近的工廠到下班時間了,我得回收銀台忙去了,我們約下星期五晚上六點,好嗎?」她正了正心緒,嘗試用「朋友」的語氣問道。

  他們是成熟的成年人了,離婚後沒有惡言相向,還能做朋友,是彼此的好運氣,她該珍惜,不該又陷入綺麗幻想,患得患失。

  「我好像有點迫不及待了……」這次,雷拓明顯地感覺到她的退縮,似乎每次當他認為兩人復合的可能性大增時,她便會突然後退,拉開彼此的距離,令他心急。「不如明天先一起吃早餐,八點我過去接你。」

  「明天上午我有點事……」她考慮著。「要不如果你可以起得更早的話,我來做早餐,在我家吃。」

  「一言為定。」

  人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雷拓為了多點機會了解近來最吸引他的女人,當然能變勤勞。

  ※ ※ ※

  翌日,雷拓六點半即抵達梁夙霏的住處。

  當她前來開門時,素淨著一張臉,長髮鬆鬆地在腦後扎個髮髻,垂至頸邊的細髮沾著些許水珠,身穿淺灰色棉質背心,黑色運動長褲,外頭罩一件薄外套,手上抓著一條毛巾,像是剛運動回來。

  「早安。」他遞上出門前在花園裡摘下的純白海芋,兩眼卻不由自主地盯著她清秀的素顏,有種心窒的感覺。

  「早。」她接過美麗的花朵,以毛巾拭了拭額邊冒出的薄汗,在他的注視下羞澀地垂下臉。「剛慢跑回來,一身汗,你等我沖個澡,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很快就可以吃了。」

  「慢慢來,我答應過等你的。」他嘴角揚起,略微彎身,用那雙會笑的眼眸由上朝下直視她。「看到我會害羞?」

  她不必言語,瞬間轉為粉紅色的耳朵已經先托出實話。

  她沒好氣地瞅他一眼,對他近來頻頻出現的親暱動作與言詞頗不適應。

  這個男人,怎能有如此大的變化?以往冷得像冰,如今卻經常逗得她臉紅心跳,不知如何反應。

  「你先看看報紙,我去洗澡。」她決定逃進臥室,暫時拉開彼此距離。

  看樣子她還須加強心臟承受度,才能抵擋他驚人的魅力。

  雷拓舒適地往沙發坐下,注意到屋內擺設和上回來的時候有些許不同,沙發上多了幾團軟綿綿的抱枕,牆上增加兩座木架,架上擺著瓶瓶罐罐和小幅的水彩畫以及小巧的綠色盆栽,溫暖恬靜。

  再次來到這裡,不知道怎的,更有「回家」的感覺,相較之下,他自己的住處反而像是寬敞的私人飯店,除了吃、睡,無法產生其餘感情。

  他還發現窗邊挪出一個位置,一旁的牆角擱著畫架以及畫袋。

  他不曉得梁夙霏畫畫,或者是別人的物品?

  僅是這麼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他已經感受到危機意識。

  雷拓起身走向畫架想看個仔細,背後卻忽然傳來梁夙霏的低呼聲——

  「啊……」

  他回頭,見她已沐浴出來,頓時滿室清香。

  「你畫畫?」他並非拐彎抹角的性格,亦不會陰暗地一個人苦思,故直接詢問。

  「嗯……最近才開始……只是興趣,隨便畫的。」她不好意思地說。

  小時候她很喜歡畫畫,放學之後經常到住家附近的公園寫生,家裡環境並不寬裕,但當其他同學炫耀著新衣服、新玩具時,她一點也不羨慕,只要抱著那一盒已經用到剩短短一截的蠟筆和圖畫紙便已滿足。

  家變之後,她進了育幼院,世界從此失去了色彩,不曾再畫,一直到最近,心境有了不同的轉變,她才想起童年時那份單純的快樂,重新嘗試拾起畫筆。

  雷拓喜愛結識文藝界朋友,對於支持各領域的藝術活動不遺餘力,經年累月培養的鑒賞能力及藝術修為已非常人可及,所以,梁夙霏自覺這小兒科的興趣,實在不足掛齒。

  「可以欣賞你的作品嗎?」他並沒有小看她的興趣,反而因此對她更加另眼相看。

  大部分的人在結束一天工作後,只想看看電視打發剩餘時間,不想再動腦筋,也經常誤解人文藝術是有錢有閒的人的玩意兒,殊不知人類有別於其他動物的最珍貴的性靈便因此逐漸消逝。

  無論梁夙霏繪畫的技巧如何,光是她還擁有這份雅興已足以令他歡喜。

  「不是什麼作品,真的是亂畫的……」她總是缺乏好多好多自信。

  「架上這些是你畫的?」他走向另一邊的牆面。

  「嗯……」她只好老實承認。

  他拿起那些小幅的水彩畫仔細端詳,而後看向手足無措的她,問道:「學過?」

  「沒有。」

  「你的畫,很有感覺。」也許技巧不那麼純熟,但無論構圖、用色、主題,都給人一種寧靜舒服的感覺,就像午後睡了一場好覺,心滿意足地伸伸懶腰,頓時覺得世界多美好。

  無師自通反而不受拘束,渾然天成。

  無論是文字、繪畫、音樂、雕塑,作品能夠具體地呈現出創作者的內在心靈,創作者透過作品表達他對這個世界的感受,是比聲音、表情、肢體動作更真實的語言。

  她的畫一如她的人,質樸恬靜,值得細細口味。

  如果他早些看過她的畫,他便不會繞了那麼一大圈,才發現自己的妻子其實一點也不市儈,一點也不虛榮,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可愛女人。

  「謝謝……」她只道他是禮貌上的稱讚。

  「晚上我去接你下班,帶你去看一個畫展。」他突然有了新的計劃。

  「畫展?可是我不懂……」

  「你會懂的。」他信心滿滿,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我肚子餓了,好期待你的早餐。」

  「喔,大部分都準備好了,再給我十分鐘。」她果然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急忙鑽進廚房。

  很快,餐桌上陸續端上晶亮剔透的白粥,數道精緻小菜,擺在鋪著蘋果綠的桌巾上,看來十分美味,引人食指大動。

  「你會害我每天天還沒亮就想著來這吃早餐。」他不客氣地立即動筷享用。

  「其實如果你喜歡吃粥的話,可以交代廚房阿姨早上幫你熬粥,這幾樣小菜對她來說是小意思。」

  「不一樣。」他沒說為什麼不一樣,因為不想給她任何壓力。

  如果結束兩人的婚姻關係能讓她有喘口氣、思考未來的空間,且開始嘗試轉變,為什麼不讓她繼續保有這份活力?

  他最可惜女人為婚姻埋葬自己的人生,所以就當作給妻子一個長長的假期,讓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有遺憾。

  「多吃點菜,都是為你準備的。」她像個深怕客人沒吃飽的主人,淨往他盤子裡夾菜。

  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她已心滿意足。

  廚藝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一件略有自信的本事,而廚房亦是她最自在的天地,以前在育幼院,因為她是年紀最大的院童,一進去便學著幫忙廚房的事,漸漸的,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別人吃她煮的飯菜時流露出的滿足笑容,便益發勤於鑽研美味的秘訣。

  只有這一刻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信心無法自行增生,必須來自被愛、被需要。

  「能不能天天來吃早餐?」他開玩笑問道。

  她只是笑,笑他哄得她好開心。

  而她一笑,他便覺得這屋子裡似乎灑進了大片大片的陽光,瞬間璀璨光亮,可事實上,客廳裡唯一的窗子所在位置,陽光根本無法直射。

  「不然一、三、五?」

  她愈笑愈開心。

  「一個星期一天總可以吧?」他愛看她笑,故意可憐兮兮地問。

  「只要你喜歡,隨時歡迎。」

  她再次被打敗,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女人能夠訓練出拒絕他的能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20:34

第六章

  因為知道雷拓會來接她下班,梁夙霏自傍晚時刻便開始莫名心悸、盜汗,必須時不時地拉回游走的思緒,提醒自己還在「工作中」。

  幸好,一般公司行號下班時間一到,店裡湧進大采買晚餐便菜的職業婦女,等待結賬的隊伍排得長長,成功地讓她暫時忘了晚上的約會。

  待人潮略微消減時,轉眼,已經七點多了。

  「夙霏,換你去吃飯。」一名同事來接替她的收銀工作。

  「謝謝。」她到熟食區,挑個迷你份量的兒童便當。

  沒辦法,一旦空閒下來便又想起雷拓,一想起雷拓,胃就不自然地緊縮,根本無法靜下來好好吃飯。

  「小霏……來一下……到我辦公室來,把便當也帶來……」

  梁夙霏才到員工休息室坐下來,黎緻就探頭進來,神秘兮兮地壓低音量叫她。

  「什麼事?」她走進黎緻的辦公室。

  「給我一點意見。」黎緻指指桌上幾本攤開的髮型雜誌。「你看這幾種髮型,哪一個比較好看?」

  「你想燙頭髮?」

  「嗯……不過我一直都剪頭髮,想燙的話髮型很受損,還是你覺得我慢慢修,把頭髮留長點再燙?」

  梁夙霏望著黎緻,簡直不可思議,一向自信滿滿的她,何曾出現過如此猶豫不決,舉棋不定的焦躁神情。

  「你的話,不管長髮、短髮都好看,美女是沒有所謂限制的。」她要好友別擔心。

  「可是……你覺不覺得長髮比較有女人味?」黎緻伸手摸摸梁夙霏又長又直、又黑又軟的髮絲。「像你這樣,溫柔又有氣質,讓人羨慕。」

  「神經,羨慕我什麼?」梁夙霏失笑。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這次換黎緻驚訝道。

  「完全不知道,而且從來不覺得。」

  「可憐的孩子。」黎緻撫撫她的臉頰。「究竟你身邊都是什麼壞心人,居然沒人告訴過你。」

  梁夙霏微微一笑。「你才是我心目中最美、最有個性、最有魅力的女人。」

  「而你絕對是我遇過最好心的人。」

  「你最近遇到什麼人,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梁夙霏覺得黎緻真的怪怪的,似乎遭受什麼打擊,一夕之間信心全失。

  「唉……」她嘆了口氣,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猜,我可能戀愛了,而且,還是單戀……」

  「咦?」她不曉得像黎緻這麼獨立有主見的現代女性,遇到了喜歡的人,也會患得患失、也會彷徨無助。

  「是不是覺得我變得很蠢、很弱?」黎緻自嘲,「我以前從來不曾這樣,那傢伙,肯定是我的剋星。」

  「一點也不。」梁夙霏完全了解她的心情,笑著抱住她,「很可愛,笨得很可愛。」

  梁夙霏像突然打通愛情的任督二脈,瞬間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裡了。

  其實,她根本不須懊惱為什麼一面對雷拓總是手足無措、思緒打結,原來,這全是因為她太在乎他、太愛他。

  也許,未來她都將如此深愛他,都將因此忐忑不安,很蠢、很弱,一輩子也沒辦法覺得瀟灑迷人,那又如何?

  誰教她那麼死心眼,誰不愛,愛上那個凡人皆無法抵擋的美男子。

  「果然,還是變笨了……」黎緻沮喪地嘆氣。

  「放心,沒有男人可以抵擋你的魅力。沒準他現在也在向朋友求救,說是終於遇到了上天派來毀滅他的女人。」

  「是嗎?」黎緻乍地寬心一笑。「我喜歡你的安慰與鼓勵。」

  「我可不懂安慰別人,全是實話。」

  「如果我是男人,我拼了命也要把你娶回家。」黎緻真心認為梁夙霏是全天下男人夢寐以求的妻子類型。

  「下輩子你當男人,我嫁給你……」梁夙霏尾字才落,腦中忽地閃過雷拓的臉。

  「喂喂,沒有很肯定喔,想到誰了?還沒嫁給我就想搞劈腿?」黎緻瞇起眼佯怒逼問。

  「嘿嘿……」她傻笑混過。

  雖然他們的婚姻以離婚收場,但如果可以,下輩子,她還是希望再遇見雷拓,再成為他的妻。

  「算了,不鬧你。」相處時間愈長,黎緻便愈了解梁夙霏。「你還愛著雷拓吧?」

  換作以前,她會抓住好友的肩膀搖到她清醒過來;天下男人那麼多,何必死心眼地盼著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可現在,她對愛情有了不同的體悟——理智或許能夠控制身體的行動,卻無法左右內心真正的聲音。

  說不愛,騙誰呢?

