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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顔]劫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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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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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7-6 17:52:10
標題:
[黑顔]劫妻[全文完]
劫妻
作者:黑顔
她叫雅安,但是他叫她啞兒。
因爲他忘記了她的名字。
初識的時候,他是個瞎子,一個沒心沒肺的瞎子。
再見的時候,他是個馬賊,一個冷血殘酷的馬賊。
天神總喜歡給她開玩笑,
讓她被瞎子抛棄,卻被馬賊搶去做女人。
只是,無論是瞎子還是馬賊,似乎都不願意喜歡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2:23
楔子
狹窄肮髒的氈帳,擁擠的箱籠,空氣中漂浮著古怪的惡臭味……
小四睜開眼,面對著這陌生的一切,在瞬間的茫然以後,才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冷,無止盡的冷……即使是身處在暖和的棉被裏,她仍然下意識地將身子瑟縮成一團。
被族人逐出部落已經半年了,草原由蔥郁變成雪白。如果在下雪前她離開草原到漢人呆的地方,也許要容易生存一些。只是她捨不得……捨不得寬廣溫柔得像母親的大草原。
“醒了,小姑娘?”一張黝黑而滄桑的女人臉出現在她上面,沒有笑容,眼中的麻木讓小四莫名的害怕。她突然想起昏迷在雪地之前,自己是在一個遊民的帳篷群週邊徘徊。
“吃點東西吧。”沒有等小四回答,女人已自作主張將她從溫暖的被窩裏挖了出來,另一隻手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遞到她面前。
小四確實餓得狠了,也不客氣,接過來捧著就喝。
女人似乎習慣了這種情景,什也沒說,轉過身又繼續去做自己的事。
“你要不要跟著我們?”一個漫不經心的問題。
小四從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她還想活下去,她才十二歲。
“我叫依娜,以後你就叫雅安了。”在小四點頭的同時,女人不容反駁地給她另取了名字,連她的真名甚至也無意問起。而過去的東西,問起來確實也沒什用處。
雅安。小四的眼睛閃了閃,怔忡地看著乾淨的碗底,心中有些難過,有些開心。
長到這大,她才有自己的名字……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再也不用被人叫焰娘了。
“又添一張嘴,這日子真不好過啊……”依娜自言自語地抱怨著,手中骨針卻麻利地補著一件破舊的羊皮小襖,那是準備著給眼前的女孩子穿的。
小四瑟縮了一下,被人嫌棄的感覺讓她差點逞強地說出離開的話,但是一陣冷風灌進破隙的帳篷,立即喚起她在冰天雪地裏流浪的可怕回憶。
就算沒有了自尊,被人討厭,也要活下去。那一刻,她咬牙對自己說。
等到春天來臨以後,小四才知道,即使跟著依娜,想要活下去,依然不容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3:31
第一章
當那支如火焰般的舞蹈跳起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熱情彷彿都被點燃,隨著有節奏的鈴鐺清響及鼓點聲,在悠揚的骨笛催促下,扭動起自己的身體,踏起了奇異的舞步。
場中女子一襲火衣,體態妖嬈,髮結雙辮,眉挑眼勾,竟是懾人心魄。
青藍的天空,蔥郁的草原,肮髒而破舊的遊民帳篷,這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人們的激昂,連牛羊也跟著喧鬧歡騰起來。
一曲舞罷一曲響……
篝火燃起,火上架起了剛宰殺的肥羊,歡慶的夜才要開始。
微促的喘息聲從火光無法照到的帳幕陰影中傳出來,帶著難言的曖昧。
“怎,想要我?”女子嬌媚的聲音中含著隱隱的挑逗,尾音似有意若無意地拖長,撩人之極。
“想……”幾乎是立即的,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回應,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女子咯咯嬌笑起來。
“如果你能追到我,我就給你。”隨著誘人的承諾響起,陰影中閃出一個窈窕的身影,火衣雙辮,竟是先時那妖嬈的舞者。
女子像只小鹿般靈巧地穿梭于忙碌的人群中,不時與擦身而過的人們招呼笑語。
緊隨著她而出的是一個身形壯碩高大的英俊男人,散髮布衣,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追著女子的身影,轉眼湮沒于人群中。
******
她怎可能讓克格勃抓到。雅安狡黠地想著,扒開長長的葦草,鑽了進去。
當克格勃親吻她的時候,她就知道,她的身體無法接受他。自從她滿十四歲開始,依娜就在勸說她早點找個人嫁了。依娜說她模樣太招人,遲早要惹出禍事來。她自然知道,可是她血液中流動的野性與狂熱,只執著於能讓她心動的男人。而到目前爲止,那個人還沒有出現。
“雅安……雅安……”克格勃的叫喊聲遠遠傳來,雅安不由屏住氣息,悄然往葦草深處藏去。
用這種方式拒絕他,只是不希望他用強迫的手段逼自己就範而已。克格勃是遊民首領的兒子,早就垂涎於她,若是直截了當地拒絕,只有她吃虧的份。
夜幕早已降臨,葦草叢中陰暗之極,什也看不到。但是雅安並不害怕,因爲這片葦塘她早已熟悉,知道哪里是水澤,那裏是實地。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在周圍尋找可讓自己得到暫時放鬆的地方。葦澤,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只是她還沒走到自己的目的地,便被一個突然竄出來的高大黑影悄無聲息地扼住了脖子帶進懷中。
“出聲就扭斷你脖子!”沉啞的男聲在她耳邊威脅,不是她所熟知的聲音。
且不說雅安並不想出聲惹來另一隻狼,只是男人鐵鉗般的手已卡得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雅安……”克格勃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也分開草尋了進來。
雅安被捏著脖子拖著往後悄然移動,除了雙手無助地攀住男人堅硬的手臂以緩和被掐的難受程度外,根本無力反抗。背心可以感覺到的炙熱溫度,如同那掐著她脖子的手一樣,身後男人體溫高得幾乎要灼傷人。
在初時的恐慌過後,雅安恢復了冷靜,感覺到自己暫時沒有危險,畢竟以男人掐著自己的力度及那行走間的靈動看來,想要殺她簡直是易如反掌,而他顯然無意那做。
難道他也對自己圖謀不軌?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雅安覺得有些可笑,心中並不是如何懼怕。大不了被他占了便宜,就當被蚊子咬一口罷。
正尋思著,克格勃呼喊的聲音卻漸漸遠了,看來沒走幾步又退出了葦澤,顯然不敢在這黑不見光的時候闖入得過深。
膽小鬼!雅安在心中不屑地輕嗤,精神轉眼便集中到了鉗制住自己的人身上。除了自救,她似乎別無辦法。
她試著掙了一下,卡著她的手臂立時收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直到她安靜下來,那手才又稍稍放鬆。
野地裏初了風吹動葦草發出的沙沙聲,便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誰也沒有再動。
又過了好一會兒,男人的另一隻手開始在她身上摸索,由上到下,沒放過一處地方,雅安無法反抗,只能閉上眼忍耐著,默默地等待著他放開自己脖子的那一刻。
但是當那只手終於放開她脖子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鎖骨已被扣住,人被按坐在了男人的身邊。
喉上的壓迫消失,大量的空氣灌入,雅安控制不住按著喉嚨俯下身劇咳起來。
男人並不制止,只是無聲地坐在那裏,手指似鐵鉗一樣抓著他的獵物。
久久沒有等到男人進一步的舉動,雅安反而奇怪起來,轉過頭,試圖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的長相。但是她很快就放棄了這種想法。夜色漸深,天上又無月,除了黑漆漆的輪廓外她壓根什也看不清。
“你是什人?”男人開口,聲音冷如寒冰,但雅安卻敏銳地捕捉住其中隱含的疲憊。
“我……咳咳……我是雅安。”沒敢猶豫,雅安立即回應,可能喉嚨受了創,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廢話!”男人低叱,按著雅安的肩站了起來,順帶提起了她,動作並不似開始的靈動,顯得有些遲滯。他低喘一口氣,身體搖晃了下,便靠在了雅安身上,似乎連支援起自己也困難。
“喂……”雅安撐不住他的重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邊倒去,忙伸出手抵向他胸口,誰知竟摸了一手的粘膩。
男人一聲悶哼,手指在雅安頸後某處微微用力按了一下,雅安只感到頭皮輕微的一麻,也沒其他異樣,只道他是不留意碰到的。
“你去給我拿吃的和水來……還有,”任著雅安將手按在自己身上,男人幾乎是觸著她的耳朵吩咐,噴出的氣灼燙之極。“不要打別的主意……我用手法封了你的玉枕穴,你如果不在半個時辰裏回來,或者帶人來,就別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說到最後,男人的額頭無力地在她肩上擱了片刻,然後驀然鬆開她,自己再次跌坐在地。
雅安怔了一怔,無意識地退後幾步,而後突然回過神,掉頭就跑。
******
葦草拂過面頰,夜風在耳邊呼嘯,雅安飛快地跑著,這個時候才感到巨大的後怕。
誰知還沒跑出葦澤,一陣暈眩,人已撲倒在地,好一會兒方才清醒過來,驀然憶起男人的警告,知他非虛言恫嚇,心中不由充滿了恐懼。
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除了黑森森的芒草外,自然什也看不到。手腳都被擦傷了,剛剛暈眩的感覺還殘留著,這一次她再不敢奔跑,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人們仍然在爲首領嫁女兒狂歡,唱歌跳舞,喝酒喧嚷……一切與之前沒有兩樣,不同的是,她自己已在鬼門關前徘徊。
小心地避開人群,雅安從帳蓬陰影中繞著回到自己的營帳外,沒想到克格勃竟然守在那裏,顯然是打算守株待兔。不由一陣厭煩,想到如果不是他的糾纏,自己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種窘況。
心中雖然怨怪,可是畢竟無可奈何,只能小心地不讓他發現自己,悄然繞到了宿帳的後面。在厚厚的帳壁某處摸索了一會兒,突然揭起一塊帳布,現出一個可容人通過的小洞來。流浪這些年,她早學會爲自己留條後路。
帳內黑漆漆的,依娜和妹妹們都不在,雅安摸黑在地氈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等稍稍平靜下來,才起身去摸水袋和駝肉幹。她不敢點燈,怕火石敲擊的聲音引來克格勃,另生枝節。
再次回到葦澤,雅安不是不害怕的。風吹動葦浪,沙沙的響聲如同鬼蜮一般,她突然懷疑起自己開始是不是糊塗了,怎會往這裏面跑。
“我回來了,你在哪里?”循著開始的方向往葦澤裏走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那人,雅安心中忐忑,不由開口低喊起來。
沒人回應,除了葦草搖動的聲音外,只能聽到野蟲的叫聲。雅安有些急了。如果他……他不在了,她要怎辦?
“我跟你無冤無仇……你、你別害我啊……”想著自己不明不白就遇到這一檔子事,她簡直是欲哭無淚。
“這裏!”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終於再次聽到了那個男人冷漠的聲音,雅安差點沒喜極而泣。
男人換了藏身的位置,顯然是在確定了沒人跟著她才出聲的。接過她帶來的肉幹和水,他並沒有立即開吃,而是突然伸手捏住雅安的雙頰,迫她張開嘴。
雅安只覺一樣東西落進喉嚨裏,還沒來得及反應,已咕嘟一聲咽了下去。
“啊……”男人鬆手,她下意識輕呼出聲,“你給我吃了什?”
男人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在她後頸上輕拍了一下,雅安感到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頭腦突然一清,連呼吸似乎也順暢了許多。
“用我血喂的蠱。”黑暗中緩緩響起的聲音像是催命的鬼符。
雅安渾身寒透,頹然坐在地上,沉默下來,耳邊響起男人喝水的聲音。
在他們遊民中有這樣一種傳說,用人血喂的蠱,被種蠱之人的生死與養蠱之人生死相連,也就是說,如果眼前的男人死了,她也要活不成。
“我不認識你,你爲什要這樣害我?”許久之後,她幽幽問,連憤怒也覺得無力。
彷彿聽到了一件可笑之極的事,男人嘶啞地笑了起來,笑得嗆咳起來,可是笑聲空洞而冰冷,讓人聽得心中寒意直冒。
“女人……”低低的兩個字,透出明顯之極的輕蔑。
“這裏是什地方?你是什人?”沒有回答雅安的問題,男人反問。
“你還沒回答我……”雅安微弱地抗議,卻仍在瞬間的沉默之後,回答了他問話,“這裏是遠阜,我只是一個坦那人而已,你放過我吧。”坦那人是流民的另一種稱呼,他們爲了生存,四處遊蕩,偷蒙拐騙,無所不做,是最不受歡迎的一類人。
男人悶哼了聲,淡淡道:“在我平安離開此地之時,自然會給你解蠱。你最好祈禱我不會死在這裏!”
雅安欲惱不能,怒極而笑,站起身來。“我憑什相信你?”憑什相信他是真的下了蠱?憑什相信他平安離開之時會放過自己?
“你可以不相信。”男人並不阻止她,葦草被壓倒的聲音響起,他似乎躺了下來。
雅安惱恨地一跺腳,轉身就走。只是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
這一夜,雅安幾乎無眠。她不停地想起回來時看到自己滿身的血,想起男人那發燙的身體和虛弱的聲音,心中忐忑不已,大睜著眼隨時注意著自己身體的變化,只怕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就匆匆起了身,帶著一些治外傷的草藥跑到葦澤,在葦草最密處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男人。
顧不得看他的長相,只知道還有氣。趕緊解開他破敗不堪的上衣,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入目所見刀痕數處,竟無一處完膚。
昨天晚上竟然受制於這樣一個人,雅安簡直是欲哭無淚,只是目下後悔已莫及。她自然不知道,即使是昨天那樣的情況,男人依然有能力致她於死地。
用水袋裏剩餘的水幫男人沖洗了下傷口,卻發現根本不夠用,帶來的草藥也不夠。不得已,只能先胡亂包了下,然後便轉回去打算多弄點水和草藥,再帶點吃的來。
然而當她正在帳內將水灌進水袋裏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鬧聲,還沒反應過來,小妹阿麗達已經興奮地奔出了帳篷。依娜也已起身了,看到她正在做的事,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阿姐,阿姐……阿媽……克格勃抓到了一個外族的奸細!”剛跑出去沒一會兒的阿麗達又跑了回來,沖著兩人叫嚷道。
“奸細?”雅安灌水的動作一滯。
“我去看看。”而原本仍躺在毯子裏的車折兒也掀被而起,匆匆披了件外衣,連頭髮也沒梳就跑了出去。
“雅安,你灌水做什?”依娜問。
“是啊,奸細。克格勃好厲害,把那人打得都快死了。”阿麗達的回答與依娜的問話同一時間響起。
當一聲,雅安手中的水袋掉進了水桶中,只覺得雙腿有些發軟。
她沒想到克格勃會一夜未睡地守在她家帳篷外,將她所做的一切全看在了眼裏。
那個綁在荒地的粗木樁上,在初升日頭下耷拉著頭的男人,不正是那個藏在葦澤中的男人嗎?他胸口綁著的布帶已經脫落,上面還依稀可以看到自己親手敷上的草藥殘痕。
雅安無力地倚著依娜站在人群中,看著克格勃一鞭接著一鞭無情地落在已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突然絕望起來。這樣下去,男人還能有命嗎?如果自己就這樣站出去阻止,恐怕不僅救不下人,還會受到牽連。
皮鞭清脆的響聲聽在耳中像催命符一般,雅安竟然莫名隱隱地心痛起來,但是更多的是不甘和怨恨,怨恨克格勃……
不再看克格勃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嘴,她悄然退出人群,依娜只當她有心事,也沒太放在心上。仍然與其他人一樣,興致盎然地看著克格勃懲罰奸細。流民生存本來不易,走到哪里都被人驅逐,所以特別憎恨外族人,對奸細自然更加不會有任何同情之心。
就在人們七嘴八舌商量著要怎處死奸細時,一個小孩子的叫聲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起火了!”
火舌吞吐,從一個帳篷蔓延到另一個帳篷,在逐漸散發出灼目光芒的太陽下,顯得是那驚心動魄。
******
火勢漸大,人們不得不撇下男人,跑去救火。
就在人手忙腳亂的當兒,突然看到依娜一邊急匆匆地跑向克格勃,一邊大聲嚷嚷著:“是雅安放的火……是雅安……”
時間彷彿停住了一般,所有人都茫然看著瘋子般的依娜,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雅安在哪?”克格勃一把拽住跑至近前的依娜手臂,厲聲問。他完全相信依娜的話,只因他曾親眼看到雅安給那個男人治傷……那個男人……
他突然反應過來,驀然甩開依娜掉頭往綁著男人的荒地上跑,有一部分人搞不清狀況,也不明不白地跟著他跑。
然後,在他們到達之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雅安騎在一匹馬上,帶著那個男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逃往遠方。
“馬……我的馬兒啊——”依娜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起來,阿麗達和車折兒也擠了過來挨著依娜嗚嗚咽咽起來。
克格勃如何甘心,壓根不看他們一眼,立即轉身去牽自己的馬,領人去追。
其他人都同情地圍了過來。
“依娜啊,你家雅安是不是瘋了?”
“早就跟你說過,焰族的女人都不是什好東西,看看吧……”
“這娘們真不是個東西,如果不是雅安好心收留她,她早就凍死在雪地裏了,現在竟然恩將仇報……天神一定會懲罰她的!”
……
人們七嘴八舌地罵著,勸著,最終把依娜母女仨送回了帳篷。
等人群散後,依娜才擦幹了眼淚,不停地唉聲歎氣。
“阿媽,阿姐還回不回來?”十二歲的阿麗達偎在依娜身邊,天真地問,對於雅安的離去只是茫然和不舍。
“阿麗達,以後都不准再提那個女人!”十四歲的車折兒已經懂事,聞言厲聲呵斥道。
依娜摸了摸阿麗達的頭,又拉過車折兒,“車折兒……”她欲言又止,卻終於什也沒說。爲了能在遊民群裏生存下去,她暫時都無法對兩個女兒說,是她讓雅安騎馬去救人的。
原來當著火時,她趕到自家帳篷,希望能在被火勢波及前搶救出一些東西,沒想到與正急匆匆往外跑的雅安撞個正著。雅安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無法不管雅安,就如那次看到小小的女孩兒倒在雪地裏,沒有辦法不救一樣。
這幾年雅安跟著她,憑著美貌和聰慧,爲她們家掙了不少財物,早已不是一匹馬可以抵換的。跑去通風報信,完全是雅安的主意,她不希望她們母女三人在她走後受到牽連。只是這一切都不能說出來,兩個孩子都還小,一不小心說漏嘴,她們就完了。
歎了口氣,依娜將兩個孩子擁在懷中,想著生死難測的雅安,滿心的擔憂。
******
馬蹄聲急,眼看著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而前面卻漸漸現出礫石遍佈的戈壁來。胯下馬兒馱著兩人拼命跑了這許久,也已腿軟蹄乏,汗濕馬身。
雅安心焦,驀然一咬牙,策馬馳向那傳說中的怨鬼穀。
大約有半盞茶的功夫,茫茫戈壁上現出一塊又一塊巨石來,巨石間距不等但大小相仿,每塊都有數丈高,奇形怪狀,在陽光下閃爍著灰白的光芒。天空萬里無雲,可以清晰地看見石頭陣裏面的每條縫隙以及石上的每一道風沙磨痕。
人們所說的怨鬼谷,其實就是一個巨石灘,因人闖進後很難走出來而得名。此時雅安已經別無選擇,連猶豫也沒有,便騎馬飛奔了進去。
繞了幾繞,便迷失了方向,只是覺得每一塊石頭都大同小異,究竟是不是在原地打轉也弄不清楚。此時她最害怕的卻不是迷路,而是不小心又繞了出去,會與克格勃他們撞個正著。
風呼嘯著灌進石隙間,發出嗚嗚的呼嘯聲,如鬼哭狼嚎一般。明明是六月的烈陽天,雅安卻冷得發抖。放慢馬速,她搜尋著可藏身避風之處,最終在一塊巨石根部的凹陷處安頓了下來。
男人一直昏迷著,等雅安將他放到地上時,渾身都沾滿了他的血。
“天神保佑,你可別死啊……”一邊低低地祈禱著,她一邊把開始準備好的草藥塗在男人的傷口上,“你害慘我了……”
克格勃的人並沒有追進來,顯然是不願意爲了他們兩個不是很重要的人而冒生命危險。但是難保他們不在外面守株待兔,所以,暫時之內,兩人都不能出去。
“可惡!”看著眼前被包紮好傷口,一直沒有醒過來的男人,雅安心中是說不出的惱怒和後悔。如果昨天晚上,她沒有拒絕克格勃的話,也許她現在仍在和大家一起慶祝首領女兒的婚禮。但是現在,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一個問題。偏偏她拿這個害她的人無可奈何,還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生怕他一口氣回不過來,自己也跟著就去了。
可惡!她雅安活了十六年,即使是在四年前被逐出族也沒覺得這憋氣過。可是她還沒活夠,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即使憋氣,也得忍著。
仰天吐出一口氣,她往後靠著石壁,爲自己的命運而哀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3:47
第二章
石陣中的的夜晚要來得比空曠的草原早上許多,當太陽從最高的那塊巨石沿上落下時,暮色便降臨了,而此刻,草原上仍陽光燦爛。
石下很冷,兩人一馬擠在一起,仍然抵擋不了越來越低的溫度。雅安哆嗦著緊抱住男人,挨著微弱的火堆,不敢睡。白日裏收集到的一點灌木枯枝要維持到天亮,顯然很難,但是能捱一刻便是一刻吧。
跟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患難與共,這在昨天以前對於雅安來說,簡直是一個笑話。這些年她早學會,絕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然而,世事難料,上天這次偏偏要她在沒有任何利益可得的情況下,爲一個陌生人盡心盡力,性命相牽。只是此時,她已經無力再抱怨什,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安然地渡過這個寒夜。
夜深的時候,男人終於醒了過來。那個時候,在微弱的火光下,雅安才發現,他竟然是瞎的。
“我看不見……咳咳……”男人有氣無力地說,虛弱的咳嗽牽動身上的傷口,他的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這裏是什地方?”無情的鞭笞,馬上的顛簸,以及與己偎靠在一起的柔軟女體……即使一直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他仍然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打了一個轉。
“怨鬼穀。”雅安無精打采地回,雖然他的醒來讓她多少有些欣慰,但是一想到兩人眼前的處境,她就怎也高興不起來。
男人嘿嘿笑了兩聲,笑聲中大有愉悅之意。“放心,我們死不了。”
說不上爲什,明明處在這種看不到絲毫希望的絕境,雅安仍然被男人語氣中所透露出來的強大自信所感染,突然覺得要渡過這次難關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難了。
“你是什人?”長夜冷寂,不找點話說,都不知道要怎熬過去。何況,就算死,起碼也要讓她知道自己是死在誰手中吧。
“白木。”男人淡淡丟了兩個字,便不再說話。
“你叫白木啊,跟白木河名字一樣,你是在白木河邊出生的吧?”
“……”
“你是怎受傷的?”
“你最好別知道……”
“爲什?……哦,好吧,好吧,那你告訴我,你住在哪里?”
