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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貓膩]朱雀記[全文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2:23     標題: [貓膩]朱雀記[全文終]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31 00:23 編輯

朱雀記 作者:貓膩

第一部 縣城 開篇

  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日,一個在黃曆上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
  那一天風和日麗,萬裏無雲,天空藍如靜瓷,整個南中國全部裸露在清漫的陽光之下。。

  下午三點半鐘,天空中出現了一道白氣凝結而成的氣柱,斜斜在空中劃了一道奇長無比的傷疤。白虹貫空?可那並不是虹,而是略顯怪異的氣柱。地上的人們有些已經注意到了頭頂的天象,紛紛抬頭望去,旋即便有自詡見多識廣的家夥嚷道:“看什麼看?不就是噴氣飛機嘛。”

  地面上的人們看不到白色氣柱的源頭。所以並不知道天空中的那道氣柱有多長,發端竟是在千裏之外的海峽那邊。

  在氣柱生成後的半個小時裏,臺北的街頭,忽然一陣狂風大作,樹葉打著滾拋棄了枝頭,雨點嘩嘩地落了下來,摩托車在滑滑的地面上艱澀前行。

  這一年的這一月,島內開始實平均地權條例施行細則,做地產的,當地主的各有憂喜。

  市外陽明山上茅草齊齊倒向北面,草尖如劍,殺氣十足。山間溫泉也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吸引,溫度竟在慢慢升高,有一個半禿著頭,微微發福的中年人大叫一聲,趕緊從溫泉裏跑了出來。幸虧此時泡溫泉的人少,不過看著泉中氣泡急劇破水而出的景象,一旁的管理員眼睛都看直了。

  白色氣柱在中國的上空劃過,而下面的異象卻是隔了段時間才會顯現。於是,沿著那道詭秘的軌跡,由臺北、福州、南平、南昌、九江、武漢一線………暴雨大作,雷電鳴閃。

  海峽中那泓碧水開始漸漸不安分起來,浪頭平空而起,直打得漁船搖晃不停,只是沒有人注意到海水中有一個偷渡客正抱著木箱子吃力的浮沉著。

  陳叔平是九江二中的數學老師,屬於剛剛被乎反的那一拔人。這時候他正帶著學生在義務勞動,聽著喇叭裏傳來的”華主席……”,想著上個月人民日報和紅旗上面連篇累櫝的兩個凡是,這位普通的老師不由笑了起來。他站在江堤上看著頭頂的異相,厚厚的眼鏡片反射著他不得其解的眼神,忽然一滴雨悄悄落了下來,落在了他的眉心上。

  ……

  ……

  氣象專家肯定會瞠目結舌,想不明白天空上這道雲柱是如何遽然而至。

  好在雲柱漸漸地碧落空中慢慢消散,地面上的萬事萬物也漸漸回複如常。

  而當白色雲柱最終散去的那一瞬,地處鄂西山區的一座小城外,發生了一次爆炸。

  爆炸現場是一個大坑,坑深三米,寬三米,坑裏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只有底下露出來了一大片被灼成黑焦色的花崗岩。事後趕來的人武部幹事,圍著坑轉了三圈,然後向上級匯報結論是:球狀閃電,引爆了漁民炸魚用的雷管。

  於是當地又開展了轟轟烈烈地一次禁止危險捕魚教育活動,各式雷管炸藥被搜出不少,在城關縣中的操場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沒人注意到,在那個坑外兩百米的地方,有一個拾荒的老頭兒,此時正一邊用黑糊糊的破鍋熬著清粥,一邊滿臉慈愛看著又臭又髒的床上。

  床上躺著一個嬰兒,面色紅潤,眼珠子骨溜溜地轉著,看著清淨無塵,可愛無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2:45

第一部 縣城 第二章 易天行事
  
  一九九四年的初夏,省西小城高陽縣被無休無止的暑氣烘烤著,這一年,讀高三的易天行已經十七歲了,一米七零的個頭,平平實實的一張臉,不胖不瘦,毫無疑問屬於往人堆裏一丟,連泡都不會冒一個出來的普通人。

  不過他在就讀的縣中勉強算是個名人。這名出的比較奇特,屬於異類之名,誰叫他和世上絕大多數孩子的生活相差太遠了呢?他無父無母,卻也算不得孤兒,是被城西頭那個拾破爛的老頭兒養大的。

  打小的時候易天行便開始跟著自己喊爺爺的老頭兒在四處的垃圾堆裏刨東西來賣,他一直把這叫做刨食兒,也對,就是從垃圾裏刨些可以換成食物的東西。

  直到很多年以後,城關一帶的人們還記得八十年代早期,有一個長的機靈可愛的小孩,身上卻滿是汙穢,更會記得這個小孩剛學會爬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地上給自己的爺爺揀煙頭了。

  小孩會走了之後,除了在垃圾山上刨食兒之外,又開始到西街菜場那塊天天蹲著,小小的身子,雙手籠在袖子裏面,看著很是好玩。他不是去看有什麼好吃的,他是去揀桔子皮,鄂西的這座小山城盛產桔子。

  小家夥用那雙小小的手掌,在汙泥滿地的菜場裏面拾著別人剝下來的桔子皮,然後兜在懷裏,顛顛跑著回家,放在自己的小床上,等大太陽的時候,再拿出來哂,哂幹了的桔皮可以賣一角二分錢一斤。小家夥攢著錢,然後在菜場裏給自己的爺爺買了一袋煙葉子。

  當小家夥緊張兮兮地從懷裏掏出一大把角票遞給煙販子時,市場裏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誇贊他孝順。

  他那時候不懂孝順是什麼意思,他只想讓自己最親最親的爺爺不用每天揀煙頭,他想讓自己最親最親的爺爺可以像河邊那些閑嘮的老太爺一樣,可以拔著煙鬥。

  他喜歡煙鬥上面飄出來的青青的煙。

  旁人贊他孝順,也不過就是贊歎兩聲。爺孫倆的生活也沒辦法好起來,每天還是要到各處的垃圾堆裏面去刨,每晚還是要回那個破破爛爛的小黑屋,嗅著屋裏的臭氣沉沉睡去。

  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到小家夥六歲的時候。

  爺爺有一天睡了卻再也沒有起來。

  小家夥哇哇地哭了幾天,居委會的人把老頭拖到後山埋了,然後一大堆人在居委會那棟小房子裏圍著這個黑炭頭似的小家夥發愣,“以後這孩子怎麼辦?”

  “該上學了吧?”居委會主任的男人是縣裏小學的老師。

  旁邊有人說道:“誰出錢呢?”

  “義務教育嘛,學校也可以免一部分的。”

  “那誰來養他?”

  全屋的人一下子靜了下來。

  小家夥愣愣地看著屋裏的大人們,慢慢地看了一圈,然後一字一句用稚嫩的童聲說道:“我自己能養活自己。”

  屋內一哄,幾番爭執之後,也只好如此。

  居委會主任的男人又皺起了眉頭,“要上學是要戶口的,老頭估計還沒給這個孩子上戶口。”

  於是在上學之前,小家夥被大人們領著去上了戶口。派出所的片警是個年青人,剛從警察中專畢業,臉上稚氣未脫,他一臉為難對眾人說:“這又沒個出生證明什麼的,怎麼上?”

  居委會主任是天生的大媽性格,直著嗓子吼道:“從小看著這小家夥長大的,難道還要算外來人口?”

  國人雖然怕事,但有個規矩是只要有人打頭,正義感便開始泛濫,於是派出所裏開始響起一大片嘰嘰喳喳的聲討之聲,當然,群雌粥粥爾。

  那個小警察姓李,也是本地的警察,公僕嘛,大眾的僕人。更何況起哄的人群裏面有個中年婦女正狠狠地瞪著他,他還敢說什麼?

  那中年婦女是他媽。

  於是小家夥第一次有了證明自己身份的小本子,李姓小警察一邊用著不大規整的楷體字填著表格,一面問道:“姓名?”

  “……”小家夥一臉惘然,愣了半天後回答道:“我爺叫我天幸,說是天幸我活下來了。”

  居委會大媽的男人,噢,這稱呼太過繁瑣,那位鄒老師此時趕緊出來發揮能力了,“不行不行,這名兒太俗,天幸上問於天,不符合精神文明建設的要求,這樣吧,取名天行,人力勝天行於天,大妙……”他自顧自地搖頭晃腦,眾人也不在意,畢竟這些人裏也就數這位語文老師墨水吃的最多,嘴唇兒最黑了。

  李警察又愣了愣:“那姓什麼?”

  大家也愣了,沒人知道剛死幾天的那個拾破爛的老頭姓什麼。

  “姓易。”一直低著頭的小家夥這時候終於開了口,聲音像蚊子一樣。

  “噢。”李警察幾筆把表格填完,然後遞給小家夥,說道:“你看看有什麼問題沒有。”

  小家夥瞄了一眼,然後有些怯怯地說道:“我不識字。”李警察恍然大悟,便把表格收了回去,卻沒留意到小家夥嘴裏輕輕咕噥著什麼:“就認識個一字亞,所以想姓一,怎麼寫成了那麼難的一個字呢?”

  這一年是易天行來到這個世間的第六個年頭。在這一年裏,他失去了自己最親最親的人,也平生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姓名,最重要的是,他開始上學了。

  和世界上別的孩子一樣,易天行先上小學,然後上中學,然後上高中。和世界上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上學便是上學,成天操心的只是街邊兩分錢一根的冰棍或是五塊錢一坨的冰磚,要不便是搶乓乒球臺,摔紙片。而易天行要操心地是在街邊拾別人吃剩的冰棍棒,揀別人不要的紙片………每天放學之後,他要去垃圾堆裏刨東西,然後才能回到自己安身的黑黑小屋裏熬一鍋菜吃。

  菜葉是在菜場上揀的邊角,油是菜場上肉販有時施舍的膘肥熬的,水是在街坊鄰居門外的水龍頭那兒接的,不過那家鄰居很有時間觀念,每天晚上七點鐘就會准時把水龍頭給下了。於是易天行有時候揀破爛回來晚了,便只好忍痛不用水煮,而是小心翼翼地扔幾顆油渣,就著頭天的剩飯,然吃頓香香的。

  不過這種奢侈的生活讓他過的很心痛。

  說來奇怪,就這樣吃著,他的個子還是和別的人一樣漸漸長了起來,壯了起來。

  至於學校那裏?從計劃生育開始後,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手裏的一塊怕化怕摔的寶貝?又有誰會和一個衣服怎麼洗也還是滲著臭味的窮小子玩?

  於是易天行在學校裏的生活除了每天放學後好好清掃一次垃圾桶以外,便只有看書。可這看書也有些問題,他總覺得一本書看一遍似乎用不了太長時間,語文,數學,習題冊……似乎用不了幾天就看完了。

  看完了就記住了。

  他並不知道有這種本事的人在世界上被叫作天才。

  於是當他看見別的同學坐在桌旁認真看著書,總覺得自己學習上是哪兒出了問題,於是感到萬分慚愧。

  三年級以後開始考語文,以前顯得稀松平常的雙百分,現在對於絕大多數學生來說,便得遙不可及。於是易天行的天才便不可抑止地顯現了出來,雖然他當時的作文仍然脫不了:啊,祖國之類的廢話。可連續四次雙百分終於驚動了校領導。

  於是他開始常常在課堂上成為很無辜地被老師點名朗誦的優秀學生,開始在學校的少先隊大會上作報告。好在他的生世過於特殊,而且小小的臉蛋兒上總是掛著一副避人的神情,不然他極有可能成為高陽城關小學曆史上最特殊的一位大隊長。

  只是他的臭氣依舊,他的貧窮依舊,他的孤僻依舊。自然他也就依舊和同學們玩不到一塊兒去,而當他左袖的杠杠像火箭一樣迅速地連多兩杠後,全校的孩子們看他的眼光便開始顯得怪怪的了,本來還可以和他說幾句話的同學們現在連話也不和他說了。

  他不知道這是世人對待天才的敬懼和害怕,只是單純地以為自己又做錯了………

  上了重點初中後,這種情形要好了一些,畢竟身邊的人都是大孩子,最關鍵的是,上初中後,易天行過目不忘的天才似乎在一瞬間裏面消失無蹤,成績迅速下滑,然後在班級的二十五名前後上下搖擺著。

  初中的老師常常喟歎,為何這苦孩子的天才期是在小學而不是在初中呢?

  就當人們以後這孩子以後會漸漸平庸下去,日後不知前路如何時,中考來臨。

  易天行又一次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當然,不是近視眼的人例外。

  他考了五百三十九分,比模擬考整整多了六十,比當年的重點高中錄取分數線恰恰多了三分。

  於是拾破爛的小孩又進了縣重點高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3:05

第一部 縣城 第三章 拾荒

  易天行把那輛二八的自行車從車棚裏面推出來,看著校園上方烏漆漆的夜空,眉頭不為人察覺地輕輕抖動了一下。他看著從身邊走過的同學,友善地與他們打著招呼。如今不是小時候了,他也懂得把自己的一身弄的清爽些,再也沒同學因為受不了他身上的氣味而疏離他。高中的學生也沒人會因為一個人的家境而歧視他,縱使有,但放在書香滿地的校園裏,是沒人敢把這麼沒品的厭惡表現在臉上的。
  他推著那輛顯得過於高大的自行車往校外走著,通向大門口的道路兩旁燈光昏暗,正慢慢想著周六應該到縣圖書館去借什麼書,卻不料有人在自己身邊向風一樣的掠過,伴著這風聲,還有那只伸到自己頭發上亂抓了一把的手。

  “小子,你該洗頭了,明兒晚上來家吃飯。”幾輛自行車從他的身邊呼嘯而過,其中有一個短發女生回頭對他做了個鬼臉。

  他笑了笑。那個短發女生叫鄒蕾蕾,同桌,可惜不同路,至少回家的路不同。

  蕾蕾也算是易天行在校園裏最熟悉的同學了,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上次全班同學到蕾蕾家聚會,蕾蕾的媽媽看著易天行直發愣,然後滿是油煙的手直接拍著他的臉蛋,叫喚道:“他爸,你快來看,這是不是那個小子?”

  戴著眼鏡的鄒老師從書房裏慢騰騰地走了進來,然後取下眼鏡端詳半天,方緩緩說道:“眉目依稀仿佛,只是年月已久……”

  蕾蕾的媽媽揮手打斷,嚷道:“哪用這麼笨?直接問這小子戶口上面的名字不就成了?”

  同學們這時正奇怪地看著易天行和蕾蕾的父母,蕾蕾嗔怪一聲道:“爸媽,你們幹嘛呢?這是我們同學,平時最害羞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請到他的大駕,你別把他嚇著了。”

  蕾蕾媽媽一揮手道:“大人說話,你小孩別插嘴。”接著滿臉溫和笑著問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記住,是戶口簿上的喔。”

  易天行此時成了十二尺的金剛,訥訥道:“我叫易天行。”

  易天行這三字一出口,蕾蕾媽媽和鄒老師都笑了出來,嘿嘿道:“還記得這名字是誰給取的嗎?”

  易天行恍然大悟,看著兩位家長良久,才感激說道:“原來是胖主任和鄒老師啊。”

  “胖主任?”鄒蕾蕾同學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著自己班上這個最沉默寡言的同學竟然喊自己媽媽胖主任,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待大家都坐在飯桌上之後,鄒老師才端著小酒杯給同學們講起了和易天行之間的淵源,說到動情處,更是不勝唏噓。隔了晌,胖主任,噢,蕾蕾媽媽關切問道:“你讀小學的時候我們就搬走了,你後來過的還好吧?”

  易天行正在對付蕾蕾媽媽挾過來的一只大雞腿,含糊應道:“都挺好的,街坊鄰居都挺幫忙。”

  蕾蕾媽媽感歎一陣他的生世,轉而又向桌上的同學們吹起易天行小學時候的天才過往,直把眾同學吹的肅然起敬方才罷了,也不管易天行的臉已經渾似一只煮熟的大蝦。

  吃完飯大家散夥,蕾蕾送易天行到門外,肩膀上披著件外衣,在昏暗的燈光下,女孩用清澈的眼神看著他:“想不到啊,易天行你還真能裝,原來你就是讀小學時候的那個怪物天才啊。”

  易天行哭笑不得,說道:“是你自己把我名字忘了,怎麼成裝?再說……”忽然愣道:“怪物天才?難道這就是我小學時候的稱號?”

  兩人對視一笑。

  從那天後,易天行便和鄒蕾蕾熟絡起來,也時常去她家混頓飯吃打打牙祭,吃完飯再順路帶些好吃的回自己的小黑屋。

  …………………………………………………………………

  胖主任和鄒老師真是極好的人。

  易天行看著遠去的自行車,站在校門口愣愣想著。抬頭只見天上的夜空越來越黑,心知晚上可能會下雨,他趕緊騎上自行車,往自己家裏趕去。

  他的小黑屋還是在老地方,舊城關最邋遢的角落裏。

  易天行小心翼翼地脫下自己的看不出藍色還是白色的襯衣和西褲,疊好後放在床上,還在床單和衣物之間放了一張報紙。然後從床下摸出自己的工作服,眉頭也不皺一下,便熟練無比的穿上。

  工作服是一條黑的不像話的牛仔褲,上面是一件不知哪個紡織廠的藍色工作服,一頂邊上起刺的破草帽,還有一條洗不出白色來的手帕。

  穿好工作服,背好身後的背簍,套上那雙陪伴他拾荒生涯已經十餘年的膠鞋,手中像握劍一樣握著前面劈成兩截的竹棍,我們的拾荒兒郎輕聲唱著:“只見君去,不見君還……”學著電視劇裏面的十四聲吟唱,便開始沿著黑黑的大街向著城關大片的垃圾場走去。

  他越走心情越好,要知道腳下這雙膠鞋以前穿著總是大,要用一根麻繩綁著才能行走,如今是越來越合腳了。心情一好,拾荒兒郎走在石子砌成的小巷裏也是越輕松,直似要跳起舞來。

  前方便是他上夜班的地方,共和村垃圾站。

  小山似的垃圾堆出現在易天行面前,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他輕輕放下縛在自己鼻上的灰灰手巾,臉上卻沒有為難之色。也對,都已經揀了十幾年破爛了,難道還會不適應嗎?

  他走到垃圾堆裏用戴著手套的左手輕輕翻著,揀著裏面的塑料瓶,玻璃瓶。如今這年月易拉罐還不多,偶然發現一個,更像是揀著寶了,趕緊雙掌一合把它擊癟,然後放到背後的簍子裏。左手熟練無比地翻揀著,右手卻也不空,只見他輕輕用竹棍往地上的紙屑袋子一夾,再往後一放一松,渾不著力的黑爛紙團便被身後的簍子乖乖吃掉,動作熟練至極,一根長長的竹棍竟被他用的像世人手上的筷子一樣。

  揀垃圾的人也算的上是同行吧?天天在一個垃圾堆裏刨生活的同行也算同事吧?只可惜這種同事之間有的只是冷漠的眼神,這樣也好,省去了坐在辦公室裏那些人們虛偽的笑容。

  易天行遠遠看著在垃圾堆上行走的三四個同行,微微笑了一下。他對這種不與人交談的生活非常滿意,因為常常他都不知道自己和別人說的東西,別人能不能夠聽懂。

  夜色下的垃圾場泛著惡臭,夜空中皎潔的明月似乎也受不得這等臭氣薰擾,悄悄躲到了雲層的後面,易天行的四周更加的暗了。

  沉沉夜色遠處,行來了幾個人,穿著時興的肥褲T恤,易天行眼神好,自然看的清楚,這些人抬著幾坨鋁錠,正在向垃圾場外停著的一輛農用車走去。

  他皺了皺眉,知道這肯定是縣上的流氓在偷北面那家廠子裏的原材,趕緊轉頭往回走了幾步,走過那幾個老拾荒身邊的時候,悄悄打了聲招呼。那幾個老拾荒被他一提醒,才發現身後正有幾個流氓,嚇的一個激零,趕緊小碎步往垃圾堆的背面跑了過去。

  易天行刻意落在最後,就是不想走的太急促反而引起那些小流氓的注意。

  沒料到那輛接髒的農用車馬達一打著,車燈一亮,登時把他的身影照在了垃圾堆上。

  “操,那小子你看什麼看?”有個流氓罵了下意識回頭的易天行一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3:25

第一部 縣城 第四章 泛金光的手指
  
  易天行悶著聲,低著頭,慢慢往遠處走去,心裏笑罵著:“剛剛腳邊才有個易拉罐的,這下好,呆會兒回去又不知道要找多久了。”

  不料事情還沒有完。

  那輛接贓的農用車不怎麼發動起來卻動不了,幾個小流氓頓時呆了,看著幾百公斤的鋁錠,再看看成了擺設的爛車,摸著腦袋商量了半天,結果就看見一個流氓捂著鼻子向垃圾堆上拾破爛的眾人走來。

  “喂,你們這幾個叫花子跟著爺走,有你們好處。”

  拾破爛的眾人看見那個一臉橫肉的流氓,頓時呆了。其中有一個膽子比較大的中年農民堆著笑問道:“大哥,有什麼事兒?”

  “哦,我要幾個挑夫。”

  拾破爛的眾人看了看停在場邊泥路上的農用車,頓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有些膽子小的趕緊擺手。

  那流氓皺著眉頭吼道:“怕你媽的怕,叫你們幫我抬一下。又不是不給錢!都給老子過去,不然老子打不死你們。”說話間流氓把上衣解開,露出腰腹處別著的一把砍刀。

  揀破爛眾人見流氓發狠了,當然不敢多說,懾懾懦懦地跟著下了垃圾山。只是易天行笑著說道:“大哥,我這還急著回去有些事兒,能不能讓我先走?”

  那流氓上下打探了他幾眼,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後生長的還蠻幹淨的,怎麼學這些叫花子刨起垃圾來了。”

  “混口飯吃。”易天行安靜道。

  流氓皺皺眉,也許是厭惡這個年輕後生不卑不亢的態度,忽然罵道:“老子也是要混飯吃,還不跟我走?”

  易天行老老實實刨垃圾,哪裏想到這樣也會與人結怨。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時間,他一向在面上都裝的老實本分的很,從不與人發生沖突,眼見對方發狠,心下思忖良久,本來按往常來講去便去吧,至不濟被帶到所子裏。自己一揀破爛的,還不信警察局肯讓自己白白吃幾天閑飯……只是……只是他今天晚上確實有件極重要的事情要做。

  於是乎,老實了十五年的易天行,終於小心翼翼地表示了一下反對。

  那流氓二話不說,上來就抽了他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

  易天行微笑看著那流氓,臉頰上連個紅印都沒有。

  那流氓吃驚地看看自己的手掌,覺得掌緣生辣辣地痛,再看著易天行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心裏不禁有些發慌,總覺著有些邪門。

  但小縣城裏的流氓和一般大城市裏流氓有很大區別。小縣城人太少,一個流氓誰都認識,若是哪次服了軟,不出半天便會傳遍道上,因此小縣城的流氓往往比大城市的流氓更狠,更不怕死……於是那個流氓左腳往前一領,右掌高高舉起,朝著那讓人看著生厭的少年的笑臉上狠狠抽了過去。“

  又是“啪”的一聲。

  易天行還是背著爛簍子,拿著長竹夾子,微笑看著他,頭頂上的草帽都沒有動彈一絲。

  反倒是那流氓卻用左手握著右掌,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絲絲抽著氣,慢慢向下坐倒,看模樣竟是痛的喊不出聲兒來了。

  也不見易天行怎麼動作,便看見下一刻,他已經扶住了那將倒的流氓,笑道:“大哥千萬頂住,別坐在這垃圾堆上面,不然這麼新潮的褲子弄髒了可不好。”

  他接著在這流氓耳邊輕聲說道:“大哥,你的無名指第二指節上面骨裂了,明天去醫院看看吧。”

  易天行畢竟是個學生,不知道流氓行事的無恥,正當他左臂扶著那流氓的時候,沒有發現流氓的左手悄悄從懷裏抽出那把砍刀出來。

  刀光一閃!

  只見一把亮閃閃的砍刀正砍在易天行的脖頸上,令人駭異的是,刀鋒如雪卻沒有砍進他的脖子!

  只有那流氓看的清楚,其利無比的刀鋒和眼前這少年人的脖子中間正隔著一根食指。

  一根泛著淡淡金光的食指。

  沒有人知道易天行是怎麼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又是如何能夠將手指擋在刀鋒之前。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手指是什麼材料做的?竟然連刀都砍不進去?

  此時腦中有這個疑問的,自然是那位拿著砍刀發愣的流氓大哥,不過此時他腦中過於混亂,驚恐之餘對於事情的發生有些不知所以的感受,只覺著無比害怕,臉上莫名詫異,手上下意識地用刀子又刺了一刀……

  易天行見他還在動手,側身讓刺過來的那把刀子,根本看不見他的動作,手就搭在流氓握刀的手腕上,輕輕咯的一聲,便把流氓的手關節捏脫臼了,流氓的手腕便像年糕一樣軟軟地垂了下來。

  那流氓又痛又怕,竟是忘了呼痛求援,帶著滿臉的驚怖和不可思議,緩緩往肮髒無比的垃圾山上坐了下去。

  易天行略帶厭惡看了他一眼,看著那流氓新潮的肥褲和帶著黑水的汙紙磨蹭著,緊緊身後的背簍,踩著那雙破爛不堪的膠鞋,緩緩向垃圾山下走去。

  ……………………………………………………………

  回到家中,在外間的木板隔間裏,易天行脫掉身上泛著臭味的全套“工作服”,美美地用白天留好的大缸水沖了個澡,滑溜溜的肥皂在少年勻稱的身體上四處遊走著。

  收拾妥當後,他取出中午炒好的幹椒苦瓜絲,勺了一大勺在學校食堂打的白飯,扭開那臺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半蹲在家中唯一的一把破藤椅上,有滋有味地看起了電視臺重放的老電視劇。

  “紅蘿蔔的胳膊、白蘿蔔的腿……”

  今晚是康德第一保鏢的大結局,這麼重要的時刻,怎麼能被一個偷鋁錠的小流氓所阻擾?

  易天行半靠在椅上看著自己的小家。

  “家徒四壁”是他第一個學會的成語,不過他略有得意地想到,如今這家在自己的用心經營下也算不錯吧?……他眼比別人尖,手比別人快,真正跑起來,只怕劉易斯也不是他的對手……於是高中生易天行頗為驕傲地成為了小縣城裏拾垃圾的第一能手。

  藤椅是縣法院那個副院長家扔的,床是四方堰一家嫁閨女的人家不用的,啊,這電視機的得來更是艱辛,當時他和另外三個人同時在垃圾山裏發現了這個寶貝的一角,大家同時用自己平生最驚人的速度向這寶貝沖刺,而老實如易天行,自然不會在滿是碎玻璃、爛家什的垃圾山上施展自己的劉易斯加興奮劑速度,只好一路跑著,一路暗中用極准的勁頭將一路經過的東西向著幾個競爭對手踢去。

  最後的戰況是:易天行得到了夢想已久的電視機,雖然事後還花了他三天的功夫來修理。而他的幾個可憐的競爭對手分別得到了:臉上的半截拖鞋,胸前的一塊石頭,嘴裏的一片月經帶……

  這……就是易天行的幸福生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3:47

第一部 縣城 第五章 有女黠靈

  幸福的生活不見得相似,不過幸福的感覺可以相似。
  所以當第二天周末的下午,易天行看見一頭短發靜靜搭在額上的鄒蕾蕾時,又一次體會到了拾破爛拾到一臺黑白電視機的快樂。

  鄒蕾蕾今天穿的是長裙子,騎的是藍車子,頭發像個男孩一樣梳個偏分,幹淨無比的臉上眉直目淨,看著清爽無比。

  而這個清爽無比的女子這時候正一只腳踩在人行道上,一只腳踩在自行車的踏板上,嘴唇微張著四處找尋著易天行的蹤影。

  時不時有同學會從她身邊經過招呼她一起走,而她都只是笑笑,然後還是等著。

  易天行有些享受這種被人等待的感覺。

  所以他推著二八的那輛晃當大車慢慢地從校園裏面搖出來,遠遠地看著那個短發女生,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發,心中舒爽無比。

  “好慢。”鄒蕾蕾微嗔,鼻梁上皺出極漂亮的紋。

  “嗯。”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撓了撓頭,心中對自己說:“我喜歡這個女生。”

  好象是一句指令,從這一刻起,易天行就喜歡上了鄒蕾蕾。那天縣中的門口梧桐樹葉輕輕搖晃,天空上面一片湛藍,街上的人們安樂行走著。

  感情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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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家今天的桌上擺著四菜一湯。鄒老師正在積極響應單位上面的宣傳。雖然居委會主任,嗯,以後就叫她胖嬸吧……雖然胖嬸堅持認為易天行不屬於客人,不應該按照我黨的接待標准來對待,但是鄒老師持身甚正,持家有方,硬是抵住了胖嬸的輕語怒吼。

  四盤菜是紅燒小鯽魚兒、炒小白菜、土豆燉牛肉、清炒扁豆,湯是黃澄澄香噴噴的黃花雞蛋湯。易天行一面香香地吃著,一面看著桌邊正在鬥嘴的鄒老師和胖嬸,心中某個角落裏面變得格外溫柔……只是鄒蕾蕾同學顯得另有心思,筷子無意識地拔拉著碗裏的米飯,眼光卻總是有意無意盯著易天行。

  易天行有些窘。見他窘,鄒蕾蕾同學卻盯的更加起勁了,好象是在玩一種好玩的遊戲。

  吃過飯後,易天行如以往幾次做客一樣,到了鄒蕾蕾的房裏。說房間也不准確,因為蕾蕾是住在爸媽臥室的陽臺上。

  易天行坐在她床邊的小凳子上看著蕾蕾纖淨無塵的臉蛋兒,傻呵呵地笑著。

  鄒蕾蕾啐了他一口,忽然問道:“你哪天生日?”

  易天行愣了愣,說道:“四月十五。”

  鄒蕾蕾臉上閃過一絲不服氣的神色,恨恨地低語道:“居然又比我大。”

  易天行耳力驚人,微笑道:“那你就當我妹妹好了。”

  “切!”蕾蕾假意不爽,笑罵道:“當你一個臭要飯的妹妹。”忽然看見易天行整個人安靜下來,以為觸動了他的傷心事,趕緊低頭囁嚅道:“開玩笑的,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易天行卻是忽然想到那天夜裏和那個小流氓在垃圾場裏的故事,在想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哪裏有在乎這小女生說些什麼,被她這麼一問才醒過神來,趕緊開解道:“想哪兒去了?這怎麼可能生氣的,再說……我本來就是一揀破爛的啊。”說話間做了個鬼臉。

  蕾蕾噗哧一笑道:“再也沒見過誰像你這麼開心的破爛王了。”

  易天行道:“反正都是做事,要養活自己,開心一點不是更好?”

  蕾蕾盯著他的雙眼,半晌沒有出聲,緩緩道:“你將來准備做什麼?准備讀哪間大學?”

  易天行納悶著,心想這小妮子管的倒還蠻多,隨口道:“不大清楚,不過依我這成績,可能上個二本線還可以吧。”看著蕾蕾略有些失望的眼神,笑道:“你可是咱校學生會的宣傳委員,成績一直是前五的,咱們可能大學裏不能同班了。”

  蕾蕾皺起了眉尖,直直看著他,忽然說道:“你能不能不要總瞞著我?”

  易天行不知為何心頭一驚,強顏笑道:“我有瞞過你什麼?”

  “你的能力。”鄒蕾蕾滿臉微笑看著他,十分認真地說道:“易天才,你准備瞞天下人到什麼時候?”

  易天行把手一擺,做了個舞臺劇中常見的誇張手勢,笑道:“你還是叫我怪物天才好了。”頓了頓又說道:“再說我現在哪裏是什麼天才?小學的時候能跳級,只是那時候笨,太聽老師話,而且同學們又不肯跟我一起玩,所以學習的時間多了些,成績自然也就會好些。”

  “又在騙人!”鄒蕾蕾氣不打一處來,從書包裏拿出一疊單子丟給了易天行。

  易天行接過來一看,原來是自己高中兩年來的各次考試成績,他細細翻看著,看見單子上面自己的成績只是中等,怎麼也看不出出奇之處,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怎麼?難道你這個高材生還羨慕我這種爛成績?”

  鄒蕾蕾臉頰微紅,雙眼清澈有神,緊緊盯著他說道:“我當然羨慕。”

  易天行一愣,幹笑道:“你不會是今天晚上吃多了吧?”

  鄒蕾蕾促狹地一笑,眼睫毛眨了兩下,嘻嘻笑道:“你不用瞞我,我都查出來了。”

  易天行微微害怕,問道:“到底是什麼?”

  鄒蕾蕾說:“你說呢?你上次數學考了多少分?”

  “一百零七。喂……這分不算高吧?”易天行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解釋著。

  “嘿嘿。”鄒蕾蕾一面笑著一面靠近易天行,然後忽然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旁吼道:“那你還敢狡辯!”

  “狡辯什麼?”易天行哭笑不得。

  “上上次的數學全班平均分是多少你記得嗎?”鄒蕾蕾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易天行暗呼不妙,訥訥苦笑道:“這我怎麼知道。”

  “就是一百零七!”鄒蕾蕾笑的像是抓到了一個大賊。

  易天行睜大眼,無辜狀十足道:“啊,這麼巧啊?”

  “呸!這是巧嗎?”鄒蕾蕾從他手上拿過那幾份成績單笑罵道:“語文九十八,英語一百零四,化學一百零一,這哪一科不是前一次我們全班考試的平均分?你還想瞞我?”

  易天行摸摸腦袋,知道瞞這個機靈鬼不過,苦笑道:“既然你看出來了,千萬別和其他人說。”

  鄒蕾蕾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說道:“是真的是吧?”像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心。忽然從床上站起來,轉了一個圈,又拍了拍牆壁,哈哈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果然還是以前那個怪物天才!”

  “只是……”她忽然皺起眉頭,問道:“你既然每次都能控制自己考多少分,我可不是笨蛋,那豈不是你想考多少都行?滿分自然也行,那你為什麼不考好一些呢?”

  易天行看著瘋瘋癲癲的她,哭笑不得,忽而眼神瞥見她兩只露在裙外的秀腿,方才她一轉身,裙擺輕搖,白玉入目,害得這少年不禁一陣眼暈。

  “嘿嘿,語文不可能滿分啦。”他幹笑道:“我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每次都考個中等分。”心裏卻暗自咒罵著自己蠢笨,既然不想引人注目,那麼每次隨便考個分就好了,何苦非要和上次的平均分一模一樣。其實,他卻不知道,現在的考試已經成了他潛意識裏的一種遊戲,若是太沒有一點挑戰感,那麼考場上的兩個小時可能只會成為他的催眠良藥。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遊戲欲望吧,所以記憶力驚人的他,才會在考試裏選擇一個哪怕天才都很難達到的目標……

  “不想引人注目?”鄒蕾蕾好奇地看著面前這個面相普通的大男生,問道:“那高考的時候怎麼辦?難道你還真准備考個二本嗎?”

  易天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鄒蕾蕾撅著嘴想了半天,忽然發號施令道:“不行!我可不能看你這個怪物到那些大學裏面去糟蹋自己。”

  易天行笑著說道:“那怎麼辦?如果七月份我高考的時候忽然考很高的分,會被別人當怪物看的,說不定公安局還要查我舞弊。”

  鄒蕾蕾忽然甜甜笑著望著他。

  易天行暗呼不妙,知道這小丫頭每次要自己辦什麼事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天真無害的神情,趕緊背過身去,假裝看著她書桌上的書。

  一雙溫軟如玉的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肩頭。

  “馬上就是模擬考了,這次考試盡你力去考,好不好?”鄒蕾蕾充滿興奮好奇的聲音傳來,“我想看你到底能考多少分。”

  易天行心頭一柔,好不為難,卻被丫頭下一句話壓的默默點頭應了。

  “六月二十二號是我生日,當給我的生日禮物好了。”

  鄒蕾蕾一拍他肩頭,豪氣幹雲的說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4:08

第一部 縣城 第六章 SM不是我的錯

  易天行不肯馬上答應鄒蕾蕾,有他自己的考慮。
  因為他不想太引人注目。他知道自己是個天才……或許這說起來有些自戀,不過天才這兩個字在他的眼中還沒燒餅二字可愛。天才的下場是什麼他不知道,不過小學時候同學的疏遠已經不知不覺地在他心裏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疤。

  更何況他還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這讓他初始有些興奮,後來卻逐漸惶然,有些不知所措,總覺得自己在這個小縣城裏是個另類,與別的人有很大差別,他找不到歸屬感,總覺得自己和這世界有點脫離。所以他開始偽裝,從學習成績開始,一直到自己的身體。

  每次洗澡的時候,他也曾借著屋外的月光仔細查探著自己,結果摸來摸去也沒摸出什麼特異的地方,該軟的地方軟,該硬的時候硬……但他知道自己和其它的人不一樣。

  但受到外力侵襲的時候,他的身體就會變得很結實。

  結實到一種很恐怖的境界。

  小時候他還曾經摔傷過,但鮮血淋漓的傷口總是過不了一會兒便會自動愈合,留下一道淺灰的印子,而這淺灰的印子也會在幾小時之內褪去。不通世務的他還傻傻地問過自己的爺爺,結果爺爺滿臉慈愛地看著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嘴角會抽搐一下,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天降之類的糊塗話。

  後來爺爺死了,他開始自己做飯,小孩子手笨,菜刀也會切到自己手指上,不料卻發現了自己的手指竟然像古龍一篇小說裏寫的那人一樣,被菜刀斫上的時候會泛出淡淡的金屬之色,變成刀槍不入的怪異指頭。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很難受傷了,似乎自己皮膚外面總有一層什麼東西在保護著自己……

  在他發現自己身體秘密的那個夜晚,他傻傻地坐在自己的屋門口,看著天上的星星,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後便開始發瘋一般的自殘,用屋裏能想到的任何利器戳著自己,手臂,胸膛,結果卻只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許多灰白小點,而這些小點也不出意料地在幾個小時後漸漸褪去。

  小孩子受了大刺激,不免有些癡癲。他就跑到自己小黑屋對門的農牧局大院裏去,在黑不隆冬的農牧局大樓樓梯裏往上走,從二樓開始跳,結果沒事兒。於是三樓,四樓……直到從最高的第五層跳下來後,他才感覺自己有些暈眩,可能是受震動太大的原因。

  但身體毫發無傷。

  “我操!”

  在農牧局大院裏,對著滿天繁星的夜空罵出這句髒話後,他認命了。他認了自己的怪物命。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他開始站在高處眺望著四處的人群……不是站的高,而是打內心裏就把自己定位成了一只可憐的妖怪。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易天行開始成為學校裏著名的拾破爛廢柴。任人欺負,他也不會還手。這個道理很簡單,我們誰也沒見過一條大漢舉著菜刀滿街追殺曾經在他腳上爬過的小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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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易天行刷了牙,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確認沒有太明顯的臭味,便取出毛巾把自己那輛鏽跡漸現的二八自行車認認真真地擦了一遍,便往學校去。

  他們是三年一班,教室在三樓的最東面一間,窗外是學校裏的梧桐,易天行的座位在窗邊,所以無聊的時候,經常盯著梧桐上隨著季節變化而變幻著顏色的樹葉枯枝毛蟲……

  呼的一聲,正在走神的他直覺有什麼東西向自己飛了過來,他的古怪體質不僅表現在強悍的不像人的身體上,反應速度也實在是過於敏銳,腦子裏還沒判清是什麼東西,身體已經下意識裏做了反應,右掌一張,實實在在地把那東西抓在了手裏。

  除了他之外,別的同學都知道是什麼,這時看見他竟如此幹淨利落地抓住那物事,都不由輕聲驚呼出來,這輕呼自然是說他帥。那年頭,周星馳正當紅,逃學威龍可是每個學生的最愛,這時候忽然看見他使了這麼一手帥功夫,當然是引來滿堂喝彩。

  易天行不知所以,低頭向自己手中看去。

  “黑板刷?”

  他苦笑了一下,既然接住了所有老師都愛用的教師專用武器,看來馬上就要被老師進行獅子吼攻擊了。

  “易天行!”政治老師兼班主任的袁大頭終於沖了過來,一副黑框眼鏡下面的三角眼閃著階級仇恨的光芒,扁扁的雙嘴開始不停開合,各式攻擊性言語噴薄而出。

  “你這樣,如何對得起……,如何對得起……,上課開小差,如何對得起……”

  易天行滿臉無辜地看著班主任,耳朵卻在進行著自動過濾,最後聽到的幾個關鍵詞大概就是:父母,老師,祖國啊黨什麼的。

  他搖搖頭,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位口水如廬山飛瀑般洶湧的老師。

  老師姓袁,祖籍鄂中某處,龍泉之地,家境貧寒,村中有史以來頭一位大學,頗以身世自詡,嘗言離村趕省城讀大學之日,全村百姓爭相送出,村長集資贈一手表。

  易天行歎了口氣,知道這位袁老師又要說那遍詞了,趕緊站起來老實道:“我知道錯了。”

  袁老師滿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能改正,母豬都會上樹。”

  全班同學哄然大笑,易天行餘光裏瞧見鄒蕾蕾臉上有些不忍之色,不由側臉向她笑了笑,以寬她心。

  袁老師見他居然這時候還笑的出來,更是氣的渾身發抖,食指點著他的鼻尖罵道:“你還有臉笑?就像你這號的人,將來也就是一輩子揀破爛的命!”

  同學們訝呼起來,誰也想不到老師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不料易天行卻是面上笑容不變,看著和自己一般高的班主任,輕聲道:“我本來就是揀破爛養活自己的,有什麼問題?將來就算揀破爛也無所謂。我可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受全村人供養讀了個大學,然後自己跑到別的城市吃香喝辣,把自己村裏的鄉親忘了個一幹二淨。”

  袁老師一愣,忽地臉上青白之色大作,正准備痛罵,不料易天行眼睛一眨,甜甜笑著說了句:“袁老師,當年村長送你那塊手表,你是當了還是扔了?怎麼沒見你戴過?”

  噢噢,班上男同學一聽就炸了鍋,哈哈大笑著起著訌。

  袁老師氣的一拍桌子,轉身就離了教室。

  “帥啊,破爛王。”坐在易天行前桌的女同學叫趙晶,平日裏最煩這班主任,回頭對他說道。

  易天行笑了笑,也不想和周圍的同學瞎聊,看了鄒蕾蕾一眼,便坐了下來,從桌下拿出本多情劍客無情劍,這書還是上周在縣圖書館借的,雖說不要錢,但到期後就要收托管費了,所以得趕緊看。

  下課鈴響了後,教室後門那兒有兩個別班的男學生在喊:“易天行在不在?”

  易天行把眼光從書本上收回來,有些納悶地應了一聲:“我就是。”心裏想著,難道是班主任向學校告了一狀?

  走出教室外面,那兩個男學生把他從上向下打望了一眼,帶著鄙意笑道:“你就是那個揀破爛的?”

  易天行斜乜著看了他倆一眼,說道:“是啊,我不會揀你的。”

  正在看發生了什麼事的本班男同學又一聲哄,笑道:“破爛王,今天你可帥到掉渣了。”

  “笑什麼笑!”那兩個男生面上掛不住了,吼道:“是偉哥要找他。”

  聽到“偉哥”二字,班上的男生頓時變成了冬天裏的知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有一個坐在前排的瘦高個兒男生冷冷丟下一句:“嚇誰呢?”

  那兩個男生趕緊道:“胡雲,這可沒你的事兒。”

  易天行苦笑一下,出了教室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4:26

第一部 縣城 第七章 陽光燦爛

  偉哥,就是二班的何偉。聽說他和社會上的人也有來往,於是就成了縣中裏面響當當的人物,最厲害的兩個學生之一。還有一個,就是易天行的同班同學胡雲,胡雲的爸是車站派出所的所長,江湖上的人一般給他點面子,加上人活絡,也混出來了。
  而何偉不同,他是縣城國營叉車廠子弟,也沒什麼關系,不擅長別的,就擅長打架。高一那年在江邊被人堵著了,他一挑五,結果自己三根肋骨斷了,而對方也趴了三個人。這一架就把他的名氣給打了出來。聽說他偶爾會聽搖滾,別人問他為什麼聽黑豹,他說:“搖滾好,不會打傷人,又過癮。”

  那年月可沒有威爾鋼這種藍色小藥丸,偉哥二字在縣中裏說出來,不會笑倒一大片人,可是能嚇倒一大片人。

  易天行皺皺眉,心想再怎麼著自己也和道上的人扯不上關系,那個什麼偉哥找自己幹嘛?

  帶著滿腦子的疑惑,易天行跟著這兩個家夥磨磨蹭蹭地上了教學樓的四樓,四樓只有半閣,而且比較陰暗,往往都是高三男學生們抽煙聊天的聖地,但今天這個課間很奇怪,往常熱鬧非凡的四樓閣間裏非常安全,裏面只有一個人半蹲著,那人食中二指夾著根煙卷,煙卷上面紅光閃閃。

  “坐。”那人說了聲。

  喊易天行上來的兩個家夥把他一推,喝道:“偉哥叫你坐。”

  易天行笑笑,拍拍屁股就在何偉的面前坐了下來。

  何偉長的又壯又高,腰卻不粗,襯著肩膀顯得特寬,一看就是個幹架的好手,看見易天行像在教室裏一樣安穩,不由很訝異於他的冷靜,盯著看了他半天,忽然說道:“果然夠膽量,難怪敢惹外面道上的人。”

  聽到這句話,易天行終於知道是什麼事情了。想來是那天夜裏把那個小流氓整治後的遺波,不由苦笑著說道:“那事情可怪不得我。”

  “噢?你知道什麼事兒?”何偉咬著煙卷問道。

  易天行苦笑道:“偉哥這是打算替外面人教育我?”

  “呸!”何偉忽然暴怒,“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小子!別以為我是你們班胡雲那種孬種。老子混天混地就沒學過混自家同學!”

  易天行這才知道誤會了,笑著道了聲歉。

  何偉站起身來,像首長關懷小朋友一樣在他頭上拍或者說是撫摩了兩下,說道:“我是有朋友給我遞的消息,說是混城西那片的薛三兒有個手下被一揀破爛的年青人打了,後來查出來那家夥是咱學校的,我一想,咱學校再怎麼也是個重點高中,落魄到揀破爛的也只你一個,所以喊你上來說一聲,讓你這幾天小心些。”

  易天行雖然很不適應自己的腦袋上放著一雙大手,更不適應這個學校裏的混混兒忽然像教導主任一樣的溫柔可親,但心裏還是有幾分感激,笑著說道:“我那天夜裏去刨食兒,剛好碰見幾個人在偷國營二廠的鋁錠,我當然不敢管,只是有一個人要來打我,就鬧了起來。”

  “噢?”何偉又噢一聲,像是來了興趣,說道:“聽說吃虧那家夥身手可以,你是怎麼打贏他的?”

  易天行犯了難,這叫他怎麼說?尋思半天,慢慢說道:“我打小吃苦,也就是力氣大些。”

  何偉一聽這話嘴巴笑的都合不攏了,趕緊招呼道:“來來來,我這人就喜歡和人比力氣,來和我掰個腕子。”

  易天行哪裏料到一番說辭會是這樣的結果,還想推托,卻看見那位何同學早已經把袖子捋到肘上,興致勃勃地半趴在地上,做勢以待。

  他只好在心裏苦笑一聲,走上前去。

  好不容易控制好自己的力氣,只使了一成的力量,慢慢地讓何偉在一場表面激烈無比的掰腕子大賽中獲勝,易天行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有些靦腆的笑了笑。

  何偉呵呵笑著把剛才一直在旁邊?喊助威的小弟拔拉開,拍著他的肩頭說道:“小子力氣果然夠大,比我只差了一點點。”

  易天行面上始終是一副無害的笑容。

  “這樣吧,你以後跟著我。”何偉忽然嚴肅起來,只是十七歲的年青人擺出副香港三合會老大的POSE,讓易天行看著直覺著別扭。

  “跟著我,薛三兒那裏去說一聲,也就沒事兒了。”

  易天行見他主動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這才終於信了這家夥真是一個另類混混兒,略略感動之餘,婉拒了,只是又不知多費了多少唇舌。

  何偉連吐幾聲操,又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家夥瞧不起我們這些混的,大家同學一場,居然還搞工種歧視,扯蛋,滾吧,以後被打死了別怪我。”

  易天行哭笑不得,趕緊道:“我可是一揀破爛兒的,這工種歧視也輪不到我歧視你吧。”

  二人相視哈哈一笑,臨別時何偉扯扯他那件藍卡嘰布的上衣,皺眉道:“都洗發白了,換一件吧,別蒙我說你揀破爛窮,我知道的那幾個拾荒老頭兒家裏富的流油。”

  易天行笑著應道:“那幾個老家夥天天揀死豬熬豬油賣,流的都是臭油。”

  回到樓下的教室,同學們看見他毫發無傷,面無青痕,紛紛圍上來表示關心或是訝異,只有那個胡雲冷冰冰地坐在前面,易天行餘光裏瞧見他唇角露出一絲鄙意,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鄒蕾蕾被人擋在外面,一著急,揪著幾個同學的衣領子,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沖到他面前關切問道:“沒事兒吧?”

  “沒事兒。”易天行看著她清澈的雙眼,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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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易天行日後的回憶裏,一九九四年的陽光是燦爛到極致的那種。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每當周六和鄒蕾蕾一起騎車回家的時候,江邊漸漸綻開的夾竹桃總會讓照拂在二人身上的陽光染上幾絲淡淡的香氣。

  易天行看了看鄒蕾蕾同學俏直的鼻梁,額前清漫的劉海兒,有些失神,過了老久才想起那件事情來。

  “那天在你家說的事情,我想了下,還是不要了吧。”他說的是鄒蕾蕾要他考高分的事情。

  鄒蕾蕾皺皺眉,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隨你。”

  易天行天生就是個怕女人的可愛孩子,見到她脾氣有發作的跡象,趕緊囁嚅道:“真考好了,怕嚇垮一群人,我怎麼和別人交待?”

  鄒蕾蕾笑了笑,說道:“自己的本事,還怕別人說嗎?”

  這極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易天行有些愣神,他一邊蹬著腳下的踏板,一邊想著事情,半天後冒出一句話來。

  “如果那本事有些嚇人怎麼辦?”

  “嚇死一個算一個。”鄒蕾蕾以為他在開玩笑,於是抿著唇笑著回了一句。

  易天行歎口氣道:“說真的,如果我是個怪物怎麼辦?”

  鄒蕾蕾又一笑,露出白白的牙,甜甜道:“你本來就是怪物天才嘛。”

  易天行一笑無語,轉頭看看道路邊上的江水在夕陽照耀下閃動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4:43

第一部 縣城 第八章 假仙的妖怪

  又一個周六。
  易天行打了個呵欠,走出自己的小黑屋,假模假樣地在自己堆破爛旁邊的小石坪上打了套拳。對於他這種變態強悍的身體而言,這些拳法自然沒什麼太大幫助。不過怎麼說,易天行假假也是位怪物天才,雖然在他看來,自己只是記憶力驚人,智商倒不見得有多高,但掩藏自己真實本事的准備總是知道要做的,將來如果迫不得已露了真本事,如果讓人查到自己天天練拳,也總比當怪物一樣抓進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要來的好。

  他想到這一周來天天跟著鄒蕾蕾去寫黑板板,不由用食指和大拇指輕輕搓了搓,像是指尖還沾染著那些滑滑的粉筆灰一樣,對於他而言,這就是幸福的觸覺。

  周六一向是他最喜歡的一天。不為別的,只是每到周末大掃除的時候,他都可以正大光明地跟著鄒蕾蕾去樓下的那塊大黑板練粉筆字兒玩。

  那黑板真的很大,如果要全部寫完,還真比他天天晚上從垃圾山裏拖出廢鋼筋來還要吃力。

  不過沒辦法,誰叫蕾蕾是學生會的宣傳委員呢?

  他喜歡這種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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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校園有些熱,滿園的青樹雖然色澤深鬱,卻也掩不住天上紅日的熱力。一些零星的草地夾雜其間,但這時候學生們都已經做完了大掃除回家去了,草地上一個人都沒有。過了操場十來步,有一個用碎石壘起來的臺子,臺上是一塊大到極致的黑板,黑板上面有擋雨蓬,這時候把灼熱的陽光擋著,與周遭景色比起來,那塊黑板更顯得幽暗清涼,若上面是潔淨無塵,肯定會像極了一塊黑色的寒玉……只可惜此時,上面被寫滿了紅的白的粉筆字。

  易天行和鄒蕾蕾學著鬥戰勝佛用手掌搭著涼棚,傻乎乎地抬著頭望著眼前這塊大黑板,忽然對視一眼,又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是他倆這一個星期的成果,雖然寫的內容不外乎是一些外語學習、課外活動,勵志短文,俗到不能再俗的東西,但這密密麻麻的一黑板粉筆字著實讓這二位年輕的男生女生充滿了成就感。

  易天行指著黑板上白色楷體粉筆字最集中的那塊兒說道:“看,還是我寫的毛姆的那篇江上歌聲最好。”嘴裏輕輕哼念道:“他們的歌聲是痛苦的呻吟,是絕望的歎息,是淒慘的悲鳴;簡直不是人的聲音。它是無限憂傷的心靈的?喊,只不過帶上了點旋律和諧的樂音,而那收尾的音調才是人的最後一聲抽泣。生活太艱難,生活太殘忍,歌聲是絕望的最後抗議。這就是江上歌聲。”

  鄒蕾蕾靜靜地聽他充滿感情把這一段念完,忽然發現他是閉著眼的,不由微笑道:“記憶力也太可怕了吧。”易天行笑笑。

  鄒蕾蕾忽然皺眉道:“毛姆的另外一篇講燈光的要積極些,你選的這篇會不會太黯淡?周一胡老師來檢查會不會有意見?”

  易天行無所謂地聳聳肩,說道:“生活本來就是艱苦的,這是事實罷了。至於黯淡?船夫的號子,其實或許只是在艱苦度日的可怕歲月裏找些樂子。但人到了那種境地還不會忘讓自己快樂,這已經足夠積極了吧。”

  鄒蕾蕾笑笑道:“我辯不贏你。”安靜了會兒,關切看著他,說道:“這些年你過的很苦吧?”

  易天行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道:“哪裏會?一個人過日子再輕松不過了,也沒爹媽天天在耳邊煩。”

  看他強笑,鄒蕾蕾輕輕歎口氣,也就不多說了,笑道:“搞定了,我們走吧。”

  兩個人把粉筆和尺子這些東西放回了一樓的團工部,到車棚裏推了車子過來。從教學樓到校門口有一大段筆直的長路,易天行和她一面走著一面說笑。鄒蕾蕾忽然說道:“差點兒忘了,上周末說好的,今天我請你吃脆皮。”說完了甜甜笑著看著他。

  易天行心裏一慌,滿臉幸福道:“那最好不過了。”忽然餘光裏感覺到遠處校門口那裏有個人影晃了下。

  如果換成別人肯定看不清楚,但易天行可是個晚上不點燈靠月光捏死蚊子的主兒,稍一留神,便看清楚了是班上的胡雲。他皺了皺眉,心想這時候學校裏沒什麼學生了,胡雲是在等誰?以前聽同學們說過他和社會上的混混蠻熟……想到這節,易行天心裏忽然煩悶起來,似乎感覺到有什麼讓自己不樂意的事情在等著自己。

  他看了看身邊正說笑不停的鄒蕾蕾,忽然停下腳步,溫和說道:“蕾蕾,你今天先走吧,我忽然想到在學校裏還有些事情要做。”

  鄒蕾蕾有些訝異地望望四周,說道:“學校裏沒什麼人了,你有什麼事兒?”

  易天行犯了愁,決不能說是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預感吧……想了想,笑著說道:“團工部那個新來的年青老師讓我今天把團工部打掃一下。”

  鄒蕾蕾歎氣道:“不會吧?我們倆又不是真的苦力。”一臉委屈的神情可愛極了。

  易天行笑道:“所以讓我這個苦哈哈來為小姐分憂吧。”

  鄒蕾蕾笑著說:“呸,沒話好說了?我們一起還是快些。”說著便把車龍頭往教學樓那邊轉。

  易天行心頭微慌道:“聽我的,乖。”

  他一時情急,說了個乖字,卻讓平日裏開朗灑脫的鄒姑娘臉紅暈如潮。兩個人就在那條直路上呆了半天,鄒蕾蕾才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那我先走了,可是……你每天晚自習都提前走,每周就這時候能一起走走……”聲音越來越小。

  易天行聽見這話,心花開成了一百二十八瓣,臉上卻開始像白癡一樣地傻笑,愣愣說道:“乖啦,先走吧……要不,你在交電大廈那兒等我,我頂多遲十分鐘。”

  鄒蕾蕾聽見他又在說乖,羞的不行,輕呸一口,騎上自行車像逃一樣地向校外跑了。

  易天行傻呵呵地看著那輛可愛的天藍色二四自行車消失在校門口,還沒有醒過神來。年少時的愛情總是容易改變少年的心性,此時易天行的胸中全只是想盡快趕到交電大廈去,管他外面是誰在等著自己,管他是不是要打架,這時候還管得著掩藏自己的本事?他前些日子讀的佛經裏面,臨濟宗那個老和尚說的好:此時便是,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向裏向外,逢著便殺!

  一陣熱風吹過,少年人向校門口昂道挺胸走去,嘴裏哼著當時最流行的憶蓮姐姐的那首狂歌勁曲“醒醒”,可惜正在校園外面等著打架的那幾個混混聽不見歌詞。

  “醒醒,盡快清醒,知不知你在殺掉你生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5:02

第一部 縣城 第九章 不對稱戰鬥
  
  易天行自從發現自己身體的秘密後,便發現自己有時候會有些比較“出格”的舉動,之所以出格,是當他專心致志去想一件事情時,會忘了遮掩自己堅逾精鋼的身體。還好,以前的他失神的時候,往往是蹲在自己堆滿破爛的小黑屋裏——所以用手掌劈磚砌灶,用大腿當切肉絲的砧板——這樣的變態行為沒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過今天他有些失神,主要是被感情這玩意兒給整暈了。

  所以當七八只海碗般大的拳頭像雨點一樣砸來的時候,他根本忘了躲,也懶得躲,腦子裏還在回味剛才的鄒蕾蕾臉羞澀的紅暈,要他記起這時馬上就要開始打架了,確實是一件蠻難的事情。

  砰砰砰砰一陣亂響,易天行有些愕然地看著旁邊的幾名壯漢捂著拳頭,滿臉痛苦地倒在地上,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於是他一跳而後,左手在前,右手掠後微微上舉,擺了個黃飛鴻的姿式,眼角餘光瞥向地面,酷到掉渣地說道:“還有多少人?一起來吧。”

  易天行自己都覺得有點惡心,但沒有辦法,如果不擺出一副練家子的模樣,沒人會相信,為什麼拳頭打到人身上,疼的卻是拳頭。而他所知道的練家子的模樣……除了巨惡心的康德第一保鏢,便只有李連傑的這個動作,這還是他在地下道的錄像廳裏學了老久才學會。

  領頭的混混是個中年人,嘴裏叼著的香煙早就驚的掉到了地上,他皺皺眉,眨巴眨巴眼,慢慢走了過來,看著易天行,心裏想著:“這家夥還是個學生,怎麼沒見怎麼出手,自己的兄弟就不行了?”

  試探著問了一聲:“兄弟是練過的?”

  易天行靜靜望著他,笑著說:“打小練。”

  “難怪這麼囂張?”那人狠狠道,接著從懷裏抽出一把砍刀。當時混混互砍最流行的就是這種一尺二的機床刀,鋼是好鋼,刀身不長,便於攜帶。

  這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太陽的溫度卻沒有降低一點,街上行人很少,被梧桐樹遮著的街角很清靜。易天行看到這人竟然敢在大白天動刀子,不由皺了皺眉,說道:“有什麼事情能不能先說說?”

  “三哥說了,這地方,只有我們囂張的份,如果遇到比我們更囂張的,那就不用說,打到他不囂張。”中年人以為他怕了,惡狠狠地笑了起來,牙齒黃黃的。

  他嘴裏說的三哥,易天行知道是誰,也是縣城道上有名的人物了,就是前些天何偉讓他小心的薛三兒。

  這薛三兒叫做薛恭,可惜一點恭良之德都沒學會。八十年代初就開始在道上混,也就是東門一代最不起眼的那種,手腳有些不幹淨還好賭,當時道上,最瞧不起的就是這些不幹淨的小佛爺和千兒。而薛恭兩條都占全了,自然很不招人待見。有一次做局出千被逮了個實在,對方限他一周內拿五萬塊錢做數。他一周裏面求爹爹告奶奶,尋遍了道上認識的人,想找人幫他出頭,結果沒人幫他。

  時限到了,他自然拿不出這五萬塊錢來,於是被別人斫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只給他留了廢物一樣的三根手指。

  從那天前,薛恭便被人叫做薛三兒,名字改了,人也似變了一個人般,行事狠辣膽大,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敢做,下手又特別黑,趁著第一次嚴打後的空窗期,占了東門這片一些地盤兒,又紮起了一群小弟,便做起了老大,這些年吃香喝辣,坑蒙拐騙搶,什麼事兒做透了,終於混成了東門老大,在縣城裏威風不可一世。直到縣城道上的祖宗古老太爺從省城回老家縣城來養老,薛三兒的氣焰才稍微收斂了些。

  那中年人走到易天行面前,用手中的鋼刀面拍拍他的臉頰,啪啪響了兩聲,低頭惡狠狠地威脅道:“三爺說了,你動了他的兄弟,就得去給他兄弟磕頭認錯,再賠上一只手。”

  他滿以為這學生會怕的渾身發抖,不料一側臉卻看見了一張滿不在乎的臉。

  易天行看看天上被樹枝劃成一塊塊的天空,咪著眼,聳聳肩道:“我和你們三爺不一樣,手又不是豬蹄,怎麼說拿就拿呢?”

  中年人愣了愣才明白這小子是在臭人,怒氣大作,舉起砍刀便橫劈了過去。

  易天行滿臉平靜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刀光。他不想用身體去硬抗,因為他雖然能,但也不想自己怪物的身份這麼快就在小縣城裏傳開。於是他腳跟輕輕一轉,讓刀光險險地從自己鼻梁前滑了下去,右腳橫跨一步,整個身體和那個中年人靠的極近,一個倒肘打在那家夥的鼻子上。

  看似輕松的動作,迅疾做出卻沒有一絲用力的感覺,輕描淡寫似的一抬肘,便把那家夥打的橫飛數米,臉上血汙一片。

  看見老大被打飛了,剛才還抱著拳頭在呼痛的黑道小混混終於沖了上來。易天行皺皺眉,憑著自己的速度欺近對方身體,用手掌一推,便把一個混混推開數米,依此類“推”,不過是?那間的事情,他便這些混混全部推開。他不想動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把這些人傷的太重。

  但他這般想,這些小流氓自然是不知道,除了幾個腦袋靈光的,膽小怕事的畏縮在戰團後面,又有幾個亡命徒抽出尖刀狂喊著殺了上來。

  易天行冷冷看著圍上來的混混們,心中煩悶異常,他不知道鄒蕾蕾在交電大廈那裏等自己久了會不會無聊,加上這是在學校門口,大白天的,他也不想惹來太多人注意,於是決定快些結束這場無聊的廝殺。

  看著圍上來的這些人臉上猙獰的表情,他的腦子卻是清明一片,仔細看著對方手上的動作,然後用更快更准的動作還擊,腳尖在街上的柏油路面上一點即縱,在眾人間穿梭,拳頭從這些混混們的腋下身後穿過去,實實在在地打在對方身上。

  他的速度實在太快,像一陣風一樣,對於這些只會在街頭像切菜一樣互砍的混混來說,此時的易天行就像是電視裏面的那些武功高手一樣。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拿著刀子的混混兒都在他那雙鐵拳頭下倒了下去。當然,他是不敢用全力的。先前戰在外沿的那幾個混混兒哪還有不知事兒的理,趕緊拔腿就往街那頭跑了。

  易天行站在街角,看著身邊癱軟哀呼不已的混混們,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一份厭惡之情來,仿佛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在審視著可憐的臣民。

  他忽然醒過神來,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太古怪,以他的聰慧,自然能察覺到自己心理上有些脫離人群的危險,趕緊搖搖頭,拉過倒在梧桐樹下的自行車,回頭對著那個正捂著鼻子堵血流的中年人大聲說道:“你們既然能查到我在縣中讀書,那肯定知道我住在哪裏,以後要找場子就到我家,在學校這兒不好。”

  他用右手食指輕輕隔空點點那家夥的眉心,靜靜說道:“記住了,來我家找我。”接著笑笑說道:“其實我是一個挺和氣的人。”

  薛三兒的這些手下早就已經驚怕了,他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身手,本來這少年只是靜靜地說句話,在他們眼裏卻是比什麼都要可怕,等聽見那句,其實我是一個挺和氣的人時,更是又氣又怒,紛紛怒罵了起來。

  易天行這個時候已經騎著自行車往江邊去了,他想著剛才和別人打架時的鎮定自若,事後那飄飄然的感覺,不由輕輕歎了聲,“自己真是怪物吧?”江風吹上他的臉,略有燥氣,卻讓滿心陰鬱的他感覺有些舒服,他雙手離開車把,仰首向天吼了一聲:“我操你個賊老天,不給我爹媽,給我這玩意!”

  縣城的江邊是一沿的綠樹草地,沿江大道從縣中直通交電大廈,易天行想到那個正在等著自己的女孩,心情終於舒暢了些,雙手握緊車把,用力蹬著自行車向那邊沖去,吊在江那邊青山坳裏的夕陽把少年和自行車的影子照的長長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5:21

第一部 縣城 第十章 愛學習的妖怪

  夜深了,天上不知為何看不見月亮,只鋪灑著滿天的繁星。夏夜總是比別的季節顯得更有生氣,易天行坐在自己那間小黑屋外面不遠處的池塘邊,聞著不知何處飄來的花草氣息,感受著身邊風拂池塘所帶起的淡淡濕腥氣,閉著眼,抬頭四十六度角仰望天空。
  他一直困惑於自己的身體,總覺得自己有異常人,必為妖類,可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自己都沒辦法相信,於是總想尋些可以說的通的解釋,可惜,憑他現在把高中六冊物理課本能倒著背下來的能耐,也根本看不出一絲從物理方面闡釋清楚的可能。

  於是他決定去看玄學,可又覺得那些大師們太過幼稚。只好轉而在武俠小說裏尋求心理平衡,看見書中的高手們在天上飛來飛去,他才會有些安慰,心道:瞧,這才是神人,比俺牛多了……有時候看金庸的小說時,總幻想自己不是天生這樣,而是苦念了少林寺的先天護體真氣,可惜了哉,這個說辭連自己都騙不了。

  不知道是哪位靠哲學吃飯的同志說過,人類總是會把解不可知事物的最終希望寄托在宗教上。易天行也不例外,地地道道中國小爺們一個,自然不肯抱著舊約背,而且他極喜歡長著翅膀小天使的可愛模樣,於是乎,順理成章地便極討厭耶和華這個老變態……所以開始修起禪來。所謂修禪,對他而言,其實還是和修物理一般,從市圖書館整些佛經就回家一通瞎背,也不知道能修成什麼正果。若西天有佛,只怕也會被這弩鈍小兒氣的大佛小佛統統涅磐才是。

  他最近看的是《坐禪三味經》,裏面有提到五門對治法。而易天行看佛經,本就是要求個治病的方,這可是對了胃口,於是細細讀了一遍,背在了腦子裏。書中寫到這五門對治,便是:多淫欲人,不淨法門治;多嗔恚人,慈心法門治;多愚癡人,思惟觀因緣法門治;多思覺人,念息法門治;多等分人,念佛法門治。

  他先前在小黑屋裏點著二十五瓦的昏暗小燈泡,一邊撓頭一邊看,始終思琢不清自己究竟算是哪一種病,該用啥法門來治。於是瞎貓碰死老鼠地挑了個多愚癡人。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讓那些混混兒有了自己這怪異的體質能力,只怕天天會笑出花來,哪裏還會像自己一樣愁眉不展的。正如商場抽獎中了夏利小轎車,有人不喜反而擔憂這是不是什麼套,那在世人眼裏,肯定就是愚癡一流了。

  所以他細細地讀他所以為專治愚癡這種病的……思惟觀因緣法門。可一通什麼無明緣行如是思惟之類的話讀完,他整個人腦袋都昏了,接著看數息門才看出些味道來,尤其是品其中止觀二字,再明身則本無……身為聚沫,不可手捉;是身如海,不厭五欲。

  ……

  ……

  他隱隱以為自己懂得了些什麼,其實……他還是什麼都沒弄明白。修禪修成他這樣死記硬背的,易天行肯定不是世上第一人,想古時那些大字不識的和尚,估計也是用的填鴨式成佛密笈。但像他這種死記硬背後便開始飄飄然,若有所悟的家夥,想來也是少見。

  其實他什麼都沒悟到,只是認准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管。

  連自己都不管了,管自己是妖怪附體還是什麼聖嬰轉世,說不定自己只不過是基因突變罷了,世上本多憂愁,還想那麼多幹嘛呢?江河入海,本就依自然之事而行,若那些混混兒找上門來,自己雖然身子骨的硬朗程度可以和坦克比較一下,也沒有把頭伸在那兒給人砸的道理。

  易天行自以為想通了個很了不起的大道理,心情變的不錯,便坐到了池塘邊開始乘涼。

  這個池塘,其實就是七七年那次爆炸後留下的坑,積雨漸多,便慢慢成了一個青萍浮於面的池塘。易天行不知道這件事情,更不知道自己就是爆炸那天被爺爺揀回來的,他只是一直覺得有些奇怪,每當自己煩悶的時候,坐到這個池塘邊上就會馬上平複。

  這幾天沒下雨,池塘的水不渾,易天行哇哇叫著把自己剝個精光,在夜色中跳下了水,激起一陣浪花。

  忽然感覺背上有些癢,於是他從塘邊揀了塊鵝卵石,微一吐氣,用掌劈成兩半,還拿在手掌心裏比劃了一下,才挑了尖銳些的那塊,用力地在自己身上刨了起來。

  幸虧他住的小黑屋偏僻,一到晚上周圍都沒什麼人,也沒人願意接近這個永遠充滿臭氣的地方,不然後看見有人拿尖石塊當毛巾,不知會是什麼想法。

  易天行只是玩水罷了,呆會兒還得去共和村刨食,所以也不打肥皂,只是用那片石塊在身上搓的過癮,他看著水面上飄著的青萍,聽著塘邊石縫時青蛙呱呱呱的叫聲,心情慢慢寧和下來,然後便想到了下午和鄒蕾蕾一起騎車回家的場景。

  他當時正陷於一個人不合常理地打垮了一幫人的怪異感覺中,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鄒蕾蕾:“你說,我要真是個怪物怎麼辦?”

  鄒蕾蕾當時的回答讓他感覺很好,很自然,很符合易天行對理想伴侶的想像,女生當時睜著大大的像黑晶一般漂亮的大眼睛認真說道:

  “那你等先變成怪物讓我看看,我才能決定怎麼辦,如果能比你現在變得更帥一點,那可是件好事啊……”

  ……

  ……

  易天行想到這句話,就在池塘裏笑了起來,他上了岸,往水裏扔了塊石頭,驚了蛙叫蟲鳴,撓了魚兒夏夢,便回身進了小黑屋,套上了自己那條黑的不像話的牛仔褲,穿上那件不知哪個紡織廠的藍色工作服,戴上那頂邊上起刺的破草帽,攥著那條洗不出白色來的手帕——對,就是他每天晚上揀破爛用的那套工作服——走走搖搖,看景流連,像是蘇東坡夜訪什麼和尚一般瀟灑地往共和村的垃圾山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5:50

第一部 縣城 第十一章 情事
  
  天上下著雨,易天行騎著自行車往學校裏面沖,自行車從江邊爛泥灘外一路行來,車?轆上帶著無數黃泥,他騎的又快,黃泥飛出險些濺到身邊一個人的身上。

  “我幹。”那學生果然不是什麼善類,破口大罵道。

  易天行前些日子在池塘邊靜思一夜,雖然沒想出個所以然,卻還是悟了些自然循生的道理,自然不准備繼續往日廢柴模樣,這時候聽見有人罵自己,嘎吱一聲?住自行車車,皺皺眉,回頭冷冷道:“幹誰呢?”

  “喲,你小子今天挺威風的。”沒想到那個男學生竟然哈哈笑了起來,易天行這才看見原來是何偉。

  他苦笑一下,笑道:“原來是你,不好意思。”

  何偉撣著褲腿上的黃泥,罵咧咧地走近他,一拍他肩膀說道:“聽說上周六學校外面有人鬧事,是不是薛三兒手下來鬧你?”

  易天行笑笑道:“沒事兒的。”

  何偉見他不肯多說,也就不追問了,笑罵道:“你這輛破車就算舍不得扔,也得洗幹淨點兒吧?上面全是泥巴。”

  “別,可不敢洗,這些可不是全新泥,還有陳年老貨糊在上面。要不是這些泥,這破車早就散架了。”易天行騎上車先走了,一面蹬著踏板一面笑著回道

  ………………………………………………………………………

  學校裏的生活總是周而複始,無趣之極。平常易天行在班上也都不大愛說話,今天他刻意放松了自己心神控制,整個人的感覺雖然沒有刻意表現的冷淡,但總是無法自主地散發出“什麼者之氣?”。往日同學們可能還拿他破爛王的外號取笑一番,打趣一場,反正他也不會生氣,但今天看到他的同學都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易天行變了,變得有些讓人有些看不透。

  鄒蕾蕾同學可沒這個感覺,下課後,她把易天行喊到操場上,揪著他的衣領要他晚上去家裏吃飯。

  易天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說了不想去,哪裏能硬拉的?有聽說強奸的,可沒聽說強飯的。”

  鄒蕾蕾又羞又惱,說道:“怎麼現在說話越來越不正經了?”

  易天行呵呵一笑道:“說正經的吧。”臉上流出認真的表情來,“其實我是真的不想去你家吃飯。”

  “為什麼?”鄒蕾蕾詫異地問道,“我爸媽對你挺好的啊。”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一絲失望,旋即溫和開解道:“你平常笑呵呵的,可不要是那種人啊,我頂瞧不起這號男人。”

  “哪種人?”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自卑和自負是一對孿生子,可是如此敏感,對於一個人的情感來說,是一種負擔。”鄒蕾蕾不愧是學生會的宣傳委員,講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林黛玉在賈府的表現完全可以說是嬌縱了,為什麼?因為她是一孤女寄住在親戚家,老父林如海也不在身旁,所以看著身邊的兄弟姐妹,不免有些自卑自傷之感,所以在表面上反而顯得格外自負驕傲,不屑於接受別人的饋贈。”

  易天行腦子快,一下就轉明白了,呵呵笑道:“拜托,我是那種人嗎?”

  鄒蕾蕾把兩只手攏在胸前,認真無比地盯著他眼睛道:“不用裝了。我知道你自傷身世,生活也過的困難,但在我面前有什麼呢?”

  易天行胸裏覺著好笑,但看著面前這女孩認真的神情,靈動的雙眼,不知怎的又感到溫潤一片,微笑道:“放心吧,我是不屑於做那號假模假樣的人的。”不知怎地生出一份沖動來,傻愣愣地踏前一步,把鄒蕾蕾抱進自己懷裏。

  鄒蕾蕾像只小兔似的一驚,馬上把羞紅的面龐埋進他懷裏,旋即又似想起了什麼,大叫一聲,推開了他。

  “找死啊!這是在學校的操場上!”

  易天行一愣,這才醒過神來,傻傻地摸摸自己頭頂,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說好了,晚上來家裏吃飯。”鄒蕾蕾背過身去小聲說道。

  易天行微笑道:“真的不用了。”看著她轉過身來不解的表情,囁嚅著解釋道:“我怕看見胖大嬸和鄒老師會不自在。”原來這小子竟是生出了女婿見丈母娘的恐懼。

  鄒蕾蕾?哧一笑擺擺手道:“都隨你吧。”她又想起件事情來,想著要提前告訴他一聲:“周六學校組織知識競賽,我幫你報名了,可不准輸噢。”

  她知道面前這十七歲的男生有怎樣博聞強識的本領。身為一個女生,當然不可能讓自己喜歡的男子明珠暗藏的,但又知道易天行不愛出風頭的怪脾氣,於是便來了個先斬後報。

  易天行撓撓頭道:“真不想去。”

  鄒蕾蕾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額上的劉海兒被操場上的風拂著輕輕搖擺。

  易天行強自控制住自己擁抱乃至進一步親熱的無良想法,認真說道;“我覺得不合適,你也知道我不想引人注目。”

  “毛遂的錐子需要自己放進平原君的袋子裏,可你不一樣,你太鋒利了,總是會被別人發現,不如慢慢一步步地讓別人適應。”

  “和這幫人一起玩,沒勁。”易天行自以為說的很瀟灑。

  “噢,你是天才,那和我這個凡夫俗子在一起也沒勁咯。”鄒蕾蕾哀怨說道。

  易天行一直認為鄒蕾蕾很適合去當演員,因為看見她的臉色馬上轉的淒切無比,泫然欲滴,連忙歎道:“別別,老演這葬花戲碼,我答應就是。”

  接著便告訴她,認為她演戲的功夫很好。

  鄒蕾蕾打鼻子裏咬牙切齒地切了一聲,反侃道:“那我看你骨子裏真是個色狼,不然怎麼每次我稍假辭色,你就……”忽然發現這句話說的太露骨且露了馬的玉腿,臉上一羞熱,趕緊背過身往教學樓走。

  “怎了怎了?色狼聽著你說呢?”易天行跟著她屁顛屁顛地笑著。

  …………………………………………………………………………

  心情挺好的二人一回到教室,就像是從三伏天一下進了南極圈。

  “易天行,袁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班長不以為意地喊了聲。

  “出了什麼事兒?”鄒蕾蕾關切問道。

  “還能有什麼事兒?”胡雲冷冰冰地說道,“像這種揀破爛的,肯定和外面的混混有什麼不幹不淨的聯系。”

  鄒蕾蕾瞪了這個討厭的男生一眼,把眼光轉向易天行。

  易天行笑笑道:“沒事兒,我去看看。”又看了一眼胡雲,笑咪咪地想著,如果自己這雙鐵手摸到這家夥的身上,一定會像揉面一樣的軟和吧。

  胡雲上周六給薛三兒手下報信後便提前走了,他畢竟是派出所長的兒子,可不想惹著腥膻,不料今天一來學校發現易天行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不免有些納悶。

  他本來就有些心虛,這時候又看見易天行笑咪咪地望著自己,不知怎地打了個寒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6:09

第一部 縣城 第十二章 蝴蝶在天上飛
  
  “報告。”

  “進來。”

  易天行微笑著走進了班主任袁老師的辦公室,這才發現除了袁老師殺氣騰騰望著自己,幾名年青的女老師伏首教案工作外,辦公室裏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胖子,他馬上立正,高聲喊道:“校長好,老師好。”

  胖子校長笑呵呵地讓他坐下,開始問話。

  “易同學啊,最近生活上有什麼問題沒有?”

  “沒有,謝謝校長關心。”

  “你一個人住著,可要注意安全啊,現在社會上治安不好。”

  “知道了。”易天行笑的比誰都甜,心裏比誰都苦,心想這胖校長羅嗦的名氣果然不是假的。

  “學校下學期的助學金開始申請了,你不要忘了。”胖子校長還在慈眉善目地塑造和藹的形象。

  “謝謝校長提醒,我今天晚上就回家寫申請。”

  “記得要讓你們當地的居委會主任寫份證明,蓋公章。”

  ……

  ……

  最終是易天行的班主任,那位長著三角眼的袁老師聽不下去,連連咳了數聲,然後問道:“今天校長來,是因為門衛反應,說你上周六在校門口牽扯進了一件流氓鬥毆事件,來問一下,是不是真的。”

  易天行看著這位袁老師的眼鏡,半天沒有說話,忽然挑挑眉角道:“准確地說,我是成功地制止了一件流氓到教育機關滋事的案件。”

  袁老師氣不打一處來,臉掙的通紅,怒斥道:“如果有流氓來鬧事,就憑你也能制止?”接著轉身對校長說:“您看見了吧?我就說過,這孩子雖然本性不壞,但長年生活在社會底層,和社會上那些事情總有脫不了的幹系,我看那起流氓鬥毆就是他喊人來的。”

  胖校長嗯了一聲,滿臉困惑。

  易天行越聽越不對勁兒,嘴角淺淺一笑說道:“您是法院不?就這麼判我罪?”

  校長也笑了,說道:“這孩子,對老師說話客氣些。”轉頭又對袁老師說道:“小袁啊,你雖然有你的判斷,但是也不能過於武斷了。”

  袁老師堅持道:“那你打架總是事實吧?這至少也要記條過。”

  “記吧。”易天行無所謂的應道。

  “你平時在家裏作什麼?”校長插嘴道。

  易天行一愣,下意識答道:“看書學習揀破爛。”

  正在吃力裝作努力工作,一面在堅著耳朵偷聽的年青女老師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校長也呵呵笑道:“倒是蠻單純的生活。”

  袁老師有些不滿校長的和顏悅色,用手指擊打著木桌上的玻璃壓板,厲聲說道:“如果真是天天在家看書,怎麼成績總上不去?”用手指指著易天行的鼻子大聲說道:“要我信你天天看書,除非你這次考試考進前十!”

  校長皺皺眉,心想這位年青的袁老師也太不穩重了,正准備說話,不料易天行淡淡應了聲:“好啊。”

  眾人皆驚。

  易天行微微一笑,說:“既然說完了,我可不可以走了?”

  “一起走吧。”胖校長歎了口氣。

  ……………………………………………………………

  走在教師辦公樓的二樓長廊裏,校長喊住了正准備沖下樓的易天行。

  “有把握嗎?”

  易天行看著校長胖胖的臉上慈愛的神色,唇角微微掀動,笑著應道:“沒事兒,您瞧好吧。”

  校長笑著搖頭走近他身邊,拍著他肩膀說道:“學生會把周六知識競賽的名單報上來了,我是看見你的名字才問你的,可不是考試的事情。畢竟我還是知道你小時候的一些事情,若你肯用功,進前十雖然有些辛苦,但問題也不會大。”

  易天行這才知道校長問的是周末知識競賽的事情,笑了下:“我以為校長都是管大事的,沒想到還會搞調查研究。”

  校長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暗自點了點頭,心想一個高中學生能對著自己一個校長不卑不亢,談笑自如,果然不錯:“調查研究我是不會做的,不過老鄒是我老同學了,前些天同學三十年聚會的時候聽他提過你。”

  “鄒老師?”易天行有些驚奇地說道。

  “是啊。”校長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帶著一絲促陝說道:“沒什麼事兒了,不過以後注意一下,不要在操場上面摟摟抱抱的,不大好看。”

  易天行這才知道剛才自己抱鄒蕾蕾的舉動全被這胖子瞧進了眼裏,不由大窘。

  ……………………………………………………………………………

  周六很快就到了,車棚旁邊那間縣中最大的電化教室裏面人聲嘈嘈,易天行、鄒蕾蕾、胡雲三個人做為一班的代表隊正在電化教室外面的梧桐樹下等待。

  鄒蕾蕾代表班級出賽沒什麼特別,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胡雲雖然在社會上有些不幹淨,但在班裏面成績也算優秀,而且雜書讀的挺多,同學們也不會有意見。唯獨是選了個成天悶聲悶氣的易天行,著實讓全班同學跌破了眼鏡,有些愛說酸話的女生更開始小聲說起鄒易二人的是非來。

  易天行根本不會在乎別人怎麼看,他生就了膽大疏懶的性子,若不是鄒蕾蕾硬逼著他,他又何苦做戲給人看?不過畢竟是第一次登臺,雖然不是表演唱歌,但總是要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心中難免忐忑,雖然臉上沉穩之極,沒露出半分來,嘴裏卻不停地咕噥著,細細聽才知道他唱的是張洪量的那首美麗的花蝴蝶。

  忽隱又忽現

  留戀花從間

  你如此多戀

  嬉戲不成眠

  鄒蕾蕾嗔怪地盯了他一眼,拿起手帕在臉上扇著,盼著能稍去熱氣,難受說道:“本來就煩又緊張,你還老哼歌幹嘛?”

  胡雲長的白白淨淨的,唇薄眉直,他在一邊冷冷接話道:“早就和你說過了,如果怕就不要來,這是集體答題,雖然我也不指望你能知道幾個題,但你也不要太給我們丟臉。”

  易天行不會動怒,他只是略帶嘲意地看著胡雲,然後聽到課堂裏的主持人開始請參賽選手入場了,便施施然往裏走去,嘴裏輕輕哼著。

  “你象只蝴蝶在天上飛

  飛來飛去飛不到我身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6:33

第一部 縣城 第十三章 妖腦總比人腦好

  “我國三大牧區是哪三大?”

  “內蒙古牧區,新疆牧區,青藏牧區。”

  “答對了,給三班的同學加十分。”

  胡雲憤憤不平地對鄒蕾蕾咕道:“這道題我也會,只是可惜按慢了一點。”

  鄒蕾蕾沒好氣地點點頭,轉身看易天行,卻恨恨地發現這小子竟是差點兒睡著了,恨上心頭,單手使勁兒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哎喲。”鄒蕾蕾輕輕呼了聲痛,易天行趕緊把她手拉過來看一下,緊張問道:“怎麼了?”

  “好痛,你的皮怎麼這麼厚。”鄒蕾蕾嗔怪道。

  易天行一笑道:“臉皮更厚。”

  “別說了,快答題吧。”

  “噢。”易天行這才醒過來,手上還拉著鄒蕾蕾的小手。看見臺上他二人的舉動,底下的同學開始嘰喳不停地議論起來。

  兩個人這才想起自己是在臺上參加知識競賽,往臺下望去,只見無數學生此時正把嘴張大到恐怖的境界望著自己二人。一瞬之後,大教室裏傳來好大一聲“噢!”

  學生起訌的本事真厲害,硬生生把鄒蕾蕾羞的把頭低了下去。還是易天行厲害,果然不愧是臉皮最厚的,笑咪咪地迎接著全校同學的哄笑。

  作主持的老師看不下去了,暗自嘀咕著現在的學生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在這麼重要的活動裏面打情罵俏,一面呵斥著讓學生安靜下來。

  坐在一邊的胡雲惡狠狠地對易天行斥道:“事關班級榮譽,你……能不能認真些?”他本想說你們,忽然想到鄒蕾蕾,硬生生把那個們字吞了下去。

  易天行瞥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真是無趣,這知識競賽也是無趣,盡出些弱智題目:“中國三大牧區,用屁股想也只能在那三個地方了。別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除了那三地兒,想在別的地方跑馬,都是會撞死人嘀。”

  他坐在臺上瞎想著,臺下的同學卻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會發呆。看著臺上的計分牌:10、40、70、30——一班的同學同時發出了哀鳴,用淒淒慘慘戚戚的眼光看著臺上的易天行三人,心道自己班這次是輸定了。

  這個時候當主持的老師繼續出題。

  “建安七子是哪些人。”

  嘟的一聲,胡雲終於搶到了答題權,趕緊回答道:“建安七子是漢末作家孔融、陳琳、王粲、阮王禹應場和劉楨的合稱。”

  “加十分。”

  胡雲抹抹額頭的汗,側身輕蔑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聳聳肩。

  ………

  “何謂三曹?”

  “……”

  “唐宋八大家指誰?”

  “……”

  臺上幾個班的代表你爭我奪,戰況好不激烈。胡雲不愧能被選拔出來參賽,竟連著答對了幾題,把分數趕上來了一點。

  第一部分的比賽結束了,主持老師笑著說:“看來大家的知識面都還比較廣,不過這一部分的題目難度比較低一些,下面就是本次知識競賽的重要環節,題目是校長親自出的,大家可要注意了,範圍和第一部分差不多,但是難度加大了不少。”

  鄒蕾蕾瞪了易天行一眼,小聲道:“給我認真地答!”

  “你怎麼不答?”易天行取笑道。

  “我就喜歡看你答。”鄒蕾蕾微笑望著他,笑顏如花。

  易天行被那寧靜眼神望的一陣恍惚,半晌後為難地攤開雙手道:“搶答器不在我這裏,我怎麼答?”

  小縣城的高中學校哪有什麼電子搶答器,比賽時各班用的就是擺在桌子前面的一個小鈴鐺。

  鄒蕾蕾一聽,轉身對胡雲笑了一笑,緊接著卻把那個小鈴鐺搶了過來,遞到易天行手裏。

  易天行一愣。胡雲也很是生氣,但轉念一想,讓全校學生看看易天行怎麼出醜豈不是更好?

  …………………………………………………………………………

  “請說出中國文化史上以四為數的稱謂,請至少說出五個以上,答對得二十分,答錯扣十分。”主持老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慢慢問道。

  這題確實有些難度,加上答錯了要扣分,各班都不敢搶先按鈴,而是三個人埋首一處在紙上寫著自己能記著的答案。鄒蕾蕾看著別班上的同學都是滿面愁容,趕緊推易天行。

  易天行輕輕歎口氣,用兩個指頭拈起那個小鈴鐺搖了一下。

  “叮咚”一聲脆響。

  本是嘈亂不堪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這個拿著鈴鐺,滿臉微笑的年輕學生。和易天行坐在一張桌子上的胡雲更是帶著驚愕的神情看了過來,他剛剛想了半天也只想出四個,難道這人這麼快就找到答案了?

  易天行看了鄒蕾蕾一眼,苦笑了下,說道:“初唐四傑,唐代四大家,蘇門四學士,永嘉四靈,中興四大詩人,元曲四大家,吳中四大才了。”頓了頓又說道:“七個,應該夠了吧?”

  主持人看看手上的正確答案,忍不住又扶了扶眼鏡,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說道:“夠了夠了。”

  “等等。”三班的一個女學生忽然站了起來,“初唐四傑、蘇門四學士、元曲四大家這些都能明白,但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唐代四大家,還有什麼永嘉四靈,不會是你在瞎說吧?”

  易天行看著這個女孩,一笑後靜靜解釋道:“唐代四大家不是說的文章四大家,而是書法四大家,唐代書法以楷書為尊,所以稱歐陽詢、虞世南、顏真卿、柳公權這四位為唐代四大家……至於永嘉四靈,則是南宋詩人徐照、徐璣、翁卷、趙師秀的合稱,這是因為這四人均為永嘉人,也就是現在的浙江溫州,而且字號裏面都帶一個靈字。徐照字靈輝,徐璣字靈淵……”

  空大的電化教室裏響起少年人稚氣尚未全脫的聲音。

  ……

  ……

  “我國古代最早的字典是什麼?收字最多的字典是什麼?分別收字多少?”

  校長出的題目果然夠變態,可惜,今天這場知識競賽場上有一個更變態的選手。

  連著幾道變態題目的出現,終於讓其它幾個班的學生放棄了解答,反是頗有興致地把眼光往一班的答題桌上投來,此時的縣中知識競賽似乎變成了易天行,這位以揀破爛出名的高二一班學生的單人舞臺。

  易天行被眾人的眼光瞧的渾身不自在,更不自在的是還要把手上那個小鈴鐺搖響。

  “最早的字典是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共收單字9353個。收字最多的字典是康熙字典,共收字47035個。”

  “我國有多少個西湖?”主持老師也不請同學們搶答了,很自然地把眼光投向易天行處。

  易天行也懶得再搖鈴鐺,直接答道:“清王氏卓的《西湖考》裏說,全國以西湖名者,凡三十一。但清代《冷廬雜識》中說:‘天下西湖,三十有六,惟杭州最著’,只可惜沒有舉出三十六個西湖的位置。現在的資料,除杭州以外,全國還有湖州西湖、華縣西湖、漢州西湖、壽昌西湖……”

  “世界大概有多少種語言?”

  “五千六百五十一種,其中一千四百種尚未被公認為獨立語言,有的正在消亡中……”

  “牛郎星和織女星相隔多遠?”

  “一百五十萬億公裏。”

  “這是多少光年?”主持老師這時也對這名學生充滿了好奇,見他沒說光年這個常用單位,一時興起,自己加了一問。

  “嗯?”易天行一愣,忽然咧嘴笑道:“大家自己除一下吧,我忘了,這時候也算不出來。”

  看著破爛王如此博聞強識,再偏僻的事情好象他都知道,偏偏此時卻在運算上自承不行,一直安靜聽著他答題的全校學生不由覺得好生古怪。教室裏安靜良久,空氣中這種奇怪的氣氛終於讓大家忍不住齊聲大笑起來。

  隨著大笑,還有經久不息熱烈動人的掌聲。九四年初夏的這天,高陽縣縣中的掌聲是有史以來最熱烈的一次,掌聲仿佛穿過教室外的梧桐樹向天外飛去,似乎在預告著什麼。這一個場景一直留在易天行的腦海裏,直到很多年以後都無法抹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6:55

第一部 縣城 第十四章 三根手指的流氓

  那次知識競賽完之後,易天行在校園裏很是風光了幾天。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仍然沒有不知名小女生給他遞情書。他對著鄒蕾蕾佯怒道:“難道我長的真對不起社會?”鄒蕾蕾對於他的這種欲求不滿保持了一貫的喜悅,只是捂著嘴笑堅持不肯回答。

  易天行挑挑眉頭,大度說道:“我也知道,要和一個拾破爛的窮小子談戀愛,確實是一件很有深度的事情。說到底,天底下的女人不可能都有處女瑪麗亞的運氣。”

  鄒蕾蕾聽著這話叫一個別扭,正習慣性地要去揪他耳朵,卻聽著他下一句話,心尖一軟,這手便停在空中了。

  “唉,我家的蕾蕾啊,超出同儕多矣。”易天行慨然而歎,頗有陳子昂古風。

  鄒蕾蕾見他在知識競賽上風光,也是高興,得意之餘問道:“你是不是什麼事兒都知道?”

  “地上全知,天上知一半。”

  “別吹。”

  “我以為你開一個牛氣烘烘的頭,就是指著我在下面吹呢?”易天行裝作認真應道。

  鄒蕾蕾?哧一笑,接著問道:“競賽上題目挺偏的,你以前看過這方面的東西?”

  易天行搖搖頭,翹著唇角笑道:“那得問你爸的那位老同學,我們的那位胖校長。今天這些題目其實全部在兩本書裏。恰好這兩本書我都瞧過。”

  “哪兩本?”

  易天行看她澄靜好奇的眼光,解釋道:“一本叫戰士實用手冊,省軍區政治部編寫組編的,七二一八工廠印刷,八五年六月出的,內部版,不要錢;另一本是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的青年知識手冊,八四年八月出,二塊四一本。”

  ……………………………………………………………………………

  每天晚上去共和村垃圾場刨垃圾,縱使易天行盡量表現的和正常人無別,但畢竟比別的同行跑得快,力氣大,眼力尖,自然是收獲最多的一個。有時候他自己想起來都會覺得有些不公平,像自己這樣一個非正常人類,還天天和那些苦哈哈搶生意,若讓那些人知道了,怕不得問一聲:“您老都快超人了,還來搶俺們的破爛幹嘛?”

  易天行也不是沒別的賺錢道兒,以他的體格,去火車站扛大包估計都能成一個小富翁。只是他有些懶,打小養成的謀生手段,一時半會兒還改不過來。依他的本事,高考不用擔心,吃飯不用發愁,生病這種事情從來沒有找上過他,於是照舊在臭氣薰天的垃圾場裏刨食,在月光下洗澡,在學校裏和別的同學不多說話,偶爾在操場上和蕾蕾進行著麻不可聞的打情罵俏。

  易天行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所以周六中午,那位在社會上交遊廣疾的胡雲同學賊兮兮地把自己拖到一旁時,易天行皺了眉頭,知道又有什麼不好玩的事情將要發生,對於平靜生活受到幹擾,總是他最不樂見的事情。

  “三哥要見你。”胡雲雖然是派出所長的兒子,但膽子並不見得大到哪裏去,替道上凶名頗著的薛三兒傳話,面上的緊張看的一清二楚。

  易天行噢了一聲,隨口問了地方,便往校門走去,路上碰見了一個女生,順便讓她給蕾蕾傳聲話,讓她今天先走。

  胡雲看著他無所謂的神情,不知怎的,心裏有些發毛,在後面鼓起勇氣喊了一聲:“你要不要去報告校長?”

  易天行沒有轉過身來,臉上卻浮現了笑容,心裏想著到底還是同學,沒有壞到根子上去,把兩只手從左肩那處舉起來,攏在一起向後拜了一拜:“謝了。”

  …………………………………………………………………………

  薛三兒約的地方是北門紅油面館,離縣高大概有一站路的地方。這面館這是縣城裏名氣挺大的一個地方,全靠著那一碗碗紅油鋪天蓋地淋在白生生面條上的手藝出名,鋪面不大,但是客人一向挺多。當易天行站在面館外面時,發現今天面館生意很清靜。

  他微微笑了下,心裏知道肯定是薛三兒一夥人在裏面,嚇得客人都跑了,抬步走了進去。

  “請坐。”

  出乎易天行意料,薛三兒看著挺文氣的,頭發梳了個三七分,臉上也沒有橫肉,只是偶爾一露的凶眼神才泄了他的底。

  “您好,有什麼事情,請講。”易天行說道。

  薛三兒原本只是想為手下的兄弟出口氣,沒料到上禮拜六反而折了幾個人,這下面子上過不去了,所以今天喊易天行出來,便是想看看這個揀破爛的高中生有什麼門道。此時看他一臉鎮定,沒因為自己身後帶的這幾條大漢而顯出慌亂來,不由有些佩服。

  “裝你媽的逼!”薛三兒一個手下拿起個板凳就向易天行頭上擲了過來,這人和那天共和村垃圾場上被易天行擰斷手腕的流氓關系挺好,這時候仗著薛三兒撐腰,率先發難。

  易天行嘲弄地一笑,一側頭閃了過去,板凳在地上摔成三截,反一甩手,給了那家夥一耳光。

  啪的一聲,那家夥捂著嘴退了下去,唇角有血,槽牙掉了兩顆。

  “住手。”

  薛三兒也沒想到易天行身手這般了得,皺了皺眉。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那頭發梳的精光滑溜,易天行笑著心想,這頭皮光的,蒼蠅拄拐棍也站不住。

  不理他如何想,薛三兒輕輕敲著面前的木桌,慢慢說道:“你是一個高中生,年紀還小,我出來已經很多年了,總不能欺負你這樣一個後輩。傳出去也只會讓別人笑話我薛三兒混轉回去了。這樣吧,共和村那件事情,你給我一個交待,這件事情就算了了,如何?”

  易天行看著他敲著木桌的右手,發現果然如傳聞中那樣,只剩了三根手指,微笑著說道:“本來都是誤會,您說怎麼交待?如果能做到,我自然願意做。”

  “我們不是廣廣,不興斟茶認錯那一套。”薛三兒看著面前這後生,眼中凶光一閃,“你和我手下比一場吧,如果你輸了就給我那兄弟跪下磕個頭。”

  “要是你輸了?”易天行頗有興趣地看著他。

  “從此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不相幹。”薛三兒微笑著應道。

  “成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7:13

第一部 縣城 第十五章 練武功的妖怪?
  
  那時候縣城裏的小流氓為了意氣或是利益賭架,最喜歡玩兩種,一種是劈甘蔗,一種是刺手指,用的還得是賭神裏面周潤發使的那種三片刀。

  劈甘蔗是刀背刀尖,然後一縱而劈,看誰在最少的刀數內把甘蔗劈到底。而刺手指,是用刀尖快速地在桌面上張開的五指間刺著,不能傷到手指,又要快。

  這時候易天行和薛三兒手下一個瘦黑個比的是後者。

  雖然在他看來,做這件事情實在是幼稚到了極點。不過沒辦法,他天生就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如果能了斷這事,別說玩這種幼稚的遊戲,即便薛三兒同志讓他去江對面的宣和廟裏大叫三聲:佛祖已死,他也無所謂吧。

  戳手指遊戲進行的很無趣。

  原因很簡單,以易天行的眼力和對肌肉的控制能力,實在是能以想像在這個世界上,誰會比他用刀插入指間方寸地更准,誰會比他更快。

  一旁的混混們看著刀尖險之又險,帶著破風聲在這位高中生的手指間來回刺著,臉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易天行笑笑,知道這場毫無懸念的比賽終於結束了,沒想到薛三兒皺著眉頭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蒙著眼?”

  這就不止比眼力技術,更比的是膽子了。怎麼說比的是膽子?看看那個薛三兒門下的黑瘦個兒面有土色便知。

  易天行想了想,無所謂地側側頭,示意自己先來,接過一旁薛三兒手下遞過來的黑布,嚴嚴實實地蒙在自己眼上——刀出如風,根本就像沒蒙眼一樣,刀尖閃著寒光在桌上的五指間蹦躍,就像是一個不安分的小精靈在五指山上玩著遊戲。

  薛三兒一直平靜的臉上露於露出了一絲驚異,和身旁一個手下對視一眼,凶光一現。那手下會意,從懷裏掏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砍刀,悶哼一聲,向易天行平放在木桌上的手掌砍去!

  而此時,易天行玩刀尖正玩的起勁,眼還是蒙著的。

  鏗的一聲!

  這聲音既不像金屬相碰,也不像是砍中人肉。

  易天行只是感覺自己手腕上被一個重物斬了一下,略微察覺到一絲類似於被鄒蕾蕾擰耳朵時的痛楚,於是將蒙在眼上的黑布取了下來。

  便看見面館裏面一堆目瞪口呆的混混,一臉震驚的薛三兒,還有身旁那個那個滿臉驚怖,嘴張大的可以吞下鴕鳥蛋的刀手。

  易天行看看那家夥手上發抖的砍刀,皺皺眉,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之色,看著木桌對面的薛三兒冷冷說道:“三爺,這事情做的不地道。”

  …………………………………………………………………………

  “給我廢了這小子!”

  薛三兒果然是經過大場面的家夥,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兒,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將這個高中生廢在紅油面館裏面。

  一幹手下從懷裏抽出家夥,便向易天行沖了過去。

  易天行唇角微翹,冷冷一笑,一拳便把身前的木桌打了個粉碎,兩步便趕在眾人刀鋒臨身之前,欺近薛三兒身前,啪啪兩下,手掌從他的肩頭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捏滑,,一只手掌扼住他的咽喉,回望眾人道:“誰敢動,我就殺了他!”

  這些道上兄弟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快的身手,一下都驚呆了。

  就一眨眼的功夫,薛三兒的雙臂三個關節便被易天行生生卸了,此時他兩臂軟軟地垂在身側,痛楚不堪,仍然硬氣吼著:“還愣著幹什麼?給我上!”

  易天行忽然湊到他耳朵邊上說道:“剛才叫你三爺,是我懶得和你打交道。你是惹不起我的。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不要有這麼多毛病,別惹上你惹不起的人,好不好?”忽然笑著對面館裏執刀弄棍的混混們說道:“都給我滾出去吧,我和你們老大好好聊聊。”

  說完這句話,他將空著的那只手掌直接打在牆上,石灰牆上赫然留下了一個掌印,冷冷道:“我如果要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待所有人帶著驚駭退出去後,薛三兒冷冷道:“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易天行聳聳肩,望著他平靜說道:“也不怕告訴你,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存在,不要再想著找我麻煩了,不然你會活的很辛苦。”

  雖然他淡淡地說著,但薛三兒卻在斷指後的這些年裏,第一次隱隱感覺到了一絲害怕,面上卻擺出一副獰不畏死的大糊塗模樣,淡淡道:“出來混的,還怕什麼?”

  “既然什麼都不怕,你認個輸又如何?”

  “輸什麼都行,做光棍的,最不能輸的就是面子。”

  易天行微笑看著這個油鹽不進的流氓頭子,忽然牽起了他的右手,輕輕用手指捏著他剩下的三根手指關節,靜靜道:“別撐了,不然我直接廢了你的手指頭。”

  聽著手指處發出的吱吱聲音,就像是老鼠在鐵棒下掙紮一樣,薛三兒臉色微變。

  ………………………………………………………………………

  “都別動手。”薛三兒無力地喊著。在面館外等著的流氓們看見二人走出門外,正准備沖上來,聽到這聲喊,馬上放下了手中的家夥。不是聽老大話那麼簡單,而是實在被易天行剛才斫手而不斷,空手留掌影的本事嚇慘了。

  “就此別過。”易天行學著大俠口吻笑著說道。

  “你是……”薛三兒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我是少林寺俗家第二十六代傳人,金鐘罩鐵布衫也有幾分火候了。”易天行平靜說著,心裏卻在偷笑,“你們不是練武人,我也不想與你作對,今後大路朝天,各走自己那半邊吧。”

  ……

  ……

  看著這個不起眼模樣的高中生越走越遠,薛三兒的手下們圍攏了過來,卻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顯然是餘悸未消。

  好半天後有一個說道:“原來是個練家子,難怪這麼厲害。”

  薛三兒用自己殘存的三根手指梳了一下散開的油頭滑發,笑了起來,眼晴裏卻閃過一絲惡毒,手放了下來,輕輕揉著還有些生痛的咽喉說道:“如果練過功夫就頂用的話,義和團就不會被八國聯軍滅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7:36

第一部 縣城 第十六章 我們要住大房子
  
  雖然易天行一直認為自己的超能力大概等同於一部鈦合金的錄音機,摔不爛,還能把聽到的東西全記下,只是這樣罷了。所以對自己的智商向來沒有超出想象的期盼。

  但事實上,看了那麼些雜書,還把這些雜書都記在腦子裏的人,想笨也笨不到哪兒去。你試著翻翻中國近代文學史,像茅盾某某之流,都是能背紅樓夢的大牛人。由此可見這書讀的多了,人的智力自然也就上去了。

  易天行雖然對這種判斷持不可知的懷疑論,但這並不影響他清晰地判斷出薛三兒一夥人不會善罷幹休,肯定還會想什麼後著兒來對付自己。

  畢竟他從小揀垃圾,混跡的就是屬於社會最底層那塊兒,要對這些黑道人物的想法沒點兒了解,也說不過去。流氓好的就是面子,靠的往往也就是面子。在紅油面館那檔子事兒,易天行可以說把薛三兒的面子都掃光了,如果他將來不想著把場子找回來,只怕白癡的屁股也不會相信。

  他也想過是不是得做點兒什麼來應付這件事情。畢竟強悍如他,偏偏是個怕麻煩的主兒。若讓一個人天天被一群蚊子圍著,您也得煩不是?

  可這一個星期他顧不上忙這事兒,因為有太多的事情占了他的時間。

  有什麼事情會比被蚊子圍著更可怕?那就是被戀愛中的女人拖著。

  ……

  ……

  悟空:大家看到啦?這個家夥沒事就長篇大論婆婆媽媽嘰嘰歪歪,就好象整天有一只蒼蠅,嗡……對不起,不是一只,是一堆蒼蠅圍著你呀,嗡…嗡…嗡…嗡…飛到你的耳朵裏面。救命啊!救命啊!

  (悟空倒地翻滾,異常痛苦。)

  ……

  ……

  日後在省城的放映廳裏看大話西遊的時候,易天行像是一只縱情淚流的猴子,坐在他旁邊的鄒蕾蕾像觀音姐姐一樣地安慰他,卻不知道他是為什麼而哭。

  不過易天行比孫猴子幸福多了,因為對著的不是同性唐僧,而是嬌俏可人的蕾蕾。雖然嘴有些碎,而且經常監督他的衛生工作,包括衣領和耳後那塊地方,但……畢竟是蕾蕾啊。

  在午後的陽光下,易天行笑呵呵地想著,腦子裏在天馬行空,耳朵卻在監聽著身後的聲音,一聽著身後傳來細細碎碎地腳步聲,他趕緊咳了一聲,露出最溫和的笑容,回頭說道:“會開完啦?”

  “是啊。”鄒蕾蕾微笑著,像一朵將開的花兒,“你等久了吧?”

  “不久。”易天行的眼睛在烈日下仍然炯炯放光。

  “累不累?”

  “不累。”

  “今天帶我去你家好不好?”

  “不好。”

  鄒蕾蕾無辜的臉上又開始准備畫上帶雨梨花。

  易天行更加無辜,帶著哭腔說道:“蕾蕾同學,老用這招會審美疲勞的。”

  鄒蕾蕾?哧一笑,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頭,假嗔問道:“為什麼總不肯帶我去看你住的地方?”

  “嗯……”易天行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說道:“按老錢的話推展開來。你喜歡吃雞蛋,沒必要去認識母雞,那就更沒必要去參觀雞窩吧?”

  “去死。”鄒蕾蕾這句話回的毫不含糊。

  …………………………………………………………………………

  鄒蕾蕾是一個很倔強,很執著,很可愛,很善良,當然也是在人面前很溫婉,在易天行面前很凶悍的六很女菩薩。這天放了學,暮黑時分,她和易天行在勝利三路口子上分手之後,她把自行車停在了拐彎處,過了陣子,看見易天行騎著那輛破落的自行車往江邊走了,才把自行車推了出來,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

  江邊有一大片的棚戶區,是縣城裏面最破爛的地方,鄒蕾蕾對這一帶是陌生中帶著一絲熟悉,她小時候也是隨父母住在這裏的。

  街道上沒有點燈,路很窄,到處堆著破爛家什,她睜著大眼睛,此時終於迷路了。

  她輕輕撓撓額角,他的那個掛在嘴邊的小黑屋到底是什麼模樣呢?

  這時候她發現離民居群遠遠的地方,有一顆小黃豆似的燈光,似乎在召喚著她。

  於是她慢慢走了過去。

  那間小屋子外面堆的全是破爛,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四處飄著,絲絲燈光從那間屋子難以閉合的木門間透了出來。

  她舉手想要敲門,卻抑不住一絲好奇心從門縫處偷偷看進去。

  門卻忽然開了。

  易天行回來後便准備穿上“工作服”去共和村刨垃圾,遠遠便聽見有人過來了,也沒注意,後來發現那人竟到了自己小黑屋的門前,還懷疑是薛三兒的人來找麻煩,於是一下把門拉開。不料一開門卻看見是她像個小偷一樣半蹲在門口,一下呆了,忽然醒過神來:“不是讓你別來嗎?”語氣中透出一絲嚴厲。

  蕾蕾一愣,旋即強自笑了一下,“不請我進去坐坐。”

  易天行回頭望著自己狼狽不堪的屋內,面上露出一絲尷尬:“請吧。”

  …………………………………………………………………………

  蕾蕾就坐在他的床上,易天行怕自己的被褥弄髒了她那條黃色的裙子,趕緊拿出自己平時上學穿的幹淨衣服墊在了下面。

  看著她的眼光在自己屋內的亂七八糟事物上掃過,易天行心中一陣慌亂,訥訥道:“叫你別來,我都沒空收拾。”

  鄒蕾蕾?哧一笑道:“就你這間屋子還能怎麼收拾?”伸手按了按床墊,發現下面墊的是幹草,心頭一酸,眼圈便紅了起來:“你過的真苦。”

  “還成。”易天行尷尬地撓撓頭。

  他確實不希望鄒蕾蕾到小黑屋來——少年男子天然而生的自尊不允許他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自己喜歡的女子面前。

  他想過很多次和鄒蕾蕾的將來,甚至有時候會幻想著當很多年以後,自己大學畢業了,發了財,在省城買了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然後和蕾蕾結婚,把胖嬸和鄒老師都掃到省城去。也偶爾會想像著,到時候衣錦還鄉,可以海闊天空地把蕾蕾領到這間小黑屋來,滿懷深情地告訴她:“這就是以前我住的地方。”

  那叫一個美。

  他可以接受幸福之後回味苦難,卻很害怕把苦難擺放在幸福的前面。

  ……………………………………………………………………

  鄒蕾蕾略有些難受,輕輕拉著他的手,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易天行微笑,也不知如何言語。

  昏暗的燈光照著兩個年青人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

  蕾蕾眼裏帶著淚花,笑著說道:“以後我們住大房子。”

  “嗯!”易天行用力地點點頭。

  “以後發財了,咱們不揀垃圾,專使喚人揀垃圾。”蕾蕾微笑著,滿臉鼓勵地看著他。

  “嗯。”易天行再用力點頭,“咱們開個垃圾場,還給每個揀垃圾的家夥,蓋宿舍。”

  鄒蕾蕾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忽然鼻翼抽動一下,?哧一聲笑出聲來:“別忘了宿舍裏面要有洗澡的地方,不然……”

  她看著易天行黑寶石一般的眼瞳,慢慢說道:“不然會臭的。”接著在他額上親了一口。

  ………………………………………………………………………

  月光溫柔地照亮鄰家的屋頂和遙遠的江畔沙地。在高陽縣棚戶區的狹窄街頭,易天行騎著蕾蕾那輛二四的天藍自行車,蕾蕾坐在他的身後,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臉靠在他的背上,輕輕哼唱著,忽然像想起了什麼,輕聲說道。

  “不要見怪,不要見外。”這是路遙那本小說裏田曉霞在工地上給孫少平送來床單時說的話。

  “不准當田曉霞。”

  “我喜歡平凡的世界。”

  “不吉利。”

  “老封建。”

  “至少不用給我送床單,我那條才買兩年。”

  “就送就送,明天就給你拿過來。”蕾蕾賭氣道。

  易天行喜歡這種賭氣,哈哈大笑,撒歡地蹬著自行車,在月光下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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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浸在美麗月光中的兩個人沒有注意到,在街角處有一輛掛著四川車牌的長安小貨車,此時正以讓人驚怖的速度向這邊沖了過來,黑黑夜裏,雪白的大燈耀的人心發慌。

  轟地一聲巨響,那輛可愛的二四天藍自行車被撞到了天上,扭曲的車架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痕跡,像極了——夜空的傷痕。月亮似乎都不忍看見這麼殘忍的事情,悄悄地躲進了雲層後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8:03

第一部 縣城 第十七章 肇事逃逸者死
  
  長安小貨車的油門像一頭絕望的野獸般轟鳴著,發動機在怠速的情況下仍然像破風廂一般響個不停,在這月夜裏奏著血腥的破車破聲。車大燈雪白的燈光照在路邊,隨著油門的轟鳴輕輕抖動,像是映照在水幕上的燈光一般美麗。

  燈光照著的地方,有一對青年男女躺在地上,沒有動彈,不知生死。

  長安小貨車駕駛室裏坐著兩個人,司機位上那個用有些抖動的手指取下自己唇邊的香煙,對旁邊那個說道:“你看這兩個人死了沒有?”

  “不知道,希望死了。”旁邊那個人黑黑瘦瘦的,臉上滿是緊張之色。

  司機狠狠地拔了一口香煙,把煙狠狠地噴在面前快要碎落的擋風玻璃上,從夾板上取了一只黑黑的手槍,轉手遞給旁邊那個黑瘦個頭的人,“三爺說了,這個學生一定要死,你去補幾槍。”

  “不用了吧。”那黑瘦個兒顫抖著聲音說:“這麼快的速度撞上去,擋風玻璃都快爛了,哪還能有命?”

  “快去。”那司機命令道。那黑瘦個兒抖著手掌接過手槍,哭喪著臉說:“三爺要我們辦事兒,可沒說要動槍啊。”

  司機看他膽小,吞了一口唾沫,艱難說道:“一個後生就這麼死了,不過我們不做,三爺也不會給我們好果子。”

  “要不幹脆別動槍,動槍可就是大案了,公安一定會死查的。如果就這麼撞死了,頂多算一個交通意外。”黑瘦個兒問道。

  “那三爺那裏怎麼交待?他把槍交到我們手上,說准了一定要打腦袋打三槍的。”司機為難說道。

  “別管。”黑瘦個兒睜著血紅的眼,“咱們把槍拿著回四川,到時候咱們縣城誰還敢和我們鬥?”

  司機高興地點點頭,唇角露出一絲獰笑,“對,以後再也不用看薛三兒眼色了。”

  黑瘦個兒又問:“那這兩個學生怎麼辦?”

  “應該死了吧。”

  “如果沒死透怎麼辦?”

  “那壓過去!”司機惡狠狠地說道,然後腳尖輕輕點點油門,左腳離了離合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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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和鄒蕾蕾被長安貨車撞上的時候,在那一瞬間,易天行做了一個動作——從自行車上轉過身來,抱住了一臉茫然的鄒蕾蕾。

  只是一瞬間,但已經夠了,至少足夠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這輛小貨車的身前。

  只要蕾蕾沒事就好。

  ……

  ……

  易天行在那一瞬間,只有這個想法。

  下一刻,他便感到自己被一個極堅硬的東西狠狠地撞到背上,然後是後腦重重地磕在車窗上,還隱隱能感覺到擋風玻離破碎的聲音,再接著便是看到蕾蕾無助地撞進了自己懷裏。

  接著兩人便飄了起來,被一輛疾駛而來的汽車撞飛了,慘慘地跌到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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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汽車撞飛的他感到有些頭暈,勉強睜開眼,卻震驚地發現懷裏的蕾蕾閉著眼睛,唇角露出一絲血絲。

  然後便感到地面一陣陣抖,那輛汽車開了過來,來到了身邊,燈光耀眼!

  是要壓自己!

  易天行來不及做別的動作,只來得及趕在車輪及身之前,伏在了鄒蕾蕾的身體上,雙拳撐住地面,雙腳也用力蹬著,將鄒蕾蕾全部覆蓋在自己身體的保護下。

  車輪緩緩地碾上他的身體。

  易天行雖然知道自己身體結實力氣大,但也不知道能不能頂得住汽車的碾壓。他發狠地輕吼一聲,身體繃的筆直,每一根肌肉都緊緊地用著力,牢牢實實地護在鄒蕾蕾身上。而這聲吼落在長安車中的那兩個人耳裏卻是臨死前的悲嗚。

  感受著汽車重重地壓在自己背上腿上,易天行額上青筋一現,腦中閃過一個數據:長安車長三米四,自重九百二十公斤,加上這裏面的兩條豬,得有一噸了吧。

  叭地一聲響,他的雙掌壓碎了人行道上鋪的石磚。

  他用力撐著,好不容易捱完了兩個輪子間兩米多的距離。

  兩米多的喪魂路。

  ……

  ……

  長安車壓過了他的身體,然後加大油門,向夜色裏沖去。

  易天行從地下一縱而起,揀起人行道上一塊書本般大小的大個鵝卵石,然後向那即將要消失在夜色中的長安小貨車擲了過去。

  說擲或許並不貼切。

  因為這顆鵝卵石被他用盡了力量,挾著無比的怒氣,出手後竟是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竟帶起了一道極淒厲的風聲,在夜空裏呼嘯著撲向那輛正在逃逸的小貨車。

  轟的一聲響!

  那輛小貨車竟被一塊石頭打的在路面上跳了起來!巨響過後,車後廂上破開一個臉盆大的破洞,鐵皮向外翻著,看著猙獰無比,也不知道駕駛室的情況,只看見高速下的小貨車忽然走的歪歪扭扭起來,忽然撞上了路間的隔離墩,斜斜地向上空飛去,在空中翻了幾轉,重重地摔在地上,碎屑四濺,轟的一聲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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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高陽縣的棚戶區都被這聲巨響驚醒了,而始作傭者易天行卻是看都沒有看那輛小貨車所引發的煙火盛景,鄒蕾蕾還是昏迷不醒,易天行必須把她送到醫院去,所以沒有什麼可以耽擱的時間。

  易天行像只猴子一樣迅捷無比地爬上路邊的樹,斬了幾截筆直的樹枝,然後把上身的衣服撕成條,小心翼翼地綁在鄒蕾蕾受傷的腿上,皺著眉頭看了下包紮,覺得應該能管用,便抱著她朝著縣醫院的方向筆直地奔去,只是跑的分外小心,生怕顛簸會讓懷中的女孩痛醒了。

  看見了縣醫院的大門,易天行才終於松了口氣。

  他抽空看了一眼身邊某處街區上空飄浮著的濃煙和火光,沉穩堅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妖異的笑容,而這絲笑容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8:24

第一部 縣城 第十八章 四方堰

  易天行愣愣地坐在手術室外,臉上時不時閃過一絲莫名的表情,擱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時而緊握,時而攤開下意識撫摩著醫院長長的木椅邊。他看了一眼手術室正亮著的燈光,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這一生從未如此自責過,全是因為他的關系,而讓那個開朗的女孩受了這麼大的苦。也就是從這個夜晚開始,易天行學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對自己的敵人要直接狠厲,要在對方傷害自己之前,把這種可能性消滅在萌芽狀態——這一點,哪怕是他日後在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方面對超出常識的對手時,也是如此。

  蕾蕾在裏面動手術。幸虧那輛小貨車撞過來的時候,易天行在電光火石間擋在了蕾蕾的前面,承受了絕大部分的力量,後來車壓過去時,蕾蕾也沒有再受傷害,醫生先前檢查的結果是脛骨粉碎性骨折,又受了震蕩,至於有什麼問題,還要觀察一段時間。

  過了會兒,滿臉焦急的鄒老師和胖大嬸也趕了過來了,他們是從被窩裏被叫起來的。易天行滿懷歉疚地站了起來,迎上前去。

  沒想到兩位可親可愛的大人不但沒有責備他,看見他眼裏含著的淚花和那絲抹之不去的深深愧疚,反過來安慰了他幾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蕾蕾終於從手術室裏被推了出來,只是還打著麻藥,正昏昏沉沉地睡著。

  被醫院通知來的值班警察終於有空找易天行做筆錄了,剛才這位年青警察想找易天行問話時,發現這學生渾身竟是散發著森森寒意,竟像只小豹子一樣的可怕。

  易天行隨口應付了警察幾句。他不想把事情全說出來,因為這樣一來,他就要解釋那輛貨車上的破洞和那次爆炸。於是只是淡淡編造了一次縣城裏常見的交通事故。

  忙完這些事情,他給鄒蕾蕾的爸媽說了聲去給蕾蕾買些吃的,便走出了醫院大樓。

  在醫院門口的傳達室裏,他拔了一個電話。

  “您好,是胡叔叔是嗎?請問胡雲在不在?”

  “你是哪位?已經這麼晚了。”話筒裏傳來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聲音帶著倦意。

  易天行這才想到已經快淩晨一點了,略帶歉意說道:“我是他同學,有道習題想問一下,很重要的,麻煩您了。”

  “噢,那你等一下,我去喊他接。”接著便傳來罵咧咧的聲音。

  正在黑甜夢裏的胡雲被自己的所長父親大人喊了起來,拿起床頭的電話,便聽到了易天行寒到骨頭裏的一句話。

  “薛三兒住哪兒?”

  胡雲一愣,腦海裏的倦意馬上無影無蹤,想了會兒說道:“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找他有點兒麻煩。”易天行對著話筒淡淡說道。

  胡雲在話筒那邊皺了眉頭,說道:“我只是傳個話而已,真不知道。”

  “別蒙我,不然後果很嚴重。”

  胡雲聽出了這聲赤裸裸的威脅,想了會兒又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他是東門這帶的老大,你別惹他。”

  “你別管。”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胡雲執拗說道:“雖然我瞧你不順眼,你也知道,但畢竟同學一場,我不想你去送命。”

  易天行對著話筒微微笑了,想了會兒,還是決定告訴這個看自己不順眼的同學。

  “我被他喊人用車撞了,我沒事兒,但……蕾蕾還躺在醫院裏。”

  “你和蕾蕾在一起?”胡雲從心底深處泛起一絲酸意,但馬上被那話語裏的殺意激了個激靈,“……本來你去送死我也沒道理管。但……你還是不要去鬧了,要不要我爸出面找他談談?”

  “說。”易天行丟下幹脆的一個字。

  ……

  ……

  “四方堰小區裏,不過我真不知道地址在哪兒。”

  “謝謝。”

  “別慌,你聽我說……”

  易天行把電話掛了,遞給傳達室打著哈欠的大爺五角錢,走出了醫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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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堰小區是高陽縣裏一個有些奇怪的地方,雖然房價不便宜,但真正富的人不屑住在這裏。地方不偏,真正老實的人又不敢住在這裏,於是剩下的就是那些走偏門撈歪財的人們。住在裏面的人,不知道誰是歸隱的小偷,誰又是埋名的大盜。在這樣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薛三兒這些年在道上的狠名自然是誰都知道。

  於是易天行很輕易地從門衛那裏拿到了薛三兒的門牌號碼。他用兩根手指把來客登記的鋼筆掰成兩截,然後輕輕捏住門衛的食指,輕聲說道:“薛三兒住哪裏?”

  “A幢四樓E座。”門衛驚駭地望著自己的食指,他不明白面前這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動作怎麼會這麼快。

  “不要想著喊什麼,不然如果讓薛三兒知道是你把他的門牌號碼告訴仇家,你以後的日子會不好過。”

  易天行說完這句話,便潛進了小區濃濃的黑夜裏。

  他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便斜斜向前飄掠,用正常人無法做到的速度靠近了那個塗著大大A字的樓層,用手指摳著牆壁上的縫隙,像壁虎一樣向上自在遊走著。

  易天行爬到三樓,抬頭看著四樓仍然亮著的燈光,眉頭皺了一下,腳尖在牆面上一蹬,整個人便往左面飄了過去,身體將要下墜之時,右手食指勾住了陽臺外的下水管道。

  他小臂一使力,肌肉像束絲般緊縮,整個身體被便這一只細細的食指帶了起來,劃出一道圓弧,輕輕地飄到了那間亮燈房間的陽臺上。

  天上的月亮早就沒了蹤影,濃濃的夜色裏,縣城安靜無比,只有他站在那間房間的陽臺上。

  他輕輕推了推陽臺的木門,發現裏面鎖著的,於是緊緊捏緊門把,用了點兒暗力,輕哼一聲,往前推去。

  閂門的細鐵栓咯嗒一聲脆響被硬生生折斷。

  房門大開,明黃的燈光透了出來,照在了小區的夜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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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圍著麻將桌奮戰的混混們終於醒過神來。

  “哪個不長眼的小偷!”有人沖了過來,揮拳便打。

  易天行直視著他的眼,眼神平靜。眼看這拳要打到他臉上了,才迅即無比地一側頭,就在白駒過隙的一瞬裏,這使出全身力量的一拳便打到了空處,咯嗒一聲,竟是脫臼了。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道寒意,右手化拳而上,狠狠打在那人空空的腋窩裏。

  他知道這個地方最痛。

  他就是要讓這群人知道痛。

  那人“啊”的一聲慘叫!

