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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水月]有緣就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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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3:59
標題:
[天都水月]有緣就好[全文完]
有緣就好
作者:天都水月
內容簡介:
這個花坊的老闆——
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人,不管男的女的。
而……他竟主動找她說話,邀她參觀花坊!?
她——這樣一隻害羞自卑的醜小鴨……
是……為了生意嗎?
朋友?他要和她做朋友?還送她花……
難道……難道他不覺得有她這種醜小鴨朋友會讓他蒙羞?
可……他眼底蘊含的深情……是對她的嗎?
她不配啊!
而且,她心裡仍單戀著另一個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4:24
第一章
原來,他有喜歡的人了。
其實,這也不算大意外,早該料想到會這一天來臨……
所以,就大大方方祝福他吧!
可是,這麽想的時候,爲什麽心會痛……
從喜歡上他的那一天開始,不是就已經有所自覺,不奢望他會喜歡自己嗎?只要能夠在旁邊靜靜地陪伴他,就很滿足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心爲什麽還是會痛?
全身失去了力量,像被抽離靈魂的木偶,靡軟于地。
我還能笑嗎?還有力氣笑嗎?
要笑!當然要笑!
至少要在他的面前笑得璨爛!
就算心裏其實是想哭,也只能自己躲起來哭。
讀完這最後的片段,梁秋葉小心翼冀地將記收進木盒子;然後,落了鎖。
決心要將這段回憶埋葬。
她向來有寫日記的習憤。個性封閉的自己,幾乎沒有朋友,只能用文字與筆將心中話語訴諸紙頁,讓自己的笑與淚有所憑借。
但是記錄卻中斷在這裏。
原因無它,因爲這段暗戀的記憶太苦太澀沈重得讓她無法再翻起。
曾經,戀慕他時,他的一颦一笑都牽引著的喜怒哀樂,卻在心碎的那一刹那全化爲傷心的淚水。
而今,重新展讀,難受的滋味仍漫在心中,只是……
她看向旁邊的蔥蘭盆栽,牙一咬,下定決心。
她必須試著解脫,試著重新爬起來!
爲了──
她的未來,還有──
那個始終陪在她身邊、等著她的男人。
記憶向前回溯了數個月,當時的她剛從學校畢業,進了公司,當起了小小的業務助理──或者稱作小妹更恰當。
然後,初識了她的同事柯明陽。他是業務,位子就在她隔壁,工作上的關系又緊密相連,再加上他個性非常熱情,和她很快就熟了起來。
其實,她是個很孤僻的人。
因爲她自卑、膽小又懦弱,人又長得不起眼,她深深覺得自己是只醜小鴨。
就像和她對比,柯明陽則很耀眼。雖然才剛退伍,且只比她早進公司一個月,但做事積極認真,很受主管賞識;他待人也很親切,整個人就像陽光一般,說他人如其名,一點兒也不爲過。
而這樣的人,居然肯理她?肯理她這個只適合在陰暗角落生存的醜小鴨?
她有些受寵若驚,但和他相處愈久,她就愈折服在他的燦爛笑容裏。
直到滿心滿眼都是他時,她才驚覺自己的感情。
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很小心地把情感深深地收藏在心底;也時時警告自己,別奢想他!
她不知道,在她只看見柯時,另外一個陪著她的人,正爲她暗自神傷……
她的顔大哥呀……
她還記得,第一次與他面對面的邂逅……“
那是公司附近的小巷中,一家綠意盎然的花坊。
第一次經過,是上班的第一天。
她貪靜又害怕人群,大馬路的吵雜總讓她心煩又心驚。
所以她在下班回家時,刻意拐進了小巷子,避開了人潮。
第一次來,她便喜歡上這裏靜谧的氣氛。而轉角處,綠意盎然的店鋪更是吸引住她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停駐。
店面的外圍是一個小庭園,栽了幾株綠竹,竹葉下擺了一張竹桌、幾張竹椅,旁邊還有一片花兒開得正豔的小花圃,入口處擺放了幾盆盆栽,而石頭鋪成的小徑則通往有一面大櫥窗的店面。
夕陽的余晖迤逦下來,映照得小庭園金光斑斓,綠葉在金黃中抖擻,熠熠生輝,缤紛的花朵則盡力伸展腰枝,撷取今日最後一刻的燦爛。
有一種溫暖又閑靜的感覺在她心裏漾開。
小小一方天地竟能給她滿滿一心的感動。
她不禁好奇,能養出這麽美妙庭園的主人,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擡眼往櫥窗內探去,看不清裏面的擺設,只看到有很多花草,還有一道忙碌的背影。
這道背影在花草間穿梭,好像童話裏的小精靈。
不知道爲什麽,她一眼瞧見這背影,就直覺他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也許是因爲他讓她覺得他的模樣像是在跟花草對話吧!
她偏頭看向挂在門口的木制招牌,上頭刻著三個字──
緣心坊。
爾後,每天經過時,她總是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爲了這店鋪裏所含的美好。
而這一天,她也一如以往地駐足,只是目光放在櫥窗內那一桶桶盛放的豔麗玫瑰……
她因爲柯明陽而初識了情滋味,雖僅僅只是暗戀,卻仍曾夢想著情人向自己獻上代表熱情的紅色玫瑰。
她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憨笑容,就這麽靜靜地伫立在緣心坊之外。
而櫥窗內──
顔朗樵歪著頭看著站在外面的少女。
他注意她很久了。
每天,她總是在這個時候經過,然後駐留在庭園外面,有時候是注視著那叢綠竹,有時則透過櫥窗的大玻璃看著裏面他的動靜,然後過了一會兒──大概是看夠了──她才轉身舉步離開。
她以爲他沒注意到,其實他都知道。
若是本著做生意的守則,他該趁機出去招呼她,也許能讓她光顧生意,但他開緣心坊的原則是“有緣即來”,所以他從不主動招攬客人,除非是有緣人。也因爲如此,他的朋友常常懷疑他的緣心坊是不是賠本生意。
再度將思緒轉回外面的女孩。
她……
有種純淨的氣質,仿佛世間的一切沾染不上她,像枝水中的清蓮,出塵高潔;同時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種難言的憂傷,這又像是水邊顧影自憐的水仙了。
但,他喜歡看她,尤其當她看著緣心坊的事物時,眼神從憂傷轉變成歡喜所迸發出來的光芒──那讓他這個主人很有成就感。
而現在,她這嬌憨的模樣,也是另一種風情。
因他的注視,異常的熱度在空氣中浮動,令梁秋葉回過了神。
她左右張望尋找不尋常的存在,不意卻與店主人目光交會,他直直地望進她的眼……
喔,如她所想,他果然有雙溫柔的眼睛,跟他的背影一樣。她心裏如是想著,又猛然驚覺:唉呀!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得快走!
好像被抓到的賊,梁秋葉困窘地想逃走。
“女孩!等一下!”眼看著梁秋葉拔腿想走,顔朗樵忙跑出庭園,大聲呼喊。
這個女孩是個有緣人──之前他讓她來來去去,沒有主動出來跟她談話,是希望她能自己走進他的花草世界,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今天就這麽讓她像只驚弓之鳥般倉皇離去,恐怕以後她便不再來了。
他剛剛嚇著她了!而──
這個女孩很害羞!不用跟她說話,不用跟她接觸,他就是能感覺得出來。
啊?他在叫她嗎?梁秋葉被他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了一大跳。
可是她不敢留下來,不敢跟他說話,他是個陌生人,她不知道要怎麽應對……
想走,但腳卻動不了,嚇得動不了!
爲什麽他要叫她呢?她慌張地扭著手指。
“嗨,女孩!”他追上來,稍順一下氣息,然後對著她的後背打招呼。
正確來講,應該是對著她的頭頂──她好嬌小,穿了高跟鞋,她的身長仍不及他的肩,她因緊張而僵硬的肩膀,單薄又小巧,柔順的長發披散,更顯得她的身形纖細。
“抱歉,嚇著你了。”他醇厚的語調漾著溫柔。
怎麽辦?怎麽辦?她該不該回些什麽話──沒關系,不要緊,不是他嚇到她,是她太膽小了……
還是……不要理會他,趕快走呢?但這樣太失禮了。
見她遲遲沒有答話,也沒有動作,顔朗樵繞過她走到她面前,稍微彎下身子對她說:“你喜歡花嗎?”
意識到他的移動,她連忙低下頭扭絞著手指。直到他站定在她面前,她更是連氣都不敢大聲喘,卻很意外地發現他站在身前,竟沒有其他人給她的壓迫感。
夕陽的光輝從她背後射來,把他的影子拖曳得長長的,感覺很高大很可靠,而她的影子則親密地靠在上面。
“啊!”她聽見自己輕呼一聲,急忙掩住口,輕輕地挪動腳步,拉開相依的影子,避去這令人尴尬的畫面。
“怎麽了?”顔朗樵輕攏起眉頭,有些害怕他的突兀嚇壞了她。
近距離的接觸讓他發現她更像是溫室的蘭花,一不小心就會夭折。
發覺自己若再不說話,就實在失禮了。
她輕搖頭。“沒事”。仍不敢擡頭。
總算她開口說話了!“你喜歡花嗎?”他輕籲一口氣,再問了一次。
他柔軟醉人的聲音讓她不由得擡起眼,卻掉進他那兩泓會攝人心魂的深潭。
她不禁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他,就像欣賞一幅圖畫一樣。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他。
之前都只看到他的背影,連剛才也是隔著庭園與櫥窗玻璃匆匆一瞥。
她從沒看過這麽美麗的人……比她見過的所有人,不管男的女的,都還要美!
他是不小心落入凡塵的天使,還是希臘神話的俊美神只阿波羅呢?
顔朗樵在心裏無聲歎息。幾乎每個初見他的人都是這種看呆了的表情。
不過驚豔之後,各人的表現也不一樣。
而她,好像……把他當作賞心悅目的風景!
這麽一想,他頓覺好笑,笑開了眼。
卻讓梁秋葉更迷炫了!
他正對著西方,即將西下的火紅日頭,替他自然打光,在他的周身渲染了一圈金黃色的光暈,襯著他帶笑的眉眼,是那麽的溫柔祥和。
墮落凡塵的天使……她不禁看得癡迷。
直到她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幾下,她才發覺他又對她說了些話。
唉呀!她怎麽失了神?
“怎麽樣?到裏面坐一下,我介紹我的朋友給你認識。”他說。
“朋友?”之前她一瞥,那裏面除了他,好像沒有別人了。
“那些花花草草呀,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喔!”他眉開眼笑的,有些興奮地分享他的快樂,但語調仍是一派的溫溫和和。
“不了,時候晚了。”她怕生人,而他其實是陌生人呢,雖然她很喜歡看著他的美貌。
“這樣啊?”他看了一下天色,太陽已經被遠方的大樓遮蔽,天空也逐漸轉變成夜晚來臨前的藍紫色。
“那你等一下,我有個小禮物要送你!”他越過她,跑回花坊中。
她回過身,看著他的身影。
奇怪?他不認識她吧?怎麽他的態度語氣熟稔得仿佛他們是認識好久的朋友?
沒過一會兒,他拿出一盆小盆栽,盆中的植物長得像一把蔥,只是那上頭開著一朵潔白的小花,顯得很幽雅。
他拉過她的雙手,將盆栽輕輕地放在她的掌心。
“從今以後,它就是你的新朋友了,請你好好照顧它。”他煞有其事地慎重拜托道,“它是蔥蘭,喜歡溫暖跟陽光,愛喝水,請你多注意喽!”
她感受著手上沈甸甸的重量,有些怔愣。
“這要送我嗎?”她傻傻地問。
“是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可是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們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開始有些慌亂,意識到事情發展的荒謬。
“相逢何必曾相識,有緣就好。”他溫柔的話語像春風。
她不是要懷疑他有什麽企圖,事實上她也沒什麽好讓人圖的。只是,剛剛因他的美貌神智昏沈,現在清醒一點,卻有一種怪異感揮之不去──他怎麽對一個陌生人這麽好?她也很訝異自己怎麽一直定在原地,沒有拔腿逃跑?
天!何等怪事啊!她得回去靜下心好好想一想。
“如果……”他的聲音再度震回她的心神,“如果你覺得寂寞的話,可以跟它說話喔,它很樂意聽你說話!”
他怎麽知道她的寂寞?
驚異、不敢置信的眼神對上他溫柔與了然的眼眸。
他長得那麽美,養出來的花也很美,他的心地應該也很美……吧?
他的眼神很溫柔,好像能一眼看穿她的靈魂……
天!他真的知道她的寂寞!他看穿了她的靈魂!
腦中混亂地轉著,一種不安的情緒從腳底板熱辣辣地攀上她的臉。
她無法在他的面前待下去了!
她急說聲謝謝,捧著盆栽僵硬地轉身離開,步伐像個機器人,還踉跄了幾下。
直到她轉進別條巷子,看不見她的身影之後,顔朗樵耙了耙頭發,有些懊惱。
真糟糕!他是不是熱情過頭,嚇壞了人家小女孩?
擔心她發現他看到她而不會再來,所以才追出來挽救,哪知洞似乎愈捅愈大?
唉!有緣即來,希望她真的是有緣人,能夠再來。
梁秋葉攤開日記空白的一頁,拿起筆。
她一個人在外獨居,賃屋而住。
所以她很孤獨,也很寂寞。
而搬出家裏,她有說不出的苦衷。
她真的太脆弱,脆弱得無法承受優秀兄姊造成的強大壓力。
她是家裏的麽兒,其上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
哥哥姊姊的長相很好,哥哥又高又帥,姊姊美麗大方,對照得原本長相就很平凡的她更像只醜小鴨。
在成就上,他們兩個都是高材生,從小成績都很優異,念的學校科系都是明星級的。現在哥哥已經是某家高科技公司的主管了,姊姊也在國外攻讀博土,只有她當年很勉強地吊車尾考上國立大學;現在從學校畢業,也很勉強地找到一份業務助理的工作。
雖然哥哥說過要幫她引薦到他的公司,但她一點也不想靠著優秀哥哥的庇蔭,那只會讓她在衆人眼光中成爲“某某某的妹妹”。
她不想那樣!
從小,她看過很多次在兄姊身上環繞著豔羨的眼光,轉到她身上就成爲“妹妹怎麽會是這副德行”的鄙夷或惋惜的神情。
一次一次的積累,養成她的自卑。
雖然爸爸媽媽對她遠遠不如兄姊的資質從未抱怨過什麽,也仍然很疼愛她,她也相信他們對她的愛絕不會少于對兄姊的;但,午夜夢回,她總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否則她怎會跟兄姊差這麽多呢?
她必須離家!
因爲只有脫離家裏的環境,她才可以不用背負別人拿她跟兄姊比較之後鄙夷的眼光。
可是,偏偏自卑的心理已經根深柢固,她總是害怕與人相處,久而久之,她變成他人口中孤僻的“怪腳”;于是惡性循環,即使沒有兄姊的比較,別人看她的眼神也仍然充滿怪異與輕視。
本來就很內向害羞的個性,加上自卑,讓她沒有親密的知心好友。
也許在內心深處,她是渴望關愛、被珍視吧!
所以她偷偷地把自己的心情記在日記上,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排遣那種被寂寞攫抓住的無助與空虛感。
就像下午的事,混亂無章,她好不容易才借著書寫日記,整理出頭緒。
雖然,她還是弄不明白,那個花坊主人爲何對她莫名其妙的好?
她一向害怕與人接觸,尤其是陌生人,可是卻還能跟他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她想,應該是他太美了,她看得出神,便忘了對陌生人的恐懼。而後來,他……
她發現他竟能看穿她的心事、看到她的寂寞,這讓她有種被窺視的羞窘,所以她才會慌慌張張地逃開。
沒錯!事情就是這樣!
她輕吐一口氣,偏頭看向放在旁邊的那盆蔥蘭……這株花的存在,在在提醒她,下午的事是真實發生過的。
她支著頤說道:“老實說,要不是你開了花,我真以爲你是一把蔥呢。”
這話一完,說也奇怪,那蔥蘭的其中一片葉子竟垂了下來。
“啊!不是吧?難道你真的聽得懂我說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梁秋葉眼花了,她好像看到小白花的花辦抖了兩下!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說你是一把蔥的啦!我……我……總之是童言無忌,你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啦!”梁秋葉作夢也想不到
她竟會對一把“蔥”──喔,不,是──“蔥蘭”苦苦哀求。
可是蔥蘭好像不領她的情,葉子還是垂得低低的……
梁秋葉想起花坊主人說它愛喝水,她靈機一動,用手指沾了幾滴水杯裏的水甩在盆栽根部的土壤。水迅速地滲入土裏,梁秋葉見狀,又重複這“喂”水的動作。
很快地,蔥蘭葉子挺了起來,回複原來的樣子。
“呵呵!你果然愛喝水呢。”梁秋葉輕輕地撫著它的葉,“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喽!我會好好照顧你,每天早晚喂你水喝。喔,你之前的主人還說你喜歡溫暖跟陽光,這跟我一樣呢,我也喜歡溫暖跟陽光,所以啊……”她邊說邊露出少女般嬌羞的表情。“我喜歡柯明陽,他就像陽光,可以給人溫暖……喱,噓,這件秘密我只有寫在日記裏,也只跟你講,你不能告訴別人喔。”
今晚的梁秋葉很開心,她多了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梁,你今天心不在焉耶!”柯明陽──粱秋葉的心上人──對著拿著筷子發呆的梁秋葉說。
午休時間,梁秋葉與柯明陽到公司附近的速食店吃午餐。
梁秋葉有一口沒一口的,最後直接發起呆來。
只要腦袋空下來,她就不禁想起那個花坊主人;雖然過了一個晚上,但對于他能透視她靈魂的事,她仍有所介懷。
“柯,我問你喔,”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很容易被看穿?柯明陽也曾不經言語就明白她的情緒變化。“爲什麽我第一天上班,主任交代我工作的時候,你知道我在害怕呢?”頂頭上司第一次委與工作,讓她緊張又惶恐,是柯明陽靠在她的耳邊對她說:別害怕,他會幫著她,他們要一起加油。
這麽窩心的話,讓她忘了第一天上班的窘迫不安。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漸漸對他傾心。
咦?怎麽突然問起他這個?柯明陽偏著頭,帶笑說:“你的表情跟動作啊,告訴我你很害怕呢!你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你多麽符合你的名字呀!”
“我的名字?”
“抖得像風中秋葉呀!”
啊!他在取笑她!不過……原來是她的肢體動作不自覺地表現出來呀。“可是很多時候你好像都知道我在想什麽……”
“啧!我沒那麽神啦!你不說出口,我怎麽知道你心裏怎麽想呢?雖然我有一顆細膩體貼的心透過觀察你的表情動作揣測你的想法跟心情,可是也常常會出現偏差啊!”柯明陽眉飛色舞地。
細膩?體貼?他誇他自己怎麽都不會臉紅哪?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看得出來……她喜歡他嗎?
“怎麽啦?爲什麽你突然問我這個?”柯明陽用一種大哥哥寵溺的口吻問道。
“沒什麽!”梁秋葉頓了一下,轉念一想,決定告訴柯明陽,也許他能解決她的疑惑,“有一個陌生人,我跟他說沒幾句話,他就好像能知道我在想什麽……說不定他跟你一樣,是因爲我的表情跟動作……”只是她的羞怯是顯而易見的,但她的寂寞……她真的在無形中告訴大家她很寂寞嗎?
“喔,那……男的還女的?”柯明陽的眼中立即閃起某種光芒──那種光芒好像常在一些號稱是三姑六婆的人身上看到。
嗄?“是一個很高很高的男生,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二十多歲吧!可是他長得比女生還漂亮喔。”梁秋葉很老實地據實以告,但說到最後,竟也興奮得像是在跟朋友分享看到的好東西。
“比女生還漂亮的男生啊?”那會不會是……噫!他絕沒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只是同性戀在現今台灣社會總是比較容易引起人家探詢的眼光嘛!不過話說回來,不一定漂亮的男生就等于同志……啧!他是在亂想些什麽?
“啊!梁,你覺得他是不是壞人?”回到正題!回到正題!
“他不是壞人。”有那麽一雙溫柔眼睛的人絕不會是壞人,何況他把花草當朋友呢。
哪你怕他嗎?”嘿,有好戲瞧!說不到幾句話就敢斷言他不是壞人,看來梁對那個陌生人挺有好感的嘛。
“他是陌生人,而我怕生。”所以她應該要怕他,尤其他又能看穿她。
“對啊,粱,他是陌生人,可是你竟然敢跟他說話耶!而且重要的是,他了解你。”他站起身來,右手越過桌子搭在梁秋葉肩上。“梁,這是個機會,你應該多交朋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4:58
第二章
喔,柯說她應該多交朋友,他是不是覺得她太封閉了呢?
她不想讓柯這樣認爲。
好吧,她會提起勇氣再度經過緣心坊,如果那花坊主人看到她,她會大方地跟他打招呼,如果他沒看到……那就算了。
其實,她比較想像從前一樣,偷偷看他就好。
因爲撇開柯的期望不談,她也好想再看他一次,那麽美的人不常看到呢。
他的人,他的花坊,在在吸引著她喜歡美麗事物的心。
“嗨!”
聞聲,粱秋葉驚訝地擡起頭來。
喔,真不幸!他怎麽剛好就站在花坊外面呢?她剛剛又爲何要低著頭走路呢?不然她就可以早看到他,然後閃……
呃……柯說要多交朋友,所以不能閃。
顔朗樵努力壓住再度見到她的欣喜。
謝天謝地!她還是來了,她果真是有緣人!
老實說,從沒一次讓緣心坊錯失有緣人,他會這麽懊悔的。
她的純淨氣質啊,是難得一見哪。
雖然她現在是-副想快點逃走的模樣,但她終究還是出現在他眼前了,這樣就足夠他含淚微笑了。
“要不要進去坐坐?我剛好泡了一壺花草茶。”他的聲音溫柔醇厚,也似是一壺迷人的花草茶。
梁秋葉雙手交握,好-會兒才輕輕點了頭。
頗朗樵抿住即將出口的歡呼,領著梁秋葉進入他的花草世界。
走在石徑上,梁秋葉終于置身在她日日引頸顧盼的庭園中;這裏雖小,卻有著中武庭園的古樸,也有西式花園的典雅,中西風味的巧妙結合,竟不顯得突兀與沖突。
“咦?蔥蘭!”她眼睛一亮,指著花圃邊緣的白色小花。
“嗯,你眼睛很利,馬上就認出它來。”顔朗樵歡欣地看著因興奮而抛開戒慎恐懼的女孩。“其實蔥蘭很常見喔,因爲很好養,所以很多公園都很喜歡種。啊!旁邊開黃色花的也是蔥蘭喔。”
“黃色的也是啊?”梁秋葉憨憨地問。
“是不同品種,還有粉紅色的喔,不過還是白色的比較討人喜歡。”顔朗樵推開玻璃門,帶動了門上方的風鈴叮當響:“來,請進。”
梁秋葉戀戀不舍地看了那簇白花最後一眼,才踏進門內。
一進門,各種花的清香撲鼻而來,有玫瑰、香水百合,還有一些她分辨不出來的香味。
“好香喔!”梁秋葉摸摸鼻子說道。
“唉!香水百合的香氣太濃郁,把其他花香都給蓋住。”顔朗樵表情有些懊惱,“不然的話,你就可以聞到不同的花香了。”
“呵!很多種香味混在一起,聞起來不會很可怕?”原來這位美麗的主人表情也挺豐富有趣。
會這樣嗎?他從來不曾覺得可怕呀,反正他只是想讓她多親近花草。“來來來,你靠近點,聞聞這蓮花的香氣,很清新很淡雅喔。”
“蓮花也可以包成花束啊?”以前從沒聽過,梁秋葉頓感好奇。
“以前不常用,不過近來拿蓮花跟蓮蓬當切花逐漸流行,現在又正好是蓮花的盛産期。”顔朗樵拿起一朵挂花端在梁秋葉的鼻前。“不過蓮花比較適合用在祝壽或者慶賀晉升的場合,不適合送給情人。”
梁秋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沈醉在蓮花的清香裏,但隨即意識到他們的舉止太親匿了,心裏羞怯的警鍾又敲起,退開了一步,卻又耐不住好奇地問:“爲什麽?”他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顔朗樵將她的退開看在眼裏,眉頭不由得輕輕聚攏。他的語氣強裝輕快地說:“因爲啊,蓮花的花語有健康、長壽、名譽、君子,可是也有遠離的愛的意思,除非是難得見到的並蒂株,否則並不適合送給情人單株的蓮花。”
遠離的愛呀?是因爲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嗎?它明明是那麽的清麗可人啊。
“來喝茶吧,再不喝要涼掉了。”顔朗樵喚著兀自沈浸在思緒中的梁秋葉。
花坊深處擺放著一張西武白色小圓桌,桌面嵌著一面大玻璃,旁邊擺放著幾張小白椅,看起來是招呼客人的地方;再裏面的空間則有工作台跟收銀台。
此時小圓桌上放著一個透明的玻璃茶壺,看得見裏面有鮮豔的花葉飄浮在淡黃通透的茶水中。
梁秋葉怯怯地走過來,選定了一個位子坐下。
“這個是玫瑰香蜂茶,喝了可以讓心情愉悅喔!”顔朗樵將一杯倒好的茶放在梁秋葉面前,然後跟著在她對面坐下來。
她看看他,又看了一會兒白瓷杯中的黃色液體,才端起杯子在鼻尖聞了一下。
“有玫瑰跟檸檬的香味耶!”然後輕輕地啜了一口。“嗯!”她一手掩著口笑得腆。“好特別的味道喔。”
顔朗樵只是笑笑地看著她嬌羞的模樣。
“這裏面的花是玫瑰花,那綠綠的葉子是什麽?”梁秋葉指著玻璃壺問。
“它就是香蜂草,是很棒的香草植物,看起來很像薄荷,可是聞起來像檸檬,泡茶喝可以抗憂郁,把它的葉子揉一揉聞會神清氣爽。不如等會兒我拿一盆給你帶回去,它跟蔥蘭一樣,很好養。”顔朗樵眉眼笑得彎彎,談起花草神采飛揚。
“啊!這樣多不好意思。”她的肩膀縮了一下,“一盆香蜂草多少錢,我跟你買。”
“不用了,我要送你啊。”
“可是你……開花坊不做生意嗎?”梁秋葉笑得尴尬。
呃?可是……她不一樣啊。他一時也說不上來她跟其他客人有什麽不一樣,他只知道他真心想交她這個朋友。
“所以我還是跟你買吧,這樣比較好。”
梁秋葉甜甜的笑容讓顔朗樵無法說不,只好無奈點頭。
“嗯……我有個問題……”梁秋葉有點支吾。
“你想問什麽?”顔朗樵則笑得溫煦。
“爲什麽你會送蔥蘭給我?”雖然她很喜歡,但這是陌生人的禮物,還是問清楚的好。
“因爲你跟它有緣啊。”跟這裏和我也有緣,他在心裏默想。
“有緣?”她不解地搖頭。
“昨天是它第一天開花,正巧遇上你。”他解釋著,眼睛柔柔地與她對視。
她慌亂地別開眼,“謝謝你把它送給我,我很喜歡聲,它很漂亮!”
