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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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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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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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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回到明朝當王爺
作者:月關
一個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陰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間。
自認沒有一技之長、又對歷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無能的穿越者鄭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個最不像皇帝的皇帝,一個不想當皇帝卻不得不當皇帝的朱厚照。
國家和個人的命運,就像歷史洪流中的一條小船兒,且看他如何把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4 22:58 編輯 》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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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4:01
烽火連三月 第一章 九世善人
狹窄幽長的奈何橋,橫跨在忘川河上,通向虛無縹緲的雲蹤深處。足不沾塵的鬼魂們嗚咽著喝下一碗孟婆湯,踏上難以預料的來生路。
雲蹤深處,有種無形的吸力,幽魂一旦踏上橋面,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只能飄飄向前掠去,就像撲火的飛蛾一般。
就在這時,居然有一個很囂張的聲音叫道:「我投訴!我一定要投訴!」
隨著聲音,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從奈何橋的對面走了過來,他的頭髮打著發臘,顯得整齊而發亮,穿著身綴著許多亮片的白色西服,那模樣就像是剛剛走下舞台的歌星。
「啪!」一碗香味濃郁的孟婆湯應聲落地,,孟婆臉上堆積如溝壑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她喃喃地歎了口氣:「第九次了,第九次了,這個禍害又回來了」。
那個歌星般的鬼魂,後邊跟著一對牛頭馬面,牛頭的眼睛瞪得大到了牛眼的極限,馬面的臉拉得卻比驢臉還長,只因為被他們內定為拒絕往來戶的鄭少鵬又回來了。
他的九次死亡、八次轉世的傳奇就從他在去南滄山的纜車上掉下時開始,由於在掉下來前托住了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兒,積下陰德,他的陽壽增加了三年。但是這對倒霉的牛頭馬面急著趕回來參加城隍老爺嫁女的喜宴,沒有等到他掉下山澗就把他的魂魄勾了來。
等他們從酩酊大醉中醒來發現拘錯了人,鄭少鵬在陽間的肉身卻已被火化了,為了逃避責任,他們只好買通崔判官將他送回陽間,讓他借屍還陽,把這三年陽壽用盡。
誰料......一年之內他竟然死回來八次,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說起來崔判官對他算是蠻不錯的了,第一世送他投身在一個剛剛被淹死的溫州富翁身上。這個富翁開了四家服裝公司,家資三億,今年68歲,老婆卻只28歲,三個如花似玉的情人年紀更小,最小的才18歲,夠對得起他了吧?
問題是......這位富翁不是在河裡淹死的,也不是在海裡淹死的,而是在浴盆裡淹死的,是在洗澡的時候被他那位千嬌百媚的漂亮老婆給活活溺死的。
看得飄在空中等著附身的鄭少鵬毛骨悚然,於是在他哭天抹淚萬般不願地被牛頭馬面推進那個剛剛淹死的億萬富豪體內後,他實在無法享受這種艷福。
利用兩個星期時間,他瞭解了整個公司的運作和情況,然後將三分之一的財產劃給了這位富翁的糟糠之妻和被拋棄的兩個兒子,其餘的都想盡辦法捐了出去。
一個月後,明明看到他已死去卻又活過來,而且整天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兒看著她,直接把她嚇瘋了的漂亮老婆,用一把水果刀在他身上不斷地捅呀捅呀,等牛頭馬面聞訊趕去的時候,也覺得那具千創百孔的屍體再讓他附上去復活有點兒噁心,於是只得把他帶回了地府。
鄭少鵬當然不會說破他是嫌那個老傢伙身上該硬的地方已經軟了、該軟的地方卻全是硬的,所以才存心找死,於是乎判官大人絞盡腦汁又把他送到了一個剛剛病死的副市長身上。
這位副市長才48歲,算是年富力強了,他住在高等病房裡,渾身插滿了管子,而剛剛住院時車水馬龍的場面,自從主治醫生告訴組織上準備給他開追悼會後就已變得門可羅雀。
鄭少鵬可沒想過能當這麼大的官兒,他倒是真想有一番作為,可是他真的不能忍受有一個快趕上他媽歲數大的女人當老婆。
所以他整日賴在醫院泡病號,就是不肯回家,當他發現原來這個副市長居然是一夥貪腐份子中的一員時,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搜羅了一堆證據送到了省紀委,於是在組織上對此案嚴厲查處時,他光榮地、主動地被原來的同夥幹掉了。
人無完人吶,鄭少鵬只能如此慨歎,為什麼世上就沒有年少多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呢?
呃......其實不是沒有,而是符合這些條件的年輕人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他想附身還有得等。
好不容易讓他第八次附身到一個英俊瀟灑、名冠港台的紅歌星身上,算是遂了他的心願了,總該好好地呆夠這兩年陽壽了吧。
想不到呀想不到......他居然又死回來了,不說可憐的崔判官,連牛頭馬面都快抓狂了。
鄭少鵬卻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當他美滋滋地附身在這因病剛剛去世的名歌星身上不久,就驚恐地發現這位惹得無數少女為之瘋狂的翩翩美少年居然是一個同性戀,而且是扮演零號的那種。
為他伴舞的那兩個身材魁梧的小伙子經常騷擾他,而且被他拒絕接近時那滿眼幽怨的眼神兒讓他頭皮都炸了,這種殘花敗柳之身......我是堂堂七尺男兒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鄭少鵬悲憤地想,於是......公司安排他到大陸參加賑災義演時,這位『大病初癒』的名星『不小心』從台上跌了下來,後腦勺磕在一粒爆米花大小的石子上,於是一縷香魂幽幽怨怨地又直奔地府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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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大殿裡靜悄悄的,烏沉沉的八仙桌上摞著半人高的文書,可是卻不見崔判官的人。牛頭馬面詫異地四下瞧了瞧,向八仙桌走了過去。
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擺著一台和人間的電腦相似的顯示器,桌子下邊露出半截身子,似乎正有人鑽在桌子底下。
牛頭鬼差走上前小心地叫道:「判官大人,您趴在桌子底下做什麼?」
崔判官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他穿著紅色的古代官袍,烏紗帽上兩根桃葉兒似的紗翅,有點兒象戲台上的七品知縣,八字眉、小眼睛,皺巴巴的小臉好像包子摺似的,看起來比較滑稽。
老頭兒看見是他們,愁眉苦臉地歎口氣道:「唉!還不是這個『瘟到死---岔皮了』系統,自從用了它,地府的工作效率倒是提高了,可是用上幾個月就得重裝一回,本大人現在閉著眼都能熟練操作每一個安裝步驟了。
更糟糕的是,系統真死、假死、自動重啟,毛病不斷啊,聽說輪迴殿張洪判官那裡,很多陰魂利用系統漏洞穿越時空跑到古代去當種馬,這些人啊,都說人往高處走,他們前世也沒做什麼壞事,怎麼搶著要輪入畜生道呢?當種馬,多辛苦呀,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牛頭鬼差咧了咧嘴,想笑又忍住:「算啦,老頭兒年紀大了,不知種馬為何物情有可原,自已可不好跟他說這個」,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系統有什麼問題,要不要小神幫您修理一下?」
崔判官搖頭道:「這回毛病不大,就是啟動之後硬盤燈狂閃了半個時辰才允許本大人操作,等得本大人直打磕睡」。
馬面嘟囔道:「咱們的諦聽國產操作系統就挺不錯嘛,當初何必請個外國城隍來設計,聽說閻君陛下和西方的閻君路西法陛下正在交涉,要他們派當初那個設計師畢兒蓋瓦盡快升級操作系統。」
崔判官搖頭道:「沒辦法,聽說那個城隍到人間休假去了,生死簿上沒有他的名字,假期沒休完,誰也找不到他,現在只好這麼挺著,對了,你們不是申請休假了麼,跑來做什麼?」。
牛頭乾笑兩聲道:「大人,那個......那個不願意活著的傢伙又死回來了,三年陽壽他才過了一年,就死回來九次,您老可得想想辦法呀,走得路多終遇閻羅呀,萬一被閻君知道,可就慘了」。
崔判官聽了臉皮子一陣抽動,趕緊趴在電腦前劈哩叭啦一陣亂敲,然後睜大眼睛瞪著屏幕作默默不語狀,馬面不由緊張起來,連忙把他的驢臉湊過來道:「怎麼了,有什麼情況?」
崔判官道:「沒有情況,我的電腦又該重裝了,系統垃圾太多,這可是奔死處理器呀,運行超慢!」。
牛頭聽了摸了摸牛角沒有說話。
等了半晌,崔判官臉色突然變了,變得蒼白蒼白,要不是他還穿著那身大紅的官袍,牛頭馬面一定以為他是從牢裡逃跑出來的鬼囚,拘魂索一套,就得把他送回去。
牛頭不覺動容道:「怎麼了大人,難道是系統垃圾多到不能奔死了?」
崔判官渾身發抖,指著屏幕慘然道:「完了完了,岔皮了,這下可真岔皮了,唉!早知如此當初不如直接上報閻君,說你們違規操作,錯勾人魂,老夫為了幫你堵上這個漏子一錯再錯,這下可慘了!」
馬面噴了個響鼻兒,恨恨地道:「有什麼好慘的,不就是一年跑回來八次嗎?大不了剩下兩年再跑回來十六次,我豁出去了,看誰靠得過誰。」
崔判官哭喪著臉道:「非也非也,你看看,加上你們錯拘的那一次,他已連死九次,每次都是因行善而歿,所以......所以......」,崔判官長長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道:「他現在已經是九世善人了。」
「九世善人?那是什麼意思?」,牛頭不解地問,判官大人的話太深奧,實在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崔判官哆嗦著道:「若是現在送他還陽,又因行善事而死的話,那他就是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了」。
牛頭不解地道:「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什麼意思?」
崔判官一拍大腿道:「就是說......他成佛了」。
牛頭馬面一齊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不......是吧?成佛哪有這麼容易的?」
崔判官苦笑兩聲道:「有時候成佛也講機緣的,觀音菩薩就是因為佛祖講經傳道渡眾弟子成佛之日,人間恰逢大難,菩薩言道:『眾生不度盡,誓不成佛!』,結果錯過了機緣,雖然她神通廣大猶在諸佛之上,也不得稱佛。」
滿倉兒聽了不禁合掌道:「菩薩好心腸,難怪世人稱為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和觀世音菩薩一樣,雖未成佛,在我心中,卻是真佛」。
崔判官歎道:「大慈大悲也救不了你我今日之難了,只因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佛祖為正人心,三百年前在靈山發下宏誓,若凡人能堅持十世行善,則立地成佛。若是再讓他行善死上一次,那便要成佛,佛祖神通廣大,必然可以窺透其中秘奧,到那時豈不漏了陷」。
牛頭馬面聽了也不禁呆住了,怔怔地道:「這......這可如何是好?這該死的無賴傢伙,我們不忍讓他摔個稀巴爛,一時好心提前收了他的魂魄,哪兒知道生死簿突然又改了?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牛頭狐疑地轉了轉眼珠道:「不對呀大人,讓他借屍還陽時,為了償盡這三年陽壽,我們可買通了孟婆沒讓他喝湯啊,說起來他無論死上多少次,也應該只算一世呀,怎麼變成九世了?」
崔判官歎氣道:「系統漏洞......」。
牛頭馬面呆了半晌才一齊悲痛欲絕地道:「我恨畢爾蓋瓦!」
崔判官在大殿裡團團亂轉,過了半晌忽然眉頭一皺,賊兮兮地四下看了看,招手將牛頭馬面喚到面前捻著鼠鬚陰笑道:「咳咳咳,既然輪迴殿張判官那裡的電腦漏洞可以令鬼魂穿越時空,我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要是想個辦法安排他到古代去借屍還陽,嘿嘿嘿......」。
牛頭眨了眨眼,奇怪地道:「那又如何?萬一那混蛋修個橋呀,補個路呀,一不小心磕在小石頭子上又死了,還不是滿了十世善人之約?」
「嘿嘿嘿......」崔判官努力地發出一陣陰險的笑容:「佛祖發下十世善人可以成佛的宏願是在三百年前,如果有人投胎到三百年前,就算他死掉一百次,也不會被列入十世成佛的條件,哈哈哈......」
牛頭馬面聽了一齊撫掌大奸笑:「太好了,大人不愧是人老成精,呃......是老成持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24:14
烽火連三月 第二章 偷渡時空
鄭少鵬被帶到了崔判官面前,崔判官捻著鬍鬚,擺出一副和靄的笑臉,說道:「鄭少鵬,雖然我們把你提前拘來三年,可是讓你附身的人非富即貴,也算對得起你了,奈何你卻猶嫌不足,一年之內居然回魂八次,也罷,你們現代人不是最喜歡穿越時空去古代麼?本判官既然有錯在先,便送你穿越時空去一趟古代,你看如何?」
「去古代?」鄭少鵬禁不住一陣激動:「我只有兩年可活了,去古代旅遊一番也好,不過即然只有兩年好活,可沒機會征戰殺場、享受做大英雄的滋味了,嗯......得好好享受一番,兩年呀......做紂王?隋煬帝?都挺有艷福的呀,妞在精而不在多,不如做崇禎好了,那時可有秦淮八艷、紅娘子、陳圓圓哪。」
崔判官捻著鬍鬚微闔雙目,搖頭晃腦地道:「鄭少鵬,這一世我要讓你轉世到古代去,總該給你找戶合適的人家,我來問你,你可懂得醫術?諸如開顱解剖、研製西藥一類的謀生手段?」
鄭少鵬只想著享受幾年,一聽他的話,莫非還指望我自已創業,當個神醫不成?於是笑道:「不會,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讓我去藥房自已買點藥,我還是辦得到的,至於那些藥物的成份,誰閒著沒事記那個呀?
再說那些學名我也記不住呀,至於開顱解剖,你可別逗了。華佗世之神醫,只因說了句要為曹操開顱,便被砍了腦袋,我就算會也不敢跑到古代去賣弄呀,那時候的人太沒知識,一代神醫他們都信不過,我要是去賣弄,不被人當成邪魔外道活活打死才怪。」。
崔判官聽了臉色一僵,他壓了壓心火,又裝著和顏悅色地道:「懸壺濟世,做杏林國手,雖是風光,不過......不會便不會罷,我來問你,會配製火藥、研製現代兵器麼?斬將奪旗、建功立業,亦是人生樂事呀」。
鄭少鵬歎道:「火藥麼......我記得好像要用硝石、硫黃,還有一樣不記得了,不會是木炭吧?至於比例更記不住了,諾貝爾是炸藥專家,研究它都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兒,讓我這半吊子去研究這個,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活得太長了麼?
至於現代兵器......你先打發我去兵工廠學習三年五年吧,另外古代的鐵也不合格呀,真搗鼓出來還不炸膛啊?你先打發我去學幾年怎麼採礦、怎麼煉鋼、怎麼鍛壓,怎麼造機床好了,估計技工水平不行,怎麼也得混個工程師水平,另外現代工業水平,這些工序哪一道也不是小作坊能辦得成的呀,到了古代整個社會生產力、科技力量跟不上,空有屠龍之技,而世間無龍,那不扯淡麼?」
牛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真是沒用,那麼來點簡單的,釀酒會麼?制玻璃會麼?神醫、英雄你是當不上了,當個大富商也不錯」。
鄭少鵬道:「釀酒......不會,不過我會喝,我覺得紅星二鍋頭比茅台好喝,而且不上頭......你瞪什麼瞪,你去打聽打聽,有幾個人會釀酒的,誰不是幹那一行的,還懂那玩意兒?至於玻璃......我只知道是用沙子煉出來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嗨,瞅啥呀,就算玻璃廠的職工也只懂一道工序吧?不過我倒是知道有種玻璃叫玻璃鋼,有種玻璃叫糖化玻璃,電影拍特技用的,你可能不知道,嗯......不知道這些創意提供給那些造琉璃瓦的工匠,他們能不能發明出來。」
馬面的一張驢臉拉得老長,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強忍怒氣道:「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說你幹啥行?你就這張嘴......這張嘴......,對了,投個官宦世家怎麼樣?起碼現代社會的制度你瞭解不少吧,隨便拿出一點來,在古代都是極大的創新和進步,做個治世能臣也不錯」。
鄭少鵬撇了撇嘴,說道:「馬面兄,你不會是想常常見到我,所以才給我出這個主意吧?」
馬面怔怔地道:「怎麼了?」
鄭少鵬道:「古代的變法我記的不多,不過記得有個叫商鞅,挺受主子支持的,這小子也沒做什麼大的變革,也就是鼓勵一下耕織,廢除一下貴族世襲特權,按軍功大小授勳啥的,結果就遭到了整個統治階級的強烈反對,把他給五馬分屍了。
宋朝那個王安石更遜,不就是在原來制度上略求改進麼?要求促進商業發展、提高軍隊戰鬥力,改進一下科舉制度,就這麼小小不言的改動,結果他堂堂一個宰相,加上背後撐腰的皇上,還是擺不平,他在上面高喊改革,下邊地方官根本不聽他的,換了一撥又一撥還是不行,結果弄得兩度罷相,活活窩囊死了。
你說這些思想只是稍稍站在歷史高度上的大政治家都不好使,我一個對古代制度、對統治階層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去瞎說些什麼現代制度,且不說符不符合那時生產力發展的需要,恐怕這麼超前的意識我去一說,就連商鞅、王安石那樣的改革派都得變成保守派,五馬分屍的就變成我了。唉,純屬清談,清談不但誤國,而且誤已呀。」。
崔判官看著這個滔滔不絕的廢物兩眼發直,半晌才無奈地道:「那......你至少知道歷史走向呀,誰得勢誰失勢,這總該知道一些吧?去攀上一棵大樹,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
鄭少鵬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知道那點歷史算啥呀,我倒是知道秦始皇肯定得天下,可你啥能耐沒有,就衝著你說他能得天下,你一定忠心於他,人家就養活你呀?
我知道唐朝有個李世民,底下有個李靖魏征,至於程咬金,不知道是歷史上真有還是小說裡編的,宋朝知道有寇准,後來才知道人家不是窮老西兒,家裡挺富的,忠臣是忠臣,不過挺腐敗的,歷史局限性嘛。
更可怕的是,照著史書或者故事書上描寫的他們的個性和為人去投靠他們,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上一世是歌星,客串演了一部歷史電視劇,聽請來的歷史學家講,歷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嚴嵩,做首輔十多年,臨了抄家抄出來的財產還沒有在他之前只做了六年首輔的大清官徐階四分之一多,倆人當官前可是一樣的起跑線吶。
嚴嵩的老婆管教兒子挺嚴的,嚴世藩也不是小說裡說的那種高衙內型人物,老嚴對付政治敵手,打垮了就得,可是徐階高拱那幾位首輔都是往死裡整,只不過那些人是善終的,寫史的人就不敢不給留幾分面子,誰叫嚴嵩是被殺頭的呢?唉,史書害死人吶。」
崔判官渾身發抖,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了,過了半天才哆哩哆嗦地問道:「那......那我送你去宋末或元末如何?找本九陽神功、或者獨孤九劍什麼的,當一代大俠」。
鄭少鵬滿臉無辜地歎道:「看書時不求甚解,老金又沒有在書裡畫個地圖,偌大的崑崙山我上哪兒找去?只記得張無忌叫人家追著跑,然後掉下懸崖發現了九陽真經,我總不能扛捆繩子一座懸崖一座懸崖去找吧?我看我不是繩子磨斷了摔死,就是被長蟲野獸咬死。就算真找到了,你以為那是連環畫啊?最高級別的武學秘笈,就像大學課程似的,肯定不會從基本知識開始介紹,我看得懂嗎?走火入魔不死也瘋。」
他振振有辭、唾沫橫飛地道:「再說我算老幾呀,風清揚倒是好找,他肯教我功夫麼?這老傢伙在山裡貓了幾十年都不收徒弟,臨老收了個令狐沖,你真當他那麼偉大呀?誰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吶,好歹那是他華山派的弟子,就這還考察了很久呢,我不和武林中人打交通還罷了,不然風清揚不收我,沒準被田伯光拐去做淫賊了」。
牛頭的牛鼻子都氣歪了,他咬牙切齒地道:「你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廢物,無恥之極,真丟現代人的臉!」
鄭少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洋洋得意地道:「本來就是麼,滿清再強大,進了中原還是被人數佔絕對多數的漢人同化了。區區一個人跑到古代去,還妄想改變這個世界?老老實實被古代同化吧。現代人了不起麼?現代社會學科分得那麼細,社會分工弄得那麼清楚,一個人就像坐井觀天,除了自已那一塊兒,什麼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去了古代用得上嗎?至於現代思想,到了那裡根本就是惹禍的禍根,有還不如沒有。」。
崔判官也被他氣得發暈,無可奈何地轉頭對牛頭人問道:「古代有什麼人是可以什麼都不用做,混吃等死的?」
牛頭昂然答道:「王候!當皇帝的還要操心國事,當個王候最好了,什麼都不用管,想管反而會出事,反正是皇親國戚,混吃等死就行了,根本就是造糞的機器、社會的蠹蟲,最適合他了」。
鄭少鵬聽了想了想:「嗯,王爺也不錯,沒事的時候領著幾個狗奴才,調戲一下良家婦女,做昏君嘛......好是好,不過一罵就給人罵幾千年,做王爺挺好」
崔判官苦笑一下,他現在只想把這位大爺趕快請走,不過想想作弊送他去一次古代也不容易,如果他不安安生生呆足兩年又死掉了,總這麼作弊也挺麻煩,於是面容一整道:「好,就送他去轉世附身做個王候,不過這兩年你可要好好當你的王爺,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否則的話。。。。。。哼!本官再見到你馬上把你踢回古代,做個比王爺更大的官兒」。
鄭少鵬聽了滿臉燦爛地問道:「你要讓我去做皇上嗎?」
崔判官拉著臉道:「時辰不到,你敢再死回來,我就請你去做九千歲!」
鄭少鵬聽了打個冷戰,急忙道:「不要,不要,做王爺挺好的,本人。。。。。。呃,本王知足了,哎,我還沒說完呢,二位仁兄這是幹什麼?」
牛頭馬面不理他,揪著他飄然飛出幽冥大殿,飛也似地穿過奈何橋,投向茫茫雲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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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輪迴,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圓形巨輪,正在緩緩轉動著。巨輪外緣刻著「轉輪聖王」四個金色大字,輪上是「三世佛」的金身塑像,這位佛爺面目醜怪,蓬頭獠牙,腳踏鰲頭,口銜輪沿,雙臂環抱巨輪,呲牙咧嘴的似乎表示以他的神力也不能扭轉人生之「業力」。
巨輪中間射出六道毫光,直射輪外,將巨輪分為六份。分別便是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堡壘果然最易從內部攻破,牛頭馬面尋個由頭將看守的鬼差騙了出去,立即奔赴人道前,細細看了一下,將大輪中間第二層時間輪慢慢回撥,這法輪端的奇妙,時間輪撥動,第三層的身份輪便也隨之出現當時社會的諸種身份,牛頭鬼差將第三層法輪撥到王侯的位置上。
前八次作弊都是牛頭馬面帶著他親自去人間尋找合適的附身者,這一次卻是通過六道輪迴法輪來轉世,這法輪就是決定人一生禍福命運的佛門至寶?
鄭少鵬頗覺新奇,忍不住跑上前看了一下,一見果然定在王侯的位置上,不禁大喜。
不料他是靈體,牛頭馬面也是靈體,他急不可耐地向前一跑,碰在牛頭的胳膊肘兒上,時間輪微微移動了一下,三人卻都沒有注意。
只聽「喀」地一聲,轉世法輪定住,輪中射出的六道毫光頓然金茫大作,漸漸凝成一束,光束旋轉著照射在鄭少鵬身上,他的身子被無數縷光線穿過,幾至透明。緊接著,他的雙腳已離地而起,整個身影攸然縮小,投到那束金光當中轉瞬不見。
金光停滯了片刻,又散成六束毫茫,法輪重新緩緩轉動起來,牛頭馬面撫掌大笑,笑罷牛頭忽然遲疑片刻,一雙牛眼瞄著馬面道:「啊~~~,賢弟」。
「何事啊,年兄?」
「馬賢弟有沒有記住他剛剛投到何人身上了?」
「這個......,年兄沒有記下麼?」
「啊......好像我們又犯了錯誤......這次是跨越時空,我們不能親自送他去,如果他不想死,他附身的那人又因為早已死了,在陰間銷了戶頭,我們到時去何處拘他的魂魄?」
馬面縮了縮脖子:「這個......嗯......現在陰間也有人口普查嘛,好像百歲以上的老壽量,陰司會造冊登記予以監督,應該不會出現彭祖那種漏網之魚了」。
「那就是說......」
「咦?說什麼了?空口無憑嘛,誰說是我們送他穿越的?嘿嘿嘿,該當兩年喪命的人,真要活過百歲,到那時人事更迭,誰還查得出是哪個做的?分明這小子也是時光偷渡一族嘛」。
「對對對,死道友,莫死貧道,關我們屁事,哈哈哈......馬賢弟,昨日為兄弄到一罈好酒,我請你去品嚐品嚐......」
牛頭馬面說著,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24:30
烽火連三月 第三章 死而復活
好冷,鄭少鵬幽幽醒來。這次逆時空轉世,他前世的記憶變得更淺了,一年來八次轉世的記憶和以前的經歷混雜在一起,使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自已前世經歷的,哪些是轉世後經歷的,所有的記憶都像飄在天上的雲彩,若隱若現,不可觸及,恍若一場荒誕的夢。
牛頭馬面跟送瘟神似的急急將我弄了來,也不知這是什麼時代,不過他們既然說要把我附在王侯身上,那麼自已附身的人應該是一位王侯了。
可是這裡是哪兒呀?這麼黑、這麼冷,鄭少鵬虛弱地伸手摸了摸,身上蓋了薄薄一層被子,想來應該是冬季,空氣都透著一股陰冷。
鄭少鵬正想弄明白自已的所在,忽地聽到「梆梆梆」三聲清脆的竹梆子響,接著有人高聲喊道:「有客到......,哎呦,楊老太爺,您老人家怎麼也來啦,楊秀才是您的後生晚輩,可當不起呀」。
鄭少鵬定了定神:「楊老太爺?這是什麼稱呼?旁邊吵得這麼熱鬧,我卻兩眼一摸黑,天吶......我......我......我不會轉世到某個瞎子王爺身上了吧?」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幾聲,說道:「嗨,六弟這一房算是完了,我能不過來看看麼?凌兒是咱楊家難得的人物啊,我那兄弟五十四歲上才有了這麼個獨要苗苗,這才17歲,就成了咱宣府一帶最年輕的秀才,本來還指著他為我們楊家光宗耀祖呢,可惜......唉!」。
隱隱約約的,還有女子嚶嚶的哭聲,鄭少鵬有點兒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雖說從沒來過古代,可是聽這口氣,可也不像是王侯世家呀。
眼前一團漆黑,他著急地想站起來,可是剛剛附上的身子正在復甦之中,凍僵的手腳血液剛剛開始運行,一時半晌還沒有力氣撐起身子,好在他已有過多次經驗,每次鵲占鳩巢轉世重生開始支配身體時都是這樣,所以也就耐心地躺在那兒積蓄著力氣。
那個大嗓門又喊道:「老太爺,您請這邊坐著,各位親友見禮啦!」
霎時間,方纔還算安靜的房子裡山崩海嘯一般,把鄭少鵬嚇得一激靈,方才屋裡靜悄悄的,好像也就三兩個人,這時男男女女的一陣鬼哭狼嚎傳了出來,鄭少鵬才曉得原來房子裡有這麼多人,前幾次轉世也有正趕上人家家裡人正哭著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呀,鄭少鵬動了動眼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可是直覺地感到眼睛不會有什麼毛病,心下稍稍得安。
只聽那些人亂七八糟地哭喊著什麼『大兄弟你年輕輕的去得好早哇』『凌兄弟你咋就死了啊』,也不知道是哪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
鄭少鵬聽得直想笑,真哭假哭見得也不是一撥兩撥了,不過現代那時還算收斂點兒,現在聽他們說哭就哭,簡直跟唱戲一樣,倒也真是好笑。
大嗓門又喊道:「客人禮畢,親人還禮哪!」,隨著這一聲喊,亂哄哄的哭聲戛然而止,靜得好像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出來,真猜不出怎麼齊刷刷的這麼訓練有素。
然後只聽一個淒淒的女聲輕輕說:「未亡人楊韓氏謝過老太爺,謝過各位親朋好友」。
未亡人?鄭少鵬腦門兒一緊,想必這些人哭的就是自已了,這倒好,連老婆都已經給我娶好了。可是......為什麼一團漆黑?弔唁也沒有黑燈瞎火的道理呀。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伸手四下摸索著。
剛剛能夠動彈的手腳還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不過手指一摸到周圍的東西,他的心裡已經有些明白了,原來他已被放在了棺材裡。老天,這一會兒還不被活埋了?鄭少鵬這才著急起來,可他現在週身無力,卻也無可奈何。
緊跟著只聽大嗓門又道:「各位至親好友靈前致哀,再送一程哪!」話音剛落鬼哭狼嚎的聲音又復響起,這回聲音更近了,想必是那些人都圍到靈前來哭靈了。
鄭少鵬趁此機會艱難地舉起手來敲了敲棺材,可惜手腳還有些僵硬,輕輕敲了兩下就感到痛得要命,那點微弱的聲音哪壓得過那些正比著誰哭得賣力的人,他只好無奈地停下手來。
這時大嗓門又喊道:「本家再次道謝,諸位親朋節哀順變,話到禮到心意到,禮畢!」好像一位最高明的指揮家,他話音兒一落,哭聲立即又戛然而止。
只聽外邊又是一陣嘈雜,然後那個蒼老的聲音道:「楊韓氏,你的公婆去的早,如今凌兒也去泉下陪伴他們去了,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可有什麼打算?」
只聽一個低低的女孩兒聲音道:「叔叔,幼娘入了楊家的門,就是楊家的媳婦兒,夫君這一病,雖然家中已一貧如洗,尚幸還有四畝田地,幼娘謹守門戶,縱然苦些,也能渡日」。
楊老太爺乾咳了兩聲道:「幼娘啊,你年紀尚小,獨立支撐這個門戶不易,你現在是我們楊家的人了,咱楊家在本地也算是個大族,總不成讓你一個人辛苦渡日,叫旁人取笑咱們。
我跟族裡幾個老人商議,想把你這四畝山田交給你泉兒耕種,由泉兒家負責你的一日三餐,你一個婦道人家,說起來算是他的弟婦,田地給他耕種,你也求個衣食地憂,也還說得過去,你看可好?」
得,又是一副爭奪遺產的畫面,鄭少鵬鬱悶地想:「還一個個都說得冠冕堂皇,怎麼這種事古今都有呀?只是剛剛來弔唁就撕破臉皮,這位叔叔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
外邊靜了一會兒,才聽幼娘道:「叔叔一番好意,幼娘心領了,幼娘命薄,夫君去得早,也不曾留下一點香火,但幼娘雖是平常人家女兒,也是幼讀《女訓》,知道為人妻子、從一而終的道理。
奴家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現在家裡雖只餘奴家一人,這一門便不算絕了,楊泉大伯和夫君總不是一母同胞,就算和叔叔您,都是早已分家另過了,將公婆傳下的田產交付與他,不妥當吧?」
這女子一番話柔中有剛,既點了他不要以為自已年輕守不得寡,一個人撐不下去會將祖產變賣,又暗指他為自已兒子打算,這是上門搶奪堂兄弟家的產業。
楊老太爺被她說破心事,老臉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他膝下有四個兒子,唯獨這個三兒子楊泉不務正業、吃喝嫖賭,將分給他的田產揮霍一空。
老頭兒雖然恨他不爭氣,還是不忍眼見親生兒子窮困潦倒,所以才涎著臉上門提出這非份請求,只盼兒子得了這田地,能從此洗衣革面、重新做人,想不到這女娃兒年紀雖小,倒是自有主意,竟然一口回絕了。
他不知道的是,兒子求他出面向楊韓氏提出這個要求,其實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楊泉吃喝嫖賭,四鄉皆知,又把家產揮霍一空,自從前年韃子來村裡劫掠,把他的媳婦兒殺死以後,到現在也再說不上個媳婦兒,四十出頭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根。
他的堂弟楊凌,也就是鄭少鵬附身的這個秀才,今年剛娶的這個楊韓氏,本名叫做韓幼娘,是遠近聞名的漂亮女子,人說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真是一點不假。
楊凌抱病操辦婚事,想借成親沖喜,結果連媳婦兒的蓋頭都沒來得及揭,就病情加重、臥床不起。楊泉借口探看兄弟,多次上門來勾勾搭搭,結果都被韓幼娘趕了出去。
要不是這位弟媳婦是獵人王的女兒,有一身的好武藝,他用強的心都有了。
以他想來,奪了她的田地,控制了她的生活來路,假以時日要得了她這個才十五歲的苦命小寡婦的身心,便也不難了。
楊泉正站在一旁,貪婪地盯視著穿了一身孝服、逾發顯得嬌媚動人的弟媳婦兒,一聽她這話竟將父親噎了回去,無賴脾氣頓時發作,忍不住跳出來道:「韓幼娘,你年紀輕輕,靠什麼維持這個家?我爹這也是一番好意,莫要你到時過不下去,做出有辱我楊家門風的事兒來」。
韓幼娘年紀雖幼,卻極是剛烈,聞言拂袖而立,蛾眉倒豎,冷冽冽地道:「奴家知書答禮、守志終身。自入楊家門來,每日衣不解帶侍奉夫君,哪有半點有失婦德的地方?楊氏族大,縱有三兩不肖子孫,也斷斷不會出自我家!」
楊泉聽她諷刺自已,不禁惱羞怒,破口大罵道:「你這小賤人,凌弟是我楊家唯一考中秀才的人,楊家光宗耀祖,全指著凌弟呢,要不是你八字硬剋死了他,他年輕輕的、身子一向硬朗,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說女人剋死丈夫,那還真是既無法辯白、又無法承當的罪名,韓幼娘性子剛烈,被這無賴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一激,氣得渾身發抖。移目望去,丈夫這一門本來就人丁單薄,在場的都是叔叔家的直系親人,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副陰陽怪氣的表情,那冷漠可憎的眼神像一根根針扎進她的心裡。
委曲、悲傷、憤怒一一湧上心頭:嫁了個丈夫,從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是躺在床上等死的模樣,雖然談不上什麼感情,可是從一而終的理念使她嫁衣未曾脫下,便忙著請醫生、抓藥、變賣家產為丈夫治病,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自已如此不幸,年紀輕輕就要終生守寡,想不到夫君屍骨未寒,他的族人就來謀奪家產,還把這樣的污名栽到自已頭上,自已勢單力薄,今後要如何在這個大家族中活下去?
一時悲從中來,韓幼娘忍不住俏目含淚道:「好!好!好!錢玉蓮投江全節,留名萬古,我韓幼娘又何惜此身,這便隨了夫君去罷,也免得受你這小人之氣。」
小姑娘說罷擰轉身,就要一頭碰死在丈夫棺上。楊老太爺唬了一跳,這韓幼娘的父親一身好武藝,十里八鄉莫不知聞,今日人家夫婿剛死,自已上門逼奪家財原本就理屈,若是逼得她碰棺而死,這事兒傳出去,不但鄉鄰們要非議,她的父親又豈肯甘休?
他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喊道:「快,快攔住她!」
可是韓幼娘身手俐落,又是聲落即動,眾人相攔已來不及了,她已衝到棺材前,覷準了棺材的一角就要一頭碰下去。
便在這時,她驀地自已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駭然看著棺材。這口薄棺尚未釘棺蓋,以便供人弔唁,現在那棺蓋竟然向旁邊移動了一下,然後四根只蒼白的手指伸出來搭住了棺材板。
韓幼娘見了這奇詭的事情也不禁駭得向後一退,眾人見了她的舉動都向棺材上看去,登時有兩個大媽怪叫一聲:「炸屍啦!」,一轉身便拔腿逃了出去。
那些男人雖然沒有逃跑,可是也都戰戰兢兢圍攏成一團。韓幼娘膽子大些,想想裡邊到底是自已的夫君,就算是他炸了屍應該也不會傷害自已,莫非他見自已受人欺侮,所以才從陰間還陽?
她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小心地移步向前,一把推開了棺蓋,只見丈夫跪坐在棺槨之中,正呼呼地喘著氣,因為天寒,他噴出的氣息也帶著陣陣白霧,韓幼娘見了不禁心頭狂喜:「死人哪能噴出熱的鼻息?天可憐見,他。。。。。他竟然活了」。
鄭少鵬費盡了力氣,好不容易推開棺蓋一角,正跪在裡邊呼呼喘氣,忽地眼前大亮,刺得他眼睛瞇了起來,好半晌才適應了些,他抬頭看著這個被人欺侮上門來的可憐寡婦,實在無法把她同一個已嫁作人婦的女人聯想起來,這分明就是一個尚未長成的女孩兒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24:44
烽火連三月 第四章 家徒四壁
一身粗糙的白麻布的孝服,頭上繫了白絹,鵝蛋臉兒兒十分清秀,眼睛紅紅的,眼睫毛仍然濕濕的,小鼻頭也凍得通紅,她正怯生生地看著他。
鄭少鵬怔怔地看著她,楊韓氏?也太小了吧?應該上初一了還是初二?雖然對於死而復生和迅速融入新的生活他已經驗多多,不過乍一看到新身份的妻子居然如此『年輕』,他的心裡還是怪異之極。
極度虛弱的身體支撐著跪坐了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又開始搖搖欲倒了,再次暈迷之前他勉強笑了笑,對她道:「不要害怕,我還沒有死」。
韓幼娘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霎不霎地緊緊盯著他,淚水漸漸朦朧了她的眼睛,好半晌,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哭,哭得鄭少鵬一股冷嗖嗖的寒意從尾椎一直透到後腦勺,這要多少心酸和委曲,才能哭得這麼撕心裂腑呀。
韓幼娘哀哀地哭著,雙手緊緊抓著棺木,生怕一放手就會萎頓到地上去。平時只是無怨無悔地照顧他,以盡夫妻之道罷了,剛剛嫁過來,兩個人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其實兩人間還談不上深厚的感情。
但是現在她才知道,他對自已來說意味著什麼,有多麼重要。哪怕他只有一口氣在,都是自已的男人,有他在,這個家才不算完,才算有個頂樑柱。
鄭少鵬被她哭得一陣心酸,剛想安慰安慰她,說幾句『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一類的場面話,可惜身子不爭氣,嘴巴象粘魚似的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反而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靈堂上又是一陣大亂,清醒過來的韓幼娘又哭又叫地把他拖出了棺材。楊老太爺聽說過有些人假死復生的事,倒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見到楊凌復活,他雖然心裡有些尷尬,倒底是高興多一些。
畢竟楊凌是這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人物,族裡有這麼一個人,也是件榮耀的事,怎麼說那也是自已楊氏一門的血脈。
先前被兒子說動,跑來搶奪財產,固然是為了兒子打算,但是在他私心裡倒有一半是擔心這小寡婦守不住,過上幾年帶了楊家的田產改嫁,現在堂侄活過來了,去了這門擔心,也就把那心思收了。
他十分尷尬地叫人幫著把侄子抬上了床,又著人去找大夫,忙活了大半天,這才在兒孫們的攙扶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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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碗粟米粥,一碟羅卜鹹菜,就是九世大善人鄭少德轉世為楊凌後和妻子吃的第一頓飯。一盞油燈似熄不熄地在灶台上搖晃著,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煙火味兒。
轉世的前八次,不是豪富世家就是大權大貴,乍一吃到這樣的飯菜,儘管飢腸轆轆,鄭少鵬,如今身份是大明弘治17年的宣府秀才楊凌也是勉強吃了個七成飽就再也難以下嚥了。
韓幼娘卻吃得很是香甜,粗茶淡飯雖然太過艱苦,可是看到丈夫不但又活了過來,而且竟然能自已下地吃飯,她小小的心裡只有歡喜和滿足。
看看家徒四壁的房子,楊凌不由暗暗一歎,看著這個根本就是個小女孩兒的韓幼娘十分香甜地將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還用小舌頭把碗沿都舔了個乾淨,楊凌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該死的鬼判看來是把自已耍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好好享受一下當億萬富豪的日子,雖然歲數大了點兒。。。。。。,如今怎麼辦?真的去做一萬歲再減去一千歲?那還不如就這麼混上兩年了,至少。。。。。。這個媳婦兒雖然年紀小點兒,卻實在耐看。」
他心裡盤算著,見韓幼娘摞下了碗,便將自已喝剩下的半碗粟米粥推了過去,溫聲說:「還沒吃飽吧?來,把這些也喝了吧」。
韓幼娘這時才大膽地看了一眼自已的男人,他的模樣還是十分憔悴,可是精神頭兒已經好了許多,一雙眼睛也有了神彩,見他好看的眼睛溫柔地盯著自已,韓幼娘不禁有些羞赧,她垂下了眼簾,輕輕地說:「相公,你病體初癒,應該多吃些東西才是」。
楊凌想了想,才在腦海中搜索出應該叫她娘子,不過這種古人的稱呼他叫起來實在是非常彆扭,好在原來的楊凌自從病倒後,整日昏昏沉沉,就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也不曾開口喚過她娘子,於是喚著她的乳名道:「幼娘,我身體剛好,所以才吃不下太多東西,你若不吃也就浪費了」。
韓幼娘想了想,向他靦腆地笑了笑,接過碗來低聲道:「多謝相公」。
楊凌細細打量她,這女孩兒已經脫下了孝服,換過了一身青布衣衫,她臉蛋兒看來還顯得稚嫩,可能是常年習武的原因,身材倒發育得有幾分大姑娘的模樣了,容貌俊俏,皮膚微微有些黑,但是濃濃的眉毛,挺俏的鼻子,豐潤的嘴唇,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十分可愛。
發覺丈夫在看著她,韓幼娘還以為自已的吃相有什麼不文雅的地方,不禁有些害羞地偏過了身子。自成親以來,這還是她和丈夫頭一次坐在一塊兒吃飯,雖說做夫妻已經有大半年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已的丈夫在心裡的印象仍然是一片空白,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宣府最年輕的秀才,是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的男人外,竟然一無所知。
這套房子中間是飯堂,一進門就是灶台,右邊一進是臥室,裡邊隱隱的還有股子藥味兒。左邊本來是楊凌父母的住處,老人去世後就閒置下來,用來堆放一些雜物。
飯堂也是客廳,同時也是楊凌的靈堂,韓幼娘生怕他病體太虛,堅持不肯讓他動手,扶他去炕頭上坐了,就自去把別人送來的輓聯、燒紙、金銀錁簍等等堆到了門後,把靈堂拆了,倒也忙出了一身細汗。
看著韓幼娘麻利地收拾著屋子,楊凌不禁暗暗歎息,都說現代的女孩兒接觸的東西多,吃的東西好,所以早熟,早熟什麼呀?早熟的不過是她們的身體和慾望,看看韓幼娘,這才是心智成熟。
十五歲的女孩兒,剛剛過門兒就要服侍一個臥床不起的病人,就這麼一貧如洗的家,可真是難為了她,也不知這大半年怎麼熬過來的。看著她的美麗和乖巧,楊凌不覺有些心動,這女孩兒淳樸清純的模樣,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種憐憫和愛惜的感情,想想自已頂多再活兩年,他還真的不捨得糟蹋了人家。
韓幼娘收拾罷了一扭頭,見他坐在炕上打量著自已,不禁臉上一熱,這半年多來,日日只盼著自已的男人醒來,如今他真的醒過來了,被他這麼看著,她卻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她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走進屋來把油燈挑亮了些,見他的目光還追著打量自已,臉蛋兒不禁越來越熱,卻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搭話兒,她在屋子裡又磨實了一陣兒,紅著臉湊過來拉過薄被替他橫搭在腿上,結結巴巴地道:「相公,你剛剛復甦,多休息陣兒吧,我......我去隔壁李大娘家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說完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楊凌微微一笑,心頭湧起一陣暖意。他不知道自已原來是患了什麼病,不過自從附身以來,除了因為長期臥床,加上營養不良,變得四肢無力、心浮氣促之外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見韓幼娘跑了出去,他便掀開被子走下地來,正好趁機起來熟悉一下。這一看他的心也不禁涼了一半,到處都空空的,還真個是家徒四壁,實在可憐。
走到對面房中,從韓幼娘口中,他已知道這間是原來楊凌雙親的住所,現在空著,放了一些雜物,他走到門邊,提了提糧口袋,裡面只剩了不到一碗碎粟米,難怪她晚上只熬了兩碗粥,喝自已那半碗剩粥喝得還那麼香,也不知多少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楊凌鼻子有點兒發酸。
這樣的日子怕是活著都成問題,這大冬天的可怎麼過呀?我說混吃等死,可沒說要活活餓死呀。他在心中把判官小鬼挨個兒咒罵了一句。
房間不大,屋裡又沒什麼東西,幾下就逛遍了,他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山村的夜晚黑朦朧的,各家點的那盞小油燈光不及遠,根本不像現在的農村,處處明亮。看了看天上被烏雲掩住的那輪上弦月,他只覺得寒氣澈骨,四野靜寂,也不知道韓幼娘去了哪裡,他正想返回房中,忽然聽到不遠處吱呀一聲,然後有狗汪汪地叫了起來。
側耳聽去,只聽不遠處一個老年女子聲音道:「幼娘呀,夜黑呀,走路看著點兒」。
然後幼娘那脆生生的聲音道:「哎,謝謝李大娘,這糧食等來年我家地裡有了收成一準兒還您」。
楊凌悄悄走到矮牆邊,牆下堆著掃過來的積雪,他扶著矮牆向那邊看去,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婆一手舉著油燈,一手半推著門,幼娘想必已出了院門兒。
只見那老太婆搖頭歎息了一聲,掩門時聽到屋子裡一個老頭子的聲音道:「老伴兒啊,秋上韃子來過,咱家的餘糧也不多了」。
老太婆一邊關著門一邊嘟噥道:「唉,我知道,可幼娘這孩子可憐啊,能幫襯就幫一把唄。再說凌兒那孩子是有功名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將來......」。
隨著房門掩上,下邊的話就聽不清了。楊凌聽到自家院門兒一響,有個嬌小的身影兒走了進來,不禁向前迎了兩步。
韓幼娘瞧見院中走來一個人影兒,不由大吃一驚,還道又是楊泉那個無賴上門調戲,她一手提著小半口袋糧食,一手順手從院門後摸出一根棍子,低聲叱道:「給我滾出去,否則......否則我要喊我男人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24:59
烽火連三月 第五章 相濡以沫
楊凌只向前踏了兩步,就聽呼地一聲,一根兩指粗的木棍已點在胸口,倒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別......」,他的喉嚨有些發哽,吞了口唾沫才緩聲道:「幼娘,是我,我是楊凌」。
「哎呀!」棍子噹啷一聲掉在地上,韓幼娘急忙搶上兩步,一把扶住了他,焦急地道:「相公,你病體初癒,怎麼出來了?天冷著吶,你要是再有點兒什麼事,你讓我......讓我怎麼辦才好?」
楊凌道:「不妨事的,我已經好多了。就是不常活動,身子有點兒虛」,他伸手要去幫韓幼娘提糧口袋,韓幼娘哪捨得他再幹活,連忙扶著他往回走,說道:「相公,你快回去躺下,夜裡太冷,趕明兒晌午天氣暖了,我扶你出來曬曬日頭」。
楊凌無奈,只好任她扶著往回走,進了房門才忍不住道:「幼娘,為了給我治病,咱家的錢都花光了吧?我看家裡也沒什麼東西了」。
韓幼娘將糧口袋放在灶台上,扶著他向裡屋走,她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輕說:「秋上韃子來了,我只顧背著你逃上山去,家裡的存糧......都被韃子搶走了,所以。。。。。。只好把傢俱物什兒典當了些」。
她扶著楊凌在炕頭坐下,一邊幫他脫著鞋,一邊抬起頭向他展顏一笑,說道:「相公不要擔心,等來年咱家地裡有了收成,日子就會好些,你是秀才,這些雜事不用擔心,待身子好些,只管安心讀書吧,明年可就是三年一次的鄉試了」。
楊凌見她說到自已身份時,滿眼崇慕和自豪,不禁心中苦笑,自已現在這副模樣,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不過靠著寫那些狗屁不通的八股文章熬了個秀才的出身,在她眼中竟然成了真正的男子漢。這要擱在自已那年代,就算你是清華北大的畢業生,這麼窩囊,恐怕也早被老婆一腳踹開了,還會用這麼崇拜的眼神兒看著你?
不過也難怪她如此重視,如今這個時代重農抑商,商人就算有錢,社會地位還不及一個只有三五畝地的小地主,所以陞官發財的途徑幾乎全靠作官,而進入仕途的主要途徑就是科舉考試,楊凌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這時代,秀才身份無論在城裡還是鄉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有些讀書人七老八十了還不見得能考上一個秀才。
大明對百姓監管最嚴,就算離開家鄉探親訪友都要由地方開具路引,過關蓋印,馬虎不得。不過秀才、舉人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就不同,他們有權利佩帶利劍、穿青綢衫,隨便遊歷,沿途官吏不得阻攔監押,見了那些普通農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上的縣太爺,居然不必跪拜而且還有座位,在普通人眼中這樣的人自然是極有身份的人物。
韓幼娘拉過被子讓他靠好,又打來一盆熱水,不顧楊凌再三的拒絕,溫柔地替他洗起腳來,這位楊凌哪享受過這種待遇,可是推拒了一番,眼見反惹得韓幼娘一臉的惶恐不安,他只好苦笑著任她服侍。
夜晚,躺在床上,楊凌頭枕著手臂,默默地想著自已的心事。耳畔聽到韓幼娘輕微的呼吸聲,想來她已睡得熟了。
兩個人自成親以來,韓幼娘和他雖住在一鋪炕上,卻是每日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兩人不曾行過人倫大禮,一直只是在他鋪蓋旁睡下,今晚相公不再是那種昏昏沉沉的模樣,反而令她極為羞赧,睡了吹了燈他看不見自已的樣子,韓幼娘還是渾身發熱,一鑽進了被窩就把頭埋進被子再也不敢露出來。
不過今晚她的心情卻是成親以來最開心的一天,相公不但死而復生,而且似乎病也好了,看樣子將養些時日就能完全恢復健康,生活又重新充滿了希望和憧憬,她只覺得無比歡喜。
楊凌和她雖是夫妻的關係,可是在他心裡,這女孩兒雖然生得楚楚動人,可是自睜開眼來所見到的她的不幸和堅強,讓他對這女孩兒憐惜不已,自已只有兩年好活,這麼可愛的女子,他可不會昧下良心打人家的主意。
他看了看韓幼娘睡下的位置,屋子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聽見她細細的呼吸聲,像只小小的貓兒。唉,他幽幽地歎息一聲,如今這個女孩兒既然掛著自已妻子的身份,自已不但要想辦法活下去,還應該負起責任來照顧她才行,可是......就這麼個一貧如洗的家,自已要怎麼才能安頓得她衣食無憂呢?
胡思亂想了許久,還是不得其法。這時炕頭的熱度漸漸地冷卻下來,不止露在被子外的臉凍得冰涼,被窩裡也開始冷了,他緊緊了被窩兒,忽地想到自已睡在炕頭,韓幼娘睡得更,不知道她能不能捱得住。
悄悄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幼娘身邊的炕面,那裡冰冷冰的。山村中要砍些木柴總該很容易吧,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燒些柴?剛才察看屋子好像沒記得灶旁放了多少柴禾。想想自已的情形,楊凌不禁釋然:自已這一段時間恐怕一直都奄奄一息、好像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樣子,韓幼娘孤苦無助的一個人,又要照顧自已,她怎麼可能有時間上山砍柴。
手指碰到了被邊,楊凌不由一怔,這被子......怎麼這麼薄?用手指捻了捻,那層被子比起自已蓋的真的是太薄了,這寒冷的冬夜她就是一夜夜熬過來的?
這時韓幼娘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好像身子弓了起來,楊凌臉上一熱,她還沒睡?他熱著臉低聲道:「幼娘,還沒睡?」
韓幼娘含糊地應了一聲,怯生生的聲音好像有點兒發顫。楊凌歎息道:「你的被子怎麼那麼薄,這麼冷的冬夜怎麼捱得過去?家裡連厚棉被都沒有麼?」
「嗯......」,韓幼娘低低地說:「相公,你病的厲害,幼娘實在想不出辦法請大夫,只好......只好......對不起......」。
楊凌摸摸自已蓋的厚被,心中一熱,他忽地坐了起來,伸手去拉韓幼娘身下的褥子,炕面很光滑,那褥子被他硬扯了過來。
韓幼娘心裡有些發慌,顫聲道:「相公......你......你做什麼?」
楊凌見她嚇得什麼似的,心中十分好笑,故意逗她說:「我們是夫妻呀,睡到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韓幼娘更慌了,可是夫君這麼說實在沒有什麼不對的,她只好吃吃地說:「可是......可是你身子可好,我們別......別......」。
楊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說道:「傻丫頭......,你的被子太薄了,看你在那裡受凍,我能睡得下去麼?來,我們睡在一起」。
兩條褥子擺在了一起,楊凌把她的被子掀開,把自已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把薄被蓋在這床厚被上面,說道:「你看,這樣就好多了」。
韓幼娘窘得躲在被窩裡不敢出來,身子蜷得像張弓一樣,兩隻小拳頭握緊了放在胸前,她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害怕。
楊凌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夫是天、妻是地,聖人說過:『婦人者,伏於人也』,若是丈夫要她,實在沒有什麼不應該的,可是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她還是禁不住心慌慌的,比她跟著父親去打獵,頭一次見到老虎時還要害怕。
楊凌也感覺到了她的緊張,說實話他也不敢太靠近幼娘,如果兩個人真的挨得太近,他實在不能保證自已不動心,至少他身心健康,挨著這麼個年輕的女孩兒,縱然心裡不想,生理上還是不免會產生反應,所以兩人的肢體隔著兩拳的距離,他也不敢靠近了去。
可是這樣一來被窩裡僅有的一點熱乎氣兒也都跑光了,雖然被子厚了,還是感覺不到暖意,躺了片刻,楊凌又爬了起來,摸索著趿上鞋。
韓幼娘探出頭來問道:「相公,你......你去哪裡?」
楊凌問道:「油燈怎麼點?不是,油燈在哪兒呢?」
韓幼娘忙也爬起來用火石打著了油燈,燈光下她的臉蛋兒紅紅的,也不知是臊的還是燈火映的,反而更增幾分俏麗,她迷惑地對楊凌道:「相公要出恭麼?馬桶就在外堂」。
楊凌搖搖頭道:「不,我給灶上再添點柴」。
韓幼娘舉著油燈,隨他走到外堂,灶下堆著一小捆劈好的木柴,楊凌看了看,走到牆角把那些輓聯、燒紙、金銀錁簍拿過來一股腦兒拿過來塞進了灶底,這些都是高梁稈兒和紙做的,極易燃燒,快要熄滅的灶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楊凌又把那捆木柴一根根堆壓上去,韓幼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想:「燒了就燒了吧,反正夫君身子見好,不用我時時陪在身邊,明早我早些起床去山上再砍些柴來就是」。
楊凌讓火慢慢地燒著,然後拍拍手,回頭笑道:「這下好了,今晚可以睡得暖些了」。
這一扭頭,藉著灶裡的火光,才看清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色粗布小衣,雖然打著幾塊補丁,可也掩不住她窈窕動人的身段兒,領口露出一抹肌膚,在火光和燈光的掩映下,顯得特別誘人。
楊凌心裡一跳,連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韓幼娘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臉上也有些害羞。忸忸怩怩地扶著楊凌回到房中,楊凌從韓幼娘手中接過油燈來時,感到她的手掌很粗糙,就著燈火一看,她手掌上有些繭兒,掌背肌膚摸起來很粗糙,裂了許多細細的口子,雖然今日才算是剛剛相識,楊凌也不禁心疼不已。
韓幼娘紅著臉搖搖頭,怯怯地抽回手道:「相公,別凍著了,快些休息吧」。經過這一番舉動,兩人都不再那麼拘謹,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暗暗滋生,鑽進被子後兩人也不再那麼拘謹了。
被子中間的縫隙灌進冷氣是很難受的,楊凌無奈,終是忍不住靠近了去,韓幼娘身子一顫,肢體有些僵硬,但卻溫馴地未發一言。
楊凌只是讓她挨近了自已,若有若無地貼著身子,免得熱氣都跑了出去。他自嘲地對韓幼娘說:「幼娘,我們這也算是相濡以沫吧」,他輕輕地摩娑著幼娘的小手,憐惜地說:「你的手都裂了口子了,是洗衣劈柴弄的吧?疼嗎?」
韓幼娘唔了一聲,搖了搖頭,發覺他看不到,於是又說:「不疼,相公,只要你的身體好起來,幼娘受再多苦也無怨無悔」。
楊凌聽了不禁又握緊了她的手,只覺這次轉世雖是九次以來最艱苦的一次,卻是讓人心中又是溫馨又是幸福。過了好一會兒,聽到韓幼娘的呼吸不像是睡著的樣子,楊凌不禁又問:「在想什麼?」
韓幼娘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相公,我在想明年你鄉試的事,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我娘家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爹爹負擔也很重,幫不上咱們。咱家裡四畝山田是祖上傳下來的,那是賣不得的,鄉試又是你一輩子的大事,這可怎生是好?」
四畝山田?楊凌心中不由一動,他心中可沒有什麼祖產不可妄動,怕被人非議敗家的想法,只想著四畝地不知能賣多少錢,最好一下子就發家致富,讓自已安安生生地過兩年舒坦日子,死時能讓這女子後半生衣食無憂才好。
他心裡胡亂琢磨了陣兒,倦意漸漸襲來,感覺炕下也越來越熱了。韓幼娘雖然任由他扳著肩頭挨近了,可是嬌小的身軀仍然蜷起來,繃得緊緊的,楊凌覺得有趣,他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笑道:「幼娘,放鬆一些,挨近了暖和一些,天氣這麼冷,你怕我做什麼?嗯......我忽然想起一個古人來」。
韓幼娘剛被他說得臉上一熱,一聽這話不知道自已的秀才相公要說什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相公想起了什麼古人?」
楊凌忍住笑道:「我想起了柳下惠,如果這位『君子』不是自已有什麼毛病,就是和我現在情形差不多,大冬天的在城門樓下,懷裡抱著一個少女卻不及於亂嘛,我也做得到,因為......實在是太冷了,什麼壞念頭都被凍沒了」。
韓幼娘「噗哧」一下笑了,出嫁前她還擔心自已的相公是那種古板無趣的秀才老爺,想不到他......這麼有趣,韓幼娘心裡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自已相伴一生的夫君,是自已今後最親的親人吶」,小小的心靈地輕輕地歎息,親切和孺慕讓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楊凌,緊張的身體也放軟了下來。
她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楊凌,在他耳邊低聲呢喃:「相公,我願意這麼挨著你,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我願意無怨無悔地陪著你,直到永遠」。
聽到韓幼娘以夜遮羞,對他吐露的心聲,楊凌的心不由輕輕一顫,人世間每個人是不是都在努力尋找著那個肯對自已說「我願意」的另一半呢?衝動使他差一點兒脫口對她說出自已也願意這麼陪著她,窮盡一生一世,可是話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兩年陽壽啊,他在心底裡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韓幼娘的身子輕輕的、軟軟的,熱乎乎的,抱在懷裡很舒服,愛惜壓抑了他心中的慾念,一陣困意湧上來,楊凌打了個哈欠,也不覺沉沉睡去。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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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5:13
烽火連三月 第六章 走出山坳
隔壁李家的大公雞扯著嗓門「喔喔」地叫個不停時,楊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醒來,順手摸了一把,懷裡卻空空的,急忙睜開眼,被窩裡已經空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楊凌苦笑不已,自已還想要照顧好人家,想不到人家早起來了,自已還貓在這兒睡覺,他抓過衣服來穿上,一件夾棉的青袍也打著幾塊補丁。
走到外屋探頭探腦地四下看看,卻不見韓幼娘的影子,楊凌走出院門兒,天氣太冷了,冷氣直衝鼻子,他舒展了下手腳,擴了擴胸,覺得精氣神兒恢復了不少。
晨曦初照,這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個小村莊,坐落著十來間房子,大多也是破破爛爛的,山坡下還有幾十幢房子,看樣子那裡的房子還不錯,應該是比較富裕的家庭。
楊凌正站在右牆邊打量著山下,忽聽院門兒吱呀一聲,扭頭一看,好大的一捆柴禾兒,有些樹枝上還有一些積雪,下邊一個小小的人兒,和那柴禾的龐大比起來實在相形見絀,那蓬鬆的柴禾堆裡露出一張小臉兒,臉龐凍得紅通通的。
楊凌連忙跑過去,又羞又愧地道:「幼娘,你怎麼......快,快放下,怎麼砍這麼多柴禾」。
韓幼娘看見是他,比他還要著急,急忙的把柴禾放到一邊,提著斧頭跑過來攙他,神色焦急地道:「相公,你怎麼又出來了,外面好冷呢,快回屋去」。
楊凌有些自責的惱怒,他一把搶過幼娘手中的斧頭丟在一邊,雙手捧著她紅通通的小臉,感動地說:「幼娘,以後不要砍這麼多柴了,你該叫我起來的,這活兒應該我們男人幹才對」。
韓幼娘被他捧住了臉頰,心裡暖烘烘的,她認真地道:「那怎麼成?你是秀才呢,如果幹這些粗活會被人家笑的,相公,快回屋裡去吧,別凍著了」。
她的手也冰涼冰涼的,手背通紅,十指都有些僵硬,楊凌把她的小手包在手掌裡,快步往屋子裡走,說道:「你才應該趕快進屋暖暖,你穿得也太薄了」,他有些難過的說:「家裡窮得連件衣服都沒有了?」
韓幼娘羞笑道:「沒呢,還有套新衣服,我想著過年時候穿,現在不捨得用。相公,你餓了吧,我去做飯去」。
楊凌鼻子一酸,心中暗暗道:「牛頭馬面,你們贏了,如果不讓這麼可憐又可愛的女孩兒過上好日子,就算你們讓我做九千歲再加一千歲,我也不回去」。
他把韓幼娘拖到炕沿兒上坐下,拉開自已的胸襟,把她的雙手放到自已的懷裡,拿出大丈夫氣概霸道地說:「老實坐著,把手暖過來再說,看你凍的」。
韓幼娘怔怔地看著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淚來,楊凌一愣,急問道:「幼娘,你怎麼了?」
韓幼娘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手來,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沒,人家開心,相公,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幼娘能嫁給你,是幼娘的福氣」。
韓幼娘真的覺得無比滿足,上天待她真是不薄,不但把她的夫婿還給了她,而且他是這麼溫柔體貼,一點兒也沒有秀才老爺的架子,這個世界給自已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滿足和幸福充滿了她小小的心靈。看著她那麼容易滿足和感動的幸福表情,楊凌情不自禁地把她摟在了懷中。
早餐還是粟米粥和鹹菜,幼娘熬的粥比昨晚多了些,到底餓了兩頓了,這難以下嚥的飯菜楊凌吃起來也覺得有些香味了,「咯吱咯吱」地踩著帶冰碴兒的羅卜條兒,他忽然問道:「幼娘,現在一畝地多少錢?」
韓幼娘怔了怔才道:「相公,要是大同宣府那邊的好地,一畝大概值六到八兩不等,咱們這邊的山田差不多四兩銀子吧」。
「才四兩?」楊凌大失所望,韓幼娘眨了眨眼,不解地道:「四兩不少了呀,那可是四貫錢呀,咱們農戶人家夠用兩年了」。
楊凌嚇了一跳,他總是習慣性地用自已時代的觀念來想問題,技巧地問過了她,才知道這時一兩銀子大約值一千文錢,說用兩年還算保守的,有些小門小戶的人家省著用能用上三四年還多,難怪幼娘說不少了,不過那種算法是指糧食自已種,不然一兩銀子頂多夠用一年的。
楊仔細盤算了下,一畝地四兩,四畝地就是十六兩,算起來也不少了,大概夠幼娘用上十多年的,不過看昨天那情形,如果沒有自已在,恐怕楊氏族人不會輕易地把田地讓幼娘得去。
不過......如果自已要賣田地,可就沒人有權利阻攔了,他暗暗盤算了一陣兒,開口道:「幼娘,我想把田地房屋賣了,搬到城裡去住」。
韓幼娘吃驚地張大了眼睛,急道:「什麼?這......這怎麼行?那是公公婆婆留下的地產啊,怎麼能從我們手中失去?相公是擔心我們的生活無以為斷麼?你不用擔心,這些日子因為你有病在身,我不敢稍離左右,現在你身子見好,你只管安心讀書便是。我自幼跟爹爹學了一身捕獵的本事,過兩日我就上山去打獵,只要熬過這個冬天就行了,拉下的饑荒等咱家的地裡有了收成就能還上了」。
楊凌苦笑道:「冰天雪地的,你一個女人家到山裡打獵何等危險,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我想憑我寫寫算算的,到了城裡怎麼也能找到個活計,我實在......實在不忍你這般年紀還要養我這個廢物。」
韓幼娘慌得站了起來,不知所措地說:「相公,我們是夫妻呀,你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怎麼可以去做那麼卑下的事」。
楊凌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麼卑下的了?難道連老婆都養活不了就高尚了?」
不料韓幼娘聽了竟然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哭泣道:「我不能侍奉好相公,讓你一個秀才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活計,將來九泉之下我哪有臉去見公公婆婆,相公,求你了,有個家咱就有了根啊,背井離鄉,流落他方怎麼能是長久之計?」
楊凌看她掉淚,也不禁慌了,連忙放下碗來繞過桌子,把她摟在懷中,輕輕替她抹著眼淚,低聲安慰道:「乖,幼娘不要哭了,你一哭我這心裡倒難受起來了。你聽我說,明年鄉試就要舉行,咱們家連盤纏都湊不齊,怎麼去省城參加鄉試?行這破釜沉舟之舉,背水一戰,我也能夠一門心思好好讀書。為夫是咱宣府最年輕的秀才,你信不信我能考上舉人「。
韓幼娘忙不迭地點頭:「嗯,幼娘相信,相公一定能考上舉人,然後進京再參加殿試,將來一定能做大官」。
楊凌笑道:「這就是了,那你還憐惜這幾畝山田做什麼?要置產地,將來咱就置它百十頃好地,光宗耀祖,將來不是更有面目去見爹娘嗎?」
韓幼娘側著頭認真地想了想,遲疑地道:「相公說的也是道理,可是......非要賣了田地麼?要不......咱跟叔叔借些銀兩盤纏,你只管放心參加考試,我在家中種地,這樣不是穩妥得多嗎?」
楊凌看這窮荒僻壤,簡直就像一個經濟學家掉進了原始部落,脫離了現在的制度和生產力水平,懂得的那些東西根本沒有市場。以他想來,若是進了城,說不定也能像看書時候那些幸運的穿越天才們,搞些小發明、小創造發筆大財,安頓得韓幼娘一生衣食無憂,所以才執意離開這個地方。
不過這話他自然是不便對韓幼娘直說的,只好借口道:「昨日你也見了,我現在實在不想欠叔叔那一房的人情。何況......」他附著幼娘的耳朵,說笑道:「昨夜你誤以為我是誰?這些日子是不是總有些無賴漢來打你主意?我怎麼放心得下這麼漂亮的小嬌妻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只當這番調笑的話說出來會讓韓幼娘又羞又笑地和他打鬧一番,不料韓幼娘聽了他的話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她猛地掙脫了楊凌的懷抱,顫聲道:「相公,你是說我招蜂引蝶、不守婦道麼?婦人之義,從一而終,這是人倫大禮,幼娘雖是獵戶家的女兒,也知道這些做人的道理,怎麼會做出那麼天打雷劈、神人不容的骯髒事來?」
楊凌嚇了一跳,想不到開個玩笑而已,竟然惹得她如此激烈的反彈,他連忙安慰道:」幼娘,你多心了,我......為夫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是誇你長得美麗,哪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可千萬不要多心,好了,算是為夫說錯了話,來來來,為夫受罰,你打我好了」。
楊凌抓著韓幼娘的小拳頭在自已胸口捶打一陣兒,見她眼淚汪汪的還是滿臉委曲,靈機一動,作勢咳嗽了幾聲,這一計果然見效,韓幼娘馬上捨了自已的悶氣,慌得什麼似的扶住他道:「相公,你可是身體不適了麼?快些去躺下」。
楊凌心中暗笑,看來拿這一招來對付她倒是百試不爽,他裝著真的身體虛弱的樣子由她扶到炕上半躺半坐,然後咳著道:「我沒事,只是胡亂開個玩笑,不意說錯了話,見你傷心生氣,我口拙得很,又解說不清,心裡一急,就......咳咳......」。
韓幼娘忙道:「幼娘相信了,幼娘相信相公,一切聽憑夫君安排就是」。
她伏在楊凌懷中,雙手抱著他的腰,生怕他一著急生氣又有什麼不測,一迭聲地答應著,半晌才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奴家一切由得夫君便是。只是......還請夫君容我幾日,待你身子再將養得好些,我想回山坳那家娘家一趟,好歹告知爹爹一聲。你前些日昏迷得厲害,爹爹來看過你,還送了些打回來的獵物,只是......家裡也很是窮苦,這幾日爹爹和兄長、叔伯去深山行獵還沒有回來」。
楊凌滿口答應道:「這個自然,這房產地產要盤賣出去,也不是說賣便找得到買家的,總要有些時日,過兩日我和你一起去見見岳丈大人」。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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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5:35
烽火連三月 第七章 馬上美人
古語有云:「通京師者有居庸關,而居庸關之路必由雞鳴」。雞鳴驛與60里外的土木堡互為犄角,再加上榆林,成為拱衛京師的三大關隘。
楊凌和韓幼娘從山窩裡搬了出來,先去拜訪那位素未昧面的岳父大人,可巧韓老大帶著兒子上山打獵還沒回來,韓幼娘知道雪大封山,父親去了山林深處沒個十天半月是不會回來的,便將搬到城中居住的消息告訴了鄰居,自與楊凌來到了雞鳴驛。
在楊凌的記憶中,只聽說過土木堡的名字,記得有個明朝皇帝率領五十萬大軍曾在那裡被瓦剌首領也先殺得大敗,成為史上少見的被生擒活捉的倒霉皇帝,這知識還是看梁羽生的《萍蹤俠影》才知道的。
在他的印象中,稱得上城的怕是只有宣德、大同這些地方,只是真要走起來,他才知道那時的交通多有不便。而雞鳴驛雖是個小城,商號、當鋪、油鋪、茶肆、餐館應有盡有。
這裡是京師和西北往來的咽喉,商業發達、交通便利,故此也算是十分繁華了。
楊凌和韓幼娘在蔣家油坊租住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房子地產都沒了,身上只揣著十來兩銀子,韓幼娘怎肯坐吃山空,便在街頭的裁縫鋪裡做些針線活兒。
楊凌也想出去轉轉,看看有什麼門路發財,至不濟也得找個工作,讓一個15歲的女娃兒養活他,他實在是無法心安理得,但是韓幼娘卻執意不肯,非要他在家裡好好讀書,楊凌無奈,只得口上答應了,趁她不在便學那翹課的學生,偷偷溜出去四處亂轉。
驛丞署、車馬行、當鋪、寺院,這些地方哪裡有適合他工作的?楊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發財的門路,逛了大半晌抬頭看見一個小酒鋪,進去切了三兩醬牛肉,一小壺燒酒,品了品滋味兒,這種純糧釀造發酵的燒酒感覺比他在大酒店喝過的百十元一瓶的好酒味道還要好些,就算不好可憐的楊凌也不懂得釀酒。
唉,當初看小說,那些人穿越時空真是想發財就有人趕著來送銀子、想做官皇上馬上就哭著求著請他做官、想見美女就算出個恭都能碰上兩兒三的美女,我是不是太窩囊了點兒?
楊凌無奈地喝完了悶酒,付了七文錢,走出酒館兒,袖著手鬱悶地走在雪地上,踩得積雪咯吱咯吱直響。這座城其實很繁華,人口流動也很大,但是你千萬不要用現在逛街摩肩接踵的情形去想像它,那個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多人。
所以這條比較繁華、商舖林立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其實也只是零零星星、並不算多。身後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習慣了聽到喇叭才讓路的楊凌恍若未覺,仍然走在大路中央,猛地他的右肩被什麼東西大力地刮了一下,身子向前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
站穩了身子扭頭望去,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噴著鼻兒立在身邊,馬上傳來一聲嬌叱:「你耳朵聾了?」
「咦?撞了人還有理了?」楊凌氣往上衝,往馬上看去,皮風帽掀起了掩耳,露出一張粉光緻緻、光潔嫵媚的臉蛋兒,柔媚的彎眉近雙眉處淡一些,後邊卻又黑又濃,一雙亮晶晶的明眸下面是膩如玉脂的鼻子,紅潤的櫻桃小口。
楊凌不由眼前一亮,說美女美女到,這個美女還真是他到了古代後遇到的第一個大美女,那眉眼五官,瑤鼻櫻唇,簡直無一處不媚,是那種真正的女人味的嫵媚,看她的年紀也就十四五歲,就已是個美人胚子,這要是再大一些那還得了?
幼娘雖然是個漂亮女孩兒,不過眉宇間的英氣更重一些,五官也不如她生得嬌媚,而那種山村淳樸女孩兒的氣質更是無法和這種雍容高貴的女孩兒相比。看到這個女孩兒瓜子臉上那雙媚極了的眼睛,才讓人明白所謂狐狸精應該是什麼樣子。
她穿了身男裝,外面罩了水湖綠夾披風,下面露出一雙鹿皮半統靴,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向楊凌喊外,見他回過身來,穿身藏青色棉布夾袍,外罩青色長衫,身材高挑,雖然看面容文質彬彬,但是五官頗為英俊,最主要的是那雙眼睛頗為有神,瞧著挺順眼的,臉上的怒氣頓時收斂了些。
「吁」,旁邊一個人馬術顯然不及這個美麗的少女,猛地一提馬韁,馬頭昂起希聿聿長嘶一聲,馬蹄踏得積雪飛濺,他欠起屁股,穩住身子,大聲喝道:「怎麼了妹子,喂,你這瞎了眼的小子,可是你碰撞了我妹妹?」
這傢伙夠壯,身穿大襟馬褂,頭罩紫氈六合帽,大約二十出頭,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臉上滿是傲持之氣,顯得彪悍強壯,他一頭說著一邊衝上來,手中的馬鞭子一揚,「嗖」地一聲向楊凌打了下來。
這人說打就打,實在暴戾之極,楊凌躲避不及,生怕被這一鞭子抽破了臉,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臉龐,那個少女身形前探,右手的馬鞭向前一抖,鞭梢兒筆直如一條線般射了出去,刷地一下纏住了哥哥的馬鞭,向後一扯,這一鞭子便沒抽下去。
少女咯咯笑著,雙腿一挾馬腹,趨近了楊凌的身旁,笑吟吟地道:「算啦哥哥,看人家是讀書人呢,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你的鞭子?喂,書生,別嚇壞了,本姑娘放你一馬,呵呵呵」她的嗓音俏俏甜甜的十分悅耳,口氣含著些善意的嘲笑。
楊凌放下手來,抬頭正迎向她的嬌顏,那張臉兒艷如桃花,以楊凌歷經九世、視訊中不知見過多少美女的閱歷,竟然也被這天生媚骨的小美人兒引得心兒一跳。
少女晶亮的眸子表情十分豐富,她似乎見慣了男人初見她時那種驚艷的表情,見楊凌也是滿眼欣賞,不過卻沒露出那些男人那種令人噁心的好色貪婪表情,眼中不由飄過一絲笑意,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轉頭對那男子說:「哥,走吧,還要去買禮物呢」,說著雙腿一挾馬腹,對楊凌笑道:「書生讓路,不要再撞了你」,在她一串咯咯的笑聲中,棗紅馬一掠而過,這少女的騎術真的好生了得。
隨著嬌俏的身影掠過,楊凌嗅到一股淡淡的、品流極高的的醉人幽香。
那豹子般矯健的壯漢狠狠盯著楊凌重重地哼了一聲,也隨在妹妹後邊揚長而去。楊凌既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也沒有好勇鬥狠的本錢,他淡淡地笑了笑,見兩人跑遠了,也繼續慢慢地向前踱去。
楊凌見店便進,隨意亂逛,想碰撞出些發財的智慧火花來,只可惜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既適合古人、以現在的科技能力而自已又恰巧懂得的知識可以應用,好不容易想起個糖葫蘆來,就看見街角站著兩個扛著插滿糖葫蘆的老漢。
楊凌悲哀地想:「不知道西域的羊肉串傳沒傳到中原來,要是還沒有可能算是自已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可是就算賣肉串,又怎麼發家?古人飲食方面派場架子遠勝過對口味的需要,要不然食品的『色、香、味』三者之中也不會把色字派在第一了。
想想就算在自已那個時代,羊肉串也算不得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有身份的人飲酒交往,誰會弄幾串肉串啃,沒錢的人你讓他花一文錢吃那麼幾粒肉,只怕他又不捨得。
想想自已穿著藍白條紋的長褂,戴著假鬍子站在煙熏火燎的鐵架子旁邊,一邊捲著舌頭冒充維族人招攬顧客,一邊烤著肉串,韓幼娘坐在後邊拿著竹籤子串著死老鼠肉,楊凌就不由打了個冷戰:靠這個在這時代能發家?打死我都不信。
無奈何地走著,看到一家樂器店,楊凌信步走了進去,一眼瞧見方纔那對兄妹也站在裡邊,看到有人進來,那少女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來楊凌想退出去也不方便了,否則不免被人恥笑他膽小怕事了。
那少女已除下了頭上的頭蓬,一張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眉目如畫,宛然動人,頭上梳了三丫髻,扭頭看見是他,少女不由嫣然一笑,又回過頭去調拭案上的一架古琴。
楊凌不懂得樂器,不過也不便見了人家返身便走,所以裝模作樣拿起一個笛子看了起來,眼光卻不免悄悄瞧向那少女。
那少女正低著頭看琴,看模樣那琴倒的確是琴中精品,古色古色的,光澤似金非金,紋路很精美,用的材料是上好的古桐木。
少女眼中露出驚喜之色,伸出纖纖玉指,逐弦輕扣著,室中頓時傳出一陣悅耳的音符。「呵呵,音調的不錯」,少女喜悅地說,單指在第一根弦上一扣一挑,雄渾悲壯的音符充滿全室。
「好琴,老闆,這把琴多少錢?」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闆滿臉讒笑地道:「小姐好眼力,這把琴可是前朝的古物,您要是喜歡,給二十兩銀子拿走」。
少女吃驚地張開了小嘴兒道:「二十兩?這把琴雖不錯,二十兩可是貴了些,我看......也就值十兩吧」。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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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5:49
烽火連三月 第八章 惹上官司
老闆砸了砸牙齒掉落得差不多的嘴巴道:「小姐,這琴用的可是上好的古桐木,光是這桐木就得冒著生命危險在深山老林不知要找多久,你再看這弦,每根都是36根烏金絲纏成的,一分錢一分貨,這麼上品的琴,要您二十兩可是一點不多呀」。
少女無聲地笑了,頰上露出淺淺的笑渦,顯得極是動人,紅唇微啟時貝齒如弧,那種美態便是站在側邊的楊凌都不禁怦然心動,少女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顯然知道他在偷看自已,不過神色間並沒有不悅之色。
少女笑吟吟地扭過頭看了哥哥一眼,忽然嘰哩咕嚕說了一串楊凌聽不懂的話,那個矯健的青年也用類似的發音回答了一句話,少女搖了搖頭,對老闆說:「老闆,我是誠心要買你這琴,這雞鳴驛除了我,怕是也沒有捨得花這麼多錢買這把琴了,這樣吧,十五兩,你要是願意,我就做你這筆生意」。
那白髮老頭兒又砸巴了一下嘴,點頭道:「好吧,貨賣識家,小姐既然這麼說,那這琴老漢就賣給你了」。
少女聽了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一個荷包來,從裡邊倒出一顆珠子,放在白嫩的小手掌心,托到老闆面前道:「好,這裡有顆上好的和浦珠,就算放到小地方也值十八兩銀子,我用這顆珠子換你的琴,也不用你找錢了,再給我配一個琴盒便是了」。
那時候雖然有黃金白銀、還有大明寶鈔流通,不過以物易物在民間仍然十分流行,所以少女的行為也不奇怪。老漢接過珠子來,瞇著眼迎著陽光看了看,果然是一顆上好的珍珠,這少女用這麼一顆好珠子換他的琴,這生意倒的確不虧。
不過......,老漢貪婪地又看了眼珍珠,暗暗盤算:這雞鳴驛雖然商客南來北往十分繁華,不過卻不是做樂器生意的好地方,來這裡開了兩年店還是賠多賺少,正打算著把店盤出去去大同做生意呢。
眼看著年關將近,這顆珠子到了手還得想辦法脫手賣出去,這兄妹二人自已並不認得,肯定不是本地人,聽方才說話的口音像是關外的人,說不定是路過這裡的,如果憑白地昧了她這顆珠子,自已做生意的損失還能賺回來些。
想到這兒老頭兒貪念大起,屈指一送,將那顆珠子順著袖筒兒滑了進去,呵呵笑道:「小姐,我這琴只要現銀交易,你若真想買就拿銀子來吧」。
少女聽了嘴唇嘟了嘟,想來她身上的銀錢並不夠這些數目,她頓了頓腳,說道:「你這老闆,明擺著送你一樁便宜買賣,還要推三諉四,罷了,把珠子還好,我不買了」。
老頭兒狡獪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驚愕的表情道:「珠子?什麼珠子?你來我店裡買東西,又不是來賣東西,我哪曾見過你什麼珠子?」
「什麼?」少女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她憤憤地一拍櫃檯怒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不講道理?想賴我的珠子麼?」
她那哥哥一聽勃然大怒,探手一抓,一把抓住了那乾瘦老頭兒,竟然硬生生將他從櫃檯裡邊提了出來,怒聲罵道:「他媽的,竟敢賴我妹子的東西,你當我馬昂是好欺負的麼?老狗,快把珠子還來」。
老闆馬上扯開嗓子嚎叫起來:「強盜啊,打人了啊,街坊鄰居都來看看啊,我老王頭做生意一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呀,外地人上門欺負人了呀」。
他看楊凌是本地人的打扮,那時人鄉土觀念極重,典型的幫親不幫理,尋思這一喊街坊鄰居都跑來,再加上這個本地人作證,這對外地人只能吃個啞巴虧含恨離開,實在不濟自已還有兩個兒子,難道還怕了他們外鄉人不成?
這一喊那自稱馬昂的青年更是怒不可遏,他怒沖沖地抬手要打,口中罵道:「奸詐老狗,真是欺人太甚!」
這時後面簾兒一挑,一個四十出頭蓄著鬍鬚的壯漢衝了出來,一見這情形大吼一聲,猛地一拳打了過來,惡狠狠地道:「放開我爹,哪裡來的小兔崽子,欺到我王家門上來了」。
這壯漢看來頗有幾份力氣,這一拳打得虎虎生威,馬昂見了輕蔑地一笑,手臂一揚,那大馬猴兒般的老頭兒被他脫手甩開,他身子立在那兒動也不動,只伸出一隻手去,「啪」地一把握住了那壯漢的拳頭,五指合攏慢慢收緊,那壯漢疼得唉唉直叫,被他一扼手腕,竟然痛得跪了下去。
馬昂冷冷笑道:「想扮攔路搶劫的賊子麼?難道就只有這把子力氣?」
那老頭兒被來被他揪著衣領扇了兩記耳光,這一被甩開,他指著馬昂喊得更起勁兒,只是叫了兩聲,忽然臉色漲紅,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身子一下萎頓在地沒了氣息。
馬昂扼著壯漢的手腕還待耍威風,左右店面的鄰居街坊們已經聞聲圍了過來,有人扶起那老頭兒,忽然大喊道:「王三兒啊,快來看看你爹,老爺子不行了」。
馬昂扭頭一看,只見那見財起意的店掌櫃臉色灰白,軟綿綿地被人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心裡不由吃了一驚,手上也不自禁地放開了。
那個叫王三兒的壯漢連忙搶過去抱住老子探了探鼻息,竟然氣息全無,不由立時哀嚎一聲,眼淚鼻涕地道:「爹啊,可憐你偌大年紀,竟被賊人打死了,爹啊......」。
後門兒這時又跳出一個年紀相仿的漢子,後邊女人孩子跟著一幫,看來都是王家的人聞聲跑了出來。馬昂本來還以為這一家子又要裝死詭詐,所以只是冷笑不語,這時見他們一家人圍過去又是爹又是爺爺哭叫個不停,臉上不禁變色,心中也膽怯起來。
他悄悄一拉妹妹衣袖,向她使了個眼色,挽著她手腕就要往外走,王家的人哪裡肯放,呼啦啦圍上來一幫大呼小叫、推推搡搡,忙亂中有人去外邊喊來了兩個巡街的衙差,聽說是打死人命的大案,那兩個衙差也不敢怠慢,勿勿隨在鄰人後邊闖進店來大喝道:「殺人兇手在哪裡?」
這雞鳴驛本來是因驛成城,算不得一座縣城,只是這裡軍事地位重要,加上這裡是客商中轉的重要驛口,稅賦豐富,所以也設了縣治部門,管理方圓數十里的地方,不過這縣也就相對小了些,縣令是從七品的官員。
馬昂見官差來了,殺官造反的膽子他是沒有的,頓時也不敢再造次了,樂器店老闆的兒子指著他道:「就是他,就是這賊人殺了我爹」。
馬昂有些氣虛地道:「我沒有,這老闆年紀大了,昧了我家珠子被我揭穿,自已羞怒昏厥、氣血攻心而死,與我何干?」
哪有殺人犯說句人不是我殺的就放人的道理?那兩個衙差根本不理會他喊些什麼,其中一個從後腰上扯下一條細鐵鏈,嘩啦一聲就套到了他的頭上,攏肩頭,抹二臂,把他捆了個結實,另一個手執腰刀,只要他敢反抗,準是當頭一刀。
捆好了馬昂,那衙差一拉鏈子,喝道:「有話對太爺去講,走!我說老王家的,不要哭了,帶上你爹去衙門說去,各位鄉鄰麻煩你們一塊兒去做個見證」。
那少女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兒,眼看哥哥要被捆走,急忙伸手一指一直默不作聲冷眼旁觀的楊凌道:「我哥哥沒有殺人,這個人一直在場,他可以作證」。
楊凌在一旁倒是一直看了個明白,這個馬昂雖然年輕氣盛,不過那老傢伙昧人財物,倒也真算得上是個老賊了。看他方才情形估計是有什麼腦溢血心臟病一類的毛病,被馬昂一打一罵,又氣又急,情緒一激動,結果昧了粒珍珠,倒把命搭上了。
按刀的衙差聽了,本來已經半邁出店門,又硬生生兜了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這位也請跟我們回去做個人證」。
眼看那美麗的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滿臉哀求之色,楊凌心中一軟,於是點了點頭。一行人來到縣衙門,王家的大孫子上去擊鼓鳴冤,縣太爺閔文健忙匆匆穿上官袍升堂問案。
別看戲台上七品縣令通常都是最小的官兒,似乎出來個人物就能一指頭捻死他,其實縣令比起現在的縣委書記權力可大得多,他可是一身兼任縣工商局長、財政局長、稅務局長、法院院長、公安局長等諸多職務於一身。
這位閔縣令同大多數進士、舉人出身的文官不同,他本來是邊軍裡的一位游擊將軍,因為雞鳴驛的特別地理位置,所以被派到這裡既管文、又管武。
楊凌見到縣太爺居然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黑臉漢子倒真是大出意外,這位武官出身的縣太爺在文職上呆了兩年,多少也懂些規矩,一聽說楊凌是秀才身份,忙叫人給他看座免禮,然後坐堂問案。
這一看,這對兄妹倒也不是過路的行人,而是昨天剛剛上任的驛丞馬大人的公子、小姐。驛丞也算是縣太爺轄下的官員,但是雞鳴驛是因驛成城,本地的驛丞手下管著百十號人,而且屬於軍驛系統,倒是和閔縣令從實際上成了平級。
昨晚閔縣令剛剛還參加了馬驛丞的宴席,席上還見過他這對公子、小姐,有心替他們開脫,可是打死人命可不是小事,雖然從死屍身上搜出了珠子,坐實了他昧人財物的事,可是他身死當場也是事實,閔縣令提著大刀砍人還算合格,讓他問案......大明律人家還沒背熟呢。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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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6:08
烽火連三月 第九章 家有賢妻
結果堂前楊凌說了自已所見所聞,證實馬昂的確不曾對王老闆下過重手,王家老老少少就跪在那兒哭哭啼啼大講他老子平時身體如何之好,必是馬昂行兇殺人,弄得這位兵油子縣太爺一個頭兩個大,坐在上面瞪著兩隻圓圓的小眼睛兒全沒了主意。
側面矮案後坐著黃縣丞,縣丞的職責就是輔佐縣令,對於縣內之事沒有不應當問的。不過,按慣例,為避免侵權嫌疑,縣丞只相當於預備縣令,平常就像個廟裡的泥塑木雕,什麼事都不表態。
這位黃縣丞又是文人,那時文尊武卑,他根本看不起這兵痞出身的縣太爺,所以一直在他身邊認真地扮演著徐庶的角色,閔縣令也早習慣了當他不存在,根本也不去問他。
正抓著鬍子沒奈何的功夫,一個班頭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閔縣令把袖子一拂,大聲道:「把馬昂暫行收押,屍體由忤作看管。其餘一干人等先行回去,待本官戡驗一番再行定案」。
馬昂被收進了大牢,眾人留下了姓名住址被打發了出去,楊凌也起身向閔縣令告辭,出了大堂,馬小姐急步追了上來,福了一禮道:「多謝楊秀才為我兄長仗義直言」。
這女孩兒真個是生得人比花嬌,在這大堂上不像外邊寒冷,凍僵的臉蛋兒恢復了柔軟和光澤,白晰溫潤得如同美玉一般,令她嫵媚的容貌更加扣人心弦。
楊凌聽她叫自已秀才,總是不禁想到那些窮酸腐儒,感覺很是不自在,於是呵呵笑道:「我也只是照實而說罷了,方才在路上見馬小姐頗有女中豪傑的風采,何必文縐縐叫什麼秀才,直呼我的名字就是。」
馬小姐強顏一笑,說道:「如此,多謝楊公子了,開堂再審時還要麻煩楊公子作證。」正說到此處,門外一個年約五旬、頜下三縷黑髯的官員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堂上的閔縣令退了堂卻未走,見他進來立即迎上來道:「馬大人,你來得正好,這事兒實在讓兄弟撓頭,你看如何是好?」
他倒爽快,還是馬大人機靈一些,一見堂上除了閔縣令和自已的女兒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心中有些顧忌,倒是不敢提起案子的事兒,見女兒向他見禮,只是擺了擺手,疑惑地向楊凌問道:「這位是......」。
馬小姐忙道:「父親,這位秀才公叫楊凌,我與哥哥去買東西,那老闆昧了我的珍珠,結果被哥哥責罵自已羞氣而死,多虧楊公子為哥哥仗義直言,這才沒有因那店家親鄰一面之辭定罪,明日過堂少不得還要麻煩楊公子的。」
馬驛丞聽了連忙拱手道謝,彼此客套了一番,那閔縣令急性子,早已耐不住道:「馬大人,不是兄弟不想幫你,那王家人多勢眾,又有鄉鄰作證,眾口一辭,雖然有楊秀才的證詞,可是一條人命的案子,兄弟可不敢隨便放人吶」。
眼見這位縣台爺如此個性,楊凌不禁為之失笑,又聽兩人要說些自已不便聽到的話,他連忙拱手告辭。馬小姐是冰雪聰明的人物,在一旁見了他搖頭失笑的模樣,覺得他像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昨日酒宴上見過閔縣令,和爹爹一樣,都是軍人出身,沒有那些彎彎繞腸子,說不定這位楊秀才倒有辦法救人,畢竟這些讀書人對大明律都一定是讀過的。
想到這裡,馬小姐連忙追上兩步,嬌聲道:「楊公子,看你神情可是有法子救我哥哥?」
一聽馬小姐這麼說,閔縣令和馬驛丞都不覺精神為之一振,四隻眼睛一齊望來,楊凌嚇了一跳,連忙搖手道:「哪裡,哪裡,在下只是一個證人,怎麼能逾越為縣尊大人出謀劃策?」
閔、馬兩個官兒聽了頓時大失所望,不料那馬小姐卻聰穎得很,立即追問道:「如此說來,楊公子並不是沒有法子,只是因為身份不便干預斷案了?」
楊凌只消說一句自已並沒有什麼法子,那也便可以就此離開了,回去繼續尋找回到古代發大財的法子,為韓幼娘置辦一份厚厚的遺產,然後回到陰曹地府繼續讓牛頭馬面頭痛。可是象馬小姐這樣清水芙蓉般的小美人兒,又有哪個男人肯在她面前自認無能?
受她一激,楊凌脫口道:「正是,在下只是一介秀才,恰逢此事作個人證罷了,如果出頭為縣尊大人斷案指手劃腳,豈不逾越了身份?」
馬小姐展顏一笑,忽爾向他盈盈拜倒,雙膝跪地道:「楊公子,我哥哥雖然為人魯莽了些,可是決非為非作歹的惡人,那王家店主見利忘義枉送了性命,竟要累得我哥哥為他償命,楊公子可忍心看得下去?
縣尊大人和家父都是武人出身、性情直爽,於律法少有涉獵,楊公子既然通曉律法,怎麼能見死不救?
聖人有云:『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只有「承擔」罷了,遇事只說有愧無愧,不問有禍無禍,若是明知事之不公,卻尋托遁詞不能主持正義,是謂無恥,楊公子以為如何?」
楊凌張口結舌,想不到這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他臉上掛不住,一面在心裡緊張地搜索著兩世融合的記憶,看看能不能從大明律和後世刑判方面想出些辦法來,一面上面攙扶她起來,口中說道:「馬小姐快快請起,依我看王家店主恐怕是自有隱疾,令兄雖然推搡了他一把,斷然不會因此致他於死地,但是現在王家群情洶洶、眾口一辭,人既死在那裡,令兄又確實動過手,有罪無罪,哪是那麼容易辯得清的?我就算有些主意,也未必便救得了他」。
那時候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縱然不願受她的大禮想扶她起來,也只能雙手虛浮,隔著那麼一尺來遠比劃一下,對方也便順勢起來了,好像這扶人的精通九陽神功,能在丈外發功傷人似的。
楊凌雖知道這些規矩,但是行止上還是後世的習慣,竟然上前結結實實地攙住了馬小姐的手臂,將她攙了起來。柔軟的臂膀托在手上,那張柔媚可人的面孔就在眼前,又聞到了她身上如蘭如麝的那股香味兒,比她騎在馬上從身旁一掠而過時更加濃郁。
馬小姐心中羞窘不已:「看他一表人材,想不到也是如此好色,竟然趁機佔我便宜」,馬驛丞也覺得他直接攙扶女兒,有些孟浪了,不過這時救兒子出獄要緊,自已就這麼一個獨生兒子,真要有個好歹,便是要他用女兒換兒子那也是肯的,所以只做視而不見,搶上來也道:「有什麼主意不妨說來聽聽,不瞞楊公子,閔縣令和我都是當兵的,這律法......咳咳,如果公子有什麼辦法不妨說來聽聽,不管有沒有用,馬某都承你的大恩啦。」
這一下楊凌可是騎虎難下了,他為難地看了閔縣令一眼,這位縣太爺如釋重負,很『大方』地擺手道:「對對對,你們讀書人心眼兒多,有什麼好辦法只管講來,我最頭疼升堂問案,下邊要是韃子兵,我大刀一揮便罷了,惱便惱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聽來聽去只有老爺我沒理,實在無法給他們判這個理,弄得我一聽見鳴鼓我心裡就打鼓」。
「這個......這個......」,楊凌道:「常言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案情經過我是全程目擊,倒是不必贅述了,不過既然案情集中在那王老漢是被打死還是年老體衰自然而死,這個。。。。。就要對他的身體情況,以前有無病史等等要全面瞭解一下,然後找出破綻,才能把責任一推二六五,還堵住他們的嘴,叫他們說不出話來「。
「好!」閔縣令擊掌叫好,嗓門大得把楊凌嚇了一跳,馬驛丞也歡喜得連連搓掌,說道:「楊公子果然了得,老夫只是著急,又不能公然把兒子從獄中提出來,聽你一說,好像大為可行,我兒既然沒有打他,那麼這老東西肯定原來就有毛病,閔大人呀,這件事還要麻煩你派人好好瞭解一下呀」。
閔縣令沒口子地答應道:「好好好,沒有問題,到底是讀書人吶,我老閔頭疼不已的事,聽你一說大有門道,還是讀書人陰損吶,哈哈哈......呃,不是,這個......這個讀書人聰明吶」。
楊凌暗道一聲慚愧,他不過是一時情急,拿出了昔日做理賠工作時的拖字訣罷了,地球人都知道,中國的保險業是保時容易理賠難,制度條文可以把一個碩士畢業生繞得覺得自已是文肓,索要的相關憑證之多能讓最有耐心的人發瘋,如今不過是小試牛刀罷了。
不過一看到馬小姐柔媚如水的眼神兒裡滿是欽慕之色,縱然是楊凌也不免有些飄飄然,虛榮心大為滿足。
回到家裡時,天上又下起了茫茫白雪,雪花飛舞天氣反而暖和了起來,雪花落在身上粘粘的。
幼娘已經回到家裡,正立在門口翹首盼望著他回來,遠遠的見到他的身影便飛奔過來,見到她楊凌心中一暖,同時又有些心虛,早上幼娘出去做工,自已說過要在家裡好好讀書,結果卻被她逮了個現行,要是她出言責怪,楊凌還著實有些怕她。
不料幼娘對此卻隻字未提,只是滿臉喜悅地將他迎進門去,替他拂去身上的積雪,溫柔似水地道:「相公,你回來了,我已經做好了飯,正著急不知該去何處找你呢」。
楊凌不好意思地道:「嗯,本來想在家裡安心讀書的,只是......啊,這個......想起有個同年住在這裡,所以去探望他一下」。
幼娘抿嘴一笑道:「相公是男人,應酬交際這些事也是必不可少的,幼娘曉得的。對了,幼娘今日在裁縫鋪做工,一上午就縫補了十件袍子,足足掙到十文錢呢。這家裁縫鋪承接驛丞署馬號的生意,那裡一百多個驛使,常年四處奔波,衣服磨損得厲害,裁縫鋪的生意好著呢,想不到城裡原來也很好做工的」。
楊凌看著她眉開眼笑,說話時興奮得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禁在她臉頰上輕輕擰了一把,呵呵笑道:「幼娘好本事,都是我的病拖累了你,剛一看到你那小可憐的模樣時,真是叫我好生心疼」。
韓幼娘被他突然的親暱動作弄得一愣,頓時滿臉紅暈,她羞怯地垂下頭去,忸怩道:「相公,我們是夫妻,本該一生相守、相互扶持呀」。
楊凌聽了心中激盪,忽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秀髮,韓幼娘還是頭一次和他有如此親熱的舉動,靠在他胸前暈淘淘的,又是歡喜又是滿足。
過了好半晌,韓幼娘才輕輕推開他的擁抱,紅暈滿臉,眼光卻不敢去看他,只是低著頭捻著衣帶子羞答答地道:「相公,飯菜正熱著呢,你快坐下,我給你盛飯」。
飯菜雖然簡單,比起在山裡時可強了許多,加上油坊老闆還送了些油渣子用來做菜,雖然那種菜油味還不是太習慣,不過楊凌還是多吃了些飯菜。
見他飯量漸開,韓幼娘真是比什麼都開心,眉眼間一直滿是笑意,吃完了飯,韓幼娘收拾了碗筷兒,繫上圍裙洗刷起來,楊凌覺得自已實在成了可有可無的廢物,本想上前幫著她洗洗碗碟,不料韓幼娘大驚小怪,嗔道:「哪有男人做這些事情的?相公,你還是坐著吧,這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情」。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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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6:23
烽火連三月 第十章 出個損招
楊凌摸了摸鼻子,訕訕地回到椅邊坐了,實在無聊之至,忽地想起今天的事情,趕緊在自已的書箱中翻了起來,那本厚厚的《大明律》果然亦在其中,便捧起來細細看了起來。
正翻著有關訴訟的條例,韓幼娘又捧過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來,楊凌不禁掩卷長歎:「封建社會的男人,可真夠男人哪,現代社會上哪兒享受這待遇去?」
那時普通店舖做工時間不像現在這麼緊湊,中午休息時間極長,大約現代的下午兩點多鐘才繼續開工,所以楊凌喝著熱水翻著書,韓幼娘便坐在炕沿兒上做著針線活兒。
手指靈巧地在針線上打了一個扣兒,舌尖兒一舔線頭,穿過針去,她一條腿擱在炕上,仔細地縫起了衣裳,時而還溫柔地瞥一眼正專注地翻著書本的丈夫。
楊凌翻了半晌,細細琢磨了一陣,倒未在書中找出有利於馬昂的條例來,看來辦法還得著落在自已從後世學來的那些冠冕堂皇、損人利已的『太極拳』功夫上。
他抬起頭上長長地吁了口氣,恰看見韓幼娘將棉袍湊到嘴角,有牙齒咬斷了線頭兒,可是一雙眼睛卻甜甜地看著他,與他雙眼一經對視,卻又立即慌亂地閃了開去。
望著這個才十五六歲的俏麗少女一副小婦人模樣,饒是楊凌打定主意只把她當成個可親可愛的小妹妹,仍是禁不住心中一蕩,這種溫馨的感覺,是自已九世輪迴以來從來不曾有過的,在這麼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生活的節奏緩慢悠閒,豈不正是自已夢寐以求的生活麼?豈不正是自已苦苦追增、應該珍惜的溫情麼?
韓幼娘低著頭納著針線,察覺到男人一直在看著她,心頭忍不住發起慌來,手上一亂,「哎呀」一聲,針尖兒刺中了自已的手指。楊凌連忙摞下《大明律》,搶過去握住了她的小手,只見食指上沁出了一滴鮮紅的血滴。
楊凌四下張望了一眼,這才省得古人為什麼刺破了手指要用舌頭去吮了,倒不是他們懂得唾液可以消毒,而是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擦拭血跡的,總不能用衣服去擦吧?於是他也有樣學樣地將韓幼娘的手指放到嘴裡,輕輕地吮著,舌尖一挨著她的手指,韓幼娘的身子就是猛地一抖,頓時紅霞上臉,熱氣盈人。
楊凌薄嗔道:「看你,上午在外邊做工,在家裡還不歇歇,這又是做的什麼?」
韓幼娘垂著細細密密的眼睫毛兒,乖乖地任他輕輕按著自已的指肚,怯怯地說:「快過年了,你還沒有一套像樣的袍子,我想著你是有身份的人,這樣子出門豈不叫人笑話,所以趕著給你做件新袍子」。
楊凌喟然一歎,越是相處得久,越覺得自已虧欠她良多,那種心疼的感覺,好像不知欠了她幾世的情了。他無言地緊了緊手,綿綿切切的情意波及他們的全副身心。
楊凌輕輕撫摸著這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兒的小手,心中感慨萬千,還該是背著書包上學的年紀,卻已成為一個溫淑賢良的妻子了,這萬惡的舊社會......真令人感動啊。
大明律規定女子十六出嫁,不過民間少有遵守的,大明的律法有的很嚴,動輒就是殺頭之罪,但是對這一條官府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恍若不見。
按了會兒手指,估計不會再流血了,楊凌才輕輕捏了捏手指,微笑著說:「好了,還疼麼?」
「不疼!」聲音媚得很,楊凌這才發覺她眼簾微垂,神情忸怩,嘴角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俏麗而稚嫩的臉蛋兒上有種極為溫柔恬靜的氣質,那是一種成熟的女性面對著摯愛的人才會展露出的一種神態。
那種溫柔恬和的氣質是她以前從未展露過的,呈現出的那種女性的溫柔氣質。屋外雪花飛落,雪落無痕。韓幼娘的心兒無比踏實,那種綿綿切切的情意在她的心裡蕩起層層漣漪,大半年來擔驚受怕、含辛茹苦的悲酸似乎在這一剎那都離她好遠好遠。
楊凌也不禁看得癡了,癡癡相望半晌,這種靜謐甜密的氣氛終被門外一聲大嚷破壞了,只聽一個男人的嗓門在外邊喊道:「楊凌楊公子是住在這裡嗎?」。
韓幼娘「呀」地一聲,這才從陶醉中醒來,忙不迭地縮回了手,楊凌微微一笑,轉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紛紛揚揚的雪花順風飄了過來,回來吃飯的片刻功夫,外邊已蒼茫一片。
楊凌定晴一看,只見兩個衙差手按腰刀站在門外,身上已披了厚厚一層雪,後邊卻有一個少女,披了件白色大氅,手中執著一把黃色油傘,大氅上端狐狸圍脖白絨絨的圍住了她的脖子,只露出一張素淨如出水蓮花般的嬌俏容顏,漫天雪花中猶如仙子謫塵一般。
這兩名衙差正是鎖了馬昂去衙門的差人,所以認得楊凌,一見開門的果然是他,連忙拱手道:「呵呵,果然是楊秀才,小的這廂有禮了。小的奉閔縣尊之命,護送馬小姐來見你」。
楊凌連忙打開房門道:「兩位官差大哥,快快請進。啊!馬小姐請進」。
馬憐兒綻顏一笑,頰上又露出兩個動人的酒窩兒,她雙手一緊大氅,當先邁了進來。兩個衙差跟在後面進了屋子,順手帶上了房門。
這間小小的屋子一下子擁進五個人,可就擁擠了些。馬憐兒順手一扯頜下的帶子,解開了雪白的大氅,明眸一轉,看見嬌小的韓幼娘,不禁甜甜地笑道:「這位姑娘是......楊兄,是你的小妹子麼?」
看見進來的是一個比花解語的大美人兒,韓幼娘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警戒之色,又聽她把自已當成丈夫的妹子,頓時滿臉不愉,不過夫君沒有說話,她卻不便搶出開口說話。
楊凌尷尬地笑笑,有種摧殘祖國幼苗的罪惡感,他結結巴巴地道:「呃......她是我的......這是內子」。
韓幼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示威似的看了馬憐兒一眼,微微福了一禮,柔聲說道:「相公,這位小姐是......?」
楊凌忙道:「這位馬小姐是驛丞馬大人的二小姐,她和兩位差大哥找我有些事情商議」。
馬憐兒有些意外地道:「原來楊兄已經成家了,馬憐兒見過楊夫人」。
韓幼娘忙道:「小姐不必客氣,快快請坐,兩位差大哥請坐」。
這室中只有兩把椅子,那兩位衙差只好坐在炕頭上。楊凌剛剛搬來不久,加上條件有限,平時喝茶也只是用大碗,韓幼娘麻利地拿出四個碗來沏上了茶水,兩個役差自然滿口道謝。
閔縣令已差人將樂器店王家的事查了個明白,馬大人心繫兒子,雖然有閔大人關照,但是這寒冬臘月的,生怕在監牢裡有什麼不妥,馬小姐也牽掛哥哥,於是便促請閔縣令派了兩個負責調查王家的差人一同來到楊家。
聽了兩個差人把王家的情況講了一遍,楊凌細細想了一番,感覺從《大明律》裡,自已實是找不到什麼漏洞可以替馬昂脫罪,唯一拿手的就是保險理賠的「拖」字訣,只是不知是否可用,於是忐忑不安地把自已的主意講了出來。
馬小姐也不知這法子是否管用,把眼去看兩個衙差,那個滿口黃板牙的大李已一拍大腿讚道:「妙呀,好一招『拖刀』之計,鈍刀子割肉,一寸寸地片呀,嘿嘿,縣尊大人秉公辦案、不縱不枉,他王家什麼錯也挑不出來,要是他靠得起,這官司非打得他家破人亡不可」。
另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的是個班頭,姓吳,他倒沒象大李一般眉飛色舞,不過也微微笑道:「楊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不過果然精通律法、智計百出,縱是一流的訟師,也未必想得出如此妙計,如果依計行事,恐怕王家那些苦主兒要搶著撤訴結案了,只是......如果他們不識相,馬公子不免要在牢中多呆上一些時候了」。
馬小姐聽他們說好,不禁眉開眼笑,聽了吳班頭最後這番話,不禁遲疑起來,她咬著唇想了想,歎道:「終究那是一條人命,說起來如果只是在牢中多呆些時日,若能平安入獄亦屬難得了,哥哥平時便粗魯莽撞,受些委曲挫挫銳氣也好」。
楊凌得到兩個衙差讚許,膽氣不覺一壯,腦子也活絡了起來,徐徐地道:「此計雖能拖得王家主動撤訴,既救了馬公子性命,又不致使閔縣尊的令譽受損,不過......如果王家嚥不下這口氣,拖上一年半載也是有的,所以在下還有一計,馬小姐......」
他湊近了些,手遮著嘴巴對馬憐兒低語幾句,馬憐兒聽了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嫣然道:「不愧是讀書人,端得是好計謀」。
她這一瞟眼神兒大是嫵媚,那一瞬間展露出來的風情看得楊凌目光一凝,馬憐兒注意到了,吹彈得破的臉頰上不禁泛起一絲淡淡的暈紅來,看得一直只注意著兩人的韓幼娘忽然有點兒酸溜溜的。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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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6:43
烽火連三月 第11章 折騰不起
翌日,王家一門老小、街坊鄰居和楊凌又被帶到了大堂之上,昨夜得到衙差回報,又由馬憐兒按照楊凌的主意仔細教了半天的閔縣令已成竹在胸,那些文謅謅的言辭他說不上來,不過這個老兵油子本來就是沒理講三分的人物,自可以自已的語言來貌似公正地斷案了。
馬大人躲在閔縣令身後屏風後面聽審,待馬昂被押上堂來,閔縣令一拍驚堂木,對王家二子和氣地道:「王大王二,昨日本官當堂從你父身上搜出馬家小姐的珍珠,王老掌櫃見財起意,貪墨別人的珍珠,這事兒你二人可有異議?」
「這......」,王大王二對視一眼,不知縣太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兩兄弟互相遞了個眼色,對閔縣令道:「老爺,家父與馬昂發生爭執時小的並不在身邊,是否家父見利忘意、又或馬昂蓄意陷害,小的實實不知」。
馬昂跪在堂上,怒氣沖沖地道:「放屁,難道老子冤枉他不成?那老東西收了我妹子的珍珠便矢口否認拿過,蓄意騙取我家財物......」。
閔縣令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不曾向你問話,再敢胡亂插話,就掌你的嘴!」
馬昂哼了一聲,氣鼓鼓地不說話了,閔縣令笑瞇瞇地摸著絡腮鬍子道:「如此說來,你們說令尊被馬昂毆打致死,也非親眼所見了?」
王大一窒,憤然道:「老爺,我雖沒有親眼看見這兇手毆打家父,但家父一向身體硬朗,如果不是這人行兇,家父怎會猝然死亡?他見我出來制止他,還甩開家父要對我行兇,此事街坊鄰居盡皆看到,可以做證」。
閔縣令嘿嘿一笑道:「這可就難辦了,楊凌楊秀才當時就在那裡,前因後果看得很清楚,據楊秀才所言,令尊貪墨了馬家大小姐的珍珠,馬家小姐的兄長扯住他與他理論,自始至終不曾對他施以拳腳,依此看來,令尊是年紀大了,體虛氣弱,被人當場揭穿不義之舉,羞氣攻心而死!」
王大王二聽了磕頭道:「大人,家父冤枉,家父......」。
閔縣令擺手道:「慢來,慢來,本官話還沒有講完呢。可是依你兄弟所言,令尊身體一向很好,斷然不會因為一時氣惱便送了性命,當時馬昂正與你父爭執,隨後你父倒地死亡,雖然你不曾親眼目睹,不過街坊鄰居皆可證明,自始至終與你父爭執的只有馬昂一人,故此殺人兇手自非馬昂莫屬。」
王大王二連連磕頭,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家父正是被這喪心病狂的兇手活活打死,我老父那般年紀,如何受得了他的拳腳?莫說家父不曾貪圖他的財物,縱然真的見利起意,也罪不致死,求大老爺主持公道」。
馬昂一聽急了,雙腿一挺便要站起來,旁邊兩個衙役手中水火棍交叉點地,在他膝彎裡交叉下壓,疼得馬昂哎喲一聲,跪在那裡動彈不得。
馬憐兒見了連忙過去扶住他肩膀道:「哥哥稍安勿躁,閔大人清正廉明,自會秉公而斷!」
馬昂睜圓了雙眼又急又怒道:「哥哥哪裡對他施過拳腳?那老匹夫訛人錢財,他的兒子又是這般貨色,擺明了是坑我,你快去找爹......」。
他話未說完,肩頭便被馬憐兒狠狠擰了一把,驚愕之下抬頭望去,見妹妹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頓時有所了悟,當即閉口不言。
閔縣令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有勇無謀的蠢材,要不是看你父親和我同在這雞鳴驛為官,真懶得救你,如果不識好歹,活該你受些折磨」。
當下閔縣令清了清喉嚨,肅容說道:「本官在這雞鳴驛兩年,一向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治下一派興旺,清譽有口皆碑,不會縱容一個歹徒,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楊凌聽得直想笑,這些話不用別人來表揚,自已這麼當眾誇自已就夠搞笑的了,偏偏這大鬍子說得既認真又吃力,彷彿背書一般,不過想想後世寫年終總結人人都是這般自誇,說得自個兒跟朵鮮花兒似的,也便釋然。
閔縣令話風一轉,提高了嗓門道:「本官自接到這件案子,昨夜便冒雪走訪街鄰,調查取證,並命忤作檢查令尊遺骸,據本縣所知,令尊身上沒有外傷淤痕,故此難有因毆致死的這個......這個......直接並單獨證據」。
閔縣令暗暗嚥了口唾沫,心想:「這楊秀才從哪兒弄來這麼拗口的詞兒,不過......聽著挺高深莫測的,嘿嘿!」
他端起杯茶來抿了一口,繼續道:「另據本縣所知,你家是兩年前從閩南遷來此地,令尊去年秋上曾經大病一場,所以身材一向硬朗之說殊不足信。
另據醬鋪何老實交待,你父對他說過遷來此地途中曾在湖廣被腹蛇咬過,曾經為此拖延了十餘天行程,因為著急行程,未曾完全康復便即重上路程,這些都可能埋下致死之因。
為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縱一個壞人,本縣決定,馬昂收押看管,此案不曾問明之前決不開釋,同時著忤作對令尊開膛驗屍,察驗是否有內傷。同時,你家要尋找去年給令尊大人看病的郎中,討來當初下的藥方,以證明令尊的病不足以留下致命後患。
另外你家要速速譴人赴湖廣,尋到當初為你父看病的郎中,索取當初治病的方子,當然,還要請府城名醫拿出體內腹蛇餘毒未清、不會致死的鑒定,本縣當會據此判馬昂的死罪」。
「啊?!找去看為老爹看病的郎中,這個倒好辦,去府城請名醫來,這個......也勉強辦得到,只是......還要遠赴湖廣,去找當初開方的郎中,萬一他已遷居別處,千里迢迢豈不白走一場?」。
閔縣令陰陰一笑,這還只是第一招罷了,若是王家一發狠,真的千里迢迢把郎中的方子拿了來,便安排馬昂抗訴,便要王家再去一趟湖廣,取藥房的證明了,再不行還可以打發他兄弟二人回祖籍找當地官府、地保出具的老父一向身材硬朗的文書嘛。
總之是路程折騰得越遠越好,要的證據越細越好,既顯得自已審案謹慎、重視人命,又折騰得他不厭其煩、精疲力竭,直至放棄追究為止,此為保險理賠慣用伎倆之一。
王大王二目瞪口呆,還待申辯幾句,閔縣令已經雙眼一瞪,啪地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來啊,把疑犯馬昂押回大牢好生看管,其他人等各回各家,待苦主王家尋來證據,本縣再升堂問案,退堂!」
眾衙役轟地一聲喏,當下便有兩個長得粗壯的役差奔將出來,如狼似虎地拖起馬昂出去。這一番凶神惡煞的做作雖是針對馬昂,卻也嚇得王氏兄弟膽為之寒,話到嘴邊兒又嚥了回去。
王家兄弟回到家中相對無言,若說就此罷手實在心有不甘,商議了兩日才決定由王大收拾行裝赴湖廣一趟,待取回證據再往府城請人,家裡由王二先料理生意。
正商議著,王大的老婆急匆匆地跑進來,焦急地道:「相公,我道咱家這兩日沒有客人上門,還當是剛剛出了人命,年節上鄉親們有所顧忌,卻原來驛丞署的人到處胡言亂語,說咱家做生意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強買強賣,不但鬧得雞鳴驛盡人皆知。聽說那些殺千刀的驛使們各處傳遞公文,也到處造謠,便連外鄉人都要知道了。如此下去,咱家哪裡還有生意可做?一家人豈不是只有等死了麼?」
王氏兄弟聽了大吃一驚,做生意的最怕落下個不好的名聲,驛丞署在本地造謠還不算,利用他們百十來個信使南來北往的便利到處胡說,那王家樂器行只有關門大吉了。
王家在此地沒有田產,全靠經商為生,家裡雖較普通農人為富,但那時重農輕商,社會地位比之農民尚有不如。
大明朝廷就規定,農民可以和有功名的人一樣穿絲綢,但是再富有的商人也是沒有這個待遇的。所以儘管農民買不起絲綢,富商買得起卻不准穿,就算那些家財萬貫的商人也只能在家裡綾羅綢緞,出門的時候仍然要換上粗布衣裳,否則給人告到官府便是大罪。
因此上王家打官司,本來就處於劣勢地位,若是再把生意攪黃了可就得不償失了。看看這一大家子人,難道為了已死的人要鬧得一家人活不下去?
這一來兩兄弟把官司打到底的念頭便淡了些,想想年關將近,這時出遠門也不妥,不如兩兄弟先好好打理店面,等過完春節再說。
兩兄弟一齊跑到前堂招攬生意,過了兩日不但一筆生意做不成,又聽到傳言說王老爺子訛詐他人錢財,被人當場揭穿羞憤而死,王家兩個兒子比他老爹還要貪財,寒冬臘月的,將老爹的屍身扔在忤作房不管,任由忤作開膛剖腹、剔骨驗傷,想詐取一些錢財,
。
常言道:人言可畏,別人哪管什麼真假,總之別和他們來往壞了自家名聲便是,所以本來一些非常友好的街鄰這兩天看到他們神色也變得怪怪的,漸漸地開始疏遠起來。
兩兄弟憤憤不平地去求見縣太爺,卻聽說劉家坪因為雪大壓塌了三戶人家的房子,愛民如子的縣尊大人已經前去安撫救濟去了,待第二日再去,又聽說縣尊大人去宣府調運本地官衙、驛丞署的冬糧去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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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6:59
烽火連三月 第12章 拖得拖得
這一日王二去府城上貨,王大坐在櫃檯裡望著街上的行人發呆。店裡冷冷清清的,去年這時候,一些秧歌、高蹺隊還有寺廟、戲班總會來買些應景兒的便宜樂器,今年到現在還一件都賣不出去,總不能上街去拉人吧。
王大愁得一籌莫展,仔細想想老爹總說有胸悶的毛病,去年那場大病就是因為忽然暈厥,如今忤作驗屍身上沒有傷痕,莫非真的是因為羞憤交加、心堵氣促而死。如今鬧得王家樂器行聲名狼籍,眼看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這可如何是好?
正怔仲地想著心事,忽地有人拍了拍櫃檯,笑呵呵地道:「王大啊,發的什麼呆呢?盤算著置辦些什麼年貨麼?」
王大一抬頭,見一個青布袍子的清矍老人滿面微笑地站在櫃檯外,連忙起身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道:「吳老闆,你老怎麼有空兒來了?快快請進。屋裡的,快沏壺好茶來」。
這位面目清矍的老人叫吳傑,五十出頭,是川陝一帶來京城附近做藥材生意的商人,那財勢遠非王家可比。雞鳴驛是他周轉藥材的集散地,是以一年倒有半年在此地盤桓,這裡做生意的人大多認得這位出手闊綽的吳老闆。
吳傑笑吟吟地在椅上坐了,說道:「忙個啥,這不快過年了嘛,忙完了這樁生意就要回去過年了,路過你這裡順道來看看,怎麼今天你坐櫃檯呀,瞧瞧,還是不會張羅呀,門前冷落得很吶,你爹呢?」
王大臉色一黯,強笑道:「唉,吳老闆,不瞞您老......,家父前幾天剛剛去了」。
吳傑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麼會?我離開這兒去陝川進藥材時,王老闆身子還蠻好的嘛,怎麼......去年那個胸悶氣短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大的老婆斟了壺茶出來,也是滿面愁容,見了吳老闆強笑著見過禮,斟了杯茶又退到後房去了。
吳傑從袖筒裡掏出他那翡翠嘴兒的旱煙袋,從繫在腰帶上的荷包裡掏了袋摻了藥材的煙絲,用火煤子點燃了,悠悠地吸了一口,瞇起眼睛道:「王老闆望七的人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王老闆也算是壽終正寢,算得上喜喪了,我知道你們兄弟二人孝順得很,來來來,坐下,別傷心了,給我說道說道」。
王大將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其間自然隱瞞了從父親身上搜出珠子的事來,末了恨恨地道:「父仇不共戴天,吳老闆,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你說,這仇我要不報,還不得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樑骨給罵死?只是如今......咳,他馬家勢大呀,到處造謠搬弄是非,所以才......,您也看到了,就連客人都不上門了。縣尊老爺又不在府裡,我看吶,他嘴上說得好聽,也像是官官相護,有意偏袒馬家呀」。
吳傑聽了冷笑一聲,吧嗒了口煙道:「什麼像是?這不明擺著麼,人家就是在幫著王家呢」。
王大聽了又驚又怒,恨恨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說嘛,又要我們找郎中、找藥鋪老闆,我們去找縣太陽,他又總是不在,這......這......,嘿,他這是逼著我抱著大明律進京告御狀啊」。
吳老闆抽了口煙,翻著眼睛道:「你還以為這是洪武年間吶?進京告御狀?虧你想得出,皇帝住在紫禁城中,重門疊戶重兵把守,你見得到嗎?就算見到了又如何?人家縣太爺可沒說不辦這案子,人命重於天,審慎斷案原本沒錯,到時說不定皇上還要誇獎人家閔大人辦案謹慎、不草菅人命呢,到那時判你個誹謗朝廷命官、欺君枉上的罪名,那可是滿門抄斬、禍滅九族的大罪呀」。
王大聽了如此可怕的後果,不禁駭得毛骨悚然,半晌方吸著涼氣道:「我的乖乖,虧得吳老闆你出言提醒呀,我見識少、沒見過什麼世面,要不是聽您老一席話,可就給自已招來天大的禍事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吳老闆微微一笑,悠悠地吐出口煙來,看著那煙霧裊裊升起,慢慢地道:「王老弟呀,老哥哥也說不上什麼見識,不過走南闖北,這種事聽得多了,見得多了罷了。常言道民不與官鬥,又有句話叫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這件事上你並沒有十足的證據,就算官司打上金孿殿去,也未必奈何得了人家,現在反鬧得自家過不下去,我有幾句良言相勸,不知你肯不肯聽呢?」
王大聽了連忙端起壺來給吳老闆又續了點熱茶,畢恭畢敬地道:「吳老闆您請說,不瞞您說,我這兩天心裡頭啊沒著沒落的,那可真是如騎虎背、上下不得呀,你老有什麼好主意,還請您老看在死去的家父面上,不吝指教呀」。
吳老闆呵呵一笑,將煙袋鍋兒在椅子腿上輕輕地磕了磕,輕輕放在桌上,不慌不忙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說起來這事兒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你雖有證人證明那馬昂與你爭執時,王老闆死在一旁,可沒有人為你證明那馬昂動手打過他。那位楊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他又是從頭至尾一直在場的人,要是我做縣太爺我也不能就這麼定人家的罪,所以你還真怪不得人家閔縣尊。
如今事情搞成這樣......,王老弟啊,我說句公道話你可不要見怪,王老闆是望七的人了,逝去原也是本身中事,我知道你是孝子,並不是誠心想拖上人家一個後生陪死,可要真是冤枉了人家,你這不是給你爹增加一身罪孽嗎?
再說你拖家帶口的住在這兒,真要得罪了馬驛丞,人家可是剛剛上任,還有幾年好做呢,你鬥得過人家嗎?何況這案子曠日持久,拖得你家破人亡不說,還累得你老父親屍骨不得入土,這寒冬臘月的就摞在忤作房裡,說不得還在開膛破腹、剔骨驗傷,他把你兄弟倆拉扯大,最後死都落不得一個全屍啊,你於心何忍吶?」
王大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吳老闆,您老給出個主意,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吳傑微微一笑,說道:「你若真有一番孝心,那麼王老爺子就是安享天年、無嫉而終,諒來那昧人錢財的事無論真假,馬家都不會再不識趣硬要追究。
不過雖然你爹不是被人打死,可是做生意發生些爭執,年老體衰氣憤之下致其死亡的誘因,馬家還是脫不了干係的,若不重罰也難出你的氣,在鄉鄰面前更加說不過去。依我看,不如叫馬家賠你幾十兩銀子,一應殯殮之費,也都要他支付,這件官司這樣處理,你看如何?」
王大聽了低頭不語,沉吟半晌才吃吃地道:「這個......如果這般處理,不會讓人恥笑我兄弟謀取錢財、置老父大仇不顧麼?這話,讓我如何......如何說得出口?」
吳老闆眼光一閃,剛要再進一言,一人騎了頭驢子走到門前,跳下驢來把韁繩拴好,跺了跺腳沉著臉衝進房來,王大抬頭一看,正是兄弟王二,忙站起來道:「二弟,你回來了,怎麼......?」
他向外邊張望一眼,詫然道:「不是要你進一批竹哨竹笛、銅鑼、銅鈸麼,怎麼你空著手回來了?」
王二向吳老闆拱手道:「王老闆,您好。」然後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哥哥的椅子上,憤憤地道:「進的什麼貨?柳老闆要我們現銀交易,不肯賒貨了」。
王大奇道:「怎麼會?咱家去年頭次和他做生意,都肯賒貨給咱們,如今打了一年多交道,從不曾欠過他銀子,怎麼好端端地要現銀交易了?」
王二道:「還不是因為馬家那殺才,也不知是哪個嚼舌根......」,他說到這裡忽地省起吳老闆還坐在屋裡,連忙閉了嘴。
吳傑啜了口茶,慢悠悠地站起來道:「這幾天生意忙啊,老夫也不多坐了,這就回去了,二位咱們年後再見啊」,他笑著向王大王二拱了拱手,施施然走了出去。
王大聽了兄弟的話,愣愣地發了半天怔,一見吳老闆已轉出視線去了,不由得恨恨地一跺腳,趕緊追了出去,在後邊喊道:「吳老闆,您請稍等,實無比您的主意更好的辦法了,只是這事兒,還請您老人家代為斡旋一番,請您老一定要幫忙呀」。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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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7:15
烽火連三月 第13章 首席師爺
楊凌坐在簽押房裡,望著面前堆集的一堆案卷髮呆。他很想馬上投入工作,可是就像一個外行人乍對著堆得一人多高的爛魚網,千頭萬緒,根本不知從何處下手。
如果你想想縣太爺負責的工作就知道了,可不僅僅是電視上看到的沒事坐在七品正堂上拍拍驚堂木呀,一縣的財政呀、稅收呀、交通呀、律法呀......,所有的一切都要縣太爺來拍板,本來縣太爺除了縣丞、主簿,還有一堆刑名師爺、錢糧師爺、刀筆師爺,現在閔縣令這個半吊子縣太爺一股腦兒全丟給了楊凌,就算是一個富有經驗的紹興師爺,怕也一時要心忙腳亂。
簽押房是串糖葫蘆般的三間平房連起來組成的,通常縣太爺的師爺、幕僚們就在這裡閱覽公文、處理政務。簽押房前邊就是縣太爺問案決事的七品正堂,而後邊則是縣太爺一家的住處。
自從幫助馬家解決了人命官司,閔縣令對他大為讚賞,當下便請他到府上擔任師爺。楊凌正愁自已無所事事,被一個小姑娘養活著忒也無恥,當下欣然應允。
不過由於韓幼娘那哀怨的眼神,他只得對閔縣令言明,做師爺也只是權宜之計,待來年大考,還是要去省城參加鄉試的,閔縣令也一口答應。
其實他自知命不久矣,平時向人打聽也知道那時就算考上狀元,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留在京城做個翰林編修,能馬上外放個知縣就了不起了,根本沒有大官可做,現在也只是出於對韓幼娘的疼愛和男人的責任感,想盡量給她留下一份家產而已,根本不想去參加鄉試,只是架不住女人的柔情,韓幼娘年紀不大,可是一雙幽幽怨怨的眼神兒,足以讓他改變主意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閔縣令是大兵出身,帶過來的親信也都是當兵的,與這一縣治理實在一竅不通,縣裡原來的黃縣丞對他不陰不陽、整天就像個泥塑木雕一般,要不是每月發餉銀的時候還能看到他背著個空口袋跑來領米領錢,簡直就看不到這個人的影子。
虧得雞鳴驛民風淳樸,兩年多來也沒有什麼大過,不過眼看每隔三年政績大考之期將至,朝廷要考核官員政績,閔縣令雖然心眼兒粗,也不免要打些自已的小算盤。
朝廷大考,政績由何而來?其實不外乎兩樣,一個治下清明,一個是稅賦及時。所謂治下清明,只要沒有農民騷亂、商人罷市、書生抗議、沒有大案要案,那便可以上報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太平盛世景象了。
雞鳴驛駐紮著兩隊官兵、再加上驛丞署、縣衙門的差役們,管理之嚴尤勝一般的三等縣,兩年來倒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可是這稅賦及時則不然了,由於本地是諸多商客集散之地,這商賦稅銀收得倒還及時,可是附近居民以山中住戶為多,平時本就住處分散、不易管理,再加上山田貧脊、韃子又時不時來騷擾劫掠一番,這糧稅交納頗不理想,大考之時不免成為閔縣令的軟肋了。
閔縣令做官做得渾渾噩噩,也是前些日子去了趟府城,聽了上官嘮叨這樣事,才知道文官考核有諸多說道,正愁著不知該如何顯擺自已的政績,天上掉下個楊相公,他自然委以重任,企盼他能幫助自已弄出一點像樣的成績來。
可是這個時代的政府運作方法實在不是楊凌所能瞭解的,楊凌的前世雖然做到保險公司的處長,但那時的管理架構和制度,哪怕沒有這個處長,整個機構的運作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現在則不同,幾乎大事小情都要他來拿主意,楊凌鬧了個焦頭爛額,便連日常的公文都處理不明白,如何能有所建樹。
他直了直身子,捶著後腰愁眉苦臉地看著那一堆案卷,臨近年關,遞運處有一批大內採辦的西域特產要運往京城,大車和騾馬不敷使用,請求縣衙予以解決。
接承處接到兵部公函,近期有大軍調動,要在夜間經過雞鳴驛,這夜間開放城門、安排差役和官兵把守城門、嚴防有人夜間趁亂進城也需好好安排一番。
年關將近,宵禁已經取消,有關治安、緝盜等方面的事,他是刑名師爺,自然也要安排到他身上來處理。
烽火台的煙訊、火訊有關用料需要更換了、城郊竇家的耕牛失蹤了、城西劉家坳易家養了三年的大肥豬被盜了、李家集幾個地痞調戲小寡婦兒了、城北頭兒郝家的孩子玩炮仗點著了賀家的柴禾垛,賀家上門理論打傷了郝家的兒媳婦,郝家告賀家上門行兇傷人,賀家告郝家引燃大火......。
更要命的是,拖欠官府稅賦的農戶實在太多,有的只拖了一兩年,有的拖欠已達十年之久,陳芝麻爛谷子,簡直沒個頭緒。
一開始楊凌還拍著桌子要王班頭帶人去把拖欠最多、時間最長的刁民洪滿倉抓來,想來個殺一儆百,待聽王班頭告訴他上上任縣太爺曾經用過這個法兒,結果逼得洪滿倉的老婆上吊、洪滿倉也變得半瘋半顛,事情被一些文人舉子知道後憤憤不平,事情鬧上戶部,縣官罷官免職的事之後只得作罷。
還是主簿王養正看這位年輕的同僚待人和氣、辦事認真,於是偷偷告訴他,黃縣丞在本縣呆得年頭最長、他已經侍候了兩任縣太爺了,這位老縣丞是個很有辦法的人,算得上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不妨求助於他。
楊凌聽了這話咬了咬牙、買了十斤肥豬肉、一包好茶上門求教,誰料那黃縣丞只是手把手地教小孫子練字,聽了楊凌的來意只是淡淡一笑,盡扯些有的沒的就是不肯幫他支支招兒,不過那豬肉和茶葉倒是老實不客氣地笑納了,弄得楊凌哭笑不得。
「唉!」想起這事兒,楊凌重重地歎了口氣,有點兒心疼自已花的那二十四文錢,家裡那個小丫頭偶爾買點肉,都扒拉到他碗裡,自已不捨得吃一口,早知如此還不如把肉拿回家給那可憐又可愛的小女孩兒打打牙祭呢。
他提起筆來,將算好的結果寫在上呈戶部的公文上申報明年所需的錢糧:「雞鳴驛一眾官員衙差共計79人,驛卒158人,城內守軍260人,長夫45人,驛馬82匹,年支餉銀7647兩,馬料52石。另:西城門戰台出現裂痕,需予修補,計需銀兩116兩」。
將公文貼子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小心地擱在處理好的一疊公文上,門簾兒一掀開,一個青袍人舉步走了進來。屋裡另外幾個負責抄錄整理文書的小吏忙站起來道:「閔大人」。
楊凌抬頭一看,連忙也起身施禮。那人正是閔縣令,穿了身尋常衣裳,他隨意地擺了擺手,大聲嚷嚷道:「行了行了,見天兒常見,還行個啥禮,眼瞅著時辰不早了,今天都散了吧」。
那幾個小吏忙唯唯喏喏地開始各自收拾東西,閔大人走到楊凌面前,見他已處理好了近一半的公文,不禁翹起大指讚道:「先生好本事,本縣一看這些東西就頭疼,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處理了一半,哈哈哈......」。
楊凌苦笑不已,他處理得的確很快,不過大多都是上承下接的東西,真正棘手的想要處理起來哪有這麼快的,且不提那些陳年拖欠賦稅的人要門別類,惡意拖欠的、確實家境貧寒的,這些統計調查工作就要做上許久。
單是那些這家走失了耕牛、那家被偷了肥豬的案子哪一件要處理時不需要派幾個人去,調查起來最快也得三天五天,這些散碎事情都不大,可是哪一件都要人要時間,要處理起來想快也快不了。
以前看電視那些做官的動不動就微服私訪,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看來是純屬扯淡了,一天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哪裡由得他動不動就離開官衙親自去查什麼案子。
不過這些事他自然不便向縣太爺訴苦,只得連聲道:「哪裡哪裡,大人過獎了」。
看看那些小吏都走光了,閔縣令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是個粗人,不用跟我來讀書人那一套,不在公堂上時用不著這麼著氣。對了,收拾收拾趕快跟我走,馬驛丞為了答謝你我,請我們去鴻雁樓喝酒看戲呢」。
楊凌聽了不禁躊躇道:「啊?這個......大人是否先行一步,我得先回家一趟告訴內人一聲,免得她在家牽掛」。
閔縣令放聲大笑,一擼鬍子在他肩上狠狠捶了一拳,笑罵道:「哪來這許多囉嗦,男人嘛,想回家時自然就回家了,不想回去時女人就好好在家呆著,告訴她作甚?走走走,年輕輕的倒生了個懼內的毛病」。
閔縣令也不由他分說,拉著他出門便走,楊凌無奈,只得隨他而去。閔縣令既穿了便服,便也不坐官轎,加上這雞鳴驛城也不大,南北城門間只有四里地,鴻雁樓就在金光寺旁,和縣衙只隔著一條街,更不耐煩坐轎去了。
兩個人步行到了鴻雁樓,馬驛丞和馬昂、馬憐兒早已在一樓雅座相候,這裡本來是個戲院子,說是雅間,也不過是在正中的好位置處用屏風間隔出一些獨立的空間罷了。
令楊凌意外的是黃縣丞居然也在,見了面不免彼此客套一番。馬昂在大牢裡關了十多天,那暴躁的性子收斂了不少,見了救命恩人楊凌,神情間大是親熱,上前便把住他的手臂,道謝不已。
楊凌和馬昂同為年輕人,不過一個文質彬彬、俊雅秀氣,一個矯健魁梧、濃眉大眼,竟也頗為投緣,倒是一樁異數。馬憐兒今天只是淡施脂粉、靚妝可人,一副宜喜宜嗔的嬌媚面孔對著楊凌時神情可矜持了不少。
楊凌儀表不凡,初次見面,馬憐兒芳心之中就對他有了幾分喜愛,只是隨即便知道他已經娶了妻子,對他,馬憐兒便已當作恩人與喜歡的異性朋友罷了。
妾的身份比奴婢高不了幾分,莫說他只是個秀才,就算他是一省巡撫,馬憐兒雖只是個低級官吏家的女兒,也斷然沒有作妾的可能,所以情愫已被扼殺在萌芽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27:32
烽火連三月 第14章 貞操之辯
寒暄一番,馬驛丞請大家坐了,小二便將點好的菜餚一一端了上來。馬驛丞又對楊凌道:「楊秀才,老夫托一聲大,叫你一聲賢侄,我這個兒子,性情粗暴、時常給老夫惹事生非,這一次鬧出天大的禍事來,若非楊賢侄妙計、閔大人開恩,犬子便要吃上人命官司了」。
楊凌忙道:「哪裡哪裡,那日小侄看得明白,馬兄實不曾對那個王老闆動過手,說起來真是貪心害人,那位王老闆貪圖馬小姐的珍珠,被馬兄扯住他理論,惱羞成怒閉氣而死,實非馬兄之過,馬大人千萬不要對馬兄太過苛責了」。
馬昂頓時道:「爹爹,我和妹妹說了你不信,楊兄弟的話你可該信了吧?我可沒有打過那老兒」。
「閉嘴!小畜生,哪有你插嘴的份兒!」馬驛丞呵斥了兒子,對閔縣令、黃縣丞和楊凌搖頭道:「看看,看看,這小畜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哪裡比得了楊賢侄,比我這兒子還小了幾歲,卻是沉穩練達、未及弱冠便已有了功名在身,唉,拙荊死得早,這一兒一女少人管教,才這般不懂事」。
閔縣令和黃縣丞、楊凌免不了又替馬昂解說一番,這兒說著話,那邊小二將酒席流水一般送了上來。不一會兒,戲院子裡人越來越多,坐在雅間周圍的都是一些行腳路過驛站的商人,遠處偏僻的地方則是些無所事事跑來消磨時光的驛使、長夫和不當差的衙役了。
前邊戲台上燈火通明,一通鑼鼓聲響,戲院請來的戲子們便在台上唱起戲來。那時還沒有京戲一說,楊凌不懂戲,又不便向人問起,聽了幾句實是聽不懂太多,加上那時的戲子又全是男人,想看看美女過過眼癮都不成,楊凌甚是無趣,倒是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黃縣丞他們邊看邊談論才明白了一個大概。
聽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故事,楊凌只覺得匪夷所思,這戲是講一個女子,和丈夫新婚不久,丈夫就離家外出了。
過了好幾年丈夫才回到家鄉,在快到家的時候,碰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在採桑,他被這女子的美貌所動,遂上前調戲,不料被那女子義正嚴辭的駁斥了一番,自感沒趣,便灰溜溜地回到家中。
不料回家一看,他的妻子就是他剛才調戲不成的女子,他感到非常的羞愧,也對她妻子產生了由衷的讚歎。
故事到這裡也沒什麼不妥,可是緊接著戲台上演第二日,那個妻子在家裡哭哭啼啼,寫下一封遺書,竟然懸樑自盡,信中說自己婦德修的不到家,以到於引起男人的邪念,使自己的貞潔蒙羞,因此不能再苟活於人世,只有一死保全貞潔。
最後演此事轟動鄉里,各方上書,皇帝頒下聖旨,這位貞潔烈女被追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御賜「貞潔牌坊」,榮耀無比,她的丈夫感念妻子,後來又娶了夫人,夫妻還一起去墳上拜祭。
這個鴻雁樓是戲園子和酒樓的綜合體,因此演起戲來便不那麼緊湊,這齣戲演罷中間休息一段時間,閔、馬二人便津津有味地談論起來,黃縣丞抿了口酒,不時插上兩句話。他話雖不多,畢竟是讀書人,倒是總能把閔縣令想說又表達不出來的話講出來。
楊凌卻覺這戲演的太過不真實,他聽說過的最離譜的事莫過於好像某一朝有個女人掉進水裡,被路過的男子看見拉住手臂救了上來,她回到家中竟然用菜刀把自已的手臂斬斷,只因為那裡被不是丈夫的男人碰過了。
可那如果也算是「失貞」的話,畢竟是肉體上的失貞,這齣戲裡的女人竟然精神上的「失貞」也無法忍受,說起來也不算是失貞,不過是她長得漂亮,別人看了起了色心罷了,那男人沒有罪過,反而是這妻子自覺婦德不夠,簡直是豈有此理。
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還在讚不絕口,楊凌終於忍不住道:「兩位大人,這戲未免太過誇張不實了吧?她的丈夫路見美女,便出言調戲,如此品行不端,被責罵而走,最後妻子反而覺得自已不貞,這......這簡直是豈在此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如此好笑的事,如此誇張不實的戲,有什麼好看的?」
馬驛丞詫然道:「怎麼,楊賢侄讀的是聖賢書,竟然不知這《烈女傳》中的跡事麼?這有什麼不實的?這女子如此節烈,實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哪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閔大人也含笑飲了口酒,呵呵笑道:「楊秀才定是只讀那些可以用來考取功名的聖賢書,不知這《烈女傳》故事。你心慈面軟倒也是了,我也覺得這女子有些可惜了,若我是那裡縣官,定會重重打那丈夫四十大板,罰他終生不得納妾。
不過這事也沒什麼不實的,成化年間,我在福建打海寇時,那時還是一個小兵,閩南就有一個婦人,丈夫死後欲隨夫而去,親戚皆引以為榮,敲鑼打鼓,大肆宣揚,三日之後,那婦人手執鮮花,衣著鮮艷,端坐轎中,至丈夫墳前,踏著凳子登上事先搭好的綵棚,懸頸自盡,景泰帝曾經頒旨賜下貞潔牌坊,一鄉俱榮,嘿嘿,那牌坊還是俺給她立的呢」。
馬驛丞點頭道:「正是,禮教大防,豈可馬虎,楊賢侄太過婦人之仁了。說起來這樣的女子都是好人家的烈女子呀,若是歡場女子,哪有似這般節烈的?
想當初徐州名妓關盼盼,被守帥張愔納為妾氏,張愔死去,她不以死殉夫,卻搬回自已的舊居燕子樓去獨居十年,妄想博得一個守節的美名,真是恬不知恥。
後來還是江州司馬寫下一首詩,點破了她的虛偽,這女人才慚然絕食十日而死,比起戲中這位女子和閩中那位少婦可是差得遠了。」
楊凌前世好練毛病字,臨摩些字貼,所以這江州司馬倒是知道是誰。只是他不知道這白居易對一個賣炭老翁能那般憐憫,卻對一個孀居的寡婦是如此態度,那時候還是中國風氣最為開放的唐朝呀,如今經過宋朝朱夫子「三從四德」的發明,難怪女人受的毒害如此之深。
馬憐兒在一旁聽得大是不忿,忍不住冷哼一聲插嘴道:「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若是愛妻追隨丈夫而去,原也沒什麼不該,不過既然這種男人將妾室視作可以隨意買賣更換的貨物,毫無情義可言,還要人家以死相殉,女兒卻覺得有些過份了」。
她念的正是白居易自述風流雅事的《追歡偶作》中的詩句,講他買了一些十五六歲的女孩作妾,才玩了三年,人家也才十八九歲,就嫌人家老了丑了,於是有的送人有的轉賣掉,再買進一批新鮮貨色,十年換了三批,故此寫在詩裡向朋友炫耀。
馬驛丞大為不悅,只覺女兒當眾說出這番話來實在太丟面子,在場的一位縣令、一位縣丞、還有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女兒這番話大逆不道,未免顯得他家教不嚴,所以雖然平時最疼這個女兒,這時仍然忍不住拍地給了她一個耳光,罵道:「渾賬,說的什麼話來,自我太祖高皇帝以來,本朝最重風教,為表彰節婦,三十守寡而五十不改嫁者,旌表門閭 ,除免本家差役,那是何等榮光?
節烈貞操,原是本份,常言道一馬不配二鞍,一腳難踏兩船,所以一女不侍二夫,正如我等一臣不事二主。女人之德雖在於溫柔,主節垂名鹹資於貞烈,我教誨你的話都忘了不成?」
馬憐兒平素最得父親寵愛,所以聽他們把女人說得男人的私財玩物一般,忍不住出言相駁,想不到父親居然當著外人摑了自已一掌,一時又羞又惱,忍不住掩面哭泣,一返身就奔了出去。
馬昂見父親發火,也不敢相勸,想追出去又怕父親生氣,不免猶豫在當地。馬驛丞憤憤地一揮手道:「由她去,我們自管喝酒,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這等話也說得出來」。
楊凌不禁啞然,馬憐兒這番話哪裡說錯了,怎麼馬驛丞如此氣憤,閔縣令也覺得理所當然般不加勸阻,當下他站起身來道:「馬小姐想必只是憐惜關盼盼,她絕食而死世間便少了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物,因此一時有感而發罷了,伯父不必生氣。
如今天色已晚,馬小姐獨自出去多有不妥,待小侄勸她回來便是」。
馬驛丞雖覺女兒說話太丟自已顏面,倒底父女情深,嘴上說的雖狠,倒真的有些擔心她,見他說的客氣,臉色便緩和下來,說道:「如此有勞楊賢侄了」。
楊凌向閔大人、馬驛丞勿勿拱了拱手,趕緊追了出去。馬憐兒正站在戲園子門口紅燈籠下癡癡地望著滿天星辰發呆,楊凌心中一寬,放緩了腳步慢慢走上前道:「馬小姐,回去吧,令尊也只是怕你這番話被人聽了去,影響你的名聲,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你也不要太氣憤了」。
馬憐兒仰著臉,看著天上閃爍的群星,輕輕說道:「這個天下,到底把女人當什麼?殉夫,殉節的女人,是好女人,可以受到稱讚,受到表揚,女人的節烈,說明了女人的美德,更說明了男人的偉大,說明他值得女人為他付出,但他到底為女人做了什麼?
把女人當成男人的私產,不獨妾如是,妻也如是,我聽《三國》,桃園三結義,第一樁事就是把妻子兒女都殺了,他們對妻子可有親情?劉備把妻子當成衣服,獵戶劉安把妻子當成一盤菜,殺了招待客人,這些都是人還是野獸?