  被他這一拳驚呆了的眾人叫喊著沖了上來。易天行揮動著拳頭,以極快無比的速度在眾人身間遊走。易天行的神經反應速度太快,遠遠超乎正常人的想像,於是廝鬥中對方所有的動作都像是放慢了一般,像是一幅幅平面圖慢慢地呈現在自己眼前,給了他足夠的時間閃躲和打擊。

  他只是一名少年學生,他沒有殺過人,也不想殺人,所以他的拳頭沒用全力。但間或一拳打在對方身上,數百公斤的力量挾著風聲,每一拳都讓對方倒下一個人。房間裏仍然傳出陣陣的骨骼斷裂之聲,慘嚎之聲。

  ……

  ……

  過不多時,房裏便只剩下他一個人站著。

  其餘的人都躺在地方氣息奄奄,唇角滲著血水或是吐著白沫,帶著看見妖怪的驚怖神情看著面前的這位少年。

  易天行扯下麻將桌上墊的布,揩了揩自己滿是血汙的右手,在屋內地上倒著的眾人臉上掃了一眼,有些失望地沒有看到薛三兒的人影。

  於是他彬彬有禮地向這些被打成死狗一般的道上兄弟們問道:

  “你好,請問薛三兒在家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8:50

第一部 縣城 第十九章 流氓都是garbage

  薛三兒今天沒在家。在他看來,請那兩個川佬幹掉縣中那個學生根本沒什麼值得上心的,雖然那學生好象是練家子,可練家子能敵得過手槍嗎?他不知道那兩個四川人沒有用手槍,也不知道易天行這時候正在自己家裏撒野。

  當易天行在四方堰小區裏打的一幹流氓鬼哭神嚎之時,他正在縣城另一邊,抱著自己的姘頭,用自己的三根手指玩弄著女人的溫膩。

  直到第二天回到家裏,他才知道派出去做事的兩個四川人已經在一場車禍後的爆炸裏死了,而那個叫易天行的高中生不但沒有被幹掉,還跑到自己老窩裏鬧了一場。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糾集人手去砍死那個高中生,但看到自己手下們臉上驚駭不已的反應,才住了嘴。

  他細細地察看著手下們身上的傷,發現所有人的骨頭都是被用人手生生打斷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霸道的掌上功夫,好狠辣的心腸!

  待聽說那個高中生是從屋外翻進來的,薛三兒面色都變了。

  難道那小子還會輕功?

  “三爺,那個高中生臨走的時候說了,他還要找您,說要您的一條腿。”有個手下顫顫栗栗轉述道。

  有這樣一個傳說中的武林高中天天惦記自己的命,哪怕他是一個流氓老大,仍然有些害怕。此時回憶起那天在紅油面館時,易天行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話,薛三兒背上冷汗漸漸流了下來。

  他明白,自己果真是惹上了一個惹不起的角色。他在道上雖然以狠聞名,但畢竟知道狠也是要對敢狠的人狠。難道自己還敢對縣城龍頭古老太爺擺狠嗎?

  而自己這個最開始有些瞧不上眼,後來有些嫉恨的高中生……看來也不是自己能夠擺狠的對象。

  他薛三兒能在道上立足,靠的就是不知死活的狠勁兒,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可如果當時自己不是一味抖狠,替自己小弟出面,若不是在紅油面館吃了暗虧,還不肯罷手。這個心狠手辣的高中生也不會惹上自己吧。

  靠的是個狠字,最終也要倒在這個狠字上面了。

  於是他輕輕一歎,說了句很多年後因為一部香港電影而出名的話。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他可不想還,對別人狠的人一旦心防失守,被別人的狠勁兒嚇著了,往往會變成最怕死的一個人。所以當天中午,薛三兒喊手下准備了一下,便跑路了,還美其名曰:“暫避一下公安檢查的風頭。”

  其實小弟們都知道,他避的是一股姓易的龍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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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這三天就像是在扮演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天氣現象。

  學校他是懶得再去了,給何偉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向班主任袁某人請了個假,當然他也不會在乎批不批。白天,易天行踏踏實實地在醫院裏呆了下來,看著面容憔悴的蕾蕾,他會堆出最可愛的笑臉,說著最動聽的話。胖主任端著雞湯來了,他會一勺一勺地喂到蕾蕾薄薄潤潤的雙唇裏,全然忘記了胖主任和鄒老師看著他奇怪而欣慰的眼神。

  這時候的易天行,是萬裏晴空,湛湛藍天。

  而當夜幕降臨,昏暗的燈光照耀著東門一帶的遊戲機房和臺球室,易天行便會離開醫院,扮演自己的第二個角色。他沖進每一家據說後臺是薛三兒的遊戲機室,逢機便砸,看見有看場子的人便會痛揍一頓。然後惡狠狠地逼問道:“薛三兒在哪兒?叫他把那條腿拿過來!”

  這時候的易天行,是狂暴而不講理的龍卷風。

  又到了晚上。

  易天行看看天色,准時走出了醫院門口,准備又去東門一帶尋薛三兒手下的晦氣。他不信連著這麼鬧,會不能把那個王八蛋逼出來。

  醫院門口站著一名高中生。

  “你別鬧了。”來的人是胡雲。

  易天行看著他笑笑道:“他還差我一條腿呢,怎麼就躲起來了,不是說咱縣城混道上的人都挺帶種嗎?”

  胡雲無可奈何地說道:“薛三兒要出來早就出來了,你這麼鬧沒用。別地段的老大看見你鬧薛三兒,只會偷著笑。但如果你鬧的太大,薛三兒家的去往古老太爺前面一跪,告上一狀,惹得古家出手可就麻煩。”

  易天行挑挑眉毛,帶一絲興趣問道:“不是說古老爺子回縣城只是養老嗎?”

  “可誰也沒見過像你這種人吧?如果碰上公安也都好說。哪像你到處砸場子,蠻不講理的。”胡雲哭笑不得地說:“你這樣是斷人財路,那些道上的兄弟如果熬不住了告到古家去,你怎麼辦?”

  易天行笑笑沒有言語。

  胡雲其實有些怕他,因為現在道上都傳瘋了,說縣中有一個高中生是武林高手,和薛三兒扛上了,正像瘋狗一樣地逢人便咬。但他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說道:“雖然這事兒是薛三兒缺德,所裏面也不會管你。但你……聽說你練過功夫,萬一失手把人打死了怎麼辦?”

  易天行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書包,包裏鼓囊囊的。

  “這裏面裝的什麼?”胡雲疑惑問道。

  “在醫院旁邊的工地上揀的十塊磚頭。”易天行回答道,“我知道我下手可能控制不了輕重,所以我每天帶十塊磚頭去,十塊磚頭砸完了我就回醫院看著。”

  “怕空手打死人,所以帶磚頭去?”胡雲在心裏面顫抖了一下,“真是個變態怪物!”

  “蕾蕾在睡覺,你今天就別上去看了。”易天行裝作隨意說道,心裏面卻是打著小九九,靠,當朋友可以,想追俺媳婦兒?一邊去。

  他一面想著這些少年人最喜歡想的情情酸酸甜甜優酸乳,緊了緊肩頭的挎包,向東門那一帶熱鬧的遊戲廳臺球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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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業俱樂部,靠近商業局的家屬大院,只有兩層樓,一樓是臺球室,二樓是舞廳。

  易天行背著書包就來到了臺球室的門口。

  門口那看場子的兄弟看見他這身打扮,便想起來這三天不停砸場子的那位高中生,那位傳說中的高中生。

  “兄弟們,那小子又來了!”那人尖叫道。

  本來熱鬧無比的臺球室一下安靜了下來,所有的流氓臉上都露出了震駭恐懼的神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9:18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章 囂張的少年

  商業俱樂部一樓。

  臺球室裏一屋子的人不是躺在地上,就是躺在臺球桌的青昵布上,不分是誰,額頂上都有一個清清楚楚的印子,鮮血漸流,眾人不停呻吟著。

  易天行拍拍已經變的空蕩蕩的書包,左手輕輕掂著剩下的最後半塊紅磚頭,看著滿屋子的薛三兒手下挑釁道:“十塊磚頭,拍了你們十九個人。還有最後半塊磚頭,誰來領了?”

  囂張,這高中生太囂張了!

  一幹人躺在地上哀喚連連,哪裏敢來惹這位不怕疼,號稱練過金鐘罩鐵布衫的祖宗,面面相覷老久才有一個混混兒捂著額頭站了起來,顫抖著聲音說道:“三爺在哪兒我們真不知道。”

  “我不管。”易天行隨手把剩的半塊紅磚扔到臺球桌上,砰地一聲響,“薛三兒一天不出來見我,我就來他的場子鬧一天。”

  接著轉身離開,走到門口處,冷冷丟下一句話來:“不要怪我狠,如果不想挨磚頭的滋味,下次我來的時候跑快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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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又過去了幾天,薛三兒真不愧是經過大風浪的王八,被區區一個高中生在整個縣城裏喊打喊殺,單槍匹馬四處砸場子,他都忍得住,把自己的頭縮回殼裏,老老實實地不動彈。

  易天行也沒辦法。他畢竟只是個高中生,論起打打殺殺,他在這縣城裏是誰也不怕,可要找一個鐵了心躲起來的人,一時也沒有辦法。當然,現在他的名氣在縣城裏已經響透了半邊天,簡直快趕上那位從省城回來養老的古老太爺了,根本沒人敢和他打。

  現在的縣城裏,一提到他的名字,或者是隔著老遠看見一個挎著黃綠軍書包的高中生,不論是不是東門一帶的混混兒都會溜的像兔子一樣快。托他的福,城關縣中的高中生們,尤其是何偉和胡雲帶的那幾個小弟倒是揚眉吐氣了一把,儼儼然有了翻身當家做主人的感覺。

  易天行並不知道這些事情,他只是很專注地想把薛三兒找出來,然後把他的腿砸斷——對於蕾蕾受傷這件事情,他很執著,有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執著。

  可越想找一個人,越是找不到,眼看著高考的日期已經慢慢近了,這幾天的模擬考也因為這件事情而沒能參加,他沒有太多時間耗在小縣城的混混身上。可是他空著急也沒用,胸中陰怒越積越盛,哪怕是在自家小黑屋旁的池塘邊打坐也無濟於事。

  他知道這時候薛三兒躲著,能找到他下落的不外乎就是強大的政府機器,還有在縣城裏根深盤踞著的古家。而古老太爺不管事兒,大兒子在市裏,二兒子在縣裏也不說話,所以縣裏其餘的大混混兒都在隔岸觀火,而只要事情不鬧大,公安局更不會關心這些小流氓之間的打殺。

  更何況他一揀破爛的小孩,無論如何也和縣城裏最厲害的兩股勢力搭不上話。

  於是他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很搞笑,很囂張,足以震動整個縣城的事情。這件事情在很多年後,還是高陽縣城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經典佚聞。

  他把自己破爛的床單撕成兩條,然後去文具店買了毛筆和墨汁兒,在自己的小黑屋裏面寫了幾個大字。等淋漓墨跡全幹後,他拿手胡亂一攏,就來到了整個縣城最熱鬧的解放路。

  解放路上商鋪林立,行人如織,是高陽縣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今天是周日,更是熱鬧的不像話。

  易天行一個人走到一家名為海鷗的服裝店門口,微微抬起下頜,看了看四周來回行走滿臉安樂的人們,然後忽地一聲拉開自己懷中的布條,掛在了身邊一左一右兩棵大樹上。

  布條上寫了兩句話,字跡遒勁有力,墨跡淋漓森然。

  一句是易天行腦子裏記著的新聞聯播裏傳達的中央精神,

  “打黑除惡,深挖團夥,堅決打擊黑惡勢力及有黑社會性質的團體!”

  可下一句就把整個高陽縣的混混全得罪光了。

  “高陽縣道上兄弟皆是娘們!”

  娘們二字後面那個感歎號被墨汁兒塗的大大的,就像一張愕然的大嘴,正無聲地恥笑著縣城裏的那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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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慢慢的圍了過來,再過了會兒,被這兩條標語驚著的人群又慢慢地散了開去,停在不遠的地方窺視著。國人就好看熱鬧這檔子事兒,看著眼前這個後生好象發瘋了,說不定呆會兒就要被別人臭揍一頓,這種新鮮事兒當然不能錯過。

  易天行微閉著眼,用餘光掃視著四周形貌各異的人們,聽著他們或驚訝或帶著恥笑的小聲談話。又過了會兒打四處的街道上又走過來了一些人,這些人的穿著看著和普通百姓也並無兩樣,但身上天生一股彪悍氣息卻讓圍在外面的人們避之不迭。

  來了。

  易天行微微笑了,他知道不論是哪個行業,都無法容忍這種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的挑釁。

  緊接著警車也來了。

  “收了收了,那誰?那小孩兒,快把這兩塊破布收下來!”一個中年警察從車上嚇來,便沖著易天行吼道,手指在他眼前指指點點。

  易天行皺皺眉,他不喜歡這種不禮貌的舉止,更不喜歡道上的人還沒找上門來,卻碰上了專政機關的人。他向那警察微微一笑說道:“警察叔叔,為什麼要收起來?”

  那警察摸摸帽簷,心想對啊,憑什麼讓這小子把標語收起來?想了想又吼道:“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第三章第十九條,有下列擾亂公共秩序行為之一,尚不夠刑事處罰的,處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以下罰款或者警告:(一)擾亂機關、團體、企業、事業單位的秩序,致使工作、生產、營業、醫療、教學、科研不能正常進行,尚未造成嚴重損失的;”

  易天行笑了:“您條例背的很熟。”

  “那是,才考完試。”中年警察險些也笑了出來,馬上醒過神來,指著易天行的鼻尖斥道:“你在解放路上掛橫幅,導致交通堵塞,這就是擾亂了公共秩序!”

  還在車上的那個年青警察把警車熄了火,急匆匆趕到中年警察的邊上,在他耳邊上小聲說了幾句。中年警察臉上漸漸露出了疑惑之色,他們小聲的耳語,易天行自然聽的清楚,微微一笑,看他們准備怎麼辦?

  “你姓易?”中年警察又走到了他身邊,不過態度變的溫和許多。

  “是的,叔叔。”易天行嘴上喊的挺甜。

  中年警察歎了口氣道:“你的事兒所裏都掛著號的,知道你為什麼,也知道你能打。但你總不能這麼光天化日地把縣城所有流氓都踩一鼻子灰吧?好漢難敵眾手,大象也不禁螞蟻啃的。你還是把這東西扯下來,不然你看外面這些流氓是真會和你幹架的。前些天你只是掃了薛三兒的場子,他們還無所謂,今天的事情真的鬧大了,呆會兒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

  易天行感激地笑了笑,說道:“那您能告訴我薛三兒在哪兒嗎?”

  中年警察忽然面上一肅,說道:“我跟你說,你這幾天晚上做的事情已經違法了。如果你認為是薛三兒對你有什麼不利,你完全可以報案。”

  易天行心想能報案的話早報了,但還是說了聲謝謝。

  中年警察看他油鹽不進,還是不肯把條幅扯下來,不由有些生氣,鑽回了警車裏,也不開走,只是盯著場上的動靜。

  解放路上的人越聚越多了,四周出現了一大批臉上掛著凶氣的大漢,易天行視力好,早就瞅見有人懷裏鼓囊囊的。不過他也不怕,他也不管了,心裏拿定了濟世宗老和尚的話。

  今日俺便是那佛爺,誰阻便殺誰!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那些混混兒,而那些混混兒雖然臉上憤怒無比,卻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這就是打出來的名頭!

  夜漸漸臨近,縣城黃昏下的解放路上出現一個很奇怪的場景,一個高中生站在兩塊寫著大字的條幅間,而在他身邊二三十米外圍著幾百個明顯不是善類的人物,似乎全縣城的混混兒全部集中到了這裏,殺氣沖天,而旁邊一輛警車孤伶伶地停在一邊。

  一個人對抗一座城。

  這就是日後易天行留給這座小縣城居民印象最深刻的事跡。對峙之中,他摸著自己堅逾精鋼的手指想道:“那便來吧。”

  正在這時,從遠處駛來了一輛黑色的豐田皇冠,車子開的很快,嘎吱一聲在易天行面前停住。

  易天行唇角微動一笑,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1:59:40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一章 古老狐狸

  從黑色轎車走出一個穿著西裝的滿臉威嚴的中年人,外圍的混混們看見這人臉上都露出恭謹表情。中年人地掃了四周的人群一眼,輕輕說了一個字:“散。”剛才還躍躍欲試的一幹混混們聽見這個字趕緊沿來時的路口退走,做鳥獸散。

  易天行滿臉興趣地看著他。

  “請。”穿西服的中年人對易天行一擺手,頗有禮數。

  來人是古家大公子,一直呆在市裏的那位大人物。易天行摸摸鼻子,坐上了那輛自己從來沒福坐的高檔轎車。

  上車後他第一句話是:“我本來以為你是弟弟來的。”

  古大公子微微笑了笑,說道:“你果然是聰明人,只可惜太囂張了,古二今天就准備廢了你。我在市裏不管縣城的事,只是接著爺爺的電話,來接你一趟而已。”

  “古老太爺要見我?”易天行皺了皺眉頭。

  ……………………………………………………………………………

  古家是一個獨處城外的小莊園,臨江背山,青樹拱繞,風光極好。

  易天行被古大領到了二樓,然後看見那個坐在藤椅裏的老人。

  老人坐在一張烏木書桌後面,穿著一件松松垮垮地白漢衫,頭頂的白發潦亂飄著,正把臉貼在一個收音匣子上,不知在聽些什麼。

  “坐吧,小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在老人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知道我喊你來做什麼嗎?”古老太爺的聲音有些蒼老。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來做什麼。”易天行平靜應道。

  “哦?”古老太爺眉梢一挑,幹脆問道:“說。”

  “我來請您幫我查出薛三兒的下落,同時向您保證以後再也不在縣城裏鬧事兒……只要沒有人惹我。”易天行斟酌了下後緩緩說道。

  古老太爺笑了,說道:“我那二孫子要殺你,果然也有道理,你這年輕後生太過囂張。”

  易天行也笑了,說道:“囂張自然要有囂張的本錢。”

  “是嗎?”古老太爺溫和說道:“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說完這句話,他打開木桌的抽屜,拿出一枝手槍。

  然後向易天行開了一槍!

  ……

  ……

  易天行從踏進這個院落,便開始提高了警惕,整個人的神經都跳躍著、敏感著如緊緊繃直的弦。哪怕這老者是再如何突然的暴然發難,易天行自信都有把握能反應過來,掌控場中局勢……

  但,但這老狐狸實在是太老辣了,太陰險了。那把閃著金屬光澤的手槍,掏出來的動作發生的是這樣自然,就在拉家常的過程中似乎隨意無比地做出……然後摳動了扳機!

  這就像是拿了一塊燒餅問他味道怎麼樣,又像是拿了一張照片請他同溫往年時光,如此自然的舉措,讓他對這奪命的子彈實在是難以生出防禦之心。

  ……………………………………………………………………

  還來不及生出悔意,死亡的氣息便隨著輕輕的一聲彈藥打火聲撲到了易天行的面前。

  而就在這一刻,易天行眼前出現了極其奇異的狀況。(為什麼這句話看著很眼熟?)

  他身前的空氣似乎一陣陣紋動,一切畫面的轉動都變得緩慢了下來,非常的慢,空間仿佛變成了許多張平面圖畫的物理疊加,甚至比他和街頭流氓打鬥時更慢,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著子彈微微發紅的彈頭割裂開空氣,高速旋轉著向自己飛來。

  當然,對於這種狀況他並不陌生,當他用絕快的速度擊打著街頭的流氓時,偶爾也會閃過這種時間凝滯的現象,他知道這是速度對於時間的超越,也就是擁有不同速度品級者眼中對於時間完全不同的直觀感覺。

  他心中閃過一絲僥幸,雙掌泛著淡淡金光,便要擋在身前。

  可不知為何他的動作也變得異常緩慢,手掌移動地萬分艱澀,眼看著子彈便要到自己胸前,手掌卻還差了幾分,身體更是全身僵硬,移動不得!

  灼熱的彈頭險險擦過他泛著金光的掌緣。

  易天行看著彈頭在自己堅逾鋼鐵的手掌上緩緩劃過一道深灰色的印跡,然後向自己的胸膛飛來,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絲惘然。他清晰地看著自己這麼多年來都沒有破過皮的手掌被鋒利高溫的彈頭破出了一道極細小的傷口,似乎卻隱隱有一種快慰,好象是找到什麼事情可以劃傷自己,也是件極開心的事情。

  便在這一刻,他的腦中嗡的一聲炸,一股極奇怪異的感覺充斥了整個身體……而遠在數裏外,他住的那間黑屋外的小池塘水面忽然翻騰起來,像是沸水一般,奇怪的是,池塘裏面的魚兒卻還是遊的自由自在。

  ……………………………………………………………………………

  “砰!”的一聲巨響,終於將易天行從剛才的境界中震了出來。

  他感到胸口一陣劇痛,接著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後推去,整個人帶著身後的沙發重重摔在牆壁上,震下煙塵無數。

  ……

  ……

  從屋外沖進來了很多人,領頭的是古家的二孫子,手上正拿著一把獵槍,吼道:“爺爺,你沒事兒吧!”

  易天行躺在地上,胸口劇痛未褪,但仍是開心地發現自己好象還活著,在心頭罵道:“你爺爺我當然沒事兒。”

  不料古老太爺認真地看著癱在地面上的易天行,擺擺手便讓他們退了出去。接著這個老頭蹲到了易天行的身邊,解開他的上衣,細細撫著,嘴唇微微抖著,顯見內心激動無比,不停輕聲念著:“果然是……果然是上三天的人啊……”

  子彈實實在在地打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只是令人稱奇地居然沒有擊進去,彈片只是淺淺地嵌在皮膚下,一滴殷紅無比,渾不似人類的鮮血慢慢地浸到彈片露在體外的尖角上,顫顫欲滴。

  易天行咳了兩聲,手指泛著淡淡金光,輕輕點在古老太爺的頸動脈上,唇角泛起一絲妖異的笑容:“老頭兒,打了我一槍還不跑?我這時候一根手指就能殺了你。”

  “殺吧。”古老太爺頭也不抬,揮手便把他那根可怕的手指打開,“如果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兒。”

  易天行愣住了。

  …………………………………………………………………………

  一個老狐狸和一只略顯嫩澀的小狐狸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泡了兩杯茶,然後開始進行很無趣的對話。

  “為什麼要開槍?”

  “我知道殺不了你,只是試一下你到底是不是上三天的人。”

  “屁!有拿槍這玩意兒試的嗎?”

  “聽下面小的說,在紅油面館薛三兒拿機床砍刀剁了你一刀,你一點兒事沒有。”

  “小爺我練過……”

  “別蒙人,老頭子我從解放前就開始混青幫,什麼武林高手看的多了,還沒見過能像你小子一樣的人物。”

  “嗯,我天賦異秉……可是你也不該用槍打我,如果你給不出一個交待,我不介意送了你的老命。”

  “嗯?薛三兒不是派了兩個四川人對你動了槍嗎?”

  “啊?”

  “是啊,所以我以為你不怕槍。”老狐狸一臉無辜地說道。

  “操!”正在喝茶的易天行想到自己剛才自己怕的要死,竟是基於這樣一個無聊的推論,不由怒從心頭起,恨向膽邊生,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敢玩小爺我!”

  老狐狸拱拱肩道:“聽說你不怕刀不怕拳頭,當然只好試下槍了。老頭子在縣城安養晚年,確實有些無聊。”

  易天行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知道我這身體是怎麼回事兒?”這是困擾了他十七年的大問題,是他揮之不去的煩惱。

  古老太爺露出狐狸笑容說道:“知道一點點。”

  “什麼是上三天?”易天行雖然胸口被那顆子彈擊的悶痛難忍,但神識異常清楚,一句話就問中了要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0:00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二章 上三天

  古老太爺姓古名鏞,解放前是高陽縣城妓院裏的一個小茶壺,聽說後來被人帶到省城,忽而得了次奇遇,學了些功夫,便開始到外面闖蕩江湖。十幾年的日子熬了下來,便成了省城有名的青幫紅杠。解放後,幫派分子被政府鎮壓,古鏞坐了幾年牢,又關了幾年牛棚,直到改革開放後才又活絡了起來。

  而這時候,他已經六十歲了。

  他輩份高,權勢重,畢竟是老堂口的人,當時省城道上出名的人物見著往往都得喊聲叔。加上老狐狸手段了得,不出數年,便又重振聲威,牢牢地掌住了省城三分之一的黑道生意。

  這些年古老太爺年紀大了,落葉思歸,才回了高陽縣城養老。可即便這樣,他手上還掌著省城大票人馬,更何況這出身之地的高陽縣,所有的混混基本上都應該算是他的徒子徒孫。城裏的百姓說的好,古爺跺跺腳,小小的縣城就要抖上三抖。

  古老太爺本來就是縣城裏面最有傳奇色彩的一個人物,如果要說見多識廣,只怕沒有人敢和他老人家比。

  所以易天行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想聽聽他說一下那個透著神秘的上三天是什麼。

  “華夏史上,有哪三家最出名?”

  易天行一笑,心知這當然不是問的哪家的烤鴨更有名氣,淡淡回道:“儒釋道。”

  “上三天,也就是這三家。”

  易天行靜靜看著老人家,知道還有後文,說道:“請繼續。”

  古老太爺靜靜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是尋常人。”半晌後又道:“非尋常人行非常之事,世上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的人物,而這些人在一起,被世人賦予了一個統一的稱謂,就叫做上三天!”

  易天行面上平靜,心內卻是抑止不住的激動,他今天終於從別人嘴裏知道世界上還有許多像自己一樣的人,許多年來困擾自己的孤獨落寞之感一掃而光,馬上就想問如何找到這些人,忽然又察覺到古老太爺那番話的語病,不由皺著眉問道:“這與儒釋道又有什麼幹系?”

  “非尋常人的能力有許多種,有的乃是天生一段真氣,有的卻是後天苦練習得。而後天修行,自然要有師承……這師承,便是上三天儒釋道之分了。”古老太爺啜了口茶,徐徐道來。

  “先天之得,人人皆有,均要看後天如何錘練。就像是一塊剛出高爐的紅鐵,應該用什麼法子把它壓模成形。而這不同的法門就像是水沖法,築模法一般,各有其異。其中儒道上自孟軻,連綿至今,中途傳承早斷,前些年有個教授考證所謂吾善養浩然之氣乃是氣功,這就純屬扯蛋了。我當年隱約知道的,儒門現在只留著孟軻的一段話,便是: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嚴正,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

  易天行忽然聽到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修神仙的人,更想不到在儒生裏面也暗自傳承著,不由大感吃驚,嘴唇張的老大,可忽然聽到孟子的齊桓晉文之事章,不由皺了眉頭,起了疑心,他對這段書背的滾瓜爛熟,可不認為裏面隱含著什麼修行的微言大義。

  ”

  古老太爺並不知道這個怪物小子正在腹誹他的見識,以為他是被自己說的話震住了,略有得色續而言道:“秦始皇焚書坑儒,所以儒門就此斷絕,直待明朝王陽明軍中練氣,桐城派後續其功,才保住了香火。而佛宗自西土傳入中原,信徒無數,也自有其修行法門,便是日後的禪宗。道家的修真又是一類。這三類法門聚在一處,三家門徒都有超越世人的能力,所以稱為上三天。”

  易天行越聽越玄乎,也越是不信,聽到這裏皺眉道:“且慢,我聽著有些疑惑。”

  古老太爺略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太爺您所說的這上三天,似乎都是後天修行,那我這體質不瞞您講,卻是打嬰孩時便有的,如何解釋?”

  古老太爺支唔半天,忽然有些惱羞成怒道:“我哪知道這麼多,但世上能像你一樣有金剛不壞之身的,除了在佛宗修禪,還能怎麼解釋?”

  易天行心涼了半截,不由對這老狐狸前面的話也起了疑心,但想到這老家夥沒理由擺陣仗把自己請回家來,就為了誆自己,估計他多少還是知道些事情,便接著問道:“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對我的身體這麼感興趣?我相信你沒有什麼願望把我賣到國家的實驗室裏去。”

  ……

  ……

  古老太爺看著他的臉孔,半晌後才幽幽歎道:“你很寂寞吧?其實,我也一樣。”

  說完這句話,古老太爺把手直直伸向旁邊的牆壁,手指所向處,是一幅不知名畫手畫的工筆山水圖。

  那圖上畫的是明嘉靖年間有大名的京師西直門外一帶風光,畫上玉河水色清漪,兩岸垂揚密植,濃蔭如蓋,在山水畫的一角謄抄著公安三袁當中袁宗道寫的極樂寺紀遊。

  易天行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見著上面的蠅頭小字寫著:“高梁橋水,從西山深澗中來,道此入玉河。白練千匹,微風行水上,若羅紋紙……何時掛進賢冠,作六橋下客子,也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韻各賦一詩而別。”

  易天行不解老者何意,帶著詢問的眼光注視著。

  古老太爺的手指微動,指尖似乎隱隱透著寒氣。

  便在一瞬之間,易天行忽然感到屋內的燈光黯了一下,而那面牆壁上的灰塵像是被某種力量噴了出來,灰灰蒙蒙地遮住了整幅山水畫。再下一刻,燈光亮了起來,而易天行有些驚駭的發現,那幅圖畫的畫面已經被某種類似利器的力量,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布片!

  易天行猛然扭頭。他靜靜望著那個面色微微發黃的古老太爺,認真地一字一句問道:“你是上三天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0:24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三章 關於下頜的回憶

  古老太爺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他慢慢地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劇咳了數聲,然後走到牆壁處將已經被無形指氣撕成碎布條的山水畫取了下來。

  “真是老了,撕幅畫都差點兒咳得丟了老命。”

  他眼色裏滿是珍惜之色地看著手上的破布,對易天行說道:“不要問我是不是上三天的人,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易天行不解。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碰見過和我有相同能力的人。”古老太爺把破布收入抽屜,續道:“而你是第一個。”

  易天行這才明白為什麼面前這位老者能在多年的江湖風雨裏屹立不倒,更能在省城作為一個外鄉人打下大片江山。想他有這麼一手隔空發暗勁的本事,那要在道上除上什麼棘手的對頭,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

  古老太爺聲音變的有些蒼涼。

  “上三天只是傳說,是我花了四十年時間打聽出來的,我堅信這種傳說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找不到證據。我今天請你來,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是一類人。不要怪老頭子太羅嗦,畢竟知道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生活在一個小小的縣城裏面,激動之餘,希望你能理解我見到你後的羅?。”

  易天行自然清楚能這種能力的人在世上存活時的孤獨感,他有些同情地看看面前這個發須盡雪的老者,忽然想到一個傳聞,脫口問道:“老爺子,傳說裏你是到省城後有了奇遇,才在江湖上闖出了名氣。所謂奇遇,就是你現在有的這種能力?”

  古老太爺笑著點了點頭,面上皺紋也舒展了些。

  “什麼樣的奇遇?既然是奇遇,那您身上的這種能力當然是後天得來的,那應該是有人傳授?既然有人傳授,那您應該……”

  “沒有人傳我功夫。”古老太爺歎著氣搖頭道:“不過我相信上三天是真實存在,只是可能看我功夫太淺,所以不想來引我去修行吧。”

  “那您這身本事是怎麼來的?”

  古老太爺微微地咪起了眼,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一樣叱吒江湖多年的黑道龍頭,反而變的像村口曬太陽的老頭兒一般,整個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種略帶離思的情緒中。

  “那年我隨著樓裏的老鴇去省城挑女孩子,本來在青樓裏呆久了,對那些女子的悲慘模樣也投不上什麼特殊的感情。但……那次不一樣。那是三一還是三二年?有些記不清了,反正是發了次大水,我們從高陽出去,沿江道往省城走,一路上都是泡在黃泥湯裏的民宅,四處都是被淹死的死人。知道為什麼老鴇要這時候去嗎?”

  古老太爺微微帶著一絲漠然看著易天行,續道:“因為每次發了洪水,就會死很人,就會有很多孤女,當然,也會有很多家庭活不下去了,便會賣丫頭的。開妓院的人都是喪天良的家夥,自然會趁著賣女孩人多,價錢賤的時候趕緊攏些女子。”

  易天行微微低著頭,安靜地聽著。

  “省城那麼大,賣孩子的人那麼多,哪裏是一天能看的完?我那時候是個小茶壺,成天就穿著件短袖馬褂,跟在那個塗了三斤粉的老鴇身後……天天就跟在那婆娘的大屁股後面,到處挑女孩子。”古老太爺說到這裏,忽然嘿嘿奸笑了一下,往牆角呸了一口痰。

  易天行唇角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場景,想到還是個後生的古老太爺被一個身材肥胖、面塗厚粉的中年婦女壓在身下,淒慘度日,不由輕輕笑出聲來。

  ……………………………………………………………………………………………

  一九三一年,長江出現了一次二十世紀最大的洪水,滔滔濁浪掃光了中國腹部大片平原。省城險險逃過一劫,馬上被在洪水中僥幸揀得性命的難民們占據,沿著萬松園到取水樓一帶,全部是蓬頭垢面、肌黃體瘦的逃難農民。

  當年的古老太爺還是一個低眉順眼的少年郎,便是跟著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在這些難民面前來回行走,中年婦女手上拿著一方手帕,帕裏裹著幾枚銀元。她便靠著這些銀元,可以大大方方地四處挑揀,挑東家餓的臉發青的女子,看西家被泥汙了面的嬌娃。

  古鏞並不是什麼善類,自然也不會把自己的善心分給這數十萬難民,縱有這個念頭,也沒那能力不是?更何況買來小女孩,雖然要把她賣進火坑,但總有個活路,比爛死在這省城地界上要強不是?

  於是他仍然如往常般低眉順眼地跟著那個大屁股,仍然如往常般粗魯地捏著那些小女孩的下巴,讓她們把嘴張開,像看牲畜一樣地看看牙口,看看舌苔上是綠的還是白的還是黃的還是什麼色兒的……

  他就這樣做著這種喪天良卻又是救人命的工作,一直到他細長的手指觸到一個女子的下頜,那細膩如玉的觸覺,讓他愣了一下,於是站直了身子,細細地看了一眼,才發現面前的女孩是如此美麗,任灰塵滿面也掩不住如畫的眉目,因饑餓而顯得蒼白的臉色卻更顯清雅。

  ………………………………………………………………………………

  易天行聽到這段,便笑了。

  “正青春少艾,怎能不善懷春?壟上少年碰著塵裏奴家,這故事就算開始了吧?”他在心裏這樣想著,帶著一臉壞笑看著正自陶醉在過往裏的黑道老頭兒。

  “別先陶醉,繼續說,趕緊入正題。”他好意提醒了一下古老太爺,“接下來肯定是你那位大屁老鴇看中了這丫頭,然後你起了意要救這丫頭,於是半夜給她塞了銀子,放她逃生。然後你被老鴇趕出門去,流落街頭,得罪某惡勢力,然後一時機緣巧合,被某人所救,然後糊裏糊塗得了一身功夫?”

  易天行摸著鼻子,自顧自地編排著當年的故事情節。

  古老太爺滿是皺紋的臉掙的通紅,喝道:“你怎麼知道的?”

  易天行被他打了一槍,胸腹上疼痛難忍,後來知曉只是這老家夥純粹一試,雖然不方便去擰了這笑臉老狐狸的脖子,但仍然恨意盈胸,此時聽他尷尬發問,便回了極輕蔑的一瞥後道:“戲文上都是這種,以你的智商難道還能演成別的戲碼?”

  古老太爺把有些枯瘦的手掌放在自己膝蓋上,輕輕撫摩著,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些什麼:“你說的基本都對。只是我沒有放那女孩子跑掉。”

  “哦?”易天行有些訝異。

  “我沒放她跑。”古老太爺咪著眼睛,那兩條眼縫裏透出絲狡黠味道,“我當天夜裏趁老鴇和打手睡著,摸走了帳房裏所有銀元,然後帶著那個女孩一起跑了!”

  易天行愣了半晌,才直愣愣伸出大拇指來,贊道:“帥,帥到驚動玉皇大帝,難怪老天爺都要幫你。”

  這是小男人對老男人的欣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0:44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四章 那個聲音

  “不知道玉皇大帝會不會認為我帥,不過……”古老太爺嘿嘿一笑道:“老天爺可沒幫我。”

  “她叫林予音,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父親是國民政府的一個什麼委員,後來辭官歸故裏,沒料到家園卻在霎時間被一場大水沖個幹幹淨淨。小女孩又不認識什麼父母故舊,所以淪落到在萬松園插草標。幸虧後來碰見了我……”古老太爺臉上煥發著一種奇異的神彩,顯得驕傲無比。

  易天行暗自想道:“那小姐被你這個小茶壺騙了身子,這才叫脫了虎口,又進了狼窩。”

  古老太爺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自顧自回憶道:“……我們在省城租了間屋子,一直躲到水退了,然後用偷來的錢做起了小本生意,那時候鬼子也還沒打過來,日子可真是幸福的像蜜一樣啊。”聲音忽然一沉,“可沒過多久,高陽縣道上的人還是在省城找到了我們。於是我們開始逃,有好幾次都險些被抓到,我們知道如果被抓到,我的下場還好,不過是一死,而予音要是被這些抓住了……”

  “逃來逃去,錢也花光了,高陽縣的打殺追了過來,我們兩口子沒路走了,然後決定自殺。”古老太爺說的平淡,易天行卻從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裏聽出來當年那一對青年男女艱難地逃難,絕望的心境。

  “我和予音決定自殺的地方,在省城的外面那家歸元寺外的懸崖上,我們決定往下跳,死個幹脆,死在幹淨的空中。”古老太爺一字一句說道:“當我們兩個人手牽著手跳下懸崖後,我們甚至還有時間看看對方的眼睛。”

  易天行聽故事聽到現在,終於心境有些黯然了。

  “但很奇怪,我們沒有死。”古老太爺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銀白的頭發,“應該是有人救了我們吧?當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歸元寺的後山密林裏躺著。從百丈高的地方縱身躍下,身上卻毫發無損。我和予音當然會覺得奇怪,但又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驚悸和興奮。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一個聲音。”

  易天行知道這是關鍵處。

  “那聲音很空洞,我也不清楚空洞這兩個字形容的准不准確。總之就是那個聲音很大,響徹山穀,鳧鳧蕩蕩,像極了寺廟裏面的鐘聲,清心明遠。但最奇異的是,那個聲音象鐘聲,但聽著又有些尖利,卻能讓人如此心靜寧和,所以當時我一聽見這聲音,整個人都呆著了,好像自己聽到天上的玉旨綸音。”

  易天行有些心急問道:“那個聲音說了什麼?”

  古老太爺回憶道:“是一個男人。他說:如果死能解決問題的話,他早就死了。我當時一聽聲音古怪的很,便知道這人不是普通人,便想向他求救。結果他問我還想不想死?我和予音剛從生死關口走了一遭,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去試了,兩個人其實到那時候為止,腿還是軟的,癱坐在林間的濕泥地上,用力對著山穀喊道,我們不想死。”

  “歸元寺後山那個山穀幽靜空遼,根本聽不出那個聲音是從何處發出,也不知道那個人離我們多遠。我們雖然用力喊著,便比起他那種飄蕩天地間的聲音卻是差的太遠,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山穀裏一片寂靜,我和予音互望一眼,在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不舍和企盼。也不知沉寂了多久,那個聲音終於又響了起來。”

  “但那個男人說的話很怪,像是很可憐的樣子,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弄明白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說……”古老太爺緊鎖著眉頭,似乎在很多年以後還是覺得很疑惑。

  “苦啊……暗行苦行碌過十年,朱雀飆飛直上三天,悶啊……”

  ……………………………………………………………………………………………

  易天行眼神一亮,將身子往藤椅上靠去,微微扭動下脖頸,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式靜靜等著聽下文……沒料到不知過了多久,古老太爺還是眉頭緊鎖的樣子,似乎不打算繼續說了。

  他有些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沒有後來。”古老太爺醒過神來。

  易天行急了,追問道:“那你身上的神秘能力,就是那種隔空控物殺敵是誰教的?”

  古老太爺搖搖頭道:“從聽見那個聲音後就有了,然後我殺了高陽去的幾個打手,便開始在省城的江湖上混飯吃。憑著這手不知怎麼來的本領,一直活到現在。”

  不可能!

  易天行下意識地搖頭,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對於他鬧清楚自己的身體毫無幫助。

  古老太爺看著他,慢慢臉上浮現出慈愛之色,說道:“別急,我都找那個聲音找了幾十年了,你的時間還久。”

  “確實如此。”易天行想了想,也笑了,“你一定對這件事情很好奇吧?平空得了一種能力,還不知道是誰賦予你的。”

  “不錯。”古老太爺也笑了,“所以我才四處打聽上三天是什麼,雖然一直沒有遇見過真正上三天的人,但我相信這一定是真實存在。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現象,確實曾經在我身上發生過。”

  易天行苦笑道:“你至少還有個尋找故事脈絡的由頭,我可慘了。”

  古老太爺說道:“不用發愁。我這幾十年裏也一直覺得孤獨,想找個同類。這如今不是已經找到了你?”

  易天行笑著搖了搖頭。

  “子彈都打不穿你,你的本事很大,至少比我大多了。”古老太爺認真道:“說不定哪一天上三天的人就會來把你接走。我今天找你來,一是想真真切切看看你這個金剛不壞的高中生,另外就是,如果哪一天你真能碰見上三天的人,請你一定要幫老頭子我一個忙。”

  “這基本上也是沒影兒的事兒,我可不作指望。不過有什麼事情,您請講。”易天行本以為這位老太爺是不甘心年老體衰之時,還不能知道這個秘密,有些不甘心,卻沒料到古老太爺的下一句話,讓他一愣。

  “請小兄弟你務必把兩句話拿出來問人,然後幫我找一下當年那個聲音,或者請別的世外高人傳話。”古老太爺極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幫我給那個聲音叩個頭,說我古鏞偕予音夫婦二人謝過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數十年也不能報,甚至連恩人是誰都不知道。或許再過幾年我就死了,若不能給那位老人家說一個謝字,我瞧不起自己。”這位當年的青幫紅杠,如今穩掌省城半數江湖的老者沉聲說道。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心中有股敬意油然而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1:08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五章 問道
  
  古老太爺的莊園離縣城有些遠,所以顯得有些荒僻,卻自然更加多了些清幽色彩。這裏的青丘林園就建在山腳江邊,白日裏鬱鬱蔥蔥,明媚秀麗,而這時已經是深夜,滿天的繁星投射在露臺的老少二人身上,淡淡拂上一層銀色光暈,這種大自然的清媚,卻讓兩個日常都愛耽於冥思的孤獨者更覺趣味盎然。

  易天行端起小紅木圓幾上的茶壺,左手輕輕搭在右腕上,恭謹地給古老太爺的小指杯斟滿,問道:“先前那幅畫,老人家好象頗為珍視,何苦毀了?”

  古老太爺微微一笑,用兩只手指拈著極雅致的小茶杯,摩撫數下,遞至唇邊一口咽下,待茶香沁脾,少許後方道:“你可知那幅圖畫的何景?”

  “是明朝時候的京師極樂寺。”

  古老太爺眉梢微動,贊歎道:“金剛不壞,還有幾絲智慧文殊菩薩的感覺。”

  “別亂講。”易天行雙掌合什向西邊拜了拜,他本來不信神佛,但今天被古老太爺一番洗腦,卻了是有些懼意。

  “京師寺在天啟年間就遭火災被化為灰燼了,全靠著公安袁宗道的那篇紀遊才讓我們這些後來人知道當年的盛況。”古老太爺骨溜溜玩著手指上的小茶杯,眼睛並沒有看易天行,“任它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到末了還不過是一場冷落清秋節,葉子落了。我在黑道上浮沉數十年,眼中不知看到多少生離死別,早已看透了這些,只是一心執著記著歸元寺後的那個聲音。這幅極樂寺圖我一直用來聊寄情思,今日看見了你,更證明了你是有大神通的人,那我夫妻二人報恩的念頭也有了指望。我還留著那幅畫有何用?”

  易天行微微側著頭,面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說道:“其實你說的話我不見得全然相信。”

  “我知道。”古老太爺安靜地看著他,“但事實會證明這世上有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情。區區一個高陽縣城,就有了你這個天生的怪物和我這個後天的妖邪,中華之大,我不相信沒有別的高人。”

  “那倒是。”易天行摸摸鼻子,“中國一共有兩千七百多個縣城,按概率算,咱們怎麼說也得有幾個同類不是?不過……”他聳聳肩,“可我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我答應替你去找那個聲音,但如果事情的進程會讓我害怕,我可能會半途逃掉。”

  “隨你。”古老太爺舉茶相敬。

  易天行一口而盡:“那現在可以說正事兒了吧?”

  ………………………………………………………………………………………

  莊園外面忽然熱鬧了起來,三三兩兩的人從山林裏走出,當中抓著一個人,那人衣衫破爛,身上似乎有血。

  “薛三兒躲到了市裏,所以抓回來的有些晚。”古老太爺說道。

  易天行想到還在醫院躺著的蕾蕾,盯著被拖到樓下的薛三兒,臉上閃過一絲妖異的殺氣,胸口處忽然急促地跳動起來,偏在此時腦中又想起了前些夜裏手捧頌讀的坐禪三味經,一連串的經文忽然在他的耳裏響了起來,他閉目良久,臉上重又回複尋常,緩緩說道:“麻煩老人家幫我個忙。”

  古老太爺看著他。

  “幫我打斷他一條腿,然後把他趕出高陽縣。”易天行微笑道。

  “你不自己動手?複仇的快感……”古老太爺身後影子的尾巴開始輕輕搖。

  “不用了。”易天行微微笑道,心中雖沒有生出什麼祥和之氣,卻也開始默念經文,習個天高雲淡的法門。

  古老太爺一笑道:“你鬧的滿城風雨,只是為了要他一條腿?”

  “從開始我就說的清楚,我只要他的一條腿。”

  古老太爺又笑了,給樓下的手下打了個手勢,薛三兒便像條死狗一樣被拖出了院門。

  易天行看著院中的場景,知道等待薛三兒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欠了古老太爺一個人情,那幫他找“神仙”的事兒說什麼也不好推托。

  “不推也罷,神仙都是世外之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碰到?等我慢慢找他幾十年,到時候古老太爺也該變成真的神仙了。”易天行狡黠地一笑。

  “在想什麼?”古老太爺交待完了事情,慢慢搖著走了回來。

  “在想什麼?”易天行忽然愣住了,他看著頭頂滿天繁星,想到自己奇怪的身世,想到自己像妖怪一樣的體質,想到今後人間世裏還不知會遇上什麼樣的麻煩,忽然胸中一陣煩悶,發狠道:“什麼也不想了,等事情來了再說。”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開口問道:“若您猜的是真事,世上真有上三天,那修行之人肯定講究個慈悲心。可當外敵來時,萬民陷於水深火熱之時,這些半神仙們怎麼都沒出手?蒙古人來的時候沒看見他們,滿人來的時候沒看見他們,日本人來的時候沒看見他們,百姓被居上位者殺的時候沒看見他們,百姓們興高采烈互砍時也沒見著他們。您說,這些人都到哪兒去了呢?”

  古老太爺想了想,歎口氣道:“也許修行就是要摒絕七情六欲?”

  易天行明白了,帶著鄙意笑了笑:“原來上三天真的不是人。”他說的時候把那個人字刻意加了重音,接著歎道:“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那就是有了一大堆混蛋啊。”

  ……

  ……

  “古爺爺,剛才在書房裏,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向我開槍,萬一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樣,被一槍崩了怎麼辦?”易天行慢悠悠地問道。

  古老太爺這時剛好轉過身去倒茶,沒有瞧見少年眼睛裏閃過一絲莫名笑意。

  “嗯,這很好解決,如果你被一槍打死了,那就說明你只是個蠻力十足的高中生,而不是我找的有神通的人;既然如此,你死了可以平息縣上那麼多道上兄弟的怒氣,又可以賣薛三兒這混俅一個救命之恩,何樂不為?若這般你就死了,也只能怨你命不好。”他說的很自然,面上沒有一絲不好意思。

  易天行吸了口冷氣,這才回過神來,眼前這位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道龍頭,而不是剛才自己一直錯覺的和藹老爺爺。

  “古爺爺。”他甜甜一笑,“剛才我說上三天的人叫什麼來著?”

  古老太爺不以為意應道:“你說他們不是人是混蛋。”

  “其實你們這些混黑道的啊,才真是混蛋哩。”

  “這話怎麼說的……啊!

  老狐狸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聲慘叫。

  易天行恨恨地把自己的腳掌從老狐狸的腳上移開。

  古老太爺疼地直抽涼氣,揮手趕開跑上露臺來的保鏢,扶著高中生的肩膀低聲問道:“娘的,你的腳就像根鋼柱,快說,你踩斷了我哪根骨頭?”

  “按我這腳的力氣,第一和第二根蹠骨……”易天行笑的像剛剛吞了狐狸的餓虎:“都有裂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1:28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六章 小塘朝霞

  “天晚了,我該回了,古爺爺。”易天行說道。

  “嗯。”古老太爺哪願挽留這小祖宗,跛著腳攜著他的手走到院門口處,忽然指著天上的點點繁星道:“我已經老了,但你不一樣。你不是凡人,就像那永恒照耀宇宙的星辰一樣,你不可能劃定一片天空給自己停留。出去吧,外面的世界很廣闊,而且你這樣一個有神通的家夥留在小縣城裏,會把這個小縣城撐破的。”

  古老太爺說的很認真。

  “受教了,只是今天被您喊來,呆會兒若平安無事地出去,只怕會被人猜忖些什麼。”

  “你胡謅一個武林高手的身份來掩飾自身神通,這本來就遮掩不住太久。”

  “所以我不想以後再出現薛三兒這種情況。和尋常人發生沖突,被一些明眼人瞧出破綻,上報中科院拎著我去實驗怎麼辦?雖然政府可能還給我發個中尉的肩章,但那種生活畢竟比不上看看書,戀戀愛舒服。”

  “那你想如何處理?”

  “我需要一個護身符,至少在縣城和省城裏沒人敢來惹我。”易天行靜靜說道。

  “省城?”

  “下周就高考了,我的志原填的是省城大學。”

  “嗯……”古老太爺略沉吟了會兒,“放心吧,今夜之後就沒人敢撩拔你了,哪怕在省城一樣。”

  易天行頗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您准備怎麼安排我的身份?”

  古老太爺咪著眼笑了,“就說你是我私生子的兒子怎麼樣?保管沒人敢動你。”

  “沒門,咱倆是各有所求,您還指望我在省城開濟寺為你辦事兒呢。”易天行滴水不漏,“我想好了,我爺爺死的早,別人也不知道他是哪裏人。您就委屈下,做我爺爺的師弟,就說您現在的江山,是我爺爺和您二位當年一起打下來的。這樣一來我雖然是您侄孫,但又是長支,所以在古家的地位高些也還不會惹人嫌疑。”

  他忽然想到坐在皇冠轎車裏沉穩無比的古大公子,還有那位在新社會的家中扛著獵槍招搖的古二少爺,趕緊又說道:“不過您最好別瞞著您那兩位好孫子,直接就說我不是凡人兒最好。不然我怕別人不來殺我,他二位就會先忍不住。”

  古老太爺平靜看著他,想到這孩子還在讀高中,心思就已經如此縝密,不由生出一份欣賞來。

  “就按你說的辦。不過你不要忘了,在省城讀大學的話,記得替我多去開濟寺瞧瞧。”古老太爺忽然問道:“小子,你成績怎麼樣?如果沒上分數線,我在教育廳裏有個世侄。”

  易天行無奈何地歎口氣道:“你都認定我是上三天的半仙了,難道半仙還不如人的腦子好使?”

  古老太爺摸摸凳下銀須,點頭道:“那倒也是。不過省城龍蛇混雜,你要小心。”

  易天行學著莎劇裏的動作,很不優雅地聳聳肩道:“估計我想做的事情應該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你到省城不是讀書嗎?還打算順手做些什麼?如果有好玩的預我一份。”古老太爺來了興趣。

  易天行極認真地說道:“我打算在省城糾集丐幫無袋弟子,開展我的拾破爛宏圖大業。”

  古老太爺苦笑。

  “我是認真的。”易天行微笑道:“在縣城裏面不好施展,但其實我盼著發財已經盼了很多年了。”

  ………………………………………………………………………………………

  破曉時分,涼風吹拂著暑氣。易天行還呆呆地坐在池塘邊上。深夜裏他被胖嬸從醫院裏趕了回來,鄒蕾蕾的傷情已經穩定了,只是脛骨粉碎性骨折也不知要休養多久,今年的高考只怕成了泡影,但易天行相信這個小妮子能挺過這道精神關卡,自己挑的媳婦兒,自然要相信自己的眼力。薛三兒的事情也處理完了,今天之後估計高陽縣城裏面,易天行可以橫著走路,直著睡覺。雖然古老太爺交待的事情有些虛無縹緲,但好也就好在虛無縹緲四字上,慢慢找著,按佛家的話,那就是得隨緣。如果找不著,那是老爺子和自己緣份不夠,可不賴自己不用心。

  正是因為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他腦子馬力又過於強勁以至於把高考看成吃棒棒糖的遊戲,所以他才有些無聊,又開始瞎琢磨。主要是古老太爺說的那個上三天有些太玄乎,還真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白聽了一夜故事,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沒有什麼了解。

  易天行歎口氣,把腳泡到池塘裏。

  這時候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起薛三兒剛被帶到古家時,自己險些迸發出來的殺意,心尖微微一顫,坐禪三味經的經文又開始在他腦子裏響了起來,眼前天邊本來是魚肚白的天空似乎也在這霎時間蒙上了一層淡紅色的光暈。

  易天行眼睛一花,忽然看見不知到從哪裏跑出來了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自己眼前飄浮著,字符是那種燦爛到極致的金黃色,襯著淡紅的背景,看著煌煌洵爛。

  他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便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好在他早就有些厭煩了的這具強橫的肉體,至少給了他一些自保的勇氣。稍待了會兒心情稍定,懼意漸去,好奇心一起,他便忍不住開始研究起飄浮在自己眼前這些字符來。

  字符很怪,像蚯蚓,又像竹節蟲,反正不像易天行會的任何一門語言。

  他撓撓腦袋,心想自己仗著記憶力,抱著市圖書館那些厚厚的字典,還是很掌握了幾門外語,哪怕是東歐那些小語種自己也沒放過,雖然不會說,但總應該認得吧?可還是不認識這種字……他冥思良久,忽然醒悟了過來。

  如此生僻的文字,又是自己靜坐坐禪三味經時出來的,那自然和佛宗脫不了幹系。

  梵文?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知道自己以後的求學路上又會多了一件比較枯燥的科目。這時紅紅的日頭終於從山腳線下掙紅著臉擠了出來,滿天的朝霞映的池塘上空清靈無比。易天行看著朝霞暗自猜忖,剛才字符的出現,還有那赤紅色的背景,有沒有可能是自己被佛經所困,產生的幻視?

  可惜他這個修行的天才卻沒有老師。於是想不通問題的他,轉而想到馬上可以離開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小縣城,去外面看一看,便覺得有些興奮,怪叫著兩聲,跳入了池塘裏,濺起了滿塘水花。

  他並不知道這個池塘有什麼古怪。

  所以當一些淡紅色的小光點從暗暗的池水中漸漸遊了過來,輕柔地拱繞在他身旁時,他仍然吃了一驚。

  然後便感覺到胸口心窩處一陣劇痛!

  那些淡紅色的小光點不停地向他的胸口處匯聚,然後向他的身體裏鑽進去。易天行感覺胸口似乎正在被什麼生生地撕裂,擠入!

  他低頭看著這個古怪到了極點的場景,不由嚇得肝膽俱喪,連忙用自己堅逾精鐵,疾逾勁風的雙掌去抓。但那些小紅光點似乎無形無質,怎樣也抓不住。可無形無質的東西,卻又能讓他如此疼痛,實在是太過詭異!易天行急火攻心,在水底悶哼一聲,食指帶著淡淡金光,便用力往胸膛上紅點鑽進身體處刺去,他要把鑽進自己身體裏的東西全挖出來!

  血水一迸,他強悍的肉體終於被自己的手指刺破了。

  但那些小紅光點卻根本擋不住,反而沿著他自己刺破的血口往裏擠著,湧入的速度越來越快。

  易天行漸漸感覺到了暈眩,身體似乎也被某種力量控制著,手腳越來越不聽使喚,只是在暗暗的塘水間隨意浮沉。

  ……

  ……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易天行,終於怕了。他暴喝一聲,在水中一個翻身,蕩的池水一陣翻滾,趁著水流激蕩之力,雙腿盤了個散蓮花座,雙手合什,開始祈禱。祈禱的內容是:“好心的佛祖爺爺啊,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去鄉下抓泥鰍回來燒豆腐吃了。”他帶著顫音說道:“我知道這是報應,但你給點面子,別讓我像塊豆腐一樣地被這些怪東西鑽死,這種死法,很丟人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2:18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七章 初明道性

  憂鬱的夏月只留下了淡疏鉤影掛在天邊,赤紅如火的朝霞映在小塘上空。靜靜沉在水底的易天行似乎也被朝霞圍繞著,全身由內而外散發著淡淡的金紅火苗。而這紅苗似乎沒有對他的肉身造成什麼傷害,反讓他極舒適地在水中伸了個懶腰,堅強有力的雙臂在水中伸開,卻像是火山口落下的滾燙岩漿落進了水裏,嗤嗤響聲中,與他手臂皮膚接觸著的池水都沸騰了起來。易天行身邊連串珍珠似的水泡慢慢升起,擠破池水,掙著到仍然保持著水靜的水面,再輕輕破開,對著朝陽綻開最後的笑臉。

  易天行小時候從農牧局的五層樓上跳下來也沒有暈,被一輛汽車硬硬撞上也沒有暈,偏偏在自家旁邊的小池塘裏戲水卻暈了。剛才的他似乎陷入了一種很奇怪的境界裏,似夢似醒,《坐禪三味經》上的真言在他的耳邊不停地響起。

  “從足至發,不淨充滿發毛爪齒,薄皮厚皮,血肉筋脈骨髓,肝肺心脾腎胃,大腸小腸,屎尿胰唾汗淚,垢土介膿腦胞膽痰水,微膚脂肪腦膜,身中如是種種不淨。”

  剛才率先在他腦中響起的便是這段經文。這是三味經中的所謂肉身三十六不淨。前些日子易天行捧此書讀時,直覺惡心欲嘔,但知道乃是不淨觀讓人厭患自身的法門,便強背了下來。

  不料方才在池水中異象發生之後,這段法門卻像是個引子,引著池水中空然而生的紅色光點鑽入他的體內,再集成一把極小刷子似的,在他的身體內從足至發,細細刷了一遍,任一細微處也未放過,全身三十六不淨,似乎都在那一霎那間被拋至九天外——確切地說,應該是被拋在了這潭池水中,易天行雙目精光亂射,早看得清楚暗暗的池底正有些黑絮狀的東西正在飄浮,而原先在水塘中悠遊自在的魚蝦早就被這些惡毒薰死了過去。

  他認為這是佛經起的作用另一例證便是,他現在呆在池水裏,不需要呼吸了。

  當然不是變成死屍,而是讓他覺得有些怪異的,身上泛著金紅光的皮膚似乎變成了一種極細密的濾水膜,可以感到當自己一運念,便有無數的鮮活氣息從自己的四肢胸腹處的皮膚上輸入自己體內。他畢竟從小就當自己是怪物,所以在稍一驚惶後便開始習慣這種呼吸方式,過不多時便掌握地純熟,更從這種全身的呼吸方式中感到了極大的愉悅感。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易天行飄在水底,雙眼睜的大大的,時而將自己手掌放到自己眼前細細觀察,只見那朱紅色的火苗仍然在自己的手指上像精靈般跳縱,不由呆了。他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不然肯定會被人發現。但總不能老呆在水底吧?好在這小池塘雖然不大,但也是當年被天外飛石砸了個三米的深坑,而這池塘又常年籠罩在他拾回來垃圾臭味中,行人頗少,他躺在坑底被早起的行人發現的可能性極底。

  正在發愁該如何滅掉自己身上怪異的火苗,正在發愁以後會不會穿著衣服就燒了衣服,正在發愁以後是不是只能赤身裸體地躲進神農架當野人,易天行忽然想到《禪經》裏的那段話。

  “佛說不淨念,一切諸種子。世尊說貪欲,利入深無底;正受對治藥,當修厭離想。一切餘煩惱,悉能須臾治。”

  易天行就這樣全身赤裸地在水底下三米處打起坐來,雙腿扭在一處,雙掌向上輕輕攤在膝蓋上,寧神靜氣,雙唇在水底微微翕動著,過了會兒,他雙眼慢慢閉上,長長的睫毛閃耀著妖異的金紅光合在了一處。

  雙眼緊閉的他感受著自己眼睫毛處不停有池水被燒成氣泡,此時他的身體就像一塊紅紅的大烙鐵,身邊的池水都因急劇的升溫而沸騰著,無數串的水珠洶湧著包圍著他。

  他只讀過佛法,卻沒有修過禪,此時完全是在瞎撞。自從發現這些奇異的金紅火苗雖然高溫便無法傷害自己後,他就不怎麼怕了,心裏想著,自己這些天沒有鬧出什麼“上動天聽”的豐功偉績,也沒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大惡事,現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肯定是一種機緣,而且肯定和禪宗有關。

  看了這麼多年的佛經,易天行總算對中國人玩的佛法有些了解,知道那個被現代人用爛了的緣份二字是個什麼講究。從昨夜至今,能和這麼玄乎的事情扯上關聯的,也不外乎就是古老狐狸給自己講的什麼上三天。

  莫非這便是觸發條件?

  一切隨緣罷。

  既然是自己的緣份,那自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即便做錯了,那也才是真的緣份。

  易天行微微一笑,臉上像珍珠一樣的氣泡又咕咕地向上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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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深池塘水底,像個火人一樣的高中生不停地默念著禪經。在幽幽平靜的池塘水面,紅紅的日頭慢慢變白像西移動,映得塘旁樹枝的影子在水面上忽短忽長。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從塘水裏忽地破開水面,在空中幾個漂亮至極的轉身,輕輕巧巧站在了池水邊上。

  少年當然是易天行,不是他想故意耍帥,不是他不怕驚著可能的行人,而是在水底下他終於掌握了不淨法門,將斂火靜神的決竅練的純熟後,正准備慢慢遊出來,不料他的手臂就輕輕地一劃,竟生出比以往更要強大數倍的力量,力道之大,竟生生把他從水底震到了空中!

  易天行甩甩頭,發現沒有水珠,不由有些奇怪,再一摸身上,發現也都是幹的,這才明白自己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以前那個堅逾鋼鐵的怪物,更是一個能憑自己神念控制那種金紅色怪火的“妖人”了。

  他正滿懷齷齪地想著將來和蕾蕾燕好之時,似乎可以憑這個能力助些什麼興,卻忽然腦中靈識一震,赫然轉身!

  “好帥!”

  “一般般吧。”

  ………………………………………………………………………………………

  何偉和胡雲,縣城城關高中的兩位打架王正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這些天自從蕾蕾出事後,三個人走的比較近,當初的一些齟齬早就被年輕人們忘記。易天行看見是他二人,眉頭一皺歎息道:“你們怎麼來了?”心中暗自慶幸,自己不是全身燃起火焰從水底鑽出來,不然肯定此時這二人是在狂呼“救命!”.“有妖怪!”這種西遊記上常見的口語。

  “你曠課太多,袁老師要請家長,但班上除了蕾蕾,沒人知道你住在哪裏,所以我就自告奮勇來了。”胡雲看著他說道。

  易天行沒好氣想道,這小子還不是借機去醫院看自己受傷可憐的小媳婦。

  “那你?”易天行將詢問的眼光轉向何偉。

  何偉大咧咧道:“我是怕他對你有什麼不軌,所以跟上來看看,沒想到……天,看樣子你真是個練家子。”他拍著易天行的肩頭熱切道。一旁的胡雲滿臉不屑。

  易天行搖搖頭,從塘邊拿著自己昨夜脫下的衣物,說道:“都是幾個男人,我也就不矯情了。家雖然就在旁邊,但臭的狠,我們去外面說話。”

  胡雲看著他的身體,忽然瞪大了眼睛,懦懦道:“我們看著你從水裏出來,怎麼身上都是幹的?”

  何偉也發現了異常,叫喚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內功?”

  先前還故作不屑的胡雲也懶得再撐臉面,無比贊歎道:“不對,這肯定是傳說中的先天真氣!”

  易天行心知解釋肯定是解釋不通的,幹脆來個不言不語,裝裝神秘,沒好氣道:“看夠了沒有?”

  “沒有。”那二人異口同聲道,忽然對視一眼,湊到易天行身前說道:“把功夫教我們成不?”

  “不成。”易天行回答的斬釘截鐵,開玩笑,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教人?

  那二人似乎也猜得到答案,自顧自地歎歎氣,忽然盯著易天行腰部以下道:“果然是天賦異稟……”

  ……

  ……

  “易天行,你剛才在水底下想什麼?想蕾蕾?”這是何偉在調侃。

  “咳咳。”這是胡雲心中在泛酸意。

  “剛才我在水底一直拼命想,怎樣才能避免到神農架去當野人。”這是易天行認真的回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2:38

第一部 縣城 第二十八章 去鄉離思

  兩個星期後。

  易天行推著鄒蕾蕾來到江邊。長江水一到夏天就變得渾濁不堪,黃裏泛著像熬壞了的紅豆稀飯般的顏色,看著讓人很不舒服。好在縣城的江邊青草茵茵,樹蔭遮蔽,林間江風挾著水面濕意拂來,涼沁沁的讓人感覺到舒服。縣城的江對面是一座座並不高的青青山丘相連,正對縣城鐘樓的那座山形狀有些怪異,山頭尖削,然後劃著弧度慢慢地攤到地上。縣城當地人常說,這座山尖頭束腰大屁股,一到夏天滿山森森的綠,就像是村婦穿了件極誇張的綠裙子。

  蕾蕾坐在輪椅上,撐著手肘看著江對面的風景,忽然說道:“你看那山中間一道黃黃的,好醜。”易天行微微笑道:“那還是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起山火燒的,你忘了嗎?那時候學校老師正組織同學們學賴寧,我看見對面山頭起火了,便拿起掃帚准備去救火,結果還是被你拉住的。”

  “你有那麼勇敢?我怎麼不記得了?”蕾蕾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

  易天行低下身子,蹲在她的身邊,把手放在她微涼的手上,微笑道:“我們家蕾蕾記性最差了,高二的時候你不是也沒認出我來嗎?”

  “那倒也是。你說……那塊原來起火的林子,後來就沒長好了。這山受了傷,也是很難好啊。”鄒蕾蕾歎了口氣。

  易天行看著她微微的憂愁,手掌輕輕撫上她還打著石膏的腿,心頭閃過強烈的歉疚,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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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在一個星期前就結束了。易天行經過鄒蕾蕾這件事情,變得有些小心,再加上答應蕾蕾的生日禮物早已成了過期的承諾,於是沒有敢太過囂張地發揮,隨隨便便考了個六百多分,不過也比這次的重點線高出一大截來,穩穩當當地進了省城大學。

  他讀的畢竟是縣重點高中,縣城的孩子除了考學出去,基本上便沒有什麼大的指望,於是分數都是一個賽一個的高,易天行的六百多分夾雜在裏面也就顯不出什麼礙眼,再加上他先前在校園知識競賽上已經稍微表現了下自己的才能,所以成績出來後,除了一向視他如仇的班主任袁老師有些不忿和意外,其他的同學倒是沒有太吃驚。

  易天行真正有些不安和傷感的事情,是蕾蕾終究還是因車禍受傷有些重,沒有被允許參加高考。他知道蕾蕾外表清秀開朗,其實天生聰慧,還有些好強的小性子,這次受了這麼大的挫折,不知她能不能想的開。

  加上她受的傷本就是因易天行而起,所以他格外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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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輕輕把她的小手拉起來,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道:“我在省城等你。”

  鄒蕾蕾理了一下自己額前飄拂的劉海兒,大大的眼睛裏面清澈水靈。她看著易天行,半晌後說道:“你一個人在省城,要小心一些。”

  易天行這些天正在猶豫要不要把在自己身上發生的奇怪事情告訴她,這時候聽她說的話,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不要說。這一方面是內心隱隱有些畏懼蕾蕾知道這些後會離他而去,另一方面也確實不想讓她再受驚嚇,不想她再為遠在省城的自己擔心。

  “放心吧。”易天行微笑道。

  “對了,爸媽讓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飯。”蕾蕾忽然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易天行一愣,摸著自己後腦勺,嘿嘿傻笑道:“難道是胖嬸和鄒老師同意咱們的事兒了?”

  碰地一聲,他頭上挨了蕾蕾姑娘一個爆栗。

  “瞎想什麼呢?我和你又有什麼事兒?”蕾蕾臉羞的通紅,用蚊子大的聲音“吼”道:“叫你去就去!”

  “這誰家的姑娘?受了傷還這麼大氣力。”易天行摸著腦袋道,“總得先透個底吧。”

  “爸媽可能是看你讀大學學費夠不夠。”鄒蕾蕾認真道。

  易天行笑了笑道:“別看我打小揀破爛,其實可發財著哩。”

  鄒蕾蕾?哧一笑,顯然不信。

  易天行也不多解釋,說道:“安心在家裏養病,聽見沒有?你的智商雖然比我低那麼一點點……”蕾蕾作勢欲打,“……但比別的人還是要高那麼一點點嘀,所以你明年考大學肯定沒問題。”

  “我在省城等你。”

  “知道了。”蕾蕾笑顏如花。

  “元旦我會回來看你的。”

  “省點兒錢吧。”

  “你不准省,多吃點兒,我喜歡你白白胖胖的。”

  “你不許抽煙!”

  “在縣高裏別調小男生!”

  “你不許進舞廳!”

  “有小男生給你遞紙條子,馬上丟到地上,而且還要踩兩腳!”

  “我才沒那麼瘋。倒是你,看見美女不准流口水。”

  ……

  ……

  “要給我寫信。”

  “嗯。”

  ………………………………………………………………………………………

  在高考後的那個暑假裏,易天行通過胡雲爸爸派出所的關系,在火車站找了個扛大包的活兒。以他那種變態的力氣和不知疲倦的身體,做起這種體力活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加上打小揀垃圾,也吃得苦,於是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三班連軸轉,間中吃幾個饅頭,一個人在肩上扛著兩個大包行走如飛,如果不是怕太過於驚世駭俗,易天行恨不得一趟扛著十個大包,在火車站表演下大包疊羅漢的技巧。

  就這樣,在三十天後,易天行便以日扛三百包,月卸車皮計的輝煌紀錄順利當選為縣城火車站史上扛包最變態大王。

  當他數著厚厚的鈔票離開火車站貨倉時,有個老工教訓著自己的子侄:“看見沒?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只要你肯吃苦,像這種扛法,一個月就能扛出來個萬元戶!”

  易天行拿著掙到的這筆錢,請何偉和胡雲在縣城最大的一家餐館稻香閣裏吃了一頓,然後買了些假冒人參酒之類的禮物,跑到縣城外看望了一下古老爺子,和老爺子隨口商量了下將來在省城歸元寺找人需要注意的事項,卻隱瞞了那天小池塘裏發生的奇怪事情。

  從城外回來,他又去菜場買了一個甲魚,幾條豺魚,興沖沖地跑到鄒家,在廚房裏好一通忙活,終於做好了冰糖蒸甲魚和對傷口有大療效的豺魚湯。

  在飯桌上,不厭其煩的胖主任又開始問起他學費的事情,他把這些天掙的厚厚一遝錢拿出來,才讓鄒家這三人放心。

  吃罷這餐飯,他回到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黑屋前,跪在屋前一塊大青磚上,“迸迸”作響磕了三個頭,說道:“爺爺,我走了。”

  青石磚被他的鐵頭敲的一陣震動。

  哢哢一聲,易天行一臉平常將自己的手掌深深插入青石磚下,從裏面摸出來一個存折,存折上有四千塊錢,是他揀了十幾年垃圾存下來的。然後走進小黑屋裏,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再用一個編織袋裝好自己的“工作服”,甚至沒忘將自己用慣了手的分叉尖竹棍也帶在了身上。

  四千塊加上暑假掙的,讀大學應該夠了吧?

  省城人那麼多,垃圾肯定也多,那自己拾垃圾應該能掙的更多吧?

  易天行想著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踏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車。

  此時少年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掙錢,全然不知在人海浩淼的省城裏,迎接他的不止是白花花的銀子,浩如山巒的書籍,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危險和奇妙的遭遇。而那天他在池塘中被紅色光點鑽進身體之後,胸口上顯出一小塊紅斑,此時那塊紅斑似乎感覺到他將要面對一片廣闊的天空,竟顯得愈加鮮豔殷殷,而且漸漸變成了塊模糊的形狀,似乎想要從他身上飛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2:59

第二部 省城 第二十九章 火車上

  易天行在火車上的日子過的很淒慘。雖說他從小便在臭氣薰天的垃圾堆上長大,但如何也沒料到火車硬座車廂裏的味道竟然恐怖到了那種地步,尤其混雜著無數著奇特味覺的臭氣總是被一股汗酸味包圍著,更讓他的鼻孔有些承受不了。

  從高陽縣到省城要坐七個小時的火車,易天行就硬生生閉氣閉了七個小時,好在已經學會了用皮膚呼吸,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施展,總有些在大馬路上洗澡的不痛快,但好在可以堵住臭氣入侵,他也就顧不得那多了,只是偶爾還要假意起伏下胸膛,以免被車上的乘客誤認為這個一動不動的年青人犯重病身亡。

  火車從開到省中部後,便一頭紮進了連綿不絕,起伏不平的重重山巒中。他看著車外的風景在隧道和青山之間轉換著,不由有些無聊。想到那一天在小池塘裏學會的佛宗法門,他皺了皺眉,滑過車廂內擁擠的人群,擠到了廁所裏。

  “啪!”

  他打了個響指,帶著一絲得意地看著一道幽藍幽藍的火苗從大拇指和食指中間升上了起來。他對於操控自己體內異火的技巧還不是很純熟,趁著此時火車上無聊的時候,便躲在廁所裏練了起來,響指不停地打著,火苗也時熄時滅,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感受到自己體內那股紅色光點的運行方式,而對於火苗的控制也更有心得,甚至可以隨著自己的意念,讓指上的火苗從幽藍變為赤紅或是白熾。他知道這些顏色的變化是溫度的變化。

  易天行畢竟是個半途出家的修道者。或者可以說是個完全自學者,現在的這一身神通大半是天地造化強加於他,而這些控制技能,正所謂:道,卻是在誤打誤撞中慢慢摸索。他在這個世上還沒有找到同道,自然也就無法學學孔夫子去問問長耳朵老人。好在天生有一具強橫的肉體和大到包天的膽子,加上天性聰慧,又看了那麼多的宗教書籍,總算練出了一點法門。

  不過他還是有些頭痛。暑假裏除了在車站扛大包,他翻遍了縣圖書館裏所有的佛經典籍,甚至還跑到兒童公園旁邊那間已然敗落的古佛寺裏碰運氣,還是沒能找到真正解決的辦法。所謂真正解決的辦法,在他看來,至少要能明白自己的身體是怎麼回事,體內的火是什麼性質的,自己現在純用意念控制,那這種意念控制是通過何種途徑達到?

  在高陽縣的地攤上,他買了一本河北某個“大師”寫的一本氣功秘笈,回家後看了半天,才發現是垃圾——丹田雪山,元嬰金丹,可那是要學會內視之術,以易天行目前的眼力,看幾公裏外的情侶親嘴有沒有伸舌頭倒是沒問題,可以看進自己的體內,看那些火紅光點如何運行,卻是強人所難。

  目前易天行的狀態就像是個拿手槍當玩具的嬰孩,知道自己一摳扳機,便可以打出子彈,但卻不知道子彈是放在彈匣的哪裏,子彈擊發的原理又是什麼。

  易天行很不滿意這種狀態,一方面他一向很在意對自己身體的控制程度,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像拿著手槍的小孩一樣,總有一天會被手槍裏的子彈崩了自己的腦袋。

  “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

  易天行頗為瀟灑地吹熄了自己手指上的幽幽火苗,然後聽見有人在廁所外面用力地砸門。

  “誰啊?”他有些不爽地把門推開,然後看見一個列車員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

  “有什麼事兒?”易天行以為是自己把廁所占久了被乘客反應,還有些不好意思。

  不料那個列車員冷冷盯著他,那眼神裏冷漠夾著鄙夷,就像易天行昨天晚上偷了他家幾條臘肉一樣,“查票!”

  易天行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查票兩個字需要用這麼大分貝的聲音吼出來,卻還是老老實實從襯衣口袋裏拿出火車票,遞到列車員手裏。

  那列車員皺著眉頭,用兩根手指拈著那張皺巴巴的車票,似乎生怕自己手被這張車票弄髒了,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才悻悻然遞了回來,嘴裏咕噥道:“居然是真票,還以為這小子躲廁所裏逃票。”

  易天行知道他是看自己穿的寒酸,所以一路盯著,不由有些瞧不起這人,冷冷接過票便往自己座位走過去。列車員看他表情,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低聲罵了幾句髒話。

  回到自己座位前,他才發現自己的位子竟然被一個年青的小夥子占了,便輕輕喊了聲,那人卻沒有醒過來。易天行仔細一看,那年青後生靠在椅上,眼睛閉的緊緊的,眼皮下的眼珠卻在輕輕滾動,便知道這家夥是裝睡想賴座,便毫不客氣地一掌拍在那家夥肩頭,大聲道:“對不起,這是我的座位。”

  那家夥肩頭吃痛,哎喲一聲跳了起來,嘴裏罵道:“你丫有病啊!這麼重。”

  坐在旁邊的很有幾個人是和那家夥一路旅遊的,也紛紛吵起來,易天行冷冷看著這些人,卻不理會,徑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些人見他一副生熟不忌的表情,更是火起,便挽著袖子要打他。列車員在一邊卻只顧著看笑話,存心要讓易天行這個窮酸吃吃虧,也不上來拉架。

  易天行被這群蒼蠅擾著,不由有些心煩,靠在窗邊假寐,右手卻藏在左腋下悄悄一搓。他一搓之下,拇指和食指間微微一觸,卻閃過一道極微細的火弧,易天行神念微微一動,指尖上的星星之火便分為幾個更細微的小火星,沿著火車的地板悄無聲息地向那些家夥腳底飛去。

  “哎喲、哎喲、哎喲……!”

  火車上頓時慘叫連連,那些正著袖子的家夥哀聲連連,趕緊把自己著火了的皮鞋脫了下來,這才發現皮鞋上竟然被燒出了一個極深的小洞,焦味大作。但這火燒的很有講究,剛剛穿過皮鞋的膠底,燒壞這些旅客的襪子便倏然而止,只是讓這些旅客吃痛了一下。

  “這怎麼回事兒?”

  “這車有問題!”

  “車子漏電,肯定是漏電!”

  易天行有些滿意自己的隔空控火能力,也不再聽這些旅客和列車員之間的爭吵,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裏,沉沉睡去。

  ……

  ……

  不知過了多久,火車終於穿過了重重秦嶺,來到了緩緩起伏的丘陵之間,。時間是下午四點鐘,易天行把頭伸出窗外,咪著眼迎著風看著前路,隱約看見前方的天空中有些白煙升起,而且周遭的景致也變得世儈起來,這才知道,省城要到了。先前罵罵咧咧的旅客們這時候已經昏昏欲睡,列車上賣盒飯的人,正忙著賺最後一道錢。易天行撕開方便面碗的包裝,趁人不注意倒了些礦泉水進去,然後面無表情地捧著,只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掌便把方便面加熱沸騰,美滋滋地吃起熱騰騰的面來。

  吃的肚飽意滿之時,列車也緩緩地停了下來。

  易天行打了個飽嗝,扛上自己的家什,跟著硬座車廂上擁擠的人流下了車。他遠遠地看見臥鋪車廂那邊的月臺上停了一輛黑色的尼桑藍鳥,整個車線流暢圓潤,看著賞目至極,可能是來接什麼人的。他不由贊歎道:“省城人真是有錢,這車也比我們縣長坐的車好。”

  還站在車門口的那位列車員聽見他的感歎,不由恥笑道:“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這車在省城裏也算不了什麼,只是……這些人能把車開到月臺上來接人,看樣子也是接什麼大人物了。”

  易天行懶得理他,背上行囊便准備離開月臺,不料看著那輛轎車處有十幾個人像是在找誰而沒找到一樣,滿面焦慮地沿著長長的火車跑了過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3:18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章 家丁袁野

  易天行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感覺有些蹊蹺。

  而那些人果然也慢慢地找到了這節硬座車廂,還把易天行給圍在了中間,其中一個穿著黑T恤的中年人手上拿著張照片,對著易天行看了半天,似乎還是無法確認,幹脆把照片遞到了易天行的手裏。

  “您看看,是您嗎?”這夥人一看就非善類,但那位黑T恤的中年人說話異常客氣。

  易天行有些好笑,哪有找人還要自己認的?不過他隱約也猜到了什麼,接過照片,一看,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樣。照片是高二的時候縣中組織去三遊洞旅遊的照片,這也是易天行難得的一次留影,還是集體照。他看著這張照片,有些好玩地發現,在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人頭中,自己的那張臉還被人用紅筆細細地勾了一個圓圈。

  “是我,您是?”

  那中年人看他一口應下,居然也不多做懷疑,給身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眾人便齊聲鞠了個躬。就在火車的廂門口,一群大漢齊唰唰地向一個窮酸氣十足的學生低下頭去。

  “歡迎三少爺來省城。”

  ……

  ……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看到雲山霧罩的列車員,頓時傻了眼,直到眾人離去很久,下巴還和上唇保持著一個驚人的距離。

  來的人是古老太爺在省城的一班近身手下,穿黑T恤那位叫袁野,算是古老太爺最親近的隨從,打從一九七八年便跟著古家做事。自古老太爺回縣城後,古大古二都很奇怪地沒有去省裏,所以現在省城裏的買賣都是他代為看管。前些天從縣裏接到老太爺的電話,他還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這是從哪裏又冒出來了一個三少爺?此時看著易天行不起眼的寒酸模樣,心裏更是直犯嘀咕。但畢竟黑道講究家法規矩,再者古老太爺在電話裏語氣也說的非常重,要他務必全盤聽這位三少爺吩咐,竟隱隱有想把省城生意交手給這個後生仔的想法,所以他表現的也是頗為恭謹。

  袁野想到這裏,百思不得其解,側頭看了眼一臉平靜的易天行,給他拉開了藍鳥轎車的車門。

  易天行沒有上車。他天性裏就反感混黑道的人物,雖然前些日子和古老太爺攀上關系,在交談中還被這位老太爺感動了一下下,但事後仍然回複了一如既往的厭惡。雖然他相信古老太爺對自己有所倚仗,相交亦有幾分真心,但自己卻一直覺著還是相互利用的關系,此時看著一大群大漢圍著自己,他便有些不自在了,更何況被來來往往的人群用目光注視著,那滋味更不好受。

  他做出誠懇有禮的模樣,對袁野說道:“袁叔叔,我今天要去學校報名,招生簡章上說學校在車站在接待處,我直接去就行,不用麻煩您了。”

  袁野哪裏肯幹,一個勁兒地要拉他。

  易天行有些不耐煩,臉色一沉。

  袁野不知為何,感覺到心尖一跳,覺得對面這少年身上竟然透出一分自己看不透的煞人氣息來,身子不由一滯。趁著這空,易天行便往車站口走去。

  “還愣著幹嘛?去把車開到車站外等著!”袁野對手下吼道,方才被一個少年人的氣勢壓制了心神,這緩過氣來後,不由有些惱羞成怒。

  車站外。

  易天行一個人背著破背囊在前面緩緩走著,袁野帶著十來個滿臉橫肉的大漢緊緊跟隨,隊伍的最後面還有一輛藍鳥轎車正以老婆婆的速度慢慢龜行。這時候正是學生返校的高峰期,車站上年青男女人來人往,忽然看見這麼一個奇怪的隊伍,不由都好奇地注視著。

  易天行在心裏暗暗地罵了古老太爺兩句,回頭道:“你們回吧,留個聯系方式,有事情我自然會找你。”他自己感覺不到,這句話卻儼儼然有了居高淩下的氣勢。

  袁野愣了愣,發現這個新來的少爺似乎有些不愛這些排場,略斟酌了下,便將其餘的人支使了回去,而自己替下了藍鳥的司機。“三少爺,您看這樣行不?”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穿著黑T恤的中年人長著一張忠厚無比的臉,沒想到這人竟如此執著,也懶怠多理會,徑直找到省城大學的接待處,遞上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接待處有一名老師和幾個看樣子是大二的學生。

  那老師還比較熱情,喊幾個大二的學生接過他的行囊,然後登記一下,便領他到校大巴上等著。時不時又有新生到站,只不過大家都不認識也沒有人打招呼,就這樣呆呆地等著開車。易天行等的有些無聊,回頭看著那位袁野正幹巴巴地苦著臉坐在不遠處的藍鳥裏,又有些後悔了。

  正想著,校巴開動了,易天行輕輕吐了口氣。而藍鳥上的袁野把墨鏡架在了鼻梁上,一點油門,也跟了上去。

  在校巴上,來接新學生的老師做了自我介紹,一眾新生才知道他原來是研二的學生,叫李長松,按慣例兼任著輔導員。輔導員這種名詞對於剛從高中出來的學子們自然有些新鮮,但大家還是盡量表現出自己的尊敬,易天行面子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聽著那位老師不停地對省城大學的介紹,不免有些發困。

  “省城大學地處中國曆史文化名城——XX市區。學校東西兩個校區,中間一條文化路和九三路橫穿其間,占地面積7050餘畝,校舍建築面積272萬餘平方米。校園環境幽雅、花木繁茂、碧草如茵、景色宜人,是讀書治學的理想園地。

  在長期的辦學曆程中,我校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底蘊、紮實的辦學基礎和以校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校風“嚴謹、勤奮、求是、創新”為核心的省大精神。XX、XXX曾任校長,XX、XX、XXX、XX、XXX,都曾在此求學或傳道授業。1991年評選的古今100位“我省文化名人”的近代50人中,有36人為省大校友;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中有50人為省大校友。目前我校在校學生……是我國在校師生人數最多的大學……”

  ……

  ……

  易天行其實很清楚,省大原本就是省內第一名校,但在五六年全國高校大改革的時候被硬生生把工科劃了出去,新成立了一家省立工學院。本來就是一個媽生的兩個學校,又毗鄰而居,分家根本分不利落,舌頭和牙齒雖親,卻也喜歡老打架,所以留下了重重積怨。誰料得這進入九十年代,國家又要改革,所以又硬生生地把兩家合起來。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這強並的學校又如何能順當?單只校名便折騰了幾年的時間,原來的省大肯定想留著省大的金字招牌,可工學院一說咱也是省裏工科老大,而且還用原來的名字,豈不是成了被你兼並?面子上肯定過不去。於是現在的省大很尷尬地改名叫做省城聯合大學,還是分成兩個校區,一東一西,名義是一個學校,其實卻是兩套班子。

  易天行報的專業在西區,也就是原來工學院那塊兒。

  到了學校領了宿舍號,把小紙條放掌心一看,“舊六舍二四七”--他滿心輕松地問了一個漂亮師姐,就扛著行囊往南邊走了。一直跟的不近不遠的袁野覷著空,跑到他身邊便想給他扛包。易天行可不給他這個套近乎的機會,眼神平靜地搖搖頭。

  袁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棒”,但好像和易天行天生相克,竟被這樣平靜的一個眼神給唬住了,雙手垂在大腿外側,老老實實的。

  …………………………………………………………………………………………

  舊六舍是一個破到不能再破的木式結構三層半樓,中間的過道實在是黑,在白天裏也瞧不清腳底下的東西,好在易天行眼力好,踩著木板咯吱咯吱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把門一推開,便看見了宿舍裏來自天南地北的幾個學生。

  幾個男學生一會兒就廝混的半生不熟了,一個四川學生賊兮兮笑著從自己的行李裏端出一副麻將出來。

  “打牌嗎?”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今兒就不了,我還有些事兒。”直到幾個月後,他才明白自己錯過今日牌局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因為在後來的日子裏,這些同學們怎樣也不肯和他玩有關牌技方面的東西。

  其他幾個人把桌子湊了起來,對他說道:“那明天可不能跑了。”

  “哎喲喂,這外面停著輛轎車,全新,停了整下午了,別不是是等誰的吧?”躺在上鋪的江蘇學生問道。

  易天行扒到窗邊一看,果然是那輛幽黑的藍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3:41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一章 洗白是難度活

  易天行沒有想到袁野還在外面等著,走下樓,輕輕敲了敲車窗玻璃。

  袁野其實是個實在人,雖然混跡黑道,自然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但從當年被古老太爺收留後,便一顆紅心向天,忠心不二。易天行對於他而言,是來路神秘的、不姓古的古家三少爺;是讓自己看不出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卻又莫名戒懼的年青學生。

  他一直坐在車駕駛位上,想得有些出神,忽然看見易天行就站在自己車窗邊,不由嚇了一跳。

  “袁叔,怎麼還沒走?”易天行淡淡問道。袁野正准備說話,被易天行止住了,坐上了車,車子開到一個僻靜地方,易天行才示意他繼續。

  袁野看著這個少年直眉朗神的臉,囁嚅半晌後道:“還有些事情要請示小少爺。”

  “叫我天行好了。”易天行調適著自己的忍耐心。

  “今天兄弟們已經在金穀度假村包了個房,准備給少爺您接風。”

  “少爺?接風?兄弟?度假村?”易天行聽到一連串自己陌生的名詞,腦子裏卻開始往外延展,想到那場所謂的接風宴肯定還有什麼美酒小姐之類,忍耐不由到了極限。此時他終於有些後悔和古老狐狸的約定,當初好像是自己欠人一人情,現在看來,難受的卻是自己----他可不願意擔這個有些膩的虛名,正准備對面前這個中年人發火,但看到他一臉恭謹的表情,實在是張不開嘴。想到這裏不由有些恨起古老狐狸來。他下樓的時候就穿了件皺巴巴的汗衫,只好向袁野要了兩塊錢,然後到路邊的一家小賣部裏往高陽縣拔了個電話。

  ……

  ……

  古老太爺似乎料到他會打電話回來。

  “有什麼不習慣嗎?”

  “很不習慣。”易天行加重語氣,冷冷說道。

  古老太爺在電話那頭像只狐狸一樣笑了笑,說道:“你縱然是龍子,如今也是在俗世打混,這些事情總是要經曆的,對你的心性磨煉有好處。”

  “寶劍鋒不可能自磨礪中來,咱是天生的。”易天行拿著話筒的手略緊了緊,“你馬上讓你的手下離我遠點兒。我們達成的協議,只是我借用你的名頭,將來如果出事兒了,我不直接出手,以免暴露,而是讓他們幫我。可沒有說,我必須忍受一個大漢開著輛小轎車天天跟著我,更何況哪怕是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都可以看出這條大漢來路不正。”

  “適應一下吧。”古老太爺語氣有些放緩,開始傳道授業解惑,“袁野其實是個忠厚人,再說黑道雖然名聲不好,內裏的文章卻是頗大,你有這樣一個忠厚人跟著,自己也能有些好處。”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難道我還需要一個忠僕?”易天行牙齒癢癢的,恨不得施展自己的神行速度趕回高陽縣一掌拍爛這個老狐狸的腦袋,“再說我能有什麼好處?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你上了一個什麼套。”

  “說圈套也不對。我是真的有心把省城的生意交給你……或者說,至少讓你幫我看著。”古老太爺的聲音忽然變得黯淡起來,“不要以為我是兒戲。我兒子在八四年就死了,剩下兩個孫子,本來大的倒是個聰明人,如果把省城的生意交給他,我也放心。只可惜老大聰明的有些過了頭,看透了省城深淺後,打死也要賴在市裏,不肯趟那裏的渾水。老二倒是沖勁十足,但是在社會上行走,很多時候是要用腦子,而不是用膀子。”

  易天行想到那個拿著獵槍沖進書房的魯莽家夥,一笑認同了老狐狸的說法,轉而問道:“可這與我有什麼關系?我不以為我們見了兩面,你就能對我有足夠的信任。”

  古老太爺略斟酌了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錢我早就賺夠了。其實混道上的人,最後不是不想退出,而是手上有太多人的血,太多人的命,無路可退。我回縣城養老,現在人還活著,省城其它的勢力還懼我三分,我手下的小兄弟們還是可以吃碗安穩飯,可一旦我全盤退出或是死翹翹了,兩個孫子又不肯或是不能接手,手下這些人怎麼辦?所以我挑你出來,不是要送你一件大禮,而是請你幫我一個忙,想給我手下的兒郎們尋個靠山。”

  易天行懶懶應道:“我不是慈悲的菩薩,又沒有千雙手,哪裏可能有求必應。再者,我也沒那個能耐。”

  古老太爺呵呵笑道:“我家那個二孫子只會動刀動槍,當然不行,因為他終究還是凡體肉胎,被人打一槍還是會死的。而你不一樣,簡直是金剛下凡,我可不相信就省城那些土銃野槍能威脅到你。”

  易天行把話筒夾在耳朵邊上,向店老板要了瓶水,一邊喝一邊說道:“那我也只是你的一杆槍,對我有什麼好處?”

  “提要求時,不要太赤裸裸。”老太爺說這話還真透出點兒德高望重的味兒來,“你不是准備開揀破爛公司嗎?那有什麼好處?你如果答應替我接這攤子,我明天就叫律師跟你簽合同,轉幾個公司到你名下玩玩。”

  易天行一笑後,旋即皺眉道:“可我不以為這種蛋糕有多大的吸引力。”

  古老太爺在那邊也皺著眉:“難道拾破爛真是你的愛好?”

  一老一少二人隔著幾百公裏的電話線,上演著皺眉的劇情。

  “不是愛好,是習慣。”易天行糾正道。

  “不良的生活習慣是需要改改的。”古老太爺反糾正。

  “怎麼我卻看不出有什麼不良。”易天行語氣不善。

  “你現在住學生宿舍,難道要你寢室裏的同學天天聞你的臭味?記住,寢室可不是你的小黑屋。最關鍵的是,你到大學不急著想好好讀書表現,急著賺錢又是為了哪般?……明白明白……”不等他接話,古老太爺又開始語重心長,“那個小姑娘叫蕾蕾吧?雖然你們現在年輕人講究愛情至上,但家長的意見還是要多考慮考慮的。”

  易天行略一驚,靜靜聽著,似乎沒有聽出一絲危脅的意味出來,才微微笑了下,應道:“難道混黑道比拾破爛要給父母長臉一些?”

  古老太爺歎口氣道:“黑道也是可以洗白的,如果你能做好了,也是為社會做貢獻不是?”

  “蛋,是不能這樣扯的。”易天行譏笑道:“這種逆天的偉大事業,小爺我可沒那個本事。想當年韋爵爺何等樣高明人物,末了也沒有把天地會給洗白了,更何況區區一個我。”

  話雖這樣說,易天行心裏也有些嘀咕,如果手下真能有幾間小公司,來錢肯定比組一個“泛省城垃圾拾荒者大聯盟”要快的多,但他一方面是不大信得過老狐狸,一方面也確實對走偏門生意的黑道有著天然的反感。

  “再考慮一下。”古老太爺在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了一句,“人生不過匆匆數十年,白駒過隙一晃既過,你是個年輕人,應該要比我更懂得享受生活。生活這玩意兒,其實玩的不是心跳,而是自在,而自在,其實是需要權力做保障的。你自己是有大神通的人,我沒有辦法給你更多權力,只能給你一個舞臺,就當是場遊戲如何?”

  “理由仍然不充分,要知道我是一個多疑的人。”易天行平靜地說。

  “彼此彼此。之所以選擇你,而不是別人,那是因為……在這個世上,只找到你這樣一個和我有能力的人,而且你的能力比我還要強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在道上靠著自己的能力開始了這場遊戲,你又為何不可以?”

  遊戲二字,有些打動了易天行。

  他安靜了很久,然後應道:“如果我答應你,你會不會管我怎麼做?”

  古老太爺的語氣有些掩之不住的驚喜,“當然不會,你把天翻過來,我也不管。”嘿嘿陰笑道:“反正我在縣城,離你那兒幾百公裏,總不可能把帳算我頭上。”

  易天行笑著呸了一聲,說道:“那你可別管我怎麼玩了,以後千萬別哭。不過別以為我會答應你,我憎恨流氓,頂多是沒事兒的時候去幫你看看家財萬貫有沒有被人惦記著。”

  一老一少又笑罵了幾句,易天行又說了說准備什麼時候去歸元寺,然後互相虛情假意地致以慰問,便掛了話筒。易天行習慣性地把空空的礦泉水瓶子裝進褲兜裏,准備以後賣錢,卻忽然想到,從今往後,自己要開始學習玩法人代表這種有趣的東西,這收破爛看樣子只能做為業餘愛好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4:01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二章 以身焚蚊

  “少爺……不,錯了錯了……天行……不,天行少爺,汗……”一直遠遠跟著的袁野見他電話打完了,小意地走上前來,但看見他唇角那絲妖異的笑容,不由嚇得心頭一通亂跳,一個稱呼整了半天也沒整利落。

  易天行哪裏知道這位中年人看見自己就有些莫名恐懼,還一個勁地想,就這樣一個人物,居然能管著古家在省城的生意?

  “少爺,手上那幹猴崽兒還在度假村裏,等著和您見面。”袁野小意說道。

  易天行見他總是改不了稱呼,也沒有辦法,挑挑眉梢,說道:“度假村在哪裏?”

  “在機場路上,大概一個小時的路。”

  “那我就不去了。”他看著中年人露出一絲無奈表情,道:“你總不能看著我頭天上學就夜不歸宿吧?有句話你要記好了,在學校,我就是一個學生。”易天行還是有些擔心自己。

  袁野連聲稱是,又問什麼時候見面,說總要請少爺去視察一下公司業務。

  易天行想了想,說:“明天晚上和大家吃頓飯,聚一下,不過下午你先派輛車來,送我去個地方。”他在省城人生地不熟,要去郊區的歸元寺,還確實得需要個司機,他想了想又說:“你天天在公司裏忙,就不用親自來了,隨便找個司機就好。”

  袁野應了聲。

  易天行這時候才有空好好打量下這個流氓頭子兼古家忠僕,發現這家夥皮膚黝黑,身子精壯,兩眼偶爾閃過一絲厲煞之色,偏是那張臉,卻生的是老實的有些過分,濃眉將連,厚唇圓腮,讓人一眼看上去,便有了幾分信任之感,頓時將那凶煞氣勢削了八分。

  他摸了摸鼻子,說道:“既然我答應那個老頭子暫時幫他管著生意,那你就得聽我的。現在我跟你約法三章,如果這三條你辦不到,那你就自己回高陽縣和那個老頭子……噢,不對,和爺爺說去吧。”

  袁野聽他稱呼古老太爺為老頭子,毫不尊重,本來氣上胸膛准備出言呵斥,卻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這才想明白眼前這年輕人是古家後人,竟然敢叫老太爺為老頭子,看來在家中肯定是最得寵了,趕緊把把話咽了回去,擦了擦額頭冷汗,恭敬聽著。

  “一,如果不是什麼要緊事,千萬別來找我。”易天行微微低著頭,緩緩說道,“二,既便來找我,也不能讓學校裏的人看出什麼端倪來,做事低調一些,是有好處的;三,公司的生意今天都先停下來,明天見了面再說。”

  “啊?”袁野聽著他頭兩個要求,還在想挺簡單的,沒想到這最後一條,卻是驚了他一跳,“少爺,這一晚的生意就是多少錢啊,怎麼好說停就停?”

  易天行摸摸鼻子,想想確實也是那麼回事,嘿嘿笑道:“還真不習慣,現在我揀破爛的,也成了一秒幾十萬上下的家夥了。”他把揀破爛那三個字說的格外含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道:“省城裏,現在有沒有人和我們不對路?”

  袁野想了想,誠實應道:“要說不對路,只要不是我們古家的人,那都和我們不對路,自從古老爺子回縣城後,那些人都不安份了,尤其是城東彪子,聽說您要來省城,已經放話說要讓您吃癟。”易天行心裏暗罵了一句髒話,帶著一絲希望問道:“應該還沒有翻臉到要喊打喊殺吧?”

  袁野睜著一雙中年人無辜的雙眼應道:“我們的本職工作就是喊打喊殺。”

  易天行的身體子彈都打不進去,自然不怕打殺,但卻是怕極了麻煩,一聽這話頭都大了三圈,在心裏不停咒罵著古老狐狸,“你個老家夥怕自己孫子出事,卻把小爺我推上火線,真有你的!”

  …………………………………………………………………………………………………………………

  當天晚上,易天行第一次睡在了小黑屋以外的床上,他聽著室內其他幾名同學發出的輕微鼾聲,看著窗外皎潔明月,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古老太爺,心裏都是有些納悶,這老家夥為什麼對自己如此青眼有加,又想到明天還要面對一大幫道上的兄弟,如今的手下,便暗自琢磨了起來。

  易天行上初中時,有一個同學在遊戲機廳外玩耍的時候,被一個八歲的小流氓搶劫。這話聽著嚇人,卻是真事兒,那個八歲的小流氓就是縣城裏一個大流氓的兒子,從小在外面橫行慣了,偏巧易天行那同學家裏是開水果鋪的,隨身帶著一把刀子,見一個小孩也敢搶自己,血氣上腦,竟一刀把那個小孩給捅死了。

  事後易天行的那個同學被送進少管所關了三年,而家裏更是被那個小流氓的爹砸了個稀爛。那個同學從少管所出來後,怕道上的人找他報仇,便往南邊去了,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是死是活。

  易天行在床上翻了個身,想到自己以後就要和這樣一群人打交道,心裏泛起莫名情緒,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煩燥。省城九月仍然天熱,大學校園裏綠樹成蔭,蚊子自然不少,舊六舍沒有紗窗,幾個勇敢的蚊子便盯上了上身赤裸的易天行,撲到他身上,准備盡血而飽。

  易天行正煩著明天的事兒,見這種停止進化上億年的家夥也敢來惹自己,輕輕哼了聲,神念一動將體內朱火運至皮膚外一毫米,赤裸的身體向上的那面頓時泛起了一層淺淺的暗紅色,幾只大肚蚊子頓時在幾聲嗤嗤響聲中化為幾絡青煙。

  第二日是周末,一大早的學校新生正被輔導員領著熟悉校園,沒人注意到有一輛普桑開到了校園東門,接走了正在鍋盔攤子旁邊流著口水的易天行。

  易天行坐在副駕駛位上,將手上的夾牛肉鍋盔咬了一口,餘光裏瞧了一眼身旁的司機,發現是個年輕人,嘴裏含糊不清說道:“辛苦你了,這麼早就來接我。”

  那年輕人臉上有些緊張,雙手握著方向盤應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易天行?哧一笑,險些把嘴裏的牛肉都噴了出來,心道這不應該是警察叔叔的對白嗎?怎麼今天卻從一個小流氓嘴裏說出來了。

  “少爺,去哪兒?”那年輕人叫小肖,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是袁野手下蠻得力的打手,今天被派來給易天行當司機,本來還有些不情願,但一聽說坐車的是古家三少爺,頓時面上有了光,屁顛屁顛的來了。這時候他見易天行發笑,不知怎的,心裏有些發毛。

  易天行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聲,說道:“去歸元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4:20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三章 寺中論律

  歸元寺是省城著名的大寺,是由兩位江浙居士白光、主峰倡儀興建,後由省城富商集民資而成。寺名歸元二字,擷取自《愣伽經》“歸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門”一句,意為萬法歸一,方便法門各異。寺院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個院落,現存著殿堂樓閣二十八棟,樓內藏經頗豐,香火極盛。

  大多數廟宇名匾,多橫書懸嵌於寺廟三門之楣,而歸元寺為直匾,全國罕見,堪稱塔林一奇。清道光以前,歸元寺名和其餘眾寺一般均為橫書,道光皇帝某時欣聞白光、主峰積善德善功,親賜玉璽一方,璽上以陽文篆刻“敕賜曹洞宗三十一世白光主峰祖師之印”,以嘉其行。此後歸元寺地位在萬千寺中大大提高,寺名改為只有皇帝禦賜玉璽的建築方可使用的直書。

  易天行跟著小肖來到寺門口,了一眼寺院門口的那道大直匾,上面紅底寫著三個大大的金黃字體:“歸元寺”,又看著眼前遊客如織,不由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寺廟是清順治年間才修,而且又在人煙茂盛之地,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靈氣,若真有世外高人,又怎肯落腳於此?略斟酌了下,仍然抬步行了進去。

  寺中佛像莊嚴,木刻石雕碑帖林立,濃濃檀香繚繞其間。小肖以為易天行這個冒牌少爺是來看新鮮,便使出渾身解數,賣弄著自己可憐的導遊功夫,易天行微笑著聽了會兒,便把他支開了,一個人在寺裏閑逛著,趁著遊人們不怎麼注意,專向那些僻靜的地方行去。

  易天行身具異能,讀的佛經又多,最近又習了三味坐禪經禦火之法,對禪宗寺廟自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這時嗅著身邊檀香嫋嫋,聞著耳旁謁語聲聲,不覺心體俱適,直想就地坐下來盤個蓮花臺,好好靜修一番。

  不知如何,他竟慢慢走出了正寺,來到了後園。

  他興步走到後園才發現,先前看著格局頗小的歸元寺,五座庭院是散落有致地分布,紅牆黃簷,竟讓觀者感覺這整座寺廟,便是一道紅色為底,金線穿連的袈裟,一股沛然莫禦的,橫貫於天地之間,仿似賦予了這件袈裟生命一般。

  易天行見此妙地,自然是贊歎不已。

  從寺廟一角的小木門裏走出來一個白衣和尚,對著他合了一什。易天行急忙還禮,看著那和尚年歲已大,眉梢微亂,雙眼卻是清澈有神,倒是頗有些得道高人的感覺,易天行神思微微一動,心想莫非尋找那個古老太爺念念不忘聲音的事情,就著落在這個忽然出現的僧人身上?

  那僧人再一合什,道:“施主來了不該來之地。”

  “何處不該來?”

  那僧人面色平靜,卻透著股居高臨下的感覺,悠然道:“佛門清靜地,豈容俗子打擾。”

  易天行見他說話不客氣,不免來了興趣,微微一笑應道:“既然大開方便門,何處不是度世地?”

  歸元寺,寺名取自愣伽經。易天行惱他無理,回他這句話,首一句用了寺名歸元二字暗含的“歸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門”中的方便一典,而第二句卻是禪宗上的一段史話,當日禪宗始祖達摩以《楞伽經》授慧可曰:“我觀漢土,唯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這句話便是暗刺僧人無理,既然寺名點明了要大開方便之門,依愣伽經度人度世,又何必拒人於門外?

  僧人略一凝神,便悟了這句意思,似是沒有想到這位年青人對佛經也有如此了解,面上露出一絲詫異來,旋即微微一笑重新行禮道:“施主原來是法門中人,貧僧冒失了。”

  易天行亦重新合了一什。

  “不過……”那僧人又笑道:“《景德傳燈錄》用是宋代道原編篡,其敘述真偽佛家眾德至今仍是各執一詞,愣伽一經是否由一祖由西攜來,還是二話。”

  易天行心知這僧人是和自己較上勁來,心底裏暗自嗤笑了陣,道這等和尚爭強好勝,哪裏能體悟禪心?較自己的層次都遠遠不如,又如何能是自己尋找的高人,心裏想著,嘴上卻也不慢,問道:“師父這身袈裟倒也素淨。”

  那僧人低眉靜道:“外物多擾心,應持素淨觀。”

  易天行平生最瞧不起裝腔作勢之徒,讀高中時身周無人與己能共參一二,此時難得見著一佛門中人,本以為是檀口慧心的真正智慧人,不料仍是如此做作,不由更瞧不起這廝,打鼻子裏哼了一聲道:“袈裟為五衣七衣大衣三等,便是所謂安陀會、鬱多羅僧、僧伽黎,你這袈裟模樣像沙灘衣,又算哪等?而毗尼母經第八又說:‘諸比丘衣色盡褪,佛聽用十種色染:一者泥,二者陀婆樹皮,三者婆陀樹皮,四者非草……’”他越說眼睛中鄙意愈濃,語速愈快,而那僧人愈是驚愕。

  “‘……又有三壞色、五壞色之謂,青黑相混,取之不正色,名為壞色。你這一身素白,又算哪種壞色?不合式不合色,空執著於皮相之美,忘卻律法,糊塗。”易天行毫不給這僧人留臉面,一連串的話吐了出來,此時聲音漸大,引得一幹在歸元寺後園靜修的僧人出來。

  那些人僧人見著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和寺中頗富才名的葉相師兄爭執,似乎還略占上風,不由齊詫。

  那叫做葉相的僧人被易天行一陣數落,臉上青紅不定,強顏辯道:“施主執著於服色樣式,才是真的著相。”

  易天行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道:“敢請教,四分律第四十裏那句是如何說?”不待葉相僧人回答,清聲說道:“佛弟子舍利弗入白衣舍,深恐風吹袈裟,脫肩落地,在下在家中捧誦經書,書中此段注解白衣舍用俗人家,一直深以為然。今日見著高僧,才知道原來這白衣舍卻是大廟一間,佩服佩服。”

  兩聲佩服笑完,他已飄飄走到了歸元寺的廟門之處。

  “請留步。”

  一個穿著雜褐色袈裟的僧人在側面合什。先前寺內眾僧見著此人,齊身行禮:“主持。”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他,合了一什。

  歸元寺主持走到一身白衣的葉相身前,歎息道:“徒兒,今日被施主當頭棒喝,還不警醒?”葉相愧然道是。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是在下造次,年輕氣盛,徒逞口舌之快,還望大師饒恕則個。”

  主持和藹笑道:“哪裏話,施主佛學經義純熟,執律甚謹,倒教我這方外之人有了些不當豔羨心,還請往廂房靜談。”

  易天行哪裏肯放過這個深入探究歸元寺秘密的機會,微微一笑應下,便隨著主持往後園行去。

  歸元寺的後園有一面小湖,此時天上忽然下起小雨來。雨點如絲如煙,白色的雨氣像濃霧般彌漫著,漸漸地拂過湖面,整個後園空寂無人,幾片新荷在湖面上飄浮著,隔著水面,隱隱可見對岸的綠樹在雨中成排佇立。

  “施主可是來自上三天?”主持清澈眼神望著水面那處,貌似無意問道。

  易天行一驚,心中猛然一喜,卻是接著一酸……直到此時,一直還把自己當作妖怪的他,終於肯相信古老太爺的話。原來上三天真的存在!原來這個世上真的還有許多和自己一樣,比尋常世人高出很多層次的存在,原來……自己不是真的孤單。

  易天行看著主持,勉力穩住自己心緒,面上浮出最真摯的笑容,“主持看來知道很多……”他此時完全忘記問那個聲音的事情,只想弄清楚自己的同道中人究竟在哪裏。

  不料他這句話一說,先前還是滿面平靜的主持卻幽幽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息,就像是從風中擷的片段,又像是湖面上斬的一片荷香。

  下一刻,易天行便感覺一道淒厲無比的殺氣,隨著這道歎息,從風中荷香裏,無孔不入地向自己襲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4:38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四章 荷風雪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誰來憐子?

  ……

  ……

  四周蛙聲頓然而止!

  易天行心神方動,便感覺身前荷塘中片片青葉如扇,已是挾著勁風向自己鋪來。他雖然從小便具奇異之能,但何時見過這等怪異事情,渾以為是荷葉被妖氣附身,自己來到了聊齋的世界當中。

  可此時尚是白日,天日煌煌下,那些荷葉蓮枝又如此聖潔,毫無妖態。他心頭一驚,不知發生何事。慌亂之中,左腳後跟向後一踢,向前一個弧圈翻出,正以為脫了伏擊,不料離湖岸較近的數十根蓮枝疾出,已是迅如閃電般捆住了他的四肢。

  易天行雖然不知這是何事,但隱隱猜到是身邊的老和尚一手所造,卻是不理解這位主持為何對自己突然出手,餘光卻見著先前還在自己身邊的僧人此時已飄然而遁,站到了湖中心的亭子上。

  荷葉蓮枝愈捆愈緊,易天行雙手握拳被死死綁在腰間,但畢竟是天生金剛之身,也不覺怎麼疼痛,他略微用了用力試了下,有些愕然地發現這些看似普通的枝條不知被施了什麼法,竟是硬韌無比,不輸精鋼細絲。但他自小塘悟道後,身上力量更是驚人,也不把這些怪異枝條放在眼裏,於是假作無力,把臉微微低著,等待對方的後著。

  “善哉”

  飄然立於亭上的歸元寺主持輕宣一聲佛號,取下腕間檀木念珠,向被荷枝捆著的易天行拋來。只見那串念珠色作褐澤,卻在半空中不停盤旋著,漸漸散出陣寧神靜心的清香來。

  易天行卻是眉頭一皺,直覺裏發現這串不起眼的念珠可能對自己造成傷害,於是決定不再拖延,一聲悶哼,雙臂一振將自己身上的荷葉蓮枝震成段段碎條。

  那主持驚噫一聲。需知這荷葉種在小湖裏,深受園後那位祖宗“滋養”,加上自己以佛心操控,堅韌靈巧擬可比肩半神之物,以往用來捆人,從無失手,不料今日卻被這少年輕松掙脫。大駭之下,主持更是霜色上面,顫聲道:“原來已經有上六重的境界,難怪敢單槍匹馬來我寺挑釁,布陣!”

  陣法未及布成,他卻只見眼前一陣風起,清光閃過,易天行已經笑咪咪地來到他的面前。

  歸元寺主持法號斌苦,是佛宗方便門門主。他今日施法,卻料不到奈何不了這小子,不由又是一驚,修行人向來注重精神修練,卻不擅長肉體力量,而他先前看得明白,這位少年竟是用著一雙肉足,全憑著快到駭人的速度生生從湖面上沖了過來!

  易天行總覺著這一仗有些莫名其妙,溫和笑道:“主持是不是認錯人了?”

  斌苦和尚臉色微黃,緩緩道:“施主神通,老衲不能識破,只是為了我歸元寺一脈香火,卻是容不得你離去。”臉色忽然化為慈和,道:“孤峰隱遁笑吾癡,歲月蹉跎負遠期。此去天臺重乞法,何時汐社共吟詩。心同泥絮渾無著,身似山雲任所之!彈指百年如一夢,浮生莫為利名羈。此去路上,辛苦施主與我同行。”

  易天行聽的明明白白,這是當年斌宗法師往大陸來修法時,所作別離之句,此時自歸元寺主持口中念出,竟生出一分玉石懼焚的慘烈意味來。

  易天行面色一變,知道不妙,便發覺周遭環境一變。

  小雨忽然瓢潑而下,本是白晝的寺院,卻忽然變得極其黯淡,庭院內光線漸漸滅盡,只餘湖間荷葉下夏蛙殘喘陣陣。

  歸元寺東南西北中五處院落,竟在此同一時傳出一道偈聲,易天行心頭一震,知道有大事將臨,須臾間,便看見半空中出現一片極大陰影,他抬頭細看,卻赫然是一件極大的袈裟!

  易天行正道不妙,便覺渾身上下被那片遙在天際,力卻著身的袈裟壓的無法動彈,更覺怪異地是,一陣陣奇寒入骨的冰意開始籠罩著整個湖面,而兩人所處的湖中心,更是寒冷異常,亭子的木柱開始被凍的咯吱直響。

  亭間越來越寒,亭外數丈內的湖面也結了冰,溫度下降的太快,以至於本來在水中嬉戲的魚兒都來不及遊出去,便被生生凍在了冰裏。

  易天行是頭一遭遇見這種法術較量,哪裏知道那袈裟乃是歸元寺伏魔金剛陣的一個變化,更不知曉其間厲害,只是傻愣愣地發呆,有些弄不明白,自己連汽車都能搬動,怎麼可能被一件薄薄的袈裟壓的動彈不得。眼看著似乎今天要吃虧,不由在心底哀嚎一聲,他全然不知自己是怎麼得罪了這寺院的和尚,哪裏想到偷來寺院看一眼也會惹出這大麻煩來?餘光裏瞧著斌苦和尚的長長眉梢冰淩漸掛,似乎也是被寒冷凍的頗為吃力,不由歎道:“你我何仇?竟要與我同歸於盡?”

  斌苦老和尚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看著他雖有懼寒之意,卻仍是言談自若,不由眼中生出一絲懼意和悔意來。

  空中的水氣,此時也被這種極寒凝成了雪花,緩緩地飄在二人四周,此時亭內一片漆黑,常人根本無法視物,只有這些雪花反射著不知從何處來的光線,看著頗為美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易天行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溫度也越來越低,甚至與皮膚接觸著的衣物似乎都被凍脆了,正不知所以時,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動了一下。

  不知為何,其實就是隨性隨意的那麼一?那,他的右手手指動了一下。

  而易天行也就抓住了這一?那的機會,右手無名指微微一翹,與大拇指似觸非觸,搭了個意橋,周身神念瞬間遊走全身,在電光火石間驅走了身上的極寒,打鼻子裏悶哼一聲,功力急催,把體內的那些朱紅火焰盡數逼了出去。

  只見黑夜雪亭間,一人大發光明,朵朵豔赤之火在他的身旁周遭跳躍舞動著。

  歸元寺後園的降溫過程頓時一緩。

  高高臨在歸元寺上空的那件袈裟,似乎頗有靈性,竟是緩緩向下飄了數十丈。易天行只覺身子一重,千均之力加身,以他之能亦是險險跪倒在地。

  但他是個知天順命的家夥,見著這寶貝力氣大,也不和它硬抗,順勢就坐了下來,身體在半空中滯留的一瞬間擺了個姿式,左腿自然伸直,右腿擱在左膝之上,打了個散蓮花。

  易雙掌擺在胸間,指作鈴瓏曲,閉目冥想,任著自己修行的不淨法門像吸塵器一樣,不停地吸納著體內的金紅光點,然後化為高溫的白熾火焰,向四周擴去。而天上的那件袈裟也像是通靈般地微微輕拂,亭外襲來的寒意,更是增上三分。

  雙方爭鬥不多時,亭內積雪已有數寸,而易天行此時就像是一座高溫的煉爐,天上那件可怕的袈裟就像是一個恐怖到了極點的大冰櫃,兩方的溫度就在這小小的亭子內較量著,易天行身邊的積雪也隨著雙方力量的此消彼漲,一時融化,一時凝結。

  易天行只覺體內真火不斷向外湧去,微微感覺有些虛弱,想到方才疾火大出,雖然瞬間將寒意驅出亭外,但也是耗損頗大,不由大罵自己愚蠢,只消護住自己就行,何必和那麼個死物爭個氣勢高下?想著自己畢竟初習禪法,而頭上那片袈裟卻是個寶物,力量源源不絕,若自己真元盡失後,豈不是要被凍成一個冰柱?

  漫天寒意間,易天行只覺神思一陣恍惚,體內真火漸有枯竭之象。而此時風雪大作,似乎要隨時撲滅小湖雪亭裏那位少年身上最後的一點殘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4:57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五章 慈悲法門
  
  易天行的尾指尖忽然感到一陣陌生的感覺,勉強掙眼一看,卻發現是一滴冰粒落在其上,方明白這種感覺叫做疼痛。心知此時自己已是快抗不住這件天殺的袈裟寶貝了,心底幽幽一歎,不知生出多少悔意來。

  “蕾蕾。”在萬千世人中,他就記掛著這一個女子,想到蕾蕾那張纖淨無塵可愛的臉,易天行心中求生之念大作,猛地一咬舌尖,手指亂彈,拇指依著順序奇快無比地在其餘四根手指的第一節指腹上疾點,體內殘餘的金紅朱火就像是鋼琴上的琴鍵一樣,隨著他的指法四處亂竄著。

  “設修行得在於暑熱,求處清涼,然後安隱;在冰寒處,求至溫暖,然後安隱;如饑得食,如渴得飲,如行遠路疲極困甚而得乘車,然後安隱;……執心不亂……無差特心,皆令得度,如我身發。”

  他默默念著《修行道地經》,這便是《坐禪三昧經》中所謂“五門對治法裏的,多嗔恚人,慈心法門治”中的慈心法門。

  此經本是說人間慈怨,但卻被他這個不信天地的小祖宗用來當煉體內真火的法門!

  而冥冥中自有天意,這段經文,竟是無一處無一字不契合他此時情況,體內真火亂竄,便是暑熱欲求清涼。體外雪亭之間,袈裟臨頂冰雪覆身,正是求至溫暖之刻,然後疲極困甚……

  說不得念了多久,易天行微微睜開雙眼,抿在一處的薄唇微啟,抖落幾粒雪花,舌尖一綻,喝出一句謁子:“煉此身以逆造化。”

  便在一瞬之間,雪亭之內情勢大異!易天行身上早已熄燼的火苗重又燃起,不再是極高溫所發出的白熾之色,而是一種帶著中正平和氣息的大朱紅。朱紅的火焰熊熊燃燒,迅即將亭內的低溫一掃而光。

  天上的袈裟似乎也察覺了雪亭裏的異變,在九天之上開始迎風飄搖起來。易天行只覺身體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束縛的越來越緊,而亭上的降溫也是越來越快。

  他一聲悶哼,不知從何處得的靈感,讓他身子向前一傾,原本擱在左膝上的右腿半跪於底,以自己的腰背硬抗著那道強悍莫名的力量……然後雙臂一振,在身體旁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而原本附在他體外的朱紅火焰,也隨著這一振,沿著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帶著肩背處的一道火紅,被他用法門催向空中,一團火苗向亭上飛去,遠遠看著竟有幾分火鳥神韻。

  被折騰了許久的雪亭終於禁受不住這種內外夾攻,轟的一聲倒塌下來,壓在了亭內二人身上。易天行一個滑步,將歸元寺的斌苦和尚擋在身下。

  而此時,從易天行肩背上脫體而起的殷紅朱火已經如箭般射至天空,遠遠化作一個光點,便要擊打在迎罡風而舞的袈裟上。眼看著兩者便要接觸,易天行不由開始緊張起來,畢竟不知道那件袈裟是什麼寶貝,也不知道能不能燒毀。

  正在這時,歸元寺後園某處,有人輕輕說了聲:“噫,弄出天火來這麼好玩?”

  那人的語音極輕,卻清清楚楚打在易天行耳中,易天行眼睛一黑,腦中嗡的一聲,便昏了過去。

  易天行的體質怪異,大腦怪異,神經怪異,可能是這三怪,所以他從不做夢,由小至大都是如此,青春萌動之時,他還頗為傷心於春夢不止了無痕,更是無處尋覓。

  但他以為此時自己在做夢。

  先前還是身處寒雪凜冽的小亭,此時卻躺在暖和的被窩裏,被子是青黃色的,看樣子是在禪房中,向左一看,更是嚇了一大跳,先前對自己喊打喊殺,末了卻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的歸元寺主持,這時候卻滿臉慈愛地看著自己,好象前一刻是賈政,這時候又忽然變身成了賈老太太。

  “幻境,這一定是幻境。”易天行自以為是的念叨道。

  但馬上他否認了這種想法,因為他發現歸元寺主持斌苦和尚雖然滿臉慈愛,卻也是圍著一床棉被在瑟瑟發抖,雙頰烏青,一見便知是凍傷。而和尚那兩道長長的眉毛也短了不少,就是不知是被天上的袈裟凍掉,還是被自己的真火燒掉。

  易天行神識掃了一遍房內,發現並無特異,於是平靜看著這位老和尚,緩緩問道:“還請主持解釋一下。”

  “誤會誤會。”斌苦和尚一面打著哆嗦一面解釋道,“這後園乃是本寺秘地,非我方便門內弟子,不得擅入,亦不能入。而先前施主如閑庭信步般便踱了進來,又與葉相爭執,故老衲誤以為施主乃是惡人,於是冒昧出手,還望施主海涵。”

  易天行一翻白眼,從鼻子裏嗤了一聲,說:“大和尚,能不能編好聽點兒?”

  “確實是誤會。”斌苦和尚愁眉苦臉道。

  “那如何現在不誤會我?”易天行一想到自己差點被那面大袈裟給玩死,咬牙恨道。

  斌苦和尚眉頭一皺,想了半天說辭,方才應道:“方才情勢如此危急,施主仍不忘護著老納,又怎會是凶徒?”

  易天行微微皺眉,自然不相信對方會憑此點就相信自己,淡淡一笑道:“天上那面袈裟又是什麼寶貝?後來又如何?為何我會在這禪房內醒來?”

  斌苦和尚本就不擅言辭,聽著他連珠炮似的發問,一時木訥不知如何言語。半晌後生生把話帶開道:“施主身體感覺如何?”