“你喜歡就好。”看她這麽高興的樣子,他要不要告訴她蔥蘭花過沒幾天就會謝?還是不要好了,別破壞了她的好心情。“如果蔥蘭跟香蜂草有什麽問起,盡管來問我。”
“啊?會有什麽問題?”她緊張地問。
“我是說如果啊,好好照顧它們,真心跟它們做朋友,它們也會回饋你,活得好好的,花開得美美的。”他相信她一定不負所望。
“對了,我們都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對不對?”他差點忘了問。
“嗯……”她猶豫著。如果只是老板跟客人的關系,根本不需要知道對方的名字,可是……朋友……柯要她多交朋友……她偷偷地觑了他一眼──他很溫柔、很和善,對她也很好。在他眼裏,她看不到對她的鄙視,只有無盡的溫情與柔和,也許……她能跟他好好相處。
她遲遲不作任何表示,他只好先開口自我介紹:“我姓顔,容顔的顔,開朗的朗,樵夫的樵,顔朗樵。”
她漾開甜甜的笑,接著主:“梁,我姓梁,秋葉,秋天的葉子。”期盼這是他們美好的開始。,
“嗯,秋葉,好美的名字喔!”顔朗樵衷心贊歎。
梁秋葉有些不由衷地笑著──
秋天的葉子,都要枯萎了,怎麽會美呢?
顔朗樵沒忽略她突然黯淡的神色,但他只是靜靜地看她。
顧影自憐的水仙……
沒關系,慢慢來,終有一天,她眼中的憂郁能被化開。
蔥蘭謝了!
“怎麽會這樣?是我對你不夠好嗎?”梁秋葉憂傷地看著那片片凋萎的白色花辦,眼裏水氣氤氲。
早上她一醒來,正要爲蔥蘭澆水時,竟看到這令她心傷的景象。
她拿了一個玻璃瓶子,將謝下的花辦放入,原想把株上殘花摘下一並放進,手伸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還是讓它綻放至最後一刻吧。
梁秋葉伸出去的手輕輕地點在殘留的花辦上,再順著花脈滑下,眼中淚珠掉落,在花與手的交界濺起一片淚花。
一整天,梁秋葉郁郁寡歡,神色愀然,連柯明陽的逗趣耍寶,也只能讓她勉強彎起嘴角的弧度。
直至黃昏,她推開緣心坊的玻璃門,看到顔朗樵的笑容──
“花謝了!”她幽怨地訴說。
花謝雖是原本就預料到的事,但梁秋葉糾結的眉頭仍讓顔朗樵心裏不忍,他溫柔地將梁秋葉帶至小圓桌旁坐下,輕輕喚她:
“秋葉……”從他們倆互報姓名之後,他就這麽叫她,她雖有些不贊同,卻也沒強烈反對,他當然不客氣地叫了。
“花謝,才能代表它生命的圓滿。”他邊說邊倒了一杯花草茶給她;今天他准備的是菩提搭配洋甘菊,再放一些甜菊葉增加甜味,喝了可以安定人的心神。
“花都謝了,怎麽會圓滿?我只記得你說過,好好照顧它,它就會把花開得美美的。可是,爲什麽?爲什麽它謝了?是我照顧得不好嗎?”梁秋葉的語氣哀哀切切,似是怨怪自己,又有無法釋懷的不甘。
這些天來,她每天都對著它說話,告訴它她對柯明陽的愛戀,對顔朗樵的好奇,因爲有它的陪伴,很多時候她不再感到寂寞,她也盡心盡力照顧它,早晚澆水,出門前也會把它搬到窗台上,讓它接受陽光的溫暖,但,爲什麽它還是謝了?它一點也不眷戀她嗎?
“秋葉,花開花謝是它生命中必經的曆程。”他的語氣豁達,像是個對生命有所領悟的大師,但看在梁秋葉眼裏,卻有幾分不能理解。
“爲什麽你能說得這麽輕松、這麽無情?”這樣的指控出于她是難見的嚴厲,盡管她的語氣輕軟如空中飄零的木棉花絮,仍然難掩那一絲哀傷所造成的震撼。
“秋葉啊,”他擔憂地看著她,她的指控淩遲著他,“在緣心坊,我每天都會面對好多花的凋零,不是我無動于衷,而是我知道我不該悲傷,我應該歡喜。”
“歡喜?”她瞳大眼,難以置信。生命的消逝,也能當作歡喜?
“是啊,歡喜。”他雙手放在桌上,圈著他面前的茶杯。“花開是一種喜悅,花謝也是一種喜悅。它是結束,也是開始,是果實孕育的開始,那代表我們的花草朋友的下一代即將誕生;那是花朵拼命伸展姿態的成果,那是它們生生不息的力量。”溫柔醇厚的聲音和煦如春風,他期待她能懂他話中的意思。
“生生不息的力量……”梁秋葉呐呐地重複顔朗樵的話,眼睛看向前頭一桶桶的切花花材與盆栽。
“先喝杯茶吧,今天的茶可以鎮定情緒。”說著,他率先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他也需要鎮定情緒──因她的不諒解。
梁秋葉無意識地跟著喝了一口茶,神情有些呆滯。她仍處在震撼之中。
“秋葉,你看這壺裏的洋甘菊花,它在還沒凋謝之前被采下做成幹燥花,它的美麗被保留了,你覺得這樣好嗎?”玻璃壺裏的黃色小花浮浮沈沈,像在呼應顔朗樵說的話。,.
“不好。若照你的說法,這是在謀殺它的下一代,更何況,你拿它泡完茶之後,就把它丟掉,這根本不是對待朋友的方式!”她有些賭氣地說道,今天的她真是大反她平日的性格。
“嗳!秋葉,你說的很有道理,其實不論切花、盆栽、或者花草茶,我們一直都在尋找與花草朋友和平相處的方法,可以讓我們人類享受它們帶來的好處,又可以讓它們完成生命的意義。”他又喝了一口茶,“秋葉,你知道一棵樹開太多花是不好的嗎?花太多會消耗樹本身所能提供的營養,結出來的果實就會營養不良,不能長出結實的幼苗。所以,適當的除花是必要的。就好像你帶回去的香蜂草,那天我也是采它的新鮮葉子來泡茶,但我采的是它過于茂盛的葉子,那是必須摘除的,才能維持它正常的新陳代謝。”
她知道他說得對,誰叫他是穿梭在花草之間的精靈嘛。
她有些釋然,拿起包包裏裝著蔥蘭花辦的瓶子,怔怔地看著。
看見瓶子裏的花辦,顔朗樵會心一笑。“秋葉,是不是還有些花辦仍留在株上?你回去後,要把它摘下。”
“爲什麽?難道連最後一刻的燦爛也不留給它?”她不解地質問。
“殘留的花辦仍會消耗養分,不但影響結實,也會讓下一次的開花變晚。你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形發生吧?”顔朗樵半開玩笑地威脅。
她無奈地點頭。“我知道了。”也許這真是對待它最好的方式。
這時,風鈴清脆的聲音揚起,梁秋葉以爲是客人進來了,孰料來人劈頭就是一句:“嗨!顔老,你的店還沒倒喔!”
那個被叫做顔老的人──也就是顔朗樵──立即迎上去,在那人的肩頭上狠狠地了捶一下,說:“店倒了對你也沒什麽好處啊,我的股東大爺!”
原來他是這家花坊的股東啊,難怪跟顔大哥這麽熟!
顔大哥──本來顔朗樵要她直接叫他名字,但那實在太親密了,所以她就決定叫他顔大哥;而他直呼她秋葉,她其實想反對,卻不敢開口。
那位股東先生穿西裝打領帶,頭發梳得服服貼貼,看起來就是個上班族,不像顔大哥的隨性打扮──襯衫牛仔褲,再圍件工作圍裙,微卷略長的頭發不抹膠,自然膨松地垂下;下巴倒是刮得幹幹淨淨,雖有些不修邊福幅,卻也是因爲這個模樣,她才會覺得他是美麗的天使。
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極端對比。一個是都市貴族,一個則像是森林中的精靈,就連年紀……嗯,那位股東先生大概年近四十……吧?這種年紀的人怎麽叫顔大哥“顔老”呢?顔大哥可一點也不老呢。
“來,秋葉,我來跟你介紹。”他們倆朝小圓桌走過來,梁秋葉急忙站起身。
“這是我高中兼大學同學,也是緣心坊的股東之一,塗崇英,你可以叫他塗桑,我們同學都這麽叫他。”
“同學?”梁秋葉楞了一下。
顔朗樵和塗崇英了然于心,因爲這種情形發生過太多次了。
“沒辦法嘛,誰叫他長得一副娃娃臉!”塗崇英指著隔壁的顔朗樵,一副“都是他的錯”的樣子。
“而我這位‘老’同學則是未老先衰。”顔朗樵搭著塗崇英的肩,還順勢重重地拍了兩下。
“那你們到底是幾歲啊?”梁秋葉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她低著頭又開始扭著手指。
“嘿!取我們兩個外表年紀的平均值就是啦!”塗崇英爽朗地說,順便緊緊用力地回摟住顔朗樵──報仇。
“那是……”幾歲啊?三十嗎?
梁秋葉有些困惑,她不知道她算得准不准,不過……她看看顔朗樵又低下頭去──呃,他保養得真好!
“三十二。我剛好大你整整十歲。”顔朗樵解答她的疑惑,她擡跟看他,又正對上他的眼。
三十二啊,真的跟外表差好多喔!
咦?他怎麽會知道她今年二十二歲呢?
“你曾說過你今年大學剛畢業就開始上班嘛。所以我就猜你實歲二十二。對吧?”他笑著對她說,把他的老同學晾在一旁。
唔,他又知道址,心想什麽了!
這種被看透的感覺真的是又奇妙又可怕啊。
“喂喂喂!你都還沒跟我介紹這位小妹妹咧!”塗老同學不甘心被冷落在一旁,非要插進來一腳。
“喔,這位是梁秋葉,是我前不久認識的……”
“客人!”梁秋葉搶白。不知道爲什麽,她直覺害怕他會主說出“朋友。這兩個字。他把她當作朋友的態度很明顯,而當他朋友很好,這是柯希望的,她也極願意,但她卻排斥讓其他人知道,她怕讓別人知道他有她這種醜小鴨朋友會讓他蒙羞。
是吧?美麗天使旁怎會有只醜小鴨?
她仿佛又看到在哥姊身上豔羨的眼光到她身上成了鄙夷。
顔朗樵看著她,還是笑。“是啊,是可以當朋友的客人。”幾不可察的皺褶出現在他眉間。
塗崇英看看他,又看看她,仿佛感覺得到這之間奇妙的氛圍。
客人跟朋友有什麽差嗎?反正他的顔老同學向來把客人當朋友看待嘛!
這位小妹妹真是害臊!何必這麽清楚地劃分界線呢?
“梁小姐,你好。”他很禮貌地伸出手,向梁秋葉打招呼。
梁秋葉瞪著那手好半晌,才怯怯地伸出手回握:“你好。”
“同學,今天怎麽有空來?”顔朗樵拿出一只茶杯,倒了一杯茶給塗崇英。
“我來視察我的資産啊!”他一口喝掉顔朗樵端給他的茶,“嗯,來這裏最大的享受啊,就是喝你這些奇奇怪怪的茶。”
“那你也別這麽粗魯好嗎?喝茶講究的是要細細品味,不管是中國茗茶還是西洋花草茶都是這樣。”顔朗樵實在看不慣他同學粗犷的喝茶方式,那實在太糟蹋他的茶了。
“這你就不懂啦!這茶的最大用處啊,就是要解渴啊,既然要解渴,當然就是這麽一口喝下啦!”塗崇英擡杠的興致一來,一陣口沫橫飛。
顔朗樵正要回嘴,梁秋葉及時插進話說:“啊!我先走了,你們慢聊,不打擾了。”
說著,人便往門口退。
她實在不習慣跟人相處,尤其是杵在兩個相熟的人熱絡的氣氛中。
“秋葉!”顔朗樵想叫住她,可惜連她的一次回頭也喚不回。
“叮當”的風鈴碰撞聲隨風飄送,佳人芳迹已沓。
“很奇特的小妹妹喔。”塗崇英像在探問什麽,表情暧昧。“對你來說很特別哦?”
顔朗樵睇了他一眼。“你別亂說話,她都被你嚇走了。”
“是嗎?是她太害羞了吧?”塗崇英自動自發地倒了一杯茶給自己。“不過話說回來,我是知道你對你所謂的有緣人都很好,可是呢……”他的臉蓦地逼近顔朗樵,“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喱!充滿了憐愛、疼惜跟不舍。”
顔朗樵一掌把他的頭推開,“你就愛嚼舌根,想像力這麽豐富的話,怎麽不去應征電視台的編劇?”
塗崇英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不承認就了,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
顔朗樵則在心裏思索著,他明白自己對梁秋葉的關心超乎平常,但他其實只是不想看到那純淨的靈魂染上了憂傷的顔色。
倉皇而逃的梁秋葉慌慌張張地回到自個兒家裏,才稍微地松了一口氣,轉身卻看見窗台上的蔥蘭,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殘花的模樣讓她覺得怵目驚心。
她真的能夠潇灑地笑看落花嗎?
她無言地捧起蔥蘭盆栽將它搬回室內,然後開始動手拔除它殘存的花辦。
似乎聽到花兒在哭泣……
不對不對!依顔大哥的主法,她該聽見花兒的笑聲啊!她是爲了果實的孕育,爲了花朵伸展姿態的成果,所以、所以……
她歎口氣,把摘下的花辦一起放進早上的瓶子中。
其實,什麽哭泣、笑聲啊,都只是她心情的反照,她只是不願意接受花謝的事實罷了。
可是,她又非常明白顔大哥說的都沒錯,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生命的過程。
偏偏她就是無法接受這過程中的不完美。
這真的很奇怪,自己的個性這麽晦暗,爲什麽還見不慣缺憾呢?
也許就是因爲自己是殘敗的秋天落葉,所以才會對美麗的事物有更多的戀慕與期待。
唉……
抱起日記,她回想著自己在緣心坊的一言一行。
爲了花謝的事,她對顔大哥的態度很不好吧?
很自責、很懊惱,她居然對一個那麽溫柔的人態度惡劣!
她應該要向他好好陪罪才行哪。
還有,醜小鴨……
天使跟醜小鴨做朋友,這不是很荒謬嗎?
她可以允許自己暗戀柯──反正只是暗戀,見不得光。但她沒辦法讓她跟顔大哥的朋友關系攤在太陽底下。
因爲她害怕──怕會演變成像她與兄姊的關系一樣,那對她來說,多麽難堪!
她會找機會跟顔大哥說清楚,希望他諒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5:26
第三章
“顔大哥。”梁秋葉在工作台上的玫瑰花海中找到他。
她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紅”這句詩詞,這會兒用“人面玫瑰相映紅”更恰當。
“秋葉,你來了!”顔朗樵替一束紮好的玫瑰綁上彩帶,終于才有空擡起頭。
“顔大哥……”她有些忐忑,欲語還休,手輕按著側背的包包。
“怎麽了?”察覺到她似乎有話要說,他放下手邊的工作,定定看著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開口:“顔大哥,昨天真對不起。”
他笑了一下,那模樣像是自嘲。“你爲了什麽說對不起?”
“蔥蘭謝了,我態度不好。”她低著頭怯怯地說。
“那沒關系。”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我比較介意你突然跑掉。”
“啊!那是因爲……我……不想打擾你跟你同學嘛!”事實上是她害怕跟人相處,何況他們有他們的話題,她在旁邊楞著,很尴尬。
“是我同學嚇著你了吧?”他眯起眼,狀似質問。
嚇到她?那倒還不至于,她只是害怕那個股東先生可能會有的反應而已。
她擡眼觑了顔朗樵一下,想著該怎麽回話,卻剛好看到他的表情:“顔大哥,你別這樣看我!”她轉開身。他眯眼看她的表情讓她覺得她是被拷問的犯人。
“唉!”他歎了一口氣,然後走開去准備沖壺花草茶。“還有,你不願意承認我們是朋友。”他邊動作,邊說,“你每天下班經過這裏,都會進來陪我喝茶聊天,我還以爲是因爲你也把我當作朋友的關系。原來我們不是啊,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語氣哀怨地。
不是這樣的!
她很樂意,也很渴望交他這個朋友,可是……
別人會怎麽想?
她怕!
她昨天第一次意識到天使身邊不能有醜小鴨。
咬著下唇,她想起昨天的結論,也許現在是說清楚的時候。
“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她背對著他。說出來,已經是她最大的勇氣了,她不敢正對著他。
他猛地轉身看著她的背影。“你是從什麽標准判定我們不配做朋友?”他很氣惱她的自貶,卻無從發作,只好無聲歎息。
他想看她的神情,但她始終背過身。
“如果……你是童話中尊貴的王子,那我就只是一只醜陋的鴨子……她甯願對著空氣說,也不願轉身面對他。
他爲之氣結!
他回身繼續處理花草茶的材料,邊沈澱自己的情緒。
有些生氣,但最終都成了對她的憐惜與無奈。
聽到梁秋葉移動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急忙開口道:“秋葉!你這次要是又這麽走了,就真的狠狠傷了我的心!”
聞言,她停下腳步,心裏怔忡。
她扭絞著手指。方才他默不作聲,凝結的氣氛讓她不由自主地想逃。可是,話是她挑起的,她怎能怯懦地想逃避?更何況,她還要對昨天的態度道歉,那放在包包裏頭用來陪罪的東西還沒拿出來哪。
“外在的條件無法影響我交朋友的意願。”
顔朗樵的聲音近在咫尺,她驚得轉過身。
只見他眼唇帶笑,說:“茶泡好了,來喝茶。”
他的情緒變換得真快!“顔大哥,我們別再說朋友的話題,好不好?”她懇求道。她真恨自己懦弱,終究沒辦法勇敢面對這個應該說清楚的話題。
“好啊!”他也不想再深究,“只要你願意承認我們是朋友就好!”他的笑容裏有深深的算計。
“我……”
“怎樣?”他挑眉。
爲什麽她愈看他愈覺得他像只老狐狸?
她當然願意當他是朋友,只是不想在別人面前承認,這樣答應他應該可以吧?
“嗯。”她點頭,心裏卻有別的計量。
他開心地笑著。“好,我們喝茶!”他才不管她心裏有什麽打算,先要到她的承諾再說。
她明明是個容易寂寞的人,爲何還要拒絕朋友?
“顔大哥,”她打斷了他的深思,“爲了跟你賠罪,我准備了點心。”她拿出用保鮮盒盛裝的餅幹。“這是我親手做的。”
“你親手做的?”顔朗樵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嗯。”她不太好意思地縮了下肩膀,“你說過多的葉子需要適時修剪,所以我就拿剪掉不要的香蜂草葉和在面糊裏做成餅幹。”
“呵,餅幹裏看得到一些綠綠的葉子顔色,真好!可以拿來配茶喝。”他拿起一塊餅幹,像是難得的寶貝般看著。
梁秋葉看著顔朗樵的模樣,心中有種感動。
是啊,真好!此時他們一起喝茶吃點心,前一刻的不快仿佛不存在……
她很想當他朋友,很想很想……
可是,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嗎?
一直都不行。
否則她就不會在陰影中長大了。
“秋葉,喝這個茶你要把眉頭舒展開,它的香甜才會從你的喉嚨、你的鼻擴散到你的額頭。否則你喝到的就只是苦澀的味道而已。”顔朗樵伸手想撫平她眉頭上的糾結,但最終還是停在半空中。“酸甜苦辣有時只是人的主觀感覺……”
她凝住。
他爲什麽這麽說?他在暗示什麽?
他又看穿她了嗎?
別──別再探索她的內心了!不管是當不當朋友還是她的自卑問題……
“顔大哥,我們不要說這些好不好?”感覺自己在他面前總是赤裸裸,這是多麽可怕的事啊!再這麽下去,恐怕做不成朋友了。
顔朗樵咀嚼著她親手做的餅幹,松松軟軟卻不甜,他甚至吃到一絲苦澀的味道──跟她的人一樣,也或許是他因她的反應而覺得苦吧。
“你的餅幹口感很好!”不過有些苦,他在心裏默默地說。
她要逃避,他只好無奈順從她。
“真的嗎?”那就好!她很久沒做餅幹了,又是第一次嘗試加進新鮮葉子,她怕口味掌握不好。
“你怎麽學會做餅幹的?”
“中學時上家政課學的。”說起她的喜好,她的眼睛發亮!“我最喜歡上家政課了,我還會打毛線跟中國結呢!”這是她的求學生涯中,唯二讓她覺得驕傲的事。甚至在課堂上學的還不夠,她還會自己找書、食譜來動手研究。只是上了大學之後,宿舍裏沒有廚房設備供她做餅幹、蛋糕,她最多只能打毛衣而已。
顔朗樵難得看到她散發這種神采,有些癡……
察覺自己太過興奮,顔朗樵又默默不說話,梁秋葉以爲他不感興趣,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看時候,她也該走了。“顔大哥,我該回去了。”
“不留下來一起吃晚餐嗎?”他不想她太早離去。
她搖頭。“不了,你還要顧店,我就別打擾你的生意了。”
他輕歎。“回去小心。”稍頓一下,突然想到什麽──“對了!秋葉,我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一出公司大門,就看見顔朗樵在等著她。
他仍是隨性的襯衫牛仔褲,但站在人群中,他是最耀眼的一個。
她笑笑地迎了上去。“顔大哥。”
“可以走了?”他老早就站在這裏等她下班。
“嗯。”那天他說想請她幫的忙,就是陪他去挑禮物。她沒想太多,很直覺地先答應下來,倒也沒問禮物是送誰的。
他們隨著人群走動,這讓梁秋葉有些不安,卻極力在他面前掩飾下來,找了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還有她的──在人群中,她始終覺得不自在。
“顔大哥,你出來買禮物,花坊怎麽辦?”
“有工讀生幫我頂著。”他們坐上公車,目的地是東區。
“喔。”她看過負責外送的工讀生幾次,聽說白天還有一個夥計,只是至今她尚無緣碰上。“你的禮物買來送給誰的?”是女朋友嗎?相信顔大哥的女朋友一定也很出色。啊,她這樣問,好像在探人隱私,可是話都問出口了,她這才想到。
不過,顔朗樵倒是不以爲意,自在地答道:“我妹妹,她生日快到了。”
“妹妹!”她興奮地說:“顔大哥你有妹妹啊?”那麽她應該跟顔大哥一樣漂亮吧?
公車上人擠,她不自覺地肩頭微縮。
“有啊!她跟你差不多同樣年紀。”他腳步稍移,替她阻隔了人群的擁擠。“算來,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咦?爲什麽啊?你們沒住在一起?”她現在一心好奇顔朗樵的兄妹關系。
“我們的確沒住在一起。”他坦然一笑,“事實上,我離家很久了。”
離家很久?是因爲他也是一個人出外工作嗎?就跟她一樣?
粱秋葉心想。擡頭想再問他,才驚覺他們倆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啊!這也是不得已的事,人太擠了!雖然這麽想,卻還是讓她發窘。她怯怯地低下頭,忘了想開口說的話。
好近喔!近到她只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公車上那種因爲密閉又擁擠而産生的異味,她都聞不到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是那種長期浸潤在花草間,慢慢積累的清新氣味。
氣味愈明顯,就表示他們愈靠近,她甚至感覺到他的呼息在她頭頂上拂動──這應該是她的幻覺吧?