  梁夙霏望著黎緻,輕輕點頭。「是,我愛他。」

  ※ ※ ※

  八點,梁夙霏踏出「大廚超市」,雷拓已等在門外,猶如夜幕上的明星,即使在黑暗中亦發出吸引人注目的光芒。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按壓著胸口,確保心臟不會因為跳動速度加劇而蹦了出來。

  「等很久了?」她停在他面前,仰起一雙寫滿愛慕的迷濛眼眸看他。

  她已決意不再苦苦壓抑情感。

  他可以不愛她,她卻無法欺騙自己真能瀟灑離開他,如果愛不愛都痛,那麼至少對自己誠實。

  「不到十分鐘。」他伸出手撥開她被風吹亂的髮絲,動作之輕柔,如待稀世珍寶,「吃過飯了嗎?」

  「嗯,在店裡吃過了,你呢?」

  「待會兒到藝廊,不愁沒東西吃。」他微笑,眯起的深邃黑眸足以電暈任何一個不小心從他前方經過的無辜女人。

  她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即使是相識多年的此時,她仍經常為他的俊美容貌屏息,為他與生俱來的魅力傾倒。

  「你電到我了。」他從她專注深情的眼中看見自己,心中一陣盪漾。

  這一刻,他不再對她的情感歸屬有所懷疑,也不再擔心她的身旁出現任何威脅他的競爭者,因為她是如此單純,毫不加以掩飾,一雙眼已將她對他的情感表露無遺。

  「亂說,放電的是你。」她被逗笑。

  「那就比比誰的電力比較強。」他的額貼上她的,近距離看她。

  她哪裡抵擋得了他,連忙躲開。

  他笑著將她拉回。「上車吧,我的朋友都迫不及待地想見你。」

  「見我?」她驚問,心跳再度加速,還伴隨著胃絞痛。

  結婚之後,她最害怕的就是陪雷拓出席上流社會的交際應酬,那些上下打量她的無禮眼神,那些試探懷疑她如何嫁進豪門的苛刻言語,都令她感到卑微與不自在。

  她怕自己應對不得體令雷拓蒙羞。

  「都是些藝文界的朋友,個性上可能都怪了點,不過保證是好人。」他察覺她的不安,連忙解釋。

  以前他就曉得她不適應人多的場合,只是當時粗心地沒去細想原因,反而覺得她太矯揉造作,硬邦邦地不懂放鬆,如今想來,應當是不喜歡太虛偽應付的人際關係。

  凡是正直善良的人都很難學會載著面具做人。

  這對他雖然不困難,可他也同樣不喜歡。

  「還有。」他接下去說,希望減輕她的壓力。「你不必強迫自己喜歡我的朋友,我跟他們雖然認識很多年而且也經常聚在一起,但彼此還是有看不順眼的地方,討厭就直說,愈誠實的表現情緒就表示愈是坦誠相待。」

  「嗯。」雷拓的話十分受用,的確,能夠這樣毫無負擔、真情率性地交往,才稱得上朋友。

  過去,她總以為要避免所有可能傷害別人的言語,要壓抑自己所有負面的情緒才叫成熟、才是應有的禮貌,卻忽略了「坦誠相待」。

  還有,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脆弱、太缺乏自信,以至於多心地曲解放大了別人的敵意?

  會不會,問題一直出在自己身上?

  「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他見她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滿是笑意。

  「想到自己以前好蠢。」她吐吐舌頭。「謝謝你點醒了我。」

  這個男人會讓人一而再、再而三,一遍又一遍地愛上他,不只是他出眾的外表,還有他數不清的迷人特質。

  「通常覺得自己蠢的,都是真正有智慧的人。」

  「別誤會,我剛好是那個真的蠢的人。」她故作惋嘆。

  他看了大笑。「蠢也是蠢得可愛的那一種。」

  兩人意外地愈聊愈開心,梁夙霏不為人知搞笑的一面全被雷拓給挖掘出來,他逗得她樂不可支,而她的機智反應也頻頻令他刮目相看。

  從喜歡的人身上得到自己同樣被喜歡、被欣賞的訊息是件多麼鼓舞人心的事,連帶著,也讓自己更加有自信,更加喜歡自己。

  梁夙霏便在雷拓的笑聲中漸漸地放開拘謹,放下層層顧慮,顯露出她性情中原本就存在的樂天知命與悠然自得的靈秀氣質。

  ※ ※ ※

  第一次來到「芊園藝術中心」,梁夙霏便被這裡獨特的氣息給吸引。

  這棟六層樓高、占地逾千坪的建築本身已是藝術,建築中心是一座有著濃濃南洋風味,挑高的庭園簡餐咖啡,環繞著庭園餐廳的玻璃迴廊展示著畫作,所以,只要坐在餐廳裡,無論哪個角落與方向,都能欣賞到藝術家美麗的作品。

  在這裡,藝術是如此可親,沒有距離。

  而且,餐廳裡高朋滿座。梁夙霏意外,藝廊原來也能這麼熱鬧。

  當梁夙霏從滿滿的讚嘆中回過神來時,才驚覺前方有七、八雙眼睛直直盯著她。

  嚇——

  雖然,她對於站在雷拓身邊就無可避免連帶著成為目光焦點這事已習以為常,但是,被如此近距離、毫不避諱的打量還是頭一遭。

  不過,這些注視並沒有讓人感到不舒服。

  她微微一笑。

  沒想到,得到更多笑容的回報。

  接著,那幾雙眼睛的視線移到站在她身旁的雷拓身上。

  「你老婆?」有人出聲問道。

  「不然咧?」雷拓答道,意思頗有除了他老婆外,他不可能和別的女人如此親近的意思。

  這回答,實在很窩心,任誰聽了都會認為他的老婆必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說是女朋友也可以啦!」雷拓補充,說完,低頭看看梁夙霏。

  她回視他,燦然一笑,沒有異議。

  這種眼神的交流、這種不須言語的默契,會讓人的心忽地一陣酥麻,像是感覺到對方的愛意,頓時暖熱了起來。

  「結了婚,感情還能像熱戀中的男女朋友……嘖嘖,難得,我喜歡。」其中一個朋友說。

  「是經過三年婚姻的摧殘,還能保有一雙這麼清澈的眼睛,這才難得。」另一名留著及肩長髮、外貌落拓不羈的男子湊近梁夙霏,直視著她說:「我喜歡你的眼睛。」

  如此直接的讚美不免令人難為情,但那男子的表情實在太誇張、太戲劇化,像在演歌劇似的,梁夙霏不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喂,雷拓,你老婆居然把我的讚美當笑話,完全無視我的男性魅力耶!」那男子哇哇大叫。

  「對不起……」梁夙霏忍俊不禁,咬著唇道歉。

  她知道那男子當然是開玩笑的,因為與雷拓交情夠深,愛屋及烏,逗她開心。

  「我不是告訴過你,別小看女人的智商。」雷拓很維護地將她攬進臂彎,以一種沾沾自喜的口吻說道。

  這動作令她感到被細細照顧著,很安心、很踏實。

  「我突然想到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為什麼愛情帶來靈感,婚姻卻扼殺靈魂?當初是哪個王八蛋搞出婚姻這套規矩的?」這群人當中有人突然提出問題。

  「肯定是一個擁有權力但自卑到極點的男人,為了綁住他愛慕的女人所使出的計謀。」一個頭髮半白,但聲音鏗鏘有力的女士發表看法。

  接著所有人都被這題目吸引,轉移了對梁夙霏的注意力,熱烈地討論起究竟該不該廢除婚姻制度。

  梁夙霏雖沒有加入討論,但她對每個人發表的觀點都感到十分新鮮,聽得入迷。

  「這些人就是這樣,除了創作,其他時間都像過動兒,很容易分心。」雷拓向梁夙霏介紹,「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平常沒事時大家就泡在這裡哈啦抬槓,我晚上也經常來這裡。」

  「我喜歡這間藝廊,也喜歡你的朋友,都是很率真的人,而且個性鮮明。」她全憑直覺,直覺的喜歡這群「過動藝術家」。

  「不只鮮明,而且多變,需要時間才能理解他們跳躍式的思考跟反應,不過,很多時候也是屁話一堆,所以,他們說的話不必太認真當一回事。」

  「這裡是個讓人感到很輕鬆自在的地方,所以才可能毫無顧忌、暢所欲言,而且,我發現這裡的氛圍真的很特別,彷彿能隔絕現實世界的紛擾,讓人不知不覺地感性起來。」

  「謝謝。」她說得太棒了,這就是他想要的氣氛。

  「咦……是你經營的藝廊?」她後知後覺的問。

  「你對你老公的事業也太不關心了!」他忍不住敲她額頭一記。「連老公平常在哪裡鬼混都不曉得。」

  「你不曉得管理的最高境界是無為而治?」她開玩笑說。

  「這種管理丈夫的模式倒是對了我的胃口。」他稱許道。

  以往不覺,現在才知道自己過去在婚姻裡多無理、多任性;她讓他享有與婚前無異的自由空間,而他卻還要說回到家便覺喘不過氣來。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想起了那段灰暗失敗的婚姻生活,但也很快便一笑置之,拋諸腦後。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比起悔恨當初的不足,不如把握當下,計劃未來。

  「我帶你去參觀這期六位女性畫家聯展的畫,主題是『城市風華』。」

  「好。」站在藝廊中心的中庭餐廳,眼角頻頻被迴廊裡的畫吸引,她早已迫不及待。

  「喂,老婆!」剛才那名戲劇化的男子見他們要離開,急忙順道:「有空常來坐啊,我們都在這裡。」

  「好的……」梁夙霏感激他的善意。「謝謝。」

  「下班後還是放假都可以過來,不管我在不在這裡。」雷拓也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畫畫,樓上有好幾間工作室,免費提供給作者使用,你直接跟畫廊的經理拿鑰匙就可以。」

  「真貼心……」她覺得提供這樣的工作室實在太棒了。「不過,我隨便畫畫的,不需要特別的工作室,那些應該留給專業的創作者。」

  「這裡的工作室沒有限制誰才能使用,就算是小朋友想要來這裡做美勞作業也歡迎,藝術作品的好惡是很主觀、很私人的,不要妄自菲薄,像我就很喜歡你的畫。」

  「謝謝……」她此時似乎又更明白了當初為什麼會對他一見鍾情,且無怨無悔。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曾在意過兩人身家背景的差距,無視雷家許許多多反對的聲音,堅持娶她。

  或許,這場婚姻有部分原因是為了與他母親抗衡,但他絕非故意找一個與雷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孤女來搞革命,而是他腦海中根本就沒有「門當戶對」的觀念。

  他是在遇到了她,決定娶她之後,才知道原來對雷家人的某些人來說「門不當戶不對」是個問題。

  就像這間藝廊,設計得如此別出心裁,不管懂不懂得欣賞藝術,不管喜不喜歡藝術,都歡迎進來喝杯咖啡、吃頓簡餐,讓「美學」自然而然地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一點也不給人壓力。

  她尤其喜歡他說的,就算是小朋友想要來這裡做美勞作業也歡迎,多棒的一個男人,無論內在外在,都教她傾心。

  「我在頂樓還提供一個更貼心的服務,你猜是什麼?」

  「頂樓……」她思忖。「遊樂場?」

  「為什麼猜遊樂場?」答案雖然不對,卻引起他的興趣。

  「我想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對藝術創作的人應該很重要,而且,如果大眾帶孩子來遊樂場玩,從小接觸藝術,長大就不會覺得有距離感,所以……」

  「哇,你的想法真棒!」他驚喜連連。「結果,是我思想太『大人』了,搞錯服務方向。」

  「我亂猜的,沒有什麼錯不錯的。」

  「沒有,你的建議很棒,我應該把樓上的露天酒吧拆掉,換成遊樂場。」

  「露天酒吧,很棒啊!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把酒言歡,創作累了,半夜上去頂樓上酌一番,望著夜空,欣賞月光,遠離塵囂,愜意又浪漫……」她急著表達自己的另一個想法,覺得露天酒吧才是真正貼心的服務。

  「我發現……」他捧起她的臉,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方才她說的那些就是當初他設立酒吧的用意,完全吻合。

  這個女人太了解他在想什麼,以前,他竟以為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根本就是大錯特錯。

  「像現在,我就很想到頂樓吹吹風,欣賞夜色。」她由衷地說。

  這夜太美好,她捨不得結束。

  「同感。」他點頭,不過,他想多看幾眼的不是夜色,而是眼前這個善解人意、體貼聰慧的女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20:50

第七章

  梁夙霏每個月有六天休假,不過近幾個月已通通被雷拓預約了。

  他對她展開追求,卻不著痕跡的小心呵護,那份細膩與用心,猶如第一次談戀愛,擁有用不完的熱情與活力,永不知疲累。

  等著她下班,期待她放假,興致勃勃地安排每一次見面的活動。

  帶她鑽遍大街小巷尋找美味小吃,帶她逛街添購新裝,帶她去看秀、跳舞,休假日兩人開遊艇出遊,他教她游泳、教她釣魚、教她騎重型機車……

  而梁夙霏就像個才剛學走路的幼兒,對於雷拓的世界充滿好奇,急於探索。

  他喜歡看她學會新玩意雀躍不已的模樣,喜歡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綻放出驚奇的光芒,喜歡她因喜悅興奮而緋紅的雙頰。