  易天行咪眼笑著望著他,本待問他那個令自己昏眩的聲音是怎麼回事,但想到他肯定不會說,於是強自壓住,靜聽其言。

  斌苦和尚哪見過這等少年,吱唔半天,終於將心一橫,老實說道:“其實本寺近日來有一大難,而那凶者傳聞是一年青後生,所以今日見施主來此,又有一身絕高神通,所以不得已請了法旨,動了伏魔陣,萬般千般,都是鄙寺的不是。”

  易天行見他說的誠懇,加上也自己也覺著這架打的莫名其妙,便信了三分,但想到自己被冤枉險些送命,仍是氣不打一處來;准備發飆,卻忽然想到先前在後園口和斌苦和尚的兩句對話,自己暗琢磨了會兒,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主持見他發笑,亦溫和一笑道:“施主亦是明白了。”

  當其時,易天行正與那葉相僧辯執衣律,爭執不下,而主持問他是否來自上三天,少年得知世上果有上三天之說,心神激蕩下胡亂應了句““主持看來知道很多……”,便讓闔個歸元寺視自己為仇。

  易天行微微笑道:“想來這歸元寺欲殺之人定是出自上三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05:17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六章 解惑更惑

  “明白倒是明白。”易天行看著他的雙眼,“但小子我腦袋依然不清楚,煩請大師告訴我,究竟何為上三天?”
  “施主一身大神通,竟然不知上三天?”斌苦和尚頗為驚訝。

  易天行苦笑道:“若是知道,方才又怎會讓你誤會?”

  “施主下山之時,門中長輩沒有叮囑過?”斌苦和尚皺眉道。

  易天行一愣,說道:“下山?又是何意?”

  斌苦和尚先前與他鬥法,全然不是對手,後來用了寺中至寶才稍占上風,又見這年青人可以操控三昧離火,名又不著,好生驚服,自然以為他是某隱居的世家子弟,此時在裝腔作勢,連聲問道:“敢請教施主師承何處?”

  易天行笑說:“怎麼?不興天生的嗎?”

  斌苦和尚呵呵笑道:“施主說笑,若不方便說也罷了。”

  易天行見他誤會,也不想多加解釋,只是更加確定了世上果然有一種修行人,想到古老太爺暗自猜忖的話,自然問道:“上三天究竟是何方神聖?大師法力高強,難道不是上三天中人?”

  誰知斌苦和尚一聽他這樣說,臉上愁容更甚,苦臉對道:“我乃佛宗弟子,講究清靜無為,不擾世俗,怎會與上三天中人同氣連聲。”

  ………………………………………………………………

  其實古老太爺猜想的並不為錯。上三天確實是世上一處奇異所在,只是這個稱謂出現的極晚,約摸是解放前才出現,而且也有許多修士不肯加入,之所以出現這等情況,全是因為上三天的宗旨與一般修行門派大相逕異。

  上三天並不分為儒釋道三家,卻是分為了吉祥天、浩然天、清靜天,吉祥天統領各門修行,煉器;浩然天入世修行,除不得擾民外,除妖降魔,並且負責懲治修士中的敗類;而清靜天,卻是上三天中最神秘的所在。

  可惜這斌苦老和尚只肯講說到此處,便不肯再多細談。易天行心裏癢癢的,好不難受,只得問道:“大師修的佛宗,倒是與弟子有緣,煩請告知此次貴寺與上三天有何齟齬,竟鬧到對方要上門單挑?”

  斌苦和尚一愣。

  上三天的小公子前些月發了一函,說是要借自己寺中的天袈裟去對付一位臺灣商人,但自己修行佛道,怎能行此造孽之事,再者,這天袈裟又是如何能借出的,於是這些天內寺內好生戒備,就為防著上三天依著自己高明道行來明搶暗偷,不料今天卻認錯了人,莫名其妙得罪了個高手,還損了袈裟。

  想到這節,斌苦和尚就開始心痛,但畢竟茲事體大,此中細節他可不肯告訴易天行,斟酌半晌後方道:“佛曰不可說。”低頭一禮,易天行就只看見一個不會說話的光頭杵在自己面前。

  易天行恨不得一掌就拍在那光腦袋上,強自按捺自己的好奇心道:“方才在後園的爭鬥,難道外面的人看不見?”

  斌苦聽他問出這等幼稚問題來,始才信了這廝果然是個不知如何學會法力的渾小子,苦笑道:“自然是有境界隔絕,不過亭子倒是損了。”

  “大師,修佛當依何途?”

  “隨緣即好。”

  “大師,歸元寺裏有什麼好玩的沒有?”易天行賊兮兮地問道。

  斌苦大師聽出這小子有什麼不好的想法,打起精神應付道:“老衲不知。”

  “先前小子聽見一個聲音……”

  “哪裏來的聲音?”斌苦作出一副白癡狀。

  易天行微微一笑,自顧自問道:“據聞歸元寺中有血書楞伽經,為佛門至寶,上三天的人是不是想來搶這寶貝?”

  斌苦大師更是緊張,還是那句:“老衲不知。”

  “哎,天上怎麼又出現一件袈裟?”

  “老衲不知……這個……小施主莫要玩笑。”

  “說笑一番,松筋活骨,我們兩個凍死鬼也好受些。對了斌苦大師,你可知道上三天這次准備來什麼人?”

  “老衲不知。”

  “既然把我誤會成了對方,那難道對方只准備派一個年青人就挑了歸元寺?”

  “老衲不知。”

  “你說,像我這種人物,能不能投入你們歸元寺下?”

  “老衲不知。”

  “和尚,廁所在哪兒啊?”

  “老衲不知。”

  “隨地大小便,是會破壞環境的,尤其是歸元寺這麼靈性的地方。”

  易天行認真答道。

  ………………………………………………………………………………

  一個老和尚和一個潑皮少年郎就在禪房裏進行著這種極沒營養的對話。易天行坐在禪房的木床上,發現自己已經比較熱乎了,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對著斌苦一合什,說道:“既然是場誤會,那在下就告辭了,外面還有人等著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在想,司機小肖同志不會已經等的抓狂了吧?

  斌苦大喜過望,趕緊道:“老施主走好,老衲受傷不輕,恐不能送了。”他先前連說十數個老衲不知,此時舌頭也轉不過彎來,竟稱呼易天行了一聲老施主。

  易天行哈哈大笑,道:“大師真是客氣,原來所謂世外高人都是如此謙恭。”

  他的衣服先前都被體內朱火燒成灰燼,此時身上穿著一件僧袍,竟還比較合身。他自嘲地掃視了自己身體一眼,走到廂門,自然有歸元寺門下弟子接著。

  易天行仔細一看,這些僧人面色俱都頹頹灰然,顯是精力枯竭之兆,只怕正是先前歸元寺施法用袈裟鎮寺時,與自己拼真元的結果。想到自己勉強在這種奇妙的對決中活了下來,他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回頭對斌苦說道:“今日初至貴寺,便莫名其妙打了一仗,顯是有緣,不過……”他忽然想到那日接到古老太爺電話時想到的四字:娛樂精神,話鋒一轉道:

  “平白無故吃了頓冰雹,又險些被凍成冰疙瘩,貴寺總要有所補償才是?”

  斌苦一愣,他向來誦經念佛,哪裏遇見過這種討價還價之事,心想修士門內,今日欠你一情,日後還了便是,怎好自己張嘴索要,那樣豈不顯著卑劣?易天行卻不管這套,欠債總是要還的,不如討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施主請講。”

  易天行恭謹行了一禮,道:“小子自幼研習佛經,但無上師指點,還盼能有機緣常來歸元寺中,日夜得聆主持點拔。”這是擺明了要來學本事,他還有些怕對方不答應。

  “施主一心向佛,我等自然要大開方便之門,如此甚好。”哪知斌苦老和尚答應的如此幹脆。

  易天行微微一愣,續又問道:“後山那人喜歡吃些什麼?”

  “時鮮果子。”斌苦和尚一時失嘴,忽然想到自己這句等同於默認了後山之事,不由大驚失色,臉上煞白一片。

  易天行先前在禪房裏與他瞎掰半天,就是為了這一刻,此時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微笑著離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2:35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七章 流金歲月

  歸元寺僧眾遠遠著易天行坐上一輛桑塔納遠去,才又回來稟報斌苦和尚。
  “師父,怎能讓那潑皮來我寺修行?徒兒觀此人面相煞冷,絕非善類。”先前和易天行在院內爭辯的葉相僧憤然不解道。

  “起初見這位年青人竟可破了本寺大須彌錯路陣門,進入我寺後園禁地,那是何等樣修為之人,自然以為他是上三天的小公子,本寺為弘佛法護山門當然要全力以赴。誰料末了才知竟是個誤會。此時誤會既除,當然前事如塵,不須再提,我佛當度有緣人,那位小施主便是與我寺有緣,爾等切記。”

  斌苦和尚肅然說道,一身正氣繚繞全身,眾歸元寺佛門弟子滿心感佩,躬身一諾應下。

  待眾僧退下後,斌苦和尚勉強打坐,數息過後,一口烏血噴了出來。他看著後園方向被白霧遮掩的山穀,黯然道:“天袈裟足可抵擋九玄天火,您老祖宗帶著天火和袈裟都收了,又叫我們如何抵擋上三天的索要?”旋即微微笑道:“既然老祖宗你對這小子感興趣,那我就讓他來寺裏修法,若他出了事情,您總不能光看不幫吧?”

  原來這個訥於言的慈悲和尚,竟然也是個敏於謀的深謀之士。

  斌苦大師雙手合什,暗頌佛經,心裏卻想著剛才那個奇異噴火少年:“小小年紀,便天生有如此修為,莫不是與我佛宗大有幹系的那位傳經者?”

  ………………………………………………………………………………………

  易天行哪裏知道斌苦和尚的心思,正坐在桑塔納的副駕駛位上暗自得意,想到,原來自己運氣不錯,不至於遇見的每個老家夥都像古老太爺那樣奸滑成精。畢竟他是初次遭逢這種玄之玄的爭鬥,事後靜思,自己一初哥兒居然愣頭愣腦地抗了下來,臨走還順路套出和尚話來,自然有些沾沾自喜,

  不過他旋即又想到天上的那件大袈裟,還有最後那聲震到自己昏厥的聲音,不禁有些後怕,臉色有些發白,一個聲音就有天地莫測之威,實在太過駭人,有這聲音護寺,歸元寺難道還怕那上三天作甚?莫非上三天更加厲害?

  他在胡亂想著,旁邊的司機小肖側臉看了看他。陪自家三少爺逛歸元寺,怎麼進去時穿著T恤短褲,出來時便換成了一身青褐僧袍,他對這位三少爺大感莫測高深之餘,更是佩服。

  易天行摸摸自己腦袋,暗自想著,為何古老太爺找那聲音找了幾十年也沒個端倪,而自己始來歸元寺就有了收獲,沒覺出什麼難來,也很難想像古老太爺苦苦尋找數十年不果的黯淡心緒。他把車窗搖下,看著車外飛馳而的樹影美女,嘿嘿笑了兩聲,回頭對小肖說道:“今天是不是有個聚會?”

  “是,少爺。”小肖兩眼看著前路,聲音很是恭敬。

  易天行歎了口氣,知道是改不了這些人的稱呼,也就懶怠再管,吩咐道:“身上有錢沒有?”

  “有,少爺。”小肖有些詫異地瞄了他一眼。

  “去一家服裝店,買身衣服穿穿,花的錢我會讓袁野給你。”易天行毫不客氣地使用著古家的金錢。

  小肖笑著說:“是,少爺。”

  易天行見這小子乖巧,打趣道:“剛才歸元寺裏的主持叫我老施主,你以後幹脆叫我老易得了。”

  “歸元寺主持?”小肖驚歎道:“聽說那位主持是得道高僧,一向不見外客,每年省城開政協會的時候也只是在開慕式上露下臉,他居然肯見您?少爺,您的面子還真大啊。”

  易天行暗自苦笑,心想若讓你過一下自己方才雪窖生活,才知道這面子是怎麼來的,他摸摸自己鼻子,輕聲歎道:“剛當了一天大學生,就要四處奔波,水裏來雪裏去,一生勞碌命,老易不容易啊。”

  ………………………………………………………………………………………

  小肖是省城本地人,對於何處有錦衣美服,何處有精剪細吹自然門清,易天行剛從歸元寺一場大戰歸來,心神猶自恍惚,被他拖著在各式商場專買店進進出出,身上的衣服褲子鞋襪試來換去。不過半個小時,當易天行在商場落地鏡前看到自己的身影時,不免懷疑自己眼花。

  “裏面那個挺精神的小夥子是誰?”易天行洋洋得意問道。

  小肖知情識趣,應道:“當然是咱家的三少爺。”

  說笑著二人上了車,這便往市區七眼橋而去。

  古家在省城的生意繁雜,其中的大宗生意還是集在鵬飛工貿公司裏,而這家公司就座落在七眼橋旁的一幢大廈中,齊齊占了三層。只是畢竟是黑道生意,門面擺著闊,又哪裏需要這麼大的辦公空間和人員?於是空了一層出來,整了個西式餐廳,喚作“流金歲月”,晚上對外營業,白天就成了自家兄弟的俱樂部,沒什麼事兒的時候,一幹強人就打打牌喝喝酒。

  二人上了樓,只見流金歲月門口已經圍了一堆人,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幾個女子,這些人看見兩人來了,只冷冷看了幾眼又回頭說著自己的話。易天行一眼就看破了眾人面上的煞氣,知道並非善類,皺了皺眉。小肖認識這群人,正准備介紹一下,卻被易天行用一個眼神止住。

  他本來就是被古老太爺騙上這架賊船,心內有些抵觸,最初還想著玩上一把,但今天在歸元寺的經曆對他的心神造成極大震撼,眼界再已不會局限在世俗層面上,此時再來看這些平日裏覺著神秘的黑道人物,也只是覺著諾諾,並不怎麼好玩。

  境界上去了,人也就自然淡然了,易天行看著那些人,透出些飄然離濁世的疏離感來,這感覺落在黑道諸人眼中,卻只感覺到一絲難以捉摸的壓迫感和難受。

  有人感到有些不適應,盯了盯這個陌生的年青人一眼,問道:“你是哪位?會所還沒開門。”旁邊有人給他輕聲說了句什麼,那人罵咧咧地對小肖吼道:“你個板板娘的,明知道今天有大事,還帶朋友來喝閑酒!”

  小肖眉宇際陰鶩一現,卻不說話。

  易天行在旁用餘光看著,內心有些欣賞這個小子。當然,他在心裏稱別人小子,卻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裏更是一個小子。

  這時候袁野終於從樓上下來了,他遠遠看見小肖和一個年青人在一起,急忙半低著身子跑了過去,站在易天行面前,雙掌貼著自己的大腿外緣,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道:“少爺您來了。”

  “嗯。”易天行輕輕應了聲,便在他的帶領下往會所裏走去。

  小肖強逼著自己浮出笑容和先前辱罵自己的那人打了聲招呼,也跟了上去,只留下方才還嘈亂無比的一幹黑道人物在門外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言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2:52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八章 人人都是周淮安

  易天行在縣城的時候,總覺著自己是個妖怪,與古老太爺的相逢,雖然稍微沖淡了一些自己這種自鄙心緒,但心中惶然依然未褪。直至今日在省城歸元寺裏真正見識了所謂玄道,才明白自己既不是非人類,也不見得有如何特異。心結既脫,他再看這些普通人時,已不再有往日的避讓,倒有了幾分自內而外俯視眾生的感覺。
  他毫不客氣地走到會議室長桌盡頭,坐到那張真皮做的大班椅上,微微皺眉,發現並不比自己小黑屋裏的藤椅舒服多少,掃視了一眼跟進來的眾人,發現眾人面色各異,不由在心底暗笑了聲,臉上浮起懶揚揚的笑容,輕聲道:“都坐吧。”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正喊小肖給易天行端茶的袁野這時候才察覺會議室裏氣氛不對,冷冷道:“少爺叫你們坐,怎麼還站著?是不是嫌自己兩條腿不累?”

  袁野和易天行見過幾次面,在易天行的面前,他永遠是那個謙恭有加,執禮甚嚴的僕人,而在此時,他冷冷一句話卻嚇得眾人連滾帶爬的搶著座位坐下。

  易天行頗有興趣地看了此人一眼,心想原來這才是袁野兄的本職工作才對,此人面相忠樸,卻又嚴苛禦下,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古家的生意由他管著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想到此節,他愈發有些不明白古老太爺將自己拖進這灘渾水來是何意圖。

  他端著小肖斟來的茶,吹了吹茶水上的浮香,輕輕啜了一口。其實在他縣城裏哪有餘錢喝茶,也不可能有這種古色古香的愛好,只是此時身份有所不同,也不自覺地端起了架子,似模似樣地表演起來。

  喝茶的當兒,袁野已經把他的身份講的清清楚楚,又吩咐底下的眾人要如何如何。總之這些在易天行聽來都是廢話,自然也就沒認真聽,只是發現室內眾人聞說省城的生意從今以後全部交給自己來打理時,齊聲訝然,有些還面露不忿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不能服眾——沒關系,他本就不准備服眾,這只是一場遊戲罷了——還是順帶的那種。於是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明亮平滑的紅木桌面,開始了自己的“就職演講”

  “別看著我,也別哼哼。我叫易天行。”他看著室內的眾人緩緩說道:“也別恨我,這差使不是我自己想幹的。當然,這一點對於諸位來說沒有什麼關聯,諸位也不會因為我的主觀願望,而影響自己的客觀判斷。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客觀判斷是什麼?那誰……你來說說,你對我來省城主事有什麼看法?”他指著先前在門口對小肖發狠的那人。

  那人頓時呆若木雞,半天後才顫抖著站直了身子,低頭說道:“沒有意見。”

  “今天是我與諸位第一次見面,所以想開誠布公的談談。這談話嘛,自然是要談的,你說你沒有意見?難道公司這麼大,你一點主意都沒有?明顯是搪塞之辭。”易天行笑著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臉上橫肉直抖,“沒意見,那就說明意見大了。”

  袁野在一旁的秘書位上坐著,聽見易天行的這番說話,皺了皺眉頭,他本身對古家忠心不二,實在是覺得這位三少爺有些鋒芒太盛,這樣對將來掌權大為不利,正想打個圓場,卻被易天行一道帶著深意的眼神止住。

  鵬飛工貿本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公司。能在這會議室裏有個座位的人,其實在省城大街小巷裏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各有山頭,只是一直被古老太爺壓著,自然不敢反天。但自從古老太爺回縣城養老,不止省城裏敵對的幾個勢力開始蠢蠢欲動,連公司內部人也開始有些思異之心,好在袁野四周補的妥當,加之本身威望也高,所以沒釀出什麼事兒來。不料今天這新來的三少爺,看模樣是要給自己一幹人個下馬威了,不少人臉上便開始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易天行輕輕用手掌支著下頜,半靠在紅木桌上,緩緩地掃視一眼屋內眾人。他如今眼界早開,心境再也無法回複到從前的模樣,開元寺、天袈裟、寺後山中那道鬼神莫測的聲音,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神秘上三天——有太多的事情吸引著他,並隱隱讓他畏懼,根本不可能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古老太爺的囑托上。但易天行是個首重信諾之人,既然在縣城裏上了古老狐狸一當,他便一定會將這事做下去。

  他淡淡道:“我知道,有的人見我年輕,於是認為嘴上沒毛,於是如何如何。又有的人,跟著袁叔很多年,本以為老太爺養老,古大不肯來,古二不頂事,這省城的主事兒應該歸他才是……”正認真聽他說話的袁野唬了一跳,趕緊想說些什麼分辯一二,被易天行擺手止住,繼續說:“想什麼我都不在乎,諸位也都是省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叫我一個小子管著,面上可能會過不去。今後你們繼續玩你們的,我繼續玩我的。”

  袁野一聽可就直叫慘,心想這是怎麼個事兒?趕緊說道:“少爺,您這話太重。”

  “別慌,我還沒說完。”易天行對他笑了笑,話鋒一轉道:“大家需得記住了,雖說大家做事辛苦,但這幾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至少在目前為止,還是姓古。如今我被老太爺喊來坐辦公室,其實也不想插手太多,頂多就是個金庫保管員的角色。只要大家玩的不過分,我都無所謂,但如果誰要是把這金庫裏的金子玩少了那麼兩三根。”他掃了室內眾人一眼,“別怪我對不住大夥。”

  底下一幹“山大王”聽他說完,放心了不少,心想這少爺好像也就是個貪玩貪錢的祖宗,倒是不難對付,紛紛說道:“少爺您這是哪裏話?為了您,我們當然是要水裏來火裏去,斷不敢有二心!”嘴上說的漂亮,但畢竟不是正規軍,眾流氓心神一放松,坐姿也就松了起來,有人開始掏耳朵,有人開始摳腳丫,有人開始安排晚上飯局後的消遣,害得袁野不停地瞪完這個,又瞪那個,正越瞪火越大之際,聽見旁邊的易天行對自己輕聲說道:“把公司裏所有的帳本都拿過來。”

  說這句話之前,易天行正抿了口茶,感覺有些苦,皺了皺眉。

  正准備放松下心神的眾人一見他皺眉,再聽他吩咐的內容,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就在胃以上喉以下的部位上下擺蕩著。

  易天行忍不住挑挑眉梢,對著眾人說:“別以為我是疑心大家做了手腳,只是走個過場罷了,不是說舊清時,新官上任第一宗事兒,就是要去帳房瞄兩眼嗎?”說完哈哈一笑。

  眾人剛有些緊張,聽他這麼一說,一想也是,幾十本厚厚的帳目,他一個少年人隨便翻翻又能看出什麼名堂?把心放回肚子裏,也隨著他發笑,於是一幹流氓本來正准備掏耳洞的手扮裝憨拙地撫起頭頂來,正往腳丫伸去的手用力拍著大腿以助笑興,前面還在說什麼洗足城,後半句卻忽然變成了少爺真是風趣雲雲。

  此時眾人為了表示自己的心中無鬼,又想迎合少年之趣,笑的是格外豪爽,笑的意氣風發,豪氣幹雲,氣吞山河,海闊天空,天高雲淡……這讓易天行不禁產生了幻覺,以為自己忽然來到了塞外漠上的龍門客棧裏,懷裏正摟著金鑲玉,對著數十位一模一樣的周淮安周大俠飲酒。

  他輕輕歎口氣,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想到:“原來黑社會的戲碼也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3:09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九章 開會開會

  高陽縣城裏,有一處建築易天行最為熟悉,那就是縣圖書館。這些年,圖書館的位置被隨著經濟發展而慢慢腫脹的菜市場擠占,慢慢地被擠到了一大堆居民樓群後面的小巷裏。如今的縣城圖書館建在一個公共廁所旁邊,外觀古樸老舊,易天行每來此地,便會歎息一陣。
  易天行打小記憶力驚人,加上一直牢記五柳先生那句“好讀書,不求甚解。”聰慧過人,又不求甚解,於是乎看書的速度較諸尋常人快上太多,自然也就會出現無書可看的情況,這樣一來,縣城裏的圖書館就成了他無事時淘書的最佳去處。

  來的次數太多之後,他對這館裏的一切數字都了然於心。縣城財政緊張,更無餘錢支持圖書館,所以到了易天行離開縣城的時候,圖書館也只有圖書六萬冊,外文圖書不足千冊,幸虧各類工具書倒有四千多種,至於古籍線裝書之類更是少的可憐。

  易天行在此看書十年,屬於典型囫圇吞棗式讀書法,站在布滿灰塵的書格間且行且看,一本接一本地拿起放下,沒有感覺到太多閱讀的美妙,卻是往腦子裏裝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記憶。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記的東西有沒有用處,但今天動念要查帳的時候,看過的的那幾本企業成本學、會計原理,便在一瞬間浮現在了腦海裏,一條一式清晰無比——知識果然就是力量就是好處啊,他暗自歎著——而事實上,這些好處將伴隨著他這光怪陸離、峰穀相迭的一生。

  帳冊用紙倒是蠻專業,又薄又平很不好翻。正好易天行嫌那碗鐵觀音苦,不肯再喝,就用無名指蘸了少許金黃的茶水,輕輕翻弄著面前的帳冊,無名指的指端像機器一般快速蹂躪著帳頁,就好像Paul Gilbert疾速而又清秀地拔弄吉它弦。

  他越翻越快,坐的離他最近的袁野和小肖竟然瞪目結舌地發現自己聽到了陣陣風聲,卻看不清帳頁的翻動的痕跡。

  以這種變態的速度,尋常人能看清幾個數字基本上就可以參加奧運會十米移動靶,和後年拿冠軍的楊淩一爭高下,更何況還要查出問題來。於是剛開始還盯著他查帳的眾流氓頭子愈發相信這只是一個過場,開始放松地打起呵欠來。

  易天行卻是在高速中把帳上數字看的一清一楚,在腦中高速運算著,結果越算越是搖頭,待把第三冊翻完後,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暗道這古老太爺真是當個甩手皇帝,竟把這大的家業留給下面的人偷吃混喝,轉頭問袁野道:“袁叔,公司的帳目平時是誰管?”

  “怎麼?出什麼問題了?”袁野一驚。

  在會議室裏無聊的眾流氓們也一個激靈,豎起耳朵聽著。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袁叔應該不大管帳吧?”

  袁野面上一窘,黑黑的精悍漢子竟露出一絲赧意來,道:“這個……沒讀過……”

  易天行又一笑,趕緊攔住他自曝其短的話,說道:“袁叔是公司總經理,自然不會去理帳目這種小事,公司裏請的哪家事務所的會計?”

  袁野一愣,自己這些混黑道的人還真沒想過要請什麼事務所,困惑道:“事務所?鵬飛工貿有自己的會計,林姐,林姐,你來一下。”他大聲喊著,過了會兒,從會議室外面走進來了一個中年婦女,那中年婦女頭發盤著,面容尋常,看到會議室裏有這麼多平時避之不迭的大佬,有些畏懦地走上前來,低聲道:“袁總,有什麼事?”

  袁野指著易天行介紹道:“這是……”他愣了一愣,“……這是公司的易董,有些帳目方面的問題要問你。”

  林姐眼神微微一懼,馬上低下頭問道:“易董,有什麼事情?”

  易天行眼角餘光瞥見會議室內有好幾個人表情都開始緊張起來,頓時了解於胸,溫和笑著說道:“林姐是吧?家裏經濟情況怎麼樣?”

  “自從來公司上班以後,還算過得去。”林姐本來是省城一家紡織廠的下崗會計,也是迫於生計,才出來尋找工作,也算她運氣不好,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肯用她,這公司背景卻不大幹淨。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家裏有孩子嗎?”

  林姐不知道這位年輕的易董想做什麼,有些無助地看了袁野一眼,才怯怯應道:“有一個兒子,在上高一。”

  “高一啊。”易天行一歎,心想那比自己也不過小了三四歲,斟酌了會兒說道:“林姐,您會計證拿了多少年了?”

  “我是中財畢業的,畢業的時候一起發給我們了。”林姐說到自己當年讀的大學,臉上煥出一絲光彩來。

  易天行溫和一笑道:“既然是中財畢業,那肯定應該記得你們老師上的第一課?我們國家所有的財務學校,似乎第一課都是講同樣的內容。”

  林姐臉色劇變,身體也開始抖起來,卻不肯說話。室內眾人心裏有鬼的開始犯嘀咕,心中坦蕩的人卻開始奇怪和好奇財務學校第一課是什麼內容。

  “不做假帳。”易天行看著她微微一笑,“這是做會計的人,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他將自己面前的帳本合上,對這位年紀足以做自己母親的人說道:“我相信您的品行,也相信您有許多不得已的地方。但事實上您做錯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請離開我們公司。”

  他淡淡地一句話,便決定了鵬飛工貿一個財務人員的去留。

  林姐一愣,眼眶一紅,微微抽泣道:“對不起,對不起,可我……家裏還指望我每月的工資……”易天行冷血地搖搖頭,袁野也隱約猜到是這位古怪的三少爺從帳目中查出了什麼來,於是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便有人領著林姐出門去財務科結帳走人。

  一直坐在下面聽的流氓頭子們,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他們不知道這個會計的去留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暴風驟雨的來臨,流金歲月會所這間有些奢華的會議室,開始陷入一陣古怪的沉默當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易天行終於再次開口了。

  “哪位是秦響林?”

  一聽見這個人的名字,底下眾人齊齊發出了聲輕呼。連一直在易天行身邊安坐若素的袁野,面上也露出了極不可思議的神情。

  易天行不管這麼多,只管微笑看著會議室裏的眾人。終於,有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袁野忍不住在旁邊輕聲說道:“易董,這是公司裏的元老,解放前就和老太爺一起闖江湖的,身子骨老了,讓他坐下可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示意那位老人坐下,自己用兩根手指拈了冊帳簿,晃悠悠地從大班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老人身邊,半佝著身子說道:“秦老爺子,給您看個東西。”

  那秦老爺子鼻子一哼,說道:“小孩子家家的,盡弄什麼玄虛?有什麼就快說,老頭子我還要去喝茶!”

  易天行摸摸鼻子,把帳冊在他面前翻開,伸出食指在帳冊上面輕輕點了幾個地方。旁人也看不見他點的是什麼,但只見秦老爺子臉色一下變了,猛地側頭看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貼著他的耳朵,微微笑著輕聲說道:“得勝街的門面租金,我只要拿一半回來,剩下的一半就算您養老的。”

  秦老爺子臉上青白相間,憋了半天,壓低了聲音說道:“易少爺給足了我面子,我自然也知道怎麼做,後天到帳。”接著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對易天行拱了拱手,又和眾人一圓手打了個招呼:“老朽去為易董辦些事情,諸位兄弟在這裏照拂著。”便起身離去。

  易天行知道這老家夥謀公中的錢被自己揭了,臉上有些掛不住,也就不去管他,慢慢踱回紅木桌前,拿起另一本帳冊,問道:“周小美又是哪位?”

  會議室裏一個微有愕意的美麗少婦站起身來。

  易天行先前也沒注意到有這一號女子,這次便不再下去,向她示意過來。會議室內其餘的人也被先前秦老爺子吃的悶虧弄的既懼又疑,那個叫周小美的美婦趕緊搖著腰肢,娉娉嫋嫋地走了過來,臉上露出極媚的笑容,柔聲說道:“易少爺,找小美有什麼吩咐?”

  易天行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女人倒真有幾分風情,幸虧還是頗有分寸,沒有把夜總會那套搬到會議室來,不然她若往自己大腿上一坐,這查帳之事算是完蛋了,嘻嘻笑著說道:“小美姐,我也給你看個東西。”說完又像先前那樣,側過身子把帳簿給她一個人看,用手指點了幾個地方。

  周小美乃是省城歡場的領羊,心思何其玲瓏,一下便知方才秦老爺子因何事而退,眼珠子一轉,便嗲聲道:“易董真是英明,只是最近省裏在抓什麼精神文明精神建設,各處管的嚴,生意太清淡了,向省百批進的酒水帳都沒法兒清,所以挪了些交公的款項,我保證,最遲兩個月就能有個交待。”

  “交待倒也不必,兩個月也是太長,我給你三天時間,把這塊抹平。” 易天行對她說話就不像對秦老爺子說話那麼客氣,冷冷續道:“另外你也別想打手下那些小姐的主意。來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省商和金羊廣場周邊的那幾家夜總會一直是我們公司管理,但公司向來不在你手下的皮肉生意裏抽頭,只是走周邊貨,讓你代收款子,若這點兒現金帳也有缺口,我實在是很懷疑你辦事的能力。”

  周小美臉色變了變,知道這個主兒腦子太清楚了,不敢再多廢話,她可不比秦老爺子的江湖地位,臉皮薄可以直接走,應了聲是還乖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易天行忽然笑了一下,看著會議室裏的眾人說道:“我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大家自己來?”

  會議室裏眾流氓頭子面面相覷,心知若是一個一個和這位精明少爺對帳,那就是輪著上來被他涮一道臉皮;若大家自己此時認了,呆會兒私下往公司裏打帳,還能留個面子。想到這個道上人最在乎的面子,眾老大雖然有些心痛吃到嘴裏的錢又被充了公,但還是強打著精神說,易董不要太辛苦了,這些事情讓下面的人弄就好,保證幾時如何雲雲。

  易天行在心中偷笑了一下。其實剛才查帳時間如此短,又哪裏能全部查完,他只是看出秦老爺子和周小美兩筆交易的的疏漏,然後拿出來當嚇猴子的死雞罷,不料竟果真應聲嚇倒了一幹無膽“匪類”。

  ……

  ……

  這場平靜卻隱含寒流的見面會終於開完,會議室裏就只剩下了易天行、袁野和小肖三人。袁野帶著愧色道:“平時對公司的管理實在是不嚴,好在少爺您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後怎麼見老太爺。”易天行知道袁野也就是打架算計的好手,若真要他管企業,那純是瞎掰,不由笑著寬慰了幾句,然後又叫袁野去請個專門的會計事務所。

  “我不可能做這些事情。”易天行誠懇說道:“今天算我來開開眼界,具體的事情,我是不想插手的。”

  袁野一愣。

  臨出門前,易天行想了想,對袁野交待了一句:“那個林姐住在哪裏應該知道吧?晚上給她送兩萬塊錢過去。”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3:26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章 小公子
  
  桑塔納停在了省大東門外,易天行下車便吩咐他走了。然後他站在賣鍋魁的那對母女面前,又買了七個鍋魁,走進校園內的一處林子,看著沒人注意,雙手捧著像小山一樣堆著的鍋魁,腳尖在木樓小縫裏輕微踩著用力,便輕“手”輕腳地飄上了舊六舍的二樓,推開了自己宿舍的木門。

  宿舍內忽然傳來了陣驚懼的聲音。

  “快把蠟燭吹了!”“查房!”“把牌扔掉!”

  正當那六個男生手忙腳亂地應付突發狀況時,卻意外發現了站在房門口處是那個一臉愕然,一天未見蹤跡的同舍易同學,更意外的是,發現這廝手上還捧著七個香噴噴冒著熱氣的鍋魁。

  ……

  ……

  “你叫易天行吧?”一個同學正往嘴裏塞著蔥油味的鍋魁。

  “是啊。”

  “一天沒見,跑哪去了?晚上打牌的時候就湊不攏腳,末了湊齊人又停電了,只好偷偷摸摸點蠟燭。”

  易天行傻傻地笑了笑。

  明天是星期天,二四七宿舍的人們在吃完鍋魁後又開始玩起牌來,開始還熱情地招呼易天行加入,待後來發現這個姓易的小子眼賊手快算計太精永不落敗之後,便贈予其一個東方不敗的外號,再毫不客氣地把他踹開。

  易天行很喜歡這種感覺。

  被踹開後,易天行樂呵呵地抱著盆子去廁所旁邊的水池沖涼水澡,洗澡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抹朱紅顏色愈發地深了,竟漸漸生出些靈動之感來。他皺眉想著,決定過些日子去歸元寺請教一下那位木訥的斌苦和尚。

  待夜深之後,他躺在床上,感覺有些心理上的累。還沒有正式開學,自己這個奇怪的大學生已經參加了一次省城黑道的聚會,而馬上回到學校又回複了學生的身份——兩種身份的交替,讓他有些不知所以,特別是發現自己在兩種身份兩種面貌間轉換的如此自然,不由有些懷疑自己有些分裂人格——想到這裏,他苦笑了下,又忽然想到初中時候的那個可憐的同學,心中對剛才酒樓裏的氣氛產生了一種極強烈的抵觸,暗暗下了決心,以後盡量少管這些事情。

  他心緒稍微寧靜了些,聞著新枕頭散發出來的味道,開始給蕾蕾寫信,雖然沒點蠟燭,但借著窗外的那一抹朦朧月色,已經足夠了。

  ………………………………………………………………………………………

  不管是貧民窟還是小別墅,不論是高山峻嶺還是江南小鎮,一到夜間,沐浴著的月光都是同樣的。

  省城一處式樣古樸的院落內,有一個臉上稚氣未脫的美麗少年正看著窗外的明月。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瑪魯珠子,回頭問道:“歸元寺主持有沒有回話?”

  “公子,那邊一應安靜如常。”回答他話的是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瞎子,打扮很奇怪,有些複古的感覺,對那少年的稱謂也是頗有古風。

  少年用手指勾著自己如錦絲般的黑色發端,輕聲說道:“前些天感應到歸元寺有法寶啟用,威力驚人,應該就是天袈裟。很是奇怪,明明知道我們吉祥天這次對天袈裟志在必得,為什麼歸元寺的僧人還敢在這時候用此法寶?難道是遇見了什麼難以抵擋的敵人?”

  原來這個美麗異常的少年,竟然就是上三天中吉祥天的小公子。

  那位叫做竹叔的瞎子微微側頭道:“公子當時提起,竹某便算了一卦,風起東南,卦心不定,數成一三,只怕此次謀事中有變數。”頓了頓又道:“這卦相倒是顯在當日出了歸元寺的那學生身上。”

  “那學生有沒有什麼異象?”

  “今天門內弟子暗中跟蹤,原來這人是古家的子弟,暫時看不出蹊蹺。”

  小公子似乎很相信竹叔的話,安靜思琢了會兒後道:“可是一定要做下去。雖說四九年之後,我們與臺灣一支來往漸少,後來浩然天更多的為官府出力,我們出於政治上的考慮也不方便與當年渡過海峽的那支來往太密,但畢竟是同脈相傳,香火情仍在。如今他們那邊被林伯方面打壓的太慘,我們既然能幫忙還是幫一下。”

  竹叔思考了一會兒後道:“傳聞中,先前林伯對於我們在臺灣的門中弟子並沒有什麼動作,倒是那邊的一支有些不忿他手下那人的氣焰,憤而出手。算起來,似乎還是我們理虧一些。”

  小公子靜靜道:“竹叔看著我自幼長大,當能明白我心中所想並非林伯那般簡單。”

  竹叔低身應道:“知道。”過了會兒又道:“可是林伯這次來大陸是投資,一路都由官方接待,我們如果出手,會不會和浩然天鬧翻?”

  小公子如星辰般亮麗的眼神忽然迷離了一下,過了會兒重又閃回堅毅之色,毅然道:“這些是門內之事,輪不到浩然天做主。”

  “那門主?”竹叔方開了口,小公子已厲然喝止道:“誰也不許告訴父親和哥哥!”

  ……

  ……

  “我們吉祥天向來重煉器,法寶眾多,為什麼一定要取歸元寺的天袈裟?老門主當年曾經有過明諭,天底下修真門派,誰都能動,就是不准找歸元寺麻煩。公子你今次貿然行事,竹某人不敢苟同。”

  小公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同意可以保留意見,但這次的行動一定要成功。至於為什麼要天袈裟,你看過臺灣那邊傳來的消息就應該明白了,何必多問?”

  竹叔想到案卷中,對臺灣富商林伯身邊那個像火一樣的男子的形容,終於明白了。

  “莫殺用的是五行秘法中的火門,一身真火炫耀其外,而如今吉祥天內水門眾人還在昆侖山上做事,怎麼也來不及趕回來,所以我們一定要把歸元寺的天袈裟借到手,借這異寶冰天凍地的神通,將莫殺死死凍住!”

  如果易天行也看過那個卷宗,那他一定會很奇怪,奇怪於這位林伯身邊的高手,為什麼和自己的能力是如此的相似。

  不知過了多久,小公子看著天上皎潔的明月,一絲落寞浮上他的臉龐,他暗自說道:“父親,歸元寺裏究竟藏著什麼令你如此害怕?”

  古樸的院落似乎感受到了這陣令人心弦為之一顫的落寞,安靜黯然了起來。戴著墨鏡的瞎子竹叔啞聲問道:“天晚了,您去睡吧。”

  “好的。”小公子低聲應道,輕步向樓上行去,赤白的足踩在紅紅的地毯上看著格外纖淨,“那個叫易天行的學生盯緊一些,他如果只是偶爾去旅遊倒罷了,若再發現他去歸元寺,就讓木門送他安息。”

  “是。”竹叔應道,心裏卻湧起了陣陣不安,當日的卦相上,算出那位易天行的學生,乃是赤金朱火,南野星縱,貴不可言之相,要讓他死,只怕不那麼容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3:59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一章 朱雀BB

  開學已經十幾天,轉眼將到中秋。易天行這些天裏和同學們打鬧,在課室裏打瞌睡——只怪他自己選錯了系,又選了個漢語言文學教育——如果是學學數學之類需要高智商高分析計算能力的科目,估計他還能在大學裏辛苦一些,可選了文科裏的這門,以他變態的記憶力,待頭三天把所有課本和課外指定輔導書看完後,又變得無所事事。
  省大給他的感覺還是不錯,雖說美女有點少,米飯有點硬,老師有點凶,宿舍有點破之外,別的都還好,尤其是風景不錯。

  校門口處是一片荷花池,夏末之時,蓮花未褪,青葉猶自在微風中飄搖,看上去賞心悅目。新生上課的地方就在荷花池對面的一教。一教學樓是當年蘇聯人修的,有個名頭叫什麼飛機式建築,易天行沒有瞧出來整個教學樓和飛機有什麼關系,只是覺得長長的一排,外色青暗,紅屋為頂,看著十分有氣勢。

  這天上完課了,易天行聽見班上幾個男生正在籌劃著寢室間的跨室撲克牌交流大賽,興趣馬上上來了,屁顛屁顛地湊到前面去,狂呼著要報名。幾個男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接著狂呼一聲:“我們又不是瘋子!誰會和你這變態玩!”

  易天行牌技之精早已傳遍全班。

  易天行撓著後腦勺??道:“大不了讓你們幾局好了。”周圍的那幾個男人應聲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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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得牌打,於是我們可憐的男主角只好乖乖地提著全寢室的七個開水瓶,像一只將要開屏的孔雀般施施然往開水房蕩去,不料下樓不遠,便看見了一輛讓他頭痛的桑塔納。

  小肖趕上前來接過他手上的開水瓶,結果手忙腳亂,還險些砸了。易天行歎口氣接過來說:“這種技術活兒,還是得我來的。”

  在一旁低眉斂氣的袁野輕聲說道:“少爺,下午公司要開會,今天您下午沒課,可以跟我去了吧。”

  他這些天已經來請了易天行幾次,易天行問了問沒什麼要緊事,便用各式各樣奇怪的理由推托了,今天公司要決定購一塊地的大事,所以逼得袁野這個名義上的總經理只得再次出馬。

  易天行把他二人拉到一邊,輕聲問清楚什麼事後,皺著眉頭道:“我又不是學商的,哪塊地皮值錢我怎麼清楚?公司裏除了那些老大,總還有幾個專門搞事的人才吧?等你們定好了,我簽個字就是。”

  袁野把嘴張的老大,黑壯的臉上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低聲咆哮道:“少爺,您可不能荒廢人生啊……”

  易天行當然不怕他揍自己,誰揍得過誰還另一說,倒是聽見他這句話不由?地一下笑出聲來,心想這位袁老大還真挺“關心”自己的,笑道:“我還是學生好不好?學習才是我的正業,難道你要我天天泡在公司裏和你給我請的女秘書打情罵俏?”

  袁野一窘道:“那女秘書您還沒見到,就這麼反感,那我去把她辭了。”急著分辯道:“不是我想給您請個女秘書,而是現在的秘書招聘,來的人都是女的。”

  “有哲理。”易天行表揚他,“不過我這兩天忙著學習,估計抽不出空來。”他想了想又道:“這樣吧,周日的時候我去公司和你碰下頭,再看看最近的買賣好了。”

  說完這句話,便不理二人,往熱氣騰騰的開水房裏鑽去,還不忘在房門口和那位帶著點水靈勁兒的開水房小妹調笑兩句。

  …………………………………………………………………………………

  易天行的確沒說謊,他這兩天確實忙著學習——只不過學的不是課堂上的古代漢語,而是一些黃紙寫就的古老佛經——此時他坐在歸元寺檀香滿室的禪房內,把眼光從楞伽經上抬起來,對上長眉皺額的主持斌苦大師,輕聲問道:“大師,小子還是不明白。”

  “可記住了?”斌苦輕聲道。

  “何故說斷常?及與我無我?何不一切時,演說真實義?而複為眾生,分別說心量?”易天行雙手微垂,盤腿坐在蒲團上,緩緩念道,“一字一句皆在心,就是不解何意。

  斌苦大師雙手合什道:“上來四句問法身佛之平等相,此六句偈問法身之性相;此乃大乘.法寶--第一義諦。斷見謂人死如物壞,死已斷滅,無有精神體性常存,名為斷滅。譬如崇尚 二乘緣起性空而不解緣起性空之諸大知識,每雲一切法緣起性空,一切滅已即……常見者謂執取靈知心為不生不滅之永恒實體,誤認此靈知心為常恒不壞之 心,此即《楞嚴經》所示之五現涅盤外道見;亦有佛子修習定法,坐入初禪、 二三四禪定境,妄認定境中之靈知心為常恒真實之心;合欲界靈知心,總名外 道五現涅樂邪見,藏密四大派諸祖如宗喀巴之類……”

  易天行聽的腦暈眼花,在心中暗自默禱道:“早知要聽這些聽不懂的話,何苦逼自己來這兒?”

  其實斌苦和尚玩了招陰的,只是給易天行細細講解佛學經義,卻將體用之分全數不講,一應法門竟是一個字未吐露。

  易天行哪裏知道,只是聽著僅僅楞伽經頭四句,便被這和尚講出四千字的疏義來,早已嚇傻,心想就算自己腦袋是天才中的天才,也禁不住這等折磨,尋了個由頭,便告辭出來,逕在歸元寺後園裏遊玩。

  斌苦和尚還在暗自猜忖著易天行的身份,雖然隱隱覺得這少年肯定與自己佛宗大有法緣,卻仍然暫時不敢將自家寺中絕學傳授於他,但他若要在寺中流連,當然不會阻攔。而其餘的和尚在那天全寺之力運天袈裟與他爭鬥後,早就認可了這少年霸道的實力,也不敢隨便前去招惹。

  易天行看似閑庭信步般,便往湖邊走去,他拔了一根細細的荷葉枝,放在手上把玩著,他對這種能暫時捆住自己的植物枝條印象頗深,好奇地打量,然後伸到嘴裏咬了咬。

  “嘻嘻。”不知從何處傳了兩聲嘻笑。

  易天行微微一笑,臉色平靜似乎一無所聞,胸中卻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他發現這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聲音,喜的是似乎這聲音的主人一直在看著自己……他歎了口氣,似乎要往回走,卻覷著眾僧沒有注意自己的空,便想往湖那面的後山悄悄溜過去。

  不料,一轉身,便看見了一張臉。

  葉相僧微微笑道:“易施主,那邊乃我寺禁地,卻是去不得嘀。”

  易天行心裏在罵娘,臉上卻擺出無害笑容溫柔道:“那處荷香怡人,山間松風清心,葉相師兄可覺著是一處修行的福地?”

  “阿彌陀佛。”葉相不予理會,“施主前日教訓貧僧的是,如今方知一心安處便是盛地。”

  易天行聽他說話酸溜溜的,再一看才發現這和尚將自己那套白袈裟換成灰樸樸的了,不由一笑,攬著他肩膀道:“一大老爺們,還記仇啊?”

  葉相一出家人,哪裏見過這等不知趣的施主,哭笑不得。

  ………………………………………………………………………………………

  稍後,易天行又進禪房,坐在斌苦大師對面讀了幾遍經,暗自琢磨良久,也沒有琢磨出感覺來,心想莫非自己還是得先把五門對治法學好了?可是這修行依經絡而行,自己為什麼總感覺不到?他捺住性子問斌苦大師,自己這身體究竟是如何?

  斌苦雙眼微閉,道:“時辰未到,一切隨緣吧。”

  易天行終於感覺到這老和尚有些拖延的感覺,皺眉搖了搖頭,告了聲罪,便從歸元寺側門出去了。他出寺門之後,卻未直接回學校,反是過了姚家店市場的小巷,繞了老大一個圈子,然後沿著一條偏僻的小石路往一座山上爬去。

  歸元寺後山上樹木茂盛,林蔭遮日,易天行一面爬著一面欣賞著周遭的景色,聽著頭頂傳來的陣陣鳥鳴,再聞著林間清香,精神不由為之一振。林間偶有遊人,他也不好施展自己的速度,便慢慢向前行進,將至山頂時,月亮已經掛到了晚霞的對面,太陽將落,陰暗降臨山頭。

  此時微風吹來,輕輕繚繞全身,易天行忽覺一陣陰冷,向前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山頂,腳下竟然是一處絕壁。絕壁約有百丈來高,峭石平骨如鏡,宛如被天斧劈開一般。易天行想到古老太爺當年帶著那位官小姐逃命,逃到此處絕望的心境,也自追思惘然。

  山間益發的暗了,易天行心想當年古老太爺和那位官小姐只怕就是這麼跳了下去,他要找尋那位聲音的主人,一是代古老太爺謝恩,二是也想請教一下這位鬼神莫測的人物自己的情況,正准備學幾十年前殉情的那位情侶往下跳,卻發現很反常的在日落時分,山腳下竟然起著霧,看見這奇怪的白霧,易天行猶豫了。

  遠在千萬裏外即將沉入山澗的最後一道陽光,照拂在他的眼簾上。

  他忽然感覺眼皮一陣微痛,心一中慌,睜眼四處查看,卻沒有發現異常,倒意外地從濃霧裏隱隱約約看到了個淡到了極致的光圈。

  光圈泛著微微的青色,由地下拔然而生,慢慢沿著弧形向上合去,在天上合攏,形成一個奇異的半圓。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怎麼突然自己看見了這般古怪的一個東西。

  正想著,忽然靈心一動,感受到了那個青色光圈遙遙傳來凜不可侵的力量,竟比當日自己奮力相搏的天袈裟更要強上數倍之多。

  易天行一驚,再細細察看,才發現這個青色光圈竟像是一個罩子,牢牢地罩住了歸元寺的後園、小山……他恍然大悟,看來這光圈應該是佛門的一種結界,只是不知是防禦還是禁錮用的,只是看這威力如此巨大,自己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他在山上又呆了會兒,心中盼望著歸元寺後的那個聲音能主動地找自己說話,不料一直等到天色全黑,古樸歸元寺內仍然是一片安靜。想了會兒,他揀起一塊石頭,使出自己的神力往歸元寺裏擲去,不料那個光圈似乎對於物理攻擊不能免疫,石頭噗地一聲穿過淡淡青色光幕,奇快無比地砸在歸元寺後園一座禪房內。

  “哎喲媽耶……”不知是哪個和尚不幸挨了這記天外來石,呼痛慘叫一聲。

  易天行吐吐舌頭,不再多耽擱,便回學校去了。

  …………………………………………………………………………………

  老鼠在舊六舍的木板隔間躥來躥去,悉悉索索地響個不停,但住在二四七室的幾個男生,不論來自東南西北,都已經聽慣了這省城老鼠的方言,見怪不怪地在床上酣然睡去,只有易天行靜臥在自己的下鋪,閉目假寐。

  他雙眼微閉,溫和的眼簾將觸未觸,雙手擱在自己小腹上,中指與拇指微觸,雙手反向而置,結了一個在經書上抄來的蓮花童子手印,體內點點金火隨著他的神念漸漸流轉起來。正在這時,他神思一動想到下午在歸元寺裏學的楞伽經,手式奇幻一轉,平空擺出了個奇怪的姿式,也不知為何,這姿式一結,他的心境頓然清明,過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離省城大學三裏外的一間公寓內,此時燈火全熄,上三天的那個瞎子竹叔手拄木杖,看著窗外省城夜景,也不回頭,淡淡說道:“下手留神一些,不要傷到那人的同學,你我修行之人上動天聽,切不可輕易傷害凡人。”

  身後有一個瘦瘦的漢子,頭上纏著白布,恭謹應了一聲,然後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來一方玉盒,玉盒一直貼著他的小腹,此時取出尢有餘溫。

  他輕輕掀開玉盒,玉盒裏赫然躺著幾只妖異無比的綠色小蟲,這小蟲子圓頭節身,長長的兩個觸角中空,似乎是用來吸什麼的。瘦漢子臉色愈加緊張,雙掌相交,虎口緩緩磨擦著,良久之後,從鼻腔裏悶叱一聲:“去!”

  隨著這一聲,黑暗的房內綠幽幽的熒光大作,那幾只妖異小綠蟲迅疾化為數個小光點,在房內亂竄著,凶猛地勁頭似乎要擇人而噬。瘦漢子似乎怕這種東西噬主,趕緊往自己身上噴灑了一些藥粉,而那個一身長衫的竹叔看著夜空出神,整個人竟似與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那些小光點竟似對他視而不見。

  過不多時,那幾個小光點終於禁受不住房內綠氤之氣的壓迫,迅而加速,遁入夜空不見。

  一直沉默站在窗口的竹叔緩緩道:“希望小公子不要惹上不該惹的人。”

  ………………………………………………………………………………………

  省城大學男生宿舍外的大葉樹詭異地飄蕩起來,不一會兒幾個小綠點便順風飄入了二樓的一個房間。房內的七個男生正酣然入睡,全未察覺有幾個小綠蟲正陰滲滲地爬了進來。

  那幾個小綠蟲生的醜陋惡心無比,套用一句阿亮的話,那叫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小蟲爬過的地方不僅留下一道膿涎,而那膿涎竟似帶有極強的腐蝕性,舊六舍的木地板上被蝕出了一道極深的印子。

  小綠蟲們像是被誰指揮著一般,一路嗤嗤蝕著地板,沿著床腳向上爬去,散發出刺鼻的味道,可憐房內的幾個人在睡夢中根本無法聞到。不多時,小綠蟲便爬到了易天行的床上,膿涎流在他的席子上,腐蝕出了幾個綠中雜黑色的大洞。

  小綠蟲們看見裸著上身酣然入睡的易天行,忽然身上青色光芒大盛,呼地一聲便向易天行身上飛去。

  不料“噗噗”數聲響,可怖的小綠蟲竟被易天行身上那層薄薄的離火彈了出來!

  ……

  ……

  小綠蟲噴出了綠色的汁液,扭頭扭腦,顯得十分憤怒,像是受了傷。

  而遠在三裏外的公寓中,那個使蠱的瘦漢子,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知道今天遇見麻煩人物了,如果不能控蠱取勝,只怕會反受其害。大驚之下,瘦漢子用一柄烏骨小刀割開自己的左腕,將自己的鮮血滴入面前的玉盒中。

  主血飼蠱!“

  小綠蟲猛地一下脹了起來,青熒熒的蟲身上籠罩著凶惡的氣息,慢慢地向仍未醒來的易天行身上爬去,蟲身微微蠕動,蟲首張嘴欲噬,流下來的惡涎不再僅僅是腐蝕,更平添了幾分腥毒之味。

  這是木蠱的上三重境界。

  小綠蟲一路吐著腥水,一路爬上了易天行的胸腹,便要張嘴咬他的肉,往身體裏鑽去……

  易天行根本不知自己正處在生死邊緣,猶自酣睡,眼看便要被這毒蟲殺死,不料此時房內異變陡生。

  他的胸口上的那抹朱紅漸漸發亮起來,映的身上幾只小蟲愈發猙獰。朱紅色慢慢鼓了起來,鼓成了一個形狀怪異的肉團,肉團扭動著搖晃著,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鑽出易天行的體外……

  ……

  ……

  下一刻,只見易天行的胸膛上多出了一只通體朱紅的小雀兒,正眨著靈氣十足的眼睛,帶著可愛無比的神態,無辜看著自己身周幾只駭的發抖的小蟲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4:18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二章 火熱的生活

  這雀兒渾身作朱紅色,腹部略略有些發白,圓頭尖喙,小小巧巧地和人一節手指差不多大小,身上的羽毛很纖細就像絨毛一般,看著很是可愛。朱紅小雀用細細的腳丫踩在易天行結實的胸堂上,絨絨的雙翅貼在雀身兩側,像個小孩子一樣地扭著脖頸四處張望。
  先前還煞氣十足的幾個小青蟲趴在易天行身上,似乎被這可愛的鳥兒嚇呆了,一動也不敢動,只是不停往外吐著綠汁,抵抗著下面易天行身體自然散出的淡淡離火。

  小朱雀在易天行的胸膛上蹣跚行步,那些小青蟲子開始瑟瑟發抖。小朱雀明亮的兩只小眼睛骨溜溜一轉,然後注意到了自己的腳下有這樣幾只蟲子,頓時稚態可掬地伸首去啄。它的動作很笨拙,但很奇怪的是,小綠蟲子這種極凶惡的蠱蟲,不知為何死死低著身子,似乎恐懼到了極點,甘願受死一般。

  就像小雞啄米一樣,稚小的朱雀笨拙地低下頭一口叼起一只小綠蟲,似乎也不在乎小綠蟲身上的腐蝕汁液,咕噥一聲便吞了下去,其餘幾只小綠蟲似乎遇上了命中的克星,也不敢逃跑,就這樣等著被小朱雀慢慢地一只一只地全部吃進腹中……窗外的月光打在易天行的胸膛上,這幅生吃蠱蟲的場景,被幽幽的月光一襯,顯得更加詭異靈魅可怖。

  小朱雀吃完這幾只蠱蟲,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兩只細細的腳丫勉力分開,吃力地低下雀身將緣尖對准易天行身上的綠色汁液,啾啾一吸,就像吸果凍一樣,全部吸進了自己並不太大的肚子,這才顯得有些滿意地低聲鳴叫了兩聲,聲音清靈。然後用自己的喙尖梳理了自己的翅上絨毛,便美美地趴回到易天行的胸膛上睡著了。

  ………………………………………………………………………………………

  易天行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身披著金色盔甲,站在一朵五彩祥雲上,嘴裏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語言,在一群魔怪之間肆意廝殺著——這應該算是他有生以來做的第一個夢,於是在夢中他就感覺到隱隱的恐懼,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摸身上全是冷汗,然後很受驚嚇地發現自己的胸口上多了個毛茸茸的東西!

  他嚇得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陣勢有些大驚醒了上鋪的江蘇同學。江蘇同學含糊不清問道:“怎麼了?”

  易天行盯著滑落到自己大腿上的紅色小鳥,無意識應道:“沒什麼,我去上廁所。”

  他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抱著這只看著很脆弱的小紅鳥進了廁所,細細察看著這不知從哪裏來的小家夥。發現這小紅鳥生的實在是很可愛,易天行忍不住微笑著輕輕用手指逗弄一下小家夥的尖喙。

  小紅鳥早就醒了,眨著忽閃忽閃的眼睛看著他。

  小紅鳥看著易天行的臉,忽然把圓滾滾的小頭往易天行胸上蹭著,發出了一陣陣啾啾叫聲,聲音很小,卻是清靈異常,顯得頗為親熱。

  易天行被這小紅鳥的絨毛咯地直癢癢,看著它親密神情,不知為何,胸中生出一份感動來,疼惜地把小家夥托在手掌上,輕輕問道:“啊,你不會也是一個迷路的家夥吧?”

  正自玩著,易天行卻下意識裏發現自己的胸上與往常有些不一樣,定盯一看,他嚇了一跳,發現自己胸上那塊朱紅色的印記忽然不見。這塊印記還是在縣城小池塘裏初明道性之時生成的,誰知此時又忽然不見!

  易天行想了半天,忽然心頭一動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掌心上的小紅鳥,壓低聲音道:“喂,兄弟,你不會是我生的吧?”

  雖然易天行堅持認為自己不是大母鳥,但也沒辦法,只好承擔起了養育小紅鳥的父母大任。經過他的一番折騰,他發現了一個大問題,這小紅鳥身上竟然是溫度極高,就算是水潑上去,也會馬上冒著白煙幹掉。這樣自然不能把它放在寢室裏喂養,不然如果把同學的手燙著了怎麼辦?

  易天行只好瞞著眾人,偷偷摸摸養起這只自己“生”的小鳥來。

  晚上還比較好辦,易天行悄悄在宿舍外的大樹上做了一個鐵皮子彎成的窩,然後把那只小紅鳥塞進去,臨別之時再叮囑幾聲不要摔下來之類的廢話,小紅鳥似乎挺明人理的,倒還真沒摔下來過。只是從那一天起,窗外那根梧桐樹便漸漸地顯出老來,葉片在這生機盎然的夏末時漸漸發黃,枝椏也開始有些枯幹,易天行天天對著窗外的大樹說對不起。好在自從小紅鳥占了窗外大樹後,蚊子之類的東西也在舊六舍絕跡了,這倒是極大的改善了男學生的住宿環境。

  可白天不行,易天行深知當今的大學裏養著的是一群饑餓終日的男學生,這些家夥如果發現了一只不會飛的雛鳥,肯定會眼泛綠光,口涎大垂地往樹上爬去。於是每天清晨,易天行假裝晨練兼聽惡心VOA時,便會把小紅鳥接下來,裝進自己吃飯用的鋁制飯盒裏。

  飯盒被占,直接導致了易天行的飲食習慣改變。原本用來打飯菜的鋁制飯盒,現在天天裝的是小紅鳥,他便只能頓頓啃夾榨菜的饅頭或是沾肉松的面包,然後懷裏揣著發燙的鋁盒急步離開食堂。

  他怕被同學發現,所以一直是鋁盒不離身。鋁盒的高溫慢慢地滲出厚厚的帆布書包,傳到他的腰腹上,真像是隨身攜帶著一個燙手的山芋。

  可易天行別無它法,連上課的時候也帶著。

  不料他在教室裏呆著,原本頗為寬敞陰涼的教室,溫度竟然慢慢升高,在臺上講課的老師和臺下認真聽課或打瞌睡的同學,都感覺到這夏末時分,竟然如同三伏天一樣,酷熱難當,屋內像是有誰正在拼命開著暖氣。

  眾人額上汗滴漸下,紛紛喊熱,老師雖然覺著奇怪,可也沒有辦法。

  易天行暗自叫苦,偷偷做了個鬼臉,便從教室後門溜了出去。

  他這一走,教室裏清風過堂,立馬涼爽起來,只留下一幹學生在那裏嘖嘖稱奇,名之謂:“迷你厄爾尼諾現象”。

  ………………………………………………………………………………

  易天行有些弄不明白這只小紅鳥吃些什麼東西,所以常常在深夜裏爬到學校的大樹上面去抓那些蟲子,讓他有些惡心的白花花的大肥蟲送到小紅鳥的喙邊,誰知小家夥一扭脖頸,萬分驕傲地表示出了對這種食物的厭惡。

  易天行又用自己疾如閃電的手指頭在空中夾了一小碟子蒼蠅,誰知道小紅鳥唧咕幾聲,便從鳥喙裏吐出一絲火苗給燒成了灰燼。

  “你小子還挺挑食愛幹淨啊……”易天行可不知道這小家夥生出來的第一天就活吞了好幾個綠頭蠱蟲,以為它是有潔癖,撓頭無輒,百般思琢下終於想到:“這小雞似的家夥,渾身紅通通的,怕不是愛吃顏色鮮豔的東西吧?”

  好在鵬飛工貿給“易董”辦了張卡,袁野打了十萬塊錢進來後,易天行倒是沒有了金錢之虞。他跑到東門外對面商校旁邊的菜攤上,揀著漂亮的果子蔬菜便買了一大堆,有豔紅的西紅柿、翠綠的黃瓜、紫幽幽的葡萄,還有省城特產的紅的像火一樣的桔子……然後鬼鬼祟祟地抱著鋁盒子跑到操場陰暗的角落裏,把這些瓜果堆到了一頭迷糊勁十足的小紅鳥身前。

  誰知道小紅鳥對這些瓜果仍然是不屑一顧。

  易天行哀歎一聲,用手指輕輕敲著小紅鳥的喙突,沒好氣道:“小祖宗,你總得吃點兒啥吧?”

  誰知他一說話,小紅鳥就來了精神,撲哧撲哧扇著絨毛未褪的翅膀,想飛卻又飛不起來,就像是個眷母情深的小雞崽兒一樣,一頭撲進易天行的懷裏。

  易天行唬了一跳,卻發現小家夥已經安靜地在自己懷裏睡去了。他想到這些天來小紅鳥對自己眷戀異常,不由想到某件事情,有些害怕地輕聲說道:“喂,小家夥,你可別要吃奶,我胸前可沒有那種裝備。”

  看著小紅鳥渾身朱紅一片的羽毛,看著它恬靜自得的神態,易天行心中一暖,留神看著四周有無別人經過,把小紅鳥抱在懷裏,就像是哄孩子一樣地輕輕搖擺,嘴裏咕噥著:“寶寶乖,快覺覺,咕咕咕咕……”

  前面還是一副令人感動的畫面,可最後的這幾聲證明了易天行同學的孤陋寡聞,他逗小朱雀的聲音,就像是在逗小雞一樣。

  艱苦的養雀工作進行到了第二周,易天行成功地被記得幾十次曠課後,又有一件頭痛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

  他發燒了。

  對,就是這麼小的一件事情。可是對於從小百病不侵的易天行來說,卻是難得的大事。他躺在床上感覺著頭暈和額上的高溫,一方面是覺著新鮮,一方面也有些害怕。宿舍的同學給他端來米粥後便去上自習,只留下他躺在床上對著窗外的夜色發呆。

  易天行看窗外的那株梧桐樹,咕咕叫了幾聲,沒過多久,樹當中的小紅鳥似乎聽見了,也咕咕回了幾聲。

  這便是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早期教育的重要性在此刻便顯現的一覽無疑——只會學雞叫的易天行,終於把自己這只貴比天物的朱雀神鳥也培養成了一只只會咕咕叫的家夥。

  易天行此時哪裏會想到自己是個不稱職的父母,只是看小紅鳥在樹上安然呆著就有些高興。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奇怪的高燒,皺皺眉,低聲對著窗外大樹上的那小家夥咕噥道:“不會是你小子害的吧?

  “咕咕……”

  “還不是你?你天天就像是塊大功率的電熱爐,我這麼抱著你,想不發燒都難!”

  “咕咕咕……”

  “說我沒用?哼,你爹我自己也會玩火的。”易天行童趣之心大作,中指頭一彈,一點火星便緩緩飄出窗外,沿著一道直線准准落入樹葉間的小紅鳥窩裏,他夜裏在操場上和小紅鳥玩過幾次,知道這小家夥天生不怕火,所以不會擔心把朱雀燒成新奧爾良烤翅,只是玩笑而已。

  “咕咕咕咕……”

  “哈哈哈哈,哎喲……慘了。”

  看著一串火團從窗外高樹裏向這邊打了過來,高燒昏眩的易天行從床上翻身而起,動作快捷如同狡兔一般往書桌撲去。

  在他的身前,放在書桌上的課本燃燒的正旺。

  易天行速度驚人,雙掌疾拍,竟化作了十數個虛影,掌風驚人就像是風壓式的滅火器,一會兒功夫,火便滅了。他看著自己黑糊糊的手掌,尷尬一笑,對著窗外笑罵道:“你這個白眼雀兒,恁沒良心,開個玩笑也值得噴火進屋來玩?”

  而舊六舍窗外的大樹裏,小紅鳥似乎頗為得意。

  “咕咕咕咕咕……”

  …………………………………………………………………………………

  這一晚易天行就在和小紅鳥的輕聲細語加“危險打鬧”中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一量體溫發現高燒仍然未褪,頭卻是更加暈眩,他不由覺著納悶,心想自己那日在歸元寺裏與天袈裟鬥法之時,身上的溫度只怕有好幾千度,也沒有覺著身體不適,怎麼體溫計上的水銀柱不過升高了幾個刻度,自己就難受的不行?

  疑問未解,他終於認輸,准備去校醫院看病。

  搖搖晃晃走下舊六舍,易天行覷著沒人注意,走到自己宿舍窗前那株大樹下,輕輕咕咕叫了兩聲,樹上的小紅鳥也應了一下。他抬頭看看四周,見沒有人注意,於是從書包裏取出鋁飯盒來,平放在大樹下一處特定的位置,然後單拳擊向樹幹。

  迸的一聲。

  大樹搖了兩下,然後一團朱紅色的東西摔了下來。

  易天行這一招已經練了很多次了,小紅鳥不偏不倚地摔到了鋁飯盒中。易天行把蓋子一蓋,往書包裏一塞,便往校醫院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4:40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三章 以蕾蕾的名義

  
  “放松點兒。”

  “我很放松了。”一個很委屈的男中音。

  “硬的像石頭一樣,這叫放松嗎?”一個很惱怒的聲音。

  “可我也沒辦法,我已經在拼命地想像聽巴赫。”

  “巴赫有什麼用?”

  “啊,上周音樂鑒賞課,聽巴赫的法國組曲,我聽的極其放松,最後在第四排睡的挺香。”

  ……

  ……

  “瑞賴克斯!”惱怒的聲音顯然已經老羞成怒。

  委屈的聲音依然委屈:“知道咱學校人人都是外文高手,可您不使勁兒打針,跟我在這外文上較勁兒有什麼用。”

  “我還沒使勁兒?……”

  “拜托,您雖然不是鍋爐工人,可也得使點兒勁呀。”

  “你這學生怎麼說話的?”

  校醫院醫生一共紮彎了六個針頭,又聽著這小子不停羅嗦,最後終於忍不住把他趕出了注射室。易天行灰溜溜地來到醫院大門口,看見人群擁擠,趕緊把自己熱的燙手的書包抱到自己懷裏,側著身子愁眉苦臉溜出院門。

  走到醫院口子的花壇前面,微風襲來,才把這糊塗蛋給吹醒了。易天行一拍腦門,無比感歎道:“真是發燒發糊塗了。從來沒打過針,以自己這變態體格,這細細的針頭要紮進去確實不容易啊。”回頭遠遠對著注射室的方向拱了拱手,輕聲笑道:“老師,對不住。”

  拍完腦門,他再拍拍屁股,走人。

  從校醫院旁邊那門穿出去,九三路上一溜的遊戲機房和臺球室,熱鬧處往前幾步有個大藥房,易天行搖搖晃晃走進去,開始對著櫃臺上各式各樣的藥品發呆。他從小沒吃過藥,確實極度欠缺這方面的經驗。

  “您要點兒什麼?”一個挺甜的小營業員湊過來問他。

  易天行抿了抿嘴,發現這營業員笑容甜度挺高,呵呵回道:“發燒,不想打針,您看吃點兒什麼藥?”

  “阿斯匹林、複方阿斯匹林、水楊酸鈉、水楊酸鈉合劑……您平常吃哪種?”小營業員問道。

  易天行撓撓頭道:“沒經驗,哪種藥效比較猛?”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小營業員不僅笑的甜,心也挺好,“是藥三分毒,別光貪圖藥效,就吃複方阿斯匹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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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此人在right time、right place偶爾會小小發發花癡:比如在今日頭腦昏眩的時辰,鄒蕾蕾小娘子不在身邊的地方。他心裏對那個小營業員念念不忘,雙手把熱乎乎的鋁飯盒當熱寶捂在懷裏,眉開眼笑地走在夏末時分、校醫院通往體育場的路上。

  這條道路兩旁樹蔭高蔽,很是清涼,此時涼風過巷,更是讓人無比適意。易天行正開心地走著,眼角餘光卻瞄著身後側一團黑影向自己猛撞了過來。他雖然此時發燒發的迷迷糊糊,可身體機能卻沒半點退化,神經猛地一緊,身體肌肉瞬間緊繃,腳尖在地上一轉,整個身體頓時平平滑出數步外,還沒忘了一拳如風疾疾打在那個黑影的中部!

  “啊……”一個女生的驚呼。

  易天行一時失神,好清淡可人的聲音。

  他定晴一看,只見自己的鐵拳正打在一輛漂亮的自行車龍頭上,生生把鋼做的車把打的陷了下去,而那輛淡綠色的自行車上是一個少女。那少女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一頭黑發在背後松松地系在一處,身上穿著很淡雅的碎花裙子,容貌清秀淡雅,眉目間卻是頗為淡漠,有若冰雪一般讓人不敢逼視,宛如水晶雕琢的人兒般。

  易天行大駭,心想這可打錯了!錯愕之下,嘴巴張的老大,似乎恨不得將自己那個害事的鐵拳頭吞進肚裏去。

  少女眉尖微蹙,輕聲道:“對不起,同學。”

  易天行正自暗悔居然對這樣一個柔弱女子出拳,卻聽見少女和自己說對不起,不由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趕緊支唔著應道:“是我對不起你,沒嚇著你吧?”

  “沒事。”看見易天行一副受窘的模樣,少女唇角微微一翹,淡淡笑了下。

  少女的眉目清雅到了極致,只是總有絲抹之不去的淡漠,此時淡淡一笑,一笑便讓傻傻看著的易天行覺著一道清清漫漫的陽光拂了過來,冰雪頓時融化,春水汩汩滋潤著心窩某處。

  易天行忽然覺著不妙,暗自念道:“眼可以動,手可以動,心卻不能亂動啊……!”

  正亂想著,那少女已經歪歪扭扭騎著車走了,看去向似乎是新一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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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易天行醒過來時,身旁早無那少女蹤影,只有那些從遊泳池出來、青春逼人的身體曲線上濕意猶存的大學女生——他打了個冷戰,想到剛才這事,不由大為後悔,大學校園裏最常見的撞車戀愛大法,怎麼落到自己頭上,卻成了大煞風景的鐵拳破單車呢?

  憤憤然回了宿舍,他把發燙的鋁飯盒往床底的臭鞋子旁邊一塞,便在床上躺了下來。通靈的小朱雀平日在宿舍裏從來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但今天可能是實在受不了易天行鞋子的臭味,咕咕咕咕叫個不停,直到易天行狠狠在床上錘了兩下才安靜。

  易天行躺在床上想著剛才的那個少女,不由邪邪笑了起來,真是一個美女啊。一面開始動起花花腸子,一面順手把錢包從褲兜裏拿出來,准備丟在桌上。不料似乎老天爺要打醒他,錢包在他手上一翻,平常夾在錢包裏的那張照片赫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照片上那個女孩眉目如畫,故作凶態實則可愛無比地用一根食指指著照相機鏡頭。

  易天行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對著照片中的女孩苦著臉道:“蕾蕾啊,我可沒動什麼花花心思,請首長明察。”話雖如此說著,心裏卻有些發虛……於是易天行開始找借口,當然,他是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好色的,而且畢竟是有修為之人,平日裏對著美女也可以勉強扮柳下惠狀,所以決定從外部環境上找原因。

  “為什麼今天會犯花癡呢?”他故作深沉,接著自問自答道:“當然不可能是因為騎自行車的女生太漂亮的原因,藥房裏賣藥的小營業員俺也看著特順眼哩。”

  然後他很自然地找到了借口。

  “唉,果然是人一生病便容易柔弱。發高燒把人燒糊塗了,難怪看著漂亮女生就想撲上去。”

  自以為想明白了,易天行倒了水,看了看說明書,然後一古腦吞了正常人一個星期的藥量。

  把幾十片阿斯匹林藥丸吞下肚子後,易天行倒頭便睡,等著高燒退去,不料一覺睡到下午,燒仍然未退,昏眩依然。

  ……

  ……

  他趁著宿舍裏沒人,翻身起床,捧著鋁飯盒,看著裏面那只憨稚可愛的小紅鳥,半晌後惡狠狠道:“都怪你這小火雞!”

  小朱雀很無辜地叫了幾聲。

  把朱雀貶成火雞之後,他想了想,便收拾打扮,准備去歸元寺,去向那個斌苦和尚請教一下自己這奇異的狀況。

  自從知道斌苦和尚是在敷衍自己後,易天行對去歸元寺修禪的興趣便減了許多,加上對歸元寺後山那片青色的光罩結界有些天生的恐懼,所以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輕涉那處。但今日實在是病的不行,加上自己天生與眾不同,打針打不進去,如今看情形吃藥也沒用處,只得去問那些懂“邪門法術”的和尚求些高招。

  當然,他暗自說服自己,不是自己修為太差連區區高燒都禁不住。他悲憤想道:“自己之所以降貴紆尊地去求大和尚幫忙,實在是因為這高燒後容易讓人意志力減弱,容易犯生活上的錯誤啊。”

  易天行用手指挑弄著小朱雀的喙嘴,癟癟嘴道:“小子記住了,身為爺們,什麼錯誤都可以犯,犯了再改就是,可只有生活作風上,是堅決不允許犯錯誤嘀!”小朱雀輕輕咕咕叫了兩聲,似乎是在表示明白。

  就這樣,在學校裏舒舒服服當了半個月學生的易天行,終於再一次主動踏入那些玄之又玄的修道之地——這次,是以蕾蕾的名義。

  ………………………………………………………………………………………………………………

  開元寺主持斌苦大師看見易天行踏進後園,一顆禪心早已笑成了蓮花,面上卻還是慈祥平和。哪料到易天行遠遠便笑著說道:“心是蓮花開,竟有多少瓣?大和尚看見小子來,為何如此開心?”

  斌苦大師苦笑連連,將他迎入禪房奉茶。

  “小施主連著數日未來,還以為施主向佛之心日淡,今日見到施主身影,自然欣慰。”

  易天行額上高溫未退,哪有精神和他扯這些淡,哀歎道:“今日是有個天大的麻煩要請大師幫忙解決。”

  斌苦大師笑道:“施主一身修為早已入了上六重境界,哪裏還需要我區區陋寺幫手?”

  “上六重什麼的我不懂。”易天行一擺手,把書包放到身邊的蒲團上,把自己一張臉突兀伸到斌苦大師面前,把個老和尚倒唬了一跳。

  “您摸摸。”

  斌苦大師有些驚疑不定將手擱到他額上,閉目良久,面上神情深不可測。

  易天行側著頭看著這位省政協副主席,佛宗的得道高僧,心中生出幾分希望來。

  ……

  ……

  也不知過了多久,斌苦大師緩緩睜開眼道:

  “施主,您發燒了。”

  易天行險些摔倒在地,無奈笑道:“這點我也明白,不需大師法力察探,只是……”他看著斌苦的雙眼道,“我為什麼會發燒?”

  為什麼發燒?這在世俗人看來很無厘頭的問題,落在易天行身上,還真成了個大問題。

  斌苦醒過神來,也是一愣,也對,面前這愣頭青顯然不識道術法門,但天生一股神通煞是駭人,那天用天袈裟都還未能收服他,反逼出他身上的九天玄火來。這樣一個金火貫穿身體內外之人,為何發燒?怎能發燒?

  斌苦沉思少許,便開始細細盤問易天行身上的情況。

  先前歸元寺中幾番唔面,這二人中老和尚是不想多問,只想借這少年替自己歸元寺擋場災禍;易天行卻是不大信得過這和尚,自然也不肯細講。不過今天情況特異,易天行實在不願意成為第一個因為高燒而犧牲的修行之人,他捧著自己愈昏愈重的腦袋,終於將自己從幼時到如今的奇異之處通通講予斌苦聽了,只是暫時隱瞞了小紅鳥的事情。

  斌苦聽完後,閉目尋思良久,終了猶自歎著搖搖頭道:“我修佛法數十年,與上三天下諸多門派亦有來往,可像施主這般遭逢造化,卻是頭遭得見。似乎是自娘胎中便帶著金剛之身,天火之焰,老衲實在參祥不透。不過……”他看著易天行道,“施主幾番悟道均與我禪宗佛經有大幹系,顯見施主與我宗門是頗有緣份之人。三昧坐禪經,修行道地經,皆是禪宗大法,但我禪宗弟子均是用之築基培元,不以力取,卻是質勝,應無走火入魔之虞。按常理論,施主既然以此兩門經習得控玄火之術,斷不至於被火元反噬,出現這種奇異高燒症狀。”

  易天行猶豫良久,終於說道:“如果另有一部分火元長期處於體外,不受法門所控,又會如何?”

  “不受法門疏導,自然火元自行焰焰。不過以施主體內火元之盛,火元離體後又無禁制,只怕這整個省城都要燃起來。”

  易天行思琢半天要不要全盤托出,卻忽然聞到身邊有股糊味。

  他和斌苦老和尚對視一眼,看出對方眼中的疑惑,然後猛地往側邊看去。

  只見易天行先前放書包用的蒲團,此時已冒起青煙!

  ………………………………………………………………………………………………………………

  “這是何物?”斌苦大師乃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此時語音裏卻有些顫抖。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會要把我家小紅鳥當妖怪收了吧?當心我翻臉。”

  這一老一少二人,此時正趴在地上,看著蒲團上滿是迷惘神態的朱紅色小鳥。小朱雀顯然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老爹和一個光頭要把屁股蹶的老高,傻乎乎地看著自己,烏黑的眼珠骨溜溜轉了幾圈,看著可愛極了。

  小朱雀忽然稚態可掬地走起路來,把易天行唬了一跳。

  只見小朱雀扭著屁股穿過主持禪房側簾,沿著一道青石小徑,步履蹣跚地向歸元寺偏殿行去,易天行和斌苦和尚趕緊跟在後面,心裏各有各的緊張。

  側殿的僧人正在早課,忽然看見這樣一個小家夥跑了進來,看著它可愛,正准備上來逗著玩,不料被斌苦和尚一陣“佛門獅子吼”轟出殿門,只留下自己和易天行傻愣愣地看著小朱雀在偏殿的大方格石地板上走來走去。

  “它要做什麼?”

  易天行側頭一看,斌苦大師正滿臉緊張地看著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納悶,這位高僧何至於緊張成這個模樣,隨口應道:“我也不知。”

  不料這小朱雀看見偏殿裏供的觀音菩薩像,似乎來了興趣,咕咕叫了幾聲,一張嘴便吐出串串火苗往供桌上的瓜果噴去。

  斌苦唬了一跳,右手佛印急結,一道氣流從他的指間急速吐出……供桌前的空間一陣紋動,似是平空生出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勉勉擋住了小朱雀吐出來的火團。

  易天行也是一陣後悔。他正覺著斌苦和尚多了幾分解決自己問題的誠意,不料這小家夥又准備“火燒紅蓮寺”,若得罪了歸元寺的和尚,再想求和尚教自己法門可就麻煩了。

  想到這節,他便准備拿出當爹的威嚴來,抓住小紅鳥好好進行一下口頭教育。斌苦大師心疼自己寺中財物,也顧不得高人風範,捋起袖子便要來幫忙……可還沒等這兩個人出手,小朱雀已經是扇著絨毛未褪的翅膀險險撲到了觀音大士泥塑像的淨瓶上。

  二人捉雀忌器,只好傻傻看著調皮的小朱雀在聖潔不可褻的淨瓶裏排了一灘不知什麼顏色的穢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5:04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四章 羅漢像前的奸笑
  
  “嗒嗒嗒嗒……”隨著竹棍輕輕擊打著石板地的聲音,瞎子竹叔走進了省城那間不起眼的古樸小院。

  赤足白衣的吉祥天小公子,輕輕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的黑色秀發,輕聲問道:“那個學生進歸元寺已經有幾天了?”

  “三天三夜未出寺門。”竹叔恭謹應道。

  小公子臉上宛如冰雪一般,細聲道:“竹叔那日說的對,這學生不是一般人物,上三重的木青蠱都能被他無聲無息化去,是我處事不謹,反讓門下死了一位高手,日後向雲貴門裏還不方便交待。”

  竹叔道:“公子無須擔心,門下眾人為公子出力,雖身死猶不言悔。”

  “歸元寺還是不肯答應借我們天袈裟?”

  “是,斌苦大師修禪多年,卻仍是執拗性子。”

  “也罷,看樣子只能親自去拜會一下了。”

  竹叔猶豫了下道:“屬下猶有一勸。”

  “請講。”

  “老門主有明旨,不得騷擾歸元寺,似乎那座寺內有什麼奇異。老門主仙逝後,令尊接任大位,卻也向來對歸元寺禮敬有加。如果只是為了除掉臺灣林伯,便要妄動幹戈,屬下以為不智。”

  “竹叔思慮周詳,我明白。”小公子將纖細的雙手合攏在身前,細聲道:“只是那林伯手下的莫殺,在臺灣殺孽太重,我上三天臺灣一支,於埔裏花海中竟被生生燒死三十餘人,如此大仇,怎能不報?天袈裟乃是天生克火之法器,今次我是志在必得。”

  竹叔見他執著,也不多勸,低身一禮,轉而又道:“我昨日又蔔了一卦,此行雖未見凶險,卻是對小公子日後修行大有滯障,不若小公子讓老奴先去與歸元寺僧眾會上一會。”

  小公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室內生春,輕聲道:“我知道你是忌憚那個叫易天行的少年。有人親自去瞧過他。那少年雖然體內火元極旺,但身周赤燥溫高,顯然不知如何控制,想來如今的一身神通或是有什麼巧遇,或是是天生胎中金火過盛。但他不識五行道法,如此下去,不出數月便會自焚而死,你我何須擔心?”

  竹叔皺眉,不再言語。

  小公子輕輕掂起腳跟,赤裸的雙足在厚厚的毯絨上滑動著:“不過是個小色狼罷了。”

  …………………………………………………………………………………………………………………

  易天行確實已經在歸元寺裏呆了三天三夜,至於其中的原因,卻要從三天前小朱雀在觀音大士泥塑淨瓶中噓噓開始說起。

  “寶貝兒乖,爹帶你去上廁所,雖然這歸元寺裏廁所比較難找,但你也不能跑觀音大士臉上去做壞事啊!”易天行在菩薩像下面喚著小紅鳥,心裏卻直犯納悶,“你小子強,平時也沒見你吃喝拉撒,得,這下好,居然把觀音大士的淨瓶也弄髒了。”想到這般囂張,沒給自己落面子,易天行止不住臉上泛起一絲得意來。

  斌苦大師在旁邊著急看著,看見他的嘴臉,再聽他說的暗中損自己山門的話,氣不打一處來,悶哼一聲,轉身對著觀音像拜了拜,又極奇怪地對著咕咕叫喚的小紅鳥拜了一拜,然後右臂一振,臂上僧袍一卷。

  僧袍一卷,寬大的袖口急速旋轉起來。

  “袖中乾坤,收!”

  斌苦大師真元急運,袈裟敞袖圓潤流轉,袖口嘶嘶作響,像是一個風洞般向內吸納著空氣!

  瞬息間,歸元寺偏殿內風聲大作,香燭飄搖不定,站在淨瓶口上的小朱雀一沒站穩,便被連著身周的空氣,全部被吸進了斌苦大師的袖子中。斌苦大師左手攏著袖口,看著小朱雀不停拱弄著自己的袈裟袖衣,僧袖上時不時被拱出一個小圓來,臉上戒備之色大作。

  易天行急道:“大師,小心些!”

  斌苦大師單手向易天行施了一禮,回複了往日的世外高人模樣,溫和道:“小施主放心,老衲自有分寸。”

  不料話音剛落,蓬地一聲,斌苦寬寬的僧袖猛烈地燃燒起來。

  ……

  ……

  斌苦大師一臉頹色,右臂的僧袖全部被燒成了灰燼,裸出了黑一塊灰一塊的光膀子。易天行抱著咕咕叫著的小紅鳥,滿臉無辜地看著他,輕聲討好道:“小孩子不懂事,出‘嘴’沒個輕重。”

  斌苦咳了兩聲,自去禪房換了件袈裟,請易天行和那個會噴火的小祖宗在後園的湖心亭中坐下。

  易天行打量著四周景色,笑道:“前幾天坍塌,這麼快就修繕一新,歸元寺果然是個發財地方。”

  斌苦臉色凝重,不接他的笑話,壓低聲音道:“易施主,你可知道你懷裏這火紅色的小鳥是什麼?”

  易天行一臉惘然。

  斌苦歎道:“也不知你是從何得來,不過你天生火性真元充沛,倒與這神物性子相近。”

  “神物?”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不錯。”斌苦大師看著他掌上的那只朱紅色的小鳥,靜靜道:“這神物不曾出現在人世間已有千年,想不到竟然會乖乖地伏在你的掌上。”

  易天行皺眉道:“我這兒……呸,既然是神物就別兒了,到底是什麼?”

  “是朱雀。”斌苦大師神秘兮兮說道,不過臉上猶自帶著一絲不解,“只是典籍中朱雀鳴叫之聲應是清鳴徹天,怎麼這只卻是咕咕咕像只小雞一樣?”

  易天行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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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朱雀乃四象神獸之一,為南方靈獸。鳥作朱紅,狀如仙氳錦雞,五彩斑瀾羽,生性高潔不喜欲物,非靜泉不飲,非寒枝不棲。在星天二十八宿中,朱雀是南方七星(井、鬼、柳、星、張、翼、軫)的總脈。

  易天行博覽群書,自然知道朱雀的大來頭,但這種只存於典籍上的神物,這種只是傳說中的存在,難道就是此刻乖巧可人呆在自己手掌心的小紅東西?

  輕輕撫著掌上小紅鳥的頂上紅羽,易天行想了很久,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說道:“書上的朱雀樣子像錦雞,可與我這兒子樣子差的太遠。”

  斌苦聽他固執地稱呼神獸朱雀為兒子,不由好笑,小心翼翼地把朱雀從他手上接了過來,擱在石桌的茶盤上,禮拜贊歎道:“南無阿彌陀佛,果然不愧是神獸,這還是初生之態,便輕輕松松用九天玄火破了我修行六十年的袖中乾坤。”

  易天行奸狡成精,一看這斌苦和尚露出准備吟誦“飛機內外兩個太陽……”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趕緊把小紅鳥裝回了自己的鋁飯盒裏。

  斌苦大師一驚道:“易施主,你准備如何?如此聖物切不可隨意放置於民間,會擾動天地間的真氣流動……”還沒說完,便被易天行揮手止住:“我問你,這小紅鳥……好,且讓我認為它是朱雀,是誰生誰養的?應該交給誰?如果你沒個讓我信服的答案,我當然只好繼續養他教他,把他培養成為愛XX、愛XX、有XX、有XX的進步朱雀,對不?”

  他不等斌苦大師回答,又道:“別和提什麼天下眾生的事兒。打你認出這鳥兒真身起,我就知道你老和尚又在想什麼,我明著和你說了,我不會把我兒子給別人,你也死了這條心吧。”

  斌苦大師苦笑道:“可是如此神物,施主又如何喂養?還是放在我們寺中比較安全,也方便神獸吸天地靈氣,長大化形。”

  “門都沒有,窗我也給你釘死了。我前些天養的這麼辛苦,差點兒沒把省大給整成一間大桑拿室,怎麼也沒見你們來幫個手?想要養它,和我打一架再說。” 易天行裝作憤憤然道。

  斌苦大師想了想,繞道進攻:“施主身上高燒未褪,如今看來,自然是朱雀神獸吸取施主體內火元,再以外火相擾。若不想法將施主與朱雀神獸分離,只怕這高燒還是小事,再過些時日……”

  易天行等的便是他這一句。他故作姿態抬頭看著亭外藍天,不知在想些什麼問題,假假歎口氣道:“佛門慈悲,想當年佛祖以身飼鷹,我老易又何妨以火喂雀?”

  斌苦大師聽出這少年在頑笑,哭笑不得道:“施主究竟意欲何為?”

  “麻煩大師細細將佛宗精義教給小子,我再讓我這朱雀兒子好好修行,如此一來,豈不皆大歡喜?”易天行涎著臉道。

  斌苦這才聽出味兒來,心想你小子原來繞著彎還是想學自己方便門中法術,但想到朱雀之事實在重大,不由猶豫了起來——他本意只是想留這少年在寺中逗山後老祖宗高興,以便應付上三天的索物之舉,方便門中修行法是斷不敢傳於外人。但今日看見朱雀後,斌苦和尚卻對這少年無來由的有了好感。他的想法很是簡單:朱雀乃佛門聖物,能讓聖物擇其朝夕為伴,這少年的心性想來大佳——於是沉默半晌後道:“施主可以留寺修法。”

  易天行正色道:“謝主持。”

  “但奉勸小施主一句,朱雀神獸天性屬火,雖然施主體內火元之盛世所難見,但朱雀鳥未化形前卻不能自控火力,你與它長期相處,只怕對於肉身有極大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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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確實希望趕快解除自己的病痛,加上懷裏抱著個所謂神獸,心下也自惴然。他拿定了主意,便在歸元寺的辦公室裏給學校打了個電話,讓同寢室的同學幫著請了幾天假,趁著這幾天好好地躲在歸元寺山門之內修起佛經禪意來。

  歸元寺存著善本的《心經》、《磧砂藏》、血書《華嚴經》和《法華經》。斌苦主持既然默允了他的修行,自然不再藏私,領著他進了後園的藏經處,與他一道參祥。易天行雖然天縱其才,但畢竟初涉佛道,有些不知頭尾的句子,仍需向斌苦大師請教,斌苦把佛經中的細微處一一點透,又以自身修為幻出各式法印為其作對照。

  半日下來,易天行對於控制真元的法門盡數收下,雖受益頗多,但依心經之法內觀自身,心中隱隱猶有極大疑惑極大畏懼,正欲開口,斌苦主持又領著他進了寺西側的羅漢堂。

  易天行微咪著眼看著身邊的無數尊羅漢像,諸尊羅漢神態各異,盤腿踞坐者有之,手捧佛經研讀者居多,面相或雄壯莊嚴或溫良憨然或滄桑之色大作,他見此雕刻佳藝,不由暗自贊歎。

  慢慢走至一尊羅漢前,發現這羅漢臥在石上看天,雙目似閉未閉,易天行頓時生出悠然之心,滿心歡愉。

  在此羅漢像前略一駐足,易天行身表氣機一動,竟隱隱察覺羅漢像上隨著衣袂的線條流動,竟似有無數道或勁或柔的真氣隨之運轉,再觀這羅漢自大神情,始對佛宗方便面的心境修行有所了悟於心。

  又有一尊羅漢是陀怒尊者,身邊被六個童子圍著,這六童子有的捂著羅漢的嘴巴,有的揪著羅漢的耳朵……稚憨天真之態油然而現,易天行笑著贊道:“大和尚有童稚心,方能得道。”

  “不止如此。”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斌苦和尚微笑道:“這六戲彌勒,指的是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擾,方能一心向道。”

  易天行猛然停住腳步,就在庭院裏默默立著。

  ……

  ……

  瓷藍的天空上,幾縷白雲自在隨心地漂浮;歸元寺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鐘聲;庭院間清風襲來,間雜桂香……

  “關尹子有道:惟聾則不聞聲,惟盲則不見色,惟喑則不音言。不聞聲者不聞道,不聞事,不聞我;不見色者不見道,不見事,不見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不言我。”易天行輕聲吟誦道。

  斌苦知這少年已通門竅,合什一禮:“阿彌陀佛,道家始祖老子曾問道佛祖。後佛學東漸,經唐皇焚寺毀宗之苦,日漸衰敗,又自道家返取其粹,如此生理循環,便是至理。”

  易天行此時似乎意遊身外,面上泛起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嘴唇微微動著,繼續念道:“人徒知偽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偽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忽然嘿嘿笑了起來,笑的像一只偷吃了薰肉的狐狸。

  懷中的小朱雀勉強擠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來,好奇地盯著這個少年若有所思.賊笑兮兮的臉頰,輕輕咕咕叫了聲。

  很多年後,歸元寺的六戲彌勒像成了修行人朝聖之所。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為有個叫易天行的少年曾經在這尊羅漢像前駐足沉思良久,然後奸笑數聲,入歸元寺禪房不食不飲,閉關三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5:37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五章 疊羅漢(上)

  朱雀肯定不是佛家的東西……可男豬要跟佛門打交道,於是就混說至此了。這本小說起因便是想用來掙錢的,對於故事本身力求圖個自圓其說,但事涉道理,就很沒道理了,這本書也沒什麼道理,呵呵,告諒。內裏但凡宗教之類事,全是在下瞎掰瞎掰——貓膩無良免責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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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閉關,是一種很有曆史傳承意味的儀式。

  廣而論之,古有達摩面壁,今有中醫絕食,紛紛擾擾形式不一而足;以目的論,邋遢道人張三豐閉關潛修是要創太極,王重陽閉關是為了躲林朝英,當今世界首富蓋茨每年閉關兩次是為了賺更多的錢;以結果論,張三豐閉關一出便被那個剛相和尚打的吐血,令狐沖閉關把小師妹都給逼走了……

  但不論哪種,閉關之人出關時,總是會有些奇遇或是好處才行。

  至今日,易天行已在歸元寺禪房內閉關三日,不飲不食,不言不語。

  ……

  ……

  清晨,晨光微熹,寺內樹葉迎風輕擺,勤快的蟲兒從樹上的小洞裏爬出來挑戰小鳥的勇氣;做早課的和尚們饑腸浪漉漉,好生思念稀粥饅頭和鹹菜;歸元寺主持斌苦大師正和自己的愛徒葉相僧一面吃著香噴噴的素面,一面擔心深在禪房內的易天行。

  禪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推開。

  易天行眨眨有些發粘的眼睛,有些惘然地看著圍上來的眾僧。僧人們齊齊合什一禮,這是對開元寺數十年來第一位閉關修行者的禮數。

  易天行微微一笑,手指輕輕摸著從懷裏鑽出來的小朱雀腦袋。

  斌苦大師也勿忙自禪房中趕來,小心攜著他手,更小心地對小朱雀微微一笑,輕聲問道:“易施主?”

  易天行頭腦微微有些昏眩,眼中看到的景象與往常大不一樣,竟似被蒙上層淡淡的紗霧,卻愈加清晰,聯想到前些天剛讀過的大唐雙龍傳,他不由心生激動外加感動……這便是上了個層次吧?他微微一笑,略帶傲意道:“有勞大師擔憂,小子明白了。”

  眾僧又一合什行禮,偌大的庭院裏靜悄悄的。斌苦大師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易天行右手撫著溫熱的小朱雀,雙眼平視前方,忽然發覺歸元寺內的樹林像被朝霞鍍上了一層赤紅,微微霧化的目光似乎能夠仔細捉摸到每一處細節的生動,再看遙遙天際似有紫煙漸升……

  他略略擺頭稍減腦中昏眩,心道自己修行大成,不由哈哈大笑,哪料這最後一聲笑竟似被什麼事物噎住,停在了喉嚨處,而他整個身子直直向後倒去,堅逾精石的後腦在歸元寺石階上一磕,轟的一聲把青石板砸出一個凹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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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閉關三日,哪料得竟是燒糊塗了。”葉相僧一面擰著濕毛巾往易天行額上敷去,一面促狹說道。

  斌苦和尚忍不住輕笑了聲,對他呵道:“休得無禮。”

  “啊呸!換你三天不吃不喝試試!”躺在床上的易天行一臉病容,愁眉苦臉道:“原以為是初窺大道,哪知是眼花,將工廠黑煙認作了紫氣東來……啊……原來王者之氣不是這麼容易煉成的。”他忽然揪住斌苦和尚衣袖,哀聲道:“大師啊,小子閉關三日,自認心經經法練的稔熟,也算明白些佛宗妙詣,對體內真元的控制應該沒問題了,怎麼這高燒還是未褪?”

  斌苦歎了聲氣,看了他半晌後道:“施主倒是練通了……”側臉瞥了一眼一直貼著易天行臉頰酣睡的小紅鳥道:“……可這位還是孩提時代,又如何自控火氣外溢?再者老衲先前為施主診脈,竟隱隱發現施主心律與這朱雀神鳥有相通之感,如此看來,只怕施主體內真元愈盛,這朱雀體內天火也是愈豐,加之這小朱雀尚未化形通靈,無法自行修煉,施主的高燒……看來只會越來越猛才是。”

  易天行正哎喲喲地從自己腋下取出體溫計,一看水銀柱的高度,嚇得險些把體溫計扔到窗外去,又一聽這老和尚說這燒還會越來越猛,不由駭的臉色發黃,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抖著聲音道:“別呀,我打小沒病過,可頂不住這天眩地轉的感覺,還要猛?當我是海鮮准備生猛紅燒啊?”

  說完這番話,忽然覺著胸口一陣炙痛,腦中一暈,便又沉沉睡去。

  ……

  ……

  這也不怪他膽小。他自小金剛不壞,後來又無師自通了玄火之妙,不知是否百毒不侵,不過這病倒是從來沒有得過,也沒受過傷,還真不知道傷痛的味道。這些天忽然日日小病生著,小燒發著,頭沉甸甸地墜在自己頸上——就好比一個從來沒有吃過辣椒的女生,忽然被人灌了一盆水煮魚——那個難受實在是難以言喻。

  過了半晌,易天行勉強睜開有些發紅的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問道:“那能有什麼辦法?”

  斌苦大師皺著眉,思忖少許後道:“施主,您看目前這種狀況,您實在不宜再與朱雀神鳥長期相處。”

  易天行雙眼微閉,想了會兒道:“它若是離了我身邊,不能吸我體內火元,不會有事嗎?”

  “當然不會,神獸自有其求存之道,即便與你分開,最壞的結果也只是成長漸慢,想來不會至於有性命之虞。”

  易天行側頭看著自己頭邊的小紅鳥,看著它順滑的羽毛,心裏湧起強烈的不舍。

  正在這時,似乎有人咳嗽了一聲。

  易天行馬上警覺了起來,因為他發現這個聲音就是當日把自己震昏的那人。而先前一直酣睡的小朱雀也倏地醒了過來,站在枕頭上,扭著小小的圓腦袋四處望著,小腳丫不安蹭著枕上的柔布,看著緊張無比。

  ……

  ……

  易天行腦中響起雷打一般的聲音。

  “好久沒看見這小東西了,過來玩玩。”

  小朱雀似乎也聽懂了這句話,咕咕咕咕叫了起來,聲音急促不安,似乎極為恐懼。

  易天行看見它神態,心中大驚。還不及做出什麼反應,便看見禪房內的空氣奇異地扭動著,淡淡光線被扭成了幻彩的紋動,似乎一種力量正憑籍著空氣的傳遞進入禪房。

  小朱雀無辜地眨動著小黑眼睛,咕咕兩聲慘叫,身上的羽毛忽然一亂,像是被人用手抓住一樣,頗詭異地平空升到禪房中的半空,倏地一聲,東倒西歪地被那股力量抓著往禪房外面慘拖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6:01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五章 疊羅漢(下)

  禪房內的三人沒反應過來,先是互視一眼,才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畏懼。

  小朱雀被那股力量牽引著,極詭秘的向室外疾飛。

  易天行怪叫一聲,整個人從病塌上一縱而起,伸手便要去空中抓小朱雀,不料疾如閃電的出手卻仍然只抓住了空蕩蕩的氣體。他大怒之下顧不得此時病體纏綿,腳跟在病塌上重重一蹬,伴著轟隆的病床倒塌聲,整個人的身子已經橫橫飛了出去,直追雀影。

  小朱雀在空中強自掙紮著,翅膀撲撲扇著,似乎是想脫離那股力量的控制,但奈何力量懸殊太大,幾片稚茸羽毛漸漸飄下,雀身卻是出了禪房沿著回廊便向後園去了。

  緊跟在後的易天行看得是又驚又怒,心中一痛,一咬下唇,身子猶自滯留在空中,也來不及落地,右手化作鐵爪攀住禪房木門一角,整個身體在空中畫出一道半圓弧緊緊追著不能自主的小朱雀而去。不料他快,那力量抓著小朱雀跑的更快。易天行頭頂擦著回廊房梁伸手一探,仍是險險差了數指。

  下一刻,小朱雀咕咕慘叫一聲,控制他的力量似乎更大了,速度陡然加快,嗤地一聲沖破空氣的阻障,用肉眼極難觀看到的速度往後園奔去。

  易天行心頭一涼,雖隱約猜到這力量的主人就是自己尋找的那個聲音,但眼看著自己骨血一般的小朱雀被人這樣玩弄於股掌之間.苦不堪言,他便莫名憤怒。

  憤怒之下,他這三日來的苦修終於顯現出了成果。

  易天行身子猶在回廊上空疾奔,雙手退至腰腹間其快無比地結了個手式,中指與拇指微觸,雙手反向而置,結了一個蓮花童子手印,體內火元呼地一聲蘇醒過來,神識中心經經文一動,真氣由眉宇間往下疾沉,再自小腿以下的皮膚處猛地綻了出來。

  呼的一聲!

  奔跑中的易天行雙腿燃燒了起來,整個人的身體籠罩在朱紅色的火焰之中,以尋常人不可能做的姿式前傾疾奔。他體內真火疾出,頓時點燃了身後回廊上的木頭,而他的身體也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穿出回廊,踩著碧波蕩漾的湖面,穿小亭直追而去。

  感覺著空氣擊打在自己的臉上眼中,易天行根本沒有時間思考什麼事情,身子已經隨著慘鳴著的小朱雀急速前行折返,不一會兒功夫,一雀一人便穿過了歸元寺後園,一前一後進了小山,隱約可見一處茅舍。

  “停住!”

  正左一招袖裏乾坤.右一招袖裏乾坤,准備辛苦撲滅回廊殘火的歸元寺主持斌苦大師,遠遠看見易天行的身體將要隨著那只朱雀飛進後山某處,不由氣急敗壞大叫道。

  歸元寺其餘的和尚也露出了無比緊張的面容,紛紛趕了過來。

  易天行每根頭發都緊張到了極致,哪裏管這些禿驢羅?,只當眼不能視,耳不能聞,帶著身後腿上巨誇張的火焰,扮出三太子威煞神情,便一頭往朱雀遁入的那間茅舍撲了過去。

  斌苦老和尚面露不忍之色。

  ……

  ……

  只聽得“嗡”的一聲巨響,易天行一頭撞到空中的一道結界上,淡青色的光圈隱隱一現即沒。

  他狂追朱雀,卻渾忘了自己早前就深為畏懼的青色光圈,毫無准備之下,又是全力撲擊,這下撞的實在是太猛。整個人的身子慘慘然被震出一道可憐的弧線,狼狽無比地落到遠處的湖中,激起水花大片,金鯉數只。

  這青色結界的威力實在太大,易天行鐵鑄的身子都被撞的險些散架。他搖晃著腦袋從水裏站起來,臉上還留著代表震蕩後遺症的癡呆表情。

  前一刻還威風凜凜的火中少年,這一刻便成了落在湯中的燒雞。

  ………………………………………………………………………………………

  易天行乃是極其固執之人,心憂小紅鳥死活,渾不知懼地從湖中爬起,便欲又要往那間茅舍沖去。

  幸好此時歸元寺後園的諸多“高僧”盡皆趕了過來。斌苦老和尚氣喘籲籲地趕到湖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諸位弟子,抱住易施主!”

  易天行被撞的有些渾渾噩噩,神智不清,聽見這句話還不耐煩地一擺手,咕噥道:“我自己起來了,不用抱。”

  歸元寺的和尚卻不管那麼多,紛紛沖到他的身邊,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只盼不讓這個小祖宗再行動一步。

  不知道是被冰涼湖水一鎮,還是小朱雀被那人抓走,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的體溫下降了些,再看綿在自己身上的眾僧,終於醒過神來,亂罵道:“原來你們這些賊和尚想要拐我兒子!”他雖然怒極,卻也不忍下重手,肩頭一震,便把一個和尚震飛開去;一提左腿,又將一名和尚踢入水中,天生神力,這區區幾個和尚又如何能攔得住他?

  “糊塗!……施主誤會了……念咒施咒!……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候最忙的人倒是斌苦老和尚,他先罵弟子糊塗,竟妄想用肉體之力抱住易天行,後又解著想跟易天行解釋,事情並非他所想像,再看著有一弟子被震到了湖心亭上,忍不住出言指點,最後這聲,卻是哀歎連連了。

  一個歸元寺僧人終於施出了法術。

  “嗡 班紮叭呢吽,定!”

  僧人輕頌咒語,然後一只手掌卷著念珠輕輕擊打在易天行肩頭。

  易天行肩頭微微一麻,微感詫異。他聽出這幾字真言乃是金剛手心咒,只是納悶於金剛手心咒竟有定形之用。

  不過他的肉體實在太過強橫,只是微微一滯,便又如常向前行走。

  僧眾們此時心頭大駭,生怕這不知死活的少年沖入茅舍裏把老祖宗得罪了。大駭之下,再也顧不得修行風範,十幾個和尚沖天而起,齊齊向易天行撲來。

  易天行還沒愣到要和十幾個有修為之人硬抗,腳尖在湖畔石板上一點,身子滑溜溜地移開數米,躲開眾僧之撲。

  斌苦大師早有准備,趁著他身形未定,手腕上一直懸掛著的檀色念珠脫腕而出,直奔易天行面門。易天行認出這串念珠便是初入歸元寺時險些對上的法器,心頭一震,強自把身體一扭,險險避過念珠上散開的淡黃光芒。

  不料他這一避,卻將自己的右肩全部讓給了身後的一位僧人。

  “嗡 班紮叭呢吽,定!”

  這僧人功力比先前那位要高的多,易天行右半邊身子一麻,體內真元運行不暢,不由停下腳來,悶哼一聲,左手拇指在小指尖上一搭,意橋即通,麻痹之感大減,一側頭卻看見原來是葉相僧正滿頭大汗的急催法力。

  斌苦大師功力覷此良機,輕身一飄至了易天行身前,右手對著易天行橫打過來的左臂一格,左手成指點在了易天行胸口膻中之上,輕宣佛號:“嗡班紮叭呢……?……”咒語最末的“定”字變成“?”字,卻是被易天行揮臂震傷,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饒是如此,易天行身子也似被加上了千斤重縛,行動滯緩起來。

  看見主持吐血,再加上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歸元寺僧眾哪敢放過?便在一霎之間,眾多僧人紛紛向易天行撲了過來。整個歸元寺後園湖邊便只見得僧衣飄飄,光頭晃晃。

  易天行暗中叫苦,每當他體內火元微漲,身體微動之際,便有一個和尚給自己施上一掌,定上片刻……不多時,易天行的身前身後,便擠滿了和尚,和尚們的雙掌緊緊貼在他的胸上背上,甚至大腿上。

  易天行不甘如此就縛,悶哼一聲,自楞伽經上看來的心法疾運,真元稍動,再憑著自己的天生神力,竟勉勉在眾多僧人的施法下,向前邁了一步。

  歸元寺的和尚們哪裏見過這種蠻牛型怪物,駭的不知所以然。

  先前被擠在外面的僧人們已是惶然失措,口中胡念著咒語也沖了過來。“嗡 遲加日阿嘎納……”、“ 嗡 哂比日阿 嘉日阿……”、“ 嗡 班雜民嘎 阿嘉嘛梭哈” 、“嗡 啊 姑汝曼紮……”“嗡 呀嘛日阿嘉”

  煌煌念咒之聲響徹寺院。

  易天行周遭僧眾太擠,不過這些後沖過來的僧人卻自有妙招。有的從僧群裏鑽進去,照著易天行的臭腳丫就來上一掌,定上一咒。而更多的卻是飛身而上,踩著自己師兄弟的肩頭,隔著老遠,便把手掌往易天行面門上按去,也不管有沒有那麼大的地方。

  此時歸元寺後園裏的情景實在是荒唐可笑之極,幾十個僧人將易天行從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包住,竟是從上到下疊了幾層,卻似像馬戲團表演一般。

  不一會兒功夫,易天行便感覺自己平日還蠻幹淨的臉上,便多出了十幾張夾著汗酸味的手掌,不由腥惡欲嘔,他透過捂在自己鼻子眼睛處的三只手掌縫裏看著對面的斌苦主持,哀歎道:“宗喀巴大師祈禱文、宗喀巴大師心咒還靠些譜,你這些徒弟怎麼連跨越經書免罪咒也般出來了?”

  哪怕他天縱其能,此時也早已無法動彈。少年家又實在興不起運起天火燒死身周和尚的邪念,於是放棄了掙紮,只是嘴裏罵咧咧道:“你聽聽,他媽的怎麼連吹腳加持咒和肉食加持咒也搬了出來?當我是騾子還是盤菜?”

  斌苦大師愧然一笑,旋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天時正好,陽光普照,歸元寺湖心亭上棲著三兩只小鳥,清鳴愜意,而湖畔岸上的人們正在為一只不知死活的小紅鳥玩著辛苦疊羅漢的遊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6:22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六章 老祖宗
  
  暮色漸至。

  歸元寺後園裏的疊羅漢遊戲也不知進行了多久,被埋在一大堆和尚身下腿上的易天行終於忍受不住人氣烘熏,無奈認輸道:“我不進那個屋子了,你們放了我吧。”

  氣喘籲籲的斌苦和尚滿是懷疑問道:“施主當真。”

  “言出必行。”

  雖聽他說的肯切,斌苦卻哪裏敢相信,指揮著站在和尚堆尖上,已經快站不穩了的僧人去湖裏撈了十幾株鐵蓮,實實在在把易天行綁成了粽子,再親自帶著葉相僧及幾個功力深厚的弟子一路將易天行押至禪房,一路上眾人手掌還是親密貼在易天行身上,口中金剛定心咒喃喃不停念著。

  禪房內。

  “施主破不了結界,且……嗯……我寺那位老祖宗雖然頑心不減,但想來對小紅鳥也沒什麼惡意,還是在這裏等會兒吧。”

  易天行倒在禪房塌上,噗地吹了口氣,吹開自己唇邊的一片濕荷碎葉,看了看自己身邊如臨大敵的僧人,再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幾個泛著淡淡光澤的僧人手掌,歎道:“那結界是什麼名堂?”

  斌苦大師略想了想,終於還是應道:“那是金剛伏魔圈。”

  “噢。”易天行反應很平淡。

  這平淡的一聲“嗯”倒是令歸元寺眾僧有些詫異。眾僧心想:莫非這位天火少年竟然不知道金剛伏魔圈乃是佛門最為純正威力最猛的法陣?——這還真是讓他們猜著了,易天行在踏入歸元寺之前,對於玄學禪宗之識,全是一片空白,一地道小雛兒,自然不會知道金剛伏魔圈的赫赫大名。

  易天行咳了兩聲,問道:“後山你們口中的老祖宗是誰?”

  “佛曰,不可……”

  斌苦話還差個結尾音,易天行已是渾不講理地把最後那字噴了出來:“說!”

  “咳咳。”斌苦見他霸道,不由尷尬地一笑。他看了看禪房中的眾僧,終究還是輕輕歎了口氣,將眾僧支出門外,眾僧雖然不放心易天行,但也只得遵令去了。

  斌苦望著易天行的雙眼,忽而眉梢微聳,沉默半晌後說道:“後山那老祖宗,乃是我寺的一大異數,也算是本寺的一大秘辛了。”

  易天行看見一幹和尚退的幹淨,雙手雙腳仍是被那些鐵蓮死死捆著,便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躍了起來,動作好不瀟灑漂亮。

  斌苦看著他閉目一用力,便將身上鐵蓮枝掙的寸寸斷裂,臉上卻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反伸手隨意無比地遞了碗茶過去。

  易天行接過茶笑道:“不怕我變卦,去沖撞了你們的老祖宗?”

  “我信得過你,若非如此,也不會將歸元寺之寶血書心經楞枷經借與施主觀閱。”斌苦大師淡淡道。

  “這老祖宗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讓你們怕成這樣?”易天行雖然心焦朱雀死活,但此時高燒已褪,心思回複靜明,自然想到後山那聲音既然是佛門高人,定不會對一只可愛的小鳥下毒手,於是心下稍安。加上他在縣城聽古老太爺講那段陳年往事時,便已經對這位堪比天地之威的人物大是好奇,於是小心問道。

  “老衲並不知這位老祖宗的身份。”

  易天行不信,搖頭不語。

  斌苦大師解釋道:“我自幼便在歸元寺出家,當時便知道寺後有這樣一位老祖宗。這位老祖宗長年住在小茅屋裏,從不出來見人,只是寺中弟子偶爾會聽他吩咐送些食物水果進去,而外面那個金剛伏魔圈也是一直在此,應該是為老祖宗護持修法。這位老祖宗雖然人不肯出來,但性子卻有時像孩子一樣頑劣,時常運起他的無上神通,在寺內小弟子耳邊說話,嚇別人一大跳。記得當年我有一次在湖邊打水,便被他的聲音駭得掉進湖裏。不過常年如此,寺內弟子大都也就習慣了,反正這位老祖宗人是不肯出來,我們全當他在我們耳邊響起的聲音是……咳咳。”

  “放屁?”易天行嘿嘿笑道。

  “阿彌陀佛,哪敢有此等不尊敬的念頭。”斌苦大師苦笑搖頭道:“初時當然好奇,自然會去問師傅,後山裏那個聲音是誰。不料師傅也不清楚,說道他也是自幼時便見著這老祖宗在後山呆著了。”

  “那你師傅的師傅呢?不會也是這樣一套說辭吧?”易天行愈發覺著那位老祖宗有些古怪。

  “不止我師祖,連我師祖的師祖也是如此說。倒仿佛這位老祖宗是從天地之始,便開始住在那間小茅屋裏一般。”斌苦大師說道:“老祖宗性情有時頑劣、有時好笑、當然也有雷霆之怒時,不過更多的時候卻是一個呆在茅屋裏沉默不語。不過老祖宗對小和尚都是極好的,時常開些不傷大雅的小玩笑,甚至有時還會指點下小和尚修經文。這一來而去,小和尚們都會慢慢長大,然後成了主持、方丈,一代一代地傳下來,自然對老祖宗是禮敬有加,敬若神佛。”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那建寺之初呢?白光和主峰這兩兄弟集資建寺前,應該沒有這位老人家,日後總該有些記載才對。”

  “阿彌陀佛,竟是毫無記載,而且……傳說白光、主峰二位先輩當年建寺似乎也與後山那位老祖宗有所幹系,只是具體事由早已湮滅不可考。”

  “我的娘哎,從順治十五年到現在,那豈不是活了幾百歲?”易天行嘖嘖稱奇。

  斌苦大師應道:“或許老祖宗已近神佛之體,正在修百年苦禪?不過弟子們也沒誰敢去驚擾他老人家。”

  “你們就任由這樣一個千年不出的老怪物呆在自己寺裏面?”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老祖宗已經成了本寺每日生活的一部分,也沒有誰會覺得有什麼特異,僧眾們早就習慣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冒出來的聲音,多出來的玩笑話。”

  “可為什麼有一個金剛伏魔圈把這位老祖宗罩著?會不會是這個把他關住了?就像剛才把我擋在外面一樣。”易天行眼珠子骨溜溜轉著,不知道在想什麼鬼主意。

  斌苦大師正色肅然道:“小施主不可胡語!金剛伏魔圈乃是鎮邪去妖至純至正之法陣,小施主先前殺意太重,自然會被擋在外面,而老祖宗佛心淳正,一片天真爛漫,怎能與妖邪之物有半點瓜葛?”

  易天行嘿嘿一笑,心想你們也不知道這老祖宗的模樣,說不定歸元寺裏還真是關著個天底下最厲害的妖怪。

  想到此節,他忽然盤腿坐著,以肘撐頜,說道:“真是個貪玩的白胡子老頭嗎?那我的朱雀兒子應該沒事才對。對了大師,這位老祖宗法力高強是肯定的,那你前些天說什麼上三天雲雲,又何必擔心?還讓我這樣一個初哥來給你擋禍。”他看見斌苦欲解釋什麼,趕緊攔道:“出家人禁誑語,咱們也說直接些,你那些小算盤小子我也明白。”

  斌苦大師一窘,半晌後方應道:“老祖宗身份何等尊貴?按輩份算,我們合寺弟子都可以當他灰孫子了,可不敢為了這事煩他老人家。再說這老祖宗性子又好強,如果知道我們連區區當世修士也奈何不了,只怕天天晚上我們都會睡不好覺——他性子上來了,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在我們耳朵邊上唱一晚上的小曲兒”

  “難道老人家性子這般強?既然如此,又怎會竟連闔寺僧眾受辱也不出手?”

  “從師祖爺那兒傳下來,老祖宗為本寺出手也不過三次,均是面臨滅寺之災。一次是清道光年間省城巡撫強采湖中鐵蓮,與本寺爭執起來,要鎖拿本寺全體僧眾入獄。就在綠營圍寺時,老祖宗打了個噴嚏……”斌苦大師悠然回思,“……這一聲哈啾,便震翻了寺外數十馬匹,嚇得巡撫大人從此多了遺尿的毛病,然後化為兩道旋風直撲省城中心而去,沿路掀翻商鋪若幹,行人無數,才緩緩平息。一時間,歸元寺內有神仙被省中百姓傳的沸沸揚揚。此事被官府奏了上去,說本寺習妖法行反事,還好皇帝聰明,知道六合之外事,不可輕言,最終反是頒了枚禦賜玉璽,了結此事,此後本寺匾牌便改成直書。”

  易天行搓搓手,聽的眉飛色舞,心想這老家夥還真是強到變態。他常常想著自己的身體已經足夠,可哪想過一個噴嚏簡直就像當今都還沒研發出來的氣象武器,不由大感佩服。

  “性子好強!倒和自己有些相像。”易天行聽著這般驚天動地的事跡,喜滋滋地想著,自己和這位厲害到不得了的人物似乎有這麼一絲極勉強的相似處,聊可安慰,接著趕緊問道:“還有兩次呢?”

  斌苦大師忽然面露不忍之色,猶疑說道:“還有兩次均是貧僧親眼所見。老祖宗那兩次殺人太多,場面太過慘烈,不便多言。只是教小施主得知,一次是在三八年十月底,另一次發生在六七年的七月末。”

  易天行看的閑書多,記性好,自然知道這兩個月裏省城出了什麼大事。三八年那次乃是日軍在與國軍一場血戰後,突入省城;六七年,卻是省城裏兩個造反派武鬥正烈之時,他不由吸了口冷氣道:“日本人和百萬雄師可算是撞上煞星。”

  斌苦大師搖頭歎道:“世間亂離,這兩場血肉橫飛之事也不過是大時代慘豔濃妝上的一點血紅罷了。”

  易天行忽然皺眉想道:“這老祖宗天天呆在自己寺裏,看著天下人受苦,也算不得什麼好漢。”但他實在不想把這高人想成所謂“混俅”,於是自我開解道:“或許真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出不了那青色結界吧。”一面想著,嘴上卻未停問道:“那你把我拖進這淌渾水作甚?”

  斌苦大師臉上窘態更甚,??言道:“這個……當日小施主以九天玄火與本寺至寶天袈裟相抗,末了卻被老祖宗一古腦收了去。若上三天的小公子前來討要,本寺實在無法應付。而老祖宗似乎對小施主您格外青眼有加,因此本寺……這個,慚愧,慚愧。”

  易天行一聽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搖頭歎道:“大師也是說笑,我與那位老祖宗也未曾謀過面,怎會得他青睞?”

  “小施主可知當日鬥法因何昏迷?”

  “噢,這自然清楚,說到這兒我就是一肚子氣。”易天行狀作憤憤不平道:“你弄一法寶來對付我這無辜學生倒還罷了,末了我腹痛憋出屎主意,好不容易胡亂煉成了什麼九天玄火,眼看可以將這天袈裟破掉,你們那老祖宗竟然以老欺小,為老不尊,親自出手……噢,不對,是親自出聲將俺擊倒,嘖嘖嘖……”

  “施主誤會了。”斌苦大師合什正色道:“當日玄火離體,施主無力自保,險些喪命於天袈裟之下,卻是老祖宗在千鈞一發之刻,將施主救了下來。”

  易天行調笑道:“你那時胡子眉毛被都凍成雪絲,整一個聖誕老人般,還能看見過程如何?”

  斌苦見他不信,著急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須得信我。”

  “不論如何,終歸你們那位老祖宗以大欺小的罪名是逃不脫的。”易天行也自好奇那位高人為何救了自己,臉上卻扮出鄙夷神色,“還說什麼老祖宗身份尊貴,我看也不過就是個老不修。”

  ……

  ……

  “你小子膽子不小。”一個聲音在禪房裏響了起來。

  易天行正調侃斌苦老和尚來勁,下意識應了聲:“你老子我天生賊大膽。”說完這句才發現事情不對——這聲音聽著耳熟,竟像是那老祖宗的!

  可他發現了也來不及反應,只聽著那聲音嘿嘿笑了兩聲,他便慘慘地被禪房內空氣一陣輕爆震地飛僕於地,然後又被生生抓到空中,手腳亂動著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摔在牆上,震下梁上雜物若幹,灰塵無數。

  易天行被這股沛然莫禦的力量震的是五髒六腑在體內絞成一團,好不難受,半跪在地上,發現嘴裏全是灰,不由呸了兩聲,又幹嘔兩聲,咳了陣後仍是強頸罵道:“又來欺負凡夫俗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斌苦大師在旁邊替他著急,對著空中打著圓場:“老祖宗,這小子嘴上缺德,不過人倒不壞,您就饒了他吧?”

  易天行低著頭暗自一樂,心想我不好意思求饒,老和尚替我求倒也不錯,這一來便覺著斌苦老和尚滿是皺紋的臉看著愈是親近可愛了。

  那老祖宗身在後山茅舍之中,聲音卻在易天行呆的禪房裏響起。

  那聲音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俺老……老……老家夥玩你耍子的。”

  易天行面子已經擺了一次,哪裏還敢再和這位神佛一般的老家夥強嘴,嘿嘿一笑,學斌苦和尚的模樣往空中胡亂揖一揖,涎著臉柔聲道:“老公公,你何必和小子我一般見識。先前您將小子養的那雀兒拿去玩,玩了這久想來也該厭了,還是還給小子如何?”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在禪房內鳧鳧蕩蕩,宛若自天外無跡而至。

  “還給你?天火流於外,心火焚於中,憑你小子的本事,只怕養不了幾天,不是你被心火生生燒死,就是這小鳥無法控制天火,把這人間燒的個七零八落。小子,你還要嗎?莫要調嘴,害了大事。”

  易天行唬了一跳,哪裏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會給自己帶來這大的麻煩,可委實又舍不得那個可愛的家夥,一人一鳥這些天“長相廝守”,感情日深,但畢竟是性命要緊,一時間諸多念頭湧上心頭,眉頭緊鎖,好生為難。“難道自己真要把小紅鳥留在歸元寺裏養著?”想到要和小朱雀分離,易天行不由眼圈一紅。

  斌苦和尚在旁看著他可憐,也無它法,只得輕聲頌著佛經。

  “嘻嘻,你小子真不禁逗。”

  這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老祖宗果然有一顆稚童之心。

  隨著這句話聲音落地,易天行有些驚喜地發現從禪房門口慢悠悠地飛來了一只小紅鳥,只是飛行的姿式還是有些笨拙,似是剛學會不久,搖搖晃晃、忽高忽低,它一面飛著,小腦袋還不時往後望去,像極了一個人正在害怕什麼事物一樣,看著可愛之極。

  易天行喜地怪叫一聲,沖上前去把小朱雀抱在懷裏,欣喜之餘細細察看它的羽身,發現一應完好——只是小小的頭顱上面不知為何多出來了一小撮細細的白毛,不由大為疑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6:41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七章 緣份啊
  
  易天行隱隱有些不安,用兩根手指輕輕梳理著小朱雀頂上的那撮銀白色的細毛,頭也不敢抬,輕聲問著身邊的斌苦大師:“大師,怎麼變白了?不會是被老祖宗拿著小家夥的腦袋在白灰牆上使勁擂的吧?”