“……”
“你家裏有些什人?你……”
“咳咳……閉嘴!”白木終於不能忍受雅安的刨根問底,低斥出聲。
雅安怔了怔,有點惱,但是命受制於他,也無可奈何,看著火快要熄了,忙丟了幾根細枝進去,以維持那點點溫暖。事實上,那點小火壓根沒有多少熱力,人仍然冷得發抖,只是有一點火光照著,總比面對無盡的黑暗要好上許多。
“好冷,你要吃點東西嗎?”等火又亮起來後,雅安朝白木那邊擠了擠,希望能更暖和一些。
“不要。你如果再繼續打擾我的話,就等著冷死在這裏吧。”白木語氣冰冷,卻展開手臂,將一直不住哆嗦的女人擁進自己懷中。
被他的動作震住,雅安張了張嘴,果真不再說話,但是心跳卻莫名地加快起來。這還是平生第一次,她因一個男人的碰觸而失措。更加奇怪的是,男人明明虛弱無比,卻偏偏讓她產生了莫名的安心感。
白木的呼吸開始變得勻細悠長起來,雅安知道他在運功療傷,當真不敢再打擾他。尚幸他身體溫暖,爲她擋去了不少寒意,驚了一天一夜,她其實也累極了,當下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被凍醒的時候,天仍然是黑的,火堆仍然保持著微弱的火勢,卻也沒熄,顯然期間白木有加柴草進去。風呼嘯著在石隙間穿過,如厲鬼在哭嚎一般。
“醒了?”白木的聲音沉沉地響起,減去了些許夜的冷森。聽得出,他比之前好了許多,雅安的心真正地安定了下來。
“嗯……”雅安哆嗦得厲害,一個勁往白木懷中鑽,卻怎也趨不走那侵骨的寒氣。
白木並沒有不滿,只是沉默著,環著雅安肩背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
身子仍然很冷,可是心卻莫名地暖了起來,雅安的頭埋在白木包著布帶的胸口,唇角悄悄地揚了起來。
兩人一馬就這樣靠著互相依偎著取暖熬過漫漫長夜,貼近得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心跳。明明還是陌生的身體,卻奇異地依賴著彼此,這樣全然的信任,恐怕也只有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才會出現。
******
天終於亮了。雅安離開白木的懷抱時,最先做的事竟是就著天光認真打量他的長相。就在昨夜他將她擁進懷中的那一瞬間,她就升起了要將他牢牢記住的念頭。
雙眼緊閉的白木靠著馬背,在晨曦中像是一尊沾染著血污的大理石雕像,高鼻隆顴,輪廓深邃,竟是俊美無比。
下意識地整理了下髮辮以及髮皺的衣裙,又搓了搓臉,雅安希望自己看上去不至於太過狼狽,但是驀然想起,穀中唯一與她相對的活人壓根看不見,不由有些沮喪。
“喂,你說我們今天要不要出穀?”她問得生硬,但是心中卻已有了決定:他是瞎子,又負了傷,而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女子,或許他們倆可以湊成伴兒,騎著這匹馬兒在草原上流浪。她能掙錢,可以養他,照顧他。似乎她要吃虧一些,可是誰叫他們的生死相牽系呢。
白木卻不知她心中轉的念頭,表情依然冰冷如石。
“再過兩天。”他摸了下自己胸前的傷處,淡淡道。應該是有人追捕他們吧,不然這個女人不會帶他落荒逃進這個是人都不敢進的地方。追捕之人即使不敢進入,恐怕也要在外面守株待兔個幾日。而以他眼下的狀況,只要來一個壯漢就可以將他撂倒,他可沒打算拿自己的命來試運氣。
“好。”雅安回應得乾脆,不知不覺間給了他全然的信任。
她帶著足夠十天的食物和水,所以暫時不用擔心,唯一讓她心懼的就是夜晚的寒冷。谷中不生長樹木,只有稀少的灌木,維持昨晚一夜已難,何況兩夜。一想到剛渡過的那夜,她的頭就隱隱作痛。
於是,整個白天,雅安都在收集可以燃燒的東西,順便把馬兒牽出去吃草。然而,盛夏時節,草葉灌木正是生長旺盛的時候,並不適合著火。不得已,她只能用刀將新鮮灌木砍下來,讓其在太陽下暴曬,以供晚上所用。
白木則是除了進食和喝水以外,就一直在石下不停地療傷,希望能儘快恢復,好離開這個地方。
雅安在正午砍灌木的當兒,曾沒留意繞過一塊巨石,等她腰起身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周圍的石頭幾乎都是一樣,根本找不到自己過來的方向。尚幸她沒有情急之下亂闖,而是以砍下的灌木枝做記號,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繞過去,最終找了回去。
傍晚的時候,坐在白木身邊想著白天的事,她仍心中發怵。這才知道,爲什人走進怨鬼穀後會很難再走出去。
“你說咱們走不走得出這裏?”明知他不知道,她仍然問出了口,不過是下意識地尋求著一種可讓自己安心的保證,即使是謊言也無所謂。
“走不出也得走。”白木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只要有一點力氣,就不會有人甘願坐以待斃,這個問題純屬多餘。
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也不是她不想要的。雅安笑了笑,不再說話,目光落向石縫外,看著日頭漸漸落下另一塊巨石的頂部。
黑夜再次來臨,如同寒冷。
夜中兩人依然相偎。雅安時睡時醒,在白木療傷休息的間隙,便不停地說話。她說了很多很多。說了神女一樣的高山,明珠一樣的湖泊,說了靠情滋養的美麗花朵,說了溫柔美麗的母親和高不可攀的父親……
那一切是那遙遠,卻又是那美好,恍若一場華麗的夢。
鬼嘯般的風聲中,雅安獨自一人的細語,顯得是那溫柔,卻也是那寂寞和空洞。白木一直沒有回應,似乎對她所說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直到雅安溫軟的唇輕輕貼上他略微乾燥的唇瓣,濕潤香暖的舌滋潤了他。
他先是一怔,而後微微遲疑了下,最終沒有避開。
“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細喘著,雅安稍稍後退,注視著那張在火光映照下英俊剛毅的臉,呢喃道。似乎在黑夜中,人總是希望能抓住一些什,比如溫暖,比如承諾……
白木臉上浮起一抹陰鬱,“我眼睛瞎了。”他不明白這個女人是怎想的,竟然會想跟著現在的他。
“沒有關係,有我呢。”雅安輕輕地笑,在他唇上溫柔地啄了一下。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要選擇他。這個人,其實才認識兩天而已。也許是因爲害怕以後是一個人吧,她自嘲地想。
白木沉默了下來。當雅安以爲他在考慮的時候,他卻突然道:“我要療傷了。”彷彿,她的吻,以及她的話,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吐息勻細,神情平靜,他竟無動於衷。
雅安呆呆地看著他,驀地茫然起來。
我以火焰之神的名義詛咒……
火光跳動,她突然想起一個深刻在記憶中的古老傳說來,一股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
******
想要走出怨鬼穀似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當兩人騎著馬在裏面兜了兩天之後,雅安幾乎絕望地認爲。她自然知道,哪天他們的食物和水用完了,就是他們的末日到了。
烈日更加刺眼,它披著昏黃的沙塵一頭紮進堅硬的岩層,巨石過後還是巨石。雅安心中開始升起無以名狀的恐懼,雖然水和食物暫時無虞,然而,那千篇一律的巨石給人心理所造成的壓力,已讓她漸感吃不消。
白木對於這樣的狀況沒有顯出絲毫的焦躁,經過幾日的自療,他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也許是因爲眼睛看不見的緣故,亂石對他的影響並不明顯。
雅安用手背擦了下額上的汗,眯眼看著在陽光下反射著灰白光芒的石頭,以及萬里無雲的天空,一臉的疲倦與厭惡。
“呵呵……看來我們真要死在一塊兒了……”她閉了閉眼,無力地輕嘲。
“朝太陽落下的方向走。”白木平靜依然,淡淡道。
雅安苦笑,“這兩天都是這樣走的,只是繞過一塊大石,太陽的方向就變了,再繞,又回到原地……”
白木沉吟了下,然後仰臉像是在感受太陽的溫度,良久,指著左側道:“往那邊走。”
雅安怔了怔,卻沒多問,掉轉馬頭,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或者是因爲已經沒有精力去想有沒有用的問題,更或者是她對他那莫名其妙的信任。
刀落處石屑簌簌而落,一個指著前行方向的箭頭出現在石壁上。
就這樣,每走到一個分岔路口,白木都會讓雅安停下來,自己則仰面半晌,再決定如何走,同時在身旁石上刻下前行的箭頭。
也許白木走的路是正確的,總之那些留下的箭頭並沒有再出現過。雅安心中漸漸燃起了希望。
太陽落下巨石的時候,兩人停了下來,就近尋找到一處岩洞夜宿。夜裏怨鬼穀的風很狂暴,人馬難以駐足,兩人不敢冒險,也毫無必要。
“爲什前兩天你不教我這樣走?”很自然地窩在白木的懷中,雅安問,語氣中並沒有抱怨,只是不解。如果他早點這樣做,也許兩人已經走出了怨鬼穀。
沿路撿拾的柴枝,在眼前被火光漸漸吞噬,
白木沒有回答。他不會說,如果他眼睛可以看見,這區區一個小穀壓根不會被他放在眼中。他自然更沒興趣向一個女人解釋,前兩天,他在摸索穀中的太陽熱度以及風向。黑暗一直困繞著他,如果不是他心志堅毅,恐怕早已失去了鬥志。
雅安並不意外,即使共患難,白木依然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個男人的防心很重。
“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嗎?”她繼續問,莫名的想和他說話,想多瞭解他一些。那是因爲以後兩人要在一起了,她如是對自己解釋。
火焰跳動的聲音可以聽得見,外面狂嘯的風聲可以聽得到,唯獨聽不到他的回答。
雅安有些鬱悶,她突然想起初遇那夜,他所說的話可比這幾日加起來還多。
“中了毒。”出乎意料,就在她已經放棄得到答案的當兒,白木開了口。
雅安驚喜地起頭,看著近在眼前的堅毅下頦,心中再次充滿了勇氣。那個時候她才明白,原來自己有些喜歡上他了,所以情緒才會被他如此牽動。
“那我們出去以後,就先找大夫給你治眼睛。”想到他的眼睛也許還可以看到東西,想到他有可能看到自己,她的心就怦怦跳得厲害,說不上是期待,還是緊張。
白木淡淡嗯了一聲,“睡吧。”很明顯的不想多談。
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夢,夢到白木對她笑,他笑起來真好看。
第二天,沒等太陽照到亂石堆,兩人就上了路。依然是如昨日那樣,白木會微仰起臉許久,然後指出走的方向。這時輪到雅安不明白了,如果說昨天她以爲他是在感受太陽的熱度,那在陽光還無法照射進來的清晨,他又是在做什?
“風向。”這是白木的回答。很奇怪的是,自昨晚開始,他對她的問題都會有所選擇地回答。
想到昨夜的夢,再看他現在的態度,雅安忍不住在心中竊笑,說不准那是好的預兆呢。
也許是有了希望,也許是心境有了變化,這一天再不似前兩日那樣難熬。偶爾,雅安甚至升起希望兩人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的念頭,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
當太陽落下地平線的時候,兩人終於走出了巨石堆。
一彎明月挂在天角,廣闊的草原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銀輝中。雅安突然發現,這一望無際充滿生機的平坦是多的珍貴。
歡呼一聲,她反過身勾住白木的脖子,便是一陣瘋狂地親吻。
“阿木,阿木……”她一邊吻一邊不停地呢喃著,其中透露出對他的崇拜以及近乎明顯的邀請。在這重獲新生的刹那,她渴切地期待著他能夠狂熱地佔有她。
然而白木只是適時地回應她的吻,卻沒再更進一步。
“我們去遠阜。”在雅安無比失望地停下來的時候,他用著一如既往的冷淡聲音緩緩道。
“可是走了一天了,馬兒也要休息啊。”雅安發出抗議,一是因爲真的累了,一是因爲他的不解風情而鬧情緒。
正如她的理由,兩人座下的馬兒看到綠油油的青草,便再不肯老老實實地往前趕路,而是三兩步一停地吃起草來。
歎了口氣,白木輕鬆地躍下馬,“那就休息一下吧。”在他的眼睛能看到之前,他都得靠眼前的女人和馬,沒有必要自找麻煩。
雅安得意地一笑,也跟著跳下馬。兩人在草地上坐下,任由馬兒在一旁悠閒地吃草。
很自然地,雅安又要像在谷中那樣向白木依偎過去,卻沒想到被他伸手擋住了。
“這裏並不冷,用不著靠那近。”他說。語罷,只手作枕,仰躺在了草地上。
雅安抿唇,皺眉。她長這大,都是男人主動向她獻殷勤,只有她不理睬的份,還沒被人這樣拒絕過。心中憋氣,這幾日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湧了上來,讓她差點掉下淚來。但她也是個倔脾氣的人,偏不肯因此示弱,心想你不要我靠近,我就偏要靠近,反正休想我離你遠遠的。
想著,人已撲了過去,剛好壓在白木胸膛上。“阿木,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原本是隨意地一句話,誰知話出口她才知道那正是自己所期待的。
白木仿似對主動投懷送抱的溫香軟玉毫無感覺,他突兀地起手臂指著天上,問:“有沒有星星?”
雅安怔了一下,猶疑地看了他認真的臉一眼,這才翻過身如同他一樣仰躺在地上,看著星月爭輝的廣闊蒼穹,心神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
“有,很多,很亮。還有月亮,彎彎的,像玉刀一樣。”她的心變得柔軟起來,連帶的聲音也如水一樣溫柔。
白木嗯了一聲,知道成功地引開了她的注意力,當下不再說話。他沒習慣隨便給人承諾,尤其還是一個他甚至算不上認識的陌生女子。
“月兒懸在龍天山……色如流水似冰璿……”身邊的女子突然輕輕唱起歌來,歌聲低柔淒婉,令他的心弦不由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你叫什名字?”那一刻他沖口而出,連自己也嚇了一跳,這還是他首次主動問一個女人的名字。不過,也僅僅是這樣而已,這瞬間的失常並沒讓他太放在心上。
歌聲停了下來,雅安看著綴滿星子的夜空,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她有告訴過他自己的名字,他竟然忘記了,原本她應爲此感到不悅的,然而想到他終於肯問她的事了,相較起來,他記不記得她的名字似乎便顯得不再那重要,何況那個時候他們還只是初識。
“雅安。”她回答,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突然間很渴望聽到他喚自己的名字。
誰知白木並沒有如她所願地重復那兩個字,靜靜地仰躺著,呼吸勻細悠長,彷彿睡著了一般。
也許是太累了吧。雅安輕輕歎了口氣,稍稍向他靠近了些,仍然注視著星光璀璨的天穹,回想這幾日的經歷,感覺上竟然比過去的一年還要漫長,那短短的一夜,她的生命被徹底改變。明天以後會怎樣呢?她多多少少是有些茫然的。雖然打定主意要跟著白木過,但是他究竟是怎想的,她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夜很靜,只有馬兒安靜的吃草聲,雅安漸漸地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來是清晨,雲很厚,太陽在天邊露出一絲金線。白木已經起來,正站在馬旁邊,輕輕地撫摸著馬兒,似有所思。他的側影在清幽的曙色中,清逸俊美得近乎夢幻。
雅安心口狠狠一撞,幾乎摒住了呼吸。那一刻,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心中的害怕。怕他身份非同一般,怕他雙目能視之後,不再需要她……
“醒了?”白木眼睛雖然看不到,耳朵卻靈敏之極,在雅安睜開眼氣息發生變化那一刻便知道她已經睡醒。
雅安一震,收回散亂的心思,勉強笑了笑,“是啊。”除此之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好了。
白木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縱身一躍,輕盈準確地落在了馬背上,策馬踱到她面前。
“醒了就上路。”他伸出手,淡淡道。
閉了閉眼,雅安深吸一口氣,將那讓人難安的恐懼強行壓下,手放進那寬厚的大掌中,然後被帶上馬。
他的手攬著她的腰,她用自己的眼代替他的雙眸,然而她的眼除了茫茫草原以外,竟然看不到自己的前路。
陽光穿破雲層,撒在廣袤的草原上,兩人一騎在金色的光芒中向人群聚積的地方飛馳。
她要跟他在一起。馬蹄聲中,看著不停向後倒退的草地,雅安驀然閃過這個念頭,原本惶惑的心頓時定了下來。
無論如何,她都要跟他在一起。
那一刻,她倔強得近乎偏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4:21
第三章
遠阜是個繁華的城,有灰色堅固的城牆,以及同樣色調的低矮民居。灰撲撲的黑土街道,牛馬走過,便是一陣塵土飛揚。
雅安和白木在一家客棧前停下,沒有人相迎,他們只好自己把馬兒栓在客棧門口。
說是客棧,其實不過是三四間普通房屋合併在一起的簡陋客舍,供行腳商人歇宿。客棧前堂的房頂很矮,裏面又窄又暗,地上鋪著髒舊的毯子,一個背微駝的老人正盤腿坐在毯子上編織著筐籃一類的物什。
兩人走進去時,他只是頭看了眼,指了指後面,“房間都是空著的,客人們自己挑一間住吧。”說完,竟又埋頭做自己的事去了,態度很是隨意。
雅安也不介意,引著白木往後面走去。穿過一個狹窄的天井,三間緊挨在一起的屋子出現在面前。每一間裏除了供睡覺的大通鋪以外,什也沒有。
雅安選了正中那間。
安頓好一切,她到天井中打水供兩人洗漱過,然後又到前面去弄了兩碗熱騰騰的羊肉面回來。連著數日吃的都是又冷又硬的乾糧,湯麵入肚竟是覺得無比的舒服。吃過後,雅安還有些意猶未盡,但看白木臉上卻沒什反應,和吃乾糧時一個樣。心中不由犯嘀咕,這人的味覺是不是和眼睛一樣有問題。
吃過面,白木雙腳一伸躺到了床上。雅安坐在那裏數自己身上的銅板,琢磨著還夠用多久,什時候要出去掙錢的事。
銅板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白木臉上的表情一如冷硬的大理石,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隔了一會兒,雅安拿了一串錢揣在身上,然後收起其他的。
“阿木,我去給你請大夫看眼睛。”挨到白木身邊,她道。
白木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沒有回應,連眼皮也沒動一下。
雅安便道他是睡了,湊過身去親了親他的唇,吻到他唇上殘留的羊肉味,想到自己的必然也一樣,不由想笑。
“我去給你請大夫,你在這裏等我啊。”她又說了一遍,手伸進他放在一旁五指微曲的手掌中,與他掌心相貼。那一會兒,她感覺到他的手動了下,卻不是握緊她的手,而是抽離。
他是醒的。那她的話他有聽到了。雅安想,忽略掉心中的失落,站起身,拿出梳子梳了梳辮子,這才往外走去。臨出門時,還回頭看了一眼。
要找醫館並不難,只要在路上隨便抓一個人問就好。何況雅安長得好看,指路的人更分外殷勤,直接把她帶到了地方。
大夫不肯出診,因爲整間醫館就他一個人,看病的人不少,出診一趟要少接幾個病人,在白天並不划算。
雅安哪里肯輕易放棄,一直在那裏等,直到病人少下來,而那時天色已漸暗了。死說活說,才把大夫拖出門。
“他不大理人,大夫你可別介意。”
“他眼睛中了毒,看不見。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大夫你一定要給他治好,多少錢都沒關係,如果不夠,我可以想辦法去賺。”
“大夫,如果、如果他的眼睛真治不好,你也別當他面說啊……”
一路上就聽著雅安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聽得大夫直搖頭。
日頭落下了西邊的草原,暮色降臨。街兩旁一些土屋檐下挂起了沾滿灰塵和汙的燈籠,提醒著趕路的人那是可以借宿的地方。昏暗的燈光照射在灰土街上,影影綽綽的,讓出門在外的人愈加覺得孤獨。
雅安一個人說著話,大夫很少回應,突然之間有些心慌。她出來這久,他不會以爲自己丟下他跑了吧。不,不會,她有將包袱放在他身邊,他應該不會亂想。
草原上的風刮過低矮的城牆,揚起塵土中殘留的牛羊騷味,也許是夜晚的溫度較低,因此並沒有白日的悶人。
蹄聲驟起,數匹高大的的駿馬從前面街口馳過,雅安只來得及看清上面坐著的是些高壯漢子,約摸有十來人之多。
側臉,赫然發現大夫臉色蒼白。
“那些是馬賊。”他說,聲音微微顫抖。
“他們不會在城裏做什的。”雅安安慰他。馬賊雖然狂戾兇悍,卻不會在城裏亂來,因爲他們不時也要在城裏備辦一些必須的用具,把這里弄得人心惶惶,對誰都沒好處。
大夫眼中射出強烈的恨意和惡毒。“他們還有什不會做的!這群喪心病狂的惡狼早晚要遭報應!”
雅安突然覺得心中發毛,下意識地搓了搓雙臂,笑得有些幹。“晚了。咱們快走吧,大夫。”不用想,也知道馬賊肯定對這大夫做過什。這草原上受過馬賊危害的人並不在少數,只是馬賊強悍,又來去如風,沒什人願意主動去招惹他們。而那些企圖去剿殺他們的,都再沒回來。久而久之,人們都聞馬賊之名而喪膽了。
大夫陰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恢復了開始的安靜。雅安卻被那一眼看得渾身都涼嗖嗖的,不過惦記著白木,也沒多想。
總之,無論白木的眼能不能治好,她都會跟他離開這裏,離坦那人遠遠的,找一個更合適他們的地方住下。
她可以掙錢,還可以給他生一大堆的孩子。莫名地,雅安腦中冒出這一個念頭,唇角不由悄悄地上揚。
******
分離總是在一轉瞬間的事。當雅安還在爲兩人編織著美好未來的時候,一切卻突然斷了,就像一條原本看著很平坦而沒有盡頭的大路突然在前面出現一道絕壁深淵一樣。
我去給你請大夫,你在這裏等我啊。她一直記得走之前說的那句話,自然也記得他如同以往那樣的漠然表情。
她始終不明白,明明他願意給她親吻,原意任她擁抱,任她依靠,爲什卻總是吝於對她表示出一丁點相應的回應。
只是這些不明白在她回到客舍面對空空的房間時,突然變得都不重要了。那個時候她知道,即使他一直對她冷漠,只要他在她身邊,她也會覺得滿足。
“來了兩個漢子,長得和那位爺很像。那位爺就跟他們走了……沒和老漢打招呼。”駝背店主說。因爲客人已經付了住宿的錢,所以去哪里,他也就管不著了。
“往哪個方向走的?”
店主搖頭。
雅安丟下大夫撒腿跑出了店,茫無頭緒地四處搜尋著那個人的身影。從城東找到城西,再從城南找到城北。城門關了,街上空蕩蕩的沒什人,一條條深黑的巷子像惡鬼張開的大口一樣,吞噬著雅安心中的勇氣,將恐懼和孤寂散播。
抱著一線可以遇上的希望,她一個人遊蕩在深黑的夜中,直到黎明。
曙光乍現的時候,雅安心中的希望卻已黯淡熄滅。回到客舍,店主坐在門口借著還不算太亮的光線編著籃子,仿似一直沒停下過。
包袱還在。馬兒還在。他什也沒帶走。也什都沒留下。
雅安突然感到很茫然。她計劃的未來中他占了一半的位置,如今那一半空了出來,她要怎繼續下去呢?
牽著馬兒,背上包袱走上人逐漸多起來的大街,她沒嘗試在客舍等他。她很清楚,白木是不會回來找她的。只是,她應該去哪里?
坦那人那裏是不能回去了。騎著馬慢慢地在人群中走著,直到太陽升上正中,雅安仍然不知道自己要怎辦。
如果一直呆在怨鬼穀就好了。那一刻,她想。又或者,不來遠阜,只在一個又一個部落間流浪,也許白木就不會走。要不,她沒在大夫那裏呆那晚,也許他會帶著她一起走……
阿木……雅安眯了眯眼,覺得太陽晃得人頭有些昏。
街邊兩層土屋二樓的窗口處探出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讓街對面的水果攤送個哈蜜瓜過去,烏黑的大辮子從肩上滑落,又被她用手甩到了背後。
前面突然一陣混亂,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兒突然竄逃到雅安的馬前,在馬受驚揚蹄前又飛快地繞了過去,他的身後追著幾個穿著襤褸的漢子。
這樣的場景雅安太熟悉了。還未看清那些人,已有人叫了起來。
“雅安……天哪,是雅安!”