水不厭清,女不厭潔。你知道嗎?我娘......是被我爹逼死的,那時他還是個兵勇,娘一個人帶著哥哥和我,活得好艱難,後來附近山上的強盜下山劫掠,娘把我和哥哥藏在水缸裡逃過了一劫,強盜姦污了她,可是卻難得發了善心沒殺她,結果她沒被強盜的刀殺死,卻被爹、被村裡那些見了強盜顧著自已逃命的男人的白眼瞪死了。」
楊凌沉默半晌,輕輕歎道:「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朱熹朱夫子的話未必對,但是這個天下是屬於男人的,那麼,它便是對的」,他想起自已那個時代,搖頭道:「不但現在是對的,幾百年之後,信奉它的男人依然大有人在,不過這種道理是專為女人而設的。
馬憐兒冷笑道:「朱熹?他開口『天理』、閉口『道學』,可是他勾誘兩個尼姑作為寵妾、孀居的兒媳也被他弄上了手,還真是道德的典範,讀書人的楷模。真是莫大的諷刺」。
楊凌只知道禮教大防是在宋代朱熹手中發揚廣大,從那時起殉節的女人才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倒不知道朱熹還有這等「風流韻事」。
他忍不住苦笑道:「這世界既然是男人說了算,那麼道學對男女的要求不一樣也就不稀奇了,如果是男人被侮辱了尊嚴,那就是臥薪嘗膽、是忍辱負重,只要他將來報了仇,那便揚眉吐氣了,不會有人在意他曾經怎麼無恥,哪怕他主動獻媚地吃過糞便,而女人,哪怕是被強迫地失節,也是不可原諒的罪過!」。
馬憐兒驀地回頭,一雙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半晌才道:「如今的男人,尤其是讀書人,能說出這番話的,你是頭一個,我真的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又讀那些『聖賢書』那麼久,能有這般見識,,可惜......,實在可惜......」。
楊凌忍不住問道:「可惜什麼?」
馬憐兒轉過了頭,幽幽地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楊凌聽得怦然心動,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半晌他才強笑笑,用說笑來緩和氣氛說:「雖然你我因你那顆明珠才有緣相識,不過我可不曾贈你明珠,小姐切勿誤會」。
馬憐兒「哧」地一笑,扭過頭上嫵媚地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紅著臉壯著膽子說:「那是你沒福氣,」,看著燈影下他高挺的鼻樑,馬憐兒心中一跳,又別過了頭去,只覺得一種旖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漫延。
她輕輕拭去臉上冰冷的淚痕,說道:「別人對我好,我就對人好,自從我娘死後,我馬憐兒就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我們女人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我是不會做戲台上那個愚蠢的節婦的,我會為我自已,好好地活著!」
楊凌癡迷於她因自信和高傲而湧現的美麗神彩,半晌才輕輕歎道:「你生得太早了,你真應該晚生五百年的,真的!」
馬憐兒眨了眨美麗的大眼睛,奇怪地問道:「你覺得我的話大逆不道、驚世駭俗麼?難道五百年後這樣說便無妨了?」
楊凌心裡一驚,匆忙打了個哈哈說:「我只是想,或許那個時候,會有一部分男人會把女人視作獨立的存在,而平等地要求她們吧,呵呵,也只是胡亂猜測、有感而發罷了」。
馬憐兒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那只荷包,上前兩步塞到楊凌手中,說道:「我看得出,你的小妻子很愛你,這顆明珠,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只願你好好待你的妻子,莫要虧待了她。」
手中的荷包,還帶著她的體溫和幽幽的香氣,馬憐兒見他發怔,格格一笑,挽了把頭髮說:「走吧,我們回去吧,我只是傷心,並沒有生氣,畢竟說是說不通的,女人的心酸,你們男人有幾個懂得呢?」眼角兒一瞟,她已發現黃縣丞追了出來,故此匆忙抽回手,走了進去。
楊凌半晌才醒悟過來,折返回來,只見到縣丞黃奇胤意味深長地向自已笑了笑,虛擺了個請的手勢,便也微微一笑,拱手作答,兩人沒說一句話,卻又似熟稔無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27:47
烽火連三月 第15章 珍珠之誤
馬憐兒雖然回來了,不過經這一鬧,氣氛也就壓抑了些,閔大人和馬驛丞也沒了閒聊的興致,轉而說些公務上的事情,黃縣丞只是微笑傾聽,對於公務卻是甚少插嘴。
楊凌身為下屬晚輩,自然要擔負起勸酒敬酒、調和氣氛的事情,自已也不免多喝了幾杯,直至深夜彼此才告辭離去。
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冷風捲著雪花直往脖子裡灌,楊凌喝得腦脹臉熱,他把雙手攏在袖中,哼著首忘了名字的現代歌曲,施施然拐進了自家所住的胡同兒。
到了門口本想敲敲門,想不到輕輕一推門就來了,只見一燈如豆,韓幼娘坐在矮几前雙手支著下巴昏昏欲睡的模樣,一聽見門響,抬頭看見他進來,頓時喜極迎起。
楊凌訝然道:「幼娘,這麼晚了我以為你......已睡下了」。
轉目四顧,灶下還有半明半暗的灰燼,鍋蓋上還隱隱冒著熱氣,韓幼娘上前來替他扑打著身上的雪花,輕聲道:「相公公務可是太忙?幼娘本想到衙門口兒去問問,可是又怕人家恥笑,只好在這麼等你回來」。
楊凌聽了頗覺慚愧,吱唔道:「啊......閔大人有個應酬約我同去,只是走得急了來不及告訴你一聲,你這傻女子,怎麼等得這麼久,自管歇下就是了。你......吃過飯了麼?」
韓幼娘聞到他一嘴酒氣,也知道他是去喝酒了,聽了他的話這才釋然,她扶著楊凌去炕頭兒坐下,蹲下身替他除去鞋子,敲打了下積雪,拿去烘在灶旁,然後又去倒了碗水端回來道:「相公,水是溫的,你喝些潤潤喉吧。伺候你睡下,幼娘再去吃飯」。
楊凌聽了她的話,想起今晚所見的戲文,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喟然道:「幼娘啊,你是我的娘子,不是我的僕傭,你不該這麼樣服侍我。唉!你這麼小,又這麼可愛,應該是被人疼被人愛被人呵護才對呀」。
韓幼娘聽了他的臉,臉蛋兒微紅,羞怩地掙了掙手,沒有掙脫,便任他握著,感動地道:「相公很......很......」,那個愛字她實在是羞於說出口,只好道:「相公對我很好啊,再說我們女子便該盡心竭力服侍好自已的夫君,這與奴婢有什麼關係?相公疼幼娘,幼娘心中明白,可是相公不要這麼寵溺我,你會慣壞我的」。
楊凌不禁啞然,如今這個世道便是這樣,自已強行灌輸些21世紀的觀念給她,恐怕反會嚇壞了她。禮教大防、夫為妻綱雖是男人用來毒害女子的,可是千百年下來,女人不但自覺地服從這些觀念,而且也覺得理所當然,甚而將它發揚光大。
什麼《女誡》、《女訓》倒大多是女人所寫,用來給天下女人做為表率。幼娘拋頭露面,在裁縫鋪找點活計干,已是極少的人了,現在的女性大多只在家裡相夫教子,不要她服侍夫君,難道要她追求自已的事業麼?這麼一想,似乎自已這麼享受她的溫柔和服侍也是心安理得了。
見楊凌醉眼朦朧地打著哈欠,韓幼娘忙替他除去外衫,說道:「相公,你先寬衣歇息了吧」,楊凌睏倦地嗯了一聲,就著她的手除去外衣,拉過一個枕頭翻身睡下,咕噥道:「真的撐不住了,你快吃些飯,也睡下吧」。
韓幼娘應了一聲,提著袍領兒拍了拍想折起放好,忽地吧嗒一聲,從袍中掉下一件東西,韓幼娘好奇地撿起來一看,油燈下看得清楚,那是一隻精美的女式荷包,不但用料講究、做工精細,還帶著股子幽香,她的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手抖得厲害,想打開看看,可是又像是不知道、不打開,那麼便可以自欺欺人地當這件事沒有發生似的,猶豫良久,她終是忍不住好奇,輕輕將荷包打開,從裡邊摸出一顆晶瑩潤澤的珠子來。
燈火映在上面,顏色煞是好看,韓幼娘不禁睜大了眼睛:「這東西好漂亮,這就是聽人說起過的珍珠麼?相公身上怎麼會有這樣東西,還是裝在女人用的荷包裡,他......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一想起這個唯一的可能,韓幼娘傷心不已,難怪夫君病癒以後,也沒有和自已行過夫妻之禮,臨出閣時,嬸子大娘教過自已的東西,可是說過夫妻要......要那樣才算真的做成夫妻的,嬸子交給自已用來驗紅的那張白帕還壓在箱中呢。
她的心不由慌了起來:「難道夫君不止是在外邊風流,還想......找個由頭休了自已,所以才碰也不碰自已麼?看這荷包和珠寶,那女子一定不是尋常人家女子,夫君若是喜歡了她,當然不會納回來作妾,自已只道他病體初癒,才不思此事,自已一個女孩兒家,他不提自已自然羞於出口,想不到他......他......」。
楊凌迷迷糊糊地扯過被子,嫌穿著長襪睡覺不舒服,他扯開襪上的帶子,將襪子脫下丟在一邊,發現燈火還在閃爍,無意見回頭一看,見韓幼娘坐在炕沿上,背對著自已,稚嫩的肩膀兒一聳一聳的,隱隱有哭泣之聲。
這一嚇酒意就醒了幾分,他連忙翻身坐起,扳過韓幼娘的肩頭,只見小臉上眼淚兒如同斷線的珠子般一串串兒落下,哭得真是好生傷心,他連忙挨進了摟住她纖細的腰身,心疼地哄道:「幼娘,你這是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傷心?」
韓幼娘連忙擦了擦眼淚,偏過頭去低聲道:「相公可是嫌棄幼娘服侍不周,想要......想要休了幼娘麼?」
楊凌見她哭得傷心,心中又憐又痛,連忙說道:「幼娘,你這話從何說起,這些時日你跟著我吃苦受累無怨無悔,楊凌銘感於內,怎麼會做那種事情?」
韓幼娘攤開手掌,幽幽地道:「相公,若非如此,這珠子從何而來?你......你不要再欺瞞我了」。
楊凌見了珍珠,方才恍然大悟,他呵呵笑著攬住幼娘瘦削的肩頭,韓幼娘執拗地掙開了肩頭,她自幼習得一身武功,若真的想要反抗時,楊凌實實拿她不住。
楊凌自認得她,她便一直柔順似水,從不對自已有半點違拗,簡直活得不像一個鮮鮮靈靈的女子,這時見她發了小性子,反覺得十分有趣,他涎著臉再次摟住幼娘的肩頭,韓幼娘掙了兩掙,楊凌也加了把力氣,韓幼娘便不再使力,只是委委曲曲地扭過頭去不看他。
楊凌拈起那粒珍珠,呵呵笑道:「幼娘,這珠子漂不漂亮?馬上就要過大年了,我找個工匠用彩線穿了給你做項鏈好不好?」
韓幼娘詫然轉過頭,驚訝地道:「這珠子......是給我的?」
楊凌眨了眨眼,故作奇怪地道:「不給你難道給我?你見過男人戴項鏈的麼?」
韓幼娘臉兒一紅,可是想起那荷包,還是忍不住吃吃地道:「可是......可是這荷包......,相公不是在外邊有了女人麼?」
楊凌心中一跳,想起馬憐兒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雖然兩人沒有什麼私秘,可是馬憐兒對他頗有一番情意,自已實也很喜歡這個漂亮女孩兒也是事實,他心中有點發虛兒,於是從炕沿上拿過袍子,從夾層裡掏摸了一陣兒,摸出兩錠銀子來,說道:「哦......你說這個呀,我是喝多了酒,一時睏倦得只想睡覺,所以還來不及告訴你,今日實是我幫他打過官司的馬驛丞請閔大人和我吃酒,席間送了我四十兩紋銀表示謝儀,這荷包兒和珍珠是那日來過咱家的馬小姐特意送給你的禮物,你可不要誤會呀」。
韓幼娘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大錠的銀子,四十兩成色最好的紋銀,那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了,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呀,相公不過幫他想了個辦法,就有這許多謝禮麼?」
楊凌將銀子塞到她手中,笑道:「娘子收好,這回放心了?不傷心了吧?」
銀兩入手,冰沁沁、沉甸甸的,韓幼娘被他的取笑羞紅了臉,她咬著嘴唇兒,一顆慌亂不定的心已經放下了八分,心中想著,趁丈夫酒醉,明日未必記得這時說過的話,有些事不妨一次問個明白,也省得心中老是忐忑不安,主意已定,她忽然放下銀子,舉起衣袖掩住了臉頰,羞怩地道:「幼娘......幼娘有一言想問過相公,相公莫要取笑幼娘」。
楊凌奇怪地道:「什麼事?好吧,今日幼娘大人升堂問案,楊某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請問吧」。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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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8:03
烽火連三月 第16章 愛的謊言
韓幼娘聽了想笑,可是想問的話兒又太過丟人,半晌還是忍不住用蚊蠅般的動靜悄聲問道:「相公,妾......嫁進楊家的門兒快一年了,原來......原來相公抱病在身,妾也無話可說,可是......」,說著她又委曲起來:「可是......如今......,相公為何還不同妾行夫妻之禮呢?」
楊凌心中一慌:「來了,這丫頭終於還是問了,嘿!她不會懷疑自已身體有什麼毛病吧?」唉,且不說這女孩兒年紀這般幼小,楊凌雖然對她不是沒有感覺,可是做為一個現代人,他始終狠不下心佔有她尚嫌稚嫩的身子,更何況隱約記得自已好像速死都成了家常便飯,前幾次轉世還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這一次......大概也有一個月了吧。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黯然,雖然前八次轉世去的人家生活要遠遠好於現在,可是他卻喜歡上了這種質樸悠閒的生活,有點兒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小女孩兒。可是......不能呀,如果禍害了她,自已卻又一命歸西,那不是害了人家了麼?
保留她的處子之身,雖然仍算是已婚的婦人,將來若是改嫁,夫婿見她是處子,想必對她也會更好一些,何況,若真的佔有了她,同她有了更深的感情,自已再死時還能不能走得那麼灑脫?難道不會傷心難過麼?
他輕輕歎了口氣,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貼在她耳邊,用早已想好應付的理由道:「幼娘,這件事我對誰都沒有提起過,我告訴你,你也千萬不要說出去,好麼?」
韓幼娘被他抱著腰肢,手掌貼在自已的小腹上,已是緊張得渾身發抖,再被他貼著耳朵一說話,熱氣兒噴在臉蛋上,直覺得渾身好像螞蟻在爬似的,她顫聲道:「相公有話儘管說便是,幼娘......幼娘決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楊凌嗯了一聲,忽然問道:「幼娘,你說......人死了以後會去哪裡?」
「啊?」韓幼娘呆了一呆,想不到夫君問的竟是這件事情,她理所當然地答道:「人死了,當然就要進入陰曹地府,根據前世積下的陰德再入輪迴啊」。
楊凌說道:「是呀,幼娘,上次郎中都說我已經死了,被安放在棺木中一天,卻又忽然醒來,我對你們是痰堵暈厥,其實......是我的靈魂被牛頭馬面拘走了」。
「呀!」韓幼娘嚇了一跳,猛地掙開他的身子,轉過身睜大了一雙眼盯著他,雖然這時的人都相信有地獄這種地方,但是畢竟誰也沒有見過,所以覺得十分神秘,而如今自已的丈夫竟然去過陰曹地府,卻又起死回生,實在是叫人驚訝莫名,又有些好奇。
楊凌一本正經地道:「本來,我該被判再墮輪迴的,可是我到了那裡才發現原來那裡有位城隍是在考秀才時的恩師,他老人家道德學問出眾,去世以後成了陰間之神,被任命為本地的城隍。」
「啊,原來人間好事做的多的人死後還可以去陰間做官呀?」韓幼娘驚奇不已,早放了丈夫死而還魂的驚駭,忍不住好奇地道。
楊凌心中暗暗好笑,點頭道:「正是,恩師見是我,就請我喝茶吃酒,說要送我去個大富人家投胎。就在這時,我感應到你在陰間被夫君本家長輩逼迫,心中十分氣憤,恩師本是十分看重我的,見了這般光景,就施展神通為我續命,送我還魂,不過......兩年之內不得近女色,否則法術便不靈了」。
這套狗屁不通的說法,韓幼娘竟然一股腦信了,想想丈夫本來要投胎好人家享福,卻為了自已還陽人間,自已還這般懷疑他,心中不禁愧疚不已。
楊凌為了加重說法的可信性,還長歎一聲道:「唉,本來......這是天機,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可是我怎捨得你傷心?如今說給你聽,少不得又要減少三年陽壽了」。
韓幼娘聽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自已真是該死,幹麼好端端地逼著丈夫洩露了天機,如今他要減少三年陽壽,全是自已害的,想到這裡,韓幼娘不禁心如刀割,後悔得恨不得打死自已才甘心,她抱住他哀哀痛哭不已,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夫君,都是幼娘不好,天吶,我真該死,你為了我放棄轉世的榮華富貴重回人間,我竟然害得你......嗚嗚嗚......我真該死!」
楊凌說完了連篇謊話,心中就後悔不已,恨不得狠狠打自已一個嘴巴:「你說你是個什麼東西,扯謊不動她身子本來是為了她好,想必按照慣例自已沒有活過兩個月的時候,到時再死一次,一了不了,幹嗎說什麼為了不放心她才重返人間,又因為她而減去陽壽,為什麼這麼說?不是更讓她離不開自已了麼?
可是......為什麼見她如此重視自已,如此不捨地為自已痛哭,心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歡喜,自已竟然如此淺薄和自私麼?也是巴不得可愛的女孩兒只鍾情自已,不知不覺間竟然在謊話中讓她對自已感恩戴德,真是無恥啊。
他連忙又採取挽救措施,慌忙說道:「幼娘,不要傷心,恩師說我能活一百歲呢,如今也不過是活到九十七歲罷了,算是難得的老壽星了,有什麼好傷心的?不過......如果我提前死去,那就是城隍為我續命的事被地府判官發現了,拘了我的魂命我早日投胎而已,所以......如果有那一天,你也不要傷心,由於前世的功德,我還是要去享福的,你若為我守節吃苦,那就是減輕了我的功德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已,如果有好人家......」。
嘴被韓幼娘輕輕摀住了,那雙含淚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顯得無比美麗,她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相公,不要說這些話,幼娘聽了心慌」。
楊凌吁了口氣道:「好好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提了就是,只是......你需記得,無論如何,不可苦了自已,只有你幸福,那我無論生死,心中才覺得安逸」。
韓幼娘點了點頭,抱住他的後背,將臉頰貼到他的胸口,喃喃地道:「相公,相公......」她緊緊抱住楊凌,生怕這失而復得的良人又忽然消失。她心中已打定主意,夫君待自已情深意重,如果他真的猝然早死,那多半是自已逼他洩露了天機才被陰曹發現的,那也不必為他守節了,便直接追隨他下地府,以求來世仍能服侍他便是了。
楊凌卻不知她心中的念頭,只道自已將一切歸於天命,又說死掉乃是去享福,她過得好便是給自已積陰德,這番心事總算可以拋下了,孰不知他早已被陰曹地府列為拒絕往來戶,想死?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楊凌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嬌俏溫柔的女孩兒在他心中的印象也越來越深了,現在他就感覺到兩人之間似親情又似愛情的一種情愫在慢慢滋生,夜深人靜,火熱的炕頭,微醺的酒意,一個體輕身軟、溫柔似水的少女,依偎在他的懷中,他感覺到自已罪惡的下體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了。
楊凌連忙咳了一聲,輕輕推開她的身子寵溺地道:「傻丫頭,不胡思亂想了吧?來,把銀兩收好,趕快去吃飯。珠子還是給我吧,明兒穿了絲線再給你」。
「不!」,韓幼娘站起來羞笑著收起了銀兩,把荷包兒揣在懷中:「這珠子多好看吶,不捨得,中間穿了眼兒可惜了的」。
楊凌見她羞笑忸怩的表情說不出的動人,一時忍不住抬手在她臀部上啪地拍了一巴掌,笑道:「傻女子,再漂亮不拿來使用,藏著又有什麼用?」
一掌下去,想不到鬆軟的裙下那翹臀竟然豐挺結實,手感柔軟圓翹,再看韓幼娘被打了這一巴掌,呀地一聲,燈影下只見她鬢髮潦亂,媚眼如絲,這十五歲的小妮子不經意間所展露的風情實是媚惑已極,小腹更覺火熱,生怕自已一時情動會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忙翻身倒在炕上,一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掩飾地道:「好啦,快去吃飯,然後睡覺」。
韓幼娘被他在臀上拍了一掌,拍得渾身燥熱,小妮子竟也春心燥動起來,雖然不曾和夫君有過太熱烈的舉動,可是這種忽爾表現出的親暱,卻也使她開心不已,讓她覺得曾經的付出都是那麼值得,一切艱苦都甘之若飴。
男女情事竟是這般得趣,若是夫君他......他......,幼娘忽地想起夫婿兩年內碰不得女色,這才似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地怔忡了會兒,待臉上的羞意稍卻,才舉著燈走到牆邊箱前,掀開來將銀兩荷包都藏在衣服夾層之間,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外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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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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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8:21
烽火連三月 第17章 青蛙理論
一走進簽押房看到那一堆的公文,楊凌就不覺得長出了口氣,雖然還是感到頭疼,不過心中卻不是那麼焦迫了。按照他轉世的慣例,一向是莫名其妙地就再次死掉,最長的一次沒有超過兩個月,現在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月了。
唯一與往昔不同的是,這是他轉世最窮酸的一世,而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又是那麼叫他憐惜,所以他以現代人身份來到古代,在自已有限的生命中,只想盡可能地給幼娘留下點可憐安家立命的錢財,既無雄心大志,也不夢想得到多少美人的歡心,區區兩個月的生命,他承受不起呀。
現在家裡一下子多了四十兩紋銀,在這個地方的農家算得上一筆極大的財富了,給幼娘留下這筆錢,若是哪一天自已撒手而去,也算走得無牽無掛了,所以再看到這厚厚的文牘,心理上的壓力也就不那麼大了。
心中不急不躁,處理起事情來心中也就清晰了許多,喝了兩盞茶的功夫,又批閱了六七份文案,將濾出的需需閔大人親自處理的放在一邊,他再拿起一份來,發現這一份卻是一份發黃的貼子,瞧模樣不是現在寫就的,難道是誰把以前的文案也錯呈了上來?
楊凌好奇地拿起貼子,只見上邊塗塗改改,顯然並非不躕而就,不過那筆蠅頭小楷寫得端是漂亮,他自已也嗜好寫毛筆字,可寫不了這麼漂亮的蠅頭小楷,不禁嘖嘖讚歎兩聲。
展開了貼子細細閱看,只見上邊寫道:「今之弊政最大且急者,曰近幸干紀也,大臣不職也,爵賞太濫也,工役過煩也,進獻無厭也,流亡未復也。天變之來,率由於此。夫內侍之設,國初皆有定制,今或一監而叢十餘人,一事而參六七輩,或分佈藩郡,享王者之奉,或總領邊疆,專大將之權,援引儉邪,投獻奇巧,司錢谷則法外取財,貢方物則多端責賂,殺人者見原,僨事者逃罪,不可枚舉......」
楊凌咦了一聲,看這貼子內容根本是在議論國策,怎麼這樣的貼子會出現在一個縣令的公文當中,楊凌正看得入神,旁邊有人呵呵笑道:「楊秀才,尚在處理公文麼?」
楊凌抬頭一看,面前一個白面微鬚的五旬老人,從官袍上看,卻是從八品的小吏,還稱不上官,正是本縣呆了多年的那位縣丞黃奇胤。
楊凌連忙立起,拱手施禮道:「原來是黃縣丞,學生失禮了」。
黃奇胤擺了擺手,在一旁椅上坐了,笑吟吟地拈起他摞在桌上的貼子看了幾眼,呵呵笑道:「李孜省、鄧常恩?哦,這都是憲宗年間朝廷上的重臣了,看樣子應該是某位大人草擬的奏折,楊公子從何處得來?「
說著也不待楊凌回答,自顧用手指點著桌子,匆匆瀏覽了一下內容,抬頭問道:「楊秀才以為其中所言如何?」
楊凌先是在公文之中見到憲宗年間、也就是近二十年前的一份奏貼草稿,又見到不發餉不問案從不露面的黃縣丞突然出現,心中已料到幾分緣由,眼見他一雙深邃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已,意似探詢、又似有些急切,那種急切的渴望就像一個希望得到老師誇獎的小孩子。
楊凌做了六七年保險工作,各種各樣的人見得極多,也最擅揣磨他人心理,一見到他目光中不經意間露出的含義,不覺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先是二十年前的奏貼、於是經年不露面的黃縣丞,他說什麼當年某位大人的草擬的奏折,看貼子中的內容貶斥的卻是當時朝中的重臣,莫非......這貼子便是他寫的,他便是因此獲罪朝廷,一貶再貶,以至淪落到這難鳴驛做一個不入流的小吏?
一念及此,楊凌一面揣磨著他的來意,一面假意道:「晚輩慚愧,不曉得憲宗皇帝年間這些位朝廷重臣的詳細事跡,所以實在無法置評」。
黃奇胤搖頭道:「唉......,都是陳年舊事了,今日無事,我只是和你在這裡閒聊一番罷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算不得議論,你便單就這貼子上的內容評價一番罷了」。
楊凌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暗暗揣測道:「如果我猜測屬實,這位不得意的老大人必然是因這貼子而獲罪天子,以至被一貶再貶,他今日來考較我這些東西,莫非是想看看我是否值得他出手相助?也罷,估計自已也再無幾日好活,便大著膽子議論一番也無妨,想要他幫忙自然要吹捧一番,但是若沒有自已的獨特見解,未免又要被他輕視」。
心中一邊估算著,一邊又仔細看了看奏貼內容,楊凌道:「既如此,那麼學生就大膽狂言了,如果說的不對,還請黃縣丞勿要見笑」。
黃奇胤皮笑肉不笑地道:「無妨無妨,你我也算同僚,但請暢所欲言,無需顧忌」。
楊凌嗯了一聲,說道:「這篇文章開篇是說當時朝廷機構臃腫、人浮於事,請求朝廷精簡各部幹員、說的可算中肯、提供的建議也算是明智之舉,只是......」。
黃奇胤先是聽到他『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八字評語,不禁眼前一亮,擊掌叫好道:「妙呀,精闢!只這八字便將事情一語道盡,楊公子真是了得,只是什麼?」。
楊凌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是了,這朝代還沒有這種名詞,難怪他聽了大為新奇,不過也用不著激動得臉都紅了吧?難道是因為找到知音了?」楊凌心中暗笑,繼續道:「只是這位大人過於書生之見了」。
黃奇胤臉上掠過一絲不愉之色,不服氣地問道:「何以見得?」
見了他的表情,楊凌心中更是有譜,於是先捧後壓道:「這位大人剛正果毅,不計個人得失,急於撥亂反正、以正朝綱字裡行間都看得出來,不過他雖有一腔熱血,事情想得卻簡單了些。」
他想著後世機構精簡越簡越多的弊政,慢慢思索著道:「依學生看來,官府各部的官員雖然日趨臃腫,但是這位大人寄望於皇上一聲令下,行雷霆手段,便能整肅綱紀、精簡機構,那是不現實的。
大人你想,皇上下了旨,總要有人去做吧?全國上下,一體響應,外使悉數召回,朝廷便失了耳目,官吏不經緩衝餘地立即大肆精簡,不少事情便不免陷於停頓。「
他苦笑著指指面前的文書道:「比如學生,一下子讓我負責錢糧、稅賦、刑訟這麼多方面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且不說熟悉過程要有許久,沒有個經驗豐富的前輩指點要多走許多彎路,起碼我就要被束縛在這裡動彈不得,那麼具體的事務還要交待給別人去辦,你又如何保證這些人就能盡忠職守呢?」
黃奇胤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默默不語地從袖中摸出煙桿兒來抖抖索索地往上裝煙絲,顯得有些激動。
楊凌又道:「這些還不算艱難,如同嬰兒之初誕,母親經歷過一番巨痛,也就雲開月明了。難就難在......全國上下有多少官?這些官之間盤根錯節,不知有多少關係,共同支撐著這個龐大國家的運作,一下子要砍去許多的枝丫,要引起多少人的反彈?
這股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一定可怕到極點,要觸犯的是全國官員的利益,包括那些正身處要職不會受到裁撤的官員也不免會想,官位多了他的選擇餘地也就多了,官位少了辦起事來就不那麼輕鬆了,自已為官之途便少了許多可行的道路,更何況他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又怎捨得棄去。
這建議簡直是與舉國官員為敵,官位少了,書生們要如何出人頭地?那麼讀書人也得罪了,他們後邊那些關係親密的地主豪紳呢?必然招致激烈反對,乃至國本動搖,皇上縱然採納了這一建議,也會因為重重困難,和萬千官員前仆後繼的上折反對而改變主意。這主意雖是為國為民,但行事不得其法,操之過急,卻是害國害民了」。
黃奇胤身在局中,哪裡能有楊凌輕輕巧巧從報刊雜誌上看到的這不知總結了多少代的施政經驗、又結合中外先進制度的機構精簡文章所透析的問題所在。
想想當初自已年輕氣盛,眼看官僚腐敗,機構龐大臃腫,於是藉著一腔熱血向皇上上了條陳,皇上果然採納,未幾便裁撤大批官員,貶斥國師,裁減傳奉官員五百餘人,並要全國一體施行。
可是不過半個多月,自已便被貶謫出京誠,被貶斥的李孜省、鄧常恩等人又官復原職,自已到處受到排擠,竟然一貶再貶,五年的功夫,從堂堂的御史言官降到了一個小小的縣丞。
新皇登基,李孜省等人被問罪原以為自已可以重見天日,想不到許多被李、鄧一黨打擊的官員官復原職,唯獨自已好像已經被遺忘了,托人上過幾次書給舊日同僚也不見下文,原來癥結竟然在此。
他自負為國為民,卻落得如此下場,憤世嫉俗、一生鬱鬱寡歡,想不到竟被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語道破天機,原來他竟已將所有官員都得罪了個遍。
一想通其中關節,饒是大冷的天兒,黃縣丞仍然汗流浹背,他淒然一笑,哀聲道:「難道便坐視不管,任由這種情形下去,最後如同國之蛆蟲,民之脂膏皆飽奸蠹不成?」
楊凌歎道:「要想改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確非一時一日之功,政令不但要統一,而且要連貫,不可因人而廢,具體實施起來可由上而下,由點而面,先從京城開始,並且開開始只裁撤一些無關緊要的部門和官員,聲勢宜小不宜大,行動宜緩不宜急。
如此下來,窮三五十年功夫才能平穩見效,到那時還要在律法上將官員的定制確定下來,那麼才不怕反覆,雖然時日久了些,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不過用個三五十年,求得萬世基業,雖然不是一時一人之功勞,卻是萬世國民受益。」
楊凌又搬出他的青蛙理論道:「大人可聽說過一個寓言麼?在鍋中倒上水,將一隻青蛙放進去,然後在下面點火燒水,水溫慢慢加熱,因為速度緩慢,所以青蛙是不會覺察的,因此也不會急於反抗跳出鍋來。等它悠哉悠哉地到了水熱難耐時,想要跳出鍋來為時已晚,那時已無力掙扎出來了。
青蛙會不會因為水熱躍出水來學生不知道.主過用之形容世人來,學生卻覺得極為形象.國之大政施行,牽一髮而動全局,因此太過激烈的改變,都應該謹慎小心,緩緩而行,待成效漸漸有了成果,反對者即便發現,那時大勢所趨,也才無力反抗」。
黃縣丞呆呆半晌,沙啞著嗓子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深深一躬,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黃某受教了」,說罷轉過身去,佝僂著身子,好像一下子又老了二十歲,艱難地向外踱去。
楊凌慌忙站起來搶上兩步攔住他去路,深深一揖道:「黃老,學生只是紙上談兵、誇誇其談罷了,不在局中,才有這番言語,真要置身其中,那才是兩眼一抹黑,你看我只是這一縣的文牘都處理不清,談什麼受教,說起來,學生要真心實意要求教於黃老先生才是」。
這時他叫黃老而不稱官銜,那是真的以學生自居了。黃縣丞臉色陰晴不定,瞅了他半晌,楊凌執禮甚恭,雙手抱拳,欠身不起。開玩笑,說了這麼半天廢話,就是想要請個明白人來指點自已一番,豈能這麼放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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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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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8:37
烽火連三月 第18章 除夕烽火
黃奇胤一直覺得自已是滿腔執忱、報國無門,在這彈丸之地白白浪費了一腔雄心壯志,到今日才覺得自已輸的不冤。
那篇引以為豪的文章雖然讓他從此不得志,不過他心中一直有一種文人的傲氣,認為自已是被政見不同者打擊,雖然官場不得意,但是青史之上必然留下自已的清名,這一世便不枉了,想不到自已的奏疏如果真要施行起來,也是誤國誤民,所以此時不獨心灰意冷,那鬱積許久的孤傲之氣也一掃而空。
望著楊凌這個英俊的年輕人,黃奇胤心中暗暗盤算:「原來只道他是本縣最年輕的秀才,也不過是八股文章做得精妙罷了,想不到卻有這番見地,看來此子也非池中之物呀。
自已是沒有什麼成就了,不若盡心佐助於他,將來他若能成就一代名臣,自已便也跟著青史留名,再不濟只要他能做個一方大員,自已那早死孩兒留下的幼孫也可有個依附」。
想至此處,黃奇胤呵呵一笑,上前扶起楊凌,滿面春風地道:「楊賢侄勿須客氣,師長之說愧不敢當,老黃在這縣裡呆得都快成了精了,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賢侄儘管開口,老黃是知無不言吶」。
雞鳴驛是三等縣,較之江南富裕的縣份,稅糧總數相差甚至300到500倍,稅額低得嚇人,粗粗一看,似乎必須提高稅額,至少這樣的縣份再也不應該有稅糧的積欠。但實際情形是,這裡的地方就算一些小地主或自耕家,仍然處於半饑半飽之間,欠稅欠糧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
因而一個縣官在富縣徵稅達到80%,當地百姓的生活仍然不受影響,還稱讚其為青天,送萬民傘,可是過幾年要是倒霉調到這樣的窮縣,就算他費盡心機強行收上30%的稅,在當地百姓口中,他也是貪官、酷吏、刮地三尺的吸血鬼。
何況大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對官員的奉祿計算得出奇的準確,所發的俸銀只夠官員養活一家老小,至於迎來送往的花費、家丁僕役、轎夫馬伕,包括幕僚師爺等人的工資,全是官員自掏腰包,所以百姓繳納的錢糧,各地方官肯定要挪移一部分進入私囊,縣官如此,以下村長里長甲長莫不如此,這樣一來便是100%徵稅,上繳國庫的也只有八成。
因此稅賦不足時,各地方官便各顯神通,田地數超過吏部掌握的縣份便以多補上,先天不足的縣份就壯著膽子上報天災請求減免,既完成了徵收稅糧的任務,又博得了愛民的好名聲。
雞鳴驛雖然有大批的人拖欠糧稅,不過這些年來又有人開荒墾山,而戶部掌握的還是建國初的田畝數,因此收上來的雖然極少,只需用盈餘的商稅補充一部分便可達到戶部要求。
另外秋上韃子剛剛來劫掠過,可以將受到的災害報得更嚴重一些,以減免些錢糧,由於雞鳴驛的特殊地位,此地的軍事意義遠重於縣治,因此吏部明知這裡年年稅賦不足就算往裡搭錢考核政績也是不太嚴的。
本來愁得焦頭爛額的楊凌經黃奇胤這一指點,不禁霍然開朗,原來收上來的已經少得可憐的30%的稅糧在黃縣丞的大筆一揮之下,居然只上交一半,看得楊凌咋舌不已。
其餘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在黃縣丞的指點之下,楊凌也上手甚快,很快就將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成了閔縣令幕後真正控制一縣行政的人,只不過他的權力全部來自閔縣令,頭上頂著這尊泥菩薩,他就是菩薩的代言人,若是沒有這尊「菩薩」,便也不會有人聽他號令罷了。
不過有閔縣令這位正牌縣太爺的支持、黃縣丞這位二把手的大力協助,楊凌把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縣城治理得井井有條,不消多久,雞鳴驛的百姓、官兵、驛使們就知道實際操控整個縣城運作的人物是藏在閔大人背後的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這個人叫楊凌。
韓幼娘已經不去裁縫鋪做工了,不是她不想去,而是老闆不敢再用她,開玩笑,她的男人是什麼人?現在只是頭上差一頂縣太爺的帽子罷了。
那時代在江浙一代的大城市已經有些織染工廠,傭工數百人,不過這些傭工大多也是男性,在這種小地方女子出門作工那是非常少的事情,所以楊凌雖然不願意讓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子天天悶在家裡當住家少婦,也只能入鄉隨俗,不再要她拋頭露面。
只是這一來韓幼娘天天悶在家裡,除了作飯簡直無所事事,那時又沒電視這些娛樂工具,雖然那時已婚女子大多如此,不過以楊凌一個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卻覺得幼娘如同在家中囚禁一般。
每日唯有自已回家那一刻她的臉上才會露出歡喜的神色,一邊看自已吃飯一邊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兒,隨便一點小事都能津津有味兒地講個半天,原來她在山村中雖然艱苦,至少還能出門,現在卻像關在籠中的鳥兒,眼中的神采也越來越黯淡了。
楊凌看著心痛,加上自已公務實在太忙,乾脆給她弄了身男子衣服穿了,帶著她去簽押房協助自已抄錄纂寫文案。幸好韓幼娘不同於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她父親本來是鏢局的一個鏢頭,家境倒還不錯,幼年家裡是請過教席的,後來鏢局失了一筆重鏢倒了,這才敗落下來。這些抄抄寫寫的事情自然可以勝任。
韓幼娘有事可做,又能陪在夫君身邊,自然滿心歡喜。楊凌『公私分明』、雖然簽押房人人都知道這是楊師爺的內人,他卻只說是請來幫忙的,所以薪資照開,只不過他僱傭的私人就要他來發餉了,於是楊凌入鄉隨俗,該由他截留的自然也是一文不差全揣到腰包裡,反正他不要也繳不上去,自會被其他人瓜分了去。
楊凌因為是縣太爺私人聘請,不入品階,故此月俸只有三石,折合紋銀6錢,這錢是要由縣太爺私人來出的。縣太爺月俸3兩七錢,養活一家老少是夠了,可是再支付師爺幕僚、家僕轎夫的工資,閔縣令如果一點稅賦不截,那自已一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官場對這種合理的截留稱之為火耗,按楊凌的理解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初看小說時看到明朝官員貪污白銀六十兩,朱元璋就施以剝皮塞草的酷刑,可是官員貪污卻是屢禁不止,那些官兒前仆後繼一般奔向砍頭台,當時頗不理解,如今自已親自有所體會,他才知道固然真有貪官,但是就算清官有些必要的奉儀也是必須要的。
好在明朝這些官兒這些年下來自已自然形成了一個規程,哪些屬於貪污哪些屬於下官必要的孝敬已經在朝綱之外自成一套體系,上下官員自發遵守,有黃老指點,楊凌也拿得安心。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或許是由於心情的原因,明明街上還是濕冷的天氣,可是走在街上卻不像平時那般感覺寒冷。遠遠近近的已有劈哩叭啦的鞭炮聲傳來。
明日縣衙是不必上班的,所以一直忙到很晚,楊凌才處理完手頭的公文和韓幼娘走出縣衙。家家戶戶已在門口掛起了紅紅的燈籠,縱然平時不捨得這般奢侈的人家,今天也早早掛起了燈籠,燃起了蠟燭。
女人不可以走在丈夫前邊或者和他並肩而行的,所以韓幼娘還是按照規矩退後半步,楊凌看看今晚夜色已黑,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加上韓幼娘穿得男裝,便故意放慢了腳步,趁她不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韓幼娘吃了一驚,臉臊得通紅,掙了兩掙沒有掙開,不禁紅著臉低聲嗔道:「相公,你......」。
楊凌回過頭來溫柔地一笑,輕聲說:「明天咱們上街採購些年貨,今晚咱們去酒館兒吃些好的,走吧」。說著拉著韓幼娘徑奔他頭一次去過的那家小酒店。
楊凌是個念舊的人,去過一次,感覺口味還可以,也就懶得再找一家,想換換胃口時就一直去這家。韓幼娘雖然有些不安,不過知道自家相公一向隨和,加上天色已黑,別人也看不見自已臉面,小手兒便任由他握著,溫順地隨著他走。
楊凌再和韓幼娘踏出酒店時,夜色更深了,湛湛夜空中繁星點點,細細絮絮的雪沫兒緩緩飄落下來,讓他因為喝了酒而顯得微微脹熱的面孔十分清爽。
楊凌神情一振,挽起韓幼娘的手在城中緩緩地遊蕩,兩個人雖然都沒有說話,可是相挽的手掌,傳到人心裡的卻是另一種更加觸動心弦的感覺。
城牆垛口上,楊凌抓起一捧積雪,團成了一個雪球,使足了力氣,狠狠揚向城外茫茫夜色之中,只是這具軀體太缺乏鍛煉,這一使力拉得筋脈有些疼感,腳下被巡城士兵踩得凍結的路面也很滑,幾乎將他摔倒,駭得韓幼娘搶上一步,一掌托在他肋下,將他的身子穩穩地托住,又好氣又好笑地嗔道:「相公,看你,怎麼像個孩子似的,小心摔到了」。
楊凌回轉身來,輕輕捏了捏她結實光滑的臉蛋兒,寵溺地道:「你呀,才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韓幼娘嘟了嘟嘴兒,不服氣地挺直了身子,楊凌看著她略帶些稚氣的面孔和那雙溫柔的眼睛,心中為這怦然一動,他這時才發覺自已和她越來越親暱了,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默默地照顧自已,已經習慣了和她做些親暱的動作,一旦自已魂飛渺渺,到那時豈不讓她更為傷心?
可是如果現在對她冷冷淡淡,楊凌的心又怎麼能擋得住她的眼淚攻勢?那些關於一旦自已死去,讓她好好照顧自已的話實在太過突兀,又無法說得出口,他怔怔地望著韓幼娘,不知該說些什麼。
韓幼娘的臉蛋兒忽然變得越來越燙,在楊凌朗如晨星的眸子注視下,尤其他的嘴裡還有淡淡的酒氣,韓幼娘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心中不覺又是害怕又是欣喜,慌亂得身子都有些抖了起來。
就在這時,楊凌忽然看到一束火苗蓬然從韓幼娘兩顆又黑又亮的眸子裡閃爍起來,韓幼娘此時也驚駭地瞪大了雙眼,從楊凌的肩頭直望過去,愣愣地注視著遠方。
楊凌霍然回頭,城牆東西兩頭各有一座烽火台,此時東側的烽火台已經點燃,烈火熊熊,遠遠的,蜿蜒的城牆延伸到山林深處,還有幾點星火閃耀。
他再向西看去,便在此時,西城牆上的烽火台也轟地一聲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勢猛烈,緊接著向西更遠處的山脊上的烽火台也點燃了,向著更遠方傳遞過去。
楊凌張大了嘴巴,半晌才猛地扭過來,看向韓幼娘,兩雙眸子裡傳遞著同一個訊息:「韃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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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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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8:54
烽火連三月 第19章 瘋子縣令
韓幼娘從未見過烽火,但是卻已無數次聽說過,自然知道點燃烽火台意味著什麼。韃子的凶殘和野蠻對她來說,猶如今人之對日本鬼子的觀感,那是一群嗜血的野獸。
楊凌倒是驚訝多於駭然,受到後世太多影視劇的熏陶,在他想來,所謂韃子都是些粗獷豪猛的蒙古勇士,又好客又豪爽,或許打仗很驍勇,可是怎麼說也不是人性盡喪的鬼子兵嘛。
不過畢竟現在還是敵對的兩朝,他不會天真地以為人家萬一攻進城來,會對自已手下留情,當下急忙拉起韓幼娘的手向縣衙飛奔而去。
此時城門緊閉,城內的居民也早已因為烽火而紛紛湧出家門。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率部襲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是不敢直接攻擊象雞鳴驛這樣的關隘的,對於這種較高大的城池,他們並沒有遠程攜帶各種攻城器械的能力,僅僅為了劫掠,韃子是不會冒著巨大傷亡攻城的。
但是通常小規模的戰事,是不會啟用烽火台傳訊的,今晚這情形顯得有些特別,似乎已經有關隘直接受到了攻擊,這些百姓豈能不感到驚慌。
閔縣令做縣官做得雖然渾渾噩噩,畢竟是軍人出身,一聽到韃子來了的消息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急匆匆地從後堂奔了出來。
此地的駐軍只有260人,由兩個把總率領,按照明朝的規矩,一旦發生戰事,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要負責全盤軍事行動,軍官是沒有獨立指揮權的,因此現在閔縣令又成了戰區警備司令。
閔縣令幹這個可是老本行,當下一面派探馬同最近的幾驛站取得聯繫,打聽進一步消息,一面派人快馬加鞭趕回府城調兵,周時又著人通知馬驛丞,要求所有軍驛人員配戴刀槍,隨時準備上城支援。
楊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說實話,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日代閔縣令處理大小事務,閔縣令自已形同傀儡一般,楊凌雖然感念閔縣令的知遇之恩,但是心底裡是瞧不起他的,想不到此時他處理起戰事來卻是有條不紊。
閔縣令唾沫橫飛地指派完畢,這才吁了口氣,整了整衣冠,沖後邊嚷道:「老子的盔甲、大刀呢,趕快拿來!」
說罷扭頭看了看楊凌和站在他身後的韓幼娘一眼,笑道:「他奶奶的,這個年怕是過不好了,這些韃子趕在除夕前夜來劫掠,想必是今冬的大雪凍死了許多牛羊,他們不撈足了吃的用的是不會離開的。」
這時兩個家僕一個捧了鎖子甲、一個扛了把大刀走了出來。因為這是三等縣,條件艱苦,閔縣令的家小都未帶在身邊,所以日常就是這幾個家僕伺候。
閔縣令也不見外,就在大堂上解下文官袍開始換起衣服來,韓幼娘見了連忙退到側房去以避嫌疑。閔縣令將鎖子甲披掛整齊,又將縣官的袍子穿在外面,一探手從家僕手中奪過了大刀。
那刀怕不有四十多斤重,這閔縣令單手提刀,手腕一抖,沉重的大刀在手中滴溜溜一通亂轉,然後嗵地往地上一墩,砸得青磚地面碎屑橫飛,楊凌霍然動容,他雖知道這閔縣令是武官出身,倒想不出他居然使得如此沉重的兵器。
閔縣令一身縣太爺打扮,一走動起來帽上的烏紗翅兒還晃晃悠悠的,偏偏扛了一柄鋒利的大刀,模樣不倫不類,他也毫不在意,威風八面地向堂外喝道:「走!跟我上城牆!」
院子裡先後趕到的一堆衙役們亂哄哄地應了一聲,一大幫子人前呼後擁地衝了出去。
楊凌隨著走出縣衙,衙門口四盞紅燈籠在風雪中輕輕地搖曳著,此時雪下得更密了,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天地一片茫茫。
閔縣令帶了一幫子人佩刀持槍,大步流星地衝向城頭,街上到處都是熱鍋上的螞蟻般到處亂竄的鄉民,他們也來不及理會。
南城門上,近百名官兵正神情緊張地注視著城下。這道門是正對著南北官道的大門,東西兩門臨山而建,不適宜戰馬馳奔,韃子縱然來攻,也難以調集大隊騎兵攻向東西兩門,相對來說較為安全,因此只派了各七十名官兵駐守,由一名把總乘馬來回巡視。
南城門的把總站在城頭上正向城下觀看,見縣太爺帶人親自來了,連忙奔過來單膝點地,雙手抱拳道:「卑職江彬參見閔大人」。
閔縣令擺手道:「免了免了,江把總,韃子來了麼?」
江彬啟齒一笑,說道:「大人,燈光不及城下,看得不太清楚,不過從韃子的火把不看,至少不下百人,不過大人儘管放心,有卑職在,他們攻不上來的」。
楊凌細細打量這名把總,這位江把總相貌極是英俊,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身材健碩,神情剽悍,似乎對韃子兵毫不在意。
楊凌不由暗暗點頭,以前的印象中,大明的兵都是懦弱無比,要不然大明皇帝親征,五十萬大軍也不會被瓦剌太師也先率十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連皇帝都丟了。他還以為大明的官兒一聽到韃子的名字就面如土色呢,想不到這裡一位縣太爺、一位守城的把總,倒都是勇氣可嘉。
閔大人哈哈大笑,說道:「走走,上去看看」。一行人上了城頭,扶著箭垛向城下望去,只見城下黑漆漆的,百餘點火把四處流動,一陣陣怪叫聲從城下傳來。
城下官道正中一箭地外,聚集了二十多枝火把,映照出幾個人影兒來,遠遠的正向城上喊著什麼。閔大人冷笑一聲道:「區區百十人便想攻下我雞鳴驛麼?」
江彬向東遙遙一指道:「大人,方才派出的探馬被韃子射死了一個,逃回來的那個稟報說二里半那個方向廝殺聲震天,想必韃子正在攻打那裡」。
二里半、五里台和巡邏鋪,是左右距雞鳴驛最近的關隘,但要再進一步攻擊居庸關,則必須由雞鳴驛闖入,所以閔大人一聽韃子主攻的是二里半,便知道這次他們又是寒冬難渡,把大明當成了他們的倉庫,前來劫掠糧草。
所以城下的韃子兵十有八九目的只是堵住城門,以防城內派兵援救二里半驛。閔文建已經兩年多不動刀槍,兩膀閒得發癢,一見城下韃子縱馬在城牆左右呼喝怪叫,卻是喜不自勝,他扭頭對江把總道:「江把總,給我準備一匹戰馬,派四十人隨我出城將韃子擊退」。
江把總也早想出城一戰,只是沒有上官命令不敢妄動,一聽吩咐喜不自勝,連忙向手下喝道:「來人,牽兩匹戰馬來,城上弓箭手預備,劉、李兩位哨長率隊隨大人和我出戰!」
楊凌見他們只領著四十人就敢出城,倒是頗為驚訝,旁邊王班頭原是閔大人在軍隊時的親兵,見了楊凌驚訝的神情,呵呵笑道:「楊師爺想是沒有見過閔大人的神勇,大人原是大同總兵官杜大人麾下的千總,武藝超群,當初剿滅山賊的時候,大人只率一哨人馬就殺得牛頭山百餘名山賊落荒而逃,此番定然旗開得勝」。
兩名騎兵、四十名小校出城迎戰這些騎著高頭大馬的韃靼騎兵?楊凌心中有些不安,不過想想四十斤重的大砍刀被閔縣令用的如臂使指,這大刀揮舞起來時又何止一二百斤,那身武藝定然不俗,縱然不敵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城樓下吱呀呀打開了城門,這座小城並無護城河,也沒有吊橋,城門樓上二十名弓箭手拉開弓箭,蓄勢以待,城下閔大人與江把總率著四十名官兵已衝出城去。
四十名小校中,有二十名刀盾手、二十名長槍手,成雁翅狀左右分開,江彬勒住戰馬,正要向對面一箭之地的韃靼人高聲喊話,不料閔大人單手控韁,提著大刀在道上徐行片刻,忽然呀地一聲大叫:「賊酋犯我邊界,速來刀下受死,衝啊!」
說罷呼地舉刀過頂,雙腳一磕馬蹬,縱馬如飛,直奔正前方那十多名斜裹獸皮、背負弓箭的韃靼人而去。
江彬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知道這位閔大人原來是大同總兵杜人國麾下的一名千總,杜總兵人稱杜瘋子,臨陣殺敵從不講究什麼戰陣謀略,更不懂得多兵種配合,通常都是敵我雙方剛一接觸,便立即率軍一窩蜂地掩殺進去,混戰成一團,手中一桿六十斤重的厚背大砍刀,還真沒有幾個人能擋得住他,當真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不過兩軍對戰,畢竟不是個人逞英雄便能決定戰局勝負的,他雖嗜血好戰,親手殺的韃靼兵極多,卻總是負多勝少,每遇敗績便憤而以刀劈爛盔甲洩憤。想不到這位閔縣令同他的總兵大人竟是一樣的作派。
江彬心中發急,若是閔縣令有個好歹,他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這時也顧不得手下全是步校,立即揮刀大喝:「跟著大人,給我殺呀!」,這江彬臂力過人,騎術又好,使的是兩把三尺長的斬馬刀,雙手持刀,全憑雙腿控馬,狂追縣太爺閔文建而去。
四十個小校見狀只得跟在馬屁股後面一通狂追,夜黑路滑,積雪甚厚,頃刻間什麼隊形全都不見了蹤影,成了一群散兵游勇。
縣太爺倒是騎了一匹好馬,一箭地的距離,須臾間便已衝至,他鬆了韁繩,雙手舉刀,一陣風兒般徑直撲向那群人簇擁在中間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擒賊先擒王』,這位識字不多的縣太爺就懂得這個道理。
火把之下那青年穿著件虎皮袍子,肩上有弓,手中一桿長槍橫亙在馬鞍橋上。他的使命便是騷擾城內駐軍,威嚇他們,免得他們出城援救二里半驛的官兵,這個任務可說是輕鬆已極。
一到城下,他便吩咐手下人人持了兩枝火把,縱馬在城下這片曠地中四處奔走,虛張聲勢以作恫嚇,自已立在此處高聲喝罵,他事先對此處守軍也略知一二,料想城中守軍不多,縣治又是由文官把持,在此聲勢下絕不會敢於出城迎戰,所以大意了些。
也合該他倒霉,今天碰上了大同瘋子總兵麾下的瘋子縣令,不但出城迎敵,而且居然單槍匹馬衝殺了過來。這位韃靼將領站處距城門一箭遠,閔文建手下的兵出來就是打架的,連火把都未點,他站在這兒根本就不知道官兵已經出了城,閔縣令雖在城下大喊了一聲,由於他自已也在大聲斥罵城上官兵,根本沒有聽清,還當是大明官兵在城上回罵。
此時大雪漫天,閔縣令騎著黑馬,穿著青色縣官官袍,與夜色渾然一體,馬蹄雖疾,四下都是正在虛張聲勢的韃靼騎兵在縱馬狂奔,他們更加不會在意,直到閔縣令衝至近前,雙手擎刀,直殺進人群中來,在十餘支火把掩映下他們才辨出這人是大明的人。
一方是毫無準備,一方是縱馬疾馳,直駛得近了,那虎皮袍青年才駭然瞪大了雙眼,只見眼前一騎疾來,馬上的人身穿大明文官袍,那官袍前襟上一隻張開翅膀的黃色小鳥兒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人頭上還戴著頂烏紗帽兒,帽翅兒忽閃忽閃上下搖得角度極大,偏就彈性極好,還未折斷。
馬上這位文官黑黝黝一張面孔,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圓,滿臉的絡腮鬍子,雙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高高舉在空中。
馬疾如電,一時間十幾個韃靼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直到那雙姿勢古怪的手狠狠地向那虎袍青年劈肩帶胯地揮落下來,火把映出半空中一片光亮,他們才發現這位大明文官手中舉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大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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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9:13
烽火連三月 第20章 咆哮縣丞
四十多斤重的大砍刀藉著快馬前衝的力道,帶起一股颯然的風聲,激盪得漫天白雪四下飛舞,馬到刀落,那青年已躲避不及,駭然之下雙手抓住槍桿兒堪堪抬離馬鞍,刀鋒已經斜斜劈落。
一腔鮮血飛濺,頭顱不知滾向了何方,這一刀從右頸上劈下,連著少半個身子從左肋劃出,半拉肩膀也不見了,剩下無頭的身軀在鮮血飛濺中搖晃了兩下卟嗵栽到了馬下。
大刀霍霍,運轉如輪,在閔縣令的手中輕若無物,對方手中的火把就是最明顯的目標,一把大刀左挑右撅,連砍帶劈,反正前後左右全是敵人,殺得毫無顧忌。
那些人都是馬上英雄,本來應變不會如此之慢,只是他們一見中間的虎袍青年一個照面便被閔文建劈死,竟然驚得呆住了,這驚愕雖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被閔縣令的大刀又砍死了五個人。
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這才紛紛縱馬逃開,同時將火把向閔縣令擲來。閔縣令揮刀將火把挑開,他殺得性起,兀自哈哈大笑著縱馬追著那些人不放。
江彬在後邊看見了急得大喊:「閔大人,快回來!」
閔文建理也不理,追上前邊一道黑影,喝地一聲大叫,大刀劈落,只見前邊那人突然勒馬提韁,馬兒前腿高高抬起,希聿聿一聲嘶吼,只聽「鏗」地一聲響,閔縣令雙臂一麻,不由嗔目讚道:「好一把子力氣!」
那名韃靼將領有苦說不出,那人使的是把連柄兒一體全鋼的三股托天叉,論份量不在閔文建的大刀之下,論臂力尤在其上。但閔文建是揮刀直劈,那人是倉促招架,縱然是力氣比他大上三分,這一下也震得雙手發麻,閔文建的大刀雖然崩缺了一個豁口,他的叉子卻已被砍得彎了。
這人當機立斷,立即反手將那砍彎的叉子狠狠向閔文建擲來,一抖馬韁,彎著腰順著官道向前疾馳,同時將背上的弓取了下來。
閔文建揮刀砸飛了托天叉,欲待再追,斜刺裡忽然衝出一匹馬來,馬上人舉槍便刺,虧得地上的火把未熄,閔縣令瞥見那人,忙不迭仰身一躲,舉刀一磕,將那桿槍磕了出去。
緊跟著右邊一聲大喝,一柄長刀呼地劈了過來,閔文建左支右絀,三個人走馬燈般戰作一團,此時大雪茫茫,全藉地面幾支未熄的火把一點微光,所以三人都甚是謹慎,誰也不敢靠得太近。
遠遠近近的韃靼騎兵已發現首領遇襲,紛紛呼喝著衝了過來,好在光線太暗,又有兩個韃靼將領同他戰成一團,那些韃靼人不能發揮騎射的特長,否則閔縣令縱有一身武藝,也難免要被射成刺猥了。
此時江彬已縱馬奔到面前,手腕一抖,兩柄馬刀巧妙地挽出兩朵刀花,雙腳扣緊馬蹬半站起身子,雙刀如暴雨一般與那持槍的韃靼人交手十餘合,將他逼退了去,然後立即向閔文建大聲喊道:「大人,火把一滅,我們就要被困在城外了,快快回城!」
閔文建怔了一怔,大刀呼地一揮,與那持刀的漢子雙刀一交,碰出一溜兒火花,然後一撥馬頭道:「說的是,我們回城!」
兩個人撥轉馬頭,向回衝殺,四下裡十餘個韃靼人各挺刀槍,纏住不放。閔文建可不知道方才衝過來突如其來的一刀,居然把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的二兒子旭烈孛齊給殺了,這時眼見四下韃靼騎兵紛紛衝殺過來,自已兩人若被纏住,當真要回不了城了,所以也不再與其纏鬥,兵刃稍一碰合,磕開對方攻擊絕不戀戰,與江彬奪路向回殺去。
此時剛剛被閔縣令一刀磕彎了托天叉,狼狽而逃的那名韃靼將領也返身追了過來,他恨極了這位大明文官,也不去理會向回逃命的大明官兵,只是遠遠地盯著閔縣令揮舞大刀時忽爾掠過的一抹寒光,張弓搭箭尋找著機會。
剛剛跑了一半的四十名士兵一見縣太爺和把總殺了回來,立即掉轉身向城門衝去。四下裡韃靼騎兵窮追不捨,只苦了那些刀盾手,此刻毫無隊形可言,又沒有長槍手配合,在韃靼人的鐵騎下根本撐不過兩個回合,片刻功夫被追上來的韃靼騎兵刺死了七八個。
好在離城不遠,這時已衝入城頭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城上的弓箭手看見持著火把的韃靼騎兵疾擁上來,立即亂箭疾射,逼退了他們。
韃子見狀,紛紛駐馬掛好兵器,取下背負的弓箭追射。前方一團黑暗,也看不清人影,完全發揮不出他們的箭技水準,饒是如此,仍然有十來個士兵中了亂箭,其中傷勢輕些的背上插著利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搶進了城門。
閔縣令剛剛縱馬閃進城門,那名韃靼軍官見機會稍縱即逝,馬上一鬆箭弦,一支羽箭「嗖」地一聲射了出來,閔縣令穿的是鎖子甲,不怕刀斧砍劈,但是鎖扣之間的縫隙卻無法阻擋箭簇的射入,閔縣令只覺得背心一震,後脊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那只利箭已射在肩胛骨下的位置。
這一箭力道極狠,鎖子甲鎖扣細密,三角形箭頭後端被鎖扣卡了一下,還是射了進去,要不是擋了這一下,這一箭怕是要直透心臟。
閔縣令連忙俯低身子,縱馬馳進城門,後邊江彬舞著雙刀,一陣風兒般捲了進來,剩下的士兵紛紛擁進城來,城門轟地一聲又被關上了。
楊凌等人紛紛從城頭上下來,閔縣令跳下馬來兀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他奶奶的,這要是有一支騎兵,老子就把這幫韃子全都砍了」。
楊凌看他背上插著一隻雕翎箭,卻渾不在乎,直看得眉頭直跳,連忙喚道:「大夫,快找大夫,大人中箭了」。
閔大人擺手笑道:「這點兒小傷,沒什麼打緊」,他說著向前走了兩步,忽地腦袋一陣暈眩,膝蓋一軟,差點兒一頭栽在地上,虧得江彬身手敏捷,跨上一步一把攙住了他。
閔大人晃了晃腦袋,罵道:「該死的韃子狗,箭上......淬了毒!」一語說罷,竟爾暈厥過去。這一下眾人都慌了手腳,連忙七手八腳把他抬上城頭越樓,俯趴在榻上。
江彬抓起桌上一盞大型菜油燈,撕開閔縣令的上衣,卻見箭頭卡在鎖子甲扣縫內,也不敢胡亂拔出,立即吼道:「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旁邊有人又趕緊手忙腳亂地搶了出去,下邊幾位哨長派人把受了箭傷、刀傷的幾個士兵也都扶進了越樓,安置在一層中。不一會兒郎中背著藥箱被帶了進來,他鋸斷了閔縣令身上的箭桿兒,褪下他的盔甲,只見中箭處腫起鵝蛋大一個疙瘩,顏色烏黑油亮,已滲出一些腥臭的血液。
江彬神色緊張地道:「大人怎麼樣?可有生命危險?」
那郎中兩鬢斑白,在軍中奔波半生,經常處理各種創傷,雖然面前是縣太爺,倒也沒有太過慌張,他從匣中抽出一柄銀刀,劃開那隆腫的創處,立時烏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閔縣令趴在那兒毫無所覺。
郎中用棉花浸去血跡,放到鼻端嗅了嗅,吁了口氣道:「還好,這是狼齒草的毒,毒性並不猛烈,大人戰場廝殺,毒行加速,這才昏迷過去,待小的將毒血放盡,再開幾服藥,將養個三五日便能恢復了」。
旁邊眾人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就在這時外邊忽地又湧進一群人來,楊凌回頭望去,只見黃縣丞陰沉著臉走在最前邊,王主簿、典史劉大人、馮巡檢、以及遲到的洪班頭帶著一大幫子人急匆匆地跟在身後,他忙迎了上去道:「黃老,您來了」。
黃縣丞板著臉嗯了一聲,他在城下就聽說閔縣令中了毒箭,此時冷冷地瞥了一眼,問道:「閔大人怎樣了?」。
楊凌連忙將事情匆匆敘述一遍,黃縣丞聽罷恨恨地一拍桌子,怒道:「混蛋!蠢驢!簡直是瘋子!」
楊凌窒了一窒,不知他是在罵自已,還是在罵閔縣令,雖然黃縣丞的品秩只比閔縣令低一級,當年的資歷又在他之上,但這般公然辱罵上官,那也太過逾禮了。
黃縣丞額頭青筋亂跳,他是真的憤怒了,平時他對縣治不聞不問,純粹出於個人意氣。但是現在是外虜侵襲,一旦城破那是全城近萬條生命啊,包括他一家老人,恐怕都難以活命,他如何不怒?
黃縣丞鬍鬚翹著,手指亂點,大聲喝斥道:「你們也不勸勸大人,還陪著他胡鬧。現在城中亂成什麼樣子了?戰事未決,已有大批百姓在北門騷亂,要不是我和馮巡檢及時趕到,驅散了他們,現在全城百姓已經跑了一半!
城防上也沒有什麼佈置,要不是韃子來得匆忙沒有準備,豈不輕而易舉攻上城來了? 身為一縣父母官,不能統籌全局,有勇無謀、徒逞匹夫之勇!真是豈有此理......」。
現在閔縣令暈迷不醒,在場眾人官職最高的就是江彬江把總,也是七品官。但那時武官地位太低,品級雖相同,地位卻比縣太爺低了好幾級、權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站在這位老縣丞面前也是底氣不足,一時城門越樓中雖然擁擠了數十人,卻是雅雀無聲,任由這只常年不發威的老貓兒大聲咆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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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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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9:33
烽火連三月 第21章 簡單愛情
黃縣丞指桑罵槐地一通臭罵,楊凌卻不以為然:文官就是膽子小,難道都任由韃子前來騷擾,只能閉關守城,那外族不是更囂張了?
他狀似恭謹地聽著,一雙眼睛四下亂掃,只見王主簿、劉典史他們唯唯喏喏、肅手而立,唯有那位江把總鬼頭鬼腦的,就像正被老師訓斥的不良學生,一雙眼睛也滴溜溜地亂轉,和自已四目一對,彼此會心地一笑。
楊凌的目光從站在門口的幾個哨長身上掠過,忽地眼中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只見韓幼娘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貼著牆邊站著,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已。
發現楊凌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韓幼娘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悄悄地往牆邊靠了靠。楊凌心中發急,這城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開戰,到時流矢橫飛,她還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萬一傷著了怎麼辦?
楊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門口努了努嘴,韓幼娘咬著嘴唇,撲閃著雙眼,明明看到了他的動作,卻故作不知地將眼光飄向一旁。
楊凌皺了皺眉,盯著她不放,韓幼娘的臉色漸漸不自在起來,目光逡巡著,最後還是迎上了楊凌的目光。楊凌挑了挑眉,然後瞇起眼,目光在她臉上一轉,然後狠狠挖了挖下邊,威脅的意味自在其中。
韓幼娘的臉蛋兒騰地紅了起來,自那日楊凌打了她小屁股一巴掌以後,似乎嘗到了甜頭,以後只要她有不聽話的時候,楊氏家法就是打屁股,這時看了楊凌生動的眼神,她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
黃老夫子正罵得唾沫橫飛,忽然發現楊凌跟抽筋兒似的,不覺怔道:「楊師爺,你可有什麼話說?」
楊凌嚇了一跳,連忙道:「啊?沒有,沒有,黃老說的是,學生恭聆教誨」。
黃縣丞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發現自已借題發揮罵了半天,也未說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來,他舔了舔嘴唇,開始整理思路。
楊凌又向韓幼娘看了一眼,見她嘴唇抿成了一線,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狀,不由有點兒洩氣:「我真的有點太寵這小妮子了,原來對我可是俯首貼耳、唯命是從吶,現在倒好,不但不聽我的話,居然還看我的笑話」。
黃縣丞踱了兩步,站定身子道:「諸位,小王子近年來雖對我邊境襲擾不斷,但從未攻擊軍事要隘,此次烽火燃起,伯顏猛可必有大隊人馬來襲,今夜須嚴加戒備,待天亮瞭解敵情後再做策劃。
他提高嗓門又道:「現在敵蹤初現,城中百姓已自亂了馬腳,馮巡檢,你立即率人在城中巡邏,嚴禁百姓上街行走,凡有趁火打劫偷盜搶劫者、散佈謠言惑我軍心者,就地斬首,務必保證城內不亂!」
馮巡檢吃驚地道:「這......大人,未經三司審判、聖上御筆勾抹,豈可胡亂殺人?」
黃縣丞冷笑一聲道:「戰事爆發時,地方官員有決斷之權,勿需報呈刑部,連這個你也不知道麼?」
馮巡檢臉上一紅,連忙拱手道:「是,下官遵命!」轉過身帶了一眾屬下急匆匆去了。
黃縣丞又道:「洪班頭,你帶人速去驛馬署倉庫,通知他們將滾木擂石、桐油石灰送往四城」。
洪班頭恭應一聲。黃縣丞又對劉典史道:「劉大人,麻煩你將大牢的獄卒抽調一部分出來,然後通知各街各路保長、里長,抽選民壯,在東、西、南三城城門內搶挖陷馬坑、布設拒馬樁,戰事一旦吃緊,這些民壯還可上城助戰。」
他又對王主簿道:「王大人,你坐守縣衙,呈報軍情,還要負責安排兵丁的一日三餐」。
楊凌聽了黃縣丞的安排,這才心悅誠服。他方才見閔大人英勇無畏,自已一腔熱血也不禁被激發了出來,只覺得同韃子轟轟烈烈地大戰一場,才不枉為男人。
此時冷靜下來,聽了黃縣丞的安排,他才想到無論攻守,首先要有一個安定的後方,若是任由城中百姓聚在街頭、以訛傳訛、擾亂軍心,小道消息滿天飛,恐懼就會像瘟疫一樣傳播開來,到時百姓炸了窩可就安撫不住了。
而且城中現在才二百多名官兵,種種準備若不現在就開始籌劃,事到臨頭恐怕就來不及了,自已原來也就是下下指標,搞搞策劃,哪懂得這些東西,差點兒壞了大事。
文官走得七七八八,江把總看看只剩下自已手下一群大兵,於是摸了摸鼻子笑道:「黃大人,韃子還在城下騷擾,本官帶人去城頭巡視,告辭了」。
黃縣丞拱了拱手,目送他們離開,長長歎息一聲,在桌邊坐下,對楊凌道:「楊賢侄,你是不是覺得老夫此番大動干戈,有些膽怯畏戰了?」
楊凌上前端起茶來給他斟了一杯,恭敬地道:「黃老,學生年少氣盛,一見閔大人勇武過人,頭腦一熱便也跟著衝上城頭。
細想想,還是黃老安排的妥當,閔大人現在是一縣的父母官,理應通盤考慮,顧全大局,若是只圖一時痛快,未免得不償失,學生未盡勸誡之責,此刻想來,實在汗顏得很。」
黃奇胤苦笑道:「你莫看城外韃子不多,他們這次直攻軍事要塞,胃口大得很吶。好男兒建功立業、守衛疆土,這是絕好的機會,你還年輕,該多多磨練才是」。
楊凌瞥見韓幼娘正躡手躡腳地逃出越樓,連忙應道:「是,不勞黃老吩咐,學生責無旁貸。黃老歇息一下,學生去外面看看佈防」。
黃奇胤捻著鬍鬚欣慰地點點頭,楊凌匆匆出來,只見一道嬌小的人影兒匆匆隱入樓角陰影之中,不由為之失笑。
此時雪仍未止,這裡是全城最高處,前方兩道山峰間的山風由此灌入,風急雪密。楊凌慢慢踱到時角樓下,深深吸了口氣,瞇起眼睛仰望著天空,任憑寒風夾著雪花扑打在臉上,半天不作一聲,凜冽的山風吹得他的袍子抖動不已。
城下韃靼人已停止縱馬騷擾,遠遠的在地上燃起了五堆巨大的遘火。楊凌眼皮子跳了跳,區區百十人是無法攻下雞鳴驛的,他們冒著風雪候在城下,莫非後續還有大軍來襲?
牆角陰影裡一雙發亮的眸子望著楊凌,風雪扑打在他修長、單薄的身子上,韓幼娘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心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像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低聲道:「相公......」。
楊凌歎息一聲,低下頭來望著韓幼娘澈亮如水的眸子,如同掬起一捧泉水般溫柔地捧起她稚嫩的臉蛋兒,憐惜地道:「幼娘,你會武藝,一個人脫身方便,如果城真的破了,你就趁亂逃出去,逃回楊家坪......不!逃回娘家去吧」。
韓幼娘失聲道:「相公,你在說什麼呀?不管有什麼事,我當然是和你在一起,我怎麼可以丟下夫君一個人逃命?」
楊凌笑了笑,有些感傷和不捨,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儘管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卿卿我我的浪漫,但是不知不覺間這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兒已深深住進了他的心裡。
他喜歡這個女孩兒,又不敢接受她的情意,有時會忍不住和她親暱,有時又刻意地拉開和她的距離,種種矛盾皆因他知道自已的生命何等短暫,所以寧願維持既有的情形。
借屍還魂、逆天改命,原本就沒有那麼容易,除夕前夜的烽火,使他認定,自已多災多難的轉世生涯又要開始了。
他喟著一歎,手指輕柔地撫過韓幼娘清純稚美的臉蛋兒,她的臉頰涼如冰、滑如玉,楊凌的眼底悄然躍上一抹溫柔,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將韓幼娘緊緊地摟在懷裡,彷彿要將她揉碎一般,喃喃地道:「何其有幸,我能與你結下這段緣......也好,如果讓我受盡兩年煎熬,那時候心裡一定更痛。幼娘,答應我,如果城不可守,你一定要逃出去,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讓我在九泉之下還牽掛著你」。
他誤以為大限將至,忍不住真情流露。韓幼娘卻會錯了意,只道夫君決心與全城百姓共存亡,縱然城破也決不逃走,但是還擔心著自已孤苦無依無人照顧,心愛的男人在她心中陡然升格為令人敬重的英雄。
她熱淚盈眶地抱住楊凌,貼在他懷中道:「相公,你放心協助大人守城便是,幼娘是你的女人,無論你到哪裡,幼娘都會跟著你,如果相公不在了......」,她哽咽著道:「那麼幼娘也追隨你於九泉之下,決不偷生!」
楊凌聽了心中發急,推開她怒道:「該死的,你懂什麼?陪著我死有什麼用?我只想要你活著,你怎麼這麼愚......」。
角樓上懸掛的燈籠,照見韓幼娘滿臉淚珠兒,楊凌忍不住心中一痛,喝斥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韓幼娘眼淚汪汪地抬起頭,稚氣、認真地道:「幼娘懂得,幼娘知道夫君疼我、憐我,可是夫君知不知道,幼娘此生已與夫君同心一體,若是夫君不在,幼娘生而何歡?」
楊凌的心兒突地一顫,微紅的燈光下,他忽然發現,這個嬌小清純的女孩,眉宇之間已然帶著種成熟女人魅惑的風情,是否天下的紅顏,都會有過這種發自內心的似稚嫩、似成熟的韻致?
「幼娘,幼娘呀......」,楊凌感動地歎息,重又將她擁在懷中,額頭抵上了她的劉海兒。角樓上紅燈搖曳,光影迷離,心與心的擁抱,在兩人周圍屏蔽出一塊只屬於彼此的小世界。狂風、飛雪,一下子遙遠無比,濃濃的親暱氣氛,讓他們的心安恬而靜謐。
「在這世上,只怕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一樣讓自已心動了」,楊凌不由自主地想。
韓幼娘緊緊擁抱著這個疼她愛她的男人:「上天賜給我一個最好的夫君」,她滿足地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飛雪,很快給兩個相擁的人兒披上了一層潔白的盛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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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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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29:49
烽火連三月 第22章 拂曉之戰
「嗚~~」,楊凌在激越的號角聲中驚醒,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因為有韓幼娘跟在身邊,不便和黃縣丞他們住在越樓的大通鋪裡,楊凌便睡在東、北城門間的玉皇閣內。
韓幼娘揉了揉眼睛,也驚醒過來,楊凌一躍下地,邊跑邊叫道:「韃子攻城了,你老實呆在這兒,我去看看」。
到處是喊殺之聲,士兵們在城牆上來回奔跑著,不斷揮刀斬斷城下拋上的鉤索、用利箭向城下還擊。城牆內每隔十步左右放著一架絞車,繫著細鐵索,中間是一根直徑一尺,長約一丈的圓木,圓木上露出密密林林長約五寸的鐵釘,有點像根巨型的狼牙棒。
兩名官兵躲在城垛下只需抬起木棒向城下一拋,就聽到一片慘呼之聲,然後兩端搖起絞輪,又將那根「狼牙棒」絞了回來。
這種守城工具,雖然有些笨重和耽誤功夫,但是兩端同時還有幾名弓箭手協助,足以彌補缺陷,殺傷力倒也不小。
他匆匆跑到牆垛前,剛剛扶住牆垛,一枝利箭就嗖地一聲貼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篤」地一聲射在玉皇廟的門楣上,箭尾嗡嗡直顫,把楊凌驚出一身冷汗。
楊凌定了定神,躲在牆垛後斜著向下一瞅,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敵人
?只見城下到處都是韃子兵,城牆高達數丈,他們用勾索、勾梯擲上城牆,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後邊有大批的弓箭手縱馬來回奔走著向上射箭,掩護他們攻城,城上的弓箭手也不斷發箭還擊,但是敵眾我寡,雖有地利之便,仍被壓制得抬不起頭來。
楊凌貓著腰兒急急奔向南城門,堪堪衝上城樓,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地皮亂顫,硝煙四起,把楊凌嚇了一跳,向城下一看,只見地上炸開一個大坑,倒著十多個人,一匹被炸斷了腿的馬兒倒在血泊中猶在不斷悲鳴。
楊凌暗暗咋舌,看不出這時的火炮也這等厲害,這時代就有了爆炸彈了麼?他還以為這時的炮彈都是些實心鐵球呢。
不過這炮放上一發那煙實在濃得可以,楊凌剛剛奔跑過來,呼吸急促。被火藥嗆得咳嗽不已,硝煙慢慢散盡,現出城樓掩體後的黃縣丞,他向楊凌急著招手道:「賢侄,快快過來,小心不要被流矢傷了」。
楊凌哈著腰跑過去,只見城樓前方架著三門大炮,正對著城下,幾名操炮手正在緊張地裝彈、填藥,左邊一門大炮的引線這時已「哧哧」地引燃,幾名操炮手紛紛摀住耳朵閉上眼,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大炮的位置頓時硝煙瀰漫,一個人影兒都看不清了。
楊凌被熏得眼睛都紅了,待眼前濃煙慢慢散去,只見城樓前那尊下邊安有支架的大炮後座出一丈多遠,這還是炮身上有鐵錨固定,否則還不知這大炮要蹦到哪兒去,幾個炮手正在將大炮推回原位。
由於城下韃子四散遊走,避開了正前方,這一炮雖然聲勢地動山搖,卻只炸死一人,炸傷幾人,頗有種大炮打蚊子的感覺。
楊凌大聲問道:「黃大人,韃子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江把總呢?」
黃縣丞指著側前方大聲道:「二里半驛失陷,韃子增兵了,江把總正在前面督戰,城上只有一百多名士兵,顧此失彼呀,你快去驛丞署,要驛署的人上來守城」。
「好!」楊凌答應一聲,轉身向城下跑,這時劉典史領了二百多名民壯湧上城來,被一名哨長指揮著分散到城牆各處,這些民壯只是普通的百姓,全未受過軍事訓練,慌慌張張的,聽了士兵的解說,也不管城下有沒有敵人,抓起擂石就往下拋擲,氣得那些士兵直跺腳。
這些人也不懂得自我保護, 一名冒出頭去的民壯被一箭射中了胸口,剛剛跑過來的韓幼娘一把架住了他,其他的民壯見了頓時嚇得畏手畏尾,雖有官兵大聲呵斥,卻死活不肯露頭了。
此時街上空空蕩蕩,百姓們在衙役們的呵斥下果然都呆在家中不敢四處亂跑,剛剛跑到十字路口,楊凌就見馬驛丞領著十多個驛使,趕著三輛馬車正急匆匆地迎面而來,楊凌忙站住腳步,高聲道:「馬大人,城下韃子分散攻城,守軍人手不夠,黃縣丞請你派所有驛使上城助守」。
馬驛丞跳下馬來說道:「哪裡還有人手,東門西門也有大批韃子攻城,他們攻城器械不足,便四處分散攀爬城牆,我的人已經全派出去了,就剩下這些,正給江大人送炮」。
楊凌一聽還有大炮,不由心中一喜,不過想想方纔那鐵傢伙的效果,又有些失望,他頓足道:「現在韃子四面開花,主要是守城軍士照應不過來,恐怕大炮用處不大」。
馬驛丞指揮兩輛馬車分別駛向東西兩門,自已帶了一輛馬車繼續前行,說道:「賢侄錯了,這不是大將軍炮,這炮是「擊賊神機石榴炮」、 「威遠石炮」 「萬人敵荔枝炮」,用來守城最是靈便」。
楊凌聽得莫名其妙,馬驛丞見他不懂,邊城頭趕邊跟他解說了一番。敢情馬驛丞所說的炮其實就是炸彈,「擊賊神機石榴炮」有點類似現代的手榴彈。用生鐵鑄造,形狀像成熟的大石榴。
「威遠石炮」是用石頭鑿成的,內裝火藥,每枚石彈內還摻雜了100顆小石子,爆炸開來殺傷力極大。「萬人敵荔枝炮」體積最大,陶泥罐內裝填火藥,還有碎石、碎鐵片、鐵蒺藜,爆炸開來彈片飛及數百步,傷敵甚眾。
楊凌聞言大喜,記得看《火燒圓明園》時,大清跟八國聯軍打仗,那是用人海戰術大刀長矛的跟鬼子拼吶,想不到明朝的火器居然這麼發達,有了這種東西就算自已一介書生,要一個人守一片城牆也易如反掌,不禁喜得摩拳擦掌。
這批炸彈的運到果然產生了極大的效果,使用冷兵器的韃靼騎兵雖然悍不畏死,可是根本無法同炸藥相對抗,隨著到處發出的爆炸聲,城下死傷無數,攻城暫時停止了。
城頭上死傷的明軍士兵有四十多人,加上不知自我保護的民壯,共約百人,軍中和臨時徵調來的民間郎中忙著到處治傷。
江把總親手斬殺了幾名韃靼兵,殺得性起,提著兩把血淋淋的斬馬刀大聲痛罵民壯愚蠢,不時在他們的屁股上踢上一腳,喝斥士兵教他們如何作戰。黃縣丞和劉典史等人跑去東西兩城巡視,察看傷亡情況。
楊凌攀著城頭,看到韃靼人退到了三箭地外,正在醞釀著下一輪的攻擊,東西兩城外的韃靼兵也開始向那裡集結,看人數足有三千多人。韓幼娘從熟識的衙役那裡要來一根哨棒,站在他身邊小心地看護著,雖然身材嬌小,倒自有一股颯爽英姿。
楊凌看到城外還有這麼多敵軍,哪怕是純拼消耗,剩下的守軍能不能守住第二輪攻擊也殊未可知,況且最厲害的守城利器,那些炸彈只剩下不足二十枚,不覺有些憂心忡忡。
但是現在明軍給他的感覺已經大出意料了,他沒想到明朝時軍事科技已經這般發達,在他印象中明朝一直是孱弱不堪一擊,皇帝不務正業、宦官為禍天下,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過以一個對清宮戲更熟悉的普通人來說,他也只能知道這麼多了,要不是他知道當今太子叫朱厚照,又恰巧看過《游龍戲鳳》這部電影,他根本不知道如今弘治皇帝之後是誰當皇帝,更遑論對明朝更多的瞭解了。
由於明史是清朝人修的,其中隱情不言而喻,由此衍生的什麼戲說、演義,當然更加不足採信。一本《揚州十日記》,一本《嘉定屠城記略》,竟在中國本土湮滅二百多年,二百多年後才從日本找出來,由此可見清朝時的文字獄之徹底。
其實那時明朝距資本主義已不遙遠。鐵產量是整個歐洲的總和,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銀因為貿易流向中國,工業產量佔全世界的60%以上,而所謂的乾隆盛世時,產量只佔全世界的6%。
難怪明朝傳教士利瑪竇《中國札記》這樣記載中國:「這裡物質生產極大豐富,無所不有,糖比歐洲白,布比歐洲精美……人們衣飾華美,風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禮,談吐文雅。」而乾隆時來訪的英國特使馬戛爾尼則說:「遍地都是驚人的貧困……很多人沒有衣服穿……軍隊象叫花子一樣破破爛爛的」。
明朝時的中國,有些像後世的日本,自已能發明的就自已發明,發明不了的就花大價錢買來外國貨後研究仿造,那時京城的「神機營」,每一營5000人,用霹靂炮3600桿、大連珠炮200桿、手把銃400桿,這是何等現代化的裝備啊!
然而,經濟、文化上的先進,和政治、軍事上腐敗的不可調和,讓一種更為落後的文化入主了相對文明的中國,時光奇跡般地倒流了,科學家絕跡了,先進的火器被埋葬了。
火槍被斥為「奇技淫巧」予以廢除,「雅克薩戰爭」中,清軍繳獲的扳機擊髮式火繩槍,康熙僅留下二支自己把玩,命令清軍禁止使用此種新式火槍,理由是「不得中斷前人所授的弓箭長矛」。到鴉片戰爭時,手持大刀長矛的清兵對火器已經徹底陌生了,居然視之為邪物,以為用狗血就可以破之。
這些事,楊凌自然不甚瞭解,只是看到明軍所用的武器太出自已意料,想起後來八旗軍橫掃中國,一時想不通其中的原由而已。
王主簿和鄉里德高年昭的老者,率領著人上城送飯了,「鴻雁樓」的老闆特意殺了一頭大肥豬犒賞將士,韓幼娘過去取了兩碗米飯,一碗肥豬肉燉菜,喚道:「相公,吃飯吧」。
楊凌這才從怔想中醒來,連忙從韓幼娘手中接過飯菜,擱在積滿白雪的城牆上,兩個人就站在牆邊吃起飯來。楊凌也真的餓壞了,扒拉進大半碗飯,才發現韓幼娘小口地吃著飯菜,笑瞇瞇地看著自已,不禁奇怪地問道:「看我做什麼?」
韓幼娘抿嘴兒一笑,柔聲道:「我看相公吃得香,心裡開心」。
楊凌眼睛有點濕,他見韓幼娘又和自已搶著吃菜,把肉剩在碗裡,天氣冷,都快凝油了,忙挾了兩塊兒放在她碗裡命令道:「快些把肉都吃了,相公不喜歡吃肥豬肉的,知道嗎?」
韓幼娘甜甜地答應一聲,用筷子把肉挾斷,瘦的送到楊凌碗裡,自已扒著飯,眼睛從碗沿上露出來,撲閃撲閃地看著他,楊凌無奈地笑笑,好順從地把肉扒拉到嘴裡大口地咀嚼起來,韓幼娘看他吃得蠻香,一雙大眼又滿意地彎成了月牙兒。
吃完了飯韓幼娘乖巧地搶過碗要送回去,楊凌看見她嘴角沾著一粒飯粒,不禁好笑地伸出手指在她唇邊刮了一下,韓幼娘一怔,看到他手指上粘下一粒飯,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見楊凌不把飯彈掉,卻把那粒米飯送進了嘴裡,頓時俏臉酡紅一片。
她急忙左右看了一眼,發覺沒有人注意夫君這近乎調笑的親暱舉動,因為緊張而端起的肩膀這才放心地塌下來,見相公仍含笑望著自已,她不禁羞怩地白了他一眼,急忙端起碗轉身逃開了。
楊凌看到她雖也穿著男袍,但是腰身仍透著纖細,款款擺動間有種動人的韻致,不覺心中一蕩,想到有朝一日她把對自已的溫柔和愛給予另一個男人的可能,心中忽然充滿了嫉妒:「現在風氣如此,幼娘一定不會改嫁吧?那我是不是可以......」
他忽地轉過身,抓起一捧潔白的積雪摩擦著臉頰:「天殺的,你原來怎麼想來著?如果感情投入太多,豈不叫她更加痛不欲生?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能讓她愛上別人?」
「愛上別人?」這念頭一跳出來,他發覺比對她得而復失更加叫人難以忍受。愛的天平,開始在自私和「偉大」之間搖擺不定起來,臉上,雪融如淚。
「嗚~~~」,牛角號聲不合事宜地吹響了,楊凌恨恨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彎腰抱起了一塊二十多斤重的擂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30:05
烽火連三月 第23章 壯士解腕
聽到號角聲士兵們紛紛衝上城頭,緊張地向城下望去。韃靼騎兵沒有象方才一樣一窩蜂似地四散攻城,密密麻麻的敵軍叢中,出現了十餘架簡陋的攻城戰梯,看來是臨時從山上砍伐下來製成的。
雞鳴驛的城牆不算極高,搭上梯子,再有韃靼兵神乎其神的箭術掩護,以城中這點人手只消有一點被攻破,那便大勢去矣。
江彬手握雙刀,殺氣騰騰地道:「把大將軍給我架起來,轟他們的梯子!」立時跑過去幾名士兵和民壯,幫著炮手緊張地調整起大炮的位置來。
遠方豎起一台怪模怪樣的東西,四面以木頭交叉架起,高約五丈,最上面是一個平台,下邊是一個更大的四方形平台,側面露出兩排木轱轆,前邊懸掛著整張的牛皮,看不清裡面,但是看那怪東西晃晃悠悠地自已向前走,便可猜出韃子兵是藏在牛皮罩子後面推著木台前行。密密麻麻的韃靼兵跟在後邊開始向前移動,從城上看過去,就像一片烏雲掩著雪地壓了過來。
太陽已高高昇起,到處閃耀著卻是一片怵目的刀槍的寒光。江彬舉刀指著那個井字形支架大叫道:「快,把那輛攻城戰車給我炸掉」。
韃子越來越近,趴在前方張弓搭箭的士兵忽地叫道:「大人,前邊是咱們的百姓,韃子......韃子抓了咱們的百姓站在前邊」。
「嗯?」江彬一聽連忙衝到前邊,按著牆垛向下望去,此時韃子走得愈發近了,可以看清站在最前邊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中原人的服飾,這一下江彬也傻了。
打?那可都是大明的子民哪,誰敢承擔這屠殺鄉親的罪名。不打?如果任由韃子兵衝到近前來,他們同樣活不了命,整個雞鳴驛也要失陷。
江彬眼珠一轉,惡狠狠地罵道:「給我打,那是韃子的詭計,全是韃子裝扮的,給我狠狠地打」。
大炮的炮口已對準了那架攻城戰車,看著炮手將火把湊近引線,江彬的頰肉也不禁抽搐了一下。這時一個民壯忽然大叫起來:「不能打、不能打啊,那是咱們的鄉親,我認得,左邊那個是我老舅啊,這都是城邊耙拉嶺上的老鄉啊」。
火捻兒「哧哧」地燃燒著,劉巡檢手疾眼快,猛地拔出刀來「鏗」地一刀斬在火炮上,將藥捻兒斬斷,驚得面色發白的黃縣丞、王主簿他們都不由長吁了口氣。
江彬急得跳腳,額上青筋直冒地道:「我說諸位老大人,如果被戰車靠近城頭,憑我們這些人根本無法守城呀,這時使不得婦人之仁啊」。
黃縣丞道:「不行,我們身為父母官,豈可傷害自已的百姓?挑箭術好的直接射殺韃子兵,阻止他們靠近」,旁邊幾名文官都連連點頭。
下令不分敵我一通轟炸?縣志上怕是要從此記下他們的污名,千秋萬代都要受人唾罵了,他們豈肯承受這樣的罪名?況且若是為御使言官知道,彈劾於朝堂之上,就算今日逃過韃靼人的屠刀,恐怕皇上也會降罪的。
幾名弓箭手吱呀呀拉開了弓箭,箭矢橫飛。但是已進入射擊距離的戰車前邊蒙著牛皮,這種沒有硝制過的牛皮又韌又硬,弓箭根本射不透,大隊的韃子兵躲在攻城戰車後邊緩緩靠近,全不在乎。
江彬急了,大喝道:「此地由我指揮,炮手,給我打,把戰車給我轟倒!」
黃縣丞嗔目厲喝道:「誰敢?大明的兵屠殺大明的子民,豈有此理!我是本縣縣丞,閔大人不在,本縣大小官員、包括駐軍統由本官管轄,誰敢違抗命令?」炮手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聽誰的命令。
幾枝弓箭射在牛皮上,只是讓牛皮震盪了幾下,頂多有一兩枝箭倒勾在牛皮上,毫無威懾力,一名韃靼騎兵單手提槍躍到戰車前用漢話大叫道:「前邊都是你們大明的人,誰敢射箭?你們給我看清楚了!」
那人撥馬返身,一貓腰從一名婦人手中搶過一個包裹提在手中,縱馬奔回來,那婦人哭叫著在後邊追趕,冷不防一枝利箭飛來,正中她的背心,那婦人搖晃兩下仆倒在地上。
城上一片肅然,眼睜睜看著那婦人仆倒在地,卻無法救援。那身形彪悍的韃子持槍到了城下,將手中包裹向空中一揚,右手鋒利的槍尖一下子將它刺穿,高高挑在空中,得意洋洋地叫道:「我們知道城中守軍不多,速速開城投降,還可留得一命,否則全城屠絕,就是這樣的小孩子也決不放過!」
城頭上的人這才曉得他手中挑著的包袱竟是一個嬰兒,眾人都目眥欲裂,便是那幾個持弓的箭手,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恨的,手臂哆嗦,再也拉不開弓來。
眼見鮮血沿著槍桿流淌下來,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韓幼娘伸手摀住了嘴,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了楊凌的手臂,眼淚已模糊了雙眼。
好半晌,江彬才突然大吼一聲:「都他媽愣著幹什麼?開炮!給我開炮!你們這群愚蠢的書獃子,要讓韃子衝上來屠光了我們才甘心?」
黃縣丞哆嗦著嘴唇道:「不......不......」,卻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楊凌沒想到韃子竟在如此凶殘,看到這血腥的一幕,巨大的心理落差才讓他猛地驚省到一個現實:現在就是現在,現在的外族就是外族,那全是毫無人性的禽獸。
眼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居然被嗜血的蠻人眼都不眨地一槍刺死,他已血貫瞳仁,他猛地甩開幼娘的手臂,衝到大炮前,一把從炮手手中奪過火把,點燃了引線,嘶啞著嗓子大吼道:「操他娘!殺!殺!殺!」
「轟」地一聲,大炮怒吼了,炮彈準確地落在那架戰車上,將基座轟得粉碎,前邊幾名百姓和基座下推動攻城平台的韃子兵被轟得血肉橫飛。龐大的支架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沒被炸死的幾個漢人四散奔逃,幾隻雕翎箭的追射一一將他們射殺在雪地上。
城牆下威懾挑戰的韃子兵見狀大駭,立即撥轉馬頭向回逃去,馬頭剛剛撥轉,一枝利箭就從他的後頸射入,嚥下透出,韃子吭都沒吭一聲,仰面栽下馬去,單腳還掛在馬蹬裡,死屍被戰馬拖回了本陣。
城頭上,韓幼娘紅著眼睛,手中舉著從旁邊士兵手中奪來的戰弓,又一枝雕翎已搭上了弓弦。這種守城大弓同射速快、射程近的短弩不同,與她在山中狩獵時用的長弓極為相似,她12歲時就曾用長弓射中密林中奔跑的狸子,要射中城下毫無遮掩的韃子兵自然毫不費力。
眼見肉盾失去作用,韃子們吶喊著扛著十多架木梯分幾隊向城牆撲去。
大炮又被彈離了原位,硝煙散去,楊凌舉著火把,如同風中的一片落葉般簌簌發抖。他的臉熏得烏黑,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慢慢轉過身來望著上邊的黃縣丞、馬驛丞他們,沙啞著嗓子道:「蝮蛇螯手,壯士解腕。大局......大局要緊!」
黃縣丞直勾勾地看著他,忽然大喊一聲,瘋狂地衝了過來,吃力地抱起一塊擂石惡狠狠地向城下拋去,王主簿、馬驛丞這些人也都像瘋了一般衝了上去,江彬可不敢讓這些人全都死在這裡,立即招呼幾個兵丁把這些發瘋的讀書人連抱帶抬地拖進越樓。
他衝到楊凌面前,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讚道:「好樣的,婦人之仁成得了什麼大事,不管別人怎麼看,雞鳴驛近萬百姓若能留得性命,全拜你所賜!」
他往地上狠狠淬了口唾沫,大吼道:「繼續開炮,把韃子的木梯全都炸了!」
但是這時城下的韃靼兵早已避開主城樓,分散兩翼在城牆處搭設架梯開始強攻,大炮的作用已經減弱了。楊凌退到一旁,無論是戰馬嘶鳴、箭矢破空、嘶殺慘叫之聲,彷彿都已成為了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已經有兩架木梯有人攻上城頭,又被江彬率人強行壓制下去,他卻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恍若未覺。雖知這時候最理智的作法就是無情地一炮轟不去,否則徒然送掉更多的性命,但是那些百姓親手死在自已手上,還是有一種濃濃的罪惡感。
炸彈已經用光了,原本怯懦畏戰的民壯們似乎也被激發了骨子裡的血性,擂石、滾木、石灰全都用上了,不少人撿起死去軍士的刀槍加入了肉搏當中,韃子完全是用人命硬鋪出了一條路,誓要拿下雞鳴驛來。
不遠處一架扶梯上已經衝上來四個韃子,後邊仍有人不斷攀爬上來,同明軍激戰在一起。江彬見勢不妙,舞著兩把血淋淋的馬刀,一陣風兒般撲了過去。
楊凌被近在咫尺的慘叫聲驚醒了,此時守城官兵人手奇缺,那道缺口已無生力軍補充,楊凌想也不想,抓起一把長槍就衝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1:30:18
烽火連三月 第24章 瘋魔棍法
韓幼娘使著一根風火棍,與已經棄了大炮抓起刀槍的炮手站在城頭禦敵,時不時注意看著楊凌,見他居然撿起把槍來撲向韃子,幾乎嚇得魂飛魄散。相公是個讀書人,身子骨又弱,恐怕一個尋常的壯漢也打不過,怎麼是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韃子對手?她飛起一棍掃在一個剛剛躥上城頭的韃子肩膀,將他打了下去,然後拔足便追。
戰場上的敵我廝殺沒有太多花哨,完全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劈砍刺殺動作,但是一交上手,楊凌才知道完全不是那碼事兒,他的力道和速度根本無法和這些常年在戰場上馳騁的人相比,一名持刀的韃靼人大刀剛剛從一名士兵脖子上抹過,順勢一挑,就劈飛了楊凌手中的槍。
一聲厲喝,大刀當頭劈下,楊凌望著那大刀當頭劈下,心中只是想到:「來了,我又要死了,幼娘在哪?」他躲不開,便也不想去躲,在這臨死的一剎那,只想再看到幼娘一眼。
頭只扭過一半,他看到了,看到韓幼娘像一個護犢的母豹向他猛撲過來,頭上的包巾已經掉落,辮子,在風中飛揚,那張臉脹紅如桃花。
人與棍幾乎成了一條直線,呼地一聲,棍端已向楊凌頭頂迅猛地點了過去。「錚」地一聲響,堪堪劈到頭頂的大刀,被韓幼娘斜斜點到刀面上,愣是將直劈而下的大刀擊開了去,在地面上劈開一道深深的劃痕。
韓幼娘到了,左肩頭一挨地,就勢一個前滾翻,身起棍騰,砰地一聲點在那個韃靼人的胸口。這一棍力道好大,那人蹬蹬蹬倒退幾步,腳下還未站穩,韓幼娘墊步擰腰,跟上兩步,「啪啪啪」,棍劈如風,左頸、右頸、額頭、下陰,一條棍使得暴風驟雨般,打得那人連撲倒哀嚎的功夫都沒有。
楊凌也看得呆了,只見韓幼娘棍隨身轉,握住哨棒中間,棍尖堪堪從楊凌胸前掠過,帶起一陣疾驟的風聲,身形轉過,手已滑到棍頭,整根棍子象飛起的豹尾一般,狠狠地抽在那個韃靼人的喉嚨下,楊凌清晰地聽到喉骨碎裂的喀嚓聲,這一棍竟將那龐大的身軀打飛了起來,在城頭上一翻,摔下城去。
她這幾招招招凶狠凜厲,棍法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繚亂,步法更是矯健有力,眼見城頭又冒出一個人頭,棍尖前指,如同槍戟,一棍點在那人眉心,那人連敵人都沒看清,就又仰面栽了下去。
韓幼娘收棍後退,退到楊凌身邊,雙膝一軟,幾乎跪倒在地,連忙以棍拄地,這才穩住了身子。楊凌正看得目瞪口呆,見她小臉變得煞白,額上直冒虛汗,嚇得連忙扶住她道:「幼娘,你怎麼了,哪裡受了傷?哪裡受了傷?」
韓幼娘顫聲道:「相公,幼娘沒事,只是......只是那一刀,嚇死我了,嗚嗚嗚......」,當事人啥事沒有,她倒嚇得痛哭不已。
江彬這時才看出這個武藝超群的小後生居然是一個女孩子,還道她是剛剛殺人所以心中害怕,他揮刀接連砍倒幾個韃子,哈哈大笑道:「怕什麼,老子頭一次上戰場時腿都抽筋了,是哨長掐著我的脖子逼我向前衝的,你再多殺幾個就不怕了」。
這廝殺得性起,竟然躍上城牆,一腳踢下一個剛剛爬上來的敵酋,手中馬刀狂砍,嚓嚓嚓一連幾刀,竟將繩索捆綁的木梯砍斷,幾個剛剛爬到一半的韃子兵慘叫著摔了下去。
一時城下飛矢如雨,向江彬攢射而來,江彬站在城頭手中雙刀舞得風雨不透,竟將那些利箭全都格擋開去,見領兵武將如此神勇,四周本已萌生怯意的兵丁頓時士氣大震,一時又將韃子兵的攻勢壓制下去。
韓幼娘扶著楊凌道:「相公,你快到越樓上去」。
楊凌懊惱地跺了跺腳,他媽的,這還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點用都沒有,除了往下邊扔扔石頭,就是那弓箭,也不是自已這種從未碰過的人就能玩得了的。
楊凌倒也有自知之明,剛剛險些被人一刀砍死,眼見韓幼娘為自已嚇成那副模樣,他也不再逞能,只得乖乖地避到越樓上去,臨走還急著問了一句:「想不到你的武藝這麼好,這是什麼棍法?」
韓幼娘臉兒一紅,忸怩了一下道:「爹教的,幼娘也不知道」。見他進了越樓,韓幼娘這才放心,立即提棍趕回去和江彬並肩作戰,哪裡只要被韃子打開缺口,他們一刀一棍就迅猛如雷,很快就可以將韃子壓制下去。
江彬勇武,楊凌是親眼見過了,可是他想不到韓幼娘的武藝竟然也如此出眾,一條風火棍在她手中,劈扎掃撩,棍影翻飛,舞得蛟龍一般,真想不到平時那麼柔柔怯怯的一個小女孩兒,現在張牙舞爪就像一頭兇猛的獅子。
楊凌看得雙拳緊握、心中激動不已,他暗暗下定決心,如果今日能不死,一定要向她學學這套棍法。他正看得熱血沸騰不已,旁邊有人拍了拍肩膀,回頭一看,只見王主簿湊到跟隨前來,臉上青一道黑一道的,楊凌被火藥熏得也只剩下眼仁是白的了,兩人就像一對小鬼兒似的。
他湊近了楊凌,兩眼卻直勾勾地看著到處正在肉搏的將士,好像正和他並肩察看敵情,口中卻悄聲說道:「楊師爺,你做的沒有錯,這是不得已的選擇,同僚們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只是......你要小心馬驛丞」。
楊凌一怔,也悄聲道:「為什麼要小心他?」
王主簿露出一個象哭似的笑容道:「驛丞是不入流的小吏,你說他憑什麼和縣太爺平起平坐?」
他咳嗽兩聲,迅速說道:「咱大明的驛丞,統統都是錦衣衛的秘探,小心為上」。
「錦衣衛?」楊凌心中一驚,他還以為錦衣衛都是皇帝身邊的大內侍衛呢,想不到一個郵政局長兼糧庫主任居然也可以和錦衣衛掛上邊兒,這大明的情報網還真夠發達的。
想到自已和馬驛丞的關係,他有些放下心來,卻仍有些不平地道:「城下的百姓明擺著不能活命,即便能夠活命,兩相權衡棄其輕,數萬人命和數十人命,難道還分不清孰輕孰重麼?」
王主簿嘿嘿乾笑兩聲,歎道:「除非把高高坐在京城裡的御史言官們都拉到這城頭上來,否則只怕他們不會這麼想」。說完王主簿悄悄地移開了。
楊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黃縣丞正和馬驛丞站在一塊兒說著什麼,目光和自已一碰,看到那關切的眼神,楊凌便立即明白是他故意纏住馬驛丞,讓王主簿來向自已囑咐這番話的。
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已可是救了他的兒子啊,難道錦衣衛都是如此冷酷無情麼?黃縣丞即然這麼囑咐,必是要我找機會向他示好,咳!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要我死可以,要我掏錢那是萬萬不能,不然我的幼娘要如何生存?」
我的幼娘?想到這兒,天字第一號守財奴的心兒一顫,抬頭看向城邊,只看到韓幼娘揮舞著哨棒的背影,兩條垂及臀部的烏黑髮辮在她身後擺來擺去。
就在這時,劉巡檢提著把弓大聲嚷嚷起來:「韃子被打退了,韃子被打退了」。正在說話的黃縣丞和馬驛丞他們聽了一齊擁了上來,只見韃子兵象潮水般向後退去,邊退邊向城頭上不斷發射利箭,掩護正在攀爬攻城梯的士兵退下去。
楊凌看他們進退有序、不慌不亂,他雖不懂陣形,卻看得出那些韃子們聚得雜而不亂,隱隱仍呈現幾道進攻隊形,不禁脫口叫道:「韃子在做什麼?只要他們再強攻一陣,就有可能登上城頭,為何突然退了?」
王班頭呵呵大笑道:「楊師爺,你道韃子就不怕死麼?這些狗日的被我們殺得肉痛了」。
楊凌直覺得有些不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相對於幾個興高彩烈的文官,他的思緒還比較清楚一些,想了一想他突然叫道:「不好,他們是不是要攻東西兩門?我們剛剛從兩門又抽出來一部分人,那裡實力單簿啊」。
這時江彬也匆匆奔了回來,大冷的天兒,他已脫去戰袍,赤著雙膊,手中的雙刀已經捲了刃,上邊血肉模糊的。聽了楊凌的話,他接口道:「不會,東西兩城道路狹窄,平時城門都不開的,我們人少,他們也無法派出大隊人馬戰鬥,不過我看韃子也必有詭計」。
韓幼娘奔了回來,越樓中一堆老爺大人們,她也不方便進來,就站在門邊望著楊凌,兩頰赤紅,髮絲已濕得沾在額頭上,楊凌向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兩步,手搭涼蓬向城下望去。
雪地上,韃子兵分開一條道路,中間各有四匹奔馬,拖著兩件黑乎乎的東西向城前奔來,楊凌還來不及指出他的發現,江彬就像被剁了脖子的公雞,撲愣一下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叫道:「他媽的!是轟天霹靂猛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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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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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0:43
烽火連三月 第25章 危城時刻
黃縣丞眼神兒不好,沒有看清那兩件東西,不過他在邊陲小鎮待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什麼叫「轟天霹靂猛火炮」,一聽之下頓時面如土色。
「轟天霹靂猛火炮」可用於守城,更擅於用來攻城,炮彈威力足以炸毀城門、轟塌城牆。現在城下韃子兵逾三千之眾,只要被他們炸開城門,雞鳴驛必然守不住,卻不知韃子從哪裡弄來的這種大炮。
原來進攻二里半、五里鋪和雞鳴驛這三處關隘的韃靼兵主將博達爾模率兵攻破二里半驛,正在城中燒殺搶掠,聽說伯顏猛可的兒子旭烈孛齊被明軍殺了,立即命副將迄林達達率軍趕赴雞鳴驛,誓要屠盡全城以報此仇。
他也知道雞鳴驛比二里半要難打的多,所以自率一千多人,押著從二里半驛繳來的「轟天霹靂猛火炮」向雞鳴驛挺進,此時剛剛到達,聽說攻城士兵死傷已癒千人,立即命大軍後撤,要用火炮轟下縣城。
饒是江彬驍勇,當此時刻也知大勢已去,他將兩柄卷刃的馬刀向地上一擲,對黃縣丞道:「黃大人,棄城吧!」
黃奇胤臉色灰敗,頜下長鬚顫抖著道:「棄城?你我守土有責,若是棄城而逃,如何向聖上交待?黃某寧願與城池共存亡!」
江彬眼中厲芒爆閃,向一眾縣衙官員怒吼道:「城門一破,雞鳴驛必然失守,難道要白白葬送性命麼?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他又霍地轉身向士卒吼道:「閔大人醒了麼?我要向閔大人稟報軍情!」
那個士兵戰戰兢兢地道:「閔大人高燒未退,尚未甦醒」,江彬聽了牙齒咬得格格響,猶如困獸一般在廳中亂轉,一眾官員面面相覷,其中已有人面露驚恐之色,卻誰也不敢首先說出棄城兩字。
楊凌不知其中厲害,在他想來,不能守便退,何必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呢,來日積蓄力量捲土重來便是。卻不知氣節二字對古人來說,實比性命還要重要得多,所以他們有時做下的事在現代看來愚蠢無比,在當時卻再正常不過。
他上前對黃縣丞道:「大人,既然明知結局,何不趁韃子尚未攻上城來從速撤退,輜重物資雖然來不及帶走,但是保得大家性命要緊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麼?」
黃縣丞不好對他大聲呵斥,他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歎道:「韃子人人均是健騎之人,此時棄城同樣逃脫不了。繼續守城,尚可多殺幾個韃子」。
楊凌急道:「既然如此,我們繼續留守此處拖延時間,派幾位大人組織百姓從北門迅速逃出去,出城後立即向山上逃,韃子的騎兵再厲害也不見得能追殺漫山遍野的百姓,況且這些韃子還沒有能力奪我大明江山,不過是扮強盜來劫掠一番罷了,進了城必然大肆搜刮民財,亦可拖延他們的行程。」
黃縣丞眼前一亮,說道:「不錯,是老夫糊塗了」,他立即對王主簿和尚未來得及離去的鄉紳們道:「王主簿,你和馬驛丞、各位里長、保長組織百姓從北門撤出去,出城立即分散上山!」
王主簿道:「大人,你呢?」
黃縣丞咬著牙道:「老夫雖是一介書生,不能仗劍殺敵,也要與守城將士同生共死!」江彬知道他固然是要以身殉城,未必就沒有對自已監視督戰之意,聞言哈哈大笑,他咬著牙轉過身向不足百人的傷殘士兵們獰笑道:「好,老子這一百多斤就摞這兒了,多殺一個就賺一個,都給我各回原位,誓死不退,有敢擅退者殺無赦!」
黃縣丞看了楊凌一眼,說道:「賢侄,你......帶上閔大人,也撤出城去吧」。
楊凌一方面感佩黃老夫子的風骨,另一方面想到自已縱然逃得性命,亦已時日無多,不如留在這裡,這時雖沒有什麼撫恤烈士家屬的說法,但是自已如果戰死在這兒,到時閔縣令、王主簿大人豈能不對幼娘照顧有加?」
想到這裡,他立即大義凜然地道:「不,我也留在這裡,與黃老、與將士們共守城池」,王主簿領了個疏散鄉民的任務,心中著實輕鬆不少,這時一見楊凌的行為,頓時慚愧不止,那種書生意氣湧上來,馬上說道:「食君俸祿,不能為君分憂,老夫慚愧,真是枉讀聖賢書了。楊師爺,請你帶著大人離開吧,我也留下」。
楊凌還指著他今後照顧韓幼娘呢,哪捨得讓他死掉,連忙向他深深一揖道:「王主簿要負責百姓安危和閔大人的身家性命,責任重大,豈可輕言犧牲?你快帶閔大人離開吧,再遲就來不及了。只是......小侄有一事相托,拙荊幼娘今後還望大人多多照顧!」。
王主簿感動得老淚縱橫,見他以小侄自承,便說道:「既如此,賢侄放心,但教老夫有一口氣在,決不負相托之事」。說罷立即叫人上樓將閔大人抬下來。
馬驛丞早已有了怯意,他本只是個驛丞,又剛來此地對雞鳴驛沒有什麼感情,巴不得馬上帶了兒子女兒立即逃之夭夭,見狀忙站到門口指揮一眾鄉紳父老立即離去,準備疏散百姓出城。
楊凌匆忙趕到樓口,喚過韓幼娘道:「幼娘,城已守不住了,你馬上隨王主簿護持閔大人出城逃上山去」。
韓幼娘急道:「相公,那你呢?」
「我......你們先行一步,我隨後便去」,楊凌隨口搪塞道。
韓幼娘狐疑地看著他,說道:「不,我陪你,要走就等你一起走」。
楊凌大急,厲聲喝道:「你怎麼這般糊塗?為夫的話你一句也不聽......是不是要我現在就休了你?」
他越是催促,韓幼娘越是料定他已決心以身殉城,只不過不知道他的偉大全是因為一番愛的私心罷了,小姑娘原本就性情潑辣,也只在他面前才不曾犯過倔性兒,這時也顧不得什麼「三從四德」了,脖子一梗抗聲道:「妾不曾犯七出之例,相公何以休我?」
「你......!」楊凌氣急,揮手欲打,韓幼娘站在那兒把眼一閉,全不閃避,楊凌舉起手來,看到她稚嫩的面孔,這一巴掌如何還打得下去?
就在這時只聽「轟、轟」兩聲巨響,江彬叫道:「韃子開炮了!」楊凌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了韓幼娘,將她撲倒在地,壓在她的身上。
只聽嘩啦一陣響,塵土飛揚,越樓一角被擊中,整幢建築塌了一小半,磚石瓦木不斷掉落,屋裡這幫士紳官員們被飛濺的磚石擊中,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原本躺在牆角的那些傷兵倒有大半被活埋在瓦礫堆裡。
其實不光是屋裡頭這群呆頭鵝,就算是外面那些士兵也不懂得臥倒在地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爆炸傷害的道理。我們現在看來耳熟能詳、幾乎以為生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很簡單的小事,其實也不知是經過幾代人的摸索才被發現出來。
韓幼娘被他撲倒在地,又壓在自已身上,她倒有點懵了,不明白這算是夫君新發明的什麼家法,爆炸響過才省悟道他是怕自已被炸傷,她連忙一骨碌從楊凌身上鑽起來,見一大堆瓦礫就砸在楊凌身邊,身上壓著半截窗欞,嚇得她連忙搬開窗戶,緊張地問:「相公,你有沒有受傷?」
就在這時,已經跑到下城台階旁的一個士紳瑟瑟縮縮地從牆根下站了起來,急叫道:「快救人吶,馬驛丞被埋在下邊了」,與此同時趴在城頭上的江彬突然發出一陣哈哈的狂笑:「他奶奶的,炸的好,炸得好,哈哈哈哈......」。
江把總瘋了麼?灰頭土臉的黃縣丞等人不約而同地向他怒目而視,只見江把總光著膀子,手指城下仍是狂笑不已。
眾人向城下望去,只見韃子軍中那兩門「轟天霹靂猛火炮」,一門大炮飛離原地兩丈多遠,炮架朝上,砸在人群當中,死傷一片。另一門大炮只剩下一個炮管兒趴在一個黑乎乎的大坑裡,一隻炮架的轱轆還在雪地上晃晃悠悠地向前滾動著,半晌才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眾人都驚訝不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聽江把總狂笑道:「韃子不會用咱們的大炮,沒用鐵栓固定,一門大炮炮身彈起來了,另一門大炮填的火藥太多,他媽的炸膛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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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0:57
烽火連三月 第26章 天降奇兵
眾人聽了江把總的解說,不禁又驚又喜。楊凌跑出來看到這一幕怪異的情景,心中也覺得十分好笑。
一陣騷動後,韃子兵開始在一名將領的指揮下擁過去要將那門大炮翻過來,楊凌見狀立即喊道:「不要看了,趁此良機,王大人趕快帶人組織百姓出城。快快,過來幾個人,趕快把馬驛丞和受傷的士兵救出來」。
江彬一聽也才省起現在生死攸關,不是看熱鬧的時候,他急忙轉回身來大喊:「炮手呢?還有活的嗎?趕快架起咱們的大炮,把韃子的大炮轟掉」。
城樓上立時忙活起來,幸好閔大人剛剛被抬下二樓,否則方纔這一炮中已然送命。此時他算是最幸福的人了,身為雞鳴驛最高首腦,單騎衝入敵陣,一刀摘下小王子伯顏猛可小兒子的腦袋,然後丟下一個爛攤子讓別人收拾。
王主簿令人抬著閔知縣,和一幫鄉紳急急忙忙衝下城去,楊凌和劉巡檢招呼過來十多個士兵連扒帶刨,從瓦礫堆中向外救人。好一會兒功夫,他們從碎磚破瓦中拖出五六個人來,除了一個被活活砸死,其他的人幸好都沒有生命大礙。
可是原本站在樓口指揮鄉紳向外撤的馬驛丞,被扒拉出腦袋後抱著他的肩膀一通拽,他的身子卻是紋絲不動,待楊凌等人將他身上的碎磚瓦清理乾淨,眾人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冷氣,一根副梁正砸在馬驛丞的小肚子上,下身一片血肉模糊,人已經斷了氣了。
那邊江彬從殘兵之中好不容易找出幾個會用火炮的,可惜三個主操炮手已經有兩個在剛才的守城肉搏戰中喪命,只剩下一個受了傷的,還是剛從垃圾堆裡刨出來。他本來脅下挨了一刀,現在又被磚頭砸破了頭,江彬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叫人硬將滿臉是血的他扶上了炮台。
操炮手暈頭暈腦的指揮副手調整大炮的角度,一炮轟出,炮彈在距離那門大炮十多丈遠的地方爆炸了,雖沒對那門大炮造成任何傷害,可是也轟死十多個韃子,那些正手忙腳亂裝填炮彈、炸藥的韃子頓時也慌了起來。
那時大炮上還沒有發明瞄準具,全憑炮手憑經驗肉眼判斷,方才能一炮將韃子的戰車擊得粉碎,全因那個龐然大物距離已經十分近了,而且用的是平射。可是現在對方遠在三箭地外豎起了大炮,就算平時最好的水平,也未必能那麼準確地擊中對方,更何況操炮手目前這種狀態,而且採用的是曲射。
江彬原也沒指望他能一炮轟掉對方的大炮,立即命人將三門大炮全部裝彈待射,然後讓人攙著操炮手逐個進行校準,又是接連兩炮,結果一彈射得近了,白白浪費了炮彈,一彈又射得遠了,在韃子群中開了花。
黃縣丞、楊凌、江彬等人站在瞭望口急得雙手都能攥出汗來,可是卻一點忙也幫不上,楊凌頭一次痛恨起自已的保險職業來,如果當初自已是一名炮兵......唉,做炮兵怕也玩不好這種原始大炮!
這時韃子架設起來的大炮旁那十幾個人忽然跳上馬轉身就跑,楊凌等人眼看著大炮炮口轟鳴著噴出一道火焰,同時原地騰起一大團濃煙,炮身在濃煙中騰空而起,又重重地跌落下去。
楊凌等人只覺得巨響中腳下震動了一下,然後再無聲息,大家驚詫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炮彈呢?城頭上沒有一處發生爆炸,炮彈怎麼沒了影兒?
江彬乾笑兩聲道:「韃子再蠢,也不會連炮彈都忘了放吧?」他雖在說笑,心中卻充滿一種莫名的恐懼,所以臉上的笑容十分牽強。
楊凌還未搭話,忽然城下傳來一陣山崩海嘯般的聲潮,,那是韃靼兵的歡呼聲。向城下一望,只見黑壓壓的人群中,刀槍並舉如林。
楊凌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眼神霍地對上了江彬的目光,彼此的眼中都閃爍著寒意和恐懼,他們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城門!」
韃子這平射的一炮,將木製的城門轟開了,殘破不全的兩扇城門半敞著,還在徐徐冒著青煙。城頭上的人都呆若木雞,千百鐵騎正蜂擁著向前衝過來,雞鳴驛失守了。
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掩蓋了城頭上一些驚慌失措、已完全失去鬥志的士兵和民壯的喊叫聲,楊凌默默地回過頭,搜尋的視線迎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那雙眸子,蘊含著無限的深情和留戀,楊凌忽然覺得這眼眸是那麼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這樣一雙眸子深情地凝視著自已,或許自已這段匆匆的緣份,確實有著一段前世的緣吧,那麼來世呢,彼此還能再見麼?
匆匆美夢奈何天,愛到深處了無怨......,這一刻,他心中充滿著對生的眷戀和對未知的恐懼,然而他的心中只有這些感覺,卻什麼也來不及去想了,意識已陷於停頓,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一張猙獰的鬼臉無比突兀地出現在楊凌的面前,遮住了幼娘的身影。那張鬼臉上沾著斑斑點點的鮮血,呲著一張大嘴,喉嚨裡發出風箱似的聲音,他拚命地搖著楊凌的肩膀,瘋狂地大笑:「來了,哈哈,終於來了,哈哈哈哈......」
好大的力氣,楊凌被搖得都快吐了,他猛地把和自已跳貼面舞的鬼臉狠狠地推開,焦距回到了正常的距離,這才看清那張臉是江彬,由於興奮,江彬那張原本很白晰的面孔脹成了血紅色,臉上的肌肉失控的扭曲著。
被楊凌一把推開,他毫無不豫之色,仍然手舞足蹈地狂笑:「來了,哈哈哈,吉人自有天相,永寧參將來了!」
楊凌一怔,這才聽到一陣密集的炒豆似的槍聲,代閔縣令處理了那麼久的政務,他當然聽得懂江彬的話,宣化邊軍設總兵一人,副總兵一人,下轄七名參將,永寧參將就是負責懷來一帶防務的將軍。
大喜大悲的急劇起伏,讓他的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韓幼娘已經跑到他的面前,楊凌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幸福得渾身發抖。
韓幼娘扶著他轉向城牆時,他的雙腿還在打晃兒,就像喝了二斤老白乾兒似的。城下的韃子兵已經衝進了一箭之地內,可是城門內也擁出了大批的官兵,最前邊的是一群火銃兵,炒豆兒似的槍聲向過,硝煙瀰漫中前邊象割麥子似的倒下一片。
這時的火銃威力還不夠大,射擊的距離都沒有弓箭遠,如果對方穿上一層盔甲,鉛丸都未必能射得穿,但是現在韃子兵得意忘形,縱馬狂奔,只想搶先進城,多劫掠些金銀財物,多糟蹋幾個漂亮女子,火槍射出時,他們已衝到半箭地內,加上大多士兵穿的只是普通布袍,頓時死傷一片。
火銃雖然射不死戰馬,可是被擊中的戰馬吃痛,不肯再向前衝,四下奔逃自相踐踏之下,死傷者幾乎不在被火銃擊中的人數之下。
楊凌看到明軍的火槍手同樣處於一片混亂當中,他記得看一些十七世紀的外國片子時,火槍手原地射擊時分成三列縱隊,第一列臥倒,第二列單膝跪地,第三列站立,依次發射裝彈。如果是行進中射擊則成兩列,第一列射擊結束後退,第二列上前,交叉射擊,彌補了當時火銃射擊之後填彈緩慢的缺陷。
可是城下的明軍卻是一窩蜂地衝上前射擊,然後又急忙的後退,剛剛衝出城來的騎兵則從兩翼包抄過來向韃子進攻。但是最前沿撤退不及的火槍手已被韃子的弓箭射死射傷一片。
難道明軍還不懂得用隊列之法彌補舊式火槍的缺陷?楊凌暗想:「回頭不妨向江把總他們問一問,我這個現代人沒準兒還真能賣弄一點知識」。
其實這種三段射擊法早在洪武年間大將沐英平叛時就用過,只是後來火器在軍中配置越來越多,但是明朝從來不重視軍官和士兵的培訓,這些戰術運用根本沒有普及,明軍使用火器通常就是一通齊射,然後敵軍已衝至眼前,火銃立即淪為燒火棍.
明軍主力仍在不斷衝出城門向韃靼人衝擊,雖然陣形的展開不及韃靼人迅速,但是一來韃靼人全無心理準備,二來先前的一陣火槍掃射給他們造成了一陣混亂,形勢對明軍大為有利。
楊凌緊握雙拳,看得熱血沸騰,就在這時,只聽後邊有人高聲叫道:「永寧懷來參將何大人、監軍葉大人、副監軍劉公公到,雞鳴知縣、守軍官佐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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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1:15
烽火連三月 第27章 監軍奸軍
楊凌轉過身,只見黃縣丞、江彬及一干縣衙官員急步上前,跪倒在地道:「下官雞鳴縣縣丞黃奇胤、把總江彬參見諸位大人」。
永寧參將一擺手道:「起來吧,閔知縣呢?」
他一動彈,身上的甲葉子嘩愣愣直響。這位永寧參將何大人年約五旬,身材不高,瘦削的臉頰,黎黑的面龐上一雙眼睛極是凌厲,再配上那一身鮮明的甲冑,自有一股身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概。
他後邊跟著一群衣甲鮮明的校尉,身旁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那人四十出頭,白面微鬚,是個身材高桃的文官,渾身透著股子書卷氣,正上上下下打量著垂首回話的黃縣丞。
楊凌瞄了他的補服一眼,從惡補得來的知識中瞭解到這人是從五品的文官,大明果然有文官把持軍權的傳統,居然派一個從五品的文官監督一個正三品的參將。
太監對楊凌來說,是最稀罕的生物了,所以他著意地打量了幾眼,同電影裡那些滿臉讒媚的笑容、長得妖裡妖氣的假太監們不同,面前這位劉公公五十多歲,尖瘦的下巴,一雙精明卻溫和的眼睛,除了鬆弛的皮肉較為白晰細嫩外,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黃縣丞和江彬等人紛紛站起,黃奇胤躬身道:「大人,閔縣令中了韃子的毒箭,昏迷不醒,方才勢危,已著縣中主簿將閔大人抬下城去,目下是下官和江彬江把總負責城防」。
城下隆隆的戰鼓聲、喧囂的廝殺聲震天,但是明軍把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後續軍隊源源不斷衝出城去,博達爾模還道中了明軍的奸計,立即命迄林達達斷後,大軍開始後撤。
那位劉公公看到韃靼軍後撤,呵呵笑道:「將軍神勇,大軍一到,便收復了雞鳴驛,首戰告捷,這可是呈給聖上的一道新年大禮呀」,聽他的聲音,倒不甚尖細,不過語調的確略有些娘娘腔。
何參將矜持地一笑,擺手道:「劉公公謬讚了。來人,傳下令去,命賀士傑、王承憲、鄭一鄂分駐東、南、西三城,畢春、孫大忠追殺敵酋」。
葉御使聞言忙道:「將軍且慢,我軍方至,不明敵情,豈可輕敵貿進?兵書有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韃靼人以馬為生,移動能力遠非我軍可及,為今日計,還是先固守城池,派出探馬,待瞭解敵情後,再做打算才是」。
江彬聽了急道:「大人,敵軍陣腳已亂,趁勢掩殺,必收奇效。所謂兵貴神速,若是等他們穩下陣腳、從容佈置,那便要多費一番周折了」。
葉御使見他只是個下級官佐,不禁拂袖冷笑道:「笑話,兵者,天下之凶器也,用之慎之!舉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日費千金,我大軍方至,立足未穩,糧草供應,皆遠遠拋在後面,後無援兵可恃,前有敵情未明,如此冒進,是為貪功麼?」
江彬雖也略懂兵書,可是所知有限,被他一堆什麼千呀萬的話說的暈頭轉向,張口結舌地答不出話來。楊凌雖不懂軍事,可是也看得出眼下明明把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趁勢追殺,韃子必然難以組織有效的反擊。
而且那時代軍隊的指揮系統本來就不發達,再加上士兵的組織性差,效忠性更差,那些普通士卒打仗幾乎全靠一股銳氣,所以有時出現幾萬人馬打敗幾十萬大軍,決非演義誆言,而是確有其事。
一支軍隊可能帥旗一倒,大軍就兵敗如山了,想再組織起來十分困難。現在韃子明顯是處於潰敗階段,可是這個書獃子如此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生搬硬套些兵書戰策,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葉御使雖是個從五品的文官,何參將卻不敢不重視他的意見,監軍監軍,豈只是監軍之責,實是負有軍隊指揮的最終決定權,他沉吟一下,向江彬問道:「攻城敵軍有多少人?」
江彬忙道:「回大人,昨夜只有百十名韃子前來擾城,但今日凌晨突有近三千之眾強行攻城,方才又有近千敵軍拉了兩門大炮來,若非將軍來的及時,此城現已失守了」。
葉御使聽了說道:「如何?敵軍不斷增兵,顯然後援不斷,蔫能不謹慎從事?」
何參將遲疑片刻,回首道:「劉公公以為如何?」
這兩位監軍都是臨時抓來應景兒的,葉御使是因三年大考之期已至,來宣府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劉公公是內宮二十四衙門中鐘鼓司的掌印太監,奉旨出京採買的,結果回京途中被八百里加急快馬截了回來,和葉御使一道充任監軍。
他雖地位低微,卻是最能時常見到皇帝的人,何參將也不敢不重視他的意見。這位劉公公在內監中職司低微,雖為監軍,倒也不敢囂張,一路之上都十分謹慎,唯恐露了怯。
方纔聽了葉御使的話,他心中已暗自盤算:「我們大軍一至,便將雞鳴驛拿了回來,可謂大功一件。若是挺軍急進,再立一功,固然是錦上添花,可是若真如葉御使所言,萬一韃子另有伏兵使我軍受挫,我未盡監軍之責,豈不受聖上責斥?還是小心為上」。
想到這裡,劉公公微微笑道:「何將軍勇武,葉御使有謀,咱家鼠目寸光,也說不上什麼見解,不過大軍長途跋涉,疲憊不在敵軍之下,若貿然追擊敵軍,萬一有個閃失,反而不美。
現在鄭參將、宋參將正率軍自涿鹿、赤城夾攻韃靼軍隊,又有游擊將軍齊廣勝馳援二里半驛,數路大軍齊下,韃靼軍隊必敗無疑,咱家以為謹慎一些也好」。
兩位監軍既然意見相似,何參將便道:「好,中軍聽令,命畢春、孫大忠立即收兵,駐紮於城門前嚴密戒備,著軍中匠戶及地方工匠立即修復城門,派出探馬打探敵軍實力及二里半、五里鋪目前情形。」
楊凌聽得暗暗搖頭:「不怕虎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將領,明明是一面倒的大好時機,被一個書生、一個「咱家」胡說八道一番,居然就這麼白白放過,實在可惜」。
何參將說道:「黃縣丞、江把總陪同本官巡視四城,嗯......本地驛丞何在?」
黃縣丞忙道:「大人,馬驛丞......已經戰死!『
何參將又道:「縣主簿何在?」
黃縣丞施禮道:「大人,王主簿攜閔大人已經下了城,想必大軍一路前來充塞了道路,一時來不及趕到。這位是楊師爺,負責治下一應民事,將軍請儘管吩咐」。
何參將看了楊凌一眼,見他如此年輕,不覺微微一怔,黃縣丞看在眼裡,微笑拱手道:「大人,楊師爺年少有為,協助閔大人治理雞鳴驛,上下有序、井井有條,大人盡可放心」。
「哦?」何參將打量楊凌兩眼,嚴峻的臉色緩和下來,向他一指道:「你,將縣衙事務盡數移交黃縣丞,從現在起暫代雞鳴縣驛丞一職,負責軍書聯絡、糧草傳運。還有,本將與兩位監軍大人今晚就住在驛丞署,你安排一下」。
楊凌忙躬身道:「是!卑職遵命!」
何參將向葉御使、劉公公和顏道:「兩位監軍大人請,咱們去看看城防情況」。
黃縣丞匆匆囑咐王班頭陪同楊凌去接管驛丞署,然後和江彬陪著三位大人離去了,楊凌直起腰來,一時有點兒茫然。韓幼娘見他站在那兒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禁好奇地問:「相公,做驛丞,這官兒是升了還是降了?」
楊凌搖頭道:「是暈了!」
「啊?」韓幼娘緊張地道:「相公剛才被砸傷了,還是被那個江把總給搖的?真是的,相公身子骨不好,他還那麼用力。」韓幼娘說著,狠狠地瞪了江彬的背影一眼。
楊凌苦笑道:「不是的,我從沒做過驛丞,不知該幹些什麼啊,黃老陪著眾位大人巡城,又沒個人指點」。
韓幼娘道:「那......去問問王主簿嘛,現在還不到晌午,要給各位大人安排住處時間還寬裕得很」。
楊凌一拍腦門道:「說得對,我現在就去,你先回家歇歇,為夫忙完了就回去,真的好累」,幼娘應了一聲,楊凌便和王班頭急急地下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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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1:29
烽火連三月 第28章 代理驛丞
此時城中大軍雲集,小小的雞鳴驛已滿城兵丁。大明軍隊有軍屬衛所和兵屬營兩種編制,邊軍是兵屬營,何參將下轄五位都司官,每位都司統領一千一百二十人,此時城中的總兵力達到五千六百人,無論是人力還是士氣都在韃靼軍之上。
方纔若能趁韃靼軍驚慌失措、全無準備時以尖兵直插中樞,亂其陣腳,再以大軍兩翼夾擊,至少也能折損他們一半人馬,可惜卻錯失了良機,實是令人扼腕。
王主簿住在縣衙附近,本來抬了閔縣令會同鄉里士紳正要組織百姓逃跑,卻見大軍從北城衝了進來,原定策略自然不必再施行,他先將閔大人送回縣衙,正急匆匆往回趕,就迎上了楊凌和王班頭。
楊凌和王班頭是騎馬趕來的,楊凌不懂騎馬,為了抓緊時間,也硬著頭皮上了戰馬,馬雖非急奔,也顛簸得他兩條大腿酸疼,腰都像是快要折斷了。
一見到王主簿,楊凌匆匆向他告知暫去代理驛丞一事,又虛心請教了一番,討得了要領,便立即趕赴驛丞署。
驛丞署是磚木結構的五進連環院,建築群十分龐大,最外一進是驛館,第二進是驛倉,驛學、槓房在更裡邊,至於驛丞辦公和寢居之處則在最後一進院落中。
得了王班頭傳達的軍令,驛丞署便臨時劃歸了趕鴨子上架的楊凌掌管。雞鳴驛太小,沒有專門的司庫官,因此是由驛丞兼代司庫職務,馬驛丞手下有六名小吏,四名負責驛丞事務,兩名管理庫房。
方纔城上作戰,守軍死傷慘重,六名上城助防的小吏現在只剩四個活的,其中一個還負了重傷,楊凌能招至面前使喚的便只剩下三人,三個人都是一臉的煙熏火燎,都還沒來得及去洗呢,雖不像楊凌一般跟個灶王爺似的,可也夠瞧了。
楊凌吩咐他們收拾幾間最好的房子準備讓三位大人入住,又要他們清理倉房,分別盛載糧草器具,對接收的糧草給養當場清點無誤、登記造冊,組織驛使們分發各營。
一切吩咐完畢,四下看看,想起這裡就是平時馬驛丞辦公的地方,不禁感慨良多。說起來兩人還真的很有緣份。他只比自已早一天到了雞鳴驛,而自已是因為他家的官司才結識了縣太爺,尋到一個謀生的職位。
然而馬驛丞上任不過一個多月,就慘死在這裡,自已這個隨時做好死亡準備的人卻還活著,世事還真是難以預料。楊凌暗想:是不是該去看看馬昂兄妹,他們現在應該知道馬大人的死訊了,自已應該去看望他們一下才是。
可是現在軍方輜重營的車馬正源源不斷到來,與官員接洽、接收糧草入庫、計算各軍的給養所需,安排各營的軍需供應,他和幾名小吏忙得不可開交,這時根本沒有時間去弔唁。
再說馬驛丞剛死,他就取而代之成了驛丞,如果在馬家兄妹面前,一群驛使、小吏們時時跑來請示個不停,恐怕馬昂兄妹心裡會更加難受,所以想了想只好作罷。
那些米糧進進出出實在夠繁瑣,楊凌就想不通不過十餘日的軍糧,擱在軍營裡有什麼關係呢,如此頻繁調動,勞民傷財,起撥調運又費時費力,就算是為了把軍隊的給養命脈把持在文官手中,可這也未免太過猶不及了。
他忙得陀螺一般,騎著馬押運著糧草逐個城門交接安排,路過家門時,他才匆匆跳下馬想回去換件袍子,身上那件實在是泥污不堪了。
跳下馬來時,楊凌只覺得雙腿輕飄飄的好像剛從船上下來,由於不會騎馬,大腿內側都磨得起痧了,走起路來蟄得慌。他怕幼娘看見心疼,一進了門就放緩了步子,顯得自然些。
一進門,只見韓幼娘繫著藍色碎花布的圍裙,正坐在灶前包著餃子,看見相公回來,她像只快樂的喜鵲,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紅撲撲的臉蛋寫滿了歡喜。
空氣中有種菜餡的味道,楊凌嗅了嗅,嗯,那是家的感覺,溫馨的感覺。看到韓幼娘頰上沾著一些麵粉,他的眼底悄悄躍上一抹溫柔與親和,他現在越來越喜歡看她既像孩子氣、又像個溫婉小女人的神情了。
他瞥見鍋蓋上已碼了整整齊齊四排半餃子,像一個個潔白的小元寶兒似的,不禁笑道:「你呀,叫你回家歇著,隨便弄口飯吃就得了,還費力包什麼餃子?」
韓幼娘幫他脫著身上的髒袍子,嫣然道:「相公,今天是大年呀,怎麼能馬虎了,這是......這是咱們一起過的頭一個新年呢」。
楊凌一怔,這一天一宿的驚險,竟讓他連今天是大年初一也忘記了,來到明朝的的第一個大年夜,竟是和幼娘在刀光劍影中渡過的,看著韓幼娘滿臉幸福、毫無怨意的甜笑,他的心裡一酸,第一個新年,我是否有福氣和你一起過第二個新年呢。
他怕韓幼娘看到他的表情,忙背過身拿起件袍子,一邊穿著一邊對韓幼娘道:「嗯,我倒真的忘了,回頭再去買點酒菜,等我回來咱們一塊兒過年,把大年夜補上」。
韓幼娘脆生生地答應一聲,說道:「給相公做的新袍子我放在炕頭上捂著呢,等你回來再換」。
楊凌「唔」了一聲,匆匆走到外邊,翻身上馬與兩名驛使又奔回南城。南城外駐紮了兩營兵馬,此時正在埋鍋造飯,臨時從山上砍伐下來的樹木潮濕難燃,一時濃煙四起。
到了城頭一打聽,黃縣丞、江把總陪著幾位大人去鴻雁樓吃飯了,城門口搶修城門的工匠也已歇下了。楊凌看看沒什麼事了,便帶著幾名小吏返身向回走。
他自從早上吃過一頓飯,一直奔波到現在,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而且雖然他已漸漸摸到一些騎馬的要領,現在仍覺得騎馬比起走路來還要辛苦得多,騎在馬上渾身都得使勁,累得精疲力盡、口乾舌燥。
他看見路邊有一口水井,便跳下馬過去用木轱轆吊上一桶井水,井水清澈,水中還沉浮著透明的片狀冰塊,楊凌拘起一捧冰涼甘甜的井水咕痛痛快快地飲了幾大口,冰涼的井水吞下肚去,甘甜中又激得胃裡隱隱有些疼痛,他喘了幾口大氣,乾脆就著井水好好洗了把臉,立起身來他抻了抻腰,呵著騰騰白霧,沾水的髮絲瞬間變得硬梆梆的。
這時城外軍營中十多騎快馬急奔而來,由於馬速太快,看到井口邊站著的幾人身著驛丞署服裝時帶頭的將領急急勒馬,仍然衝出去十餘丈才勒住戰馬折返了回來。
楊凌詫然看著那些士兵中間簇擁著的一位將領,這人年約四旬,身材瘦削,膚色黝黑,頜下一縷微髯,只是細看上去顴骨過高,一雙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多少破壞了他儒雅的氣質。
他面色冷峻,顯然正隱忍著恚怒,戰馬到了面前,他傲慢地提著馬韁,一手執著馬鞭,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們是驛丞署的人?」
楊凌呵著凍得通紅的雙手,問道:「將軍是哪位?有何貴幹?」
那人身旁的親兵大聲喝道:「放肆!這是我們畢都司,還不快快回話」
楊凌聽說是正四品的將軍,倒是真不敢放肆,忙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卑職便是本縣代理驛丞,不知將軍有何差遣?」
那將軍聽了馬鞭一揮,鞭梢「啪」地一聲銳嘯,自楊凌耳邊掠過,嚇得楊凌一激靈,引得那幾個親兵轟堂大笑。楊凌勃然大怒,他霍地抬頭怒視著那位都司,只見那位畢都司咬著牙,笑得冷冷的道:「你一個小小的驛丞,真是好大的膽子,本將率軍星夜馳援,救了雞鳴驛近萬黎民,如今卻要本將的士兵餓著肚子,真是豈有此理」。
楊凌見這位將軍飛揚跋扈,本來勃然大怒,聽了這話卻不由一怔,怒氣立時便消了,他皺起眉疑道:「這怎麼可能?」他扭頭望了望還大敞四開的南城門,指著裊裊炊煙:「我已著驛署人員分發糧草,城外分明已燃起炊煙,怎麼卻說要餓肚子?」
畢都司鐵青著臉冷笑道:「那是孫大忠的軍營,我畢春手下的人也是大明的官兵,到現在為止,全軍官佐只有半數分到了米糧,常言道皇帝還不差餓兵呢,難道你雞鳴驛竟要我們餓著肚子上陣殺敵不成?」
楊凌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貪污截留?」,他離開驛丞署時曾經親自去看過倉庫,押運來的糧草至少堆滿了兩座倉房,足以供這五千官兵十天之用,什麼人這麼大膽子,居然敢剋扣得如此囂張,而且又逢戰事之時,真是膽大包天。
這時候他心中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一時間他的臉色也變得鐵青,楊凌強壓怒火向畢都司拱手一禮,一字字如截鐵石地道:「大人,這是卑職的疏忽,還請大人多多擔待。請大人立即派軍中廚戶前來驛丞署,卑職這便趕回驛署,親自分發軍糧」。
他旁邊一個小吏一直悄悄在拉他的袖子,似乎有話要說,楊凌理也不理,只是雙目直視著那位都司。
那位畢都司聽了楊凌的話神情臉上酷厲的線條慢慢緩和下來,他欠起身子,一雙三角眼盯著楊凌瞬也不瞬地看了半晌,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楊凌說道:「卑職雞鳴縣代理驛丞楊凌」。
畢都司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好,好一個代理驛丞楊凌,本將記住了。邱大鵬,你快馬追上關受英,叫他們規規矩矩的不許搶糧,就說楊驛丞馬上就去開倉,本將回大營等你們的消息,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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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1:41
烽火連三月 第29章 開倉放糧
畢都司領著一眾親兵風馳電掣地奔出城去了。楊凌聽畢都司話中的意思,竟是已派人去驛丞署搶糧了,顧不得兩胯酸痛,連忙也匆匆上馬,快馬奔向驛丞署。
方纔拉他衣袖的小吏縱馬隨在身側,急道:「大人,你不該答應給他軍糧啊,現在可如何是好?」
楊凌顛得跟木偶似的,卻仍忍不住喝道:「有何不該?難道要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不成?剋扣軍糧,哪朝哪代可都是殺頭的大罪!」
小吏苦笑道:「大人,我們這樣的小吏豈敢隨便剋扣軍糧?是他們自已的糧餉沒有帶足,怪得了誰?」
楊凌怒道:「胡說,明明有兩倉軍糧,足夠十日之用,你敢當面欺我?」
小吏道:「小的哪敢,倉中雖有餘糧,卻是人家主兵的,他們這些備兵只帶了那些糧食,與我等何干?大人,就是孫都司的糧都有三成是咱們從主兵的糧中調撥過去的呢。」
楊凌問道:「慢來慢來,你慢慢的說,是怎麼回事?」
那小吏便趕路邊對楊凌仔細述說了一遍,原來何參將麾下五營兵馬中,分駐在東西南三城的是他的親信,是懷來一帶的主兵,即本地永久駐防的軍隊。
先前打頭陣衝出城去的兩營兵馬中,孫大中的軍隊稱為客軍,也就是外省的兵,雖然出於駐防的需要已永久調防本地,但是他們的糧草給養、人力的補充、甚至馬匹刀槍的供應仍由原省份河南方面負責。
而畢春的兵稱為備兵,是從浙江衛所臨時抽調過來的,只是每年蒙古人最有可能犯邊的幾個月時間,過後還要回去的。
這次韃靼人在相鄰數縣之間同時攻擊十多個驛站,烽火傳至京城,宣府總兵派出三位參將馳援涿鹿、懷來、赤縣,另譴兩位游擊將軍機動作戰,大軍走得甚急。輜重營是永寧參將的直屬部隊,裝運糧草自然先盡著本部人馬,所以孫大忠、畢春的部隊連軍糧都沒有帶夠。
孫大忠的兵雖是客軍,因為是永久駐防,暫時從主軍抽調些給養也不算什麼,回頭報請府城司庫官從浙江運來的錢糧中扣除便是。但備軍是隨機抽調來的軍隊,開春後就要返回原駐地。那時節運輸不便,地方官員效率低下,彼此推諉扯皮、拖欠軍餉的事是常有的,萬一沒等他們還清債務就調回本地,這虧空誰負責得起?
楊凌聽了小吏的解釋,覺得有點匪夷所思,軍隊這樣的緊要部門,居然不能做到錢糧軍餉統籌統支,這樣僵硬死板不切實際的軍需供應制度,真不知道是哪個白癡制訂的,難怪方才走遍全城,見各營士兵的制服、兵器的規格、質量參差不齊。
他這時也知道自已答應得太滿了,但是將士如果連飯都吃不飽,士氣軍心如何保證?何況畢春的輜重只是來不及運至,只要及時行書府城司庫調整各軍賬目,想來問題不大,想至此處楊凌心中漸安。
日已西斜,驛丞署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沐浴著清冷的陽光。東山牆下信道上每隔二十步便懸著一盞顏色已盤剝不清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著。
五輛馬車依次停在信道緩坡上,前面人聲嘈雜,都是些南方人口音,持刀拿槍、殺氣騰騰的,看樣子有四十多號人。驛倉前十多名驛卒舉著哨棒,在一名小吏的帶領下正堵著倉門口,與他們鬥雞似的對峙爭吵著。
楊凌見了這情形象擰緊了發條似的,連忙趕過去高聲喊道:「統統給我住手,有什麼事和我說!」
畢都司的親兵鄭大鵬站在一個捲著袖子,肩上扛著把環首砍刀的將官旁邊,那人滿臉殺氣,活像個屠夫,鄭大鵬與他耳語幾句,他斜著眼睛瞧了楊凌一眼,揮了揮手,士兵們頓時靜了下來。
守在門口的小吏瞧見楊凌,連忙跳著腳兒高聲喊道:「驛丞大人到了,大人,這些兵要搶軍糧!嘿嘿,老子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還怕你們這些大頭兵?」
那些軍兵一聽頓時又鼓噪起來,楊凌連忙高舉雙手喊道:「靜一靜,這位邱兄相必已傳達了畢都司的軍令,各位將士切勿喧嘩,在場的哪位軍職最高?請上前來與本驛丞框算用糧,簽字畫押便可以領取了」。
站在鄭大鵬旁邊的軍官踱了出來,挺胸腆肚地道:「算你識相,我們在前邊賣命,這裡屯積著糧食卻讓我們餓肚子,當我們好欺負?」
守倉小吏吃吃地道:「大人,這糧不能擅自分給他們啊,他們是......」。
楊凌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他們是備軍、是客軍,他們的輜重糧草還沒運到!」他掃視了眾人一眼,朗聲說道:「同時我還知道,他們是勇猛之師,是本縣的救星,雞鳴驛岌岌可危的時候,是他們衝在最前面,趕跑了韃子,保住了全城父老的性命」。
他向士兵們問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支火槍隊就是你們營中的軍兵吧?」
「不錯!」,那名軍官滿臉驕傲之色,他洋洋得意地四下瞅了一眼,大聲道:「北軍中火銃手太少,只有我們南軍,才配備了專門的火銃隊!」
楊凌點頭道:「嗯,如今敵軍退卻,本縣上下,抱括諸位弟兄的父母妻兒都可以踏踏實實地吃頓飽飯、睡個好覺了,憑的什麼?就憑這些勇敢的士兵替我們駐守在城頭,韃子不敢再來侵擾!」
他大聲道:「你們說,憑什麼倉中有糧卻不予支付,難道讓這些衝鋒陷陣的官兵餓著肚皮替我們守在城外?英雄們在為我們流血,我們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呀!」
這番話太有煽動性了,那個年代誰在乎這些小兵們想些什麼?誰真正在乎他們的作用?那是一個百戰軍功不及一篇錦繡文章的年代。
那些士兵高舉著的刀槍都悄悄放了下來,原本滿臉的戾氣一掃而空,他們既自豪又感動,眼睛都有些濕潤了,那名屠夫似的軍官滿臉的橫肉都在哆嗦。
楊凌話風一轉,又道:「再說......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他們來自江浙,江浙可是魚米之鄉呀,天下歲賦十之七八出於江浙湖廣,這麼富庶的地方還怕借糧不還?」
「不錯,我關受英以項上人頭擔保,待我軍軍糧運到,一定先歸還司庫,顆粒不欠!」被楊凌又捧又贊,那名軍官也覺得自已像一個民族英雄了,把胸脯兒拍得嗵嗵直響,高聲允喏著。
楊凌舒了口氣,向守庫小吏使個眼色,喝道:「還不開倉放糧?」他又向關受英笑道:「關將軍,耽誤了兄弟們吃飯,實在是對不住,不過庫房重地,還望將軍關照各位兄弟們,等我的人過了秤再搬糧,不要亂了章法」。
關受英被他一口一個將軍,叫得眉開眼笑,連忙答應著:「好說,好說,不勞驛丞大人吩咐。」他牛眼一瞪,向手下士兵大聲嚷嚷道:「兄弟們都給我安份點兒,別給咱們浙兵丟了臉面」。
一眾官兵亂哄哄地答應著,關受英在楊凌肩上重重一拍,笑嘻嘻地道:「兄弟是畢大人麾下親兵隊長,楊驛丞,你這個朋友我交下了」。
親兵只是負責將領的個人安危,站時兼任督戰隊,這個隊長雖然官兒不大,確是畢春的心腹。楊凌自然也曲意奉迎,隨便拿出幾名人民子弟兵的話出來,就讓關受英如逢知已、倍覺可親了。
好不容易答對走了這群丘八爺,楊凌才晃回自已的家門,直到這時他才覺的渾身酸痛,骨頭象散了架似的,他進了家門,直接倒在炕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韓幼娘見他一臉的倦意,忙替他脫掉靴子,將他的雙腿抬上炕,坐在旁邊輕輕給他捶著腿,柔聲道:「相公,身子乏了吧?歇歇咱再吃飯吧」。
炕頭兒燒得暖烘烘的,韓幼娘的雙手又是那麼輕柔,楊凌舒服得一股倦意襲上心頭,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了。他愜意地靠在被上,喃喃地道:「幼娘,我好累呵,渾身酸痛」。
韓幼娘改捶為捏,從小腿開始輕輕地揉捏著他酸痛的肌肉,輕輕抿嘴兒笑道:「幼娘給相公揉揉,這要是有點兒藥酒就好了,保準明兒起來就一點不酸了」。
一陣舒適細癢的感覺從小腿肚子上傳來,楊凌舒服地唔了一聲,放鬆了身子享受著她的溫柔,過了會兒他忽然響起了什麼,忙睜開眼睛說道:「我這身體是太差了,以後得鍛煉一下,對了,今兒在城頭上看你用的棍法好厲害,棒極了!那叫什麼棍法?」
韓幼娘俏臉一紅,忸怩地按摩著他的雙腿,支支唔唔地道:「都是些鄉下把式,相公問這個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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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1:59
烽火連三月 第30章 大年初一
楊凌聽到她的聲音有點忸怩,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的頭髮剛剛洗過,長長的秀髮整齊地披在肩後,光亮可鑒,透出清新柔媚的氣質,那對漂亮的眉毛下一雙不會說謊的大眼睛閃呀閃的,似在躲避著什麼。
楊凌暗想:「莫非又是什麼家傳絕學,有不得外傳的規矩?」雖然他知道幼娘一顆芳心都撲在自已身上,如果她的家族真有什麼規矩那也無可厚非,但是心底裡還是有點失落,他強笑道:「哦,這是你們韓家家傳的功夫,不允許外人學吧?呵呵,是我莽撞了。」
這時代女子嫁了人,夫家才是自已的家,娘家反而要算外人了,如果偏向娘家,足夠七出之例了,對韓幼娘來說,這話可算十分嚴重的責怪之語了。
她不由緊張地道:「不是,不是,幼娘哪有什麼可瞞相公的,相公真要想學,幼娘又怎麼會不教呢?這套棍法是我爹從河南少林寺學的,叫......叫瘋魔棍法。」
那時對出家限制極嚴,六十歲以下的人要出家需要父母和地方官員出具證明,然後赴京參加考試,精誦經文者才發予度牒。各大寺廟眼看薪火無繼,只得廣收俗家弟子,所以河南河北一帶少林俗家弟子眾多。幼娘的父親幼時也因家境貧寒,跑到少林寺混飯吃,這才學了一身武藝。
楊凌聽了「瘋魔棍法」的名字,再聯想到幼娘遮遮掩掩的表情,不禁恍然大悟,看著幼娘靦腆的表情、嬌小的身材,他越發覺得有趣,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韓幼娘被他笑的手足無措,困窘地望著他,見他越笑越是有趣,臉蛋兒都紅了,她訕訕地道:「幼娘本來不想說的,都是相公逼人家說......,聽了又笑話人家」。
說著她的小嘴兒扁了起來,楊凌笑得肚子疼,見她一臉委曲的樣子,他邊笑邊自然地把韓幼娘輕輕摟在了懷中,說道:「呵呵呵,我本來也沒覺得好笑,是你神經過敏,我一想起你這嬌滴滴的女子,張牙舞爪使什麼瘋魔棍法,實在忍不住想笑」。
楊凌說的前仰後合,韓幼娘板著臉不說話,可是眼中笑意漸盛,終於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來,她恨恨地在楊凌腿上拍了一巴掌,嗔道:「相公好壞,故意取笑人家!」
楊凌被她一拍,疼得呲牙裂嘴,他吸著氣兒道:「哎喲,輕點輕點兒,馬鞍子太硬,相公騎馬騎得大腿都快磨破了」。
韓幼娘慌了,連忙用一雙小手溫柔地撫著,那模樣就差把小嘴兒湊上去吹一吹了,她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大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問道:「現在還疼嗎?等吃了飯我上藥房買點金瘡藥去」。
「呃......咳咳」,楊凌清了清嗓子,聲音略有些沙啞:「不用,我就是缺乏鍛煉,好了......嗯,不用揉了」。
這小丫頭有些事明明懂了,可是有時又無知的可以。距要害那麼近的地方,她一雙嬌柔的小手揉呀揉的,簡直就是撩撥他的慾火,那裡就像乾癟的救生艇掉進了海裡,馬上魔術般地膨脹起來,直指蒼穹。
楊凌趕緊彎起腰來,感謝上帝!不,感謝裁縫,好寬敞的褲襠呀,足以掩住他的醜態。他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可是隨即他就發覺,韓幼娘的俏臉距離他的嘴唇是那麼近,幼嫩的、毫無瑕疵的肌膚上,幾根頭髮觸到了他的臉頰,癢癢的想打噴嚏。
韓幼娘的臉蛋兒帶著股淡淡的女人香兒,誘引的楊凌蠢蠢欲動。她放在腿上的手現在感覺象烙鐵般的火熱,楊凌終於忍不住擁住了韓幼娘的身子,在她的臉蛋上吻了一口。
幼娘的身子一震,僵住了。臉蛋光滑、象皮凍般有種顫顫的彈性,楊凌忍不住湊上去又深深地親了一口,幼娘的臉一下子變得火熱,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可是眸子卻變得水汪汪的,那裡面有驚訝、有羞澀、還有不盡的喜悅和綿綿情意。
紅唇潤澤得像隨時可以採擷的蜜桃兒,楊凌壓抑著蹂躪它一番的強烈慾望,沙啞著嗓子說:「我......餓了,去下餃子吧」。
「嗯......」,韓幼娘用鼻音答應一聲,身子卻一動不動,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深深地望著楊凌,波光流動,說不出的動人。
「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韓幼娘露出一副楚楚動人、任君採擷的神態,楊凌心目中這枝花骨朵兒已經擺出一副自願被蹂躪的表情了。
如果說韓幼娘是一棵嫩草,那麼楊凌的頭頂現在已經開始鑽出兩根粗大的牛角,他好想把韓幼娘囫圇吞下肚去,再反芻回來慢慢咀嚼她的清香。
楊凌鼻端嗅進幼娘身上散放的處子香澤,他再也抓不回自己的克制力,大手驀地捧住她的後腦勺,緊緊攫住她的甘甜。
兩對唇瓣輾轉相接,韓幼娘嬌喘細細,毫無經驗地將柔美的領地開放給他攻佔,全無城頭血戰時的悍勇和霸道。楊凌吻著她的清爽滋味,手指不自覺地撥開她的衣領,探摸著滿掌的粉膩柔香。
「嗯......」,韓幼娘發出一聲輕柔的呻吟,神智昏迷地任他侵略,身子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中,她清稚純美的體香,讓楊凌一天的疲乏一掃而空,許久許久,他才滿意地從幼娘紅腫的唇瓣上挪開自已的嘴唇。
韓幼娘越發的具有女人味兒了,她的眼波蕩漾著波光,紅唇被他吻得濕濡濡的,說不出的嬌慵模樣。
「啵~~」,兩唇相接,這回只是淺淺一吻,然後他低低地笑著說:「娘子,可以給為夫做飯了麼?」
韓幼娘癡癡地望著他,眸子亮亮的,聽了他的話,她才如同大夢初醒般地啊了一聲,羞澀地拉緊衣領,慌張地跳下地,太空漫步般地飄了出去,耳聽得外堂鍋碗瓢盆一通響,顯然她手忙腳亂的還沒有恢復平靜。
楊凌悄然一笑,輕輕捻了撚手指,指端還殘留著她胸膛鴿乳般柔軟、溫暖的滋味,他的心開始動搖了,頭一回痛恨起自已那癟腳的謊言來。
如果沒有那個謊言,自已豈不是現在就可以享用她稚美的胴體了?這些日子,對她的脾性多少也有了些瞭解,楊凌知道就算她還是處子之身,這一生也注定只會是他的女人,她是決不會改嫁的了,一個人從小養成的信念,又豈是他能改變得了的?
