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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丸萱]徵婚啟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29:09     標題: [丸萱]徵婚啟事[全文完]

徵婚啟事 作者:丸萱

【內容簡介】

原本他只想替兒子找個保母,若在照顧孩子的同時,那人若能再當他的床伴,
這樣他就不必老是被那些煩人的鶯鶯燕燕們吵得分身乏術,
所以他決定以最簡單的方式,尋找最適當的人選。
而這個女人,雖然外表很不及格,但內在倒是滿符合他的要求,
只是她好像有點怪怪的──
有份安穩的工作,卻來應徵他這名不正、言不順的職缺;
得知他是名人,卻壓根不想跟著一起出名;
明明現代是新時代女性主義抬頭,她她她……卻堅持要「冠夫姓」?!
呃~~隨便她,只要她能扮演好她的角色,他沒意見。
事實證明,她不但把這份工作做得一級棒,順道還讓他把心都遺落在她的身上,
只是她開口閉口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白紙黑字,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看來他妻子背後的秘密還真是一籮筐,而他,很想仔細探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29:31

楔子

  徵婚啟事

  徵求25~35歲的未婚女性(再婚者亦可)

  條件:

  1.能夠配合早上八點及下午六點接送工作

  2.不排斥與幼稚園孩童相處

  3.沒有家累,無特殊病史

  4.須定居台北

  徵婚者:

  1.30歲,無負債

  2.每月支付三十萬元金額家用

  3.育有一名五歲兒子

  意者請電洽:09xx-xxxxxx黃律師

  戴著粗框眼鏡的女子推了推眼鏡,桌面上放著五份知名報紙,她嚥了嚥口水,微揚的眉完全沒有任何修飾的化妝品顏色,乾澀的嘴唇一啟一闔,卻未發出半點聲音。

  整間辦公室裡只有她還坐在位置上,其他的人全跑出去用餐,而她如同往常坐在椅子上看著早上買的報紙。

  桌上的不銹鋼便當盒裡還有一半的沙拉沒吃完,被緊握著的叉子隨著手的主人顫抖而微微晃動。她把眼鏡從臉上取下,揉揉雙眼,把充斥著難聞油墨味的報紙往臉上貼近──果然沒看錯!

  她看了五份報紙,每一份報紙的頭版廣告區都有相同的「徵婚啟事」。

  再把五張首版仔細比對上面的條件、電話、聯絡人,她更能確信這是相同一個人刊登的。

  哇!這人還真不是普通有錢,而且還很隨便!

  要在頭版登廣告,費用一定不便宜,而且還在五大報上刊登如巴掌大的版面,那肯定又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她低頭往聯絡人的方向一看,嘖,是律師呢!

  只是對方開出的條件非常優秀,且先不論長相,也不要討論他的家世背景,更別理有公婆還是小孩,裡面有個條件正好符合她的狀況!

  至於對方長得是圓、是扁……那都不重要。

  不過這麼優的條件,應該會有很多人搶著報名吧?她知道現在很多女性都是拜金主義,記得先前電視也有播過,上海富豪徵婚,上門應徵的各個都是漂亮的博士生,而且身材姣好,皮膚白皙清透,都是非常上等的貨色。

  至於這則廣告的真假成分,她倒是沒多想──那人能花錢刊登廣告一定不簡單,就算是騙局也沒關係,大不了摸摸鼻子當作付學費囉!

  連猶豫都沒有,她環視周圍,確定辦公室真的只有她一人後,摸出抽屜裡的手機,顫抖的撥下報紙上的聯絡電話……

  「您好,我看到報紙上的徵婚啟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29:48

第一章

  「嗯……就如同這份契約上所寫的,以後每個月會將生活開銷固定匯入東方先生替妳開的銀行帳戶,林小姐,請問妳還有什麼問題嗎?」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從桌面上一張A4履歷中抬起頭,履歷上的大頭照和坐在他面前的女子完全吻合,相片可以保證完全沒修過片,因為那張照片……毫無修飾的照出這個女人的特色──

  粗框眼鏡、老處女的阿嬤型包包頭、有些泛白的唇色,還有非常保守的灰色套裝。

  律師真想揉揉太陽穴,這女人的履歷年齡與眼前形象完全搭不上,如果不是她附上的身分證影本,他幾乎以為眼前女人是從異次元闖進他的辦公室!

  她不是二十八歲嗎?可現下有哪個二十八歲的女性會把自己包成這樣──腰身?沒有;大腿?連瞄一眼的可能都別談,她的窄裙蓋到膝下五公分處。

  至於手臂?他就只看到她那身難看的灰色外套。

  偷偷瞟了一眼他的客戶好友,那男人與眼前的女人正面對面而坐,而且就在他旁邊,他的客戶好友似乎完全沒把這女人的外貌給放在眼裡。

  如果這就是客戶好友的擇偶條件,那他這個做律師的無話可說。

  從千百位應徵女性中,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客戶好友挑出來的物件。

  「林小姐,妳可以放輕鬆一點,我們現在談的是關於妳和東方先生的結婚問題。」

  「東方先生?」她抬起頭,終於發現問題,困惑的看著律師,「要跟我結婚的不是黃奇升律師嗎?」

  黃律師輕咳一聲,「不是我,我只是替東方先生處理事情而已。」

  她聳聳肩。

  「東方厲先生的條件就如同報上刊登的,他本身並沒有負債,只是因為到了適婚年齡,同時也因為他已有了個兒子,所以他希望他的妻子未來能好好照顧孩子,時間就如同廣告上提到的,妳只須配合那個時間就好;也因為東方先生工作的關係,婚後他很難有固定在家的時候。」黃律師講到這裡頓了一下,目光看向她。

  她瞭解的點點頭。

  「林小姐,妳的工作是……行政人員嗎?」

  「公務員,我擔任戶政事務所的視窗服務。」

  「在桃園嗎?」

  「如果需要,我可以申請調到臺北。」

  「恕我冒昧請問,林小姐為什麼會想來應徵?是因為缺錢,還是有其它原因?」黃律師小心的問。

  「我一定要回答嗎?」

  「如果可以,東方先生希望對自己的妻子有些許瞭解。」

  瞭解?是有錢人的自尊心作祟吧?那位東方先生當然不希望娶到一個覬覦他財產的女人來當妻子,免得財產被女人給拐騙光,到時就算想哭都沒眼淚可流;她能體諒這樣的想法。

  聳聳肩,「我得搬離桃園,因為現在工作的地方讓我有些麻煩,至於是什麼事我不好說,我需要保留一點隱私。」如果他們不接受,她不介意就這麼走人,她本來就沒抱太大的期望。

  「就我所知,公務員並非想調職就能調職的。」

  「對,但我已確認過,臺北目前剛好有缺可調,只是需要有正當理由;而結婚這個理由不是很正當嗎?」若不是她可以用的藉口都已用過,又剛巧看到徵婚啟事,心想既然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不試白不試!

  和東方厲交換過眼神,黃律師的話鋒一轉,「林小姐有和小孩互動的經驗嗎?」略帶疑問,他不認為眼前裝扮得像個老處女般的女人會不嚇到小孩。

  「履歷上有寫,我是師資體系畢業的,也實習過。」

  對,他也查過,這女人真的是師資體系畢業的,而且還是名列前五名,連學校師長都對這個學生印象深刻;聽說她實習的學校,每位老師都恨不得能把她給留下,而小朋友們更是巴著她不希望她離開。

  但是這種說法,與眼前的女人完全搭不上!

  她是被外星人抓去改造過嗎?不然怎會跟聽到的差這麼多?

  黃奇升轉向他的客戶好友──東方厲,「東方先生有什麼事要詢問林小姐或是確認的嗎?」

  戴著墨鏡的男人──東方厲,透過灰黑色鏡片打量著眼前的女人。

  她的那張臉,若說滿分是一百分,他只會給她三十分;至於她的那個身材,若是滿分一百分,他只會給她十七分!

  簡單的說,她是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而他之所以會選擇她的原因有兩個,其中一個是……

  東方厲取下墨鏡,「林舞陽小姐,妳知道我是誰嗎?」

  林舞陽認真的看著映入眼簾的那張俊臉──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加上兩個耳朵,是人不都長這個樣子嗎?

  也許這男人是好看了些,他有一雙深藍的眸子,是比海水還要深的顏色,幽靜得會讓人想多看他一眼;他有張好看的容顏,而好看的男人通常背後的蒼蠅很多,但管他是男人或女人,其實內在才最實際吧!再好看的人,誰會知道他會不會在人身後捅一刀?

  也許這男人有錢到全世界的人都該認識他,從他的徵婚條件可以看得出,他肯定是活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不然也快到達頂端,但這些都跟她無關。

  「我不知道你是誰。」緊蹙眉,她露出不解的神情。

  「妳真的不知道?」

  「我應該要知道你是誰嗎?」她的臉上寫滿了困惑,難道他是總統?但總統幾時改姓東方了?還是他是哪個常上電視的大官?可她除了總統外,大官沒認得幾個,誰常出現在頭版照片,她才會記得那人是誰。

  「妳不看報紙嗎?」

  「我只看頭條新聞和廣告版,還有副刊。」

  社會版不是太溫馨,就是太血腥;政治版每天都是吵吵鬧鬧、亂成一團;娛樂版不是她不看,而是每次報紙拿到辦公室就被人抽走!

  反正她的興趣也不大,不過就是些名人的隱私大揭露;至於地方版則是被上司抽去剪剪貼貼、搜集剪報,她想看也來不及。

  「妳也不看電視新聞嗎?」

  「電視新聞都不太中立,我寧願看電影台。」

  「那麼綜藝節目也不看嗎?流行音樂妳也不聽嗎?」東方厲面無表情的一一確認著。

  「不看,因為太無聊;會聽,但我只聽歌,不記是誰唱的,所以我不追星。」她下意識的推推眼鏡,「是不是我不看新聞、不看綜藝節目、不聽流行樂,這樣就不合徵婚要求了?」

  「阿厲,我覺得應該跟她說一下會比較好。」黃奇升認真的對東方厲提議。

  而當事人只是默默的把墨鏡給戴上了。

  「林小姐有聽過雷亞斯嗎?是個有名的歌手。」

  她老實的點了頭,「聽過。」那又怎樣?

  「阿厲……東方厲先生就是雷亞斯。」黃奇升仔細的觀察著她的表情,咦?似乎沒什麼改變?難道她早就知道嗎?

  「那又怎樣?反正我只負責照顧他的兒子,不是嗎?」所以東方先生是誰,關她什麼事?

  「是這樣沒錯,但是如果要結婚的話,東方先生的母親希望能宴請賓客,如果妳的家人……」

  「不能公證就好嗎?」她立時顯得異常為難的看著黃奇升,「如果要宴客,他又是個名人……不就會公開上電視嗎?那怎麼行!」

  那她選擇走上這條路,又有什麼意義?

  「林小姐不想穿禮服、走紅毯嗎?」

  「完全不想!」她連考慮都沒考慮,直接脫口而出。

  「為什麼?」黃奇升發問的同時,東方厲也豎起耳朵傾聽。

  「為什麼?我才不想被記者追著跑,也不想拿現在的工作來開玩笑!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又好不容易才調到這麼遠的地方,而且我一點都不想穿禮服、化妝;請客還勉強可以接受,但是……要我保持相同的微笑被一堆閃光燈追著跑,那太可怕了……」她愈想愈覺得那是在跟她的人生觀挑戰!

  打從她出社會後,她的人生態度就是低調、低調、再低調;就算不能低調,她也不要搞得上電視!

  就算不小心上了電視,她也不想跟名人扯在一起;而就算非得跟名人扯在一起,那人也絕對不能是她的丈夫!

  而要跟她結婚的男人卻……

  「黃律師,我看……你們另外找人好了,依你說的,他是雷亞斯的話,應該會有很多女人願意跟他結婚、幫他照顧小孩的;至於我,我再另外想辦法處理我自己的問題就好。」林舞陽站起身,她沒多餘的體力去應付新的問題,而且還是這種變成公眾人物的問題。

  東方厲看見她要離開,瞇起眼,瞪了律師好友一眼。

  身為他律師好友的黃某人,自然懂他的意思,只好認命的開口。「林小姐,婚宴的部分我們可以商量,請坐下來談吧!」

  她狐疑的回過頭,「商量?真的還有得商量嗎?該不會只是說說而已吧?」

  「當然、當然!林小姐只要有條件,都可以提出來商量。」

  聞言,她走回來,再次坐在沙發上。「我的條件……真的可以說嗎?」

  東方厲點點頭。

  「可以、可以,只要我們做得到的,都會儘量配合。」

  林舞陽低下頭,把心裡重複了好幾次的條件再次整理一遍,沉默的在三人之間徘徊了一會兒,才緩緩的開口。「第一,我希望不要被媒體知道我是誰。」

  東方厲點了頭。

  「然後我希望能有個人的房間,不用太大,大概三坪就行,若是儲物間也沒關係,比三坪小也無所謂;當然最好房間能有獨立通往外面的樓梯,像是雅房或套房那樣……」

  她的聲音有些輕,但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晰。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我要冠夫姓!」

  雷亞斯的婚禮在五月第二個星期完成,新娘很榮幸成為眾人欽羨的雷亞斯妻子,婚宴隆重但不奢華,每一位賓客都經過重重把關──沒帶邀請函的,請回去拿;沒經過身分核對的,請左轉離開;身上有帶攝影器材的,請右轉滾回去!

  婚宴層層把關,防護措施滴水不漏,沒有一個媒體人進得了會場,就算進到會場裡,只要一被眼尖服務人員發現丁點不對勁,就會立刻被請出去。

  若是用餐用到一半?對不起,還是得離席!

  雷亞斯的客人席開十桌,全都是男方親友,而且絕不沾上演藝圈;女方代表只有一位清秀的小姐坐在新娘身邊。

  大家對女方的身分感到非常好奇,卻又沒人敢開口詢問。

  新娘長得再醜,在濃妝豔抹後不都是這麼一回事?外界都在猜測如此匆促的完婚,是不是帶球上場的結果?

  在包廂外面的娛樂記者只堵到雷亞斯,大家都清楚,雷亞斯對自己的私生活保密到家,他妻子的身家背景只能被外界議論紛紛,於是大家推測,也許是某位千金小姐或是誰家的私生女。

  「請問雷亞斯先生,能不能請新娘露個面,或是讓我們看看你們的婚紗照?」

  「我的妻子不喜歡被打擾。」

  「請問是不是能聽聽新娘的聲音?」

  「我的妻子不是歌手。」

  「請問雷亞斯……」

  中午休息時間,林舞陽走到休息室,從包包裡拿出便當盒,剛打開蓋子,就聽到鬧烘烘的聲音。

  調到臺北的第一天,她和同事間還未熟識,頂多打個招呼,休息室是中午時間輪流用餐的地方。

  休息室裡的電視機前多了幾個人頭,她沒多看一眼,低頭專心享用自己的午餐。

  不一會兒,前面傳來尖銳的叫聲──

  「天啊!這會不會太誇張了?居然連側臉都不讓人看。」

  看到還得了,她還要不要工作?林舞陽吞下一口白飯。

  「雷亞斯是愛妻一族嗎?新娘不是長得很漂亮,要不就是醜八怪!」

  可惜,她既不是醜八怪,也不是大美女,頂多能看而已。

  「對啊、對啊!但是我想應該不是醜八怪。」

  「咦?」

  「結婚耶!雖然不是世紀婚禮,但是物件是雷亞斯耶!老婆怎麼說都要天天看的,娶個醜八怪……用想的就要吐了。」

  天天看?他連兒子都沒辦法天天顧了,哪可能天天看她啊!

  「很難說啦!也可能是障眼法啊!」

  「我也覺得是障眼法,前幾天不是才報導說雷亞斯和哪個企業大老的掌上明珠在交往嗎?而且還親密的公開亮相,說不定新娘就是那位大老的女兒。」

  哦!原來他在外面還有女人啊?這真是太好了!

  「對厚!」

  林舞陽用和平常一樣的速度,將便當解決,闔上蓋子,多看了前面的女同事們一眼,從縫隙中,她瞥見電視上那個被一堆麥克風和記者們團團包圍的男人──從今天起,那男人是她身分證上的配偶。

  「林舞陽,妳知道雷亞斯嗎?」叫住她的是坐在她隔壁視窗的何倩,也是圍在電視機前的人頭之一。

  「知道。」

  「他居然結婚了耶!不知道他是在哪間戶政事務所辦的登記?如果是我們這間就好了!」

  「有差嗎?」

  「當然有!如果能親眼看到雷亞斯一面……」

  「我一定會High上一個月的!」有人接著說。

  真誇張!林舞陽面無表情的看著又轉過頭盯著電視機的女人。

  話說那天辦理登記,就是在這間戶政事務所辦的,只是她們都不曉得,因為東方厲說可以順便讓她熟悉新環境,加上戶政事務所只要事前預約,就算星期六、日,一樣可以處理結婚手續。

  上週六,他們在這裡辦理結婚登記,她和當天辦理的男性事務員閒聊了幾句,這才知道她要接替的就是他的位置,對方是高升,她和東方厲是他在這個職位辦理的最後一對結婚夫妻。

  電腦資料正式註冊的時間是今天,因為今天是她調職到臺北的第一天,也是她搬進東方家的第一天。

  東方厲果然不是個小氣的人,她的要求他都有做到──分給她一間房間,就在他的臥房旁邊,應該說,是把他的房間另外隔出來,在房間加訂兩個書櫃連接起左右的牆壁作為區隔,書櫃中間的通道則用拉門區隔出兩個空間。

  不管從她的私人空間,或是他的房間裡都能上鎖,而所謂的鎖就是一般的鎖頭,縱然安全性不足,但至少能確保兩人各自的隱私。

  她說希望房間裡有衛浴設備,他的眉頭連皺都沒皺一下,在做房間隔間時,一併把衛浴隔到她的領域裡──大概是因他不常回家,浴室裡什麼東西都沒有,這間浴室的存廢對他似乎並不重要。

  而她說要有個能獨立通往外面的門,他也二話不說做到──她的房間有著另一扇門,是面向馬路的鐵門,與她大學時代看過的學生出租公寓有幾分相似,連著幾階水泥樓梯,面對冷清的馬路;從馬路朝房子看過去,就像是另一個獨立對外的套房般。

  關於她的身分,他口風緊得讓她很滿意,聽到同事們不停猜測著他的妻子是何許人時,她不禁想起了那天在律師事務所裡的協議──

  「妳除了照顧我的兒子外,也必須負點妻子的責任。」

  「比如說?」

  「傳宗接代。」東方厲瞇著眼,墨鏡擋住他的深色眸子,誰也沒發現他正在觀察這個女人臉上的所有表情變化,「或者說做愛,妳會比較清楚。」

  「你有兒子。」

  「那又怎樣?」

  「我的資料上有寫得很清楚,我的受孕機率非常低,近乎是零。」雖然不是特殊病史,但她沒想要隱瞞這件事。

  他挑著眉。

  「上床可以,你已有孩子了,應該不在乎我能不能生吧?」她低著頭,「名人不是都有很多情人嗎?你要的話,可以請你的情人幫你生小孩,要我照顧也沒問題。」

  所以她的意思是,她可以當個陪他上床,但不生小孩的台籍保母嗎?

  他勾起一抹微笑,她還真是有趣,不是嗎?

  她的意思是──她會對他的風流視而不見、不吵不鬧嗎?正合他意,這女人是不是真像她所表現的沒有心機,時間會給他答案的。「好,沒問題。」

  「黃律師,可以請你把這些都記在合約裡嗎?」她看向一旁愣住的黃奇升。

  「呃,好。」

  「另外,東方先生希望你們能先簽好離婚協議書,關於這一點,林小姐同意嗎?」

  「沒問題。」

  「奇升,順便把這些都寫進合約裡──如果我們離婚,一棟別墅會直接過到妳的名下,每個月我還會給妳二十萬的贍養費,直到妳再婚為止。」

  「我不要錢,也不要房子,我自己有工作,可以賺錢。」一口回絕。

  「就妳那一個月三萬出頭的死薪水嗎?算了吧!我說要給,妳就收下。」東方厲霸氣的說。

  林舞陽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頭。

  他就說吧!女人有哪個是不愛錢的?東方厲暗自在心底這麼認定。

  「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選我嗎?」她記得打電話給黃律師後,黃律師便要她帶著體檢表、履歷表和身分證在星期六下午四點半,送到指定的一間PUB裡。

  PUB裡清一色都是女性,大家似乎都是為了這則徵婚啟事而來的,有人早到、有人晚到,她則是在四點半準時踏進PUB;她身後的女性全都被拒絕入內,她推測徵婚者應該是個很重時間觀念的人。

  在PUB門口,有位小姐負責把履歷表和體檢表收走,身分證則是在確認身分後就還給她。

  PUB裡大家都在閒聊,有的聊身家,有的聊經驗、有的則是在聊工作;她坐在吧台角落靜靜的聽著,偶爾才會稍微看一下四周。

  吧台的酒保也是位女性,突然出現在室內的服務生倒是清一色男性,而且各個身材高挑,容貌自然有中上的等級。

  有名服務生靠上前,讓她不自覺的往後退──她可不想跟任何人有特別深入的交流或是談話,所以才會躲在角落。

  「妳好,我是傑生,這位小姐,可以跟妳做朋友嗎?」傑生露出迷人的笑容。

  林舞陽遲疑了一會兒,認真的看著那名服務生的臉,約莫半分鐘的沉默,傑生的笑容已是愈來愈僵,幾乎快撐不住的同時,她終於開口。「不可以。」

  「為什麼?我長得不好看嗎?還是我的表現太過唐突?」

  「一定要有原因嗎?」她反問。

  「對!一定要!」

  她低下頭,「你有一雙說謊不打草稿的眼睛,你根本不想跟我做朋友,這只是工作而已,對吧?」

  「才沒那回事!我喜歡和漂亮的女生聊天。」

  「看吧!你說謊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長得一點都不漂亮。」

  「男人多少都會說謊,而女孩子誰不愛聽甜言蜜語呢?」傑生向酒保討了一杯酒,「妳不覺得我長得很像雷亞斯嗎?很多人都說我跟他有八分相似呢!」

  「長得像又不能當飯吃。」她低聲咕噥。

  「妳說什麼?」傑生靠得更近。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走不走?旁邊有那麼多漂亮的美女,你是眼睛瞎了嗎?要找就去找她們,我對甜言蜜語沒興趣,慢走,不送。」

  傑生很快就自討沒趣的離開她身邊,她忘了時間過了多久,那個黃奇升突然走進PUB,告訴所有的人可以離開了。

  而她則是在事後接到黃奇升的電話,她才知道自己被選中了。

  「傑生說,妳很適合。」他蹺起二郎腿,輕描淡寫道:「妳說出他騙人,而且不跟他做朋友。」

  「就這樣?」

  「就這樣。」東方厲躺靠在沙發上,「我不需要會背著我紅杏出牆的女人,順帶一提,如果妳有外遇,妳半毛錢都拿不到,懂嗎?女人。」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轉向黃奇升,「律師先生,我簽好合約後,是不是會給我一份正本?離婚協議書簽好後,可以影印一份給我嗎?」

  「合約本來就會給雙方當事人各一份正本,離婚協議書我會影印一份影本給妳。」

  「謝謝。」她笑道,直到這時才回答東方厲先前的問題,「東方先生,關於你剛才提到的事,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有外遇的,因為只要是白紙黑字的規定,我一定會遵守。」

  目送林舞陽離去的背影,黃奇升喃喃的說:「阿厲,其實她笑起來並不難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30:58

第二章

  結婚前三天,東方厲帶她去見自己的母親,而且強制她不能再穿那套該死的老處女套裝。

  「那是我最正式的衣服。」她微微皺眉。

  「隨便你穿什麼都行,只除了那套衣服;還有你的眼鏡最好拿掉。」

  「這個我不同意。」她把眼鏡推正,「我的近視有五百多度,沒有眼鏡會看不清楚。」

  「去配隱形眼鏡,錢我出。」

  「我不戴隱形眼鏡,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她一臉認真的說出「太可怕」的話語,他一定會認為這女人的腦子有問題--在大家為了讓外表更出色的現代都會,有近視的人通常會有一副隱形眼鏡,希望能在重要場合讓臉上別掛著多餘的東西,可她卻覺得那是可怕的東西?

  好吧!不戴隱形眼鏡就算了,他也無所謂,只要她別再維持這種老處女的裝扮,隨便她想怎樣都行。

  她下班後搭火車來到臺北車站,他讓小趙派車去接她,車子在晚上七點整,將她送進一間高級餐廳,司機親手將她推進包廂了,東方厲起身替她拉椅子,服務她就坐,在她身邊坐下。

  與林舞陽對坐的婦人有著一雙精明的眼,那目光在她的身上直打轉,臉上的笑容高掛,似乎是在衡量她的價格般,就只差沒拿尺、拿秤來細細記下她的賣價。

  但即使如此,她卻不覺得討厭。

  「這位是我的母親,媽,這是林舞陽,我的未婚妻。」

  「我沒聽過你交往的物件裡有這麼一號小姐。」東方厲的母親停頓了一下,「小家碧玉,我喜歡這種女孩子,你交往過的女性裡就只有她適合當妻子,說真的,你該早點跟她結婚的。」

  東方厲斜眼看了林舞陽一眼--她身穿牛仔褲與寬大的T恤,過腰的長髮綁成馬尾,如果不是那個眼鏡,他絕不會把在律師事務所裡的女人與她連在一起。

  她這樣好看多了,看得出來她不太會穿搭衣服,連靠穿衣表現自己的優點都不會。

  「小舞,你介意我這樣喊你嗎?」

  林舞陽搖搖頭,「比較熟的朋友都是這樣叫我的。」

  「太好了,小舞,你說說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報上的徵婚啟事,他徵婚,我應徵。」

  在場除了開口說話的林舞陽,另外兩人完全傻眼,該說是她老實,還是……難道她就不會想說編個好聽的謊言來騙一下嗎?女孩子不都是愛面子的嗎?

  而她完全不懂他們的驚訝反應,「遲早都會知道的,早點說清楚會比較好,我不想說謊。」

  他的母親非常大度,笑著點頭。「我就知道,不然你哪有可能認識這種小姐?

  沒關係,感情的事可以慢慢培養,我和厲的父親也是婚後才開始培養感情的,以前自由戀愛還不盛行。」

  「您和伯父是相親認識的嗎?」

  「別叫伯父,三天後你們就要結婚了,直接叫爸跟媽就好。」東方母親笑道:「是相親,現在也很流行啊!相親是不會退流行的男女認識的好方法。」

  她點點頭,表示認同,婚友社就是現代相親的媒介。

  「對了,你的父母當天會到場嗎?還是需要事前去提親?我還沒聽厲提起過。」

  「我的親友方面,結婚當天只會有一位朋友出席,其他人不大方便,東方……」她原想加上先生,但覺得有些生疏,所以作罷,「東方也很忙,正好省掉這些程式。」

  「結婚那天我會出席,隔天我就要會美國,如果你們要度蜜月的話,我可以把佑佑……佑佑是厲的兒子,他有告訴你嗎?」

  林舞陽點頭。

  「我可以把佑佑一起帶到美國,等你們度完蜜月再送回來。」

  「媽,不用了,我們不會去度蜜月。」東方厲看著母親,「我的工作不能隨便說放就放。」

  「可那對小舞並不公平。」東方母親眉頭揪成一團。

  「不會的,媽,我希望一切從簡;我的工作也剛轉到臺北,不方便說請假就請假。」

  「這樣啊……好吧!」

  東方厲本以為林舞陽是在開玩笑。女方哪可能就只有一名親友代表?女人不是向來喜歡鋪張嗎?可她卻真的連一張邀請函也沒向他索取。

  直到結婚當天,他才真正發現,她說的話都具有一定的真實性,包括一名親友代表,讓他忍不住想問問她是不是孤兒?

  趁新娘換衣服時,他在新娘室外面與她的親友代表,正巧碰上。「你是舞陽的朋友嗎?」倚著門,睨著眼前這個清雅臉蛋的女性--她有股典雅的氣質,與伴娘服裝無關,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眼前這女人並不簡單!