突然間,她的手被他拉了起來,她嚇了一跳。
“該下車了。”他輕輕地拉著她的手移動。
視線順著他的手向上移,心在急速跳動。
這種感覺……好溫暖,也好熟悉,熟悉得令人懷念,好像……
小時候被哥哥牽著手走。
原來啊,她漸漸把他當作哥哥了呀。
難怪,她會忘了掙開他的手。
身爲顔大哥的妹妹應該很幸福吧?“你想送你妹妹什麽禮物?”
“還不確定。”他轉頭望向她,“所以才要請你幫我挑禮物。”說話的空檔,他們已經來到百貨公司的專櫃前頭。“你們年輕女孩,會喜歡這些小配飾嗎?”他指著專櫃裏面的一條金飾項練。
“我想,只要你送的,你妹妹應該都會喜歡。”換成是她,就會這樣。
顔朗樵卻皺著眉。“你這麽說,對我毫無助益,我仍然無法決定該買什麽樣的禮物。還是我該送她實用的保養品,或者衣服?”
看他煩惱的樣子,她頓覺好玩。“就送金飾吧,人家說金飾比較有紀念價值。嗯,顔大哥,這條項鏈滿漂亮的。”
她手指的那條項練,墜子部分用黃金打造成一個立體的初綻花苞模樣,花辦的紋路雕琢得非常細膩精美,花心則包著一顆小巧的粉色珍珠。
“那麽,就它吧!”
聽到這話的專櫃小姐很自動地爲他們包裝。
“啊!”梁秋葉卻突然想到什麽,“顔大哥,其實你可以送她你親手栽種的盆栽呀!你親手種的,她一定很高興!”
專櫃小姐臉色微變,顔朗樵還是很潇灑地付帳,專櫃小姐連忙接了下來。
他對不解的梁秋葉說:“我的妹妹嬌生慣養的,恐怕連自己照顧自己都有問題,我想真的送她花草,它們會哭的。”
“喔!”他怎麽把自己的妹妹說得這麽糟糕啊?她疑惑著。
“禮物買好了。爲了答謝你,讓我請你一頓晚餐吧。”
“咦?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嘛。”她怎麽好意思讓他破費啊?
“應該的。”他說著,已經順手把她牽進一家餐廳裏。
她又傻楞楞地瞪起那只牽著她的手,無法拒絕。
直到被他牽引落座,她才像被驚醒。環顧四周,她訝道:“顔大哥,這裏消費不低吧?”是高級餐廳啊。
“可是,東西好吃!”他請她吃的第一頓正武的飯,可不能馬虎輕率。
她想再開口說話,服務生已經過來點菜了,她不好意思地及時閉嘴。
顔朗樵讓她先點,她看了下菜單,看到單價欄的部分,她更加提心吊膽,嚇得無所適從。瞄了一眼顔朗樵,又瞄了瞄服務生,最後才指著最便宜的單點沙拉。
顔朗樵看了一眼,輕笑,“你夠瘦了,不需要減肥吧?”然後對著服務生說:“這位小姐點海陸全餐,餐前沙拉就她剛指的那份,還有……”
梁秋葉目瞪口呆地聽著顔朗樵替她點了一套大餐,直到服務生離去之後,她才呐呐地反應:“顔大哥,那麽多,我吃不完哪!”
“喔,等你真的吃不完的時候再說。”他笑得可狡猾了。
她還能說什麽呢?吃不完又不能打包回去,很浪費哪!她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這個顔大哥原來是個這麽奢華的人啊。
“我是偶爾一次才這樣,更何況是跟你共進晚餐。”他想給她最好的。
她懶懶地擡眼看他。不消說,他又看出她在想什麽了,唉!
她不是沒來過這種餐廳,她只是介意,讓顔大哥爲她此破費真的好嗎?
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熟到這種程度了?
有嗎?真的有嗎?爲何她心中隱隱有種不安的情緒?
“秋葉,東西不好吃嗎?”她一直心不在焉,他懷疑被他請頓飯真這麽爲難?
“咦?”她順著顔朗樵的視線看向自己的餐盤。
“啊!”龍蝦肉都她的叉子攪成泥了。
顔朗樵輕聲歎氣,“請好好享用它,這樣才叫不浪費。”
真糗!
她在餐廳的表現,真糗!她好想有個地洞可以鑽哪。
“好啦好啦!別想了!”他拍拍她的頭。
他正送她回家,兩人在幽靜的巷弄中漫步。
她驚跳了一下,停下腳步,爲他那似是寵溺的舉動。
她的反應太大,讓顔朗樵很尴尬地收回手:“對不起。”他轉到她面前。
“呃,沒……沒關系!”他是不是把她誤認成自己妹妹啦?喔,是了,他說過她跟他的年紀相仿。“顔大哥,你是不是很想你妹妹?”
他耙耙自己的頭發。“大概有一點吧。”
“想她的話,你可以回去看她呀,你們住的地方會離很遠嗎?”
“我們住在同一座城市裏。”他重重、緩緩地籲出一口氣,“我和她,或者該說是我和我所有的家人,遙遠的不是物理上的距離。”
“咦?”那麽爲何還……難道他跟她一樣也有不得不離家的理由?
“我不介意讓你知道。”他認真地看著她,侃侃說出這鮮少人知的他的過往。“我早已經跟我的家人絕裂,不相往來。”
“啊!”梁秋葉輕呼出聲。
顔朗樵只是微微一笑,繼續說:“大部份的人都以爲我開花店純粹是爲了興趣,其實那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點是因爲我拒絕繼承家業。”
她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隱隱約約感覺到,接下來他所要說的,是顛覆他的人生,而被他收在最深沈心底的記憶。
她該繼續聽下去嗎?他們倆的關系深刻到足夠支撐她知道這些隱密的事嗎?
她來不及退出,他已開口道:“我家是從商的,但我不喜歡那樣的環境。”
那樣的環境指的是商場,同時也意指他的家人長期在生意場中打滾,所薰染出來的商人性格──利益優先,唯錢是圖。
這種性格沒什麽不對,因爲擁有這種性格,他們才能提供他優渥的物質生活。
但,物質是享受了,精神呢?
曾經,他也是個驕縱的大少爺,他有著美麗的外表、富裕的生活;人前人後,他都是個被捧上天的寵兒。他以爲,人生就是如此了,他的一切享受得理所當然。
直到十五歲那年,去了家族的公司一趟,正巧碰上有人來抗議,而那些人居然擡著一副棺材來──在那個不知害怕爲何物的年歲,他難耐好奇地大膽探問擡棺抗議的由來。
從那些情緒激動的人口中,是很難得到一個清楚而翔實的答案的,但拼拼湊湊之中,他赫然發現在事實真相下,竟隱藏著以他當時的年紀難以分辨的是非黑白。
家族財團的土地收購企劃正好包括那家子的土地,那大家長地主不肯出讓,財團于是用了見不得光的手段,終于如願以償,卻活活氣死老實的大家長地主──正躺在被擡來的那副棺材裏。
年少輕狂的他,價值觀崩解了!
原來,他的一切來得並不理所當然,那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與犧牲!
是對還是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重重的罪惡感壓在他心頭。
但,就在他深深內疚的時候,他從那些抗議的部份人眼裏看不到應有的哀傷或憤慨,他看到的是爲了爭奪利益的貪婪。
他也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他只覺得──人心,複雜得難懂。
從此以後,他對家人們的商人嘴臉感到厭惡──但,他更受不了的是他自己。
爲何他仍然繼續接受家人的供養,爲何他還在這種環境中浮沈?
頓時,他覺得人生不該如此,他開始追尋他的人生目標,尋尋覓覓幾多時,終于在大自然中、在花草中,找到他的歸屬。
“因爲這些花草,讓我的精神生活不再貧瘠。”他淡淡地說。
他的語氣淡然,即使是說著這讓他人生從此轉了方向的關鍵點,他仍是平平淡淡,沒有半點起伏。
這跟平時的他不同。梁秋葉深深覺得。
雖然都帶著溫柔的基調,但他談起花草的時候多麽神采飛揚──不像他現在表現得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到底是看開了,還是在壓抑?
她知道,那段日子裏,他一定有過很多掙紮。
原來像他這種完美神只的人,也有遇到爲難的時候。
“所以你再也受不了你的家人,也不想繼承家業,借機跟他們反目?”可是需要做到這麽決絕嗎?他跟他們是血濃于水的家人呀。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當初她表明想搬出來住的意思時,他們雖然擔心,但最終仍然因爲寵她、尊重她而同意,就是因爲家人之間沒有什麽不能商量的。
他嘴角微微勾起,有些自嘲地說:“我挺任性吧?”
“嗄?”是嗎?溫柔的人也會任性嗎?她一直認爲他是很隨和的人呢。
“我在研究所時沒有選擇財經金融方面的專業繼續深造,甚至連家業也不想繼承,他們知道後,當然極力反對。”他的口吻仍是平靜,“于是掀起了一場家庭革命,我跟他們從此斷絕關系。”連那時還年幼的妹妹也被饬令不能跟他有來往。
這樣的他不僅要面臨人生抉擇的難題,同時還失去親人們的奧援與支持,只有孤單的一個人,多辛苦啊!梁秋葉的心頭酸酸的,爲他曾有過的磨難感到難過。
顔朗樵見她流露出幾絲悲傷而感到窩心,他伸出掌來覆住她的小手,語氣多了些柔軟與歡喜:“別爲我擔心,那些都已經過去,我現在過得很快活,這些往事我能平靜地說出來,就表示我已不在意了。”
他的手包住她的時,她嚇呆了──之前只是牽握她的手婉啊,才不是像這樣覆上她的小小手掌。怔愣了幾秒鍾,直到聽完他說的話,她才意識到她該做什麽反應。
她迅速抽開手,眼睛轉開到別處,不敢看他。“呃,顔大哥,你真的不在意了嗎?或者只是……壓抑?”唉!她知道她應該要問得更委婉一點的,可是剛剛他的動作弄得她心慌意亂,一時之間害她直接問出心裏的擔憂。
顔朗樵看著自己孤伶伶的手,那細膩柔軟的觸感還留在掌心,而事實上卻是空空如也,同時映照了他失落的心。
他不爲自己曾經的過往難過,卻爲她的反應沮喪。
他幽幽地說:“壓抑嗎?也許是,也許不是。就算是,我也已經從我追尋的過程與結果中得到解放。我所有過的經曆累積成我現在的人生,因此我不會爲那些過去感到後悔或遺憾。”
好玄喔!她怯怯地將目光轉回他臉上,疑惑地看向他。
他微扯嘴角,進一步解釋:“我在這群花草朋友之中得到很多快樂,看它們在我的照顧下,日漸茁壯、美麗,那真是我最大的成就。我也在它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像上次你說的生命的倫常?”她插嘴道。
“嗯,還不止呢,我還學會豁達。”雖說自己學會豁達,但偏偏就不適用在她身上,她的一颦一笑竟然能深深地影響他。就像現在,她的主動插嘴讓他的心一甜,稍稍撫慰方才的沮喪,他的笑容加深。“還有,我曾經對人的心思感到厭煩,但開了花坊之後,看見那些自己進門來的有緣人……啊!秋葉,你知道吧?”
她點點頭,緣心坊等待的是有緣人、有心人,她聽他說過好幾次了。
他的目光蓦地抽遠,“他們有些是因爲對花草的喜愛,有些是想買花送給他們喜歡或感謝的人。我喜歡看他們臉上洋溢著的喜悅,不管他們在外面的世界爲了競爭而勾心鬥角或是受盡委屈,只要來到花草面前,想到自己的愛好,或對自己意義重大的人,他們的心便會變得多麽純粹、多麽自然。”
那麽,最初的見面,他一直問她喜歡花嗎,也是這個原因喽?
他說他愛看來買花的客人表情,其實他現在的表情也很美啊!溫柔又滿足的神情,好像天上慈悲的神明正伸出手撫著她的頭,一種美好的暖流滿溢著她的胸腔。
她也愛看他現在的表情呀!
“像你也是啊。”意料到她的微訝與隨之而來的好奇,他輕笑出聲,說:“我發現你好久了,你總是默默地站在庭園外面,然後走開。而我喜歡看你看著花坊裏面的神情,我可以感覺得到當時的你內心多麽欣喜。然後,我又想,到底什麽時候你才會踏進門裏來。”他聳聳肩,“沒想到,最後是我半哄半拉著你進來的。”
想起那天,他們都不禁出會心的一笑。
其實,才沒過多久,不是嗎?算起來,他們也不過才相識十數天罷了,但彼此間卻有種熟稔親切的默契。
似乎在朋友的關系之外,他們還發展出一種類似兄妹之間的感情。
這都是因爲他不計較她別扭的個性,還耐心和善地對待她。
但轉念之間,卻有一絲愁緒飄上心頭。“顔大哥,你說你不會感到遺憾,但失去親情的代價實在太大,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
沒有親情的扶持,他怎麽走過來呢?她實在無法想像,這個代價太大了!就算在花草間的他是快樂的,難道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的親人?
“人生本來就有失有得,只是看自己怎麽選擇。我心中的天秤告訴我,我甯願失去親情,也不願失落自我;爲了得到全然的自由,這個代價我得承受。”
該說他是豁達還是無情?
她無言地望著他,此時的他雙眸微閉,模樣像是沈思。
他是在悲傷遠離的親情嗎?但他說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嗎?刹那間,她仿佛能透過他那閉起的眼險,看到本該漾著溫柔的眼眸卻滿溢哀傷……
他是在意的吧?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取得親人的諒解與支持吧?不然的話,他才不會刻意准備送給妹妹的生日禮物了。
只有殘酷無情的人,才做得到六親不認。而他是個連對待花草也溫柔的人,又怎麽會狠絕地將親人隔離在自己的生命之外?
這個溫柔親切的男人,原來他的過去、他的內心,隱藏了這麽多的曲折!
如果他不說,她是看不透這些的。
但他卻讓她看見了,爲什麽呢?爲什麽……
她一直抗拒著讓他探索她的內心世界,卻無意間闖進他的。
這讓他們更接近,不再是只有他看得到她的心,她竟然也開始慢慢懂他!
她驚覺這項事實,她涉人他的內心太多。這讓她慌亂!
顔朗樵緩緩地張開眼睛,正好把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收在眼底。
“秋葉……”因爲是她,所以他願意敞開他的心,這種情緒來得沒有道理,他只是很直覺想要拉近他們倆的距離,至少相近到他可以伸手抹去她眉眼間的憂郁。
她恐懼他對她的了解與關懷,所以他想反過來讓她來了解他,可是爲何她還是排斥呢?是因爲他們認識的時間不夠久,所以讓她覺得害怕嗎?但對他來說,他們像是認識了好久,她的一個微笑、一個皺眉,都可以讓他敏銳地感受到她情緒的波動。他是很愛觀察人的表情,也常因人們的表情受到感動,但她卻是第一個能這麽直接觸動他心底最深處那柔軟之地的人。
他盡量語氣輕松地探問:“你還好吧?”
她怔怔地回望著他。好半晌,腦細胞才恢複作用。
原來方才在餐廳的隱隱不安是來自于她對他們關系的疑慮,她還沒有心理准備接受他們快速成長的朋友關系──竟然已經到交心的地步了?
她不能再待在他身邊,在還沒有心理准備之前。她已經夠錯亂了!
“顔大哥,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的神智錯亂地催促著她的腳步。她很快地提步離去,沒多說一句話,沒理會顔朗樵會有什麽反應,就將他留在原地。
顔朗樵只能錯愕又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暗暗歎息著:是否,功虧一貫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5:48
第四章
她不敢再經過那條緣心坊所在的小巷了。
在厘清跟顔大哥的關系之前,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他。
她真的不確定才認識不久的他們是否該深人到交心的度,他打開了的心門,她卻害怕進到那扇門裏,她也害怕老是他看穿,老是在他面前毫無防備,現在,她所能選擇的只有像鴕鳥般逃避。
也許朋友就是該互相了解對,但是這樣的關系她太生疏。從小到大,她沒多少朋友……
而唯一的例外,是她喜歡的柯。他很聒噪,喜歡告訴她他發生的事──多半是加油添醋後的事件陳述外加誇張的逗趣表情。他當然也曾向她傾訴他的情緒反應,她總是靜靜谛聽,而且很樂意聽──因爲她喜歡他嘛!他是她放在心裏的人,能多了解他、多聽他說話,對她來說是多麽求之不得的事啊。
而顔大哥……是朋友,頂多對他還有些如兄妹的情愫;但,不管如何,她還沒學會怎麽和他交心。
唉!梁秋葉心情沈重地翻看著報表,歎了一口氣。
再瞄了一眼旁邊的座位──是空的。
要是柯在的話,或許她就不會這麽煩躁了。
剛剛他被經理叫進去,已經好久好久了,都還沒出來,不知道怎麽了……
希望是好事。柯很在意他在工作上的表現。
正想著,柯明陽就從經理辦公室走出來,卻是垮著臉。
一反常態,他垂頭喪氣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梁秋葉忘了自己的煩憂,她現在只看見他。用眼神無言地問著他:怎麽了?
柯明陽只是搖搖頭,沒說話。
于是,她在便條紙上寫了幾個字,傳過去。
上頭寫的是:你說過要一起加油,別喪氣!
柯明陽蹬著紙條上的字好一會兒,才苦笑出聲。
“梁,我們跷班吧。”他附上她的耳聲說道。
“跷班?”她口微張,差點驚叫出聲,柯明陽連忙掩住她的口。
“噓!就說我們去拜訪客戶,出公差啦!”
“喔。”梁秋葉低下頭,趁勢躲開他的手,“可是我……也可以報備出差嗎?”他的手剛剛……喔!她的臉好熱喔!
“當然可以,你是助理耶!”
好棒喔,可以跟柯一起出去!
“怎麽樣?快收拾東西,我們不回公司了,直接閃人!”柯明陽催促她。
當然好啊!
二話不說,梁秋葉跟著柯明陽的腳步走。
直到戴上半罩武安全帽,坐上他的摩托車後座,她都還感覺得到幸福的悸動。
“啊!梁,要抱緊我啦!不然很危險耶!”柯明陽牽過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
梁秋葉的心兒怦怦跳。
喔!天!他知不知道這樣會害她心跳加速?
她的手心微微冒汗,只敢緊緊抓著他的襯衫衣擺。
摩托車像野獸發出怒吼,咻地一聲沖出禁锢,穿過小巷,揚長而去。
梁秋葉的注意力只放在身前壯碩的背影,一點也沒發現們剛剛經過了她爲自己設下的禁區。
秋葉!
剛剛呼嘯而過的是──
摩托車後座的女人發絲被風揚起,他看見了她的臉,是秋葉!
顔朗樵怔怔地站在玻璃櫥窗前,看著摩托車離去的方向,惆怅……
她看起來好開心,是因爲前座的那位騎士嗎?
她的表情是沈浸在戀愛之中的嬌羞與甜蜜。他怎麽疏忽了?那天,站在外面的她,就是這樣的表情啊!
他早該發覺到啊!在她心中有一個盤據的身影,她會因他笑,因他甜美,因他綻放最迷人的花朵。
這樣的認知,沒來由地,抽痛他的心,像布滿刺的鞭子狠狠地抽打。
他怎麽會讓秋葉無聲無息地占進他的心,又愚蠢地後知後覺到這個事實?
初見那縷純淨卻憂傷的靈魂,有些驚喜,有些好奇,他從沒見過如此幽雅潔白的靈魂,就像他送她的蔥蘭,默默地在路邊綻放她的美麗,路過的行人也許不會注意到這小花,卻反而讓她不沾染上這濁世間的塵埃。
但,爲什麽?她的眉間卻有股憂郁?那不適合她啊。
于是,他開始靠近她,想知道那股憂傷的由來、想抹去它,甚至爲了她每天傍晚的到訪,准備可以舒緩情緒抗憂郁的茶。上一次還費心准備洋甘菊、菩提、馬郁蘭、羅勒、薰衣草、馬鞭草的複方花草茶,可是等到了日落,等到了華燈初上,等到了燈滅,就是等不到她。
她,沒來……
他知道,她在逃避他。
她的靈魂太純淨,所以他總是能輕易地看透她。他知道她害怕這點,于是,他決定先坦率地敞開自己,但她卻逃開了。
想要拉近兩人的距離,真這麽難嗎?
莫名地,他看透她的靈魂,卻也在同時,她一分一寸地占領他心中的領土。
她是那麽地清靈,以致于對她的攻城掠地,他毫無所覺。
他還以爲那是對朋友再多加一點點的關懷……
原來……
唉!現在怎麽辦呢?
顔朗樵自嘲地苦笑,要是讓秋葉知道他對她的這一點“企圖”,恐怕她會逃得更遠吧?
何況,她的心中也有人了,那個機車騎士……
他帶給秋葉的快樂比他多!
顔朗樵黯然地閉眼,忍住心中溢湧的酸澀。
“老板!搞什麽?拿桶花要拿這麽久嗎?還發呆啊!趕快過來包裝花束,客人在等著耶!”
無情的催促聲敲醒他,怅然地看著遠方的某一點,想像她的手放在那位機車騎士的腰上,笑得多麽嬌豔可人……
“老板──”
顔朗樵抱起地上的一桶美人蕉:“這就來了!”
美麗的秋葉注定在他生命裏只劃下一道令人怔忡不已的弧線,接著即隨著流水無情地逝去……
※ ※
“梁,早!”柯明陽興奮地向梁秋葉道早安,他的熱情活力似乎比平常更盛。
發生什麽好事了嗎?梁秋葉好奇地看著他。
同時,她又回想起那天燒班的回憶。
他們去了漁人碼頭。
她竟然能跟他在陽光灑落的金黃中漫步在淡水河邊!她的身心都在顫抖啊,這可足夠讓她好幾個上作夢都會笑哪。
當他訴著心中滿腹的委屈,當他對著淡水河大叫發泄,她很高興她在他身邊,因爲她看到他最真實的情緒,貼近了他的心。
她多麽希望那天的太陽不要下山,讓時間就此暫停,好讓她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延長、再延長……
而經過那次散心之後,他在工作上更加倍努力。果真皇天不負苦心人,經理昨天到台中出差,柯受青睐地指名隨行。
這是多麽讓人豔羨的事啊!既然是由業務部經理親自出馬到台中接洽,可見公司高層很注重這件生意,而柯以新人之姿,榮膺參與成員之一,不知道要讓多少人跌破眼鏡,以欣羨的眼光看他。
當然也有很多老鳥恨得牙癢癢的。這幾天,他們嘴裏老是冷嘲熱諷,讓她聽了,心裏很爲柯叫屆:明明都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更何況他不久前才狠狠被刮了一頓,現在馬上受到重用,顯見他除了實力,也付出很多努力。
這不是應該會受人敬佩嗎?至少她就很佩服他。
呵!他可是她喜歡的柯呢。
看他這麽精神,一定是昨天出差又有好的表現了!
“柯,早。”她壓低聲音接著:“是不是有什麽好事啊?”
柯明陽笑得一臉燦爛,也學著壓低聲音,故作神秘:“有!而且是超棒的好事喔!晚上請你吃飯,再跟你分享!”
她好像看到一顆本來就很亮的太陽又更亮了──一時之間,她竟然有被萬丈光芒炫了眼的錯覺。
盡管如此,她還是被他感染了興奮的情緒,除了欣然接受他的邀約,她想不出她還能有什麽反應。
這樣發光發亮的他,看起來好帥氣!
她的少女心情不自禁地又往他身上靠攏了幾分。
突然想到,這是她第一次跟他一起吃晚餐呢,而且又是他作東……
她可以在心裏偷偷想像……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嗎?
現在她的心情可不只是被他感染的興奮,還有因他而起的雀躍,再加上幾分少女的羞怯……
喔!很開心,卻也很害怕──害怕自己這只醜小鴨在他面前拙劣得像笨蛋,很擔心哪!但更多的是期待……
她從不敢想像,怎麽會有這般的好事發生在她身上?這是繼上次跟他一起跷班到淡水之後,再一次上天對她的眷顧……
唉呀!她怎麽忘了?上次跟他去淡水也算是一次約會啊,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約會……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這次一定可以更坦然了。
她的臉泛著紅潮,光是想像就足以讓她陶醉在這桃紅色的歡喜中。
想想搬出家裏後,她幾乎沒有跟人一起吃過晚餐了,她總是一個人……
唯一一次,就是顔大哥請她的那一頓飯。
啊!顔大哥……
突然冒出心頭的人名,讓梁秋葉高張的情緒黯淡了些。
不知道顔大哥過得好不好?她好些日子沒見過他了。
當然,造成這樣結果的始作俑者是自己。
是的!她逃避,逃得很徹底,而且這樣的逃避還在持續中……也許是自己的潛意識作祟,也有可能是因爲沈浸在喜歡柯的喜悅中,總之,她讓自己別去想跟顔大哥的問題。下班後,甯願忍受著在人群中的擁擠與茫然,也不再走進那條甯靜的小巷。
曾有好幾次,不知不覺走到巷口,但隨即驚醒,驚慌失措地轉身逃跑。
在人群中她覺得自己像只誤闖虎群的兔子,但也比巷子安全得多。就她看來,那巷子是通往地獄的道路,即使事實上那盡頭該是個天堂,因爲那裏有著一天使,一位溫柔和善的天使,但她甯願把它想像成地獄。
可是不見不想,並不代表就能遺忘,家裏的蔥蘭跟香蜂草時時在提醒自己,該勇敢面對問題。
其實,哪有什麽大問題?全都是因爲她走不出自己的世界,無法接納別人。
像顔大哥那麽好的人都不介意她的別扭個性,誠心地要與她做朋友,她到底有什麽好爲難的?還這樣逃避他!
