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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東方家的那口子[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4:04     標題: [陳毓華]東方家的那口子[全文完]

東方家的那口子 作者:陳毓華

沒人知道,他從有一頓沒一頓,到立志開網路商品設計公司,
到如今擁有跨國的東方集團,全是為了一個愛吃肉的可愛女人!
他們的緣分從他強佔──呃,撿到並花了她僅剩的五十元開始,
原本他只是可憐她,同意讓她借住一晚他的破房子,
怎知她臉皮超厚,住了一晚又一晚,
說什麼他住的這幢老房子氣場好,可以幫她避天雷,
雖然聽不懂她的鬼話連篇,但看在有她陪伴讓他心安的份上,
他不僅留下她,為養活她賣力工作,還計劃兩人美好的未來,
儘管他們在一起時,她會做出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舉動,
但不會耍心眼的她,卻讓習慣孤獨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活著真好!
親愛的她有個怪習慣,很怕很怕下雨天,他一直不以為意,
直到某個萬里無雲的夜晚,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駭人的閃電,
待他醒來時,她竟然消失不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5:00



  虎虎生風

  寶貝女兒

  新年新氣象,又是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序,換成我——媽咪的寶貝女兒代筆出征。

  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每次只要一回家,看到她頭上一撮又一撮的白頭髮,就知道她又在趕稿子了。我常常看著她的側影,望著埋頭苦幹,在電腦鍵盤上敲敲打打的她,晚上吃完飯,她還是拎著她從租書店借來的小說,躺在沙發上,津津有味的看著,享受著故事的高潮迭起,又不忘認認真真的記下筆記,我的媽咪是個認真又享受工作樂趣的女強人。

  她最常說的話是——「女兒,怎麼辦?這些書我都看不完。」我常常覺得她真的很會撒嬌。

  最近日月潭到九族的纜車通車了,大批大批的人潮透過電視螢幕一覽無遺,媽咪說她想帶我去,我問她該怎麼去呢?她說:「騎小綿羊。」嗯……她的小綿羊也邁入高齡了,可以退休了,所以我們約好等我買車的時候,母女倆一起去學開車。

  每天都有她可以期待的電視節目,最近她迷上了「下一站,幸福」,時間一到,就乖乖坐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轉啊轉的。不過,她常常搞不清楚台視在第幾台?中視在第幾台?所以我的腦子裡總記著她喜歡的電視節目時刻表。

  媽咪的生活步調真的很簡單,從她的飲食習慣中可以輕易明白。

  早餐一定要吃炒麵,只限黃麵哦!如果中午不想吃東西的話,她一定從冰箱裡拿出一顆芭樂,輕輕鬆鬆的就啃完了,寫稿子的時候一定要來杯無糖的咖啡,這是她的精神糧食。

  最近每天我都會對她說一句我愛你,我知道她也很愛我,所以希望她可以好好的照顧自己,不要工作壓力大,就一直吃一些有的沒有的零食,這點讓我真的有點擔心。

  還有媽咪的部落格「華府」已經悄悄的開幕了,希望媽咪的讀者們可以上去看看給她「交關」一下,部落格中有她的作品,以及她的生活近況,請多多給她支持打氣!謝謝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5:19

楔子

  東方幫人物表

  東方清俊,英文名字Eli(伊萊),綽號——魚雷。

  混血兒,黑眸褐髮、三十三歲,除了是東方集團總裁還是東方幫掌門人,商業奇才,專長機械。

  東方孫朗,英文名字Gavin(蓋文),綽號——美人。

  混血兒,綠眸黑髮,三十二歲,統馭東方保全,具有某種穩定人心的氣質,東方幫七分堂的總堂主。

  專長跟蹤、反跟蹤。

  項元嘯,英文名字Rex(雷克斯),綽號——神廚。

  東方幫青龍堂堂主。

  純粹的東方血統,酷愛染髮,髮色因心情變換,綽號神廚,享譽美亞義大利餐館L&F(La Fine)的總執行長,發誓要讓他經營的連鎖餐廳遍佈世界。

  二十七歲,是幾個師兄弟中年紀最小的。

  專長格鬥、烹飪。

  風靜起,英文名字Arthur(亞瑟),綽號——神刀。

  東方幫朱雀堂堂主。

  三十一歲,有流浪癖,金棕眼色、銀髮,不喜救人,擁有一流頂尖醫術,覺得人類活在世界上是一種資源浪費,性邪。

  專長射擊、醫術。

  炎冽,英文名字Leonard(雷納德),綽號——老虎。

  東方幫白虎堂堂主。

  三十歲,股王。

  智多星,運籌帷幄,神准。

  專長易容、解碼、看風水。

  無儔,英文名字Vic(維克),綽號——電眼。

  東方幫玄武堂堂主。

  鑒定師,年紀成謎,怪胎。

  只要出土的古物都能一眼鑒定真假。

  專長催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6:08

第一章

  五十元銅板在半空中揚起一道不算高的弧度,然後啪地掉在一隻張得開開的手心裡。

  「反面,又是反面,為什麼我老扔不到人頭?你欺負我,只是決定左邊右邊,有這麼困難嗎?你知道永瀾不想往右走,就算真的被天雷打,我也不要去投靠那個人!你翻個身不難,說好了,翻個身我就不為難你了。」好聲好氣的商量,認真對待一枚平凡無奇的銅板。

  她不是瘋子,也不搞笑,扁嘴又嘟嘴的,哄騙又商量,用銅板來擲筊決定她的去處,她很認真。

  再一次。

  說也奇怪,硬幣存心跟她作對,幾度翻覆,落到她手裡的還是數字滿天下,國父大人硬是害羞不肯出來見客。

  五指緊縮握拳。

  哼!老娘偏不信邪!雙手合十,水嫩的櫻唇喃喃細語,銅板再度上到半空中,亮光一晃而逝,叮的一聲掉落地面,撞到郵筒的角,翻個身滾啊滾的滾過路燈,簡直像是離家出走的小孩,神奇的沿著水溝蓋,直奔不遠處一雙腳趾露出來乘涼的破布鞋邊,這才甘心躺平。

  破布鞋的主人跟野人沒兩樣,長及肩的頭髮蓋住了臉,寒流過境的天氣,身上穿得卻是讓人看了更冷的無袖功夫裝、破爛磨損的牛仔褲,說是街友嗎?修長的骨架,看起來年紀輕輕的,不像好吃懶做的人,可是那虎視眈眈,兩眼瞪著超商乾淨櫥窗的模樣,讓店裡的店員心裡直發毛,路人見狀也繞得遠遠的,以免遭到不測。

  他看到了那抹銀亮。

  彎腰撿起來,毫不遲疑把硬幣放進嘴裡咬了一口,然後眼露喜色,跨著流星大步,理直氣壯的走進那扇會有叮咚叫聲響,還有中氣充足的「你好,歡迎光臨」的便利商店。

  片刻後,他抱著一排養樂多,嘴巴笑到幾乎咧到後腦勺的走出便利商店。

  「還來,我的五十元。」一隻手,一道黑影,軟得像水蜜桃的聲音攔住了他的去路。「你撿到的那個硬幣是我的。」

  按理說,這樣的聲音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只是人就擋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停下來。

  「你的?上面寫名字了嗎?」口氣很差,母雞向來只會護衛小雞,他卻有誓死要捍衛多多的氣勢。

  「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小心掉的,你應該還給我才是。」就差那麼一秒,結果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歡快的進了超商的門,就差那麼一秒!

  他看著那雙水嫩到會令所有男人都想牽牽看的小手伸到他眼前,然後順著柔潤好看的胳膊爬上她的臉蛋,發現她有雙比北極星還要明亮的眼睛。

  這些年所有的文明都離他很遠,常常只要抬頭,那顆指標性的星就落到他眼底,想不到都市裡也有這麼明亮澄澈的星星。

  被送去學武是父母的安排,中斷學業的他在離家五年後又被叫回來,也是因為他們的遺囑。

  他們說,他得回來克盡身為長子的義務。

  遺囑、遺囑,人都死了,屍骨早寒,去他的義務,去他的長子,他只是順著臺階回來罷了。

  久違的都市。

  他輕佻的撇了下頭。

  「錢我花掉了,你要,找他去。」那個他,是指便利商店穿著制服,正在替客人結帳的店員。

  他運氣好,平常要五十五元才能買到一整排的養樂多,今天促銷價只要四十八元,如果她真的堅持……找回來的兩元她要嗎?不過他好像把錢丟到了捐款箱。

  「你用我的錢去買這個?你不知道銅板也有失主的嗎?!」她氣得嚷嚷。

  那五十元,可是攸關她的將來……呃,去處,很重要的。

  「我看過了,一面是國父,一面梅花,兩面都沒有其他人的名字,所以不可能是你的。」是狡辯,可是對他來說錢是誰的不重要,他想喝養樂多,他喜歡這玩意,而且,很久沒喝了。

  至於失主是誰?不關他的事。

  「賠我!」

  他掏出兩隻空空的褲袋。

  「看得出來我比你手頭還拮據,好歹你的穿著還滿體面的。」

  他從來不介意在恰當的時候使用小小的心機。

  永瀾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確耶,他怎麼看都不是那種生活寬裕的人,可是為什麼她莫名感覺到他有著強大的靈魂力量?

  基本上越是出色,社會上越是舉足輕重的人,靈魂重量越是強大,不過她能力低微,看走眼也不是沒有的事。

  反正——「你把我的五十元吃掉了,那我晚上要住在哪裡?」

  雖然不清楚兩者有何關聯,他還是聳肩回答。「愛莫能助。如果你真要我的建議,公園、車站都是不錯的地方,地下人行道我是不建議,你這模樣,大概一進去……很難完整的出來。」

  一皮天下無難事,用理虧換點良心上的建議他還做得到。難得做一次好人,可以抵換她的損失吧。

  永瀾不完全懂,不過可以理解這人是不打算還她錢了。

  東方清俊把她的沉默當成默許。

  看得出來,這個女生對外面的世界不是那麼熟,就連最簡單的人際關係、應對進退都很生疏,不過這是她的問題,不關他的事。他徒步走了很多天的路,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快散了架,當務首要是好好回去睡個長覺。

  至於多多,他嘴角浮起一朵貪到小便宜的笑,就謝嘍!

  他舉步繞過她往左走。還好、還好,說到睡覺的地方,他倒是有一處可以遮風擋雨。

  永瀾跺了跺腳,濕潤的眼睛看著他的背影。

  「你真的不能還我嗎?」

  他掏掏耳朵假裝沒聽見,喜孜孜的在多多開口戳了個洞,一口氣喝完一瓶。

  哈~爽到爆!

  還不過癮,他索性邊走邊開封,三兩下就把戰利品喝了個精光。

  摸摸肚子,算聊勝於無。

  他的聽力一向敏銳,步行過一個十字路口後,後頭細碎的腳步聲跟上來了。

  經過公車站牌,來到下一個街口拐彎處,後面的人還是亦步亦趨跟著。女生這麼執著的,他還是頭一次遇見。

  這個社區的建物新舊雜陳,附近原來都是同樣的三層樓透天厝,不過幾年前土地重劃後,很多鄰居賣地的賣地,也有陸續改成公寓大樓的,像他們家這種獨幢又能擁有前庭後院的兩層樓斜頂住宅,反而在這區塊變成土地價值遠遠大過於建物本身。

  水泥牆圈起的房子,兩片鐵門有一片歪倒了,放眼看去,雜草比人還高,房子只隱隱露出個黑色的屋頂。

  他伸手把跟藤蔓糾纏的鐵門推開,「嘰——」刺耳的刮鏽聲,頓時在寂靜的夜裡製造出教人皺眉的恐怖音效。

  東方清俊沒被嚇跑,倒是很多本來寄居的小生物一陣抱頭亂竄,好一會才歸於安靜。

  他懶洋洋的走了進去。

  真要追究,這洋房是他老爸最發達,喊水會結凍那幾年隨手買下來給管家養老的住所,想不到老管家沒享用幾年,最後卻變成他的藏身處。

  至於他跟爸媽住的那個房子,他已沒有記憶,現在再回頭去找,就跟脫褲子放屁一樣——多此一舉。

  不久,原來應該把走到都蓋住的雜草,被他鏟出一條可以行走的紅磚道來。

  「你還要繼續在那裡站多久,不進來嗎?」

  永瀾被嚇到,深吸一口氣,見他仍看著自己,才確定自己沒有耳背。

  好吧,他也很意外自己的「善良」,他應該把她拒於門外,把她當成無關緊要的路人甲,甚至空氣都可以,像他這麼怕麻煩的人,為什麼要把一個陌生女生帶進家門?

  「沒回應?那當我沒問。」

  她的腳才動了那麼一動,他又改口。

  「別說我沒警告你,我可是個很健康的男人,你一個單身女子要是進了我的門,出了事,是你活該。」

  一盆冷水潑得人頭皮發涼,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也不知道她聽懂了沒有,只見她神色微慌。

  「到底……我能進去嗎?」永瀾躊躇開口問,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

  他心機白費,石頭丟進水裡了。

  「先說好,你只能住一晚,明天天一亮,你就得走。」

  永瀾有點苦惱。她要不要告訴他,如果讓她住進去,她就不會走了耶!

  這房子看似雜亂荒蕪,可是氣場很好,住在這裡,她應該可以避得過劫數。

  見她沒反應,東方清俊很自以為是的當她同意了。

  「同意的話,就進來吧。」

  屋子有水有電,東方清俊知道這事托誰的福,這麼些年還真心把他們兄弟放在心上的,也只有早就離開東方家的老管家。

  不同於外表的髒亂,房子裡面出乎意料之外的可以居住。

  所謂的居住,當然稱不上豪華奢侈、一應俱全,但是對於一個高齡近七十,住療養院,靠養老金過日子的老人,能把房子維護成這樣已經不簡單。

  這年頭沒有誰還念著舊情、舊情,得看看建築在什麼樣的基礎上。

  他不偏激,只是多年來的冷眼旁觀,心涼了而已。

  「我累了,不招呼你,你自己隨便找個空房間睡一晚。」隨意交代,他便爬上二樓,打開熱水,用力的洗刷累積了好多天的污垢,然後光著身子,也不管頭髮滴著水,倒頭就睡。

  即便家裡多了個人,對他一點影響也無。

  東方清俊早出晚歸,每天回來也不開燈,摸黑上二樓,不管身上又添多少傷,一律倒頭睡死。

  他運氣真是不好,行蹤再怎麼保密,那些人還是能「贓」到他,死活就是不放過他。

  不從,就只有幹架才能脫身。

  那些混蛋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但他這些年也不是白練的,想打贏他,八百年後看有沒有一絲機會!

  這一天他提早回來,一邊還是得閃過滿地垃圾的前院,一面粗暴的問候人家老母,還有祖宗八代。

  這些不長眼睛的路人,沒看到這幢房子裡已經住人了嗎?還拼了命的把垃圾往這院子裡扔!一堆理盲!

  暗夜裡看不出來是誰惹得他凶性大發,一進了門,打開燈,才發現他幾乎體無完膚,一張臉腫得跟豬頭沒兩樣。

  「馬的!」一個坐下的小動作牽動傷處,痛得他齜牙咧嘴的咒駡。看來,腰肋骨大概斷了,指關節也全數瘀青。

  倏地——

  「誰?誰在房子裡?給我滾出來!」

  只見一襲月牙白飄進了他的視線。

  「你不是走了,還在我的房子作什麼?」以為早就該離開的人,此刻卻一臉的睡眼惺忪,手裡抱著枕頭,一副無辜的、小白兔似的神情面對著變臉的他。

  第一次端詳她小小的、白白的臉蛋兒,一頭現代人絕對嫌累贅的及腰長髮,赤著小腳,站在他這兩天製造出來的髒亂地板上。

  「我不能走,沒有要走。」呀,他一身的血,一定很痛,痛就會不舒服,不舒服脾氣就壞,脾氣壞,她只得捱罵。

  「你吃定我,想賴著不走?」

  「永瀾不能走,天雷要來了。」坦白從寬,他是好人,應該會讓她留下來的。

  「天雷,那是什麼碗糕?」

  這兩天為了擺脫那批人,他一直在外面混,早就忘了她這個人,根本沒注意她離開了沒,想不到他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時候,房子居然被趁虛而入了。

  顯然她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瞧她這副居家模樣,比他還要像主人翁呢。

  「我們這一族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要被那個討厭的雷公劈上一次,要是能安全的避過去,才能真的變成大人。」永瀾很好心的解釋,希望他能明白她的苦衷。

  屁字差點從東方清俊嘴裡吐出來。當他三歲小孩嗎?「工三小!天雷?滿地都是避雷針的現代,雷公要劈人,幾率少得可憐好不好,誰會那麼呆,站在外頭給祂劈?又不是發神經!」

  馬的,她真的把他當白癡。

  他全身痛得像被火車碾過,哪來的心思聽她鬼話連篇。「我不管,反正你立刻給我消失……嘶,你在做什麼?誰准你碰我的?」

  逐客令才下了一半,一隻小手陡地覆上他最大的傷口,輕輕拂過,說也奇怪,那痛馬上消失,最教人訝異的是,連坑坑洞洞的口子也不見了,完好如初,一路平坦。

  他把她的手抓過來看。馬的!就跟撲通女孩子一樣,潤潤嫩嫩的。

  再看一次自己腹部的傷口,哪來的傷?彈性十足的肌膚,怎麼按都一樣。

  「你……怎麼弄的?」

  東方清俊意會不過來。他眼花嗎,還是錯覺?如果他沒有精神錯亂的話……他就是見鬼了。

  「不知道,永瀾生下來就會了。」

  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他,神佛不信,要是有傳教士敢攔住他傳道,他一定給人家一頓白眼,但現在若不是撞邪見鬼……就是他瘋了。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永瀾連忙澄清。

  「我不是鬼,你看我有腳。」她拉高裙擺,露出可愛的腳趾。

  「你要是敢沒有腳,我前天就把你轟出去了!」馬的,他們家撿東西是弟弟東方孫朗的壞習慣,而他百年難得的善心大發,竟然撿了這麼個玩意回來,真夠晦氣!

  只是,女孩子的腳趾都像她一樣的可愛美麗嗎?

  他在想什麼?!他粗魯的拉下她的裙子,蓋住可愛腳趾。

  「別告訴我你是哪裡來的山妖鬼怪,我不想知道。」

  他的人生還不夠亂嗎?又多她一個來湊熱鬧。還好他年輕,心臟夠強壯。

  「你為什麼生氣?」

  他一定是失血太多、精神不濟,才會產生幻聽跟幻想,只要把眠補回來,這些幻覺一定會消失沒錯。

  怪力亂神,退散!

  不理會她,東方清俊起身往樓上走,卻沒有重申要趕走永瀾的話。

  他彆扭的想著,她治好他的傷,就當酬勞,讓她多住一晚吧。

  反正多住一晚也不會怎麼樣……

  換下跟破布沒兩樣的衣服,裸著身體躺在床上的東方清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心跳聲的夜裡,樓下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很聽話,沒來煩他,不許她上二樓,她就一步也沒踏上來,所以也許隔天就會自動消失了吧。心裡巴望著她趕緊消失不見,可是這樣的夜,為什麼知道樓下有個人跟他在一起,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心?

  把雙臂枕在頭上,他一定是被這幾天接踵發生的事情搞昏頭了。

  真的是沒一件順心的事!父親留下來的那些部眾如影隨形的逼著他,要他回到東方幫,回到槍林彈雨、腥風血雨裡討生活。

  他們可是能言善道得很,說什麼一個有百年歷史的黑幫要是這樣消失了,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幫眾。

  那麼他們這些人誰又對得起他了?

  說的比唱的好聽,真抱歉,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些腦袋裡裝著石頭的老混蛋,有沒有想過時代不同了,街頭幫派能有多久的壽命?

  他一點都不在乎東方幫會式微,散了、垮了、倒了都無所謂,反正鳥獸散不就是這麼回事。

  他的父母都拋棄他們走了,幹麼繼承他們留下來的殘骸,真的沒必要。

  本來已經疲憊到無力的身體,經過這一番思索,很好,腦袋越想越清楚,東方清俊這會比白天還要清醒了。

  他氣憤的把枕頭往牆壁一扔,下了床,下樓去。

  樓下沒有任何光線,他一下來就踢到自己製造出來的啤酒罐,撿起來捏在手裡,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

  客房門是開著的,他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存心偷窺。

  只有幾坪大小的客房裡,一身茸茸白毛的她,像是會微微發亮,趴在溫暖的墊子上甜睡著。

  原來她睡著的時候會現出原形,她很小,是一隻年幼的小狐狸。

  她真的不是人。

  東方清俊只覺得頭上烏雲翻湧。

  像是感覺到什麼,她忽然轉頭,高高豎起了兩隻漂亮的耳朵,當目光對上他的雙眼,便搖了搖蓬鬆的大尾巴,接著看似懊惱的把頭埋進兩隻前爪裡。

  她在害羞嗎?

  東方清俊輕掐自己的手臂。是真的。

  重新關上門,他頭也不回的轉身上樓。進房,把自己埋進他的床。

  卡早困卡有眠,明天起床,一切的錯覺都會消失無形。

  頭戴安全帽,脖子上掛著擦汗毛巾的東方清俊,扛著細條鋼筋在建築工地裡穿梭。

  這工作他做了幾天,不必用腦筋,只要有強壯的體力就能勝任,拿的是日薪,一天兩千五百元,算高薪。

  再過半小時就下班,領了薪水,要購買的日常用品……錢,暫時應該夠用了。

  不管如何,家裡多了個人,該準備的少不了。

  他不承認自己腦袋壞了,錢是為他自己花的,他要在這裡住下來,總是得把房子打理成一個能住的樣子。

  那間屋子是空殼,除了幾組簡單傢俱,連個泡面的鍋子也找不到,更別說香皂毛巾之類的用品。

  前面一段日子,他忙著跟東方幫的殘渣部隊玩躲貓貓,哪來的美國時間想這些瑣碎事情。

  那天他醒來,那只狐狸沒走,甚至乾脆不要臉的用她的狐狸樣子到處走來走去,一點自覺都沒有。

  其實撇開那些怪力亂神不說,她那身白毛還真是漂亮,把她當成寵物養也不是不可以。

  說起來他能這麼坦然接受她,是因為他看了不少現代時下流行的玄幻、修仙、穿越、軍事、遊戲的網路速食文化。其實這世界要什麼沒有,差別在於自己要不要信而已。

  相處了幾天,他發現她跟人沒什麼不同,比較讓人發噱的是,女生愛乾淨會收拾的美德她一樣也沒有,不管屋子有多亂,她都能安之若素。

  她不會開火下廚,不會自己倒杯水來喝,也沒看過她出門,套在身上的衣服,好像就那麼一百零一件,萬年不變,可是也沒從她身上散發出什麼奇怪的味道來。妖怪不是都會變來變去?還是她已經修煉到可以不用吃東西、不用洗澡清潔的境界?

  當然,前面的這些全都屬於猜測。她壓根就像他以前想的一樣,不懂人情世故,人類的煮食器具她不去碰,也不認為身為寄居在別人家裡的她,得要多付出點什麼來換取住宿這類的概念。她肚子餓了只會討吃,吃食還不能太差,看不中意會翻臉絕食,說他看不起她,要她吃餿水。

  瞧瞧,誰見過這麼大牌的寄宿狐狸?

  剛開始的客氣,一定是假裝出來的。

  為了她的伙食,他只好出來打工。

  至於修煉這件事——他確定沒見過,了不起有月光的夜裡,她會坐在視窗曬曬月光,更多,就沒有了。

  其實應該不用對她存有太多想像,一只要吃三餐、宵夜不能省、吃飽睡睡飽吃的狐狸,能對她有多少期待?