.一想到那個兩年之期,想到那可以預知的離別隨時可能發生,他就沒有勇氣去擁有她,無法給予、無法承諾,他怎麼能坦然地享受丈夫的權利?可是無論在這時代是不是貧苦窮困,他都捨不得走了,因為這裡有他牽掛、眷戀的妻。
楊凌默默地想著,心開始象針扎一樣地痛。。。。。。
「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 華夏,這個古老民族名字中的「華」來自她美麗的服飾,明代的漢服在華夏的歷史上是款式最多,也最為漂亮的。借助一雙巧手,簡單的節日服裝被幼娘剪裁的纖穠合體,十分漂亮。
楊凌換上了圓領青襟大袖長袍,戴上了四方巾,身材修長、目如郎星,儒雅的氣質看得幼娘喜孜孜的。
幼娘穿著棉夾褲,外罩藍色百格裙,上身套著淺粉色比甲。纖腰一束,裙袂款擺,烏亮的長髮分成兩束垂及臀部,整個人顯得素淨纖巧。
裙袂下一雙繡花翹頭鞋若隱若現的,她把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了過來。小方桌放在炕上,楊凌在桌旁盤膝挺腰,正襟危坐,作目不斜視狀。
沒出息的男人才碰灶台,這是韓幼娘剛說的,聽起來和「君子遠庖廚」差不多一個意思吧,楊秀才遵命地坐好,胡亂猜測著。同時目光不老實地偷偷欣賞著忙忙碌碌的小妻子的美態,當然也沒忘了她裙下一雙纖美的小腳。
韓幼娘的腳形很美,楊凌小時候見過奶奶的腳,當時看了很害怕,那種所謂的三寸金蓮,腳掌硬生生地扭曲變形,透著一種淒慘的醜陋。韓幼娘是一對天足,在楊凌想來可能是因為家裡貧窮,女孩子也要下地幹活,才幸運地保住了這份美麗。
其實那個時候裹腳還未成為時尚,裹腳的女子並不多,直到明後期才提倡起來,至清代這種變態行為才蔚為時尚,否則以幼娘要做一個賢淑良德好妻子的遠大志向,蔫有不纏腳的道理。如果那樣,楊凌今天就見不到她在城頭力斃韃靼強盜的颯爽英姿了。
白菜豬肉餡的餃子端上了桌,還有一盤醬牛肉,一盤水囟拼盤,一小壺燒酒。
這是生死一線後的寒冷冬夜中,一對小夫妻最為溫馨的節日。幼娘那甜甜的吃相,亮亮的明眸,構成了楊凌眼中最浪漫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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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2:18
烽火連三月 第31章 兩隻老虎
一餐用罷,幼娘又忙著收拾屋子,楊凌捧著茶壺看她忙碌,自已坐立不安。太腐敗了,太墮落了!他有種犯罪的感覺,這麼享受的男人,在自已那個時代是要遭報應的啊!
報應馬上來了,楊凌站起身,涎著臉走出去想央求幼娘允許自已洗個碗、掃個地什麼的,門咣噹一聲被踢開了,冷風襲面,楊凌剛剛抬起頭,就見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而入,緊接著重重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把他打的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楊凌踉蹌站定,只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正是馬昂兄妹。兩兄妹都是一身孝服,馬昂面孔漲紅,滿臉怒色。馬憐兒如同一朵沾著露水的白蓮花俏然卓立,只是如畫兒般曼妙的面容此時沉沉似水,一雙亮湛湛的眸子帶著些鄙夷瞪著楊凌。
楊凌惑然道:「馬兄、馬小姐,你們......這是做什麼?」
馬昂大罵道:「忘恩負義的狗賊,誰和你稱兄道弟?」說著他撲上前來揮拳又打,楊凌不懂武功,怎敢和他對戰,剛剛退了兩步,韓幼娘已從他身邊翩然閃過,「啪」地迎上了馬昂的拳掌。
外堂不大,馬昂拳掌大開大闔,氣勢威猛,籠罩了整個空間。韓幼娘立定門戶,不閃不避,纖掌上下翻飛,以小巧的擒拿功夫與他膠著不退。
楊凌不知他兄妹二人為何來尋自已麻煩,剛剛被他打了一拳,現在見他二話不說又和幼娘打了起來,他心頭一股火也忍不住冒了出來。
眼見馬昂拳拳霸道威猛,如果讓幼娘嬌小的身子挨上一記那還得了,他大聲警告道:「馬昂,有話好說,你若敢傷了幼娘,我與你誓不罷休!」
馬憐兒本來只是冷著俏臉在一旁觀戰,一聽他摞下狠話,不禁柳眉倒豎,身子一晃,從交手的兩人身旁閃了過來,直撲楊凌。她柳枝兒般嬌怯婀娜的身段兒,一動起來竟也矯健若斯。
韓幼娘心中大急,她雖惱這粗漢打了相公一拳,卻也知道他兄妹素與相公交好,所以手下還留了三分情面,這時馬憐兒一閃即入,她想攔已來不及了,當下一矮身,避過馬昂一拳,從灶上抽出兩根筷子,身形一長,嗖地抵在了馬昂的喉下,喝道:「住手!」
馬憐兒衝到楊凌身邊,皓腕一探,擒住楊凌手臂向後一擰,右手從腰間摸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匕,堪堪架在了他的咽喉上,抬頭看見哥哥被韓幼娘制住,不由也吃了一驚。
韓幼娘扭頭看見楊凌被制,筷端不由一緊,厲聲喝道:「放開我相公!」
馬憐兒也同時喝道:「放開我哥哥!」
兩人喊完都是一怔,四目相對盯著對方,誰也不肯先放手。
楊凌暗暗吸了口氣,以免喉結被鋒利的匕首割傷,然後對韓幼娘道:「幼娘,放開馬兄!」
韓幼娘不放心地道:「相公,可是你......」。
楊凌把眼一瞪,頗有男子漢氣概地道:「放開他!」
韓幼娘嘟了嘟嘴兒,無奈地放下了筷子。馬憐兒「嗤」地一聲冷笑,挪揄道:「真是威風八面的大丈夫!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楊凌無奈地道:「殺人總要有個罪名吧?楊凌自問不曾得罪過賢兄妹,你殺我作甚麼?」。他雖不知這對兄妹為何滿臉怒氣,但是兩人的眼中卻沒有殺意,所以他甚是篤定。
馬憐兒左手一抬,把楊凌的手臂抬高了一些,利刃在喉,楊凌不敢彎腰,疼得悶哼一聲,看得韓幼娘十分心疼,可是相公落在人家手裡,她現在是動也不敢動了。馬憐兒咬著牙冷笑道:「你是幫過我哥哥的忙,可我馬家待你難道便薄了?你......你為何欺人如此之甚?」
楊凌奇道:「馬小姐,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可以見告麼?」
馬昂憤懣地道:「我爹過世了,你現在做了本縣驛丞是麼?你做的好絕,我爹屍骨未寒,你為了討好何參將和京師來的監軍使,就要把我兄妹趕出驛丞署,天下還有你這麼狼心狗肺的東西麼?」
馬憐兒顫聲道:「就算你要我兄妹搬出驛丞署也罷,可是我們剛來此地才一個多月,人生地不熟的,最後只要求在驛丞署借一間房子給家父建個靈堂,都被你手下的人推諉拒絕,人走茶涼,一至於廝,姓楊的,我馬憐兒看錯了你!」
她想起自已那日在鴻雁樓前一時情動,還曾對楊凌發過「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感慨,怎知自已唯一欣賞、喜歡過的男人居然如此天性涼薄,而驛署的人又是那麼勢利無情,不禁心中一酸。
楊凌呆住了,半晌才叫起撞天屈來:「馬兄,憐兒小姐,楊某哪裡曾做過這些事情?馬伯父死於城上,我也傷心得很,只是今日大軍才到,我剛剛接手驛署事務,諸事不明,奔走了一天累得精疲力盡,本想明日再去弔唁。什麼趕你們離開驛署,你看我是那種人麼?」
馬昂憤懣地道:「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是什麼鳥人?」
馬憐兒聽了卻一怔,慢慢放開了楊凌的手,一雙明媚的眸子直直地望進他的眼裡去,一字字問道:「你沒有?」
楊凌毫不畏縮地回望著她,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沒有!」
望著他那澄澈的目光中所蘊含的真誠,馬憐兒信了,她酸楚地笑笑,說道:「人在人情在,或許是那些小吏們狐假虎威了,我兄妹莽撞,打擾賢伉儷了。哥,我們走吧!」
她眼波一垂,黯然神傷地從楊凌身邊走過,帶起一縷幽香。楊凌不期然想起兩人初次相遇時她那神采飛揚的模樣。
馬憐兒的她父親原來一直在遼東,馬憐兒在那裡長大,不但精通馬術,而且精曉韃靼語,性情上她也像韃靼女人一樣爽朗大方,與中原女子大大不同。自相識以來,楊凌還是頭一次見到她如此軟弱無助的神情。
楊凌禁不住心腸一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說道:「且慢,蒙馬世伯叫我一聲賢侄,我也算是他的晚輩,這其中詳情我還不曉得,可以告訴我麼?」
馬憐兒回過頭來,秋水似的眸子一掃他的手,楊凌連忙放開,他一時情急,忘了這時代隨便抓住人家一個女子的手臂乃是極為失禮的事了。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因為楊凌和馬憐兒之間的信任和默契化解了。在馬昂仍憤憤不平的目光注視下,馬憐兒把事情講了一遍。原來下午驛署的小吏得了楊凌要他準備幾間好房子的吩咐,便去驛署最後一進大院中著人將馬大人及馬家兄妹的住房給騰了出來,要留給京師來的大官兒住,這小驛從來沒來過大人物,最好的房子也就是那幾間了。
當時馬昂和妹妹得知父親死去,跑去城頭收屍去了,還不知道此事,待他們趕回來,房子已被騰空了,氣得馬昂劈頭蓋臉便給了那小吏幾個耳光。
馬父剛剛上任一個多月,還不曾積下官威,那小吏本來還想好言婉勸請他們搬進廂房去信,被幾個耳光打得火起,喚來驛卒便將他們趕了出去。
馬憐兒想起門口大車上父親的屍身還無處發落,提出借個房間置辦靈堂,那小吏正在火頭上,借口上差住在此處,設下靈堂有礙瞻觀給拒絕了。
可憐馬氏兄妹早上還是驛丞署的主人,到了晚上便流落街頭了,兩人帶著一具死屍,便是去客棧人家也不肯收,淒淒惶惶時,想想始作俑者都是這忘恩負義的楊凌,這才怒沖沖打上門來。
韓幼娘本來就心軟,她自已又親身體會過親人逝去、孤苦無依受人欺凌的滋味兒,只聽得眼淚汪汪的,她一雙淚眼哀求地望著相公,只盼他能幫助這對兄妹一下,早把才纔兩兄妹的無禮拋諸腦後了。
楊凌也聽得異常憤怒,他對馬昂道:「馬兄,伯父待我如同子侄,這件事交給我好了,也算是我對老人家的一點孝心。我陪你們去置辦靈堂,明日一早,我攜縣衙諸位同僚去弔唁馬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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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2:32
烽火連三月 第32章 暗表情衷
楊凌陪著馬昂兄妹出了屋子,果見門口停著一輛大車,那小吏倒沒做絕,沒有把這大車也收了回去。楊凌陪著馬昂兄妹買了棺材靈幡、金銀錁簍,一股腦兒搬上大車,拉到驛丞署,著人收拾房間佈置靈堂。
那值宿的小吏聽說驛丞大人來了,忙跑來相見。楊凌見他兩頰腫起老高,不禁皺了皺眉,他是現代人,可沒有身居上位者人格尊嚴就高人一等的思想,換了自已被人劈頭蓋臉一頓耳光怕也是要翻臉的。
所以他並未因為維護馬昂兄妹就對他出言呵責,只是很和氣地請他招呼幾個人來幫著部置靈堂。那小吏見是頂頭上司出面,只好訕訕地找來幾個驛卒,幫著大人忙活起來。
這季節也沒什麼好的祭品,只在香爐前簡單擺了幾樣東西,棺旁是輓聯、白幡、陶盆中燃著紙帛、紙錠,兩枝白色的蠟燭在靈桌上燃燒著,馬昂和馬憐兒在靈前守靈,一邊燒著紙錢,一邊潸然淚下。
楊凌受不了這淒淒惶惶的氣氛,勸慰一番告辭出來,身後有人喚道:「楊兄......」。
楊凌回過頭,只見馬憐兒從廊下正緩緩走來,風中搖晃的燈光映著她一身素白的衣裳,孝帶束腰,纖纖倩影直欲乘風而去,楊凌的目光不由為之一凝。
馬憐兒走到楊凌身邊,低聲道:「楊兄,患難見真情,憐兒多謝你了」,說著屈身便拜,楊凌急忙虛扶了一把道:「憐兒小姐,你太見外了,伯父是我的長輩,這點小事是我應盡之責,這般大禮可使不得」。
馬憐兒盈盈起身,苦笑道:「我謝你,是替我自已謝謝你,家兄除卻一身蠻力、好勇鬥狠外,別無所長,我又是一介女子,如果不是你,我們今天想盡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也不可得。」
她語聲哽咽,喟然一歎道:「我一直恨爹逼死了娘,一直恨他,所以雖然傷心,卻也沒有悲痛欲絕」。
她格格一笑,收回目光望著楊凌問道:「我說這話是不是又大逆不道了?」
前世視訊發達,楊凌見過的美女之多,姿色之上乘,恐怕現在的帝王也未必有那種能力閱盡天下絕色。按理說以他的見識是不會被馬憐兒魅惑的。
但常言說『女要俏、一身孝』,又說『燈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顏色』, 馬憐兒的模樣本來就很美、很媚,這時又是一身素淨的孝服在身,有種靈動無瑕的氣質。此時那雙星眸又蒙上一層淚光,楚楚可憐實是說不出的動人,楊凌竟是不敢與她對視。
馬憐兒幽幽地道:「我傷心,莫如說後悔更多一些。因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如果不是爹爹,我就不能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無論如何,爹爹對我是不錯的,我不該對他那般嫌隙,時時惹他生氣」。
楊凌默默一歎,這算不算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又一註解呢?為什麼總是要失去了才覺得該珍惜呢?
馬憐兒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家父謀到驛丞的職位,本來是有兩個縣有空缺的,是我覺得這裡距關外近,我更喜歡關外的生活,所以便央求爹爹來這裡,竟是我害了爹爹了,如果我能提前預料到將要發生的一切,或許......」。
楊凌安慰道:「誰能預知未來呢?憐兒小姐,這並不是你的錯。」
預知未來有什麼好的,如果不是早知自已只剩兩年陽壽,我現在和幼娘不知過的多開心呢。楊凌感傷地道:「不能預知未來,就該認真地活在當下、抓住現在該珍惜的,將來才不會後悔,小姐以為然否?」
馬憐兒見他目光湛湛緊地盯著自已,那目光中蘊含著複雜的感情,芳心為之一跳,她哪知楊凌是想起了韓幼娘才這般心酸,不由想得歪了:「抓住現在該珍惜的?他。。。。。。是向我暗示什麼嗎?可是他已經成親了呀」。
馬憐兒覺得臉上有些發燒,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結結巴巴地說:「抓住現在。。。。。。該珍惜的?我能抓住什麼?家無恆產、地無一壟,家父雖有些許積蓄也不能坐吃山空呀,在這裡我兄妹又沒有親友,或許.....或許過些時日我會和哥哥扶柩回老家去」。
她說著,心跳已如奔馬:「他會留我麼?如果他留我,我怎麼辦?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個幼娘,決不會為了我休了她的,如果他對我表達愛意,我。。。。。。我馬憐兒難道要淪為人家的妾侍?」
馬憐兒既不恥於做人家的妾,又傾心於楊凌風度翩翩的氣質,尤其是自已那些對中原女子來說顯得大逆不得的見解,只有這個男人能理解、包容。
如今自已家道中落已成定局,而他未及弱冠便坐到了父親為朝廷辛苦半生才謀到的職位上,可謂前程無量,她是不是自已能做的選擇呢?馬憐兒心慌慌的不想面對,但心底一絲情愫偏又悄悄泛起,著實矛盾、緊張已極。
楊凌負著韓幼娘沉重如山的一片深情還不知該如何回報呢,哪有心思再惹一身情債,雖然馬憐兒出色的嬌顏確實令每一個正常的男人欣賞,但他可不理解馬憐兒這麼委婉含蓄的表達只是給他一個挽留自已的借口。
楊凌很認真、很認真地從朋友的角度想了想,也覺得這座邊城不適宜他們居住,於是說道:「這座邊境小城總是兵荒馬亂的,離開也好,回到祖藉,也好有親友扶助」。
馬憐兒緊繃的心弦一鬆,握緊的拳頭一下子放鬆了,眼中卻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失望。
楊凌告辭離去時,全沒注意馬憐兒的眼神是何等幽怨,他向小吏要了匹馬,逕直趕到縣衙,找到值宿的班頭,告訴他明日一早諸位大人來了請他們去驛丞署弔唁馬驛丞。
這些縣衙官員以黃縣丞職位最高,又素來關照他,其他人因他是閔大人的師爺,也向來禮敬有加,楊凌自信以自已的特殊身份這點號召力還是有的。
吩咐完畢,楊凌正要返身回家,想起閔大人已經搬回縣衙,也不知道病況如何,乾脆進去看看。他來到後衙,堂屋裡兩個家僕正坐在炕頭上飲酒,桌上擺著一盤炒花生、一盤豬耳朵,見到大人最為倚重的楊師爺來了,兩人忙下了炕,老李頭呲牙一笑道:「楊師爺,您來看望老爺?」
楊凌點了點頭,問道:「大人怎麼樣了?」
老李頭趿著鞋迎上來接過他的外袍,陪著笑說:「老爺的燒已經退了,只是還沒醒呢,我陪您進去」。
楊凌擺了擺手道:「別介,大過年的,難得你倆能消停一陣兒,都歇著吧,我看看大人就走」。
他一撩棉布簾子,走進閔文建的臥房,炕上小桌上放著一盞油燈,閔大人躺在炕頭,擁被高臥睡得正甜,楊凌坐到炕前,見閔文建仰面而睡,鬍子朝天,不禁呵呵一笑。
仔細打量,閔縣令黝黑的面龐已經恢復了幾分血色,輕輕摸摸他的額頭,高燒已退,看來身上的毒素已經清除,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楊凌不禁吁了口氣,站起身來正要離開,閔知縣忽然呻吟了一聲,喃喃道:「水,水,老子......要喝水」。
楊凌一喜,忙去桌上取了壺茶來,壺嘴兒一湊到他嘴邊,閔縣令就如長鯨吸水,一發而不可收拾,大半壺水進了肚,閔大鬍子才慢慢睜開眼睛。
瞇縫著眼睛瞧了半天,他才看清眼前是自已的師爺楊凌,閔縣令眨巴眨巴眼睛,環顧一下四周,喃喃地道:「我在家裡?現在軍情如何?」
楊凌笑道:「大人,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今日永寧參將大軍到了,韃子已退卻到山裡去,雞鳴之圍已解,大人勿需掛懷」。
閔知縣聽了神色一喜,眼睛微閉了會兒,又睜開眼來,四下望望,歎道:「只有你在?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吶,他娘的,是不是都以為老子死定了?」
楊凌不禁汗顏,今天事兒太多,幾位有品秩的官員又得陪著何參將他們,大家又都知道閔知縣並無生命危險,所以一時沒顧得上來看他,自已要不是因為馬家的事今晚也不會想到來縣衙,想不到閔知縣這麼粗獷的人,居然也如此敏感,看來禮多人不怪這句話真是一點不假,古人尤重禮節,自已以後該當時時注意才是。
楊凌忙又幫著大家解釋一番,閔大人這才釋然,但是自病床上睜開眼來,只有楊凌在這,還是讓他覺得十分欣慰,直覺自已將他倚為心腹實是沒有看錯人。
楊凌想起何參將的臨時任命,便對他說了一遍,閔知縣聽了把眼一瞪道:「那怎麼行?你走了,我這衙門誰來管?」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該虧待了自已人,便道:「也好,這樣你也算正式步入官場了。我妹夫是大同知府,明天我就派人知會他一時,幫你活動個正式的驛丞,代理轉正式方便得緊,沒兩天功夫。」
他奸笑兩聲道:「嘿嘿,莫要小看這驛丞,官兒不大,油水十足,這職位給了你也好,要是讓別人佔了去,我才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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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2:45
烽火連三月 第33章 馬昂從軍
大清早的,楊凌騎著馬,四平八穩地趕往驛丞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昨兒提了句馬鞍子太硬,幼娘連夜給他做了一條厚褥子,搭在馬鞍上輕飄飄、軟乎乎的,他直擔心把自 自給晃悠下來。
誇官遊街一般地晃到驛丞署門口,忽地由遠而近馬蹄聲急,十餘匹快馬疾馳而至,楊陵抬頭一看,一眾衣甲鮮明的衛士簇擁著一位頂盔掛甲的將軍,正是那位畢春畢都司。
畢都司滿面春風,與昨日盛氣凌人的氣勢大大不同,他倒握馬鞭,把手一拱,赫赫笑道:「楊老弟,多承關照,本將特來道謝呀」。
昨晚關受英押運糧草回去,把楊凌的話原封不動地對他學說了一遍,重複之時關受英仍是一臉的驕傲,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親兵隊長對楊凌的話大為受用。
畢春久經官場,倒不會因為幾句聲情並茂的話即將楊凌引為平生知已,不過還是感覺十分快意,對楊凌憑添幾分好感。清晨至城中蹓馬,想起這位驛丞,他一時興起,乾脆直接拐到驛署來表示謝意。
楊凌忙上前客套一番,畢春聽說他要去拜祭一位長者,倒不便馬上走人了,於是也進去憑弔一番,以免失了禮儀。
一行人進了院子,見院中停著閔縣令那頂綠暱小轎,原來眾位同僚一早到了縣府,先去看望大人,閔知縣中的一箭創口不深,全因箭上有毒才暈迷這麼久,這一醒來身子就無大礙了,聽說馬驛丞已死,想起昨晚只有楊凌陪他,頗有兔死狐悲之感,當下不顧勸阻,也乘轎趕來弔唁。
馬昂兄妹想不到楊凌能找來這麼多有身份的人弔唁,別看閔知縣平時和馬驛丞稱兄道弟的,一來那是有銀子供著,二來馬驛丞好歹有個錦衣衛的牌子在身上,要不然差著好幾級呢,人家能來那是天大的面子。
至於楊凌陪著進來的這位將軍......你想想一個縣郵政局長過世,副省級領導來參加葬禮,家人是什麼感覺就知道了。
這些人兩兄妹有些原本一面都沒見過,自然都是衝著楊凌的面子來的。一想到這裡,馬昂對楊凌真是感激涕零,只是馬憐兒看向他的目光感激中多了幾分幽怨,令楊凌莫名其妙。
畢春原來只是進來走個過場,可是一見到馬憐兒,一時又捨不得走了。他沒想到在這小地方居然能看到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絕妙美人兒,娉娉婷婷十五六歲年紀,渾身縞素,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
吹彈得破的容顏如同花瓣初綻、凝霜帶露的,真是說不出的嬌俏,自已三房妾侍也都算得上江南佳麗,竟然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六分美貌。
直到兩兄妹到他這位品秩最高的官長面前拜謝,畢都司才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正襟危坐受了他們一禮,然後虛抬右手說道:「二位請起,令尊為國捐軀,畢某也是無比尊重,前來拜祭一番也是應該的」。
兩兄妹拜了一拜卻不起身,馬昂道:「將軍大人,馬昂想加入官兵,殺韃子、保大明,為父報仇,請大人成全」。
「這......」畢春不由遲疑了一下,他要是兵屬營,隨便收幾個人那倒容易,但他的軍隊是衛所制,手下的兵都是軍戶,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的,雖然私下也有冒名頂替當兵的,可是當著這麼多人公然收下,可就不便了。
馬憐兒抬頭道:「將軍大人,我兄長學得一身武藝,做個馬前卒尚還使得,求大人能給他機會為父盡孝、為國盡忠」。
見這美人兒軟語相求,畢春身子骨酥了半邊,一雙三角眼都瞇了起來,頭腦一熱道:「好吧,快快起來,你既懂武藝、又通文墨,先到我身邊做個親兵,任什長之職,將來立了軍功,再升你的官」。
馬昂喜孜孜地磕了個頭,站起身來。什長雖小,畢竟也算一位軍官,馬昂一向自視甚高,自信憑自已的武藝在軍中不但可以替父報仇,而且可以謀個官職。
自家兄長有了出路,馬憐兒也替他高興,只是想到兄長從軍,剩下自已一人,不免暗自神傷。
戰事未明,畢春不敢久留,稍坐片刻便告辭返回軍營,囑咐馬昂辦完喪事再去軍營報道。閔大人箭傷未癒,不克久坐,縣衙一眾官員都各有事務要忙,因此也先後告辭離去。
按理說,馬家兄妹應該守靈七天,然後讓老父入土為安,不過那時講究落葉歸根,如果死在外鄉,一般都停棺在寺院等地,待有機會再運回老家安葬,有些家境貧寒,禁不起長途運送開銷的,棺槨甚至一停就是十多年。
兩兄妹一番商議,決定將棺槨寄放在雞鳴驛的普渡寺,待日後再運回家鄉。如今馬昂報仇心切,急於從軍,雖不按制守靈,這也算是盡孝了,自然不會有人指責。
但這一來馬憐兒要如何安排,可就成了難題。楊凌見馬昂望向自已,便道:「馬兄不必擔心,小姐還住在這裡便是!」
馬憐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板著臉道:「我兄妹現在和驛署可是再無瓜葛,住在這裡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女人最愛記仇,尤其是被人寵慣了的美女,楊凌只當她還記恨那個小吏,便道:「這有什麼?一會兒我幫你去安排便是」。
馬憐兒翹著鼻子道:「我和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到時指不定有些什麼流言蜚語呢」。
馬昂瞪眼道:「誰敢?再說......不沾親是有的,怎麼不帶故了,我和楊老弟也算得上好朋友了,幫我招顧一下妹子有什麼關係?」
馬憐兒跺了跺腳,扭過頭去不理這個呆子。楊凌暗暗盤算了一下,倒覺得馬憐兒說的有理,因為只是代理驛丞,他連家眷都沒有搬進驛丞署來,如果容納一個年輕的姑娘住在這兒,還真沒準會招來些閒言碎語。
閔縣令方才臨走時還說已著人去通知他內弟了,不如讓她先去得幼娘同住幾天,自已搬到驛署來住,等正式任命頒下來,那時自已那間小屋讓給她住便是,心裡盤算著,他對馬昂道:「小姐說的也有道理,住在這裡是有不便,我看請小姐先住到我家去......」。
他說到這兒,一看馬昂嘴巴張的象河馬打哈欠,馬憐兒的一雙柳眉也豎了起來,忙補充道:「呃......先與拙荊作個伴兒,我搬來驛署住就是了。等韃子退了,小姐再決定行止不遲」。
馬昂喜不自禁,這樣安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馬憐兒瞥了楊凌一眼,想了想也沒有再做聲,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當天,韃子只派出小股部隊與明軍做試探性接觸,雙方都在試探對方實力,誰也沒有投入主力作戰。
近晚時分,楊凌帶人幫馬昂兄妹將馬驛丞的棺槨移寄普渡寺,一切安排妥當,馬昂便去畢都司軍中報道了。楊凌將馬憐兒帶回了家,幼娘是個熱心女子,又對這位落難的大小姐同情得緊,聽說只是來借住幾天,自然沒口子地答應了。
馬憐兒對楊凌冷若冰霜,見了韓幼娘倒還親熱,這讓楊凌大大鬆了口氣。這一整天馬憐兒對他連笑都冷冷的、假假的,楊凌也不知道自已哪兒得罪她了,還真怕這位馬千金到了家裡對幼娘也耍小姐脾氣,他受得了氣,可是卻不能忍受任何人給幼娘氣受。
幼娘書讀的少,但是性情溫柔、為人乖巧,知道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馬憐兒從小在塞外長大,最受不得中原飽讀詩書的女子們拿腔作調的模樣,與她倒是甚談得來,不一會兒兩人就十分熟絡了。
驛丞署,一個人影悄悄地閃進了門房,向門房問道:「驛丞大人在不在?」
現在這個門房原來是個驛卒,因為在城上時腿受了傷,行動不便,而驛署現在又缺人手,就讓他和原來的門房暫時調換了職務,他還以為來人問的是代理驛丞楊凌,坐在炕頭問道:「大人剛剛出去,你有什麼事?」
他邊說邊打量一番,只見來人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狗皮防風帽的帽沿兒緊緊壓在眉上,滿面風霜之色。
那人聽了從懷裡摸出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書信,遞給他道:「我從關外來,還要連夜趕回去,麻煩把這包東西轉交驛丞大人,告辭了!」
門房點了點頭接過油紙包,那人推開房門,又閃進了茫茫夜色當中。門房看了看書信,見火漆封印處畫了一尾怪魚,他也沒有在意,打了個哈欠,將信摞在了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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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3:03
烽火連三月 第34章 風雨欲來
何參將和兩位監軍,以及本地留守的江把總巡視三城後,來到畢春營中。畢春是備兵,只是臨時劃歸他管轄,因此一向不如其他將領那般馴服。
昨晚畢春營中又鬧了一出糧荒,這位何參將只管自已的嫡系有吃有喝就好,卻對他不聞不問,要不是楊驛丞慨然放糧,他的兵現在還餓著肚子呢,因此心中頗有些芥蒂,見了何參將表情也冷冷淡淡的。
何參將不以為意,視察了營中防務,正要去孫大忠營中,軍中探馬已追到畢春大營來。何參將這時剛剛出了畢春的大帳,接了軍情急報,又返了回去,就著燈光拆看文書。
軍書是總兵府發來的,看罷軍情急報,何參將將書信傳示諸將,自已在大帳中踱來踱去,臉上陰晴不定,充滿懊惱神色。
原來這次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集結各部落兵馬共計兩萬人,分別騷亂邊關沿線十多個驛站,想劫掠物資以便彌補因大雪寒冬造成的損失,順利渡過這個冬天。其戰略上並無久戰之意,其實自明成祖五伐韃靼、瓦剌後,迄今塞外異族也沒有恢復元氣,要他們真的攻城掠寨,目前根本沒有這個實力。
烽火傳訊後,大明幾路大軍齊出,懷來這一路兵馬因大雪封路,是最後一個到達的。而另兩路軍,韃靼人還未攻下涿鹿,北路石馬營參將的大軍就已趕到,敵軍約五千眾,只打劫了沿路幾個村莊就倉惶逃竄,半路又被游擊將軍葛威伏擊,損失慘重,大軍所餘不過三千,北路軍可謂旗開得勝,立下首功。
小王子伯顏猛可親率一萬韃靼騎兵攻打赤縣,已連下三座小城,南路蔚廣參將和游擊將軍楊家龍、赤縣守備王承憲合三路大軍也有一萬之眾,與之交戰互有勝負,處於膠著狀態。
但是今日凌晨,小王子的大軍分兵兩路突然後撤,蔚廣參將率軍銜尾急追,其中一路向北逃竄,另一路則已逃得不知去向了,總兵書信要何參將配合左右兩路大軍,收復失陷的各驛站,同時尋機創敵。
雖然永寧參將保住了雞鳴驛,但戰績比起兩位同僚相差太遠,而且從書信中瞭解的情況,明瞭了敵軍的作戰意圖,才知昨日韃靼軍並無後援,同時也無戀戰之意,當時未能抓住戰機立下大功,此時想來難免懊惱。
葉御使看了軍書臉色也難看之極,他為恐被人詰難,搶先道:「我軍初至,不知敵情,用兵謹慎些也並無不妥,現既知敵無久戰之意,明日當尋敵蹤跡,主動出戰!」
劉公公點頭應是,說道:「今日我軍未予追擊,韃子不知我軍底細,未必便逃得遠了,明日出其不意,大功唾手可得」。
畢春想了想道:「參將大人,兩位監軍大人,韃子比我軍精擅野戰,況且涿鹿、赤縣兩路,有兩位游擊將軍協同,而我軍人數上並不比敵軍佔優,前方又多是山路,不利大軍追擊,卑職以為......」。
葉御使打斷他道:「現在敵情已明,正當趁勝追擊,使韃子不敢小覷我大明軍威,畢將軍如此說,可是膽怯畏戰麼?」
畢春三角眼一翻,心中恚怒已極,他吸了口氣,鐵青著臉不發一言,心中卻大罵:「老子要趁勝追擊時,你說老子貪功冒進,現在我不想追了,你又說我膽怯畏戰,該砍頭的狗屁文人!」
江彬想起信中提及赤縣兩路逃軍中有一路約五千人不知去向,不由心中一動,但隨即想到韃子要逃也該向北邊逃,萬萬沒有向東跑到懷來送死的道理,所以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何參將瞥了一眼畢春,微笑道:「畢都司從南方來,不明地理,不悉敵情,原也怪不得他。山路的確難行,但正因山路難行,韃子的騎兵才不好發揮。我的部屬都是本地人,熟悉這裡地勢,明日大軍開拔,由我本部人馬為先鋒便是。」
畢春冷笑不語:這是明知韃子退卻,想要自已的嫡系搶佔軍功了。何參將也不理會他神色,摩拳擦掌地立即傳訊召各路主將前來畢春軍營,開始商研明日出兵之事。
楊凌返回驛署,暫時住在馬驛丞日常辦公的屋子裡,屋子不大,外堂很小,可是案頭上方也懸了一塊匾。後邊一間臨時休息的小屋子,一盤炕就佔了三分之二的空間,炕裡邊是一溜兒沉重的梨木櫃子。
楊凌自來到這個世界,還是頭一回一個人睡覺。今晚身旁沒有韓幼娘托著香腮趴在炕頭和他呱唧些家常話兒,竟然空落落的睡不著了。楊凌不禁苦笑,這小妮子,居然這般有魔力,不知不覺間,竟然左右了自已的情緒,弄得自已像個初戀的小男孩兒似的患得患失。
一想起幼娘來,他的身上就暖烘烘的,心裡像灌了蜜似的甜,自從上次一吻之後,那小姑娘似乎也嘗到了甜頭,雖然不敢主動索吻,但是上了炕再也不會馬上匆匆鑽進被窩把自已包得只露下一頭秀髮了,總是趴在炕頭,撲閃著那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笑地望著他。
那丫頭,不知道她僅僅是露出穿著粗布內衣的肩頭,那副稚嫩清純、猶如一朵含羞小花兒似的嬌俏模樣,就已蘊含了無窮的吸引力。天可憐見,楊凌已覺得自已隨時可能會變身月夜人狼。
楊凌對自已的控制力越來越沒有自信了,他不知道自已還在堅持什麼,幼娘的倩影已充滿了他的心田,自私地說,對幼娘的感情從最初的憐惜疼愛到如今深深的愛戀,偉大地充當她的幸福領路人,把她送入別人懷抱的念頭早被他拋到了九宵雲外。
但是對佔有她,讓幼娘徹底成為自已的人,他也越來越是恐懼。正由於最初的猶豫,他覺得自已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不知道自已還有多少時間可活。這就像一個賭徒,賭到手裡只剩最後一點資本時,那種患得患失的強烈感覺,就使他再不敢輕易投下這最後一注。
搖搖頭,搖散了那又酸又甜的感覺,他順手拉開一個櫃子。馬驛丞死後,他的那串鑰匙也被移交給了楊凌。下午楊凌來這兒辦公還鬧出了笑話,這炕櫃上一排四個櫃子,分別鎖著四把奇特的銅鎖。
造型分別是狗、馬、蝦、魚。楊凌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銅狗和銅馬的鎖頭打開,那把銅蝦的連鑰匙都弄彎了也打不開,只好紅著臉叫進一個小吏進來幫忙,敢情那蝦形的鎖不是擰的,是向外勾的。
最後這把魚鎖,據那小吏說,因為魚是夜不瞑目的,就算是睡覺也睜著眼睛,因此用魚鎖,寓意時時看守,這一定大人放置最重要文件的櫃子。這個鎖也挺奇特,鑰匙插對了孔,一擰之後還要再向裡推再打得開。
當時楊凌匆匆尋到印緩,給幾份加急公文蓋上印章就跑回靈堂去了,這櫃子也沒鎖,此時順手拉開那個銅魚鎖櫃,只見裡邊的信柬都是已經開了封的,火漆封印旁都有一尾怪裡怪氣的魚。
楊凌將炕桌拉近了些,撥亮了菜油燈的燈芯,就著燈光匆匆瀏覽了一遍。只翻看了幾封信,楊凌就意識到這必是錦衣衛系統的情報。
那些情報不止有官吏們一些私隱之事,還有民情風俗,乃至土地收成、天氣旱澇,可謂五花八門、無所不容。
楊凌沒想到錦衣衛的情報網居然這麼大,而搜集情報的定向也不僅僅是官吏的忠廉,這麼龐大的情報網如果利用好了,那麼大明朝廷的當政者就可以獲得方方面面第一手最詳實、最真實的情況,這對治理國家該是何等重要呀。遺憾的是,好像沒聽說過有明一朝錦衣衛幹過什麼得力的好事兒。
又隨便翻了翻,楊凌拿著一份半個月前的信函怔住了,這封信中交待,今冬關外大雪連綿不絕,許多部落凍死牛羊無數,一些小部落已生存無繼,各部落間聯繫頻繁,有可能對大明不利。
楊凌惦著這封信苦笑不已,可惜這些奉命潛伏異域奔波賣命的秘探了,恐怕全國各地種種情報彙集到京中,錦衣衛的高層在乎的只是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大多數情報都被付之高閣無人問津了,如果早有得力的官員注意到這份情報,是不是邊城百姓就少一些災難了呢?
感慨良久,楊凌忽爾啞然失笑:自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驛丞,在這裡憂國憂民地長噓短歎,又能於這個龐大的帝國有什麼影響呢?好高鶩遠,不如腳踏實地,能照顧好自已愛的人,盡到自已的本份也就是了,歷史的巨輪,是自已能推得動的麼?
翌日一早,大雪又起。楊凌攏著袖子站在廊下,欣賞著漫天飛雪。那時的雪比後世的白,雪花也是大片大片的,飄至眼前,一眼看去晶瑩剔透。楊凌伸出一隻手去,接過幾片飄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溶,快得來不及看清它的美麗。
楊凌惋惜地一歎,剛剛甩落掌心的雪水,一個嬌脆的聲音在長廊盡頭響起:「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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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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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3:16
烽火連三月 第35章 伏兵四起
楊凌聽到喚聲回頭一看,只見韓幼娘和馬憐兒各撐一把傘,逕直跨越庭院步履輕盈地向他走來。馬伶兒還是一襲白裘,俏麗得如同畫中人般不可方物。
韓幼娘身材比馬憐兒要矮些,穿著藍色百格裙、淺粉色比甲,雖無馬憐兒那般一望驚艷,但是清秀的臉蛋兒、溫柔的笑意,像個鄰家小妹般俏麗親和。
她挎著一個藍布蓋著的籃子,傘偏向籃子一方,另一側身子落滿了雪花。楊凌忙走下緩步階,先向馬憐兒頷首示意,然後迎上去接過幼娘手中的籃子,拉著她走向廊下,一邊替她拂去額頭、肩上的雪花,一邊問道:「這麼大雪,一大早兒的來做什麼?」
韓幼娘收了傘,呵著凍得微紅的手指,小鼻子皺如春水漣漪般甜甜地笑道:「給相公送飯菜呀,我還煮了兩個雞蛋呢,相公操勞公事,可不能餓肚子」。
楊凌嗔道:「你呀,我在驛署還怕餓著不成?」他拉著幼娘,回頭對馬憐兒說:「馬小姐,快進屋吧,廊下有風,小心著了風寒」。
馬昂從軍,從民藉變成軍藉,是要到縣衙登記的,馬憐兒見今日雪大,本想改日再去。但是見幼娘要出門,便跟著出來先拐到了驛署。
這時見人家小夫妻儂情蜜意的模樣,馬憐兒心中略有失落,她除下連衣的帽子,將一頭比黑緞子還要柔亮的秀髮向後挽了挽,頓了頓靴上的積雪,默默地隨進了屋子。
楊凌匆匆吃罷飯,剛剛放下筷子,那個門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見新任驛丞的夫人和上任驛丞的女兒都在,他也不敢多留,忙拿出昨日收到的那封信遞過去,陪笑道:「大人,這是昨晚送來的書信,來人指定要交給大人」。
楊凌不知何人會寫信給他,拿過信來刷地撕開封口,這才注意到背面火漆封印旁有個怪魚圖案。楊凌心中不由一震,錦衣衛的密函?昨天看過那些是已經拆開的,倒不怕什麼。但自已可不是錦衣衛的人,如今胡亂拆看錦衣衛的密信,可別惹出什麼禍事來才好。
信既已拆開,這時也顧不上考慮那些了,他抽出信紙,只希望裡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麼縱然被人知道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楊凌細細看了一遍信中內容,頓時放下心來,信中並無什麼機密要事,說起來反而是一件可以公開的大喜事,他匆匆將信收好,興奮地道:「原來閔大人前夜斬殺的敵酋是韃靼王子,這回閔大人可是立下大功了!」
他興奮地一擊掌,說道:「我現在就去告知大人,幼娘,你和馬小姐先在這兒待會,等雪小了再回家」。
韓幼娘乖巧地點點頭,楊凌興匆匆地往外走,馬憐兒想起一事,忽然道:「楊兄,我和你一起去,家兄昨日走得匆忙,我去替他更改民籍」。
楊凌自無不允,當下招呼驛署馬號又牽來一匹馬,二人直奔縣衙。閔縣令正趴在炕上讓郎中換藥,聽了楊凌帶來的消息,先是嘴巴張大足以塞進一個雞蛋,呆了半晌,他又要過書信反覆看了兩遍,然後像只下蛋的老母雞似的咕咕咕地笑起來。
他本來是怕笑的聲音大了震裂傷口所以才這樣笑,卻不料這樣隱忍的低笑,身子顫得更是厲害。
楊凌見他笑得痛苦,自已也覺好笑,敢情莽撞也有莽撞的好處,誰曉得這莽夫順手一刀,就摘下了這天大的功勞?
閔大人笑著笑著,那絲笑容忽然在他臉上凝結住了,他想了一想變色道:「不好,伯顏猛可的長子是個殘廢,聽說他一向甚為看重這個二王子旭烈孛齊,如今他兒子被我殺了,韃靼大軍卻輕易退卻,實在可疑。
方纔軍中通報,今日凌晨我軍已開拔尋找敵蹤,如果伯顏猛可親率大軍來給兒子復仇那可大大不妙,這個消息需馬上告知何參將才行,楊師爺,你快追上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楊凌聽了也知事情緊急,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跑了出來。馬憐兒銷了民籍,正在前廳門房中等他,見他臉帶急容匆忙上馬,連忙也牽了馬跟上,問道:「楊兄,何事這般慌張?」
楊凌高聲道:「今晨大軍開拔追擊韃子去了,前日閔縣令斬殺的既然是韃靼王子,恐韃子未必是真的退卻,若是他們心存報復、恐怕是以退為進,暗中設伏,我去追趕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說著楊凌撥轉馬頭直奔南城。
馬憐兒翻身上馬,原地兜了兩圈兒,想到自已哥哥也在軍中,若真有韃子埋伏,亂軍之中豈不可虞?她終是放心不下,馬鞭一抽,也向南城疾馳而去。
城外大營此時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守營,楊凌問明大軍出發已一個時辰,心急如焚,立即沿著被大軍車馬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道路急追。只是城外的道路比不得城內四平八坦的馬路,楊凌初學騎馬,緊張地提著馬韁呼哧帶喘,倒比胯下馬還累。
他奔出一里多地,聽見身後馬蹄聲響,扭頭看見馬憐兒也疾奔而來。她不知何時已將裘衣脫去,露出一身碧綠色的裙襖,上身套了件狐皮背心,身段兒說不出的動人,縱馬馳騁的動作更是無比優美。
馬到跟前,楊凌急道:「憐兒小姐,你怎麼來了?也好,你馬術好,快些趕去讓大軍停止前進,以防不測」。
馬憐兒黛眉微蹙,說道:「軍隊行止,豈會聽我一個婦人說三道四?那封密信帶來了麼?」
楊凌一拍腦門道:「糟糕,我忘在閔大人那裡了」。
馬憐兒聽了冷哼一聲,忽地伸手一按馬背,腰桿兒一挺,竟然騰身站到了馬背上。馬仍在飛奔不已,這份騎術實是了得,馬憐兒對楊凌道:「鬆開馬韁,我來騎馬」。
楊凌茫茫然丟開馬韁,卻不知她要如何控制,只見兩馬並轡,馬憐兒縱身一躍,已輕輕巧巧地落在楊凌身前,靴底向後一磕命令道:「馬蹬給我」。
楊凌雙腳抽離馬蹬,只覺身子不穩,忙不迭地一把摟住了馬憐兒的纖腰。馬憐兒突然被男子摟住了腰肢,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脊背一僵,腹部繃緊了起來。
她長長吸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撿起韁繩道:「抱緊了,我帶你這位驛丞大人去見何參將!」
馬憐兒在塞外長大,一身馬術十分了得,這兩個人身子又都很輕巧,加起來還沒有一個重裝甲士沉重,二人一馬雙跨,不但沒有影響馬速,在她高超的控馬技巧下跑得反而更快更平穩。
這時何參將的大軍已進入臥虎山。昨夜派出的探子今晨帶回情報:韃子已將二里半、五里鋪的車馬牛羊席捲一空,派人運回塞外去了。但敵軍仍未退走,雞鳴驛受挫後,他們退守榆木屯,分出小股部隊正在附近村鎮劫掠。
何參將得到準確情報喜不自禁,反正前方到雞鳴驛只有這一條路,不虞被人抄了後路,所以他盡起五路大軍冒雪疾行,想給韃子來個奇襲。
用葉御使的話來說,大雪漫漫,韃子更不會料到我軍突至,昔年李愬雪夜入蔡州,立下不世功勳,這次突出奇兵,盡殲敵軍,亦可青史留名,直追古人了。
大軍離城六里,進入葫蘆谷,這山谷兩側是綿延不斷的高山,中間是一條葫蘆形的山谷,何參將雖然立功心切,到底不是新兵雛將,還沒被功利沖昏了頭腦,當下命令大軍暫停前進,探出探馬先去前方探查。
葉御使見何參將停軍不行,便跟了上來,馬鞭遙遙一指前方山谷道:「大人,前方峽谷兩側山勢不急,兩側距山頂延伸數百丈,山上無遮無掩,根本藏不得兵,如果韃子把埋伏設在山峰上,距離如此之遠,弓箭刀槍對我大軍毫無威脅,有這數百丈的緩坡,滾木擂石也難以發揮作用,勿需擔心」。
劉公公從車轎中探出身來四下打量著道:「嗯,咱家雖然不知兵事,但是看這山上光禿禿的沒遮沒掩,的確藏不住人,兩側群山環抱,韃子想前後包抄也是絕不可能,何況韃子人馬比我們還少,以少圍多如何辦得到?我們盡可放心前行呀」。
何參將微笑道:「呵呵,兩位監軍說的是,本將只是擔心這山谷狹窄,我軍只能排成一字長蛇,前後不得呼應,若是韃子在前方設伏,後續兵馬無法馳援,不能發揮兵員優勢,勢必造成較大傷亡,且待探馬探明敵情再行不遲」。
過了小半個時辰,四名探馬紛紛回報,前方不見敵軍,山谷中積雪也未見車馬踐踏。要知道現在雖然雪勢甚大,但是如果有大隊人馬行動,也不可能掩藏所有的足跡,何參將聽了放下心來,立即傳下將令,要前後備軍加快速度,迅速穿越山谷,直插榆木屯。
五千大軍聽了號令繼續開拔,隊伍浩浩蕩蕩,如同雪嶺中一條長龍。賀士傑賀都司率本隊先鋒,堪堪穿越葫蘆谷的中後段,馬上就要走出山谷了,忽地前方谷口「咚咚咚」戰鼓雷鳴、樹起旆旗無數,與此同時兩側山坡上一陣梆子響,剎那間白皚皚的山坡上憑空冒出無數人影,四下亂箭齊飛,雕翎滿天,竟比飛雪還要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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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33:31
烽火連三月 第36章 奪路而逃
韃子居高臨下,一輪箭雨下來,明軍頓時死傷一片。好在何參將的軍隊也是久經戰陣,一陣慌亂後立即按照將令布下車陣,將戰車停於兩側,折板翻起,構成一道道人工堡壘。
舉著一人高巨盾的盾牌手也組成了一道道盾牆,環衛兩翼。待到防禦陣形匆忙結成,明軍十成中已去了一成。葉御使匆匆跳下馬來鑽進劉公公車內,顫聲道:「四下一目瞭然,韃子從何而來?」
這車子車頂及兩側廂板都是用厚木製成,不怕箭射,但聽得車板上篤篤箭響,葉御使還是不禁為之心寒。劉公公是個閹人,膽子卻比葉御使大得多,他頰上肌肉雖也難以自制地抽搐著,主要是頭一次經歷這種千軍萬馬的戰爭場面心情緊張。
兩側平緩的山坡上沒有樹木,緩緩延伸到山頂都是皚皚白雪,根本無處藏人,可是這時山坡上各式服裝的韃靼人來回奔走發箭,一些隱蔽處已遭到破壞,這才被人瞧出奧秒。
原來兩側山坡上蜿蜒築起半人多高的一道牆,牆身向上傾斜,上邊覆了一層白雪,從下邊望上去,由於角度的關係,看起來就是一道平坦延伸到山巔的斜坡。
蒙人居於草原大漠之中,逐水而徙、,居無定所,很久以前就發明了一些簡易築城的辦法,在寒風肆虐的冬季他們以雜草枯枝摻以冷水在帳蓬周圍凍結成防風牆御寒。他們趁夜掏洞燒水,就地取材築成這兩道山牆也不過費了半夜的功夫。
伯顏猛可得知愛子慘死後立即撤兵,自領一軍晝夜兼程,趕到榆木屯,與博達爾模合兵一處後兵力已超明軍,所以他才大膽捨棄戰馬與明軍步戰。
現在涿鹿、赤縣明軍已呈兩翼包抄之勢,他設下此計,只想畢全功於一役,盡殲懷來明軍,替愛子復仇,然後率軍遠遁。
何參將稍稍穩住陣腳,立即喝道:「打旗語,命賀士傑固守前沿,王承憲帶人衝擊兩側敵軍,務必打開一個缺口。命孫大忠、畢春後隊變前隊,迅速後撤。鄭一鄂彈壓中軍!」
王承憲命弓箭手向兩翼敵軍發箭壓制,自率刀盾手、長槍手強攻兩側山坡為大軍後撤爭取時間。山坡上是韃靼大將博達爾模指揮,眼見明軍迅速穩住陣腳開始反攻,博達爾模立即下令:「射殺明軍中揮動令旗者,射殺戰馬,阻止明軍結陣!」
令下箭嘯如雨,令旗手被攢射的刺猥一般當場斃命,同時不少馬匹中箭,戰馬負痛咆哮著在山谷中奔走,明軍被戰馬踐踏頓時陣形大亂,攻勢也為之受阻。
王都司指揮本部人馬冒著箭雨強攻右側山坡,這段丘陵不算高,控制了這個制高點,再組織弓箭手對韃子進行反壓制,便可穩住陣腳。否則大軍龜縮在山谷中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
他親自持刀督戰,困獸一般的明軍漫山遍野,以血肉之軀向山坡上發起一次又一次進攻。死屍一片片倒下,沒有人為死者歎息,甚至沒有人去注意倒在腳下的是誰,在這血與火的戰場上,死亡變得那麼平凡,就是一個再感性的人也會變得麻木不仁。
在什長、哨長的帶領下,明軍蜂擁而上,踏著同伴的屍體謀求著一線生機。山坡上韃子仗著地利以及卓絕的箭術,每一箭下去都必有斬獲。
葉御使躲在車中戰戰兢兢地喊:「何大人,何大人,韃子早有埋伏,當速速後撤才是!」
何參將提著雁翎刀,鐵青著臉色道:「我已派人通知畢春,這山谷狹窄,不利我軍集結,後軍不退,我們也無法衝出去!」
葉御使怒道:「眼見大軍中伏,畢春迄今不見動靜,我們就要全軍覆沒啦!我要參他個貽誤戰機之罪!何大人,我要去後陣督戰!」
何參將正忙著指揮大軍,實在不耐聽他囉嗦,一聽他要去畢春營中,倒省得他在這裡指手劃腳的礙事,立即便安排二十個盾牌手護送他和劉公公離開。一個書生、一個太監,兩個最高指揮者馬上跌跌撞撞奔向後營。
臥虎山下這個山谷呈葫蘆形,壺嘴兒衝著雞鳴驛方向。畢春的大軍剛剛進入山谷,楊凌和馬憐兒就急馳入軍中,聽了楊凌緊張的陳述,畢春也知事態嚴重,正要帶著他趕去面見何參將,兩側韃子已以動了攻勢。
在一輪箭雨的覆蓋性射擊掩護下,大批的韃子從半山掩體中撲到谷口截住了明軍退路,谷口狹窄,只消數十人勁弓在手,箭雨不斷,縱是千軍萬馬也休想衝得出去。
谷口韃子目的只是為了阻住退路,所以只是扼守要害,並不攻擊。這些韃子每人身上至少背了四隻箭壺,畢春的南軍以短兵相接的刀盾手和火銃手為主,根本無法同這些驍勇善戰、以一當十、又據守險要的韃子對抗。
片刻功夫,谷口已留下了上百具措手不及的明軍屍體,近在咫尺的血腥讓初次見到這種陣仗的馬憐兒臉色蒼白如雪,還是楊凌經過守城一戰心理上具備了一定的承受能力,拉著她避到兩輛廂車中間,才免遭流矢所傷。
明軍的反衝擊很快被韃子的利箭所阻,一具具屍體仆倒在狹窄的谷口,明軍一面要同谷口的韃子搶奪唯一的出口,還要應付頭頂不斷攢射的利箭,傷亡不斷增加。
楊凌注意到明軍的反擊混亂不堪,根本無法發揮什麼有威脅的進攻。他們的軍官不可謂不勇,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但是他們卻只知道賣弄個人勇武,根本不會有效地組織士兵們作戰。
不客氣地說,如果讓他們在平原上在將領的指揮下按部就班地結陣、佈陣還能似模似樣,一旦發生這樣的混戰,上級軍官不能有效地貫徹命令,那些連字都認不全的低級軍官們就知道要麼身先士卒、要麼揮刀督戰,根本不會利用好刀盾手、火銃手、長槍手和弓箭手的合理搭配。
楊凌看了這樣的軍隊素質,緊張得汗流浹背,馬憐兒卻在掛念哥哥安危,見他站在前方不遠處畢都司的身邊,這才放心。
就在這時,葉御使和劉公公狼狽地奔了過來,葉御使正要責問畢都司突圍不利,忽地一眼掃見有個穿著綠衫的女子,還道是畢都司攜家眷行軍,不禁心中更怒。
畢都司眼見谷中韃子憑借險要地勢一夫當關,難以盡快攻破,正欲令部曲轉攻山坡上的敵軍,居高臨下以火槍威力壓制股口的韃子,但是在葉御使和劉公公想來,打開谷口才有生路,若是等他先攻山坡再迂迴拿下谷口,恐怕那時已全軍覆沒了。
是以兩人眾口一辭,以監軍的身份命令他立即不惜一切代價強行打開谷口。畢都司悻悻然地下令停止攻山,只好集結部隊強行攻打穀口。他鐵青著臉色命令道:「祁把總、盧把總,集中火銃、火箭攻打穀口,只許進、不許退,務必要殺開一條血路!」
他又對親兵隊長大喝道:「關受英陣前督戰,一人退則斬一人,全隊退則斬隊長,隊長殉職而全隊退者,全部格殺勿論!」
令下如山,兩位把總也知這是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候,當下勒令本隊冒著箭雨強行攻向谷口,前方箭矢如雨,兩翼山坡上雖在明軍的火力壓制下仍是冷箭不斷,許多士兵剛剛衝出不遠,就被利箭射穿了革制的盔甲,血染大地。
衝到有效射程內的火銃手們一通排射,雖也射殺了許多韃子,但是後邊的刀盾手根本來不及跟上衝鋒,韃子就亂箭齊發,重新封鎖了谷口。
楊凌見了重重地一捶車廂,他瞥見倒斃在地的一匹馬屍,忽地想起一個辦法,立即高叫道:「畢大人,驅使戰馬為肉盾,大軍隨在馬後,必可打開缺口!」
劉公公、葉御使聞言大喜,立即命畢參將照辦。要知那時戰馬價值近四百貫,而明軍中素來戰馬奇缺,所以軍中將士從來也不曾想過以戰馬為武器,這時大軍生死攸關,哪裡還顧得了馬匹,當下將剩餘的戰馬集中到陣前,大約四十多匹,火銃手取了火藥塗灑在馬尾上,火一點燃,戰馬負疼,立即嘶鳴著向前狂奔。
率軍守在谷口的迄林達達忽見幾十匹尾巴著火的戰馬瘋狂地奔騰而來,地面隆隆直響,駭然命部眾發箭,排箭射出,馬的生命終究不像人那麼脆弱,雖有幾匹馬悲鳴著倒下,大多數戰馬仍帶箭狂奔,衝散了韃子的隊形,狂奔出山谷去了。有些來不及退開的士卒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亂馬踏成了肉泥。
藉此良機,畢都司指揮大軍冒著頭頂的箭矢向外猛衝,迄林達達立即率領著剩下的四百多名韃子迎了上來。谷口狹隘,只需兩百人便足以封得嚴嚴實實,兩軍頓時擠作一團,在谷口展開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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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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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1:59:51
烽火連三月 第37章 生死一線
「嗚~~!」,弓弦嘈切,利箭離弦發出麻人的一聲低吟,百餘點寒星直射前方,這時已看不清具體哪個士兵的表現,只看到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的明軍整體停滯了一下,前面便齊刷刷倒下一片,但這已是韃子能射出的最後一撥箭。
明軍被一股求生的極大力量推動著,沒有人擂動戰鼓,也沒有人發令衝鋒,所以的人已無法停下腳步,人群略一停滯,便在後方人流的推動下義無反顧地向前衝去,一波波前仆後繼,如同海浪一般迅速吞沒前浪,向前拍擊著。
堵在谷口的韃子就像巨浪中屹立的一塊礁石,凶悍的以利刃切割著人體,衝擊的巨浪掀起了浪花,但這浪花卻是鮮紅的。
山坡上,韃子弓箭手已無法進行壓制,因為敵我雙方已擁擠成一團,卡在谷口做著殊死的搏鬥,他們只有拋下弓箭,拿起刀槍從山坡掩體內衝殺下來,從兩翼與明軍撕咬成一團。
隨即,只能擁擠在後邊被動挨打的士兵在部分將佐的帶領下開始反衝掩體,衝上山坡殺向後沿縱深。一個缺口的打開,就像多迷諾骨牌翻倒,整條完美的包圍圈失去了作用,韃子紛紛衝殺下來。
葫蘆谷兩個半圓形平地上也同時展開了肉搏,而兩個狹窄的谷道上則人挨人、人擠人,人人都想甩開步子飛快地趕向谷口,但又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被人流裹攜著緩慢而洶湧地前進。
血腥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大雪仍在飛揚,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令人心顫的金屬入肉聲交替著響起,血與肉在飛雪中構畫出淒艷的圖畫。
後邊人頭攢頭,前方能夠交戰的士卒卻不過百餘人,雙方一有死傷者,立即便有生力軍源源不斷地撲充上去,兩軍膠著的地方開始漸漸被死屍和鮮血堆砌出一條分界線。
地上屍體群中不斷有摟抱成一團滾打著的士兵,繼續撲上來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敵我,也沒有時間去幫助他們,踏著他們的身體和鮮血,新的對手已經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蔚為壯觀的萬人群毆開始了,這是一場真正的大混戰,兵不見將,將不見兵,每個人手中都握緊了兵器,尋找的只是一雙仇視的眼睛,然後大吼一聲猛撲上去。
前後左右都是刀槍劍戟,不時還有冷箭橫飛,這時候人命是絕對平等的,一個統率千軍的將領也可能被一個最卑微的小兵一刀捅死。什麼武功技藝都用不上了,根本連閃躲騰挪的空間都沒有,就是砍砍砍、殺殺殺!山谷中象沸騰了的水,沸騰了的血紅色的水,而唯一的渲洩口就在楊凌他們所在的谷口。
迄林達達的部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悍將,但是「洪水」急於喧洩的力量太龐大了,他們的生命也在被對方收割著,谷口的打開已是時間問題。
保護葉御使和劉公公的盾牌手一手持圓盾,一手持短刀,盡忠職守地簇擁著他們象谷口移動。但人流太擁擠了,葉御使只是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立刻就有無數雙腳踏上去,有韃子的,也有在他眼中卑微無比的士卒的。
沒人有時間去看看腳下踐踏的那團肉是屬於一個卑賤的士卒,還是屬於一個高貴的大人,掠奪生命的刀槍就在他們眼前飛舞,他們只剩下一個本能,為了求生揮動武器的本能。
兩個試圖把他拖起來的盾牌手只是一哈腰,就被不可抗拒的人潮輾倒,無數雙腳繼續踩了上去,這使其他幾名士兵硬起心腸再也不去看上一眼,整個人流無論敵我,完全被一股龐大的力量裹脅著不由自主地向谷口移去。
楊凌傻了,在這樣的亂軍之中個人再神勇都無濟於事,何況他的體力連一個小兵都不如,他本能的反應就是哪裡人少,就往哪裡逃。刀光劍影、吶喊廝殺聲中,他唯一能記得的責任,就是拉緊了馬憐兒的手,她是跟著自已來的,自已做不到一個人逃走。
所有的人都在想著衝出谷去,衝出谷就是生路。但楊凌卻知道在這亂軍中他根本沒有能力逃到谷口,就算不被韃子殺死,他單薄的身子也會被自已人擁擠倒地,成為一團被踩爛的肉泥。
楊凌拉著六神無主的馬憐兒漸漸脫離了這道洪流,奔上了山坡,隨著明軍的反撲、廝殺範圍的擴大,他們只有逃向更高處。
韃子注意到了山坡上站著的兩個人,立即就有人提著刀衝了過來,完全是本能地反應,消滅一切敵對生命的反應。
看到了不同的服飾和打扮,他們本能的反應就是屠殺。現在雙方的人都已成了最嗜血、最瘋狂的生物,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已沒有絲毫理智,它只是本能地尋找著生命,然後毀滅它。
楊凌暗暗叫苦,他現在也只剩下了一種本能,那就是逃命。谷中的人流就像一條奔騰的河,互相輾軋著、衝擊著,那氣勢只要投進去,立刻就會被拍成碎片,所以他只能向更高處逃。
在幾個野獸般嗬嗬怪叫著的韃子追趕下,兩個人用盡全部力量向山頂逃。最初是楊凌拖著驚慌失措的馬憐兒逃,距山頂還有二十多丈時疲憊不堪的楊凌開始被馬憐兒拉扯著向上跑。
這副軀體真的太缺少鍛煉了,楊凌感覺心跳如奔馬、兩耳轟鳴,大腿的肌肉突突亂跳,那種窒息的痛苦讓他幾乎要放棄逃命,寧可被韃子一刀斷頭。
但是馬憐兒顯然不這麼想,雖然她的喉嚨也發出了與仙女般外表不相襯的喘聲,但是已經從絞肉場般的大屠殺震撼中清醒過來的她,開始用盡全力扯著楊凌逃命。
如果現在有人坐在另一空間看著他們,一定以為自已是在看著電影慢動作,大雪飄舞著,前邊一男一女兩個人慢吞吞地挪動著步子,後邊幾個凶神惡煞舉著刀的人明明跑動幾步就可以追上,可是偏偏也邁著同樣慢吞吞的步子,瞪著一雙噬人的眼睛鍥而不捨地追逐著。
兩個人終於跑上了山頂,一看到眼前的情形馬憐兒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最後一絲逃生的希望破滅了。山脊窄窄的,山的另一面是近七十度的陡坡,根本無路可逃。她絕望地放開楊凌的手,回頭望了一眼窮追不捨的韃子,攸然探手入懷,摸出了馳馬出城前收進懷中的金簪,抵在自已的咽喉上。
楊凌氣喘如牛地指著她,他已喘得連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馬憐兒酥胸急劇起伏地看著他,晶亮的眼神十分複雜,她眸光一轉,看到幾個韃子獰笑著已要爬到山頂,不禁淒然一笑,回過頭來又深深地望了楊凌一眼,然後雙眼一閉,攥緊簪子向自已的咽喉猛地刺了下去。
楊凌渾身的肌肉都因用力過度而在哆嗦,他已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但是看到馬憐兒的舉動,他還是拚盡全力猛撲上去舉掌一揮,「啪」地一下打歪了馬憐兒的手臂,五指刮過了馬憐兒的臉頰。
馬憐兒被簪尖在咽喉上劃破一道血痕,金簪脫手飛出,俏臉上五道指印宛然。她怔立在那兒,驚愕地望著楊凌。楊凌知道她是怕被韃子糟蹋才欲自盡,這時既無力也沒有時間解釋了。他踉踉蹌蹌地撲到陡坡前,前方雖然沒有路,但是要想逃命,似乎這已是唯一的路。
回過頭赤手空拳同那幾個彪悍的蒙古戰士搏鬥?不用想他也知道刀光過處,自已的大好頭顱就要立刻和身體分家。他打量著這近乎筆直、令人目眩的山坡,一邊緊張地盤算著活命的可能,一邊向馬憐兒招著手,嘶聲道:「過......咳咳......過來!」
追擊的韃子中已有兩個攀上了山脊,他們方才在山谷中砍殺了半天,已大耗體力,現在一路追上山來也累得氣喘如牛,看見山頂的情形,知道面前這兩人已無路可逃,兩個韃子放下心來,他們以刀拄地呼呼地喘著粗氣,現在他們也需要恢復舉刀砍人的力氣。
兩雙凶狠的眼神打量著面前這一男一女,慢慢地,兩個韃子眼中的酷厲之色漸去,開始換上一種淫邪的眼神,那兩雙淫邪的眼睛象刀子一樣「扒」著馬憐兒的衣裳,失去的力氣因為雄性的本能開始飛快地恢復過來。
馬憐兒的父親在塞外承擔錦衣衛情報搜集工作時,公開身份是一個皮貨商,經常與韃靼各部落打交道。馬憐兒從小就聽說過韃靼部落間為了佔有水草豐美的草原,各部落間的不斷為生存暴發的戰爭。聽說過被征服者的妻子女兒淪為女奴慘遭種種凌辱的事跡。女人落在這些野蠻人手中,身價還不如一頭牲口,下場實比墮入地獄還要慘。
馬憐兒看見那兩個身子橫著豎著幾乎一般粗、長得如同野人一般的韃靼漢子眼中冒出了熊熊慾火,不由得機靈靈打了個冷戰,渾身寒澈入骨,她唯一的選擇便是朝楊凌奔去,心中只想:「罷了,不能留個全屍,便一齊跳下山去給野獸裹腹吧,怎麼也勝過被人作踐至死」。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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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0:07
烽火連三月 第38章 長夜漫漫
楊凌攬住馬憐兒向雪坡上一跳。這面積雪日照短,表面已經晶化,兩人藉著衝力開始在陡峭的坡面上滑下去,馬憐兒本能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摟住了楊凌的脖子。
風聲嗖嗖地在耳邊拂過,猶如風馳電掣。馬憐兒雖不畏死,卻被這種驚險嚇得魂飛魄散,趴在楊凌身上雙眼再也不肯睜開。
楊凌曾經玩過滑沙,在他想來只要運氣好不刮上什麼木樁木茬,或有可能逃得一命。他摟緊了馬憐兒,緊張地注視著坡面,這一面山坡上沒有樹木,被積雪壓彎了腰的小灌木和雜草刮破了他的袍子,卻沒有傷及皮肉。
眼見將至山底,以現在的沖速和角度就要象炮彈一樣直接砸進雪地中了,楊凌猛地仰面而倒,重心後移,頭使勁兒地向上拱著翹離雪面,生怕磕在石頭、樹杈上。
馬憐兒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栽,和楊凌來了個絕不香艷的親吻,兩個人都悶哼了一聲,嘴裡沁出一股腥鹹。
馬憐兒瞪大了雙眼還來不及說什麼,楊凌的身子就砰地帶起一地飛雪貼著地面繼續向前滑去。緊跟著楊凌的右腳踹中了一棵小樹,只聽喀嚓一聲,兩人的身子便轉了向,打著橫兒悠了出去。
翻翻滾滾地好半晌才停下身子,楊凌驚魂稍定地四下一望,只見自已已衝進了一片樹林,側前方十多米有一根剛剛被他踹斷的小樹,身前兩米處就是一方覆蓋著厚厚白雪的巨石。
馬憐兒提起的心也放了下來,這時她才發覺自已以一種很暖昧的姿勢趴在楊凌的懷中,她騰地一下俏臉飛紅,恨恨地在楊凌胸口捶了一拳。楊凌正慶幸自已一向脆弱的「嬌軀」這次竟平安無恙,被她捶了一下才發覺自已身上還壓著一具嬌軀,他忙像被蟄了似地放開手,馬憐兒臉紅紅地爬了起來。
楊凌厚著臉皮站起身走到馬憐兒前面眺望兩人躍下的山峰,此時大雪迷茫,林中視線不出百步,已看不清山頭上的情形。
馬憐兒心中如小鹿亂撞,她偷眼窺去,楊凌的長褂已刮扯成一條條的,露出裡邊的青布棉褲,屁股上兩團棉花都露了出來,顯得極是狼狽。
他好勇敢,一個文弱書生,竟敢躍下陡峭的冰峰。還有,想起摔下山時,他一直緊摟著自已,把自已墊在上邊,馬憐兒心中一陣甜蜜,眼中不覺悄悄浮起一抹溫柔。
楊凌還不知道自已現在就像一隻開屏的孔雀,不過是從後面看的。他興沖沖地轉過身對馬憐兒道:「韃子不敢這樣下山,我們到林中躲一躲,避過他們的搜索」。
馬憐兒看看蒼涼的林海,那裡邊寂寂然飛鳥絕蹤,杳無人跡,她有些遲疑地道:「這麼陡的山坡,他們應該不會下來吧,我們若是在林中迷了路,就要被困死在這裡了」。
楊凌臉皮子一抽,幹幹地道:「若只是我,韃子未必會追,但是再加上你可就不好說了,還是躲一躲吧」。
馬憐兒柳眉霍地一挑:「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是禍......嗯......那我們躲躲吧」,她話風一轉,訕訕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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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抓起一團雪塞到嘴裡,慢慢含化了,等到雪水不再冷了才慢慢吞下去,同時謹慎地四下望著。馬憐兒也狼狽不堪,汗跡淋漓、釵橫鬢亂、裙裾和襖袖也刮成了一條條的破布。
雪停了,已是傍晚時分,空山寂寂,四野茫茫。這對叫花子彷彿置身於「瑤池仙境」。岩石,松樹,地面,所有的一切都在大雪的覆蓋之下,一派銀裝素裹......
很美很原始的景色,足以讓人留連忘返、心曠神怡,如果他們不是迷了路,而且後邊跟著一頭狼的話。
本來兩人只想在林中躲避一時,但是當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密林中時,一隻覓食的狼幽靈般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兩人第一反應就是逃跑,那隻狼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等待耗盡他們的力氣。
馬憐兒在草原上住過多年,她知道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的下場就是輕易地成為這頭狼口中的食物,她從雪地上抓起一根大雪壓斷的樹幹同那隻大青狼對峙起來,
楊凌見她不跑,也拾起一枝樹幹加入了戰團。現代人可能從小就聽過太多大灰狼的童話故事,但是真正見到這種外形和一隻土狗差不多的動物,一個手中拿了大棒的成年人很難對這條「土狗」產生太多的畏懼。
馬憐兒深知狼的可怕,楊凌卻不知,無知即無畏,楊秀才提起棒子大喝一聲,當頭一棒狠狠地砸了下去。楊凌的體格雖然不好,這全力一棒也足以打破一個體魄健壯者的天靈蓋。
棍子結結實實地打在大青狼的腦袋上,楊凌還來不及高興,馬憐兒已大叫一聲:「小心!」,揮起棒子橫掃過來。那隻大青狼挨了重重一棒,像狗兒般嗚咽著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又一骨碌爬起來,惡狠狠地向楊凌縱身猛撲過去。
楊凌被青狼迅捷的反應駭了一跳,他已經看清大青狼口中森白的牙齒了,這時馬憐兒手中的棍子帶著一溜兒風聲也到了,棍子狠狠掃在狼的後腿上,青狼慘叫著摔在地上,一瘸一拐地逃進一叢灌木中,仍然凶狠地盯著他們不放。
馬憐兒雙手緊握木棒,對楊凌說:「狼的頭蓋骨非常堅硬,要打就打它的腿和腰。狼是『銅頭麻桿腿,鐵尾豆腐腰』,盯住那兒打」。
那頭青狼也覺出這兩個生物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但是卻不肯退走,兩人追上去,狼就逃開,返身走開,狼又跟上來,就這麼走走打打,一直轉到現在,那頭青狼不見了去向,兩人也迷了路。
現在他們已累得寸步難移,衣內濕透,內裳的汗水快結成冰了,凍得人瑟縮發抖。眼看天近黃昏,如果就這樣過夜,兩人不被狼吃了,也得活活凍死。於是在馬憐兒的指點下,楊凌學到了一手野外求生的本領:掏雪窩子。
樹林內積雪覆蓋了不少參天古木,古木折斷倒下,下面便形成一些坑洞。面積雖不大,但有空隙可以透氣,楊凌掏空壓實了雪洞,又搬了兩截枯樹幹進去,兩人蜷縮著坐在裡邊,既可以御寒,也可以躲避野獸。
夜幕完全降臨了,楊凌的雙腿已經完全凍僵了。馬憐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和楊凌擠成了一團,螓首搭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
「不能睡,我們說說話提神,一定要熬到天亮」,楊凌的眼皮也快合上了,他掐了自已一把,硬著舌頭沖馬憐兒喊。
「唔......,楊秀才、楊驛丞、楊大哥,你做做好事,我又累、又餓、又困,我靠一下、靠一下,就一小下兒,等天亮了......就好」,馬憐兒有氣無力地哼著說,柔柔弱弱的腔調簡直像是在撒嬌,如果是在炭火熏香的閨房裡聽到這樣的聲音,一定讓人香艷入骨、想入非非。
「不行!」楊凌自雖沒有野外生存的經歷,但是從報刊雜誌中卻看過太多睡夢中凍死的事跡,他想喚醒馬憐兒,馬憐兒倦得一動也不想動,整個柔弱無骨的身子懶洋洋地靠在楊陵身上,耍著賴不肯起來。
「不行,給我起來!等天亮了,你也凍死了,身上結了一層冰,硬梆梆的連狼都啃不動!我不想拖著一具冰雕回去!」楊凌急了,伸手拍她的臉頰。
嘴唇一疼,馬憐兒睜開睡眼,洞穴內黑漆漆的,但是楊凌的鼻息就噴在臉上,好暖,那是唯一的溫暖,馬憐兒更困了,她喃喃地道:「聊......聊什麼啊?讓我......睡一會兒」。
「不能睡!」楊凌焦灼地道:「打起精神來,我的身子骨兒,怕是捱不過今夜了,女人脂肪層厚,比男人抗凍,我把衣服脫給你穿,不能睡,能活一個是一個」。
馬憐兒神志恍惚,一時消化不了楊凌的話,她貪婪地向楊凌縮近了身子,迷迷糊糊地問:「什麼......什麼脂肪?」
「嗯,皮下脂肪......咳,說了你也不懂,就當是肥肉好了」。
「......」半晌,寂寂山林黑暗的雪洞中忽然一個高八調的嗓門叫了起來:「肥肉?我很胖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0:23
烽火連三月 第39章 無心睡眠
女子愛美,古今皆然。沒想到死亡的威嚇沒能讓她清醒,一句肥肉居然讓她像只鬥雞似的亢奮起來。好一番解釋,馬憐兒才為之釋然。
清醒後更是冷得難以忍耐,她的牙齒格格作響,這時肩上一沉,她伸手一摸不禁失聲道:「把袍子給我,你怎麼辦?」
楊凌歎道:「我怕我是捱不到天亮了」,語落,那件袍子又回到他的身上,然後一雙手緊緊摟了過來,馬憐兒顫抖地低吟:「我們......挨近些,或許熬得過去,事......事急從權,對麼?」
挨近果然暖和多了,默默地,楊凌也抱緊了馬憐兒,用長袍將兩個人包圍起來。或許因為緊張,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侷促,楊凌想起了幼娘,想起那個寒冷的冬夜兩個人相擁取暖的情形,一時情思有些恍惚。
好一會兒,懷中一個含糊的聲音說:「你不是說要聊天麼?怎麼不說話?」
「嗯?哦......,聽說你從小住在塞外,你老家是哪兒呀?」楊凌定了定神,胡亂找了個話題。
經過最初的羞怩和難堪,馬憐兒已經適應了兩人的親密,她輕輕扭動了一下嬌軀,讓自已的姿勢更自然、更舒服,「老家呀......」,她打了個呵欠,貼在他暖和起來的胸膛上說:「我老家在京都呢,不過我沒去過,只知道本房大爺、叔叔還住在那兒」。
「京都?你老家北京的?」
「什麼呀,你還秀才呢」,馬憐兒哧地一笑:「金陵才叫京都,北京叫京師」。
「哦!」楊凌汗了一把,問道:「金陵?自古繁華之地呀,咱大明為啥把京師遷到這兒呢,離韃子近,又是苦寒之地」。
馬憐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的秀才,想逗我說話也不用這麼裝呵,還是考較我呢?天子守國門,知道嗎?」
她沒注意到對楊凌的口氣越來越親暱了,繼續說:「千年以來,中原的威脅多來自北方,一牆之外,逼近大虜,燕京地處險要,北依雄山,南壓中原,通江淮,連溯漠,且距關外韃虜太近,成祖遷都於此,是以天子守國門!
你想呀,京師在這兒呢,朝廷想不重視北方也不行了,不然為什麼屯重兵於九邊?為什麼錦衣衛派了那麼多密探長年伏於關外?」。
楊凌還以為是朱棣從燕京發祥才遷都於此,想不到還有這個原由。細想想大明歷代皇帝無論多昏庸的,倒大多履行了天子守國門的承諾,末代崇禎皇帝自家性命岌岌可危時也沒有動用山海關精兵,大勢去時拒不南下自縊煤山,終究沒有辱沒漢人的氣節,到死也未辜負「天子守國門」的信諾。
馬憐兒傷心地道:「爹入了錦衣衛就被派到關外做探子,熬了半生好不容易回到關內,結果又......,現在也不知哥哥怎麼樣了」。說著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楊凌安慰道:「放心吧,雖說當時兵慌馬亂的,但是馬兄守在畢都司身邊不會有礙的,熬過今晚,明天找路返回城去,馬兄一定已經回城了」。
「嗯......」,馬憐兒拭了拭眼淚道:「但願我們能熬過這一夜,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聽一聽就不困了」。
楊凌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忍著餓得一抽一抽的肚子說道:「從前有一座山,叫五指山,山上有一群強盜,強盜頭子叫至尊寶......」。
難道這時候的人都不知道《西遊記》這本書麼?楊凌很鬱悶,才剛剛起了個頭,他就不得不從東勝神洲花果山水簾洞講起,待介紹完了孫悟空的出身來歷,剛剛講了一會兒,又得去講唐僧從金蟬子到漂流兒的經過。
馬憐兒愜意地趴在他的胸口,靜靜地聽他講。但是楊凌講得很尷尬,因為他覺得很搞笑、很幽默的段子,馬憐兒卻沒有笑,明朝的女人難道沒有幽默細胞嗎?
講到紫霞仙子時馬憐兒才來了精神,聽到紫霞仙子向至尊寶向他索吻時,她忽地想到逃下山時兩人無意的一吻,這一想唇上更疼了,心裡卻有些癢。
她忍不住道:「至尊寶為什麼不接受她呢?白晶晶是妖精,他是大聖謫凡,兩人本來就不般配嘛,紫霞小姐才是神仙,而且至尊寶說的對呀,這緣分是上天安排的.
上天安排的,還不夠......還不夠他臭屁的,呵呵!」她一直以為楊凌說的這句台詞是句粗俗的話,可又覺得有趣,說出來不禁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咄,頭一回聽到有人用門當戶對解釋《大話西遊》,臨了馬憐兒又問:「那至尊寶最後喜歡了誰?」
「呃......紫霞仙子。」
「嘿!男人,口是心非!」馬憐兒悻悻然。楊凌臉上一熱,辯解道:「或許你說的對,就算是齊天大聖,也不能和天鬥,上天注定的緣份嘛,他也只能聽從命運的擺佈」。
馬憐兒縮在他懷中象只小鵪鶉,靜了半晌,她忽然吃吃地道:「那我們......我們算不算是上天安排的緣份?」
鼓足勇氣說完這句話,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光了,臉兒發燒地把頭埋在他懷裡再也不肯出來。楊凌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才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雖耳鬢絲磨卻不及與亂,再說......再說你不說,我不說,也沒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還讓我怎麼嫁人?」夜幕遮羞,馬憐兒說的「理直氣壯」,心兒卻怦怦亂跳地道:「不管這次是勝是敗,閔大人殺了一個王子,官是升定了,你是他的心腹,又年輕有為,或許再有三兩年功夫,就能做到一縣的父母官。我......我雖是小吏家的女兒,卻也知書答禮,你做了官,是需要一個配得上你的妻子的」。
她說得自慚不已:「我馬憐兒一向心高氣傲,如今這般毛遂自薦,已是羞煞人了。還要挑撥人家休妻,怎麼看都像自已一向最不恥的壞女人,可......可誰無一番私心呀?
楊凌聽她暗示自已停妻再娶,一股怒意湧上心頭,他直起腰冷冷地道:「馬小姐,你從小在塞外長大,我最欣賞的就是你爽朗大方的個性,也不信你會在乎那些愚腐的東西。我今日能為你休她,來日不會為他人休你麼?
紫霞仙子說的好:『如果不能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讓我做玉皇大帝我也不會開心』,我也是,如果要我捨棄幼娘,給個皇帝我也不做!」
馬憐兒被他指責的無地自容,她又愧又羞地道:「那我......我......我甘願做你的側室,這樣......這樣你答應麼?」
楊凌怔了怔,心中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奈,他苦笑道:「憐兒小姐,你何苦糟踐了自已?楊凌承受不起你的深情呀」。
馬憐兒霍地離開他的懷抱,瞪著他的位置怒道:「你是嫌我不夠美麗還是認為我沒有婦德?」
楊凌忙道:「憐兒小姐,你很美麗、很可愛,我也相信,你是一個自尊、堅強的女孩兒,你瞧不起那些把女人當玩物的大男人,蔑視他們所謂的夫綱婦德,正是這樣,你一旦喜歡上一個人,那更會義無反顧。承蒙青睞,楊凌真的銘感於內。」
「說的好聽,我已經寧願屈居人下了,只因我相信你會真的對我好,為什麼你還......,在你心中,這世上再也無人比得上幼娘了,是麼?」
楊凌慨然道:「你錯了,在我心中,幼娘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兒,她不是最美的,也不一定是最可愛的,大千世界,沒有看遍所有的風景,誰敢說他見過的就是最美麗的?
但是風景你盡可以一處處去品味,挑選最美的那一處做為你的居處,你有能力甚至可以全部佔有,但女人不同,愛不只是欣賞和佔有,還有對彼此承擔的責任,既然彼此相愛,就該信守相攜白頭的約定。
茫茫人海,可愛的女人多的是,難道我見一個愛一個,見到更好的,就拋棄過去的,那我能得到的也只是女人的皮相罷了!如你在鴻雁樓所說,把妻子視同自已的物件,毫無真情實意,憑什麼要她真心相待?」
馬憐兒靜靜地停了半晌,忽然吃地一笑道:「秀才公滔滔不絕長篇大論,在下甘拜下風。人家和你開玩笑的,激動個什麼勁?」
楊凌一怔,不知她是真的開玩笑還是為自已遮羞,可惜夜色如墨,他沒有看到馬憐兒眸中閃過的異彩還有她唇邊意味深長的笑,那是窺見勢在必得的獵物時的微笑。
馬憐兒回味著楊凌的話,自已這個從塞外回來的女子真是異類嗎?這個秀才才是真的異類,茫茫人海,他可能確實不是最好的一道風景,但卻是最適合自已的風景,上天把他送到眼前來,不把他牢牢抓住豈不是罪過,呵~~來日方長,不是麼?」
過了半晌,她平靜了情緒,隱帶著笑意學著楊凌剛剛講過的台詞:「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楊兄不如再給我講一個更精彩點的故事」。
楊凌也無聲地笑了:誰說明朝的女人不懂幽默?他振作精神道:「好,我給你講一個提神的,這個故事叫《畫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0:40
烽火連三月 第40章 險死還生
「啊......!」在馬憐兒的一聲尖叫配合下,楊凌講完了《冤鬼錄》,嘿!真有成就感,馬憐兒駭的瑟瑟縮縮的,像極了一隻小鵪鶉,總算替《大話西遊》挽回了一點顏面。
楊凌滿意地笑著看了看清白的洞口,雖然還沒有陽光,但是寥峭的寒氣中已帶上了一絲清晨的氣息。
馬憐兒仍賴在袍子裡瑟瑟發抖,可能是凍的,也可能是嚇得,楊凌好笑地拍拍她肩膀,說道:「天亮了,我們熬過來了」。
「天亮了?」馬憐兒攸地從他懷裡探出頭來,貪婪地望了眼洞口清明的光線。天亮了就好,天亮了就不怕了,這個該死的秀才故事倒是知道不少,不過鬼呀妖呀的,也實在太提神了。
楊凌心中暗笑,講了一晚改良版的《怨鬼錄》、《櫻花厲魂》、《17棟男生宿舍》,說實話,連他自已都有些毛毛的。
注意到他唇邊一抹笑意,馬憐兒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楊凌一怔,她的態度不大對勁,或許是在懷中趴得太久,她的臉頰有一側壓得紅紅的,頭髮散亂,平添幾分動人的風韻,像是剛剛嬌慵起床的妻子,嬌嗔的表情十分動人。
楊凌忙轉回頭,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慢慢鑽出了雪窩子。黑夜象漁夫手中的網,正在慢慢收擾,天地一片銀灰,太陽還沒有出來,但天邊已經有些發白了。
好冷好冷,沒有一絲陽光,對飢餓的人來說,那感覺簡直就像下地獄,放眼望去,白茫茫不知身在何處,冰雪覆蓋的山林中沒有陽光連方向也無法分辨。
馬憐兒也鑽出了雪窩,四下望了望,欣然道:「幸好不是陰天,太陽雖未出來,也能看出東南西北了,跟我走,只要鑽出林子我們就有希望回去」。
兩人已不可能有命在山林中再熬一晚了,必須趁著還有力氣盡早離開。經過一晚的困頓,體力已大不如前,兩人只好相互扶持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一條冰凍了的溪流踏雪緩行。馬憐兒與他並肩相挽而行,倒像一雙踏雪尋梅的伴侶。
溪流已看不出本來面目,厚厚的積雪鋪在上面倒像蜿蜒在山林間的一條道路,只有岸邊偶爾崢嶸而起的冰稜,提醒著人們,這曾是一條歡躍奔騰的小溪。微風陣陣,吹得樹上的雪沫灌進人的脖子,偶爾有樹上飛鳥撲愣愣飛過的聲音。
走了大半個時辰,兩人出了密林,來到一處樹木稀疏的雪坡上。抬頭四望,自西面向東北伸展,不太高的群山錯落起伏,除了樹幹色是灰黑之外,滿山滿野白茫茫一片銀色世界。
第一縷陽光噴薄而出,帶給兩人一絲暖意。兩人正要一鼓作氣繼續向前走下去,一隻松鼠蹦蹦跳跳地從兩人眼前穿過去,在無垠的雪地上踩出一行淺淺的腳印,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鑽進了一個雪洞。
馬憐兒大喜,連忙甩開楊凌的手,雀躍著奔過去,趴在雪地上看了會兒,然後不顧寒冷地用手扒了起來。楊凌苦笑著跟過去,無奈地道:「大小姐,這時候你還抓松鼠玩?」
馬憐兒趴在那兒象只小狗似的刨著雪,呼哧帶喘地說:「大笨蛋,快幫我挖,松鼠洞裡一定有吃的,一個松鼠洞裡能出好幾斤糧食呢,把它挖出來,就算今天走不出去,我們也餓不死了」。
楊凌一拍腦門,丟下手裡的棍子幫著挖起來,兩個人先除盡積雪,把棍子撬折了三次,才把凍土刨開,松鼠早從另外的洞口逃掉了,它的洞穴很深,楊凌探手進去,臉頰上蹭得全是泥土,才如願以償地掏出榛子、粟子、山楂等許多乾果。
兩個人興奮地跪坐在雪地上檢點著戰利品。楊凌拿起兩個粟子,在衣襟上擦了擦,遞給馬憐兒一個,兩人貪婪地啃去果皮,把凍得硬梆梆的粟子嚼得咯咯直響。
楊凌笑望著馬憐兒,咀嚼著一嘴的香甜,正想誇獎她幾句,忽見馬憐兒的臉色大變,變得雪白雪白,楊凌順著她驚恐的目光向自已身後望去,一顆心也頓時沉了下去。狼!整整四匹狼,比昨天見過的那只個頭兒更大,也更矯健有力。
四隻狼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兩人一步步逼進,楊凌霍然站了起來,四匹狼一前三後,排成三角形一步步逼近,森白的獠牙、凶殘的目光,令人膽寒。
馬憐兒也顫抖著爬了起來,絕望地看了一眼不斷逼近的野狼,忽然大叫一聲:「楊凌!」
楊凌被一股大力一扯身子轉了向,迎上的是馬憐兒脹紅的臉龐,和那雙不知蘊含著什麼情感的眼睛。她猛撲過來,緊緊抱住了楊凌,顫聲道:「楊凌,抱著我!」她渾身發抖地抱住楊凌,呼吸急促地尋索著他的嘴唇。
四匹狼因為這兩個生物怪異的舉動而稍稍停頓了一下,頭狼發出一聲威脅的低嚎,然後步伐逐漸加快,十五丈、十丈,五丈,進入捕殺前奏,它強健有力的後腿一縮,已要騰空而起。
便在這時,「錚」地一聲弓鳴,一枝利箭不知從何處飛出,噗地一聲貫穿了那匹頭狼的腹部。箭的力道很大,箭簇鑽出,扎進了雪地裡,頭狼發出一聲悠長的慘嚎,雙肢哆嗦著匍倒在雪地上,鮮血迅速染紅了一片。
因為這一聲慘嚎,楊凌兩個人猛地扭頭望去,只見三匹野狼因為頭狼的中箭停滯了腳步,咆哮著四下尋找著威脅的來處,身子靈快地轉了一圈兒,三匹狼轉身就要逃走。
這時,又是嗖嗖嗖地三枝利箭穿林而出,奇準無比地將三匹狼一一射殺在地,體形最小的那匹狼被箭帶得翻滾出去,身子躥到空中,然後卟地一下摔在地上沒了呼吸。
楊凌和馬憐兒又驚又喜,抬頭四下尋找著救命恩人。山坡上白茫茫一片,被初升的陽光晃得兩眼發花,楊凌瞇起眼,很快發現坡邊幾棵白樺樹下露出幾個身影,一步步向兩個人走來。
一共四個人,頭前一個身材魁梧、穿著灰青色直裰的彪形大漢,大概四十歲出頭,上身斜披了一塊破破爛爛的獸皮,背著一張捕獵的長弓,手中拿著一桿鐵叉。
後邊三個人最大的二十出頭,提著一張弓,背了三四隻長長的毛羽在風中獵獵發抖的錦雞,最小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紅撲撲的圓臉蛋兒,雖然髒兮兮的,卻壯得像個石墩子。
他才十二三歲,穿著件破羊皮襖,背了一張弓,手裡用繩子牽著一隻受了傷的小麂鹿,小短腿磕磕絆絆的在厚過膝蓋的積雪裡費勁兒地走著,還不時回頭用手中的棍子在不肯走路的麂鹿屁股上敲上一記。
那個20出頭、長相頗為英俊的年青人和氣地看了楊凌兩人一眼,招呼另一個比他還小一些、唇上只有一些淡淡茸毛的小伙子一起去收拾狼屍,從狼屍上拔下箭矢,在狼皮上蹭了下血跡,又插回箭袋,在沒斷氣的那匹狼上狠狠地敲了一記,然後掏出繩子把四隻狼的腿兒綁在一起。
壯年人走到楊凌二人面前,上下打量著兩人,只見這兩人男的蹭了一臉泥巴、氣質卻像個讀書人,女的衣衫狼藉,但衣料的精美、眉眼五官都不像山裡人,他狐疑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跑五柵嶺的野林子裡來了?」
楊凌見他滿臉鬍子,雖然粗獷不文,鼻直口方倒也一臉正氣,稍稍放下心來,不過這荒山野嶺的,他還是留了點心眼兒,沒敢對這壯的象山似的大漢說實話。
他拱手道:「我們......我們兄妹是去雞鳴驛探親的,路遇官兵和韃子在打仗,這一逃就逃到這兒了,多謝大叔救命之恩」。
「嘻嘻,兄妹?這位大哥,剛剛我看到你們在親嘴兒呢」,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追了,跺著雪說。他打了千層浪的綁腿,上邊又綁了兩塊獸皮,本來不算矮的身材弄得矮墩墩的,十分可愛。
楊凌和馬憐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那中年壯漢喝斥道:「不許胡說,去幫你哥把獵物捆好」。
小傢伙吐了吐舌頭,不服氣地說:「本來嘛,他們是親嘴了,我看到了,大哥看到了,二哥看到了,爹也看......」。
大漢在嘟嘟囔囔的小傢伙屁股上踹了一腳,笑罵道:「小兔崽子,就你話多,回去罰你不准吃飯!」然後扭頭看著兩人,眼中閃過一絲銳寒的警覺,說道:「我姓韓,是山中獵戶,二位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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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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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0:56
烽火連三月 第41章 未雨綢繆
馬憐兒大窘,怕被人誤解成兄妹更加不堪,只好紅著臉瞎掰:「大叔,對不住,我......和相公出門在外,過於小心了」。
楊凌一怔,此時他再分辨難免越描越黑,只好閉口不言。大漢恍然道:「我說呢,是過年回娘家吧?韃子折騰得厲害呢,我們這也是往城裡逃呢,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大漢姓韓,叫韓林,大兒子叫韓威,二兒子叫韓武,老三的名字俗點兒,叫滿倉,家境貧寒的百姓常給孩子起些吉利點的名字,楊凌已見過好幾個叫滿倉的,可惜叫這名字的卻大多是一貧如洗。
韓林藏身在前方山窩子裡,一路上收容了百十號難民,全賴這父子打獵才得以生存。這一家人看起來都比較木訥,不善寒暄交流,只是客氣地笑笑,便自顧背了獵物大步走在前面。
滿倉兒卻牽了那頭麂鹿,笑嘻嘻地看看楊凌,又看看馬憐兒,拐了楊凌一把,悄悄地說:「楊大哥,你媳婦兒很漂亮唉,比我姐還漂亮」。
馬憐兒聽了滿臉紅暈,眉眼間卻不經意地浮起一片喜悅,『媳婦兒』,這稱呼真讓情竇初開的她悸動不已。楊凌尷尬地咳了兩聲,既不能承認、又不能否認,只好裝聾作啞。
韓武對韓威說:「大哥,大雪之後群獸覓食,果然是狩獵的好機會,這下子一百多號人都能混上口肉湯喝了」。
韓威道:「嗯,年輕人都結伴到附近採摘乾果去了,加上這些獵物,足夠大家吃頓飽飯,估計下晚就能到雞鳴驛了」。
韓武啐了一口道:「就是那些老人和孩子,也知道在附近撿些乾柴供大家取暖呢,但楊家三哥也太差勁兒了,任嘛不幹,吃飯倒盡撈干的,叫人生氣!」
韓威撞了他一下道:「別發牢騷了,叫爹聽見踢你,管咋的那是咱妹夫家親戚,也不差他那一口」。
韓滿倉一邊和那隻小麂子較著勁兒,一邊氣哼哼地說:「要我說,咱們就不該逃回來,去咱村子搶劫的韃子才三十多人,憑爹和咱們的武藝,還不收拾了他們?」
韓大叔站在一塊巖壁上,對小兒子重重地哼道:「狂妄自大!那幾十個韃子咱收拾了,回頭就能引來幾百、幾千個韃子把村子平了,萬馬軍中個人武藝再高有什麼用?
他叉著腰教訓兒子道:「我在少林學藝時聽說,成祖靖難的時候,道衍大師請少林派了三百名僧兵助戰,最後活著回來的只有一百多人,其中一半還是殘廢。當時領隊的羅漢堂長老虛雲大師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也只撐了一盞茶功夫就被亂箭射成了刺猥」。
韓滿倉不服氣地說:「那學武不是沒用了麼?」韓老爹嘿然道:「也不盡然,少林那三百僧兵,足足和兩千多人硬抗了一個時辰呢,可是大軍交戰,幾百個武術高手有啥作用?」
楊凌見那小傢伙有些懊喪,便哄他道:「別洩氣,那是指揮者不得其法,這樣的高手派去衝鋒陷陣當然不管用,要是負責劫燒糧草,狙殺官長,比數萬大軍還管用呢。」
楊凌說到這裡忽然福至心靈,心中嗵地一下:「不會吧?他姓韓,有三個兒子,在少林學過藝,現在是個獵人......」。
楊凌心裡有點毛了:「難道這是自已沒見過面的老丈人和大舅子、小舅子?不過我不認識他,他怎麼也不認識我呀」。
其實他就算現在沒有一臉泥巴,韓老爹也不會往女婿身上想。韓老爹也是在女兒嫁人之後見過姑爺幾眼,可他現在的氣色和當初臉色臘黃、奄奄一息的模樣相差太遠。
韓林已從逃難的鄉民口中知道姑爺身體康復搬到雞鳴驛去了,現在縱然瞧著眼熟,他也不會想到這個帶著媳婦兒進城探親的人會是自已女婿。
而楊凌本就沒見過幼娘的娘家人,當初怕被幼娘看出破綻,聽她聊天時提及家人,也未敢打聽他們姓名,這時一起了疑心,楊凌頓時慌了神。
他忐忑不安地和韓老爹搭訕著:「韓大叔,你們這時從哪兒逃過來呀?」
韓林道:「從平雲嶺,在山中打了十幾天獵,剛回堡子就碰上韃子了,趕忙的和鄉親又鑽了山溝,你們小倆口兒這是從哪兒來呀?」
楊凌心中一震,平雲嶺?不會錯了,這位披著獸皮,塊頭足以把自已整個兒裝起來的大漢真的是......泰山老丈人!
他乾笑兩聲,連忙補救道:「大叔誤會了,那位小姐並不是拙荊,剛剛不知根不知底的,所以對您撒了謊」。
「哦?」韓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楊凌忙解釋道:「嗯......其實我倆是從雞鳴驛跑來給咱們大明軍報信兒的,結果戰事一起,被韃子追得迷在這林子裡了。至於......當時她是嚇壞了,您是過來人,您也明白哈?呵呵呵......」,他向老丈人一揚下巴,遞過一個挺男人的笑臉。
韓林會意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摸摸鬍子,還是不知道自已到底明白什麼了,不過卻也不好再問。楊凌趁機把自已傳訊、中伏、逃離、遇狼的一系列經過,簡單地講了一下,先給老丈人打上一劑預防針。
山坳中人們用枯樹幹依靠自然地勢搭了許多坡形窩蓬,上面蓋上樹葉積雪就成了臨時的家,現在窩棚前用石塊架了幾口缺了碴的鐵鍋,木頭燒得劈啪作響,鍋裡的雪水已經燒開,冒著裊裊的白氣。
這些人逃難似乎也逃出經驗來了,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其實他們平時的全部家當除了兩床鋪的蓋的,也就這點玩意兒。看見韓林父子帶回這麼多獵物,那些衣衫襤褸、面目呆滯的難民才有了幾分生氣,紛紛迎上來幫著他們連搬帶扛、屠宰獵物去了。
雖然韓老大帶回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還是個如花似玉的俏美人兒,可是這些人、甚至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都沒有多瞧上兩眼,一路上難民他們見得太多了,而美色......現在對他們的誘惑力比不上一塊饃饃。
韓林請楊凌和馬憐兒去自已窩棚前坐了,韓威哥幾個切好了大塊的狼肉、鹿肉丟進鍋裡,有個白髮老婆婆小心地摸出個口袋來,逐個鍋裡撒了些米,又放了點兒鹽巴,隨後又滲進許多難民拾撿來的乾果,空氣中開始瀰漫起一股食物的香氣。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韓老弟啊,今兒個能趕到雞鳴嗎?有幾個鄉親著了風寒,沒醫沒藥的,怕要熬不過去了」。
楊凌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老人拄著根拐棍兒蹣跚走來,老人國字臉、赤紅的臉龐,一對長出眉尖去的濃白眉毛,一眼瞧見楊凌,那老人頓時呆住了,楊凌也怔愕地瞧著那老人,他認得這老人,重生後的第二天,老頭兒還上山來看過他,這人正是楊家族長楊老太爺。
老頭兒呆了一呆,忽然憤憤地舉起拐棍兒朝楊凌便打,口中罵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竟然連祖產都賣了,你對得起你爹嗎?對得起列祖列宗嗎?這麼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楊凌茫然後退,不知這位本家大爺發的哪門子火:我賣我的地產,和你商量個什麼勁兒呀,用得著這麼生氣麼,族裡連這事兒也要過問?
韓林拖住楊老太爺的胳膊笑道:「老哥兒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話嘛」。
楊老太爺恨恨地道:「就知道偏著你姑爺,這小畜生出賣祖產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族裡商量,他還當自已是楊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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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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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1:12
烽火連三月 第42章 傾情相望
韓林的眼睛也直了,他吃驚地打量著楊凌,這一瞧那眉眼還真的越看越像那個病秧子新姑爺,他遲疑地道:「他......他是我姑爺?」
楊老太爺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咋的?你爺倆還想合起來蒙我?我這老眼還沒花呢,凌兒這孩子我看著他長大的,還錯得了?」
「啊?!你是......岳丈?」,楊凌「大吃一驚」、「滿面驚喜」地上前相認。不這麼做作一回,那方纔的解釋泰山老丈人能信嗎?誰叫自已瀕死一刻被馬憐兒強行索吻,還偏偏被老丈人看到了呢?
楊老爺子餘怒未消,這邊先上演了一出認親記,不太老的老丈人事先被楊凌打了一記預防針,這時看見姑爺果然活蹦亂跳的,喜得眉開眼笑,只顧扯著女婿詢問女兒的近況。
可兩個大舅子就不好蒙了,聽說他是自已妹夫後,兩人那眼神兒都有點兒不善,楊凌看著他們缽大的拳頭還真有點兒發毛,見楊老太爺和幾位老人還對自已擅自處置祖業耿耿於懷,正好趁機擺脫那兩位大舅哥,楊凌忙湊上去主動對楊老太爺道:「大伯,我知道您對我擅自處置家產有些不滿,我想請問大伯,咱楊家從哪裡來,原來便有這些田地房產麼?」
楊老太爺一怔,不知他相詢何意,便道:「咱們是大宋繼業公後人,從山西遷來已有五代,順德公北遷時,只攜妻、子,在這雞鳴驛購了十畝山田,如今咱們家人丁興旺,地產過百畝,都是祖宗們一點點積攢下的,咱們做後輩的守成已屬不易,怎麼能如此敗家?」
楊凌在楊老太爺來看他時,已聽他嘮叨過祖上的光輝事跡,據說他們是山西楊家將的後人,屬於元朝龍虎衛上將軍楊友這一支的直系血脈,洪武年間,一位叫楊順德的祖先遷來此地,形成懷來楊家,楊凌聽了當時還真驚怔了半天。
不過楊家將枝繁葉茂,子孫滿堂,北漢、北周,宋、元、明各朝都有楊家後人入朝為官,每一朝都有傑出後人成為高官,顯貴豈止百年。故此穿鑿附會、因為姓楊而攀附楊家將的大有人在,所以楊凌對此一直半信半疑。
聽了楊老太爺的話,楊凌笑道:「這就是了,窮則思變嘛,順德公遷來時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還不是闖下了這份家業?他可曾死守家園不知變通?侄兒這也是為了另謀出路,光大楊家呀,如今凌兒已任雞鳴驛丞,不比苦守山田做個農夫好麼?」
楊老太爺聽說楊凌作了官,喜得白眉聳動,一腔怒氣登時去了,轉而追問他為官的事情。楊凌便將自已做做師爺、任驛丞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楊老太爺還沒說話,族裡其他幾位老人已讚不絕口,顯然本家出了個官兒,盡皆與有榮蔫。
楊凌哄好了幾個執拗的老人家,一扭頭見兩個大舅哥還虎視耽耽地瞅著自已,不禁暗暗叫苦。他忽然發現這兩個大舅哥並不像外表那麼憨厚,那眼神兒可精明的很吶。
見楊凌和族人敘完了話,韓武笑嘻嘻地走上來,雙手一拍楊凌的肩膀,親熱地道:「妹夫好本事,到了縣上才一個多月就做官了。我妹子年幼,有什麼不懂規矩的地方,妹婿可要多多擔待呀」。
楊凌笑了,笑得發苦:「二哥說哪裡話來,幼娘對我很好,我們是患難夫妻,我和幼娘很是......很是恩愛」。
韓武歡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妹婿是讀書人,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我倒是多慮了。」
楊凌神色古怪地道:「那是,那是,二哥盡可放心」,剛剛這一拍,楊凌兩條膀子不知怎麼就被卸下來了,現在軟趴趴地根本舉不起來,他愁眉苦臉地舉目望去,韓滿倉坐在鐵鍋旁笑嘻嘻地向他扮鬼臉,兄弟三人同仇敵愾,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充滿靈氣,眼神可不像外表那麼老實。
楊凌恨恨地想:「大舅子整我,小舅子也不待見。幼娘都識文斷字,這兩個大舅哥能是大字不識的山裡人麼?自已那點伎倆恐怕只能瞞瞞忠厚老實的老丈人了」。
韓威為人穩重些,見了楊凌的窘態,迎過來對楊凌道:「妹夫,我和二弟都很疼這個小妹子,妹夫是讀書人,通情答理,自然不會薄待了幼娘,二弟性情耿直,其實心地很好,你莫要見怪」。
他搭著楊凌的肩膀呵呵笑道:「走,咱去吃點東西,不然妹子知道我餓壞了她相公,跟我發起火來,我可吃罪不起。」他藉著靠近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向楊凌左臂一靠,右手一搭他肩膀,「卡卡」兩聲輕微的骨節響,被卸下的兩條膀子又裝了回去。
楊凌有點無奈,看來學習「瘋魔棍法」要盡快提上工作日程了,要不然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可不好過呀。
傍晚時分,翻過了前方最後一座山頭,雞鳴古城赫然在望。一翻過山,大家便驚呆了,此時殘陽如血,陣陣硝煙正裊裊地在雪原上飄搖。硝煙中送來濃郁的血腥氣,千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象被無數頭奔牛犁過的雪地上,一桿桿長矛刺穿了一具具屍體,孤零零的矗在風中,許多明軍或韃子身上都紮了七八支彫零,雪染戰袍。
幾匹無主的戰馬,帶著傷在雪原上緩緩而行,偶爾還發出一兩聲淒慘的唏嚦嚦的嘶鳴,使這死屍遍野的雪原更顯蒼涼。
看這情形,這一天一夜,明軍和韃子在雞鳴驛前你來我往不知又廝殺了多少回合,現在怎麼樣了,韃子是退了,還是已經攻取了雞鳴驛?楊凌心中一沉,如果雞鳴驛已經被韃子佔了,那幼娘她......
這樣一想,他心裡空得厲害,失魂落魄地就要往山下跑,韓林一把拉住他,喝道:「不要莽撞,先看清楚!」韓威站在高處,手搭涼蓬瞇著眼睛望了會兒,興奮地道:「是大明的旗幟,雞鳴驛還在大明手裡」。
百餘難民聞言眼神裡重又煥發出振奮的神色,無需招呼一行人就使盡力氣穿越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戰場,快步奔向雞鳴。楊凌知道自已一天一夜沒有回來,幼娘指不定有多著急呢,原來在山中知道急也沒用,心情倒還平靜,這時眼看著雞鳴驛就在眼前,心中激盪,腳下越走越快。
可他那雙靴子不適合行山路,又走得精疲力盡,以致幾次踉蹌跌倒。韓威幾兄弟要照顧年老體邁的人,沒空去幫他,馬憐兒看得心疼倒有心去扶他,可是韓家、楊家的人都在那兒看著呢,她一個外人哪好去扶一個男子,只好視而不見。
韓林看了也暗暗搖頭,姑爺的身子骨兒還是弱呀,可人家是秀才,沒有斯文掃地跟著自已舞槍弄棒的道理。他摸摸身上的麻布口袋,裡邊都是這次行獵淘弄的東西,枸杞、鹿茸、虎鞭、虎骨......,嗯......等進了城泡酒燉湯,得把姑爺的身體調養好呀。
越接近古城,地上的死屍和鮮血越多,南北縱向、青磚砌成的雞鳴古城孤獨地矗立在背景蒼茫悠深的天色山影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半塌的城門樓一角還向天空崛起一道優美的弧形,城牆上有影影綽綽的人影活動。
隨著這群人的擁進,城牆上的人也越來越多,夕陽照在城頭上,他們手中的刀槍和箭簇反射出陣陣寒光,楊凌怕城頭的官兵誤以為是韃子貿然發箭。他制止了難民的腳步,獨自向前走去,邊走邊向城上大喊:「我是雞鳴驛丞楊凌,後邊是附近村鎮的鄉親,城頭哪位大人把守,請出來一見」。
他目光逡巡著城頭的人群,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眼簾,是幼娘,她站在高高的城頭,夕陽余暈落在古城驛上,也落在她的身上,為她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
楊凌仰望著她,仰望著她那雙泛著陽光般燦爛狂喜的眸子,四目相對,心潮澎湃。城頭上江彬扯著大嗓門嚷嚷起來:「真的是楊驛丞,快開城門!快開城門!」韓幼娘癡癡地望著他,一臉溫柔,旁皆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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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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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1:27
烽火連三月 第43章 錦衣百戶
當日明軍衝出韃靼人的包圍圈,立即向雞鳴驛潰逃,車馬輜重全丟在了五柵嶺。韃子因為是棄騎步戰,和明軍混在了一起,結果被瘋狂的人流裹脅著不由自主地向前衝去。
雞鳴驛前的平原上出現了前所未見的一幕戰爭場面,敵我雙方的將佐們周圍至少還簇擁著百十名親軍,餘者皆彼此混雜在一起。衝在最前面的是明軍,後邊是韃子,再後邊又是明軍,一個個跑得盔歪甲斜,號角戰旗全丟了,整個一滾動前進的「五花肉」。
跑在最前面的韃子有心不追,可是回頭一望,浩浩蕩蕩亡命奔來的都是明軍,如果停下腳步,估計不用殺,踩也被踩死了,只好玩命兒似的向前跑。隨在明軍後邊的是原先兩翼山頭上的韃子,看見明軍前邊有自已人,又不見首領鳴金收兵,便也隨波逐流地向前趕,彼此邊跑邊打,兵員實力相當,一時也分不出個勝負。
自楊凌趕出縣衙報信,閔縣令放心不下,就著人將他抬到城頭等候。這時遠遠的看見洪水一般的軍隊掩殺過來,閔縣令嚇了一跳,急忙命令留守的士卒架好大炮,準備迎敵。
待亂軍潰逃到城樓下,閔知縣見了這千年一見的奇景,一時看的張口結舌,兩條眉毛直跳,他還真摸不透是明軍嘩變了,還是韃子歸降了,待見城下的亂軍猶自你一刀我一槍廝殺不停,這才猜出幾分原因。
此時若打開城門,韃子亂軍必定乘亂進城,若讓這一萬多人的軍隊將雞鳴驛當成戰場,這座古城必毀無疑。閔文建當機立斷,立即命江彬所部嚴守城池,不得開城放進一人。
城下明軍士兵高呼開城,黃縣丞扶了閔知縣站在城頭,向城下大喊:「殲敵是爾等之責,守土是本縣之責,韃子不退,城門不開!」
極度的恐懼有時也能產生殺人的勇氣,驚魂未定的明軍士兵再無退路,回頭看看一向高頭大馬、來去如風的韃子如今也和他們一樣,跑的汗流浹背、狼狽不堪,當下勇氣頓生,不用將佐吩咐,便捉對兒廝殺起來。
閔縣令將三城留守的官兵四百餘人全部調到南城牆,用弓箭協助城下明軍,不時冷箭紛射,雖然敵我渾雜,殺傷力有限,但是心理威懾力卻極大。
伯顏猛可親率大軍在葫蘆谷盡頭攔截明軍,以逸待勞、如狼似虎的韃靼士卒迎上倉猝迎戰的明軍,明軍一觸即潰,賀士傑賀都司戰死。伯顏猛可銜尾追來,也沒想到仗能打成這個樣子。
此時他的人馬數量比明軍略佔上風,近戰能力更遠非明軍可比,但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如果真想全殲這些已經紅了眼玩命的明軍士兵,剩下的人還能不能安然回去他也沒有把握。
他可沒忘了涿鹿石馬營參將正揮軍而來,蔚廣參將的大軍雖被自已另一路人馬引開,但游擊將軍楊家龍的兩千多精銳也正向懷來方向挺進,如果不能速戰速決,便要給人家反包圍了,是以伯顏猛可揮軍掩殺一陣,只得無奈地收拾亂兵開始後撤。
幸好這時明軍也是各自為戰,無法有效的組織反擊,混戰一直持續到半夜,伯顏猛可才得以收攏殘軍撤了回去,搶回葫蘆谷外縱馬遠遁。
閔知縣這才打開城門引殘軍入城,驚弓之鳥的明軍匆匆返回城來,連打掃戰場的勇氣都沒有了。這一仗明軍損失兩千兵卒,另外三百輛戰車、八百匹戰馬全丟在了葫蘆谷。
何參將在雞鳴驛又守了三天,奉宣府總兵令收兵回城,畢都司所部人馬留守雞鳴,何參將知道,自已的仕途是黯淡無光了,老老實實等著聽參吧。
楊凌回來後曾將自已瞭解的一些加強兵員素質及火器運用的知識寫下來送與何參將。在楊凌看來,目前這種重將不重兵,兩軍相接,全恃將勇,將勇則兵亦如雄獅,無將則士兵百萬亦化散沙的軍隊,實在問題太大。只是他苦思竭慮寫下的東西,人剛一離開,便被何參將冷笑著擲於案下:一介書生,能與軍事有什麼見解?
倒是那位劉公公,悄悄地又將書信撿起來揣在了自已懷中,現在任何一點對何參將不利的東西,都是他逃脫責任,諉過於人的證據。這位讀書不多的劉公公居然寫出了一份高水平的奏折快馬飛報京師:我軍損失慘重、一位四品大員戰死,皆因何參將跋扈獨行、貪功冒進,致為韃虜所趁。
戰事結束第七天,楊老太爺牽掛家園房產,一俟局勢穩定,就迫不及待地要率族人返回楊家坪。楊凌大大地出了一口氣,這七天,他才知道這時代一個人身上的家族烙印是多麼深,家族中有一個人出人頭地,那麼無論關係遠近,他對整個家族都負有重大責任。楊氏族人六七十口,有的還是近百年前的同支,進了城吃的用的住的也全都理直氣壯地向他索取,好像那就是他應盡的義務一樣。
而且其他的人,無論是幼娘,還是同僚鄉里,也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放在楊凌的觀念裡,實在有些不能理解。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些人,楊凌一身輕鬆地返回驛署,一個小吏上前稟報:「大人,有位先生要見你,已在客廳等候多時了」。
楊凌將馬韁丟給一個驛卒,趕到那間小小的驛丞署會客廳,只見一個青袍老人正坐在椅上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品著茶。楊凌知道自已這驛署公館的茶葉分四等,如果不是親自款待的官員人等,小吏們是不會奉上上等好茶的。那第四等的劣茶還能喝得這麼帶味兒,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他放下心來,從容笑道:「這位先生,在下便是本縣驛丞,未知有何見教?」
那青袍老人一手捧茶,一手正在案幾上輕輕敲著鼓點怡然自得,看他相貌,年約五旬,面容清矍,一雙丹鳳眼微微闔著,聽見楊凌說話,他微微睜開眼來,上下打量幾眼,呵呵笑道:「楊老弟回來了?還認得我麼?」
他一邊說,一邊將茶杯輕輕放在几上,楊凌瞥見他手上戴著一枚翠瑩瑩的戒指,那時候可沒有什麼人工合成品,看那溫潤的色澤必是價值不菲。楊凌心中一動,對這人的身份起了幾分好奇,仔細打量,還真有點兒面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青袍老人見楊凌有些尷尬,忍不住呵呵一笑,起身道:「上次你我相遇,也是在這驛丞署中,那時我是客,你也是客,只是想不到一個月未來,你這客人卻已做了主人」。
楊凌「啊」地一聲,欣然拱手道:「我想起來了,您是......您是馬驛丞馬大人的朋友,川陝大藥商吳傑吳老先生」。
吳傑,也就是幫著馬驛丞勸說王家撤訴的那個大藥商,聞言也哈哈一笑,隨即面容一整,正容道:「我並不是馬驛丞的朋友,而是他的上司。楊驛丞,如今......我也是你的上司」。
楊凌神色一震,看著這個忽爾笑如春風,忽爾神色蕭殺的老人,心中靈光一閃,不由失聲道:「老先生是......是錦衣......」。
吳傑展顏一笑,慢條斯理地道:「你現在不也一樣嗎?楊大人,楊百戶!」
楊凌呆住了,百戶?百戶那是正六品的官兒吶,而且是隸屬衛所的軍職,自已什麼時候參了軍,還成了百戶?
吳傑見他一臉驚愕,呵呵笑著擺手道:「不必驚訝,你代理驛丞一事,吏部已經行文,估計再晚一些你便可以接到任命了。咱大明的驛丞,雖歸屬戶部管轄,但是人人都知道,這驛丞卻統統是咱錦衣衛的人。
本千戶已派人對你做過調查,你是弘治十五年秀才,家世清白,北宋名將楊家的後人,我今奉北鎮撫司鎮撫張大人諭令,把你召入錦衣衛,負責懷來一帶情報偵緝,授百戶之職,諸事直接受本千戶調遣」。
吳傑說著從袍袖中掏出一個卷軸、一個腰牌,微笑著遞與楊凌道:「楊百戶,馬驛丞辛勞半生,也沒有升任百戶,你雖初任驛丞,但是為我大明立下了大功,是以獲此褒獎。呵呵,我錦衣衛的百戶比之軍中千戶猶勝三分,你可不要辜負鎮撫張大人的賞識呀。」
楊凌茫茫然接過任諭腰牌,吃吃地道:「大人,在下......卑職實在不明白,我何曾立過什麼大功?」
吳傑笑道:「居功而不自傲,固然很好,不過該是你的你也不必謙虛,韃靼小王子在葫蘆谷設伏,欲將我軍一網打盡,虧得錦衣衛秘探得到這個消息,楊驛丞飛馬報訊,才使大明軍隊免遭覆頂之災,這還不是大功一件麼?」
楊凌失聲道:「什麼?哪有此事,千戶大人誤會了,在下得到消息趕去時已經晚了,若不是畢都司率軍強行殺開一條血路,我軍......」他說到這兒忽地心中一寒,下邊的話頓時再也說不出來。
此時面貌清矍、風度翩翩的吳千戶目光陰冷,身上露出一種隨時可以決斷他人生死的人物才能展現出來的的冷酷。他淡淡一笑,許久方一字字道:「韃靼小王子葫蘆谷設伏,欲將我軍一網打盡,何參將貪功冒進,錦衣衛楊驛丞飛馬報訊,才使大明軍隊免遭覆頂之災,是不是?」
楊凌心中一寒,下意識地道:「這個......卑職......是的」。
吳傑微微頷首,忽爾又啟齒一笑,說道:「你本一介讀書人,身居廟堂之遠,不知朝廷中事,有些事不明白原也怪不得你,但現在你已是錦衣衛的人,所以......有些本來不明白的事,現在卻必須得明白!」
楊凌不由自主地道:「大人是說......」。
吳傑用戴著玉扳指的手指輕輕磨挲著下巴,慢條斯理道:「朝廷需要一個體面,軍中需要一隻替罪羊,錦衣衛需要這份功勞,懂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1:43
烽火連三月 第44章 明月難圓
明兒就是正月十五了,除夕夜在兵慌馬亂中渡過的百姓們重新找到了節日的感覺,雞鳴驛的官員們自從何參將抑鬱離去後,彼此歡宴邀請也漸漸頻繁起來。
吳千戶所說的馬上就要下來的吏部任命直至十天後才姍姍來遲,讓楊凌充分見識了一番秘密情報系統和官府正常渠道之間效率的差距。
今日閔縣令設宴款待畢都司,雖然朝廷的賞罰還沒頒布,但是人人都知道閔知縣陞遷在即。懷來雖然打了敗仗,責任卻不在縣令,而縣令身為文官,卻能手刃敵酋王子,在聖上和大學士們看來,它的政治意義遠遠大於戰爭的實質。
酒酣耳熱之際,閔知縣笑嘻嘻地湊到楊凌面前,低聲道:「我的楊師爺,本縣的妹夫已給我送來消息,京城要調我去南方,聽說是調任海寧鹽運司副使。」
楊凌不知這官兒是多大的品秩,看閔知縣滿面春風,想必是個不小的官兒,再說海寧比這窮荒僻壤的邊陲,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是以忙拱手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鹽運司副使是從五品的官,像閔文建這麼一個三等縣的知縣,可算是連升三級了,最重要的是鹽運使那是絕對的優差,那一帶的鹽商都是富可敵國的億萬富翁,手指縫裡隨便漏出一點來,都夠人吃一輩子的了。
閔知縣喜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連連擺手道:「小聲些,小聲些,詔命還沒下來,可說不得。」他看看正杯籌交錯、談笑風生的的眾官吏,又對楊凌道:「本縣過去後一旦穩定下來,便會幫你活動,將你也調到江南,本縣在這鳥不生蛋的雞鳴呆了兩年也毫無建樹,你一來,本縣就升了官,你可是我的福將啊」。
調到江南固然好,可是我還有命享福麼?再說我目前公開身份是驛丞,暗下已是比您老大還高上一級的錦衣衛百戶,沒有錦衣衛點頭,想調動哪有那麼容易?
想到這兒楊凌勉強一笑道:「大人對卑職的關愛栽培,楊凌實是感懷與心,無以回報」。閔知縣瞧他神思不屬的,不禁呵呵而笑,他在楊凌肩上捶了一拳,親熱地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要這麼沒出息。再說我上任後怎麼也得一年半載才能找機會把你調去,你要是痛快點兒,這麼長時間連孩子都生下來了,既然有心,就早點下手,不要婆婆媽媽的。」
楊凌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什麼什麼?卑職怎麼聽不懂大人的話?」閔知縣把嘴一撇,斜著眼睛道:「你小子不老實,此事已盡人皆知,還要瞞著我麼?嘿嘿,也難怪你藏著掖著,那妞兒還真是嫩的掐一把都出水兒,不過你放心好啦,老子不好女色,哈哈哈。。。。。。」。
楊凌一頭霧水地還待追問,畢都司已大著舌頭把閔知縣招呼了過去,他疑惑地轉過身,劉典史又舉著杯笑吟吟地走來,舉杯賀道:「楊老弟,恭喜你雙喜臨門,前日榮任驛丞,不日又要小登科,到時劉某可要叨擾一杯水酒了」。
「哪裡哪裡,劉大人客氣了」,楊凌陪著笑飲了一杯酒,這才反過味兒來,金榜題名大登科,洞房花燭小登科,他說自已小登科是什麼意思?」
楊凌想問個明白,可是這些人也只是喝得興起四下攀談,逮住個人就嘮上兩句,劉典史說完就晃晃悠悠直奔王主簿去了,楊凌目光追著他,連黃縣丞走到身邊也未注意。
黃縣丞踱到他身邊,輕咳一聲,微笑道:「閔大人榮升在即,憑你的資歷和閔大人的關係,依老夫看不消幾年你便可官至七品,再以後能否魚躍龍門,要看你的福氣。你還年輕,只須謹慎為官,一朝風雲際會,前途自然無量,急是急不得的」。
楊凌見是黃縣丞到了,忙恭敬地道:「多謝黃老指點,學生受教!」
黃縣丞見四下無人注意,忽然壓低嗓門道:「不過這次的事你可莽撞了,馬家雖已沒落,畢竟曾是官宦人家。如今你們的事已經盡人皆知,你何以遲遲不行買妾之資?若是囊中羞澀,老夫這些年還有些許積蓄,你且先拿去應急。」
楊凌大吃一驚:「黃老,您說什麼?納妾?這......這......我幾時說過要納妾,再說馬家小姐蔫有為人作妾的道理?」
他這一說,把黃縣丞也嚇了一跳,忙一迭聲道:「謹聲,謹聲,慎言,慎言,你胡說些什麼?為人作妾固然臉面上不太好看,卻也不會有人笑她,你如此說話,萬一傳揚出去,馬家小姐還能活麼?」
楊凌瞠目道:「黃老,倒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怎麼學生聽不明白?」
黃縣丞笑道:「納妾聘美,乃是風流雅事,你還臉嫩什麼?那日你與馬小姐返城,我等與閔知縣曾聽馬小姐述及曾與你在山林雪洞之中共渡一夜......」。
楊凌聽了這才恍然,不禁呵呵笑道:「黃老果然誤會了,我與馬小姐只因天寒地凍,不得已藏身雪洞之中,可不曾有任何......」,說到這裡,他想起兩人曾相擁一晚,就算擱在現代也夠暖昧的了,一時便說不下去。
黃縣丞捻著鬍鬚,有些不悅地道:「孤男寡女共渡一夜總是事實吧?她既當眾說出這番經歷,顯然對你已有情意,女子名節要緊,她還能擇夫再嫁不成?為富要仁、為官要正、為人要義,你是讀聖賢書的人,難道這點道理還不明白?我視你如子侄,才對你如此推心置腹,你可切勿自誤呀」。
楊凌為之語塞,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貼著信道牆根,積雪被楊凌踩得咯吱咯吱直響,走到第四進驛館,抬頭看見馬憐兒院中的燈籠亮著,楊凌想起晚宴上黃縣丞說過的話,心中一動,慢慢踱了過去。
房門未關,燈下看見有煙火氣從裡邊冒出來,楊凌走到門口,只見馬憐兒坐在灶前馬扎上,一手托著香腮,一手向爐膛裡遞著木柴,好像很無聊的樣子,姿態嬌慵動人。
火光映著她白晰如玉的臉龐,閃映出美麗的紅暈,那雙嫵媚動人的眼睛隱隱透著成熟的韻味。磨難使人成熟,這位大小姐如今比起初相逢時,少了幾分飛揚和輕佻,不經意間已具有幾分嫻靜穩重的氣質。
楊凌輕輕敲了敲門框,馬憐兒抬頭看見是他,眸中驀地閃過一抹喜悅和親切,她興奮地想要站起來,卻又馬上收斂了外露的感情,莞爾一笑道:「自打回了城,可有日子沒見你了,宴席散了麼?」
楊凌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參加酒宴?」
馬憐兒不答,只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楊凌頓時一窒,他已知道,這些天來馬憐兒想必無時不刻不在關注著他的行止。在五柵嶺的那個夜晚,她說過的那些話,真的是開玩笑麼?
「她既當眾說出這番經歷,顯然對你已有情意,女子名節要緊,她還能擇夫再嫁不成?」品味著黃縣丞說過的這番話,楊凌忽然明白過來,自已不知有這麼多禁忌,馬憐兒會不知道麼?她說出那些事,明顯是在製造一種既成的事實,利用輿論使自已娶她過門。
楊凌不由苦笑道:「憐兒小姐,我們林中迷路,在雪洞中共渡一晚的事你是故意說給閔大人他們聽的是不是?你明知道那些繁文縟節害死人,還拿自已的名節開玩笑,你怎麼會做出這麼笨的事來?」
馬憐兒遞柴的手一停,靜了一會兒,忽然吃吃笑道:「笨不好麼?不是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麼?你是喜歡我聰明一些還是笨些?」她笑得有幾分狡黠,又有幾分詭計得逞的得意。
楊凌頓足道:「你怎麼這麼不知輕重?嘴皮子說死人,你。。。。。。你太輕率了!」
馬憐兒的手抖了一下,她沒有抬頭,就那樣僵硬地低著,半晌忽然哽咽著道:「楊凌,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紅紅的爐火,呼呼地噴吐著火苗,楊凌看見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在她的手背上,不由心中一軟,哄她道:「怎麼會呢?你什麼時候見我討厭你了?」
馬憐兒破涕為笑:「當然。。。。。。沒見過,你喜不喜歡我,我看得出來。」紅紅的爐火照耀下,那燦爛的笑容神采飛揚,頗帶著幾分喜悅和得意。
楊凌氣悶,這丫頭不但長得像隻狐狸精,心眼兒也像只小狐狸,真不知她方才是真傷心還是假傷心,看她的模樣哪像剛剛哭過。
被他盯著臉看,馬憐兒居然知道害羞了,她羞羞答答地低下頭去,紅著臉蛋兒道:「楊大哥,那晚是我不好,你說的對,如果你真的休了幼娘,還值得我愛麼?那晚在城下看到你望著幼娘的目光,我就知道這一生再也無人能夠取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我豈敢再奢望取而代之,只希望。。。。。。只希望你也能對我好,我就知足了。」
她癡癡的注視著閃爍的火苗,眼睛裡充滿了對幸福的憧憬,用夢幻似的聲音說:「我只要有一個能寵我、愛我的夫君就心滿意足了。錦衣玉食,我不希罕。正妻名位。。。。。。如果是一個把女人視作私物財產的男人,就像我爹,還有咱大明許許多多男人那樣,所謂正妻,便能給人幸福麼?」
她侃侃而談,帶著和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向楊凌吐露著少女的心扉:「我在塞外長大,做事說話不像咱中原女子那般知禮守矩,可我並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子,楊大哥,我會謹守婦道,敬重幼娘的」。
楊凌苦笑頓足:「你。。。。。。瞧你平時冰雪聰明,怎麼如此不可理喻?我不陪你瘋,明天我便去找馬昂拜把子,兄妹為活命藏身一處總沒人嚼舌根了吧?」
馬憐兒見他返身便走,這回換她發慌了,她連忙跳起來攔住他,一把撲到他懷中嗔道:「你半個月才見我一面,我不許你走」。
楊凌慌了,連忙道:「快放手,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馬憐兒膩在他懷裡不撒手,淚還沒干的俏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會名節不保的人是我,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人也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楊凌語塞,吃吃地道:「這。。。。。。我。。。。。。我是替你擔心」,馬憐兒眼波盈盈一轉,嫵媚地道:「君仍可娶,妾尚未嫁,我才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她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和莫名的恨意,忽然又憤憤地說了一句俗語:「聽喇喇鼓叫,還不種地了呢!」
楊凌啼笑皆非地杵在那兒,馬憐兒嫣然一笑,雙手環住楊凌的脖子,陶醉地道:「從那一夜之後,我好想念你的懷抱,想聽你給我講那些又怕人、又想聽的故事。你知道麼?從那一晚起,我再也不捨得離開你了。」
她真的發自內腑,語氣非常真誠,可惜她麗質天生的臉蛋兒本來就有種妖精般的魅惑力,只是因為年齡尚幼,還不那麼明顯。這時一副懷春少女模樣,嬌柔上臉,紅暈滿頰,無論說的多麼深情款款,總帶著種妖異的媚氣,感覺像是故意在勾引人。
她看著楊凌侷促的表情,促狹地道:「你真的要和我大哥結拜?真的要做我的乾哥哥?」那雙黑亮亮的眸子裡含著兩簇火苗,羞羞答答地地垂了下去,嘴裡卻輕輕哼起一首歌:「乾柴~烈火~好做飯喲~~,乾哥乾妹~~~好作親~~」,只唱了兩句,她就羞不可抑地撲到楊凌懷裡,鼓足勇氣道:「我在塞外學的歌,你要做我的干~~哥哥?好哇,我無所謂!」
楊凌徹底石化:「同志,你是從哪兒穿越來的啊?」這個在別人面前一副小淑女扮相的大小姐,在他面前十足一副關外大妞兒的火辣奔放,絲毫不知遮掩。
馬憐兒鼓足勇氣大膽表白,俏臉的熱度在不斷升溫。她的手掌貼著楊凌的頸部,手背溫潤火熱,那是被灶火烘烤的,她胸前那對豐盈動人的玉兔是不是也同樣溫潤火熱?
楊凌明知不該想,可是目光一觸到她胸前優美的曲線,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閃過這個念頭。他只覺得小腹發熱,一種難以抑制的躁動,讓他差點兒失控地吻上那對任他予取予求的櫻唇。
再陷進一步,便再也無法回頭了。楊凌暗暗告誡著自已,猛地掙脫了馬憐兒的擁抱。馬憐兒猝不及防,踉蹌著退了兩步,臉色一時變得雪白,那雙本來彎如美月的眼睛忽然呆滯了,就像被押上刑場的死囚般充滿了恐懼。
如果楊凌對她有情有意,有納她進門的意思,怎麼會這樣待她?馬憐兒努力地控制著自已,想保持最後一分尊嚴,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同時唇角綻開一絲淒涼的笑意。
楊凌不忍地別過頭去,輕輕說道:「憐兒小姐,楊凌不是值得你托附終身的人。真的,我今天的話,不是為我自已,也不是為了幼娘,只是為你而說。兩年,最長兩年,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拒絕你!」
他不敢再回頭,就這麼徑直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當中。馬憐兒緩緩走到門口,一雙失去神彩的眼睛癡癡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半晌又慢慢看向空中。
天空湛湛,一輪亮如銀盤的明月,低壓蒼穹,輝映無數繁星。
馬憐兒淚眼朦朧,低聲呢喃:「『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不明白你在找些什麼借口,或許對你來說,那一晚的相處不算什麼,但是你可知道,對我來說,那卻是窮我一生也難忘懷的幸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1:58
閉著眼睛闖京城 第45章 春天到了
早春二月,春寒寥峭,但是枝頭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經冒出淡綠的新芽。
平平整整的場院上,散發著濃郁的糧食氣息。驛卒們把庫房裡的糧食都運到場院裡,赤著雙腳,舉著木掀,翻曬著稻穀。
楊凌跟著忙活一陣,看看糧食都攤勻了,便趿上鞋子蹓噠出了驛丞署。他現在的工作很輕閒,雞鳴驛剛剛打過仗,除了些信函沒有什麼接待任務。倒是錦衣衛治下,秘密情報川流不息。
從情報中反映的情況來看,草原上各部落之間也是紛爭不斷,他們聯手攻掠大明邊城時,就像合夥打劫的一群強盜,彼此配合默契。一旦退卻回去,又會因為分髒不均彼此大起嫌隙。韃韃各部落之間,以及與其他族群之間常常彼此攻伐。
據說女真、西番以及韃靼一些小部落人單勢孤,雖然也參與了劫掠,結果人馬損失參重,分配到的財產卻最少,經此一戰生活反而更加艱苦,做飯沒有鐵鍋,做菜沒有食鹽,連套齊整的衣服都沒有。不過此時草長鶯飛,牧民們賴以為生的遊牧生涯即將開始,在這個季節倒不虞他們會進攻大明。
閔縣令已經赴海寧上任了,畢都司近日也要開拔返回江南去。至於韓林父子,本來就沒有土地,是山中的獵戶。雞鳴驛一戰,驛卒死傷近三成,正缺人手,楊凌乾脆把老丈人和大舅哥都安排進了驛署。至於小舅子韓滿倉,雖然吵著也要當驛卒,可是就算虛報年齡他那張娃娃臉也太過明顯,只好作罷。
經過楊凌的努力和黃縣丞、王主簿的協助彈壓,流傳在衙門中的『楊驛丞雪夜伴美女、秀才公正月納嬌娘』的緋聞總算被控制住了,沒有流傳到民間和軍隊中去。
楊凌思忖這麼過上一陣,馬憐兒的心淡了,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誰料韓幼娘不知是因為兩人同齡,還是因為馬憐兒是住在驛署的唯一女伴,搬來驛署沒幾天,就和馬憐兒處得極是熟稔。
馬憐兒雖對楊凌避而不見,和韓幼娘的交往卻越來越密切,前兩天楊凌無意中見到她一次,才一個多月功夫,馬憐兒的臉頰已越來越瘦、下巴越來越尖,一雙眼睛顯得越來越大,眼中的神彩卻越來越少。
楊凌見了也不知該心疼還是該愧疚,只能在自已能力之內,盡可能地吩咐人生活上多多照顧好一些,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自已的生命太短暫,馬憐兒還有得選擇,以她的姿色,毫無疑問能找到一個寵她愛她的丈夫,接受她?那太自私了,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卑鄙地接受她,那是愛她還是害她?那樣對她太不公平了。
對於幼娘,他認真地想過,他想通了,從他睜開眼睛那一刻起,幼娘就已注定是他的人,這些日子的瞭解,他知道幼娘是那種很傳統、很質樸的女孩子,哪怕當初她對夫君完全陌生,還談不上什麼感情時,她都已決心為他守節一生,何況他們之間現在有著這樣濃濃的深情?
自已當初自以為是的想法,根本就是行不通的。如果就這樣和幼娘似親情、似愛情地共渡兩年,他一定會抱著深深的遺憾開始新的輪迴。而幼娘呢?自已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悲傷和更多的思念。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彼此共同渡過幸福甜蜜的兩年?如果能再留給她一個愛的結晶......,楊凌的眼睛濕潤起來,為人夫、為人父,只要想一想,那種沉甸甸的責任和成就感就讓他激動不已。
雖然生命短暫了些,但是我們共同的生活一樣多姿多彩,如果再有一個小寶寶,幼娘就算失去了自已,也能有所寄托,也能勇敢地活下去,他們共同的孩子,仍然會帶給她喜悅和快樂。
可是,當他下定這個讓他激動不已的決心時,那個該死的謊言卻成了攔路虎。怎麼跟幼娘怎麼說?就算幼娘一向對他無所不從,恐怕涉及他的生死,小丫頭也要毫不含糊地寧上吊、不上床了,難道要玩強姦?嘿,等我能打得過她再考慮吧。
楊凌摸著下巴苦笑不已,他原本個性輕佻跳脫,可是自從遇見幼娘後,卻變得越來越沉穩踏實,簡直都不像自已了,這個素衣垂髫,柔媚婉約的小家碧玉呀。
楊凌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幼娘,時而唇角含笑,時而輕蹙眉頭。東城外的小河邊,河水已經完全開融了,清澈的河水歡躍奔跑著,用手探了探,水仍寒澈入骨,不過卻已禁受得住了。
他感覺最近身體明顯結實多了,岳父大人泡的藥酒果然好用,不知道是不是少林寺武僧的秘方,問起時岳父也不說,,只說這酒是用山珍草藥泡的,功能固本培源、強身健體。
還別說,這藥酒是真地道,頭一回喝時不知道藥勁兒,他一連喝了三盅,結果那天晚上那個舒坦呀,後腰眼上熱乎乎的象燙了兩個暖水袋,就是精神過於飽滿了,一直挺到半宿才睡著。現在每天晚飯時幼娘都給他沏上一盅,楊凌越喝越帶勁兒。
一個挎著籃子的小媳婦兒輕盈地跳過河上的石塊,看見一個年青男子站在河邊看著她,不禁害羞地從他身邊飄然而過,被他明亮的眸子一瞅,一時小腰肢都不會扭。
楊凌的目光追著她青春健美的嬌軀飄出老遠,才被一陣風中吹得醒過神來。他啪地拍了自已一巴掌:該死,最近怎麼了?怎麼老喜歡盯著有姿色的女人看,春天到了,難道人也發情了不成?
楊凌瞧瞧前方一個水窩子,正核計沒事弄根魚竿兒來消磨時間,忽地聽到一聲清脆的嬌呼:「相公,你在等我們回來麼?」
楊凌聞聲抬頭,只見韓幼娘、馬憐兒俏盈盈地沿著山中小路走過來,韓幼娘左臂彎裡挎著個平筐,右手搖著一枝絢爛的映山紅,笑顏如花,俏麗如澗下山泉。馬憐兒陪在她身側,白衣勝雪,娉娉婷婷,週身無處不媚。
兩人上山采野菜剛剛回來,驟然看見楊凌站在河邊,韓幼娘喜出望外,忘形地快步迎了上來。馬憐兒追了兩步,卻又放慢了腳步,細細咀嚼著韓幼娘的話:「相公,你在等我~~們回來?」
韓幼娘這些日子有意親近,馬憐兒冰雪聰明,心中又豈會不知?她只道是楊凌安排幼娘來照顧自已,可是現在卻越來越感覺韓幼娘好像在有意促成自已和楊凌,她......她真的願意讓自已進楊家門嗎?
馬憐兒一想到這個可能,心不由怦怦跳起來,她太知道幼娘在楊凌心中的位置了,如果她肯點頭,那麼此事大有希望。自已真笨,楊凌這呆子的路走不通,怎麼就想不到討好幼娘呢,以後真做姐妹,也要她認可和親近才行,既如此,現在就應該和她處好才是。
韓幼娘卻未發覺自已的語病,她巧笑倩兮地奔到楊凌身邊,獻寶地舉起籃子道:「相公,我採了好多野菜呢,你看,貓耳朵,薺菜、鼠曲草,還有還有,你看,這根酸漿大不大?我洗洗你嘗一嘗,好吃著呢」。
韓幼娘興沖沖地放下籃子,挑出一枝最粗最大的酸漿跑到河邊洗起來。這時,馬憐兒也走了過來,不自然地向楊凌笑笑。
楊凌看著她,馬憐兒一身白衣,打扮比往昔樸素了許多,春日柔和的陽光映在她俏嫩幼滑的臉上,恍若透明。那纖纖不堪一握的細腰上,淡青的衣帶被山風拂起,好像輕輕一扯,便要玉體橫陳。楊凌嘴角歪了歪:我最近怎麼了?怎麼盡往歪道上想?
月餘不見,馬憐兒並沒有太多變化,唇上有著細細的汗毛,仍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模樣,可是心境的經歷和成熟,讓她脫胎換骨,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葯。
「她變得太瘦了!」
「他變得強壯了!」
馬憐兒真的象幼娘說的那樣,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那張瓜子臉快趕上卡通片裡的狐狸精了,瘦削蒼白的有點誇張。而楊凌,原本就一表斯文,但是滿臉書卷氣,有點文弱。如今他的腰桿兒挺得更直了,眼睛更黑更亮了,那雙眉毛也變得英氣勃勃。
現在的他一襲青衫,唇紅齒白、目如朗星,儼然一個翩翩佳公子了。原本過於蒼白的臉頰也紅潤起來了。一說到紅,真的見紅了,嗯......太......紅了!