  「朋友?是小舞跟你說,我是她的朋友嗎?」別著親友代表的紅彩,唐雅君雙手交叉於胸前。

  東方厲點點頭。

  「是嗎?她這樣說啊……」眼中閃過一抹愉悅,旋即回復了原來的打量神色,「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有跟小舞簽下契約或是合約之類的東西吧?」

  「有或沒有,都是我和她的事吧?」

  「的確是你和她的事,但我衷心的給你一個建議,如果你違反了你們契約中的任何一項,等你後悔時,就來不及了。」

  他則是很不以為然的看著唐雅君。

  「這是忠告,聽不聽由你。」唐雅君並不打算再跟他多說什麼,這男人有點自大,她看得出來。

  「你不意外她的結婚物件是我嗎?」

  「不會,就算她的結婚物件是路邊任何一名乞丐,我也不感到驚訝。」

  「為什麼?」

  「為什麼?你想知道的話應該去問她吧?畢竟要嫁給乞丐還是嫁恐怖分子的人都不是我,怎會問我呢?」

  「我問的是你為什麼不會覺得驚訝?」

  她歪著頭,「因為小舞是個只相信白紙黑字的人,只要她簽了名,就絕對不會打破承諾,就算簽名的另一方是個殺人狂,她也會嫁,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完全不瞭解,對於她這般執著於白紙黑字的這種事也感到些許的疑惑。

  林舞陽照著東方厲給她的地圖和路線,花了十分鐘,找到佑佑的幼稚園。五點半,她站在幼稚園門口,和幼稚園的老師打了招呼。

  顯然東方厲有事先和老師交代過,老師非常放心的把孩子交給她。

  東方崇佑--小名佑佑,那張小臉和東方厲有七成相像。

  「佑佑媽媽,」老師面有難色的牽著孩子走出來,「佑佑還是老樣子,不太喜歡參與團體活動,也不太愛說話,我是想,佑佑媽媽是不是找時間跟佑佑溝通一下,如果真的不行,幼稚園方面希望可以讓佑佑和專業人士做比較深入的瞭解。」

  說穿了,就是希望佑佑去做心理治療--老師完全不認為一個新媽媽能跟小孩做什麼樣的溝通。

  「我明白了。」她原想牽佑佑,但佑佑不讓她牽,於是她接過他的書包和便當袋,單手推著他往前。

  第一眼見到佑佑,她就知道這個男孩和她一樣!

  她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她只相信白紙黑字,所有的承諾只有白紙黑字才具效力,要打官司,也只有白紙黑字具有證據力。

  所以她很重視合約,收到黃奇升給她合約正本的當天,她立刻去影印了三份--正本護貝起來,收在她很重要的資料夾裡,影本則是分別放在其他地方。

  這種謹慎的態度,是她升大學那一年養成的。

  也許是她身邊有太多人說了太多讓她很期待的話,卻又總是讓她失望,她才會變得如此極端--沒有那張紙,她就不相信別人。

  在佑佑的眼神裡帶著失望,還有不信任!

  而他不信任的人不只她,還有幼稚園老師,她心裡想,也許佑佑根本不信任所有人。

  「佑佑,你爸爸有沒有跟你說,我是你的新媽媽?」她坐在客廳沙發前的小板凳上,佑佑則坐在沙發上。

  「有。」

  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稚氣的五歲聲音裡充斥著漠然的感覺。

  「爸爸有說要怎麼叫我嗎?」

  「媽咪。」

  「如果你不想叫我媽咪,可以叫我舞,或者叫我喂都可以。」

  小小的臉上霎時浮現出不信任的神色,「爸爸知道會罵我!」

  「不會,我不會告訴他。」她轉過身,從客廳的桌上拿來一塊夾著白紙的書寫板,用原子筆在上面寫起字和注音。「爸爸有規定你能看多久的電視嗎?」

  「沒有。」

  「你不看電視嗎?」她抬頭,與佑佑四目相對。

  「不能看。」

  「不能看?」不是不想看?「是爸爸說的,還是奶奶說的?」

  「阿姨。」

  阿姨?算了,她低下頭,動起原子筆,「我們先約定一天可以看一個小時的電視,但是晚上九點半一定要去睡覺,可以嗎?」是詢問的口吻。

  回答她的則是一片沉默。

  「不說話就當著是可以。」她獨自敘述著。「最重要的是,我答應的事,絕對說到做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會說話算話。」

  她再次看著佑佑,「你可以試試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雖然我也不相信我自己,我知道這麼說很奇怪,但說到做到是我唯一的優點,只要我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我對別人只相信白紙黑字,所以,這個給你。」把板子上的紙張抽起,放在佑佑手中。

  「上面我簽名了,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就在上面簽名,你可以找任何一個人來看上面的約定,我用了國字和注音說明,如果你能看得懂的話。」她說得很慢,儘量讓五歲的孩子能輕易聽懂。「我希望你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要有這一張紙在,我就會遵守跟你的約定。」

  佑佑似懂非懂的接過那張紙,看著她,又看著紙張。

  「今天先委屈你吃面,明天我去接你時,記得告訴我,你想吃什麼。」

  「麥當勞,我想吃麥當勞。」

  「麥當勞?」她想起電視廣告中那個有著濃妝的紅發小丑,「怎麼突然想吃麥當勞?」

  佑佑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好,明天晚上吃麥當勞,但是……」她蹲在佑佑面前,「你明天要乖乖聽老師的話,可以嗎?」

  佑佑點點頭。

  「好,先來吃晚餐吧!」

  隔天下午,幼稚園老師撥了一通電話給林舞陽,要她到幼稚園一趟;她二話不說,把假單放在課長桌上,拿了包包便往外衝。

  趕到幼稚園,被園長請到會客室,裡面除了佑佑和園長、老師,還有一位家長和她的兒子。

  「東方太太,請坐。」園長示意她坐下後,和班級老師一起在對面坐定,「東方太太,佑佑今天的表現一直都很好,真的是我們知道最好的一次,但下午不知是怎麼回事,他突然就失控了……」

  「失控?」舞陽瞥了一眼坐著的佑佑,他默不作聲;她再看向另一個孩子,他從右眼眼角到耳朵是貼著紗布的。

  「是這樣的,佑佑他……」

  「你兒子推我兒子,害我兒子撞到桌角!」看了很有氣質的美婦怒瞪著佑佑,「醫生說眼角會留疤,你怎麼給我們一個交代?」

  林舞陽大概明白了,她低下頭,小聲的詢問一直沒開口的罪魁禍首,「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佑佑抬起小臉,咬著下唇,用著不確定的眼神凝望著她,許久後才附在她的耳邊,用細細的聲音說出幾個字。

  佑佑一說完,又馬上低下頭。

  林舞陽點點頭,轉向一旁的班級老師,「請問老師,事情發生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是下午睡完覺,點心送來之前,我們會給小朋友一段遊戲時間,我突然聽到小朋友的尖叫……」

  「老師,你有告訴小朋友,玩具要怎麼輪流玩嗎?」林舞陽笑了,但是眼底卻沒有笑意。

  「這個……我是告訴小朋友,玩具交換時要先放回原處,其他的小朋友要玩再從原位拿來玩,這樣他們才會懂得東西要放回原來的位置。」

  「這位太太,」林舞陽轉向怒氣衝衝的女人,「你兒子想玩我兒子手上的玩具,我兒子只是遵守老師的話,要把玩具放回原處再讓你兒子拿,但是你的兒子卻用搶的!我兒子的反應可能不恰當,所以你兒子才會撞到桌角,不過雙方都有錯,不是嗎?」

  聽她滿口你兒子來,我兒子去的,美婦聽得腦子明顯有些轉不過來,「但是我兒子受傷了,怎麼說都是你們理虧!」

  「小孩推推撞撞是難免的,我想知道,這位太太希望我們怎麼處理?」

  美婦杏眼一瞪,「醫藥費和道歉。」

  「可以,醫藥費我現在就能給你;至於道歉……」林舞陽看了一眼那個縮在母親身邊的男孩,「是你兒子先向佑佑道歉。」

  「憑什麼?」

  「憑你兒子有錯在先--你兒子不該搶玩具,否則佑佑不會推他;而佑佑不推他,他就不會受傷。」

  「你!」美婦倏然站起身,漂亮的手怒指著林舞陽的鼻子,「你簡直是不可理喻!明明錯的就是你們,你有什麼臉叫我兒子道歉?你又知道不是你兒子搶我兒子的玩具才害他受傷的?更何況誰知道今天他推人只是受傷,明天會不會就把人推死了!」

  「東西輪流使用是美德,小孩子會學習父母的行為,如果父母覺得小孩子不需要美德,我也無話可說。」林舞陽牽住佑佑的手,佑佑瑟縮了一下,抬臉注視著她,卻沒抽開小手。

  「另外,我絕對相信我兒子說的話,也許老師覺得佑佑平常表現不佳,可是老師應該知道,佑佑從不說謊;還有,如果做錯事必須道歉,在我兒子沒有得到你兒子的道歉之前,我是不會讓我兒子道歉的。」看向老師和園長,「老師和園長若覺得我是恐龍家長,覺得我很難搞,我會考慮讓佑佑換一間幼稚園。」

  林舞陽低下頭,和佑佑四眼相對,「我們回去吧!」

  她喜歡佑佑在那一刹那間眼神--那是信任,還有生氣。

  她不相信任何人,但她不至於毫無生氣;她只是不相信而已,日子還是要過、話還是會說、笑容還是要保持,人際關係也還是要維持。

  她有目標,而不是傻傻的、糊裡糊塗的過日子;但佑佑的不信任人,還包含了他也沒有生氣,但是他遵守約定--他聽老師的話,只是不小心弄傷別人。

  誰都有不小心的時候,事情可大可小,她可以當場壓著佑佑道歉、賠笑,然後掏出錢來表示負責,但這就代表她不信任佑佑告訴她的事實。

  她說了,她要相信佑佑,這是她給佑佑那張紙上寫的第一條內容--無論佑佑說什麼,她都會相信,而且是絕對的相信。

  「雖然時間早了點,但是我們可以去逛逛超市,你覺得怎樣?」

  佑佑看著她--從來不會有人問他怎樣,包括他的爸爸,「你不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她反問。

  「我把他弄傷了。」

  「關於這件事,我們倒是可以談一談。」她拉著佑佑走上天橋,「你覺得我應該要生氣嗎?」

  「爸爸會,趙叔叔會,」他說的是經紀人小趙,「之前的阿姨也會,為什麼你不生氣?」

  「有兩個原因,第一個,生氣會長皺紋。」她知道佑佑的小嘴很不識趣的張開了,「第二個,我不想生氣,而我不生氣並不代表你做的事一定對,我不要你道歉也不是因為你是對的。」

  「做錯事的小孩應該被處罰,這是老師說的。」

  「我同意,可是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佑佑點點頭,又搖搖頭。

  「知道,又不知道是嗎?」

  「我害他受傷了,但是是他先搶玩具,老師說……搶玩具是不對的。」

  「下次碰到有人搶玩具,你可以先告訴他『不要用搶的』,再不然就大聲告訴老師,可以嗎?」她停下腳步,蹲下身,與佑佑的視線平行。

  「可以。」

  「我們可以先到超市嗎?」

  「我不會受到處罰嗎?」

  「會,這次你是初犯,所以罰你等下要把薯條分給我吃一半,下次再犯的話,就罰你看我吃麥當勞。」

  佑佑咧嘴笑了,他主動握住她的手--小小軟軟的手掌緊緊的握住。

  「要是你太常犯錯,讓我吃太多麥當勞,結果我變胖了,你就不能再說要吃麥當勞,懂嗎?」

  靦腆的笑容取代了回答,「媽咪,麥當勞好吃嗎?」

  「你沒吃過嗎?」

  「沒有。」

  「麥當勞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多人喜歡吃,等你吃過就知道了。」

  佑佑心甘情願的喊她媽咪,不是他爸爸交代,他是因為信任她而喊的,不管林舞陽是不是像她說的那樣說話算話,他都不在乎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31:13

第三章

  東方厲回到他的「家」,幾乎不敢相信--客廳沒人、廚房沒人,他的房間也沒人,這些地方連燈都沒開,屋裡唯一有亮燈的房間只有他兒子的臥室。

  因為雷亞斯工作的需要,他向來沒有固定的居住場所,公開的五棟別墅不包含妻兒住的這間,這裡只是一般住宅區,唯一不同的是這裡住在文教區,附近鄰居大多數是老師或教授,狗仔通常喜歡名人勝過教書的。

  他不常回這個家,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天母的高級住宅區--狗仔喜歡那裡,也正好讓他保有最低程度的隱私。

  他從不隱瞞他有個兒子,媒體記者都知道佑佑的存在,但不知道佑佑的模樣,他不希望佑佑連上幼稚園都要被一堆鎂光燈閃到眼睛發痛。

  閃電結婚的隔天,唱片公司按他的要求繼續完成在日本的MV拍攝工作,他不喜歡半途而廢,結婚歸結婚、事業是事業,他向來不會因私忘公;正好,那個女人也不想度蜜月,他樂得輕鬆。

  「雷亞斯,你不回去看一下佑佑的情況嗎?」小趙一邊排著他未來的行程,一邊問道。

  「那個女人會照顧,那是她的工作。」

  「電影主題曲你有沒有興趣?」小趙說著,順手把壓在桌面底下的電影公司名單遞給東方厲,「是沈導的片,沈導的片子一直都很賣座,我覺得可以試試看,劇本要下星期沈導才會送來。」

  「只要時間排得進去的話。」

  小趙點點頭,東方厲沒反對,就代表沒問題。

  「之前我去接佑佑的時候,幼稚園老師提到佑佑不太合群,很多活動都不願意參與,既不愛跟同學說話,連老師說什麼也不太搭理。」小趙的話題又回到佑佑身上。

  「你沒告訴我過!」

  「朱佩羽說會轉告你,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現在我知道了。」東方厲聞言,眼神霎時變得凜冽。

  朱佩羽,他的前女友,一個美麗的女人,有著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她是個被人捧在掌心的千金小姐,待人處事謙善有禮,這是他喜歡她的原因,她永遠掛著蜜般香甜的微笑,不夾帶虛假。

  他看過太多表裡不一的人——他交往過的女性多半對他懷有另一種期盼,像是結婚,但是她們通常不能接受佑佑,佑佑太小,她們太年輕,不想早早成為黃臉婆。

  這就是他之所以會刊登徵婚啟事的主要原因!

  會和朱佩羽分手純粹是因她不想結婚,她說她不介意照顧小孩,但不想那麼早婚;偏偏他母親希望他可以定下來,就算花個十萬、二十萬娶外籍新娘也行,就只是這樣。

  「說句實話,朱佩羽並不喜歡小孩。」小趙大先到東方厲的眼神變了,還是直言,「雖然是私底下的流言,不過消息來源算是可靠,她覺得小孩是麻煩。」

  「嗯。」

  跟很多名女人一樣,她不特別喜歡小孩,只因那會分割掉她們的自由、美貌和青春。

  「錄音也告一段落了,再來就等後制,過幾天要拍宣傳海報,我幫你挪了時間,你大約有五天的休息空檔,可以回去陪佑佑。」

  「我回天母。」

  「黎兒出外景,至少要三天。」

  東方厲眯起眼。

  「你和黎兒走太近了,她剛出道不算久,公司並不打算用緋聞來捧紅她,所以老總給她一個外景工作,讓你們暫時冷靜一下。」

  「你該先告訴我的。」

  「黎兒也贊成,她不想在星途剛起步時就摔得滿身傷。」小趙沒理他——雷亞斯的憤怒傷不了他,他好歹當了東方厲六年的經紀人,早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了,「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回去看看佑佑。」

  所以在婚後第九天,他初次踏進屋子裡,結果沒看到兒子,也沒看到妻子,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的客廳;而家中唯一的光源是二樓與一樓的樓梯燈。

  「媽咪,明天中午能吃麥當勞嗎?」佑佑坐在床上,側靠在她的背上,從林舞陽的身後環抱住她的脖子,小臉貼在她的肩旁。

  「不行。」

  「媽咪,那明天中午吃什麼?」

  「水餃。」林舞陽抱著一本英文書,旁邊放著電子辭典,她一面看書,一面查辭典,順便回答佑佑的問題。

  自從上次吃過麥當勞後,佑佑便像中毒般的上了癮,三天兩頭就問能不能吃麥當勞。

  「我在幼稚園吃過了。」

  「你有自己包過水餃嗎?」

  「媽咪要自己包嗎?」佑佑的雙眼一亮,「真的嗎?媽咪,我可以一起包嗎?」

  「當然,我們要一起包,沒有包就沒有午餐可以吃。」

  「咦?我要是不想起床……」

  「那你就沒有午餐可以吃,沒有動手的人就準備餓肚子。」

  「媽咪,你騙人的吧?」

  林舞陽的視線從英文書裡抽開,認真的凝望著那張不確信的小臉,「佑佑,這幾天以來,我有騙過你嗎?」

  「沒有。」

  「我說過我說話算話,明天你若沒有動手包餃子,那你就沒有午餐可以吃。」

  佑佑歎了一口氣,是大大的一口,是故意歎給她聽的——他不懂什麼叫說話算話,但是他的新媽媽真的沒騙過他。

  第一次去吃麥當勞,他的半包薯條真的被媽咪給吃掉了,因為這是懲罰;他說不想去幼稚園,媽咪說去上半天就好,中午會接他回家,結果還沒吃午餐,媽咪就已出現在教室門口。

  他每天能看一小時的卡通——下午看半小時,晚上看半小時,如果表現好,媽咪會再給他半小時的時間看卡通;有時候媽咪會教他寫字,他還學會翻字典,他學得很快,有時他們會去圖書館借書,就像幼稚園裡的老師一樣,媽咪會說故事給他聽。

  晚上九點是親子時間,他跟媽咪會聊天,聊卡通、聊學校、聊故事書,如果他不想看電視,就會多半小時可以跟媽咪說話;晚上九點半他就必須睡覺,媽咪會幫他蓋被子,然後關燈、關門,當她說「晚安佑佑」時,他也會回她「媽咪晚安」。

  「媽咪,明天早上可以叫我起床嗎?」

  「我有幫你撥鬧鐘。」

  「可是媽咪,明天是星期六,你要叫我,不然我會爬不起來。」

  「我考慮看看。」

  「不然媽咪陪我睡?」他得逞過一次,就在上個週末——

  林舞陽讓他進到她的房間,兩人一起睡在木頭地板上,他很喜歡媽咪房裡的味道,讓他睡得很安穩。

  「今天不行。」林舞陽摸摸兒子的頭,「你爸爸回來了。」這句話說得很小聲,她是在佑佑耳邊說的,「他現在就在你的房門口。」

  佑佑的臉頓時垮下,眨著漂亮的眼睛愣愣的望著他。

  林舞陽伸手握住佑佑的小手,起身走到門邊,「東方,你要跟佑佑說說話嗎?」

  站在門邊的男人原本眯著眼偷聽……不對,他只是不想打斷房間裡的對話,所以才會站著聽他們聊天;他沒想到她會走出來,還大剌剌的問他要不要跟兒子說話。

  而讓他感到瞠目的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她本身!

  一頭過腰的烏黑長髮還帶著些許濕意,她臉上帶著細邊眼鏡,過長的棉T蓋住她的大腿,連休閒的短褲也只露出一點點的下擺,不細看還真會以為她沒穿短褲。

  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鬆垮的衣服領邊露出微紅的鎖骨。

  他不自覺的咽下口水,下腹有股灼熱感讓他近乎要失控——這就是那個跟他結婚的女人嗎?

  她的嘴唇和他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的蒼白,沒有加上任何化學添加物的虛假,若是用點唇蜜,將會紅潤許多;但縱然沒有血色,她的嘴唇似乎是在招呼他般,要他一親芳澤,這讓他竟想看看那張嘴是否有自然紅潤的時候?

  「東方?」

  這一聲叫喚,讓他回過了神。「我是你的丈夫,不要喊我的姓。」

  她聳聳肩,「雷亞斯?」

  「叫我的名字。」這是做丈夫的權利。

  「好吧!呃……厲,」她沒這麼親密的喊過男人的名字,他是第一個,叫起來可能比想像中還要困難一點,「你要跟佑佑說說話嗎?」

  「我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她明白的頷首。

  「今天晚上,我要你盡盡妻子的義務。」他在門邊,伸手摟住她的腰,親吻她的唇。

  像細雨般的淺吻落在她身上,她身上的淡香觸動了他的感官,每吸進一口氣,就讓他逼向失控的邊緣。

  林舞陽推開他,看見他眼底的情欲,「我知道了,你先回房去等我。」

  目送東方厲離去,她走回佑佑的房間,在同一個位置坐下來,「剛剛我們聊到哪裡了?」

  「媽咪,你不是要跟爸爸進房間嗎?」

  「是啊,但是……」她指著佑佑床邊的鬧鐘,「還沒九點半,所以我要陪你;九點半以後才輪到他。」

  「咦?」

  回家第四天的早晨,東方厲一感覺到另半張床的低溫,腦中便閃過所有可以罵出口的髒話,但他只罵在心裡,接著迅速思考是不是就這樣起床算了。

  他的妻子連著兩個晚上,讓他苦守空閨,他不得不覺得自己簡直跟古代的小女人一樣,只差沒站在門邊揮著手絹說「大爺,進來坐嘛」。

  穿上長褲,赤裸著上身,房門才開了一點小縫,就聽見客廳裡傳來兒子的笑聲;或許他有必要跟兒子溝通一下,別老是一大早跟他搶老婆。

  事實上,在他回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吃癟了!

  從林舞陽叫他回房去等,於是他左等右等,等到他都洗過澡,躺在床上稍作休息,就快要睡著時,她才緩緩出現,動作輕慢的關上房門。

  「佑佑剛睡。」

  「你讓我等得夠久的。」他走到她身邊,勾住她的一絲烏黑秀髮,帶到唇邊憐惜的親吻。

  「還好吧?還沒十點。」

  「已經夠久了!」當天晚上,他沒計較他的妻子為什麼只顧兒子兒不顧他,就當作她和佑佑相處需要比較長的時間吧!

  佑佑的個性他知道,佑佑不太合作,也不喜歡陌生人。

  同一天晚上,不!應該算是第二天淩晨,他一把摸到冷卻的床鋪,瞬間讓他驚醒。

  搞什麼?那個女人!

  他像個瘋子似的把整間屋子翻遍,只差沒把兒子也挖起來幫忙找人,但就是找不到他的妻子,難道她像煙般的消失了嗎?

  睜著雙眼,他坐在客廳。心裡想著,難不成他的新婚妻子是背著他在外面有男人嗎?不會才結婚沒多久,他就被人戴上綠帽了吧?

  正當他愈想愈生氣時,林舞陽走到他身邊,露出驚訝的神情,「你怎麼這麼早起床?」

  怎麼這麼早?東方厲轉身瞪著那個讓他睡眠不足的女人。「你昨晚去哪裡了?」

  「昨晚?睡覺啊!」

  「睡哪裡?」

  「你隔壁啊!」黛眉微蹙,這男人是腦子出問題了嗎?

  「我醒來時,你不在我旁邊!」他粗魯的抓起林舞陽的手,讓她的眉頭揪得更緊,「昨天晚上我應該讓你夠累了,沒想到你還有體力去找男人!」

  「誰去找男人?」他是在說她嗎?

  「這個家的女人除了你,還有誰?」

  「我一直睡在房間裡,門也有鎖;結婚後除了你以外,我沒找過別的男人。」

  他的兒子還小,應該還算不上是男人吧?

  「我說了,我醒來時沒看到你!」

  好,她聽懂了,「拜託,你沒規定我一定得睡在你的房裡吧?我不能睡自己的房間嗎?」

  「自己的房間?你哪來……」

  「東方,你忘了你把房間分了一塊給我嗎?我們兩間房還用了拉門與書櫃來做區隔,所以我是睡在你『隔壁房間』裡。」她刻意的加重了語氣。

  不用說,光看表情就知道他忘了,他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才不過三十,應該不是健忘症或是老年癡呆症吧!

  「我說過,別叫我的姓。」

  她輕歎,「你是要先回去補眠,還是要吃早餐?」

  「吃早餐。」他氣了一整個早晨,現在一點睡意都沒了。

  林舞陽走進廚房,而他跟在後面,靠在廚房門邊,再次端詳起這個女人——她把長髮綁成馬尾,身上的衣服與昨晚相同,他記得在那件外衣下的身材並非火辣,而是豐滿。

  她身上的肉不少,摸起來很滑順;她細緻的肌膚在觸碰到他的唇時有些發紅,不特別白皙的膚色有著誘人的甜味,讓他每品嘗一分,就愈陷入一分,她有她的熱情與獨特的美感。

  他還記得夜裡她的呻吟,那嗓音讓他的腹部不自覺的燃燒著;每舔過一次她的鎖骨,他的手指每滑過她的背脊一次,都讓他更加使力的緊抱住她;他恨不得就這樣將她給扣在自己身上,讓她完全融在他的懷裡。

  她的汗水和淚水滲入床單,他記得那雙眼眸落下晶瑩淚珠的模樣,只有在那一刹那,她隨即別過臉,不讓他窺見其中的脆弱。

  「為什麼留長髮?不覺得麻煩嗎?」他出聲問道。

  把吐司放進烤箱,林舞陽打開爐火,「我在許願,等願望實現後,我就會剪掉。」

  「願望?什麼願望?」

  她沉默的從冰箱裡拿出雞蛋和肉片,專注在早餐的準備。

  「說不定我可以替你實現,你就能擺脫那頭長髮了。」

  「我沒說不喜歡長髮,除了夏天會有點熱外,沒有特別的困擾。」

  「我幫你實現願望不好嗎?」話題又繞回她的願望。

  她把雞蛋打進鍋裡,「蛋要五分熟、八分熟,還是全熟?」

  「全熟。」好吧!她不回答沒關係,「為什麼在家戴不同一副眼鏡?這副眼鏡比較適合你。」

  「這副度數不足,一般處理家務還可以,要再看得仔細就不適合。」

  「不是說你近視五百多度嗎?佩戴度數不足的眼鏡不會讓你把蛋殼一起放進煎蛋裡嗎?」

  「我正確的度數是六百七十五度,只是煮個東西或吃個早餐,並不需要看得多仔細,你懂朦朧美嗎?食物有熟就好,至於蛋殼,我會考慮你的建議,放進你的煎蛋裡。」煎蛋起鍋,肉片正好翻面。

  「我昨晚看到你在看書,佑佑陪你一起看嗎?」他記得她是在陪佑佑。

  「偶爾,不過昨晚我們是在聊天,我看書,一邊陪他聊天。」

  聊天?他是有聽到兒子的聲音,也聽到她和兒子說話說得很開心,但他不太相信那是他的兒子——從何時開始,佑佑會跟一個陌生人聊天了?他以為昨晚只是幻聽。

  看來她是真的很有一套!

  「這個年紀的孩子需要父母多關心一點,你太忙了,所以沒有發現;物質上的滿足與心靈上的滿足是不同的,如果你願意陪他說說話,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你是以老師的身份在告誡我嗎?」他記得她是師資體系的高材生。

  「不,我是以佑佑母親的身份在告訴你一件事實。」她轉身走向冰箱,「早餐你喝牛奶,還是咖啡?」

  「熱咖啡。」

  她關上冰箱門,手上多了一瓶鮮奶,「你去叫佑佑起床吃早餐,順便跟他一起洗完手再過來。」

  「我?」

  她把吐司和鍋子裡的肉片、荷包蛋一起裝盤,經過他面前露出「不是你是誰」的眼神,把盤子放在桌上,又走進廚房,東方厲聳聳肩,叫就叫吧!

  第一次一大早叫兒子起床,佑佑揉著惺忪睡眼,一看見是東方厲,整個人馬上清醒,連賴床都不敢。

  「媽咪叫你把手洗一洗,再過去吃早餐。」

  佑佑迅速洗完手,坐到餐桌旁,立刻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你沒洗手!」林舞陽把東方厲的早餐從他面前抽走。

  「我是大人。」他伸手想要奪回盤子。「一樣,洗完手才能吃早餐。」她把盤子放更遠,「別像個小孩子,連這種事都要人家教。」

  「我剛剛有洗了。」

  「我沒看到。」

  「你也沒看到佑佑洗手啊!」佑佑咬了一口吐司——奇怪?他爸爸怎麼變得跟他幼稚園的同學一樣了?

  「我知道佑佑不會騙我。」

  「你相信佑佑,卻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任何人。」她噙著一抹微笑的說。

  「但是你相信佑佑……」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了,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我相信白紙黑字。」她低下頭吃早餐,不再理會他,而他的早餐還在她的手中。「看你是要餓肚子,還是要自己去做早餐,不然就乖乖去洗手。」

  佑佑覺得爸爸好像滿可憐的,而且也跟平常不太一樣,也許他可以當個好心人跟爸爸講清楚,媽咪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他動手拍拍東方厲的手臂,「爸爸。」

  「做什麼?」早餐只能乾瞪眼,讓他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點,口氣自然也變得很衝。

  「我簽了一張紙給媽咪,我答應媽咪在吃飯前都會洗手,不然我就沒飯吃。」

  「咦?可是我沒簽什麼……」

  「所以你要自己去洗手,讓媽咪相信你有洗。」他的爸爸應該沒笨到這樣還聽不出來吧?