  既然只是純打工性質,只要是工頭的命令,他就去做,他年輕力壯,又聽話,爬鷹架、絞鐵絲、拌水泥,全做得有模有樣,不像那幾個說是為了學校報告、不得不來混個成績的大學生,能摸魚就摸魚,不到下班時間,已經在討論下班後要去泡網咖,還是和新把到的妹去是把費(Buffet)。

  東方清俊一點都不羨慕大學生,自中斷學業後,他就自修武道,後來因為一連串的事故,在父母的安排下,他最後到了德國格鬥學校,在外這些年下來,他眼界更加寬廣,心胸遠遠勝過同儕許多。

  「要約他嗎?」

  「不要,根本約不動,你忘記他上次怎麼拒絕我們的?」

  幾個年輕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飄進東方清俊的耳裡。

  「這次也許不會。」

  「他本來就不合群,再說我們是大學生欸,雖然年紀差不多,但我聽說他沒讀過高中,搞不好大字也不識幾個,帶出去丟臉啦。」

  「這念頭沒念過高中的人的確少見。」

  「道不同不相為謀,走啦。」

  「其實,我覺得他還滿帥氣的……」

  明知自己是那幾個人話題裡的物件,他卻佯裝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從他們身邊大剌剌的走過去。

  畢竟談論他的人都不尷尬了,他這個被談論者當然要表現得坦蕩蕩。的確,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愛嚼舌根就用力嚼吧!

  他們的話,對他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相較於這些人,家裡那只狐狸可愛多了。

  他不禁加快了腳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6:28

第二章

  回到家,手還沒碰到門把,門就開了。

  門裡面露出一張充滿喜悅的臉蛋。

  「你在給我等門?」

  她可愛的搖頭,老老實實回答,「不是門,我在等你。」門一直沒有離開家啊,她等的是他。

  看來她跟新生兒一樣,人類有些詞彙對她來說還是太複雜了。

  東方清俊莞爾,也不進去。

  「你有名字吧?」原來不打算讓她留下來,所以連她的名字也沒問,現在既然打破了原則,兩人要同住一個屋簷下,總不能老是喂來喂去的叫。

  「永瀾。」

  「我叫清俊。」

  「俊。」

  「嗯。永瀾,去過購物中心沒有?」

  她搖頭。

  「我對女生的衣服不在行,你得跟我去。還有,我窮得很,最好大賣場裡的衣服你穿得習慣。」他的存款數位一向難看,如果她對穿衣也像吃食的要求那麼多的話……

  抱歉,這個她不包涵也不行。

  「還有,外出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我沒有說你可以離開我,一定不可以走開,知道嗎?」

  人心詭譎,他只能擔保自己,不能保證別人對她沒有非分之想。

  他還想灌輸她人心難測,世界複雜的觀念,可是……他什麼時候婆媽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這麼急迫的想維護一個人。

  他的聲音乾澀道:「總而言之,外頭的人不一定是壞人,可是,你一定要保護自己。」

  永瀾欣然點頭。

  這不難,她本來就是要住在他家,為什麼要跟別人走呢?

  她提問:「連說話也不可以?」

  「不可以……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完了,他對她的佔有欲好像更嚴重了。

  「永瀾知道了。」

  他的話,她一定會聽。

  要出門欸!

  都怪自己的荷包太過困窘,塑膠袋裡只能裝回大賣場兩百塊得襯衫、五百元的長褲,還有夾腳拖鞋。

  另外一個袋子裡,則是最便宜的咖喱料理包、一只鍋子和兩雙筷子,拜昂貴的物價所賜,光買這幾樣東西,東方清俊身上的兩張大鈔就只剩零頭。

  錢真不禁用。

  幸好她對穿什麼、用什麼都沒意見,南僑水晶肥皂洗臉洗髮又洗澡,她也可以接受,如果是正常的女孩子,早就一臉嫌惡掉頭就走了。

  忽然,他的衣服被扯了下。

  走在他後面的永瀾,指著人家店前小黑板貼的甜筒海報說:「這個,永瀾想吃。」

  一個要價一百七十塊得甜筒?!

  馬的,黑店,搶錢呐!

  但……是女孩子都喜歡甜筒吧?

  看見她期待的眼神,雖然價錢貴~~了點,但一個甜筒應該可以稍微滿足一下跟著他出來,卻什麼好處都沒撈到的心情吧?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回來。」

  於是從購物中心回來的路上,永瀾得到他忍痛買來的巧克力甜筒,冰淇淩上面撒滿杏仁榛果核桃果粒,餅皮是蘭姆酒釀葡萄口味。

  好吧,東方清俊承認,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就覺得這東西貴得有道理。

  「俊不吃嗎?」

  「男人不吃甜食。」他回答得天經地義,那晚嗜喝多多的樣子,好像是錯覺。

  沒錯,他不吃任何甜點,只要甜的他都不吃,唯一例外是小時候媽咪給過的養樂多。

  沒有任何可以回憶懷念母親的物品,除了那酸甜的滋味。

  「你咬一口,真的很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永瀾無限滿足,很大方的把已經恬掉泰半的甜筒分給他吃。

  她的眼神真摯,一點都不像虛應故事。

  時間超過一分鐘,巧克力融入了冰淇淩,眼看快要滑下來,他閉上眼,意思意思的恬了一口。嗯,複雜的口感太膩,不合他的口味。

  還是他的養樂多最爽口。

  不過一睜開眼,他還是點了點頭,違背良心說:「好吃。」

  永瀾滿足的點點頭,絲毫不介意剛剛被他恬過的地方,三兩口便解決了那支兩人都吃過的甜筒。

  從購物中心回來,因為有了替換衣物,永瀾被勒令去洗澡。

  之前,他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當作沒看到她的壞習慣,可接下來的日子,他不去打工了,他要在家裡工作,那麼,她最好是乾乾淨淨的。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永瀾比軍隊的士兵還要聽話。

  他教她怎麼放熱水、開關水龍頭,還有別把自己燙成一隻熟狐狸,然後才趁著她洗澡的時間,從廚房拿了超級大黑色垃圾袋,開始整理打掃幾乎要成為垃圾場的房子。

  這一打包,來回兩趟,才把清理出來的垃圾山拿出門去。

  打掃過後的屋子果然乾淨多了,東方清俊抹了下額汗……咦,那傢伙就算泡澡,也未免泡得太久了,不會溺水了吧?

  嚇!

  才動了要開口叫人的念頭,眼前一個白晃晃又濕淋淋的窈窕裸體就站在玄關處,身上除了一顆顆晶瑩的水滴,竟然什麼都沒有!

  她漂亮得不可思議,暴露在空氣中的曲線氤氳著霧氣,朦朧的靈氣似夢似幻,看得東方清俊先是傻了眼,接著一股血氣打從胯下直衝腦門。

  「我給你的大浴巾呢?!」他張口嘶吼。

  她到底是一點心機也無,還是壓根沒把他當男人?!

  不等她回應,他已經大步衝去把浴巾還有替換的乾淨衣物都拿了過來,塞給她之前,狠狠的閉上眼睛,聲音比十噸水泥還要硬——

  「接著!然後進房間去,給我穿整齊才准出來!」

  永瀾有點不解他的怒氣打哪來,不過還是乖乖聽話,拎著衣服進房間。

  幸好不用親自示範教她穿衣服,要不然他身上的血會在第一時間裡流光光。

  東方清俊重重的籲了口氣,但內心深處莫名的有些躁動,她那窈窕的曲線,美麗的鎖骨,滴著水珠的胸部,那被水分滋潤過的肌膚,簡直完美得毫無瑕疵……喔!不能再想了!但一管鼻血已毫無預兆的從鼻孔滑了出來。

  真是一語成讖。

  等他找了衛生紙,鼻孔塞了兩團難看的紙團走回來時,永瀾已經穿好衣服褲子等在那邊。

  「記住,以後洗完澡一定要穿上衣服才能出來,還有,女孩子的身體不可以隨便讓男人看見!」他不忘對她碎碎念。

  永瀾皺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流血,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將兩坨難看的紙團拔起來,擦了鼻血,這才又把新的乾淨紙團塞回他的鼻子裡。

  「你看見我的身體,所以生氣又流血?」她很有求知精神的問。

  他已經好多天乾乾淨淨的,沒有流血,沒有傷口了。不打架的他文質彬彬,真好看,可是為什麼他剛剛沒有打架,血卻從鼻子裡流出來?

  難道她的身體有讓人流鼻血的效果?

  「不要問男人這種很難回答的問題!總之,你記住了,女孩子的身體不可以隨便讓男人看見!」

  天,他要去哪裡找健康教育十四章給她看?

  心裡轉著複雜的念頭,東方清俊起身換她坐下,用一條小毛巾,像個小父親一樣幫她擦起頭髮來。

  「不要頭髮濕濕的跑出來,以後會患頭風。」

  「俊對我真好。」她一臉笑咪咪,笑得好幸福。

  「我問你,永瀾幾歲了?」她的髮質很好,摸起來像滑動的水草,由上往下,可以看見她漆黑的睫毛,溫潤的額頭,不知不覺,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溫柔。

  「五千五百歲。」她豎起十根指頭,她的指甲圓潤、指腹粉紅,美麗異常。

  「……小孩子不可以說謊。」可不可以當他沒問?

  「五千四百九十九歲啦,我的實際年齡。」

  這是差在哪?「九十九,你們逢九就要避劫嗎?」她剛來的時候說過,是為了避雷劫才離家的。

  「我只要過了這個劫就是大人了,我家那些哥哥們,每個都很順利的歷劫歸來,我運氣不好,一下來才發現因為是末法時代,人類都不信神鬼了,沒有香煙祭祀,也沒有供品,所以幾乎找不到可以避難的地方,幸好我遇到你。下山之前,我爸說了,要是能渡過此劫,我就能脫胎換骨,往修行的境界更進一步,到時候我就能擁有像哥哥那樣的本事了。」

  什麼法術都沒有的她,常常懷疑自己是爸媽撿回來的孤兒。

  「哪需要那麼麻煩,你跟我在一起,想要什麼我都會供應你,幹麼修煉?」東方清俊停住了擦拭頭髮的動作,瞪著她如剝了殼的水煮蛋般光嫩無瑕的臉,心中沒來由的不爽了。

  他排斥那個什麼修煉。

  她要是練下去,他們的距離不就更遠了?

  這一想,呼吸一窒。難道他想跟她談什麼將來嗎?

  他會不會想太多了,還想到那麼遠的事?

  「呃、那雷什麼時候會下來?」被雷劈,那滋味用想的就知道不好過,草木焦枯,要是打在人身上……他蹙起了濃眉。

  永瀾搖頭。

  就是不確定,她才需要這麼早離家呀。

  「不用擔心,以後我會在屋頂裝上十根避雷針,讓雷公什麼都劈不下來。」

  他身上有股氣勢很懾人,仿佛他說的話真能護她周全似的,一點都不牽強也不是吹噓。

  那一瞬間,永瀾在他臉上看到他毫無質疑的接受了她所說的一切。從一開始,他就接受來歷不明的她,沒有厭惡,沒有懷疑,沒有任何的嗤之以鼻,他是真的相信她。

  他們明明非親非故,他卻無條件的對她好……

  她好感動,畢竟,人妖殊途,能遇到一個肯真心接受她的人,那種快樂是無法用筆墨來形容的。

  「俊不怕雷嗎?」

  「那有什麼好怕的。」

  「你真是太厲害了。」

  雖說這話有點諂媚,可是東方清俊卻覺得受用極了。他第一次笑開懷,對著永瀾咧出青春的粲笑。

  他的笑容有著強烈的感染力,永瀾也傻傻的笑開,用她燦燦的黑眼珠,一地刺真真正正的凝視他的臉,將他的聲音、他的人,放進心坎裡。

  雙眼皮下湛黑的眼睛,斜飛的濃密眉毛,圓圓厚厚的耳垂,帶著男子氣概的五官,她要一豎一筆的描繪進她的心裡,烙成永恆。

  他們的壽命是人類的好幾倍,記住人的臉一點用處也沒有,但是,她會記得他的。

  還有,她也不想忘記這張臉,更甚,他對她的好。

  這天,從外面回來的東方清俊,帶回來一台老舊的電腦。

  不再去工地打工,他改去了資訊展的3C大賣場。

  新興產業的電腦,簡直像不用錢似的,一台一台的賣出去。

  為了賺錢,廠商六折、五折、三折的往下殺,有的乾脆還用流血價一折出清,讓搶紅眼的顧客幾乎要為之瘋狂。

  他很小心的避開人群,選中一家幾個業務員已經忙到雙手都是訂單,耳朵還夾著電話回應的攤位。

  這家生意很好,明顯缺乏人手。

  當他看見掛著名牌的店長,便開門見山毛遂自薦,說他可以替客人修理電腦。

  忙得連口水都沒喝的店長哪有空鳥他,趁機大口灌了口水,要他哪邊涼快哪邊去。

  東方清俊也不勉強,就站在角落,以不妨礙人家做生意為原則。

  後來站久了,那些忙昏頭的業務員竟開始吆喝起他遞個便條紙,或是要他接手一下,自己要上個廁所什麼的,甚至因為他就混在攤位裡,顧客把他當成了業務員。

  來人很急,因為電腦裡存有很多重要的資料,他需要那份檔案作成幻燈片,明天給公司的大客戶看,可是走了幾家專門店,都說需要送回原廠,這樣他哪來得及啊?

  來這一家,完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碰碰運氣。

  東方清俊淡淡看了下。

  「可以修,換個CPU試試看,然後線路再作一番調整,應該就沒問題了。」

  顧客如獲至寶,差點沒跪下來叩謝大恩。

  只見他拿起微調的螺絲起子,開始修那台必須送到原廠才能修理的昂貴NB。

  他的技術嫺熟,讓店長越看越驚訝,最後拍著他的肩膀,笑說:「好小子,你很有一手喔!」

  二十分鐘後——

  「我給你的電腦換了新的CPU。你一定很少保養,裡頭的軟盤機磁頭還有光碟機鐳射頭都沾了過多的灰塵,這樣很容易導致讀寫錯誤,這次我都幫你清理過了,要是有時間,下次你可以考慮把NB帶回來作保養。」他還給顧客一台完好的電腦,並淡淡地交代。

  顧客興高采烈的走了。

  東方清俊在哪裡待了半天,不拿酬勞,只向店長要了一台人家報廢不要的舊電腦,和一堆免費軟體。

  他清楚自己不能只幹那種看天吃飯的粗工,他一個人還無所謂,可是現在家裡多了一張嘴,他是男人,得擔起家庭的責任來。

  因為這「一念之差」,原本無意家業,也對將來沒有任何規劃的東方清俊,開始有了動力,對錢有了想法,但是他的念頭很單純,只是想讓永瀾吃好的、用好的,過舒服的日子。可怕的是,他貫徹始終的力量,一直到很多年後有了非常非常驚人的結果……

  沒有人知道東方集團是因為什麼動機建立的,上流社會猜測了許多年,可他們猜破了頭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集團的起念,竟然是因為一個青年想對一個妖怪好,而且還是一個既不溫柔賢良、不會煮食也不會打掃、伸手喝茶張口吃飯,還怕冷喊熱的妖怪。

  「你肚子一定餓了吧?」他把電腦、配線放下,對亦步亦趨跟著他的永瀾問道。

  「俊忙的時候,永瀾可以不要吃。」

  其實她不一定要吃東西,可是在這裡讓他養成了三餐定時,有時候嘴饞還要加宵夜點心零食的習慣,兩個人在一起吃東西,就算零食也分外美味。可是,這也讓她開始有了小小的煩惱,哪天她得回家時,誰會像他這樣不厭其煩的餵養她啊?

  她什麼都不會,不懂家務,也不會賺錢,以前在家,爸媽常常會背著她歎息,擔心她嫁不出去,即便日後成功嫁人,也是一天被婆婆打三頓的歹命。

  家裡總是他在忙,他要上班賺錢、要煮飯燒菜、要洗衣服、要丟垃圾,即使在外,也會打電話回來問她肚子餓不餓……是不是因為多了一個她,俊的事情才變多的?

  永瀾小小的良心發現一下,不過一轉頭就又忘掉了。

  其實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東方清俊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不吃?你身上沒幾兩肉,三餐很重要知道嗎?這樣吧,以後我要是出門去,會把煮好的菜放在冰箱,電鍋會用吧?這個按下去,就行了。」東方清俊摸摸她的頭交代。也不知道是哪時養成的習慣,看到她,總要摸上一摸。電鍋的用法,他記得有教過她。

  「我不想一個人吃飯。」也不想去用那什麼電鍋,反正睡一覺俊就回來了,再不然到前院的草坪打打滾、曬太陽,時間並不難過。

  「永瀾可能不知道工作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尤其是男人,不賺錢你就會沒有點心甜筒吃,我不能一直在家照顧你,所以,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自己來。」看來他得效法古人,做個大餅放在她脖子上,好讓她肚子餓了的時候有東西吃——他為這個想法失笑了。連這麼蠢的方法都想試,他真是敗給了自己。

  「我知道,電視上有說。」電視真是好偉大的發明,也許她回家的時候,可以搬回去。

  「電視真的那麼好看?」

  「妖怪也要和世界接軌嘛。」

  他噎了一下,換了話題。「除了看電視,你今天還做了什麼?」系上圍裙,他往廚房走去。

  跟屁蟲立刻跟上來,而且跟得很久、很歡喜。

  「睡覺、曬太陽、在草地上翻滾,還挖了蟻窩。」她如數家珍的報告自己今天的行程。

  的確是她會做的事。「要小心別人,別讓左右鄰居看到你的原形,最好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就保持現在的樣子吧。」畢竟不是每個人的思考都是正面的,避開不必要的麻煩,才是王道。「你要是被壞心眼的人抓去當狗肉燉,我可是救不了你。」

  「我很聰明的,都是藏在很多草堆裡,沒有人看到我。」

  前院的草比人還要長,東方清俊沒空整理的結果,就是沒有人敢隨便進來,也歪打正著的變成小狐狸每天打滾玩耍的地方。

  他打開冰箱,拿出食材往永瀾的手上堆。「放在流理台上面。」

  她乖乖聽話,放下,然後咚咚咚的又跑回來待命。

  再給她一顆洋蔥。

  「你先去洗澡,我看你玩了一身髒,等你出來,就有飯吃了。」東方清俊拿出昨天晚上醃好的裡肌肉,那是她的最愛。

  永瀾偏食得很,完全是食肉一族,不管羊豬牛,統統來者不拒,至於有益身體健康的蔬菜,管他媽媽要嫁給誰,一定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渡到他的盤子裡,然後抵死否認曾經幹過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他沒什麼手藝,幸好她有肉就歡,即便煮泡面,只要把泡面裡頭少得可憐的肉末給她,她就滿足了,他煮什麼,她吃什麼,所以他的廚藝別說精進,壓根還是停留在原始人時代。

  至於醃肉,只需要丟進泡面鍋煮一煮,就成了。

  他問她,「我記得你之前不是嫌棄我給你吃餿食,怎麼現在我煮什麼你吃什麼?」

  事有蹊蹺喔!

  她用洋蔥敲頭,臉色坦蕩。「俊賺錢很辛苦,你讓永瀾住在這裡有吃有喝,做人不可以太貪心。」

  「算你有良心。」他笑得很快樂。

  「俊最好了。」永瀾爬上他的肩上,讓他背著走。

  他的背好結實、寬寬的,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好喜歡。

  她軟軟的身子就掛在他背上,這是她還滿喜歡玩的遊戲,老是把他的背當樹爬,也許她太小……咳,五千四百九十九歲得高齡好像不小了,但她的樣子實在跟青春少女沒兩樣,時而懂事,時而小孩性子,就說男女之別好了,她就是完全無知狀態。

  如果她還做不來把關,那麼,他來,他會替她顧好這道男女防線。

  她單純,單純得令人心生憐惜,喜怒哀樂像白紙上的字,不用猜,完全一目了然。

  「去洗澡,要記得,別把水都玩光了。」他拍拍她的臀,示意她下來。

  永瀾喜歡水,愛玩水的程度可媲美水鴨子,每次泡澡過後,本來浴缸裡滿滿的水一定見底,水費是一回事,水冷了,感冒就不好了。

  「不洗澡,你說今天要帶我去市立游泳池,你說那裡的浴缸很大,不怕把水撒到整個浴室濕答答的。」她嘴裡說不,人還是滑下那舒適的寬背。

  她總嫌棄家裡的浴缸不過癮,東方清俊只好允諾說有空便帶她去泳池,好讓她玩個夠。他想,也許到了夏天,他已經有能力帶她到水上樂園,到時她一定會高興得到處蹦蹦跳。

  「那就吃過午飯再去。」

  自己有多寵她,東方清俊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她一露出希冀的眼神,就算手頭拮據得要命,他還是會想盡辦法滿足她。

  她很少出門,不會吵著說要逛街買東西,女孩子熱中的事她都沒興趣,他原本想,興許是因為要躲雷劫的關係,讓她對外面望之卻步,後來才發現壓根不是那回事,只要有一座院子,花花草草,綠樹蟲鳴,她就可以打發一整天。

  根據目前他觀察的心得,蹭著鼻子睡大覺,貼著電視不放過所有頻道,把前院的雜草叢堆當運動場,這三樣是她生活的重心。

  吃飽睡,睡飽吃,沒有任何煩惱,真好。

  「YA!YA!YA,俊是好人,最好最好的人!」她轉圈圈,蹦蹦跳跳的衝到客廳去看電視,瞪著吃飯。

  東方清俊好笑的搖搖頭,把拎在手裡的紅葡萄放到水龍頭下沖洗。

  不必火裡來水裡去,不用一言不合就先砍了再說,這樣的生活很不錯。

  身體裡像安了固定的生理時鐘,時間一到,就會急著回來弄飯給小狐狸吃,手裡握的也是刀,感覺卻完全不同。

  他……因為有了她,僵硬堆疊的心裡,似乎有了不同的風景。

  這感覺,他喜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6:45

第三章

  礙於經濟,出門的東方清俊習慣走路,遠一點的路程才搭乘大眾交通工具,要是只有他一人,管他游泳池是不是在一個很尷尬的距離,撒開大步就走,但帶永瀾出門,他選擇了公車。

  兩站能到的市立泳池,並沒有因為天氣轉涼生意稍減,七分滿的客人來來去去,熱鬧得很。

  等不及他買票,永瀾歡呼了聲,越過他還有售票員的眼睛,直直往那清涼的水池奔去。

  「對不起,我……妹妹不懂事。」他急中生智瞎扯,同時遞出一百五十元買了兩張票,趕緊追上去。

  經過小川堂,一邊是鞋櫃,還有寄物櫃,再過去,左邊是女生更衣室,再過去一百公尺處則是男生更衣室,池子有大有小,他看了看,人不多,可是永瀾呢?他們一前一後也不過差幾分鐘啊。

  他們的到來其實並沒有招來太多目光,但是,像慢動作似的,本來各自青蛙、狗爬、仰式的老老少少,陡地都停下了動作,有志一同的發出驚叫,有人嗆了水,有人張口說不出話,還有媽媽動作飛快的遮住小孩的眼睛。

  東方清俊心中立刻湧起了不好的預兆……

  已經脫光衣服的永瀾就站在跳水臺上,身段凹凸有致的她,似雪肌膚暴露在空氣中,要不是那頭長髮幫了大忙,多少遮住她胸前兩點,後果堪憂。可是,那有個屁用!他的眼光滑到她平坦的腰腹地帶,女孩子那片果然見光了!

  他根本沒時間臉紅,第一次在眾人面前使出了草上飛的輕功,沒有人看到他是怎麼動作的,只見他瞬間來到永瀾身邊,途中已經從環保袋拿出大浴巾,將她整個讓人吃冰淇淩兼流鼻血的好身材裹住。

  「我不是給你買了泳衣?!在泳池裡要穿泳衣,我有告訴過你,這裡不是家裡,不可以脫光光!」東方清俊氣急敗壞的斥責,臉色超難看,雙臂還非常用力的把她摟在懷裡,並且怒視周圍的所有人。

  泳衣是他買的,樣式還是最保守的那一款,但他萬萬沒料到她會來這一套。

  「我忘了。」她吐吐舌。「何況衣服在你的袋子裡,我想先脫好衣服等你來,我再把泳衣套上去,就可以下水了。」她垂著頭,小小聲的解釋。

  他訓人的表情滿可怕的,明明平常好相處得很,現在端起臉來,怎麼她的背就發麻了?

  東方清俊把她往池邊帶,遠離眾人的注目。

  這裡不是山裡野地,禁不起脫的,現實人生有現實人生的秩序規矩,就算員警沒來開單,她這麼做也實在有礙善良風俗習慣。

  這只野狐狸,害得他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她得上課,得好好上一堂男女授受不親,還有在公共場合不可以隨便赤身裸體的課!