楊凌覺得鼻端發涼,順手一抹,竟是一手的鮮血,呃。。。。。太遜了吧?最近他就覺得鼻子老發乾,還以為是家裡仍燒著火炕,或者春天氣候乾燥的原因,可是現在看見人家卻流了鼻血,這事兒可不好解釋了。
他尷尬地舉著手,血仍在流,已經漫過了嘴巴,所以嘴也不敢張開了。馬憐兒驚慌地叫道:「楊大哥,你流血了」。
楊凌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這不和沒說一樣麼?韓幼娘抬頭一看,不由慌了神,忙不迭地跑過來道:「怎麼了相公?快快,快仰起頭來」,說著她用沾水的手輕輕替楊凌拍打著額頭。
楊凌仰起頭,天好藍啊,白雲舒捲,猶如絲幔,念天地之悠悠......楊凌正無語問天,手中忽然被人塞進一塊軟綿綿的東西,捏了一下,是手帕,楊凌忙堵到鼻子上,拭著鮮血。手帕潔白,透著股淡淡的香味兒。
這不是幼娘的味道,幼娘身上是那種淡如茉莉的清香,而這是種品流極高的幽香,楊凌心中一動:「這是憐兒的東西」。
血止住了,在兩個小美人關切的眼神注視下,楊凌狼狽地跑到河邊用水洗著臉。馬憐兒和韓幼娘看看楊凌,又彼此看看,都心虛地別過頭去。
馬憐兒咬著嘴唇,有些心虛,有些想笑,又有些得意,一個月的分別,想不到再次見面居然是這麼一副場面,他見了自已居然會血氣上湧。
韓幼娘緊張地看著楊凌,心說:「壞了,爹說這用人參、虎骨、鹿茸、枸杞配製的藥酒是補身子的,可是藥勁兒太大,相公身子底子弱,要小心飲用。可我看相公愛喝,每天都多倒一些,想不到。。。。真的虛不受補,相公不會有事吧?」
偷眼看見馬憐兒眼波閃爍也正瞟著相公,韓幼娘暗想:弟弟沒瞎說,憐兒姐姐對相公果然有情呢。小弟滿倉兒告訴她的話又浮現在耳邊:「姐,我告訴你,我們在山裡救下姐夫呢,他正和住在驛署裡的那個漂亮姐姐,哦......憐兒姐姐親嘴呢。」
韓幼娘輕輕一歎,又想起爹囑咐她的話:「幼娘,夫有夫綱、婦有婦德,先生教的你都忘了麼?善妒要出妻的啊!你看看自古至今恃寵而驕的女人哪有好下場的?
咱大明律法規定四十無子方能納妾,但那是平頭百姓,作官的可不在此例,姑爺前程遠大啊。孩子,本朝女子主動為丈夫納妾的多去了,誰不說她賢惠寬厚,你可莫要落下個善妒的名聲,那就得不償失啦。
咱家可是出身寒微呀,你能嫁給秀才公,那還是因為當年我從虎口下救過楊老爺的命,才訂下這門親,你有這個福氣,看看咱村子裡左鄰右舍的誰不羨慕?
爹這雙招子看人准著吶,姑爺是個厚道人,對你也是真的好,只要你盡心服侍丈夫,早日為楊家誕下香火,就算他馬家小姐比你漂亮,身世比你好,你的位子也是雷打不動,誰也休想搶了去。
捻酸吃醋可不行,依我看呀,既然姑爺也喜歡馬小姐,你還不如主動幫幫她,以後成了姐妹也好相處,姑爺只會更敬重你,對你能不好麼?」
韓幼娘暗暗歎息一聲,為人妻者誰不盼著丈夫出人頭地,可是夫君有了出息,便是人上人,「悔教夫婿妥封候」,人有所得,也有所失呀。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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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2:16
閉著眼睛闖京城 第46章 閨房之樂
楊凌站在院子裡用青鹽、瓜瓤刷著牙,呵了口氣兒,嘴裡還有些酒味兒,腦袋也有點兒醺醺然的。今晚幼娘沒讓他喝藥酒,只是從縣上小酒鋪買的自釀高梁燒,所以他多喝了幾杯。
晚上幼娘把野菜蘸了,又燉了只小雞,請憐兒過來一起吃了頓飯。天還沒黑就送她回房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兩人聊些什麼,楊凌也懶得理會。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自已的真實情形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總不能對馬憐兒再瞎掰個兩年內必死的謊言,要是讓韓幼娘知道了,那可就作法自斃了。
楊凌正想著,韓幼娘走進了院門,楊凌嘴裡含著鹽沫子,向她點點頭:「給人送回去了?」
「嗯!」韓幼娘答應著,走到楊凌身邊,逡巡著不進屋去。楊凌漱了口,見她站在身邊,那張不會掩飾的臉蛋兒上分明寫著有話有說,不禁寵溺地一笑,捏了捏她的鼻頭,說道:「傻站這兒幹什麼,走,回屋去」。
楊凌插好門,在堂屋裡坐了,伸手一碰茶壺,細心的幼娘不知何時已為他砌了壺茶,現在溫了正好飲用。椅子靠牆是驛署統一燒的加溫夾壁牆,牆壁見天兒溫熱,屋子裡暖洋洋的。
轉眼兒一瞧,韓幼娘一雙纖細的手指慌亂地交叉扭結著,在屋裡漫無目地轉了兩圈,偷眼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楊凌見了有趣,心想:「幼娘可從來沒有露出這麼為難的表情,什麼事這麼不好開口?啊,對了,聽岳父說過正籌錢想給韓威說個媳婦兒,莫非是要借錢?」
楊氏族人幾十口子在這兒要吃要喝時,她都毫不吝嗇地給他們買吃買穿,還直擔心自已責怪她沒有照顧好楊家人,這給娘家借錢倒把這丫頭難為的夠嗆。
楊凌不忍她再為難,主動道:「幼娘,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呀?」
「啊?」韓幼娘身子一震,慌張地搖著頭:「有,喔,沒有,嗯......茶涼了吧?我再去燒點兒水」。
楊凌噗哧一笑,說道:「你呀,是不是大哥娶媳婦兒缺錢用?聽說他和一起逃難進城的那位張姑娘非常要好,張羅婚事缺錢了是不?這種事不用問我,咱家你作主,缺多少錢你拿就是了」。
「才沒呢!」,韓幼娘子撅了撅嘴兒,一屁股在旁邊椅上坐了,嬌俏地白了他一眼:「人家才不是為了娘家的事呢,爹說過,哥哥要娶媳婦兒,就靠自已掙錢娶去,相公給爹和兩個哥哥謀了份差事,他們已經很感激了」。
「看你說的」,楊凌赫赫地笑:「我該感激岳父送給我一個這麼可愛、溫柔的媳婦才是,還得感激大哥二哥比你生的早,要不然哪輪到我們這麼般配?是不是呀,我的小媳婦兒?」
楊凌見了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邪火上升,倒把想問的話忘記了,他喜孜孜地湊過去摟住幼娘的香肩,在她頰上吻了一口。
韓幼娘嬌羞地掙開肩膀,拉著長音兒嗔道:「相......公......,好大酒味兒呢」。
「好哇,嫌相公嘴裡有酒味,我要執行家法,叫你光著屁股到院子裡罰站」,楊凌借酒裝瘋,不知是不是被幼娘逗引的,只覺慾火中燒,一時忍不住在幼娘的酥胸翹臀上大施魔手。
韓幼娘羞得身子都軟了,扭著身子躲避著他的襲擊,嬌喘細細地道:「去你的,哪有這麼......這麼罰自已媳婦兒的?」
她窘的輕輕捶打著楊凌我,忽爾眸光一閃,幻想到相公如果真的這麼罰自已......她一時被自已大膽的想法臊得滿臉通紅,摀住了臉,跺著腳肩膀亂扭:「相公盡瞎說,好羞人呀......」。
那種女兒嬌態看得楊凌骨頭一輕,真恨不得立刻把幼娘就地正法,他吸了口氣,抱起幼娘輕盈的身子放在自已膝上,在她頰上輕輕一吻,主動轉回正題道:「好了,相公不鬧了,告訴我,想跟相公說什麼?」
韓幼娘羞笑著睨了他一眼,俏皮地道:「相公要執行家法呢,人家一怕,就忘記了」。
楊凌見她笑得紅潮暈頰,俊眼流波,那撒嬌的神情頗為嫵媚,剛剛抑制的情慾又翻騰起來,一時下體杵硬如鐵。
韓幼娘格格笑著逗著相公,嬌翹玲瓏的圓臀微一挪動,忽然觸到一個硬梆梆的東西,她先是怔了怔,然後像只中了箭的兔子似的,一下子從楊凌懷中跳了起來,雙手捂著臉霞似火的臉蛋兒,結結巴巴地道:「相公,你......你......我......我......,幼娘不撩......不撩你了」。
楊凌苦笑一聲,他覺得鼻子發悶,好像又快流鼻血了,趕忙把放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清咳了兩聲,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道:「小丫頭,那還不快講,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韓幼娘張開指縫,偷偷瞄了楊凌一眼,這才慢慢放下手來,含羞帶怯地道:「相公,我......我知道憐兒姐很喜歡相公,幼娘想......如果相公同意,改天我就和憐兒姐姐說說,咱就......咱就接她過門吧,相公人品出眾,天底下屬相公最好了,咱也不算辱沒了人家」。
楊凌臉色一變,蹙眉道:「你聽誰說的?是......滿倉說的嗎?」
韓幼娘吱吱唔唔地道:「相公,幼娘早已經......已經聽人說過了,女子名節要緊呀。我聽說馬大哥要隨南軍離開了,憐兒姐姐沒名沒份的住在這兒也不合適。眼看著七七之期就要過了,要是現在不讓人家過門兒,那就要等上三年了,你要是同意,咱先給她個名份,哪怕正式過門晚一些也沒關係」。
古時父母過世,在子女來說是重孝,按制要守孝三年,但有幾種情況是可以變通的,古人也不是那麼死板。比如馬昂的從軍,還有身為朝廷重要大員,出於國事需要,由君主出面挽留,稱為「奪情」的。
在民間,也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父母去世七七四十九日之內允許嫁娶,民間稱之為「沖喜」,俗話說「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意思是因死者的離去,給家族帶來更多的生命誕生,多子多孫,香火永繼,那樣是不算不孝的。
楊凌定定地瞧了幼娘半晌,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有著一絲委曲,有一絲醋意,但更多的卻是為馬憐兒的擔憂,和對他無條件的信任。
楊凌慢慢搖了搖頭,說道:「別人亂講話,你不要跟著瞎摻和。我查過了,每年四月,會有關外皮貨商經過雞鳴去南方,到時我安排他們照應一下,讓馬小姐扶棺南下、返回故鄉便是」。
韓幼娘眨著眼,疑惑地道:「可是......你和她......」。
輕輕地啄住她的櫻唇,堵住了她下面的話,然後楊凌滑到她的耳邊輕聲說:「我和她之間,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乖乖的,時間長了自然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了,憐兒小姐也不會再想這些了,懂麼?」
「哦!」韓幼娘乖乖地閉了嘴,雖然不太明白相公說什麼,眉梢兒卻浮起一絲輕鬆和喜悅,本欲得壟卻能望蜀,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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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躺在床上,腦袋枕在手上,微閉雙目盤算著:幼娘也知道自已和馬憐兒的事了,看來知道這事的人還真不少。不過等到馬憐兒扶棺返回金陵,所有的一切自然煙消雲散,從此天各一方,再癡情的少女,兩人之間又沒有過什麼實質性的發展,她還會記得自已麼?
想必過上一年半載,她就會放下這段感情,重新開始生活的。楊凌相信這一點,他還沒有自戀到以為女人喜歡了他就義無反顧,終生難忘,他也只是個普通男人,沒那種魅力。
頰上發癢,楊凌睜開眼,見幼娘坐在身邊,溫柔地看著自已。她長長的頭髮有點兒濕濕的,碰在臉上涼涼的,小丫頭剛剛洗澡淨身。
秀髮間那張清純秀氣的臉蛋兒,還帶著浴後的紅潤,茸茸的睫毛,濕漉漉的眼睛,說不出的動人,楊凌心中的煩惱和心思頓時一掃而空,他歎了口氣,轉而開始琢磨怎麼打破僵局,如此一個活色生香的小妮子擺在面前,看得吃不得,可是要憋出病來的呀。
韓幼娘不知道怎麼了,滿臉的喜氣,還有說不出的嬌媚,似乎......還有討好的笑意,楊凌眨了眨眼,懷疑是自已的錯覺。
她一身短衣襟,趴在炕上,偎到楊凌身邊,把頭髮撥拉到前邊梳理著,笑盈盈地開始和他拉呱家常:「相公,今兒我和憐兒姐姐上山挖野菜,人家看到一棵好幾百年的老槐樹前兩天被春雷劈得著火了呢。」
她身子嬌小動人,胸脯不經意間拐到楊凌的手肘軟軟的,聞著她身上清新的處子香味兒,楊凌剛剛冷卻下來的下體又開始不可抑制地產生了變身膨脹反應。
韓幼娘嬌柔的胴體又靠他近了些,臉蛋兒貼著他的胸脯興致勃勃地講著故事:「聽住在山裡的大叔說,那是因為老槐樹要成精了,雷神發火呢。擱以前人家還真的半信半疑呢,可是相公也是見過神仙的人,我就不敢不信了,拉著憐兒姐繞開了走呢。相公,那老樹要是劈不死,真能變成妖精嗎?」
「丫頭啊,老槐樹變不變妖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快要變成妖精了,還有我......我已經人間大炮一級準備了,知道嗎?小妖精!」楊凌咬牙切齒地想。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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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2:32
閉著眼睛闖京城 第47章 不近女色
楊凌慾火中燒,被子不知不覺悄悄拱起來一塊。可是知道韓幼娘未經人事,這種事情似懂非懂的,況且平時也常膩在楊凌身邊,根本不知道現在楊凌天天喝壯陽藥酒,都有點精蟲上腦了。
楊凌仍想壓抑對幼娘的慾望,他苦笑一聲道:「說不定,也許會成精呢」,貪婪地摸了一下幼娘光滑的臉蛋兒,他故意打了個哈欠道:「剛洗過澡,快蓋上被子睡吧,別著了涼」。
「不的,現在太熱了」,人是會適應環境的,楊凌的寵溺和縱容,讓韓幼娘的天性都發揮了出來,不再因為相公是位秀才公,而總是拘拘束束的,她像個撒嬌的孩子,趴在那兒,兩隻小腳丫豎在空中搖晃了幾下:「驛署還燒火炕呢,早上起來都要喝好多水,口幹著呢,我一會兒換薄被子,相公,你換不換?」
楊凌抬了抬身子,把枕頭豎高了些,說道:「不了,春捂秋凍懂不懂?換早了會傷風的,你也不要換,再過兩天的」。
韓幼娘撅了撅嘴兒,說道:「好熱的呀,相公還不換呢,你晚上常常把被子蹬開,我都給你蓋了好多回了」。
她梳好了頭髮,麻利地挽了起來,露出優美的頸項,楊凌順著她斜開口的衣襟看到胸口一抹幼滑的肌膚,那嬌小的蓓蕾瞬間閃過,已經初具優美的弧形了。
楊凌眼一直,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順著她的脊背望下去,一雙潔白乾淨的小腳丫嬌俏地在空中擺動著,帶動她的褻褲,不時顯現出結實渾圓的臀部曲線。
才十四五的小姑娘,容貌還有些像青澀的蘋果,可是那具宛宛香臀已經頗具女性美麗的徵兆了。照老人們的人說法,這樣的屁股易生養,楊凌「不懷好意」地想,他最近常常不懷好意。
幼娘上身窄窄的,腰細極了,可是屁股和大腿卻已像成熟女子似的優美,按楊凌的瞭解,下身已經先發育成熟,表示她以後不會長的更高挑,應該是一直維持這種嬌小玲瓏的體形。
韓幼娘看到丈夫火辣辣的目光,害羞地放下了小腳丫,小臉蛋兒更紅了,她還不懂得怎麼樣擺出誘人的姿勢來挑逗男人,但是這種稚純的動作和體態,反而更加動人。
楊凌忍不住了,他呼吸急促地掀開被子,一扳幼娘的肩頭,嬌呼聲中,幼娘輕巧地翻了個身倒在他懷中。她滿臉幸福地偎在他的胸前,享受著夫君的愛撫溫存。
兩個人趴在炕頭閒話家常時,楊凌也時常一逞手足之慾,幼娘漸漸也習慣了他的愛撫,今晚夫君拒絕了為他納妾的提議,韓幼娘心存感激,更是曲意溫存,不敢稍有拂逆。
楊凌摟著她的纖腰,撫摸著她軟軟嫩嫩的胸部以及豐滿結實、極具彈性的屁股,那流暢的曲線,似乎能稍稍緩解他的慾望。
幼娘閉上了眼,陶醉在丈夫懷中,她的鼻翕輕輕地扇動著,楊凌忽然將手探進了她的褻褲,光滑、緊繃的臀瓣被他大力地握住了,那細膩光滑的皮膚摸起來像泉水一般流暢,隱隱跳躍的肌肉散發著無限的青春活力。
韓幼娘感覺到丈夫今天的動作有些不同尋常,她害羞地垂著眼睫毛說:「相公,你不可以......不可以......的」。
精蟲上腦可以讓男人在這種時候說出平時說不出的話,做出平時做不出的事,而且能充分調動男人的腦細胞從而暴發急智,人類因為慾望的追求而進步嘛。楊凌此時就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解決自已設下的難題的辦法。
他不動聲色地摟緊了幼娘,溫柔地道:「幼娘,那天我喝了酒正困著,加上你一哭我有些著急,所以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嗯?」韓幼娘睜開眼,探詢地望向楊凌,楊凌像個神棍似的一本正經道:「城隍告訴我,如果請和尚作法,在身上掛一個開過光的佛像,那麼......那麼行房事也是沒有關係的」。
「哦?」韓幼娘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給夫君生個孩子,承繼楊家香火,就不會失去夫君的寵愛了」,爹爹說過的話刷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今天經過馬憐兒一事,她多少有了些危機感,這時立刻想到了這個急需提上生活日程的重要問題。
她興奮地緊了緊環住丈夫脖子的雙手:「咱雞鳴驛有寺廟,可是沒有和尚,找時間去府城一趟好不好?找一位大師......」。
好,當然好,可是現在怎麼辦?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喝了一個多月的補酒,現在楊凌可是洪水如虎、汛情嚴重啊,楊凌含糊地道:「好,好,找時間我們就去府城一趟」,他說著一翻身壓上了幼娘的身子。
幼娘稚嫩的身體與他完美地契合著,她的大腿、腰和手臂都充滿了柔韌的力量,無一處不充滿彈性,無一處不靈話自如。那是自幼在山中奔跑跳躍,在樹上攀爬上下練就的結果。
楊凌的慾火被她充滿朝氣的年輕胴體徹底點燃了,他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緊壓住幼娘美妙的身子,肆意品嚐著她柔軟香甜的櫻唇。
「相公,現在還不行。現在......不能......」韓幼娘又想又怕,慌亂地推拒著他的胸膛。
「放心,我的親親媳婦兒,相公......相公今天不要了你的身子,就不算近女色了」,楊凌喘息著,無奈地退而求其次。
韓幼娘莫名其妙地撲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已被楊凌拉著探進了他的小衣。
「呀」地一聲輕叫,幼娘象被蟄了似的急欲縮手,但是楊凌抓著她的手腕不鬆開,然後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讓她握住那處亢奮火熱的堅挺。
韓幼娘緊張得渾身發抖,她緊緊閉著眼,僵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楊凌帶著她動了動,親了親她小巧的耳垂,小聲說:「就這樣,會了麼?」
韓幼娘睜開一隻眼看了看他,又馬上閉上,臉蛋兒象著了火似的,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嗯......,可......這......這樣不算近女色嗎?」
「嗯,不算!」
「真的嗎?」
「當然了,相公可是讀書人!」
「喔......」
「......太輕了,你用點力。」
「喔......」
「哎喲......拔羅卜呢你?輕一些呀,娘子」。
「喔......」
窗外,皓月當空。室內,楊凌耐心地普及著性啟蒙知識,幸好碰上個領悟力強的好學生,總算漸入佳境,飄飄欲仙了。
韓幼娘盤膝坐在楊凌身邊,秀髮披散在胸前腦後,亮晶晶的眸子閃爍著掩飾不住的羞澀,那雙纖纖素手按照楊凌的指示在被底不住地活動著,過了半晌她才抑住羞意好奇地問:「相公,這麼做很舒服嗎?」
楊凌正閉著眼陶醉其中,幼娘的小手既柔軟又有力,雖然不知道什麼技巧,但這時他也顧不上了,以後再慢慢教吧,現在這樣的動作加上她小蘿莉般的樣貌,已經足夠刺激了,所以他只是輕「嗯」了一聲。
韓幼娘想了想,又停下來,小臉很嚴肅:「相公,我總覺得......這樣真的不算近女色嗎?」
她不知道這種事情緒需要醞釀嗎?居然探討問題?楊凌欲哭無淚,只好咬著牙,一字字地重複了一遍:「相信我,沒錯的,因為我是讀書人!」
韓幼娘羞怯地一笑,不再說話了。她的神情很專注,燈光下嬌美幼嫩的臉蛋披上了一層淡紅色的光,精緻的五官透著柔媚的氣息。
楊凌的背開始僵硬起來,他像狼似的瞅了幼娘一眼,發現她那唇瓣翹翹的、薄薄的,貝齒微露,眼兒如媚。剛才怎麼沒發覺?依著幼娘對他無不順從的性子,如果是用那紅菱似的小嘴兒......,楊凌只是這樣一想,原本近於臨屆點的興奮就克制不住地噴薄而發了。
幼娘毫無經驗,感受到他的衝動,手動的反而更加起勁,剛剛發洩後的極度敏感,讓楊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好心的蹂躪。
等他喘息著恢復了神智,看到幼娘正睜大雙眼望著他,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清清純純的目光中卻帶著一絲有趣的神情,與他的目光一對,那雙眼睛立刻羞澀地移開。
「相公,你好了麼?」她垂著頭羞羞答答地問。
楊凌握了握她的小腳丫「嗯」了一聲。韓幼娘癢得一縮腳,然後開心地笑了,像是完成了一件偉大的任務。她像只溫柔的小貓兒,心滿意足地偎進了楊凌的懷中,輕聲道:「相公,這樣......真的不算近女色嗎?」
「呃......當然,相公是讀書人!」
楊凌剛說完,韓幼娘又甜笑著道:「相公,你心跳的好快!」楊凌忽然笑了,笑著把這可愛的小妻子又摟緊了些,他忽然知道,幼娘只是想一直跟他說話而已,溫柔地撫摸著幼娘柔滑如絲的秀髮,。
*** *** *** *** *** ***
一大早,楊凌走到二進儲放糧食的院落,看見十餘名兵士趕著馬車正候在院中,領頭的正是畢春親兵隊長關受英。楊凌連忙迎上去,關受英看見他呵呵笑道:「楊驛丞起得好早,軍中糧草用訖,我帶人過來再領三日之糧」。
楊凌早已聽到畢春大軍近日將要開拔返浙的消息,所以他們領取的糧草也做了短期的打算,免得到時還要上繳,因此領用比較頻繁,兩人站在院中正閒聊著,忽見馬昂提著馬鞭氣哼哼地從後院中走了出來。
他想是剛去看過妹妹,只是不知和馬憐兒拗了什麼氣,臉色頗為不豫。楊凌拱手道:「馬兄,多日不見了」。
馬昂見了他有些意外,忙也拱了拱手道:「楊驛丞」。關受英笑嘻嘻地插話道:「馬老弟,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莫非......令妹不答應?」
馬昂勉強笑道:「怎麼會呢,大人這麼抬舉,是看得起我們兄妹。常言說,長兄如父,妹妹的事還不是由我作主麼?」
關受英皮笑肉不笑地道:「說的也是,那我先恭喜馬老弟了,以後還望老弟多多照拂呀」。馬昂面上微微閃過一絲得意之色道:「不敢,你我兄弟同在畢大人麾下,還要互相照應才是。對了,我還要去一趟普渡寺,楊驛丞、老關吶,我先走了」。
目送馬昂匆匆離開,楊凌疑惑地道:「關兄,馬大哥這是做什麼?怎麼急匆匆的?」
關受英陰陽怪氣地道:「大人看上了馬昂的妹子,有意納她為妾,有機會和都司大人攀親,這位仁兄自然是求之不得了。不過瞧他吃癟的樣子,這個柿子不好捏呀,看來他那妹子可不是個沒主見的女子,嘿嘿,想用妹妹做敲門磚,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
瞧他笑得那模樣,也不知是鄙夷馬昂的為人,還是妒恨自已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讓自已也一步登天,成為朝廷四品大員的小舅子。
楊凌聽了心中不由一震,畢都司看上馬憐兒了?想起他的年紀和馬憐兒的老爹不相上下,再想想他那對比較刻薄的三角眼,而馬憐兒才十六七歲,蔥白兒般的俏麗稚氣,「皓首紅顏」的畫面掠過腦海,他的心中忽然有點兒不舒服。
拒絕了馬憐兒,他覺得自已虧欠了人家一份情,所以才費盡心思利用職權想幫她扶棺返鄉,略作補償。如果她能找到一個合意的夫婿,那他同樣也可以卸下心靈的包袱了,想不到橫生枝節,她的哥哥為了自已的前程竟要她嫁給一個年近半百的人作妾,難道真的紅顏薄命,馬憐兒只有為人做妾的命運?
從馬昂怒沖衝出來的模樣看,顯然是在馬憐兒這個外柔內剛的妹妹那裡吃了癟,自已要不要去看看她?楊凌思索著,似欲轉身又怔然停住:「不管怎麼樣,這是人家的家事,我憑什麼身份去摻和呢?」
關受英見楊驛丞聽了自已的話有點兒失魂落魄,不禁有點奇怪,這個殺豬匠出身的大兵倒是滿有心眼的,看出了幾分門道:瞧這模樣,莫非楊驛丞也喜歡馬姑娘?嗯,他們住在一個大院裡,書生小姐後花園呀,戲文裡常這麼唱。
嘿,有好戲看了,馬昂那小子以前見了我一口一口關大哥,這還沒怎麼地呢,就口口聲聲老關了,真他媽刺耳,真讓他當上畢大人的小舅子,蹬鼻子上臉的我就得變成小關了,嗯,這事我得核計核計,小楊這人仗義,幫他也是幫我呀!」
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一個小吏已急匆匆跑來,老遠就喚道:「驛丞大人,上回那人又來找您了,在前廳候著吶」。
楊凌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一愣,追問道:「什麼上回來過的?誰呀?」
小吏說道:「就是那個賣藥的老頭兒,自稱姓吳,說有急事要見大人您呢」。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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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2:53
第48章 糊塗陞官
楊凌聽說吳千戶來了,情知必有要事,當下不敢怠慢,匆匆和關受英道別一聲,便急急趕往前廳。驛丞的小辦公間外筆直地站了兩個瘦削、精神的年輕人,楊凌只當是吳傑的隨從,也沒往心裡去,逕直跨進門去,只見吳傑仍是一襲青袍,端然坐在椅上,只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樣與上次悠然自得的神情大不相同。
楊凌心裡咯噔一下,吳傑這副模樣,顯然必有緊要之事,莫非錦衣衛出了什麼岔子不成。吳傑見他進來,已立即立起身來,他見那傳話的小吏也隨在楊凌身後,忙道:「楊大人,請至內廳敘話!」
楊凌見了忙揮手讓小吏離開,他掩好房門,惴惴不安地隨著吳傑進了內室,剛想以下官之禮相見,不料吳傑一轉身,已刷地一下拜倒在地:「下官吳傑,拜見錦衣親軍指揮使司同知楊凌楊大人!」
楊凌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吳傑扶了起來,滿臉霧煞煞地道:「吳大人,你說什麼?什麼同知,這......這......」。
吳傑努起一張笑臉,拱手道:「恭喜大人,提督錦衣衛張大人對楊大人的才學十分欣賞,已命大人進職錦衣衛同知,官升五品,下官進京辦差,特奉此諭前來通知大人」。
說起來吳傑是從五品的千戶,只比他低了半階,用不著行這麼大的禮,但是楊凌現在可是京官,進了錦衣衛的中樞,他剛剛18歲啊,前途錦繡一片,吳傑怎敢不努力巴結。
「啊?」楊凌更加茫然,被這消息弄懵了,同知是啥官他心裡沒概念,可是五品他卻懂得,愣了半晌,楊凌才吃吃地道:「吳大人,這個......怎麼會突然調我進京為官呢?」
吳傑一聽,眼淚差點兒沒下來:「你問我,我問誰去啊?我可是世襲的錦衣衛呀,苦熬了三十年才當上千戶,民間選拔逐級陞遷的錦衣衛中倒也有做到這級別的,可那都是熬了一輩子立了不少功勞的,誰知道你小子哪座祖墳冒了青煙了,我還冤得慌呢!」
不過這話他哪敢說出來,連忙陪笑道:「下官奉了諭命,便連夜啟程從京中趕來,也不知其中詳情。想來塵不掩玉、玉出爍眼,大人才學出眾、佼佼不群,朝廷怎麼會湮沒人才呢?哈哈哈......」
吳傑笑著,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塞到楊凌手中,說道:「大人初上京城,買房置地、拜訪同僚,定要有些花銷的,下官奉贈程儀千兩,請大人笑納」。
楊凌聽說是千兩紋銀哪裡敢收,吳傑正色道:「大人不必介懷,下官常年在塞外奔波,苦是苦了點,不過為了掩護身份,常與外族做些藥材皮貨鹽茶的私販生意,有錦衣衛身份的庇佑,銀錢來得容易,這點薄資算不得什麼,只是下官的一點心意,羞刀難入鞘,大人要是不收,下官可為難了」。
他說著不待楊凌拒絕,把銀票往他袖中一塞,做出一副依依不捨地模樣道:「下官與大人相識以來頗為投緣,大人這一進京,下官只有每年返京述職時才能去大人府上拜見了。
唉!下官年歲大了,常年在外奔波,腿腳已感不便,大人此番進京必受重用,屆時還望大人能替下官美言幾句,下官的親眷都在京裡,經營著幾家藥鋪,若是能把下官調回京去,下官也好和家人團聚」。
楊凌心想:這位吳千戶看來在京中並不得意,否則京中位高權重的人多的是,大可不必走我的門路,只是我這個小吏榮升百戶,還可說是錦衣衛為了在皇帝面前邀寵爭奪戰功,如今莫名其妙升為同知,可就未免太過詭異了」。
吳傑這次返京就是上下活動想要調回京去,走的倒不只他一條門路,只是這些人為官多年,拉黨結派,最是注意朝中人事更迭的動向。楊凌年未及弱冠,竟由錦衣衛最高首腦親自下令晉職進京,前程當然不可限量,如今不打好關係,將來再錦上添花還有誰在意呢?
楊凌想了一想,又問道:「吳大人,我現在還掛著驛丞的身份,不需吏部調令麼?我何時才可入京呢?」
吳傑怔了怔,說道:「大人,京中命我火速趕來頒發令諭印信,但對於大人進京的日程倒不曾提及,哦,對了,與我同來的有兩位錦衣校尉,是京裡派來護送大人的,大人可以問問他們」。
楊凌收下令諭印信,兩人來到外廳。吳傑打開房門把那兩個年輕人喚了進來,兩個人身高相仿,眸正眼清,顯得十分精明幹練。二人早知京城的任命,一進房就雙手抱拳,單膝下跪,向楊凌施禮道:「卑職柳彪、楊一清拜見同知大人」。
楊凌還不習慣被人這樣大禮參拜,連忙上前將二人扶起,細細一問,結果二人得到的命令是一路便裝保護大人返京,再面見張大人。至於返京時辰,張大人曾特意囑咐說近日京中將另有人馬前來相迎,要他們靜待便是,同時晉陞同知一事暫勿通知地方官府。
楊凌與吳傑聽了面面相覷,相顧詫然。要知道錦衣衛的身份分為三種,一種是在衙門裡辦差的,身份公開,是錦衣衛的核心成員;一種就像驛丞這種半公開的,人人都知道他有這層身份,但不會有人點破,是錦衣衛的外圍人員;第三種就是吳傑這種以民間身份活動,外人絕不可知其真實身份的,實為錦衣衛的秘探。
楊凌官至同知,入京師為官,乃是公開的身份了,現在卻又不許他通知地方,內中必然大有文章。京中還有專人前來迎接?這一來吳傑更料定楊凌在京中必是尋了大靠山,態度愈發的恭敬。至於那兩個校尉,已劃歸楊凌的親兵,二人見了這位大人這般年輕也是喜悅非常。
錦衣衛中歷代功臣勳卿的後人極多,都是世襲的官職,這兩人卻是從民間選調來的錦衣衛。這就好比人家是大學本科學歷,你是中專畢業,哪怕你的工作能力比人強,陞遷也要遇到重重阻隔。如今侍奉的這位大人如此年輕,前途遠大,同時又和自已一樣是平民系的,跟了他自然陞遷的機會大增。
楊凌送走了吳傑,又安排柳彪、楊一清先在驛館住下,想想自已如今竟已是五品大官,而且是位高權重的錦衣衛,茫然之後頓生一種喜悅,他忍不住喜滋滋地直奔後院,想把這消息告訴幼娘。
戀愛中的男人都像個小孩子,有了光彩的事當然巴不得馬上讓自已最親近的人早點知道,楊凌興沖沖地走到第四進院落,恰看見馬憐兒拐出院門端了一盆水,嘩地一聲潑了出來。她繫著圍裙,一頭青絲用白帕包住,衣袖半挽,赤著兩截藕也似的玉臂,天氣尚寒,因為沾水久了凍得通紅,難得見她布衣釵裙的模樣,倒是別具韻味。
她眼圈兒紅紅的,好像哭過不久。一見楊凌走來,馬憐兒吃了一驚,不願被他看見現在狼狽的模樣,她攸地一下轉過頭去閃進了院子。楊凌見了她,想起剛剛聽說畢都司納妾的事,連忙追了上去。馬憐兒閃身進了院子,見楊凌緊隨著進來了,這下真的著急了,連忙抱起地上另一個木盆慌慌張張地進了屋。
馬憐兒什麼時候這麼怕見人了?楊凌愈加好奇,想也不想便跟進了屋,馬憐兒又氣又羞,將木盆往桌上一墩,轉過身來遮在前邊,慌張地嗔道:「你追我做什麼?」
楊凌攤了攤手,無奈地道:「你沒事跑什麼?盆裡有啥見不得人的東西咋的?」
馬憐兒臉蛋兒一紅,沒好氣地白了楊凌一眼,啐道:「要你管?你是我什麼......狗拿耗子!」
她臉紅紅地扯過桌布蓋住木盆,走到炕前一屁股坐下,雙腿蜷起,雙手抱膝,下巴搭在膝蓋上,瞅著楊凌道:「你追我作甚麼?有話要說麼?」楊凌注意到她穿了一雙白色弓鞋,那是為父親戴孝穿的,雙腿一蜷,褲子繃起,筆直的雙腿後邊是仿若圓規畫就的極美的半圓
楊凌掃了一眼,只覺扣人心弦,當下不敢多看,目光移回桌布蓋著的木盆,方醒悟到她方才洗的可能是主腰、胸帶一類女人貼身小衣,女人對這些東西太過避諱,就連幼娘洗晾這些貼身的東西都避著自已,難怪馬憐兒象踩了貓尾巴似的逃回來,趕情是要急著把東西收起來。
他自顧在對面椅上坐了,沉吟片刻道:「聽說......今早馬兄來過?」
馬憐兒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撇撇道:「你不是已經遇見過他了麼?」
楊凌臉一紅,訕訕地道:「你......你怎麼知道?」
馬憐兒眼珠溜溜一轉,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道:「我......聽說你今早看見過他。」
楊凌苦笑一聲道:「還鬧?你怎麼就不知道愁呢?聽說你哥哥要逼你嫁給畢大人了?」
馬憐兒翻了翻白眼,心道:「我急什麼,哥哥再利慾熏心,我不樂意他還敢綁著我送人作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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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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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3:15
第49章 緣訂三年
馬憐兒見他為自已擔憂,心中真比喝了蜜還甜。安慰的話剛想脫口而出,心中忽又一動:昨兒個幼娘妹妹話裡話外可是透露了她肯接納自已的意思,也不知她跟這狠心的郎君提過沒有,他今日肯為自已著急,顯見也並非無情,倒也不枉自已把一顆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如......,她輕輕咬了咬下唇,似笑非笑地看了楊凌一眼,「我激他一激,若是能讓他開竅那是最好,唉!真不知上輩子欠了他什麼,一介女兒身,倒要千方百計、委曲求全地來求他。」
馬憐兒幽怨地瞥了楊凌一眼,幽幽地道:「嗯!我又能怎麼樣呢?我一個女人家,說的再能,能攪起什麼風浪?長兄如父,他以父兄的身份壓我,畢都司又是大官兒,我能怎麼辦呢?」
楊凌見她盈淚欲滴,不由沉聲道:「你是自由之身,你要不願意,有誰能強迫你?」。
馬憐兒本來只想引起楊凌憐花惜玉之心,不料說著說著勾起自已的傷心事,情緒真的有點兒失控了,她黯然道:「自由之身?有過麼?女子可有權利自已選擇夫君?」
她的聲調漸漸低沉下去:「我倒是想......,我相中了一個人,為了他,我不惜以自已的名節為代價,把自已逼上絕路,不過是喜歡了他,想和他長相廝守罷了。人家領情嗎?說不定在他心理,還把我看成一個陰險、無恥、喜歡用心機的女子。如果他要我,那還罷了,若是不要,別人只會讚他英雄了得,風流名士,盡多女子喜歡.可那女子,卻要從此抬不起頭來,受盡風刀霜劍.」
馬憐兒脹紅了臉蛋恨恨地瞪了楊凌一眼道:「你與幼娘情深意切,自那日在城下我就已經明瞭呢。好吧,我甘願為妾、侍夫持家,仍是難遂心願。呵呵,我是自作自受,如今名節已毀,還有人願以妻子待我麼?」
楊凌怔怔半晌,愧然道:「你......你冰雪聰明、麗質盈盈,不會每個男子都在乎那些瘋言瘋語的」。
馬憐兒不接他的話茬,自顧悠悠地道:「畢都司在江南討了三房小妾,聽說畢都司待妾室非常刻薄,正妻又凶悍無比,我......我如今想作個妾都沒有選擇的餘地......自作孽,不可活?」
楊凌默然,半晌才長長吸了口氣,喃喃地道:「憐兒,不是楊凌非要逼得你走上這條路,時也,命也,我......我實實是有難言之隱」。
馬憐兒聽了眼簾低垂,兩行清淚撲簌而下。哀莫大於心死,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凌仍是尋個由頭拒絕她,她是真的絕望了。
自那晚在山中雪洞共渡一晚後,馬憐兒心中徹底印下了楊凌的影子,他才是適合自已的良人呀,若是不曾與他相識,或許將來她會隨便找個人嫁了,但是既然認識了他,那種愚腐蠢篤,視女人為玩物的普通男子還怎麼會被她看在眼裡?
楊凌敬她,懂她,不把她看成一個離經叛道的女人,看他對幼娘的寵溺疼愛、不離不棄,如果自已宜室宜家,誠心侍奉,他一定也會真心的呵護愛惜自已,不會因為側室的身份低看了她,不會色衰之後離棄她,這樣的夫君還不值得自已傾心相投麼?可是她用自已名節孤注一切的賭注,徹底的輸了,輸的好慘。
楊凌眼見她珠淚雙垂,那張俏臉變得全無生氣,如同石雕玉塑一般,一時手足無措,半晌才長歎一聲,無奈地垂首道:「女人的眼淚......!憐兒,你要為父守制三年的,我現在和你訂個君子之約,三年之後,楊凌若是未曾......呃......未曾落魄,便接你過門!當然,公平起見,你仍未嫁之身,那時你也可以另行選擇,只要你有中意的男人!」
馬憐兒霍地睜開雙眼,努力地眨掉眼淚,不敢置信地道:「真的?」
楊凌自嘲地笑笑:「真的!只要介時楊某還未......落魄,能養得起你,你願意進我楊家的門誰也不攔著你!」
馬憐兒破啼為笑,她一下子跳下地來,喜得想撲上來抱住他,可是楊凌一旦給了她承喏,那大膽、潑辣反而全被拋到爪哇國去了,這時神色間極是嬌羞難禁。
她咬著櫻唇,弧貝隱隱,媚眼彎彎,柔聲對楊凌說道:「落魄又如何?你現在當的官兒叫人稀罕麼?哼!以為小女子被你迷得連驛丞和都司誰官兒大都分不清了?你呀,人家這麼死乞白賴地跟著你,你還不明白人家的心麼?」
楊凌乾笑兩聲:「現在的官兒怎麼了?對了,有件事告訴你,我本打算再過兩個月,關外的皮貨商經過雞鳴時,托他們照顧你扶棺返鄉的,只是......」。
楊凌將晉職錦衣衛指揮同知、近日將赴京師的消息對她說了一遍,馬憐兒聽了喜得黛眉一揚,雀躍道:「太好了,我剛才還擔心因為我......畢都司會找你的麻煩,這下就不怕他了」。她想了想,忽又蹙起眉頭擔心地道:「不對呀,軍中官階晉陞豈同兒戲,這事兒大有古怪」。
楊凌呵呵笑道:「我也覺得古怪,不過想來不是壞事,有誰會費這麼大周折送我個大官兒,再惦記著害我不成?」
馬憐兒已經過渡到楊家媳婦的角色中去了,很認真的思索著搖搖頭:「有句話叫仕途險惡你知不知道?讓我想想看,嗯......憑你立下的那份「功勞」,斷無連升三級直趨中樞的道理,京裡更不可能有人這麼好心,憑白無故地升你的官,咱得好好想想,可不能讓人坑了......」。
馬憐兒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頭,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這其中必有一個重大關節參悟不透,楊凌赴京是凶是吉,必和這個不所知的關節有關係。
楊凌見她坐在炕頭,秀眉緊蹙,嘴裡唸唸有詞,不禁啞然失笑:「我看你快可以開科給人算命了,想那麼多幹什麼?待我進了京,面見了那位張大人,謎團自然就解了。現在想的再多都是揣測,何必疑神疑鬼呢?」
馬憐兒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心真大,人家不是為你擔心嗎?」她想了想,又吃吃地道:「那......那你進京,我怎麼辦呢?」
楊凌道:「後晌我去拜託黃縣丞,請黃老幫忙,兩個月後北方貨商南下,助你返回金陵」。
馬憐兒眼神一黯,不捨地道:「那我......豈不是三年都不能和你相見了麼?你......會不會時間長了就忘了人家?」她心中盤算著,扶持父親靈柩返回故鄉後,我要不要去京師見他呢?如果他升任指揮同知,確實沒人打他的什麼主意,正常應該也不會進入北鎮撫司這麼要害的衙門,如果他被分到金陵南鎮撫司為官,那豈不......嗯,等有了他確切消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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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春大帳,畢都司和顏悅色地對馬昂道:「馬昂,我軍不日就要返浙了,你知道,令尊七七一過,本官就不便......呵呵呵,否則被江浙道的那些書獃子御使知道了奏上一本就划不來了,不知你今日可與令妹提起本官的心意呀?」
馬昂知道妹妹騎射雙絕、精通音律、又生得千嬌百媚,心氣兒一向高得很,想來寧為英雄妾,不作庸人妻的美事她定會滿口答應,因此聽畢春透露出對馬憐兒的喜愛之情時,也未探過妹妹口風,便一口答應了。想不到今日去向妹妹提起,卻被妹妹哭罵一番,把他趕了出來。
此時見畢春問起,他不由臉色一僵,吱吱唔唔地道:「這個......卑職只是探了探妹妹有口風,還不曾提起大人的意思。不過大人領軍一方,位高權得,舍妹素來青睞英雄偉丈夫,想來是不會拒絕的。」
畢春一雙三角眼一直緊盯著他的神色,聽他出言搪塞,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今日關受英回來後,大大咧咧地對他說起有人風傳那位楊驛丞和馬憐兒姑娘兩情相悅、聽說近日要納她為妾的事,畢春當時就大為不悅。
不過他想及馬憐兒住在驛署,難免會有些閒人風言風語,論身份論地份,自已哪一樣不比楊凌強?如果馬小姐果然有意與他作妾,那自已豈不更有希望?
想起馬憐兒那副極盡妍態、嬌艷欲滴的模樣,這些風聞他就沒太往心裡去,可是這時見馬昂神色,想到莫非馬小姐不守禮,果與楊驛丞有了私情不成,心中頓時生了個疙瘩。
馬昂見他臉色陰沉,不由心中一凜,慌忙說道:「婚姻大事,哪有由得女兒家自已作主的?俗話說長兄為父,我說過的,那便是舍妹的意思了。舍妹好騎馬射箭,這些日子困在城中定也鬱悶得很,前日新任張縣令宴請過大人,大人不如明日回請張知縣狩圍打獵,到時我約上妹子同去,狩獵回來酒宴席上卑職當眾宣佈將妹妹嫁予大人便是」。
畢春聽了滿臉陰霾盡散,呵呵一笑道:「既如此,這事就交給你了,一會兒便拿我的貼子去見張大人吧」。
馬昂躬身道:「是,大人」。
畢春擺手笑道:「不必拘禮啦,明兒起,你我就是一家人了,還客氣些什麼,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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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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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3:32
第50章 一團和氣
韓幼娘聽說相公進京當官的消息,像只快樂的喜鵲似的,楊凌看她樂極忘形的樣子,也不禁放開了胸懷,暫時把疑慮拋到了一邊。他能感受到幼娘的歡喜,並分享那種甜甜的感覺。
韓幼娘臉蛋兒脹得紅蘋果一般,喜悅地道:「我就知道,相公是最有出息的讀書人,一定可以做大官的。等爹回來我就告訴他,他一定高興極了」。
楊凌微笑著把她拉進懷裡,輕聲道:「看把你高興的,小聲一些,回頭告訴岳父一聲便是了,京裡的公函特意言明暫且不宜張揚,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韓幼娘還道這是錦衣衛為官的規矩,雖覺夫君做了大官卻不能榮耀鄉里有些遺憾,但他既然說不可以讓人知道,便乖巧地道:「嗯,那我回頭知會爹爹一聲,不說出去就是了」。
韓幼娘越是溫婉順從,楊凌越覺心中過意不去,雖然開給馬憐兒的空頭支票只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他還是不忍瞞著幼娘,他歎了口氣,把頭埋在幼娘的頸子裡,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小心翼翼地道:「幼娘,相公......還有一件事......」。
韓幼娘聽了嬌軀一顫,頓時臉紅似火,渾身不自在起來。昨晚見識了相公令人心驚肉跳的凶器以後,幼娘想起出閣時那些口無遮攔的大娘大嬸們告訴自已的事兒,不禁浮想翩翩。誰說少女不懷春?楊凌睡熟許久,這小妮子還托著香腮,迷迷登登地看了他小半宿。
這時她被楊凌用這樣親暱的姿勢摟在懷中,又聽到他暖昧的語言,頓時想的歪了,幼娘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羞態可掬地道:「相......相公,什麼事?」
楊凌結結巴巴地把聽說馬昂要把妹妹嫁給畢都司作妾,以及自已與她定下三年之約的事情交待了出來,交待完了楊凌偷眼打量幼娘,只見小丫頭肩膀一垮,小臉明顯帶著幾分沮喪。
楊凌愧疚地道:「幼娘,這事是我不好......但那畢都司......我......我現在的三年之約也就是那麼一說,相公可沒想過見了美女就娶回家的,有了你,相公真的很知足,別生氣了好麼?」
韓幼娘剛剛聽到這消息,真的有點兒難過,可是想想相公的心性兒的確不是風流成性的男人,做了大官的人誰沒有幾房房妻妾?依著規矩,他想納妾,根本不必徵得自已同意,如今這般小心翼翼,生怕自已不高興,自已也該知足了。
爹爹說的對,相公越是疼我,我越得時時自省,千萬不能恃寵而驕,再說......唉!誰叫相公和人家共渡了一夜呢,將心比心,要是換作自已,從此也是嫁不得別人了,總不成害了馬小姐一輩子呀」。
想到這兒幼娘打起精神對楊凌道:「相公,幼娘不是善妒的人,這也是憐兒姐姐和你的緣份,既然這樣,回頭咱就托縣上有名望的長輩出面,先和馬家把這事兒定下來吧」。
楊凌鬆了口氣,說道:「不可說,現在先不說,畢都司是有身份的人,只要馬小姐打定了主意,強娶強嫁的事他不敢做的。馬小姐不久要扶棺回金陵老家,那兒顯貴之家才子如雲,三年後人家說不定會看上什麼青年才俊,何必把人家拴住呢」。
韓幼娘雖說不願意有人和自已分享丈夫的愛,卻也不愛聽他貶低自已的話,在她小小的心靈裡,自已的夫君就是最本事、最體貼的好丈夫,如果有朝一日馬憐兒真的看上別人,那就是有眼無珠了。
聽楊凌這麼一說她倒把醋意拋開了,有些不服氣地道:「哼,要真是那樣,就是她沒福氣,誰有我的相公好?」
楊凌被她說的心裡暖洋洋的,忍不住逗她道:「既然相公這麼好,那我再多給你找幾個姐妹回來怎麼樣?」
韓幼娘情知相公在逗自已,還是忍不住急道:「不要不要不要,咱......咱......咱家的鍋做不了那麼多人的飯」。
楊凌聽她慌慌張張想出這麼個理由,不由哈哈大笑,不料幼娘又補充了一句:「再說相公身子不好,你不擔心我還擔心呢」。
楊凌的笑聲戛然而止,半晌才「惱羞成怒」地道:「什麼?你嫌我身子弱?相公身子很弱麼?」
「不是不是不是」,韓幼娘笑瞇瞇的,溫柔的聲音象哄小孩兒:「相公冤枉人家,人家是說你身體剛好嘛,唔唔......嗯......」。
話沒說完,楊凌就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小嘴兒,心裡恨恨地想:「小妮子被我慣壞了,居然開始調侃起我了,今天我得執行家法,不然用不了多久就要夫綱盡喪了」。
不料只吻了一會兒,楊凌就覺得某個地方膨脹了起來,不禁色兮兮地瞄著幼娘的小嘴兒,「喪權辱國」地哀求道:「好媳婦兒,相公一親你就受不了了,幫相公一下好不好?幼娘乖,幼娘......」。
韓幼娘吃地一笑,趕緊從他膝上跳開,逃了出去,只聽哐噹一聲,幼娘的聲音從屋外遙遙傳了進來:「春天火氣大,相公多喝點茶喔,趁著日頭正好,我去洗......洗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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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辛勤的小蜜蜂!
這是楊凌給愛妻的評價。不許他動手,理由是男人不該擺弄這些東西,由於被寵得日漸囂張,膽氣日壯的小姑娘還加了一句:「男人收拾東西,粗手粗腳的,說是幫忙,越幫越忙。我的相公大人,你還是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吧」。
楊相公老老實實坐了一會兒,見韓幼娘翻箱倒櫃,拾掇著進京要帶的東西,想想自已也該清理下賬目、整理一下錦衣衛的來往秘函,萬一進京時需要交接,也不用手忙腳亂,便對幼娘說了一聲,趕回了辦公署。
楊凌把信函梳理了一遍,剛剛鎖進那把掛著金魚鎖的櫃子,忽聽外間傳出沉悶的踢門聲,楊凌匆匆下地趿上鞋,跑到外邊一拉門兒,只見馬憐兒用毛巾墊了手,端著一個熱氣蒸騰的小鐵鍋站在門口。
楊凌大為意外,忙將她讓了進來。馬憐兒將鐵鍋放在桌上,羞赧地道:「我......我看你晚上還在處理公務,所以做了點吃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楊凌已不是剛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那般渾渾噩噩了,一個女子主動給男人做飯意味著什麼,他心中了如明鏡。「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馬憐兒這是以新婦的姿態想要侍候他了。
楊凌在縣上赴宴時吃過這東西,知道所謂打邊爐就是火鍋,他揭開鍋蓋,只見熱氣氤氳的湯鍋裡翠綠的山菜,黑色的磨菇,粉色的獐肉,蔥白、薑片......看起來還真是讓人食指大動。楊凌不禁讚道:「味道好香,比鴻雁樓的大師傅做的還好」。
馬憐兒得他誇獎,頓時喜上眉梢,她從袖中摸出筷子,正要讓他品嚐一下,門外傳來韓幼娘興沖沖的聲音:「相公,大哥從府城帶回些稀罕物兒,這是......」。
隨著聲音,韓幼娘跨進門來,一眼瞧見馬憐兒也在,她不由得一怔。馬憐兒雖說已蒙楊凌給了承喏,可是畢竟身份還算是外人,如今被幼娘抓個正著,頓時臊得臉孔通紅。
這種王見王的局面,楊凌也毫無思想準備,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愣了那麼片刻,韓幼娘忽然笑盈盈地道:「憐兒姐姐,你也在呀。」
馬憐兒鬆了口氣,有幾分忸怩地道:「幼娘妹妹,我......我今晚做了打邊爐,請楊大哥嘗嘗味道,我的手藝比不得妹妹你,要是不嫌棄,你也來嘗一嘗吧」。
楊凌見幼娘手中捧著幾塊東西,避著燈光看不清楚,不由問道:「幼娘,你拿的什麼?」
韓幼娘道:「相公,這是大哥從府城捎回來的東西,聽說是番幫傳到咱大明的,叫甘薯,煮熟了吃甜著呢,你嘗嘗,哦,憐兒姐姐,你也嘗嘗看」。
楊凌見了她手中舉起的東西,不由奇道:「......地瓜?」仔細打量幾眼,確實是兩塊地瓜。
韓幼娘奇怪地道:「相公認得?這是番邦傳進來的東西呢,聽大哥說南方有人種的,在咱這兒是個稀罕物兒,但是並不貴,買點兒回來嘗嘗鮮」。
楊凌忙遮掩道:「我......哦,我去府城鄉試時,見過這東西」他笑道:「看這樣子怕是放了一冬了,水分少了,烤熟了吃更甜。對了,這東西比咱們這邊的穀物易生長、產量大,怎麼不大量種植呢?一畝地估計能多打不少糧食呀」。
韓幼娘好奇地看看手裡的東西道:「這東西沒有種子怎麼種呀?而且也不知道適不適合咱們這兒耕種,莊戶人全指著地裡的收成過日子呢,誰敢冒險種它呀」。
楊凌這才想起適宜北方耕種的玉米、地瓜、馬鈴薯一類的農作物他在雞鳴從未見過,這裡的農作物基本仍是麥、谷、豆、黍等物。看來隨著海上貿易,這些外國的東西已經傳入大明,只是還沒推廣開來,要是把這些農作物推廣起來,那對整個大明的農業生產將產生多大的促進作用呀。
楊凌知道農民最是看重自已的土地,如果突然拿些他們不熟悉的作物,要他們把種植了幾百年的糧食換掉,恐怕沒人敢冒這個險。此次進京,不妨找機會向朝廷提一提,若能引起重視,由朝廷出面大面積推廣,自已也算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了。」
想到這兒楊凌喜出望外,他知道自已沒動過,幼娘肯定一口沒吃,便喜滋滋地從幼娘手中接過地瓜掰下一大塊來,親暱地塞進她的小嘴,說道:「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目光一閃,他瞥見馬憐兒滿臉羨慕,還當她也是眼饞這從未見過的稀罕物,便將地瓜塞到她手中,笑道:「來,你也嘗嘗,很甜的」。
馬憐兒嗯了一聲,情意綿綿地望了他一眼,剛把甘薯放到嘴邊,韓幼娘「唔」了一聲,神色變得有點古怪。原來楊凌掰了一大塊塞在她口中,韓幼娘嫌鼓著腮幫子太難看,吃得急了些,竟然噎住了。
馬憐兒見了連忙擱下地瓜,扶著幼娘在椅上坐了,然後端起楊凌的茶杯捧過去道:「幼娘妹妹,你喝口茶」。
幼娘接過杯來喝了兩口潤了潤喉嚨,順了氣,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怪不好意思地道:「叫憐兒姐笑話了,不過這東西真的好甜呢,憐兒姐,你也嘗嘗」。
馬憐兒應了一聲接過甘薯,卻把筷子遞到幼娘手中,柔聲道:「妹妹也嘗嘗我的手藝,我廚藝不好,你可不要笑話呀」。
兩個女人一個吃甘薯、一個品火鍋,忽然間變得談笑晏晏一團和氣。楊凌站在一旁,渾然不知眾參兩院方纔已就國家主權和聯合執政問題達成了某種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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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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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4:12
第51章 五箭連珠
春意初現,雪融冰消,平原上綠草茵茵,遠處的山巒上卻仍是白皚皚地冰封未解。今天春風徐徐,天晴氣爽,湛藍的天空上飄蕩著團團白雲。草原上叢生的新草,土地濕潤鬆軟得如同地毯。
畢都司和新上任的張縣令以及軍中、地方的一些官員騎著馬已繞過了雞鳴山,前方是一片草原,幾隻鳥兒貼著草皮翩然飛過。張縣令是弘治十二年的進士,雖是個近約三旬的書生,但是駕馭這種軍中戰馬,騎術倒也稔熟。
畢都司與張縣令並轡而行,扭頭向他微笑道:「畢某一直以為學舍中的騎射之術只是虛應其事罷了,方才聽貴師爺說張大人使得動二百石的弓,百步之內箭無虛發,那可真是文武雙全了」。
他說著目光卻不經意地瞄了馬憐兒一眼,馬憐兒騎在一匹棗紅馬上,穿了一身墨綠色的獵裝,墨綠色的薄綢披風,仍著白弓鞋、系白腰帶,肋下還佩了把象飾品似的小彎刀。斜挎弓,背箭壺,那一身頗有塞外異族風韻的颯爽勁裝使她更是明艷照人。
春風拂起墨綠的披風,騎裝將她玲瓏姣好的胴體曲線襯托得恰到好處,那不增不減恰到好處,充滿青春氣息的身體曲線在披風裡若隱若現的十分迷人,畢都司想到再過兩日便可將這妖嬈的小美人兒摟在懷中,不禁慾心大起。
他心裡實在懶得理會縣太爺,恨不得這草原上只有他和馬憐兒,兩個人以地為床,以天為被,胡天黑地一番才好。不過他畢竟是有身份的朝廷大員,漫說馬憐兒現在還不是他的妾室,就算已被他收進房中,這時他也當和同僚們在一起,若是只顧陪著自已的愛妾,可就太有失身份了。
張縣令聽了畢都司的「恭維」,矜持地一笑,撫鬚自謙道:「大人過獎了,本縣在學舍時雖也習得弓馬,哪裡比得大人和軍中諸位驍將,至於那三石的弓麼......本縣倒是拉得開,不過百發百中......呵呵呵,畢將軍想必不知道吧,我們閩地學舍中的箭靶,方圓足有一丈」。
直徑一丈的巨靶?畢都司聽了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旁邊眾官大多是北方人或軍中將領,也不禁面露微笑,有的連忙咳聲掩飾笑意,直徑一丈的巨靶,若說百步之內箭無虛發,實在也沒什麼好吹噓的,南方學舍中的箭靶如此巨大,他們還真的沒想到。
馬憐兒騎在馬上,臉上似笑非笑、神思恍惚的只顧想著自已的心事,馬昂小心窺視妹妹的表情,見她神色平靜,還當妹妹見了畢都司頂盔掛甲、前呼後擁的威風,已被他的英雄氣概打動了,一顆心這才放進肚裡。
馬憐兒早上被哥哥誑出來,說是邀她踏青打獵,馬憐兒芳心有了歸屬,心中歡喜,也不想和唯一的親人鬧的太僵。況且她在塞外時幾乎每日騎射,自返回中原後倒是久不嘗此道,便也欣然答應了。不料待她騎了哥哥帶來的戰馬出得城來,卻見到一大群軍中、地方的官員,畢都司竟也赫然在內,這才明白哥哥的心思。
馬憐兒有心撥馬便走,但是當著諸多不知情的官員,這樣做未免太過失禮,恐怕她前腳剛走,便又要有諸多關於她的猜測和非議出現了,以前她還可以對別人的眼色不屑一顧,如今她已把自已看作楊家人,卻不敢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了,只得隨著踏上了草原。
昨晚得到幼娘暗示的接受,自已將來嫁入楊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馬憐兒心中又是踏實又是甜蜜,完全陶醉在自已的情緒當中,那雙清澈晶亮的水汪汪明眸,不時隨著她的思緒或微笑或羞赧,配合著她標緻動人的五官,說不盡的動人。
畢都司看著她時那種熱烈的目光她也注意到了,她見畢都司自恃身份,不但不敢靠近來和她攀談,甚至連看她一眼都要藉故和別人說話時,才飛快地掃上一眼,好像生怕丟了他大將軍的架子,心中只為他的虛偽感到好笑。
楊大哥,唉!楊大哥!
馬憐兒想起楊凌,心中就甜甜的,楊大哥才不在乎別人想些什麼,又怎麼看他,那日兩人從山中回城,閔大人、江把總他們都在城頭,可是楊大哥進了城,卻只是把哭得淚人兒般的幼娘緊緊摟在懷裡,哄著她,逗著她,旁若無人,他那雙眼睛看著幼娘時,就像看著他心中的瑰寶。
馬憐兒想到這裡,不禁心中發熱,只要有一天,他也能用那樣呵護愛憐的眼神看著我,漫說等上三年,就是等上三十年,等上一輩子,我也願意。
想著想著,馬憐兒又不禁淺淺一笑。
側面一直盯著她看的江彬瞧了她菀若桃蕾初綻的動人一笑,眼睛都直了。那天馬憐兒從城外回來,衣裙骯髒、髮絲凌亂,看在他眼中就已視為天人,如今她淡施粉妝,一身勁衣,美得令人屏息。我的天啊,要是把這麼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壓在身子底下......。
江彬咕咚嚥了口口水,抬頭恨恨地看了畢春一眼,暗想:「他媽的,我要也是個大將軍,說什麼也要討這麼個娘們,這輩子才不算白活啊」。
畢春要討馬憐兒為妾的消息,他從畢都司軍中親兵口中也聽到一些風聞,今日畢春邀本地諸位官僚游春,唯獨帶了這麼一個女子,其實不止是他,在場的官僚們大多也猜出幾分了。
前邊草叢中忽地竄起一隻肥狍子,衝向不遠處的山灣,關受英大聲喊了起來:「大人,快看那裡,有只狍子!」
這些人人人身背軍弓,此時紛紛提弓在手,但是一眾官員卻無人動手,那些親兵們箭枝連發,只是堵截那只狍子的去路,將它驚嚇向他方,獵物?當然是留給將軍大人來射的。
那只可憐的傻狍子被親兵們準確的箭法嚇得東奔西竄,在場的武將之首畢都司和文官之首張縣令兩人手裡提著弓、拿著箭,卻誰也不動手,還在那裡你推我讓、互相謙遜,不外乎說些請大人先射一箭,中個頭彩,讓我等見識一番的官話。
馬憐兒見他們打個獵也這般虛偽客套,全無踏青狩獵的樂趣,不由暗哼一聲,鄙夷地偏過頭去。畢都司的貼身侍衛鄭大鵬縱馬馳到前方,向畢春和張縣令道:「諸位大人,今日馬小姐是我們之中唯一的女子,我看這頭一箭不妨請馬小姐出手,馬小姐一身戎裝,弓馬箭術也必然不凡呀」。
號稱使得三石的硬弓、百步之內箭無虛發的鄭大人,面對著幾十步外那只肥狍子還真的有點兒打怵,生怕一箭飛出去真的中了頭彩:滿堂的倒彩,所以聽了鄭大鵬的話如遇大赦,連忙撫掌笑道:「甚好,甚好,巾幗不讓鬚眉嘛,就請馬小姐射這一箭,我等拭目以待可也」。
畢都司正中下懷,一雙三角眼都變得溫柔起來,他總算有機會堂而皇之地看著馬憐兒說話又不怕別人取笑非議了。當下側身望著馬憐兒笑道:「馬小姐,就請你一展身手如何?」他這一說,眾人立時閃開一條道路,把馬憐兒讓在了中間。
其實這請馬憐兒先發一箭倒真的是因為鄭大鵬的一句無心之語,畢都司才臨時起意想討好她。可是馬憐兒不知內情,還道是畢都司與親兵串通,早已設下這個局,心中更是厭惡。
她雙眼一瞇,彎如弦月,笑笑地道:「畢將軍身經百戰,殺氣迫人,張大人百步穿楊、箭無虛發。小女子背了張弓也不過是虛張聲勢,哪兒敢在兩位大人面前露醜?我還想見識一下兩位大人的神勇呢。」
她嗓音柔柔的、甜甜的,其實也不過是故意讓嗓音脆了些,但是從這樣的美人兒口中說出來,別人就感覺嗲聲嗲氣,說不出的動人了。
馬昂一聽就知道糟了,自已妹妹的脾氣他最是瞭解,知道妹妹一用這種口氣說話,就是耐性快耗光了要發火的時候。他剛想衝上來打個圓場,不料旁邊江彬一聽馬憐兒這種銷魂蝕骨的聲調,骨頭一軟,差點兒一頭從馬上栽下去。
這時大家都聽著馬憐兒說話,他又離馬憐兒最近,頓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江彬饒是臉皮夠厚,也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好在他甚有急智,連忙笑道:「哎喲,張大人這一說巾幗不讓鬚眉,我倒是想起楊驛丞的夫人來了。
戰場上什麼時候允許女人來過?可是那日韃子攻城,楊夫人女扮男裝,協助我軍在城頭奮勇殺敵,可不正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花木蘭麼?楊夫人曾一箭射死在城下挑戰的韃子,我下城收拾屍體時,見那人箭從後頸入,嚥下三寸出,透體而過,一箭致命,真是好箭法,哈哈,好箭法」。
畢都司聽了呵呵一笑,道:「楊驛丞手無縛雞之力,想不到楊夫人倒是一身好武藝。馬小姐,你也不要推辭了,不如你也一展身手如何?」其實馬憐兒箭術如何,他倒不在乎,也就是哄她開心,逗個樂子,就是失手了,也權且一笑,女人嘛!
馬憐兒對韓幼娘可說是心存感激,已把她當成最親近的姐妹,但是人的心理最是微妙,潛意識裡她又深怕幼娘比她更得到大家認可,她將來的地位已不可及得幼娘,若是幼娘再處處比她出色,她心裡更沒有安全感。
所以一聽江彬提起幼娘箭術出色,馬憐兒頓起好勝之心,當下不再推辭,反手摘下弓箭,右手後探,竟從箭壺中摸出五枝箭來,眾人不由驚咦一聲,不知她要做什麼。有些不識武藝的文官更是暗暗竊笑,還當她根本不懂箭術。
馬憐兒一提馬韁,縱馬馳上幾步,棄韁提弓,右手倒提四枝箭矢的雕翎,只將一枝箭搭在弦上,長吸一口氣,如抱滿月,攸地拉開弓弦,一箭射了出去。
眾人還來不及轉頭去看那箭中是沒中,馬憐兒如同變戲法一般,右手一捻,又是一枝箭搭在弦上,手法快捷無比,只聽弓弦「繃繃」連響,五枝箭如同流星趕月一般,一箭銜一箭嗖嗖地射了出去,箭箭連環,一氣呵成,令人目不瑕接。
五箭射出,馬憐兒反手將弓又斜挎回肩上,一撥馬頭轉了回來,笑盈盈地道:「小女子失手了」。
眾人正目瞪口呆,聽了這話抬頭看去,只見五枝箭箭尾衝向這一方,成五角形將那嚇得瑟瑟發抖的狍子圍在中間,五箭間距幾乎完全一樣,如同丈量了一般。
過了半晌,畢都司手下一名將領才驚呼一聲:「連珠箭法!傳說韃子的哲別神箭手最快也只能一手九箭,馬小姐竟然發得出五箭連珠,好厲害!好厲害!」
眾人聽了不管懂的不懂的都連聲讚美,畢都司又驚又喜,更是不吝溢美之辭。馬憐兒烏溜溜的大眼睛示威似的向江彬一瞟,面上帶著幾許得意。
就在這時,遠處有一騎疾奔而來,眾人都轉首望去,只見那人越來越近,奔得近了才看清那人身上穿著驛站的號衣,騎了一匹驛馬,奔到面前拉住韁繩,滿面焦急地人群在巡視。
馬憐兒一見,認得是幼娘的大哥韓威,忙馳上兩步,問道:「韓大哥,你怎麼來了?」
韓威滿面大汗,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累的,他舉起袖子一邊拭著臉上的汗水,一邊說道:「馬小姐,我找你找的好苦,京中忽然來了一位公公,奉了皇帝的聖旨,宣楊凌即刻進京。妹子和妹夫讓我告訴你一聲,可我不知你們在何處打獵,這一通跑呀,左右附近我都跑......」。
他還沒說完,馬憐兒一聲驚呼,雙腿一挾馬腹,縱馬如飛,頭也不回地直奔雞鳴而去。眾官員面面相覷,那些縣衙的官兒們更是竊竊私語,神色詭異。馬憐兒一聽楊凌走了,火燒屁股一般連句禮節性的話都沒留下,她和楊凌一不沾親、二不帶故,要說兩人沒有私情,誰信哪?
畢都司臉色鐵青,一雙三角眼稜光四射,身子微微發抖。馬昂縱馬到了他身邊,怯怯地道:「畢......畢大人......」。
畢都司冷笑一聲,一扭身張弓搭箭,弓弦悲鳴,利箭嗖地一聲將困在五枝箭圍中不敢動彈的狍子射穿在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4:33
第52章 懵懂進京
艷陽高照、街上行人漸熾,北城門忽然出現一支奇怪的隊伍,十六名全身戎裝、佩著腰刀的大明禁軍,護侍著一輛漆得鎧亮的馬車駛進城來。
清一色高大神駿的白馬,馬鞍華美,馬上的衛士身著的盔甲比起邊軍的服裝不知精美多少倍。馬車進了城一步不停,儀仗直奔驛丞署而去。
驛署內,楊凌同柳彪、楊一清正在閒聊品茶,想辦法從他們口中盡可能多瞭解一些京城和錦衣衛的消息。這時一個驛卒急匆匆跑進來道:「大人,有過往官員前來投書駐駕,車隊馬上就到了」。
楊凌聽了大為奇怪,驛署雖說負有接待過往官員的責任,但這雞鳴出去不遠就是韃靼人的地盤,從無朝廷大員來。若是有官員投書駐駕,那車隊規模樣一定不小,是什麼人來了?
柳彪、楊一清陪在他後邊匆匆迎出門去,只見前方一輛馬車沿著驛道緩緩而來,兩旁各有八匹神駿的戰馬,馬上端坐的騎士頂盔掛甲,十分威武。
一看見馬車上插著的黃旗,柳彪已飛快地趕上一步,在楊凌耳邊輕聲道:「大人,這是京師來人了。」
楊凌微微點頭,肅立門前,只見馬車行至面前停下轎簾兒一掀,裡邊哈著腰走出一人,五十多歲,臉龐尖瘦,一身宮中太監的打扮。
楊凌失聲道:「劉公公?」那人正是監軍劉公公,他下了馬車,笑容可掬地對楊凌道:「楊驛丞,咱家和你還真是有緣,這不......才一個多月的功夫,咱們又見面了」。
楊凌把劉公公讓進大堂,一時還摸不清他的來意。照說自已晉職錦衣衛,擔任一個五品同知,是用不著宮中的太監出面的,這太監出宮,通常是奉旨監軍、收稅、採買皇宮用品,極少召見個三品以下的官員還要太監攜聖旨來宣。
十六名武士步入大廳立於兩側,手按腰刀目不斜視,劉公公走到大廳正中,回過身來清咳一聲,高聲道:「雞鳴縣驛丞楊凌接旨!」
楊凌進退失據、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聽說皇帝下聖旨給他,他已大為吃驚,至於接旨,是不是象電影裡演的那樣來做,他更是心中沒譜。好在劉公公也見多了這樣的臣子,聖旨又不是報紙,真正接過聖旨的官員有幾個呀,就是在朝為官的大臣,有不少頭一次接聖旨時也鬧出過笑話,他微微一笑,雙手捧著黃絹輕聲道:「楊驛丞,跪下聽宣便是!」
楊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連忙雙膝跪地,說道:「臣......楊凌聽宣」。頭一次給人下跪,楊凌心中還真的有點不自在,算是入鄉隨俗吧,至少他也沒有敢於抗拒的膽量。
劉公公徐徐展開黃綾,高聲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三代之得天下也,在於得民。故民者,國之本也。古之聖人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劉公公念得搖頭晃腦、抑揚頓挫。楊凌聽劉公公念那些文言文,雖然明白其中意思,可是聽著也頗為吃力。好半晌,才聽劉公公念到正題:「......是故民者,國之主也,天子代民而有天下,為君者,講信修睦,選賢與能。當今太子,聰敏好學,聞宣府秀才楊凌,既賢且能,甚善。朕意,宣楊凌進京,任太子侍讀,聞詔即刻進京,不得延誤。欽此。弘治十八年二月。」
楊凌聽得莫名其妙,太子侍讀?不是錦衣衛同知麼?他心中忽地想到馬憐兒那晚說過的話:官場晉陞豈同兒戲,有句話叫仕途險惡......憑你立下的那份「功勞」,斷無連升三級直趨中樞的道理,京裡更不可能有人這麼好心,憑白無故地升你的官,咱得好好想想,可不能讓人坑了......」
楊凌頓然明白了,難怪錦衣衛火燒屁股地跑來升他的官,原來是聽說皇帝要自已擔任太子侍讀,錦上添花來了。太子侍讀,雖說是個六品官兒,但說白了其實就是太子的同學,一旦太子登基,這些太子最親近熟悉的人焉能不受重用?
自已這個驛丞本來只是錦衣衛的外圍小吏,如今這一封官,便成了錦衣衛中樞的幹員,一紙任命,便把未來皇帝的心腹拉到自已的陣營當中,當然不吃虧。
劉公公見他還茫然地跪在那兒,便低聲道:「楊驛丞,還不領旨謝恩吶?」
楊凌醒過神來,忙高呼一聲:「臣,領旨謝恩」,他雙手接過劉公公手中的聖旨,偷眼兒一瞄,見劉公公沒有叫自已三跪九叩的意思,便站了起來。
劉公公交出聖旨,頓時便收了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神態,和顏悅色地對楊凌道:「楊相公,咱家劉瑾,是太子爺身邊的奴才,以後楊相公為太子侍讀,咱們還要多多親近才是呀。」
楊凌聽了一個激靈,失聲道:「劉瑾?你是劉瑾?」
劉公公眨了眨眼,奇怪地道:「怎麼,楊相公聽過咱家的名字?」
楊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劉瑾,《新龍門客棧》裡那個廠公的原型,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東廠大太監,就是眼前這個貌不出眾的老太監?
拜小說、電視所賜,什麼汪直、王振、劉瑾、魏忠賢,楊凌是耳熟能詳,那裡邊這些大太監人人一身詭異絕倫的武功,鶴髮童顏、陰陽怪氣,這時親眼見到真實的貌不出眾的劉瑾,楊凌一時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
劉瑾歡喜道:「咱家伺候太子爺,難得出一回京,知道咱家名字的人還沒有幾個,想不到楊相公倒聽說過我,呵呵,果然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呀」。
「楊相公,如今既已承了聖旨,我看咱們就馬上啟程吧。當今太子尚武,最好舞槍弄棒、行軍步陣,楊相公呈給何參將的貼子,咱家帶回京去,太子爺看了甚是歡喜,想著要用你的法子操練神機營呢,可別讓太子爺著急了。」
劉瑾現在辦差還是相當小心認真的,他現在職司鐘鼓司,是內官二十四衙門中職權最小的,太子朱厚照任性好武,脾氣是一陣風一陣雨的,而萬歲爺又極是寵溺這個寶貝兒子,劉瑾豈敢怠慢。
楊凌只得喚來幼娘開始收拾行裝。柳、楊二人對外言稱是楊家家僕,雖然本地驛署的人覺得奇怪,但劉公公不知楊家家境,倒也不以為意。楊凌一切打點完畢馬憐兒還沒回來,便對幼娘說了聲,托她大哥出城報個訊,免得她以為自已不告而別。
此時,三輛馬車已行在盤山道上。山路狹窄,十六名衛士八前八後護侍著,前邊是劉公公的朱漆馬車,後兩輛車是從驛署派的,馬車前豎著一桿高桿兒,上書一個驛字,後邊是柳彪和楊一清坐在行李車上。
韓幼娘默默地望著窗外,自幼沒有和家人分開,獨自去這麼遠的地方,前幾日想著去京城,興奮的像個孩子,這時真的離開了,心裡又空空的,唉,爹爹做了驛使,到處奔波,這次離開又沒有見他一面,也不知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再見到親人。
楊凌知道她心中不捨,柔聲安慰道:「放心吧,等咱去了安頓下來,我想辦法把岳父他們也接到京裡來」。
幼娘嗯了一聲,輕輕地趴在楊凌懷裡大眼睛忽閃著,也不知想著什麼。楊凌輕輕撫摸著她的背,一時也是思緒萬千。
太子侍讀,是個什麼角色呢?自已並沒有保留原來那位宣府秀才楊凌的記憶,真要考四書五經八股文,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但願侍讀侍讀名如其實,只是陪著太子讀書就好。
他記得的歷史太過簡單,除了朱洪武、成祖和末代崇禎有些瞭解,其他的明代皇帝他所知實在有限,如今自已莫名其妙地被推到這座歷史舞台的中心,身邊都將是這個時代位高權得的人物,自已能應付得來嗎?
楊凌一直渾渾噩噩的,只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兒,快快樂樂地過上兩年就好,如今趕鴨子上架,常言說伴君如伴虎,為了自身安全著想,他不得不認真起來,去主動地認識和瞭解這個時代了。
楊凌理順了一下思緒,有關這個時代的資料在他腦海中緩緩流過......
現在是弘治十八年,皇帝是弘治帝,姓朱。名,因學識有限,從年號上聯想不起來,所以...... 不詳。生平也不詳。太子朱厚照,風流、好色、昏庸,、長得很帥,有關他的生平和事跡:游龍戲鳳,印象裡好像他死的挺早。劉瑾,大奸臣,何時發跡,不詳,怎麼死的,不詳,反正不是好死。
廢柴!絕對的廢柴!楊凌只能慚愧的給自已這麼個評價,靠這麼點資料能洞燭先機、趨吉避凶、把握歷史麼?氣餒半晌,楊凌忽又精神一振,把腰挺了起來:管那麼多幹嗎?什麼正德皇帝,什麼奸臣劉瑾,我的生命象草木一樣短暫,那不是該由我操心的,我的目的就是去京師、做高干,混在北京!
無知者無畏,準備閉著眼睛闖京師的楊凌開始盲目樂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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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憐兒像一陣風似的刮到了驛丞署,轉眼前又縱馬而出直奔北城。碗大的馬蹄踏得青石板聲音急驟如雨。快馬出城,曠野中已看不見馬車的蹤影,馬憐兒提著馬韁在城門下盤桓片刻沒有踏上那條曲折盤山而行的官路,而是從還沒耕種的田地間直插了過去,抄近路奔向前方。
墨綠的披風在空中發出獵獵的聲音,她的心好急好急,狠心的楊大哥連等我見一面的時間都沒有麼,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這一別,就要三年後才能再見了呀。
快馬如飛,在她高超的騎術駕馭下,棗紅馬四蹄翻飛,猶如離弦之箭,畋壟的土地奔到盡頭是一條小河,棗紅馬飛掠而過,濺起一天碎玉,遠遠的,她看到了那沿著盤山道徐徐行使在山間的馬車,馬憐兒心中狂喜,一撥馬頭,沿著小河和馬車一個半山,一個山下,疾追不捨。
山勢變幻,前方是一個半圓形的山谷,馬車半拐,這面一側是臨淵的峭壁,盤山道上的甲士們和坐在車轅上閒極無聊柳彪、楊一清已成為現了山下疾追的紅馬。柳彪不由站起來向山下望去,大聲叫道:「山下有位小姐在追趕我們。」
楊凌和幼娘聽了急忙鑽出車廂,只見山下一匹紅馬、一朵綠雲,冉冉而來。韓幼娘不由失聲叫道:「是憐兒姐姐,相公,憐兒姐姐來了」。
楊憐忙喚車伕停下了車子,立在車轅上望向山下,馬憐兒也駐了馬,一人一馬靜靜地佇立在那兒。一片無法攀登的峭壁,讓兩人只能彼此遙遙相對。
馬憐兒癡癡地凝望半晌,見楊凌向自已揮了揮手,然後示意馬車繼續前行了,但他仍站在車頭看著自已。馬憐兒心中激盪,忽地拔出腰間的小彎刀,刷地削下一縷秀髮,匆匆地繫在一枝箭的箭桿上。
馬車徐徐,只要拐出這片谷道,就要消失在她的視線當中了。馬憐兒忽地一提馬韁,雙腿一挾馬腹,希聿聿一聲馬嘶,震得山谷迴盪不已。
半山間的楊凌和一眾武士都向山谷中望去,只見紅馬人立而起,定了那麼剎那的功夫,緊著著四蹄翻飛,棗紅馬快捷無比地向前衝去,前方是死谷峭壁,大約只有三十丈距離。
快馬疾馳,二十丈的距離一閃即至,以如此速度再向前衝,恐怕一人一馬都要撞死在巖壁上了,山上的人都不由驚呼一聲。卻見馬憐兒的快馬忽然一個近乎九十度的直角扭轉,棄韁、摘弓、擰身、拔箭,一氣呵成,動作俐落優美,看得人心旌搖頭。
柳彪、楊一清和幾名軍中戰士已忍不住高聲喝彩。京城高官顯貴家裡多少都豢養著一些韃官兒,是招慕的蒙古勇士,他們曾見識過那些人表演昔年大元鐵騎縱橫天下的騎射功夫。
蒙古人騎射之術甲於天下,馬憐兒馭馬拔箭的功夫和那些韃官中騎射俱佳的勇士如出一轍,由一個少女表現出來,更是透著說不出的美感。
楊凌的馬車堪堪要拐過前方石崖,離開馬憐兒視線的剎那,只聽篤篤篤三箭齊至,射在楊凌身前一臂遠的旗桿上,箭尾猶在嗡嗡作響,嚇得就坐在桿下的車伕一個哆嗦,差點兒摔下車去。
馬車緩行,崖前一蓬青草,已看不見山下的憐兒。三枝利箭一字形齊刷刷射在桿上,中間一支箭上,箭尾繫著一縷青絲,猶在風中徐徐飛揚。
韓幼娘撫著那縷烏黑的秀髮,有點兒酸溜溜地道:「相公,憐兒姐姐削髮明志呢」。
楊凌在她鼻頭上刮了一下,回首望著那緊釘在旗桿上的三枝利箭和一縷青絲,他不禁苦笑著想:「青絲、情絲,三箭、三年,這丫頭不會像幼娘一樣死心眼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4:49
第53章 錦衣提督
「臥槽馬!哈哈哈哈,楊相公,你又輸了」,劉瑾撫掌大笑,狀極得意。一路無事,劉瑾時常約楊凌到他車上來下棋消磨時光,他的棋藝不甚高明,但是一發現楊凌的棋藝比他還差勁兒,居然成了棋迷,日日以蹂躪楊凌為樂。
楊凌哼了一聲道:「這一局不算,我吃你的軍你賴皮緩了一步,要不然只剩一馬一炮無論如何不是我的對手,不行不行,重來」。
劉瑾連忙擋住他的手,得意地笑道:「風度,要有風度吶楊相公,哈哈,今天我是四局三勝了」。這未來的權奸未發跡時倒和普通人毫無二致,得意起來搖頭晃腦,楊凌與他相處日久,原來的忌憚之心盡去,兩人相處如同老友一般。
劉瑾說著掀開窗簾兒往外瞧了瞧,欣然道:「到了,馬上就要進城了」,楊凌聽了也向窗外望去,眼見暮色蒼茫,前方高大莊嚴的城門已在眼前。
楊凌掀開門簾兒走了出去,立在車上觀看,十六名禁軍侍衛開路,城守官根本不敢阻攔,車隊大模大樣駛進城去,劉瑾也走出來站在旁邊,雙手攏在袖中笑瞇瞇地道:「楊相公,這便是咱大明的京師了,你看如何?」
楊凌打量這時的北京城,整個城池雖然房屋鱗立,行人如熾,可是除了遠遠近近的一些酒樓、以及遠處勳臣功將們的府邸,所有的房屋幾乎沒有超過兩丈高的,眺目望去,遠處一片日光餘暉處那片金碧輝煌的建築自然便是皇城了。
劉瑾問道:「楊相公,可要先尋一處客棧住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寅時三刻,咱家在午門外引楊相公見駕」。
楊凌尚未答話,不知何時悄悄摸到跟前兒的柳彪大聲道:「公子,楊老太爺已著人先趕來京城,在護國寺街買了一處宅院給公子居住,咱們是不是直接回家啊?」
楊凌和劉瑾都是一怔,劉瑾的臉色可有點不好看了,他原來以為楊凌是個窮驛丞,倒沒動過撈他一筆的念頭,可瞧這模樣,楊家在雞鳴還是個土財主呢,楊凌對自已一點表示也沒有,可就有點不夠意思了。中了舉報個信兒的還給點賞錢呢,怎麼我這給皇上報訊兒的還不值錢了不成?
柳彪說著從肩上摘下一個包袱放在車上,包袱一碰到車子「巴嗒」一聲,看來裡邊的東西著實不輕,柳彪陪著笑道:「劉公公,這是出來時老太爺吩咐給您帶的一點兒土特產品,公公拿回去嘗個新鮮吧,鄉下人家,小小禮物,實在不成敬意」。
劉瑾看那沉甸甸的包袱,估計至少也有二百兩銀子,頓時滿臉喜色,轉首向楊凌笑道:「楊相公可太客氣了,皇宮大內什麼都不缺,可就這鄉下土產吶,還真就不多見,呵呵呵,難得你這番心思了」。
楊凌知道必是錦衣衛做下的準備,忙陪笑道:「哪裡哪裡,一點不上檯面的東西,劉公公喜歡就好」。
劉瑾眉開眼笑地道:「喜歡,喜歡,咱家就喜歡吃點兒土特產,既然楊相公已有了去處,那咱家就回大內覆命了,明早兒咱家在午門外迎候楊相公」。
當下劉瑾喜孜孜地指揮車隊徑返皇城,楊凌的兩輛馬車拐向護國寺街。楊凌回到自已車上,幼娘隱約聽到一點聲音,喜孜孜地抱住他的胳膊,說道:「相公,咱家在京師有了房子了麼?」
一路上,小姑娘也自有一番心思,琢磨著夫君現在是五品的錦衣衛官員,又是太子爺身邊的侍讀,自已言行之間可不能有所逾矩給相公丟了臉面,她聽說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出門兒都是靜坐車中的,所以進了北京城,她一直端坐在車內,連轎簾子也不敢掀,現在車子走在繁華的大街上,她還不知道北京城什麼樣兒呢。
楊凌在她櫻唇上輕輕吻了一下,說道:「嗯,想必是錦衣衛的安排」。然後附在幼娘耳邊道:「今兒剛剛進城,咱家不開伙了,晚上相公陪你去逛街」。
幼娘聽了神色一喜,連連點頭道:「嗯嗯,幼娘還沒見著兒北京城的樣兒呢,真的想去見識見識呢,要是沒有相公陪著,幼娘可是不敢出去了。」
楊凌吃地一笑,說道:「幼娘連韃子都不怕,怎麼倒怕逛這京師的大街了?」。
幼娘天真地道:「相公,你不帶我出去,婦道人家哪有自已隨便逛街串門子的,叫人笑話了去」。
楊凌道:「你呀,咱家沒那些規矩,喜歡出去就去走走,逛逛街、店舖......」,楊凌說著,看著幼娘俏美的模樣,心中暗想:「這要是現代,小妮子穿上T恤衫、牛仔褲,頭髮束成馬尾,一定是個清清爽爽的漂亮小女生,和她一起看看電影、喝個咖啡,再伶牙俐齒地和奸商侃價,嘿嘿,只是如果擱在那時候,我哪有福氣擁有她......
幼娘見他目光炯沿地注視著自已,臉蛋兒更紅了,她羞羞答答地垂下頭,輕聲道:「相公,咱們住在護國寺街,不知道這護國寺是不是有高僧可以......可以......」,她說著一時臉紅似火,再也接不下去。
楊凌精神一振,頓時身上也燥熱了起來。臨行的前一晚楊凌好說歹說、軟語溫求,總算讓這小妮子戰戰兢兢、含羞帶怯地學了回月下吹簫,個中銷魂滋味兒,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這一路舟車勞頓,周圍人又多,他也沒敢和幼娘親熱,如今聽她一說,楊凌頓時心癢癢起來,「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幼娘可是真正的小家碧玉,與她真個顛鸞倒風時,那番無邊春色,可不知該是何等旖旎了。
楊凌笑得邪邪地道:「對對,今晚咱就去找個大和尚開光,然後讓你好好見識見識我的小和尚」。
幼娘急道:「相公不可,那可不行,咱一定要見大和尚,小和尚才有幾年道行?幼娘可不敢拿相公的性命開玩笑」。
楊凌嘴角翹了起來,神色古怪地道:「一定要見大和尚麼?可是相公這小和尚不經過我的親親娘子開光加持、千錘百煉,怎麼修得成大和尚?」
幼娘雖然稚純,可不缺心眼兒,聽出相公這話有點兒詭異,她不禁眨著俏眼,有些疑惑地望著他。楊凌笑嘻嘻地抱住幼娘,貼著她耳朵低低耳語幾句,幼娘一聲輕呼,忍不住又氣又羞地輕輕捶打了相公兩下,咬著嘴唇臉紅紅地白他一眼,嗔道:「相公明日要見皇帝的,需要好好歇息,幼娘今晚什麼和尚都不見」。
楊凌笑道:「那怎麼成?我看看外邊有廟沒有,今晚一定要讓娘子開門揖客,迎接我的小和尚進門兒」。
韓幼娘聽相公說些沒羞沒臊的話,身子都軟了,喘呼呼地偎在他身邊不敢應聲兒。楊凌掀開轎簾兒,向外望去,只見車外行人來來往往,街上商舖林立,看來這條街蠻繁華的。
韓幼娘也好奇地向外張望,只見柳彪、楊一清步行走在車旁,遠遠的街角站著一個人,柳彪飛快地向他打了幾個手勢,那人點了點頭,左手垂在身側,也飛快地回了幾個手勢,然後轉身離去。
兩人的動作又快又自然,若不是韓幼娘眼尖,心思又縝密,還真的注意不到。韓幼娘好奇地回頭道:「相公......」,這時楊一清在外邊喊道:「到家了,請公子夫人下車」。
這一打岔,韓幼娘又把話嚥了回去。楊凌掀開轎簾兒,只見眼前一座四合院,門前一塊空地,植著兩排龍爪槐,小院子開著門兒,裡邊乾乾淨淨的,看起來剛剛整修不久。
韓幼娘也跳下車,滿心歡喜地打量著自已的新家,天井裡除了一口水井,中間還有一個花圃兒,左右是廂房,正前方是三間的青瓦房,看起來原住家也是個殷實的小戶人家,不知錦衣衛怎麼盤下來的。
柳彪、楊一清把行李都搬進房去,這進院落雖是剛買下不久,一應生活用具倒都齊全,省了他們不少置辦採買的時間。看看天色尚早,韓幼娘開始喜勃勃地行始主婦的權利,佈置起自已的新家來,一時忙得興高彩烈,倒把上街吃飯、去廟裡見大和尚的事兒拋到了腦後。
楊一清神色詭秘地湊到楊凌身邊道:「大人,提督指揮使張大人聽說大人已經進京,要面見您呢,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去?」。
「啊!」楊凌霍地站了起來,錦衣衛最高首腦要接見自已,他豈敢怠慢,忙和幼娘說了一聲,立即在柳彪、楊一清陪同下上了大街。
楊凌已聽柳一清二人說過,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並不設在北京城內,而是設在天津衛,但錦衣衛最要害部門北鎮撫司卻設在京城裡,因此錦衣衛提督指揮一年倒有大半時間不在天津衛,而在北京城內當差。
北鎮撫司設在東安城北,緊挨著東廠大門,偌大個北京城,除了皇城,也就這地方最肅靜了,一拐上那條街,街上就乾乾淨淨的象狗啃過的骨頭,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楊凌經過「東輯事廠」,好奇地向裡邊望了望,不知道裡邊的番子、檔頭、還有那些廠公督公們是不是真像電影裡演的那樣身懷絕技,可惜日色近暮,除了門前兩個站崗的番子,什麼人也沒看到。再往前便是北鎮撫司衙門,同一般的官衙也沒什麼兩樣兒,門口立著兩個大石獅子,還有錦衣衛帶刀侍衛站崗。
楊凌在柳、楊二人引領下進了鎮撫司衙門,進了一座大廳,廳上白照壁上繪著一隻下山的猛虎,猛虎栩栩如生,張牙舞爪,直欲疾撲而下。大廳內肅靜雅然,柳彪、楊一清到了門口就不敢進去,自然另有錦衣衛軍官將他請了進去,楊凌在廳中站定,正負手欣賞著那只猛虎,身後一個人哈哈大笑道:「楊同知到了?不巧不巧,鎮撫使大人帶人去金陵了,下官錦衣千戶於永,在此迎候楊大人」。
楊凌急忙轉身,連聲道:「不敢,不敢,大人......」,他張眼兒一瞧,不由一下子呆住了,眼前這人的確穿著一身錦衣衛的飛魚服,肋下佩著繡春刀,看服飾確是個千戶。
可是這人金髮藍眼、鼻樑高高,皮膚白的出奇,竟是個歐洲人。這個叫於永的千戶見楊凌發怔,笑嘻嘻地用一口京腔說道:「下官於永,大人方到京城,改日下官再設宴延請大人。呵呵呵,以後和大人同朝為官,還望大人多多提攜呀。對了,提督大人等您半天了,請隨下官來,先去見過提督大人」。
楊凌拱了拱手,隨著這位外籍錦衣衛繞過大廳,長廊兩側全是一間間房間,於永引領著楊凌來到一處房門前,打開房門笑吟吟地道:「大人請進」。
楊凌頷首謝過,跨進門去,只見房中巨燭懸於四壁,照得室內通明,一位身著便衣儒服的中年男子微笑著坐於案後,見他進來,剛剛放下手中一卷書卷。
楊凌情知這人必是錦衣衛最高首領張繡張大人,連忙上前單膝下跪行了個軍禮道:「下官楊凌參見提督大人」。
張繡瞇著眼打量他一番,滿意地一笑道:「好,果然年少有為,楊同知坐吧,勿需客氣」。楊凌也偷偷打量這位張大人,這位大人年約五旬,神色和氣,文質彬彬,從模樣上絲毫看不出權柄在握,掌人生死的氣勢。
門口於永拱手道:「提督大人,楊大人,下官先行告退」,說著向楊凌和善地一笑,輕輕關上了房門。
張繡見他神色奇怪,呵呵笑道:「於永是色目人後裔,據說老家在什麼萊茵河的地方,原來還是當地的貴族。元朝大軍西征時擄回上萬金髮碧眼的奴隸,其中就有他的祖先。如今居住在京師裡的像他這樣的還有一千餘戶人家」。
楊凌這才釋然,張繡似乎對楊凌頗為滿意,微笑道:「楊同知一表人才,又兼學識出眾,進了百嬉園,一定能夠得到重用,甚好,甚好!」
楊凌訝道:「百嬉園?大人,這......是個什麼所在?」
張繡一窒,啞然失笑道:「呵呵,是本官口誤,咳咳,這個......當今太子年幼,呃......喜歡些新奇玩意兒,東宮裡嘛......這個......呵呵,朝中王公大臣們常稱東宮為百嬉園,本官也是一時說順了嘴」。
楊凌汗了一把,謙虛道:「大人過譽了,下官只是一介秀才,能為太子侍讀,已是惶恐,豈敢再有奢望?」
張繡微笑道:「英雄不怕出身低,何況......你可知當今太子的太傅、侍講,均是大學士、學士出身,但是太子讀書,身邊從無一個侍讀。如今太子偏偏喜歡了你,央陛下召你進京,東宮厚愛你,陛下厚愛東宮,那便是陛下厚愛你了。明日晉見,陛下將賜你同進士出身,以後不可再以秀才自稱了」。
楊凌吃吃地道:「大人,下官愚昧,尚不知......下官一個小小的雞鳴驛丞,何以上達天聽,竟然得以進京侍讀呢?」
張繡聽了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地拍案道:「上達天聽?豈止是上達天聽?你雖身在僻遠,但你可知如今兵部、工部、三法司衙門、內官衙門、監察院、五軍都督府正在轉著圈兒地打架,半個北京城的官兒都被繞進去了,全因你楊同知而起?」
楊凌聽了大吃一驚,失聲道:「甚麼?!」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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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5:04
第54章 緣在佛門
錦衣衛提督張繡笑吟吟地道:「小王子襲我邊界,涿縣、赤縣兩路大軍均有斬獲,唯獨懷來一路損兵折將,導致一位都司戰死,監軍御使葉大人也被亂軍踩死。三法司奉聖諭給何參將量刑定罪,不料何參將被遞解進京後,卻將輕敵冒進之罪一概推到監軍葉大人和劉公公身上。
何參將是兵部薦舉的將領,若是何參將被治罪,他們自然難逃用人不明的指責,所以兵部力保何參將,指責監軍不明軍事、胡亂干涉,這一來督察院那班御使和內官衙門不免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與兵部互相攻吁不休。
內官司衙門不過是一群太監,於軍事上原本就沒甚麼主意,可是劉公公回京卻帶了一封信回來」,張繡說到這兒,向楊凌一笑道:「便是你寫給何參將那封信了」。
楊凌道:「是,下官曾有些許淺薄之見奉於何參將,卻不知這信如何落到了劉公公手中」。
張繡搖頭道:「箇中內情,便不為我所知了。劉公公是太子身邊侍候的人,他在宮中有一位好友叫張永,這位公公頗知幾分軍事,見了你這信奉為至寶,立即鼓動內官司參劾兵部,指責軍中兵士戰力不強、斥候能力低下、兵部統兵無方才是致敗之由。
嘿嘿,可是兵部是負責調兵任將的,日常練兵統兵確是由五軍都督府負責,如此一來,本來與其毫不相關的五軍都督府便被如釋重負的兵部給攪了進來,四個衙門開始走馬燈般打起了羅圈架。」
楊凌吃吃地道:「這個......這個......下官實是料不到會發生這許多糾葛,只是大人方才說工部也摻和其中,不知這用兵之事與工部又有何干?」
張繡道:「不相干,原本不相干,不過你那信中曾提及火器運用之妙,以及對今後戰事的重要作用,兵部有個叫王守仁的主事看了大以為然,一時書獃子氣發作,偏偏在這時候給皇上上了個洋洋灑灑的萬言書,大談治軍之道,又提及本朝的火銃亟需改良,條陳中對北軍配備火銃數量過少也頗有微辭,依本督看來,他奏陳的內容倒也切中時弊,只是時候選的有些不合時宜。」
楊凌聽了王守仁三字,感覺有些耳熟,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不過既然有印象,想必是當初看史書見到過的,現在他雖是個小小的兵部主事,將來極可能也是大有一番作為的官兒,所以心中暗暗留上了心。
張繡又道:「這一來工部生怕這些衙門推來推去,卻把兵敗的責任推在他們身上,便向皇上大訴苦水,什麼銀兩撥付不足,兵員素質低下,火銃製作不易......」,張繡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甚為有趣地道:「嗯......工部的折子昨日剛剛遞進大內,本督估計主管錢糧的戶部得了消息,又要上折子抗辯了」
楊凌聽得啼笑皆非,說道:「怎麼會這樣?下官實實未料到會引起這般風波,早知如此......那封信不寫也罷」。
張繡抻了抻腰肢,懶洋洋地道:「你釣過螃蟹麼,簍子中放了一群螃蟹,不必蓋上蓋子,螃蟹是爬不出去的,因為只要有一隻想往上爬,其它螃蟹便會紛紛攀附在它的身上,結果是把它拉下來,最後沒有一隻出得去,嘿嘿,官場上也是歷來如此,不足為奇。」。
「沒有你這封信,他們也自會尋個別的由頭互相推卸責任,只是這一來可成全了你,如今六部之中皆知你的大名,太子聽說了,索了你的貼子去,看後便向陛下伸手要人,要你進京侍讀了,呵呵呵......」。
張繡笑罷,臉容一整道:「這些官們的羅圈架與我錦衣衛並無干係,本督今日特意召見你,你可知其中原由?」
楊凌道:「還請大人明示」。
張繡沉吟道:「咱們錦衣衛,刑偵文武百官、天下士民,獨立於三司之外。而東廠,則負責監督百官及錦衣衛,我北鎮撫司每有重大詔獄,東廠都要派人旁聽審案,說起來,職權猶在咱們錦衣衛之上。」
楊凌不知他說這些做什麼,心中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只聽張繡繼續道:「然而錦衣衛中有許多功臣勳卿的後人任職,再加上東廠許多官員都是從我錦衣衛中招納的軍官,所以東廠與我錦衣衛,可以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真要論起實力,錦衣衛未必便怕了東廠,幸好我們一廠一衛相處一向融洽,從來不曾有過隔閡」。
張繡瞥了他一眼,說道:「自去年歲末以來,陛下漸感龍體不適......近日,陛下有意重開西廠,職司監督東廠和錦衣衛,目前正著人秘密籌措,而人員則大量從軍中吸納自成一系,與東廠、錦衣衛全無干係。」
楊凌聽他說的突兀不由一怔,細一思忖,才明白他沒有明說出來的意思,皇帝感到身體出了問題,已經開始為接班人打算了,東廠、錦衣衛雖是他最信得過的組織,可是權力也太大,而且聽張繡的話,廠衛之間雖有監督之責,實則形同一家,皇帝不放心,這準備重開的西廠,不從東廠和錦衣衛抽調一兵一卒,那便是為了制衡東廠、錦衣衛,以免新帝登基大權旁落了。
張繡又道:「儲君年幼,我錦衣衛負有皇室安全之責,豈可不小心在意,但陛下既然存疑,東廠和錦衣衛現在不得不避嫌疑,不好在太子身邊安排人手。如今你為太子侍讀,便是儲君身邊的近臣,當要負得起這個責任,你可明白本督的意思?」
楊凌如何還不明白他的用意,錦衣衛、東廠休戚與共,共掌大權,如今即將成立的西廠以監督東廠、錦衣衛為已任,他們自然擔心大權旁落。
太子身邊的人如今只有一群太監,他們雖然也是可以拉攏的對象,但東廠如今的的掌印太監當然不願扶植一群自已的同類出來將來篡奪他們的大權,楊凌在朝中沒有根基,扶植這樣一個人,他就是飛黃騰達了,也離不開東廠和錦衣衛這兩棵大樹,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楊凌想到這兒不由如坐針氈,對一個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來說,這樣的機緣、這樣的靠山自然是百年難得一遇,只是如此一來,他這個小小的侍讀不免要成為另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想要安安逸逸地過上兩年談何容易?
楊凌想明白其中關節,不由驚慌道:「承蒙大人抬愛,只是下官。。。。。下官年紀輕輕,恐怕有負大人所托呀」。
張繡眼神定定地瞧他半晌,直看得楊凌心頭泛起陣陣寒意,張繡才莞爾一笑,眼睛一翻淡淡地道:「這世上,最大的便是天子,只要在天子身邊,任何事都不是不可能。」
他微微一笑,說道:「談到西廠,我倒想起一件事來,成化三年,南蠻作亂,襄城伯李瑾、尚書程信督師招討,掃平叛亂後,俘獲男女無算,他們將一眾奴隸帶回京城分贈王候。這群奴隸中有一個姓汪的男子、一個姓紀的女童被送入大內,男子閹為宦人,女童充作宮女......」。
他說到這兒嘿嘿一笑,垂下眼睛望著楊凌道:「你可知這二人後來際遇如何?」
不待楊凌回答,張繡已自顧道:「十年後,朝廷初設西廠,西廠一時權傾天下,凌駕於東廠、錦衣衛之上,那西廠廠公麼......姓汪,名直,就是十年前被俘入宮的那個閹人。」
汪直的名頭,楊凌是聽說過的,聞言不禁啊了一聲,張繡又道:「那位姓紀的女童,先為宮女,後為女官,然後封淑妃,後來更是封為皇后,便是當今萬歲的生母」。他撫掌歎道道:「際遇之奇呀。試想當初從大籐峽俘來的俘虜,便是押送途中被兵士隨意鞭笞而死,也算不得什麼,誰會想到這其中有兩個人到了天子身邊,會衍化出後來轟轟烈烈的故事?」
他微笑道:「你是讀書人出身,那些文臣們視你為自已人,內官司、督察院、兵部又對你頗有好感,背後又有錦衣衛、東廠與你方便,可謂是機緣無數,只要再能得到太子賞識,那麼他日太子榮登九五之時,便是你風雲際會、名噪朝野之際!楊同知,還要妄自菲薄嗎?」
楊凌望著張繡那張「可親」的笑臉,恍惚間好像看見楊排長大手向前一揮,大聲喊道:「阿米爾,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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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爾」沖了,不是衝向錦繡前程,而是衝向他的女人。
一離開錦衣衛北鎮撫司,看見處處燈火亮起,楊凌想起幼娘還在家中等著他,頓時歸心似箭,什麼「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頓時拋到九宵雲外,兩年啊,多麼寶貴的時光,還是多陪陪自已嬌滴滴的小娘子實在一些。
京師有兩處大型廟會,稱東廟西廟。東廟是位於大市街四牌樓附近的隆福寺,每月的九、十日開廟市。西廟便是護國寺街的大隆善護國寺,每月七、八日開廟市。
今天不是廟會期,但是這兩條街長期以來已形成了固定的商業區,茶坊、酒肆、商舖比肩林立,極是熱鬧。楊凌和幼娘在一家飯館吃了頓溫馨的晚餐,便徑直奔向護國寺。
柳彪、楊一清兩個電燈泡他當然不會帶在身邊,結果在胡同中吃了頓飯,出來後兩人竟然轉了向,於是便向行人問路,路上行人聽說這對年輕夫妻去護國寺進香,都面露驚訝之色,不過還是給他們指點了道路。
原來這座十進殿堂,佔地廣闊的名寺,如今已改成了一喇嘛廟,京師人士對喇嘛所供奉的奇形怪狀的菩薩,一直就存有敬鬼神而遠之的念頭,對喇嘛上供的節儀也不敢領教,只有趕廟會的時候,遊人們喜歡進廟看個稀奇,平時絕少人來,所以這座廟裡香火出名的稀少,與其他寺廟香火鼎盛的情況截然不同。
但是漢人對於宗教信仰不像西方人那麼壁壘森嚴,你信你的,我信我的,絕不會因為你信元始天尊、我信如來佛祖便打個不可開交,又或不許子女通婚,所以行人雖覺這對小夫妻要去喇嘛廟有點奇怪,倒也沒人難為他們。
這些年來,不少來自青、康、藏,甚至來自漠外的喇嘛僧晉見大明朝廷,因為他們那一帶地方是政教合一,這些喇嘛的朝見如同當地官員的晉見,頗受朝廷重視,所以皇帝便賜了幾座寺廟給他們,讓願意留在中原的僧侶住在裡面,護國寺便是其中一座。
這裡雖然香火不盛,好在是朝廷供養,按時提供所需,所以這些喇嘛的生活倒並不清苦。
楊凌進入護國寺大門,見廟內燈火通明,雖也有些遊人,看年紀大多像是逛累了跑進來歇腳的老年人,在廊下坐著閒聊,正對門的金剛殿大門洞開,卻冷冷清清無人進出。
楊凌扭頭一看,見韓幼娘隔著三尺多遠,忸忸怩怩地跟在後面,心中不覺有些好笑,忍不住調侃道:「娘子,一起上個街隔那麼遠做什麼?相公一個勁兒回頭看你,這脖子都快扭了」。
韓幼娘害羞地湊近他身旁,低聲嗔道:「相公,小聲點呀,叫人聽了笑話,我是女人,本來就不能和你並排行走的嘛」。
楊凌呵呵笑道:「行,那你就在後邊跟著吧,佛曰: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以後你就天天跟著相公,相公沒事就回頭看看你,看上五千次五萬次,爭取來世還做夫妻」。
幼娘羞笑著白了他一眼,,還未及答話,忽地一個難聽的聲音嘿嘿地道:「這說法有趣,我只聽過百年修緣,千年修份,萬年修緣份」。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如敷粉的少年書生握著一柄描金小扇,正笑嘻嘻地望著他。這小書生個頭兒比幼娘高上一些,英眉朗目,穿著一襲道袍(明朝一種袍服),腰束錦帶,頭戴六合一統帽,帽頂綴著一塊水晶,打扮得俊俊俏俏。
小書生一張嘴,那正處於變聲期的難聽公鴨嗓又叫喚起來:「只是不知這位兄台的五百次回眸是哪部經文中的典故?三歸五戒慈心厭離功德經、阿彌陀佛音王陀羅尼經?還是四十二章經呀?」
他說著刷地一下抖開那裝飾用的描金小扇,頗為瀟灑地呼扇了兩下,又嫌冷合上了,然後問道:「今日小弟與你也算是擦肩而過了,卻不知兄台前世為何要頻頻回頭看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5:20
第55章 西洋教士
楊凌目光一轉,見這粉妝玉琢的小公子旁邊還站著一個頭戴軟帽、大袖公服的中年人,這人白白淨淨、氣質雍容,相貌與小公子有七分相似,想來是一對父子。只是這位中年文士身材肥胖了些,早春二月天氣還冷得緊,他細膩的皮膚上居然隱現汗痕。
「這個......」楊凌有些尷尬,這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出自佛經,他是一無所知,一聽這小書生一氣兒說出好幾部從未聽過的佛教經典,便知人家才是真正的讀書人,而且對佛學甚有研究,他豈敢胡亂答對,只得乾笑道:「呃......這個,呵呵,在下好讀書卻不求甚解,實在想不出是哪部經書中典故了」。
那小書生烏漆漆的眼珠子轉了轉,忽然詭笑道:「我明白了,這位兄台原來是隨口杜撰,哄娘子開心,果然急智,佩服、佩服」。
旁邊那個中年男子呵呵笑道:「我兒休得胡言亂語」。他雖出言呵責,但是言笑宴宴,顯然對兒子甚為寵溺,眉宇間一派慈父神情。
小書生不服氣地道:「本來就是,姐姐,你家相公可是常常胡言亂語、哄你開心?」
韓幼娘紅了臉,輕輕啐了他一口,她滿臉紅暈,卻甜甜地回望了楊凌一眼,柔情蜜意再也難以掩飾,少年拍手笑道:「天地間花月春風、畫橋煙柳,美則美矣,但又如何比得上女子情長時的眉如春山、眼如秋水?姐姐看著自家相公時,笑得好甜好美,不過我看你家相公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定是個慣會哄人的主兒,你可要看得牢些,小心他拈花惹草」。
韓幼娘哼了一聲,剛想張嘴反駁,忽地想起馬憐兒來,那般的美貌女子,連她一個女孩兒家看了都怦然心動,卻心甘情願跟了楊凌,情願屈居小妾,說不準相公真的慣會哄人,哄得人家女孩子迷迷糊糊便把心交了給他,想著她不禁幽怨地瞥了楊凌一眼。
那中年書生呵呵笑著在兒子頭上摸了一把,嗔道:「胡說!」說著向楊凌一拱手笑道:「這位公子,小兒頑劣,尚請恕罪」。
楊凌忙道:「不敢,不敢,令公子聰明伶俐,學識過人吶,如同璞玉,將來定是狀元之才」。
那小書生聽了臉上似笑非笑,神情有些古怪。楊凌見這中年人不通姓名,無意與自已攀談,便道:「在下要與娘子入廟進香,少陪了」。
中年文士笑道:「無妨,公子請便」。
楊凌拉了幼娘沿著長廊剛剛走出幾步,那小公子忽地又在後邊叫嚷起來:「哎,兄台,你還沒說,前世為什麼要回頭看我五百多眼?」
楊凌回頭笑道:「這個麼......能讓我回頭看個不停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風華絕代的佳人,一種便是欠錢不還的無賴,只不知小兄弟你是哪一種人」。他說完哈哈一笑,拉著幼娘趕緊走開了。
小書生拍著描金小扇,頗為認真地權衡半晌:「這個......絕代佳人?不妥。欠錢的無賴......好像也不妥,啊呀,這小子耍我」。
小書生回過味兒,氣哼哼地拔腿便追,那中年文士阻之不及,只得無奈地搖頭一笑,將手輕輕擺一擺,四周廊下影影綽綽早有十多個看似遊人的漢子現出身來,悄悄跟了上去。
中年文士慢騰騰地在後邊跟著,旁邊一個家人打扮的老僕趕上來扶他,輕聲說道:「老爺,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中年文士微笑道:「呵呵,這孩子平時連個玩伴也沒有,難得有人陪他拌嘴,就讓他再玩會兒吧」。
那老僕點頭哈腰地扶著這身材有些癡肥的中年人費勁兒地踱進金剛殿,忽聽後進天王殿方向傳來一陣嘈雜之聲,中文人神色一緊,腳下趕緊加快幾步,著急地道:「快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穿過殿堂,只見天王殿前月台上站著幾個高冠紅袍的藏僧,台階下站著五個身著長袍的人,地上還躺著一個,雙方正在那兒吵架。
小書生和楊凌、幼娘站在一塊兒抻著脖子看熱鬧,六七個精壯的漢子站在他們周圍,好像也是看熱鬧的遊人,卻已隱隱將他們護在了中間。
台階上幾個藏僧嘰哩咕嚕地一通吼叫,台下那幾個瘦高桿兒似的長袍人也指手劃腳,,用一種更古怪的語音高聲抗辯著,狀極憤怒。
楊凌瞧見月台上是幾個藏僧,已知道今天進錯了廟門,再見台階下銅鼎旁幾個長袍男子高鼻樑、深眼窩,都是歐美人種,不由更覺奇怪。兩伙番人雞同鴨講地吵了半天,階下一個高個子西洋人忽然越眾而出,漲紅著臉龐大吼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趕走我們,不講道理!」
那位小公子與父親相視一眼,不禁啞然失笑,台上的藏僧也氣哼哼地用漢語說道:「不是我們......不收留你們,你們這些西洋和尚,心眼不好,帶了生病的人來,會傳染。」
台下的洋人連連搖頭道:「不不不,他患的病不是瘟疫,不會傳染的」,兩邊的人都用結結巴巴的漢語互相爭辯,站在旁邊的楊凌幾人才隱約聽明白個大概。
原來這幾個洋人是來自佛郎機(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傳教士,已在大明混了三年,前幾天剛剛成功發展了他們在大明的第一個信徒,一個患了不治之症、全身潰爛、奄奄一息的乞丐,便如獲至寶地把他帶回寄住的護國寺,一邊照看他,一邊把天主教的教義教給他。那些番僧擔心這病人的疾病傳染,幾次交涉未果,便將他們趕了出來。
楊凌見這幾名外國傳教士救助的是個漢人,雖說有發展教徒的私心,也算是善事一件,便上前幫他理論起來,可那幾名番僧根本不可理喻,絕口不提佛家的慈悲心。
小書生與父親耳語幾句,招手喚過一個侍從低低吩咐幾聲,那侍從奔上月台,對一個執事的喇嘛說了幾句,執事喇嘛聽說階下那位善人要捐獻三千兩銀子香油錢,頓時眉開眼笑,對他們收容西洋傳教士的要求便也滿口答應了。
這座佔地十進的大寺,要安排個獨立的小院落給他們自然不成問題,他們今日小題大作想趕走這幾個西洋人,實因在漢人眼中,他們固然是陰陽怪氣,可在他們眼裡,這些金髮碧眼的洋和尚更是不開化的蠻人、食人番。
那些傳教士有了棲身之所,喜不自禁,紛紛上前向那位大善人和仗義直言的楊凌道謝,然後去居處取了自已的箱籠被褥搬往後院,那個身材最高的洋人好像是這伙教士的首領,不斷用很蹩腳的漢語向楊凌和小書生道謝。
楊凌對這些傳教士很好奇,在他印象裡,早期來到中國的西洋傳教士還是比較文明和正直的,確實是出於狂熱的宗教信仰才不辭辛苦到東方布道,所以同他們很客氣地攀談了幾句。
這些傳教士奉了教廷的命令來東方傳教,處處碰壁一直很少有人願意答理他們,這時一聽楊凌主動攀談,那傳教士十分興奮,立刻結結巴巴地主動介紹起自已的情形來。
原來這個傳教士叫沙思各,他和十幾位教士奉佛朗機耶穌會的指令組團到東方傳教,最初輾轉到了印度,可是推廣教義卻不太理想,有幾名教士還因為和當地人教義不同被原住民給打死了。
後來他們聽說再向東方有一個更強大、更文明的國家,於是他們離開印度從海路來明朝,結果船隊在抵達馬六甲時,被當地的土著軍隊扣押,後來他們買通守衛,通過當地商人偷渡到了日本,留下幾名教士,剩餘的五人乘船在江浙登陸,來到了大明。
但是上帝的福音想在漢人地區推行顯然有些困難,對老百姓們來說,一個掰下男人的骨頭造女人的神可沒女媧娘娘捏土成人神通廣大,而且這個西洋神還不許那對可憐的男女懂得禮義廉恥,整天讓他們光著屁股在果園子裡晃蕩,這種半吊子神顯然不如一團和氣的如來佛和能除妖伏魔的太上老君有吸引力。
所以這五個傳教士在江浙一帶混了兩年多,一個信徒也沒發展出來,無奈之下便來到京師,希望能夠受到大明皇帝的召見,以便有機會在大明傳達教義。
他們為了更容易受到漢人的接受,現在改穿長袍,學四書五經,為了迎合中國人天圓地方的觀念,連帶來的世界地圖都重新繪製了一份,把中國改在了正當中的位置,可謂下足了本錢,可惜禮部官員聽說他們不是代表異國小邦來晉見天朝的使者,便把他們趕了出來,到現在還沒見著皇帝,都快混成叫花子了。
那個小書生聽得有趣,忍不住插嘴道:「你們的國家在什麼地方,有多大呀?」
沙思各結結巴巴地道:「在很遠很遠的西方,要坐很久很久的船,我們的國家原來很小很小的,還沒有江浙道大,但是二十年前卡斯蒂利亞女王同我們的阿拉貢國王成婚,我們兩國合併了,國家現在大了許多許多,比江浙道要大上一些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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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5:34
第56章 今夜銷魂
小書生忍不住吃地一笑道:「費了半天勁兒,還是一個江浙道嘛,怎麼你們那裡可以讓女人做國君的嗎?她嫁了人,連國家都可以陪嫁?」
楊凌向他笑道:「西方國家是可以由女人做君主的。你別看佛朗哥國家小,但是他們的水軍非常強大,目前可以說縱橫四海,還沒有幾個國家比得上。
他們那裡最有名的一種活動就是鬥牛,比你們小孩子玩鬥雞、鬥蟋蟀的可有意思多了,高明的鬥牛士一劍就可以刺穿一千斤重的大公牛的心臟」。
沙思各興奮起來,連聲道:「太不可思議了,您去過我們的國家嗎?大明很少有人瞭解我們那裡的事情,上帝保佑,還有人說我們那裡是吃人的」,他聳聳肩,無辜地道:「天知道,我們一路東來,也是最怕遇上吃人的生番」。
楊凌聽得哈哈大笑,那位中年文士饒有興致地打量他兩眼,含笑不語。小書生聽楊凌誇獎佛朗哥的水軍強大,心中不服氣,本想提起本朝鄭和七下西洋的龐大艦隊,忽地聽到什麼鬥牛士,頓時來了興趣,連忙問道:「什麼鬥牛士?你快告訴我,很好玩麼?」
楊凌正要回答,忽地看到幼娘站在一旁,好奇地聽著自已講話,不由得心中一凜,他本是山中一個秀才,異域他鄉的事憑什麼知道的這麼詳細?雖然不怕幼娘會因此懷疑什麼,但讓她追問起來,解釋一番也不免要大費唇舌,於是呵呵笑道:「鬥牛可不是小孩子玩的遊戲,很危險的,你有興趣,平時有空來拜訪拜訪這幾位西洋和尚,問問他們不就知道了?我和娘子還有事情,不能耽誤太久,要向諸位告辭了」。
小書生翻了翻白眼,暗暗嘟囔道:「鬥牛很了不起麼?等我再大一些我就鬥一鬥去,不但要鬥牛,我還要鬥虎,哼!瞧不起我!」
沙思各聽了忙道:「尊貴的客人,請等一等,我有幾件小禮物送給你們」。他匆匆拿起自已的小箱子,從裡邊摸出幾件東西,捧在手裡說道:「今天多謝你們的幫助,這裡有幾件小東西,送給你們做為禮物。」
他手中捧著幾件玲瓏剔透的玻璃工藝品和三稜鏡,小書生十分好奇,毫不客氣地拿起來把玩。那位中年文士顯然也沒見過這種東西,神色間滿是好奇,不過卻只是微笑著站在兒子身邊,看他把弄。
沙思各笑容可掬地告訴那小書生三稜鏡以及懷表的用處,小書生聽了便拿起三稜鏡跑到一旁對著燈光觀看,雀躍不已地和父親說著看到的新奇景象。
楊凌見了他的東西,心中暗想:這些傳教士大多精通哲學、物理、化學,如果大明朝廷能夠對他們予以重視,以這些傳教士為媒介,加強東西方的文化科技交流,或許我們就不會出現閉關鎖國、故步自封的情形,導致後來滿清入關,漢人死亡過億,更不會出現四萬萬同胞為人魚肉的局面,既然皇帝寵愛太子,這位未來的正德皇帝又比較貪玩,我倒是可以利用一下,明日進宮,不妨進進「讒言」。
想到這裡,他對沙思各低聲道:「沙思各先生,在下厚顏想向先生討取一個十字架,我對貴國和你們的教義略知一二,方便的時候,我會向朝廷進言,希望能引起朝廷重視,允許你們建築教會、宣揚教義」。
沙思各聽了又驚又喜,顫聲道:「你是......朝廷的官員還是貴族,你可以見到皇帝陛下嗎?」
楊凌連忙道:「小聲些,呵呵,沙思各先生不必懷疑,明天我就要進宮見皇帝的」。
沙思各喜得眉開眼笑,連忙從脖子上摘下自已的十字架,又跑去從箱子裡拿出幾件工藝品,瞧這模樣敢情他們也知道糖衣炮彈比『上帝愛世人』更容易被人接受,東來時沒少帶禮物。
沙思各鄭重地把禮物交到楊凌手上,說道:「你是我們的貴人,衷心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幫助」。
楊凌微笑點頭,揚聲對小書生道:「小兄弟,後會有期了」。
那小書生正新奇地把玩著西方傳過來的新鮮玩意兒,聞聲對他揚了揚手,楊凌轉身走了兩步忽又回頭對沙思各笑道:「對了,教士先生要宣揚教義,不妨先在街坊裡跟老太太們說說,或許容易成功」。
沙思各奇怪地道:「為什麼?」,楊凌學著他聳聳肩,笑道:「國情不同,這些封建迷......嗯,這些事情,在我們這裡總是女人比較先喜歡相信的,呵呵呵,告辭」。
楊凌和幼娘出了護國寺,沿著大街走了會兒,韓幼娘忽然拉住他袖子,忸怩地回頭瞧了瞧護國寺,吃吃地道:「相公,咱......咱不求佛像了麼?」
楊凌見她壯著膽子說話兒,怕羞的表情十分動人,忍不住故意逗她:「不了,天色晚了,咱改天再去吧」。
韓幼娘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嘟著嘴兒耷拉著腦袋,悶著聲兒不吭氣,像個受氣的小可憐,楊凌被逗得心中癢癢的,忍不住低聲笑道:「小娘子,這麼盼著早點被相公欺負呀?呵呵,回家吧,佛像......相公已經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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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幼娘把洗腳水端到楊凌身邊,蹲下來給他脫著靴子,問道:「相公,快告訴我嘛,你什麼時候討的佛像?」
韓幼娘把他的雙腳浸進水裡,一邊輕輕替他揉搓著,一邊抬起眼來看他。楊凌從懷裡掏出那個銀十字架,手裡提著鏈子,笑嘻嘻地在她的俏臉前晃動著,幼娘眼睛一亮,連忙把手在衣襟上擦擦,拿起十字架看了看。
她忽閃著長長的睫毛,仔細端詳半晌,蹙著秀眉奇怪地道:「相公,這是......什麼佛呀,好奇怪,怎麼穿這麼少的衣服?」
楊凌眼珠一轉,隨口答道:「這個......你看廟裡的羅漢也是呀,很多都光著膀子,這個佛爺就是光大腿的」。
「喔......」,幼娘歪著腦袋又打量半晌,擔心地道:「相公,這個光腿的大鬍子佛靈不靈呀?開光了麼?」
楊凌道:「光了,怎麼不光,再光就全脫了。這個神呀,叫基督,你看我們錦衣衛最高的官兒叫提督,提督嘛,是督管提轄錦衣衛的,夠厲害吧?這基~~督呢,當然是督管......」他說到這兒,忽地嘿嘿一笑,不敢胡亂開玩笑了。
以前他是不信神的,可是自從投胎轉世,有些玩笑他是真的不敢亂開了。
楊凌低下頭,見韓幼娘低著頭認真地幫他洗著腳,俊俏的臉蛋兒上一副賢惠媳婦的神氣兒,紅嘟嘟的嘴唇兒微微地翹著,說不出的迷人。
這個年輕美麗的小妮子,無論多麼悲苦窮困,一直緊緊地跟隨著他,把他視作自已的天,自已的命,從來沒有過怨言。自已一直渾渾噩噩、隨波逐流,才混到了今天的位置,可是如果沒有幼娘那稚嫩的脊樑在背後無怨無悔地支持,他不知道自已現在是不是早已變成一堆腐骨了。捻著手中的銀鏈,看著那純銀的十字架,楊凌忽地想起了許多人成婚時那莊嚴的誓詞:
「我願意成為你的妻子,在這一生中,無論喜悅還是悲傷,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我都將忠實於你,對你不離不棄,永遠陪在你身邊!」
曾經這麼說的人,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真正做到了,但是楊凌絲毫不懷疑,根本不懂得,也不會說的幼娘,卻正在這麼做著,而且也會一直這麼做下去。
楊凌在心裡也暗暗發誓:幼娘,我們曾相濡以沫,也將不離不棄,幼娘,你將是我最珍惜的財富。
他心頭一熱,忽地抬腳踩在便鞋上,一哈腰把幼娘抱了起來,幼娘嬌呼一聲,慌亂地道:「相公,你做什麼?」
楊凌將她放在炕頭上,柔聲道:「好生坐著,你為相公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直到今天,才是你嫁給我以後我們真正的洞房花燭之夜,可是相公沒有喜字紅燭,沒有賀客盈門。剛進門的時候,相公要委曲你自已揭開蓋頭,今晚,就讓相公給你洗腳,賠罪伺候。」
「什麼?」幼娘聽了滿面惶恐,連忙掙脫道:「不可以,相公,你......萬萬不可以,女人侍候自已的男人,是應該的,是本份,相公給我洗腳,要折福的」。
楊凌握緊了她的雙腳,浸在水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坐好!盡瞎說,幼娘的腳這麼漂亮,相公能給你洗腳,是相公的福氣,這不是折福,該是添福才對。」。
幼娘的腳瑟縮了一下,腳趾輕輕蜷曲著,任由他輕輕地撫揉,那雙纖秀的玉足美麗極了,腳掌曲線柔美,瘦不露骨。
頭頂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淚珠兒一顆一顆滴落在水盆裡,楊凌無奈地道:「幼娘,你哭什麼?今天可是我們的喜日子,要開心,不然多不吉利?」。
「喔」,幼娘慌忙地拭乾了眼珠,眼淚汪汪地道:「相公,你明早什麼時辰上朝啊,我好叫你起床」。
楊凌想了想道:「是寅時三刻,呵呵,傻丫頭,現在可是我們的春宵一刻呢,你倒還想想著那些。」
幼娘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緊跟著腳底被楊凌輕輕一搔,癢得她腳丫一縮,口中一聲輕呼。楊凌抬頭,只見她柳眉彎彎,櫻唇微翹,一副似喜似慍、嬌媚入骨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蕩,總算知道什麼才叫色授魂消了。
夜,已經開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5:50
第57章 春宵苦短
吹燈?不許!
躲進被窩裡脫衣裳?不許!
韓幼娘在「暴君」老公的阻止下,閉著眼睛褪了小衣,露出一身的粉滑柔膩,楊凌不禁眼前一亮,紅色的肚兜、薄薄的藕色褻褲,遮不住她的冰肌玉骨,少女的胴體欲露還掩,沐浴在朦朧的光暈裡,晃得人眼睛發暈。
看到楊凌癡迷的目光,幼娘羞得嚶嚀一聲,慌忙轉過了身去,只把個粉粉嫩嫩的後背衝著他。
楊凌屏息靠近,輕輕將幼娘推俯在被褥上,然後忽地伸手一扯她的褻褲,幼娘嬌呼一聲,手掌來不及抓住褲子,被他一把扯了下來,羞得幼娘趕緊摀住滾燙的臉頰,雙腿不依地直踢被褥,那一團雪沃沃的翹挺,顫巍巍地映入楊凌的眼簾。
就像味美多汁的水蜜桃,從腰部往下,誘人的曲線左右延伸,傾瀉成渾然天成的流暢和性感,那用柔滑白嫩構架的跌宕起伏的曲線,讓人意蕩神馳。細嫩到極致的肌膚就像剛剛剝了皮的蛋清,透著晶瑩剔透,直想叫人和口水咕咚一聲吞下去。
楊凌嚥了口唾沫,手指沿著幼娘結實秀美的小腿向上摸去,幼娘可愛的小腳丫倏地收縮了一下,盈盈一握的足踝緊張地靠在一起,大腿繃在一起緊得連根手根都插不進去。
感覺到了她的緊張,楊凌輕輕地笑了,他輕輕褪去衣衫,貼著幼娘光滑幼嫩的身子輕輕滑了上去,幼娘立刻感到相公的身體也已是赤條條的了,她的臉更紅,身子卻不敢再扭動一下。
楊凌把手輕輕探進她的肋下,穿過肚兜輕輕撫弄著她嬌小的乳房,小小的乳頭在他的撫弄下很快豎立了起來,慢慢的,隨著楊凌溫柔而技巧的撫摸,幼娘急促的呼吸變成了嬌媚的呻吟,在他的愛撫下她的身體發出一陣陣輕微的顫抖,下體已經開始濡濕了。
幼娘感覺到自已身體產生了從來沒有過的,既讓她心慌慌,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愉悅的感覺,她臊得渾身的肌膚都泛起了粉紅色,用糯甜顫抖的聲音哀求道:「相公,求......求你......熄了燈吧」。
「不!」楊凌在她背上輕輕地吻著,癡迷地說:「我要看著你,這樣的美麗如果讓它沉默在黑暗裡,天都不饒我。我要看著你,哪怕再過一百年,一千年,我都要記得,美麗的幼娘,把她的愛和身體奉獻給我的那一晚」
韓幼娘捂著緋紅的臉蛋,被夫君詩一般充滿柔情的讚美熏陶得快要醉了。楊凌的指尖輕輕捻起她肚兜的繩結,輕輕地一拉,幼娘脊背一直,沿著脊背形成一條淺淺的、優美的谷線。背心的結扣開了,她輕盈的身子被翻過來時,雙手摀住的臉蛋兒上露出的部分都紅通通的。
楊凌愜意地支起上身,雙眼閃著愛的慾火,剛想湊過去溫存她的櫻唇,韓幼娘忽然「呀!」地一聲叫,忽地挪開了雙手,緊張地張開眼道:「相公,你帶了佛像嗎?」
這一睜眼,正看見楊凌赤裸的胸膛,那上邊一個十字架正輕輕地搖晃,幼娘大羞,趕緊又閉上了眼,她青澀的動作和年輕的身體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楊凌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他忍不住低下頭,吻著幼娘的酥胸,一隻手在她的纖腰和胯部輕輕撫摸著,弄得幼娘平坦的小腹繃得緊緊的,手指過處,肌膚都浮起一層顆粒。
楊凌深深地注視著她的柳眉,輕輕地用腿撥開了她的雙腿,胸膛也覆壓在她嬌小的身體上。女性的直覺使幼娘一下子靜了下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也驚恐地睜開,她那雙小手死死地抓住楊凌的手臂,肌肉哆嗦著等待著那緊張的一刻。
楊凌的眸子忽然間也變得黑亮黑亮的,他輕輕地喚著幼娘的名字,輕輕地抬起自已的身體,輕輕地道:「幼娘,相公來了」。
「不要!等等,相公!」幼娘忽然驚叫起來,楊凌急忙懸崖勒馬,吃驚地道:「怎麼了幼娘?你......你不願意......?」
幼娘紅著臉道:「不,不是,相公,你起來,我......我忘了白絹......」。
她一邊說,一邊羞澀地扭過頭去,伸出一隻手吃力地去夠一邊仍疊著的被子,晚上回來她就找出了出嫁時娘家陪送的驗紅白絹,悄悄地塞進了自已的被底,千鈞一髮之際,她總算想了起來,沒有誤了大事。
楊凌看著她拽出那塊潔白的方巾,就像搖著一面白旗,不禁啼笑皆非。他最愛的娘子,他只想她的初次,能夠記住彼此佔有時的那種甜蜜和快樂,而不是要她戰戰兢兢地躺在那塊小小的方巾上,把心思都放在等著自已檢驗她的忠貞,他希望幼娘也能享受,而不是一味地奉獻。
幼娘正咬著唇羞羞地想將白絹墊在臀下,楊凌一把抓過那塊白絹丟在了一邊,幼娘驚奇地張大了眼睛,吃吃地道:「相......相公,你......你做什麼?」
「不需要那個,太板人了,娘子,要有情~~趣,懂麼?」
「去......去哪?」
楊凌把雙手探進了幼娘的臀下,像揉麵團似的緊緊抓住了那兩團綿軟,唇角帶著讓幼娘魅惑的微笑,在她耳邊輕聲道:「去這兒,相公不要陣地戰。今晚,相公要攻城掠寨,讓我武藝超群的小娘子舉手投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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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心的投入和交融,在愉悅暢快之餘,更讓人得到心靈無窮的的充實和滿足。初承雨露的幼娘「投降」了三次,楊凌才在酣暢淋漓、如同羽化登仙般的快感中擁著她沉沉睡去。
睡得好甜,不知什麼時候,楊凌忽然醒了,他睜開眼睛,只見幼娘穿著小衣、披著袍子,坐在身邊正輕輕地推著他:「相公,該起來啦,相公,今天要上朝呀」。
楊凌懶洋洋地向窗外看了看,窗紙上仍是一片漆黑,回過頭來,燈光輝映下,今夜剛剛飽承雨露的幼娘花容泛暈,青絲凌亂,那種少婦的風韻美得令人屏息。
楊凌心中一蕩,伸手一攬將她擁進懷裡,在她唇上輕輕一吻,笑道:「天還黑著吶,這麼早叫相公起來,是不是想讓相公陪你說話?昨晚相公太累了,結果......親著親著你,就睡著了」。
幼娘被他摟在懷裡,心頭一陣旖旎,又聽他提起那甜蜜羞人的事,臉上紅暈更勝,一時骨頭都酥了。她嬌慵地推了推楊凌,卻覺得現在一被相公抱住,連手都軟軟的使不出力氣,不由又羞又急地道:「相公,你快起來啊,不早了,馬上就要寅時了,妾已經做好了早飯,你今天要去見皇帝的啊」。
「啊?」楊凌嚇了一跳,他心裡對這時的什麼寅時卯時根本沒有太深刻的印象,一時沒想到現在剛剛凌晨四點多鐘的光景,居然已經到了時候。
這一下楊凌也著急起來,連忙翻身坐起,楊凌一坐起來,忽然發現被面上四四方方有一塊補丁,這床被子還是兩人從楊家坪帶出來的,一時還沒顧上置辦新的,那上面雖有幾塊補丁,可是楊凌記得這個位置並沒有壞,他不由奇道:「幼娘,這裡什麼時候壞了?不要補來補去的了,不行改天買些布料棉花再做一床吧」。
幼娘睫毛垂著,臉蛋兒跟塊紅布似的,忸忸怩怩地從身後拿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東西,羞羞答答地道:「還不都是你......,這是......女兒家的大事,人家又不能留在那兒,羞也羞死了」。
楊凌看看,那塊布料怎麼看怎麼像剛從被面上剪下來的,而且布面雖是疊著的,可是上面隱隱還露出一些紅色。
「呃?......咦?哦......」
*** *** *** *** *** *** *** *** *** *** ***
日上三竿,楊凌站在中和殿外,餓得前胸貼後背,皇帝老子架子大啊。不想那麼早接見,幹嗎讓人起那麼大早啊?
楊凌初次上朝,再加上對京城不熟,所以飯也顧不上吃,急急忙忙就奔了紫禁城。要說起來,這朝廷的官員們起得還都挺早的,楊凌到的時候,已經有許多大臣候在午門外。
楊凌被劉瑾引著通過小門兒進入皇宮時,還當自已有殊榮待遇,卻不知一直被領到了中和殿,然後就被告知皇帝已經早朝去了,回來才會接見他。
楊凌從天色朦朧等到旭日東昇,又從旭日東昇一直等到現在,他有氣無力地看看腳下的影子,然後又東張西望起來。劉瑾把他領到地方就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楊凌候在這兒,殿前的侍衛目不斜視,看也不看他一眼。楊凌也不敢主動搭訕,倒是偶爾進出的宮女,似乎對他很感興趣,總是上下打量他。
楊凌也偷眼瞄瞄人家,雖說十八無醜女,可是這些宮女兒大多也就是容貌端正、身材勻稱,可沒電視上隨便拉出來個丫環宮女都嬌俏動人的模樣,楊凌看了一會兒,便也開始目不斜視了。
腸子又咕嚕嚕地抗議了一番,楊凌忽地看到前殿轉過一隊人馬,前邊是執儀仗的大漢將軍,後邊黃羅傘蓋下有個步輦,由八個太監抬著向這邊走來,楊凌頓時精神一振。
遠遠近近見到黃羅傘蓋的宮女、侍衛、太監們紛紛就地下跪,剛剛把腰桿兒拔起來的楊凌也連忙學著跪倒在地,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從身邊走過,直趨中和殿,根本旁若無人。
楊凌跪在地上暗暗搖頭,皇帝就在自已家裡辦公,弄這麼多閒人幹什麼?他卻不知,這儀仗還是小的,如果今天是舉行大朝會,那儀仗中還有兩頭虎豹,四頭大象,五輛禮車,那隊伍更是龐大無匹,帝王當然有帝王的風範,而風範是要靠裝扮的。
眼皮子底下一隻螞蚊從他膝旁匆匆奔過,楊凌屈指一彈,把它彈到了一邊,螞蟻在地上翻滾了幾圈,蜷起身來裝死,過了片刻沒有發現危險,又爬起來匆匆逃掉了。
楊凌的唇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在皇帝眼中,自已大概也像一隻螞蟻一樣吧。他微微抬起頭,儀仗仍在前行,執旗的,執傘的,執金瓜的絡繹不絕,旗旛掩映下,是天邊一角湛藍的天空。
楊凌看得悠然神往,今天,能來到這天下權力的中心,我就已不是一隻小小的螞蟻了。如果,給我時間和機會,那麼在這片歷史的天空下,我會是招搖而過的旗旛呢,還是屹立不倒的樓閣?
儀仗分立在宮門兩側廊下寂然不動,估計皇帝老爺也餓了,不免要喝點茶水,吃些點心,又過了許久許久,才見一個太監走出中和殿大門,拂塵一揚,尖聲喊道:「宣侍讀楊凌進見!」
劉瑾走時,已教過他宮廷應對禮儀,楊凌聽了急忙上前,高聲道:「臣楊凌晉見」。
那小太監微微一笑,說道:「楊侍讀,請隨我進來吧」,說著扭身先進去了,楊凌垂著頭匆匆跟了進去。
這中和殿他前世游故宮的時候也是來過的,但是現在裡邊的佈局和擺設顯然有所不同,楊凌也不敢四下亂看,只顧跟著那小太監的腳步向裡走,行至猩紅的地毯盡頭,小太監向旁一閃,高聲道:「侍讀楊凌見過皇上」。
楊凌知道上邊必是坐著當今天子弘治皇上了,他跪倒在地,雙掌向上貼在毯上,額頭叩在指尖,提足了氣朗聲道:「微臣楊凌叩見皇上」。
上邊一個雍容清雅的聲音道:「免了,起來吧」。
「謝陛下!」,楊凌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心中雖想親眼見見這弘治帝的模樣,眼睛卻是不敢亂瞧,他的眼光只是微微一動,看見前方有一雙官靴,似乎另有一位官員在場。
只聽那雍容清雅的聲音又道:「劉卿,就這樣吧,你擬旨告訴朝鮮國王,就說太子年幼,本無需進奉女子,不過朕還是念著他一片心意的,雖然這些女子麻的麻矮的矮胖的胖,都不甚好,但朕都封了女官了」。
楊凌聽得嘴角一歪,差點兒忍俊不禁笑出聲來,估計這位劉大人擬旨時是不會將原話這麼直白地寫上去的,但是能親自聽到皇帝下這麼有趣的聖諭,倒是極難得。
只聽那位劉大人呵呵笑道:「想是朝鮮國王也曉得太子年幼,縱然進獻了美貌女子,也難獲歡心,所以挑了些送出去也不心疼的打發到陛下您這兒來了」。
弘治皇帝聽了哈哈大笑,喘道:「就你一張利嘴!呵呵,他小氣,朕不能小氣,回饋的禮物,不可失了我天朝氣派,去吧去吧,自去擬旨便是」。
「是,臣遵旨」,那位劉大人應了一聲,躬著身退了出去。
楊凌也聽說過這位弘治帝只寵幸皇后一人,再無一個嬪妃,如今太子又年幼,沒準兒朝鮮國王真是打的這主意。
這位劉大人在皇帝面前還敢言笑,想來必是弘治身邊得寵的近臣了,卻不知是哪一位。他有權擬旨......楊凌想到這裡心中一動,忽地想起時人評論朝中三位大學士時說「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難道這位劉大人就是大學士劉健?
這時只聽弘治帝說道:「你就是楊凌?唔,年紀比太子也大不了幾歲,甚好,甚好......咦?你是......,楊卿,抬起頭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6:05
第58章 糊塗應對
楊凌本就沒有當時讀書人那種君父天子的敬畏感,再說人飢餓時耐性也有限的很,根本沒心情說句什麼臣惶恐、臣不敢的奴才嗑,然後再等皇帝哈哈大笑兩聲,大手一揮,來句「朕射你無罪」的場面話,因此聽了弘治帝的話,他立即抬起頭來,向龍書案後望去。
這位皇帝,長得富富態態,甚有威儀。他頭戴翼善冠,身穿盤領窄袖團龍袍,那眉目依稀有些熟識。弘治帝見了他相貌,不由得霍地站了起來,把眉尖一挑,呵呵笑道:「原來是你」。
楊凌「啊」地一聲,一下子想起昨晚碰到的那對父子,原來他們是......,楊凌又驚又喜地道:「原來皇上是......」。
弘治帝急忙咳了一聲,向他遞了個眼色,楊凌頓時醒悟,連忙把下半句話嚥了下去。皇帝微服私訪,在那時可是足以招致百官奏諫的事由,雖說目前周圍都是皇帝的近侍,皇帝偷偷出宮的事他們十有八九都心中有數,但是當眾說出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弘治見他頗為機靈,眼中不由露出滿意的笑意,他緩緩坐下,微笑道:「原來是你呀,朕念到你的名字,才省起原來你就是秉筆直書、針貶弊政的那個雞鳴驛丞,呵呵呵,你可知朕的朝廷如今可是為了你一封書信吵翻了天吶」。
他說著輕輕捏著眉尖,雖然滿面笑容,卻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的倦意。不出錦衣提督張繡所料,今兒早朝,戶部就上折子為自已辯解、摘除責任了。本來弘治當初只是命三法司議議何參將的罪責,可是如今何參將在刑部大牢裡蹲了半個多月了,朝中百官卻已將他忘在一邊,開始互相扯皮,把些有關無關的問題都扯了出來,弄得弘治頭疼不已。
旁邊一個老太監見皇上露出倦態,連忙走到他面前打開一個小盒子,楊凌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抬眼望去,只見盒中緞墊上放著一枚龍眼大的紅丸,弘治拈起那枚紅丸,送入口中就著茶水吞服了。
楊凌心中一動,印象中明朝皇帝大多短壽,好像沒幾個活過四十歲的,就因為明朝皇帝一直以道教為國教,每代皇帝都喜歡服食道士練的丹藥,那些丹藥雖能醒腦提神,但大多具有慢性毒素,莫非弘治吃的也是這種丹藥不成?
弘治見他發呆,還以為他是被自已方纔的話嚇著了,不由笑道:「呵呵,位卑未敢忘國憂,朕心甚慰呀,楊卿不必惶恐」。
「是!」,楊凌趁機鼓足膽量道:「臣啟萬歲,臣在雞鳴驛曾隨大軍與韃子交戰,對當時的情形有所瞭解。臣以為,韃靼人糾集兩萬餘眾,進犯我大明,涿縣、赤縣兩路大軍皆立下功勳,懷來一路雖有所損失,但功過足以相抵,臣冒昧......以為......何參將並無致罪之由」。
楊凌心中其實頗為同情那位何參將,雖說這位何參將也有私心,臨敵作戰先遣不是嫡系的部隊主攻,但面對韃虜時,確也憚思竭慮不敢鬆懈,如果當日不是兩位參軍再三催促,他未必會那般躁進。
如今他成了替罪羔羊被關進大牢,楊凌覺得未免過於嚴苛了,所以趁著皇帝高興,他壯著膽子說出了自已的看法,說完之後,他也是心頭怦怦直跳,緊張之極,生怕這位皇帝也是個喜怒無常的主兒。
弘治服下紅丸,精神好了許多,聽了楊凌的話,他頗有興趣地看了楊凌一眼,說道:「你說說看,有什麼理由不該治他的罪呀?」
今日早朝,兵部、工部、戶部、五軍都督府又打起了羅圈架,弘治正為這事兒頭疼,可是如今他也是騎虎難下,如果楊凌能說出個理由替何參將脫罪,那麼要懲治的人都開釋了,各部官員自然不會再在此事上糾纏不休,這正是他現在想要的結局。
楊凌聽弘治語氣溫和,膽氣為之一壯,他略略整理了下思路,說道:「萬歲,韃靼人以五千精騎攻我雞鳴,當時城中守軍不足四百,幸賴城堅炮利,才得以堅守一時,城門後被韃子擄去的大炮轟開,闔城百姓愈萬人生死懸於一線。若不是何參將率軍及時趕到,才使得滿城百姓免遭塗炭,雞鳴古驛也未落入敵手,此為一功。」
「大雪封山時,何參將斬敵心切,誤中埋伏,此為一過,功過可抵矣。我軍陷入敵軍埋伏後,何參將能當機立斷、果斷後撤,使韃子無法列陣大肆殺傷,將我軍傷亡減至最小,其後果實與正面交鋒相差無幾,故此雖然中計是實,損失卻未必達到中計之果」。
楊凌絕口不提明軍奪谷逃命時棄下的馬匹、戰車、輜重等損失,更不提兩位軍盲監軍的愚蠢干涉,如果提出來,他此時人微言輕,恐怕效果不大,反而把自已也捲進這個大漩渦了。
他話風一轉道:「萬歲,故此臣以為,何參將兵士不及對方之眾,能得此戰果,也不失為一員良將,若責罰過甚,恐前方將士引以為戒,今後與敵交戰不敢用命,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到那時個個臨敵畏縮,豈不愈長韃子氣焰?」。
「唔......」,弘治微微頷首,若有所思。他當初接到劉瑾快馬傳報,得知前方損兵折將,大怒之下立即下詔命錦衣衛將何參將遞解進京議罪。
自古官場都是牆倒眾人推,在朝中為官的人更是以揣摩聖意為第一要義,皇上要懲治一個人,他們都是絞盡了心思想著怎麼替這個人羅織罪名,讓皇帝懲治得更理直氣壯,品德高尚些的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又有幾人肯說出實情為他說項。
楊凌所述這些事情,弘治還是第一次聽說,所以心中頓時意動,他一直遺憾自已沒有才能像太祖、成祖那樣揚鞭塞外,讓韃虜望風而逃。但做為大明天子,他還是希望自已至少可以讓韃虜不敢輕易侵犯,不致讓大明的百姓為蠻夷蹂躪。
一個何參將是否懲治問題並不大,但若是因為御下太嚴,讓邊軍此後做戰畏首畏尾,實非他心中所願。
看來此次喧囂京師的「議罪」風波可以就此平息了,弘治心中暗暗盤算著,已有了主意,面上卻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又問道:「兵部王守仁上了一個折子,對你提到的練兵之道甚為推崇呀,今日你且暢所欲言,讓朕看看有何獨到之處」。
楊凌有點兒鬱悶,侍讀到底是幹什麼的呀?難道不是你兒子的伴讀麼?怎麼好像請先生似的,還要先考試不成?他卻不知,皇帝要操心的事情多的是,他若有心考較一個人的本事,便是有了惜才重用的念頭,若是有個熟習官場規矩的官兒,這時還不振奮精神,恨不得十八般武藝全拿出來現上一現,討皇帝的歡心。
楊凌想了想,就自已所看到的一些情形,結合後世軍隊的情況,對比著說道:「萬歲,臣觀軍中將領,能力參差不齊,雖有驍勇的將軍,卻多只重視個人武功,於治軍並無所長。
而且,如今之世,重道輕器,重文輕武,百戰軍功不及一篇錦繡文章,能文能武者大多棄武而就文,更是良將難求。
再者,軍中號令不一,武器甲冑不一,糧草供應不一,平時訓練極少,縱有戰力也難以發揮,臣在雞鳴,常見軍中操演,一時間旗幟鮮明,衣著耀眼,刀槍奪目、鑼鼓喧天,看起來軍威雄壯。但大量時間卻都是用在這些陣形演練上,只重外表不重實效,實無多大用處。
如果軍中每日的演練哪怕只抽出一點時間用於野戰演習,新兵才能成為老兵,老兵才能成為精兵,就以我大明軍隊配備的火器來說,實是一件難得的利器,若用得好,韃虜不堪一擊,可兵器再好,也得人來使用,但是現在的兵士,會用火器的已是難得,更別談精擅了,所以臣以為實戰練兵才是最有效的強軍之道」。
弘治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弊病他不是不知道,但分兵制權,是帝王牢牢把持君權的重要手段,若是由得將領牢牢控制軍隊,時時操練演習,豈不是授權柄與他人?