  斌苦大師哭笑不得道:“老祖宗雖然天真爛漫,童心未去,也不至於學黃口稚子做這那等乖張事。”他湊近前去一看,不料臉色倏地一變,顯是震驚異常。

  這時老祖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識貨的憨貨。”

  易天行實在是有些摸不准這位大人物的脾性,怕得罪他自己再吃苦,便按斌苦大師傳授,裝作沒聽到。他側臉看著斌苦一臉震驚神情,納悶道:“大師,這撮白毛有什麼古怪?”

  “天……天……天袈裟?”斌苦嘴唇抖著,忽而輕身躍出禪房,不數刻便來到了後山茅舍外。

  易天行雖然也跟了去,但心悸那道淡青色光罩,所謂金剛伏魔圈,只肯遠遠地呆在湖邊,一面輕輕撫弄著疲態盡顯的小朱雀,一面側耳聽著斌苦大師在說什麼。

  “老祖宗,那朱雀額上一撮白毛究竟是何物?”斌苦大師顫抖著聲音問道。

  “苦臉小和尚,你不是認出來了嗎?”

  說完這句話,歸元寺後園裏便回複了安靜,那個調笑中尤自帶著天地不可測之威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斌苦大師終於長歎一口氣,滿臉頹容轉身回來。

  “出了什麼事?”易天行有些好奇。

  斌苦大師忽然定定看著他,又滿臉不舍地看看他懷裏的小朱雀,嘴裏念念有辭,自言自語道:“斷不能這樣,本寺至寶,怎能在我手上流落寺外?……可……又有何法?老祖宗神通親種,我們這等層次的修行之人怎能拔除……罷罷,一切皆是緣分。”

  易天行聽的茫然不知所以。

  這位歸元寺的主持忽而雙掌合什,口中頌禮有聲,片刻後面上回複平常,一片慈悲祥和之意籠罩全身。

  他輕輕對著易天行施了一禮道:“施主得老祖宗護持,想來也是極大的緣份,還望施主日後行善施仁,不要汙了朱雀熾火之羽,也莫令那雪裟沾塵才是。”

  易天行眉頭一皺,想了會兒忽然大驚道:“難道你是說……大師是說,小家夥額上這撮白毛竟是……?”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正是本寺至寶天袈裟,也不知老祖宗用了什麼神通,竟幻作了朱雀神鳥額頂上的一撮白毛。”

  易天行嘴張的大大的,活似一個仰首看天卻被天上掉下來的大燒餅噎住了的可憐人。驚喜交集之餘,卻有些不解和隱懼,他心想,這種好事,來的未免也太陡了些吧?咱可沒動過搶天袈裟的念頭,那老祖宗送自己這份大禮,到底是什麼意思?

  斌苦大師見他神情,微笑說道:“苦海無邊,佛門慈悲卻只渡那有緣人。施主既然得老祖宗另相相看,便是一緣;施主與朱雀神鳥相生相諧,情義銘於內,這又是一緣;施主若是不與朱雀神鳥分開,便有喪命之虞,而若分開,卻又是情難以堪。故而老祖宗用天袈裟化為白羽鎮住朱雀天火,既能夠不讓施主與朱雀生生分離,又能護住施主與朱雀安危,得一圓善之果,這更是極大的緣份。”

  易天行先前只知道天袈裟是個極厲害的寶貝,這時才明白原來天袈裟對自己和小紅鳥的意義竟是如此之大,神念暗查己身,這才發現體內真元流動順暢,體溫正常,神清氣明,全沒有前些日子昏眩不安之感,再看小朱雀也是安安然地在自己懷裏打著瞌睡,一如平常。他不由感佩莫名,說道:“小子哪裏有這深厚的福緣,實在不敢受此寶物。”

  斌苦大師失聲笑道:“實在不知易施主亦有不好意思的時辰。”轉而正色道:“施主卻是誤會了,老衲雖舍此聖物,卻是上體天心,盼朱雀神獸能順利成長,早日為這世上降下吉祥佛光,施主勿需客氣。只是……施主雖然一身神通常人難及,上三天裏也不過有頂端少幾位高手能稍抗一二,只要幾位門主和小公子不出手,應該無虞。但今後身攜朱雀天袈裟兩大異寶,做事行路,均得小心才是。”

  易天行先前聽這老僧講過上三天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定要借天袈裟一用,這時回過神來,不由微微皺眉,想這不是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嗎?不過若沒有天袈裟覆在小朱雀額頂,自己這一大一小還真抗不住那種吐魯番高燒——罷罷罷,他想了想,還是只有在現實面前低頭,厚著臉皮把小朱雀揣入懷裏。

  他知道佛門弟子講個機緣,便也不再言謝,只是暗自琢磨著,這又欠了歸元寺一個大人情,還不知日後怎樣去還。即便歸元寺真有慈悲心,幫自己瞞著身攜天袈裟的事情,但若上三天那位厲害無比的小公子找歸元寺麻煩,難道自己還好意思袖手旁觀?

  想到此節,他再看斌苦大師一臉慈悲肅穆的神情,不由懷疑起這位高僧的真正用心來。

  易天行想到自己初涉社會,便先欠古老太爺,後欠斌苦老和尚,屁股後面拖了一串算不清的爛帳,不由在心底恨恨暗罵道:“薑是老的辣,絲瓜是老的韌,棗子是老的綿,核桃是老的硬,這人……果然是老的最辣最韌最綿最硬……最奸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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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當夜留在了歸元寺禪房中,他抱著小紅鳥,細細研究著它額上那撮白毛,只覺著觸手冰涼,但卻不知如何施法。想到這節沒弄清楚可不得了,他半夜溜到斌苦大師禪房內,嘮嘮叨叨問了半宿才弄明白天袈裟的妙用之道,只是把個老和尚整的是精神委靡。

  第二日清晨,易天行在後園茅舍外叩了兩個頭,謝過老祖宗救命救雀之恩。

  他本來還想進去看看那老祖宗是什麼模樣,心裏還有偌大的幾個疑問想請教,加上受古老太爺之托,光在外面叩頭似乎不大好,總要親自面見那人,敘敘三十年代舊事才合式。但斌苦大師只是笑而不允,老祖宗也不知是不是又找到什麼新鮮玩意兒,不再說話。易天行只好悻悻作罷,心裏剛生起哪一天偷偷溜進去看看的念頭,卻又忽然想起那個堅若金剛的青色結界,還是吐了吐舌頭,放棄了這個誘人的念頭。

  斌苦大師親自將他送至山門外,忽然長歎一聲道:“如今本寺至寶已歸施主所有,施主多加小心。”

  易天行點頭應下。

  斌苦大師又道:“聽聞易施主乃是古家之人?”眉梢微微抖動一下。

  易天行微微皺眉應道:“也可說是,這正是小子煩憂所在。”

  斌苦大師歎氣道:“古家老太爺前些年住在省城時,時常來本寺上香火,布施甚勤,奈何他是道上之人,殺孽太重,本寺實在無法與之深交。易施主年紀尚青,日後切可不行差踏錯。”

  易天行無奈一歎道:“看來,終究還是得想了法子把這事情推托幹淨才是。”

  二人又閑說了數句,易天行便欲下階離去,斌苦大師攔住他道:“施主莫嫌老衲羅嗦,只是你一身修行乃天生而來,不知這塵世裏修士的諸般規矩,還是要多加小心。切不可以為自己有一身神通,便能橫行無阻。”

  易天行挑挑眉毛,沒有應話,其實他如今心裏驕縱之氣漸漸滋生,只是自己還未察覺。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如今已不是宋明之時,科學昌明,佛法日衰,縱有些超出凡世的能力,也抵擋不住子彈。”

  易天行嘿嘿一笑,斌苦大師知道這小子笑的什麼,無奈道:“即便你能擋子彈,那火箭彈如何?”易天行一愣,又聽著斌苦大師續道:“火箭彈能擋,導彈如何?原子彈?中子彈?外子彈?”

  易天行噗哧一笑,知道這位高僧雖通世務,只怕也只是半通而已。他拍著老和尚肩膀道:“中子彈是有,外子彈又是何物?你我兩個男人家,頂多怕怕內子,外子是無緣見識其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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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歸元寺出來,易天行本想給袁野打個電話讓公司派車來接自己,忽然想到先前自己才決定要少管那面的事情,不由好生心痛自己的腐化墮落,意志不堅,狠下心腸邁著步子往學校而去。

  他將雙手負於身後慢慢往學校搖著,一路上賞夏末街景,口中背誦司馬光的《訓儉示康》不停,又吟李商隱詩句以清心——“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寡欲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

  難聽的聲音在省城安靜的街巷中四處穿蕩。

  出歸元寺往七裏橋方向三四裏,便有一處好景,穿省城而行的府北河繞流其間,微風行於水面之上,蕩起層層輕紋,府北河堤上種著青青雅柳,柳樹極茂,垂縷絲葉繁繁雜雜籠在岸邊,映出了一大片淡淡斑駁影子。易天行走在綠蔭之下,感覺身邊似乎站著無數僕人,正拿著無數把綠綢好扇在扇風一樣爽利。

  他越行越是得意,歎道:“若於此處讀書,豈不勝過皂隸郭家之俗?”天時尚早,他近旁無人,所以放肆地噴吐著酸言腐語。

  正高興著,卻發現前面河邊一塊石上坐著一個瞎子,那瞎子手拿竹幡,上書幾個大字:“祖傳鐵嘴斷人前程。”

  易天行微微一皺眉。

  如今這年月,算命玩的大都是打一槍換一地兒的遊擊戰術,哪裏有這種扛著大旗的正規軍?若算命的人手一支竹幡,那可別指望輕裝上陣,敵退我進,只可能給城管家屬晾衣服增加幾根晾衣架。

  走的更近了些,易天行只見那瞎子一身青衣,安坐如磐,不由心頭一動。他依歸元寺三天潛修所習心經暗觀這個瞎子,發現此人體外一道淺淺灰色真氣流動,果然是個修行中人,不由暗自警惕起來。

  “測個字吧。”瞎子閉著眼,卻對從身旁輕手輕腳掠過的易天行說道。

  易天行站著想了想。

  他雖然怕麻煩,但除了古老太爺和歸元寺裏的和尚外,還沒有見過修行之人,今日在歸元寺裏得了天袈裟,出了寺門便碰見一個,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來人何意,不由動了好奇好勝的心思,於是抿著唇微微一笑,便在石上坐了下來。

  “先生今年貴庚?”

  “丁巳年,甲辰月,壬寅日。”易天行摸著自己的鼻子。

  “當今世上,還能記得這些老黃曆的年輕人不多了。先生雖然年歲不長,但胸中所學似乎不少。”瞎子謙恭說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說道:“閑話稍後再敘,既然測字,總不能聊天耽擱了你做生意。”

  “先生心善,請出字。”

  “既然說我心善,那就善字好了。”易天行哈哈笑道。

  瞎子骨節突出的右手在竹幡的竹節上輕輕摸娑著。

  易天行眼皮忽然一跳,便感覺身下一道酥酥然的寒冷之意循著石頭向自己襲來。他知道是這瞎子弄鬼,眉頭一皺,雙手假意摸自己身上錢包,卻是在懷裏的小朱雀頭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接著神念一動,體內真火迅疾運轉起來,抵抗著這道異感寒氣。

  瞎子嘴唇微張,輕輕歎了一口氣。

  易天行悶哼一聲,發現這瞎子遞過來的寒氣竟在一瞬之間猛烈了數十倍,渺渺然、若英華天降似向自己身上湧來!他倒吸一口冷氣,才知道這瞎子剛開始出手時的氣勢,竟然是刻意遮掩,真正的實力竟然強悍如斯!

  易天行稍一錯神,一股凍徹人心的寒流,便沿著尾閭處浸了上來,一路殺伐而上,竟是勢不可擋,瞬息間凍住了自己體內火元流動。易天行雙眉一挑,想不到這瞎子區區一個凡人竟然有如此本事,略帶愕然的眼神看了瞎子一眼,便微笑著將雙手平擱在自己膝蓋之上。

  他的雙手放的格外輕柔。

  就像是兩朵蓮花在膝上盛開一樣。

  雙掌食指相勾,反相而反,尾指輕輕離眾——這正是佛門中的解冤結手印。

  手印初結,易天行體內火元便開始沿著自己的神念歡愉無比地自在流動起來,漸漸融為金色的水滴,繼而匯流成溪,最後注入胸腹間的一片氣海之中……

  瞎子襲來的寒冷真氣此時仿佛變成了三伏天裏的白雪,一觸既融。瞎子面色一變,額上汗滴漸出,扶在竹幡上的粗大手掌握的更加用力,顯出青白之色來。

  易天行已經猜出了這人來自何地,雖然被古老太爺和斌苦和尚常在耳旁提著,弄得隱隱有些畏懼那個地方,但畢竟少年心性,惱這人不問來由便胡亂出手,悶哼一聲,心中默念三昧坐禪經,一道道火性真元,便淺淺滲進石頭表層下往瞎子坐處追了過去。

  ……

  ……

  此時朝陽方升,殘月未墜。

  易天行和瞎子二人坐在一塊大石上,看著似乎憩意恬淡,只是不曾說話。瞎子手持竹幡,皺眉苦思,似乎是在想著為易天行測字,又哪裏知道這二人正在進行著不屬於世俗人理解範疇內的拼爭。

  這時河畔遠遠地走過來了些晨練的老頭老太太。

  易天行忽然起身站直,唇角閃過一絲妖異的笑容問道:“可測出來了?”

  瞎子抬起手臂,有些艱難地擦去額上黃豆大的汗珠,半晌後才緩緩應道:“……不可測。”

  易天行看著他枯萎內陷的雙眼,冷笑道:“我不懂算命,不過還記著許慎《說文解字》上解的明白:善者,吉祥也。”

  瞎子身軀一震。

  易天行忽又微微一笑,合什道:“吉祥天何等樣渺然的存在,何苦與我這世俗窮小子有牽連?煩請轉告貴公子,小子我對吉祥天向來敬仰,斷不敢有所輕慢,請勿誤會。”他說完這番話,也不理對方如何,擺擺手便往朝霞下的七眼橋方向去了,學校便在那處。

  瞎子抬起右臂,哆嗦著抓住竹幡,很辛苦地站起身來,只見他手指微微一彈,高五尺有餘的竹幡便嗤地一聲化作了他手掌裏的一只青瑩竹杖。瞎子咳嗽了兩聲,便拄著竹杖,和著“嗒嗒嗒嗒”的杖頭點地聲,黯然遠去。

  隨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河畔的柳林中,那塊大石頭砰地一聲從中裂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7:09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八章 妖,是一種問題

  拄著青竹杖的瞎子十分吃力地行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來到了省城西面一處古樸院子外。他輕輕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只是有些奇怪,瞎子避著正廳不進,反而進了院中三層小樓側邊的一間小平房。

  入了小平房,瞎子輕聲吩咐僕婦准備了些冰塊和大桶涼水,略坐了陣,便進了衛生間。他把冰塊往大桶涼水裏一倒,撲通數聲,清清涼水迅速沖刷著冰塊,涼意直彌室內,縱在九十月之交的天氣裏,也讓人感覺冰寒難擋。

  瞎子卻似乎感受不到這些。

  他將青竹杖擱在桶旁,摸索著脫下衣服,露出瘦骨嶙峋卻周身潮紅的身體,然後緩緩滑入冰水之中。

  只聽見嗤的一聲響。

  竟像是一塊燒紅了的生鐵浸入冷水一般,木桶裏水氣直噴,瞎子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細細看,才發現他的眉梢和發端早已被火烤的枯卷起來。

  泡了許久,瞎子仍是咳嗽聲聲。

  他皺著眉歎了聲:“真是厲害。”

  一陣歎息後,瞎子在大木桶中捏了個劍訣,盤膝運功,左手摸到桶邊死死地握住那根青瑩剔透的竹杖,似乎在借助竹杖裏蘊含的靈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將自己體內到處亂竄的真火殘勁盡數逼出體外,原本被火灼過一般的身子,才漸漸回複了平時的蒼白之色,被易天行逼進體內真火灼的四處枯卷的發眉也漸漸平順下來。

  而此時,先前冰寒沏骨的涼水,已經開始不斷冒著熱氣。

  瞎子借助外力,勉強逼出易天行留在自己體內的熱毒,整個人雖然脫了被心火燒烤的煎熬,卻也是疲態全現,整個人看著頹敗不堪。他收拾妥當,才拄著青竹杖慢慢從廚房行出來,吃力地邁著老沉的腳步,進了小樓。

  “竹叔。”小樓裏的幾個人向他行禮道。

  其中一個黑黑的小個子一身陰煞之氣,他看見竹叔面容憔悴,眉頭皺了下。

  “宗思你來啦?”瞎子竹叔微側著頭聽了聽,忽然說道:“你們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稟報公子。”

  上了二樓。

  “竹叔為何單身赴險?”似乎很喜歡赤足而立的小公子今日穿了件雪白的衣裳,看著飄然若仙。他站在窗口,也不回頭,語音裏卻透出幾絲關切。

  竹叔歎了口氣,應道:“昨夜靈識偶有一得,便臨時起意多算了一卦,探得天袈裟已經附體,公子昨夜做題太晚,屬下不便打擾,自作主張前去察探,不料卻碰見那學生。”

  “易天行?”小公子回頭皺眉道,眉尖極細,彎出道冰冷卻美麗的小圈來。轉過身後,他發現竹叔面色不對,淡淡讓他坐下說話。

  “正是那人。”

  小公子沉思半晌後道:“依前些日子看來,他體內火靈肆虐,自己又不識修行之法,應該會漸漸火灼而死。”

  “不知他得了什麼奇遇,竟然還是活蹦亂跳的。”竹叔眨著深陷的雙眼,苦笑道:“不過屬下與他對陣之時有所感應,天袈裟應該便是在他身上。”

  小公子微一凝神,思琢少許時間便明白易天行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微微一笑,轉而問道:“竹叔與他交手,可是受傷了?”

  竹叔微一欠身道:“正是,那少年體內火靈實在充沛的驚人,甚至比浩然天的火老頭真元還要雄厚數分。屬下一時不謹,被火元攻心,受了些小傷。”

  小公子輕移赤足走到竹叔身邊,款款蹲下身子,將一根如蔥手指輕輕搭在竹叔腕間寸口,閉目凝神半晌後緩緩道:“似勁卻衰,數脈實脈相雜……竹叔錯了。”

  竹叔微微側頭聽著。

  “那學生體內真火極旺,若一般人,竹叔您用冰寒意攻之,確是正途,但那小子天生怪異,不能以常理論,被他火元反攻,您體內真氣仍為寒態,兩相交雜,傷害尤其之大。”小公子起身輕聲說道:“您當用自己最擅長的木門,即便不敵,也不至於傷成這樣。”

  竹叔微笑應道:“老家夥心思確實有時候轉不過來。”

  小公子亦是溫柔一笑,道:“您先歇著吧,我去看看那個易天行的神通。”

  竹叔忽然面露緊張之色,側著頭急忙道:“公子尊貴,怎可輕身犯險?”

  小公子走到窗邊,看著街對面的民居,看著街頭的樹枝,看著街人面色如常行走的人們,幽然歎道:“自小在山裏長大,門中長輩都誇我冰雪聰明,是上三天六十年來進速最快的一位,說起日後這門主之位定是我接手……當年我要入世修行,你和父親都不答允,如今我已經在這個世俗的城市裏生活了兩年,看到了以前在山裏面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東西,感受到了我們在門中永遠無法感受到的鮮活氣息,修為日進。若欲出世,當先入世……”

  他說了這麼長一段似乎與先前話題毫無幹系的話,忽然話風一轉:“易天行既然能傷得了你,看來確實是個對手。我不是好鬥之人,只是對他有些好奇罷了。”

  “那天袈裟?”竹叔皺眉道:“此事應當稟報門主才是。”

  “你前些天不是已經給父親報過信了嗎?”

  竹叔這才知道自己私底下的動作全部落在小公子眼裏。

  小公子瞥了他一眼,道:“別慌著請罪。有兩個好消息,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好消息是臺灣的林伯已經動身來了,先經香港,然後在上海參加一個論壇,再來省城。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宗思已經帶著水門從昆侖得來的地精之火前來……”他略停了下道:“壞消息是,莫殺這次卻不知因何緣故沒有跟著他來。”

  竹叔釋然道:“既然如此,天袈裟也就不是急用之物,此事倒可緩上些時日。”

  小公子搖頭道:“前些天父親來信將我呵斥了一番,說道嚴禁觸碰歸元寺。我倒是不明白,歸元寺裏的僧眾法力也不過爾爾,怎能讓父親大人和老門主如此畏懼。若歸元寺真有大神通,我倒要去看看那姓易的小子,看看他何德何能,竟讓斌苦和尚雙手將天袈裟送予他!”

  其實這位冰雪一般的小公子心中還有秘密。

  他雙手輕輕摳弄著窗臺上的雕楠木眼,腳微微踮起,雪白的赤足輕輕搖著。

  他想到自己小時候在山上時,曾經在父親房裏偷看到的那本冊籍,那還是首任門主留下的,冊籍中充滿了悵悔哀傷不甘失落之意。

  上三天的老門主是昆侖一脈,當年在雪山巔上修行數十年,上承天霜,下接地火,修成了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但那書冊中記載著,似乎當年老門主下山後遇著一件大事,才動了念頭組了上三天,又失落於自己的修為距某種存在太遠太遠,從而有些自棄。

  他本不以為意,不料父親大人接任門主之後,捧著那本小冊子看了三天,匆匆下了次山,也不知去了何處,然後重傷而回。

  從此父親也自頹然,雖然明明修為高深在世上難覓敵手,卻是躲在吉祥天深山中淡泊而活。

  他不服,於是又看了一遍小冊子,然後記住了一個地方和一句話。

  歸元寺。

  “暗行苦行碌過十年,朱雀飆飛直上三天。”

  難道上三天這個名字的由來,就是因為這句話?

  小公子苦思不得其解。

  於是在修為精進後,他要求下山入世修行,全然不管不顧吉祥天遁世煉器的門規,來到了省城,然後找到了一個莫須有的理由索要天袈裟——他要看看歸元寺裏到底有什麼。

  ………………………………………………………………………………………

  小公子在老房子裏對著幽幽藍天,不停想著歸元寺裏秘密之時,易天行已經回到了學校。他正躺在一教背後的小露臺上,對著同一片幽幽藍天,想著歸元寺後山那位了不起的老祖宗。

  這堂課是外國文學史,他胡亂應付了同學們的詢問,偷偷跑了出來。一教這種飛機式建築,在龐大的正樓身後,還留著一間兩層的小樓,與正樓相連。易天行從小樓的自習室裏搬了個椅子,便坐在了露臺的旁邊,發起呆來。

  一教學樓背後便是圖書館,兩棟樓之間密密匝匝地全是參天大樹,這些樹趁著秋天還沒真正到來之前,撒潑似地拼命瘋長,大片樹葉將樓下的草地遮的密密實實,或粗壯或細嫩的枝葉四處伸展著,有些已經伸到了教學樓的露臺上,似乎要玩一把金秋落葉前最後的瘋狂。

  樓下的草地上有些不畏死活的學生情侶正在摟摟抱抱,將自己的恩愛顯現成為光天化日下的影片。易天行低頭偷窺,面上露出一絲極暖昧的笑容,然後將右手輕輕搭在露臺沿上。

  露臺沿上垂著一溜樹枝,極細極嫩的那種。

  他用食指輕輕觸著枝葉,感受著上面的新鮮生命氣息。

  藍天白雲在上,朗朗書聲在後。易天行雙目似閉未閉,左手結了個手印,殘留在他體內的寒氣,被五昧坐禪經心法緩緩逼了出去,沿著那根細長的食指慢慢吐向樹枝。

  大樹似乎有先天吐納之能。那串極細極嫩的樹枝被這股寒意凍著,卻沒有變得凍脆,還是俏然搭在露臺上。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睜開雙眼,吐了口濁氣,望著自己食指上的細枝輕聲道了聲謝,便拾起書包下樓。他並不知道,在自己離開一教學樓後不久,省城一教學樓背後、靠著大樹的那片草坪青色漸除,寒意突降,霜上草地深處,白露白露,凍僵鴛鴦無數。

  ………………………………………………………………………………………………………………

  回到宿舍,才知道有人來找過自己。

  易天行歪著頭想了會兒,到門房花五角錢給袁野打了個電話。袁野有些意外之喜,卻讓易天行很意外地回答道,自己並沒有打電話,然後殷勤邀請“易董”抽暇前來鵬飛工貿視察工作。易天行這時候正被歸元寺、上三天、會玩“氣象武器”的神秘老祖宗、會耍“玄冥神掌”的瞎子這些事情弄的頭昏腦脹,加上對於古家的事情還沒有想清楚,趕緊支唔幾句,便把電話掛了。

  不知道是誰來找自己?

  他想了想,忽然感覺自己書包裏的鋁盒子跳了兩下,這才一笑想起那個小家夥。

  走過教工食堂,他來到了還在修建中的南園。南園此時遠不是招生通知書上描繪的那般美麗,還是一個滿是泥塘的大工地,這時候正是工人們午休的時候,工地一側的角落裏,槐樹之下,格外安靜。

  易天行留神有沒有人注意自己,偷著空把小朱雀從鋁飯盒裏拿出來。

  他看著正骨溜溜轉著烏漆小眼珠的紅鳥兒,嘿嘿笑道:“好像歸元寺的老祖宗給了你什麼好處,居然能飛了。”

  小紅鳥將腦袋一偏,眼珠子向上一翻。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你這畜生,竟像人似地擺出了一個鄙視的神態?他暗中教訓著小畜生,卻忘了自己可是這“小畜生”的老爹。

  “嗯,現在會飛了。你從老爹我這兒遺傳了鋼筋鐵骨,想來也不怕什麼猛禽獵手,你肯定也不願意天天呆在小盒子裏,唉,我都替你氣悶啊。這樣吧,今後你就自己在外邊玩,只是記著別到處噴火玩,你老爹我可不想當義務消防員。嗯……當然了,每天還是得回來給我報道,不准夜不歸宿!如果餓了想吃點火奶,回爹身邊,爹抱著你睡覺。”易天行煞有介事地對著小紅鳥商量道。

  “咕咕……”

  “這叫聲確實不大好聽,怪我怪我,以後讓你蕾蕾媽重新教你好了。”易天行無恥笑道。

  “咕咕咕……”

  易天行眉梢一翹道:“去吧。只是記著,如果碰上什麼厲害角色了,什麼都別理,只管給我跑,聽見沒?”

  小紅鳥歪著脖頸,身上朱紅色的羽毛微微振著,似乎在表示聽明白了。

  它朝著易天行咕咕咕咕親熱地叫了幾聲,便極不熟練撲扇著絨毛還未完全褪幹淨的小翅膀往槐樹上飛去。它飛到槐樹枝頭,小腳丫子抓住一根細枝,停在上面,扭著紅彤彤中夾著一絲銀白的小腦袋左顧右盼,神態頗為得意。

  易天行在下面指著它笑罵道:“白眼雀兒這名字可真不虧你,剛說聲就跑了?怎說也得表現點依依不舍吧?人有人格,妖也要有妖格的。”

  一個妖字出口,易天行卻似想到了什麼,低頭陷入一陣沉默之中。

  ……

  ……

  省大南園熾烈的午間陽光照在槐樹下的少年身上。

  “老爹我不想當妖怪。”少年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枝頭上四處好奇張望的小紅鳥輕聲說道:“可是,這些天在歸元寺裏修佛,卻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他也不管小紅鳥能不能聽懂,自顧自地嘮叨著。

  “心經、楞伽經,這些經文上講的清楚,各式境界也算明白了。如今火元在我體內自在運行,可……可是按佛家的修行法子,真元應該是在經絡裏流走才對,為什麼我卻找不到那勞什子經絡?什麼紫府虛海,按著心經的法子,老爹把自己體內像法醫一樣細細查了一遍,可還是沒找到。” ”他苦笑了一下,“若是自己體質問題倒也罷了,可為什麼真元在我體內運行自如,毫無滯礙?竟像我整個人就是一個虛府般,世上哪有這樣的人?我都險些懷疑自己是人形噴火器了!”

  他對著枝頭的小紅鳥招了招手。

  小紅鳥乖巧地飛了回來。

  易天行看著可愛的它,撓著腦袋哀聲歎道:“其實我早該明白了。雖然沒有親眼見著,但你終歸還是從我身體裏跑出來的。能生個大笨鳥的家夥,能不是妖怪嗎?”

  他在歸元寺靜修之初,便已經察覺到了這個問題,本來准備詢問斌苦,卻被那老和尚領著去了羅漢堂,見佛心喜,一時卻忘了此事。此時忽然想起這個天大的問題,不由疑惑漸生。

  易天行這十七年人間歲月,一直便困惑於自己的身份。少時以為己必為妖,遇古老太爺後心結稍解,初入歸元寺後,更是認為自己是修行之人,並無特異。不想幾篇佛門心法修煉過後,卻又碰上一個難以明白的死結,似這等事情,他斷不敢與旁人說道,於是乎只好對著自己的朱雀BB不停發著牢騷。

  “我可不想自己是個妖怪。妖怪在人間沒好下場的。”易天行看著朱雀明亮的眼睛,認真說道:“更關鍵的是,妖怪,都沒有好姻緣亞。你看人家白娘子道行又深又賢惠,還能給許家掙錢,終究還是險些被許家小白給休了。你那蕾蕾媽,雖然是個明慧人兒,可也不能保證她沒個犯糊塗的時候。咱們不能給她犯錯的機會不是?”

  他攤開雙掌,小紅鳥撲扇著翅膀飛了起來。

  正午的省城大學裏,易天行慢慢向校東門走去,身邊道路旁的林梢之上有一個紅色雀影隨著他上下飛舞著。他決定去東門外的放映廳看場美國大片,舒緩一下這些日子來的緊張心緒,那片子的名字好像叫《真實的謊言》,是一壯極而近妖怪的家夥演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7:35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九章 見色起義
  
  出了校東門,嗅著四周煙火氣十足的香味,易天行的口水開始泛濫,進一小館子要了一碗水水的炸醬面,澆上肉醬,再喊一旁的春姐包子館遞了籠包子過來。包子是仿的省城著名小吃龍眼包,可惜模樣在那兒,味道卻是差的太遠。這炸醬面也不地道,省城畢竟偏南,做不出北地的大碗氣慨。但易天行這人不挑食,只要碗中有火紅的辣油浮著,便滿心歡喜。

  他等東西都來了,便趴在桌邊開始大嚼,食飽辣透之後,扯著幾片店家預著、像碎片粘連起來一樣的紙巾擦擦嘴,走到紅瓦寺那面,看見了一個公用電話亭。

  他想了想,還是拿起了電話,給遠在縣城的古老太爺拔了回去。

  “老頭兒,那人我見著了。”易天行努力說的平淡些。

  古老太爺一陣沉默,半晌後道:“麻煩你了。”

  易天行知道老家夥正在那邊感傷,調笑說道:“還成,就是險些家破子散。”

  古老太爺不知他這話的意思,問道:“那位老人家怕有百來歲了吧?身子骨可還康健?你可有待我叩頭謝過?”

  易天行暗笑,想歸元寺裏那老祖宗怕不得有好幾個一百歲,應道:“出了些事情,暫時還沒得及說。”

  古老太爺在電話那頭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失望:“辛苦你了。”

  易天行道:“放心,我會找著機會把你那件事情給他說說。”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他還能記得你是誰。”他心想歸元寺的老祖宗法力高強的變態,又如此貪玩,說不定當年只是偶一起意救了古老太爺,這多年過去後,真要他記住還是有些困難。

  古老太爺呵呵一笑道:“不記得又有何妨?只要我的心盡到就好。前些年在省城的時候,我月月去歸元寺上香火,香火錢不知扔了多少,斌苦那老禿驢硬是不讓我進山門。如今你能進去,已是比我有緣。”

  易天行噗哧笑了一聲,也沒告訴他這緣份可是打出來的。

  “那位老人家是什麼樣的人?”古老太爺問道。

  易天行拿著話筒,歪著腦袋想了會兒,認真回道:

  “高人。”

  過了會兒又加了一句。

  “但他高到很變態,也就是變態的高人。”

  ……

  ……

  笑聲中,二人又閑聊了幾句,古老太爺終於說道:“袁野給我打電話來,說你最近很少去公司。”

  易天行沉吟半刻後道:“我自己也還沒想清楚,暫時不能答應你什麼。我畢竟是個學生,其實就想過點兒簡單日子。”

  古老太爺又歎了口氣勸道:“該奮鬥的時候,別往地上躺。”

  易天行笑著回道:“奮鬥這兩個字從您嘴裏說出來,總覺著透著一股邪氣。”

  古老太爺呵呵一笑,略沉默了會兒後又道:“這事情總不能勉強你。你說的也對,憑你的學識本事,隨隨便便過點兒好日子也不難。不過我還是希望這一年裏你幫我古家多看著些,日後有機會,自然會有所回報。”

  “怎麼幫?難道要我領著袁野在省城的大街小巷裏打打殺殺?”易天行沒好氣道。

  古老太爺一哂,道:“我是讓你做生意人,又不是讓你做打手。”

  易天行譏諷道:“就您老頭家那些生意,怕不都是些虧心買賣。”忽而想到古老太爺這人似乎還不錯,語氣稍放軟了些,“若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只要不傷天害理,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畢竟我也喜歡袁野的性子,說來奇怪,這家夥還真是個異類。”

  古老太爺在話筒裏的語氣一肅道:“古家在省城經營多年,正經生意才是大頭,袁野倒不是什麼異類……只是當年起家時不太幹淨,所以名聲才不大好。唉,現在也不可能把當年隨著一起闖江湖的兄弟手足棄之不理,於是如今才有些尾大不掉,想洗也洗不幹淨。”

  易天行捧著話筒,聽著話筒裏傳來的那個滄老的聲音,心想這是自然之理,如果罪孽下的財富可以輕松見到陽光,這世上才是真沒道理了。他歎口氣,轉頭看著街上的人們,看見有幾個男學生正勾肩搭背往遊戲廳去,有一對青年男女正保持著半米的距離、以五秒一米的速度壓著馬路,那家叫東時區九點的咖啡館門口站著幾個俏麗的女生。

  他看著這些和自己年紀一般大的人們自在怡然,忽而面上露出笑容,輕聲道:“我可以幫古家一些忙,但我自己不會牽涉的太深。”

  他用話筒撓撓自己有些發癢的頭皮,呵呵笑道:“剛才忽然發現,我到省城一個月,似乎什麼樣的生活都碰到了,卻偏偏還沒有好好當幾天學生。”

  易天行對著話筒誠懇道:“我想當學生,就這麼簡單。”

  話筒的那頭陷入沉默,然後二人互祝平安,便掛了電話。

  …………………………………………………………………………………

  正走到望江放映廳的樓下,看著白底告示板上用紅漆塗著張牙舞爪的幾個大字:“真實的謊言”,易天行趕緊准備掏錢買票,卻不曾想打一環路林蔭下走來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不由笑著迎了上去。

  來人是易天行的高中同學何偉和胡雲。高中畢業後,胡雲進了省城的警察學院,何偉進了省財專。

  “沒想到你們兩個居然會來看我。”易天行把錢揣回口袋,輕輕和這兩個家夥擊了個拳。

  何偉嘿嘿笑著說道:“這小子今天跑我學校去蹭飯,我一想,來省城後還沒見過你,幹脆跑你學校來了。”

  易天行問道:“剛才去我宿舍找我的人就是你們吧?”

  胡雲在一旁應道:“是啊,沒找到人,所以我們兩個就在校園子裏逛了一圈。”

  易天行轉頭對何偉說道:“怎麼?今天是來宰我這窮酸?”

  “哪兒能?”何偉上大學後談吐倒也收斂了不少,只是眉宇間的痞子氣還沒有完全洗脫幹淨:“我們未來的警察同志今天請客。”

  易天行笑著領著二人往東門那面走:“那就不客氣了。”

  “你們學校美女真多。”何偉一面走著一面慨歎。

  易天行有些奇怪,看了胡雲一眼,又看著何偉:“你們財專號稱收集全省高校美女標本,你身在盤絲洞,居然還會露出這種三月不知肉味的表情?”

  何偉苦著臉一笑。

  易天行還覺著奇怪,胡雲已經在旁邊偷笑道:“財專美女倒是多,只是何某人進度太快,自作自受找了個美女管著自己,弱水三千,如今只能喝一瓢,看也只能看一瓢了。”

  易天行哈哈一笑,開始審訊:“姓名,年齡,家庭住址,三圍,電話,一個都不能少。”

  “有你這樣恬不知恥打探嫂子隱私的人?”何偉故作詫異。

  胡雲和易天行不依,繼續逼供。

  何偉禁不住這兩個家夥纏,摸摸腦袋挺不好意思的:“叫張瑾,省城本地人,今年十八,明年十六,三圍不知,電話不能說,家庭住址,不關你們兩個人的事。”

  易天行和胡雲對視一笑,拍著何偉的肩膀:“注意安全。”三人自然明白這安全指的是什麼。

  何偉哪肯讓這兩人嘲弄自己,假意一歎道:“再怎麼我身邊也有個人,不像你胡雲,天天呆在那和尚廟裏。夏天的時候不是跟我吹有什麼警花兒嗎?現在再說,那警校裏有片花瓣沒?”

  胡雲痛苦不堪,滿心悵悔:“還不是被我那老爹騙上了賊船。”

  何偉又轉過頭說道易天行:“還有你。鄒蕾蕾同學不在身邊,寫信怕不把你指頭磨出老繭來了吧?”

  易天行一笑:“扯蛋。”這才想起有好幾天沒有給蕾蕾寫信,心裏湧起一絲歉意。他轉頭偷偷留意了一下胡雲的臉色,發現一切如常,才放下心來:“指頭磨出老繭來的,往往是在和尚廟裏的某些人物才對。”

  何偉和易天行眼神一對,哈哈大笑起來。

  胡雲愣了一愣,才明白這兩個小子說的什麼意思,跳起來作勢欲打。何偉和易天行笑著避開,往人來人往的文化路上走去。

  “太陽的光直射我的臉,而你卻無動於衰……”

  文化街上,三三兩兩的女學生們青春逼人地行走著,何偉扮出蛤蟆般無害的笑容,卻吸引不來一絲注意的目光。他只好苦著臉,哼著黑豹的歌兒。胡雲一臉正色,卻不忘將自己學警的下擺拉了拉,讓自己的打扮更加筆挺。

  落在後面的易天行,抬頭看天空漫漫陽光,感覺無比舒適。

  ………………………………………………………………………………………………………

  吃完飯三人分手,易天行在舊六舍外卻遠遠看見了袁野小肖,還有那輛汽車,不由撫額哀歎,想到肯定是古老頭接電話後的安排。和這兩人碰上面,才知道今天是公司聚餐的飯局,聽到這句,易天行又是哀歎出口,心想早知如此,先前何必與何偉胡雲兩個小子爭食爭的如此之猛。

  水晶宮不是東海龍王用來睡覺打屁的地方,而是省城裏最大的一間海鮮酒樓,這酒樓其實就是一艘大船,一直安靜地停在江邊。吃著空運來的海鮮,感受著船外吹進來的江風,倒確實是一件極好的享受。

  易天行問著身邊的小肖:“在這兒吃頓飯得多少錢?”

  “便宜的有,貴的也有,看你怎麼個吃法。”小肖回答道:“有一頓百來塊錢的,也有一餐上萬的。”

  “啊……”易天行歎息道:“這家店的牙齒咬的還真深,你說公司聚餐放這種地方,得吃多少錢去?”他自從踏進鵬飛工貿的那一刻起,骨子裏的守財奴意識便開始逐漸蘇醒了。

  小肖一笑道:“管吃多少錢,您也甭客氣,這間店收我們非常便宜,而且也比別的店正宗,不敢冤我們。”

  易天行一挑眉毛教訓道:“這你就不懂了,飲食行業最黑的,雖然古家在省城也是有頭有臉,可別人要整你點秤,你還是一樣沒著兒。”

  在旁邊安靜聽著的袁野終於忍不住笑了,看著易天行詫異的神情解釋道:“這家店就是我們公司開的。”

  …………………………………………………………………………………

  走進富麗堂皇的酒樓三樓大廳,早已等候在此的諸人紛紛站了起來,向易天行問好。易天行還是有些不適應這種場面,面部表情僵硬地點點頭,然後就在頭席上坐了下來。

  頭席除了易天行和袁野還有幾個頭面人物,小肖本來並沒資格坐在這桌,但易天行覺得這人有些投脾氣,就把他拉著坐了下來。拿過袁野遞來的菜單,看著上面那些名目繁多的菜名,易天行一下傻了。他一窮小子,除了海帶、帶魚這兩種都有帶字的便宜貨色,對於海鮮這類食物向來沒有第一手的認識,趕緊支唔著把菜單還給袁野,咕噥不清吩咐道:“隨便吃些就好,雖然是公司聚餐,又是自家的生意,但還是不要吃太貴了,左手右手都是自己的不是?”

  袁野也沒注意他的窘態,拿過菜單便按著他的吩咐對旁邊的服務生說道:“要好吃不貴的那種。五香熏魚、涼拌金針菇、蝦幹雙素、腩肉炒管魚、涼拌蟄頭、涼拌蓬菜、涼拌海螺、辣炒毛鮮、韭菜炒海腸、油潑鮑魚、醬暴海鮮雜盤、油潑扇貝、蝦仁蘿蔔丸子鍋、冰水苦瓜、香酥兔腿、蒜蓉天鵝蛋、鹽水香螺、海蠣子豆腐鍋……”

  他面色平常地說著,易天行卻在旁邊早聽傻了眼,心道原來這就是已經節儉後的菜單?輕輕咳了兩聲道:“差不多了。”

  袁野想了想也就別再點,吩咐服務生去交待,然後說各桌酒水都由他們自己點,回過身來恭謹問道:“少爺主食吃些什麼?”

  “米飯。”易天行想也沒想就回答道。

  “有品味。”袁野心想果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點主食都只點白飯,就像在酒吧裏只喝白水一樣,搖頭大贊。

  ……

  ……

  果然是自家開的酒樓,什麼都快。滿滿五桌人,不一會兒功夫,菜都上齊了。易天行端著杯中的紅酒向席上諸人虛敬了一杯,便開始挾筷大塊朵頤,各盤中夾完了,發現也沒什麼特別的好,就是那道涼拌蟄頭和海礪子豆腐鍋最勾引他的口水。蟄頭脆的要死,黃瓜,老醋,蒜蓉爽就一個字,而海厲子豆腐鍋的湯水味湯濃鬱,正好下飯。

  他埋頭吃著,席上另幾位省城道上的頭面人物卻是眉頭漸皺,互相使個眼色,便准備來敬酒。那天易天行在會議室裏把眾人整的啞巴吃黃連般可憐,可畢竟古家生意染著濃濃的黑色,階層森嚴,諸人有恨意也不敢對這易家少爺如何。眼見酒席已開,在酒場上報仇可是個極好的主意,於是都端著高高的杯子,斟滿沖鼻的白酒,放易天行的座位旁殺了過來。

  易天行還沒來得及說話,袁野已經是端著杯子站了起來,以他在省城古家的地位,他要給易天行代酒,誰還說出個二字?於是一場酒中廝殺就此展開,眾人臉上紅光漸現,話聲漸大,語句漸粗……

  過了會兒,小肖卻領著酒樓的經理走到易天行的身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易天行眉頭微微一皺,便跟著二人上了船的四樓,進了一間包房,然後看見了一個人,他笑了笑,坐到那個人的對面,手指拈起一塊西瓜喂嘴裏吃了,口齒不清問道:“古大,你怎麼來省城了?下面公司正聚餐,你躲這兒幹嘛?”

  來人正是古老太爺的大孫子,一直不肯來省城的古大。

  古大摸摸自己發亮的額頭,向一直畢恭畢敬地酒樓經理使了個眼色,經理識趣地喚出所有人,把這間清靜的包房留給了他二人。

  包房裏面一空,古大呵呵笑著坐到了易天行的身邊,笑著說道:“我說天行啊,現在咱們也算是兄弟了,說話溫柔一點兒又怕什麼?”

  “切。”易天行不懷好意地把沾滿西瓜汁的雙手在他肩上一拍,順勢擦幹淨,“要不是你不肯來省城主事,我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地步?”

  “現在你在省城裏可以呼風喚雨,一言九鼎,有什麼不好?”古大微笑道。

  “這麼好,你怎麼不來?”易天行微笑反問。

  古大想了想,忽然皺眉說道:“記得我在縣城裏見你第一面就說過,你是個聰明人。”頓了頓又道:“你是聰明人,而現在我們家和你有了扯脫不開的關系,雖然爺爺肯放手給你我不是很明白,哪怕我現在知道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但我尊敬他老人家的經驗和智慧,同時也很感激你來幫我們家扛這個攤子,所以我今天會和你說清楚。”

  “我不會參合到家族的生意裏面。”古大看著易天行認真道,“我要走的是另一條路,不能和這些事情沾邊的道路。所以希望你能放心,我和古二絕對會支持你,絕對沒有別的什麼意思。”

  “可還是說不透。”易天行搖搖自己的手指頭,“我初涉社會,也許想問題會比較簡單,但我知道,像你們家這種人戶,最在乎的還是利益,我看不出來你們把這攤子給我,對於你們有什麼好處,而最關鍵的是:我看不出來,接手這個攤子,對於我到底有什麼好處。”

  古大笑了:“這最後一句才是真話,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但爺爺也說過,您和我們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確實我們也沒辦法給你什麼好處。”他的眼睛閃著認真執著的光芒,“我們只能給你一個在我們看來很重要,但在你看來或許有些虛無縹渺的東西,那就是:信任。”

  “我們把古家數千人的人命都交給你。”

  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肩上被什麼壓了一下,搖頭調笑道:“太重了。”又說:“那這樣對古家又有什麼好處?”

  “我們准備從黑道撤走,但這幾千兄弟還要吃飯還要活命。好處就是希望你接手後,能保住這些兄弟的飯碗。”古大說道:“你是聰明人,看的書也多,自然知道為什麼曆史上成功的人,往往後來無法歸隱?華盛頓做到了,所以可以回家種他小時候砍了的櫻桃樹;而張居正可以衣錦還鄉,卻保不住自己的子孫和死後三分地。這就是因為華盛頓沒有人要跟他吃飯,而張居正若一退,他身邊的那些人馬上就要玩完。”

  易天行摸著自己的唇邊,想了會兒,道:“我不知道日後要面臨什麼東西,所以我無法答應你什麼東西,而且說句不怕得罪你的實話,我一直認為黑道人物,都是渣滓。”

  古大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我在你們家生意裏面也就看看耍耍,直接涉足,那是不可能的。”

  古大見說服不了他,也就沒有繼續,畢竟他心裏對爺爺將省城生意交給一個認識不足三月的年輕人,還是有些存疑。

  易天行忽然問道:“你不會到省城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套話吧?”

  “當然不是。”古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些興奮說道:“這次省裏引資,聽說臺灣的林伯要回大陸,我是受市政府的委托,來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林伯給市投點兒錢。”

  易天行不知道林伯是誰,但看著古大熾熱的眼神想著,估計又是一個特有錢的臺商。

  “林伯是臺灣一名人。”

  “出名在什麼地方?”

  古大正色道:“行善。聽說證嚴法師很多善舉都有林伯支持。”

  易天行愕然道:“還真是行善樂施的大好人啊。”

  “是啊。”古大微笑道:“這次難得回大陸,所以市裏要我來和省裏通下氣,看怎麼接待。另外市裏也想爭取一下他老人家的投資。”

  “我們市就高陽縣城對面有一破宣和廟,怎麼可能。”易天行嗤之以鼻,忽然想到他一個黑道人物居然幫政府辦事,不由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古大正色道:“我說過,我走的是另一條路,我和家裏道上的生意向來沒有什麼瓜葛的。”

  “噢?什麼路?”易天行來了興趣,“你現在是什麼身份?”

  “我是市臺辦副主任。”古大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動作之標准,果然像極了電視上面在香港辦招商引資的內地官員。

  易天行噗哧一笑。

  本來古大還隨身帶著律師,想把省城幾家公司過到易天行名下,不料易天行考慮了會兒還是拒絕了。他說道:“有沒有這個名分,對於我來說沒什麼區別。古家如果信我,那我沒必要用這文件上的一個簽名來壓人,如果你們不信我,那我更落個輕松,將來拍屁股走人,也方便些。”末了,只是讓古大當著律師的面,寫了份全權委托書了事。

  辦完這件事後,易天行回到樓下,他看見袁野已經被那些家夥灌的臉色發紅,不由嘿嘿一聲奸笑走上前去,接過袁野的酒杯,開始大殺四方。

  以易天行的妖異體質,你就算給他灌工業酒精外加液化氣估計都沒事,何況區區六十多度的白酒。於是易天行杯來酒幹,臉上紅潤漸上,眼睛卻是益發明亮,也不知過了多久,先前還自認酒精考驗的一幹人等就在他喝酒如喝水的強烈攻勢中,帶著震驚和無比佩服的表情,慢慢滑向酒桌下面。

  晚上十一點多鐘,滴酒未沾的小肖把裝醉的易天行架上了車,然後開回了省城大學。易天行睜開雙眼,說道:“不要走大門進去,開在東門就好。”小肖知道他在裝醉,微微一笑,道:“少爺,您可真厲害,不知道以後還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驚奇。”

  易天行搖下車窗,吹著微涼的夜風若有所思,半晌後道:“驚奇這種事情,有時候還是要少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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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過後,易天行的生活安穩了下來。

  小朱雀似乎剛喜愛上了長大的感覺,天天在外面瘋玩,只是到了夜裏才會回到舊六舍窗外的大樹上,對著易天行咕咕叫幾聲,便香甜睡去。易天行倒是每天守著夜,等著小家夥回來,有時候等的時候,也偶爾會想到,自己雖然不知道父母是誰,但如今也算是體會了為人父母的艱辛,不免會想起胡亂葬在縣城後山的爺爺來。

  不免又是一陣感傷。

  天袈裟被歸元寺老祖宗化作一撮雪羽,植在了小朱雀的額上。從此後小朱雀再也沒有無緣無故地發著熱,窗外的大樹漸漸回複了生氣,不過蚊蟲仍然不敢靠近這棟木制的建築。

  易天行自然也不會再發燒了,雖然有些想念藥店的那位小姑娘。鋁飯盒也可以自己用了,不用天天吃饅頭榨菜和面包。

  他自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拜那撮銀羽之賜,更是知曉了這寶貝的妙處。可不免也會有些擔心,吉祥天既然想要這天袈裟,而那日在府北河畔,自己與吉祥天的那瞎子已經鬥了一次,沒理由他們不來找自己的麻煩。

  易天行這些日子裏暗自警惕著,總是擔心吉祥天會來找麻煩。他甚至還動過念頭,是不是應該讓袁野弄把槍來防身,可後來一想,戰場上似乎噴火器比手槍的威力更要大些,如今己方已經有了自己和小紅鳥這兩個恐怖的噴火龍頭,似乎沒必要再弄個小槍擱手裏玩,才斷了這想法。

  雖然歸元寺斌苦大師,在禪房裏也給他講解過一些當世修行界的規矩,比如不得輕擾世俗事、嚴禁牽連無辜世人之類。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種修行之人的爭鬥,對於易天行來說,是極為陌生的。他也是到了省城後,才初次涉入這種境界的紛爭,不免有些惶惶然,加上擔心自己的事情會連累到一些無辜的人,更是時刻緊張著。

  但他生就疏懶開朗的性子,緊張了兩三天,發現學校裏的生活一應如常,慢慢警戒的心也就淡了,袁野這幾天也沒有找過他,易天行活的更是愜意,若不是天天晚上朱雀兒子要回來報道,他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回到了高中無憂無慮的生活當中。

  於是易天行開始正常的上課睡覺,在食堂裏打飯罵娘,在操場上看球吹口哨,在宿舍裏支招兼眼淚花花——他們班現在已經有了一條規定,不允許易天行上牌桌,即便支招,雙摳一局也不能超過三招,麻將一圈不能超過五招——可憐的少年,只好天天坐在上鋪,居高臨下,痛罵底下一大群豬頭不會玩牌,然後底下那群豬頭,齊齊向上比個中指,頗為壯觀。

  當然,他不會忘了每周給鄒蕾蕾同學發幾封熱情嚴肅活潑的信。

  易天行的“幸福生活”維持到了月底。

  學生會的幹事下了通知,下個月全系要開棋牌類競技大賽。易天行班上全體集中在了班頭所在的二四一宿舍裏,大家剛一碰頭,未經磋商,便一致決定,這個光榮而毫不艱巨的任務,當然要交給號稱牌桌東方不敗的易天行同學。

  易天行這些天被大家集體杯葛,委屈的像小媳婦兒似的,如今逮著機會,當然不肯錯過。他微微一笑,咪著眼對著滿宿舍的男生說道:“如果我去,對別的班上同學似乎不大公平,還是不要了吧。”

  班頭是一四川人,瘦高個兒,咆哮道:“為了集體榮譽,不去也得去!”

  易天行嘿嘿笑道:“我們班只是小集體。難道別班同學就不是我們大集體的一分子嗎?如果要我去也成。”他站起身來,對著四周同學抱著一揖:“那我也算是班集體的一分子了,將來宿舍裏的牌局,可不能不准我上。”

  男生們面面相覷。

  睡易天行上鋪的江蘇男生苦著臉道:“那我看,咱們班還是別爭這個集體榮譽了,不然和老易在一起玩牌,肯定以後天天開水都要我們打,房間要我們掃,食堂的雞腿票要被這小子贏光。”他看班長似乎准備語重心長,趕緊攔道:“班長,你要三思啊,不然你的煙錢就准備給這小子贏光吧。”

  班頭一聽如此慘痛的下場,不由打了個抖。

  眾男生一聽也對,趕緊紛紛說道:“對對對,小集體榮譽嘛,咱們班就別和其它班爭了。”

  易天行故作灑脫,把手一攤:“既然大家如此愛系愛校,那就罷了。”

  班頭在煙錢和班面子之間掙紮許久,還是沒下了決定。

  正在這時候,二四一宿舍的門被推開,比班長勢力要大上N倍的學生會女幹事探了個腦袋進來,這位女同學之所以權勢薰天,一來是掌著學生會的好玩東西,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是個美女。

  “喂,你們還商量什麼?咱們班當然是易天行。”

  班頭看見她,就像是窮苦人民見到了大救星,趕緊解釋道:“那小子敢和全班人民提要求,談條件。”

  “反了他了。”美女幹事穿著件花裙子,笑咪咪地走了進來,全體男生哈腰行禮。

  花裙子美女幹事看著易天行,笑著說道:“其實老易你不參加也好,不然東方不敗的名頭肯定就要毀於一旦。”

  雖然明知是激將法,易天行還是扯著喉嚨喊道:“誰?誰敢和我叫板?”

  “本系第一才女,秦梓。”美女幹事從包裏拿出報名表來,指著一個名字。

  “晴子?我還櫻木花道。”易天行接過報名表,卻被那個秀麗的簽名震了一下。

  擠在宿舍裏的男學生,開始譏笑易天行孤陋寡聞,竟然連著名的中文系才女秦梓都沒聽說過。

  “秦梓是大二的師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最關鍵是她漂亮的像仙女一樣。”美女幹事笑咪咪地掏出一張照片,遞到易天行眼前:“私人贈送你看一眼。

  易天行看著那照片上白衣少女,沒怎麼費功夫,便想起了那日險些騎自行車撞上自己的冰雪少女,他回思起當日那陽光下這少女的輕輕一笑,不由有些呆了。

  “我去。”易天行大義凜然道:“本來以為我班其他同學水平足夠傲然全系,但既然出了一個才女,我天行號不敗大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為集體爭榮譽,怎能少了我?這女生報了哪幾項?我全部都要參加!”

  全班男生哈哈笑了起來,有人忽然問道:“你只會打撲克玩麻將,象棋圍棋這些東西你學過嗎?”

  易天行想了想,正色道:“現在再學,也不遲。”

  “去死吧。”全體男生起哄起來。

  “朝聞道,夕死足矣。”易天行笑咪咪地在報名表上簽上自己大名,轉身離去。

  班上的男生也嘻嘻笑著散了場,從二四一宿舍裏出來,跟在笑咪咪的易天行身後振臂高呼口號,群情激易。

  “打倒賭鬼反動色狼易天行!”

  易天行也不回頭,高舉右臂,緊握成拳,呼口號:“見美色則揭竿而起,我輩本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8:03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章 卡斯帕清源榮華高進桑

  省城大學圖書館和高陽縣圖書館的區別,就像是恐龍家族中身板最龐大的震龍和身材最婀娜的盜龍一樣,體積差了幾個數量級。易天行從歸元寺上三天這些神神道道的境界中脫離出來,終於回複了高中時讀書的習慣,一猛子紮進書海裏,嚼的口唇流油,腦滿腸肥,好不快哉。尤其是臨到身前的棋牌大賽,全虧了這些日子惡補的諸多棋譜,才讓他有了信心站在了學生活動中心人聲鼎沸的A電教門口。
  這次活動……當然沒有校方插手。

  麻將赫然搬到學生活動中心打,這種事情學校可以閉一只眼放行,但絕對不可能睜著另一只眼寫個學校主辦的海報。

  在十月份的天氣裏,易天行被強行套上了一件大風衣,然後在全班男生圍拱下威風凜凜而來,過堂穿風,將他的氣勢更吹到了天上。

  “忘了擦發蠟了。”瘦高個兒四川班長尤有些不知足。

  易天行一邊擦著額上的汗,一邊可憐應道:“有必要做這樣一個出場式嗎?”

  “集體榮譽。”班長大人嚴肅回道。

  “這叫集體發瘋。”易天行苦著臉咕噥道。

  學生活動中心裏早已擠滿了人,一看威名早已赫赫在外的中文系第一麻牌高手,東方不敗易天行“閃亮”登場,頓時歡呼聲嘲弄聲喝倒彩聲炸雷似的響了起來。

  易天行暗自裏把身邊這些驕態畢現的兄弟罵了個遍,臉上還要擺出寵辱不驚的高手風範,施施然往對局臺上走去。

  進了熱氣撲面的活動中心,易天行再也顧不得班長的拙劣導演,把身上那件風衣給掀了,隨手扔給同宿舍的那幾個哥們兒,找准寫著自己名字的撲克牌臺,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今天一直在演小跟班的班長大人急了,連忙小聲說道:“那邊麻將臺子就要開打了,學校盯的緊,麻將必須先玩先收,不然傳出去影響不好,老師們要來找麻煩的。”

  易天行這時候已經坐到了牌桌旁邊,對著幾個面有土色的牌搭子極禮貌地笑了笑,然後轉頭輕聲說道:“麻將要打四方,再快也不能快到哪兒去,我爭取一鐘頭之內把撲克搞定。”

  玩的什麼牌?橋牌?別扯,那是文雅人玩的,大學生可不玩那個,咱玩地道雙摳。

  易天行的對門挺好,是一個女生。他知道能上來玩的肯定都是牌技純熟,女生尤其佳,不是他有性別歧視和花癡習慣,而是女生打牌一般都比較穩,不會劍走偏鋒。打結對的牌,必須兩家的配合要好。而易天行自己就是個好掌控牌局的人,至少希望對方能按自己的路數來,所以一看到是個女生,便有些高興。

  事實也是如此。

  不出三巡,他和那個女生的組合,已經順利淘汰了幾對選手,輕松殺入決賽。每當他和那個女生打到A的時候,另一對選手還在很苦惱地翻躍五這座小山。

  易天行看看那邊麻將桌上的人已經等的有些不耐了,轉頭向自己的女搭擋帶著歉意笑了笑,說道:“抱歉,決賽還有會兒,我得先過去。”那個女學生估計這輩子玩雙摳也沒有贏的如此意氣風發過,捂著嘴笑道:“你快去吧,我等你。”

  易天行聽到我等你這三個字,不免又習慣性地聽出了些別的意味來,心神一激蕩,再看這女學生,便覺得她臉上那幾粒淡淡的雀斑也透出些誘人的味道。

  往麻將臺上一坐,那三個搭子齊聲一歎。有一個易天行認識的家夥笑著罵道:“你小子這不是攔我們的升級之道嗎?”接著搖頭對跟在易天行身邊的班長歎道:“我說,你們班這樣做事不厚道啊。”

  易天行不好意思說道:“別怪我,都怪我們班頭硬要拉我上馬。”

  亦有些不好意思的班長大人大手一揮,對著那三個牌搭子笑道:“諸位,能與本班東方不敗一戰,也算是青史留名的大好機會。當然,晚上本班有一飯局,諸位都來。”

  三個牌搭子來了興致,問道:“哪兒的飯局?是南園的小炒還是吃館子?”

  班長大人面色一窘,道:“班費可不寬裕啊,剛好一食堂就在樓下,各位何必求遠?”

  “切!”

  “什麼規矩?”易天行有些奇怪,為什麼沒有看到那個叫秦梓的大二才女,想著要抓緊些時間。

  一個牌搭子百無聊賴地應道:“四川規矩,剔風,不算番,另三色,全包,不興雷。”

  麻將的進行過程比雙摳還要無聊。

  那三人平日裏都是男生宿舍裏的麻將老手,靠著打麻將混日子的隊伍,哪裏會不知道在男生宿舍裏被傳成神一樣的易天行,所以這比賽早早便沒了鬥志。沒了鬥志,這一輸起來就是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只見易天行刷刷刷刷洗著牌,牌壘子像聽話的小車一樣在桌面上遊走而成堆,那姿式叫一個漂亮,旁邊圍上來好多學生看表演來了,一時之間,麻將區人山人海。哪裏有人能看得出來,易天行這變態早已經把每張牌的位置記的清清楚楚,還把自己面前那壘砌成了自己想要的排列……

  易天行微微側著頭,若有所思,大拇指腹輕輕地在麻將子兒的面緣上摩娑著,然後微笑著輕輕把牌面翻過來:“么雞,七對。”

  七對、七對、七對、七對、七對……

  伴隨著震天價的喝彩吃驚之聲,他就這樣“渾不在意,妙手天成”地玩著最直接的七對,一連胡了六七把,身邊的三個牌搭子終於不幹了。

  “這不是埋汰人嗎?不玩了不玩了。”三人表示棄權。

  三人分屬的班長卻不肯幹,在旁邊面紅脖子粗的吼道:“老易肯定出了老千,不然怎麼會這樣!”

  那三人同時回頭,給了自己班長一個白眼:“能瞧出來嗎?明知道他出千,但抓不到,也就得認。”又有一人給自己班長出著主意:“明年讓他換班,換到咱班上來。”

  別了麻將,離了雙摳,易天行終於被班長大人帶到了三樓。他此時方才知道棋類競賽是在三樓的小房間裏。或許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曼妙少女單獨相對,易天行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

  “那位秦梓怎麼在下面沒看見?”易天行似乎無意問道。

  班長沒好氣道:“人家一才女,難道要學你們臭男人光膀子甩牌?”

  易天行不以為意:“先前我那牌搭子不也是一女生。”

  “秦梓只報了中國象棋和圍棋兩項。”

  易天行感到有些上當:“那怎麼你們要我全報?”

  “別說這麼多廢話。”班長一把把他推進了棋類比賽場地。

  三樓比起樓下的嘈雜來說,頓時是另一片天地,不大的房間裏分成三組,每一組進行的內容都不一樣,國際象棋,國內象棋和圍棋。學生棋手們分坪而坐,靜語悄聲,只聞棋子落坪清心之音,卻無周遭叫好俗趣。

  易天行眼光一掃,便見到角落裏的那個女生。

  那穿著白色衣衫,淡雅有若秋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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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雖然有些花癡,但畢竟不是白癡,之所以對這名叫作秦梓的女生如此上心,當然不可能就因為她生了一張漂亮臉蛋。這兩天他也有想過和秦梓在校醫院外那條路上的“偶遇”,結果卻得出些不大妙的結論,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平凡的女孩看見有人空手把自行車架打彎後,竟會平靜若斯。

  正是因為這個小小的緣由,一進棋牌室,他便集中神念,察探著秦梓所在的方向。一番察看後,他微微皺眉,感覺到那女子身周有些什麼言不清、道不明奇異的感覺,遠遠地望著那女子宛如冰雪般晶瑩美麗的面容,他悄悄將自己右手伸到空氣中,真氣流轉,遙遙感覺著那處傳來的淡弱氣息。

  他的眉越發皺的深了,感覺到那個叫秦梓的女生竟不是一個俗人,只是境界頗高,看不出來修行到了何種層次。他心想上次從校醫院回來的路上撞上時,還沒有察覺到這女生有什麼異象,怎麼今日感覺卻如此強烈?他不知道這是前些日子在歸元寺裏修習心經有得後的結果,還道是自己那日高燒糊塗了。

  帶著一絲警惕,易天行在自己的位置上緩緩坐了下來,遠遠望了那處角落裏的白衫少女一樣,不料那女子也在此時抬頭。

  二人對視一眼,空氣中似乎有柔柔氣波流動。

  易天行最先開始的是中國象棋。

  他從小便在高陽縣的棚戶區裏看那些苦哈哈們打撲克玩麻將,加上他本非常人,自然精通無比。但這中國象棋還真是沒玩過,雖然這些天在圖書館裏惡補了許多棋譜,但也不知道究竟行或不行,於是起步便有些緊張。

  他執紅,先行。

  過宮炮,這招最粗顯後路又最寬泛。

  對方應了平軍。

  與對手隨意應走了幾步,易天行放下心來,看來對方也是業餘有研究的,只要是走套路棋,易天行倒不怎麼害怕,一眼便瞧出來對方是依著橫軍攻對宮炮在走。

  一時間,各種梅花譜,無雙梅花譜,桔中秘,龍象譜,雙馬局,各式古譜今式在易天行腦海裏像放電影一樣的過著,而他腦力急轉,在其中勉力選出最合適的,慢慢應出。

  如此步步為營,不多時,對手便陷入苦思之中。

  而易天行也歎了口氣,知道此局算是得了。

  …………………………………………………………………………………

  接著是國際象棋。

  易天行與對面那個戴眼鏡的胖男生握了一下手,然後擺了個最常見的西西裏防禦。

  走了幾步,那個胖男生推了一下眼鏡,用鄉鎮幹部的語氣說道:“不錯啊,索金變例用的挺熟的。”

  易天行鬱悶著,心想只會照貓畫虎,當然一步不敢錯。

  他這時候對那個叫秦梓的女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當然不是因為美或才女名頭的關系,於是乎對於沒有秦梓參加的國際象棋有些興趣乏然,隨手應著,不多時,場上黑棋局面便一塌糊塗,中心封閉,右側乏力,眼看便是要穩輸了。

  不料那位胖男生似乎沒見過開局如此嚴謹,中盤卻如此胡來的“高手”,對著棋盤思琢良久,竟是不敢下子,一面擦著額頭的冷汗,一面苦思不停。

  易天行等不及,便給裁判打了聲招呼,在旁邊又開了局中國象棋,套了胡榮華年青時常用的幾個大刀絕招,砍翻了一個大二高手。

  不料一回頭,卻見那個胖男生吃力地從棋桌旁站起身來,面容慘淡地咕噥道:“這棋太邪了,看不出來名堂,認輸,認輸。”說完就慢慢向棋室外挪去。

  易天行瞠目結舌,心想,您別這樣啊,我可不想一人兼五門,會累死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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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易天行折騰的快,可時間還是一分一秒地在過,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中途經過班長大人的不停哀求,裁判終於同意易天行下樓參加撲克和麻將的決賽。易天行順風順水地力斬若幹不用出血的肥牯,甩下最後一串火車頭摳底,扔下最後一張二筒糊定,成功上位為省城大學第一屆棋牌大賽的雙料冠軍。

  在和自己的雙摳搭擋女生進行了一個同志般的擁抱後,易天行急匆匆地跑上了三樓。

  他實在是抑制不住對那個叫秦梓的女生的好奇。一進門,便看見那位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眼光往自己看來,長長的眼睫毛輕輕眨了一下。“你想做什麼?”易天行對著她微微一笑,在心裏想著。

  易天行坐到了座位上,再也不管什麼法蘭西防禦,阿維爾巴赫變例,魯賓斯坦體系,幹淨利落在國際象棋上輸給了對手;然後用盡了前人的智慧,煌煌然若胡榮華呂欽許銀川三位一體,硬生生砍殺了諸多中國象棋高手。

  可圍棋不能這樣。

  就算一個運算能力到了顛峰的電腦,頂多也就在象棋上逞逞猛,對著這似乎最簡單的黑白二子也無可奈何。

  好在畢竟是學生比賽,了不起有幾個初三段的人才,不可能有什麼妖刀之流。易天行對著紋枰,苦思冥想,把從古到今自己見過的圍棋譜梳理了個遍,直到把自己特異的大腦絞成了枯幹的海綿,才艱險無比地殺入了最後的二人對決。

  中國象棋和圍棋的決賽雙方是同兩個人,裁判在經過二人同意後,安排了一個極少見的雙對局。

  一副古色古香的中國象棋擺放在右側,棋盤上紅馬黑象躍躍欲動。一副啞光頗有雅氣的圍棋子擱在二人左側,十九道縱橫路上殺氣騰騰。

  易天行不合時宜地打破了這種氛圍。

  他向對面那個安靜的白衣少女主動伸出手去:“秦梓?在下櫻木花道,為見你一面,我殺的好生辛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8:30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一章 遙相望

  梁實秋說過,最不喜與太有涵養之人下棋,因為殺死對方一大塊或是抽了一個車,對方仍然是神色自若,不動火,不生氣,好象是無關痛癢,使得局中的你覺得索然寡味。

  易天行也信奉這個道理,他不是君子,在勝負場上也好爭個輸贏,於是看著對面叫秦梓的女生長睫微垂,白膚賽雪,自凝神不語扮出不食人間煙火模樣,便有些大不自在。

  “該你了。”他提醒道。

  秦梓微微點點頭,然後伸出如青蔥般的玉指拈了枚黑子輕輕放在右下角上。

  學生比賽,自然不會進行番棋,一局定勝負的情況下,易天行對圍棋並無太大把握,於是將全副心神集中在中國象棋之上,按著腦海中印象頗深的一套古譜運車行馬。他之所以印象深,是因為那古局的名字實在羅嗦。

  古局名:順炮橫車攻直車不食棄馬局

  “炮二平五”,“馬二進三”,易天行口中念念有詞,擺著架式。若對方按常理應炮八平五,馬八進七,或是之類應法,便是順了那個名字挺長的古局路數。不料對方這女子不為所動,過宮炮架著,連環馬跳著,竟似一小農般毫無進取心地、自顧自地經營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想這樣試探,總不是個了局。

  象棋還在試探,二人的圍棋卻已經在邊角上廝殺起來,可惜易天行畢竟不是老手,這圍棋實在是易學難精,有些深奧。不多時,便在邊角處的反提吃了大虧,一個提三還一,一個提五還一,生生虧空了不少。心情激蕩之下,竟連最簡單的一處打劫也沒照顧到,空空讓了幾手,損失慘重。

  他不由哀歎著拍了拍額頭。

  秦梓長長的睫毛微動,抿著薄薄的唇,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的提著子,讓人瞧不清她究竟是喜或是激動。

  易天行心中充滿了對這個女生的好奇,對於坪上勝負倒不是很在意。他從蘭草編的棋子罐中取出一枚啞然意雋的白色棋子,放在自己食指與中間間輕輕摩挲著,眼光卻有些無禮地投射到秦梓略顯蒼白的美麗面龐上。

  ……

  ……

  圍棋下到了中盤,秦梓第一百五十六手輕輕落在了H9上,緊緊貼住了易天行那顆可憐無比、黯淡無光的白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身子向後仰著歎了口氣。雖然他棋藝不精,但看此局面也知道大勢已去,故作灑脫投子認負。

  而象棋此時也至殘局。

  易天行黑棋雙炮馬雙卒對秦梓雙炮馬士象全。

  這棋如何看著也是和棋面居多,秦梓隨意在楚漢線上往上運炮頂著馬腳,抬起臉頰,第一次說話了:“和?”

  整整一盤圍棋未曾多加思索的易天行,此時卻支起下頜,開始長考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抬起頭來,露出賊兮兮的笑容。

  “不和。”易天行搖搖頭道:“和了我就輸了,雖然不知道妹妹你為何事而來,但我這人就是好勝,縱要憐香惜玉也得站在勝利者的立場上。”

  秦梓卻仍然是面無表情,微微低著頭。

  易天行微微一笑,朗聲道:“若我贏了這盤,你給我個彩頭如何?”

  秦梓終於抬起臉來,她清澈的雙眼神光四溢,寒意奪人,淡淡道:“也好。”

  易天行將一雙平凡無奇的手擱上棋盤。

  “我贏了,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秦梓微一凝神,輕輕拂起自己鬢角青絲,緩緩道:“我自己的事情,便答應你。不過若你贏不了,我要向你討件東西。”

  易天行的手指輕輕摩裟著自己的下頜,閉目半晌後道:“若是我的東西,我自然答允。”

  秦梓聽他鸚鵡學舌,不由搖搖頭,冷冷道:“在你身上,自然就是你的。”

  易天行出了會兒神,忽然點頭應下。

  …………………………………………………………………………………

  炮6退5!

  一直在旁邊安靜觀戰的眾人,終於忍不住輕輕驚歎了一聲。在這種均勢的局面下,易天行的黑棋主動退炮,完全像是一步閑手。當然,這個時候沒有人能看出來,這著退炮籌劃極其巧妙,正是勝局的要著。

  秦梓眉尖微蹙,帥四平五。

  易天行馬4進6 3,秦梓應了步炮六平五,他也不加思索,逕直回了步馬6進5 4。

  ……

  ……

  接下來,二人在棋盤的楚河漢界上運子如飛,紅方後炮再進,眼看將解眼前之虞,不料易天行微微一笑,將自己的老將五平六,橫生生地露出這塊肥肉給了對方。

  秦梓神情卻漸漸凝重起來。

  她忽而想到和易天行的那個賭約,眉頭一皺,便開始在棋盤上尋找兌子的機會,畢竟若將大子盡數全棄,局面由繁而簡,想易天行的黑棋也再不能玩出什麼花招。

  易天行卻似乎神遊盤外,面對對方明明白白的意思也不稍加抵抗,很輕易地便送了枚馬與紅子兌掉。

  便是這一兌,卻讓場上局面煥然一變。

  秦梓微微一驚,似乎看出後面的路數。

  而旁觀的眾人卻還是一頭霧水。

  易天行微笑道:“你我一勝一負,也算平手。”

  秦梓淡淡道:“下完再說。”

  易天行見她倔強,也不多話,默然運著自己的黑棋,不過數步,原本紛繁一片的棋盤上,卻驟現一道殺伐之氣直沖紅方帥營。

  黑棋前炮平四,紅棋移帥。

  黑棋前炮炮五進五。

  紅棋再無退路。

  正是象棋中最最可憐的困斃。

  旁觀諸人直到紅棋已敗,方才明了此中妙趣,不由哄地一聲喝起彩來,只是看在秦梓身為輸家又是美女的份上,喝彩聲顯得不那麼理直氣壯。

  秦梓一直低著頭,此時方緩緩將那美麗不可奪視的臉頰抬起來,若靜泉秋石般的雙瞳靜靜看著易天行,然後起身對著身邊的人小聲說了句什麼,便轉身離開。

  易天行皺眉看著她。他知道,不會這麼簡單。

  ………………………………………………………………………………………

  這次比賽,易天行的收獲是:一張大紅獎狀和寢室同仁額外贊助的十張雞腿票,走在路上男學生們投來豔羨的目光和女學生們不屑的神情。

  他不知道這些女孩子們為什麼會不屑。難道就是因為自己對著中文系第一才女秦梓沒有憐香惜玉?還是說自己賭鬼的潛質實在是太強,以至於女孩子們都有些本能的反感?

  他將這椿事寫到了給鄒蕾蕾的信中,在信上哀歎連連妄圖搏取同情,不料蕾蕾回信時,一如既往的明月清風。於是他在第二封信裏寫上關於秦梓的種種事情,狀作隨意走筆,實則刻意露出些並不存在的甜蜜來,不過是想讓蕾蕾同學酸上一酸,不料蕾蕾的回信讓他慌了神。那封信裏一句私言密語都無,竟是一篇荀子的勸學篇,想來那個短發女生是真生氣了。

  易天行向來是個有色心無色膽的精神層面色狼,那日與秦梓見面後,雖然也被那種清雅風姿所吸引,但絕沒有動過什麼不該動的心思,更何況他非常清楚,這個叫秦梓的才女絕不簡單,看模樣神情,與上三天中的吉祥天一定關聯匪淺。一番考慮後,為安全起見,他惡狠狠地命令那小朱雀晚上不准回舊六舍外的大樹,暫時中斷了與小家夥的聯系,等著這件事情結束後再說。

  似乎為了證明他的這種判斷,在以後的校園生活中,他發現一向深入簡出的秦梓,似乎成了自己在校園中的某一種倒影,一種時刻提醒著自己的存在。

  當易天行在一教樓前荷花池旁讀著蕾蕾寫來的信時,秦梓正從他的身後遠遠地穿過三教。當易天行在操場上當守門員施展八臂金剛功夫時,秦梓偶爾會推著自行車,遠遠地走過。或許某個無聊的夜晚,易天行扒在舊六舍二四七室破爛窗臺往外望去時,隔著數公裏遠,秦梓正在省城大學東區那架古銅大鐘前望著某一個方向。

  若在一般人看來,他二人的生活實在是沒有什麼交集。

  在尋常人的眼中,這種相隔數百米的“擦肩而過”甚至連薄緣都算不上,

  但他們兩個人不同,都是修行中人——荷花池旁的遠遠注視,操場邊的目光一觸,還有那個夜晚裏,兩個修行道上的天才,相隔數公裏的遙遙對望——修行中人六識敏銳,這些在尋常人眼中毫無牽連的場景,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卻是清晰無比。

  他知道她在看他,她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就是如此。

  終於有一日,這種遙遙互望的日子結束了。

  那一日天高雲淡,秋風送爽,落葉漸至,肅殺之意微作。

  秦梓推著自行車來到正在啃雞腿的易天行面前,輕聲說了句:“你的象棋下的不錯。”

  易天行知道她肯定有什麼話要說,所謂下棋事,只是借口罷了,但還是微笑應道:“不是我下的好,只是記性不錯罷了,那局我套的是1984年全國個人賽江蘇徐天紅和一個河南棋手的譜子。”

  秦梓哦了一聲,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在離開的前一刻,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紙條。

  易天行在紙條上掃了一眼,便放進了自己的錢夾裏面。翻開錢夾時,鄒蕾蕾同學那張純淨可愛的面容又隨著那根囂張無比的食指,一同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偷偷一笑,在心裏嘀咕著,真是個凶女人啊。

  紙條上面寫了一個地點。

  七眼橋下,府北河旁。

  易天行一個人來到了七眼橋下。

  此時微風從河面拂來,蕩的河畔弱柳輕擺。

  易天行此刻心神一片清明。他知道秦梓肯定來頭不簡單,但自己拿定了水來土淹的主意,也就不怎麼害怕了。明知道吉祥天的人不會這麼容易放過自己,那麼早些顯身在自己面前,或許還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每日裏疑神疑鬼。

  他在河邊等了會兒,終於看到了那個騎自行車的少女。

  “你好,有什麼事情嗎?”易天行欣賞著少女的美麗。

  秦梓淡淡道:“有些事情想麻煩你一下。”

  易天行隱隱有些緊張:“什麼事?”

  “就是賭約上說的事情。”

  易天行吐了口悶氣,抱著膝蓋坐在河邊的椅子上,看著秦梓說道:“那天是你輸了,似乎應該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才對。”

  “什麼事?你先說吧。”秦梓似乎永遠都是那種淡淡然然的神情,這一點卻讓易天行瞧著有些無名火起。

  他略有些無奈說道:“不要再來煩我了好嗎?我都不明白,你們不是半仙嗎?和我一窮小子折騰個什麼勁兒。”

  秦梓推著自行車站在他的身前,也不回頭,逕直看著河面上偶爾展現在湍流中的白石,靜靜道:“你在說些什麼?”

  易天行咧嘴一笑,把皮鞋脫了,讓自己憋屈了一天的臭腳丫在椅子上被清風侍候著:“我雖然不是你們那個世界的人,但也能看出來,你是有境界的人,只是不知道到了什麼程度而已,最近這些天時常在學校裏看見你的影子,感覺有些怪異。”

  秦梓回頭,看見他的不雅坐姿,略皺了皺眉,道:“你也是修行人,為什麼要和我們拉開距離?”

  易天行搖搖頭道:“我無師無長,無欲無求,只想過個凡人的生活,你何必把我拖進你們的世界去?”

  “我們的世界?”秦梓的眼中閃過一絲惘然,“我們的世界又是什麼世界?”

  “吉祥天。”易天行雖然很喜歡面前有美女賞目,但很不耐煩進行這種似乎很有味道的對話,直接了當說道:“知道我,並且對我感興趣的人,不外乎就是吉祥天,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觀察我,但我想表明,我對你們沒有敵意,請不要為難我。”

  “你不知道?”秦梓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誚。

  易天行忽然覺得自家那個凶霸霸的蕾蕾同學是多麼的可愛,無奈歎道:“我不想進行這種你不來我不往的無聊對話。總之象棋你輸給了我,你就得答應我,以後別來找我麻煩。”

  秦梓露出一絲愕然,旋又微笑道:“我說過,只要是我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可惜這是門內的公事。”

  “不要敷衍。”易天行略帶一絲嘲弄說道:“為何方才你臉上露出一絲愕然?莫不是以為這麼大的事情我竟想通過一盤小小的棋局化解?你們這些半仙是不是覺得像我這樣想很傻?”

  他站起身來,走到秦梓身邊,餘光看著她的柔弱肩頭說道:“我這種人就是這麼簡單,重然諾,本來就是我的原則,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尊重我們之間的賭約。”

  秦梓側過頭,河風繚繞著她的發絲搭在額上。

  “我只能答應你私人的要求,這也是我的原則。”

  易天行抿著唇笑了,笑的無比邪惡。

  “私人要求?”

  “不錯。”

  易天行歎道:“一直聽聞上三天大名,總覺著是飄渺於天際的存在,和自己這種凡夫俗子扯不上關系,沒想到啊……”他眼光在秦梓小有韻味的身上招視一番,“居然上三天也要玩美人計了。”

  秦梓似乎有些受驚,兩只清澈的大眼睛露出一絲窘色。

  也未見她如何移動,只覺河邊的風勢略一流轉,她整個人便與易天行隔開了三步的距離。

  這下倒是輪到易天行吃驚,他張著嘴歎道:“好高明的輕功。”旋又歎息道:“放心吧,過於私人的要求是不敢提的。”

  他微笑著拍拍自己的胸口,扮成可愛憨厚模樣說道:“這裏有個女生管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8:48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二章 真蘭弦
  
  七眼橋下河水悠漾,岸旁惠風和暢。

  秦梓輕輕低下身子,將衣袖高高捋起,把那潔白的小臂伸入河水中,采摘了一枝蘭草。她輕輕咬了咬下唇,緩緩說道:“私人要求你慢慢想吧,既然有人管著你,我也不擔心,只是……”

  易天行見她語氣中忽然透出小女兒情態,不由心中一蕩,暗自想著,要求過分的事情不能,玩一下小曖昧似乎也對不起自己的狼心狗肺,但如果能時常看著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女生,倒也不錯。

  正想著,卻聽到秦梓的下一句話。

  “有一件東西在你那裏,我想要。”

  “說話的語氣很不中聽。”易天行搖頭道:“若是借,態度便要好些。”

  “不是借,是要。”秦梓認真說道。

  易天行看著這女子神情,微微皺眉,知道吉祥天還是放不下歸元寺裏的那片袈裟,思忖了會後應道:“先前賭約裏倒是有這一條,不過你沒有贏。何況你想要的東西,本來就是不我的,我無法給你。”

  秦梓看著這個年輕人,越發覺著有些古怪的感覺,看著他一臉無賴神情,渾不把神秘莫測的吉祥天當成一種威脅,不免暗自揣測著他到底有何倚持。她哪裏知道,易天行根本沒有這種道門相爭的概念,生死廝殺,似乎離他的世界還遠的狠。自然說話有些牛二的橫勁。

  前些天裏,她暗中查探著易天行的守藏,發現這個學生也只是如一般子弟那樣渾噩度日,若不是清楚他體內有極豐沛的火元,又知道這學生進出上三天視為畏途的歸元寺數次,她還真不敢相信,易天行也是修行中人。

  易天行見她不說話,略覺古怪。

  秦梓思忖了會兒,發現和這學生還是要直接一些,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不肯給,那就算我搶好了。”

  在歸元寺潛修數日後,易天行的修為大增,斌苦大師也曾經說過,上三天門內除了些有數的高手,沒有誰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因此當他聽見這句話後,也只覺著這女生坦白的倒有些可愛,真沒想過就憑這樣一個水靈的小姑娘能從自己這變態手上搶到東西,於是呵呵笑了一聲,系上鞋帶,便欲離去。

  正走了一步。

  便感覺身周環境有些異象發生。

  七眼橋下終年不絕的浪花拍石聲,便在一霎間消失不聞,而河畔隨風擺動的柳枝也在同一時刻安靜了下來。

  他愕然回首,卻依然只看見秦梓美麗的側面和那幾絡秀發。

  “我設了一個小結界,大約能支撐半個小時。”

  秦梓淡淡說道,身周的氣息卻漸漸厚重起來。

  易天行皺眉,這才發現面前這個女子境界頗高,竟隱隱讓自己有些害怕的感覺。

  他在肚子裏強給自己打氣,假意呵呵一笑道:“我可是天賦異稟,不想欺負你這小姑娘。聽說吉祥天的小公子乃是修行門中的天才,不如改天我和他喝茶聊聊。”

  秦梓聽到他的這句話,微微一笑,方才在河邊擷取的那株蘭草輕輕淼淼地從自己掌心落了下來。

  蘭草在空中輕輕飄蕩的時候,她右手掌在胸前一展,道道指影仿佛蘭香溢室,漸漸揮發開來。

  而那株蘭草也在下墜的過程中忽然消失不見。

  下一刻,秦梓的掌心中多了一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煙氳。

  易天行雖然認不得這是吉祥天從道家借來的先天密法,靈弦三法中的“真蘭弦”,但直覺告訴他:大事不妙。

  他的動作太快了。心裏這個念頭方現,一雙鐵腳已經在河畔地上一蹬,蓬地一聲巨響,河畔地上的大石被他一腳踏碎。而他也借著這股巨力,整個人被震到半空之中,斜斜往前方掠去。

  他先前聽這女子說有結界,便以為是歸元寺中那種青色伏魔金剛圈,把自己的兩個手臂擋在臉前,便像炮彈一樣往前沖去,只盼能將這結界一沖破開。

  不料他的身子在空中滑行良久,卻是空蕩蕩地一無所觸。

  他整個人被自己一腳之力反震飛了足足了三四秒鐘,按照他的速度,至少也得跑到了幾百米外……可還是什麼都沒撞到!

  體內火元微亂,他整個人已實實在在地摔了下來。

  又是一聲悶響。

  易天行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先前坐的椅子已經被自己的貴臀壓的破爛不堪。

  原來,自己竟是在遠地玩了個高空跳!

  “這是什麼結界?”易天行臉色凝重起來,對秦梓冷冷說道。

  秦梓默然不語,右手平攤在胸前,左手挽了個極美的光圈,只見結界內仿若凍結一般的柳樹柔枝在這一霎間活動起來,向易天行身上撲去。

  易天行肌體比尋常人要靈敏數十倍,哪裏這麼容易便被這些柳條纏住,只見他像道閃電一般在密密麻麻的柳條內閃躲著,動作好不迅疾隨意。

  秦梓一皺眉,手掌放在身前平放,掌心那道淡淡的煙暈浮了起來。

  “縛!”

  隨著她這聲清叱,易天行忽然感覺自己身周的空氣變的粘滯起來,自己的速度大受限制,略一窒神,便被那些柳條密密匝匝捆了個結實。

  秦梓見他略一掙紮便無法動彈,於是輕移蓮步向他靠近,說道:“吉祥天也不願與閣下為敵,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這件天袈裟一用,還請見諒。”

  易天行忽然將低著的頭抬了起來,臉上還是鬼鬼的笑容:“我還蠻經常被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捆綁系的潛質。”

  說完這句色情話,秦梓離他也只有兩步之遙。

  他雙臂一掙,自己身上的柳枝寸寸短裂,而他整個人也已向秦梓撲了過去,手臂如電閃出,扣在了秦梓的頸上。

  “歸元寺的鐵蓮都綁不住我,何況這些虛柳。”易天行一面向美女自吹著,一面小心盯著她掌心的那道煙暈。他總覺著那裏面蘊藏著很可怕的力量,自是不敢大意。

  “修行之人,怎麼能有你這種體質?”秦梓一驚後反自微微一笑:“既然你看得出來是虛柳,那你只是破了實體,又哪裏破得了虛質?”

  易天行的手指按在她的頸上,火元將吐未吐,只是覺得觸手處一片粉嫩,倒有些分神。聽見她這樣一句話,心中警惕方起,卻看見秦梓微微一笑,將她的右掌合上。

  這一合,便等於五根手指在那道說不明白是什麼顏色的煙暈上輕輕一攏。

  輕輕一攏。

  易天行身上驟感壓力倍增,明明自己身上一根柳條都沒有,此時卻感覺有無數道堅韌無比的柳條正在捆著自己,還在不停收縮。

  他悶哼一聲,身上肌肉緊繃,勉勉抗住這種怪異的虛無力量。

  再一側頭,卻見秦梓已經離了自己的掌口所扼,站在數步之外俏生生地看著自己。

  “不用掙紮了。”秦梓淡淡說道。

  易天行悶哼一聲,體內真元疾運。他不信這個邪,肉眼都看不見的東西能捆住自己?可是秦梓用的道家秘法“真蘭弦”確實厲害,道道虛影,無所不在的捆著他,他一發力,便發現自己從頭頂到小腳趾頭,全部在與一種奇異的力量對抗,似乎身遭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在與這道極細小的力量進行著較量。

  而這種極細微的對抗,實在是他這個粗糙的修行初哥難以掌握。

  細微處無法掌握,積沙成塔,整個大方面上的力量對比也顯得淩亂。

  而法術的對抗,最在乎的便是秩序。

  易天行無法掌握自己力量的秩序,此時空有千鈞金剛龍象力,卻也只能狼狽地東突西扭,空使著力。他每一撞,便似乎有無數力量。奈何這些力量似乎全數擊打在泥沼之中,滑膩裏更隱藏著極玄妙的細微用力,讓他始終難以脫此束縛。

  易天行稍微平靜了一下心神,老老實實地站在秦梓構造出來的結界裏。

  “這是什麼道理?”在這種局面下,他也不肯放過求教的機會。

  秦梓淡淡道:“你空有一身蠻力和無盡火元,卻不知如何使用。你在歸元寺悟道三日,也只學了些內修的法門,這外在的控制卻是連修士中的小孩子也不如。像你這樣漫無章法地用著自己的真元,就像是一處被點著的油田,熊熊燃燒,看著勢盛,卻毫無用處。真正的高手,當然會懂得把這些油用在該用的地方,把它的每一次燃燒,都變成一種力量。”

  說完這句話,她將右掌五指略微松了松,易天行也感覺自己身上的束縛稍松了一點,但他不敢輕舉妄動,雖然對她的蔑視有些不服,但發現情勢如此,道理似乎也是如此,由不得自己不服。

  好在自己不怕挨揍。

  易天行在心裏這樣寬慰自己,嘴上調笑道:“原來修行就是燒油,難怪藏上信徒們都習慣了獻喇嘛酥油。”

  秦梓慢慢走上前來,輕聲說道:“貧嘴是一種不好的習氣。”

  她右掌像托蓮一般輕輕隔空托著那道煙暈,然後左手輕輕一彈指。

  一彈指,空氣中一陣微動,結界中嗤嗤之聲大作。

  易天行眉頭一皺,被無形真氣捆成醉蝦一樣的身體,在他極恐怖的力量作用下,終於彈了起來,腰腹部驟然用力,整個人從地上彈至半空,險險躲過幾片呼嘯而來的風刃。

  可還是有兩枚沒有躲過,劃破了他的衣裳,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灰痕。

  易天行感覺著自己肩頭傳來的陣陣辣痛,好生吃驚,心想這女子一彈指召出的風刃竟有接近子彈的威力,再想到她喚出結界的手段,臨空控力的法門,不由好生駭然,心想這丫頭在吉祥天裏到底是何角色?居然會厲害成這種樣子,自己在她手上竟是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秦梓見他居然還能動,不由神情微愕,見到風刃劃到他的身體上,不由向前挪了一步,似乎頗為關心他的生死。直到最後看見他像只醉蝦一樣的在地上扭著,又不禁微微笑了起來:“我無惡意,你若不躲,這幾片風刃也只會割破你的衣裳罷了。”

  易天行心裏好生駭異,直到此時他才承認對方有足夠的實力可以傷害到自己。想透了這點,他才不禁感歎世上之大,無奇不有,眼前這個看著怯弱無比的小女生,竟是真元比斌苦還要雄厚的修道中人。

  他心中凜然,臉上卻還是掛著無害且無辜的笑容。

  “你長這麼漂亮,用得著使這種方法耍流氓嗎?我教你幾個好招數,只要你肯使出來,不用你來脫我衣服,我自己會心苦情願變身為色狼的……”

  秦梓微惱,右手五指一攏,掌心煙暈被青蔥樣的細長手指捏成扁狀。

  易天行感覺身體四周空氣驟然一緊,還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戛然而止。他只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感覺著巨大的壓力,自己的衣服也被壓成了煙盒上的錫箔紙一般,皺皺著緊緊貼在自己身上。

  他可不想一直就這樣束手就縛,在心裏尋著解決的辦法,不停默禱經文。此時體內真元像漩渦一般急速運行著,奈何體內真氣再足,體膚所觸之處皆是壓力,每一絲肌肉都在微微發顫,自己根本無法將力量使出來,就像是在深海底拼命掙紮一般。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他在自己的識海裏悶哼一句,坐禪三味經當中一直未能全盤體會的思惟法門,終於在這種狼狽的境地下向他敞開了一道門縫。隨著經文的輕頌,易天行放松了對自己體內真元的控制,反讓真元隨著外部的壓力緩緩流轉著,遁自然之道,依佛心無障,真元漸漸歸於控制之中,淩亂之象稍頓。

  趁著這機會,他運起法門,體內火元一漲,悶哼一聲,指尖微抬,三粒極高溫的朱火便串成連珠向秦梓所站之處襲去。

  秦梓果然有大神通,只見她左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輕輕一拂,一道光滑如鏡的冰面,便毫無先兆地橫生在自己面前。

  嗤嗤數響,冰面盡數融去,而易天行喚出的三枚朱火也消失無蹤。

  但就是這一霎那,易天行覺著外部那股無孔不入的壓力,竟稍稍緩和了一些。先前一陣巨壓,隨著他身周的空氣緩緩壓至,他身上還好,只是耳膜被震的有些發痛,嗡嗡響著。

  此時壓力漸小,神識複又清明,一抬頭卻看見那個厲害無比的小女生,竟是雙頰生起淡淡紅暈,側過了身去。

  易天行一愣,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卻看見因為空氣中的壓力,自己的衣服緊緊貼著自己的皮膚,將那不雅的某處輪廓顯現的十分清楚。

  他抬起頭來對著側過臉去的秦梓傻呵呵一笑。

  這一笑,卻把自己剛悟得的一絲道理全數拋光,也把這難得的戰機可惜錯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9:10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三章 焚柳煮衣

  秦梓餘光中看見他傻笑,卻誤從這笑聲裏聽出幾絲淫褻味道來,寒著臉一擺左手,指尖真氣繚蕩,隨著嗤嗤破空之聲,風刃又至。

  易天行慌了神,雖然這些風刃似乎還不能破開自己堅逾精石的肌膚,但那種火辣辣的痛也不是好受的,破口罵道:“是你耍流氓,關我屁事!”

  這時候風刃已經挾著破空之聲,來到了他的面前。

  易天行這次學了個乖,整個人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眼觀鼻鼻觀心,學著老僧入定。只是他雖然模樣擺了出來,一顆不動佛心卻沒練到家,耳中聽著淒厲風聲,身上覺著漸漸冰涼,似乎有幾片風刃正從自己自己的鼻尖掠了過去。

  他先前罵秦梓耍流氓,不料還真是一語成讖。

  破空而至的風刃擦著他的肌膚來回割著,將他身上的衣服劃成一條條的布屑,隨著布屑緩緩落在地上。易天行的身上便只剩了條小內褲,全身赤裸。

  “才女耍流氓啊!”

  易天行也不管這結界有沒有隔音的作用,不顧情態破口大罵道。

  秦梓臉色一黑,卻沒有接話,反而用眼光將他身體從上至下好好掃視了一番,只是看著易天行勻稱的身材,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過了會兒,秦梓沒有發現自己想要找的東西,不由微微一凝神,半晌後道:“天袈裟呢?”

  “這種情況下說話?”易天行臉皮厚,光著身子看著她,臉上滿是促狹笑容。

  秦梓一窘,一揮左手,結界內的柳枝便輕輕揚揚地飄了過來,蓋在了易天行身上。

  易天行沒有再出手,雖然這時候他已經能夠喚出自己體內真火,但他總覺得對方此次前來,肯定有所准備,自己的火元不見得會起作用,更何況在他的神識裏,總覺得眼前這個小女生不會真的傷害自己。

  “天袈裟不在我身上。”他煞有介事說道:“那日歸元寺借我天袈裟幫我退燒,後來燒退後天袈裟便不見了,估計是寺中老和尚使神通喚了回去。”

  秦梓雖然有些不信,但眼看著易天行近乎赤裸的身體,確實想不出別的可能。

  易天行見她沉吟,笑咪咪道:“秦梓,你在吉祥天裏是什麼身份?好厲害,我在你面前什麼辦法都沒有。”忽然長歎一聲,面上戚容漸現:“我自小獨自修行,原以為天下之大,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沒料到遇見的第一個上三天中人,就比我厲害這麼多。”

  秦梓轉過身來,看著他滑稽模樣,微皺了皺眉:“真是感應不到你身上有天袈裟。”眉宇間露出一絲失望和黯然。

  易天行此時被柳條纏著了一個綠柱子,他用勉強能動的食指摳摳柳條上的突起,皺皺眉:“你是吉祥天中何人,為什麼要對付我?”

  秦梓輕輕從唇際吐出一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你要天袈裟做什麼?”

  秦梓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易天行閉目想了會兒:“以你的修為,天袈裟對你沒什麼幫助。”

  秦梓靜靜望著他道:“你先前似乎有些自卑心緒,其實不妨讓你知道。修行門中,像你這樣的初學者,便能到如此境界,進速之快,算是世上罕見。”

  易天行眉角一挑道:“還是不如你。”

  秦梓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轉而問道:“既然天袈裟不在你身上,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如今我是菜板上奄奄一息的魚,隨您怎麼剔骨。”易天行話裏有一絲火氣,“問吧。”

  “你怎麼進得了歸元寺後園?”

  易天行道:“走進去的。”

  秦梓面上微有怒色:“不要說笑。”說完這句話,她出奇地沉默下來,負手於後,靜觀蒼天,悠然歎道:“那處後園裏有什麼,在修行界裏一直是諱莫如深的事情。”

  她想了會兒後緩緩說道:“我也不瞞你,我自小記掛此事,推斷出裏面應該住著一位有大神通之人。只是不論是我上三天,還是高原藏密,這些年來都有試探,但沒有一次能夠成功潛進。你為何能進?這個原因我總要弄清楚。”

  易天行凝神聽著,心裏也湧起很大的疑問。他後來也常覺著自己歸元寺之行似乎有些過於順利,此時聽這位吉祥天的秦梓姑娘說,才知道那處後園竟是一個秘地,可為何自己當日如閑庭信步般便走了進去?為何自己後來進出,也沒覺著有什麼奇異之處?

  他忽然想到在歸元寺斌苦大師和自己說的一句話。

  “老祖宗對你青眼有加……”

  他猛一驚神,縱然此時全身赤裸,卻也流下兩滴汗來。老祖宗對自己青眼有加,所以自己可以輕輕松松進了歸元寺後園,可以從斌苦那裏學到修佛法門,可以得到了歸元寺的寶貝天袈裟給小紅鳥滅火……好大的人情!

  易天行不是傻瓜,他想到此處,便有些暗驚,試看自己也沒什麼能讓那個強到變態的老祖宗瞧得順眼的,他給自己這麼大的人情,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原因。

  而這原因,卻是現在的自己無法參詳透徹。

  ………………………………………………………………………………

  秦梓一直安靜地等著他開口。

  易天行思忖良久後,才說道:“你信緣份嗎?”

  秦梓一愣,半晌後搖了搖頭。

  “我信。”易天行笑了笑,“緣份這東西,當我覺得一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很沒道理時,我便把它歸結為緣份。歸元寺裏的遭遇,我也當是一種緣份。”

  秦梓又搖了搖頭。

  易天行忽然微笑道:“你不會打算把我捆在身邊一輩子吧?”

  他一句調侃,秦梓卻若無所聞,自問道:“歸元寺的後園裏究竟有什麼?”

  易天行雖然有些懷疑歸元寺的用心,但相較之下,對於面前這個厲害的恐怖小女生更是沒有半分信任,想了會兒後臉上堆起誠懇面容:“我確實不知道,一個愣小子哪裏可能遇見什麼奇遇,或許是運氣好吧。”

  秦梓面上神情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想。

  易天行此時卻忽然啊啊大叫起來。

  秦梓側臉去看,卻見他身周的柳條不知為何竟燃了起來,略一皺眉,心想難道這小子對於體內火元仍然不知如何控制?

  就在哇哇大叫聲中,易天行暗自叫體內火元緩緩逼出,將自己身上的柳條燒了個幹幹淨淨。雖然體內那些無數股虛勁仍然揮之不去,但火元繚體,卻讓他感覺舒服了些。

  柳條燒光了,他身上還有什麼?

  小內褲是布做的,更是早就燒成了他腳下的一團灰燼。

  於是他此時像一只剝的幹幹淨淨的光豬一樣,站在清雅淡麗的才女秦梓面前。

  秦梓微啐一口,面上略有羞意,側過臉去喝斥道:“成何體統。”

  秦梓心神微亂,右掌中的神奇煙暈也自搖晃了一下。易天行感覺自己身上的無名束縛略有放松,在她身後邪邪一笑。

  “幹脆都燒幹淨,讓你查天袈裟也查的清楚些。”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默運著坐禪三味經,隨著體內的真元疾運,終於勉力向前移了一步。先前被困在結界中時,曾聽見秦梓無意說過一句:這結界約摸能支持半小時,而先前他暗算半小時差不多到了,於是使出了自己的小伎倆。

  易天行等的就是這機會,不待秦梓反應過來,腳跟部的肌肉勉力一彈,整個人便向秦梓撲了過去。

  秦梓忽覺掌心真蘭弦一震,知道身後有異動,強行轉身,卻看見全身赤裸的易天行向自己撲了過來。

  以她的修為,在這個世上遇見任何一個高手,也不至於慌亂成這種模樣。若易天行此時是全身火元盡出,化為焚天神通撲過來,秦梓自信也有辦法應付——但她畢竟是個青稚未褪的姑娘家,驟一見一個赤條條的大男人向自己飛撲而來,哪有不心慌的道理——她下意識裏捏了個神訣,移地三尺之外。

  便是這一慌神,強加在易天行身上的道家秘法真蘭弦卻因此出現了一道精神面上的缺口。

  易天行半僕於前,左膝跪地,感覺身遭束縛漸漸煥散,暗喜之下,一聲方便門法咒頌出:“破大自在!”

  體內金紅火元被他急速逼出,從自己的左手在指尖到右手中指尖,繞過後背,一道極鮮豔的火鳥噴薄而出,沖天直上,狠狠打在因時間漸久而顯出真形的結界上。

  易天行撲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結界內一陣天搖地動。

  易天行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燃著熊熊朱焰,挾著令人退避三分的高溫,趁著結界淡薄的一霎間沖了過去。結界消退後,顯出一直在不遠方的七眼橋來,他哪敢停留,渾身燃著火一頭跳進了湍急的府北河裏。

  “轟”地一聲響,浪花四濺。

  ………………………………………………………………………………

  結界一破,二人先前站著的地方回複尋常景色。河上微風漸起,柳枝又開始在風中輕輕擺動,清香中一片適意寧然,只有岸畔一只碎成木片的椅子和一些破爛的布屑證明方才這裏曾經有過一場激鬥。

  一個全身黑衣的陰煞小個子跪在秦梓的身後。

  “主公,為何留這小子一命?”

  秦梓今日控制真蘭弦太久,真元耗損過大,最後又以神念與易天行的九天玄火硬拼了一道,臉色不禁有些發白,卻顯得這張美麗面龐更加怯弱可人。她沒有解釋那個小個子的問題,只是看著水波滾滾的河面,有些出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9:30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四章 溫柔小火(上)

  府北河過了七眼橋繞過觀河亭,勢頭便緩了下來,漸漸鬱成一片汪汪的靜流之地。水面雖然談不上廣袤無垠,但平靜無風亦無波的鏡面樣子,仍然是似極了江南明秀湖泊。水面明淨無瑕,映著天上的絲絲雲彩,泛著淡淡日光……日頭漸漸下去了,夕陽照著水面,幾片雨雲從遠處飄了過來,卻露出了另一角青天早月。

  易天行安靜地躲在水底泥沙上,借著水流的溫柔擠壓安撫自己紊亂難平的心緒。他並不知道今天面對的這名青稚女子便是吉祥天裏神秘的小公子,更不知道若他從秦梓手上逃脫的消息傳到修行門中,會讓一幹修士對他的評價飆升到什麼地步。他只是覺得有些頹然,覺得自己在歸元寺裏辛苦修道,怎麼最後卻落了個慘於黃毛小丫頭之手的下場。

  身邊的河水有些冰涼,易天行封住自己口鼻,用自己以前在縣城學會的本事,用自己的周身皮膚吸納著水中的空氣,涼氣漸沁,他暗自將坐味三禪經運行了幾遍,化解先前的傷勢,然後勉力在河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光著腳踩在淤泥中,極困難地抵抗著撲面而來的水波。

  他不知道要到哪裏去。

  雖然感覺中,那個叫秦梓的女子對於自己並沒有動殺念。但想到對方的身份,易天行便苦笑起來。

  “說不定再被她抓到,會被當成妖怪捉到山上去給那個狗屎吉祥天看門,就算她良心好給我求情,可她這樣一個下層修士,在門裏面說話也沒什麼分量吧。”易天行想到這點,便決定還是要先暫時躲起來,至少看看風聲再說。

  他在水底抬頭向上望去,發現天光漸漸暗了,這才知道時間已晚,估計岸上的人極難發現水底下的蹤跡,便決定開始自己的逃亡。

  河底黑黑的,縱使易天行火眼金睛,卻也看不出太遠。他只好順著水勢的方向,模糊判斷著河的走勢,然後學一本武俠小說裏的高人,從河底泥中使出吃奶的力氣搬了塊大石頭給自己穩定重心,便一步一步踩著爛泥,迎著清水,沉在河底向前行去……

  ………………………………………………………………………………………………………

  易天行從小便有著高人一等的自視,雖然那時候是自視為妖,可也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人整的這麼慘,所以當他在縣城受氣後,可以變身為囂張的少年,當他面對著黑道龍頭古老太爺時,也可以談笑自若。而這一切,其實都是建立在他對自己近乎變態的自信上。而今日,一個叫秦梓的小女生卻把他的這種自信擊成了粉碎。於是他抱著塊大石頭在河底喪魂落魄地走著,也不辯方向,不論時間,只是不知驚了河底多少年沒有被打擾過的蝦兵蟹將。

  直到河面上一點光線都沒有了,低頭抱石穿水而行的他才稍稍安下心來,回複了平常。然後默念心經自察,卻有些愕然地發現自己體內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先前被秦梓結界震的一片默淡的火元此時也漸漸活泛起來,在自己的身體中歡呼雀躍著,想要彌補自己胸腹間的一大片墨色。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忽然一道暗浪打了過來,正擊在他的面門之上,這才把他打醒了。

  這,不正是和秦梓那種奇怪的道門秘法相近的環境嗎?

  面對挫折,不同的人會選擇不同的應對方法。有的人可能會放棄。有的人可能會憤發圖強,然後報仇雪恨。

  而易天行不是這兩種人當中的任何一種。

  他只是有些不服氣,然後有些害怕,於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然後讓自己變得更強,不是為了去報仇,是為了下一次不再有讓自己有吃虧的機會。

  他是一個修道者,但首先是一個世俗主義者,小半個犬儒主義者。

  既然此時靈機一動,摸到了修行關卡的邊緣,他當然不肯放過修行良機。於是他也不上岸,幹脆把石頭扔到身邊,震起一片泥水,然後盤膝坐在這塊石頭上,雙手擱在膝上,雙目微閉,舌抵下顎,寧神靜氣,拇指與中指似觸非觸反向而結,結著蓮花童子手印,便隨著輕輕蕩著的水波在河底潛修起來。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在岸上被困於秦梓青蘭弦秘境時,他識海裏曾響起這句坐禪三味經當中的思惟法門,而當時因極搞笑的原因,與他擦肩而過。

  此時他靜靜坐在黑暗不見光線的河底,感受著面上的水流,感受著身周無處不在,極細微的壓力,感受著這股與秦梓道家秘法雖威力大不相同,境界卻極為神似的環境,心神寧明一片,諸般法門如流水一般從自己識海裏緩緩淌過,一直未曾參透的思惟法門,不停地反複祝禱著。

  體內的朱火,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歡喜,開始溫柔適意地緩緩流淌起來,漸漸包圍住了他體內的那片墨色。

  “身心蕩然,得無掛礙,是諸大眾,各各自知,心遍十方,見十方空,如觀手中,所持葉物”

  易天行於河底口不能誦,心卻能明。

  楞嚴經緩緩自心頭飄過。

  身內的朱火漸漸地轉換著形狀,不再用急火攻林的態勢穿行體內,而是徐如清風般感染著它所接觸到的每一處。

  如同易天行在高陽縣城小黑屋旁的小塘悟道一樣。此時他的身體也漸漸散發著金紅色的火苗,火苗如同蛇信般從他裸露的皮膚上忽吐忽收,迅疾靈運無比,不時燎得他身周河水一陣沸騰。

  但如今他體內的天火似乎有了自我的靈性,光芒不再一味霸道,反自有些內斂的上乘感覺,離他體外數寸,便悠然退回。

  於是在黑黑河底的少年,身周雖然燃燒著奇異的火焰,這仿佛心通天地的火苗卻沒有照亮整片河道,倒是引來了一大群好奇的魚兒,在他的身邊輕輕遊動著,有幾條膽大的魚,更是遊的離他只有數尺遠,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身上不時竄出來的寸許高火苗,似乎正在想著,這麼詭異的景象,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PS:要出書了,所以更新速度必須降下來,以後每周只能更新兩章,大概四千字左右吧,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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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五章 溫柔小火(下)
(更新時間:2005-10-1 17:27:00  本章字數:2043)


  河面上覆蓋著一些水生植物,有些葉面寬大,有些如絲如縷,茫茫一片鋪在水面上,在這黑暗的夜裏將河面變成了奇異的草地。四周的環境有些神秘味道,偶爾能聽見幾聲秋蛙殘鳴和夜梟森叫。
  河畔有些灌木生的頗為茂盛,肥重的葉子壓彎了枝條,探進了靜默的水裏。

  易天行緩緩地從水面層層浮萍中探出頭來,吹掉自己嘴唇邊的葉屑,他用手拔開頭頂的灌木葉,靜悄悄地爬上岸。

  他把身子壓的極低,因為靈識之中總感應到不遠處一股陰煞無比的氣息正在尋找著自己。不知為何,他堅信那個叫秦梓的女子不會想置自己於死地,卻從這股氣息中感受到一絲厲殺之意。而他此時雖然於佛法有所觸通,體內傷勢卻依然未能痊愈,自然不敢去撩動這個未知的敵人。

  借著夜色的掩護,他爬上岸,在全無人煙的河畔護堤林裏疾奔,沿著和那道陰煞氣息相反的方向。

  不知跑出了多久,他終於除了天上繁星外,看到了其它的光源。

  悄悄掩近過去,才發現是一家農舍。

  他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身處何方,但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體,不由皺了皺眉,腳尖輕輕一使力,整個人便輕飄飄地躍進了農舍之內。

  農舍多有養狗,易天行自然也防著畜生,剛一落地,便感到身後有條猛犬低聲咆哮著向自己沖了過來。

  他指尖迅疾伸出,奇快無比卻又奇准無比地輕輕點在那條狗的鼻子上。指尖一道火星突迸,那條狗哀嗚一聲,淒慘退了回去,隔著遠遠的距離望著易天行,卻是再也不敢叫了,眼神中充滿了對這個會噴火小賊的畏懼。

  易天行甩甩手,想甩掉指尖摸到狗鼻子後濕乎乎的感覺。走進院內,十分驚喜地發現院內大竹竿上居然真的有幾件衣服。

  他隨手摸了下來,胡亂套到自己身上,便又翻身出院,向遠遠夜空下燈光更盛處走去。

  走到燈光盛處,才發現是一個小鎮。

  他看著自己身上發灰的中山裝不由笑了起來,找了個店鋪,好言好語相求,才得老板施舍打了個電話。

  他電話打給了袁野。

  “在忙嗎?”

  “沒,三少爺,有什麼事,這麼晚了。”袁野的聲音有些詫異。

  易天行想了想,斟酌道:“我出了點兒事情,你過來接我一下。”

  袁野聽見他出了事,渾身的神經都緊張起來,壓低聲音道:“人怎麼樣?”

  “沒事。”易天行道:“活蹦亂跳。只是我最近這幾天不大方便再回學校,想問下你有沒有什麼好地方可以躲一下。”

  袁野以往和易天行見面,總能看見少年面上散漫無狀的神情,此時聽他淡淡說著沒事,心中卻明白,肯定是出了大事,於是也不再含糊,直接問道:“您在哪兒?”

  易天行問了下店老板,才知道自己在河底一通亂走,竟走到了省城東郊,一處叫做龍泉驛的鎮子。

  “龍泉驛?那就好,我馬上過來,辛苦少爺等會兒。”袁野應道。

  易天行忽然說道:“你小心一些,不要被人看見了。”

  “是。”

  過了約四十分鐘,袁野開著輛國產汽車進了小鎮,易天行遠遠看著他搖了搖頭,於是他裝作過路,也不停留,便把車子開出了鎮。

  易天行向那位店鋪老板千恩萬謝,只差要把自己偷來的舊中山裝抵了電話錢,才慢悠悠地沿著鎮上的陰影向鎮外走去。

  在鎮外的樹林裏。

  易天行微笑看著車邊的袁野道:“這麼晚了把你拖出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袁野把他上下打量一道,小心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居然這麼小心。”

  易天行皺眉,心想上三天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講與他聽也沒必要,要讓他相信又得費一番口舌,於是淡淡道:“事情有些棘手,不過一時也講不清楚,總之今天下午我被人整治了一道,現在感覺有人想要殺我。”

  “什麼人膽子這麼大?”袁野一臉忠厚的臉上終於顯現出了平日隱藏於下的凶戾之氣,“少爺把人名交給我,我讓他活不過今晚。”

  易天行唬了一跳,笑道:“別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拍拍他肩頭微笑道:“這件事情你幫不上忙,還是我自己處理吧。”

  袁野皺皺眉道:“這省城道上,少爺,您可不能自減了威風。若說我們古家在省城還有什麼擺不平的事情,除了政府還是只有政府,到底是誰?”

  易天行心想,難道我能告訴你是半神仙要捉我?他笑著說道:“這件事情日後我若處理妥了,自然會告訴你。我今日要你來,主要是我還不清楚對方到底是怎麼想,所以學校暫時有些不方便回去,所以想你帶我去一個安全點的地方。”

  袁野見他不說,自然也不好追問,恭謹道:“既然不能回學校,那少爺幹脆回公司吧。”

  易天行苦笑,心想回公司難道讓一幹黑社會成為修行界的炮灰,連連擺手。

  袁野又想了會兒,道:“有了,少爺上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易天行忽然感覺那道陰煞氣息又離這間小鎮近了些,不由微微皺眉,體內心經直催,隱隱捕捉著對方的神識……

  “省城西邊有地方嗎?”他忽然問道。

  袁野憨笑道:“就是在城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4 22:59:50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六章 石釣魚

  二人上了汽車,便往省城方向開去。一路上易天行坐在副駕駛座上面色凝重,他左手結著手印,右手撫胸,暗自探看著那道陰煞氣息的方向,他能感受到對方的境界比自己也只低上一些,想到一探子遊騎便有如此功力,若被吉祥天的人圍住了,只怕還真只有束手就縛一道途徑。

  好在隨著汽車的漸行漸遠,那道陰煞氣息也漸漸弱了下來,直至淡然不可捉摸,終於消逝在汽車身後某處。

  易天行心神一松,歎了口氣,側面看著袁野一臉鎮定的神情,忽然想道:“自己把這些凡人帶進修行人間的爭鬥中來,會不會出問題?”

  不多時,汽車便上了二環路,易天行遠遠望著省城在夜裏的萬家燈火,輕輕歎道:“這當學生沒當多久,便要跑路,我可不願意。”

  他是個很執著的人,即便面對著神秘的吉祥天,仍然不願意改變自己的生活軌跡,此時看著萬家燈火,一派生活氣息,暗自下著決心,總要擺脫這種在他看來很無謂的爭鬥。

  袁野一點油門,汽車在空曠無車的夜間二環路上疾駛起來,他從上衣口袋摸出一盒煙,給易天行打了根,然後自己點著,對著擋風玻璃噴出一口濃煙後,問道:“少爺,究竟是什麼人讓你這麼害怕?等事情結束了,我們殺回省城來。”

  易天行第一次抽煙,汽車內的電子點煙器總使不好,看著袁野沒注意,假意把煙頭湊到點煙器上,卻悄悄湊到了自己握著點煙器的食指上,嗤嗤燃燒聲起,他笑咪咪地拔了一口煙,學著平日裏同學的模樣往外吐著煙圈應道:“殺回省城可不幹,到時候弄清楚對方怎麼想的後,我偷偷溜回來的好。”

  袁野聽他這麼說,臉上浮出一絲莫名其妙的神情,許久後情真意切道:“少爺,就像我那天說的一樣,您可真要奮發圖強了。”

  易天行?地一聲把嘴裏的煙頭噴了出來,哈哈大笑。

  …………………………………………………………………………………

  袁野給易天行選的藏身之所果然很妥當,是省城西邊山裏的一處魚塘,汽車拐了無數個彎,硌了無數塊石頭才開了魚塘邊的農舍,裏面的人聽著汽車聲音都出來看著。

  農舍裏住的是一對老年夫婦。

  “袁大哥,你怎麼來了?”老年夫婦看見袁野開車,有些驚訝。

  袁野把手向正慢慢從車廂裏走出來的易天行:“許大伯許大媽,這是我們……”易天行向他使了個眼色,“……這是我們公司的……小易,以後專門負責公司裏農貿一塊,我今天帶他來考察一下。”

  那對姓許的老年夫婦趕緊把他們領進屋去。

  易天行坐在屋內,看著四周樸實的農家格局,滿心歡喜道:“袁叔,你經常來這魚塘釣魚?”

  “我哪受得了釣魚的無聊,是老太爺當年喜歡。”袁野應道:“少爺,這魚塘是公司的產業,原本是我暗中買下,准備老太爺養老時候用的。不料老太爺最後還是只肯回高陽縣城。”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想這人對古老狐狸還真是忠心不二。

  袁野看見他一身鄉下人打扮,皺皺眉,想到自己車上還有前幾天打獵時候的衣服,趕緊出去從車上拿來給易天行換上。

  易天行倒沒覺著自己這一身有什麼不舒服,只要幹淨就好,畢竟他也是拾破爛的出身,但看他殷勤,自然也不好拂他的意,一面換著衣服一面說道:“這魚塘養的什麼魚?”

  “淡水鯊。”袁野回道:“養著只是為給老太爺解乏得趣,所以也沒和省城的館子簽什麼固定合同,總之每個月公裏派一筆帳給許伯許媽,付了飼料和人工就好,塘裏滿了要分塘的時候,才會自己派車給城裏運一車去,每年公司農貿這塊賴著這魚塘不少。”

  “噢,這魚賣的怎麼樣?”易天行想不到黑社會還真的辦公司。

  “淡水鯊魚肥少刺,城裏的大酒店都很喜歡,每年可以入帳十幾萬萬吧。”袁野見他神情,以為他擔心和省城有經濟來往,會人多嘴雜,趕緊道:“少爺放心,知道這個魚塘的人很少。”

  “我不是不放心。”易天行笑道:“只是想著估計要在這裏躲幾天,總要找些解悶的事情才成,既然有現成的魚塘,當然不能放過錘煉釣技的機會。”

  袁野笑道:“少爺既然想玩這個,那我這幾天陪你好好玩玩。”

  易天行想了會兒道:“公司裏這麼多事情,你還是回去吧。何況你老不在公司,若落在有心人眼裏,不免又會多了個心眼。”頓了頓又道:“何況我那些對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萬一從你的去向察到這裏,倒還不好。”

  袁野臉色凝重道:“少爺一直不肯說對頭是誰,我也不好多問,只是剛才你說自己受了點小傷,又不准我請大夫,如果那個對頭找上門來怎麼辦?”他拍拍自己腰間,豪氣笑道:“不說別的,當年隨老太爺江湖廝殺,這把勃朗寧可是用慣了的,雖然好幾年沒有動過了,不過旁人若想害您的性命,總得過我這關才是。”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道:“不須太過小心,其實我想我那對頭也不見得是要我性命,只是目前我還摸不准對方是如何想的,所以才要暫借此地稍避。”

  袁野道:“那要不要我喊些人去察看一下?”

  易天行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不讓這些世俗凡人牽扯到這些事情裏面,笑著拒絕了,又道:“若對方真殺了過來,我一個人自保恐怕還方便些,你在這裏也沒多大用處。”

  他看著袁野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神情,趕緊笑著道:“老太爺沒說過嗎?我也是練過的。”

  袁野心想,你一富家少爺,哪裏能有什麼真功夫。他是一個真性情人,嘴上不說,臉上卻不免露出了輕視的神情。

  易天行心中暗笑,領著他走出門外,對著黑黑的魚塘,側身對袁野說道:“看得見裏面的魚嗎?”

  袁野搖搖頭。

  易天行從腳邊拾起一粒石子,便運起力氣往水裏擲去。石子挾著勁氣破水而入,嗤的一聲,一條又大又肥的淡水鯊噴著血花,從水底一躍而起,拼命地掙紮著。

  他看著袁野瞠目結舌的表情,笑道:“請許伯撈上來,呆會兒我們吃了,你就回去。”臨回屋前,他對著魚塘裏浮白的淡水鯊屍體默一合什道:“魚兄弟,莫怪我手殘,怪就怪這姓袁的家夥不信我,阿彌陀佛,早登極樂吧。”

  …………………………………………………………………………………

  吃完清蒸淡水鯊,又把許媽做的魚湯面掃了個一幹二淨,磨蹭了半天的袁野終於在易天行的命令下有些不情不願地走了。易天行贊了幾聲許媽的手藝好,便趁著二人給自己准備床鋪的空當,走出農舍,來到了魚塘邊的那片林子裏。

  夜裏風寒,塘上傳來輕微的水腥氣。

  易天行看了看天上繁星朗月,回頭瞄了一眼身後密密的林子,舉起起右手,打了個響指。響指的聲音,在寂廖的夜空裏傳的老遠,空空嫋嫋久不停歇。

  “咕咕咕咕……”

  一片沉寂的山坳間響起了一陣清脆卻有些難聽的鳴叫。易天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看著遠處飛來一個小黑點,小黑點隨著夜風疾沖而下,漸行漸近,終於化為一陣清風撲入他的懷裏。

  他抱著已經比以前大了不少的小紅鳥苦笑道:“明天一定給你買兩盤黃鶯鶯的磁帶來聽聽。”

  小朱雀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是有些時候沒有見著他了,此時聞著他的體息,拼命地用自己毛絨絨的腦袋拱蹭著,模樣可愛極了。

  易天行用食指輕輕撓撓它翅膀下的軟毛,輕聲道:“這些天做的不錯,保命要緊,上三天的那位姐姐太厲害了,你老爹我不是她的對手啊。”

  小朱雀抬起頭來,黑幽幽的眼珠望著,骨溜溜一轉從鳥喙裏又吐出一串咕咕叫聲。

  易天行輕笑道:“知道你能幹,下午就做的不錯,老爹有什麼事情不要你幫手。”他想著下午被秦梓困在結界中不知如何是好時,如果小紅鳥貿然撲下來救自己,只怕會被這些上三天的半神仙捉去。

  想到此處,他不免有些後怕,看著紅鳥的小眼珠,認真誠摯說道:“記住,如果以後老爹出了什麼事,不要管我,你自己跑,要不跑到歸元寺去。”

  小朱雀一直安靜地在他懷裏呆著,忽然聽到歸元寺三個字卻揮著翅膀上了他的肩頭,咕咕亂叫,模樣顯得十分著急。

  他一邊說著,一邊感應著小朱雀身上的天火之力,懷中滾燙一片,引得自己體內火元加速流轉著,不一時,便覺渾身舒暢,竟似對傷勢大有好處。

  易天行笑道:“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這般怕那位歸元寺裏的老祖宗,按說他給你安了個天袈裟化成的羽毛,對你我可是有大好處的。”他看小朱雀仍然急地在自己肩頭亂踩,無奈笑道:“也罷也罷,不去歸元寺。那日後若我真的不在你身邊了,你可得跑遠一些……嗯……”他思琢道:“去竹海吧,就是往南邊飛一段,以你現在的速度,大約也就是半小時,就會看到一大片的竹子,像海草一樣恐怖密集生長著的地方,你以後就呆在那裏面好了。”

  夜已漸深,明月高懸,這一人一雀就在喂養著淡水鯊的魚塘邊像嘮家常一樣嘮著生離死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4:42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七章 塘中魚


  第二天易天行醒來後,洗漱妥當,正准備去山間放松一下,同時喚回小朱雀為自己療傷,不料卻頗為意外地看見小肖背著兩個大包站在農舍的門口。
  “少爺。”小肖臉上顯得十分高興。他昨天半夜被袁野從床上揪起來,告訴了他此間的事情,讓他前來照看易天行的生活,一想到自己被袁頭和少爺如此信任,便覺著自己前途無量,怎能不欣喜異常?