  「以後要聽我的話,我如果說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還有,不管你想做什麼都要先問過我,知道嗎?」只有這樣,才能預防萬一。

  「噢。」永瀾點頭。

  其實截至目前為止,她都有照俊的話去做,她在渡劫,千萬不能得罪飼主。

  一場騷動被東方清俊阻止了,但是一股專屬於女孩子才有的好聞體香也倏地鑽進他的鼻端,他不禁吸了吸,低下頭,一想到大浴巾底下的她赤裸裸的,他趕緊把人推開,咳了咳。

  「跟我到更衣室,我教你游泳以前該先作什麼準備。」

  他當然不能堂而皇之的進入女子更衣室,否則包准被打得滿頭包趕出來,可是他守在外面,教一個女孩子怎麼穿泳衣戴泳帽,身邊人來人往,尤其出入的都是女人,不久,他就發現別人全對他投注鄙視的眼光,但他忍,為了她,他全忍下。

  他怕麻煩,就算下面有個血緣關係的弟弟東方孫朗,兩人年紀只相差一歲,他卻很少主動關心弟弟的事,想不到獨善其身的個性在碰到永瀾以後,所有框框和秩序都被打破了。

  他為她越做越多,就連這種以前打死他都不會去做的事,他都甘之如飴,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終於,可以下水了。永瀾跟條美人魚一樣,不是說她的泳技有多好,而是她非常的樂在其中,方才對她稍有微詞的婆婆媽媽們,在看到她可愛活潑又笨拙的狗爬模樣後,都忍不住多嘴指導她一下。

  一個午後,什麼疙瘩都沒了,還有媽媽級的人物對她倒起家裡的苦水來——

  「我女兒的年紀跟你差不多,要是有你一半的貼心聽話就好了。」

  永瀾全都傻笑以對。

  喜歡運動的人都有寬大的胸,果然是真的。

  這趟泳池之行,大部分的時間永瀾都很開心,但是也有一小部分讓她悶悶不樂,那就是俊。

  他穿泳褲的樣子很帥,他的膚色發亮結實,許多女生都用垂涎的眼光一直看著他。

  那目光她懂,就好像她看到肉一樣,好想、好想撲上去,一口吃掉的感覺一樣。

  對此她很不舒服,不喜歡那些接近他的女生,卻沒發現自己無憂無愁的俏臉浮上被倒債千萬的表情,只能戳著泳圈出氣,到最後,連最愛的戲水都沒勁了。

  「運動後肚子好餓,你說我們吃點什麼?」

  「……」

  沒聲音欸,她一向都是有問必答的,這回居然給他來了個相應不理?!

  「那麼要吃甜筒還是炸雞?」

  「……」

  「我喜歡炸雞排,買一塊公家吃。」

  「……」

  「不然我自己獨吞?」

  「……」

  真是夠了噢。

  「永瀾……」東方清俊很難得用這種口氣叫她,聲音明顯不爽。「是誰教你『結面腔』給我看的?為什麼陰陽怪氣?這不像你。」

  「……」

  「你給我站住!」

  「我就是不高興嘛~~」她還不是拿喬高手,被他那種語帶冷意的聲音一喊,嚇得乖乖站住,但因為心虛和中氣不足,除了把聲音拉長一點,根本沒有威嚇力。

  「有話就說清楚,我不喜歡女孩子耍脾氣,你對我有任何不滿或是意見都可以說,就是不要悶在心裡,什麼都不說!」他很酷,說這話時架式很嚇人。

  幹嘛突然搞起陰暗,他的脾氣也是有底線的好嗎?

  「我不舒服。」

  「著涼了?」這種天氣去游泳的確不是很適合,他太粗心大意了。

  「我沒有那麼虛好不好!」

  「不然?」

  「你有女朋友。」

  「最好是有那種女孩……你說的是剛剛我們在路上遇到的白西希?」

  當然不只有那個八爪女,游泳池裡那一堆呢?她在心裡嘀咕。

  「我們是國中同學,之後就失聯了,難得在路上碰到,打打招呼並不算什麼,那只是禮貌?」

  「人類的禮貌可以看到男人就動手腳?我看是你喜歡那種講話嗲聲嗲氣,對著你亂摸胸膛的女孩子。」說話就說話,那個白西希的手還不安分的在他的胸膛上劃來劃去,她把俊當什麼了?

  氣啊!

  她的口氣酸溜溜的,明顯這醋吃得很大。

  他怎麼會認為她是軟麻糬?女孩子的爆發力果然不能小覷。

  「你不喜歡別的女孩子對我動手動腳,為什麼不出來把她推開?現在光對著我生氣,把腸子氣得打結也於事無補。」他像偷到雞蛋的狼般賊笑。

  「你跟她真的只是學校的同學而已?」

  瞧她一副渾身長蟲的樣子,東方清俊不忍再逗她。

  「她不是我喜歡的型。」

  「那——你喜歡哪一型的女孩子?」不問個清楚,她的心無法安定下來。

  「哪一型的女孩子不重要,感情的事我現在還不想談,我才十九歲,那些愛不愛的東西,可以以後再說。」橫亙在他面前的, 還有兵役和未知的事業。

  何況——我已經有永瀾了。

  這話他沒有說出來。是呀!早在不知不覺中,他的生活已少不了她,他努力的工作,也全是為了她。

  永瀾想,只要他不是別人的就好。

  「俊以後要把事業做很大嗎?」

  「說實在的,我並不想做什麼大事業,我賺的錢只要夠養我們兩人,平安快樂就可以了。」

  她因為東方清俊這簡單的說法會心的笑了。只要沒有別的狐狸精——不對,她才是狐狸精。只要沒有別的女人爬到他身上,現在這樣很好,其他什麼都不要想,也沒辦法想,每天睜開眼睛可以看到他,吃飯的時候也是跟他在一起,這樣就好。

  她沒有嘲笑他沒志氣,反而點點頭。

  「俊喜歡的,永瀾也喜歡。」她伸手挽著東方清俊的手臂,長髮隨風飄動,恍若黑色流泉。

  他把雙手插在褲袋裡,肩膀夾著裝泳衣褲的環保大背包,身材比例完美的他,長腿看似隨行擺動,其實正配合著身邊的女孩子,不敢走太大步,也不敢太快,兩人有說有笑。

  已經弱掉的冬陽斜斜鋪了一地,永瀾發現自己待在他的影子裡。

  她頑皮的朝著他的影子踩了一腳。

  「喂。你很無聊喔,這樣也能玩?」

  「你踩不到我的……」伸出手,她用力的跑啊跑。

  「你最好跑快點,被我逮到,有得你受。」

  他生命裡少有的熱情,因為她而被激發出來。當然,這時全神貫注的東方清俊沒想那麼多,輸人不輸陣,邁開大步,看誰先到家。

  一回到家,永瀾風風火火的鑽進自己的房間,不到幾分鐘又卷了出來,令還在整理東西的東方清俊一臉困惑。

  答案很快揭曉。

  「鏘鏘鏘,這是永瀾股份有點公司發售的優惠券,僅此一家,別無分號,來,給你!」

  一張用蠟筆,還有比小學生還要笨拙的字跡寫的優惠券,交到了東方清俊手上。

  這券是用平常收廢紙的反面做的,上面有小花邊框,一張顯然是她的笑臉,齜著牙,有條長長的尾巴,最後才是黑色蠟筆寫的三個字。

  「還滿……Q的,這個為什麼要給我?」

  「得到優惠券的人,可以要求對方做一件事,譬如說,像按摩、打掃、聽話、就垃圾……先說好,要我做得到的才可以要求。」

  連聽話、丟垃圾都羅列在內,還不能隨便要求,虧她想得出來。

  「為什麼我會得到永瀾小姐給的優惠券?」

  「我誤會你,你又原諒我,所以我總覺得要貢獻一點什麼來彌補你啊!」她彆扭的扭絞著手指頭,對於下午的烏龍,有點耿耿於懷。

  「這樣啊,那我收下了,有需要的時候,我會拿出來用的。」東方清俊揚眸對著她笑了,隨手把它夾在自己的皮夾裡。

  永瀾很高興他收下了她的優惠券,接受了她的心意,花瓣一樣的唇,霎時泛起了無限的歡喜。

  小嫌隙來得急去得也快,當事者似乎都沒有感覺到,如水一般朝著管道前進的感情漸漸加溫。

  看似萌芽的感情會去到哪?沒有人能預知。

  東方清俊對不良家業毫無興趣,可他要是決定了一件事,認真的程度跟毅力,就會非常驚人。

  他雙管齊下,先從寫程式入門。

  然後向萬宇宙推薦了自行開發的ERP系統。

  萬宇宙是誰?

  他是「英研」科技的業務經理,也就是東方清俊曾在資訊站替他修理電腦的那個人。

  老實說,萬宇宙是只商場的老狐狸,即使他相信為東方清俊是個少有的電腦高手,卻不認為一個十九歲的少年能寫出影響電腦運作的核心技術來。

  但是東方清俊找來了。

  之前的電腦維修事件後,他曾經有意把東方清俊延攬到自己公司,要知道科技公司什麼都不缺,最缺的就是人才,但是他的好意卻碰到了個硬釘子。

  他本以為東方清俊少年輕狂不懂事,雖然失望,還是留下名片,要他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他。

  幾個月後,當東方清俊在自己的公司出現時,他的確有點訝異。

  「能寫出這種系統出來,難怪你不屑當個上班族。」萬宇宙感歎道,沒有人才肯受拘束的,尤其他還小覷了他。

  東方清俊並不解釋,他是來販售技術的,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待在家裡的真正理由。

  所謂的ERP系統,簡單的說,就是以滿足客人的需求為重點。人工智慧的ERP,有模擬能力,可以整合外部和供應商雙方的需求,甚至對會計、對企業所有資源規劃,都能作最有效的管理跟應用。

  英研只是一家不上不下的科技公司,要是能把這套系統推到市場,公司能夠謀取的利潤將無法想像。

  「我可以幫你爭取到最高的價錢。」萬宇宙樂不可支,他幾乎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來。

  「我並不想買斷,我要五五分賬。」東方清俊可不傻。

  「可以,我幫你去跟上頭談,可是,往後五年你開發出來的程式還是系統,都要歸英研。」老狐狸的嘴臉露出來了。

  「可以。」他也很乾脆,不推三阻四,也不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因為這只是他的計畫A,計畫B才是他的重點。

  於是,東方清俊在他十九歲的時候,得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他的笑容,一直到回家看見等在院子裡的永瀾時才出現。

  他抱起曬太陽的她,圈圈轉。

  「我有錢了,我有錢了~~」

  永瀾被轉得眼冒金星,但也感受到他自身上輻射出來的歡愉,跟著叫嚷,「有錢了有錢了……俊辛苦了。」

  他摸摸她被冬陽曬得粉噗噗的臉頰。

  「你也辛苦了。」

  「哪有……」她有些小害羞,看他即使到了晚上仍辛苦緊盯著電腦螢幕,連口水都沒空喝,她原本雞婆的想表示一下賢慧,哪知道差點毀了他賺錢的工具,當下他沒生氣,只是勒令她只能趴在沙發墊上,什麼都不要做。「我什麼忙都沒幫上,你比較辛苦啦。」

  這是真心話,她對自己的無能耿耿於懷,也有了新體驗。

  很習慣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之前她沒有意識到,身為妖怪的自己可以不吃不喝不工作過日子,但東方清俊不行!他要在人的世界立足,無所事事一定行不通。

  她備受寵愛,可是也慢慢的指導自己幾乎凡事都依賴他,依賴到近乎可恥的都不。

  沉睡好久的良心終於出來探頭,鄙視自己。

  「想太多!」他彈了下她光潔的額頭。「我拿到訂金,我們晚上去吃一頓好吃的,我帶你去吃把費,裡面有像山一樣多的肉,隨便你吃到飽。」東方清俊憐惜的摸了她明顯消瘦下去的腰。吃了好幾個月的科學麵,她一點怨言也沒有,真不知道她哪來的忍耐力?

  像山一樣的肉?永瀾聽到了「肉」字,很快把良心往腦後拋,腦袋裡已經在想像小山高的肉是怎麼回事了。

  有了大筆的銀子進賬,手頭不再困窘,但兩人的生活卻沒有太大的改變。

  東方清俊承認自己是個老派的人,對夜生活敬謝不敏,他覺得規律的生活很適合自己,喜歡打殺生活的父母已經讓他前面十幾年的歲月過得高潮迭起,現在他能掌控自己的一切,雖然和永瀾一起的日子平淡得像在喝白開水,家常得跟老夫老妻沒兩樣,他卻很滿意。

  兩人一起吃飯,他吃不完的她會夾過去消滅,不過,只限於肉類,這樣,他覺得很好。

  洗兩人的衣服,洗衣槽裡的衣服都是一式兩套的襯衫跟休閒褲,賣衣服的小姐說那叫情人裝,有時候兩人還可以換著穿,這也很好。

  不管買什麼都有對方一份,他會想她喜歡什麼,什麼東西不合她的胃口到她會趁他不注意偷偷往垃圾桶裡丟,譬如青菜和紅蘿蔔,很好。

  總之,有她在,什麼都好。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在游泳池鬧了大笑話的人,還是嚷著要去。

  她喜歡水的程度僅次於喜歡他,這是永瀾自己說的。

  也就是說,她想去玩水的時候,就會把他擺在前面?

  算了,他不計較,反正真把游泳當運動的人還是他。

  她愛跟著去,是為了清除意圖想親近他的不肖分子,只要有女生稍微靠近他,很抱歉,她就會化身為不定時炸彈,很不客氣的從水池下方鑽上來,掀起個炸彈花,然後卡在兩人中間,對花癡女齜牙咧嘴宣告自己的所有權。

  她的表現太過明顯,明顯到讓東方清俊的虛榮心直冒泡泡,一點也不想阻止她。

  他真的是來流汗運動的,這些女孩子總是搞不清楚,既然永瀾的醋勁那麼大,他也樂得因為這咖醋桶得到安靜。

  「你是女孩子,這樣齜牙咧嘴很難看。」他動手把她的雙唇闔起來,那個模樣,跟尿尿的小狗劃地盤有什麼兩樣?

  界、門、綱、目、科、屬、種,種的分類中,狼、犬、狐狸屬同一科,也算一家親,習性相近並不奇怪。

  「你是我的,她們別打你主意!」永瀾氣憤的拍水。這些女孩子是怎麼搞的?!瞪走了一個又來一雙,趕跑一對,還有一大堆……嗚,她氣啊!

  「好,我是你的,你會把我顧好對吧?」

  她還是不開心,回家路上總是噘著嘴。

  一次又一次的女禍,終於讓永瀾絲毫沒有女性自覺的心,開始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畢竟他們年紀都很輕,真要讓生活過得像古佛青燈也不容易,他們偶爾也會打打牙祭,搭捷運去遠一點的地方玩,也會因為永瀾的要求去唱歌,去酒吧坐坐,看看舞池裡跳舞的都是些什麼人,嘗過鮮後,他們還是喜歡待在房子裡各做各的事。

  東方清俊十指如飛的在鍵盤上飄來飄去,電腦上一筆筆的資料跑著,無事忙的永瀾就趴在沙發上,這邊滾過來,那邊滾過去,若無聊,就去擺弄買回來不久的喇叭花留聲機。

  挑了喜歡的唱片,唱針擺進軌道上,不同於CD的柔潤樂聲慢慢的充滿室內——

  那一天我離開了自己的家園,翻過山、越過嶺,來到你家的門前。

  路邊的花,山上的樹,為我綻放了笑臉,天空的小鳥,也在歌唱相伴……

  一隻狐狸愛的熊,一隻愛狐狸的熊,我們怎麼了?我們沒有錯,為何還要承受世間折磨?

  她第一次聽的時候,把沒道理喊得震天價響,嘴裡直嘀咕著。「狐狸怎麼可能愛上熊?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可是聽啊聽的,那麼多唱片她總是挑這張聽,聽過一遍又一遍,毫不厭倦,只是歌詞老記不全就是了。

  問她為什麼,她換了套新說法——

  「既然無國界,狐狸都可以愛上熊,那麼野豬愛上狼、妖鬼愛上人、魔神愛上東方不敗,也不是稀奇的事。」

  東方清俊瞠目,他不應該把挑唱片的大權丟給她的,這樣起碼有時候他會有「四季」、「小狗圓舞曲」,還是靈魂藍調可以聽,不必為了狐狸愛上的究竟是不是熊而討論半天。

  可是,聽她慷慨激昂、荒腔走板的鬼叫著「就算這愛情沒有了結果,我也要愛出個轟轟烈烈,還給世界——」他的嘴角又咧開一條縫。

  無所謂了,看她自得其樂的樣子,他微笑,雙手仍舊忙得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7:31

第四章

  不必再為三餐奔波的東方清俊,把多出來的時間用在網路上。這時的網路剛萌芽不久,一片的兵荒馬亂,真正看好這塊肥沃土地的人並不多,他去註冊,取得執照,在網路上開了家商品設計公司。

  這是他的計畫B。

  商品設計聽起來不怎麼樣,但他確信商品設計公司的利潤可以和IC面板比擬,因為設計包羅萬象,從小飾品到餐具傢俱,再到選舉商品,只要顧客說得出來,他就能做到。

  果然,他的網路才架設出來沒多久,就接到了訂單。

  不過他沒有急吼吼的接單,先仔細過濾訂單種類,希望第一炮能打響公司的知名度,在最短的時間內打好基礎。

  「俊是天才,懂的東西好多,要是我有你這麼棒就好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永瀾湊到他身邊,瞧他不動如山的坐姿,充滿霸氣,看起來成熟得要命。

  「馬屁精,無事獻殷勤,有鬼喔?」害他牙齒酸倒兩排,雞皮疙瘩掉一地。

  「你很不知好歹,我可是摸著良心說話。」受萬能的電視調教後,她在語言上漸漸伶俐,也摸熟了東方清俊的個性,越來越不怕他了。

  「這沒什麼,不隨著時代進步,不懂專業技能,適應不了日新月異的世界,很容易被淘汰的。」臉上簡單的表情,卻顯得莫測高深。

  「我覺得你好像在說我,我天天在家,在草坪上打滾,什麼都不會,像我這樣的人,別說找工作,時代大概在很久以前就把我淘汰在角落發黴了吧!可是當人好辛苦,我不懂人很快就會死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忙碌?」她的牢騷裡有著濃濃的不解。

  「如果人都不做事了,你覺得世界會變成什麼模樣?」

  「會亂成一團吧。」她用食指點著下巴,想了想說道。

  人跟狐狸真的不一樣,人的欲望強烈,狐狸嘛,歲月悠長,時間對牠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可是在人的世界裡,對牠們都沒什麼好評價,長得漂亮一點的叫狐狸精,遇到不好的事就說是狐祟,反正沒什麼好話就是了。

  「現實世界有現實世界的秩序跟規矩……」他還要說,卻被永瀾搶白了過去。

  「就算妖怪的我們來到這裡,也要遵守某些準則。」這些她在家的時候就被要求背得滾瓜爛熟,來到這裡,又遇到會叮嚀她這個那個的東方清俊,所有人都把她當小孩,其實她不小了好不好!

  來到這裡,她不張揚,不出事,不就是在貫徹這些準則?

  「聰明。」她真的很低調,一個人時,最遠就是在院子裡曬肚皮、抓蟋蟀,他還看過她在楓樹幹上磨爪子。

  改天也許該叫人來把圍牆砌高一點,張揚安全性會更高,他實在不願意去想要是被鄰居發現她不是人,那種後果……

  「我要是聰明,就不會被一道天雷壓在這裡動彈不得,哪裡都不能去,什麼都不能做。」小狐狸難得憂鬱了起來。

  東方清俊瞅了她一眼,「覺得無聊了嗎?你們的壽命那麼長,其實找點事情做也是好的。」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閒話家常的本事這麼強,聊的還是這種柴米油鹽沒有營養的話題。

  憂鬱三秒鐘就被殲滅。「好,我也要發憤圖強!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

  看她舒服得枕靠在他的大腿上,仿佛那是她平常慣躺的沙發,東方清俊只能苦笑。這樣真能教出什麼才有鬼!

  他努嘴,「去搬一張椅子過來,我教你電腦,懂了電腦以後,我要是不在,你可以上網去找人聊天,不然用網路找我也是可以的。」

  她聽了躍躍欲試。

  二十分鐘後,信誓旦旦要「挖糞塗牆」的人,已經呼嚕嚕的找周公大叔聊天去了。

  東方清俊笑了笑,起身去房間拿了一張毯子,細心替她蓋上,然後專心做自己的事。

  一個熱帶氣壓帶來了雨,半夜,永瀾被大雨驚醒。

  四周一片黑暗,像是黑幕的天空,陡地一道耀眼的霹靂從大雨中劈落。

  她驚跳尖叫,然後抱頭鼠竄,想奪門而出,哪知道因為太過慌張,一頭撞上關著的門,但她根本沒時間想痛,外邊的雨和雷仿佛追著她而來,她一邊嗚咽,一邊衝出門外,直奔二樓,對著東方清俊的房門用盡全身力氣狂捶!

  東方清俊相信他要是再晚一秒鐘來開門,門板就會被捶出個大洞。

  來不及反應,身穿睡衣的他一打開門,一道黑影便快速地飛撲上他,然後把頭埋入他的胸膛,瑟縮的發起抖來。

  「怎麼了?」他輕拍被雷雨嚇到化回原形的永瀾,「只是雨大了點,晚上氣象不是說了?」

  環抱著軟軟得白毛,那感覺難以置信的好,可是這時不是討論她毛髮好不好的時候。她悄悄抬起的黑眼正盈著清淚,像是在尋求他的安慰似的,爪子緊緊攀附住他,他馬上把永瀾帶到床邊。

  「這只是一個不成氣候的熱帶氣壓,下點雨,讓大地涼快一點而已,不會有事的。」

  她稍稍抬起頭,勇敢的瞧了眼窗外,雨勢果然明顯小了許多。

  「我保證再過十分鐘,雨就會停了。」

  但她還是賴在他懷裡,不肯離開,蓬鬆的大尾巴縮在肚子裡。

  「你該回房去睡了,這樣吧,你只要叫我一聲,我馬上就會出現。」

  不要!她頭搖得厲害,漂亮的尖耳也垂了下來。

  「永瀾給你券,你不要趕我走。」她咬著唇,可憐兮兮的攬住他的脖子,枕在他肩上撒嬌。

  「不用給我優惠券,你留在我的房間不方便,男女有別,你懂嗎?」

  她聽得懂這其中的微妙關係嗎?她不想懂,也不想管,儘管嘴裡說得風淡雲輕,只是被雷劈嘛,誰知道她的親戚裡面有很多根本沒逃過天劫,雷一下來,就死翹翹了。

  她不要死啊!她……喜歡這裡,喜歡跟俊在一起,她不要死啦!

  「我可以睡角落,可以睡床尾,我哪都可以睡,就是不要離開你!拜託,我只要能在看得到你的地方就好,拜託,拜託。」

  見一隻白狐狸用前爪做出拜託的形狀,實在很搞笑,不過東方清俊從小就是一個人睡,不喜歡別人來分享他的床。但面對苦苦哀求的她……

  歎口氣,他把她抱上床,盤膝坐下,然後拱起雙腳,把永瀾背對的扣再胸前和兩條腿的中間。

  「雨一停就回你的房間去。」

  這是他的底線了。

  永瀾想抬頭看他的臉,卻遭到一隻大手往下壓。

  「睡覺!」他命令。

  令人無法拒絕的氣勢,讓小狐狸蹭了蹭,找到舒服的位置,逐漸心安的等雨停。

  當了家,才知道繁瑣的事情那麼多。

  銀行、郵局各匯了一筆錢,除了給住在療養院的老管家外,當然還有弟弟東方孫朗,這是他這當大哥的覺得應該給的生活費。

  然後他去了一趟超市,補足糧食,當然沒忘記特地繞到有機區,買了永瀾愛喝的Martielli's蘋果汁,這才順著走慣的街道回家。

  想起把蘋果汁倒在她最愛的彼得兔杯子裡,她就能喝到咂嘴眯眼,那模樣可愛極了,而且她老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把1500CC的大瓶裝給喝光光。

  沒帶她出門,是因為她一直快到天亮才睡下!