  她是個絕佳玩伴,是個超捧場的粉絲,讓安排活動的他產生極大的成就感,在她閃閃發光的崇拜目光中,他彷彿神一般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整個人都驕傲膨脹了起來。

  其實,他明白,十三歲失去雙親、失去家人照顧的她,為了活下來已經心力交瘁,哪裡還有心情風花雪月,所以,儘管這個世界多彩多姿,對過去的她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他今年已經三十歲,年少時的那股熱情衝勁照說已經不復存在,或許是梁夙霏的善良與體貼,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因為心疼,所以更希望她加倍快樂。

  難得的是,在那樣艱困的環境中長大,還能保有純淨的心靈,不爭不求、不自怨自艾,就像他在過去的婚姻裡曾是個最糟糕的丈夫,自始至今她都從來不曾有過一句惡言。

  他經常望著她,心想,如此瘦小的她,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並不軟弱,即使二十六歲如此年輕的年紀已遭受諸多磨難,但她並沒有向命運認輸,還靠自己的一雙手,努力生活著。

  雷拓暗暗對自己承諾,以後,梁夙霏不只有她自己的一雙手,還有他做她最堅固的靠山。

  隨著氣溫一天比一天高漲,雷拓漸漸減少安排戶外活動,改往山上避暑。

  幾年前他為朋友紓困而買下一座別墅,因為位於山區,往返交通費時,他很少去,只讓清潔公司派員定期清潔,但梁夙霏喜歡這裡的寧靜,遂成了他倆近日最常待的地方。

  這座別墅占地三千餘坪,前有花園後有球場,左邊是綠樹環繞的人工湖,右側是應有盡有的娛樂設施,有裝潢精美的酒吧、餐廳、健身房、遊戲間、桑拿室、卡拉OK,是朋友在生意全盛時期招待貴賓的場所,每個週末均有節目,夜夜笙歌。

  一場金融海嘯,繁華落盡,人去樓空,過去為他贈進大把鈔票的黃金屋則成了沉重的負擔。

  雷拓雖出身豪門,但生性淡泊,對於如何累積更多的財富並無興趣,寧可將跟數字打交道的時間用來交朋友,多看看這世界的美好,反而因此安然度過危機。

  梁夙霏帶著畫具到湖畔寫生,雷拓在一旁看書陪伴,偶爾簡短幾句交談,閒適愜意,一股無法形容的滿足時時充斥胸懷。

  現在,他倆的默契,經常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便能溝通了。

  「你父母親過世後,沒有其他親戚能夠收留你?」雷拓忽地抬起頭問梁夙霏。

  他手上拿著狄更斯著作的《孤雛淚》,雖已讀過數次但仍為書中描述孤兒院的殘酷生活鼻酸。

  而他心愛的女人,在那樣少不更事的年紀即要獨自面對生命的遽變,那單薄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了?

  雷拓是一直到開始籌備兩人婚禮時,才知道梁夙霏的父母已過世,除了幾位公司同事外,沒有任何親人出席婚禮。

  無論是過去或現在,她都很少提及過去那些日子,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曾歷經過這樣的痛苦。她的堅強,由此可見。

  「一開始奶奶把我接過去和大伯一家人一起住。」梁夙霏輕描淡寫地說。「但是,大伯自己有三個孩子,還要照顧行動不便的奶奶,經濟壓力也很大,所以……而且,那個時候我已經十三歲了,可以照顧自己……只在育幼院待兩年多就開始打工,更大一點就搬到工廠宿舍,沒吃什麼苦。」她瞄一眼他手上的書,笑道:「比起『奧立佛』已經幸運許多。」

  「如果每個人的幸運都以你的為標準,那就天下太平了。」他曉得她的認知裡沒有所謂的「苦」,活著,已經是幸運。

  「能遇見你,還不算幸運?」她故意拍拍他的馬屁。

  「這倒是。」他也臉不紅氣不喘地接下。

  她格格直笑,半晌,喘了口氣才看著他,輕聲地說:「至少我現在真的很幸福。」

  雷拓是個很浪漫感性的男人,在他身旁,耳濡目染,明白了世界之大,看見了世界之美,現在的她不只學會了放鬆,學會了善待自己,學會了表達自己,也更懂得細細體會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感動,她變得容易快樂,變得更有自信。

  她何其幸運,在以為和他已經走到盡頭時,峰迴路轉,突然間有了更進一步認識對方、了解對方的契機,兩人之間的感情反而日漸穩定。

  每每思及此,她總是特別感動,感激冥冥中那股神秘的力量。

  雷拓莞爾一笑,對男人而言,這絕對是最中聽的一句話。

  男人為喜愛的女人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只是希望對方幸福。

  「奶奶現在呢,還跟你大伯住?」他感謝她奶奶,至少向她伸出過援手,沒有讓她只剩被遺棄的記憶。

  「奶奶後來被送到養老院,我十八歲那年她就過世了,後來,大伯搬了家,失去聯絡,再也沒見過。」

  所以,這個世界上,她真的再無親人?

  雷拓一時心疼不已,大手一攬,將她圈進懷裡。

  「別擔心,還有我,以後,我會照顧你。」

  「嗯……」她靜靜地偎在他寬闊的胸膛,心想,無論這是他一時感性所言、或者發自肺腑,她並不貪心,有這一句話已經足夠。

  傍晚,梁夙霏在別墅美輪美奐的歐式廚房裡整理從山下帶上來的食材,準備晚餐。

  不同的是,今天她是助手,雷拓才是主廚。

  「今晚的菜單有干貝南瓜濃湯,開胃菜是田園鮮蔬宇泥蟹肉塔,主菜是肋眼牛排佐波特酒醬汁,還有迷人的飯後甜點法式布蕾。」雷拓圍上黑色的半身圍裙,一手拿廚具,一手拿夾子,已是架勢十足。

  「好豪華的菜色,聽起來很唬人。」她幫忙將煮透的紅蘿蔔挖成小球。

  「嘿嘿,我從不唬人的,靠的完全是真功夫,為了你,特地請法式餐廳主廚特訓半個月。」他揚起驕傲的濃眉。

  下廚不是女人應盡的義務,以往都是他享受她烹調的美味料理,雖然不拿手,但只要用點心,學這麼幾道菜是不可能難得倒他的。

  女人,在乎的其實是那份心意。

  「為我?可今天不是我生日。」她受寵若驚。

  「我們相處的每一天,都像是你生日那麼重要。」

  「呵……」她裝出被迷昏的表情。「曉不曉得,光是聽你的甜言蜜語,我這個已經胖了兩公斤。」

  「如果我的真心真意對你來說太甜的話,那你只能靠運動瘦身,因為從小老師就教導我們不能說謊。」

  「哇……」她搖頭,不可思議,以前她怎麼會認為他「成熟穩重」?「我發現,我以前實在單純。」

  「怎麼說?」

  「我現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是調情高手,可是以前你對我根本用不到這些招式,我就已經笨笨地答應嫁給你。」

  現在她已經能坦然地拿他們過去那段慘淡的婚姻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了。

  「那你就知道我對你一向開誠布公,沒有半點虛假……」他揉揉她的髮。「而你,細心地發現我靈魂深處的寂寞,善良地留在我身邊陪伴我、照顧我。」

  前半段他故意搞笑,硬把黑的拗成白的,但後半段則是發自內心地感謝她的陪伴。

  她毫無怨言,恆久不變地在家守候他歸來,當時他並不懂得珍惜,但此時回想,那是一股無形卻堅定的力量,讓他沒有墜落沉淪的藉口,讓他在最茫然失意的時候,還知道有個地方是他該歸去的方向。

  「你誤會了,我沒那麼有深度,我只看見你英俊的外貌就暈船了,嫁給你純粹是這個原因。」

  他捂胸佯裝心痛。「其實我早知道了,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你又何苦拆穿它。」

  「噗……」她撲哧一聲,擋不住愈來愈高漲的笑意。

  最後,兩人笑成一團。

  這樣輕鬆愉快的氣氛對他們現在來說一點也不稀罕,他們可以談深刻的生命經驗,可以瘋瘋癲癲的哈啦抬摃,也可以什麼話都不說,靜靜做自己喜歡的事,因為知道對方就近在咫尺而感到安心喜悅。

  飯後,他們到花園散步,肩並著肩,手牽著手,迎著微風,聽蟲鳴,聽風聲,聽大自然撫慰人心的寧靜;盛夏中遠離塵囂,格外幸福。

  「今年藝廊規劃展出世界各國的現代藝術家作品,明天第一批來自北歐的藝品會抵達,廣告也開始推動了,如果成效不錯接著會安排更大的展場,這陣子會忙一點。」

  「嗯。」

  「想我的話,下班後到藝廊找我。」

  「好。」

  「要不要我讓司機過去接你?」

  「不用了,我下班時間不是很一定,不好讓強叔久等,反正捷運很方便,我自己過去。」

  「好吧,不過,最近是流感的高峰期,出入公共場所、搭捷運都要記得戴口罩,醜一點沒關係,健康比較重要。」

  「我知道,你也是,別太勞累。」

  「放心,我從小就好逸惡勞,貪圖享樂,做沒多少事就開始計劃放假時要去哪裡玩,比員工還準時下班,不可能有過勞的可能。」

  「老闆這麼貪玩,做你的員工最幸福了。」

  這位雷老闆不準員工加班,一年四季都有員工旅遊,工作環境舒適不說,沒有所謂打卡、遲到、扣全勤的規定,只要與同事協調好,上班時間可以非常彈性。

  可是這樣鬆散的管理模式,卻不見員工流動、倦勤,只有更多的自動自發。

  「不如你也做我的員工,工作內容是陪老闆吃喝玩樂。」他誘惑她。

  「想挖角?你得小心黎緻上門找你算賬。」她笑著警告他。

  「我看那還是算了。」他立刻放棄,「我是好男不跟女鬥,雖然她是男人婆,但說到底還算是女人。」

  「喂,不準說我朋友壞話。」她立刻抗議。「是你不懂,其實黎緻很有女人味的。」

  「好、好,我道歉。」他舉白旗。「我不懂沒關係,梁柏夫懂就好了,我只是奇怪,什麼樣的女人都有男人欣賞。」

  「厚——你根本不是誠心道歉,一點都沒有反省!」她氣呼呼地板起臉孔。

  「有,我反省、我反省。」他再次舉雙手投降。「我只是吃醋,你對黎緻比對我還好,你跟她相處的時間比跟我還長。」

  「……」梁夙霏忽地愣住。

  半晌,實在忍不住了,大笑起來。

  他知道她笑什麼,可是只能無奈地任由她取笑。

  「是不是終於發現我婆婆媽媽的,一點也不酷?」他抱怨說:「人家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只是看起來壞,其實根本不危險也不風流,所以,你發現事情的真相後就不愛我了。」

  聽完他的抱怨她益發笑到不可遏止,邊笑邊點頭。

  「你真的不愛我了?!」他尖聲破音叫說。

  她趕緊搖頭,邊笑邊喘高喊著說:「我愛、我愛!」

  「那說好。」他恢復酷酷的表情,寵愛地看著被他逗得捧腹大笑,還不知被套出真心話的梁夙霏。

  她槌槌差點笑到岔氣的胸口,一手拉著雷拓,就怕她還來不及解釋,他已經誤會氣走。

  「你聽我說……」

  「好,我聽你說。」

  她清清喉嚨,認真說:「我不喜歡酷酷的男人,也不喜歡危險的男人,我就只喜歡像你這樣的男人,不,是只喜歡你一個男人。」

  時而像孩子般貪玩,時而做回足以保護女人的強壯男子,願意哄女孩子開心,願意為她下廚,願意承認自己也會吃醋,而且一點也不完美。

  他在她心中,便是完美的伴侶。

  一個絕對有本錢花心卻極端厭惡對感情不忠的男人,對女人而言,彌足珍貴。

  「不會吧,今天老闆不在家,跳樓大拍賣?嘴巴這麼甜。」他不免感到意外,她是那樣羞於表達內心情感的人,居然肯如此大方示愛。

  她變得開朗直率,變得笑口常開,變得好對他的味,舉手投足間明明沒特別不同,但整個人看來卻飛揚耀眼。

  他不危險,倒是這女人,愈來愈迷人,愈來愈危險了。

  夜漸深了,對兩個正處於情感熾熱期的男女而言,為了睡覺而減少相處的時間是一種浪費,他們總是難分難捨。

  「很晚了,明天還要上班,一早得下山,該去休息了。」雷拓自己不覺得累,但不捨得她累。

  「嗯……」梁夙霏自己不想睡,但雷拓公務繁雜,工作壓力比一般人都大,熬夜對他身體不好。

  他輕環她的腰,送她回房。

  兩人在房門口站定,望向彼此。

  到了最天人交戰的時刻。

  他們曾是夫妻,亦是熱戀中的情侶,對彼此的身體產生情慾是再自然不過的,可是現在情況特殊;雷拓因為太過小心保護這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一直不敢「輕舉妄動」,即便幾次在外過夜,仍舊發乎情、止乎禮。

  正人君子做久了,害得他現在想要「使壞」卻已功力大減,想太多,舉止表情就愈顯得不自然了。

  他彎下腰,臉湊近她,想來個吻別。

  她心頭一窒,閉上眼,全身繃緊。

  他這吻的目標立即由原來的紅唇移向她臉頰,他以為她仍未準備好。

  「晚安。」他站直身,唇畔留下一抹苦笑。

  「嗯,晚安……」她失望地應著。

  接著,兩人轉身,邁開千斤重的步伐,進到各自的房間。

  門一關上,梁夙霏便直撲向柔軟的床面,臉埋進棉被中嗚嗚叫著。

  她知道雷拓喜歡知性兼具有女人味的女人,是不是她離標準仍太遠,所以一直引不起他的「性趣」?