楊凌窺見弘治臉色,心知糟了,自古做帝王的最擔心的就是篡位奪權,自已所說的豈不正是他所忌憚的?楊凌連忙道:「故此臣以為,可挑選良將為教授專司練兵,以千人為團,訓練主動作戰、臨敵應變的能力,而統兵者戰時只是居中調遣,縱然為帥者不在,頂多各軍之間配合有所差遲,斷不會出現將帥不在,則全軍潰敗的局面。
一言以蔽之,臣以為自古以來都是重將不重兵,常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用此法練兵,卻是重兵不重將,試看昔年的蒙古鐵騎,那些帶兵的將領有幾個讀過兵書戰策、懂得文韜武略?若是全軍驍勇善戰,縱無良將,誰人能敵?」
他想著怎麼把現代的一些詞彙換成弘治能聽得懂的話說給他聽,所以有些辭不達意,其實想說的意思就是加強團級以下軍中單位的主動作戰能力,高級將領只負責居中調遣,而不是事必躬親,雖然權力下放了,但是卻越過了高級將領,所以皇帝的實際控制力反而增強了
。
弘治聽到後來,隱約覺得他說的內容好像能夠避免出現權臣擁兵自重的局面,又能充分提高明軍的作戰能力,可是一時又想的不是那麼透澈。
他正想再細問詳情,旁邊那個老太監輕輕湊上來,低聲提醒道:「陛下,午朝快開始了,您看......」。
弘治輕哦一聲,對楊凌道:「嗯,愛卿所言有理,朕會予以考慮。來人,賜楊凌宮中行走御牌,授同進士出身,即日起為東宮侍讀,帶楊卿去春坊吧」。
「謝萬歲!」楊凌跪地謝恩,雙手接過由太監遞過來的一塊可以出入宮禁的玉牌,然後隨著引他進來的那個小太監退了出去。
楊凌隨著小太監過了乾清門,直奔太子居住的春坊,進了一處宮殿,楊凌候在門外,小太監進內稟報。過了會兒,宮門打開,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的官兒走了出去,看也不看楊凌一眼,袍袖一拂,怒氣沖沖地出去了。
楊凌瞧著他背影正發怔,傳訊的小太監也跟了出來,向楊凌道:「楊侍讀,你且在這兒候著吧,谷公公已經知道了,待會兒太子爺就召見你,咱家先回了」。
楊凌杵在那兒,腳後跟都站酸了,他看這宮裡冷冷清清,既沒有宮女,連太監也不見一個,趁機彎下腰活動著酸軟的身子,忽地後腰一沉,緊接著肩頭一緊,似乎有什麼東西竄上了肩頭,楊凌唬了一跳。
他一扭頭,正和一張毛茸茸的雷公臉對個正著,那尖嘴猴腮的臉上,一雙滴溜溜的小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楊凌嚇得一聲大叫,還不待他去抓,那張雷公臉也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登時把頭一縮,蹭地一下蹦上了他的頭,這時側殿門口傳來一個沙啞難聽的少年聲音:「谷大用,李大學士走了麼?哎喲,你是誰?可不要亂動,惹急了我的小猴兒,小心它抓你個滿臉花」。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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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6:17
第59章 培養海盜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年正站在後面拍掌大笑,笑聲未止,那人一瞧見他相貌忽地張口結舌地怔在那兒,半晌才大叫一聲,興奮地道:「是你?你就是我的侍讀,那個......那個雞鳴驛丞楊凌麼?」
楊凌方才見過了弘治,早已猜到昨日所見的小書生必是正德無疑,所以倒是毫不意外,他苦笑著指指頭頂道:「太子殿下,微臣正是楊凌,恕微臣無法給太子見禮,這......這......」。
朱厚照嘻嘻一笑,擺手道:「不必行禮,不必行禮,天天見禮,煩都煩死了」。
這時宮殿內一個胖乎乎的太監牽著一隻半人高的大黑狗走了出來,笑嘻嘻地道:「太子爺,方才可嚇死奴才了,這狗兒藏在櫃子裡忒不老實,老奴還丟了幾塊肉骨頭進去呢,它還是嗚咽不停,險些被李學士發現」。
楊凌細細打量谷大用,谷大用身材矮胖,一張圓臉,彎彎的眉毛彎彎的眼,天生一副笑臉,若不是早知此人後來的事跡,楊凌真覺得此人和靄可親,叫人十分喜歡接近。
朱厚照笑得像個得意的孩子,向他問道:「大用,李太傅走了?」
谷大用陪著笑道:「太子爺兩個時辰入了八回廁,李大人早就不耐煩了,今兒他雖不用上早朝,可這午朝卻是要去的,方才等不及,已經先告退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他踮起腳尖一步三搖地晃著身子,脖子梗梗著,像個不倒翁似的慢吞吞地道:「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為人君者~`止於仁,為人臣者~`止於敬,為人子者~`止於孝,為人父者~`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朱厚照學完了苦著臉道:「聖人說過的一句禮義仁智信,李大學士旁徵博引、引經據典吶的都講了七天了,我就奇了怪了,聖人那腦袋都怎麼長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真的想過那麼多、那麼細麼?想教我為人君,大可去講他的治世道理,可是每說一句話都要和千年前的聖人扯上關係,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服人,真是乏味之極,聽得我都煩死了」。
他擺擺手,如釋大負地道:「走了好,走了好,他走了我們便可以回去了」,朱厚照說著向蹲在楊凌頭頂的猴兒撮指打了個呼哨,那猴兒蹲在楊凌頭頂左顧右盼,理也不理他。朱厚照咧嘴笑道:「看來我這猴兒還挺喜歡你的,走吧,楊侍讀,咱們進去」。
楊凌苦著臉跟在朱厚照後邊,太子讀書的書房,說是書房,卻像一座大殿,空蕩蕩的,只有靠門兒站著兩個小太監伺候,見了楊凌頭頂蹲著個小猴兒,兩個小太監不禁捂著嘴兒竊笑起來。
朱厚照在漆得發亮的矮几後隨意坐了,蠻有興趣地打量楊凌幾眼,呵呵笑道:「來來,楊侍讀請坐,一會我讓大用給你表演猴兒騎狗,還有鑽火圈兒,很好玩的」。
楊凌小心翼翼地在一張几案後坐了,朱厚照伸手從碟中取了幾個果兒向地上一拋,那猴兒嗖地一下從楊凌頭上竄下去,蹲在地上啃食起來。
朱厚照向谷大用道:「我餓了,給我拿點吃的來」谷大用正將狗拴在殿旁的柱子上,聽了對門邊一個小太監吩咐幾句,那小太監飛也似地去了。
太子讀書所在只有太監,是不許宮女侍候的,不一會兒,八個小太監端了托盤進來,早已飢腸轆轆的楊凌嗅到飯菜香味兒,腸胃忍不住咕嚕嚕一陣響。
小太子耳尖居然聽到了,他一邊大笑,一邊向楊凌身前一指道:「擺那兒,擺那兒,我這太子宮中要是餓死了人,可就叫人笑話了。」
朱厚照說著笑嘻嘻地站起來,隨隨便便走到楊凌身邊坐了,先遞給他一雙銀筷,說道:「吃吧,你嘗嘗我這宮中的飯菜如何」。
楊凌見這傳說中的正德皇帝一點架子都沒有,拘禁之心頓去,有楊凌陪著,朱厚照好似也吃的更加開心,他邊吃邊對楊凌道:」今兒你沒聽到李太傅授課,後晌兒也沒什麼可給我解讀的,對了,你昨天說的鬥牛是怎麼回事,快說給我聽聽。」
楊凌本來以為侍讀只是陪著太子聽聽課,不讓他一個人太鬱悶就是了,聽朱厚照的意思,好像侍讀還負有太子自習課時解答問題的責任,如果這位儲君真的勤奮好學,自已這個濫竽充數的侍讀還不當場露諂?
楊凌想到這兒不禁暗暗慶幸,他一邊品嚐著宮廷御廚烹飪的珍饈美味兒,一邊對朱厚照講起西班牙鬥牛這項運動。楊凌對這項運動所知有限,是以重點都是講那些失手的鬥牛士被大公牛追得滿場亂跑,被鬥牛頂出賽場的笑話,楊凌口才本來就好,又故意多加渲染,不獨朱厚照聽得津津有味兒,便是旁邊的谷大用和伺候進膳的小太監也聽得入了神。
楊凌看到谷大用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心中忽地一陣慚愧,面前是什麼人?一個是未來有名的色鬼、昏君,另一個則是有名的大奸大惡,而自已呢,名為侍讀,卻充當了一個弄臣的角色,一個哄太子開心的小丑。
不錯,他是沒有什麼野心,可是既已來到這個世界,他就無法把自已當成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感情上他和現在的漢人是沒有區別的,中國歷史上悲慘的一頁原本對他來說是已經過去的歷史,他也無可奈何。可是現在,那一切卻還沒有發生,現在的大明帝國還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既然命運安排自已走到了大明君王的面前,難道自已就不能盡一份心力嗎?
明朝的敗落主要是由於他們思維上的守舊,統治者乃至整個統治階級都盲目自大、閉關鎖國。在那整個世界大發展和資本主義轉型的時候,如果中國能夠保持同世界的密切聯繫,整個統治階級的思想認識必然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必然會向著更積極的方向發展。
眼前的人是誰?是未來的大明皇帝啊!這時的大明,缺乏的是什麼?是進取心。如果讓眼前這個人的目光看得更寬更遠,在這個君權至上的年代,他的一個念頭,都可能對歷史的發展產生不可估量的作用。歷史......真的不可改變麼?
楊凌想到這裡,心中一陣激動,他沉住了氣,對朱厚照道:「太子,如果你喜歡聽,微臣再給您講點別的故事」。
朱厚照喜得連連點頭,他雖然貴為太子,但是精神生活比起現代無數的孩子都差得太遠,用枯躁無味來形容絲毫也不為過,如今聽了楊凌那些新奇的故事,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些多姿多彩的事情,那麼廣闊的天地,少年正德一時著迷不已,聞言連忙對谷大用道:「大用,叫人告訴智雲禪師,今天的梵文先不學了。」
楊凌聽了大感意外,想不到朱厚照居然還學習外語,而且聽他隨意吩咐太監停了功課,很顯然這課程還不是皇帝為他安排的,這和他心中荒唐風流、不務正業的正德形象可相差太遠了。
西班牙海盜的故事從楊凌口中娓娓道來,紅髮的海盜女王,獨眼的海盜船長,在楊凌有意識的組合下,他把不同的故事融合在一起,在保持趣味性的同時,把目前正在發生的歐洲各國爭奪海上霸權的故事講了出來,甚至虛構了一個同大明相似的,位於大海對面更遠方的天方國,講述它的富裕、強盛,直至衰敗,飽受欺凌的經過。
引人入勝的海盜故事讓喜歡冒險的朱厚照聽得著迷不已,楊凌講到歐洲各國為了爭奪海上霸權,表面宣佈與海盜勢不兩立,暗中卻培植海盜攻擊他國商船時,一旁的谷大用微微皺起眉,頗為鄙夷這些蠻夷小國不體面的作為。
小正德卻摩拳擦掌、悠然神往道:「好啊,有朝廷在背後撐腰,又不丟朝廷的臉面,這樣的買賣划得來,這樣的海盜,連我也想去幹一干了,哈哈哈......」。
楊凌微微一笑,面前是一個還沒有多少是非觀念的小孩子,是一張可塗可抹的白紙。李學士在教他禮義廉恥、天朝自足;谷大用在教他聲色犬馬、遊玩享樂;那麼就由我楊凌,再來教給他放眼世界,志在四海的貪婪和野心吧!
教育,從娃娃抓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6:31
第60章 鄭和海圖
那個自給自足的文明古國--天方國,它的一切都和大明有著太多相似的地方,以致朱厚照總是不自覺地把它當成自已的國家,感情的天秤自然落在天方國一面。
當他聽到這個大國漸漸落後於西方諸國,當西方諸國文藝復興、科技發展,天文、物理、化學都進步一日千里,已磨刀霍霍意欲染指天方時,天方國猶在盲目自大、不斷衰敗,氣得他臉孔漲紅,恨恨地一拍桌子罵道:「這個皇帝實在愚蠢之極,氣死我了!」
當聽到八國鬼子靠著堅船利炮,區區數千人就闖入天方國的京師,焚燬了一座以傾國之力建造的舉世無雙的宏偉建築時,連谷大用都憤怒得臉上漲起了青筋,尖聲道:「彼國的皇帝實在太昏庸了,數十萬大軍奈何不了區區數千人馬,可憐、可恨!」
楊凌歎道:「那些國家和天方國比起來,本來都像叫花子一樣貧窮,可是他們決不自大,很重視交流。這個國家發明了快船,另一個國家馬上就學了去。那個國家發明了比大將軍炮打得更遠、威力更大的大炮,這個國家馬上就派人學習,然後發明出比他們更厲害的大炮。他們在不斷地發展,而那個大國卻閉關自守,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怎能不敗?」
朱厚照拍著桌子道:「那種海盜的三桅、多桅小船兒很了不起麼?我看是天方國自已無能,如果碰上我朝的艨艟巨艦,哼哼!」
他向谷大用問道:「大用,咱們永樂朝下西洋的寶船圖紙在哪兒?給我調來,讓楊侍讀看看,比那西番的小船兒如何?」
谷大用哈著腰,一張圓乎乎的胖臉帶著恭順的笑容道:「回太子爺,鄭公公下西洋的海線圖、寶船圖本來都放在南京工部的,英宗皇帝時已調到京師兵部,當時是想著再下西洋的時候用呢。
可是侍郎劉大夏聽說了這事兒,覺著西洋之行勞民傷財,並無益處,這海圖實是禍國的秧苗兒,所以把它給藏起來了,奴才估摸著,現在還在兵部大庫裡扔著呢」。
楊凌聽了身子一震,脫口說道:「甚麼?那航海圖不是燒掉了麼?」
他一說完便警覺失言,心中不由懊悔不已。雖然他記得史書上說過那海圖被為人正直但目光短淺的劉大夏給燒了,卻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如果現在還沒發生那事兒,豈不惹人懷疑?
谷大用笑瞇瞇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想:「這楊凌果然是錦衣衛的人,他們的手伸的夠寬吶,連這件秘辛也知道,嘿嘿,可惜他所知仍是不如我詳細」。
谷大用存心賣弄,得意地笑道:「楊侍讀可有所不知了,那事兒只是誤傳罷了,當時劉大夏只是個小小的侍郎,雖然他不想叫皇帝見著這海圖,也沒有膽子把它給燒了呀。那東西足足五大箱子呢,他要是燒了,豈能瞞過他人耳目,他不要腦袋了不成?
呵呵,他當時說服兵部尚書項忠項大人,項大人認為他所言有理,這才默許他將東西藏了起來,對英宗皇上只是謊稱從南京北遷的公文太多,尋不著下落了,琢摸著若是英宗皇上逼得急了,再拿出來呈上去。可是英宗皇上當時也就是有那麼個念想兒,聽說公文丟了,也也不是很在意的,所以這事兒就這麼瞞下來了」。
楊凌半信半疑地道:「谷公公所說的是真的麼?這海圖......竟然直至今還在?」
朱厚照呵呵笑道:「谷大用博聞強記,這是他的長處。大用讀書不多,可記性卻好使得很,他說在定然是在的,他原來在東廠辦事,東廠那幫傢伙鼻子比我的大黑還靈呢」。
原來弘治八年時,皇帝也曾寵信過一個大太監李廣,一時佞佛佞道、煉丹煉藥,鬧得朝廷上下污煙瘴氣,這谷大用當時就在李廣、楊鵬幾個得寵的奸宦面前聽差。後來李廣見劉大夏等一批仍受到弘治寵信的忠臣不斷上書,指責他們朋比為奸,蔽塞主聰,便遣谷大用調東廠人馬搜集這些人的資料,想扳倒他們。
所以谷大用對劉大夏曾經做過的事是事無鉅細,皆了然與心,只是他時運不濟,整人材料剛剛湊齊,李廣就病死了,緊接著仍執迷不悟的弘治皇帝派人跑到他家裡去搜尋天書,結果天書沒找到,卻搜出大量的金銀財寶,這才相信臣子們說李廣藏奸納賄的事,這一來李廣一黨徹底垮臺,他們這班親信失了聖眷,谷大用被新任廠督王岳王公公趕出東廠,又熬了這麼些年,費盡心機,才混到太子身邊當差。
谷大用聽了朱厚照的誇獎笑瞇瞇地欠了欠身子,垂著眼皮子道:「謝太子爺誇獎,不過一晃這麼多年了,老奴擔心那些紙張保管不善,如果潮了霉了、耗子嗑了,可就用不得了」。
楊凌又驚又喜地對朱厚照道:「太子,昔年研製這些船圖,不知耗盡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如今雖然未必再造那巨艦大船,可是要造精良小船其中也大有借鑒之處,更加難得的是那些航海圖,大海茫茫比不得陸地啊,那些海線圖一張張的可都是用大把的銀子趟出來的路啊。」
朱厚照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嗯......劉大夏?那犟老頭兒如今是兵部尚書,要從他手裡掏東西,恐怕......」。
「怎麼?連太子都不能從他手裡把東西要出來麼?」楊凌聽了大失所望。朱厚照受他一激,頓時挺起胸膛道:「劉大夏雖是父皇身邊得寵的臣子,諒他也不敢得罪我,但......他畢竟官居一品,我派去的人,他要搪塞一番還不是無功而返?」
楊凌眼珠一轉,道:「既如此,要是太子爺親自去一趟呢?」
朱厚照呵呵笑道:「我若親自去討東西,諒他也不敢不給我,可是......」他苦著臉慘兮兮地道:「我要出宮一趟,比登天還難,一年裡也只有父皇帶著我出去那麼幾回,這幾天京試就要開始了,我的幾位師傅都忙著春闈選士的事兒,這幾天沒空兒來給我上課,父皇怕我荒廢了學業,佈置了一堆東西要我寫,還命春坊左右庶子輪番監督,實是寸步難行呀」。
春坊是從屬太子宮的衙門,由左春坊左庶子、右春坊右庶子兩個官兒負責管理太子的學業,這些任庶子的官員都是剛直不阿、甚至有些愚腐的翰林學士們擔任,一向是六親不認、大公無私,有他們督察,真比大學士親自授課還要恐怖,朱厚照想起來就頭疼不已。
楊凌既知那無數能工巧匠設計的巨艦設計圖紙和南下西行的海洋路線圖仍在人間,怎捨得它就此毀去,一時心癢難搔,他見太子為難,便急急問道:「要什麼情形,春坊官員才不會監督太子讀書呢?」
谷大用說道:「楊侍讀,太子爺若是身子不舒坦,才可以暫停學課」。
楊凌喜道:「那就好了,太子只要裝裝病不就行了?」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說道:「談何容易?我若說身子不適,太醫院的大隊人馬立時便殺進東宮來了,到時事情被拆穿,父皇定會責怪我的」。
看得出來,朱厚照對他的父皇感情極好,而且既敬且畏,十分不願惹他生氣。楊凌笑道:「這有何難?太子只說一側頭疼,任他醫術通神,也只能囑咐太子好生靜養,斷然無人敢出言指證太子無病的」。
朱厚照半信半疑地道:「果真如此麼?太醫院可頗有幾位國醫聖手呀」。
楊凌胸有成足,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棍模樣道:「太子儘管放心,只消用此計,決對可以掩過御醫的耳目」。
人腦是最複雜的人體器官,現代醫學那麼發達,也無法完全診斷大腦的病症。他在保險公司做理賠工作時,如果碰上對方是自已的同學、親戚,就會給對方出這個主意,只要去了醫院就是說頭痛,就算是健康的活蹦亂跳的,那也絕對是任何儀器也沒有辦法證明他說謊的。
他就不信這古代的神醫號號脈就敢說一個人沒有病,除非那人是個只會賣弄的庸醫,可眼前這位是當今的太子呀,就算有心賣弄的庸醫也不敢打保票說他沒病,萬一真的有病延誤了那可就是殺頭之罪了。
朱厚照聞言大喜,跳起來笑道:「哈哈哈,如此甚好,後天便是春闈,明兒一過晌午我就開始頭痛!」
他威風凜凜地一指谷大用道:「大用,把劉瑾、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邱聚、張永都給我叫來,你們這幫臭皮匠一塊兒給我核計核計怎麼讓我混出宮去,哈哈哈哈......」。
楊凌聽這準備翹課的小厚照提到的幾個耳熟能詳的歪瓜裂棗,心中不由暗暗苦笑。看來今日京師八虎今日要齊聚東宮了。可是他想要正德按照他設計的路走,暫時還真得倚重這八個人。
因為楊凌想塑造的固然不是一個『荒唐皇帝』,但同樣不是那些道德先生、士子大夫們眼中的『堯舜之君』,中國的統治者們被天圓地方、中國居中的謊言麻醉的太久了,他們故步自封,最欠缺的就是野心。那些士子們皓首窮經,一味的祖宗家法、師古不化,最欠缺的就是眼界。
這潭死水只要引進一縷活泉,那後世就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局面。但是同時他也是在玩火,一個引導不慎,正德難成大器、有野心而無才幹的話,他就會變成一個窮兵黷武的暴君,那還不如讓他做一個女人堆裡的風流天子呢。
我會不會功敗垂成呢?如果敗了,百年之後,後人會如何評價......?」
楊凌嘴角兒浮起一絲怪異的苦笑,似乎聽到了某部武俠片開頭那慷慨激昂的畫外音:
正德年間,奸賊楊凌與八虎狼狽為奸、陷害忠良,致使朝綱大亂、民不聊生,江湖俠義之士,群起反抗,上演了一幕幕可歌可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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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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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7:01
第61章 不良學生
「少年兒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眠不足會嚴重影響身心發育的」。楊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在心中暗暗嘀咕。要不是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已的身份,一定會對面前這位滔滔不絕的侍講學士謝遷提出鄭重抗議。
木齋先生正講得興高彩烈、唾沫橫飛,端端正正坐在案後的朱厚照和楊凌肩並肩兒,一臉木然、眼神呆滯,這種石化狀態已經持續了快一個上午了。
但是半個時辰前楊凌開始打哈欠,從他打了第一個哈欠開始,就像傳染一樣,兩個不良學生的哈欠開始此起彼伏。
哈欠一打完,溢出的淚水就讓眼睛變得濕潤了,看在謝遷眼中,還以為太子和楊侍讀被自已精彩生動的授課內容所打動,於是講得更加來勁了。
楊凌又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悄悄撇了撇嘴。先雞起床不說,這老學究講的課也實在是枯燥無味,聽說朱厚照三個師傅裡邊他的課講的最是無聊,還真是不假。估計那些內容是古往今來的太傅們的標準教材,足足講了上千年了,滄海都變桑田了,他講的仍是那些亙古不變的內容。
既不聯繫實際,更不展望未來,至於世界局勢?笑話,在謝大學士眼中,除了大明還有世界嗎?更可惡的是這大學士仗著自己高考狀元的功夫,淨說些書尬垃裡刨出來的內容,還儘是生僻字,好像不如此不足以展示他的博學,
楊凌以手觸額,假裝低頭沉思,藉著手掌的掩護開始溜號,他歪著頭打量著一旁的古董架。紅木古董架上是一排排的稀世奇珍,楊凌的目光停留在一隻溫潤透亮的白玉葫蘆上,好漂亮的羊脂玉葫蘆,一看就價值不菲,那優美的線條,就像......就像幼娘的胴體。
脂玉凝光,曲線圓潤。呵呵,我平時都被幼娘刀削般的香肩和細細的蜂腰給騙了,只以為她的身材都是嬌小玲瓏的,可是當她俯在床上、一頭溫柔的秀髮半掩住紅潮似火的俏臉時,那雪白的、窄窄的肩膀兒,纖纖一握的腰肢,襯得下邊兩團玉股異樣的肥美圓碩,和那苗條的上身形成無比誘人的對比。
那兩瓣春彎玉股雪溜溜軟彈彈的,隨著自己顛狂的動作,晃起了一波波眩目迷人的白浪,在幼娘似不堪忍受、卻又頑強的抵抗著的嬌喘呻吟聲中,前端觸處嬌嫩嫩滑溜溜,快美無比,真是令人銷魂呀。
當一番顛狂後,把她輕盈的身子赤裸裸地抱在懷裡,坐在膝上,兩個人也不說話,就這麼臉貼著臉兒,靜靜地坐著,聽著她的呼吸、感著她的心跳,那種貼心的感覺......
真真愛死她了,趕明兒得抽空兒給幼娘置辦些妝台、立鏡、羅帳、紗衾,我要盡我所能,讓幼娘活得更開心,這麼好的娘子,我可不能虧待了她,才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擱現代還靠爹媽養活照顧呢,她就天天給我洗衣做飯,持家渡日,天天四更就得起來給我做飯,唉,在她眼中,她是依在我身上的籐,可在我心中,她才是我倚靠的樹啊。
楊凌正在胡思亂想,衣襟忽然被朱厚照扯了扯,楊凌一怔,剛剛抬起頭來,身前案上啪地一響,謝遷將戒尺在案上重重一敲,然後負著手走開,冷聲道:「楊侍讀以為我說的如何啊?」
「啊?甚妙,甚妙,振聾發聵,聞之如醍醐灌頂啊!」,楊凌一個激靈,從性幻想中驚醒過來。
旁邊的難兄難弟朱厚照幸災樂禍地偷偷竊笑,同時雙手在桌面下靈活地結著大手印,看不出他學這個倒很是熟練,只見他金剛印、獅子印、智拳印、日輪印、寶瓶印,十指如蓮花般綻開,動作既熟又快,看得人眼花繚亂,口中也竊竊低語道:「我灌、我灌、我灌灌灌,寶瓶灌頂、二利能成金剛王廣大佛語灌頂、密三甚深灌頂、無二無別大樂灌頂......」。
朱厚照正灌得不亦樂乎,謝遷忽道:「太子面露微笑,定是有所領悟了,就請太子解釋一下如何?」
「啊!啊?什麼?」朱厚照慢慢抬起頭,臉色立即刷成一副白癡狀,傻不愣瞪地看著謝遷。楊凌同情地望他一眼,心有慼慼蔫。
這孩子真的都快學傻了,說起來是夠可憐的,現代學生上課還有個體育、音樂、美術啥的消遣一下,可這小子天天淨上政治課與語文課了。
楊凌咳了一聲,手指在額頭抹了抹,朱厚照眼角瞥見了頓時會意,他苦著臉對謝遷道:「謝大學士,我的頭有點兒痛,唉喲,隱隱作痛,一想東西就疼」。
楊凌在桌子底下向他豎了豎大指,朱厚照嘴角牽了牽,也在桌底向他回了個手勢。早已候在一旁的谷大用聞言蹭地一下蹦了出來,像挎著盒子炮的漢奸似的翹著腳尖左顧右盼、如臨大敵地尖聲道:「太子爺頭痛了麼?快!快來人吶,快去喚太醫,遲了要你腦袋!」
站在門口的小太監一溜煙兒去了,謝遷吹著鬍子瞪著眼,半晌卻只能搖頭一歎。李東陽昨兒說太子一課之間跑了八回茅廁,今兒自已上課不見他要去廁所還暗自慶幸,想不到他屁股沒問題了,這腦袋又出毛病了,唉,太子如此玩劣,這可如何是好啊」。
謝遷十分鬱悶地離開太子宮,與他擦肩而過的是三個提著袍裾,一溜兒小跑的太醫,後邊跟著一串背箱挎包的小藥童。
謝大學士站在宮中思忖再三,太子是國之儲君,他如此好嬉戲、不求學,這可算不得小事,自已受陛下之托,教導太子,就當鞠躬盡瘁、肝腦塗地,如今太子這麼頑劣,就算得罪了太子,此事也該稟報陛下知道。
謝遷思忖已定,一轉身直奔乾清宮。
乾清宮御書房內,弘治正大發雷霆,他恨恨地將一封軍情急報擲在案上,說道:「北元韃靼實在是太囂張了,小王子剛剛劫掠而歸,火篩又以三千之眾繞過懷來沿線邊軍,從山中小徑奇襲延慶,若非卓游擊飛馬馳援,他豈不是要登堂入室,直撲京師了麼?」
侍在一旁的中官太監苗逵細聲細氣地道:「皇上勿怒,火篩區區三千之眾入我大明,就如一條泥鰍入了大海,能撲騰起什麼風浪?我大明兵強馬壯,只是咱們國土廣闊,分兵把守,處處小心。
一個守,一個攻,戰和均操於敵手,咱們顧此失彼,這些蠻人卻毫無顧忌,才能乘隙而入罷了。老奴只須五千兵馬,必能御火篩於國門之外,打得他落花流水,從此不敢輕啟戰端。」
剛剛奉詔進宮的劉健聞言急忙道:「陛下,如今卓志奇、劉瑛已率軍將火篩趕了出去,蒙人游騎劫掠、來去如風,若貿然出兵,恐勞師動眾、損民傷財,卻難尋得敵蹤,請陛下三思。」
弘治聽了不禁猶豫,苗逵聽說火篩只有三千人,有心要立下這份功勞,一聽劉健勸阻,急忙道:「陛下,火篩只率三千眾就敢侵我大明,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若不嚴加懲處,恐蒙人囂張日甚」。
李東陽急忙道:「陛下,出師遠征豈比尋常,糧草兵馬都需籌備,一俟齊備了,火篩已在千里之外。況且臣聞火篩其人,赤面頎偉、驍勇善戰、勇武絕倫,縱然追上,未必便能奏功,再者火篩乃是北元滿都古勒可汗的東床佳婿,其孤軍深入,輕車簡從,可以只率三千之眾,一旦出關則必有大軍接應,若主動出兵,恐怕無五倍兵力於敵,難以奏效,」。,
「這......」,弘治心中一直對太祖、成祖的文治武功頗為神往,聽說蒙人如此囂張,極想出兵一戰。但他一向最是重視朝臣意見,何況是朝中重臣。如今劉健、李東陽兩位三位大學都表示反對,弘治不免心中躊躇,那股出兵的渴望不免冷了下來。
就在這時,小黃門進門稟報:「皇上,謝大學士求見」。
弘治大喜,連忙道:「快,快宣他進來」。謝遷快步走進書房,剛想告太子的御狀,忽地發現劉健、李東陽都在書房,不覺怔了一怔,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下去了。
他與劉健、李東陽同為帝師,雖然彼此相交甚篤,但也不願當著他們的面向皇帝告狀,那樣豈不是表明自已無能,教不得學生?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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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7:15
第62章 三公一老
弘治見了謝遷欣然道:「愛卿來得正好,朕正要著人去東宮找你」。
謝遷看到劉健兩位大學士都在,不禁愕然道:「陛下,可是發生了甚麼大事麼?」
劉健在一旁將北元小王子伯顏可汗剛剛退卻、火篩又來劫掠、迂迴穿插直入腹地的消息對他說了一遍,又將幾人的不同意見講了,謝遷聽了頓時大搖其頭,向弘治皇帝道:「陛下,兵者,天下之凶器也;勇者,天下之凶德也。此兩者俱非君子之器!
蒙人野蠻,以殺戮為耕作。我天朝上國,若亦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師之所處,未免戰亂頻仍,生靈塗炭,田園荒蕪,荊棘生焉,如此豈不有違仁道?
想我大明,乃文明禮義之邦,既不需掠奪他人財物,更無需奴役蠻夷野人,何必出兵遠征呢?如今天下安定,政治清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最怕的就是天災人禍,依臣之見,著九邊守將嚴加戒備,阻蠻夷於國門之外便是了。
既然火篩循小路奇襲延慶,可見我邊陲防線尚有漏洞,臣以為可將延慶長城八達嶺一段加固加長,修築邊城,屯兵把守,則大事定矣。」
弘治皇帝聽了他的說辭微感不悅,兵者天下凶器?沒有這凶器,大明從何而來?勇者天下凶德?可歷代開國之帝乃至太祖、成祖誰不以武功平天下?難道要等前元皇帝禪位不成?
可是謝遷所言皆是聖人遺語,縱然弘治身為帝王,也不能予以反駁,在天下讀書人眼中聖人的道德文章那可是永不可觸逆的金科玉律。他悶悶不樂地道:「罷了,朕已宣兵部尚書劉大夏進宮,且看他有何意見,再定行止便是」。
稍候,御書房外一個聲如洪鐘的蒼老聲音道:「臣,兵部尚書劉大夏,奉詔晉見!」
弘治聞言急宣。這劉大夏,已是七十歲的老頭兒,鬚髮皆白,不過精神矍爍,身材魁梧,言語舉止間神情彪悍,頗有武者威風。弘治朝有兩位老黃忠似的上將軍,一位是劉大夏,一位是王越,都是老而彌姜。
王越官位、武功猶在劉大夏之上,昔年曾為兵部尚書,後來總制三邊,七十歲時親自率兵遠征,馳至賀蘭山下,襲破小王子十里兵營,獲駝馬牛羊器仗,各以千計,打得小王子望風而逃,論功晉少保銜。總制三邊、兵權在握的大將軍,終大明一朝,也只有他一人。
可惜當時正是正是鼓吹長生不老、成仙成道的大奸宦李廣掌權,王越深知為將在外、遠征韃靼數千里,最怕的就是有自已人在後邊扯後腿,一個糧草不繼、後勤中斷,就是孤立無援的局面。
為了得到李廣的支持,不致征途上飽受肘掖,王越派人交通買好李廣,還把戰功也分他一份,李廣得了好處,又有戰功可拿,這才盡心竭力向皇帝建議傾朝廷所能全力支持。
可是李廣病死,從家中搜出金銀財寶無數,被定為巨奸大惡後,不但李廣一黨盡皆倒台,與他關係密切的王岳也飽受御使言官們參劾,被指斥為奸黨一流。
在那些書生們眼中,既然奸宦當道,那便該獨善其身,也不可違背聖人古訓,交好奉迎,哪怕是虛於委蛇為謀有為,也是斷斷不可的。何況如今任你口燦蓮花,誰知道你當初怎麼想的?你不是口口聲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那你就下地獄吧。
老王岳率軍馳騁千里、勢如破竹,以七十高齡殺得蒙古鐵騎丟盔卸甲,結果沒有黃沙埋骨,最後卻被督察院的言官們你一本、我一本給活活罵死了。
劉大夏是朝中重臣,先後輔佐英、憲、孝三位皇帝,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其人做事果敢,善於帶兵、兼且耿直無私,所以劉健等人雖一向瞧不起武將,但是對這位劉尚書卻頗有幾分敬意。
劉大夏看罷軍情奏報,沉吟半晌,微微搖頭道:「陛下,臣也以為......宜嚴防,不宜出塞!」劉健、謝遷、李東陽聞言都鬆了口氣。
苗逵卻雙眼望天,大是憤怒,他知道劉大夏固然大多出於公意,但裡邊未必沒有一些私心。這劉大夏同內官斗了多年,視宦官皆為蛇蠍,只要出自內官的建議,無論對錯心中便先有了三分戒意。
當初鄭公公七下西洋,宦官勢力為之大熾,劉大夏認為遠洋他國是件勞師動眾毫無益處的弊政,更怕宦官勢力借此大舉抬頭,成為朝廷大患,因此英宗又欲遠航時,他便橫加阻撓,聽說鄭公公的航海寶圖便毀在此人手中。
成化十七年,安南(越南)侵老撾,兵敗。當時汪直汪公公想乘機收復不再恭順於大明的安南,要兵部找出以前安南的文牘地圖。
劉大夏認為兵釁一開,敗則死傷重大,勝則宦官勢大,因此又將去安南的路線圖藏匿起來,不肯交出。他的鎖國自保政策深得士大夫們的贊同,因此就連當時權傾朝野的汪直也拿他全無辦法。
如今他這麼說,蔫知不是怕宦官重又得勢?苗逵想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大有恨意。但這劉大夏是弘治目前最得寵的臣子,他治理黃河、肅清叛匪,督理兵餉,為官清廉,可以說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苗逵雖然得寵,也不敢輕掠其鋒。
弘治聽到這位驍將也這麼說,不禁大失所望,他不服氣地道:「太祖、成祖時,數次出塞,打得蒙人一敗塗地,到後來蒙人見我大明旗幟便縱馬遠遁,我軍欲尋一戰而不可得,端得威風,如今何故不可?」
劉大夏拱手道:「陛下神武,不亞於太宗、成祖,奈將如今兵將馬匹,遠不及前,況且當時動輒十萬雄師悉委沙漠,而今我大明軍兵擅守不擅攻,兵事已不可輕舉,為今日計,守為上策,戰乃下策。」
劉健等三位大學士撚鬚微笑,甚表贊同。弘治喟然道:「愛卿悉知軍事,愛卿如此說,必有道理。若非幾位愛卿的良言,朕一時激憤,險些誤了大事了」。
劉健俯首讚道:「陛下從諫如流,乃世之明君」。
弘治苦笑著擺擺手,向劉大夏問道:「依愛卿看,朕當如何處置?」
劉大夏微微思索道:「三位大學士所言有理,臣也以為,當命令邊疆將領,瞭解敵情,嚴加防禦,以作戰守之計。另在延慶八達嶺段再築長城,修建隘口以禦敵。同時在附近屯以重兵,在關城以北山川路口、交通要道上修建墩台、烽燧,數策並施,則京師必定固若金湯、穩如磐石了」。
弘治在龍椅上緩緩坐了,頷首道:「依卿所言,劉大學士擬旨吧」。
「是,臣等告退!」,弘治擺了擺手,望著身邊幾位重臣魚貫而出,悵然想道:「小王子除夕襲邊,我三路大軍彈指間便收復了失地,難道一出了關,這猛虎就真的會變成貓不成?唉,或許他們是對的,文治武功半由人力、半由天成,創業艱難......守成也不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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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果然不敢輕言太子無病,更不敢隨便用藥,隨便開了幾封清神醒腦的方子,囑咐太子多多休息便退下了,楊凌微笑著對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咱們便依計行事,微臣暫且告退了」。
「好好,明日一早,你在後宮門外等我」,朱厚照心不在蔫的揮了揮手。他昨兒晚上看了半宿羅祥、高鳳表演的皮影戲,現在正有癮頭,謝大學士走了,正好叫他們接著演。
楊凌將他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動聲色地深施一禮,又向旁邊的谷大用頷首示意,緩緩退了出去。從這兩天的交往,他也看出所謂的八虎現在根本沒有什麼政治野心,但是他們為了迎合太子,哄他開心,所作所為卻不可避免地正朝著這條路走。
如今他與太子剛剛結識,八虎卻是從小照顧朱厚照長大的,論感情現在絕對比不得他們,如果被八虎對自已起了戒心,在太子面前隨便說些壞話,那他這個侍讀也不必再幹下去了。況且太子正處於青少年逆反心理時期,如果自已學忠臣一味地苦諫,恐怕反而起到反效果。
所以楊凌面上不敢露出一絲反感,他只希望通過自已的努力,能讓這個按照原來的歷史規跡鐵定要走向荒唐的皇帝,能夠與歷史有一些些不同,只是......雖說少年期正是可塑性極強的時候,但......僅僅兩年時間,唉,時不我待,盡我之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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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寺街,布衣、蓬髮、一匹瘦馬。
何參將一路打聽尋到了楊凌的家門。
他自被遞解進京關進刑部大牢,如今已經大半個月了,直至今日他才被開釋出獄,貶官為百戶,著即日赴廣西僻遠之地就任。
這半個多月,他總算嘗到了什麼叫人情冷暖,什麼叫世態炎涼。昔日一班袍澤故舊,也有些是在京為官的,但是竟沒有一個人敢出面替他說句公道話。
家中聞訊,讓三弟帶了大筆金銀進京活動,可是這件案子是天子交辦下來的,又惹得兵部、工部、戶部、五軍都督府全糾纏其中,這時避猶不及,誰敢一腳踏進這個風暴中心?是以想找個稍為通融的人都沒有。
偏偏這時又聽說年近七旬的老母,一知道他獲罪下了大牢,可能有性命之虞,急憂之下大病不起,如今病勢嚴重,家裡連壽棺壽衣都已準備齊了,更是心焦如焚、悲憤欲絕。
正監軍葉御使是一介文官、而且已經死在戰場,沒人願意冒著刻薄卑鄙、身敗名裂的危險去彈劾一個『戰死』在沙場的書生,況且他還有督察院一百十枝筆桿子搖旗吶喊著支持。
而那位劉公公是大內的中官,太子身邊的紅人,雖然目前無權無勢,卻甚受太子倚重,況且他是聖上欽點的內官監軍,指謫他不免有暗諭聖上用人不明之意,所以更是無人彈劾他的過失,這一來所有的罪名,旁無責貸地壓在了他的肩上。
何參將原先以為頂多判他個貪功冒進、為敵所乘的過錯,大不了削官降職便是,後來見原本對他還有些善意的大牢獄官越來越是冷淡,再後來連家人探視也不准了,這才覺得不妙,三弟用銀錢賄賂了獄中看守,偷偷進來見他,他才知道半個京師的官兒現在都捲入這場議罪案中。
何參將頓時心灰意冷,他在官場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場的規矩?這件事既然鬧得這麼大,議罪的結果必然形成一個死局,要解開這個結,那麼十有八九要拿他這個替死鬼開刀,一了百了。
何參將含淚囑咐三弟不必再在京中活動、白白浪費銀錢,要他速速返鄉照顧老母,又淒然要他多備一套棺木,對他言道:「老母臥病在床,我身為長子,不能在身前盡孝,只有黃泉路上再侍奉母親罷了」。
三弟灑淚而別,自此何參將一門心思等死,這幾日原本烏黑的頭髮都變得花白了。今日錦衣衛持了聖諭來到刑部大牢,何參將還道死期已至,不料聽來的卻是釋他出獄的消息。
何參將又驚又喜,向錦衣衛侍衛打聽,這才知道雞鳴驛丞楊凌進京做了太子侍讀,那個當初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裡的小小驛丞,竟然仗義直言冒死進諫,在陛下面前為自已擺功抿過,這才得出生天。
雖說兵部將他降為一個小小的百戶,貶至廣西偏遠之地,但相對原以為必死的心理預期,這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局。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何參將心中,楊凌無異於他的再生父母,像他這種傳統的武將,固然有許多缺點毛病,但是忠義耿直、知恩圖報的信念,卻是從小就深植在心中的道德標準。
何參將去廣西上任並不急於一時,但家中老母病危,若臨死不能見上一面實是天大的憾事,所以歸心似箭。一領了兵部的任命文書,他立即趕來楊府,想拜過救命恩人後便立即返鄉。
何參將來到楊凌門前,卻見院門兒上掛著一把銅鎖,何參將不由一怔,聽錦衣衛的人講,楊侍讀進京,他的夫人是隨同前來的,為何家中無人?
胡同裡一個擺攤賣鞋墊、繡帕兼賣瓜子、大棗的老頭兒看見了,揚聲問道:「嗨,你是誰呀?是楊侍讀楊大人家的客人麼?」
何參將牽馬過去,抱拳道:「是,老哥認識楊家的人麼?可知道楊府的人去哪兒了?」
老頭兒得意洋洋地道:「認識,怎麼不認識?我家可是和楊家挨著住的,楊大人是太子爺身邊的侍讀,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天天進皇宮的主兒,我怎麼不認識?
我可是特意起了個大早,才看見楊大人上朝的模樣,嘖嘖嘖,天子咱是沒見過,可是太子身邊的人都是這般人物,可想而知萬歲爺該是何等模樣呢?要不人說呢,皇帝是真龍,是天上的紫微星君下凡......」。
何參將皺了皺眉:「這地方的人兒怎麼這麼能侃吶?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再等一會兒他不定扯到哪兒去了。」他忙打斷老頭兒道:「那麼請問老哥可知楊大人家的人去哪兒了?」
老頭兒被打斷了說話,有點兒不爽,他擺了擺手道:「楊大人當然在宮裡陪著太子爺嘛,這還用問?楊夫人上街買菜去了,要說楊大人那是太子爺身邊使喚的人,嘿,清廉哪,連個轎夫都不雇,到今兒還是天天走著去紫禁城,家裡就楊夫人一個人操持家務,這楊夫人可真是個漂亮賢惠的媳婦兒,長得如花似玉,真配得上楊大人那種俊俏的哥兒......」。
何參將深揖一禮道:「多謝老哥」,他轉過身又來到楊凌門前,佇立半晌,忽地棄了馬韁,翻身拜倒在地,一個頭磕在塵埃裡。
那邊賣雜貨的老頭兒瞪大了眼睛瞧著,只見這個滿頭花白頭髮、模樣瘦黑、鬍子拉茬的漢子跪在那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翻身上馬,打馬揚鞭疾馳而去。
老頭兒半晌才醒過神來,抿了抿掉光了牙齒的嘴唇,千百個可能的故事開始在他豐富的想像力下醞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7:31
第63章 八虎遊街
翌日,因為太子『有恙』不必進宮,楊凌得以睡了個懶覺,直至辰時二刻,他才自夢中醒來。春日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紙映射進來,正鋪在他的被子上,光線柔和而明亮。
幼娘小貓兒似的偎依在他懷裡,甜甜的睡得正香。一頭烏黑的秀髮掩去了她半張清秀的臉,俏美精緻的臉蛋兒上,呈現迷人弧線的長睫毛靜謐中帶著淺淺的些微律動。
她粉嫩清秀的臉蛋十分耐看,眼角眉梢雖然仍散發著一種稚氣和清純,卻已有了一種初為人婦的味道。楊凌憐惜地看著懷裡的小妮子,輕輕地蜷起手臂來枕著腦袋,不敢動作太大,怕驚醒了她。
昨兒已告訴她今日不用早起進宮,這時見她仍放心地甜睡,楊凌才驚覺這幾日來自已起早進宮自覺苦不堪言,可是每天都是她喚醒自已的,每次起床飯菜都已做罷,她不但起得早,心裡老擔著這些事睡得怕也不是那麼踏實,身子一定更加疲乏。
儘管疲倦,一會兒幼娘還是醒了過來,她睜開雙眼,瞧見夫君已經醒了,忙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相公已經醒了?真是的,妾竟然睡過頭了」。
楊凌見她慌慌張張地要爬起來,便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微笑著說:「這兩日你起的太早,晚上......收拾淨身的,又睡得太晚,反正我今兒不用去那麼早,多歇會兒吧」。
幼娘聽他說起風月之事,臉上浮起一片不易覺察的紅暈,又羞又喜地瞟了他一眼,答應了一聲,溫順地偎進他懷裡,撒嬌說:「嗯!我這兩天也不知怎麼了,尤其今兒感覺骨頭都是酸酸軟軟的,竟是不想動彈呢,在娘家時我每天都要起早練武的,現在卻越來越懶了」。
楊凌聽她說身子酸軟懶得動彈,忙道:「怎麼會?可是傷了風?」一邊說著一邊探她額頭,額頭微微有些濕意,卻是涼涼的並不發熱。
幼娘身子一向強健,從小不愛生病,所以也未往心裡去,還道是這兩日剛剛破瓜,相公需索過度弄的,這事兒可就羞於出口了,遂輕聲笑道:「不妨的,妾從小練武,身子硬朗著呢,真要傷風著涼了,我去找郎中開服藥吃幾貼也就好哩。」
楊凌摸她額頭並不發燒, 也就放下心來,又見她一副嬌懶慵懨的美態,充滿了新婦風情,那種難得的嫵媚大大迥異於往昔的俊俏稚氣,不覺情慾漸動,將她攬近了些,黠笑道:「來,相公幫幼娘按摩按摩解解乏。」
被子裡的手不規矩地探進幼娘的小衣,偷偷摸索到了她溫軟細膩的胸口,輕輕摸挲起來,韓幼娘悄悄白了他一眼,臉上暈起了一抹醉人的嫣紅。
幼娘默不作聲,暈著臉任楊凌在懷裡亂摸了一通,被他一陣撫弄身上不自在起來,只覺膩津津的,偏偏一種難言的倦意使她不想動彈,便微喘著嗔道:「相公,別鬧了,你不是說還要去宮裡一趟麼?快些起身漱口著衣,我去給你做飯」。
楊凌見她羞怯,也不忍相迫,在她頰上輕輕一吻,呵呵笑道:「你倦了就歇著吧,相公一會在路上隨便吃點東西也就是了」。
幼娘哪裡肯依,一邊撐起身子穿衣,一面問道:「相公,昨兒回來柳彪請你去北鎮撫司一趟做什麼?你現在不是在太子身邊麼?」
楊凌趁她起身,在她翹盈豐滿的臀丘上拍了一記,笑道:「可是掛著錦衣衛的官階,總得派分差使呀。張提督怕我無瑕處理公務,暫時給了我一個清閒些的差使,專門負責南鎮撫司上呈京師的公文」。
幼娘麻利地挽著頭髮,輕輕「哦」了一聲,側著臉兒問:「相公,南鎮撫司管什麼的呀?」
楊凌道:「南鎮撫司掌管衛中刑名和軍匠事務。刑名呢,就是給人定罪的,軍匠麼,比如盔甲、軍械、火箭、火銃乃至戰船、戰車的製造工匠,都歸南鎮撫司管」。
楊凌說的這衛中刑名,只負責給錦衣衛內犯罪的人量刑,普通官吏、將領犯了罪還是交由三法司管轄的,所以南鎮撫司的負責範圍有點像一個小範圍的軍事法庭。至於軍匠的管理,若擱在現代當然是相當重要的部門,但是在那個時代管理這些技術工人,卻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幼娘自然不懂這些,楊凌吃罷早飯,囑咐幼娘若是不舒服就上炕歇著,自已背了個事先準備好的包袱慢悠悠的奔了京城後門。
時辰還早,不過這附近已有商舖開門營業了。那時從商的人社會地位還是很低,但是經商的巨大利潤卻又令人眼紅,因此一些世襲的功臣勳卿便派了家中管事在皇城後根兒附近以管事個人的名義開設商舖,其實投資、經營、盈利全都把握在他們手中,自發地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出售中高檔商品的集市。
楊凌在靠近後宮門的近處一家茶鋪裡,要了壺茶、點了盤瓜子,連喝邊等著,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只見宮門打開,二十幾個太監趕著幾輛水車出了宮門。
內宮時常去玉泉山汲取上等泉水供帝王嬪妃們飲用,雖說一般是天還沒亮就出發,但這時出來也是常有的事兒,所以熙熙攘攘的遊客和商人並無在意。
楊凌仔細察看,見那些人中有幾個太監微微低著頭左顧右盼,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太監站在水車高大的轱轆旁,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四下瞧著,楊凌一眼認出這人正是朱厚照,忙迎了上去。
朱厚照穿著身小太監的衣服正東張西望,楊凌湊上來一把拉住他袖子,低聲道:「太子」。朱厚照嚇了一跳,抬頭瞧見是他,面上不由一喜,楊凌急忙擺手示意噤聲,劉瑾也站在朱厚照身邊,見了楊凌微微一笑。
楊凌背著包袱隨著他們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家俱店,這家店從全國各地運來上好的木材,自已聘了許多木匠師傅,可以應達官貴人們的要求現場製作不同款式的傢俱,因此店舖旁邊一個過道兒,進去便是自已的木製品工廠。
楊凌一扯朱厚照,朱厚照會意,趁人不注意,跟著楊凌拐了過來,楊凌急走兩步,看四下僻靜無人,便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剛要說話,一瞧見朱厚照身後跟著的人,他眼睛都直了,吃驚地道:「怎麼......怎麼......諸位公公都來了?」
昨日商定的是由劉瑾、張永陪著朱厚照藉采水車出宮的機會混出來,谷大用、馬永成在東宮以作掩飾,高鳳、羅祥、魏彬、邱聚並無並使。
因為這八虎並不全是老人,有的還是20出頭的年輕太監,如果都跟出來一來太過顯眼,二來也怕朱厚照受他們聳湧惹出事來。張永、劉瑾一個老成持重、一個心機頗深,有他們跟出來照應,比較穩妥,想不到這時一瞧,八個人居然一個不拉,全都跟出宮來了。
魏彬見楊凌吃驚,呵呵笑道:「楊相公不必擔心,皇上昨晚剛剛剛來看過太子,再說今日又有軍情急報入宮,皇上正和三位大學士以及兵部、工部的尚書們議事呢,回頭還得和禮部、戶部的人去巡視春闈考場,不妨事的」。
楊凌苦笑一聲,他明白這幾個人是見有討好太子的機會不肯放過罷了。楊凌只好道:「幾位公公說的也是,只是......下官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只備了三套衣衫......」。
邱聚忙道:「無妨,我們都已自備了衣裳」。他四下望望,見路口只是偶爾有人經過,也沒太注意裡邊,連忙匆匆脫了太監袍,摘下帽子,他裡邊穿了一身普通士子的衣衫,頭上一頂書生巾,換裝倒是迅速。他本來就是閹人,缺乏陽剛之氣,穿上這身衣服,雖然皮膚黑了點,還真像個四肢不勤的讀書人。
朱厚照、劉瑾、張永三人因有楊凌備好衣物,就沒穿的那麼囉嗦,其他幾人換好了衣裳替他們擋在前邊,三人也匆匆換了衣袍,十個人齊刷刷一色兒的文人打扮。好在近日正值春闈,各地的舉子文人齊集京師,滿北京城倒處都是讀書人,倒也不會惹人起疑。
楊凌問道:「太子,咱們現在就去兵部麼?」
朱厚照出了皇宮,如同離了籠子的鳥兒,往日出宮是父皇偶爾帶著他在諸多侍衛的暗中保護下勿勿去些人煙稀少的風景地方走動,難得今日自已出來,他就像鄉下人進城,瞅著哪兒都新鮮,若是現在去兵部,一鬧開來想再去別處遊玩那肯定是沒戲了,他豈肯現在便去,於是忙擺手道:「不忙,不忙,咱先到處逛逛」。
楊凌無奈,只好陪著他在集市中閒逛,朱厚照見到市面上賣的許多東西在宮中都見不到,甚為喜歡。這小傢伙悟性又好,眼見別人討價還價,侃得天昏地暗、不知所蹤,一時心癢難搔,見到喜歡的東西不免上前問問價格,然後學著跟人侃起價來。
他雖不懂價格,八虎卻大多熟知,有他們在旁邊幫襯,朱厚照倒也沒有當成冤大頭,可這價錢侃完了東西就得買呀,八虎現在大多還是苦哈哈,沒什麼錢,唯獨馬永成專門負責宮中日常採買,雖然不是主事的太監,手中的銀兩也足夠花用,為討太子歡心,只要朱厚照侃了價的東西,他便立即掏錢買下。
幾個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不到一個時辰,八個太監連著楊凌,人人都手提肩背,負了一身的東西,就是朱厚照自已也肩上斜挎了一卷絲綢,右手提著兩包茶葉,脖子上掛了三副珍珠,左手提著一把內嵌荷花金魚、造型優美的大瓷盤,看起來說不出的滑稽。
那些商人雖然身份卑微,卻都是大戶人家派出來的管事,頗見過些世面,瞧這些人一副暴發戶的德性,還以為是鄉下來的土財主,賺了他們銀子,面上還免不了露出些鄙夷。
朱厚照玩得開心,至於他們臉色,他倒懶得理會。在市集上逛得膩歪了,剛剛買到手的東西他便覺得太過礙手礙腳了,回頭一看,劉瑾幾人和楊凌那模樣比他還要狼狽,朱厚照不覺開懷大笑。
他想想這八個人都是宮裡侍候的,京裡也沒什麼親人,便對楊凌道:「今兒玩的甚是開心,我本想再去街面上走走,只是提著這些東西太過不便,你不是剛來京師嗎?這些東西權當我們送你的禮物,咱們去街上弄輛車來,咱們把東西送去你家,然後接著逛街」。
楊凌聽了心中一喜,想不到陪太子逛街還有意外之財。朱厚照買東西全憑個人喜歡,卻不問價格貴賤,所以這些東西五花八門,偏宜的只值二十多文,貴的卻值三百多兩,幾人背的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怕不有上千兩了,其中還有胭脂菱鏡一類的東西,自已拿回家邊替幼娘上街去買的時間都省了。
他心中高興,口中還得客套一番,連忙謙讓道:「太子爺,這可不妥,這都是您喜歡的東西,就算要賞賜臣下,八位公公也該人人有份兒才對」。
朱厚照聽了笑罵道:「少撇清,他們吃宮裡的,拿宮裡的,連個家也沒有,這些東西給了他們拿去何用?快去僱車吧」。
張永也苦著臉道:「楊相公,你就別推辭了,我這身子骨兒可快受不了了,哎喲,這個罈子剛剛的沒覺著這麼沉吶,現在可快滴溜不住了」。
旁邊羅祥、魏彬、邱聚幾個人連連點頭,雖然他們都是聽使喚的奴才,可沒幹過多少力氣活兒,背了這半天東西,又累又乏,又不敢把太子買的東西隨便扔掉,現在只盼著把這些東西快快脫手,至於給誰,那就無所謂了。
於是,楊凌和朱厚照肩並著肩兒,擠出人群向街上行去。由於人多,這些太監生怕正德有失,習慣性地四前四後護侍著,腰桿兒略略地彎著,看起來就像侍候一位貴介公子出行。
可是他們的打扮卻也是書生模樣,叫人瞧見就顯得有點兒怪異了。一行人還不自覺,就這麼排成兩列縱隊,扛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楊凌家燎鍋底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7:46
第64章 十大惡人
楊凌雇了輛大車,把東西一股腦放在車上,張永、劉瑾、馬永成三個歲數大的太監陪著太子和侍讀坐在大車上,其他幾個年輕些的只好屈尊隨在車後,直奔護國寺街。
朱厚照雖然膽大胡鬧,可也擔心太子私自出宮的事傳得盡人皆知,所以路上便吩咐楊凌和八虎,只說幾人全是太子侍讀,反正民間百姓也不知道太子爺身邊有多少侍讀的文人,今兒去楊家是歡迎同僚進京,特意買了禮物相送的,幾個太監都唯唯喏喏地應了。
幼娘待楊凌走了,只覺胸中氣悶,稍稍吃了點東西,便再也難以下嚥,自去炕上歇了會兒,又坐起來練了陣兒吐納功夫,覺得胸臆間舒服了許多,剛剛緩過勁兒來,門前銅環扣動,就聽見相公在外邊喚她:「幼娘,快來見過客人......」。
韓幼娘又驚又喜,怎地相公今日回來的如此早?她匆匆下地迎出門去,只見八九個青袍長褂、秀才打扮的人正站在門外,個個肩扛手提拿著不少東西,楊凌迎上前來笑道:「幼娘,這幾位都是東宮中太子殿下的侍讀,是我的同僚,聽說我剛剛來到京師,特意買了禮物前來看望」。
劉瑾、谷大用等人聽了都努力扮出一臉和靄的笑容,各自把頭連點,滿面帶笑七嘴八舌地道:「是啊是啊,我等皆是楊相公的同僚,今日特來府上探望」。
這八人文化水平有高有低,有的叫楊夫人,有的叫小娘子,邱聚、魏彬年紀輕,又是從小在宮中長大,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幼娘,也不管自已比楊凌歲數大小,乾脆叫她楊家嫂子。
幼娘聽說是和相公共事的同僚,不敢怠慢,連忙將他們迎了進來,這幾個人一進了屋子趕緊的把朱厚照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東擺西放一氣兒,找個地方坐了捶著胳膊腿兒。這些人拿的禮物五花八門,連石英片染的窗花、鹹菜罈子、繪著八仙的裝油的葫蘆都有,往屋裡這一放,炕上地上到處都是。
正德站在人堆兒後面,最後一個跨進門來,他也是一副小書生打扮,一身青袍,頭戴布巾,手裡拿著啃了一半的「胡爐餅」,他幾步蹦到幼娘身邊,將三掛珍珠和一包上好的宣紙一起往炕上一扔,笑嘻嘻地對幼娘道:「幼娘姐姐,我也來啦」。
幼娘一怔,見他年紀尚小,不禁又驚又奇:「這麼小的書生也是太子身邊的人嗎?」她瞧著這書生有些面熟,卻記不起什麼時候見過。楊凌忙上前道:「這位......咳咳,也是我的同僚,娘子可記得那日在護國寺見到的小公子?」
韓幼娘啊了一聲,又驚又喜地道:「記得了,記得了,原來小公子也是太子爺身邊的伴讀,快快請進」。
幼娘見這位小書生年紀和三弟滿倉兒相仿,感覺很是親切,向他笑道:「快進屋坐吧,你是相公的同僚,該當叫我嫂子才是」。
正德只有一個弟弟幼時就夭折了,朱家的龍子龍孫雖多,又全都攆出京去了,平時還真沒叫過別人嫂子,他側著頭想了想,覺得有幼娘這麼個嫂子感覺也不錯,遂歡歡喜喜地改了口。
幼娘笑著答應一聲,正準備燒水沏茶,張永急忙攔住,呵呵笑道:「夫人不用客氣了,楊侍讀一會要請諸位同僚去酒樓飲酒,我們來家裡坐坐便離開的」。
這些人真是累了,正德卻仍精力充沛,在屋裡屋外四處亂竄。看見些在宮裡從未見過的東西就新奇地扯著公鴨嗓子喊嫂子。幼娘自到了京城頗有些想念家鄉的親人,正德長得眉清目秀,調皮勁兒像極了她的弟弟韓滿倉,幼娘也很喜歡他,所以總是耐著性子解釋一番。
到後來朱厚照又見到院中那口水井,眼見木轱轆上繫著繩子,用木桶絞動,就可以汲上甘甜清冽的井水,頓時玩心大起。他聽幼娘說明用法,看見楊家的水缸只剩了半缸水,立即興致勃勃地一桶桶絞著水往水缸裡灌。
劉瑾、張永幾個人見太子幹這粗活兒,也顧不得疲乏了,連忙搶出來要幫忙,朱厚照正玩的不亦樂乎,哪肯放手,到底把水缸都灌滿了才意猶未盡地放棄。
幾個太監方才就心驚肉跳地站在井邊生怕他有個閃失,見他總算罷手了,生怕他又想出什麼新鮮點子胡鬧,連忙趁機向幼娘靠辭,一行人出了院子,楊凌故意落在後面,待他們走遠些了,回頭對幼娘道:「幼娘,你氣色好差,臉頰潮紅的,是不是不舒坦,要不......回頭我帶你去看看郎中吧。」
韓幼娘打起精神笑道:「我的身子哪有那麼金貴?相公放心吧,許是胃裡寒,有些不舒服,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快去陪客人吧,可別失了禮儀。」
她拍打著楊凌扛東西時肩頭落下的灰塵,微笑著說:「太子爺真是個奇怪的人,身邊的侍讀有的快給人當爺爺了,有的卻是不大的孩子,他們在朝裡也是大人物吧?不過我覺得他們都不如相公有威儀呢」。
「那是!」楊凌挺了挺胸,回頭看看,八個大太監、一個小毛孩兒,這歷史上的九大惡人品性暫不去提他,光看模樣怎麼看也是自已最有威儀呀。
他『甚有威儀』地向愛妻一笑,說道:「回去吧,不舒服就歇著,東西先別拾掇了。等再過些日子,相公買個丫環回來伺候你,我的幼娘也該享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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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試,一般在鄉試第二年二月舉行,故稱春闈,屆時全國舉子雲集京城作垂死掙扎,其悲壯情形比諸現在高考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還要激烈。今年春闈由於年前弘治帝大病了一場,過了年又遇上韃靼襲邊,所以春闈推遲到現在才開,足足晚了一個月。
今天是頭一天開試,禮部要請聖諭、祭蒼天、拜孔子,諸多禮儀十分繁瑣,故此開考時間並不早,現在街上還有一群群的舉子們匆匆忙忙地趕往學宮考點。
朱厚照瞧見那些背著包袱、抱著筆墨的考生,一時好奇,也趕往學宮去看熱鬧。楊凌知道他不玩夠了,必定沒有心思去做大事,只好和劉瑾等人陪著他一路東搖西晃地趕往學宮。
大明有些規模的城市都建有學宮,學宮既是當地學子們苦讀的地方,同時也是孔廟,京師的孔廟自然是全國最大的學宮。朱厚照等人來到學宮前,只見門楣上高高的金字匾額寫著「萬世師表」四個大字,泮池外邊石橋正前方豎著一塊兩米高的禁碑:「文武官員至此下馬」。
甭管多大的官兒,到了學宮這兒都得下轎下馬步行而入。文人們做了大官,都會回來祭拜孔老夫子,算是衣錦還鄉、炫耀後進。至於武將,哪怕官居一品、權傾朝野,大老遠的看見學宮二字也繞著走,沒辦法,學宮裡的老學究們認準了半部論語治天下,道德文章世無雙,武人進去是要受岐視的。
這處學宮雖大,仍是裝不下全國考生,現在依著宮牆又搭了三排的木棚充作考點,周圍以布帷遮住,派兵丁嚴加把守。
朱厚照慢悠悠趕到的時候,鐘鳴鼓響已經開考了,門前除了舉子們的家人、僕人,還有些賣茶水點心的小販,已經一個舉子也不見了。朱厚照頓覺無趣,見大槐樹下有個茶水攤子,便走過去坐了,劉瑾趕忙喚過小二,要了茶水、點心,瓜子,陪著朱厚照在樹下閒聊。
楊凌看看太陽,估計也就上午十點多的樣子,要去兵部時間還充裕的很,這才放下心來,他對朱厚照說了一聲,沿著泮池慢慢西行,想瞧瞧這些舉子們考八股的模樣,只是布帷遮得太嚴實,每隔幾步又有一名官兵把守,稍靠近些都被人大聲呵斥,楊凌逛了一陣無趣,正要轉身往回走,忽地一個舉子挾著個包袱急匆匆地與他擦肩而過,直奔布帷圍成的試門,那舉子滿頭大汗,舉著試貼惶急地道:「兵大哥,學生因故來得晚了,又走錯了考場,遲了些許時間,請兵大哥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吧」。
楊凌好奇地停下腳步,轉身瞧去,門口站著四名兵丁,其中一個小旗揮手道:「會試如此大事也能耽擱?晚了便再候三年吧,我們可不敢做主放你進去」。
那舉子急得滿頭大汗,一邊苦苦哀求,一邊連連作揖:「各位兵大哥,學生十年寒窗苦讀不輟,為的就是這一刻啊,不瞞各位兵大哥,學生昨夜還苦讀至三更天吶,只恨路上撞了一個無賴,被他扯住糾纏不休,因此耽擱了時辰,請各位多多幫忙啊」。
楊凌打量這舉子,見他二十五六歲年紀,粗眉大眼,皮膚黝黑,身材又高又瘦,穿著一襲青衫,空蕩蕩的像個竹竿兒似的。
這人說著探手入懷,將身上揣的銀兩都掏了出來,一股腦兒塞在那兵丁手中,陪笑道:「各位兵大哥多多通融,大恩大德,學生沒齒不忘」。
那兵丁見他塞來足有十多兩紋銀,眼中頓時露出貪婪的神色,只是這科考重地裡邊關卡層層,過了他這一關,也進不得科場,他一個大兵,可沒有權力送他進去,他只好遺憾地將銀子扔回那舉人懷中,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那舉子見此情景,急得額上汗水涔涔而下,自已竟恍若未覺,連擦都顧不得擦一下,仍然扯著那小旗不斷哀求,其他幾名兵丁見他賴著不走,都大聲呵斥起來,裡邊一個禮部官員聞聲走了出來,袍袖一甩,冷斥道:「什麼人在門口喧嘩?」
那禮部官員只是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可是這舉子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了,他噗嗵一聲跪倒在地,高聲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學生因故遲了一刻,不得進場,請大人千萬開恩,放我進去吧」,說著那舉子磕頭如搗蒜,楊凌本不在意,待聽到他磕得地面咚咚直響,才怵然心驚,一時大起同情。
禮部員外郎白眼一翻,冷冷地道:「朝廷開科取士,是要選拔人才、為國效力的,連會試這樣大事都能遲到,你這樣的人也能入朝為官嗎?回去再好好讀幾年聖賢書吧」。
那舉子聽了語聲哽咽,伏在地上竟而爬不起來,只是不斷磕頭,竟連哀求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楊凌見了極為不忍,忍不住講情道:「這位大人,他遲了不過一刻鐘而已,斷不會出現洩題作弊的可能,不如放他進去吧。大人也是讀書人,當知苦讀不易啊」。
禮部員外郎冷冷一笑,斜著眼睛瞥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什麼人?」
楊凌道:「在下楊凌,也是一個讀書人,讀書人辛苦半生出頭之路唯有科場一條路,事關人家一生前程,大人就開恩幫幫他吧」。
禮部員外郎嗤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科場是什麼地方?科舉是何等大事?如此神聖莊嚴之事,豈能容人循私?」
楊凌見他一副厭人嘴臉,忽地想起《連升三級》裡東廠魏忠賢派人送進考場的張好谷來,他心中一動,都說廠衛橫行、人人側視,不知我這面牌子牌子管不管用。他見四下沒有熟識的人,便探手入懷摸了那面玉牌出來,在禮部員外郎面前一舉,微笑道:「大人,正因科考是人生頭等大事,還請大人稍為通融,功德無量啊」。
禮部員外郎瞧見楊凌手中的飛魚令牌,頓時心頭一寒,京師裡逍遙的錦衣衛十有八九是北鎮撫司那班噬血魔頭,這個衙門隨便出來一個錦衣校尉,也夠他這個小小的員外郎喝一壺的了,何況看這人眼中的玉牌必是錦衣衛中的高級軍官。
錦衣衛什麼時候連科舉的事兒也管起來了?他們也算是軍系的人,平時最厭惡來學宮這種地方,莫非......是皇上特諭錦衣衛來暗中探察?稍遲片刻並不算不可通融的大事,這人要是在聖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誹謗我一番,說我故意刁難士子,那......
一時間,禮部員外郎臉上也涔涔落汗,他吃吃地道:「楊大人,方才下官不知楊大人身份,失禮了,實在失禮了。有大人一句話,那還有什麼不可以的,下官立刻親自送這名舉子入場考試,大人儘管放心便是」。
那瘦高個的舉子一直跪在門口仰著臉兒聽兩人說話,一聽這話立時喜形於色,連忙磕頭作揖地道:「多謝楊大人,多謝考官大人」。
他雖不知楊凌拿的什麼牌子,可是看他年紀輕輕,竟讓那位考官為之色變,定是位身居上位的高官了。
楊凌向考官拱手道:「如此,多謝了」,然後向那舉子呵呵一笑道:「送你進去難,金榜題名更難,能不能魚躍龍門,可全看你的本事了。」
他做了一件好事,心中也極為愉快,腳下飄飄,逕向學宮正門走去。那位禮部員外郎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對那舉子道:「快起來快起來,我送你進考場便是」。
「是,是,多謝考官大人」,那舉子滂淚橫流地站起身來,扭頭瞧見楊凌正要拐過帷幕,忙語聲哽咽地高聲道:「楊大人幫扶之恩,學生嚴嵩,此生不敢或忘!」
楊凌剛剛拐過布帷,一聽到這句話,腳下一絆,差點兒一個跟頭跌進河裡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08:02
第65章 又生枝節
朱厚照坐了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太陽越升越高,腹中也感覺有些飢餓。他正想叫人把楊凌找回來,只見一隊五城兵馬司的步快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手中拿的不是刀槍,卻是掃帚、簸箕,幾個吏目耀武揚威地喝道:「閒雜人等趕快迴避,當今聖上要來考場巡視啦」。
朱厚照聽說他老子要來,嚇了一跳,慌忙站了起來。那些步快們掃帚橫飛,掃得塵土飛揚,不用他們趕,那些候在考場外的百姓早已忙不迭地避向街對面的樹林子裡。
賣茶水的小販直呼晦氣,也連忙招呼婆娘撿了茶具桌椅趕快挪地方,就在這時楊凌臉黑黑地從布帷那一側轉了出來,朱厚照大喜,連忙道:「回來的正好,馬永成,你常常出宮採買,快介紹家像樣的酒樓,咱們去飽餐一頓。」
谷大用聽他調門兒挺大,嚇了一跳,連忙壓低了嗓門道:「太子爺謹聲,可別叫人聽見了」。劉瑾、張永等人慣看他人臉色,看出楊凌挺堵心的樣子,只是任他們想破頭,也不知他遇到了什麼事。
楊凌沒想到自已一時好心,居然幫了個史上有名的大奸臣,這時又聽說朱厚照要去吃酒,更是撓頭,他忙湊到朱厚照身邊,低聲道:「太子,我們出宮甚久,時間長了恐陛下察覺,依微臣之見,我們去吃些飯茶,然後就趕緊去兵部吧」。
朱厚照也低聲笑道:「楊侍讀不必擔心,父皇一會兒要來巡視考場,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宮。咱們尋個去處,吃些酒茶,待我填飽肚子,就雇輛車去兵部搬東西」。在他想來,自已堂堂太子出面,劉大夏怎麼也要給個面子,要點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
馬永成聽了朱厚照吩咐,忙領著大隊人馬重又殺上大街,十個人租了兩輛馬車,沿著大街前行,朱厚照知道父皇要來學宮,還真怕被他發現,便囑咐馬永成走得越遠越好。馬車穿街走巷,過了好半晌兒,朱厚照從車內瞧見路邊一條胡同十分繁華,街口就有一家酒樓,旗旛招展,甚是熱鬧,於是敲著車欄兒叫馬永成停車。
馬永成一瞧這條胡同是百順胡同,京師有名的風月場所,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弘治皇帝只此一子,對朱厚照可說極為寵愛,加上皇上自已也常常偷偷出宮,所以就算知道太子私自出宮,頂多也就打他們幾板子意思意思,所以這班太監才敢攛掇太子出宮,可要是被皇上知道他們把小太子帶到風月場合,那罪責可就不輕了。
可是他又不敢對朱厚照明言,這位小太子好奇心太強烈,你越是不讓他去的地方,他越有興趣,好在他相中的只是街口那家酒店,進去趕快吃點東西盡早離開就是了。
馬永成停下車子付了車錢,趁機對劉瑾、張永幾個人說了幾句,幾個老太監連連點頭,趕緊追上去護侍著朱厚照擁往酒樓,生怕這匹野馬一時興起,又在這胡同裡胡亂逛起來。
幾個人上了樓,馬永成可著最好的菜餚點了滿滿一桌子,十個人在臨窗的雅間內吃喝起來。朱厚照年紀不大,卻好喝上幾杯,可是他到底年紀小,酒量尚淺,飲了幾杯已玉面通紅,便叫魏彬推開窗子換氣兒。
三月天,陽光明媚,空氣也清新的很,春風習習一吹,朱厚照頓覺精神一振,他興致勃勃地起身給楊凌幾人倒酒,逼著他們也飲上幾杯。
朱厚照喝的正開心,聽見窗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絲竹之聲,朱厚照喜好音樂,不由佇杯凝神聽了起來。
他對宮廷裡傳統的官樂全無興趣,偏好民間俚曲、異域奇音,此時聽那遠遠傳來的曲子旖旎動聽,用的雖是絲竹樂器,但風情與宮廷中音樂風格大不相同,不禁站起來憑欄遠眺,興沖沖地指著下邊那一排排二層小樓的四合院道:「大成,那是什麼所在?」。
馬永成與劉瑾對望一眼,吱吱唔唔地道:「呃......老奴也不知道,想是商賈們請來的樂伎在唱曲兒吧」。
朱厚照擊掌道:「有酒無樂怎麼行?快去喚一個來,我也要聽聽小曲兒」。馬永成苦著臉吃吃艾艾不肯動彈,恰在這時老闆見這一桌客人大方,親自端了一尾大鯉魚送進雅間加菜,朱厚照回首招喚他道:「店家,我聽那邊有絲竹之聲,甚是得趣,快去給我喚一個來,我要聽聽曲兒」。
那店家見他坐在主位,便知這小公子年紀雖小,卻是這群書生的頭頭,他向窗外張望一眼,陪笑道:「客官,那兒的樂伎是不外出的,客官要聽曲兒,那得上門去聽了」。
正德聽了好奇,問道:「喔?是樂伎嗎?怎麼這般托大,又不是不付他銀兩,奈何如此托大?」。
店家見他年幼,料他還不甚明白,不過旁邊那幾個書生人人面露怪異神色,說不定卻是風流場中常客了,他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這條胡同的姑娘都是有身份的人,平素只接待些達官貴人、富家公子,輕易是不會拋頭露面的。
傳來絲竹雅樂的那一家叫蒔花館,更是咱百順胡同的翹楚。館裡標緻的姑娘最多,那兒的老鴇一秤金調理的姑娘個個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平素出入的又大多是有身份的風流名士、達官貴人,我這酒樓排場還小,是請不來人家姑娘的」。
素以風流荒唐傳於後世的朱厚照此時還是個不開竅的童子,對於女色全無興趣,只是有心叫人來唱個曲兒罷了,聽說那裡的樂伎不外出,頓時意興索然。
店家又道:「小公子要是想去見見世面,蒔花館到真是個好去處,那兒現在當紅的姑娘香寶兒、可卿兒可是艷冠群芳啊,小公子如此俊俏的人品,她們一定歡喜得很吶。館裡還有三個更標緻的小姑娘,還未梳櫳呢,都是一水兒的清倌人吶。
這三個年紀雖小,都是一副美人胚子,一個叫雪裡梅,吹得一口好簫;一個叫唐一仙,彈得一手好琴;還有一個玉姐兒,歌舞俱佳,這三人才情相貌十分的出眾,年紀也和小公子相仿呢」。
楊凌聽到雪裡梅、唐一仙這幾個名字,隱約有些耳熟,似乎曾經聽說過。記得他九世輪迴,最後一世附身在一個紅歌星身上,曾經在一部有關明朝的電視劇中友情客串過一個角色,朦朦朧朧記的好像就是在那兒聽說過這幾個名字。
楊凌暗想:「這幾個樂伎能在後世留下名字來,想必是當世的名妓了,難道是因為正德嫖過,所以才聲名大噪?不過本來的歷史上正德可不該有這一次出宮啊,趁著這小子對女色還不開竅兒,我得把話茬兒岔開,莫讓他入了此道」。
楊凌顧不得再去琢磨這幾個耳熟的名字,連忙對店家道:「去去去,少來饒舌,我們幾個什麼世面沒見過?我們這位小公子,尊貴著呢,哪有紆尊降貴去見一個歌伎的道理?快下去吧」。
他本想捧捧朱厚照,讓他自恃身份,打消了聽曲兒的念頭,朱厚照卻笑瞇瞇地道:「不妨的,不妨的,你說的這三人一個善吹簫,一個善彈琴,還有一個善於歌舞,那這三人倒是絕配了,不過我聽這試奏的曲子如果便是出自她們之手,樂理也不過一般」。
劉瑾等人提心吊膽的生怕朱厚照一時興起,真的上門去聽曲兒,一聽他這話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紛紛符合道:「那是,那是,公子什麼場面沒見過?且不去理會,咱們飲酒」。
店家見朱厚照甚是隨和,又湊趣說道:「此時奏樂的未必是這幾位姑娘呢,幾位客官不去見識一番她們的才情,以後想看時可就少了一位了」。
朱厚照奇道:「怎麼會少了一個?」
店家道:「聽說有位姓嚴的商賈看上玉姐兒了,花了大把銀子要聘她為妾呢,玉姐兒這幾日整天介以淚洗面、甚不開心呢」。
楊凌聽了甚覺奇怪,不由問道:「甚麼?哪有這回事?嫁人作妾也好過這生張熟李的賣笑生涯,她有什麼不開心的?」
店家道:「客官想是不常在歡場走動,不知這歡場的風氣。若是個尋常的姑娘,有人為她贖身得脫火坑,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玉姐兒年紀尚幼,已是這裡有名的清倌人,將來必定大紅大紫的,舉凡名妓都以嫁給官家和文人為榮,誰若是被商賈之人量珠聘去,那可是窩囊透頂的結局,她如何甘心吶」。
朱厚照聽了覺得有趣,他興沖沖地一拍桌子道:「走,我們便去看看,這三位樂伎,到底有何出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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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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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8:18
第66章 插一槓子
朱厚照這話一出口,其餘九人齊齊叫苦,劉瑾連忙說道:「太......時辰太晚了,公子,咱們還是改天再去吧,莫忘了一會兒咱們還有要事在身吶。」
楊凌也急道:「是啊,公子,那種地方還是少去為妙,若是被令尊知道了,可少不了一番責罰」。
這幾人裡劉瑾、谷大用等個說到底只是個奴才,可他卻是太子侍讀,負有教導太子的責任,唆使太子去青樓妓院,那罪過可輕不了。
就算弘治顧忌皇家體面,不敢把太子的事聲張出去,隨便找個律令的罪名同樣能輕而易舉地整死他。雖說建國初年大明就建立了空前龐大的 「教坊司」,官家不但自已買賣人口開妓院,還把一些犯官的妻妾女兒送進去做免費妓女,可說是做盡了缺德事,但是法典中卻堂而皇之有這麼一條:嚴禁官吏宿倡,違者杖六十。
雖說這一條律令根本就不曾被人遵守過,大明上下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不代表這條律法就失效了。皇帝只要以這個名義整治他,大漢將軍們甩開膀子和他的屁股來六十板子親密接觸,不死也殘了。
朱厚照見他們紛紛阻止,還抬出父皇來壓他,只好悶悶不樂地道:「罷了,不去便是了,這兒也不行,那兒也不行,實在掃興」。
楊凌等人生怕朱厚照一會又變了心思,大家也沒有心思再輕酌淺飲,匆匆吃過了飯,馬永成趕緊會賬帶著太子下了樓。幾人站在樓口正想叫幾輛車來,就見一個四十出頭的馬臉漢子領了幾個粗壯的僕役大步走來,邊走邊氣沖沖地訓斥道:「不是說好三日後來帶人的麼?蘇淮那狗才怎地又變了主意?」
旁邊一個身材矮小、一溜小跑跟著他的男人陪笑道:「嚴大爺,聽說五城兵馬司有個吏目也看上玉姐兒了,出的銀子比您多吶,一秤金兩口子想是起了貪心,要說大爺您家財萬貫,可不在乎再多拿些銀子出來,只是您幹的是起居建築的生意,如果得罪了五城兵馬司的人......」。
那被稱為嚴大爺的馬臉漢子霍地站住腳步,冷笑著瞥了他一眼,陰陰地道:「齊方,你受了蘇淮多少好處?在老子面前替他說道?」
齊方臉色一變,忙道:「大爺,瞧您這話兒說的,誰遠誰近我還不知道嗎?我怎麼會胳膊肘兒往外拐幫蘇淮說話呢?」
嚴大爺呸了一聲,罵道:「誰遠誰近?你這狗才就是跟銀子近,老子拿出五千兩白銀為玉姐兒贖身,他還想要多少,嗯?那是整整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啊,玉姐兒那地方是鑲了金了還是嵌了玉了?值得這許多銀子?我呸,做他的春秋大夢,文書都寫定了的,他敢反悔?走,老子今兒就上門提人,我看誰敢攔我!」
朱厚照一聽居然有搶親的戲碼看,方才摞下的心思又活泛起來,他興沖沖地一扯楊凌,說道:「快走,跟去看看熱鬧」。
「哎......!」楊凌一把沒拉住,朱厚照已一溜煙兒跟在那幾個人後面走去,楊凌頓了頓腳,和劉瑾幾個人匆忙追了上去。
這條街處處矮牆,花樹繽紛,一處典雅的院落前,小門兒上掛著塊黑漆金地兒的匾額:「蒔花館」。那位嚴老爺已帶著人衝了進去,朱厚照一馬當先,也興致勃勃地跟進了院去,一進門兒就是個闊大的天井,廊下倚柱兒是一張張的小方桌子,尋香客一般就坐在這兒喝點茶,挑選下姑娘,由於天色尚早,廊下根本沒有客人。
天井上方的二樓一圈兒小房子,每間每戶都不大,門口掛著牌子,這是最普通的娼寮,再往後第二進院落才是紅姑娘們的溫柔鄉,檔次明顯差了好多。
楊凌幾人慌忙地追進門來,只見院落中通向後院的小門兒開著,那姓嚴的商賈領著人已衝向第三進院落,朱厚照美不滋兒的跟在他們身後,楊凌生怕他有什麼閃失,連忙領著八個太監追了上去。
朱厚照肯看有熱鬧可看,如何捨得走,又是瞪眼又是哀求的正和楊凌、劉瑾幾個人糾纏,一見那人領了四個壯漢衝進後院去了,忙也追了上去。
追到第三進院落,聞聲迎出來的一個文弱男人已被姓嚴的揪住領子正在大吵,楊凌幾人扯了朱厚照就要離開,朱厚照有熱鬧肯看,怎麼肯走,他涎著臉又是哀求又是瞪眼,軟硬兼施就是不肯離開。
那文文弱弱的男人就是樂戶蘇淮,他陪笑對嚴寬道:「嚴老爺,何必這麼生氣呢?我收了你的銀子,當然不會反悔,只是玉姐兒從五歲就跟了我們夫妻,一時不捨得離開,傷心之下身子也帶了些毛病,嚴爺還差這一時半會兒的?不過多候上幾日罷了」。
嚴寬頰上帶毛的黑痣都在抖動著,他滿臉獰笑地道:「放屁,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她一個賣的會捨不得你們這對龜公龜婆?聽說你們正在另找買家,還是個芝麻綠豆官兒,嘿嘿,可是虛張聲勢嚇唬老子麼?我可是付過錢的,有文書在手,見官我也不怕。」
一個穿著淺紫色衣衫的中年婦人急急忙忙地從左側廂房中迎了出來,老遠的就笑嘻嘻地道:「喲,嚴大爺,瞧你這話兒說的,玉姐兒可是我的養女呢,將來要跟了你,你還是我的便宜女婿呢,怎麼就傷了和氣?」。
樂戶雖比普通平民還要低一等,屬於賤民,但是商人也是賤民,身份上並不比她高,加上這位嚴老爺又是蒔花館的常客,彼此熟了,所以一秤金敢跟他開些粗俗的玩笑。
這一秤金四十多歲,皮膚白白嫩嫩,臉上雖有些細微的皺紋,但一雙靈活的媚目秋波蕩漾,仍頗具動人的風韻。
她這一插科打諢的,嚴老闆也不好再板著臉了,他鬆開蘇淮冷笑道:「五千兩銀子,這女婿當得可不便宜呀。一秤金,少跟我嘻皮笑臉的,你說沒有反悔,好,就當我聽錯了,反正她現在迎的是我,三日後迎的還是我,這擇日不如撞日了,我今日就要和她成就好事,你看如何?」
一秤金臉色一變,強笑道:「嚴大爺,玉姐兒雖說許給了你,可是畢竟我夫妻養她這麼大,怎能沒有一點感情?如今這孩子身子不舒服,嬌嬌怯怯的,我們夫妻看著都心疼,往後兒她可就是你的枕邊人了,你就不心疼?」
一秤金說著狠狠剜了丈夫一眼,蘇淮縮了縮脖子,沒有吭氣兒。原來這位嚴老闆名叫嚴寬,是這蒔花館的常客,那日在二進院子睡了一個相好的紅姑娘,就在這兒過夜了,早上一推後窗,恰看見玉姐兒在後院經過,這一眼瞧見七魂就失了三魂。
嚴寬是個滿身銅臭的生意人,本來不好吟風賞月、聽曲念詩那套玩意兒,為了附庸風雅取悅這個清倌人兒,也忍痛花了大把銀子去裝了幾天斯文人,可是幾番下來卻連人家的小手都沒摸到。
他一想這般鈍刀子割肉,還不如一錘子買賣利索,乾脆捨了大把的銀子想把這勾魂兒的小美人弄回家去品嚐個夠。當日正好一秤金正生著病,她的丈夫蘇淮打理生意,雖說青樓本是銷金窟,五千兩銀子對他來說也不是個尋常數目,他一盤算從山西大同買來玉姐兒時只花了八百文錢,如今養了八年就可以換回五千兩銀子,當下忙不迭答應了,還立了文書畫了押。
事後一秤金聽說老公自做主張,不由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她在風月場中打滾了半輩子,玉姐兒將來能為她賺回多少銀子,自然心中有數,再加上那小姑娘聽說蘇淮把她賣給了一個商人,心中悲切,著實大哭了幾場,這一來連蘇淮也有了悔意。
可是已經立過文書的事如何反悔?兩口子盤算來盤算去,想著放出風聲,誑說五城兵馬司一個吏目看上了玉姐兒,想以官威壓他。
其實五城兵馬司算不得大衙門,只是京城(不包括皇城與紫禁城)的一個普通治安單位,吏目更連官兒都算不上,只是一部份小吏的頭頭,平時跟在巡城御史後邊游遊街坊,聽候使喚、搖旗吶喊的主兒,不折不扣的聽差跑腿。
五城兵馬司的小吏其實挺可憐,除了抓幾個鼠竊,派街坊打掃街道清理陰溝、檢查商販的升斗稱是否準確以及鞭打隨便大小便的蠢民外,根本無權管理或執法,滿京城都是權貴,他們能管誰?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吏,想壓商人一頭還是很容易的,嚴寬既然在京師做生意,總該怕這治安、城管、衛生防疫一把抓的衙門吧?想不到通過齊方把話兒透給他了,這嚴寬竟不在乎,仍然找上門兒來,兩口子一時還真不知道他有多大背景了。
嚴寬聽了一秤金的話哈哈大笑,陰陽怪氣地道:「心疼?讓那千嬌百媚的小娘們兒在你這窯子窩裡,被這個捅捅、那個捅捅,我才真的心疼吶。怎麼著?她一個婊子還嫌我身份低賤?別給臉不要臉,只有別人選她的份兒,什麼時候輪到她選人了?我有銀子,我就是大爺!」
正對面一直緊閉著樓門晃噹一聲打開了,一個淨面淡妝,身穿牡丹花綢子小襖、蔥綠色百褶裙的小姑娘從裡邊快步走了出來,她立在門下,挑著柳眉,俏臉寒霜地道:「嚴大爺,請你說話客氣些,你是有錢,可我們姐妹還沒瞧在眼裡,你想買個貓兒狗兒的由得你,可我姐姐還就不稀罕進你家的門,悔約不就賠你兩成銀子麼?這錢我們掏了」。
這綠裙小姑娘身段窈窕,膚色白的出奇,淡淡的柳眉下,一雙俏眼十分利害,說起話來聲音又脆又急,跟炒豆兒似的。
朱厚照不禁嘖嘖笑道:「這姑娘厲害,比那對窩囊廢強多了」,楊凌和谷大用聽了相視苦笑。
嚴寬眉毛一挑道:「雪裡梅姑娘,你說的輕鬆,想悔約也得我同意才行,銀子?老子不缺銀子,就缺個暖床的阿貓阿狗兒,這玉姐兒,老子要定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向上一揚寒著臉對江淮道:「我這文書上可有你簽押的手印兒,怎麼著,是不是咱們衙門裡見吶?」
那座繡樓裡又款款走出一位小姑娘,逕直走到嚴寬面前軟語哀求道:「嚴大爺,常言道強扭的瓜兒不甜,這種事總要兩情相願才好,你就開開恩,放過玉姐兒吧」。
嚴寬呵呵一笑,色瞇瞇地道:「還是一仙姑娘嘴兒甜,著實的討人喜歡,比那些伶牙俐齒的女人可愛一百倍,呵呵呵」。
楊凌聽她語聲糯甜,也不禁多瞧了她一眼,這位唐一仙姑娘也就十三四歲年紀,身材嬌小玲瓏,臉蛋兒俏麗生輝,微微上翹的唇角有一顆美人痣,透出幾分俏皮。她羞笑著白了嚴寬一眼,嬌滴滴地道:「那嚴大爺是答應了?」
嚴寬看得骨頭一輕,瞇著眼道:「答應?我答應什麼了?黃金買笑,紅袖邀歡,公平買賣呀。嘿嘿,小妮子一副可人兒模樣,再過幾年也是個小妖精,別急、別急,今年年底老子就能再賺上大大一筆銀子,到時老子把你也買回去和玉姐兒作伴,咱們一床三好,怎麼樣呀?」
唐一仙、玉姐兒、雪裡梅現在都是清倌兒身份,平素接待的客人也都比較文雅,哪個說話像他這麼粗俗,聽得她羞惱了嬌顏,一時卻又不敢發作。
嚴寬搖晃著手中的文書,正自洋洋得意,忽地手上一輕,一個公鴨嗓子在耳邊聒噪道:「拿著雞毛當令箭,粗鄙不堪、俗不可耐,我看看是什麼狗屁東西。」
嚴寬大吃一驚,他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小書生舉著自已的文書,扯著破鑼嗓子大聲念道:「本司樂戶蘇淮,現有養女玉堂春,本名蘇三,本望接客養老,現有商賈嚴寬喜愛小女,蘇淮得過銀五千兩作贖身財禮。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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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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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8:33
第67章 不務正業
嚴寬瞧那少年歲數不大卻身著儒衫,他身邊居然還有七八個缺精少神兒,蔫蔫兒的跟鵪鶉似的秀才,以為是逛青樓喝花酒的讀書人,本來不欲無禮,可是自已的文書被他搶去,心中生怕有所閃失,聽朱厚照還在那兒旁若無人地念個不停,他也顧不得客氣了,上前伸手就抓。
朱厚照正念著文書見他伸手來搶,忙向旁一躲,嚴寬的手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朱厚照手臂一沉,哧啦一聲,把那份贖身文書扯成了兩半。
朱厚照大樂,扯著公鴨嗓子笑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已扯破文書的,可不關我事」。
嚴寬急了,上去就是一記老拳,嘴裡罵道:「小畜生,去你媽的」。
他這一拳砰地一下正中朱厚照鼻樑,朱厚照頓時眼前金星亂冒、鼻血長流,忍不住哇哇大叫起來。朱厚照自幼尚武,在宮中跟著從武當聘來的大內侍衛高手著實練過些高明的武藝,只是他一來全無實戰經驗,二來從來沒被人打過,這時鼻子又酸又痛,伸手一摸滿手是血,頓時就慌了,竟然想不起來還手。
嚴寬從他手裡搶過兩片文書對了一下,還好,文字都還對得上。
太子被打了,八隻『鵪鶉』就跟刨了他家祖墳似的,全都急了眼,一個個臉孔漲紅地撲了上來。
雖說太監一般體力比普通人弱些,但張永進宮前習過兵書、練過拳腳,他這一拳打來倒也虎虎生威,嚴寬剛把文書揣回懷裡,張永一拳就到了,打得他趔趔趄趄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嚴寬火了,向手下四個壯丁喝道:「給我打~!」四個壯漢馬上衝上來和八個大太監扭打成一團,雖說那四個壯漢見對方都是讀書人,不敢下狠手,可這八隻軟腳蝦哪是人家對手?八個對四個,除了張永有攻有守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劉瑾等人是一邊倒的挨打。
楊凌見到這麼「慘不忍睹」的群毆,心中盤算一下,就算加上自已,也不過是多了一個肉靶子而已,於是當機立斷,立刻衝上去扶住太子,對他親切慰問道:「公子,你怎麼樣了?要緊麼?」
朱厚照捂著鼻子,鮮血從指縫裡流了出來,唔唔地說不出話,冷不防旁邊伸過一隻秀氣的小手兒,舉著一方香氣怡人的手帕道:「小公子,你擦一擦吧」。
朱厚照不由得一愣,他下意識地接過手帕,手指觸到她的小手兒,只覺綿綿軟軟,光柔滑膩,心中不由浮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目光所及,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那淡淡的笑意裡帶著關切和同情。
朱厚照將唐一仙的香帕捂在鼻子上,嗅處儘是一股幽香,他一時不覺得癡了,連楊凌的問話也沒有聽到。
蘇淮和一秤金以及聞聲趕來的幾個龜公眼見院中十多個人扭打成一團,也不知是該勸還是該幫,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聽一個嬌脆的聲音喊道:「不要打了!」
這少女的聲音極為悅耳,院中動手的十二個人不禁都停了手,一齊向發聲處望去,只見樓內站著一個素衣如雪的少女,長髮逶迤,身纖如月。
那少女淡淡地道:「嚴大爺,何必傷及無辜呢?你請回吧,三日之後,蘇三隨你走便是了」。
旁邊叫雪裡梅的翠衫少女急道:「玉姐兒,這樣的人你真要跟了他麼?見官又如何,我認得禮部......」。
那素衣少女打斷她的話,幽幽說道:「傻妹妹,說那些作甚?那些老爺們和咱們吟詩作畫、談風論月只是一時消遣罷了,人家是使了銀子的,又不欠咱甚麼,真要鬧到官家,只怕人家認都不敢認咱們呢」。
她淒然一歎,說道:「不要再說了,我們這樣的人無根無家,猶如風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風吹到哪裡便是哪裡,浪捲到何方便是何方。」
嚴寬哈哈大笑,目光掃處,見那幾個讀書人被自已手下打的鼻青臉腫、正恨恨地看著自已,倒也不願再多生是非,於是洋洋自得地道:「好,早說這句爽快話,老子怎麼會生氣?哈哈,我們走,一秤金,三日後我來帶人,要是你再敢推三阻四,哼哼!」
他一擺手,領著四個彪形大漢揚長而去。楊凌向樓內一瞧,乍入眼簾的猶如一副古典仕女圖。素衣如雪、淡雅梳妝,雖然樓內陰影暗處看不甚清那少女的模樣,但那身段兒行止有韻,卻如一輪明月不減清輝,與旁邊卓然俏立如一枝寒梅的雪裡梅站在一起,動靜皆宜、濃淡益彰。
這美女果然不負盛名,單是那舉止、氣質,已是雅致不俗。八虎雖是男人,卻早已修煉到「本來無一物,何處落塵埃」的至高境界,你美也罷、丑也罷,與他們全不相干,早已腆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老臉湊到朱厚照身邊去表功了。
朱厚照理也不理這名符其實的『醜八怪』,他匆忙拭去嘴上的鮮血,抹了抹鼻子不再有血流出了,這放如釋重負地放下手,對唐一仙道:「多謝姑娘,我沒事了」。
唐一仙甜甜一笑,說道:「那就好。那些都是粗人,仗著有倆兒臭錢欺男霸女,你一個文弱書生,好好讀你的聖賢書就好了,哪裡是那些無賴的對手,以後可不要再強出頭了」。
朱厚照平素在宮中倒也不乏年輕宮女侍候起居飲食,可是那些女子縱然不是面貌平庸,在他面前也向來是垂眉斂目,大氣兒都不敢喘上一口,哪像這個女孩兒這般平和、溫柔,還敢教訓他,可是聽起來偏又甜甜的惹人喜歡。
一縷朦朧的情愫在他心底暗暗滋生,這個模樣嬌甜、聲音討喜的可人小姑娘已經悄悄在朱厚照心裡印下了她的影子。縱然貴為太子,同樣也是男人,初經情事的男人想必都有過體會,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在他心中都是那麼在意。
朱厚照一聽她把自已當成百無一用的書生,不由有些急了,他漲紅著俊臉道:「誰說我打不過他?我的十段錦功夫三五個大漢近不得身,要教訓幾個小蝥賊還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纔我初次與人動手,一時呆住了」。
唐一仙聽他自吹三五個人近不得他身,結果卻又說從來不曾與人動手,哪裡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還道這小書生好面子,忍不住「咭兒」地一聲輕笑,道:「好好好,公子爺一身好功夫,我信了還不成?你的鼻子無礙了麼?沒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妙」。
朱厚照聽她不把自已的話當真,氣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站在初次令他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的女孩兒面前,卻被人家看成小孩子,他如何承受得了。朱厚照恨恨地一跺腳,急道:「你不信麼?我要整治那個無賴易如反掌,還有那個什麼狗屁文書,看他拿著當寶兒似的,哼哼,我要取來,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唐一仙眼睛一亮,隨即卻又失望地歎了口氣。這小公子想必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公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口出狂言,五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縱然他出身大富之家,家裡的長輩又怎麼會容得他拿著大把銀子出去胡鬧?
朱厚照見她不信,不由得急了,他轉眼瞧瞧,身邊劉瑾等人扯破袖子的、掉了帽子的,披頭散髮的、鼻青臉腫的,無論哪個拿出來都沒有說服力,於是一指楊凌道:「你不信麼?不信你問他,我辦得到辦不到?」
楊凌見那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瞟著他,便連門內那位蘇三姑娘和雪裡梅,雖然狀似不在意,其實都豎起了耳朵在認真聽著,只好點頭道:「不錯,這位公子說的不假,漫說教訓那無賴一番,就是替姑娘贖回那份聘書,也著實容易的很」。
楊凌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如今他明為太子侍讀,暗為錦衣衛高官,實際的心理年齡、閱歷又遠不止目前這樣,說出話來自有一股威信,門內悄悄看著他的蘇三頓時吁了口氣,唐一仙狐疑地道:「公子說的......可是真的麼?」
在她想來,這位公子就算大有身份,能壓迫那嚴寬退銀還書,若不是他也動了玉姐兒的心思,又憑什麼這般付出?瞧他玉樹臨風、衣冠楚楚,是個有身份的讀書人,若他也是想為玉姐兒贖身,她說不定有多歡喜呢,這一來替她歡喜的同時,卻又憑白地添了幾分羨意和自憐的傷感。
朱厚照得意地道:「當然是真的」,他理直氣壯地一指楊凌:「楊......楊大哥,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好好教訓教訓那混蛋,把他的文書也要過來」。
在他想來,他是君,楊凌是臣,他交待楊凌去辦的事,也就等同於他為別人做的事了,可是聽在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和一秤金等人耳朵裡卻恍然大悟,難怪這小書生如此篤定,恐怕他這位年長些的朋友才是有些背景來歷的人物。
門楣內玉堂春深深瞧了楊凌一眼,見他有些愣怔,她也是甚機靈的女子,立即盈盈拜了下去:「如此,蘇三先謝過楊公子了」,這一來就趁熱打鐵,板上釘釘了。
朱厚照疑惑地道:「咦?要幫忙的是我,怎麼你倒謝起他來了?」
唐一仙嫣然笑道:「誰說不謝你,若是兩位公子肯幫忙,我擺酒設宴謝過你們」。
「好!」朱厚照聽說她要擺謝酒,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我們走,你們儘管等我們的好消息,最遲三日之內,此事一定辦妥」。
他現在心裡眼裡只有一個巧笑倩兮的唐一仙,巴不得趕快把事辦妥來向她獻寶兒,連忙一路急急地奔出蒔花館門口,瞧見那嚴寬領著人已快走出街頭,朱厚照立即道:「高鳳、羅祥,跟上他,莫讓他給跑了」。
然後又對楊凌道:「你去五城兵馬司,給我調兵來拿人」。
八個太監和楊凌一聽都嚇了一跳,這下子事兒鬧大發了,太子在青樓與一個嫖客打起來了,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人出來彈壓,這事兒要傳出去了那還得了?
幾個人圍上來苦苦相勸,朱厚照怒道:「他敢打我,殺他的頭也不為過,你們要抗命嗎?」朱厚照平素隨隨便便,全無一點威儀,可是這時震怒之下,那種從小頤指氣使、令行無阻培養出來的身居上位者的氣勢不自覺地便散發了出來,八虎不禁噤若寒蟬,楊凌也不禁身子一震。
高鳳、羅祥見楊凌和劉瑾、張永幾個太子最親近的人也不敢再進言,趕緊硬著頭皮向嚴寬追了上去,谷大用知道朱厚照下定心思的事是勸不得的,見他橫下了一條心,只好推推楊凌,示意他趕緊去找五城兵馬司的人。
楊凌只好苦笑著離開,他原本覺得這小太子好對付,自已略施小計,便讓朱厚照心甘情願地給自已當槍使,拉大旗做虎皮去救回鄭和海圖,心中頗有幾分得意,現在才知道自已估錯了一件事,就是朱厚照的任性和異想天開,那實在不是別人事先能預料得到的,也不是別人能阻止的。
他不敢離得太遠,一邊輟著太子,一邊尋找五城兵馬司的人,本來五城兵馬司的人下時都在街上巡邏,可是這時辰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拉去學宮搞愛國衛生運動了,竟然一個都見不到,楊凌正想趁機回覆太子,免得他把事兒鬧大了,前方酒樓裡忽然走出幾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來。
楊凌大喜,這些人敲詐勒索堪稱行家裡手,讓他們出面最是妥當,錦衣衛拿人還需要理由麼?這一來太子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了。
楊凌急忙迎上前去,攔住他們去路,亮出牌子要他們協助拿人,幾名略帶醉意的錦衣衛互相看看,卻不動地方。楊凌看他們品秩,大多是些校尉、力士,內中只有兩個小旗,官兒也不大,知道自已是有權調動的,不禁喝道:「還愣著做什麼?人犯要是跑了,唯你們是問」。
人群後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什麼事呀?哪位大人在公幹,要調我的人去幫忙?」隨著說話聲,幾名錦衣衛左右一分,一個錦衫便服的漢子帶著六七人從酒樓中走了出來。
那人三十多歲,身材矯健、神情剽悍像一只懶洋洋的豹子。他走到楊凌身邊,兩人互相打量,猜測著對方的身份,好半晌那人忽地啟齒一笑,拱手道:「我是北鎮撫司掌刑千戶錢寧,兄弟是......」。
楊凌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那些人不動,原來他們的現管不但在場,而且品秩還不低。 聽錢寧說了身份,楊凌忙道:「在下錦衣衛南鎮撫司同知楊凌」。
錢寧聽說是南鎮撫司的人,也算是錦衣衛裡的要害部門,雖說不及北鎮撫司灸手可熱,起碼人家的品階比自已高了半品,便客氣地道:「原來是楊大人,不知楊大人何事要遣我的兄弟幫忙?雖說咱錦衣衛拿人不必奉詔,可是天子腳下,總該有所顧忌才是......」
楊凌把他扯到一邊,低聲道:「錢兄,不瞞你說,我和幾位朋友去前邊的百順胡同......呵呵,結果和一個商賈起了衝突,拳腳之下,我的朋友受了點傷,想請弟兄們過去幫著教訓他一頓」。
錢寧一聽是這種小事,正愁喝了酒沒處活動拳腳呢,這個面子無論如何得賣給人家,他立即一揮手對手下道:「走,都精神點兒,有差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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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8:48
第68章 大索京師
楊凌領著這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追上朱厚照、劉瑾等人,朱厚照正尾隨著高鳳羅祥,遠遠地追著嚴寬,一回頭瞧見十多個錦衣衛,不禁大為讚賞:「這個楊侍讀有些本事,想不到僅憑著侍讀郎的身份,居然調動來一隊錦衣親軍,只是不知他是否洩露了我的身份」。
錢寧追上來瞧見他模樣,不禁大吃一驚,眼珠子都快鼓出來了,朱厚照不認識他,他可認得朱厚照,這是當今太子呀,他怎麼出宮來了?錢寧心中暗驚,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眼睛四下一看,認出太子身邊這幾個娘娘們們的書生都是太監扮的,他心中更加篤定。
早就聽說皇上時常帶了太子出宮遊玩,想不到太子自已也會偷偷跑出來,瞧他身邊人的模樣,想是不敢洩露身份,吃了什麼人的虧,嘿嘿,攀上太子這棵大樹,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呀。
他也不說破朱厚照身份,只對朱厚照十分恭敬地道:「公子就是楊兄的朋友?你們放心,這事兒交給我,這幾個為富不仁的商賈,我一定替你們好好教訓一番」。
他舔了舔嘴唇,遺憾地想:「本想幫著楊同知教訓教訓那幾個商賈,趁機敲詐他們一筆,現在太子當面,可不好下手了」。
朱厚照欣賞地看他一眼,讚道:「好,我帶來的人都膽小怕事......嗯......不膽小也成不了事,這事兒就拜託你了,追上他們,給我好好教訓一番」。
錢寧嘿嘿一笑道:「這個容易,把他們弄到小巷子裡,公子你想怎麼著都成」。
可是他們又追了片刻,錢寧漸漸蹙起眉頭,神色開始有點不安了。他四下望望,眼見附近青磚高牆漸漸增多,裡邊儘是飛簷亭台,不禁暗暗嘀咕:「惹了太子的真是個商賈麼?這附近......這附近可都是王侯勳臣的居處呀」。
前邊一條狹長的胡同,高鳳站在胡同口牌樓下向他們招著手,跑到近處,高鳳道:「公子爺,這條胡同狹長,羅祥躡上去了,咱們還追不追?」
「追!怎麼不追?」朱厚照一瞪眼:「我還怕了他們不成?」錢寧本來心裡有點打鼓,一聽朱厚照的話反而提醒了他,眼前是什麼人?是當今的太子,未來的皇帝呀,得罪一個王侯算什麼?只要討好了他,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常言道:富貴險中求,連這點風險都承擔不了,如何飛黃騰達?再說自已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人,就算是公伯侯爺,誰不給幾分面子?
這樣一想,錢寧膽氣頓壯,甚至恨不得真的碰上個權臣,讓自已吃點苦頭,給朱厚照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一行人急步穿過胡同,這一片都是勳臣功卿的高檔住宅區,但已是與普通百姓住宅區的交界處。
羅實回頭見他們走近了,一指前邊一處大大的宅院,結結巴巴地道:「公子,那人......那人進了這個門兒」。
眾人聞言都向那門口望去,高宅大院,門口是朱漆銅環的大門,高高的石階兩旁蹲著一對錦繡獅子,足有兩人來高。
眾人一瞧,除了朱厚照和楊凌,盡皆大吃一驚,錢寧已忍不住脫口道:「壽寧侯府?」
楊凌也瞧見那門楣上的匾額上四個燙金的大字『壽寧侯府』,不過他沒太往心裡去,那個嚴寬言行鄙俗,決不像個什麼侯爺,頂多是侯府的管事,這群人裡有太子,有錦衣衛,還有未來的八大奸臣,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可他一瞧周圍幾人,卻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旁邊劉瑾、張永幾人眼中都露出怯意,天生笑臉的谷大用那訕笑都有點苦了。這位侯爺莫非極有權勢?印象中......好像沒聽說過明朝有哪位侯爺如此了得的呀。
楊凌正覺得奇怪,劉瑾已對朱厚照道:「公子,這是國舅爺的府邸,不看僧面看佛面,咱們......是不是算了?」。他提到國舅爺三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楊凌聽了恍然大悟,當今皇帝只有一位皇后,偌大的後宮連一個妃子都沒有,他對皇后的寵愛可想而知,這座侯府竟是皇后親兄弟的府邸,難怪他們打怵。
朱厚照這個太子生性隨和,雖說身份尊崇無比,但是被個賤民打了一拳,其實也沒太往心裡去,之所以執著不放,主要還是為了討那位唐一仙姑娘歡心。
可這時見到壽寧侯府,知道那個嚴寬可能是侯府中的下人,他反而不肯罷休了。那是他舅舅家,舅舅家的下人,又何嘗不是他的下人,被自已家的下人打了,他性子再隨和也不幹了。
再說他雖是皇后親生,和張皇后卻沒有多少感情,宮裡宮外一直傳說他是弘治帝昔年臨幸的一個宮女所生,卻被無子的張皇后強行奪了來,這事兒他也隱隱聽說過,雖不甚相信,但張皇后素來與他不太親暱卻是事實,連帶著他對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這兩個舅舅也不大待見了。
朱厚照冷笑兩聲,心道:「既是壽寧侯府的人,我就是衝進去抓人,諒來張鶴齡也不敢聲張出去,我丟臉不就是皇后丟臉麼?」他咬了咬牙,正要命令劉瑾他們衝進門去,那朱漆大門吱呀一聲又打開了。
眾人趕緊往胡同裡避了避,只見方纔那個嚴寬領了一夥人出來,沿著青磚高牆向左走去。 朱厚照暗喜,低聲道:「跟上去,等他繞過牆角,就狠狠揍他一頓,搶了文書便走!」
劉瑾見太子鐵了心要整治那個嚴寬,只好道:「既如此,只是楊相公請來的這些朋友太過咋眼,不如我們候在這兒,把衣服換給他們,讓那小子挨了揍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免得多生是非」。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那就快點,莫要被他跑了」。
錢寧正在權衡太子和國舅的實力,考慮一旦站錯隊的利益得失,聽了這麼兩全齊美的法子,不禁大喜,當下急忙要劉瑾等人脫了長袍,他挑了幾個得力的手下,將青袍罩在飛魚服上,悄悄摸了上去。
朱厚照不甘寂寞,一扯楊凌也跟了上去,幾個人悄悄拐過牆角,只見此處也是壽寧侯府一角,只是院牆都拆了,似乎正在擴建,左邊是一條街道,街那邊就是普通平民的住宅了,壽寧侯府新拆了院牆,將宅院擴建了開去,伐了路邊樹木,將這條路都圈進了院子,新建幾處樓閣的飛簷吊斗都探進了矮牆那邊平民人家的院子裡。
百十個工匠正在幹活,矮牆邊上幾個身著侯府家丁服飾的人正衝著路邊幾十個男女老少大咧咧地道:「我家侯爺最是講理,瞧瞧這宅基可曾佔了你們院子,沒有吧?這條街走不得,盡可繞道而行,什麼?我們侯爺的樓台探到你們院子去了?有本事告去,我們可沒佔你一畝一分的地,這空中的地界兒,王法上可沒寫也歸你家呀,誣告侯爺?我借你倆膽兒」。
嚴寬領著人咋咋唬唬地衝上去道:「什麼事?你們這些刁民,又來惹事,壽寧侯爺慈悲,你們還蹬鼻子上臉了?媽的,我告訴你們,老子很快要去八達嶺接一樁大買賣,修長城!知道嗎?你們再來唧唧歪歪的耽擱我完工,大把的銀子你們付吶?」
一個老漢拄著個拐棍兒顫巍巍地道:「嚴大爺,我家的棗樹被你手下的人給鋸了,房簷都壓到我們家東窗台了,屋裡一抹黑呀,大爺......」。
嚴寬手下一個打手用皮鞭桿兒啪地在他肩膀上抽了一下,狐假虎威地道:「京師多少家王侯的府邸宅院都是我家老爺蓋的,還沒見人說過我們欺壓百姓呢,老傢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鋸了你家棗樹?你怎麼不說是自已干缺德事讓雷劈的?」
旁邊一眾侯府僕役聽得哈哈大笑,老漢氣得漲紅著臉直哆嗦,朱厚照摸近了對錢寧道:「打!打完就跑,哎,他懷裡有份文書一定得搶過來」。
打完就跑正合錢寧的心意,他對手下一使眼色,獰聲道:「上!」幾個錦衣衛聽到命令惡狠狠地撲了上去,這些人都精擅空手擒拿的功夫,打人更是專挑關節軟肋要害的地方下手,向來心狠手辣、毫無顧忌。
錢寧知道這些人和壽寧侯府有密切關係,心中有所忌憚,下手還有些分寸,那幾個校尉、力士只是奉命行事,可不管你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下手狠辣無比,跟撅高梁稈兒似的,頃刻間摞倒七八個人,打得那些人抱著肩肘膝蓋痛得滿地打滾、慘嚎不已。
錢寧摁住嚴寬,劈頭蓋臉幾個耳光,先打得他暈頭轉向,隨後扯開他衣襟就在裡邊亂翻,朱厚照興沖沖地跑上來,在嚴寬屁股上狠狠踹了兩腳,哈哈大笑。錢寧在嚴寬懷裡摸了一陣兒,抬起頭來對朱厚照道:「太......公子,他懷裡沒有東西呀?」
「沒有?」朱厚照怔了怔,頓時勃然大怒,他一腳踢在嚴寬大腿根上,罵道:「你剛剛是不是把東西又藏回侯府去了?」
嚴寬捂著下體嗷嗷直叫,抽噎著嚷道:「小......畜生,你是什麼人?知道我是侯府的人,還敢......還敢傷我?」
朱厚照聽他罵自已小畜生,抬腳還要再踢,楊凌一把拉住,朝旁邊一努嘴兒道:「公子,先離開吧,找機會再要文書,他們回去叫人了」
朱厚照漲紅著臉道:「不行,我說出的話就是潑出的水,豈能叫人家姑娘笑話,一定要把文書給我弄回來」。
楊凌無奈只好打保票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那份文書,三日之內我一定搞到手,絕不會叫公子失言便是」。
朱厚照聽了這才在嚴寬身上又恨恨地踢了一腳,才被錢寧和楊凌扯著飛也似的逃了。 人說貴人出門風雨多,可今兒一天經歷的風雨也未免太多了,楊凌拉著朱厚照飛跑,想想這亂七八糟的忙了大半天,鄭和海圖的影兒還沒見著,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侯爺家的院子倒真應了那句『一入侯門深似海』,等到報訊的人彙集了家丁、護院、教頭、師傅們在侯府管家的帶領下跨越重重門戶追出門來,楊凌等人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
壽寧侯聞訊大怒,嚴寬雖是他府上的一個下人,不過他的小妹子卻是壽寧侯的寵妾,換句話說嚴寬乃是當今皇上的小舅子的小舅子,打狗還要看主人,何況是打了他的小舅子。再說這個小舅子明裡自立門戶,以建築為業,給他賺了大把的銀子。
昨兒他才剛剛給小舅子爭取了個築建八達嶺長城的肥差,要是傷得重了,可要損失大量收入了。張鶴齡大怒之下,派人拿了他的貼子,跑了趟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聞訊也嚇了一跳,居然有人跑到壽寧侯府去鬧事,這還得了?皇上還在學宮巡視呢,這伙歹徒要是膽大包天再去驚了聖駕那豈不是要掉腦袋?
巡城御史如臨大敵地親自出馬,前邊兩個掌鞭使「響鞭」在街面上打得唿哨作響,宵小流氓抱頭鼠竄,擺攤賣貨的噤若寒蟬,整個北京城鬧得雞飛狗跳。
步快、馬快到處都是,就連京營的候卒、邏卒也一齊出動,朱厚照等人被錢寧引上了一座熟識的酒樓,在樓上見到錦衣衛、團營軍竟然也派人巡街,朱厚照不由雙眉一擰,冷笑一聲道:「了不起,不過是侯府的一個下人被打,現在鬧得簡直就差封城了。李太傅給我說史,常道外戚專權、勢壓天子,嘿嘿,我看這壽寧侯果真比天子還要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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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9:09
第69章 智鬥權侯
錢寧見樓下巡街的人絡繹不絕,他眼珠一轉,對手下的錦衣衛官校道:「都給我下樓去,看住門口,不許人上來騷擾」,待他手下的人一離開雅間,錢寧立即跪倒在地,恭謹地道:「臣錢寧參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咦了一聲,抬眼看向楊凌,楊凌微微搖頭,錢寧見狀恭謹地道:「微臣曾職司宮中侍衛統領,有幸見過太子殿下,殿下今日微服私訪,臣本不敢點破殿下身份,但現在滿城緝捕、大索京師,微臣只有賴錦衣衛身份,親自護送殿下回宮,是以冒昧相認,請殿下恕罪」。
朱厚照聽了這才恍然,他呵呵笑道:「起來吧,沒得那些臭規矩,我也沒想到打了一個無賴,竟然引出滿城的無賴,你這傢伙忒也狡猾,若不是如此,你還要裝著不認識我吧?」
楊凌此時也歎息一聲,悵然望著樓下,知道今日是別想去兵部取回那鄭和海圖了。劉瑾在他耳邊低聲道:「楊侍讀莫急,那海圖擱在兵部這麼多年,要丟早丟了,要是沒丟也不差在這一刻,改日再尋機會取來便是」。
楊凌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劉瑾微笑道:「那海圖是鄭公公耗盡心血留下的寶物,這件大大風光、萬國傳頌的事是咱們宮裡爺們立下的功勞,咱們也捨不得毀了它呢?」。
楊凌大為驚訝,望著太監同志安慰的笑意,他的眼睛不由濕潤了......
有錢寧帶著十多個錦衣衛『押送』他們,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小鬼、牛頭馬面自然不敢盤問,朱厚照順利地從紫禁城後城門回了東宮。
剛剛回到春坊作定,他就重重地一拍桌子,對楊凌道:「今兒這事鬧得一塌糊塗,但我答應了人家姑娘,萬無失言的道理。我可是發下話來,三日之內要把買妾的文書給她還回去,你看怎麼把文書討回來?」
楊凌蹙了蹙眉,他當時為了誑朱厚照離開,也就隨口說了幾句。如今看來那個嚴寬根本就是壽寧侯的人,張鶴齡連八達嶺築城的事都能給他攬下來,兩人的關係可非比一般,根本就是官商一家。
拿錢收買怕是出不起個讓他動心的價錢,而且這麼忍氣吞聲的事兒太子一定不幹。至於以官威壓迫,當今萬歲獨寵正宮,瞧今兒各路人馬大索京師的氣派,這位國舅爺是好惹的嗎?除非弘治帝親自出面,否則誰壓得住他。
楊凌蹙眉想了會兒,實在想不出什麼主意,他抬頭看看那八個據說做夢都能想出主意害人的天才整蠱專家,只見八雙眼睛也巴巴地瞅著他。楊凌苦笑一聲,只好琢磨著道:「那嚴寬只是個下人,本不足慮,只是有壽寧侯為他作主......要動他,就要壽寧侯先服軟才行了」。
朱厚照道:「不必顧忌,張鶴齡雖是國舅,但他的氣焰實在囂張,若能折折他的威風也未嘗不好,你有什麼主意儘管說來」。
楊凌沉吟著道:「要讓壽寧侯有所收斂,那只有當今陛下了。但是要想陛下懲戒他,就要有足以令陛下震怒的憑據......」。
谷大用聽了插嘴道:「這個容易,單看他強佔民基,擴圈街道、私授工程就足以參他一本了,何況壽寧侯恐怕不止......嘿嘿!」
劉瑾蹙眉道:「有了憑據還得有個得力的人將它呈給陛下才行,如果我們出面,陛下一定生疑,這事兒......」。
朱厚照不耐地道:「怎麼這般麻煩!實在不行,趁著這幾日京試,太傅們不常來看我,我抽空再出宮一趟直接去找國舅討取,不信他敢為了一個下人得罪我」。
楊凌聽到太傅二字,不由眼前一亮,他急忙問道:「殿下,這幾日大學士們都不用來給你授課了麼?」
朱厚照瞧了瞧谷大用,谷大用道:「從明日起三位大學士按日輪番探試考場,其餘兩位在宮裡處理政務,因此原來每日由三位大學士輪番上課,現在改為每日一位大學士上課,而且時間減為一個時辰」。
楊凌一拍大腿道:「好,我有辦法了,明日是哪位大學士當值授課?」這谷大用果然是個保打聽,詹士府給太子安排的課程表和授課老師背得滾瓜爛熟,他不假思索地道:「明日該當由李東陽李大學士授課」。
楊凌嘿嘿一笑,附在朱厚照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番,朱厚照聽了半信半疑地道:「這......這法子真的管用麼?」
楊凌笑道:「此計若行的巧妙,壽寧侯爺唯有丟軍保帥,到那時第一、殿下不必失信於人,第二、那嚴寬對太子無禮,可以整治得他從此無法翻身,第三、還可博得幾位太傅對殿下的讚賞」。
「哦?」朱厚照聽了不由精神一振,說道:「趁著時光尚早,那你快快去辦,務必在明日李太傅到來之前給我準備齊全」。
「是,微臣遵命!」楊凌微笑著施了一禮,向八虎略一頷首,閃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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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朝陽未升。一輛車轎駛至午門外一角,候在角門旁的楊凌閃身上了車,錢寧端坐在車內遞過一個厚厚的油紙包,笑道:「昨日接到楊大人的吩咐,錢某便吩咐左右忙了一晚,總算是有所斬獲、幸不辱命,呵呵,這便是大人需要的東西,你看看可用得上麼?」
楊凌客氣兩句,在車內與他並肩坐了,打開油紙包拿出厚厚一摞紙來,掀開轎簾兒藉著曦光匆匆看了會兒不禁咋舌道:「錢兄,我只托你搜羅些壽寧侯官商勾結、私授工程和他侵佔民利的事兒,如果實在份量不夠再隨便編排些小錯來加重份量便是了,可你編的這材料連人命案子都有了,若是陛下真的查究起來,豈不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已的腳?」
錢寧笑嘻嘻地道:「我倒是想編排些是非,只可惜忙了一宿,光是真的案子也不止這些,可沒有餘暇編排張侯爺的不是了。這些案卷有人證、有物證,有的還是苦主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沒有人敢去辦他罷了,你看看哪些可用儘管拿去。放心,這些資料全是我著手下抄錄的,不是咱錦衣衛的公文信箋,不會把火引到咱們身上的」。
楊凌驚愕地道:「這些都是真的?」
錢寧頷首道:「都是真的!」他淡淡一笑,傲然道:「不管是誰,只要咱錦衣衛想辦他,就沒有能瞞住咱們的秘密,不過......壽寧侯在宮裡有棵乘涼的大樹,這些東西未必扳得倒他,大人千萬不心,不要把自已也陷了進去」。
楊凌點頭道:「錢兄放心,此事自有旁人衝鋒陷陣,呵呵,我得趕緊進宮去了,此番勞動錢兄,這番心意我會稟知殿下的」。
錢寧臉上溢起一片喜色,連忙拱手道:「自家兄弟何必說的如此見外,這午門口朝臣眾多,我不便露面,在此恭送楊大人了,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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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說,為君者要使自己符合於君道,為臣者要符合於臣道,為父者要符合於父道,為子者要符合於子道」。李東陽說著欣慰地看了太子一眼。今兒太子甚為乖覺,在案後正襟危坐,似乎聽得甚為用心,令李東陽老懷大慰。
他微笑著說道:「人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刑比斷於有罪。善為國者,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如此則征敵伐國,莫敢不聽也」。
他端起杯茶來,潤了潤喉嚨,正要細細解說,卻聽太子說道:「太傅,為明主者要賞罰分明,但若是有罪者是天子近臣甚至親戚宗族,是否可以網開一面呢?」
李東陽正色道:「不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也?蓋因君非一家之主,乃一國之主,為君者舉國上下皆是子民,何來遠近之分?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若縱容偏袒近臣為惡,非國家之福」。
楊凌咳了一聲,朱厚照從案下拿出一個紙包,長歎一聲道:「太傅教訓的是,今日楊侍讀進宮,在宮門外拾到一個包裹,裡邊的東西竟是揭發國舅張鶴齡縱容家人、為禍鄉鄰的罪證,一樁樁、一件件,令人觸目驚心。唉!我看了後本來想著張鶴齡乃是我的母舅,這事想就此壓下不提,聽了太傅的教誨,我深感愧疚,若是匿而不舉,可實在有負聖人之言了」。
李東陽聽了聳然道:「是什麼罪證?太子可否給臣一觀?」
朱厚照就勢遞過了紙包,一邊搖著頭愧然道:「一邊是我的母舅,另一邊是受盡欺凌、哀告無門的黎民百姓,我雖不忍稟知父皇,傷了自家的和氣,可是聽了太傅的教訓又實實不忍置若罔聞呀」。
李東陽匆匆翻看著那一疊舉告壽寧侯張鶴齡的罪狀,只瞧了幾眼,已氣得難以自已,他怒容滿面地道:「王侯貴戚,侵佔民利竟如此肆無忌憚、一至於斯。殿下不必愧疚,你做的很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殿下能心繫黎民,是社稷之福。」
他又看了楊凌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壽寧侯此等行為,致使黎民百姓怨聲載道、而又求告無門,所以才有人行此無奈之舉。殿下,請楊侍讀陪同殿下先自行溫習功課,老臣要離開一下,先查證一番,若情況屬實,老臣定要稟報聖上」。
楊凌聽了眉頭一跳,聽這老頭兒話裡有話,顯然未必相信自已進宮路上拾到的理由,不過這人嫉惡如仇,明知被人利用仍是不肯坐視罷了,既然錢寧拿來的案子都是真的,倒也不怕他去查證。
李東陽告辭離去,這一天裡,朱厚照實比往日乖巧許多,只是乖乖呆在春坊裡與楊凌談天論地,不敢再胡鬧嬉戲。李東陽匆匆趕回謹身殿,立即命有司衙門查考上報,這些案子許多都是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被人拖延推諉一直不得處理罷了,自然一查便准,只是一個多時辰,便查證了十之七八,李東陽聽了那些令人髮指的罪行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提筆洋洋灑灑寫就萬言,然後一甩袍袖直奔午朝。
東宮內朱厚照聽楊凌講述各國風情,大開眼界,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外邊谷大用忽地尖聲道:「哎喲,兩位公主殿下,您二位怎麼來東宮了?」
只聽一個嬌柔的少女聲音道:「太子呢?快帶我去見他」。
谷大用吃吃地道:「公主殿下,太子正在溫課,您看......」。
另一個憨純的少女聲音道:「哼,是不是你們又用些鬥雞訓狗的花樣誑著太子哥哥玩耍?姐姐,我們自已進去」。
朱厚照「啊」了一聲道:「永福和永淳來了,你去屏風後面避避,宮裡臭規矩多,你不能隨便見她們的」。
楊凌聽了連忙起身閃到紅木古董架後的屏風後面,只聽朱厚照揚聲道:「大用,請兩位公主進來吧」。
隨後一個少女的聲音格格笑道:「奇怪,奇怪,今天皇兄居然好端端坐在這兒,沒有弄些貓兒狗兒呀的雜耍,莫非轉了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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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09:39
第70章 後宮起火
只聽朱厚照哼了一聲,頗有威嚴地道:「永淳,一點規矩也沒有,見了我也不知道行禮」。
那嬌憨的少女聲音道:「算了吧,皇兄要肯講規矩,母后還少操些心呢,你整天我我的,從不稱孤道寡,我見的什麼禮?」
楊凌立在屏風後,聽到朱厚照喚她永淳,心道:「弘治帝現有一子兩女,這個就是弘治最小的女兒永淳公主了,聽說她才11歲,難怪如此調皮,另一個自然就是永福公主了,這兩個小姑娘來做什麼?」
永福公主年方十三歲,比朱厚照小了兩歲,卻端莊溫柔、十分知禮,小妹調皮,她也微笑著不去管她,仍然對朱厚照襝衽施禮,行了正式的宮廷禮節:「皇妹永福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朱厚照素來不喜宮廷禮儀,方才雖然訓斥小妹,其實倒很喜歡她那樣隨和的態度,這時見永福公主真的施禮大禮,只好端然而坐受了這一禮,然後像個牽線木偶似的一抬右臂,乾巴巴地道:「皇妹免禮、平身,你們平素從不來春坊,今日這是......?」
永淳公主搶著道:「太子哥哥,後宮現在鬧得厲害,你快去......」。
永福公主突然咳了一聲,打斷她的話說道:「你們都退下去吧,我們有話要和太子殿下說」。
「是!」谷大用機警得很,連忙答應一聲,一擺手,帶著兩個小太監退出門去,輕輕掩上了宮門。
永福公主挨著軟榻坐了,面帶憂色地道:「皇兄,你快去後宮一趟吧,父皇一向最疼愛你,你出面或許能息得父皇的雷霆之怒。」
朱厚照一時摸不著頭腦,疑惑地道:「父皇何事發怒?」
永福公主說道:「剛剛午朝時,李大學士彈劾壽寧侯,說他巧取豪奪、廣占私田,在皇家賜的近四千公頃良田外又霸佔了近一千八百頃,與民爭利更不在話下,又慫恿家人私相買賣兩淮殘鹽120萬引,此外還霸佔民居、強索青樓妓女為妾,結果和壽寧侯當庭大吵,父皇一怒之下將兩人都下了大牢,這......唉......!」
「啊?!」朱厚照傻了眼,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他呆了片刻,動了動眼珠道:「兩人......兩人都下了大獄,好像以前也有人彈劾過壽寧侯,父皇從未如此震怒,這回是怎麼了?」
永淳公主哧地一笑,蹦蹦跳跳地湊上去攀住他胳膊道:「李學士指斥壽寧侯外戚專權時一時失言,有提極母后張氏一榮俱榮之語,壽寧侯趁機指責他以臣下身份,訕言皇后為張氏,是大不敬,罪應處斬。
李學士勃然大怒,搶了金瓜武士的臥瓜錘在金殿上追打壽寧侯,他一個近六十的老頭兒,哪裡打得過壽寧侯,反被壽寧侯奪去金瓜踹了他兩腳,父皇大怒,說他們在君上面前有失禮儀,所以一同下了大獄」。
朱厚照聽得直想笑,他翹著嘴角道:「怎麼會這樣?呵呵,咳咳,這......」,他一邊說,眼角一邊往屏風後邊溜,可是外邊坐著兩位公主,楊凌哪敢應聲兒。
永福公主白了幸災樂禍的小妹一眼,擔憂地道:「皇兄,父皇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李東陽被下了大獄,謝遷、劉健、劉大夏這班人率了滿朝文武跪在大殿求情,父皇憤然避入後宮,可是母后聽說壽寧侯被抓,又向父皇哭鬧不休,我和皇妹見勢不妙,才來見你......」。
朱厚照雖然頑皮,卻最是敬重父親,聽及此處忙起身道:「我說呢,父皇從不許任何女子擅入東宮講學之地,你們今兒怎麼會來,我這就去後宮,你們......」。
他剛說到這兒,遠遠的有人高呼:「陛下駕臨東宮,太子出迎!」這是宮中專門負責唱禮的太監,聲音亢亮悠遠,永福公主聽了跳起身來慌道:「糟了,父皇正在火頭上,若見了我們不聽旨意,恐怕更要生氣了,這這這......」。
永淳公主一扯皇姐,說道:「快,先躲起來,父皇說不定是來檢查皇兄功課的,等他走了我們再出來」。
說著永淳小公主拉著皇姐躲向屏風後面,朱厚照攔阻不及,二人已隱入屏風後面,等了片刻,不見屏風後面傳出驚訝之聲,朱厚照正覺納悶兒,宮門開啟,弘治帝走了進來,朱厚照見了連忙俯身拜倒道:「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弘治擺了擺手,向身邊隨侍的苗逵示意一眼,苗逵忙帶了人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宮門。
朱厚照起身,悄悄打量父皇神色,只見父皇神色平和,眸中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不像勃然大怒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同時又有點兒奇怪。
殿門一關,弘治也不再擺著皇帝的架子,他隨隨便便在書案旁坐了,拍拍錦榻道:「皇兒,坐!」
朱厚照挨著父皇坐下,他不便提起後宮剛剛發生的事情,只好問道:「父皇剛剛罷了午朝,怎麼不歇息一下,瞧您,又冒汗了」。
弘治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母后正和父皇嘔氣呢,父皇來你這裡躲躲,呵呵,這兩日大學士們忙著春闈的事,你的功課可曾擱下?」
朱厚照故作訝色,奇道:「母后和您嘔氣了,這是為什麼?」
弘治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面容一整道:「皇兒,你真的不知道嗎?」
朱厚照心中一震,瞧見父皇洞沏心腑的眼神,他的額頭不覺滲出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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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躲在屏風後面聽著這些皇子、公主議論國事如議家常,帝王之家、母儀天下的皇后原來也和尋常家夫妻一樣,他正聽得有趣,便聽外邊高喊皇上駕到,緊接著一團香風,兩個宮裝的小佳人急匆匆地閃到屏風後面來,楊凌不由驚得呆住了。
匆匆一瞥,只見一個身著明黃色宮裙的少女,姿容秀美,神氣溫婉,也就十三四歲,頭上挽著一個高聳烏黑的雲髻,雲髻下一張雪白嬌媚的小臉,眉如新月,眼含秋水,一眼瞧見了他頓時驚得櫻桃小口兒張成了O形,險些便叫出聲來。
另一個小姑娘還是個黃毛丫頭,穿著一身絳紫色宮裙,小小的瓜子臉,年紀雖小,卻模樣可人,她的身材嬌小得如同一個香扇墜兒,她瞧見了楊凌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但是看見姐姐欲待驚呼,連忙一把掩住了她的櫻唇,向姐姐輕輕搖頭。
永福公主被妹妹摀住了嘴,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她眨了眨眼,向妹妹示意了一下,永淳這才放開了手,二人扭頭,兩雙明媚的大眼睛瞪著楊凌。楊凌苦著臉,先作了個揖,然後向外邊指了指,再指指自已,最後又拱了拱手,愁眉苦臉的如演啞劇。
嬌小的永淳公主不禁嗤地笑了一聲,連忙掩著口,大眼含笑地瞪了他一眼。瞧見他這副模樣,永福公主眼中也不禁露出了笑意,這時弘治皇帝已經進了屋,二人生怕被父皇發現,連忙又向裡靠了靠,這一來挨得楊凌更近了。
楊凌和永淳都不甚在意,可是永福公主已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頭一次挨著一個男人這麼近,心中不免有些侷促。那時節禮教大防,正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時期,有些大儒對於男女之間不再要求得像宋代以來那樣苛刻,另一些卻嚴格要求復古,對於禮教要求的愈來愈嚴苛,比如海瑞,只因為五歲的女兒從男子手中接了一個餅子,他就認為太過逾禮,逼著女兒活活餓死以全名節,都有點走火入魔了。
永福公主皇家天冑,雖說性子落落大方,可是同一個青年男子這麼藏身一處,也著實不自在的很,況且她在宮中,真正見過的男子實實少得可憐。這時偷眼一瞧,這人身著打扮似是太子身邊的侍讀,長得俊逸高挑,鼻直口方,十分的英俊,俏面不由更紅起來,迷迷糊糊的也沒有聽清外邊說些什麼。
楊凌身邊伴著兩個小美女,以他幾世的眼界倒沒有神魂顛倒,加上皇帝和太子都見過了,她們的身份也未必能震撼得了他。他向兩位公主告過了罪,見她們也不敢聲張,這才放下心來,豎起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只聽外邊低聲訴說一陣,然後弘治帝哈哈大笑,他和太子說些什麼卻沒有聽到。
原來太子向弘治坦白了自已收羅證據、授意李東陽向皇帝彈劾的事,他倒還有些義氣,沒有招出楊凌來,弘治聽了哈哈大笑,他微笑道:「皇兒,李東陽當朝大學士,為人機敏,你這些小小伎倆,蔫能瞞得過他?不過有些事即便彼此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麼做也沒有錯」。
皇帝呵呵笑道:「有些事自已不便開口,便該由臣子出面來挑明。皇兒呀,朝中的貴戚王族侵佔民利日趨嚴重,豈只壽寧侯一家,父皇和幾位大學士正在正準備革除一些弊政,對皇親勳貴之家接受土地投獻、侵佔民利等行為進行限制呢」。
他嘉許地看了太子一眼,說道:「只是父皇一直找不到一個契入點得以順利推行新政,以免招致整個皇族和功臣勳卿們的反對,父皇正為此發愁呢。呵呵,若不是父皇......李東陽雖是直臣,也未必敢在金殿上搶了金瓜、施展拳腳,朕只是借他的手,給壽寧侯一個教訓罷了」。
弘治蹙著眉又歎道:「我對皇戚一向優渥寬仁,但近來壽寧侯兩兄弟的確過於放肆了,關他幾天,挫挫他的銳氣也好」。
朱厚照瞠目道:「原來父皇......父皇早有懲戒他的意思,我說呢,李東陽的膽子怎麼變得這麼大,原來是出自父皇的授意,只是......只是父皇怎麼連李學士也一起抓了起來?」
楊凌在後邊聽得也暗暗吃驚,自已實在是小瞧了李東陽,更小瞧了這個有些癡肥的胖皇帝,現在看來,還不知道是誰被誰當槍使呢。
弘治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傻孩子,若不如此,你的母后不是更不肯罷休了麼?國事好辦,若是你母后不依不饒,朕也有些頭痛呢」。
他說著又淡淡一笑,說道:「不過皇兒一向貪玩,從不關心國事。谷大用那幾個人又只會一味地討你歡心,弄些雜耍藝人在東宮中胡鬧,朕也不是不知道,這回你突然關心起民間疾苦來,煞費苦心地搞了個什麼路人遺諫,可是那個楊侍讀出的主意?」
永福公主也正貼著屏風偷聽父皇和太子說話,聽了這話不由心中一動,側首向楊凌望來。她這一動滿頭珠釵滑動屏風,吱地發出一聲響,室中只有弘治父子說話,靜得出奇,一聽這聲音弘治立即厲聲道:「誰?敢偷聽朕和太子說話?給朕出來!」
楊凌向兩位公主望去,只見永福公主小臉通紅地望著他,永淳公主烏溜溜的眼珠兒一轉,伸出一根纖纖素指,點了點楊凌,又指了指外面。楊凌苦著臉指指自已的鼻子,小公主十分優雅地點了點頭,笑得甚是愜意。
楊凌無奈地向永福公主看去,只見她一臉的歉然,可是目中也有哀求之色,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心道:「這兩位小公主也真是的,偷聽你老爹談話,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說去了頂多被訓斥兩句,何苦要我頂缸?」
他卻不知弘治只對太子十分寬榮,對公主的管束還是很嚴厲的,在一個怕父親的孩子眼中,父親的訓斥當然已是極重的懲罰。楊凌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走了出去,頭也不敢抬,急急走上兩步,噗地跪倒在地說道:「臣楊凌見過皇上,皇上駕到,微臣躲避不及,只好匆匆避到屏風後,不想驚了聖駕,皇上恕罪!」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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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0:06
第71章 儆猴熬鷹
弘治皇帝又驚又怒地站起身來,手指楊凌,氣得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對楊凌很是欣賞。前幾日楊凌對於軍事上的見解,弘治事後和劉大夏提及,劉大夏雖覺其中尚有許多細節還待推敲商榷,但是對他的見解也持肯定意見,認為的確獨立特行、頗具卓見,是以也不吝讚美。
楊凌侍讀太子,不講四書五經,只講山川河流、風情人俗,甚至異域他國的事情,弘治自有耳目通報,也早已事先知曉了。不過弘治自已頗好音樂和繪畫,臣子們常常為此再三進言,擔心皇帝耽於此道,誤了政務。弘治每次聽了都只是一笑置之,認為是酸儒之見,所以他對於太子博聞雜學也不以為然。
在他想來楊凌是宣府第一秀才,學識自然是不差的,而今他不講聖人之言,卻從旁門左道入手,想來也是知道太子的脾性,所以才棄了『讀萬卷書』而用『行萬里路』的法子教授太子,也算是頗費苦心了,因此對他極為讚賞。
但是今兒他在這裡教授太子為君之道,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伎倆,如今竟被楊凌躲在暗處聽了去,饒是弘治一向待人寬厚,也不覺惱羞成怒。
他冷冷地看了楊凌一眼,忍著氣道:「楊侍讀,你只是驚了聖駕麼?」
楊凌吃吃地道:「皇上,臣......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弘治一拍書案,一字字道:「楊凌,昨日太子可曾出宮,去過甚麼地方?今日李東陽彈劾張鶴齡的折子,可是出自你的授意?」
楊凌心中一寒:「這事兒做的何等隱秘,皇上怎麼知道了?難道八虎之中有皇上的耳目?不,不會的,如果是八虎通風報訊,皇上早阻止太子私自出宮了,不會事後才知道,那麼是誰走漏風聲的?東廠?錦衣衛?他們不會拆自已的台,還能是誰?」
楊凌想著身子一震,突然想起那個聽說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難道是無孔不入的西廠秘探?西廠的復立極其秘密,現在還未正式公開,西廠的督主是誰還不知道,西廠的成員也大多身份詭秘,是西廠的人麼?