  第一個早晨,他見識到新婚妻子真的……很固執!至於他的早餐,在林舞陽確定他有洗手後,才肯送到他面前。

  吃完早餐後,他看見母子兩人已換好裝,準備出門,於是他二話不說,立刻把一大一小給攔下來。「你們要去哪裡?」

  「市場。」

  他知道有二十四小時超市,不過現在才八點半,就算準備午餐也不需要這麼早出門吧?「哪間超市?」

  「傳統市場,不是超市,搭公車很快就到了。」

  「我載你們去。」

  「最好不要,那裡很難停車,搭公車是最好的方法。」她不是要潑他冷水,而是市場那種地方,可是婆婆媽媽大戰的場所,人家七點就進去廝殺,附近停車場早就停滿車子,哪輪得到八點半才出門的他們,所以還是搭公車最經濟實惠。

  「不然晚一點……」

  「再晚就買不到東西了。」

  「離午餐時間還很早,不然中午就吃外面……」

  「我答應佑佑要包餃子。」她低下頭望著佑佑,後者回她一個燦爛的笑容,「你要吃外面自己去吃,我們就不奉陪了。」

  「什麼?」

  「要跟就快一點,公車是不等人的。」

  「咦?」

  好不容易從市場回來,東方厲以為自己能鬆一口氣——他沒想過傳統市場居然是這個樣子,這邊叫、那邊喊,小蜜蜂一個開得比一個大聲,他都以為自己耳朵要聾了。

  還有婆婆媽媽擠來擠去只為了一把限時一元的蔬菜!而那女人居然還推他「下海」一起搶?

  好不容易搶到,卻換來她的皺眉;而他的兒子也抓著一把青菜,卻能得到她的摸頭外加笑臉讚賞。

  這是什麼世界?待遇也差太多了吧?他可是她的丈夫耶!怎麼在她眼裡,兒子比老子還要棒?

  回到家,他以為就沒他的事了,誰知林舞陽走到他面前,聲音清脆的說:「中午吃餃子,沒有動手包的人就沒午餐吃。」

  所以他為了午餐,必須跟兒子一樣學著怎麼包餃子,包出難看的餃子還得自己處理掉?

  而包成開口笑的餃子也得自行處理,幸好煮過後都是熟的,隨便丟進胃裡不怕鬧肚子。

  「麵皮上的水再沾多一點……一點點,我沒要你沾到整張皮上都是水!」

  「你是吃皮,還是吃餡?那麼一點餡,沒人敢跟你買水餃!」

  他也沒打算要改行賣水餃啊!

  「你看佑佑都包得比你好!先生,你的皮破了!餡放太多了,一湯匙,我告訴過你,一湯匙就好!」

  意思是,他比兒子還不如了。

  「先生,你是學習能力最差的學生。」這是林舞陽在包完水餃後,給他的評論。

  當然,他也有小贏兒子的地方——

  「媽咪,為什麼爸爸有漂亮的水餃可以吃?」佑佑嘟著嘴,看著林舞陽盛進東方厲盤子裡的水餃。

  「因為他是你爸爸。」

  「好詐哦!」

  「等哪天你變成他爸爸的時候,你就有漂亮的水餃可以吃了。」

  瞧!娶老婆還是有一點好處的;只是這個好處卻持續不久——「九點半以後才輪到我?」他向來沒這麼早睡,只不過他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她,最好還是關起門、脫光衣服在床上翻來翻去後再問個清楚,順便想辦法把她留在床上睡到明天中午是最好的。

  可她卻說要九點半過後才能來陪他?他沒聽錯吧?

  「九點半以前是我的時間。」佑佑在林舞陽身後,露出黑烏烏的大眼。

  「或者你想加入我們的親子時間?」

  「我們的」這話聽來還真不是滋味,感覺他們早已把他給摒除在外似的——她也不想想她只是人家的後母,他才是正牌老爸耶……怎麼感覺起來她比他這個正牌老爸跟兒子還要親?

  「佑佑,去換衣服,我去拿書。」

  「好。」

  不問他願不願意,她和前面幾天一樣,回房間拿書,順便換上睡衣,再走近佑佑的房裡。

  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東方厲已經坐在房間裡和佑佑大眼瞪小眼了。

  「媽咪,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不好。」回答的人是東方厲。

  佑佑覷了他一眼,低聲抱怨,「人家是問媽咪,又不是問你。」

  「你媽咪是我老婆,我有權利替我老婆拒絕你。」他坐在兒子的讀書椅上,俯視著趴在床上的兒子。

  「老婆」這個詞居然讓他的心裡有股暖暖的感覺,原來叫「老婆」的感覺還真不賴。

  「今天聽你爸爸的,反正過幾天他就不會在家了。」她一邊翻過英文書,一邊摸摸佑佑的小腦袋,「到時候再找一天陪你睡。」

  「誰說我過幾天就不在家了?」

  「你會在家待幾天?」她問道。

  「小趙說我有五天的休假,已經過了兩天了;而我之後的活動都在臺灣,就算要天天回家也沒問題。」

  「媽咪,你覺得呢?」佑佑低聲問道。

  「最多三天,再多,難。」她小聲回答。

  「只要忍耐一下就好了。」佑佑是說給自己聽的。

  東方厲望著眼前一大一小的人,他怎麼愈看愈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對了,陽,為什麼你外出要換粗框眼鏡?」

  陽?她用眼角餘光瞥向他,「別叫我陽!換眼鏡是因為度數不一樣,這副眼鏡的度數比較淺,另一副的度數配剛剛好。」

  「你沒想過要換嗎?那副粗框眼鏡並不適合你。」

  「那是人家送的,不用錢,我就加減用,而且它很適合遮醜,我滿喜歡的。」遮醜?是變得更醜!東方厲忍不住在心底質疑。

  「現在是親子時間,要問我的問題等九點半過後再問。」

  她簡單的一句話,兒子又排隊到他前面了。

  第二個晚上,他又在冷卻的床鋪上發現妻子的失蹤,而不一樣的是,他聽見隔間傳來了沖水的聲音,便猜想她去洗澡了,索性眯眼等她回來。

  沖水聲停止,他聽見她走出浴室的聲音,但隔間的拉門沒有拉開的聲響,他的妻子整晚都沒再回到他的床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完全摸不著邊!

  第三天,他睡到中午才起床,老婆和小孩早已溜得不見人影,只留下一張字條叫他中午自己吃飯,他們去逛大賣場,會順便解決午餐。

  他終於發現問題所在了——那女人把他的兒子看得比他重!

  沒來由的怒火讓他三捶桌子,發出響亮的聲音——他刊登廣告是要找個照顧兒子的女人沒錯,但她也是他的妻子啊!

  那個女人是懂不懂啊?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老婆,憑什麼搞得像是他兒子的老婆?這完全相反了吧!

  他得好好抗議,對,他要好好的向那個女人抗議,讓她搞清楚誰才是她的丈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41:22

第四章

  「小趙,你說,有哪個女人會在辦完事後馬上去沖澡,而且還回自己的房間的?」

  小趙抬眼,「這位先生,我現是在跟你討論明、後天的行程耶!」

  「我知道,我有在聽。」他吐口氣,這個問題憋在心裡不吐不快,「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再繼續說下去。」

  「好吧!」手一攤,「基本上,只有兩種女人,一種是被男人趕下床的,第二種是有潔癖;再不然就是你挑到一個女同志,趕鴨子上架又不能拒絕,只好陪你上一次床。」

  「第一,我沒趕她,第二,她沒潔癖,第三,我確認過她不是同志。」

  「不會吧?有女人會從你床上跑走?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嗎?改天介紹給我認識認識,我請她吃飯。」

  「夠了你!」東方厲斜眼瞪他。

  「你很奇怪喔!放了五天假回來,個性也變得很幼稚,連這種問題都要問我,到底是誰讓你吃足了虧?連黎兒都打電話來問我,為什麼她回來了,你卻沒打電話約她?」

  「我提不起勁!黎兒是有打電話給我,但是我不想接,就掛了。」

  「你該不會是回家吃壞了肚子吧?該不會是你老婆的手藝不好,讓你不只吃壞肚子,還吃壞了腦子?」

  「別開玩笑了,陽的手藝雖然不是米其林三星等級,但也不差,她好像還拿過丙級證照,要開小吃店面都不成問題。」

  「陽?你老婆?」見他沒回應,小趙放下記事本,「說到你老婆,你兒子跟她相處得怎樣?我記得佑佑並不喜歡陌生人。」

  在小趙的印象中,佑佑不是個怕生的孩子,但不喜歡陌生人——就算是他,佑佑也會小心的保持距離。

  東方厲雖是佑佑的父親,佑佑一開始也很親近他,但不知是相處的時間太少,或是其他原因,佑佑在突然之間和東方厲的感情就變得不親了!

  「佑佑在陽的心中,地位比我高。」他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她左一句佑佑、右一句佑佑,都忘了她是我老婆了!」

  小趙的眉毛高揚,「你的口氣聽來像是在吃醋,而且還是吃你兒子的醋!」

  「對,所以我才對黎兒提不起勁。」在第五天,她送佑佑上學,他特意起個大早,送兒子和妻子出門,當她將大門關上的刹那,他就明白自己對妻子的感情已不是普通處理性欲的男女,而是另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光是上目送她出門,他就愉快得勾起嘴角;想到要等下午她下班後才能見一面,他又覺得有種失落感蔓延。

  這種感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萌生的?

  是在發現床上沒有她的時候,還是在她叫他去洗手的時候;是得知她把佑佑看得比他重要的時候,又或是他在第一天回家的那一夜,聽見了她和佑佑親昵的談話的時候?

  這就是他在看到黎兒的來電,毫不猶豫選擇掛斷的原因,所以……

  「雷亞斯,你老婆討好你兒子有什麼不對?」

  「你沒看到,佑佑非常喜歡她,才不過九天,我兒子已學會了怎麼跟我搶老婆了。」連他要跟林舞陽來個夫妻時間,都得排在兒子的親子時間後面。

  「你不會再搶回來?明明周旋在女明星之間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碰上你老婆,你就腦袋壞掉了嗎?」

  「小趙,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小趙嘿嘿的吐舌,「說實話,從你結婚到放假前,明明從沒聽你談起過老婆,怎麼放個假就變這麼多?」

  「誰知道!」他要是知道,就不會在這裡問小趙這些蠢問題了。

  「別這樣嘛!你老婆是大美人嗎?」

  大美人?她應該連美字都沾不上邊吧!「不是。」

  「不是?」小趙抓抓腦袋,「那就是可愛型的?」

  可愛?「除非她去整型。」

  也不是?「那她的個性溫柔而婉約?」

  「溫柔婉約會只理兒子,不用老子嗎?」

  咦?「那……是精明能幹嗎?」他記得東方厲不吃那一套的啊!

  「不算,也看不出來。」

  他老婆也太奇怪了吧?「你應該不會眼光獨到的去喜歡醜八怪吧?」

  「她不醜,去掉她那副糟糕的眼鏡和沒品味的髮型,她排在上中等,算是耐看型的。」想起她上班時的裝扮,他壓根無法苟同和在家裡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她去誑市場和出外買東西都沒那麼「整齊」過,他就是搞不懂,有必要醜化自己嗎?

  耐看型的?那還好。「原來你喜歡耐看型的。」小趙喃道:「對了,你晚上會回天母那邊吧?我帶曲譜過去,明天下午要試音了。」

  「我晚上要回家。」

  「我知道,天母那邊嘛!」小趙擺擺手,攤開記事本,在日期上做記號。

  「不是回天母,是回有老婆的那個家。」

  「不是吧!」

  「時間差不多,我先走了。」東方厲站起身,拎著車鑰匙,把墨鏡和鴨舌帽戴上。

  「你要走了?你晚上還要去參加黎兒的慶功宴耶!」

  「沒興趣。」

  「陳董千金的生日宴會……」

  「替我送束花過去。」

  「和製作人的飯局……」

  「我相信你會替我談好的。」

  「雷亞斯!你給我回來,明天和後天的行程我還沒告訴你耶!」

  「沒空,我要去接老婆下班。」

  「雷亞斯,你給我回來!」

  等她下班似乎變成東方厲的新興趣,也許他真是無聊到沒事做,才會把這種事當成興趣。

  游標在電腦螢幕上滑過,林舞陽點選幾個鍵,印表機立刻發出聲音,漂亮的印出她要的東西。「請在打勾的地方簽名,謝謝。這樣就可以了,補發戶口名簿要另外向您收三十元手續費。」

  她朝坐在正前方的婦人說道:「謝謝,這是收據,這樣就可以了。」

  婦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林舞陽放鬆肩膀——這幾天東方厲在家,反而讓她覺得家裡不只一個小孩,而是三個小孩,東方厲一個就抵兩個!

  他都三十歲的人了,還能跟五歲的小鬼鬧脾氣,一想到這裡她就鬧頭疼。

  不只是這樣,她睇向外面的黑色福特——又來了!從他放假在家,碰上她要上班的時間,他都會像今天這樣出現在戶政事務所門口,就為了等她下班,再一起去接佑佑。

  這男人不是有一堆緋聞女友嗎?

  怎麼他不去找那些女人,偏偏要在這裡等她下班?這已是第四天了!他既沒跟她約,也沒義務每天下班來當排隊一族吧?

  揉揉發疼的太陽穴,難道她在週末的兩天假期裡對他做了什麼嗎?

  沒有啊!她就跟平常一樣——吃早餐、逛市場、準備午晚餐,到公園散步或是上圖書館借書,除此之外,她沒特別為改變步調啊!

  「小舞,外面的福特今天也是接你的嗎?」何倩挪動臀部,拖著椅子移到她旁邊的位置——沒有客人的時間,同事間偶爾會打屁聊天。

  「不知道。」

  「不知道?別裝了!這禮拜大家都有看到,今天是第幾天?第四天耶!透透口風嘛!那個男的是你的誰?」

  「我寧願他不是我的誰,只是陌生人就好。」

  「怎麼?是你男朋友嗎?你們吵架了嗎?」

  「他是我老公。」林舞陽舉起左手,晃晃無名指上的婚戒,「不知道他腦袋裡是哪根筋壞了,突然說要接我上下班,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我現在才發現你結婚了!你怎麼都沒說?」何倩驚呼一聲,「婚戒耶!我看看,是鑽石!你老公好大方喔!還買鑽石戒指給你。」

  大方?應該是有錢人心態作崇吧!

  東方厲說他有認識的珠寶商,買戒指比較便宜,她也沒什麼意見,戴婚戒可以避免一些麻煩,就隨便他好了。

  幸好她事前有告訴他,她不喜歡太招搖的款式,最好是像鐵環般的就行,而上面什麼都沒有是最棒的。她還記得當時東方厲是用一種看到異類般的眼神看著她!

  真是的,又不是只有她這樣想,而且並不是所有女性都是拜金主義好嗎!

  「我寧願它是黃金的。」金價正漲,離婚的話,戒指應該會歸她吧?賣掉可以拿到不少錢;至於鑽石,她壓根沒這方面的概念,只覺得沒必要荼毒自己配個石頭壓在指頭上。

  「小姐,你很沒情調耶!」何倩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沒聽你提過你老公,你什麼時候結婚的?」

  「請調到這裡的前一星期。」

  「你是為了你老公才調到臺北的喔?我記得你原本在桃源不是嗎?那你和老公是怎麼認識的?聯誼嗎?」

  怎麼認識的?她根本就不認識他!硬要說的話,應該算是在事務所裡認識的吧?「事務所。」正確說法應該是:律師事務所。

  「他是你服務過的客人喔?難怪!」何倩一臉的恍然大悟,「他是什麼行業的?長得帥不帥?」

  客人吧?也罷,她懶得多解釋,「服務業,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個耳朵,沒有缺,長得人模人樣。」

  「服務業?難怪,他上班的時間好像滿自由的嘛!五點半不到就來站崗了。」

  「這大概是他的新娛樂,等過一陣子應該就會沒興趣了。」

  對,可能是他的消遣,想圖個新鮮,等過一陣子覺得無趣,他就會自動放棄;像他這幾天住在家裡一樣,等過一陣子他感到沒意思,就會還她和佑佑一個安靜又平穩的生活。

  「何倩,之前聽你們提過雷亞斯,他的緋聞多不多?」如果他是女朋友很多,應該就沒什麼時間窩在家裡吧?

  何倩跳了起來,「你對雷亞斯也有興趣喔?我跟你說,雷亞斯的緋聞幾乎從沒停過!在他結婚前,一樁緋聞頂多撐一個半月,最長的一次是三個月,就是結婚前的那個女朋友,據說是某個企業的千金小姐。」

  「你也知道,雷亞斯很重視隱私,對方不是演藝圈的人,所以,他不會輕易透露對方的身家背景;就像這次他結婚,大家都猜說他結婚的物件就是那位元千金小姐呢!」

  「他婚後就沒有緋聞了嗎?」

  「有,目前就一個,叫韓黎兒,週刊報導說他們是同一間經紀公司的,就近水樓臺先得月羅!狗仔還拍到他們一起進出雷亞斯在天母的豪宅呢!那個韓黎兒也不是不好,不過大家都在猜,那家經紀公司應該是想利用雷亞斯的名氣來把韓黎兒給捧紅吧!反正演藝圈多得是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了。」

  「哦!」舞陽應了一聲。

  「不過也很難說啦!網路上有人放消息,說經紀公司好像並不希望韓黎兒靠著緋聞出名,所以極力掩飾這件事,畢竟新人靠緋聞出名,通常都沒有好下場羅!而且那間經紀公司為了冷卻狗仔追這個消息,還特地安排韓黎兒離開臺北呢!綜合以上幾點,根據本人的推理,雷亞斯和韓黎兒的緋聞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真實性!」

  林舞陽輕笑,難得在無聊的職場看到這麼熱血沸騰的人,「何倩,我可以再問一個不太禮貌的問題嗎?」

  「可以啊!你問吧!」

  「雷亞斯那麼花心濫情,你們到底是喜歡他哪裡?」

  何倩一怔,旋即呵呵笑開,「你的問題好直接喔!」斂下眼,「其實雷亞斯每段感情都是認真的,這是他自己講的——每場戀愛他都是認真的經營,所以分手後,也沒聽他效過的物件抱怨什麼,更沒有任何傷害對方的事發生。」

  「感情這種事本就沒有對、錯吧?今天我喜歡吃豬肉,明天我愛牛排,後天我有迷戀上雞肉,大概是這種感覺吧!反正男未婚、女未嫁,人人都有機會,你心甘、我情願,比起潑硫酸王水,這種交往方式反而更能讓人接受。」

  何倩請累了,頓了一下,「至於雷亞斯哪裡迷人,你有聽過他的歌嗎?」

  林舞陽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聽流行樂嗎?」

  「我會聽,但是我不會去查這首歌是誰唱的,我是真的只聽音樂。」對音樂而不對人。

  「瞭解。」何倩點點頭,「這麼說吧!雷亞斯的歌曲裡有著很深的感情,抒情歌是雋永深刻,搖滾樂是熱情奔騰,這樣講你也許不會明白,改天我拿張CD給你聽,到時你就知道了。」

  「謝謝。」

  「最重要的是他的演淐會,現場聽的感動更是不同,演唱會門票一開賣就會搶破頭,偏偏他的演唱會在臺灣每次都只有一場,所以更是一票難求,我這輩子的遺憾就是到現在還搶不到一張門票。」她搖搖頭,只差沒蹲在角落畫圈圈。

  「演唱會只有一場?」

  「臺灣只有一場,其他的都在美國;雷亞斯是美國華僑,我記得他好像有四分之一的美國血統,加上他本來就是從美國發跡,會到臺灣來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順帶一提,雷亞斯是本名喔!」

  本名?「他姓雷嗎?」她不是東方太太嗎?

  「是英文名字啦!他是美國華僑啊!可他的中文名字就沒人知道了,因為經紀公司保密到家,就連狗仔也查不出他的中文名字。」

  「這麼神秘?」

  何倩雙手一攤,「沒辦法,人家是大明星嘛!我知道的就這麼多,怎麼?有沒有興趣加入雷亞斯的後援會?」

  林舞陽一聽,不禁失笑,「等聽過他的歌後,我會好好考慮考慮。」

  佑佑趴在餐桌上,斜眼看著在廚房裡忙來忙去的林舞陽,正戴著一支耳機放著MP4聽英文歌,一邊在冰箱和瓦斯爐臺來回,她的腳步和動作非常嫺熟,就像早已習慣這種空間擺設。

  佑佑把目光轉移到大門,心裡有股矛盾感——

  有一半,他不希望今天晚上大門會開;又有一半,他希望那人會回來!

  這是小孩子的煩惱嗎?他才五歲,不對,六歲了——前幾天已過完生日;他比一般正常小孩要聰明一點,這是媽咪說的,可是他怎麼覺得剛才煩惱的問題和電視八點檔裡等丈夫回家的妻子如此相似?

  甩甩頭,最好不回來,這樣他今晚就能賴著媽咪,晚上說不定還能跟媽咪一起睡,但是他回來的話,就能兩個人一起玩,媽咪已經摔壞好幾支握把了,他最好不要找媽咪一起玩,否則再遭殃的可能是電視機。

  嗚……如果有人可以告訴他該怎麼處理這個問題,他會很開心的!

  「佑佑,幫我把菜端出去。」林舞陽朝餐桌的方向喊道。

  「好。」小小的身體離開椅子,踱步移動廚房,從林舞陽上接過盤子,他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媽咪,爸爸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你希望他回來嗎?」

  「不知道。」他老實的說。

  「我懂,以前他回來的次數太少,所以你覺得他有沒有回來都沒關係是吧?」

  「對,可是他回來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玩。」

  「我也可以陪你玩啊!」林舞陽關掉爐火,兩手各端一個盤子跟在佑佑身後走向餐桌。

  「媽咪,電視很貴,我不要明天開始看不到電視。」佑佑放下盤子,一臉認真的凝望著舞陽。

  林舞陽若無其事的微笑,裝作沒聽到,「我去拿碗筷。」

  「媽咪,爸爸是不是像那些阿姨說的,其實並不喜歡我?」佑佑跟在她身後輕聲問,那些阿姨——從佑佑口中她才知道,指的是過去東方厲交往過的女性!「應該不是,很少有父母會不喜歡自己的小孩。」

  很少,並不是沒有!當然她不會直接告訴佑佑。

  「哦!可是,媽咪,爸爸很少回來。」坐定位,接過林舞陽遞來的筷子和湯匙,「趙叔叔說爸爸很忙,凱凱的爸爸是大公司的老闆,凱凱的爸爸也很忙,但是凱凱每個暑假都會跟他爸爸、媽媽出去玩。」

  嗯嗯,她瞭解,扒了幾口飯——小孩子本來就是愛玩的,東方厲應該很忙,只是再忙也得撥點時間陪小孩嘛!出去玩又花不了多少時間。

  「每次暑假爸爸都說要帶我去美國找奶奶,奶奶也說歡迎我去找她玩,可是到了美國,都是那些阿姨圍在爸爸身邊,我說要去找媽媽,鐘斯叔叔說好孩子是不能吵大人的。」

  林舞陽的眉心微挑,夾了一塊雞肉放進佑佑的碗裡。「跟爸爸去美國不好嗎?你可以每天都看見爸爸。」

  「不好的是那些阿姨,我每次看到她們,她們就叫我要叫她們媽咪。」他垂著臉,「媽咪,我只要你一個媽咪就好了。」

  她的筷子驀然停在半空中,回過神,順著前方滑過,突襲瓷盤裡的糖醋魚。

  「你想去找奶奶嗎?」

  「想。」佑佑毫不遲疑的回答,「奶奶家在美國,之前奶奶只是來臺灣看朋友,原本奶奶要帶我回美國的,但爸爸不肯。」

  「為什麼爸爸不肯?」

  「不知道,爸爸沒說。」

  她放下筷子,「爸爸是捨不得你,你到美國的話,他想看你就得到美國去,而不是回家來,不是嗎?」

  「媽咪,爸爸會捨不得我嗎?」

  「會,因為他愛你。」

  「只要暑假就好,我可以去找奶奶嗎?」他眨動大眼,充滿渴望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彷彿她做的決定能左右他的命運似的。

  「我可以跟爸爸和奶奶提,你年紀太小,雖然你很聰明,但是我們會擔心。」

  「媽咪,你真的會跟爸爸說嗎?」

  「我哪次騙過你了?」她塞了青菜進佑佑的碗裡,「但爸爸答不答應,我就不知道羅!」

  「謝謝媽咪。」佑佑咧嘴笑開了。

  而這讓她決定,她確實應該與東方厲好好談談有關於他兒子的事。

  九點四十分,她聽見佑佑淺淺的呼吸聲,這才半掩房門,著手把客廳收拾過後,回到東方厲的房間。

  要回她自己的房裡必須經過東方厲的臥室,除非她打算從外面進入。

  拉開間隔的拉門,她沒立刻踏入房內,回頭望著東方厲房間的大床——他在家過夜的日子,他們會在這張床上纏綿,幾次他想拉她溫存,她總是等他睡了之後扳開他的手,走回房間。

  她知道東方厲很生氣,悶在心裡,她看得出來,然而她無法睡在他身邊,從第一眼見面,她就知道這個男人身上找不到她要的安全感。

  沒有安全感,再累她也無法入睡,她信不過東方厲,因為他身上標著不被信任的標記。

  踏入房裡,她拉上拉門。

  佑佑和她一樣沒有安全感,因為沒有安全感,佑佑不相信人,包括東方厲也是佑佑不信任的名單之一——東方厲沒有仔細聽兒子說話的習慣,更沒有對承諾實踐的習慣。

  大人不相信小孩,小孩又為什麼必須相信大人——

  「為什麼!你們答應過我,不是嗎?」

  「那是敷衍你!就是因為你太吵了!所以隨便說說而已。」

  她閉上雙眼,早在十年前就決定丟棄的東西,現下又回到腦海中;不管過了多久,記憶依然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漠然的眼神落在地板角落的紫色手機,若沒必要,她很少去碰觸那支手機,撥出的次數屈指可數,接通也是寥寥無幾,是他為這種特別時候而準備的。

  她找出手機輸入一組號碼,這是去戶政事務所辦完結婚登記的當天,黃奇升交給她的電話號碼,說是有事找東方厲時可以撥通。

  靜靜的聽著話筒傳來的嘟嘟聲,她需要偽裝,不管東方厲的回應是什麼,她需要在聽到答案時保持仍有的冷靜,就算會勾起不好的記憶也一樣。

  「請問是東方嗎?」

  「小姐,我想請問一下,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叫陽梓嫣的女性職員?」一名年輕的男人身穿高級名牌西裝,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若不是他有著一雙邪魅的眼眸,加上眼神裡有著抺不去的哀傷,很多小姐應會自動貼上來替他服務。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沒有任何一位女職員叫陽梓嫣。」

  「不會啦!我知道她調到這裡,是從屏東調過來的!」

  「先生,我們這裡真的沒有姓陽的女職員,也許你找錯地方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揮揮手,「屏東的戶政人員是這樣告訴我的,說她調到這裡了。」

  「先生,您要不要再去查清楚?」

  「拜託,小姐,不然你幫我查查看,也許她又調到別的地方去了。」他一副愁容,壓低姿態向她低頭。

  「先生,這我幫不上忙,請調都是我們的內部作業,不能隨便透露給一般民眾的。」

  「可是,我是她弟弟啊!」

  「那您就更不該來找我們啊!您是她弟弟,應該知道聯絡她的方法才對吧?」

  「就是不知道,才要來拜託你們查嘛!」

  「先生,你可以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這比到戶政事務所來找人要簡單多了。」視窗小姐終於受不了的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打定主意不再理會這個無聊男子。

  男人見她不肯幫忙,只好摸摸鼻子離去。

  視窗小姐瞥了他的背景一眼,伸手抓起手機,撥出一通電話。

  男人一離開公家機關,立刻迎上兩雙憂慮掩藏著狡猾的眼眸,他暗自在心底叫聲不妙,卻是怎麼也逃不開——人家是迎面而來,這裡又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總不能叫他轉身竄入後面那棟建築裡吧!

  「梓安,怎樣?有沒有梓嫣的消息?」率先開口的男人約莫五十近六十,頭髮白了大半。

  「沒有。」陽梓安蒼白的臉色在太陽下更顯突兀,「該問的我都問了,但是人家不肯說就是不肯說,二伯,別找了,再怎麼找都不可能找到她的。」

  「胡說!」陽家二伯厲聲駁斥,「都找到這裡了,怎麼能說不找就不找?那我們之前做的豈不是都白費了?」

  「就是嘛!堂哥,你要放棄就放棄,但我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說話的是站在陽家二伯身旁的年輕小夥子。

  陽梓安一直看這個堂弟不順眼,覺得他賊頭賊腦的,心裡惦記的除了錢還是錢,他們以為他不知道嗎?

  他們找陽梓嫣的目的也是為了家產,會搭上他,只不過是圖個方便。

  一想到陽梓嫣,陽梓安就像是消了氣的氣球似的,就是提不起勁。

  是啊!他好不容易找到這裡——從宜蘭找到台東,從台東又奔到台南,從台南再跑到屏東,從屏東又繞到南投……他怎麼也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有著這種本事,就像能預知他們會找她一樣,好不容易抓到一點線索,但只一下子就溜走了!