  為什麼兩人平時互動已經如此親密,到了最後關頭他卻反而彬彬有禮,未曾有過進一步的試探?

  現在,她當然毫不懷疑他對她的感情,從他的付出、從他對她的百般呵護,如果這樣她還硬要編派他是責任感使然,那麼她也太沒心肝了。

  正因如此,她才百思不得其解。

  還是……他為表示尊重她,靜靜等待她主動示好?

  想到「主動」兩個字,梁夙霏倏地赤紅了耳。

  不再自卑,不再自我懷疑是一回事,但主動去做那樣令人羞赧的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並非擔心被拒絕,而是……她根本不懂如何「勾引」他啊!?

  「呼……好熱……」心想著不懂,腦中卻不自覺地蹦出一些教人心蕩神馳的畫面。

  他們新婚的時候也曾親密,只是她才初嘗情事,也因為太愛慕他、太在乎他而導致極端缺乏自信,每每共赴雲雨都緊張到無法放鬆,不是沒有感覺,而是羞於表露自己的感覺。

  此時細細回想,才懂了臉紅心跳,才懂了自己的身體是如何的渴望他。

  梁夙霏記得曾對自己說過,待她找到自己的可愛之處,相信自己已有足夠能吸引他的魅力;待到她不怕被拒絕、不怕受傷,即使失敗也能笑笑地握手做朋友的時候——

  她會主動回頭追求他。

  此刻不正是她展現勇氣的時候嗎?

  她忽地坐直起來,兩眼發直,腦子裡卻飛快轉著。

  接著,進到浴室洗了個香噴噴的澡。

  當她吹乾頭髮,再踏出來時身上只著一件粉紅色的襯衫,扣子開到第三顆,移動時雪白柔軟的胸脯若隱若現。

  「不管了,就算表錯情,就算被笑,也一定要跨出最困難的這一步。」

  梁夙霏為自己加油打氣。

  雖然襯衫罷下赤裸裸的雙腿涼颼颼的,害她直發抖打顫,但她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來,直直走到雷拓的房間門前。

  叩、叩——

  抬起手,敲門。

  老天……待會兒他來應門的時候,千萬別睡眼惺忪,然後問我有什麼事……

  她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忽而心跳加速忽而又像忘了跳動,簡直是精神分裂。

  房門開了……

  雷拓也才洗完澡,一手拿著毛巾擦拭半乾的頭髮,裸露著精壯的胸膛,下半身只以浴巾圍著,性感破表。

  他一見梁夙霏的裝扮,一雙深邃的眼眸忽地黑亮了起來,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哇……他老婆這雙腿,真直、真勻稱、真美。

  「晚餐喝了點酒……我醉了……」她瞇起迷濛的星眸,醉在他強烈的男性氣息中。

  原本要來勾引他的,現在反而被迷倒了。

  「我忘了有沒有告訴過你……」他貼近她,捧起她尖削的小臉。「我喜歡你喝醉後的模樣……」

  接著,濕熱的吻翩然落下,落在他已不知想像過多少次的軟唇。

  這幾個月的等候,真是太值得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21:07

第八章

  「夙霏,說,你是不是中了大樂透?」

  「不對,我猜是有喜了。」

  「三八喔,都離婚了,哪來的有喜?」

  「那就是喜事近了,梅開二度。」

  「沒錯,像是談戀愛了,笑起來的眼睛,桃花很重。」

  最近,幾乎視力正常的人都察覺到了,梁夙霏白淨的小臉上多了一股嬌羞的神態,眼眸流轉間增添了幾分女人味,美麗極了,讓人不自覺地想多看一眼,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一夕之間,出落得如此楚楚動人。

  她哪裡說得清,愈是想解釋自己沒什麼不同愈是惹人遐想,實在拗不過眾人逼問,也只能任由臆測,人人有獎,怎麼說都好、都是、都對。

  近幾個月雷拓管理的幾個展館接連著舉辦國際級大型活動,因事關國際形象,連一向閒散的他也上緊發條盯著每個環節,忙碌不已,兩人見面時間銳減。

  梁夙霏經由雷托的引薦,正式拜師習畫,所以,練畫、看書占去她大部分時間,她樂在其中,經常畫到夜上三更,渾然不覺疲憊,所以,這才是她生命的「第二春」,是她快樂的秘密,是除了雷拓之外的生活重心。

  現在變成她一有空就往「芊園藝術中心」跑,那一票雷拓的藝術家朋友,如今也成了她的朋友,她仍謙恭有禮,但不再羞於表達意見,自己的拙作也願意拿出來請人指點,在沒有人認為她是個呆板無趣的女人,在沒有人認為她和雷拓站在一起相形平凡。

  可她難得便難得在從不覺得自己有何出眾之處,白天她仍辛勤工作,友愛同事,笑臉迎人,即使成長的過程如此苦澀,她卻依然熱愛生命,熱愛每一個人。

  ※ ※ ※

  晚上九點多,她帶著最近才從朋友那學來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到「芊園藝術中心」,才剛出爐不久,還熱乎乎的,濃郁的巧克力香氣自紙盒打開的剎那,已經擄獲所有人的胃。

  「你這個惡魔般的女人,老是在這種時間帶著抹邪惡的食物來,害得我腰圍愈來愈粗,整個形象離頹廢的藝術家愈來愈遙遠。」

  「我已經很手下留情了,裡頭是75%的純黑巧克力,頂多小奸小惡而已。」她哈哈大笑。

  這時雖過了用餐時間,但中庭餐廳裡還有不少喜歡到這裡喝咖啡享受藝術氣息熏陶的客人,梁夙霏請服務生招待每人一顆迷你蛋糕。

  一個隨性的心意沒想到卻引來熱烈的回應,幾位較大方的客人品嘗後立即給予大大讚賞,還紛紛提供好吃的西點蛋糕店,約定下來帶來一起享用,無心插柳地開啟一個人人都熱衷的話題,頓時,中庭餐廳熱鬧非凡。

  原來素不相識的人也能因一個善意的動作而開啟友誼之門。

  「這麼熱鬧?趁我不在的時候辦party?」

  梁夙霏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揚起笑容仰頭看去。

  雷拓俯身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吃蛋糕嗎?」她將置於掌心中小巧的巧克力蛋糕送至他唇邊。

  他直接咬一小口。

  「唔……爆漿……」他驚訝說道:「哪間五星級飯店的西點主廚做的,這麼好吃?」

  梁夙霏聽了咯咯直笑。

  他明知道這是她做的,而且她剛學成時馬上在家試做,他早已吃過。

  但是,他喜歡哄她開心,這是他們的生活情趣。

  「小霏親手做的。你不覺得她簡直無所不能?左手拿鍋鏟、右手拿畫筆,白天在超市算錢,晚上泡藝廊風花雪月,能文能武,毫不衝突。」他們的一個朋友說道:「我一直很納悶,究竟是什麼樣的分裂人格,才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極端。」

  「喂——」梁夙霏笑著要捶打他。「一開始我還聽得有幾分沾沾自喜,為什麼到最後變人格分裂了?」

  「這傢伙是先天性格缺陷,說一句好話可以,要他連說三句恐怕要他的命。」雷拓立刻幫她討回公道。

  「他哪裡懂得說好話,前面那一句只是為了鋪陳後面的毒舌做的糖衣罷了。」另一人加入討伐。

  「喝喝——你這個沒節操的傢伙,為了吃小霏的一塊蛋糕,竟然把靈魂給賣了。」

  這群人聚在一起,不需鼓勵,不需挑撥,三言兩語就能能把氣氛炒到沸騰。

  「忙完了?」梁夙霏的後頭靠向雷拓的腹間。

  「還沒,」他輕揉她的髮絲。「想你了,所以過來喝杯咖啡。」

  「那坐下來。」她從隔壁桌拉來一張椅子。「休息一下,我去吧檯幫你端杯咖啡來。」

  「別忙,我讓服務生去端就好了。」

  「我喜歡為你服務。」她將他按下。

  「這是雙關語嗎?」他低聲在她耳邊問道。

  「你好A喔……」她意會到他指的是什麼雙關語時,臉一燥,往他腰間偷捏一把。

  在一旁打情罵俏的兩人,慢半拍地發現四周突然靜了下來。

  「怎麼了?」雷拓看向朋友,對他們竟能同時不說話超過一分鐘感到不可思議、

  當他注意到其中幾個人均看向中庭餐廳入口方向,旋即轉身看去。

  一看,整個人呆住。

  「應兒?」

  看見雷拓表情驟變,梁夙霏納悶地跟著轉頭尋找事發原因,接著,發現一名女子站在他們身後約五步的距離,視線與雷拓緊緊交纏。

  那女子一頭烏黑長髮順肩披下,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身材纖細高挑,雖只穿著很簡單的黑色緊身上衣和寬鬆的女仔褲,但姿態優雅迷人,全身上下散發一種懾人耀眼的光芒。

  在他們如磁鐵般牢牢繫住彼此的視線時,梁夙霏已然明白她是誰。

  突然一口氣上來堵在胸口,她,手腳冰冷。

  「小愛——好久不見!」一位熟悉應天愛,知道她和雷拓那段轟轟烈烈戀愛史的畫家,率先出聲打破尷尬的氣氛。「過來這邊坐。」

  事實上,在場這些藝文界名人或多或少都聽過雷拓當年瘋狂追求一名舞者的故事,不少人也在他們交往時見過應天愛,但因和梁夙霏已有了深厚的交情,所以方才才會突然噤若寒蟬,不知該如何化解即將到來的僵局。

  應天愛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走到朋友身旁坐下,像是很習慣眾人目不轉晴地盯著她看。

  坐下後,她的雙眼還是直直注視著雷拓。

  「什麼時候回來的?」雷拓主動問道。

  「上個星期。」

  「度假,還是回來工作?」雷拓又問。

  「還沒確定,有個舞團邀請我會來為他們甄選明年大型歌舞劇的舞者,也希望我留下參與演出,不過,我想先看看國內現在的表演環境如何再作決定。」

  四年前,應天愛和雷拓分手後即隻身前往紐約發展,帶著滿滿的理想,也待過不少劇團,只是始終沒有得到更好的機遇,但她太好勝,自尊心太強,不願讓朋友知道她這些年其實並不順逐。

  尤其是雷拓。

  四年來第一次回國,她累了,不想在過著獨自奮鬥、四處碰壁的生活,想有個強壯穩健的胸膛依靠,也許是找個玩票性質的教舞工作,就此走進婚姻算了。

  所以,她想起雷拓。

  雖然從朋友那兒得知他三年前已經結婚,可她仍想再見他一面,探探有幾成勝算。

  此時,從他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他對她仍有愛意,在他心目中,她仍是那個閃閃發亮的女王。

  應天愛放寬了心,知道自己出現後,他將開始考慮自己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伴侶是誰。

  相較於應天愛,梁夙霏卻感覺無處容身。

  她看出雷拓見到應天愛就像個小男孩見到夢寐以求的玩具,完全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

  他已經忘了坐在身旁的她。

  「小愛,這裡有幾位朋友你大概沒見過,幫你們介紹一下。」一開始打圓場的那個畫家再度開口。「這位是『墨齊堂』的邱老闆,對清朝的字畫特別有研究,還是沉香的專家,另外這位是教雕塑的劉教授,還有……」

  圍坐在臨近幾桌的生面孔介紹完,最後只剩梁夙霏,畫家將難題丟給雷拓。「雷拓,你身邊這位氣質美女就交由你自己介紹。」

  梁夙霏突然感到十分窘迫,在應天愛面前,她實在擔不起「美女」兩字,而且,雷拓要如何介紹她,她簡直沒有勇氣聽。

  「喔……」雷拓像是聽見自己的名字這才清醒過來,轉頭看著梁夙霏。

  「嗯,我……」她想乾脆自己自我介紹,免得雷拓為難。

  在應天愛面前,他應該希望表明單身,而事實上,他們已經離婚,他的確是單身沒錯。

  「小霏,這位是應天愛。」雷拓想也沒想地介紹:「我的前女友,大家都叫她小愛;應兒,她是小霏,我的前妻以及現任女友。」

  說完,他還頑皮地朝梁夙霏眨眨眼,問這樣介紹O不OK。

  梁夙霏愣了愣,沒想到他直言不諱與應天愛過去的關係,更沒想到他會如此介紹自己。

  在場的其他人則鬆了一口氣,看來,雷拓並沒有因為應天愛的出現而三心二意,搖擺不定,難怪每個人都喜愛他,這傢伙磊落不羈,沒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與他做朋友,再安心不過。