他跪在下邊胡亂想著,弘治恚怒地道:「你膽大包大,慫恿太子出宮、擅入煙花之地,毆打侯府家人,這也罷了,身為臣子,彈劾他人時卻不能光明正大、直奏於君上,卻暗施詭計,馭使大臣、利用君上,實是其心可誅!」
皇上越說越怒,在書案上重重一拍,楊凌不由得一哆嗦,為帝王者最忌的便是臣壓主上、最恨的便是在君王面前玩弄權謀,雖說弘治以為是自已見權臣侵佔民利,故而為民請命,卻認為自已欺太子年幼,使用計謀利用太子,這可是犯了天子的忌諱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弘治若是龍顏大怒,會吝惜於斬了自已一個小小的侍讀麼?楊凌越想越怕,吶吶地伏在地上不知該如何解釋。朱厚照有心為他求情,可是見父皇滿面怒容,一時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就在這時,門外苗逵的聲音道:「金夫人,皇上正在檢查太子功課,您還是先去後宮侯著吧,等皇上回宮,一定會見您的」。
然後只聽一個女子聲音道:「滾開,我現在就要見皇上,皇上,臣妾冤吶,皇上,為臣妾作主啊!」
弘治怒道:「甚麼事?」
苗逵打開殿門,誠惶誠恐地道:「皇上,金夫人她......」。
他話未說完,已被人一把推開,一個年約五旬的貴婦人衝了進來,見了弘治噗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道:「皇上,臣妾冤枉,鶴齡一向安分守已,不敢胡作非為,怎麼會強佔民宅、私賣官鹽、強娶青樓女子呢?都是那李東陽嫉恨皇上寵信鶴齡,才出言污蔑,求皇上為臣妾作主啊,嗚嗚嗚......那孩子長這麼大還沒進過牢獄呢,皇上......」。
弘治皺了皺眉,溫聲道:「金夫人請起,壽寧侯在金殿有失臣儀,朕只是略加薄懲,方才朕已對皇后說過,過上幾日便要赦他出獄的,勿需驚慌」。
楊凌瞧了瞧身旁跪著的婦人,心道:「這就是當今皇上的丈母娘麼?好極了,但願她這一打岔,皇上便忘了懲治我才好」。
金夫人不依不饒,繼續哭鬧道:「皇上,李東陽在金殿上追打鶴齡,他受不得激,才奪錘打人,實實怨不得鶴齡啊,這孩子哪有什麼罪過?皇上要懲治,應該嚴懲李東陽才是,求您放了鶴齡吧」。
弘治鐵青著臉,肥胖的身子因為激動呼呼直喘,朱厚照見了忙扶住他,擔心地道:「父皇,您且寬心稍坐,不要過於激動了」。
弘治在榻上坐了,見金夫人哭鬧不休,心中愈加憤怒,轉眼瞧見楊凌跪在那兒,門口谷大用也在探頭探腦,不由恨恨地一指谷大用,罵道:「混賬東西,給我滾進來!」
金夫人正三嗨嗨一後勾地哭著,被他疾言厲色一聲大吼嚇得一愣,一下子收住了哭聲,谷大用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跪在地上,弘治面沉似水,厲聲道:「你們這幾個膽大包天的東西,竟敢鼓動太子出宮,被壽寧侯府的家人打傷了太子,朕剮了你們的心都用,若是太子有所不適,朕滅了你們九族!」。
谷大用磕頭如搗蒜,連聲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太子出宮是為考察民情,哪想到會有那豪奴大膽......,老奴該死,老奴為了太子,拚死向前,也被侯府豪奴給打了呢,皇上!」
他靦起臉來給皇上看他臉上青淤的傷痕,金夫人聽說太子被自已兒子府上的家丁給打了,這一來也嚇得不敢吱聲了,直愣愣地跪在一旁瞧著。
弘治見金夫人不在吵鬧,心中暗暗吁了口氣,他瞪著谷大用道:「哼,若不是你們鼓動太子微服出宮,怎麼出發生這樣的事情?朕不懲罰你們,你們今後還不定會惹出多大的事來。苗逵,慫恿太子出宮者,一共幾人?」
苗逵連忙跨前一步,躬身道:「啟稟皇上,侍讀楊凌、內監劉瑾、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高鳳、邱聚九人昨日隨同太子出宮,至晚方回!」
弘治喝道:「把這九人押出午門......」
楊凌聽得激靈一下,只聽弘治喘了口氣,繼續道:「每人廷杖三十,以儆傚優」。
苗逵忙道:「遵旨!」他把手一擺,幾個小太監進來抓了楊凌、谷大用就走,谷大用跟死了老娘似的號啕大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饒命,太子爺救我呀」。
楊凌有點兒納悶,打就打唄,不就三十板子麼?頂多歇兩天也就是了,皇上沒砍他的頭,他已是長出了口氣。谷大用在東廠待過,卻深知錦衣衛行刑獄吏的板子功夫可不是衙門裡打人的板子,那些人都受過專門的訓煉,通常只有練到在磚頭上面蓋一張紙,一板子下去磚頭粉碎而紙張不破的錦衣校尉才有權執刑。
所以他們行刑全看皇上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讓人死,幾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橫飛,看著其慘無比,其實上點金瘡藥歇上兩天啥事都沒有。若是不想讓他活,下杖時看起來很輕,皮膚也不破,但打起來痛徹心腑,只三十杖,皮下的血管就會寸寸斷裂,肌肉潰爛難愈,不久必死,根本無藥可救。
谷大用不知道皇上心意,只看弘治臉色鐵青,認為這回是死定了,是以哭得其慘無比。
朱厚照有點不安,他總覺得出不出宮是自已才能拿的主意,楊凌、谷大用他們只是聽命從事罷了,如今自已無事,他們卻被揍了一頓,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他吶吶地對弘治道:「父皇,他們......」。
弘治一拂袍袖,說道:「皇兒是國之儲君,他們竟敢領了皇兒私自出宮,致使皇兒受傷,這樣大逆不道,不剮了他們已是法外施恩,皇兒不必多言!」
金夫人聽了心中一寒,本想要求立即開釋張鶴齡、嚴懲李東陽的話便不敢再出口。私帶太子出宮若算是大逆不道的話,兒子府上的家丁打了太子,那該是什麼大罪?這事兒可沒聽家人說起過呀,什麼時候他們把太子打了?」
金夫人心裡正畫著魂兒,弘治又道:「金夫人請起,不要再跪著啦,朕意已決,來人吶,傳旨下去,李東陽殿前失儀,罰俸三月以示懲戒,著即出獄。壽寧侯侵佔民利,證據確鑿,關押三日,罰俸半年,著即約束家人、退還不法得利。欽此」。
「至於太子被打的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夫人,金夫人此刻囂張氣焰盡失,不敢再倚仗女兒受寵胡言亂語,她忐忑不安地盯著皇上,只聽弘治慢悠悠地道:「壽寧侯事先並不知情,否則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了,這事兒就算了吧,總是皇家的難堪,不要聲張出去了」。
金夫人唯唯喏喏,連忙道:「是,是,皇上聖明,皇上開恩!」
弘治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金夫人若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去後宮見見皇后,勸慰一下,朕還要查閱太子的功課」。
金夫人聽了忙不迭道:「是,臣妾告退,臣妾不打擾皇上了」。這婆娘連忙抹抹臉上的淚痕,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她見脾氣一向甚好的弘治這番龍顏大怒,心中有些害怕,本想立即出宮,想想又怕皇后仍然不依不饒再惹怒了皇上,急忙的又奔後宮去了。
朱厚照見人都退出去了,忍不住涎著臉扯住弘治的胳膊哀求道:「父皇,昨日出宮是兒臣的主意,楊凌和大用他們都是我身邊的人,你把他們都打廢了,以後誰還敢跟著我呀?」
弘治聽了呵地一聲笑了,他緩緩坐下,瞪了兒子一眼道:「知道護人了?哼!當朕不知道你如何胡鬧麼?若沒有這般人鼓動,朕看你也想不出這許多胡鬧的花樣。谷大用、劉瑾那般人只知道討好你,弄些不上檯面的小兒花樣來嬉戲,教訓他們一下也是應該的」。
朱厚照聽父皇語氣平和,知道他方才是做戲給金夫人看,不禁放心地嘻嘻笑起來,他也一屁股坐在弘治身邊,替他捶著肩問道:「那......楊侍讀呢?人家可是個手無縛腳的書生,一個白白嫩嫩的屁股可經不得打的,父皇把他打殘了怎麼辦?」
永福公主在屏風後聽見皇兄說什麼白白嫩嫩的屁股,不禁羞紅了玉面,輕輕地呸了一口。少不更事的永淳公主不禁奇怪地瞧了她兩眼,永福公主見她瞧著自已,不禁又羞又惱,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永淳公主吐了吐舌頭,不知道姐姐為什麼樣子怪怪的,與平時全不相同。
楊凌講的那些天方夜譚的故事,對朱厚照的吸引力不亞於劉瑾等人的雜耍馬戲,那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甚至做夢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還有這麼些多姿多彩的地方,相識雖然時間不長,他現在對楊凌也甚有感情,可捨不得他受了傷害,因此趁機為楊凌求情。
弘治哼道:「楊凌麼......此人倒是個允文允武的可造之材,你莫要小看他是個書生,真正的大將之才,是不用親自捉刀上戰場的。他於兵事上的見解,劉大夏那樣的老將也甚是讚賞呢。」
他輕輕笑起來:「此人小小侍讀,敢於秉忠與王侯作對,倒是個忠心的臣子。而且他知道自已人微言輕,懂得借助李東陽和你這東宮太子迂迴上諫,不是個愚腐的愣頭青,朕很喜歡呢。
如今朝中六部尚書都已垂垂老矣,幾位大學士年紀更是不輕,父皇覺得,這人若再好好磨煉一番,將來必是我兒得力的臂膀。」。
他見兒子還有些糊塗,不禁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奇怪朕為什麼要懲治他麼?呵呵,此人年輕莽撞,太過年輕胡鬧,行事不計後果,若不經過一番磨煉,少年得志,難免要目中無人、那時好好一個柱樑之材,便要成為驕橫跋扈的權臣了,懂麼?」
朱厚照啊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道:「原來......父皇要磨磨他,就像......。就像兒臣讓人熬鷹一樣,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折騰折騰他,呵呵呵,只是......。這個磨煉先從屁股磨起,兒臣可有點兒奇怪。」
弘治聽了兒子的比喻本來甚是欣然,待聽了他後邊的話,不禁啼笑皆非,這個兒子,還是不懂事呀。
永福公主因為是自已發出聲音楊凌也不得不出去頂缸,聽他受罰心中十分不安,聽了父皇這話,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永淳公主向姐姐豎起大指,眨了眨眼睛,姐妹二人相視一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0:25
第72章 廷杖十奸
楊凌常聽戲文裡有一句「推出午門斬首」,方才聽了弘治一句大喘氣的話嚇了一大跳。其實午門是皇宮外朝的正門,也是朝廷舉行重要典禮所在,朝廷處斬人犯從不在午門外執刑的。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這個地方不能死人,因為這地方也是朝廷施以廷杖的地方,廷杖之下過去和未來不知還要死多少人,而且都是活生生的被打死,比菜市口殺人可淒慘得多了。
楊凌和谷大用被太監轉交給宮中侍衛綁赴午門外,午門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一名監刑的內官太監,他身後左邊站著三十名小宦官,右邊站著三十名錦衣衛,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獄吏,瞧那架勢著實有些駭人,這一來連楊凌也有些心驚了。
老遠的看見監刑太監的模樣,谷大用不由面如土色,他帶著哭音兒道:「壞了,是司禮監范亭范公公監刑,楊大人,我們今日怕是難以活命了」。
楊凌問道:「范亭?他很厲害麼?」
谷大用哆嗦著道:「范公公是司禮監王岳王公公手下二號人物,執掌東廠的,他一向最是心狠手辣,我們這下完了,你看著吧,宮裡的規矩,監刑的公公若是靴尖向內一收,那就是要死不要活,三十板子足以將人活活打死了」。
楊凌本來聽得眉頭直跳,一聽是東廠廠公督刑,心中忽然起了幾分希望,自已可是東廠和錦衣衛派到太子身邊的人,但願這位廠公貴人不忘事,還記得自已是誰,那麼打的時候,或許會手下留情。
兩人被押到范亭面前,只見地上早已趴著一個人,身上被麻布裹得緊緊的,只露出個腦袋和肩膀一動也動不了,瞧見二人來了,那人苦笑道:「楊大人,谷公公,你們也來了?」
谷大用瞧見是他,不禁又驚又怒,他尖聲道:「錢寧,是你向皇上告發的麼?」
錢寧直挺挺的象木乃伊一般躺在那兒,他梗著脖子向谷大用翻了翻白眼兒,無奈地苦笑道:「如果是我告發的,我還會躺在這兒麼?」
他苦兮兮地道:「在壽寧侯府外,我的手下不慎掉了一塊腰牌,結果被三法司順籐摸瓜,把我給揪出來了」。
旁邊端立著的小太監高聲喝得:「噤聲,犯人不得喧嘩!」
片刻的功夫,劉瑾、馬永成等人也面如土色地被押到了午門外,范亭緩緩站起身來,旁邊小太監端過裹著黃綾的朱漆盤子,范亭從盤中取過詔書,高聲宣讀皇帝的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楊凌......」,他念到這個名字頓了一頓,眼睛飛快地瞟了楊凌一眼,見他也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已,唇角不禁露出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
范亭繼續念下去,將十個人的名字一一念出,宣罷聖旨,把手一擺,幾個人齊刷刷地被摁倒在地,每人都被一匹麻布將身子裹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雙足也被人用繩索綁住,楊凌見自已只是被扯掉了外衣,倒沒光著屁股,稍稍放下心來。
錢寧趴在他旁邊,悄聲道:「放心,行刑的校尉都是我手下出來的人,不會著實打的,只是那最後一摔可做不得假,到時憋口氣兒忍住了就好」。
楊凌緊張地道:「多謝錢兄指點,我頭一回,還真有點兒緊張」。
他趴在那兒抬起頭費勁兒地瞧向范亭,想看看他的腳尖是外八字還是內八字,想不到從幾個行刑大漢的腿縫間只看見見范亭舉著個茶杯仰臉望天,一雙二郎腿顫顫悠悠的,不由呆住了。
他轉眼去瞧谷大用他們幾個,只見幾個人也是大眼瞪小眼,這些人都知道宮裡內監打人的規矩,所以今天看范亭不按套路走,都有點莫名其妙。
只見一個小太監湊到范亭身邊,哈著腰聽他囑咐幾句,便直起腰來揚聲喝道:「行刑!」十個錦衣衛的小旗官手執木棒走到楊凌他們身後,高高舉起木棒,大喝一聲,呼地一棒子抽了下來。
那棒子風聲凜冽,瞧起來威勢駭人,可是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楊凌只覺得麻辣辣的,倒沒多少痛楚的感覺,他正奇怪,陡聽身旁石裂山崩一聲慘嚎,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楊凌嚇了一跳,扭頭向錢寧望去,見他咧著嘴,扭曲著面孔,殺豬也似的叫的奇慘無比,可是一對上他的目光,卻見他偷偷向自已眨了眨眼,眼神狡黠無比。楊凌恍然,連忙也跟著大聲慘叫起來。
十名小旗一人打了三棒子,便退了下去。那號令的小太監又威風凜凜地喝道:「輪刑!」五十名軍士聞言,五人一組掄著棒子排著隊,輪流上前執杖施刑,他們喊著號子,喊一聲「著實打」啪地一棒子打下去,再換一人喊一聲「用心打」又是一棍子下來,楊凌雖覺那軍士似乎手下留情,可是除了方才由小旗開場的那三棒甚是輕微,現在打得多少也有些疼痛,所以慘叫聲半真半假,也不全然是作偽了。
他聽旁邊谷大用他們喊得甚是淒慘,還道這些人做作的功夫到家,可是扭頭一看,左側挨著他的羅祥以頭搶地,挨一棒子慘叫一聲,被麻布緊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動抽搐,像一條蛆蟲,臉上痛得涕淚橫流,不由得怵然心驚:「看來他們並沒自已這待遇,是真真的在挨打了」。
他抬頭向范亭望去,只見范公公正舉杯自飲,神情悠然自得,那翹著的二郎腿還輕輕地抖動著,卻望都不望自已一眼。楊凌暗暗慶幸,看來範亭是記得自已是誰了,若不是他吩咐下去,自已這三十杖挨完,恐怕真要不死也殘了。
三十杖打完,軍士們棄了木棒,提起綁在他們身上的麻布四角,呼喝一聲舉了起來,楊凌見錢寧二目圓睜緊閉呼吸,當下不敢怠慢,也忙深吸口氣,只見四名軍士一齊發力,大叫一聲,將人高高地蕩了起來,「嗵」地一聲摔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楊凌眼前一黑,幾乎岔了氣,他強忍劇痛,趴在地上半晌喘不過氣兒來,好半天才絲絲地抽著氣醒過神來,只聽左右一片呻吟之聲,偷眼瞧瞧,高鳳羅祥他們有幾個面色慘白,潔白的小衣沁出一片血紅,人已經暈了過去。
范亭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一甩袖子說:「執刑完畢,咱家要回宮覆旨去了,走罷!」。范亭領著一眾執刑的錦衣衛離開了,只剩下十個人趴在午門外頭動彈不得。
過了好半天,才有幾個東宮的小太監出來將劉瑾等人攙起,一直趴在那兒的錢寧趁勢翻身坐起來,谷大用等人被打得有氣無力,早已無力招呼他們了,被幾個小太監連拖帶拉地弄回宮去。
錢寧從懷裡掏出兩個小瓶兒來,丟給楊凌一瓶,說道:「全喝光,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保證不會落下病根兒」。
楊凌艱難地坐起來,那班錦衣衛雖然手下留了情,三十棒子下來,仍是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估計屁股不但打腫了,而且必然破了。
錢寧手下的人趕過來扶起他和楊凌,攙出好長一段路,活動血脈,走得兩人只覺得麻不覺得痛了,這才喚過馬車把兩人扶了上去,錢寧來受刑時早有準備,車上鋪了厚厚的軟墊,還有個錦衣衛的郎中候在車裡,當下便把兩人扒了褲子上瘡藥。
兩個人肩並著肩光著屁股趴在那兒,錢寧說道:「楊大人,我先送你回家,然後回去養傷,哎喲,輕點兒,這屁股真是痛得厲害」。
錢寧吩咐了郎中一聲,又問道:「楊大人,我的手下丟了腰牌,被人找上了錦衣衛,奶奶的,壽寧侯果然了得,我堂堂的錦衣衛掌刑千戶,打了他家一個小小的家丁,居然請動聖旨,施以廷杖。不過太子出宮的事兒,我可一個字也沒有吐露呀,你們怎麼也被押出來受刑了?」
楊凌知道弘治必定另有一班人馬負責偵伺宮裡宮外的舉動,十有八九便是那傳說中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秘探,他不敢隨意說破,只道:「我們回宮被有心人看到了,稟報了皇上,所以才把我們抓出來挨打,只是......連累了錢大人,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錢寧故作豪氣地道:「自已兄弟,本該有酒一起喝,有打一起挨,一點皮肉之苦算得了什麼?為了太子爺,再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他湊近楊凌,低聲笑道:「聽說今兒午朝,李大學士和張鶴齡在金鑾殿上打起來了,皇上一怒之下,把他也下了大牢,嘿嘿,能讓他蹲蹲大獄,我心中也快意得很,他娘的,這個結算是結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等著瞧,哈哈哈......哎喲」。
他這一笑,牽動傷口,忍不住笑得呲牙咧嘴,實是說不出的難看。
車到護國寺街楊家門口,楊凌擔心自已傷勢被幼娘看見為他擔心,所以拒絕了錢寧派人護送的好意,獨自下了車隱忍著痛意一瘸一拐一向院中走去。此時夕陽西下,日光餘暉灑落院中,觸目一片金黃。
楊凌估計幼娘正在房中做飯,所以待他走到門口,便直起腰來,看看沒什麼破綻了,這才放心地推門兒走了進去。灶上火勢已微,一個黑色的罈子汩汩地冒著熱氣,一股濃郁的中藥氣味嗆人口鼻,卻見不到幼娘身影。
楊凌見狀不由一驚,他失聲道:「幼娘,幼娘?」喚了兩聲不見回答,楊凌急忙忍痛撲進房去,房中光線昏暗,只見幼娘蜷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
楊凌慌忙撲過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道:「幼娘,幼娘?」他探了探幼娘額頭,額上熱得燙人,韓幼娘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聽見相公的呼喚費勁兒地睜開眼睛,想要說話,可是牙齒格格作響,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楊凌心膽欲裂,他驚恐地抱住幼娘,心中又痛又悔。這幾日他也看出幼娘食慾不振、氣色甚差,可是他覺得幼娘練武的人,身子一向強健,應該只是普通的傷風感冒,所以沒有太往心裡去,這時見她這副憔悴模樣,楊凌也像心被掏空了一樣,慌得難受,悔得燒心。
幼娘在他懷裡掙扎了一下,呻吟道:「好冷啊,相......公,幼娘好冷,我......我口渴得厲害......我想喝水......」。
楊凌忙道:「我去,我去,等等,我給你打水」。
他慌裡慌張地跑到外屋,翻了半天,才把碗找出來,又到處搜羅,卻找不到開水在哪。在家裡這些事從來不用他操心,他渴的時候,溫得正好的茶水便送到了面前,他餓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飯菜便給他端上了桌,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現在要他去照顧幼娘了,他卻什麼也找不到,想起幼娘的好,他心裡更加的難受。
幼娘病得那麼厲害,難道讓她喝涼水不成?楊凌舀起一瓢水,又丟回缸裡,他跑到灶前將藥罐子提到一邊,那提環燙得他差點兒脫手將藥罐丟掉。
楊凌匆忙打了半壺水,坐在灶上,一股腦兒塞進去七八根木柴,眼看著火勢劈啪地燒起來,他才放心地趕回房裡,點燃了油燈,端到幼娘面前,然後將幼娘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我正在燒水,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了」。
眼前的燈光,晃得幼娘微微瞇了眼,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睜開失神的眼睛,咳嗽了一陣,愧然微笑道:「相公,你回來了,幼娘好沒用,我......去......去看過郎中了,說我著了風寒,可是抓了藥回來,正熬著藥就撐......撐不住了」。
楊凌見她一邊說話,身子一邊不住地打著冷戰,臉色的暈紅充滿了病態,燈光下隱見她頸部肌膚泛起玫瑰色的疹紋,那模樣根本不像是感冒傷風,不由驚慌地道:「甚麼風寒,這狗屁郎中耽誤事,我帶你去看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他不由分說,顧不得幼娘無力的掙扎,抱起她的身子便向外衝去,門口不遠正準備收攤的老漢驚訝地望著這位鄰居楊大人衝到面前,惶急地問:「老大爺,這附近哪裡有醫生?不不,哪裡有郎中、有大夫?我要找最好的大夫!」
那位喜歡饒舌的老漢聽他稱自已老大爺,不由受寵若驚地道:「大人,咱這條街最好的郎中是野菊齋的劉先生,金針劉京師聞名吶,不過他那兒診金著實......」,瞧見楊凌眼中直欲噴出火來,老漢忙改口道:「這條街往那邊走,盡頭第三家便是了,大人......老漢家裡有輛小車,大人要不要載了夫人去,這路途也不算近呢」。
楊凌忙不迭地點頭,老漢匆匆跑回家取了雙輪小車出來,楊凌見小車平素是用來拉貨拉些人,有些骯髒,忙回去取了床被褥,鋪好後將幼娘放在上邊,替她蓋好了被子。這一番折騰,幼娘呼吸更加急促,雙眼緊閉已經人事不省了。
楊凌心急如火,拉起小車一路小跑地奔向野菊齋。只是他現在自已也是腿腳不便,舉步維艱,卻拼了性命地使勁奔跑,夕陽下那蒼涼的身影看起來讓人說不出的酸楚。
「夫人年紀輕,又一向體健,故此撐到現在才發病,說來這可不算一件好事,寒邪在體內鬱積久了,一旦發作,如大廈之傾,再要醫治,唉......」,金針劉捻著鬍鬚輕輕搖了搖頭。
這位楊大人方才勢如危虎,拉著車踢開店門直搶進堂來,又掏出錦衣衛的牌子強行驅走了那對正在要求醫治不孕的富翁和他的第十二小妾,扯著他胳膊來給娘子看病。
見來人是錦衣衛的人,劉大夫本來還有幾分懼色,只是一論起病理來,不免職業病發作,又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楊凌急得額上的汗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他嚥了口唾沫,擔心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幼娘,懇求道:「先生,求您想想法子,我娘子要如何醫治?先生放心,不管多貴的藥,花多少銀子,我都肯的,先生多多費心」。
金針劉蹙著白眉道:「夫人這病時日已久了,人體衛陽虛損,最易感受寒邪,病變有外寒、內寒之分。我看夫人雖身體強健......可是恐怕曾經久歷寒苦,外寒入體經久不散,遂引發內寒發生,寒邪為陰邪,陰勝則寒。故而氣血凝結、阻滯經絡閉塞不通......。」。
楊凌聽到這裡,想起當日住在楊家坪時,寒冬臘月的,幼娘每夜僅以薄衿裹身,日日受寒受凍,莫非她的病根便是自那時落下?楊凌想到那段日子裡幼娘受的苦,不禁心痛如絞、潸然淚下,這時他見金針劉說得出病因,心中浮起一線希望,急忙追問道:「先生,那麼請問要如何醫治呢?」
金針劉皺著眉沉吟道:「夫人寒氣長期襲體,阻滯經絡氣血不行,本來以她的身子慢慢或可緩得過來。可是不久她又居於亢熱之地,亢陽之氣過甚,陰陽相沖,將寒邪之氣迅速逼入脾腎,導致脾不能運化,化生水谷精微升清和統血。腎不得納氣,調通水道,生髓和溫熙濡養全身。水液迫使串於血液......」。
「他媽的......」,楊凌聽他還在陰陽五行,不由得毛了心,他蹭地一下跳起來,揪住金針劉的衣襟,面目猙獰,再也沒有一絲斯文神色,大聲厲吼道:「不要再對我講病理了,我只問你,要如何醫治?要如何用藥啊!」
金針劉也不生氣,他憐憫地望著楊凌,微微搖頭道:「病入肓荒,難以醫治」。
楊凌一鬆手,跌坐在椅上,茫茫然呆了半晌,他忽地跳起來大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不會的,我還沒有死,幼娘怎麼可以死?」
他抱住昏迷不醒的韓幼娘,垂淚道:「偌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能醫治幼娘的人!」他將幼娘小心翼翼地放在車上,推起了車子,因為一路奔跑撕裂了創口,血跡已從印透了他的後衫,楊凌拉著車邊走邊喃喃地道:「蒼天有眼,決不會讓幼娘死掉的,決不會!」
金針劉微微搖頭,雖知眼前這人是錦衣衛中人,得罪不得,但出於名醫的尊嚴,還是待他走出門後,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北京城內,我劉某的醫術或不敢稱第一,但我治不好的病......恐怕也沒有旁人能治了。你若是信我,還可用些虎狼之藥,使她暫時清醒留下遺言,現在......嘿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0:43
第73章 九城尋醫
楊凌帶著幼娘跟掉了魂兒似的遊走在大街上。
幼娘好著的時候,總是溫馴的地站在他的背後,如同細柔的春雨般潤物無聲,漸漸的不但別人忽略了她的存在,連楊凌都似乎習慣了她的默默奉獻和支持,然而直到現在突然意識到她並不能像影子一樣永遠追隨著他、照顧著他、陪伴著他,幼娘也有離開他的一天時,楊凌才驚覺到那種失去的恐懼。
楊凌此時又急又怕,汗透重衣,被風一吹身上涼涼的,鮮血淋漓的屁股他根本就顧不上考慮了。神針劉的話他聽明白了個大概,一想來更是心痛如絞。自已只覺得幼娘堅強能幹,怎麼就沒想過她小小年紀,稚嫩的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壓力呢?
一個年方十五歲的小姑娘嫁到楊家,獨自苦苦著支撐門戶,沒有幫助、沒有希望,沉重的心理壓力和艱苦的生活,日以繼夜的辛苦操持,使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只是靠精神硬撐著她不倒下去。
寒冷的冬天裡,她每晚只蓋著那麼一點被子,不久搬到驛署去住,那裡的火炕使驟寒變為驟熱,她的身體寒氣已深入肺腑,根本適應不了這種突然的變化,那時她便已經種下了病根,只是她底子好,直撐到現在才病發。
楊凌現在真是欲哭無淚了,他方才憑著一股子急勁兒,拉著幼娘奔了這麼久的路,現在又累又餓,真的再拿不出一絲力氣走路了。
艱難地拐過一個路口,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急急地停在面前,馬車上一個人勒著馬韁破口大罵:「他媽的,你不想活了?怎麼都不看路,要是驚了我家老爺,送你去衙門吃板子」。
楊凌冷冷地看著他,一字字道:「我剛剛吃過了板子,還是當今皇帝賜的板子,你有本事,儘管也來試試!」
那人如何信他的話,他哧笑一聲正要說話,楊凌從懷中取出玉牌,向他面前一亮,沉聲道:「叫你的老爺下車,我是錦衣衛同知,現在要用你的車!」
那車伕吃了一驚,他看了看,並不認得錦衣衛的牌子,可是既然牽涉到了廠衛,那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遲疑著回頭沖車裡說道:「老爺,你看......」。
轎簾一掀,一個青袍微鬚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藉著路口客棧掛的燈籠瞧了瞧楊凌的腰牌,不由暗暗吃驚,達官貴人他見過不少,自然認得錦衣衛的腰牌,這幫祖宗他可惹不起,他暗叫晦氣,乖乖地下了車,拱手道:「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怎麼稱呼?」
楊凌抱起幼娘輕盈的身子放上馬車,喘息著道:「我沒時間和你搭訕,現在我要用你的車,還要用你的馬伕,回頭自會放他回去」他說著自已也爬上車去,將幼娘小心地放在轎椅上,輕輕在幼娘滾燙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噙著淚道:「幼娘,有相公在,你不會死的,你要是不在了,相公就陪你走,陰曹地府鬧一遭,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他說完了,回頭見車伕還在發怔,不由怒吼道:「你還不走?」
車伕嚇了一跳,連忙道:「去......去哪兒?大人您也沒說呀」。
楊凌無力地擺了擺手,半跪在幼娘身邊,抱住她身子說道:「去找郎中,你是車伕,應該知道京師誰是名醫,挨家的走,快!」
車伕猶猶豫豫地指著車下的中年人道:「我家老爺就是名醫,而且還是御醫呀」。
「甚麼?」楊凌又驚又喜,連忙跳下車,幾乎一跤摔倒在那中年人面前,他拉住那人急道:「先生貴姓?先生請給我家娘子看看,她......她......」,楊凌興奮之下,又想哭又想笑,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人雖是御醫,可也不敢得罪錦衣衛,方才忍著氣下車,現在見他變得前倨後恭,心中不覺有些快意,他自得地一笑道:「敝姓田,是太醫院的醫士,不知尊夫人有何不適?不過此處不便診脈,大人且隨我回蝸居,待我再細加診斷」。
「好好」,楊凌忙不迭地答應,想想剛剛把人家醫生趕下車,正不知該怎麼給人家騰位子,那位田大夫笑道:「算了,尊夫人有恙在身,就不必下車了,寒舍就在前邊,咱們步行前往吧」。
楊凌也顧不得禮儀了,只好陪著小心,隨同這位田御醫到了他的家。這位田御醫的家瞧來頗為豪華,門楣上高懸一塊金匾「杏林居」,到了地方楊凌抱起幼娘,隨他走進院子直入大堂,只見堂上高懸『醫道聖手』、『賽華陀』、『當世名醫』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牌子,楊凌更覺心中安定不少。
那位田御醫溫吞吞地淨了手,一邊用雪白的絲巾擦拭著,一邊走近來,端詳著楊凌懷中昏迷的幼娘,蹙眉道:「尊夫人似有寒熱在身,皮竅閉塞,高燒不退呀!」
楊凌連忙點頭,顫聲道:「對對對,神醫可有法子救她麼?」
田御醫微微搖著頭,替幼娘號了一會兒脈,才面有難色道:「寒熱之病,非我所長,太醫院十三科,在下主修的小方脈,不精於此道,只是......依我看來......縱有專科神醫,也難吶!」。
楊凌不知大明太醫院分為大方脈、小方脈、婦人、傷寒、瘡瘍、針灸、口齒、咽喉、按摩、接骨、金簇、眼科、祝由十三科,還以為這些太醫都是包治百病呢,他雖不懂什麼叫小方脈,卻聽得懂他的話,不禁失望地道:「神針劉也說無藥可治、無人可治,難道......難道幼娘真的要離我而去麼?」。
田御醫本來面有難色,聽了這話不由脫口道:「你去看過金針劉了?他說治不得便治不得麼?我雖不精於此道,但是滿北京城最擅治寒熱病症的除了已逝去的當世名醫吳清遠吳先生,便只有家兄一人了,若是家兄在,未必便治不得」。
楊凌精神一振,忙追問道:「令兄在哪裡?快快請令兄給拙荊看看,只要醫得好,楊凌願傾全部身家相謝」。
田御醫在宮中任職,不得私自開館坐堂,但他的哥哥因天生瘸了一條腿,五官不正未能入朝任醫官,所以開了這家杏林居。這家醫堂與野菊齋不遠,兩家一向是競爭的對手,聽神針劉斷言這病人已不可治,田御醫自然不肯服氣,他醫不好,只要自家醫好了,那這名聲便打出去了,神針劉再也休想和田家爭一日之長短。
是以田御醫振作精神,對楊凌道:「大人勿急,家兄去三河老家探親去了,路並不遠」,他轉身對車伕道:「紹堂,你立即駕車回三河老家,把大老爺趕快接回來,就說京中有貴人請他診治」。
「是,老爺」,那車伕答應一聲,好在馬還未下轅,連忙牽出大門,長鞭一揮,嘩啦啦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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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弘治帝精神飽滿,十分快意。昨日藉著整治楊凌等人,成功地壓住了金夫人的氣焰,也不知她是怎麼對皇后說的,回到宮裡皇后雖仍悲悲切切的,卻也不敢哭鬧不休了。
推行限制皇親貴戚權利的新政籌謀已久,但是最大的阻力便來自皇后一家,而且利益可能受損的諸皇帝貴族,必定也盯著張家,張家如不遵守律令,旁人自然也會有樣學樣。如今壽寧侯受到懲治,再發佈新政必定阻力大減。
不出弘治所料,原來還想再等上一段時間,時機更加成熟再推行的新政在早朝上,讓已釋放出獄的李東陽和劉健、謝遷幾個人一唱一和地,順利頒布下去了,滿朝文武都知情識趣地沒人敢出言反對。
弘治心中大樂,看看今日沒有什麼其他要緊的政務需要處理,正要宣佈罷朝,禮部尚書王瓊出班奏道:「臣啟萬歲,臣聞東宮侍奉太子的幾個內官專以犬馬嬉戲之術進奉太子,阻撓詹士府輔佐太子讀書,近又聽聞太子侍讀楊凌也與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皇上,太子是國之儲君,一身繫於天下,楊凌本是秀才出身,蒙陛下恩寵,破格賜予為同進士出身侍讀東宮,他不思饋報皇恩,反與佞人勾結,禍亂東宮,臣請陛下罷其東宮侍讀之職,驅出朝廷」。
弘治怔了一怔,不悅地道:「愛卿是因為聽聞楊卿昨日午門廷杖的事麼?他雖同受杖責,朕只是因為他未盡侍讀之責,不能阻止內官以玩樂耽擱太子讀書略加懲戒罷了,朕昨日往東宮考察太子學業,太子知識見聞皆有增益,此固三位太傅的功勞,未嘗沒有侍讀輔佐之功」。
老王瓊不依道:「陛下,侍讀本來就有監督太子讀書之責,未盡其責,便難稱其職,臣以為應另選賢能侍讀東宮,春闈張榜後,皇上自可再擇賢能遣往東宮。臣執掌禮部,這是臣的職責範圍,是以不敢不奏」。
弘治微笑道:「愛卿的忠直,朕是知道的,不過楊凌在東宮一向還算盡心,昨日朕已對他進行懲戒,似不必再......」。
王瓊頓時伏地大哭道:「皇上寬厚仁慈,但儲君之事便是社稷之事,絲毫大意不得啊,內宮只是服侍太子起居,縱然有些荒唐還可容忍,身為侍讀不能盡其職責,卻萬萬不可寬容,臣掌禮部,怎能見過而不言?見過而不參?見過而不諫吶?」。
弘治最受不了王瓊的號淘大哭,滿朝文武屬他的淚腺最為發達,動不動就來一出哭諫,可這老臣道德文章皆十分出眾,為官也一向清廉,弘治也拿他沒辦法,見他又悲嚎起來,弘治無奈地看向劉健。
劉大學士心有靈犀,一對上弘治帝的眼神,立即出班奏道:「皇上,王大人春闈擇士,輔讀東宮的提議,臣附議。楊侍讀人微言輕,阻止內官進獻之事,非其不願,實不能也。
至於楊凌,此人年方十六便成宣府頭榜秀才,文才定然不凡,前些時他寫下的軍中改制以及統兵、練兵之道也甚為不俗、頗具新意,臣以為,楊凌侍讀之職可免,但此等允文允武的人才朝廷應當予以提拔任用,皇上不如宣他上殿,當廷奏對,若合聖上之意,或在朝任職、或外放為官,一經歷練,蔫知不會成為我朝肱股之臣呢?」
弘治聞言大悅,他原本有心將楊凌留待皇兒登基後再用,但是自從年前一場大病,身體每況愈下,所以這些天為皇兒未雨籌繆的心思也迫切了起來。
朝中這班老臣忠心可嘉,但穩健有餘、進取不足,而且他們這歲數恐怕也撐不了幾年,若不給皇兒找個可用的臣子輔佐,幾年之後,老臣凋零,他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這時一聽王瓊再三請求罷了楊凌侍讀之職,他便動了這個心思,你說他任侍讀不稱職,可不是在朝為官也不稱職,我給他個官做,總不算是你禮部失職了吧?虧得劉健能體察他的意思,想出這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弘治怕王瓊再說出什麼反對意見,立即欣欣然一指御書案旁侍硯的小太監,說道:「你去,傳朕的口諭,著楊凌立即上殿」。
那小太監嚇了一跳,平素都是由秉筆司專門負責的人員擬好旨意派人傳旨,他還從來沒有出過宮,承擔這樣的差使呢,小太監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趕緊的步下側方御階,他只覺得頭重腳輕,興奮得險些一腳踏空摔了下去。
小太監剛剛走下御座台階,弘治忽道:「慢著!」,小太監連忙轉身,只見弘治沉吟一下,微笑道:「抬宮中的錦輦去,呵呵,恐怕他現在行不得路了」。
階下文武百官頓時一陣騷動,錦輦相接?這是何等殊榮,只有幾位大學士和朝中元老有時候進宮才有這待遇,看來王尚書老眼昏花,這回是一腳踢在鐵板上了,弘治皇帝這是擺明了要維護重用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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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楊凌乘了向田御醫借的馬車,縱馬狂奔。幼娘的氣色越來越差了,嘴唇皸裂、氣息奄奄,臉色灰敗的讓人痛心,楊凌的心也隨之沉到了谷底。
他苦苦等了一夜,田府車伕才把那位快顛散了架的杏林高手帶了回來,這位田神醫比乃弟果然高明多多,他一瘸一拐地挪進醫堂,望、聞、問、切一番,立即斷言道:「尊夫人得的是傷寒,此病隱忍多時早該發作了,只是尊夫人體魄強健遠超他人,是以一直硬捱到現在」。
楊凌這一宿熬得眼睛裡血絲密佈,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提心吊膽地問道:「可......可......可有救治的法子?」眼前這人已是他最後的希望,生死攸關時刻,他問著話,牙關不但格格直響,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來。
田神醫微微皺著眉道:「本來是有法子的,我的《通真救苦丹》專治傷寒表裡內外,是虛實反變發汗的妙方,只是......唉!」
他歉然望著楊凌道:「尊夫人就醫太晚了,這丹藥須以當歸、赤芍葯各兩錢。甘草、麻黃草各四兩、加官桂五錢,研為細末,以熱酒烘培三日後立即服下,並另配一方藥劑便可治癒,可如今......恕田某冒昧直言,尊夫人已是決對撐不過今日了」。
楊凌腦袋一陣暈眩,他眼前一黑,抱著幼娘的身子搖搖晃晃的直欲從椅子上跌下來,那田神醫見了大吃一驚,他刷地從袖中抽出一枝銀針,一下子刺入了楊凌頭頂,楊凌大張著雙眼,喉頭咕咕直響,好半晌才把那股腥甜之氣嚥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慘然一笑道:「沒......沒救了?」田氏兄弟見他夫妻伉儷如此情深,也不覺深為感動,田神醫默默抽回銀針,同情地道:「大人,回家替夫人準備後事吧,田某無能......唉!偌大的京城,或許只有昔年的太醫院院正吳清遠先生能有辦法,可惜......七年前吳先生已經作古,京師名醫我皆瞭如指掌,除他之外恐怕再無人......再無人有起死回手的妙手治療這急症了」。
楊凌如同泥雕木胎般呆立了很久,田神醫看得心驚不已,都準備再給他一針了,楊凌的眼珠才錯動了一下,癡癡地又問了一句:」沒救了麼?」田神醫答了一句:「沒......」,眼睛一對上他毫無靈動的眼珠子,田神醫不覺深深一震,竟然再說不出話來。
楊凌點了點頭,慢慢抱起幼娘,定定地看著田神醫道:「請神醫把馬車借我,我要遍訪京城名醫,只要幼娘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再尋名醫,討一個救活她的方子!」。
本來像這種名醫最忌諱的便是出得他門,再去尋別的醫生尋醫問藥,但田神醫兄弟此時絲毫不惱,他們連忙喚過車伕,幫著楊凌將幼娘抬上車去,楊凌帶著幼娘漫無目地的在街了走了一陣,腦子活絡了一些,他忽地想到護國寺那群洋和尚,不由得精神一振,神醫、御醫都不管用,這西醫怎麼樣?
楊凌心臟怦怦的快跳出腔子了,他急忙對車伕道:「快,快去護國寺,越快越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0:58
第74章 天子呼來
車伕答應一聲,撥轉了馬頭。楊凌低頭望著懷中面色已變得灰白的幼娘,貼著她冰冷的臉頰,垂淚道:「幼娘,再堅持一下,不要丟下相公,相公再陪你去找醫生,你一定要堅持住,幼娘,你答應過陪我一生一世的......」。
那車伕一個粗豪的漢子聽得也心中酸楚、幾乎落淚,他眨了眨眼,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馬背上,吆喝一聲:「駕!」,驅趕著馬車向護國寺飛奔而去。
此時頭一次奉了聖旨出宮辦差的御前小太監領了四個小黃門、八個錦衣衛,再由兩個大漢將軍抬了宮中的錦輦興沖沖地趕到楊凌家,卻見鐵將軍把門,那是鄰居老漢幫楊凌鎖上了。
小太監懵了,這可怎麼辦?回宮繳旨?小太監沒了主意,正挨家挨戶的敲門打聽,楊凌的馬車急匆匆奔回街來。兩個錦衣衛見奔馬甚急,便高聲喝道:「站住,內官奉旨辦差,何人縱馬狂奔?」
楊凌心中焦急,滿腦子渾渾噩噩的一門心思想著趕快去見醫生,見有人攔路,不禁急道:「什麼人攔我車駕?」
傳旨的小太監剛剛問清楊凌帶了家眷求醫去了不在家中,他悻悻然走出那老漢家門,一眼瞧見楊凌,不由心中大喜。昨兒他隨皇上去過東宮,曾親眼見過楊侍讀,自然識得他容貌,小太監連忙高呼道:「楊侍讀,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見駕」。
楊凌急得冒汗,未加思索地道:「沒空,快快閃開,我要帶幼娘去看病!」,說著對車伕揮手道:「快走,快走,馬上去護國寺」。
那車伕咋了咋舌,聖旨都敢不接,錦衣風有這般威風麼?他也不敢怠慢,趕忙揮鞭一揚,馬車從幾句大內侍衛旁邊穿過去,直奔護國寺。
望著馬車絕塵而去,四周圍觀的百姓全傻了,八個錦衣衛、四個小黃門都拿眼睛看著傳旨太監,現在他就是欽差,自然一切要聽他調度。
那小太監才十四五歲,任嘛不懂的年紀,今天臨時被皇帝抓壯丁派他來宣旨。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形。旨意傳到了,人家不奉旨,那該怎麼辦?這好像......好像壓根兒就沒聽說過有這種情形,我該問誰啊?
傳旨小太監都快急哭了,如今皇上和滿朝文武都在金殿上候著呢,自已如何交差?
若是年長的太監,遇上這千年難得一遇的情形,或者拂塵一揮,調頭回宮覆旨,由得皇帝老子大發雷霆,任是殺那犟種全家還是滅他滿門,都不關他的事了。如果碰上個心狠手辣做得了主的,說不定一聲令下,立即著錦衣衛將抗旨的臣子當場格殺了。
可這小太監全沒主意,只想著把楊凌帶回去,否則皇帝一怒,他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他在原地轉了兩圈兒,帶著哭音悲憤地一揮手,尖聲叫道:「走,跟上楊侍讀!」
得,欽差發話了,那就跟著吧。小黃門、錦衣衛牽著馬,兩個大漢將軍抬著錦輦,傳旨太監頭前帶路,追著楊凌下去了。
滿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剛剛考完頭場準備下午再考的舉子們見了這幕奇景,向追在小太監身後看熱鬧的人們問明了經過,不由又驚又笑,既覺抗旨不遵的楊凌實在荒唐,心底裡卻也暗暗佩服他這種勇氣。
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更是感動得眼淚汪汪的,這樣癡情的男子戲台上也找不著呀,一時間天子下詔抗旨不遵、六品侍讀抱妻求醫的奇聞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京城。
小太監追到護國寺,恰好看到楊凌抱了人跌跌撞撞地又搶出門來,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番人搖著腦袋追在後面,手指頭在胸前腦門上亂畫。
敢情那時西洋醫術只是比較擅長外科手術,由於顯微鏡、聽診器等器械都未發明,由此推動的內科醫學遠比外科落後。醫生們擅長的穿顱術、放血術、催吐術對幼娘的熱病全不適用。
這些傳教士東來時倒也帶了些西洋醫治傷風感冒的藥物,只是藥效其實並不好,而且這幾年也都用光了,所以對幼娘的病也是愛莫能助。
小太監追上楊凌,興奮得小臉通紅,他連忙撲過去一把拉住楊凌哀求道:「楊大人,皇上在金殿等著吶,你......你先把你娘子送到郎中那兒讓人看顧著,咱們先去見見皇上吧」。
楊凌淒然笑道:「見皇上做什麼?陞官發財麼?你回宮覆旨去吧,我要帶幼娘回家」,他酸楚地望著幼娘道:「自來了京城,我就沒有好好陪過她,天天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現在我要回去陪她,回去陪著她」。
楊凌現在已萬念俱灰,不要說他生命本不久矣,縱然能長命百歲,沒有幼娘陪在身邊,那還有什麼意義?此時艷陽當空,他的心卻是冷澈入骨。
小太監傻愣愣地呆在門口,想了想還要再追,那幾名宮中的錦衣侍衛見圍觀的人群太多,忍不住湊到小太監身邊低聲道:「公公,回宮覆命吧,再這麼追下去,皇家體面何在?」
小太監六神無主,看看日頭已近晌午,生怕皇帝等得急了,他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道:「走,回宮,馬上回宮覆命!」
他丟下兩個大漢將軍抬著空蕩蕩的錦輦慢慢而行,自已和其他人打馬如飛,直奔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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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與臣子們又議了會政務,看看時辰早朝早該散了,便罷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獨留下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武英殿大學士劉健、禮部尚書王瓊和建昌侯張延齡在宮中用膳。
弘治想借共宴的機會緩和皇戚們和幾位大學士之間的嫌隙,畢竟自已倚重的這班老臣如果和皇親之間總是鬥來鬥去,著實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他已暗暗授意劉健、李東陽一會兒在午宴上替張鶴齡求情,然後當著張延齡的面開釋壽寧侯,同時請他們一起考察楊凌的學問,有這幾位點頭,再授予楊凌官職,便也無人反對了。因為是家宴,弘治特意把皇后也喚了來,陪同她的弟弟一起進餐。
張延齡自今日上朝就提心吊膽,見皇上態度隨和,還把皇后姐姐也喚了來陪他,這才定下心來。昨日他的母親金夫人一回到家,就驚惶失措地找他,告訴他太子被打的消息,張延齡聽了也嚇了一跳,他不敢怠慢,立即趕到哥哥府中追問那日毆鬥的緣由。
嚴寬當時正趴在床上裝死,聽說二侯爺來了,還當是來了主心骨,連忙佝僂著腰,一跳一跳地跟個老蝦米似地跳到他面前,見面就哭嚎著將事情來龍去脈訴說了一遍,求他為自已作主。
建昌侯聽他說完,便知道他那日打的小書生必是太子無疑,張延齡不由恨得牙根癢癢,哥哥入獄全因這賊子引起,他還要鼓動自已出頭,若是張家因此失了聖眷,砍了他的頭也挽不回來呀。
這位張二老爺聽完了嚴寬的哭訴二話不說,蹦起來就是一個兔子踢鷹,嚴寬馬上慘叫一聲,滾到地上玩鳥兒去了。人說外甥象舅舅,今兒個舅舅學外甥了,建昌侯那一腳奇準無比,正踢在上回朱厚照跺中的地方,嚴寬大腿根上又挨了一腳,頓時慘嚎一聲,在地上滾了幾滾,抽著氣昏了過去。
他的小妹見狀猛撲過去,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建昌侯這一腳是不是就此斷了嚴家的香火。張延齡鐵青著臉,戟指點著哥哥這個寵妾厲聲道:「哭什麼哭?若是這混賬死了卷捆草蓆扔到野地裡餵狗!若是他命大,叫他以後給我收斂著點兒,把他的尾巴夾到腚溝裡,少他媽出去惹事。
還有,把那惹禍的文書趁早送回那女子手中,他媽的!跟太子搶女人,老壽星上吊,你嫌自已命太長了!」
他凶晴一掃,對著滿院子噤若寒蟬的下人們厲聲喝道:「嘴巴都給我閉嚴點兒,誰把這事兒吐露出一星半點,我割了他舌頭!」
張延齡揍了嚴寬一頓,又命令工匠們趕緊連夜拆除擴建時佔用了道路和民宅的房舍,以免授人口實,直忙得清晨才算有了點成效。
這時他見弘治談笑風生,對兄長受彈劾的事提也不提,漸漸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來,一時賓主說歡,氣氛漸漸熱絡。
這兒正說著話,那小太監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哭唧唧地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辦砸了差事了」。
弘治疑惑地道:「什麼事辦砸了?你起來回話」。
小太監不敢起身,跪在那兒道:「奴才去傳旨,楊侍讀聽了旨意,只說夫人患了急病,要陪她四處求醫,叫奴才先回宮來覆旨,他......他抗旨不遵,奴才沒有法子,只好自已回來了」。
酒宴上眾臣工聞言齊齊色變,這楊凌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漫說他妻子生了急病,就算那時天上正下刀子,接了聖旨也得立即應召啊,今天這事兒簡直是聞所未聞,這下弘治帝豈能不怒?
弘治縱有容人之量,一聽這話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啪」地一聲將象牙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幾位大臣見狀慌忙起身拜倒,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只聽弘治驚怒道:「好個楊凌,好大的膽子,他竟敢抗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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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回到家門將幼娘抱下車,剛剛走到門口,只聽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楊侍讀,真是巧,在下剛剛進京,正要登門拜訪,想不到就......咦?這是......啊!尊夫人怎麼了?」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清矍的老人幾步邁到面前,驚訝地看著他懷中的幼娘,楊凌呆滯地看了他半晌,一時沒醒過神來,那老人見他神思恍惚,忙道:「在下是雞鳴驛的藥商吳傑,大人可還記得麼?」
旁邊還有尾隨著楊凌看熱鬧著百姓,吳傑不敢說出自已的官方身份,是以用這個身份提醒他。楊凌聽了,恍惚覺得很是熟悉,他不由自主地點頭道:「記得,你是吳傑」。
吳傑遲疑地看了韓幼娘一眼,問道:「楊大人,尊夫人這是......怎麼了?」
楊凌淒然一笑道:「幼娘患了傷寒,已病重不愈了」。
「啊?」錦衣衛千戶吳傑驚訝地道:「傷寒?在下倒是有個方子,大人可否一試......」。
楊凌格格一笑,神色怪異地道:「我已經看遍京城名醫了,誰也沒有辦法,你治得了麼?」
吳傑老臉一紅,說道:「在下只是略知藥理,說到治病......實在是慚愧,不過這方子是在下的伯父吳清遠傳下來的,據說對傷寒具有奇效......」。
楊凌聽說吳清遠這幾個字,就像七魂六魄忽然附了體,他跨前一步,瞪大雙眼吼道:「你說誰?吳清遠?太醫院院正吳清遠?」
吳傑嚇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吃吃艾艾地道:「正......正是他,我的伯父確曾任職太醫院院正,只是七年前就已過世了,大人聽說過他麼?」。
楊凌狂喜,他仰天大叫一聲,急忙對吳傑道:「快快,快進房來,告訴我你那方子!」
............
楊凌的房內,門窗緊閉,吳傑和田氏兄弟都站在堂屋裡神色緊張地等候著房中的消息。
吳傑抄了張方子後立即叫那車伕去抓藥來,車伕趕回「杏林居」,田氏兄弟聽說昔日的妙手神醫吳清遠有遺世的方子可治這急症風寒,立即親自抓了上好的藥材,跟來看個究竟。
吳傑的傷寒妙方叫《合掌膏》,專治急症傷寒,不省人事者,這藥是不需服的,只以川烏,草烏,斑毛,巴豆,細辛,胡椒,明礬,乾薑,麻黃按一定份量配藥,研為細末。用好醋打糊為丸,夾在病患腋下、腿彎,雙掌再各持一丸,另一人俯壓其上,雙掌相扣,肢體相合,覆以厚被,直至通體透汗,再以黃泥水洗淨便好。
楊凌身上蓋了厚厚的三層棉被,雙手和幼娘冰冷的小手緊緊扣在一起,身上熱汗滾滾,他貼著幼娘的臉頰,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滴落到幼娘的額頭。
感受著她細微的呼吸,楊凌在心中不停地呼喚:「幼娘,醒過來!幼娘,你聽到了麼?一定要活過來,你答應過陪相公一生一世的......」。
身下,幼娘似乎聽到了他心中的呼喚,許久許久,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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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弘治帝負手踱步、半晌不語,張延齡忍不住怒道:「皇上對楊凌如此恩寵,他竟然如此囂張、做出目無君上、大逆不道的事來,真是豈有此理,皇上,應該立即將他斬首、以示天下!」
禮部尚書王瓊氣得白髮飛揚,也憤然道:「天地君親師!楊凌枉讀了這許多聖賢書,竟連這種道理也不懂,此人不殺,朝廷威嚴何在,陛下,請下旨吧」。
劉健等人雖有憐才之心,可是楊凌這回玩的實在太離譜了,天子有詔而不奉,那是禍滅九族的大罪,真個殺了他一個人都算是便宜他了,他們如何說得出請陛下開恩的話?
李東陽見弘治帝腳步越踱越慢,慢慢地雙眉一擰似要下旨了,他心中一緊,急智突發,猛地想出一個辦法來,這時也顧不上會不會管用了,他立即跪前一步,激憤無比地道:「皇上,不要再猶豫了,臣也以為楊凌該殺。陛下召他進宮,聖詔一下,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漫說他妻子正患重病,就算他家裡火上房了,也得立即趕進宮來,怎可如此有悖綱常,主次不分?」
李東陽振振有辭地道:「更何況,若那患病的人是他父母高堂那還罷了,至少還佔個孝道,可是妻子算什麼?妻子逝去,再娶一個便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何愁沒有嬌妻美妾,這個楊凌有妻無父、有親無君,常言道:妻子如衣服......」。
劉健、謝遷一時聽得莫名其妙,李東陽乃是當世的文學大家,怎麼今兒說話如此粗鄙不堪?再說陛下明明有愛才之意,是以才遲遲難下處斬他的決心,你不愛惜後進也就算了,怎麼也跟著落井下石啊?
他倆還沒回過味兒來,李東陽挺著腰,一條三寸不爛不舌唾沫橫飛,把為人妻子的貶得漫說衣服,已是連條褲衩子都不如,他正罵得起勁兒,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張皇后已玉面飛紅、勃然大怒,她啪地一拍桌子,柳眉倒豎、鳳眉圓睜,嬌聲斥道:「李東陽,你給我住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1:18
第75章 恩威並施
弘治皇帝有點兒怕老婆,雖說大事不糊塗,但平素極是寵讓皇后,這時見她大怒,也不禁嚇了一跳。張皇后怒視著李東陽,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一雙俏目幾欲噴出火來。
昔日自已誕不下皇子,這班人便整日地上書要求皇帝納妃。昨日李東陽奏了哥哥一本,又將他關入了大牢,今天他藉著楊凌的事情竟然敢當面對自已指桑罵槐了,這還得了?
張皇后冷冰冰地道:「皇上選賢任能,首重德行。楊凌結髮之妻重患在身,性命危在旦昔,此時若楊凌接了聖旨,棄下妻子上朝面君,那便如何?
那便是喪盡天良、天地不容!天地君親師?哼,你們也曉得天地君親師!一個人不修德性、不敬天地、不重情意,會是個忠孝仁義的君子麼?那時他上朝面君是敬畏君王呢還是貪慕榮華富貴?」
張皇后說著不禁瞪了寶貝弟弟一眼,這個小弟實在糊塗,這群讀書人慣會含沙射影的伎倆,他竟然瞧不出來,還跟著瞎起哄。
張皇后話風一轉,轉而對弘治帝嬌聲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惱怒楊凌有負聖眷,可這也正說明陛下慧眼如炬識得人才呀。自古以來的賢臣有幾個沒有觸怒過天顏的?楊凌不貪權不圖利,重情重義,頗有古賢者之風呀。
昔年漢光武帝時宋弘不也以『糟糠之妻不下堂』為由拂了聖意麼?唐太宗時房玄齡妻還當庭拒旨呢,這兩位古之明君都沒有降罪於臣子,可見只有聖君臨世,才會有這等賢臣出現啊」。
李東陽挪動了一下跪酸了的腿,砸巴砸巴嘴,好像在品滋味兒:「嗯,皇后娘娘這話我愛聽,看來女人還是得讀書,要不然哪說得出這話來啊」。
張延齡被姐姐瞪了一眼,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直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哎喲,敢情這幾個老傢伙是當著和尚罵禿子,暗勸皇上別寵幸正宮呢,嘿,這些讀書人還真是一肚子彎彎繞啊」。
想通了這一點,張延齡立即扯著嗓子道:「皇上,皇后娘娘說的對,楊凌不該殺!」
弘治被皇后一番話打動了,想想皇后說的也有道理,楊凌真要棄結髮妻子生死於不顧上朝見駕,這樣的人以後還敢用他麼?」。
他正琢磨著,陡聽國舅爺喊了一聲,不由奇怪地道:「建昌侯方才不是建議將他明正典刑、公示天下麼?怎麼又不該殺了?」
建昌侯臉上一紅,說道道:「這個......這個......,微臣也是剛剛想得明白,事有輕重緩急,當然君事重、家事輕,但是面君也沒有急事嘛,救人的事卻緩不得,這個......」。
劉健聽他說得費勁兒實在忍不住了,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說的對,皇上是仁愛之君,才有賢良之臣起而效之,楊凌此舉,實是陛下教化之功,善莫大蔫」。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弘治帝雖知這老臣的心思,卻仍忍不住輕笑,他坐回案旁,思索片刻,呵呵一笑道:「都起來,都起來,被這楊凌一鬧,吵了朕和諸位愛卿的興致,來來,繼續飲酒,楊凌的事麼......暫且擱下,明日再議吧」。
皇帝要擱置再議,等於把一個比宮門還大的風向標矗在臣子們面前,只要不是瞎子,誰還看不明白?這人不立刻抓起來,還要改日再議,議什麼?議是抬著錦輦去抓他還是扛著枷鎖去抓他不成?劉健等人放下心來,心中十分歡喜。張皇后也覺得扳回了李東陽一局,是以洋洋自得,宮筵上杯籌交錯,頓時呈現出一派皆大歡喜的美好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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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緊擁著幼娘軟軟的毫無生氣的身子,正焦慮萬分,忽聽她幼娘呻吟了一聲,頓時如聞仙樂綸音,他興奮得聲音發顫地喚道:「幼娘,娘子?」
又過了半晌,幼娘強撐著又應了一聲,楊凌大喜,他緊了緊汗水淋漓的手掌,眼見幼娘疲憊不堪,仍是睜不開眼來,生怕她再昏睡過去,他忙貼著幼娘的耳朵說起話來:「幼娘,你快點兒醒過來呀,你喜歡相公抱著你說話,等你身子好了,相公天天晚上抱著你,陪你聊天,好不好?」
「我的親親娘子,相公捨不得離開你。前兩天你不是說要去買棵棗樹種在院子裡麼,改天咱倆一塊兒去買,在院子裡種上棗樹,你說要養雞,那咱就養雞,對了,再養條看門狗,雞飛狗跳的才夠熱鬧。
幼娘,京城比不得鄉下,你一個人呆在家裡,又沒什麼消遣的事做,等你好了,我就和你早日生一個,不!生一打小寶貝兒,讓你一刻也閒不下來,你喜歡麼?你要活著才能陪相公去做這些事,要不然相公就要再討一個漂亮妻子,陪她聊天、陪她種樹、陪她養......」。
「不......不要......」,韓幼娘身子扭動了一下,忽然呻吟著說了一句。楊凌的話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從幼娘濕膩的髮絲間猛抬起頭,狂喜地盯著她。
燈光下,幼娘的臉蛋兒仍是一片病態的嫣紅,鼻尖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但是頸項間玫瑰色的疹紋已經完全消失,那種灰敗的氣色也不見了。她長長的眼睫毛抖動了半晌,微微睜開眼睛,卻又疲倦地閉上,呻吟著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睜眼」。
楊凌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睜,不睜,你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屋子裡一片靜謐,只聽到兩個人怦怦的心跳聲,楊凌感覺幼娘的小手漸漸有了暖意,用臉頰輕觸她的額頭,已經只是溫熱,他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又過了半晌,幼娘才似攢足了力氣,她扭動了一下嬌軀,弱弱地道:「相公,好熱呀......」。楊凌忙道:「別動,小心受了風,藥丸還沒化完呢」。
幼娘溫順地嗯了一聲,喘息著道:「相公......能不能輕一些兒,幼娘喘......喘不上氣來」。
楊凌差點兒以頭搶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已壓得喘不上氣來,他還以為幼娘到現在還沒力氣說話呢。楊凌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撐起了身子,韓幼娘喘息一陣,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她打量著楊凌汗水淋漓的面龐,愛憐地道:「相公,幼娘感覺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楊凌嗯了一聲,稍稍移開點身子側靠著她,幼娘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又輕輕地道:「相公,幼娘還想聽你說話」。
「嗯!......說......說什麼?平時都是我睡著,你趴在我耳邊說啊」,楊凌愣愣地道。幼娘微帶著絲羞意道:「像......剛才那樣的話兒,幼娘都沒聽......相公說過,我好喜歡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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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抗旨救妻的消息在北京城一傳開,全京城無論高低貴賤所有的『衣服們』便全部站在楊凌一邊為他搖旗吶喊了。
京中的官員也分成兩派,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吵得不開可交。結果當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兒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勞轟炸,晚上又被妻妾們撲面一片枕頭風,立場不堅定的立刻便豎起了白旗,決定對這事兒裝聾作啞不置一辭,倒楊派立即變得人單勢孤。
皇上沒有立即下旨緝拿楊凌的消息一傳開,一些第六感比較敏稅的言官就開始站到了楊凌一邊,查考古例、翻閱卷宗,開始未雨綢繆,為楊凌的行為尋找起理論依據來。
京中的舉子們對此也多有議論,有個叫嚴嵩的江西舉子更是寫下了一篇長賦到處傳揚,先把弘治帝誇得花團錦簇如堯舜再世,又引經據典,大肆讚揚楊凌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兒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楊凌自已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修書一封,托吳傑帶回雞鳴,叫韓氏父子立即進京。以他想來,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體初癒,如何受得了這個打擊,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只盼韓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個照應。
楊凌見幼娘病體虛弱,又去買了個小丫環回來照顧她,去官府登記主僕文書時,衙門裡的人連主簿帶衙役全趕了來堵在門口圍觀,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勢。
翌日清晨,頭一次沒用幼娘喚他,滿腹心事的楊凌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當,留戀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喚過小丫頭雲兒囑咐一番,便趕往紫禁城。
楊凌臀傷未癒怕誤了時辰,路上雇了輛車子,照例來到角門旁,禁宮侍衛驗過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大人,內宮早傳出旨意來,若是楊大人來了,不必去東宮侍讀,就在午門外跪候聖諭便可」。
楊凌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謝將軍」。他蹣跚著走到宮門前,那些身著朝服、手舉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著宮門開啟,見一個六品官兒走過來,不由都面露驚訝之色,紛紛行以注目之禮。
楊凌目不斜視,逕直走到宮門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語。
平坦的石板剛剛跪下去還沒什麼,可是時間久了膝蓋又酸又疼,宮門口有官員負責察視文武百官儀容,楊凌現在是罪臣,不敢輕舉妄動再授人口實,只得強自忍耐。
未幾,悠揚的鐘聲遠遠傳來,天空第一縷曦光照射在朱紅色的宮門上,宮門應聲而開,百官上朝。楊凌垂著頭,只看見一雙雙官靴從身畔走過,發出輕微的沙沙的聲音。
早朝開始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楊凌雙手撐地,雙膝已麻木得沒有了知覺,頸子因為總保持著一個姿勢也變得酸痛難忍,汗水從他的額頭一顆顆滴落下來。
鐘鳴鼎響,一群官員魚貫而出,從楊凌面前走過,楊凌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該召見自已了吧。可是又等了許久,宮裡仍是靜悄悄的。
楊凌不禁絕望起來,難道皇帝要讓自已活活跪死在這裡不成?他已經受不了這種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隱性折磨了。楊凌雙手努力按著地面,眼前金星亂冒,頸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楊凌都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撐到午朝結束的,直到一個小太監走到身前向他高聲喚道:「楊大人,陛下宣你進宮」,他才清醒過來。。
楊凌好半天才爬了起來一搖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監的後面向宮裡走去,跨金水橋、經太和門,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過乾清門,楊凌在小太監的帶領下直入內廷,楊凌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皇帝在內殿見他,看來至少是沒有殺頭之禍了。
楊凌被引到一處殿前,小黃門躬身唱道:「稟皇上,楊凌求見」。
只聽裡邊一個老太監朗聲道:「陛下有旨,宣他晉見!」楊凌跨進門去,只見弘治皇帝身著明黃色便服,立於案後正揮毫作畫,旁邊那個叫苗逵的大太監磨墨侍候,這座御書房除了他們再無旁人了。
楊凌連忙搶上兩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楊凌叩見皇上,罪臣萬死!」
弘治恍若沒有聽到,他端詳著畫紙,提筆又勾勒一陣,然後擱下筆笑道:「如何?」苗逵讚道:「陛下的畫筆力森森、神韻內蘊,實是大家之作」。
弘治哈哈大笑,說道:「你懂些甚麼,呵呵,楊侍讀,你來看看朕這副畫如何?」
楊凌見他談笑晏晏,對自已抗旨的事絕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應了一聲,起身湊到弘治面前向御書案上望去,只見紙上繪著一座山峰,峰上樹木叢生,山巔濃墨緩出一棵筆直的青松,似欲直插雲霄,遠處隱隱尚有山巒起伏,整幅畫雖然簡單,筆力確實不俗。
楊凌不懂畫,可他前世好書法,古詩詞記得極多,眼見這副山水濃淡相宜,可是卻無法評價,便取巧道:「陛下功力雄厚,更難得的是這副丹青寓意深遠,志懷天下,看這森森千丈松,雖磊砢多節目,施之大廈,必是棟樑之材啊。」
弘治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淡笑道:「楊卿莫只看到這株奇松,你瞧這山上樹木,有的細而直,可做椽桷,有的筆直粗壯可作棟樑,但是更多的卻是那歪歪曲曲奇形怪狀的,便只好劈做燒柴了」。
他悠悠一笑,唇角卻噙著冷意:「楊卿,你是願作棟樑之材、椽桷之料還是一捆劈柴呢?」
楊凌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聲道:「臣,願做櫞桷之料!」
苗逵晃了一下,差點兒打翻手裡的端硯。弘治本以為他剖肝瀝血、慷慨陳辭一番,想不到從他嘴裡聽出這麼個詞兒來,弘治怔了半晌才驚奇地道:「甚麼?你願做櫞桷之料?」
楊凌俯首道:「是,臣文不能像劉謝李三公那般助陛下治國安天下,武不能統率千軍萬馬、馳戰於荒漠草原,揚威四海,是以願做櫞桷之料,能為陛下守得一鄉一縣、造福一方百姓臣便心滿意足了」。
弘治聽了啞然失笑,只覺這個臣子雖有謀略,可是性子卻直爽的可愛,根本就是個愣頭青,他瞥見楊凌說著話兒,雙膝還在微微地打著顫,也不知是嚇得還是在午門外跪的,心中不由浮起一絲憐意:「罷了,今日讓他午門長跪不起,在文武百官面前也算是懲戒過了,此人還是要用的,若嚇得他從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呵呵一笑,說道:「起來吧,你有心和劉謝李諸位愛卿比較,這心氣兒已是極高的了,他們也是從你這年紀,你這身份一天天熬出來的,當初如你一般時,還未必有你今時今日的雄心,所以你也不必自甘菲薄了」。
他說著繞回書案後,提筆在畫上題下「森森千丈松,雖磊砢多節目,用之大廈,終是棟樑之材」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然後遞與楊凌道:「這張畫朕就賜給你了,願你記得今日說過的話,時時自省其身,呵呵,你退下吧」。
楊凌莫名其妙地接過弘治的墨寶丹青,神情有點兒茫然,皇上把自已在宮門外晾了一上午,進來送給自已一張面,然後就打發他回家了?這還真是天威不可測了。
他如釋重負地說道:「是,臣告退」,說著雙手將張畫高高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弘治帝見他退出了御書房,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他微微頷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嗯,小小年紀,能有這番見地,不枉朕一番栽培。苗逵,傳旨,楊凌罷東宮侍讀,改任神機營中軍官」。
苗逵吃了一驚,忙道:「陛下,楊凌剛剛受到懲治,就提升為中軍官,恐朝臣們又要非議了,皇上,是不是先讓他任個副都司,以後再慢慢陞遷?」
弘治苦笑一聲,心中暗想:「朕何嘗不想慢慢磨煉,只是朕怕天命將盡,沒有時間了呀。如今朝中六部、內閣三公皆是老臣,主少臣老,雖說他們忠心耿耿,但畢竟是臣子,若不為我兒再扶值一股力量,平衡內外臣工,我兒如何駕馭這萬里江山、滿朝文武?」。
弘治帝想著擺了擺手道:「罷了,旨意上就說安排他去神機營任職,至於具體職務麼......王越督著十二團營呢,他一向辦事穩妥,著他安排吧。
對了,再賜兩瓶金瘡藥給他,昨天楊凌抗旨,抱妻求醫,今兒朕給他來個楊妻奉旨,為夫敷藥,呵呵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1:33
第76章 糊塗差使
楊凌抱著尚未裱糊的皇帝墨寶,坐著雇來的小車兒回到門前,下了車邁著八字步一步三搖地往回走,比大臣們上朝還有威儀。
只是嘴快的小丫環雲兒早已興致勃勃地把老爺挨廷杖、抗聖旨壯舉告訴幼娘了,他的做作根本瞞不了人。韓幼娘聽了雲兒的話,正坐臥不寧地等候著夫君的消息,聽見相公聲音,急忙搶出房來,一把抱住他,眼裡溢著喜悅的淚花兒道:「相公,你可回來了,幼娘擔心死了」。
她還未梳發,清湯掛面,秀髮披肩,這種漢唐以來婦人家居時的普通髮式和現代女子的披肩發極為相式,配著她一身素淨的月白裙,柔媚嬌弱。楊凌見病體初癒的小嬌妻臉頰還有些蒼白,不禁擔心地道:「你病剛好,田神醫不是讓你臥床靜養麼,怎麼下地來了,快回去躺著,對了,田神醫開的調和身子的藥喝了麼?」。
旁邊小丫環雲兒怯怯地道:「老爺,奴婢熬好了藥,可是夫人嫌苦不肯喝,她說坐在床上喘氣兒就行,已經喘了好一陣了」。
楊凌見過幼娘練氣功,聽這小丫頭說的有趣,不禁噗哧一笑。幼娘焦急地道:「相公,皇帝沒有再怪罪你吧?幼娘聽說你被打了三十板子呢,傷得重不得?」
皇上沒有治他的罪,楊凌也就不擔心被幼娘知道了,他呵呵笑道:「沒事的,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你快些養好身子,不讓相公擔心才好」。他說著湊近幼娘低聲道:「別擔心,打得可不疼呢,就和相公打你屁股時勁兒差不多」。
韓幼娘聽了臉兒一紅,嗔道:「瞧你,還說瘋話,有人呢」。楊凌這才醒悟到家裡添了一口人,可比得以前的二人世界。他忙咳嗽一聲,從懷裡摸出串銅錢遞給雲兒,說道:「雲兒,去市上買點綿白糖回來給夫人拌在藥裡,快去吧」。
雲兒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接過錢趕緊地出去了,楊凌這才和幼娘相互攙扶著往屋裡走,楊凌見幼娘穿這月白裙,長袖緊腰裙擺如雲,顯得身子單薄了些,不禁擔心地道:「你再加件比甲再好,昨兒剛剛出了場透汗,可再受不得涼了」。
幼娘扶著他到了炕頭兒說道:「如今四月天了,穿多了難受著呢,相公,你快趴下,我給你瞧瞧傷勢」。
兩個人早已風雨幾度,楊凌倒不介意在她面前裸露身體,他趴在炕頭兒讓幼娘寬衣,好在那時還沒發明內褲,這小衣夠肥大的,脫得也容易。
幼娘輕柔地替他褪下小衣,瞧見有一部分粘連在臀部上,竟然不敢去動,還是楊凌自已忍痛扯了下來。楊凌的屁股雖被打得皮開肉綻,其實並沒有傷筋動骨,好好將養一番估計連疤痕都不會落下,可他這兩天到處奔波,傷口一裂再裂,現在有些地方還在滲著血水,原本粉光緻緻、嬌嫩無比的一個大好臀部,都要變成大花臉了。
韓幼娘掩著口兒,淚花直閃,楊凌覺得屁股有些涼,扭頭瞧見幼娘傷心模樣,不禁奇道:「幼娘,怎麼了?我走路雖覺有些疼,可沒覺著傷筋動骨呢」。
韓幼娘吸了吸鼻子,傷心地道:「相公的創口久傷未癒,再治好了也要落下疤痕了」。楊凌好笑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我娘子的小屁屁受傷,呵呵,家裡有藥麼?給我敷上點兒,只要不痛也就是了」。
韓幼娘又羞又氣,她白了楊凌一眼,嗔道:「相公整日的油嘴滑舌,不說一點兒好聽的」。楊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黠笑道:「相公不說好聽的麼?昨日不知是誰趴在我懷裡聽得臉紅心跳、神魂顛倒呢」。
韓幼娘「呀」地一聲,羞得頰騰雙暈。她身子剛好,心一跳得厲害就慌慌的有些氣喘,幼娘招架不住地跳下地,說道:「相公,你先歇著,幼娘這就去街上買藥」。
韓幼娘剛剛拉開房門,就見兩個健僕抬了軟榻,上邊趴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進了院子,後邊還跟著兩個家僕,提了不少東西,韓幼娘疑惑地問道:「請問,您找誰?」
錢寧趴在軟榻上,瞧見是個清純可愛象滴露珠兒似的小美人兒,秀髮披灑,眉眼宛然如畫,卻未挽成婚後婦人的那種三綹頭,還道是楊凌新招的丫環,不禁心癢癢的:「這小子的確好福氣,找個丫環都美得讓人心跳,這要是我,早拉上炕暖腳了,哪捨得她端茶遞水,不知道他捨不捨得出讓,回頭跟他說說,我拿四個丫頭跟他換」。
錢寧想著,露出一個賤兮兮的笑容,打量著她柔婉動人的體態笑道:「你家老爺楊凌楊大人在家麼,我是特意登門探望的」。
韓幼娘聽得有點兒自卑:「我......我就這麼像個小丫環麼?」,她低頭看看自已的打扮,有點兒怏怏不樂地襝衽道:「原來是我相公的朋友,您快請進」。
錢寧吃了一驚,他刷地把淫笑一收,忙道:「原來是楊夫人,失禮失禮,在下錢寧,是楊大人的朋友」。屋內楊凌聽到了揚聲道:「幼娘,是錢大人來了麼?快請他進來」。
錢寧任職錦衣衛掌刑千戶,種種殘酷虐殺犯人的手段施行起來眼都不眨,血淋淋的場面早已司空見慣,可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已的身體偏偏愛惜到了極點,從他受杖刑前所作的安排就可見一斑了。
這廝回家後就趴在床上好生將養,為免尊臀上留下疤痕,竟是一動也不敢動了。第二日楊凌抗旨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錢寧以為楊凌這回必死無疑,還暗暗惋惜好不容易搭上的東宮這條線就此斷了。
今兒早朝聽說楊凌奉旨長跪午門,深諳官場的錢寧立即嗅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兒,馬上派人找宮中擔任禁軍統領的朋友打探消息,居然被他探聽到皇帝賜了楊凌一副畫。
錢寧當機立斷,現在擺明了皇帝要保楊凌,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連買禮物的時間都沒顧上,馬上把旁人探望他時送來的東西,連封都沒啟就順手帶了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錢寧被抬進楊凌臥室把軟臥搭在椅子和炕沿上,見楊凌趴在炕上身上蓋著被子,忙笑道:「楊大人,昨日在下就遣人前來探望,可是大人不在家,今兒個我身子好了些,就自已過來了」。
楊凌笑道:「多謝錢大人,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了大人,還勞動大人來看我,實在過意不去」。錢寧打個哈哈道:「你我同為錦衣同僚,又同在宮前受仗,緣份非淺,這種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
他說著賊眼亂瞄,看見楊凌扔在炕頭上的那卷宣紙,不由暗暗吃驚:「這個楊凌和陛下到底什麼關係啊?他私帶太子出宮、當眾抗拒聖旨,皇上不但不怒,還賜給他親筆做的畫,皇上賜的無論什麼東西,哪個王公大臣請回家去不立馬裹上黃綾,早晚三柱香的供奉哪,那是皇帝的恩寵和信任,他可倒好......皇帝親筆墨寶......」。
錢寧瞧著那畫兒著實有些心疼,他故作隨意地道:「這炕頭上是......呵呵,楊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在家裡養著傷還要吟詩作畫不成?」
楊凌一拍腦門,他心裡一直沒有什麼君權至上的思想,所以別人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經常就忽略了,方才一回家就顧著和小佳人膩了,倒把皇帝的畫給忘在一邊了,這可是錢哪,不但是古畫,而且是皇帝的墨寶,這要留給我和幼娘的後代,將來值多少錢吶。
楊凌連忙對幼娘道:「娘子,快把這副畫收到櫃子上邊好生放著,呵呵,這是當今皇上賜的,可別弄壞了」。
韓幼娘剛剛替錢寧沏了杯茶進來,聽說炕上丟的那卷不起眼的東西是皇帝所賜,趕緊拿起來,一時到處尋摸著,竟是不知道放在哪兒才覺安全了。韓幼娘畢竟來自僻遠山村,天子在她心中,簡直如同神話般的存在,如今竟然親自見到了天子所賜的東西,也難怪她誠惶誠恐了。
楊凌笑道:「擱櫃子上吧,回頭找人裱糊了,做個匣子裝起來就不怕磕碰了」。錢寧艷羨地道:「皇上賞的?呵呵,這下我就放心了,聽說你昨兒個抗了聖旨,為兄擔心了一宿呢」。
他不經意地又拉進了層關係,楊凌對這位手握重權的掌刑千戶也有親近之意,聽了他的場面話,便也笑道:「錢兄掛懷了,這話可再傳不得,楊凌哪敢抗拒聖旨,只是愛妻急病,當時乞求傳旨的公公寬恕片刻罷了,街頭百姓以訛傳訛胡說八道,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錢寧乾笑兩聲,正想再奉迎幾句,宮中傳旨的太監到了,幸好這秉筆司傳旨太監懂得規矩,面南背北地站在院子裡傳旨,根本沒進他的屋。楊凌趕忙的穿戴起來,在幼娘的陪同下走出去跪接了聖旨。
待楊凌送走欽差回來,錢寧又吹捧一陣,見幼娘捧著兩瓶御賜的傷藥等著給相公敷藥呢,便乖巧地拱手告辭。楊凌一身披掛還未卸下,人家又送了一堆的禮物,盛情之下親自將他送到門口,雙方正要拱手言別,就見一頂小轎吱悠吱悠地到了面前。
那轎簾兒一掀,一張蒼白的馬臉從轎子裡探了出來,一瞧見楊凌正站在門口兒,那人不由喜出望外,連忙顫巍巍地道:「楊大人,咱家還怕尋不著你呢,天可憐見,哎喲,可算是見著大人了」。
楊凌、錢寧定睛一看,只見那人頭髮花白,臉色白裡透青,正是宮中採辦太監馬永成。錢寧失聲道:「馬公公,你怎麼......這般模樣還要出宮採買麼?」
馬永成沒好氣兒地白了他一眼,說道:「採買甚麼,我這副模樣還能辦差麼?快快,咱院子裡頭說話兒,叫人瞧見了不好」。
楊凌和錢寧對視一眼,莫名其妙地又轉回了院子,馬永成苦著臉向楊凌招手道:「大人近前來,咱家失禮了,好不容易叫人抬上轎子,我可是不敢再挪動一下,這屁股全都被打爛了,我這條老命啊......」。
楊凌知道宮中八位太監受的刑遠比自已要重得多,見他說著說著眼淚都要下來了,忙湊上前去說道:「公公該當好好休養才是,怎麼還出宮來了?」
馬永成苦笑道:「誰說不是呢,還不是太子爺......」,他說到這兒四下一瞥,錢寧會意,忙喚了人要出去,馬永成忙道:「慢著慢著,別忙著走,叫下人們出去,錢大人也留下吧,這事兒沒準還用得到你」。
錢寧一聽太子還有事要他辦,只覺得頭皮發麻,只好把下人們都打發出去,也湊上前來,馬永成呼呼地喘著道:「楊大人,今兒個可是第三天了,你當初誇下的口,太子爺可是當了真兒。
這兒也沒外人,咱家就對你直說吧,太子爺看上人家姑娘了,宮裡幾個爺們實在受上了太子爺的折騰,可教坊司的人是苗逵苗公公的手下,咱家也不敢相托呀。這事兒還得著落到你頭上,這兒是我攢的全部家當,一萬四千兩銀子,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都得把人贖出來,人就先安頓在你這兒吧」。
馬永成說著無比肉痛的掏出一卷銀票,遞到楊凌手中,又道:「詹士府受了聖意,現在對咱們幾個爺們看顧得緊呢,我得趕緊的回宮去,事情就這麼著了,你辦妥了明兒到後宮門口,會有運水的小太監向你問消息,好了好了,咱家得回宮了」。
馬永成指揮著採買司的兩個僕役抬著他出了門,一溜煙兒的又去了,楊凌握著那卷兒銀票呆了半晌,才求助地瞧向錢寧道:「錢兄,你看這事兒......」。
錢寧還不知道嚴寬被張延齡一腳差點兒踹死,早已不敢打玉堂春的主意了,所以也覺得事情有點兒撓頭,可他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道:「這事兒......既然太子爺發話了,需要錢某之處,楊大人儘管開口,要不......咱硬去贖人?」
楊凌咬著牙跺腳道:「好!就不信了,一萬多兩銀子還贖不了一個人?......呃......對了,太子爺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1:51
第77章 三姝進門
楊凌忙把錢寧又請回屋裡共商對策。他是錦衣衛不假,不過提督張繡給他安排的是南鎮撫司的職務,在京師只有柳彪、楊一清兩個親隨,真要辦案子可沒多少可供支配的人手。再說錢寧是個狠角色,有這個地頭蛇的幫忙,可以事半而功倍。
這事要不是有個壽寧侯府摻和在裡邊,錢寧辦這點事兒易如反掌,不就是幾個還沒翻牌迎客的清倌人麼?就算是紅遍京師的名妓,大大小小的官兒也只是私下去做恩客,他要索人,誰敢把這事兒翻到檯面上來替她撐場子?
但是現在這事兒鬧上朝廷了,要去討人就得加些小心了,最要命的是太子爺到現在連人名都沒說出來,到底要去贖誰啊?
幼娘聽二人三言兩語,已知道相公是要幫太子贖買一個青樓妓女回來。她見相公和錢大人對面而趴愁眉苦臉,便提醒道:「相公,太子喜歡了誰,總該有些蛛絲馬跡吧,你說說那時的情形,或許能猜得出」。
楊凌回想片刻,說道:「那個嚴寬向一秤金強行索人,當時太子爺追去看熱鬧,嚴寬出言不遜的時候,出來一位叫雪裡梅的姑娘斥責了他一番,太子對她大為讚賞呢」。
錢寧一拍軟榻,軟榻晃悠了兩下差點兒翻了,嚇得他趕緊抓牢了,然後呵呵笑道:「那沒錯了,才子佳人,一見鍾情,肯定是她」。
楊凌苦笑道:「好像未必吧,後來太子被嚴寬打了一拳,鼻血直流,是一位叫唐一仙的小姑娘送給他一方錦帕擦血,我看太子瞧著人家的目光頗有情意呢」。
錢寧恍然道:「著哇,美人情深,百煉鋼也化繞指柔,殿下沒經歷過風月場面,突有佳人呵護備至,錦帕傳情,怎能不為之意動神搖?那一定就是這位唐一仙姑娘了」。
幼娘插嘴道:「相公,太子說讓你三日之內討回那個嚴寬的買妾文書,這文書買下的便是這位唐姑娘麼?」
楊凌搖頭道:「不是,嚴寬要討的是一位玉堂春姑娘」。
提起這個名字,他不禁想起戲曲中這位美女的悲慘經歷,依稀又似見到那位長髮少女素衣如雪、婉然佇立於樓閣之內,恍若一副古典仕女圖般的優雅情景,楊凌說道:「三位姑娘中,這位玉堂春姑娘行止儀態最具風情,太子一直惦記著要把贖人文書還回去,現在又要我和嚴寬搶著贖人,莫不成喜歡的人就是她?」
幼娘聽了也不禁苦笑:「如此說來,這糊塗差使可沒個著落了,難不成把三個姑娘都帶回來養著?」
錢寧一聽,脫口道:「好主意,三個人裡只有一個是侯府和東宮在搶的人,另兩個原本不相干,憑咱錦衣衛的名頭兒要討來是易如反掌。反正也卯上了,一個還是三個就沒區別了。三個全帶回來,這一注無論怎麼押都不會錯,哈哈,走走走,我現在就去叫人,大人儘管出面討人罷了」。
錢寧對壽寧侯到底有所忌憚,反正楊凌正蒙聖眷,壽寧侯只要識相也不敢得罪他,還是讓他出面才好,是以話裡話外仍是以他為主。
當下錢寧喚進家人吩咐幾句,那家人領命急急去了,幾盞茶的功夫,北鎮撫司來了十多個人,都身著便服,這些人有的正在牢裡折騰犯人呢,聽說千戶大人有命,換了常服便來了,身上還有股血腥味兒,端地是個個煞氣逼人。
錢寧還命人又帶來一具錦榻,鋪得鬆鬆軟軟的,讓楊凌靠臥在上面,兩人在十多個便衣校尉的陪同下直奔百順胡同兒。
眼瞅著快黃昏了,百順胡同尋芳客漸多,錢寧為了掩人耳目,在錦榻上加了罩子,就像一頂軟轎。來到蒔花館,館中的龜公倒也見過一些有身份的老爺藏頭掩面地來逛窯子,可時辰這麼早就來的倒頭一回見,他匆忙的迎上來陪笑道:「幾位爺,有相好的姑娘嗎?要不要小的給您叫來幾個瞧瞧?」
領頭的是錢寧的心腹,一位錦衣衛百戶,叫關隆,他沉著臉道:「走開,爺要去後進院兒,叫一秤金出來見爺」。說著一擺手,一行人大搖大擺直趨後院兒。
後院中蘇三、唐一仙、雪裡梅三姐妹正在房中閒坐,因為喝花酒的雅客來的都比較晚,三個人懶懶散散的正在描眉修臉。
寒裡梅瞧見蘇三懶洋洋的,不禁抿嘴兒偷笑道:「嘻嘻,姓嚴的已經乖乖把文書還了回來,三姐還是悶悶不樂,莫不是......惦記上人家那位公子了?」
蘇三兒聽了臉一紅,睨了她一眼嗔道:「去你的,胡說些甚麼?」,她黛眉一斂,幽然歎道:「那位公子真是信人,果然逼得嚴寬退了文書,一定是位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唉,人家哪能看上我這樣的苦命女子?我只是......只是身子有些倦了,所以才提不起精神」。
唐一仙吃地一笑,瞟著她挪揄道:「可說的呢,擔驚受怕了整三天,現在不用擔心陪著那隻大猩猩了,偏又牽掛起一個玉面公子來,那負心人兒又不肯來看你,怎得不芳心寸斷、身心俱疲?」
這一來寒裡梅也觸動了心事,忍不住興致勃勃地道:「那位公子還真是俊逸得很呢,連我看了都有些動心,他年紀雖輕,可那眼神兒比起毛頭小子卻多了幾分味道,叫人看了好想偎進他懷裡」。
唐一仙哼了一聲,鼻子一翹道:「兩個眼高於頂的丫頭,一動了春心,就只顧想著俊俏哥兒了,要是我呀,只願嫁給當朝侍讀郎楊凌楊大人」。
她眸子亮亮的,興奮地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為了心愛的女人,連皇上的旨意都敢違抗呢,這樣的男人,要是能嫁給他作妾,我連做夢都能笑醒」。
蘇三和雪裡梅瞧她一副花癡模樣,不禁都笑了起來,雪裡梅打趣道:「就你敢想,我們這樣的人,要是能嫁給那日見到的那位俊俏公子,已經算是燒了高香了。
楊凌大人......我聽禮部員外郎寧大人說,他抗旨之後,幾百個大臣跪著要皇上殺他,皇帝就是不肯,結果禮部王尚書和內閣三公追到後宮,這些臭老頭兒,嘿!結果皇后娘娘對幾個老頭子發了脾氣,才把他們灰頭土臉地趕出來。」
「那是天子近臣啊,當今皇上可寵著他呢,咱們哪有福氣見到這樣的大人物?」說起楊凌,雪裡梅的眼睛裡波光流動,好似也醉了。
蘇三癡癡地聽著,半晌才歎息一聲道:「算啦,兩位好妹妹比我還會做夢呢,快打扮起來吧,一會兒又挨媽媽罵了」。
唐一仙搖搖頭不再發春夢了,她端起一個酒盅兒來飲了一口,然後拿起紅赭石染的唇紙染起了嘴唇。
蘇三瞧她又喝那東西,擔憂地道:「一仙,怎麼又喝砒霜?那種東西還是少用為妙,傷身體的」。
唐一仙不以為然地道:「很多人都用的,有點兒害處可好處也不少呀」,她磨挲著臉頰美滋滋地道:「你看我這臉蛋兒是不是白嫩了許多?客人都說我現在膚白如玉,一入庭堂滿室生春,嘻嘻,等我奪了你玉堂春的名頭,姐姐可不許生氣呀」。
蘇三方要答話,只聽院中一秤金能溢出十斤蜜糖的聲音道:「喲,幾位爺,這是打哪兒來呀,快請堂上坐著,不知你們想見哪位姑娘」。
雪裡梅忙道:「快些打扮了吧,有客到了」。
一秤金將那幾個看起來神情、眼神兒都有點怕人的漢子領到堂屋,只見十幾條大漢往門旁一立,那兩頂軟轎中的客人也不下轎,逕被人抬進屋去,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覺來者不善,瞧這模樣兒這些人可不像是來吃花酒的人。
一秤金猶豫片刻,瞧瞧那些大漢吃人的眼神兒,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唐一仙三個人打扮停當,等了半晌還不見一秤金喚她們見客,正在奇怪的功夫,就聽一秤金象死了人似的哭音道:「三個姐兒都出來吧,有恩客替你們贖身呢」。
唐一仙三人聽了大吃一驚,急忙搶步出庭,只見院中站著十多條面目陰森的大漢,雙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那兒,不禁嚇得花容失色。這些大漢渾身透著股子嗜血的陰冷氣息,叫人看了心裡就毛毛的。
三個小美女不知將要侍候什麼可怕的老爺,相互依偎著猶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地進了一秤金的堂屋。
錢寧半靠著軟綿綿的錦榻,一瞧見這三個活色生香的美女,不禁兩眼放光,他貪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滴溜溜轉了幾轉,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來,對一秤金懶洋洋地笑道:「好啦,老闆娘是明白人。呵呵呵,不用哭喪兒似的,你該感謝我兄弟,要不然......哼哼,以後有什麼事找到我頭上,我替你說句話,可是你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一秤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認出楊凌,馬上千恩萬謝的拍馬屁,說他神通廣大,嚴寬昨兒一早就讓人退回文書,取了銀子走了。
錢寧一聽壽寧侯服軟了,立刻就硬氣了,馬上亮出身份,耀武揚威地要丟下倆錢兒就把三個女子贖買回去,楊凌見一秤金哭得可憐,聽她說從小培養幾個撐檯面的清倌兒不容易,心中一軟,不顧錢寧的攔阻,給她硬留下了一萬兩銀子。
蘇三一進門瞧見軟榻上坐著楊凌,滿腔憂懼立即化作心花朵朵,開心的兩頰飛紅,那眼神兒再也移不開了。
錢寧等一秤金在文書上摁了手印,笑嘻嘻地對門口的侍衛道:「去,招三頂轎子,把三位姑娘送到楊大人府上去,呵呵呵,事兒辦完啦,咱們走吧」。
文書籤訂,今後玉堂春三人是作妾作婢,全憑買主做主,與一秤金再無半分瓜葛了。一秤金眼瞅著三棵搖錢樹就這麼飛走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唐一仙三人被帶到楊凌府上,才知道他就是名噪京師的楊凌,這一來連唐一仙都開心的不得了。像她們這樣的出身,根本沒有指望做人正妻,若能被個文士或官家買去作妾,已是最好的歸宿,至於這官家或文士是老是醜,那就聽天由命了。
現在楊凌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身有官身,年青英俊,又是名噪天下的情種,簡直成了她們眼中的唐僧肉,做夢也夢不到這麼好的歸宿了,若能給他作妾,她們是千肯萬肯。可是楊凌安排三人在廂房住下後,對她們將來的身份卻隻字不提,這可叫三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楊凌其實也為難的很,太子既沒說要贖誰,又沒說贖了人之後怎麼辦,就這麼往他這兒一丟,他能怎麼辦。
暫時給她們個奴婢身份吧,裡邊可有太子要的人,能讓她伺候麼?而且這事兒現在又不能和她們直說,所以楊凌只好裝傻,把三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兒也弄成了悶葫蘆。
她們滿心疑竇的,可雖說是青樓出身,畢竟是姑娘家,難道還能靦著臉主動問他何時納自已為妾不成?於是三個姑娘就這麼在楊家不主不僕、不妻不妾地住了下來。
楊凌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先去宮城後門傳了訊兒,等了一個多時辰才候到太子回話:「知道啦,沒丟我人就好,替我照顧唐姑娘,有機會我去看她。父皇現在看得緊,六個侍讀隨身,奶奶的,王瓊真是老匹夫!」
楊凌聽了太子爺不倫不類的旨意,哭笑不得地回到家,摸著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好怎麼打發剩下的兩個女人,後世京戲《玉堂春》的曲目肯定是沒啦,所以蘇三嫁了誰,今後的命運如何,連他也不知道了。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韓氏父子就要來了,那哥倆兒也不知娶了媳婦兒沒有,要是還沒有......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呀......」。楊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直到瞧見幼娘在一旁狐疑地看著他,這才想起召韓家父子進京的事兒還沒告訴她。
反正他們也快到了,就再瞞兩天吧,到時給幼娘一個驚喜。楊凌想到這兒又賊笑兩聲,對幼娘道:「我問過錢寧了,不必急著去神機營報到,這兩天在家養傷。住在西廂房的三位姑娘,叫小雲好生照顧著些,千萬不要得罪了人家」。
幼娘應了一聲,想想不管怎麼樣那裡邊有太子爺喜歡的人,自家相公在朝為官,和她們處好關係至關重要,於是對小雲吩咐一聲,對幾位姑娘的起食飲居小心照顧。
彼此就住在一個院子裡,又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整天悶在屋子裡?一來二去的,幼娘和她們熟稔了,這才發覺她們和自已想像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煙視媚行、舉止妖俗的女子,而且三人言行舉止落落大方,一舉一動都透著高貴典雅,十分招人喜歡。
那時候大富之家對女兒的教養都沒有青樓上心,只要上點檔次的青樓,琴棋書畫、歌舞儀態,是清倌們從小就接受的培養,教出一個色藝俱佳的女子極其難得,所以名士才子常往風流之地尋找紅顏知已。
幼娘聽說她們是自小兒被父母賣去青樓,身世讓人垂憐,心中大為同情。三個女孩兒只道幼娘便是自已將來侍候的大婦,更是曲意奉迎、故意結納,兩三日的功夫,三人竟和幼娘處得極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楊凌在家歇了三天了,傷處已好的差不多了,明兒一早就要去神機營報到了。一早上,幼娘替相公燉好老母雞,見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廂房看望三個姐妹。
雪裡梅三姐妹習慣早起練功,現在雖不用每日吹簫彈琴、練習歌舞,卻仍起得甚早。幼娘一進門兒正瞧見蘇三披著頭逶地的烏黑秀髮,正在練著舞步。雪裡梅坐在鏡前,烏髮紅顏,對鏡梳妝,那動作也是說不出的優雅,心中頓時羨慕不已。
當初在雞鳴驛時,她曾與馬憐兒共處幾日,馬憐兒早起梳妝時儀態便是這般動人,當時幼娘瞧了,就是自已也是女兒身,都覺得怦然心動,私下裡極是羨慕。
如今看了三人宛如大家閨秀的模樣,幼娘忽地想起昨日錢寧登門,錯把自已認成丫環的事兒來。小妮子知道相公官兒越做越大,結識的人越來越有身份,自已畢竟是從小地方來的人,雖然平素十分注意,言行舉止仍不免帶著些兒土氣,要是能跟她們討教些儀態行止、答對學問......
幼娘想到這兒微微赧顏笑道:「三位妹妹多才多藝、儀態端莊,姐姐卻只懂得舞槍弄棒,看了你們真是好生羨慕呢」。
唐一仙正在調配砒霜,聽了韓幼娘的話,她丟了砒霜瓶子,跑過來拉住幼娘的手笑道:「舞槍弄棒才好呢,看哪個登徒子敢欺負人,當頭就給他一棒子,不如姐姐教我武藝,我把自已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給姐姐好不好?」。
幼娘喜道:「好呀,妹妹最擅長什麼?」
唐一仙得意地道:「妹妹最擅長吹簫」。
幼娘說道:「嗯,只是姐姐笨得很,不曉得能不能學會,妹妹且把你的簫拿給我瞧瞧,等相公睡醒了咱再學不遲」。
唐一仙格格一笑,摟著她肩膀兒遞了個媚眼兒,得意地晃著腦袋道:「妹子這簫技呢,是不用簫的,全憑一張嘴,姐姐要學,得看你嘴上功夫的天賦了」。
韓幼娘怔了一怔,不用簫的簫技?她心中忽地想起相公要自已吹過的那羞人的「簫」來,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裡臊的要死:「這小妮子!這小妮子!果然是青樓裡出來的人,怎麼這種事兒也能對人講起的,還......還說什麼技巧,可真真的羞死人了」。
韓幼娘捂著發燙的臉頰,又羞又惱地跺腳道:「該死該死,唐家妹子,你......你......你說的什麼瘋話,這......這也可以說得,可以學得嗎?」
唐一仙愣了,她茫然四顧,奇怪地道:「怎麼啦?怎麼學不得了?好多人還誇我這功夫了得呢」。
正在對鏡梳頭的雪裡梅動作停了一下,然後猛地把梳子一丟,不顧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蘇三原本雪白的臉蛋兒漲得通紅,她眼裡溢著淚花兒,雙肩抖動著忍了半晌,忽地一頭搶到炕上,拉過床被子蓋住腦袋,一串沉悶的笑聲從被底傳了出來。
唐一仙左瞧瞧、右瞧瞧,猛然明白過來,這一來她的臉也像著了火,忍不住又羞又臊地叫起來:「天哪,幼娘姐姐,你在說什麼啊,人家可不要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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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2:11
初登大寶 第78章 參見參將
一陣蕭聲悠悠響起,時而潤柔輕細,甘美而幽雅,時而飄逸,淒淒又切切,讓人如癡如醉。
韓幼娘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條地逢鑽進去,誰知道這該死的丫頭說的無蕭之蕭竟是口技呀,方才一句無心之話,根本就把自己和相公的閨房事都說給人家聽了,這以後還怎麼好意思和她們相見?
玉姐兒坐在床頭雙手撐著床沿兒,腦袋低著,嘴唇兒翹著,仍在苦苦地忍笑.雪裡梅坐在旁邊,輕輕用肩膀兒撞了她一下,悄聲道:「別笑啦,小心幼娘惱羞成怒.再說了,前人之事,後者之師……哼哼,玉姐兒色藝雙絕,不知道是不是更擅於這吹蕭賞月的雅事呢?」
玉姐兒頓時紅了臉,她們雖然是清倌兒,可是久在歡場,這些隱喻哪有不明白的,她抬頭瞧了幼娘一眼,見她沒有注意,便恨恨地在雪裡梅的大腿上擰了一把。
唐一仙轉眸見幼娘佩服神色,不由更是得意,她純心賣弄,嗚嗚咽咽的蕭聲漸隱,忽地有一隻悅耳的百靈鳴叫著,聲音忽遠忽近,如同在枝頭跳躍,高聲歡唱。未幾,遠遠近近百鳥鳴,聽起來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種種鳥兒歡鳴。旋即聽得撲愣愣似是百鳥驚飛,那空靈深沉的蕭聲又復響起。
楊凌聽得一陣悅耳的蕭聲,悄悄起身著衣踱進院中,靜靜地聽了會兒。直到蕭聲歇去,才鼓掌讚道:「吹得好蕭!玉兒擅舞,雪兒擅琴。這一定是仙兒姑娘吹蕭了?」
只聽屋裡「噗嗤」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在偷笑,然後低低切切一陣打鬧,隨即雪裡梅、唐一仙和蘇三擁著幼娘走出房來,幾人臉上都紅紅的,一看見他幾個人又不禁想笑,目光閃爍著顯得很不好意思。
楊凌瞧她們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正覺得有些納悶兒,丫鬟小雲從院外走了回來。一見唐一仙正站在院中,忙道:「唐小姐,你要我買的砒霜,藥房裡不肯賣呢,說要有郎中的方子,還要有地保的簽押才行。」
楊凌聽了嚇了一跳,疑道:「買砒霜做什麼?」
蘇三插嘴道:「大人,仙兒向人討了個潔膚的方子,那方子是用砒霜賠的,對身體極是有害,她都飲用了半年多了。勸也勸不聽。」
唐一仙白了她一眼,說道:「姐姐多事,這方子不少人用著呢,也不見害了身子呀,我小心些不妨事的。」
楊凌聽了大搖其頭,忙道:「用量再少也是毒藥,毒素在體內長期積累,十幾年的功夫就會牙齒掉光,兩頰內凹,像個老太太一般,而且腦子也會不好使了,變得傻傻的,你說值得麼?其實要使膚色變白方法多的很,何必非用穿腸毒藥呢?」
唐一仙嘟著小嘴兒道:「人家知道啊,用東瓜子仁、橘皮、桃花,研末服用,用桑葉煎汁洗臉可潔膚,可是效用不好啊,聽說用龍腦、檀香、珍珠拌膏最是有效妙,但是那麼貴地東西我又用不起。以前我雇過鄉下樵夫幫我抓蝙蝠的,蝙蝠血倒是好用,可是又腥又稠,清理起來好麻煩……」。
楊凌想了想道:「你試過蛋清、蜂蜜麼?如果有瓜果下來,還可以用黃瓜切片敷臉,很多……我聽說很多人用的,效果很好。」
唐一仙奇道:「這個法子卻不曾聽說,好用麼?那我回頭就試試。」
楊凌道:「當然管用,不過……那砒霜卻得馬上丟掉,再不可用了,那些東西十分傷身,姑娘本就麗質天生,何苦自傷自殘來更換容顏。」
唐一仙聽他讚自己美貌,心中樂開了花,不禁點頭如搗蒜,甜甜地笑著答應了。楊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肯聽,只有以後注意了,他展顏一笑,又道:「這樣才好,對了,你方才吹地那蕭著實優美動人,可是怎麼其中還有鳥鳴之聲呢?」
唐一仙柳眉一挑,又得意地賣弄起來:「楊大人,我這蕭呀,是不用蕭的……」
她話未說完,韓幼娘忽然「啊」地一聲,一把扯住楊凌道:「相公,給你燉的雞湯也該好了,你還是趁熱先喝一碗吧。」
一個人丟人就夠了,要是兩口子一起丟人,那以後只好躲起來不見人了。韓幼娘自己失了言,不免嚇得提心吊膽,竟忘了唐一仙剛剛奏過的曲子,相公再蠢,又怎麼會猜到那些東西上去。
三姐妹見幼娘緊緊張張地把相公推進了屋,待她房門一關,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
次日,錢寧派了轎子來接楊凌,送他去東安城北的東輯事廠見王岳。如今內官中范亭提督東廠,與錦衣衛均權勢。苗逵掌御馬監,統率護衛皇宮地武驤、騰驤、左衛和右衛4衛營。
提督京師三大營的內禮監掌印太監王岳,是唯一一個地位猶在他二人之上的內官。王岳為人耿直忠厚,沒有什麼野心,是以深得弘治信任。
這次他得了弘治帝的旨意,還真的著實費了番心思,楊凌的職位低了不合聖意,高了朝臣又不滿。最後還是范亭幫他出謀劃策,緊急遣調一名參將赴大同人副總兵,給楊凌騰了個參將的位子。這種內部運作直接繞過兵部、吏部、內閣,待任命一下,他們想反對也晚了。
楊凌進了東廠的門兒,在一名掌班地引領下步入府衙大堂,廳上高懸一塊「白世流芳」的匾額,廳右的影壁上刻著胰式土案的故事。繞過影壁便是東廠祠堂,供奉著歷屆東廠廠主的牌位,左邊的小廳便是廠督日常處理公務的地方。
楊凌慢騰騰地走進小廳,只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監坐在椅子上,骨瘦伶仃滿臉皺紋,看起來毫不起眼兒。旁邊坐著一個太監,楊凌認得就是那日午門督廷杖的范亭范公公,東牆上頭有個香案,上邊供奉著一副真人高的雕像,對聯橫批是「精忠報國」四字,不用看也知道供奉的是岳武穆了。
楊凌進了房間正要側身施禮,范亭呵呵一笑道:「免了免了,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大禮了。這位就是咱們王公公了,你兩位還是頭一次見,以後還要常打交道的,熟悉熟悉,以後在好行走。」
那老太監呵呵一笑,聲音有些嘶啞:「你就是楊凌啊?嗯,瞧著是個人物,皇上把差使交給咱了,皇宮裡頭咱家又不便召你去,所以就到范公公這兒來坐坐啦。一會兒讓范公公陪著你去營裡走一趟,咱家歲數大了,可折騰不起,新去了軍中,也得有個人幫襯,范公公還給你們調了兩個人隨你軍中聽用呢。」
范公公一臉畜無害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就是柳彪,楊一清那兩個人,你也認得,人機靈,武藝又好,你帶去當個親兵,也稱心些。」
楊凌忙道:「是是,多謝公公。」他心中暗暗提了幾分小心:「這位范公公是真的有心幫我,還是安插眼線在我身邊?柳彪這兩個人隸屬錦衣衛,他說調便調來了,看來這位范公公和張提督關係可不一般哪。」
楊凌在對面椅子上小心坐著,抬頭瞧這老太監,王岳佝僂著身子,眼窩深陷,和他說著話兒,時不時的還沾點兒口水塗抹眼角,想是患了干眼病一類的毛病。
一位跺跺腳北京城地皮亂顫的大人物,竟是這麼個風吹就倒地尋常老頭子,實在太出楊凌預料,畏懼之心也便去了。老王岳說話有點兒囉嗦,說了半天也不過就是皇上眷愛,要盡忠職守不要負了聖意一類的套話,倒是范亭見老公公翻來覆去也沒講出什麼來,趁他口乾喝茶的功夫,給楊凌介紹了下營中的情形。
待王岳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離去以後,范亭便召了兩頂官轎,領了百餘名番子,陪同楊凌直奔神機營。京師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共近十萬人,分別駐紮在北京四城。
神機營駐紮在南苑,設營官一人,副將兩人。營下編中軍、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軍,全營共計兩萬五千人。神機營的營官歷來又京中王公擔任,但這營觀卻是個虛職,有職無權,根本無權參與軍務,是以軍中大事又兩位副將打理。
神機營副將張春、六紹洪早聽說這位少年得志地參將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兩個人老於世故,早已設擺香案,隆而重之地迎接這位東廠督主和御前紅人,等著宣聖旨、授手印了。
此時左哨營校場上旗番招展,全軍肅立,將士們個個衣甲鮮明。陣前有十多匹騎著戰馬的將軍,在靠近轅門的地方正在靜靜等待。
一騎神俊的黑馬打了個響鼻了,腦袋撲愣愣地搖了搖,馬上的將軍拍了拍馬首,安慰著愛駒,然後微微歪了歪身子,向中間馬上一位全身披掛了黑色盔甲,如同石雕鐵鑄般的將軍懶洋洋地道:「鮑參將,我說咱擺這麼大陣勢做什麼?」
那位黑甲將軍哼了一聲道:「是鮑副參將,劉都司不要逾了規矩!」
劉都司窒了窒,笑嘻嘻地道:「鮑大哥,齊參將高昇了,咱們左哨營除了你,誰還賠統領這五千健卒呀?聽說這位新任參將是個書生,嫩的毛還沒長齊呢,咱用得著這麼看得起他麼?」
那位虎目黑鬚、威風凜凜的將軍紋絲不動,盔甲上頰當,喉嚨連他半邊臉都遮了起來,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聽了劉都司的話,他地眼皮子抽動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語。
另一側一個身材精壯的將軍用鞭稍頂了頂眉批,露出汗涔涔的額頭。焦躁地道:「就是嘛,這麼甲冑齊全,好像聖上親臨似的,都快熱死我了,我說鮑大人,你這小子什麼來路啊。不用這麼給面子吧?」
「嘿嘿!」一個身材瘦削的麻臉將軍晃著腦袋,盔甲上火紅的流蘇隨風飄起,他撇瞥嘴巴笑道:「什麼來路?你們幾個也太無知了吧?我早打聽明白了。這位新上任的參將大人是太子侍讀,據說和壽寧侯張家關係匪淺呢。前兩日他為去尋醫救治娘子,連皇上的聖旨都封辭了,可倒好,他把當今聖上晾在金殿上,愣是沒事兒。人家宮裡有人呀,聽說皇后娘娘力保的,唉,人比人氣死人吶,咱們沙場征戰,苦熬半生,人家剛他媽的鑽出娘肚子,就一腳蹬到咱頭上去了。」
黑甲將軍臉頰抽搐了一下,低喝道:「連都司,你給我閉嘴。」
連都司聽了他訓斥,悻悻地一撥馬頭到了轅門口,向自己的心腹冷笑道:「齊參將陞遷,他老鮑還以為自己能頂上這缺兒呢,現在希望落空,就趕緊兒的拍人家馬屁了,還真夠熊的。」
那位副都司四下看了看,說道:「大人,這可未必呢,你瞧鮑將軍那架勢,像是夾道歡迎麼?我看搞不好,他想給這位新任參將來個下馬威呢。」
連都司眼神一亮,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可有樂子看了,我聽說那楊凌雖是書生,可是劉大夏劉尚書都誇過他呢,最不濟也是個趙括,這種少年得志的人,最受不得人激,他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這要和老鮑硬碰上了,嘿嘿嘿嘿……」
他一臉的麻子都泛起了紅光,這幾天他四處打點,沒少花錢,原指望老鮑升參將,他能混個副參將,想不到憑空蹦出個楊凌來,銀子全白花了,心裡正心疼著呢,要是鮑盡沈和新任參將鬥起來,不管誰滾蛋,他不都又有了機會嗎?
一陣馬蹄聲響,張春、劉紹洪兩位副將帶著幾十個親兵,陪著楊凌疾馳而來。楊凌不敢坐實了,雙腿緊夾馬腹,褪部虛抬,叫人一瞧那乘嘛的姿勢好似連馬也不會騎似的,轅門口一眾將官瞧了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幾十騎捲進轅門,校場上數千人馬肅立,竟是人不語,馬不嘶,寂然無聲,顯見平時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楊凌目光過處,陽光下處處都是甲冑的爍然閃光,這京營配備極好,五千軍兵人人身著重甲。
張春、劉紹洪陪著楊凌馳馬直奔點將台,撥馬面向全軍,張春手中馬鞭傲然一指,得意洋洋地道:「楊參將,你看這軍中儀容如何?」
楊凌見三軍將士站得筆直,如同一根根樁子一般,橫看豎看一條線,簡直比後世的閱兵意識不遑稍讓,他欣然讚賞道:「大人治軍有方,如此神兵,卑職在邊軍時真的是不曾見過啊。」
張春聽了哈哈大笑,他翻身下馬,蹬蹬蹬上了點將台,傲然一立,鮑盡沈等人早已經隨著來到陣前,見狀立即翻身下馬,甲冑嘩愣地走到點將台前跪倒抱拳道:「神機營左哨軍副參將鮑盡沈、率領所部將士叩見將軍。」
張春向楊凌一指道:「本將剛接了聖上的織意,東宮侍讀楊凌弓馬嫻熟,文濤武略,才堪大用,著實授神機營左哨軍參將之職,你等上前見過了。」
鮑盡沈抱拳道:「是!」。他一甩袍袖站了起來,微微轉身看了楊凌一眼,帶著三為都司,六位副都司,一位中軍官向楊凌走去。
楊一清牽著三人的馬匹站在點將台旁,柳彪隨侍在楊凌身後站在點將台前,這時見左哨軍眾將要參見上官,柳彪不便跟著受禮,急忙的向旁一閃,避開了幾步。
鮑盡沈走到楊凌面前一丈開外,頓住了腳步,雙手抱拳沉聲道:「左哨軍副參將鮑盡沈率領全軍將士拜見參將大人。」
楊凌微笑著伸手去虛扶了一把,還沒開口說話,笑容忽地凝結在臉上了,這一下還真的扶虛了,只見鮑大楚說罷,身形微側,端端正正對著柳彪拜了下去。
底下五千軍卒可不認得誰是新任參將,諸位都司還在猶豫的當口,他們見副慘將都拜了,想也不想便跟著拜了下去,五千人一齊動作,甲冑帶動,只聽「嘩」。「鏗」。然後轟然一聲「拜見參將大人!」
張春眼泡子都鼓起來了,他吃驚地道:「鮑盡沈,你拜的何人?」
鮑盡沈更是一副吃驚模樣,說道:「我奉大人諭,拜見新任參將楊凌楊大人哪!」
張春聽了又驚又恐,冷斥道:「你怎麼知道他便是楊參將?」
鮑盡沈目不斜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著標準的軍中大禮朗朗說道:「我聞聖上旨意說楊大人弓馬嫻熟,文武雙全,旁邊那位弱不禁風,明顯是大人的師爺,那這位少年英雄不就是楊凌楊大人了麼?」
張春聽了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楊凌手舉在空中,愕然瞧著鮑盡沈,見他眼珠一轉,藐視地瞧了自己一眼,眼中滿是譏笑之意,楊凌頓時恍然大悟。
他定定地瞧了鮑盡沈片刻,待面上的驚愕和潸然消去,神色恢復了平靜,忽然滿面春風地笑了起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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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2:26
第79章 再失一局
楊凌笑呵呵地縮回了手伸在空中的手,一步步向鮑參將走去,神色間並無慍意。方才忽然被鮑盡忱戲弄了一番,楊凌心中的確又羞又惱,不過他也明白空降部隊一向最易招致原班人馬的反對,況且楊凌若不是和弘治帝看對了眼兒,也不可能坐火箭似的竄到這位將軍頭上。
想到這裡,楊凌便心平氣和了,對這位鐵塔般魁偉的將軍充滿敵意的舉動,不免有種憐憫之意,他笑吟吟地上前扶起鮑參將,把著他的手臂緩步向點將台上走,邊走邊對張副將道:「大人,怨不得鮑將軍誤會,聖上恩寵,所以頗多讚譽之詞,楊凌年未及弱冠,氣質風度本就比不得鮑參將戎馬半生的威風。」
張春見他有意和解,暗暗鬆了口氣,他瞪了鮑盡忱一眼,轉首對楊凌乾笑兩聲道:「這廝是個莽撞人,衝鋒陷陣、戰場殺敵倒是條好漢,但卻沒有識人之明,才鬧出這誤將馮京做馬涼的笑話,楊參將今後與他為袍澤,可要多多擔待了」。
鮑盡忱見楊凌拿他的戲弄毫無辦法,心中正在得意,聽了張副將的話,心中十分不悅,他一向自視甚高,雖知張副將是一番好意替他開脫,仍是忍不住冷哼一聲,肩膀一抖,刷地甩開了楊凌的手。
張春見他官迷心竅,如此的不通情理,不由臉色一變,神情間溢起幾分怒意。楊凌見這位鮑參將這般不識抬舉,當眾再次折了他的顏面,心中有些恚怒。他一甩袍袖,冷哼一聲,轉身向張副將走去,與他比肩而立。這一來,鮑盡忱獨自站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全副披掛,直愣愣的忤在那兒,倒似成了他的親兵護衛。
楊凌向張副將拱了拱手,然後看向台下,台下五千衣甲鮮明的勁卒肅然佇立、雅雀無聲,只聽得風吹旌旗,獵獵作響。楊凌目光一掃,只覺這些兵卒雖然隊列整齊,衣甲鮮明,瞧起來威武無比,卻總像是少了一股氣勢。
他忽地想起雞鳴驛駐紮的邊軍,那些人雖然痞裡痞氣的,一旦列隊而戰,卻是煞氣沖天,那種往來縱橫,睥睨天下的氣勢是戰場廝殺中培養出來的氣概,而這些人站得雖然筆直,隊列整齊無比,卻明顯少了那種虎虎生氣。
楊凌微微一笑,目光隨意地向柳彪一掃,說道:「柳彪、楊一清,台前聽令!」
楊一清忙將馬韁丟給張副將的親兵,匆匆走到台前,與柳彪一起單膝跪地,楊凌道:「你二人本是我的親隨,本將今日任職神機營左哨軍主將之職,你二人今後也入軍中,為我親兵!」
二人抱拳施禮道:「卑職遵參將大人諭!」楊凌點了點頭,跨前一步,面向全軍將士,卻不喚他們起來。
鮑盡忱方才故意裝作認錯了人,領著全軍將士向柳彪大禮參拜,借辯白之機狠狠羞辱了楊凌一頓。可這時校場內數千人肅然而立,他剛剛拜過的人卻跪在楊凌面前動也不動,鮑盡忱見了心中又羞又惱,只覺楊凌是有意羞辱他,不禁緊攥雙拳,狠狠地瞪了楊凌一眼。
楊凌拂了拂長衫,負手而立,提起調門朗聲道:「諸位左哨營的兄弟們,本將新來乍到,和大家還不熟悉,說點什麼好呢?嗯......如果非要站在這兒故作親切地和大家嘮家常,楊某可有點兒裝大尾巴狼了」。
台下官兵想不到這位文人出身的將軍,開場白竟是這麼幾句話,不由得轟然大笑,原來被眾將約束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楊凌笑吟吟地站在那兒,等聲音漸漸小了,抬起雙手虛按了按,繼續說道:「勞動全軍將士搞出這麼大的舉動來,是歡迎本將就任,楊某受寵若驚啊。說起來無非就是彼此認識一下嘛,那我就在這兒自我介紹一下,鄙姓楊,叫楊凌,曾任雞鳴縣驛丞、詹士府侍讀,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神機左哨營主將,初次見面,楊某向全軍將士們問好了!」
楊凌說著雙手抱拳團團一揖,台下五千官兵見大將軍抱拳行禮,頓時甲冑亂響,剎那間跪倒一片,紛紛說道:「拜見參將大人!」
楊凌雙手抱著拳,凜凜的目光從幾位都司臉上緩緩掠過,滿臉麻子的連得祿連都司見了不由身形一矮,跪了下去,那位粗壯肥胖的彭都司還在左瞧右瞧,見連得祿跪了,忙也跟著跪了下去,抱拳施禮道:「末將參見楊將軍!」
劉都司見他兩人都跪了,猶豫著看了鮑參將一眼,也跟著拜了下去。三位都司一拜,後邊的幾位將佐哪敢怠慢,全都拜倒在地,張春站在楊凌身側,冷冷地瞪了鮑參將一眼,鮑盡忱儘管敢倚老賣老、裝傻充愣地戲弄楊凌,畢竟可以藉日認錯了人。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又有兩位大營的副將在此,他可不敢明目張膽地抗命,略一猶豫,鮑盡忱只好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跪了下去。
楊凌恍若不曾看到身後的動靜,他長長吸了口氣,大聲說道:「為將者,要統兵練兵。這個統字,就是令出一門,令下如山。這個練字,既要練弓馬武藝,也要練軍紀號令。這,就是本將上任,首先要曉諭全軍的將令!」他頓了一頓,高聲道:「左哨營三司將佐何在?」
連都司聽這位東宮侍讀進士說話語氣果決,並不像個只知之乎者也的書獃子,心中已起了畏懼之心,聞聲疾道:「左哨軍第一司連得祿聽令!」
其他幾位將佐也一一報上官銜姓名,楊凌聽罷把手一揮,喝道:「三位都司各領本軍,明日辰時三刻校場集合,本將在此點兵!中軍官留下,其餘人等現在可以散了!」
劉都司遲疑著向點將台上看了一眼,鮑參將正抱拳跪地,根本看不到他臉色,三位都司相視一眼,只得唯唯而退,各領本軍退出校場,一時間走得空空蕩蕩。鮑參將本想盡集三軍,先給楊凌來個下馬威,想不到楊凌下了個套兒,讓自已跪在這兒,三言兩語把人都打發走了,一時咬得牙齒格崩直響,臉兒都氣黑了。
楊凌轉身,好像才看見他以的,連忙的將他扶起來,滿面春風地吩咐中軍官準備酒筵,要與副參將一齊款待張春、劉紹堂兩位大人,以盡地主之誼。鮑盡忱聽了再也隱忍不住,他怒沖沖地一抱拳,大聲道:「諸位大人,卑職身有不適,今日楊參將就任,卑職不得不抱病迎接,這酒筵卻無福消受了,鮑某先行告退了,失禮!」
說完他也不待楊凌回答,抱拳後退三步,霍地一轉身,蹬蹬蹬下台去了。張春望著他的背影微微搖頭:楊凌這個參將是皇帝欽點的,將來的前程絕不只於一個參將,連這點眼力都沒有,你還妄想坐上主將的位子?
只是......鮑盡忱在軍中資歷甚老,頗有些對他俯首聽命的官佐,真要狠下一條心來和楊凌擰著干,這兩個人一個是軍中老將、深孚眾望,一個是御前新寵,得罪不得,自已夾在中間,以後可就要頭疼了」。
他想到這裡,不禁擔憂地瞧了劉紹堂一眼,只見這位第二副將也苦著臉向他望來,兩人目光一碰,相視一歎,同時大搖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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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一刻,楊凌在柳彪的幫助下頂盔掛甲、肋下懸劍,出了參將大帳。
楊凌聽錢寧說過,這些年國家安定、除了北疆,戰事並不多,京師三大營幾乎沒有用武之地,是以軍紀鬆弛,京營的主將如果家眷在京,是不必長駐軍中的,反正往返城中與南苑的距離馬程並不遠,他本想著晚上回家去住,但是今日一進大營,鮑參將就給他來了個下馬威,楊凌倒不想走了。所以昨晚便遣柳一清回城一趟,將自已駐在軍營的消息知會了幼娘。
楊凌這時仍未將鮑參將的無禮太放在心上,官威久而自存,畢竟自已才是軍中主將,時日久了聲威自然崛起,鮑盡忱的影響就會慢慢減弱,只要他現在不再來找自已的麻煩,這事兒還是打個哈哈揭過了的好,兩人共掌左哨營,如非必要,大可不必和他鬧得太生分。
此時校場上連得祿的第一司已列隊整齊,等候參將大人檢閱了。這個麻子例來篤信關情不管官兒大小,送禮卻要跳著級送。只比自已大一級的官兒,就算捨得花銀子他也不會把位子讓給你坐,所以送也白送。不過這免費的交情卻不妨賣給他,所以早早的就把第一司一千五百名官兵拉出來穿戴整齊在校場上候著了。
第二司彭繼祖的人正慢騰騰地向校場集合著,一些士卒嘻嘻哈哈的正在打鬧,瞧見參將大人頂盔掛甲,領著四十多名身著黃銅鎖子甲的親兵進了校場,不禁噤聲起來,趕緊的走進隊列。
楊凌往點將台上一站,配上這套明光鎧,還真增添了幾分英武之氣。只是這銅盔、戰袍、護鏡、戰裙、戰靴組成的明光鎧足有四十多斤,楊大將軍威武倒是威武了,要不是柳彪、楊一清扶著,他上馬下馬都嫌費勁兒。
楊凌扶劍四望,又抬頭看看天,扭頭向柳彪低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柳彪低聲回道:「大人,已過了辰時二刻了,再有片刻功夫便是辰時三刻」。
楊凌點了點頭,目光飄向校場一角,那裡本該有第三司的軍隊,但現在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影兒。台下的彭繼祖和連德祿也注意到了這種情形,兩人湊近了竊竊私語,偷偷觀察著楊凌的反應。
這位參將大人昨兒可是說過令出一門,令下如山。如今馬上辰時三刻,第三司炮營的劉士庸居然一兵一卒都不到,倒要看看這位參將大人如何下台了。
楊凌真的怒了,他攥緊了劍柄兒,一雙劍眉也緊緊地蹙了起來。劉士庸一人既無膽子,也沒有必要得罪他,必是鮑盡忱主使無疑了,昨日看現場幾位將佐的表現,他就已瞧出那位劉都司和鮑參將眉來眼去的彼此關係非淺,想不到這位鮑參將昨兒當著兩位神機營副將折辱了他一番,今日仍要故伎重施。
楊凌壓抑著怒氣,眼角偷偷瞟了站在點將台下的親兵隊長一眼,不知這人是否也是鮑參將一黨,若是待會兒過了時辰,我派他去執行軍法,擒了劉士庸來見我,他會不會聽命呢?楊凌現在能確信可控驅使的只有楊、柳二人,想要振起軍威,也嫌底氣不足,心中不免忐忑起來。
過了會兒,楊一清悄聲道:「大人,馬上辰時三刻了」。
楊凌吁了口氣,放鬆了肩膀向台下望去,只見第一司、第二司三千人馬肅然而立,無數雙眼睛都緊盯著他,楊凌的眼皮跳了跳,緩緩望向轅門去,正要下令親兵隊長執行軍法,就聽遠處人喊馬嘶,頃刻間一騎白馬潑啦啦衝進轅門,大呼小叫地道:「都給我快著點兒,馬上列隊集合!」
楊凌一見他不禁怒火驟燃,忍不住大喝一聲道:「劉士庸,本將要你辰時三刻校場集合,何故來遲?」
劉士庸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抱拳施禮道:「回參將大人,大人下令辰時三刻校場集合,卑職片刻不敢耽誤,現在正是辰時三刻!」
他頭也不抬,高聲說道:「第三司全營人馬一千五百人,除三人生病外,其餘全部帶到,請大人檢閱!」
第一、二司的人馬早已靜立台下,這第三司人馬一到,人喊馬嘶,雞飛狗跳,頓時踩踏得有半個月沒下雨的校楊塵煙四起,楊凌瞧他軍中有些個兵卒四處亂竄,好似找不到位置一樣,氣得身子都微微顫了起來:這些官兵天天都要點將演操,豈有找不到自已的站位的道理,那幾個兵痞分明是有人指使、故意而為」。
楊凌一見,頓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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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2:43
第80章 佛也發火
楊凌仰天打個哈哈,連連冷笑道:「劉都司帶的好兵,果然辰時三刻來集合了」。
劉都司一臉桀驁不馴地道:「大人將令如山,既說辰時三刻集合,末將自然是不敢遲了,可也不敢早了」。
楊凌與他挑釁的目光一觸,心中忽地一震,意識清醒了過來。劉士庸神情間毫無懼色,分明是抓著了自已的語病,今日若想按軍法治他的罪,他必以執法不公抗命上告,這般一鬧,牛皮官司打起來曠日持久,全軍上下還有何人敬畏?豈不正遂了他們的意?
楊凌按著劍柄,連吸幾口大氣,穩住了自已的情緒,站在台上一言不發。劉士庸見他語塞,臉上不禁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們沒個規矩,末將回本陣整理隊伍!」
他翻身上馬趕回第三司,手中馬鞭揮得呼哨滿天,大聲叱喝道:「參將大人有令,馬上集合,快快各回本位,遲了鞭子侍候」。
其餘兩司的軍兵見他趕羊一般的耍寶,不禁都紛紛竊笑起來。楊凌冷笑著看著亂成一鍋粥的校場,任由劉士庸耍寶。劉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這位參將大人已被整治的威風掃地、灰頭土臉了,這才約束好隊伍,一本正經地奏道:「啟稟參將大人,左哨軍第三司集合完畢,請大人示下!」
楊凌恍若沒有聽到,自顧瞧著台下的中軍官問道:「中軍,鮑參將何在?」
劉士庸搶著道:「卑職正要啟稟大人,鮑參將昨兒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發的重了,著卑職向大人告假呢」。
楊凌瞧了他一眼,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劉士庸看了心裡一驚,暗道:「我是不是玩過火了,這小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殺的,真能把事情鬧大讓他灰頭土臉地走人麼?」
他提著小心,只聽楊凌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倒是了,昨日便聽說鮑參將患了病,本將剛剛到任,諸事忙碌,還沒來得及去看望他呢,一會兒演武散了,劉都司陪我去看看鮑參將吧」。
他頓了一頓,又道:「今日演武,軍中將士甲冑齊全,為何手中卻沒有兵器?你們平日演武都是如此麼?」
連得祿在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機營接近皇城重地,恐驚了宮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時才動用火器,將隊伍拉進山中訓練,平素演武只演陣法、隊列的」。
楊凌昔日見過邊軍的火銃隊,那種烏合之眾的打法著實慘不忍睹,自從得知調任神機營後,苦苦想了半晌後世練兵之法,以及在當前火器的技術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擊速度。
火器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剋星便是敵人的騎兵,如果能將三段式和三列式射擊法教授給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騎兵,必成一枝奇軍。這時聽了連得祿的話,他不禁皺眉道:「神機營以火器見長,每個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練使用槍械?司庫官,去取槍械火炮來,全營開拔,本將要入山訓練!」。
司庫官躬身道:「大人,火銃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綬再能取出,請大人頒下手諭。再者,火藥炮彈等物由鮑副參將掌握,沒有他的令符也是動不得的,您看。。。。。。」。
楊凌聽了緩緩後退兩步,坐在親軍安置好的帥位上,向椅背上一靠,說道:「既如此,今日暫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屬平素是怎麼訓煉的,今日照舊吧」。
劉士庸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其餘諸將看向楊凌的目光都失了幾分敬畏,多了些鄙陋、夷。楊凌若無其事,只是用心觀察三司操練各自部屬。
神軍營平素的訓練就是隊列行走、排演陣法,一套套早已練的滾瓜爛熟,倒真是極為熟稔,隊列走得可以媲美儀仗、那陣法演起來你攻我守,你守我攻,來來往往,花裡唿哨,看得人眼花繚亂,頗具欣賞價值。
這些穿著重甲的官兵隊形走得漂亮、各種陣式的轉換更是巧妙無比,加上身著重甲,腳下沉重,舉止間鏗鏘作響,在校場上閃轉騰挪,塵煙四起,看得人熱血沸騰,一眼瞧去還真像一隻虎狼之軍。
楊凌瞧在眼中,想起當日雞鳴驛下和葫蘆谷中亂軍廝殺的場面,兩相一加比較,頓覺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用來表演檢閱固然好看,可是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
他看得無聊之極,但身為主將又不宜離開,只得坐在那兒耐心等三司演武完畢。演武結束,楊凌立即帶了親兵,隨劉士庸一齊馳住鮑參將的營賬。劉士庸見他神色隨和,還道他被折磨得沒了脾氣,故此來向鮑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漸消。
鮑參將的營賬在大營最裡邊,是倚山而建的一個四合院兒,門口有四名親兵站崗。楊凌隨著劉士庸進了鮑盡忱的臥室,只見鮑參將靠著被子半躺在炕上,頭上擱了塊毛巾。
劉士庸道:「鮑大人,楊參將聽聞你臥病在床,特來探望。」
鮑參將見了楊凌連忙作勢要掙扎下地,口中連聲道:「一點小病罷了,怎敢勞動大人。卑職這幾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實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點兵演武,觀我軍威如何呀?」
楊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將半掀開的被子替他蓋好,微笑道:「寧大人和鮑大人帶兵有方,軍威嚴整,本將是大開眼界啊。呵呵,本將聽說鮑大人病了,本該馬上就來探望,可是三軍齊集校場,不好晾在那兒,所以過來的晚了,鮑將軍莫怪呀。」。
鮑參將趁勢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沒什麼,還是軍中事務要緊,大人年少有為,咱們左哨營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趨壯大。末將老了,實在是沒什麼了」。
楊凌淡淡一笑,瞥了劉士庸一眼道:「本將畢竟是文人出身,不知軍中規矩,要向老將軍討教的東西多著呢,這不,我昨兒個吩咐三司今日辰時三刻校場候命,結果一時有欠考慮,說成辰時三刻校場集合,劉都司準時而來,還被我誤會,把他訓斥了一頓,本將現在想起來還慚愧得很呢」。
鮑盡忱吃地一笑,看了劉士庸一眼,樂呵呵地道:「大人這樣說也不算說是說錯了,呵呵,不過。。。。。。演武也算不了什麼大事,遲了就遲了,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這些兵痞呀,用不著太講較的」。
楊凌微微笑道:「本官若有鮑大人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將扶持協助,軍中上下一體同心,還何須燒什麼三把火呢?所以老將軍可要快些好起來呀,雖說軍中沒有戰事發生,可平素的雜務,本官一時還處理得焦頭爛額呢」。
鮑盡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寵青睞,豈會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呵呵,太過自謙了,這兩日軍中無帥,我只得強自支撐,現在楊大人來了,我總算可以好好靜養了,軍中諸多事務,都要請楊大人多操心啦」。
楊凌立即起身道:「應當的,應當的,既然鮑將軍病體未癒,那就好生靜養,軍中的事也不必過於牽掛,本官這就告辭了。」。
楊凌走到門口兒,吸了吸鼻子,嗅著屋子裡一股的酒味兒,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丟下鮑盡忱和劉士庸愕然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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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彪,你馬上趕回錦衣衛,如果張大人回了天津衛,就去找錢寧錢大人,再去東廠面見范公公,請廠衛的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點鮑參將喜歡吃的佐料兒。一清,走,咱去找中軍官聊聊!」
「胡中軍,本將剛剛上任,對原來正副參將的職司還不太明白,你且給我詳細說來」。
......
「好!本官曉得了,鮑參將臥病在床,不能勞累,本將責無旁貸,書記官,記下了,從今兒起,軍中大小事務概由本官接管,糧草、軍資尤為重要,沒有本官印綬不得支用。借支錢糧的、迎來送往的花銷沒有本官簽字,不管是誰、概不銷賬。另外,明日就是發餉的日子吧?第三司的軍餉暫不要發放,本官昨夜接到投訴狀了,說第三司有幾個哨長、把總冒領餉銀,待我查明之後再說吧」
「這些下級小吏,冒吃空餉、敗壞軍紀,必須嚴加管理。今後什長以上的軍官陞遷調動,必須本官點頭,否則概不生效。」楊凌冷笑著走到門口,又回頭囑咐道:「今兒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請連都司」。
那個彭大胖子不是喜歡做牆頭草麼?好,那就先在牆頭上晾著吧,省得上趕著不是買賣。
中軍官暗暗拭了把汗,這位文質彬彬的參將大人厲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鮑參將給剝光了,以前也見過軍中將領彼此勾心鬥角的,都是到處收買人心,建立人望,時不時的還要較量一番武功,誰用過這麼陰損的招兒呀。
中軍官負責軍中內務,京營的內務官可是肥差,今日見識了楊凌的手段,這位胡中軍生怕楊凌大人為國盡忠、鞠躬盡瘁,再不辭辛勞地把自已的營生也搶過去親自幹,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卑職馬上通知鮑大人,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
楊凌聽了眉毛一揚,冷聲道:「不是說了鮑大人病臥在床,諸事不必請示了麼?本官的話你也不聽?」
胡中軍慌了,連忙道:「大人誤會了,我說的鮑大人,他不是鮑大人,不是,我說的鮑大人,不是鮑副參將,是他的堂弟、左哨軍採辦官鮑盡忠鮑大人」。
「哦?」楊凌眼睛一亮,馬鞭在掌中輕拍兩下,沉吟半晌才呵呵笑道:「軍中採辦官?那咱們大營五千官兵吃用花銷都是他負責採買了?」
第二日,東哨營發放餉銀,第三司官兵一角銀子也沒領到,該司的軍需官得到的口訊兒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紙包了石頭丟進參將大人的臥室,舉報第三司有幾個把總虛報、冒領軍餉,所以第三司的餉銀要待總兵大人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發下。
軍需官被劉士庸一通臭罵,又跑去追問參將大人什麼時候才能查個明白......參將親兵柳彪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參將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頓營務,因為今兒一早參將大人的早飯裡居然吃出個死蟑螂來,參將大人為此大發雷霆,主將的飯菜都這般模樣,那普通士卒的飲食還是人吃的東西麼?所以愛兵如子的參將大人正查辦軍中的採辦官呢。至於查空餉的事兒,回去等候消息便是。
楊凌真的怒了,五千軍兵眾目睽睽之下,一再戲弄三軍主將,真是佛也發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準備承擔相應有責任吧。楊凌沒帶過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兩件事,一個人事權、一個財權。限制住了這兩樣,什麼資歷、威望、德高望重,都純屬扯淡。當兵的沒有餉銀可拿,他還管你是老幾?當官的跟著你沒前程,肯繼續傻冒的也不多。
採辦司裡,鮑盡忠直著脖子冷笑道:「參將大人,五千條壯漢吶,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進去多少棵呀?哪有那麼清楚的賬目?再說那些肉食,大人們簽了條子就來支用,喏!」他扯過一個大麻袋,指著裡邊亂七八糟的賬本道:「下官每日採買,往返就得好幾趟呢,身邊人手又少,會記賬的壓根兒就沒幾個,能算明白的更沒有了,這流水賬誰理得清呀?反正下官是沒有貪墨一分銀子,大人不信,儘管去查」
楊凌瞧著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貸的流水賬,也不禁頭痛,取了人事權財權固然可以壓制鮑盡忱的霸氣,但卻不能剝奪他掌管軍械的權利,槍、火分離,是皇家彼此牽制的手段,要想讓他乖乖服軟,從此言聽計從,配合他的練兵計劃,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貪污軍餉的證據,還怕他不乖乖服貼嗎?可這些賬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啊?
楊凌正在發愁,中軍官呼哧帶喘地跑進來,叫道:「大人,你的兄弟來軍中探望,下官不識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進營來,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楊凌一怔,莫非是東廠或錦衣衛又派來一幫只會喊打喊殺的劊子手來幫忙了不成?他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楊凌踢了踢那個大麻袋,說道:「鮑採辦,你不用嘴硬,這三袋子東西,本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這兒看著,本官先去轅門看看」。
半人高的轅門柵欄內站著幾名兵丁,外邊還有七八個人,楊凌老遠就看見那個身材魁梧結實的大漢就是岳父韓林,岳父尋到這兒來了,不消說,幼娘一定也來了,楊凌喜得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馬如飛,馳至轅門口一勒馬韁,高聲喝道:「快快打開轅門」。
幾名兵丁扭頭瞧見參將大人到了,連忙翻身拜倒,齊聲道:「參見大人」。
這時只聽柵欄外一聲嬌脆的驚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將軍!」
楊凌定睛一瞧,見說話的是個握著折扇的小書生,也就十三四歲年紀,一襲青綢衫,頭戴公子巾,唇角一顆美人痣,那模樣兒比漂亮女子還要嬌俏三分。楊凌只覺這少年的模樣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兩眼,忽地驚叫一聲:「是你?!」
那小書生方才只瞧見他側面,見這位頂盔掛甲的少年將軍英武不凡,正瞪著一雙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見他轉過臉兒來,不由驚喜地指著他叫道:」啊!是。。。。。。是他!」
楊凌這時才瞧見那小書生身旁一水兒還站著三個公子,兩個俊俊俏俏、粉粉嫩嫩的穿著淺紫色書生罩袍,旁邊那個卻是頭戴六合一統帽,身穿緊腰窄袖袍,喜眉笑眼,麗質盈盈,可不正是韓幼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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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3:04
第81章 各自籌謀
楊凌瞧見愛妻和三個女孩子驚羨的眼神兒,雄性心理急劇膨脹,也不急著下馬了,他昂昂然端坐馬上,待士卒們將柵欄推開,才雙手推鞍,威風凜凜地閃身下馬,很瀟灑地跳到了地上。
戰袍裡綴著四十多斤重的鐵葉子,這一跳加上下墜之勢,楊凌一個踉蹌,差點兒被帶趴下,幸好旁邊兩個小卒趕緊搶上來扶住了他。
楊凌扶了扶歪了的頭盔,訕訕笑道:「呃......身上的傷還不大好,呵呵,不大好」。
玉堂春見他死要面子,忍不住「吃」地一笑,趕緊又掩住了嘴巴。楊凌臉有點熱,不敢再看幾位姑娘的臉色,急忙上前對韓林施禮道:「岳父,小婿正想著你們也快到京了呢,快請營中去坐吧」。
韓林父子聽吳傑傳訊,說楊凌抗聖旨帶幼娘九城尋醫,只怕進了北京連給人收屍都來不及,故此憂心如焚地日夜趕路,一路不敢稍歇。
進入京師範圍,就聽到沿途百姓轟傳楊凌的事跡,那拒旨救妻的故事傳的五花八門,不過結局倒都相同:侍讀楊凌有情有義,當今天子英明無比。只可惜最近北京城一直沒有下雨,不然感天動地版楊凌救妻一定也隆重上演了。
父子四人趕到楊凌家中,只見鶯鶯燕燕、群雌粥粥,把個老實厚道的韓林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倆月不到女婿已一口氣兒納了四房妾,這速度實在令人歎為觀止,直到幼娘向他悄悄說出唐一仙的身份和她們的來歷,韓林才恍然大悟。
雪裡梅三人在家裡呆的無聊,見幼娘一家人要去探望楊凌,便也興沖沖跟了來。女人出門頗多不便,何況四個姿色殊麗的女孩兒。
三人有時偷偷上街遊玩,做過幾套公子袍、武士袍,便翻出來穿在身上,唐一仙和幼娘身材相仿,自穿了公子袍,把武士袍送與她穿,八個人只留了小雲看家,都趕到軍營來了。
見楊凌招呼他們進營,雪裡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擔心地道:「楊大我,軍中不許女子進營的,我們進去......這方便麼?」
楊凌對這些小節不甚在意,家屬探望有什麼不許的,何況她們是一身男子打扮,或可掩人耳目。楊凌擺手道:「這有什麼,難不成大家在營外敘話?況且......呵呵,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我恰有事請你們幫忙,來來,裡邊請,咱們慢慢再談」。
幾位姑娘脂粉氣太濃,把門兒的小卒早瞧出端倪來了,只是不敢聲張。楊凌引他們進來,帶至參將帳中擺酒款待,席上一嘮才知韓威在雞鳴娶了張家姑娘為妻,如今成婚已經月餘了。
楊凌本有心讓韓家兄弟進京後在家中住上段日子,一面是英俊兒郎,一面是俏麗佳人,說不定能日久生情呢,誰料韓威已成了親。
韓武雖是十八九歲的大小伙子了,可身邊擺著三個如花似玉、遍體幽香的小美人兒,他看也不看,倒是對楊凌帳中的兵器盔甲愛不釋手,停地擺弄著,連飯都沒吃一口,看樣子雙方也是根本不來電了。
玉堂春三人聽楊凌向韓林等介紹了這兩日入營就職來發生的事情,頓生同仇敵愾之心,況且清帳目抓貪官扮青天大老爺的事情實在有趣,一吃罷飯便催著楊凌趕快把賬冊取來要一顯身手。
楊凌吩咐親兵帶了人去採辦司,和楊一清把所有賬冊都運回了帥帳。楊凌這套參將所住的宅子依山上緩坡建築,共分三進院落,每進院落間都要拾階而上,賬簿運到徑送到第三進院中,往堂屋中一倒,鋪了一地,又拿來筆墨紙硯請幾位姑娘清賬。
玉堂春三人是學過算賬理帳的,那些混亂不堪的流水賬目一看就懂,不過楊凌見她們清理起來字雖抄得工工整整,用的也是流水記賬法,想要歸類統計加減收支十分麻煩。
楊凌乾脆拿地一張紙來,畫了個簡單的三欄式表格。想三言兩語給姑娘們解釋清楚資產負債的借貸關係明顯不太可能,楊凌用了最簡單的收付記賬法,在表眉上標記好賬類,喚過她們講解了一番。
這種記賬法通俗易懂,記載的賬清清楚楚,而且逐筆結計餘額,幾位姑娘底子扎實,人又冰雪聰明,聽他稍一講解,便覺出這種記賬方法的高明之處來,只是楊凌邊講邊在紙上畫的那些歪歪曲曲的符號,四位姑娘可沒一個認得了。
楊凌見她們三言兩語便聽懂自已所說的記賬方法,教授阿拉伯數字還不輕而易舉,不料12345對這些習慣了用文字記賬的姑娘們來說並不好接受,每結出一筆數字,她們總是習慣性地先寫出漢字,才一個數一個數對照著翻譯成鬼畫符。
慢慢的,每個人清理了一本賬之後,才漸漸適應了這種簡煉而新奇的數字,四人的速度也明顯快了起來。
楊凌見四位賬房先生忙得熱火朝天,連幼娘都興致勃勃地當起了反腐鬥士,根本沒空答理他,想想老丈人還被扔在大廳裡,便匆匆趕回了前廳。
一進門兒韓滿倉就興致勃勃地跳過來,抱住他手臂道:「姐夫,我和哥哥商量過了,想在你軍中當兵,你是大將軍,可做得了這主麼?」
韓武正拉開楊凌那口寶劍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時也眼光熾熱地看著他,楊凌沉吟一下,看向韓林道:「岳父,您的意思......」。
韓林笑道:「他們既然喜歡,我也不攔著,只是不知凌兒是否為難?」
楊凌這才點頭道:「徵兵入伍的權力我還是有的,況且我馬上要清理吃空餉的事,估計軍中必有不少空額」。
滿倉兒喜道:「那太好了,姐夫是大將軍,就給我個把總當當吧,我在雞鳴驛看江把總帶兵時好生威風,快羨慕死了」。
韓林聞言立即道:「這可不行,凌兒,不可答應他們!」
滿倉兒睜起眼睛道:「為什麼不行?姐夫管著這麼多兵,分給我百十人管著怕什麼?我就不信憑我的武藝那些兵丁敢不服氣!」
韓林對楊凌道:「凌兒,你讓他們當兵我不反對,但是必須從士卒當起,想陞官憑自已的本事,如果任人唯親豈不叫人戳脊樑骨麼?」。
楊凌笑道:「凌兒也是這個意思,滿倉兒,你看姐夫這官兒來得容易,不知軍中多少將領不服呢,從兵丁做起才能孚眾望,才能多學到些新本事。我這軍中許多哨長、把總都不識字,你和兩位兄長武藝超群,又讀過書,好好幹下去,自可累功陞官,我真要現在就給你個官做,說出去光彩麼?」。
韓武、韓滿倉聽姐夫說得在理,都點了點頭。楊凌又道:「目前你們剛入軍中,我看......咱們的關係先不要聲張出去,雖說內舉不避親,我相信你們的本事,可總有人喜歡嚼舌根子呢。還有,岳父,我看你也不要返回雞鳴去了,岳父一身的好武藝,不如一起留在軍中,你看如何?」
韓威插嘴道:「爹,妹夫說的在理兒,如今二弟三弟都已入伍,小妹也在京師住,你留在這裡也省得牽掛」。
韓林有些意動,遲疑地道:「那......難道你一個人返回雞鳴去麼?」
韓威看了楊凌一眼,臉龐略有些紅:「兒子雖讀過書,卻沒有功名,這番回去也不過是做一輩子驛卒罷了,如果能入伍當兵,說不定能夠建功立業,榮耀鄉里,可是......一下子要妹夫安排這麼多人,可就不方便了」。
楊凌喜道:「方便!如何不方便?我昨日查閱士兵花名冊,父子同軍、兄弟同軍的多著呢,就這麼定了吧。幼娘一個人在家裡我總怕她悶著,有嫂子來陪她,那也好得很吶!哈哈,這下子咱可真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們了,有你們助我,我這秀才帶兵可就有了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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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參將坐在炕上面色陰霾地飲著酒,眉頭蹙成了一個大疙瘩。
鮑盡忠坐在對面,焦急地道:「大哥,這個小白臉夠陰的啊,嘻皮笑臉地這軟刀子就捅下來了。他現在把整整三麻袋賬冊全拿去了,雖說我本來記得就不全,裡邊又亂七八糟的,可要萬一被他找出些什麼珠絲馬跡,那可怎麼辦吶?」
鮑參將聽得心煩,他端起杯酒來一口飲了,冷笑道:「叫他去查,有我保著你呢,真查出來了,大不了打頓板子趕出軍營,我再托人給你換個差使。哼!這麼點事兒張、劉兩個副將還不睜隻眼閉只眼?你以為他們屁股就乾淨呀」。
鮑盡忠怯怯地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來,那事兒要是查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呀」
鮑參將聽了大吃一驚,他憤怒地道:「什麼!你這蠢貨把那東西也記在冊子裡了?」
鮑盡忠苦著臉畏畏縮縮地道:「大哥,那東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運出去,而且肯接手的人也擔著風險,貨出手了才肯付銀子,我不記在賬上那麼零零碎碎的哪記得住呀?」
「混蛋!那你不會單獨立本賬冊麼?怎麼連這也交出去了?」鮑參將真的急了,若不是這個堂弟一向忠心可嘉,他早一巴掌扇過去了。
鮑盡忠歎道:「我是單獨訂冊放著的,可誰知楊凌那個親兵簡直是抄家的大行家,那雙眼睛太毒了,他屋裡屋外走了兩圈兒,能藏的東西一件也沒落下,全被他翻出來了。不過......冊子上邊我記的是木炭,他未必看得明白」。
劉士庸從側首站起,在屋子裡胡亂踱步,神色不寧地道:「鮑大哥,再這麼鬥下去我們要吃虧的,如今我軍中的餉銀髮不下去,士卒牢騷滿腹。昨天他又放出話來要查我的空餉,現在下邊一些將佐也人心慌慌的,要不咱們服軟罷了,這小子後台硬,他又不是個善茬,並不好惹呀」。
鮑參將鐵青著,狠狠地道:「你怕了?哼,我在軍中混了三十年,會怕他一個毛頭小子?會鬥不過他一個雛兒?他查,拿什麼查?那些賬本兒就算他看的明白,也得算到明年春天去,再說......那些東西......」
鮑參將咬著牙一陣冷笑:「那些東西的用量根本沒法估計,誰知道我們平素演武能耗費幾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對,心中有所懷疑,既沒人證,又沒物證,憑著一些捕風捉影的疑慮,他能把我一個從三品的將軍怎麼樣?」
劉士庸遲疑一下,緩緩搖頭道:「大人,你沒注意麼?他來時帶了兩個親兵,現在身邊只有一個,另一個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唉,咱們應該多打聽打聽他的背景的,我現在才回過味兒來,他來的時候可是東廠范督公親自送來的呀,會不會和東廠有瓜葛?」。
鮑盡忠聽得倒抽一口冷氣,鮑參將眼皮子也不禁一陣急跳。這時一個親兵匆匆奔了進來,說道:「大人,小的查過了,楊參將調走了賬目不是自已在查,而是從營外帶回來四個師爺,現在正在參府帳下後進院子裡查著賬呢」。
「啊!」鮑參將扶案而起,眼中凶光四射地道:「好個楊凌!真下本錢呀,當我老鮑是善男信女麼?」
親兵又道:「大人,這四個師爺,其實是喬裝打扮的年輕女子,把守轅門的幾個兄弟都親眼所見,楊參將想必也怕人多眼雜,所以把她們安排到參將府最後一進半山腰上那幢院落中了。」
鮑盡忠喜道:「好呀,他身為主將,竟將女人帶入軍營,咱馬上參他,帶了張副將來抓他個人髒並獲,看他還有什麼臉面說話」。
鮑參將翻了翻眼睛道:「擅帶女人進營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過,不過是打20軍棍,這小畜生細皮嫩肉的,挨了錦衣衛的三十板子,才兩天功夫就能騎馬了,明顯有人放水。你以為張春、劉紹忠那倆個人是蠢材,他們就不懂得放水麼?