  她是屬泥鰍的嗎?

  沒一會兒,他又是一肚子氣。

  「怎麼會這樣呢?我看再回去屏東那裡問問看好了,說不定她又跑回屏東了。」陽二伯咕噥的自言自語,「真是搞不懂,一個女孩子家,就這樣跑來跑去;臺灣也不過就是這麼丁點大,居然讓我們找這麼久,都是自家人,她是在鬧什麼脾氣?女孩子的脾氣這麼大,誰娶她就誰倒楣!」

  不知前、不知後的,就會亂猜、亂想,陽梓安不悅的瞪了陽二伯一眼——若不是尊敬他是長輩,他寧願自己查,說不定還比較查得東西來。

  「爸,征信社那邊不知道有沒有消息?你打個電話過去問問,說不定有新的線索也不一定。」

  「對對對,還有征信社!得打電話過去問問。」

  陽梓安不禁翻了個白眼,連征信社都搬出來了,他們當作是在抓奸,還是在查外遇啊?真是夠了!「二伯,我不陪你們玩了。」

  「什麼陪我們玩!你這是什麼話?」陽二伯唰的臉上一陣青一陣黑。

  「我的意思是,我們各走各的,反正你們有征信社可以靠,我就靠我自己,咱們誰也不干涉誰,OK?」

  「還O什麼K!什麼叫誰也不干涉誰?你當我們是傻子啊?你,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那筆祖產,想要一個人獨吞!」

  陽梓安受不了的只差沒去撞牆以示清白,所以他才討厭跟二伯家的人來往,身上銅臭味超重不說,沒說兩句話就是錢錢錢的,明明自己居心不良,又愛指著別人的鼻子一起拖下水。「我只是要找姐姐,跟祖產沒關係。」

  「哼!說得好聽,堂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家的情形,我們也請佂信社查過了,堂姐不回家已經那麼多年,想當然,一定是被斷絕父女關係嘛!現在你又要找堂姐,可見不是為財,難道還會為情嗎?」

  該死!他超想掐死這個不懂客氣的堂弟!

  「我自己有開一間公司,要那筆錢做什麼?算了,講這麼多也沒用,總之,別再把我跟你們扯在一塊兒,我要自己去找!」袖子一甩,寒著臉,陽梓安死都不想承認那一老一少跟他有著血緣關係。

  媽的!為什麼連個親戚都不能選?媽的!姐姐要走,幹嘛不順便帶他一起走?

  到少他現在不用在這里弄髒自己的耳朵!

  話說,姐啊!你到底是跑哪去了?總不會真的出國去避難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45:04

第五章

  「小姐,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這裡沒有人叫東方喔!」接電話的聲音非常嬌嫩,帶著一股軟軟的甜膩,是十足十女人音調。

  打錯了嗎?林舞陽呆望著手機,她可是核對過好幾次才輸入的號碼的,怎麼可能會打錯?

  這如果不是東方厲的手機,那會是誰的?

  突然憶及——東方厲就是雷亞斯!她暗自咒駡一聲,她果然是健忘一族!

  再次接下撥號鍵,電話再次接通,她輕吐一口氣,希望對方不記得上一通電話是她撥的,「您好,我要找雷亞斯。」

  「你要找雷亞斯?你要不要晚點再打來?他……呃,現在可能不太方便接電話。」依然是嬌軟的女聲,背景聲音是熱鬧的搖滾樂,感覺像是在熱鬧的空間,還帶有回蕩的旋律。

  「請問我什麼時候打比較方便?」

  「呃,這個……我問問看,你等等喔!」

  林舞陽緊蹙眉,背景聲音她是愈聽愈覺得不舒服——響透半邊天的鼓聲和鍵盤樂像是喇叭開到最大般的刺耳,在話筒的另一邊,她偶爾還能聽見喇叭飆高音,飆到破表的尖銳慘叫。

  這到底是在虐待她的耳朵,還是在虐待在場人士的耳膜?

  「雷亞斯,有人找你,你要現在聽,還是請她晚點再打?」

  「黎兒,雷亞斯這個模樣怎麼接電話?請對方明天再打好了。」

  「對了,黎兒,晚上你陪他回去天母,你手上也有鑰匙嘛!我送你們過去,你要小心狗仔喔!」

  「好,謝謝沈哥。」

  不用對方告訴自己,林舞陽已從話筒中挺清楚對方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最好識相的明日再撥。

  「不好意思,可能要請你明天再打。」

  「謝謝你,我明天會再打電話的。」

  於是在隔天,東方厲像是沒命般的出現在戶政事務所,他一臉的驚慌,卻又拼命強壓住,想裝出鎮定的模樣;他就站在林舞陽的窗口前欲言又止,開口、閉口了好一會兒,卻是吐不出半個字來。

  林舞陽瞅著他又青又白的臉色,墨鏡就掛在他的臉上,卻還是掩不住他的苦惱;她怎麼也弄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什麼事,難不成是他搞砸了什麼工作嗎?還是他被逐出演藝界了?

  坐在一旁的何倩推推林舞陽的手,有些緊張的問:「小舞,他是誰啊?該不會是現在流行的癡漢吧?要不要叫員警?」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不是啦!他是我老公。」

  「什麼?你老公?」何倩不可思議的在戴墨鏡的男人和林舞陽之間徘徊,「你老公?怎麼……怎麼……」

  「有什麼問題嗎?」

  「怎麼跟個癡漢沒兩樣?」

  林舞陽好笑的指著東方厲,「癡漢?他才沒那種工夫和時間去趕那種流行。」

  癡漢?如果何倩知道被她稱為癡漢的男人就是她崇拜的雷亞斯,那何倩的眼睛應該會爆凸吧!

  不過不能怪何倩認不出來,要怪就怪他一身的邋遢樣——下半身及格,褲子是褲子、鞋子是鞋子。

  至於上半身,頭髮東翹西揚,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是玩髮膠玩壞了自己的烏絲;再來是他的衣服,她知道刷破的褲子很有時尚感,但撕破的衣服呢?套在外面的的黑夾克像是許久未清洗,蒙上一層灰濛濛的塵埃色!

  說他是雷亞斯?沒把他歸為流浪漢堆裡,就已經算不錯了。

  她看得出來他剛睡醒,便匆忙趕來;若不是能隱約看出他眼鏡後的惶恐眼神,她也想把他歸入癡漢一族,恩……就是比流浪漢高級一點啦!

  「小舞,我看他好像有什麼事要跟你說,你要不要跟他聊聊?」

  林舞陽瞥了桌上的時鐘一眼,點點頭,「我下午請假好了。」既然他人都出現在她面前,她可以順便把佑佑的事跟他好好談一談。

  「職務我幫你代理。」

  「謝謝。」把假單交出去,林舞陽收拾完東西,拉著東方厲離開事務所。

  她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這個男人就這樣出現,幸好該有的遮掩他沒忘掉,只是忘了把魂給裝上,否則他不會讓自己這麼狼狽的。

  搭上他的車,她要他找地方換件衣服,最好能把頭髮搞定;他聞言透過後視鏡,這才發現自己糟糕的模樣,拐了幾個彎,找地方停好車,他走進一間服飾店,出來時已經回到精神煥發的模樣。

  他們徒步找了一間複合式餐廳,點完餐,她認真的瞧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你有話要說,而我也有事想跟你談;是你先說,還是我先?」

  東方厲一回神,腦中閃過的第一件事馬上衝出口,「你的手機怎麼不開機?」

  「手機?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她有點訝異。

  「你昨晚又打電話給我,我循著號碼回撥。」

  「哦,原來是這樣。」她又健忘了,這是手機的好處嘛!「我的手機基本上是不開機的,除非要撥出,否則根本派不上用場。」

  他張大嘴,她是哪個朝代的女人啊?「你的手機只是用來撥電話?你該不會連月租費都用最低的吧?」

  「我用預付卡,比較便宜。」

  預付卡?好吧!可能是他的計算方式與她不同。

  「昨天晚上,」他注視著她,隔著墨鏡有點看不清楚她,而這也是他頭一回覺得墨鏡不是好東西,因為透過有色鏡片,所有景物都變得灰灰的,「我們在開慶功宴,所以沒辦法接電話。」

  「哦。」她接受他的說法。

  「昨天接電話的那個女人是……」他扶正墨鏡,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神色的變化。

  「我知道,韓黎兒,我有聽到別人叫她。」

  服務生將兩杯飲料送上,她說了聲謝謝,再把他的咖啡推過去。

  「陽,黎兒她是……」

  「你們同一家經紀公司。」她替他接話,「是你最近的女朋友,我知道。」

  她的語氣單純的陳述著一個事實,絲毫沒有半點個人的因素在裡面;從她嘴裡吐出的一字一句,淡漠得彷彿她是在談論晚餐要吃些什麼,或是今天天氣如何似的。

  他輕咳,「你怎麼知道黎兒和我……」

  「是何倩說的,她是雷亞斯的粉絲,雷亞斯公開過的女友她都知道。」林舞陽看向窗外——選在窗邊的位置是她的習慣,藉以看看窗外景色,就算談話內容無聊透頂,至少視線不會無聊。

  「我和黎兒不是那種關係。」他是接到黎兒的電話才醒來,說昨晚有兩通電話他沒接到——一通打錯,說要找東方厲;另一通找他,但當時他醉得不省人事,她便請對方今天再撥。

  掛掉黎兒的電話,看著手機記錄裡的陌生號碼,讓他突然想起她,當下心涼了一大截,才會慌慌張張跑來找她解釋清楚,沒想到卻讓自己出糗了。

  「哦。」她將視線拉回,落在他的臉上。

  「應該說,我和黎兒之前是有過一段感情,但是我已跟她講清楚了;昨晚是沈導不知我和黎兒早已分手,才會讓黎兒跟我一起回天母,我們兩個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他再次強調。

  這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林舞陽偏著頭心想,男人不知道有時候事情只會愈描愈黑嗎?說沒有,通常都是有;而且他跟她解釋這麼多做什麼?難道這也是夫妻的義務之一嗎?

  電視上有這樣演嗎?鄉土連續劇好像是有類似情節,大概這就是夫妻的義務吧!那她聽完了,應該算是已經盡到做妻子的義務了吧?「我知道了。」

  咦?這是什麼回答?是說她知道了,所以算是願意接受他的說法羅?

  「有孩子要帶回來給我養,我沒意見,這個在黃律師那邊曾有說過,也有寫在同意書裡。」

  咦?她她她……現在是在說什麼?

  「你如果沒有問題要問的話,可以換我問了嗎?」

  什麼?他他他……怎麼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佑佑說他想去美國奶奶家住,剛好碰上暑假,幼稚園暑假雖然一樣有上課,但課程比較有彈性,這方面應該沒太大的問題;至於媽媽那邊,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會打過去問媽的意見,不會給你添麻煩。

  包括送佑佑到美國的所有雜事,我都會處理好,所以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同不同意讓佑佑到美國?」

  「佑佑想去美國?他沒告訴我啊!」

  「這次他沒有,但以前他沒說過嗎?」她凝視著坐在對面的東方厲,有些困惑,還有些氣惱。

  「好像沒有。」他連想都沒想就直說。

  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她將注意力拉回,放在自己的杯上,「這次他說了,佑佑怕你反對,所以要我來問你;如果你不同意,他會留在臺灣。」

  他啜了一口咖啡,感覺味道有點酸澀,「整個暑假都要留在美國嗎?」

  「如果佑佑想,而媽也同意的話,我不反對。」怎麼兒子有話就對她說,卻不直接告訴他?「我暑假會去美國開演唱會,到時候再帶他……」

  「為什麼要等你去工作,他才能跟著去?」她問道。

  杯子移到嘴邊,他又放下,「那是我跟佑佑相處的時間。」

  「那是你自私的以為!佑佑是小孩,他會寂寞;而你到美國是去工作,你有多少時間能用來陪他?」

  「我……」

  「你沒有時間,你只是把佑佑交給另一群陌生人而已。」她無奈的歎息,「佑佑說,你答應過要帶他去美國找奶奶,但是你沒有;佑佑說,他同學的爸爸是企業大老闆,卻還是會再暑假帶著全家一起出遊……」

  「我想請問你,你答應佑佑的事完成過幾件?你去工作,把他交給另一群人,你有沒有想過,對那群陌生人來說,佑佑不過是另一個麻煩而已?」

  東方厲微啟的嘴一下又合上——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他都沒想過!

  他確實是把佑佑交給美國的經紀人鐘斯,每次他問起,鐘斯都說佑佑和大家相處得很愉快。

  加上他一直都覺得,佑佑在臺灣無法融入團體,是因為習慣了美國的文化和步調——佑佑在兩歲前,住在美國的時間多於臺灣;兩歲後他才把佑佑帶到身邊,他要佑佑留在臺灣學中文,畢竟他自己待在臺灣的時間比待在美國要長。

  「陽,你和佑佑不是才幾天就變得熟絡嗎?」

  「那是因為佑佑跟我很像,是真的很像,只是佑佑還沒完全變得像我一樣而已。」這是她的真心話。

  「什麼意思?」可東方厲完全聽不懂。

  她幽幽的抬眼,「我們都不相信人,尤其不相信你這種人,佑佑會這樣,你得負一半的責任,佑佑比我早覺悟,卻因為他只是個小孩子,比較容易導正回來,他需要契機,而我成了那個契機。」

  「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他追問,不懂什麼叫作佑佑不相信人——之前在家,她也曾說過類似的話,說她不相信人!

  對她而言,他是哪種人?是她最不相信的那種人嗎?為什麼?

  她睇著牆上的電子鐘,「你下午有事嗎?」

  「三點以前都沒有。」

  「我們去幼稚園看佑佑,然後你再決定要不要讓佑佑去美國奶奶家。」

  他們離開餐飲店事時,他突然注意到——從頭到尾,她連一口飲料都沒喝,這是……另一種的不相信嗎?

  東方厲到幼稚園看過後,沒多作考慮,立刻答應佑佑到美國的事。

  他知道佑佑換幼稚園的事,雖然她沒多說,只是輕描淡寫提到佑佑在原先的幼稚園有點不適應,所以換到她認識的幼稚園。

  他來過幾次,在去接林舞陽下班後,他們會順道過來接佑佑放學;佑佑不是最後一個,也不是第一個被接回去的,這間幼稚園沒有娃娃車,而是要家長親自接送,這裡的學費不比前一所幼稚園便宜,但在照顧和保護學童的安全上,卻是非常的仔細。

  在幼稚園外,林舞陽按下門外的對講機,校方確認了她的身份,並和園長核對過資料後,才打開鐵門放行。

  她向他解釋,幼稚園會這麼嚴格把關都是因為社區太亂,害怕有些人會假借親人名義把小孩給帶走,因為幼稚園所肩負的責任太重,才會再三確認。

  如果當天家長有事,無法親自接送,要請他人代為幫忙,那麼家長必須事先通知幼稚園,並把代為幫忙的人物特徵說明清楚,在接孩子前,由園方打電話給家長,等家長確定後才能接送孩子。

  現在的私立幼稚園的確比他想像中要謹慎許多,難怪之前他陪她來接佑佑,總要等上好一會兒。

  他們進入幼稚園,直接來到園長室。

  園長室裡的女人他曾見過,是在婚禮上那個清雅的女人,她的身上像是沒有一絲污痕般,乾淨得像小溪,但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對她的印象純粹只有在新娘更衣室外,她和他的對話。

  「雅君,我帶他來看佑佑。」林舞陽比了比身後的男人,「佑佑最近的表現沒更糟吧?」

  「更糟?拜託,佑佑都可以選模範生了,還說更糟啦?佑佑比一般小朋友來得成熟,他是個小大人,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大人!你忘了,他的智力足以念國小三年級的教材。」唐雅君大笑,破壞了她給人的純淨美感。

  她是個爽朗而活潑的女人,而非溫室裡的花朵,「要看佑佑嗎?再過二十分鐘就是午餐時間,你們要一起用餐嗎?」

  「好。」

  「東方先生,請你忍耐一下羅!這裡是幼稚園,伙食和外面的餐廳不能比,希望你多包涵。」唐雅君拍拍東方厲,旋即拉起林舞陽的手,「我帶你們過去,在二樓,我不希望你們進去會打擾到老師和小朋友,所以要請你們在另一間教室裡觀看;小陽,你是知道的。」

  唐雅君領著兩人走出辦公室——幼稚園的辦公室為了和各間教室有流暢的通路,自然成為建築物的中心;教室朝內分成兩個區塊,為了上、下方便,一樓是小班和中班的教室,二樓則是大班的教室。

  幼稚園的招生不多,各年齡都只收兩班;每一班有十五名幼童,兩間班級教室之間有一間不對孩童開放的教室,平時老師都在裡面討論教學和製作教具,遇到家長來參觀,就變身為家長參觀室。

  能成為家長參觀室並非讓家長坐在教室,再把學童帶進這間教室活動,而是這間教室與上課教室相鄰的牆壁是以特殊玻璃區隔——只要在這間教室,就可以在不打擾老師上課的情況下,看清楚教室裡的上課情形。

  這是家長們會選擇這間幼稚園的另一個原因——在上課老師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判斷這名老師是否符合理想。

  東方厲專注的看著玻璃外面的教室動靜。

  前面的老師說了些什麼,佑佑激動的舉手,其他小朋友也熱烈的參與舉手行列;老師點名其中一個小朋友發言,佑佑的表情看來既認真、又專注的聽著別人說話。

  同樣的情況反復發生,輪到佑佑發言,他說話的神情一點都不像他印象中那種不合群的小孩——佑佑的表情有著他從未見過的自信!

  就像唐雅君說的,他是個小大人,在舉手投足間,留露出同齡孩子不相稱的成熟感。

  原來……這就是他的兒子!

  午餐前,小朋友必須先洗手和擦桌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抹布,教室內有小小的洗手台,大家排隊輪流使用。

  佑佑除了擦自己的桌子,也幫忙別人,看著他和另一個小男孩不知在說些什麼,兩人馬上笑得合不攏嘴。

  「那是凱凱,是佑佑的好朋友。」唐雅君說道:「說真的,你們來得很巧,佑佑今天負責午餐後的擦地板,聽老師說,他很喜歡這個工作。」

  「才不巧呢!上星期佑佑就跟我說過了,他很興奮,他說他很喜歡這個工作,可惜這是值日生才能做的事。」林舞陽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教室裡的圓桌旁。

  「你們要吃午餐了嗎?我讓他們把午餐端過來?」

  林舞陽覷了東方厲一眼,「好,麻煩你。」她心想,他大概還未消化自己兒子的改變。

  午餐時間,東方厲發現,只有他和唐雅君吃的是幼稚園的午餐,林舞陽是吃自己的便當,她的便當盒是不銹鋼的,裡面的菜色都是可以放到中午,不怕味道走樣。

  東方厲一邊看著她,眼神深沉、不發一語;而另一邊的佑佑,則是他遲遲不開口的原因之一。

  他明白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麼,而這個被錯過的什麼,是在他結婚沒回家的那九天裡發生的!

  他不但來不及參與,居然在回家後也沒發現,現在想起來,他真的是失敗的父親。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我想讓佑佑到美國,應該是好的。」

  「謝謝。」

  「這句話該是我來說才對,我從小趙那裡聽到的是佑佑的不合群,不愛跟陌生人說話,我還以為是美國的生活步調讓他不適應臺灣的生活,看來是我的錯。」他說得有些心酸。

  林舞陽放下筷子,聆聽他的每一句話。

  「我看過佑佑冷漠的態度,我應該要發現他的改變,從我聽到你跟他聊天的時候就該發現的;就算是跟我,他也很少說上幾句話,但在我回家休息的那幾天,他跟我說得話應該是到目前為止最多的,也是最讓我像個父親的時候。」他很感慨的說道。

  「佑佑比你想的要聰明,我帶他去做過智力鑒定,他可以跳級;他的心智比一般孩子還要早熟,他懂的比你想得多。」她主動握住他的手,將大掌包覆在她的手心裡,「你一直都會是佑佑的父親,他對你還沒徹底絕望,你可以再次成為他心目中的父親,你們還來得及,真的,我只想請你不要再讓他失望了。」

  他在抬頭要和她四目相交的刹那間,她已起身離去,走出教室,去清洗她的便當盒。

  唐雅君苦笑——看來希望有點渺茫,但也許還有希望,她轉向那個愕然的男人,如果是這個男人,說不定會有機會。「東方先生,你喜歡小陽嗎?」

  「喜歡。」毫不避諱的說,他向來坦白。

  「我想相信你,但是你過去的情史……我是指雷亞斯過去的感情史有點豐富。」用「有點」算是客氣了。「我和小陽的交情不錯,我不希望你也傷害她。」

  「我一次只喜歡一個女人,從沒腳踏兩條船的習慣。」

  「那就更慘了。」唐雅君咕噥,「就因為你都是真心喜歡,所以就會更慘;逢場作戲是男人的本性,可惜你是假戲真做,所以你只會是小陽結婚的對象,而不可能成為她戀愛的對象。」

  「為什麼?」

  「她不相信人——不相信我、不相信她自己;她帶便當不是為了環保,而是因為不相信,而她最不相信的人就是你這種!」唐雅君漠然的看著在洗手台逗留許久的背影,知道林舞陽八成又是被小孩的身影給吸引住了,「我聽到你喊她『陽』,是她讓你這樣喊的嗎?」

  他順著唐雅君的眼神,和她一樣,視線落在外面的女人身上——他鮮少這樣看著林舞陽,他發現她的目光被其他東西給吸引過去,像是在追逐著什麼似的。

  林舞陽給他的感覺是冷靜的,從最初的見面,婚禮上的表現,她冷靜得像是高雅的女性。

  她有活潑的時候,這是他在偶然時發現的——她和佑佑的互動有著成熟的部分,也有著孩子氣的時候;而活潑過後她會突然的沉著下來,好半晌都沒人能再勾起那一區塊。

  身為旁觀者,他很稱職,連同她對別人堅持的事,但只要他的臉皮夠厚,撐上幾天,她就會放棄改變他,就像他對她的稱呼一樣。「不,是我堅持;她是有反對,但是我喜歡。」

  「果然,我在公開場合叫她小舞,只有在私底下才會喊她小陽,這是她的堅持。」唐雅君撐起右手支著臉,「你今年的演唱會從幾月開始?」

  她的話鋒一轉,讓東方厲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一下,「你要門票嗎?」

  她丟了一記衛生眼給他,「誰在跟你說這個!我真要聽,會自掏腰包去買門票,才不想貪這種小便宜。」

  他頷首,「八月左右,沒意外的話,會在八月中旬到九月,我打算演唱會結束再一起帶佑佑回來。」

  「那就還有兩個月,時間上應該夠,只要到時能讓她跟你一起出國,一切就沒問題了。」她的美眸一橫,「記得到時一定要帶她一起出國,我估算她請假應該沒問題。」只要舞陽找到職業代理,請假就不會有問題。

  「她會答應嗎?」

  「我會讓她答應的。」唐雅君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還有佑佑的事,如果你真有興趣追求小陽,最好先跟佑佑談一談,佑佑只是個孩子,他找時間配他聊一聊,他有十之八九會告訴你,他為什麼之前會表現得那麼不近人群。」

  「要追她,就得先問過佑佑?」這……是什麼道理?他不懂。

  「佑佑是你的兒子吧?就算不是為了追她,你也必須問清,否則你只會重蹈覆轍,到時就算有一百個林舞陽,也救不了你兒子。」外面那女人是看不膩小孩嗎?當初叫她到幼稚園工作時偏不;現在卻看得那麼入神。

  東方厲透過玻璃,看著教室裡勤奮的小男孩,看他不熟練的操作掃把和拖把,但臉上的笑容卻清楚顯示他玩得不亦樂乎,那是他的兒子。

  「我會問。」

  「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關於小陽的事,能幫得上忙的我會幫,至於會幫到什麼程度,那就要看你的努力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47:21

第六章

  距離真正的暑假七月還有一周半,幼稚園率先進入暑假——小朋友可以決定是否要上學?

  私立幼稚園的月費是以上學天數來決定的,有些父親會趁機送小朋友出國,或是留在家請菲傭照顧——反正請了菲傭照顧家中老人,小孩可順便陪陪老人家,又可以省下一筆費用。

  但這種模式並不適用於東方家!

  東方厲和小趙討價還價許久,把所有工作全部排開——為了暑假的演唱會,美國經紀公司會派樂團來臺灣和他一起排練,而在這之前的所有宣傳活動全都由小趙安排。

  以往雷亞斯的宣傳活動會排上至少一個月的時間,這是為了搭配演唱會首場開唱在臺灣,所以臺灣的宣傳特別重要;但其實他的演唱會一年才一次,就算不宣傳,門票也會搶光的。

  雷亞斯和一般演藝人員不同,他是純音樂人,除了音樂方面的工作外,他不碰其他領域的演藝事業,就只單純的唱歌,作曲、作詞是有時間才會碰,至於綜藝節目也只有在宣傳時才會上,但也只上和歌唱有關的節目,絕不參加整人或是遊戲性質的節目,這是他的堅持。

  而無論製作人有多大牌、主持人有多大尾,都拿他沒辦法,就連臺灣經紀公司的老闆板起臉孔要他接,他也會拍拍屁股直接走人,順便落下一句話——「大不了回美國!」所以大家就拿他沒轍。

  他到臺灣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意願,美國沒人鎖得住他,臺灣就更不可能,至於他決定在臺灣定居的原因,沒人猜得到,他也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今年的臺灣宣傳活動僅有兩份工作,一個排在七月初,另一個排在七月底;小周皺成紙團般的臉讓他印象深刻,就連老總都親自來跟他「喝咖啡」——

  「只排兩個宣傳,真的是太少了。」老總看著小趙的記事本,做下結論。

  「再多一個,我就全部都不接。」

  「不是,雷亞斯,你這樣門票……」

  「說到門票,替我留三張貴賓席的票。」東方厲端坐在老總辦公室的沙發上,喝著冒著白煙的咖啡。

  「這個我會記下來,但這跟之前幾年的形式不同,就再加幾場……」

  「不行!就兩場,我不想花時間浪費在宣傳上。」

  「如果不上電視節目,廣播節目是不是可以增加……」

  「一個廣播、一個電視,這是我們說好的;小趙,你該不會兩份工作都排電視吧?」

  小趙的額頭滑下幾滴汗水,不知是因為辦公室的冷氣太強,還是因為東方厲的眼神太冰冷,他可以清楚感覺到汗水的溫度比他的體溫要低很多。

  「一個廣播、一個電視,不二價。」

  老總皺著眉,「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你該知道,很多製作人老早就來預約,你總要給我一個回絕他們的理由,畢竟你上節目的次數真的很少。」

  他平常並非忙著上節目,而是忙著錄音、忙著寫曲、忙著填詞、忙著交際,順便忙著談戀愛。

  一年十二個月,就只有六月中至八月中能看到他在節目裡出現。

  「我要陪我兒子。」他啜了一口被冷氣吹溫的咖啡,感覺香味淡了一些,「還要追求我老婆,這很困難,所以我需要比較多的時間。」

  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他接下了林舞陽的口諭--如果他不打算出去泡妞,而且還會一直待在這個家的話,那就去跟佑佑培養一下感情吧!

  而這本就在他的計畫當中。

  佑佑和他在家裡大眼瞪小眼的第二天,他便主動打破父子間的沉默,從學校的事開始跟佑佑聊起--聽佑佑說話,看佑佑的學習檔案,邊和佑佑說說笑笑,偶爾一起外出大採購。

  沒事時,他會陪著佑佑到圖書館借書,這才發現原來圖書館就在他家附近,難怪佑佑和舞陽總會三不五時抱著書在屋子化身為書蟲。

  不出三天工夫,父子的感情已像一般家庭般,沒有了隔闔--佑佑會在林舞陽和東方厲面前大笑,也會嚷著親子時間是父母都要參與的,然後佑佑會把一整天發生的事,包括東方厲為了二顆青菜和婆婆媽媽在大賣場吵起來的事源源本本報告給林舞陽知道。

  而她會拍拍東方厲的肩,說聲「你辛苦了。」順便吐槽「你應該沒把菠菜和小白菜又搞混吧?」然後和佑佑一起大笑,看著他臉色尷尬的模樣。

  這才是家庭本來該有的模樣。

  佑佑坐在餐桌上,下午兩點十分,他正享用著點心時間--今天的點心是星期日和林舞陽一起烤的蘋果派,他和東方厲一人一塊。

  「爹地,我跟你說,媽咪做的蘋果派比麥當勞的好吃喔!」佑佑連對他的稱呼都變了,爹地聽來確實親切多了。

  東方厲坐在佑佑身邊,咬到一半的蘋果派被放在盤子裡,他看著佑佑吃得滿嘴都是,手上抓著派皮,嘴邊沾著派屑和蘋果泥,這種屬於小孩子的模樣,他有多久沒認真看過了?