她知道肇因就在她的個性,但她始終踏不出那一步啊。
他送她的蔥蘭結果了,她很想告訴他,她想跟他分享。
只是最終,她總是選擇逃避。只要不碰面,她就不需要決定到底該不該再繼續踏出腳步。
啊!突然間,她好討厭她自己喔。
果然,她只能跟柯處得好。
唉呀!不想顔大哥了,她現在該期待的是晚上與柯的晚餐之約。
柯明陽真大方!
他跟梁秋葉正在某家著名的高級西餐廳。
梁秋葉始終抱著嬌羞又興奮的心情,不時偷瞄著柯明陽。也因爲這樣,初到餐廳的不自在感,早被暫時地遺忘。
而柯明陽一整天都神采奕奕、喜氣洋洋,真的好像中了樂透彩的樣子。
在服務生收走用完的主菜瓷盤、還沒送上甜點的空檔,柯明陽終于按捺不住他的喜悅。“梁,梁!你知道嗎?昨天真是我一生以來到目前爲止,最最最美好的日子了!”
梁秋葉有點被他的興奮嚇到,但仍跟著他一起開心,雖然還不知道是因爲什麽事。“你能跟著經理到台中出差,這本身就是屍件很美好的事了。”她沈醉地看著他。“是不是你的表現讓經理很贊賞?”
“不是!比這更贊!”柯明陽兩手握拳,激動地說。
那是什麽呢?她猜不出來。但看到他幾乎控制不住的情緒,她的好奇心愈來愈濃烈。“柯,你就快說吧!”
“我……”柯明陽搔搔頭,他很想趕快跟梁秋葉分享他的喜悅,但話到舌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咦?她有沒有看錯?柯現在的表情,好像有些害羞,又有點像……嗯,像是……
每次她在日記裏寫到對柯的喜歡,然後擡起頭看到鏡中的自己就是這個神情。
梁秋葉心下突生疑惑。
柯明陽欲言又止,最後──“啊!”豁出去了!“梁,我喜歡上那個台中客戶的女秘書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之後的時光,在他了他喜歡上別的女生之後……
有東西在她的心裏、她的腦裏炸開,炸得她的心成一片片的碎片,她的腦炸成了一團團的爛糊。
她還有知覺嗎?
她看見自己始終微笑地聽著柯明陽說著那位他心儀的女秘書,說她如何的美,如何的好,他又是如何地對她一見傾心,以及他下定直覺強烈的決心也要不計困難地追求她。
她一點也不想聽啊!
她看見自己的笑容多麽假──那是她嗎?喔!她什麽時候也學著別人戴上這種面具?
她居然還對他說,要加油!
天!她知道自己只剩一層外殼了,這外殼還會動、還會笑、還會說話、還會虛僞。呵!她的靈魂早巳擰成一團了!
婉拒了柯明陽要送她回家的提議,直到轉身離開他,她的笑容垮了!
徹徹底底崩裂!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像個遊魂。
唔,不對!靈魂被抽離的木偶怎麽會像遊魂?
呵呵呵!奇怪?她怎麽還有心情管自己像什麽哪?
她應該要感到悲傷、應該會想哭的啊!爲什麽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
啊!她早警告過自己,別奢望柯明陽了。
怎麽知道自己卻愈陷愈深,不過是一次淡水遊,不過是一頓晚餐,她在期望什麽?
她要知道,她根本沒資格!
是啊,她是醜小鴨耶,站在陽光底下,只會讓她的醜更顯露無遺,她怎麽會天真地想要靠近陽光、擁抱陽光?
她應該躲到深深的黑暗角落去,孤獨地跟自己的醜陋作伴。
茫茫然地,她走到哪去了?
舉目所見,只有遠遠的地方透出一方亮光,其他都被黑暗籠罩。
連月亮也不見了。
好像她的人生喔。
差別只在,她黑暗的人生道路,連一盞明燈也沒有。
曾經以爲陽光照准來了,她可以擁有溫暖了,到頭來才撥現,原來她還是只適合生活在黑暗之中。
遠方的亮光似乎在牽引著她,要她往前走。
不由自主的腳步前進著,但,她該嗎?
注定活在陰暗的角落,爲什麽她還是這麽渴望光明?難道她還沒學乖?
狠狠地用雙臂環住自己,阻止自己的前進。
眼睛有些酸澀……
台北的天氣真奇怪,本是秋高氣爽的天氣,怎麽會下起雨來啊?
還是這是她的淚?
喔!是真的下雨了!
這是秋天的第一場雨,只是混合著她的淚一起落下……
果真是秋風秋雨愁煞人哪!
她的情緒終于被秋雨催化──她放聲大哭,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腳步聲傳來──
“秋葉!”
看到外面下起絲絲細雨,他擔憂地走到庭園巡視一下花圃,卻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哭泣聲。
初初以爲是貓咪的叫聲,一細聽,才發覺是女孩的哭聲。
是誰家的女孩,哭得這麽傷心?
沒想太多,他舉步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誰料到,竟然是那個在他心上的女孩──
“秋葉!”
她是怎麽了?爲什麽哭得這麽傷心?
顔朗樵蹲在她身旁,想伸出手環住她,手在空中猶豫了一下,最後仍是落在她的肩上。
“怎麽了?秋葉。”原本醇厚的嗓聲帶著誘哄的語氣,更加顯得溫柔。他空著的另一手輕柔地撥開覆在她額上的劉海。
唉!他好想她喔。
他始終知道自己想她。但直到這一刻,再度見到她,他才知道這思念有多濃!
在這一段見不到她的日子,每天黃昏,他仍然在等待,等待她的到來。
而每天都落空。
他心裏也有數,秋葉退開了,很有可能她再也不會出現。
這樣的想法曾讓他感到恐懼,他也想到可以到她公司的大門等她,不過……這作法似乎不太適合他這個年紀的人。
更何況,他還想到秋葉應該是在某個男人身邊溫婉地笑著吧。
心很痛,但他必須要忍耐。也許忍耐到某種程度,他真的會跑到秋葉的辦公大樓去。
不過,現在不用了。
見到她的第一眼,他欣喜若狂,真是難以相信他朝思暮想的秋葉出現了──但隨即,被她的淚哭得肝腸寸斷!
她好像一個被主人抛棄在陰暗角落中的洋娃娃,嘤嘤哭泣,等待主人的回眸。
他好心疼哪!如果可以,他要守護她,不讓她被抛棄;要是他是那個主人,他也絕不把她棄之一旁不管。
一這麽想,在她肩上的手,便不覺地加重些力道。
梁秋葉恍惚地朝聲音的來向擡起頭──
她好像看到一道亮光,是月亮出現了?
“顔……顔大哥?”是顔大哥嗎?她不確定地叫著。
她竟是不知不覺地走到緣心坊所在的巷子?
“我在。”他的手撫著她耳際的發絲。
“顔大哥!”他的回應讓她本能地撲進他的懷裏。
顔朗樵抱住她,承受著她的重量與苦楚。
“下雨了呢,我們進屋裏,好不好?”他不著痕迹地替她擋掉全部的雨絲,雨雖不大,但他一丁點兒也舍不得她受。
雨落在臉上,涼涼的,但風一吹,會冷。
“顔大哥!顔大哥!鳴……”埋在他懷裏的嗚咽聲聽不真切,卻聲聲揉入他的心肝腸,化作無盡的疼。
“屋裏溫暖,我泡茶給你喝。”他扶起她,用下巴摩挲著她的發。
怎麽辦?怎麽辦?他好疼──疼得只想擁著她、溫暖她!
意識崩潰的梁秋葉軟軟地靠在顔朗樵身上,也無力做任何的思考,她只是逐著亮光走。而現在,顔朗樵是她唯一的光亮與溫暖。
她只想抓住那最後一絲的溫暖。
簡單地泡了一壺薰衣草茶,斟了一杯給她,隨後,他拿出幹毛巾,細心地替她擦拭發絲上凝著的水珠。
這麽親匿的動作,若是平常,她會抗拒吧?
覺得自己好像趁虛而入,利用她的脆弱一逞自己的私欲……
天神哪!就這麽讓他滿足這一點點渴望吧。
“秋葉,喝完茶,我送你回家。”
喝了薰衣草茶的梁秋葉,心神好像鎮定多了,她幽幽地說:“柯,有喜歡的人了。”話一完,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撲簌簌地落。
她這麽一說,不用想,他也知道是怎麽回事。秋葉碰上跟他同樣的際遇。
“秋葉,別再說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擦拭她發的手勁溫柔,那是他對她的憐惜。
這一夜,她無言地垂淚。
然後,他送她回家。
最後,她收拾情緒用文字記下她的痛,短短幾句,卻又惹得她灑落淚珠。
而從此以後,她不再翻起這本日記,直到,另一件事的發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6:17
第五章
四百九十四、四百九十五、四百九十六、四百九十七、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
呼!好累喔!
“秋葉,累嗎?要不要休息一下?”顔朗樵見她揮手擦著額際的汗,遞過水壺給她。
她接過水壺。“喝水就好了。”看了下前方綿延的階梯。“還要多久才到山頂啊?”
從淩雲寺下車,他們就走上這長長、看不到盡頭的階梯,走多久了她不知道,她一直數著爬了多少階,但她數對了嗎?有漏掉嗎?還是多數了?
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爲什麽她會在這裏。
她怎麽會答應顔大哥來爬山呢?
這幾天,她是個沒有靈魂的娃娃。
那晚,她不曉得自己怎麽睡著,隔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棉被枕頭都是濕的,這是她眼淚的傑作,當然這傑作還包括她兩只紅腫的泡泡眼。
她請了病假,不想頂著這悲慘的模樣出門,更無法面對柯明陽。事實上,過了數天之後的現在,她還是不知道怎麽繼續跟他相處。
她對他的喜歡成了折磨。每每見著他的時候,他另有心上人的事實就如蟲子啃咬著她,那種痛痛麻麻的感覺一點一點鑽人她的神經,直到她的全身戰栗,她的胸肺緊繃地無法呼吸,她仍不能從這瀕臨崩潰的痛苦中解放。
在公司,他就坐在她旁邊,只要一轉頭就會看見他,工作上的事務又是跟他的重重疊疊,只要看到他的人、聽到他的聲音,她的傷就多深十分,她連療傷止痛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痛苦,她該怎麽承受?
她只好抽離了自己的靈魂,麻木自己的知覺,就像那晚笑笑地對說他加油的時候一樣,唯有這樣,她才能表現出一如往常。
結果,一天泰半的時間,她沒有自己。
只有在緣心坊的時候,偶爾、偶爾,她看到自己躲在角落裏哭泣。
幸好有顔大哥的溫柔。
那一夜怎麽會遇上顔大哥?她沒有答案。只是很慶幸,她還有所依靠。
請假的那天,她整天鎖在家裏沒有出門,想著自己對柯的依戀,也想著對顔大哥的愧疚。
她有什麽資格得到顔大哥的安慰?之前,她還在躲他──她的逃避也一定對他造成某種程度的傷害。
但失戀的痛苦無法讓她多想別的,對顔大哥的感覺電光石火閃過後,她又開始想著柯;然後過不久,她又沒有知覺了,她沒辦法想,一想她就痛!
一整天,她的腦細胞做著這樣的循環。
直到門鈴聲響,她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她開門,發現是顔大哥。
那個時候,是晚上九點多。
她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對自己身體饑餓的呼喚也無所反應。一恍神,日夜已交替。
“我今天提早打烊,帶了一些宵夜來。”他舉起手上的大袋小袋給她看。“對了,你家有沒有茶壺?”
食物的香味刺激著她,她一整天沒有東西入口。
迷迷糊糊地,任顔朗樵入了門,任他在廚房裏東碰西弄。
然後,他端出兩大碗的黑輪,還有他精心泡的茶。
黑輪配西洋花草茶,好不協調喔!
可是──
她捧起熱氣蒸騰的食物,怔怔地一口一口吃著甜不辣、香菇丸跟菜卷。
她很餓,受不住食物的誘惑;但除了美味,她還吃到了溫暖。
腹部的飽足感一點一滴地往上蔓延至胸腔,飽了她的胃,暖了她的心,那一瞬間,她爲顔大哥對她的好感動地想哭。
“啊!秋葉?”
她真的哭了。
抹抹頰邊的淚,擡起頭來甜甜一笑。“我沒事。”然後繼續吃著手上的食物,是很享受的那種吃法,不是食不知味的。
之後,如果說見到柯明陽就像吃了毒藥會侵蝕她的心與魂,那麽顔大哥就是解藥,只有在他身邊,她才能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悲傷地活著。
許是顔大哥看不慣她悲傷的顔色,所以才會決定帶她來爬山,說是接受山林的洗禮。她答應了,而這也許是很單純的本能反應,想要追逐光跟熱的本能反應。
顔大哥的確是指引她的一道光,只是他……不像柯明陽那般地散發出炙人的熱度,他總是柔柔地流瀉他的光華,光華照進她的心,照進她的黑暗角落,並非不溫暖,但卻不足以煨熱她心頭的寒。
或者,這樣的溫暖其實已足夠?她沒資格去擁抱像柯這樣的陽光吧?所以只能緊緊地抓住顔大哥的一絲溫暖?
可是,她又有什麽資格接受顔大哥對她的關心呢?
“就快到了!”顔朗樵對她微微一笑,笑容裏是寵溺,是憐愛。
她點點頭,繼續數著步伐。
就是因爲貪戀這份溫柔,所以才會賴在他身邊,離不開。
但,他們應該保持些距離,她交不出她的心。
“到了?”梁秋葉擡頭看向矗立在眼前的牌樓。“走路要找難路走,挑擔要練重擔挑。”她念著刻在兩旁石柱上的對聯。
“這裏是觀音山主峰硬漢嶺。”他帶著她穿過牌樓,這一側也刻著一副對聯。
“爲學硬漢而來,爲做硬漢而去。”硬漢嶺啊!這是他們的目的地嗎?
“我們先到涼亭休息一會兒,再從那邊的階梯爬上去,上面就是觀音山的最高點了。”一路走來,除了經過幾個景點,稍微盤旋一會兒外,他們幾乎沒有休息。他是不要緊,但秋葉……她好像在逞強似地,蒙著頭一直走一直走,連路旁的美麗風景也不願浏覽。
“顔大哥,我不累,我們直接上去吧。”說完,她人一箭步地就往階梯方向過去。
她不像是來享受爬山的樂趣,倒是像發泄情緒。
顔朗樵無奈,緊隨著她身後而去。
一踏上最頂階,眼前視野開闊,旁邊言有一碑:硬漢碑。
這裏就是觀音山主峰硬漢嶺的最頂點。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其他遊客,有的是全家老少一同出遊,有的是情侶,還有的是年輕的男女三五成群結伴郊遊。
是還在讀書的學生吧?梁秋葉看著他們,不由得露出欣羨的眼光。
她的學生時代封閉得很,沒有朋友,沒有娛樂,更不用說跟著朋友一起四處闖蕩;她羨慕著他們的青春,可以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飛翔,而她的青春卻被她自己給鎖死了。
那是多麽的黯淡無光、多麽愁雲慘霧的歲月,而這一切怨不了別人,要怪就怪自己的懦弱。
耳邊不斷傳來遊客們的嬉鬧聲,她卻愈發覺得孤獨。
是否,她的一生就要這麽孤寂至死?
“秋葉,你還有我呢。”細微卻有力的聲音穿過重重噪音披荊斬棘而來,她看向聲音的來處──顔大哥。
爲什麽?爲什麽他總是如此地了解她,總是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他正專心地看著那塊石碑,恍若沈浸在回憶裏。她不禁要懷疑,他剛剛有說話嗎?是自己幻聽了吧?那麽,爲什麽有幻聽?難道是自己在期待,期待他看見自己的悲傷?
“秋葉,這裏呀,可留著許多我過去的記憶呢。”他摸著石碑,出神地說道。
梁秋葉嗫嚅了下,想說些什麽,終究還是沒說。
顔朗樵拉了她在石碑的底座石階上坐下,一副要講古的模樣。
“秋葉,你知道嗎?緣心坊剛開始的時候可是慘澹經營呢。”他不管她想不想聽,一定要對她說。
梁秋葉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眼睛東飄西飄。
她不想再聽他的故事。她有種預感,多知道他的過去,他們的關系似乎愈不能純粹。
只是扪心自問,她現在這種精神上依賴他的情況,又能純粹到哪裏去呢?
“那段時間,我就是靠著來這裏爬山砥砺自己。”他邊說邊看她,細細地觀察她的表情。
她仍然狀似意興闌珊,但其實心神已繞在他的話上。
他心知肚明,不等她的反應,淡淡笑說:“我們剛才經過的那個牌樓,你不是念了那兩副對聯?每次遇到困難,看到那上面的句子,我就會想,我不能就這麽被擊倒,沒有什麽困難我突破不了。”
他的雄心壯志,她這麽聽來,倒覺得有趣。
如果真這麽有效的話,那默背一次孟子的告子篇不就好了嗎?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
想著想著,不覺嘴角彎了起來。
顔朗樵眼尖地看到她的笑,接著說:“當然啦!並不是只有這幾段句子就能夠對我産生這麽大的影響。而是,在我從登山口──也就是起點,開始向這裏──也就是終點邁進時,我經曆了什麽、得到了什麽,而這些什麽造就什麽樣的我……”
“顔大哥,你在繞口令嗎?”一直什麽什麽的,梁秋葉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耙耙頭發,難得有些發窘地說:“我曾經說過,我不會爲我那些過去感到後悔或遺憾,因爲我所有過的經曆累積成我現在的人生,我從我追尋的過程與結果中得到解放。”這些話是上次他曾對她說的。“而從起點到終點,我一步步地走著,曾經氣喘如牛,曾經跌倒挫忻,曾經迷失茫然,但當我看到牌樓,看到那句‘爲學硬漢而來,爲做硬漢而去’。看到這座硬漢碑時,我很爲自己驕傲,因爲我做到了!我可以克服路上種種困難來到這裏,那我也一樣可以克服生活上遇到的困難。”
顔朗樵豪氣幹雲,梁秋葉卻默不作聲。
她很佩服他的毅力,但有些事情並不是這麽簡單,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他這樣。至少,她就學不來。
比方說,她喜歡柯,卻沒辦法對他說出她的心情。
她的情緒又低落了。顔朗樵在心裏歎口氣,試著再說些什麽:“我從家裏出走,經濟方面就不再依靠家人。”
這不是廢話嗎?有人跟家裏鬧翻後,還跟家裏拿錢嗎?梁秋葉心裏想。
啊!她不是故意要找顔大哥的碴,是心裏莫名其妙就冒出這種聲音,大概是因爲顔大哥太寵她了,才讓她這麽肆無忌憚吧?
她很小心地掩飾心中的想法,不讓他看透。雖然在他面前,這實在徒勞無功。
幸好,他的精神都放在往事的回憶上。
“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覺得家裏用不正當手段得來的財富肮髒,我不屑用。但,很諷刺,我在十五歲時,就認知到這個事實,卻一直到我有自力更生的能力才反抗。這期間,我仍然喝著家裏的奶水,無賴地當著我的大少爺,內心很矛盾地厭惡這樣的我,但在現實上卻不得不繼續這樣的生活。而更諷刺的是,獨立之後,我開緣心坊的資金,有些是我那些好友們幫我籌措而來,但一半是我之前玩票性的投資獲利,這些投資本金的來源,是我從家裏拿到的零用錢。”
那時候,股市大紅,除了股票,他還投資期貨、債券等。畢竟是流著商人世家的血液,他對投資市場有非常敏銳的嗅覺,也因此賺了好大一筆。
也因爲如此,他才敢大膽地跟家人絕裂。
說起來,他也滿惡劣的嘛!對養育他成人的家庭如此無情。他實在不比他那些奸商長輩高尚,差別只在,他們算計的是外人,而他算計他們。
他自嘲地想著。
“再靠著我那票朋友的大力相助,喔,你上次看到的塗桑也在內。他們後來都成了緣心坊的股東,有的幫我籌募短缺的資金,有的則幫我找店面。你現在所看到的緣心坊店面,就是我朋友的親戚因爲要移民,才半賣半相送讓給我的。”這店面座落在住宅區的巷子裏,以做生意的觀點來看,門庭有點冷清,還好緊鄰著附近的商業區,那裏有辦公大樓跟商圈,客源不錯,加上商圈有逐漸往他們巷子擴大的趨勢,這可以從巷口已經有幾家複合式餐飲店開幕得到驗證。總體來講,地點其實還不錯,而且以他的有緣人原則,這樣的地點正好。
梁秋葉終于忍不住開口:“店開在巷子裏,生意會好嗎?”她還是無法裝作不聞不問。撇開跟顔大哥的糾葛,她對緣心坊這麽美好的地方,的確好奇。
“別忘了我的生意原則,有緣即來,這樣的地點正適合。而且那些股東們可不是吃飽了沒事幹,他們得幫我宣傳呢。”呵!她主動關心了!
見她疑惑,他解釋道:“他們呀,向他們公司的公關部門遊說,凡要送花就來找我,平常同事私人需要,他們也會牽線,所以我就有好多企業公司的訂單了。”他笑,知道她在聽,盡管她一直想裝作冷漠疏離的模樣。
她好奇疑惑又拼命掩飾的表情,好可愛!
他又說:“有了資金、店面跟通路之後,再來就是貨源的問題。其實這在還沒找到店面時就開始進行了,那時候很辛苦呢!我不想透過盤商,所以親自一個個去拜訪花農,請他們直接把花材批給我。”他的模樣神采飛揚,讓梁秋葉看了又一次炫了眼。
顔大哥很懷念那段日子吧?所以才會散發出這樣的光采。
無論他在夕照下、花草間,或者沈浸在回憶中──即使回憶下全然是好的,他都是開朗美麗的。只有面對別扭的她,才會被她染了愁思。
唉!是她封閉的個性不好,可是顔大哥又何苦執著,爲自己尋煩惱,不理她不就好了嗎?
“大部份的花農都在中南部,所以我得南北奔波,但是這樣辛苦很有代價,直接跟花農批貨,可以節省很大一筆成本。啊!秋葉,我講這些會不會很無聊啊?”他怎麽不知不覺就講到這些單調的事情呢?
梁秋葉心虛地撇開眼,很不想讓他知道她很注意在聽。“顔大哥,你愛說什麽就說什麽,我無所謂,只當作聽故事。”
好像有些自討沒趣,他耙耙頭發繼續說:“花農們也很精明,舉一反三,他們自己也分別跟北部地區的花店接洽直接鋪貨的事,好幾家的花店願意跟他們合作,這樣正好可以大大節省由南到北的運費支出。”這些東西好像真的很乏味呢!好不容易秋葉肯注意聽他說話,他怎麽盡講這些東西呢?
不過,這些都是草創緣心坊時,他胼手胝足的經曆,可是他的驕傲呀!所以,他才想跟她分享這段過程,迫不及待希望她知道他所有的事。
“店開張之後,沒有多請什麽人手,所以裏裏外外的大小瑣事都由我自己包了。平常照顧花草、招呼客人倒還好,最辛苦的是,必須在淩晨四五點起床批貨,花農都在這個時候送切花花材來;而且爲了新鮮,必須每天送貨。那段日子真的很辛苦啊,每天幾乎睡不到六個鍾頭,從早上開門到晚上打烊都只有我一個人,又沒有假日;想要指望那些股東,偏偏他們一個個碰上花草都笨手笨腳,我哪舍得花草被他們摧殘!只有偶爾受不了的時候,才挂上公休的牌子,可能狠狠地狂睡一覺,再不然就是來這裏爬山。”回想起來,能夠捱過那段日子,自己都對自己感到佩服了。
她心裏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那是爲他的不舍,好似那晚他在送她回家之時,他對她訴說自己跟家人的關系,她也曾有過心疼,爲他。
那之後,她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牆,因爲她實在害怕這種相知相惜的感覺。;
而現在這樣的關系就很好,顔大哥待她很體貼。她也很依賴他,借由他忽略自己的情傷。她不用付出什麽,就可以坐享他的溫柔
她很自私吧?貪戀著顔大哥對她的好,卻又不願意付出交心的代價……
這樣對顔大哥真的很不公平!
她是不是應該試著離開顔大哥的羽翼,走出情傷的陰影呢?
啊!心擰絞著。她還做不到啊!做不到想起柯而不會感到心痛。
或者,她該試著跟顔大哥交心,試著面對與他相知相惜的感覺。
就像這會兒,他的話拂起她心湖的漣漪,是不是代表那道牆已經崩裂了?
也許踏出這一步並不難,何況之前已經踏在他的心口上了。
只要她肯踏出下一步……
“秋葉……”看她出神,他叫了她一聲。
“啊!”梁秋葉驚嚇了一跳,連忙收回心思。“顔大哥,繼續講你的啊!”他該不會又看穿她正在想什麽了吧?要真是這樣,她可窘極了!