  愣住的不止梁夙霏,還有應天愛。

  她以為雷拓對她一直念念不忘,至少,朋友給她的訊息是如此;當年,她為了實現自己學舞以來的夢想,從雷母那裡拿了一筆「分手費」,隨即啟程前往紐約,遵守對雷母的承諾,不再與雷拓有任何聯繫。

  直到去年年底在劇團遇見一位來自台灣的朋友,從她那裡聽說雷拓因為她的不告而別整個人意志消沉,就算後來結婚也根本不愛他的妻子。

  頓時,她懷念起雷拓萬般的好,燃起了希望之苗,加上現實的挫折使得她一顆心愈來愈浮動,最後決定回到台灣,與他再續前緣。

  更驚喜的是,她得到的最新消息,雷拓已經與妻子離婚。

  但今日所見,雷拓與他的「前妻」之間的感情,並非如朋友所說——「相敬如冰」。

  莫非,他還氣她、還恨她,所以故意在她面前演戲。

  「應兒,你啊……」雷拓看著應天愛,嘆了口氣,像是百感交集不知從何說起。

  「我啊,我很好。」應天愛接他的話。「這幾年成熟了不少,不過也老了不少。」

  「你跟老一點關係也沒有,還是那麼美。」

  應天愛聽了這話,一雙盈水美眸,瞬間晶燦了起來。

  那些原本已將心中石頭放下的朋友,又因為雷拓一席曖昧不明的話頓時如坐針耗。

  「我去一下化妝室。」梁夙霏覺得應該給他們一些空間敘敘舊,她坐在那裡不僅自己不自在,其他人也明顯處處顧慮著她。

  不待雷拓有所回應,她已逕自走開。

  梁夙霏在廁所馬桶上坐了許久,腦筋一片空白。

  她抗拒去思索任何事,不去設想問題、預設狀況,即使事情的變化可能令她措手不及,她也不要再讓負面情緒占據她的心房。

  雖然現實不能盡如人意,她不想杞人憂天,而是要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勇氣與能力面對任何迎面而來的挑戰。

  叩、叩——

  忽地,有人敲門,梁夙霏才驚覺占用廁所太久,連忙起身。

  「不好意思……」她推開門走出去。

  「我還以為你打算住在裡面呢!」敲門的是應天愛。

  「呵……」梁夙霏乾乾地笑,也不解釋。「請用。」

  她走到洗手台洗手,應天愛也跟過去,靠在一旁,盯著她瞧。

  「有事嗎?」

  「有。」應天愛勾起笑。「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浪費時間,就有話直說了,如果不中聽,請多包涵。」

  「請說……」梁夙霏立刻被她的氣勢唬得矮了一截。

  應天愛不只美麗而且自信,她有種天生應當被關注、被呵護的驕矜之氣,與一向習慣為人設想、容忍退讓的梁夙霏性格有著天壤之別。

  「你應該知道我和雷拓不是因為不愛對方而分手,當初若不是他母親反對我們交往,今天你不可能有機會嫁給他。」

  「我知道,謝謝你。」應天愛說得沒錯,如果不是她突然間從雷拓的世界消失,自己根本入不了雷拓的眼,他們之間不會有交集。

  「我這次回來,打算和雷拓復合。」應天愛果然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嗯……」

  「你和他已經離婚,而且,我認識他在你之前,所以,我不是小三,不是破壞別人婚姻的狐狸精,請你千萬不要這麼一廂情願的搞悲情,我對於軟弱無能的女人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不會因為你一哭二鬧三上吊就覺得內疚。」

  梁夙霏雖然是被「逼宮」的角色,但她卻忍不住要對應天愛鮮明直快的個性喝采。

  至少,應天愛不使陰謀詭計,直的來。

  「所以,我該怎麼做?」

  「我不希望雷拓為難,你也知道他是個負責人的好男人,所以你們離婚後他才會這樣繼續照顧你,如果你明白自己沒有勝算,明白你們不會有結果,那就成全我們,大家都還是可以做朋友,我對自己很有信心,不會要他和你從此斷絕來往。」

  「嗯……」梁夙霏的一顆心好沉重,因為,她發現應天愛的每一句話都合情合理,而且極具說服力;她應該自己衡量,如果明知道雷拓會選擇應天愛,那麼就自行退開,別讓他為難……

  「我要說的只有這些,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應天愛暗暗觀察著梁夙霏的臉部表情變化,她已一眼看穿梁夙霏的個性——喜歡裝善良、習慣討好人的軟腳蝦。

  「沒有……」

  「那你先出去吧,我上個廁所。」應天愛離開洗手台,露出勝利的笑容。

  「對不起,我想問……」

  「你問。」應天愛停下腳步。

  「你很愛雷拓嗎?」

  「當然,不然我回來做什麼?」

  「那過去,這麼多年……你怎麼離得開他?」梁夙霏想知道的是,她該如何做才能從雷拓身旁走開。她試過,但好難,而且,沒有成功過。

  「你意思是我騙你?其實我是在外面混不下去才想起雷拓,想吃回頭草?」應天愛無端地惱羞成怒。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梁夙霏被她頃刻間陰暗扭曲的面孔嚇了一跳。

  「小妹妹,我猜你大概沒吃過苦,沒見過什麼世面……」應天愛冷靜下來,揶揄道:「這個世界不是我愛你,你愛我就可以活下來的,什麼愛不愛的,下次別再問這種暴露自己有多幼稚的問題。」

  梁夙霏不認同應天愛的說法,愛一個人並不幼稚,而且生活的困頓與人生的歷練,只會讓我們更懂得珍惜擁有的愛,而非磨去愛人的能力。

  除了愛自己永遠比愛別人多的人。

  但,她一向不善與人爭辯,也不認為一個人的觀念可以輕易扭轉過來,所以,仍由應天愛對她嗤笑。

  「我出去了。」梁夙霏覺得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

  從化妝室到中庭餐廳的途中,她忽然覺得疲勞,或許是已經十分滿足現在這樣簡單悠閒的生活,天外飛來一筆如此耗心力的「事件」,她才深刻了解自己是多麼「與世無爭」。

  不爭,便沒有執著,沒有惡念,沒有比較計較,雲淡風輕,來去自如。

  況且,感情這事不是「爭」便爭得來的,其他諸如名聲、地位、權力、奢華,她更是不懂魅力為何,於是不屑一顧。

  雷拓的心在他自己的身上,雖然她愛他,卻不能也不會強迫他必須以同等的愛回報她,若他仍愛戀著應天愛,她願意祝福。

  「相愛」是多麼美好的字眼,她擁有過、快樂過,只希望他也快樂。

  想通了成天憂心忡忡、忐忑不安並不能解決這些問題,梁夙霏頓時放下了。

  「雷拓呢?」當她回到餐廳,發現雷拓不在位子上。

  「他公司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回來的時候沒遇見他嗎?」

  「沒耶。」梁夙霏坐下。

  「他說離開之前要去跟你說一聲,可能剛好錯過。」

  「小霏……你還好吧?」一位和她較為親密的女性朋友低聲問道。「阿拓那傢伙你也知道的,很難用常理判斷他,更別說控制。」

  「剛剛本來不太好。」梁夙霏吐了吐舌頭。「看到阿拓以前的女朋友居然這麼美,不禁想,他的眼光怎麼愈來愈差,呵,不過,世界上漂亮的女人那麼多,總不能因為自己平凡就天天活在沮喪中吧?所以,去了一趟廁所,錘錘牆,心情就平復了。」

  「哈哈。」朋友見她還能說笑,想必不是真的在意。「不是我八卦,也不是安慰你,其實小愛這次回來,變了很多。」

  「怎麼說?」

  「我不喜歡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什麼、計謀什麼。」朋友嘆道:「以前她單純多了,只要一提到舞蹈,整個眼睛都發亮,充滿熱情,我們都喜歡她。不過,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心濁了,眼神也就不再清澈。」

  「也許她遭遇過我們無法想像的困境……」梁夙霏記起她在廁所那揶揄的口吻,可能吃了不少苦。

  「困境,呵……」朋友笑,「我們這票想靠理想吃飯、所謂的藝術家,哪個不是住在困境裡?困境不會污染一個人的心靈,只有貪婪才會。」

  「是也沒錯……」梁夙霏輕輕地點頭,她明白,明白朋友並非指責而是不捨。

  社會像座大染缸沒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至少,我們能選擇染成什麼顏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21:29

第九章

  睡前,雷拓打電話給梁夙霏。

  「晚上內湖的展館外頭聚集了幾個抗議人士,現場的員工沒辦法處理,讓我過去一趟,催得很急,所以離開的時候來不及跟你說一聲。」

  「沒關係。」梁夙霏溫柔說道。「抗議什麼呢?明天開幕的非洲手工藝展會不會受影響?」

  「跟展出內容沒有關係,是學生團體,大概是知道今晚有展前記者會,不少媒體到場,為爭取曝光機會,表達自己理念,來碰碰運氣。」

  「結果呢?有沒有媒體訪問?」

  「我找了幾個比較熟的平面媒體記者聽聽他們的想法,至於後續如何我就不過問了。」

  「嗯,現在的年輕人比較勇於表現自己,敢嘗試就多點機會,其實挺不錯的。」

  「對了,我和幾個老朋友打算請應兒吃頓飯,為她接風,這個星期六晚上,你也一起來。」

  「你們幾個那麼久沒見面,一定有好多話要聊,這次我就不去了,既然她人在台灣,也已經認識,以後一起吃飯的機會有得是。」

  「嗯……是因為……」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吞吞吐吐的?」她問。

  「沒事……只是想知道你對應兒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啊……」她思忖後答道:「被她亮眼的外表震到,到現在還有餘震感覺,真是美。」

  的確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女人,難怪雷拓對她一直念念不忘。

  「其實她的舞蹈與歌聲更是出色,大二的時候,第一次在一出奇幻歌舞劇裡演出一個小角色就驚為天人,立即受到我們國內最具份量的編舞家注意,接著就開始大放異彩,只可惜沒有繼續在國內發展,失去了最好的時機。」

  梁夙霏靜靜聽著,很開心知道雷拓欣賞的不只是她的外貌,更珍惜的是她的才華,這樣的男人,多麼難得。

  「怎麼不說話?」

  「沒有特別想說的,所以聽你說啊,而且,我本來話就不多,你是知道的,怎麼突然緊張兮兮的?」

  「哪有什麼好緊張的?」他立即否認。

  事實上,他的確有些緊張。

  今晚離開藝廊時,他到化妝室想知會梁夙霏一聲,沒想到原本說要自己到處看看的應天愛也在化妝室裡。

  他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對於應天愛的變化他很震驚,幾乎無法將說出那些無禮苛刻的話的女人和過去所認識的她聯想在一起,但,畢竟相識相愛一場,對她的感覺仍是惋惜多過責難。

  況且,他更在乎的是梁夙霏的感受。

  當她問應天愛「我該怎麼做」時的語氣,像是已經準備退讓,打算將他拱手讓人。

  初聽到時,他氣得想推門進女化妝室,問清楚她的意思,但隨即又想,應該要對梁夙霏有信心,對兩人這些日子培養的感情與默契有信心。

  她應當明白愛情是無法轉送的,而他也不是三心二意、見異思遷的人。

  不過,他仍視應天愛是一個重要的朋友,就像他那些藝術家朋友,各有各的怪癖,並不是隨和好相處的個性,但他都珍惜,真誠以待;所以,他唯一緊張的是,若梁夙霏無法理解且十分介意應天愛的存在,非得要他二選一的話,他會對她失望。

  「明天有那麼重要的展覽要登場,接著下個禮拜你得五天飛四個國家,養足精神才能做好事,早點休息吧!」她提議。

  「今天好不容易才見面卻沒聊到什麼,你……沒什麼要跟我說?」比如應天愛私下對她說的那些話,她不想讓他知道?