坦那流民混飯吃的招數不外是,讓孩子或女人去接近被他們看中的肥羊,或偷或騙弄到錢,其他窺伺在一旁的人再一哄而上,似幫忙受害人,其實是阻攔其他想要幫忙的人,好讓自己人逃走。
雅安在那幾個漢子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臉色微變,目光溜向街角,果然那裏坐著監視遊民行動的克格勃。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臉上有著不加掩飾的興奮。
不及細想,一扯繩,雅安策馬撒蹄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狂奔起來。原本混亂的街道立時更亂了,人們爭相走避,怒之聲不絕。
不能被帶回去,不然恐怕再也見不到白木了。慌亂中她腦海中冒出的竟然是這個念頭,而不是擔心即將受到的懲罰。
“快去牽馬,別讓她跑了。”身後傳來克格勃急怒卻又興奮的大喊聲。顯然他沒想到還能見到雅安,而且是她一個人,這個事實讓他渾身都發起熱來。
雅安知道如果這一次被他抓回去,除了做他的玩物,就再沒其他活路,於是腳下愈加兇狠地踢著馬肚子。
策馬在城裏狂奔是不被允許的,所以很快就有兵士出來干擾,但是因爲雅安的馬兒正在疾馳中,除了在旁呼喝命令,一時之間也沒人能上前制止。
兩個四五歲大的孩子跟著一個背上背著嬰兒手中又拖著一個兩三歲娃娃的婦女隨著慌亂的人群往旁邊閃避。一個孩子手中拿著的風車落了,他跑回去撿……
雅安臉色慘白,想要勒住馬,馬兒卻跑得狂性大發,再不受控制。
尖叫聲不知是出自那個背著孩子的婦人,還是雅安,又或是旁邊的人群。一條人影突然從人群中掠出,一把抓住雅安胯下馬兒正揚高的前蹄,轟的一聲,雅安在反應過來前已從馬背上跌飛出去,馬兒側摔在地,痛得厲嘶出聲。
雅安被摔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掙扎起,看到一個鬚髮蝟張鐵塔般的漢子正站在她的馬旁,目光冷冷地看著自己。此時她已顧不了這許多,沒敢耽擱,在人群聚攏被圍困住前,她連馬兒也不要了,一瘸一拐地往人煙稀少處鑽了過去,不是走偏僻的巷子,就是從開著門的人家戶中穿過,卻不敢出城。
途中有人罵,有人攔,卻都被她瘋子一樣的狠勁嚇住,等回過神,人影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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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蠱一直沒有發作過,所以雅安便知道,白木還好好地活著。她從來不讓自己去想,他給自己下的蠱是真是假,唯有那樣,她才能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兩個人還有牽系。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日澤紇兒城駛去,車內除了雅安外,還坐著一個帶著倆孩子回娘家的女人,二個商販,還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不大的車廂被擠得滿滿的,充斥著一股混和著牛羊騷氣和小孩尿騷氣的汗臭味。
那一日後,克格勃的人整天都在遠阜搜尋她。她成日東躲西藏,眼看著身上的錢很快就要花完,卻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去街上跳舞算命討生活,如果不離開遠阜,早晚會被他們逼死。耐心等了好幾天,她才得已混上這輛往日澤紇兒去的馬車。
看著遠阜低矮的城牆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雅安方才鬆口氣。
商販低聲地討論著什利潤豐厚,老人叭嗒叭嗒地抽著煙杆,在原本渾濁的空氣中增加了煙草燃燒的刺鼻味,女人毫不害羞地露出豐滿的胸脯在目睽睽之下給孩子餵奶,另一個孩子則不穩地在狹窄的車廂中跌過來晃過去,不停發出格格的笑聲。那少年卻時不時把目光落在雅安身上,憨厚的臉上隱隱泛著羞赧的紅暈。
一切都是那平靜。因爲他們都有處可去,都有處可回。只有她……只有她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她想依娜,想車折兒和阿麗達,想……阿木。
前面傳來叫嚷的聲音,馬車停了下來。雅安心中一跳,和其他乘客一樣探出頭去看發生了什事。
是一隊蒙巴貴族車馬。說是他們的夫人要生產,已來不及趕回族,看看有沒有人能幫忙。
那個帶孩子的婦人和雅安走了過去。在最豪華的那輛馬車裏,有一個破了羊水痛得哼哼叫的貴婦,還有一個神態高傲卻隱隱透著些許慌張長得極美麗的小姐。雅安只看了一眼,覺得有些面善。
婦人生孩子的時候,那小姐是避了開的,顯然還是個未出嫁的姑娘。至於雅安,倒並不忌諱這些,便在一旁打下手。
貴婦不是第一胎,所以生產很順利。當將那哇哇大哭小臉皺在一塊的小嬰兒抱在手中的時候,雅安突然覺得很感動。原來生命的延續是這樣來的。
她也想要生個娃娃,生個白木的娃娃。雅安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她長得好看,白木也好看,生下來的娃娃一定會很漂亮。
那小姐一人給了她們一個金幣算是酬謝。雅安看著穿著美麗綢緞,梳著繁複髮式的高貴小姐,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
“你們兩個長得真像姐妹。”那帶著孩子的婦人說了一句,因爲出生不高,說話也不知輕重。
那小姐聞言,臉當即變了。在她眼中,雅安不過是一個低賤的牧民,怎能和她比。
雅安卻是恍然大悟,難怪總覺得眼熟呢,原來是天天面對的一張臉。當然有些區別,但總有七八分的像。不過人家可不承認呢。她笑了起來。
“小姐是草原上的湖泊,雅安不過是湖中的一根水草而已,哪里能比啊。阿姐真愛說笑,我看咱們倆倒很更像姐妹呢。”
一番話說得那小姐轉怒爲笑,婦人開懷。
告別了蒙巴人,他們繼續上路,在日落前到了日澤紇兒。
日澤紇兒是蒙巴人的地方,城主是博格兒,一個蒙巴王爺。在他的治理下,日澤紇兒也算繁華太平。
到了那裏,雅安重操舊業,每日一支舞,舞罷給人看手相。因爲長得好看,加上能說會道,養活自己完全綽綽有餘。只是她心中始終惦念著白木,那人前花兒一般的笑容中便總隱隱約約有著些許勉強。
“當黎明來到以前,黑暗最深最沉……”鮮豔的紅唇說著詭異的話語,修長秀美的指尖輕點著手下粗黑的掌心。
中年男人一臉的晦氣在那雪白的小手輕點下,柔美卻平和的話語聲中漸漸散去,黝黑的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
就在這時,來了一隊蒙巴人的士兵,攆走了排隊等待算命的和圍觀的人群。
“郡主即將遠嫁。奉王爺之令,請命師到王府走一趟,爲郡主一測路上吉凶。”爲首的士兵大聲說,神情嚴厲。草原民族信奉鬼神,貴族凡大婚出行生子都要先測吉凶,以明天神之意。城民早知郡主要被送到地爾圖人王那裏合婚,聞言並不以爲怪。
雅安可不知道自己有這出名,連王爺都驚動了,心中雖然怪異,卻不得不隨著他們去了。畢竟她一介流民,走到哪里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只是她怎也沒想到,蒙巴王爺想要的並不是她那靠著兩片嘴皮子胡謅的算命本領。更沒想到,那來日澤紇兒的路途上遇到的蒙巴貴族會是王妃和郡主。
那一日後,日澤紇兒最熱鬧的那條大街上少了一個會跳舞的美麗命師。沒過多久,人們便遺忘了世上還有這一個人。時間和人的記憶總是這樣殘酷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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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第一場雪降落草原。
火衣,貂裘,眉動春山,眼波若離,回眸間風情無限。
當雅安被侍女摻扶上馬車的時候,那嬌憐的風姿差點讓博格兒反悔。若不是在目睽睽之下,他恐怕已經把她召回去供自己享用了。當然,那也只能是一種幻想。爲了瞞天過海,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與他女兒容貌近似的女子,又怎容得他反悔呢。何況就算他願意犧牲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也得罪不起地爾圖人啊。
真可惜這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竟要落到馬賊手中。他不無惋惜地想。
雅安軟靠在馬車上,喉嚨的燒灼感早已經消失,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再不可能發出聲音來。
帶著豐厚嫁妝的送親隊緩緩駛出日澤紇兒城,沿路城民夾道相送,爲能與地爾圖王結親而感到自豪。誰也不知道,正主兒的車隊在同一時間已不聲不響地從另一個城門駛了出去。
華麗的馬車壓過覆著初雪的草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雅安木然看著車外一望無際的白,心便似這草原的雪一樣荒涼而寒冷。
被招進王府,才知道路上所遇那跟自己容貌相似的貴族小姐是即將嫁給地爾圖王的柔羅郡主。只是柔羅郡主需要的不是她語言上的吉凶慰心,而是她身體力行地爲其順利出嫁護航。
早在兩族婚期確定下來之前,在草原上橫行無忌的馬賊哥戰就曾揚言要娶蒙巴柔羅郡主爲自己的女人。沒有人願意做馬賊的女人,何況是蒙巴美麗無雙的郡主。因此,在送女兒到地爾圖的王庭途中,他們要防的就是哥戰公然搶婚。
博格兒想到了李代桃僵的主意,而雅安偏偏一頭撞入虎口。被軟禁在王府三個月,威逼利誘各種方式使盡,雅安跟著學了必備的貴族禮儀,原也是虛與委蛇,再伺機逃跑。誰想,他們看管絲毫不鬆,讓她無機可尋。而爲了防備她在被馬賊抓獲時泄露出秘密,臨行前一晚,他們竟然給她灌啞藥毀了她的嗓子。
從此,她再也不能說話了。
白木瞎,她啞。那以後即使再見到,他也沒辦法認出她來了吧。
唇角扯出一絲自嘲的笑,雅安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想著那個不肯要她的男人。
爲什要這死心眼呢?看著灰濛濛的天,她想。爲什她們都會喜歡上不喜歡自己的男人?
這恐怕永遠都會是個無解的問題。自從那個女人背叛了她的男人,自從焰族差點毀在她瘋狂的愛中後,這個無解的問題就出現了。真是詛咒?還是她們血液中天生所具有的毀滅性?
白木……
白木……
他長得真好看。閉上眼,雅安想起那大理石雕像一樣完美無缺的臉龐。他不是一般人,她知道。一個普通人不可能瞎了還能帶著她走出怨鬼谷,一個普通男人不可能對投懷送抱的女子無動於衷。
可是普不普通,似乎都無關緊要了。她扯唇笑。落在馬賊手中會怎樣呢?
發現她是假的,然後放掉?放掉?馬賊如果會那好說話,也就不會人人懼怕了。也許不會遇到馬賊,這冰天雪地的,誰不願呆在帳蓬裏啊。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安全抵達地爾圖人的王庭,然後是不是就要做他們的王妃?
一個啞巴王妃……雅安想笑出聲,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咳嗽。身側有憐憫的目光投過來,是陪嫁的侍女,和她一樣是獻給馬賊的犧牲品。
“你以後別發出聲音,很難聽。”一個侍女冷淡地說,在這樣的時候,沒誰會安慰誰。想逃,卻無路可逃,沒人會喜歡這樣的旅程吧。
以後?她們會有以後嗎?
無力地歪倒在榻上的軟枕上,雅安合上眼,她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可是這次是真的無能爲力了。雙腿沒有力氣,嘴不能張,手不能,她還能做什呢?
等吧。等看看是否有那個運氣見識一下馬賊的風采,那哥戰可是讓整個草原都聞風喪膽的人物呢。
雷鳴般的蹄聲響起,驚破了車隊死亡一樣的沉寂,也踏碎了人們表面上的平靜。
“我不想死……”侍女們慌了,一些開始嗚咽,而有一個卻突然跳了起來,沖向車門。
外面的護衛並不知道自己所護送的是假貨,紛紛拔出刀來將車隊圍起來,顯然準備拼死保護他們的郡主。但突然跳下車的侍女卻在馬賊出現之前先自驚擾了他們的鎮靜,也消弱了他們誓死的決心。
那個侍女死了。在馬賊包圍他們之前,被侍衛的頭領刺穿了心臟,卻也給整個車隊籠罩上了死亡的陰影。
沒有人能逃出哥戰的馬隊,沒有人能逃出秋晨無戀的眼,沒有人能逃出焰族的詛咒。寒風吹過,帶著草原上的傳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4:34
第四章
也許,對於馬賊來說,那並不能算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屠殺。
腥紅的血浸透晶瑩的雪層,濡潤了枯敗的草莖及黑色的大地。明年,這片土地上的牧草必然繁茂。
蒙巴王爺上呈給馬賊的祭品,全躺在了雪地中,帶著爲一個假郡主戰死的榮耀。寒風卷著雪片從灰沉沉的天空落下,刮動殘破的旗,馬車的簾,發出撲撲的哀鳴。
雅安坐在溫暖的馬車內,身旁是瑟瑟發抖的侍女們。她睜大眼睛,透過開始下逃侍女掀起的車簾目睹了冰冷的刀刃割破人類脆弱喉嚨的全過程,正如,她曾親手迎接一個新生命來到世間那樣。整支送親隊,只留下了她和陪嫁的侍女。
怕嗎?她不知道。也許她是怕的,和抖得快暈厥過去的侍女一樣,只是她自己看不見自己的樣子罷了。
馬賊們在清理嫁妝,聚攏馬匹。似乎沒有人想到她,這個引起整場戰事的禍首。直到蹄聲再響,正在忙碌的馬賊們都停了下來,暴發出狼嘯一般的歡呼聲。
是他!竟然是他!
雅安激動地微微挺起身,如果不是身體無力,恐怕已經撲了出去。
三騎迎面而來,爲首一人皮襖長靴,髮結粗辮垂在胸前,額上系著一根寸許寬的紅帶,高鼻隆顴,輪廓深邃俊美。
白木,她的白木,高坐在馬上,看上去像天神一樣英偉。
“我哥戰的女人在哪里?”男人沉聲問,面對輕而易舉得到的勝利並不見絲毫得意,冰刃一樣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在場唯一安然無恙的馬車。
雅安僵住,臉上血色盡失,原本已趨於沸騰的情緒瞬間降至冰點。
哥戰。他是哥戰,草原上最有名的馬賊頭子。他不是白木……或者,他之前壓根就是騙她的。
他說他的女人……他的女人……
想到自己曾不止一次向他表示要做他的女人,他都沒正面回應過,她還以爲他只是需要時間來接受她。原來他不是需要時間,他只是不想要她而已。
“回頭兒,郡主在車內,只怕是被嚇壞了,一直沒出聲。”一個馬賊大聲道,口中雖然這樣說,神色間卻不見分毫同情。對於他們來說,如果連這一點小場面都受不了,那是不配做他們頭兒的女人的。
哥戰聞言,不再多言,策馬往這邊走來。
雅安呼吸急促起來,也許是藥性過了,身子漸漸有了力氣,然而她此刻卻寧願自己如開始一樣無法動彈,至少她不會因爲激動和認清事實而顫抖。
“柔羅。”馬車外,哥戰的聲音竟然帶了些許溫柔。
雅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並沒有想過避開。他的眼睛好了,裏面竟然有著她以前一直無法想像的柔情。他能認出她是誰嗎?如果認出來,他會怎樣?
會很生氣吧。會不會因爲她冒名頂替而殺了她?
雅安知道自己無法揣測出他的心思,也不打算再胡亂猜下去。
她被打橫抱出了馬車。哥戰站在馬車上,面向著所有的兄弟舉起了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住了雅安,帽子落到地上,暴風雪瞬間將她旋繞。馬賊們興奮的狼號聲充塞於天地間,似欲將蒼穹刺破。
透過密密的雪片,雅安看到灰暗的天空,心中突然平靜下來,沒有恐懼,也沒有傷心。那一刻,她真正地意識到,哥戰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瞎子白木,要想活命,這個郡主的身份她就必須繼續扮演下去。
重入溫暖的懷抱,已在馬背之上。狂風從耳旁呼嘯而過,蹄聲如雷,馬賊們迎著風雪策馬狂馳著,叱喝聲以及馬鞭在空中劃過的利嘯不絕於耳。
身後男人的手臂和胸膛形成了一個堅不可破的牢籠將她囚住,即使隔著棉厚的衣料,雅安依然可以感覺到他身體內所蘊含的強大力量。
曾經,她是那樣渴望他像這樣緊擁住她,如今,她如願以償,卻是以另一個女人的身份,而且這個身份將伴隨著她直到被戳穿。
雅安突然發了狂地掙扎哭泣,卻無法尖叫出聲,絕望和恐懼似乎隨著體力的恢復而蘇醒,瞬間將她籠罩。
哥戰縱聲大笑起來,終於有了愉悅的感覺。正如他手下所認爲的那樣,他要的不是一個女人的馴服和柔情,而是野性和驕傲,如同一匹好馬一樣。曾經,他隔遠見過柔羅一面,那由骨子中散發出來的高貴和傲氣,對他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能將這樣一個目空一切的女人征服,才是一個男人最大的驕傲。
倏地,他抓住近于歇斯底里的女人長髮,往後一扯。
雅安只覺頭皮劇痛,自然而然地往後仰去,雙唇立即被狠狠壓住,那突如其來的粗暴的帶著征服性質的吻瞬間吞噬了她的呼吸,還有抵抗的意志。
她安靜下來。風吹散了她的長髮,將隨馬狂馳的兩人纏繞。恍惚中,雅安突然憶起他曾經被動而淡漠的吻。
也許,那個時候她是幸福的。至少,她知道他吻的是雅安,而不是柔羅。
******
篝火跳動,馬賊們走調地唱著歌,粗獷地拼著酒,囂嚷著,大笑著。鮮血讓他們感到興奮,殺戮是他們的生命,所以他們比任何一個種族更懂得享受活著的每一刻。
“柔羅。”帳內,哥戰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將雅安佔有。
雅安沒有抗拒。她說過要當他的女人,這個念頭從來沒變過。至於他想要的那個女人,她知道他已失去了得到的機會。
哥戰身體內流著惡狼一般的血液,如同其他馬賊一樣,對於女人,他們的佔有方式是粗暴而直接的。相較於柔媚的呻吟,女人的尖叫更能激發他們體內的野性和獸欲。
那利刃刺入一樣的結合讓雅安痛得渾身抽搐,喉嚨中發出喑啞難聽的痛苦呻吟。
“叫出聲來。”迫她放開咬著下唇的齒,哥戰溫和地命令。聲音中沒有濃烈的欲望,清澈得讓雅安心中寒意直冒。
“我哥戰看中的女人,怎能像一隻兔子一樣軟弱!”隨著話語,他強悍地挺進,目光卻緊攫著牛油燈下女人飽含痛楚以及不知名情緒的眼。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仍未緩解的疼痛在他的動作下加劇,雅安張開嘴,卻只發出一聲短促的啞叫。
哥戰眸中冷光一現,就要抽身。雅安卻突然手腳並用抱緊他,阻止了他的退出,一個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
沒錯,她是啞的,但是她的身體沒殘。說不清是爲了被他欺瞞的怒意,還是刹那有可能被他再次丟棄的巨大恐懼,雅安血液中流動的瘋狂發作,在哥戰驚訝的眼神中,她用一種報復性的方式野蠻地啃齧他的唇,他的肩,他的胸……
哥戰動了。被女人壓在身下是不被允許的,輕而易舉地,他搶回了主動,平生首次用手愛撫一個女人的身體,儘管粗暴依舊。
啞的,沒關係,只要脾氣合他口味。他笑,自傲地看著女人在他身下耗盡最後一滴力氣,承受不了他所給予的強烈歡愉而昏迷過去。
一個美麗的女人。翻身坐起,一邊穿衣服,他一邊打量著渾身佈滿自己愛痕的女人。以前遠遠看著,便覺得漂亮,沒想到近了,才發覺她長得和記憶中有些微差別。也許是閉著眼的關係吧,那眉梢眼角竟然帶著以前他不曾注意到的稚氣。
抓過毯子蓋在她赤裸的身上,他忍不住又笑。草原女子本來就熱情,但是像她這樣時而安靜如羊時而兇悍如狼的,他卻是第一次遇到。交歡像打仗一樣,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感覺真……精神!
穿戴整齊,拿起裝著精鋼矛的皮囊,他走出了帳篷,並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對於女人,他向來不留戀,即使那是由他親自挑中的女人。
見到他出來,正在喝酒行樂的馬賊們都紛紛停了下來,看著他的眼中有著外人難以理解的崇敬。直到他擺了擺手,他們才又繼續鬧騰起來。
在一個火堆邊坐下,立時有人遞了酒和烤肉過來。哥戰只要了酒,喝了一碗,然後打開皮囊,拿出自己拆卸成三截的長矛,用布細細地擦拭起來。
“大哥!”一個長像與他有六七分相像卻略顯秀氣的男人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哥戰沒有頭。
“那郡主怎樣?夠不夠味?”男人一臉猥褻的笑。他要了一個侍女,細皮嫩肉的,只可惜太嬌弱,經不起一回合就暈了。
“不錯。”哥戰淡淡道,將長矛接好,隨手一抖,立時寒芒閃動,殺氣彌漫。
他身邊那男人不由自主搓了下手臂,心中寒意直冒。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大哥的矛,但是仍然無法控制因它出現而產生的恐懼,尤其當它被大哥握在手中的時候。
“哥越,你帶著人即刻動身,去地爾圖王庭打探消息。”收回矛,將它擱在自己的腿上,哥戰這才將正眼對上自己的兄弟。
地爾圖人是草原上的狼,怎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搶,也許會有一場硬仗要打。一想到這,他渾身的血液幾乎都要沸騰起來。相較于女人,戰爭更能讓他興奮。
哥越應命去了。
哥戰抓起擱在自己面前的烤羊腿,大力地咬了一口,緩慢嚼著,目光落在跳動的火焰上,腦海中卻浮現起雅安那雙透露出矛盾情緒的眼。總覺得她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像一個陌生人,但是他卻很清楚,她並沒有機會見到他。
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他對自己說。有人爲他斟上酒,他端著碗一口飲盡。
女人,他向來敬而遠之。只有一個,曾經勉強算得上和他比較親近。那個女人叫……
他記不起名字了。也不知道她長什樣。卻曾經容忍過她的親吻,容忍她粘在自己身邊。但也僅此而已,她之於他,不過是可供利用而已。
哥戰不知道自己爲什會突然想起那個原該早已忘記的女子。只是覺得,有些微煩躁。
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吻起來的感覺都一樣?