顔朗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麽,繼續話他的當年勇,“後來,大概過了兩個月吧?我就多請了一個人來幫我。”說到這,他的眉頭打了個結。“我們的工作分配是這樣的,淩晨我點貨,然後去補眠;早上我請的夥計來開門,下午一點過後我到坊裏專責包裝花束、花籃,准備明天的訂單內容,有外送的生意也由我去送,夥計則守著花坊、幫忙包裝,有客人的話,由她招呼。她工作到下午五點,之後晚上的時間全由我負責到打烊。這段期間,我們兩個人協力奮鬥,包攬所有的事務,也真的把緣心坊弄得有模有樣,漸漸地,生意穩定,客源也固定了,我又請了一個外送工讀生;又過了不久,我的夥計嫌休假太少,所以我再多請了一組工讀生負責假日輪班。”他的夥計,是專門來壓榨他這個老板的。唉!
顔大哥堅持他的夢,也圓了他的夢,也幸好如此,她才有緣踏進他的緣心坊。
梁秋葉只是靜靜地,不說話,細細體會當時顔朗樵的辛苦與滿足。
真好!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圓了夢的感覺真好,就讓她這個人生注定只有挫敗的人,沾沾喜悅的心情也好。
“……當你來到這裏的時候,你有什麽感覺?”顔朗樵呢喃著,又喚回梁秋葉遠飄的神魂。
她睜著圓圓的大眼,怔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顔朗樵說了什麽。
“喔!這裏?你說這裏,硬漢嶺?”她眨眨眼,無辜樣。
他憐愛地看著她,她老愛在他面前發呆。
“是啊,你從起點一階一階爬上來,這過程都沒有任何感想嗎?比如說很累、不想再爬了,還是你曾注意到特別的風景,而讓你感動?到了終點之後,看到這麽廣闊的風光,你的心情呢?會不會滿足于你辦到了?”他知道她是蒙著頭走上來,要說什麽感動,恐怕也茫然無覺吧?但他就是想問,想一點一滴地引導出她的感情,畢竟沒有人在這登高俯仰天地之際,能夠抗拒天地間屬于山林最純最真的呼喚。
她唯一的感覺就是數著一階階的石階。事實上,她心中承載著悲傷,一碰觸就會如滔滔洪水漫湧而來,她逃避都來不及,怎麽有心力去看別的物與事?
若不是妙語如珠的顔大哥轉移了她的心思,恐怕她的世界怎麽看都會是同樣的顔色──悲傷的顔色。
若說有什麽心得,大概也不會像是顔大哥那麽恢宏有哲理的領悟,她向來就不是樂觀的人,之前還在感歎她的青春年華就這麽死去了呢。
她偷觑了一下讓她生出這種感歎的那群年輕人,卻恰巧看見其中一個大男孩走向他們。
“可以幫我們拍一下合照嗎?”年輕帶點憨氣的大男孩腆笑著,手上拿著一台相機,半伸向顔朗樵。
“好啊!”顔朗樵接過相機,微微一笑。
令大男孩呆愣了一下。
喔!顔大哥真的太美了!他這麽一笑,不僅面前的大男孩呆住,連站在大男孩身後的幾個女孩們也紅了臉。
“來來來,姿勢擺好,嗳!最左邊那個漂亮妹妹靠進來一點,好,來!要照喽!一、二、三,笑!”顔朗樵客串著攝影師。
梁秋葉坐在原處看著他們,少男少女嬉嬉鬧鬧地定好位,有的擺出勝利的手勢,有的則因美男子在前,不由得矜持收斂了起來。
真的很羨慕──她再一次感歎自己不曾有過這樣的青春歲月,然後轉開頭不再看他們,這才發現旁邊很多人的眼光都注意著顔朗樵。
他真的是個大美人,也難怪成爲衆人的聚焦點。她笑了一下,想當初,自己還不是抗拒不了他的美色,每每在他面前,看他看到失了神。
唉呀!這麽說,剛剛他們坐在一起聊天,大家也都在看他們喽?糟糕,她怎麽都沒注意到?
他們是怎麽看他們的?美男子身邊居然跟著個醜陋的女孩,他們怎麽想?
美女與野獸?喔,不,他們是俊男與野獸的組合。
她不敢再想,搞不好其他的人正在用鄙夷的眼光看她。
她低著頭,捂住耳朵,心裏非常懊悔。
“怎麽了?”顔朗樵走回她身邊,手關心地搭在她肩上。
她的身體倏地僵硬──她擡起頭,“沒事。”然後悄悄地退開。
怎麽又退開了呢?
顔朗樵眉間糾結著,但也沒說什麽。
“啊!顔大哥,我們去欄杆邊眺望風景好了。”她邊說邊往欄杆走去。
他只是看著她的背影沈思,一會兒才跟上她。
她撐在欄杆上,感覺風就在她臉上拂過。
這裏的風景真的好美!還看得到淡水河對岸的捷運站呢。
那是竹圍站,那是紅樹林站,那裏是淡水站,再過去就是……
梁秋葉身體一震!那裏……那裏是……
漁人碼頭!
漁人碼頭,她跟柯曾共度的美好愉悅時光,如今卻成了最難堪的回憶。
痛!
像有根針戳弄著她的神經,甚至還要血淋淋地挑開,讓她痛得生不如死。
“你在看什麽?”顔朗樵挨到她身邊,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這宛如天籁的聲音是她的救贖。
她轉向他,搜尋他眼裏的溫柔。
好矛盾哪!
她的遍體鱗傷正等待他的溫柔來治療,但是……
她又有什麽資格站在他身邊呢?那些鄙夷的眼光,她承受得起嗎?
她該怎麽辦?是要忽略其他人的注意,還是……
不!她沒辦法獨自一人面對情傷──現在那痛不只像針刺,更像幾萬只的蟲在她的神經血管中鑽動、啃咬,它們要噬掉她的人、她的魂。
她沒辦法!她做不到啊!
當她頹喪地這麽想時,她看見在顔朗樵的眼裏,有一種力量,仿佛是源源不絕的溫暖,緩緩地傳遞給她。
顔大哥……她到底該怎麽辦?難道只能依賴顔大哥這個解藥?
只有在他身邊,她才感覺不到痛苦,好像有個力量在守護她,不讓針刺或毒蟲接近她。
情傷之痛更甚于旁人的眼光傷害,而想要解藥就必須忍受旁人的鄙夷。
她知道她已經有了選擇。
思緒正翻飛,突然間,她被顔朗樵的一聲大叫嚇得心驚膽戰──
“秋葉!你看!有老鷹!”
她緩緩望向他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只蒼鷹在空中盤旋。
其實,她比較在意他的燦爛笑容,有一股天真的神氣。
喔!他大她十歲,看到新奇的事物,都還有旺盛的好奇心,那是屬于孩子氣的部份。可是她呢?她才二十二歲的生命,難道就已經像遲暮的老人?
她想起當初經過緣心坊時,她也曾有像孩子一樣的新奇感,那是不是表示──她,其實也可以擁有生命的活力?
“現在是秋天,正好是鹫鷹遷徙過境的季節。在這個季節裏,觀音山一帶常有鹫鷹棲息,是賞鷹的好地點!可惜我不懂鳥,認不出這只老鷹的種類。”他很遺憾地惋惜著。聽說鷹一旦選定了伴侶,便不離不棄。而他也一樣,絕不放開秋葉。
她默默地看著遨翔的鷹,感受他在她身邊的安全感。
那只鷹在空中繞了幾圈,一會兒就往山裏的方向飛去。梁秋葉調回目光,集中在遙遠海平面上的某一點。
水天共一色,目力所極之處是一片茫。
現在的她是不是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無所依呢?或者她可以依靠她身邊的這根浮木?
海面上,有漁船點點,她閉上眼睛想像耳邊出現鳴笛聲。
她很安全,因爲他在旁邊。
“對了,秋葉,我跟你介紹這附近的景點,淡水河不用說了,來,那邊是八裏海岸,對面那邊是大屯山系,後面比較高的是七星山。”
她睜開眼睛,看淡水河從台北盆地流出,好像一條銀帶子系在白綠相間的絲綢上,房子是一點一點的灰白,道路是一條一條的灰白,還有五顔六色的車子馳騁其上,而對面的陽明山區仍一片蓊蓊郁郁,站在高處,俯望這樣的景色,確實是美。
她任著他說著每個景點的故事,包括觀音山硬漢嶺的由來,又說昔日的淡水八景,有戌台夕照、大屯春色,也有硬漢嶺上的坌嶺吐霧,還說了遙對著的木柵指南宮裏,呂洞賓對觀音的仰慕。
傳說中,呂洞賓也愛看觀音坐臥的模樣,所以托夢信衆,爲他在指南山上建造指南宮,讓他能朝朝暮暮與觀音山相對。
她聽,但思緒是有些翻飛五條理的;江山如畫,可惜她困在自己的繭裏,無法自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6:40
第六章
本想帶她來享受開闊的景色,讓她忘卻煩憂,但似乎成效不彰。
公車,搖搖晃晃,穿過三重的大街小巷,往台北橋進發。
透過車窗,外面是房舍、車潮與行人,來來往往、車水馬龍、行色匆匆。
除此之外,車窗上還映照出他與她的身影。
顔朗樵與梁秋葉雖比鄰而坐,卻各有心事,不發一語。
沈默,在兩人之間發酵。
顔朗樵擔心的是,悶在她心裏的心事,她始終不說出來,會悶出病。
方才他收拾行囊,告訴她他們下山的路線,要往八裏的方向到渡船頭,然後再搭渡輪過淡水河到淡水。但是她一聽,卻反應激烈,直嚷著不要去淡水,所以他們便循原路到淩雲寺搭公車回台北。
他想,也許淡水是她的傷心地吧?
有些黯然無奈,佯裝輕快地破壞兩人間的沈默:“現在是秋天,白茫茫一片的滿山芒草花一定開得很漂亮,下次,我們去陽明山走一趟,看看秋天的美麗。”
“秋天的美麗?”她細聲喃喃,像想到了什麽。
“是啊,秋葉,你的名字也代表著一種秋天的美麗呢。”
“才不是!”她才不配是秋天的美麗!她突然情緒激動,急急喊著:“秋天的稻禾、秋天紅色的楓葉、秋天的月亮、秋天開的菊花,甚至你說的芒草花,都是屬于秋天的美麗與喜悅,但唯獨秋天的葉子,即將面臨枯萎的生命,要如何美麗?”
對啊!她──秋葉──秋天的葉子,怎麽可能擁有美麗?怎麽可能擁有生命的活力?在山上的時候,她怎麽忘了,居然會不自量力地妄想!
原來她對自己的名字這麽不滿?
他覺得,不管是還在樹上黃黃紅紅的顔色,還是已經落在土裏的枯葉──腳步踏過去會發出窸窣窸窣的聲音,都很美呀!尤其是秋風一揚,飄舞在空中的落葉,有一種淒涼無常的美感。而且,他很想提醒她,她說的秋天紅色的楓葉,也是秋天的葉子呀!
但,她現在的情緒這麽激動,他只好沈默著,等待她稍微平複。
梁秋葉則懷著內疚。她似乎是遷怒他了!
應該要做點解釋……可是這樣就等于向他坦承自己的心……
這樣好嗎?她有點害怕,好像在他面前袒胸露背……
她猶豫了好久,目光放在他車窗上的映影,才緩緩地、幽幽地開口:“顔大哥,你知道嗎?嗯,我大概沒跟你說過,我是家裏的麽女,我有一個哥哥叫秋禾,一個姊姊叫秋楓。秋天的稻禾,是農人辛苦一年的收獲,那黃橙橙的一片是農人的黃金,那是秋天的喜悅、秋天的美麗。秋楓,就更不用說了,楓紅片片,那豔麗的紅,是詩情,是畫意,是美麗的極致。而我,秋葉,就要枯萎,就要凋零萎于泥,黃的、褐的,頹廢的顔色,是秋天的醜陋。”
她細細訴說她優秀兄姊的種種,顔朗樵有些明白她的自卑情結由何而來。
心疼哪!太敏感易傷的靈魂,容易自尋煩惱。
“秋葉,你誤會了。”她仍看著窗外,他只好對著她的側臉說:“記得我曾對你說過,花開花謝是生命中必經的曆程,當然,落葉也是一樣。”
車窗上她的映影微微皺著眉頭。
“秋天的葉子,的確即將枯萎,因爲它完成了它的使命,但即使如此,它仍努力展現它最後的美麗與價值。一葉知秋,落葉與秋天息息相關,若說落葉最能代表秋天,可一點兒也不錯。更何況,黃黃紅紅的秋葉替秋天上了顔色,不美嗎?就連楓紅也是秋天的葉子呢!燦如夏花,美如秋葉,我想,你被取名秋葉,一定是備受呵疼的。”他看到車窗上的她閉起眼睛沈思,于是又加了幾句話:“話說回來,秋葉如果不好的話,難道你要叫秋月、秋菊或秋桂這些名字嗎?”
啥?秋……她才不要叫那些名字呢!“顔大哥!”她懊惱地回頭嬌嚷。
她的情緒正低落,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跟他吐露這些心事,他居出還講這些有的沒的,開她玩笑!
看到她嬌嗔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風貌,他動情地伸手拍拍她的臉頰,卻讓梁秋葉的表情突然變得僵硬。
顔朗樵難爲情地伸回手。“抱歉,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他的聲音逐漸虛弱。
梁秋葉則低下頭,也有些尴尬地說:“喔,呃……沒關系。”
他借著耙頭發的動作調整情緒,緩和尴尬的氣氛,然後才繼續方才的話題:“你的父母疼你嗎?”
疼!當然疼!爸爸媽媽很疼愛她的!
“你的哥哥姊姊會欺負你嗎?”
不會!相反的,哥哥姊姊也很疼她這個妹妹,有什麽好的都留給她;她最記得小時候,哥哥牽著她到處玩,就連剛出社會,哥哥也想幫她引薦到他的公司……
“你說,你這片秋天的葉子是不是在衆人手上備受呵疼呢?”
是啊,爸媽愛她,哥姊惜她……
“你身邊的人都很疼愛你,偏偏就只有你自己不愛你自己……”
那她的自憐自艾、她的自暴自棄算什麽?原來……原來都是她自找的?
她茫然地調轉視線,卻剛好對上斜前座一位阿婆看向他們的奇異眼光。
倏地,她一陣哆嗦。
是……她是醜小鴨呀!只要她待在他或兄姊身邊,別人就是用這種眼光看她,她就是無法承受,所以,才會自卑的呀。
“旁人的眼光真的那麽重要嗎?重要到可以讓你輕忽了你們兄妹之間的情誼?”他的語氣輕輕柔柔的,但──
好嚴重的控訴,他怎麽可以……
她霍地轉頭瞪他,全身顫抖。
顔朗樵溫煦地微微笑。“對不起,我話說得有點重,可是,你確實把旁人的眼光看得比什麽都重。”
他也不想這麽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可是……這其實是他心裏的怨念,如果她可以少一點點對旁人的在意,她就會開朗一點,他對她的追求也會順利一點。
是這樣嗎?她真的是這樣嗎?從小到大,因爲兄姊很優秀,自然而然,旁人對她也會有相同的期待,但期待落空了,就成了奚落與鄙夷,而她就以自卑來逃避他們對她的期待落空。
這樣的自卑,即使兄姊對她的好,也無法彌補。
可是,不久前,她才決定要忽略別人的目光,待在顔大哥旁邊療傷。但,這還是逃避,只是因爲柯對她的傷重一些,所以她才會做下這樣的選擇。
這,終究只是忽略,不是面對。
看來,她這個人真的根糟糕,又懦弱又不肯面對困境。
“你不覺得繼續這樣下去,不但虧待你自己,也虧待對你好的人,比方說你的家人……”還有我。
他他他……他這個跟家人處不好的人還敢這樣教訓她啊?她心裏不禁埋怨道。
“我就是因爲跟自己的家人處不好,所以才要你好好想一想,別爲了無關緊要的其他人,而犧牲跟家人的關系。”
她瞪他,卻不能反駁什麽。
她的自卑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這麽提點她有什麽用?就算她知道是自己的自憐白艾拖累自己,她又能怎麽辦?她就是這麽懦弱呀!
“活出自己啊!蔥蘭平常也被當作路邊的野花,不注意也不會覺得它有什麽特別,可是淡雅的它就是有自己的風味。秋葉,你要走出你的陰影,這陰影不是你兄姊形成的,是你自己造出來的。”仿佛知道她心裏的疑問,他總是適時提出解答。
她可以嗎?她真的可以做到他所說的活出自己嗎?
他突然轉了個話題:“秋葉,我一直忘了告訴你。”
她深深呼吸了好幾下,疑惑地看向他。
“我送給你的蔥蘭,還有別的名字。”他神秘地一笑。
“什麽名字?”平複方才反常的情緒起伏,她開始好奇起來。
“有人叫它風雨蘭,也有人叫它雨百合。”他微頓。“因爲它總在曆經風雨之後,長得更茁壯、更茂盛。”
風雨蘭?雨百合?這兩個名字真好聽。
可是,爲什麽顔大哥突然想告訴她呢?有什麽含意?
“秋葉,我一直覺得你跟蔥蘭有同樣的氣質,我也相信你有跟它一樣的韌性。人有過經曆之後,才會成長、茁壯。我希望你能夠正視你一路走來的經曆,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忽視。而……”他梳理她耳際的頭發,末了,將手順勢放在她肩上。“蔥蘭能夠在雨後更茁壯,除了它自己的韌性,也靠它吸收的養分。我……”他堅定又認真地看著她。“我願意當你的養分。”
養分?他的意思是……
“只要你願意試著走出自己的陰影,我會在一旁陪你。”
會在一旁陪她呀……
梁秋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雙手訝異地輕掩住臉。
顔大哥對她這麽好,她是很難不感動的!
真的很感動很感動,但──她何德何能?
他何必對她這麽好呢?她不過是個萍水相逢、路過的人……
“顔大哥,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回報你。”
永遠待在我身邊!他心裏想,但他當然不敢這麽回答。“能夠看到你的成長,就是對我的最大回報。”
她能成長嗎?
成長是需要勇氣的,像她這麽自卑懦弱的人,她該怎麽成長?恐怕是要辜負他這個期望了。
見她神色黯淡,他雙手握住她的,似乎這樣可以給她力量:“你可以的!事實上,你有很多優點,只是你一直把自己困在繭中,以爲自己很差勁,才會看不到自己的優點。”
她掙脫了他的手,又轉頭看向窗外避開他的視線。“我有什麽優點?”他是說來安慰她的吧?
“你看到蔥蘭花謝會難過,就表示你很纖細敏感,這就是你的一項優點。”
怎麽……他怎麽會把這當作優點,那應該是她別扭吧?
她咬著唇。“可是我懦弱,這很無可救藥吧?”
“沒關系,我會扶著你,我的肩膀會讓你靠。”對她,他有著無比耐心。“所以,勇敢地走出來,好嗎?”
意思是說,不管在這段成長的過程中遭遇多大的困難,他都會當她的靠山?
“怎麽樣?快說好!”他催促著她的答案。
她真的可以走出困了自己十數年的繭嗎?
試試看吧!最多也不過是摔一跤,何況他會扶著她。
心裏響起這樣的聲音。如果她只會一味埋怨自己鎖死的青春、別扭的個性,那就更應該試著努力改變,否則她的人生除了灰澀還是灰澀,永遠也不會有陽光照進來。
她扭緊身上的衣擺。“好!我要試試看,顔大哥,你要幫我!”
“當然!我當然幫你!”他已經可以想見,他的秋葉會蛻變得更美麗。
唉!顔大哥就是這麽溫柔的一個人啊。“只是,我還很怕,你對我這麽好,我回報不起。到頭來,你會發現,這一切一點兒也不值得。”
他真不愛她這麽否定自己。“值不值得是由我來認定,到目前爲止,我認爲很值得,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反倒是,我還怕我會帶給你很大的壓力呢。”這一直是他的隱憂;她總在兩人的距離稍有進展的時候,又往後退去,帶給他一次次的懊惱與無奈,同時也懷疑是否自己對她太具侵略性了,才會讓她有這樣的反應。
他喜歡她,那晚在雨中發現她時,更加確定了他的心意,所以他想引領她走出陰影,然後可以接受他,習慣他的存在。
但這似乎不能操之過急,她是如此脆弱不禁嚇,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又會把她嚇回她的殼裏了。
壓力嗎?她搖搖頭。若她真的有壓力,那便是來自他對她的好。“唯一的壓力,就是我剛說的,我怕回報不了你對我的好。”
“那麽,我剛剛也說過,我要的回報是看到你的成長。還是說,你覺得這樣還是不夠回報我?”他半開著玩笑,眼神燦亮無比。
她害怕自己做不到!
她轉過頭看著車窗上他帶笑的影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再多要一樣。我要你的承諾,承諾我別再逃開,就算要逃,也跟我說一聲,別再無聲無息了。”說到後來,他的語氣有些高揚──只要一想到那時她的退開,即使到現在他還是會心慌,像失落了一樣寶貴東西般的落寞。
這個承諾,她應該可以給吧?她也需要他,需要待在他身邊依賴他。這也是她不久前剛剛下的決定,她想要走出自己的陰影,她需要他的扶持。而──是上天憐憫她吧?讓他也樂意如此。
“顔大哥,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輕易地逃避……逃避你。”這次,她是真心誠意地說。
“真好!”
他笑得像個孩子,不,應該說是天真無邪的天使。這會兒,這個天使正死命地揉亂她的發。
“顔大哥!”惹得她一陣嬌嗔,把他的手拉下。
他真愛看她這副有生氣的模樣,而且──他暗暗高興,這也是她第一次主動碰觸他,呵呵!
爲了讓梁秋葉能早日走出陰影,顔朗樵安排她下班後在花坊裏幫忙。
“多接觸人,我想對你有好處。”這是他的用意。“而且,緣心坊的客人都很和藹可親,他們不會傷害你。”
他又說:“晚上只有我一個人,雖然外送少,可是一旦忙起來也是天翻地覆,我很需要多一個人幫忙,所以,來幫我吧!”
既然她要求他幫她,她總也得回饋些什麽,他都說他需要人手了,而且保證絕不會放她一人孤單顧店,所以只猶豫了一會兒便慨然答應了。
顔朗樵是有私心的。他會請梁秋葉來幫忙可不全然是爲了這一個理由,他當然是想多制造一點機會跟她相處。他很明白她敬他如兄長,偏就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戀情感。沒關系!至少日久生情,多一點機會,就多一點可能性。請她晚上來兼差,她也不會動不動就消失了。
這就是他的如意算盤。
“顔大哥,那位太太想要帶些劍蘭,麻煩你幫她包裝一下。”那太太看起來很有氣質,一直用很和藹的態度跟她說話。也許跟陌生人相處,並不如她想像中困難。“喔,她還誇你泡的茶很好喝。”
他微微笑。“你做得很好喔,秋葉!就保持這樣。接下來,就交給我。還有,我說得沒錯吧?這裏的客人都很好,他們不會傷害你。”來這裏的人都是無爭的,秋葉在這裏,比較容易走出自己的世界。
“顔大哥,你別只讓我招待客人,我也想跟你學些東西,想多認識一些花草、知道照顧它們的方法,我還想學如何包裝花束呢!”愈親近這些花草,就愈難抑制對它們的悸動,她有些了解當初他在它們之間找到自己世界的感受。
沈浸在這個世界中,很容易便忘了外界的煩憂。
“啊!這……”他比較希望她多接觸人,不過他也不忍拒絕她的期盼,何況,如果她能跟他一樣,喜歡親近花草,有共同的喜好,未嘗不是好事。“好,這不急,你先等我一下,等我處理好劍蘭,回頭再教你。”
她像小女孩般地雀躍,回身在工作台邊等待。
這頭,顔朗樵忙完,送走客人後,撿了幾朵花,准備介紹給梁秋葉認識,他走向工作台的她。
她看他向她走來,手裏捧著花,像天使、像美神,像百花叢中被精靈簇擁的天之驕子。
她微微一笑。她喜歡這個畫面。若是以前,她會欣賞,卻不會相信他竟是朝她而來。
“秋葉,這是瑪格麗特,或叫蓬蒿菊,有白色跟鵝黃色的品種,全年都會開花,花語是爲愛情占蔔。”他挑出一朵白色小菊花遞給她:“哪,給你。”
她正耍接過來,剛好有人推門而來。
一個頭綁馬尾、身穿T恤牛仔褲的俏麗女孩。隨意輕松的打扮,卻仍讓人眼睛一亮,她面容姣好,有著青春活力的氣息。
“我就說嘛!怎麽老板最近不喊累了,原來又多請了人手!”馬尾女孩甜甜一笑,眼中精光卻流露出不懷好意。
哇!她笑起來好美喔!甜甜的,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讓她整個人更加靈動,如在枝頭上躍動的輕靈鳥兒。
梁秋葉暗暗在心中贊歎,她還是對美之物沒抗拒力。
“你今天不用上課嗎?”顔朗樵皺著眉頭問她。
“跷課!不行嗎?”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挑釁模樣。
“喔!你真是的……”他不由得按壓著太陽穴,這鬼靈精老害他頭痛!