  「就算沒時間見面,現在通訊這麼發達,有什麼事想說我可以直接打電話給你。」她輕笑,覺得他今天特別「虛」,非得要她說些什麼。

  「你很少主動打電話給我。」他不禁抱怨,可又愛她成熟獨立的性格。

  「那是因為我們太有默契了,我才想起你,你的電話就立刻來了。」她笑著對他說。

  「喂……去哪裡學會甜言蜜語啊?」

  「哈哈,跟你學的。」

  聽見她開懷大笑,他安心不少,頓時睡意襲來,「那就……晚安嘍!」

  「晚安。」

  梁夙霏輕輕放下話筒,逕自發了好一會兒呆。

  應天愛的出現,在化妝室對她說的那些話,說完全不介意是騙人的。

  她有些許惆悵、些許彷徨,甚至和雷拓一樣,莫名的緊張兮兮,好似突然間所有人的一切言行舉止背後都有著深意,需細細斟酌思量。

  所以,她格外警惕自己,千萬別變成如此歇斯底裡的女人。

  愛情裡的如何選擇與決定,憑籍的只有愛,絕非如何外力或理智或情勢可以左右。

  她不會軟弱地不戰而退,但也不想敲鑼打鼓,非決一死戰不可,她在乎的是雷拓的感受,他要走要留,她都做好接受的準備。

  這便是她愛一個人的方式。

  ※ ※ ※

  雷家老太爺最近特別關注雷拓,派了不少任務給他,像要考驗他的能力到哪裡,而雷拓雖然是那種絕不會讓事業變成生活重心的人,但對於允諾、被託付的事,必定費心盡力做到最好,這是他令人信賴的地方。

  梁夙霏明白他這陣子的奔波疲累,便不去打擾他、占用他的時間,而她也因開始接觸油畫,畫興正濃,只要一有時間便往老師的畫室跑,完全沉浸在作畫的快樂中。

  只是,應天愛不知從何得到她的手機號碼,經常主動傳送簡訊跟她——

  「我、拓和一群老朋友在吃飯,原本以為你也會到,可惜沒等到你……」

  「我在藝廊,拓也在,你要過來嗎?」

  「這次回台灣帶沒幾件夏天的衣服回來,陪我去逛街買衣服,給我點意見,好嗎?」

  「拓要去香港,我跟他一起去,隨便拜訪香港的朋友,你不介意吧?」

  梁夙霏對於她的邀約總是客氣地婉拒。

  「老朋友聚在一起,一定有很多事要聊,以後有機會的。」

  「你們聊吧,我在畫室,一身油味,不過去了。」

  「我對時尚流行方面的嗅覺實在很遲鈍,不如找品味相近的朋友陪你一起?」

  「玩得盡興點。」

  婉拒的原因只是順從當下的內心意願,也因為和這群朋友直來直往慣了,沒有多心多想,也沒想要勉強自己去配合什麼。

  但這一往一返的簡訊內容,卻成了應天愛對梁夙霏理所當然不滿的把柄。

  「我已經很努力想跟小霏做朋友,可是,她不喜歡我,我放棄了。」應天愛最近常跑藝廊,像裝有衛星天線似的,經常和雷拓在藝廊不期而遇。

  今天,她一坐下就抱怨。

  「怎麼了?」雷拓不明所以。

  「我知道她是你女朋友,你喜歡我就喜歡,愛屋及烏嘛,想說大家可以做朋友,可是我一直熱臉貼冷屁股,約了她幾次,沒給過我善意的回應。」應天愛氣呼呼地說。「就因為我是你的前女友?」

  回台灣和雷拓重逢後已經半個月過去了,應天愛發現她的如意算盤似乎打錯了,雷拓並不如預期中那樣積極地對她重新展開追求,雖然往來頻繁,也很關心她,但像老朋友的成分居多,她不禁有些慌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畢竟,最遲再一個月,她就得決定留在台灣,還是回紐約繼續接那些餓不死也發不了光的三流角色。

  她不甘心,不相信自己居然不敵平凡的梁夙霏。

  「小霏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在場的人都了解梁夙霏不爭的個性,更不可能給誰擺臉色。

  「我把簡訊弄給你們看。」應天愛沒想到所有人都偏袒她。

  她將梁夙霏回覆給她的簡訊找出來,擺在桌子中間。

  但,沒人湊過去看。

  「我念給你們聽好了。」她見大家意興闌珊有些下不了台,硬著頭皮說:「這是之前你們請我吃飯,我好意傳訊息給她,請她一起過來,她說下次有機會,後來我又主動約了她幾次,結果她沒一次答應的,不知道我到底哪裡得罪她。」

  應天愛說完,等了幾秒,四周一片靜默,氣氛十分尷尬,她訕訕地嘆了口氣。「算了,反正我從小就經常莫名其妙被女同學討厭。」

  言下之意是梁夙霏自卑又心胸狹隘,因為應天愛長得太美,所以不想給她做朋友。

  這時,終於有人聽不下去,開導她說——

  「勉強來的,不叫朋友,她沒有義務非得答應你的邀請,朋友是講緣分,靠著契合的磁場吸引彼此認識,太刻意反而失去真誠。」

  「我是真心想認識她,不過,可能我太天真,太一廂情願了,搞不好人家就是討厭我,我還笨笨地一直貼上去。」

  「我會打電話問問她。」雷拓終於開口,「若她真的不喜歡你,不做朋友也沒關係,就像羅蘭說的,不要勉強。」

  「算了啦,不必問她,我現在對她也已經沒什麼好感了。」應天愛說得好不委屈。

  晚上,雷拓打電話給梁夙霏,直接問她這件事。

  「小霏,你討厭應天愛嗎?」

  「不會啊,為什麼這麼問?」

  「她說約了你幾次,想跟你做朋友,你似乎沒有意願。」

  梁夙霏想了想,承認說:「我的確認為現在還不適合做朋友,也許以後會的。」

  「怎麼說?」雷拓聽了覺得挺有意思的。

  「因為我們都愛你,只要你在的場合,免不了會在乎你關注誰比較多,卻又想在你面前表現得落落大方、討你歡心,那種心情一點都不輕鬆,見了面也不開心,所以,暫時還做不成朋友。」

  「那為什麼以後就可以?」她沒想到梁夙霏能將女人間暗暗較勁的那種心思剖析得如此透徹,並且,毫不掩飾自己也擁有相同的顧慮。

  他不禁拍案叫絕,這女人,太妙了。

  「等到哪一天,確定你這個最佳男主角草落誰家,平靜下來後自然能做朋友,現在就不要為難彼此了。」

  「你又怎麼知道另外那個人能坦然接受結果而不會惱羞成怒?」

  「我可以,而且我欣賞小愛。」

  「那她呢?能嗎?」

  「我認為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所以不會在這種負面情緒裡浪費太多時間。」

  雷拓在電話的另一頭默默點頭,雖然梁夙霏與應天愛並不熟,而且應天愛對她並不友善,但她能用一種單純,沒有批判意味的目光試著去理解別人。

  這是她最難能可貴的性格之一。

  梁夙霏說得沒錯,應天愛的確是個很有企圖心的女人,是可能為達成目的不顧一切的,所以,當年他母親說應天愛收了她的錢,答應與他分手,他雖說不可能,卻非百分百堅信。

  「有沒有突然覺得身價大漲,搖身一變成鑽石單身漢?」梁夙霏開玩笑說。

  他笑,「我像是需要鍍金鑲鑽來提升自信的男人嗎?」

  「是不用,已經過剩。」

  「最近我跟她經常碰面,你又一頭鑽進油畫裡,把我晾在一邊,不擔心我這株名草被她吸引,改投她的懷抱?」

  「當然擔心啊,可是也不能動用武力把你搶過來。」誇張地叫說:「所以我除了畫畫還花不少時間打坐,靜心,修身養性,警告自己不要太衝動。」

  雷拓大笑。

  笑完,兩人在電話中沉默下來,可心頭暖暖的。

  「我好想你,明天你休假吧?晚上去你那裡,煮飯給我吃。」

  「是想我,還是想我煮的飯,怎麼前後句連著一起說,聽起來很現實,動機好明顯。」

  「咦,我記得你不說這麼斤斤計較的女人啊。」

  「那你真是太久沒見過我,不曉得我已經變了。」

  「哈哈。」雷拓笑到肚痛,發現才幾日不見已經萬般想念她。

  這次應天愛回來,解除了一道留在他體內多年的魔咒——

  因為和她那段過去結束得太匆促,在他仍熾熱仍心醉於她美麗與炫目的光芒時,遂在他心臟留下一抹難以忘懷的美好形象。

  如今,他終於能分辨出那些感覺與畫面,哪一些是真實記憶,哪一些是因為太過偏執而美化了事實,自己創造出的想像。

  當應天愛和梁夙霏同時放在天秤上,而他只能擇其一時,感情的孰輕孰重一下子便得到答案了。

  ※ ※ ※

  「我有這麼秀色可餐?」一頓飯雷拓直用那種帶著神秘的笑容盯著梁夙霏瞧,瞧到她一顆心小鹿亂撞,忍不住問。

  不管兩人認識多久,有多熟,她都不可能習慣他那太勾魂攝神的深邃眼眸,而他一定也知道她抵擋不住,老是喜歡捉弄她。

  「是啊,光是看著你,我就能吃光三碗飯。」

  他看著她,對於一個人的「魅力」有了全新的理解,其實,梁夙霏還是梁夙霏,和四年前在鞋坊相識的那個她並無兩樣,只是她像顆寶石,並非光芒四射,容易立即吸引他人目光的人,你甚至可以說她沒什麼脾氣,沒什麼個性,不過,相處時間一久,卻會自然而然地往她在的地方靠去,因為,心底清楚那裡最溫暖,最舒服,最沒有壓力。

  他忽地想起「曖曖內含光」五個字。

  「呵,那倒好,以後我就擺張照片在餐桌上,省得花時間做菜給你吃。」

  「老婆……」他突然如此喊她。

  「什麼事……?」她臉一紅,對這「稱呼」十分彆扭,可心底又甜滋滋的。

  「嫁給我。」

  她愣住。

  雷拓忽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絨盒,打開,裡頭是梁夙霏搬離雷家留在梳妝檯上的結婚戒指。

  她倏地紅了眼眶,慌張失措,不知如何反應。

  「還是一定得要我跪下來?」

  他便說便推開椅背,將被嚇呆的梁夙霏轉向自己,然後單腳跪下。

  「老婆,我知道我們的『第一次婚姻』帶給你很多傷害,我讓你失望了,可是,我還是要厚著臉皮,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嫁給我。」他邊說邊將戒指往她右手套去。

  她淚眼朦朧,只隱約看見戒指上熠熠的閃光,待凝神再看時,戒指已經在她的無名指上。

  「我……」她舔舔乾澀的嘴唇,只聽得見自己心跳聲震耳欲聾,情緒激動。

  「我愛你,只愛你。」他說。

  瞬間,她的淚水決堤般奔流而下。

  因為發不出聲音,她只能點頭,再點頭,拚命點頭。

  他張開雙臂將她納入懷抱,這才重重吐出一口氣。

  原本,他以為這天還要再等更久,幸好,他可愛的老婆還是捨不得折磨他。

  雖然他們實際上還是夫妻,但雷拓希望給她一個真正因了解、因愛而決定共度一生的婚禮。

  這時,梁夙霏的行動電話殺風景地響起。

  她拭乾眼淚,頑皮地吐吐舌頭。「電話響了……」

  「接吧,不管是誰,告訴對方,你們的友情到今天為止。」

  她笑著離開他的懷抱,接起電話。

  「夙霏嗎?」

  「是……媽?」她驚訝地差點拿不穩手機。

  電話居然是雷拓的母親、她的婆婆打來的。

  「對,是我。」雷母應完話沉默了好一會兒。

  「媽,怎、怎麼了,家裡……你身體……」梁夙霏太意外、太震驚,以至於都說不清,只心想她婆婆突然間打電話給她,莫非家裡出了什麼事,可她又不敢亂猜。

  「家裡沒事, 我身體也很好。」雷母聽懂她未說出口的話,知道她還關心自己,感到些許安慰。

  她會打這通電話的起因是今天和幾個朋友喝下午茶,其中一個朋友說是和媳婦發生口角,媳婦拿起電視櫃上的琉璃飾品砸向她,她用手去擋,結果傷到手腕,包了好大一包。

  這個事件引發眾人議論紛紛,後來大家也不再顧及面子,開始抱怨受了媳婦多少委屈,吃了媳婦悶虧無處可訴,老公、兒子都靠不住,有錢有什麼用,家裡根本得不到溫暖。

  這時她才想起梁夙霏,想起她這個平凡、沒特色、沒脾氣的媳婦的好處,心裡也暗暗明白,他們家的婆媳問題,受委屈的是媳婦。

  「我聽說你跟阿拓吵架了,搬出去住了?」雷母起了個頭。

  「沒有吵架,阿拓對我很好,是我自己任性不懂事……」梁夙霏從不在他們母子面前說誰的不是,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

  「你不用解釋,我明白。」雷母阻止她說下去。「他們雷家男人什麼德行我會不曉得?你沒錯,不用說對不起,偶爾使使脾氣嚇嚇他也好。」

  「媽……」梁夙霏簡直受寵若驚。

  「我年輕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次想離家出走,想離婚,可就放不下這三個孩子,只好忍住,誰曉得我為他們吞了那麼多苦,這一個個長大了,沒有一個貼心的……」