  他出門時留了張字條,可照她那種愛睡覺的性子,除非睡到肚子餓了,才有可能爬起來,否則不必擔心她會找不到人,因為午飯前他就會到家。

  被一個人把心思都占滿,只要一想到她,心田就會泛起微酸又微甜的感覺,真是不可思議的事。一心一意的想著她,就連平常看起來平凡無奇的街道,此刻都順眼多了。

  不過殺風景的人也不是沒有,他們很顯然不找點碴,不幹點骯髒事,就覺得日子不舒坦。

  他們一圍過來,人來人往的街道就忽然淨空了一大塊。

  染髮、金屬項鍊、皮革手環,腰間還掛著長晃晃的鑰匙鏈,這些盯上他、三番兩次找他麻煩的不良混混,比上回見面的時候進化了。

  「想不到你當起家庭煮夫來了,嘖嘖!東方清俊,一呼百諾的幫主你不當,卻幹起娘們的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瞧著他手上提著的大包小包,混混甲一臉不屑,只是頭上包著紗布,實在很難威風得起來。

  「就說他孬,這次可別想再逃了,大老爺說你要是敬酒不吃,我們也不用跟你客氣!」混混乙把指關節捏得嘎啦作響,還刻意把指虎拿出來亮了亮,不過半張臉都是黑青瘀紫,色彩非常鮮豔,要是他想,應該可以直接去跳八家將。

  幾次沒把事情辦妥,上面的人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呿!那些怕死的老傢伙只會叫他們來送死,他們哪知道,這個東方清俊幹起架來有多狠,幾個兄弟到現在還在住院,可是收了錢,又不能不辦事……

  這一類挑釁叫囂,東方清俊前一陣子聽了不少,才想說耳根子清靜一些,這些不良少年又出現了。

  但他根本不將這些人看在眼裡。

  成群結隊是他們的強項,仗勢欺人看起來兇狠無比,其實,每個人都很懦弱,因為懦弱才需要結伴壯膽。

  踏前一步,他把對方的狂吠當作耳邊風。煙跟檳榔的氣味太糟蹋他的味覺,他不喜歡!

  哪曉得他才跨前一步,幾張示威的嘴不僅倉皇的閉上,人還忙不迭的退後好幾步,而且一個個連忙捂住受傷的部位。

  不管他們撂多少人來,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喔!這怪胎打人真的很痛。

  東方清俊沒把這些收錢辦事的嘍囉看在眼裡,長腿大步越過馬路,走到一輛黑色房車前面站定。

  幾個混混被他的動作嚇到,互相遞了不安的眼色之後,也只能跟進。

  「嚴方,東方任留下來的爛攤子我沒興趣,你要是對幫主的位置這麼感興趣,自個兒拿去,別再來煩我了。」

  那些靠刀光劍影、槍林彈雨打下來的酒色財氣暴力天下,他不要,偏偏有些人硬要塞給他。

  例如,車子裡那個跟不上時代的老人。

  一個式微的黑幫,會因為前任幫主的兒子坐上大位而重振旗鼓嗎?

  真是黑道電影看太多了。

  年紀大的人懷舊沒有錯,但是,他沒有義務陪老人玩。

  與其要他接手,不如任其腐爛,早早入土為安的好。

  不透光的車窗降了下來,露出一張法令紋深長的老臉。

  「大少爺,你好難請。」

  「別這樣叫我,我父親死了好多年,那種舊時代的名稱,已經過時了。」

  司機打開車門,一身中山裝打扮的嚴方下了車。

  他仔細打量與前任幫主有著極為相同容貌的東方清俊。

  「子承父業比你白手起家容易多了不是嗎,你為什麼要挑難的路來走?」

  「我說過了,不想過那些打打殺殺的生活。」

  「那麼靠著電腦賺那一點點蠅頭小利就了不起嗎?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祖父和父親在道上的地位有多重要?他們留下多少遺產要給你?!」

  他調查過他。

  東方清俊不吃驚,冷峻的五官沒有一絲波動。

  「格局小嗎?我倒不覺的。我喜歡這裡,日子過得很快樂,我不想放棄在這裡的一切。」

  「可你放棄的是你父母打下來的心血!」嚴方終於忍不住破口大駡。

  「我不是說了,你要就拿去。」

  「包括遺產?」

  「你不用再假惺惺,那些資產本來就在你們幾個長老手中,你們要我即位,只是為了要看我笑話。那些產權要我放棄,可以,你叫律師來,我簽字。」

  「你會後悔的!」也許走完這輩子的人生路,他都不會明白,一個十九歲的少年為什麼隨便就放棄了人人爭破頭也要不到的大筆金錢和地位。

  「你最好動作快點,我希望可以早一點把事情辦完,以後都不要再看見你。」東方清俊利眸直盯著嚴方,他是說真的。

  他在一個傳承三、四代,已經變成家業的黑道家庭長大,父母的黑道聯姻,形成了一加一大於二的加乘效果,看得到的親戚不是地方角頭,就是大姊大,一個個比狠辣,動不動就卸下人家一條膀子,開口閉口為了地盤爭得你死我活,看多了大人使壞的樣子,那樣的家庭讓他焦躁狂暴,他曾經以為,自己也會在這片看不到天亮的血黑色地獄裡待下去,然後瘋狂,最後帶著弟弟一起毀滅。

  在他的認知裡,黑道是不定時炸彈,如果撩下去,就要有死的覺悟。

  可是,最先受害的通常都不是當事人,而是他的家人。

  在一次被綁架的事件裡,他的父母終於發現他的不對勁, 這才把他往國外送,可他們來不及親口對他說,因為沒多久,他那對生錯年代,滿懷江湖豪傑情結,一心要在現代行俠仗義,創造出輝煌江湖的爸媽,就雙雙死於車禍中。

  死因懸疑嗎?

  他對父母是無情冷酷的,並沒有去探究他們的死因,律師說了他們是因為意外車禍致死,那就這樣吧。

  他們不是說了,身在江湖,就要有死的覺悟?

  那麼不管他們的死法為何,就當他們死得其所好了。

  縱使被人唾駡不孝、無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暗地裡,他的心比墨還要黑。

  虛浮著腳步回到老房子,那些他以為已經被克服,遺忘的過去,此刻竟又在心裡翻騰叫囂,可是當他推開兩天前他和永瀾通力做好的木門,看見她笑容燦爛的等在小徑那頭,那些翻攪的不愉快,又隨著她奔向他的腳步逐漸消失,直到那軟馥的身子撲向他,那些惡夢就像遭光驅逐的黑影般瞬間被撲滅。

  「俊,你回來了!」

  「是呀,我回來了。」她的聲音,果真是最美的天籟。

  果然不能太寵啊!

  這叫什麼?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嗎?

  連著幾天,永瀾總是帶著自己的墊子來敲他的房門。

  東方清俊瞄了窗外滿布星星的天際,朝她搖搖頭,「今天不會下雨,你得自己睡。」他試著說服她。

  連著幾天晚上都下雷雨,到清晨天才放晴,現在這怪異的天氣終於改善了,今天一整天都是好天氣。

  他不能養成她這種習慣,男女同床共枕,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她也許不懂得嚴重性,可他懂。

  他說過,他要守住,起碼到她成年,照她的說法,即過了天劫之後。

  「俊,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的很像老頭子,守舊、愛嘮叨又古板,規矩又多,早睡早起,還要先練一套功夫,就連吃的東西也都是老人食物,哪有你這種年紀愛泡老人茶?」

  一見他板起臉,她趕緊回歸重點,苦苦哀求,「你讓我進去啦,我真的不敢一個人睡,我有不好的預感,再說,我們睡都睡過了,也不差這一天,我每天規矩的睡覺,也沒有對你怎樣,對不對?讓我進去啦,拜託、拜託。」

  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的不安,這幾天她總覺得很毛。

  東方清俊瞄她一眼。「是啦,我是老人,但不論怎麼算,也沒有你老。」話落,冷淡的關上房門。

  ……她說錯話了,一失言成千古恨啊!

  誰知道他會在這節骨眼上計較起來,永瀾看了看太過安靜的四周,樓下黑影幢幢,好像生了腳般要爬上二樓了。

  嗚,她怕啦~~

  房間裡的東方清俊拉高被子蓋住全身,雙眼緊閉,可是該死的他聽得見樓下老鐘的滴答聲,聽得到老舊廚房水管灌進來的風聲,聽到前院青蛙求偶的啯啯聲,他該死的好耳力,他練武不是要用在這裡的。

  他如困獸,床的一側有她留下來的味道,他怎麼都睡不著。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熬過宛如千百年似的十分鐘過去,他打開門,立刻倒下一隻抱著膝蓋斜靠在他門上睡著了的白狐狸,眼角有淚水,間或抽噎了下,像是感應到他的氣息,儘管已經睡了,那毛茸茸的尾巴卻撲答撲答的拍著,像是在極力討好他一樣。

  「你這狐狸到底有沒有替我考慮一下,我是健康的男人,我是男人,健康得要命,你這笨蛋都不怕被我怎樣嗎?!」這只一睡著就會打回原形的小狐狸……東方清俊咬牙切齒,但還是溫柔的動手把她抱了進去。

  「俊……」她小聲囈語,喊著他的名字。

  這一喊,讓他動容,表情深沉了。

  撫摸她頷下柔軟的毛,把她往床上放。

  「好好睡吧,我在這裡。」

  儘管她的存在就像吳剛砍伐月亮上的桂樹一樣的不可信,也跟著睡進自己位置的東方清俊卻知道,他愛死了她這身真皮大衣,有她在的冬夜,就像蓋了床羽絨被似的溫暖。

  萬物俱寂的夜,時鐘滴答滴答的轉過一圈又一圈,午夜十點剛過的刹那,永瀾身上的寒毛陡地直直豎了起來,原來熟睡的眼眸警覺的睜了開。

  她低嗚了聲,發現這樣會吵醒身邊的人,立刻噤聲,壓低身子。

  「怎麼了,永瀾?」她的動作還是驚醒了把手搭在她身上的東方清俊。

  就那一回眸,不見烏雲密佈,也沒有所謂的山雨欲來,月娘還是彎彎的掛著,星子幾顆,天上一片雲都沒有,忽然,天空像裂了條縫,金熾的閃電雷鳴滋滋得破空而下,永瀾看得呆若木雞。

  刹那間屋瓦飛濺、建築崩塌、玻璃盡碎,那道雷像是長了眼睛,對準了永瀾直劈過來——

  她……能躲哪去?身子來不及抖,意識是空白的,可就一瞬間,本來不見任何動作的東方清俊連人帶被,用他的身體覆住發抖的她。

  一切都在眨眼間發生,然後——

  煙灰彌漫,好好的房子一片焦黑,成了廢墟。

  「奸詐、小人的雷公,居然暗著來,咳……我要去神仙工會告你沒有職業道德……」背讓什麼給重壓著,永瀾氣憤的罵著,一大口鮮血隨著移動的身子如泉水般噴出口。

  可恨的天劫,好痛,痛得她連罵人的力氣也沒有了。

  身上的重量還在,天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但是有什麼黏黏濕濕的液體滑過她的肩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俊?俊……東方清俊,哈囉,你還好嗎?」她沒法動,手腳無法伸展,稍稍動一下,五臟六腑就像要吐出來似的,全身都像火燒般的痛。

  此刻的她就像顆烤焦的地瓜。

  儘管她痛得快要失去理智,也不敢隨便把背上的重量卸下來,她憑藉著窗外——不對,已經不用分窗外了,整個屋頂已經去了一大半——藉著微弱的月光,她看到全身軟趴趴、頭顱就掛在她肩胛,面目全非的東方清俊。

  焦味直衝鼻端。

  「嗚——」

  她想嚎啕大哭,眼眶留出來的卻是血。

  雷是貫穿過東方清俊,打上她的。

  要不是有他擋著、護著自己,她大概只剩下一塊焦黑的肉末。

  「俊……」她虛弱的喊,希望他能給她一點的回應,一點點也好,可是,不管她怎麼推他,東方清俊都不會動,一個大窟窿從背穿透到他胸口。

  抹掉無用的血淚,永瀾把自己的手心放在那個大窟窿上。

  「俊,我救你,永瀾會把你救回來的……」

  像金沙一樣細碎的光芒從她手上發出來,靈光時強時弱,有時幾乎要融入夜色裡不見了,奇異的是,東方清俊本來驚人恐怖的傷痕,逐漸往中間靠攏,逐漸的收縮……

  就剩下一點點,永瀾你得加油!她咬破嘴唇,支撐已經告罄的力量。

  看著他身上猙獰的傷口變得好看一點,她力竭,僅僅剩下一口氣,一片黑雲罩過來,意識消失,她倒了下去。

  一時間,萬物俱靜。

  「嘖,我們來晚了。」以為自己能趕上的人,對眼前的情況皺起了眉頭。

  「都是你!什麼難得出門要帶伴手禮回去,這下可好了,要是小妹出了問題,你就等著讓父親大人剝皮吧!」說好了,他只是跟班,責任不在他,也不負連帶責任。

  「這麼慘!咦,怎麼會有個人類?」

  「你問我我問誰?」

  「不管,先把小妹帶走。」跨過東方清俊的『屍體』,來人抱起被打回原形的永瀾,纖細到不像男人的指頭往她鼻子一碰。不好!嘴唇發紫,面色蒼白,觸手皮膚冰涼入骨。

  「欸,你那張臉怎麼好像要死人了?」

  「沒氣了,小妹沒氣了!我什麼丹藥都沒帶出來……」來人慢騰騰的抬頭,萬年不見表情的臉此刻萬分驚訝。

  只是接人,怎麼會發生這麼脫軌的事?

  「我來!」另一人臉上風涼的表情退得一乾二淨,飛快結起手印,每喃喃一個字就結一個相對的印,將自身的靈力往永瀾身上灌輸,動作俐落簡潔,擁有兩萬六千高齡妖力的狐狸,就是不一樣。「你還發什麼傻,先回去再說。」收手,已經是永家老二的形象。

  「小妹會沒事吧?」他是老七。

  「不知道。」

  「這個人?」看了眼毫無生氣還趴在地上的東方清俊,來人稍微表示了一下關心。

  「不關我們的事,走!」

  兩人互覷了一眼,如鬼魅的影子一下子消失不見,就好像從來都沒有人來過一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7:53

第五章

  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隔著重重濃霧在對她說話。

  永瀾聽不清楚,也看不見對方,只覺得昏昏欲睡,身子重得像灌了鉛,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不管有多努力,眼皮就是睜不開,活像被強力膠緊緊的給黏住,一顆頭只要稍微用點腦就昏得可以,根本無法動彈,隨即又陷入冗長的黑暗。

  「還睡,這丫頭要睡到什麼時候?都九天了。」男人岔開著雙腿,姿勢難看的蹲在一張柔軟大床邊,指頭很不安分的戳了戳自己妹妹的臉頰。

  家裡私藏的靈丹妙藥都進了她的肚子,可她眼皮也沒看見打開過一回。

  「你自己七百千年遭劫的時候,不會睡得比小妹少,五十步笑百步,就省省吧。」很沉得住氣的人,坐在窗下的太師椅上看書,一副閒適模樣。

  「這丫頭的身子一向是鐵打的,睡這麼久,反常啊。」

  「父親大人不是說了,也許會睡上幾百年,幾天,幾月,說不定等一下就醒了。」果然老二不是當假的,永回很看得開,敷衍了老七兩句話,眼睛又回到書本裡。

  「這兩天氣色的確好多了,你看好她,我去上班了。」永夜起身替小妹把被子掖好。

  「嗯,慢走。」

  為了跟上時代,永家成年的狐狸幾乎都混在人群裡,士農工商皆有。

  永家是大妖怪家族,妖口眾多,永氏大家長三妻四妾,外面的情婦、露水姻緣不算,戶口內的就有八個兒子,在狐族裡,公狐狸不值錢,生了一堆賠錢貨之後好不容易有了永瀾,她年紀最小,又是女兒,三千寵愛自是不用說了。

  也因為年紀小,一直養在家裡,八個哥哥把她保護得密不通風,將她養成溫室裡的花朵,她的世界就是吃飽睡睡飽吃,天塌下來,都有十六隻手幫她撐著。

  這回的天劫,八個兄弟除了不在家的,都被狠狠的罵了個臭頭。

  幾個兄弟說好輪流來看顧一直昏睡的妹妹,就算不輪值的,上班前、下班後第一件事也都要來探個頭,可是永瀾還是動也不動的窩在她自小睡慣的床上。

  九天來連翻個身都不曾。

  安靜了。

  永瀾感覺得到,可是那小小的聲音又來了。

  她努力睜開眼睛往濃霧裡瞧,咦,是叉著腰一臉氣憤的她!

  「你豬啊,還睡!你忘記這裡的一天就是人間一年嗎?豬,快起床……」

  她不是豬,只是睡覺的時間比普通常人多了點……啊,她的確不能再睡下去,人的壽命那麼短,在她睡來睡去的時間裡,東方清俊變成什麼樣子了?

  人的壽命那麼短,也許等她醒過來,他已經不在——不,他好端端的吧?她還記得他不要命撲過來的姿態……她也記得自己把全身的力量都給了他,他沒有傷到其他地方吧?

  一頭冷汗泌了出來,越冒越多,漸漸渾身濕透了。

  她得醒過來,她得回去看看他好不好!

  她睡幾天了?

  他變成了什麼樣子?

  驀然,什麼警訊都沒有,她就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永回聽見窸窣的聲響,轉過頭來,駭得書本差點掉地上。

  驚喜啊!

  「小妹!」

  她的頭有點暈,眼冒金星,四肢發軟,可是還是分辨得出急步走到她床前的是二哥。

  伸出一根指頭,永回在她眼前晃。

  「小妹,這是幾根指頭?」

  「別玩了,二哥。」她又不是傷到腦袋。坐立難安的推開被子,她到處找鞋。

  「我去通知大家你醒了。」

  「我要出門。」

  「什麼?!不行!永瀾,你才遭天劫,身體需要休養。」人要是在他的眼皮下跑了,他拿什麼交代?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去!」

  「回去?去哪?這裡是你的家,你的房間,你醒著的吧?好好看一看。」妹妹是家裡的心肝寶貝,要是傷了腦袋,事情就大條了。

  「我腦袋沒壞,二哥,讓開,你別攔我。」

  衣著還可以吧?有沒有眼屎?會不會披頭散髮?能見人嗎?

  沒時間問自己為什麼會回到家,這幾天又發生了什麼事,家裡的人都好嗎?此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人。

  「小妹。」

  「我去去就回來。」

  最好是這樣啦……

  「小妹跑掉了!來人啊——」

  東方清俊僅僅花了半小時在療養院附設的教堂觀看隆重莊嚴的喪禮,一結束,便頭也不回的坐上車,準備前往機場,搭機回美國。

  那些刺眼的白花象徵一個人一生的結束,希望老管家一路好走。

  熟悉他作風的人都知道,除非要事,他絕不踏出東方大樓一步,難請得像愚公要移的那座山,除此以外,他個性還孤僻嚴格,不管對自己或對屬下都一樣。

  他從來沒有把誰或什麼放在心上,他今天所有的成就,追根究底就是責任而已。

  因為背負的責任,一個沒有背景的男人,短短幾年靠自己的能力發跡,不僅重整東方幫,還成立東方集團,商業觸手遍及太陽能發展、醫藥生物科技、美國能源股、水資源、糧食、綠能,還有他一開始埋著頭發展,卻不知道為了什麼捨棄的電腦科技。

  弟弟東方孫朗老是罵他變態,公司有規模就好,可以養家活口就好,用不著什麼都一把抓,錢可以留點給別人賺,可是他當他的話是耳邊風,一天二十四小時當成三十六小時在用,要不是有一次過勞進了醫院,東方集團現今的規模可能不只有現今這模樣。

  這些年來,這是東方清俊頭一次離開美國到臺灣。

  老管家享足了天年,去了天堂,接到訃聞,他深思了很久,後來叫助理挪出時間,飛了這一趟。

  一天半的飛行,他只短短逗留一個小時,這還包括了落地後從機場到療養院的路程時間。

  待這麼久,已經是他的底線。

  在他的認知裡,這世界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值得牽動他的心,如今就連這塊土地,也跟他再也沒有任何牽絆了。

  終於,他可以斷得乾乾淨淨。

  九年,對別人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是一彈指,還是無所事事的過去?

  他很久不去碰觸這種無聊又沒有營養的問題,是這裡的氣候,這裡的風景,還有流動的人給了他這想法。

  就說他不能在這個地方待太久……

  「慢著!車速放慢!」鮮少開金口的人,竟然對著專心到不行的司機說話了。

  司機如奉聖旨般,立刻把車速放到比烏龜還要慢,管他後面的車流量。

  東方清俊全身像是被一道輕麻的電流竄過。

  他眼花嗎?居然看到不存在的人。

  「停車!」拍打格擋駕駛座與後座的玻璃,他的聲音轉趨嚴厲。

  他矜冷的表情不見了。

  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用頭撞著公車站牌的桿子,一下一下又一下,旁邊站滿看熱鬧的人。

  的確,好多的人,污濁的空氣讓永瀾不能呼吸。

  她不是才離開沒多久,這城市怎麼變得又亂又髒?太多的人,到處都有的喇叭聲,還有鋪天蓋地的灰塵,都讓她脆弱的身體還有腦子嗡嗡作響,得一直撞著硬物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最後她找到了冰涼的站牌。

  她的行徑很快被列為瘋子類別。

  俊呢?他去了哪裡?

  她回到那個曾經住過的房子,那屋子一片焦黑,也變得更加破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沒有他的痕跡,她找不到他。

  他不住在那裡了,附近的鄰居說,很多年以前就不住了。

  她為什麼要那麼蠢?要睡那麼久?睡到把人弄丟了?

  她要去哪裡才能找到他?就算恨上自己八百遍,也沒用。

  那個教她說話、識字、日常生活基本常識的人呢?

  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觸目所及,一片陌生。

  頭跟身體劇烈的疼痛著。

  東方清俊很想優雅冷酷的下車,但是他的肢體拒絕合作,可笑的不協調,一下車,手肘撞到車殼不說,車道和人行道的落差也讓他差點跌了個狗吃屎,但他不在意,他的魂魄都在叫囂,心臟跳動快得要破腔而出。

  「瞧瞧,我在自家地盤找到了什麼?」

  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在抖。

  存在感那麼強烈的人不多,他一跨下車門,就是所有目光的焦點。

  永瀾抬起虛弱到不行的頭,她想嘔吐,可是亂七八糟的聲音裡,有一股她曾經熟悉的溫柔。

  她沒能看清楚眼前分開人群,朝她走來的男人究竟是誰,眼前一黑,她昏倒了。

  獨居多年,已不習慣旁人碰觸的東方清俊一把攬住她纖細的腰肢,臉上錯愕又狂亂。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是煙槍,可是現在煙灰缸裡卻塞滿了只抽一口,或完全沒抽就摁熄的煙屁股。

  煙只是他用來平復心情的方法,效果卻爛得可以。

  急電請來的醫生說,她身體虛弱,多多休息就能恢復。但是她這一虛弱,躺了兩個小時還沒醒。是怎樣,就算她以前睡得比誰都多,也不是這種昏迷般的睡法,那根粗大的營養針打到哪去了?

  她躺在總統套房柔軟到可以讓整個人陷下去的絲綢大床上,僅僅露出一張快被淹沒的小臉。

  她怎麼可以完全沒有變?容貌、姿態……也對,他總是會忘記她不是人。

  看她白到令人觸目驚心的小嘴,他伸出食指搓著,希望能搓出一點血色來。

  「你以為昏倒就沒事了嗎?給我醒過來!我不管你有沒有聽到,最好把眼睛打開,不要以為裝死我就不會把你丟出去餵狗!」

  為什麼一看到她就亂了,而且亂地那麼徹底?還有他在幹什麼?他居然幼稚的以為這樣搓揉她的唇就會恢復紅潤,像以前她常常笑的模樣。

  他曾經想過她最不好的情況,畢竟那道雷凶戾的毀掉一半房子,要劈的物件又哪有可能活著?