  「佑佑,我之前有跟你媽咪去幼稚園看你。」他有意無意的睨向佑佑的小臉,發現他頓了一下,繼續吃他的點心,「園長說,你之前不喜歡和別人相處是因為你不相信人,可以跟爹地說是為什麼嗎?」

  佑佑舔舔手指,一根一根用舌頭仔細舔過,這才抬起頭看著東方厲,「爹地,媽咪有帶我去跟一個阿姨見面,那個阿姨拿出很多卡片問我,還跟我聊天;媽咪說那是在做簡單的測驗,看我是不是很聰明。」

  伸手抓來桌上的餐巾紙,把手上油膩膩的污漬全擦乾淨,「阿姨說,我可以直接上小學三年級喔!我告訴媽咪,我不喜歡幼稚園,是不是可以直接跳級?可是媽咪說幼稚園有些事是念小學學不到的,如果我是討厭原本的幼稚園,她可以幫我換幼稚園;除非我真的很想上小學,不然她希望我可以上完幼稚園,媽咪說,這樣會比較好。」

  「你真的很聰明,才六歲已經可以跳級了。」

  「爹地知道我為什麼討厭原來的幼稚園嗎?」小小的腦袋瓜歪著問道。

  東方厲搖搖頭。

  「老師不喜歡我,老師說我不合作、不說話,老師跟趙叔叔說,趙叔叔卻說他只是來接我的人而已;園長說,最好帶我去給心理醫生看,那些來接我的阿姨卻說麻煩了,反正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她們就只是我的阿姨,沒辦法管我!」

  「爹地,如果我推別人,害別人受傷,你和趙叔叔,還有那些阿姨趕到幼稚園,會不會叫我道歉?」

  東方厲沒有回答--他不怪小趙,小趙的確只負責接送佑佑;他也不怪那些他以為可以照顧佑佑的女人,因為她們只把心思留在他身上。

  他心想,佑佑丟出來的問題,答案是肯定的,他一定會叫佑佑道歉,因為傷者代表了弱勢,這是所有人的印象。

  「媽咪沒有喔!」一想到那天,佑佑的小臉瞬間綻開笑厲靨,「從頭到尾,媽咪都沒有要我道歉,媽咪要他們先道歉,因為錯的是他們,他們沒道歉,我就不用道歉!」

  「雖然我有錯,但是媽咪說,我只是方法用的不對;他們不相信我,但是媽咪相信我,媽咪說,她絕對相信我,因為我跟她約好了。」

  「絕對嗎?就算你說謊騙她,她都會相信嗎?」她真的會嗎?東方厲覺得不太敢相信。

  「嗯!」佑佑用力的點頭,「可是我不會對媽咪說謊,我不會騙媽咪,我相信媽咪,就不會騙她;媽咪說,只要把答應的事寫下來,簽上名字,就賴不掉,就算有人要賴,一樣可以找員警、找法官告那個人。」

  「你該不會也寫了一張給媽咪吧?」

  「對啊!」佑佑笑得更燦爛了,從口袋裡掏了一張紙,小心翼翼的攤開。

  東方厲在那張紙完全攤平時,不禁低呼一聲--那張紙他眼熟得很!

  「這是媽咪給我的,只要有這張紙,爹地就不能賴帳,一定讓我去美國奶奶家。」

  紙張上有他的簽名--那是林舞陽在離開幼稚園之前他簽下的,說是同意書,讓他不能反悔。

  當時他只是聳聳肩的簽了,完全的不以為然。

  「爹地,媽咪真的很聰明。」所以他才特別喜歡這個媽咪,「去了奶奶家,爹地,你記得看電影、逛夜市……」

  東方厲皺起眉,兒子說話的邏輯很跳tone,讓他反應不過來。

  「兒童樂園、迪士尼、海洋博物館、劃船、滑雪,還有很多,但是我記不太清楚了,爹地記得這些嗎?」眨著眼,他望著東方厲。

  東方厲沒說話,佑佑知道他不記得了,這些都是爹地答應帶他去的地方,可是爹地答應後,一次都沒做到!

  「爹地一定是太忙才忘記了,可是我記得喔!在美國,我知道爹地工作忙,所以休息的時候我才會想找爹地出去玩,可鐘斯叔叫我自己玩,說爹地不應該在工作時還帶我一起去;而那些阿姨也說,照顧我很麻煩,因為我太小,等她們變成我的媽咪,會叫你把我丟在奶奶家,最好都不要住在一起。」

  東方厲倒抽一口氣,這些都是他從沒發現到的事實,如今從小孩子的口中吐出,他才發現這些事實有多殘酷。

  而最殘酷的是,他自己的疏忽!

  「爹地,我相信媽咪,但我不相信你,因為你是大騙子,說話不算話;可惜你沒有小木偶的長鼻子,不然你的鼻子應該比他要長了。」佑佑惋惜的注視他的鼻子,可惜沒有真的變長。

  「對不起。」他摸摸佑佑的頭髮,柔柔軟軟的;他終於能明白為什麼林舞陽堅持晚上九點半前都要陪著佑佑,時間一點都不能少,就連一秒都不行--只因她重視承諾,非常的重視,所以她最討厭像他這種人,給了承諾卻無法實現,全部都是空頭支票。

  「沒關係,媽咪教過我,如果我不相信別人,可以像她一樣全都寫下來,然後簽名,這樣誰都賴不掉--別人不能賴,我也不能賴。」

  他明白了--她是真的不相信人!

  佑估跟她真的很相似,佑佑只比她多了一分純真,沒有真的到處請別人簽名,卻依然相信其他人--在幼稚園他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雖然她也沒有,但那代表著她更不相信別人--除非必要,她不會輕易許諾!

  我不相信別人!她一直地強調這句話。

  我也不相信自己。她也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尤其不相信你這種人!她的聲音無比清晰、字正腔圓,落在他的耳裡,心裡,烙印在腦海裡。

  他反復著她的每一字、每一句--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認真、她的堅定,她的不信任!

  他好想把她抱在懷裡,想要讓她信任他,想要讓她真正的相信他;攤著雙手,手掌裡是空的,什麼也沒有,就像她和他之間,就僅有一張結婚證書,一張婚姻契約書或說是協議書,還有一張還沒結婚就先簽好的離婚協議書。

  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阿沙力的同意他那些奇怪的要求,也在此時此刻他才清楚,她為什麼會向黃奇升要求要協議書的影本。

  我只相信白紙黑字。記得她是這麼說的!

  七月的第一個週末,東方厲的母親派保母來接走佑佑,他和林舞陽並肩站在機場,送佑佑進入候機室,一起目送佑佑搭的飛機起飛,前往美國。

  東方厲主動牽起她的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僵硬--縱然他們在床上有過更親密的行為,她仍無法習慣兩人牽手的舉動。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紙上的字是他花了將近一星期才琢磨出來的,上面的每一筆、每一畫都是他的心意,連同他的簽名,都是非常慎重的簽下。

  我想追求你,這是我的心意。

  愛情契約書最頂端斗大的字,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握著紙張的手指發白且顫抖著,她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震驚,彷彿這完全在她的預料之外。

  當然,這一定是在她的預料之外,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沒想過會有這一天。「我想了很久才寫的,你說你只相信白紙黑字,這上面是我的承諾,如果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就簽下它。」

  簽?或是不簽?

  愛情契約書正安穩的躺在林舞陽的包包裡,都過了一個星期,她依然沒做出決定。

  平常這種問題她可很乾脆的解決,上面的條件都是對她有利的,可說她是受惠者。

  在看完契約書,她很肯定,那個男人打算寵壞她,極盡他所能。

  瞧瞧其中一條--在契約履行期間,男方會杜絕和所有異性的近身接觸,如有違背,由女方決定如何處分!

  還處分咧!是要她動私刑嗎?

  還有一條更誇張了--男方每天準時接送女方上下班,如有無法親自接送事由,會派專人專車待命。

  她是貴婦,還是什麼高官?還準時接送咧!

  裡面還列了他要為她煮飯、要為她做便當,要當她無聊時的聊天夥伴……如果是他的崇拜者,看完愛情契約書,一定會歡天喜地;若是心儀他的女人,看完愛情契約書,一定會謝天謝地謝自己。

  假如是迷戀他的女人,在看完愛情契約書,肯定會哭倒在他的懷裡,順便歎息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讓一個男人如此的珍愛自己。

  可她不是他的崇拜者,也不是心儀他的女人,更不是迷戀他的女人。所以她正攬著眉,苦惱的瞪著包包,連打開拿出來攤開都嫌麻煩。

  簽?或是不簽?問題又繞回原點。

  他不好嗎?沒有,他很好,這些日子他變了很多,變得喜歡在她身邊打轉,變得隨時對她噓寒問暖,變得像個居家的普通男人。

  他對佑佑的感情也變好了,變得占去她獨處的時間,連上下班都變成她和他的夫妻時間。

  他真的很好,她的便當變成了他的責任,他每天早餐後會為她準備便當,讓她帶去上班;晚餐時他偶爾會下廚,秀秀他蹩腳的廚藝,然後兩人一起在廚房大笑--通常他煮出來的東西好吃,但賣相不佳。

  每天晚上在床上翻來滾去,他說喜歡她身上的味道,他大概搞不清楚狀況--

  他身上也有著相同的香味,因為他們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嘛!

  他的體溫確實很溫暖,他不時會從身後抱住她,也許那是種習慣,也許他對每個女人都會這樣,但她覺得這是一種家庭的感覺,就像電視裡演的感情好的夫妻才會有的親密關係。

  簽,就等於她信賴他,信賴他開出來的支票;不簽也沒差,他一樣可以去外面在花叢飛翔,相信圍繞他身邊的花朵一樣會競相對著他綻放。

  「為什麼不簽?當然要簽啊!如果有未來,你會是名正言順的東方太太,你會成為雷亞斯粉絲羨慕的女人,光是那些妒忌的眼光,我就覺得你該簽。」唐雅君如是說。

  「為什麼要簽?他身邊又不缺女人,說不定我只是被玩的其中一個。」

  「他的每一段感情都是認真的,我想,他對你也是一樣的認真。」

  「然後等感情變質,他會跟每個男人一樣,一腳踹開女人,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那又如何?只要他沒違背契約,一切都在你的容許範圍內,不是嗎?或者說,你害怕了?」

  害怕,她是害怕,可她是在害怕什麼?

  她害怕轉眼間又有人要卷走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對人的信任--她僅能靠薄薄的一張紙,尋求當個正常人;而他,東方厲,開了萬年空頭支票,他是要拿什麼來讓她相信?

  「信他一次又不會少一塊肉,反正簽了是他愛你,又不是要你去愛他。」唐雅君不停替她洗腦。

  也對,愛情契約書裡就只他得付出愛,而她,隨意;這樣很不公平她知道,對他不公平!

  「我知道你覺得不公平,不如這樣,讓我去跟東方厲把說說清楚,把關於你的事……」看到林舞陽倏然抬眸瞪她,唐雅君攤開雙手,「說清楚後,如果他一樣不放棄你,你何不試一試呢?沒有試,你永遠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嗎?」

  是的,沒有試,就永遠得不到!這是她這輩子不斷告訴自己的一句話。

  「我徵求你的同意,這是我們說好的,除非你點頭,我絕不會把事情告訴任何人;而要不要告訴東方厲,由你決定。」

  林舞陽以呆滯無神的雙眼凝望著唐雅君,在她失焦的眼眸裡什麼都沒有--她的回憶依舊不堪,曾經有兩個人知道了她的過去,選擇放掉她這個沉重的包袱;也對,大不了再多個人知道,這也沒差,如果他無法忍受,她可以要求離婚,這是當初在婚姻協議裡她為自己留下的退路。

  如釋重負般,她點了點頭,點得很輕。

  而唐雅君則是看得很清楚,這是林舞陽的底線,再退,就沒路可走了!

  隔天,東方厲出現在幼稚園,不是為了佑佑,而為是林舞陽。

  「你有空時去找雅君,她會告訴你一些事,如果你覺得能接受,我會簽你給我的那張協議書。」林舞陽是這麼告訴他的,所以他來了,送她去上班後,他再次出現在幼稚園,連唐雅君覺得好笑。

  唐雅君把東方厲帶到園長辦公室後面的會客室,裡面有組沙發椅,還有吧台,簡約的設計讓他不覺多看一眼,黑白色的傢俱讓他多留意一分。

  「這是小陽的喜好,因為我們都在這裡談事情,基本上,這算是我和她約會的地方,所以就依她的喜好來規劃這個空間。」唐雅君站在吧台,「紅茶、果汁,或是咖啡?」

  「熱咖啡。」

  唐雅君轉個身,端著咖啡走過來,她瞥見東方厲眼中的異常,主動向他解釋,「小陽說你都喝熱咖啡,我在進來時就先幫你倒了一杯。」

  「原來如此,我才想,你問完就泡好,也太快了。」

  她坐在沙發的單人椅上,美眸一瞬,停在東方厲身上,有很重要的事她得先問清楚,才能決定要透露多少東西給他知道。「小陽告訴我,你給了她一張愛情契約。」

  「你和她之間完全沒有秘密吧!」他的臉上有著羨慕的神色。

  「這是我們的約定,我和她之間有朋友協議書,類似你給她的愛情協議書,其中一條是不能對對方說謊,如果有不想說的可以保持緘默;我問了,她回答,如此而已。」

  「她真的很重視承諾。」

  「我要告訴你一些事,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你的愛情契約書裡給的承諾期限是多久?」

  東方厲一曬,「直到生命結束為止。」

  「我懂了,如果你冠冕堂皇的說什麼一輩子或是永遠,我不會告訴你太多;生命結束是很實際的期限,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你,而你的態度會決定小陽簽不簽那張協議書。」

  他點頭,表示明白。

  「事情要從小陽讀幼稚園時說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47:34

第七章

  林舞陽的父母是鄉下長大的,林媽媽在嘉義新港工作,認識了林爸爸,兩人自由戀愛結婚,在那個年代,自由戀愛還不盛行,他們算是異類。

  結婚隔年,林家添了一個女孩,就是林舞陽,但林家是保守的傳統人家,沒生男孩,媳婦不容易得到公婆的喜愛,林媽媽就是例子。

  林舞陽五歲,林家多了一個小男生,是林舞陽的弟弟,她雖不受寵,但也不會難過到哪裡去--林家是大家族,左右鄰居都是林家親戚,可以說整條街的住戶就算不姓林,也跟林家沾得上關係。

  從弟弟出生後,婆婆才對林媽媽態度有點改變,林奶奶疼孫子,林媽媽自然疼兒子;林爸爸孝順、疼老婆,對女兒雖不至於冷落,但也像對其他家族裡孩子一樣,偶爾說幾句話,卻不像疼弟弟一樣的疼愛她。

  林舞陽覺得沒什麼,反正她上幼稚園,幼稚園裡有朋友;回到家,繞過一條街,那裡的小孩全都跟她很熟--這種小地方的孩子都上同一間幼稚園,小孩子的感情很快就熱絡,沒有陌生不陌生的事。

  上小學,大家也讀同一間學校,所有的一切她都覺得很滿足--奶奶不疼無所謂,反正雜貨店的陳嬸嬸疼她就好;媽媽寵弟弟也沒關係,她有廖阿姨對她噓寒問暖;爸爸只愛弟弟,她也不放在心上,她有沈伯伯會買飲料稱讚她考一百分就行了,她有什麼不滿足的?

  到了二年級,她的生活變色了!

  從小學回到家需要通過一條小路,附近只有幾戶人家,獨居為多,小朋友經過都會快步走過,不然也會結伴同行,這是大人的囑咐。

  星期三中午,爸爸應該會來接她,但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爸爸,連校長、老師都覺得奇怪;下午兩點了,爸爸還沒來,老師原本要打電話,但她說不用,反正過了小路就能到家,她自己過去就好。

  走在小路上,她走得急,一個閃神跌倒在地,被人從後面扶起。

  她原以為是什麼好心人,結果她連人家的模樣都沒看清楚就被拖進一間屋子裡強暴了!

  當林爸爸想起前女兒還在學校,趕去時,老師說林舞陽走小路回去了,大家也都以為她已回到家;直到傍晚,她才在小路的樹叢裡被發現,她全身衣服沒有完整的,身上留有男性的精液,她就像個破娃娃般的被丟棄!

  林家是大家族,沒人想鬧事,林舞陽清醒後,誰也不提這件事;林媽媽自責沒顧好女兒,林爸爸覺得對不起她,因為忘記去接她,於是他們開始注意到女兒的存在,他們說以後會好好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她笑了,直說沒關係,她沒哭,她很勇敢,她說被狗咬應該也就是這麼痛吧?

  她叫爸爸、媽媽不要難過,她擺擺手,綻開笑靨,直到大家都以為她真的沒事為止。

  她是真的沒事,她消化這種事很快,父母的突然關懷反而讓她感到不自在——

  她已過慣了自由自在,但偶爾享受一下這種感覺也不賴,父母說會保護她,說不會讓她受傷,她相信他們。

  國一,她的生命裡有了第二道傷痕——她被隔壁的表叔強暴了!她的母親目睹她被強暴的那一幕,當她痛苦的掙扎時,她的母親轉頭就跑;直到淩辱結束,她母親才帶著林爸爸和林奶奶出現。

  「反正她早就不乾淨了,不差這一次。」她的表叔是這麼說的。

  「家醜不可外揚,送她去外地的學校念書好了。」這是林奶奶做出的決定。

  她還是笑著接受了事實——因為她是女孩子,不好的是她,不是表叔、不是奶奶、不是爸媽;她笑著收拾行李,笑著搭車去外地念書。

  「等你放假回來,我們一起到阿里山去看日出,媽媽去過,我們到時候去度假,輕鬆一下,第一次去阿里山,我們一家人一定要一起去。」

  她相信了母親的話,她乖乖的在學校念書。

  學校管得嚴,週末還得上升學輔導,直到寒假,她帶著漂亮的成績單回家,林奶奶卻說她的爸媽帶著弟弟於一星期前就去了阿里山,這個時間應該是在台中拜訪親戚。

  寒假過完,她再回學校,林媽媽拍著她的肩說:「下學期要是能拿前三名,我讓爸爸帶我們全家到臺北去見見世面,媽沒去過,我們一起去。」

  「我不想去臺北,我想去澎湖,我想看海。」

  「好,就去澎湖,就去看海。」

  當她再次帶著漂亮的成績單回來——她拿下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績回到家,家裡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小弟、沒有奶奶;林二伯說,他們三天前出發到臺北,這會兒應該要前往澎湖去玩了。

  同樣的承諾、同樣的失望一再發生,她仍笑著說,是她自己太慢回來,不怪誰,要怪就怪自己;等她上了高中,情況依然沒變。

  終於她在十七歲生日的隔天,鼓起勇氣詢問母親,為什麼每次告訴她要帶她出門玩,卻一次也沒實現?

  「剛好碰到你都不在家,我也沒辦法。」林媽媽說。

  「可以等我放假的時候去啊!」

  「沒必要,我們想去就去,房間很難訂,錢是我在出的,又不是你。」林爸爸說。

  「為什麼?是你們答應我的,不是嗎?」

  「那是敷衍你的!就是因為你太吵了,所以我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太吵?她從沒吵過他們——這一生中,她從沒要求過什麼,就連所謂的父愛、母愛她都沒強求過,可他們竟嫌她吵?

  「你不知道你每次回來,附近的鄰居都會講很多閒言閒語?他們說得有多難聽,說你年紀小小就被男人玩過;我們是大家族,這樣傳來傳去都覺得丟臉死了!」林奶奶說。

  被男人玩?她是被強迫的!他們難道不知道?不!他們知道,但是他們重視面子,只因為他們是大家庭。

  她該怪誰?怪鄰居多話,還是怪奶奶要面子,而不是要孫女?她該怪表叔壓著她強暴她,還是怪爸媽只會說,不會做?

  她該怪誰?她又能怪誰?不!她誰也怪不了。「對不起。」於是她只能這麼說。

  她就只能怪她自己!

  考完聯考,還沒放榜,學校老師和校長都很看好她,只因她的成績一直都是校內第一名;她住校,不回家,只想找件事專心,那就是念書,十七歲後,除了寒、暑假剛開始,她會回家住個三、五天,之後她會藉口要上輔導課,所以得回到學校。

  考完試回家的那一天,她習慣的穿過林奶奶的房間,踏上樓梯往二樓走去,卻不小心聽到——

  「念什麼大學?念那麼多也沒路用,又不是男孩子;隔壁的季村長不介意她被男人玩過,就讓她嫁過去吧!聘金人家肯給六十萬,算是不錯了。」林奶奶在房裡說道。

  踏上樓梯的腳就懸在半空中,她轉身推開奶奶的房門,顧不得什麼大戶人家女孩子的形象,對著房裡的人大吼道:「我要念大學!我不要嫁人!」

  「女孩子本來就是要嫁人的,念那麼多書做什麼?我跟季村長簽了字,白紙黑字,不能反悔!人家挑好日子你就嫁,季村長有什麼不好?雖然是續弦,但是人家不嫌棄你就好,你有什麼資格反對?」

  當天晚上,她逃家了!

  十八歲時,她終於認清了一件事——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嘴巴說的都不是真的;而白紙黑字是她奶奶說的,白紙黑字就不能反悔,所以她能信的就只有白紙黑字。

  她沒地方能去,便選擇了一個住在新竹的親戚,跟林家有層關係——過世的爺爺有個弟弟,入贅到別人家,爺爺雖過世但林叔公仍然健在。

  叔公沒有林家那種重男親女的觀念,他比林家任何人都疼林舞陽,也因為他膝下無女,連個孫女兒都沒有,叔公疼她像是自己的孫女兒一樣,大學學費也是叔公出的。

  叔公沒有通知林家的人說林舞陽在他這裡,他要林舞陽好好完成學業;能念書就能出頭,管他是男、是女,這是叔公告訴她的真理。

  到了二十歲,她偷偷回到林家,拿了奶奶的身份證件到戶籍事務所辦分戶,將她自己的戶籍獨立出來;再回到新竹辦理入戶入籍叔公家,成為真正的房客。

  林舞陽大學畢業時,叔公過世了,林家人在前來祭悼時發現了她,硬是逼她回家結婚,於是她又逃了!

  她往每個地方逃,逃得林家找不到她——

  奶奶過世,她沒回家;林爸爸過世,她也沒回家;媽媽過世,她更不會回家!

  大家找她找得急——季村長沒娶到她,惱怒的把帳全算到林家頭上;季村長的妹夫是有頭有臉的公司老闆,設了一個局讓爸爸賠掉了林家祖產,讓林家在一夕之間全都沒了!

  而她是知道的——林家的一舉一動她都知道。

  她沒有管,叔公在世時就不讓她管;叔公曾說,她已離開林家的戶籍,就不需要再去管林家的事,她是叔公的孫女,不是林家的孫女。

  她不會回去,因為那些人已經跟她無關了!

  唐雅君合上嘴,只因東方厲的臉色看來頗為有趣——一陣青、一陣白、一陣黑、一陣灰;她知道他正怒氣衝天,她覺得花時間說故事果然是有價值的,雖然故事不過是一堆傷疤,結痂再摳起來,然後流血、流膿,但傷痕就是傷痕,不管再怎麼掩飾就是存在的。

  「這跟永遠和一輩子有什麼關係?」東方厲緊握著拳頭,青筋微浮,他壓下心頭奔騰的怒火,總算知道她為什麼誰也不相信的原因,「永遠和一輩子是關於兩個男人,那是小陽在大學時發生的……」

  林舞陽讀大三那一年,有人向她告白,說喜歡她很久,想要跟她交往;林舞陽表示她要期限,對方答應了。

  大部分跟她熟識的人都知道,要跟林舞陽有進一步的交情,就必須寫下白紙黑字;她若簽上名,就會實現諾言。

  她的第一任男友許文敬,他簽下了三個月的契約。

  許文敬和林舞陽之間就像一般情侶一樣,老人老是黏在一塊兒,升上大四前,許文敬還親自到她叔公面前提婚事。

  在叔公面前對著林舞陽說,他會永遠永遠的愛著她,無論她的過去是怎樣,他都不會離開她,甚至還簽下契約。

  「那個男人說得很美,隔了一個月,他就和小陽的表姐結婚了,因為他從小陽的表姐那裡打聽到小陽的過去,而他不能接受未來的妻子曾被男人玷污過。」

  處女情節是男人的致命傷——男人自己能在外面玩遍女人,卻不許自己的女人被別人碰過。

  「shit……」

  唐雅君睨了他一眼,「另一個男人並沒比許文敬好到哪裡去……」

  陳博生是追求林舞陽的第二個男人,他打聽過她的過去,連最隱私的部分都打聽過;他是許文敬的老同學,從他那裡聽過這個女人,對她產生了興趣,在看到她的時候,當下便愛上她了。

  這是林舞陽在實習時發生的事——

  畢業前半年,陳博生當著所有人的面,遞上他寫的契約書,裡面寫明瞭他會用一輩子來愛林舞陽,而她有一個月的試用期——如果她不滿意,可以不簽,但他會用行動來打動她的。

  男孩子的殷勤不就是那樣,林舞陽不是沒見識過追女孩的招術,她並不是很相信陳博生,包括那張紙,但是有一個月的試用考慮,她也樂於接受。

  一個月後,她覺得沒問題,便簽下那張薄薄的紙。

  他們的感情比許文敬來得好——陳博生每天接她上下課,大家都說他是男友的最佳典範;陳博生不只對她好,對她周邊的同學也很好,他的個性開朗,大家都很喜歡他。

  「喜歡到那畜生帶著小陽的同學回家上床,被小陽看到,那頭畜生還得意的向小陽的同學說,等他把小陽拐上床,就會知道她為什麼會被強暴!」

  東方厲的拳頭重擊在玻璃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牙齒緊咬著,嘴唇發白,額上青筋若隱若現。

  「所以小陽再也不相信虛幻的時間,一輩子?永遠?哼!那都是戀愛時的甜言蜜語,等感情變質了,那些就只是垃圾。」唐雅君像是在看好戲般的轉向東方厲。

  「你有勇氣真的愛她直到生命終結嗎?大話誰都會說,說到做到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你真的能夠完全不背叛她嗎?說實話,我持保留的態度!

  「雖然是我要小陽把這些全都告訴你,當作是給她自己一個機會;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並不需要你的感謝,我只是要告訴你如果小陽因為相信你而簽下那張紙,而你又背叛她……」

  「我絕對不會!」

  「男人,你忘了自己曾開過多少空頭支票嗎?」她殘忍的提醒他,「就算你不會,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你真的有背叛她的那一天,那麼你會直到死都找不到她的!

  「你知道她躲她的家人躲了幾年嗎?十年!她的家人連一面都沒見過她!就我所知,她只接過家裡三通電話——一通是告訴她,奶奶過世了;一通告訴她,爸爸過世了;另一通則是要她給母親做頭七,即使如此,她也沒回去,你是聰明人,我相信你懂。」

  他懂,他怎會不懂?只要他背叛她,不只到死都無法見到他,就算他死了,要她前來替他上香拜祭,都是不可能的。

  東方厲離開幼稚園,直接到戶政事務所去找林舞陽;他不是來洽公,他只是來告訴她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取下偽裝用的墨鏡,真誠的深色眼眸映照著她的模樣——她還是維持老處女的造型。

  他笑了,這是她的偽裝,卻掩飾不住她看到他時那瞬間的欣喜神情。

  握住她的柔荑,兩人的溫度是如此的接近。

  他知道他再也無法放開這雙手——在他聽到屬於她的故事前,他放不開;在聽完故事後,他更是放不掉。

  那就永遠牽著她吧!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都要牽著她都是手。

  「我絕對不會背叛你,你不相信我沒關係,我會用剩下的時間來證明給你看;我活多久,你就看多久,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天,你就會知道我的承諾是不是實現了。」

  而那張愛情協議書,林舞陽簽了嗎?

  「好,這樣啊!恩恩,媽咪知道了,好,爹地說要等八月才會過去……媽咪也想你啊!恩,媽咪知道,媽咪會告訴爹地,要跟爹地講電話嗎?好。」林舞陽把電話交給一旁的男人,轉身上樓進房裡拿她的書。

  待她下樓時,東方厲已把電話掛斷,認真的看起電影。

  捧著書,她在東方厲的身邊坐下;他習慣性的伸手將她帶入懷中,同時低下頭偷得一記香吻,才將目光移回螢幕。

  佑佑到美國後,這已變成他們的相處模式——早上她上班,中午東方厲有空閒就會出現,帶著午餐向何倩哈腰鞠躬,拐著妻子到外面享用他帶來的愛夫便當。

  那可是名副其實的「愛夫便當」,都是他親手做的呢!