  「媽,阿拓很關心你的,就是男人嘛……不懂表達。」

  「唉……」雷母嘆口氣,到頭來,只有這個沒有血緣的媳婦還肯聽她嘮叨幾句。

  「媽……你也知道我沒有母親,你就是我最親的親人,有什麼事儘管使喚我做,我會孝順你,照顧你的。」

  梁夙霏確實將雷母當作自己親生母親那般對待,以往她不好意思將這些話說出口,現在知道要更勇敢地把愛說出口,讓對方知道。

  「我知道你孝順……」雷母是這一刻才真正相信。「等過些時間,氣消了,還是搬回來,早點跟阿拓生個孫子讓我抱抱,這才是我要的孝順。」

  「呵……好,我會努力……」梁夙霏笑了,突然間,有種雨過天晴的豁然開朗。

  電話才掛斷,雷拓便問:「誰打來的?」

  他沒聽見對話內容,只見在窗邊講電話的妻子表情不斷變化。

  「媽打來的。」

  「我媽?她又跟你亂說些什麼?」

  「她沒有亂說什麼,而且我不准你用這樣的口氣說媽。」梁夙霏面露慍色,頭一次指責雷拓對待母親的態度。「你難道不懂深愛一個人卻得不到回應是多麼悲傷的事嗎?而有哪個做母親的不是無怨無悔地深愛自己的孩子?」

  雷拓知道梁夙霏說得沒錯,只是過去那麼長時間的爭執、摩擦遺留下的負面情感,一時間無法輕易釋懷。

  「女人,無論是情人、妻子,還是母親,都一樣簡單,只要一句體貼的話就夠了,什麼不滿、埋怨、氣憤都會瞬間被擺平。」

  雷拓看著梁夙霏,沒有說話。

  接著,默默取出手機,撥了通電話。

  「媽,是我。突然很想吃你做的蟹粉豆腐,我明天回家,你煮給我吃,好不好?」

  梁夙霏見他一邊講電話,一邊對她擠眉弄眼,頑皮得不得了,可又有哪個男人像他這樣可愛,脾氣雖硬,但一旦明白自己錯了立刻就改。

  忍不住,她湊過去,在他鮮嫩可口的唇上獻上一吻,獎勵他。

  此時,她只覺得活著真好,遇見雷拓真好,嫁進雷家,真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24:06

第十章

  梁夙霏覺得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

  怎麼說呢?

  首先是黎緻炒了她魷魚,理由是她太優秀,「大廚超市」自從有了她之後,不到一年時間,營業額成長兩倍,而且增加了三成的男性顧客,黎緻認為她留在超市太大材小用,應當休息一陣子,思考更好的人生規劃。

  這理由聽來怪怪的,可是梁夙霏想著,也許好友有不便告訴她實情的難處,也就沒有追根究底。

  原本每天從早到晚身邊都有同事、顧客、朋友熱熱鬧鬧地陪伴,有說有笑,談天說地,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因為沒了工作,也就沒有同事和顧客,雷拓愈來愈忙,常泡在藝術中心的那群朋友有的忙著準備展出的作品,有的一聲不吭去旅行,有的答應開課教學,有的接了新工作,總之,同時間每個人都忙了起來。

  除了梁夙霏。

  因為自由支配的時間多了很多,她除了到老師的畫室繼續學畫,也開始試著一個人背著畫具搭車到鄉野間寫生,再來不就到美術館、各個藝術中心看展覽、聽演講,還報名了短期的美學課程。

  幸好,雷拓晚上依舊會來電話,讓她不至於有種穿越到第四度空間的奇異感。

  「今天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雷拓像個關心孩子成長過程的父親,梁夙霏生活裡的點點滴滴他都想知道。

  「今天認識了兩個很可愛的女學生,在夜市裡。」

  「喔,你去逛夜市?」

  「是啊,去看看新奇的東西,找點特別的小吃,去人擠人,感受一下冬天裡也有的溫暖。」

  「那兩個可愛的女學生怎麼認識的?」

  「她們是美術系大一的新生,在夜市賣手繪麻布提袋,我覺得她們的設計好童趣,好有想像力,十分的喜歡,便買了五個,想分送給朋友。」

  「嗯,懂得鼓勵新人,給年輕人機會,惺惺相惜,很好。」

  「後來聊開來了,她們倆知道我也喜歡油畫,便拿了張椅子給我坐,交給我一個素色的麻布袋、幾瓶手繪染料、筆,讓我自己設計一個手繪提袋。我覺得很新鮮,就試著畫看看,沒想到畫著畫著,旁邊不曉得什麼時候多了好幾個圍觀的人……」

  「我猜,」雷拓能夠想像那個畫面。「你還沒畫完,已經有人想買你手上的那一個提袋。」

  「你怎麼知道?」梁夙霏驚呼,雷拓也太神了。「有個人出聲想買,其他幾個便也爭著要,後來,攤子前的人愈聚愈多,把畫好的袋子全都搶購一空,連同我原先買的那五個也賣出去,還有人預定,我和那兩個女學生只能在攤子上拚命畫,今天她們帶到夜市的袋子全都畫完、賣完,當時還不到十點,夜市才剛熱鬧就已經售完打烊了。」

  「好有趣的經驗,真希望我也在那裡。」梁夙霏自己不曉得,她的畫有種溫暖人心的力量,就像她的人一樣,若他在那裡,同樣的會被她的氣質、她的畫風吸引。

  「收完攤後,那兩個女學生堅持要將當天的利潤撥三分之一給我,我說我已經從中得到太多樂趣,不拿,接著,她們邀請我當合夥人,我可以在家畫、畫完交由她們拿到夜市販售,而且,強調不要有壓力,完全自由創作,量可多可少,有空才畫,你說可不可愛?」

  「你答應了?!」雷拓忽然緊張問道。

  「答應了。」

  「什麼時候開始?」

  「隨時都可以。」

  「可是你從這個星期六到月底都沒空。」

  「是嗎,我沒空?」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對,星期六我想你陪我去個地方,接著,我要出發到歐洲拜訪幾間美術館,你現在剛好沒工作,想不想一起去?」

  「想!」歐洲美術館,這太吸引她了。

  「我猜你一定想去,所以才說你到月底都沒空。」他驕傲地說,像是猜中她的想法是件該被稱讚的事。

  「那麼,我就利用這幾天時間先畫幾個袋子,因為實在很有意思,自己設計的袋子跟著買下它的主人進進出出、上學、逛街,多好、好像自己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好寬廣。」

  「嘿,聽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上個星期有間柚木傢具公司來找我談一個合作案,想請我推薦幾名畫家,他們打算推出一個『手感生活』系列的傢具,就是客制化、手繪,獨一無二的概念。想不想試試?」

  「我?」她覺得這點子也未免太棒了,不過,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接這麼大的案子。「我不行啦,那種幼稚園程度的畫。」

  「反正只是推薦,下次見面我把企劃案拿給你看,你可以設計幾樣,當作一種經驗累積,而且,你想,比如說你畫的一座五斗櫃,擺在一個小女孩的房間,這座櫃子將陪伴她一起長大,裝著她可愛的小洋裝,然後可能還有小男生寫給她的情書,有爸爸媽媽送她的可愛小物……」

  雷拓說著說著,突然好想有個小女兒,想和梁夙霏一起設計嬰兒房、念童話書給他們的女兒聽,看著她學說話、學走路……

  梁夙霏不曉得他的思緒已經飄很遠了,一顆心全被他描繪的畫面給揪住了。

  「那……我試試看好了。」

  「好。」雷拓回過神。「不過,這一切的一切都等我們從歐洲回來再說。」

  「嗯。」梁夙霏在電話的另一端用力點頭。

  瞬間,她感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繽紛璀璨,看不見的未來已經充滿希望等待著她,她再也無懼於未知、無懼於變數,因為她已明了改變命運的金鑰匙就握在自己手中。

  ※ ※ ※

  週末上午,雷拓依約來接梁夙霏。

  他沒說去哪裡,也不曉得要辦什麼事,只交代她初上最舒服輕便的衣服、鞋子,他自己也一派休閒,像是準備到郊外踏青。

  不過,她偶爾從後視鏡與司機強叔對上視線時,總覺得他臉上掛著一個十分微妙、耐人尋味的笑容,像是有什麼事在前方等著她。

  她也不問,看看身邊英挺俊逸的男伴,這旅程無論目的地為何、路程有多遠,都不怕枯燥。

  離開台北市區後,她很快便發現車子往貓空山上行駛,這路她太熟悉了,整個夏天,只要她休假,他們兩個就往山上的別墅跑,比較奇怪的是這一趟什麼東西都沒準備,難不成上山喝西北風?

  「要不要在前面便利店買些食物帶上去?」她問。

  「不用。」他伸手將她攬進臂彎。「有你在就夠了,我什麼都不缺。」

  「我都不曉得自己這麼好用。」

  「因為通常都是我用,所以你自己不知道。」他語帶雙關,開起黃腔。

  「喂……」這傢伙,愈來愈不正經了。

  他笑,作投降狀,表示知道錯了。

  她偎著他,望向車外美景,滿足地吁了一口氣。

  貓空夜景固然讓人驚艷,但白天放眼望去一片浩瀚山林,綠意盎然,更有一種遠離塵囂,置身仙境的寧靜之美。

  「每次一走進大自然,就會突然覺得能夠在台北市住那麼久實在不可思議,簡直不想回到人間了。」

  「要不,我們搬到山上住?」對他來說這絕不是難以達成的願望。

  「可是,我又捨不得都市裡豐富的各種資訊,可以遇見那麼多形形色色有趣的人,還有美味的小吃、設計得很有特色的小店……我是不是很貪心?」

  「你已經是我見過最不貪心的人了。」他凝視她說:「那麼平常住都市,假日我們就逃到山上避難,與世隔絕?」

  「呵,避難,的確不錯。」

  車子彎進別墅最外緣的林蔭大道,緩緩駛向大門,梁夙霏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了。

  「停了好多車子,」她轉頭問他。「你還邀請了其他客人?」特別是這些車子都好眼熟。

  「是。」雷拓點頭。

  「有什麼特別的活動?」

  「有,很特別而且非常重要。」他像打啞謎似的,就是不肯一次把話說明。

  不過,隨著車子愈來愈接近別墅主建築,梁夙霏的一顆心就蕩得愈來愈高,好像整個人踩在半空中,不真實。

  她看見了架在大門旁一副如同真人般大小的畫,畫布上畫的是她和雷拓,穿著婚紗和禮服。

  然後,她看見了花園右側的草坪上,兩排白色羅馬花柱排出了一條走道,走道盡頭是一座以粉紫色鮮花布置而成的證婚亭。

  而這陣子突然間很有默契,通通消失不見的朋友們,已經站在前方等著迎接他們。

  此時她已明瞭,今天是她和雷拓的婚禮。

  「猜到了?」他見她感動得眼底泛淚,伸手緊緊握住她的。

  「我很怕這種場面的……」她激動地輕顫了起來。

  「幸好一般人不會經常遇到這種狀況,我們也才兩次,還好啦!」他促狹地說道。

  她哭笑不得。

  車子在門前停下,梁夙霏才下車,見到黎緻,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人已經懸空被半架著進到屋裡了。

  「快,化妝師,先化,接著是髮型……」黎緻精神抖擻地指揮房間裡一大票工作人員。她瞄了眼像還狀況外的梁夙霏,輕皺了下眉頭。「設計師,麻煩你來量一下,看看禮服尺寸會不會太大,可能要稍微修改一下。」

  「你怎麼又瘦了?」黎緻責怪地對梁夙霏說。

  因為有好幾隻手在梁夙霏臉上、頭上、身上「上下其手」,她根本無法說話,頂多只能對著鏡子朝身旁的好友給個無辜的表情。

  「要不是我知道雷拓有多愛你,光是把你愈養愈瘦這件事就夠我跟他槓上。」黎緻終於肯定雷拓是真心疼愛梁夙霏。「這陣子為了籌備這個婚禮,他忙翻了,雖然我們這些人也已盡量幫忙了,但大部分的事還是得由他決定,很累。」

  梁夙霏輕點頭,她能夠想像。一場婚禮,多少瑣碎事,一個男人,有事業要照顧還得分神處理這些事。

  「是因為你要結婚、要度蜜月,我怕守不住秘密才把你辭掉的,可不是真的不要你……」黎緻接著抱怨。「如果以後他膽敢對你不好,我會跟他單挑,再把你搶回來。」

  梁夙霏笑了。

  「不過,我知道你跟著他是對的,你會很幸福,會很好命,會愈來愈快樂、愈來愈美麗,我知道我做不到,只好把你讓給他。」

  梁夙霏聽完,紅了眼眶。

  「喂,你可別哭花了臉,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說話,我是伴娘,也得去好好打扮一下,看看能不能騙到一個願意把我帶回家的男人。」