再說,打他20軍棍能出得了這口惡氣,我們還被他牢牢地控制著,他現在專權獨斷,又抓著我們的把柄不放,不讓這飛揚跋扈的小子吃下狠的,他以後會乖乖的麼?」
「那......那怎麼辦?」鮑盡忠聽了更沒了主意。鮑參將一雙冷冷的眸子掃視了他們一眼,揮了揮手,親兵會意,忙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門。
鮑參將緩緩坐下,雙手扶案道:「你們近前來!」,待二人靠近了,鮑參將臉皮子抽搐了一下,陰鷙地道:「依我之見,一不做,二不休,拼他個魚死網破!」
劉士庸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帶得酒杯哐啷一聲滾了出去,酒水灑了一桌子,劉士庸臉色大變,顫聲道:「萬萬不可!大哥,此計不可行,堂堂一位參將在大營遇刺,必定朝野震動,我等性命休矣」。
鮑參將陰沉地一笑道:「誰說我要殺他了?我要殺的是那四個查賬的假師爺!」,他指著劉士庸道:「你今晚筵請姓楊的,就說本官有意與他言和,我也去赴宴,他必定以為我們已服軟低頭。
盡忠,安排絕對信得過的兄弟喬裝改扮,撬開後山柵欄,製造盜寇入營行竊的假象,然後直撲參將府中,把那四個女人給我殺了,帳本付之一炬!」
鮑參將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獰笑道:「在他營帳中中死了四個年輕女子,他就是曉得是我幹的,諒他也聲張不得,哼哼,就算殺雞儆猴還震不住他,沒了賬本他也查不明白那團理不清的爛賬,到那時我看他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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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滿倉年紀小,楊凌將他留在身邊做了親兵,然後陪著韓林和兩位大舅哥出了帥帳,先奔第一司。連得祿見識了楊凌剝軍權、緝貪墨、查空餉的老辣手段,對這位年輕的參將心生敬畏,他送來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都安排妥了,楊凌陪著韓威步出轅門,兩個人沿著綠柳樹蔭行了一陣,楊凌終於忍不住道:「大哥,回去之後請代我問候黃縣丞、王主簿、江把總幾位大人,另外......。馬憐兒姑娘可還好麼?」
韓威眼裡掠過一絲笑意:這個妹夫也夠能忍的,直到現在才出言相詢,他捂著嘴輕咳一聲,說道:「黃縣丞前些天安排了南下的客商照顧,馬姑娘已隨商隊扶棺返金陵了」。
馬憐兒的事,他們父子兄弟心中都已默認的了,自從知道楊凌為了小妹抗聖旨的事後,韓威心中更無一絲嫌隙,更覺那位馬姑娘處境可憐,便道:「聽說馬昂要把妹子許給畢都司為妾,那日馬姑娘飛馬送你,畢都司在人前失了顏面,已經辭了這樁親事,馬昂失寵,在軍中頗不得意,你走後第二日就跑到驛署,和馬姑娘大吵了一架,兄妹失和,我再也未見馬昂去看過她」。
楊凌喟然一歎,對著這位大舅哥,又不好有所表現,只是悶頭前行。
韓威瞧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馬姑娘自你走後,便洗淨鉛華、白紗覆面,再不在人前拋頭露面了,我在驛署中也只是送些米糧菜蔬時才能見到她」。
他說著頓了一頓,從懷中摸出一物道:「憐兒姑娘返金陵前,特意找到我,留下這件東西,說是......如果你有書信往來時,請人代送與你,我剛接了不幾日,這次有機會來京城,就給你帶來了」。
楊凌停住步子,接過一看,卻是一隻繡著鴛鴦戲水的墨綠色錦袋,袋口都用細密的針線縫死,韓威歎了口氣,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打趣道:「大將軍,多情種,你為小妹能抗旨不遵,大哥對你再無二話。憐兒姑娘對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方便的時候,托人往金陵探望她吧,我走了」。
楊凌目視韓威遠去,又低頭看看手中的繡囊,茫然地坐在路邊大石上。
春風拂來,身畔柳枝拂動,撥在他的肩膀上,也撥亂了他的心。
對於幼娘,他們彼此的感情如同水乳交融,那種刻骨銘心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他一直認為愛是專屬的、唯一的、完全排他的,對於憐兒,似乎更多的是憐憫和責任,可是離開雞鳴驛後,他才知道,那個女孩兒,同樣牽絆住了他的一縷情絲。
這個世界,人們的愛情觀念和他的時代相差太遠,在這裡待的久了,有時他也茫然的去想,到底哪種觀念詮釋的感情才是正確的:愛情到底是不是天生專一的、排他的呢?還是因為從小受到的教育灌輸給了他這麼一種觀念?
感情中最深沉、最偉大的應該是親情了,親情比愛情更能經受考驗,也更加深厚,親情可以同樣施予幾個親人,並不會因為對於一個人的愛就薄弱了對於另一個的感情,那麼愛情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敢發誓,為了他深愛的幼娘,他死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可是為什麼心頭有時,還能浮起另一個女孩兒的身影?
楊凌似乎又看到那個白衣勝雪、週身無處不媚的少女輕盈地沿著山路走來,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葯,在向他嫣然微笑。
他低下頭,又看了看手中的錦囊,彎起甲衣上的絆扣兒挑開絲線,從錦袋中扯出一方白絹,雙手輕輕將它展了開來,一行行娟秀婉約、美如其人的文字映入眼簾:「
君似明月我似霧,
霧隨月隱空留露。
只緣感君一回顧,
使我思君朝與暮。
魂隨君去天涯路,
衣帶漸寬不覺苦。
惜歎年華如朝露,
何時啣泥巢君屋?
三十六輪明月後,
當為君作霓裳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3:23
第82章 黃米白米
神機左哨營第一司大帳前,六條紅燈從桿上順下,照得燈火通明。
鮑參將和劉都司頂盔掛甲立於帳前,身後隨著第一司的幾名守備、千總,遠遠看見大營方向飛馬趕來一群人,鮑參將與劉都司立即迎上前去,面帶恭順的微笑,看得身後一眾將佐面露鄙夷:早知今日,何故先倨而後恭耶?
鮑參將滿面春風,對別人的目光毫不在意。此人驍勇善戰、累功高昇,但為人最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哪裡容得旁人觸逆?不過一想到今晚之後楊凌欲哭無淚的表情,他就心中喜悅,這時的惺惺作態也就不以為辱了。
楊凌帶著楊一清、滿倉兒共二十親衛,到了帳前縱身跳下馬來,鮑參將瞧了楊凌打扮,又是一怔。這兩日楊凌滿營亂轉,走到哪兒都是身著重甲,他為了迎合楊凌,此時營中眾將也是頂盔掛甲,猶如馬上就要上陣衝鋒一般。
可此時楊凌身著一身儒衫,連柄佩劍都沒有帶,輕步上前,足不沾塵,儒冠後兩條飄帶飛揚,說不出的俊逸,這一下子鮑盡忱領著十多個重甲絆身、戰袍披掛的將軍躬身相迎,倒像是王侯校場檢閱三軍,氣勢頓然又矮了三分,鮑參將只道楊凌純心戲弄他,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楊凌瞧見眾將甲冑在身,心中也有些奇怪,軍中飲筵吃酒都這般隆重麼,怎麼沒有一個穿便服的。不及細想,鮑參將和劉都司已快步上前叉手施禮,楊凌忙搶上一步扶起道:「諸位同僚快快請起,都是自家兄弟,日日相見的,何必大禮參拜?」
鮑參將換上滿面笑容道:「大人就職,末將與營中官佐還未曾設酒為大人洗塵,今夜月朗風清、辰光大好,難得劉都司設酒宴請大人,我們可要不醉無歸呀」。
楊凌含笑答言,眼睛一瞥劉都司,見他神色緊張,臉上強作歡顏,一雙眼睛卻不住地瞧向鮑參將,不由暗暗提了幾分小心。
短短兩日的接觸,他已知道鮑參將剛愎自用、目中無人,如今劉都司神態雖不自然,倒也符合他此時的心態,為何鮑參將卻如此熱情、坦然,毫無被迫低頭的羞窘?
看來今夜的飲宴,未必那麼簡單,楊凌回頭若有深意地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把手一揮,二十名親兵立於帳下、手執馬韁,寸步不移,楊凌這才滿面堆笑,和鮑參將把臂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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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將府中,幼娘和玉堂春三女已清理出了半袋子賬目。雪裡梅望望已清理出來的賬冊,擱下毛筆,揉著皓腕笑道:「幼娘姐姐,咱們歇會兒吧,瞧這樣子,怕得清理個三兩天呢,也不急於一時」。
韓幼娘正分撿著賬簿,聽了直起身來,一隻小手輕輕地捶著腰肢,說道:「可是的呢,剛剛吃了飯,就麻煩三位妹妹又來清理。我家相公心眼兒粗,也不說來看看你們,卻跑去赴那個鮑大將軍的筵了,真是對不住」。
玉堂春麻利地擺開四個茶杯,茶水流轉、半滴不漏,斟滿了先拈起一杯遞與幼娘,半似開玩笑地道:「我看楊大人是很怕和我們在一起呢,他堂堂大將軍,難道還怕了我們女子麼?」
韓幼娘瞧她蛾眉半蹙,那一種低徊宛轉的神情,分明露著幾分幽怨,心中不由一歎:「這三位姑娘怕是會錯了意了,平素待我儼然是妾侍主婦的態度,我又怎會覺察不出?
都怪太子下了個糊塗命令,現在三個大姑娘擺在我家,也不知太子什麼時候才會接一仙姑娘入宮,到了那時又如何安置這兩位姑娘呢?」
她接過杯來,瞧見玉堂春蔥白兒似的手指,在燈光下肌膚溫潤透明,如同美玉,她不但肌膚白膩如玉,那股書卷般幽雅的氣息更襯得她清麗脫俗,如同仙子謫凡。幼娘不覺有些奇怪,這三位姑娘中,若論相貌,這位玉姐兒明顯要超出雪裡梅和唐一仙一籌,而且性格文靜,頗有大家風範,怎地那位太子爺卻對唐姑娘情有獨衷呢?
眼見玉堂春一雙幽幽怨怨的眸子盯著她,旁邊兒雪裡梅也悄悄豎起了耳朵聽著,幼娘只好含糊地道:「幾位妹妹美如天仙,是個男子靠近了都會不自在呢,漫說我家相公,你沒瞧我兩個哥哥今兒與你們同來,瞧都不敢多瞧你們一眼麼?」
雪裡梅忍不住紅著臉道:「我們都是命薄如紙的女子,哪裡比得姐姐好福氣,楊大人未及弱冠已是朝廷三品大員,將來開府建衙、裂土封侯想必也不是難事,到那時姐姐就是一品誥命了。
大人為我們姐妹贖身使我們得脫火坑,我們心內著實的感激,情願做一個婢女丫環,可大人現在也不發句話,這主僕的名份不早些定下來,我們見了大人都不知該如何稱呼才好呢。」
聽她口氣,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幼娘明確她們的身份了,韓幼娘又好氣又好笑,她瞟了這小丫頭一眼,嬌嗔道:「去你的,說的好聽,相公若不是奉......逢見你們被人欺侮,哪會把你們三位請回來呀。做丫環?我家錢多燒的呀,花一萬兩銀子買丫頭?」
花重金不是買丫頭,那是買什麼?韓幼娘一句話,玉堂春和雪裡梅聽在耳裡,喜上眉梢,兩位姑娘悄悄對視一眼,臉上都是一團喜氣:今兒總算得了幼娘的准信兒,再也不用半夜趴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猜大人的心思啦,幼娘姐姐的話在楊大人心中可比聖旨還要管用呢。
雪裡梅端起茶來匆匆抿了一口,立即挽起袖子,露出勻稱、白晢的手腕,起勁兒地磨著硯台道:「姐姐,我們再加把勁兒,爭取今晚清理出來一袋,早日找到證據,咱家老爺才好整治那個不開眼的老鮑頭呢」。
玉堂春喝了茶也翩翩然像個蝴蝶兒似的跑過去蹲在地上整理起帳冊兒來,韓幼娘不解其意,見只有唐一仙沒有動彈,轉眼瞧她,只見她坐在桌前,兩條秀氣的眉毛擰得彎彎的,緊盯著手中的賬冊沉思,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們說話。
她攥著筆桿兒在自已吹彈得破的臉蛋兒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忽然搖頭自語道:「不對,這本賬一定不對勁兒」。
幼娘聽了忙走過去道:「仙兒,可是發現了什麼?」
唐一仙指著賬冊道:「姐姐,你看這本賬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韓幼娘認真看了看,奇怪地道:「不就是一本記載購買木炭的賬麼......哦!是不對勁兒,這軍營依山而建,有的是木柴可用,購買木炭做什麼?」
唐一仙嘿嘿「奸笑」兩聲,得意洋洋地道:「這不是問題,營中高級官佐,帳中取暖飲酒吃吃涮鍋肯定要用木炭的,姐姐再猜」。
她稍一點撥,幼娘也發現了問題所在,不禁興奮地道:「不對勁,的確不對勁兒,這本賬冊一定有問題」。
玉堂春、雪裡梅聞言急忙湊過來問道:「發現了什麼?給我瞧瞧」
韓幼娘指著頁上道:「你們看,這賬上記著去年五月,購木炭五百斤,下邊是支用情況,再看這裡,八月十四,又購木炭七百斤......,為什麼本該是冬天才用的木炭,春夏時節用的卻這麼多?」
玉堂春瞧了說道:「是有些奇怪,而且他那些雜物都是記在一本大帳上,為什麼獨獨這些木炭卻單獨立賬?可是......賬上記的耗費的銀兩數目並不大,這幾文錢算什麼?」。
唐一仙坐在椅上,搖頭晃腦地道:「君不聞白米黃米乎?」
玉堂春和雪裡梅聽了齊齊一聲叫,說道:「不錯,這事不無可能。」
白米黃米案不過是幾年前的事,這事兒當時名震京師、家喻戶曉,幼娘不知其事,玉堂春和雪裡梅卻是知道的。
當時弘治帝寵信的大宦官李廣病死,弘治迷信他有長生不老之術,著錦衣衛去他府上搜尋,卻搜出本賬冊來,記載家中黃米白米的數量。當時弘治帝不解其意,還在奇怪李廣家人口不多,何以購入這許多米糧。經大臣解說,才知是指黃金白銀的數量,大怒之下命人抄了他的家。
雪裡梅興奮地道:「不錯,價錢作不得準兒,一兩可以指一百兩,一千兩,但這木炭到底指的什麼?」
唐一仙搶過帳本兒,寶貝兒似的揣進懷中,興奮得臉蛋兒通紅:「這個,等我告訴楊大人,他自然能查個明白」。玉堂春和雪裡梅瞧她好像生怕別人搶了她功勞似的,不禁相視一笑。
便在這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笑道:「這事兒只怕楊大人是查不明白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3:42
第83章 謀而後動
隨著聲音,竹簾兒一挑,一個渾身黑衣、手執鋼刀的大漢走了進來,他頭上紮著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凶狠的眼睛。
雪裡梅駭然失色道:「你是誰?竟敢擅闖參將府,不怕殺頭麼」
那黑衣大漢聞言哈哈大笑,笑聲中兩邊「喀嚓」一聲窗稜破碎,又跳進幾個同樣黑衣執刀的漢子,將她們圍在當中。
窗外月華瀉入,遠處鳥鳴蟲叫,近處樹影婆娑,說不出的靜謐,可是這靜悄悄的夜色中,殺氣卻溢滿了整個屋子。
黑衣大漢身後也跟進幾人,黑衣大漢狂妄地笑道:「我是誰,這事兒只怕你們同樣查不明白了,黃泉路上,就做幾隻糊塗鬼吧」。
他掃了一眼滿地的賬本,眼中凶光一閃,陡地大刺刺地走了過來,指著唐一仙道:「把你懷中的賬本交出來!」
玉堂春見他逼近,想也不想,抄起硯台就擲了過去,那大漢一閃身避過了硯台,疾步靠近伸手去抓唐一仙。他見這幾個女子嬌嬌怯怯,哪裡放在眼裡,所以從玉堂春三人面前衝過,毫無顧忌。
這時韓幼娘猛地靠近,並掌如刀,狠狠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大漢只覺如遭雷殛,整條膀子又酸又麻,緊跟著韓幼娘閃身而出,纖掌叼住他的腕子一扼,一腳踹在他的膝彎側處,大漢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韓幼娘本想迅速擒住他以為人質,不料大漢身後的幾個殺手反應極為敏捷,雖然四女中竟有人懂得武藝大出他們意料,仍大喝一聲,舉刀便砍,四條人影挾著懾人心魄的煙煙刀光,掠起一陣風嘯,一閃即至,勢若雷霆。
韓幼娘刀風襲身,已顧不得去抓那受傷的大漢,當下硬生生拗腰後仰,右足踢出,砰地一腳將那大漢打橫兒踢了出去,撞向四名疾撲上來的大漢,與此同時一柄鋼刀呼地一聲貼著幼娘的鼻子尖掠了過去,直至胸前。若不是這妮子小瞇瞇還不夠挺拔,當下就得見血。
韓幼娘一身冷汗,鋼刀砰地一聲剁在案上,把唐一仙嚇得一下子驚跳起來,韓幼娘見機不可失,挺起身來,一拳搗在那揮刀大漢的腋窩裡,那大漢頓時鋼刀脫手,蹬蹬蹬連退幾步,右臂下垂,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韓幼娘身材嬌小,體力先天不如男人,所以韓林教她的功夫全是攻擊敵人軟弱易傷之處,大漢一退,韓幼娘立即拔下他的狹鋒單刀,猱身而上,鋼刀狂野地迎上兩個黑衣大漢,「錚錚!」金鐵交鳴,一刀分劈左右,竟然奇準地封架住對方的鋼刀。
韓幼娘腕力不足,今兒用的又不是最趁手的風火棍,一對上這幾個武藝出眾的刺客,震得她也雙臂發麻,韓幼娘暗暗吃驚,憑著她的功夫,要是一人逃走,這些人自然攔不住她,可是帶著三個絲毫不懂武藝的姑娘,她哪能保證她們毫髮無傷。
韓幼娘心中一急,立即撮唇長嘯一聲,把掌中一柄鋼刀揮舞得密不透風,像三位姑娘焦灼地道:「快,跟著我向下衝,前院官兵馬上就到」。
被幼娘踢出的大漢正是鮑盡忠,韓幼娘的一彎嫩足在楊凌掌中把玩時如一朵羞澀的芙蓉花,開過尚盈盈,實是說不出的可愛,可是踢在鮑盡忠的胸口卻像是一隻大秤砣狠狠地捶了他一下,鮑盡忠滾出老遠,佝僂著身子,半晌透不過氣兒來。
鮑盡忠吐出一口血沫兒,嘶吼道:「一個不留,統統剁了,把房子也給我燒了!」
玉堂春三人雖然花容失色,卻也不失膽氣,眼見幼娘勢若瘋虎,強殺開一條血路,連忙鼓起勇氣緊隨在她背後,衝到了門口。
韓幼娘一刀揮出,將竹簾齊刷刷削斷,喝道:「快走!」,隨即一探手從門邊桌上抄起還未及收拾的兩根筷子信手一拂,兩支竹筷一閃不見。
身後跟上的兩條大漢眼見她手向後揚,想也不想便左右一分,一枝竹筷射空,另一枝貼著一個黑衣大漢的頰旁黑巾擦過,巾落,頰上一條血痕。
鮑盡忠眼見三女揣著那本最重要的帳簿逃出了屋子,心中一急,幾個翻滾搶到門邊,一骨碌爬起來追了出去,韓幼娘被幾個大漢纏住,只需須臾轉身,鋼刀立即沾身,心中雖急,卻苦無辦法救助,只得揮刀苦戰,心中暗暗祈盼府中士卒能聽到嘯聲及時趕到。
玉堂春三人跑出屋去,急惶惶看不清腳下,雪裡梅一腳踏空,「哎呀」一聲尖叫從石階上直滾下去,玉堂春見狀連忙追了上去。唐一仙跑在後邊,瞧見一個黑衣大漢追出房來,趕忙的抄起房前石台上擺放著的花盆,狠狠地砸了過去,同時向玉堂春大叫道:「玉姐兒快扶小梅走,去叫人來幫幼娘」。
唐一仙不敢將黑衣人往玉堂春那兒引,她一折身向側旁月亮門奔去,邊跑邊不斷抓起花盆擲向鮑盡忠。那本要命的賬冊在唐一仙身上,鮑盡忠就像嘴前邊懸了一把草的蠢驢,想也不想便追著她過來了。
月亮門外就是山野叢林,原任寧參將每早在林中散步健身,早踩出一條小徑來。唐一仙象只小牝鹿兒似的,在林中拚命狂奔,虧得她今日換了男裝,否則早被裙裾絆倒,饒是如此,逕旁枝草籐蔓也刮破了她的衣衫,臉上也添了幾道血痕。
鮑盡忠胸口受傷跑得不快,眼見她越跑越遠,耳聽見身後那處宅院處人聲鼎沸,想是已被楊凌親兵發現了,不禁焦急起來,他一邊追一邊低低地怒吼道:「小丫頭,交出賬冊,我饒你不死,聽到沒有?你跑不掉的」。
唐一仙摸摸懷中那本賬冊,芳心裡反而一陣狂喜。
他這麼在意,看來這本賬冊真的大有問題了,這幾天進了楊家的門兒,楊大人從來不到她們屋子裡去,對兩個姐姐也不大說話兒,反而對她笑臉相迎很是客氣,楊大人一定是喜歡了她,如果把這賬冊交給他,豈不更加討他歡心?
這一想唐一仙喜孜孜的,腳下也似添了幾分力氣,跑的更加快了。軍營四周的樹木被官兵們砍伐出了百十丈的防火隔離帶,因此坡下不遠全是一片平地,月光下一目瞭然,那小丫頭根本逃不下去。鮑盡忠眼見前邊山路漸盡,可供躲避的地方不多,心中不由大喜。
唐一仙跑得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回頭一瞥,已將那黑衣大漢扔出好遠一段距離,看看前方前方出現兩方巨石,夜色中黑沉沉的就像要擇人而噬的怪物。唐一仙急急跑過去,剛一轉過巨石,前面陡然一空,駭得她雙手連搖,半晌才止住身子,定睛一看,前方是一處斷崖,崖下有鱗鱗的光芒閃爍,好像是一條河。
前無出路,後有追兵,還能往何處逃呢?唐一仙懷著一線希望回頭望去,如水的夜色中只見那條黑影正匆匆從林間沿著小路追來,她的心頓時涼了。
第一次喜歡上楊凌時,她還不知道他是誰?只是聽了館中姐妹講述那位有情有義的的書生為了心愛的女人,敢於得罪天底下力量最強大的人,她小小的心靈中就印上了一個讓她無比崇拜的名字。
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三個女孩兒裡,她生得最是乖巧甜美,平素也最有人緣,大家都以為她最開朗調皮,誰知道其實三個人裡心理最成熟、性格最堅強的反而就是她?
少女情懷,誰沒有詩一樣的夢?那個敢於為了心愛之人對抗天子的男人,就是她心中的夢。她悄悄畫過一幅畫,畫中的男子滿面蒼桑、風骨崢嶸,他站在高高的山巔上,罡風吹動他的青袍,絲毫也不能移動他的腳步。
那是她心中想像的楊大人的形象,他應該有最堅強的肩膀,可以為她撐起一方天空,他應該有一雙最深情的眼睛,讓她的心為他激動。
當她真正見到楊凌時,一時還無法把他和自已心中的那個夢畫上等號。他的樣子很好看,可是弱弱的,整天趴在屋子裡養傷,偶爾出來曬曬太陽,也是懶洋洋的,這副模樣和她心中的夢實在相差太遠。
直到今日,他騎在高高的馬上,身穿一身最神氣的盔甲,從轅門外望上去,他威武帥氣的身影好像充塞了天地,背景只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那影子正是她心中的夢想。
那一刻,瞧著這個英俊帥氣的大將軍,她的心真的動了,跳得從來沒有那麼快,楊凌的名字,和楊凌的形象開始在她心中重疊,構勒出一個清晰的他。
她好想有一天能夠被他,被她心目中的英雄,這位英俊的少年將軍攬在懷中,讓他抱著自已縱馬飛馳,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哪怕跑到地老天荒。
而現在,夢,始終是個夢,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了,而且,這番心思,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或許不用多久,他就會把自已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唐一仙鼻子一酸,忍著淚從懷中掏出那本賬冊塞入石縫內。想了想,她忽又將賬冊抽回來,向回跑了兩步,就擱在路邊一塊及膝高的石頭背月一面上。然後拾起塊石頭,躲回巨石後面。
鮑盡忠遠遠的看到了她的影子,不禁心頭大喜,看到她閃過巨石不見了,鮑盡忠急急地跑近來,剛剛繞過巨石,唐一仙就拼盡全力舉起石頭砸來。
鮑盡忠大駭,慌忙向旁一躲,石頭砸在他肩膀上,好像把耳朵也刮了下來,痛得鮑盡忠一聲慘叫,只覺半邊臉火辣辣的,耳鼓嗡嗡作響,一時什麼也聽不到了。
鮑盡忠一聲狂怒的大叫,舉刀便劈,這一刀勢若瘋虎,能一刀把人劈成兩半,但他重傷之下準頭不足,而且耳鼓受擊,腦袋有些暈眩,這一刀斜斜劈在石頭上,鏗地一聲齊柄斷了。
唐一仙這小妮子已知難以活命,存心拉上他墊背,石頭一砸下去立即撲上來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向後拖去,鮑盡忠站立不穩,被這比他小了兩號的小女孩兒硬扯到崖邊,一瞧見下邊斷崖峽谷,鮑盡忠嚇得魂飛魄散。
他匆忙放下捂著左耳的手臂,腳跟抵住了岩石,用刀柄處的鐵環狠狠地砸著唐一仙的肩膀,唐一仙痛得嗯了一聲,死咬牙關,還是拚命地往懸崖方向拖曳,只想把他拖下懸崖同歸於盡。
一下,兩下,稚嫩的肩膀被單刀柄上系紅纓的鐵環磕得骨頭都快斷了,鮮血滲出衣袍,唐一仙痛楚忍受,忽然大叫一聲,死死地咬住了鮑盡忠胸前的衣衫。鮑盡忠被她一寸寸拉到懸崖邊上,都快嚇瘋了,他大吼道:「瘋女人,放開我,你他媽的!」
鮑盡忠惡狠狠地抬起手臂,用刀柄狠狠地在唐一仙腦袋上砸了一下,「嗡」地一聲,唐一仙眼前一黑,一股腥鹹的液體順著臉頰淌下來,流進了她的嘴裡。她抬起頭,怒視著鮑盡忠。鮑盡忠看著那令人膽寒的目光,又是一記狠狠地敲在她的頭上,血流得滿頭滿額,模糊了她的眼睛。
唐一仙如同騰雲駕霧一般,一陣暈眩,鬆了手踉蹌兩步,一腳踏空跌了下去。身形在空中翻轉,天下那輪紅紅的、朦朧的月亮是她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那輪血紅的月亮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一身潔白盔甲的英俊小將軍飛馬向她馳來,頭上的紅纓在風中飛舞。
「他......一定......會為我報仇的!一定會!」唐一仙心底裡微笑著想,軟軟的身子直墜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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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參將府第三進院落已燒為平地,幾縷青煙裊裊升起。
楊凌望著廢墟愣愣地看了許久。幼娘拿著件袍子輕輕走過來,踮起腳尖為他披在身上,柔聲說:「相公,你站了半宿了,這樣也不是辦法,還是回去歇歇吧」。
楊凌瞧見她的圓領箭袍沾了許多泥污草屑,還刮破了兩處,不禁愧疚地握住她的手,說道:「回來了?幸好你沒事,不然......我跳進火場的心都有了,唉,你病剛好,又山上山下的找人,奔波了半宿,回去歇歇吧,玉姐兒兩位姑娘正傷心著,你去勸解一下吧」。
幼娘輕輕偎進了楊凌,低聲說道:「剛剛幼娘已經見過她們了。相公,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昨兒你飛馬趕回,像瘋了一樣,眼睛紅得嚇人,幼娘都快嚇死了。」
楊凌歎息一聲道:「我在酒宴上就覺得不對勁,鮑盡忱不是有氣量的人,就算肯服軟,也不會神態那麼欣然,還有那個劉士庸,心神不寧的,我早該告辭離開的,回來的路上,瞧見山上起火,我怕你......,唉,跟著我,連進了京都是喊打喊殺的,什麼時候才能不讓你受苦呢?」
韓幼娘感動地道:「相公......,你不要再自責了,幼娘嫁給你,就是你的人了,這一輩子富貴也好,貧窮也好,還能離開你嗎?就算咱們現在在楊家坪,還不是一樣要為了吃喝受苦,為了活著受苦?要防著山上的野獸,塞外的韃子,要擔心地裡的收成......
相公為我做過的,比我付出的百倍都多,天下間有幾個男兒會為了妻子抗拒皇帝的命令?就算真的為你死了,死上一萬次我都不怨」
韓幼娘拭了拭眼淚,說道:「只是......連累了仙兒姑娘她們,幼娘沒能護得她們周全,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如今要讓相公在太子面前為難,我......我......」。
楊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相公不是在擔心太子殿下,我只是想,如果不是我要她們幫忙,就不會給她們惹來殺身之禍,如今仙兒姑娘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
他剛說到這兒,聽到腳步聲響,回頭一看,只見楊一清走上階來,抱拳道:「卑職見過大人,見過夫人」。
楊凌急道:「怎麼樣了?可曾找到唐姑娘?」
楊一清道:「大人,卑職率人沿著山下河流窮索二十里,不見唐姑娘蹤跡,下流十里外已是百姓居住區,可是卑職向沿途百姓打聽,卻沒人知道消息,如今滿倉兄弟正率人繼續尋找,卑職擔心大人久等心急,是以回營稟報」。
楊凌聽說不見屍體,心中不禁浮起一線希望,說道:「繼續尋找,實在不行拿我腰牌著地方官府協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大人!」楊一清抱拳施禮,楊凌又道:「鮑盡忠怎麼樣了?」
楊一清臉上露出一絲詭笑,說道:「卑職弄暈了他,給他換上一身親兵的衣服,鮑盡忱等人裝模作樣趕來救火時,卑職率著百餘名親兵當著他們的面堂而皇之的把人運出了城,現在已進了錦衣衛的大牢」。
楊一清頓了一頓道:「大人,進了咱錦衣衛的人,他肚子裡有什麼就能說出來什麼,肚子裡沒有的,想讓他說他也照樣說的出來,錢大人聽說是你送去的人,特意趴在板子上去看了看,很希望給你出把子力氣呢」。
楊凌雖然滿腔憤怒和擔憂,聽了這話仍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都能騎馬了,錢大人的屁股還沒好麼?」
楊一清乾笑道:「錢大人見送禮的人絡繹不絕,怕屁股一好,絕了人家表白心意的機會,所以準備再挺幾天」。
楊凌這才恍然大悟,他還以為錢寧對屁股有偏好呢,感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點頭道:「嗯,供是要他招的,證據也是要找的,鮑盡忱一個堂堂的從三品大員,我殺不了他,張副將也殺不了他,我要找齊了能殺他的證據,再呈給能殺他的人!」
楊凌摸摸懷中的賬本,一字字道:「請錢大人費心多招呼招呼他,唐姑娘一日找不到,就不要弄死了他。哼!這回我不會再莽撞了,打蛇打七寸,鮑盡忱做了這麼久的官兒,不會沒有自已的關係,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會再動他,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今後不會再為自已樹敵!」
他握緊了幼娘的手掌,輕輕地說:「我不想再讓我的人為我擔驚受怕,也不想再讓我的人為我受傷,至於鮑大將軍,就讓他再逍遙幾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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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車馬浩浩蕩蕩行在官路上,瞧那旗幟儀帳,應該是王侯一級的排場。天近晌午了,艷陽高照,一輛馬車掀開轎簾兒,對轎旁騎馬而行的中官道:「百順啊,樹蔭下歇歇吧,我身子乏了,要下去走走」。
「是,王妃娘娘!」那中官連忙高聲喊道:「車隊靠著樹蔭兒停下啦!」
車隊緩緩停在樹旁的白樺林下,轎簾兒一掀,一個身著深青絲袍服、同色霞帔鳳冠的四旬女子走下車來,輕輕舒展著腰肢,看著路旁綠油油的農田道:「嗯,這一出來走走,可就舒服得多了,一會兒給我把鳳冠霞帔除了吧,還大老遠的路呢,乏得上」。
身後兩個侍女蹲身道:「是,娘娘!」。
那王妃聽到樹梢兒上有鳥叫聲,不禁喜道:「這聲兒聽著悅耳,把我的緋兒帶出來,它也悶壞了呢」。
一個小黃門舉著個金絲籠子匆匆奔過來,王妃接過鳥籠子,從小黃門手中接過鳥食兒,逗弄著那只畫眉鳥兒,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
這時一個微微有些駝背的老者迎了過來,王妃瞧見他笑道:「劉良呀,我在京裡買的那幾隻八哥怎麼樣?還不會說話呢,回去好好侍弄著,捻舌頭的時候小心著點兒,可別弄死了」。
那個劉良陪笑道:「娘娘放心,娘娘心善的象觀音菩薩一樣,這些鳥兒跟了您,也算是有了福氣了」。
王妃一聽不由笑起來,劉良趁機道:「娘娘,路上救的那個姑娘醒過來了,可是人好像傻了,問她甚麼都不記得,您看這可怎麼辦?」
王妃聽了微微一蹙眉,說道:「那姑娘挺討喜的一張臉,怎麼就傻了?走,看看去」。
中官、侍女、劉良幾人跟在王妃身邊走到後邊一輛馬車旁,車廂裡坐著一個姑娘,雙手抱膝驚恐地望著走過來的人。她的頭上裹著白色的棉巾,滲出幾抹紅色,俊俏的臉蛋兒因為失血過多有些蒼白。
王妃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吶,怎麼穿著男人的衣服,是遇到了路盜劫匪麼?」
姑娘驚慌地看著她,反問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我為什麼在這裡?」
劉良說道:「這是山西代王府的李娘娘,娘娘心善,瞧見你暈在河邊,叫我救下了你,你還記不記得自已的名字呀,是什麼地方人?」
「名字?」姑娘怔怔地說了一句,忽然哭泣地道:「不記得,我什麼都不記得,我是誰,我怎麼在這裡?」
王妃微微皺了皺眉,劉良低聲道:「娘娘,這姑娘腦子受了傷,現在可什麼也記不起了,您看,是不是經過前邊鎮子的時候,把她交給官府?」
王妃瞧了瞧那滿面驚恐的女孩兒,哈下腰柔聲問道:」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可想得起自已叫甚麼名字,家住哪裡?」
「我......我......」,姑娘眨著眼睛,腦子暈暈的,似乎看到一個騎著白馬、英俊不凡的少年將軍正飛馳而來,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絲驚喜,意識中彷彿捕捉到了一個重要的名字,她剛要開口喚他,腦海中忽然又變得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起了。
姑娘懊惱地搖著頭道:「我記不起,記不起來......」,她這一拚命搖頭,牽動頭上傷口,忍不住痛楚地輕叫一聲,摀住了腦袋,淚珠兒一顆顆滾落下來。
代王妃見這姑娘長得俊俏喜人,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就像那畫眉鳥兒似的睇著自已,不由得心中一軟,說道:「瞧這姑娘,本來一定是個俊俏可愛的丫頭,也不知是被誰禍害成這樣兒。
唉!她什麼也記不起,交給地方官府,那些人能有什麼辦法?碰上個喪良心的,沒的糟蹋了人家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什麼都記不起,就帶她回大同吧,這麼小個丫頭,咱還養得起」。
身邊的人應了一聲,那個中官顛兒顛兒的追上來問道:「娘娘,這姑娘傷好了是在外府當差啊還是送進內府?」
代王妃把鳥籠子遞給劉良,不悅地道:「咱府上缺使喚丫頭麼?我救了人還要人賣身還債是怎麼著?」她一眼瞧見劉良,不由喜道:「劉良啊,你們老兩口兒不是沒個兒女嗎?就收了這姑娘做義女吧,平時就幫你照看著我那些寶貝兒吧,沒準兒陪著我那些機靈的小傢伙,這腦子就能想起點什麼來」。
她呵呵一笑,走了兩步又道:「多俊的姑娘呀,連名字都想不起來,可憐哪,回到王府,再找個好郎中仔細給那姑娘瞧瞧,對了,她還沒名字呢,也不能總這麼姑娘姑娘的叫,既然送給你家了,就叫......劉良女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3:56
第84章 四月廿八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七,十二團營提督官王岳、英國公郭勳臨檢神機營,查神機營左哨軍副參將鮑盡忱、第三司都司官劉士庸等大小將佐共計十三人貪墨軍餉、中飽私囊,另有不法事待查,帝震怒,著錦衣衛鎖拿進京候參。
四月初八,監察院監察御使王良臣、兵科給事中陳霆彈劾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攜婦人入營,夜宿軍中,帝下詔,楊凌重責二十軍棍,降一品留用,罰俸半年。
再次日,帝召楊凌入宮,嚴詞訓責,另命提督王岳整頓軍紀,賜楊凌雙虎符,率軍山中演武......。
山坡下,一隊隊士卒分組在前方的山谷中進行著行進射擊和原地射擊訓煉,炮聲隆隆,硝煙四起,至此楊凌率大軍開拔到山中苦訓已經二十多天了。
左哨營三司兵力合計4500人,加上直屬參將的親兵和督戰隊,共計五千人。其中步兵3600人,人手一枝步兵火銃;炮兵400人,配備野戰重炮盞口大將軍160門,同時這四百人每人還配有一枝防身用的手銃,;另500人配備多管火銃。
楊凌得了金批令箭,委特權全權處理演兵習武事宜,著全軍領用了火器彈藥,再把這只部隊拉上校楊的時候,他當時幾乎以為穿越時空又回到了現代:除了楊凌的親兵督戰隊是快馬長刀,整只部隊可以說是一支完全火器化的部隊,這是大明朝的軍隊嗎?尤其是經過了滿清時期大刀長矛的斷層帶,楊凌這種激動的感覺尤其強烈。
儘管現在的火器射速慢、射程近,單獨同大股騎兵作戰還具有致命的缺陷,但是如果能保持住這個勢頭,那麼在不久的將來,在火器突飛猛近的時刻,我們就不會落在全世界的後面,一個最先進、最文明的國家,就不會成為西人眼中愚昧落後的種族,任人欺凌打壓。
既便具有這些缺點,這種火器在當時的城市戰、叢林戰中照樣具有遠超過大刀長矛的威力,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軀和個人武藝可以敵對的東西。
楊凌在雞鳴驛時見識過大將軍炮的威力,雖然遠不能和現代武器相比,但由於那時的防禦體系同等的薄弱,所以它的開花彈殺傷力並不弱於現在的大炮,還有那種多管火銃,足以在兩軍交鋒的一瞬間造成大量的殺傷。
這種全火器裝備的部隊目前雖不是最佳的遠征作戰利器,卻是京師防守平亂的最得力臂助,楊凌知道現在憑他的權力和這支軍隊的配置還不宜去考慮那麼長遠的事情,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時間內讓他的軍隊成為神機營五大營中最精銳的部隊,甚至是整個京師十二團營十萬大軍中最強大的力量。
要做到這一點就容易多了,經過十天的空膛隊列練習,現在士兵們可以熟練地執行三列式對戰和三段式行進射擊,射擊速度和射擊密度比原來提高了三倍以上,這一來左哨軍的戰力立即大幅提升。
軍中原本對他的能力還抱有懷疑態度的將領頓時心悅誠服,連彭大胖子和連麻子望向他的眼神都充滿敬服,楊凌直至此時才明確軍中賞罰陞遷制度、訓練隊、哨、伙的獨立作戰能力,表現出色能力超群的士兵可以破格提拔,而怠懶無能的低級軍官就地免職,這一來軍隊立即士氣高昂,原本懶散的士兵都像脫胎換骨的豹子般精神奕奕。
楊凌站在山坡上觀看著士卒們的演練,十餘天來的訓練,他白晰的臉龐被曬黑了,但是精神氣質卻多了幾分堅毅和果決。楊凌滿意地點點頭,被他勒令脫去重達四十斤的盔甲後,士卒們的行進速度和應變能力明顯提高很多。
原本對摘盔卸甲極為不滿的將領們看到士卒們比原來快一倍的反應速度,也不得不承認看似士兵們自保能力減弱了,但是對敵的殺傷力和躲避傷害的機會其實反而增強了不少。
「他奶奶的,我也帶了半輩子的兵了,可是就想不到可以讓士兵成站、蹲、臥三排射擊的?還有一個裝藥、一個點火、一個負責射擊的三人一班射擊法?三個人一枝火銃,打得風雨不透,愣是比原先一窩蜂的射擊強出一百倍!」
彭繼祖佩服地望了楊凌一眼,對他道:「大人,日頭烈了,到棚下歇息會兒吧」。
楊凌點點頭,二人返身回到山坡上以樹幹、樹枝搭起的棚下,連得祿搓著手掌道:「大人,這兩日看著手下練兵,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為將者當身先士卒,大人為什麼不允我們下去帶領士卒練習行軍廝殺呢?」
楊凌端起杯來喝了口茶,看了坐在帳中的將領們一眼,笑道:「哦,那你告訴我,為將者要如何身先士卒?」
連得祿道:「那還用說麼?要鼓舞士氣,戰場廝殺時身為將官者就要衝鋒在前,一軍之將,是全軍之魂,將勇自然兵勇。嘿嘿,不是在大人面前自誇,末將打起仗來可是勇猛的很,苗疆平亂時,末將任百戶之職,親率三百士兵夜中摸上山去,連踹苗子三座大寨,趁亂還殺了他們號稱萬人敵的苗疆峒主」。
楊凌頷首笑道:「不錯,果然勇猛,足以當得百戶之職」。
連麻子聽了誇獎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瞟了眾將一眼,只聽楊凌又道:「若你現在還是如此想法,你便該做一輩子百戶,再無陞遷機會」。
連麻子笑聲嘎然而止,彭繼祖「噗哧」一笑,賊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便知道大人必定另有話說,沒有插口果然是對的」。
連麻子喃喃地道:「怎麼......大人覺得末將奮勇在前不對麼?」
楊凌正色道:「對,不過是在你任百戶之職時才對。將領衝鋒在前,自可鼓舞全軍士氣,使得人人奮勇殺敵。但你現在已是都司官,手下一千五百軍兵,我問你,刀槍無眼,你若衝鋒在前,亂軍中被敵人殺了,試問你那一千五百個兄弟何人指揮?群龍無首下會不會全軍覆沒?」
連麻子雖覺楊凌問的有理,可是為將者難道因為這個就臨戰畏縮嗎?他的臉上不禁浮起不服氣的神色,其他諸將也大多面露異色,只有三兩個人似有所悟地沉思起來。
楊凌指著山下在把總、哨長、什長指揮下時而合縱,時而分兵的健兒道:「這就是我不允許你們下山,放手讓這些下級官佐獨立帶兵的原因。
一直以來,這些將佐在你們的眼中只是一個應聲蟲、傳聲筒,只是負責傳達你們的命令,既沒有獨立指揮作戰的能力,也沒有獨立指揮作戰的膽量。所以大將成了軍中至關重要的人物,才有什麼臨陣不可換將、三軍不可奪帥一類的話。
我卻以為,一個只靠個人聲望和勇猛鼓起全軍士氣的將領,是最失敗的將軍。你看,在這裡,各支隊伍行止戰退皆一目瞭然,你身為將領隨時可以知道你的兵在哪裡,哪裡佔了上風,哪裡趨了敗勢,隨時發出命令,調遣調整全軍的力量分配。
如果你自已先衝到前邊去了,不要說身在局中你看不到敵我雙方的戰局變化,就是你手下的人想請你出面指揮都找不到人,若是你一旦戰死沙場,全軍頓化一盤散沙,哪怕十倍於敵,也只能任人宰割,這是士卒無能,還是將領之過?」
連麻子一時語塞,楊凌又道:「為大將者,我不需要你是千人斬、萬人敵,只要你能居中指揮,調度有方,你有本事把你手下的官佐、小校,人人都培養成千人斬萬人敵那才是上將之才,那才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
這些本來很樸素的道理聽在這些從未意識到小卒子作用的將領耳中,真是新奇無比的理論,有幾個從小卒子升起來的將領領會的最快,已不住地點起頭來。楊凌瞧他們一臉的信服興奮,不禁暗暗忱惜:可惜我沒在軍隊待過,否則寫本兒《論軍隊基層建設的重要意義》,著書立說,將來沒準兒能傳下本《楊子兵法》呢」。
他喝了口茶,瞇起眼睛看著對面山上的一片叢林,那裡坡勢較矮,林木也並不茂密,但是在這兒瞧了半晌,卻看不到林中有一個人影兒,楊凌不禁滿意地笑了。
楊凌從自已的親軍和督戰隊中抽調了三百人,要楊一清、韓林、韓武領了這些人正在那林中訓練,經過十多天來的苦訓,看來已頗見成效了。
楊一清搜索、暗殺、設伏的本領一流,韓家父子武藝比楊一清還要高明,而且常年在山中打獵,簡直就是天生的山地叢林戰高手,機關埋伏、循跡追蹤的本領出神入化,有他們三人教授,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訓練出一枝特種精兵來。
楊凌已經要求南鎮撫司特別提供一批專供錦衣衛偵緝、暗殺的專用軍械了。他著意地看在眼裡眼山林,繼續道:「讓兵卒們再練兩天,等他們再熟練些,就該你們出手了。到時你們各領一軍,彼此以對方為假想敵,練練怎麼行軍佈陣,怎麼調兵遣將,讓他們多些實戰經驗」。
「諸位將軍,要調兵遣將,不但要熟悉你手下的兵將,還要瞭解敵軍的實力和攻防,真正上戰場可不像在這裡看得這麼清楚,所以斥候的作用不可低估」。他想起雞鳴驛葫蘆谷那次險些全軍覆沒的大混戰,不由深有感慨地道:「一個好的斥候,有時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他們的一個消息,可以決定一場戰爭的勝敗,世上料事如神、洞燭先機的諸葛亮,畢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關守備笑道:「大人說的是,況且就算是孔明先生,一生也有失算的時候,我們這些臭皮匠就更不行了」。
眾將聽了都大笑起來,這時一個士兵閃了進來,楊凌扭頭一瞧,見是自已的大舅哥韓威,他立即向幾位將佐點了點頭,跟著韓威走了出去。
韓威接了妻子回京後也投到軍中來了。雖說這世道好男不當兵,可是畢竟比獵戶或驛卒地位高些,況且這京營的軍餉不但是全大明軍隊中最高的,軍中主將還是他的妹夫。
楊凌跟著他走到一叢樹下,問道:「大哥,你打聽的怎麼樣了?」
韓威道:「這事兒奇怪,你查到的證據上鮑盡忱盜賣槍丸火藥,甚至連賣與誰家、多少斤兩都寫的明明白白,明明已經呈進宮去了麼,可是現在鮑參將和劉都司在獄中公開的罪名仍是貪墨一項,兩人好端端的呢」。
楊凌身子一震,驚怒道:「甚麼?他們還活著?他們到底走了誰的門路,連這個罪名都能掩蓋下來?」
韓威搖頭道:「那折子你是呈給皇上的,可是監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給事中不知從什麼門路知道了內容,你一本我一本的天天上折子呢,皇上就是留中不發」。
楊凌沉思半晌,斷然道:「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唐姑娘為我生死未卜,我不能看著兇手逍遙法外!」
韓威吃驚道:「這一來回得一天一宿,你是主帥,擅離大營再被人知道又要被參了」。
楊凌道:「無妨,這兩日彈藥耗費已欲殆盡,皇上賜我雙虎符,要徵調彈藥非我不可,順便去趟兵部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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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八日夜,京師大雨。
這是久旱之後第一場大雨,從晌午直下至夜幕降臨。暴雨傾盆如注。街上渺無人跡,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的映著三兩樓台下的燈籠閃著幽幽的亮光,兩匹鐵騎疾如旋風,便在此時冒雨入京。
馬上兩名騎士披著蓑衣,微微俯身避著驟雨,雄健的駿馬從雨水暢漾的大路上一掠而過,碗大的馬蹄濺起的波蕩瞬間被大雨撫平,嘩嘩地流淌著,一絲痕跡不曾留下。
東安門北鎮撫司,千戶於永正坐在椅上品著茶水,笑瞇瞇地望著廊下串成線的雨水象簾子似的傾瀉下來:年初他在京郊剛買了三頃良田,今年一直未曾大雨,還以為這回要虧了收成了,老天有眼,瞧這一場下得狠的,幹得冒煙的土地可解了渴了。
他正笑吟吟地盤算著,忽地兩個披著蓑衣的男子從雨幕中急急闖入大廳,雨水從兩人身上迅速流下,匯成了一條小溪。於永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事這麼著急,下著傾盆暴雨的也不安生?」
楊凌一抬頭,瞧見那翹著二郎腿的錦衣千戶正是上次見過的那個金髮碧眼的德國貴族後裔,他一邊解下蓑衣一邊笑道:「原來是於大人,呵呵,怎麼今兒又是你當值麼?」
於永見這解下蓑衣走過來的人穿著一身軍中普通士卒的衣服,英俊而瘦削的臉龐上幾綹頭髮還在滴著雨水,臉龐被雨澆得,卻一時記不起他是誰來,不由疑惑地道:「你是兵部的人麼?什麼事擅闖我鎮撫司衙門?」
楊凌笑道:「於大人貴人多忘事啊,兄弟是楊凌,可還記得麼?」
於永「啊」地一聲,一下子想了起來,最近風雲一時的人物,他怎麼會不記得。於永頓時滿臉陪笑地道:「原來是楊大人,失禮失禮,你怎麼......怎麼這身打扮?」
楊凌呵呵笑道:「這身衣服,回京方便,對了,牟大人在麼?」
他問的是北鎮撫司鎮撫使牟斌,於永這人慣會鑽營,知道眼前這個大兵打扮的錦衣衛同知是張提督面前的紅人,牟大人和掌刑千戶錢大人都禮敬三分,忙道:「不巧,牟大人帶著錢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大人有什麼事差遣,或許卑職可以效勞。」
楊凌聽了有些失望,這些事情他不便向於永說起,只好隨口道:「哦,也沒什麼,本官回京辦差,順道來看看兩位大人」。
於永笑嘻嘻地道:「大人有心了,如今雨還沒停,大人不如坐下喝杯熱茶,說不定一會兒兩位大人就......喲,可巧,大人回來了」。
楊凌一回頭,只見兩頂轎子抬進了院中,直到了廊沿下,兩個身著飛魚服的人從轎中急匆匆鑽出,快步踏進廳來。楊凌連忙向前施禮道:「卑職楊凌,見過大人」。
鎮撫使牟斌神色凝重,緊繃著臉兒跨進門來,見了楊凌不由怔了一怔,奇道:「你怎地回了京了?」,隨即不待他說話,立即道:「回來的正好,快快隨我房中敘話」。
楊凌見錢寧跟在牟斌身後,也是神色惶惶的,甚至忘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心情也緊張起來,當下急忙的一擺手,叫韓威暫且留下,跟著牟斌直趨書房。
牟斌進了書房立即搶到書案前拾起筆來匆匆寫了幾行字,拿出印衿蓋了,遞與錢寧道:「快,你立即著人快馬去趟天津衛,請張大人馬上回京!」
錢寧應了一聲,接過那張紙來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楊凌不由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神情如此凝重?」
牟斌心神不寧地道:「楊同知,詳情一會再談,你今晚務必要連夜趕回軍營,恐怕隨後著你率軍回京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皇上早朝時暈厥在朝堂之上,至晚方醒,我一直候在宮中,看那情形,這次皇上他......他怕是不妙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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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4:10
第85章 率軍入宮
朝房內,三位閣老、六部尚書和輪值大臣正焦急地等候著東暖閣的消息,暴雨像一條條鞭子似的抽打著大地,也抽得他們的心不停地抽搐。
這些老臣大多白髮蒼蒼,朝房內只聽得外邊風急雨驟,電閃雷鳴,幾個人卻默默無語,只是注視著乾清宮的方向,滿面憂慮。
猛地喀喇喇震天撼地的一個驚雷,震得猝不及防的幾位老大人一個哆嗦,隨著又一道閃電,一個人影兒閃進了房中,高聲宣道:「聖上有口諭!」
幾位老臣聞言霍地站了起來,吏部尚書馬文升激動得鬚髮直顫,一迭聲道:「張公公,皇上醒了?皇上怎麼樣了?」
劉健等人也是滿面激動,他身為閣臣之首,強自抑制著情緒,向司禮太監張公公參拜道:「臣等接旨」。
眾大人這才醒悟,一起拜了下去,張公公說道:「皇上口諭,朕躬無恙,諸愛卿勿需掛懷。眾位愛卿是國之柱石,不可過於勞累,著即回府休息,由宮中御馬監遣車相送。明日朝會歇了,朝中諸事悉由三位大學士決斷,」
張公公傳了旨意轉身要走,劉大夏急了,他唬地跳起來攔住張公公道:「張公公,聖上龍體到底如何,太醫可有說法?」
劉大夏是弘治帝的愛臣,張公公雖是司禮監四大首領之一,也不敢得罪,但這事是他隨便說得麼?張公公只得道:「劉大人,莫要難為咱家,這些規矩您還不懂麼?」
劉大夏怔了一怔,悵然鬆開了扯住他袖子的手,瞧這樣子皇上的病情不輕啊,否則豈會見都不見他們一面就吩咐他們回府休息,對消息封鎖的如此嚴密?
眼見張公公出了朝房,馬文升重重地頓了頓足,對當日輪值的吏部右侍郎焦芳道:「老焦,今夜你要時時候著東暖閣的消息,如果皇上......皇上有急事相召,千萬不可延誤了」。
弘治帝喜用老臣,這位吏部右侍郎焦芳也是個七十一歲的白髮老人了,不過卻精神矍爍,身板兒很是硬朗,他明白馬尚書話中之意,也深知這事的重要性,聽了他吩咐忙拱手道:「是,大人儘管放心,下官時刻候著,不敢怠慢」。
馬文升點了點頭,這時門外御馬監的車駕已經駛至門前,皇帝遣車相送,這恩寵就是這些老臣以前也不曾生受過,此時見了心中卻毫無喜悅,冒雨登車之際,李東陽站在車轅上翹首望了一眼乾清宮的方向,遠遠的只見燈火如晝,宮女、太監進進出出,氣氛十分緊張,不禁喟然長歎一聲。
張皇后、太子朱厚照和永福、永淳兩位公主守在東暖閣外,雖只一門之隔,可是裡邊那位他們最親近、最重要的親人情形如何,他們卻只能通過太監和御醫們的口中探得些許消息,未得弘治召見,連他們也不得進入。
東暖閣內,弘治倚在靠枕上,聽著耳畔嘩嘩的大雨聲發怔,王岳、苗逵、范亭三人跪在面前,額頭緊緊挨著地面,大氣兒都不敢出。
弘治年前就大病一場,養了月餘才好,而這次在朝堂上突然昏厥,整整搶救了一天才醒,他自知身子已熬得油盡燈枯,這一次真是大限不遠了。
他是個極迷信的人,如今京師大旱之後,突降暴雨,而且就在他暈後不久,在他想來,這已是蒼天給他的最明顯的預示:我是天子,天公垂淚,風雨大作,可不正是朕要殯天了麼?
他歎息一聲,心裡一直在想著讓他放心不下的兒子,他繼位時年歲也不大,可是兒子如今雖然15了,卻仍性情跳脫、不夠穩重,那決不是朝臣心目中一個合格君王的形象。
這個兒子精力充沛、聰明過人,但是卻像一匹野馬,受不得半點拘束,原以為兒子再大一些就會沉穩起來,然後現在已到了把天下給他的時候,他......能行麼?
他看了一眼戰戰兢兢跪在面前的三個最寵信的內官,他們對自已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可是如果換了尚且年幼的太子,他們還能不能做到這麼忠心?亦或逐漸倚權自重、以臣壓主?他們手中可掌據著大明最精銳的京師三大營和最大的秘探組織呀。
弘治不能不擔心,各地的藩王雖然早被削去三衛,但未必就沒有野心,前些日子楊凌呈給他的鮑參將貪墨的賬冊,更是讓他有所警覺,朝中待京營將領極為優渥,一個三品大員竟可以為了些蠅頭小利甘犯軍法,如果各地藩王授以珠寶美女,難道就不能有人被收買麼?
況且京營火銃的彈藥製作是軍中極大機密,在這時並不是隨意一個工匠都可製作出最精良的火器和彈藥,那些聲稱購買火藥槍枝用以除盜自保的地方豪強,經錦衣衛一查竟全是子虛烏有,那些彈藥去向竟是就此下落不明,那點數量的火器倒是不足為慮,慮者怕是有人尋了工匠仿製。
火銃在北地不敵騎兵,但在南方水田、叢林,山野中卻是極好的武器,更是被削去三衛無法堂而皇之練兵的王爺們可以迅速裝備一支軍隊的最好選擇,購買火器的人能是誰?是楚王、寧王,還是吳王?這些都不可不防呀。
弘治出神地想著,半晌才長歎了口氣,疲倦地道:「擬旨」。
候在紫檀小長桌後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忙應了一聲,捉起一隻狼毫,只聽弘治息急促地喘吸了一陣,才道:「第一道旨意,魏國公徐輔掌神機營二十載,然御下不嚴、軍紀渙散,軍中大員私售軍資,敗壞綱紀,今撤去神機營營官之職以示懲罰,神機營兩員副將各自侯參,暫著英國公郭勳掌理軍務」。
他靜了靜又道:「第二道旨意,御馬監武驤﹑騰驤﹑左衛、右衛4營調出皇宮,駐守九城,三千營巡哨京師,五軍營、神機營分屯京師左右,調神機營左哨軍入宮駐防」。
苗逵聽了機靈靈打個冷戰,身子俯得更低了。皇上突然調防,顯然是因為御馬監四營久駐宮禁,這是有所防備了,可是皇上當著自已的面下旨,顯然又對自已個人仍然很是信任,一時間苗逵心中翻來覆去,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弘治感到頭腦一陣暈眩,有些想要嘔吐,他硬撐著道:「第三道旨意,曉諭各地衛所駐軍,嚴守關隘,全軍戒備,所有藩王不得擅離封地、不得無旨進京,否則以謀逆論處!」
他說一道旨意,那秉筆太監磕一個頭,然後提起筆來勿勿寫就。弘治聽秉筆太監寫罷,匆匆念了一遍,嗯了一聲道:「就這樣,下去用印吧」。
弘治說著又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把太子喚進來,朕要和他說說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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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走進了朝房,這朝堂是一個長長的通間,裡邊光線昏暗,因為皇帝病危朝會已停,這朝房裡現在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個正沒精打彩的文官背對著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楊凌也沒驚動他,逕走到牆角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往椅背上一靠,只覺得腰酸背痛。
那日從錦衣衛出來,楊凌本想先回家去瞧瞧,馬至護國寺街見院中已熄了燈火,不想擾了幼娘,便連夜趕回了山中,也虧得他沒有耽擱,朝廷的旨意也是風雨不誤,他前腳進了帥帳,後腳聖旨便到了。
根本不曾稍歇的楊凌立即又率大軍返京,這一路疾行更加辛苦,比起他單騎狂奔卻慢得多了,五千官兵足足走了三天一夜,至今日才返回京師。
楊凌在朝房外已覆了聖旨,可是等了會兒傳旨太監還未召他進見,楊凌想起如今皇上的病情,看樣子說不準兒什麼時候才能見他,便躲進了朝房想先歇上一會兒。楊凌並直了兩條腿,長長地出了口氣,合上雙眼迷迷糊糊地歇息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聽到一陣腳步聲響,半睡半醒的楊凌睜眼一看,見到幾個不相識的人走了進來,能有五六個人,都是三四品的文官,楊凌見與已無關,便又合上眼睛養神。
這幾日三位大學士仍有宮中辦公,各司有需要決斷的事情便逞進宮來,那幾個文官剛剛向大學士呈了公文,因為其中有幾件是急待批復的,便暫來朝房等候。
這幾位大人的眼神兒都差點兒,也沒人看清昏暗的牆角還坐著個武官,便在長凳上坐下嘮起了公事。吏部左侍郎王鏊憂心忡忡地道:「皇上龍體欠安,朝野為之震惶,這幾日也不見好,許多事情三位大學士又不能獨斷,這可如何是好?」
詹事楊芳安慰道:「王大人勿需著急,聽說皇上已下旨著東宮與三公議政,太子是儲君,當此時刻,有些事是可以替陛下做主的」。
王鏊歎道:「太子年幼,尚不知民間疾苦,若是遲上些時候才予批示,不知又有多少災民遭殃呢」。
那趴著的輪值官聽見聲音醒了過來,扭身瞧見是王鏊不由笑道:「原來是濟之,我說聽著聲音耳熟呢」。
王鏊這才看清那趴在桌上瞌睡的輪值官是右侍郎焦芳,忙拱手道:「原來是焦大人輪值,皇上龍體如何?」
焦芳搖頭一歎,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一個老太監捧著堆奏折走了進來。這太監正是侍奉東宮的鐘鼓司太監劉瑾,太子受皇命替父盡責與三公議政,便把身邊幾個得力的太監都帶了來。當然,他們也不過就是送送簽押的批奏,傳傳需詢問的官員,算不得什麼大事。
可是劉瑾原本只在鐘鼓司撞撞景陽鐘,敲敲司辰鼓,是個不起眼的太監,而今他手裡捧的是朝廷的令諭,傳喚的是朝中的大臣,雖說干的活是個跑腿夥計,可是接觸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他的心中不禁大生「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感慨。
尤其如今皇上病危,東宮登基已是轉眼兒的事,做為太子信任的人,他將來的前程無限光明,一想到這些,劉瑾的工作熱情頓時高漲,在謹身殿、文華殿等三位大學士辦公場所和朝房間整天跑來跑去的,他也不覺辛苦。
此時他捧來的是工部和刑部兩個官員的折子,兩人點收了,向他道了聲謝,劉瑾笑嘻嘻地受了,好像是他批復的一般,神情間頗覺光彩。
王鏊問道:「這位公公,信陽水患,報荒求賑的折子還沒批下來麼?」
劉瑾道:「咱家收到的只是工部和刑部的折子,想是三位大學士還不曾閱過那折子」。
王鏊頓足道:「我加了急字的,怎地還不批復,信陽洪水氾濫,百姓衣食無著,朝廷應及時免賦稅、賑災糧,遲了若激起民變如何是好?」
劉瑾猛想起聽宮中幾個大太監議論過地方百員謊報災年,諉脫稅收的事情,不由賣弄地笑道:「大人勿急,如今才剛剛進了五月,哪有訊期來的這般早的?沒準兒是豐歲妄報荒年呢,說不定是那地方官和朝中信陽籍的朝臣狼狽為奸,買好地方,博取名聲,大人得查准了才好」。
可巧,侍郎王鏊恰好正是信陽人,一聽劉瑾的話他如何能忍,頓時勃然大怒,砰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公公莫要含血噴人,信陽大水早有稟報,這災荒的事難道還是假的不成?朝中大事,你懂些什麼?不要信口雌黃!」
劉瑾被他訓斥得滿面通紅,臉上有些掛不住,不禁又羞又惱地冷笑道:「咱家說的也是些髒官貪官慣使的手段,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大人不是那狼狽為奸的人,何必這樣發惱,叫旁人瞧了還道你心虛呢」。
旁邊的詹事楊芳也是信陽籍的才子,聞言立即冷笑道:「若是作弊那便該拿出作弊的證據來,難道只憑著你的三寸不爛之舌,行那胡亂誣蔑的本事麼?」
劉瑾怒了:「奶奶的,咱家好心提醒你們不要被地方官騙了,一個個半截入土的、比我還大著幾歲呢,怎麼都跟個愣頭青似的,咱家招你惹你了?」
他一時忘了上下尊卑,也沒好氣地道:「若是著咱家去找證據,朝堂上還要你們這些人做什麼?我只說或許是官員勾結,又沒說一定便是,你若不心虛,怎麼給踩了你尾巴似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楊芳老頭兒大怒,站起來厲聲喝道:「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員,你這連聖人書都不識的閹人是什麼東西,也配在朝房說話?」
劉瑾被人當面罵作閹人,正觸了他心中禁忌,一時面皮紅得發紫,他也顧不得厲害,上前便是一掌,正打在楊老頭兒的臉上,楊芳一聲怪叫,猱身而上伸出五指就撓了劉瑾一把,劉瑾臉上頓時五道指印,一個老書生、一個老太監吼叫著扭打在了一起。
王鏊等好友見這閹人竟敢在朝房內毆打朝廷命官,立即湧過來打做一團,也有那和楊芳不相熟的,不過同是文官,不免同仇敵愾,假意相勸,只是雙手抓著劉瑾膀子不放,楊芳得隙,劉瑾頓時又挨了兩記老拳。
楊凌坐在暗處早被他們的爭吵驚醒了,彼此的爭執他也瞧在眼裡,雖說史上的劉瑾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大惡人,可今兒這事他原也沒說什麼過份的話,信陽可能確實發了大水,不過虛報荒年、買好地方,為自已謀求陞官資本的事兒也不是沒有,說的不對不理會他就是了,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
為這麼點事兒,這麼多好鬥的老頭子就打起了群架,還真是夠無聊,楊凌又好氣又好笑地衝過去,把劉瑾硬從人堆裡扯了出來。
幾位大人瞧見闖出救人的是個武官,不禁怒道:「你是什麼人,這閹豎用心險惡,信口雌黃,誹謗朝廷大臣,你竟敢插手救他?」
楊凌聽了有點兒惱火,他皺眉道:「諸位大人,區區一點小事用不著這麼扣帽子吧?今天這事兒不過是因他無心的一句話,大家各退一步也就事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劉瑾被拉扯得披頭散髮,這時瞧清救他的人是楊凌,頓時如見親人地扯開嗓子道:「楊大人,你瞧瞧,你瞧瞧,這像什麼話?我說什麼啦,他們這也太欺負人啦」。
這邊正吵著,一個小太監站到門口喚道:「哪位是楊凌楊大人,皇上召見!」說完了一瞧朝房內這架勢,那小太監也愣住了。
楊芳等人久聞楊凌之名,卻不認得他本人,此時一聽這人就是楊凌,不由得愣在那兒,楊凌趁機把臉上掛著五條血凜子的劉瑾拉出了朝房,好一通安慰,劉瑾才哭唧唧地告辭找朱厚照告狀去了。
楊凌跟在小太監後邊進了乾清門,直趨後宮,剛剛拐過一個曲廊的月亮門,一個提著宮裙的少女急匆匆從籐架子後邊搶了出來,兩下子猝不及妨,那少女竟一頭衝進了他的懷裡。
楊凌趕忙的扶住了她,那少女哎呀一聲,俏臉通紅地從楊凌懷中跳開,揉著發酸的鼻子,眼睛一對上眼前這個男人的目光,那姿容秀美的少女忽然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瞧著楊凌,忽然滿面驚喜地衝過來,一把上前他的胳膊,興奮地叫道:「原來是楊將軍,快,快,快隨我去救人,皇兄正在追殺國舅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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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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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4:27
第86章 弘治大行
楊凌認出那少女是永福公主,一聽太子正在追殺國舅,他也顧不上向公主施禮了,急忙問道:「太子在哪裡?請殿下快帶我去」。
永福公主領著楊凌急忙繞過籐蘿架子跑了出去,那傳旨的小太監見楊凌跑了,不由傻了眼:怎麼這位大人有抗旨的癖好啊,可是公主殿下帶著他離開,一時他也不知該怎麼辦了,只好也跟了上來。
楊凌穿過一個長廊,就見十多個太監宮女正站在那兒滿面驚惶,朱厚照俊臉漲紅,手中持著一柄利劍站在一處假山前,假山對面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從山石的縫隙問看著朱厚照動作,朱厚照一追他便繞『山』而走,顯得極為可笑。
永福公主急道:「楊將軍,快制止皇兄,壽寧侯從父皇殿中一出來,皇兄便奪了侍衛寶劍一路追到這兒來了」。
楊凌聽了急忙上前喚道:「太子殿下,不可衝動」。
朱厚照霍地一轉身,喝道:「誰敢多嘴,孤便一齊殺......」,他一眼瞧見楊凌,不覺一怔,神色頓時緩和下來,喜道:「楊侍讀,來得正好,快幫我擒住這亂臣賊子!」
壽寧侯站在對面,聽說是楊侍讀,也不由大喜,這是皇后娘娘救過的人,怎麼也該還我這個人情吧,他急忙大呼道:「微臣冤枉,楊侍讀救我,我是壽寧侯張鶴齡」。
朱厚照呸了一聲,罵道:「你這賊子,任誰也救不了你,乖乖讓我一劍斬了便罷,否則本太子抄了你滿門!」
楊凌扯了扯朱厚照,疑惑地道:「太子,堂堂一個侯爺被你提著劍追得到處逃命,傳揚出去朝臣們恐怕不會甘要,壽寧侯到底做了甚麼?」
朱厚照恨恨地道:「楊侍讀,方纔我掛念父皇安危,跑回來看他,這個全無心肝的畜生,膽大包大的奸賊!我父皇正在床上昏睡,他與張延齡卻站在殿角嘻笑低言,這也罷了,談笑中他竟然拿起帝冠戴在自已頭上,這樣大逆不道,你說該不該殺?」
楊凌也嚇了一跳,雖說只是一頂帽子,可在那皇權至上的年代,那帽子就是一個象徵,就憑這一條,若給這壽寧侯安個謀逆的大罪,也不為過。
楊凌瞧了壽寧侯一眼,見他臉色蒼白,雙手還在突突發抖,便對太子道:「殿下,若論罪責,他是該殺,可是也該明正典刑由朝廷來執法才是,你若是在宮中就這麼誅殺了一位侯爺,不知情的人必然傳出謠言,況且陛下一向厚道侯爺,若是因此影響了陛下的病情,殿下如何自處,目下還是皇上的病體為重呀」。
朱厚照聽他提及皇帝,忽地醒道:「是了,他見了我立即逃了出來,我去追他時已驚醒了父皇了。快快,回去看看父皇,免得父皇擔憂!」
朱厚照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撇下嚇得半死的壽寧侯,一手提著寶劍,一手扯著楊凌,急匆匆奔向乾清宮。
壽寧侯不知太子和楊凌低語些什麼,見楊凌三言兩語便將太子勸走,自已這個親舅舅反不如外人在太子面前得勢,想了想一甩袖子,直奔坤寧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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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太子監國,不必通報就可晉見,楊凌被他拉著,急匆匆的闖進了東暖閣。弘治帝倚在靠枕上正望著門口,楊凌不敢多看,急忙跪倒在地,高聲道:「臣楊凌叩見皇上」。
弘治帝方才醒來,恰見壽寧侯和太子急急離開,這時見楊凌晉見,也不急著與太子說話了,他打量楊凌幾眼,微笑道:「平身,楊卿從軍時日尚短,卻已頗具英武之氣了,朕心甚慰」。
楊凌躬身道:「謝陛下誇獎,臣奉旨練兵,不敢懈怠,只是時至今日尚未有所建樹,有負聖望,臣實在慚愧。」
弘治呵呵笑道:「楊卿不必過謙,你的練兵之法頗具成效,短短時日,有這般成效,朕已很是滿意了,你來了就好,苗逵,與楊卿去交接宮禁吧」。
楊凌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弘治必定還要考較他一番,所以路上還做過一番準備,想不到弘治帝問也沒問,就著他換防去了。楊凌見苗逵在門口應了,便也施禮退出,與苗逵交接宮禁去了。
站在弘治榻旁的朱厚照奇怪地道:「父皇,你說對臣下要待之以厚,又說楊侍讀可做我股肱之臣,為何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了出去?」
弘治拍了拍榻,要兒子坐下,對他說道:「皇兒,賞罰須有度,過則賞不知恩、懲不知懼,楊凌遷升迅速,已是百官側目,若恩寵過甚,可不是好事。」
他握住兒子的手,呵呵笑道:「他是東宮舊臣,如今侍衛大內,皇兒登基之後,又有擁立之功,難道朕還要再送他個托孤之臣不成?呵呵,你的臣子,這份恩德,就由你來給予吧」。
朱厚照聽了父皇這話,不由惶然道:「父皇,何出此言,你的身子......」。
弘治見他傷心,忙打斷道:「皇兒,方才朕醒來,見你急急追著國舅去了,有什麼事麼?」
朱厚照一聽,臉上又氣得通紅,他恨恨地將事情又敘說了一遍,弘治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他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些許小事,皇兒何必在意?壽寧侯如此輕浮,能是成得大事的人麼?兒之大患,唉......不在朝廷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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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皇后聽了張延齡跑來報訊兒,正領了宮女慌慌張張地要搶出去救人,就見張鶴齡失魂落魄地趕進宮來,這才放下心來,她板著俏臉坐回錦墩上,對宮女們道:「統統退下!」
張皇后年過三旬,但是本就是貌美如花的麗人,加上保養得宜,雖是生過幾個孩子的婦人,瞧來仍如二十許人,神態端莊、容貌嫵媚,與永福公主站在一塊兒都如同一對姊妹。
皇后與弘治十餘年的夫妻,伉儷情深,眼看皇上時日不多,這些日子她心中也悲慼萬分,如今兩個不懂事的兄弟還來惹事,心中也著實有些惱了。
其實這事兒要擱在尋常人家也就不算什麼了,不就是大舅哥戴了下妹夫的帽子麼?可是對方是皇上,這事兒就得看你怎麼說了。
他倆本來是受了妹妹的指點,去探望弘治帝的病情,表表做臣子的忠心,弘治帝精神不濟,和他們聊著聊著就瞌睡起來了,兩人不敢驚醒皇帝,又不好一聲不吭就這麼退下,只得在宮角閒談等候。
張延齡來了見弘治帝病情嚴重,擔心他駕崩之後,張家的權勢受到影響,張鶴齡卻毫不在意,在他想來,就算皇帝駕崩,做了新皇的仍是他的外甥,外甥是皇帝,妹妹是皇太后,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他對張延齡笑道:「二弟不必擔心,皇上若真的大行了,我兄弟的權力只怕會更大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都要大封群臣,到那時讓妹妹以太后身份為我們討個差使,神機營不是還沒有正式的營官麼,我們就去掌了神機營,我做營官,你做副將,那可就是數萬雄兵在手呀,而且神機營一向是由王公執掌,我從壽寧伯升為壽寧侯也有幾年了,這回還不弄個壽寧公當當?」
張鶴齡說的忘形,瞧見疊放在案上的弘治衣袍,順手取了帝冠往頭上一戴,笑嘻嘻地道:「到那時,當今天下,除了皇帝就是你我了,我們兄弟說話和皇帝說話又有什麼區別?」
說來也巧,太子朱厚照恰在此時趕至東暖閣,一瞧兩位國舅站在殿角談笑,心中已是不樂,再見他頭上竟然戴著帝冕,頓時又驚又怒,見他灰溜溜地逃出大殿,立時抽了侍衛寶劍追了出去。
張皇后見哥哥無恙,不禁恨恨地道:「兩位哥哥忒不爭氣,你們輕浮無行,怎麼竟敢戴上帝冠。陛下若發了怒,就連我也不好為你開脫了」
壽寧侯哭喪著臉道:「是哥哥胡鬧,可太子是你親生兒子,對我這親舅舅竟也下得了手,若等他繼了大統,我們兄弟還有活路麼?」。
張皇后哼道:「皇家無親情,像皇上這麼仁厚的天子古往今來本來就沒有幾個,你們......唉,如今皇上要去了,你們以後都謹慎些吧,再被那些大學士拿了把柄,還有誰給你們撐腰?」,她說著想起皇上的病情,不禁哀然欲淚。
壽寧侯急道:「皇后,這不是咱小不小心的事啊,哪些個王侯哪個不是耀武揚威的?哥哥們夾起尾巴做人,你這皇后面上光彩麼?妹子,你是不知道太子當時那股狠勁兒,對我哪有一點兒親情呀,要不是楊侍讀救下了我,哥哥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他說著忍不住哭訴道:「皇后啊,如今皇上病危,咱張家的靠山就要倒了,太子從小就和咱們生分,就連對您,也沒有個兒子樣兒,等太子做了皇帝,咱張家頭上可就懸了一把刀,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啊」。
張皇后被他說的心亂如麻,想想這個親兒子確實從小就和自已不親近,尤其後來聽信謠言懷疑自已不是他的親娘,感情更是疏遠,心中悲苦不已,也不禁珠淚滾滾,傷心道:「是我張家的福祿盡了麼?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對我卻無一點仁孝之心,如果他真的想要整治張家,本宮又能如何呢?」
張延齡眼珠轉了轉,一拍腦門道:「妹子,咱張家憑什麼發達?聯姻吶,你嫁給了皇上,咱張家才有了這等榮華富貴,想要和下一個皇帝親近,咱還得聯姻」。
皇后怔了怔,疑道:「和太子聯姻?太后還在呢,挑選皇后的事情可由不得我作主呀」。
張延齡道:「妹子誤會了,哥哥說的聯姻不是和太子聯姻,而是和太子最寵信的大臣聯姻」。
皇后怔怔地道:「和誰?劉健?李東陽?還是......哪位大學士的孫子年齡合適?」
張延齡一撇嘴,不屑地道:「太子不待見我,對他們也煩著吶,和他們聯姻有什麼用?方才太子追殺哥哥,我本想去勸,太子回手一劍,險些刺我個透心涼,聽哥哥說話,那楊凌三言兩語就能勸走太子,還不是太子跟著的寵臣麼?妹妹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把他攏絡來更是方便的很」。
張皇后聽了玉面一寒,拂袖道:「豈有此理,楊凌已有妻室,堂堂公主,豈能與人作妾?就算是做平妻,公主也沒有與人分享夫君的道理,簡直是皇家的笑話?」
張延齡連忙指著自已的鼻子道:「是我,是我,誰說要嫁公主了?咱一家人不說見外的話,這大明的駙馬爺那叫一個憋屈,有點出息的誰願意做呀?他現在官威正盛,妹妹肯把公主嫁他,他還未必肯呢,我說的是我的女兒」。
張皇后奇道:「甚麼?你的女兒?那你嫁便是了,又何必來問我?不過......你的女兒好歹也是侯府千金,難道嫁與他不嫌人笑話麼?」
張延齡笑道:「我那女兒是個妾生的,沒什麼打緊,不過我這侯爺的面子還是要留的。要不說出去不好聽,若是說皇后娘娘賜婚,那便是一樁美談了,懿旨之下,誰也不能說三道四,他也得以平妻相待,既顯出皇后對楊凌的信任,又全了咱家的體面,豈不兩全齊美?」
張鶴齡狐疑地望著這個一向缺根筋的弟弟,總覺得這個法子有點兒戲,拉攏新帝身邊的寵臣,當然是自保的好辦法,而且看方纔他低語幾句,太子就應聲而去,除了弘治帝,能這麼擺佈太子的好像還真沒幾個,可是......塞給人家一個女兒便能讓他為張家賣命麼?和親的把戲玩了上千年了,還有幾個肯信的吶?
張皇后怏怏不樂地道:「罷了,我的兒子要做皇帝,反要駭得兩個哥哥嫁女兒去討他的寵臣歡心,本宮真是心灰意冷了。你願意折騰,我也懶得管你,只是這麼有損顏面的事我可不替你出面,你想談便自已去,他若允了本宮出面賜婚便是了,只是......那楊凌愛妻至深,為了她連聖旨都拒辭了呢,你的女兒又不是國色天香,這事......」。
張延齡笑道:「皇后妹子放心,楊凌雖對妻子重情,可也年少好色,我聽說他已納了幾房美妾呢,我的女兒雖非國色,可模樣也俊俏的很,你既允了那就好辦了,我尋機會去和他說說,畢定馬到成功」。
張鶴齡暗暗搖頭,悵然想道:「瞧這模樣,原來的如意算盤全都要落空了,連皇后都對太子一點把握都沒有,還有誰能讓他有所忌憚呢?要保住張家這份基業,靠這個沒腦子的弟弟可不行,還有哪棵大樹能攀附呢?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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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營是一支很奇怪的隊伍,一直認來都說強軍必定軍紀嚴明,而京軍卻是個怪胎,他們裝備比邊軍好,戰力比邊軍弱,然而軍紀嚴明又勝於邊軍。
楊凌將神機營三司兵馬佈防於宮內各道關隘,每日巡防各道宮禁城門,不敢稍有懈怠,生怕這些官兵驟然進駐紫禁城,幹些偷雞摸狗、勾引宮女的勾當。
幸好這些事情都是多慮了,連得祿、彭繼祖現在對他言聽計從,第三司都司是楊凌從第三司中就地提拔的一位副都司,此人雖無大才,勝在為人沉穩踏實,奉行軍令一絲為苟,因此奉了楊凌的將令,對屬下約束甚嚴,加上軍中的下級官佐對楊凌極為擁戴,所以楊凌率兵進宮時曉諭三軍的將令,得以貫徹三軍,無人敢予違背。
一連巡視了兩日,官兵們在那些將校們約束下,都能克盡職守、循規蹈距,楊凌提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除了軍紀問題,他也沒有好擔心的了,弘治皇帝只有一子,朱家的那些皇子皇孫們又早就打發出京去禍害地方百姓了,太子登基毫無懸念,根本不會存在諸王奪謫的情況,弘治移兵換防也只是例代帝王新舊更迭時正常的預防手段罷了。
軍紀沒有問題,這駐防大內的任務也便完成了大半。只是弘治病體一日不愈,或者太子一日不登基,這駐防的責任便不得解除,宮城諸門封閉,進宮送接奏折的大臣都是從專門設立的角門進出,他這三軍主帥這時可是根本離開不得。
楊凌踱到午門口兒,駐守的官兵見將軍來了,都紛紛向他施禮,楊凌向他們點頭示意,走近了宮門,隱隱聽到外邊有說話的聲音,楊凌心中頗為感慨:弘治皇帝真是頗受臣子們愛戴呢,自從他病重封禁宮門以來,每日都有大批的官員聚在午門外候著皇上的消息,每有一個臣子取了奏折出去,都有一大群官員一擁而上,問東問西,沒有大半個時辰休想離開。
他搖了搖頭,返身踱向金水橋,剛剛走出宮城的陰影,建昌侯張延齡就在一個小太監的引領下迎了上來,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道:「楊大人?本侯是建昌侯張延齡,尋找大人可有一陣了」。
楊凌見這位侯爺與壽寧侯相貌頗有些相似,他忙也拱手見禮,詫異地問道:「侯爺尋下官有什麼事?」
建昌侯呵呵笑道:「一件天大的喜事!來來,楊大人借一步說話」。建昌侯拉豐楊凌走開幾步,微笑道:「大人年輕有為,聲震京師,小女頗為欣賞大人的人品學識,故此本侯毛遂自薦,想促成這段姻緣,你我兩家結為秦晉,這還不是大喜事麼?」。
楊凌聽得訝然失笑,呵呵地道:「侯爺好生莽撞,楊凌早已娶妻,哪有福氣再聘侯爺家的千金過門?」
建昌侯哈哈一笑道:「這我當然知道,楊大人攜妻九城尋醫的事已是家喻戶曉,可小女正因如此才心慕大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尋常,平妻之舉古之美談,這有何妨?」
楊凌微笑搖頭道:「多承侯爺美意,楊凌此生只有一妻,侯爺的美意楊凌只有心領了」。
建昌侯拂然不悅道:「楊大人,這事兒皇后娘娘也是點了頭的,娘娘很欣賞你,你我兩家結親,今後有皇后娘娘照拂,你的前程自不待言,若是不允,我倒沒什麼,怕是皇后娘娘也要不悅呢」。
楊凌眉尖一挑,說道:「哦?這......算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了?」
張延齡聽他語氣,心中不由大憤:小子太不識抬舉,你是在炫耀敢抗聖旨,便不將娘娘的懿旨放在眼裡了麼?
張延齡紫紅了臉皮正要再鼓唇舌,忽聽得鐘鼓悠然一響,聲波蕩遍皇城。第一聲時尚不覺得,可隨即他便發覺不對,此時既非上朝時候,何來鐘鼓聲音,而且鐘鼓不是先後擊響,而是同時鳴起。
他心中升起一種不祥之感,不由抬頭向乾清宮翹首望去,只聽得鐘鼓聲綿綿不斷,悠然九響,聲音澈傳禁宮內外。
所有行走的、佇立的士卒、宮女、太監們都返身望向後宮,停了片刻,大內皇宮寂然無聲,連宮門嘈雜的朝臣們的聲音都一下子消失了。鐘鼓鳴訖,頓了片刻,鐘鼓聲再次響了起來,先是一個人,再是幾個人,然後所有的人都向乾清宮的方向跪了下去,俯身磕頭。
建昌侯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終於雙膝一軟,也惶然跪了下去,楊凌正茫然不知何故,忽聽身後厚重的厚宮一陣急始驟雨的聲音,也不知多少人在瘋狂地拍打那厚重的宮門,嚎哭聲穿透午門從外邊傳了進來.
楊凌怵然驚醒,慌忙跪倒在地,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皇帝......駕崩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4:41
第87章 正德頒詔
楊凌趕到東暖閣,皇帝身邊的近臣已俱換了白衣。
瞧見楊凌趕來,張永急忙迎了過來。弘治皇帝廷杖的那頓板子,打在他們身上,可是實實在在的,這幾個人足足趴了半個月才敢下地行走,如今和楊凌還真有日子沒見了。
今天弘治帝服了太醫奉上的藥物後突然鼻血長流,用盡了法子都止不住,鮮血濕透了十餘條毛巾,未過多久竟溘然逝去,朱厚照伏在屍身上痛哭,誰勸也不聽,劉瑾、張永等幾個近侍正在著急呢。
最後皇后都噙著淚發話了,太子還是不聽,也執意不准任何人挪到皇帝遺體,混堂司的太監候在宮外等著給皇上潔體著衣,可是又沒有敢拂逆太子,大傢伙都在那僵著呢。
這時見了楊凌,張永如見救星,趕忙拿起件喪服迎了過來,楊凌一邊穿戴,一邊聽張永憂心忡忡地道:「楊大人,殿下傷心痛哭半晌了,又不許內侍們移動皇上的身子,我等空自著急,卻想不出得體的話兒勸慰太子,你快去看看吧」。
楊凌紮好孝帶,把寶劍遞給宮門旁的侍衛,趕緊的走進東暖閣。朱厚照跪坐在榻前,仍在默默垂淚。張皇后、永福、永淳兩位公主俱是一身縞素,猶如三朵帶雨的梨花,泫然立在他的後面。
楊凌瞧見皇后和兩位公主,連忙要拜下去,張皇后急忙擺了擺手,然後向他使個眼色,又扭頭瞧瞧太子,幽幽歎息一聲,拉著兩位公主退出了寢殿。
楊凌見皇后和公主離開了,便悄悄走到朱厚照身邊挨著他身子跪了下去,朱厚照仍然癡癡地拉著弘治已冰涼的手掌,只是默默啜泣,看也不看旁邊的人。
楊凌低聲勸慰幾句,朱厚照仍是一言不發,楊凌見他神色恍惚,對別人視若無睹,心想請將不如激將,這小太子年紀小,什麼節哀順變的話也聽不進去,不如振奮一下他的精神,楊凌想了想道:「殿下,記得臣給你講過的那個故事中的皇帝說過的話麼?一代帝王就像日出和日落,總有一天,太陽將會隨著一位帝王的逝去而沉落,但會隨著新的天子而升起。逝去的君王化作天上的星辰,在天上看著自已選擇的繼承人,看他會不會辜負自已的重托」。
「殿下,皇上是古往今來難得的仁君、明君,你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即將成為大明的帝王,成為新的太陽,你會有負陛下的厚望麼?」
朱厚照聽了神色動了動,他吸吸鼻子,握緊了弘治的手,稚氣的臉上帶著宣誓般的表情道:「我決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我會像父皇一樣,成為一個有道明君,一個有為的天子」。
楊凌道:「臣相信每一個朝代、每一位太子,當他登上皇位、坐上龍椅的時候,都會這麼想,都會發自內心地想當一個好皇上,但是他們有的做到了,有的卻成了平庸之君,甚至是昏君、亡國之君」。
朱厚照霍然回頭,憤怒地瞪著他道:「你懷疑我的話麼?你說我做不到?」
楊凌平靜地道:「臣相信殿下的話發自本心,相信太子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但是有這種雄心壯志還不夠,明君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全天下的百姓在一位仁厚之主殯天之後,都在翹首看著新皇的作為,如果他只會在這兒哭哭啼啼,能成為一位明君麼?」
朱厚照聽了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他年紀還小,哪受得了楊凌的激,憤然半晌後他忽然跳起來大喝道:「來人,為父皇潔體更衣」。
楊凌唇邊不由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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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官監搭設靈堂、佈置宮闈,混堂司為弘治帝潔身淨衣,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為王侯公卿、各堂各部的官員準備著喪服。
把守宮門的神機營將士甲冑外穿了件白衫,便連手中的火銃都裹上了一層白綾,待宮內一切佈置完畢已是夜霧如紗,宮禁中處處高懸白紙裱糊的燈籠,整個宮中一片愁雲慘霧。
靈堂設在乾清宮正殿,殿內素幔白幃,香煙繚繞,十分莊重肅穆,中間高高拱奉著弘治帝的牌位。禮部早在皇帝病危時就已擬定了新皇御極的各項禮儀程序以備應用,這些程序說起來簡單,也就是先成服,再頒遺詔,然後舉行登極大禮,可是其間種種繁瑣雜儀五花八門,叫人聽著都眼花繚亂。
楊凌對於宮中這種種喪葬禮儀全不知曉,不過他倒不必擔心失儀,他雖在新舊兩代皇上面前得寵,可是現在其實連朝政的邊兒都還沒摸上呢,根本沒有資格入殿哭靈行禮,只須在殿外控制各班侍衛,維持宮禁即可。
各部各堂的主事官員們淒淒惶惶地踏進乾清宮,便連許多甚少踏入宮門的公侯勳卿此時也都露面了。楊凌站在殿階下,見六部九卿、三位大學士從宮內走出來,向遠處眺望,須臾的功夫,兩行太監簇擁著一乘肩輿走來,有人高聲道:「皇太子駕到~!」
階上十餘位朝中老臣匆匆奔下階來撩袍跪下,劉健泣聲道:「請皇太子入殿成禮!」
朱厚照不懂得這許多規矩,司禮監兩個首領太監王岳、張壽一左一右攙著他,不時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怎麼邁步、怎麼行禮、怎麼說話,皇太子朱厚照神情恍惚,全沒了平素調皮的勁頭兒,只管像個木偶似的一一照辦。
楊凌待他們都進殿去了,這才立起身來,過了陣兒,忽地一陣呼天搶地的號啕,韓林走到楊凌身邊,輕歎道:「大人們哭靈奉安了,不得進入宮門的官員們聚在午門外痛哭呢,這時節可別出了亂子,將軍還是去巡視一番吧」。
韓林倚仗武藝和演武時卓越的表現已被提升為把總,他為人甚守規矩,私下雖稱呼楊凌為凌兒,但公事時必以下屬身份相見,絕不逾越,楊凌勸了幾回,韓林執意不從,他也便由著岳父了。
今日弘治帝小斂,百官哭靈、守靈,楊凌生怕出什麼岔子,所以調了最信任的韓家父子和楊一清、柳彪各領百名持槍佩刀的親軍,將乾清宮團團圍住,守得風雨不透。聽了岳父的提醒,楊凌點了點頭,低聲道:「這裡有勞岳父了,凌兒去四城走走」。
乾清宮內,鴻臚寺贊禮官出班唱儀,劉健、李東陽、謝遷三名托孤大臣將朱厚照扶上黃綢龍椅,百官鷺行鶴步,趨前跪拜新君,山呼海嘯般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震屋瓦。
楊凌就在這辭舊迎新的呼聲中離開了乾清宮,在兩名舉著燈籠的親衛引領下巡視宮城去了,渾不知大殿上宣讀先帝遺詔、再請新帝下恩旨這樣循規蹈距、一成不變的舊例禮儀,今天居然也會破天荒的出了岔子,他還沒有走到午門口兒呢,乾清宮內已經像個菜市場似的亂哄哄的了。
弘治自覺身體難愈時已對身後事做下了安排,這時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岳噙著眼淚奉上了弘治帝的遺詔,首輔大學士劉健傳諭降帝遺詔,頒布新帝登基喜詔,然後宣佈新帝大赦天下、犒賞有功之臣。
這本來都是安排好的,所謂新帝恩旨,哪個太子在先皇未逝的時候他就敢開始研究下一屆領導班子問題的?說到底還是老皇帝事先定下的主意,從古到底太子登基都是這麼個套路。
劉健只知道當今太子比較頑劣,哪想得到這位仁兄是隨意拳創派祖師轉世,根本不按套路走啊。這位老臣擦乾了眼淚,先宣佈了先帝遺詔,並定明年為正德元年,然後領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拜見新帝。
隨後他又展開一道聖旨,以新帝的名義大赦天下:非待死、待審之囚一律赦免出獄,詔令蠲除農夫拖欠的三年以上部分的賦稅,詔令蠲免漁民未納的三年以上的魚油翎鰾等物......
這道表示新帝仁恕聖政的旨意宣完,第三道新帝加封後宮、犒賞擁立之臣的恩旨便頒下來了: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加封為太師、太傅、上國柱,太后紀氏晉為太皇太后,皇后張氏晉為太后,太紀王氏為太皇聖妃,金妃、戴妃為太妃,馬妃常妃等亦晉太皇妃......
舉凡新帝登基,股肱老臣都會有這種待遇,臣子們也習以為常了,反正這些職務雖然光彩,但都是有祿無權的虛職,不會對現在的朝廷權力分佈有甚麼影響,所以文武百官只是洗耳恭聽,也沒人吱聲,大殿內百十號人竟是鴉雀無聲。
可是受了楊凌的激,一門心思想好好表現表現的正德皇帝朱厚照,雖然只是三分鐘的熱情,可這三分鐘還沒過呢。他支愣著耳朵聽得倒挺認真,在他想來,聖旨既然是以他的名義下的,那他就該好好聽聽。
待他聽到壽寧侯、建昌侯各賜皇田千頃、授雙祿的時侯,立馬從龍椅上蹦下來怒沖沖地喝道:「劉大學士且住,壽寧、建昌兩個侯爺爵祿已經夠高的了,不必再賞!」
壽寧、建昌兩位侯爺跪在下邊聽了正德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恐懼、羞慚、憤怒,種種表情跟開了染料坊似的,這麼當眾剝壓恩旨,簡直令人顏面掃地,以後兩人還如何見人?這個小皇上,做事真是不留餘地呀。
劉大學士舉著聖旨也傻了,這位大學士博古通今,侍奉了幾代帝王了,還沒聽說過新皇登基時當場反悔要撤了別人的恩旨的,自已怎麼撤旨呀?那簡直形同兒戲,也是對弘治帝的大不敬。要是不應,新帝頭一道口諭自已這大學士就拒辭了,那皇帝顏面何在?
李東陽見他愣在那兒,急忙跪前一步奏道:「壽寧、建昌兩位侯爺是當今國舅、皇上至親,皇上厚人薄已、甘作表率,臣子們敢不應承?今天是大日子,旨意既下了,再撤回來頗為不妥,依臣之見,兩位侯爺回頭上表請辭推恩便是了」。
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心中暗恨,被新皇當眾拂了顏面,還得主動請辭謝恩,皇上倒落個寬以待人、嚴於律已的好名聲,這李東陽太會拍馬屁了,可是形勢比人強,兩兄弟無奈何,只好連聲應是。
正德對父親弘治最是敬愛,眼見到兩個舅舅在垂死的父皇身邊全無悲傷,還拿著帝冠嬉玩,那種對方背叛、欺騙了他最親近的人的感覺,令他對二人深惡痛絕,所以竟克制不住當庭剝了他們的賞賜。
聽了李大學士的安排,正德覺得只要便宜沒讓他們佔去就好,別的也不太在意,於是點頭應允,又坐回了龍椅。下跪的百官見這位新天子的作派出此離奇,都面露驚異之色,正德皇帝可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什麼金口玉牙、君無戲言,覺得不對就改唄,難道打腫臉充胖子就叫皇家體面了?
劉大學士見這位時有驚人之舉的新皇帝坐回了龍椅,這才提心吊膽地又念了下去,文武百官這回也都精神了,一個個不知正德帝又要拿誰開刀,還好,正德小皇帝聽著念出的一個個名字,倒是未再反對。
劉健念完了聖旨,偷偷抬起袖子拭了拭額頭的冷汗,剛剛出了口氣,正德帝又發話了,他蹙著眉毛,奇怪地道:「劉大學士,是不是漏了個人吶?」
劉健的心裡咯噔一聲,這心又提起來了,他連忙展開聖旨,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又扭頭向旁邊督念聖旨的王岳、張壽兩位司禮監太監又詢問了一遍,這才如釋重負地道:「啟奏陛下,臣並無遺漏」。
正德聽了奇怪,記得父皇說過楊凌可為他股肱之臣,又說寵賞的恩德應該由他來給予,怎麼這以他的名義頒下的恩旨卻沒有楊凌的名字?
可憐的弘治帝若真的在天有靈,此時一定後悔自已沒有在囑咐兒子後事時,註明每件事情執行的具體時間。正德想了想道:「不對,確是漏了一人,原東宮侍讀、今神機營參將楊凌,年輕有為,堪為棟樑之材,唔......既然旨意上漏了,那回頭再補道旨意,就叫他......嗯......叫他入吏部任個侍郎吧」。
劉健聽了正德這話,差點兒一個倒栽蔥從階上摔下去,區區一個參將武官、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同進士,就想進入六部之首任侍郎?劉健急忙跪道,高呼道:「皇上,萬萬不可」。
謝遷、李東陽兩位大學士,戶部韓文、禮部王瓊、以及劉大夏、馬文升等六部尚書一齊跪倒,吏部尚書馬文升急道:「皇上,官員晉陞自古有世襲、納貲、軍功、薦舉、郎選、恩蔭和科舉之法,無論哪一條,楊參將都嫌德望、能力、資歷不足,豈可驟升吏部侍郎之職,請皇上三思。」
左侍郎王鏊、詹事楊芳等幾位前幾日與劉瑾毆鬥的大臣對楊凌全無好感,一聽他小小年紀就要入吏部,坐上僅次於尚書的位子,頓時群起反對,其餘百官也各有言詞。
正德到底剛剛做上皇帝,一見下邊跪倒了大半的臣子,心中也有些慌了,可是就這麼把話收回來他面子上又過不去,正德皇帝只好面色難看地道:「既然如此,我......朕便收回這道旨意,改授楊凌威武伯吧」。
劉健一聽皇帝不晉楊凌的官,又改晉爵了,哪裡肯答應,和一眾官員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那位淚腺發達的王瓊王尚書又號啕大哭起來,捶胸頓足地只說天子濫授恩賞,必至群情洶湧、百官不服。
正德皇帝自覺讓了一步了,見百官仍是不依不饒,這下他也火了,他騰地跳下御座道:「這皇帝是我當還是你們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皇帝莫不如不當了」。
朱厚照說著扯下玉帶就要脫龍袍,唬得老王岳和張壽兩個大太監連忙撲上去抱住了他,文武百官正在哭鬧,正德鬧出這麼一出來,倒真把他們唬住了。
李東陽見狀急急一想,楊凌年紀尚輕、才幹品德也需觀察,他做個武將對朝政不會有什麼危害,品秩高些倒還沒什麼,但是現在便到吏部擔任要職參予政務,他的德望豈能令百官心服?
至於封爵,雖然草率些,倒也不違祖制,於是李東陽急忙高聲道:「是,臣遵旨,臣以為,可授楊參將不世威武伯,賜誥書,陛下以為使得麼?」
正德聽見有個得力的大臣允了,忙道:「使得,使得,便由李大學士草詔罷了」。
眾臣聽了李東陽的話,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也不再高聲反對了,只有王瓊抽嚥著一時還停不下來。
原來大明封爵有世襲、軍功、恩澤、外戚這幾種情形,楊凌便屬於恩澤了。方才李東陽大聲喊出授楊凌不世威武伯,賜誥書,那就是告訴大家,楊凌授的不是世襲爵祿,而且只賜誥書、不賜券書,不過就是加了個好聽的爵號,多了幾擔俸祿,為這個可犯不著跟皇帝作對,故此反對的聲音大為減弱。
劉健的心臟可實在是受不了這位正德大帝的折騰了,好在現在該舉行的典禮也都舉行的差不多了,於是劉健急忙安排文武百官在乾清宮內守靈,估摸著只不過在那兒跪著燒燒紙,這下一定不會再捅出什麼簍子來了。
內官王岳見新帝登基之事已定,忙也著人去坤寧宮請了太后和兩位公主來乾清宮一起守靈。
此時楊凌還不知道這會兒功夫自已已經莫名其妙地去吏部轉了一圈,然後就成了伯爺了。他施施然巡察了各道宮門後,隨便和宮中將士一起吃了頓飯填飽肚子,此時已是快三更天了。
這麼大一座皇城走了這麼一圈兒,楊凌腳後跟都痛得要命,可是宮城內又不能騎馬,他好不容易一步步捱回乾清宮,腿都快累斷了,這時見弘治帝殯天的東暖閣冷冷清清沒有人影,便打發了兩名親兵離開,自已繞到廳中坐了,脫了靴子揉腳。
楊凌把一雙腳血脈揉開了,剛剛撿起靴子想要穿上,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這三更半夜的,雖說宮裡亮著燈呢,也著實嚇人一跳,楊凌機靈一下轉過了身子,一瞧見那人,楊凌更是大吃一驚,不由得一下叫了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4:56
第88章 四面樹敵
楊凌被拍得一激靈,他猛地扭頭一看,只見朱厚照白衣孝帽地站在他的背後,楊凌哎呀一聲,急忙穿上靴子跳下地來,剛剛御極的正德天子按住他肩膀道:「瞧你的模樣也累的不輕,就不要跪了,我今天被人跪都煩了,自個兒也跪的腰酸背疼」。
他舒展了下腰肢,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楊凌在這位平易近人、從無尊卑觀念的太子身邊隨便慣了。可是如今朱厚照已是皇帝了。見了皇帝卻不施禮,他心裡還真有點惴惴不安,但朱厚照的手還按在他肩上,他也不好掙開。
楊凌只好苦笑道:「臣巡視各道宮禁剛剛回來,皇上,如今你已是九五至尊,這稱呼上也該改一改了」。
朱厚照苦笑了一下說:「我......朕還不太習慣,反正不在百官面前,你我還像在東宮時一般便是了。」
楊凌問道:「皇上,您不是在乾清宮正殿為先帝守靈麼?怎麼一個人來了這兒?」
朱厚照擺手道:「被那些人吵得煩死了,一個個像商量好了在演戲似的,隔一會兒就哭一陣兒,還總得叫我領苦,我就藉著尿遁逃出來了」
他長吸了口氣,留戀地端詳著東暖閣內熟悉的擺設,輕聲歎道:「好想念父皇,剛踏進這屋子的時候,我就感覺父皇像是還在裡邊似的,在裡邊批著奏折,見到我來了,開心地叫內侍端上蜜餞乾果......」。
他這一說,眼睛裡又溢起了淚珠道:「很小的時候,父皇抱著我,就是在這裡,親手教我寫字、教我畫畫,有時他批閱奏折,就讓我在一旁練字。
記得有一次我趁他出恭的時候,拿了筆在奏折上亂塗亂畫,等父皇回來,為了向大臣交待,只好故意打翻墨汁把那些奏折都染了,這才瞞過朝臣,就這樣子,六科給事中還是上了十幾道折子責備父皇」。
朱厚照出神地道:「那一次,父皇頭一次對我發了脾氣,他罰我抄寫《三字經》三十遍,我只抄了兩遍就不耐煩了,於是磨著劉瑾、張永幾個識字的太監幫我,他們硬著頭皮幫我抄了,我知道父皇一定看得出來,可是他還是故作不知饒過了我。如今想起了好生內疚,我真想讓父皇再罰我一次,我就坐在他旁邊,認真地抄書給他看。」
朱厚照說的泫然淚下,楊凌聽了暗自感動,從古至今宮闈間父子兄弟們勾心鬥角的事多了,像這樣的父子情深能有幾人?」
朱厚照說到這兒嘴角一撇,曬笑道:「我跪在大殿上,按著內侍的提醒該上香時上香,該磕頭時磕頭,該哭時才能哭,我也不知道這是思念先帝還是演給誰看的,吵得我昏頭轉向,有些人假惺惺的,偏哭得比誰都傷心,真是不耐煩守下去了」。
楊凌暗道:「這些排場禮儀本來就是做給別人看的,也難怪這個蔑視禮儀的小皇帝看不慣」,他靈機一動道:「皇上,你既思念先帝,又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不如今夜就在這裡秉燭抄書,把那《三字經》抄足三十遍,以慰先帝在天之靈吧,這樣悼念豈不勝過大殿上的三跪九叩」。
朱厚照聞言面上一喜,讚道:「說的對,我把父皇昔年懲罰的抄書今日抄足,父皇在天有靈,看到我真心悔過,一定會非常開心」。
當下朱厚照磨拳擦掌,坐到了龍書案後。如今這龍書案上也鋪了一層白綾,楊凌從案旁瓷瓶中取出一卷紙來鋪在案上,用翠玉鎮紙壓好,輕輕研磨著硯台。
朱厚照拈起筆來,瞧見楊凌站在案旁,便道:「你也搬張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巡視宮禁一定比我還要乏得多」。
見楊凌搖頭不肯,朱厚照又道:「坐了吧,不必拘於臣禮,現在父皇去了,朕能說知心話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自從第一眼見你時,我就感覺你與別人不同,你看著我時,既沒有畏懼之意,也沒有別人那種討好的眼神,我喜歡這種平常人的感覺,你也坐了吧,一邊研磨一邊陪我說話兒」。
楊凌聽他這麼說了,瞧瞧殿內沒有旁人,這才答應了,搬了把椅子坐在正德旁邊。正德認認真真地默寫著百家姓,楊凌在一旁研著磨,仔細端詳,正德倒真是寫的一手好字。
朱厚照四字一句,寫到「酆鮑史唐」時忽然停下了,他端詳著唐字半晌,猛地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對楊凌道:「對了,我才想起來,唐姑娘在你府上可還好麼?」
楊凌見他瞧著唐字發呆時,心中已經覺得不妙,這時聽他出口詢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這幾日正德還一直沒顧上問他,如今看來是瞞不過去了,楊凌只好硬著頭皮把鮑副將殺人滅口、唐一仙生死未卜的事對正德說了一遍。
正德聽罷悵悵地望著那個唐字許久不語,眼神迷茫茫的,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楊凌想起那天率兵搜到懸崖邊見到那沾滿鮮血的刀柄,又憶起初在蒔花館遇到的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孩兒,一時也心中傷憐,悵悵然的說不出話兒來,兩個人就這麼癡癡地坐在那兒,只聽得燈花劈剝聲響。
朱厚照才是15歲的少年,對唐一仙初見時產生的朦朧好感和情愫,還沒到不可割捨的深厚程度。可是這畢竟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女孩兒,今日弘治帝駕崩,他的心情本已悲傷到極點,再聽了這消息,心中更加失落。
他倒沒有遷怒於楊凌,癡癡想了半晌,朱厚照面上忽然浮起一片冷肅的殺氣,冷笑著道:「唐姑娘重傷墜崖!鮑盡忱......劉士庸......鮑、盡、忠,好、很好,我記住了」......。」。
朱厚照握筆的手一緊,使勁兒向下一頓,那枝衡水侯店特供的紅木狼毫啪地一聲斷成兩半,就在這時,殿門哐啷一聲,湧進一群人來,隨即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大聲道:「皇上......,你......你大膽!」
楊凌嚇了一跳,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斥喝皇上?他跳起來向外一看,只見八九個身著孝衣的大臣站在面前,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識得的大學士也赫然在內,當先厲叱的那位老大人白髮白鬚、老態龍鍾,正滿面通紅,對他怒目而視。
楊凌這才恍然,方纔他與正德並肩而坐,不講尊卑的朱厚照不在乎,可這些臣子們看了會怎麼想?正德抬起頭來瞧見王瓊神情,不在意地道:「王尚書何必驚怒呢,是我......是朕要他坐著回話的,先帝敬重諸位老臣,私苑奏對時必茶座侍候,朕就不能體恤下臣子麼?」
六部九卿的諸位大臣見楊凌如此逾禮,竟與皇帝比肩而坐,人人又駭又怒,朱厚照這番話雖抬出先帝來堵了他們的嘴,但楊凌哪能與弘治禮賢的老臣比資歷,況且那些老臣儘管受了賜座,也沒人敢跟弘治比肩而坐的。
王瓊平生最重禮教,仍忿然道:「皇上賜座,那是皇上的恩德,可是做臣子的與皇上並肩而坐,真是無父無君、有悖綱常,實乃禽獸也!」
怎麼兩句話不到,我就變成禽獸了?楊凌聽得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惱火,可是瞧這位老大人白髮蒼蒼,年紀足以做他爺爺了,他只好壓了壓火又忍了下來。
正德皇帝不耐煩地道:「王尚書,你到底有什麼事來見朕?」
他這一問倒提醒了王瓊,王尚書狠狠地瞪了楊凌一眼,轉身向正德拜道:「皇上,老臣請皇上移駕乾清宮正殿為陛下守靈」。
正德聽了蹙眉道:「乾清宮正殿人多嘈雜,朕實在不耐的很,先帝昔年曾在這裡親手教導朕讀書寫字,朕今晚想在這裡默撰文章,用以悼念先帝」。
王瓊聽了聳然變色,慌張地道:「皇上,人子盡孝,無論天子庶民,皆應盡心盡禮。先帝大行,皇上當率文武百官為先帝守靈,此乃聖人遺制、祖宗家法,豈可廢之?皇上居此悼思先帝,雖是用心良苦,但卻與禮不合,臣請皇上立刻赴乾清宮守靈,太后和公侯百官都等著皇上您吶」。
正德忍著氣道:「朕悼念先帝,自有朕的主意,你等且先下去吧。」
王瓊大怒起身,老態龍鍾的跨前兩步拱手施禮道:「皇上是天子,一言一行皆為天下人的表率,豈可擅改禮制?」
他一眼瞧見正德寫的字,雖是背向而視,仍認出是篇《百家姓》,心中更加恚怒,他一指那墨跡淋漓的紙張道:「這文字與悼念先帝又有何相關?」
一牽涉到聖人禮制,王瓊可不肯向正德妥協了,語氣立時變得咄咄逼人。他是禮部尚書,弘治大斂治喪的主持官,在這些問題上,便是劉健等三位大學士都得聽他的,是以旁邊站著的六部九卿雖不發一言,但神態臉色顯然與他同仇敵愾。
楊凌見這老臣咄咄逼人,弄得正德十分難堪,眼看又要小孩氣發作,有心替他們轉圜一下,忙道:「王大人,皇上思念先帝,因此才來到先帝居住的暖閣。睹物思人,未嘗不是人子的孝心,大人不如先回轉大殿,待皇上寫完這篇文章,便去殿上守靈罷了」。
王瓊聽了這番大逆不道、忤逆先帝的讒言,不禁勃然大怒,他攸地抓起桌上硯台向楊凌擲去,口中怒喝道:「你這佞臣賊子,先與皇帝並坐,目無君上,如今身為臣子不盡心竭力勸阻皇上,還要再進讒言,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手劃腳?」
王尚書這一抓,順帶著連那篇紙也帶飛了起來,刮到正德臉上,尚未乾透的墨跡頓時在正德臉上留下兩道黑痕,楊凌向旁一閃,那硯台啪地一聲打在殿柱上碎成幾塊,汁水四濺摔落在地。
正德皇帝見王瓊口口聲聲什麼君臣父子,但是在自已這個皇帝面前卻如此氣焰囂張,藉著維護什麼禮儀君臣,飛揚跋扈的不可一世,不禁氣得渾身發抖。
弘治待臣子極是優渥縱容,他自幼孤苦,為人又有些軟弱,臨政時日一久,這些老臣們也習慣了只要佔住個理字,就在他面前慷慨陳辭,從來都是直顏犯上的,何況如今對著正德這個小皇帝?
謝遷見正德皇帝臉色鐵青,已似要大怒了,連忙跪倒在地道:「請皇上遵守禮儀遺制,立即移駕乾清宮」。
他這一跪,其他臣子都跪下了,異口同聲道:「請皇上立即移駕!」
六部九卿跪地促駕,那聲勢一時將正德也壓住了,他強忍了怒氣,只得說道:「眾卿平身,朕......朕去便是了」。
劉健見他服軟,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不料正德馬上一指王瓊,問道:「王尚書,你口口聲聲講什麼君臣父子,如今在朕的面前如此囂張跋扈,可算失禮麼?」
王瓊一怔,瞧見正德臉上墨痕,也覺的自已方才過於孟浪,已經失了臣儀了,他便跪倒說道:「臣萬死,一時激憤,在皇上面前失了為人臣子的禮數,請皇上治罪」。
正德冷笑一聲道:「豈止失了禮數,這墨跡都拍到朕的臉上了,還不是大不敬的罪過麼?」
王瓊直著脖子磕了個頭,昂昂然地道:「臣有罪,願受皇上懲罰,只要皇上立即移駕乾清宮,臣萬死不辭!」
正德皇帝大聲道:「好,乾脆!你認罪便好,楊凌,立即把王瓊抓起來投入天牢!」
眾位大臣聞言紛紛跪地求情:「皇上恕罪,王尚書耿耿忠心,一時出言無狀,請陛下寬恕」。
楊凌也勸道:「皇上御極登基的大日子,怎好囚禁朝中大臣?請皇上赦免了王大人吧」。
王瓊聽了冷笑道:「你這佞臣閉嘴,老臣對皇上不敬,自該受皇上的懲罰,你恃寵而驕、不守臣禮,鼓惑帝君,早晚必受嚴懲!」
正德聽了惱羞成怒,他漲紅了臉指著楊凌憤憤地道:「你也不奉朕的旨意麼?」
楊凌見他怒極,不敢再繼續勸解,只得招過了侍衛,將王瓊押了下去。正德這才冷哼一聲,也不理會群臣,逕自一甩袖子跨出房門去了。
眾臣紛紛起身,看向楊凌的眼光,多有鄙夷憤怒之色。
李東陽瞧著楊凌,心中暗想:「這人身為小小侍讀時,就敢設計向先帝揭發外戚權臣的不法勾當,該是個耿直忠忱的臣子才是,何以天子孟浪無行,他身為皇上寵信的近臣不出言勸阻反而予以縱容?若說他貪慕權勢奉迎皇上吧,憑他為妻子甘冒殺頭之罪抗拒聖旨的行為卻又不像,這人到底存的什麼心思?」
他故意慢騰騰起身落在最後面,等群臣都走光了,才對楊凌意味深長地道:「為官者當謹身修德、勤政愛民、時時自省已咎,你深蒙帝恩,當思忠君報國,且勿驕狂任性、自誤前程呀」。
楊凌無奈地道:「李大人,下官蔫敢媚君惑上?唉!現在皇上正在氣頭上,等回頭找到機會下官一定會為王大人進言的。大人不必擔心,莫非大人忘了大學士金殿持錘追打壽寧侯的事了麼?有此成例在先,王尚書寢宮奪硯飛擲楊參將算得了什麼罪過?」
李東陽聽他提起自已與壽寧侯大鬧金殿的事,不由微微一笑,深深凝望他一眼道:「如此最好,少年得志,更該謹慎謙虛、忠君報國,楊大人千萬莫把自已歸入壽寧侯一流才好」。
李東陽說罷轉身離去,楊凌瞧著他背影,想起方才六部九卿諸位大人瞧著自已悻悻然的神色,不由苦笑一聲:「今日弘治帝駕崩,對我可是流年不利啊,先是得罪了外戚,現在又得罪了內閣,除了那位正德皇上,自已怕是已處處樹敵、危機重重了!」
楊凌正想著,門口兒人影一閃,一個人影兒閃了進來,一進門就向他諂笑道:「楊大人好本事,王瓊這老匹夫倚老賣老到處指手劃腳,咱家服侍東宮的時候,他就不只一次向皇上遞折子說咱們爺們誘導太子嬉玩,害得咱家和張永、大用等人屢受先帝責斥,如今他被關進大牢,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啦!」
楊凌定睛一瞧,眼前站著的人滿面春風,正是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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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5:15
第89章 劉瑾議政
5月18日,正德皇帝登上承安門(天安門)詔告天下,新帝登基。
他將秉國詔書放在一隻金燦燦的鳳凰口中,親手給金鳳凰繫上黃綢絲帶,由司禮監首領太監將金鳳順著城垛放下,城樓下禮部官員跪在地上,雙手高舉用雲朵裝飾的金漆盤子接旨,然後飛馬送到禮部抄寫後加印遍告天下,正德正式成為大明天子,這就是「金鳳頒詔」了。
然後正德皇帝在百官簇擁下返回金鑾殿,登上龍椅,接受百官朝賀,此時諸藩王及四夷諸國的賀使和賀儀還在路上。
正德就位後,立即宣佈了秉國後的三道聖旨,各部各道立即雷厲風行地執行起來。
第一道聖旨是那位上崗頭一天就被投進大牢的喪儀總指揮、禮部尚書王瓊早就擬好的,「達天明道純誠中正聖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孝宗陛下殯天,要求舉國居喪。
臣民全部著孝,帽子上纏以白布。京官在新帝登基大禮後仍要一律披麻帶孝,不許穿著朝靴而代之以草鞋,摘去紗帽的兩翅而代之以兩條下垂至肩的白布。
大小寺院鳴鐘3萬響,晝夜不息。三日之內,各路四品以上官員分批整隊前往乾清宮舉行送靈,每人號哭15次,由禮部員外郎指揮,一時間全體參哭人員動作協調,一哭皆哭,一止皆止,乾清宮內有如在奏交響樂一般。
第二道聖旨是正德皇帝和三位大學士以及六部九卿幾番討價還價,最後以不當皇帝相威脅才定下來的,命令禮部左侍郎李傑、欽天監監副倪謙、司禮監太監戴義、工部左侍郎李鐸、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提督監造弘治帝的泰陵工程。
雖然迫於正德皇帝耍無賴,內閣大學士們不得不屈服,將楊凌也排入負責督造帝陵的官員之中,可是在聖旨上卻故意將他排在了最末,不過胸無大志的楊凌實在對不住正德皇帝對他這番苦心,他根本就不在乎。
對別人來說,督造帝陵不但是一件榮耀無比的事,而且對於以後的仕途陞遷大有助益,楊凌卻巴不得由指揮一下,他只要跟著跑跑腿就好。要他主持大禮天天奔波在陵園中,莫說他沒那個能力,而且心底裡也不太樂意。
大學士們這番刁難反而成全了他,現在楊凌只是負責指揮從五軍都督府及三大營中抽調來的上萬名官兵供役,人員一到位,禮部、工部、欽天監就開始指手劃腳,楊凌幾乎成了閒人,人家懶得看見他,他也不用天天到場,倒是樂得逍遙自在。
第三道詔書正德皇帝就舉起了屠刀,把在文官身上受的窩囊氣全撒在了那些倒霉鬼身上。因為孝宗皇帝是服了藥物後突然流血不止死的,服侍孝宗皇帝吃藥的太監張瑜、太醫院院判劉文泰、御醫高廷和被處斬,太醫院使施欽革職,太常寺少卿李宗周等相關官員貶官外放。
令群臣莫名其妙的是神機營副參將鮑盡忱、都司官劉士庸、採辦官鮑盡忠等大小十餘個待參的武將也被拉到菜市口陪砍。鮑參將和劉都司是從天牢裡押出來的,鮑盡忠卻是從錦衣衛要來的,監斬官給他驗明正身時還真的費了一番勁兒。
雖說錢寧對他十分體貼,抽腸、鍛煉、懸脊、剜膝、刷洗那些要命的刑罰一概不用,也已被折騰的不成樣子了,連他的堂兄鮑參將都認不出他來。
當是時也,法場人犯皆面無人色、,唯有鮑採辦興高彩烈、迫不及待地抻著脖子等著挨刀,一時博得圍觀百姓好一通喝彩。
苗逵奉了先帝秘旨,正在秘密探察那些購買槍火彈藥的人到底是哪位蕃王,此事關係重大,弘治帝囑咐他未曾查清前便連朱厚照也不要告知,所以正德根本不知此事。
等苗逵聽到聽到正德帝這道突然頒布的旨意時,立即飛馬趕到法場想喊一句「刀下留人」,可惜等他到了那裡,只看到死者家屬們在抬棺斂屍,往墓地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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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國事繁重,三位大學士忙得不可開交,他們倒沒忘了關在天牢裡的那位同僚,但是多次求正德皇帝赦免王瓊不敬之罪,正德卻根本不予理會。
有六部九卿諸位大人的關照,王老尚書在監獄裡一點苦頭也沒吃,但是這麼一位老臣被關在獄中十多天,朝臣們難免議論紛紛,他們不敢誹謗皇帝,不免就遷怒於楊凌了,這些文官見到楊凌大多冷顏而過,弄得楊凌好生尷尬。
楊凌其實也幫王瓊多次說過好話,只是正德一想起那老傢伙立在他面前,噴得他一臉唾沫星子,那副囂張之極的模樣叫人恨極,誠心要給他個教訓,所以連楊凌的求情也不予允許。
此時,御馬監剛剛奉旨調回皇宮,楊凌與苗逵交接了宮禁,自留下五百親衛暫留在皇宮之中,其他的官兵立時派遣到泰陵督建皇陵。一切處理停當,楊凌趕回乾清宮,剛剛走到殿門前,就見王鏊、楊芳兩位大人從宮中陰沉著臉走出來。
楊凌見了忙駐足拱手為禮,這兩人見了楊凌不理不睬,冷笑一聲拂袖而去。楊凌知道這些對自已有看法的大臣都是耿直忠貞的大臣,自已陰差陽錯,成了他們眼中的奸佞之臣,也只能徒呼奈何,只好搖搖頭苦笑一聲進了大殿。
小皇帝正在嘟嘟囔囔地批著奏折,閱過的就隨手丟在一邊,劉瑾執著拂塵站在一邊,他瞧見楊凌不禁微微笑笑,抬手想要打招呼。
這些日子彼此都混得熟稔了,楊凌也知道小皇帝極隨和,因此豎指向劉瑾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悄悄走到了正德身邊。
那朱批過的貼子正晾在桌上,楊凌看見一份上批著:「撥學銀便撥學銀,奈何要從三皇五帝絮叼至今?若是硯台紙張嫌太多了,送與朕吧」。另一份上批著:「此等小事地方官員盡可辦理,若也要朕批閱,要爾等何用?」
楊凌一瞧這折子,密密麻麻寫的蠅頭小楷,楊凌早知不管誰上折子,前邊儘是些讚美請安的套話,幾乎可以忽略不看,他匆匆向下一瞥,折子大意是百越地區有民眾取安南水稻與我朝稻種結合,產出一種新稻,較之原稻種耐旱抗蟲,產量也有增長,請皇上予以推廣。
楊凌一瞧這份折子,忙道:「皇上,民以食為天,若有新稻可增產量,哪怕一畝增十斤,全國田畝所增何止億萬?皇上不可輕視呀」。
正德一扭頭瞧見是他,不由喜道:「你回來了,朕正要著人找你,朕要將你的左哨營留在京師,大學士們不允,劉瑾出了個好主意,在京師附近圈出皇莊七座,你的人馬任朕的侍衛親軍,駐紮皇莊之內,呵呵,這下他們就沒話說了」。
楊凌聽了不由一驚,如此一來自已豈不更是眾矢之的了?圈出皇莊,皇莊內的百姓所納的錢糧要比普通百姓還要多出幾分,百姓苦不堪言,這份罪名也要算到自已頭上了。
他沒好氣地看了劉瑾一眼,劉瑾站在正德旁邊滿臉洋洋得意,還覺得自已給楊凌做了一件大好事,一廂情願地把楊凌這一眼當成了威武伯對他的感激。
楊凌沒歎了口氣,撇下這事兒不談,先就那份奏折道:「皇上,這件折子應該交三位大學士好好議一議,這稻米既然抗蟲耐旱可以增產,與大明百姓十分有利,應交發地方試種,若真有奇效,便廣而推之,百姓受惠,誰會不感念皇上恩德?」
他見正德聽了不是很在意,不由靈機一動,說道:「若這稻米真的好用,那便是皇上慧眼識珍了,介時臣請以皇上年號命名,稱之為『正德米』,那麼千秋萬世,人們都會記得皇上了」。
這樣一說,正德帝果然大起興趣,他高興地道:「楊卿說的有理,那就這樣,著當地官僚士紳試種,每家不得少於兩畝,一旦果然優良,便予推廣」,他匆匆扯過那折子,把批複寫在上面,立即喚過門旁小太監道:「馬上送與大學士們閱辦」。
這件事一下子觸發了楊凌的心思,記得在雞鳴驛時韓林曾經拿回幾隻蕃薯,北方人都以為稀罕物,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這水稻效果到底如何,恐怕要後年才知道。
蕃薯等物自已可是知道一定多產的,劉瑾圈了皇莊雖是一件壞事,但是如果我能讓皇帝答應在皇莊內廣種此物,等人人都知道了它的好處,百姓處然積極種值,京師是天下根本所在,這裡的百姓廣種這種糧食,不消幾年就可傳遍天下了。
楊凌越想越是興奮,正算盤著如何開口,劉瑾已笑道:「楊大人,你的軍隊常駐京城,咱們就可以時常在陛下面前相見了。呵呵,方才楊芳、王鏊兩人拿了信陽水患的折子來見皇上,聽說皇上要圈皇莊讓你駐紮京城,還讒言阻止呢」。
楊凌知道這是劉瑾向自已示好,不過一聽信陽大水的事還有人在上折子,不禁嚇了一跳,這都多少天了,朝廷還不處理,若真的餓死了人,豈不是逼得百姓造反嗎?他連忙追問道:「怎麼信陽大災還沒發下賑糧麼?」
正德皇帝道:「劉大學士已下令調撥錢糧賑濟地方了,可是他們得寸進尺,還想要朕再免信陽三年錢糧,這水患嘛,是一時之患,大水退了便沒事了,何必要免三年錢糧?我方才險些被他們哭天抹淚的給騙了,幸虧劉瑾提醒,才沒上了他們的當」。
楊凌覺得有些不妥,說道:「皇上,河南多災多難,百姓大多手無餘糧,這賑濟只是解決他們一時溫飽。況且大水之後必有瘟疫,百姓縱有些積蓄的也禁不起折騰,若是能減免一些錢糧,讓百姓有個盼頭,休養生息,於國於民都是好事呀」。
劉瑾臉上有些掛不住,說道:「楊大人宅心仁厚,憐惜百姓,可是損害朝廷、買好地方的官員實在不少,這個例子一開,以後不知要有多少官員藉口災荒要皇上免這個免那個,那朝廷豈不是入不敷出了?」
正德一聽點頭道:「不錯不錯,劉瑾說的有道理,我看他們說得過於誇張,一場水患便哀鴻千里麼?不能縱容了他們」。
劉瑾又道:「朝廷盤查地方錢糧從來沒個定規、查的也不仔細,他們府庫中縱有錢糧,也常向朝廷哭窮。皇上年幼,可不能讓臣子們蒙蔽了,老奴建議皇上定下規矩,每年都要派人巡查地方錢糧收入,自已心裡有本帳,才不會被騙了」。
楊凌驚訝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這不學無術、只知害人的劉瑾居然還有這番見地,後世通訊發達、制度健全,還有審計機關年年審計地方呢,這時的大明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若不加強對地方的財政管理,的確不利於朝廷。
不過這件好事若是委派內官的太監們去執行,只怕他們還是討好皇帝、中飽私囊的居多,那時出現一堆張剝皮、李剝皮,好事也變了壞事。楊凌忙補充道:「這主意甚好,這對加強朝廷的控制和歲入大有好處,皇上應該著戶部定下規矩,由他們每年派員予以執行。」
劉瑾得他贊同,頓時滿面紅光,他這時還沒想過要從中撈什麼好處,只是想在皇上面前賣弄一下本領,楊凌是天子近臣、威武伯爺、看過的詩書比他這只識得幾個大字的人不知強了多少倍,楊凌能贊成他的看法,劉瑾頓覺自已不止會侍候人,還是有點真本事的。
他一時高興,立即又侃侃而談道:「奴才還以為,楊芳、王鏊如此為信陽盡心竭力,是因為他們是信陽籍官員,所以偏袒鄉里,朝中官員尚且如此,地方官員則更為不堪了,為了防止裙帶關係和親人受賄,全國地方官員不應在本省任職,同樣的道理,漕運御史不能由江南人擔任。」
楊凌眉毛跳了跳,心道:這劉瑾自已不是好人,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別人都想的如此不堪,他當天下的官兒都是營私舞弊之徒麼?但是轉念一想,這種方法從一定程度上的確可以防止循私。
楊凌便道:「劉公公說的甚有道理,不過天下才子學士大多集中出於幾個地方,如果舉國官員皆不准在本省任職,那好多官員就不好安排了,不如規定富裕省份的官員為避嫌疑,不得在本省任職,這樣可供選擇的餘地也大一些。」
正德登基後,正想不出什麼卓見可以發佈詔書以顯示新帝的本事,一聽劉瑾提的這兩條楊凌都大表贊同,還予以補充完善,頓時來了興致,他提起筆來認真記下,把這當成自已柄國後發佈的頭兩道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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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初做皇帝,還有些認真勁兒,可是那些奏折寫的又臭又長,內容又實在枯噪無味,批了一會兒便不耐煩,叫劉瑾陪著他去逗弄小猴兒去了。
楊凌獨自走出乾清宮,立在宮門下停了一會兒。現在御馬監的四衛人馬已調回宮中,他已不必再常留宮中了,可是方才回來皇上還沒有要他離開的意思,他也沒找到機會開口。
想想自從領兵進山再到進駐皇宮,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他和幼娘可謂咫尺天涯,同在北京城裡,走路也沒多少路程,彼此卻不得相見,心中實在思念的很。
今日回不去,再過兩天也該能回去了,那小丫頭想我了麼?也不知她瘦了沒有。楊凌想著那嬌俏可愛的小妮子,身子裡不禁一陣燥熱,恨不得立刻飛奔回去,把那嬌滴滴知情識趣的小娘子摟在懷中恣意親熱一番。
他正情思旖旎的望著院中的青籐發呆,一位文官走進宮來,瞧見他站在宮門前發怔,便逡巡著湊了過來,那人望了他一眼,橘皮般的老臉堆滿了謙卑的笑容,拱手施禮道:「這位可是威武伯楊大人?啊哈,果然是楊大人」。
楊凌愣了愣神兒,扭頭見是個有幾分面熟的文官,這人年紀怕不有七十歲了,補服上繡著一隻錦雞,感情是位二品大員,楊凌忙拱手道:「下官失禮,大人是......」。
那老大人呵呵笑道:「老夫吏部侍郎焦芳」。
楊凌忙道:「原來是焦大人,焦大人這是.......想去見皇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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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5:34
第90章 焦芳用計
焦芳陪笑道:「是,只是......王鏊、劉芳兩位大人剛剛吃了閉門羹回來,老夫怕是也要鎩羽而歸,楊大人是皇上面前得力的臣子,有件事老夫想請大人幫忙進言」。
楊凌心中一閃,恍然道:「大人也是為了信陽之事來的麼?不瞞大人,下官方才也勸過皇上......」,楊凌把事情源源本本對他說了一遍,輕歎道:「皇上年幼,尚不識民間之事,有些事未必能和皇上說的清楚,下官現在也沒什麼辦法呀」。
焦芳這人不像王鏊、楊芳等人講什麼書生節氣,雖然年逾七旬白髮蒼蒼,他熱衷名利的心思可是一點沒減。如今楊凌是正德帝跟前紅的發紫的人物,他早有心結交,所以他官位雖比楊凌高,對楊凌態度卻極為謙卑。
聽了楊凌的話,焦芳蹙著白眉想了陣兒,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從小住在宮中,不知民間疾苦也在情理當中。不瞞楊大人,老夫是河南泌陽人,家鄉也在遭災之列,河南全境如今災民嗷嗷待哺,受災者豈只一地。泌陽、信陽等地的親友上京相托,老夫怎麼也得在皇上面前進一言吶。既然直諫不得,老夫想委婉相求,不過這事兒還得楊大人伸以援手,還望楊大人相助」。
「哦?若能對百姓有所助益,楊凌自無不允,不知老大人有何高見?」楊凌忙道。
焦芳聽他答應,忙欣然湊上來對他低語一番,楊凌聽了詫然望了他一眼,心道:「雖說皇帝少不更事,可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了,他頑心雖重,但是會欣賞這種小孩子把戲麼?」
不過這位老大人既然說了,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如果真能成功,那也功德無量了。楊凌點頭道:「這個好辦,卑職這就去,明日大人備好東西等著皇上召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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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朝,正德皇帝擺駕中和殿,一進了殿門,他就打了個哈欠,對候在這裡的楊凌發牢騷道:「天天起這麼大早,困死了。最可恨還是那種龍椅,要我說,製作龍椅的人一定和皇帝有仇,那椅子板兒太硬,坐著難受。椅背太深,腰借不上力。兩邊的扶手又太遠,想扶一下都沒法扶,坐在上邊真是要多累人有多累人」。
楊凌聽了有些想笑,記得大明曾有位木匠皇帝,可是印象中好像並不是他,聽他說的這般頭頭是道,莫非朱家子孫對木匠活都有天賦麼?
谷大用見皇帝說這些事情,忙把宮女太監們都打發了出去。劉瑾現在雖是正德皇帝跟前的紅人,可現在職務還沒有什麼變化,仍是鐘鼓司的掌印太監。這邊下朝,他在那邊指揮敲鐘打鼓,忙的不亦樂乎,這時是沒時間趕來侍候皇上的,其餘馬永成、張永等人各有所司,皇帝身邊只有谷大用一人侍侯。
正德在龍書案後坐了,從桌上錦盒中拿起塊酥脆的點心一邊吃,一邊含糊地道:「對了,你說河南多產寶,今日要著人進獻幾件希罕物兒,快拿來我瞧瞧」。
楊凌微笑著對谷大用使個眼色,谷大用早得了他囑咐,連忙走到殿前,高聲喝道:「宣吏部侍郎焦芳進見!」
不一會兒,白髮蒼蒼的焦芳攏著袖子一溜小跑地從前殿跑過來,走到殿門前先呼呼地喘了一陣兒,才邁進門檻噗地跪倒,高呼道:「臣焦芳見過皇上」。
正德喝了口茶,笑容可掬地道:「焦愛卿請起,朕聽說河南多寶物,你可曾帶了來,快拿來給我瞧瞧」。
焦芳磕了個頭道:「啟稟皇上,河南這地方不產金、不產銀、不產珠寶玉器,所謂的寶物只是些別的地方希罕少見的活物兒,臣恐驚了聖駕」。
正德一聽大樂,什麼金銀珠寶,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玩的,一聽他說是別的地方少見的活物兒,更是心癢難搔,少年心性兒一起來,也不顧皇上的威儀了,他拍著桌子急不可耐地笑道:「快快,快拿出來給朕瞧瞧,朕就喜歡這些東西」。
「是,微臣遵旨!」焦芳抬頭看了楊凌一眼,楊凌笑了笑,微不可察地對他點了點頭,焦芳這才放心。
他今兒進諫,實也冒著極大的風險,若是皇上見了他呈獻的東西不喜反怒,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弄不好他就得去天牢和王瓊王大人作伴,現在有楊凌點頭答應,一會兒皇上萬一發火,有他保著應該也不會有事了。
焦芳硬著頭皮從袖中摸出三個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上,說道:「臣的家鄉別的寶物不產,所產者儘是這種希罕物兒,請皇上御覽」。
正德著急地道:「起來,起來,快拿過來給朕瞧瞧」。焦芳起身上前,將三個盒子放在正德面前的龍書案上,焦芳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盒子,輕輕向正德面前一推。
正德睜大眼睛,只見那盒子中一隻須爪顏色金黃,逞半透明的小東西,背上披著墨厚的殼子,長尾巴上團著一個勾子,好像威武的大將軍一般,不禁驚奇地笑道:「這是甚麼?好生有趣!」
他說著就要伸手進去撫摸,楊凌連忙一把拉住他道:「皇上小心,這東西叫蠍子,身有毒性,若被它尾上的勾子蟄了疼痛難容,且莫碰它「。
正德喜道:「原來這個可愛的小東西就是蠍子,長得很是威武漂亮,五毒之名朕是聽過的,可惜卻沒見過,改日把這些毒物都湊在一塊兒,叫它們咬咬看,朕看它們誰更毒些,那盒中還有什麼,也拿出來瞧瞧」。
谷大用拿起盒蓋將那盒子蓋好,又打開一個,裡邊盒中一個軟軟趴趴的東西,黑乎乎的,在盒子裡飛快地打著轉轉兒,正德看了不喜,皺了皺眉道:「這是什麼?」
焦芳道:「回皇上,這東西叫錢串子,河南百姓生活窮苦,身無餘財,瞧這活物兒一節節的如同串錢的串子,便以它來打趣,盼著有朝一日家境也能富裕些」。
正德『喔』了一聲,不感興趣地道:「這個錢串子不好玩,第三件是什麼?」
焦芳又打開一個盒子,盒蓋一掀,只聽嗡地一聲,一件小東西從裡邊呼地一下飛了出來,在殿裡胡亂轉了兩圈了,一聲鳴叫飛出殿門去了。
正德皇帝瞧的目瞪口呆,他大驚小怪地笑道:「這是何物,是鳥兒麼?怎地飛走了?」
楊凌見這麼尋常的東西正德皇帝都沒見過,瞧著還真是可憐。不過想想曾經有都市的孩子到了鄉下,居然不認的玉米苗,還奇怪這種雜草為什麼長得那麼整齊,那麼這位皇子不認得這些東西也就不足為怪了。
楊凌笑道:「皇上,這東西叫蟬,又叫知了,因為它的叫聲像是『知了』二字,這東西餐風飲露,以樹汁為食」。
焦芳雖是一身的學問,可是自古人都以為蟬是喝露水長大的,還有人專門賦詩讚美蟬的高潔,吸取樹汁他也是頭一次聽說,不禁看了楊凌一眼,隨即對皇上附和道:「楊大人說的對,河南一地這些年不是旱就是澇,地裡都不長糧食,連鳥兒都快餓死了,只有這種不需要吃東西的活物兒才能活得下去」。
正德聽了不敢置信地道:「河南地方如此貧瘠麼,那兒所產的寶物,就是......。就是這蠍子、知了、錢串子麼?可憐!好生可憐」。
焦芳趁機跪倒道:「皇上慈悲,先帝和皇上治下,本來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的,奈何河南連著幾年天災不斷,所以百姓日子過得甚是貧苦,雖然還沒有易子而食的慘聞,但許多百姓已三餐難斷。臣前兩日遇到幾個逃難出來的鄉親,才知故鄉災情之重。
臣雖是河南人,同樣也是皇上的臣子,所以不敢誇張此事驚聳聖聽,同時也不敢知情不報欺瞞皇上,所以冒昧上奏天聽,請皇上為河南的百姓作主」。
正德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瞧了瞧那桌上的盒子,失笑道:「焦侍郎好手段,罷了,朕就准了你們這些河南藉臣子的折子,免了河南的錢糧。既然給了恩德,要免就多免些,朕就免......河南五年的賦稅,我看如何?」
焦芳一聽大喜若狂,他噗嗵一聲跪倒在地,把頭磕的咚咚直響,連呼皇上聖明,那讚美的詞語滔滔不絕如同洪水氾濫,連正德聽了都覺得吃不消,他捂著嘴兒哈哈笑道:「罷了罷了,你且下去吧,一會兒午朝時朕下旨就是了」。
正德轉眼瞧見楊凌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禁含笑裝怒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你莫得意,今日朕本來以為有希罕物兒玩呢,卻是大失所望,這件事著落在你身上,三日之內,你要尋件好玩的事兒給朕做做」。
楊凌笑嘻嘻地應了聲是,陪著吏部侍郎焦芳磕頭謝恩,一同退出了大殿。焦芳拉著楊凌的手連連道謝,興奮的語無倫次。
楊凌聽他說河南人氏必對他此番義舉感恩戴德,不禁笑道:「這也未必呢,朝中大臣多對下官有所誤解,恐怕......就連同為河南藉的楊芳、王鏊兩位大人對我也視如敵寇呢」。
焦芳一擺手不屑地道:「莫理他們,百姓只認得誰給他們飯吃,誰讓他們活命,至於那班知禮不知行的書蠹,莫去理會」。
焦芳是天順八年進士。弘治初年移霍州知府,擢四川提學副使,調湖廣。不久,又遷南京右通政,後又遷禮部右侍郎,直至坐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他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華,常常上書奏事,針對朝廷和地方的事情提出自已的見解,希望能引起弘治帝的重視,能夠重用他。
可惜那時官員多少都有些地域情節,他先後任職的禮部、吏部,尚書王瓊、馬文生二人雖對朝廷忠心耿耿,但是私德上也不能做到盡善盡美,焦芳的奏折常被他們壓下不報,這些官員大多是南方人,所以焦芳對南方官員極為仇視。
如今朝中除了大學士劉健,柄權的人大多是浙江、湖南、江西一帶的才子,所以這朝中他能看得上眼的官兒也就沒有幾個了。
楊凌來自雞鳴,是北方同鄉,又是天子近臣,而且剛剛慨然幫了他的大忙,使他能對家鄉父老有所交待,焦芳心中自然感激涕零。
聽楊凌說他受朝臣岐視,焦芳想起自已所受的排擠,不免起了同仇敵愾之心,當下拱手道:「楊大人今日善舉,救活河南百姓數十萬,今後大人若有所遣,只須知會一聲,老夫但能力所能及,無有不允」。
楊凌笑了笑,向他謝了一聲,拱手恭送這位大人離開了。他現在只想在有限的生命裡盡可能活的開心一些,能做好事時就順道做一些,雖然機緣別人一輩子求也求不到,他卻沒有什麼大志,所以這位中組部副部長的話全沒往心裡去。
午朝散後,正德鬆了口氣,他回到乾清宮散了儀仗,一邊吃著零食,一邊叫小太監去把馬永成幾個人喚來,再尋些新鮮花樣解悶兒,這時外邊有人揚聲道:「武英殿大學士劉健、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求見皇上。」
正德皇帝啊了一聲,慌慌張張的趕緊一掀簾子,把蜜餞盒子塞了進去。上一次他沒有在意,接見劉健時桌上擺了一盒乾果,被劉健看見了頓時慷慨陳詞一番,責備皇上不注重龍體,胡亂進食、不按時辰進食,弄的正德道了歉發誓以後不再亂吃東西,劉健這才罷休,今兒若被他們看到,三個大學士一齊開口,那還能活麼?
正德藏好了蜜餞盒子,才端然坐好,說道:「請三位大學士進殿」。
殿門外三個老頭兒應聲走進殿來。這三位大學士今日聯袂趕來,為的是一件大事。新君繼位,六宮無主,雖說皇帝年紀不大,可是這事兒也得盡快安排了。
當然,納後的事正德自已是做不了主的,他們前來,也只是禮節上徵求皇帝的同意,只要他一點頭,自然有人全程操辦,皇帝只要等著進洞房就行了。
選立皇后,作范中官,敬稽典禮,那是何等大事,重要性雖不及皇帝選拔繼承人,但是透明度卻高的多,母儀天下的正宮之主,必須由內務府敬慎選擇,挑選出候選人後再由內官、內閣陪同太皇太后、太后來進行商榷決定,選擇的人模樣還在其次,必須是官宦家的女兒,身世清白、賢良淑德,堪為天下之母。
此時的正德帝,除了對唐一仙有些朦朧情愫,對於男女之情還懵懵懂懂的,床第間的事更是擀面杖吹火,一竅不通,所以令三位大學士喜出望外的是,這幾天商量點什麼事兒都讓他們頭痛不已的正德皇上,居然出奇的配合,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三位大學士本來端著肩膀,一副戰鬥臉,只要正德反對,立即便展開口水大戰,一見正德皇帝如此配合,三個老臣喜孜孜的告辭,直奔內務府談鱗選皇后的事去了。
正德皇帝還不太明白給自已選老婆意味著什麼,他從桌子底下掏出蜜餞,拈起一塊兒咬了幾口,趴在桌子上邊想了會兒,還是沒覺得這事兒和自已有什麼關係。
等他抬起頭來,看到楊凌站在面前,正德皇帝忽然一拍腦門道:「朕才想起來,你好像也很久沒回家了吧?今天就不必守在宮中了,回家去吧,反正你不用早朝,明兒也不用來得那麼早。
呵呵,我記的父皇散了朝都是和母后在一起的,去的次數少了母后就不開心,你離開這麼久,幼娘姐姐一定也不開心了,叫她不許怪我呀。喏,這盒子蜜餞你拿回去吧,當我送給幼娘姐姐陪禮的」。
楊凌一聽正德放他回家,喜得週身三千六百個毛孔都張了開來,他也顧不得再和正德皇帝客套,急忙興沖沖地謝了恩,挾了那盒蜜餞,先跑去見了柳彪,囑咐他好生約束官兵,不日就要移兵駐紮皇莊。
然後他要了一匹快馬,一出皇宮就翻身上馬,歸心似箭地直奔護國寺而去。這時滿城百姓生活如常,只是衣著都穿成了素色,頭上纏著白巾,一路上隱隱聽得寺院中悠揚的鐘聲飄蕩過來。
王瓊這個大小寺院鳴鐘三萬響,晝夜不准息的規定,到今天恰是第三天,估計敲的次數也快並不多了。雖然沒有人替他們數著,那些和尚敲的倒用心敬業,一下也不敢馬虎,據說有些寺廟已經敲壞了好幾口鍾了。
楊凌飛馬奔到護國寺街,一進了自已宅子的胡同兒,就看見一頂小轎迎面而來,兩個青衣家僕隨在轎旁擦著他身子過去了。
楊凌翻身下馬,牽著馬兒興沖沖地走到自家門口,伸手一推,那院門兒沒關,楊凌立即推開院門牽了馬進去。
他一進院子,就瞧見雪裡梅彎著腰站在院角兒,她秀項纖細、肌膚凝玉,僅是側面望去那道倩影就說不出的高雅迷人。
只是這位氣質不俗的美人兒此刻穿的是布衣、繫著藍圍裙,頭上纏著一道白綾,纖腰上頂著一個小簸箕,正在向院角柴枝紮成的小角落裡撒著雞食。
聽見聲音,雪裡梅攸地一扭頭,瞧見是他,頓時又驚又喜,她雀躍地擱下簸箕,興沖沖迎上來,張嘴喚道:「大......」,楊凌馬上噤了她聲,悄聲笑道:「不要叫,幼娘在裡邊麼?我偷偷進去」。
雪裡梅臉上喜悅中帶著一絲羨慕,她忙不迭點了點頭,嬌聲道:「嗯,姐姐在呢,方才有人來拜會大人,見你不在家,他還說這兩日新帝登基大禮已成,大人很快就會回來呢,幼娘姐姐和我們聽了都開心死了。嘻嘻,想不到他前腳剛走,大人就真的回來了。」
「哦?」楊凌一邊將馬韁繫在大槐樹上,一邊隨口問道:「是什麼人找我?找我何事?」
雪裡梅溫順地跟到樹旁,掠著額邊散落下來的秀髮抿嘴笑道:「那位公子似乎滿懷心事,卻沒跟我們說,只說他是禮部尚書的三公子,叫王景隆,還說明日還來拜會」。
「王景隆?」這名字好熟悉,楊凌忽地想起王景隆不就是歷史上玉堂春的真命天子麼。王景隆上門,不用說,是因為老王瓊被關了十多日,三位大學士求情皇帝還是不允,王家沉不住氣求到他門上了。
想不到王景隆和玉堂春她們倒底還是見了面,如果說這就是命,不知道這本來夙命中注定的情人,是否仍有緣在一起。楊凌可記得那個故事中的蘇三和雪裡梅最後都嫁給了王景隆,成了他的寵妾。
楊凌心裡想著,用怪異的眼神打量了雪裡梅幾眼,雪裡梅不解其意,見楊相公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瞧,這一仔細打量,多日未見的楊相公瞧上去又多了幾分成熟、威武的男人味兒,她的芳心不由一跳,眸中沒來由地泛起一絲羞意,白玉似的俏臉騰地浮起一抹嫣紅。
楊凌醒悟過來,這些事想也沒用,反正明日王景隆還會來,如果蘇三和雪裡梅命中注定和他有緣,那也不妨玉成其事,王家官宦世家、書香門第,也不會委曲了雪裡梅她們。
楊凌想透澈了,便拋開心事,將馬鞭遞與雪裡梅,向她笑了笑,躡手躡腳地走向自已房門。房門半掩,,迎面撲來一股肉香味兒,楊凌的心裡充溢著見到心愛的人的幸福感覺。
他悄悄探頭兒向裡邊看了一眼,只見韓幼娘背對著她坐在灶前,她穿著月白色裙子,內襯想必已拆了,所以單薄的衣衫襯得嬌小的身子比往昔又瘦了些,纖腰婉約一束,小翹臀卻仍是那般豐盈。
楊凌心頭熱乎乎的,他攸地跨進門去一把將幼娘攔腰抱了起來,大手在她屁股上一拍,在她的驚呼聲中哈哈大笑道:「相公回家,不來迎接,為夫執行家法,先打三十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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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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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5:52
第91章 定計除奸
楊凌聽到『韓幼娘』驚呼時的聲音,便已覺得不對勁兒,可是這一巴掌已經收不回來,「啪」地一聲響,手感果然與幼娘不同,綿綿軟軟的雖有彈性卻不像幼娘那般結實。
楊凌正發愣的功夫,韓幼娘掐著一把水靈靈的小蔥兒,從裡屋攸地一下跑了出來,口中驚喜地叫道:「相公回來了?」她這一跑出來,瞧見面前情景也不由的呆住了。
楊凌莫名其妙地摞下懷中抱著的女子,那女孩兒臉蛋兒羞的跟紅瑪瑙似的轉過身來,楊凌一瞧竟是玉堂春,自已的臉也騰地一下紅了,他訕訕地道:「你怎地穿了幼娘衣服,還......還剪短了頭髮,這個......這個......我......」。
玉堂春滿面通紅,芳心中也不知是羞是惱,見自家老爺訕訕的頗不好意思,她也怪不自在的,慌慌張張的還忍著羞意蹲身施禮道:「大人回來了」。
蘇三施過了禮,眸光一轉,瞧見從裡屋趕出來的幼娘和小雲正瞧著自已,頓時更加困窘。想起方才楊相公一巴掌拍的那叫一個響,現在臀部上麻辣辣的都直癢癢,幼娘姐姐和小雲一定是聽見了,她忍不住捂著紅布似的臉蛋兒趕緊跑了出去。
小雲姑娘忍著笑道:「小婢見過老爺!」說著她不待楊凌答話,趕緊見機閃了出去。
楊凌嘿嘿乾笑兩聲,說道:「她怎地穿了你衣裳,還剪了頭髮,我一時......」。
韓幼娘表情怪怪地道:「兩位妹子衣衫都有繡花,為了給皇上服喪,便換穿了我的,她說今後不用歌舞娛人,就......就剪了頭髮」,她說著話兒,已走到楊凌身邊,仔細打量他半晌,幼娘嬌軀一縱,已翩然撲入楊凌的懷中,顫聲道:「相公,人家......人家好想你......都想死你了......」。
這一聲喚蕩氣迴腸,喚得楊凌也不禁兩眼濕潤,幼娘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他懷中,眼波盈盈,撫摸著他的面頰癡迷地道:「相公黑了、瘦了,可是......也強壯了,斯文中還多了些威武呢」。
楊凌眨了眨眼睛,欣然道:「當然了,相公現在可是威武伯呢」。
韓幼娘溫柔地點著頭道:「嗯,妾身知道了,這事傳著快呢,街坊們早向妾身道喜了。」
楊凌蹙了蹙眉,奇怪地道:「怎麼老是妾妾的,你一向不這麼說話,聽著怪彆扭的」。
韓幼娘抿嘴兒一笑,柔聲道:「相公現在有官有爵,家裡可不能沒點兒規矩,以前妾身不懂事,這還是請教了玉兒妹子才曉得的」。
楊凌搖頭笑道:「相公不喜歡,聽著像你矮我半頭似的,還是自稱幼娘我喜歡」,他俯在幼娘耳邊,低聲道:「尤其是你樂極的時候,一直叫著『幼娘要死了,幼娘要美死了』,相公聽了心裡就像有根水草兒在撩撥著似的,癢癢著呢」。
韓幼娘聽的紅了臉,羞羞怯怯地道:「相公,妾身......人家......」。
楊凌瞪了瞪眼,手掌威脅地從她的纖腰移下去,蓋住豐隆的翹臀,作勢輕拍了兩下,幼娘嬌軀一顫,忙不迭道:「幼娘,幼娘,是幼娘想相公了」。
楊凌美滋滋地笑了笑,柔聲道:「真的想了?」
韓幼娘趕緊認真地點頭:「嗯嗯嗯,想了,真的想了」。
楊凌微微瞇起眼,壞笑道:「都哪兒想相公了?」
韓幼娘已不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一聽相公這話,臉頰頓時紅的象朵盛開的石榴花,咬著嘴唇不敢答這羞人的話兒。
楊凌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呵呵笑道:「我的寶貝兒還害羞呢,相公不問便是」。
韓幼娘頓時鬆了口氣,不料楊凌又道:「那你說,想相公哪兒了?」
韓幼娘嚶嚀一聲,把發燙的臉蛋兒埋進他懷裡,小拳頭一通胡亂地捶打,嘴裡暱聲不依道:「相公好壞,相公一回來就欺負人家」。
楊凌抬起她的下巴,見小妮子顰眉似鎖,嬌喘如絲,貝齒輕咬著紅唇,顯得分外嫵媚動人,心中頓時情熱不已。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幼娘攔腰抱了起來。韓幼娘趕緊攬住了他的脖子,吃驚地道:「相公......你......你做什麼?」
幼娘一對上楊凌那對噴火的眸子,立時醒悟過來,馬上身子也軟了,力氣也沒了,反對的聲音更是說不出來,只敢吃吃地道:「大......大白天兒的,門......門。。。。。」。
玉堂春、雪裡梅和小雲在院子裡站了半晌,就見一隻草鞋伸出來哐哐兩聲將門踹上了,片刻的功夫就聽裡屋一聲嬌呼,過了片刻只聽大老爺的聲音怪叫起來:「呀,你的手剝了蒜的?好熱、好辣。。。。。嗯......喔......喔......」
看看再無聲音傳出來了,雪裡梅臊得面紅似火,壯著膽子趴在玉堂春耳邊顫顫地道:「老爺好過份,怎麼......怎麼白晝宣淫哪」。
玉堂春被她急促的鼻息噴在耳朵裡,自已鼻翅急促,臉蛋兒嫩的像要滴出水來。她還沒說話呢,小雲忽然扎撒著沾滿白面的小胳膊大驚小怪地叫道:「壞了、壞了,人家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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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將王景隆送出門去,回到堂屋中坐下,不由長長地出了口氣,虛情假意的客套還真夠累的。這位王三公子比他還大著兩歲,可是人卻幼稚的很,明明對他滿懷的怨恨,神色間根本不會掩飾,還要低聲下氣地求人,也真難為了他了。
旁邊扮作婢女的玉堂春乖巧地遞過一杯茶來,楊凌接過喝了一口,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看這位王公子如何?」
楊凌接見王景隆時,特意把玉堂春和雪裡梅都叫了來扮作侍女,想看看她們對王景隆的看法。玉堂春昨日被他在臀上拍了一巴掌,一直不好意思見他,直至今日被他召喚,才羞羞答答地出來。
聽了楊凌問話,她側頭想了想,蹙眉道:「這位王公子雖是世家子弟,但胸無城府、言語幼稚,看起來也不過爾爾。我覺得他央求大人的話實無幾分誠意」。
楊凌聽了大出意外,這兩人不該一見鍾情才對麼?怎麼蘇三對他卻是這麼個評價?