  何倩只要看到東方厲一出現,馬上拍著額頭、別開臉;再不然就會大聲歎息,彷彿要歎得整間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似的。

  而何倩的哀歎原因有二——

  「叫你老公別這麼囂張好不好?」何倩一看見停在大門口的福特,臉色就黑了一半。

  「抱歉,這個我一直沒辦法阻止。」她阻止過,真的,很用力,因為何倩已經不只一次說這樣會讓人妒忌,但是東方厲卻怎麼都不肯讓步。

  「親愛的陽,我有這麼多次的午餐都沒機會跟你一起享用,你不能剝奪我做丈夫的權利;我就是喜歡準備便當帶到你的辦公室,我還要告訴大家我和你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最好是大家都眼紅,這樣就沒人敢跟我搶你了!」

  這又是她的責任——因為她的一時大意,沒注意到東方厲的佔有欲竟是如此強烈,才會造成今天的場面。

  事情發生在她簽完愛情契約書的兩天後的一個早晨,東方厲開始實現他的承諾,而且還發揮得淋漓盡致——

  「陽,你在家或出門都不戴戒指,怎麼上班時才戴?這樣做事不會不方便嗎?」

  「這樣可以杜絕麻煩。」她老實回答。

  「麻煩?什麼麻煩?」

  「你不知道你老婆也是有人追的嗎?何倩說,大家覺得我保守,不像會給丈夫戴綠帽的宜家女性;我轉調很多地方,他們猜大概是我結過很多次婚,對方都是老頭子,所以只要他揩點油,等老頭嗝屁,他們就有機會把到我了。」宜家,換句話說,她是帶不出場的那一種。

  「現代的男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問你羅!現代的男人。」她笑道。

  東方厲若有所思的忖度,「以後每天中午我都會送便當給你,你乖乖等我喔!我們一起吃飯。」

  「什麼?」

  就從那天開始,東方厲不只是送便當,還充當起「陪吃少爺——專門在中午陪她一起吃午餐,順便宣示一下所有權,而這是原因之一。

  「你們真的太刺眼了,叫你老公滾回邊去啦!」何倩哀道。

  「對不起。」苦笑著,她也沒辦法。

  「我討厭你們!你們比一百瓦的電燈還閃亮,到底是要教人羨慕,還是嫉妒啊?有一天你們會因太甜蜜而在路上被人捅一刀的!」

  「沒問題,日後我和親愛的老婆就只會在何小姐面前大放光芒;傷到別人的眼睛不太好,我會適可而止的。」東方厲笑哈哈說道。

  「傷到我的眼睛就沒關係嗎?」

  「何小姐的眼睛太好了,傷到一點沒關係,說不定原本1.5的視力能突然變成少1喔!」

  「少來了!我沒變0.05就要阿彌陀佛了!」何倩不客氣的丟了一記衛生眼給東方厲,「要是亮得讓我眼睛痛,要去看眼科,我一定會找你討醫藥費的,還有你那顆頭……

  「能不能請你換個正常一點的顏色?難得你有一張和那雷亞斯相似的臉,卻讓那顆大白菜頭破壞了美感,我再看下去不知要掛眼科,恐怕連精神科都要順便一起掛號了。」

  「醫藥費要我出嗎?沒問題,我很大方啦!」此時的東方厲頂著讓何倩搖頭歎息加怨聲載道的「大白菜」頭。

  大白菜頭正如其名——他把頭髮發根部分全染白,發色染成翠綠色,活生生的是顆大白菜!而他也不怕被人看,大剌剌的與何倩笑鬧,和林舞陽「培養感情」。

  「如果不是雷亞斯不曾染過頭髮,再加上你的品味是如此的怪異,還是小舞的老公,我真的懷疑你是我崇拜的偶像雷亞斯。」何倩又是一聲歎息。

  其實被人認出的危險是會發生的——偶爾有人上前問他是不是某個明星?東方厲總會舉起右手虎口放在下巴,挑眉反問對方,「你覺得我走在西門町,會有人簽下我嗎?」

  衝著那顆大白菜頭,問的人都會下意識猛搖頭。

  林舞陽不是沒對那顆大白菜頭表示過意見,但東方厲總是笑著親親她的額頭說,週末他就會把頭髮染回來,當他工作時也會染回原色,要她別擔心。

  而他在外面都這麼的囂張了,更別說是在家裡。

  林舞陽偷覷著東方厲,不知是美國人的親吻文化造就了熱情的他,或者說是他的本性如此,每次他只要一想到,一定會突如其來的親吻她,完全不看地點,連她正在煎魚也要拉過她親上一親才肯放人。

  她收回視線,將書翻頁,窩在他的身邊;她已慢慢習慣了他的親密行為——他要吻,她就讓他吻;她是可以拒絕,但是她沒有,他親吻的氣息讓她慢慢的習慣了,就像他煮的菜一樣,慢慢在進步,總有一天,他可以成為洗手做羹湯的新好男人。

  「陽,你在看什麼書?好像看很久了。」他瞟了一眼她手上厚重的英文書,裡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字。

  看她不時動手指按電子辭典,再不就是翻閱那本有點年歲的英文字典,光看一頁,好像就忙得不可開交。

  「喏。」她分神把書皮拆下塞到他的手中,繼續和字典奮鬥。

  「哈利波特英文版?第一集?這套書不是快出完了嗎?」

  「我第一集還沒看完啊!慢慢看,反正書也不會跑掉,等流行退了,再買會更便宜。」抽走他手下的書皮,「像這本就是二手書店買的,才兩百三十元,比原價便宜一半以上。」

  「你怎麼不看中文版?中文版的翻譯並不差吧?」

  「是不差啊!而且還不賴,可我是要學英文,一邊看,一邊學,再怎麼不濟,多少可以塞進一些到腦袋裡的。」她笑道。

  「你想學英文,我可以教你啊!」他撫過她的秀髮,柔柔軟軟的,她稍早洗過,還帶著些許濕意。

  「你教我?」她挪動身子,「何倩是有說過你是華裔美國人,可並不是每個美國人的英文都好到能教人啊!會說跟會教可是兩回事。」

  他佯怒的捏她的鼻子,「我唱的是英文版,你說我的英文好不好?」

  「誰知道,你會唱,我也會啊!多聽幾次就會了,會唱跟會說是一樣的,但還是跟教人差了一大截。」她也回捏他的鼻子。

  「哼!我會讓你知道是你小看了你的丈夫!我一定要把你教到會。」

  「這很難喔!」她搭在他的肩上,就被他緊緊鎖入懷裡,「我念書時,什麼都念得好,就是英文學不好;明明日文學得很快,但英文跟我不對盤,二十六個字母各個認識我,我跟他們的感情也不錯,偏偏他們湊在一起,我就傻了。」

  「你不是高中和大學都有不錯的成績嗎?」

  「是不錯啊!知道範圍考什麼,硬是塞到腦子裡就可以,但跟會用還是有段差距;而且聯考一考完,我就把二十六個字母叫來遣散,請它們以後別再來找我麻煩。」她笑問:「你說我跟英文是不是很不對盤?」

  「大學也有英文課吧?」

  「除了英文系外,英文課的內容都不深,期中、期末考也很簡單,教授會指定課本的某頁對話,找個同學在教授面前背完內容就可以啦!」

  「不會修完課,你的二十六個字母又各自逃竄了吧?」東方厲眯起眼,有點不敢置信。

  「我又不敢在它們身上綁繩子。」她吐吐舌,「我有三十七個注音符號,加上日文的五十個片假名和平假名就夠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最好別來參一腳,我樂得自在。」

  「你懂日文,卻不懂英文?日文應該比英文難懂吧?」彷彿看到怪物似的,他露出難解的眼神。

  「漫畫。」她仰頭與他四目相交,「大學時我喜歡看漫畫,臺灣翻譯得太慢了,剛好同學有管道能入手日文版,為了追漫畫進度我就跑去修日文,學得還不錯。」

  「那個同學該不會是……」

  「就是雅君,告訴你更巧的事,她和我從小學一年級就同校,國中、高中,甚至大學,我們都同校。」

  難怪,東方厲霎時明白了——唐雅君不單單是從林舞陽的口中知道她的過去,還包括她和舞陽的交情是從小就建立的,而即便如此,林舞陽還是跟她簽下了協議。

  就像唐雅君說的,她是真的不相信任何人!

  溫熱的掌心摩擦著臉頰,柔水似的深眸凝視著那張嬌顏,那個臉上掛著微笑,卻仍藏不住哀傷的小女人就在他的身邊,她絕口不提的過去會由他來承擔;那些太沉重的事,他會讓她當作多姿多彩的生命中的一滴污點,當她有一天回想起來,她只會記得他帶來的快樂,而忘記那些難堪的往事。

  「厲?」

  「陽,有句話我從沒對任何女人說過,我原本打算遇到能真正度過一生的女人時再告訴她的。」

  「哦?」她頗富興致的看著他。

  「陽,我愛你。」環住她的身子,將臉埋入她的黑髮裡,「我是真的愛你,有一天你會知道,你是可以相信我的。」

  在東方厲的堅持下,開始了林舞陽與他的一對一假日英文大補習。

  文法?她只認得五大基本句型中的兩種,及物和不及物的句型,頂多再加上附加問句,這個她最熟,前後助動詞也能當動詞的字,她就完全舉白旗投降。

  趴在餐桌上,正對面是東方厲那張迷死人的臉,但是對她已完全沒了吸引力,不然她敢說,再用他糟糕的方法惡補下去,以後只要看到他的臉,她的腦袋便會先冒出一堆有問題的文句來。

  東方厲的教法不像訪問教材那一板一眼,他知道林舞陽喜歡看小說,因此網羅了市面上的英文教材,把五大句型以例句編成短篇小說。

  他原想做成兒童英文讀物,又怕被她說成是在看輕她,只好靠自己一句句湊成一篇篇的內容,讓她容易上手。

  「厲,你確定這是遊戲嗎?」她用一張哭喪的臉對著桌上的筆記型電腦發愣,螢幕閃著光芒,與她的臉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是遊戲也是測驗,我特地把內容設計成漸進式,只要你答對一題,就會往更難的題目前進,最後會變成一篇有內容的故事喔!」他說得洋洋得意。

  「我可以挑剔難度太高嗎?」

  「怎麼可能?我都玩過幾十次了。」他對自己的作品可是信心滿滿。

  「那我問你,Bridsfly句號,完全沒有空格,下面卻有三個選項,一個是is,一個是are,一個是am,請問我該選哪一個?」

  東方厲扯扯嘴角,「沒有第四個選項嗎?」

  「沒有。」

  「那……隨便選一個?」有人的聲音變小了。

  「這才第一題耶!你真的有試玩過嗎?」

  「當然有!」這個嗓音回得可是理直氣壯,「你是選哪個等級的?」

  「初級。」她是英文菜鳥,當然選初級試水溫。

  現場的某人自動消音——因為他認為初級太無聊,便直接選高級來當作測試。

  她輕聲歎息,將筆電關上,她決定永遠都要跟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當陌生人,舉雙手放棄接受英文的荼毒。

  走到客廳電話旁,她突然想起早上接到一通電話,「厲,早上有通電話,說是你的經紀人,他說打手機都沒開機,你要不要問一下?」

  「不用,八成又是吵著要我答應工作,所以我才會關機。」

  「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急耶!」

  「大不了我找時間再回他電話,但最快也得等我看完這本書,我已經看到……」

  「你別把劇情說出來!這樣我要怎麼看啊?還是你要講床頭故事給我聽?」

  「你真要聽,我就說給你聽啊!」書本後面冒出一雙深藍色眼眸,眨啊眨的。

  「不要,我寧可自己看。」別開臉,拒絕了他的提議,「你還有多少看完?我等一下想出去買午餐要用的青菜,你還沒看完的話,我就自己出門。」

  東方厲的另一項堅持——當她出門買東西時,只要他在家而且有空,一定要跟!

  「午餐出去吃,讓小趙請客,順便敲他一筆。」抱著書本移到她身邊,「你要吃鮑魚燕窩?還是龍蝦魚翅?」

  「膽固醇太高,我沒興趣。」從他手上抽走書,「你的經紀人說不定真有急事,還不快點回電話給他;中午你若不回來吃飯的話,我會自理。」

  「我要跟你一起吃,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小趙,你先去換件衣服。」輕啄她的唇瓣,「不要綁包包頭,要梳公主頭,比較好看。」

  「厲大爺,現在是七月,外面很熱。」她抗議道。

  「那像上次那樣,下面再綁一把,可以嗎?」他一臉討好的說。

  她聳聳肩,走上樓。

  東方厲拿起手機,飛快撥出熟悉的號碼,響了兩聲後,另一邊立刻接通。

  「雷亞斯!你這幾天是死去哪裡了?手機也不開、家裡電話也不接、天母那裡也沒回,你是去學嫦娥奔月,躲到月球上了嗎?」

  幸好他有記得把電話拿遠一點,不然耳朵肯定嗡嗡作響,「小趙,我在放假。」提醒這個聽起來已快瘋掉的經紀人。

  「我知道你在放假,但也不能聯手機都不開吧!」小趙的怒火緩了緩。

  「沒電嘛!」東方厲昧著良心說。

  打從上次他堅持只接兩個工作後,小趙便發揮他早已遺忘的潛能——開始奪命連環call,他乾脆把手機關機。

  電話不響,他就沒接電話的煩惱。

  「算了,明知你在騙我,但看在你還有良心,知道要打給我的份上,我原諒你。」

  「謝謝你的寬宏大量。」

  「不客氣。」小趙沒好氣的回答,「早上我打電話到你家,接的是個女人,那是你老婆嗎?」

  「沒錯,是我親愛的老婆;好不容易終於跟她拉近了一點距離,你要是敢跟我說要排工作,我一定會斃了你!」

  「不是吧!你還是不肯接嗎?你都不知道我被那些製作人追殺嗎?我就快連家都回不去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嗎?接啦!就一個,一個就好了!」

  「休想。」轉過頭,發現林舞陽已換好衣服下樓,是七分牛仔褲配上格子襯衫,手上還拎著一件白色薄外套,「我跟我老婆現在要出去吃飯,你要不要跟來?」

  「好,在哪裡?」

  「就我們常去的那間火鍋店,老位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47:54

第八章

  冒著白煙的鍋子添滿蔬菜和肉片,綠葉在滾燙的湯頭裡癱軟,漸漸變色,赤紅的肉片碰到熱湯的瞬間著上了另一種色彩,刷過一涮的薄切有著入口即化的美味。

  東方厲把盤子裡的蔬菜猛往林舞陽前方的鍋子裡倒,把她盤子裡的豔紅番茄夾進自己碗裡,再挑出魚蝦類的食材扔進自己面前,順手把半盤牛肉挪到她的手邊。

  沒一會兒,他動作迅速的替她撈起熟透的高麗菜,貼心的夾進她的碗裡,放不進碗的,就擱在一旁淨空的盤子。

  林舞陽不愛外食,若要外食,也偏愛這種自己動手的火鍋。炎炎夏日,冷氣房裡吃火鍋已不是奇怪的事,這間半自助式的火鍋店高朋滿座,不提早訂位還不見得能分到一鍋。

  東方厲和老闆小有交情,原本只給二十人以上聚餐的包廂破例為他開放,林舞陽本想作罷,老闆卻笑說反正不是頭一回為他破例,包廂裡只差沒加上雷亞斯的名字,不然可說是他專屬的也不誇張。

  「我的專輯慶功宴都在這裡辦。」他解釋,「錄音室裡的人全部都來,又不好在外面胡鬧,所以都窩在包廂裡,怎麼吵都沒關係。」

  「你第一次帶女孩子來這裡,豈有不開放給你用的道理。」老闆笑道。

  「是我老婆,跟其他女孩不同,我要是帶她上高級餐廳,回去她一定會罰我跪算盤;可惜我只知道這裡有好吃的火鍋,不然我哪敢帶她來這裡虐待她的胃。」

  「你老婆?」老闆吃驚的在林舞陽和東方厲之間徘徊,「就是結婚的那一個?」

  「就是結婚的那一個。」

  「酷!我今天要去簽樂透!」老闆笑得嘴都歪了,跑出包廂前不忘回頭,「嫂子今天吃的都算我的,這麼好的運氣居然落在我頭上,讓我看看你幾點進來的……」

  「我好像稀有動物。」她自嘲。

  「是獨一無二的稀有動物。」他俯身偷得一記香吻。

  老闆已夠誇張了,而小趙的表現則是更上一層樓。

  「嫂子?你老婆?」小趙連椅子都沒拉開,張著嘴,食指在東方厲和林舞陽面前晃啊晃的,「就是結婚的那一個?」

  「沒禮貌,」東方厲拍掉他的手,「就是結婚的那一個,不行嗎?」

  「是爬下你床的那一個?」

  「就是爬下我床的那一個。」東方鸚鵡很盡責地重複。

  「就是眼裡只有你兒子,卻沒有你的那一個?」

  東方鸚鵡一聽,決定罷工不再當鸚鵡,「我兒子去美國,我老婆眼裡現在就只有我!」

  「嫂子!請受我一拜,這頓我請;你吃什麼我請客,所有好吃的全都端上來!不用擔心我的荷包,吃垮了這間店有雷亞斯會負責。」

  「這頓當然給你請,老闆都說要去簽樂透了。」東方厲沒好氣地說。

  「對,還要去簽樂透!什麼大樂透,還是幾星彩的,全部簽!」小趙點頭如搗蒜,「雷亞斯,你自己吃的自己付帳,你比我有錢,別跟我敲竹槓。」

  「噗哧!」林舞陽捂著嘴,忍俊不住地笑出來,「有這麼誇張嗎?搞得好像看到什麼大魔王似的,我只是個普通人。」

  「不普通!不普通!」小趙揮動手掌,「嫂子,你不曉得,雷亞斯保護你保護得多好——臉,不准看,遠看也不行;聲音,不准聽,遠遠偷聽也不能;問職業,他三緘其口,不說就是不說;問年齡,他只會瞪眼,瞪死好奇心氾濫的人;問髮型,他只差沒用眼神殺光所有人。嫂子,你不是大魔王,但是要見上你一面,真的難上加難。」當他聽到可以跟她一起吃飯時,說有多震驚就有多震驚——是跟雷亞斯的新娘一起吃耶!

  「謝謝。」她靠在東方厲的懷裡。

  東方厲在她耳邊低聲說:「這件事沒讓你失望吧?」

  她給了他一個陽光似的笑容,這是她的答案。

  小趙再次開眼界是此時此刻——他面前的湯正滾著,東西卻一樣也沒扔進鍋子裡,他只顧著看那對在白煙裡的男女,這、這、這是他認識的那位元鼎鼎大名的歌手嗎?不是吧?東方厲是被外星人抓去改造過嗎?

  瞧他體貼的忙來忙去,身為這位大歌手的經紀人,幾時看過他動手幫人夾過菜?沒有!

  幾時看過他替人放火鍋菜料?沒有!

  可能是熱氣太濃,出現海市蜃樓,對,應該是這樣,外面大太陽,裡面火鍋的溫度也高,出現這種不可思議的情形也是可以接受的。

  「嫂子,那位是雷亞斯嗎?」小趙比了比專心涮牛肉片的男人。

  「應該是。」她笑道。

  「他幾時變成賢夫了?還這麼體貼得教人直起雞皮疙瘩!」

  「如果看不習慣,不會把眼睛給遮住?」賢夫冷冷地瞪他。

  「不不不,這比七大奇景還有意思耶!怎麼可以不看?」

  「要看就閉上你的嘴,我沒跟你收門票就已經很好了!」說著,又夾了一片牛肉放進林舞陽的碗裡。

  「你也快點吃,別只顧我。」見鍋裡的肉片熟透,她用湯匙撈起,放進他的碗中,把碗塞在他的手上,要他快點吃。

  東方厲聽話地扒了兩口白飯進嘴裡。

  「趙先生不是有急事要找厲嗎?要不要順便談一談?」

  「嫂子,你叫我小趙就好,突然叫我趙先生,很彆扭。」小趙哈哈笑,「也不是什麼急事啦!」窺視東方厲沒出聲禁止,他才放心說:「有個談話節目要找雷亞斯,我們拒絕了很多次,但對方比我們還要有毅力,一次、兩次地找上門,連老總都招架不住,只好叫我問問看他要不要接下這份工作?如果不要,就讓他自己親自推掉。」

  東方厲俊眉上揚,放下手中碗筷,碗裡的飯菜已經見底,清潔溜溜,「你不是經紀人嗎?這種事都是你在處理吧?」

  「先生,我是經紀人,但對方指名除非你親口拒絕,否則他們都不接受啊!」

  小趙哭喪著臉。

  「大不了就拖吧!拖過了演唱會,反正沒答應就是沒答應,擔心什麼?」

  「當然擔心!這位先生,別忘了你手邊的廣告曲子,這支廣告和節目贊助商是同一個人耶!」

  這下他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了。「我寫曲子只是興趣,如果對方不贊助,就把寫曲的工作也取消了。」

  「我們簽約了,如果取消,就是違約,違約金可不少啊!」他也很想拒絕啊!

  如果拒絕得了,他早就拒絕了,偏偏人家當初指定雷亞斯寫曲的代價開得高,違約金自然也訂得高。

  他是相信雷亞斯付得起啦!可是媒體會寫得很難聽吧?因為對方可不好惹呢!

  林舞陽十指交握,定神地看著身旁明明面無表情,她卻可以感覺到惱怒的男人;她等著他開口,看他是決定違約,或者親自去拒絕。

  男人的目光停在小趙臉上,後者顫抖身子,覺得全身發冷,明明面前是暖暖的火鍋,他卻有種詭譎的蕭瑟感,趕緊往一旁的女子投出求救眼神,而她回以淺淺的微笑,讓他直想撲上前去喊「救命」!

  「厲,」她率先打破沉默——小趙的求助她無法視而不見,「你是不想接工作,還是不想跟對方扯上關係?」

  男人握住她的柔荑,「我不想跟對方扯上關係。」

  「我可以知道原因嗎?」鬆開交握的指頭,右手一翻,與他的左掌交扣。

  「朱佩羽,我的前任女友,婚前交的。」他能感受到她指頭在掌心的力量,不輕不淺,不為他的言語而改變力道,「我承諾過你,不會跟其他的女性有任何接觸,我承諾過。」

  「出面協調的一定是她嗎?」她詢問小趙。

  「我想應該是的,因為是她親自找上門的。」小趙愈說愈無力,看東方厲的模樣,要他親自出馬一定比登聖母峰還難,嗚嗚,他只是小小的經紀人,為什麼大家都要為難他?

  林舞陽鬆開指頭,這個舉動讓東方厲一震,感覺到鬆脫的下一刹那,他想抓回卻撲了空。

  「厲,」將右手勾住他的左臂,換她的掌心包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真的很大,「我覺得你該跟朱小姐談一談,不管是拒絕也好,接受也罷,這都是你的工作;簽了約就要履行,我知道你會做到,你該知道我相信的就是那薄薄的一張紙,你不會毀約讓我失望對吧?」

  他輕歎,他的躊躇全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他不願毀約是因她重視合約上的簽名,他若毀了這次的約定,會讓她對他的信任破滅;而就這麼賴著也無不可,但她會記掛在心頭。

  只是若跟那女人見了面,他又會做出打破對她的承諾的事,這讓他感到不論怎麼做都無法兩全。

  「厲,那一條改掉吧!我想不出什麼私刑可以對你做,我的人緣不好,借不到滿清十大酷刑的器具。」她嬌笑,「你的工作也不可能完全避開女性,就算去市場買菜也會碰到婆婆媽媽,你總不能穿上防護衣,或者掛上『生人勿近』的牌子吧?」

  他專注地凝視著她,想知道她話裡是否有著對他的不信任,她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讓他苦心建立的感情化為烏有?

  「如果真要避,你會有方法的,不是嗎?」眼鏡下的雙眼靈動著,「僅止於握手,這是我可以接受的程度,我想如果有可以信得過的人陪你在場,那有何不可?」

  「我不能背棄對你的承諾,是我說……」

  「是我要改的,你沒背棄什麼,你說要陪我吃飯,不是做到了嗎?你說要陪我買菜,也做到了;你答應有空就會在家陪我、你說要做午餐、送午餐,還有教我英文,不都做到了嗎?」

  「陽……」

  「就當是我的任性,任性的把你給的承諾改掉,就一次小小的例外,其他的依然不變,我還是相信你給我的其他承諾,好不好?」

  東方厲低身親吻他愛的女人,她信他的承諾,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讓他感動——她仍信著他,就因為她相信他,他絕不會背叛她,絕不會!

  「真的?小陽為你改了承諾?」唐雅君聞言,激動到拍動桌面,當下咖啡灑出,一片狼藉。

  「她說,這是她的任性。」突然被林舞陽的好友約去,他老實說出妻子的改變。

  「你、你……天啊!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改承諾!第一次耶!」唐雅君抓著頭髮,「向來都是承諾她的人主動提起要修改,她會說要改承諾,是第一次耶!東方,你要是敢背叛她,我一定會把你給千刀萬剮!」

  「我絕不會。」他會誓守諾言。

  會客室裡有兩道頎長的身影一左一右坐在旋轉椅上,男人取下墨鏡,深邃的湛藍眼眸掃過一室寧靜,修長的腿輕推椅腳,椅子迅速轉了一圈。

  東方厲了無興趣地等著室內唯一的女人開口,這女人恬靜得讓他覺得很煩,伸手觸碰手機,上頭的時間讓他抿唇——他坐在這裡已經半小時了,她不開口,他也懶得說話;至於站在他身旁的兩人早已從坐姿變成站姿,等會兒應會因受不了而倚窗站立。

  女人有著富家千金的高貴又柔弱的矛盾氣質,同時散發著事業有成女性獨特的堅毅,她選擇不與他的視線接觸,驕傲在她的眸中一閃而過。

  東方厲噙著一抹微笑,過去他一度覺得這女人可以撐起他的家,但現在冷靜來看,她的眼中並不需要家庭溫暖,她只看得見自己。

  受不了一室沉默的人會先開口,她期待著他,而他壓根不在意。

  今天是星期四,他事先告知林舞陽無法陪她共進午餐,只因下午他有排廣播錄音。

  轉動著手上的婚戒,他決定要把林舞陽扣在身邊時,就將婚戒戴上,就算在公共場合也不打算取下;一思及婚戒系著的她,不知她現在是否在跟何倩笑鬧,也或許她正忙得昏天暗地,愈接近中午,戶政事務所的人潮愈多,大家都會利用休息時間來辦事。

  幽藍掠過一瞬的溫柔,他還是想陪林舞陽一起吃午餐;對她他有愈來愈貪心的想法,如果可以,他真想要她什麼事情都別做,他可以養她一輩子,但她大概會惱怒地瞪他吧!

  她很喜歡那份安定的工作,每次等她下班或休息,他都會在門外偷窺她——為市民服務的她有著認真的美麗,就算在那糟糕的外表造型下也無法遮掩她的動人之處。

  女人覷著他,小心翼翼的——她在拖時間,在等他開口,只要拖到中午,他們便能一起吃飯話家常,聽說他最近很冷淡,和韓黎兒的緋聞不到一個月就消逝,而她,是他交往時間最長的女友,他的空窗期將會是她的機會。

  東方厲向身旁的小趙低語幾句,起身準備離開會客室——十一點半,他得守著親親愛妻,免得她忘了他的愛夫便當,順便跟她聊上幾句,安慰他想念她的心情。

  才不過半天,他就已經開始想她了,以往這個時間,他早就在戶政事務所外面等著她,看著她動手指、微笑;可惡!為什麼他現在得在這棟大樓裡虐待自己?

  朱佩羽眼見東方厲就要離開,立刻感到一陣驚慌,他怎能就這樣離開?他都來了不是嗎?「雷亞斯……」喚住他,而他確實停下了腳步,「我們必須談談。」

  東方厲走迴旋轉椅,這個位置離她最遠,「當然,我還以為你不想談;其實我們也沒什麼可以談的,我只是來拒絕你們公司的節目邀請。」

  「我們的條件開得很好,只要你願意上節目,時間我們可以配合。」

  「很抱歉,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裡跟你說話,我都覺得是浪費我的時間。」害他少一次跟親親老婆吃午餐的機會。

  「也許我們可以一邊吃午餐一邊談,這裡的氣氛太嚴肅了,我想我們可以到麗晶的餐廳,就我們兩個,一定可以談出令人滿意的結果。」她意有所指地說。

  「不用了,在這裡都談不出個所以然來,去吃飯更不可能有結果。」

  「我希望私下跟你談。」她瞟向他身旁的左右門神,口氣中多了些許的哀求。

  「沒必要,我不和過去的女友私下獨處,何況我已結婚,不想做出讓我老婆不安的事,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她沒想到他會提起老婆,更沒想到他會將她排拒在外,「你和我分手是因為我說不想生孩子嗎?」

  「不是,單純是我們兩個不合適,不論是個性、脾氣,或是對東西的看法;還有,你無法將佑佑當作是親生孩子來看待。」他點出最重要的因素。

  「難道你現在的妻子就能嗎?她能接受那個你和別的女人……」

  「說到這個,我就一肚子氣,她把佑佑看得比我還重要,小趙……」他趴在桌上,對著右手邊的門神抱怨,「昨晚佑佑打電話回來,說想媽咪,她居然說要請假去看佑佑;可若這樣,等我飛到美國去開演唱會時,她就沒假可以陪我了……你說我好不容易把佑佑擠掉,為什麼一通電話又把我踹到最後面了?」

  右門神小趙「噗」的一聲,彎腰顫抖——但他心知肚明現在不能笑,唉!真不愧是敢從雷亞斯床上溜走的女人,他真想拜她為師,以後有問題就去找嫂子,找她就萬事OK啦!