  易天行一拍額頭,頭痛道:“是不是袁叔讓你來的?”

  “是啊。”小肖詫異道:“我還以為是您讓袁叔傳的話。”

  易天行看著他帶的包裹,便知道袁野肯定給這小子下了死命令,於是哀歎一聲,也不再多矯情,把他領進門交給了徐氏夫婦。進了屋,看著小肖從包裹裏拿出諸如人參酒、羽絨服、之類的東西,易天行不由傻了眼,張大了嘴問道:“我們不是來旅遊,更不是來度假的。”

  “有備無患。”小肖雖然不知道自家的三少爺躲在這鄉下小魚塘裏做什麼,但還是呵呵笑道:“鄉下冷,人參酒補身子。”

  易天行從羽絨服裏面摸出一把硬梆梆的東西出來,不由望著司機小肖同志哀歎道:“那這呢?你帶著霰彈槍來轟魚的?”

  ………………………………………………………………………………

  就這樣,易天行在省城西邊山下的小魚塘住了下來。

  雖然沒有采菊東籬下的真趣,卻也可以閑時釣釣塘裏遊不動的肥魚,悶時喝喝把人參泡成了木渣子的陳酒,晨起山中喚朱雀,暮歸塘邊問魚熟,生活的倒也怡然自在。

  山間的風景頗好,雖然夜裏有些死寂乏味,但天上繁星卻比城裏的任一個夜裏都要明亮許多。易天行很喜歡在夜裏喚來小紅鳥,然後一人一雀坐在高高的樹枝頭,看著明月映照下的魚塘裏眾魚爭食,激起水浪翻滾。偶有山風吹過,吹得他在枝頭一陣輕晃,他看著天上顯得格外明亮格外接接自己臉頰的月亮,神思一陣恍惚,心想那上面真的是荒漠一片嗎?

  他偶爾會想到自己奇異的身世和這一年來光怪陸離的遭遇,總覺得隱隱之中,有一只命運之手在左右著自己。自己雖說表面上偽作知天好命,但也有些不甘心隨波逐流,總想弄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為什麼。

  為什麼古老太爺會讓自己去幫他找那個聲音?這或許還能說的過去,因為他可能真的只知道自己這樣一個修行者。那為什麼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如閑庭信步一般走進歸元寺的後園?上三天的秦梓曾經說過,那處後園對於海內的修行門派是一個禁忌。

  如果說這禁忌便指的是後園那位神通可堪天地的老祖宗。那為什麼老祖宗會對自己青眼有加,白白將歸元寺鎮寺之寶天袈裟送給自己的紅鳥兒子?

  想到因為這件天袈裟引來了上三天的大麻煩,易天行便是煩苦上心頭,不能自解,他摸著小朱雀額上的那撮銀毛,真是恨不得生生揪下來才好。

  太多的為什麼就像一道道絲縷,捆住了他的心念,讓他愈發覺著重負難擋。這幾日傷勢也漸漸好了,他打算潛回省城,去向歸元寺裏的和尚們問個清楚。

  明月林間照,有魚塘中遊。

  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林梢上隨著夜風一浮一沉,忽而大叫一聲,似乎要將心中這幾天來的鬱悶隨這一聲吼排出身體,然後腳尖一踩,便向魚塘裏撲了過去。小朱雀不知道老爹忽然發了什麼瘋,咕咕叫著飛上了天空。

  水花四濺。

  易天行此時純屬窮極無聊,才會跳到魚塘裏玩。哪裏料到這塘裏養的卻不是草魚鰱魚之類的可憐小家夥,卻是淡水鯊。淡水鯊又名巴丁魚,雖然野生的它們只以腐敗動物屍體和植物碎屑為食,但畢竟頂著鯊名,總有幾分凶悍野性,此時見著偌大一個哺乳動物從天上掉進自己家裏,本性裏還不知道能不能把對方當作食物,可能也是怕了這家夥來搶自己的爛魚腐蝦,便借著凶勁圍了上來,繞著易天行的身子便是一頓猛咬胡撕。

  易天行被涼水一浸才醒了過來,然後發現自己身邊遊動著無數條或青或白的大肥魚,不由唬了一跳。待發現這些魚拼命地在撕咬自己身體後,卻是覺得好玩起來,他的金剛之身現在只怕連子彈也打不進去了,又怎麼可能被魚齒撕破?

  於是沙水鯊的拼命撕咬,落在他身上的感覺倒成了渾身上下無所不在的輕擊,易天行宛如置身於土耳其浴室,正享受著皇帝般的待遇,被姬妾們繡拳粉腿輕輕捶著。

  池塘裏翻滾不定,易天行逗著這些大肥魚玩。他被咬了只怕有上千口,終於結束了這種另類的按摩,從塘邊爬了起來,丟下那群咬了半天卻沒有一塊肉落肚的可憐魚兒在水裏疲憊地遊著。

  這樣胡亂鬧了一通,少年人終於將那些煩心事全數拋諸腦後,臉上回複了平日的慵懶無謂神態。

  被這裏的吵鬧聲驚醒的小肖,趕到池邊,卻看見渾身濕淋淋的易天行正坐在塘邊的石頭上往外呸著水。

  “少爺,沒事兒吧?”小肖滿臉警惕。

  易天行盯著他手上拿著的那把猛火霰彈槍,苦笑道:“只要你不走火,估計就沒什麼事兒。”

  …………………………………………………………………………………

  鄉間生活雖然頗有野趣,過的久了卻也容易讓人厭煩。徐伯徐媽也沒有看電視的習慣,只有個收音機擺在臥室裏。易天行吃魚肉也吃的有些厭了,小朱雀雖然可愛又有靈性,但畢竟不會說話,所以多了許多和司機小肖聊天的機會,就是這些聊天,卻讓他生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念頭。

  雖然易天行自己也覺得這主意來的有些沒來由,而且自己為了脫身考慮問題有些自私,甚至有些王八蛋般的不負責任,但有時偶爾看到小肖的脾氣稟性,又覺得似乎這才對路。

  “你這幾天有沒有和袁叔聯系?”他隨口問道。

  小肖沉著應道:“沒有,袁叔交待了,少爺不想讓人知道你躲在這裏,所以他不主動聯系我們,我不會給他打電話,免得泄露了少爺的行蹤。”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說說你自己吧,跟著我呆在這麼個無聊地方,會不會覺得悶?要不然你回城去看看。”

  小肖笑道:“少爺這是哪裏話。雖然和少爺接觸不多,但總覺得少爺身上肯定有很多奇妙的事情,能跟在您身邊受些薰陶總是好的。”

  易天行這人是孔雀性格,自戀不可避免,呵呵笑著問道:“哪有什麼好奇妙的。”嘴上是在自謙,卻是暗想,自己的氣質果然蠻能吸引人的。

  小肖在他身邊坐下,看著魚塘:“少爺做事總是出人意料,像第一次送你去歸元寺,進去的時候穿的是平常衣裳,出來的時候卻是滿身僧袍。”他嘿嘿笑道:“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而且想來少爺也不會告訴我,不過還是覺得少爺蠻神的。”

  易天行哪裏料到所謂奇妙便是這些事情,不由尷尬道:“那是……嗯,在歸元寺裏被僧人的大香燒著衣服,歸元寺主持不好意思,所以賠了我一件……”忽然覺得自己這套說辭似乎太站不住腳,於是訥然住嘴。

  小肖嘻嘻笑道:“那前天晚上呢?少爺怎麼有那麼大的膽子去淡水鯊的魚塘裏玩?”

  易天行無語,過了會兒拍拍小肖的肩膀道:“你心思果然挺細的,不過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以後你也別問了。”

  小肖面上閃過一絲畏懼之色,趕緊站起來道:“以後不敢了。”

  易天行笑罵著讓他坐下:“只是你問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怕什麼?”

  魚塘邊有些尷尬地安靜下來。

  “以前有個不知名的詩人寫道:或是在寂靜的樹林中緩步沉思,想著那些配稱為聰明、善良的人和事……”易天行摸摸牙,覺得好酸,“我不是個聰明人。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少爺請講。”小肖聽他有話要問,臉上恭謹應道。

  “聽說你在自學法學專科?”

  “是。”

  “果然挺有上進心的。”易天行笑笑,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想了會兒後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很不願意插手古家在省城的生意,雖然老太爺一直有這個想法。你能不能幫我出出主意?”

  小肖哪裏料到他一開頭就給自己丟了這麼大個題目,古老太爺為什麼要讓面前這個大學生少爺接手省城生意,又哪裏是他這個黑道底層人物所能了解的,訥訥道:“這個小的真不敢瞎猜老太爺的心意,或許是他認為您有這個能力吧。”

  “那願望呢?”易天行側頭望著他安靜問道:“能力與願望是一個人能不能做好一件事的兩個必備條件,如果沒有願望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拒絕?”

  小肖皺了皺眉,看到魚塘上面水波漸泛金光如鱗,心中隱隱感覺似乎有什麼樣的機遇正在等待著自己。他想了會兒後,斟酌著用詞緩緩道:“只有有能力的人才會講到願望。更多的人都是被動地選擇,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少爺一樣,在這件事情面前仍然有選擇接手或是不接的機會。”

  易天行有些感興趣地看著他。

  “我知道少爺是讀書人,瞧不起我們這些混黑道的流氓。”小肖呵呵笑道:“其實袁老大暗底裏已經發了好幾次脾氣,他是真心想扶您上位,您卻總躲著他。”

  易天行亦是一笑道:“這不瞞你,我小時候看見過許多事情,對於混黑道沒有什麼好感,再說我確實有足夠的能力來選擇要不要接手,而我的願望肯定是不想接。”

  “那您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古老太爺?”小肖好奇問道。

  易天行攤開雙手無奈道:“哪有答應,完全是趕鴨子上架。”

  小肖皺眉想了會兒,心想面前這位貌不驚人的三少爺看來果真有了不得的本事,不然怎能讓古老太爺如此看重。半晌後他說道:“其實少爺,混黑道的人,就像先前說的那樣,他們只是被動地選擇罷了。在入行的初期,沒有幾個人有選擇的機會,您若肯回公司做事,說不定還可以帶著大家走正道。”

  易天行微笑著搖搖頭:“這說服不了我。每個人的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自然也要由自己負責。而且洗白這種事情,在我們這種地方,難度太大。”

  他起身向著魚塘那邊走去,從徐伯手上接過藥食料,便往魚塘裏撒去,淡黃色的食料被他的臂膀撒開,碎成一片半圓,平平整整地落在塘面上。

  徐伯笑道:“易先生使力使的好,像是喂了幾十年魚的老行家。”

  ……

  ……

  小肖安安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忙完了,遞上毛巾。易天行接毛巾入手卻是一愣,才想明白是給自己擦汗的,可是撒些餌料對於他的體質來說,實在連鍛煉都算不上,更不可能出汗,便微笑著把毛巾遞還回去:“從見你那天起,便發覺你是一個很有城府的人,能不能介意給我講講你的過去。”

  城府二字,往往顯得有些怪異的意味,尤其是這兩字從頂頭上司嘴裏說出來時,更會帶著不好的結果。

  小肖一驚,正欲分辯,易天行揮手止住,隨意道:“你先前說混黑道的都有自己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原因。”

  ……

  ……

  小肖踏足江湖的理由很簡單,就如同社會上每一個忘了怎麼走路的小子一樣。讀書讀不好,因為讀不好所以時間多,時間多所以可以到處去玩,去玩的地方多了,見的囂張的人多了,自然容易受欺負。年輕人血性重,所謂平衡的反噬,他自然要憤而起來反欺負,反欺負又被狠欺負,所以要找靠山,這樣便入了學校的社團,這下便更沒前途了,出校後便直接跟著以前的老大開始在江湖上混飯吃,一直到了如今。

  易天行皺眉忍著笑聽他把這一大堆陳年爛芝麻事兒講完,道:“這裏面有哪一條原因是站的住腳的?”

  “沒有。”小肖這時候回答的很利落。

  “所以。”易天行發表自己的看法,“還是剛才說的那句老話,每個人要為自己走的路負責,我實在是沒有理由做這些事情。”他轉過身去,走到岸上土臺處,用腳和著桶裏的藥餌,平靜說道:“老太爺可能是真賞識我,省城裏古家的生意確實也需要有個人管著,袁叔年紀漸漸大了,而且他性情過於樸實,看樣子總有一天也是會跟著老太爺回高陽縣。”

  小肖垂手在他身後聽著。

  “義者利也,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這件事情沒有足夠的利益吸引我。”易天行平靜望著他,“之所以我說這麼多給你聽,其中的原因你應該明白。”

  “明白。”小肖低頭恭敬道。

  “慢慢來。”易天行點點頭,唇角浮起一絲微笑:“我是一個學生,沒有什麼經驗給你,不過我只知道一點,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追求的不外乎就是金錢罷了。所以你多動動腦子,看看怎樣少做點傷天害理的事,又能多掙些錢,這就是關鍵。”

  小肖愈發覺著有些看不透面前這位少爺,半晌後試探道:“可是一味賺錢,江湖上亂起來怎麼辦?”

  “江湖?什麼是江湖?”易天行低聲說道:“沒錢賺,就沒江湖,你看書上那些江湖人爭的還不就是鈔票,只要你賺了足夠的錢,你就有足夠的江湖攥在手心裏。”

  “難道要洗心革面不問江湖事?”小肖目瞪口呆:“可地盤上很多鋪子買賣糾紛,別的大哥找麻煩。小老板們都習慣找我們,而且道上兄弟確實有用,再說鄉裏鄉親的……”

  “有什麼用?維持秩序?”易天行從料桶裏拾起稀稀的魚食,慢慢搓成一個個的小圓,笑咪咪說道:“如果黑社會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5:06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八章 天火一刀

  十月十七日,天晴。

  易天行抱膝坐在離魚塘不遠處的林間,正思琢著自己從幼時修習的佛門習法,待將所有法文融會貫通後,不由對於體用之分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忽而想到楞嚴經第九卷裏的諸般修行之道,卻微微皺起眉來。

  “火元自生,佛心不動。”他輕聲念著,似乎隱隱明白了這控火之術最基本的道理。什麼是真火?如何控制?原來要控制的根本不是火,而是溫度罷了。

  他雖然是文科生,卻也明白溫度便是標明粒子活躍程度的指標,心想若是自己能像控制體內火元一般,控制自己身周粒子活動,豈不是可以平空讓溫度升高不少?可一轉念,他又有些糊塗,雖然在歸元寺裏修了心經,可也只是對自己體內火元的操縱手法有了精妙認識,至於體外溫度,如果自己也能隨意控制,未免有些異想天開,那可是得推翻熱力學X大定律的邪門功夫了。

  接著又想到秦梓的那個神通結界,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怎麼回事,想來也是借助某種法器將自身真元修為凝成某種隔斷,若想破了對方結界,也只有以極強端攻其極弱處,或是自己與對方的修為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正想著這些,林外農舍裏傳來一聲槍響,然後便是一聲慘叫!

  易天行霍地站起身來,卻沒有貿然沖了過去,因為隨著那聲慘叫,一股陰煞無比的氣息從農舍那邊傳了過來。

  那道氣息很熟悉,就是易天行沖破秦梓結界躍入河中後,一直追著他的那道。他皺了皺眉,以思惟法門催神識疾行,察探著那方,那道氣息似乎也不隱藏,傲然催發著與他相抗。

  “照見五蘊皆空……”易天行暗誦心經經文,感應著那道陰煞氣息,發覺對方境界似乎比自己尤有不如,足尖一點,便要往農舍奔去。

  此時林間一陣寒風吹過。

  一片青色的樹葉不知為何緩緩飄落下來,在空中墜落的過程中,竟漸漸變得枯黃,待要落地時已萎幹無比,風揉欲碎。

  易天行猛地定住身形,雙眼看著前方,靈識沿著林子四周走了一遍,發現已經有一道結界被人悄悄立了起來,而那個挾著陰煞氣息的高手卻似乎幻作了幾個分身,躲進了林子裏,只是不知是在林梢高處,還是藏身於落葉地底。

  他知道來不及了,微微低頭,安安靜靜地站在林子正中,右手負於身後捏了個蓮花童子手印,左手食拇指相扣,體內真元緩緩流淌,抬頭看著頭頂被林枝分成若幹片的天空,看著這些天空漸漸被一道淡淡的霧氣包圍……輕聲道:“出來吧。”

  說完這句話,易天行像是很隨意地把把在手搭在身旁的一株樹上。

  手掌與粗糙的樹皮一接觸,他便把三味坐禪經的諸般法門一起開動,小心地將自己體內熊熊燃燒的火元壓成一道極細小的真氣,向樹上傳遞過去。

  與秦梓鬥法時,他的體用之法差的太遠,因此一身修為根本無法淋漓盡致地施展,今日驟遇敵人,自然學了個乖,搶先出手。

  體內真元運行無速無阻,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掌下的那棵大樹便出現了奇怪的狀況。

  樹幹從他手掌貼著的那一處開始膨脹,然後奇快無比地向上傳去,樹皮劈劈啪啪地裂開,帶著嗤嗤破風之聲四處飛射,就像是有一條大蟲忽然鑽進了樹幹中,然後將這株樹硬生生地脹破。

  易天行閉目運功,大樹越脹越大,而那道樹身上的膨脹也無比迅癡地向樹梢上傳去。

  迸地一聲悶響,大樹終於炸成了粉碎,而隨著樹心中穿心而過的真火在樹冠處炸了開來,一大團詭麗流焰也蓬地散將開來。

  隨著這團火焰地噴出,一個黑黑的人影狼狽不堪地飛了出來,慘慘遁入林間。

  易天行心頭一閃,發現又失去了這人的蹤影。

  林子上空的那層淡淡霧氣越來越重,易天行帶著一絲不屑道:“以為這種結界也能困住我?”他這些天養傷早就養出一身牢騷氣來,看見這名修士居然也想學秦梓用結界困住自己,更是胸中忿怒,神識早已探得此人修為與自己層次相仿還略有不如,自然不把對方的結界放在眼裏。

  他右手伸至身前,指尖綻成五朵小火苗串成的花瓣。接著五指一攏,指尖上的花瓣也隨之一合,幻成了一朵紅豔明麗的花朵,他神識一動,這朵焰花便緩緩離了指尖,向林子上空飄去,將將觸及林梢上面那層淡淡結界,便身子劇震。

  又是一聲極大的悶響聲,原本是淡淡黯黯的結界,似乎被這朵天火所釀的奇花所染,瞬間變成了一道極明亮的光幕,然後像一層薄冰一般碎成無數小片,紛紛揚揚地從空中落了下來。

  這些明亮小片,一落到林間地面上便燃了起來,一時間林間火苗處處,仿若置身於煉獄火山間一般。

  易天行正自微笑,卻感覺面前空中一陣寒風飄過,火中出現了一個渾身陰煞氣的小個子,那小個子的結界被破了,卻也並不惱羞成怒,反而尖聲笑了起來。

  “沒想到幾天時間,你的修為就進境的如此之快。”

  易天行悶聲問道:“你是誰?”

  “吉祥天門下宗思,見過朱雀少年。”陰煞小個子微笑行禮道。

  易天行聽見這稱呼不由一哂,心中記掛著農舍裏的那聲慘叫,不敢多做停留,笑了一聲,腳尖在林間濕泥地中用力一點,體內火元急吐,右拳挾著真火便向叫宗思的年輕人擊了過去。

  不料宗思卻是不閃不避,反而唇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易天行的火拳眼見要擊到他的身體,看見這絲笑容後知道哪裏有些不妥,卻也不及停手,只好一拳轟了過去,不料卻是一拳擊了個空,宗思的身體極詭秘地搖晃起來,在易天行真火的燎烤下漸漸淡去……

  原來是個幻像!

  易天行知道中了對方的圈套,卻不知這個宗思的本身躲在何處預著伏擊自己,悶哼一聲,無數股細細的真火被他逼出體外,將自己燃成一個火人,以作防禦。

  不料火元離體,馬上感覺到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似乎身後正有一股極大的力量,極玄妙的感覺,催動著自己體內火元的流運,引誘著體內火元熊熊且不計後果地燃燒起來,易天行轉身,發現身後半空中飄蕩著一個很奇快泛著火光的小油燈,燈身通亮,似乎與自己體內的火元爭盛,顯見不是凡品。

  易天行眉頭一皺,感到體內火元似乎有些失去控制般地想與小油燈裏的火苗爭鬥,不由大感意外,畢竟他火元再盛,可也不能毫無保留地送出,於是默持思惟法門,想控制火元進出,不料卻毫不奏效。

  “這是昆侖山上的火精之引。”

  從旁邊走來了個黑衣人,這才是宗思的真身。

  易天行感到局勢凶險,也不去理他,盤膝坐在地上,各式法門真言在腦中急閃,卻只能稍阻火元外泄之勢,似乎飄蕩在自己眼前半空中的那盞油燈,像是火中的美女一樣,竟惹得自己體內火元不受控制的向油燈圍去,雖然油燈似乎無法收入火元,但也讓他感到萬分吃虧。

  一瞬間易天行身上大放光明,火勢熊熊而起,化為數條火龍沖向那盞看著古樸的小油燈,在油燈之外火蕾狂吐,看著威勢無比,他卻暗自叫苦,知道無法持久。

  好在此時他體內真火大旺,似乎還可支持一二,而且體表上一層朱火鋪著,那個叫宗思的年輕人也頗為忌憚,不敢上前,似乎是存著靠這件法寶耗盡易天行體內火元的心思。

  “不用勉強了,火精之引加上古銅神燈,乃地上萬火之母,你體內火元雖盛,又如何敵的過這種力量?”宗思嘿嘿笑道。

  易天行暗自咒罵著自己體內這些火元好色,臉上卻透出一絲笑容來,這笑容卻伴著臉上不斷冒出的火苗,看著猙獰可怕無比:“地上萬火之母?倒是挺大的名頭。為什麼要來動我?難道是你們門內的意思?”他眼力尖,早看見叫宗思的小子看著輕松,實際上負在身後的雙手不停擅抖,看來他控制這盞油燈也是十分吃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5:29

第二部 省城 第五十九章 無名火起


  宗思面色一肅道:“你的進境太快,修行門中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出過你這種異類。你既然向著歸元寺與我門中為敵,小公子留你一命乃是後患,今日我便要收了你。”

  火焰中的易天行笑道:“收了我?當我是妖怪?據聞上三天雖然神秘,卻不涉世事,尤其是吉祥天門中,修器無數,但嚴禁涉足塵世爭鬥,你們幾番與我過不去,難道不怕門規處置?”

  宗思冷冷道:“短短數月,你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人,便有了如今連我都不如的修為,是不是妖怪又有誰知道?”

  易天行聽他說中自己心中隱隱所憂,咧嘴嘿嘿笑了聲,白白的牙在嘴唇上飄著的遊移火苗中顯得格外明亮:“是人是妖,難不成是由你們吉祥天來定?”

  “不拘是人是妖,你敢與小公子為敵,便是死路一條。”宗思陰冷應道。

  “啪!”的一聲輕響。

  不知如何,先前還盤膝坐著與那盞油燈搶奪火元控制權的易天行,此時卻像一陣風一樣地飄到了宗思的身後,火掌輕推,拍中宗思的肩部。

  宗思一聲怪叫,整個人被這一掌擊的斜斜地掠上天空。

  易天行剛才等了半天才等到這個機會,見他在半空中防禦大亂,哪肯錯過,右手中指一彈,一粒朱火便向著他的胸口急射。不料場中的那盞小油燈果然厲害,竟似有極大的吸引力,強自把這枚朱火引偏了數寸,沒有擊中宗思胸口要害,而是擦著他的臉頰過去,留下一道深深的焦痕。

  宗思悶哼一聲,往林梢裏一鑽,帶著肩頭火光不知循入何處。易天行咪眼看著,也不知道這小子用了什麼手段,竟把自己拍到他肩上的離火弄熄了。

  此時宗思先前設下的結界雖破,但林間火苗處處,青葉青枝被燒得升起陣陣濃煙,林間幾不可視,而宗思雖遁,那盞泛著淡淡暗金色的古樸油燈卻依然平空停留在易天行身前不遠處。

  ……

  ……

  易天行此時顧不得去追殺受傷的宗思,心想這人修為境界比自己低也敢來收自己,看來面前這破油燈肯定是個了不得的法器,想到這節,再看著自己體內真火汩汩而出,繞著油燈不停打轉,怎麼也招不回來,於是不免有些忌憚,心中惴然,在油燈前複又盤膝坐了下來,想尋思一個對付法器的方法。

  他心想宗思受了自己離火一掌,應該受傷不淺,雖然油燈和“火精”在對付自己,那廝定不敢走遠,不過也應該沒有什麼勇氣再來偷襲自己,於是安安心心地坐了下來,在腦海裏挖出佛宗的無上法門。

  “物雖有生,不積聚,不滅,亦不舍眾形,雖沒而不滅。”易天行一顆玲瓏心,暗自運著觀品之心,隱約感覺火元與天地間諸般真氣相似,也講究個去歸之途,但卻始終找不到具體法子,不免有些著急。

  佛心一動,神識稍亂,卻直透林梢煙霧感受到了那個鳥兒。

  那個紅色的鳥兒正在林梢掠翅急飛著,似乎頗為著急。

  原本青青的林梢,此時已被林間火苗燎的枯幹一片,在林間的空地上,易天行盤膝坐著,十分吃力地對抗著古銅油燈中昆侖火精的神通,而在林梢深處,還有一雙陰煞氣十足的雙眼盯著他。越過林梢頂頭,可以看到有一只渾體通紅的小雀兒正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來回疾掠,似乎想要沖入林中。

  “千萬別下來。”易天行暗自默禱著。

  他現在還有一抗之力,暗運三味坐禪經,靈機一動。

  “內外出入息,去則心影隨。”

  禪經真言一出,體內殘餘的火元正緩緩沿著腹中某處慢慢轉運起來,初始薄淡,卻漸運漸厚,形成一道水中急流一樣的漩渦。他以心經暗觀自身,發現這一大異象,卻不知是福還是禍,但不論如何,火元漩的吸取之力較諸先前要大上許多,那盞要命的油燈吸取自己火元的速度減緩了許多。

  易天行雙眼靜靜看著油燈內的那一點幽幽火光,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樣不起眼的東西,竟能有如此大的神通,此時才想起歸元寺斌苦大師曾經提過,吉祥天最擅煉器,自己與宗思對敵之初,看他修為不過爾爾,卻忘了他可能帶著的法寶,實在是愚不可及。

  雙眼看著前方自己火元組織的數條火龍繞著油燈不停周旋著,他的神識卻放在林子上方,十分小心地注意著宗思的舉動和小朱雀。

  右上方的林梢一陣微動。

  易天行知道,宗思要來了。

  此時他體內火旋漸快,慢慢要與油燈的吸取之力持平,宗思卻要來了!

  易天行一陣微慌,不知應該先顧著那頭。

  正想著,便聽見上空一段咒語響起:“震離坎兌,翊贊扶將!”肩頭一片漆黑的宗思挾著陰煞之氣向他撲了過來。

  隨著這句道家真言響起,易天行面前的那盞油燈驟然大放光明,一股極強大的力量從那處傳了過來,先前還繞著油燈的幾條火龍頓時被吸近了三分!

  易天行悶哼一聲,將身子強自一扭,恰恰躲開宗思的天外一掌。

  但那宗思身法奇異,竟似無形無質般,身子挾著道道殘影繞著他周旋,間或伸出一掌。

  易天行雖然速度奇快,但此時大半副心神全都被場間點著火精的油燈系著,盤膝而坐,便只有被動挨打的份,不由好生鬱悶。雖然他反應快,但行動不便,終究還是被宗思拍了幾掌,雖然身子堅實不會受傷,但肩頭後背火辣辣的痛還是令他無名火起。

  無名火起?

  易天行心中想了這句話,下一刻便悟了對敵之道。宗思又是鬼魅般飄近,毒辣一掌擊出,將將要擊中他肋下時,他心神一動,法門疾出,一團真火便從自己的肋下滲了出來,直燒宗思的手掌。

  宗思怪叫一聲,左掌穿腋而出,替了右掌便要擊打他的面門。

  但他的身法雖然詭異飄忽,卻終究及不上易天行神思一念之間的迅速,手掌還未觸及面門,又是一團真火迎了上來。

  易天行此時體內真火雖然和火精油燈玩著老鷹抓雞的遊戲,但殘留的真火卻足以應付宗思的拳腳。

  如此交手幾個回合,易天行定下心來,知道宗思除了這件法寶外,便只有依賴自己的拳腳功夫,這倒是不大怕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5:52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章 真元充盈

  正這般想著。

  “?!”的一聲清吟。

  易天行餘光一看,大叫糟糕,只見左頰被火燒傷的宗思正滿臉陰鶩地從身後拔出一柄劍來。

  劍身寒若秋水,光毫四溢,顯非凡品。

  易天行臉色一沉,隱約感到這把劍能夠傷害到自己。

  而他的全身修為還在與場中半空裏漂浮著的小油燈對抗著。

  他該如何辦?

  ……

  ……

  便在這生死一線間,林子上空傳來一聲極尖的清鳴之聲。

  伴著這道鳴叫,一道極亮極赤的火團劃破了林梢上面的片片霧籠天空,撕開道大大的傷口,向著易天行身前飛來,直撲那盞幽幽燃著的火精油燈!

  小朱雀感應到他的危險,終於沖了下來!

  易天行大驚,身子一彈平空躍起,險險避開宗思自身後遞來的寒意一劍,便向場中撲去。他不知道小紅鳥碰上這昆侖山中的地火之精,會發生什麼樣的狀況,心焦之下,舍命而出。

  不料他蹦的快,小朱雀下沖之勢更急,便在他攔住小朱雀之前,它已經沖到了油燈那裏,一張小緣,便如同啄食一般,將那盞古銅油燈裏的幽幽火精一口吞了下去。

  一口吞了下去!

  易天行瞠目結舌,又是興奮又是擔心地看著它。而執劍於後的宗思似乎也萬萬沒料到從天上飛了只小鳥來,便將自己視為神物的昆侖火精一口吞了,滿臉土色,愕然站著。

  ……

  ……

  林間頗為詭異的安靜著。先前還你死我活的二人這時候看著一只通體紅火的小鳥發呆。令人震驚的,小朱雀一口吞了火精,身體上卻沒有顯出什麼異狀來。

  “這是什麼東西?”宗思握著那柄劍失魂落魄道。

  易天行卻一皺眉,一憂小朱雀的真身被這人看見了,另一憂卻是感覺到身周的林間發生了些極奇妙的變化。

  先前他體內的真火被昆侖地精引出,化為數條火龍繞著油燈打轉,而此時小朱雀一口將油燈裏的火精吞入肚中,卻是隔絕了火龍與地精之間的引力,數條火龍似乎愣了會兒,又感應到自己主人易天行體內的火陣旋渦,便歡呼著向易天行撲了回來。

  易天行卻是大驚,心想這麼多火元一下撲回體內,不會像吃多了的胖子一樣腹脹體裂吧。

  宗思渾身手足冰涼。他從那日七眼橋邊看見易天行後,便決定除掉此子,這件事情根本便是瞞著吉祥天門中暗自進行,一方面是他覺得此人似乎是自己天生的危脅,另一方面……卻是看不得小公子對此人似乎有些什麼特殊的感覺。於是他暗自帶著門內師兄弟從昆侖艱辛獲取的火精,用起追蹤之術,用了幾天的時間才找到在漁塘邊潛修的易天行。

  不料卻敗了!

  而且敗的如此之慘!連自己的法寶也被那個叫不出名字來的小鳥一口吞掉!

  宗思怒氣盈胸,終於從先前的頹喪心緒中擺脫出來,這時候卻不再向易天行動手,而是狂嚎一聲:“還我寶來!”執劍向站在林間的小朱雀撲去,其勢猛厲,似欲噬人一般。

  而剛剛吞食了火精的小朱雀似乎正陶醉在吃了頓大餐後的喜悅裏,咕咕叫著在林間緩慢行走,宛如人類飯後散步消食一般,全沒注意到劍風即將臨體,危險將至!

  易天行大驚,哪裏還顧得如何收伏在場間遊走的火元之龍,心神一動,左指捏了個手印,右臂橫舉如刀,竟似有無窮的吸力將場中的遊離火元吸著聚了過來,成了一個形狀模糊的火刀。

  砍!

  意隨心至,易天行心念方一動,這柄驚世駭俗的火刀便隨著他右臂的輕輕一刀,破空劈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

  集中了易天行體內大數火元的這柄虛刀,趕在宗思劍鋒砍到小朱雀之前,實實在在擊打在了宗思的胸膛上。隨著震天價的一聲巨響,宗思哀鳴一聲,被一股沛然莫禦的強大力量橫橫打飛到天空上!

  易天行右臂指揮的火元如同火山噴發般一濺而散,而宗思就像是火山口噴發出去的石礫一樣,燃燒著穿過濃霧遮蔽的林梢,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竟似成了一個小黑點,不知最後落到了何處!

  易天行遠遠望著天空中被自己擊飛的宗思身體越來越小,自己也有些傻了。

  好可怕的力量!難道這一火刀是自己發出來的?

  事情還沒完。

  如此可怕的力量,如何回到他的體內?這是先前被昆侖火精緩緩吸引出的,而此時卻像歸家的孩子一樣前赴後繼往他的體內鑽去,易天行只感覺到虛海內一片腫脹,整個身體雖然精神,卻有些難荷其負。

  火元鑽回的越來越快,易天行體內的火元漩渦也越轉越急,越來越厚實強大。

  易天行知道已經到了關鍵處,悶哼一聲往地上一坐,盤了個雙蓮花,雙手疾幻法印,神識內倒轉心經,瞎貓碰死老鼠般將三味坐禪經裏初禪二禪三禪之品倒行而施,緩緩吸納著這些本來就是自己的火元兄弟。

  漸漸的,他體內火元漩渦的運轉變得平緩起來,吸力雖然仍然十足,卻變得有條不紊。而死死包圍著他的高溫火元也漸漸平靜下來,乖乖地沿著他三萬六千個毛孔慢慢地往體內滲去,一進體內被便歸入虛海,再經火漩一轉,成為最初的本始模樣。

  也幸虧易天行此人膽大心細,不然他一定會被這些火元擠的頭暈腦脹,修行力大減,甚至可能會暗傷纏身。

  小朱雀吞掉火精後,便變得有些懶散,看著自己老爹在練功也不幫忙,就趴在易天行身上睡著了。

  而隨著易天行對火元的吸納,他的身體似乎成了一處空氣中的漩渦,林間的空氣繞著他的身體疾速打著轉,卷著碎葉火燼還有林梢處不停燃燒著的火焰向他飛來,方圓五百米內,所有的林葉火苗都以他的身體為中心輕輕搖擺著,似乎在行禮一般。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6:15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一章 回到省城(1)

  也許只過了一?,但易天行艱難地吸納著火元,卻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久的時間,終於一切如常。

  他睜開眼睛,發現體內真元充盈,較之最初似乎尤有精進,不免暗喜,接著卻發現自己體外裹著一大堆枯枝碎葉,而先前林間處處燃燒的火頭也不知為何都平息了下來。

  “難道都被自己吞進去了?”他摸摸腦袋。

  這時候卻輪不到他細想,畢竟一場惡戰甫息,而開始時農舍裏傳來的那聲慘呼一直讓他惴惴不安,至於那個叫宗思的小王八蛋知道朱雀在自己身邊後有什麼後患,更是現在無法考慮的事情。

  他拾起毫不起眼的古銅油燈,腳尖在尤自冒著熱氣的林間黑地上一點,身子便斜斜掠空,手掌再在樹幹上借力一搭,整個人便向林外遠處的農舍縱去,勢愈疾箭。

  進了農舍,便看見徐伯徐媽二人癱倒在地一動不動,易天行心中大駭,趕緊上前探二人鼻息,發現只是昏了過去,不由心中稍安,再進了後屋,卻看見了讓他驚怒交加的一個場面。

  小肖手上拿著那柄霰彈獵槍,整個人卻面色慘白地靠在床沿。

  獵槍被齊嶄嶄砍作了兩截,小肖一只手握著一邊,顯然還沒來得及開槍,而他的右腿也被砍斷獵槍的力量生生砍斷!鮮血流了一地,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大怒,看這斷口便知道是那個叫宗思的人用手中利劍所斷,趕緊上前給小肖止血。

  他看的閑書多,對於急救也有些了解,按照書上教的法子,把床單撕了下來,在小肖的大腿根部系了個活結,以備過陣子要舒通,又用手指按了幾處穴位。

  但看著讓他有些頭皮發麻的半截斷腿,易天行卻是又怒又是黯然。

  想到先前在林子裏吸納火元時悟的法子,易天行眉梢一翹,趕緊到廚房裏取了盆水,然後倒施三味坐禪經,生生把體內火元斂為一個反向而轉的小漩渦,拼命吸納著水中極細微的火元,或許連火元也稱不上,只是不停地吸納著。

  便這樣生生地倒施法門,過不多時,這盆水終於在滋滋聲中凍成了冰塊。

  易天行來不及為自己法門的提升高興,趕緊將這盆冰用手指頭砍成冰塊,然後倒進身旁預好的大桶裏,再小心翼翼地將小肖的斷腿擱到另一個幹燥小袋子中,確認口子系好後,才小心翼翼地放入桶中,用冰塊埋好。

  接著他給自己赤裸的身上胡亂套了件衣服,將小肖扶了下來,徒手將床劈成了個簡易擔架,用床單將小肖和裝斷腿的桶緊緊捆在床上,便用自己的天生神力,單臂舉著這一人一腿一床出門。

  轟的一聲,易天行一腳將農舍的牆踢了個大洞。

  出了農舍,易天行心急如焚,自然不可能等救護車來,他咬咬牙,看准了省城的方向,也顧不得驚世駭俗,便單手扛著這張大床,沿著最直的方向,遇塘越塘,遇林穿林,像一把開山斧般,以最快的神行速度向省城奔去,他跑的奇快無比,道道殘影之後留下一道場起的灰塵巨龍,和很多不停揉著眼睛,以為自己眼花白天看見鬼了的路人。

  易天行只想著怎麼能救小肖一命,最好還能把他的腿給接上,心急如焚的他,離暴走的距離似乎也只有一絲絲了,而他本身也是在進行著真正暴走這樣很有味道的工作,於是乎,自然不會再考慮藏頭露尾,躲著吉祥天,畏著秦梓這樣的事情,更何況斷肢保存重植最為艱難,快上一秒便是多上一分的希望。

  於是他光明正大,甚至是驚世駭俗地單手扛著木床,殺進了省城大學附屬醫院。

  之所以來這家醫院,是因為他在省城裏只知道這家醫院怎麼走。

  易天行從醫院主任的口裏聽到小肖性命無虞,斷肢保存完好,馬上就要進行斷肢重植手術時,才放松了下來,才感覺到自己背上冒出了一大陣冷汗。

  這汗自然不是奔跑費力熱出來的,是心急急出來的。

  而當易天行走出手術區,來到校醫院四樓的窗邊下意識往下看去時,汗又唰地一聲流了下來。

  這次的汗是嚇出來的。

  聽說有個人跑的比劉易斯還快,在高速公路邊上連超寶馬大奔,早就有人報料給了媒體,再聽說此人力氣比施瓦辛格還大,單手扛著張床,床上躺著個人,人邊系著個桶,離奇新鮮各大要素占全了,省城大大小小的媒體自然一窩蜂似地趕了過來。

  樓下已經站滿了人,而且個個都扛著長槍大炮,不是真的家夥,而是各式易天行叫不上的名的攝影器材,比較有意思的是,扛機器的大漢前面無一例外站著個漂亮花姑娘,應該是文字記者。

  保衛處的人一邊把記者們往外攔著一面請示醫院領導:“院長,我說最近咱們醫院沒發生什麼醫療事故吧?”

  “沒有。”

  “那……有沒有因為病人窮就把人趕跑的事兒?”

  院長很雄渾的聲音響起:“救死扶傷是我們的職責,這個月我們哪裏有趕過?”

  易天行這時候才醒過神來,知道今天自己小展神通在省城裏鬧出多大的事兒來。好在醫院裏的醫生護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對他沒有怎麼另相看待,他趕緊在護士那裏借了電話給袁野拔了過去。

  “袁叔,您趕緊來省城大學醫院一下,出事了。”

  袁野極少見他如此惶急,甚至是那天夜裏他被人追殺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這麼著急過,趕緊問道:“少爺,出什麼事兒了?”

  易天行將今天的事兒揀緊要地說了一遍,只是隱藏了宗思修士門弟子的身份。

  袁野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是什麼情況,便開始發動省城裏的人脈,務必要把校醫院裏的這些記者給請回去。

  易天行想了想又道:“你得派個能幹人去趟魚塘,徐氏夫婦還是昏迷,得看看有什麼事,另外也得打理一下,不要讓人瞧出什麼來。”

  “是。”袁野應下,便要動身往校醫院來。

  易天行想想,似乎沒有他幫手,很多事情也是不方便,便默允了,然後把腦袋伸到窗邊偷偷瞧著,過了會兒時間,看見有幾個女記者看了CALL機後,萬般無奈地一擺手帶著手下撤了,還有些記者嘴裏開始罵罵咧咧,但校醫院的院子裏終究還是清靜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6:38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二章 回到省城(2)

  院長根本不知這些記者是因何而來,又是因何而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給領導們打著電話,想尋些蛛絲馬跡。易天行卻站在窗口邊上無比贊歎,心想鵬飛工貿果然在省城裏很有實力,居然能和這麼多媒體搭通天地線,還有能量影響到對方。

  過了半個鐘頭,滿頭大汗的袁野終於趕了過來,緊緊問了問情況,然後又給悄悄給准備進手術室的醫生遞了個大紅包,便拉著易天行到一邊盤問起來。

  “怎麼有這麼多的記者?”袁野問道。

  易天行想了想,沒辦法,還是解釋了一下,只是把自己的神通刻意說的小了許多,說自己只是力氣大了些,跑的快了些,這些記者成天沒事兒做,就蹲在街口等著狗咬人,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體育天才,所以都圍了過來。

  袁野眼色裏明顯透著不信,但也不好過多追問,忽又想到小肖斷腿,陰煞之氣浮上他樸實面龐:“這次是誰幹的?還是上次對少爺不利的那批人。”

  易天行皺皺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指望從我這裏打聽出什麼,這件事情,我自然會給小肖一個交待。”自踏足修行門中,他第一次對吉祥天生出了恨意,好在這份恨意還沒有讓他失去冷靜,他細細想著,總覺得宗思這個人身上有股說不出的陰褻味道,和上次讓自己吃苦的秦梓完全不一樣。

  “不行,小肖是公司的人,必須由我們去討個說法。”袁野酷勁十足道。

  易天行想著傷了小肖的宗思被自己的驚世火刀不知道劈到哪兒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心想這從哪裏去找個說法?難道要自己單槍匹馬去挑了吉祥天的山門?即便自己有這種天大棒的悍勇,可也不知道對方山門在哪裏啊:“傷了小肖的人,來自很玄妙的地方,你千萬不要插手。”

  他很慎重地叮囑道。

  袁野一愣,混黑道的人其實最信神佛,聽易天行這樣說,便有些心思恍惚,??道:“什麼地方。”

  易天行一臉平靜地望著他:“你應該隱隱察覺到我有些與常人相異的地方,所以不要問了。”

  袁野目瞠口呆,心想難道自家的三少爺是個妖怪?臉色也不禁變的有些煞白,下意識裏退了一步。易天行微微一笑。終究對家族的忠心戰勝了對未知事物的畏懼,袁野有些怯怯地走近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易天行道:“先要麻煩公司把我的事情遮掩下來,和那些記者好好說一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要恐嚇他們,好好說。”

  袁野認真應下。

  “等小肖手術做完,你安排幾個人來照看,另外就是他家裏還是派人去說一聲,我知道他家只有一個弟弟,你安排一下他弟弟的生活。”易天行冷冷道:“至於別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晚些時候,我會先去一趟歸元寺。”

  ……

  ……

  等待總是令人難熬的。

  易天行和袁野二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眼睛看著手術室上的小燈,袁野忍不住將香煙拿出來叨在嘴上,然後給易天行遞了一根,易天行指了指“no smoking”的牌子,拉著他到走廊上,開始吞雲吐霧。易天行吐出嘴裏煙氣,有些黯然道:“這次我真是虧欠小肖。”

  袁野應道:“少爺話重了,保護你,本來就是我們的職司。”

  易天行彈了彈煙灰,看著煙灰從陽臺上緩緩向樓下飄去,認真說道:“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肯與鵬飛工貿來往過深嗎?”

  袁野略有些詫異抬頭望著他。

  “一方面是我不想涉足你們所謂的道上生活。”易天行深深吸了口煙,香煙的頂端像紅寶石一樣閃閃亮著,“二來,我很不喜歡你們腦子裏的某些東西。黑道是一個階層森嚴的社會,而在我看來,一條命便是一條命,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條命,沒有誰貴誰賤,而你們往往把性命這種事情看得太輕。往好了講,這叫熱血男兒,往壞了講,這叫做天性薄涼。”

  袁野安靜了會兒,緩緩說道:“我讀的書不多,講不出什麼道理,但我只知道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我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一樣也怕死。”他呵呵自嘲笑道:“如果能不死,誰願意去死?只是我們求生存的方式和一般人相差太遠,少爺瞧不起我們也是自然。”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這種事情無法深談,便住了嘴。

  十二個小時之後,校醫院上空的天空已經漆黑如墨,烏雲在上,無繁星點綴。

  手術室上的小燈終於換了顏色。

  易天行看著臉色慘白的小肖被推進了特護病房,心中一陣內疚,不知怎的卻想起了鄒蕾蕾被薛三兒手下撞斷小腿的那件事情。

  站在病房的門口,他十分想念鄒蕾蕾。

  …………………………………………………………………………………………………………………………

  走出校醫院,迎面卻有一輛警車。

  一個警察走了上來,攔住了易天行和袁野的去路,先前依著易天行吩咐悄悄呆在外圍的鵬飛工貿的人,這時候見警察攔路,趕緊顯出身來,十幾號人將校醫院口堵住,看著氣勢頗為囂張。

  警察先是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易天行這個學生身後竟然有這麼大的勢力,接著卻是面色一黑道:“怎麼了?聚眾鬧事?”

  袁野笑著走上前去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警察道:“誰是易天行?”

  易天行走上前來。

  “你跟我們回局子,把今天的事情做一下筆錄。”

  易天行一頭霧水問道:“什麼事情?”轉臉望向袁野,誰知袁野也是不清楚,攤開雙手,低聲道:“公安都來了,應該不是你和汽車賽跑的事情。”

  警察把車門拉開,道:“請吧。”

  袁野手下一幹人不幹了,罵咧咧道:“不說清楚就去,去什麼去?”

  警察木著臉道:“我們調查過了,送那個傷者來醫院的就是這個易天行,我們只是讓他解釋一下,那個傷者的斷腿是怎麼回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7:13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三章 回到省城(3)


  易天行眉頭一皺,心知公安斷不可能如此積極,一定是有人報案。正想著,打外面有一個中年人笑呵呵地走了過來,遠遠就喊著:“袁老大,什麼事兒讓您來醫院?是不是家裏有人翹了?”

  袁野湊到易天行耳邊說道:“少爺,這就是前些天我提過的城東彪子,估計今天就是他找的麻煩。”

  易天行微微一笑,卻看見身邊漸漸圍攏起許多人來,當中大部分是省城大學的學生。他眉頭一皺,一方面是不想和彪子這些黑道人物有什麼接觸,二來也不願意在學校裏鬧出風風雨雨,於是老老實實上了警車,回頭對袁野道:“你們先散了,不要叫人看笑話。”

  那個叫彪子的人似乎沒想到古家新近派到省城主事的少爺竟然如此怕事,愣在那處不知如何是好。

  易天行臨上車門時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微微一笑,卻叫那個彪子渾身冷了三分。

  事情說麻煩就麻煩,說不麻煩就不麻煩,雖然是彪子報的料,公安請的客,但當易天行如此配合地進了派出所後,警察對他倒也客氣,畢竟知道這是目前省城古家名義上的當家人,自然面上不會太過為難,只是依著規矩問著筆錄。

  但筆錄確實很難寫,漏洞四出。易天行根本沒有辦法把這件事情講清楚,小肖是如何受的傷?為什麼傷口那麼齊整,明顯像是刀傷?他在魚塘那裏做什麼?為什麼魚塘外面的林子被燒的差不多光了?

  諸多的疑問讓問筆錄的警察皺起了眉。他發現眼前這個一臉平靜的大學生似乎真的很有嫌疑,至少也是不肯吐實,於是淡淡說道:“易天行,這件事情你最好能說清楚,不然你的嫌疑最大,恐怕就得在局子裏呆會兒時間了。”

  易天行苦笑一聲,心想叫我怎麼說?難道要我說是一把仙劍把小肖和霰彈槍同時劈成了兩半?

  警察見他沉默不語,又規勸道:“我們了解到,你來省城後,古家一直很平靜,我想這件事情肯定不是你惹出來的。”他用手上的鋼筆輕輕點點桌面,良久後緩緩說道:“是不是城東彪子做的?”

  易天行猛一抬頭,呆了半晌後呵呵笑道:“這是哪裏話,不是他向您報的案嗎?”

  警察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道上人物有什麼事情都喜歡私下解決,不過今天那姓肖的小子傷的太重,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掀起什麼血雨腥風來。”

  “您言重了。”易天行誠懇道:“確實不是什麼道上糾紛,小肖受傷,確實是一件意外。”

  “噢。”警察見他油鹽不進,漸漸有些氣惱,沉聲道:“是什麼意外?”

  易天行皺眉想了想,忽然說道:“我們那個魚塘裏養的淡水鯊,我和小肖在塘邊散步的時候,他不小心掉進塘裏,被那些魚咬斷了腿。”

  “這些話誰會信呢?”那警察揶揄說道:“雖然法醫沒有看到傷口,但醫生的筆錄是,傷口光潔,為銳器所傷,怎麼可能是魚咬的。”

  易天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何必讓你我雙方為難?你若一個字不說,我們總沒辦法把你請進來又送出去。古家的人肯定不會幹看著你被我們關著,估計今天一天都要想辦法撈人。”

  “呆會兒我去和他們說一下,您就別擔心了,不會有什麼問題。”易天行的表現倒更像一個奉公守法的好警察。

  “既然如此,那你今天就別出去了,在號子裏呆著吧。”警察不無威脅之意。

  易天行不以為意,笑著應道:“那得麻煩您給我安排地方。”

  警察一歎道:“你是古家主事人,何苦與我們這些小警察為難。彪子既然報了案,我們循例也得問一下,你隨便交個人出來不行嗎?”

  易天行極認真地搖搖頭道:“什麼事情都可以做,隨便冤人的功夫我還沒有學會。”

  ……………………………………………………………………………………………………………………………

  問完筆錄已是第二天的淩晨,易天行被塞進了一個小屋子。警察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把他這種人和一般混混賽在一起,所以給安排了一個單間,還比較清靜。

  易天行站在窗口,看出遠方漸漸探出頭來的朝陽,心裏生出一股古怪莫名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被關進警察局,卻是因為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小房間裏有些潮濕,鋪上滿是汙漬,易天行自然不願意坐上去,身子直直站著,也沒有什麼困意,腦子裏想著斷了小肖一腿的宗思,還有那個神秘的吉祥天,厲害的秦梓姑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7:40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三章 回到省城(4)

  袁野給他送了鋪蓋和吃的進來,兩人一見面,他就把外面的警察一通臭罵,倒把易天行唬了一跳。袁野笑道:“常打交道,罵兩句不妨事。”

  易天行一笑道:“原來道上人物真有這麼囂張。”

  袁野道:“少爺您就隨便指個人,把小肖這事結了,嗯,彪子手下有個殺手就是用刀的。”

  易天行搖搖頭:“這事兒和那個什麼彪子無關,我沒道理冤他。”

  袁野生氣道:“可那小子報案,明著就是要看我們笑話。”

  易天行笑道:“像這種爭一時之氣的,只怕也不是什麼厲害人物,理他作甚?”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肯定在外面找人撈我,不過……事情不要做急了,我可不想一夜之間,全省城的司法機關都知道我這麼一號人。”

  他忽然又想到什麼,叮囑道:“東城彪子那裏,你不要有什麼動作。”

  袁野有些不解問道:“為什麼?像這種事情可不能由著他做,明顯不合規矩。”

  “我不懂規矩。”易天行摸摸自己後腦勺,“這個人我出去後自己處理好了,你現在要緊的就是在醫院裏保證小肖的健康,還有就是把他弟弟照顧好。另外就是快些把我撈出去。”

  袁野冷靜道:“我和石河子分局的一個副局關系不錯,只是他昨天去江寧開會,接了我電話,大概今天夜裏才能趕回來,就辛苦少爺再等會兒。”

  “撈人這種事情在小說上見的多了,沒料到自己也有機會體驗一下。”易天行微笑道:“也算是次不錯的人生曆練。”

  袁野離開後,他開始對著窗子外邊的天空發呆,天上飄著幾絲雲彩,如此孤寂令人難忍。

  這不是他第一次獨處。以前在高陽縣城時,他也常常獨自一人坐在小塘旁邊發呆。但這是他第一次被強制性地關著,雖然在他眼裏,關住他的這間小屋子比紙糊的強不了多少,但易天行一直有個很固執的想法,他雖然身體與凡人大相徑庭,本身又有諸多超出世俗水准的神通,但他一直很想做一個普通人,至少是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之所以如此,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家鄉裏的那個女孩。

  他無法想像蕾蕾以後跟自己過上這種神神道道的生活。更何況在今後的歲月裏,他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麼樣危險的事情。

  便是這樣胡亂想著,派出所小屋子窗外的天空漸漸變幻著顏色,太陽從初升漸至中庭又緩緩墜下,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易天行咪著眼睛看著窗外的斜陽,看著夕照在樹葉上留下的火紅之色,想到了小朱雀,不知宗思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他活著,那小朱雀的存在被吉祥天知道後有什麼麻煩還不知道,如果他死了,只怕吉祥天更不會善罷甘休。

  仿佛與他心意相通,他剛想到吉祥天這個名字,便感覺到一牆之外傳來了一絲氣息。

  一絲修行者散發出來的氣息。

  易天行微微皺眉,將手掌按在牆上,對著窗外空無一人的地方輕聲說道:“哪位高人來訪,還請出來一會。”

  不料窗外沉寂許久,不見有人答話。

  ……

  ……

  夜深了,易天行有些食不知味地掃蕩掉警察送來的盒飯,無比真切地感受到:自由這種東西真是比空氣還珍貴的存在。

  派出所裏的電話很突兀地響了起來。

  過了陣,傳來一陣腳步聲,易天行從窗前回過頭來,看見一個生面孔的警察,看肩上的標志,似乎職位不低。

  “易天行?”警察問道。

  易天行下意識應了聲是。

  “辛苦了,快請出來吧。”警察的語氣很溫和。

  易天行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袁野說的撈人似乎沒有這麼快。昨天把他載回來的警察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惑,把房門打開,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是市局的潘局。”

  易天行愈發覺得奇怪,按他的判斷,古家這種上不了臺面的生意人,是斷斷極難與市局這種層次的專政機關搭上線的。

  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面對那位潘局表示了下謝意,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時,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就是要放了?”

  潘局笑了笑:“事情雖然沒有查清,但按道理看,你怎麼也沒有嫌疑。”

  易天行亦是一笑,心想道理總是這樣的,但總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自己出去,總是有人說話才對。

  潘局笑道:“等出去,你就知道了。實在想不到,以你古家的身份,居然他老人家肯為你說話。”

  易天行隱隱猜到是誰,也就不再客氣,再謝了聲,便隨著他走到派出所外面。

  一直在派出所外面候著的古家人看他出來,正准備迎上,易天行看見潘局面色不豫,趕緊使了個眼色,便和潘局一起走到街拐角,上了一輛汽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8:04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四章 夜裏站著個瞎子

  “葉相師兄。”易天行笑咪咪地和車上的白衣僧人打著招呼,“怎麼今天把袈裟又換成白的了?不怕我再刺你幾句。”

  歸元寺主持的得意門徒葉相僧沒好氣道:“關了你一天也沒說把你這性子關好點。”轉過身向潘局道了聲謝,合什一禮。

  潘局笑道:“這只是小事情,以這位少年在古家的身份,我們沒有什麼證據自然也不好多關的,何況是斌苦大師發了話。”

  說完這句,又和葉相隨便說了幾聲幾天後去歸元寺的事情,便告辭了。

  待這潘局走了,易天行才在汽車上伸了個懶腰,呵呵笑道:“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是斌苦和尚把我撈出來的。”歸元寺斌苦主持兼著省政協副主席,撈個人還是件輕松的事情。

  葉相僧苦笑道:“你還樂得出來?知不知道你惹了禍?”

  “什麼事情?”易天行心知肚明,卻還在裝著傻。

  “師傅說了,你先不要回省大,隨我回歸元寺吧。”

  易天行略沉思少許,便應了下來,和車外的兄弟說了聲,便吩咐開車。汽車開動起來,不多時便消失在省城的沉沉夜色之中。

  汽車開過七眼橋不遠,卻忽然嘎吱一聲停了下來。

  此時夜色深沉,舉頭無月,府北河緩緩流淌。

  易天行止住葉相僧下車的舉動,咪著眼推開車門,看向前路。

  路上有一個瞎子,正拄著個青竹杖,在有些微寒的夜裏輕聲咳嗽。

  “今天先生不算命?”易天行微笑道

  “閣下命硬,算不出來。”竹叔冷冷應道。

  “先生攔我去路,這是何意。”

  “易先生何須假作不知。我門中弟子現今身在何處,還請易先生告知一二。”

  易天行眉頭一擰,想了會兒後緩緩應道:“這事須瞞不得貴門。吉祥天何等樣的存在,為什麼要派人追殺在下?先是那個叫秦梓的小姑娘設局陰我,後又有一個叫做宗思的人傷我屬下,又欲殺我。敢請教這是為何?”

  竹叔略略側頭,道:“其中緣由日後再來詳論,只是宗思昨日離門,一直未歸,不知……”語氣頓然變得冷森無比,“不知是否已經命喪閣下之手?”

  說完這句話,府北河上吹來的濕氣也顯得冷上了幾分,竹叔手中竹杖刺入土中,眾人只覺土下似乎有什麼事物在急速生長,漸漸向著自己這方來了。

  易天行皺眉,腳在路面上重重一頓。

  坐禪三味經緩釋,一道雄渾無比的真火向著路面上的泥土裏探去。

  不知過了多久,路面上約摸數丈的地方,兩股力量終於碰觸到了一處。

  竹叔拄著竹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易天行眉宇間的凝重之色也是愈來愈重。

  地下漸漸傳來了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豆在釜中哭泣的聲音一樣,唏唏唆唆,又像是秋天的枯葉被火苗燃燒一般……

  “過不來了。”易天行靜靜說道。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他和竹叔二人間的路面上一聲悶響,整段路面似乎被什麼力量震高了一截又迅疾落下,揚起好大的灰塵。

  兩人間的路面似乎被火烤過一般,散發著令人難忍的熱氣,漸漸裂了開來,若有明眼人,或許能看見小小的裂口裏有許多燒焦的植物根系。

  竹叔身子一震,勉立站直,咳了兩聲,道:“不期數日不見,閣下的修行精進如斯。”瞎了的雙眼極古怪地一翻,看著有些駭人:“只是如果今日不把人交出來,你卻是過不去。”

  他說完這句話,易天行才感應到四周的黑暗裏似乎隱藏著許多高手,每個人身上真氣流動,雖然境界比自己都略有不如,但亦非凡俗之輩。

  他皺皺眉頭道:“吉祥天,何其美麗的名字,佛祖經書裏賦予了怎樣的涵義?如今你們用這名字組著門派,卻幹著肮髒之事,不嫌羞恥嗎?”

  竹叔冷然道:“我門中向來與人為善,閣下休得汙血噴人。”

  易天行冷笑道:“修行門中規矩,嚴禁無故傷害凡人,昨日與我住在一塊兒的凡人卻被你們門下弟子宗思生生砍斷了腿,如今還在省大醫院裏躺著,難道與人為善就是要把人的腿砍下來?”

  竹叔似乎初聞此事,臉上一陣愕然,皺皺眉又道:“斷不會有此事,如今宗思只怕已命喪閣下之手,這些事情還不是由著你說。”

  “我是什麼樣的人。”易天行道:“你們門中有個叫秦梓的小姑娘應該比較清楚,你可以問問她,看我是不是一個好撒謊的人,更何況這些事情我有必要撒謊嗎?”

  他左手結個解冤結手印,右手遙遙指著竹叔,一點明紅朱火從他的中指透了出來,在夜空裏幻作一道美極詭極的小火劍。

  “我一向對你們避讓,但若真逼得急了,廝殺一番也不是不可以。”易天行冷冷道。

  “你先告訴我宗思如今身在何處。”

  易天行心想鬼知道那小子被自己一記天外火刀打到哪兒去了,說不定早就去奈何橋邊喝孟婆湯,只是這話是萬萬不敢出口:“他昨夜來襲殺我,被我趕跑了,至於他現在到了何處,應該是我找你要人才對。”

  竹叔話語一窒,吉祥天雖然神秘,卻向來自詡正道之人,眼見易天行嘴利,倒不知如何應付。

  “那我門中的昆侖火精又在何處?”

  “火精?是什麼東西?”易天行仍然施展自己的厚臉神功。

  竹叔氣不打一處來,手指在竹杖上不停抖著:“易先生何必苦苦支撐。”

  易天行微微一笑,從懷裏取出被自己捏扁了的那盞小油燈,扔了過去:“這是火精嗎?宗思就是用這個來殺我,結果卻被我破了。”

  黑暗中吉祥天的一個門人悄無聲息地掩近,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盞小油燈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易天行暗自一懍,心知今日對上的這些人果然很麻煩,暗中思琢少許後呵呵笑道:“瞎子叔,咱們也是第二次見面了。至於宗思昨天來殺我的事情,我暫時不找你們麻煩,讓路好不好?”

  本是示弱之意,不料落在竹叔耳裏卻換了個意思。他早就將易天行這些年裏的過往打聽的清清楚楚,當然知道他在高陽縣城裏睚訾必報的性情,這時見他不向自己追討宗思,只怕……宗思早已被這人殺了。

  想到此節,他悶哼一聲,怒氣盈胸,喝道:“將此人拿下,送小公子處治。”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應了下,聲音在夜空裏顯得格外空蕩。

  一直安靜坐在車上的葉相僧此時卻發話了。

  “好熱鬧的夜。”

  白衣飄飄的僧人,指吐火劍的少年,拄竹而立的盲叟,夜空裏隱藏著的凶險,構成一副極詭異魅惑的畫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8:22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五章 大手印

  葉相僧在易天行面前總是一副毛燥面情,在外人面前卻還真有幾分高僧風範,夜風將他白色袈裟輕輕吹拂著,配上他淡雅面容,倒真是真欲禦風而去:“吉祥天諸位前輩,莫非真要與我歸元寺為敵?”

  竹叔早知葉相僧在車內,只是想到他是斌苦大師的關門弟子,萬不得已實在不想與佛門為敵,所以假作不知道他在車中。但此時見他站了出來,也只好應道:“吉祥天竹應叟見過大師。”

  葉相僧微笑合什一禮。

  易天行見此情景知道沒有自己的什麼事了,於是微微一笑將指尖的真火收了回去。

  “這少年無門無派,體內妖火縱橫,大師何苦庇護於他?”

  “無門無派,便要受你們欺壓?”易天行出言譏道。

  葉相僧卻是灑然一笑道:“好教竹先生知曉,這位易居士乃是本寺俗家弟子,一直帶發修行。若他與吉祥天中有什麼誤會,那便是我們兩門間的事情……”

  易天行聽著他侃侃而談,把自己的名諱也從易施主改成了易居士,心中卻生起了奇怪的感覺,心想這歸元寺還真是自己的福地,只是……只是這些和尚為什麼對自己如此好?

  竹叔當然知道葉相僧是在吹法螺,冷冷一笑道:“大師乃佛門中人,打誑語可是要犯戒的。”

  葉相僧微微一笑道:“竹先生若是不信,當可察知這位易居士使的全是正宗禪宗精妙法門,此便為一證。”

  “不足為證,法門萬千,人人皆可擇而學之。”竹叔搖頭道。

  “至於其中緣由,事關重大,卻不是小僧能說,也非先生能聞。”葉相僧仍然保持著臉上的微笑,話語間卻暗示易天行的身份尊貴。

  易天行在一旁卻是越聽越糊塗。

  竹叔見歸元寺對這噴火少年一力維護,也是心中猜測不定,加上老門主一直有嚴令不得輕擾歸元寺,若不是小公子此心太重,只怕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出來。但宗思雖然暗違小公子之命憑著門中靈竹追查易天行下落,但畢竟是門內優秀年青弟子,如今不知死活,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的事情。

  他心思既定,滿是皺紋的臉上浮出一絲莫名笑意,說道:“歸元寺乃佛門重地,吉祥天輕易也不會擾諸位大師清修,只是這位易先生還是要隨我回去面見小公子分說一二。”

  他把竹杖輕輕頓了下。

  易天行暗運心經察看,卻發現並無異象。

  這一頓只是個信號,漸漸黑暗中的吉祥天中人紛紛現出身來,雖然只有四五個人,但個個身上真氣靈動流轉,境界不低。

  易天行皺了皺眉,側頭看了葉相僧一眼,心道如果自己逃命,憑著自己的變態速度和金剛不壞之身倒也不難,但身邊多了這麼個和尚……他從初入歸元寺起,便覺得這些和尚修為不如何,卻哪裏知道歸元寺裏的僧人一直暗中對他另眼相待。

  葉相僧微微一笑,本是合什的雙掌分開,右掌緩緩向前推去,每往前推出一分,掌上籠著的淡淡佛光便純上一分,盛上一分,宛若夜空裏放著光明的佛像右掌。

  “大手印?”竹叔雖然目不能視,但感應著空氣中緩緩流轉著的佛家真氣,緩緩道破。

  “嗡嘛呢叭咪吽”葉相僧輕輕吟著六字大明咒,“一應陰域散去。”

  佛光大盛,黑夜中宛若忽而白晝。

  竹叔面色一凝,左手捏了個劍訣,道家秘法附上青竹杖,正待對敵,不料佛光漸至卻是毫無殺氣,反自光明正大純正柔和,令人無心起敵對之意。

  站在他身後的幾名吉祥天中人感覺有些異象,正欲出手,卻聽到自己身後傳來陣陣佛偈聲。

  “達維也達嗡,達啦達啦。”十幾個僧人排成兩行輕聲吟唱著梵音大悲咒緩緩從夜色中走了出來。

  佛謁聲聲,梵音陣陣。

  場間一片佛息繚繞。

  葉相僧幻作寶像莊嚴,微一合什道:“竹先生請退。易居士往後數日便在歸元寺中,若吉祥天有意來詢,本寺當掃榻相迎。”

  竹叔瞎了的雙眼微微一眨,揮手領著眾人潛入夜色之中,臨去之前丟下一句話:“三日後來訪。”

  看著漸漸消逝在夜色中的吉祥天眾人,易天行淡淡掃了葉相僧一眼,回身鑽進汽車,說道:“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葉相僧微笑應道:“那是家師的事情,弟子不敢服其勞。”

  易天行忽而壞壞一笑,伸手攀著他肩膀眉開眼笑道:“你們的道家對頭已經走了,何苦還在我這人面前扮什麼高人模樣?來來來,把你先前使的那個大手印教兄弟我試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8:49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六章 朱雀之庇

  葉相僧一窒無語。

  “不肯教?那把你那些師兄弟玩的大悲咒教我。一排和尚整齊吟唱出聲,確實還挺能唬人的。”易天行笑嘻嘻道:“在縣城的時候就想著要學梵文,一到省城就被這些事耽擱了。”

  他的心裏其實有許多疑問,但生就這種憊懶性子,既然知道見到斌苦後一定能有個解釋,便又回複了無賴神態。

  汽車在黑夜中緩緩駛進歸元寺。

  易天行一進後園便深深吸了口氣,歎道:“終於安穩了。”

  “不安穩。”一直在禪房裏等候的斌苦大師微微笑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佛不動心,無始亦無終。”易天行脫了牢獄之苦,又得歸元寺之助沒和吉祥天翻臉,心中對這老和尚不免有些感激,深深一什到地。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將他領進禪房,然後道:“你可是有許多事想問我?”

  易天行點點頭。

  “居士乃是有緣人。”

  易天行今夜第二次聽僧人稱呼自己為居士,微微咪眼,心裏保持著冷靜:“如何有緣?”

  “居士未曾施術,便施施然進我歸元寺後園,顯是上天護佑,這便是一緣。一場誤會之下,卻得了不問俗事的老祖宗相救,這便是二緣。居士攜著聖物朱雀外火燎身,不習本寺方便門佛法便有殞命之險,這便是三緣。而本寺至寶天袈裟被種於朱雀額頭,以鎮天火,從此與居士不離不棄,便是四緣。”

  易天行誠摯請教道:“究竟我與佛門有什麼緣份?”

  “老衲也只是猜忖,畢竟我佛門史上,已有數百年未見……”斌苦大師一臉寶嚴道:“佛門史中,無父無母,自外而來,無師自通大智慧……若不出意外,居士應著這真言,應是我佛門傳經者。”

  “什麼是傳經者。”易天行膛目結舌。

  “把這些經書看完。”斌苦大師道:“以居士的聰慧心,定能悟了。”

  丟下這晦澀難明的幾句話,斌苦大師起身離去,剩下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易天行和蒲團旁邊的幾本書籍。

  易天行拾起書籍一看,卻發現是雜七雜八,什麼樣的書都有,分別是《大唐玄奘三藏西域記》、《南山律宗史》、《阿彌陀經》、《大乘五方便》

  便是這樣渾似毫無關聯的書擺在自己面前,易天行毫無頭緒,拾起卻又放下,正在此時不知為何他心中忽有感應,扭頭望向歸元寺後山那間小茅屋的方向。

  便在此時,老祖宗的那個聲音在他的心裏響了起來,是一聲冷笑。

  一聲極怨恨極憤怒極悵悔的冷笑。

  月光灑在歸元寺的禪房上,清清灑灑一片清麗,易天行盤膝坐在禪房內的蒲團上捧著微微有些發黃的經書,慢慢翻讀著。書頁上墨跡如夜,讓人心中寧靜,經文精深,玄思幽遠,虛實相間,一時竟讓他的神思恍恍乎有些外遊之意。

  這幾本經書均為佛門精義,卻不涉玄妙修行之法。

  易天行認真頌讀,隨著唐三藏西去東歸,品著鳩摩羅什大德那一聲聲的佛說,隱約感覺著自己似乎跟隨著達摩先師在少室山那個滿是積雪的山洞門口,看著那個叫做慧可的斷臂少年……

  “什麼是傳經者?”

  他在心底這樣問著自己,也這樣問著面前那個滿面皺紋的老和尚。

  斌苦和尚搖頭不語,轉而道:“居士你看這幾本經書有什麼共通之處?”

  易天行應道:“均為一代大德所著或是自西土譯來。”

  “這些大德有何相似之處?”

  易天行皺皺眉頭,半晌後應道:“三藏法師生於盛唐,達摩祖師是南朝時渡的江,鳩摩羅什是後秦時從龜茲國來中土,神秀和尚八十歲的時候,安祿山才打進長安。這些人有什麼共通之處?”他自幼看書便多,對於這些佛門高僧雖然了解並不深刻,但一些大體上的事情還是記得清楚。

  斌苦和尚微微一笑合什道:“其實……他們都是傳經者。”

  “傳經者?”易天行心頭一震,聯想到斌苦和尚說自己也是傳經者,腦子裏有些迷糊,“什麼傳經者?不明白。”

  “每逢佛法衰微之際,天下大亂之時,我佛慈悲,便會降下大德之力,遊走於世間,以佛門經義教化世人,這大德所附,便是所謂傳經者了。”

  易天行並非常人,先前稍一錯愕,此時便已回複冷靜,笑著問道:“傳經取經,又不是拍西遊記,說這多閑話又能如何?”

  斌苦和尚笑著應道:“居士還是愛頑笑,你可知達摩祖師面壁十年,才傳下我禪宗之星星點火;唐李太宗當朝,民心初定,天下不安,三藏法師西去天竺,曆十數年而歸;南北朝時六祖慧能出身梅嶺,卻險些湮沒不聞,全靠七祖神秀於長安宣法,與北宗相爭數十年,方才定下正統……”

  易天行趕緊擺手止住他的羅嗦,他自然清楚斌苦老和尚最後說的是當年禪宗史上最大的一樁公案,說白了,也就是幾個和尚在那裏爭,誰才是佛祖的正宗灰孫子吧……他自然不敢將這段腹誹當著斌苦的面兒說出來,畢竟不論怎麼說,自己來省城後,很是承這老和尚的情,也得了對方不少助力,這表面上的尊敬還是要講究的。

  “好,既便這些是佛門中萬眾敬仰的傳經者,每當佛法衰微之際,傳經者便應運而生,揭竿而起……”易天行忽然覺得自己這成語用的大不妥當,似乎是把這些佛門傳奇人物全當作陳勝吳廣一流,卻也不及改口,一個呵呵打個馬虎眼,續道:“將佛法灑遍世上,普渡慈航於苦海裏渡世人往彼岸去……可是……”

  “可是……”他眉宇間閃過一絲莫名之色,挑著眉梢望著對面的老和尚,“這與我又有何幹?”

  “前夜說過。你便是當世的傳經者。”

  傳經者三個字像楔子一樣深深嵌進易天行腦子裏,縱使他想擺脫似乎也力有不逮,他搖搖頭,盡可能讓自己顯得輕松些,緩緩笑著問道:“大師,你是說。我是當世天生的大和尚?”

  “也可以如此說吧。”斌苦大師微微一笑,“此乃天生一段緣份,乃居士與我佛門的三世宿緣。”

  易天行很直接地問道:“講些能說服我的理由。”

  “居士可有慈母育爾身?”斌苦微微垂下頭。

  易天行一愣,又聽到這越來越不順眼的老和尚接著問道。

  “居士可有嚴父教爾行?”

  “居士可知自己來自何處?”

  “居士可知自己體內為何天生便有偌大神通?”

  “居士為何不進寺院,卻能通過修行佛經而悟禪宗玄妙之法門?”

  “居士為何能得聖物朱雀之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9:23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七章 傳經者

  易天行越聽越不對勁,微微皺眉想著,你這老和尚這套來唬自己似乎還是差了些味道,淡淡開口道:“這又如何?我爹媽死的早,我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若說這也成了佐證,那你們這些大和尚還不得天天在各地的孤兒院裏面扒這所謂的傳經者?再說朱雀,哪是我兒子庇護我,都是俺護著他。”他聲音越來越是散漫無狀:“即便這小紅鳥是上天派來看著我,再怎麼講,朱雀也是道家聖物,和你們這些大和尚哪能扯上什麼關系?難不成明天武當山再來兩個牛鼻子老道,我又得進道門從僮子開始玩起?”

  他嗤著笑了一聲,唇角略帶了絲揶揄。

  “大和尚,我也給你說白了,我看你似乎對這傳經者的東西也不是很了解。”他看著斌苦大師靜若古井的雙瞳,慢慢說道。

  斌苦大師有些尷尬地微微一笑,旋即應道:“居士果然聰慧……這傳經者自宋元以降,便沒有再臨人間,故佛門之中,只是有這說法,其中具體事由,也不是我們這些後世彌陀能夠了悟。只是居士不覺得自己的身世與佛門內的傳經者前輩,有太多的相似嗎?”

  易天行好奇道:“天下無父無母的孤兒多了去了,我和這些高僧大德有什麼相似的?”他忽又想到一件事情,嘿嘿壞笑著說道:“大和尚你休得哄我。就說那位打龜茲來的鳩摩羅什,他可是有父有母的,他父親當年從天竺逃到龜茲娶了龜茲的公主,這才生了鳩摩羅什,怎麼可能是無父無母?”

  斌苦微微一笑應道:“信與不信,全在居士一念之間。”

  “好,既便我信你,我是這什麼勞什子的傳經者。那又如何?莫非我便要皈依佛門,剃發披袈,做個小沙彌?”易天行撓撓後腦問道。

  斌苦大師有些好氣地一合什道:“且尊重些。這只是無上佛法所示,至於後路如何,又如何是我一塵世和尚所能判定?”

  “那豈不是等於我們兩個說了一大堆的廢話?”

  “易居士,我想請你今後常駐寺內,一方面可以修行佛法,再看上天又會有何等樣的安排。二來,你既然與吉祥天門內發生沖突,若出了歸元寺,只怕會有諸般不便。”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斌苦和尚的雙眼,硬是沒有看出一絲威脅的意味來,仍是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不由在心底冷笑了兩聲。

  “那我要在歸元寺裏呆多久?”他抱膝而坐,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擊打著自己的膝蓋。雖然不明白傳經者是什麼,也不明白斌苦主持為何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那個傳經者,但他總覺得這件事情似乎不像字面上看著那麼光鮮,隱隱有什麼危險之處。

  “吉祥天只怕對於此事不會善罷甘休,待我請北方禪院幾位師兄來與他們講講理,易居士再出寺也不妨。”

  易天行又問道:“傳經者這種名頭難道可以你說我是,我就是嗎?”

  “自然不是。”斌苦大師呵呵一笑道:“三藏法師西行十數年,曆劫無數。居士若是我佛門中興的傳經者,自然會有冥冥佛旨引導你的修行。”

  “那我需要做什麼?”易天行很不喜歡這種一頭霧水的感覺,加上從他清楚對方其實也是半頭霧水後,更是莫名其妙。

  斌苦大師雙手合什,滿面佛光輕拂:“居士當為降魔金剛,護法佑佛,行於世間傳我宗大德。”

  易天行聽見這話,漸漸地咪起了雙眼,瞳子裏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寒光,心裏想著,原來……原來所謂傳經者就是打手啊……

  “老和尚你做事不厚道。”易天行伸出食指在斌苦大師眼前輕輕搖著,“以前覺著你怎麼也是宅心仁厚有道高僧,怎麼今天看著你的臉,總覺得嘴也漸漸尖了,眼也漸漸狹了,透出絲狐狸的味道來。”

  易天行當然不肯就這麼戴上什麼傳經者的帽子,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宗教之間的爭鬥比世界上任何一種利益沖突更加恐怖,雖然不大理解一向講究清淡無為,融了老莊之道的禪宗怎麼也動了爭鬥的妄念,但一想到佛教在當今世界上的漸漸衰敗,便知道如果自己成了禪宗的打手,以後的日子也不見得怎麼好過。若是在中國之地倒還好說,萬一將來像小說上寫的那樣,自己被派到羅馬那個小城國裏面去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自己可不見得有命能回來。

  他原來不信神佛,自然也不會以為世界上的宗教有什麼玄妙的力量可言。

  但如今這幾個月過去,實實在在地知道,原來世界上真的有超出人力的存在,不免對於這些宗教有了隱隱的忌憚之意。

  斌苦大師看了看他的臉色,歎了口氣道:“施主自己考慮一下。”不知為何,他把對易天行的稱呼又從居士改成了施主,頓了頓,老和尚又道:“你殺了吉祥天門下的宗思……”

  易天行橫插一句:“我可沒殺,你別冤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39:45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八章 自己是妖怪?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續道:“不論你殺或沒殺,吉祥天認定是你殺的,如今門內高手盡出,便在寺外等著你出去。”

  易天行狠狠罵道:“老和尚,吉祥天好像是想要你歸元寺的袈裟,才會和我起沖突吧?難道你想從這件事情裏撇清?”

  斌苦大師難得露出無賴神情道:“天袈裟已經種在聖朱雀的額上了,居士若是肯歸還本寺,那本寺把宗思之死擔下來又何妨?”

  易天行想到那些天高燒不退的可怕境況,哪裏敢接這個話,在心裏暗自罵了幾句。旋又想到自己的火鳥兒子已經吞了吉祥天從昆侖山搞到的地精之火,應該馬上可以變身為超級無敵噴火大王吧?就算吉祥天要對付自己又怕什麼?他想到此處,不由輕輕撫弄著自己左手的食指,唇角綻出一絲笑意。

  斌苦大師見他神態,暗自好奇他為什麼如此自信,道:“雖然易施主先天金剛之體,如今方便門法門盡得,控火之術當世無雙,只是上三天傳承已逾一甲子,門內奇人異士眾多,即便你神通無敵,也禁不住對方一湧而上,更何況……”老和尚有些發白的眉毛輕輕抖了一下:“如今省城內,吉祥天的小公子一直在入世修行,所以實力最為強橫的浩然天退出省城,據傳聞裏,那位小公子天縱其才,施主不見得是其對手,即便施主抗過了他,又如何應付接踵而來的浩然天?還有上三天中最為神秘的清靜天?萬一你惹得上三天的門主親自出手……唉。”

  天行暗自咒罵著面前這個老和尚,心想高人到底是高人,不停的威脅自己卻還是顯得如此悲天憫人,那感覺就像是特雷莎修女向你討要高利貸一樣,縱使不爽,卻還覺得對方真是的滿心愛你。略想了想後,他說道:“我相信吉祥天裏不都是宗思這樣的瘋子,只要能和對方說說,我不相信沒有談判解決的可能。”

  斌苦大師微笑著打斷他的話:“竹叔是吉祥天裏的老臣子,你見過吧?”

  “見過。”易天行皺皺眉,他知道這位竹叔就是自己從歸元寺修法出門後遇見的那一個瞎叟,“有什麼問題?”

  斌苦大師輕輕歎了口氣:“上三天這麼些年一直守在內地,也沒做什麼大事,只有一件事情抓的比較緊,那就是四處抓些小妖怪。”他看著易天行愈發迷糊的臉,微微笑道:“竹叔在吉祥天內是很有地位的人,他認定你是一個火妖,你說,老鼠能和貓談條件嗎?”

  “我不是妖怪。”易一行很平靜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不重要,關鍵是在別人的眼裏你是不是。”斌苦大師更平靜地回答道。

  易天行咪起雙眼,安靜半晌後緩緩說道:“如果我入了歸元寺,難道我就不再是妖怪?”

  “阿彌陀佛,眾生平等,我佛大開方便之門。”

  “佛寺萬千,總不能你說我是勞什子傳經者,這天下的和尚都聽你的吧?”易天行皺眉道。

  斌苦大師微笑道:“若施主考慮清楚後,老衲自會延請北南兩方幾座大寺高德前來共參盛會,扶風法門,杭州靈隱,梅嶺草舍應該都會來人。”

  易天行這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笨問題。若按斌苦以前說的,上三天這個古怪的修行門派是從三四十年代開始興起,而且以道家修士為主,那麼佛宗自然與他們不大對路,眼見可以把自己拖進佛道二家之爭,有沒有傳經者的名頭,或者說,對方願不願意給自己一個傳經者的名頭,問題並不太大,想來這些安穩了幾十年的和尚也不會在意多出一個打手出來。

  “容我考慮一下。”

  斌苦大師一合什便要往禪房外退出去。

  易天行忽然在他身後喊了一聲:“那老和尚,傳經者能吃肉嗎?”

  “居士難道不能將世間萬物當作平等的眾生對待嗎?”

  易天行拱拱肩無所謂道:“我熱愛動物,但更熱愛煮熟的.”

  斌苦大師啞然無語。

  “當這什麼傳經者能不能娶老婆?”易天行又問。

  聽見這話,斌苦大師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默然半晌後才訥訥應道:“我說不得,施主做得。”

  易天行雙手扶在窗欞上看著遠遠吊在寺院上空的那輪明月,他目力極好,隱隱能看見寺外的夜色之中似乎有什麼人正潛伏在樹丫之中,只是這些人似乎都是修行者,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隱了自己的身形,若不是易天行身體變態,眼力變態,能看清楚滿地月光的輕輕扭曲,還真無法看出他們的行藏。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知道這肯定是吉祥天的門下弟子。

  宗思究竟死了沒有?他並不清楚,但看吉祥天的作態,只怕那個想殺自己的年青人在著了自己的天火一刀後,確實沒有回門內覆命。易天行並不知道宗思來殺自己是自作主張,所以一盤算,也以為這人是真的死了。

  從縣城裏算起,他也只殺過兩個人,那兩個人是薛三兒派來殺自己的,他們傷了蕾蕾,易天行當時憤怒之下,也就沒有留手,一顆石頭便廢了這兩個人。但事實上,易天行不是一個好殺之人,縱使對付薛三兒,也只是請古老太爺廢了他的一條腿。

  於是乎,當真的知道宗思死在自己的手下時,他心底也不禁一陣惶然。

  竹叔認定他是個會玩火的妖怪,於是他自然成了中土修士的敵人。雖然易天行先前還可以滿面平靜地否認,但其實這妖怪二字是實實在在地打到他的心底深處,觸及了他一直最為害怕的事情。

  他畢竟生長在人間,可以接受自己有異能接受自己是超人是蜘蛛俠是什麼什麼……但還是不大容易接受自己是妖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0:05

第二部 省城 第六十九章 特殊地位

  想到此節,他不由對著窗外的夜樹月光幽幽歎了口氣。

  小朱雀他早就放走了,吩咐那個吃飽了地精火的小家夥跑的遠遠的,千萬別離自己太近,不然被吉祥天的人看見了,又是一個大麻煩。

  想到吉祥天,便想到死在自己手上的宗思,便想到那個一直未謀一面卻一直聽說極為厲害的小公子,接著……便想到那個眉顏如畫,清麗逼人的秦梓姑娘。

  秦梓確實厲害。但易天行心裏明白,在漁塘修行這幾日後,自己體內真氣愈加充盈,此時若再鬥上一場,自己斷不會再用上裸男逼人的無賴招數,說不定……還可以近身廝纏,一想到那女子身上的清幽香味和曼妙曲線,易天行心頭一蕩,月光照拂下的平常臉龐不由自主地色色笑了。

  好在鄒蕾蕾同學對於易天行而言,有觀音菩薩一樣的清心效果。少年郎一個激零醒過神來,暗自掐了自己兩把,神思又飄回了小縣城,想到鄒蕾蕾印在自己額頭上的那個吻,回思著那甜甜軟軟微濕的感覺,心情一片甜美,甜美之後,旋又升起無限煩惱。

  吉祥天要找自己興師問罪,歸元寺裏的和尚借此要脅自己當什麼破爛“傳經者”

  什麼是傳經者?

  斌苦和尚語焉不詳,但易天行這些天看了佛門傳說中的傳經者所著下的佛法妙旨西行遊行,也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這傳經者,要曆世間劫,要宏無上法,真不是一個好當的差使啊。何況古時候東方自成一派,頂多和道人妖怪起些沖突,哪像如今科學昌明,再要唬弄人信佛,又不知要難上多少。

  但一想到傳經者在佛門裏的特殊地位,易天行又有些心動,且不說可以借助佛門的力量與吉祥天談判,免了自己的當前之虞,想來以後的生活有了幾百萬大和尚當靠山,日子也會甜如蜜,自己所想像中和鄒蕾蕾的幸福生活似乎也是可以預期的事情。只是……

  只是……為什麼自己心中對這個身份竟隱隱有如此多的害怕呢?

  這個身份就像是一頂大帽子,眼看著要套在自己頭上了,卻顯得比泰山加阿裏山還要重些,壓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和古家老狐狸當日給自己戴的黑道帽子比起來,更有些承載不起。

  “莫名其妙!”他低聲咒罵著,想著這幾個月裏碰見的事情。

  現在擺在易天行面前的,似乎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依了斌苦大師所請,安安穩穩地停在歸元寺中,等著全國各地的和尚們來認自己的傳經者身份,二是瀟瀟灑灑地出寺門而去,和吉祥天好好鬥上一場,一脫羈絆心自在,爽快倒是爽快了,卻不見得有什麼好下場。

  諸般煩憂湧上心頭,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傳經者?唐三藏,鳩摩羅什……這些在青史書卷上何其赫赫的大名,怎麼可能和自己這個小縣城裏拾破爛的家夥扯上關聯。想到此處,易天行輕輕癟了癟唇角,略帶了絲自嘲,“上三天這幾十年裏一直在修行門中好生興旺,看來佛宗的和尚們有些安靜不下來了。”

  他推開禪房的木門輕輕走了出去,慢步踱至歸元寺後園的那片靜湖邊,看著那日與斌苦和尚鬥法時的湖心小亭,他心中一動,便借著滿天月光坐了下去,盤了一個散蓮花,體內真元緩緩流淌,便這般毫無防備的修行起來。

  身邊的樹林裏、禪房簷下,院後高樹,不知有多少人正悄悄看著自己……

  易天行並不擔心,因為他正看著後山那個小茅屋,那個被伏魔金剛圈牢牢守護著的小茅屋,那個小茅屋裏住著一個神通徹天地的老祖宗。

  他忽然想到斌苦和尚說的話,眼睛漸漸咪了起來,心思一觸即通,很想和後園那個奇怪的老祖宗說上兩句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0:40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章 緣至福通


  佛說:緣至福通。

  但易天行不相信世界上有有所求便有所應的好事,所以當那個聲音在他的腦海裏響起時,他不由喜難自禁地微微笑了一下。

  “小子你在煩什麼?”

  “老祖宗最近過的怎麼樣?”不知為何,對著歸元寺合寺僧眾敬畏無比的老祖宗,易天行卻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親近感,他輕輕開口,似乎對著面前的空氣說著話。

  “過了幾百年,早習慣了。”老祖宗的聲音很低,卻像是一個鐘不停地在易天行的腦子裏嗡嗡響著。

  易天行皺了皺眉,體內心經緩運,保住靈臺清明,頓了頓問道:“斌苦之所以認定我是什麼傳經者,是您給了暗示吧?”先前在禪房裏談話,易天行發現斌苦大師本人,對這佛門傳說中的傳經者也沒有多少了解,而且所謂自己是傳經者的證據實在是模糊的有些過分,而那位佛門主持一心認定自己是傳經者,肯定是有什麼人或事情給了他足夠的信心。

  而在這個歸元寺內,能讓斌苦大師篤信不疑的,也只有在後園呆了幾百年的老祖宗。

  “也不全是,你本來就是這一代的傳經者,只不過很多年前我就告訴過他你的到來。”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很聰明,和尚很笨,所以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我不信我是傳經者,我是好色者倒還差不多。”易天行苦笑著搖了搖頭。

  “老祖宗為什麼一直對小子照拂有加?您是佛門高人,小子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自己是妖怪還是什麼。”

  “神仙?妖怪?”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嗄嗄笑了起來,笑聲中卻不自禁帶了一絲抹之不去的悲涼之意。

  易天行聞著這笑聲,心頭不知為何竟也隨之酸楚起來,似乎感覺到自己對面這個大神通之人有什麼樣的悲苦過往。

  他心頭忽然一動,皺眉看著小茅屋,想到了一個以前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他從古老太爺口中得知歸元寺住著一位高人後,便一直以為這位高人是在此處潛修,後來結識了斌苦大師,雖然這個老和尚也不見得有多宅心仁厚,但看得出來也不是什麼居心險惡之人,所以……一直認為這位老祖宗是和佛門史上諸多高僧一般在修閉口禪枯木禪之類的功法,但如今細細想來,再看這威力巨大的金剛伏魔圈,心頭卻想到另外一個可能。

  “你是被人關在這裏?”易天行這句話不敢出口,只是在心中想著,期盼老祖宗能聽得見。

  好象對方聽見了,腦海裏的聲音消失了很久。

  “是啊,五百多年了。”老祖宗的聲音有些尖利,又有些發抖。

  易天行哪料到自己一語中的,不由腦中一炸,駭然無比。他是見識過老祖宗的手段的,一句話便能將古老太爺從凡人變成世間高手,硬生生將歸元寺鎮寺之寶天袈裟化作了朱雀鳥額上的一撮銀羽……這樣的大神通之人,竟然也會被人關住,而且……五百年了!

  易天行仍然是在湖邊打著散蓮花座,腿卻有些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能關住這位老祖宗的人,又是什麼樣的存在?是神還是佛?

  那這位老祖宗又是誰?

  “不要想我是誰。”老祖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小子,你很怕別人認為你是妖怪嗎?若真如此,那你就真是妖怪中的敗類了。”

  易天行緩緩從震驚之中醒過神來,心思一動,顫聲道:“老祖宗,憑歸元寺這些和尚是關不住你的。”

  “廢話,俺大鬧天下的時候,這些和尚還沒生。”老祖宗聽見他這樣說,似乎很生氣,“這天底下能關住我的,又能有幾個人?”

  易天行穩定一下心神,摸摸自己鼻子:“老祖宗,您……也是妖怪?”他在腦子裏問的十分小心翼翼。

  老祖宗嘿嘿一笑,道:“不錯,俺便是上天下地,有史以來最強的妖怪,有沒有一點意外和害怕?”

  易天行笑了笑,開口譏道:“我若不答應斌苦和尚的,明天一出寺門,也就會便成吉祥天說的妖怪了,有什麼好怕的?頂多你是大妖怪老妖怪,我是個小妖,還是年青多金之妖。”

  “為什麼不答應?傳經者在佛宗隱門裏的地位很高。”自稱是史上最強妖怪的老祖宗似乎有些困惑,“記得我們那時候到處吃飯都是可以不要錢的。”

  易天行抓住他語中漏洞,眼中寒芒一射,問道:“老祖宗,你,你也是傳經者?”

  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聲說道:“不錯。想當年俺們一路玩著,跟著師傅到處吃白食看風光,日子過的也算不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1:03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一章 神仙的跟班

  又過了一陣,老祖宗的聲音又在易天行腦子裏響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答應那個苦臉小和尚?這小和尚我看著他長大,為人雖然木訥了些,但也不算什麼混帳東西。”

  易天行苦臉笑道:“先前是心中隱隱有些畏懼,卻不知因何而懼,如今看見您這樣的大人物也被關在這裏面,才算明白了。當打手這種事情,確實不是很好,哪怕是當佛宗的打手又能如何?用完了只怕也就會被棄如敝履。”

  “聰明,只是又太笨。”老祖宗嘿嘿尖聲笑道:“你當你的,要打架的時候你不打不就結了。”

  “耍賴啊?屍位素餐感覺總不太對。”易天行汗顏,萬沒料到這位前任傳經者,不知名大妖,歸元寺老祖宗,竟是比自己還要憊懶無賴。

  “傳經者是做什麼的?”

  “弘揚佛法……”剛說了四個字,易天行就說不下去了,這樣冠冕堂皇的說辭說服不了自己,不由卻想到了基督教的十字軍,那是不是也算一種傳經者?只不過好像顯得比較暴力和王八蛋一些。

  “你明白就好。傳經者嘛,就是湊幾個人,把佛祖的意思給下面的凡人說一說,然後勸他們,你們要信佛啊……”老祖宗笑的陰森森的。

  易天行體內火元充盈,聽著這語音中夾雜的無限恨意,卻仍是止不住有些寒栗不安。

  老祖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就像當今的宣傳部?哦呵呵。”老祖宗極囂張地笑了起來。

  “您也知道宣傳這兩個字?”易天行也不由笑了起來。

  “廢話,關了五百年,若沒有點兒東西看,怎麼打發時間?”老祖宗罵道:“我可不是老骨董,報紙電視這些東西我還是知道的。”

  易天行好奇道:“您出不來,怎麼接觸這些東西?”

  “自然有小和尚給我送進來。”

  “這個金剛伏魔圈為什麼我進不去?”

  “小和尚進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進不得?”

  易天行聽不明白,老祖宗也沒有詳加解釋。

  “您真是妖怪嗎?那我……真的也是妖怪嗎?不然你為什麼要我當傳經者?”易天行的眼睛咪成了一條縫,心裏有些緊張。

  “什麼是妖?”老祖宗反問道。

  易天行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有個小和尚給我拿了幾本書,其中有一出斷橋,呀呀真好看,一條小白蛇兒修練成了大美人兒,你說她是妖嗎?”

  易天行一聽便知道這位老祖宗說的是白素貞,略斟酌了會兒道:“我喜歡這個女子還有她的丫環,但她們確實是妖啊。”

  “那敖廣那廝呢?為什麼龍王可以上登仙班?”

  易天行今夜受的刺激實在太大,萬沒想到這位老祖宗竟直呼東海龍王之名,似乎還頗為熟識的模樣,難道這滿天神佛真的存在於某一處嗎?

  “真有神仙啊。”易天行處於一種震駭之後的迷糊狀態中,額上的冷汗漸漸冒了出來,卻強抑著緊張,緩緩應道:“龍飛於天,蛇行於地,自然不同。”

  “扯蛋。”老祖宗似乎呸了一口;“老敖那家夥當年剛生的時候不一樣在東海底下的泥巴裏尋些蝦米來吃,比蛇只怕還要慘上幾分。”

  易天行這時已經相信被關在小茅屋裏的這位老祖宗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態度也漸漸變的恭敬起來。

  “孔雀明王聽過吧?”

  “聽過。”易天行意識到自己是在聽一個大妖怪講神仙們的故事,不禁駭的有些神思恍惚,不知如何應對。

  “那就是個大妖怪。觀自在菩薩身邊有個黑熊知道吧?那也是妖怪,佛祖身邊那幾個天王知道吧?也是妖怪。佛祖知道吧?娘的,他也是個妖怪。”老祖宗的語聲愈來愈急,好像頗為激動。

  易天行已經顧不得理會這些話有沒有道理,只是這些提到的名字已經讓他嚇得半死了。

  “所以說啊,世上哪裏有妖怪呢?大妖怪就是神仙,小妖怪就是妖怪,小妖怪變成大妖怪也就成了神仙……嗯,或者說,小妖怪你如果投靠了大妖怪,那你也就成了神仙,至少也是神仙的跟班了。”

  易天行沉默良久,抬起頭來,眼光寧和一片,微微一笑道:“原來當妖怪也不是丟臉的事情啊,那你為什麼還要幫斌苦和尚勸我當傳經者?”

  “當傳經者好,妖怪來當傳經者更好。”老祖宗嘿嘿笑著,似乎在做一件什麼快意的事情,“妖怪嘛,如果投靠了佛祖,那可就成了俺們中土最大的妖怪,自動升級成神仙,怕什麼呢?”

  易天行聽出老祖宗話裏的譏屑之意,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還不一樣投靠了,可惜現在還被人關著。”

  “嘿嘿。”老祖宗笑道:“那是因為俺不肯當神仙的跟班,你有俺這個膽子嗎?小朱雀兒。”

  易天行沒有聽清楚老祖宗喚自己小朱雀兒,不然肯定又會生起莫大疑問。他此時還在消化今天晚上的震驚,但倔強如他實在是不肯輕易接過傳經者這頂帽子。

  “我不想幹。”

  “這是你的命。”老祖宗的聲音有些寒冷逼人。

  易天行好生惱火:“我的命只能我自己掌控,哪能你們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是嗎?可你能選擇你的出生嗎?能選擇你遇見些什麼人嗎?能真正選擇將來的事情嗎?”

  老祖宗嘿嘿笑著,這笑落在易天行耳裏卻比哭還難聽一些。他已經震驚的有些麻木了——自己天生便與世俗人不一樣,後來遇見了古老太爺,又因為古老太爺所托來到了省城歸元寺,遇見了上三天還有茅舍裏這個神秘莫測的老祖宗——一切事情,發生的都是這樣水到渠成,難道……自己古怪的身世,真的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1:27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二章 二體一心


  易天行唇裏有些發苦,他嘴唇輕輕抖動著:“老祖宗,不知為何我總覺著你不會害我,你告訴我,我不想當這個可能嗎?”

  “當,為什麼不當?苦臉小和尚自己也弄不明白傳經者是什麼,也不會讓你做什麼事情,只是佛宗千年的隱門傳承裏已經說清楚了你的到來,趁當世的和尚和上邊交流不方便,趕緊當著,吃白飯的事情為什麼不做?”

  易天行隱隱明白老祖宗說的上邊是什麼地方,不由有些害怕,囁嚅說道:“這吃白飯不做事,將來會不會被上邊收拾?”

  “唉,你還小,等你明白的時候自然就明白了。”老祖宗忽然歎到:“你在上邊有親戚,沒什麼大事的。”

  “靠,神仙也玩裙帶……”易天行覺得莫名搞笑,忽然面部表情一僵道:“我在上邊有親戚?”

  “去去,你現在什麼也不明白,虧我還和你廢了半天口水,等著吧,該你明白的時候,你自然就明白了。”老祖宗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我什麼時候能明白?”易天行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世真的好象蠻神妙似的,不免有些緊張。

  “十年?二十年?”老祖宗隨口應著。

  易天行張大了嘴,道:“我該怎麼明白?”

  “你不是學了佛陀那老家夥的東西嗎?怎麼還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老祖宗似乎覺得和這樣境界低的人談話很廢心力,罵道:“你既然要當傳經者,那自然會四處行走,尋到你的那幾個幫手,再隨便玩幾年也就明白了。”

  易天行不敢和他鬥嘴,苦著臉問道:“可是當這個傳經者好象蠻麻煩,什麼靈隱寺梅嶺都要過來人。”

  “呸,現在是別人求你,你就是大爺,你不想理這些,誰能逼著你理?”

  “無恥啊……”易天行幽然歎道。

  老祖宗亦是一歎道:“俺也是和俺師父學的啊。”

  “您師父是誰?為什麼我沒有師父?”

  “我師父?其實……他是個好人,只是有些濫好人了。”老祖宗似乎頗為感慨,悠悠道:“至於你的師父?我當你師父夠資格嗎?”

  易天行絕頂聰明之人,再加上心底裏本身對這位老祖宗就有種說不出來的親近感,一聽這話,略一思琢便從地上一彈而起,朝著小茅屋的方向便跪了下去,碰碰碰碰磕了四個響頭,他身子堅逾精鋼,硬生生把湖邊的石板砸了一個深坑,額頭觸地,砸的石屑四濺。

  “演的倒挺是那麼回事。”老祖宗見這小子奸滑,反而似乎頗為快意,“只是為什麼多磕了一個頭。”

  易天行既然認了這大人物當師父,自然心底的畏懼之意便談了,涎著臉說道:“那三個頭是代古老太爺磕的,謝過師父您老人家當年的救命之恩。徒兒和師傅二體一心,心意既到,磕一個也就是了。”

  “姓古的是什麼人?”老祖宗似乎在思忖,“當年李姓皇帝手下好像有個姓古的將領,不過已經死了好些年了。”

  易天行一咋舌,知道神仙或是大妖怪的時間概念和正常人相差太大,便也不再詳細說,想了想道:“師父,您老人家是不是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

  “暗行苦行碌十年,朱雀飆飛直上三天?”

  易天行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小茅屋的方向。這句話是古老太爺告訴他的,要知道這句話的後半句裏嵌著朱雀和上三天兩個名詞,朱雀自然應的是自家那只小紅鳥兒子,這上三天似乎也是從老祖宗,不,現在應該喚作師父了,師父的嘴裏說出來後才有了這樣一個修士宗派。既然師父能說出這麼玄妙的話,想來對這件事情比較清楚。

  “沒說過,什麼亂七八糟的。”老祖宗斷然否認。

  易天行失望之餘,仍是一腦袋漿糊,“師父,接下來徒兒該怎麼做?”

  “現在這些小和尚都不明白傳經者是什麼,或者說,他們只知道按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到這兩年,應該是個傳經者降世了,但他們也不會明白你是來做什麼的,你就虛應故事,瞎玩唄,至於什麼上三天的小娃娃,你給我打,打輸了別來見我,俺老……最厭的就是打架不中的妖怪。”老祖宗憤憤道。

  易天行哭笑不得道:“打不贏怎麼辦?”

  “你有沒有試過自殺?”老祖宗嘻嘻笑著問道。

  易天行一愣道:“試過,沒死成。”

  “自己都殺不死自己,你還怕別人能殺了你?打不贏就認輸,緩過勁兒來再打。”

  易天行暗自想著,這新認的師父似乎也太渾了,苦臉道:“真出事情來怎麼辦?吉祥天裏的那些修士好象本領蠻高的。”他眉角一挑笑兮兮道:“師父,若徒兒把事情玩大了,您可得救我啊。”

  有這樣一棵大樹好乘涼,易天行斷沒有跑到太陽下面蒸幹桑拿的傻氣。

  “唉,俺能出去不早出去了。”老祖宗罵咧咧道:“也不知道俺是不是閑的太久,怎麼會想到收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徒弟。”

  “那我對敵之時,該報什麼名頭?俺們師門叫什麼?”易天行仍然存著靠師門嚇退吉祥天的無恥想法。

  “菩提門吧。”老祖宗似乎頗為傷感,“不過這門沒什麼名氣。”

  易天行心涼了半截,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訥訥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是被誰關在這裏的?那對頭若是來找麻煩怎麼辦?”

  老祖宗氣不打一處來,心想自己幾個師兄弟當年服侍師父是何等樣的殷勤,跑路搶人樣樣做得,哪像今天這小子全不顧師父冷暖,光顧著給自己討好處,冷哼一聲道:“放心,你師父我真正的對頭五百年也不見得下界一次。”

  易天行正自安心,又聽見他道:“不過……那些什麼上三天的小娃娃倒是蠻麻煩,過了幾十年就會來和我玩一次,我可不是帶小孩子的,也不知道這些道門的神仙有什麼毛病,你出去後想辦法問清楚,他們到底想幹嘛。”

  易天行雖然憊賴,骨子裏卻是尊師重道,聽得師父這樣說,滿面鎮重應下。

  “師父,徒兒還是很好奇,您這麼大的神通,是哪路神仙將你關在這裏?”易天行其實心底暗自想著,自己既然拜了這師父,便得讓師父過的好些,聽師父的話,好象已經被關在這裏五百年了,自己必須得想辦法救他出去才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2:24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三章 神識交流

  老祖宗嘿嘿笑道,竟是完全明了他有什麼想法:“你有這心就好,現在的你境界比一只螞蟻還不如,今天和你講這些已經是沒必要了。以後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就好。”

  “到底是誰。”不知為何,易天行對那個關了自家師父五百年的神仙有種說不出來的怒意,竟像是那神仙前生欠了自己無數賭債一般。

  老祖宗的聲音安靜良久,才複又緩緩響起:“是一個大嬸。一個肥頭大耳,手長肚子圓的大嬸……”

  這一聲拖長的尾音好生怨毒。

  易天行這時正跪在湖邊的石板上,身旁湖水輕蕩,而這整個後園被一道淡淡的青色光圈籠罩著,光芒漸漸散開,竟似掩住了天上的月光,讓歸元寺裏外的兩方人馬都看不清楚他正在做些什麼。

  他與自己新認的師父一直用神識交流著,此時感覺到小茅屋裏的師父一種比天袈裟還要冰寒的神念洶湧而來。他知道這道神念不是想對自己不利,而是自己先前的話反複問著,觸著師父心底最痛最恨的記憶,旋即他又駭然,只是情緒的發泄,便有這麼強的氣勢……師父,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妖怪吧。

  易天行腦中嗡的一聲響,感受著師父那方神識磅?而來,氣壓天地,不由牙床輕輕抖了起來。便在這時自己的後頸處微微一涼,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穿了進來,說來也奇怪,先前師父的無儔壓迫便在此時化作一道精神力量進入他的體內,似乎把他精神中的那一絲絲多慮的性情因子壓榨的一幹二淨,讓他直覺精神清明,直欲向月噬叫一般。

  他盤腿閉目坐在湖邊,感受著自己精神層面發生的小小變化,暗自運著心經自察,沒有發現體內真元轉輪速度大小有任何的變化,但又很奇妙地察覺自己的精神層面似乎有所改變,卻不知這種改變是表現在什麼方面。

  就這般坐著,體悟著內心的細微變化,他默然不語。

  而不遠處的小茅舍裏,易天行新認的師父歎了口氣,原本像鐵尺一樣雙肩輕輕緩了下去,他體內那股與伏魔金剛圈的相抗的氣勢也低了下來,小茅舍裏的空氣原本似乎被某種某名的力量撐成了一片圓弧,十分怪異,此時也平靜了下來。

  這位在歸元寺裏被關了幾百年的老祖宗站起身,走到小茅舍的一間香翕前。小茅舍裏清潔無比,除了角落裏散亂堆著許多書還有報紙以後,別無它物,一般寺廟殿宇裏常見的羅漢佛像,在這個地方是一尊也沒有。

  香翕上只有一個觀音像。

  觀音大士,手持淨瓶,瓶中楊枝甘露欲滴,菩薩寶像莊嚴,雙目似閉未閉,朦朧中予人一種安靜寧和之感,偏在觀音像的雙梳淡眉間俏生生點著一粒紅痣。

  這粒紅痣好生明豔。

  老祖宗穿著一襲僧衣,僧衣已經有些破爛了。他走到觀音像面前,輕輕一合什,嘴裏輕聲罵道:“菩薩,你好狠心,給俺送了這麼個沒用徒弟。”

  他腳下卻忽然有個圓滾滾的事物咕咕叫了起來。

  原來竟是易天行的那個紅鳥兒子,此時正脹著圓滾滾的肚子在老祖宗的腳底下打滾。

  老祖宗罵道:“你和你那老爹一個出息,他膽小你貪吃!”

  小朱雀自從吃了宗思古銅燈裏的昆侖地精火後,便一直圓滾滾的,似是患了厭食症一般,笨拙之下更顯可愛。不知為何,小朱雀頗為害怕這位老祖宗,此時聽著老祖宗吼自己,更是淒涼無比地輕聲咕咕叫了起來。

  老祖宗也不管他,罵道:“裝可憐的本事倒和我那個笨蛋徒弟有得一比。”

  小朱雀聽見這人說自己老爹,也是發起狠來……在地上拼命打著滾,表明自己的憤怒態度。

  老祖宗嘿嘿尖聲一笑道:“難道不對嗎?俺那笨蛋徒弟,居然會被道家的幾個世俗弟子駭得不敢出門,俺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憋屈?”

  其實易天行也算是世上難得見的賊大膽了,甫進修行門,便直接對上了修行門中最厲害的上三天,只是……若和他新認的這位師父膽子比起來,確實比麻雀也大不了多少啊。

  “你說這小子膽子怎麼這麼小呢?按這種修行速度……”老祖宗幽幽道:“等他出師,再來接我出去養老,這得多少年啊。”

  小朱雀聽見這話,一骨碌翻起身來,兩只小腳丫往前踩,圓滾滾的肚子快要蹭到茅舍的地上了,它稚氣無比地踩到老祖宗破爛僧衣面前,咕咕叫幾聲,似乎在分辯什麼。

  茅舍內一片安靜。

  “他博覽群書?”老祖宗忽然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俺知道俺是文盲,所以膽子大,成了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3:29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四章 白日夢啊

  歸元寺的晨風輕輕拂在易天行的臉上,他從昨夜開始的沉思中漸漸醒來。

  宛若一夢,真的醒來。

  他微咪著眼看著不遠處,湖那頭的一間茅舍,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覺:昨夜是南柯一夢,還是真的認了一個老祖宗呢?他左手食中二指輕觸,結了一個佛心手印,心經緩緩運著,將自己腦中神識嘗試著往茅舍那處探去。

  嗡的一聲輕響。

  茅舍外的那道淡青色伏魔金剛圈,便在易天行神識輕觸之時,以極快的速度顯了一下形,便又湮去,肉眼再難看清。

  而易天行識海中卻是遭了如錘般的重擊,胸口一陣煩悶,險些受傷。

  他歎口氣,不敢再試,於是等著新認的師父說話。這一等卻不知道等了多久,而茅舍那邊一直安靜無比,昨夜還顯得有些聒噪的老祖宗新師父此時卻是安靜的像個啞巴一樣。

  易天行等了許久,終於死了心,知道師父不想理自己。

  但這樣一來,卻讓他產生了一個非常怪異的念頭。

  “難道昨天晚上自己真的只是做了個夢嗎?”自己獨自坐在湖畔,而茅舍裏的那人出不來,他也進不去……既便認了個師父,豈不是和沒有師父一樣?

  易天行常在當代的科學家的一些著述中看到:當我們觀測不到,並且對我們的所有行為全部不能造成影響的世界,那是我們不需要了解的世界,對於觀測者而言,這些世界也就是不存在的。。

  那像茅舍裏的這位呢?雖然知道他很強,隱隱也察覺他對自己沒有惡意,可如果一直接觸不到,那豈不是昨夜一切……真的如夢?

  易天行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來。

  卻又感覺有什麼東西和昨夜之前變的不一樣了。

  這個變化在斌苦大師悄悄站在他身旁後,表現的更為充分,他重又回複到初至省城時的無羈無絆的心態,吉祥天的陰影,佛宗的重擔,在這一瞬間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畢竟他親耳聽見有人告訴自己:這世界上真的是有神仙的……

  神仙?這位從縣城來的學生既然知道了世界有神仙,那對著這些凡人,哪怕是凡人中的修真者,又能害怕到哪裏去?這就像是年青人在學校裏讀書的時候總是怕記過怕老師,可一旦了解這個世界上有作奸犯科,有炒魷魚等等……遠比記過和老師更大條的事情,誰又會在乎自己在學校裏的一些鬧騰?

  “該喚易兄弟施主還是居士?”

  易天行微微一笑應道:“喚什麼都是一樣。”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道:“居士果然是有緣人。”

  易天行忽然有了取笑這老和尚的念頭:“傳經者是佛門千年以來的規矩?”

  “正是。”

  “這一切是佛緣吧?”

  “正是。”

  “那老和尚你何必操心我答不答應?佛有千萬法門,若真是我的福緣,我既便此時不答應你,終究日後也會皈依大道。”

  斌苦一愣道:“居士有理。”

  “歸元寺的粥太清淡了,你和葉相天天吃的那種素面給我來兩碗,昨天在看守所裏吃的不大好。”易天行說著負起雙手往禪房而去,丟下一臉錯愕的歸元寺主持斌苦大師。

  易天行在禪房裏香噴噴地吃了兩大碗素面,再看著侍立在旁的葉相僧,忽然笑道:“葉相師兄,昨夜玩的大手印光芒萬丈,什麼時候有空教我兩手?”

  葉相僧應該是被斌苦大師囑咐過,也不再和這位佛宗貴客進行口舌之爭,淡淡一笑道:“這自然沒問題,易居士已通曉我寺方便法門,大手印不過外用之道罷了,呆會兒我抄錄幾個口訣給您。”

  易天行咋舌稱奇:“葉相師兄如今才真是有了點高僧風範,比穿白袈裟的時候順眼多了。”

  葉相僧連禱佛號,面上毫無表情,心底卻是煩死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也不知師父為什麼對他如此另眼相看。

  斌苦大師在一旁微笑道:“易居士這些日子便在寺中住著,午後,我便會喚知客僧去知會吉祥天中人一聲,再過上月餘,北法門南靈隱梅嶺草舍的人來齊後,居士便可領護法牌了。”

  “聽上去很複雜的樣子。”易天行撓頭苦笑道:“先不說那些,這護法大概是一個什麼品秩?

  斌苦大師微笑應道:“山門護法,只是對著方內人所言。”

  “就是傳經者換個說法?那這山門護法以後有什麼待遇?”易天行來了興趣。

  斌苦搖頭苦笑道:“修法乃大道,外物不縈身,居士所言,老衲無從答起。”

  易天行嘿嘿笑道:“就知道你老和尚拿護法牌子唬外人,估計佛宗也很多年沒這個說法了。這樣吧……”他抿了抿嘴唇,道:“以後我再來你歸元寺化齋飯的時候,再不能用這素面對付我了。”

  斌苦雖然大有世俗智慧,但畢竟長居古?,不擅長這些鬥嘴之事,以為他說真話,不由納悶道:“這素面味道莫非不好?”

  易天行一笑說道:“味道倒不錯,這素豆油我也能吃習慣,但是一大湯碗銀絲面上,如果能撒上幾粒蔥花,豈不更美?”

  他只是隨口一說,不料斌苦大師卻面露為難之色。

  “又不是要吃狗肉。”易天行反而被他這神情弄得摸不著頭腦,訥悶問道:“幾粒蔥花至於讓你這麼大個和尚廟如此為難?”

  一直安靜侍立於旁的葉相僧終於見不得這憊賴小子神情了,黑著臉粗聲粗氣應道:“釋宗弟子不茹犖……”

  易天行愣了一愣才醒過神來,他讀的佛經多,卻把這檔子事情給忘了,不由一拍腦門歉意無比道:“對不住對不住,忘了蔥蒜之類也是不能吃的。”

  易天行不是傻子,不是ED患者,也沒有殉道狂熱,所以他熱愛美女,喜歡AV,愛蕾蕾,像自己的紅鳥兒子一樣貪吃,無比喜愛自己生存著的這個花花世界——所以,要讓他當一輩子的大和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蹺著二郎腿,躺在禪院中的竹椅上,嘬兩口溫茶,看兩眼青天白雲,看著似乎很是閑適,腦子卻比歸元寺外馬路上的汽車輪子轉的還要快些,畢竟省城大學醫院裏,還躺著一個斷腿的小肖,而袁野只怕也正在著急,更不用提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給親愛的蕾蕾打電話了。

  “怎麼擺脫這種境況?”他微閉雙眼,感受著晨時日光的溫和柔軟,“我如果要過正常人的生活,那麼肯定不能和吉祥天動手,就算按師父的話說,以自己的變態體質就算打不贏,也沒有性命之虞,可老和對方糾纏,這普通人的生活也算是完蛋了。更何況……萬一被吉祥天的人禁錮住了怎麼辦?就像師父這個變態老妖怪一樣……”

  想到這節,他不由打了個寒噤,被關上五百年?幹!這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事情。就算自己能忍五百年,五百年之後蕾蕾老婆也早變成骷髏了,紅粉骷髏,或許絕代高僧眼裏並無兩樣,但自己可沒那種慧眼。

  既然和吉祥天打是沒有出路的,那就只好談判,就像是省城黑道上談判。易天行微微咪起雙眼,回憶著自己看過的教父,想著馬裏奧大人是怎麼安排美國的那些黑幫談判的,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所謂談判,也就是首先去除對方的大義名份,然後雙方拼小弟而已。

  如此看來,首先要讓吉祥天的人不能認為自己是妖怪,其次,要讓自己的背景夠硬,這樣才有談判的可能。

  而要達到這兩個目標,眼前便有一個最好的方法,那就是借助歸元寺的名頭,給自己套一件佛宗護法的衣裳,然後擺出全國百萬僧眾給自己冒充一下小弟,逼著吉祥天的主事人和自己談。

  當然,既然自己存著事後要甩了歸元寺的無恥念頭,那麼就不能讓這些和尚出太多力,不然自己也會覺得自己人品有問題。

  “又不能讓和尚幫我打,那該怎麼談呢?”易天行又習慣性地咪起了眼,便在此時,陽光拂上他的眼簾,透過睫毛幻作了別樣的彩暈,他的腦中不知從何處生出一段回憶起來,似乎是油然而升,他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知道了茅舍裏的師父大人,當年便是和某位大嬸打賭輸了之後被關了五百年……打賭?

  他霍然轉頭,望向茅舍的方向,這白日裏的茅舍反而較諸夜晚顯得更加清幽和模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3:53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五章 黑衣人啊

  歸元寺今天大門緊閉,正是金秋遊客如織時節,大門卻緊閉著,幾名知客僧在大門外合什迎客,卻不知道等著的是何方人物。

  易天行安靜地隨著斌苦大師走到大殿之上。

  羅漢像或猙獰或肅穆或活潑可愛,他隨手拾了塊蒲團,便依著大和尚的吩咐在殿後一處坐了下來。

  等著吉祥天的來人。

  “見過大師。”兩個人在知客僧的帶領下走進歸元寺豎匾大門。瞎子竹叔手中握的青竹杖點在寺中石板地上,篤篤作響,他向著站立迎客的斌苦大師一合什,行了一禮。

  而他身後那個卻沒有動作,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

  就這般安靜地站著,卻讓躲在幔後的易天行感到神思有些恍惚,有些忍不住探頭出去看了一眼。

  只見那人一身極合身的黑色中山裝,身形不高,黑發如絲被一頂極雅致的無簷帽攏著,渾身透出一分清洌感覺來,很怪異的清洌感覺,就像一塊黑色寒玉一般攝人。

  易天行微微皺眉,他一直有著賈寶玉的嫡傳怪癖,總認為世間須眉乃是濁物,為什麼面前這男子卻讓他感到心神如此清爽?

  斌苦大師也注意到那人。他微微一笑合什道:“敢問這位高人?”

  竹叔翻了翻自己的瞎眼,唇角有些古怪地牽扯一下:“好教主持得知,這是本門小公子,今日專程前來拜會歸元寺大德。”

  那個全身作黑色,面目看不清楚的小公子微微一頜首,身上清洌氣息漸漸散開,讓大殿上眾人均感心清氣爽。

  歸元寺的諸多僧眾卻面上露出了凝重之色,小公子?這便是傳聞中上三天內天資最為聰穎,實力最為難測的小公子?果然名不虛傳,此時只是如此簡單的一舉手一投足,卻讓殿內眾人受氣息牽引,心生感應。

  易天行本來皺著的眉頭,此時皺的更加厲害了。

  他一直把這位小公子當作自己的假想敵,所以看見這位全身作黑的家夥後,本來還在腹誹此人像塊黑炭頭,但不知為何,此時感應到對方氣息,卻有種熟悉的感覺,更是生不起什麼對敵之念。

  他有些好奇,於是不顧斌苦大師的眼色攔阻,笑眯眯地從幔後走了出來,一面走還一面笑兮兮地打著招呼。

  “老竹?好久不見了,那天早上吐了幾碗血?”

  “葉相,來貴客了,怎麼不搬幾個板凳來請客人坐?就算寺裏沒板凳,也該弄幾張蒲團,讓大家坐在石板地上喝喝茶嘛。”

  “噫,這位便是吉祥天的小公子?久仰大名,嘖嘖,瞧這身行頭,那叫一個帥啊,Versace什麼時候也開始做中山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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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嘖嘖稱贊著走入殿內,全不顧滿寺僧眾哭笑不得的眼光,逕直走到小公子面前,這才發現這位神秘的小公子竟比自己還要矮半個頭,加上這位黑衫黑發黑帽的小公子始終像個大閨女一樣低著頭,竟是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斌苦大師喝道:“休得無禮。”

  易天行回頭嘿嘿笑道:“哪能哪能。”腦中卻在暗笑,心想你這和尚私下對我倒是恭敬,一到人前便擺出主持樣子來了。

  “無量壽佛。”竹叔輕輕摩挲著自己手中的竹杖,聽著這個小子散涎無狀的說話,心中氣不打一處出,手指微微顫抖著:“這位仁兄,既然你肯出來,那是最好,免得傷了我們吉祥天與佛宗之間的和氣。”

  這位盲叟倒是傲氣,只肯把吉祥天與佛宗相提並論,卻不肯單與歸元寺作比較,似乎覺得那種比較會降了自家身份。

  易天行又是一皺眉,這才發現最近這幾天皺眉的次數比前半輩子加起來還要多一些:“吉祥天果然很霸道啊。”

  “閣下何出此言?”竹叔雙眼望天,當然,他什麼都望不到。

  易天行見他作狀,呵呵一笑,正想說話,斌苦大師已經站到他的身旁,對著小公子合什一禮道:“不知小公子今日前來本寺有何貴幹?”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便是宗派間打交道的虛偽性了,明知道對方是來挑場子要人,但面兒上也得擺出一副特無辜特迷茫的樣子。

  小公子安靜地站著,給人清洌的感覺,似乎像一塊拒人千裏之外的玄冰,但見斌苦大師說話,仍是頗有禮數地合什回了一禮,只是頭更加低了,離他頗近的易天行更看不見他的面容。

  易天行昨夜新認了個膽大包天的師父,似乎被師父的怨念一灌頂,自己的膽子也大了不少,對著這位省城修真界號稱最強的小公子,他竟是涎著臉把頭湊了過去,全不顧禮數地要去看對方長的什麼模樣。

  不料這位全身素黑的小公子也是很有意思地一回身,負手於後,淡看殿外風光,只將如離鞘劍刃一般挺拔的後背亮給了易天行。

  易天行只覺身前空氣一陣紋動,一股溫和的力量阻住了自己的前行。

  他知道對方施了神通,不由尷尬一笑,不再冒昧。

  竹叔側耳聽著這邊的動靜,忽然說道:“易先生,今日冒昧前來,便如三日前那夜所言,是要向您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什麼人?”易天行也學會了斌苦大師的裝茫然本事,心頭卻是一動,知道正題開始了。

  “我吉祥天門下弟子,姓宗名思。”竹叔滿是皺紋的面上煞氣漸起,“九月赴昆侖取地精之火,近日回城,前些日子忽然失去了蹤跡。”

  “竹應叟。”易天行前些天在七眼橋邊的夜裏,知道這個瞎子的名字,他搖搖頭道:“這與我又有何幹系?”