******
兩日後,他們回到了馬賊的巢穴。一個隱藏在矮山密林中的谷地,平坦而寬敞,密布著灰褐色厚暖的帳篷。
雪暫時停了,彷彿螞蟻出窩一般,各個帳內都有人鑽出來,迎接凱旋歸來的男人們。
雅安注意到,那些都是些老弱婦孺。每個人臉上都有著過節般快樂的笑容,女人們端著酒來慰勞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接了酒的男人,一口灌下烈酒,然後把敬酒的女人拉上馬,狂馳離去,找地方尋歡,但聞尖叫笑鬧之聲不絕於耳。
在這裏,馬賊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
一個如野地裏的玫瑰一樣美麗的女子端著酒往哥戰走來,意圖明顯。
雅安冷冷看著。
“頭兒,辛苦了,喝碗酒吧。”女子開口,聲音柔媚。也許是自己再無法發出聲,雅安注意聲音更勝容貌。
心口一痛,她突然反轉身,就這樣狠狠地吻上哥戰的唇。
那端酒的女子僵在那裏。
哥戰沒有推拒,也沒有迎合,只是目光冷銳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片刻,雙腿一夾,胯下坐騎向他的帳蓬快馳而去。
入帳,他扯開她,逕自去挂他的兵器囊。
“我不希望我的女人隨時隨地都在發情。”他的話很冷也很利。
雅安跪坐在氈毯上,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悲哀。無論是用哪一種身份,似乎她都無法吸引住他。
哥戰轉過身,來到她的面前坐下,伸手將她扯入自己懷中,然後拉開她的衣服。
“以後別再那樣親我。”他說,一隻手探入了她溫暖的懷中。他不喜歡女人那樣吻他,那總是讓他想起另一個女人。一個總是嚷著要做他的妻子,要跟他一起過日子的女人。那一段過往是應該被忘記的。畢竟,落到必須以欺騙的方式讓一個女人救他的地步,對於高傲的他來說,那簡直是畢生最大的恥辱。
雅安看著他,心底微微的發寒,處得越久,越發覺這個男人無情得可怕。自己因他而無家可歸,他卻連真實身份也不肯告訴她,若是以後被他發現自己是假郡主,也許會毫不留情地取她命吧。
想到此,一股莫大的空落將她籠罩,一把推開他,雅安跪到了一邊,沉默地將被弄得淩亂的衣服整理好。
哥戰笑,“有膽,敢拒絕我。”說著,驀地撲上去,將雅安壓到在地上。
雅安偏開頭,躲開了他的唇,卻無法抗拒他扯掉她的衣服,蠻橫地佔有她。她掙扎得瘋狂,他便佔有得放肆,當她終於無力,他便也放柔了動作。最終,她屈服,只是情欲氤氳的眼底是深深的悲涼。
“是不願說話,還是不能呢?”拇指輕輕摩挲過女人被品得紅潤的唇,哥戰若有所思地低語,並沒期待會得到答復。
他衣著整齊,神態自若,似乎剛才不過是和人喝了杯茶而已,分毫看不見歡愛後應留下的痕。這樣的男人,似乎永遠都不會失控。
雅安垂下眼,指尖微微顫抖地拉好自己的衣服,他所挑起的情欲餘韻仍在,身體卻已開始發冷。
“不要試圖逃跑。”哥戰起身,淡淡道,“你沒有機會。”不抱著女人睡覺,是馬賊的一項不成文規矩。何況時間還早,他還不至於要跟一個女人廝混到天黑。
雅安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帳去,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逃……她有想過。因爲她很清楚,留在這裏,每過一天,不過是向死亡更邁進一步罷了。她的日子不會長。
只是,若她運氣好,真平安逃出去,那這一輩子,她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和他在一起了。
她……想和他在一起。
沮喪地垂下肩,她詛咒自己的沒用。他害得她還不夠慘嗎?爲什就認定他了呢。
爬起身,她覺得腿軟得厲害,差點沒又跌坐回去。她想洗澡,肚子也餓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理她。難道要她一個堂堂“郡主”自力更生嗎?
雙腿打著擺子地走到帳蓬門口,掀起帳門,入目是一片被人腳馬蹄踏得泥濘的雪,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人們零零散散地分佈在帳篷間的空地上,各自忙活著。
寒冷的風迎面吹來,雅安不由打了個哆嗦,很想立即縮進帳內。卻一眼看見了不遠處正和開始那個敬酒女人說話的哥戰,那只撩著帳門的手便怎也無法放下來。
感覺到她的注視,哥戰看了這邊一眼,然後又回過去,不知和那個女人說了些什,那個女人便離開了他向雅安走來,而哥戰自己則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我叫辛美。”女人說,近了發現她眼下有幾小粒雀斑,卻絲毫不損她的美麗,反更增一股子吸引人的野性。
雅安不知道該怎回應好,只是點了點頭。辛美身上沒有敵意,她反而有些不自在。
辛美笑了起來,推著她進了帳,“頭兒讓我過來教你一些東西,以後你一切都要靠自己動手了,這裏是沒有侍女的。”
雅安看著她,突然有些疑惑,難道她不怪自己搶了哥戰嗎?
辛美看著她只是笑,不知是否看穿她心中的想法,總之,除了教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什也沒多說。
******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雅安來到這馬賊的老巢已經半個月。因爲是雪季,即便是馬賊也不得不休養生息。
然而,天天相見,哥戰對她卻不見如何親近。似乎,她不過是一個擄回來的擺設而已。面對這樣的情況,雅安有些茫然起來,若他一直這樣對自己,那自己在他生命中永遠都會可有可無,能隨時丟棄。他擄柔羅郡主難道不是因爲喜歡?還是因爲自己不是真正的柔羅,所以挑動不了他的心?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一點她有很深的體會。比如克格勃之於她,比如那些曾經仰慕過她的男子,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他們對她再好一百倍一千倍,她也是不會喜歡上他們的。
那哥戰對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呢?即便是她換了身份,他依然無法對她產生感情?每每想到這一點,雅安就有說不出的無力感。
閑下來的哥戰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雪地狩獵,常常一去就是大半日,每次回來,手中或多或少都會帶點獵物,然後交給雅安或者是辛美處理。雅安後來才知道,辛美也算是哥戰的女人,只是有自己的帳篷。而雅安,或者說是柔羅,因爲是哥戰親自挑選的,所以才能跟他住在一起,即便兩人同帳不同枕。
那天,哥戰披著一身風雪掀開帳門,雅安正在給他縫補前一次與大熊徒手搏鬥時撕裂的衣服。見到他,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爲他撣去雪塵,如同一個妻子一般。末了,還握了握他的手,發現暖和依舊,這才鬆開,打算去給他準備熱水熱湯。他去了兩日,她便擔心了兩日,此時見到他安然無恙,立時覺得這世上再不會有什事會太糟糕。
哥戰拉住她,從腰後取下個小袋子來,打開,裏面是個木盒子,盒子裏躺著一朵如火焰般的紅花。
“我在山崖上看到,想到你應該會喜歡。”他說,然後將那朵似蝶翼般脆弱,卻抵抗住嚴寒盛放的花插在了雅安的鬢角。
木盒子是他臨時用匕首挖樹幹做的。當時看到這花,他其實沒想太多,就是覺得女人應該會喜歡才對,於是便摘了回來。
雅安倏地捂住唇,不敢置信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
他怎會、他怎會……
那突然降臨的巨大幸福讓她明媚的眼中浮起了淚光,她從來不敢奢望他會在心中有片刻記起她。然而、然而……事實並不是如此,他也會想到她,想到她喜歡什。
“怎了?”哥戰看到她的表情,不由皺了皺眉。是戴慣了金銀珠寶,所以覺得這朵小小的花兒是對她的侮辱嗎?思及此,他的臉色冷了下來。
雅安無法宣泄心中的喜悅,聞言心底的感情彷彿暴發一般驀然撲向他,勾住他的脖子急切地吻上他的唇,即使因此而撞上他的牙,也沒停止。她完全忘記了哥戰曾給過她的警告。
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的唇如火。
哥戰微訝,他再遲鈍也感覺到了她身上所發出的激動和喜悅,只是不太明白,不過一朵花而已。但是,不可否認,他因爲她的反應感到了愉悅,這樣的體驗對於他來說很新鮮。
他回應她的吻,也回應她的熱情,卻在將她抱上榻時被阻止。
雅安取下鬢角的花,小心翼翼地放進盒子,生怕弄壞了。然後才又撲進哥戰的懷中。
“早晚都會謝的,何必這樣小心。”哥戰覺得莫名其妙。
偏頭,雅安笑得像個孩子。他怎會懂,對於她來說,那並不只是代表一朵會謝的花兒,那還代表她有得到他心的希望啊。
不得不說,她確實很美。當雅安在他身下激烈地顫抖的時候,哥戰看著她嫣紅的臉,想。
他總是太理智,理智到不允許自己完全沉溺於男女歡愛當中。所以即便是因爲雅安的反應而有些許情動,他亦無法完全體驗到如她般完全釋放出自己後那絕對的狂喜。男女交歡於他來說,不過是一種生理上必須的釋放罷了。
“想聽到你的聲音。”他突然說。每次,他們倆的纏綿就像在偷情一樣,除了喘息,誰也不發出聲音,感覺上,有點奇怪。他是太自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而她,顯然是無法。
雅安僵住,眼中浮起一絲落寞。聲音……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了。
坐起身,她先爲他穿好衣,然後才是自己。
拔燃火塘中的火,燒水。雅安讓自己忙碌起來,至於那個問題,她不認爲想便有用。
哥戰又開始擦拭擺弄起自己的精鋼長矛來,好幾個月都不能用,他真是覺得寂寞了。無意間,他瞟向那個蹲在火塘邊的女人,莫名地覺得她的背影隱隱透出些許悲傷。
收回目光,他繼續擦拭矛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4:51
第五章
哥悍帶了一批女奴回來。哥悍和哥越一樣是哥戰的胞弟,在初雪之前帶著一部分人去襲擊白燕族的部落,比哥戰他們晚回了近月。
那群女奴都是白燕族的女子。白燕族的女子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美麗,而馬賊們需要女人,這也是哥悍爲什去襲擊他們部落的主要原因。
夜晚的篝火宴慶祝,雅安坐到了哥戰的身旁,辛美坐在另一邊。
她是孤單的,辛美總是這樣認爲。所以當雅安出現時,她並不嫉妒,所以當最美麗的白燕族女子被送到哥戰面前時,她竟笑得比任何人都開懷。
雅安卻笑不出。
若論美貌,她自認不遜於眼前的女子。然而,哥戰的心沒有在她身上,所以任何一個女人都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
“叫什?”哥戰問,意外地在白燕族女子眼中捕捉到隱藏得很深的嘲諷。那一刻,他突然有了興致。
他喜歡一切帶有挑戰性的東西。
“車姬。”女子跪在哥戰面前,似乎不敢與他犀利的目光相對,除了最初的一眼外,頭始終垂得低低的。她的聲音細細的,膩膩的,如同絲絨一般美好。
“頭起來……”
雅安無法忍受他將目光落在別的女人身上,倏地站起身,轉身回了帳篷。哥戰毫不在意,倒是辛美看著她背影的目光中透著些許疑惑和擔心。
沒過多久,雅安再次出來,卻換了一身衣服。
她穿著那身出嫁時的紅衣,風一般旋進篝火熊熊的空地間,舞動的身姿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熱情,奔放。她需要發泄,將心中所有的悲傷和憤怒發泄出來。若她有聲音,那她可以毫不顧忌地沖哥戰喊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她沒有,除了舞蹈,她賴以爲生的舞蹈,她再沒有其他辦法將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
那從骨子裏鑽出的愛與恨有著極大的渲染力,吸引住了原本還在劃拳喝酒逗弄女人的馬賊們的注意力,不自覺跟隨著她舞蹈的節奏擊起掌扭動起身體來。
辛美由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興奮,不由站了起來,配合著雅安的節奏唇唱起歌來。她出生於喜歡唱歌的茉尼族,隨隨便便就能來上一首,像這樣即興的,更是常見了。
慶祝宴會的氣氛是從未有過的熱烈,但是哥戰卻只是冷淡地看著這一切,目光若有意似無意地掃遍了全場的人,最終還是落在了仍跪在自己面前的車姬身上。
伸手,他拉起她,提前退場。
雅安在場中跳著舞,目光卻一刻也未離開過哥戰。當她看到他毫不在意地帶著另一個女人離開時,眼神瞬間變得絕望,而舞姿卻益發妖嬈媚惑。
永遠也得不到自己所愛之人的真心?
髮辮飛揚,衣裙翻動,雅安仿似不知疲倦一般舞著……
隱約中,她彷彿看到了那個爲愛背叛自己丈夫和族人的女子在被心上人所棄時的瘋狂,彷彿看到那個被自己愛人下蠱的宗祭司在承受百日噬心之痛後用己心之血許下毒咒……
是毒咒還是人心?
腳尖在發燙,心卻越來越冷,雅安感覺到自己像是要飛起來一般,周圍的人臉,火焰,帳篷,殘雪……一切都變得那虛幻而不實。
難道要讓那詛咒主宰自己的一生?她問。
天空突然飄起雪來,先是有一片沒一片地悠然飄落,接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漸漸地迷了人的眼。
雅安停住,茫然看了一眼周圍情緒仍然高昂的人們,突然拔腿往外跑去。
如果早晚都逃不脫命運的擺佈,那起碼讓她在還有一點自由的時候爲自己爭取一次吧。
气喘吁吁地跑到哥戰的帳篷外,女人痛苦的尖叫聲從裏面傳出來,雅安臉色瞬間煞白。那是她永遠也不可能發出的聲音,卻是他想要聽到的。遲了,已經遲了!
扭頭,轉身……她木然走向辛美的帳。
******
哥戰再漫不經心,仍發覺到了雅安的變化。
她變得沉默了。雖然這樣說似乎有些荒謬,畢竟她本來就不能說話,但是他的感覺就是如此。表面上一切都沒變,她仍然如同以往那樣做份內的事,他的衣服破了,她也會爲他縫補。但是她的目光卻不再追著他走,裏面也沒有了以往的熱切,甚至在沒有必要的時候,她不再靠近他。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會注意到這一點。哥戰很清楚,對於女人,他向來很少上心。對柔羅曾有的興趣,也在將她變爲自己的女人之後喪失,不得不說,他是有些失望。在他的想法中,她原不該這容易被馴服。難道所有的女人都會視佔有她們的男人爲天嗎?
車姬也住了進來。因爲他不放心將她放到其他地方,這個女人並不如她表面上所表現出來的溫順。
“你去哪里?”從哥悍那裏回來,在帳外遇到拎著一包東西的雅安,哥戰隨口問。
雅安指指不遠處辛美的帳蓬,然後欠身行了個禮,便往那邊走去,雙眼在他臉上沒做片刻停留。
哥戰眯眼,心中略略有些不豫。目光一直跟著雅安窈窕卻似乎有些僵硬的背影,直到她掀簾走進辛美的帳蓬裏去。
他突然懷念起她以前的熱情來。好像有好些天都沒碰她了,他想。車姬來之前,他也並不是天天碰她,但是在她主動親近他的時候,仍然會順勢要她。然而這些天,她卻再也沒有那樣做過,沒有在他從外面回來時爲他撣雪,爲他捂手,又或者出其不意地勾住他的脖子熱切地吻他。
是因爲車姬在,她覺得不好意思嗎?也許過一段時間她就習慣了。
仰面,鵝毛一樣大的雪片迎面落下,他深吸口氣,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爲一個女人傷神,神情不由冷了下來。
邁步,他往辛美的帳篷走去。他不喜歡把問題交給時間去解決。
帳內,雅安正在和辛美一起做午餐要吃的炸駝肉。辛美燒火,火上放著一口鐵鍋,裏面裝了大半鍋油。而雅安則在調米漿,等鍋中的油滾後,便將用香料醃制過的駝肉放到米漿中滾一下,然後入油中炸。
帳內肉香四溢,兩個女人的合作顯然很愉快。辛美不時唱上幾句歌,雅安看向她的眼神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賞和羡慕。偶爾兩人目光相撞,便相視一笑。
哥戰進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溫馨的一幕,但是當他出現的那一刻,氣氛立即變了。辛美還是如同以往一般,因他的到來露出開心的笑,而雅安原本明亮的眼神卻黯淡了下去,整個人再次陷入一種絕對的沉默。
哥戰終於明白爲什會覺得雅安變得沉默了。那完全是因爲她的眼睛,當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采的時候,即使她不說話,他也不覺得冷清。但是當她的眼神像現在這樣黯淡的時候,環繞在她身周的空氣彷彿都沉寂了下來。
想通此點,他才恍然明白,爲什這段時間她明明比以前溫順,卻反讓人無法捉摸。
“柔羅,跟我回帳。”他說。突然發覺,要想完全征服一個女人並沒有想像的那輕易。而此時,他並不想征服她,只是單純地想看到她的目光如同以往那般緊緊地跟隨著他罷了。
雅安怔了下,辛美卻已站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筷子。
“我弄好了給你們送過去。”辛美說,臉上並不見絲毫的不滿。她性格直率,對於哥戰,她只是崇拜,卻無男女間的喜愛,所以對於他有幾個女人一點也不在乎,更不會因此而嫉妒。
雅安笑了笑,往外走去。在經過哥戰身邊時,被他一把拉住,但是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像以往那樣順勢貼上他的身。
原本,那天晚上她想就那樣跑掉,哪怕是冷死在雪地中,也無所謂。但是在轉過身的那一刻,她竟然仍控制不了想留在他身邊的心。
她想留在他身邊。無法忍受他了碰別的女人之後又來碰她,所以她選擇默默地站在角落裏看他,直到身份被戳穿的那一天,又或者是她再也受不了。
即使握著雅安的手臂,哥戰仍能感覺到她的疏離,他眼神微冷,莫名地覺得有些惱怒。一回到帳,將雅安丟上榻,便欺身上去,絲毫不理帳內還有另一個女人。
雅安發了瘋一般地抗拒,即便是弄傷自己也在所不惜。她寧可死也不會讓他在別的女人面前將她佔有。
哥戰揚手,卻在對上雅安倔強而屈辱的目光中又緩緩放下。終究,他妥協了。
放開她,他轉身出帳,至夜未歸。
******
雅安躺在帳篷裏,茫然看著帳頂,猜想著哥戰現在會在哪里。
車姬睡在另一邊,黑暗中可以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早已睡熟。
輾轉反側,雅安怎也睡不著,索性披衣而起。帳外,雪已停了,滿天星光映在雪上,分外的動人。寒意仍深,鼻中呼出的氣在眼前形成濃濃的白霧,久久不散。
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引起守夜人的注意,但在看清是她後,又收回了警惕的目光。
雅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眼中看不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心實難安。連她自己都惱恨這樣的矛盾,不讓他碰她,卻又對他牽腸挂肚。她不知道這樣的生活要持續多久,但是很確定一點,那就是她絕對不會和其他女人分享他。
“想逃嗎?”身後傳來哥戰冷漠的聲音。
回頭,雅安看到他正牽著馬站在離自己不遠處,顯然她因爲心事重重而沒有聽到馬蹄踏雪的聲音。
哥戰去打獵了,後腰上吊著兩隻野兔。白日的事,他顯然沒太放在心上,只是對於曾拒絕過他的雅安,他也無意再強迫她做什。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何她的拒絕沒有挑起他征服的興致。
他將馬牽到馬欄中。雅安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他便將獵到的兔子丟給了她。從馬欄走回大帳的路上,他一句話也沒再說。
雅安看著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心中一陣悽楚。曾經她竟然會妄想依靠在這張背上,安安份份地過完一生。如今,當他真成了她的男人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要的不只是成爲他的女人,而是唯一的女人。唯一,這個詞在這個世上會有多難得到,她不是不知道。更何況,若不是用的假身份,她恐怕連“他的女人”這個身份也無法得到,更別說其他。
一絲苦笑浮上眼眸,雅安笑自己的癡心妄想,笑自己的貪心。但是若非唯一,她便寧可不要,寧可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一輩子,也不願讓分享的妒意淩遲自己的感情。
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哥戰驀然轉身,恰恰捕捉到她眼中泄露出的深濃情感,心中一動,終於明白了她的反常來自何因。
沒想到他會突然回過身來,雅安呆住,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哥戰開口,語調譏嘲。
雅安微愕,而後笑了笑。她知道,所以她寧願要什也沒有的瞎子白木,也不願跟著強大得讓所有人又畏又敬的哥戰。只是,天神捉弄……
哥戰發現自己竟然一反常態地和女人廢話起來,不由皺了皺眉,正要再說點什,卻見雅安臉色驀地大變,在發出一聲短促且難聽之極的啞叫時,人已不顧一切地向自己撲了過來。此時弓弦震動和利箭破風之聲也已傳入他的耳中,在被雅安撞上身時他已判斷出是六支箭,分前後兩組,前三支分取自己後頸,後背心已經左腿,後三支則完全封鎖住了自己上左右三方退路。
不及細想,雅安已經張臂抱住了他,以自己的身體相護,但是卻也因此牽制住了他的行動。哥戰一時竟抽不出手來,不得已只能帶著她的身體往地上滾去。
撲撲撲數聲,有五支箭插入了雪中,另一支卻無聲無息。趁著滾動的緩衝,哥戰掙脫了雅安的雙臂,從地上彈跳起來,順勢一腳將她挑向最近處的帳篷陰暗處。雅安落地,便趴在那裏一動也不再動。
火光乍起,有數處營帳都熊熊燃燒起來。狼般的厲嘯聲在暗夜中驀然響起,驚心動魄之極。
有人夜襲!而且是裏應外合。哥戰站在雪地中,看著那幾支靜靜地插在雪地中的箭,偷襲者已經遝無蹤影,英俊的臉龐瞬間變得如雕像般冰冷而剛硬。
******
丈三長矛一沉一挑,千百點寒芒,銀光皪皪,將持馬刀由馬背上撲過來的黑衣漢子迫得飛退往兩旁,悶哼聲不斷,顯然有人吃了虧。
地上的積雪隨著矛勢帶起的勁氣,卷飛而起,形成一場人爲的雪暴。