  可他猜來想去,煎熬了九年,不是要在這裡看她要死不活的!他有一肚子問題要問。

  「真的是你,不是作夢……」她緩緩張開眼,沙啞的抱怨。

  曾經亮如星子的水眸,此刻有些黯淡,那小孩似的單純神態攫住了他。

  「哼,知道要醒了?」

  他很不一樣了,濃密的黑髮層次分明的往後梳,眉心有道很深的皺褶,表情嚴厲,眼神冷酷,本來好看的唇抿得像誰欠了他巨債一樣。

  伸手摸了他還在遲疑要不要給她碰的臉,觸手一片僵硬。他成熟了,可好像變成一個不會笑的男人。

  「你為什麼一直在生氣?」

  「你還好意思問我?」在她面前他裝酷裝不起來,他有太多問題要知道,他太迫切了,迫切到忘記方才轉過腦袋千百個不給她好臉色看的念頭。「說,這麼久,你跑到哪去了?為什麼現在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

  「我只記得回家睡了幾天。」眼看他眸裡的風暴又要凝聚,她拉住他的手,「我不是騙你,是真的,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知道他頭好壯壯,那就好,其他不重要。

  「什麼我好不好?關心我好不好,你會離開這麼久,什麼消息也沒有?!」他嘶吼。

  擁有過她的時光,曾經別具不凡的意義。

  那時的他,愚蠢的以為他們會在一起一輩子,所以連她家的位址、電話、聯絡方式都一無所知,所以想找也無從找起。

  「你以為我願意?我已經很努力叫醒自己了,你才是壞人!我到處找你,為什麼你離開我們的家,讓我找不到?」她反過來控訴他。

  啊,現在是什麼情況?惡人先告狀嗎?

  「無所謂,既然你也醒了,門在那邊,不送。」

  居然趕她走?!

  「你要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趕我?不要我的解釋了?!」就算被雷殲,她都沒有那麼心酸和不敢置信。

  「不必。」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牽扯。

  「好,你很好。」他是認真的,瞧他臉上的表情嚴厲、陰鬱,黑色襯衫解開兩顆紐扣,像一尊人見人怕的修羅,不像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了。

  沒錯,多年競爭激烈的商場廝殺拼搏,使東方清俊變得異常冷酷。

  他當然記得那道該死的雷,他還留著身體被貫穿的記憶,即使後來在醫院裡醒來時胸膛完好無缺,可是那麼真實的痛,絕對不是夢。

  沒有人能懂他的心情,懂他這些年是怎麼熬過的。

  永瀾翻身起來,即便有些吃力,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她下了床,腰桿挺直,拖著沉重的步子走。說到底,東方清俊根本不欠她什麼,只是這樣趕她走……好沒道理!

  她好想哭。

  東方清俊轉身不看她,可是所有敏感的神經,都在感覺著她應該走出大臥室,走過了起居室還有大客廳,最後她應該開門出去了,可是該死的,他沒有聽到門開關的聲音,卻聽到重物掉在長毛地毯上的聲音!

  永瀾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飆了出來,長大了眼睛,瘋了。「你這該死的狐狸!你還沒解釋到讓我滿意又暈過去,你到底是怎麼了?!」

  他撕裂的狂吼,吼聲裡充滿好怕失去她的憤怒。

  永瀾的身體極度需要休息,雖然吃下用斤兩計算的靈藥,度過天劫後的她,因為太過擔心東方清俊,即使不斷地昏睡,潛意識也逼迫她醒來,雙重損耗下,早已疲累過度。

  這會兒確認她心心念念的人完好無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被無情的對待,多鐘複雜的情緒交雜而來,所以一時間承受不住,意識再度被無盡黑暗拖去。

  可是東方清俊不知道。

  他把永瀾抱回臥室,又急電才離開不久的知名醫生,然後丟下電話,轉進書房,雙臂抵在高級木料的桌面上,雙肘青筋凸爆。

  「給我視訊螢幕。」聲控的電腦自動開機,切換到他要的頻道,螢幕裡出現的人是他的貼身助理。

  小陳一看到連上線的老闆,開心地劈哩啪啦講了一大串——

  「老闆,你終於現身了,你已經失聯七個小時又四十分鐘,我以為你應該在飛機上,打電話去機場,他們說老闆取消回來的機票,這是怎麼回事?」

  「我暫時不回去了,另外,我要醫藥生物科技部門的頂尖醫生,搭專機立刻到臺灣向我報到。」

  「醫藥生物科技的頂尖醫生?臺灣那邊發生什麼事嗎?」不愧是精明幹練的下屬,一下就嗅到不尋常的氣氛。

  「我需要,其他不要問!」

  「那集團的決策,還有進行中的合作案,另外,你跟企業主們的聯繫怎麼辦?」老闆說不許問,他哪來的膽子多嘴?可是攸關工作,不問不行。

  「這還要問我?全部往後延,不能挪的就請對方另謀合作對象,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公文往來,不會隨便找個人頂著?哼!」耐性告罄,東方清俊出言不善。這種事還要問,回去吃自己好了。

  小陳困難的吞咽著口水。這片天要是隨便誰都頂得起來就好了……

  切掉視訊,東方清俊按著太陽穴往外走。

  一遇到她,他就像鬼遮眼,迷了心竅的狀況百出,不只沒有按照預定行程返回美國,甚至忘記那邊還有多少工作、多少人在等著他。

  原則大亂。

  他前腳剛步入大廳,赫然發現有人。

  那是一個普通白領打扮的男人,手裡還拿著公事包,一副上班中的模樣。

  保全一流、講求安全性最高規格的飯店,居然讓陌生人入侵?!

  他是怎麼進來的?!

  「打擾了。」對方不見慌張,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無聲無息闖入別人的私領域,還禮貌周全,被人逮到卻不見一點慌亂,他不是普通人。

  「你是誰?」東方清俊問道。

  男人之間以力量決定一切,強大的力量也有強弱之分,永夜在東方清俊的身上感覺到了人類少有的強悍力量,那是精神上的,幾百萬人只有一個。

  他看了眼臥室。

  「我是永瀾的七哥。」

  又一隻狐狸?

  「把她帶回家,誰知一轉眼又跑出來。」接到家裡的訊息,他只好從公司裡請假出來找人,循著氣息找到的卻是這裡。

  「她狀況不好,睡睡醒醒,這是怎麼回事?」他沒有心情招待客人,直接開門見山的問。

  「你對我的出現一點都不驚訝?」

  「既然是永瀾的七哥,也是狐族的人吧,你希望我表現出吃驚的樣子嗎?」他動了動有點緊的肩膀。

  永夜的眉動了下。

  「她連這個也說?」警戒在他看似平凡的眼裡流動。

  東方清俊嗅出了空氣中一瞬間不尋常的騷動。

  這些年他可沒有把一身武藝放下,和三五個彪形大漢近身搏擊都沒有問題,但是對方是小狐狸的哥,盡可能不要動手吧。

  「她是個好女孩,坦白、不做作,我一開始就知道她要避雷劫,說我那房子的氣場合適,就住下來了。」

  「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分,你還敢收留她?」把前後的線頭理一理,永夜大概猜得出來小妹對這個男人的心意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這下回去怎麼跟父母交代?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難纏的……這丫頭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啊。

  「你如果在幾年前問我,我可能沒有辦法給你答案,不過現在我能,那是因為我喜歡她。」

  原來他第一個想表白心意的人,是現在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那個,可是衡量時勢,他要把永瀾納入自己的羽翼,遲早要面對她的家人,今天只是出人意外的提早而已。

  他的心上、眼底,從來沒有容納過別人,雖然花了九年才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剛才還氣得要趕走她,但那是氣話,她好不容易回來,他又不是傻子,再度讓自己過那種孤單寂寞的生活。這次他絕對不放手!

  「她為什麼一直昏睡?醫生說她的身體沒有毛病。」他心裡惦記的是這個。

  「看起來我那傻妹妹也喜歡你,我相信,你的身體曾經告訴過你你被雷打過,可是你還活得好好的,那是因為她把全身剩下的靈力都給了你,我跟我二哥永回找到她的時候,她就剩一口氣,極需要休養,可是……」永夜覷了眼面前這每個地方看起來都是滿分的男人。「她顯然對某人放不下心,怕她這一睡,人間已經不知多少年過去,所以那個笨蛋強迫自己蘇醒,眼睛睜開就來找你了。」

  磨牙、磨牙,不承認自己有著戀妹情結。

  「她……是為了我?」

  東方清俊說不出來心裡劇烈的激盪。他以為自己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能擁有她的時間也就那一小段時日,他以為自己不會有幸福快樂,未來也不會有永恆的愛,原來不是這樣……笑意滲進了他內心的荒涼,多年的糾結消失了,他迫不及待想回到她身邊,向她表白自己堅定的心意。

  「知道就好。」在妹妹心上的地位,被某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取代了,哼,真不爽!

  「我會照顧她的,請你放心,我擁有世界最頂尖的醫療團隊,我只會讓她比以前更好!」

  「你別高興的太早,我不看好你們。」一個壽命短暫的人,一隻狐,雖然人妖戀、人鬼戀,甚至人神戀都時有所聞,但是結局都一樣,那就是悲劇收場。「你知道對她一丁點不好,我會馬上帶她回去。」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最好是這樣,還有,」永夜詭譎一笑。「你大概不知道,永瀾有未婚夫的人吧?他們說好,等她渡過了天劫就要來迎娶。」

  兩道目光在空氣中交會,迸發出鐳射,張力大的幾乎要撐破空氣,呃,也就是說兩個大男人用眼光打架,但是永夜很快的收了回去。他居然在這男人眼裡看到淺淡的笑意。

  「很抱歉,她的丈夫只會是我,就算是有婚配,我也有辦法讓它歸零。」

  口氣不可謂不大,那種勢在必得真刺耳,也讓人激賞。

  「我會拭目以待。」

  他得去調查一下妹妹看上的這個不凡男人究竟是什麼來路,妹妹就暫時寄放在他這裡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8:17

第六章

  永瀾因為聞到濃郁的忍冬花香,醒了過來。

  幾朵嬌嫩的花簡單的插在水杯裡,紅粉黃白就擱在窗臺上,涼風由窗外拂入,奶油色的晨光也很努力的鋪展著自己的勢力範圍。

  人雖然是因為花的香氣蘇醒,不過,她第一次看見的是趴在床沿睡著的東方清俊。

  身子不驚動他,她慢慢彎過身子趴到他面前,和他面對面,眼對眼,鼻子對鼻子,近得能夠清楚看見他黑色卷長的睫毛,還有眼下的疲憊。

  他真的變了!趴在床沿的他,黑襯衫的領口是鬆的,領帶還抓在手裡,臉上有著不快樂的線條。

  他的生活應該很緊繃,那緊繃全寫在他僵硬的肩膀、深刻的眉心,以及就連睡覺也抿得很緊的嘴角上。

  想不到光陰可以改變一個人這麼多……

  她伸出食指想替他抹平眉頭的折痕,可指腹才碰到他,一隻絲毫不見睡意的黑湛眼睛馬上睜開。

  永瀾改抹為摸,摸上他的頰,獨特的笑意在她臉上綻放開來。

  「早安,俊。」她的聲音充滿活力,還有隱隱的笑聲。

  習慣了武裝的臉,東方清俊因為她明亮的笑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板臉也不是,笑容跟它不熟很久了,這也不好,那也不對,最後只能兵敗如山倒的繼續僵著臉。

  她不見了以後,他的睡眠總是很淺,這幾天為了她又是全神戒備,誰知道一不小心打了瞌睡,這一醒來卻是神清氣爽,迥異於以前空腹的感覺。

  而且,好久,好久沒有人用那樣嬌憨的聲音喊他了。

  「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說,我好想你。」永瀾抱住他的脖子,輕聲呢喃,黑瀑一樣的髮絲纏上他的胳臂。

  他很慢的才反應過來。她不氣他嗎?氣他把她趕出門?在她為自己作了那麼多以後?

  她顯然早就忘了那回事,東方清俊知道的,他的永瀾心腸極好,她只會記得人家的好,對她不好的,轉頭就忘記。

  那麼她一直記得他,是因為他是好的嗎?

  他慢慢的圈住她,手撫過她的背脊,怕她像輕煙般會消失不見,很沒有男子氣概的眼裡蓄了淚霧。

  「你有想我嗎?我好想你,很想很想的那種。」她還在訴說自己的想念,一點也不知道要矜持、要擺譜。

  「我也想你。」他說得很慢,確實這些年來唯一的真心話。

  他很久不說人話了,在商場上需要的是虛與委蛇,真心話,沒人稀罕,也不需要。

  她立刻在他臉上大大的啾了下,頓時把一個大男人變成活化石,惹得他全身戰慄。

  這只狐狸,很久不見的男女,不是應該玩一下若即若離這種猜心玩意嗎?她……算了!他的心忽地癱了一角。

  「你睡飽了?」

  「我又睡很久了嗎?」趴在他身上的感覺,好舒服唷。

  「一個晚上,還可以接受。那我們來說些話。」

  「好哇,我也有一肚子話想跟俊說,可是,我們可不可以先吃飯?」

  她果然沒變,一起床就是討吃的。

  「只有稀飯。」他很多年不曾下廚為自己弄一頓吃的,一破例,為的還是她。

  「只要是你煮的飯菜,什麼都好吃。」

  「你餓死鬼啊,回家不會沒有人給你東西吃吧?」

  他抱著她往廚房移動。馬匹很受用,他記得稀飯在冰箱裡,微波一下應該就可以吃了。另外應該可以煎個牛排,他沒忘記她嗜肉不環保的個性,兩大塊,夠塞她的胃了。

  「嗯,對啊,我記得大家好像拼了命喂我一肚子藥丸,除了藥丸子,什麼都沒有,難怪現在這麼餓。」她摸摸肚皮,扁得很。

  「先去梳洗,一下就可以吃了。」把她從自己的背「抖」下來,「浴室裡有新的牙刷跟毛巾,打開櫃子找一下。」

  「遵命!」

  永瀾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踏出那間非常有風格的浴室,慢慢打量這間眼前的房子。

  一整層只規劃出兩個區域和一個開放空間,木質地板,希臘風的粉刷牆,芥末黃的沙發,一堵烏骨孔雀屏風隔開辦公的書房,幾張路易十四的椅子,兩把維多利亞女王的長短櫃,兩扇漆成比海水還要藍的格子窗往外推,復古的插枵洞很復古,往下探看的話,可以看見一方藍天,還有遍植花草樹木的大院子。

  宅子占地不大,建築風格清爽低調,不誇張,不奢華,但是看得出來,每一處的不知所費不貲,是個舒服的住家。

  她感覺到自己的腳趾在跳躍,乾淨到能反射光線的地板,就算整個人賴在上面曬太陽也很棒吧。

  趁她去探險,到處翻翻撿撿的同時,在廚房的東方清俊卻是狠狠灌了一杯冰水,想藉入喉的冷水澆熄身體莫名的蠢動。

  不能否認,他對永瀾是有感覺的,那感覺還該死的深刻。

  她那完美的香馥身軀,她恢復色澤的紅唇像草莓般嬌豔欲滴……

  把空的水杯放在流理臺上,他打開冰箱把自己的頭放進冷凍庫裡,一邊還記得要把下層的蟹醬和芹菜粥端出來。

  「哇,我們家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冰箱?俊,我也要玩、我也要玩!」看見某人的冰頭動作,永瀾也擠過來,想一起冰冰看。

  東方清俊隨即關上冷凍庫的門,塞給她隨手抓出來的青蘋果。

  「去那邊坐著。」為掩飾自己的狼狽,他指了很個性化的長條形餐桌命令她。

  她聽話的挑了位置坐好。

  從這裡,她可以清楚看見他清瘦卻寬闊的背影。

  黑色真適合他。

  「這裡是哪裡?我們換了房子嗎?這裡不像是飯店。」

  「這是我在臺灣的房子,我也是第一次住進來。」從飯店換到這門禁森嚴的高級住宅區,私密性極佳,這靠海的社區,住著許多低調不欲人知的大亨。

  在這裡,只要是不想見的人,對方永遠不會有機會靠近一步。

  「聽起來你有好多房子?」哢滋哢滋的咬著蘋果,這時候永瀾才注意到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舊衣服。她扯了扯,衣服上那朵向日葵花褪色了,衣服上還有股味兒,那是被細細保存著的樟腦丸味道。

  他還保留著她穿過的衣服……

  有哪種男人會做這種事?

  深愛某個女人的男人?

  他喜歡她嗎?她不禁臉紅了。

  輕咬了下唇,寒盡不知年的結果沒有文字形容的那麼好,她才睡了多久,好吧,時間的認知上落差大,她以為幾天的時間,卻已經足夠他轉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看樣子事業發展得也很不錯,甚至他常住的地方,也已經不是她比較熟悉的他,還有更多她不知道的心路歷程……

  她有些慌,是她太敏感了嗎?

  在冥冥中,有什麼不同了。

  「我不知道,我很少注意這個。」手底下的動作並不是很俐落,他有雙好看的手,指甲圓潤乾淨。但還是看得出來他的廚藝生疏很久。

  他的生活起居有家事管理公司固定派遣人員來打掃清潔,烹飪膳食也交給專業人員打理,他連一個咖啡杯也不用自己動手洗。

  至於他有多少產業?他都交給可以信任的資產管理公司,在他的認知裡,吃穿都不用愁 。

  「那……這些年你都在哪裡?」

  「美國。」

  「很遠嗎?」

  「還好,十幾個小時的飛機。」

  「你還會回去嗎?」

  他遲疑了下。「你要跟我一起去,如果我回去的話。」

  不是徵詢,不是問答,他已經做下決定。

  「他們那裡的話我不熟,也不會說耶。」

  「不難,以前你不是也聽過很多英文歌?會唱英文歌,生活會話又有什麼難的,我相信依照你的聰明才智,不成問題。」

  是啊,因為他愛西洋樂,所以她也跟著聽,耳濡目染,哼啊哼的,許多歌曲竟然也能朗朗上口。

  「既然你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俊相信她的能力,她幹麼不相信自己?

  「我就算把你賣了,你還是覺得我是對的吧?」從來不褪色的信任,她真的一點都沒變。

  「就算你把我賣了,我會自己跑回來的。」

  看著她明媚清澈的眼睛,東方清俊覺得自己實在枉做小人了。她對他的信任一如當初,其實心裡七上八下,表現差勁的那個人是他。

  「傻子,一個男人不管為了什麼理由把你賣掉,都不值得你去愛,到那時,有多遠就跑多遠,知道嗎?至於回美國的事,反正我兩邊都有房子,你喜歡哪裡就在那裡多住幾個月,要是對美國印象不壞,也可以長住。」他把刀子收回,開始看著靜待料理的食材,心裡有種模糊的快樂。

  他的情緒在這幾天裡翻來覆去,大起大落,他得冷靜下來。

  「其實俊不用一直考慮我的想法,我們可以各忙各的,想見面的時候再在一起就好了。」她單純的為他著想,不想他太遷就自己。

  哪知道他的面具迅速龜裂——

  「你一旦歸我管,我就不會放手,所以我去到哪都要帶著你!」他倏地怒瞪著她。

  他以前只知道放不下她,卻不到非要不可的地步,經過這些年,他無比的確定了,這輩子就算他死都不會放手!

  永瀾顯然被東方清俊的態度嚇到整個人縮了縮,保持沉默。

  轉身面對流理台,東方清俊瞪著水龍頭還有鍋碗瓢盆,片刻又轉回去面對把手指頭扭成麻花瓣的永瀾。

  他的語氣比起剛剛有如天壤之別,「永瀾——」

  「我明白俊的意思,你不用解釋。」 看得出來,她很努力的擠出一朵笑容。

  畢竟,她跟俊的時間不同,他的九年可不是短日子。

  要是把兩人的時間反過來,她對他的執著可能會更嚴重。

  她走過去抱住他,「你要擔心的不是你走到哪我跟到哪的問題,是我這次來就沒打算離開你,這輩子你別妄想甩了我!」

  東方清俊在她如水的眼裡看到一片澄亮,他的心被這些話喂飽了,反手把她摟進自己的懷裡,下巴頂著她的髮心。

  「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要,除了你,我這一生不會有別的女人!」

  這不只是愛的絮語,還是諾言,一聲都不會更改。

  經過反復的檢查,確定永瀾好吃好睡好快樂,風靜起的結論是,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健康。

  風靜起,他的醫術在亞洲敢稱第二,就沒有人敢自稱第一。他不只在華人地區享有高知名度,也是曼哈頓區高級富豪最愛的御用醫生,還是東方集團旗下生藥科技的主持人,更是東方幫重整之後的朱雀堂堂主。要說到他和東方清俊的關係,可說是關係匪淺。

  別人要看他的診,可以,請照規矩來,一個月前掛號預約,可東方清俊一通電話,就算再忙再遠,他都會趕到。只是——

  「機票錢我就認了,好歹我從貝利尼西亞那麼遠的地方飛來,你不用給我這師弟一杯開水喝嗎?」連開水都要討才有,做人做得好心酸、好沒價值啊。

  「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一瓶75年份的貴腐酒,一瓶82年Whisky,還是你愛喝的那家法國酒莊出產的,夠義氣了吧?」

  「師兄,我能不能說我愛你?」其實他只是師兄東方孫朗的大哥,並未拜入師父門下,但因為大夥都懶,就一併以師兄稱之。

  「不能,我有愛人了。」很鄭重的拒絕。

  看了眼臥室。「就她嗎?」

  「把你的酒拿了,趕快回去!」

  「你們家那個助理,最近到處哭訴你不在公司坐鎮,公司總裁的位置要換人坐了,真有其事?」他伸長腳歇歇腿。把人利用完了就想踢出門?雖說親兄弟明算帳,他也A到了好康的美酒,可他的肚子裡有只好奇貓,就稍微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嘛。

  「說到這個,我心裡還真是有個想法——」他笑得有些陰森。

  咦,風靜起心裡咯噔了下,他這是自投羅網嗎?「什麼想法?」仍然硬著頭皮問。

  他給兩人倒了波爾陳年葡萄酒。「這東方的天下是我打下來的,我好像有很多年沒有休息,過點安定輕鬆的日子了。」

  「師兄勞苦功高,萬歲萬萬歲,我有很多旅遊景點可以介紹,你的確是需要好好出去玩一玩了。」醇潤的葡萄酒下肚,果真是人生極樂啊!

  「你們大家都知道我辛苦。」

  「你是很辛苦,就是不聽兄弟的勸,人就算是機器也要加油。」

  「所以,我想偶爾也應該換人辛苦一下才是,我想退休了。」語氣輕鬆,卻丟出一枚震撼彈。

  「嘎,What?師兄,你就不要謙虛了,我們虛不受補,你知道我們幾個師弟都沒有你這樣的才幹跟能力,真的不介意一直仰望你、跟隨著你的腳步。」這樣拍馬屁會不會太過?

  「不好,你們一個個早就能夠獨當一面,讓你們閒著,實在是一種人才的浪費。」

  風靜起在心裡OS,剛剛真的應該拿了報酬就走人的才對!

  現在腳底抹油還來得及嗎?悶著頭幹活的驢子突然知道要討債了,他們這些吃飯桶中央的人都要剉起來等了。

  「不不不,大哥,拜託你不要拖我下水……」

  「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你記得我在紐約有幢大房子空了很久?我忽然懷念起和人一起吃飯的日子,大家分開生活很久了,不如回來一起住吧,團結力量大,一個集團難道有這麼多人的力量還撐不起來嗎?」最後這些話,幾乎是喃喃自語。

  風靜起的哀求完全被漠視。慘,這回大哥吃了秤砣鐵了心啊!

  「師兄……」他哀號。

  一起住,應該是一起讓大師兄奴役比較方便、比較快吧?!