  “殺人者當償命。”

  “反擊至死,錯不在我。”易天行冷冷道:“更何況那個叫宗思的人死了沒有,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死不見屍,你們便想冤我一椿命案?”

  斌苦大師輕宣一聲:“阿彌陀佛,易天行既然是我佛門弟子,這件事情,自然是由我歸元寺與貴方交涉,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一直沉默的小公子此時正背著手看著殿外四處躍飛的小麻雀,忽然開口道:“你憑什麼和我們交涉?”聲音清雅,卻沒有半分感情,讓聞者隱約有難以捉摸之感。

  葉相僧今日又換了他最得意的那一襲白色袈裟,聽見這小公子驕橫,不由冷笑道:“上三天好大的名頭,也不過只有一個甲子的傳承,我中土佛宗上下千年,難道還不能與貴方談上一番。”

  小公子仍然不轉身,細長的手指輕輕伸到身前緩緩劃著,原本在殿外飛舞自在麻雀鳥兒忽然間似乎被天地間某種怪異的力量操控著,無力再飛,暈頭轉向地在石坪上來回撲騰著……小公子冷冷道:“外來胡教罷了。”

  “南無阿彌陀佛。”殿內眾僧齊宣佛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4:45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六章 小辯論

  “南無阿彌陀佛。”殿內眾僧齊宣佛號。

  斌苦大師微笑著伸出手掌,腕間那串檀香念珠微微綻著柔和的光毫,光毫漸漸彌出殿外,籠著石板之上的數丈空間。

  “但依本願自在。”

  一聲佛謁出口,殿間寒氣頓消,幾個雀兒如蒙大赦,趕緊飛身而起,逃的遠遠地落在寺外的青樹之上。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經暗運,感覺到場間的某種不自在不協調。他隱感覺這位小公子的神態實在是過於做作,並不真的便是驕橫無狀,反而像是一個本來溫文而雅的人,卻硬要扮成強搶民女的惡人一般。

  他為什麼要這樣?肯定是為了激怒歸元寺眾僧。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府北河邊秦梓和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我想知道歸元寺的後園裏究竟住著什麼樣的人……”

  易天行一驚:“看來這位小公子看來根本意不在己,而是想借此發揮,和歸元寺撕破臉皮,好進後園一探究竟。”易天行雖然絕對不會擔心自己那個變態師父的安危,但昨夜聽師父說過,不想被人打擾,自然得想個法子,開口問道:“吉祥天究竟想怎樣?本人易天行,自認此事並無行差踏錯,貴方若一力強為,只怕堵不住這天下修士悠悠之口。”

  小公子很奇怪,當易天行一開口,他卻安靜了下來。

  竹應叟在一旁輕聲說道:“若你是一般修行人,這件事情自然有再行查究的必要。只是……”他睜開雙眼,用慘白的眼仁直直看著易天行寒聲道:“你體內妖火縱橫,連我門中取來煉器的昆侖地精之火也搶了,顯然是應劫而生的火妖,妖道殊途,不論如何,今日你必須回我吉祥天門內受審。”

  易天行氣極反笑,呵呵應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莫非你們門人作惡不是在下的對手,於是在下就成了妖怪?我在這俗世也活了十幾個年頭,倒是頭次聽說這樣的道理。”他嘖嘖贊歎道:“真是修道門霸權主義抬頭了。”

  ………………………………………………………………………………

  殿內歸元寺僧眾聞得對方驕橫,早已大怒,一顆平常佛心不知被拋諸何方,此時再被易天行這樣一挑,更是心火大起,金剛怒目,直欲吞了殿門處的這一個瞎子一個黑衣少年。

  小公子又清清淡淡地開口了:“斌苦大師說句話吧。”

  易天行微咪著眼,他發現這位小公子似乎不願意和自己說話,心裏覺得有些奇怪,此時更加斷定,這位小公子是借題發揮,想要對歸元寺不利,心中有數後,便開口微笑搶先應道:“我人便在此處,小公子說句話吧。”

  果然,他一開口,小公子便合唇不語,只是背著身看著殿外。

  易天行從他身後望去,恰恰看見那頂黑色稚氣的帽子下,瑩若潔玉的耳垂和脖頸,不由心頭一蕩後卻又是一陣惡心:“如果讓蕾蕾看見一個男人的皮膚好成這樣,會不會吐血?”

  竹應叟又不合時宜地開口了:“易先生既然不肯交待本門弟子宗思的下落,那就莫怪本門辣手誅妖了。”

  歸元寺中眾僧輕宣佛號,佛像莊嚴,經香繚繞,聲勢宏偉。

  殿外卻不知何時來了一些遊人,這些古怪的遊人不知從何擺脫了知客僧的攔阻,來到了殿前的庭院間。

  易天行微微咪眼,知道吉祥天門下實力終於顯現了出來,若自己再不想個法子,只怕馬上就會是一場佛道家的法術拼殺。

  打打殺殺?那是多麼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這種事情是易天行不屑於看到的,於是他輕聲向竹應叟問道:“竹叔?雖然您認為我是妖怪,可我還是想尊您一聲叔,敢請教您為何認定我是妖怪?”

  “三日前七眼橋外,你用妖火潛地,破我木宗正氣植,那一絲非人的氣息卻是逃不過老夫的感應。”竹應叟應道。

  易天行朗聲一笑道:“世上之大,無奇不有,若竹叔識不得我控火法門,也是自然,怎可以此斷我為妖?”

  竹應叟冷笑道:“易先生,你自幼無父無母,又無門無派,這一身修為又是從何而來?世上除了妖物,又哪有人類修士可以斂取天地精華,自生真元。”

  易天行咪眼看著這個瞎子,雖然他這是第一次知道世上果然有妖怪,也是第一次知道妖怪和人類修士的區別,但他並不驚慌,因為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噢?”他故作驚詫,“莫非只有妖怪才能無門無派,自行修道?”

  竹應叟冷然道:“這是自然。”

  易天行雙眼一翻,冷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辱我佛祖!”

  竹應叟一愣,一直靜立的小公子也略略側了側頭,殿內眾僧雖然聽易天行說這瞎子辱及佛祖十分氣憤,卻又不知瞎子是哪裏辱及了佛祖。只是斌苦大師和葉相僧二人微微點頭,心想易護法不止佛學精湛,這詭辯之術倒也了得。

  “釋加帝子,見眾生苦,起宏願修佛,敢請教竹叔,佛祖是從何門何派學得佛法?”易天行冷冷道。

  竹應叟這才知道中了這小子的圈套,佛祖之前,自然是無門無派,那按自己先前對妖怪的定義,豈不是自己在說佛祖是個大妖怪,想到這可得罪了不知多少僧人,不由微微惴然。

  易天行卻是表情豐富,轉眼間又呵呵笑道:“不過竹叔想來也是口誤,無心之失,在下也就不多做計較了。”

  竹應叟一皺眉,慘白眼仁一翻道:“黃口小子,只會狡辯,你又焉能與神佛相提。更何況你修的是什麼邪法?”

  “妖邪二字不可亂說。”易天行知道是時候了,回頭笑眯眯地對葉相僧說道:“葉師兄,煩請你告訴這位不良於視的老人家,在下習的是什麼法,如今又是何門何派。”

  葉相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上前十分恭謹地合什一禮。

  竹應叟知道這位白衣僧人在修行門內輩份不低,趕緊回禮,就連一直安靜的小公子也微微頜首示意。

  葉相僧做完全套,方才緩緩說道:“好教小公子與竹先生得知。這位易居士乃我歸元寺俗家子弟,三日前曾與竹先生說過,當時竹先生不信,在下持禪不久,對於易居士的身份也不方便多講,此時便請家師宣示。”

  竹應叟暗道邪門,心想這些歸元寺的和尚怎麼如此看重眼前這個火妖少年?看樣子小公子的計策還真是使得通了。

  斌苦大師輕宣一聲佛號,將自己手腕上的檀念珠輕輕合在掌心,說道:“這位易居士,便是我佛宗當代山門護法,得中土釋家弟子之敬,護法宏佛,斷不是妖邪一途。”

  山門護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5:36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七章 小賭約

  山門護法!

  這四字一出,不只竹應叟大驚失色,就連殿內一直不清楚內幕的歸元寺內門眾僧也面露震驚喜悅,便是一直安若泰山的小公子也肩頭輕震了一下。

  竹應叟沉思良久,似將心底的驚訝化去,方斟酌說道:“佛宗六十年來未有護法,不知這位易護法又是哪次道場上立下的功德?”

  易天行這才知道,原來要當山門護法,竟然還要開個大道場,不由唇角一翹自嘲想道:“開道場?難道這山門護法都是必死的命?所以佛家高僧幹脆提前開道場超渡?”

  斌苦大師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向竹應叟回道:“易居士為我佛宗山門護法一事本屬隱秘,若不是與貴門之間有些誤會,老衲也是不敢輕易道出。”略沉忖了會兒又道:“兩月之後,北法門南靈隱梅嶺草舍的師兄弟們,便會前來歸元寺主持此事,到時,還請貴門撥冗前來觀禮。”

  易天行搖頭贊歎,心想老和尚這話說的漂亮,若不是你吉祥天咄咄逼人,本是我們和尚間的大事,何必要給你們知道?既然讓你們知道了,已經是賣了天大的人情,難道你們吉祥天還會不知進退?不退?我北有法門寺,南有靈隱寺,還有那個六祖慧能傳下的俗家分支梅嶺草舍,你上三天即便神秘莫測,也得數數天下除了監獄外還有多少個光頭,這些光頭一人啐你一口阿彌陀佛,看你受不受得了……

  ……

  ……

  小公子雙手此時又已負在了身後,修長潔瑩的手指輕輕扣著,他輕聲說道:“原來易先生竟然是佛家山門護法,大有來頭的人物,先前多有得罪了。

  這是他今天在歸元寺裏第一次向易天行開口。

  易天行沒來由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旋即又覺得自己有些賤,不由苦笑著應道:“小公子閣下有什麼吩咐?”

  小公子靜靜道:“既然易先生是佛宗山門護法,自然不是什麼妖怪。不過我門下弟子宗思的下落,總是要落在閣下身上,不知閣下准備如何處理?”

  易天行也是聰慧之人,知道小公子此時見歸元寺出頭,幹脆直接和自己對上了。他摸了摸鼻子,靜靜道:“宗思是死是活,我不知曉,即便他不幸離世,我也只能表示哀悼,畢竟此事錯由在他。吉祥天乃上三天一門,雖然小子我久在塵世,不知貴門神通,但也聽說貴門門規嚴謹,嚴禁傷害世俗之人,宗思既然已經犯了門規,也就怨不得我出手懲戒。”

  小公子幽幽歎了口氣道:“宗思此人,心性高傲,當日見你之後……”他忽然住口不語,轉而道:“那昆侖地精之火如今又在何處?此火乃是地心火引,有聚火之能,乃我吉祥中修器所倚之物,三日前先生將古銅油燈還歸本門,只是燈中已經空無一物,還請易先生賜還在下。

  易天行皺眉,發現小公子說話比剛進寺門時要變得客氣許多,但心想這昆侖地精之火早已經被自己的火鳥兒子吞進肚子裏,還好像鬧了個消化不良,如今要自己交出來,難道要自己把火鳥兒子的圓圓小肚一剖為二?不由苦笑道:“當日林間一場廝鬥,宗思敗走後,地精之火忽而在林梢上空燃燒,便不知去向。”

  他心想那日魚塘外林間確實曾經被自己燒過一遍,如此撒謊,想來也可瞞過對方。

  不料小公子聽見這話,又是幽幽一歎,黑色的中山裝緊緊貼在他的身上,此時顯得更加幽冷了。

  易天行不知自己哪裏答錯了,微笑道:“此事是在下莽撞,還請見諒。”

  小公子忽而側過身子,輕聲道:“易護法,此事終要有個了局。”

  易天行聽見他稱自己為護法,知道事情來了,微笑道:“請講。”

  “我們再打個賭吧。”小公子輕輕說道。

  此時日光已至中庭,滿院樹枝微微梳理著陽光,石板上光斑輕閃,小公子一側身,潔白如玉的下頜被淡淡光線映照著,美麗無比,易天行心頭一蕩,便沒有聽清楚“我們再打個賭吧”中間的那個再字。

  如果他此時聽清楚了,或許,他就能猜到這位小公子是誰,或許,以後的故事,便沒有那麼有趣,也可能不會再那般驚險了。

  “你去過武當山嗎?”小公子輕聲問道。

  “沒有。”易天行應道,卻不知道這位清麗不似須眉的小公子意俗何為。

  小公子的帽子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淡麗的雙唇,似乎是笑了:“真是巧,我也沒有去過。易先生可有興致隨在下一同去武當遊覽風光?”

  易天行皺眉等著後話。

  “我們的賭約是,誰先到武當山點燃金殿前的龍頭香,誰便勝了。”

  ……

  ……

  武當山群峰疊翠猶如海濤起伏,動靜相雜。青樹密林中澗水常見,峰岩兀立中景色空蒙一片,正是中國道家名山,也是旅遊勝地。

  武當山原名太和山,之所以改名武當,卻是來自一句話:“非真武不足當之”,這句話中的真武,便是武當山道家供奉的玄天真武上帝。武當道教是真武大帝的本源道場,所以和中國別的道教名山有很大的區別。在老君石乃至金殿各處,崇奉的諸多道家仙人裏,“三清”,“四禦”都顯得不是那麼重要,而在最顯赫位置上供奉的卻是玄天真武上帝。

  在民間傳說中,真武大帝登天之時,被五條龍捧擁著,天花四散宛如雨水彌漫山穀,仙境盛況乍現於武當山坳,唐代愛喝酒的李白大人在詩中寫著: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下來;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而在中國古代神話中,東西南北四方都有神鎮守著。真武是鎮守北方的神。古人把北方星宿想象為龜蛇相纏的形象,稱為玄武。武當山的真武大地,就是這位仁兄了。

  而小公子所說的龍頭香,是在武當山南岩萬壽宮外的絕崖旁,此處有一石梁,梁上雕龍,平平懸空伸出一丈,寬卻恰容一足,上面雕盤龍就是傳說中玄武大帝的坐騎,據說玄武大帝登天之前經常騎著它到處巡視。

  而這龍頭石梁頂端雕一香爐,便是“龍頭香”。

  自古以來,香客們來朝武當,總有人為了表示自己的虔誠,冒著生命危險去燒龍頭香,這細細石梁生出崖外,懸空不見底,四周山風呼嘯,單只站穩已是極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還要帶著長柱香去點燃,所以墜岩而亡的香客不計其數。

  直到清康熙年間,一個孝子為了給久病纏身的老母親祈福,強行登上龍頭梁點香,卻不幸摔死,川湖部院總督方才下令禁燒龍頭香,並設欄門加鎖,立碑告誡。碑文上書,神本慈悲,心誠則靈,香客們不一定非要登到懸崖絕壁上燒香才算是對神的崇敬;所以不要複蹈前轍,毀掉寶貴的生命。

  點龍頭香?傻子才樂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5:58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八章 小易快跑

  易天行不是傻子,而龍頭香的這一段故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此時聽對方選了如此險題,不由咪起眼睛思忖了半晌,才緩緩說道: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無比,隨便一飛便到了,我怎麼贏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會飛的。”

  “遁術?”

  “我不想傷了佛道兩家和氣,既然如此,你我各憑自身修為吧。”

  “嗯,我認識貴門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貴門擅長法器……這個……”

  “既然是自身修為,當然一應身外法寶是不能用。”

  “白日裏千裏狂奔,只怕會驚擾世俗。”

  “你我擇林間山嶺而行,自然無礙。”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如果有人作弊怎麼辦?”

  小公子安靜了半天忽然憋出這樣一句話來:“誰作弊是小狗。”

  “……”易天行笑了,發現這個冰冷冷的小公子竟然像小女孩子一樣可愛。

  “我答應你,只是勝了又如何?”

  “你說呢?”小公子輕拂衣袖,走下歸元寺正殿石階。

  見到易天行答應和小公子進行這場怪異賭局,斌苦大師咋然變色,心道此賭必輸。不論其餘,單說上三天本來就是道家雜派,把賭約之地放在武當山上,這首先便是失了地利。

  易天行心中卻另有盤算,當他聽見武當山的名字時,首先想著的便是玄武,而很自然的,便想到了四神獸中的朱雀,也就是自己那個紅鳥兒子。他到此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紅鳥兒子真是一個來頭大的不得了的家夥。於是對武當山的玄武也來了興致。再加上晨間於湖畔靜坐時,神思偶有一得,早已料到今日恐怕是和賭這個字逃不了幹系,自然也有准備。

  至於獲勝的把握,易天行雖然自負,但也知道面前這位全身黑色的小公子肯定比自己要高明不少,境界似乎也遠在自己之上。只是這位小公子頗為好笑地提出以本身修為比試,然後又要踏山尋路,這可合了易天行的心意,讓他禁不住想拜拜西天神佛,看是不是佛祖保佑自己,讓小公子想出了這般蠢的一個主意。

  以他的變態速度,只要對方不施法術,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比自己跑的更快,更關鍵的是,易天行從小在縣城圖書館裏進行填鴨式教學,如今腦海中略一動念,便把自己當年實在閑得無事時看過的各式地圖翻了出來,一瞬間,腦中圖畫亂飛,他立刻擬定了一條最合適的道路……而且從省城至武當山八百三十公裏,中間還有幾條大河。易天行不由美滋滋地想到:“爺們我可是能在水底呼吸的妖怪,你一個修行者不能用法寶,不能施法門,你怎麼跑的過我?”

  斌苦大師本想勸他放棄這個賭約,但被易天行微微一笑拒絕了。他想的很簡單,這件事情如果能和吉祥天這樣解決最好,如果全靠佛宗給自己撐腰,自己借佛宗之力太多,這個人情就欠得大了,以後只怕不怎麼好還,這“山門護法”說不定還真要去為了大和尚們拼死拼活。而在這個世界上想活的舒服一些,人情還是少欠一些為妙。

  至於輸?現在還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易天行不喜歡在勝負未分之時,便首先考慮輸的問題。更何況那柱在世俗人眼前險到極至的龍頭香,在易天行看來,也不過就是需要多加小心一點罷了。

  隨著歸元寺角樓裏的一聲清遠鐘聲響起,易天行跟在那位沉默的小公子身後出了寺門,身後是歸元寺眾僧的佛偈聲聲,和扮成遊客的吉祥天門人躬身行禮。

  斌苦大師眼中有些疑惑之色,心裏面卻是咯?一聲,有所感應。而竹應叟是想著,小公子為什麼要讓對方在賭約裏占這麼大的便宜。

  竹應叟翻了翻白眼,斌苦大師頌了聲佛,各自無語。

  ……

  ……

  歸元寺之外,是省城一處熱鬧所在,有賣衣服的攤子,有拷紅薯的爐子,有四處玩耍的孩子,這個時候的街上,還有一個全身黑衣的小公子和易天行這個憊賴子。

  易天行跟在小公子身後左側約四五步的樣子,斜眼偷瞧著這個人,越瞧越是覺得這位清洌男子很是眼熟,卻怎樣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何時何地見過此人。

  路上人聲鼎沸,二人自然不可能施展手段,只是施施然地在人群間行走著。

  易天行微微一笑,既然對方不急,那自己更不用急。修行門總講究一個玄妙,一舉一動往往便有深意,誰沉不住氣,便先落了下乘。

  他如今身份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學生,所以也要學會一些修行門中的模樣。

  出歸元寺外不遠,穿過嘈雜的市場,繞過密密麻麻的人力遊覽車,易天行隨著小公子的步伐漸漸走到大街上。此時正是初秋,陽光溫柔,天高雲淡,空氣中傳來一陣陣燒枯葉的幹燥氣味,二人的腳步漸漸趨於一致。

  一踏一放,一前一後,似乎頗有默契。

  這兩個對手,一個是無師自通天火絕技的少年,一個是修行門中最為強大的上三天小公子,他們之間的較量,會怎樣開始呢?

  如同閑庭信步一般地走著,這般走了兩個鐘頭,終於沿著省城的二環路出了市區,來到了一處比較安靜的路口。路口兩旁有鐵軌穿過,左右是些零散的民居,往前方望去,不遠處可以看到金黃一片的油菜花田。

  易天行看著秋風輕輕吹拂著油菜花田金浪微紋的美麗景象,一時不由呆了,歎道:“好美。”

  他身前不遠處的小公子也靜了下來,半晌後輕聲說道:“就從這裏開始吧。”

  “好。”易天行微微一滯,然後應了聲,仍是緩緩向前走去。

  小公子喊了開始,似乎卻也並不急於前行,也隨著緩緩向前。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黃燦燦的油菜花田間,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一定以為這兩個人是來踏青的年青學子,正十分享受著自然的美景,哪裏知道一場不限賭注的賭局便是要從這裏開始。

  易天行側頭向小公子望了一眼,有些失望地發現仍然只能看見這人美麗的下頜,歎了口氣。

  一聲歎息,卻驚起了油菜花田裏飲蜜的一只五彩蝴蝶。

  蝴蝶飛起。

  易天行目瞪口呆地看見一身黑衣的小公子也像一只蝴蝶般飛了起來。他正想開口驚呼,卻看到小公子一振雙臂,腳尖輕輕點上一枝油菜花伸到空中的枝丫上,枝丫一顫,小公子的身體便疾疾向前飛去,其速不可言諭,直似一道輕煙,劃破金色花田上空,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向著西邊掠去!

  “不准飛!”這是易天行的第一個念頭。

  “不是飛,是輕功!”這是易天行的第二個念頭。

  “俺可能會輸!”這是易天行的第三個念頭。

  少年郎體內不服輸的勁頭也起來了,他要與這修為高深的小公子比一比自己最拿手的速度!易天行知道自己跑的快,但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在縣城裏的垃圾山上他沒有機會表現,扛著一張大床往省城裏奔時又忌憚斷腿小肖的傷勢,未能盡興。

  今日,讓我像阿甘一樣地跑吧!

  腳尖深深踩進松軟的土壤裏,易天行腳背一弓,小腿的肌肉緊束成絲,爆發力迸起,整個人便化作一枝利箭向前沖去。

  他不會輕功,恃仗的便是自己非人的力量。

  這一跑,聲勢駭人。金黃色的油菜花田被他橫生生地穿過。他每一腳都會深深踩入土裏,然後憑著強大的反作用力向前撲去,姿式雖然極為不美,速度卻是快逾利箭,每一腳之間的間隔往往都在二十米左右,仿佛就是吃了興奮劑的約翰遜忽然被五十條大狼狗在追,又像是一個小個子誇父追著太陽一般誇張。

  金色花田此時仿佛被一個妖怪匿身其中,中間被易天行的身體生生收割出來一條道路,就像是被天人寫了一道驚心動魄的一字。

  隨著咚咚的踩地之聲,易天行也踏上了前往武當山的旅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6:38

第二部 省城 第七十九章 在路上


  平時軟綿綿的嫩枝,此時在易天行的高速行進中抽打在臉上,已經變成了力量十足的鞭打,好在他身體比鋼鐵還要結實,這些根本不及閃躲也不願閃躲的枝丫碰到他的臉上,他能感覺到的也只是輕柔的拂過,就像是縣城裏那個叫鄒蕾蕾的姑娘發梢拂過自己臉頰一般。

  他的感覺輕松,這些植物卻是倒了大黴,被這個人型收割機生生撞著,枝丫與他的身體一觸,高速的碰撞中紛紛散開,變成碎屑漫天飛起。

  易天行一路穿株而行,便一路拋起無數葉屑。他感受著撲在自己臉頰上的枝丫力量,看著極速前行中眼間似乎變得慢了下來的鏡頭,看著鏡頭畫面裏嫩枝被自己的鼻梁還有厚臉皮撞成天女散花——他知道自己的速度絕對已經超過了悍馬,卻不知能不能追上居然會玩功夫的小公子——遠遠還能看見一個極淡的黑影在油菜花田上如煙輕舞,卻看不清細節。

  這還是他的眼力才能看見,若是一般的農夫,根本看不見施展輕功的小公子身影,頂多能感覺身邊有一陣清風吹過。

  易天行微閉著眼,在農田裏殺伐般沖刺著,體內火元之輪緩緩運轉起來,體內真氣充沛,渾身充滿了力量,腳尖在泥地裏使勁踩著,眼旁閃過有些變形的景色,嘴裏不停往外吐著誤入口中的生菜葉子……狠狠念著阿甘裏面的臺詞:“我和珍妮又變成秤不離砣了。”

  確實,他和小公子一前一後驚世駭俗地狂奔著,這時的情況,他就像是跟在小公子這杆秤後搖搖晃晃的大鐵砣子。

  省城之外的菜田綿延數裏,一入秋時,油菜風泛作黃色迎風輕搖,一大片大片地悅人雙眼,但這在小公子和易天行的速度來說,卻只是一會兒便過的距離。

  易天行遠遠看見金黃色的油菜田便要到頭了,前面雖然仍然僻靜,卻是秋荒之地,如果在上面跑步,總會落到眼尖民眾的眼裏。他正在犯愁,卻看見小公子已經變成淡淡黑點的影子在將出油菜花田之際,於空中極奇妙地一轉,輕輕揚揚地便穿了菜田,劃了一道優美的曲線,投入田外深深密林覆蓋的山中。

  他暗贊一聲,心經疾運,將自己的神識微微擴散開去,狂奔著的右腳抬了起來,借著速度生生頓入泥地裏。

  轟的一聲響。

  易天行終於借助這種蠻力做法改變了自己奔行的方向,極別扭極難看地險險擦著汙泥田地躍向了旁邊的山嶺,只是這一變向又不知折了多少花、損了多少枝。

  遠處的一個正在拔著旱煙袋的農夫聽見田裏傳來一聲巨響,不由疑惑地站起身來,往自家石板地吐了口痰,隨意用布鞋底蹭了兩下,背起雙手拿著煙竿便往田裏走了過來。

  他看著自家油菜花田裏那一道長長的豁口,有些畏縮地探頭從豁口處往遠方看上去,只見這道口子直直前行,整齊無比,竟看不清楚究竟有多長,似乎是一直通向了鄰村的菜地,詭異無比。

  “鐺”的一聲。

  這位農夫手上的煙竿落在了地上,他臉上滿是震驚和糊塗的神情,極搞笑的一陣沉默之後,他忽然狂呼道:“老婆,快喊村長過來!”

  “上午我還來上過肥的,怎麼會這樣……“膽小的農夫哆嗦著嘴唇咕噥道:“見鬼了!妖精,一定是野豬妖。”他心想,能一頓啃掉這麼多油菜的家夥肯定是妖怪,還肯定是個大嘴能吃的妖怪。

  正在山嶺上疾速縱躍的易天行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村民口中的野豬妖。

  此時他的全副心神都用在掌握自己的奔跑姿式上。奔行的速度已經提得太快,而又單憑著蠻力,所以方向不好控制,極容易一頭撞上山間的巨石,他不得不將神識微微探出,遇著石頭了便提前一縱,只是這樣一來,先前已經漸漸清晰的小公子背影再也沒有拉近,兩個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像一道煙和尾隨的一道雷似地拼命狂奔。

  山上石多路險人少,兩個人可以盡情狂奔,沒有跑出多久,便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山坳,易天行真元盈身,傾神聽著前方的聲響,漸漸聞著傳來汩汩水聲,不由好生歡喜,心想等到了大河攔道之際,看你小公子又如何過河。

  一條大河突兀出現在二人面前。河水湍急,將驚濤拍石之聲傳的老遠,離岸邊往北行不過數公裏路,便有一座大橋。

  易天行冷眼看著前面那個身影,正准備待小公子轉向大橋而行之機,強行從河面下沖過去,搶得先機,正在想著好事之時,哪料得小公子竟是速度不減絲毫,在岸旁略一提氣,便輕輕嫋嫋地化為一縷輕煙從水面上飄了過去。

  易天行一面向前沖去,心裏卻是驚駭異常。

  他前些日子在歸元寺裏為了追回被老祖宗搶去的小朱雀時,急火攻心,也曾在湖面上踏水而過,但那不過十來米距離,哪像眼前所見這位如此驚世駭俗,竟從寬達百米的大河之面上飄了過去,雖然腳尖偶有點水,但那也是近乎於達摩祖師當年一葦渡江的神跡了。

  易天行看著那身影轉眼前飄了對岸,不由將心一橫,心裏罵了句髒話,便往河上沖了過去。

  腳尖甫沾河水,整個人的真元已經提到了極處,兩只腳丫子就像是動畫片裏的家夥一樣化成了一對腳形螺旋槳,用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拼命打著水,憑著腳掌不停踩水所傳回來的反震力,他勉強在水面上撲騰著往前狂奔。他知道此時不能減速,一減速便會沉入水裏,那樣可就慢了。

  啪啪啪啪,從他身下傳來極大的擊水之聲,竟要將身周河水打石之聲也要掩了過去。

  “呸!”不過數秒時間,便見幹地在前,他心頭一松,哪料體內真氣一松,便一腳踏進了水裏,好在離岸已近,不過是濕了濕褲子,又化為一條黃龍向前飛去,與小公子的距離也沒有拉遠。

  易天行隨著小公子在密林裏穿行,體內火元漸繚,虛府中的真元命輪緩緩轉動起來,整個人的精神生理狀態都晉入到了最完美的階段,哪料得那小公子竟似也是越跑越有感覺,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累似的,越跑越快,他看著前面那個渺如輕煙的人影,不禁有些駭然,心想自己恃仗的大河攔道,如今看來起不了半分作用,莫不是今天真要輸給這個黑衣戴帽不敢見人的清洌小子?

  一想到這個賭約可是沒有定賭注,那可以是一頓叉燒飯,也可以是……一條人命?

  易天行的冷汗漸漸滲了出來。

  好在他還有第二個優勢——那就是腦海中對於地理位置,山勢水流的熟悉程度——天才,不論進行哪方面的比賽,總會多些恃仗的。易天行有些自我安慰地想到:“就算這位小公子是修行門中的奇才,我跑不贏他,可修道之人,難道比自己這個現代社會不量產出的天才地圖記憶器更會識途嗎?”

  似乎是老天爺在安慰他,他剛想到這所謂的第二優勢,前方的那個清洌身影的方向似乎真的有所差錯,易天行咪眼頂著風看著,發覺小公子似乎猶豫了一陣後,沿著山梁,往西北方向去了。

  他暗自偷笑。

  “這小子終於走上了俺期盼已久的錯路。”

  由此間山嶺往西北去,要偏離由省城往武當山方向的直線略有十五度角左右。易天行自然不會傻到提醒自己的對手,他本來也不是這種厚道人,側身看了一眼那個失錯了方向的聲影,便悶聲悶氣地悄悄沿著自己非常清楚的直線往武當山狂奔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7:10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章 進山

  日頭漸漸地沉了下去,山林裏一片靜寂,只是易天行自己微微的喘息聲和身體撞破樹枝發出來的輕輕哢嚓聲。

  到此時,他已經擺脫小公子單獨狂奔了一個多小時。

  嗅著山林裏充滿野性的氣息,感受著撲面而來力度十足的風,與大自然裏最原始的植物進行著最原始的身體碰撞,他將一個“人類”所能發揮的速度施展到了極致,如果有人能夠看見他的奔跑,肯定會以為這是山林間的豹靈,而更多的可能是:人們只會看到一陣疾風一道黃龍,然後是遍地的灰塵枝屑。

  獨行至此時,易天行終於感覺到了微微的疲憊,許是這一絲的疲憊讓他的心神稍有松馳,才有了興致看看四周的景致。

  一面疾奔著一面賞著平日裏在省城縣城都很少見的密林濕地,過不多時便有些厭了。

  此時,不知為何,他倒忽然有些想念那個走錯了路的小公子來。

  先前和小公子一前一後賽跑,雖然沒有說話,卻是遠遠看著,知道在自己的不遠處,便有他。這話聽著玄妙,卻只是每個人都害怕的孤獨症發作了吧。

  山間太靜,陽光難以穿透密林打到地上,一股莫名的悲戚之感籠照其間。

  易天行不敢放松速度,卻忍不住歎了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歎出,便被撲面而來的山風倒灌入嘴裏,反而有些氣悶。他不知道走錯了路的小公子此時已經到了何方,只知道自己走的是最直的路線,以小公子先前的速度,不可能在走錯路後,仍然能趕到自己的前面,便稍稍放心了些。

  他自林間穿過,驚起林間憩鳥,聽著一陣鳥鳴,他抬頭望去,才知是歸鳥驚飛,不由一笑收拾心緒,重又提足狂奔。

  他本以為在這樣僻靜的地方,自己發力狂奔不會對世俗人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但他忘記了一點,那便是:中國地方雖然大,但與之相較,人是更多。

  人多,那麼再僻靜的地方也不可避免留下人類活動的痕跡,更何況他機械地沿著地圖上的直線而行,更是容易碰見什麼柔弱且容易受傷害的事物。

  比如:他剛才一笑之際放松了神思的前探,從而撞上的那間小破屋子。

  好在破屋子裏沒有人。

  易天行穿屋而過的時候有些慶幸地想到,待自己面部離火將破木屑逼散後,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落腳處,正有一只黑色的山羊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

  “咩咩”

  “我幹!”易天行大驚失色,知道自己這一腳下去是多大的力氣,趕緊彎膝一收,極狼狽地在空中翻了個筋鬥,與這只黑羊極親密地擦身而過,連滾帶爬地撞破羊舍的另一邊土牆,逃也似地往山下奔去,只留下危危欲倒的羊舍,還有一串極可憐的咩咩叫喚之聲。

  ……

  ……

  撞破了一間羊舍,踩翻了數個豬圈,險些和一輛運煤的大貨車接吻,驚著幾個在池塘裏摸秋泥鰍的泥孩子,踏千山,穿萬林,易天行終於有驚無險地來到了武當山腳下。

  他一直沒有感受到小公子的氣息,雖然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對幾何學的無比堅定仍然讓他相信小公子一定還在自己身後,只是不知道拉了有多遠。

  武當山腳下是一處小鎮子,此間本來便是旅遊勝地,雖然日頭已經慢慢往西山滑去,但鎮上仍然是不少人在走動。易天行遠遠看著那片鎮宅,不由微微皺眉,但已經不能多想,眼看勝利在望,此刻正是分秒必爭之際,哪管得那多,便施展著自己的駭世速度向鎮上沖了過去。

  他一邊沖著,一邊把右手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口袋裏有幾塊錢。

  他掏出一元硬幣。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而他作完這個動作後,人已經沖到了鎮子上,變態的速度!

  他將一元硬幣輕輕扔向鎮中道路邊的一個小商鋪,然後從櫃臺上拿了一瓶礦泉水。

  而此時店老板正扭頭看自己老婆大人摸了一個二筒,對對糊已經聽牌了,正滿心緊張之時,感到身後有陣風呼嘯而過。他回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店鋪門口夕陽映照著空空蕩蕩的街道,忽然發現自己的櫃臺上少了一瓶礦泉水,正想喊抓賊,卻看見自家店鋪的門柱上正嵌著塊東西嗡嗡作響。

  他滿心不安地湊上前一看,卻唬了一跳,原來是枚一元的硬幣不知怎麼深深嵌了進去,還在不停地顫抖著……

  易天行一邊跑著一邊將滿瓶子的水灌進了肚子裏,腹內一陣涼爽,好不愜意。卻在此時看見被暮色映的如朱如血群山裏傳來一陣極低的嗚嗚聲,他皺眉聽著,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了,卻不知道這份不安是從何而來。

  進了武當山了。

  山路艱險,石路九疊,易天行飛身在其間縱躍,聽著山裏不知何處道觀傳來陣陣誦唱。

  武當山的道士大概是與塵世最為接近的出家人。這些道人時常做些齋醮之類的法事活動。自明成祖朱棣建了武當道場後,便從全國各大道教名山欽選四百名精通經典和道樂的高功道人來武當山辦道,雖然最主要的意思是削弱原本的武當山道統,卻也沾此光,使武當山道教樂聲薈萃了全國道樂精華。

  “……嘎玉撞金,鳴絲吹竹,擊金鼓鏜,鳴玉琅琅……”

  古人作此繁彩描寫,便是形容武當山上道士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國雲端有天籟之音渺渺飄來。

  此時暮色漸沉,易天行於山道間聽見的不是一般法事道樂,而是武當山道士每日修持的日常功課,所謂抒詠性的吟唱,便是每日清晨和黃昏誦頌經文真誥,每次詠唱時間約為一個小時,雖然易天行聽在耳裏覺得有些聒噪,卻不知道這些噪音是武當山道士們視為最純最古的道樂本色,更是修士升仙的必由之路。

  易天行雖無道心,但在山路上迎風狂奔,這些飛梁繞柱的鐘磬之聲還是緩緩傳入自己的耳裏,雖不能虔誠其心,卻亦有陶淑性情之妙,漸覺一應塵世俗慮漸漸消淡,心靈漸趨空明。

  便在此時,入鎮前聽到的那陣奇怪嗚嗚聲又響了起來,頓時將易天行從這種心境中驚了出來。

  這陣嗚嗚聲似乎更近了些,易天行心裏的不安也隨之更盛了些。

  踏著山路上的青苔,易天行往老君岩飛奔而去,而那嗚嗚聲卻從另一個方向似乎也往老君岩去了。伴隨著越來越大的嗚嗚聲,他翻過滿布文人墨客留跡的崖壁,繞過那道貼著懸崖極險的坳口,便看見了那柱陰森伸向漸為濃墨夜色裏的龍頭香……

  同時終於看見了那個發出嗚嗚聲的源頭,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不安究竟是從何而來。

  只見武當山的山穀裏,正有一架深身成軍綠色的軍用直升飛機正緩緩向上盤旋著,正往那盛放著龍頭香的石柱飛去,而直升飛機舷邊,正冷冷站著一位黑衣黑褲,帽簷遮面的清洌少年。

  正是小公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9:27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一章 被忽悠了

  易天行在心裏狂吼一聲,腳尖在崖壁上狠狠一踹,剛好踹在“穀上清風”的紅字之上,一個風字頓時被他的鐵腳跺成了碎屑,而他也借著這股巨力,整個劃為一道勁風向龍頭香撲了過去。

  可惜還是晚了。

  他離龍頭香還有數百米,而直升飛機從山穀間直接飛了上來,便盤旋在龍頭香之上。

  小公子輕輕飄到龍頭香石柱上,冷冷看著欄內一臉莫名之色的易天行,輕聲說道:“你輸了。”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他,也不知看了多久,那架軍用直升飛機也飛走了,方才微笑道:“如果你願意當小狗汪汪叫,我不介意你判我輸。”他臉上雖然笑著,但心裏已經氣急敗壞,心想自己辛辛苦苦跋山涉水,你居然使詐!低頭看著自己被林間樹枝割成一塊塊布條的衣衫,他冷冷道:“小公子倒是會取巧。”

  小公子似乎覺得他這身打扮有些不雅,微微側臉。有些單薄的身子站在懸空的石柱上,山風吹來,衣衫獵獵作響,他帽簷壓住的青絲掠耳而飛,夕陽最後一絲光線照在他的身上,配上這奇妙的場景,讓人產生錯覺此子直欲飛仙而去一般。

  易天行暗自壓住自己怒氣,嬉笑道:“小狗公子?”

  小公子嘴角微微扯動一下,似是笑了:“易護法似乎有些不服氣。”

  “當然不服。”易天行可不會自動放棄申辯的機會,微笑跳到龍頭香石梁的這頭:“小公子先前過大河之後便往西北去,我還以為閣下是不識路,如今才知道,原來是去機場搬救兵去了。”他嘖嘖贊歎道:“上三天果然權勢薰天,不僅在修行門中翻雲覆雨,原來在這塵世裏也有這麼大的權勢,居然能夠調動軍區的直升飛機。”

  “在下本是一凡人,雖然修道有得,又哪裏禁得住這千裏奔走所消耗的真元。”小公子微微笑道:“護法本非凡人,自然不在例中。”

  易天行聽他這話是暗諷自己不是人,不由哈哈笑道:“小公子莫非真願意當小狗?”

  小公子微微望向西方,看著漸漸染上墨色的山頭,腳尖輕輕踩在極細的石梁之上,輕聲道:“易護法認為在下作弊?”

  “正是。”

  “你我賭約裏是怎麼說的?”

  易天行一聽愣了下,將先前的賭約好生回憶了一番,不由傻了眼,這才知道上了這小子一個大當。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無比,隨便一飛便到了,我怎麼贏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會飛的。”

  “遁術?”

  “我不想傷了佛道兩家和氣,既然如此,你我各憑自身修為吧。”

  “嗯,我認識貴門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貴門擅長法器……這個……”

  “既然是自身修為,當然一應身外法寶是不能用。”

  “白日裏千裏狂奔,只怕會驚擾世俗。”

  “你我擇林間山嶺而行,自然無礙。”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這些對話便是在歸元寺中易天行與小公子討價還價的全部記錄。

  “我可有飛天遁地?”小公子站在石梁的那頭輕聲問道。

  “沒有。”易天行站在石梁的這頭悶聲回道。

  “我可有使用吉祥天門內法寶?”

  “沒有。”

  “我可有行走於公路之上?”

  “沒有。”

  “那我何處舞弊?”

  易天行一臉苦笑,萬萬沒想到對方談賭約時給的條件,只限定了不能使用修真法寶,卻沒有說不可以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只是當時自己頂多想著汽車,那也及不上自己的雙腿快,哪裏知道上三天家大業大,居然可以用軍用直升飛機。

  “怪只怪自己不夠小心吧。”

  他暗自歎道,不過是幾個轉念的時間,微笑又浮上了臉頰:“小公子說的對,只是我沒有想到修行門中以天資縱橫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會放棄與我這個怪物較量的機會。”

  小公子似乎微有歉意,一躬身道:“此局勝之不武,易先生告諒。”不知為何,他不再稱呼易天行為易護法。

  易天行微笑應道:“只怪自己不小心。”

  小公子俏然站在石柱那頭:“其實在下以有心算先生無心,也不怪先生疏忽,便說這點龍頭香一事,先生匆匆而來,身上可有帶香?我門中與武當山道人有舊,事前我便通知此處的師叔伯將山下香火全部收了起來,易先生自然是買不到香的。”他從自己黑色中山裝裏緩緩取出一根香來,插在石頭頂頭龍頭托著的香爐裏。

  “心想武當在天下享有盛名,怎可能你我二人擅闖此地,也沒有道人前來攔阻……”易天行笑道:“原來如此。小公子如此費心,在下輸的也算快活些。”忽然狀似無意問道:“費這多周折,不知道小公子對在下有何要求。”

  他是聰明人,自然不相信對方只是為了贏一場賭局出氣,而肯定是對自己有什麼極困難的要求。

  不料小公子輕聲說道:“只求易先生能在武當山金殿內修道三日,不得外出一步。”

  “就這麼簡單?”易天行眉頭一跳,心生不吉。

  “就如此簡單。”小公子不動聲色。

  易天行忽然冷冷道:“難道貴門不再追究我與宗思之事?”

  “宗思之事,我相信易先生為人……”

  不待他說完,易天行攔道:“你見過我?又如何謾談我的為人。”

  小公子微微愣了下。

  易天行又冷然道:“這三天時辰,小公子陪我不陪?若有閣下陪我聽道,那我聽上三日又是何妨?”他的頭腦本來就清楚,從小公子這奇異的要求中自然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略一沉思,便明白對方是想調開自己,怕是要對歸元寺動手了。

  武當山山穀懸崖邊的龍頭香上,兩個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小公子歎口氣道:“既然易先生猜出我的用意,又何必不從我所請?難道閣下非要夾雜到我佛道兩家的爭鬥裏?”

  “我猜不到什麼。”易天行搖搖頭道:“只是閣下籌措精妙,所謀必大。再加上這所有的事由,全是因為吉祥天向歸元寺索取天袈裟之事引起,我不能不懷疑你讓我困在武當山,是為了對歸元寺不利。”

  小公子安靜了會兒後回答道:“吉祥天是正道門派,強搶法寶的事情做不出來。只是歸元寺後園那處與本門大有幹系,而我不願閣下受池水之殃,所以想了這麼個取巧法子。”

  他說話的聲音很誠懇,但易天行哪裏敢信,微笑道:“歸元寺於我有恩,還請貴門高抬貴手才是。”

  小公子亦是微笑應道:“易先生還是初涉塵世,不知世間凶險,修行門間爭鬥,往往是暗流湍然,一旦迸發,卻是不留情面。就算是歸元寺的斌苦主持,莫非你以為他真是心贊閣下佛學修為,所以要請你任山門護法?”

  易天行笑著撓撓鼻子道:“還真是拳拳之意,險些被你感動。”話鋒一轉道:“在下不過是個修行初哥,吉祥天又怎會將我看在眼裏。”

  小公子忽然看了他一眼,半晌後道:“只是惜你一身修為不易,為你謀個保全之策罷了。”

  “罷罷罷。”易天行仰天長歎,忽然抿唇一笑,“和尚和道士打架,我自然不便插手,小公子請點香吧,只要這賭約你勝了,我便依你所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49:58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二章 用拳頭講道理


  小公子略有遲疑,心想這可不像易天行的性格,暗中將真元護住全身,雙指輕輕一搓,自袖間滑出一樣黑色的小事物,閃著火苗便往龍頭香爐裏的短香頭飛去,此時山風正烈,卻是吹不動那火苗半分,顯見也是某種寶物。

  易天行負手於後,悄悄向身下的萬丈懸崖彈出了一粒微不可見的小火星,暗自用神識遙遙控著,同時心經一運,暗誦佛宗經文,將自己體內虛府中的真火命輪強行逆轉起來。

  這還是當日在小魚塘旁林中與宗思對敵之時,被昆侖火精引出自身火龍反噬而新學會的一招。

  隨著他體內真火命輪的緩緩逆轉,易天行的身周光線微微有些變形,而命輪的轉動,像是形成了一個極奇異的漩渦,帶著無窮的吸力,不停地吸收著皮膚之外空氣中微弱的火元之力。

  而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

  易天行外表仍然一如往常,正站在龍頭香靠欄的這頭滿面笑容看著小公子。

  小公子召出的黑色事物托著火苗緩緩飄著,下一刻,便要點燃香爐裏的短香了。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唇角卻露出一絲笑容,本來負在身後的右手忽然平直伸向前方,指尖挾著一絲勁氣,便與那個黑色事物建立了神識上的聯系。

  “收!”隨著他的一聲叱喝,體內真火命輪逆轉之速驟然加快,吸取體外火元的力道突然上漲,而他的指尖遙遙指著的方向,更是在夜空中憑空生出一道寒意逼人的通道來,似乎這條通道裏所有的火性元素,全被他的指尖吸附了過去。

  嗤的一聲輕響。

  山風吹拂而不動分毫的火苗,終於在這強大的噬火通道作用下熄滅了。而那個承著火苗的黑色事物也忽然變得頹然無力,輕飄飄飛回了小公子手裏!

  小公子霍然轉身,冷冷道:“易先生,鬥智不是我的對手,莫非你想在道術上與我較量一番?”

  易天行發現他有些發怒,趕緊嘿嘿笑道:“一直聽斌苦大師對小公子在道術上的天分贊歎有加,小子我半路出家,哪敢與閣下對敵。”

  他此時正等著自己潛入懸崖下的星火浮起來,生怕小公子發現後出手,微微有些緊張,此時做出憊賴模樣,只為了讓對方放松心神。下一刻,他看見自己所希望看見的場景出現,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心底放松了起來。

  見他神情,小公子微微皺眉,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一轉身,卻看見不知從何處來的一粒幽暗星火,似乎從懸崖之下飄浮了起來,已經附上了自己先前插在龍頭香爐裏的短香。

  便只是微微一沾!

  那短香頭上忽然火光大作,?那間極美麗的火苗綻成耀目的眩彩。

  易天行看著那柱冒起青煙的香柱,平靜開口道:“這香是我點燃的,賭約是我贏了。”

  第五章 武當一戰

  夜色籠罩下的武當山,橫空伸出懸崖的一根石柱,石柱兩端站著兩個人,石柱的龍頭端首有一個香爐,香爐中一枝短香正嫋嫋生煙。

  好一幅詭麗的畫面。

  長久的沉默之後,小公子終於開口了,仍然是那種清冽致極讓人聽不出具體感覺的聲音。

  “易先生果然很強。”

  易天行此時臉上早已脫卻佻脫之色,滿是凝重:“小公子謬贊,天行只是一個普通學生罷了。”

  “控火之術倒行逆施,強自開出一條極寒風道滅了我點香之火。又以神識控制如此微弱、甚至不能引起我注意的小火星,一心二用,卻能完美達到。”小公子似乎並未憤怒,反自幽幽道:“在修行門中,似你我這般年紀,卻有如此修為的人,我也只知道四五個罷了。”

  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易兄今夜反敗為勝,在下佩服。”

  “哪裏哪裏。”易天行心裏一陣惡寒,心想這種沒營養的對話,沒必要放到山風襲身,險絕諸地的武當山絕壁上來說吧?

  小公子說道:“不知易兄贏了在下,又要贏些什麼彩頭?”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中對這些口頭上的承諾並不抱太多指望,但想了一會兒後仍然還是說道:“呵呵,既然小公子要給彩頭,我也就獅子大開口了。”

  “請講。”

  “我要你吉祥天給你一句承諾。”

  “承諾何事?”

  “從今往後,我不希望貴門再針對我行事,希望你我雙方和平相處。”

  小公子微微側身道:“我門中可有針對你?”

  易天行被山風一吹,雖不覺著冷,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竹叔當初給我算命,後來你門下一個叫秦梓的女生又在七眼橋外把我打的吐血,最後宗思弄了個古怪銅燈想來收我,這些可算是針對?”

  小公子微一欠身道:“這多事由,全只因為閣下與歸元寺來往密切,而歸元寺與本門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故而竹叔出手試探,至於宗思,此子年輕氣盛,私下出手,還請易兄見諒。”

  易天行沒有想到這個一身黑衣的清冽男子竟如此好說話,和傳說裏那位驚才絕豔的小公子完全是兩個模樣,不由心中疑竇漸生,不知所以,想了想,唇角綻出極溫和的笑容道:“公子好人,如此,今後我便不用再擔心時刻遇見貴門的高手?”

  “不錯,我代吉祥天應承易兄,只要易兄不主動生事,不行惡舉,我吉祥天自然不會前來尋你麻煩。”

  易天行大喜過望道:“如此多謝了。”

  “易兄似乎對修行道有種排斥之感?”小公子微笑問道。

  “不錯。在下只想過些世俗人的生活。”易天行漸漸感覺這位小公子有些親切可人了。

  小公子道:“如此也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武當山夜深露重,我就……先告辭?”言語裏透著一絲詢問的意思。

  小公子在考慮什麼,過了會兒後方應道:“易兄要回歸元寺?”

  易天行的腳尖輕輕踩在龍頭香的石柱上,知道對方期望自己回答不是。

  他知道小公子和自己玩這樣一個玩笑似的賭約,為的便是將自己留在武當山上,而不能插手吉祥天與歸元寺之間的爭鬥——易天行雖然不明白,吉祥天究竟想從歸元寺處得到什麼,但他畢竟欠了斌苦大師許多人情,更何況昨夜又新認了一個老祖宗師傅——他雖然在世間逍遙存活,但心底總有些責任感,要讓他就此不理歸元寺,實在是他做不出來的事情。

  在心底斟酌良久,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先前溫和的談話已經結束,現在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要不與吉祥天言歸於好,不再管歸元寺裏的事情,要不便是趕回歸元寺,卻說不定要和身前這位莫測高深的小公子動手。

  半晌後,他微微笑了,應道:“正是。”

  這算是一個小男生在成長為男人過程當中所做出的一種選擇吧。

  “何必非要如此。”小公子歎道:“請!”

  易天行知道這聲請不是請自己離開,不由歎了口氣,面色漸漸凝重起來,體內火元疾運,雙腳微微側分,微笑望著小公子道:“想不到最終還是要靠拳腳來講道理。”

  小公子亦是一笑,黑色帽簷下有發絲輕輕揚起,讓易天行微一恍神:“易兄說的對,在這世上,道理都是拳腳打出來的。”

  “一定要把我留在武當山嗎?”

  “不錯,不過三天而已。”

  “難道我的存在對於吉祥天進入歸元寺的計劃有什麼阻礙?”

  “閣下似乎不大了解自己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小公子歎道:“似你這般的修道天才,不知會有多少門派眼紅。再者……”他忽然猶豫了一下,住口不說。

  “賭約我勝了,你不應該向我出手.”

  “易兄回歸元寺,便是對我吉祥天主動生事,我不得不留你在此處.”

  易天行無奈地搖搖頭,旋又抖擻精神,用手拉了拉自己破爛衣服的下擺,平攤右手掌於前,遙遙指著宛若平空站在如墨夜色中的小公子。

  “請。”

  “請!”

  話一出口,兩人的腳尖同時在石梁之上輕輕一頓,同時出掌,便在這柱燃著嫋嫋輕香的武當險地上動起手來。

  所謂動手,也只是對掌。

  一掌,二人一觸即分,像兩只迎風飄展的蝴蝶一樣,在變化莫測的氣流裏翅膀輕輕一觸,便分飛而去。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易天行將自己體內火元毫無保留地向對方溫熱如玉的手掌上遞了過去。他不會因為這位小公子長的柔弱便心生憐惜之心。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吉祥天的小公子對於修行界來說意味著什麼。於是他毫無保留運起坐禪三味經,將自己的火元化為數道潛流向對方攻去。

  可惜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小公子的手掌上晶瑩溫潤,不知覆著一層什麼樣的事物,竟能將易天行極高溫的火元牢牢擋在掌外。

  而在兩人交手的一?那間,小公子的右手尾指一彈,數道虛無空影便挾著勁力往易天行的身上襲來。易天行強扭身體,卻難敵對方這神出鬼沒的手段,腰腹間重重挨了幾記。

  好在他金剛不壞之身,這幾枚利刃一般的虛影也只是讓他本來就襤褸的衣衫變得更加可憐一些。

  便只是一?那,兩個人接觸再又分開,重新遙遙相對在龍頭香石梁的兩端。

  兩個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噫,似乎發現什麼不可思議之事。

  “你的手上是什麼?”易天行問道。

  小公子應道:“天蠶絲織的手套。”

  他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臉前細細端詳著,發現自己不畏水火刀劍的手套竟然被易天行的天火烤的有些發黃了,不由有些心痛,旋又說道:“我吉祥天擅長煉器制寶,想來易兄也是聽過。只是不知易兄身上穿著何種寶衣,竟能刀槍不入?”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對方還不了解自己變態的身體強度,於是頗不紳士地沒有回答,反而道:“小公子還有什麼寶貝不妨讓在下開開眼。”這話雖然是調侃,但確實也是他有些見獵心喜,不知道以煉器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身上能有什麼寶貝。

  一身黑衣的小公子站在夜色籠罩的武當山絕崖上,顯得更加清絕無儔,冷靜攝人。

  “如此得罪了。”

  一株蘭草不知如何平空而生,在小公子平攤著的手掌上緩緩浮起,迅即又往萬丈懸崖下飄去,在飄落的過程中,蘭草顏色漸枯,枝條漸萎,由青綠轉為慘黃,仿佛在這幾息間經曆了春夏秋冬一個輪回般。

  隨著這株蘭草碎成粉屑,小公子平攤著的如玉手掌上方,輕輕浮現出一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煙氳。

  易天行瞳孔微縮,認出這是在七眼橋下府北河畔,秦梓用來制服自己的厲害玩意兒,不由深吸一口氣,右手五指微分,將體內火元化為數道美麗紅羽從指甲底慢慢鑽了出來。

  那日在七眼橋下對上秦梓施展的真蘭弦,易天行毫無應對方法,畢竟對方這法寶無形無質,卻又能捆住自己。但今時不同往日,易天行前些日子在小魚塘潛修,心經已至上品,這時全神戒備之下,再看這小公子手掌微微隔空托著的青色淡氳,也不怎麼害怕了。

  不害怕,是因為他相信自己能看清楚這法寶是從何方襲來。

  易天行悶哼一聲,左手中食二指指頭上微微綻出一道小火花,旋即點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做,雖然自己不怕火,但這樣怪誕的行為似乎不是自己想出來,而是腦子裏自己迸出來的。便在他做這個動作之前,他後腦處一根頭發怪異地疼痛起來,不由讓他心中一動,聯想到昨夜在歸元寺後園裏感受到的老祖宗師父氣息……

  火花在他的眼前四濺,待一應散去後,易天行只覺眼光較諸平日更為敏銳,夜色如墨的武當山在此時的眼中,仿佛也顯出了真實的面目,各處雲霧繚繞,山間青林流水相雜。

  他微微凝神,看著小公子手掌的那道青色煙氳,暗運思惟法門。

  像一朵火樹般燃燒在他指尖上的真火之苗,瞬間突漲,將武當山老君岩四周的夜空耀的宛若白晝一般。

  龍頭香上的二人之間本來是空空蕩蕩的,但當易天行用天火燎過時,卻發出一陣陣奇異的嘶嘶之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燃著了,卻是看不到事物。

  小公子手掌心的淡青色煙氳,此時顯得更加淡了。

  “你能看見真蘭弦?”小公子有些意外。

  易天行確實能看見,便是從自己用手指燒灼雙眼後,雖然眼睛有些酸痛,卻是清清楚楚地看見小公子掌心那團青色煙氳所含的巨大能量,還有漸漸向自己探來的淡淡煙絲,真蘭弦的厲害之處,便在於這團能量如果將敵人包圍住,便可以每一方寸之地緊貼著對方,讓對方無從發力。而易天行既然能看見真蘭弦的運行軌跡,自然不會給對方這種機會,於是一把火燒了過去,不料天火果然霸道,竟連這種有質無形的能量體也能燒灼幹淨。

  小公子也不待他回話,微微一笑,掌心一收,真蘭弦直接往易天行面門上飄了過來。

  易天行感覺到這團青色煙氳裏隱藏著的巨大能量,哪裏敢造次,便想側身躲開。

  哪知道他的身子在極險的石梁上剛有轉身的跡象,破空而至的真蘭弦卻忽然消失無蹤,下一刻卻又出現在小公子掌心。

  易天行有些驚愕,然後發現一陣風撲入自己懷裏。

  卻是小公子趁他轉身,用一種極可怖的速度欺近他的懷中,在他胸口上按了一掌。

  小公子身法鬼魅,進退自如,如電如風,這一刻又安靜地站在了龍頭香的香爐處。這石梁憑空伸出懸崖,下面便是深不見底的武當山山穀,他卻還在這上面疾進疾退,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這一掌實實按在易天行胸口上,若換作一般人,只怕早已飛了出去。

  但易天行不是一般人,他是變態人種,也只是覺得胸口氣息微微一窒便無大礙。

  小公子靜靜道:“你身上不是什麼寶衣,你是先天的金剛之身?”

  易天行微笑道:“不錯,小公子何以教我?”這意思有些囂張,看你小公子拿我這不怕打的家夥怎麼辦。

  話剛說完,小公子口中極快地念了一句咒語。

  龍頭香石梁的上空空氣裏傳來一陣紋動。易天行還來不及反應,便看見一只大劍從天而降,生生砍在自己的左肩上。

  這大劍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生生在武當山的夜空裏破空而出,根本讓人防無可防!

  “砰!”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悶哼一聲,感覺被一股巨力往下壓去,不由左腿一軟,單腿跪在了石梁之上,身子一搖晃,險些摔下萬丈深淵!

  那把大劍須臾而至,須臾而沒,轉眼間消失無蹤。

  易天行吃痛,憤然抬頭望著正緩緩走近自己的小公子:“砍不死我!”

  小公子也不言語,右手捏了個劍決,黑色的中山裝倏地一緊。

  易天行心頭一緊。

  忽然感覺自己身體右後方的空中有些異常。

  可這石梁太窄,叫他避無可避,於是又實實在在地被那把神出鬼沒的大劍劈中了後背。

  又是一聲巨響。

  易天行感覺自己體內的五腑六髒都有些搖晃了,勉強在石梁上站穩,不期下一刻,那柄大劍又奇詭無比地從下方的空氣中冒了出來,由下而上,瞄著他的胯下來了記生劈!

  ……

  ……

  “我的……小白鳥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50:41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三章 無恥是一種境界
  
  小公子不知使得什麼法術,竟能讓這柄大劍憑空出現。易天行根本沒有辦法提前防備,只好被動挨打,不過數十息的時間,已經在石梁上被這柄該死的大劍狠狠劈了七八下。雖然他的身體結實的狠,沒有出現什麼問題,但這種被人按在地上痛扁的感覺,實在是有些屈辱難當。

  “操!這小子使的什麼邪門功夫?”易天行在心裏哀歎道,他瞧破了真蘭弦,本有些沾沾自喜,哪料到對方竟然厲害如斯,讓自己根本沒有還手之機。

  大劍又來了!

  哄地一聲響,易天行整個人被劈到了石梁上,像一只可愛的考拉一樣抱著石梁不肯放手,他呸地吐出口裏的灰塵,咒罵道:“你這家夥,繼續啊,反正老子不怕打。”

  小公子冷冷道:“只會挨打,也不過是廢物點心罷了。”不知為何,他這時候說話比先前要尖刻許多。

  “那又如何?你也拿我沒轍。”易天行趴在石梁上不肯起身,玩起了廢兒無賴精神。

  易天行身上狼狽,心底大是震驚,這位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小公子真是強的不像話,咒語似乎也不需要多念,這樣宛若天外飛來的大劍,竟隨手可招,若不是自己這種變態強悍的肉體,換作任何一個人,只怕也擋不住大劍幾砍之勢。

  想到這點,他不禁起了一些畏懼之心,這才記起了斌苦大師常常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小公子乃是修行門中的奇才。”

  或許正是因為畏懼,易天行才忘記思考,為什麼小公子召來的大劍只會豎著劈自己,而不是想把自己劈下崖去。

  “奇才?奇才是說明他懂的多,可不見得力氣大吧。”

  想到這節,趴在石梁上裝死的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右手五指一彈,五道火龍便從他的指尖迸發,繞著石梁向小公子攻去,其勢猛若驚雷,讓人睹之心寒。

  小公子腳尖一點,便像是一道輕煙般迅疾退回原位,右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平平抹了一下,一道如鏡如冰的結界面便出現在他身前。

  五道火龍與這結界面輕輕一觸,嘶嘶作響後,便開始咆哮著廝殺起來。

  易天行雖然像考拉一樣抱著懸在半空中的石梁,模樣滑稽無比,體內卻是真火命輪不停旋轉,體內火元疾出,供養著這五頭火龍向小公子的結界發起沖擊。小公子仍然是一臉平靜,看著結界有些微微松動,似乎也並不在意。

  “遁!”

  小公子輕聲一喝,他的雙腳與石梁接觸的那一部分漸漸煥出青石一般的顏色,隨著這青石般的顏色往上延展,他整個人先是化作一個石像,接著便……奇異地消失在結界之後!

  易天行大驚,神識正欲放出,便感覺自己身前多了一人。

  好快的速度!好奇妙的石遁之術!

  突兀出現的小公子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一指點出,易天行強悍的身體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小公子的食指已經輕輕點在他的眉宇之間。

  易天行只感覺自己的雙眼間有一道清流迅疾注入,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麼玩意兒,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心底不由大駭,悶哼一聲,體內火元化為一道豔赤之流從胸腑向上匯聚,死死在自己百會穴處抵住那道清流。

  可歎他與小公子之間對真元的控制差了太多。如果說小公子在修行道中對真元的控制有如以臂使手,揮灑自如,而易天行卻只是一個初涉此道的新手。在每一細微處的控制上,差別更是天壤之別。

  火元之流剛穿過顱前,抵達眉宇之間,那道清流卻又不見了。

  一觸即收!就如同先前小公子施展的那一招一樣,看著簡單,實則由極暴烈而轉為極靜,其間的控制法門哪是易天行這種初哥能掌握的。

  易天行如今體內真元充沛,放在當世,估計也是極少見的異類,但在作戰技巧還是大有不足,而他此時的精神還放在抵抗已經消失不見的清流上,悶哼一聲,那道清流已經倏然不見。此時他體內火元並無對敵的力量,只得化為一道火柱從他的雙眼之間噴向天空,看著奇異無比。

  眉宇之間的火柱!

  就如同他的雙眼在放煙花一般!

  這一道詭異的煙火照耀著整個山穀,山穀四周,似乎隱隱傳來一陣驚歎之聲,但易天行根本感覺不到這些異動,因為下一刻,小公子冰涼的手掌已經劈到了易天行的咽喉上。

  易天行喉頭一震,身子微軟,單手扶在石梁上,身形奇魅無比地一滑,右腳便向小公子的脛骨踢了下去。

  但他忘了自己對敵的小公子的絕招。

  那柄大劍。

  如鬼魅一般突兀出現的大劍橫空出現在他身後,挾著無比可擬的霸氣向他背上劈下。此時他全副神思都放在自己眉宇間的火柱和暗自踢出的一腳,身後全無防憊,哀嚎一聲,慘慘被打在石梁上。

  小公子微微一笑,趁著他被打的懵懂不堪之時,右手手掌輕輕一合,那道一直安靜停在他掌心的青色煙氳被捏的有些變形。

  “慘了!”易天行只來得及發一聲感歎,便感覺到了如同在七眼橋下一樣的感覺,先前被他火元防禦著的真蘭弦秘術籠罩全身。

  真蘭弦力量盡吐,瞬息間將易天行渾身上下捆了個結結實實。易天行眼中異芒一閃,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層極薄極淡的青色紗霧籠罩住自己全身。他心有不甘,想到自己的天火似乎能將真蘭弦的外探煙絲燒去,難道不能燒掉此時裹在自己身上的這層東西?心念一動,體內火輪嗚嗚急轉,一道道天火被他強橫無比地逼出體外。

  本來就破爛不堪的衣衫瞬息間被燒成灰燼,武當山龍頭香石梁上,就只看見赤身裸體的易天行正在不停燃燒,金紅火苗籠罩著他的全身,將老君岩一帶照耀的無比怪異。

  許是小公子交待過的關系,整個武當山靜悄悄的,各處修行的道士也沒有出來。小公子也只是安靜地看著易天行默然運著天火,而不出手阻止,似乎頗有信心。

  易天行身上不知燃燒了多久,終於漸漸熄滅下來。沉默許久之後,他輕歎一聲,終於放棄:“怪了,這玩意兒耐火蠻好,小公子你應該參加消防隊才是。”

  小公子這時候才輕輕籲了一口氣,輕輕拂去自己下頜的一滴汗珠,輕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是能挨打,就能無敵於天下的。”

  易天行有些狼狽地倒在石梁上,心裏卻是寫了一個大大的服字,要知道與小公子的這番交手也不過數息間的事情,電光火石間,對方竟能連續施展近身技,趁自己忙於應付之際,悄無聲息地用真蘭弦控制住自己。

  他感受著自己體外每一方寸地傳來的微微壓力,眉頭微皺,心知自己與小公子間的差距實在太大,若真個動手,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方的對手。這不是修為的差異,是技巧的差異,這位小公子能清清楚楚地判斷場間的局勢,最大限度地利用環境心理等因素,再配上自己最擅長的技能,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

  易天行苦笑道:“小公子果然厲害,出手宛如寫字畫畫一般輕松自然。”

  小公子在石梁上如仙子一般緩緩走近,輕聲道:“易先生放心,雖然我有無數種殺了你的方法,但我不會那樣做,只求先生能在武當山盤桓數日。”

  易天行感覺自己被他輕輕提了起來,然後回到了懸崖上欄內,不由大感沒面子,苦笑道:“小公子氣力倒是蠻大,居然提著我這笨人也不嫌重。”

  小公子微微一笑。

  易天行只看得見他清麗的下頜,想了想忽然又道:“你准備把我關在哪裏?”

  “金殿。”

  易天行微笑道:“離了你的控制,這……對了,小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用來捆住我的法寶叫什麼名字?我和這法寶好象蠻有緣似的。”

  “真蘭弦。”小公子居然沒有不耐煩的神情,只是微微側頭,似乎不大願意看易天行赤身裸體的可笑滑稽模樣。

  易天行一笑歎道:“能讓小公子在武當山這等明山秀水陪我三日,倒也不錯。”

  小公子微微皺眉道:“我何時說過要陪你三日?”

  易天行一哂道:“我雖然不認識道家寶貝,但也能感覺到,這真蘭弦能縛住我,全靠小公子神識控制,想來如果你和真蘭弦之間離的太遠,根本沒有辦法縛住我,是這樣嗎?”

  “這倒是對的。”小公子微微一笑,“只是我帶你去的金殿,最是適合關人了,我即便不在此間,想來你也逃不掉。”

  易天行雙眼微咪,他此時被小公子倒提在手裏,身上光溜溜的,不過自從覺會佛宗控火法門以來,他經常便和火焰打交道,於是也習慣了這種衣服被燒光後的尷尬局面,他由下自上悄悄望著小公子的面門,只是可惜小公子的上半臉頰還是被帽子遮著,看不大清楚。

  “金殿?是朱元璋那家夥修的銅家夥嗎?”

  “是吧。”

  ……

  ……

  金殿,武當山主殿,修於正峰之上,相傳朱元璋在元末起義時,一次戰役中被敵兵追殺,慌敵中逃到武當山下,在茅舍前遇見一個道士,便苦苦哀求道士能收留自己躲藏。道士對他說:“如果我收留你,呆會兒敵人來了,將我這茅草做的道觀燒了怎麼辦?”朱元璋一聽,趕緊回答道:“如果你的道觀被燒了,將來我給你打造一個金子做的宮殿。”

  就這樣,道士收留了朱元璋,讓他躲過這一次兵災,然後道觀卻最終被燒了。待朱元璋擊退陳友諒,逼死張士誠,北驅元蒙,定都南京,建立明朝之後,便召天下工匠,在武當山修了一座金殿。

  雖說名義上是金殿,但畢竟不能真的全部用金子做,一來太貴,估計明朝怎麼也修不起來,二來金質太軟,用來修宮殿,只怕會成為金豆腐渣工程。所以武當山的金殿絕大部分的材質是用的黃銅,但整個宮殿仍然是黃澄澄的,看著貴氣無比,尤其是每當雨後初霽,明亮的陽光照耀在清洗幹淨後的金殿之上,反光數十裏,看著蔚為壯觀。

  易天行不知道武當山的金殿裏有什麼樣的凶險,只是內心深處隱隱有些擔憂。此時被小公子像提小雞一樣地提著,他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最後盤算出來了一個史上最下流對戰法。

  “報告教官,我要撒尿!”他忽然理直氣壯地喊了出來。

  小公子一愣,似乎沒有碰見過這樣的無賴子,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摔,冷聲道:“撒吧。”

  “再次報告教官,站不起來,撒不出來。”

  “撒不出來就憋著。”小公子沒好氣道。

  “憋不住屙身上怎麼辦?”易天行不知為何,此時說話更加粗俗不堪。

  小公子冷聲道:“你別想耍什麼花招了,你願意弄髒自己的身子,我不介意。”他也不回頭,伸出兩根手指,拈著易天行的耳朵,便把他提了起來。說來這幅畫面確實也挺好笑,小公子生的瘦弱,此時卻用兩根手指提著一個比自己還要壯實些的青年人,還顯得十分輕松。

  易天行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兩下,忽然說道:“那我就不憋咯。”餘光裏偷偷瞄著小公子的臉,身子卻扭了起來,反正這真蘭弦也只是縛住他,卻不會造成什麼傷害。

  小公子感覺自己手上提著的家夥在掙紮,一轉頭,就看見一具光溜溜極難看的身體正在扭動,略有些厭惡地將易天行扔到地上,想了想,又右手五指微微一顫,掌心內的真蘭弦微微一擠。

  易天行感覺身上壓力頓增,本以為是這家夥借機懲戒自己,哪料到這股壓力左強右弱,竟似一雙看不見的手,將自己扶了起來。

  “你快一些。”小公子靜靜離開數米。

  “嘩啦啦啦下雨啦。”易天行一面哼著小曲,一面注意著身周的感覺。

  果然,某一處的真氣包圍出現了缺口。

  易天行苦笑著皺眉,心想自己這招未免也太下作了些吧?

  “小溪緩緩流噢。”

  安靜的武當山某處不知名山坳裏響起了一陣不雅水流聲。

  便在那不雅的空當,易天行極不雅地從不雅處逼出一團天火,化作一道不雅到了極致的紅鳥向自己身後的小公子攻去。

  而在小公子單手生出一個鏡面擋下天火之時,易天行趁機跳轉過身來,大聲叫道:“非禮勿視!”

  這一招居然管用了,小公子下意識裏不肯看他的裸體,一側身。而易天行已經像只八爪章魚般撲了上去,把黑衣黑褲戴著帽子的小公子抱了個結結實實!

  小公子心頭大亂,右掌微微一震,真蘭弦圓融之力頓時有些煥散之像。

  他下一刻醒過神來,第一時間低頭,極巧無比地在易天行鼻尖一撞,右手化指為劍生生戳在易天行腋窩裏。

  饒是易天行刀槍不入的身體,也感到一陣生痛,哀呼一聲。但他到底是金剛之身,如今抱著小公子卻是死也不肯放手了,近戰他也不是小公子的對手,但如果說起蠻力來,這世界上難道可能有人比易天行更厲害?

  易天行低聲在他的耳邊威脅道:“不准動,不然我燒死你。”忽然鼻端傳來一陣幽香,不由心頭一蕩,抱的更緊了一些,他此時還是赤身裸體,抱著小公子看著實在是大不雅。

  小公子氣的渾身發抖,嘴唇微張,一道奇怪的咒語念了出來。

  “禱上清以化……”

  易天行愕然發現懷中出現了奇怪的跡象,感到被自己如鐵雙臂緊緊縛住的小公子的臉頰竟漸漸的淡了,就像是電影裏面的淡入淡出交果一樣。

  這幅圖面讓他有些害怕,一是因為不了解而恐懼,二是因為知道小公子如果靠這種古怪的法子一旦脫離開自己的身體,那自己再也沒有取勝的機會。

  他悶哼一聲,將心經五品漫遊開去,感受著身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正向三米外漸漸凝去,猜測這是小公子的移體術,眉間一皺,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了,趕緊雙腳腳尖一蹬,身子平平向後滑出三米。

  “無恥!”

  小公子的身影漸漸在不遠處匯聚起來,還沒完全顯出身形,一聲極憤怒夾雜著著羞意的清叱已經出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51:16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四章 真石劍


  (這個,本來想講一下自己這書前後風格差異的緣由,還想表示一下歉意什麼的,但發現忽然變得有些舌笨嘴拙,便不多言了,以後爭取把這故事講的更有意思些,這一部省城結束後,可能內容會往世俗方面偏一些,先在這裏說一聲了,謝謝諸位捧場,下臺吃飯一鞠躬)

  易天行微微咪眼,唇角綻出一絲嘲弄:“無恥?”想到這些天來的遭遇,怒氣盈胸,先前殘留的一絲窘意早就被拋回了高陽縣小池塘裏。看著黑衣黑帽中漸漸化為實體的小公子,他在心底暗自冷笑一聲,全神戒備著,並不意外地發現這廝露在帽下面的下半臉頰有些微微蒼白,想來剛才那個法術耗了不少真元。

  小公子似乎被他赤身裸體一抱後異常憤怒,右手劍訣一領,武當山的夜色中山風大作,一柄大劍突兀出現在空中向易天行劈了過來。

  易天行便等著這劍,他耳力敏銳,聽著破空之聲,便往左輕輕一滑。

  大劍擦著他的身體砍到老君岩的石板地上。

  轟隆一聲,石板被劈成了數塊。

  漫天灰塵裏,大劍又一次的消失。

  易天行單手扶在地上,眼中寒光漸起,等待著這柄大劍的再一次出現。

  “嗤!”劍風破空。

  易天行向右一個打滾,躲了過去。現在不比當時在石梁上,石梁太窄,易天行縱使再靈動也沒處可躲,如今在平地上,他可不願意被這幾百斤的大劍生劈。

  大劍又從他右方的夜空裏平空生出,向他的腋下狠狠刺去。

  易天行悶哼一聲,腳步向後挪了兩寸,右臂微張,讓大劍從自己的腋下穿空而過,等大劍穿過一半正要消失之際,他忽然合緊雙臂,將這把宛若天外而來的大劍死死夾在臂下!便在霎那之間,少年的體內起三味坐禪經疾運,將體內真火逼成一團溫度極高的火點,由胸腑沿臂肘噴湧送出,在左手的拇指上被壓成泛著朱赤色的妖異光芒……然後輕輕捺在大劍的劍刃上。

  嗤的一聲輕響。

  總是平空而至的大劍這一次再也沒有機會平空消失,而是由鞘至刃尖猛地一下變的白熾熱紅,噗噗輕裂之聲大作,化為無數高溫的碎片,漸漸消失在易天行身周的黑夜裏,就像是無數閃著光點的瑩火蟲在夜空中曼舞不息。

  ……

  ……

  易天行歎道:“小公子竟能將真元化為體外之劍,佩服。”

  小公子聲音比這中夜山風更加寒冷:“你錯了,先前是五行控術,這才是體外之劍。”話音一落,他輕輕將手掌放在道路旁的崖壁上,然後輕輕離開。易天行瞠目結舌地發現,崖壁上被小公子手掌按住的那一塊,隨著他手掌的離開,也有一根石柱被輕輕的提了出來。

  就像山崖是豆腐一樣。

  小公子的手掌輕輕吸著,那道石柱滑順無比地從崖壁上被拔了出來,石柱由粗趨細,細細看著,才發現是一柄大巧無鋒的石劍。

  易天行看著他潔白瑩淨的小手握著一把石劍,感受著那把劍上傳來一絲令人恐懼的感覺,不由苦笑道:“這事情好象弄大了,小姑娘習氣,葵花感覺。”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口,小公子本來就冷若玄冰的氣息顯得更加寒冽。

  石劍被他握在手上,看著十分的不協調,黑與白,粗礪的石劍柄和光滑纖淨的手掌,兩相映照,十分怪異,但他就這樣握著,卻又顯得很自然,好象這把劍是天生為他做作一般。

  “我最擅長劍術,請易兄指教。”

  話音甫落,小公子手腕一抖,石劍化為森森石柱向易天行刺來。

  易天行一看小公子出手便知道這位乃是劍法大家,自己哪裏是他對手,暗自一咬舌尖,心道:“拼了!”竟是不躲不避,右手極漂亮地一展一握,體內火元疾出,化為一道寬約一掌,長約半丈的火刀,牢牢握在右手中,向那把石劍劈了過去。

  小公子握著那把石劍就像握著雙筷子一樣輕松。

  他極巧妙地一轉,石劍劍尖向著易天行的咽喉點去。

  易天行能感覺到他的憤怒,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此時是真的想殺死自己,雖然他對自己的身體強度很有信心,但也不敢和對手握在手中的劍尖相接,畢竟對方是修行門中的奇才,誰能保證他的這把不起眼石劍是什麼仙器之類。

  電光火石間,易天行悶哼一聲,強自扭動身體,讓自己的左肩與對方的石劍相接。一陣巨痛從左肩傳來,餘光裏瞧見這柄石劍的劍尖竟插進自己的肩頭一分左右。

  這還是自從被古老太爺打了一槍後,易天行的身軀第一次被外力所傷。

  易天行性情與眾不同,此時怒極反笑,平常的面貌露出一絲邪邪的笑容,右手手腕一轉,掌中握的天火之刀挾著破空的滾滾熱浪向小公子劈去。

  小公子不敢托大,腳尖一蹭,身體平平滑後數步,石劍宛若沒有刺出沒有傷到易天行一般,好整以暇地在劍路上等著易天行的天火一刀。

  天火一刀,無形無跡,青石一劍,清雅空靈。

  刀劍一交,一陣極刺耳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有無數個藏僧正在敲著金鈸一般。

  “??”武當山的安靜深夜被這幾聲巨響驚醒了過來。

  小公子的身形清幽,來去無形,易天行身體強蠻,速度驚人,兩人之間的交手,就像是兩道輕煙在山道上你旋我轉你糾我纏一般,數息之間也不知互相遞了多少招出去。

  易天行沒有什麼招數,靠的就是蠻力和狠勁。

  可這匹夫之勇只逞得一時,終究還是被狼狽地打落於地,赤裸的身上東一道西一道傷口,好在傷口不深,而且迅即轉為淺灰色,再轉為原本的肉色,就像是渾沒有受過傷一般。

  小公子側著身子對著他,手中的石劍輕輕拄在地上。

  “你還想與我動手嗎?”

  易天行呸了一口,真氣燎勁烘繞間,這口唾沫吐在地上嗤嗤作響,竟將地面灼的黑了一小塊地方。他此時雖然沒有什麼太過難受的傷勢,但確實感覺有些疲累,尤其是被石劍劃過之後,這久違的受傷的感覺,讓他有些隱隱害怕。

  更讓他不爽的是這種挫敗感,這種面對強大的敵人無從發力的感覺。他的天火一刀威力雖然十足,但根本沒有辦法挨到小公子身體分毫,甚至連他的帽子都沒辦法打落,若用離火攻擊,威力又不足,小公子簡簡單單施出一個冰鏡便擋住了。

  這種挫敗感讓他非常的不樂意。他決定用別的法子扳回一程,沉默一陣後,他看著小公子隱藏在帽子後面的大半臉寵,忽然低頭壞壞的笑了,抬起頭來臉上卻滿是驚愕震驚:“小公子,你帽子上有條蛇。”

  就這樣,易天行打了半天都沒有打下來的帽子,被一聲驚呼的小公子像扔什麼樣地扔的遠遠的。

  如流瀑般的黑發漸漸滑下,那張美麗異人,眉目如畫的面寵出現在易天行面前。

  意識到自己上了個很幼稚的當後,小公子有些嗔怒地望向易天行,卻看見這家夥的一臉壞笑。

  “秦梓姑娘,果然是你。”易天行冷冷說道。

  “你早就知道了?”一直扮成男生的秦梓疏眉微蹙,感覺到一直被自己戲弄著的少年平靜面容下掩之不住的怒氣。

  秦梓想到在七眼橋下,面前這個男生也是用那種……無恥的方法亂己心神,不由又羞又怒,她自小被視為上三天不世出的天才,人人尊敬愛護,什麼時候遇見過這等無行浪子。一想著,她的眼光下意識地往易天行身下瞄去,馬上羞意微作,一個側身,冷冷道:“堂堂男子漢,居然用這種無恥的法子。”

  易天行挑挑眉頭,無所謂道:“我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還不把衣服穿上?”秦梓可沒有易天行那麼厚臉皮,可以和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在野地裏說話。

  野鴨飛不高,就暫時別冒充白天鵝,打架如果不是別人的對手,那說話永遠比拳頭要可愛。易天行明白這個道理,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住自己胸中怒氣,迅疾換了面上表情,摸著腦袋呵呵一笑道:“我學的這法門什麼都好,就是蠻容易形成裸奔的局面。”忽然苦笑道:“我可沒有隨身攜帶衣物的習慣。”

  秦梓如蘭手指一召,不知從何處取出一身道袍,輕飄飄向易天行處飛了過去。

  易天行接了過來,手忙腳亂穿好,把頭微微一偏,欣賞著面前這女子驚人的美麗,微笑道:“剛才把你抱在懷裏的感覺不錯。”

  “什麼不錯?”秦梓沒有反應過來。

  “沒什麼,香玉滿懷……”易天行淡淡說道,下半句話卻戛然而止。

  一柄大劍又憑空而至,生生把他的後一個字劈回肚裏。

  秦梓滿臉憤恚道:“你再說一個字,看我怎麼收拾你。”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像打情罵俏,便住了嘴。

  易天行卻是腦中靈光一現,隱隱覺得心緒有些不妥,便想起了張翠山的兒子的故事,嚇得趕緊猛搖腦袋,便這樣兩個人站在武當山坳裏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終於輕歎一口氣說道:“還打嗎?”

  “不打了,反正打你不死。”秦梓難得的幽默了一下。

  “唉,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就不肯放過我這個可憐的孩子。”易天行扮委屈狀。

  秦梓的帽子被脫掉,恢複女兒身打扮後,似乎性情也變得女性化一些,噗哧一笑道:“你又哪裏可憐了?”

  旋又冷冷道:“你還是要回歸元寺嗎?”

  易天行撓頭苦惱道:“這般忽冷忽熱,以後你怎麼嫁得出去?”

  秦梓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疑惑,旋又浮上一絲堅毅神情道:“我一心向道,這些兒女私情又如何能牽絆我。”

  不知為何,易天行的心裏忽然覺得格外放松,似乎聽到了什麼好消息似的,安靜了會兒後應道:“為什麼不讓我回歸元寺?”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小公子?”秦梓反問道。

  易天行淡淡道:“我是無賴子,卻不是傻子。若不是猜到是你,先前怎會用那種下作方法破你的真蘭弦。很多事情我能了解一點點,但有一部分我是懶怠說明白,比如你,還有些事情我是猜到了也不敢相信,或者說有些事情越不明白,我或許能過的越舒服一些。要知道,裝糊塗一向是我最擅長做的事情,在縣城裏我就裝了十七年,早就養成好習慣了。”說完這句話,他望向東邊的夜空,想起了省城歸元寺裏的那位師傅大人。

  “果然如此,不枉我欣賞你。”秦梓淡淡道。

  易天行沒有自作多情,知道她還有下文。

  “我從小修行道術,從沒有哪種道術能讓我花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向來被視為上三天中不世出的奇才。”秦梓安靜說道:“不是誇贊自己,在山中我已經無書可學,所以我向父親請命,來省城讀大學,便是想入世潛修。”

  “門中查過你,知道你從小到大的所有情況。”

  易天行點點頭,相信她的說話,畢竟上三天能調用軍用直升機,想來在世俗裏有極大的力量。

  “其實你和我一樣。天才,或許都有孤獨症吧,我相信你從小到大也曾經困惑過。但我很羨慕你,能夠很好地融入到這個社會裏,就像在學校裏在小縣城裏,而不像我一樣仍然是孤家寡人。”秦梓微微笑道:“你很樂天,所以可以有鄒蕾蕾那樣可愛的女孩子。”

  易天行微微發窘,忽然眉頭一皺道:“先前還在爭死鬥活,這時候卻開始閑話家常,感覺相當不好。”

  秦梓話鋒一轉:“你根本不是什麼佛宗的山門護法,你只是一個不知如何得了大機緣的幸運兒罷了。你根本不知道修行界之間的爭鬥,你何必插足我們之間的事情?我想把你留在武當,一方面我承認是你的實力已經足夠威脅我的計劃,另一方面,我又何嘗不是想保全你的性命。”

  “什麼計劃?”易天行安靜道:“在這個月之前,我確實只是有些特異之處的世俗人罷了。所以我也只會按照世俗社會的眼光來看這件事情,歸元寺裏的僧眾待我如何,雖然其中自然也有利用我的因素,但畢竟他們幫過我不少。而你們。”他聲音頓了頓道:“吉祥天究竟想進歸元寺做什麼?強索天袈裟是借口,向我興事問罪仍然只是借口,我知道,你們想進歸元寺後園,可你們進去了又如何?”

  “你隨我來。”秦梓輕聲歎息道,然後向武當山上行去。

  易天行滿頭霧水地跟著她向山上行去。

  遠遠可以看見金殿在夜色裏微微反射著淡淡光芒,易天行隨著秦梓姑娘走入側近的一間廟宇,推開牆壁上的一個隱門,便進了一間頗為簡潔幹淨的小房間。

  “請坐。”

  易天行微微點頭坐下。

  “吉祥天錄屬上三天,一向只講究修寶煉器,極少入世。所以你對我一直和歸元寺過不去,有些不解?”

  秦梓倒了一杯水,遞給易天行。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易天行唇角一絲譏諷道:“比如先前你還要對我打打殺殺,這時候卻又和我促膝談心。”

  秦梓微微一笑,美麗的臉龐秀光四射,易天行下意識地把雙眼望向別處。

  “我做事很直接。如果能用法力將你困在武當,我會毫不猶豫地做。實話說,先前我施咒脫開……”秦梓語聲微微一頓:“你的懷抱,耗損真元太多,已經無力再次施展真蘭弦,而不能施出真蘭弦,我沒有辦法將你困在一個地方。所以我想和你講講,希望你能自動留在武當。”

  易天行微微一笑:“姑娘說話夠真接,我喜歡。若能說服我留在武當,那姑娘請講。”

  “你很強。”秦梓靜靜道:“這點或許你自己不清楚,但我明白,你就像是一塊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我既然想進歸元寺後園,便不想在歸元寺裏與你對敵。”

  易天行摸摸鼻子,苦笑道:“謝謝你誇獎我這個手下敗將。”

  秦梓又道:“可是對我為什麼要進歸元寺後園感到好奇?”

  “正是。”

  “因為我要去看一個人。”秦梓睫毛微垂,兩只手指拈著水杯送到自己的薄薄雙唇間。

  “後園裏的那個人?”易天行靜靜問道。

  “不錯。”

  “為什麼?”易天行面上平靜,心裏卻開始翻滾,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至少也得幾百年沒有踏足塵世,難道還會與人結怨?

  秦梓道:“你可知上三天建派以來不過六十餘年?建派始祖當年掃遍天下道門,憑著俗世修士無法相抗的力量,將所有道家術派一統於門下。”

  易天行聽她一說,不由想起當年那個建派始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神姿。

  秦梓忽然悠悠一歎道:“那還是三十年代,始祖下昆侖山,往歸元寺一探,結果重傷而歸,不數日便溘然逝去。”

  易天行心中一震,對自己心中的猜想又多了幾分確認,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如果真是自己所猜想的那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上三天開派祖師自然會被硬生生打的吐血——打遍天下無敵手碰到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家夥會是什麼樣的下場?——這怪異的對決讓他暗自偷笑,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然是一臉平靜。

  “我也是從典籍上看見這些秘辛,最開始頗為奇怪,後來慢慢查明歸元寺後園裏住著一位修為高深之人。”秦梓冷然道:“那便是我此行欲見之人。”

  易天行忽然有些厭惡:“就算你開派祖師死在對方手上,可是對方一直呆在歸元寺裏,肯定是你祖師去招惹別人,技不如人,難道你們這些當後輩的就要死纏濫打?”他現在怎麼說也是歸元寺老祖宗的掛名弟子了,當然說話要偏著自家人。

  “並非如此。”秦梓微微一笑道:“這不是私仇,而是公事。”

  “公事?”易天行本是裝糊塗,這時候卻是真糊塗了。

  “上三天開派祖師,只是昆侖派的一個小弟子,為什麼短短數年,他就能成為中原道門法術最為高強之人?”秦梓輕聲說道:“我下山之前才明白,原來是有仙人下凡授他法術,所以我上三天才能在修道門中獨樹一幟,無人能抗。”

  “仙人?”易天行頭中嗡的一聲。

  “不錯。”秦梓苦笑道:“仙人撫我頂,多麼有浪漫色彩的傳說,可惜仙人也是講條件的。”

  易天行看見她唇角的一絲苦笑,知道必有蹊蹺,皺眉問道:“這條件難道和歸元寺有什麼關系?”

  “佛道兩家向來交好。”秦梓道:“只是不知為何,我上三天曆任門主都會往歸元寺一探,而每次均是重傷而回。”

  “去歸元寺打架,難道這就是仙人的指示?”易天行隱約覺得捉摸到了事情的關鍵。

  “人神相隔,我也不是很清楚。”秦梓面無表情,想來是不願意就此事與易天行講的太過清楚:“我只知道前兩任門主都是因為歸元寺內的某人而死。而如今……門主是我父親。”

  “於是你一定要想辦法將歸元寺裏的那個人殺死?”易天行靜靜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你有這麼重要的緣由,我自然也不能說你什麼,只是覺得……”忽然譏諷一笑,在心裏想道:“原來赫赫大名的上三天,也不過是仙人不方便出面時候的打手罷了。”

  秦梓道:“我沒有想過能夠殺死歸元寺裏的那人。”她凝重說道:“門中的小冊子上講:此人當年犯下滔天大罪,被佛道兩家鎮壓,而佛宗講究渡化,所以只肯將這大妖鎮壓在金剛伏魔圈內,而仙家認為這大妖應該被誅,所以……”

  “所以天上的神仙不好意思不看佛爺的面子,便在凡間喊些人去做這件事情。只是仙人和歸元寺裏的那個人有什麼瓜葛?”易天行問道。

  秦梓搖頭無語。

  易天行忽然打了個呵欠,“估計你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其實……”

  “其實什麼?”

  易天行臉色有些古怪:“為什麼你們不幹脆把上三天散了去?這樣和仙人的約定也就不算數,你的父親也就不用再親探歸元寺,豈不皆大歡喜。”

  “建一座城池容易,要想毀去,卻又牽涉到太多的人和事,不論是內在還是外部的原因,都不會允許上三天的門主如此作法。”秦梓靜靜道。

  易天行笑道:“忽然想到了金庸寫的長樂幫,真像是要接賞善罰惡令的人們啊。”

  “仙人?真有仙人嗎?”易天行有些神遊物外,“秦梓姑娘,你見過仙人沒有?”

  秦梓微微搖了搖頭。

  “上界的煩惱,何必讓我們這些小人物爭來殺去?秦梓姑娘,我勸你放過歸元寺一馬。”

  秦梓堅定地拒絕:“事關家父生死,雖然他肯定不會贊同我的做法,但我還是要試一試。”

  易天行皺眉說道:“我對歸元寺比你熟悉,你可承認?”

  “不錯。”秦梓應道:“歸元寺後園,我們道家人極難進入,而易兄在後園生活了一段時間,自然比我熟悉,敢問何以教我?後園裏住的那人,是什麼模樣,你可曾清楚?”

  易天行低頭斟酌半晌後道:“那人很強,和你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存在,你最好不要動他的心思,最終還是會鎩羽而歸。”

  秦梓微笑道:“我不是莽夫,仙人都有所忌憚的人物,自然不是我們這些修道人能對付的。”

  易天行奇道:“那你還要進後園?”

  “不錯。”秦梓靜靜道:“我吉祥天最擅長法器,用了幾名弟子的性命才弄清楚,原來歸元寺後園裏有一個伏魔金剛圈,這是佛家禁錮大陣。我不求敗了那人,只求通過調動伏魔金剛圈替我父親看看那人究竟有多厲害。”

  “原來是個孝女。你們想進後園,就是想用方法去觸動伏魔金剛圈?”易天行微微咪眼。

  秦梓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易天行曾經一頭撞上過那道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在陣法尚未發動的情況下,已經感受到了那股堪比天地造化的雄渾力量,如果吉祥天真能想出辦法發動伏魔金剛圈,那自己的老祖宗變態師父……能頂得住嗎?想到這節,他不由有些拿不准。

  “為什麼不和歸元寺的大師們說清楚?兩相參詳,說不定能夠解開這個謎團,知道這些事情究竟是為什麼。”易天行為了掩飾自己心中驚惶,轉而問道。

  “這些胡教和尚怎麼可能相信我們的話,更何況我才不信斌苦老和尚不知道歸元寺後園之人的身份。”秦梓冷笑一聲,接著問道:“易兄聽完我的解釋,可否願意不再插手我門與歸元寺的爭鬥。”

  易天行微微一笑,明白這是要自己做答了:“七眼橋下便和姑娘說過,我最重然諾,自然要慎重一些。這樣吧,只要姑娘答應不會傷害到我的親人,我便不理會這椿事情。”

  秦梓微微一笑,似乎舒了口氣。

  “那我這便回省城了。”女生笑的很甜。

  “一路回吧,我也想坐坐直升飛機,開開洋犖。”易天行笑的更甜。

  推門而出,卻不是原來的那間道觀,而一間極富麗堂皇,極寬大氣派的殿宇。

  易天行愣在原地。

  秦梓微微笑道:“一門入而百門出,正是武當的移勢大陣,此處便是金殿,易兄可以多欣賞一番。”

  易天行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覺,便聽見小公子冷冷說道:“易兄今日與往常不一般,身上多了絲不一樣的氣息。”

  他眉頭一皺,後頸那一根毛發又開始微微痛起來。

  “好強的妖氣。”秦梓歎道:“叫我如何敢信你。”

  易天行正欲發難,便聽見金殿之外,一片嗡嗡然地道士禮頌聲響起:“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道無德不足為道,法非誠不足言法……”

  “景霄大雷琅書!”博聞強識的少年郎大驚失色,卻根本不及反應,便感覺身旁一座高大如山的塑像以一種不為人察的方式輕輕顫動了起來,空氣中禮頌聲往複遁環,帶來一陣無由紋動,一股宛若天神般的氣勢將他死死壓在地板上。

  他用盡全身真元,強強扭動脖頸,向塑像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頗為猙獰的龜蛇相纏景像。

  原來是真武大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52:05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五章 大光明

  有這樣一尊神:混元六天傳法教主;三教祖師;三元都總管;九天遊奕使;元天上帝;蕩魔天尊……這麼多的封號,一百多個字的封號,只是用來形容他一個人。

  那就是玄天真武上帝。

  就是那個披發跣足、腳踏龜蛇、發祥於武當山、以掃妖除魔為樂的真武大帝!

  “本不指望你能守約,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蠢到上這麼弱智的當。”易天行冷冷望著小公子秦梓的清洌背影。

  “我有惡念,卻無惡意。”秦梓幽然歎道:“今天的事情,我向你說聲抱歉。上三天傳承七十年,表面光鮮,誰知道我們的頭上懸著一柄大劍,事涉家父性命,我不得不如此。”

  易天行散坐於地,手結蓮花印,勉強穩住自己心神,眼光再也不去看這女子,冷冷道:“原來所謂促膝談心,只是為了把我誘到金殿裏面來。”

  秦梓幽然歎道:“這裏只是殘留著真武上帝在凡間的最後一絲氣息,淳和中正,一應妖物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你做錯了一件事情。”易天行搖著頭。

  “什麼事?”

  “如果把我留在武當山,是為了你要進歸元寺後園行險。我不以為你有這種實力,所以我在不在省城,本來就不是關鍵,不然你以為我會和你廢話這麼久?”

  “我不會說你會後悔這一類廢話。”易天行的身體已經被這金殿內的氣息壓往地面:“因為你必定會後悔的。”

  小公子並不回頭,緩緩走向殿門,忽然在殿門口處停住身形:“我的真名叫秦梓兒,多個兒字。易天行,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我會來找你下象棋。”

  一句話含著幾分意思,告訴易天行真名,多一個兒字,便是多添了一分親密,這裏面可能含著姑娘家欺騙色狼的一絲內疚。“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一句又給易天行一點兒希望,至於下象棋一語,又不知含了多少未盡之意。

  易天行像青蛙一樣狼狽趴在地上抵抗真武大帝殘留氣息的威壓,心裏還在贊歎著這姑娘心思剔透玲瓏,一句話竟能複雜到如斯地步,細細品著裏面的意思,不由有些恍惚了,連先前對秦梓欺騙自己的怒意也減了兩分。

  可毀約於前,受騙於後,少年郎心中早積起十二分的憤怒,此時縱少了兩分,亦是十足之數。

  只是轉眼間,強大的威勢不停壓榨著他體內每一分寸,讓他經脈欲碎,血肉欲撕,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

  ……

  金殿內真武大帝法相莊嚴,龜蛇盤於下,渾身上下仙光四射,直徹天地。而像一只螞蟻般站在塑像前的易天行,此時卻渾身籠罩在一股極囂張的氣勢中,他的後腦某處,一根頭發鑽心般的痛,這種痛卻讓他渾身激發起了無比雄渾的力量。

  傳說中能生小猴子的妖毛?

  易天行震驚著,他知道這絕對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在後園老祖宗傳給自己的法寶。

  真武大帝像似乎感覺到了面前這個人類所散發出來的氣勢,一個小小的人類也敢在在自己面前挑戰自己的權威,真武大帝像如漆雙眉隱約間不可捉摸的動了一下。

  便是這一動,身處場中的易天行感受到一股堪比天地的力量向自己壓了來。

  易天行明明知道自己面前的只是個塑像罷了,但不知為何,仍然能感受到那股來自遠古神獸的巨大力量,或許這一絲力量真只是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一絲氣息,卻仍然是那樣的驚世駭俗,叫人無法抵擋。

  ……

  ……

  省城,歸元寺內。

  當易天行在後頸那一根毛發妖力的刺激下,全身散發著如神魔般的氣勢,與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氣息進行著勢場上的較量時,這種貫徹天地,凜凜然的氣波,終於傳到了歸元寺內。

  歸元寺後園那間茅舍內,圓滾滾的小朱雀正在穿著破爛袈裟的老僧身旁打滾消食,忽然感受到老爹的氣息,倏地一聲站了起來,兩只細細的小腳丫子支撐著它圓滾滾的身體,看著可笑無比。

  “咕咕咕!”小朱雀感受到易天行的不甘,憤怒地鳴叫起來。

  旁邊的老和尚輕輕用手指點著它額上的那撮銀羽,呵呵笑道:“想去嗎?那就去吧,反正都是你的老相識,俺那根毛好象也快不行了。”

  話一出口,小朱雀的身體便緩緩變大起來,原本柔順無比的絨毛化作了鮮豔無比的新羽,整個身體漲大了約一倍有餘。

  它蹣跚走到茅舍的門口,看了看西方的天空,鳥喙微張,一聲極尖厲極憤怒的清鳴響徹寺院。

  “嗚!”

  隨著一聲清鳴,長大了的小朱雀振翅一飛,化為一團紅火便高飛入天,直上九霄雲外。

  …………………………………………………………………………………………………

  秦梓頭夜已經回到了省城。此時日當正午,歸元寺外的森森林木化作的陰影籠著她的全身。她換了一身衣裳,脫了那身一黑到底的行頭,卻還是冷冷地站在歸元寺門口,想到易天行此時正在武當山金殿裏吃苦頭,她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小女兒家的心思,和天分這種事情是扯不上什麼關聯,也是最捉摸不透的。

  ……

  ……

  過了許久。

  在歸元寺大殿之外,竹叔站在秦梓身旁,微一躬身道:“公子,一切都准備妥當,隨時可以動手。”

  “再等一等。”不知為何,秦梓心神有些不寧。

  竹叔手上的竹杖頂端有一塊青黃色的竹皮,約摸有三指寬半掌長,便在此時,這塊竹皮漸漸變幻著色彩,不同層次的青色漸漸疊加,最後顯出幾行字。

  秦梓眼角餘光掃過,微微皺眉。

  竹杖上武當山傳書。

  “金殿失火,易遁。”

  秦梓一驚,微微側著腦袋想了半晌,始終想不明白易天行怎麼能跑出依附著真武大帝氣息,又被武當山道人景霄大雷琅書護持的金殿。這也不能怪她,縱她如何策無遺算,可唯一知道易天行有只小朱雀的宗思如今不知去向,若她早知道易天行身邊帶著這麼一位小紅鳥,那她一定不會把禁錮少年郎的地方選在武當山上。

  ——朱雀真武,那是有裙帶關系嘀。

  此時的秦梓兒,自然是不知道事情的原由,但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也不理那小子趕回省城後會出現什麼問題,抬步便往歸元寺大殿內走去。

  斌苦大師卻不在大殿之上。今天省政協八屆二次會議預備會召開,在水果湖旁的政協禮堂開完會後,他帶著葉相僧去了寶通禪寺用齋飯。葉相僧坐在他身旁無語,心想自己的師父雖然兼著省政協的副主席,但極少去參加這些例會,今日不知為何,從清晨便離寺來了這裏。想到如今歸元寺外的情形,葉相僧略感煩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緒不寧,斌苦大師腕間的檀香佛珠緩緩釋放著淡淡光芒,令睹者心生寧和之感。

  “不知易護法現在如何了。”

  “吉祥天已經入寺了,主持,我們何時回去?”

  斌苦大師的淡淡白眉微微動了一下:“上三天的身後是如今這三千世界的真正權力者,小公子這數月來一直謀著要進本寺後園,佛宗如今勢微,你我如何應對?”

  “弟子愚笨,請師父指點。”面相俊美的葉相僧一合什,恭謹問道。

  斌苦大師輕輕拔著虎口中的念珠,輕聲道:“佛無常性。明月大江,清風山崗,朝露晚雨,一應自然而行,小公子要進後園,那便進吧。”

  葉相僧一愣。

  “只是進了還能出來嗎?”斌苦大師幽幽道:“天才如小公子,也不過是有些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只看見事物一角,卻不知道事情本由。”

  “易天行還一直沒有消息。”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斌苦大師歎道,“不應此劫,如何修成正果?冥冥中早已注定,他這趟武當山,是一定要去。”

  斌苦大師臉上的皺紋仿佛在同一時被抹去,露出難得的凜然之像:“不是所有的佛都不會發火的。”旋又微笑道:“何況易護法也快趕回來了。”

  …………………………………………………………………………………………………………

  當易天行被真武大帝氣息快壓成肉幹的時候,心裏忽然湧起來了這樣一個疑問。前日在歸元寺後園裏與老祖宗師父的一番交談,讓他略略有些了解。可是這真武大帝的氣息為什麼對自己如此敵對?難道妖氣真的與一般力量有這麼大的差別?

  他知道問題出在老祖宗給自己紮的那根毛發上面,這根毛發上的力量比他自己的力量不知要強上多少,也正是因為這根毛發,他才在和秦梓之間的較量裏多次險裏逃生,也正是憑著這根毛發的力量才能勉強抵抗住真武大帝淳和雄渾的氣息。

  可惜毛發無根,易天行無法回頭也可以感覺到自己腦後這根毛發已經開始漸漸變的無力,漸漸有了要被真武大帝氣息煉化的跡象。

  嗤的一聲輕響。

  老祖宗種在易天行腦後的那根毛發終於化為一線青煙嫋嫋升到半空。

  而如今與真武大帝氣息直接對抗的,已經換作了易天行體內的火元之力。

  易天行體內真火命輪急轉,將自己的火元輸送至自己的四肢及胸腑間,抵抗著那份仿佛來自遠古的無孔不入的氣息侵入,只是甫一接觸,才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平日裏引以為豪的豐沛火性真元,此刻卻是顯得那麼的微弱渺小,甚至連先前自己後脖頸的那根毛蘊含的力量都遠遠不如。

  金殿外不知有多少道士正在齊聲吟唱著“景霄大雷琅書”,咒語陣陣,催動著真武大帝金身威勢。

  金殿內真武大帝的氣息四處縱橫,充溢全殿,但殿內別處事物卻是紋絲不動,仿佛無風無痕一般,但身處其間的易天行卻是有苦自己知,那股充溢四周的力量像水壓機一般壓榨著自己的身體,而每當自己提起火性真元與之相抗時,這股氣息傳來的力量更是像洪水一般湧來,似乎自己的真元有一種奇異的味道,讓真武大帝這位龜兒子蛇孫子饞上加饞……

  在小縣城的時候,易天行因為自己妖異的體質而不停地嘗試過在尋常人人是自殺的種種舉措,比如從五樓往下跳,比如拿刀子在自己的咽喉上像割牛排一樣地割來割去,但對於真正的生死分際的感覺,他嘗試的極少,因此完全養成了不在乎生死的人生態度。所謂不在乎,其實也只是生死對於他而言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了。

  在歸元寺後園被天袈裟罩在雪亭中時,他想到死亡。

  此時被真武大帝殘留人間氣息壓榨著,他又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已經無法呼吸了,身體四周的空氣似乎都畏懼於那種力量而與他的皮膚產生了隔絕,如此一來他呼吸不到任何氧氣,漸漸感覺頭有些暈眩,四肢漸漸冰涼。

  恍惚中,易天行下意識地自嘲想道:“悔啊!打不過那陰險丫頭,自己就該跑路,還妄想學張無忌和趙敏在陷井裏面談什麼心……愚笨如斯!”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弟生,展轉更相因,乃至眾緣合,起時不暫停……”

  他輕輕在腦海中念頌著禪經的止觀法門,稍微感覺好受了一些,只是四肢仍然不聽使喚地被死死壓在地上,竟感覺有些扁了。

  石板好涼。

  啪的一聲輕響,金殿內的青石地板終於承受不住這股大力的壓榨,易天行身下的石板微微寸裂,便依著他的人形被壓進去了淺淺的一層,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巨人的手掌啪的一聲打進石板裏面一樣,看著怪異無比。

  恍惚中,易天行似乎感覺到先前被植在自己後腦的那根妖毛煉化後並沒有消散在空氣中,而是嫋嫋化為青煙,淡淡揚揚地從自己的鼻端鑽了進去。

  他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然後便似乎聽見很多人在不停地說話。

  “師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時。”

  “這猢猻!你不在前邊去睡,卻來我這後邊作甚?”

  “師父昨日壇前對眾相允,教弟子三更時候,從後門裏……”

  “這廝果然是個天地生成的!不然,何就打破我盤中之暗謎也?”

  ……

  ……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生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臺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裏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這段秘藏在易天行的腦中響起來,本有些渾渾噩噩的他頓時醒了過來。如果換成別的人,當此危局定是想不明白這說的是何事,但他這個讀過萬卷書背過萬卷書的腦子,卻一下記起來了。

  “吳承恩的段子啊……”易天行呻吟著,靈臺深處似乎隱隱要抓住些什麼東西。

  窗外夜色漸濃,殿內暗燭漸弱,他終於腦中嗡的一聲,身體暈了過去,神識卻進入了一種飄忽的狀態,體內每一細微處都在經受著真火粒的洗涮。

  而在此時,武當山峰頂之上傳來一聲極尖厲的嘯聲,一團如赤如金的朱紅色光影飛嘯而來。

  金殿外的道士們被這嘯聲所懾,身畔長劍通靈,嗡嗡作響中齊齊自己伸了出來,露出了明晃晃的劍身,像是在迎接什麼樣的貴客,顯得畏懼之極。

  只可憐這位貴客沒有和被自己的老爹教過作客之道,朱紅的羽翼一展,鳥喙輕吐,一道火焰便化為鋪天紅浪向著峰頂夜色中反著微暗金光的正殿噴去。

  而似乎受了這道九天玄火的感應,正以奇怪身姿於殿內掙紮的易天行忽然雙目一睜,黑黑的雙瞳平靜異常,雙臂如疾鳥投林般向後一展,整個人的身子便用兩只腳尖踮著,而胸膛一挺,整個人反弓向著金殿宇頂,便在霎那間,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發般從他的胸上噴薄而出,如同朝日躍過地平線的那瞬間般,美豔不可方物。

  這道火柱從他身上噴薄而出,直直打在金殿的屋頂,轟的一聲巨響,擊出了一個渾圓之極的創口,直直向著夜空畫去,與朱雀鳥由空而至一道九天玄火在武當山的夜空裏不期而遇,迅疾散開,化為滿天火勢將武當山峰頂罩入其中。整個金殿是用黃銅所作,此時竟也燃了起來,熊熊火焰好不駭人!

  其時夜空中一輪明月,月中可有玉兔?朱雀破天而至,大放光明。

  而武當的真武……

  “日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若易天行這個時候仍然醒著,一定便明白射陽山人在幾百年前說出的話,終於在今天應著景兒了。

  (笑著說句話,昨兒那章出來前就知道一定會讓一些看書的朋友很不爽,批評的意見俺是虛心接受,雖然不見得會改:P所以取章節名兒的時候,就取了真石劍,用諧音讓諸位消消氣。不過雖然俺不是死不悔改的那號人,但有些朋友要求男豬動輒滅人滿門,這個……咳咳,確實在下能力不足,自我一百遍啊一百遍。不是說什麼矯情話,至於說到過渡過快,我承認是我的問題,朱雀中間這段兒是有些問題的,雖然有一絲絲客觀理由,但總歸是我的不是,日後有機會詳說一下吧,以後爭取改一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3:52:37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六章 跳臺紀事

  北京西山,很多著名的權力人物及不著名權力人物都習慣在這裏療養。

  “餘極不忘龍泉也,不忘龍泉,尤不忘松。”

  “這是清代龔定庵《說京師翠微山》裏的句子。”

  “能在松下對上一局,也算雅事。”

  “我是工作人員,陪老師下棋也是工作,殺人作保鏢也是工作,和雅字兒可沾不上邊。”

  西山麓裏,有一泉,泉畔有四松,松旁有一小屋,屋內有兩個人正在下著圍棋。其中一人赫然是當今世上享有大名的國手,而與這位國手對局的,只是個打扮委瑣的年青人。這年青人面上漫不在乎,身上穿著件油汙洗之不褪的夾克,夾克的領子上還有一個晾衣服用的夾子,看模樣是這年青人收衣服時,竟忘了取下來。

  好馬虎大意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馬虎大意的人,此時卻是氣定神閑地望著棋盤,而盤那面的著名國手已經是冷汗漸下。

  半晌後,那位著名國手推坪認輸,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笑道:“周逸文,你如今棋藝大進,我可不是對手。”

  穿著夾克實用的年青人便是周逸文。他呵呵一笑道:“老師過獎。”

  國手無奈笑著搖頭道:“天天陪那幾位下棋,想贏想輸都不大合適,這身棋藝倒是有些荒廢。”

  周逸文擠擠眉頭笑道:“既然老師覺得下棋無趣,下次那幾個老頭子再要下棋,你不去不就成了?”

  國手哈哈大笑道:“你當我是你們這幫子怪物?”袖子一拂棋坪出門而去。

  便在這時,周逸文臉上的笑容忽然收斂了起來,側頭微微聽著東南某個方向,許久以後才緩緩開口道:“武當山方向有事。”

  此時小屋裏面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誰說話。

  便在下一刻,屋內一處角落裏的空氣漸漸流動起來,射經此地的光線都被某種力量變的有些搖晃靈動,光線漸漸地暗了起來,形成一個人形,緩緩的,終於

  看清楚了,是一個看著樸實無華,卻給人一種凝重之感的男人正盤膝坐在蒲團上打坐。

  那人約摸三十歲左右,微閉著眼,感應著南方某處,半晌後輕聲說道:“好強的妖氣。”

  周逸文眉頭微皺:“大師兄,武當山有真武大帝分身,何方妖孽竟敢前去滋事?”

  這位大師兄應道:“我也不知,不過武當山道門前日便來過信,說今日武當山有事,提前向我們報備。”

  周逸文想了想後說道:“北京城最近一直比較太平,要不然我去武當看一下?”

  大師兄微微笑了,道:“如果你知道是誰在那裏,估計你就不會想去了。”

  周逸文一愣,旋即面上露出古怪神情,訥訥道:“不會是小師妹在那邊吧?”

  大師兄笑道:“梓兒最近一直在省城裏讀書,最近卻是不停有動作。希望她不要惹出什麼事情來。”

  周逸文吐了吐舌頭道:“小師妹那種變態天才,就算惹什麼事也不用怕的。”

  “她性情其實清朗,若不是為了必要之事,是不會輕易出手的。只是你也明白,歸元寺後面對於本門而言意味著什麼。”大師兄歎了口氣,仰首望天:“清靜天的長老們一直催促著父親對歸元寺下手,說是上面有法旨下來。而父親自從十年前重傷而回後,似乎對事情都看的淡了,何況如今太平盛世,我們怎好胡亂行事……哼!”

  他冷笑道:“仙人無憑,你我修行數十年,哪有見過?那些長老們仗著這些虛無縹緲的令旨,便要我們行這些無謂之事,實在是令人惱火。”

  周逸文面色也有些黯淡:“我從來沒有去過清靜天,聽說長老們都在昆侖呆著,真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我們和佛宗起沖突。”

  “上三天建立的目的是什麼?”大師兄冷笑道:“從第一代祖師開始,便被迫著去歸元寺面對不可名狀的危險。幸虧父親當年心思動的快,把門下的我們分了出來,立了浩然天的牌子,跟著政府做些事情,這才能脫了清靜天長老的束縛。”

  “歸元寺後面到底是什麼?”

  大師兄皺皺眉:“父親一直也不肯說。你我只求守著這世道便好,不要攙到這些事情裏面來。只是梓兒……我怕她,我怕她又去歸元寺。

  大師兄平靜望著他說道:“你隔些時間還是去看一下,如今我執掌著浩然天,雖然阿梓是我親妹妹,但不方便輕離北京,梓兒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勘不破一個孝字。執念會害人的。”

  “明白。”周逸文點點頭。

  北京東南方向又傳來微微氣息波動。

  “這般強大的妖氣,究竟是誰?”浩然天中最出類拔萃的兩個高手互視一眼,眼中充滿疑惑和遇見好玩事情後的興奮。

  ……………………………………………………………………………………………………………………

  武當山金殿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才停下來,金殿上的黃銅有些竟已被溶了,像冬天的冰棱子一樣垂頭喪氣地掛在殿簷邊沿,貴氣無比的金黃此時變作了黯淡無神的土黃色,一排子銅水化作的刺尖,有氣無力地訴說著這一夜自己慘被一人一鳥焚化的悲慘境遇。

  金殿外的道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先前大火起時,眾人結了劍陣,靠著景霄大雷琅書的真經威力勉強結了個結界,這才活了下來。眾人只是依著秦梓的吩咐將金殿守住,根本不知殿內關的是何等人物,此時見著天火猛烈如斯,不由都愣了,一時間也無人敢進這座快要被燒化了的金殿裏瞧瞧。

  不知過了多久,在金殿香火氣息濃厚的包圍中,易天行緩緩醒來。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在確認自己沒有見到牛頭兄馬面弟後,第一個念頭是:“活著的感覺真好。”然後看見了已經變得不大一樣的朱雀鳥,雖然眼前這只朱雀鳥個頭比他的鳥兒子大了不少,羽色也更加鮮紅,緣尖也漸漸突了出來,但易天行仍然一眼就認了出來,畢竟是連血帶肉的存在,那種與生俱來的氣息是變不了的。

  因為他醒來的晚,所以沒有機會看見朱雀鳥在武當山金殿裏大展神威的一刻。

  自然,也無法知道自己剛才天火噴薄的凜烈模樣。

  現在整個金殿就像是被一個玩火的劣童玩耍了大半年一般,處處可見焦黑的火灼痕跡,但凡木制的事物都被燒的一幹二淨,就連神威凜凜的真武大帝塑像,也被薰成了黑臉的廚夫……易天行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身上的道袍早已經被燒的一幹二淨,而自己又回複了光溜溜的滑稽模樣。

  “剛才是怎麼回事?”易天行輕輕摸著朱雀鳥的額頭,心中充滿疑惑,感覺自己體內真元充盈,但火輪於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小朱雀或許真的長大了,竟然不大願意讓老爹摸自己額頭,而是一扭脖頸,驕傲地在金殿正中的石板地上走了幾步,嘴裏咕咕咕咕叫個不停。

  易天行心中一動:“朱雀、玄武,你和這裏的龜蛇好象有些親戚關系?”搔頭道:“難道就因為這樣,所以這位伏魔真君就由著你瞎來?”

  他忽然想到小公子秦梓已經往省城回了,站起身來,便往殿外行去。

  他擔心很多,就是不會擔心自己那位變態大妖師父的安危,書上面,這位可是怎麼都殺不死的人物,在見識過了真武大帝的厲害後,終於明白了修行中人與這些傳說中的存在,相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那麼簡單,自然也就聯想到,秦梓雖然被稱為修行道中的天才,可如果要和自己的變態老祖宗師父比起來,那叫一個仰之彌高。他只是擔心歸元寺裏的小和尚們……

  推開殿門,易天行並不意外地看見十幾位背負長劍的道士。這些道士們年紀有長有幼,白發銀須者有之,年青有為者有之,只是個個身上氣息繚身,都有不低的境界,只是身上的道袍卻是焦糊一片,破破爛爛……

  此時晨光熹微,輕輕照拂在易天行的臉上。金殿外的道士想不到這樣一場大火之後,還有能從金殿裏活著出來,且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不由皺眉輕噫訝歎一片,更是齊齊戒備起來。

  “諸位有禮了。”易天行眼中平靜異常。

  他話一出口,這些道人齊聲道:“無量壽佛。”一位道人劍決一領,腰畔長劍倏然脫鞘而出,在峰頂外的天空畫了一道美妙的弧線,然後很奇妙地飛到易天行面前垂然懸空而立,飄飄然渺渺然,發著嗡嗡的聲音……

  “請小友暫請留此地三日。”一位老道士有些不安地說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這柄飛劍算是示威來著,若換作前日的他,此時可能會驚歎於飛劍這種仙術玩意兒的好玩,或許會口花花地和這些道士們開開辯論會,但經曆昨夜生死之劫後,他的本性已經漸漸地顯了出來。

  “我忙。”

  說完這兩個字,易天行腳尖在地上重重一踏,借著反作用力,騰空而起,咯嗒一聲,折下殿簷邊被燒熔後的黃銅凝成的銅枝。銅枝在手,整個人的身體剛要落地,他的腳略微前踮一步,用腳尖在殿外石板上一點,借著這下落之勢,轉化成了奇快無比的速度向道士們攻去。

  不料這些道人又是齊聲一句:“無量壽佛。”便閃開一條道路,似乎是讓易天行出去。

  來不及思慮,高速奔殺中的易天行眉頭一皺,身體卻已化為一道灰龍從道人們中間讓出的空間裏沖了過去。

  然後戛然而止。

  因為前面是萬丈深淵。

  再回身時,身後的道人們已經結了個劍陣,明劍亮晃晃地看著頗有氣勢,奈何這些道人們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爛不堪,所以整個劍陣看上去不免有些滑稽——武當派什麼時候變成丐幫了?

  “挺陰險的。”易天行手中黃銅枝一振,身前一片黃影,當當一陣碎響,不知擋住了那柄飛劍多少次攻擊。

  他不會道術,只修佛法,不識以法門殺敵,但卻有物理優勢。飛劍來勢刁鑽,也鑽不過他以怪力不停舞動的黃銅枝,反正也不會覺著累,只是看著武當山的道士們劍陣已成,景霄大雷琅書又起,漸漸感覺一股壓迫感正向自己襲了過來。

  不能老在這裏呆著,但……身後是萬丈懸崖。

  武當山的道士們自然也是這般想的,看著這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似乎無處可遁,滿面緊張之色也漸漸轉成德高望重的模樣。

  一個老道士輕輕說道:“易先生既然能通過真武上君的考驗,自然不是妖類,您與小公子的賭約,從您踏出金殿門口起生效,只求先生再盤桓數日便好,本山定當以禮相待。”這位道士是武當隱門門主,依著吉祥天之請,要將易天行困在此處,哪料到竟生生賠了一座金殿,本就心疼,加上昨夜異象迭起,隱約間看見那只喙尖噴火的紅鳥,卻想起道門裏的那位聖獸來,想到此節,這位門主對易天行的身份更是猜摸不透,言語間自然是好生客氣。

  易天行自嘲一笑,心想如果自己還相信什麼賭約,那才真是可笑之事。

  這時候胖乎乎的朱雀鳥也邁著小笨步從金殿裏慢慢踱了出來。這些境界頗高的道士們看見這鳥,卻像是看見了祖宗一般,嚇得齊齊往後退了幾步。

  易天行有些奇怪,旋即想到,朱雀神鳥可是道門聖物,這些道士如此恭敬也算正常。他看著現如今已經有小臂長短的朱雀,歎口氣,心想這位既然在人間現了蹤影,今後的麻煩事情只怕更多。

  晨風襲來,易天行站在山頂閉目良久,旋即雙眼一睜,一絲胡鬧的意味在眼瞳中顯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體內真元充盈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於是決定賭一賭。

  “告辭。”他微笑說道。

  武當山眾道人一愣,心想劍陣已成,唯一的生門也由那道萬丈深淵封住,縱使上三天門主親至也不敢輕言能脫,這位少年似乎竟不將這劍陣放在眼裏,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易天行不是神仙,不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知道自己沖不過這個森森劍陣,但他何時想過去沖?

  “走吧。”他對著金殿門口正用喙尖梳理著殷紅羽毛的小紅鳥說了聲。

  朱雀聽見老爹吩咐,骨碌碌的眼珠子轉了轉,竟似極輕蔑地看了眾道士一眼,便振翅一飛,向著東邊天上那輪剛剛探出頭的朝陽處飛去,留下武當山一座燒爛了的金殿和振翅起時的遍地灰塵。

  見著鳥兒子飛走了,易天行微微一笑,腳尖一彈,一個反身跳水轉體一百八十度向後翻騰……123456789……數不清多少圈的超難度姿式,向著懸崖的方向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道士們看著面前懸崖邊空空蕩蕩的石板,不由面面相覷,一會兒後終於醒過神來,沖到懸崖邊探頭望去。

  只見武當山孤峰之壁,有一團黑影正急速向下墜落,而一邊往下掉落,一邊有些奇怪之極的喊叫聲傳了上來。

  “嗚……嗚……嗚……好刺激啊……媽亞……!”

  ……

  ……

  不知過了多久,山腳下終於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縱使晨光暗淡,站在懸崖邊的道士們也能清楚瞧見這一次撞擊所震出的滿穀塵土,塵雲漸歇,似乎看見一個黑影站了起來,搖了搖腦袋,便往山外的道路狂奔了過去。

  道士們你看我來我看你,目瞪口呆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就這麼散了。

  就在易天行離開武當山後不久,一道輕輕緲緲渾不似人類的聲音在金殿內幽然響起:“早知道是這玩火的不講理小祖宗的宿主,我這是何苦來著。”

  小公子秦梓兒為了進後園發動金剛伏魔圈,而動用武當山隱門力量,妄圖將佛宗護法易天行留在武當,這件事情在日後的修行界裏成了件名人逸事,此事最終的結果是:

  武當山金殿被焚,日後耗資千萬重修。

  山穀中天然形成一巨坑,坑為人形,後人傳說乃仙人降世時形成,有好事者在旁立牌,上書:“九天仙女落凡塵”又有小孩子在旁塗鴉:“臉著地了。”一時間成為旅遊熱點,又為武當山帶來收入若幹。

  另:武當山外某賣香火的小道士被狂徒剝光道袍一件,後事雲雲……上了某某周刊,大賣熱賣。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6:06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七章 拳拳之辛
  
  “我前兩天在做什麼?”