  梁夙霏破涕而笑。

  一個小時後,梁夙霏的畫畫老師將她帶到花園,交給新郎。

  這場婚禮只有邀請少數兩人都熟識且十分親密的朋友參加。

  會場布置雖浪漫唯美,但整個婚禮進行的過程卻是狀況百出,頻頻出現爆笑場面,完全失控。

  「雷拓,你這人生性浪漫不拘小節,放著家裡穿金戴銀的舒服日子不過,整天跟我們這些窮困潦倒的藝術家鬼混,這輩子恐怕難成大業,你確定你有能力娶老婆,不會誤人一生嗎?」證婚人捧著一本燙金記事本,有模有樣,沒想到內容卻如此勁爆。

  「喂——你的證婚詞不夠狠啦!」台下有人拍案叫絕,有人覺得意猶未盡,更誇張的還有跳上來搶說證婚詞的——

  「梁夙霏,你更糟,天底下的男人那麼多,你什麼人不好嫁,居然嫁給這個浪蕩子兩次,第一次可以推說自己年輕不懂事,第二次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基於做人的道理,現在我給你三秒鐘考慮,在場有幾位未婚的男士,如果你想換個新郎的話,我還是會幫你徵婚的。」

  這些參與婚禮的賓客原本都是瀟灑不羈的個性,加上彼此實在認識太多年,熟到什麼玩笑都敢開,而新郎新娘根本也不介意,笑得比誰都大聲,完全樂在其中。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換,可是看來看去,好像還是只有我們家雷拓最好……」梁夙霏微笑說。

  「去去去,你們這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窮酸單身漢,快過年了,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冬吧!」雷拓氣死人不償命地說。

  「喔,原來,我的功能跟棉被一樣就是了?」梁夙霏聽了,佯怒。

  「呃……老婆……」雷拓很配合地演下去。「就算是棉被,也是頂級的鵝絨被……」

  「哈哈!這個讚,新郎新娘當場翻臉吵架嘍!」

  鬧劇至此尚未結束。

  到了新娘要丟捧花時,雷拓的好友梁柏夫,緊張地問他的女友黎緻:「你為什麼站這麼遠,不去搶捧花?」

  「幹麼搶?我又不想嫁人,讓給別人算了。」黎緻酷酷地說。

  「為什麼捧花只有女人能搶?男人行不行?」

  「這我倒沒想過,不過,如果你有需要,有何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梁夙霏手中的捧花輕輕朝後方拋出時,梁柏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旁竄出,高高躍起,半空中劫走捧花,引起一陣嘩然。

  無視眾人的唾棄、撻伐,梁柏夫帶著捧花來到黎緻面前。「我搶到了,給你。」

  這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梁夙霏朝好友眨眼兼比手劃腳,慫恿她快將花收下,這麼適合她的男人,千萬別放過啊!

  黎緻雖酷,此刻也不禁紅了臉,彆扭地將花收下。

  在場的朋友均會心一笑,看來,另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也即將開花結果……

  婚禮過後,雷拓帶著梁夙霏遠赴歐洲度蜜月,雖然途中雷拓尚安排一些洽公的行程,並不影響兩人黏TT的時間,無論到哪裡,雷拓必定將梁夙霏帶在身邊,一刻也不想和她分開。

  幾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新婚」,因為雷拓見到人,第一句介紹梁夙霏的話便是——

  「這是我新婚的妻子,我將一輩子深愛她、守護她。」

  他臉不紅氣不喘,絲毫不覺肉麻,而在那樣熱情坦率的文化氛圍下,聽見如此美好消息的人都不吝給予祝福與擁抱,感同身受他們的喜悅,梁夙霏也從一開始的羞怯與不自在,到最後坦率地接受老公的愛情宣告。

  他們時不時地深情相望,情不自禁地當街擁吻,動不動十指交纏,濃情蜜意,眼中看出去的世界彷彿空中隨時飄揚著粉紅色玫瑰花瓣,莫名其妙地浪漫得一塌糊塗。

  蜜月結束,回台灣不久,梁夙霏便傳出喜訊,懷孕了。

  這件事在雷家簡直造成大轟動,頓時,唯一的獨生子雷拓地位連降三級,梁夙霏則成了眾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

  雷拓對於自己的失寵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萬分期待九個月後和自己女兒——他堅信一定是女兒——見面。

  因為是新手爸爸,凡事緊張兮兮,對於妻子的妊娠反應如臨大敵,時不時打電話向他母親討救兵。

  「媽,小霏都已經懷孕兩個月了,怎麼肚子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且還是瘦巴巴的,是不是很奇怪?」

  「放心,我懷你的時候,四個月都還有人叫我小姐,初期看不出來,再過兩、三個月就愈來愈明顯,不過,太瘦也不好,我明天去請教一下你爸那個中醫師,看要不要調理一下身體。」

  「媽——剛才我帶小霏去吃飯,現在她一直想吐,還說這是正常的,我覺得不放心,有沒有可能是食物中毒?」

  「孕吐是正常啦,不過你留意一下她對什麼食物、味道敏感,別走車流量大,容易塞車的路段,海鮮類的容易有腥味,煮的時候要叫廚房特別把味道處理掉,還有,叫你那些朋友不准在她附近抽煙,記得啊!」

  梁夙霏懷孕期間,雷家人因有了共同關心的話題串起了以往生疏的情感,而原本已經改善許多的婆媳關係也因此愈來愈融洽,猶如親生母女。

  九個月後,梁夙霏產下一子,那五官輪廓像極了雷拓,雷母回家翻出雷拓剛出生的照片,一對比,眾人皆呼不可能,難怪人家會用「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來形容親子間相似的容貌。

  「你們瞧,這帥小子一出生不知道以後要讓多少女人傷心?」

  說話的是前來坐月子中心祝賀好友的梁柏夫。

  「放心,他會跟他老爸一樣專情。」雷拓驕傲地拍拍胸脯。

  「就是專情才叫人傷心啊,你想,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難道你沒聽見那片森林夜夜哭泣的聲音嗎?」

  「喂,你皮癢啊!」不待梁夙霏抗議,黎緻已經出聲修理她的「未婚夫」。

  梁夙霏坐月子期間,這房間簡直像天天開PARTY一樣,訪客總是來了就不肯走,愈來愈多人,不過,最令人意外的是,應天愛也來了。

  話說一年前,應天愛得知雷拓再次向梁夙霏求婚,惱羞成怒,立即離開台灣回去紐約,後來也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

  因為沒有了後路、沒有了靠山,也終於明白自己的美貌不再是無往不利的武器,反而能夠看淡過去的輝煌,放下驕傲的身段投入得來不易的角色當中,漸漸地吸引紐約評論家的注意。

  梁夙霏一直默默地關心著她,在得知應天愛首出擔任重要角色的歌舞劇演出獲得不錯的評價時,即使當時已經懷孕七個月,仍拉著雷拓趕往紐約為她祝賀。

  那天,人在異鄉,身旁沒有至親好友能夠共享喜悅的應天愛在後台見到他們夫妻,瞬間熱淚盈眶。

  幸好,當初雷拓拒絕了她,因為她的夢想依舊在舞台,只想在舞台發光發熱,如今,她終於做到了。

  「恭喜你,真的太棒了!」梁夙霏緊緊地握著應天愛的手。「我到現在還渾身起雞皮疙瘩,你看。」

  「謝謝。」應天愛坦然接受稱讚。「我也恭喜你們,要做爸爸媽媽了。」

  她看梁夙霏挺著肚子,臉上散發平和溫良的光芒,那種美,已不是粗淺的外在容貌可以相較。

  放棄自己的夢想,為某個男人懷孕生子,終其一生在家相夫教子,想想,這事她根本做不到,所以她心甘情願祝福梁夙霏。

  「孩子生了,記得通知我,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趕回去,讓我體驗一下抱抱小BABY的感覺。」

  她信守承諾,來了,為了回報梁夙霏的友情而來。

  雷拓望著這房間裡圍繞著梁夙霏的家人朋友們,甚至他的「前女友」,對妻子那個小小的身體裡竟然擁有如此驚人的包容力感到不可思議,居然能將這一個比一個難搞的人全都兜在身邊,成為她的至親。

  梁夙霏忽然察覺雷拓的沉默,抬頭看向他。

  隔著人牆,雷拓回視她,眨眨眼,無聲地說——

  「老婆,辛苦了,我愛你。」

  她微微地動了動唇瓣,朝他送去一個飛吻。

  他立刻誇張地將這吻按在心頭上。

  這便是他們的默契。

  雖然繞了好大一圈後回到原點,雷拓並沒有白白走這一遭,因為他已經明白,那個對的人,原來,早已在身邊。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1 20:24:58

後記 夏洛蔓

  三月中旬,去了一趟阿里山,那時吉野櫻尚未完全盛開,一向最怕塞車壞了玩性,便想著趁遊客還不多的時候,搭車上山。

  年輕時有好些年的生活型態完全像夜行性動物,工作到半夜,玩到清晨,太陽露臉時一群朋友便作鳥獸散,各自回家補眠,直到傍晚才又緩緩甦醒,開始展開一天的活動。

  在那種所謂「白天見光死、愈夜愈美麗」的糜爛日子裡,「郊遊、踏青」這類健康陽光的活動,對我根本毫無吸引力,更難以想像走在烈日底下究竟有和樂趣可言?

  樹不就是樹,花到底要怎麼賞?放眼望去,就算忙坑滿谷的花花草草,還不是一眼看盡,難不成就這樣呆呆地和花對看幾個小時?

  後來,作息漸漸「棄暗投明」,工作時間換成「正常」的朝九晚五,但白天縮在辦公室裡,下班後約朋友喝咖啡聊是非、泡夜店,要不就是最愛的電影院,還是烏漆抹黑,假日,依舊非得等到太陽下山不出門。

  現在想想,太陽與我究竟有何不共戴天之仇,非得王不見王,有我就沒有你,如此纏鬥多年?

  這次阿里山之行因為同行人數不多,也考慮自行開車十分耗神,無法達到休閒目的,於是包了輛小巴上山。小巴司機熟門熟路,對路況亦了瞭若指掌,還有餘裕兼做導遊。

  當他說:「來喔,現在看左手邊六點鐘方向,那個就是櫻花。」

  「哇——」我這個「都市聳」就呆愣呆愣地微張小口,不自覺地發出驚嘆聲。「怎麼會那麼美?」

  其實,那不過是山路旁住戶庭前種植的一棵吉野櫻,可綠葉落盡,茂密怒放的粉紅色花朵在陽光照射下閃著金光,只看那麼一眼,就感覺整個人的心神全被勾了去。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一直到車開遠了,再也看不到為止。

  認識我的朋友都曉得我一向厭惡粉紅色、蝴蝶結、蕾絲這種太過女性化的東西,可我從未見過那麼美的粉紅色,一點也不俗,簡直該驕傲。

  寫到這裡,大家可能已經笑到跌下椅子,不過一棵開粉紅花的樹,值得我這樣浪費篇幅,讚不絕口,莫非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女?

  誇張的還不只如此。

  「哇——」、「好美……」、「空氣好新鮮喔!」、「今天天氣真好,又沒太陽,日子挑得實在太讚了!」這類嘆為觀止的驚呼聲不斷地從我口中冒出。

  無論是搭小火車沿途看到的花花草草,或是巨木群、森林步道,明明不是頭一次來,卻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奇不已,而且非得逼得別人跟我有同樣感受不可,快把跟我同去的家人煩死,心想,這傢伙到底在High什麼?

  若再早個幾年,有人對我說:「心情不好,想四處逛逛。」

  我會認為,所謂「四處逛逛」其實就是講逃避心態美化,待會來之後,問題仍在,心情根本不可能變好,無效。

  若再早個幾年,有人對我說——放假的時候可以去郊外走走,哪裡的花已經開了,哪裡的楓葉很美,哪裡的風景值得一看。

  我會寧可把這些遙遠路途的時間拿來泡杯咖啡,捧本書,聽聽輕音樂,悠閒悠閒地過一個下午。

  但現在不同了,我已徹底改觀,並且決定痛改前非。

  原來,大自然真的有一種洗滌心靈、療愈心理、調理情緒的神奇魔力,光看美美的照片不能體會,我不多說,等你親臨其中便能感受。

  自阿里山回來後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原因使得自己突然間發生如此大的觀念轉變。

  最後的結論是——老了。

  哈哈!

  殊不見清晨公園裡運動的大部分是上了年紀的中年人,我想,大概是身體機能隨著年紀增長自動產生親近大自然的渴望,所以,不再像十幾二十歲那樣對大自然的美景視若無睹。

  就像許多以前不敢吃的食物,會在某次嘗試時突然改觀,甚至從此愛上。

  以此類推,以後聽到老人家說「到了我這個歲數你就知道」這類的話,千萬不要鐵齒,別嗤之以鼻說不可能。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亦經常如此,也許此時有很多令你看不順眼的人,可有一天忽然開竅,開始懂得去欣賞不同性格的人,理解天下萬物本就各有特色,或者漸漸成熟了,曉得以同理心去體貼別人,願意嘗試站在別人的角度看事情,那麼,你也會跟我一樣,突然驚訝於這個世界原來是這樣的美。

  實在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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