長矛回收身後,冷冷地看著敵人重組攻勢,哥戰臉容古井無波,面對數倍多於己方的偷襲者,眼中不見一絲一毫的恐慌。
就在此時,一個黑衣人影突然從敵陣中縱身而起,臨空一個翻躍,借下落之勢一刀直劈哥戰額心。
一絲冷笑浮上唇角,哥戰身體微矮,長矛仿似有生命一般從頸右側射出,寒芒一點直射來人。那人也不慌,電光火石的瞬間一扭腰,竟然就這樣生生在空中變換了姿勢,由俯衝換爲橫挪,手腕一轉,彎刀斜削哥戰面門,盡展其隨機應變的靈動以及腰肢的柔韌性。
哥戰一聲冷喝,另一隻手驀然抓住自己的矛頭前壓,嗡地一聲,矛柄如裝彈簧般從其背後翻轉而出,化成數杆矛影,擊向來人。
但聽兵刃交擊發出的清響,那人噗地一聲吐出口鮮血,落在雪地中,在暗夜裏反射出死亡般的幽森光芒。敵人顯然都被這一幕震住,暫停了下來。
那人無聲地伏在地上,身形纖細窈窕,烏黑的長髮散落,如同一件斗篷般蓋住她的全身。半晌,她吃力地起頭,看向哥戰的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美麗的臉襯著唇角沾著的血,顯得詭異而妖豔。
是車姬。
“這場遊戲比本人預期的有趣。”哥戰淡淡道,長矛一收,矛杆著地豎在了身前。
一個打算剿滅馬賊的美人計,只可惜在一開始就被哥戰識破。
“只可惜壞在你身體的馴服以及眼底的輕蔑上面了。”哥戰不無惋惜地道,卻不是爲他們,而是爲著這場遊戲不能更加有趣。
狼嘯聲再起,如同群狼攻擊獵物的訊號一般。原本偷襲的白燕族戰士反被哥悍所率的馬賊反包圍。
哇地一聲,憤怒與懊悔攻心,車姬再次噴出一口鮮血,臉上顯出死亡的灰敗。若不是她獻計,想借剿滅馬賊之戰讓弱小的白燕族在草原上樹立威信,他們也許不至於損失如此巨大。怪只怪他們事先因爲哥悍的原因而過於低估了哥戰,也低估了哥戰所帶領的馬賊。
這一戰,白燕族損失了大批的女子以及族內年輕的勇士,此後,族勢日漸衰微下去。
******
一枝箭射在了雅安的腿上,不算太嚴重,之所以會昏迷過去,完全是因爲哥戰那一腳。不想她礙事,所以乾脆踢中了她的昏睡穴,讓她暫時安靜一會兒。
事實上,若雅安不撲向他,他會更輕易地閃避開或者擊掉那些箭。但是,不得不說,被另一個人捨命相救的感覺很新奇,甚至可以說讓他有些些觸動。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能力,不會有人想到他會需要人救,更不會有人做這樣的傻事,何況是在連自保也不能的情況下。
傷口處理過了,雅安卻仍睡得昏沉,因爲受了寒。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在雪地裏躺上半天,就算沒病也會躺出病來,何況還受了傷。
哥戰沉吟了下,便脫了衣服鑽進她的被中,將她冰冷的身體擁進懷裏。有一瞬間,他恍惚覺得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
昏昏沉沉裏,雅安彷彿又回到了怨鬼穀,侵骨的寒意以及白木溫暖的懷抱讓她處於一種奇異的安穩狀態。
阿木……她微笑著睜開眼來。入目的昏暗牛油燈讓她有片刻的怔忡,一時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直到耳後的鼻息告訴她並不是一人獨眠。
一驚,她幾乎要彈跳起來,卻赫然發覺身子被緊緊地禁錮住,動彈不得。
“醒了。”哥戰帶點慵懶的冷淡聲音從背後傳來。
雅安僵住,這才憶起之前所發生的事,心中升起的第一念頭竟然是他受傷沒有。此念一起,便再也躺不住,掙扎著從他的懷中坐起來,手驚慌地在他身上摸索檢查起來。
若不是說不了話,此刻她定然是連聲關切的詢問。哥戰如此想,手已經握住了她的,再此將她拖進了自己的懷中,然後翻身壓住。
“我沒事。”他說,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唇,“倒是你自己,受了一箭。沒感覺嗎?”手撫上她包紮過的腿,來回地摩挲。這一箭,是爲他受的。
雅安僵住,這樣的哥戰是她不曾見過的,不由懷疑自己仍在夢裏。夢裏的白木會抱著她渡過寒冷的夜,會任由她親吻擁抱……
可是,輕輕搖曳的油燈下,那張英俊而冷漠的臉上,一雙深如瀚海的黑眸正灼灼地看著她。那雙眼,是哥戰的。說不出心中是什感覺,只是覺得,心中某個地方被扯了下,有些痛,有些空。
“以後,別再做那樣的傻事。我不需要女人的保護。”哥戰說,心中突然憶起那個坦那女人,那就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他的心肉裏,再也拔除不去。
唇落下,印上女人的,輾轉吸吮。手往上,輕柔不失霸道地分開她的腿……
也許,他該找到那個女人。哥戰告訴自己。
這一次雅安沒有拒絕,她無法忘記當看到那些箭淩空射向哥戰時心中所產生的巨大恐懼。在那一刻,她突然知道,只要他好好的,那其他再沒什可計較的了。
“車姬是白燕族的奸細。”在佔有雅安前,哥戰抛下了這一句話。
雅安不在乎那個,早在她不顧一切沖上去想護住哥戰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乎。她想,以後無論發生什事,她都不會離開他。
哥戰……哥戰!在被激情淹沒之前,她唇,第一次無聲喊出的是哥戰的名,而非白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5:08
第六章
雅安的目光又隨時隨地緊跟著哥戰,哥戰意氣風發如昔,神色間的冷漠卻少了些許。
在雪大的時候,他也會呆在自己的帳篷內,哪里也不去。那個時候,除了擺弄他的長矛以外,便是摟著雅安說話。他話其實不多,所以常在話竭的時候,便抱著雅安滾到了氈毯上,以另一種方式打發時間。
他並不是一個會沉湎於女色的人,自雅安來後,便沒再找過辛美。只有那車姬,是出於一種逗弄和懲罰的心態收下。女人太多了不是一件好事,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常常以此自警。
若是一切順遂,那雅安會是跟隨他一輩子的女人。這無關於喜愛,只是出於延續後嗣的一種需要罷了。至於辛美,等雅安懷了孩子後,就很有可能被賞賜給別的男人。
然而,當一切都在預算當中的時候,哥越回來了。
哥越回來了,帶著一個女子。
當他將那個女子丟到哥戰面前時,正在爲哥戰梳髮的雅安臉色瞬間慘白,幾乎暈厥過去。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柔羅。真正的柔羅郡主。
看著那張與雅安相似的臉,哥戰臉上並沒有意外,只是眼神冷了一分,俊美的臉便顯得冷酷起來。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挾持本郡主,你們是想跟整個地爾圖人爲敵嗎?”柔羅掙扎著站起,挺胸站在那裏,一臉睥睨地道。
雅安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連辮子也無法編好。
哥戰冷冷看著柔羅,一眼便確定了這真假遊戲的答案。手倏地後伸,一把拽住雅安,將她從背後甩到了面前地上。
“跟地爾圖人爲敵?”哥越像是聽到什笑話一樣,笑不可遏,“勃連原不過是玩弄你的身體罷了,別把自己看得太高。”
雅安緩緩起頭來,眼中的害怕早已散去,留下的是淡淡的倔強。她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天,對於無法言說的她來說,連爲自己辯解的機會也沒有,那就聽天由命好了。反正天神從來就沒有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哥戰卻沒再看她一眼,冷銳的眼若有所思地睨著柔羅那曾吸引過他的高傲與目中無人,手卻將自己的辮子拉到面前利落地編起來。
“我已是他的女人。即便沒有行過大禮,但那是既定的事實。”柔羅毫不退縮地與哥戰對視,傲然道:“一個雄鷹般的男人是不可能容忍自己女人被搶的羞辱的。”
哥越沒理她,他們素來膽大妄爲,沒什人不敢招惹的。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正安靜無言看著哥戰的雅安身上,眼中露出垂涎的光芒。
“大哥,既然正主兒弄了回來。那這假的能不能……”在哥戰站在馬車上將雅安抱起來的那一刻,他就動了心,所以才會在探查到她是假的時候,把真的柔羅劫了回來。他知道哥戰對女人一向不是很看重,所以如果向他討這個女子,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哥戰用紅布帶將頭髮紮好,掃了眼哥越,冷聲道:“難保她沒懷孕,過兩個月再說。”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確定雅安沒有懷上他的孩子,她就是哥越的了。
雅安臉色微白,但是知道這結果已經比她曾預想過的好了。無力地垂下頭,她不再看任何人。
哥越顯然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不由頹喪不已,但是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仍笑嘻嘻地道:“謝大哥。要不要我現在把她帶走,以免打擾你和郡主。”如果能順便揩揩油,討點小便宜占占,也算能暫慰他的相思之苦。
哥戰這才看向低著頭的雅安,揉了揉額角,良久方道:“她也算我的女人,讓她留在這裏。”在第一次佔有她的那夜,他就覺得有些不對,所以還算沒太受驚。他只是有些頭痛,面對相同的臉,卻是不同性情的兩人,他能不能如之前那樣若無其事地對待。要不,將這兩個女人都賞給兄弟們算了,圖個省心。
“你回去吧。”他對哥越道。
哥越有些失望,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應聲後退下。臨了還偷偷溜了眼雅安,心中滿是惋惜。
“柔羅郡主。”直到此刻,哥戰才正式和柔羅說話,聲音平靜冷淡,沒了初見雅安時流露出的柔情。有的事,一旦經歷過,便失去了它的吸引力。正如對柔羅曾有的興趣,在雅安身上已被消耗掉。
“閉嘴,本郡主的名字豈是你這種卑下的馬賊能直喚的!”天生的養尊處優,柔羅極重視自己的出生,自然無法忍受身份與她無法匹配的人對她的輕侮。即便是處在這於她不利的境遇,她也學不會忍耐。
哥戰笑了。這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如果當初沒劫錯人,他對她的興趣應該會很濃厚。只可惜,有的事錯過,便是錯過了。
不可否認,他笑起來極爲耀眼。連一向目空一切的柔羅都被震懾住。只有雅安沒看到,她一直垂著頭跪在那裏,等待著哥戰的處決。
“不知我這卑下的馬賊是否有那個榮幸請高貴的郡主共進一餐呢?”哥戰說,用的是戲謔的語氣。
一路上受夠了哥越的粗魯無禮,此時面對哥戰無惡意的調侃,柔羅竟然臉微紅,出現了暫時性的失語。
“柔……”哥戰想讓雅安去準備,這個時候才赫然發覺自己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原本稍顯柔和的臉瞬間又冷了下來。“啞女人,你去準備。”
雅安頭,對上他冷酷的眼,神色竟然平靜無比。從此,她就是啞女人,不是別人的替身,這很好。
******
哥戰並沒要柔羅睡進他的帳,而是讓人爲她單獨準備了一個舒適而華麗的新帳篷。所有人都當那是他對她特別的寵愛,只有哥戰自己知道是什意思。至於雅安,這個他原本打算留一輩子的女人,亦被驅趕了出去,跟辛美同住。
辛美對雅安仍然一如既往。在她受哥戰寵愛的時候,如果那算是寵愛的話,沒有嫉妒她,如今在她身份被揭穿,許多人對她充滿敵意的時候,也沒有幸災樂禍。
“我有喜歡的人。”那天,辛美說出了原因。
“頭兒在我心中跟天神一樣,我敬他愛他,但是沒有男女之情。”辛美笑,手中嫺熟地織著毯子,“而我喜歡的那個,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去年夏季的時候,他的羊跑到了林子裏,我采草藥時被蛇咬了口,是他救了我。”
雅安聽得入迷,不自覺偎在了她的身邊,靜靜地等待她下面的故事。
“可那時我已經是頭兒的女人了。”辛美語氣中有著些些的遺憾,但是卻無怨怪。“頭兒對我很好。只要是他的女人,他都會好好地對待,所以你不用太擔心,等確定你懷孕了,那個時候,他就再也不會趕你走。”
如果沒懷孕呢?雅安難過地垂下眼。
辛美摸了摸她的辮子,又繼續編,“你那喜歡頭兒,天神一定會保佑你的。”
搖了搖頭,雅安不准自己去想那些,整天整天地想,整夜整夜地想,早晚會把自己逼瘋。
你不想和那個牧人在一起嗎?她想問辛美,可是胡亂比了一通,辛美也沒看明白,反被惹得哈哈大笑。
“你不用比劃,我看你眼睛就好了。”她說,“你的眼睛比你的手會說話。”
雅安頹然放下手,改用眼睛瞪著辛美,腦子裏則拼命地想著自己的問題。辛美被她的樣子逗得笑不可遏。
“你是個好姑娘,可惜沒辦法知道你叫什名字。”突然,辛美歎了口氣,有些惋惜地道。頓了一頓,方才道:“我想和他在一起啊。但是除非頭兒不要我,否則我是不會主動離開的。你知道嗎?如果我離開頭兒去跟其他男人,那會是他最大的羞辱。”
雅安怔怔看著辛美,她從來沒想過眼前的女子會這樣善良,伸臂,抱住辛美,她無聲地哭了起來。她哭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僅讓辛美慌了手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爲了什。
“別傷心,小啞巴,咱們想一個辦法,只要你懷上頭兒的孩子,就能一直跟在他身邊了。”除了這個原因,辛美想不到其他。
雅安眼睫上仍沾著淚,臉卻紅了起來,收回手,安靜地坐回原地。
自那一日後,她就再沒見過哥戰。每天,她都坐在帳門邊,挑起帳門的一角看著哥戰的帳篷,但是每當他真正出現的時候,她又會害怕地放下帳門隔斷自己的視線。她好害怕,害怕看到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女人,害怕他會用從未見過的溫柔對那個女人笑。
男人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她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對她曾說過的話,自然也不會忘記那天晚上後她已接受了這個念頭。可是,接受是接受,不代表心裏也能坦然。何況,現在也輪不到她想怎樣……事實上,一直都輪不到她想怎樣。
能夠一直呆在他身邊,不被他如上次那樣丟棄已經是奢望了。
無聲地歎了口氣,雅安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進退維谷的境地。以她的脾性,若是沒有喜歡上哥戰,那即便會死,她也要想辦法在決定她命運的那一刻到來之前逃離這裏。然而,喜歡上了,要她怎辦呢?
喜歡上了啊……茫然站起身,她又來到門邊,掀起帳門一角往外看去。
辛美早已習慣了,也由得她。
“小啞巴,看一會兒就去做飯,我還要給柔羅郡主送去。”突然想起,辛美忙道。
雅安沒有回應,只是癡癡看著哥戰的帳篷。剛來的第一天,她還是郡主的身份,他就已讓辛美教她做一些日常的家事,而對於真正的柔羅,一切的飲食起居,他都讓辛美伺候。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感覺嗎?只有遇上對的人,才會給出相應的感情。
哥戰的帳篷和其他人的帳篷沒有兩樣。一樣灰暗的色,一樣粗厚的料,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都沒有一點奢華的感覺。雅安不由又想起他坐在帳內擦拭那杆矛的樣子,認真,專注,溫柔,像對待心愛的女人一樣。那樣的眼神,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柔羅會得到吧。
雪地上有人走過,不是哥戰。
即使懷孕了又如何呢?有的東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難道要她一輩子坐在角落裏,看自己心愛的人對別的女人憐愛疼寵嗎?最終她會瘋掉,還是麻木呢?
焰族的女子是不會容許自己的感情被其他感情逐步蠶食的。在那之前,她們會先毀了自己。
閉眼,雅安腦海中浮起哥戰俊美的臉冷酷的眼來。朝夕相處了一月多,卻沒讓他對自己露出過溫柔。如果他心中沒有別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又恰好在他身邊,即使要她等十年二十年,她也願意。
可歎的是,她有滿腔情意欲付,他卻心在別處。
馬蹄聲起,夾雜著男女笑語之聲。雅安一震,差點又失手放下簾來,只是這一次,她忍住了。
她想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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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寒冷侵透身骨的時候,雅安都會想起那一眼。
柔羅從馬上跳下來,不小心滑了一下,在摔倒之前,哥戰伸手扶了一把,並順勢將她摟進懷中。
雅安看到了柔羅臉上浮起的紅暈還有那帶著惱意的嗔怪眼神,而哥戰臉上雖然無笑,但是神色柔和。
那一眼,雅安的心彷彿被冰凍住,如同多年前她倒在雪地中那樣。
那一眼,讓雅安知道了自己應該如何做。
是夜,雪大,兩尺之內難以視物。她悄悄離開了辛美的帳。焰族的女兒若不是爲情焚滅,便該是浪天涯。
留在雪上的足很快便被新落的雪花湮沒。雅安逃離得竟異常順利,想來是因爲沒人想到,在這樣的雪夜還有人不怕死地敢出門吧。
雅安其實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但是她很清楚,就算再等兩個月,晚上的雪也不會比現在下得小,天氣也不會比現在暖和一點。而每多等一天,對哥戰的思念卻會多增一分,她害怕到最後她會捨不得走,即便是被扔給哥越,她依然會爲了哥戰留下來。她不想讓自己落到那個地步。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密林中,雅安不敢停下來,即使渾身都快僵硬,即使雙腳已無知覺。只因停下來,代表的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變成雪人倒在這深山老林中。
身體很冷,心卻更冷。不知走了多久,雅安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腳下突然一絆,碰地一聲,她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再也無力爬起來。
恍惚中,她憶起曾經自己也這樣倒在過雪地中。那個時候,是依娜救了她,給了她名字……她原來的名字叫什?
小四……還是焰娘……
雪密密地落在雅安的身上,沒多久便將她完全蓋住了。
******
辛美哆嗦著身子跪在哥戰的帳內,臉上佈滿淚痕。她肩上髮上還殘留著碎雪,裙擺濕透,沾著些泥濘,顯然是從外面回來。
哥戰正盤膝坐在氈毯上吃早餐,聞言,連頓一下也沒有。
帳門被掀開,哥越大步走了進來。“大哥,派人去找了,不過過了這久,恐怕……”這裏面最急的要數他了,畢竟那個逃走的女人已經有半個落到了他的手中,他可是連手指也沒碰一下,就這樣沒了,怎不讓他惱火。若不是辛美是哥戰的女人,此時恐怕早被他一腳踢出了大帳。
哥戰嗯了一聲,這時才看向不知是因爲冷還是因爲害怕而渾身顫抖的辛美,“回你的帳蓬。她不想要命,誰也看不住。”女人,真是個麻煩。
辛美猶豫了下,並沒起來,反而大著膽子道:“頭兒,多派些人去找小啞巴吧。說不定……說不定能……”半夜的時候察覺到雅安不在時,她害怕被怪罪,又不敢打擾哥戰睡覺,便一個人跑了出去找,直到密林外才回轉。又黑又冷的,進到樹林裏去就只有死路一條,她還不至於那蠢。
哥戰冷冷的目光掃過去,辛美立即將未完的話給咽了回去。
“辛美馬上退下。”她撐起身,雙手下垂,彎著身子倒退出了哥戰的大帳。在哥戰面前,她還沒有說話的餘地。剛才鼓起所有勇氣說的那一句話,已經算是對一直相處交好的雅安仁至義盡了。
“大哥,你的女人似乎都不大聽話呀。”哥越在一旁笑了起來。對於馬賊們來說,女人像馬,是要用鞭子馴的,但是顯然他的大哥沒有這樣做,不然他的女人怎會一個比一個不馴。
“你話太多了。”哥戰並不生氣,用手掌抹了抹嘴,站起身來。“你去牽馬,咱們出去蹓蹓。”說著,取了挂在帳上的矛囊。
知道他是打算親自去找雅安,哥越也不敢再多言,轉身大步而去。不片刻,已牽了兩人的馬過來,身旁還跟著才起床的哥悍。
“大哥要去雪地跑馬,怎能不叫上兄弟我。”一見站在帳外的哥戰,哥悍立即大聲嚷嚷起來。
“你這不是來了嗎?”哥戰懶得理他,縱身躍上馬,已率先馳了出去。
兩兄弟不敢怠慢,緊跟著而去。
一夜風雪,早沒有絲毫人的痕。即使馬賊追蹤之術再厲害,也難在這樣的天氣下尋找一個已離開了一夜的人。
“大哥,恐怕那小啞巴凶多吉少。”在密林中尋找了一早上仍無所獲後,哥越惋惜地道。
哥戰沒有應聲,仍是很仔細地在雪地以及周圍的樹上搜尋著。那棵樹靠近根部的地方,有腳踢上去的雪,因爲天上落下的雪無法蓋住樹杆部分,所以殘還保留著。
哥戰可以想像那個啞女人踉蹌地走到這裏,然後絆到樹上狼狽摔倒在雪地中的情景。
“她來過這裏。”他說,然後指了指方圓數丈的地方,“給我在方圓三丈以內掘雪尋找。”
哥越張了張嘴,想說什,哥悍卻立即吩咐了下去。
“大哥,就算找到,恐怕也只是……”安排完手下,哥悍這才看向哥戰,說出自己心中的擔憂。
“恐怕是一具凍僵的屍體嗎?”哥戰笑了起來,毫不避諱地接下去,但是眼底卻見不到絲毫笑意。“如果死了,那她只能自認倒楣。不過,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都還能活下來,那做我哥戰的妻子也算夠資格了。”
哥越心中一涼,知道無論結果如何,自己都沒希望了。
由於掘雪的動靜太大,樹上不時掉下一團又一團的雪來,砸得人一頭一臉。沒有人想對著這雪也要靠身手閃避,只是聽到雪落時隨意往旁邊挪動一下,避不開便由得被砸。
“大哥,那個蒙巴郡主你要一起娶嗎?”哥悍隨口問,頓了頓又感歎道:“那個郡主當真驕傲得像只孔雀一樣。”
哥戰看向大雪之後變得蔚藍的天空,陽光從樹枝間照下來,晃得人眼花。
“哥越不是想要嗎?賞你如何。”一句話驚了兩人。哥越一下子彈離三尺遠,背狠狠地撞上一株巨鬆,還未開口,已嘩啦啦落下幾團雪來,撲了他滿口滿鼻的涼。
“不、不……大哥你留著自己享用吧。我、我有央佳就夠了。”眉毛上還挂著雪,他的手已經搖得跟打擺架子一樣。
看得哥悍哈哈大笑起來。哥戰不置可否地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忙碌的手下身上。
哥越真是一點戰鬥精神也沒有。他想。跟那樣的女人在一起,要隨時保持最佳戰鬥狀態,有什不好?