然後,他想到該爲梁秋葉介紹她:“秋葉,我跟你介紹,這是緣心坊白天的夥計,駱雅桑。我跟你提過的,她在這裏幫忙很久了,從高職夜間部的學生,到現在已經是夜二專了。”
“老板!”駱雅桑不滿地叫道:“自我介紹的小事,我可以自己來,我還不至于會忘掉自己的名字!”睨了顔朗樵一眼,她才轉頭正眼看著梁秋葉,毫不掩飾她打量的眼光,而後綻放一朵微笑,如春風徐徐。“你好,我是駱雅桑。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梁秋葉被她大刺刺的打量弄得有些不自在,尤其她又這麽直接地問她姓名,更讓她覺得羞窘。
但,她也好羨慕她的坦率跟魄力,要是能有她的一半就好了,至少她就不會這麽扭扭捏捏。
“嗯……梁秋葉……秋天的葉子,秋葉。”半低著頭,她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交纏。
“秋葉,很美的名字。”
聞言,她訝異地眨眨眼。
她也覺得她的名字美?真的嗎?秋葉真的嗎?不再是即將枯萎凋零的生命嗎?可是,她覺得她的名字才優雅又美麗呢!雅桑……
駱雅桑好笑地看著她。“你這麽害羞,怎麽應付客人?來!”她用手指勾起梁秋葉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
他快受不了了!“雅桑!你在幹嘛?”顔朗樵一手仍捧著花,空著的一手怕開駱雅桑的毛手,然後將梁秋葉拉往他的背後,保護味意表露無遺。
梁秋葉則被駱雅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有些魂不附體。
她的樣子簡直像是在調戲秋葉!他瞪她──瞧她把秋葉給嚇壞了!“別亂來喔,雅桑!”
駱雅桑則聳聳肩。“去!我只是想幫你帶帶新人,真是好心沒好報!”
她還有理由啊!他沒好氣地瞪她。“不用了!秋葉是我朋友,她只是來幫忙,跟一般的員工不一樣。”
不一樣?她好玩地玩味著顔朗樵跟他身後像小雞躲在母雞背後的梁秋葉之間的氣氛,骨碌碌的眼珠流轉得像使壞的小惡魔。
可愛的酒窩又隱隱浮現,她傾身抽出顔朗樵手上的瑪格麗特。“爲愛情占蔔,嗯?”她略偏著頭眯眼。
爲愛情占蔔是瑪格麗特的花語,但駱雅桑顯然意有所指,存心消遣顔朗樵。
顔朗樵的耳根不由得發紅發熱。“你沒事的話,就快點回去啦!”說他惱羞成怒也好,他可不想這樣被她揶揄。真可惡!平常她怎麽欺負他都沒關系,就是不可以拿他跟秋葉開玩笑!
他擔憂地側過頭想看梁秋葉的反應。
可是,她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不由得驚惶。
“好啦!好啦!反正我本來就只是想過來看看這陣子讓你魂不守舍的原因,現在我已經得到答案啦!也該走啦!”突地,她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耳旁,小小聲地說:“明天下午,我會好好拷問你!”
回複原來的站姿,她又探身看著躲著的梁秋葉。“掰啦!秋葉可人兒!”邊說,手又伸向梁秋葉,卻被顔朗樵早一步打下。
她撇撇嘴,把手上的瑪格麗特丟還給顔朗樵,才掉頭離開。
呼!終于送走瘟神了!
不過,她說明天下午……唉!管它的,明天的事明天再煩惱,現在重要的是──
“秋葉,對不起喔,雅桑那鬼靈精是怪胎,你別介意。”他歉然地說。雅桑老是不知分寸,就不知道秋葉會怎麽想。
孰料,梁秋葉緩緩擡起頭來,臉龐帶笑。“她是個很特別的人。”她真羨慕她,那麽鮮明的個性。“她只是愛作弄人,但我感覺得到她沒惡意,很直率、不做作,至少她不是戴著虛僞的面具。”
“這就好。”他耙耙頭發。“如果她知道你對她的評價,一定會很高興。”
梁秋葉沒再說話,只噙著一抹笑,細細觀察顔朗樵。
他的耳根脖子都是紅的,是因爲害羞嗎?
嗯!顔大哥身邊有這麽可愛迷人的女孩,他們之間又那麽熟稔,方才她還趴在他身上說話呢,這也難怪顔大哥害羞了。
梁秋葉了然地一笑。
以前她曾猜想過顔大哥女朋友的模樣,只是沒想到會是花坊的夥計。
不過看他們兩個的互動,也不像情人……或許兩人還停留在愛在心裏口難開的階段,還沒有進一步的突破呢。
啊!希望雅桑剛剛看到她躲在顔大哥背後,別誤會她跟顔大哥才好。
這幾天,她想過很多。爲什麽顔大哥會對她這麽好,她想應該是他秉性善良,見不得她封閉自己的青春年華,所以才竭盡所能地想引導她破繭而出。
一定是這樣!
她對顔朗樵笑了一下。
但,顔朗樵卻有不好的預感──
她誤會了!他跟雅桑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微歎口氣。算了,如果讓她太早知道他的心意,會嚇跑她吧。
就先這樣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6:57
第七章
一輪明月高挂在竹梢上。竹影婆娑,篩落了幾绺月光,有種飄逸的美感。
“哪,這給你!”駱雅桑夾起烤肉架上的一塊肉片,塞進梁秋葉的碗裏。
“啊!那是我要的!”塗崇英哇哇叫。那塊肉是他看中的獵物耶。
“要吃就自己烤啊!”她才不甩他咧,就是看不慣他坐享其成!
“雅桑,這樣好嗎?趁顔大哥不在的時候,我們在店門口烤肉?”梁秋葉擔心地問。他們在庭園中的竹桌旁邊架起了烤肉架,可是問題是現在還是營業時間啊。
“有什麽關系?這種事我以前就常做啦!更何況,今天是中秋耶!中秋夜還做生意,是老板那個人秀逗了啦!”早就跟他說過,不用做得這麽拼,難得的中秋佳節,不好好坐下來賞月吃柚子,還開門做生意,簡直虐待員工。
“別這麽說顔大哥嘛,他還很辛苦去外送呢。”不知道當他回來,看見他們趁他不在的時候作亂,會是怎生的模樣?嗯,她還是替他留些食物好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啊!”她可是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沒錯、沒錯!”塗祟英在旁邊點頭幫腔。倏地手一伸,突襲到駱雅桑正要夾起的烤肉片,駱雅桑才要拍開他的手,他便已迅速將肉片塞進自己嘴裏,還猛對駱雅桑作鬼臉。
“你幾歲人啊?跟我們小女生搶東西吃?丟不丟人啊你!”駱雅桑怒不可抑。
塗崇英臉皮可厚著呢。“過二十的就別說自己是小女生了,好呗?”
“至少跟你這個歐吉桑比起來,我們可是幼齒得很。”涼涼哼笑。
“誰歐吉桑啊?我可是正值人生顛峰的而立之年!”他挺起自己的胸膛。
“哦?是嗎?爲什麽我上上下下怎麽看,都覺得你已屆遲暮呢?”很不客氣地瞟了一眼他極力掩飾的腹部贅肉。
一旁的梁秋葉終于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然後爆裂成串連不斷的銀鈴笑聲,惹得本來鬥嘴鬥得不可開交的兩人不禁側目。
“啊!你們不用在意我,請繼續。”她連忙掩嘴,但雙肩仍然不停抽動。
他們兩人真好玩哪!尤其聽他們擡杠的內容,真是活寶!呵呵……哈哈哈!
駱雅桑跟塗崇英相互交換了個眼神,眼中含著一抹莫測高深。
嘿!她居然在笑呢,比剛來的時候大方多喽!之前遇到他們兩個伴嘴的時候,總是一副窘迫不安的尴尬樣,好像怕他們會大打出手似的,現在倒開始懂得欣賞他們把鬥嘴當娛樂的幽默了。
駱雅桑挑起眉,興味地看著她,一邊說:“去!我沒興致跟他鬥嘴啦,我現在比較想說八卦。”
“八卦?”梁秋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是顔大哥的嗎?你已經跟我說過很多了呀!”自從跟她混熟了之後,雅桑總愛拉著她聊顔大哥的事,真奇怪……
唉呀!八成是因爲她對顔大哥有意,所以才老愛跟人談論心上人?呵,既然一個郎有情,一個妹有意,那麽她得找機會幫他們撮合撮合了。梁秋葉很笃定地想。
接到駱雅桑的暗示,塗崇英適時地接了話:“才不多呢,顔老那家夥的八卦比天方夜譚還精采,一千零一夜也說不完呢!”順便趁她不注意,又偷了一根香腸。
“怎麽?不想聽啊?”駱雅桑略眯著眼觑著梁秋葉,不外意地聽見塗崇英的哀嚎聲。哼哼!這叫做活該!剛烤好的香腸可爆燙呢,正好把他的嘴唇也燙成香腸!
“聽!當然聽!”梁秋葉先是興奮地點點頭,而後又一臉擔憂地偏過頭看著塗崇英。“塗桑,你沒事吧?”
塗崇英對著嘴猛扇風,正要哀幾聲好博取女孩們的同情心,卻被駱雅桑搶過話:“他死不了啦!”
當顔朗樵回來的時候,除了空氣中飄散著烤肉香,引他饑腸辘辘外,他還看見梁秋葉跟駱雅桑笑得花枝亂顫,塗崇英則比手劃腳,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他的視線繞著他們三個人,最後專注于梁秋葉臉上。
她終于可以笑得這麽開心了呀!
微微勾起嘴角,他的心情也隨著她的笑容綻故欣喜。
他不知道她因何而笑,卻因她的笑容而沈醉。
如果可以,他真的願意永遠守護這個笑容。
“真的還假的?老板曾幹過這等蠢事?”駱雅桑捂著肚子,就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要問塗崇英他話的真實性。
梁秋葉笑得含蓄點,眼神流盼間──“顔大哥,你回來啦!”她眼尖地發現顔朗站在外面,急忙收住笑聲招呼他。
被她的叫聲喚回了神,他朝他們走過去。“好香!”
挪了挪身子,梁秋葉空出了身邊的位子讓他坐下。“你餓了吧?我留了這些給你。”她拿起滿滿一盤的食物遞向他。
“幸虧還有你記得我,幫我留吃的。”沒良心的他的同學跟夥計,趁他不在,在他店門口大啖美味不說,還不知道要投桃報李,果然還是秋葉貼心。
“啊,雅桑也有幫你留呀!”趕緊爲雅桑說好話,好撮合他們。
“關我什麽事?”駱雅桑撇撇嘴,只想撇清。拉起了身邊的塗崇英,“塗桑,你飽了沒?”
他嘴裏咬著一只大雞腿,“啊!我……”還沒吃過瘾啊!別這麽快就要他走!
駱雅桑才不管。“擦擦嘴准備走人啦!”她使了個眼色,用下巴努一努另外兩人。“這邊留給別人收拾去。”
“咦?雅桑這麽快就要走?”梁秋葉不安地問。她還想爲他們制造機會呢。
“當然,我可是個大忙人!”手肘拐了拐塗崇英。“他也是。”
塗崇英這時正拼命搜括能帶走的食物,就見他嘴裏咬著雞腿,右手拿著一根玉米加兩根香腸,左手捧著一片土司,上面疊了好幾塊肉片。
“還不走啊?”駱雅桑拎起他的衣領,將他拖走。
見了這一幕,顔朗樵跟梁秋葉都不由得會心一笑。
“真是一對活寶。”顔朗樵搖搖頭說。
“他們很有趣。”梁秋葉翻著烤肉架上的食物,將一塊甜不辣夾給顔朗樵。
“那麽,雅桑今天又跟你說了什麽嗎?”從他的口中套出秋葉是他的心上人之後,這鬼靈精便三不五時只要沒課就跑來花坊,在秋葉耳邊吱吱喳喳,次數頻繁到讓他不禁要懷疑:夜二專的空堂有這麽多嗎?
還有,他的同學,塗崇英,不知從哪來的消息──八成是雅桑告訴他的──總會適時出現跟雅桑一搭一唱地挖苦消遣他,秋葉不在的時候還好,就隨他們怎麽唱戲,但要是在秋葉面前,他還真怕他們泄露了他心裏的事。
“她今天跟我講有關你親衛隊的趣聞。”顔大哥果然很有魅力。
“親衛隊?”他哪來的親衛隊?
“雅桑,有一群女學生每天下午放學後都會過來看你。”
原來說的是她們!“然後呢?她還說了什麽?”
“她說啊,她跟她們是死對頭。”想到雅桑臉成一團的表情,她就覺得好笑。“每次她只要大聲點跟你說話,就被她們指著鼻子罵,哪有員工差遣老板的。雅桑氣極了,也就更故意對你凶,有時候也會借機整她們。”
雅桑確實對他很凶,倒是想不到還有人替他打抱不平。
“雅桑還說,全都是因爲你這個老板不像老板,老要她盯,你唯一的用處就是捧著一束花笑,這樣就可以吸引客人來買花,而且還男女通吃。”這點她很有同感,因爲上次她也差點迷了心神。
雅桑怎麽會跟她講這個?他苦笑著。“還有嗎?”,
“有!她說你的長相很吃香,可是也常引起誤會,她的同學第一次看到你,還懷疑你是同志。有的時候,她還要幫你趕‘章魚,“”她頓了一下,疑惑地偏頭問道:“什麽是‘章魚’?”
章魚就是……唉!他一點也不想告訴她:“別理她的瘋言瘋語了。”雅桑在她面前這麽評論他,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她心目中顔大哥的形象?
“你跟雅桑處得還滿融治呀?”他不反對她跟雅桑相處,有個年紀相近的同性朋友談心,總是比較好,更何況雅桑的個性活潑,相對于她較閉塞的性子,應該會有些良性的影響。
只要……她別老是跟她講一些他有的沒的糗事就好。
“也……也不是啦!”她有些不好意思,“大部份的時候,我都是靜靜聽她說話,這樣好像也說不上相處融洽哦?”
“很少有人可以聽雅桑平心靜氣地說話。”不是被她給嚇走,就是氣走。“所以你們這樣算是融治了。”唯一慶幸的是,雅桑還有從事服務業的自覺,面對客人時還知分寸。
想來,他就忍不住搖搖頭。雅桑很能幹,幫他把緣心坊打理得彳艮好,就是性子古靈精怪……
唉!他又搖搖頭。
尤其如果塗崇英又在旁邊跟她一起鬧,那更是雙劍合一,所向無敵!幸好,之前有好一陣子,他的老同學不會在白天雅桑當班的時候來,讓他清靜了一陣子。可是現在爲了秋葉,兩人不是聯袂而來,也會是一個後腳剛進門,另一個前腳就到,簡直像說好了一樣。
“她說話很有趣,我很喜歡聽她說話呢。”這種喜歡聽一個人說話的感覺,好熟悉喔。
“那今天塗桑是不是也仿效雅桑說了我什麽,瞧你們都笑得花枝亂顫的。”看到老同學不懷好意的詭笑,他就不寒而栗,直覺自己誤交損友了。
“也沒什麽啦!就說你高中時代的事,聽他說你那時孤傲冷僻,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又有點像所有人都欠你錢的憤世嫉俗,根本想不到你現在會這麽溫柔。”她原先有點意外,但想起他之前曾說過的往事,那段歲月正好是他原本的價值觀崩毀、重建價值觀的時候,會有那樣的表現也不是沒有原因。
他除了搖頭苦笑還是只能搖頭苦笑。他的過去都快被他們披露完了,他不知道現在秋葉心中的顔大哥是何摸樣?
他應該往好處──至少,秋葉比較不怕生人了,還可以在他們面前自在地笑,想當初,她第一次見到塗崇英,還抱頭逃竄呢!
“我的溫柔也不是對每個人的呀。”他吃著她烤的肉,暖意流過心頭。
何時才能再讓她像今天這樣爲他洗手作羹湯呀?
“就我所見,顔大哥確實對每個人都謙恭有禮。”她專注料理著烤肉架上的食材,小心地不讓它們被烤焦。
火光映照得她滿臉紅通通,他看著這樣的她,柔情滿溢。
“但,只有對你是特別的。”他小小聲地說。
“咦?顔大哥,你剛說了什麽?”太小聲了,她聽不清楚。
“我說,你烤的東西很好吃。”他轉移了話題。
“喔,你吃到的不只我烤的呀,雅桑也有份。”她還是不忘替雅桑說好話。
顔朗樵不再多說什麽,只是笑笑地專心品味她料理的食物。
從她第一天到緣心坊幫忙後,每一天都待到打烊,隨後再由顔朗樵送她回家。
日複一日,她不嫌晚,他不嫌累。
對她而言,在緣心坊的時間是快樂充實的,她吸收了許多關于園藝與花材的知識,更從花葉間看到整個生命、整個世界的脈動,這是在她從前封閉的小小世界所不能領略的。她很珍惜現在的點點滴滴,即便得晚好幾個小時才能回到家,卻比獨自面對一室的清冷好。
于他,更值得珍惜。
每天可以跟她一起工作、一起吃晚餐,這豈止是他夢寐以求?
能夠看到她的歡笑,那真是他的最大滿足。
他珍惜著跟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總希望時間能無限延伸,而,送她回家的這段路,他則是走得又甜蜜又痛苦。
總是害怕終點就快到了,他們即將分離,他又有十幾個小時看不到她,卻又高興能夠陪著她走這段路。
夜的靜谧能沈澱人的思緒,清冷的夜風拂過,揚起的,唯有他的戀慕。即使只是靜靜地走著,他都能感覺到蕩漾在與她之間的情潮。
只是這也不過是他單方面的情思,他的情無法傳達給她知道,只因爲他的顧慮──一切還不是時候。
他把雙手插進薄外套口袋裏,走在梁秋葉身邊顯得輕6b寫意。
感染到他的氣息,梁秋葉也悠閑地拿著提袋晃呀晃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享受著秋天夜裏涼爽的空氣。
“秋天的月亮,總是特別美!”顔朗樵望著天上的皎潔月華,贊歎著。
“是啊!”她想起上回他叫她不如改名叫秋月,不禁莞爾。
走著走著,他們經過一家布置頗雅致的咖啡館。
梁秋葉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顔朗樵詢問,發現她的目光正注視著某一點,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一個年輕男子正神情茫然地望著馬路上的車水馬龍。
他發覺身旁的梁秋葉有些顫抖、有些瑟縮,他轉頭看向她,更發現她的神情布滿淒楚。
他再回頭看向年輕男子,他的側影有些熟悉……
刹那間,他明白了!
他考慮著是否該不動聲色地把她帶開,還是讓她上前去打個招呼?很快地,他做了決定──
他拍了拍她的肩。“秋葉?”他是可以悄悄地帶她離開,但他比較希望她能勇敢面對,至少面對抉擇──離開或上前,選擇權在她自己手上。
如果是離開,只要她要求,他們馬上走;若是向前,他也會陪她。只要她別像個傀儡,讓他牽著她的線,帶她走或是推她上前。
她黯然地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明了他的想法。
她何嘗不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柯,那個讓她飽受情傷之苦的男人,現在就站在她面前。
只要在公司,在可以感覺到他的範圍,她便拼命地讓自己變成木偶,忙公事來麻痹自己的感官。慶幸的是,近來他受到重用,尤其台中客戶的案子,他挑了大梁,所以常出公差,也因此,他在公司跟她相處的時間減少了很多。雖然,他進公司仍會找她說話,但她的回應已經變成公式化的點頭,他的話一點兒也聽不進去。
怎麽會這樣呢?以前她最喜歡聽他說話了,就算只是在旁邊靜靜聽,她便會覺得快樂,現在卻……
這全是她自己的問題。
他對待她的態度一如以往,從頭到尾他都不知道她喜歡他,也壓根兒不知道她爲他受的心傷,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她自己想不開。
她何苦如此?對他也不公平。
他就站在那邊。對他,她也需要邁出腳步。
她對顔朗樵笑了一笑,藉此蓄積自己的勇氣。
然後,邁向柯明陽的方向,輕聲叫道:“柯。”
柯明陽因她的叫喚回了神。“呀!梁,沒想到會遇見你!”
“這裏正好是我回家的路上。”原來,打聲招呼沒那麽難!她居然能跟他雲淡風輕地聊天。
“咦?你怎麽這麽晚才回家?”
她笑。“事情是這樣的……”她拉過始終在她身邊的顔朗樵。“這位是顔大哥,算是我老板,我現在晚上就在他開的花坊兼差,我們剛剛才休息,現在顔大哥送我回去。”
真不好意思,他剛剛都沒注意到這位顔先生。“你好!”
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柯明陽細細地欣賞眼前的俊美男人。
嗯,長得可真……咦?等等,之前梁說過認識一個比女生還漂亮的男生,不會就是他吧?
想到這兒,不覺有些興致盎然地猛盯著顔朗樵。
顔朗樵則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在這裏等人嗎?”梁秋葉問。
“喔,嗯……不是。”他語氣陡地哀怨起來,神情回複方才的茫然:
“柯?”他怎麽突然沮喪了?
“沒什麽啦!”他笑一笑,又迅速恢複活力,把手搭在梁秋葉肩上。“時間不早啦,你們早點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他的手又放在她肩上了!她的心跳亂了拍,偷眼觑了他的手。“嗯,我們該走了。”
道別之後,她與顔朗樵繼續回家的路程。
兩人皆若有所思沈默橫隔在他們之間。
“我家到了,顔大哥,謝謝你。”
到了?這麽快就到了?這麽快,他又要跟她分開了?
但是,剛剛遇見的那個人……緊繃的壓力充塞他胸膛。
有一種不安的情緒。
一方面,他仍擔心她想不開,一方面……
她喜歡他的事實,擰了他的心。
早就心裏有數,但心中郁積的沈重感卻難以消除。
是自己鼓勵她上前面對的,但當她走向那男人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會嫉妒!而發現她仍帶著癡迷的眼神看對方時,就好像有一只爪伸進他胸腔捏著他的心髒……
心疼她的癡傻,又被嫉妒的烈火焚燒,既疼且痛,卻只能獨自悶著頭。
他只能忍──商人家族的教養讓他能夠忍氣吞聲。忍著心頭悶燒的嫉妒,他不動聲色地觀察柯明陽,在互相介紹的時候,發現了他吸引秋葉的特質──
陽光!
所以秋葉──自以爲處在陰暗之中卻又向往陽光的秋葉,才會喜歡上他,
柯明陽的熱烈注視雖讓他感到怪異,但從他眼中,他看到了真誠無僞與熱情,從他對秋葉的態度,就知道他對秋葉是坦然純粹的朋友之情。
就在他這麽下定論時,柯明陽卻把手放在秋葉肩上,頓時,強烈的不安感席卷了他。
柯明陽也許對秋葉無心,但秋葉……
顔朗樵深吸一口氣,他沒忽略那瞬間秋葉意亂神迷的神情……
明明被傷得那麽重,爲何還是……
就像秋葉的一舉一動總是牽引他的情緒,他明白了柯明陽的一言一行同樣牽引了秋葉的情緒。
這結,該怎麽解?
“秋葉……”在她用鑰匙打開門的時候,他叫住她。
她轉過身,困惑地睜大眼睛望著他:“還有事嗎?”
欲言又止地,最後他才下定決心說道:“剛剛遇見柯明陽,你有什麽想法?”
“我的想法?”她的眼神飄忽迷蒙,一會兒才說:“我沒什麽想法,不過就祝他幸福。”
“你,就這麽放棄?”有些慶幸,卻又矛盾地爲她心疼。
泛起一道微笑,幽幽怨怨,如泣如訴,她自嘲地說道:“不然能怎樣呢?他可能喜歡上我嗎?我又怎麽可能比得上他現在的心上人?”
她的笑,酸中帶苦,他看了難過。他向她跨前一步。“別這樣,說什麽比得上比不上,我……我覺得你很好。”
他的溫情暖了她的微笑。“謝謝你,顔大哥,大概也只有你覺得我好吧。”
她話語中流露的悲哀,深深地折磨著他。
那悲哀漫成大海,激起了一波波的浪潮,殘酷地拍打著他的心田,一點一滴地侵蝕他的理智,直到他心裏眼底滿滿都是她。
他按捺不住洶湧的情生意動,動情地說:“秋葉……我們交往吧!”
突如其來的沖擊,她的眼睫如扇地扇動了幾下,愣了好一會兒才不可信地說:“顔大哥,這個玩笑,不好笑!”語氣是罕見的強硬。
“秋葉,不是!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他拉起她的雙手,焦急說道。
覆水難收,話已經說出口,只能豁出去了!
他慌亂地想向她昭告自己的情,恨不得掏出他的心。
“顔大哥!”她看到他充滿感情的眼眸,心一驚,搖搖頭,重重地甩開拉著她的手。
這次又……她又掙開了他的手……
他悲傷地望著自己空空的手,然後擡起頭望著她,這次再也難掩失落之情。
他的眸子所訴說的情意讓她心慌,慌得她又想逃避,最終她只能咬著唇說道:“顔大哥,這只是個玩笑,對吧?”她別開眼看向別處,“我該上去了。”說完,迅速轉身進門,沒留給顔朗樵回話的時間。
鐵門,無情地在顔朗樵面前關上。
“碰”地一聲打碎了他的想望。
四周恢複了寂靜,只有出巷口的馬路傳來車子急馳而過的呼嘯聲。
擡頭看著她住的樓層,他只能無言。
他搞砸了,搞砸了!
強烈的無力感與悔恨交雜,這種滋味百般難受。
神魂飛到九重天外,無法判斷下一步他該做什麽,就這麽地呆立在夜色中,讓蕭索的秋風從他身旁掠過。
像逃命似地,梁秋葉慌亂地躲進自己的屋裏,關上門,鎖上鎖,才乏力地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她頹然地倚著門,眼中噙著淚,卻哭不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信賴的顔大哥爲什麽會……
交往?