  「紐約的生活技能都不錯,通知大家的這件事,就交代你了。」

  欽此。

  東方清俊對她的好,沒有打折,只有更好。

  永瀾吃好、睡好,幾乎不用適應,很快又回到了以前頹廢糜爛的米蟲生活。

  萬般皆美,只有一點不好,現在的他很忙,雖然人在家裡,但是找他的電話、手機不曾停過,傳真機響個不停,每天要作各種決策,工作時數超過十個小時。

  為了加快腳步交接,雖然已經極力緊縮,工作還是滿滿滿,滿得不得了。

  關起門來忙的他,也把自己想退休的想法告訴了永瀾,她舉雙手雙腳贊成。

  她知道幫不上忙,能做的只有他在焦頭爛額的時候自己打發時間,別讓他還得分心擔憂她。

  忙上一天,東方清俊好不容易結束了手上的工作,讓永瀾催促著洗澡去。她打開喇叭花留聲機的蓋子,唱盤上沒有唱片,顯然,它有段很長的時間只是一個擺飾品。

  她想找點舒眠的音樂,好讓他能盡情放鬆。

  老唱片整齊的放在維多利亞櫃子下面,她蹲下來,略過那張『狐狸愛上熊』,挑了張披頭四的老歌來聽。

  輕輕放下唱針,披頭四經典的老歌Yesterday清亮柔情的從音箱中傳遞出來。

  昨日,她的昨日對他來說是一年。

  他們兩人真的能夠走下去嗎?為什麼她會生出這種不確定的念頭?應該說,愛得越多,心裡便萌生更多的不確定。

  他好像把以前的東西都放在這裡,留聲機、她的彼得兔杯、她的衣服,這房子還比較像堆積回憶的倉庫。

  兩人的時間落差那麼大,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其實不管怎麼相愛,都不可能白頭偕老的。

  血淋淋又很殘酷的事實。

  明明就叮囑過自己不能愛上他,可是人的心要是能由得了自己作主,天下就太平了。

  東方清俊腰際圍著大浴巾出來的時候,曲目已經換了。

  坐在木地板的永瀾一看見猛男出浴,馬上跳起來,「我來,我來!」

  替他擦乾濕髮一向是她的工作。

  他有些錯愕,獨居多年,怎麼會一下忘記這房子現在不是只有他一人。

  她大方的看著他,略顯不自在的反而是當事人。

  「你的身材怎麼變得好有料?你都吃什麼長大的?」把人按在椅子上,她開始替他把髮上多餘的水分擦掉,他的髮質很好,從手中流洩時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我都二十八歲了,這是成熟男人的體格,你不見了以後,我還去服了兵役,體格應該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在軍營那一年除了情緒苦悶之外,也算過得如魚得水。

  「我年紀比你大,我都五千五百歲了。」她有點黯然。

  「你覺得那個重要嗎?」

  「我甚至不是人。」她很小聲的說。

  可還是讓他聽到了。

  「我又不是現在才認識你。」的確,他從來沒在意過她是人還是妖怪。

  「是這樣沒錯,可是等你死了以後,我還會活很久,用那麼短的時間換漫長歲月的遺忘,這樣劃算嗎?」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你要現在就去煩惱那種不切實際的問題,還是立刻就愛上我,讓我也愛你?」

  他不是短視的男人,別人以為他成立生計公司純粹是為了賺錢,沒有人知道,那是他心裡的一番計較,也許在未來的什麼時候,那些研究人員能發開出不必長生不老,只要能讓他陪著永瀾一起到老的藥就好。

  「來,低下你的頭。」他輕聲低哄。

  她一時不察,聽話的俯身,他握住她的後腦勺繼續往下壓,壓到適合兩人接吻的高度,然後唇對唇,吻了她。

  軟軟麻麻,感覺有點陌生,可東方清俊並不滿足這樣的接觸廝磨,索性伸舌撬開她的齒,滑了去。

  他吻著她的唇,用力的吮著她,仿佛要將她吞入腹內。

  不甘於只能這樣,他乾脆把她從上方摟抱下來,打開她的大腿,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這姿態曖昧,可他愛極了。

  浴巾落地。

  永瀾渾身的力氣都被他那冷冽又熱情的動作奪走了,她難耐的扭擺身體,莫名的想要更多。

  好不容易壓抑住自己的獸性,看著她美麗的眼睛因為情欲蒙上薄薄的水霧,東方清俊沙啞的開口,「我們以結婚為前提,正式的交往吧!」

  迷醉中的永瀾癡呆的點頭,「好!」可是一回神, 她立刻想反悔。

  他寒了臉,將她扳正,怒瞪著她。「飯可以隨便吃,話不能隨便亂說,承諾了就要貫徹到底!」

  「這麼嚴重?」她把剩下的話全鎖在喉嚨。

  「所以,一切恢復原狀,從今天晚上開始,我搬來跟你睡。」

  「不行欸。」這下她的理智抬頭了。

  「給我理由!」

  「俊,我沒有跟你說過我有丈夫吧?」

  「那個叫未婚夫。」

  「你知道?」

  「永夜提過。」他的七舅子。

  「你見過他?」

  「一面。」

  難怪她從家裡跑掉,卻沒有半個人追上來。

  「你們說了什麼?」

  「你安心在這裡住下來就是。」

  「你剛剛說飯可以隨便吃,話不能隨便亂說,做人要守信用的。」婚約攸關兩家人的面子,永氏是大族,要是鬧出笑話,她那好面子的父親大人會剝了她的皮。

  「你不是人,不用守人這套陋規。還有女人守什麼約,又不在江湖,大可不算。」講這話,他眼眨也不眨一下。

  這麼賴皮的話,居然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可是永瀾知道他是認真的,他的目光溫潤,眼神卻深邃得教人不敢正視。

  「你確定……」

  一眨眼,他的吻已經如火燎原的又燒了過來,他喂入自己的舌,纏綿的奪取她的滋味。

  「我愛你。」他說。

  她來不及反應,心兒顫顫,臉頰飄上兩片桃紅。

  他滾燙的唇從鎖骨一路下移,嘴唇緊貼著她的脖頸,氣息沉重。

  「我愛你。」他又說。

  永瀾接觸到他的眼,微褪的紅暈又渲染成一片,就像一朵受到雨露滋潤的花,悄悄的正在怒放蛻變。

  「你的婚事我會解決的,交給我就是了!」

  她抱緊了這個她很愛的男人,為他綻放自己的所有。

  應該說是天性,永瀾不太需要教導,從少女成為女人,從青澀變為成熟,她學習得很快。

  他的帶領可以說是好的開始,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她的火辣,則是完完全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被挑起情欲的她,侵略性比他還要強,她的索討、迎合,都帶著天生的媚骨,他只引導過一遍,她就能夠無師自通,甚至蠱惑了一向自制力強悍的他——

  看著黑髮起伏跌宕的披瀉在她潔白的肌膚上,他知道了一件事,他家真的有一隻狐狸精。

  在床上狐媚的那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8:33

第七章

  東方清俊是東方集團的首腦,精算師也無法估計其身價,他是黃金單身漢裡面的王者。

  但永瀾可不懂這些。

  她只知道今天要出門,於是就喜孜孜的跟著他來到公司了。

  兩人打扮都很隨性,T恤、低腰牛仔褲。穿低腰,是因為最近永瀾迷上它,也就要求東方清俊跟她一道這麼穿。

  他遲疑了下,雖然不是自己的穿衣風格,還是換了,出乎意料的是,低腰褲非常適合他,那瘦勁的腰腿,修長的線條,比起所有的平面男模還要有吸引力,她相信若有哪家有眼光的公司願意請他去拍牛仔褲廣告,搞不好他就是時尚界的明日之星。

  「真討厭,為什麼你怎麼穿都好看?」托著腮看著他的好身材,永瀾不禁發出感歎。

  「你有時間再這裡閒扯淡,不如進去搭一件外套。」賞她一個爆栗。

  她在喟歎什麼,沒有自覺的人是她吧!貼身的T恤讓她曲線畢露,胸是胸、臀是臀,他可不想帶她出門的同時,還要不斷用眼光「兇殺」許多雄性動物。她的曲線只有他能欣賞。

  說也奇怪,突破男女關係底線後,她就像一朵受到滋潤的花朵,一天比一天嬌媚,看看現在的她,一雙纖細粉白的小腳,抹上了有著珍珠光澤的芋頭色蔻丹,小巧的指甲像冬雪裡的櫻花瓣,眼眉間漸漸生出來的柔媚,一個不自覺的拋眼,就會迷倒一拖拉庫的男人。

  小狐狸不懂什麼平權,也沒有女權觀念,這時候也沒想到要回嘴。俊說的話就是命令,小兵乖乖去把小外套撈出來,套上,可袖子也才套上一邊,就被人從後面抱住。

  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頸子上。

  「我真不想讓你出門。」那種費洛蒙,還有獨處時空氣中充斥著的張力,一直在兩人間彌漫散發,他只想把她拖上床相親相愛,不想出門。

  這男人心裡繞著的九拐十八彎,她從來沒弄明白過。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沒事,我發神經!」親了她的頸子,他暗自腹誹自己是禽獸。

  這種霸佔欲太離譜了,是不對的!

  他退開,把永瀾的朱色錦繡短外套穿好,出門嘍。

  東方清俊無人能及的商業敏銳度,一直是無跡可尋的,同行從來猜不出來他下一步要往哪走,就像人民幣在發生劇烈變化之前,他就像知道春暖的江鴨,把不少投資額挹注中國大陸,先機占盡後,譬如企業的收購、改造、營運管理,就交由別的團隊接手。

  他深識權責下放的道理。

  兩人把騎來的單車停在公司大樓守衛室門口,簡單向守衛表明來意。

  守衛很盡責,看著兩個眼生的男女,打了通電話往上去請示。

  這也難怪,長居美國的他,別說大樓的守衛不知道有他這號人物,應該說就連位居七十五樓高層的臺灣部負責人,也不曉得天高皇帝遠的當家主子就這麼隨隨便便的出現了。

  三分鐘不到,臺灣部負責人帶著一臉懷疑從專用電梯出來,沒看到簇擁的保鏢,也沒有媒體的SNG車,只看到一對男女衣著簡單的坐在守衛室的小會客室裡。

  女的,臉蛋身材都不錯。再看一眼,是錯覺嗎?說不上什麼傾國傾城的化妝打扮,嘴巴就只上了一抹芋色口紅,這樣就讓他心癢難耐。

  慢著,他從季會議裡跑掉,不是為了下來看女人的。五十好幾,人生歷練算豐富的負責人抹掉豬哥口水後,終於把眼光對上了東方清俊。

  東方首腦一向深居簡出,與世隔絕,他曾經有幸見過那麼一次。

  那是一場冠蓋雲集的宴會,在紐約曼哈頓上流豪宅裡,與會的全是政商名流、商業大老,還有精銳的商業明日之星,甚至足球明星、美麗的名模,就連英國的宮廷貴族都來了,然而,他們這位以孤僻聞名的大老闆就出來露了一下臉,站在露臺上簡短的發表了言論,他還記得當時轟動的程度,大老闆極度不耐煩的照片翌日就登上了美國各大報的頭條,讓他想忘都忘不了。

  至於小人物的他,為什麼能擠進這樣風雲際會的筵席?他不以為自己身為一家公司負責人的地位,卻淪為跑腿有失身份,在那種場面,不管以任何身分出席,就是一種史無前例的榮耀了。

  「東方先生,屬下不知道您大駕光臨,實在是太失禮了。」牙齒輕叩,彎腰鞠躬,手帕手帕呢?

  東方清俊一眼看了過來,優雅的起身,順手把對著警衛問東問西的永瀾帶了過來。

  就這麼簡單到不行的動作,負責人也看到了一種高貴的韻味,和不怒自威的氣勢。

  「不礙事,別聲張,先進去再說。」一連串指令,清楚明白,簡單扼要。

  「是、是。」在上位的人最是低調,他懂。

  有了頂頭的人來領人,守衛二話不說,放人,恭送。

  負責人雖然不清楚能跟在大總裁身邊的女人是哪號人物,既不像秘書,也不是什麼美豔女星,但基於剛才的失態,他不敢胡亂揣測,趕緊眼觀鼻,鼻觀心。

  可是,電梯裡的空間實在有限,電梯門一打開,還是看見她不耐煩讓頂頭上司牽著。反而反過來抓他,把他帶著走。老天,這女人好大的膽子!

  這位矜貴的老闆一向是緋聞絕緣體,傳說他是同志的小道消息從沒停過,原來他愛好的是這一款的。

  永瀾可不管站在電梯裡為他們按樓層、開電梯門,表現得比百貨公司電梯小姐還要專業的大肚魚心裡在想什麼。這裡的一切她都感到新鮮,尤其走出電梯以後,辦公室裡快速流動的氣息,只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工作上專心一意的拼搏向前,此起彼落的電話鈴聲,專業的高標準,好可怕的工作壓力。

  活了好幾千年,她沒上過班,沒擠過公車,的的確確不知道「上班」是怎麼回事,也不曾為自己賺上一口飯。而家裡的哥哥們,像永夜也在上班,可是他的上班就是白天提個公事包出門,晚上又提回來,真正在做些什麼,那時候一直忙著在草地上打滾抓蝴蝶玩金龜子的她哪管這些,即使現在親眼目睹了,要她說,她還是覺得曬肚皮抓魚的活兒比較適合她。

  「唷,我說我好久不見的大哥,你不是沒時間接見我們這些小人物,現在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飽含戲謔的聲音,手提工具箱的男人從另一道門出來,只見他滿手油漬,就往高級的西裝褲上擦,在標明禁煙的走道上,偏生叼著一根煙。

  這人很反骨。

  「我和人有約。」相較于東方孫朗的嘲諷,東方清俊的態度,就像每天都會看到這個弟弟似的淡然。

  「喔,南天星金控的胡半夏總裁正在參觀公司最新開發監控設備的具體成效,你約的人是他?」

  保全業是東方集團的一環,東方孫朗則是它的負責人,這幾年日新月異的保全系統,都是這個團隊研發出來的,在同業裡一枝獨秀。

  東方集團比較沒有涉及金控那一塊,偏偏這位南天星總指揮官卻對東方集團興趣濃厚,在美國時就曾頻頻示好,表示了合作的意願,想不到因為東方清俊的滯留不歸,竟追到臺灣來了。

  「你倒是大方,新開發出來的商業機密,也不怕人家偷了去。」

  「這就要看他有沒有那個能耐了。」東方孫朗笑得很自信。

  「既然這樣,那就改天見吧。」他向來不等人,就連請屬下去把人請過來的那一點點時間都不肯給,難相處果然其來有自。

  他接到胡半夏的電話,電話裡約他一定要見上一面,洽談久久沒有談定的合作案。現在他來了,胡半夏既然沒誠意等他,大家的時間也都很難喬,幾次錯過,那真的表示雙方沒有合作的緣分。

  就……無限期往後延吧。

  「改天見?老大,你不會跟我說,除了進公司見胡半夏,你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吧?」美國每天的急電、比堆高機還要高的公文,他瞎了嗎?裝死裝得這麼徹底?

  「不然呢?」

  東方孫朗差點暈倒。「Arthur說你要退休,真的假的?」Arthur是風靜起的英文名字。

  雖然在和弟弟對話,但東方清俊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因為覺得他們的對話無聊而轉去別的地方探險的永瀾身上。

  他把到處探頭探腦的人兒拉回來,「別去打擾別人工作。」

  「電腦很有趣。」

  因為知道她是頂頭上司帶來的人,沒有哪個人膽敢叫她走開。

  「之前我有教過你。」她不是好學生,教來教去只會玩接龍。

  東方孫朗一整個被忽視,心裡很不是味道。「介紹一下吧,哥?」

  「叫嫂子。」他瞪了弟弟一眼,頗不喜歡被人打斷和永瀾的講話。

  「嘎?」

  「誰說要嫁給你啦?我叫永瀾。」阻止了東方清俊驚嚇別人的指數,隨便踢他一腳,她沒想到,自己驚嚇別人的指數才是破百。

  東方孫朗看著被踢還一臉甜蜜的大哥,慘了,那張傻乎乎的臉,根本是墜入愛河的標準臉譜,風靜起那死傢伙說得沒錯,大哥這次是因為臨老入花叢,才萌生退休的念頭。

  一個男人應該在所有生理器官成熟以後,就用力的談戀愛,不管有沒有在床上滾來滾去,還是純純的牽牽小手,絕對不要等到高齡二十八,才一臉淪陷愛河的蠢樣子。

  但是,換個角度想,大哥能夠走出當年的陰霾,也算功德一件。

  「你好,我是——」

  「我知道,俊的弟弟。」

  看著兩張雷同又有那麼一點不同的臉龐,一個陰柔俊美,一個剛毅有型,各有各的風采。永瀾很大方的湊上前,主動握住東方孫朗油膩膩的大手,真心示好。

  東方清俊立刻把她往回拉,繼續視自己的弟弟為無物,掏出乾淨的手帕,把永瀾的手指一根根擦乾淨。

  有一個花美男弟弟他無所謂,反正是個人風格,可是,不許對他的人孔雀開屏,亂放電,小心他把整排羽毛給剪掉!

  「我讓秘書大姊帶你去吃甜筒好嗎?你愛吃的,有蛋捲花杯的那種,冰淇淩上面撒滿杏仁榛果核桃果粒,餅皮是蘭姆酒釀葡萄口味。」事實上,他把那個品牌的店面弄進公司,美其名是公司福利,只有他內心知道,他是為了誰做這些。

  「甜筒,永瀾愛吃的那一種?」

  「對。」

  「俊的公司有?」

  這是在哄騙哪家的小孩?東方孫朗傻眼。那麼好記性,記得人家愛吃的口味,他這個沒心少肺的大哥,曾幾何時對誰這麼細心過?

  親眼看著穩重的秘書把人帶走,負責人也識相的退下,兄弟兩人並肩往另外一幢建築物走去。

  「不讓我去你家,說有人住一起不方便,就她?」

  「嗯。」

  「千年古木終於開竅了,不然我都覺得以後去爸媽墳頭上香,可能只剩下我的兒子們。」

  「無聊!」

  「別怪我說話不中聽,連我這個弟弟都在想,你是不是要一輩子打光棍了?」

  「不會,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東方孫朗停下腳步,瞪大眼看著大哥,然後鬼吼鬼叫,「誰、誰、誰回來了?」

  那氣勢好像要是他大哥敢介面,他就要當場發飆似的。

  「這次如果你不讓我叫家庭醫生來,我就算把你打昏也要把你綁去!那只……」要他開口說都還難以置信,「都多少年了,你還在作夢……」想起往事,東方孫朗幾乎要氣絕。

  他怎麼會忘了兵荒馬亂的那一年——

  不過先說好,他是壓根不信的!

  那年他溜下山,想說來投奔大哥,不寄望別的,撈頓吃跟有地方住,親兄弟嘛,一定沒問題。誰知道,什麼盛大的歡迎溫馨都不見,倒是收拾了個爛攤子。

  只見大哥躺在破了個大洞的房子,那畫面太驚悚,當下他立刻把人送進醫院,阮囊羞澀的他,只能硬著頭皮打電話回去給所有的師弟們借錢,接著度日如年的在急診室外面踱步,他一輩子沒有經歷這麼漫長的夜晚。

  他極度需要心靈雞湯彌補他一個晚上流失的精神體力,而所謂的心靈雞湯,就是不需要逼供,大哥得一五一十交代這一團亂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在大哥好不容易醒來後,他拿著小刀削蘋果,順便在他臉上亂揮舞逼供的這種事就直接省略過去吧……

  結果他聽到了一個打死他都不會信的故事。

  那時他拍上老大的肩膀,「大哥,我知道你壓力大,常常被那些老不死的騷擾,不怕啦,現在我回來了,東方幫就交給我。不過,你說的這些光怪陸離,我知道你愛我,知道我從小沒母愛,是在努力編床邊故事給我聽對吧?」

  不是他自戀,他的長相絕美,隨便一笑,便如同一夜春風拂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大哥這時候才想表現出他的手足情,他不反對啦。

  但結局是,東方清俊賞了他一粒大枕頭。

  九年前的陳年往事,都發黴了,這年頭一個男人哈一個女人九年還遲遲不忘,實在太落伍,浪費青春又不切實際。

  東方清俊反應冷淡,聲音如絲輕柔,「你失態了。」

  他從來沒要他弟弟相信他跟永瀾的故事。

  「大哥,別走……公司一年一度的員工健康檢查過兩天要舉行,你來的剛好,給員工一個示範,以身作則很重要的!」東方孫朗仍作垂死掙扎。

  「她是存在的,就算你不相信也不可以否定她。」語氣很堅定,眼神很堅定,而他的語氣跟眼神可以摧毀任何一切。

  東方孫朗俊俏的臉縮得像失水的小湯包。「不然,作一下腦部的斷層掃描……」

  「我親愛的弟弟,你相不相信我的拳頭很硬?你從小到大,應該沒有嘗過家暴的滋味吧?」

  東方孫朗馬上掩住嘴巴。

  好吧……東方家,長兄如父,事情都由哥哥說了算。

  有狐狸就有狐狸,反正東方幫裡的怪咖還會少嗎?

  一個擁有十世記憶、曾經君臨天下的無儔,一個有流浪癖的風靜起,一個男生女相的他,再加上一個愛上狐狸妖怪的老大,就……見怪不怪了啦。

  在永瀾不太肯用腦筋的認知裡,她的俊很平凡,會穿夾腳脫鞋去倒垃圾,到了足球賽的時候,就跟全世界的男人一樣抱著電視不放,看見自己死忠的隊伍贏球,還要跳上沙發吆喝叫囂一番。還有他很好用,遇到那種來推銷的業務員,一站出去,就很有嚇阻力。

  可是他對她溫柔無比,會下廚做飯給她吃,會幫她整理老是打結的長髮,還有、還有,他的腿毛很性感,他的床上功夫超贊。

  總之,他的好不是一下說得完的。

  可是,這麼大的一間公司居然歸他管……

  這麼居家的男人,又一次跌破她的眼鏡。

  帶著她閒逛的盡責秘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路從集團的發展史——咳,公司每個新進員工都必須熟讀公司發展史——到公司員工性向調查,甚至連頭頭們的八卦都說上了。

  永瀾聽得津津有味,嘿嘿,中間太過艱澀的過程,她那無用的腦袋很自動的跳過過。

  她看見公司裡豐厚的福利,桌球、撞球室、按摩室、親子室、投籃機、游泳池、咖啡吧,還有冰淇淩,她最愛的那個牌子居然在他們大樓裡開了分店!哇,誘惑得她這局外人都想來這裡上班了。

  一間大公司看不到隨時督促的幹部,人人自動自發,工作效率一等一,只能說身為老闆的那個人,非常懂得人性。

  每個人都有專長才幹,只是,發展成東方集團這種規模,得竭盡多少人的智慧結晶?而他只花了九年。

  他是很少很少的人類中,很優秀的一個,世間少有。

  「這不是永瀾?你怎麼會在這裡?!」驚詫的聲音自快速往她這裡移動的人群中響起,胡半夏看到了他久未謀面的未婚妻。

  他們有一年半不見了吧?

  印象中,她就是只傻乎乎的狐狸,沒錯,他也不是人,但是在外,他可是南天星的掌舵者,南天星的分量並不亞於東方集團,但是,論知名度、論規模、論每年青年學子們找工作的排行榜,他永遠輸給東方集團。

  公司不及人家,他無話可說。可論容貌,他自認超越東方清俊太多,可是那個男人愛搞神秘,又搞到每個月上雜誌、週刊、報紙,甚至花邊新聞的比例都勝過他許多……

  聽到聲音,確定是她不喜歡的那個人,永瀾很孬的躲到秘書大姊身後。

  胡半夏很想把自己未婚妻的態度解釋為害羞,可惜,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這只小白狐對他印象不佳。

  也不是什麼大事,狐狸嘛,不就花心了一點,床伴多了一點,老實說,他也不介意兩人婚後各玩各的,像他這麼開通的未婚夫,可是打著燈籠都沒地方找,她何必那麼死腦筋呢?

  「離我遠一點!」永瀾對著他齜牙,不介意流露出野獸本性。

  被當成擋箭牌的秘書大姊,頓時陷入兩難的境地。

  兩位貴客都是公司重要的人,看起來又都認識,這樣很難排解欸,她可不可以不要蹚這渾水?

  其實胡半夏是個很稱頭的男人,典型的精英,有能力呼風喚雨的那種。可是人跟人在一起真的要緣分,她從見第一次見面就討厭他,就算雷劫有他可以當遮蔽傘,她也寧可把銅板丟到爛,就是不要去敲他家的門。

  她才不要欠這種很難還的人情呢!

  「聽說你渡過了劫,我正想找個時間上門,把我們的婚事了一了。」聽到東方清俊已經來到公司的消息,他匆忙結束參觀行程,卻沒想到會見到了因為事業忙碌而一直無心分神照顧的未婚妻。

  唉!要見上東方清俊一面,真是不容易。

  「我們都可以當作沒這回事,我討厭你!」愛劈腿的騷狐狸,最好哪天劈斷你的腿!