小啞巴啊……這個女人真是蠢得厲害。人只有活著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死的話,再好的東西送到你面前,你也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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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安醒來,是在一棟黑泥混和著牛馬血液築成的土屋中。這樣的房子因爲低矮和密實,比帳篷還暖和。
有人進來,帶著一股濃郁苦澀的藥味。
“姑娘,你醒了?”那是一個駝背的老男人,皺在一起的臉像是沒洗乾淨一樣又髒又黑。他的手上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遞到雅安面前時,她甚至能看見碗沿上沉積的污垢。
“你被凍壞了,喝點藥會好得快一點。”看到雅安疑懼的眼神,老男人好聲好氣地勸道。
雅安想動,這才發覺手腳痛得厲害,顯然是凍傷了。
“我扶你。”那人說,將碗放到一邊的桌子上,然後趨前將雅安扶坐起。他一靠近,一股長年沒洗澡的悶臭味立時迎面撲來,雅安不自覺閉住了氣。
“我叫阿昌,是采藥人……”一邊細心地喂雅安把藥喝下,男人一邊說出雅安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原來有一種叫雪仙子的珍貴藥材是專門在雪季中采收,爲了那巨大的利潤,不少采藥人甘於冒著生命危險在下大雪的時候出門去尋它。而阿昌便是其中之一。那天黎明剛到那片林子,便看到已被雪完全覆蓋住卻仍然保留著人形的雅安,見她還有氣,便救了回來。
雅安喝完藥,張嘴想說謝謝,卻赫然想到自己不會說話,只好感激地沖他笑了笑。
阿昌呆了一下,眼中露出驚豔的光芒,但隨即轉開了頭,訥訥地走出了房間。
沒多久,雅安感到困得厲害,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阿昌拿了粥喂她吃下後,又端來藥給她喝。
也許是凍傷太嚴重,雅安每天都是吃吃睡睡,這樣竟然過了大半月。阿昌家沒看到其他人,來來去去都是他一個人。他雖然對她總是規規矩矩的,但是雅安偶爾也會捕捉到他偷覷她的眼光,心中總是不太踏實。何況手腳疼痛已經不再明顯,卻仍然常常犯困,這讓她十分不安。
那一天,吃過飯,阿昌又端來藥給她喝。她不想再喝,卻看到他期待的眼神,不得已只好繼續把藥往肚子裏灌。誰知才喝一口,門外竟然傳來叫阿昌的聲音。
“你喝完把碗放在桌子上就行了。”阿昌匆匆說完,就走了出去,臨了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一離開,那碗藥便益發顯得難以下咽起來。猶豫了下,懷著滿心的歉意,雅安將藥倒在了床底。怕自己神色間泄漏出什,等阿昌回來,她已經攬被躺下佯裝睡熟。
“姑娘?”腳步聲停下,見到雅安睡沉,阿昌卻並沒有立即拿碗離開,而是安靜了片刻,然後試探地輕喚。
雅安心中一跳,暗忖難道他知道自己裝睡。
“姑娘。”過了一會兒,阿昌又叫了聲,這一聲比開始那一聲更大。
雅安差點就要睜開眼睛,卻聽到腳步聲往這邊靠近,心跳突然加劇,下意識地緊閉了雙眼。
一隻粗糙的手顫抖著撫上她的臉,刺得肌膚有些生疼。雅安背上冒出冷汗,除了盡力保持臉上的神色不動,心卻已跳亂了套。
那只手在她臉上輕輕地摸著,從眉到眼再到鼻……一寸地方也不放過。
“姑娘,再過兩天,等我找到雪仙子,賣到錢,就娶你。你再耐心等等。”阿昌一邊摸著雅安的臉,一邊自言自語。“姑娘,你長得真好看……比花兒還好看……”
急促而灼熱的呼吸撲在雅安的面上,帶著濃濃口臭的唇興奮而有些些畏懼地親著她的臉和唇。
一陣陣的反胃讓雅安幾乎想立即睜開眼睛推開他,但是求生的理智阻止住了她。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力氣反抗他,更不知道周圍是什樣的環境,如果冒然出手,也許會引來更可怕的後果。所以她只能忍,在勉強還能忍的時候。
好在阿昌對她似乎存著某種敬畏,只碰了她的臉,並沒再深入,過了一會兒就拿著藥碗離開了。
這一天雅安卻清醒無比,一點睡意也沒有。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昏睡的原因不是凍傷,而是那碗藥。
因此,下一次在阿昌送藥來的時候,她藉故將藥碗打翻,於是避免了一次被侵犯的經歷。但是長期這樣下去,總會被察覺。
雅安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脫身之策,那個時候突然後悔起自己逃離哥戰的行爲。直到某一天,阿昌要出去采雪仙子,臨走前給她熬了比平日多一倍的藥。
太多了。雅安搖頭,裝出一臉的為難。
阿昌怕逼得她太緊,引起她的疑心,撓了撓頭,“我出去後沒人給你熬藥,所以多熬了點。你喝吧,以前采藥的時候有掏到個蜂窩子,裏面的蜜我還留著,這就去給你拿點。”
雅安聞言立即笑逐顔開,看得阿昌發了好一會兒怔。等他轉身出去的時候,那一碗藥便全喂了床下的泥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5:24
第七章
阿昌家是在山林外的一個半矮房半帳篷的村落中,周圍可以看到鋪著厚厚雪層的田野,顯然這裏的人除了畜牧以外,還會農耕。
雅安出得那棟又黑又矮的房屋後,不得不慶倖牧民們不習慣用鎖,否則的話,就算她是清醒的,恐怕也難逃出那間結實的小房子。
只是當遠遠離開那小村落,看到茫茫無際的雪原後,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繼續這樣走下去,她不過是和那晚一樣,最終的結果是凍死在雪地中。然而不走也是不可能,總不能真跟了那個阿昌吧。
當腿再次邁開,已變得艱難無比。雅安知道自踏出馬賊部落的那一刻起,她已選擇了走向死亡的路。
然而天神的想法總是凡人無法揣測的,雅安怎也沒想到,這一次她沒走到半天,竟然看到了另一個牧民部落的帳篷。牧民友善好客,尤其是在這雪季無聊之際,有客到訪,更加高興。當下便收留了雅安,直到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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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冰雪消融,新草乍冒。草原上到處都是舊年敗草與鮮綠嫩芽在殘雪下互相交雜的景致。
雅安跟著寄住的牧民家趕到榆林,去趕開春後的第一個集市。到了榆林,就和他們分了手,自己一個人逛著,尋思著今後的謀生之道。
榆林是地爾圖人管轄領域內的人貨集散中心,因傍著青水,交通方便而富庶。天氣很好,太陽溫煦地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在經歷過寒冷的折磨之後,這樣的溫暖益發顯得珍貴起來。
各地方的牧民都在陸陸續續地到達,或趕牛羊,或架馬車。人們打扮各異,但無論男女都背弓帶刀,以做防身之用。集上可以看見各式各樣的貨物,多是人們日常生活所需的,也有比較稀罕的,如珠寶的交易,但那種都是在街旁的土屋中進行。討價還價,高聲笑談以及牛馬嘶鳴的聲音交雜在一起,讓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草原顯得益發生氣勃勃。
雅安茫然走在街上,看著人們興高采烈的樣子,突然覺得異常孤單。
馬蹄聲起,又一隊趕集的人來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然而當看清來人後,均紛紛走避。雖然由於地爾圖人強力地管制,無論什人到榆林,都一律平等交易,但是如果對方是馬賊的話,多少仍會讓人心生懼意。
雅安在一處小玩物攤前蹲下,暫時抛開煩惱,興致勃勃地看著那些她許久都沒注意過的小東西。
牛角梳,狼牙串,假髮髻,甚至還有胭脂水粉以及漢人那邊過來的製作精美的簪子……
拿起一支綢緞做的紅花,她突然想起哥戰曾送給她的那朵盛開在雪地中的紅花。那花兒被她落在了哪里?她記得那夜出來時有帶著……
走神的雅安沒有聽到小販鼓動的話語,自然也沒注意到他突然改變的臉色,直到她的腰一緊,人被淩空提起。
綢花落地,她倉皇地扭頭看去,赫然對上哥戰那讓她日思夜想的英俊臉龐。她腦海中有刹那的空白,而後便被重逢的喜悅佔據了所有心神,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從他身邊逃走的。
馬蹄飛揚,帶起滿天的塵土,嗆得路兩旁的人直咳嗽叫,卻無人敢真正上前指責他們。
剛一落上馬背,雅安已反過身抱住了哥戰,滿懷激動地在他臉上和唇上吻個不停。想到過去兩個多月的經歷,她便愈加覺得能再次看到他碰觸到他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哥戰被雅安的反應弄得有些愕然,但是卻沒阻止,只是操控著胯下坐騎往集外他們的營地馳去。他的身後,跟著哥越和哥悍,兩人臉上都顯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誰能想到,在那樣的雪季中,這樣一個不懂絲毫武功的柔弱女子能夠活下來。
一到營地,哥戰立即抱著雅安躍下馬背,進了自己的帳篷,至於馬兒,自然有人照料。
沒有任何的廢話,扯開彼此的衣服,兩人很快便交纏在了一起。那樣的急切,讓人不由會懷疑他們是深愛著彼此的戀人。
細細的喘息聲傳進哥戰的耳中,那一刻,他突然發覺自己竟然有些喜歡上這種柔軟的聲音。低頭,他眷念地將那喘息吞進自己的唇中,然後順勢加深吻的力度,再加深……
“勇敢,但愚蠢的女人。”歡愛後,哥戰並沒有立即起來,而是一手撐頭,一手輕撫著雅安的身子,語帶嘲諷地道。
雅安半偎靠著他胸仰躺在氈毯上,喘息未定,臉上仍染著暈紅。聞言,並不見惱,只是癡癡地看著他的臉,雙眼柔情似水。
真正經歷過死亡及其他人帶給她的侵犯,還有就是面對生存的茫然之後,她才知道,活著能夠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便是一種幸福。這是以前的她無法體會的。
哥戰被她看得心口莫名一悸,不由一把將她攬貼在自己胸前,淡淡道:“以後別再逃了。”他不會忘記,那天在雪下找到她珍藏的那朵早已枯萎的紅花時,自己的心所受到的觸動。原來,能被一個女人像那樣死心塌地喜歡,或許比用力量征服她更能讓人感到驕傲。
雅安笑了,像一朵野玫瑰在陽光下驀然綻放,充盈著生機與快樂。這是相識以來,哥戰第一次對她展露出近乎佔有性的動作。是不是,他也有一些在意她了?
搖頭,遲疑了一下,她又點頭,卻發現怎也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於是只能帶著些些煩躁地吻他,用一種虔誠而珍惜的方式親吻他的眼,向他表達出自己不會再離開的意願。
她吻得太過專心,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哥戰唇角正悄然上揚。也許她之於他並沒有重要到不能失去,但是不可否認,再見到她,他的心中是充滿愉悅的。
帳外,陽光明媚,似乎冬日的嚴寒已經完全撤離,興高采烈慶祝的人們總是容易忘記返春之後還會有意想不到的狂風暴雨,那足以摧落一樹美麗卻脆弱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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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事情是怎發生的。就在哥戰他們打算離開榆林的時候,那個為一個女人追蹤了他們數日的地爾圖人也出現在了榆林,阻了他們的行程。那個地爾圖人叫子查赫德莫赫,是地爾圖莫赫部的首領,那是一個連馬賊也敬佩的漢子。不想惹無謂的麻煩,所以哥戰一直不去劫掠他所管轄的部落,卻不想他會主動找上門來。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女人!哥戰最初以爲是柔羅,畢竟她曾經是勃連原的女人。
“我要我的女人。王的,他想要會自己親自找你索要。”唯一的一次正面交鋒,子查赫德如此回答他。
結果哥戰依然沒弄清楚是誰,但是無論是誰,既然入了他們的手,就不可能說輕易奉還,即便對方不是他們希望招惹的主。
那天晚上,子查赫德夜襲他們營地,傷人無數,並撂下狠話,說讓哥戰將他白日強帶上馬的女子還給他,若女子有毫髮損傷,他定要剿滅所有馬賊。
“強搶上馬的女子?”哥戰眼中利芒一現,掃向雅安,“原來他要的是你,啞女。”
正在一旁伺候他進食的雅安怔了怔,臉上浮起惶恐,她想到了克格勃,又想到了阿昌,難道是他們尋來了?
哥戰大手一伸,已將她扯入懷中,“你什時候招惹上子查赫德莫赫那個男人的?”他仰頭咕嘟喝了口酒,又將酒囊口放到雅安唇邊,半強迫地灌了她一口,然後冷眼旁觀著她的反應。
馬奶子酒酸烈醇厚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雅安對上哥戰探問的眼,然後緩緩搖了搖頭。她不認識什子查赫德。
“救你的是個男人。”哥戰不置可否,語氣淡淡地繼續問。
雅安條件反射地點了下頭,而後僵住。他若以爲她跟別的男人發生了不清不楚的關係,不要她了,該怎辦?
哥戰沒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見到她的反應,雙眸微沉,“他碰過你?”
雅安急切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她不能讓他心中有絲毫懷疑,不能……
面對她無法言說的焦急模樣,哥戰不為所動,一隻手撫上她的臉,“他碰過你這裏?”
雅安搖頭的動作驀然一滯,片刻後方遲疑地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也碰過這裏?”哥戰的手滑上她的唇,聲音已帶上了一分冷意,雙眼卻灼然攫住她的眼,讓她有無處遁形的感覺。
雅安艱難地點頭。
哥戰英俊的臉又恢復了平日的冷硬,即使竭力抑制住情緒,手卻仍略嫌粗暴地隔著衣料握住懷中女人的軟乳,“這裏也動過?”如果這一次女人點頭,難保他不發作。
雅安搖頭,再搖頭,開始不安地想從他懷中掙扎出來。
哥戰神色並不見絲毫緩和,一隻手緊錮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又繼續往下滑去,不過在到達女性私密處前,被雅安死命按住,搖著頭哀求地看著他,幾乎要哭出來。那一刻他竟然莫名地心軟了。
“沒有?”他向她確定。
雅安堅定地搖頭。若不是不能開口,她定會告訴他即便是臉唇被碰,也是她迫不得已。
哥戰又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似要確定她是否在說謊,許久,放開她,又抓起盤中的羊肉若無其事地嚼起來,似乎剛才什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雅安提到喉嚨口的心這才落回原地。她真怕他不相信她,怕他會把自己丟給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
進完食,哥戰在雅安端來的盆內洗了手,用帕子抹淨,這才又正視她。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丟到她面前。
“你是我的女人。以後,別再讓任何人碰你。”他冷酷地道。言下之意,如再有人侵犯她,她若不能殺了那人,便最好自殺。
雅安臉色微白,卻笑了起來,彎腰撿起匕首。這是他送她的第二樣東西。在他心中,他的尊嚴,原來比她的性命還重要。以前的她,爲了生存,可以出賣很多東西,包括自己的身體。那以後,她是否再也不能這樣做了?
事實上,即使他不說,她也無法忍受其他男人的碰觸,但是要她答應他這樣的要求,她做不到。也算是在鬼門關前走過兩趟,對生命便看得益發的寶貝。這世上沒人在乎她的死活,她自己可得在乎,她不會自殺,永遠也不會。
沒有答應,她卻將匕首綁在了自己的腰上。有一樣東西防身,也不錯,何況還是他送的。
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想法,哥戰神色冷漠,讓人難以測度,整了整衣服,他邁步出了帳篷。
雅安看著他雄偉健壯的背影,唇角仍挂著淡淡的笑。
兩世為人,體會到能守在他身邊是一種幸福,她不會向他要求任何東西,也不會爲了博得他的歡心而做任何改變。就算渴望得到他的愛憐,也希望用的是自己最本來的面貌性子。不然,一切憐寵全是虛幻,比得不到更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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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那個地爾圖人的不斷騷擾,哥戰英俊的臉漸漸失去一向的冷酷無情,變得越來越難看起來。直到那天,手下著哥越哥悍的屍體出現在他面前,他的怒氣終於爆發。
那個時候,雅安正站在他的身後,他一揚手便將她給掃出幾丈遠,連疼痛的叫聲也沒發出。
“他為你而來,你竟然還敢否認認識他?”上前拽起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女人,哥戰的臉上是殘酷的冰寒。“我的兩個弟弟因你而死,我要你和子查赫德莫赫給他陪葬。”
雅安耳中嗡嗡地響著,壓根沒聽清楚他在說什,口中湧起一股又一股甜腥的味道,唇角有液體流過的感覺。腦子雖然一片空白的迷茫,心口卻痛得厲害。原來只是安安份份地守在他身邊也是一種奢望啊!昏昏沉沉中,她對著自己無力地笑。
“來人,把她拖下去,抽到她肯說話爲止。”因爲喪弟之痛,哥戰完全失去了理智。
哥越哥悍受不了子查赫德屢次的挑釁,竟不顧他的警告,私自找上門去。若他們不是躺著回來,哥戰定然會給予他們相當嚴厲的懲罰。只因數查赫德本身便不是泛泛之輩,又是地爾圖最大部落的首領,與他交戰,不盡全力是討不了好去的。但若盡全力,真傷了他,便是得罪整個地爾圖人,那與搶奪非他們本族女人的柔羅是不一樣的。何況草原上本來便有搶婚的習俗,即使是地爾圖王也不會被看得例外。要女人,有本事自己去搶。
然而,哥越和哥悍是躺著回來的,以後再也不可能和他一起騎馬喝酒。
深吸口氣,哥戰控制住心中的傷痛,讓自己面部表情變得如石頭一樣冷硬。走出帳篷,女人正被手下綁在馬樁上鞭苔,長鞭劃過空中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厲嘯,再擊在人身上,帶起破碎的衣片如蝴蝶般在陽光下翻飛。
女人垂著頭,長髮掩住了臉面,鞭子每落到她身上便引起一陣疼痛的抽搐,但是卻聽不見她發出一點丁疼痛的叫喊以及求饒的哭泣。
哥戰走過去,從手下手中奪過鞭子,長臂一抖,那一鞭夾雜著內勁狠狠抽在雅安身上,她渾身劇顫,緩緩起頭來,對上哥戰無情的眼。
“那個地爾圖人對你可真是癡心一片哪!”他冰冷的話語中除了對亡弟的傷痛,還帶著一股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惱怒。
捕捉到他眼底壓抑的情緒,那一刻雅安驀然發現自己似乎能夠體諒他的心情,他只是想找一種發泄悲傷的方式,而自己很不幸,成爲了那個物件。
她知道,如果他對她有著足夠的信任,那他可能會將頭埋在她的懷裏讓她給予他足夠的安撫與慰藉。然而,顯然她永遠也不會擁有那樣的資格,而他給她的唯一權力就是被他當成敵人傷害。誰叫由始至終,她和他的相識就是一場又一場的騙局呢。
身體的疼痛在漫延,從皮肉到內俯,從血液到心臟……
陽光耀眼得讓人無法呼吸,雅安吃力地看著哥戰,一刹那的恍惚,突然不知道那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究竟是因爲自己,還是因爲他。
“想死,也等捉到子查赫德以後。”注意到雅安唇角的血源源不絕地滴落在破爛的衣服上,眼神漸轉黯淡,哥戰心口微滯,驀然神志一清,長鞭倏地卷向她身後的馬柱。
一聲喑啞沉悶的轟響,那馬樁和鞭子同時化為齏粉,雅安如同綁著她的繩索一樣,軟倒在地上。
走過去抱起她,哥戰冷聲吩咐一直恭候在身邊的手下,“去找大夫,另外,傳話給子查赫德,讓他明日清早到榆林外五裏的矮山下等我,我會把他的女人還給他。”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又冷了兩分,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冰珠般崩出來。
語罷,不再等手下回話,人已帶著蔫蔫一息的雅安回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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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聲如雷,刺破黎明的清靜,許多睡在已漸漸熄滅的篝火邊的遊民,被蹄聲驚醒,紛紛睜開迷蒙的睡眼往榆林正中的土街上看去。但見塵土飛揚,數十騎旋風般卷出榆林,往青水下游馳去。
雅安仍穿著昨日被鞭得破爛的衣服,被粗繩捆縛著,虛弱地靠在哥戰胸前。雖然傷勢已經過大夫的處理,急馳中的馬背仍顛得她渾身抽疼,胸口窒悶,幾乎背過氣去。一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直到耳邊傳來哥戰寒冷的說話聲,她才發現原來已經停了下來。
“子查赫德莫赫,你以爲在地爾圖人的地盤上我就不敢動你了嗎?平日我敬你是條漢子 ,不來惹你,不想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爲了這個女人……”
雅安只覺頭皮一痛,不由得仰起臉來,露出那張沾滿血污已看不清容貌的臉。
心若死灰,她連眼也無力再張了。
“子查赫德莫赫,你爲了這個女人追到此處,又殺了我的兩個弟弟,你以爲你今天還能活著回去嗎?”哥戰冷寒的聲音彷彿地獄來使,顯露出他要殺死那個男人的決心。
“阿蘿,你怎樣了?”一個粗獷中透露出濃濃關切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雅安心中一顫,差點就睜開眼去看看那個男人。
哥戰卻雙眼微眯,一絲疑光在眸中閃過,“她是個啞子,子查赫德莫赫你——在期待她回答你什?”說著,他的目光落在雅安的臉上,看到她臉上如死亡般的灰敗,利劍般的眉不可察覺地輕輕皺了下,抓住她長髮的手鬆開,任她又軟倒進自己的懷中。
“放了她,哥戰。”男人的聲音緩慢而沉重,雅安似乎可以感覺到他心正在因自己女人受苦而受到淩遲般的痛苦。心中一歎,她突然羡慕起那個叫阿蘿的女人,同時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她。
如果有一個男人能待她如此,便是讓她以性命相贈又何妨呢?她思緒萬千,以致於沒聽到他們後面的對談。
耳邊突然響起哥戰的狂笑聲,她心中一驚,臉已被他起,下意識地睜開眼,卻看到他驀然靠近的臉,在反應過來之前,唇已被他強勢地奪獲。
男人終於發狂,一箭射向哥戰胯下的戰馬,然而他箭剛一發出,四周早已張弓相待的馬賊立即紛紛放弦,同時騎著馬呼喝著潮水般向男人殺過去。對於這個屢次欺到他們頭上的男人,馬賊們早就想出這個口氣了,此時有哥戰發話,出手自然毫不留情。
哥戰終於放開雅安,冷漠地看著在坡下左沖右突幾近瘋狂的男人,右手按上斜背在背上的長皮囊,觸到裏面的精鋼矛身的冰涼,感覺到噬血的因數開始在血液中沸騰。
“子查赫德莫赫也不過如此。”一絲譏諷的笑浮上他的唇角,垂首看著雅安驚懼的臉,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溫柔無比,讓人不由心中寒意直冒,“看來,他爲了你連命也不想要了。啞女,到這個時候你還不願意開口嗎?”
雅安聞言心中淒然,她的心中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他真的不明白嗎?那個人……那個男人她從不認識,又怎會為她不顧一切,只是一場誤會,她卻看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無足輕重。
無聲地歎了口氣,她的心突然平靜下來,目光移離這讓她心傷的男人,移離這來得莫名其妙的戰爭,落往遠方。
看到雅安的神情,本來熱血沸騰準備沖下山丘與子查赫德一較高低的哥戰改變了主意,反手從另一側拿下鐵弓,彎弓引箭對準了已進入自己射程以內正在浴血奮戰的男人。
若在平時,他倒很希望遇到子查赫德這樣的對手,但今天,他為的是復仇,必須不擇手段殺死眼前這個男人,絕不允許有任何差池。
牽弓引弦,功聚一線,凝往手中之箭,哥戰眼中精光爆閃,長箭劃出一聲尖嘯直射陷在重圍中的子查赫德右脅。此箭一出,另一隻夾在指間的箭又已上了弦。
也許此戰以多戰少,勝之不武,但是,對於他馬賊哥戰來說,向來最重要的是結果,而非過程。
哥悍哥越是他胞弟,啞女是他的女人,子查赫德殺他親弟,還想奪他女人,難道還要他以禮相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5:47
第八章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總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
雅安驀然驚醒,額上汗津津的,胸口窒悶,有些呼吸困難。夢中她又見到那個男人爲了自己的女人在馬賊包圍之下奮不顧身廝殺的場景,見到那個爲了自己的男人唱著歌悠然步入殺氣漫天血肉橫飛戰場的女子,見到他們在箭雨中向對方飛奔而去的情景……
那一戰,雅安知道自己終身都無法忘記。
天似乎已經黑了,帳內點著油燈,靜靜的,一股牛油燃燒的味道充盈在密閉的空間裏。身上的傷並不見明顯好轉,便是輕輕的呼吸都能扯得渾身抽搐。
事實證明那個男人要找的並不是自己。然而,那又如何呢?哥越哥悍死了,那個男人和他的女人在受了那樣重的傷,即使被救,估計也活不成了。而她,當哥戰憤恨的鞭子抽上她身的時候,便已明明白白顯示出他對她壓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怨嗎?雅安無聲地笑了笑,為自己的無可救藥。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竟然還能想到他的心情,這樣叫她如何去怨。認命吧!
自那一天後,哥戰就再沒在她眼前出現過。一路回馬賊的營地,她都是住在他的帳中,而他,卻從來沒有回來睡過。在經歷過那樣的事後,即使她亦是被牽累者,但不可否認,哥越哥悍的死與她仍有著間接的牽系,他恐怕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一陣風吹進,牛油燈撲撲地跳動了起來,雅安怔了下,看向掀帳而入的人。
辛美!
她驚喜地想要坐起,卻因爲牽動傷勢,還沒挪動半分已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辛美趕緊快步來到她身邊,雖然笑著,但是眼中難掩擔憂。“你別亂動,傷得那厲害!再損到哪里了,不是讓人更加擔心嗎?”
幾個月不見,辛美看上去仍然如同以前一樣美麗和氣。想想,她還是雅安離開遊民部落後,遇到的唯一一個讓她印象極好的人。
看到她,雅安一掃之前的鬱結,臉上漾起了燦爛的笑。她本是個愛笑的人,可惜自遇到哥戰後,似乎笑得就少了。
“你肚子餓不餓?我去給你拿吃的。”跪著在雅安身邊,辛美問。
雅安搖了搖頭,慢慢伸出手握住辛美的,心中竟有著些許依戀。她是那種容易對人產生感情的人,也許是從小缺乏親情,因此但凡有人對她表示出些許的關愛,她便會恨不得把心也掏給了他。
辛美反握住她的手,眼圈竟然紅了:“你這個小啞巴也真是,那樣大的雪,竟然敢一個人跑,不要命了!”語氣雖然責備,但是卻帶著真誠的關切。
雅安又笑,如果不是動起來痛得很,她一定用另一隻去劃辛美的臉,笑她是個愛哭鬼。
可是辛美爲什會在這裏?她記得還沒有到達哥戰他們的營地。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她輕輕拉了下被辛美握著的手,眼中露出疑問的神色。
相處過一段時間,辛美大約能猜到雅安心中在想什,唇角不由浮起一絲神秘的笑。探手為雅安將纏在頸項裏的髮撩出來,然後順到她的耳後。
“是頭兒讓人帶我過來照顧你的。”
雅安有些怔忡,一時竟想不明白哥戰的用意。若他不想理會她,大可將她丟在榆林就行,何苦還要專程去把辛美帶來;但若他還偶爾念著她,又爲什幾天下來,連過來看她一眼也不願?