這代表什麽?她不敢想!
他是可憐她嗎?可憐她沒人要嗎?
所以挺身而出要跟她交往?
這算什麽?
天!爲什麽要跟她開這麽樣的玩笑?!
她好不容易才能交付她的信任,好好地與他做個知心好友,他卻……
她這只醜小鴉根本變不了天鵝,他這樣做無異在戲弄她!
她蜷起身子,雙手環膝,頭靠在膝蓋上。
回想與他相處的片段,顔大哥真的待她很好,可是他沒必要吧?
就算柯不要她,她也沒有可憐到需要他的同情,他這麽做,讓她有被羞辱的感覺。
而他偏偏是最懂她的人,又是她信任的人,竟還這麽對待她?!
拳頭握得太緊,指甲嵌進手肉,痛覺提醒她一絲理智。
以後該怎麽面對顔大哥?
如果照她以往的個性,她會想逃──但是,這段時日以來,她若真有所成長,就該勇敢地面對問題,就像方才邁開腳步面對柯。
她對柯的心結也許還未解套,但那至少是第一步。
而,顔大哥這麽說雖然讓她覺得羞辱,但他其實是出自善意,這一點她很明白,如果她真的珍惜他們之間的友情,她得跟他說清楚。
憑心而論,在她與顔大哥之間,總是他付出得多、寬容得多。而她呢?其實她很卑鄙,如果她不想爲這段友誼付出,就該拒絕他對她的好,而事實上,她沒有──她貪戀他的溫柔,對他百般依賴,甚至利用他的陪伴來撫慰因柯造成的傷口。
對!利用──說是利用一點兒也不爲過。
盡管後來,她努力改變心態,真的想單純地爲顔大哥、爲這段友誼付出,但跟他比起來,還是少得多。
她真的虧欠他好多。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她剛剛激動地跑開,一定又讓顔大哥難過了。
好!明天,她會跟他說清楚,她不需要他的同情,請他別再有跟她交往的荒謬念頭了。
而且,他身邊明明有更適合他的女孩啊!根本不需要屈就她的,做朋友不用這麽犧牲。
她爬起身來,腳都麻了,重心有些不穩。
搖搖晃晃走進臥房,躺在床上,腦中仍亂紛紛。
要是不直接面對,現在的她還能逃嗎?
無形中,顔大哥已經在她的生活中占了很大的份量,很多對家人才會有的情感都出現在他身上,比如說依賴、比如說信任,比如說
撒嬌,甚至她只會在他面前鬧脾氣,她以前想都沒想過自己會這樣,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若是真離開他,她恐怕又要孤獨一個人了。
他寵壞她了,她一點也不想再回到過去的日子。
面對、不逃避,不只是爲了對他的諾言,也是爲了自己,她絕對再也不要向去從前。
至于交往……
別說顔大哥對她是同情,柯的影子還萦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何況,她這只醜小鴨能當顔大哥的朋友已經是天大的榮幸,哪有福份當他的情人?
他的情人至少要像雅桑那樣的吧?
像雅桑那樣耀眼的女孩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7:14
第八章
該怎麽開口對顔大哥說清楚呢?
請他別因爲憐憫她而委屈自己?
梁秋葉整理著資料,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
“梁!”充滿朝氣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啊!柯!”沒預期會遇著他,害她呼吸失了序。他近期很少出現在公司,今天怎麽來了?
昨晚……與他巧遇,她是真的向他打招呼了嗎?怎麽現在一點兒也不覺得那是真實發生過呢?
真的……從此以後,她能放下曾經對他的暗戀,勇敢面對他了嗎?
“中午一起吃飯吧,我好像很久沒跟你吃飯了,怎麽樣?”
陽光燦爛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她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他的盛情。
她可以嗎?可以勇敢面對他了嗎?尤其是只有他們兩人獨處之時……
她不確定,但她總得試試──
“我們的確很久沒一起吃飯了,好吧。”她盡力地回給他一個燦爛笑容。
于是,中午時分,他們在飯菜香撲鼻的餐廳一起享用午餐。
“柯,你在看什麽?有什麽問題嗎?”他用著一種饒富興味的目光看她。而她在他面前仍然拘謹放不開,更別說他這看她的模樣,對她簡直是雪上加霜了。
“看你又在發呆啊!嗯,我想想,上次你跟我吃飯發呆的時候,是在想一個能看透你的陌生人……這次呢,就不知道在想誰了?”柯明陽裝模作樣地調侃她。
梁秋葉被他調笑的態度弄得又羞又惱!“柯!”
這倒好,被他一鬧,所有面對他的難堪與痛苦都消散無蹤,除了發窘,倒比方才自在多了。
“我說你啊,真不夠意思,枉費我對你推心置腹,都老實跟你坦白心上人的事;你呢,有喜事臨門,也不跟我透露一下!”柯明陽抱怨著。
“你說什麽?”梁秋葉不解,她哪有什麽喜事?
“欽,就昨晚在你身邊的那個顔大哥啊!”看她聽到“顔大哥”三個字時稍稍變了臉色,隨即又一臉困惑,他心裏得意地想:果如他所料,接著說:“你可別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的關系喔。”
“我們的確是朋友啊,不然你認爲是什麽?”好久沒跟柯這樣輕松地說話,她突然發覺,他怎麽愈來愈像三姑六婆之類的人?
“怎麽可能!?”柯明陽一副不可思議狀。
梁秋葉沒接話,等待他的下文。
“我看他對你不像是普通朋友。”他神情笃定地,很神秘地壓低聲音:“他對你用情很深喔。”不會錯的,他絕不會看走眼,同樣是男人,他很明白那男人看著梁時眼中的感情代表的是什麽。
“怎麽可能?”輪到梁秋葉不可置信地喃喃。
怎麽可能?顔大哥喜歡她?是同情她吧?
“梁──”柯明陽則忍不住發噱地嚷嚷:“你很鈍喔!”
他居然說她鈍?她心裏不由得埋怨起他。
到底鈍的人是誰?當初是誰大言不慚地說自己體貼細膩,偏偏就沒看出來她喜歡他!
自己喜歡的人當著自己的面說喜歡上別人,那是何其殘忍的事?而他卻絲毫無所覺。
她怨毒地瞪著他,他卻仍自顧自地大發議論:“原來你們還在暧昧不清的階段呀!”話一完,他才發現梁秋葉正瞪著他,連忙說:“嗳,梁,你別瞪我,我跟你拍胸脯保證,他真的喜歡你!我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那種似水柔情,纏纏綿綿,連我都要醉了!”
他以爲梁秋葉瞪他是認爲他在唬弄她,所以急忙分析解釋。
梁秋葉還是一臉幽怨,一方面怨他不解風情,一方面不相信他的臆測。
“你還是不相信?”真鐵齒!“梁,這個顔大哥是不是上次讓你煩惱的陌生人?”柯明陽八卦性子發作,索性一一舉證。
他都心知肚明了,還問她?她不甘不願地點了頭。
“是哦?所以說他很懂你喽?”
是啊!總是不用開口,他就知道她需要什麽。
一種柔軟的情緒在她的胸懷蕩漾,很安詳很溫馨,像被很溫柔很暖和的氣流圍繞著。因爲知道她不是孤單一個人,有個人懂她──顔大哥懂她。
“他能夠輕易了解你,除了跟你心有靈犀之外、一定也很關心你,注意到你細微的反應,才會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他自诩解惑名師說道:“嘿嘿,要不是他對你有好感,把你當作情人或妹妹的話,又怎麽會這麽對待你呢?”
那他呢?他曾爲她做的那些,是什麽?他把她當情人,還是?
她注視著他,想讀出他的答案,無奈他是一副吊兒郎當。
當初,他爲何要無端擾亂她一池春水?
雖然知道不該有任何奢望,但,心還是會淪陷,還是忍不住地渴望呀!
所以,一旦事實發生了,才會那麽痛!
她明白不該怨怪他,他不過是把自己當作該多照顧、牽攜的小妹妹吧?
如果他是如此看待她,顔大哥未必就不是,何況,她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她想起昨天顔朗樵提出的交往……她霍地甩甩頭,不過就是同情嘛!
“唉唷!你幹嘛搖頭啦?你回想看看,你們的相處情況你最清楚了,看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不知梁秋葉心中一半的幽怨是來自于他,他仍竭力說服她相信他的看法。
她回神道:“他的確對我很好,我難過的時候,會帶我去散心,我沮喪的時候,還會鼓勵我,甚至,還引領我一步步成長……”
“對嘛!對嘛!哪有平常人會對一個跟自己沒有關系的人這麽用心?你還認爲他對你沒什麽?”柯明陽忍不住插嘴。
“真的不可能嘛!我怎麽可能配得起他?充其量,他不過是可憐我、同情我,不可能會看上我的。”就連眼前的他都看不上她了,顔大哥怎麽……
“感情就是這麽奇妙的事啊!哪能用外在的條件來衡量配得上、配不上?你真的要好好把握,他可是難得的好男人。”
現在是怎麽回事?她喜歡的人要她去把握別的男人?
好過份喔!“你怎麽知道他是個好男人?你也不過才見過他一面?”
“這叫……”柯明陽想了一下,倏地彈指說:“英雄惜英雄!”
這是她喜歡的人?她的傷好不容易才好一點兒,現在他又要讓她氣到吐血嗎?“不管他喜不喜歡我,他又不是我喜歡的人,我不可能跟他交往!”
柯明陽聞言一驚,語調不禁高揚:“你不喜歡他?”稍歎口氣,“唉!原來他跟我是同病相憐!”男人可真命苦!
可是,若梁真的不喜歡那個顔朗樵,怎麽昨天在介紹他的時候,會無意識地靠在他身上?
說他柯明陽觀察入微,那可不是蓋的,別人沒注意到的地方他都注意到了,這兩個當事人都沒發覺,結果只有他知道。照這樣一想,也許……
“梁,你別那麽笃定啊!人家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而且你又怎麽確定你自己真的不喜歡他,說不定你早偷偷愛上他了!”
梁秋葉恍若未聞,實在不想把話題再兜在她跟顔朗樵身上。她注意到他方才一閃而逝的落寞,如同昨晚她看到他時的表情,不由得爲他擔心地問:“你說你跟顔大哥是同病相憐,那是怎麽回事?”
“唉!”柯明陽一反平常多話的習性,只歎了一聲。
“是那個客戶的女秘書嗎?”他追求他的心上人不順利嗎?
柯明陽終于受不住,情緒激動地說:“她根本就不是什麽秘書,應該說,她雖然以秘書的身分跟我們洽談,但實際上她是那間公司董事長的女兒!”
“這麽說,她是客戶的千金小姐?”柯喜歡的人,來頭真不小。
“還有可能會成爲他們公司下一任的董事長呢!”他一臉怨氣難抒的模樣。“本來這些外在的條件,門戶啊、財産啦,我是不放在眼裏的,可是我不在乎,別人還是會在乎,我這個窮小子怎麽攀得上人家高貴的千金小姐?更何況──唉!她不喜歡我,嫌我年紀比她小,沒把我放在眼裏,而且她還另有心上人,我看我是命運多舛。”忍不住氣,他抱怨了一長串。
梁秋葉爲他感到難過,看來他的情路也會很坎坷。忍不住想說點什麽安慰他:“柯……”
她安慰的話還沒出口,他便又忍不住宣誓:“可是我是不會就這麽放棄!沒關系,她喜歡別人,我就等,等他們之間結束;她嫌我比她小,我就更要表現給她看,讓她知道就算年緝比她小,我也能給她幸福!”豪氣幹雲地說完話,隨即,不過一眨眼,他的氣勢又疲軟:“梁,如果換成是你,會不會受年紀比你小的男性追求?難道說真的一點兒機會都不給?”
他的情緒怎麽變化得如此快?以前都沒發覺呢!而她也意外發現,聽他在說起他心上人的事,她居然能如此平靜地傾聽,而且還會想安慰他。
“這……很難講,我想還是看緣分吧。”
“是啊,緣分,如果我的善姐姐也這麽想就好了。”他的眼珠一轉,又扯開話題:“所以說,梁,你敢說你跟那個顔大哥之間沒有緣分嗎?你應該好好考慮!”
怎麽又兜回來了?“你別再說了!”
看梁氣嘟嘟的樣子,這倒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聳聳肩,“好,吃飯!”
梁秋葉瞪了他一眼,“爲什麽我覺得你的心智年齡下降了?”
“有嗎?”他邊夾菜邊說:“我倒覺得是你變了,不再像以前一樣。”
“我變了?”
他狀似無心地說道:“嗯,雖然還是很容易害羞臉紅,至少你比較敢正眼看人了。我想這都是那個顔大哥的功勞吧?”
“你還說!”
“不說就不說嘛!”這次是她先挑起話題的,他可想乖乖吃飯呢!
梁秋葉卻早已無心于美味的食物,這個她喜歡的人,卻說有人喜歡她,她到底該怨、該氣,還是該一笑置之?
中午跟柯明陽吃過飯之後,她變得更加心煩意亂,原本打算好好跟顔樵談談的,現在她一點心情也沒有,更不知道要怎麽去見他,尤其在柯明陽說顔朗樵喜歡她說得那麽信誓旦旦後!
都是柯啦!偏偏他又剛好在顔大哥說要跟好往的隔天擾亂她,她不再那麽肯定顔大哥真的只是同情她。
她得先把事情好好想清楚才行。
她不是要逃避。如果不先把思緒整理一番,恐怕見了顔大哥,她會更慌。
所以,她決定今天不過去緣心坊了。
下班後,她就直接回家。
然後坐在沙發上發呆。
思緒非常紊亂,像五彩氣球在同一時間全都一起飛上天空,她要抓,卻不知道該抓哪一個?
現在繞在她心頭、惹她煩憂的是柯呢?還是顔大哥?
柯說顔大哥喜歡她,他有何根據這麽推論?
她分辨不出那時候她的情緒如何。她仍然喜歡柯,而當喜歡的人要她好好把握另一個人的時候,她真不知道該有什麽心情。
也許現在她對柯已經有些釋然,但面對他,心中仍會湧起一絲的愁緒與怅然,雖然沒有以前那般的強烈傷痛與煎熬,像是狂風驟雨之後,陽光複現,大地一片狼籍。
至于,顔大哥喜歡她?
不可能吧。
論條件,顔大哥長相好、家世好、品性好,現在又擁有一家花坊。只要他想,等著他的女孩恐怕會從台灣頭排隊到台灣尾了。
她不懂,這麽個高高在上的神祗,有什麽原因會喜歡她?
愈想愈覺得不可能!
她,人醜又自卑封閉,性子別扭,放在人群裏是最不顯眼的一個,有什麽魅力能夠吸引顔大哥?
跟顔大哥身邊的雅桑比起來,又豈止泥跟雲的差別?
沒理由顔大哥沒看見雅桑的好,卻看上她的卑劣吧!
要顔大哥喜歡她,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的眼睛出問題了!
所以顔大哥對她應該只是同情,頂多再加上一個寵愛妹妹的心情。
啊!這樣的結論似乎跟昨晚一樣啊!總之,要跟顔大哥解釋清楚,千萬請他別因爲可憐一只醜小鴨而犧牲自己,那樣真的很蠢!
導出結論之後,她才稍微安心,而精神稍一松懈下來,她陡地想起一件事──
蔥蘭還放在陽台上!
今天早上爲了讓它多照射陽光,所以把它搬到陽台上,結果回來之後,心情太亂,便忘了再把它搬進來。
蔥蘭忌冷,更深器重的,得趕快將它搬回室內。
梁秋葉拿起蔥蘭,頭無意識地往外一探,不料卻看到有個人影伫立在樓下,仰頭望著她的方向。
顔大哥?他怎麽會在那兒?
說不上自己是歡喜多點,還是煩惱多些,梁秋葉皺起了眉。
他也看到她了!
焦急、憂慮寫在他臉上。
知道她發現他,他又是高興卻又擔憂,既彷徨又手足無措,就怕她明明白白地拒絕,走開不理他。
梁秋葉輕歎一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老天果然還是讓她躲不過今天。算了!既然顔大哥已經來到樓下,就趁這個機會攤牌吧。
“顔大哥,上來坐吧。”她下樓來,對仍孤立在門外的顔朗樵說。
顔朗樵瞬間褪去憂愁,換成了欣喜若狂。
進了梁秋葉的屋子,她抱怨地說:“來了怎麽不按鈴呢?”
“秋葉,你不生我的氣了?”他戰戰兢兢地試探,語氣間隱含著幾絲歡喜。
“顔大哥,你坐,我先去泡茶。”她倩笑著,在轉身離去時,語調一轉,道:“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梁秋葉後面這句話頓時轟得顔朗樵坐立不安。
“秋葉……”他呐呐地喊。
她回過頭看他,軟語安撫:“先坐一下嘛!你上次帶來的洛神花還在呢,每次都是你泡茶,這次換我泡給你喝。”
她到底有什麽打算?顔朗樵心裏七上八下的,也只能靜觀其變。;
一切等她坐下來想要談的時候再說吧。
這一整天他不知道是怎麽捱過的,從他昨晚一時沖動開始,他無時無刻不在悔恨,就怕秋葉要隨流水漂走了,他探長身子要去撈,卻趕不上流水的速度。他慌哪!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來挽留。
魂不守舍地,他居然無知無覺地來到秋葉家門守候。守候什麽,他不知道,只盼著能看她一眼,能看一眼,就好。
沒想到她不但看到他,還請他進門,這簡直比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還令人興奮。
但,她的態度卻又讓他迷惑,比往常熱情,可是又在無形中保持距離,尤其她那句“我們需要好好談談。更是讓他惶恐不安。
豔麗的顔色在杯壺之中波動,粱秋葉替顔朗樵倒好茶。
他卻惶惶然地無所適從,像是等著宣判的犯人。
無措地扒了扒頭,他正襟危坐又小心地問道:“秋葉?”
梁秋葉擡頭,正好望進他的眼,卻嚇了一大跳。
她怎麽會忘了他那雙蘊含著深情的眼睛?
她似乎下意識地要忘記,昨晚這對眼睛給她多大的震撼。
那感情是對她的嗎?
不!別再這麽想,她不配!
“顔大哥,”她把茶壺放下,鼓起勇氣:“我們不能交往。”
“秋葉!”頓時,他心如刀割。
“你是在同情我吧!昨天遇到柯,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單戀很可憐,所以才說要跟我交往?顔大哥,你其實不必這樣,那時候的柯雖然讓我很傷心,但是現在的我不一樣了,我會漸漸學著去療傷、去釋懷。而且,你對我很重要,我不想你這樣同情我,不想我們的關系就這麽破壞了。”喔!她不知道要費多、少力氣,才能把這段話講得完整。
才不!他才不是同情她,他是真心喜歡她的呀!
“秋葉、秋葉!你誤會了呀!”他著急地傾身向前,“我不是同情你,從來都不是!我喜歡你純淨的靈魂,我是真心喜歡你!”
顔朗樵的激動與話裏隱急切讓粱秋葉慌了神。
“顔大哥,你……不是吧?”拜托!不要這麽嚇她!
“真的!難道我對你的殷勤,你一點也沒發覺?”以前他是希望她別發覺,好讓他悄悄地攻進她的心房,可是現在她這麽誤解他的情意,又不禁讓他泄氣。
殷勤?他怎麽這麽解釋他對她的好?
“不是啊!你那麽溫柔善良,我以爲你對每個人都這麽好。”她是真的沒懷疑過他的用心。
可是……他真的喜歡她?她擡頭向上瞟,是否上天又再跟她開玩笑了?聽柯講是一回事,可是當面聽到顔大哥這麽說,她……她覺得自己變得很遲鈍,好像聽到的是顔大哥喜歡的人是別人,跟她無關,所以她注意到其他旁枝末節,就是不想去深思他的表白會對她造成怎樣的沖擊。
“我對人是很和善,但我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像對你。”他定定地看著她,如果可以,他想就這麽地定住她。“我真的喜歡你呀!秋葉!”他又想去牽她的手。
她及時抽開,捂住耳朵,猛烈搖頭,“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你一定失常了,不然就是你眼睛有問題!”
她的反應讓他心碎,到底他還能被傷幾回呢?之前她還很鎮定的呀。“你不是說我們該好好談嗎?”
察覺自己太激動,她深深吸入一口氣,又呼出。“談,是爲了不想你同情我。”結果出乎她意料,他居然真的喜歡她!
怎麽辦?要他不要喜歡她嗎?
“我不是!我不是同情你!”他再強調一次,“秋葉,看看我吧!接受我的感情有那麽難嗎?”
他的深情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眼裏。
若是有人能受到他如此的青睐,一定會歡呼不已,但就她不行!
一來,她配不上。二來,她心裏還有柯啊!怎麽能夠在心裏還有別人影子的同時,去接受他的感情?
她不行!
“顔大哥,拜托!不要!我們現在這樣很好啊!維持現狀,維持這樣的關系就好了,好不好?有更多更好的女孩等著你,你不要爲了我犧牲自己的幸福,那很不值得!”她喊,喊出心裏的希望。
顔朗樵卻痛苦地閉上眼。“秋葉,你……你知道這樣對我多殘酷?我會一直一直渴望你,這種渴望會隨著時間更深更沈,而你就在我身邊,我得在面對你的時候,抑止我的感情蔓延……”
如此澎湃的情感,原本是該讓人覺得感動,可是卻讓她覺得害怕。
“顔大哥!我、我……唉唷!”她站起身,無法再面對這樣的窘況,霍地跑回自己房裏,將自己鎖起來。
“秋……”他回過神來,來不及抓住她的一絲聲息,又愣了一會兒,才知覺到自己走到她的房門口。
他覺得自己剛剛說的太過分了!
輕敲她的門,他說:“秋葉,對不起,我剛剛太激動了。我……答應你,以後絕不會再提感情的事了,你說怎樣就怎樣,你想要我們維持這樣,那我就說好,我不會再強求你什麽了。”
顔大哥……
她靠在門板上,知道他就隔著這麽一道門與她相對,卻怎麽也止不住心中的慌亂。
他的用情之深,似乎已經不是她能想像的了,但是她能怎麽辦?
呢?她從來沒想過要把顔大哥當談戀愛的對象,她是很敬愛他,可卻是把他當怍兄長般的敬愛,想也沒想到顔大哥居然會看上她這只醜小鴨。
“秋葉,你出個聲好不好?我很怕……很怕你又不理我了!”他的焦慮揉入他的話中,她竟然能清清楚楚感受到。
“顔大哥,你先回去,好嗎?我會去找你,可是,現在讓我一個人靜靜。”她無奈地乞求他。
似乎有一絲幽幽歎息逸出,他道:“對不起,秋葉,我會幫你把門鎖上。”
聽到離去的腳步聲,還有大門扣上的聲音,她才敢大聲呼吸。
顔大哥的心情,她能感同身受,因爲那就是她對柯的心情。
她不再懷疑顔大哥對她的感情,只不過她有結打不開啊!不要她的自卑情懷,就說還在她心裏的柯,雖然已經是抹淡淡的影子,但終究是存在。
她不想傷害顔大哥,拒絕或接受都會讓他受傷。
還是拒絕吧,長痛不如短痛!
在她心裏還有別人的時候接受他,對他一點兒也不公平,而她也無法爲了還他的情就出賣自己的感情。
有了定論,照理說心中的大石應該放下了,卻還是莫名沈重,好像失落了什麽東西一樣。
她希望,這樣的定論別讓他們的關系産生裂痕,但,可能嗎?
也許她的失落就是因此而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7:37
第九章
“雅桑,你還沒走呀?”梁秋葉推門而入,便看到駱雅桑在群花間忙碌著。以往那是她來時顔朗樵所在的位置。“顔大哥呢?”
她左右張望,尋找那個人的身影,想告訴他,做朋友好嗎?
“外送的小弟有事請假,老板只好自己去外送了。”她丟下手中的工作,眯著眼問道:“你跟老板怎麽回事?”
看到梁秋葉心虛地低頭,馬上心知肚明:“你拒絕他了?”
“啊!”梁秋葉驚訝地擡頭。
“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麽知道?”她雙手環胸,“看老板這兩天失魂落魄、垂頭喪氣,而你又沒來,不就很明顯了?”老板的樣子簡直是在昭告天下他失戀了。
“這麽說,你也早知道他……對我……”話說到後頭,愈來愈小聲。
“他對你的態度那麽明顯,哪個笨蛋看不出來啊?”駱雅桑白了她一眼。
她就是那個笨蛋啊!梁秋葉無言地想著。
“你去問問塗桑,他也是心照不宜!”像是要證明只有笨蛋才看不出來,駱雅桑又拱出塗崇英。然後,她皺起眉,問:“爲什麽要拒絕他?”
“我還沒有……”她怯怯地似要辯解。沒辦法,駱雅桑的氣勢太驚人!
“但你是這樣打算吧?老板不是笨蛋,就算你不說,他也感覺得出來!”聲音不覺大了點,仿佛這樣就能把梁秋葉鈍鈍的腦袋敲醒。
“雅桑,我不適合顔大哥!”終于,她還是忍不住,帶著委屈地說。
爲什麽雅桑像是在指責她?難道她看不出來嗎?她這只醜小鴨配不上顔大哥!
“不適合?這是最差勁的理由!感情上只有喜不喜歡,沒有適不適合!”駱雅桑忍不住叉著腰,她最討厭這種爛借口了。“如果你不喜歡我家老板的話,那我沒話說,可是你明明對他也有意思!”呿!一個笨,一個癡,真是絕配!