  睇了一眼矮了半截的右門神,他笑什麼啊?東方厲覺得自己很哀怨,他好說歹說才讓林舞陽打消念頭,不然未來誰陪他去美國啊?他的午餐約會一下子要少掉將近一個月的分量,讓他感到好不甘心!

  「雷亞斯,既然她……你的妻子這麼不重視你,為什麼你要娶她?」她不懂。

  「她不只不重視我,也不相信我,她對我是完全的不信任。」

  娶一個不信任他的女人,為何他還能笑得如此溫柔?

  「但是我愛她,不是喜歡,而是愛,是深深切切地愛著,我恨不得永遠將她鎖在我身邊,如果我有一雙手銬,就能將我和她銬在一起,然後我會把鑰匙丟進大海,她找不到鑰匙就不會離開我,直到死亡,她都會跟我在一起。」

  「我不行嗎?」愛這個字,他從不曾對任何女人用過,就連她這個交往最久的女人都不曾從他的嘴裡聽到過這個字,他對女人最多只用過喜歡兩字。

  「你不行!因為你不是我的妻子。」雖是殘忍的事實,但他知道,她聽了才會打消念頭,認清她和他之間再也不可能。

  朱佩羽失落地離開,東方厲則是鬆了一口氣,他終於可以打電話跟親親老婆說說話,可他前腳剛要走,後腳卻被人拖住。

  「雷亞斯,你的工作還沒結束,美國這邊的工作還等著你來處理,你要提前飛到芝加哥拍下一季的宣傳海報,還要上兩個節目、四場握手簽名會,還有你去年欠下要當茱莉的演唱會嘉賓……」

  「鐘斯!你再說下去我就罷工。」瞪著左門神,這位前天抵台的左門神只要一抓到時間,就會對他疲勞轟炸。

  「可以,只要你答應我排的工作你都會乖乖接下,我就會自己閉嘴。」

  「休想!我有選擇權。」

  「你當然有,等你把海報拍完、節目上完、簽名會辦完,演唱會的嘉賓當完,還有你要順便解釋一下,那天我在路上看到一頭大白菜色的男人是不是你……」

  小趙再次彎下腰,這次已經趴在地板上猛捶地板了——每次鐘斯出現,都會讓他笑到不行,這場討價還價會到什麼時候?他要不要提醒雷亞斯一下,這個時間的嫂子大概正在吃便當!

  「小陽,他們很接近了,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不應該那麼快,你上個月說他們只查到南投而已。」揉著眉心,她的心煩從語氣中洩漏。

  「對,上個月是查到南投,但有人找了征信社,是你二伯,他們在外面有欠錢,找你找得就很急了;但讓我猜不透的是,我們已經很保密了,怎麼他們還能調得到資料?」

  「征信社都有自己的一套,要查到也是遲早的事。」

  「小陽,月中你要跟雷亞斯到美國去,這邊我會擋下來,就算查到這裡,半個月內找不到人,他們也不能怎樣。」

  「是不能怎樣,但要做得保險一點,大不了我申請留職停薪,回去念書;如果臺灣躲不了,那我就躲去國外。」當公務員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留職停薪去進修。

  「可你老公和兒子要怎麼辦?這件事我沒告訴他,我認為你該自己跟他說清楚會比較好。」

  她沉默以對,說或是不說?事情終於要攤牌了,她可以信任他嗎?只跟他相處這麼短的時間,她能就此相信他嗎?

  「小陽,你不相信他嗎?或許時間是短了些,但是……」

  「我會好好考慮。」

  「如果這是你的幸福,就別讓它溜走,一旦溜走了,很難再捉回來。」

  「嗯,我知道。」和唐雅君結束通話,她從樓梯間走回辦公櫃檯,還沒回到位置,就聽見東方厲和何倩的聲音。

  現在才十點半,這個時間人不多,再晚一點會比較忙,坐在後面的上司沒說什麼,大概也是體恤他們才剛結束戶籍資料重整。

  「你真的很礙眼耶!除了顧你老婆之外,你沒別的事可做嗎?像是把頭髮的顏色變得正常一點。」何倩美眸一瞪,想把他身上的羞恥心給瞪出來,最好順便把他那頭大白菜瞪到掉色。

  可惜何倩的眼神不夠兇狠,對東方厲起不了半點作用。

  「顧老婆很重要,誰知道會不會有不肖小偷,趁我沒注意就把我的老婆偷走?」

  瞧他說得多鄭重其事,「你知不知道男人這樣很難看耶?像是小白臉。」

  「當小白臉有哪裡不好?我寧願是小白臉,這樣就不怕老婆分開了。」依然三句不離老婆經。

  「天啊!這世上有哪個男人跟你一樣黏老婆黏成這樣啊?」何倩拍了一下額頭,壓根不信這男人已有三十歲。

  「那是你還沒碰到第二個,我現在是在示範給你看,因為怕你這輩子都碰不到第二個,那就可惜了。」

  「誰要你示範了?你臉皮很厚耶!」何倩一臉受不了的神情。

  「不厚不行啊!你都不知道,現在的新好男人若不低聲下氣一點,隨時都會被老婆給拋棄的。」他說得可憐兮兮。

  「不、不,我覺得小白臉還是快點拋棄,等你老婆回來,我舉雙手雙腳贊成她跟你離婚。」

  「你還是不是陽的同事啊?居然要破壞人家的姻緣!」他很生氣。

  「嘖嘖,我就是小舞的好同事,才更要她三思,你不懂,佔有欲太強,是會被討厭的!」她臉色凝重地叮嚀他。

  東方厲眼神一閃,涎著臉轉向剛回座的林舞陽,「陽,你喜歡佔有欲太強的男人嗎?」

  林舞陽好笑地看著何倩與眼前的男人,他們兩人八成又在鬥嘴,想必何倩又在對他危言聳聽。「不會啊!佔有欲強就表示他的心裡有我。」

  「就是這樣!我就知道。」他別過臉瞪了何倩一眼,臉上還帶著勝利的微笑,「老婆,我愛你。」

  「嗯,謝謝。」她不輕易將愛說出口,一旦說出口,那就是信任——有人的愛可以有著不信任的存在,但她的愛必然有著絕對的相信,所以她不說愛,她感謝他的愛、感謝他的包容、感謝他的體諒,所以她說的是謝謝。

  「小舞,你太縱容他了!男人是寵不得的,這會讓他們鬧翻天。」

  「何小姐,請你不要再破壞我們夫妻的感情了好嗎?」

  「我只是在教小舞對付丈夫的方法,別忘了,你曾經丟她一個人吃午餐喔!」

  「那是因為……」他也不想啊!但是朱佩羽硬是挑了接近中午的時間來跟他談,接著鐘斯追著他疲勞轟炸,害他連電話都不能打,何倩根本就不知道他當時有多沮喪。

  「他有工作要做,難得工作找上門,他不去處理會對人家不好意思的。」林舞陽替他解套。

  何倩其實只是很愛捉弄東方厲,她說東方厲有八成像雷亞斯,除了那雙眼睛及髮型。

  何倩覺得捉弄他就好像是在捉弄雷亞斯,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得意與滿足——

  沒機會跟偶像聊天話家常,至少有個替代品也不賴。

  東方厲從陪她一起吃午餐起,就不再戴墨鏡,改戴黑色隱形眼鏡;頭髮也故意更換造型,在外面走動時會戴帽子,就連穿著都刻意走低調路線。

  他很配合她,或者說,他為她改變了很多;在無形中,他用著自己的方式在寵她,似乎是想寵壞她,讓她不能沒有他。

  「別替他找藉口,不過,東方,你的手藝真的有變好喔!那天我偷吃小舞便當裡的煎蛋,嘖,看不出來你有當家庭煮夫的天分,有沒興趣當大廚師啊?那會很賺錢喔!」

  大廚師?林舞陽不禁竊笑,何倩若是知道被她唆使去當大廚的男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偶像,不知會怎樣?

  「你居然偷吃我做的愛夫便當!」

  「才一口煎蛋而已,你是男人耶!別這麼小氣。」何倩咋舌,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男人。

  「我小氣?何大小姐,你做給男朋友的便當要是被其他男人吃掉,會作何感想?」

  「扁了那個男人!」何倩義憤填膺地握拳,「但我只吃一口煎蛋,不是全部,所以不能相比。」

  「老婆……」他轉向林舞陽,哀怨地瞅著她,「你怎麼可以讓煎蛋被偷走……」

  林舞陽見他拉長臉,只差沒眨出淚珠,當下不給面子的笑出聲,「好啦!你這樣子很好笑耶!我那天是因為想吃排骨,就跟何倩交換;只是一塊煎蛋而已,下次不會了。」

  「排骨嘛!下午我去買菜做給你吃,你看著吧!我做的一定比便當店的好吃一百倍。」

  「是是是,東方先生做的排骨一定很好吃,小舞,麻煩幫我偷渡一塊。」

  「不好吃的話,我會帶給你吃的。」林舞陽配合地點頭。

  「連你也跟你老公一起欺負我!」

  「這叫夫妻同心!」東方厲抬起下巴,得意不已。

  「別鬧了,何倩,趁我記得,這還給你。」林舞陽從包包裡拿出一片光碟。

  「這張怎樣?我特別喜歡第三首歌,明明唱的是搖滾風,卻又掩不住感情的嘶啞聲音,我特地還去查過歌詞的意思呢!」

  「我比較喜歡後面的抒情歌,搖滾樂太熱鬧,好像大家都在比誰比較搶眼,如果加一點貝斯的獨秀,我覺得會更好,這只是我的感覺啦!」

  「你們在說什麼?」東方厲眨著眼,硬是擠入兩人的對話。

  「在說你本尊的事啦!」何倩喜歡戲稱東方厲是雷亞斯的複製品,「人家歌唱得多好,你這個複製品有沒有一副好歌喉?沒有的話就真的是只有外表像,就太浪費了。」

  「誰說我沒有,說不定我的聲音比本尊還好呢!」他不服氣地反駁。

  「是喔!你的歌聲比雷亞斯好的話,怎麼不見你去參加歌唱比賽?就算拿個第十名也好,至少有拿名次嘛!」

  「我有啊!」去當過幾次評審。

  「是在第幾輪被刷下來的?」

  他不說話,轉身趴在林舞陽的桌子前。

  「哎啊,我不會笑你啦!歌喉不好又不是什麼大事。」

  「再說我的歌喉不好,哼!等一下就不要求我。」他再次轉向何倩,眼神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誰會求你啊!」

  三秒鐘後,何倩只差沒跪在地上,巴著他的大腿。「東方大爺、大帥哥、帥哥哥,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剛剛是有口無心,您就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您是天使轉世、是奇跡的化身,您是大善人,您老人家就別再跟我這個小女子計較嘛!」

  哈巴狗出現了。

  東方厲晃著手上的演唱會門票,不搭理她就是不搭理。

  「嘿嘿,東方大帥哥,看在你老婆是我罩的份上,你就高抬貴手……不對,是鬆開貴手,讓我碰一下那張門票嘛!」瞧她口水都快滴下來了,那可是雷亞斯的演唱會門票耶!

  據說一開賣就被秒殺,偏偏那個時間她要上班,政府的電腦又不能公器私用,她拜託了好多人都買不到,最後連黃牛票也沒有,她都絕望了;而現在門票就在她眼前,要她當坨爛泥砸在他身上,她都願意。

  「你不是說你不會求我嗎?」

  「東方帥哥哥,您記錯了,我是說我一定會求您的!大概是剛才風大,把我的話吹散了;您說這麼多話一定口渴了,我這就去替您倒茶,看您是要喝紅茶還是咖啡,或者我打電話叫星巴克外送,您覺得如何?」票快給她啦!

  「不用了,這本來就是要給你的。」他把門票壓在她的桌前,「還不快感謝我?」

  「我一定會做牛做馬來回報你的恩情。」何倩誇張地猛點頭,順勢瞧了一眼門票,又是一聲驚呼,「貴賓席!居然是貴賓席!你怎麼拿得到?貴賓席只有前面兩排,而且票價高得嚇人,光是最後面的位置就要六千,貴賓席……一定很貴吧?」

  聽何倩這麼一說,林舞陽不禁凝望著東方厲。

  「我跟朋友拿的,不用錢。」他給林舞陽一個安心的表情——她大概忘了她丈夫是演唱會的主唱,「我叫小趙留的。」低聲對她說。

  想到他的身份,林舞陽恍然大悟,最近他太常待在她身邊,她都快忘了他是公眾人物。

  「這是你和唐雅君的,到時候你們一起來。」

  「對對對,小舞,你去聽過現場,就會知道雷亞斯的魅力絕對是複製品比不上的!」

  瞧何倩說得多激動,她若是知道複製品就是本尊,不知會不會還對東方厲這麼大呼小叫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48:10

第九章

  雷亞斯的演唱會讓小巨蛋爆滿,保全與警衛為了擋下洶湧而至的人潮,忙得不可開交,在空中揮動的螢光棒則是讓人看得眼花撩亂,所有粉絲都陷入了瘋狂狀態。

  小趙緊張兮兮的跟在主角身旁,鐘斯也毫不猶豫的跟進——雷亞斯走到哪,他們就跟到哪,除了上臺,他倆無所不在。

  東方厲身上的衣服讓他很不爽,是長得拖地的披風,他恨不得拿剪刀將它剪斷,免得後臺一堆人踩得他寸步難行!

  接到責備的眼神,小趙愣了一下,「是你自己說沒意見的!」這是趁東方厲和親親老婆講電話是時叫他做出決定的,總之,他沒錯。

  「效果不錯的話,美國演唱會時也可以這麼做。」鐘斯抽出隨身記事本記下。

  東方厲只差沒吐血,他是主唱,卻被人隨意擺佈?算了,得去看親親老婆有沒有在台下?

  剛踏出的腳被披風給阻擋去路,有人踩到他的「拖把」,他立即轉過頭,看著滿臉歉意的工作人員。

  「我有看到嫂子啦!你放心,我有親自去帶位,嫂子的位置在你的正前方,我很夠意思吧?」小趙把他壓在椅子上坐好,怕他又亂跑——弄髒衣服事小,等會兒開唱找不到人事大,他只是小小的經紀人,可不想為這種事變成歌迷的罪人。

  在炫麗的燈光裡,他出現在舞臺上,筆直的眼神在遠方看到他要找的人——正如小趙所言,她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在灰黯的燈光裡,他就只看得見她一人——所有人都不重要,那些千千萬萬的歌迷也不算什麼,在他的眼裡就只有她!

  嗓音沉穩,悠然繚繞,盤旋於空氣中,貝斯低低跟隨,鼓聲淺帶入,拉開了演唱會的序幕。

  狂響的音箱圍繞在四周,雷亞斯的嘶吼和披風讓全場瘋狂,在舞臺上躍運的男人緊握麥克風,喉嚨裡的樂音侵蝕著台下聽眾的神經,搖晃的螢光棒像是滿天星唇般,所有的人情緒都衝到高峰。

  黑壓壓的人群不過是構成黑夜的一分子,星辰不在他眼裡,而是為了襯托他的月亮、他的陽光,他的笑容掛在臉上,這是他頭一回在演唱會上笑到好想狂叫,於是他故意在曲間大吼,故意在間奏繞場奔跑,排演裡沒有這些,但他就是想做,他太開心了,只因為她就在他的前方。

  他本以為她不會出現——她拿著他給的門票,卻沒答應一定會出現。

  他苦哈哈的繞著她打轉,千拜託、萬拜託,他就是希望她能在場上,因為這是他今年的第一場演唱會,到了美國,他不會勉強她一定要在台前。

  他第一次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所有人,感謝小趙、感謝鐘斯,感謝他和她身邊的人,他看見她的微笑,滿足在心裡擴散,他知道這會是他一生中最棒的演唱會。

  「接下來,我要把這首歌獻給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她說搖滾風格對不上她的胃口,她喜歡抒情一點的曲子,為了不讓她中途離場,我只好犧牲一點,換個曲風來討好她。」

  台下突然騷動起來,雷亞斯話聲一停,又安靜下來。

  「她不相信一輩子和永遠這種天長地久的情話,所以我絕不給沒有時間的承諾。這是為她寫的歌,她和同事、朋友都在現場,我很寶貝她,所以不能跟大家分享她坐哪個位置。」他的臉上掛著無比喜悅,雙眼注視著前方。

  所有的歌迷都在猜,身邊的人是不是雷亞斯話裡的那個人?

  「很重要的一點,我要跟她的朋友說,我親親老婆的老公絕不是複製品,我親親老婆的老公就是本尊,下次記得要巴結一點喔!

  「因為我親親老婆的英文不好,所以我第一次寫中文歌曲,也只會出現在這場演唱會上,各位,你們花錢買門票真的很值得喔!」

  台下有人激動了,只差沒衝上臺。

  「親愛的老婆,你不相信我沒關係,有這麼多人做見證,哪天我變心,就讓他們把我千刀萬剮;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我愛你。」他的語氣非常深情,引起台下躁動不已。

  歌迷們左看右看、前看後看,貴賓席裡也有人在竊竊私語,猜測著未曾謀面的雷亞斯的新娘在哪裡。

  「這首歌獻給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歌聲響起,所有雜音暫停,目光全停在臺上那男人的身上。

  耳邊是他輕輕的呢喃,他在說情話,情話像歌唱,他要情人相信他的愛情,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離;世界很寬、很廣,但他們還是相遇,他碰到無數的女人,卻還是遇見了她,那些信他、愛他、迷他、戀他的他都不要,他就是要這個不敢相信任何人的親親老婆。

  他不要全世界、不要這些歌迷;他不要名、不要利,就只想留在她身邊,陪她看書、陪她下廚,陪她看著時間流逝,而他仍在她身邊,不曾離開過。

  「你還不相信他嗎?」唐雅君低聲問。

  「我不相信任何人。」林舞陽的雙眼被霧氣佔據,盈盈水光在眼中打轉,「到現在我依然不信任何人,但是在這一瞬間,我覺得我可以相信他。」

  可以,從她可以相信的這一瞬間,她知道她會淪陷,因為她可以相信他的愛是真實的,而非虛幻的口頭說說。

  「沒想到複製品就是本尊,本尊就是複製品,天啊!我平常都在跟複製品聊天打屁,也就是說……我都在跟本尊……早知道我就叫複製品簽名,我真是虧大了!」何倩抱著頭,沮喪的喃喃自語。

  林舞陽笑了,淚水滑過臉頰,他的深情感動,何倩的難過,讓她又笑、又哭,她已快弄不清到底這是不是喜極而泣。

  「放心,等他巡迴演唱會回來,你再讓他簽給你,你們再討價還價,看是要簽十張,還是一百張,我都不會干預。」

  「真的嗎?太好了!怎麼能只簽一百張,要簽也要簽一千張、一萬張!」

  退到後臺換衣服的東方厲突然打了個冷顫,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應該不是被林舞陽嫌他多事才對——他不是故意要在舞臺上透露兩人的感情,他只想告訴全世界,他的愛只會給她。

  「雷亞斯,那首情歌……」小趙衝到他身邊。

  「不能收在這裡。」

  「咦?為什麼?」

  「那是我老婆專屬的歌,要錄音也只能錄一張,是老婆專屬的。」

  「少少幾片也可以,就錄一張情歌啦!兩首歌或三首歌就好,拜託!」

  「不想。」

  「不然就做單曲?」

  「沒興趣。」

  「發一萬張?」

  「只有一張。」

  「不然五千張?」

  「一張。」

  「一千張?」

  「……」

  這一季雷亞斯的唱片紀錄多了一張專輯「我愛你」,只有三首情歌,全球五百張限量,包括演唱會上的「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小趙只差沒對林舞陽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專輯不至於難產,全靠她開金口。

  「你要讓所有人見證你對我的承諾,就該讓歌曲發行,讓聽到的人都知道你愛我。」

  東方厲無奈的接受——因為他的愛是無價的,不想變成利益的一環,所以只答應少量發行,沒想到變成收藏家和歌迷眼裡的聖物。

  臺灣演唱會第一次沒有錄音和錄影,電視新聞的片段都是經紀公司給的,沒拍到觀眾席,但去過的人都說值回票價,這是美國的演唱會所沒有的福利。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這首歌把雷亞斯的名氣推到另一座高峰,讓他領走許多音樂獎項,但雷亞斯依然不變,只接他高興的工作、只挑他滿意的時間,電影找上他、電視劇找上他,他都以不變應萬變。

  鐘斯的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小趙的不滿可以媲美玉山,但主角還是甯愛美人不愛江山——他不要深夜錄影,不能干擾他吃飯時間,他要講電話甜言蜜語時也不許旁邊有人偷聽,他沒有變,從第一段感情直到現在,他專一,以前是專一的喜歡,現在是專一的愛,他還要更努力,努力讓她的相信不只是一瞬間,他要努力讓她能愛上他,努力成為她幸福的來源。

  捕風捉影去嫉妒不存在的人,散出發佔有欲,在所有物上加標記似乎不只是女人會做的事,男人也可以做得很徹底。

  何倩常笑東方厲顧老婆顧得這麼勤,到底是誰會跟他搶老婆啊?

  辦公室裡哪個人不知林舞陽是已婚的?

  就算她外型保守到讓一群想追她的人打退堂鼓,抱著一絲渺小希望的人在看到她的老公天天報到,也會摸摸鼻子錄下一個幸福吧?

  可東方厲就是不知自己可以吃醋到什麼程度——沒人跟他搶,他只要顧好讓老婆相信他愛她就好,卻在幾天後,他才得知原來吃醋與嫉妒是可以讓人失去理智和瘋狂的。

  從美國巡迴演唱會回來,何倩對東方厲的態度只有最初時大大的改變——小聲嚷著要他簽名一千張,連簽名板都準備好要讓他簽到手軟;過了兩天,他又變回何倩嘴裡的複製品,畢竟他和她心目中的偶像還是有著很大的距離,她的偶像才不會每天沒事做的跑戶政事務所來打屁聊天,破壞她美好的印象。

  「決定了!我只喜歡唱歌中的雷亞斯。」

  於是東方厲的好日子就到這一天為止,接下來的日子就跟過去一樣,是跟何倩在鬥嘴中結束的。

  下班前,何倩摸來辦公室的報紙,臺灣演唱會結束隔天的娛樂新聞頭條是猜測雷亞斯的老婆是誰,還有雷亞斯的情歌獻唱,聽說炒作了一整個星期,狗仔還不死心的追到美國去。

  在美國的演唱會上,林舞陽完全沒出現——她到東方厲母親的家裡住,和佑佑相見歡,她的假只排休一星期,所以比東方厲早回來。

  東方厲一到晚上就打電話向她抱怨他一個人有多麼孤枕難眠,就算回到臺灣,他一樣天天都來電,讓她湧起的寂寞都輕易的被消滅。

  想到這男人連演唱會的中場休息時間都不放過打電話跟她聊天,她忍不住覺得莞爾——他不害臊的用中文、用英文訴說意在他的寂寞,說他想她,說他不要開演唱會了,電話都還沒說完,人已被鐘斯給拖上舞臺。

  電話裡,她聽見他唱英文歌——現場和CD真的有差,她同意何倩的說法,CD裡的聲音太過清潔,所有的雜音都像被濾器濾得乾乾淨淨,不像她習慣的聲音;舞臺上的他才是她熟悉的男人。

  「小舞,你看,複製品居然背著你和朱佩羽牽扯不清,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作!」何倩低聲罵道:「之前才說他愛你,現在又跟別人摟來摟去,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何倩有了一點小改變,從推崇雷亞斯的專一,變成咒駡他的花心,難怪她說只喜歡唱歌中的雷亞斯。

  林舞陽瞟向報上的照片和狗仔提供的時間,哂笑道:「那天他和佑佑在客廳裡,八點半到九點時他們正在打電動,我可以保證那個背影不是他。」

  「真的嗎?」退役粉絲很懷疑。

  「佑佑不會放他老爸出去拈花惹草,因為他不希望陪他玩電動的人是我。」

  「玩電動而已,老媽就不行嗎?」

  「因為我摔壞了好幾支握把,佑佑說他不希望下一個受害者是電視機。」

  退役粉絲聞言,當下很沒義氣的蹲在地上大笑,只差沒笑到打滾。

  下班時間一到,鐵門拉下來,早在十分鐘前裡面就已沒人,但公務員還是要有公務員的美德,他們不能提前下班,在秒針滑過十二的那時才會歡喜的拉下鐵門拒絕接客。

  林舞陽拉起肩包走出戶政事務所,和坐在福特裡的東方厲四目相視而笑——是她不讓東方厲下車來接她的,她還不想在瞬間成名。

  還未走近車,一雙溫暖的手臂倏地從她身後將她的雙肩環住,頑固的圈鎖住她的步伐,不讓她往前。

  她沒掙扎,只有微微的顫抖,這種抱法她非常熟悉,熟悉到壓在心底下去回想的所有往事都在這一刻硬是被敲開重現了。

  「姐,我好想你。」

  有點低泣的鼻音,讓她笑了。

  「姐,你不要再逃了,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爸爸、媽媽和奶奶都不在了,你可以不要再逃了。」

  「我沒有逃,你的電話我有接,你現在不是找到我了嗎?」

  「可是你讓我找了好久,真的是好久。」

  鼻音加重,她都快懷疑身後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你是為了分那筆財產而來找我的嗎?」

  「那是二伯,我早就把放棄繼承同意書交給律師了,我只是想你,怕你過得不好,你又不肯見我,手機都是關機,為什麼我連講個電話都要靠運氣?」

  東方厲啞口無言的望著前方抱在一起的男女——被抱的是他的親親老婆,抱人的是一直站在戶政事務所外面的男人,從他來等老婆就看到那男人站在外面一動也不動,原來對方是在覬覦他的親親老婆。

  一股莫名怒火從心底燒起,那男的是怎麼了?眼瞎了嗎?沒看到他老婆手上的婚戒嗎?還抱得那麼緊,還膽敢靠在她的耳邊細語!

  嘴裡酸酸的,心臟有點痛,東方厲覺得很不是滋味,最好給那不識相的男人一個左勾拳,再給他一個右勾拳……

  好,就這麼做,最好打到那男人爬不起來,再踹上一腳,讓那男人沒辦法再業纏他老婆。

  下車,車門沒關,東方厲快步衝上前——他看見林舞陽眼角的淚光,那男人到底是誰,居然害了老婆難過?光是這一條罪名就讓那男人罪該萬死!

  林舞陽有些驚訝,她忘了東方厲在車上,看他怒氣衝天是很有趣——也就只差頭髮沒飄起來,而短髮也飄不起來。他身上包圍著一團火焰,怎麼想都知道情況不對!

  她正想上前阻止,但抱住她的人卻不肯放手,她總不能用腳把東方厲喘開吧?

  「厲,不要衝……」

  話還沒說完,東方厲的拳頭已經吻上她身後男人的臉頰,她聽見那人的輕呼聲,然後是東方厲的咒駡——

  「臭痞子!你眼睛是放在哪裡?沒看到她已經結婚了嗎?她有戴戒指耶!你要找女人別找到我家,她是我老婆!你要是再靠近她一步,我就讓你死得很難看!

  Shit!以為有幾分長相就能吸引所有女人嗎?要比長得帥,你還差得遠咧!

  有空回去照照鏡子,這個女人是我的,憑你這模樣,重新投胎還比較快,下輩子說不定還能輪到你!」

  那男人沒有回話,讓東方厲誤以為那人是心虛。

  「羞恥心有沒有啊?沒有的話快去找條狗,看是黑白花黃……是哪只刁走了你的羞恥心,找不到就去資源回收場,看有沒有人拿去回收換錢!沒人告訴你,別人的老婆是碰不得的嗎!你小學老師沒把你教好,我很樂意用拳頭來把你教會,順便再告你騷擾!你有種就再抱我老婆試試看!要當小白臉、要當情夫、要當牛郎玩劈腿遊戲,路上有的是女人,可我老婆就只養我這個小白臉……」

  林舞陽擰眉走向東方厲,與他面對面,抱住他的腰,將自己往他的懷裡送,貼在他的胸口。

  她知道他在生氣,但氣得很好笑,連說話都說得語無倫次。這個男人啊!是不是要在她身上綁繩了才會放心?「厲,別生氣了。」

  「為什麼不生氣?抱你是我的權利、是我的福利,憑什麼他來跟我搶?」怒氣消了一大半,他回抱住她,軟軟香香的,她就靠在他的胸膛,一股滿足感從腳底竄升。

  被打的人則是滿臉莫名,他沒搶人老婆啊!他只是抱他的姐姐……哦!他有點懂了,但是這一拳他挨得好冤喔!