  “你在打架,不停地打架。先是和一個丫頭打,結果很華麗嘀敗了;然後和一個看不見的神仙留在人間的一個屁鬥,鬥了半天,糊裏糊塗嘀贏了;最後是被一幫老道士圍了起來,你很彪悍嘀逃了。”

  “為什麼我要打架?”

  “因為別人要把你關在武當山當小牛鼻子。”

  “那為什麼關我?”

  “因為你很強,確實很強,對方怕你留在省城歸元寺對他們的計劃有太大的影響。”

  “這樣說自己會不會顯得太自戀了一些……那對方的計劃是什麼?”

  “嗯……據說是想殺進歸元寺後園去對付你的師父大人。”

  “嗯……你說對方想幹這件逆天的大事,是不是有些找死的嫌疑?”

  “嗯……我也這麼認為的……但,你認為秦梓兒智商像古倫木一樣嗎?”

  “她如果是古倫木,我就是歐巴!”

  “那看樣子,她真有把握進歸元寺後園逆天。”

  “難道就是那個伏魔金剛圈?雖然很厲害,比長城拐彎還要結實,但想不明白能對那猴子有什麼用。”

  “猴子是你師父,尊重些。”

  “別,我還是當不知道這事兒的好,免得嚇得自己尿床,將來師傅事弟子服其勞,萬一要我去找佛祖翻翻舊帳,我還活不活了。”

  “無恥的易啊。”

  “偉大,光榮,正確的易啊。”

  “既然你怕事,幹嘛還往省城跑?”

  “這個……萬一師傅真出了點兒啥事,我往後一靠也就沒山了。”

  “你准備咋辦?”

  “繼續打架唄,這事兒我雖然不擅長,但知道也就是個熟練工種,秦梓兒這兩天把我練的差不多了,正好試試。”

  “可你是個頂討厭打架的人啊。”

  沉默良久。

  “可能我還是比較喜歡歸元寺的那些和尚,而且你知道我喜歡看西遊記的。”

  ……

  ……

  肥紅鳥在天上飛,苦小易在地上跑,由武當往省城去的路在他眼裏雖不算遠,但路上寂寞卻是難擋,於是乎開始自己和自己進行思辯對話交流答疑座談會,便在這般極沒有營養的自言自語中,奔跑著的小易奔跑回了省城。

  進了市區,降了速度,攔了個計程車,坐到歸元寺大門口,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錢——在武當山山穀外邊搶劫的道袍裏面一張鈔票也沒有。

  “很失敗的發現。”

  易天行微微笑著,看樣子像極了個善仁可愛的小道僮:“司機大哥,忘帶錢,就當是您施舍的香火錢吧。”說完這句話,便丟下目瞪口呆、不及醒神索要車錢的計程車司機向歸元寺門口走去。離歸元寺大門十米左右,他發現了極大的異常,寺院的豎匾之下涇渭分明地站著兩隊人。

  不是修行者,是官兵,也就是現在人們說的國家暴力機關。

  一隊是軍人,滿面肅然;一隊是特警,滿臉煞氣。

  易天行腦中微微一轉,便明白是怎麼回事。秦梓與自己賽跑時既然能調用軍用飛機,那麼上三天一定與軍方有很深的聯系,而斌苦大師極輕松地便把自己從公安局裏撈了出來,看樣子與省城的警方關系也是不錯。只是看如今雙方連世俗力量都動用了,真不知道裏面已經打成什麼樣子。

  他心急如焚,也顧不得那多,腳尖一點地面,便在兩隊士兵警察未及反應之前,化為一道挾著灰塵的人影沖進了歸元寺裏。

  這兩隊人馬顯然已經被特意招呼過,遇見這種莽撞人也不吃驚,也沒有動手。領頭一位中尉和一個警長還互視一眼。警長走上前去,給那名中尉點了根煙,小意問道:“兄弟,今兒咱們這任務可有些奇怪。只准和尚道士進去,不准遊客進去,裏面有啥事兒?”

  中尉皺皺眉:“不大清楚,可能是有什麼重要人物進歸元寺數羅漢?”

  警長彈彈煙灰,忽然說道:“那剛才那人進去,我們還沒有問他姓名。”

  “不怕。”中尉寬慰他道:“看清楚了,那是個小道士。”

  “那就成。”警長目的達成,笑的格外輕松,“先前說好的,和尚歸我查,道士歸你查,這就沒我什麼事兒了。”

  ……………………………………………………………………………………………………………

  出乎“換裝道士”易天行意料,歸元寺裏很安靜。

  甚至還能聽到如往常一樣的佛謁之聲。

  來到後園,湖上的荷葉仍然略顯頹敗,湖心亭依然六角窄簷,只是原本清靜無比的茅舍四周正遠遠站著數位高手。

  真正的高手。

  隔著老遠,易天行都能察覺到這些修士身上澎湃的氣息威勢。

  而易天行剛認幾天的變態師父,那位在歸元寺裏住了幾百年的老祖宗,卻是安靜地呆在茅舍裏,沒有出聲,更沒有什麼反應。

  一身淡藍衫子的秦梓背負雙手,隔著一大片湖面看著茅舍的方向。

  一直拱衛在茅舍之外的那道伏魔金剛圈在往常的白晝裏是隱形不見,而此刻,卻在吉祥天高手們的功力輕觸下,顯出淡淡青色來。

  而在整個歸元寺後園上空,則是一個更大的視聽結界,顯然是為了防止此間的異動驚嚇到省城普通的百姓。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歸元寺的僧人不攔著你是為什麼。”易天行走到秦梓的身後。

  沒有歸元寺的僧人出來,整個後園竟成了吉祥天的天下。

  秦梓也不回頭,輕聲道:“看過蘇三起解嗎?洪桐縣裏,是沒有好人的。”

  “那你還執意進此後園?”

  “在這個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我們必須做的。”秦梓的側臉讓易天行感覺到一種寧折不屈的堅毅。他原本無比憤恨,但此時再看這小女子明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一個恐怖的存在,卻仍然堅持做著,這份堅持背後的孝心讓易天行隱隱有些感動,如今這世道,緹縈救父的事情確實不多見。

  但只是感動罷了。

  “你知道為什麼你先前對付我,我不怎麼生氣嗎?”易天行將自己的道袍寬袖撕去一角,露出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個拳頭來。

  “因為打小我就死不了,也受不了傷,沒有生死之懼,沒有傷痛之懼,所以一般對世人而言的傷害,我自己並不覺得是一種傷害,即便你在石梁之上對我痛下殺手,我也並不覺得如何,因為我知道你殺不死我,最多只能嚇嚇我。”他翹起唇角一笑,“對於一個漂亮姑娘,她嚇嚇我不是什麼很難以忍受的事情。直到你又騙我,我才開始有些憤怒。我是妖怪吧?妖怪的情緒總是來的有些緩慢,或許這叫做遲鈍?”

  “抱歉。”秦梓兒肩頭微動,卻沒有轉過身來。

  “但你不該堅持進歸元寺鬧事,這事情你占不得一絲道理。”易天行搖搖手指頭,旋又將手指合攏,緊緊握住,顯出指節上的蒼白色來。

  “事涉家父,請多見諒。”似乎是懼怕易天行擾了吉祥天門中高手觸動金剛伏魔圈的氣勢,秦梓兒語意軟弱。

  “那你就能借著強索天袈裟,故意與佛宗結釁?我打賭,你門中長輩一定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易天行帶著一絲憐憫看著他。

  “在武當山上,你也說過,你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目的正確,確實沒有評價手段的必要。但現在的問題是,你的手段讓我很不高興,最關鍵的是,你的目的和我的目的有根本的沖突。”

  秦梓兒霍然轉身,“那你有父親嗎?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因為一個很荒唐的理由便要永遠離開你時,那種難受的感覺嗎?”

  “我沒爹沒媽。”易天行靜靜應道,忽然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但我有家教!”

  秦梓兒氣的渾身發抖。

  然後她看見迎面而來,竟比子彈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只拳頭,拳頭上淡淡佛光微耀。

  ……

  ……

  秦梓兒長睫微抬,潔瑩如玉的雙手一合,在胸前結了個紫微訣:小指從無名指背過,中指勾定.大指掐無名指第三節,中指掐掌心橫紋,便這般輕輕遝遝地擋著了。

  一聲悶響。

  一個人影飛了起來。

  秦梓兒飄然落地,才發現自己的紫微決根本沒有起到效果,等於胸口生生受了一記重擊。

  “不是大手印!”秦梓兒淡麗的唇角溢出一絲鮮血,詫異莫名。

  易天行向自己的拳頭上吹口氣,咧嘴笑道:“蠻力而已。”

  他不是傻子,經曆武當之敗,他怎麼會想到和這位道術精湛的小公子比拼什麼修行法門?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而小易同學最強悍的,不正是那身蠻力嗎?自然他要選擇物理攻擊,而非法術了。至於先前拳頭上的佛光則完全是個幌子,在歸元寺那夜纏著葉相僧,也就會了個大手印的皮毛,沒想到果然起了作用。

  而另一邊,吉祥天的高手們神色凝重地小心操持著伏魔金剛圈,淡青色的光芒在一瞬之間變濃了不少,而金剛圈的威力也開始漸漸顯現了出來,那四位將手掌輕輕抵著金剛圈的高手們面上皺紋齊顯,而在身後督戰的竹叔則是不安地側著腦袋,監視著小茅屋裏的動向,似乎根本不在意秦梓兒受傷之事。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向前沖去,在沖的過程中,他垂在身畔的左手拇食二指搭了個意橋,右手先平伸為掌,迅疾合攏為拳,一拳向著秦梓兒擊去。

  秦梓兒眉頭一皺,身子向左一飄,右手領了個劍決,那柄易天行已經眼熟到厭惡的大劍又憑空出現,砍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被我熔了嗎?怎麼又出來了?”易天行只來得及想這麼一句,便被大劍橫生生砍在肩上,微微吃痛,重重倒地。

  便是這電火光石間的較量,他那記以施甘露手印運出來的拳頭,便擊在了空中。

  擊在了空中,並不等於擊空。

  易天行算計的便是如此,身子還在斜斜倒下之際,體內坐禪三味經疾運,將體內真火沿著手臂盡數逼了出去,那記拳頭,那記擊空了的拳頭,卻成了一只火拳。

  天火離體而去,竟在心經的微妙控制下保持著拳頭的模樣,赤紅苗苗,猙獰的火拳破空而出,生生擊在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上。

  一聲巨響從那一處傳了開來,被籠罩著歸元寺後園的結界一阻,聲浪又傳回園中,此起彼伏,繚繚不絕。

  天火與那道淡青色光圈一觸,便迅即渙散開來,而那道青色光圈卻顯得異常明亮了,那四位吉祥天高手受了反震,不約而同的,齊齊吐了一口鮮血出來,噴在那道青色光圈上,竟是沒有滲進去,反是鮮紅映著濃青,更顯凶怖!

  秦梓兒寒聲道:“好莽撞的少年,你可知道這個陣勢有多凶險?即便你出了真武大殿,脫了妖人的身份,我依照賭約不尋你麻煩,請你也遵守你的承諾。”

  “你要我死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麼?”易天行冷笑道: “我勸你還是罷手,據我所知,裏面那人,不是一個伏魔金剛圈就能困住他的。”說來也是,老祖宗可以傳聲入耳,可以隔空攝雀,還能把天袈裟和自己的天火一古腦就收了,哪裏見他有半點被金剛圈困住的模樣?

  “是嗎?”秦梓不為所動,反手捏了個劍訣。

  而那四位高手也忍住傷勢,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搭上了金剛伏魔圈,這四人所處的方位也很奇特,與秦梓所在的陣眼恰恰形成了一道極完美的弧形。秦梓劍訣一捏,便只覺天地間的真元便被那四位高手齊齊吸攏過來,然後匯聚到秦梓的身上。

  “斬!”

  秦梓一聲清喝,歸元寺後園上空突兀出現一道閃電,直直劈在伏魔金剛圈上。

  沒有出現易天行意料中的巨響,反而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緩緩運轉起來。

  “糟糕了。”正在歸元寺外某處茶樓裏逍遙自得品著茶的斌苦大師驚道:“老祖宗為什麼還沒出手?這金剛圈的力量弱了這麼多,怎麼遮得住他的氣息?”

  伏魔金剛圈一轉,原先一直隱蔽在其間的老祖宗的氣勢終於覷了個空兒散發出來,那種毀天滅地的睥睨氣概雖然只露出了少許,也讓小公子秦梓大為動容。

  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股氣勢甫出後園,便遇著了極大的障礙。

  ……

  ……

  歸元寺的秘密是什麼?易天行曾經以為是那本血書楞枷經,後來才明白是後園這位被關了五百年的老祖宗,而老祖宗能被關在這裏,那麼一定是有什麼器物能降住他——易天行想到此節,冷汗涔涔而下。

  在高陽縣城裏面,他在圖書館裏曾經翻過省城的旅遊指南,上面提到歸元寺的時候,除了說羅漢像之外,還記了一筆歸元寺建築的特征。歸元寺的的殿宇全部成散品字狀排列,若有人能飛,從半空中往下看去,這些殿宇看似零亂建著,其實模樣非常有意思——就像是一張袈裟一般。

  而此時,歸元寺所發生的異象,讓易天行很輕松地想起來了旅遊指南上的話。

  金剛伏魔圈稍有松動,老祖宗的氣息一滲了出來,似乎被他上天下地的威勢所感,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都與伏魔金剛圈遙相呼應,散發出淡青色的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易天行曾經險些被歸元寺的天袈裟活活凍死。

  而此刻歸元寺的這些殿宇……不就是一個大版的天袈裟!

  這般恐怖的大陣,能蘊含多大的能量?

  易天行伸掌吐出天火之刀,聲音微顫道:“你還是騙了我,你根本不是想觸動伏魔金剛圈,而是想削弱伏魔金剛圈,讓老祖宗的氣息散出,然後讓外面這不知名的大陣取他的性命。”

  秦梓面上也有著難以抑止的緊張:“你終於明白了。”

  易天行冷冷道:“原來這金剛圈本來就不是用來關老祖宗,而是用來遮掩老祖宗氣息,以便讓他躲過外面大陣威力。”

  秦梓美麗的臉頰微微透出一絲蒼白:“你明白的也晚了,此時真正的天袈裟大陣已經發作,你若再不出去,呆會兒可能會送命。何況你我的賭約裏說明了,你不得插手我與歸元寺之間的事情。”

  易天行搖搖頭,堅定無比道:“至於賭約,你騙了我兩次,我也會在言語上打些埋伏。我說過,只要你不傷害我的親人,我自然不會阻你,但老祖宗有危險,我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秦梓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似乎正在控制著削弱金剛圈的力量,頗為吃力:“這茅舍裏的人是你什麼人?”

  易天行手握天火刀,靜靜道:“是我師父,是我前兩天才認的師父。”

  話音一落,他半跪於地,一拳向著地面用力砸去,青石板被這一拳之威震地離地半尺,拳中火元盡吐,由地下反串而起,化為數道火龍,便向金剛圈外站著的四位吉祥天高手噴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6:28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八章 天!袈裟!
  
  老祖宗的氣息一破伏魔金剛圈而出,躲在歸元寺外小巷裏的斌苦和尚,和他那位白衣飄飄的葉相徒兒懼是一愣,老和尚是臉色煞白,手中握著的茶杯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小和尚滿臉惘然,不知所謂。

  “走!”

  “去哪兒?”

  “當然不是天竺,快隨為師回寺!”

  ……

  ……

  歸元寺的後園裏那面佛光湛湛的大袈裟仍然在上空飄著,煌煌然,赫赫然,真應了前人那首詩贊:“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後,萬劫誰能敢斷僧?”

  而袈裟之下,後園裏已經是打的不可開交。易天行錘地一拳,震起四道火龍向著吉祥天的那四位高手轟了過去,火龍身上泛著金光,內裏卻有些熾白,任誰也能瞧出溫度極高。縱使那四位是修道高人,又哪裏敢輕碰?趕緊一縱躲開,而隨著這四人手掌與濃青色的伏魔金剛圈脫離,經此一滯,金剛圈轉動的速度也就緩了下來,老祖宗的氣息也淡了許多。

  秦梓一皺眉,左手無名指輕輕一彈,一柄大劍便又破空而至,對著易天行展開了追劈。

  易天行像只加裝了火箭噴射器的猴子一樣,靈動無比地閃躲著,手上卻是一轉腕,棄了施甘露手印,以心經控制著體內火輪,從肘間化出一道火苗,凝形為刀,毫不猶豫地殺向那四位吉祥天高手。

  他這招是學得笑傲江湖裏龍泉一役的令狐沖,殺傷對方最弱的有生力量先,但……可惜他的身後不是學野狐禪的嵩山派編外高手,而是上三天門主的親生女兒,吉祥天中實力最為精妙的小公子。

  秦梓兒如蔥食指輕輕在自己的虎口上一按,一枚蘭草憑空出現在她的手掌上空。

  蘭草漸漸飄下,便在十多厘米的距離間,漸漸枯黃,幹萎,最後粉碎成空,只餘下一道青色煙氳輕輕揚揚地浮在她的手中。

  真蘭弦!

  易天行餘光裏瞥見,知道這道術厲害,右手指尖噴出天火,往自己眼瞳中一抹,隱隱看見真蘭弦襲來的大致軌跡,趕緊身子一扭,險險躲了過去。

  便是這一躲,那四個吉祥天的高手,又將手掌貼上了金剛伏魔圈,青色的光圈轉動的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而法陣本身的淡青色轉為濃青後,此時又轉淡了。

  “我幹!”雖然一直以為天底下沒有什麼事物能真正要了自己老祖宗師傅的性命,但不知為何,易天行今日總是莫名緊張,有些不大妙的預感。

  氣急敗壞中,他坐禪三味經疾運,手中天火之刀驟然間大放光明,一記勇不可擋地橫劈,空中一陣嘶啦啦的奇異聲音響起,秦梓真蘭弦縮了回去,二人分地而立。

  一絡燒黃了的發絲從秦梓兒的額頭上緩緩飄落。

  “這少年修為增進好快!”秦梓兒有些訝異。

  便在她訝異的時候,歸元寺的斌苦大師終於領著葉相僧來到了後園。

  “阿彌陀佛。”老和尚滿臉慈悲:“小公子,貧僧只是答應閣下來後園一觀,可不會允你在此胡作非為。”話音一落,他腕間的檀香佛珠盤旋著升至半空,便向秦梓當頭罩去。

  秦梓傲然則立,單手在胸前,食指微翹,如蘭花花瓣一展。

  凝結著偌大念力的佛珠便這樣被蘭花般的一指定在了半空之中。

  趁著她分身乏術,易天行狂吼一聲,火元繞過全身,急急向四位吉祥天高手攻去。

  那四位高手站著五象缺一之勢,互為犄角,見著易天行攻來,卻是不閃不避,頭先一人肩頭一縮,接著後面的三人依次將肩頭一縮,竟像水波一般緩緩流轉起來。

  易天行的天火刀,便劈在這宛如實質一般在四人肩頭流轉的氣流上。

  噗的一聲。

  這四位高手生挨一刀,肩上嗤嗤焦糊一片,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受傷不淺,卻也借著這流轉之勢成功將易天行的真元渡到金剛伏魔圈上,讓那道淡青色的光圈更薄上了一分。

  “我再幹!”易天行萬萬想不到這些吉祥天的老家夥竟然如此頑固。

  他輕咬下唇,腳尖一點石板,餘光裏瞥見斌苦大師正滿面肅穆地控制著檀香佛珠與秦梓對陣,把心一橫,右手倒提天火刀,倏忽飄至一位吉祥天高手身邊,左手按出一記燃著火苗的“虛有其表佛家大手印”,擋住從斜側方襲來的竹叔靈動杖影,提肘輕揮,便要將豔紅刀鋒往那位不能動彈的高手咽喉上割去!

  易天行心憂茅舍裏老祖宗安危,此時已顧不得那多,要下殺手了!

  見到局勢緊迫,秦梓本來就有些微微蒼白的麗顏顯得更加幽然,她左手五指如蘭花瓣輕輕綻放,柔柔托住斌苦大師蘊含著至上佛力的檀香念珠,右手尾指輕輕一抖,一道閃著暗光的風刃淒厲無比地出手,向著易天行的耳根射去。

  啪的一聲輕響,卻是一位白衣年輕僧人滿臉凝重地一合什,左手二掌大手印相合,生生將這道風刃險之又險地拍散在掌心。

  此時再無人能阻易天行殺人,耀著殷紅如血的天火刀鋒離那位滿面驚駭卻動彈不得的吉祥天高手咽喉只有一絲距離。

  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連串霹靂,響聲直震人耳,最後一聲,更是宛如一個炸雷般響在眾人耳旁。

  包括秦梓兒和斌苦大師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這天地至威一聲驚跌於地。而只有肉體無比強橫的易天行勉強站著,但他往吉祥天高手咽喉割去的一刀,也被這一聲震的有些偏了,向那位高手的左肩畫了過去。嗤的一聲輕響,那位高手左臂齊生生地被斬落於地,但易天行手中之刀乃是天火之刀,遇血則封,這只斷臂的創口卻沒有流血,整個場景看上去就像是木偶被人拉斷木臂一樣詭異。

  易天行也被這聲音和面前這景象唬了一跳,停了動作,渾身火元含而待放,比周遭略高一些的體溫讓空氣有些變形。

  不知道為何,斌苦大師輕歎一聲,收起佛珠,攜著葉相僧退出後園。

  秦梓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她知道真正的天袈裟大陣終於啟動了,而歸元寺後園裏的這人……這位一直懸在自己家族頭頂的利劍,或許會被除去吧?

  省城金秋無雲的天空,飄落下了一滴雨,恰恰滴在易天行的臉上,嗤的一聲,化為輕煙散入空中。

  很怪異的下起雨來。

  瓢潑大雨從萬裏碧空無緣而下,將呆呆站在伏魔金剛圈旁邊的易天行淋了個渾身濕透,而他異常高溫的身體迅即將這些雨水熱成水蒸氣,渾身上下仿佛包裹在白色霧氣中。

  秦梓也摸不准這天袈裟大陣有多大的威力,腳尖在地板上一滑,輕輕離遠了一些。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易天行的心裏也越來越驚,他隱隱猜到這大陣是針對金剛圈裏的老祖宗,自己一幹人只是沾了些邊罷了。

  這場大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戛然而止。

  接著歸元寺的後園裏狂風大作,飄浮在半空中的宛若遮天浮雲的袈裟佛影輕輕擺動著。

  風速奇快,吹的後園裏花草殘傷,飛沙走石,小湖中的水被吹的如同沸騰一般。易天行咪著眼,雙足往地上重重一頓,整個小腿深深插入地下才勉強穩住身形,而一直站在金剛圈旁的那四位吉祥天高手,受力最大,更是被吹的東倒西歪,臉上的皺紋都幾乎要被吹成攤開的煎面皮,看著狼狽不堪。

  站的較遠的竹叔將竹杖插入土中,暗施法術,杖根生出一大片根莖生生紮進土裏,所以站的比誰都要穩。他右手輕輕扶住秦梓,秦梓皺眉看著死硬不肯退出的易天行,面上表情有些奇異地閃了下,反手一掌將竹叔擊出陣外,開口說道:“易天行,你快出去吧,你承受不住。”

  風雖然很大,但她的聲音仍然傳到了易天行的耳裏。易天行冷冷一笑,也不回答她。

  秦梓黯然一歎,身形從他身旁掠過,便待接四位長老出來,不料暴雨狂風之後,便是閃電襲來,無數道細細麻麻的閃電布滿了歸元寺後園狹小的空間外圍,竟似有靈性般地封住陣內中人的出路。

  如此一來,誰也退不出去了。

  電勢漸猛,無數道粗如兒臂,聲勢駭人的閃電從浮雲袈裟的深處襲來,向著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劈去,啪啪巨響之中,淡青色光圈搖搖欲墜,而在光圈附近的諸人更是被震的遠遠摔倒,口中鮮血溢出。

  易天行沒有受傷,只是被震的僕倒在地,吃了一嘴灰塵混水而成的泥漿,他呸了一口,感受著這些閃電所挾著的無窮威力,不由心驚膽顫,再看光圈內茅舍雖然一如平常,但自己的師父大人卻是無聲無息,不知這些閃電究竟傷到他沒有。

  仿若老天變臉,閃電連續不斷地落了大半個鐘頭,將整個後園裏的突起之物全數劈的粉碎,好在電劈的中心是老祖宗所在的茅屋,而茅屋似乎被老祖宗的氣息所護,竟是一點損傷也沒有。易天行和吉祥天的眾人雖然受傷不淺,卻還沒有殞命之虞。

  這佛家大陣果然古怪,易天行暗自心驚,難怪斌苦老和尚一早就知機退了出去。

  狂風、暴雨、閃電……後面還有什麼?

  不需要多久,易天行便和身周的吉祥天高手一同感受到了。這一次不是大自然的可怕力量,而是仿佛來自人心的感受。

  酸,很酸,似乎整個後園的小湖裏被灌滿了山西陳醋,空氣中彌漫著酸到極致的味道,易天行鼻子一陣抽搐,險些被這難以忍受的感覺逼暈了,而離他最近的一個吉祥天高手已經忍受不住,哇哇嘔吐起來,秦梓臉色蒼白,手上不停捏著靜心法決。

  接著是辣,就好象老天爺是個川爹湘媽的廚子,這時候正在往後園裏面撒辣椒面。

  空氣中全是辣味,讓人避無可避。

  抹掉眼角被辣出來的眼淚,易天行對著天上遮雲蔽日的袈裟大陣,破口大罵道:“幹你娘的,做飯啊你!”

  接著是苦,苦到讓人撕心裂肺,苦到讓人全不想活,這苦該怎般形容?便有若宇宙超級無敵青澀小苦瓜被人剁成末抹在你的舌面上,又像是黃蓮泡水讓你當可樂喝。

  直到很多年以後,易天行還記得這個滋味,他曾經向鄒蕾蕾描述半天,卻也不能說明其間難過,只得長歎一聲:“那叫一個……苦哇!”

  這真正的天袈裟果然不是個好玩的主,事情還遠遠沒完。苦後是甜,甜本來是人人喜歡的感覺,但沒有人知道甜到極至,卻是最難忍受的事情。歸元寺後園的天空剛剛被天雨洗刷過,被天風吹刮過,被閃電劈成碎片的物什也被堆到了陣角,整個場子幹幹淨淨,如水洗般明淨,只可惜空氣中四處飄拂著糖精的味道,甜到發膩,甜到發苦,眾人的味蕾被這味道無孔不入的惡心感覺侵襲著,直欲作哎。

  易天行精神恍惚中只想到,省城有名的小吃,就在七眼橋旁邊的“三合泥”——“三合泥”是用糯米、黑豆、芝麻、豬油加大大大量白糖做成的,以甜膩之名煞倒無數省大情侶,唯苦丁茶方可送下——他下意識地幹嘔了一聲,雙眼微閉,輕聲呻吟道:“老子再也不吃三合泥了!”

  ……

  ……。

  最後是鹹,鹹如鹽塊,鹹如老醃肉,鹹的就像年邁的阿媽做菜放了五道鹽,鹹的就像打死私鹽販子後鹽粒狂歡。

  有一個年紀稍輕一些的吉祥天高手終於忍受不住這種神識上的折磨,狂叫一聲往小湖中撲去,大口灌著湖水,想沖淡自己嘴裏的鹹意。

  但這些味道全是來自天袈裟大陣在神識上的侵襲,這位高手縱使飲下水去,卻像是在喝鹹鹹的死海水一般,更是難受,不由就在湖中大口嘔吐了起來。

  經過這一波味覺上的可怕襲擊,場中諸人能站著的已經很少,易天行憑著自己的變態身體和強韌神經,勉強扶地而站,而秦梓面色蒼白,靠法決勉強遮蔽住自己的五識,度過此劫,而那幾位吉祥天的高手早已癱軟在地,沒有動靜。

  易天行只擔心自己那位變態師父,他處於大陣的中心,想來所受的苦楚比自己一幹人要大上許多,不知他能不能熬過去。

  便在此時,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為眾惱,空為無患,是故心樂虛空。若心在色,攝令在空,心轉柔軟。令身內虛空漸漸廣大,自見色身如藕根孔。習之轉利,見身盡空,無得有色。外色亦爾,內外虛空同為一空。是時心緣虛空,無量無力,便離色想,安隱快樂;如鳥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虛空,無所觸礙。是名初無色定……”

  如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在後園裏漸漸響起,擊打在狼狽不堪眾人的心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6:51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九章 殘局

  老祖宗的聲音傳到眾人耳裏,除了易天行和秦梓兒心有所悟外,其餘癱倒諸人全無所覺。而易天行最熟的便是方便法門,此時聽著師父大人口述坐禪三味經的禪法要解,更是早有所明,不由唇角綻笑,緩緩箕坐於地,盤起散蓮花,就這般打起坐來。

  接下來天袈裟大陣又幻出了酷熱,幹燥,諸多外苦,而都被易秦二人苦苦抗了過去,而那幾位吉祥天中人因為昏厥,反而逃脫一命。

  又等了會兒,發現五識之苦似乎停了,易天行不由眉頭微皺,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沒有嚴寒一關?”

  天袈裟大陣漸漸運轉,歸元寺上空的清影漸漸透出厲殺之意。

  而老祖宗的氣勢也漸漸全數浸透出伏魔金剛圈,囂張蠻橫無比地向著天上那片籠罩在佛光裏的袈裟襲去。

  仿若天際遠遠傳來一聲巨雷,兩股沛然莫禦的力量終於碰撞在了一起。

  後園內的空氣都仿佛被這強大力量的碰撞扭曲變形了,空中憑空出現了很多裂縫。一個不幸處在裂縫口邊的吉祥天高手慘呼一聲,從自己的右肩到左腰被一道細細的裂縫從中斷開,鮮血狂迸中,身體被橫生生割成兩半,慘狀不堪死去。

  看著身邊的小裂縫越來越多,如同灰塵一般四處彌漫著,易天行左眼直跳,看見那名高手慘死的模樣,不由冷冷盯了臉色煞白的秦梓兒一眼:“死了人了,你高興了嗎?”

  正在殺人小裂縫空當裏不停飄動的秦梓兒沒有回答,只是把臉微微轉了過去,縱是如此,眼尖的易天行仍然看見了她流露出一絲黯然之意。

  易天行不知該如何停住這道天袈裟大陣,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發動陣眼的秦梓兒身上,眉尖一擰,單手而立,躲過破空而出的一道深隧空間裂縫,手腕一抖,整個人便化作一團急速旋轉的火輪向秦梓兒滾了過去。

  便在這不足數丈的距離內,有幾絲如灰塵般細微的小裂縫觸到了他的身上。子彈也打不透的石肌鐵膚,在這時候,卻成了豆腐做的,鮮血迅疾從破開的肌膚內濺了出來,一路留下道鮮血淋漓的印跡。

  秦梓兒想不到這平日裏憊懶無賴怯懦的少年郎,此時竟然變得如此悍勇,面上現出惘然之色來。

  縱使倉促,秦梓兒道法精妙,雙手蘭花指一結,真蘭弦,霧柳弦,虛梅弦,道門古術裏的“靈弦三法”疾出,重重疊加施加在易天行的身上。

  但易天行挾天火而攻,速度太快,縱使被靈弦三法控住,四肢已經無法動彈,但依借著慣性,仍然像是一個火?轆般往秦梓兒的身上撞了過去。

  一連串爆竹炸響的聲音從二人身體間傳出,秦梓兒一口鮮血從唇角沿著雪白的下頜滴了下來,而易天行極辛苦地勉強站立著,身上露出數不清多少道的小傷口,傷口滴著血,血滴上土地,發出嗤嗤的燒灼之聲。

  便在這時,本來一絲極細小不引人注目的小裂縫,就在二人的身體間以一種奇異的速度張裂開來,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小裂縫便化作了黑幽煞人的地獄入口。

  以易天行強橫的肉體,碰著小裂縫了也要流血,碰見這麼大個口子,誰還能活下來?

  而易天行被靈弦三法所控無法動彈,眼見那道殺人空間裂縫以可怕的速度在擴大,下一刻整個身體便要被吞噬,誰能救他?

  時間似乎在這時候慢了起來,四肢無法動彈的易天行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秦梓兒的臉,忽然從那張清麗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莫名之色,然後那張臉慢慢地淡了下來,如夢如渺……

  秦梓兒終於用了在武當山上曾經使用過的那招極費真力的法術。

  “禱上清以化……”

  她薄唇輕動,整個人化為虛影,下一刻又從虛影化為實體,極神奇地便出現在易天行和殺人裂縫的中間。

  秦梓兒手掌一推!

  ——卻推了個空,只看見漸漸遠離的少年的面上若有所思,嘴唇微動。二人目光相接,神識一問一答。

  “為什麼救我?”

  “我騙過你,可我何時真地要殺你?”

  秦梓兒有些倔強地抹去唇畔的血絲,冷冷地看了一眼易天行遠去的身影。

  …………………………………………………………………………………………………

  易天行沒有死,也沒有被那些空間裂縫吸進黃泉之中。

  便在剛才那?那,茅舍裏傳來一聲暴喝,一只宛如遠古巨人的大手從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裏破圍而出,一把抓住易天行,便把他拖進了茅舍裏!

  茅舍裏面毫無清修之地的感覺,易天行趴在地上,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書,很多書!然後看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老僧。

  一個渾身罩在極大古舊袈裟裏,頭發亂糟糟地胡亂生長著,看著潦草無比的老僧。

  那老僧背對著屋門,一只不經意伸出袈裟的手上生著些長毛,易天行眼尖,能看見這些長毛正在微微發著抖,似乎正在和某種力量進行著抗衡,而且這只手上很奇怪地帶著一只鐲子,鐲子發著烏金之色,雖然不是凡品,如此裝扮看著卻有些脂粉氣,可即使這般,也掩不住這老僧強到變態的氣勢,看著便讓人有俯首膜拜的沖動。

  易天行一個翻身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喊道:“師父!”

  托吉祥天四大高手削弱伏魔金剛圈的福,這是他第一次進茅舍,第一次看見自己這位傳說中的師父,自然興奮緊張異常,甚至還隱隱有一絲畏懼。

  “閉嘴!”一聲極暴烈的呼喝響起。

  易天行吐了吐舌頭,心想這位的脾氣果然和世人的印象一樣,那是相……當的不好啊!

  師父剛救了自己一命,易同學哪裏還敢打擾他與寺院上空那片佛力強橫的袈裟鬥法,強自壓制自己的好奇,把眼光從他的後背轉開,投向歸元寺後園的庭落裏。

  後園裏的力量沖突越來越暴烈了,空氣中不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聲,而易天行知道,這些聽著很可愛的輕響,就是一道力量裂縫的碰撞,隨時有可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他看著在密密麻麻的裂縫包圍裏清妙無比移動著的秦梓兒,不知為何,心裏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微微皺眉看著那個女子。

  整座歸元寺殿宇幻成的袈裟漸漸顯現了全部的威力,後園裏殘存的三名吉祥天高手終於爆血而亡,而秦梓兒仗著自己高明的修為和輕身技巧,險之又險地飄來飄去,卻是無法脫陣而遁。

  易天行有些擔心地回頭看去,只見一道天光自天而降,挾著無上佛光照耀在老僧的頭頂。易天行能感覺到這道祥和無比的佛光,其實才是大陣真正蘊含的力量,而後園裏的力量只是些殘餘罷了,如果是他迎頭對頭這道佛光,恐怕一個照面便會化為飛灰,想到此節,不由嚇的心驚膽顫。

  “嗤!”老僧極輕蔑的一笑,對著天上翻了個白眼,眼瞳金光閃閃,妖異無比。

  易天行心中贊歎,心想自己這師父果然不愧是當年號稱“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那位,對著自己怕的要死的無上佛光,竟然像洗日光浴一樣自在。

  正自暗樂,不料卻聽著袈裟深處似乎傳來一陣咒語,噫噫呀呀,讓人好不煩惱。

  煩惱者乃是易天行的師父大人。老僧指天呵罵道:“又給老子玩定心真言?”

  易天行聽見“定心真言”這四個字,再看著師父大人手腕上那個赤金鐲子正急劇縮小,不由想到一件事物,腦子裏嗡的一聲,冷汗涮涮地流了下來。

  定心真言,便是緊箍咒!

  難道老僧手腕上的鐲子,便是當年套他腦袋上的那個金箍兒?

  他成佛之後又被別人關在這裏,想都想的到是他的火爆脾氣又得罪了西天哪位大神,可他怎麼笨到又把箍兒自己帶上了?

  易天行這才明天今天的事情比自己想的還要凶險上幾分,勉強撐起身子,想幫一下自己這位剛認不久的師父,不料只是往佛光處靠近一步,不料體內所有的真元竟似不受控制般地跳躍起來,嚇得他魂飛膽喪。

  鐲子越來越緊,咒語越來越急,佛光越來越盛,老僧的身子開始抖起來,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茅舍開始也漸漸顫抖起來,似乎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

  ……

  便在易天行越來越絕望的時候,在人間消失了上千年的那四個擲地有聲的大字又喊了出來

  。

  “吃俺一棒!”

  老祖宗尖聲叫道,聲音如同滾雷一般在後園裏回蕩著,易天行耳中刺痛,險些暈了過去,而正在躲避著力量裂縫的秦梓兒也是身形一滯,險些喪命。

  隨著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老祖宗手掌一翻,一根黑糊糊的鐵棒子迅即間沖天而上,挾著無可敵對的氣勢,沖向天上的袈裟大陣。

  ……

  ……

  如果天袈裟是一面鑼,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破鑼的杵。

  如果天袈裟是一口鍋,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鑿鍋的鏟。

  如果天袈裟是一道陣,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壞陣的旗。

  杵破鑼,鏟鑿鍋,旗壞陣,鑼破杵斷鍋漏鏟折陣壞旗焚。

  這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鐵棒與天袈裟一觸,碰撞的聲音從歸元寺的後園傳了開來,輕輕松松地撕破了吉祥天設在後園上方的視聽結界,直沖高天而去,然後在省城數千面上的天空裏爆了開來,轟轟烈烈地傳向省城數百萬人的耳朵裏。

  冬日一聲驚雷,嚇煞無數行人,省城還很稀少的車輛報警器也開始孤單地鳴叫了起來,樓裏嬰兒開始啼哭,麻將桌上的輸家開始咒罵老天……而歸元寺中,守在外圍的吉祥天門人都被這一聲震地狂噴鮮血而亡,而所有的和尚們都被斌苦大師領著坐在大雄寶殿裏,但奇怪的是沒有面朝釋迦牟尼而坐,卻是坐在佛像背後,看著海島觀音訟經不止……似乎受到了什麼感應,北京西山裏的那兩位浩然天高手臉色凝重,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上所有的修道之人,都被這一聲高天驚雷震的道心搖動。

  而在睜大了雙眼,心神震駭的易天行耳中,卻沒有聽到一絲聲音。

  兩方極剛極強的力量對沖,卻像是晨蕊承著清露,蝶翅遇著清風,沒有碰撞的聲音,只是柔柔的秋風漸漸吹拂著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

  他從茅舍的地上爬起來,揉揉雙眼,發現後園裏回複了往常的青草秋樹,只是地上的血漬和臉色蒼白暈倒在地面上的秦梓兒提醒著他,剛剛有一場大戰。

  大象希形,大音希聲,真正的力量交鋒,原來就是這樣的。

  “幻覺,這一定都是幻覺。”易天行發現自己和老祖宗都好象還是鮮活地活著,樂的屁顛屁顛地笑了。

  一陣秋風拂來,易天行霍然轉首,看見老祖宗正頹然坐在蒲團上,擔心之餘便欲沖過去查看。

  “休得過來!”老祖宗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虛弱,卻仍然是霸氣難掩,“可惜哩,可惜哩,只差一點點。”

  易天行不明白師傅說的只差一點點是什麼意思,他先前被那道佛光餘蔭所耀,此時感覺渾身刺痛:“師父,你還好吧?”

  “死不了。”老祖宗嘎嘎怪笑一聲,然後極出人意外的一腳把他踹出了茅舍,“沒用的小子。”

  易天行本想繼續發問,忽然感覺身體一輕,便被老祖宗送出了伏魔金剛圈,甫一出圈,便看到原本有些濃厚的青色光圈漸漸淡了,易天行心中一黯,知道自己以後再也很難進到茅屋裏,去看一看自己的老祖宗師父,畢竟像今天這樣用吉祥天四位高手的性命換來伏魔金剛圈的淡化,不是隨時都可以做到的。

  “天袈裟的雪蠶衲已經種到你鳥兒子額上了,只要朱雀鳥魄體不滅,袈裟大陣便永遠不全,怎能奈何俺家?若不是這樣,俺怎能抗過這些暑冬之苦,如今俺雖然還是出不去,但它也別想困死我,最多不過五十年……五十年……”

  易天行心中震驚,這才知道原來歸元寺至寶天袈裟不是真的天袈裟,如今朱雀額上的那撮銀羽只是真正天袈裟的一片而已。想到自己當時就對著這一片便險些喪命,不由對今天的袈裟大陣感到駭然。再一聯想到老祖宗的深謀遠慮,不由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以想這位當年雖說也是聰明,可這等小計謀向來是屑玩的啊。

  “師父為什麼不阻止這些吉祥天高手的圖謀?如果先動手,豈不是不用和這可怕的天袈裟大陣硬抗?”易天行心中閃過一絲疑問,卻來不及出口,便被一件事情打斷。

  一直癱軟在地上的秦梓兒,忽然面色一白,整個身體被一股力量淩空抓到半空。

  秦梓兒迅疾醒了過來,一咬下唇,左手劍決疾運,身形幻遁而逝,下一刻出現在後園裏的另一片天空。不料那股力量更有鬼神莫測之能,竟似能判斷出她往哪裏去,又將她生生抓住。

  這姑娘家果然不愧是上三天中天姿縱橫之人,身法疾變,在空中畫出無數道詭異的弧線,躲著那個無形的手掌。可惜力量上的差距太大,終於被那只無形大手握在手心,

  她身體周遭金光一閃,金光構成一個模糊的人手,可以看出這只人手的指節正准備發力。

  “小公子!”被震的血肉模糊的竹應叟感應著這方,心膽欲喪。

  易天行嘴巴張的大大的,卻不知道該喊什麼。

  天袈裟大陣既然已經暫時平息,這世上能有如此霸道的能力的,除了老祖宗還能有誰。

  “這女娃心腸不好,想來殺我。”老祖宗霸道的聲音遞了出來,“不過膽子挺大,我喜歡。”

  易天行聳聳肩正待說話,歸元寺後園異變又生。

  “前輩手下留情。”

  後園裏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一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不知從何處遁空而至,身體怪異地浮在半空中,右手一領,一柄清如泉水,樸如竹枝的青鋒破袖而出,毫無煙火氣地在秦梓兒面門前一劃而下。

  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秦梓兒緩緩脫離了老祖宗的控制,被那個身手高明的中年人提著飛落在歸元寺的殿宇屋頂上。

  “想走?”老祖宗今日被天袈裟大陣打的不善,加上又被那緊箍咒兒觸了經年之心痛,恚怒之下動了怒氣。

  “不走。”先前那個中年人誠懇說道:“前輩神通,不是我們這些凡世中人能夠相比,只是前輩若想留下我,恐怕力量又要提升起來,到時天袈裟大陣再起感應,仙術之爭,驚擾人間,這又是何苦?”

  “十年前你來過。”老祖宗說道。

  “正是。晚生上三天秦臨川見過前輩,十年前不自量力,前來挑戰,慘敗而歸,這十年裏晚生一直隱居深山,潛心修煉。”中年人恭謹行了一禮。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閃,知道這位中年人肯定就是秦梓兒的父親,神秘的上三天門主,他再看著秦梓兒,發現臉色慘白的秦梓兒正乖乖地站在自己父親身後。

  “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又心憂本人性命,所以冒昧相擾,還請前輩饒過她這一次。”秦臨川又道。

  易天行知道此時對話的兩個人不是自己能插嘴的,於是安靜聽著。

  “七十年前來煩我的那個小娃子是你們門中什麼人?”

  “是本門開派祖師。”

  “後來陸陸續續又來過一些……”

  “也是本門中人。”

  老祖宗嘎嘎笑道:“這些家夥都不聰明,哪比得上今天這個小姑娘陰險,竟然想出這樣一個法子,險些要了俺的性命。”

  秦臨川略帶歉疚的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女兒,轉而道:“還請前輩告諒。”

  老祖宗囂張說道:“你眼前這少年是俺徒兒,你若不服,可以代我教訓一下。”

  “不敢。”秦臨川懇切道:“令徒高賢,在武當山的賭約已經勝了小女,小女厚顏不認,已是德行有虧,在下此次一定帶她回去嚴加管教。”

  秦臨川看了易天行一眼,微微一笑,易天行被他的眼神一看,不由渾身一麻,再看見他懷中秦梓兒蒼白面上頹然雙瞳悄悄投向自己的幽怨眼光,卻是趕緊轉過臉去。

  世俗修士首領,上三天門主秦臨川的儒雅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

  後園上空那只漸漸淡去的金色拳頭正緩緩向茅舍裏飄回,老祖宗極輕蔑地嗤了一聲,那只金色拳頭豎了根中指,然後中指一彈,一點淡金色光芒破空而出,擊打在秦臨川的背上。

  “滾吧,老子累了。”

  秦臨川一口鮮血噴出,把歸元寺的殿瓦染作紅梅點點,卻哪裏敢還手,恭謹一禮而退。

  上三天從建派之初,便不停有絕頂高手前來歸元寺,意圖對老祖宗不利,每每卻是根本觸不到根本,便慘慘而退。

  而一九九四年的這一次,是門主親女秦梓兒擅自行動,不料卻成為有史以來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但也是代價最為慘重的一次,省城的吉祥天高手死了二十三人,只剩下了秦梓兒和竹應叟一女一盲。

  ……

  ……

  易天行知道,事情並沒有完,無所謂地撇撇眉,回頭望著茅舍輕聲說道:“師父啊,你今天性情變得挺溫和的。”

  “嗯?”

  易天行撓撓頭:“可沒想過你會放那個丫頭走的。”

  “俺家除了女妖怪,甚時節殺過女子?!”老祖宗怒氣漸上,“再說……今後外面的事兒俺不管,有這破袈裟鎮著,俺想管也沒處管去,那丫頭和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子都給你玩去,免得你太無聊。”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苦笑著心想,我又不像你被關了五百年,閑的沒事兒做找人打架玩,自己這點兒本事,不知道是被人玩還是玩人哩?

  “何況如果不是那丫頭找了幾個道士來把金剛伏魔圈弱了,俺家省了些力氣,俺家又如何出手破陣?留她一命,算承她個情。”

  “敢情這全是您算著的?”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

  茅舍裏停了良久,聲音才又響了起來:“借你九天玄火與天袈裟的冰雪衲相爭之機,俺收了冰雪衲,再種到那紅鳥兒的額上,冰火相濟,損了天袈裟根本。又借著這幫子賊心不死的道士,和那個聰明極了的女娃娃,弱了金剛伏魔圈,這才試著破破這陣,看看俺有沒有出去的可能……誰料到還是差了一絲絲啊。”

  易天行第三次吸一口涼氣,口齒不清說道:“大……大……大陰謀家啊……可不像師父的剛猛形象。”

  老祖宗極淒厲地笑了兩聲:“不管是誰,被前關五百年,後關五百年,也會憋出些壞主意來的。”

  “天袈裟大陣這般厲害,究竟是什麼法寶?”感受著老祖宗的苦鬱,小易不知為何也是悲從中來,趕緊轉了話題。

  “嗯……算是你師公的戰袍?”

  易天行目瞪口呆無語。

  “師父,徒兒以後要做些什麼?”

  “更高、更快、更強,再強……”

  “呃……”易天行小心翼翼問道:“我沒聽錯吧?”

  “俺又不是文盲!”老祖宗勃然大怒:“這五百年的待遇比上五百年好很多,不用老看風景吃澀桃,明時東林黨的文章,清時桐城派的遊記,民初的罵戰,文革的大字報,如今的小報周刊,你師父俺家還是看過的不知比你多多少,我看的書比你認的字兒還多!”

  “那你是閑得。”易天行偷笑想著。

  “咕咕,咕咕,”不知何時飛回寺中的小朱雀不停鳴叫著,似乎在嘲笑什麼。

  ……

  ……

  易天行終於抑止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師父,您怎麼又被關起來了?”

  沒聽見回答,他忽然又兩眼放光問道:“師父,您說我該不會也是天上神仙投胎轉世的吧?”

  “滾!”

  老祖宗幹淨利落地說完這個字,茅舍便陷入安靜,再也沒有聲音響起。

  易天行訥訥然地跪在地上,向茅舍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便從後園裏離開。

  在大雄寶殿後面找到正笑咪咪擦著觀音像的斌苦和尚,本來想罵他兩句,卻忽然發現無從罵起,只好狠狠啐了兩口:“你這和尚,心腸倒是蠻毒。”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為懷,所謂刀來頭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吉祥天的這些道兄既然想進後園隨喜,我又何必阻止?”斌苦大師一臉德高望重。

  易天行歎氣道:“只是……死了很多人。”

  “阿彌陀佛。”斌苦大師笑容一收,苦臉道:“小廟老和尚,哪裏上威名赫赫上三天的對手,全指望老祖宗出手,誰想到那位小公子竟想出這樣毒辣的計策來,又誰想到老祖宗竟然一直等到天袈裟大陣發動才肯出手。”想了想又幽然歎道:“這是兩百年來,本寺天袈裟大陣第一次發動,果然厲害。”

  易天行也不去理他,笑著丟了一句話:“說到底你也就是一看門的,這麼多感歎幹嘛?”一拂衣袖便要出寺門而去。

  斌苦大師急道:“易護法,一月之後要開道場,你可記著要回來。”

  易天行沒好氣道:“上三天現在還敢找你麻煩?還要我這個打手有什麼用?”

  斌苦大師笑咪咪道:“佛曰不可說。”

  “切。”易天行摸摸自己渾身刺痛的身體,哀歎一聲,便往寺門走去。

  ……

  ……

  歸元寺外的警察和軍人早已收拾完血肉殘局,撤的幹幹淨淨,香客和遊人們漸漸圍攏過來,議論著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四處的小攤販們開始了呦喝,孩童們嬉笑玩耍,一片安樂景象。

  易天行看著這一切,微微一笑,心中充滿安樂,他決定回學校處理些事情,然後去看看許久未見的袁野和醫院裏的小肖,然後便回一次縣城。

  這件事情算起來也就是三椿事兒:秦梓兒要殺老祖宗,老祖宗想脫困,佛宗想損上三天實力……怎麼看著,也沒自己什麼事兒啊?他歎了口氣,忽然發現這世上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能真正信任的人了,在世上生存,還是得靠自己吧?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看了一眼天上纖淨無塵的天空,看了一眼正在極高處笨拙飛行的肥紅鳥。

  他要回縣城,他要去面對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人,他要去告訴她:你知道嗎?我有可能是個大妖怪,你知道嗎?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你知道嗎?原來歸元寺裏的和尚都像商人一樣,你知道嗎?我遇見一個很厲害的女孩子。你知道嗎?我可能拜了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大妖怪當了師傅,大妖怪是什麼前任傳經者,我可能是下任傳經者。你知道嗎?我會放火噢,而且我還養了個鳥兒子,它比我放火的本事更大……

  “你知道嗎?我好象不是人。”

  “蕾蕾同學,你還要不要我?”

  “我要和你過好日子,我要和你住大房子,所以我要沒人敢來打擾我們倆,所以我要……更高、更快、更強、再強、再再強!”

  少年郎緊握著拳頭,向著省城的天空叫喚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7:15

第三部 圍城 第一章 減肥與X光

  深秋裏的省城,空氣中飄浮著的塵粒都比別的三個季節顯得清冷些。易天行從歸元寺回到省城大學後,漸漸隱去自己面容裏的那一絲愁容,回複了尋常言笑無忌的憊懶模樣,只是在他的內心深處,自然知道前方不知還有什麼樣的事情正等著自己。

  那位秦梓兒姑娘或許是被神秘的上三天門主領回山中療傷去了,總之易天行在校園裏微咪著眼四處看,看了很多日子,總沒有看見那個俏麗的人影。

  回到學校後的易天行還很費了一翻唇舌.很遇著些小麻煩,畢竟無緣無故曠了這麼多天課,總是有些說不過去。系裏的主任滿臉和藹,卻是暗藏殺機,讓他好不心驚膽戰。好在古老太爺沒吹牛——他果然認識省教育廳裏的某個人物,在易天行一個長途電話表明自己窘境後不久,那位教育廳的人物便幫易天行解決了這個問題。

  問題只是暫時解決了,因為系主任投向這男生的眼神裏充滿了恨鐵咋不成精鋼的憤怒。

  而易天行卻比他更憤怒。

  這種怒氣不是來自於清淡如水的校園生活,而是對於前些日子裏在歸元寺中武當山上面對著無來由的打壓而產生的鬱悶和火氣,更來自於了解事情整個真相後的一絲失落,也在於對自己身份的迷惘無知。

  自己究竟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

  被哲學家問了N百年的爛俗三大問,如今卻時常在他的腦子裏響起。

  佛心如蓮子,卻止不住塘間碧波耀夕光,如火苗漸上。

  他下意識地不去想,也忍著不去歸元寺看望那位大妖師父,不知道是想逃避還是一絲無措,恨不得閉眼便當前事如夢——縱然他天份異人,禪法精妙——但畢竟也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已。

  易天行一臉安靜從系裏那棟灰撲撲的老式建築裏溜了出來,然後回了舊六舍。不料甫一進宿舍,卻發現眾多同學望向自己的眼光裏似乎較平日多出些什麼意味來,他微微皺眉,卻還是不忘堆上笑容,從黑糊糊的過道裏摸到了二四七室,然後推門進去。

  “怎麼了?”他笑嘻嘻地問著自己的室友們。

  幾個同學呵呵一笑,卻顯得有些尷尬。

  這種尷尬在眾人間似乎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住上鋪的江蘇同學忽然說道:“老易啊,那些天幹嘛去了?”

  易天行笑著應道:“家裏出了點兒事,所以臨時走了幾天。”

  這挺公式化的一問一答之後,二四七寢室又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半晌後,終於還是德不高望猶重的四川班頭從寢室外面走了進來,打破了這種氣氛。

  “老易,你和社會上的那些人是不是有什麼瓜葛?”

  班頭到底是班頭,直來直去。

  易天行一愣,心想這是怎麼讓人知道的?想了想微笑道:“哪有什麼瓜葛,你知道我是孤兒的。”

  “那咱校醫院前天發生的事兒……?”班長試探著問道。

  易天行哈哈一笑,這才知道為什麼舊六舍的一幹男生們看自己眼神都有些別扭,原來自己被逮到警察局的事情終於傳開了。

  “哪兒啊,你居然忍心冤我是壞人?”易天行眉尖亂抖,眼中汪汪扮出黛玉葬花形狀,“人家只是在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個人受了傷,所以把他送到校醫院,哪知道那人受的竟然是刀傷,所以被警察叔叔請去做筆錄嘛。”

  “惡……”寢室裏這六個大男生險些被他作態嚇出汗來,班頭笑道:“還以為是怎麼回事,原來是這樣啊。”

  易天行微微笑著,全沒有撒謊者應有的歉疚之意,反正他相信斌苦大師一定會讓那位潘局長把自己變清白,反在心裏想著,是不是得讓袁野或者鵬飛工貿給自己送面錦旗來,錦旗上大書四字:“見義勇為”?

  眾人正說著話,舊六舍樓下卻忽然熱鬧起來,一些學生正東一團西一團地圍著說話,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住在易天行上床的江蘇同學伸出半個頭去,然後興奮地回身報告道:“同學們,好象是民院那邊出事了。”

  民院,原本是單獨的民族學院,後來並入了省城大學,如今也算是易天行他們的同學。

  民族學院裏多的是藏族學生,“學風”飆悍,性情爽直,喝的是青稞和馬奶,吃的是羊腿和粑粑,天生的狠煞勁兒縱使在繁華風流氣足以銷金銼骨的省城裏也沒有絲毫軟化的跡像。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自然,他們是不在乎五嶽是何山何水,只是胸腑間宛若高原青天一般磊落凜然,便是這般性格,所以這些藏族學生們往往會因為一言不合,而和周遭的人群發生沖突。

  易天行骨子裏也是有些執拗的人,所以並不以為這種性格有什麼大問題,相反還有些隱隱的豔羨。

  若不是第二天他有事情一定要去做,說不定他會下樓去看看這些藏族同學又是在和何方的人馬進行著刀尖上的交流。

  ………………………………………………………………………………………………………………………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易天行就起了床,到操場上百無聊賴地跑了幾個圈,趁著人少的當兒將朱雀鳥兒喚了下來好生折騰了一翻。

  之所以要折騰自己的紅鳥兒子,易天行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要給這鳥兒子減肥,想當初這寶貝朱雀兒生下來的時候,那叫一個靈動纖紅不染塵,如今吞了昆侖的地精之火又不知被老祖宗師父怎麼指點了一下,體內的火元倒是一個勁兒地開始猛烈,但這模樣也顯得有些拙且笨肥,肚子圓滾滾的再看不出當初的靈動勁兒。

  ——易天行自然不是以貌取鳥的俗人,只是接下來的縣城之行,他有一個極重要的任務,那便是向偉大的.親愛的.正確的鄒蕾蕾同學進行全盤交待,而自己這非人非妖的身體只怕會斷了自己的姻緣,全副希望就寄托在這可愛的朱雀鳥上。

  誰都知道,無論愚笨或是冰雪聰明,只要是小女生,對於可愛的小鳥小獸總有抵擋不住的無窮愛意。易天行就指望著自己的紅鳥兒子能吸收蕾蕾同學大部分的注意力,同時提高她的愛心指數,從而能夠抵抗自己男朋友不是“人”的無限驚恐。

  可惜了哉,這紅鳥如今看著也太不可愛了,直像鳥中的惡霸,中號的火雞。

  這叫易天行如何能依?於是從歸元寺回來的這些天,他天天指使著朱雀鳥在省城和武當之間來回飛行,必須在三刻之內往返,反正如今武當山的老少道士們也都知道了這朱雀的存在,也就沒必要擔心什麼。

  只是每日的長途飛行拉練讓小朱雀是羽散體頹,骨碌碌轉的眼睛裏第一次對老爹有了恚恨之意,可即便這般,鳥兒的減肥工作仍然陷入停頓,體重一點沒輕,身形一點沒瘦,讓易天行不由長嗟短歎,好生不甘。

  今日又將小紅鳥折騰的夠嗆,易天行才罷了手,無奈搖搖頭,將手一背,去省城大學的二食堂吃了碗稀粥啃了兩個饅頭,沿著破爛的一球場慢悠悠地逛到校東門,准備去看望小肖。

  小肖的傷勢已經穩定很多了,袁野幾天前就把他轉到了省人民醫院,易天行背了個爛包走下樓,遠遠看了一眼正漸漸圍攏過來的藏族青年們,笑了一笑,走出校門,搭上十九路公共汽車,便往醫院趕去。一路上公汽人氣混雜,薰鼻難忍,卻讓這位少年郎覺得欣喜無比,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和那些半仙半人的修道打交道,此時真真切切感受著凡俗氣息,卻是難得的享受,他在人民醫院大門外買了個硬硬的鍋魁,往裏面塞了三塊錢的牛肉,便開始大嚼起來。一口牛肉一口油,學老農民樣蹲在街沿兒,看著面前走過的男男女女,好生快樂。

  吃完鍋魁,又買了七個放進書包裏,便往醫院裏進去,到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門而入。

  在門口守著的兩個混混兒瞧著他眼生,伸手攔住,嘴裏喝道:“做什麼呢?沒看這是單人特護病房嗎?怎麼就往裏闖?”

  說來奇怪,在歸元寺武當山和那些修道人一番爭鬥後,易天行的心性反而變得更加沉穩,全然沒有初識法術後睥睨世人的佻脫模樣,反是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叫易天行,來看一下小肖。”

  兩個小混混是被袁野專門安排在醫院裏照顧小肖的人,自然是心思活絡,勤快能幹,乍一聽易天行這名字,便覺著有些耳熟,再一細想便記起這名字代表的是什麼,後背裏的汗涮的一聲就出來了,低頭顫聲道:“原來是少爺。”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這古家的少爺當著沒什麼好處,調侃道:“別叫少爺。”看了一眼這二人,發現年紀也挺小的,便大喇喇道:“以後就叫我易哥好了。”說完便抬頭往病房裏走。

  那兩小的在他身後一聽,臉上動容,心想少爺就是少爺,時刻站在流行浪花的上頭——這不是省港那邊道上正流行的稱謂嗎?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是,一哥。”

  不知道易天行如果知道這二位聽錯了自己的話後會有什麼樣的想法,但當他看見一臉蒼白的小肖正閉眼躺在床上,心頭便是無名火起。雖然暗算小肖的吉祥天宗思如今被自己的天火一刀打的不知死活,但只要一想到眼前這位傷餘之人下半輩子不知還能不能靠自己的雙腿走路,他的心裏便是一陣煩悶和黯然。

  這時候,他才發現小肖的病床旁有一個年輕小子正伏在床邊睡覺。

  那小子生的頗為清秀,與小肖長的有幾分相似。易天行皺皺眉頭,知道這肯定就是小肖那個唯一的親人,弟弟。他上前輕輕喊醒了這小子。

  “你是誰?”小肖弟弟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謊,也難怪他,自己的兄長被人將腿砍斷了,自然讓他有些不安。

  “我叫易天行。”易天行盡可能地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些,“是你哥在公司裏的同事。你是小肖的弟弟吧?叫啥名兒?”

  “我叫肖勇。”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在哪兒上學呢?”

  易天行或許習慣了在鵬飛工貿這邊發號施令,於是也不覺得自己一個學生像慈祥長者般發問顯得有些怪異。

  “在六中讀高中。”

  “我不是讓公司裏請了看護嗎?”易天行見這小子臉上滿是疲憊之色,眼中紅絲不斷,有些心疼。

  肖勇有些憨憨地笑了,“自己哥,哪好讓外人服侍。”

  易天行也笑了笑,說道:“你先去旁邊休息一下,我和你哥有些事情要說。”

  肖勇有些遲疑,問道:“哥剛恢複沒幾天,醫生說要他多休息。”

  易天行搖搖頭,臉上雖然仍然帶笑,話語裏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一會兒時間。”

  肖勇也是聰明人,見到這年輕人能夠無聲無息地通過門外兩個保鏢進到病房,肯定這人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也隱隱知道自己哥哥是在道上混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好,我也兩天沒睡了,辛苦您了。”

  “很得體。”易天行看著他推門出去,在心裏贊了一聲,接著便想到有這樣一個弟弟,那他兄長肯定也差不到哪裏去。

  這個時候病房裏便只剩下他還有在病床上沉睡不醒的小肖。

  易天行將手伸到自己頸後,摸了摸,前些天老祖宗師父在自己腦後種了一根妖毛,雖然後來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給煉化了,但在武當山與小公子秦梓兒的戰鬥中,這根妖毛卻給了他很多不知從何而來的啟示,讓他懂了一些自己本來絕對不會懂的事情。

  他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提前,對著病房裏白淨的牆面。

  坐禪三味經在腦中一閃念,他的中食二指指甲下各有一道淡紅色的火苗輕輕渺渺地滲了出來,約摸一寸左右,閃耀無端。

  便像要識破小公子秦梓兒的真蘭弦時一樣,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兩只燃著玄火的手指輕輕抹上自己的雙眼。

  足可融金化鐵的天火,被他用手指均勻地途在自己嬌嫩的眼球上。他卻只感覺著自己的眼珠被微溫的指腹輕輕揉動著,十分舒服。

  下一刻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這一手果然如在武當山上一樣奏效了。

  他眨眨眼,再看這病房裏的景象,卻覺得有些怪異,床頭櫃,鮮花,窗臺上的幔紗,所有的線條都以一種很奇妙的方式呈現在自己的眼裏。

  易天行不知道這種法門能持續多長時間,趕緊走上前去,坐到小肖的病床旁,掀開被子,雙眼緊緊盯著他被繃帶層層包裹著的斷腿。

  這只腿是被吉祥天門下宗思手中仙劍所斬,仙劍之利不是人間物品所能比擬,也幸而如此,小肖的斷肢截面平滑異常,省城大學的微創科醫生才能盡可能完美地將斷肢重植,神經恢複也應該比一般的斷肢病人來的簡單些。

  易天行並不懂醫,但他在武當山用這火指灼瞳的法門識破了秦梓兒真蘭弦的運行軌跡後,便隱隱感覺,自己可以用這個法門來看看小肖的傷到底怎麼樣了,看看那些在醫學界也顯得十分麻煩的神經元修複進行的如何。

  果不出其所料,他的眼光一觸繃帶,反射回來的圖像卻不是白白的醫用繃帶,而似乎帶有了某種穿透的力量,深深往裏紮去。易天行小心翼翼地調用著自己的神思,一面輕念心經以穩定心神,一面催動著自己的神念往小肖的斷肢裏望去。

  神目如電,這是說的天上諸神。而此時易天行的眼光雖不如電閃雷鳴般可怕,卻也是如X光一般犀利。

  ……

  ……

  不知道看了多久,易天行長歎一口氣,緩緩將自己的神思從小肖斷肢處收了回來。一抬頭,卻愕然看見小肖正有些吃力地偏頭望著自己。

  易天行嚇了一跳,尷尬道:“醒了?”

  小肖看著他半天沒有說話,忽然問道:“我的腿有沒有救?”

  “這應該問醫生。”易天行撓著腦袋應道。

  “少爺,你能幫我的。我知道。”小肖經曆一番生死後,竟是較諸以前更沉靜許多。”

  “我怎麼幫你?”

  “我的腿怎麼樣了?醫生說創面有些奇怪,神經元連上後總是通不了,做了幾次電刺激也沒有反應。”小肖望著易天行。

  易天行歎了一聲,沉默良久後道:“那把傷你的劍有些古怪,創面似乎被隔絕了。呆會兒我會去和主治醫生說一聲,加壓和電刺這些方案都暫時停下來。”

  “我就知道你剛才看到了。”小肖聽見他的話不但沒有失望,反而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他喜歡和聰明人說話,這樣比較簡單,何況他本來就對小肖有所寄望。

  “有些事情,不需要和太多人說。”

  “知道。”小肖咳嗽了兩聲。

  “先休息吧。”易天行轉過身去,問道:“能不能喝水?”

  “前幾天開始進流食,不過今天好象要做什麼檢查,醫生讓我暫時先別喝。”

  “喔。”易天行隨口應了聲,從床頭櫃上取了根棉簽,在口杯裏蘸了些清水,輕輕地潤著小肖的唇角,一面挪著棉簽,一面似無意說道:“你就安心養傷,放心,我會把你的腿弄好的。”

  小肖有些難以自抑地露出一絲感激之色。

  “感激什麼?”易天行淡淡道。

  “感激少爺服侍我。”小肖笑著說話,眼角卻有些濕。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心裏卻是蠻酸楚:“最不喜歡你們這些混道上的人,本來就是我欠你的,怎麼現在倒覺得我是在對你施恩一樣。”

  正說著,袁野接到手下小弟的電話,知道少爺往省人民醫院來了,於是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易天行扭頭看他進來,不免有些詫異,說道:“你怎麼來了?”

  袁野取下自己脖上的白色圍巾,掛到病房的衣架上,一面應道:“聽說少爺來醫院了,我就來看看您有什麼吩咐沒。”

  易天行沒好氣道:“前幾天不是才通過電話?這般迫不及待想見我?”他看了一眼病倦之色漸上的小肖,給袁野做了個眼色,溫言和小肖說了幾句,便離開了病房。

  袁野一愣,只得又將體溫尚存的圍巾重又掛上,轉頭在小肖手上輕輕拍了兩下,也跟著出了病房。

  省人民醫院住院部後面是個極大的園子,園子裏種著些耐寒的長青植物,時不時有病人在護士的攙扶下行走於草坪林間,享受著這冬日裏難得的陽光。

  易天行呵著熱氣,看著自己呵出的熱霧在眼前幻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隨口問道:“前些天在電話裏和你說的事情,你查的怎麼樣了?”

  “查了一下,基本上和他進公司的時候說的情況差不多。”

  “他身上有人命官司沒有?”

  袁野搖搖頭:“很可惜沒有,小肖從學校出來就進的公司,這幾年表現的倒是挺能幹。但身上沒有官司,所以想在公司裏上位比較困難。”

  “沒有才好。”易天行下意識地擺擺手,笑著說道:“這樣才能夠保證他將來能盡可能保護古家的利益。”

  “這是怎麼個說法?”袁野皺皺眉。

  “人終是要有所畏懼心才好。”易天行歎道:“如果連人命都不放在眼裏了,哪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他不敢拋卻的?”

  “明白了。”袁野若有所思,“小肖是個本分人,但也是個聰明人,這兩條占齊的兄弟確實不多。當年若不是他一個人帶著弟弟生活,恐怕也不會走上這條道路。”

  頓了頓他又道:“只是看他有沒有這麼大的野心了,如果他自己都沒有主事的膽量和想法,你我想扶他上位也比較困難。”

  “野心這兩個字太難聽。”易天行笑著擺擺手指頭,“叫上進心比較好。”他望著特護病房所在的住院部三樓,唇角微微一翹,心想這樣聰明的小夥子,往往會顯得太有自知之明,自保有作,進取不足,不過既然他已經看透了自己的神通,那自己就有辦法讓他有信心去當古家在省城的主事人。

  易天行決定將一些淺顯的佛宗法門傳給小肖。

  一是為了讓他將來能夠獨當一面,二來是……為了心中的一絲歉疚吧?

  袁野見他安靜地走著,也就安靜地隨在後面,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問道:“少爺,前些天省城發生了一件大事情。”

  “噢?”易天行眉梢一挑,“什麼事兒?”

  “那天夜裏,市局的潘局將少爺從派出所裏撈出來後,您不是跟著那輛車去了歸元寺?”

  “是啊。”易天行停下了腳步,隱約猜到袁野說的大事是什麼。

  “第二天,聽說警備區司令部和警察第二分隊都出動了,在歸元寺門口險些幹了起來。”

  “你聽誰說的?”易天行仍然是一臉平靜。

  袁野聳聳肩:“就像以前說的,鼠有鼠道。這些大事情,我們這種人總是比較容易是到消息,更何況這次軍警兩方對峙,事情鬧的真是很大。”

  易天行此時眉宇間始現出一絲憂色,心想在世俗裏鬧出事情來,不會有什麼後患吧?正想著,又聽見袁野在身後關切問道:“少爺,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易天行眉梢一挑應道:“我有這麼大能量嗎?別瞎猜了。”雖然明知袁野肯定不相信,但至少明面上他是不會承認什麼的,他為了阻止袁野繼續發問轉而問道:“最近和老太爺通了電話沒有?他可有說些什麼事情?”

  袁野搖搖頭道:“老太爺只是吩咐我聽少爺您指示,沒有什麼別的交待。”

  易天行想到躲到高陽縣城的這位老狐狸,便想到自己這些天隱隱想到的某種不好的推論,歎口氣,終於還是問起了省城道上的事情:“最近省城安不安靜?”

  “不是很安靜。”袁野平靜應道;“少爺上次被警察局請了去,道上便有些風言風語,那個從中搗鬼的城東彪子借著這勢頭,有些囂張勁,在省商和金羊廣場那裏與我們有些爭執,只是少爺那些天一直沒有音訊,加上您交待過這件事情由您親自處理,所以我們就一直擱在那兒,沒有動手。”

  易天行看看人民醫院裏的冬日美景,心想自己終究還是繞不過這些渾水,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城東彪子的事情,少爺是放手讓下面做,還是自己處理?”袁野瞧出來這位讀大學的當家少爺對這些道上事情有些煩惱。

  “我自己來吧。”易天行微微笑道:“讓你們做,只怕又得血流成河。”

  “我們會有分寸的。”袁野應道。

  “大家的分寸本來就不一樣……對了。”易天行臉上浮起微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個事兒,你不能瞞我。”

  “少爺請講。”袁野有些愕然。

  易天行慢悠悠說道:“你真想一心回高陽縣服侍老太爺?”

  “自然。”

  “那就好。”易天行微笑道:“若你想打理省城的家業,我自然也有辦法讓你接手。所以我想問清楚,不然將來我們扶著小肖上了位,你心裏不高興就不好了。”

  袁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少爺是直性子,我也不會拐彎,所以放心吧。”

  “你若想留在省城,也是應有之義,所以不需要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的雙眼。

  袁野沉默半晌後道:“若說人不貪圖享受,那是虛假到了極點。但少爺若是在省城呆久了也就知道,一個人肩子上扛著一大家子的產業,幹的又是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日子久了,換誰都不想繼續幹下去。”

  “原來你也是個好偷懶的人。”易天行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個有趣的“家丁”。

  “彼此彼此。”袁野輕聲應道。

  “幫我買張車票。”易天行對他說道:“我要回一趟高陽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7:42

第三部 圍城 第二章 蕾蕾媽與鳥兒子

  
  所謂去路便是歸途。

  易天行坐上從省城返回高陽縣城的火車,後背靠在綠色的硬座人造革上,雙眼微閉,聞著車廂裏傳來陣陣汗臭,不由一陣恍忽,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自己剛剛從高陽縣到省城來讀書的那輛火車上。當時的易天行身上沒有什麼負擔,初明佛性,天火將生,在火車上整治了幾個霸道的遊客,還美滋滋地用手掌的高溫給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

  如今他在歸元寺修行有成,體真火充盈,一應法門更是稔熟,再不似當初的修行初哥模樣,意隨心動,隨時隨地便能將體內的真火玩出花樣來。可是,如今卻沒了玩花樣的的興趣。

  這便是厭了乏了的結果。

  他斜乜著眼打量著車廂裏的人群,在心底輕輕歎了一聲,便閉目假寐。

  一路無話,他也沒有吃什麼東西,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小時,火車終於在一陣刺耳的咯吱聲中停在了高陽縣城那個破爛的月臺旁,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跳下車廂,易天行從書包裏拿出瓶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再狠狠盯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歎道:“娘的,老家就是好,月亮都比省城要亮很多!”九十年代中的縣城還沒有太多汙染,夜空確實顯得比大省城要幹淨許多。看完了月亮,又看向那邊燈火依燃亮著的下貨站臺。

  那邊在忙碌的苦力們,那邊叮叮響著的小推車,都是他很熟悉的人或事,在去省城讀書之前,為了湊學費,他曾經在這裏扛了很多天的大包,只是沒想到,一到省城,他卻莫名其妙成了什麼古家的少爺,創下扛大包縣城紀錄所賺的錢,現在還在自己的褲兜裏,一分錢都沒有花出去。

  易天行唇角微微向上翹起,然後背起書包,便向縣城火車城高高的臺階下走去。

  縣城並不繁華,深夜裏,萬家燈火早已熄滅,只剩下冬夜的寒風,和街道兩側六七層高的樓房裏傳來的安憩氣息。易天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並不急著回家,反而緩緩走著。借著月光的映照,他在小巷裏東穿西穿,終於回到了江邊的那一大片棚戶區,街面上攔車的石墩一如從前,破舊一如從前,就連街角垃圾的臭味似乎都沒有改變什麼。

  看著熟悉的街景,他無來由的一陣感動。

  他的小黑屋還在老地方,沒有人來動,城市拆遷的步伐還來不及踏入這片肮髒的角落。易天行低聲歡叫一聲,一腳踹開屋門,極熟練地左手一拉燈繩。

  頓時,整間小黑屋被籠罩在了暖暖的桔黃燈光之中。

  縱使半年無人居住,滿屋的灰塵在他的眼裏,也是這般的親近。床上墊的還是幹草,易天行想也沒想便躺了上去,真舒服啊,比學校寢室的木床舒服,比歸元寺的禪房舒服,比鵬飛工貿的大班皮椅舒服……還是家裏最舒服。

  他就這般感歎著沉沉睡去,這是半年來他睡的最好的一覺。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醒了過來,關上點了一夜的小黃燈,推門而出,對著起著薄霧的小石坪發了發呆,便開始像去省城之前的那十幾年間一樣,似模似樣地開始打起拳來,一套拳畢,又找了塊幹巴巴的毛巾,在鄰居家的水龍頭處像做賊一樣打濕,胡亂擦了把臉,然後進屋推出了那輛二八的破舊自行車。

  車子是用鐵鏈鎖住的,易天行撓頭撓的頭皮快破了也沒想起來鑰匙是在什麼地方,於是他雙手握住鐵鏈,輕輕一用力,將鐵鏈子拉成兩截,騎上自由了的自行車,沿著江邊往高陽縣中出發。

  到縣中門口的時候,離中午放學還早,他百無聊賴地等著,一只腳擱在自行車腳踏板上,一只腳擱在人行道上,就像蕾蕾以前等他一樣。

  “釘鈴鈴。”

  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撒著歡地往外噴湧著,易天行微咪著眼注意著從學校裏走出來的短發女生,卻沒有看見自己想看見的那個人影。正一失神,卻發現有一個女孩子,一個穿著粉紅棉襖的女孩子騎著自行車往江邊走了。

  這個女生不是短發,一條俏皮的可愛的小瓣子在後輕輕搖晃。

  易天行怪叫一聲,認出那輛二四的天藍自行車,趕緊騎上自行車跟了上去。

  高陽縣城的江邊仍然是籠罩在淡淡的日光和夾竹桃的包圍中,少年男女的再次重逢似乎沒有小說裏描述的那麼熾烈和浪漫。

  “你怎麼跑回來了?”

  “不是說過元旦要回來看你的嗎?”

  “嗯?”鄒蕾蕾可愛地偏了偏腦袋,烏溜溜的黑眼珠亂著易天行的心:“最近三十七天沒有寫信,兩個月沒有電話,然後……卻突然回來了?”說完這句話,小姑娘推著自行車便往前騎去。

  易天行趕緊又跟了上去,涎著臉道:“真是想你,所以回來的。”

  “吃了飯沒有?”

  “還沒呢。”

  “去我家吧,騎快點兒,不然媽會把米放進鍋裏了。”

  “哎。”易天行脆生生地應著,心裏著實歡喜異常。這或許就是鄒蕾蕾最吸引他的地方——淡然,自在,隨便——易天行清楚,一個女生用這種態度對你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把你視作了最親近的人。

  “腿好些沒有?”

  “你說呢?”蕾蕾輕快地騎著自行車,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中嗔怪之意蕩著易天行心魄。

  “頭發留長了,真漂亮。”易天行嘖嘖歎著。

  “去省城半年,說話還是這麼沒營養。”蕾蕾並不因為久別重逢而改變自己爽朗的心性。

  ……

  ……

  推開鄒蕾蕾家門,不可避免的,易天行又要編造一大堆說辭來應付頗為吃驚的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詢問。好不容易等盤查結束,便坐上桌子准備吃飯。易天行在省城的水晶宮裏吃過海鮮,在寶通禪寺吃過素齋,在歸元寺裏吃過面條,在學校裏啃過饅頭,可無論哪一種也比不上在鄒家吃的飯香。

  想著上半年自己在這裏吃過的四菜一湯,易天行還是覺得齒頰留香,這香不一般,卻是家常味的。

  吃完飯,慈祥且可愛的兩位長輩阻止了易天行洗碗以拍馬屁的舉動,將兩個少年男女趕進了裏間。鄒蕾蕾去廁所擰了個熱乎乎的濕毛巾遞給易天行,易天行誠惶誠恐地接了過來,香香地在臉上用力擦著,嘴裏含糊不清道:“是你的吧?真香,像你身上的味兒。”

  “找死啊!”鄒蕾蕾接回毛巾,看著上面的汙跡苦笑了一下,再回頭看著爸媽似乎沒有在偷窺,嘿嘿笑了一聲:“想聞味兒?”

  易天行心道有這等好事?心裏想著,面上便自然流露出來遐思的模樣。

  鄒蕾蕾冷哼一聲:“做夢去吧。”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說吧,怎麼忽然回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蕾蕾坐在鋪著碎花床單的單人床上,靜靜看著易天行,眼裏閃過一絲憂慮。

  易天行知道面前這妮子關心自己,感動之餘,卻有些害怕自己將要出口的內容,想了想道:“是有點兒事情要和你說,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他在心裏安慰自己,自己說不定是神仙,不是妖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一想,如果自己命好真是神仙,這事情好象也小不到哪裏去……只好訥訥說道:“不過說想你,這是真話。”

  鄒蕾蕾見他認真地表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笑。我在省城過的挺好的,你可別在縣城裏瞎擔心。”易天行安慰她,心裏卻在想著:“確實過的挺好,娘的,只不過見過幾次死人,見過幾次電視裏才會出現的東東,什麼你挑著擔我牽著馬之流。”

  “說不說呢?”頗有幾分男子爽朗氣的蕾蕾同學有些煩了。

  易天行討好求饒道:“這爸媽都在家,不方便說。”

  他原意是想著這事兒讓自己的親密愛人知道也就罷了,斷不敢去驚嚇二位老人家。不料鄒蕾蕾卻從這句話裏聽出別的意味來,一低頭,眉眼角不自抑地露出一絲嬌羞之意,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扭在一處:“你臉皮這麼厚的人,也會有不方便?”

  說實話,在省城光怪陸離的生活裏,易天行確實沒有太多想起鄒蕾蕾的美國時間,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女子的一顰一笑不自主的便會浮現在腦海裏,給他生活的勇氣和樂趣,那一句:“咱們以後住大房子”的誓言宛如一直響在耳邊。

  此時看著小姑娘情動模樣,易天行哪還止得住滿腔情思,偷偷扭頭看著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行蹤,猴急地躥上前去,低頭照著蕾蕾姑娘紅撲撲的臉蛋上就叭唧了一口。

  入口香滑……嗯,好象是說咖啡。

  鄒蕾蕾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會來突然襲擊,不由又羞又惱,卻是不敢大聲嚷嚷,只好一個勁兒地用眼神表達著殺人的欲望。易天行坐在椅子上卻在回味那香香的味道,只顧傻兮兮地笑著,自然沒有防備到蕾蕾走上前來,使出了失傳已久的擰耳絕招……

  “啊!”的一聲慘呼,易天行金剛不壞之身唯一的罩門又被鄒蕾蕾給破了。他可憐兮兮地捂著自己耳朵,心底卻是萬分懷念這種味道,似乎有一個聲音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升了起來。

  “真好,又被這只可愛的小手捏著了。”

  打破這種幾分暖昧幾分溫情氣氛的,是有些不合時宜沖進屋來的胖主任。

  “蕾蕾,你別欺負他!”

  鄒蕾蕾險些翻了白眼,心想這位到底是誰的媽啊?易天行卻不好說什麼,只好呵呵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

  待胖主任出去後,蕾蕾笑咪咪地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易天行有些害怕。

  “噢?”蕾蕾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睡在你那個屋子裏的嗎?”

  “是啊。”

  “事情真的只能晚上說?”

  易天行想了想道:“是啊,晚上說吧。”

  “那好,晚上你在家裏等著我吧。”鄒蕾蕾有些糊塗,不知道這個從省城偷跑回來的大男生究竟有什麼要緊事必須和自己說,這一糊塗也就忘了對他先前的行為繼續小懲。

  下午的時候,易天行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黑屋,本來想學幾十年前的可憐人們吃憶苦飯一般,再去那個自己當年倚以為生的垃圾山上踏踏舊跡,不料卻找不到了拾破爛的家什,那根前端分叉的竹棍也不知道哪裏去了,他冥思苦想,才記起來,自己當時是順手將這些塞到了口袋裏帶到了省城。想到此節,他不由苦笑起來,早知道在省城裏會遇見那麼多神神道道的事情,自己哪裏還敢有做一個偉大破爛王的美夢?

  想到晚上蕾蕾要來,想到晚上就要在蕾蕾面前表露自己的妖異體質,易天行自然十分緊張。他先是將小黑屋裏好生打扮了一番,當然,做做清潔工作而已,接著去小池塘邊將小朱雀召了下來,好生端詳了許久,雖然還是不敢確定這小家夥能不能增加自己在蕾蕾面前過關的機會,但把牙一咬,心道:拼了!

  一時盼著鄒蕾蕾來,一時怕鄒蕾蕾來,就在這般忐忑的心情中,夜色漸漸降臨。易天行去街上買了些小吃食,然後便向等待審查的犯人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的筆直,等待著那個姑娘的到來。

  咯吱一聲,鄒蕾蕾怯生生地推門進來看了一眼,看見坐在床上做威武狀的易天行,捂嘴偷笑,也放了心:“這地方只來過一次,差點兒找不到地方了。”

  易天行微笑道:“先吃飯吧,吃完了和你說件事兒。”他盡力想把這件事兒說的輕描淡寫一些,然後注意到了鄒蕾蕾手上提的一個袋子。

  “是什麼?”他有些好奇。

  鄒蕾蕾走上前去,頗豪氣地把他推開,將袋子裏的東西拿了出來,將袋子裏的東西鋪到床上,易天行這才看清楚,是一床淡青色的被褥。原先易天行那破爛的被單,早就因為要斷薛三兒一條腿的事情,被他撕成兩半,去寫了幅標語,掛在了海鷗商店外的大樹上。

  “真拿了床來啊?”易天行撓撓後腦勺。

  鄒蕾蕾笑著看了他一眼,“你答應元旦回來看我,就真的回來了,我當時答應給你買新被子,當然也得坐到。”

  易天行感覺真窩心,心想有個女子關心自己真是娘的人世間最快樂幸福的事情,眼眶將濕卻趕緊嬉皮笑臉道:“吃了飯再來,咱倆人呆會兒在這新被褥上躺躺。”

  鄒蕾蕾難得沒有嗔怪著吼他,反而幽幽道:“何苦老在臉上擺出這副小醜神情來。”易天行一時默然,溫柔應道:“還是你最了解我,你也知道,我一大爺們,總會不好意思的。”

  昏暗卻溫暖的桔黃燈光下,這一對少年男女開始對桌上的吃食開始進攻。

  蕾蕾遞了張紙給易天行擦嘴,然後靜靜望著他:“說吧,什麼事情。”

  易天行看著她的雙眼,發現寧和的眼神只有信任,不由有些無來由的驚慌,就此沉默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自己的腦袋,有些吃力地說道:“還記得有一天在江邊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鄒蕾蕾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有些怪異,強自笑道:“我又不是你這個怪物天才,記性當然不如你。”

  “當時我問你如果我是個怪物怎麼辦?”

  鄒蕾蕾一笑,露出白白的牙,甜甜道:“你本來就是怪物天才嘛。”

  小姑娘這個回答和當時在江邊的回答一樣,甚至連神情一樣。易天行也與當時一樣一笑無語,轉頭卻看不到道路邊上的江水在夕陽照耀下閃動著,只看見自己的小黑屋裏桔黃的燈光像一個怪物的眼睛一樣悄悄眨著。

  “我就是一個怪物。”易天行鼓足了無比的勇氣,拿出了在歸元寺裏救小朱雀玩疊羅漢時的力量,拼出了與秦梓兒往武當狂奔時的決心,還帶上一絲“鳥逼火鳥”時的破罐子破摔精神……用蚊子哼哼一樣大小的聲音說出了這七個字。

  小黑屋裏陷入了一陣沉默。

  易天行有些害怕,低頭不敢言語,半晌之後抬起頭卻有些莫名其妙地發現鄒蕾蕾正用一種電視劇上常見的傷痛欲絕表情,眼眶裏泛著淚花看著自己。

  他一時慌了手腳:“蕾蕾,別哭,乖,別哭啊。”慌了手腳,於是只好毛手毛腳地走上前去,想把這個惹人憐愛的姑娘摟在懷裏。

  不料卻挨了一耳光,啪的一聲脆響。

  收回手掌,蕾蕾姑娘的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半晌之後幽幽然輕聲道:“說吧。”

  易天行捂著自己的左臉,心想自己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還要說什麼?抖著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真是一個怪物。”

  “你覺得這種借口有勁嗎?”蕾蕾同學眼中幽怨足以擊倒五百個刀槍不入的易天行,“胡雲來信裏說了,你在省城經常不在學校,他和何偉找你人也找不到。你如果在那裏認識了什麼女孩子,和我直說就是。我鄒蕾蕾難道還會與你廝脫不開?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易天行瞠目結舌,哪裏料到這妮子竟然是這般想法,一時腦中浮出諸般念頭,既想去痛揍多嘴的胡雲一頓,一時想拜倒於地,為女人天生與眾不同的思維模式大哭一場,一時……卻又想起了秦梓兒那張秀麗無比的面容,心頭莫名愧意漸起。他趕緊搖搖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苦笑著說道:“你想到哪方面去了?”

  蕾蕾姑娘雖然性子開朗可愛,但這時候想到易天行移情別戀,還用了這樣一個蹩腳的借口來侮辱自己的智商,早就是又氣又怒又傷,眼淚珠子一串串地滴了下來。

  “真的沒有,俺發誓,如果俺有別的心思,罰俺一輩子欲舉無力!”此誓不可謂不毒矣。

  鄒蕾蕾被這無賴逗的破涕為笑,還帶著淚滯的臉龐卻忽然疑惑起來:“那你到底想說什麼?”忽然像是醒過來一般:“你說……你是怪物?”

  “是啊。”易天行被這麼一鬧也認命了。

  鄒蕾蕾失笑道:“你瞎說什麼呢?”

  易天行極認真地回答道:“不是瞎說,是真的。”說完他從身旁拿起一把菜刀,在蕾蕾的一聲驚呼裏向自己的左臂用力斬去!

  噗的一聲悶響,不像鐵石相觸,也沒有入肉之音。

  易天行的手臂仍然是完好如常,只是袖子已經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子。

  鄒蕾蕾看看他的手臂,又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的手臂,嘴巴張的老大,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沒有說出來。

  易天行安靜地等待著,他有信心,因為他這個怪物喜歡的女人,在某些方面也有比怪物更加堅韌的神經。

  蕾蕾姑娘果然沒有令人失望地暈厥過去,只是面色有一些蒼白,她輕聲說道:“就是這樣嗎?”

  “不止。”易天行淡淡地說著,心裏卻是有些心疼面前這個可愛的姑娘,今天晚上要看到很多變態的表演。

  “還記得另一次你和我說你是妖怪時,我的反應嗎?”鄒蕾蕾帶著倔強勁兒地用袖口擦幹自己臉上的淚水。

  “當然記得。”易天行低下頭去。

  鄒蕾蕾當時的回答讓他感覺很好,很自然,很符合易天行對理想伴侶的想像,女生當時睜著大大的像黑晶一般漂亮的大眼睛認真說道:“那你等先變成怪物讓我看看,我才能決定怎麼辦,如果能比你現在變得更帥一點,那可是件好事啊……”

  “我現在才知道當時你為什麼老問我這些莫名奇妙的問題。”蕾蕾微笑著望著他,床角的雙腿卻有些發抖,“既然我回答過你,那我就有勇氣來看一看,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變得帥一些。”

  易天行歎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聽著丫頭帶著哭腔說道:“我還是不敢看,該看的時候你喊我一聲。”一說完便往床上趴去,用被子捂住自己腦袋,整個身體瑟瑟發抖。

  怕成這樣,她還是沒有逃跑。

  這個事實讓易天行感動的唏裏嘩啦的,有些掏心掏肺的感動,所謂許終身,便是在這一刻許下了。

  過了許久。

  埋頭於被褥冒充鴕鳥的蕾蕾同學終於顫抖著身體回過頭來,然後看見小黑屋的地上多了一團紅乎乎的東西,她下意識裏想要尖叫,卻用無比的毅力指揮自己的雙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小黑屋裏死一般的沉默,昏黃的燈光此時不再滲出溫暖。

  鄒蕾蕾死死盯著面前這團紅火的東西,大大的眼睛裏雖然充滿恐懼,卻是倔強地不肯閉上。過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個世紀之後,女孩兒的眼睛終於眨了一下,一滴淚珠從眼眶裏滑落,在潔淨的臉頰上淌成一道弧線。

  “雖然……但是……還是很可愛的……”

  “聲音雖然很抖,但畢竟還能說出話來。”站在角落裏的易天行一顆心放下來了一半,心想小紅鳥今天表現的不錯,初見蕾蕾媽,表現的還頗為溫馴。他心一松,便沒有注意到鄒蕾蕾的眼神有些煥散。

  鄒蕾蕾看著面前的紅鳥兒,嘴唇微微抖著,忽而唇角一咧,嗚呀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哭的是比孟薑女還要淒涼三分,淒淒慘慘戚戚,將那紅肥綠瘦全哭成了易安筆下慘淡頹然之景……

  “你……你怎麼能是一只鳥呢……”

  再堅強的姑娘,此時也終於抵擋不住今晚的沖擊,蕾蕾同學眼珠子迷離地翻了兩翻,身子向後一倒,便昏了過去。

  ……

  ……

  留下在一旁角落裏尷尬無比,被視而不見的易天行目瞪口呆。

  “醒醒,醒醒。”

  鄒蕾蕾醒過來,便看見易天行那張平凡無奇,平日裏親切,今天卻覺得有些害怕的面孔。她先是下意識地往牆角裏躲了躲,接著便嘴巴一咧又哭了起來。

  這女子真是可愛,說不哭便不哭,說哭……那便很難停下了。

  “錯了,錯了。”易天行急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像個大舌頭一般將事情解釋了一通。鄒蕾蕾雖然被駭的有些糊塗了,但看著床前的易天行,再看看床下那只露出無辜神色的大紅肥鳥,神智終於慢慢恢複過來,半晌之後,她鎮定了一下心神,抖著聲音問道:“你不是鳥?”

  “扯蛋!”易天行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發揪下來,只可惜這頭發比歸元寺裏的鐵蓮還要紮實,雖然這麼多年沒有長長過,但要撕下來也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易天行終於頗為艱澀地將自己的身世和在省城裏的遭遇講了個通通徹徹,明明白白。而在故事結束之後,鄒蕾蕾卻仍然只會睜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重複問著那一句話:“你真的不是一只鳥?”

  易天行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姑娘是否能夠接受自己這異於常人的體質和別的方面。只是看著有些癡癡的鄒蕾蕾傻傻地坐在床角。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他苦笑著說道。

  鄒蕾蕾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是無法接受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真的很難相信。”

  易天行歎了一口氣,體內火元命輪微轉,手掌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在火光的映照下,鄒蕾蕾美麗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

  又是一陣極長極尷尬的沉默之後,鄒蕾蕾試探著想回複兩人平常說話的氣氛。

  “這就是你說的朱雀兒子?我剛才就是把它誤認成你?”她看著正在地面上百無聊賴地進行走路運的小紅肥鳥。

  “是啊。”易天行習慣性地苦笑道:“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變身,又變不成什麼奇形怪狀的家夥。”

  “真的挺可愛的。”女孩兒愛小動物的天性終於暫時戰勝了莫名的恐懼。

  小朱雀從生下來的那天起,便開始聽自己沒用的老爹在自己耳邊嘮叨,說在縣城裏有個蕾蕾媽,這時候看著床上那個蠻可憐的女孩子,知道這位便是蕾蕾媽了,知道這位姑娘對自己老爹似乎比自己更為重要些,想著平時被老爹教訓的可憐模樣,它決定找一個厲害些的靠山,於是搖搖擺擺地向床前走了過去,憨態可掬。

  鄒蕾蕾先是因為它的靠近嚇了一跳,接著卻被這紅色肥鳥走路時小屁股顛顛的好笑模樣逗笑了。

  小朱雀見蕾蕾媽似乎挺喜歡看自己扭屁股,於是幹脆在床下跳起了巴西桑巴,將那胖乎乎的屁股扭成了麻花。鄒蕾蕾捂著嘴吃吃笑著,易天行在一旁看著終於松了口氣,心裏給自己這鳥兒子記了大大一功。

  “我能抱抱它嗎?”鄒蕾蕾情緒有些平複了,但還是不大敢看易天行,卻似乎不怎麼害怕這紅鳥。

  “當然。你可是它的蕾蕾媽。”易天行喜出望外。

  “瞎說什麼呢?我可不想這麼早當媽。”一句調侃出口,一句嗔怪出口,男女間先前被平空拉遠的關系似乎又稍微近了一些。

  小朱雀被易天行耳濡目染著,雖然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蕾蕾媽”,但早就已經熟了老爹那套拍美人臀的溜須功夫,見蕾蕾媽要抱自己,紅火的雙翅一撲騰,便往蕾蕾的懷裏撲了過去。

  “真沉。”鄒蕾蕾漸漸不再害怕了,抱著這只肥重的大紅鳥。

  小朱雀最近天天往武當山來回飛玩減肥,最聽不得諸如沉.重.肥.笨之類的話,聽見初見面的蕾蕾媽也這般說,耍賴似的把小腦袋往鄒蕾蕾懷裏鑽著,在蕾蕾柔軟的胸上又蹭又拱。

  鄒蕾蕾吃癢,呵呵笑了起來,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小朱雀柔順的鳥羽。

  易天行卻是臉色鐵青,心想老子還沒碰到過的地方,這鳥兒子倒搶了先,真是失算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8:19

第三部 圍城 第三章 問星空

  夜已深了,鄒蕾蕾拒絕了易天行送自己的請求,可以看得出來,她對於如今的易天行還是有些隱隱的害怕。易天行也知道這種事情是強求不來,不能急於求成,自然也不怎麼傷心——畢竟鄒蕾蕾要求把鳥兒子抱回家玩,這就是極好的兆頭。

  “今天受了驚嚇,真對不住,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易天行看著面前這個可愛的女孩,不由想到半年前他們二人被薛三兒派的殺手用汽車撞飛的事情,心中一片疼惜。

  鄒蕾蕾低頭良久,然後靜靜說道:“謝謝你專門回來告訴我這件事情,至少這說明……你是看重我的。只是這件事情,你讓我想想……”

  “不急不急。”易天行急於表現自己的溫良純仁。

  “那我先走了。”

  “別抱著它,它現在太沉,放它飛吧,它會跟著你的。”易天行看了一眼正滿眼愜意躺在蕾蕾懷裏的肥紅鳥。

  小朱雀咕咕叫了幾聲,即是表示反對,又是表示無可奈何的接受。

  鄒蕾蕾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忍不住好奇心問道:“這麼大個鳥,是怎麼從你身體裏鑽出來的?”

  易天行幸虧沒有喝水,不然肯定止不住一口水噴出來。

  蕾蕾嘿嘿笑了兩聲,將朱雀放飛,然後踏上了天藍色的自行車。

  “小朱雀真可愛,就是叫聲不好聽,像雞叫。”

  這次輪到易天行嘿嘿笑了,半晌後,他看著蕾蕾在夜風裏輕輕搖擺的小辮,柔聲說道:“想好了就告訴我一聲,我知道不容易,所以你怎麼做,我都同意。”

  蕾蕾正要蹬車的腿僵了一下,安靜許久後,她回過頭來,澄淨的眼神看著自己一直放在心裏最溫柔地方的男子:“如果我決定了,我會來告訴你……”

  小姑娘說話顯得有些客氣生分,少年郎有點兒黯然。

  ……

  ……

  看著那輛天藍色的自行車在夜色下的高陽棚戶區裏漸行漸遠,易天行心頭忽然一陣疏朗,就像久雨的天空忽然放晴,從天上重重遮蔽的雲層中漏下一道天火,照拂在心頭。

  小朱雀和他一樣,都有金剛不壞的身體,都有吐火的本事,有它跟著鄒蕾蕾,易天行並不擔心女孩的安全問題。而今天這一次攤牌,似乎得到了一個不錯的結果,這讓一直沉沉壓在易天行心頭的兩塊大石去了一塊,不由感到無比輕松,也更加堅定了他搬去另一塊石頭的把握。

  古老太爺還是住在那幢臨江背山的好風水宅子裏。易天行借著夜色,從後山向下滑去,速度很快,聲音卻很輕,偶爾碰見猙獰的石尖想劃傷自己,他反而會比較快意地借此穩定一下身形。

  宅子四周全是青樹,縱使在寒冷的冬日裏,樹葉也沒有落光,綠色仍舊殘留著,拱衛著這片安靜異常的莊園。

  易天行滑到了莊園的後牆,手指微微用力,在水泥牆上硬生生鑽出一個洞來,然後慢慢地向上爬著。牆上是一片鐵絲網,應該是高壓電,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抵抗得住,畢竟當年自殘的時節,也沒有膽大到和電老虎開玩笑,於是他微微伏低身體,銳利無比的目光在莊園裏淡淡掃過,不出意外地發現角落裏有些漢子在巡邏。

  天上浮雲只有可憐的幾絡,不可能指望他們將月光遮住。

  易天行暗吸一口氣,眼角餘光注意著那些大漢的動靜,好不容易等到幾個大漢的眼角同時離開自己所在的方位,深深插入牆面的手指一勾,腳尖在牆上輕輕一點,整個身體便倒轉了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就像是甩鐵錘一樣,將自己的身體甩了進去。

  甫一落地,在一?那間,易天行腳尖在牆上一蹬,整個人的身體便像一道輕煙般向前躥去,到了小洋樓的窗臺上,伏低了身子,用那叢灌木擋住自己。

  保安們聽見似乎有什麼東西墜地,警覺無比的他們迅即將目光掃了過來,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從莊園的高牆到洋樓前有二十米的距離,而這二十米全是空曠的地面,沒有辦法藏人的。他們只是轉了個頭,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夠在他們轉頭的一瞬間裏跑出二十米,於是他們放下心來。

  易天行屏住呼吸,開始用皮膚貪婪的吸取空氣,像一只覓食前的狸貓般順著小洋樓向上爬去,任何一處細微的縫隙都可以被他借力,而強悍的肌肉和指力,讓這種攀爬顯得分外輕靈,在黑夜之中,如果有人能看見某人像在樓房的表面慢慢向上浮去,一定會認為是個幽靈。

  從露臺的側邊他悄悄地爬了上去,來到了自己曾經挨過一槍的書房門口。他食指輕輕化出一道極纖細的真火之苗,從門縫裏伸了進去,火苗與鎖鑰輕輕一觸,金屬便抵抗不住這種可怕的高溫,瞬間化為鐵水,沿著木門向下淌去。

  易天行輕輕推門而入,穿過書櫃旁的那道內門,悄悄走進了臥室。

  臥室裏的布置很簡單,木制的仿古家俱雖然肯定價格不菲,但看著並不障眼。床上有一位老者正在熟睡,花白的頭發在枕頭上散亂著,枕頭旁邊放著一個有些老舊的收音匣子。

  易天行輕輕走了過去,就像一個幽靈一般。

  他將手指輕輕放在那位老者的頸下,正准備說話,便感覺自己的腋下被一把冰涼的金屬抵住了。

  “誰?”

  臥室裏燈光亮了起來,好在並不如何刺眼。

  古老太爺緩緩轉過頭來,手裏握著一把手槍,就是曾經喂過易天行一顆子彈的銀白色勃朗寧。老太爺看見潛到自己床邊的年青人,愣了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是他。

  “你知道這把槍打我不死。”易天行的食指還是放在古老太爺的頸下,“而我隨時可以殺死你。”

  “你這是在做什麼?”古老太爺臉上的皺紋像包子上的十八個褶,但語氣還是非常冷靜。

  “向你問些事情。”

  “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在這種情況下問我。”

  “因為我不敢確定,除非生命受到危脅的情況下,你還會在什麼情況下說實話。”易天行微微笑著。

  “把指頭移開。”古老太爺也笑了,“你要知道外面有很多把槍對著你,這可不是我手上這女人和老人用的花哨玩意。”

  這句話一出,臥室的門被人推開了,窗外.欄邊,都出現了很多人,手上都拿著火力極猛的家夥對著易天行。

  古二一直在家,這個時候也穿著睡衣,扛著霰彈槍沖了進來,他看見是易天行,也是愣了。

  “你不在省城,怎麼回來了?”古老太爺收回了槍。

  易天行也收回了手指。

  “出去吧,是三少爺。”古老太爺對手下吩咐道。

  除了古二有些猶豫,其餘的手下應了聲便齊唰唰地退了下去,一時間,臥室裏又只剩下這一個老狐狸和一只嫩狐狸。

  “你怎麼知道我進來的?”易天行從床邊的茶幾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門響了。”古老太爺開始穿棉睡衣,准備起床,“我老了,容易驚醒,再說枕邊就有個報警的裝置。”

  易天行這才知道是門口鎖鑰融化的鐵水落地的聲音驚醒了這位老狐狸,想到那麼輕微的聲音也能驚醒他,不由感到了一絲佩服,同時想到這老頭子自從執掌省城黑幫以後,只怕日日過的就是這種風吹草動的日子,不免又多了一分同情。

  他走上前去,幫古老太爺把睡衣的帶子系好,又倒了一杯溫水給他,然後在床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古老太爺喝了口水,坐在床上開始發問:“說吧,怎麼忽然回來了?”

  “你難道不知道我回縣城?”易天行的唇角露出一絲譏諷,他才不信袁野沒有通知他。

  古老太爺呵呵笑了一聲:“只以為你回縣城看小女朋友,哪裏知道你會半夜進來給我老家夥驚喜。”

  “說吧。”

  “說吧。”

  兩個人一先一後說出同樣的兩個字。

  “說說你為什麼回來。”

  “我回來是想問你,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易天行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

  古老太爺沉默了一會兒:“你這時候就不怕我說假話?”

  易天行微笑道:“在生命與真相之間選擇一個。”他很誠懇地說道:“真相只有一個,我以爺爺的名義發誓。”

  古老太爺側側頭,頗有些興致地打量著這個後生,這個讓自己把整個家族生意交了出去,卻仍然想來整治自己的後生。

  “我如此信任你,你有什麼話難道不能好好地和我說?”他微笑著,平靜如古井的雙眼看著少年。

  “人,不在生死關頭,總是會習慣性地話語中打些埋伏。”易天行聳聳肩。

  “你認為你這時候還有能力危脅我?”老狐狸微微笑著,唇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剛才你若不把手指挪開,或許還有這個可能。”

  易天行也歪歪腦袋,不置可否地說道:“你那些槍手還在門外面,就算沖進來,只怕也會來不及。”

  古老太爺靜靜道:“小子,你或許忘了,我能活到現在,從來都不是靠的別人的力量。”老人蒼老的手指輕輕垂在床邊,開始微動起來,指尖似乎隱隱透著寒氣。

  易天行雙眼漸漸咪了起來。

  便在一瞬之間,屋內的燈光黯了一下,易天行感覺某種力量破空而至,擦著自己的手掌邊擊向自己剛喝完水的空杯子。

  叮叮數聲脆響,漂亮的玻璃杯被整齊割成了幾個透明的圓圈。

  “比打碎難多了,老爺子的修為果然高明。”易天行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臉上卻不自覺地浮上一絲妖異的笑容,“可惜我在省城裏被一個小姑娘的風刃打磨的厲害,對上這些,並不會怎麼害怕。”

  話音一落,他手指輕輕一彈,一朵耀著金紅之色的火蓮從他的食指尖吐了出來,緩緩向古老太爺漂了過去。

  古老太爺臉上露出極大的緊張,而這朵火蓮將要飄到他面前時,卻平空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在一眨眼間將這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都燒成灰燼。”易天行看著他,“相信我,我尊老愛幼,不會騙老人家的。”

  古老太爺自然能明白剛才易天行這手高明到了什麼程度,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易天行的真火神通,一時愣在原地,半晌後才醒過神來。

  ……

  ……

  “我不認為,你與我之間有什麼誤會。”他看著易天行平靜說道:“如果有什麼誤會,我希望我們能把這個誤會化解。”

  “不是誤會。”易天行搖搖手指頭,“只是要個答案。”

  “什麼答案?”

  “你把我誘進這個局中的原因。”

  古老太爺瞳孔微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用講的太清楚嗎?”易天行看著他,“不要把我當傻子,雖然我很願意裝傻子。你把整副家業給我,我最初還以為你是想借助我的能力替你打江山,可後來看著你是真准備把攤子給我接手,這是為什麼?”他止住古老太爺發話,接著說道:“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那些在省城救美的故事,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你故弄玄虛,將上三天講的神神道道,又借老祖宗的故事誘我去歸元寺。”

  “而當我進了歸元寺,便發現事情和你說的完全不一樣了。”易天行歎道,“我身不由己地陷了進去,想拔腿而出的時候,卻已經太晚了。”

  他哼哼冷笑道:“你說因為自己修為低,所以上三天不來接你修行,如今我修了心經,自然看出你的修為早已是上六重的高人,吉祥天的門人比你強的也沒幾個。”

  “你究竟是誰?”

  “你為什麼要編那樣一個故事,托我去向老祖宗道謝,從而讓我進了歸元寺?”

  “你想做什麼?你把我引進這些修行門的爭鬥,是為了什麼?”

  一連串的發問,都是易天行這些日子來的疑問,如同暴風雨一般向古老太爺襲去。

  古老太爺卻只是安靜地聽著,慢慢臉上卻浮起了一絲微笑:“這些事情不是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嗎?又和我這個老頭子有什麼關系?就算我誘你進歸元寺,難道我能指使斌苦大師傳你佛法?難道我能算出恰在此時上三天會和歸元寺發生沖突?難道我能算出你會拜了大恩人為師?難道我能算出來這所有的所有?”

  “陰謀,不可能如此細密複雜。”老太爺歎道:“你畢竟還是太過年輕,試問如此絲絲入扣,一步不錯的陰謀,除了神佛,還有誰能編織出來?”

  “你這番話已經承認自己撒了謊。”易天行冷冷道:“至少你不像半年前表現的那樣,對修道門派一無所知,只是個偶爾得了神通的世俗黑道大老。”

  “不錯,有些事情我是有所隱瞞,但我對你並無惡意。”古老太爺安靜說道:“那個故事是真的,我也確實是被老祖宗賜了一身神通。就像前人說過的那樣,撒謊,總是要九成真,一成假。”

  “原因,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就算沒有我,你也會踏入歸元寺,你也會與上三天發生沖突,這所有的一切是早已注定的。”古老太爺微微一笑,“當你來到我的面前的時候,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學生,而我要做的,就是將你的人生軌跡引向你應該走的曲線。”

  易天行閉眼,搖搖頭,睜眼:“怎麼走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不相信什麼命運之類的事情。”

  “還記得在外面的露臺上,我曾經和你說的那句話嗎?”古老太爺此時看向他的眼神帶了一分悲天憫人的氣息,“當時我指著夜空上綴著的滿天繁星對你說,你是宇宙間永恒照耀的星辰,不可能劃上一片天空讓自己停留,你終究要成為你本應成為的你。”

  “很拗口的說法,很狗血的說辭。”易天行冷靜如常,並不為其所動,“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些虛無縹涉的說辭,我要聽的是具體的東西。”

  “命運,本來就是很虛無縹渺的事情。”古老太爺肅然道,“但,你必須相信這一點。那一年,大恩人救了我夫婦二人性命,神識一渡便在我腦中刻下印跡,說佛家有位大人物將轉世為生,要我等著他的到來,然後送到他的身邊。如今我終於做到了,而且也證明了,你所謂虛無縹緲的事情,就這樣准確無誤地發生在了我的眼前。”

  易天行的嘴巴立馬變成河馬嘴,半天合不攏來:“大人物?你是說俺?”

  古老太爺點點頭:“我是為了報恩,所以在你讀初中的時候便回到縣城養老,一方面是自己確實厭了道上的爭鬥,另一方面也是等著你的成長。”

  原來這位縣城裏赫赫有名的古老太爺竟然是為了自己才回高陽縣城!

  易天行覺得一股寒意漸漸生了起來,思慮如此周全,所謀必大,由不得他不小心:“薛老三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

  “不錯。”古老狐狸沒有什麼愧疚之色:“雖然你和薛老三結仇不是我的計劃,但薛老三確實是被我暗中安排在市裏躲著。”

  “就為了與我見一面?”

  “是為了和你自然的見面。如果不是這樣,我實在很難想出什麼方法可以讓你不起疑心。”古老太爺說道:“你是一個表面大咧咧,實際上很謹慎的年輕人,如果我平空和你講這些故事,相信沒有辦法將你引進歸元寺。”

  “進歸元寺就是為了後面的這一系列事情?”易天行搖搖頭:“你應該能查到我報考的是省城大學,以你在省城的能量,如果想把我誘進歸元寺,不用繞這麼多彎子。”

  “那個故事也是為了在你的心頭留下一絲痕跡。”古老太爺沒有隱瞞,“修道者首重心境,或許不多,但一絲就足夠了。至於後來在省城發生的事情,根本不是我這樣一個小修行者所能掌控的。你知道,我只是一個領路人,將你領進歸元寺,日後的造化就看你自己的了。”

  古老太爺極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任何宗教,其實都像是一個門派,都是需要招弟子攬人手的,佛道之爭哪像涇渭一樣分明。佛道的爭執其實只是表象,歸根結底,還是利益的沖突。道門自從七十年前聚成上三天後,便和世俗社會糾纏如一,與之相較,這寺廟倒是有些衰落了。你既然被牽扯了進來,我勸你還是好好籌劃一下,既要保得自己性命,也做些事情吧。”

  “我該做些什麼?沖到昆侖山把上三天給滅了?”易天行自嘲說著。

  古老太爺呵呵一笑:“我始終身份不大見得光,所以斌苦那和尚總是不肯見我。但你不一樣,我相信過不了多久,這些和尚們便會有事情來麻煩你的。”

  易天行苦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好玩。”

  “我有沒有幫手?”他搓著手說道:“你知道,我有非常世儈的一面。”

  古老太爺皺眉道:“這就要問斌苦那和尚了。”

  知道在這個比自己還羅嗦的老狐狸處再問不出來什麼,易天行站起身來,准備離開。

  “我決定把省城的事情交給小肖管。”

  “這是小事情,你做主吧。”古老太爺表現的很大方。

  “鵬飛工貿的事情我不用管了吧?”易天行道:“我准備做專職的大和尚好了。”

  古老太爺苦笑道:“江湖血腥,其實是幫助你入世修行罷了,你若實在不喜歡,我也沒輒。”

  “血腥,入世?”易天行笑道:“敢情這佛門弟子的入世修行就是打打架,跳跳舞。”

  古老太爺撓撓頭,心想你這少年歸納的倒也簡單,訥訥道:“你要這麼理解,倒也不錯。”

  “我的領路人……”想到自己這半年來的生生死死,都是拜面前這位老狐狸所賜,易天行語氣中透出一絲寒意,“你領路的任務完成了,今後准備做什麼?”

  “混吃等死。”古老太爺表現的很大度。

  易天行從莊園裏走了出去,沿途那些彪形大漢們都向他躬身行禮,再想到先前在臥室裏和古老太爺一番什麼都沒有弄清楚的談話,他愈發覺得自己先前偷偷溜進來的舉措有些滑稽和可笑,然後在門口看見那個一臉煞的古二。

  “不要看著我不爽。”易天行知道這人心裏在想些什麼,輕描淡寫地說道:“別以為我想替你們姓古的看這家,別以為我想霸占你家,是你爺爺那混俅逼我當惡霸的。”

  高陽縣城江邊亂石一片,江風帶著淡淡的腥氣拂過易天行的面龐。他看著江心隨著波浪起伏的月亮倒影,忍不住抬頭望天,想從這極高而遠的夜空裏尋出些蛛絲馬跡出來。今夜的談話,不僅沒有把他心中的石塊掀開,反而讓他更沉重。與古老狐狸的交流雖然沒有達到預期中的目的,至少也讓他明白了很少的一些東西。

  也是極重要的一些東西。

  上三天的背後是道門,歸元寺的背後是佛宗,要幹架喲要幹架。自己哩?好象是佛家的嘛大人物投胎轉生,好神奇喲好神奇……

  還有古老太爺下意識裏說的那句話:“試問如此絲絲入扣,一步不錯的陰謀,除了神佛,還有誰能編織出來?”

  神佛?

  呸!他往江裏吐了口濃痰。

  “老子偏不救,又能如何?”雖然這般蠻不講理地設想著,他的腦海裏卻不自禁地浮現起在草舍中曾經驚鴻一敝的老僧背影,那蕭索的背影仿佛蘊含著天下至大的不甘和鬱結。

  易天行心頭一顫,他知道自己是真地不可能丟下這位老祖宗師父不管了。不說他救了自己和鳥兒子一命,單是那份被囚五百年的痛苦,也仿佛讓他感同身受,萬分不安,而他對這樣一個傳說中的英雄人物,不可能把他想像成無惡不作的壞人,擅用機謀的奸險小人。

  即便他真的是壞人。

  也沒有人能擁有剝奪另一個人五百年自由的權利。

  縱使是老祖宗口裏說的那個大嬸也不行。

  在易天行最開始發現自己的妖異體質後,他曾經對著滿天星空罵了句髒話。

  “我幹!”

  這個時候,他又對著滿天星空開始罵了起來……直到把所有罵人的話全部吐完,他才覺得心情似乎好過了些,然後對著幽幽深藍的星空極粗魯地比了個中指。

  豎著中指的少年郎對著不知在宇宙間哪個角落裏逍遙的滿天神佛罵道:“老子玩不贏你們,當心老子不玩了!”

  ………………………………………………………………………………………………………………………………

  第二天,易天行到了縣城外的一處荒山上。他對著淺淺墳起的土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爺爺,不孝的孫兒來看您了。”

  墳頭幾點小白花迎風招展,不知這花兒是什麼品種,生命力竟如此頑強,在冬日的寒風裏也是自開無語。

  拜完爺爺的墳地,他回縣城買了一張火車票,便准備踏上回省城的路途。在鄒蕾蕾家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飯,然後蕾蕾送他出了家門。

  “考慮的怎麼樣了?”易天行昨天夜裏模糊知道了自己將要面臨的情況後,頓覺前途渺渺,此時看著女孩純淨面容,不知怎地有沖動希望她說出讓自己失望的判斷。

  “還沒想好。”鄒蕾蕾看著他的雙眼,仍然顯得有些怯生生的,“你等我再想想。”

  “也好。”易天行微笑了一下,昨天晚上興起的學韋爵爺挾美挾款私逃的想法,在這白天裏自然成了白日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我們都沒有權利去替別人做決定。

  老天爺也不行。

  這是易天行的人生信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8:51

第三部 圍城 第四章 不如跳舞

  沒有傷痛病痛的壓力,沒有生活的壓力,甚至沒有生死的壓力,前十七年的小易過的是何等的灑然自在。若壓力襲身,他卻變成了有些執拗的少年郎,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應付不了,那便躲了。兼職的大和尚想來不怎麼好玩,入世修行相對而言,總是自由些。

  不過是打打架,跳跳舞罷了。

  便在人生的風口浪尖上像只猴子般舞之蹈之,也算是不虛了時光。

  力量給人帶來權力,權力帶來改變,這種改變便是一道城牆,小易不想進去,也已經進去了,想出來,也已經扯脫不開,所以只好——騎城牆,看風光。

  圍城,便是這意思。

  ……………………………………………………………………………………………

  下午很早,易天行就離開了省城大學,往金羊廣場去,准備去打人。

  ——可憐的孩子。

  ……

  ……

  任何一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心髒有自己的臉面也有自己的不願意被人看見的角落,而很奇怪的是這樣三種地方,往往在一個城市裏面都隔得不遠。所以北京有王府井後海,廣州有天河東有棠下,臺北有西門町……省城也不例外。

  省城的心髒和最見不得光的角落,便集中在省商中心和金羊廣場一帶,這一帶高樓林立,商鋪夾雜,長街之上車流如織,擁擠的人群在過街天橋和地下通道面色匆忙地行走著,來回於購物天堂和書香撲面的書城間,這般景象,在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國,也算是排的上號的繁華城區。

  易天行這個時候剛從書城裏出來,這書城號稱是亞洲前三的賣書之地,待他進去逛了一圈後,卻略覺有些失望。在校圖書館裏沒有查到的梵文入門,在這個書城也沒有找到,於是他只好買了張省城地圖便出來。

  本來按照他的記憶力,購書這種花錢費時的工作應該是不用的,只是易天行有些怪癖,他喜歡買地圖,當年在縣城裏窮,就喜歡在圖書館裏看,如今身上有了些閑錢,袁野給他卡上打的十萬塊錢基本上還沒怎麼動過,於是看見了地圖便有些愛不釋手,只是三塊五一張的價格讓他有些吃痛。

  也虧得他有這種看地圖的怪癖,不然在和小公子秦梓兒往武當山的賭約,只怕他怎樣都會輸個徹底。

  從書城出來,沿著中山大道北往內一轉,繞過省商中心,到了金羊廣場的側面,整個城市的景象頓時不同。只見天色未晚,各式霓虹燈已然閃亮,一排三四層的樓前停著數不清的轎車,一路望過去,竟似看不見頭。從這些樓裏飄來各式各樣的香氣,提醒著易天行,這就是省城最奢華的食肆聚集地。

  中國人講究個現世的福氣,於是花在享受上的時間和精力總是顯得尤其的多,如今的人們好不容易多了些閑錢,便拿出來瞎整。飲食居首,而飽暖思淫欲,自然,在這一排食肆的後面,便是各式各樣的“休閑”場所了。

  “泰式按摩。”

  “正宗足療。”

  ……

  ……

  易天行險些被這些招牌和招牌字下面所隱含的暖昧意思幌暈了腦袋,趕緊低著頭急行了幾步,來到了一個略顯得清靜些的角落。

  角落裏有幾個獨立的樓層,門前看不到停的車輛,也沒有太過花裏忽哨的裝飾,反而是淡淡暖色的燈光讓人胸中升起一些難以言喻的感受。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樓上的招牌:“清心會所”,知道自己今天要找的地方到了,不由啞然一笑,心想那位周小美的生意手腕果然不落俗流,難怪城東彪子的幾家夜總會生意會差成那樣。

  便要抬步進去,卻遇見了自己根本沒有想到的麻煩。

  “這位……同學?”站在清心會所門口的保安攔住了他的去向。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保安眼力好,怎麼就瞧出來自己是學生了,說道:“還沒開始營業嗎?”

  那保安朝他身上望了兩眼,忍不住笑了,帶著一絲揶揄說道:“您是來消費的嗎?”

  易天行笑笑:“進去看看可以吧?”

  “當然不行。”保安態度不算惡劣,“本會所恕不接待非會員。”

  九十年代中的中國,哪有這種私人會所的調調,易天行當然知道這條規矩是莫須有的,笑著說道:“總沒有把客人攔在門外的道理。”忽然瞧見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不由眼光向下自己掃視了一番,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像自己這樣一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還背著個泛黃的軍綠書包——要進這種銷金窟,確實會惹人發笑的。

  他有些好笑地聳聳肩,說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周小美在嗎?”

  “周小美?”兩個保安帶著疑惑的眼神互問了幾句,然後應道:“沒有這個人。”

  易天行本來還想說清楚一點,但一轉眼看見街角一處頗為熱鬧,心思一動,向兩個保安告了聲擾,便在這兩人莫名其妙的眼光護送下往街角那頭走去。

  街角也是一處大的娛樂場所,四層樓平平攤開幾百米,樓前一個大院,看上去還有那麼幾分氣派,霓虹燈招牌在夜色中閃閃發亮,幻成了一個流光溢彩的英文單詞:

  “M-town”

  這是間迪吧,而且也是鵬飛工貿在省城的生意。易天行先前心思一動,便是想到城東彪子如果要來的話,估計也不會直接向清心會所伸手,畢竟會所裏鬼知道有些什麼官面上的人物消遣,最大的可能,還是來這間叫M塘的迪廳,袁野也說過,鵬飛開的這家迪廳在整個省城裏都是排的上號的,和城東的JJ還有人民公園那裏一家並稱省城三大。

  而且最關鍵的是,易天行此時的打扮,雖然進迪廳也會顯得有些另類,但至少不會有人攔著自己。

  迪廳裏很吵。

  非常吵。

  這是易天行交了六十塊錢門票後的第一印象,第二個感覺便是,貴,真他媽的貴。

  洵目的燈光映在易天行的臉上,讓他微微閉眼,嘈雜的音樂打在他的耳裏,讓他微微心煩。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有人好靜有人好鬧,只是這般鬧騰又有什麼快樂可言呢?

  看著舞場裏把自己身體扭成奇形怪狀的紅男綠女們,易天行作如是想法。

  走到吧臺前,他要了一瓶啤酒,進門前就在保安那裏問清楚了的,六十塊錢一張的門票送一瓶啤酒,女士免費。想到這節,易天行不由狠狠地咕噥吞下一口啤酒,他是堅定的男女平等捍衛者,甚至還常常自詡有一點女權主義的傾向,所以最見不得這等不平等待遇。

  迪廳裏的聲音越來越大,場中的人們也越扭越瘋,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著女人們扭動著的臀兒,心思亂動。嗯,紅粉真是骷髏嗎?那真是要大智慧了,幸好,真的是幸好,自己沒有這種可憐的智慧,看著這些臀線起伏還真是蠻賞心悅目的。

  袁野告訴過他,這幾天城東彪子常常會使手下的人過來小砸。所謂小砸就是說小型砸場,不是那種幾十號人逢人便趕,逢物便砸的大挑釁,而是使喚幾個不知名的小子來惹惹事,鬧鬧場,把生意折騰下那種的小麻煩。

  易天行三口就喝完了啤酒,想了想呆會兒這酒錢估計還是周小美給的,於是笑咪咪地又要了一打啤酒,在吧臺小妹詫異的眼神裏慢慢飲著,等著那些來小砸的城東朋友。

  他不在乎什麼,從武當山活著回來了,他還會在乎這些混混兒?