“笨丫頭。”辛美伸指輕輕點了雅安的額頭一下,給了她一個白眼,“跟著頭兒這久,你難道不知道他的脾氣,如果不在意,哪里會管你死活。”
雅安垂下眼,不想讓自己多想。多想就會冀望,冀望而望不得,便又是難以承受的痛苦。
“你呀,是不是因爲柔羅郡主才逃跑的?”辛美突然問。她因爲有了喜歡的人,所以對別的女人霸佔住哥戰,不會有什感覺。但是雅安不一樣,雅安那雙眼中對哥戰所流露出的濃烈感情,連她看了都心驚。如果說因爲這個原因,可能性其實很大。
雅安揚起眼睫,沒有否認,卻也沒承認。是也罷,不是也罷,又有什重要呢?
辛美輕輕歎了口氣,神色間儘是無奈。草原上的男人,誰不是多妻多子,尤其是像哥戰這樣強悍的男人,更不可能只有一個妻子了。若是雅安無法接受,就只能是苦了她自己。
雅安微笑,一臉坦然。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不會後悔就好。
******
回到馬賊的營地,雅安仍然住在辛美的帳蓬裏。眼看著傷勢日漸好轉,已經可以下地行走,而哥戰卻始終未曾露面,她心中有些著慌。難道他又想要丟棄她了?
那天,辛美出去幫漢子們洗衣服,雅安一個人呆在帳蓬裏,突然再也無法壓抑去見哥戰的欲望。於是吃力地爬了起來,出門,慢慢走到哥戰的帳外。有人看到她,投過來的眼神都極為奇怪。顯然他們想不通,哥戰爲什還會把她帶回來。須知按馬賊以往的慣例,凡是逃跑的女人,被抓住後,都只有被當成奴隸賣出去的命。
雅安沒有去理會那些眼光,越接近哥戰的帳篷,心中就越忐忑。那個時候她突然想起,如果柔羅在裏面怎辦?她並不想見到柔羅。思及此,她有些猶豫起來。
也許、也許等哪天確定只有哥戰一個人的時候,她再來吧。在外面徘徊良久,她終於決定轉身回去。恰在此時,帳門卻突然被掀了起來,哥戰從裏面走了出來。
“有事?”他不著痕地擋在了雅安回去的路上,目光冷淡地看著她。事實上,當雅安走向他帳的時候,他已經知道,只是耐心等著她自己進去罷了,誰想她竟會臨陣退縮。
她臉色仍然蒼白,顯然是失血太多的緣故。
雅安微微吃了驚,下意識地往他的帳蓬看去,奈何帳門已落下,看不見裏面是否還有其他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哥戰突然想笑,神色便和緩了下來。“進來吧。”他說,一手輕托住雅安的手臂,將她往自己的帳中帶。那輕柔的動作很明顯是怕扯痛她的傷。
這些日子雅安雖然沒見過他,但是不代表他看見她。她每天做了什事,傷勢有沒有好轉,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有的事,他得想清楚,所以才一直沒去見她。如今既然她自己送上門來了,那便把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吧。
雅安被哥戰從沒見過的溫柔驚嚇住,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了進去。裏面並沒有其他人,空蕩而安靜。一切都沒變,仍是雅安所熟悉的。
扶著雅安在氈毯上坐下,頂窗的日光照下,整個帳蓬都極明亮。
“你叫什名字?”哥戰將辛美煮好的奶茶倒進碗中,放了一碗在雅安面前,語氣極淡地問。直到這個時候,他似乎才覺得有必要知道雅安真正的名字。
實在是太反常了。雅安看著哥戰為自己斟茶,只覺得背上冷汗直冒。自相識以來,她不記得哥戰這樣平和地對過她,當然,白木不算,因爲白木估計一直在打主意如何丟下她。
發了會怔,突然想起哥戰的問題,她遲疑了下,不知道該怎表達出自己的名字,最後只好搖了搖頭。
哥戰也不惱,沉吟了片刻,又問:“你會不會寫字?”如果會寫字的話,那交流起來就不至於太困難了。
雅安臉微紅,又搖頭。她並不是出生在貴族家裏,所以沒有那些小姐的福氣,能夠讀書識字。出得族後,便一直在想著要怎才能活下來,就更沒有機會學了。
哥戰不語,端起碗喝了口茶,放下,看到雅安將手放在碗上輕輕摩挲著,卻無意喝,驀然想起她身上有傷,端這樣一個碗或許還有些吃力。未及細想,他已伸手將她的碗端起,遞到了她的唇邊。
雅安鬧了個措手不及,俏臉漲得通紅,卻不敢拂他的好意,怕惹他覺得沒面子,只好就著那碗小小喝了口。
似乎沒察覺自己的行爲有什不妥,哥戰若無其事地放下碗,才又道:“我給你安排好了。等你傷勢一好,就離開這裏。想去哪……去哪。到時我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一生衣食無憂。”
奶茶入口的暖意尚未擴散開來,便被凍住,雅安臉色瞬間慘白,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他不要她了。
明明將她的神色盡納入眼底,哥戰卻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自己的茶。偶爾,也會端起她的,遞到她唇邊,但是她不張嘴,幾次下來,他便也不再喂她。
良久,雅安終於回過神來,儘管心中酸楚,看向哥戰的眼神卻堅定之極。
她不走。緩緩地挪到他身邊,雅安不顧身上的疼痛,展臂緊緊地擁住他。
她不走!她搖頭,緩慢,認真而堅定。她知道自己沒用,不會說話,不會寫字,可是她有雙手,等她傷好了,就可以做很多事,跟辛美一樣。這些話她說不出來,但是以後她會做給他看,告訴她自己不會白吃飯拖累他們。
哥戰垂下眼瞼,臉上神色淡漠依舊,卻並沒有推開她。
“你說你不走,是嗎?”他平聲問,聽不出語氣中的情緒。
雅安用力地點頭,若不是仰臉快,眼淚恐怕已經落了下去。
“我那樣對你,你仍要一直跟著我?”哥戰繼續問。
雅安點頭,抱著他的手更緊。她不知道跟著他會不會再受傷,但是卻可以肯定,離開他,她永遠也不會快樂。她什也不要,只是想能常常看到他就好。
哥戰沉默下去,結實的手臂卻輕輕地攬住了她,將她摟進懷中。
“那就跟著吧。”他說,將她的臉按進自己懷中,沒讓她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只因,那張臉上有著他不想讓人看到的激動以及內疚,還有明顯鬆了口氣的表情。
******
那就跟著吧。
每每想到那天哥戰說的這句話,雅安都控制不住嘴角往上揚。那日之後,哥戰便讓她搬回了他的帳中住。那個時候,她才知道,柔羅已經不在了。
“送她回她娘家了,至於她要不要回勃連原那裏,隨她高興。”哥戰回答得漫不經心,似乎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事實上,對於哥戰來說,在先得到雅安之後,柔羅也確實已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沒碰過她,不過是花了幾天時間和她相處,想知道她有沒有能力挑起自己的興趣而已。誰想越和她相處,反越覺得雅安可愛。既然這樣,那她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雅安有些不明白。爲什他願意留了下自己這個假的,卻把真的給送了走了。但是不可否認,她有為此感到開心的。
哥戰仍然是那樣一張冷冰冰的臉,可是似乎又有些地方不太一樣了。至少有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會落在雅安身上,就算是被她發覺,他也毫不避諱。倒是雅安常常被他無所顧忌的目光看得臉紅,這對一向大膽的她來說也算詭異了。
“我想去遠埠一趟。”哥戰突然對雅安說。雅安的傷勢已經大愈,已能料理日常生活。
雅安瞪大眼,本來還在煮茶,突然就這樣從氈毯上跳起來,沖過去抱住哥戰。
哥戰被嚇了一跳,脫外袍的手就這樣僵在領口上,看著雅安在他胸口急切地又蹭又跳,一向精明的腦子竟有些許糊塗起來。
手放下,摟上她的腰。“你想要了?”他問,語氣溫和。自從雅安受傷以後,兩人就沒再做過,此時她的舉動實在很難讓他不往那方面去想。
雅安臉紅,鬆開抱著他的手,搖了搖頭,又指了下仍在煮的茶。原意是在煮茶,沒那個意思。誰想哥戰竟然走過去將茶壺端下火,然後再倒回將她一把抱起,往榻走去。
啊、啊——她煮到一半的茶……雅安沒想到自己激動的反應會導致這樣的誤會,有些欲哭無淚。
“別急,咱們有的是時間。”繼續誤解她的反應,哥戰表情平靜,實在很難讓人將之與他正要做的事產生任何聯想。
我沒急。當哥戰的唇印上來的時候,雅安有些哭笑不得地想。
讓人驚訝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顧慮著雅安身上的傷,哥戰這一次竟然溫柔無比,再沒了絲毫往昔的粗暴。甚至,在歡愛結束之後,他仍讓氣息未平的她趴在他寬厚的胸膛上。
“爲什不怨我?”粗糙的大手撫過女人身上未消褪的鞭痕,他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他自知對她並不好,甚至於還很殘忍,但是她爲什仍然願意留在他身邊?難道這就是人們所謂的情嗎?像子查赫德與他的女人那樣?明知前方是崖,卻仍然義無反顧地跳下去?這不合他一貫的生存法則,所以分外無法理解。
雅安好半天才有所反應,慵懶地起頭,她眨了眨眼,然後微笑。不能說話,不知該怎回答他呢。
偏頭,她想了想,最後只能用一個輕輕印在他唇上的吻來解釋一切。他能明白,自然會明白,若不能明白,那即使她能說話,解釋得再天花亂墜,他也不會明白。
哥戰果然是不明白的。他除了將她再次按回自己胸口,望著天窗透射下來的光柱沉思外,沒再有其他反應。
要一個以利為先,以掠奪產生,以征服為目標的男人明白他曾不屑一顧的情愛,並不是一件容易事。除非有一天,他真正地喜歡上一個人。
雅安並不失望,反而有些些高興,至少這對於她來說,代表著他還沒喜歡上其他女人。
“我要去遠埠找一個人。”許久之後,哥戰才又繼續之前的話題。他以前去哪里從來不和女人說,但是這一次卻覺得有必要告訴她一聲,以免她又胡思亂想。
雅安疑問地看向他。遠埠,那是他丟下她的地方,他去那裏找誰?她想和他一起去,不知道他答不答應。說不定,說不定還能見到依娜她們。然後她就可以通過依娜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了。
想到此,她立時覺得自己非去不可。如果他不允,不知道拉著他的馬不讓他走,會不會有用。很自然的,雅安已開始盤算如何才能讓哥戰答應讓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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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雅安並沒有用上她想的那些死皮賴臉的辦法,哥戰已經將她拎上了馬。也許是覺得她受過傷後變得異常瘦弱的身體沒必要浪費一匹馬,所以哥戰讓她和自己共乘一騎。
馬兒馳過新草漸盛的廣袤原野,夜雨過後,風帶著春天的溫暖和濕潤的泥土香,不時能看到熬過了寒冬出來覓食的野羊野駝等野生動物悠閒地散佈於野地裏,河湖邊。
一切都是那美好,身後男人的胸膛溫暖而結實,他的手輕柔卻堅定地環住她的腰,讓雅安第一次產生能夠讓自己依靠的感覺。
夜晚,兩人一馬擠在臨時撐起的小帳篷中,躲避夜雨的侵襲。爲了幫雅安抵抗夜晚的寒氣,哥戰不得不將她抱在懷中。雖然不是第一次這樣互相取暖,但是卻是首次在哥戰有得選擇的情況下。因此,那樣的相偎相依便多了一種兩人從未有過的親昵。
不得不說,哥戰真的是不太一樣了,儘管那變化微小得讓人不易察覺。
兩日後的中午,他們抵達遠埠。
灰色堅固的城牆,低矮的民居以及灰撲撲的黑土街道,一切似乎都沒變,除了她和身後的男人。
兩人一馬緩緩走在大街上,雅安突然發覺自己還不知道他要找什人,但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問。這遠埠城裏有他的人吧,不然上次他眼睛還瞎著,怎會就那樣憑空消失。事實上,她更想問的是,他的眼睛是怎好的。
轉過身,她突然踮起腳尖伸手蒙住哥戰的眼,哥戰收腳站住時,她的手已經放開,然後做了個瞎摸的姿勢。周圍有人投來異樣的眼光,但是兩人都似無所覺。
“看不見……瞎……”哥戰先是疑惑地猜測她的意思,接著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臉陰沉了下去,“你怎知道?”
我、我——雅安指了兩下自己,卻不知道該怎告訴他自己是那個被他利用完就丟的女子,只能拉了他的手往那家他們曾住過的旅舍走去。這樣做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讓他記起自己的名字,她不想在他心中一輩子都是一個無名的啞女。
那老人仍坐在屋內編織著。見到兩人,他起頭指了指後面,“房間都是空著的,客人們自己挑一間住吧。”說完,竟又埋頭做自己的事去了。一模一樣的話語,一模一樣的態度,在他眼中竟找不到分毫熟悉的神色。雅安有瞬間的迷茫,仿似兩人是初次來到這裏一般。
哥戰卻眉梢微動,在老人面前蹲下,淡淡問:“你見過我?”在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聽覺會異常靈敏,對於老人的聲音以及話語,哥戰印象再深刻不過。
老人聞言,方又起頭,眯眼仔細打量他。半晌,又看向雅安,這一次沒花多長時間。
“客人和這位姑娘去年來過。”確定一句之後,他繼續做自己的事,一點時間也不肯浪費。
但是只這句話就已經夠了。哥戰起身,看向雅安,她興奮地沖他一個勁點著頭,還一把拉住他往後面走去。
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哥戰說不出心中是什滋味。該說得來全不費功夫呢,還是該覺得羞惱憤怒?
然而這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在進入中間那間客舍,雅安反身撲向他後,便盡化為烏有。
“你是怎啞的?”抱住她,他問,感覺到一股想要殺人的欲望。
雅安比劃不清,索性不去比劃,只是搖頭,笑容燦爛地逮住哥戰的衣領,一個勁指自己的嘴巴,想問他那血蠱之事,還想讓他叫自己的名字。
哥戰不明白她啞了,爲什還可以這樣開心,冷靜下來,他知道他早晚會查出是誰做的。當下也不再逼問,低頭依她的指示吻上她的唇。
雅安瞪大眼睛,裏面流露出懊惱的神色。那會兒她深刻體會到,不會說話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6:04
第九章
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雅安滿眼期待地看著哥戰,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她還記得走出怨鬼穀那晚,他有問過她的名字,應該還……記得吧。
哥戰第一次被人看得手心冒冷汗,尋思著如果他老實地告訴她忘記了,不知道她會怎樣。是大發脾氣,還是失望地垂下頭?應該是後者吧。垂下頭,眼神黯然,很久很久都不看他。
歎口氣,他將女人拉進自己的懷中,想用一種比較婉轉的方式暫時將這個問題拖延一段時間。乾咳一聲,他開口,竟然覺得有些乾澀難言,“咳……啞……兒,咱們……”他差點叫啞女,卻臨時改口,打算用一種較親昵的稱呼轉開她的注意力。
雅安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頭打斷了他的話,親昵地蹭著他的下巴,臉上洋溢著快樂之極笑。
啞兒。雅安。若不仔細聽,確實難以分辨。
哥戰哪里想到自己竟誤打誤撞上了,看她笑得開懷,不由有些難以置信,試探著又喊了一聲:“啞兒?”
雅安點頭,如果可以發出聲音的話,屋子裏一定充滿了她清脆愉悅的笑聲。哥戰慶倖之餘突然覺得有些遺憾,不自禁想,如果當初自己不丟下她,是不是她現在仍好好的。連他自己也沒發覺,不知何時開始,他竟已經開始考慮到她的情緒反應。
離開那家客舍的時候,雅安是極其開心的。跟著哥戰走到大街,她覺得周圍原本不起眼的一切都好像變得美好起來。相對來說,哥戰的心情倒比較複雜,為著雅安的失語,以及自己變得有些柔軟的心。
走到一棟暗灰色的屋舍前,哥戰停了下來,門是開著的,有人從裏面急步而出,恭敬地向哥戰彎腰行過禮,便牽著他的馬繞往了屋後去。
哥戰拉著雅安走了進去。那從街上看去毫不起眼的屋宅事實上占地頗廣,前面是一個以夯土為牆的打鐵工場,以制馬刀為主,他們進去的時候人們正忙得熱火朝天,風箱被拉得呼呼作響,叮叮噹當的清脆敲擊聲不絕於耳。
穿過工場的後門,是天井院落,上蓋天棚,種植葡萄,下開水井,充滿生活的氣息。然後是內進的起居室,牆上挂著手工紡織的精美壁毯做裝飾,鋪著葦席。兩人剛一進去,門帷就被人掀起,一個人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大哥!”像打雷一樣,一個鐵塔一樣的漢子將哥戰一把抱住,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悲憤。
哥戰道:“你都知道了?”來人亦是他的胞弟,叫哥仇。事實上哥戰有五兄弟,除了死去的哥越哥悍外,還有哥仇和哥恨。而哥仇排行最小,脾性也最暴躁,所以哥戰將他放在這裏做兵器買賣,同時也為他們留一條後路。哥恨則兩邊跑,並不算是一個馬賊,但無論智謀還是武功都是其他幾個兄弟所不及的。
“大哥,讓我去帶人把那個地爾圖人的地盤鏟個寸草不留!”哥仇嚷道,一個七尺男兒,聲音中竟然夾上了野獸般的嗚咽。
哥戰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過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早晚有一天都會這樣。子查赫德活不了,此事就到此爲止。”畢竟,還有許多人依靠著他們生活。他們不能只管自己的喜怒哀樂,而置那些依賴他的人於不顧。這也是他一直堅決反對哥悍哥越跟子查赫德正面衝突的原因。
此時有人端上奶茶。哥仇不語,默然與哥戰分開,這個時候雅安才發覺,原來他竟是那個將她的疾馳中的馬兒摔倒在地的男人。
“哥恨呢?”知道哥仇一向聽他的話,哥戰也不再勸說,問。
哥仇像是這時才看到雅安,原本有些發紅的眼瞬間冷了下來。“他已經回營地了,按你之前的吩咐,重新找到了一個隱秘的地方,這次回去是安排大家儘快遷過去。”原來早在決定不計一切取子查赫德性命的時候,哥戰便派了人傳信給歌仇哥恨,讓他們立即尋找一處適合居住的地方,隨時準備把營地遷過去。哥戰太清楚殺了子查赫德莫赫的後果,所以才會及早做打算。
一直知道哥恨的辦事效率極高,哥戰聞言倒也不驚訝。伸手將雅安拉了過去,道:“四弟,她是你大嫂。”極隨意的一句話,卻表明了他對雅安身份的認可。
雅安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親耳聽到哥戰說這一句話,雙眼不自禁佈滿喜悅的淚光,顯得更加明而媚。
哥恨看了她一眼,唔了聲,才若無其事地道:“見過。”然後把那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那些坦那人已經遷離了此地。”最後,他補了一句,打消了哥戰找那些人麻煩的念頭。
哥戰聽後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雅安卻若有所失,為錯過與依娜她們相見的機會。
******
是夜,兩人就在這裏宿下,準備次日再回營地,跟哥恨會合。
半夜的時候,哥戰被叫了出去,大約耗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雅安開始不安的時候,才轉回來,臉上神色並不見絲毫異常。
怎了?雅安抓住他,滿眼的關切。
“睡覺。”哥戰淡淡道,語罷背對著她躺下,顯然不打算多說。
雅安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十分不安,總覺得似乎有什不好的事發生了。但是他不說,她也沒辦法。
心中有事,自然無法睡著,又怕吵著他,雅安連身也不敢翻,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耳中傳來外面日夜不停的風箱拉扯聲,尤覺得夜深沉。
良久,就在她以爲哥戰已經睡熟以後,方輕輕歎了口氣,誰曾想竟惹得他驀然翻過身來,將她壓住。
“既然睡不著,那就別睡了。”他說,看著她的眼神深邃莫測。
這一夜,他有些失常,一次又一次地要她,一次又一次地與她共同沉淪與情欲當中,再沒了以往的自製。雅安知道不對,可是等他停下來的時候,她已經被疲累和歡愉折騰得昏睡了過去,根本沒機會去細想其他事。
東方漸白,哥戰看著癱軟在自己懷中的女人,眼中露出一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柔情。她身上的傷未痊愈,他原不打算那樣折騰她。只是他馬上得趕回營地,此行不知是凶是吉,所以不能讓她同行。想到即將與她分開,未知再會是否有期,於是他放縱了自己。
粗糙的指腹輕輕撫過她的臉,捏了捏她的耳,他唇邊浮起一絲淺笑。但願這一回她不會以爲自己丟棄她了。
昨天半夜得到哥恨傳來的消息,勃連原和特蘭圖都因爲子查赫德的死而大為震怒,正率領地爾圖軍隊的精銳準備圍剿他們。他原該立即趕回去,卻因爲她不安的眼神而多留了半夜。看來,此事了後,即使他還有命在,也是不能再做馬賊了。做不到徹底的冷酷無情,繼續做下去,不過是自取死路罷了。
手指輕輕地在女人的睡穴上壓了下,又為她穿上裏衣,哥戰這才起身,穿好衣服,毫不留戀地走出了房。
“別讓她跟來。”臨行前,他囑咐哥仇。
哥仇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卻不以爲然。在他的想法中,如果在危難的時候都不能和他大哥並肩站在一起面對,那那個女人便不配當他的大嫂。屋中的女人,對於他們馬賊來說,太柔弱了。
只是他這樣的想法只持續到雅安醒來那一刻。
他又丟下她跑了!當醒過來仍渾身酸痛難當的雅安發覺到這個事實時,幾乎抓狂。
“他回營地。”看著揪著自己胸口衣服氣勢洶洶的嬌小女子,哥仇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好笑。看來,這個小女人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軟弱。
得到確實的消息,雅安連猶豫也沒有,就直奔屋後的馬廄。哥仇也不相攔,但是眼中分明透著讚賞。看來,他大哥喜歡的女人並不算太糟糕。
直到馳出遠埠城,雅安才察覺自己竟然沒穿外衣,沒穿鞋,甚至連頭髮也沒梳。但是已經顧不了那多,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要儘快趕上他。
******
趕回營地的時候,所有人已在哥恨的安排下遷往了別的地方,只剩下最後一批行動比較遲緩的老弱婦孺才準備好。沒有絲毫延遲,一抵達哥戰便不顧連日趕路的疲憊親自護著他們往新的營地走去,哥恨則先一步帶了些人離開,去安置那些遷徙好的。
只是地爾圖人來得太快,當他們剛出密林,便被勃連原以及特蘭圖率領的地爾圖大軍包圍住。看來這次爲了子查赫德莫赫,勃連原終於決定要徹底鏟平他們了。
哥戰毫不慌亂,舉臂一揮,數千馬賊立即翻身上馬,健馬嘶鳴聲中,片刻間便已組成了一個如銅牆鐵壁般密不透風的人馬牆,將婦孺圍在了中間。人人嚴陣以待,眼看著一場慘烈的戰爭即將爆發。
而就在此時,原本訓練有素的地爾圖軍隊一陣騷動,接著突然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哥戰不能置信地看著出現在地爾圖軍前的子查赫德莫赫和阿蘿,鷹梟一樣的銳眸微眯,不相信在那樣的重傷下兩人竟然還能活下來。但是他很快便注意到,在他們的身邊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人。男子一頭銀髮,俊美不似世間之人,而女子則是一頭及地花白長髮,長得秀美無匹,但是卻已有風霜之色,顯然年紀不輕。
明昭成加?他神色一凝,想起了那個神一樣的焰人。是那個人吧。幾乎是立即地,哥戰肯定了銀髮男人的身份。有他在,子查赫德莫赫跟他的女人能活下來,就不能說是奇了。
思及此,他不由一陣苦笑。看來,這次不過是天神跟他開的一個惡意玩笑,意圖覆滅他的族群而已。
對面舊畢,但見子查赫德莫赫單騎而出,來到地爾圖軍隊的前列。
“哥戰,我們又見面了!”他微笑招呼,神色間不見絲毫敵意。
哥戰唇角一扯,露出一個冰冷之極的笑,“讓人難以置信,子查赫德,你和你女人的命真大。”他哥戰和他的手下從來都是悍不畏死的漢子,根本不懼勝過己方數倍的地爾圖軍隊。
子查赫德莫赫眼中掠過一絲激賞,但臉上的神情卻變得冰冷。
“哥戰,可曾記得我曾求你放過我的女人?”