  「厲,他是我弟弟,是你的小舅子。」

  「什麼?」當下有人的臉色立刻變得比喝苦茶還要難看。

  「姐夫,你好,我叫陽梓安,是陽梓嫣的弟弟,很高興……不對,很無辜的挨了你一拳,真的很痛,還有,我的羞恥心沒被狗給刁走,它還好好的在我的身上。」

  「什麼?」

  「厲,忘了告訴你,我另一個名字叫陽梓嫣,應該說那是我原本的名字。」

  她沒回頭,沒鬆開抱他的手——她需要一點點的勇氣,她還不能看著東方厲的臉,「梓安,你住哪裡?」

  「我還沒找住的地方,我是趕著來告訴你,二伯找征信社的人調查你,還有,二伯和堂弟在外面欠債欠得急,他們已在計畫要殺人滅口,只要你死了,就不需要印章了。」

  「我知道了,你去找雅君,她會幫你安排住的地方。」

  「姐,我可以再見到你嗎?」

  「我會好好考慮,是真的,我會好好的考慮。」將臉埋入東方厲的懷裡,深深的,像是想把自己給嵌入他的身體似的。

  直到陽梓安離開,她都沒從東方厲的懷裡抬頭,他任她抱緊,他懂她需要人給她溫度——她不想見的家人冒了出來,她弟弟想見她、她二伯要殺她……

  殺她?為什麼要殺她?他可能需要再去見唐雅君問個清楚。

  「陽,你弟弟哭了,我從沒看過一個男生哭成那樣。」頗為難看。

  「他是愛哭鬼,從以前就沒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卻看見他的下巴——他還真高,這種時候滿不方便的,「厲,我們去接佑佑,有些事應該讓你知道。」

  「陽梓嫣這個名字,是十八歲以前的我,為了逃離家,我投靠叔公,叔公好心收留我,這些雅君都有告訴你了,對吧?」她坐在車裡,望著窗外,車窗映著他的身影——她有些事沒說,但該來的總是會來,她終究還是要說個明白。

  他頷首。

  「叔公和爺爺都是入贅的,爺爺入贅奶奶家,孩子生下就跟著奶奶姓陽,叔公入贅新竹人家,但跟爺爺不同,嬸婆和叔公結婚後沒幾年就生病過世,叔公沒有子女,帶著舊姓,所以還是姓林。

  聽說曾爺爺過世得早,爺爺和叔公還未入贅前,就已經不在了,財產也分得清楚,爺爺那份掛在爸爸名下,但我逃婚,就給季村長機會讓人吞了,爺爺和陽家的財產進了別人口袋,終究會有人不甘心。」說著說著,又想起過去,記憶還是存在,她怎麼藏也藏不住。

  東方厲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一股冰冷的感覺從他的掌心傳來——她的心已冷了多久,他不會多問,只等她自己開口。

  「伯伯不開心,奶奶疼爸爸,爸爸是家裡最小的男孩,奶奶捧在手心裡。爸爸前面還有兩個哥哥,大伯在很早就因心臟病去世,二伯在外面欠了很多賭債,二伯愛賭,六合彩、地下賭場,能賭就賭,所以欠了很多錢,每次都要靠奶奶出面才能解決。奶奶過世前,家產早就全沒了;奶奶過世後,二伯一毛錢也分不到,頂多分到債務。二十歲我成年溜回家,到戶政事務所辦理分戶,同時改了名字,也改和叔公姓。我的名字是叔公給的,就叫林舞陽,在學校,叔公事先和教務處的人打過招呼,表面上我仍叫陽梓嫣,學籍資料這兩個名字都能查到,因為是同一個人嘛!」

  車子在路上奔走,過了兩個紅綠燈,又碰上下班尖峰時刻,一路走走停停的。

  「叔公過世前交代律師,他名下的財產大部分都留給我,如果要賣、要換錢,必須先過律師那一關,由我蓋兩個印,由律師審過,才能做買賣手續,律師那關只要沒過,誰都別想打歪主意,當然,我死了就不一樣了。為了躲二伯、為了躲陽家,我從新竹搬到宜蘭,從宜蘭遷到台東,我拼命調職、轉調,只差沒申請在職進修。我很怕被發現我改名,偏偏害怕的事會發生,我只能拼名字上加鎖,一道、兩道,你的徵婚啟事是我的第二道鎖,還記得嗎?我要求冠夫姓,東方林舞陽,差了兩個字,至少會慢一點被發現,只要慢一點,我就有機會再找另一條逃生的路。」

  「除了逃,沒有別的路嗎?」

  「逃有兩個理由,第一,我不見陽家人,我不想再被抓回去,到媽媽過世前,他們都想著——只要我嫁給季村長,就能拿回那筆錢;第二,叔公的財產是土地,二伯如果是分到一點就會知恩的人,那我不介意,可二伯不是,叔公的土地大部分分租給務農的人家,務農不如以前好過,叔公跟他們約定,只要租約滿二十五年,可以用三分之一的價錢買下土地,要是我答應賣掉,對那些人不公平,也是背信忘義。二伯不會簡單放過我的,他要分、他要搶;雅君打聽的結果,說二伯和奶奶吵架,失手將她推下樓,但陽家好面子,這種事怎麼可能說得出口?殺親罪是罪加一等,二伯也不敢自首,家屬又沒追究,都說是奶奶自己跌下樓,員警不會自找麻煩,所以二伯下一個目標,輪到我!」

  他將車子停好,幼稚園門口有許多車,家長陸續把孩子接走,她頓了一下,解開安全帶,扯出一抹笑容,「我有麻煩的背景、有麻煩的過去,加上現在與未來的麻煩,雖然已經過了鑒定期,你還是可以選擇要不要退貨,我不會帶走你的任何一樣東西,那些錢我會還給你。」

  東方厲搖搖頭,他不喜歡看到她強扯的笑容,那會讓他覺得心痛,伸手觸碰她的嘴角,他只想撫平她難看的表情。「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結過一次婚,物件是佑佑的母親,她是我在酒吧駐唱時認識的女孩,跟經紀公司簽約,她是最支持我的人。

  她是華僑,個子高挑,有著一頭俏麗短髮,有一次醉酒,我們纏綿一夜,後來各取所需,我們維持這樣的關係兩年,然後她懷孕了。

  我覺得對她有虧欠,所以我們結婚,生下佑佑,她要的一切,我能給的都會給,唯一給不起的就是愛情——我不愛她,這是事實,她也很清楚,我們可以互相喜歡,卻不會擦出愛情的火花,不要懷疑,我是愛佑佑的,他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不愛他?」

  他的思緒彷彿跟著話語回到了當年那個時間——「佑佑出生後,這樣的生活過了半年,她終於受不了,她用我在演藝圈的關係搭上更有名的明星。

  到底她愛不愛對方我不是很確定,我們的離婚很和平,她說她愛地方,說對方可以給她一切,包括愛情。後來在對方有意的安排下,她成名了,我不能告訴你她是誰,但她很有名氣,即使她和她愛的人結婚,卻無法懷孕!

  佑佑兩歲時,她打電話給我,說她要佑佑,她丈夫不介意她曾有過孩子,甚至會把佑佑當成是自己的孩子看待,所以她要把佑佑接過去。

  那通電話讓我抱著佑佑逃到臺灣,離美國遠遠的,至少我還保有佑佑,可我又害怕佑佑長大後見到媽媽,覺得她的生活條件比較好,會怨我將他和媽媽分開、怨我給不了他優渥的生活資源,所以剛到臺灣時,我一邊接美國的工作,一邊賺臺灣的錢,我不是要逃避佑佑的教育,而是我忘記了佑佑需要關心,當我想起來時已經太慢,接著我安慰自己,這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哪天他長大離開我而選擇投入母親懷抱,我不會那麼痛苦、傷心。」他苦笑著。這個故事,除了他的母親,誰都不知道,小趙、鐘斯,狗仔……誰都挖不出來。

  她定定的望著他,原來他也有一個故事,大家都想知道他為什麼會跑到臺灣,原因很單純,他想保有兒子,害怕兒子會離他遠去。

  「陽,我愛佑佑,可以為他成為懦夫、逃兵,逃到臺灣;而我愛你,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你嚇不跑我,你要逃,我會跟在你身後幫你提行李,我們可以到墨西哥、到歐洲、到日本、到印度,到新加坡,你要逃開我,我下一步就會跟上去,你甩也甩不掉。」

  她笑了,伸手抱住他的頸子,眼裡早存在著霧氣。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你可以試一試,我有很多時間可以用行動來證明,我愛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他抱住她,像哄小孩似的拍著她的背,嘴裡唱著他寫給她的歌,唯一一首的中文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51:54

第十章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東方厲以為死亡離他很遠,還有很多年,多到他可以變成白髮老人,還能牽著林舞陽的手,他能坐在搖椅上,輕聲問她「你相信我了嗎」?

  卻沒想到——

  在陽梓安出現後一個月,陽二伯在兒子的陪同下出現在林舞陽面前,他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是小偷、說她是賤人,說她命中帶克,說她害得陽家家破人亡。

  「把印鑒交出來!你沒資格佔有林家的財產。」陽二伯的兒子比父親實際,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只要她把印鑒交出來。

  「喂,這兩位先生,這裡是公共場所,請看清楚一點,你們有私事請私下談,你們想賺別人的同情的眼神,只怕會被人嫌棄,怎麼看都是你們在欺負人,還敢在這種地方大聲嚷嚷!」何倩看不過去,幫好同事出一口氣。

  「你懂什麼?別人的家務事幾時輪到你插嘴?」

  「她不插嘴,我打電話報警總可以吧?」何倩作勢拿起電話要報警。

  「好漢不吃眼前虧,別以為這樣我們會作罷!」陽二伯憤然重拍桌子,發出巨響,「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會讓你後悔莫及的!」

  後悔?她最後悔的事早已發生了,哪來的事可以後悔?

  何倩擔心的望著她,一邊張望外面,一邊張望後面,又分神溜到她身邊,眼珠子溜呀溜的,只差沒把它溜出來。

  「幸好課長不在,不然你肯定會被『海削』一頓……」話是這麼說,但是何倩的眼底卻滿是問號。

  「有問題要問嗎?」瞥見何倩點頭如搗蒜,哂然而笑,「問吧!但我不一定答喔!」

  安啦!她是好奇,但會尊重別人的隱私權,「剛才那些人是誰?」

  「是我二伯和堂弟,我家有錢,他們沒分到財產,要我把分到的吐出來。」簡單幾句話,交代得一清二楚。

  「哦!怎麼現代人都脫不了貪呢?」

  「你不愛錢嗎?」林舞陽反問。

  「愛!怎麼不愛?最好讓我中樂透頭獎,不然五三九的八百萬也可以,我要的很少很少,只要夠我窩在家裡當宅女,每天聽雷亞斯的歌就愜意了。」

  「等你中了樂透頭獎,我再讓複製品去你家為你高歌一曲,先說好,要收出場費喔!」她被何倩帶壞了,開始會背著東方厲叫他複製品。

  「沒問題啦!」

  陽二伯在事務所鬧過,沒再出現,而她上、下班有東方厲接送,原本不以為意——要麼!會正面來,不然,就來陰的。

  正面的她不敢說,以二伯的個性,他不知道印鑒在哪裡,就算私自刻了印章也絕對過不了律師那一關,所以肯定會來陰的讓她一死百了。

  二伯八成不知道她已結婚了,征信社的人頂多查到陪她出入的男人和佑佑,所以她出門變得很小心——幸好她當初有在房間多加一扇對外的門戶,東方厲從另一條街送她進家裡,再回到大門進屋,她說這樣會比較安全。

  唐雅君撥了電話給她,說地下錢莊的人找上陽二伯,怕陽二伯會狗急跳牆,她聳聳肩,不就是這樣嗎?

  以前二伯被錢莊逼,二伯會去找奶奶,現在陽家有錢的人半個也沒有,所以二伯會來找她。

  「雅君,我要見徐律師,約在幼稚園,順便聯絡梓安。」

  「終於肯見家人了?」唐雅君的口吻帶著理解,卻想聽見林舞陽親口說出來。

  林舞陽坐在東方厲身邊,靠著他,他正和佑佑一人一個搖桿,認真的比拼起賽車遊戲,瞧他們父子倆比得汗流浹背,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剛做完什麼劇烈運動。

  「算是,又或許我只是想斷得更乾淨。」她替東方厲抹去額上的汗水,電視畫面裡的車子剛繞過半圈,左邊電視左上角的圈數是佑佑那輛黃色賽車的,右邊電視右上角的圈數是東方厲紅色的賽車,看情形,佑佑還贏他半圈。

  為了玩賽車,東方厲買兩台視放在客廳,連佑佑都說,有空可以陪她玩遊戲,因為電視砸壞一台還有另一台,頂多不玩賽車遊戲。

  她是不曉得東方厲怎麼辦到的——人家都是用電腦連線讓兩人對戰,聽他說認識一個遊戲軟體體設計師,他替人家寫電玩配樂,對方幫他搞定這個問題。

  「嗯,我知道了,我替你約明天,事情總要解決,跟屁蟲會跟你來嗎?」是東方厲的新綽號,由唐雅君親自取的,因為他老跟在她後面。

  「應該不會,他明天要進錄音室。」

  「太好了!我可不想看到他又痛毆你弟一頓,會客室裡有很多白色裝潢和傢俱,要是沾到血,我一定會叫他賠。」

  「那次是誤會,你就替他向梓安說聲抱歉嘛!梓安也不是這麼小氣的人,那天他叫姐夫可叫得勤了。」

  「明天早上十點,我等你。」

  東方厲親自送她到幼稚園門口,看著她走進門內,才驅車去錄音室。

  當她踏進會客室時,裡面有個男人已在等她——他在著和他三分的神似,一樣戴著眼鏡,穿著高級西裝,他的鼻子挺拔、眉宇俊氣,褐色的眼瞳流露出激動。

  他不敢上前,站起身,彷彿有千頭萬緒飛上心頭,卻是一步也不敢動——多少年了,他就在等這一刻、這一秒、這一瞬間。

  從唐雅君那裡聽到姐姐要見他,夢裡的姐姐還是十八歲,那時他十三,他已經記得姐姐的模樣,且把她深深刻在心上,而早上還見到的人,他不過是去市區逛逛,回家就再也不見她的蹤影。

  他聽奶奶罵姐姐忘恩負義,罵姐姐不懂倫理,罵姐姐應該要嫁給季村長,天啊!嫁給季村長?那個油光滿面的豬公?他倒寧願姐姐逃家,至少他不用喊豬公一聲姐夫,不用被豬蹄摸頭。

  姐姐不常在家裡,但他喜歡姐姐——姐姐不討奶奶歡喜,但姐姐對他很好,姐姐摸他的頭,而不是把他往懷裡勒緊不管他能不能呼吸,姐姐在家裡不討爸媽歡心,但是隔街的大嬸叔叔、伯伯阿姨都喜歡姐姐,他的同學見過姐姐一次,就無比羨慕他有那樣的好姐姐。

  姐姐離開後,爸媽說在叔公喪禮上有看到姐姐,表姐說在學校有見到姐姐,別人有機會,他卻連邊都勾不到,對姐姐的印象還一直停留在她十八歲時。

  「梓安,你長大了。」林舞陽走近他,摸摸他的頭。

  他伸手抱住她,十八歲的姐姐和二十八歲一模一樣,還是摸他的頭,叫他的名字,依然是他的姐姐。

  「你是男孩子,眼淚卻比女生還多,都長這麼高了,讓人看到你掉眼淚會把女孩子嚇跑了的。」她拍拍他的肩。

  「姐,我連女朋友都沒,哪有女孩子可以嚇?」他鬆手,看著林舞陽。

  「連女朋友都沒?真慘啊!好在你才二十三歲,要是三十歲了,我一定會幫你報名婚友社,讓你快點結婚。」拉著他坐下,那天,她沒勇氣轉身看他,現在,她發現他長大了,像是把記憶裡十三歲的模樣丟進影印機裡放大百分之兩百似的——

  他的身高高了很多,以前他連她的胸前都不到,她還曾擔心過他會長不高。

  「姐,我和朋友合夥開了一間公司,我不住嘉義,我在台中,有機會來我家坐坐,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你來真敢說,一個多月前才被你姐夫給扁成豬頭,現在又想介紹情夫給我?」

  「說到這個,姐夫真夠狠,看不出來他的力氣那麼大!」摸摸臉頰,那天的疼痛觸感讓他記憶猶新。

  「他佔有欲強嘛!連我去上班都要跟,如果不是有工作,他一定會跑來當門神,就是不許我離開他的視線。」談到東方厲,她的臉色變得柔和許多。

  「姐,姐夫不是小白臉嗎?」

  「不是,他的工作比較隨興,高興就接,不高興就罷工。」罷工時就是她煩惱的時候,因為小趙會上門來找她討救兵。

  「那就好,我還想說姐夫若是養不起你,那你們可以離婚,我來養你。」

  「這話可別讓你姐夫聽到,不然他以後會不讓你跟我見面的。」

  有一次東方厲罷工,小趙找她討救兵,又哭又唱的叫她快跟冷血無情的東方厲離婚,以免未來被他遺棄。東方厲馬上把小趙丟出門,還耳提面命的要她電話不准接、門不能開,最好連窗戶都別靠近,小趙剛溜進她的視線,馬上就被東方厲踹飛,從此小趙再也不敢慫恿她和東方厲離婚。

  「姐,你現在幸福嗎?」

  她笑而不答,幸福嗎?這種事不必說出口,她自己知道就行。

  徐律師晚了半小時出現,唐雅君眼見人都到齊,便把門帶上。半小時後,門再度打開,留下徐律師和陽梓安,唐雅君則送她來到門口。

  「這就是你的決定?」

  「是啊!是我的決定,跟陽家上一代斷得乾乾淨淨,無事一身輕的感覺好多了。」

  「是見到梓安讓你的心情變好吧?梓安沒有錯,他知道你不願意見父親,連要你回家祭拜都沒,他應該是陽家唯一站在你這邊的人。」

  「大概吧!」林舞陽走出幼稚園大門,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她看了看時間,決定搭公車回家,吃過午餐再去上班。

  從幼稚園到公車站有一段路,她不急,離下午一點半還有段空檔,冰箱裡有昨晚剩下的肉燥,只要下些面,加上燙青菜,偶爾吃頓簡單的午餐也不錯。

  停在幼稚園牆邊的黑色奧迪猛一加油,朝她走路的方向前進。

  她聽見身後有車靠近,下意識轉身順便往牆邊靠,卻是慢了半拍——

  當下沒有煞車聲、沒有慘叫聲,僅只有碰撞的哀淒巨響!

  腳還未踏入辦公室的唐雅君聽到聲音,有點不放心,決定出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見車子,看見地上一攤血,看見被撞的人,看見地上的粗框眼鏡!

  車子裡的駕駛她也見到了——是陽二伯!

  原來生離和死別是這麼的近,以為兩人可以牽手直到白頭,沒想到紅色的血跡卻把幸福分成叉路。

  陽二伯以謀殺嫌疑犯的身份進入警察局,陽二伯的兒子則以共謀罪一起被關入拘留所。

  東方厲接到唐雅君的通知,差點掉了魂!

  小趙拉著他往醫院跑,手術室的燈號未熄,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唐雅君訴說當時的情形——

  她渾身是血,地上沒有煞車痕,直直的撞上!

  車子撞上她、撞上牆,之後才停下,車上的人昏了過去,而她,始終沒有睜開雙眼,就緊緊的閉著,任由救護人員將她抬上車。

  醫生說她被強烈的衝擊力道撞得內臟出血,頭骨破裂,右腿骨折,肋骨也斷了兩根,還有氣胸,更別說斷的肋骨刺進了她的肺部……他們只能盡力。

  盡力!東方厲笑了——醫生只能盡力,他卻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站在外面發呆,等待消息……

  這一刻,他覺得死亡是在跟他玩拔河,看是他贏,或是他輸?

  死亡拉得很緊,他沒力氣跟它比力氣,手裡的繩子怎麼也抓不住,慢慢的溜開,滑向另一邊……

  今天他還沒對她說「我愛你」,明天的也還沒說,他們的英文課已停了幾個月,她想看的英文書還沒看完,他原本想當她的翻譯機,一句一句翻給她聽。

  他想親口聽她說「我愛你」,他可等,等到頭髮白,等到牙齒掉光,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就算等到她用老婆婆的蒼老聲音告訴他也沒關係。

  「爸爸,你放心,媽咪不會離開的。」佑佑握著他發冷的大掌,眼睛盯著手術室的門,「媽咪說,她若有一天要走,會先告訴我,會把房間收乾淨,但媽咪沒跟我說她要離開,所以媽咪不會走,媽咪答應過我,就不會食言的。」

  對啊!她答應過的事就絕不會食言,她討厭說話不算話,所以她一定會說話算話。

  東方厲握住佑佑的小手,發現那雙小手和他一樣在顫抖——看來佑佑的恐懼並不亞於他,而他還是佑佑的父親、是舞陽的丈夫,所以他要堅強起來,他要相信她。

  等她醒來,他要跟她說:「瞧,死亡並未將我們分開,你還要慢慢讓我寵你、愛你,你不會吃虧的。」

  手術燈熄滅,醫生走出來,帶著疲倦的微笑,讓所有人都定下心來。

  「爸爸,我就知道媽咪不會說話不算話的。」佑佑笑著說,眼底的堅強已被濕潤的淚珠給淹沒。

  三天後,她清醒了,東方厲握著他的手,臉上掛著難看的笑容。

  不用多說什麼,她知道他一直都守在她的身邊,不管她睡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佑佑不肯上學,陪著東方厲留在床邊,小孩累的快,他固執得不肯闔眼,直到親肯看見林舞陽睜開眼,這才放心的走到休息的家屬椅上補眠。

  她動動指頭,讓東方厲的耳朵靠近一點。

  他貼在她的唇邊,氣音傳到他的耳中,讓他的雙眼霎時瞠大,不可置信的望著床上的女人,而那女人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笑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1 18:52:06

尾聲

  「醫生,你說什麼?剛才飛機飛過,我沒聽清楚。」

  診療室裡有對夫妻和一個醫生、一名護士,醫生推了推臉上的眼鏡,他在這裡看診五、六年,怎麼都不知道這裡有飛機的飛航範圍?

  「我說,恭喜東方先生和東方太太,你懷孕了,已經八周了。」

  「太……」病人的丈夫立刻喜形於色。

  「醫生,你是不是沒戴老花眼鏡,還是拿錯了病歷?」

  老花眼鏡?他才四十七歲,哪需要佩戴老花眼鏡!

  「喏,這是超音波,那個像花生米的就是受精卵、是胚胎,看清楚,有照片為證,等下我會讓護士給你一本媽媽手冊。」

  「醫生,你確定那不是腫瘤嗎?」有人還是不死心的再問。

  「腫瘤?你以為長腫瘤會反胃、會想吃酸的、會很愛睡、會很疲倦嗎?」

  「異形腫瘤。」懷疑的人很肯定。

  「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不然就是醫生拿錯超音波照片,這是前一位太太的。」說話的人語氣更加肯定。

  「前……一位太太已經懷孕三十三周了,又不是懷李哪吒,照出來還是花生米。」

  「再不然就是後面一位小姐的。」

  她還不死心嗎?「你又知道後面那位小姐有懷孕?」

  「一定有,不然你不會拿錯。」

  「東方太太,我們再照一次超音波,這次有護士、有你先生作證,看是不是我拿錯病歷!」醫生火大了。

  三分鐘後——

  「不可能!是腫瘤!」

  「是胚胎!」

  「不可能!我又不能生!」

  「是誰說你不能生?」醫生再次推推眼鏡。

  「你啊!十年前,你在新竹的醫院,我第一次看診,你就說我沒月經是因為排卵不順,沒有排卵,就沒有月經啊!」病人大聲的控訴起來。

  「是,我是那樣說,但我記得當時我也說了,你是因心理壓力,造成排卵不順,還順便要幫你轉到心理諮詢,你卻說不用,反正沒月經是件好事,省掉買衛生棉的麻煩。」醫生卻比她更大聲——至今他都還記得這個病人當時笑得有多開心,直說省下一筆大開銷呢!

  「我還是一直都沒月經啊!」

  「你都懷孕了,還有月經那就見鬼啦!」

  「呃,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好吧!」病人棄械投降,「厲,我懷孕了。」

  東方厲摟著妻子離開醫院,他臉上的笑容讓林舞陽很想用力捏扁、捏痛,捏到他再也笑不出來。

  是懷孕耶!她連想都沒想過的事!

  回到房間,她躺在床上,一路上眉頭皺得簡直像個老婆婆般,自她出院後,她不再半夜離開東方厲的床,隔壁的小房間依然是她的小天地,裡面擺滿她的書、她的衣服和她的檔資料。

  東方厲的房裡沒有夫妻的婚紗照,只有一張裱框好的契約書,斗大的字已有點褪色了,但仍很清楚——那是「愛情契約書」。

  她原本要燒掉那張紙,可東方厲留下,而且要放在房裡讓她時時看得見,他要慢慢用時間來證明自己的心意。

  黃奇升手上的婚姻契約和離婚協議書則被東方厲送進碎紙機裡,他說他絕對不會離婚。

  至於害她住院一個多星期的元兇——叔公的遺產,她請徐律師詢問過租地的農家,有意思要買的就買出去,賣掉的錢作為信託基金,不肯買還在租期內的,就過到陽梓安名下,租金給他當資金。

  叔公的地是整片山,是山腰、是山腳,她沒興趣研究,聽說若是全部賣掉,以現在的市價來計算,她會擠進億萬富翁的行列。

  但她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她寧願安分的當個小公務員,至於那些財產,她全都過給陽梓安了。

  「難道你二伯他們沒想過要刻你的印鑒以便過戶嗎?」東方厲好奇的問。

  「有,但是律師那一關是絕對過不了的。」她取出摔壞的粗框眼鏡,「印章在這裡,沒有眼鏡就等於沒有印鑒。」

  粗框的鏡架內側有個不顯眼的刻痕,左、右兩邊各一個,是兩個印鑒,一個名字是陽梓嫣,一個是林舞陽,兩個大小不同,刻法也不同,鏤空的名字和一般的印章使用相反的雕刻,的確顛覆一般人的想像。

  她放不下這副粗框眼鏡,因為它是叔公送她的禮物,也是守護叔公遺產的鑰匙。

  「厲,預產期是幾月?」糟糕,她又想睡了。

  東方厲端著熱牛奶走進房裡,「醫生說是七月,你不要硬撐,想睡就睡。」

  「七月,好熱。」她哀怨的歎氣,把牛奶一鼓作氣的喝光。

  「不會,你的病房裡一定會有冷氣開整天。」

  「我是高齡產婦耶!你就不能體諒我一點嗎?居然還送這種禮物給我。」

  「你又還沒三十歲,哪算是高齡產婦啊?」他笑她的自尋煩惱。

  「等我生產時,就滿三十了。」

  他將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大掌覆蓋在她的小腹上,「希望是個和你一樣的女兒,佑佑想要一個妹妹。」

  「佑佑怎麼知道我懷孕了?」懷孕的是她,又不是那個一年連跳三、四級的小孩。

  唉!這種事就只有你自己不知道。「這個不重要,佑佑說,妹妹最好長得像媽咪。」

  「我又不漂亮。」

  「但是你很耐看啊!愈看愈討人喜歡,怎麼也看不膩。」

  「嘖,你該不會是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吧?居然說這種甜言蜜語。」

  「親愛的,我以前跟你搭訕,也曾說過甜言蜜語,是你不賞臉耶!」

  「有嗎?我長這麼大,還沒被搭訕過耶!」

  他輕輕歎息,他老婆是遲鈍,還是聰明?這種事她還真的沒記在心上,他可以確定自己真是出師不利。

  「好吧!可以給我一點提示嗎?」

  「徵婚啟事,PUB,傑生。」三個提示,夠多了。

  「啊!你是傑生?」

  「我是傑生。」

  「不像!」

  「是真的不像,還是你根本沒注意長相?」他突然想起唐雅君曾說過,就算林舞陽嫁給殺人犯或是乞丐,她也不意外。

  「呃,沒注意長相。」她自首,「人嘛!就一個嘴巴、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兩個耳朵,長得還不是差不多。」

  所以,她壓根不在乎他長得是圓、是扁?難怪她從來不會看著他臉紅。

  「你不是說,留長髮是要許願?醫院把它剪掉,你不心疼嗎?」摸著她已留到肩下的黑髮,她曾說懶得剪,就讓它留,這次不許願了。

  「我的願望已經實現,頭髮已經不重要了。」

  「是什麼願望?」

  「我希望有人願意真的愛我,不是海枯石爛、不是天長地久的那種,而是一生就一個的愛情,還有親情,我很貪心。」

  「陽,我愛你。」

  「我也是。」這次不是感謝,而是一樣的愛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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