  「被人討厭了呢,不過沒關係,只要我不討厭你就好了。」他風度一流,被罵了仍是笑嘻嘻。

  狐族自從妲己以後,就像遭到詛咒似的,每個家族盡出公狐狸,母狐幾千年難得一見,為了延續純淨的血緣,狐族通婚,約定俗成,他也無意在人的世界裡找伴侶,所以這只小狐狸就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奇怪的是,以前這只小狐狸好看歸好看,卻缺少了一股會電人的狐媚神韻,這會兒怎麼多出了一股箝住人目光不放的美麗?越瞧,眼睛越離不開她。

  「什麼討厭喜歡的,胡總裁怎麼對屬於東方的東西都想染指呢?」東方清俊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利眸瞅著名為談合作,卻帶著一堆屬下來他地盤上,當他這裡是直銷工廠的男人。

  「東方老闆誤會了,永瀾是我的未來老婆,不算東方所有物。至於我們商談的合作案,是互蒙其利對不對?我們不合作,是雙方的損失。」

  永瀾是這傢伙未來的老婆?!哼!

  「有意跟東方合作的廠商很多,一點也不差你這一家。」陡地,東方清俊目光如霜。

  「我知道,但請看在我的誠意上,和南天星合作,這對東方總裁前進阿聯酋一事,一定有幫助。」這合作案他談了幾乎快半年,利潤之高,讓他說什麼都不能放棄。

  「你真想跟我談?那就進來吧。」他冷哼,改變心意。

  胡半夏欣喜若狂,轉身想和永瀾約一下見面時間,哪知道東方清俊的聲音如追魂索直套住他的脖子——

  「我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人,你覺得未婚妻重要,還是案子重要?」這已是他身為男人最大的容忍。在他的眼皮下勾引他的女人?哼!找死。

  胡半夏怔愣了下。

  「我馬上來!」

  他是商人,當然事業是首要,未婚妻嘛,就差一張紙的手續,相較之下,她可以等一下。

  「永瀾,你回家跟伯父說,我下個星期會找時間去拜訪的。」匆匆交代一聲,他隨著東方清俊進了會議室。

  「喂,你有話不會自己去跟我爸說?我又不是你們的傳聲筒!」這男人使喚人使喚得真習慣,真是太自以為是了!

  她決定忽視胡半夏的交代。哼,誰鳥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19:27

第八章

  永瀾不自在的試著回避東方清俊的眼神,試過之後,卻又忍不住瞟向他,發現他仍舊目不轉睛,單車的龍頭差點撞上安全島。

  「你不看路,在看什麼?不要看啦!」要不是雙手得固定在龍頭上,她一定早伸出去遮他的眼。

  「你什麼時候訂的婚?」

  「不清楚,我不關心。」要認真追溯,應該是她還在娘胎時就被指了婚事。

  自己的婚姻不能作主,被家人當作「機密外交」手段,她也是有微詞的。以前年紀小,對這種事還沒有想法也就隨他們去,現在她有了東方清俊,腦袋就會自動轉彎。家裡那麼多男人,為什麼他們不拿自己的婚姻大事來玩?

  「為什麼?胡半夏算得上是優秀的男人,擁有上市公司,要不是花邊新聞多了點,還是個不錯的男人。」就算他心裡此刻開心得要命,男人呐,有時候就是愛言不由衷。

  「你是在建議我嫁給他?想分手?」她眯起眼。狐狸也有脾氣的好不好?身為她的男人,竟敢作這種建議?找死!

  要不是在馬路上,她會一腳踹過去,踢得他四腳朝天。

  東方清俊頓時感覺到兩道惡寒的眼光直射向他,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分手?你是我的人,這輩子都別打這個主意!我要說的是,我比胡半夏更優秀,如果要用世俗膚淺的眼光當擇偶條件,我絕對比他更適合你,你爸媽沒見過我,才會把你隨便配給那樣的次等貨,要是他們見過我,一定會改觀的。」

  他沒有自吹自擂,只是訴說事實。

  在公事這一塊,他欣賞胡半夏的鍥而不捨,但是在私人感情這一塊,他一點機會都不會留給他!

  「有人可以這麼臭屁嗎?」他弄得她好想笑。他的謙虛內斂哪裡去了?難道是因為知道了她跟胡半夏的關係,受到刺激,激發了他的危機意識?

  那只黑狐狸要是聽到他的話,准會氣得上山修行,當和尚去吧。

  她很少看到這麼孩子氣的他,方才的懊惱被忽然升起的濃烈情意取代。她承認,這男人能左右她的喜怒,當一個人的喜怒被左右了,那就是愛慘他的徵兆。她愛他,愛到不能自己。

  「我想,我也應該找個時間去拜訪伯父。」

  「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有八個哥哥,無數的姨娘。」會不會被刁難,她真的不敢掛保證。

  「就算龍潭虎穴,我也一定去。」

  「最好是那麼誇張啦!」永瀾笑得燦爛非凡。

  他喜歡永瀾的笑,不管露齒大笑,還是含羞帶怯,就算現在在大馬路上,她迎著頭笑得人人側目,他都覺得好看。

  這種舒服愜意的生活,他喜歡,沒有每天滿檔的行程,沒有做不完的工作,不需要虛偽的應酬,可以不見討厭的人……

  有很多年他都在跟時間賽跑,每天喘不過氣來,在工作上,他付出了很多,如今,他想過點自己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因為身邊有了她。

  他的人生觀一直很清楚,他知道人生除了錢,還有其他很重要的事要追求,譬如,一個從靈魂到身體都非自己莫屬的伴侶。

  他很幸運的找到了。

  「永瀾,我愛你!」迎著風,他忽然喊。

  「你瘋啦!」停在紅綠燈前面的他們,有多少只眼睛在看,她要不要做人啊?

  東方清俊露出得逞又開心的笑容,像個頑皮的大孩子,「我不覺得正常有什麼好,我愛你!就算會被當成瘋子我也覺得很幸福。」

  被一個優秀的人這樣當街告白,有多少女人能有這樣的境遇?無關金錢,卻讓永瀾得到了一種極致的滿足和快樂。這一刻,就算要為這個人去死,她都心甘情願。

  「來比賽,看誰先到家?」她嚷嚷。

  「我們不回家,去吃晚餐,普羅旺斯魚湯。」他臨時轉彎,故意把她丟在後面。

  「我要吃把費!」永瀾氣得哇啦哇啦大叫,趕緊煞車,轉過龍頭,拼命的蹬著腳踏,想要超過前面的男人。其實無關吃什麼晚餐,只是單純的想跟他唱反調。老天爺,永瀾一點都不貪心,這樣的快樂,只要能夠擁有一輩子就好。

  「把費就把費,但是先說好,不可以又把人家的鮮肉吧吃垮。」他們已經是很多家把費的拒絕往來戶,要打知名度,真的不用這樣。

  「那店家不應該欺騙顧客什麼599吃到飽,我只是讓自己吃飽而已。」她嘟嘴為自己辯護。她還有很多疑問,像速食店的廣告單上,絞肉片的厚度起碼有五公分,等她真的上門拿到手,其實跟量完全縮水,這算不算掛羊頭賣狗肉?還有那種騙很大的泡麵,都把消費者當冤大頭。

  東方清俊嘴角抽搐,終於見識到她實事求是的一面。

  「你這樣說,好像我從來沒讓你吃飽。」

  「這是兩回事。」對這件事,她有她的堅持。

  「那我們就去吃頓好的。」

  「世界上還有什麼餐廳比把費的肉還要多、還要好吃?」他們去過的餐館也不少了,儘管食物的樣子花稍,種類繁多,可是她吃來吃去並不覺得稀奇。

  東方清俊莞爾,也不跟她爭辯。

  她對肉食的熱愛,已經沒有別的食物可以取代。對食物的喜好,本來就是很個人的東西,老實說,他就是喜好看她大快朵頤的樣子,她真要再把人家的生鮮吧吃垮,那麼他就考慮自己開一家,專門餵養像她這樣的大胃王。

  想想,這點子似乎不錯,退休後,當成是打發時間的營生,也許能開發出一條不同以往的路子出來呢!

  東方清俊興致勃勃的想著。其實,像他這種個性的人,怎麼可能閒得下來。

  說要去未來的丈人家拜訪,幾天後,東方清俊果真正式的坐在永家客廳中。

  列席的人不多,除了在外地趕不回來的,永氏大家長、幾個哥哥坐了一圈。

  說是下馬威,好像也不為過。

  但見慣大場面的東方清俊,自然不為所動。

  打從他一出現,就緊緊攫住所有人的目光,剪裁合宜的亞曼尼西裝穿在他高大頎長的身上,讓他本來就出眾的外表更為出色。他就站在永瀾身邊,一手摟著她,那充滿保護意味的臂彎,不用任何言語,已經告訴她的家人,他會是永瀾最好的歸宿跟港灣。

  人前對她無微不至的寵愛表現恰到好處,一下就把胡半夏之前對永瀾的漫不經心給比了下去。

  「東方先生儀錶非凡,非泛泛之輩。」看見一屋子的禮物,對東方清俊大人小孩伴手禮一個都沒放過的周到禮數,永父只淡淡的掃過一眼。

  對於他的財富多寡,他們已經作過調查。

  「多謝伯父讚美,希望我給您帶來的明前龍井,您喝得習慣。」身在敵營的他,得步步為營。

  明前龍井又叫女兒紅,最早的時候,明前茶的採摘必須由未婚女孩子來完成,而且不能用手,而是用雙唇采下,因為用手指掐下來的茶葉,其掐痕在製成茶葉後扔去不掉,時到今日,雖然已改用手來採茶,但規矩還是不少。

  永氏大家長的老眼亮了那麼一下。

  他對茶葉的熱中,就像許多人對咖啡上癮一樣。

  很顯然,雙方都打探過了自己。

  永瀾說過她父親嗜茶,偏偏現在的好茶難找,經常感歎沒有茶喝,而用心的東方清俊透過管道,竟拿到了明前龍井。

  真要說,這包茶葉只是個餌……

  「伯父如果喝得習慣,我手上還有珍貴的蓮心、雀舌,都是茶葉中的珍品。」

  喜歡品茶的人都知道,這茶按產期縣後及芽葉嫩老分為八級,蓮心、雀舌、極品、明前、雨前、頭春、二春、長大,尤其蓮心必須在驚蟄初過清明之前採摘,是珍品中的極品,就算有錢也不見得能買到的。

  東方清俊繼續說道:「我還請內地的朋友給我寄來龍泓清泉的山泉水,龍泓水清明如鏡,配明前龍井再好不過。」

  居然專程讓人寄來燒茶的水,這份心意令人側目。

  「我這女兒是家裡的掌上明珠,對於未來的親家,我們總要摸清楚他的底細,我知道你很照顧我女兒,可是,你知道她是有婚配的人嗎?」薑是老的辣,雖然對人家送來的禮歡喜得不得了,醜話還是要說在前面。

  用女兒來換這幾包茶葉,他還是吃虧。

  「我知道,但是我跟令嬡兩情相悅,女人要嫁當然要嫁最好的,在永瀾還沒有真正嫁人以前,她都有接受別人求愛的自由,伯父不是應該慎重的考慮我的提議?」

  這還用說,任誰都知道,要是有這麼出色的男人在身邊,為什麼要去將就次級貨?

  東方清俊將商人的犀利反應、敏銳的交際手腕,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的長袖善舞還有察言觀色,輕易的說動了永瀾的父親,還有猛點頭的哥哥們。

  父親的動搖永瀾全看在眼裡,不禁對東方清俊投以佩服的眼神。只要他想施展籠絡政策,有誰逃得過?不說他的家人,拿她自己來說,不就是最早自投羅網的那個?

  「這樣吧,泡個茶喝喝看。」雖說動搖,永父心裡也還不是沒有遲疑,畢竟真的接受眼前這小子,要面臨的可是很難善後的退婚。

  這退婚要是退得不好,不只會傷到兩家人的感情,以後可能還會撕破臉,不管如何,都不是他樂見的。

  「我去泡。」永瀾自告奮勇。

  「我想喝他泡的茶,既然知道要送茶來討我歡心,總不可能對茶道一竅不通吧?」老狐狸蓄意刁難,一個手勢阻止快要留成仇的女兒。

  「老爸!」她氣呼呼的。

  「不要緊,我來。」東方清俊倒是氣定神閒。

  「你……可以嗎?」

  「等一下你也嘗嘗看。」他喜歡看她替自己擔心的樣子,那表示她的心是在他這邊的。

  依照他的個性,要不是為了永瀾,決計沒有這麼柔軟的身段。他明白家人對永瀾的重要性,為了讓她安心,不管要面對什麼難題,他都會一一克服。

  二十幾分鐘後,跪坐在榻榻米上面的男人全神貫注,研茶、煎水、調膏,不疾不徐,一手點水,一手運筅、撀拂,他一身嫺熟技藝,可以看見湯花勻細,緊咬盞沿,久聚不散,最後斟出濃淡細緻的茶湯,奉茶。

  老狐狸一瞬不瞬的看著東方清俊從頭到尾的動作,接過胎瓷般薄潤的茶杯後,先是聞香,接著大大的喝了一口,閉眼回味,最後才依依不捨的放下。

  「我生養了那麼多兒子,卻從來沒有一個能煮這樣的好茶給我喝。」老狐狸邊喝茶邊感慨,為了這杯茶,就算得罪多年朋友也值得了。

  「多謝伯父稱讚。」東方清俊總算謙虛了一回。

  「老爸,俊對你特別好呢,我跟他那麼久了,他可從來沒泡過像樣的茶給我喝,你說他對你是不是特別好?」果然一旦有了喜歡的人,女兒的胳臂是往外彎的,一見到父親因為喝到舒心茶露出的表情,她樂得差點沒飛起來。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給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壓制住快要跳起來的女兒。唉,剛剛應該把她趕出去才對。

  「你是人,很快會老死,那我們家永瀾怎麼辦?」

  其實單單看在他愛上狐狸的膽子,就應該替他喝彩,可是女兒畢竟是自己的,這個人類不管有多優秀,壽命就是不長——跟他們狐狸比起來。

  「老爸,這不難,我去誅仙台把我的壽命拿掉就好了。」

  老狐狸啞口無言,他很用力的看著眼前狀似天真,態度卻像鐵板一樣不可撼動的女兒。「他就那麼重要?你就這麼愛他?」

  其實這問題真是白問了。

  她第一次帶男人回來見家人,遭雷劫後一清醒,連他這父親也沒知會一聲又離家而去,種種跡象,心意昭然若揭,還用得著說嗎?

  「你要做什麼,我都不反對,就算你要嫁給人類,只要他能給你幸福,我也認了,可是要去拿掉壽命,你瘋了不成?我不許你做這種蠢事!」

  為人父母真的只是希望兒女能夠得到幸福,刁難女兒未來的男人,也只是卑微的希望他能珍惜得來不易的良伴,可是他這傻女兒,明明在這場愛戀裡愛得傻又愛得多,先是自己的小命差點都讓老天收回去了還是要救人,現在為了想要能夠和他長相廝守,又想蠻幹。

  「我也不准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東方清俊也出聲。

  准翁婿難得站在同一陣線。

  單單聽那「誅仙台」三個字,也知道不是什麼跳水的好地方。

  永瀾伸手擦眼,「這不准,那不准,都你們的意思,你們有沒有問過我這當事人?有沒有尊重我的想法?沒有俊,我要這條命作什麼?」

  「你們分手吧。」老狐狸寧可把女兒關起來,關她個幾百年、幾千年,也好過讓她胡搞瞎搞。

  這是一條不歸路,人妖戀從來就沒有好結果。

  「我不要!」兩人異口同聲。

  東方清俊挨身過去,執起永瀾的手,胸口溢滿一股熱。「謝謝你這麼認真的看待我,雖然不能廝守一輩子讓我很不甘心,要是你真的只能陪我一段路,那麼短短的也好,人生跟感情都很無常,但在我們手心時,牢牢把握就好。」

  永瀾點頭,她也是這麼想。

  「我也不懂為什麼事情會變得那麼複雜……爸,我真的很愛俊,你就不能單純的祝福我們就好?」一直唱反調的父親,讓她很為難。

  父女倆的眼光在空中絞著。

  愛是什麼?

  老狐狸活了太久,看得太多,看著兩個被感情蒙蔽眼睛的孩子,他也只能感慨女大不中留。養兒育女真的只是義務,孩子們大了,隨她去吧。

  最後他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回程路上——

  東方清俊看得出來,一向粗枝大葉的永瀾在強顏歡笑,自從離開她家後,她就托著腮,兩眼無神,顯然心情蒙上一層灰。

  他把車停在馬路旁。

  秋天在遠離城市的哲理,只有紅的、黃的、棕的樹葉在小道旁,在馬路邊堆疊出深淺不同的顏色。

  「怎麼了?在這裡停車。」

  他把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挽到耳後,然後愛憐的以指腹摸了摸她的臉頰。

  「你有一個很愛你的父親。」

  「那個難搞的老頭子別提了!」她還有氣。「他那樣刁難你,你都不生氣?」

  「怎麼會,要是這麼點事都看不開,怎麼把人家養了好久的女兒帶回家當老婆?」

  「你說我老頭愛我,難道你爸爸媽咪不也是這樣?」她順勢趴在他的胸膛上,摩挲他的肚子,雙手一圈,乾脆抱住他的腰。

  仔細想,他從來沒提過他的父母親。

  「我們家是那種人見人怕的黑道世家,從我阿公那一代開始,也許更早,就是靠在街頭打打殺殺過生活,我父親遺傳了江湖熱血,也很熱中街頭運動,所以我從小就看慣了那種昨天你還在你家裡打屁賭博,明天就橫死街頭的幫眾。我的父母沒有很多時間理我,老實說,他們這樣反而讓我鬆了口氣,我一直很自由,直到他們也死在街頭。」

  他的自由結束,忽然要面對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弟弟,要面對強大的壓力,要面對拱著他繼任幫主位置的無良長老,和每天幹架才能暫時逃離的日子。

  如今想來,都已經過去,可是當時真是一團亂。

  「想不到你的這一生這麼精彩,欸,別瞪我,不是風涼話,你自己看看,幫主、總裁、狐狸妻,嘻,這些事情可不是隨便阿狗阿貓都能碰上的。」

  東方清俊點著她的翹鼻。這傢伙讚美別人的方式還真另類。

  「你答應要當我老婆,說出來的話,不能反悔。」

  「有嗎?誰聽到了……」她做出伸長耳朵的樣子。

  東方清俊輕掐她的嫩頰。「山野神靈都是見證,你這個說話隨風飄的壞小孩,再不承認,看我打你屁股!」

  「戒指。」知道要向惡勢力投降,她伸出一根纖纖指頭到他面前,要得很理所當然。

  「這不難,只要是你想要的都有,戒指婚禮,任君挑選,當然,最重要的還有別忘記我。」他做出一副跳樓大拍賣的神情。

  「打包?」

  「一輩子都不可以退貨。」

  「不會,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放棄愛你。」

  永瀾的真心話勾得他暈陶陶,可是還沒完。

  「……謝謝你。」她呢喃,頭上的烏雲都不見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為了讓她開心。

  「知道就好,還有這個……」他神秘的掏出皮夾,鄭重的從夾層拿出一張略舊的紙。

  「什麼啊,那麼寶貝?」他的動作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東方清俊把趴在身上的八爪章魚撥開,把紙放進她手心,然後按住。

  「答應我一件事,也是我唯一的要求。」

  然後,他拿開自己的手。

  她低頭看那張紙上面幼稚的筆跡還有圖案,那是永瀾股份有限公司生產出來的永氏優惠券,擁有這玩意,可以要求她做一件事:譬如掃地、抹桌子、捶肩……很可惜,負責人不是開公司的料,發出那麼一張優惠券後,公司就倒閉了。

  算一算東方清俊的時間,他留著這張已經化成「壁紙」的優惠券,已經很久了。

  她的聲音有點哽咽,嘴角卻還是揚著笑容。

  「我的陛下,你想要馬殺雞還是泰式按摩?請吩咐。」

  「答應我,不可以去誅仙台。」他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20:01

第九章

  「你願意嫁給我嗎?」單膝著地的東方清俊,從黑鐵色的西裝口袋掏出一只紅色盒子,打開盒蓋,美麗的絲絨布上面躺著一只「絕世家傳」珠寶最有名的皇冠鑽戒。

  「這個戒指是我開第一家網路公司的時候,就買下來想給你的,因為我賺到的第一桶金拿去投資了,所以我發誓以後每開一家公司,就會換一枚更大的戒指給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不嫁給你,我要嫁給誰?」

  那是三個月前東方清俊的求婚詞,還有她的回答。

  兩個月前,他們結婚了。

  下意識的,她轉著無名指上的婚戒。他們飛了一趟美國,在那裡舉行了公證儀式,婚禮不鋪張,美麗的大草坪上,只有他的親人,還有師弟們參加,當然女方這邊,她父親、爭奇鬥豔的姨娘們和八個哥哥也都來了,溫馨的場面,教她難以忘懷。

  當父親把她的手交給新郎時,她抱著父親哭。

  「傻孩子,父女哪來的隔夜仇,從今天開始,當了人家的妻子,不要拗脾氣,要溫柔。」唯一的寶貝女兒出閣,他又怎能置之度外。

  每個哥哥都抱了她,給她滿滿的祝福。

  婚宴上,他摟著她跳舞,他的定情曲是她挑的,狐狸愛上熊。

  他們是不同的種族生物,卻相愛了,他們深愛著對方,不能失去對方。

  看著錄下來的光碟,那些笑聲、美麗的長空,一個比一個還要俊俏的伴郎,好吧,她承認流瀉的音樂有那麼一點不搭,那樣的氛圍,起碼要挑一曲舒伯特還是李斯特的曲子,可是那些都不是她跟俊的定情曲。

  「你又在看結婚光碟啊!」探頭進視聽室的正是東方清俊。

  「啊,你回來了,時間過得真快!」她跳起來,臉蛋一熱,趕緊關掉螢幕,退出光碟,一看牆壁上的掛鐘,居然四點半了。

  穿著淺墨綠格紋軟呢直筒洋裝的永瀾,把及腰的長髮剪短了,人看起來不只充滿元氣,臉上的幸福直從皮膚裡透出來。剪髮的那天,東方清俊還很慎重的去看了時辰,他說照他們這裡老人家的習俗,女孩子頭髮留過了腰要修剪,得看日子以求吉利。

  「哪有快?我在公司裡度日如年,巴不得趕快回來。」把公事包外套一股腦交給她,他順便偷了個熱烈的吻。

  永瀾捶了他的胸膛一下,然後把公事包放在玄關櫃子上,將外套掛進衣帽間,回頭過來,便撞進一堵結實的胸膛,順勢一雙長臂圈了過來,把她柔進溫暖的懷裡。

  每天,他回家總是要先這麼抱上一回,親昵的親親她,說兩句話,也許婚姻充滿變數,將來的事沒有人說得准,東方清俊卻覺得他這婚結得好極了!