他卻忘記了記憶中的蘇三與王景隆相遇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那時的王景隆不過是一個年少輕浮的紈褲子弟,空長了一副好皮囊,而蘇三卻是倚樓賣笑的妓女,根本無權挑選恩客。能遇到這麼個年少多金、又俊俏多情的官宦子弟已是燒了高香,她怎會不就此將自已的幸福繫在他的身上。如今心態身份不同往日,她看人自然角度也有所不同。
另一邊雪裡梅嫣然笑道:「王尚書有三個兒子,大公子在金陵為官,二公子在杭州為官,這位三公子年紀比長兄小了三十歲,聽說是王尚書第六妾生的庶子,不過王尚書五十歲上才得了這個幼子,所以對他十分的寵愛。
這位王公子平素與京師貴介公子們章台走馬,柳巷賞花,也是個一擲千金的主兒,不過他頗有名聲才氣兒,將來沒準兒也是要做官的,王家一門官吏,門生故舊甚多,今日大人賣他個順水人情,對自已也是大有助益的」。
楊凌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想了想,這位王景隆的確是一表人才,雖有些浮華不實的神氣,不過那是京師這些貴介公子的通病,也不算什麼問題。
只是瞧這兩位姑娘和他根本不來電,看來什麼一見鍾情、夙世姻緣都是扯淡,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的東西,際遇一變,很多事情都不可再循常理來了。
他歎了口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料他的手剛伸出去,玉堂春就條件反射地向旁邊一躲,倒把楊凌又好氣又好笑,他閃眼瞧見雪裡梅捂著嘴兒在一邊偷笑,不禁假意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擺了個架子喝道:「放肆!去拿官袍,老爺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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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隆騎在馬上神思恍惚,自見了那兩個靈秀脫塵的美婢,那驚艷的倩影便一直縈繞在他心裡,方才在楊家不敢抬頭多去看上一眼,這時候想起來滿腦子就是一個美字,卻想不起她倆的清晰模樣了。
昨日他來拜訪楊凌,只有一個小丫環來應門,今日復來,果然如願見到了楊凌,而且得到了他幫忙進言的允喏,更令他驚羨的是,立在楊凌身後的兩個美婢。
那兩個美貌婢女千嬌百媚、麗質盈盈,比自已的夫人可要漂亮許多了,更難得的是,雖說那兩位姑娘都是侍女,可是那種神情氣質卻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看著實在叫人心動,王景隆想著兩位姑娘的嬌俏模樣,不禁惋惜地歎了口氣:從來佳人配才子,怎麼她們卻落到了楊家,真是明珠蒙塵啊。
前方行人漸多,王景隆搖搖頭,拋開憐花惜玉的心思,放緩了馬速。這些日子老父出了事,王景隆四處奔波求救於父執輩的官員,平素吟花賞月的所在也顧不上去了,今日實在推卻不過,他已答應好友去「醉仙樓」飲宴。
如今得了楊凌那權臣答應幫忙,想必父親定可無恙出獄,王景隆的焦慮也輕了許多。他來到「醉仙樓」下,一個小二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道:「喲,王公子,您可有日子沒來啦,快快樓上請,還是綠珠閣,公子爺們都等著您吶」。
王老尚書被皇上下了大獄,這小二也早聽說了,可是他哪敢當面找不痛快,只是故作不知,王景隆將馬韁往他懷裡一丟,嗯了一聲徑直上了三樓。
「醉仙樓」在京師算是一流的大酒樓,一共三層,四四方方的樓閣,中間圍成了個院子,植著許多奇花異草。平素這裡飲酒談笑,絲竹雅樂聲起,美妓翩躚起舞,端的是人間天堂。
如今舉國為皇上服喪,雖然大明的酒樓客棧都照常作生意,以接待南來北往的客商行人,不過音樂舞伎是嚴格禁止的,所以清靜了許多。
三樓綠珠閣內,六位貴介公子正在飲酒談笑,見王景隆進來,一個公子撫掌笑道:「順卿,你可來的遲了,該當自罰三杯才是」。
男子二十行了成人禮,便可以賜以表字,王景隆的表字順卿就是這位楊霖公子的父親楊芳楊詹事取的,兩家一向有通誼之好。王景隆強笑了笑,抱拳施禮道:「小弟路上先去了趟威武伯府,所以耽擱了些時間,諸位兄台好友莫怪,莫怪」。
楊霖聽了推杯道:「甚麼?順卿竟去求那威武伯?哼,那奸佞讒言媚上,鼓惑聖君,朝野誰不側目視之?順卿竟向他屈服,求他為令尊出面,此時傳揚出去,王老尚書一世英名都要蒙污了」。
旁邊幾位公子都連連點頭,刑部侍郎的公子趙雍冷笑道:「聽說那賊子為了留在皇上身邊,勾結內宦讒言在京師劃出皇莊七座,改任了皇帝的親軍侍衛統領,如今又鼓動皇上下旨,不許富省官員在本省任職,以至大臣們怨聲載道。」
另一位公子也不悅地道:「十年寒窗苦讀,誰不想功成名就、錦衣玉食,得以風風光光衣錦還鄉?我是浙江人,難道我若做了官只能去苦寒偏僻之地,卻不能回家鄉任職麼?順卿結交這樣人物,真是叫人不恥!」
王景隆被說的玉面通紅,羞憤地道:「諸位好友,家父年老邁年高,如今被關在天牢中,為人子的怎能不憂心如焚?我雖強顏歡笑,上門求助,其實恨不得將那賊子銼骨揚灰,才解我心頭之恨。」
楊霖拍案道:「這才是讀書人的風骨,奸佞不除,朝野不安,如今楊凌根基未穩,還有機會除去他,若坐看他勢大,豈非天下禍事?」
趙雍歎道:「談何容易,如今他正在陛下面前得寵,三位大學士雖對他不滿,似乎也無意除去他,我等百無一用的書生,能奈何得了他麼?」
楊霖笑道:「賢弟何必自甘菲薄,楊凌既是奸佞之臣,必多不法之事,我等若是用心探訪,總能抓住他的把柄,到時將確鑿證據呈於御前,還斬不得他麼?就算皇上寵信他,此法行不得,只要我們尋了機會,就憑我們七個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的才子,難道就想不出辦法懲治這賊子麼?」
王景隆精神一振,恨聲道:「不錯,我們可以著家丁僕役盯著他,搜羅他違逆不法的證據,一朝將他扳倒,我們七君子之名聲傳宇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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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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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6:08
第92章 皇莊風雲
楊凌來到乾清宮,見馬永成和谷大用都在殿中,谷大用侍候在正德身後,馬永成站在案前正說著話兒。瞧見他來了,正德帝打斷馬永成的話向他笑道:「叫你晚些來,果然夠晚的,朕都下了早朝了你才到」。
楊凌見了禮,笑嘻嘻地道:「皇上囑咐臣多多休息,那是皇上的體恤,臣若是來的早了,豈不有負聖意?」
正德皇帝撇撇嘴道:「假惺惺,你有娘子陪,自然不願陪我了」見楊凌怔了一怔,他不禁哈地笑起來,拍手笑道:「果然被我猜著了,幼娘姐姐就像母后一樣,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哈哈!」
楊凌聽得啼笑皆非,馬永成、谷大用聽他一個皇帝,還毫無顧忌叫人家幼娘姐姐,也只好陪著乾笑,也不敢指摘他的毛病。
馬永成乾咳兩聲,陪笑向楊凌打了招呼,趕緊岔開話題對正德皇帝繼續說道:「皇上,老奴在朝房裡把您的意思透露了之後,戶部尚書韓文韓大人就說了:『國庫空虛,理財的官兒又不是東宮請來的那些玩雜耍變把戲的可以無中生有,如今八達嶺正在築城,泰陵也在修建,皇上應該節用才是』」。
正德聽了一拍桌子怒道:「這叫甚麼話?咱大明一直薄稅養民,朝廷收的稅賦本來就不多,何況我還說過要內庫中拿出一半的錢來,只不過叫他們把北海的園子修一修、雜草拔一拔,造幾條小船兒朕閒瑕時去遊玩,也來這許多說法,這班鳥大臣!」
馬永成點頭哈腰地道:「是,是,吏部侍郎焦芳焦大人就說啦:『平民百姓家也有額外的用度,有時也會踏青遊玩,在家裡修個園子亭子什麼的,何況是皇家呢?朝廷一向寬容,如今天下積欠的錢糧、逃匿的稅收,不計其數!哪怕只催征回來一兩成,也不用叫皇上限了用度』」。
正德帝聽了轉怒為喜道:「焦芳?是昨日拿了小活物兒向朕進諫那個焦芳?呵呵,這個官兒進諫的方法有趣,不像那些老夫子動輒悲天憫人,好像朕不聽他的話,天就要塌下來似的。嗯,聽他這話兒還挺體貼朕躬的,這是個好官」。
馬永成陪笑道:「皇上說的是,可是焦大人馬上就被韓大人、楊大人、劉大人等一通責備,駭的他也不敢應聲了。」
弘治皇帝時甚少出遊,他一輩子出過紫禁城的次數不多,私下裡帶著兒子雖出去誑過,也只是在市井裡走走,皇家花園自然去不得,年久失修,北海都荒蕪了。
如今正德要修整一下,其實工程並不大,所費銀兩也極少,楊凌事先也已聽他透過口風,也隱約聽聞朝臣們之所以堅決反對這事,不過是防微杜漸,怕這口子一開,皇上的玩心越來越重,所以堅決反對,務必要將皇帝束縛在紫禁城中。
在楊凌看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修不修的對如今的大明沒什麼影響,對他所知的歷史同樣不會產生改變。這點事還沒到勞民傷財的地步,楊凌又沒奢望能把正德改造成人民公僕,自然不置一辭。
正德憤憤不平地嘟囔了陣兒,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說道:「那就先這樣吧,他們不掏錢,朕花自已的,你給朕好好看緊了錢袋子。對了,現在你陪楊凌去趟城郊,接收一下朕的皇莊,有空朕還要親自去瞧瞧呢」。
楊凌和馬永成見他心情不好,趕忙的領了旨意退出殿來,先去見柳彪統領著的五百親軍。楊凌見了馬永成,想起當初就是馬永成送來銀子為唐一仙贖身,自已才把三位姑娘領回了家,本以為是救了人家出火坑,現在卻害得一仙姑娘芳蹤杳然下落不明,心中不免有些悶悶不樂。
馬永成見他神色鬱鬱,不禁奇怪地道:「楊大人,怎麼心事重重的,可有什麼心事?」
楊凌強笑道:「哦,沒什麼,對了,上次公公送來銀兩為唐姑娘贖身,我只花了一萬兩,一直沒找到機會把剩餘的銀兩還給公公,一會兒回到家裡,再取了銀子還你吧」。
馬永成眉開眼笑地道:「不必,不必,皇上寵信楊大人,在皇莊內還賜了大人一座大宅子呢,這份看重別人可比不得,今後咱家還要楊大人多多幫扶照顧呢。」
他又得意地炫耀道:「何況今時不同往日,咱家已經掌管了內庫,宮中採買的差使也全交給咱家了,這點銀兩算什麼?」
楊凌這才曉得馬永成已掌了宮中的財政大權,連忙向他道喜一番,馬永成喜滋滋的滿面是笑:皇宮中幾萬口人的日常用度何等浩大,他從一個小小的採辦變成了後宮財政大總管,簡直是一屁股坐到了金山上,往昔口挪肚攢省下的萬把兩銀子自然不放在心上。
京師西郊,七座村莊連成一片全被正德圈為了皇莊。楊凌奉旨要長駐在此,又聽說皇上已賜了他現成的宅子,哪有不把幼娘帶來的道理。所以他領著五百親軍,又趕回去攜了家眷,這才趕住西效。
新帝登基,京師已安定下來,突然這許多兵丁動作自然瞞不了人,何況領頭的又是近來風頭甚健的楊凌,消息立時傳遍京師。正在酒樓飲宴的趙雍等人也聽說了消息,連忙遣了一個家人跟去看個究竟。
楊凌率軍到了西效,太陽彤紅,已經快要下山了。此時遠山如黛如煙,眼前田野肥沃,莊稼綠油油的連成一片,小溪像一條玉帶似的繞過田間,氣氛無比幽雅。
一畦畦一壟壟的莊稼地裡,鳥鳴蛙叫,好一派悠閒的田園風光,幼娘、張氏等人看了心下歡喜,玉姐兒和雪裡梅難得見到這種鄉下景色,更是心為之迷,神為之醉。
賜給楊凌的宅子在七座村莊中是最富裕的,這座村莊錯錯落落地住著五六十戶人家,院子都用半人高的籬笆隔開,庭院周圍曲水溪橋,綠柳依依,村中小徑上正有牧童趕著牛羊回家。
路上有那婦人老漢瞧見這大隊的人馬,都滿眼驚奇的駐足觀看,這些人雖然就住在京效,卻像一輩子沒出過門兒似的,顯得極為木訥淳樸。
楊凌到了地界兒一聽說這村子的名字不禁啞然失笑,這座村子叫高老莊,也不知道吳承恩那小子是不是也來過這地方。
不過來到這世上這麼久,楊凌已經知道這世上的人還不知道《西遊記》這本書,估計老吳不是還沒出生就是還沒動筆,要不是這時代沒有什麼版權保護,寫書也掙不了錢,楊凌差點兒動手剽竊一把,讓自已在四大名著中留著名兒。
村長率著幾個鄉紳早早地候在村口,一見了他們便畢恭畢敬地迎了上來,這位村長年紀不大,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歲數。看他打扮談吐,也是讀過詩書、家中殷實的地主。
楊凌隨著他們的引領來到自已的新居,這是一座前後三進院落的大宅子,高門大院兒,吊簷門斗下高懸一塊新制的金漆黑地的匾額:「威武伯府」,下邊朱漆銅環的大門洞開著,一進門兒就是畫影照壁,看起來原主人是極闊綽的人家。
楊凌的五百親軍小村子可招待不起,楊凌早吩咐下去,命大軍暫時在威武伯府後邊不遠的一大片桃杏林子邊紮下營帳,自已埋鍋造飯,萬勿擾動地方。好在五百軍兵說多不少,說少也不多,二十多座大帳紮下去,也就住下了。
一進了宅子,除了恭敬相迎的村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還有兩排男女僕人肅立在那兒,楊凌見前來迎接的家人奴僕雖然個個青衣小帽兒,但是神情氣質都帶著些儒雅斯文,不禁心中暗自喜悅:誰說這小皇帝少不更事,這人情兒做的實在是好呢。
筵席雖開在威武伯府,卻是村長高員外和鄉紳們湊份子籌備的,眾人進了宅子,家人們將為數不多的箱籠搬了進去,立刻就展抹桌椅,擺開筵席,款待新主人了。
楊凌和高員外等人並不熟悉,女眷又是在內庭獨自開席,彼此除了些客套話兒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馬永成更是只和楊凌答訕些話兒,對這些鄉下土包子理都不理,高員外是個甚乖巧的人。見了這架勢,答對應酬了一會兒就趕緊告辭了。
楊凌甚為客氣地將高員外等人送出門外,返回來和馬永成、柳彪以及親軍中幾個將官又飲酒談笑一番。馬永成酒足飯飽也笑嘻嘻地告辭了,楊凌要取了銀兩要還他,馬永成死活不肯,逕自鑽進小轎打道回宮了。
等楊凌把柳彪幾個人也送走後,偌大的院子就冷清了下來,兩個家人點了兩隻紅燈籠,趕去懸在宅子門口兒,然後掩了大門,一繞過照壁,見這位楊老爺正站在鮮花怒放的院子裡望著月色發呆,二人忙趕過來候在一邊。
楊凌嗅了嗅鼻子,問道:「怎麼有股子藥香味兒?」
老管家忙躬身道:「老爺,這宅子的......舊主人在圃子裡栽了些藥材,現在正開著花呢,所以有些藥味兒」。
楊凌喔了一聲,滿意地看看自已的新居,又微笑著望望天光夜色,只覺這古色古香的宅院,這幽雅淳樸的鄉村風光令人感覺特別的愜意,更何況它的女主人又是那般可愛。
溫柔鄉是英雄塚,還是英雄的幸福窩兒?楊凌忽然覺得如果無慾無爭,就這麼和幼娘住在這兒,種種花栽栽草,那種幸福生活豈不比神仙還逍遙?
楊凌微笑著扭過頭,看到那兩個家人恭敬地站在一邊,其中一個管家模樣的老僕神態舉止尚還沉穩,另一個年輕些的少年卻對他有些畏懼,不禁溫和地一笑道:「不要害怕,我這個老爺沒甚麼架子,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不會隨便懲罰下人的」。
老管家聽了連忙應道:「是是,老爺寬仁,後院兒的席已經撤了,老爺剛剛搬到家來,身子乏了,是否現在就安歇?丫頭們已經把老爺夫人的臥室安置好了呢」。
他說完了見旁邊那個斯斯文文的小後生還愣愣怔怔的,忙用肩膀拐了他一下,那青衣小帽的僕人連忙道:「是,是,請老爺安歇」。
楊凌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僕役有些奇怪,他還以為是自已新來乍到,彼此不熟,所以這個僕傭有些畏怯,所以也沒太往心裡去,便隨和地道笑:「嗯,我自已蹓噠著,你們撤了中堂的筵席也早些休息吧」。
這座宅子真的不小,前院照壁後大廳院兩邊就是兩排廂房,是家丁僕役住的地方,中堂會客大廳左右各是穿堂的兩間房子,一間書房,一間是會見重要客人的小廳。
穿過中堂是個花園,假山水池,曲廊亭台,處處籐蘿纏繞,風兒一吹,還有一股清新的花香,雖然園子不大,卻極是精緻,頗有江南水鄉園林的味道。
楊凌心中更喜,現在夜色晚了,看得不清,明日好好看看,這小地方的宅院還真的如同仙境呢。他踱過曲廊,剛剛通過月亮門兒進入後院內眷們的居處,就聽到隱隱綽綽一陣哭泣聲傳來。
楊凌心中一驚,趕忙腳下加速循聲趕了過去,後院兒是凹字形兩層小樓,正對面的一層是個花廳,廳門口站著兩個女婢,見了他趕忙的施禮道道:「奴婢見過老爺」。
楊凌聽見哭聲從廳中傳來,也顧不上理她們,急忙奔進廳裡,只見韓幼娘、玉堂春、雪裡梅以及大嫂張氏都面有悲色,雲兒正從地上扶起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素衫少女。
楊凌驚道:「幼娘,發生了什麼事?」
韓幼娘見了他,忙迎上來拉住他手,傷心地道:「相公,這戶人家好可憐呢,你......你想法子救救她們好不好?」。
楊凌驚訝地道:「這戶人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他嘴裡問著,心已怦怦地跳起來,可別是小皇帝受了別人盅惑,為了賜他宅子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吧,那這樁罪過自已可承擔不起了。
蘇三拉過那素衫少女道:「這位姑娘是這宅子舊主人高老爺家的親戚,是高家的侄小姐,高小姐,你把事情告訴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本事大的很,一定能救下你的姐姐」。
楊凌看了眼那位素衣少女,只見那少女十七八歲年紀,頰上生了幾顆雀斑,容貌倒是周正標緻,她正輕輕地拭著淚水。
楊凌忙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且說與我聽」。
原來幼娘等人在後庭吃飯時,幾個人因為新遷居處,見到院中風景又是這般神仙般的所在,心中歡喜不禁,幾個女子坐在花廳中邊吃邊聊,不時欣然歡笑。
有一個侍立在一旁的婢女,見了她們談笑,臉上不禁露出悲慼神色,時不時悄悄轉過身去找淚,玉堂春正坐在她對面,瞧見她神色有異,便將她喚過來問個究竟,這少女初時尚且慌張掩飾,後來捱不過只得跪下謝罪,把事情說了,這一番慘事聽得幼娘幾人也不禁心軟落淚了。
原來這幢大宅子的主人叫高廷和,就是前幾日剛剛被正德皇帝押到菜市口砍頭的那個倒霉太醫,弘治帝服了藥物,鼻子流血不止而逝,正德一怒之下,給皇上服藥的太監張瑜和太醫院那位院長大人劉文泰都被拉去砍了頭,他這位負責給皇帝開藥的醫生還能被放過嗎?
而且他的罪責更甚於那兩個死囚,刑部為了有所區別,判了三人死罪,而高廷和更是罪加一等,被判抄家,財產充公,兒子判斬刑、女兒發配教坊司,其餘人等全部造冊為奴。
這位高太醫家裡人丁稀少,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叫高文心,年方十八歲,本來早已許配鄰村李家。可是三年前李家老太太過世,李家少爺守孝三年,這女兒的婚事就拖延下來了。結果現在被抓進了教坊司。
這位素衫少女叫高文蘭,還有一個弟弟高文舉,就是在前庭侍侯楊凌的那個年輕人。高廷和的兄長高廷正死的早,高太醫就把哥哥一雙子女接進家來照應。本想著今年八月就給女兒完婚,然後把高文舉過繼到自已膝下,也幸好遲了一點,不然高家這唯一的香火,也要被拉去砍頭了。
原來好生生一個家庭,頃刻間家破人亡,自已原本是少爺小姐的身份,還要留在這裡侍奉佔據了自已家的人,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傷心落淚?
楊凌聽了她的敘述也不禁心中惻然,韓幼娘拉住他手道:「相公,高家姑娘是個知書答禮的大戶人家小姐,被送到那種地方叫人糟蹋,那不是生不如死麼?相公你救救她好不好?」
楊凌聽了心中不禁猶豫起來,從教坊司要個人,以他的身份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可是對方是欽犯,這就不是輕易可以招惹的事兒了。高廷和的罪可是和先帝之死有關吶,他的親眷能隨便往外救麼?
同情是一碼事,可是想路見不平,也得惦惦自已的斤兩呀,這事兒正德皇帝怎麼想,他同意放人麼?
楊凌正在猶豫不決,高文蘭見他猶豫,已噗地跪倒在地連連哀求:「大人,求求你救我妹妹出來,她知書答禮、為人善良,救過這十里八鄉不少的病人,一直都在做善事,求大人救她。」
高文蘭嗵嗵幾個頭磕下去,嬌嫩的額頭已經見了血,幼娘見了更加不忍,哀求道:「相公,女子名節那是何等大事,人家又是這樣一個好女孩兒。相公,既然咱們來了這裡,也是一場緣份,怎好見死不救?」
楊凌吸了口氣,心頭暗自苦笑:傻丫頭,就你以為相公本事大,弘治帝天年已盡,誰不知道這個太醫死的冤,可是滿朝文武就沒一個出面求情的,那些御使們還上折子要求嚴懲有關人員呢。
再說,如今都過了三天了,高小姐若是不肯屈從,恐怕早已自盡身亡了,若是怕死屈服,現在已經不知生張熟李接了多少客人,救也晚了,若她真是落得這般下場,還會願意回來見到她的親人和舊日的家僕麼?
楊凌心中想著,一抬頭瞧見幼娘和玉姐兒、雪裡梅幾個人殷殷期盼、無限信任的目光,又看了看那個猶自不停磕頭,額上已血跡斑斑的少女,不由長歎一聲,重重地一跺腳道:「好,我去!你們在家候著,我立刻進城,去教坊司」。
楊凌匆匆來到營帳,領了四個佩刀侍衛,上馬直奔京城,村中道路蜿蜿蜒蜒,馬行難快,好半天的功夫才拐上了官道。
要如何救人呢?如果這是出於正德帝的報復手段,而自已貿然把人救了,那麼......
一陣風來,楊凌思及高太醫及其家人的下場,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猛地扭頭向村中望去,宅前兩盞燈火已變成一抹微光。
楊凌暗暗警醒自已:仕途凶險,今日我在朝堂上風光無限,萬一哪一天栽了,那是什麼下場?如果我的幼娘、還有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那些女孩兒,她們也被送到......
楊凌心頭一寒:我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的隨波逐流了,一味依靠皇帝的寵信,最安全也最凶險,為了我愛的家人,我必須得想辦法擁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人試圖對我不利,哪怕他是皇帝,那麼他也是我的敵人,我楊凌做事只講良心,可不講什麼君臣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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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不敢莽撞行事,先去了趟錦衣衛見了錢寧,聽說要救的是欽犯,錢寧也面有懼色,不過這廝還有些良心,再三規勸之下,又提點了些教坊司的規矩,這才藉口有要事待辦,慌忙地逃了。
原來教坊司隸屬禮部,設左右韶舞、左右司樂各一人,這地方可不只是管理官妓,教坊司是朝廷的禮樂機構,宮廷各項大禮需要的音樂歌舞同樣需要教坊司負責。
教坊司分妓家、樂家兩種。妓家男子,其妻女皆從事賣笑生涯;而樂工,一般來說其妻女皆為歌妓。一旦入了教坊司,世世代代生男為奴、生女為娼,如今教坊司不少的妓女甚至還是百餘年前甚至更早時候一些犯罪的官宦世家、大臣王侯的後代。
教坊司雖說由左右韶舞、左右司樂負責,但是由於宮廷禮樂常常需要教坊司負責排練演奏,為了方便調遣,宮中還有一位太監負責指揮教坊司,這人才是教坊司真正的掌權人。劉瑾以前就做過教坊司的主管太監,後來因為被人告發收受賄賂,被弘治免了職,專司鐘鼓司,每日敲敲鐘、擊擊鼓,干的雖仍是樂系的活兒,可是卻沒了實權。
楊凌一聽是宮裡太監負責教坊司,不由大喜過望,如今他出面,就算王岳王公公也得給幾分面子,何況旁人,就算有正德橫在那兒一時救不出人來,只要請主管太監發句話,暫時不把那位高小姐送去接客也可緩上一緩了。
楊凌思及於此,不去教坊司,先奔了皇城,到了皇城外邊,才猛然醒起如今這時分宮禁已閉,就算是他揣著宮裡的牙牌,也別想叫得開宮門,不禁傻了眼。
北京城南的教坊司附近,三步一樓、五步一院,京師的妓院歌樓大多集中於此,教坊司內,右韶舞司空明翹著二郎腿兒品著茶,眼皮子一耷拉,對面前站著的人道:「高家還是沒有人來麼?」
面前那人年約五旬,長著兩撇鼠鬚,身穿皂衫,頭戴綠色角巾兒,陪笑道:「大人,高家被抄沒了,一家子全拿作了奴僕,哪有人捨得來花銀子」。
司空明不悅地哼了一聲,教坊司的妓女有歌妓、舞妓、樂妓等不同種類,皇上的旨意沒有明令接客,那麼教坊司就有權利安排這個妓女從事何種職業。
如果高家肯花上大把銀子,雖然高小姐這一輩子做定了妓女,而且將來如果成了家生了子女還要世代為娼,但不一定便是賣身的娼妓。司空明還以為能撈上一把,如今瞧來高家果然是牆倒眾人推,再也沒人肯扶持一把了。
他把茶碗一摞,瞧見那綠帽子樂戶還站在跟前,不由把眼一瞪,喝道:「還愣著幹嗎?去,叫幾個人把那位大小姐洗洗涮涮,今晚就掛牌接客」。
綠帽子搓著手陪笑道:「大人,那妞兒性子烈著呢,可別得罪了客人,要不小的先給她開苞,這女人吶,有了一次,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司空明一聽呵呵地笑起來,他笑罵道:「咱們教坊司有年頭沒進來有身份的女子了,這位文心小姐父親是醫官,侍候皇上的太醫,她自已又是個女神醫,排著隊想嘗她滋味的人多了去了,不准你動,放出話去,拔頭籌的價錢翻倍,呵呵呵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6:24
第93章 覓計救人
楊凌返回鎮撫司弄了身袍子換上,命四名親兵暫留在鎮撫司,獨自一人趕往城南教坊司。官員平素出入煙花柳巷就不能明目張膽,何況是在為先帝服喪期間。
楊凌雖不是去嫖妓,可是心情同樣緊張,他把帽沿兒壓得低低的,儘管北京城他認得的人不多,而且不是老頭子就是老太監,還是越小心越好。
楊凌鬼鬼祟祟地進了教坊司,只見十多個同樣鬼鬼祟祟的男人也先後溜了進來,個個都穿著不起眼的長袍,戴著寬沿帽兒,有的還拿把小扇子遮在臉上,一個個賊眉鼠眼地四處亂瞧。
先帝過世,樂藉戶的賤民連替皇上帶孝的資格都沒有,妓院是照常開門的,稀奇的是今日來嫖妓的人和他一般鬼祟。楊凌偷偷打量一番,沒發現戴綠頭巾的教坊司僕役,心中正在奇怪,旁邊一個拿著扇子遮臉的男人打量他一番湊了上來。
他遮著臉低聲笑道:「老弟,開封銀子可是翻倍的,你也想來嘗嘗女神醫的味道?嘿嘿,我看還是過兩天再來給我涮鍋好了」。
楊凌聽他說話骯髒,不禁厭惡地皺了皺眉,可是一聽他說開封,提著的心又一下子放了下來,難道那位高小姐還沒被人糟蹋?
他忙掩飾了厭惡神色,也扮出一副嫖客嘴臉道:「女神醫大名鼎鼎,我也只是趕來碰個運氣,自然比不得兄台財大勢大」。
那人見他說話客氣,彼此又不認識,便刷地收了扇子,四下瞧了瞧壓低聲音道:「老哥我可是早就來了,教坊司可是有年頭沒進犯官家眷了,想玩個良家閨女難啊」。
楊凌一瞧這位自稱老哥的仁兄,頭髮雖是黑的,卻已一臉的褶子,那副模樣實在是憔悴蒼老了點。
那位仁兄猶自沾沾自喜地道:「老弟,這種大家小姐哪懂什麼花活兒,不適合你的,我來花銀子不是享受床弟間的滋味兒,懂麼?要的就是她的身份,把當朝六品御醫的女公子壓在身子底下,舒坦吶」。
楊凌聽他這麼無恥,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去,只聽這位「大哥」又恬不知恥地道:「聽說剛剛要她開門迎客,她就撞了桌角了,教坊司的人都進去救人了,也不知道今天這牌子還掀不掀得開,嘖嘖嘖,下邊沒見紅,上邊倒先見了紅了」。
前邊一個青襟長袍的馬臉漢子聽到他聲音攸地轉過頭來,一看清他相貌立時低聲驚叫道:「管老闆?」
這位仁兄嚇了一跳,急著想拿扇子遮臉卻已晚了,他瞧見前邊那人也不由失聲道:「戴員外,怎麼是......唔唔唔......」。
他話未說完,那位戴員外已衝過來摀住了他嘴,急聲道:「噤聲噤聲,莫要被人聽到」。管老闆掙開他手,瞪著眼道:「到這兒來的誰不是打的這主意?還怕見人麼?」
戴員外訕訕地笑道:「你不怕?你不怕幹嘛要遮臉?」
管老闆乾笑道:「她只不過從我這兒進過藥材,我管平潮又不欠她什麼,想捧場就捧場啦.不過高小姐活人無數,是京師有名的女神醫,人緣太好,若是被人知道與我的名聲總是有礙」。
他看了戴員外一眼微微冷笑道:「不過你戴小樓戴大員外可不該來啊,且不說你家中有九房嬌妻美妾,起碼人家高小姐可是救過你的命,你也好意思來趁人之危?」
戴員外臉兒一紅,無恥地道:「救過命怎麼了?哼!你不知我求了她多少次她才肯上門醫我,我可是花了二十兩黃金,她臨走還摞下一句話,叫我多做善事,莫要為富不仁.好呀,我今天就賞她面子,讓她在我胯下知道知道什麼叫為富不仁」。
這對無恥之徒!要不是楊凌自已也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他一定尋個由頭把這兩個敗類弄到錦衣衛去修理修理。兩個色鬼正說著話兒,穿著系紅線的搭膊子,頭戴青色頂巾,一副標準的教坊司樂藝官打扮的右韶舞司空明從後堂走了出來。
司空明走進大廳拍了拍手掌,四下竊竊私語的人立即肅靜下來,司空明流里流氣地笑道:「多謝各位爺們捧場,今兒的姑娘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朝廷六品犯官、御醫高廷和的女兒,她和野菊齋的金針劉、杏花居的三指田,可是並列京師的三大神醫,身份高貴。各位爺們平素不管多大的身份、有多少銀子,你可是連人家大小姐一指頭都碰不到,是不是呀?」
底下嗡嗡然一片響應之聲,司空明得意地一笑,又道:「可今兒不同,只要你捨得花錢,這位大小姐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兒,呵呵,這機會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好啦,閒話少說,今晚的開苞銀子起價三百兩,爺們們覺著合適的儘管給價」。
他一說三百兩,下邊已是一片嘩然,三百兩銀子嫖一次雖說是大家千金,可這也太貴了,當下已有些人打了退堂鼓。管老闆、戴員外雖然也有些肉疼,可是一想到平素他們只能點頭哈腰陪著笑臉的大小姐,今天得玉體橫陳任其雲雨,又實在不捨得放手。
管老闆盤算了半天這得賣多少藥材才掙得回來,終於一咬牙喊道:「我出三百兩!」戴員外橫了他一眼,揚聲道:「三百零一兩!」。
楊凌摸了摸懷裡,稍稍有些放心,今天他取了銀子要還馬永成,還沒來得及交回幼娘,懷裡有四千兩銀子打底,他就不太擔心了,實在不行今晚就冒充嫖客把高小姐包下來,明日宮門一開再去找那管事太監。
廳子裡捨的花錢的主兒一番角逐,最後只剩下管老闆、戴員外和一位公子仍在繼續叫價,此時價錢已咬到460兩,楊凌忽地揚聲喊道:「我出五百兩」。
他一下子加了四十兩,那三個人不禁都意外地向他瞧了一眼,司空明眉開眼笑地道:「好好,這位公子請上前答話」。
楊凌硬著頭皮走上前去,那兩個缺德帶冒煙兒的壞種和那位公子都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眼,右韶舞司空明笑呵呵地看他走近來,忽地怔了一怔,臉上露出驚異之色,那驚愕的神情只是一閃即逝,隨即便哈哈笑道:「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個風流倜儻、憐香惜玉的主兒,高小姐初涉雲雨也禁不起怎麼伐撻,今夜就交給公子了」。
戴員外一聽忙道:「且慢,我出五百二十兩」。楊凌立即道:「六百兩!」
司空明嘿嘿一笑,說道:「價錢是由得各位爺們出,可是姑娘許給誰,可是咱說了算,方才當著這麼多人我已說過高小姐今夜歸這位公子爺了,還能反悔不成?就五百兩了,公子爺您後邊請」
眾人都是一愣,這位樂官有毛病啊?怎麼有錢還往外推呀,楊凌心中也暗暗奇怪,不過這時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馬上隨著那位韶舞大人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向後廳走去。
這司空明還真的認識楊凌。前幾日弘治殯天喪儀、新帝登基大典,教坊司負責宮廷音樂的左右韶舞、左右司樂整日在宮中忙碌。楊凌是禁宮侍衛統領,一直在皇城內巡防,他沒注意這些伶人樂伎,可是司空明卻認得他的模樣了,方才認出這是皇上面前紅得發紫的楊大人,他豈能不存心買好。
司空明將楊凌帶到一處雕樑畫棟的小樓前,低聲笑道:「小人就侍候公子到這兒了,高小姐性子暴烈,不過已被小人灌了壺烈酒綁在床上了,公子爺今晚一定盡興」。
發配的犯官女眷是從來不用藥物的,因為急著捧場的人大多喜歡的也就是她們羞憤欲絕的表情,司空明以為楊凌也好這一口兒,陪著笑臉道:「顫聲嬌、助情花一類的東西,小人可是一點沒用,不過我瞧公子威武不凡,想來提槍跨馬、揮指千軍也是容易的,何況駕御一個女子?」
楊凌聽得心中一凜,攸地回首向他望去,司空明目光與他一碰立刻謙卑地垂了下去,微微哈著腰道:「小的叫司空明,是教坊司右韶舞,今兒能夠侍奉公子爺,那是小的榮幸,公子儘管玩個痛快,小的告辭了」。
司空明暗暗點了楊凌一下,寄下這份人情,就悄然退了下去。楊凌聽他口氣,似乎認得自已身份,心中驚疑不定。可是現在已到了門前,他也不能丟下一個苦命女子掉頭便走,楊凌定了定神,推開樓門走了進去。
樓閣不大,房中有桌有椅,桌上還有一壺酒,幾個拼盤,看來教坊司收了銀子招待客人還是蠻周到的。再裡邊便是一張繡床,床幔分掛在兩旁的金鉤上,繡床上躺著一個女子,只穿著褻衣褻褲,一瞧見有人進來駭得目眥欲裂,立即驚恐地掙扎起來。
她這一使勁掙扎,連繡床都跟著晃動起來,楊凌這才發現她手腳被白綾繫在木床四角上,這女子秀髮綾亂,頭上纏著白布,隱隱還滲出血痕,一張通紅的臉孔,嘴裡也繫著一條白綾以防她咬舌自盡,這般扭曲掙扎似若顛狂的模樣,除了那曼妙成熟的身材尚可一看,臉蛋兒可真是看不出美醜了。
楊凌連忙插好房門,走到她的身邊,那女子眼神更加焦灼悲憤,她拚命地掙扎著,口中唔唔直叫,楊凌忙道:「你不要怕,我是......想來搭救你的。」
那女子聽了一怔停下了掙扎,驚慌的眼神似信非信地打量著他,楊凌見她只著褻衣,嬌軀曲線畢露,飽滿豐盈的酥胸將湖水綠的胸衣高高聳起,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頗為不雅,連忙拉過一床錦被替她蓋上,輕聲說道:「小姐勿需懷疑,在下是受高文蘭、高文舉兩姐弟之托,來搭救小姐的」。
高小姐聽到自已堂妹、堂弟的名字,這才信了,她唔唔地叫著,眼中又禁不住流下淚來。楊凌忙道:「我給你解開束縛,你且莫要聲張,稍後我們再詳談救你逃脫之法」。
高文心連連點頭,楊凌將她口巾和綁住四肢的白綾解了下來,高小姐一把擁住被子顫聲道:「妾多謝恩公救命大恩!」
楊凌別過頭去道:「高小姐先不必謝我,能伸以援手我自會援手相助。但是有句難聽的話我可得說在前頭」,他吸了口氣,低沉著語調道:「你是欽犯,我沒有把握一定救你出去」。
高文心紅腫的眼睛定定地瞧了他半晌,方淒然一笑道:「妾身還是要多謝公子,只要妾身能清清白白地死去,公子這份大恩大德,妾身已是感激不盡了」。
楊凌聽得心中一歎,他硬起心腸道:「高小姐,不是楊某無情,可楊某也是有家有業的人,做事不能無所顧忌。唉......能不能赦免你,全在皇帝一句話。明日一早我便進宮,先托管事太監將你的處置緩一緩,至於救你出去......我還得再想辦法」。
高文心拭了拭眼淚道:「妾不怕死,只怕清白有染,若是能夠逃脫顧然好,若是不能,不過一死罷了,公子不必過於為難。公子今日救下妾身,已是莫大的恩德,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楊凌回頭看了她一眼,毫不遮掩地道:「在下神機營參將楊凌!」
高文心的眸子一下睜得老大,驚喜地道:「楊凌楊侍讀?」她已經絕望的心瞬間充滿了狂喜,眼前這人竟是敢於抗旨的那個東宮侍讀、新老兩代帝王跟前極寵信的大臣。如果自已真能得脫苦難,除了他還能有誰能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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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高文心仍在沉睡當中,擔驚受怕了幾天,昨日又失血過多、被灌了一壺烈酒,熬到後半夜,她終於忍不住睡去了。
高文心睡著睡著,忽地感覺似乎身邊有人,這幾天她時時警惕,對此最是敏感,雖然意識剛剛甦醒,仍是激靈一下,霍地睜開了眼睛,一迎上那對發亮的眸子,她駭得瑟縮了一下,定睛一看,這才看清是楊凌,不禁有些窘迫地將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楊凌微微一笑,直起腰來道:「看你睡的正香,我正不忍叫你,想不到你就醒了」。
高文心帶著些窘意道:「叫楊大人笑話了,小女子實在太過疲倦......」。
楊凌笑了笑接過話茬道:「我知道,現在我就要進宮去,如果諸事順利,最遲下午教坊司就會派人將你移室獨居,我會找機會慢慢向皇上進言,如果至晚我還沒有消息......」
高文心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咬了咬唇,冷靜地道:「妾身明白,如果今晚掌燈之前,妾的處境仍無變化,便是事不可為,妾自會尋機去死......,無論如何,妾對大人的恩德感激不盡」。
楊凌無力地揮一揮手,歎息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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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鼓司衙門,劉瑾正在威風凜凜地指揮數十個小太監忙忙碌碌的撞鐘敲鼓。景陽鍾由八個小太監扶著巨木撞動,這種不刻全八卦只刻乾卦的巨鐘在大明只有三口,一口在天壇,一口在東嶽廟,一日在這御花園內,代表著天地人三才。
御花園中有一處更漏房,裡邊放著一架巨型七寶燈漏,高一丈六尺,引御花園的活水激動機件,自動運轉。機件中有雲珠和珠梁,梁的兩端有龍頭,用來調整水流的緩急。七寶燈漏裡有12個抱著時辰牌子的木偶,輪流走出來報時,還有4根小木分別去撞鐘、敲鼓、擊鉦、打鐃,報告時刻。
看準了時刻的小太監就站在門口用小旗兒通知站在景陽鐘樓上的掌印太監劉瑾,劉瑾便指揮小太監們撞景陽鍾、敲司辰鼓,宣告早朝開始,百官上殿。
敲罷鐘鼓,劉瑾下了樓,正要去鐘鼓司衙門喝口茶吃些點心,忽地瞧見楊凌走來,忙迎上去笑道:「楊大人,怎地有空來這裡?」
楊凌拱手道:「劉公公,楊某可是特意來找你的」。
劉瑾奇道:「楊大人何事找咱家?來來來,且去鐘鼓司吃口茶,咱們再詳談不遲」。
楊凌忙一把拉住他道:「公公且慢,楊某這事兒著實有些著急,鐘鼓司可是沒時間去了」。他把劉瑾扯到一邊,將事情源源本本對他說了一遍。
楊凌對他沒有絲毫隱瞞,既然這事兒是想讓正德開口赦人,與其遮遮掩掩,讓正德知道了認為他蒙蔽天子,不如坦然做個好人,那時正德縱然不答應也不會怪罪於他。
劉瑾聽他說完笑道:「嗯,這事兒十有八九是洪尚書為了討好皇上才加的懲罰,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那一套萬歲爺可不懂。」
他四下看了看,又壓低嗓門道:「咱家實話對你說吧,皇上惱恨高太醫醫死了先帝,將他們一干人拉出去砍了,可是事後一查,竟是先帝病發時張瑜一時驚慌拿錯了藥物,嘿!高太醫、楊院判是冤死了,可這事兒能怎麼辦?只好將錯就錯。」
楊凌聽了直發愣:堂堂天子,原來也可以死的這般窩囊,他一道旨意就可以令萬千人頭落地,而他自已,卻因為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一時驚慌拿錯了東西就丟了性命。
他蹙起眉道:「如此說來,高小姐豈不更加冤枉?死者已矣,怎麼再讓無辜的人憑白受過?」
劉瑾不以為然地道:「這算什麼?為了皇家的體面,就算死上一千人、一萬人又有何干係?張瑜拿錯藥的事已有風聲傳出去了,若是皇上赦了她,豈不是更坐實了此事?所以,想要赦免她,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不過......」。
楊凌一聽急道:「不過什麼?劉公公不要再賣關子,還請快快教我!」
劉瑾奸笑兩聲道:「大人有憫人之心,真想救人其實也不難,這事兒只要辦得既圓了皇上的臉面,又能給皇上一個體恤臣子的風光,呵呵,赦免一個無關緊要的黃毛丫頭又算得甚麼事?」
楊凌深知劉瑾最善揣磨正德的心思,急忙追問道:「楊某本想托公公引薦我去見見教坊司的管事公公,想不到公公還有如此妙計,還請劉公公不吝賜教,若那女子得脫大難,一定會對公公感恩戴德,給你立上長生牌位,一日三柱香地供著」。
劉瑾被他誇的一張老臉象盛開的菊花似的,他連忙擺手謙遜了一番,直至楊凌急不可耐了才拉過他手臂貼著耳朵密密言語一陣,楊凌聽了欣然作揖道:「楊凌以為難如登天的大事,公公出馬,立時迎刃而解,此計甚妙,只待大功告成,楊凌定當擺酒設筵,答謝公公」。
劉瑾笑瞇瞇地道:「楊大人何須客氣,就憑你我的交情些許小事咱家還不該幫忙嗎?走吧,咱家先帶你去見見教坊司靜公公,安頓了那女子。靜公公平素對咱家愛理不理的,可是自從皇上登基,他倒是常陪著笑臉想巴解我,這點事情他定然是要答應的。」
............。。。。
早朝散去,刑部尚書洪鐘、工部尚書徐貫回到朝房取昨日呈給內閣的文卷,見吏部尚書馬文升坐在朝房內愁眉緊鎖,面有憂色。洪鐘不由奇道:「馬大人,何故唉聲歎氣?」
馬文升瞧見是兩位同僚好友,不禁歎道:「三位大學士去後宮向太皇太后、太后請安,商研皇上大婚的事去了,老夫在此候著等著討主意呢,官員異地為官的旨意一下,老夫的門庭每日來發牢騷的官員絡繹不絕,老夫可是實在吃不消了」。
洪鐘笑道:「也不全是吧,有些窮省的官兒這回有機會去富省任職,卻是歡呼雀躍呢。不過皇上這道旨意干戈動得實是不小,那些封疆大吏誰沒有個親友故舊,回原址為官彼此照拂、也是情份中事,這回遷了地方,可就沒了機會了,難道把家族宗親全搬走不成?」
工部尚書徐貫的族弟就在金陵老家為官,此次也在遷官之列,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道:「這主意原本就有失考慮,聽說是鐘鼓司掌印太監劉瑾和親軍統領楊凌這二個不通政事的蠢材進的讒言,弄致如今怨聲載道」。
馬文升蹙了蹙白眉道:「此事雖有些莽撞,其實未必沒有益處,否則內閣三位大學士也不會票擬了,如今聖旨已經下了,我們做臣子的就該一體施行才是,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徐貫見他不悅,也冷笑道:「大人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楊凌雖得聖眷卻一直不能插手朝政,安知不是他想假公濟私尋個富甲一方的地界兒為官?」
他取了自已的文卷憤然走出朝房,一眼瞧見自已的心腹手下工部左侍郎李傑匆匆迎上來,不禁奇道:「李傑,督建泰陵是何等大事,你怎麼擅自回京來了?」
李傑本來滿面焦灼,一看見他不禁又驚又喜,連忙迎上來道:「大人,陵上出了大事了」。
徐貫驚疑地道:「陵上出事了?到底出了何事?」
李傑左右看看,湊近了他悄聲說道:「大人,泰陵玄宮洩氣,金井出水啦」
工部尚書徐貫聽了「啊」地一聲,臉色大變,懷裡抱著的文卷頓時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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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6-23 22:16:41
第94章 如此容易
徐貫一聽大驚道:「玄宮洩了地氣,金井噴湧泉水,此乃不祥之兆,應該立即稟報皇上,再遷良址」。他剛剛轉過身,忽又心中一動,停下腳步想了想道:「督造泰陵,以禮部為首,其他各部的官員對此是什麼看法?」
李鐸說道:「下官負責築造羅城,聽說金井出水趕去看時泉眼已被堵住,禮部侍郎、欽天監監副和戴公公正在訓斥幾名士卒,還鞭笞一個什長,說金井噴水是胡言亂語、造謠生事。
下官見他們神色慌張,想親自下金井看個究竟,卻被禮部侍郎尋個由頭兒給阻了回來,這事兒還是我私下問了那遭鞭笞的什長,才知其中端詳」。
徐貫奇道:「什麼麼?他們故意遮掩不報?這卻是為何?......啊!老夫明白了」。徐貫忽爾恍然,不由得冷冷一笑。
當初勘探帝陵是禮部侍郎和欽天監監副負責的,早在年初皇上大病時帝陵便已定址開始建造地下陵寢,到如今耗資已極巨大。若是這時才發現勘探有誤、風水不好,禮部和欽天監的官員少不得要丟官免職,他們自然想要遮掩此事。
而司禮監的太監戴義主管泰陵工程的用度,這等肥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碰上的,若再得新勘探陵址勢必曠日持久,等到帝陵重新選定,就未必是他來督造了,所以......
李傑見徐貫沉吟不語,又道:「下官督造的是外圍工程,陵寢重地是由神機營的官兵負責,下官幾次想偷偷潛進去探個明白,那些官兵得了戴公公命令,一再阻止下官進入,是以下官才尋個借口趕回京來向大人稟報」。
「神機營?」徐貫聽了這名字忽地想起楊凌來,楊凌不是正負責這些徵調的官兵麼?他心中若有所悟,沉吟半晌忽地滿面春風地笑起來:「李傑,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不過此事涉及禮部、欽天監、神機營,而戴義又是內相王公公的親信,既然現在只是風聞,我們可不能就這麼稟報皇上,不然若是情況不實,我們得罪的衙門可太多啦。」
李傑聽了急道:「大人,泰陵上每天大把的銀子象流水似的往裡淌,如果現在不趕緊察個明白,還不知要浪費多少錢呢......」。
徐貫伸手阻住了他,語氣一緩,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道:「李傑,你年方三十有二,就榮膺二品侍郎,年輕有為、前途遠大,老夫對你一向是青睞有加啊。
你要知道,仕途險惡,這些個衙門的官員可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抓不到真憑實據,憑白得罪了許多人物,與你的仕途可大有影響呀。老夫在朝廷上已經待不了幾年了,而你卻是前程遠大,試問老夫怎麼如此莽撞,耽誤了你的前程?」。
李侍郎感激地拱手道:「大人對下官的栽培之恩,下官一直是牢記在心的」。
徐貫呵呵一笑道:「嗯,那就聽老夫的,你馬上趕回陵地,暗中察訪此事,一俟得了確鑿證據,我們再將此事稟報皇上」。
李傑見徐尚書如此謹慎,只得拱手告辭。徐貫捻著鬍鬚,望著他背影微微一笑,心中滿是得意:地宮金井,是陵寢最緊要的地方,為防內裡機關布設洩露,才著神機營官兵建築。
如果李傑所說的事屬實,而神機營的人也是知情不舉,那這欺君之罪楊凌便也難逃干係,楊凌呀楊凌,你深得聖眷,想要扳倒你還真不容易,可如今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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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朝時,正德先在金殿上接見了第一批赴京的藩王使者。如今代王、晉王、魯王、寧王四位王爺恭賀新帝登基的賀使已經進京,除了賀表那種千篇一律的東西,進貢的賀儀多是些金蟾蜍玉如意一類的吉祥物兒,雖然金貴,禮物卻不甚多。唯有江西寧王,除了尋常的金珠玉器,抬上殿來的箱籠竟然足足有三十口箱子,一時滿朝文武盡皆側目。
地方的藩王漫說沒有這般財勢,就算江南地方富裕,藩王富可敵國,又怎麼會這般愚蠢,竟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炫耀,也不怕犯了天子的忌諱麼?眾位大臣一時都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寧王進貢的是什麼禮品。
諸王進貢的貴重禮品唱儀官將都要一一唱名,曉諭百官。可是這些箱籠在禮單上卻不曾公佈,看起來又不像是什麼貴重物品。正德坐在龍椅上,接過小太監呈上來的禮品單子,只看了幾眼就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
一旁谷大用見皇上只顧看那單子,忙湊近了提醒幾句,正德這才醒悟過來,對藩王使者安撫一番,著鴻臚寺好生接待,然後急不可耐地道:「諸位愛卿可有本奏,若無要事,朕便要去給太皇太后、太后兩位老人家請安去了」。
工部尚書徐貫馬上出班奏道:「啟稟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瞪了一眼這個不開眼的東西,著急地問道:「何事上奏,愛卿快快說來」。
徐貫躬身道:「皇上命禮部、工部、欽天監、內務府、神機營負責先帝泰陵工程,如今各部官員都盡忠職守,但神機營參將楊凌卻遲遲滯留京城,實在此負聖望。泰陵是先帝陵寢,神機營負責地宮建築、機關布設,乃泰陵最最緊要之處,臣以為應速著楊參將赴任,以免有所差遲」。
正德帝心不在蔫地道:「嗯,朕知道了,這兩日朕要楊凌去接收皇莊,雜事多了些,後日朕便命他去陵上便是。各位愛卿還有本奏麼?既然沒有......退朝!」
正德一回到後宮,便對谷大用急道:「快快,把寧王叔進獻的綵燈、煙花給朕取來」。谷大用連忙叫小太監抬進兩口箱子,打開一口箱子的箱蓋,只見箱子裡整整齊齊碼放著一盞盞燈籠。
恭賀新帝登基的禮物是可以使用喜色的,但是寧王進獻的燈籠沒有採用大紅,那一盞盞花式奇巧、五彩玲瓏的燈籠,都以竹蔑紗絹製成花草蟲魚的形狀,模樣維妙維肖,也不知用了多少能工巧匠才制的出來這許多精緻的燈籠。
燈上的紗絹使用的都是淡色,有些沒有紮成鳥獸的燈籠就在絹上繪了些人物故事,設想精妙,窮極巧思,看得正德皇帝手為之舞,足為之蹈,一時合不攏嘴來。
另一口箱子掀開來卻是各式的煙花爆竹,中間都以軟棉紙隔了開來,雖然一時看不出巧妙來,可是裹在煙花外面的彩紙上都繪了這種焰火燃放爆炸時的花樣,看了後更加惹得正德心癢難搔,不由連連讚歎:「諸位藩王送的禮物,只有寧王最可朕的心意,真是實實的好東西。」
正德正開心不已,劉瑾陪著楊凌走了進來,二人剛剛去見了教坊司管事太監靜公公,這位靜公公還不到三十歲年紀,生得白白胖胖、富富態態,他一見正德皇上跟前兒兩個紅人聯袂相求,所托的又只是暫時拖延犯官家眷處置這等小事,當下滿口應承,為了表示自已對二人的敬重,靜公公立即揣了牙牌親自趕去教坊司,楊凌才放下心來。
楊凌一邊往乾清宮走,一邊盤算著怎麼按劉瑾的計策向正德開口,不料剛剛踏進東暖閣,還沒來得及說話,正德就一把拉住他手臂喜滋滋地道:「你們來的正好,快來看看寧王進獻的好東西」。
「寧王?」楊凌唬了一跳,自從來到京城,他也不是沒考慮過自已所知有限的關於這個朝代的信息,寧王的事他可是知道的,可是這位寧王造反造的太無能了,按照歷史的發展,根本不算個禍害,所以楊凌一直也沒太把他放在心上,不過突然聽到他的名字,仍是不免一驚。
正德樂呵呵地扛起一筒沉重的大型焰火道:「來,我們去御花園放焰火!」
楊凌見他像扛著火箭筒的到處亂晃,連忙上前將焰火搶了下來道:「皇上小心,這種東西裡邊有火藥,可是萬萬大意不得」。
谷大用聽楊凌一說也才省起這東西的危險,方才一時大意整箱的抬到皇上跟前,還讓他親手搬弄,這要是不小心弄燃了一枝,就算皇上無恙,若只是受了驚嚇,也夠砍他腦袋了,谷大用頓時嚇的臉色蒼白,慌忙奔上來從楊凌手中接過焰火放進箱中,叫小太監趕緊將焰火箱子搬走。
正德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把箱子抬走,戀戀不捨地道:「可惜......可惜,這時光尚早,點綵燈又不是時候」。
楊凌又潑了一桶冷水道:「皇上,如今尚在大喪期間,如果在御花園中大放綵燈,被群臣們知道了還是一樁麻煩事,況且太皇太后、太后兩位老人家也定是不肯答應的」。
正德到底小孩心性,雖也時常想念父皇,但是見了這新奇好玩的東西,又怎能耐得住性子不去碰,可是聽了楊凌的話,他也知道這事兒不能由著自已的性子,不禁嗒然若喪。
劉瑾見正德皇帝滿面失望,忽地靈機一動,不禁呵呵笑道:「皇上若想觀看這焰火綵燈,倒也不是沒有法子,可是說出來皇上難免還是要愛到三位大學士責怪的」。
正德忙道:「老劉有什麼好主意?快講快講!」
劉瑾笑嘻嘻地對皇上道:「皇上圈了七個莊子,可還沒得空去瞧瞧呢,若是借口去皇莊瞧瞧,大學士們縱有微辭,想必也不會太過責備,到了那裡咱往山坳中一鑽,還不是想點燈就點燈,想放火就放火?」
正德眼睛一亮,立即撫掌道:「好,朕去自已的莊子瞧瞧,他們還能再來饒舌不成?楊凌,你快快回去準備一下,朕午後要去皇莊瞧瞧」。
楊凌見劉瑾望著自已使了個眼色,心中頓時恍然:「劉瑾果然了得,他這法子可是一箭雙鵰,既如了皇上的意,也幫了我的忙了。」楊凌息了勸阻皇上出宮的念頭,立即忙道:「是,臣馬上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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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凌回到鎮撫司,領了四名親兵飛馬趕回高老莊,連家也沒回,先去了神機營大帳。官兵此時正在後山上伐木除草,要建幾處營房出來。這五百親兵楊凌一直交由柳彪帶領,楊凌趕到山上找到柳彪,把皇帝要來放焰火的事對他說了,又仔細囑咐一番,柳彪立刻集合親兵親自帶著人進山安排去了。
楊凌一切安排妥當又急忙返回家中。他一夜未回,韓幼娘幾人雖不信他會出事,可是心中難免牽掛,一夜也都睡的不太踏實。
這時幾個人正在花園葡萄架下乘涼,如今快六月的天氣,天氣悶熱,加上昨夜睡的不太好,幾個人都精神不振,有點昏昏欲睡了。
韓幼娘支著下也,無意間一抬頭,瞧見楊凌沿著曲廊大步走來,立即跳起來喜道:「相公回來了!」其他幾人回頭看見楊凌都喜悅地迎了上來,楊凌目光一掃,見只有幼娘、張氏、蘇三和雪裡梅四人,那位高文蘭姑娘並不在旁邊,便道:「高小姐不在麼?」
雪裡梅道:「我們請了她來廊下喝茶,可是高家小姐說她已是府上的奴僕,非要在一旁以婢禮侍候,幼娘姐姐見了不忍,只好打發她離開了」。
幼娘一見相公滿頭是汗,忙拉了他到廊下坐下,說道:「相公,瞧你跑的這一身汗,先喝些茶解解渴,文心小姐現在......現在如何了?」
幼娘一提起那位文心小姐,幾個女子都有些緊張,四雙妙目不禁都投注到他身上,楊凌瞧瞧四下沒有外人,便壓低嗓門道:「別擔心,高小姐暫時還沒有事,我已托付教坊司的人看顧著呢」。
幼娘幾人聽了頓時鬆了口氣,大嫂張氏不禁合掌喜道:「謝天謝地,那麼一位無辜的好姑娘,幸好蒼天有眼」。
楊凌歎道:「你們呀,欽犯是那麼好救的麼?皇上不赦了她欽犯的身份,誰把她領回家誰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
幼娘張氏來自鄉下,蘇三和雪裡梅整日裡擺弄的又都是琴棋書畫,哪曉得其中利害,一聽楊凌這話幾人臉色都變了,蘇三擔心地道:「這事情竟有這般嚴重麼?那......那是不是這位姑娘便救不得了?」
楊凌搖搖頭道:「也不盡然,我倒是討來一個辦法,可是還沒來得及和皇上說。如今皇上要來皇莊,今晚定要在咱這裡用膳的,這一路上我想了又想,如果今晚幼娘你陪我去見皇上,說不定就能馬到成功」。
幼娘奇道:「甚麼?相公要我去見皇帝?!」
楊凌點頭笑道:「依著皇上的性子,用這辦法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讓皇上赦免了高小姐,如果......你去皇上面前露一面,再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那把握至少便有了九成。只是......我擔心你見了皇帝會怕的連話也說不出來,若被他看出破綻那便不美了」。
韓幼娘聽了認真地想了片刻,決然道:「相公,就算見皇帝......見皇帝我也不怕,你告訴我怎麼做,我一定能做的到」。
楊凌安慰道:「你不用擔心,這個皇帝沒有一點架子,很好說話,你以前曾經見過他的」。
韓幼娘吃驚道:「甚麼?我何時見過皇上?」
楊凌微笑道:「不記得曾經來咱家祝賀咱們搬來京城的那些東宮侍讀了麼?那個扯著破鑼嗓子一會兒叫你嫂子、一會兒叫你幼娘姐姐的傢伙,便是當今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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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機營掌火器,士卒擅使火銃火炮,如今官兵持在手中的卻是江西寧王進供的巨型焰火。楊凌一回到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預防山火,因此吩咐柳彪進山尋找一個草木稀少的地方。
柳彪先找了村中地保問清了四周的地況地貌,按照地保的指點,很快找到了一處峽谷,這裡草木稀少,僅有的百餘顆樹木也被柳彪派人削去樹枝拖走,只餘下一顆顆光禿禿的樹幹。
天色垂暮,正德才在御林軍的護侍下趕到高老莊,後邊的大漢將軍抬著十五口箱子,除了十箱焰火,居然還帶了五箱綵燈。
等到這大隊人馬沿著山中小路進了那處峽谷,天色已大黑了。楊凌今見他帶來五箱綵燈,乾脆叫人取了出來全都掛在那百十株樹幹上,這五大箱竹蔑彩絹製成的綵燈一經支開點燃,頓時猶如漫天星火,本來漆黑荒涼的山谷立時充滿了一種神秘浪漫的氣氛,使人疑似置身星河之中。
這樣美麗的夜景不只正德從未看過,便是隨他前來的劉瑾、谷大用以及滿坑滿谷的官兵都瞧得心曠神怡,生怕驚擾了這仙境般的氣氛。
待到「嗵」的一聲,第一枝焰火升空,旋即如同金菊銀絲漫天怒放,一會如流星雨,一會如火樹銀花,一會又如萬千火龍、銀色垂柳,腥紅的、湛藍的、金黃的顏色,奼紫嫣紅絢麗無比。
楊凌站在正德身邊,仰望著這時美麗的讓人失神的夜空,心中只遺憾沒有帶著幼娘一起來欣賞這難得的美景。
燦爛總是短暫的,不知多少能工巧匠,耗費了多少銀兩製造的焰火終於燃盡了,山谷裡瀰漫著一股硝煙味兒。楊凌使勁地吸了口嗆人的火藥味兒,在心中暗暗發誓,明年將要離開這個人世之前,一定也要讓幼娘欣賞一次無比美麗的焰火,場面一定要比這次更大、氣氛更浪漫,讓幼娘心中永遠留著一個浪漫的夢。
直到興沖沖地踏進威武伯府,正德皇帝還是興奮不已,這樣的一幕景色對一個久居深宮,卻又充滿浪漫的小孩子來說,實在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衝擊,以至豐盛的酒筵席上他一直興致勃勃地談那些焰火。
皇帝老子不吃飯,別人怎麼好開動?大家只好一起在那兒挺著。正德興奮了半晌,才對楊凌笑道:「楊凌,幼娘姐......咳咳,你的夫人呢?朕怎麼沒有看到?」
楊凌心中暗喜,連忙起身道:「回皇上,拙荊自從知道皇上要來,也歡喜的很呢,可是她是婦道人家,不好出來見你」。
正德擺手道:「哪來這些規矩,請她出來見見吧,呵呵,早知道這麼好玩,你應該帶她一起去的。對了,你還沒有告訴過她我的身份吧?」
楊凌忙道:「皇上吩咐過的,臣哪敢違背?她還不知道您就是那位小公子呢」。
正德大喜,好像又找到了好玩的東西,他連忙道:「快要她出來,呵呵,想必一見朕,她一定會嚇得大吃一驚」。
幼娘出來時,楊凌、正德、韓幼娘都大吃一驚。幼娘是故意裝出的震驚,不過雖說已經知道這位皇帝就是當初見過的那位小公子,她的心情還是十分緊張,雖是做作,倒有七分的真實。
楊凌和正德可是真的嚇了一跳,楊凌雖說要她裝扮的像是久病在床,可是也沒想到韓幼娘會這般形象。頭髮凌亂,臉色臘黃,好似剛剛拖著病軀從床上爬起來似的,正德瞧見她模樣不禁大吃一驚,吃吃地指著她道:「你。。。。。。你。。。。。。怎麼這般模樣?」
韓幼娘緊張地摸了摸臉蛋兒,也不知蘇三塗的這薑汁會不會被人看出破綻。楊凌見幼娘還是有些緊張,忙替她答道:「皇上,拙荊自從上次大病之後一直未曾痊癒,這身子越拖越弱,微臣實在是。。。。。。唉!她這病如果有郎中時時在一旁服侍,慢慢調理也就好了,可是......咳!」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那你便找個好郎中嘛,難道你連個郎中也請不起了?」
楊凌愁眉苦臉地道:「皇上有所不知,拙荊患的是婦人之病,何況還要人隨時服侍在旁,男人實在是不方便呀,臣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郎中,後來好不容易尋到一個郎中,不但醫術高超,而且又是女子,實在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可是她......咳!不提也罷!」。
正德聽的莫名其妙,問道:「既然找到了合適的郎中,為什麼不聘她上門診治?你又有什麼難言之隱了?」
劉瑾瞧了楊凌一眼,湊到正德跟前溫聲細氣地道:「皇上,楊大人寧可讓夫人病著,也不敢找那位女郎中,實在是因為......那位女郎中是高廷和的女兒」。
正德聽了一呆,半晌才奇道:「高廷和?高廷和是誰?他的女兒很了不起麼?既然是做郎中的,為甚麼不能給幼娘姐。。。。。。楊夫人看病?」
劉瑾聽的差點兒腦充血,他連吸兩口大氣,才一臉怪異地道:「皇上,高廷和就是......就是給先帝診治病情的那位太醫呀」。
正德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瞧了瞧楊凌和病體孱弱的韓幼娘,默然半晌才緩緩問道:「是他的女兒?我記得他的女兒好似也受了懲罰,那女子現在在哪裡?」
劉瑾忙道:「回皇上,高太醫失職誤診被砍了頭,他的女兒......刑部判她充入教坊司永世為奴了」。
「哦?教坊司?」教坊司這衙門正德自然知道,可是卻從沒人向他提起過教坊司除了宮廷禮樂歌舞還有什麼,他不禁奇怪地道:「入教坊司為奴?在那裡做些甚麼?」
劉瑾陪笑道:「就是陪人喝喝酒、跳跳舞,哄男人開心」。
劉瑾說話八面玲瓏,這句話可是一點毛病挑不出來,首先教坊司的確有這種樂伎,誰知道教坊司安排給高小姐的是不是這一種。至於另一種更卑微的,若真有人挑毛病,一句皇上年幼,免得污了聖聽就足以對付了。
正德聽了果然大為不滿,拋除他還不能理解的貞操節氣,這種懲罰讓他感覺好似沒有懲罰一樣。這種奴婢做的也太開心了,這是為奴呀還是享福呀?
正德不悅地拂袖道:「洪鐘那個老糊塗,這算是甚麼懲罰?劉瑾,明日你就去教坊司傳朕的口諭,調那個高......什麼和之女到威武伯府充作家奴,專司為楊夫人診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6:57
第95章 舉人的信
翌日一早,女神醫高文心小姐脫了樂藉,被一頂小轎悄然接出城去。
晌午,禮部尚書王瓊被皇帝恩旨赦免出獄。白髮蒼蒼的王尚書一出刑部大獄,便猶如凱旋而歸的英雄般,被趕來迎接的官員們圍起來噓寒問暖,那番作派真是轟轟烈烈.朝中官員來了大半,三位大學士雖然不方便露面,也遣人送了賀儀。
尚書府上大排筵宴,一班有文采的官員,不免分韻斗詩、恭賀奉迎一番。酒至半酣,王瓊端起杯來走到大廳中央,團團一揖道:「諸位同僚好友,王瓊觸犯天顏,犯罪入獄,多虧諸位好友多方施以援手,王某才得脫牢籠,王某真要多謝諸位了。這一杯酒,老夫敬大家!」
王瓊說罷,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他雖在家中設酒答謝諸位同僚,仍謹守著禮儀,為先帝穿著一身重孝,白髮白鬚,滿面的正氣。前來賀喜的官員見尚書敬酒,紛紛起身應和。
吏部尚書馬文升笑道:「王尚書道德文章,天下敬仰,身為禮部尚書後更是克盡職守,那日為了勸誡皇上守禮,一時激憤衝撞了聖駕,原本算不得什麼大事,縱然我等不上書求免,皇上也一定會赦了大人的。」
王瓊聽吏部天官如此讚譽,不禁欣然一笑,走回席前坐下道:「馬尚書過譽了,我華夏上國乃禮義之邦、食禮之國.聖人創五禮,我等便該懂禮、習禮、守禮、重禮。此乃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後嗣的大事,身為臣子的豈能見君有過而不言?但能勸得皇上守禮,漫說坐牢,縱是一死那又如何?」
王鏊連連點頭稱善道:「聖人以禮明德,以禮敬德,所謂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無禮則不寧,大人犯顏直諫堪稱百官之表率,我等上折求恕,乃是份內之事」。
右都御史、總督宣化、大同、山西軍務的兵部侍郎劉宇劉大人聞言忽道:「據下官所知,皇上親軍侍衛統領楊凌楊大人今晨曾向皇上為大人求情,他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說不定此番大人出獄出力最大的便是楊大人呢」。
王瓊聽了拂然不悅,冷笑道:「一介孺口小兒,仗著是東宮舊臣,得以出入朝堂之上,他懂得什麼?哼!老夫規勸皇上回殿守靈時,就是他讒言阻止,老夫一怒之下才使硯擲他,他豈會為老夫求情?」
楊芳聞言道:「楊凌進言為尚書大人求情,此事確是有的,不過......依本官看來,他必是見尚書大人入獄,群情洶洶、百官憤怒,為免自已成為眾矢之的,才這般惺惺作態!」
刑部侍郎趙簡之一拍大腿道:「正是,老大人在獄中這幾日想必還不知道,那楊凌還向皇上進言,著天下富省官員不得在本省任職,美其名曰杜貪防污,如今鬧得是烏煙瘴氣、一塌糊塗」。
「甚麼?」王瓊驚怒道:「治世之道,不以法令為亟,而以教化為先。若要杜貪防污,該當論禮樂、正身行、廣教化、美風俗。以制度戒貪,何如以道德教化?這不是捨本逐末嗎?」
工部尚書徐貫瞧見周圍官員論及楊凌提諫的這條新政大多頗有微辭,心中暗喜,他微微一笑道:「王尚書說的是,善法令禁於一時,而教化維於可久,此等經國之論,豈是他區區一個同進士出身的秀才懂得的?」
吏部侍郎焦芳原本在吏部任職,是王瓊的老部下,迫於顏面不得不來道賀,但他心胸狹窄之輩,王瓊出於私心曾經打壓於他,焦芳一直耿耿於懷,此時冷眼旁觀,見他們對新帝寵信楊凌,使他竄升迅速大多心懷嫉恨,心中不由暗暗冷笑,悄悄打起了自已的算盤。
兵部尚書劉大夏蹙著白眉道:「嗯,老夫也覺得那小子鬧騰的有些不像話了,昨兒皇上突然出宮去了西郊皇莊,夜裡西郊山谷中彩霞漫天,神機營左哨軍奉聖諭駐紮在那裡,今日朝上老夫問起昨日之事,皇上竟說是觀看夜間演武,依老夫看,嘿嘿......」。
劉大夏說到這裡住口不語,只是不斷搖頭。
王景隆和他那幾位知交好友坐在廳邊自成一席相陪,聽了他們說話,趙雍笑道:「諸位,聽到了麼?如今朝中百官對那奸佞多有不滿,只是可惜拿不住他不法的實據,我等若能立此奇功,豈不快哉?」
楊霖搖頭道:「難,朝中百官誰不耳目靈通?他若有岔子,早該被人揪住了。」
趙雍冷冷一笑道:「趙老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楊凌奸詐狡猾,行事小心,才叫人尋不得他把柄,找不到把柄,我們不能送他一點麼?」
王景隆聽了奇道:「這要如何送得?楊兄可有甚麼妙計?若有真憑實據那也罷了」,他壓低嗓音道:「若是偽造證據陷構大臣,這可是大罪呀」。
趙雍冷笑一聲道:「順卿,若非楊凌激怒令尊,老大人豈會一怒之下驚了聖駕?老人家年逾七旬,還要受牢獄之苦,身為人子,這仇若是不報,真是枉為昂藏七尺的男子漢了」。
王景隆被他激的臉一紅,急忙說道:「小弟怎麼不想著替家父出這口惡氣?只是實無憑據奈何的了他呀!」
趙雍傲然笑道:「辦法還不是人想出來的?你前兩日曾去楊府托楊凌為世伯斡旋,今日正好借這個因由上門謝恩,主動與他攀交,哼,待和他廝混的熟了,我們再見機行事」。
他說到這兒也低下聲音輕輕地道:「便真的找不到,那便栽些髒物給他,到那時扼其七寸、百官彈劾,還扳不倒他麼?只要做的巧妙,他有什麼證據說是我們栽髒?」
趙雍的父親是吏部侍郎,這個衙門整治人的手段趙雍多少也聽過一些,他對楊凌倒是沒有私人恩怨,只是早聽得父親和叔伯長輩們對楊凌頗為不滿,認定他不是個好官,想做個仗義除奸的英雄。
王景隆聽了先是一喜,想了一想忽又作難道:「可是......楊凌明日便去督造帝陵,難道我追去帝陵攀交不成?」
趙雍剛剛想出一個足以讓楊凌倒台的重罪,一聽這話更加歡喜,不禁眉飛色舞地道:「甚好,他不在家,府中只餘一班沒有見識的女眷,更方便我等行事了」。
王景隆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趙兄,楊府只餘一班女眷,我如何能登門拜訪?」
這一說趙雍也呆了,楊霖卻呵呵笑道:「我有法子了,今天皇上不是脫了犯官高廷和的女兒樂藉身份,貶入楊家為奴麼?嫂夫人纏綿病榻久矣,一直尋不得良醫,王兄今日可去楊府答謝一番,然後提及想攜妻診病,諒來楊凌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如此一來他縱然不在家,王兄豈不是也可登堂入室了麼?」
楊霖聞言大喜,讚道:「不錯,此計甚妙,順卿且依計行事,待摸清楊家底細,再徐圖之!」
王景隆聽了也不禁不喜,不知為何,心中忽地翩然躍上兩個楚楚動人的美婢倩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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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富有江南風韻的高府花園明媚俏麗,轉入那道已被蒼苔染成碧綠色的石門,腳步輕輕一動,九曲迴廊下水池陰影處的叢叢金紅色的游魚便聞聲攸然游去,逃向草叢深處。
假山石上垂下籐蘿無數,從池塘上憑空搭起一道簾蓬,直連到曲折石廊上的根根橫柱上,將陽光掩住,只在枝葉間瀉下無數斑駁陸離的光影。
這樣靜謐優美的景色,楊凌卻全無心思欣賞。昨夜他護送正德皇帝回京,早上派親兵隨劉瑾去教坊司傳了聖諭,護送高家小姐回來,他卻奉命留在了宮中。
楊凌還道小皇帝又有什麼貪玩的主意,想要支使他去做,想不到散朝後正德皇帝卻告訴他,朝中大臣對他滯留京城不奉差使多有不滿,要他明日即趕赴泰陵,楊凌無奈只得答應。
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已甚是滿足,也不想再求聞達,只想多些時間陪伴幼娘,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他不是含著金飯匙出生的王侯公子,想要有份無憂無慮的生活,有些事,就必須得去做的。然而泰陵完工至少也得四個月,他還有多少個四個月可以消磨?
楊凌想著心事,一下下向前走著,正覺難以開口對幼娘說出離開的話來,忽地聽到悠悠揚揚若有若無的一陣琴聲叮咚傳來,他知道那是雪裡梅在撫琴,停下腳步傾聽了片刻,心中愁緒更勝,楊凌不禁悠然一歎,繼續向前走去。
石廊綠葉掩映,一踏進來便覺涼爽幽靜,楊凌拐過一角,忽見曲廊探出半彎,懸在水上築了個荷葉狀小亭,亭蓋翠綠,四柱卻是木材本色,顯得古色古香。
亭下池水蕩漾,池上俏生生一個人兒憑欄而坐。她一襲青衣,雙手扶著欄杆,下巴優雅地搭在手背上,臨水照影,秀髮如墨,額上只繫著一條白綾。
楊凌不覺放緩了腳步,那青衣少女聽到腳步聲忽地回頭望來,楊凌見這少女似是從未見過,不覺怔了一怔。
那少女回頭瞧了他一眼,忙站起身來匆匆走上兩步,向他盈盈拜倒道:「文心已候著大人多時了,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婢此生無以為報,請大人受小婢一拜!」說著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楊凌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少女就是自已救回來的那位女神醫,他連忙虛扶了一把道:「小姐請起,切勿如此稱呼,楊凌實在慚愧的很,未能讓皇上赦免了你,可是如今這奴僕的身份只是用來應付外人的幌子罷了,女神醫名滿京師,楊凌是絕對不敢以婢女相待的」。
楊凌一邊說,一邊打量她,昨夜她額上流血,臉有淚痕,披頭散髮滿面漲紅,早上睡醒時也難看的很,這一打扮起來可就耐看的多了。
她的五官不算絕美,既沒有幼娘那般嬌俏、也憐兒那般妖媚,但是眸正神清,由裡到外週身上下都給人一種纖塵不染的感覺,那種風華卻非僅憑相貌便可具備的。
高文心輕輕起身,低聲道:「高家逢難,小婢家破人亡,如今已是無家可歸的人了,大人救了我,這份恩德便是山高海深,何況聖旨是那般容易更改的麼?大人能做到這樣地步,已是小婢想都不敢想的結局。小婢也不敢再存癡念了,只想做楊府一個小婢,高文心三字,從此不提也罷」。
楊凌昨夜見到她時,這少女也如尋常女子一樣,驚慌失措驚駭欲絕,想不到現在神情沉靜如水,言談落落大方,與昨夜竟判若兩人。
楊凌聽她如此說,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家裡一個玉堂春、一個雪裡梅已經身份尷尬不清不白的了,要是再摻和進來一位女神醫,那楊家的後花園可真的太熱鬧了。
楊凌忙道:「左右不過是一個空虛的身份,小姐何必介懷?我知道小姐是許了鄰村李員外家公子的,回頭我便著人去與李公子知會一聲,早日接你過門完婚」。
高文心嘴角露出一絲似譏誚、似自嘲的笑意,淡漠地道:「大人,李公子家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他又是堂堂的舉人身份,你認為他會娶一個犯官之女、一個進過教坊司的女人麼?」
說到這裡,她原本平靜的眼神忽然湧上一層霧氣,悲傷地望著楊凌。楊凌頓時語塞,躲閃著她的目光道:「小姐一介女流,無妄之災從天而降,你又哪有力量抗拒呢?凡有幾分天良,誰又會忍心苛責與你?這樣吧,我立即修書一封,說明原由,著人送去李府」。
高文心張了張嘴,還未及說話,楊凌已轉身急急去了,高文心怔怔地佇立半晌,才淒然歎道:「世事冷暖,人情如霜,文心到此地步已經不堪之極了,楊大人,你又何苦多事,讓我再蒙羞慚?」
楊凌想不到救了人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自已收拾,如今他住的是高家的宅子,無論高文心是小姐還是丫頭,待在這兒都夠叫人彆扭的。
其實他心中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位李舉人是否在乎高家落難,是否在乎高小姐進過教坊司,如今他也是急病亂投醫,只希望能憑著自已的身份和聲望,修書一封講明經過,希望能讓那位舉人老爺相信。
楊凌回到書房,急急地寫了封信,交給老管家要他立即赴李府一趟,老管家一輩子待在高家,雖說如今高家落了難,可是對舊主仍極有感情,一聽楊大人要撮合小姐與李家完婚,立即取了書信興沖沖奔李家村去了。
楊凌剛剛遣走管家,王景隆就攜了四色禮物登門拜訪來了。楊凌瞧他上次忍怒含恨,軟語相求的模樣,只道王瓊一出獄,這位王公子是再也不會上門了,想不到王尚書剛剛開釋,他便來道謝了。
王景隆存了「結納」之心,這番神情動作可就自然多了,再不是上次登門那種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楊凌也不想與門生故舊遍天下的王尚書結仇,見這位王三公子十分的熱情,也不好失了禮數,連忙奉茶款客,場面話不鹹不淡的嘮了半天,王景隆才話風一轉,提出要攜妻子上門求醫,請楊家這位女神醫為她診治。
楊凌這才恍然,只道他是因為這個緣由才前倨後恭,本來對他的態度還存著幾分疑慮,這時也頓時釋疑。
他略一盤算,如果李家公子見了自已書信肯接納高小姐,為了掩人耳目,不致讓幼娘生病的事被人揭穿,還是要三不五時的請高小姐到府上來的,幼娘本來就沒有病,這個順水人情不妨送於王景隆,當下一口答應。
王景隆又敘談一會,見今日楊凌會客,廳下只有四名家僕侍候,並未喚出上次見過的那兩位美婢,知道今日無緣得見了,只好悵然若失地告辭離去。
楊凌送走王景隆,在書房又坐了會兒,喝了兩杯茶的功夫,老管家就急匆匆地趕了回來,楊凌見了大喜,連忙把他迎進來問道:「老管家,書信送到了麼?李家公子怎麼說?」
老管家氣得臉色脹紅,憤憤地道:「老爺,小人拿了您的書信趕去李員外府上,李家居然像避瘟神似的,連門都不讓我進,只叫我將書信從門縫塞進去,老奴候了小半個時辰,李家公子才寫了封信,又順著門縫兒塞出來,從始至終,居然連面都不見」。
楊凌聽了老管家這話不禁心中一沉,他急忙要過那位李公子的回信,展開來仔細讀了起來。這封信是一封典型的文言文,文字偏僻、內容高深,這位假秀才讀著那位真舉人文謅謅的書信還真的頗為吃力。
楊凌一個字一個字看了半天,才大致明白了信的內容。這位李公子的信中絕口不提高家遭難的事,也不提高小姐進過教坊司的事,信中先講了一通女子應遵守的禮義廉恥,後邊又自豪地從李家上五代至今出仕入宦的光輝事跡,最後很客氣地問了一句,大人是要我這個舉人做你家婢女的夫君嗎?
楊凌看完了頓時噎在那裡,他正發呆的功夫,韓幼娘喜孜孜地趕了進來,說道:「相公,我今早做了酸梅湯鎮在井裡呢,你要不要喝上一碗?」
楊凌拭了把汗道:「嗯......幼娘啊,去給我拿套褥子涼席夾被,相公今晚不去後院了,就在這書房裡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7:11
第96章 帝陵金井
楊凌看了李舉人的回信,對高小姐實在有點慚然以對,想想這時若對她說了只怕更令人家傷心,只有先把這事放一放,以後糊亂含糊過去罷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後宅,便在書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了泰陵。
高文心心如明鏡,其實早已揣知如此結局。她的父親是本地人,又是宮中太醫,在鄉里間名聲極卓,高文心幼隨慈父,學了一身高超的醫術。高太醫在宮中當差,鄉間有得了疑難雜症的村人求上門來,這位大小姐總是不計身份,拋頭露面為人治療,一來二去名聲也闖了開來。
接觸的人多了,高小姐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相公也有所耳聞,知道李府詩禮傳家、世代書香門弟,也對這位相公家的行事作派有所瞭解。
她既然進過教坊司,無論身子是否清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沒有人有辦法把她的清白宣告給天下人知道。李家是有身份的地方士紳,豈能娶進一個新媳婦來叫人說三道四?況且她現在還是奴僕的身份,李家斷不會為了她自降身份。
楊凌不好意思回到後宅見她,倒令她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如今高文心對自已的未來不敢再抱任何奢望,韓幼娘雖對她照顧有加,以客禮相待,高文心仍執拗地著婢衣、施婢禮,以奴婢自居。
泰陵在長陵西北方的筆架山,楊凌剛剛接旨時曾經來過兩次,這次再來,見方圓近二百丈的羅城已初見規模,陵園內規劃的香殿、廂房、神廚奉祀等尚未建造,但金井寶山城已經築起。
金井是地宮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整個皇陵最緊要的地方。雖說只是負責施施工蓋蓋房子,不會有什麼差遲,楊凌仍遣了自已直接統轄的左哨軍人馬負責築造帝陵寢宮。負責陵內工程的是第三司的那位新都司馮唐,這人沉穩踏實,也吃得了苦。
陵園外邊不遠處山上建了一排房子,是欽天監、工部、禮部、神機營各部官員日常辦公的所在,陵地上連得祿、彭繼祖和馮唐三人聽說參將大人到了,都先後趕回拜見。
彭繼祖一見了楊凌便呵呵笑道:「大人,隔上個把月你過來瞧瞧便成,我們哥幾個也是在上邊看著那班兔崽子幹活,這陵寢怎麼造自有別的衙門操心,沒有什麼事的」。
楊凌說道:「嗯,倒是辛苦諸位將軍了,不過皇上頒了這差使,各部的官員都守在陵上,我要總是不來,難免要被人指摘。其實本官也覺得咱們的人不過是出出苦力,只要官兵們不偷懶便成,築陵的事咱們這些當兵的能插的什麼嘴呢?」
馮唐微微皺著眉,一副欲言有止的模樣,聽了楊凌的話,終於忍不住道:「大人,前幾日午飯時,曾有兄弟報說地宮金井滲水,這事下官還沒向大人稟報呢」。
連得祿摸著臉上的麻子,不以為然地道:「我說老馮,你也太謹小慎微了,地宮挖的那麼深,虧得這是在山上,要不然幾十口井也掘出來了,滲水有什麼稀奇的?」
這幾位將軍識字不多,風水更是一竅不通,極本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厲害。馮唐被提拔不久,被連都司一諷刺,不由得老臉一紅,急忙辯解道:「
末將聽說了也沒覺得有甚麼了不起的,可是奇怪的是,欽天監倪大人和禮部侍郎聞訊卻急匆匆帶了人趕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末將見了奇怪想跟進陵去瞧瞧,卻被他們阻住,倪大人借口要勘察地理以測吉凶,把守在裡邊的七八個兄弟都趕了出來,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允許我們回到地宮」。
楊凌神色一動,傾身上前,注意地看著他道:「說下去,後來如何了?」
連、彭二人見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敢胡亂說笑了,只是瞧著馮唐,馮唐道:「下官回去後發現那井口並無泉水溢出,稍候戴公公和工部李侍郎也聞訊趕來,恰聽到一個什長對別人說起發現金井溢水的事。戴公公聽了勃然大怒,竟然奪過鞭子笞責了他一番,不許任何人再造謠生事。末將看他們如此謹慎,這才起了疑心」。
楊凌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沉吟道:「地宮是置放先帝棺槨的地方,如果地宮滲水,的確是一件大事。不過.....挖掘那麼深的地宮,就沒見過有不滲水的。
地宮周圍不是也以黃土、清膏泥、石頭砌成三道厚達十二米的防水牆麼?我上次來時還看到李侍郎親手執箭射擊夯土層,檢驗夯土是否結實,可見挖掘地宮時滲水是常有的事,為何金井滲水這般緊張?」
他想了半晌不得要領,不禁探詢地看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也搖了搖頭,說道:「大人,諸位大人都是領兵打仗的將領,這些勘輿風水的東西咱們是不曉得的,不過.....欽天監和禮部那位侍郎大人一定知道,何不問問他們?」
連得祿了嗤道:「小楊,你沒看那幾位大人看不上咱們帶兵的?連參將大人他們都不太理會呢,若是存心想瞞,你問得出來?」
楊一清微微一笑,只是望著楊凌,楊凌會意地呵呵一笑道:「不說?不說咱便自已去看,走,一清著人帶上香案,本官要祭了地陵,再去裡邊瞧瞧」。
楊凌到了泰陵,隆而重之地點香敬陵,大張旗鼓地祭拜了一番,然後命地宮中的兵丁都退出來,才率著三位都司官進入地宮勘察,這一番故作聲勢,早有其他衙門的人看了奇怪,趕回去稟報自家大人了。
所謂地宮金井,又叫穴中,是皇陵的龍穴所在,所以一旦掘成,就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意觸摸的了。這金井其實只是一個直徑半尺,深約一米的洞孔,自開鑿時起,上邊便加了罩棚,見不得日月星三光。
而且開鑿洞穴時取出的土稱為吉土,要呈送給皇帝御覽,然後保管在禮部大堂,待皇上安葬以後,再和奇珍異寶一起回填,以求鎮墓,息壤,由此可見其重要。
所以這處金井,理論上只有五位奉旨大臣才有資格伸手探看。楊凌上了香、淨了手,這才來到地宮,地宮上邊已經罩了頂,但是還沒有封土,地宮內巨大的宮柱、石台已經佈置了七成,置放棺槨的石台中央,就是那口勾通陰陽,交流生氣的金井。
楊凌來到金井旁,伸手探了探井壁,雖然有些涼潮之意,卻不像是被水浸過的,不禁一怔,馮唐忙道:「大人,末將曾詢問過那位什長,可他一口咬定,確曾親眼見到金井湧水,而且當時在地宮中的幾個兄弟也都這樣說,總不會是一起看錯吧?」。
楊凌想了想,扶著石頭將大半個身子都探了進去,在洞底一陣摸索,洞底感覺很是乾燥,但金井中央應該是鑿出的凸圓形土塊,可是這時隱隱內凹,而且有些磨手,似乎杵了什麼東西。
楊凌摸索一陣,挺起身來在燈下觀看,手上的灰土很是乾燥,但是灰土呈粉末狀,不像是洞底夯實的原土,他心中不覺起了疑心。
楊凌疑慮重重地返回住處剛剛坐下,欽天監倪謙和禮部侍郎李鐸就匆匆忙忙趕了來。一進門倪謙就不甚自然地笑道:「楊大人剛剛回來便去地宮察看了?楊大人從京中來,可是皇上對帝陵建造有什麼旨意麼?」。
楊凌起身笑道:「原來是倪大人、李大人,快快請坐。皇上對帝陵十分關心,擔心官兵懈怠,延誤了工程,所以叫本官回陵上督促官兵,本官剛剛去祭拜過先帝陵寢,正想去見見諸位大人,想不到兩位大人倒先來了」。
倪謙讓戴公公扯住工部侍郎計算工程用度,絆住工部李侍郎,自已匆匆趕來,只想知道楊凌是否知道了地宮前兩日溢水的消息,聞言強笑道:「工程進展順暢,並無任何不妥,楊大人不必擔心。」
楊凌淡淡一笑道:「本官只是負責帝陵安危、督促官兵守紀施工,說起來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況且我一個門外漢就是擔心怕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怎麼本官聽說前兩日地宮金井出水了呢?」
倪謙身子一哆嗦,乾笑道:「那只是一名什長偷吃酒醉了看花了眼,其他官兵也便以訛傳訛的謠言,實不足信!」
「是麼?」楊凌盯著他道:「本官聽說幾位大人已經去察看過了,原也不信他的話,不過本官剛剛親自去瞧了瞧,那井底果然濕氣甚重,灰土泥濘,像是有些滲水呢」。
禮部侍郎李鐸一聽臉色大變,心道:「那泉眼已用木插子塞住,又用三灰土夯得結實,怎地又滲水了,還得尋機會再堵塞嚴實才行。可是楊凌是聖旨上指明的五大臣之一,又是皇上跟前紅人,我雖官階高於他,怕也支不開他,有他在這,如何能動的手?」
倪謙也是心中恐懼,急忙說道:「地底陰暗潮濕,灰土泥濘也屬正常,我等認真察看過,實不曾.....滲水.....」,他說到這裡難抑恐懼,聲音已忍不住發起顫來。
楊凌呵呵一笑道:「沒有事就好,不過既有傳言,這事可馬虎不得,本官要將此事稟報皇上,請皇上派精通地理堪輿的高人再來看個究竟,等他們看了無恙,將來若再有事,咱們也不沾干係了」。
倪謙二人聽了異口同聲地道:「萬萬不可!」,倪謙上前一步拉住楊凌手臂急道:「築陵大事,豈可因為臆測風聞便驚動天子,楊大人不要莽撞」。
楊凌見他們驚慌神色心中已篤定了八九分,他不由冷笑一聲道:「二位大人,金井出水的事楊某已查的一清二楚,人證物證盡在我手,二位還要瞞我到幾時?」
倪謙二人頓時大驚,李傑額上滲出顆顆冷汗,臉色臘黃,難看之極。欽天監倪謙雙膝發抖,抖了半晌忽地拜倒在地,惶然道:「楊大人,我等也是迫於無奈,不得不行此下策,求楊大人救我!」
楊凌向楊一清使個眼色,楊一清會意地退了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門。楊凌這才上前扶起倪謙,霽顏一笑道:「大人何必如此,不過內中詳情到底如何,還望大人源源本本說與我聽,楊某要聽的仔細、聽的明白,才能決定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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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隆坐在楊凌的書房中,手捧茶杯,狀若老僧入定。
這裡原本是太醫高廷和的書房,牆上無字無畫,書架上儘是些醫書,根本沒有什麼可供消遣的東西。
他這七天已經來了楊府四次,除了第一次來時,楊夫人讓侍女扶著她病懨懨的出來見了他和妻子張氏一面,攀談幾句便返回了內宅,以後再上門都是現在候在門口的那個老管家帶著兩個僕人伺候他。
王景隆初時也蠻客氣地與他攀談一番,旁敲側擊打聽楊凌的情形,可惜這位老管家對楊大人的瞭解還沒他知道的多呢,從這老僕口中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這位老管家是問一句答一句,不問話便站上一天也不吭一聲,有時王景隆坐的無聊,想在客廳中走走,老管家也亦步亦趨地寸步不離,弄得他一籌莫展,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栽髒。
不過他的夫人張氏體弱多病長年臥床,因之染了帶下之疾,這病又不便請郎中細診,是以越拖越重,自來到楊府請高小姐診治,竟然大見效果,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王景隆用計不遂,權當帶妻子來問診治病了。
只是他每日來了便如坐禪一般實在枯燥無聊,那兩位令人動心的絕色美婢更是一面也不曾見到。在他想來,那兩個女子只是楊府婢女,平素操持府中雜役,他坐在這兒總是有機會看到的,不料來了幾次見不到人,不由越發思念起那兩個美婢的妖嬈臉龐、風流身段兒來,弄得王三公子好似得了相思病,每每身在書房,一顆心早鑽到人家的後花園去了。
王景隆放下茶杯,看看時辰夫人該是針灸完畢的時候了,不由暗暗歎了口氣,正覺失望,忽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然後門口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道:「兩位姑娘怎地上前院來了?」
只聽一個清脆悅耳的少女聲音道:「文心姐姐今日需用梅花針,這針擱在書房針匣中呢,我來替她取去」。
隨著聲音,兩個青衣素面、清秀脫塵的少女翩然出現在書房門口,王景隆一見這兩個嬌娃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對佳人,不由又驚又喜地站起身來,欣然道:「原來是二位姑娘到了」。
自高家小姐回來後,上上下下沒有人把她當成奴僕看待,但是這位高小姐始終以婢禮對待幼娘,玉堂春二人何等乖覺,馬上有樣學樣,只是這身清素打扮對於二八芳齡的美麗少女來說,只會更加養眼,看得王景隆一時不捨得將眼光移開。
玉堂春本來她覺得這位王公子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可是這幾日見他都親自陪伴病妻上門求醫,覺得這書生性子雖然浮華不實,待夫人倒真是個癡心真情,對他的看法不由大為改觀。
她倒記得上次是以婢女身份見的王公子,這時見王景隆起身相迎,忙側身施禮,笑盈盈地道:「王公子,小婢是奴僕身份,可當不起你這貴人的禮。今日文心姐姐要給尊夫人再施一次梅花針,我取了針便去,公子請再稍候片刻」。
玉堂春容貌尤勝雪裡梅三分,青衣雪膚,襯得潤如美玉,這一笑更是燦如春花,看得王景隆心癢難搔,不覺跟著她走到書架旁的倩影轉著身子道:「好好好,有勞姑娘,多謝姑娘,姑娘蘭心惠質,氣質高雅,王某豈敢以婢女相待,這禮是當得的「。
玉堂春走到書櫃前,踮起腳尖取了放在上格的針盒,聽見王景隆誇她不像婢女,心下歡喜,不禁莞爾道:「呵呵,王公子人品出眾、才華橫溢,是名噪京師的大才子呢,小婢常聽我家大人提起公子,能蒙公子誇獎,小婢榮幸的很呢。」。
雪裡梅站在二人身後,聽他二人互相吹捧,不由衝著玉堂春扮個鬼臉,做了個乾嘔的表情,玉堂春看到雪裡梅動作,忍不住「咭」地一聲笑,隨即便覺自已失禮,不禁紅了臉,趕緊閃過去向他一福道:「公子寬坐,小婢去了」。
王景隆瞧玉堂春向他一笑便紅了臉,然後像朵雲兒似的飄然而去,還當這少女被自已風流倜儻的模樣吸引,不覺心中一蕩,癡癡望著二人消失的門口瞧了半晌,好似她飄然而過時的幽香仍在鼻端徘徊不去。
雪裡梅牽著玉堂春的手跑到後園長廊上,才停下腳步格格笑道:「好肉麻,很久沒見你使手段誑人了,瞧王公子神魂顛倒的模樣,都不見你這麼誇過老爺」。
玉堂春嗤地一笑,白了她一眼道:「咱們老爺還用誇麼?要是能誇得他也神.....神.....我還巴不得吶,唉!大人在朝為官,多一個朋友總好過樹一個對手,王尚書家可甚有勢力呢,我還不是為了咱家老爺?」
雪裡梅笑道:「不要臉皮,老爺現在可不用你疼呢,是不是想讓老爺從陵上回來時再親親熱熱地賞你一巴掌?」說著趁其不備,忽地在蘇三臀上一拍,格格笑著逃了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7:41
第97章 鎯鐺入獄
楊凌先去地宮逛了一圈,故意驚擾他們,果然把心中有鬼的兩位大人給引了來,這時再用話一誆,欽天監監副倪謙、禮部左侍郎李鐸頓時面如土色,不由跪倒在地連連求饒。
楊凌聽了二人說出金井洩水的實情,又講了在風水中不吉的說法,心中暗暗吃了一驚。他雖不信風水,但是卻十分明白在信風水的人心裡,這事何等緊要。
記得小時候他搬遷新居,奶奶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在後窗上貼了面小鏡子,說是將邪氣驅出屋子,結果住在後樓的一個老頭兒見了大為不難,認為把邪氣趕到了他家,為了這個原因老太太和那老頭子很是吵了幾架,兩個老人你追我趕的往窗戶上貼鏡子,反正後來上邊一層窗戶密密麻麻全是小鏡子了,也看不出誰家的更多。這事十分好笑,所以楊凌直到現在還記的。
現代人尚且如此迷信,何況古人呢?這帝陵可是給先帝蓋的,如果這事兒被正德知道了,那可就不是吵吵架那麼簡單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楊凌想清這一點,立即變色而起,拂然說道:「二位大人,這樣的大事也敢欺瞞皇上嗎?難道你們就不怕滅門抄家?對不住了,楊某要立即趕回京城,向皇上稟明此事,請皇上下旨遷陵」。
倪謙、李鐸一聽駭的魂飛魄散,他們因為一時貪心遮掩了此事,其實心中患得患失也時有後悔。可是這事已經引起了工部左侍郎李傑的懷疑,現在想要反悔揭出此事,那位想立下大功的李侍郎未必肯善罷甘休,若是就此事奏他們一本,再有那幫御使們一摻和,這幾人就是想求個罷官免職的結局也不可能了。
二人思及抄家滅族的可怕後果,不禁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頃刻間額上已是鮮血涔涔。楊凌雖然瞧的不忍,可是正德皇帝就算再寵信他,也不會聽說他們糊弄先帝陵墓這樣的大事還會手下留情,他狠了狠心,不理二人的苦苦哀求,抬腿便要出去。
李鐸見楊凌不為所動,慌忙跪前兩步,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大腿嚎叫道:「楊大人不要走,楊大人留步啊,我等一時貪心鑄下大錯,抄家砍頭不足為惜,可是這事未嘗不是澤惠百姓的善舉啊,大人。
楊大人,我大明歲入只有四百萬兩,泰陵前期投入銀兩就已達到二百三十萬兩,全部工程峻工至少要耗銀三百八十萬兩,就算我們當初發現了馬上就稟報皇上擇地遷陵,這已投進去的銀子也收不回來了,那可是二百三十萬百姓一年的口糧啊。
大人,如今河南河北水患不斷,甘肅陝西已三年大旱,若是皇上遷地造陵,無銀可用,勢必要徵收重稅,到那時千萬百姓豈不雪上加霜?
大人,你可曾見過親生父母將孩兒交換與鄰居,互相宰殺幼子烹食充飢?你可曾見過八旬老婦一日三餐只有觀音土可吃,吃的腹大如鼓活活撐死?
楊大,聖人道:『君為輕,社稷為重』,就算大人不念我二人的死活,難道你忍心看著千萬條冤魂出自你手?大人要為了一已前程,置天下黎民百姓與不顧麼?」
楊凌聽了這話神情一呆,不覺停住了腳步。欽天監倪謙方才磕頭求告,費盡了唇舌,就差說要把他剛納的兩房美妾也送給楊凌了,楊凌仍不為所動,這時見李鐸這番話竟似打動了楊凌,他不禁心中大喜,連忙也跪上前來抱住楊凌另一條腿道:「
楊大人,地陵挖掘甚深,滲水是常有的事,若是再換一處又滲了水那怎麼辦?到那時百姓不堪重負,必定苦不堪言,為了這一座地下的宮殿,恐怕那時要連......要連金鑾也要動搖了。
其實自古帝陵滲水十之七八,倪某若是不知其事,豈會曉得以木刺灰土封堵的法子?那滲水處封堵了便無大礙,只待先帝靈柩下葬,地宮封閉,便再無風險了,還求大人開恩,救救我們,這對我二人是件恩德,對天下百姓卻是善舉,不但我們感激涕零,便是天下的百姓都承您的恩惠呀」。
楊凌入京後也聽說過大明王朝歲入多少,一聽帝陵所耗竟是全國一年的稅賦,他不禁躊躕起來。
記得在雞鳴縣做師爺時,就聽說許多百姓家中窮苦,積欠稅賦多年,那裡戰亂頻仍,但天災較少,還不是最貧脊的地方。而李鐸所提的那幾個地方比雞鳴更苦,自已真要為了給死人造一座墳墓置萬千百姓於水火之中不成?
楊凌一時難以取捨,他仰起頭來心中暗想:弘治皇上,你是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果你在天有靈,你是希望給自已造一個富麗堂皇、風水甚佳的墓地呢,還是希望讓萬萬千千的百姓能夠少些苛捐得以活命?
唉!楊凌沉思良久,心中儘是哀鴻遍野、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情形,如果把這事稟報皇上,不用說這幾位大臣都是要砍頭的,而他立下這大功,陞官那是一定的了。
可是朝廷徵收重稅的時候,天下的百姓會怎麼看?再過一年多自已撒手而去,幼娘留在這世上豈不是要替自已承受天下百姓的唾罵?
楊凌咬了咬牙,霍地轉過身,緊盯著倪謙問道:「倪大人,我探看金井,手指可以摸到木柄,若是以燈一照,立即無所遁形,封堵金井滲水的法子,就只有木刺三合土這一個麼?」
倪謙和李鐸聽出楊凌口氣鬆動,不由狂喜,倪謙小心地想了想,才謹慎地道:「法子自然不只這一個,可是最快的便是這個辦法,那日下官生恐為人所知,事急從權才用了這辦法。大人的意思是......?」
楊凌搖頭道:「中間插入木刺,日久木刺腐爛地下水還要上溢,就算那時已瞞得過皇上,可是我也與心不安,你可有什麼法子可以渾然天成,叫人瞧不出破綻,同時也可以真正封閉那些滲漏?」
倪謙喜形於色道:「多謝大人救我!只要大人若相助在下,在下還有更妥當的法子,只須以碎石灌入漏處,以土夯實,再以黃泥滲以一定比例的糯米汁澆灌覆蓋,則可保無虞,而且瞧來渾然天成,除非硬生生掘開來驗土,否則縱是神仙也看不出破綻,只是這法子需要費些時間」。
楊凌點頭道:「好,為了天下百姓,我相信大行皇帝泉下有靈,也會贊同我這麼做的。今日我便找個由頭調出左殿金井處守衛的官兵,由大人親自動手抽出木刺,予以封堵,三日時間可夠麼?」
倪謙狂喜道:「夠了夠了,時間足夠了,在下只須兩日,便可做的天衣無縫!」
............
如今已過了八日,楊凌悄悄巡視在這座無與倫比的地下宮殿中,地宮內部已經初見雛形,巨大的地宮不用樑柱,全用券拱,前、中、後、左、右五個華美的殿堂完全用純石築造,看起來富麗堂皇。
這樣龐大的工程即便擱在現代,也是耗資甚巨,況且那時生產力低下,單是開鑿、削平,再千里迢迢運來一塊平整的巨石,其成本就已令人瞠目結舌,看來自已的決定還是值的的,與其數百萬兩白銀白白丟在這裡,何如給百姓些好處。
楊凌在左殿停住,這裡的地面是工序、工藝極為複雜、普通工匠難以燒製的『金磚』,一塊塊金磚平坦的就像是鏡子一樣,盡頭貼著高大平整的石牆就是漢白玉鑲邊的石棺床,中央就是那口金井。
望著這口金井,楊凌不禁輕輕鬆了口氣,倪謙到真是一雙巧手,楊凌在他封堵後又重新檢查過,洞穴下木塞拔出,施以土石米汁,裡邊便不再緩緩滲水,如今除非將土刨出來驗看,否則僅憑雙手觸摸已是再難看出絲毫破綻。
那位工部侍郎李傑,時常借口檢驗工程要進入地宮,只是一直被倪謙幾個人借口阻住,或者陪他進陵使他難以檢查,可是如果一味這樣掩飾未免令人起疑,所以倪謙封堵金井後,楊凌便故意放他單獨進入地宮。
楊凌在暗中偷偷觀察,見他果然沒有看出什麼破綻,這兩日來的也少了,提著的心這才慢慢放了下來。
楊凌在陵中轉了會兒,正要轉身出去,楊一清突然匆匆走來,面帶焦灼的神色道:「大人,神機營有人失蹤了」。
楊凌一怔,急問道:「失蹤?是不是有不守軍紀的士卒偷偷下陵了?在這裡怎麼可能失蹤?」
楊一清搖頭道:「這裡四下沒有人煙,軍卒不會偷偷下山的,而且失蹤的那人......便是前幾日說見到金井洩水的那個什長陸恩櫓」。
楊凌聽的心中一陣急跳,他急忙說道:「馬上派人去找,務必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楊一清點頭道:「是,卑職已著人尋找了,但問過許多人,軍中士卒已有半日不曾見過他,更巧的是......今日一早,工部李大人忽然藉故回京了,卑職看過李大人轎夫的腳印,那轎子看來重量不輕......」。
楊凌聽的後悔不迭:「李傑每日鬼頭鬼腦的想要進陵來檢查,弄得自已也只顧著這金井,怎麼竟忘了除了物證還有人證」。
他焦急地想了想道:「當日在陵中目睹此事的七名士卒立即調出去,混入陵前軍中,同時密囑所司官員看緊了,不可再走失一人,至於那什長......」。
楊一清截口道:「大人,卑職已著人回京請鎮撫司的兄弟密緝此事」,他說著踏前一步,壓低嗓門道:「大人,那七個人便是七個甩不掉、藏不住的活證據,您看......要不要......」。楊一清說著右手向下狠狠一削,臉上帶著冷冷的笑意道:「陵上有咱們的人,大人儘管放心,保證做的乾淨俐落」。
楊凌聽的心中一震,吃驚地望向楊一清,楊一清淡淡一笑,說道:「大人,蝮蛇蟄手、壯士解腕,無論是功名利祿還是嚴刑拷問,對那幾個小卒來說,都是一道過不了的坎兒,大人不可有婦人之仁啊」。
楊凌情知他說的是實話,可是這種冷血的政客論調他實在難以適應,一時心亂如麻,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猶豫掙扎了半晌,心中善惡激爭良久,終是捨棄了那份殺機。
頹然一歎,他苦笑著拍了拍楊一清的肩膀,說道:「一清,你也是我的部下,如果有朝一日你威脅到了我的安危,我該如何對你呢?算了,空口無憑,縱然他們說的舌燦蓮花,也未必就能證明什麼,況且已經走了一個陸恩櫓,這事是遮不住,罷了......不要再提了」。
楊一清望著楊凌離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這位大人什麼都好,可惜做事卻不夠果斷,常言道無毒不丈夫,少一個證人就少一份危險,都火燒眉毛了,豈能不當機立斷?
楊一清摸了摸下巴,暗暗琢磨起來。他不是世襲錦衣衛,又沒有楊凌那樣的好運氣,這一輩子本來是很難提升的,但是做了楊凌的親隨,眼看他小小年紀就前程似錦,他的前程就是自已的前程,兩人的利害關係緊緊連在一起,他怎能不替楊凌考慮?
況且楊凌是一位難得的待人和氣又不專權的上司。南鎮撫司呈到京師的公文,只要可以便宜行事的楊凌都放心交給他去辦,而且錦衣衛的高官大多靠滿手血腥陞遷,整日裡絞盡腦汁想著害人詐財,像楊凌這樣的上司簡直可以說是錦衣衛中的異類,如果他被治了罪,自已到哪裡再找這樣的上官?
楊一清一咬牙,也悄悄閃出了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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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上文武百官隊列疏散、神情憤懣。
眼看上朝都小半個時辰了,內侍已三次入內宮促駕,可是上邊那張龍椅仍是空空如野。這要在弘治皇帝的時候,可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但是到了正德朝,這已是第四次了。
眾官員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個小太監匆匆從側翼屏風後閃出來,拖著長音喊道:「皇上上殿,文武百官接駕啦!」
文武百官聞言連隊列也來不及整,匆匆跪倒見駕,有人偷偷抬頭一看,只見正德皇帝頭戴翼天冠、身穿團龍袍,仰著頭一路哈欠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小皇帝走上階石,一屁股坐在龍椅上,滿臉的不耐煩,他看了一眼群臣,又看了看殿門外,這時候光線清減,太陽還沒出來呢。正德沒好氣地垂下眼皮,說道:「諸位愛卿平身,有本早早奏來!」
內閣三位大學士此時也是一肚子氣,他們方才催促內侍請皇上升殿時,才聽說皇上昨兒已經廢除了尚寢宮和文書房侍從,這還了得?這麼一來皇上晚上幾點睡覺、退朝後幾點讀書都沒人看著了,豈不天下大亂?
三位大學士憋足了勁想直諫一番,正德皇帝話音剛落,謝遷立即出班啟奏。這位老臣果然不愧『侃侃』之名,一開口便滔滔不絕:「皇上,近幾日來皇上視朝太晚了,有時已旭日高昇才上殿來,朝中侍衛執役人等久立疲乏,也有失禮儀。而且上朝晉見的官吏、外國朝貢的使臣,都久候多時,非但精神睏倦,抑且廢時誤事。
須知早朝乃人君首務,天下觀瞻,於此為系。為人君者,身系天下,恐懼修省猶恐不及,若君怠於上,臣荒於下,太平之治,何以能成?臣等叨膺重寄,憂切於中,也是誠恐聖心別有所繫,防誤不小,故冒死上陳,請陛下三思!」。
正德抬起一隻眼皮看了看他,木然道:「朕知道了」。
劉健見正德皇帝根本不以為然,心中甚怒,他立即出班朗聲說道:「皇上,自古人君,未有不以憂勤而興,驕佚而壞者。聽說皇上廢了尚寢宮和文書房侍從,臣以為此事大大不妥,古語有云,罔游於逸,罔淫於樂,廢興之機,於此系焉,皇上應立即恢復舊制、按時早朝!」
劉健說完腳步向後一退,他左手邊李東陽立即閃身而出,正德皇帝見了這架勢不禁慌了手腳,他連忙說道:「朕知道了,朕一定改正。呃......此事容後再議,諸位愛卿還有別的本章麼?」
徐貫向工部左侍郎李傑使了個眼色,李傑會意,立即抖擻精神應聲而出,氣貫丹田、聲震屋瓦地道:「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皇帝如釋重負,急忙說道:「愛卿快快講來」,李東陽見狀,微微一笑退了回去。
李傑昂然說道:「皇上,臣奉旨督造大行皇帝寢陵,深感責任重大,是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李傑說了半天,正德聽的無趣,只唔了一聲,根本不置可否,李傑沒等到皇帝的讚譽之詞,心中微感失望,只好話風一轉繞上正題:「臣前些日子聽說帝陵地氣不正、穴結無情,玄宮金井竟然泉湧,此不吉之兆也。奈何欽天監倪謙、禮部侍郎李鐸、司禮監戴義、神機營楊凌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竟然隱瞞不報......」。
他說到這兒,朝堂上轟然一聲,猶如晴天一個霹靂,百官立時喧嘩起來,此案一下子牽進去五個衙門,可算是正德朝第一大案了,一旦察實,不知多少人要人頭落地,他們如何不驚?
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也是十分驚愕,互相以目示意,都是微微搖頭表示不知。謝遷看了李傑一眼,眼光又移到工部尚書徐貫面上,見他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閃即隱,心中頓時瞭然,不禁暗暗哼了一聲。
劉健心中也有點不悅,他身為內閣首輔,這麼大的事,工部事先不說與他知道,竟然繞過他直接奏達帝聽,徐貫這爭寵之心也太過明顯了。
禮部也是被參的衙門之一,但是王瓊卻神色泰然、毫不驚慌。徐貫事先已找他密議過,王瓊心中認定皇帝不守禮儀,如今又懈怠朝政,必是楊凌和劉瑾等內監一眾親信唆使誘惑,已將他們視為朝廷大患,故此一聽便立即下定決心,哪怕捨了李鐸也要拿下楊凌。
李傑一說完,他便出班跪地奏道:「皇上,幾位奉旨欽差深受皇上信賴,才得以托附如此重任,想不到他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罪不可赦!臣身為禮部尚書,下屬官員亦參與其中,臣有識人不明之罪,實是惶恐,請陛下降罪」。
徐貫飄然而出,向正德皇帝奏道:「皇上,年前為帝陵勘址時,王尚書正在京城籌措春闈之事,縱有不知之罪,亦屬情有可原。
但是陵上奉旨督造的諸位大臣,竟連龍脈受損、傷及國運的大事也敢欺君不報,實應立即拿問,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帝在天之靈」。
正德皇帝聽說父皇陵園出事本已怒極,再聽說龍脈受損傷及國運的話,心中更加不安,那點兒困意頓時去了,他氣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可是想了一想又有些疑惑,不禁問道:「此事可當真麼?你們可有什麼真憑實據?」
李傑立即斬釘截鐵地道:「臣有證據,陵上負責地宮工程的一個神機營什長陸恩櫓曾親眼目睹金井湧泉,這個人證臣已帶回京來了!」
正德一聽可是真的怒了,他啪地一拍御案,喝道:「其心可誅!立即將這一干人等押解進京,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若察明屬實......」
他心中攸地想到楊凌,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即想到自已對他信任有加,可是連他也循私舞弊,為圖利益蒙蔽自已,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他咬了咬牙道:「若是他們果然欺君犯上,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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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知道神機營什長陸恩櫓失蹤,楊凌膽戰心驚,一夜都沒有睡好,他還沒有幼稚到會認為京營的官佐當逃兵或者在山上被野獸吃掉,李傑一日一夜沒回來,他就已經猜出大事不妙了。
事已至此,楊凌唯有寄望於金井的特殊性,金井在風水中是龍脈重地,輕易動它不得,而且倪謙封堵的甚是巧妙,除非掘井驗土,否則根本看不出曾經洩過水,朝中即使有了人證,沒有物證也斷然沒法處置這麼多大臣。
倪謙、李鐸聽說那個被鞭笞的什長失蹤,工部侍郎李傑返京的消息,一時嚇得手足無措,與戴義一早就慌慌張張來找楊凌商量對策。
戴義是司禮監四大首領之一,掌印太監內相王岳身邊的親信,一向與東廠范亭交厚,他眼見大家拿不出辦法,眼中不禁凶光一閃,獰笑道:「咱家立即回京,遣人除了那枚卒子,我看徐貫李傑還玩得出甚麼花樣!」
楊凌急忙阻道:「不可,若是陸什長果然被他買通帶走,必然保護甚嚴,徐貫李傑不是蠢人,若是以他為餌,誘我們上勾怎麼辦?不可上了這個當」。
李鐸搓著手惶然道:「那怎麼辦?那怎麼辦?我們便坐以待斃麼?」
楊凌暗想:既然大家都迷信風水,如今也只有以風水制風水了。楊凌正想問問欽天監倪謙可否在風水上做些文章,忽地大門哐啷一聲被人撞開,彭繼祖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粗著嗓門叫道:「大人,出了事了,一字門後那座白玉橋突然塌了,兩邊的土方也塌陷大片,調去挖河的十幾個兄弟全活埋在裡邊了」。
「甚麼?」楊凌大驚立起,旋即便想到昨日調出地宮的那七名兵卒便是遣去橋下挖河,怎麼這麼巧,他們去的地方便出了事?
楊凌心中生疑,立即扭頭向楊一清看去,楊一清一迎上他目光,眼神立即閃爍著移了開去,神情頗有些不自然。楊凌心中恍然,已猜出是他動了手腳,他情知楊一清是為了自已好,可是這個舉動不但害的那七個無辜的士卒送了性命,而且還牽累了其他的人,楊凌一時也說不出心中是種什麼滋味。
他明白如果他夠果斷、夠無情,想在這官場上成功地混下去,就得學會當機立斷、一切似利益為第一,該除去的人就得毫不留情地除去,阻在他路上的絆腳石就得一腳踢開,可是從感情上,他實在接受不了成為一個冷血的政客。
楊凌跺了跺腳,只好對彭繼祖道:「走,快去陵前看看,組織人來搶救!」他領著一干人等剛剛衝出房門,就見數十名隸屬刑部、皂衣紅帽的衙役捉著腰刀衝了過來,人群中有人高聲喝道:「聖旨到,督造帝陵的一干臣子跪接聖旨!」
楊凌等人聽了大吃一驚,立時齊刷刷快刀切蔥般跪了一地,只見人群一分,一個赤紅臉、花白鬍鬚的魁梧老人大袖飄飄,疾步走上前前,只一腳踏定,便立即展開聖旨,用洪亮的山東口音喝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察督造帝陵欽差大臣欽天監倪謙、禮部左侍郎李鐸、司禮監首領太監戴義、神機營參將楊凌涉嫌舞弊工程、欺瞞聖上,立即緝拿進京,著三司會審勘罪,欽此!」
紅臉老人說罷,把手一揮,喝道:「諸涉嫌犯官自報姓名,給我拿下了!」
禮部左侍郎李鐸一瞧來人是刑部右侍郎魏紳,不禁身子一顫,頓時癱在了地上。這赤紅臉的魁梧老人,是山東曲阜人,和孔聖人是同鄉,雖說長得像個糾糾武夫,卻是正宗的讀書人,成化十七年的進士。
此人剛正耿直,只認法不認人,曾有冒充外戚招搖撞騙者,刑部各司衙門生怕那人真是國戚,無人敢拿下問罪,魏紳接了狀紙,二話不說立即帶人將他拿下,這案子之後魏紳名滿京師直達帝聽,此後凡有涉及朝臣外戚的大案,而皇帝想要嚴懲的,大多派遣此人出面。
次數多了,大家也摸出了規律,只要魏老頭兒出面,那人便是死了九成了,恰好傳說中陰間的鬼判是個紅臉,大家背地裡便乾脆叫他魏判官。李鐸見是他來,自料必死,頓時身子軟的稀泥一般。
魏紳身後一眾衙役可不管面前跪著的都是二三品的朝中大員,惡狠狠撲上來,只聽戴義顫聲道:「奴才司禮監戴義!」
話音一落,嘩愣愣鎖鏈一套,隨後一口大枷便戴在了他頸上。
李鐸、倪謙、楊凌一一自報姓名,立時枷鎖纏身押上囚車,直赴京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7:57
第98章 廷議風水
三法司聯署問案,通常只受理複審,然而這次帝陵金井出水事關重大,而且牽涉多個衙門,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卿受皇命會審此案,一時風言風語傳遍京師。
刑部右侍郎魏紳將楊凌、倪謙等人剛剛押至刑部大牢,工部尚書徐貫、禮部尚書王瓊便得訊來到刑部拜訪,二人雖不談及涉案諸人的案情,卻大肆鼓吹龍脈受損危及社稷的緊要以及皇上對此事的重視,聽的刑部尚書洪鐘心中惴惴不安。
關進牢中的這干人等涉及多個衙門,最叫他頭疼的便是有司禮監的人和皇上御前紅人楊凌在內,他一時揣磨不透聖意到底要嚴懲到什麼程度,心中正不知所措,如今聽了兩位尚書大人的話,好似迷途中點亮了一盞明燈,頓時以為有了主意。
刑部右侍郎魏紳將楊凌等人卸下囚車,親自送入大牢,安排妥當後剛剛走出獄門,便見兩個錦衣官校拿著公文正與牢頭爭執,魏紳立即急步趕過去問道:「甚麼事在刑部大牢前爭吵?」
牢頭躬身道:「魏大人,這兩位是鎮撫司掌刑百戶,要提審帝陵案疑犯」。
魏紳向那兩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百戶瞧了一眼,二人見是名震京師的直吏魏紳,氣焰便不敢再向對著牢頭時那般囂張,一個錦衣衛百戶上前施禮道:「下官崔緹,見過魏大人。大明律,凡屬觸犯皇帝陛下和牽涉到朝中官員們的案件,鎮撫司有訊問乃至拷打之權。不過既然皇上已將此案交付三法司,我們鎮撫司不再爭審便是,可是我們卻要旁聽此案,無論提審、刑訊囚犯,還請大人及時告知我等出席。」
魏紳對錦衣衛的跋扈早有不滿,聞訊大怒,說道:「此事雖涉及帝陵和皇家,卻是官員舞弊貪污所致,與謀反大案無關,況且皇上已將此案全權交付三法司,錦衣衛也能插手麼?」
崔緹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職責所在,自該秉公辦理。可這也是錦衣衛的職責,皇上旨意上可沒說不許錦衣衛督察此案」。
魏紳仰天打個哈哈,一捋長鬚道:「戴義是司禮監的人,誰不知道錦衣衛與司禮監東廠形同一家,請轉告提督張大人和鎮撫使牟大人,還是避避嫌疑的好!」魏紳說罷拂袖而去。
兩位錦衣百戶走到階下望著魏紳背影,拿這老頭子一時也沒了招兒。崔緹皺著眉頭道:「刑部將案子發由魏判官掌理,恐怕要令鎮撫使大人為難了,這老匹夫連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裡,豈會在乎我們?」
另一個錦衣百戶黃子維笑道:「崔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洪鐘那老傢伙謹小慎微,最是見風使舵,咱們直接將貼子呈給他去,諒他不敢拂了牟大人面子」。
不料洪鐘自以為已窺知皇上心意,接了二人呈上的鎮撫使牟斌的貼子,沉吟良久後對刑部左侍郎程文義道:「去,告訴兩個錦衣百戶,就說此案緊要,相關人犯還未齊全,故此不能審問,請他們回去吧」。
刑部左侍郎程文義擔心地道:「大人,拖得一時拖不了一世,升堂審案時,如果錦衣衛強要插手,那便如何是好?」
洪鐘老奸巨滑的嘿嘿一笑,說道:「到那時三司會審、舉朝矚目,隨便叫魏紳找個由頭把他們阻在外面,牟斌難道敢冒天下之大諱,強行闖入公堂不成?」
處事一向玲瓏八面的洪鐘今日敢向錦衣衛叫板,倒令程文義心下驚奇不已,他應了聲「是」,悄悄退了出去。
洪鐘微笑暗想:「我一個刑部衙門不是錦衣衛的對手,可三法司同堂問案,那牟斌敢同時得罪三司公卿麼?此案審的明白,到時怕內相都要換人了,到那時我的聲望地位一時無兩,牟斌見了我還會如此囂張麼」。
鎮撫司牟斌房內,提督指揮使張繡背負雙手,在房中踱來踱去,半晌方重重地哼了一聲道:「真是愚蠢,修建帝陵本來是一件難得的機會,有此資本,楊凌便可更進一步,他怎麼竟然摻和進這樣大案中去?我剛剛趕回京城,還不知其中詳情,那陵中可是真的滲了水麼?」
牟斌微笑道:「滲不滲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在時以仁厚治天下,咱們錦衣衛的聲勢已大不如前,如今如果讓禮部、工部那班文臣再扳倒了司禮監和錦衣親軍的話,那文官們可是更加威風了」。
張繡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此說來,此事是真的了?龍脈受損事關國運,那是何等緊要大事?你怎麼敢泰然處之,還要為那個惹禍精撐腰麼?」
牟斌雖是錦衣衛下鎮撫司統領,但是由於掌握著錦衣衛最要害的部門,權力地位比之張繡不遑稍讓,聽了張繡這麼說,不禁曬然一笑道:「大人,挖塊地就損及國運?那些愚夫俗子們的說法,你真的信麼?
呵呵,昔年宋徽宗因為後嗣不盛,聽從風水先生說法,勞民傷財將汴梁城西北角地勢加高數倍,說是從此便可子孫興旺,國運昌隆,結果如何?
他迷信風水之學,大興土木、修道成仙,結果成為亡國之君,連他兒子宋欽宗也一塊兒被金兵俘虜走了,二帝被擄,堪稱天下奇聞,還有本朝......」。
「夠了!」張繡臉皮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常言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這些事雖然虛無縹緲,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如今事已至此,唯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了。你派人聯繫楊凌,看他有何說法、打算,如果能救他出來,盡量去做。如果事不可為,而且牽連到我錦衣衛的話......你明白?」
牟斌點了點頭,沉靜地道:「卑職明白,我已著人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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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紳將楊凌等人作為朝廷欽犯,分別囚入單獨的牢室,彼此不得見聞,以免他們串供。楊凌獨自關押在一間霉氣甚重的囚室內,正呆呆枯坐,一個獄卒用刀柄「當當」地瞧了瞧鐵欄,說道:「吃飯了」,說著隨手遞進一個飯缽來。
楊凌自被抓進京城,關進這暗無天日的囚室,還水米未進,早已飢腸轆轆,聞言忙站起來走過去接那門縫間遞進的飯缽。那名獄卒半低著頭,機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頭來,低聲笑道:「楊大人,久違了,牟大人著卑職向你問話,你可要聽仔細了」。
楊凌見他一抬頭,竟是錦衣千戶錢寧,不禁又驚又喜,失聲道:「是你?錢大人怎麼混進來了,小心被人發現」。
錢寧微笑道:「我若不來,隨便派個兄弟,只怕你以為是刑部誑你,豈肯直言?放心吧,刑部有我們的人,帶你出去不得,但進來瞧瞧卻無妨。牟大人問你,事情可做的天衣無縫?」
楊凌心中一震:「牟斌這麼問,顯然已認定帝陵入水是千真萬確的事了,聽他語氣,倒不像很在乎風水之學。」
楊凌不敢輕易說出實情,他與牟斌交情不深,若是牟斌有意誑他,那真是自尋死路了,所以楊凌含糊地道:「卑職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金井本就沒有差遲,何來破綻可尋?」
錢寧豎了豎大指,微笑點頭道:「如此最好,可是朝中有人構陷,這事兒總是難以說清」,他又說道:「大人有什麼打算,可告知與我,我自會回稟牟大人,傾力相助」。
楊凌思索了一陣兒,與錢寧商定了幾條辦法,可是都是施加壓力,迫使三法司放水的招法,這種事想補救是根本不可能的。錢寧聽了蹙眉想了會兒道:「難,實在是難,這事兒鬧的這麼厲害,恐怕不是那麼好解決的。」
楊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錢兄盡力而為便是了。古人說:「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楊某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我行事只要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了,事已至此,盡人力聽天命吧!只是......還望錢兄著人通知拙荊一聲,若皇上震怒累及家人時,叫她持著內堂供奉之物求赦於皇上,錢兄把話帶到,楊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不盡!」
錢寧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歎息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其中緣由,兄弟我是做不來這種好人的,不過楊兄這樣的人,兄弟也是非常敬重的,楊大人放心好了。我已遣人透話給其他幾位大人,讓他們咬緊牙關堅不承認,大人好自為之」。
魏紳返回刑部,思及錦衣衛與東廠關係密切,而東廠又是司禮監的嫡系。今日錦衣衛積極插手,難道是為了營救司禮監太監首領戴義不成?
魏紳想到此處,擔心錦衣衛買通獄卒串供,急忙又飛馬趕回刑部大牢,安排獄卒四人一班,守在犯官牢門前,而且他親自坐守大牢再不離開。
錢寧前腳剛走,魏紳就回來了,四個牢門前日夜不停由獄卒把守,饒是錦衣衛無孔不入,想再通風報信也難如登天了,錢寧試了幾次險些引起魏紳疑心,只得按楊凌的囑咐回稟牟斌。
三司衙門此後突然會審兩次,錦衣衛果然被排擠在外,眼見錦衣衛的權勢受到挑戰和排擠,連張繡也大為恚怒,當下錦衣衛密探四出,製造謠言、誹謗禮、工、刑部官員,同時搜羅他們的把柄。
三法司會審兩次,楊凌四人眾品一辭,任憑那個什長出面指證,只說他含忿誣陷,弄得三法司一籌莫展。無奈刑部尚書洪鐘只得在早朝時向正德皇帝啟奏道:「啟稟皇上,臣奉旨與督察院、大理寺審理帝陵滲水案,人證提於公堂當面對質,但四名犯官一口咬定那名什長犯了臆病,眼花看錯,狡不承認,臣請皇上下旨,允許刑部對四名犯官用刑」。
雖然「刑不上大夫」這條優惠待遇,早被朱重八那個放牛娃破壞的乾乾淨淨,但是除了錦衣衛的詔獄,還從不曾聽說刑部也可以對官員施以酷刑迫供,此例一開,刑部執掌生殺大權,就要變成第二個錦衣衛了,百官聞言,不禁為之側目。
大學士劉健立即出班奏道:「皇上,這事萬萬不可,四名犯官是否真的有罪,目前只有一名人證,並無物證證實,臣聽說那名什長曾因故遭到督造欽差戴義鞭笞,自古捕風捉影、因為一點個人恩怨,膽大包天陷構朝廷大臣的刁民也不是沒有,若是重刑之下屈打成招,豈不冤枉?」
徐貫急道:「皇上,錦衣親軍可是有代天子行刑的職權的,但此事因事涉司禮監,為避嫌疑,皇上將犯官交由三司審訊,那幾名犯官知道龍脈受損傷及國運,下場極是嚴重,人存死念,自然狡頑,不用重刑是不會招供的,所謂事急從權,請陛下恩准」。
謝遷出班奏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大明得天下,乃天命所歸,如果一道風水便可以得天下失天下,豈非得之不正、失之荒謬?聖人向來視風水為妖妄之術,先帝昔年『李廣案』後便曾驅逐數千名道士番僧術士,以為其妖言惑眾,陛下豈可因一人之言降罪大臣?」
正統儒家弟子向來不信風水,認為得道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認為命運的禍福關鍵,全在於個人內心的修養,如能心存善念,體會天心,就可轉禍為福改造命運,所以朝中文武百官對於風水大多是持反對意見的。
不過皇帝殯天,尋塊佳地安葬,找個風水師探看一番無關朝政,所以他們一向睜隻眼閉只眼,但是現在刑部要藉故擅權,三位大學士可就有些不滿了。
而且民間現在已謠言四傳,說因為先帝遷陵,朝廷要徵收重稅,許多百姓為之惶惶不安。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三位大學士打理朝政,錢糧用度雖不致捉襟見肘,可是也知道禁不起如此揮霍,況且大明幾個經受災患的地方已有民變跡象,此時加稅無異於火上澆油,所以三位一向同進同退的大學士意見一致,認為工部、禮部小題大作,是別人用心,打定主意要予以反對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6-23 22:18:13
初登大寶 第九十九章 王三策反
正德不悅地道:「為人子者,孝道為先,先帝陵寢進水,這還不算不吉麼?不算大事麼?」
李東陽見正德帝極為不悅,忙出班奏道:「皇上,大地任何一處被動土,都是拂逆了自然之道,哪來這許多玄奇?況且就算從風水來說,也有人生禍福由天定,賢達能安命的說法。
所謂:『吉善之地惟道德之士能居之』泰陵本是吉地,為何突然金井湧泉向人示兆,成了凶地了?先帝乃大明中興之令主,自古少見之明君,難道先帝無福居於那裡麼?」
他以風水駁風水,其實意思和劉健、謝遷一樣,仍是認為徐貫、王瓊小題大作。馬文升聽了有點兒待不住了,他雖對三位大學士一向尊敬,不過並不代表他對三人就言聽計從。
官員不得在本籍為官自古就有定例,可是這種制度早已名存實亡,自從楊凌和劉瑾向皇帝進言重循此例後,馬文升被官員們吵得焦頭爛額,對楊凌攪得朝政大亂極為不滿,因此一聽三大學士維護楊凌等人,不禁說道:「大學士此言差矣,自古有言:『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此均影響個人命運變數、朝廷社稷安危的大事,自該慎重對待,豈可小視之?」
戶部尚書韓文管著大明的錢袋子,現在民間風聞朝廷加稅的事快速傳開,京師富裕之地還罷了。有些地方百姓食不裹腹,只能芶且偷生而已,這條政令若真的執行下去,他就要首當其衝上下為為難,所以最怕遷陵地人就是他。
當下也急忙閃身出班奏道:「皇上,聖人有云:『貴不在其所。謂之天命』,我大明天命所歸在,運道昌隆,風水旁門小術,何足道哉?」
三位大學士和戶部尚書意見一致。大講天命正道。吏部、工部、禮部、刑部四位尚書同仇敵愾大談風水,孝道,一時在殿上你來我往,爭論不休。
正德皇帝被他們吵的暈頭轉向,只好無奈地向劉大夏問道:「劉尚書。你以為如何?」
劉大夏躬身道:「陛下,臣也以為寄國運與風水可笑之極,若說風水可決國之禍福,那麼治國平天下也不用君賢臣清、也不用聖人之道了,想當初大宋被元人亡國之時只要給他的先帝遷個風水寶地,元人會乖乖退兵了。」文武百官聽了這話不禁竊笑起來。
劉大夏待眾臣騷動之聲稍減。又道:「所以臣以為不必有金井不可妄動的顧忌,盡可遣朝中大臣前去檢查,金井是否被人做過手腳,自可一目瞭然了」。
正德皇帝也不知風水術該不該信,但總覺得這事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妥當一些,聽了劉大夏這麼說,他正想招欽天監上殿問問是否可以檢查金井。禮部尚書王瓊說道:「皇上,臣聽說當時亦在金井旁目睹金井湧泉的七名兵士在修築帝陵時意外死亡,這還不是欲蓋彌彰地最大證據麼?何需派人去陵上檢查,使先帝泉下不安,臣以為,就算損及國運的說法過於虛妄,但是這些人欺君犯上總是不假。理應嚴懲,心敬傚尤!」
正德聽了下定決心,一拍御案道:「好!著刑部施刑,看看他們還嘴硬到幾時!」
…………
六月初二,一早就雷聲陣陣,但雨卻淅淅瀝瀝的不大,快到晌午時,一頂小轎冒雨出現在泥濘的鄉間小道上。
威武伯府,這幾日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韓幼娘聽說相公出事,嚇得魂飛魄散,她去過刑部多次,但那里門禁森嚴,根本不許她進入。
泰陵出事後,正德帝已著人監管帝陵,不許所有人下山,韓家父子也困在山上下不來,韓幼娘一介弱女子,求告無門,整日趕去逡巡在刑部大牢外,可是始終找不到機會見相公一面,心力憔悴,已傷心欲絕。
好在她經過打聽,知道相公雖然過了兩次堂,卻沒有受刑,四名大臣也沒人招供,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此時幼娘在玉堂春和雪裡梅地陪同下剛剛回到府中,高文心聞訊匆匆趕了來,一進門瞧見幼娘臉色,便知她今日還是沒有見到楊大人。
高文心扶著門口沉默半晌,只能輕歎一聲,走進房來抓起一件衣服給幼娘披上,柔聲勸慰道:「夫人,你不要過於擔心以免傷了身子。這兩日,外邊的人都在傳說,是朝廷想要增加賦稅才藉口帝陵不吉做幌子,老爺是為了大明百姓才入獄的,人心所向,老爺吉人天相,一定能轉危為安的。」
韓幼娘花容慘淡,聞言只是強笑了笑,淚花兒只在眼中打滾,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悄悄站到門口,低聲道:「夫人,王尚書家三公子來了。」她也知道這兩日家中氣氛迥異,是以不敢高聲言語。
雪裡梅聞言柳眉一挑,勃然怒道:「他來做甚麼?我家老爺出了這麼大事,誰有閒心思給他夫人看病?趕他出去!」
玉堂春連忙攔住道:「且慢,他是禮部尚書之子,或許能拜託他求王尚書出面為大人求情。」
雪裡梅冷笑道:「你說他這幾天為什麼不登門了?滿天下地百姓都說禮部、工部聯手編排咱們老爺地不是,他老爹就是陷害咱們老爺的人。他會救老爺麼?」
青衣小婢怯怯地插嘴道:「夫人,幾位姑娘,王三公子……是一個人來的,並沒有攜夫人同來。」
「嗯?」韓幼娘和玉堂春幾人互視一眼,神色間都有些困惑,韓幼娘想了一想。咬牙站起道:「我們一些婦道人家,原也商量不出個主意,我去見他,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高文心攔住道:「夫人且慢,大人落難。王家總是有些嫌疑的,夫人不宜直接出面,依小婢看,還是先著人探探他來意才好。」
雪裡梅氣沖沖地道:「我去他。他王家恩將仇報,我倒要看他王三公子有何說法?」
玉堂春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你那脾氣,去了只會壞事」,她向幼娘徵詢道:「夫人,不若我去瞧瞧吧,王三公子來過多次。小婢對他比較熟悉,先探探他來意如何再定主意」。
韓幼娘點了點頭道:「蘇三妹妹性子沉穩,便麻煩你去一趟吧。」
低沉壓抑地雷聲在天際滾滾而過,王景隆站在中堂門口,看了眼陰沉沉地天際,又瞧瞧垂手站在一邊的老管家,老管家神情木然,今兒即沒往書房讓他,也沒奉上一杯茶。王景隆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卻極是暢快。
他和幾位好友本想整倒楊凌,可是始終也抓不到他的把柄。趙雍出主意讓他到楊府尋找機會栽髒陷害,比如上門求醫饋贈禮物時夾帶些違禁或逾制的東西,在他們想來,楊凌這個秀才是個鄉下土包子,未必懂的這些東西。還不老老實實鑽進套中嗎?
可是王景隆也不傻,趙雍讓他在贈送地禮物中悄悄夾帶明黃色地布料,可是這種方法太過顯眼,極易被人發現,而且一旦出事他也脫不了干係,所以一直膽怯不敢施行。
他們這些人指斥弊政口若懸河,似乎鏟奸除惡只是彈指間的事,可笑的是,這幾個公子就像那位想給貓兒戴上鈴鐺地天才老鼠,主意是不錯的,可是真讓他們去幹,卻一籌莫展了。
後來王景隆在書房後窗瞧見花院池塘中一左一右有兩座假山,忽地妙想天開,想勸說楊家再池塘中再築座假山,要知道一池三山可是摹擬帝王的僭越行為,而且到時可沒證據把他也攀進去。
可惜這法子雖然巧妙,他卻一直見不到楊凌,如果讓妻子冒昧和楊夫人談花園建築又怕引人懷疑,直至王瓊等人突然發動,以迅雷之勢拿下楊凌,也就用不到他出面了。
可是這幾日京城加稅的傳聞愈傳愈是離譜,平頭百姓幾乎將王瓊、徐貫等人視作吸取民脂民膏地奸佞,楊凌反倒在民間甚有清譽,成了為民請命的忠臣。
王景隆知道了氣不過,恰在這時蒔花館地一秤金聽說楊凌倒了,一時興奮把三個清倌人被強行買走的事說給了去逛窯子的禮部員外郎聽,王景隆妻子多病,又沒妾侍,也是時常流連青樓的主顧,與禮部員外郎有些交情,聽他說了後一時以為奇貨可居,頓時有了主意。
他自忖若能鼓動玉堂春、雪裡梅反咬楊凌一口,將他塑造成欺壓良善、強買美色的偽君子,那他當初為妻子抗拒聖旨留下的良好形象便轟然倒塌,只要有了這一樁事做口子,就可以編出更多的事來編排他,搞臭了他地名聲,誰還會信他是為民請命,父親的聲譽也就不會受影響了。
是以王景隆也沒和幾位朋友商量,就急急忙忙跑上門來了。在他想來,憑他的相貌才氣、家世身份,要拐得一個青樓出身的美貌女子傾心,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麼。
玉堂春來到中堂,老管家見了忙道:「蘇姑娘來了。」
玉堂春向他擺了擺手,示意這老僕退下,自己悄悄走到王景隆身後盈盈一拜,輕聲道:「小婢蘇三見過王公子。」
王景隆停了一停,才轉過身來,訝然道:「哎呀,是蘇小姐來了,失禮失禮。」
玉堂春說道:「王公子請堂上坐,夫人沒有同公子一起來?公子,楊家現在有些事情,文心姐姐又是欽定的犯奴身份,如果公子想帶她回去為夫人診治,我家夫人可是不敢擔當的。」
王景隆走到中堂坐下,歎道:「王某不是為了賦內地病而來的,楊凌出事,王某也有耳聞,唉!楊凌深受聖寵、前程似錦,想不到竟夥同一些貪官污吏合起伙來欺瞞朝廷,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玉堂春臉上怒氣一現,可是正不知他突然一人冒雨前來是何用意,只得強忍了火氣。王景隆見她立在面前不作聲兒,忙道:「蘇小姐請坐。」
玉堂春欠了欠身,淡淡地道:「公子面前,哪有小婢的坐位?」
王景隆擺手道:「小姐說哪裡話來?小姐知書答〔禮、麗質天生,王某可從不曾將小姐視作婢女。」
玉堂春淡淡一笑,避開話題道:「今日公子冒雨前來,既非為了給夫人看病,卻是有甚麼事麼?若是事關重大,不方便讓小婢知道,小婢去請夫人出來便是了。」
王景隆連忙起身攔住道:「小姐且慢,既然小姐動問,那王某就冒昧了,不敢有瞞小姐,王某今日前來,正是為了……為了蘇小姐。」
「甚麼?」玉堂春俏臉上一片愕然,不敢置信地道:「王公子是……是為了小婢而來?」
王景隆見堂上再無旁人,詭異地笑了笑道:「小姐在楊府,真是只是一個婢女麼?」
玉堂春眼神動了動,滿面疑惑地道:「王公子這話……到底甚麼意思?」
王景隆冷笑道:「偽君子,真是偽君子,他既然垂涎小姐美貌,將小姐聘回家來,就當好好愛惜小姐才是。可恨他竟然為了自己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將姑娘這般千嬌百媚的女子買回家來,行妾侍之事,卻居奴婢之微,真是令人心痛啊!」
玉堂春聽他語氣,似乎認為自己是楊凌的妾侍,可是平時卻被當成丫頭使,不知自己是妾是婢,和他冒雨跑來有甚麼關心,心中驚疑不定,也便沒有反駁。
王景隆見她欲言又止,更加認定自己所料不錯,他得意地道:「楊凌花費萬兩白銀將姑娘從蒔花館贖出,卻充作奴婢,這事兒說出去誰肯相信?他當天下人都不長眼睛!哼!還要裝腔作勢,只可惜了姑娘你,如此才情相貌,本該被人如珠如玉般呵護,卻落得如此下場。」
玉堂春眨著一雙妙目,見這位公子爺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頓足號啕大哭了,可他轉來轉去,還是沒說到點子上,只好喃喃道:「王公子……何出此言,其實我家大人待我……待我很是愛惜,並不曾屈待了我。」
她說到這兒想到楊凌此次得罪了天子,說不定就要被砍頭抄家,自己一顆芳心剛剛有了寄托,卻又落得這般結局,人說紅顏薄命,還真是命運多桀呢,眼圈不由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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