“我殺了你的兄弟,你為他們報仇,那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你不該傷害我的女人。”說到此,子查赫德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哥戰冷笑,“要戰便戰!子查赫德,你什變得這婆婆媽媽了?”既然避免不了,說再多都是枉然,何況他並不後悔自己當初所做的一切。
子查赫德莫赫笑了起來,好整以暇地道:“急什,哥戰。我和你原本是私人恩怨,我沒你那殘狠,不想牽累太多的人。若你願意開口求我,我就放過你方的婦孺。”
哥戰黑眸微眯,不相信地打量著子查赫德的笑,揣度著他話中有幾成認真。也許對方在這占盡優勢的時候是故意想要折辱他,但是只要有一分真,他便不得不考慮。
看出他的懷疑,子查赫德莫赫傲然一笑,“地爾圖人言出必行,哥戰你不接受便罷,卻不要侮辱我的誠信。”
明白了他的話意,哥戰面無表情地垂下眼。良久,再次揚眼看向子查赫德莫赫,眼中有著英雄氣短的悲涼。
“你放了他們,我願意任你處置。”他早已知道,若一旦與地爾圖人正面對上,他自然能夠安然逃逸,但他的手下,以及這一沒來得及轉移的老少婦兒,必然難以倖免。他哥戰雖然冷血無情,卻也不會孬種到讓這些原本依靠他的人為他送命。如今唯一讓他感到慶倖的是,他將啞兒留在了哥仇那裏。
“好漢子!”子查赫德贊道,對哥戰的能屈能伸極為讚賞。
對於對手的讚賞哥戰沒有任何感覺,他冷冷地掃了對方士氣激昂的戰士一眼,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無論他的手下如何厲害,但在身經百戰的地爾圖軍隊面前,依然只能算是一群烏合之。
“你先放他們走,我自會下馬束手就擒。”他淡淡道。馬賊人人眼中閃著激忿的光芒,為他們的頭領受到侮辱而憤怒,但因受過極嚴格的訓練,並無人敢發出任何反對的聲音。哀兵必勝,在這樣的情況下,若真打起來,地爾圖人也占不到便宜去。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揚手,他左手邊的地爾圖人立時讓出一條路來,在哥戰的示意下,馬賊壯漢們開始將老弱婦孺輸送出去。
就在此時,那被疏散的隊伍中突然奔出一個長髮淩亂衣衫襤褸的女子,撲向仍高踞馬上的哥戰,引起一小陣騷亂。
看見她,哥戰本來一層不變的冷漠瞬間崩潰,忍不住厲聲喝斥道:“滾回去!”他不敢相信她竟然跟了來,他明明讓哥仇看好她的!可惡!
那女子正是雅安,對於哥戰的話她恍若聽不見一樣,逕直奔向他的戰馬。他每次都丟下她,每次都這樣……這次她再也不會讓他丟下她了。
就在快到哥戰馬前時,他胯下座騎受驚,驀然一聲長嘶,揚蹄蹄向她。她卻不避不讓,心中冰冷一片,反正遲早要死,死在他馬下也勝過被他丟下孤零零地一個人活著。
哥戰大驚失色,顧不得許多,飛身下馬,將她摟進懷中,再抱著她躍上馬背。
“子查赫德……”哥戰首次露出苦笑無奈的表情,刹那個緊緊抱住自己的女人。他很想求子查赫德放過她,可是卻知道她絕不會抛下自己獨自離去。那一刻,他終於體會到子查赫德當初的心情。
罷了!
******
緊緊抱著哥戰,雅安再不打算放開。半年前兩人曾生死與共,那時是逼不得已,而這一次,卻是她心甘情願。
“既然如此,咱們是生是死都一塊兒吧。”歎了口氣,終於,哥戰在雅安耳邊落下了一句她似乎等了一輩子那長的話。但是他的手,卻不著痕地將她綁在腰間的匕首摸了去。那個匕首是他給她的,曾經,他將自己的尊嚴看得高過一切,但是如今,才知道,如果她能活下去,他願意付出一切,甚至被她恨也在所不惜。
“哥戰,既然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何必再牽連無辜之人。這樣吧,如果你答應下場與我一戰,無論勝負,我保證你們都可安然離開。”子查赫德的聲音傳過來,帶著淡淡的笑意。
哥戰微怔,立時反應過來子查赫德是有意放過他,而且是一種不傷他驕傲的方式,心中不由感激。
起頭,他臉上帶出笑意,“有何不可。”何況,他早就想領教子查赫德的刀了。
語罷,低頭在雅安蒼白憔悴的臉上輕輕一吻。這兩天真真苦了她,若是能安然度過此劫,他以後定然再不會將她抛下。
“你乖乖地在一邊看。如果……”他頓了一下,將手放上她的小腹,眸中露出罕見的憐惜,“這裏也許有了我的骨肉,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知不知道?”雖然這樣要求她有些殘忍,但是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而死了,也許只是空無和冰冷,他不想她跟著去。
雅安搖頭,緊緊攬著他的脖子,不敢放,只怕這一放,就會永遠失去他,連靜靜地在一邊看的機會也沒有了。
哥戰皺眉,眼中露出濃濃的失望,手想扯開她的手臂,“不要我的孩子就給我滾。”
雅安只是搖頭,抱著他的手收得更加緊,只差沒辦法將自己融進他體內。無論他說什,她都不會放,要死要活都一塊,這是他開始說的。
“放手!”哥戰聲音轉厲,“滾!我不要你了。”他不敢保證她繼續這樣固執下去,他會不會失控。心早在她不顧一切奔向他的時候就已經裂開,此時的冷硬不過是不想讓自己變得軟弱的面具罷了。
雅安搖頭,再搖頭,眼淚卻已經飛了出去,滴在他的脖子上,灼疼了他的心,讓他無法再用傷害的方式去趕走她。
哥戰歎氣,為她的固執。突然發現自己也兒女情長起來,他不由苦笑不已。
“好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保住自己的命陪你度過以後的每一天。”他知道她想要的是這句話,那就給她吧。語罷,他長臂一收,將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
雅安這才起頭看他,滿臉滿眼的淚,看得哥戰心痛起來。他不知道自己那樣的冷血自私,憑什能得到一個女人這樣全心全意的愛。
“辛美!”他突然頭往自己人的方向大喊,看到辛美從裏面跑出來,又道:“過來把啞兒帶過去。”
“聽話,我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低下頭,他對這唯一一個能讓他心痛的女人道,用的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
雅安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雖然那笑不見得比哭好看。抓住哥戰的手,握緊,然後才放開,雖然無法說,卻透露出她會和他同生共死的決心。然後,她毅然離開他的懷抱,跳下馬,跟辛美一起走到人群中。
哥戰目送她到達安全地方,才回過頭,看向子查赫德。那一刻,他一掃兒女情長,面容變得古井無波,再次回復了豪雄的氣概。他很清楚,這一戰,他捎上的是兩條命,所以絕對不容有失。
從皮囊裏取出精鋼制的矛,以熟練之極的手法迅速拼接好,一根丈三長矛便提在了他的手中。
“子查赫德,開始吧。”此戰無論勝負,他都欠這個男人一個人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6:17
第十章
那一場仗究竟是誰贏了,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雅安唯一知道的是,哥戰沒有受傷,所有的馬賊及其婦孺,也都安全地撤離了那裏。那是一場沒有鮮血和死亡的戰爭。
雅安知道自己永遠也忘不了,當哥戰退出戰圈,收好長矛後的那一幕。
啞兒。他喚,向她張開雙臂,臉上洋溢著比太陽光更耀眼的笑。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笑。那樣好看,好看得讓她幾乎有些呼吸困難。可是她沒有忘記立刻跑向他,然後被他抱上馬,跟著大夥兒一起離開那裏。從那以後,在單獨對著她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便漸漸多了。
他們沒有再回原來的營地,而是到了另一個水草豐茂,而且人罕至的地方定居了下來。哥仇有來過一次,那時雅安正和辛美在一起,當他從哥戰的帳裏出來的時候,她注意到他臉上挂著彩。不過那是他們兄弟的事,哥戰不提,她也就沒好問。
她見過哥恨幾次,那是個長得很文秀的男人,但是一雙眼卻很銳利,似乎能將人裏裏外外都看透。好在因爲哥戰的原因,面對她的時候,他都很和善。
住得久了,雅安發現自己已經漸漸融進了他們的生活中。那個時候,她才真正體會到,馬賊們也僅僅是人而已,沒什特別的地方。
辛美喜歡的那個牧人也跟著來了,每天都在他們所住的區域外放牧。於是,每天清早,辛美都會跑到最高的那個山坡上去,至於做些什,沒人知道。雅安也不知道。直到那一天,辛美被哥戰派人捉住,綁到帳蓬間的空地上。
“我什也沒做。”辛美說話的聲音和她的表情一樣木然。
哥戰神色冷酷在站在她面前,手執皮鞭,“你是我的女人,卻去勾搭別的男人,還說什也沒做?”他的神色間並不見憤怒,但是執鞭的手卻微微抖動著,顯然隨時都有可能揮出。
聞訊趕來的雅安看到這一幕,臉色瞬間慘白,她沒忘記自己也曾遭受過同樣的對待,那幾乎要掉她的命。
“我沒有。”辛美依然說著這三個字,神色漠然,似乎已不在意是否有人會相信。
“沒有?”哥戰冷笑,“那每天早上你都做什去了?”
辛美這一次緊閉了唇,什也沒說。
“辛美,體諒你跟我的時間也算長了。如果你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我就不再追究。”哥戰淡淡道。“不然,休怪我手中長鞭沒長眼。”
雅安慌起來,生怕哥戰那鞭子會突然抽出去,忙一個勁地向辛美使眼色,讓她隨口編造個理由。但是辛美卻像是沒看到一樣,依然唇緊如蚌。
哥戰冷冷一笑,“你倒是對那個男人死心塌地,可是看看他又是怎對你……”說到此,長鞭一抖,已蛇一般向辛美卷去。
雅安大驚,反射性地往辛美撲過去。而與此同時,人群另一邊也沖進一個男人,撲向辛美。
哥戰顯然沒想到雅安會那樣做,臉色微變,長鞭立時轉向,啪的一聲脆響,在泥土地上擊出了一條極深的印子。由此可見,那一鞭若落到人身上,估計會要掉半條命。
“啞兒!”哥戰暴喝,一把將她扯到自己懷中。“你做什?”這個笨女人,早晚會被她嚇死。
雅安看著他緊張的神色,心中實在是有點糊塗。他似乎並不是太生氣!
“不關辛美的事,都是我不好,不該跟著你們來這裏,不該偷偷看她。”一個男人的聲音將雅安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她從哥戰懷中扭過頭去,看到一個頭戴皮帽,長像憨厚的男人張臂擋在辛美的面前,手中還拿著趕羊的鞭子。
“關你什事?”一直緊閉著嘴的辛美尖叫,看到男人,她臉上終於露出了憤怒的神色,“頭兒,這個男人是個瘋子,趕他走,我跟他沒任何關係!”
雅安怔怔地看著辛美說出刻薄的話,那一刻,她竟能感覺到辛美維護男人的急切心情,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哥戰握鞭的手臂。
哥戰被她的小動作逗得差點笑出來,但是落在那個牧人和辛美身上的目光依然維持著冰冷無情。“真沒關係嗎?那他擅闖我族營地,我取了他的命也沒什關係了。”
那牧人離言雖然目露恐懼之色,但是護在辛美面前的身體卻動也未動。那樣的堅定,倒讓圍觀的馬賊們刮目相看了。辛美臉上血色盡失,雙唇微微顫抖著,半晌方道:“求頭兒饒他一命,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放羊人,唯一做錯的就是曾經救過辛美。若頭兒真要怪罪,那一切都是辛美的錯,不該天天到山坡上去偷看他。我們、我們……連一句話也沒說過。”說到此,辛美語聲哽咽,這些年,她不過是守著一段無望的感情過日子而已。
那牧人沒再說話,只是死死地護住辛美,顯然如果想要動辛美,就必須先解決掉他才行。
看到這樣的一幕,那些尊敬哥戰的人都開始憤怒起來,在他們心中,誰也不能夠背叛哥戰,否則,便該碎屍萬段。
就在人們情緒開始激動起來的時候,哥戰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哥戰並不屑於要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女人。既是如此,辛美,你跟他走吧。”
這突然轉變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沒掉地上。
看到辛美不敢置信的目光,哥戰神色突然變得溫和,“所有人聽著,我哥戰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啞兒。至於辛美,她不過是我的女奴而已,我現在把她賞給這個敢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以後不准任何人找他們的麻煩。”語罷,目光冷銳地掃過圍觀之人,直到他們轟然應喏,他才帶著像在做夢一樣的雅安施施然回自己的帳篷。
這一場戲,不過是他送給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的辛美的後半生禮物而已。女人,對於哥戰來說,多了並不是一件好事。一個就好。一個不會說話的足矣。
******
雅安終於知道,原來哥戰是喜歡她的。有的男人永遠也不會說出那幾個字,但是他們所做的一切會遠遠勝過用嘴做出的承諾,那只有有心人才能體會出來。
比如某一天,她聽到傳言,說日澤紇兒的博格兒被馬賊割了舌頭。又比如,她丟失的那把匕首在哥戰的衣箱中找到。再比如,哥戰正在將手中的權力一點一點移交給哥恨……
這些,哥戰一句也沒跟她提過。很多事她無法問,不知道他做的原因,但是當那天她拿著匕首正在看的時候,他卻一臉緊張地奪了去。
“以後有我在,沒人能碰你。”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點可疑的紅。讓雅安不由猜想,他是不是也想到了當初給自己匕首時說的話。
再後來,一個初秋的早上,哥戰帶著她離開了馬賊的營地。那個時候他才告訴她,他不能再做馬賊了,因爲他心中有了挂念。那個挂念是什,雅安沒問,也沒必要問。因爲走的時候他只帶著她和他的坐騎黑狼,她想,她沒必要跟一匹馬爭地位。
在經過遠埠的時候,他們去看過哥仇。那個像熊一樣的男人身邊竟然多了一個如花朵兒一般嬌豔的女子,只是說上話才知道,那女子的性格竟然比哥仇更火暴。
從哥仇那裏,他們知道她曾在的坦那人部落去到了噶莫城。於是,哥戰便帶著她去了那裏。雖然她不能說話,但是哥戰似乎總是知道她在想什。當然,前提是他不會故意誤解。
依娜,是她最後的挂念。
******
噶莫算不上大城,但是聚居的民族極多,所以也形成了他自己獨有的特色。
雅安和哥戰在一家漢人所開酒樓的二樓坐下,一邊吃飯,一邊觀賞這充滿各種民族風俗的城市。他們之前到過坦那人在城外的住地,依娜的帳篷裏沒有人,等了許久都未回,顯然是外出掙錢了。
雅安不敢讓其他人看到自己回來,以免給依娜惹麻煩。所以早早便和哥戰離開了那裏,到城裏來尋。
“如果遇不到,晚上我們再去。”哥戰發現自己越來越見不得雅安皺眉。
除了點頭,雅安不知道還有什辦法。正在此時,大街上一陣騷動,很快便聚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聽斷斷續續傳上來的聲音,似乎是有一個男人對一個少女動手動腳,被人抓住,正鬧得不可開交。
雅安心中一動,凝目瞧去,卻因爲人太多,兩個主角都被擋住了,不由有些鬱悶。
“下去瞧吧。”哥戰說,語罷已起身拉著她到了樓下,順手將飯錢丟給了跑堂的夥計。
人雖多,雅安卻仍保留著以往的悍勁,不一會兒便鑽到了裏層,哥戰怕她出事,一直緊跟著,為此撞翻了不少人。本來想要破口大的人,一對上他的冷臉,立即把到口的罵語咽了下去。
雅安還沒看到人,突然覺得右手被人握住,一怔,順勢看過去,沒想到竟對上依娜微笑的臉。依娜頭上包著方形的頭帕,臉色有些疲憊,但是看著雅安的眼中竟泛著欣慰和激動的淚光。
雅安驚喜交集,那一刹那竟忘記自己不能發出聲音,張口欲言,卻見依娜伸出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搖搖頭。
“我們很好。別回來,克格勃一直監視著我們。”她用唇語說,目光飛快地溜了眼人群外,才又轉過頭來,微笑道:“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說完,她鬆開握著雅安的手,轉眼消失於人叢中。
雅安怔在原地,茫然若有所失,直到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攏進那熟悉的懷抱中,才回過神。
“別擔心,我放了些錢在她的衣袋中,如果她夠聰明的話,那下半輩子足以衣食無憂。”耳畔響起哥戰淡而柔和的說話聲。
依娜當然夠聰明。雅安想笑,誰知鼻尖卻驀然一酸。只因她知道,從此以後,那些過去將會離她越來越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6 17:56:35
尾聲
我們要去哪里?雅安無聲地詢問緊擁著她的男人。
“你想去哪里?”哥戰鼻尖在她臉上輕輕地蹭了下,而後揚手鞭向一望無際的西南方,“你出生的地方?還是那繁華如夢歌舞升平的漢人地方?”隨著話語的轉折,他的鞭梢也果斷地轉向隔著崇山峻嶺的東邊。
雅安開懷地笑,美麗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兒。
只要他在身邊,去哪里她都不在乎。
“我們先去漢人的地方吧,聽說那裏很有趣……”哥戰微笑,他要帶他的啞兒去看遍天下。
漢人的地方,有如煙的柳樹,有石頭砌的小橋,有華麗的樓閣,還有溫柔如水的少女……
雅安眼中不由露出憧憬的光芒,哥戰見狀哈哈一笑,驀地一夾馬腹,黑狼一聲長嘶,撒蹄往高山連綿的那方飛馳而去。
******
五年後,宛陽。
春天的風沙很大,整個宛陽城都被籠在了一層薄薄的黃霧中,而桃花卻已經開了。從黃土夯築而成的牆頭簷角探出頭來,為荒涼的邊城平添了幾許春意。
的、的、的……輕緩的馬蹄踏地聲音響起。兩人一馬悠然踱過桃木稀疏的大街,在一家老舊的食館前停下來。店裏立即跑出一個少年,從他們手中牽過馬繩系在一旁的馬樁上。
走進店中,在一處靠裏面的桌子上坐下。兩人同穿青衣,卻一個是嬌媚少婦,一個是英偉漢子,顯然是一對夫婦。
一鍋熱騰騰的燉羊肉,一盤饃,瞬間便掃去了繞體的春寒。
並沒有交談,只是偶爾交換下眼神,相視一笑,只是這樣,已經讓人感覺到他們之間所流動的暖暖情意,如同春陽一樣,溫煦了整間食館。
腳步聲響,一個穿得肮髒破舊的少女從大門走了進來,昏黃的陽光穿透如煙的沙塵灑在她的身後。
“姑娘,你、你……”開始牽馬的少年急急追了進來。
“你什?怕姑奶奶給不起錢?”少女不耐地打斷少年,碰地一聲,將手中提著的包裹砸在那對夫妻身邊的桌子上,解下身上披的一件破褂子撲撲抖了兩下,立時塵土飛揚,彌漫了遠近。
少年避讓不及,嗆了個正著,狂咳起來。那對正在進食的夫妻看著沙塵在眼前飄散,不由相視苦笑。而少女卻已重新披上外褂大搖大擺地坐下,只腳往長凳上一擱,在破成幾塊搭在身上的衣服裏摸了半天,最後丟了塊碎銀到桌上。
“來一壇上好的女兒紅,兩斤醬牛肉。快點快點,姑奶奶餓死了。”她嚷嚷著,形狀粗俗不堪。
一股長年沒洗澡的惡臭從鄰桌飄過來,那個嬌美的少婦不由蹙了蹙眉,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她身邊的漢子臉上亦露出不悅的表情,唇角抽搐了下,卻最終忍住沒有發作。
酒肉端了上來,少女用碗斟了,一口氣咕嘟嘟灌了下去,跟喝水似的。那豪爽的模樣立時引起了漢子的好感,他臉上的神色和緩下來。
少女夾了塊切好的牛肉放到嘴裏,鼓囊囊地嚼著,髒兮兮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在店裏溜了一圈,最後落在身邊這對夫妻身上,眼睛一亮。
回過頭她在碗裏倒滿酒,從腰中抽出一把精光湛湛的匕首往自己手腕上一劃,立時鮮血直冒,點點落進了酒中。看著血絲在澄黃的酒中暈開,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伸指在傷口上畫了幾畫,口中念念有辭,說也奇怪,那血竟然便即止了住。
做這一切時,她並不避人耳目,看到的人都目瞪口呆起來,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少女卻滿不在乎地端起碗,走到那對夫妻身邊。
“阿姐,我喜歡你,請你喝酒。”將帶血的酒遞到那個少婦眼前,她笑眯眯地道,髒得幾乎看不清容貌的臉上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
夫妻倆怔住,同時看著那碗仍飄著血絲的酒,有點莫名其妙。
“呵呵,沒毒。”少女說著,湊唇在碗中喝了一口,然後又遞到少婦面前。
“我代……”漢子再不猶豫,就要伸手去接那酒,沒想到被少婦攔住。少婦沒說話,但是眼神堅定。他不由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妻子的堅持,當下也不再阻止。
站起身,少婦沖少女友善地笑了笑,接過碗,看到碗沿被少女手捏出的指印汙,她有些哭笑不得,卻仍然一仰頭,將碗中酒喝了個乾淨。
見狀,少女大悅,一拍少婦的肩膀,哈哈而笑。“好樣的,阿姐。姑奶……我叫阿七,交你這個朋友了。”說著,轉回到自己桌邊,將酒肉一併搬到了兩人桌上。
見妻子沒事,漢子放下心來。當下竟然和少女你一碗我一碗地豪飲起來。
席間自我介紹,漢子叫白木,他的妻子叫啞兒,是不會說話的。阿七也不以爲意,只是笑嘻嘻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天南海北地瞎扯,一點也沒有女孩子的矜持。
食畢,阿七拎起自己的重包袱往肩上一搭,“阿姐,大哥,咱們後會有期!”語罷,也不待兩人回答,便大步走出了食店,來去灑脫隨性。
“阿……七……”身後傳來一聲弱而乾澀的女子叫喚,以及白木驚詫的低呼聲。
阿七臉上不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來。區區巫蠱封音之術,如何難得到她。
夕陽如血,挂在邊城的天角,風動塵揚,刮落桃花數瓣,阿七的身影漸漸隱沒在來來往往的牛馬人群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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