  「去洗手洗臉,你今天又提早下班了?」

  退休原來是東方清俊的中程目標,提出口頭辭呈後,說一不二的他立刻開始辦理交接工作,不顧股東們的哀號,不到一個星期就真的從位置上退下來,喜孜孜的和永瀾計畫著要去環島旅行。

  不過,他們的環島之旅一直沒辦法成行。

  東方集團那麼龐大,他也知道很多事情沒辦法說不幹就不幹,起先,是和他工作多年的助理來按門鈴,說有很多事情新任代總裁沒辦法處理,東方清俊問清楚來龍去脈,隨後解決了助理的困擾,可他也說就這麼一次,沒有了。

  試過水溫,第二天小陳又來了,這次央求了東方孫朗來幫忙說情。

  「這些事情為什麼都是你在處理,那個新上任的代理董事長呢?」

  一個健全的公司體系,只要攸關到公司將來的前途還是決策,都必須由持股多的大股東還有董事會開會決定,就算身為集團創始人的東方清俊,也一樣要尊重這個體系。

  「董事長忙著接受各家公司行號企業的招待祝賀,他說我對這些作業流程比較熟,可是總裁,這隨便一件決策都攸關上億的資金,我小陳是什麼東西,這印章我要蓋得下去,你以後就只能在土城看守所見到我了。」

  「想不到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你比那個混蛋還清楚,本來我還以為他開藥糊得上牆壁,原來換了個位置就換了腦袋,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沒有作為的領導人,只會把公司帶往倒閉之路,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通知會計部門,代理董事長這陣子所有的開銷、公開支出費用,都從他的薪水裡扣,另外通知董事會,我要回去上班。」

  小陳歡呼了聲。

  然而——

  「我有這麼可怕嗎?來見我還要帶上保鏢?」他瞄了眼和永瀾正聊得起勁的弟弟。

  沒心眼的小妻子和他幾個兄弟們都處得很好。

  「哪有,我跟孫朗先生是恰巧碰到,才一道過來的。」

  「最好是!」

  那天他和永瀾仔細商量過,再給他五年時間,他不只要培養出一個繼承人,還要視狀況緊縮公司體系。

  乍聽之下,縮緊公司體系似乎不是好事,可是對他來說,一個集團的健康與否跟大小無關,既然他要重新回去,就要有一番新作為,公司能走得長遠、屹立不搖才是王道,東方這間跨過龐大的企業,這些年來在商場上戰績顯赫,也到了該瘦身的時候了。

  於是,他的退休計畫胎死腹中,路線更改,在繞了一個小圈圈後,又回到了公司坐鎮。

  「事情做完當然下班,留在公司也沒有加班費可以領。」

  他從來不知道期待回家的感覺是這麼好,上班到回家這段時間,總是能讓他動力全開,工作效率屢創新高,這讓整個辦公室的人也卯起勁來,這一季的業績已經破了上一季的平均數,他答應屬下,業績目標只要再往上衝百分之二,歐洲一個月旅行、尾牙、年終意外,還有要提撥百分之二的紅利在年終裡發放,讓大家過一個荷包滿滿的年。

  「那應酬呢?」

  「交代公關了,他們會處理。」

  「也不用出差?」

  「天下哪個老婆希望老公經常出差?公司一堆高級幹部、業務高手,出差費用又那麼優渥,一堆人擠破頭拍胸脯要去把合約拿回來,我幹麼那麼累。」說到人盡其才,他絕對穩坐第一把交椅。

  「那麼過年你會陪我回娘家吧?」

  「這是老公的義務,你決定時間,我完全配合。」

  「好,再二十分鐘就開飯,你去洗澡。」

  「一起洗鴛鴦浴?」老婆的眼波流轉處處勾引得他心動了起來,她的眼睛總是輕易的教他全身骨頭酥麻,心慌意亂。

  「你早上已經把今天的配額都用完了,你很貪心喔!」俊對床上運動的喜好似乎有增無減,每天早上搭帳篷時要運動一下,進了浴室又會情難自禁一下,一到晚上更是頻頻索愛。

  一見妻子臉頰緋紅,東方清俊將溫熱的掌心貼上她的肌膚,往上撩起她的裙擺,探索臀部的曲線,一邊吻她,一邊卸下自己的衣衫,往臥室走。

  兩人的熱情一點就燃,雲雨自然是不用說了。

  至於晚餐,更不用說是好幾個小時以後的事情。

  喔,還有一件事,他們搬回了老房子。

  從兩人繾綣的縱長窗看出去,可以看見重建過的二樓斜頂洋房有著紅色的屋頂,藍色的大門,前院的老樹依舊無人能敵的站在老地方,圍牆種滿粉桃色的洋紫荊,至於永瀾最喜歡打滾的在草空地,已經改頭換面,上面有含羞草、捕蠅草和豬籠草、大櫻桃蘿葡、像氣球一樣的風船唐棉、像燈籠一樣的南瓜哄茄,還有像小花貓一樣的三色堇。

  她的審美觀很另類,那又何妨,東方清俊聽說她喜歡就好。

  也許,哪天永瀾在院子裡養只畢方,他也能接受吧。

  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有形跟無形的事情,可是東方清俊這對夫妻仍舊好得像是新婚一樣。

  在這懼婚的年代,東方幫那幾個單身大男人卻紛紛找到了人生伴侶,寧可選擇一棵可以依偎取暖的樹,放棄一片無用的森林,反其道而行的跳入婚姻裡。

  事業有成,又有嬌妻作伴,幾人經常聚會,不只有女人家的感情更好,你帶幾個菜,我帶兩樣點心,他從地窖拿幾瓶酒,男人們也逐漸屏除不必要的應酬,開始喜歡這樣的小聚。

  什麼都很好,東方清俊卻不知道哪來的憂心,不時看著正在向弟妹推薦她烤的蛋糕的老婆,眉目清靈的她穿著桃紅長版混搭軟衫,低腰牛仔小短褲,長腿粉白修長,踩著繫帶娃娃鞋,就像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外人誰看得出來她已經是個結婚五年的少婦?

  她像十七歲,他卻已經三十三,他,算中年歐吉桑了吧?

  潛藏的危機意識忽然抬頭。

  這些年他從沒有忽略要保養身體,游泳、高爾夫球都不曾間斷,他答應過永瀾,他們要一起走到老的。

  現在永瀾會下廚了,沒有人強迫她,依他的財力,要請幾個家事助理都不是問題,她卻不要。

  「我們家就你跟我,請那麼多幫手浪費又不必要,你安心去上你的班,煮菜這事我來。」她發下豪語。

  在婚姻裡,在兩人的關係裡,總是他付出她接受,她想改變,讓他看見自己的用處。

  俗話說,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不懂廚藝的她,跟在他身邊多久,就看他煮菜多久,竅門就算還沒掌握到,樣子居然也不難看。

  「你家那個媽祖居然會烤蛋糕,能吃嗎?」嬌妻擁有一流廚藝的東方孫朗,對嫂子的評語很毒,認為她是人妻裡混得最凶的那種。

  「你覺得我老了嗎?」他突然問。

  「老哥,你發燒了?哪裡不舒服?」平常誰敢對他老婆「不敬」,他一定捍衛到底,今天居然直接忽略。

  「回答我!」

  「三十三歲的男人,成就非凡,身體強壯,就算來幾個妹車輪戰都沒問題,全身上下散發著成熟男人的美麗,你不知道,你蟬聯女人夢中情人排行榜第一名已經六年了。」

  「可是你看永瀾一點都沒變。」怕老不只是女人的權利,來到他們這對夫妻身上,反而倒轉過來。

  「哥,她是千年妖怪,你跟她比,不是自討沒趣?」他見過永氏一家,就算抵死不信他們是狐狸,可是大哥婚都結了,就算要否定有這麼一門親家,好像也來不及。

  「不要這樣說她!跟她在一起這幾年,我很幸福,就像你跟曉算一樣,你幹麼一直計較她的身分?」他的弟妹杜曉算廚藝一流,甚至拿過世界盃烹飪大賽冠軍。

  都把自家的阿娜達抬出來了,東方孫朗還有什麼話說。「我沒有計較她什麼,只是提醒你,嫂子的『年輪』本來就跟我們不同,大哥,說句難聽的,往後你要有心理準備,就算你活到九十九,她可能都還是這種青春少女的樣子……你好自為之吧。」

  他拍拍兄長的肩膀,就說太辛苦的戀愛不要談,現在後悔了吧?

  阿公帶曾孫女……這能看嗎?

  「我不會後悔!」他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她,就算動念也不曾有過。

  他只是太在乎,害怕失去。

  那一晚,永瀾靠在他的肩窩睡著,手貼放在他的肚子上,身體的曲線密密的緊靠著,月娘似乎對這家人特別疼寵,銀白色的月光,溫柔的在房子的傢俱、地板上鋪了層紗,像輕軟的小夜曲般迷人。

  他的眼也靜靜的闔上,靠著她的頭。

  因為愛,互相交纏,世界上還有哪幅世界名畫比他們還要美麗?

  連續幾個星期,永瀾都覺得腸胃不舒服,晨起就悶,一直想吐,可吐了半天又什麼都沒有,只是乾嘔。

  她的身體一向比牛還要健壯,她對自己有信心,最近比較讓她煩心的是她老公。

  她老公最近很奇怪。

  怎麼個怪法?

  平常活力充沛、精力旺盛的人,突然變得不愛出門,邀約游泳,打高爾夫球的電話都推掉了,而且常常心不在焉,走到哪發呆到哪。

  問他在想什麼?他恍神笑了下,然後就對著她的臉發起更長的呆。

  「我臉上有什麼嗎?」

  「你都沒有變,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模樣。」

  他的音調比平常要低,與他做了幾年夫妻的永瀾卻沒聽出異樣,平常他的讚美都很直接,或者直接用他的身體來表達愛意,現在呢……

  她是樂觀的人,凡事往好的方面去想,老公的話除了讚美還會有什麼,她撒嬌的往老公的身上靠,通常她只要這麼偎上去,十次有十一次情欲很快會被挑起,天雷就會勾動地火,然後就……

  可是這次沒有,他避了開來,一隻大手過來輕輕的推開她,永瀾連他頻率沉重的心跳都沒抓住,眼睜睜看他健美的身軀離開她的視線。

  她很是錯愕。

  這種事情別說發生,距今結婚已十年了,他們的感情一直如膠似漆,莫非……他那愛理不理的樣子,是所謂的七年之癢發作了?

  可是,他們幾星期前才慶祝過結婚紀念日,過了非常有紀念價值的一天,兩人還拍了美美的照片,說要留給孩子們看。

  這晚更離譜了,他是喝醉讓人送回來的。

  她聞到了濃郁的酒味。

  他濃眉緊蹙,臉色通紅,雙臂不斷地揮舞,永瀾向來人道謝後,接手把他扶進了房子。看他緊閉眼睛,渾身癱軟的跌坐在沙發上,她趕緊衝入浴室,擰了條毛巾出來,她認識他快要一輩子,沒看過這麼失態的他。

  她替他擦了臉。擦過臉的他看似清醒了些,但是嘴裡囈語不斷——

  「拿酒來,我們再喝一杯,今天要不醉不歸。」

  他以為還在酒吧嗎?

  「東方先生,酒吧打烊了。」

  「那麼,換個地方喝……」

  「你為什麼喝酒?家裡不溫暖?老婆太醜?還是厭倦了婚姻,覺得不夠刺激?」老夫老妻的生活讓他覺得無趣了嗎?男人不愛了的時候,會有千百萬個理由和藉口,到底是什麼讓他不舒服,要去外面買醉才能解憂?

  「我老婆不就是你嗎?」東方清俊面部肌肉扭曲,努力睜大要分辨她是誰的眼睛,朦朧醉眼被酒精浸泡得發紅。

  「你還記得我是你老婆,還不錯,腦袋沒有都泡在酒槽裡。」

  他伸手柔亂她的髮,猝然把她拉進懷裡,下巴頂著她。

  「你生氣了……生氣了,我知道我喝酒很臭,我知道我在鑽牛角尖,可是……我沒辦法……」打了酒嗝,他的話沒有顛三倒四,顯見腦袋的邏輯還很清楚。

  「你鑽哪裡的牛角尖,有什麼事情是夫妻不能商量的?」

  「我想問你,精怪不都需要修煉?什麼吸收日月精華,還是采陰補陽的?不如你來教我吧,我也想像你一樣,有著永遠都不會變的容貌。」他表情認真,不像說笑。

  永瀾怔愕了下,漆黑如寶珠的眼一轉,「你為什麼這麼想?」

  「人的生命有限,我不怕那一天,可是我的容貌一直在變,它只會越來越醜,我沒有辦法忍受自己到老的時候還要拖著你,一想到那樣,我就受不了自己。」

  一個十年,他就發現彼此真正的差異,他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第四個,第五個十年,屆時,他會變成什麼模樣?

  不管科技能如何恢復人們的青春,內心的衰老卻是不爭的事實。

  「你還不到四十歲,現在正是男人最精華的年紀,我甚至覺得你更吸引人了。」這是她的真心話。

  他的笑容逐漸沉寂,用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低喃,「那再下一個十年呢?我已經是老頭了。」

  愛得過火,怕失去的心情便一日烈過一日。

  永瀾安靜的聽著,她從來沒有接觸過自己丈夫的陰暗面,他總是積極進取,就連當年談到他父母時,也沒有半句負面的話,孰料,他也有看不開的時候。

  他的看不開是因為她。

  摸著自己一條細紋也沒有的臉,又看看已經閉眼,呼吸拉長的丈夫,她不要他痛苦,不要他難受,如果他每天面對著她這樣的容貌會有壓力,那麼……她就去變得跟他一樣,如此一來,她親愛的夫君是不是能夠夠重拾往日的笑容?

  他們在一起這些年總是他在付出,他愛她,照顧她,給她美滿安心的家庭,那麼,這次,換她來回報他一點什麼吧。

  從劇烈的頭痛裡醒來,到東方清俊壓著嘶嘶作響的太陽穴,恍惚了一下子,才認出自己在臥房裡。

  昨晚是永瀾扶他上床的吧,可是他身邊沒有人,床位還有枕頭都是涼的,他們家會早起的人從來都不是她。瞧著枕頭的形狀,像是沒有人在上面睡過……

  「永瀾……你在哪……永瀾……」

  他掀開被子,空調是開著的,他身上的睡衣一定是她換的,可是他找遍了樓上樓下、小閣樓,她不在家。

  最後他在玄關的裝飾櫃子上,發現她留下來的字條,上面只有幾句話,說她要出門幾天,很快就回來。

  什麼叫出門幾天,很快回來?

  一個向來出門會巨細靡遺交代自己的去處,還會注明幾點幾分回來的人,現在卻用一張語焉不詳的字條來打發他,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他昨天喝了太多酒,胡說了什麼?

  他找到放在書房的手機,撥了她的手機號碼,鈴聲響起,東方清俊臉色霎時發青。那「主人來電話了」、「主人來電話了」的搞笑鈴聲在廚房響著。

  隨後他也找到那支粉紅色機殼上面還貼滿愛心水鑽的手機。

  她居然連手機都丟在家裡!她要做的是什麼事,不能讓他知道?

  什麼宿醉、什麼下床氣全都不見了,他的腦袋恢復一貫的清楚明白,努力壓制跳得比飛機幫浦還要劇烈的心跳,換打另外一組電話號碼。

  「喂,曉算嗎?不知道我們家永瀾有沒有去找你?喔,沒有,那請你幫我聯絡一下,她不見了,我想她會不會去找其他的人。」

  他不介意別人知道他把老婆搞丟了,他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人找回來!

  他知道曉算會把這件事告訴她老公,以此類推,所有的人都會得到消息,天羅地網比他一個人大海裡撈針要容易多了。

  掛掉電話,他又按了另外一組號碼。

  那是永夜的電話。

  永瀾啊永瀾,你到底去了哪裡?

  永瀾這時候正氣喘吁吁的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一座插天的山峰,有一半被雲霧遮蔽著,她的目標就是那座山。

  那座山人煙罕至,就連飛禽走獸也不是很愛往這裡走,原因無他,這山上就一個誅仙台,除了想不開,還是犯罪的遊神散仙會被押到這裡來,否則,不會有哪個想自毀道行的魔怪踏上這裡一步。

  說到道行,她貪吃貪睡又貪玩,就是不曾想過要精進修煉法術,一套翩鴻遊空練來練去還是半吊子,書到用時方恨少,法術要用時方恨自己懶。

  沒辦法隨便一變就到高峰的誅仙台,那麼她只好口訣多念幾遍,再用雙腳爬上一段路,她就不相信這樣還到不了!

  她很少專心在一件事情上,以前在家,有八個哥哥寵著她,嫁了人,俊替她扛著天,這次,她發心要做好一件事。

  她專心一意的往山上走,小徑變成了羊腸小徑,慢慢的,她乾淨的臉髒了,衣服被荊棘劃破,鞋子又是泥又是水,腳跟的水泡還破了皮,痛得她乾脆脫掉鞋子,後來為了方便,索性化回原形,四條腿一定比兩條腿跑得快。

  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一個月兩個月,她鍥而不捨,晚上躲在山洞裡看著天上月亮想老公,白天低頭趕路,看見了山澗水中自己的倒影,也想起丈夫的模樣,只是幾個月下來,她奇怪的發現自己沒有變瘦,反而發胖了。

  她摸著肚子,想不起來這段時間自己都吃了什麼?

  不過,胖真不好,拖延了她趕路的速度。當她真的爬上天梯最後一階時,老實說,她也不記得自己在這座山走了多久。

  延伸出去的平臺側有座石碑,上頭就寫著那三個字——

  誅仙台。

  要拿掉自己多餘的壽命,只要從面臨懸崖的斷層跳下去就成了。

  然後她就可以變成真正的人類,和她的俊,真正的白頭偕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 20:20:25

尾聲

  山風颯颯,如同薄刀刮得飛機發出刺耳的聲響,兩架大型軍用運輸機就像被拋著玩的玩具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機上舞動的扇葉,也因為耐不住風勢而發出快要分裂的聲音。

  運輸機解體好像是不遠的事情。

  正常的駕駛員要是發現這種情況,鐵定只有折返一條路而已,但就有人不信邪,竟然鑽著風得縫隙飛行,驚險萬分的沿著幾百年來自然風化的山壁,摸進了從來沒有人能進入的山峰。

  運輸機一停,從機腹裡吐出東方清俊和東方孫朗等人,一個個重裝備。

  另一架走出來的是永家八兄弟。

  高山空氣稀薄,呼吸已經困難重重,更別說要行動,這時,非人類的永氏兄弟的確占了比較多的便宜。

  大自然的嚴峻,這時候嚴厲的考驗著東方幫幾人。

  「我一個人上去,你們各自分頭行事。」東方清俊迅速拆解帶下機來的小型飛行器,那條直通雲霧的梯不知道要爬到什麼時候,眼下他沒登山的閒情逸致。

  「知道了,我會在每七百米的高度架設天羅網,架設的工作就要麻煩永兄弟了。」負責統籌也是軍師的雷納德冷靜的點頭。他是東方幫的智多星,也是白虎堂堂主。

  藉著軍隊開發出來的天羅網,可以緩衝任何往下跳的「東西」,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最好什麼都不要發生才好。

  「交給我們,沒問題。」不再是白領打扮的永夜點頭。大家同心協力,其利斷金,小妹會平安無事的。

  東方清俊信任這些兄弟,他朝眾人點了點頭,按下擎鈕,騰空而起。

  霧厚重得像揭不開的簾子,伸手不見五指,他仍一個勁的往上飛升,也不知道飛了多久。

  那個傻瓜被他養得十指纖纖,要爬這樣一座山,得花多少毅力跟勇氣?

  都怪他不好,發什麼酒瘋,擔那什麼心,無心的話讓那個小東西聽進心裡,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希望那個傻丫頭不要真的做了傻事……

  他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幾乎把整個臺灣都找遍了,每天反復的反省自己那天究竟說了什麼渾話,等到他們用永夜的口中知道這座山的所在後,經過一段長時間得反覆演練才敢行動,他可以不要命,但是不能拖累已經都有家累的弟兄,所以他忍,忍著不要發神經自己單獨行動,忍到了今天。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的身體因為高山冷冽的溫度已經麻痺,當那屏風般大的石碑出現在他眼前,雙腳確實的踩上了地,他面如死灰的看見妻子那條美麗的大尾巴正從他眼簾裡消失!

  「永瀾——」

  他放聲大吼,如閃電般的追了過去,毫不考慮的隨著那已經不見蹤影的身形一躍而下——

  頭上的紗布遮住了東方清俊半個頭,胳臂吊著繃帶,拄著拐杖的腿打著厚厚的石膏,可是這樣的他還是不安於室,每天都用他手上的拐杖來試驗風靜起醫院裡隔離室的安全玻璃堅固與否。

  他又痛又難過的喊,「永瀾,你要睡到什麼時候?醫院不是睡覺的好地方,我們家的床又大又舒服,你醒醒,我帶你回家去睡好嗎?」

  「大哥,你再這樣,亞瑟要翻臉了。」苦口婆心的東方孫朗明白大哥擔心老婆的心情,可是事情已經發生,那天永家八兄弟用身體鋪成的狐狸墊子,僥倖的接住衝破層層天羅網直墜下來的兩個人,大哥是凡人,傷筋動骨在所難免,永瀾卻奇異的毫髮無傷。

  把人接回來以後,亞瑟在檢查時發現永瀾懷孕了,而且胎兒的心音非常正常。

  沒有人能明白東方清俊的心情,酸甜苦辣他在這幾天裡都嘗遍了。

  現在他只希望孩子的媽趕緊醒過來。

  「人還沒醒嗎?」忽然出現的永夜臉色很不好,白得像個鬼。

  這陣子大家都在比誰比較邋遢。

  「要是醒了,我家老大就不會是這個死樣子。」從鐵齒的不信邪,到逐漸相信很多事情不是眼見就能為憑,東方孫朗終於承認人外有人。

  「能讓我進去看她嗎?」永夜說。

  「你的身體還可以嗎?」

  「不過損失了上萬年的法力,無所謂。」家裡躺著一堆傷兵呢,誅仙台的氣場真是太可怕了,所以的兄弟都遭了殃。

  經過討論後,亞瑟同意讓永夜進去看永瀾,同樣是狐族的人,也許能感覺出什麼他媽用醫學科技無法解讀的事情。

  握著永瀾的手,永夜點點頭。「果然是這樣。」

  「是怎樣?」所有的人異口同聲。

  「是永瀾肚子裡的孩子護著母體,救了她的肉體。」果然跟他猜的情況差不多。

  那孩子隱約有股他說不出來的力量,也許因為他的父親是東方清俊,一個非凡的男人孕育出來的孩子,也或許擁有了他們兩家人的優點也說不定。

  「不過……」

  很多白眼立刻投射了過來。他就不能一口氣說清楚嗎?吊著人家的心,這樣很容易得心臟病的。

  「小妹已經不是我的家人了。」

  嘎?

  「她失去靈力,變成一個普通的凡人了。」也因為這層關係,在受到重創後,為了保護胎兒,她的意識選擇了深深的沉睡。

  這不是第一次,她遭天劫的時候也是這麼保護自己的。

  永瀾這一睡睡了很久,她睡滿懷孕的十個月,然後在亞瑟執刀引產下,生下了龍鳳胎。

  雖然補藥沒少過,營養針沒斷過,可是生下來的龍鳳胎很虛弱,哭都不會哭。

  「要當我們的孩子們,就得活下來!」

  站在手術臺前的東方清俊,從護士的手裡接過乾巴巴的嬰兒,用力打了他們的屁股,他們扁了扁嘴,這才不情不願的哭了出來。

  他們的哭聲嘹亮,大家懸吊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嬰兒清洗後,被裹上乾淨的毯子送進哺乳室,可是他們還有一個剛剛生產完的媽媽在努力。

  「永瀾,你聽到孩子們的哭聲了吧!你當媽了,你好勇敢,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堅強的媽媽,你聽到孩子們的聲音,那麼你也該醒來了,我不打算替孩子們找乳媽,你不要自己來餵奶嗎?」東方清俊哄著依然沒有動靜的妻子。孩子都生了,她也該蘇醒了吧?

  「大哥,嫂子剛生產完,身子虛弱,你要不要多等一下……」

  永瀾的堅強是他不曾見過的,一個昏迷的媽媽可以強悍的生下兩個孩子,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我不要,我要她現在馬上立刻就睜開眼睛!」東方清俊的忍耐已經到臨界點。

  「你……們……在……好吵!」

  簡單五個字,卻像石破天驚。兩個男人還有護士都變成了化石,接著幾乎可以叫破耳膜的歡呼聲響徹整個開刀房。

  所有的人哭成一團,這當然也包括了淚如泉湧的東方清俊。

  幾個月後——

  一把藤編的躺椅,放在陽光最能曬得到的院子東邊,兩張嬰兒床放在一側,粉雕玉琢的寶寶一個含著整只拳頭睡著,一個張著完全不怕生的雙眼到處探索張望,兩人的手上都掛著外公特地打來的金鐲子。

  空氣是寧馨的,孩子的媽媽穿著月牙色長裙,外罩毛線外套,膝蓋蓋著柔軟的毯子,空氣中飄散由廚房傳來的烏骨雞湯香氣。

  照顧孩子的工作,這幾個月落在請來的乳母身上,兩個乳母把孩子照顧得很好,至於升級為把拔的那個大男人,則全心全意的照料好不容易從死神手中搶回來的老婆。

  她聽著廚房裡傳出來叮叮咚咚的聲音,還有五音不全的歌聲。

  原來她老公的歌喉這麼多年還是沒進步。

  等她身子好一點,約他去唱歌吧。

  老樹搖晃著樹葉,沙沙沙的聲音摻和在食物的香味和歌聲裡,交織成一個家庭的味道。

  永瀾覺得很幸福。

  當人,真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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