  約摸晚上十點多鐘的樣子,迪廳一個角落裏發生了騷動,音樂沒有停,但易天行的耳力已經聽到了那裏傳來的哭泣和叫罵之聲。過了會兒,聲音越來越大,場內的保安也知道發生了事情,趕緊過去,而周圍一些看見了的人群也圍了過去看熱鬧,但場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是帶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純情表情扭著並不顯得那麼純潔的腰肢動作。

  易天行看著吧臺裏的小妹眼中閃過一絲焦慮,於是問道:“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小妹雖然很奇怪臺前這位青年學生的酒量,但仍是下意識答道:“好象是娟子,不知道怎麼回事。”

  娟子可能是這位吧臺小妹的朋友,那也應該是M塘裏面的服務員,易天行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

  吧臺小妹看了一眼易天行面前像林子一樣豎著的酒瓶子,面上露出一絲猶豫。

  “我不會逃單的。”易天行哈哈笑道:“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吧臺小妹一笑:“別想離我太近,我不會給你這種機會。”

  易天行這時候才細細看她,發現在迪廳昏暗的燈光下,每一個女子都顯得異樣嫵媚,不由心中一動。

  跟著吧臺小妹,從昏暗的牆邊走了過去,發現鬧事的地方是一處角臺,有幾個大漢正在不停罵罵咧咧的,而一個模樣清秀的服務員正滿身酒水,嗚嗚泣著。

  易天行在旁冷眼看了看,終於知曉了事情經過。客人要摸服務員的尊臀,服務員不依,於是客人大罵,潑酒水,客戶經理來道歉,客人依舊不依,要惹事。——他在心裏歎一下,這鬧事的人,怎麼一千多年了還依舊是這個套路?推陳出新的事情真的就沒有人做過?

  吧臺小妹把那個模樣清秀的娟子姑娘扶了出來,客戶經理正在不停地安撫對方,誰知那幾個大漢見自己調戲未成的服務員要走,更是不依,握起酒瓶子便准備幹架。

  這時候看場子的人手終於來齊了。

  “小四,你今天又來鬧事?”古家在M塘的話事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瘦子,模樣看著倒是有幾分凶氣。

  “俊哥,怎麼?不行嗎?”城東來“小砸”的這幾位或許是這幾天小砸的過於順利,眉眼間都帶著一份驕橫和肆無忌憚。

  易天行看著身旁正抱著團兒哭的兩個丫頭,低聲問道:“這些是什麼人啊?看著好凶。”

  吧臺小妹低聲罵了句髒話:“是城東的混混兒,這幾天一直來鬧事。”

  “連著一個星期了,你真當我們是吃素的?前幾天是給彪哥面子,你若還是不知進退,不要怪兄弟不客氣。”叫俊哥的那位說道。

  城東來砸場的人也不是什麼善茬兒,輕佻道:“不用給彪哥面子,你們現在主事兒的是個學生,能有什麼前途?”

  俊哥一聽有些惱了,這幾天城東一直有人來鬧事,但公司裏的大老們都發了話,說讓自己這幹人不許輕動,聽說是上面的上面的上面的那位正在讀書的少爺要親自出手立威,想到這節他不由呸了一口痰,心想:“立你娘的威,這他媽的都多少天了?也沒見人來。”

  可總不能讓這種事情就這般發展下去,他看了一眼城東來人的腰間,多年的江湖經驗讓他一眼就瞧出來今天這些人別著家夥,看來真准備大鬧。他轉頭對手下吩咐道:“今天事情不對,你去會所請周總過來一趟。”

  “是,俊哥。”那手下領命走了,易天行卻開始咪起眼睛。

  “啪”的一聲,城東來人沖前幾步抓住正在哭的女服務員,直接一個耳光扇上去。

  不知為什麼,這記耳光卻扇在了易天行的臉上,那張仍然帶著無辜微笑的臉上,好響的耳光聲。

  “真爽。”易天行不是有受虐傾向,只是無比欣喜地發現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出手的理由。

  “你這樣是不對的。”易天行沒有去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正捂著手掌喚疼的城東混混兒,轉而向那位叫俊哥的人說道:“咱們是做生意的,什麼重要也沒有生意重要,這些人來擾生意,你就必須得護著顧客,顧客是上帝,我們要給上帝一個安全的娛樂環境。同時一個公司要健康成長,對待員工也要像家人一般,像剛才家人受辱,你為什麼不出手?咱們做生意,不能太教條,不能說公司對你發了話,說不要惹城東彪子,你就這樣木然而立。雖然無過,但這主觀能動性怎麼發揮哩?”

  俊哥有些傻了,心想面前這年青學生模樣的人,是不是被那一耳光給打傻了。

  易天行仍然在不斷地噴著口水,進行著現代人事管理資源管理方面的迪廳版講解,不能怪他羅嗦,他確實有些緊張,所以需要這些口水話的時間來穩定一下心神。為什麼緊張?因為說到底,這也是他第一次准備欺負人。

  是啊,妖怪主動打黑道,太欺負人了……

  終於講完了,易天行臉上露出了平靜的微笑,轉過身去看著那些城東來的混混們,說道:“回去給城東彪子說一聲,他如果再敢來惹事,我直接把他手給廢了。”

  說話的聲音很輕柔,臉上的微笑很誠懇,但不知道為什麼,城東這些人看見這個青年學生模樣的人,在M塘昏暗燈光下露的白白牙齒,有些莫名畏懼。

  “你丫誰啊?”有個人忍受不住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沖上來照著易天行的臉上就一個巴掌忽了過去。

  第一個巴掌易天行讓人打,那是因為他想給自己找些火氣,並不是他天生下賤,自然這第二個巴掌是不肯挨的。

  他輕輕一偏頭,就像頗有興致地在看那人一樣,這一巴掌便落了個空。易天行用手握住那人肘關節,兩根指頭微微用了點力,咯嚓一聲讓人心寒的骨裂聲,那人便哀嚎著半蹲了回去。

  城東來的人,這下知道眼前這年青學生不簡單了。

  而俊哥看著易天行的眼神,卻更加迷糊,心想這難道是袁大哥的什麼親信來M塘玩?

  “操你媽的,敢和我們動手,不想活啦?”城東來人仍然還是一副囂張的表情,也是,來這裏鬧了幾天了,古家也沒敢對自己如何,看來彪哥新收的薛爺說的對,現在古家已經沒落了。沒落的古家,有什麼好怕的?就算自己打不贏人,難道對方敢和自己打?這不已經好幾天沒敢對自個如何了嗎?

  一面想著,這些家夥提著桌上的酒瓶子便沖了過來。

  易天行眼力好,一眼便看到了酒瓶子上面的商標,一個叉叉一個圈圈,知道是貴酒,不由皺了皺眉頭,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一個拳頭便自自然然地伸了過去。

  一個拳頭碰一個瓶子。

  啪啪啪三聲響,破了三個酒瓶,易天行聞著自己手上沾著的酒水香氣,暗道可惜。

  他看了一眼這些城東來人,忽然笑了:“酒瓶子不是這麼用的。”

  他一笑,眾人惶然,誰也不知道這位年輕高手是打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更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酒瓶子是這麼用的。”易天行加重了語氣,而旁觀的諸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已經從城東來人手上奪過了一只酒瓶,圓圓的那種,然後就像縣城百姓夏日裏開西瓜一樣,萬分隨便地往旁邊一個人頭上砸去。

  迸的一聲響起,西瓜綻了半邊,酒瓶卻一點兒沒碎,血紅的水水在城東來人的頭上橫流。

  “這酒得多貴啊,比你們的腦袋可值錢多了。”易天行嘖嘖歎著,心裏卻咯?一下,發現自從在歸元寺的那夜被老祖宗師父妖毛貫頂後,自己比以前可是囂張暴戾不少。

  “我幹你娘的。”城東來人知道遇著硬手,把衣服一掀,從腰裏面拿出黑糊糊的家夥來。

  易天行眼睛咪了起來,他這才知道對方帶著槍,雖然自己天生金剛之體,但那次還是被古老太爺一槍崩出血來,不知道這些世俗武器對現在的自己還能不能造成傷害。

  在一旁的俊哥本來還震驚於易天行驚人的速度和身手,這時候見對手亮了家夥,不由低聲吼道:“在這裏動家夥,你們也太邪了,難道彪哥准你這樣做?”

  城東來人實在是被易天行閃電般的出手給嚇壞了,手裏握著槍死也不肯稍松。

  這裏的情景馬上被看熱鬧的人傳了出去,先前還在外面蹦著扭著的男男女女們一聽說有槍,馬上學著走獸一般疾速而散,只留下兩方人馬在空蕩蕩的迪廳裏對峙著,城東來的人少,手上卻捏著手槍。古家這邊雖然人多卻面有惶然之色,只是最頭前那個不知身份的年青學生還是一臉淡然,似乎並不以為意。

  門被人推開了,然後一個打扮的別樣素淡的婦人嫋嫋然走了進來,正是古家管著煙媚行生意的周小美。

  “這不是東城的小四嗎?聽說你新近跟了位薛爺,怎麼不在家裏伺候著,來我們這兒玩……”

  所有的女人,或者說某些特殊的職場女性,在某些時刻都喜歡學王熙鳳那一套,所謂人未至聲先到,至少也得聲音在人前震住旁人,周小美也習慣性地想幾句話便把場中氣氛控在自己手中,不料眼光一掃卻看見了那個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年輕男孩……於是聲音嘎然而止,正待綻放光彩的夜玫瑰立馬低眉順眼,在一幹M塘工作人員詫異的注視下低頭來到了男孩的面前。

  “少爺,您怎麼來了?”

  “嗯嗯,隨便來玩玩。”易天行將染著血汙的酒瓶子隨手塞到目瞪口呆的俊哥手裏,眼簾微垂,笑著說道:“小美姐今天這打扮比那天可要漂亮多了。”

  “少爺誇獎。”周小美雙頰忽然現出兩抹紅暈,滄桑女子竟瞬間透出些年青的光彩來。

  易天行可不會真信這等一級變臉功夫,微笑著說道:“這條圍巾挺好看的。”

  他二人在這兒說著,全不當身前還有一個握著手槍的城東混混兒,這等做勢倒讓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周小美向易天行告了個歉,回頭對著這些人說道:“回去和你們彪子說一聲,前些日子已經給足你們面子。”眼角餘光輕輕柔柔在易天行臉上掃了一番:“今天局面又不同,讓他自己清醒一些。”

  大不同啊大不同,易天行在心裏給她響著伴奏音。

  “哼……”城東來鬧事的混混兒們自然不會被這幾句話就嚇回去,仗著自己手中有槍開始不幹不淨的罵起來。

  易天行皺皺眉,壓低聲音問道:“迪廳應該有監控吧?”

  周小美不解何意,應道:“有,現在應該開著。少爺,有什麼事。”她面上鎮定,其實心裏著實有些慌,在江湖上這麼多年,對著手槍的經曆不是沒有過,只是今天多了個身份嬌貴的古家少爺,若讓少爺在自己地盤上吃了什麼虧,受了傷,那自己在公司裏可是不好交待。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這條圍巾挺好看的,借我使使。”

  周小美看了他一眼,將自己頸上的白色素巾解下來遞到易天行手中。

  “報警。”

  易天行對著拿著手槍的凶徒們笑了笑,吩咐了周小美一句,雙手握住白色圍巾的兩端拉直著試了試力,擺了一個李連傑在電影裏常用的動作,然後……他只是擺了一個動作,接下來卻不是什麼空手擒拿,而是如同空蕩蕩的大廳裏無由起了一陣風。

  風過後,東城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便是手中一輕,輕的感覺過後,卻是緩緩的疼痛從腕間開始延展開去,上升到自己的肘自己的肩。疼痛之下,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前的年青學生,卻發現這學生拿著白色的圍巾,小心地用兩個指頭隔著圍巾捏著一個黑黑的帶著金屬之色的東西。

  槍?自己的槍?

  東城來人大驚失色,失去槍了自己還有什麼倚仗?有些不相信地往自己的手上看去,卻見到自己沒有拿著任何東西的手掌已經軟軟地垂了下去。

  這時候,腕骨折斷的痛楚才傳到了幾個人的大腦裏面。

  “啊,啊!”一陣此起彼伏的哀嚎傳遍整個大廳。

  易天行掃了這些頹然坐於地的混混們一眼,搖了搖手指頭:“不如跳舞,打架都不如跳舞。”

  ……………………………………………………………………………………………………………

  他其實沒有扮酷耍狠的經驗,此時強行學著驕蠻黑社會二世祖的感覺,那模樣看著倒有幾分滑稽。周小美忍住偷笑的欲望,接過圍巾包著的槍枝,聽見少年吩咐道:“別碰這些槍,我想馬上就會有人來了。”

  在M塘看場子的鵬飛公司眾人,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家少爺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周小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心想馬上會有什麼人來呢?

  “警察會跟著來,和城東彪子有瓜葛的警察。”易天行從吧臺小妹好笑的眼神裏接過擦手的濕巾,笑著向周小美解釋道:“來砸場子,又有什麼用處?如果砸出問題來,他們自然會想著用些別的力量,這樣才能把你手下這些生意弄消停。”

  果不出其所然,警察來的很快,不到兩分鐘就有幾個凶神惡煞的警察走了進來。

  “金羊治安聯防大隊,都給我站著站著。”為首的警察滿臉的嚴肅。

  “報告傅隊,M塘迪吧發生鬥毆。”其中一個警察說道。而捧著右手不停呼痛的城東來人,看見這些警察到了不驚反喜。

  易天行打鼻子裏冷哼了一聲,開口道:“有黑社會來鬧事,我們報警,你們來的倒快。”

  “你們報的警?”為首的傅姓警察還是一臉嚴肅外加幾分正氣,“不管怎麼說,你們傷了人,跟我回局子裏把話說清楚吧。”

  周小美上前打圓場:“傅哥,這是哪裏話,一些自家小矛盾,哪至於勞煩您?”眼珠子一轉道:“日後有事,還得勞您大駕的。”

  易天行卻哪裏耐煩玩這些場面,走到警察面前,微笑著說道:“你要哪些人去?他們持槍,槍上還有指紋,場子裏有監控,錄像你可以調。不過這些我都不會給你。你是哪個分局的?一個小小的聯防大隊最好別夾到這些事情裏面來。”

  他看著面前警察漸漸抖起來的眉尖,知道對方怒氣漸上,不知怎的,易天行卻忽然想到半年前在高陽小縣城裏,自己一個人坐在解放路海鷗商店門口,將整個縣城黑道罵的不敢吱聲的場景,不知怎的,卻想起來了小縣城裏面的那些警察,對著自己面前這個明顯和城東彪子有瓜葛的省城警察更是分外的瞧不起。

  “我是一個很囂張的人。”易天行將濕手巾丟還給仍然有些恍惚的吧臺小妹,止住了周小美說話,“我就算一塊臭石頭吧,你不惹我,我老實的狠,你把我整煩了,你會很不好過嘀。”

  他在扮著狠,卻一下想起來當著秦梓兒時自己的可憐模樣,於是又嘿嘿笑了聲,在心裏寬慰著自己:“當然,欺軟怕硬也是人之常情。”

  姓傅的警察今天晚上是受城東彪子之托來整事兒的,哪料到進場一看,彪子的幾個手下被人生生扭斷了腕骨,一方面是受驚於古家下手之狠,另一方面也是想到這是真的抓住了古家的把柄。正暗自想著此次事了,待城東彪子興起之後,自己能從省城這些見不得光處撈取多少好處時,卻遇見了這樣一個自命囂張的年青人。

  這人是誰?

  他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但凡囂張者皆有囂張的實力。但他又不能不動,畢竟他既然應了城東彪子之請,用警察的身份明著出面,那便沒有退路。

  於是幾番思慮後,姓傅的警察冷冷一揮手,指揮手下的警察圍了上來。

  “都把皮帶給解咯!”這聲吼,吼的是如此大義凜然,金剛威嚴。

  從九十年代開始,解皮帶便成了警察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可惜易天行不喜歡這種調調兒。

  “誰動就給我打。”他漫不在乎地對俊哥吩咐一聲,看著警察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搖搖頭,從周小美那裏接過像磚頭一樣大的移動電話,伸手在上面按了幾個號碼。

  “喂,潘局嗎?我是易天行。”

  “對對,就是上次煩您撈出來的那個小子。”易天行對著電話笑了一下。

  傅姓警察從聽見潘局這兩個字開始,就有些慌了。

  “金羊有個聯防大隊是吧?隊長姓傅?”

  “您不知道?只知道金羊分局的局長姓孫?噢,好的,麻煩您了。”

  “您稍等一下。”

  易天行把磚頭電話拿遠了一點,對著傅姓警察笑著說道:“要不要接電話?”

  傅姓警察……傻眼了,古家和三河的一位副局長有交情這是道上公開的秘密,誰知道眼前這位年青人竟然可以與省城警察的祖宗,市局的潘局在這兒侃侃而談。

  傅姓警察極堅決又極討好地搖了搖頭。

  易天行微笑著對電話裏說道:“麻煩您了,有些事情日後可能需要您幫忙看一下……嗯,知道的,我過兩天就回去,吃飯?好的。”

  打完電話,易天行饒有興致地看著傅姓警察,然後輕聲說道:“滾吧,還賴在這兒幹嘛?”

  警察們灰灰然地往M塘外面走去,易天行又歪歪頭看了看城東的這些斷手混混兒們:“你們是想留下來吃宵夜?”

  看著那些人狼狽的身影,易天行忽然又陷入沉思之中。

  “少爺有什麼吩咐?”周小美小心問著。

  易天行看了一眼正臉紅紅望著自己的吧臺小妹,又看了一眼吧臺上像林子一樣豎著的十三枝空啤酒瓶,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神色:“洗手間在哪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19:53

第三部 圍城 第五章 東風破

  “少爺今天莽撞了。”周小美給沙發裏的易天行倒了杯茶,便俏然站在旁邊輕聲說道。
  易天行一面打量著這個自己先前怎樣也進不來的“清心會所”,一面坐在軟軟的沙發上想著心事,忽然聽見周小美這樣說,笑笑問道:“怎麼說?”

  周小美見這少年總是想要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心底裏不禁笑了笑。

  “不知道少爺是怎麼認識了市局的潘局長,那可是有名的油鹽不進,在司法公安系統是一個很有根基的大人物,既然少爺結識了他,那麼這樣重要的人物,是不能輕易用的。像今天這種事情,其實算是小場合,輕易用了這張牌,有些小題大作,另外平白無故欠了個人情,總是不好。”周小美流露出一絲怨意。

  這怨意流露的好,一下就將她和易天行的關系拉近了許多。

  易天行畢竟是個青澀少年,也不能全然看穿這些女人的心思,也沒有在乎這絲怨意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只是笑著解釋道:“那位潘局我倒是認識,不過先前那電話也不是打給他的。”

  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惡作劇似的神情,“逗那幾個警察玩的。”

  周小美沒好氣道:“真是孩子脾氣。”

  易天行坐在沙發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輕聲歎道:“真是無趣的人生啊。”

  周小美有些疑惑:“少爺?”

  “沒什麼。”易天行笑著搖搖頭。

  “你找人通知那個……什麼城東彪子一聲。見個面,讓他不要再鬧了。”易天行說道。

  “是。”周小美低眉應下,她今天才算真正見著這位古家少爺的手段,有些心驚,忽然甜甜笑道:“先前那個吧臺上的妹子叫陳辰,少爺要不要她來服侍你。”

  易天行難得的臉上一紅,轉而又一黑,正待說話,卻發現窗外省城的夜空卻忽然紅了起來,黑黑的夜色下不知從何處泛起的火光映打在清心會所在窗簾上,看著妖異無比。

  周小美皺著眉尖快步來到窗外,看著火起的地方,半晌後從牙齒縫裏說出一句冷冰冰的話:“城東彪子那裏不用談了。”

  易天行來到窗邊,看著火起的地方,知道正是自己一幹人剛出來的M塘,眼中寒芒一閃而逝,沉聲道:“你轉過身去,不准看。”

  周小美雖然不解,但畢竟是心思玲瓏的女子,一個閃身便背對著易天行,強壓住自己的好奇心沒有轉頭看。只聽著叭的一聲玻璃碎裂之聲,然後便是一陣風聲響起。

  下一刻,周小美終於強制不住自己每個凡人皆有的好奇心,微微側頭,用餘光往窗外看去。這一瞧卻讓她禁不住香唇微張,險些一聲驚呼出口!

  只見窗外一個少年的身影正像一道輕煙般在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樹上飛馳著,只是這道煙卻宛若有實質,每與樹尖一觸,便是幾枝樹丫被踩落於地。少年幾個起落,便已經到了正燃著熊熊大火的M塘前面,更是毫不停頓便沖了進去,往熊熊燃燒著的噬夜火焰中沖了進去!

  周小美看著眼前碎開的窗玻璃,有些目瞪口呆地呆立了半晌,終於醒過神來,披上外套,便往樓梯處沖去。

  等她沖到了M塘的門口時,易天行正滿身黑灰地從迪廳裏跑了出來,這已經是他進出的第三趟了,身上扛著兩個被煙薰暈過去的保安,腋下還夾著一個不醒人事的女服務員。

  “清點一下人數,看看裏面還有人沒有。”易天行安靜地對神魂不定的俊哥吩咐著,清淡的聲音裏卻顯出一絲令人敵擋不住的冷來。

  他接著轉頭對跑掉了一只高跟鞋的周小美說道:“打電話。火警,急救電話,匪警,一個都不能少。”又道:“馬上通知公司,查清楚,究竟是誰做的。”

  “少爺,人已經點清楚了,裏面沒人了。”俊哥剛才親眼看見這位初見面的古家少爺撲進火場,不畏生死地救著員工,此時眼中全是欽敬之色,“您救出來的這些人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易天行稍松了口氣。

  “還能是誰?”周小美看著自己的心血漸漸被燒成了一幢黑糊糊的廢宅,急火攻心,一只腳光著踩在另一只腳上,惡狠狠說道:“還不就是城東那幫子軟蛋。”

  “查清楚再說。”易天行看著正在燃燒著的樓房,他能將這火滅了,可惜身處俗世,卻不敢施展那等神通,於是只好看著,他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師出要有名,咱們要打架,也要有確實的名目。”

  燃燒著的迪廳前面,一個少年有些意興索然地看著伸向夜空中的火焰,在他的身後,是一地的傷員和壓低了聲音的哀鳴,少年心頭異常憤怒。

  在金羊廣場西角的一個巷口,有兩個人正在輕聲說著話,其中一個人穿著黑黑的衣裳,看著陰煞氣十足,臉上有一道從額角劃至唇角的傷疤,看著似乎是被火燒過的。

  “看見沒有。火是燒他不死的。”這人冷冷微笑著。

  而另外一人卻是滿臉怨毒之意,向那個帶著傷疤的人靠近了幾步,卻是有些瘸:“宗小師父,那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那人笑了笑,抬起臉來眼神中滿是冰冷,襯的那道傷疤更加險惡,原來這人竟是在小魚塘旁被易天行天火一刀劈的不知去向的宗思:“我已經被逐出了師門,自身修為不如他,能怎麼辦?”

  “難道我的腿就白斷了?”那個瘸子伸出手掌可怖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手掌上卻只有三個指頭。

  “薛三兒,你要學會聰明一些。我當時就是以為自己的力量足夠幹掉易天行,才會輕易出手。如今既然不行,那我們自然要借助別人的力量。”

  原來另一人是在高陽縣城裏被易天行逼的不敢出頭,後來被古老太爺揪回來打斷了腿的薛三兒。

  也不知道易天行這兩個對頭是如何湊到了一處。

  “你既然能從垃圾堆裏把我撿回來,這就說明上天隱隱有緣份,讓我們湊到了一處。”宗思露出陰險的笑容,“每個人來到這世界都是有他的宿命的,你我也一樣。”

  薛三兒迷茫地搖搖頭。

  兩個算計著陰謀詭計的人影漸漸往小巷裏走去,不知道去往哪裏去,緩緩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易天行現在畢竟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在針對著自己發生,他只是感覺心頭有些亂,情緒有些厭煩,不知道這種情緒是針對他所厭煩的黑道爭鬥產生,還是因為時刻壓在自己心頭那個大迷團所產生的。

  在高陽縣城的時候,他可以橫行無忌地背著書包追殺一方老大,那是因為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可以壓制自己。而如今在省城茫茫人海中,他顧慮的事情太多,牽絆的事情太多,更何況如今頂著個古家少爺的名目,一旦如雷霆動,往往便會牽涉很多人進去,而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看著街上黑黑夜空裏的烏烏雲朵,他的心神也自黯然,好生不自在。

  便是這不自在三字,卻是心障,他在縣城全是自我修行,真正的第一個法門便是在歸元寺中修習的方便門自在法門,如今卻是被這不自在三字壓著了。

  他是一個幹脆的人,主意既定,便不再多想,反而因此生出些決斷的感覺,甚至有些期盼著那個叫城東彪子的人快些找上門來。

  大人打小孩子,確實不好玩,所以早些打完屁股,再把小孩子趕開,這樣比較好吧?

  回到省城大學,看著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學生,易天行整整衣服,將沾染了些灰屑的頭發拍了拍,便走了進去,沿著荷花池往一教的方向去,卻發現平時頗為熱鬧的道路上顯得冷清了許多。他有些自嘲地想到,該不會又和自己有什麼關系?

  走進破舊的舊六舍,踩著咯吱作響的木板,易天行一腳將二四七寢室的木門踢開,叫喚道:“新鮮省百貨門口正宗鍋魁,見者有份,貨物有限,欲吃請從速。”

  對踢門聲早已充耳不聞的一幹男生聽著有吃的,頓時從牌桌前蜂擁而至,做餓虎撲食狀。

  “老易有良心。”

  “嗯嗯。”這位仁兄只顧著吃,顧不著說話。

  “嗯,呆會兒讓你上桌玩兩盤雙摳。”宿舍裏年紀最大的仁兄開口。易天行喜出望外,笑道:“這敢情好,幾個鍋魁就賄賂了你們,趕明兒我天天買。”

  “這是夾牛肉,不是蔥油味的。”睡易天行上鋪的江蘇同學一邊嚼著一邊埋怨,“省百貨離咱學校這麼遠,拿回來也就硬了,還不如就買東門鍋魁西施的餅子,香香軟軟的。”

  “怎不見你停口不吃?”易天行拿著自己的鍋魁正准備吃,笑罵道:“還香香軟軟,你當是偷摸小姑娘的手?”

  眾人正調笑著,寢室門又被人一腳踹開,卻是班頭大人來逛寢室。他看見易天行手上的鍋魁,不由大喜道:“老易今天又派燒餅?謝了啊。”也不多問便面色自然地從易天行手裏接過鍋魁,香香嚼了起來。

  易天行攤著空空的雙手哀歎一聲道:“我說大班長,你能不能呆在二四一,沒事兒盡來咱寢室幹什麼?”

  “有件事兒要和你們交待一聲。”四川班頭兒三下五除二將嘴裏的鍋魁吞了進去,含糊不清說道。易天行擔心他因為噎死而見不到未來的媳婦兒,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水。

  “嗯。”班頭清了清嗓子:“相信今天學校發生的事兒大家都知道,聽說明天兩邊要在東門外面談判,大家注意一下安全,不要從那邊走。”

  “班頭兒,這種內幕你也知道?”有人打趣道。

  易天行一頭霧水,問道:“什麼事兒什麼事兒?”

  班頭訥悶道:“今天全校的人都在看熱鬧,你不在?”

  “我出去有些事情。”

  “噢,這樣啊。”班頭釋然,解釋道:“就是民院的藏族學生和校外的一些混混兒發生了沖突,今天打了起來,聽說傷了幾個人,大家約好明天在東門外邊談判。”

  易天行想起來了,今天白天離開學校的時候,還看見那些皮膚黝黑,看著健康無比的藏族兄弟正沉著臉往校外走,好奇問道:“是怎麼回事兒?”

  江蘇同學插了進來:“聽說是有個藏族學生被校外的人哄著去玩牌,然後中了仙人跳,輸了不少錢,所以校外的混混來要錢。他們也不想想,咱校民院這些藏生都是天天帶著刀玩的,怎麼可能給這種冤大頭錢。”

  “輸了多少?”

  “二十三萬。”班頭聳聳肩。

  “這麼多?”宿舍裏的七個小男人同時瞠目結舌,易天行也不例外。

  “藏民家裏養著牛羊,若是都能折現,這些錢還是有的。”班頭撓撓頭說道。

  易天行想了想也說道:“話倒是這麼說,不過牧民生活苦,往往一家養著牛羊馬,如果算價都可以上百萬,但若真想變現成人民幣,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年年間雪災旱情什麼的,也挺麻煩。”

  “那倒是。”年紀最長的黑龍江老大發話了:“難怪那些藏族學生要和校外的這些王八蛋拼命。老易你今天沒瞧見,在校外廝殺的那叫一個凶猛。”一向以血性自詡的東北老大嘖嘖贊歎道:“這些藏族學生真是夠猛的。”

  “學校知道了沒報警?”易天行有些納悶。

  “怎麼可能事先報警?”班頭嗤之以鼻,“校方只希望今天這事兒過去就算了,哪裏知道明天兩邊還有一場大架要打。現在學校正急著申報教育部的一個什麼工程,這種事情,能遮過去就遮過去,遮不過去再說。”

  “那明天怎麼辦?怎麼說這些藏族學生也算咱們同學吧?他們一個班才十二個男生,聽說校外那夥人准備喊上百人過來,就算這些藏胞們再凶悍,也頂不住這麼多人吧?”黑龍江的這位豪勇之氣有些上來,語氣間竟似乎有准備拔著刀往肋骨裏插的沖動。

  班頭趕緊攔道:“這事兒學校裝不知道,學生會幾個師兄商量著讓我們挨寢室通知一聲,明天可得注意安全。”頓了頓又道:“不過學生會那個大三的趙主席說了,明天如果實在有忍不住的,就去東門外邊給咱們的藏族同學站站街,不過動手……那是千萬不准嘀。”

  他把尾音陰陽怪氣地拖長了一下,寢室裏面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自然也有膽小的拿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去教學樓將自習進行到底,也有些膽大的諸如黑龍江那位開始熱血沸騰,而易天行卻是一張平靜臉容下滿是去看熱鬧的心思,只是如果自己同學們若有什麼危險,他當然也不會袖手旁觀。

  宿舍裏一下黑了。

  “操,熄燈倒是准時。”

  從舊六舍的各處宿舍裏傳來陣陣叫罵聲。

  班頭摸著黑往自己寢室去了,留下欲哭無淚的易天行歎息著:“好不容易有了打牌的機會,又熄了燈。”

  他從上鋪的同學手裏接過一枝煙,走到宿舍門外就著暗淡的燈光抽了起來,看著漸散的煙霧,眼神有些迷離。

  第二日易天行又去對小肥鳥進行減肥晨練,回宿舍便接到了袁野打過來的電話。

  “查清楚了,是城東的人。”

  “嗯,我能去見見那個什麼彪子嗎?”

  “聽說他去香港看大佛,當然,鬼都知道他是在說瞎話,在躲著您。”

  “這種殺人放火的混蛋就算去拜天壇大佛,難道就有好出路?”易天行笑著地掛了電話。

  他出東門去吃炸醬面,發現通往紅瓦寺的路上有些奇怪,路中間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平日裏按著喇叭焦慮萬分的出租車也沒看見一個,相反的是在路的兩邊卻擠著兩排人。對,是兩排人,沿著路邊的人行道一字展開。

  靠省城大學這邊都是穿著樸素衣服的學生模樣家夥,當中擁著十幾個穿藏袍的年青漢子,而靠商專那邊卻是些油頭粉面,穿著滑亮皮服的家夥,黑色的皮衣像極了電影裏面的江湖人士打扮。

  易天行呵呵一笑,這才想起班頭昨天晚上交待的事情,原來這就是傳說的排齊人馬談數啊。

  他自然不會將這些世俗爭鬥放在眼裏,心中毫無一絲緊張,慢悠悠地晃到學生這排人牆後面,忽然看見自己宿舍裏的幾個家夥也跟在大部隊後面湊熱鬧,趕緊擠了過去,問道:“你們怎麼也來了?對了,這麼多人不上課,難道學校不管?”

  正緊張地直攥拳頭的黑龍江宿舍老大回了句:“老易,你過糊塗了?今天是周六。”

  易天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最近上課上的少,對於這周複一周的日程計算確實有些糊塗。他定晴往場中一看,只見學生這方打鋒線的是那十二個民院藏族學生,這些藏胞們在冷地浸骨的冬日裏,竟是裸著半片肩膀,藏袍片袖掖在腰間,裸露在外的身子精壯有力,腰間都別著一把長不過尺許的藏刀,而對面那些社會上來鬧事的家夥,眉宇間都透著絲驕橫,皮衣下鼓囊囊的,不看而知帶著家夥。易天行雖說也見識過道上的混戰,但這般大的陣勢還是頭次看到,不由嘖嘖贊歎道:“果然是殺氣騰騰啊。”

  他看著場中局勢,心裏雖然不緊張,只是有些擔心學生們會吃虧,畢竟對方是職業打架的混混兒,而自己同學這邊雖然看著人多,但除了這十二藏族兄弟拿著藏刀不是吃素的,其餘這些戴眼鏡的高材生們怎麼看著也只有搖旗?喊的力量,而無下場廝殺的能力,想到此節,不禁有些擔心,湊在寢室裏幾個人裏問道:“呆會兒如果打起來怎麼辦?”

  江蘇男生眼神熾熱燃燒著,答道:“這麼大的陣勢,這一學期算是沒白過了。”忽然才想明白易天行的問題,訥訥道:“不會真地打起來吧,這麼多人。”

  黑龍江那位嗤了一聲,惡狠狠道:“同學一體,如果要打我們當然也要上。”

  易天行看著其餘諸位面有土色,再看身邊其餘的學生面上也是緊張之色難抑,不由暗自歎了口氣,心想諸位還是研究一下諸如拜倫劍橋經曆之類比較合適,像這種事情還是適合袁野或者城東彪子這種人來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20:08

.  省城道上談判和縣城談判乃至和北京的談判都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往往就是雙方因某些小沖突引發爭鬥,然後雙方各不服氣,四處拉著人馬,然後在約定的談判地點,將自己的人馬擺出來,誰拉的人多,誰自然就是大爺。

  ——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進行規定掰腕子大賽。

  但由於這道上關系總是互相交雜,所以往往兩邊會同時拉上一夥人,至於各自拉的兄弟互相熟識更是常見的場景,所以總會有人從中做和,拉的人越多,這架卻是越打不起來的。江湖傳言,有一次城東彪子和城北林家在七眼橋下擺人馬講數,後來息事寧人了,大家夥一清人,才發現在各自的隊伍裏有親兄弟五對,幹兄弟無數,還有幾個大舅子和姐夫之類的關系,此事後來被引為笑談,所以現在省城裏也極少有這種擺人馬的事情出現。

  太幼稚了不是?

  可今天不一樣。今天不是省城道上的沖突,而是省城混混和省城大學學生的沖突,在省大裏讀書的學生沒幾個是本地人,更不可能和省城道上兄弟有什麼瓜葛,於是雙方不用顧忌什麼臉面,便在這省城大學外圍熱鬧的街面上將隊伍拉了起來……只是學生伢們湊熱鬧的心思,為藏族哥們兒站隊鼓勁的勇氣有,可真打起來……

  易天行微微皺眉,看著場中情勢,最後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出手,一是他發現了街角處遠遠開來一輛轎車,他的眼力可以看清楚,車裏有人正拿著攝像機,而那車的車牌是省O-80……易天行看的書比任何人都多,自然知道這車子是警察的便衣車。既然警察來了,那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而且有攝像機跟著,自己要施展神通更會有所顧慮。另一方面就是,這種事情很難講出個對錯來,自己本就不是凡人,胡亂出手似乎不大妥當,更何況身周全是平日裏熟稔的同學,萬一有個誤傷什麼的,可就慘了。

  想了想,他抬步向人群之後走去,遠遠冷眼看著場中,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變化。

  長街兩側,人群分立於旁。一個藏族學生和一個商專那面的領頭漢子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然後聲音越來越大,隱隱可以聽見若幹不能入耳的汙穢詞語。藏族青年的臉上愈加的紅,顯得十分氣憤,顯然雙方的談判不止話不投機,更馬上要踏入拔刀相向的階段。

  站在商專那邊的道上混混兒們臉上露出囂張的笑容,也是,對上一群學生仔,這有什麼好怕的?而學生這面卻整個籠罩在有些畏懼的氣氛當中,有些人已經露出了退縮之意。

  那個出面談判的藏族青年額角方闊,眉直唇厚,黝黑的臉上還遺留著高原紅的痕跡,看上去便是個直性子。他退回學生隊伍之中,對著自己一幹人中的一個家夥低聲吼了幾句,然後轉身回來,眼中閃過一絲桀傲的神情,把手扶上了腰間的藏刀。

  對面的混混兒們也將手伸進棉襖皮衣裏面,臉上露出警戒的神色。

  眼看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場中,並不准備馬上出面,卻因為站在商專那面的混混們一句叫囂改變了主意。

  “敢跟我們東城人玩,別怪我們把你打回日喀則去。”

  東城?易天行瞳孔微縮,真是冤家迎面上了獨木橋啊!

  ……

  ……

  什麼是幸福?幸福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倏地一聲出現在你面前。就像一個你很討厭的人,但你東找西找總找不到合適地理由去揍他去表明你對他的厭惡,而某一天他忽然犯賤跑到你家門口撒了泡尿,還涎著臉在那兒嚎著:“揍我啊,揍我啊。”

  易天行這時就感到這種幸福感了,昨天夜裏M塘的一把火已經成功勾起了他的憤怒,想和城東彪子談一談,別人又躲著——沒想到這麼快,就像是佛祖算好的一樣,這城東的人馬又惹上了自己,還惹到了自己的學校門口,啊,自己終於可以吐吐從武當山回來後的一肚子悶氣,好不快哉!

  他微微笑著,眉梢被笑成了疏散明朗的表情符號。從自己的棉襖口袋裏摸了三塊錢,去街面的小賣部,在面有土色的老板娘手裏接過一包雲南產的白紅梅,施施然,悠悠然,邁著臺步,哼著小曲,便……走到了省城與商專間的街面上。

  若平時,這樣一個年青學生出現在這條街上,那只是常景而已,可今天不同。今天學生和城東混混們涇渭分明地站在街道兩側的人行道上,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也沒有一個人敢站到街面上。於是此時的街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真有行人從此路過,只怕也會被這燎天的殺氣給嚇走。

  所以易天行的出現顯得很突兀,有點兒戲劇裏的什麼奇峰突起作用。

  他的那幾個同班同學還站在學生的大隊伍裏,心自惴惴地看著場中央,忽然發現所有人都同時奇異地安靜下來了,然後定晴一看,才發現是老易,此時顯得有點兒不知死活的老易悠哉遊哉地出現在戰場的正中央,在那個雖千萬人卻無一人敢站的地方。

  一個穿著棉襖的平淡無奇的學生,就這樣大喇喇地站在那裏慢慢撕著香煙的紙。

  場中頓時陷入一陣有些恐怖的沉默之中。

  這是挑釁!站在商專那面的城東混混兒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手握著刀把握的更緊,眼中有些泛紅,想要沖上去將這個膽敢挑釁省城黑道臉面的學生劈了。

  這是傻子!站在省大這面的大學男學生第一個念頭卻是這般,本來緊張到極點的心髒更是險些跳出咽喉,卻沒有人敢於沖上前去將這個學生拉回來。

  易天行從煙盒裏取出一枝香煙,送到鼻翼前嗅嗅,淡淡然掃了城東眾人一眼,那眼光中的空淡讓被他眼神掃到的人都有些發虛。他往後走了幾步,微笑看著那位打頭的藏族青年,遞了一枝煙過去,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燃,問道:“中文系易天行,師兄怎麼稱呼?”

  那位藏族青年顯然是這次事件一方的領頭人,他怎樣也看不出來面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年青人有什麼可恃仗的本領,可以這樣囂張地為己方出頭,略斟酌了響回答道:“我叫納木,民院大三。”

  “納木,好名字。”

  “你懂藏語?”叫納木的藏族青年有些意外。

  “不懂。”易天行呵呵笑道:“不過聽說過藏原上有一處天湖,就叫做納木措,自然知道納木是好名字。”

  “納木措秋莫·多吉貢紮瑪。”納木微笑著說道:“這是我們聖湖的全稱,很巧,我的名字也是這樣。”

  “牧羊之神所在,怎麼和這些人起了沖突?”

  納木愈發瞧不出來面前這叫易天行的學生深淺,說道:“高原子弟,不習慣省城這些人的陰謀詭計,有一個老鄉中了道,輸了二十多萬。”他順手將一個藏族青年從隊伍裏拉出來,拉到易天行面前,“就是這個不成材的東西。”

  易天行聽他口吻,才知道這叫納木的藏族青年在民院說話很有力量。

  “我們只喜歡馬上廝殺,不習慣這些歪歪扭扭的東西。所以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欠錢。”納木繼續說道。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無賴耍的倒也是光明磊落,想了想說道:“那接下來怎麼辦?難道打一架?”

  納木靜靜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您是誰,不過既然這個時候您願意出來,那麼肯定來幫助我們的。”

  易天行搖搖頭:“說幫助也不確實,不過我們有共同的敵人罷了。”

  “您是聰明人。”

  “嗯,那今天讓我這個假聰明人說話吧。”易天行也不客氣。

  納木微微低頭,“好,我們都聽你的。”藏上兒郎果然是爽朗幹脆。

  易天行又笑了笑,惡狠狠拔了一口香煙,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尖用力地碾了兩下,又走回了街中心。

  “誰說話可以算個話的,出來和我說說。”

  站在商專一側的百來名東城混混這才知道,面前這位看著有些傻大膽的年青學生,竟是今天省城大學一邊的話事人。一陣議論之後,從混混們黑色皮衣的隊伍裏走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家夥,三角眼閃著寒光,唇角有一道傷疤。

  “有什麼要說的就和我說吧。”

  “你們今天准備怎麼辦?”易天行有些好奇地問道,“擺出這麼一個架勢來,有點兒像拍電影,怎麼看著也不是要打架的樣子。”

  那個傷疤臉一時語塞:“欠債還錢。”接著嘴一咧,陰陰笑道:“如果不還,那就拿肉來償吧。”

  “呸。”易天行吐了口唾沫,“人都是從日喀則那邊下來的,老皮老肉,黑不溜秋,你也瞧得上眼?”接著語氣一轉,微笑道:“不瞞你說,我在這省城道上也認識幾個朋友,兩邊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你看那邊警察的暗梢也來盯著了。”

  “警察?”刀疤臉下意識地朝易天行指的方向望去。

  “看清楚了吧?”易天行調侃道:“你們欺負藏民老實,設仙人跳騙人家錢,這話傳出去也丟了省城人的臉面。”不待那人變色又道:“當然,我知道大家都靠這個混飯吃的,你要是今天收不了錢,以後也不好交待。這樣,你看少一點如何?”

  刀疤臉看他侃侃而談,面無懼色,不由有些犯嘀咕,心想這位到底是什麼來路?心裏想著,嘴上就問了出來:“兄弟是大學生,怎麼和我們也認識?兄弟混哪邊?”

  “江湖相逢,何必盤根問底。”易天行說著這些從書上電影上學來的套話,自個兒都覺得挺惡心。

  “那你們肯出多少?”

  “七萬。”

  刀疤臉怒了:“你丫玩我呢?”

  易天行不在乎的聳聳肩:“要不要隨你。”又道:“別把學生逼急了,都是一群在學校裏憋出鳥氣來了的大男人,雄性荷爾蒙也不比你手下的兄弟少,要知道學生最喜歡抱團兒的,真把他們的血性逼出來了,今天可沒辦法善了。”

  他湊近刀疤臉耳邊低聲說道:“如果是道上沖突,那落案就算鬥毆,如果你把事情鬧大了,成了什麼學生聚眾,事情捅上去,你以為你擔的住?就算彪子,只怕也會馬上往廣東溜。”

  刀疤臉打了個寒顫,這才想到政府從那一年夏天之後對於學校向來管的挺嚴,如果自己成了什麼什麼導火索,將來只怕屍首都不知道在哪兒揀回來,又聽見這年青學生說了彪哥的名字,愈發相信對方真是混省城道上的異類。

  他臉上神情變幻良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易天行笑了,臉上雖然還是那副無害的笑容,看著並不擔心什麼,其實剛才心底下還是有些擔心的,畢竟就在學校門口……即便自己要囂張一下,似乎也不大方便不是?

  “你們先去觀河公園等著,我取了錢就過來。”

  “你跑了我找老天爺去?”刀疤臉嗤之以鼻。

  易天行笑道:“你喊個手下跟著我。”心裏說,我還怕你們跑了哩。

  “成。”刀疤臉想了想惡狠狠地危脅道:“我給兄弟你面子,你也要把我這張臉給捧好咯。”他看了一眼遠處公安局監視的車子,微微側頭,對後面的一百來號兄弟喊道:“玩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站在商專那邊的混混兒們知道頭目們間的談判已經結束,今天這架估計是打不起來,便逐漸散去,只留一隊看著最能打的家夥蹲在梧桐樹下抽著煙,眼神一個勁兒地往易天行這邊瞄過來。

  易天行也走回學生們的隊伍中,搖搖頭道:“大家也都回寢室吧,不然老師又要說話的。”

  學生們直到此時,才知道今天的局面已經得到了緩解,紛紛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納木走到易天行身旁,壓低聲音問道:“你和他們怎麼說的?”聲音裏有一絲掩之不住的焦慮。

  “沒事兒了。”易天行笑著看著這位藏族青年,“剩下的事情我來做,你們都散了吧。”

  觀河公園在府北河畔,從省大東區校門穿出去往右行不到百米,便是公園的門口。這公園裏面種著一大片的竹林,最是清幽不過,是省城一大勝地。傳說竹林裏面還埋著古時候的一位名妓,這名妓與某名詩人有些瓜葛,於是也沾了些詩氣,做了些詩箋,名氣就大了起來。而在中國,但凡名氣大的地方必然就有個公園,有個收費的地方,這便是觀河公園的由來。

  省城人最喜歡喝茶打麻將,這觀河公園裏也是個休閑的好去處。

  易天行進了學校東門那家銀行裏從卡上取了七萬塊錢,便跟著那位留下來監視自己的小弟施施然地走進了觀河公園。此時他的心裏分外輕松,畢竟以他現在的體質和能力,對上正規的部隊可能幹不過,但對付這些黑道雜牌軍,確實沒有太多的挑戰性,而且現在只是一個人,不用擔心自己同學們的安危,更是信心十足。

  碰的一聲,一個黑色的塑料包丟到了茶鋪裏的木桌上。

  “七萬塊錢,你數數。”易天行坐了下來,招呼老板上了碗花茶。

  刀疤臉見他果然一人來了,不免更納悶此人的身份,心想道上有此膽量的年青後生,自己應該知道名號才是。

  點完錢數,一個混混兒點頭示意不差,刀疤臉滿意的笑了,他們今天來省城收帳,本來也就沒指望能從那些幹巴巴的藏民身上收齊二十三萬,如今刀槍在庫不曾動,還能有七萬元入帳,已經是極為圓滿的結果。

  “小兄弟做事漂亮。”刀疤臉起身欲離去,“還未請教貴寶號,日後好生親近親近。”

  易天行微微笑著,手腕一動舉起茶碗在唇邊啜了一口,道:“這就要走?未免想的簡單些了吧?”

  先前還嘻嘻哈哈著的東城混混兒聽著這話語氣不對,氣息頓時緊張起來。

  “兄弟還有什麼話要說?”

  易天行輕輕將碗蓋覆上微微冒著熱氣的茶碗:“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很憋屈。”

  聽著這麼無來由的一句感歎,東城混混們兒面面相覷,刀疤臉眼中寒芒一閃,冷冷道:“有什麼指教,說吧。”

  易天行眼觀鼻,鼻觀心:“我是鵬飛工貿公司駐省大辦事處的。”這段稀奇古怪的名頭報出來,也沒指望對方能聽懂,但他知道對方肯定能明白是什麼意思。

  刀疤臉倒吸一口涼氣,半晌後才說:“原來兄弟是古家的朋友,今天真是謝過了。”

  易天行將食指伸到面門上搖了兩下:“先別謝,你們吃飯吃到我門前了,這話怎麼說的?”

  刀疤臉是城東彪子手下,當然知道古家這兩個字在省城道上意味著什麼,鵬飛工貿更是古家的核心產業。雖然自己老大最近和古家好象有些不自在,但兩邊畢竟明面上沒有撕破臉皮,他也不好多說什麼,想了想,他從黑色塑料袋裏取出兩萬塊錢放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手指在嶄新的鈔票上面輕輕劃過,忽然一笑,又將這堆鈔票推了過去。

  “兄弟想怎麼辦?我們這兒有十個人,不瞞你說,先前散了的那些兄弟還在公園門口等著。”刀疤臉一臉無所謂的態度。

  “今天的事情就這麼了了,只不過,你們既然來我的地方撈錢,我想領教一下。”

  領教二字一出口,刀疤臉手下齊刷刷地站了起來,警惕的目光都投射在易天行一個人身上。

  易天行自然不會驚慌,笑著說道:“你們打麻將贏了那藏民二十三萬,難道連和我打打麻將的勇氣都沒有?”

  刀疤臉愈發覺著面前這不動聲色的年青學生深不可測,試探著說道:“聽說過強奸強賣的,可沒聽說過強賭。”

  易天行一側頭笑道:“今天你不就看見了嗎?”

  刀疤臉學著港臺電影裏面的黑社會微微側臉,用一種極為怪異的角度看著他,就像發現一只井裏的青蛙嘴裏流著口水,發著要娶天鵝的誓言:“你昏頭了?”

  “剛才人太多,我怕傷了無辜。現在這裏比較清靜,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易天行想了想:“我以前是好人,現在也是好人。但我不是濫好人,我不認為欺負一群殺人放火的家夥會有什麼不好意思。”

  刀疤臉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易天行站起身來,笑著向前走了幾步,刀疤臉直覺到了一股危險,趕緊向後退去,一揮手讓兄弟們上。

  那些混混兒們拔著刀沖了上來!

  刀光閃亮……只是下一刻便沒看見易天行的蹤影。

  刀疤臉忽然覺得自己咽喉一緊,一只並不粗大卻分外有力的手掌緊緊扼住了自己咽喉,這只手掌的力量似乎隨時都可以把自己的脖子扭斷。

  似乎為了向他證明這一點,另外一只手輕輕握住了茶棚的一只大黃竹。

  刀疤臉睜大了眼看著即將發生的場景。

  那只有些秀氣的手輕輕合攏,指節微微發力,便只聽著咯喇一聲,那只粗如兒臂的大黃竹竟是慘兮兮地從中斷了!

  刀疤臉滿是畏懼地看著扼住自己咽喉的易天行,半晌後滿臉通紅地逼出一句話來:“你想幹什麼?”

  “陪我賭一把吧,讓我出出氣。”被一幹刀手圍在中間的易天行漫不經心地說道。

  混黑道的人總是不信邪,刀疤臉的一個手下見他說話,覷著個空兒便抽刀往易天行頭上劈了過去。

  易天行在刀光即將臨身的當兒還有空微微笑了一下,然後一只手掌輕輕松松在半空裏將那片精鋼所打的刀刃握在了手中。

  不是擋,不是躲,而是像握著情人的手一樣握著那把呼嘯而來的刀。

  這下城東的諸人是真的傻了眼了,十來雙瞳孔齊刷刷地漸漸縮小,被驚恐占據了全副身體。

  刀疤臉想到自己脆弱的咽喉還在這個學生的扼制之中,更是嚇得險些屁滾尿流,半天之後顫巍巍地說道:“硬……氣……功?”

  易天行眉頭一挑,心想這個名目替自己想的好,笑嘻嘻道:“果然識貨。”

  混混兒畢竟是混混兒,縱有三兩光棍氣魄,卻也敵不過這種實力上的差距。於是刀疤臉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桌子之上。

  “怎麼賭?”他覺得自己的嘴裏很苦,心想這位煞星不知道是古家裏的什麼人。

  “麻將吧。”易天行看著茶棚外的暖暖冬日,嗅著竹林間拂來的陣陣清風,心情不錯,“咱省城人最好的就是茶餘飯後來幾圈麻將消磨時光,相信大家都會玩。”

  “我很不講理的,但牌桌上我很講理。”易天行瞧見刀疤臉有一個手下趁亂溜了出去,微微笑了一下,也不言語,“不過你們既然能逼著我的同學和你們賭,那我也要逼著你們賭,別想著走的事情。”他頓了頓,又道:“咱們依川牌規矩,剔風好了。”

  他從滿桌青翠誘的麻將牌裏摸出一張東風,兩根手指輕輕一彈。

  嗤的一聲破風聲起。

  刀疤臉並一幹東城混混兒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粒麻將子兒被這一指之力深深地打進了泥地之中,就像這地面是日本嫩豆腐做的一般。

  “不走就不走!難道打麻將就一定輸!”諸人這般在心裏給自己鼓著勁,因為他們看出來了,打麻將不一定輸,這打架……那是一定會輸的。

  ……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20:31

第三部 圍城 第六章 小易的亂戰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任何一方梟雄的失敗總是源於他們不合時宜的自信心。雖然在觀河公園茶棚裏懷著不同心情在賭錢的諸位在曆史上肯定沒辦法留下什麼名字,但這一點也不例外。

  如果刀疤臉和他的兄弟們知道易天行在省城大學裏“牌壇東方不敗”的綽號,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是省城大學第一屆棋牌大賽的撲克麻將中國象棋三料冠軍,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有一雙火眼金睛,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擁有比美國西部拓荒還要更狂野一些的記憶力,如果他們知道易天行……那他們可能寧可和傳說中的硬氣功比比運氣,也不願意和這個省城大學的大學生坐上牌桌。

  刀疤臉一方除了他本人之外,還有兩個老千上桌,正是騙了納木兄弟二十三萬的設局人。

  這個時候三個人額上冒著黃豆大小的汗珠,臉色有些慘白。

  “二百三十萬。”易天行也有些累,一百塊錢一番的麻將牌,要在這幾個小時之內贏到二百三十萬,確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而算番數這種計算活兒又不是他的強項。

  “要不給錢,要不我們繼續玩。”他端起有些涼的茶碗喝了一大口,咕嘟咕嘟的聲音像是在嘲笑茶棚裏的這些東城混混兒。

  這一場賭局從早上一直賭到傍晚,此時暮色已至,淡淡金暉照在觀河公園美麗的竹海上,如同金波裏夾著青色的蒿綠,十分美麗。

  “我沒錢。”面有土色,迅而轉為慘白雪色,又硬生生掙出無賴紅色的刀疤臉直著脖子嚷道。他將裝著七萬元錢的黑色塑料袋往易天行面前一推:“今天兄弟們認栽,論打,我們十個人好象還不夠你打,雖然沒真的動手。論賭,我們更不是老弟你的對手。”

  他看著易天行的臉,面上露出服軟之色:“二百三十萬,我是拿不出來的,兄弟給條路走。”

  “成。”易天行將自己面前的麻將子兒輕輕敲弄著,“你自然是拿不出來這麼多,可你剛才那小兄弟偷溜出去,難道不是去喊人?外面圍的那些人怎麼不進來?”

  話音甫落,從黑黑的竹林邊間走出很多漢子,圍住了小小的茶棚。

  從人群裏走出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和一個打著繃帶的家夥。

  打繃帶的家夥一見易天行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對旁邊的人說道:“大哥,昨天晚上在M塘就是這小子壞事,他身手很好。”

  易天行看見那中年人也笑了起來,站起身迎上前去,還沒忘了將包著七萬塊錢的黑色塑料袋放進懷中,只是鼓囊囊的看著有些滑稽。

  “那天在校醫院看見彪哥的時候,還沒見您戴眼鏡,怎麼今天變的如此文縐縐了?”

  東城彪子扶了扶眼鏡架,說道:“古家的當家少爺都躲在省大裏面讀書,咱們這些跟著古家混飯吃的,當然也要學學這股風氣。”

  “您不是去香港看大佛去了嗎?”

  “佛祖難見,還是見見您比較合適。”

  刀疤臉這時候才畏縮縮地走到東城彪子身旁,開口道:“彪哥……”話還沒說完,彪子已經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

  “記好了,以後做事情,至少得了解一下對方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人物。”彪子微笑著說道:“你既然要打省城大學學生的主意,怎麼能不事先弄清楚,我們這位古家少爺也在省城大學呢?”

  城東來的眾人,這時候才知道和自己賭了一天牌的年青學生竟是省城龍頭古家的少爺,不由俱都傻了眼。

  易天行笑了笑,到茶棚旁邊的水龍頭洗了把手,在身上胡亂擦擦,道:“真沒想到今天彪哥親自來了。”

  彪子離他有三米遠便不再靠近,想來也是有些忌憚,他笑著說道:“古家少爺在這兒,我怎麼能不來?”

  “二百三十萬?”易天行覺得今天晚上肯定會有些意思。

  “不可能。”彪子搖搖頭。

  “昨天晚上M塘那場火是你放的吧?”

  “不錯。”彪子回答的很幹脆。

  “我很不喜歡這種做法。”易天行搖搖頭,“會傷及無辜的。你我之間有私怨?”

  “沒有。”彪子應道:“這場火是我手下放的,自然也就算是我放的,至於他們為什麼放,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別爭了。”易天行聳聳肩看著這個沉穩異常的中年人,“你鬥不過我的。”

  “你很有氣魄膽量,難怪古老太爺會安心在縣城養老,而將省城的生意交給你。”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

  “可是你今天做錯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易天行眉梢一挑。

  “你不該一個人來,而且你不該逼的太凶,你這是逼我和古家攤牌。”

  “怎麼攤?”易天行頗有興致地望著他。

  ……

  ……

  回答易天行的是一聲清脆的槍響。

  ——易天行很容易挨黑槍。因為他從來沒有現實社會中自己可能會受傷的那種意識,所以在廝鬥的時候,總是沒有萬事要防守為先的概念。於是乎,這一刻被被一槍牢牢地打在胸膛之上。一股力量將他沖地向後坐去,哢?一聲,壓散了凳子,一屁股坐在濕濕的泥地上。

  易天行只覺胸中一陣劇痛,伸手一摸,發現濕濕的,舉起手掌一看,才發現……是殷紅的血水!

  “原來子彈還是擋不住啊。”

  殺手用的槍果然比古老太爺當年用的那把槍要猛上許多,易天行劇咳數聲,抬頭似笑未笑地望著彪子:“殺了我,就是開戰了。”

  彪子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易天行,身邊一個槍手走上前去,抬起右臂,用黑洞洞的槍口瞄准著易天行額心。彪子煞氣十足說道:“殺了你,便是開戰。”

  “開戰會死很多人的。”易天行又咳了數聲,低頭看看自己胸口,發覺厚厚的棉襖被打了一個洞,洞口的棉花向外綻著,白色的棉花被槍頭的火力灼的焦黑一片,看著十分惡心。

  他忽然抬起頭來,眼瞳中掠過一絲妖異的光芒:“如果殺不了我,怎麼開戰?”

  彪子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面色一變,急聲促道:“斃了他!”

  話音甫落,易天行膝蓋在泥地上一轉,整個人的身體非常怪異地扭曲著站了起來,用肉眼極難看清的速度向前一縱,身在半空,右臂便向前探去,落地之時,他的右臂已經緊緊纏住了那位槍手的右臂。

  他悶哼一聲,微一用力,只聽著一連串的劈劈啪啪之聲響起。

  槍手一聲慘嚎,整枝右臂被這沛然莫禦的力量擠壓的粉碎,沒有一片完整的骨頭,手槍更是拿不住咯?一下掉到了地上。

  易天行接著一拉,那位槍手的身軀像風箏一樣被拉了過來,飄了過來——迸的一聲——兩個人的身體撞在了一起,易天行安然不動,那槍手被撞上的半片身子卻像是癱軟了一樣,骨頭不知道碎了多少根,血染草地。

  “要殺我,就要做好送命的打算。”易天行冷冷想著,抬步向彪子走去。而一旁的大漢們看見這位胸口染血的年青人仍是生龍活虎,一出手便是威力驚人,心裏面大是驚恐,卻是仍是狂嚎著沖上前去,刀光如雪紛紛灑灑向易天行籠去。

  易天行一個側身,捏住一人肘關節,兩個指頭一用力,那人的肘咯喇一聲便碎了。慘呼聲大作,易天行感覺胸口疼痛未減,下手再不留情,只是顧忌著斌苦老和尚以前交待的修行戒律,又不想弄得世間太過恐慌,所以一應天火法門未用,只是憑著自己強悍到極點的體質和敏銳無比的速度,與這些黑幫中人打鬥著。

  即便是這樣,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在觀河公園的茶鋪四周,便躺下了一大片的人影,俱都哀嚎不定,身上總有一處關節被易天行的鐵指捏碎。

  這是一場一對數十的戰鬥,可惜還是沒有太多挑戰性。

  人與妖怪的爭鬥,就像是螞蟻試圖撼動大樹一般。

  在地上翻滾的人們此時投向易天行的目光裏除了驚駭,還是只有驚駭。

  好強的身手,好霸道的力量,好快的速度,這……是人嗎?

  易天行毫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沒有發現彪子的身影。他悶哼一聲,腳在竹林尖上一彈,身子便隱入樹叢之中。在蔽天的樹枝裏,他撕開自己棉襖,發現一枚彈片正深深地嵌在自己胸口,比高陽縣城裏古老太爺打自己的那槍要嵌的深了許多,血雖然流的不多,卻也染紅了左邊的胸膛。

  鮮紅的血流了兩滴下來,染在棉襖上,嗤嗤作著響,竟是高溫之極。

  易天行用兩根指尖細細夾住那枚彈片,使勁拔了出來,看了兩眼放進自己褲兜裏,他這時候才有些後怕,原來世間的兵器還是能給自己造成傷害。

  但此時已顧不得後怕了,既然東城彪子要殺自己,那他沒理由不反擊,他不惹事,不代表他怕事,事實上,他應該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典型,只是怕麻煩而已。既然如今麻煩已經上身,那就要想辦法解決麻煩,而如今看來,要解決省城這點兒芝麻麻煩事兒的關鍵,就在於彪子。

  如果能將這彪子捉住,古家和城東之間還怎麼開戰?

  開戰不好,開戰要死人,開戰自己就要去坐在公司裏學諸葛搖扇扇,開戰自己就沒時間給蕾蕾寫情書了……

  總之,為了大的小的有道理的沒道理的理由,他必須在今天晚上捉住彪子。

  而這時候彪子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夜色已至,清淡的月光照在觀河公園的竹林上,遠處傳來陣陣哀鳴,更遠處傳來府北河緩緩流淌的聲音,易天行閉目坐在一株大樹的枝頭,左腿輕輕吊在樹枝下,右腿坐於臀下,盤了個奇形怪狀的散蓮花,右手左手無名指與食指搭了個意橋,坐禪三味經漸運,將自己體內的真火命輪緩緩催動起來,再借著體內充盈真元淡淡灑灑地將自己的神思遞延開去,小心翼翼地用心經法門控制著搜尋的方向的面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光穿過疏離的枝枝映上他的眼簾,他睜開了雙眼,露出了古怪的臉色。

  省城大學的夜晚總是安靜中夾雜著躁動。

  走在荷花池旁的男女們似乎毫不畏懼寒夜會減弱他們的熱情,而幾棟教學樓裏燈光證明了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裏總有孤獨的男女在借助學習麻醉自己。更多自我麻醉的地方是校外的小酒館,錄像廳,還有宿舍樓裏一聲高過一聲的撲克牌聲。

  年青人總是善忘,或者說是善於忘記。早晨還是劍拔弩張的東門擺陣已經被大家拋諸腦後,而易天行跟著這群混混兒們說了些什麼,雖然引起很多人猜忖,卻沒有引起很多人關心,哪怕他一整天都沒有回來。只有他們班上的同學整齊地湊在二四七宿舍裏,心中惴然。

  引發這個事件的民院十二個藏族學生不在其內。

  這十二個帶著高原煞悍氣息的男兒這個時候正堵在校園裏一處僻靜的所在,他們對面是一個故作鎮定的中年人。

  “你們想做什麼?”

  一個藏族學生的漢語不是很好,說話的聲音有些生硬:“今天早上來學校要錢的人,是你的手下?”

  中年人就是彪子,他剛才遠遠看見易天行在觀河公園裏面折手斷臂的可怖景象,很識機的早早溜走,並且打算從學校裏面穿過去,心想這種平靜的地方肯定不會有什麼潛伏的危險。沒想到……卻被十二個藏族小夥子給堵住了。

  “蠻子!”他在心底罵了一句,臉上卻仍然是寬厚的笑容:“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你們還攔著我做什麼?莫非藏族的規矩就是以多欺少?”

  “我叫納木。”一個藏族學生走上前來,“我們這裏十二個人,都是從日喀則保送來的學生,我是領頭的。來之前縣長讓我照顧好大家,我說過,我們十二個人來省城,將來也要完完整整十二個人回家鄉。”

  “可惜,今天早上看見你們這些漢人聚了這麼多人,我真的沒有信心了。”納木歎道:“這個時候易天行幫了我們,雖然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幫我,但我納木……”他加重了一下語氣:“是有恩必報的,我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下午在觀河公園,我也偷偷去了,後面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裏,你帶了很多人來,所以我回來找兄弟去幫忙,原想著把這條命還給易天行也就好,沒想到這小子不知道怎麼竟能把你嚇得逃跑。”

  納木笑了笑,黝黑的臉上透出絲堅毅的味道:“我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在你們這些人手上。我估計易天行一定很想抓住你,所以我們在這兒堵著你也算運氣不錯。”

  彪子笑了笑:“這世上原來還真有兩肋插刀這種事情。”然後舉起手中的手槍對著面前的納木。

  納木雖然悍勇,但也是個涉世未深的藏族學生,一時有些愣了。

  其餘的藏族學生卻是不退反而圍攏上來。

  唰唰幾聲響,十二把明晃晃的藏刀被從腰間抽了出來,對上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槍。

  納木的額角漸漸有些汗珠,卻仍是冷靜說道:“你有幾顆子彈?我們這裏有十二個人”

  城東彪子萬萬想不到這些學生竟然如此悍不畏死,今日他原本想著將古家那個後生仔幹掉後,便借勢與古家開戰,哪料到古家那位後生仔竟然如此霸道驍勇,心裏本就顫了,此時又碰見了十二個不怕死的藏族學生,更是暗自罵著老天不長眼。

  此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先逃了性命再說。

  “迸”的一聲清脆槍響,劃破了校園的夜空,驚起夜鳥三四只,嚇壞情侶五六對。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也不知道這樣安靜的角落裏是怎樣容下那麼多熱戀中的男女。

  當易天行借著夜色的掩護疾速跑到這裏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亂糟糟的景象,和險之又險的局勢。

  彪子自然無法發現他的靠近,叫囂著吼道:“我就不信真有他媽的往自己身上插刀的事情,有本事上來啊。”說完這句話便握著手槍往前面緩緩走去。

  納木握著藏刀的手更是緊了,腳下卻不知道是該前進還是後退,心中緊張無比。便在這時卻忽然覺得手中一輕,定睛一看,手中的藏刀不知為何不翼而飛。

  “不叫兩肋插刀,這叫傾蓋如故。”

  易天行說完這句話,城東彪子的一聲慘叫才出口。納木這一幹藏族學生才發現這位中文系的學弟不知何時來到場中,而城東彪子那只握著手槍的手已經被生生地斫了下來!

  易天行冷冷看著在地下捂著右腕的城東彪子,將鋒利的藏刀上的血液擦幹淨,反手丟給納木,轉頭對目瞪口呆的藏族青年們說道:“學校的保安馬上就會來了,你們快走吧。”

  藏族青年們對視一眼,向易天行點頭示意,便離去。離開之前納木望著他誠懇道:“易,你是很厲害的人,希望以後有機會去我們家鄉作客。”

  “好的。”易天行微笑著應下。

  ……………………………………………………………………………………………………………………………

  易天行提著右手腕還在流著血的彪子在黑夜裏的省城中奔行,穿過街角小巷,在黑暗的角落裏像一陣風掠過,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將他扔到了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殘忍哩。”他看著彪子帶著無窮恨意的雙眼。

  “不要怪我下手狠。”易天行說道,“你不該放火的。如果你殺我我都無所謂。殺人放火,人間最大的兩椿惡事,昨天如果不是我在,你知道M塘裏會死多少人嗎?斷你一支手,教會你尊重一下生命。”

  彪子強忍著斷手的痛苦,嘶著聲音說道:“你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厲害?”

  易天行淡淡道:“這種需要費腦筋考慮的事情,我向來懶得想的,估計你以後想這件事情的機會比較多。”

  彪子手腕間劇痛,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想怎麼處治我?”

  “整件事情裏沒有我關愛的人因為你送命,所以我也不會要你的性命。”易天行看著他靜靜說道:“善後這種事情我不大擅長,所以我通知別人來處理一下。”

  一個妖異的少年郎和一個落難的江湖大佬在省城一處安靜的巷子裏死寂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從角落裏走出幾個人,打頭的是袁野,眾人面色肅然。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彪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我跟你說過,彪子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現在我處理完了,至於善後由你負責。”易天行丟下一句話,便想離開。

  袁野苦笑道:“我還在暗中籌劃著分派人手,少爺您這像是玩一樣的就把他拎到我們面前,還真是讓人有些吃驚。”

  “有實力的時候,當然是要靠實力說話,陰謀詭計那一套是不起作用的。”易天行看著他:“魯迅說過,有力量的人用槍,沒力量的人才用筆。你讓諸葛亮和典韋到小黑屋單挑一下試試?”

  “下面該怎麼辦?”

  “他欠我二百三十萬,你讓他寫張欠條,然後想辦法把帳要回來。”接著把自己懷裏的七萬塊錢遞給袁野,“幫我再存進去,我最近很憋屈,很鬱悶,所以不要來煩我。”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快要疼暈過去的城東彪子,微微皺眉。這人倒也算是個狠角色,自己在觀河故意引他過來,他殺伐決斷,立即決定殺了自己,如果去玩陰謀,倒可能是一把好手。

  可惜,有力量的人,從來不需要玩陰謀,一力降十會,足夠的蠻力能撕開所有的結。

  可惜,易天行就是一個非常有力量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21:09

第三部 圍城 第七章 素齋恕哉
  
  省城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生在那個晚上忙死了。

  套用一句當夜值班主任的話來講。

  “見過打架骨折的,沒見過這麼……多打架骨折的!”

  青枝骨折、壓縮性骨折、嵌插型骨折、粉碎性骨折、斜形骨折、螺旋形骨折。

  尺骨骨折、腕骨骨折、髕骨骨折、跗骨骨折、橈骨骨折、鎖骨骨折。

  厚厚一疊檢驗單讓醫生們吃驚無比,良好的職業素質還沒有讓他們傻了眼,雖然這些五花八門的診斷結果讓年邁的照片儀器都有些難荷重負,好在傷者骨折的部位都不怎麼致命。唯獨有一個人,整個右半邊身子的骨頭基本上碎了,看著十分淒慘,真是他媽媽也認不出來了。

  那個夜晚,整間醫院裏面到處是不停慘叫的聲音。

  這樣恐怖的事件,自然轟動了整個省城。

  ……………………………………………………………………………………………………

  易天行不在乎事件的轟動性,雖然從袁野那裏有所耳聞。因為他有絕對的信心,在省城大學出事的這個晚上,城東那些傷者沒有人敢說出自己的姓名,而學校裏的人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面目。

  只是省城大學槍擊事件總是鬧的沸沸騰騰,而東城大佬彪子的失蹤以及東城一幹人馬與骨傷科醫生的親密接觸,終於讓省城的江湖明白了古家少爺的可怖存在。這起案件自然也驚動了警察方面和校方,雖然沒有什麼證據可以指證是易天行所為,但先前警方的監控錄像以及對同學們的詢問筆錄都證實了,易天行和這件省城一九九四年末的驚天案件脫不了幹系。

  在那一夜之後,一直看著挺忠憨的袁野終於領著少爺命,開始進村掃蕩了,金羊廣場一帶,植物園那邊,古家開始接手原來東城的買賣——雖然這肯定不是易天行的吩咐。一時間省城江湖人士不免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覺,原屬東城的勢力也都隱匿了起來,包括彪子新收的那位薛爺。

  古家重繪了風光,易天行卻陷入了另一椿麻煩之中。

  警察辦案是需要證據的,而現在的證據卻不足以讓易天行去蹲局子……不過這些證據已經足夠指證易天行涉入鬥毆事件,而這就已經足夠讓校方震怒。

  於是易天行開始日複一次地在省城大學行政樓的各個科室裏來回接受詢問,等待著最終的處理結果。

  冬天已經來了,省城的陰天漸漸的多了,易天行的心情也在這樣的往複中漸漸下沉。

  在高陽縣裏和古老狐狸的一番談話並不能解釋他心中的謎團,不過他早已適應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思考,所以他並不急著去問誰。反而從小至大被他刻意用嘻笑面容遮掩著的堅毅個性漸漸顯露出來。

  他摸了摸自己腦後一塊地方,有些淡漠的笑了起來。這塊地方被老祖宗師父種了一根妖毛,在武當山上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煉化,但不知怎的,自從那次之後,他的心緒便開始變得淡然起來,而這種淡然的背後卻有些暴戾。

  就像此時。

  他坐在行政樓的那排長椅上,有些淡然地等著會議室裏的結果。學校正在開複議會,據系裏輔導員暗底裏幫他打探到的消息,那十二個藏族學生因為有政府的民族優待政策,可能會記過處理,而去湊熱鬧的學生們,都會受到警告處分,只有易天行,估計會被開除了。

  開除?易天行有些不甘地想到:“看樣子自己真的不能過平淡的人生啊。”感歎之餘,不免有些喪氣,畢竟過正常人的生活,娶個“神經粗放不似正常人”的蕾蕾當老婆,這是妖怪少年一直的理想。

  大樓內裏塗著白漆,下面是綠色的牆裙,看著並不讓人覺得賞目,反而有些類似醫院的陰森。他木然坐在長椅上看著大樓那頭會議室的方向。先前有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進去了,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大約十一點多鐘,會議室的門開了,開會的人們漸漸散去,系主任先送先前進去的那位穿中山裝的中年人出門,然後折轉回來走到易天行面前,滿臉微笑看著他:“我爭取了,但校方不同意,學校最忌諱學生和那些社會上的渣滓來往。”頓了頓道:“不介意我用渣滓兩個字吧?”

  易天行想了想,微笑著應道:“不介意。雖然有時候我也是渣滓中的一部分,但這並不能改變渣滓就是渣滓。”

  系主任歎了口氣道:“留校查看一年。”

  易天行以為自己聽錯了,微微側頭:“您是說留校?”

  “是。”

  “謝謝。”他站起身來,給系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系主任笑了笑:“不用謝我,要謝的人在外面,你去吧。”

  看著這老頭半佝著身子在安靜的走廊裏慢慢走遠,易天行這個時候忽然很想感慨人生。

  可惜他此時沒有感慨人生的時間——來省城後的生活實在是繁雜無趣且緊張,讓他少了很多當年在高陽縣城裏悲春傷秋的興趣。如果自己的人生是個謎,那讓自己慢慢來弄懂它吧,只是在這個過程裏,他可不想遺漏自己想要的快樂,而為了保證自己的快樂,所以要先保住自己的生活,至少是生活的軌跡。好多的因為所以——其實只是他必須把傷春悲秋的時間用來去見見那個幫了自己的人。

  那個穿著中山裝的人。

  在九四九五年的時候還會穿中山裝的只會有三類人,一類是沒錢買別的衣服的人,比如農民工,一類是對別的衣服嗤之以鼻的人,比如易天行讀的大學裏的某位教授,該教授誓為三民主義奮鬥終身,四九年後不大好明著奮鬥,便誓將中山裝穿個終身。還有一類人,就是政府的官員,比如此時在教學樓門口看著易天行的這位。

  這位官員微微有些禿頂,臉上露著紋絲不動放諸四海皆准的笑容。

  “你好,易天行同學,有空和我說幾句嗎?”

  易天行在心底裏鄙視了一下這些人的套話功夫,堆起微笑上了他的車子,那是一輛上海產的桑塔納。

  司機並不在車上,易天行看著這位頹頂的政府官員,道:“謝謝您的幫助。”

  “不客氣,上次古叔叔在電話托我照顧你,我最近在北京開會,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委屈你了。”禿頂官員拍拍他肩膀,又是標准的官員動作,“我姓唐,叫唐亦同,你叫我唐叔好了。”

  易天行笑著撓撓頭,知道面前這人是誰了,原來就是上次古老太爺提過的那位在教育廳工作的世侄。

  “唐叔現在在廳裏做什麼職位?”

  “副廳長,跑腿的命。廳裏要去北京開會,受那些大爺們訓的時候,就是我這等人出馬的時候。”唐亦同自嘲道,恰到好處地摸摸自己將禿的頭發,以示辛勞。

  二人又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易天行究竟比不上這種官場中人的耐性,笑著說道:“這次的事情麻煩唐叔了,不知道……”話不說盡,等著對方接下文。

  下文來的很快。

  “省大是全國重點,直屬教育部。像上次曠課這種小事情,我打打招呼倒是有用,可你這件事情,在社會上影響很壞。如果光我一個人說話,只怕是沒有用的。”唐亦同說道:“今天來,一是給學校的領導說說情,二來是接你去見一個人,吃吃飯。”

  “什麼人?”

  “省城警察局的潘局。”

  汽車載著二人開進了寶通禪寺。

  寶通禪寺是省城大寺,雖然名氣不如歸元寺,卻仍然是塔林勝地。這寺廟建於南朝的劉宋年間,比順治年間才開始興修的歸元寺不知道要老上多少年。寺廟落於省城東山南麓,坐北朝南,東邊是一大片靜波清心的大湖,西邊連著省城有名的道觀。全寺依山而建,掩映於蒼松翠竹之中,莊嚴古樸典雅之氣掩之不住。

  易天行下車後深深嗅了一口寺中氣息,不知道是因為他習的佛法還是在歸元寺裏盤桓過許多天的原因,一入寺廟,他便覺著適意無比。一抬頭便見著禪寺的山門,只見山門兩旁屏牆高聳,布瓦鋪脊,門楣上有“寶通禪寺”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圓潤通貫,頗見功力,易天行下意識贊道:“真是好字。”

  此時的他卻不知道,因為這四個字,以後為他帶來處大機緣。

  被沙彌迎進了山門,幾人沿著放生地、天王殿、大雄寶殿、萬佛殿、一路走過,將要到法界宮的時候,唐副廳長一擺手將他領進了旁邊的一間小院。

  一路上很安靜,易天行打破沉默笑道:“寶通禪寺的素齋倒是有名,只不過齋樓應該是山門左邊,唐叔帶我進寺吃飯,不怕擾了佛息?”唐亦同笑道:“外面的素齋有什麼吃頭,真正的精華全在寺內,不是一定地位的人,可沒辦法吃到。”

  小院頗為清幽,院牆角有三兩梅枝迎風傲立。

  院內有一人站在梅樹旁相迎。

  “勞煩潘局長了。”易天行已是第二次受這位省城警察大佬之助,雖然不知道對方今日有何求,謝字還是要說的。

  入座後一應素菜便開始上來,潘局長今天穿的一身便服,開口三兩句卻絲毫不提要談之事,只在這些天的天氣如何和月亮盈缺上打哈哈。易天行也有些了解了這些人物講話的習慣,於是捺著性子等著。幾番動箸之後,易天行終於沒了耐心,忍不住歎道:“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寺廟裏的素齋卻要做成犖菜模樣。”

  他指著席一盤炒臘腸說道:“這盤炒臘腸不知是什麼作的,可看上去便是豬腸子裏面夾著香肉,這種素齋,大和尚們又怎麼吃的下去?”

  唐副廳長和潘局長相視一眼,不知道這位年青人要講些什麼。唐亦同微笑著說道:“佛家不是講個萬物歸一嗎?都是外相罷了,何必在乎這麼多。”

  易天行搖搖頭道:“萬物歸一,那是道家的玩意兒。皮肉外相,皆是虛妄,本是素菜,卻要做成犖菜模樣,這才真是著相。”

  潘局長眼神閃動,似乎來了興趣:“那依易同學的看法?”

  易天行聳聳肩道:“這和老孟說的君子遠皰廚是一個道理。”

  “怎講?”唐潘二人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大和尚們想吃肉,卻不敢吃,所以做成肉模樣,來個聊解心饞罷了。”易天行拔拉著青菜心,挑了一棵送進嘴裏。

  潘局長指著院牆角的那樹梅笑道:“便是望梅指渴?”

  易天行笑著搖頭:“是虛偽的很。”

  潘局長聽他語帶譏刺,先是一愣,複又哈哈朗聲笑了起來:“果然是快言快語,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請講。”易天行微笑著。

  “不知道易同學和歸元寺的斌苦大師可否認識?”潘局長望著他的眼睛。

  易天行道:“潘局長說笑了,上次您把我從看守所裏撈出來的,還會不知?”

  “有一事想拜托易同學向斌苦大師說項,所以確認一下。”潘局長聲音不高,唐亦同動筷吃菜,似乎沒有認真聽著。

  易天行有些詫異,緩了緩說道:“潘局長應該與斌苦大師相識,什麼事情不方便直接說?”

  潘局長苦笑道:“他老人家怎麼說也是政協的副主席,再說這件事情已經說了兩年了,一直也沒有辦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易天行下意識地想到這件事情肯定很棘手,想也不想便說道:“您都沒辦法,我有辦法嗎?”

  潘局長看出他的回避,微微一笑,暫時沒有說這個,轉而問道:“易同學和古家那位老人相識,倒也是蠻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易天行一笑道:“何止您?我自己現在都還是莫名其妙。”

  這句話橫空而出,讓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易天行又一笑道:“二位叔叔都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不必在乎小子我瞎說。”

  潘局長沉吟片刻後道:“易同學,或者我稱呼你易少爺?”雖是如此說著,但眼中卻帶著絲戲謔之意。

  易天行險些一口素菜噴了出來,趕緊擺手道:“千萬別,還是同學比較好。”

  “最近省城發生了很多事情,你清楚吧?”潘局長沒有看易天行,自斟了一杯素酒。

  “什麼事情?”易天行開始裝糊塗。

  潘局長笑著搖搖頭,轉身對唐亦同說道:“唐廳,您可不知道您這位世侄在省城的能量。”淡然無味道:“你來省城這幾個月一直安安分分,沒想到一動手就是這般迅雷不及掩耳,那天夜裏雖然沒有死人,但是影響極其惡劣,我非常痛恨這件事情。”

  易天行心想:“誰想動手來了?還不是那城東彪子送上門來。”皺著眉頭苦著臉面道:“潘局長,我可是守法良民。”

  “我知道。”潘局長盯著他的雙眼:“我是政府官員,或許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需要走些別的路徑。但一些大面上的事情,我是站得穩的。省城誰都知道,貪官或者有,但絕對不可能姓潘。如果不是知道你來省城後一直約束著袁野那幫人,我今天也不會冒險來見你。”

  “有一家叫鵬飛工貿的公司,最近動作比較頻繁。而原來在東城有一個人,如今卻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易同學能不能指個路?”

  易天行想了想,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道:“潘局長需要那個人嗎?”

  潘局長道:“光人是不夠的,如果我要他,我隨時可以拿到他。”頓了頓道:“我是說在他失蹤以前。”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一個堂堂省城警察局長,想抓一個省城江湖人物倒是沒什麼難處,只是眼下事情鬧得大了,總要有些得體的證據好把這個場子收攏,既然這位眼下似乎沒有對付古家的興致,那倒黴的自然是城東。而最近這些天袁野拿著城東彪子的性命,正在省城道上掃著城東的生意,想來一定會有所收獲。他想了會兒道:“鵬飛工貿這單買賣應該馬上就完了,潘局需要什麼樣的東西,我想他們應該拿的到。”

  潘局長和他碰了個杯:“這禮物不小。”

  易天行發現這位警察局長倒也比想像中來的篤誠許多,說道:“給您添麻煩了。”

  潘局長又道:“最近省裏有指示,要抓一下省城的治安,大概有一個月的嚴打,我不想看見還有人鬧事。”

  易天行道:“謝謝。”

  雙方各有所得,席上的場面又活絡了起來,加上那位唐副廳長不愧是搞教育出身,果然是學識淵博,幾個東晉時的床頭笑話竟被他講的有些古韻,不由更是讓這素菜淡酒多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來。

  桌上正熱鬧著,一位身著袈裟的僧人從院外走了進來。

  不知那人是什麼身份,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齊齊站了起來,易天行一頭霧水地跟著站了起來。

  潘局長合什為禮道:“方丈不是在靜修?在下只是與朋友吃些齋飯,萬萬不敢擾您。”

  原來是寶通禪寺的方丈。

  方丈微微一笑,卻不對潘局長說話,反而對著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易居士今日來寺,卻不肯見老衲一面,何其吝惜?”

  潘局長雖然知道易天行與歸元寺有些關系,但萬萬沒料到這寶通禪寺的老方丈對他也是如此禮敬有加,不由心中生出些惶然來。唐亦同卻是古家親朋,怎也想不到古家竟出了個少爺,似乎比老太爺當年在省城混的更加圓潤些,竟能讓警察局的局長托其辦事,讓寶通禪室的方丈親至問候。

  易天行微微一笑,方才心經一轉就感應到這位寶通禪寺方丈也是佛宗中修行人,自然明白對方敬的是自己山門護法的身份,合什還禮道:“見過方丈。”

  方丈亦是一禮道:“居士可能見性?”

  “未能。”

  “筵散之後,還請居士留步,有一處煩惱需居士解脫。”

  易天行微笑點頭。

  待方丈離開後,潘唐二人看向易天行的眼光中更多出些什麼來,潘局長微一閉目,沉忖半晌後終於開口道:“看來我真是找對人了。歸元寺之事,一定要勞煩小易你多多幫忙。”

  易天行聽著個“小易”二字,便是被這刻意的親切勁兒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推脫,又聽著潘局長說道:“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願意這般求人,更何況……”話雖沒有說話,一股無奈卻流露出來,“只是這件事情是我一位長輩所托,所以還請易兄成全。”

  “長輩?”旁邊聽著的唐副廳長終於忍不住咋然開口,“難道老潘你說的是那位?”

  “正是。”

  易天行微微咪眼,他不知道這位又是哪位,只知道這個事情看來不簡單,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潘局長把話講完。

  “如今省城的官場上最流行什麼?”

  “這個真不知道。”易天行撓撓頭,心想官場離自己有十萬八千裏。

  唐亦同若有所思:“最流行敬佛崇道。”

  “不錯。”潘局長輕聲道:“雖然這些事情都不大可能放在明面上來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那幾位誰不是互相比著的?每年開年的頭一柱香,誰能燒的到,便是大大的有臉面,而且這些鬼神之事,大家誰敢不信?就說前年,那位林某人在武當山點了頭一柱香,他老家那家建築公司,便給了一百六十萬。”

  潘局長歎道:“我那位長輩年紀也漸漸大了,不知怎麼也信上了這個,死活要在歸元寺裏點開年的頭柱香。可偏偏斌苦大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興這一套,任出什麼價碼也不允。他是政協副主席,又是佛教協會的理事,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若不是如此,上次我又怎麼會為小兄弟你出面?”

  易天行目瞪口呆,他今時今日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大人物們竟然肯為一柱香花了百萬元錢。好在他現在遇著的奇事實在太多,早已不是在高陽縣城裏的那個拾破爛少年郎,略一沉思便將心思定了下來,細細一想,這不是殺人放火的卑鄙事,反而可以為歸元寺弄些銀子花花,自己這個山門護法,似乎也可以為佛宗創創收了……心裏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卻呵呵傻笑著應道:“和尚們沒有什麼花費,自然想不到這個上面來,我去問問。”

  潘局長唇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不敢瞞您,我自己眼下遇著件煩心事,我必須把這件事情料理清楚了,才能給您一個確實的回答。只是不知道這個時間來不來得及,畢竟離年頭也沒幾天了。”易天行說的十分認真。

  潘局長舉杯而祝:“有這一句,我與老頭子也好交待,先此謝過。”他斟酌了會兒,又說到:“易同學,我知道你和古家沒有什麼太深的關聯,交淺言深,但為你自己著想,此時想送你四個字。”

  “您說。”

  “遵紀守法。”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自己倒是真想好好實踐這四個字,奈何我欲成佛,身邊盡魔。剛進省城大學的時候自己便想著洗白二字,可是縱橫皇宮妓院的韋爵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嗎?

  他望向禪院後方的山地,面上一片沉靜。

  不知因緣生法,則不知忠。不知忠,烏知恕哉?

 (金聖歎點評水滸的句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22:29

第三部 圍城 第八章 佛塔裏的愛情牆

  
  送走了這二位,易天行並不意外地看見先前見過的寶通禪寺方丈。

  “見過大師。”

  “護法何需多禮?”方丈雙手合什。

  易天行亦是合什一禮,臉上的神情卻現出一絲歉意:“對不住,那人是尋著我來的,打擾大師清修了,他此時在哪裏?”

  方丈微笑道:“護法神通,果然知曉麻煩何指。如今那位正在東山佛塔前候著護法。”

  冬風漸吹盡,枝頭無羈葉,易天行信步向寺後東山上行去,一路踏石階,回首不見亂山,只見禪寺黃牆淡影,就這般在石階之上緩緩踏著,當看到那八層的佛塔立於眼前,他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已經調至最佳,體內火元命輪緩緩運轉著,心經暗誦,隨時准備出手。

  佛塔莊嚴,如法像逼目。塔周樹木林間,自然的氣息繚繞其間,塔下有一欄,欄邊有一人。

  一女子,一個穿著淡色衣裳的女子。

  “即便相見,又何苦如臨大敵?”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眉目如畫,清洌奪目,正是秦梓兒。

  易天行走到她身前一丈遠便不再靠近,淡淡道:“與你相見一次,性命便有虞一回,你叫我如何不小心?”

  秦梓兒微微一笑,便把這佛寺勝景的光采奪了三分:“學校裏見面似乎不曾動過手,再說你有金剛不壞之妖身,性命又怎麼是我個小女子說要便要的。”

  “歸元寺裏那可怕的大陣似乎說明你撒謊成性。”易天行可不信她,“修道者首重修心,我不明白以你的道心,怎會做出那些齷齪事。”

  打不過她,就一定要罵贏她。

  ……但對方不罵。

  秦梓兒面色一寧,緩緩歎道:“人人皆有勘不破的關口,還請你見諒。”

  “罷罷罷。”易天行知道自己在武當山上修為又有精進,但對面這清秀佳人卻不是自己便能對付的。既然不能拿對方如何,那還不如灑脫些:“怎麼又回省城了?”

  “我回山中養傷,傷好了自然就回來了。”

  “敢情你私下行動害得吉祥天死了二十幾個門人,對於你這位門主親生女來說,一點兒影響也沒有?”易天行譏諷道。

  秦梓兒又是一歎:“我的責罰,日後自然會領。浩然天的師兄們便要來接掌中部事務,我這次來見你,也是私下行為。”

  “回來了就來見我,有什麼事?”易天行眉尖微擰,沒有習慣性地開始油嘴滑舌。

  秦梓兒冰做似的人兒,聽著這話卻是頰畔紅暈一閃即逝,好在易天行沒有注意到,不然不知又會生出多少問題來。

  “在武當山上我騙了你一次,現在想來,不免心中有所虧欠,所以今天專程來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易天行裝作心不在焉聽著,轉眼看著佛塔上面生著的青苔,心想這塔也太破舊了點吧?

  “你現在很危險。”秦梓兒看著他,雙眼目光靈潤無比。

  “什麼危險?”易天行心頭一動。

  “回省城後聽竹叔說了一下最近你做的事情。”秦梓兒的語氣裏有一絲責備,“你行事太囂張了,這不是修行人應有的本分。”

  易天行嗤之以鼻:“我不是上三天中人,你們的門規管不到我身上。”

  “不是門規。”秦梓兒搖搖頭,緩緩道:“你沒有發覺奇怪嗎?那些黑社會為什麼忽然對古家這樣有興趣?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畢竟是一位修行者,而……”姑娘家欲言又止,“而修行者不能憑修為傷害世俗人等的。”

  “那宗思算什麼?我一個兄弟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斷了一條腿!”易天行有些生氣,逼問著她。

  秦梓兒歎了口氣道:“不論宗思是死是活,都已經被吉祥天逐出山門了,日後門內若找到他,他自然要受門規懲處。”

  易天行哼了一聲,發現有些不知如何言語。

  秦梓兒又道:“你或許不了解濫用修行力的後果。”她靜靜看著眼前這位年青人,“修行者濫用法力,擾亂了社會秩序,是會引來浩然天出手的。”

  “浩然天?”易天行微微皺眉,調侃道:“吉祥天煉器,浩然天入世,這浩然天莫非就是多管閑事的部門?”

  秦梓兒微微一笑:“若是讓我哥哥知道有人這麼形容他們的濟世大任,恐怕他會氣的吐血。”

  “他比你的本領如何?”易天行純粹是好奇的一問。

  “論悟力,他不如我。”秦梓兒低眉道。

  易天行亦是誠懇道:“秦姑娘對小子果然坦誠,我相信這才是真話。前些日子與姑娘幾番交手,才明白姑娘道心通明,實在是小子我拍馬都趕不上的。若是說有誰對道術的領悟超過姑娘,我是如何也不相信。”說是拍馬都趕不上,卻也是輕輕拍了一下馬臀。

  秦梓兒抬起頭來,有些別種意味的笑了:“可是如果要比道力,我遠不如他。”

  說完這句話,不理被憋的說不出話來的易天行,向佛塔的欄裏走去,她摸著欄上的青石隙,幽幽道:“認真和你說一句,日後在省城還是小心些,像前些天那樣不怕暴露身份的打打殺殺還是不要做的好。不然若真惹得浩然天動手,縱使你天縱其才,也是沒有辦法逃脫此劫。”

  易天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歎道:“你累不累?”

  秦梓兒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解何意。

  易天行有些神經質的吃吃笑了聲,轉身看著寶通禪寺內的冬樹石階,閉目良久,方始滿是疲倦道:“我很累,很煩。”

  “看得出來。”秦梓兒微笑著,那份清麗笑意讓易天行覺得好受些,“你原先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現在忽然面對這麼紛雜的人或事,不累才是不正常的。”頓了頓又歎道:“前些日子你在省城做出的事情,太過暴戾了。”

  易天行冷笑一聲:“暴戾?我也知道。可是誰對我溫柔些?我倒是蠻喜歡那些光頭大和尚,可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又不給我明說,你們道門只怕很想我死,認了一個師父,卻發現這師父隱藏著別的心思。半年前我還只是個在高陽縣城裏面拾破爛的窮學生,半年之後,卻被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煩著。”他想到這些日子來的煩悶,心情微蕩,聲音也漸漸高了起來:“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晚上在學校裏是個普通的學生,第二天卻要和黑道上的人打打殺殺,還要和你這樣一個男扮女裝的丫頭小公子玩些什麼跑步比賽,就是剛才,還要和些官場上的無趣人呵呵對笑……娘的,前一天還要思考吃飽飯的問題,下一瞬就在考慮要不要殺人,殺人的時候還要想好是燒死人還是錘死人,再後一刻卻又要愁著怎麼活下去!”

  他睜著雙眼,眼神中卻有些迷惘:“從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平常人,但現在這種生活我實在忍受不了,我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三個人,有三個不同的身份,而自己就在這三個身份之間輾轉騰挪,人格分裂啊……”

  少年郎在佛塔前難得地吐露著心聲,卻引來女子的一絲憐惜歎聲。

  易天行聽見這聲歎,卻有些禁受不住,罵咧咧道:“有什麼好歎的!”

  秦梓兒的臉上一絲同情一現即逝,轉而微笑問道:“我們是怎麼成為對手的?”

  “這應該問你自己比較清楚。”

  “好象是一個關於某件袈裟的故事。”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怎麼感覺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確實好象是很久以前了。”秦梓兒有些輕微失神。

  易天行閉目,用力嗅著寶通禪寺內清洌的空氣,良久之後睜開雙眼,呵呵笑著,露出滿口白牙,“以前的事情先別提了。我只是在想,你現在對歸元寺裏那位是不是還有興趣。”

  “沒有。”秦梓兒回答的異常幹脆,“千金鑄一錯,代價太高。”

  易天行帶了絲嘲意說道:“你根本不知道關在歸元寺後園的那位是誰,我根本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傷到他一根毫毛,即便是道門裏執牛耳的上三天。”

  “我是一個很幹脆的人,如今既然知道你的那位師傅不是凡人所能應付的,自然罷手。”

  “我始終不明白,上三天便是不進歸元寺找我師傅麻煩,你父親便會如何。”

  “我小時候看過一本小冊子。”隔了很久,秦梓兒幽幽道:“才知道,原來第一任祖師是五雷轟頂而死,第二任門主是兵解而亡,上一任門主卻是死的無蹤無影,而這些,聽聞全是因為不能做成歸元寺之事而遭了天罰。”

  易天行的眉頭絞成了麻花,想不明白:“如果真有天意,不明白老天讓你們門內來對付俺師傅是個什麼意思,這不是白費勁嗎?”

  秦梓兒唇角微綻道:“倒也不是挺白。”

  易天行不去理這個爭強好勝的小女生,逕直說到:“上次武當山談話,似乎上三天裏的清靜天有些古怪。”

  秦梓兒愁眉漸攏:“長老們長年不下昆侖山,實力高深莫測,而且據說能借道法上承天意,這歸元寺之事,便是清靜天第一任長老下的法旨。”又說道:“我找不到宗思,你要小心些,我小心觀察過,此人與清靜天有些瓜葛。”

  “昆侖山?”易天行眉頭一挑,“看樣子以後的旅遊地點又多了一個。我就不明白,你老爹這個破門主當著有什麼勁,居然還指揮不動門內老頭子。”

  秦梓兒微微一笑,卻帶著兩分苦澀。

  易天行默然無語,似在思琢。忽然說道:“為什麼不向事情的另一個源頭尋找答案?去找一下,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詛咒套在上三天的頭上。”

  “仙蹤縹緲,何處問天?”秦梓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惘然。

  “不問天,問那些長老神棍。”易天行抬首望天,半晌後冷笑道:“如果真有仙人,我估計他們很少會下來。”

  “為什麼?”

  “你見過幾個皇帝會到窮山荒野裏面看猴子玩?”

  秦梓兒微笑道:“既然這事情有這麼多的不合情理,你為什麼不像對我說的那般,去事情的另一個源頭尋找答案?去找一下,為什麼你會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來?或者說……為什麼你是現在的你?”

  秦梓兒說的很空無,但易天行卻聽懂了。

  他看著秦梓兒清淨無塵的雙眼,認真說道:“我是一個很世俗的人,與你不一樣,我眼下唯一勘不破的只是生死二字,因為我見過神仙妖怪,目前還沒有見過閻王,所以不知道生命是不是一次性消費品,所以最在乎的便是性命,便是遇著敵人,我也不願輕易奪其命。”

  “所以我願意為了報救命之恩,做些事情。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想弄清楚這整件事情。”

  “可你還得小心一些,殺伐太重,我怕你被人利用。”

  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現在也是一邊過著小日子,一邊尋找答案?古老太爺,歸元寺,老祖宗師父……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是一定沒有隱藏著陰謀,那就是我的朱雀兒子,想來武當山那些厲害的老道士肯定也和你說了。如果這也是個陰謀的話,我願意承擔這個陰謀,它太可愛了,所以我愛它,就這麼簡單。而老祖宗救了它也救了我,所以不論他是不是想利用我,我都願意被他利用。”

  “有一個笑話想聽一下嗎?”

  秦梓兒好奇道:“說吧,笑話是什麼名字?”

  “神奇的豬。”

  “難道是紅豬俠?”

  “當然不是,紅豬俠是用來看的。咳咳,總之你聽吧,話說有一天,一個男人走進一家酒吧,後面跟著一只豬……這只豬的四只腳都沒了,換成四根木棍當作假肢……店裏的酒保就問這個男人:你的豬真奇怪,它為什麼沒有腳?”

  秦梓兒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易天行的表情有些木然:“那男人答道:我這只豬可是很厲害的,想當初我們家還很窮,住在草屋裏,結果這只豬在後院嗅東嗅西時,發現了石油,讓我發了財,蓋了洋房,又蓋了遊泳池。酒保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又問道:對了,那他的腳是怎麼回事?”

  “是啊,那只豬的腳怎麼了?”秦梓兒問道。

  易天行沒有理會她,繼續講著這個笑話:“男人說道:你知道,我這只豬可是很厲害的,有一天,我五歲的小孩獨自一人在遊泳池裏溺水了,結果它跳進遊泳池把我兒子叼了出來,還幫他作口對口人工呼吸!酒保更驚訝了,又問:那他的腳怎麼會?…… 男人開始有點不耐煩:我說過了,這是一只很厲害的豬,有一天半夜我家失火,它搖醒全部的家人,並獨自把火撲滅!”

  “酒保:先生!我是問你你的豬為什麼沒有腳……”

  “男人一臉不悅的回答:如果你有一只這麼厲害的豬……你會一次把它吃完嗎?”

  “你會一次把它吃完嗎?”

  易天行望著有些說不出話來的吉祥天小公子,臉上浮出一絲詭異笑容:“笑話講完了,好笑嗎?”

  秦梓兒搖搖頭:“很殘忍。”

  “是啊。”易天行說道:“這是我們寢室裏的婦友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笑話,聽說還排在什麼殘忍笑話史上前幾名。”他頓了頓,忽然說道:“要我當神豬可以,但如果要把我的腿慢慢斫來吃了,我是不幹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秦梓兒微微頜首,似乎在躲避他的眼光,“祝你一切順利,也希望你的答案能幫助我找到答案。”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秦梓兒忽然問道:“我能不能看一下朱雀鳥?”眼中閃過一絲期盼。

  “稍等。”

  易天行閉目暗運心經,神思在省城的上空微微拂動著,一?之後他睜開雙眼,將手指放到唇邊打了個口哨。過不多時,便看見一個小黑點從天上疾飛而進,不料臨到了寶通禪寺上空數十米處卻不肯下落了,盤旋著,不停發著咕咕咕咕的叫聲。

  ……

  ……

  。

  可憐的朱雀鳥終究還是敵不過老爹的嘮叨大法,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降落到易天行肩頭,只是那肥重的身子卻是壓得易天行身子險些一個趔趄:“小家夥知道咱倆以前打過架,還在記仇。”

  秦梓兒這個時候卻是捂著嘴露出一雙烏漆可愛的眼睛盯著他肩頭渾體通紅的大肥鳥。

  易天行摸摸小紅鳥,不,現在算是中號紅鳥的小腦袋,愁眉苦臉道:“最近營養有些過剩。”不料卻聽見秦梓兒從指縫裏溜出來的一聲歎息。

  “好可愛的雛神獸啊!”

  似乎覺著自己有些失態,秦梓兒趕緊斂了笑容,寧神靜氣,竟是恭恭敬敬對著朱雀鳥拜了下去。

  這般恭謹,反是讓易天行直摸腦袋,有些不知所已。

  小朱雀終究還是沒辦法掩飾自己對秦梓兒的厭惡,畢竟在歸元寺裏的那一場惡戰給它的印象實在太深,所以只呆了一會兒,便驕傲地振翅而飛,留下一串直徹雲宵的咕咕“雞叫”破天而去。

  “你的好惡是非,似乎還不如一只鳥兒來的強烈。”見朱雀已去,秦梓兒放松了下來,打趣道。

  “我從小便把很多事情看的很淡。”

  兩個人緩緩向佛塔裏走去。

  進入塔裏,映入二人眼中的卻是一道白生生的牆壁。白牆面上卻留下了很多人的筆跡,看著有些雜亂不堪。秦梓兒皺皺眉道:“為什麼現在的遊客如此沒公德心?”

  “你說錯了。”易天行笑著應道:“這是寶通禪寺最有名的愛情牆。牆上寫的都是那些前來禮佛的情侶留下的海誓山盟。”

  秦梓兒有些不信,上前一看,果然上面全是一些火辣辣的語句。

  “我愛李豔!”

  “亢亢,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玲玲兒,我明年不在中學教書了,我們去南邊吧。”

  秦梓兒看著這些潦草的字句,不由面上一紅。易天行也隨她在看,卻是笑了出來,秦梓兒異道怎麼了?易天行哈哈笑著指著牆上一句說道:“你看這個,太有趣了。”

  她湊過去一看,也險些笑了出來。只見一句熱辣辣的表白上面寫著:“老婆大人,我愛你。”而旁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估計就是這句表白中所提到的“老婆大人”,那娟秀小字在旁邊寫著:

  “知道了。”

  易天行打趣道:“像不像領導批示?”

  “很像。”秦梓兒微笑著應道,看著面前這個心神朗朗的少年郎。

  “你要不要寫?”易天行忽然問道。

  秦梓兒搖搖頭,清麗無比的臉頰沒有太多的表情。

  “那我來。”易天行來了興致,右手輕輕一彈,一道極豔麗的真火苗從食指指甲處吐了出來。伴著嗤嗤作響,他用食指在白色牆壁上快速寫了幾個字,然後看著傻兮兮地笑了起來。

  “我們上塔看看吧。”秦梓兒發出邀請。

  二人沿著狹窄的樓梯登塔而上,從欄邊向外望去,只見正午的陽光正均勻地灑在省城的天空下,遠處的湖泊如同鏡子一樣反著清光,近處的東山密林被冬日一照,更顯幾分蕭索。

  秦梓兒攏攏自己耳後的青絲,看著佛塔前方的天空,悠悠道:“看見這世界沒有?表面上真是很幹淨,可是誰也不知道在天空的上方,在黃土的下方,有什麼樣的存在,你我或許在修行門中算是很出色的人物,但也只是這大千世界裏一過客,千裏逆旅中暫同行……所以還請易兄你萬事小心。”

  “謝謝提醒。”易天行隨口應道。

  “我不會多說抱歉二字,因為你我的立場本就不一樣,若哪日你想找我討回公道,你來找我吧。”秦梓兒有些認真地說著。

  “那得等到我打的贏你再說。”

  易天行一面想著,一面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想拋離這個有些沉重的話題,便轉而問道:“你會醫術嗎?”

  “怎麼?”

  易天行將自己有心治好小肖腿的事情和她說了。

  秦梓兒靜靜說道:“你體內火元其實也是真元一屬,只不過顯得更為熾烈一些,若要用來救人,需要更為精純的控制。烈火可以焚城,卻不能烤熟一只紅薯,便是這個道理,我知道有一種道術很適合你。”

  “請講。”易天行知道這妮子是為了今後的合作,也是為了對以前的過節表示一下,所以答應的很理所當然。

  “我傳你三臺七星鬥法門,你且用心聽著。”秦梓兒望著他的雙眼,一絡青絲隨風而動。

  ……

  ……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從冥想中醒了過來。

  “呆會兒會回學校嗎?”

  “原本想著去歸元寺看看,但後來一想,若他們肯講給我聽,那自然會講,我沒必要去問。”易天行淡淡道,轉臉看著身邊這個如冰雪一般的人兒:“秦姑娘,你回學校?”

  “還記得我的名字嗎?”秦梓兒微笑道。

  “記得。”易天行也笑了,“很可愛的名字,秦梓兒。”

  “秦梓兒這便要回學校了,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寶通禪寺裏很安靜,我很喜歡,我想多呆一會兒。”

  秦梓兒頓了頓道:“那好,禪寺門口二五四公汽剛好路過省大。”

  “你坐公汽?一個遁術不就到了?”易天行說道。

  秦梓兒搖搖頭,微笑道:“從小生活在山裏,過著與正常人不一樣的修行生活,好不容易來到了省城,我不願意舍棄這些煙火氣。”說完這句話,她便向樓梯口走去,在那處又凝住身形說道:“都想過普通的生活,或許就是你我最像的地方吧。”

  易天行愣了一愣。

  秦梓兒拾階往下走去,在佛塔的第一層那面白牆前駐足片刻,不知道在看什麼,然後漸漸行出寶通禪寺。片刻後,易天行也從佛塔上走了下來,他在佛塔口看著秦梓兒略顯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山門之外,忍不住雙手一合什,默默念道:“人來人往人不聚,抱歉。”

  在他身後的那面白牆上,先前他用天火指刻出的字跡醒目無比。

  “蕾蕾同學,等著俺來娶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18 14:22:57

第三部 圍城 第九章 立碑

  省城大學西區的操場,九四年的時候還是煤渣地,黑灰一片,看著黯淡無比。場中草色枯黃,偶有耐寒花兒一朵略添些顏色,深夜時分,場中空無一人,旁邊機械學院的宿舍有些微燈光照了下來。

  夜色中,易天行盤膝坐在操場的一角,雙掌平攤,以心經護神思,緩緩運著“三臺七星鬥法”。這法門便是下午的時候秦梓兒教予他的,雖然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門戶之別,但看佛道兩家吹鼻子瞪眼的勁,便知道這女子傳他道術,也是很不簡單的事情。

  三臺七星鬥法,講究的是控制的精妙,而這,也是易天行在歸元寺修道後最粗疏的一面。

  “凡步罡之法,貴在存念觀想,無中生有,星鬥燦爛光芒如真,靈力強真氣足必獲感應。”他輕輕無聲吟誦著,舌尖頂著上顎,真經符文在腦中反複響起。

  三臺七星鬥法體外之用分為四出,所謂四出便是:“出左青龍之法:雙手掐寅紋,存想肝髒中青氣上升入腦,從左眼中出,變烏青龍侍於左側,同時要存想青龍君,一手執旗上書青龍,一手執劍立於青龍傍側。出右白虎法:雙手掐住申紋,存想肺中白色氣上升,從鼻中外出,變化成為白虎侍立於右側,白虎君一手仗劍一手執虎旗,侍立於白虎旁側。出上朱雀法:雙手掐午紋,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變化為朱雀在頭頂吐火,振翼似飛未飛。 -出下玄武法:雙手掐子紋,存想雙腎中紫黑之氣上升,從左耳中出,變化成玄武,在背後同伴。 再存想一個獅子從臍內出,站於身前哮吼。繼而觀想兩只白鶴從六合宮出,交飛於自己雙肩之上。”

  運功完畢,他極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想著:“原來道術就是空想還真,看樣子得學會意淫才行。”

  左青龍,右白虎,獅出臍,鶴交肩,這四般妙想易天行暫時放了,因為總感覺青龍白虎有點兒淫褻味道。便只是專心致志地掐著午紋,出上朱雀。

  道門中人修行三臺七星鬥法,全靠識海幻出,所以需要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變化為朱雀在頭頂吐火……但易天行在識海裏意念一動,卻出了大問題!

  便是意念微微一動,他胸腹間的真火命輪便像是得了許久未曾聽到的召喚,像小精靈一樣依附在命輪上的真火開始歡欣雀躍地跳動起來,而命輪也在這狂歡的氣氛中緩緩轉了起來,不過數息時間,轉動的速度便已疾不可見。而易天行此時正念著道門真言,一時也沒有顧及此間。

  三臺七星鬥法的下一句便是:“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

  易天行意念又一動,卻不像道門中人那樣只是識海裏的虛像上升,而是……體內真火命輪遽然一收,然後急劇而擴,逼出一道金芒真火快速上升,真真正正的化作了火紅之氣,從他的口中向天噴了出去!

  若秦梓兒此時在一旁看著他修行,一定會目瞪口呆,道門中人又有誰是天性火元之人?又有誰見過心神修練竟會化為實體之火!

  那道高溫熾熱的火柱從他的口中向天噴去,宛若一個噴火怪獸般,若這等景象被人看著了,一定會以為日本人來省城拍哥斯拉了。

  夜空裏,一道暗暗的朱影破空而來,呼嘯聲中,操場上空風雲一蕩而空,露出最上方那面幽藍幽藍的夜空來。

  在幽藍如海神之眼的夜色下,那朱影飛至盤腿而坐,無識無行的易天行頭頂上空,便盤旋不去。

  而易天行仰首噴出的那道火柱卻被這朱影一張喙口,一絲不漏地全數吞進了腹中!

  正是肥紅鳥來也。

  很神奇的,那道易天行逼出來的體內真火與他頭頂上的朱雀鳥之間宛若形成了一座火橋,而更奇妙的是,這座火橋竟一絲亮光也未曾外泄,所以即便有人從他的身邊走過,也不會看到這詭秘的景象。

  肥紅鳥吞了他老爹嘴裏噴出來的天火,似乎很舒服,撲扇著自己的翅膀,在老爹的頭頂上方扭著奇怪的舞蹈。

  易天行終於從冥想中醒了過來。

  “振翅似飛未飛?”他抬頭看著鳥兒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默默運著心經,查看著自己體內的模樣,發現那輪亮堪紅日的真火命輪,不知為何現在顯得圓潤許多,似乎被一位天界的巧手能匠細心打磨掉了毛刺,露出如玉盤如晶石的本質來。

  易天行默立良久,一振臂,空氣中嗡嗡之聲大作,一道若有若無的波紋散了開去。

  身旁枯黃的草地,嗤的一聲,如同被鬼斧割過般,露出道光溜溜的道路來。

  “很強啊。”易天行毫不知羞地贊歎著自己,“原來這道門的功夫練起來這麼厲害。”

  其實又哪裏是道門的法術厲害,而是他今天練的三臺七星鬥法與他有緣。他那鳥兒子本來就是道家神獸,學點兒道門法術,不是事半功倍如此簡單,而是全然激發了他本來便深植於命輪裏的那一顆道心。

  再說……

  上窮碧落下黃泉,前翻五千年曆史,細查三大宅故書,相信也沒有哪個道士在意想識海生朱雀時,會出現他這種情況。

  ——除了他,還有誰能真的把天上那只朱雀,那只真的朱雀!召到頭頂上……振翅似飛未飛?!

  易天行在黑糊糊的操場上打了一套縣城裏常耍的太極拳。

  出拳無風,天上的雲朵卻似乎都在隨著他的出拳而飄移著。

  “真的很強。”

  一套拳畢,易天行下意識地點點頭,愣愣地站在操場枯黃冬草間。枯草此時早已被他出拳時帶的念力震的粉碎。一只變得更胖了些的紅鳥正在他的頭頂輕輕飛翔,赤翅輕扇,地上的碎草便被席卷而起。

  夜空雲朵漸散,淡銀月光浸灑了下來,一人一雀傻立,漫天草屑亂舞。

  ……………………………………………………………………………………………………………………

  “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易天行挽起袖子,幹勁十足地把沉睡中的小肖從床上拍醒,然後伸出手指頭往他的腿上按去。

  睡意朦朧的小肖看著自家少爺一手指天,一手戳己,嘴裏念著動畫片裏的臺詞,嚇得不輕,身子卻是更輕,如“乳燕投林”般從床上翻身而起,躲到了病房的角落裏。

  易天行嘿嘿笑了兩聲,道:“別怕,乖,叔叔給你看病。”

  不是他瘋了,而是這種渾身充滿力量的感覺,真的很棒,很男人。

  但馬上他又傻了眼。

  “你的腿怎麼回事?怎麼蹦下床的?”

  “醫生說,斷面的神經元不知道怎麼接上了,雖然沒全好,但是有感覺,能動。”小肖怯生生地應道。

  “最近病房裏有什麼異常沒有?”易天行皺眉問了一句,他上次來醫院查看小肖斷腿時,心經一探,便知道宗思用的那把劍有古怪,肉眼看不到,但心眼能見:小肖斷腿面上竟似被一層淡金色的粒子塗了一層,便是這一層隔阻,讓神經元無法通暢。而他這些天在學校裏面勤練道術,便是指望著能學會控制自己真元,來治上一治。

  畢竟治病救人不是養馬養牛,要分外小心,所以他不敢大意,直到將三臺七星鬥法練的純熟,才往省人民醫院而來。

  枉他費了多少夜不眠不休,這小子居然好了!

  這小子居然不用自己治就好了!易天行有些憤憤不平地想著,不知道是不是在遺憾自己失去了一次成為杏林神手的機會。

  他仍然有些不相信,食指中指輕輕吐出淡金火苗,往自己的眼珠上緩緩揉著,然後一閉眼一睜眼,往已經目瞪口呆的小肖腿上看去,發現上次發現的那些阻塞已經被某種極高明的道力化為融雪,均勻地在小肖的腿內緩緩流淌。

  用神通看了半晌,他終於很高興,不很爽地發現,這小子的斷腿果然好了。想了會兒,他問道:“最近你感覺什麼古怪沒有?”

  小肖以前便知道這位少爺有些古裏古怪的神通,所以看他用火烤眼珠變態技來自虐,也能馬上從震駭中醒了過來,思琢良久,說道:“也沒有什麼古怪,只是最近這些天夜裏都睡的很香,而且總是做夢,夢裏有很多螞蟻在我腿上爬。”

  “我知道怎麼回事。”易天行歎口氣,知道肯定是秦梓兒來過,那斷腿上還殘留著一絲極高明的道術氣息。他撓著頭想著:“看來那女子還是不大相信自己能這麼快學會道術,不過這找她打架的事情……”

  他這輩子打架從來沒有輸過,雖然打的次數很少,唯獨曾經輸給過一個女扮男裝的可惡丫頭。所以他在把操場上所有的枯草都震成碎屑,明白自己佛輪道心大大的厲害後,心裏隱隱有些打架的沖動。

  ——不料那女子做事漂亮,竟還了個大人情。

  雖然小肖的腿是吉祥天宗思傷的,但宗思已經被逐出山門了,嗯……這個人情,看來是還武當山那椿事兒?

  易天行想了想,旋即一絲微笑浮上唇角,忠恕之道,看來自己也要學學。

  “這次受傷苦了你,上次我和你說過的事情。”他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破本子扔給小肖,“還不給我上床躺著去,難道還准備斷一次?”

  小肖躲在病床上,翻起他扔過來的本子,發現上面是用圓珠筆抄的一些佛經模樣的文字,不由皺起了眉頭:“少爺,這些玩意我看不大懂。”

  “拜托,怎麼說你也是大學生好不好?雖然是個自考的。”易天行笑咪咪地說著,“先把經文背熟了,過兩天我來教你。”收徒弟的感覺不錯,可以學老祖宗師傅對自己的囂張勁兒。

  病房門咯吱一響,一個美婦人伸了個腦袋進來,骨碌碌的眼珠子在易天行身上掃了一眼,然後甜甜地笑了:“准備來看看小肖的傷,沒想到少爺在這裏。”

  來人是周小美,是那個在失火後的M塘外,光著一只腳破口大罵的女人。

  易天行沒好氣地苦笑了兩聲:“別找借口,找我居然找到這裏來了,肯定有事情。”

  周小美微微一笑,從自己的女包裏掏出磚頭大哥大遞給易天行:“少爺,袁哥正急著找你。”

  易天行按了幾個號碼,把磚頭放到自己的耳朵邊上:“袁叔,什麼事兒?”

  “壓力很大,壓力相當大。”袁野在電話的那頭開始作報告,易天行偷偷瞄著病房裏的另外兩人,看見周小美開始削蘋果喂小肖吃,便走了出去,到露臺上開始曬太陽。

  冬天裏的太陽沒有什麼溫度。

  “我說袁叔,您又不高考,能有什麼壓力?”易天行今天心情比較好,“說吧。”

  “上次您電話裏說的事情,我實在做不了,而且省城江湖這麼多人都看著的,實在是不合規矩。”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你在哪裏?”

  “公司樓上,就是上次那間會議室裏。”

  “等我,我馬上來。”

  ………………………………………………………………………………………

  流金歲月今天又沒開門,因為易天行又在會議室裏開始開會。會議雙方只有兩個人:他和袁野。

  “我已經答應了那邊,彪子是一定要交的,該清理出來的證據我們也是要給的。”易天行在解釋著。

  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袁野今天卻有些執拗。他搖搖頭,沉聲道:“不合江湖規矩。”

  易天行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知道這些所謂的規矩在這些黑道人眼中還是有一定重量,但他其實骨子裏是一個很執拗的人:“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江湖人,自然不用守什麼江湖規矩。”

  “壓力很大啊。”袁野又一次歎道。

  “泡溫泉嗎?哪來的壓力。”易天行開始裝糊塗。

  袁野道:“先不說公司內部願不願意把吃到手的黑貨吐出去,單說把彪子交給警方這件事情,便足以讓公司成為別的勢力的針對目標,古家在省城道上這麼多年,如果和政府有什麼交易,那口碑都沒了。”

  “拜托。”易天行苦著臉說:“咱們就是一混黑道的,還要什麼口碑,真要口碑,如果你肯聽我的把公司解散了,准保能感動上蒼,賞咱們一萬字天碑。”

  ……

  ……

  既然被古老太爺丟進江湖裏曆練,易天行便開始學著“獨裁”,仗著觀河公園亂戰在省城立下的餘威,他一手安排鵬飛工貿把東城的暗底生意全盤托給了省城公安局,而斷了只手的城東彪哥,也於魚塘旁小屋軟禁靜養一月後,被警察們接進局子裏喝茶去了。

  這件事情給省城黑道帶來的震撼絕對不亞於那一夜的一挑數十可怖廝殺。

  就算古老太爺在省城的時候,古家也沒有這麼囂張過。這囂張不在於跋扈,而在於膽壯氣粗的BBWC。打從前清民國開始,省城這地方混江湖的人,也沒有誰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和官府勾結。而易天行,算是開了個破天荒的先例。

  如今不再是人人自危,而是人人憤怒,因為易天行這次的行為已經觸到了江湖的底線。

  江湖上有條老少皆知,婦孺亦曉的規矩:“頭可以斷,官府不能碰。”

  二五仔或許有,金手指或許有,但那畢竟都是暗底裏的買賣,像他這樣肆無忌憚地與政府眉來眼去,不是誰都受得了的。而江湖……永遠都比人們想的深,一旦水渾了,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但易天行不在乎,笑咪咪地拒絕了袁野派出貼身保鏢的建議,為了防止對方亂下殺手,傷了自家兄弟,他還專門讓周小美以曼玉、青霞二合一的演技傳出口風:

  鵬飛工貿上下皆因此事對“古三少爺”非常極其十分地不滿,但“古三少爺”一意孤行,倒行逆施,置兄弟泣血痛訴於不顧,與公安XX一窩、XX一氣,把彪子兄弟送入了牢房之中……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他擔心還住在宿舍裏會給同學們帶來麻煩,所以在棕北小區裏租了個房間,在風波平息前就暫時先住在這裏,也算是在省城有了個家。

  他白天去學校上課,上課的時候給蕾蕾寫信,一邊給蕾蕾寫信一邊用坐禪三味經訓練著自己肚子裏的真火命輪,輪兒轉啊轉,便開始左青龍右白虎的使三臺七星鬥法培起道心。

  晚上,他就縮在棕北小區的房子裏,一邊看著周星馳的鹿鼎記,一邊歡欣鼓舞地等待省城黑道的來襲。

  電視機裏傳來石班瑜那誇張的笑聲。

  “哈哈哈哈,不是我~~喜歡打架……是有很多人喜歡被我打!”

  喜歡被妖怪易天行打的人始終沒有出現,冬天的寒意漸漸籠罩著了整個省城,有幾天夜裏開始飄起雪花來。易天行一個人呆在屋子裏的時間長了,不免有些鬱悶,走到陽臺上看著漫天飄落的雪花,便想起了初進歸元寺時,天上那面寒意逼人的“縮小版天袈裟”,如今種在胖紅鳥額上的冰雪衲,接著便想起來那個一臉慈悲的斌苦和尚,清冽逼人卻似乎也有溫暖一面的秦梓兒,自然也想起了自己那位有著彪悍人生的師傅大人,還有人生當中其他重要人物……

  他將朱雀喚了回來,伸出手指拂去美麗紅羽上的雪粒,看著小家夥骨碌碌的眼睛歎息道:“一直沒見你蕾蕾媽回信,我有些想她了。”

  易天行是個妖怪,並不容易覺著困,朱雀不是人,好象也不容易覺著困。這一人一雀便在這微涼的陽臺上看了一夜的落鹽,直到朝陽初升,才下樓去買豆漿油條、對著VCD光盤以喙梳羽。

  午後。

  棕北小區的正中間是一個水池,冬天的太陽照耀著,讓水池泛著冷冷的光,偶而還有一兩只金身褐背的冬泳魚兒擾著水波。池旁是一些大塊的紅石頭,池間是一些木板橋,橋上有很多孩童在嬉戲。

  易天行不知道省城裏的那些人什麼時候會動手,所以只是孤單地坐在遠處的草坪上,看著這幅油畫一般的景象,心情漸漸暖和起來。

  他的身後是棕北小區的幼兒園,這幾天幼兒園二樓正在改建,一個不高的起吊架正豎在那裏。

  他此時的心思全放在眼前的妙景妙意中,所以沒有注意到起吊架正緩緩地轉動起來,而起吊架的鋼繩上正拴著一塊沉甸甸厚實無比的鋼板。其實即便他注意到了,可能也不會有什麼想法。

  所以當他發現自己頭頂有一大片陰影籠了過來時,只是以為天上的太陽被雲遮住了,下意識地抬頭望天。

  這才發現,陰影不是雲遮了太陽,而是那塊至少有十噸重的鋼板不知怎麼從起吊架上掉了下來,正呼嘯著壓向他的身體!

  幸虧草坪上沒有別的人。

  看著頭頂那塊愈來愈近的巨大鋼板,易天行眼睛一咪,整個人的身體緊繃了起來,從腳尖尾指到下頜的每一絲肌肉都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非人的恐怕力量。

  便在肉眼不及分辯的一?那,隱約可以看到鋼板臨頭的易天行只來得及做了一個動作。

  他以指插地,倒立而起!

  鋼板砸了下來!

  “轟!”棕北小區裏傳來了一聲巨響。

  十噸重的鋼板狠狠地砸在草坪上,激起了無數灰塵和被震濺開的新鮮泥土。

  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傻傻地看著這邊,有幾個在池塘邊玩耍的小孩子記得先前這裏坐著個大哥哥,心想這位大哥哥肯定被壓成肉餅了,不由嚇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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