“我沒有!”她對顔大哥是兄妹之情啊!
“你要是沒有的話,怎麽會跟老板這麽親近?”她自己都沒察覺到這點嗎?“你認爲你是那種容易親近的人嗎?”明明她都把人當毒蛇猛獸。
“那是因爲我信任他啊!”
“你會無緣無故莫名其妙信任一個陌生人?”駱雅桑撇撇嘴,繼續跟這個腦袋裝水泥的人辯到天亮也不會有結果。“好啦!我不跟你辯這些,你真要把對老板的感情當作那是什麽對朋友對哥哥的感情,我也沒辦法啦!我只能提醒你,說不定有些事是你自己沒察覺到。”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會兒,兩人皆沈默無言。
真的連她自己也看不清?她對顔大哥……
突然間,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她腦海裏盤旋。
他的溫柔、他的笑容、他的言語……
就像細細長長的絲線,一點一點慢慢地纏繞她,初時她沒撥覺,等從恍惚之中驚覺,她已經被密密實實地纏繞。
不容否認,顔大哥已經在她的生命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
無奈歎息,梁秋葉問出自己怎麽想也想不到答案的疑問:“雅桑,顔大哥是人見人愛,我不懂他爲什麽會喜歡我。還有,你的條件比我好得多,又在他身邊那麽多年,爲什麽他沒有喜歡上你,而你難道也沒喜歡過他?”
駱雅桑聽完她這番話,差點想大叫,最後她還是只有翻白眼。“你問這種問題根本就是看輕你自己!我不是說了嗎?感情沒有誰適合誰、誰不適合誰,只有情人眼裏出西施,喜不喜歡的問題。我跟老板一起工作那麽久了,不來電就是不來電啊!管他條件好到哪裏去!在我眼裏,要拿他當情人,哼!連一把蔥都不如!”
稍喘一口氣,再度發飙:“再說,你真以爲他很完美嗎?告訴你,老板那個家夥,不過就生得一副皮相好看,事實上,他是個不知人間疾苦、養尊處優、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大少爺!就只是遇上幾件不順心的事,就在那邊哇啦啦地憤世嫉俗,跟家裏反目。哼!果然是一副大少爺脾氣,他是命好,生在富貴人家,不曾爲生活拼命過,要是生在普通人家,看他還有什麽閑情逸致搞這一套!你知不知道,當初要是我沒來緣心坊工作的話,它早就倒掉了!老板是有生意頭腦啦,可是卻光說不會做,典型的大少爺!”忍不住輕蔑的語氣。
梁秋葉聽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她不由自主地維護顔朗樵:“雅桑,你別把顔大哥說得一文不值!他沒那麽糟糕啊,什麽大少爺脾氣,我不覺得他有啊,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親手去照料這些花草了。”
駱雅桑輕哼一聲。“所以我說這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我看他是不值一粒沙,你卻把他當神!他看我呢,則是一個愛惹是生非的麻煩精!”
真的是這樣嗎?在顔大哥的眼中,她可是值得愛的?
她突然發覺,她從不知道顔大哥怎麽看她。
“雅桑,你不覺得我很醜嗎?”在外貌上,她真的沒自信。
“他愛的又不是你的臉!而且我告訴你,不管是哪一個女人,管她美如天仙還是貌美如花,只要一站在那家夥旁邊,全都被比下去啦!女人的美醜對他根本就沒差!”倏地,她把臉貼近梁秋葉。“再說,我看看──”
勾起她的下巴,詳視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不難看啊!又不是鼻子斜、嘴巴歪,不過就是眼袋大、鼻子塌,臉色有點蠟黃……這只是小問題而已,現在醫學科技這麽進步,整型美女滿街跑,你是在怕什麽?你這種小問題也用不著去整型,化點妝修飾一下就好啦!你的眼睛又圓又大,用眼影眼線強調一下眼部線條,就很漂亮!鼻梁兩側的地方補點陰影,看起來就會立體一點,至于臉色蠟黃,反正都有人拿粉底當抹牆一樣擦,你只有上一點就可以啦!不過,老板那麽喜歡泡花草茶,叫他多泡一點金盞花加玫瑰給你喝,對美化皮膚的效果很好!”
拉拉雜雜講了一大串,可惜梁秋葉有聽沒有到。在聽到她說她眼袋大、鼻子塌,臉色有點蠟黃時,她的心就已整個沈下去。這副尊容算醜吧?
哀哀歎歎地說:“雅桑,對不起,我記不下你說的。”
駱雅桑撇撇嘴。“記不住我剛剛說的不要緊,重要的是,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在講什麽?外在的條件不是絕對,內在靈魂的相契才重要,我家老板的想法跟我一樣,他會喜歡你,一定是相信你是他相屬的另一半。”這才是重點!
“唉!”她又歎口氣,她跟顔大哥的問題盤根錯節,難解!
“你不要再龜毛下去了,知不知道你這樣多像一只縮在蝸牛殼裏的蝸蟲!”
蝸牛殼裏的蝸蟲?多惡心的形容啊!梁秋葉皺眉想道。
“蝸蟲本來就不應該窩在蝸牛殼裏,所以你該走出來了吧?”駱雅桑重重地拍了她一下。
有些吃痛,不過她比較在乎──“可不可以別用蝸蟲形容?”
“可以!鴕鳥或者縮頭烏龜讓你選!”很滿意地看到梁秋葉嫌惡的表情,駱雅桑續道:“除非你肯出來,就可以都不選!想到之前我們那麽努力要引你走出來,好不容易有那麽一點點成就,結果你又縮回去,就覺得哀怨。”
“如果我又縮回去的話,今天就不會來了!”她爲自己申訴。她可知她得聚集多少勇氣,才能讓自己踏入緣心坊!
“很好,那麽你現在還有什麽問題?我再重申一次喔!什麽配不配,都是你自己制造出來的心魔,可別用這個來搪塞我老板對你的真心真意。”
可是,她想拒絕顔大哥,並不是只因爲她的自卑,還有……
“可是就算我不再自卑,我還是……”看到駱雅桑凶狠地瞪著她,她坦白地說出自己心中的困惑:“我……也許我真的對顔大哥有種特殊的情感,可是我不能確定這就是男女之間的情愫,我覺得好矛盾,因爲我心裏還有別人,如果還喜歡上顔大哥的話,我會厭惡這樣的自己,覺得自己水性楊花。”
駱雅桑忍不住翻白眼。“水性楊花?你真是純情!你到底知不知道水性楊花怎麽定義啊?你有跟你喜歡的人訂下‘愛的誓言’嗎?你跟他告白過嗎?你們交往了嗎?你腳踏兩條船嗎?”
她咄咄逼人,逼得梁秋葉也有些動氣。“這樣跟腳踏兩條船沒有兩樣!”心裏面同時喜歡兩個人,一樣也是腳踏兩條船!
“有!你根本就只是暗戀而已嘛!難道你心裏曾經在過去喜歡過一個人,以後就不能再喜歡人了?”她眼前這位是古代貞節女轉世嗎?
“不能這麽說啊!你心裏已經住了一個人,怎麽還會有其他的位子給另外一個人?若是一先一後的話,那倒也還好,可是偏偏……”柯的影子還沒走,他就來敲她的門,叫她怎麽回應他?“要回應顔大哥的感情,那也要等到……就算他不是我心裏的唯一,至少也該是第一!”不是應該要這樣嗎?否則對他豈不是很不公平?在心裏還有別人時,投入他的懷抱。
聽她這麽一說,駱雅桑倒有些怔忡。她舒了一口氣,語調轉爲平淡地問:“那麽,我問你,如果你不是先遇見你暗戀的那個人,而是先跟老板相識,你會喜歡上老板嗎?”
“我不能確定,這也許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顔大哥太完美了,我想我會喜歡他,但卻是把他當天神崇拜般的喜歡,而柯……他有吸引我的特質。”對以前自卑的她來說,顔大哥的位置高高在上,她絕不敢亵渎他;但相較于柯,即使也認爲自己配不上他,他的陽光氣質卻會引她不由自主地淪陷。
“但他不喜歡你,至少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駱雅桑殘忍地說出事實。
“所以,我就該因爲他不喜歡我,而轉身投向顔大哥的懷抱嗎?”愛情需要對等付出,若她只把他當作避風港,對他實在太殘忍!之前在朋友的身分上,她便是如此對他,可是她已知道自己錯了,現在就更不能一錯再錯。
“那也不用連一個機會都不給!”駱雅桑眼露精光,那其中似乎蘊含了什麽。“給老板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畢竟你也不敢肯定自己絕不會愛上他,不是嗎?”她的樣子不像平常的古靈精怪,反倒像染上了一點輕愁。
“給我跟他一個機會嗎?”她跟顔大哥?真的……可以嗎?她有點怕……也許顔大哥對她的感情毋庸置疑,但她能愛他嗎?能站在他身邊嗎?能讓兩人幸福嗎?
“我建議,你可以離開老板一段時間,靜心想想你跟他的關系,也許一段時間不見他,你就會發現自己感情的真正歸屬。”駱雅桑難得正經地說了這段話。
梁秋葉思考著她的話,神情猶豫。
駱雅桑則恢複原來的古怪。“怎麽樣?機會可是稍縱即逝的喔!”
梁秋葉沒來得及回話,風鈴聲響便驚動了兩個女孩。
原來是顔朗樵回來了。
“秋葉,你來了!”他驚喜地喊道。真是謝天謝地!他真怕她就此一去不回!
“老板,花送完啦?”駱雅桑走過去迎上他。
“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麽?”原是驚喜的笑容,當看到她一臉愁苦,心也開始作痛,他輕聲地問著駱雅桑。
駱雅桑只是聳聳肩,沒說話。
“別逼她!”他在她耳邊警告著。
“呿!”她忍不住想罵人,虧她爲他盡心盡力!真是不識好人心!
“秋葉,你別理雅桑!”他想要試著挽回秋葉,就算只是朋友也沒關系。“我昨晚回來想得很清楚了,你不用回應我的感情,自始至終,對你的付出,都是我心甘情願,我沒有權利拿我對你的好來勒索你的感情。”
見她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們還是朋友吧?”
梁秋葉其實是被他話中的體貼深深震撼而無法反應。
他沒權利拿他對她的好來勒索她的感情!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領悟?他真的是真心爲她著想,而她又對他做了什麽?
她眼睛直勾勾望進他的,他如大海深沈的感情正蘊含在他的瞳眸。她心念一動,輕聲說道:“我想問,爲什麽你會喜歡我?”
與她相望,他忘情迷醉,尤其她又是如此柔媚地看著他。情生意動,手背不自禁地撫上她的頰。“因爲你有一縷美麗的靈魂。”
美麗的靈魂?原來這就是在他眼中的她啊。
她以爲自己只能是醜小鴨,可是他卻說她有美麗的靈魂。是啊!外表是醜小鴨沒關系,只要內在的靈魂是純淨美麗的,這才重要!她爲何現在才想通這點?
這個男人,她該怎麽做才能不辜負他呀?
她輕輕地拉下在她臉上制造點點異樣觸感的手,柔聲道:“謝謝。”這是對她最高的肯定、最美的贊美。
然後,她收起皮包,翩然離去。
那一聲謝謝讓他呆愣了數秒,等發覺她已離開時──“秋葉!”呼喊已無用。
他怎麽老是追著她的背影喊她的名?爲什麽她總是如此?
這次她甚至還沒回答他,他們還是朋友吧?
不安惶恐,他轉身對著還在場的目擊證人問道:“爲什麽她又跑走了?”是因爲他?還是──說不定目擊證人就是凶手。“是不是因爲你剛才對她說了什麽?”
“關我什麽事啊?明明是你情不自禁對人家毛手毛腳,她才走的。”吃不到就拖她下水啊?她真無辜。“對了,秋葉之後有段時間會很忙,不能再來幫你,你也別去找她。”駱雅桑警告著顔朗樵,她一定要讓她的計劃順利進行。
就見他頓時垮了臉。呵!真難得!“這樣也好,不是嗎?給她一段時間緩沖心情,否則我包准你們以後見面都尴尬得要死!”
往事一幕幕回想,她已經確定自己的心意爲何。
她萬分清楚地知道,她不想辜負這個男人。
這段時間的不再碰面,她才明白他已經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她想他,很想、很想。
而所有她認爲他們不適合在一起的理由,都只是她的心魔罷了。
如果,她能勇敢地向他邁進,也許她的幸福便唾手可得。
他還在等她。
而──機會,稍縱即逝。
“雅桑!”梁秋葉一進門,就見駱雅桑有氣無力地攤在工作台上。“你怎麽很累的樣子?”簡直像被榨幹了。
駱雅桑懶懶地擡起一只眼皮看她,“唉呀,你終于回來啦?想通了嗎?”
“我……”她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她想通了沒,她要讓顔大哥第一個知道──她緊張地四處張望一下。“顔大哥呢?又外送?”
“不是!他家裏出事,召他回去。”仍然是懶懶的語調。
“他家裏?是那個家嗎?”那個他逃開的家?“發生什麽事了?很嚴重嗎?”他不是決定不再回去的嗎?這麽說,一定事態嚴!
她的心高高地吊起,就爲顔朗樵而擔憂。
“我怎麽知道!反正他父母一個禮拜前來找他,他就丟下緣心坊給我回去了!害我……”她終于擡起頭來,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抱怨道:“他的工作都丟給我!我每天清晨要起來點貨,還要從早顧到晚,而那些股東大老一點兒用都沒有!我去上課的時候,叫他們來幫忙,結果只會愈幫愈忙,我還得從學校趕回來收拾善後,真是……”又趴回桌上。“哇!我睡眠不足啊!”
真可憐!“雅桑,你如果很累的話,這樣好了,晚上花坊就交給我,你先回去休息吧。”梁秋葉好心地提議道。
“真的?這樣太好了!你比那些大老爺們有用多了!”聞言,她的眼瞬間亮起,有精神了!“話說,你還沒回我怎麽想回來了?”
“我……很想很想顔大哥。”她咬了下唇,從沒想在顔朗樵之外的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感,而這已是她最露骨的說法。她又突然想到──“雅桑,這邊人手不足,你怎不早通知我?你就不用辛苦這麽久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一時沒想到。”這是假借口,她早想拖她來幫忙。“更何況,那家夥不想你擔心啦!”這才是真正原因,她那老板說什麽秋葉很忙,別打擾她,她又不能坦承要他們一段時間不見面,其實是她出的鬼主意,害她有苦只能往肚裏吞。可惡!她簡直是搬石頭來砸自己的腳嘛!“不管了,我累得要死,要回去休息了!這裏就交給你了!”
梁秋葉目送她的離去,心思則轉在顔朗樵身上。
他……回家了!
心中隱隱有股不安。
在她好不容易除掉心魔,想要把握自己的幸福時,這會不會是他們之間另一項阻礙?如果是的話,她又該怎麽做呢?
“雅桑,你最近有沒有跟顔大哥聯絡?”
“沒有。”睨了她一眼。“你如果想他,可以自己去找啊!”
“我不是啦!”她急忙否認,“我只是在想顔大哥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看你辛苦這麽久了,都不能休息。”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認什麽,都已經確定自己的感情了,怎麽還這麽忸怩不安?她應該大方點。
“我無所謂啊,現在好多了!淩晨的批貨點貨,有你跟我輪流,我已經輕松多了!”不用那麽早起床,這比什麽都好!
邊說著,駱雅桑再觑她一眼,其實心知肚明她是口是心非:“老板已經這麽久都沒回來,恐怕是被絆住了!我在想,他會不會像電視劇那樣,借口騙回去以後,接著就被逼婚,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來一段策聯姻。”如她所料,梁秋葉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看了暗自好笑。“唉!機會果真是稍縱即逝。”
“雅桑,你別故意嚇我!”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她……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懊惱自己竟愚蠢地抓不住幸福!
“嚇你?我只是在說我的猜測,雖然可能性很高,可是關你什麽事呢?你從來沒表明你對老板的態度,他若真的去娶了別人,你又會如何?說不定正中你下懷,老板從此以後,不會再騷擾你!”啊啊啊!她話會不會說得太狠?不過她可看不慣她溫吞的態度。
心驚膽戰,她覺得呼吸愈來愈困難──好像有人把空氣從她身邊剝奪了!
老天不會真對她這麽殘忍吧?在她知道她該珍惜之後,才從她手上奪走?!
存心要她終生爲此痛苦、後悔不已嗎?
她並非如雅桑口中那麽無情哪!她沒有要他去娶別人,也不是不想對顔大哥表明情意,她只是……只是當她想要的時候,卻找不到他了。
“雅桑,我……”她想說點什麽,卻不知道事到如今她又能說什麽。
“只是猜測而已。”駱雅桑冷冷地說。“不過要真是發生了,你會怎麽辦?”
怎麽辦?她也不知道啊!雅桑!別用那麽冷漠的語氣對她,她已經夠六神無主了!若再用這種態度對她,她會沒辦法支撐下去!
駱雅桑重重地歎了一聲。“我以爲我們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應該沒白費才是,你應該變得更勇敢堅強了呀。”
咦?她……原來是這樣啊!
她好像明白了雅桑的用意。
“我再問你一次,你會怎麽辦?”她會出她想聽的答案吧?
梁秋葉深深地吸了口氣:“把他搶回來!”
“哦?”
“因爲只有我才能給他幸福!”說出來後,她才意識自己說了什麽。哇!她沒想到自己也會說出這麽這麽強悍的話!
“不錯嘛!”真是讓她驚喜!這個秋葉似乎快被她同化了耶,嘻!“我說啊,與其坐在這等待,一邊猜測他會不會來,還不如親自去找他。你認爲呢?”
想追求的事物,必須放手去追,否則永遠也得不到。
向來都是顔大哥主動,這次也該換她做些努力了。
“我知道了!”她堅定地點點頭,第一次有著雄心去爭取本該屬于她的幸福。
“可以找塗桑帶你去老板家,他高中就跟他同班了,對他家也熟。”駱雅桑熱心地指點著。心中暗暗感慨,人家秋葉至少有個目的地去找人,她卻連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這裏就是顔大哥的家?”她看著眼前占地廣大的獨棟別墅,差點以爲自己是逛大觀園的劉姥姥。她家的家境也不錯,但跟顔大哥的家比起來,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
“啊!你不會這樣就想打退堂鼓了吧?”塗崇英很害怕地問,駱雅桑曾惡狠狠地威脅他,要他完完整整地把梁秋葉送到顔朗樵面前。
她搖搖頭。已經下定的決心,絕不會輕易動搖。她已經脫胎骨了!
“塗桑,你會不會太爲難?也許顔大哥的家人並不歡迎我們。”她問,這是她唯一的隱憂。
“嗯嗯,這倒有可能!不過,那又怎麽樣?顔老那家夥早就跟他家裏斷絕關系,我們只是想找他,而他正巧在這裏,否則我們也不會來。”塗崇英吊兒郎當地。
嗄?可以這樣想嗎?他們畢竟來者是客,總要尊重主人家吧?否則豈不成爲人家的不速之客?
而且,他們是顔大哥的家人,總是血濃于水,她有個小小願望,希望能跟他們處得好。
塗崇英偏頭看著她的表情變化,覺得真好玩,好一會兒才打斷她的沈思。“唉呀!放心啦!放心啦!我剛跟你說著玩,我事先打過電話告知他們我們的來訪,顔伯母很歡迎我們呢!”
“顔伯母啊,顔大哥的母親?”她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雖笃定不打退堂鼓,可心裏還是有些害怕。
“顔伯母人很好,以前我們同學到顔老家玩,很受她照顧。只是可惜顔老後來……我們就不好意思再來叨擾人家,要不我可是很想念顔伯母做的點心呢!”想得他都快流口水了,幸好這次總算能得償所願。“其實,當初顔老跟家裏發生沖突的時候,顔伯母一直居中調停,就連後來,她也希望顔老能回去,不過呢,唉,顔老他有時候也挺固執的。”
顔大哥如果不固執的話,早就放棄她了吧?那她現在就還是像雅桑所形容的──在蝸牛殼裏的蝸蟲。
不知顔大哥這種固執是好是壞?
“那你知道這次顔大哥家裏出了什麽事嗎?”他對顔家這麽了若指掌,應該是知道的吧?
“顔老的妹妹失蹤啦!”
“失蹤?”怎麽會?難怪顔大哥會趕回來,他很疼她妹妹的,她還記得他曾請她陪他去挑選妹妹的生日禮物呢。“那人找到了嗎?”
“昨天跟顔家人通電話的時候,他們是告訴我人回來了,不過好像有些麻煩。聽說顔老他妹是爲了反抗他爸的霸道,才會搞失蹤,而顔老還留著,就是爲了幫他抗爭。”
“原來如此呀。”顔大哥果然是個疼妹妹的好哥哥。
“好啦!我們該進去了!”
“嗯!”深呼吸,她提起勇氣,跨出這一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2 19:08:12
第十章
沒想到,一個年過五十的婦人,也能讓她驚豔!
她知道顔大哥的美貌是承繼誰了!
她穿著改良式旗袍,頭發梳髻,年過半百的身材仍然窈窕有致,嘴角的細紋代表著她常笑,卻絲毫不損她五官的柔美;彎彎的眉、細長的鳳眼、高挺的鼻、厚薄適中的菱唇,她年輕時絕對是個輕靈的美人兒,現在則是風韻猶存的氣質貴婦。
“顔伯母!”塗崇英熱情地喊著。一旁的梁秋葉隨他站起身來向她打招呼。
“崇英,你真的好久沒來了,讓伯母好好看看你!”顔伯母微笑拉著塗崇英。
“唉呀!伯母,我會不好意思耶!我才要好好看看伯母呢,想不到您愈來愈年輕,愈來愈漂亮啦!”塗崇英的嘴像抹了糖,甜死人!
“你這孩子就是這樣愛說笑,專哄人開心,不過也真惹人疼!”跟塗崇英招呼完,她看著梁秋葉。“這位是?”
“喔!”塗崇英摸摸鼻子,“伯母,我不想瞞您,她可是顔老的意中人喔!”
啊!他怎麽這麽介紹她啊?這個塗桑!她更緊張了!
“真的?”顔伯母很驚喜,那喜悅的情緒強烈到足以感染整棟房子的人。“阿朗那孩子終于願意定下來了?”
“哈!八字還沒一撇呢,人家女孩子才沒說要接受他的感情!”塗崇英非常幸災樂禍地說著風涼話。
梁秋葉偷偷拉拉他的衣角,要他有點分寸。當著她這個當事人,還有人家母親的面這麽說,他是存心讓她不好過嗎?
她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可能會被他這樣消磨掉!
“是嗎?人家女孩子都找到家裏來了。”她身子轉了個角度,“我可不相信你對阿朗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你說是嗎?”後面的話是對著梁秋葉說的。
這麽直接問她,她還真不好意思回答呢。
她只好微微一笑,就當是回答了。
“你叫什麽名字?”顔母很仔細地上下打量梁秋葉。很幹淨的女孩子!她想,她大概了解兒子爲何會中意人家了。
梁秋葉仍控制不了自己的羞窘,微微瞄了一下塗崇英,盼他能爲自己解圍,不過他似乎擺明要她自己去應對。
唉,好吧!她也得證明自己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封閉的小女孩了。她在緣心坊接觸過那麽多客人,應該可以很大方、很得體地跟顔伯母問好。
雖然──她是顔大哥母親的身分讓她多了些惶恐不安。
“伯母好!我姓梁,叫秋葉,秋天的葉子。”呼!她順順利利說出口了耶,她腆地笑著。
“秋葉呀,嗯,好名字!”她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阿朗還在書房裏跟他父親談話,他還不知你們會來。”
“他不知道?”梁秋葉訝道。她以爲,既然塗桑先打過招呼了,那麽顔大哥必定也心有數他們今天會過來找他。
“啊!是我啦,是我跟顔伯母說,要給顔老一個驚喜的!”塗崇英自首。他想看看當顔朗樵看到他日思夜夢的梁秋葉主動來找他時,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定很有趣!
梁秋葉撇過頭睨他。怎麽他歲數不小了,還這麽孩子心性?
“顔伯母,我們冒昧前來,會不會打擾你們了?”她很慶幸能來這一趟,至少知道顔大哥並不如雅桑所說被逼婚;若是傻傻地等待,還一邊聽雅桑胡言亂語,她一定會受不了地胡思亂想。與其提著膽擔心受怕,她這一趟真來對了!而且……顔伯母似乎不排斥她呢,也許她這只醜小鴨,真的沒有那麽討人厭。
“怎麽會?我很高興你們來!”她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尤其看到阿朗喜歡的女孩子,最讓我高興了!”
她感覺得出來,顔伯母的喜悅是真的,不是客套的虛與委蛇。
“其實,我沒好到值得讓顔大哥喜歡,我……”
“欽!”顔伯母伸出食指輕點上她的唇,“這麽貶低自己,等于是貶低我兒子的眼光喔!我對他的眼光很有信心,你也別懷疑!”就如同他會喜歡上花草,他喜歡眼前這個氣質幹淨的女孩子,她一點兒也不意外。
梁秋葉點點頭。爲了自己跟身邊愛護她的人,她自然不能再看輕自己了。
如果連自己都不愛自己,又怎麽會有人愛呢?她現在已經很明白這個道理,不會再鑽牛角尖,把自己逼人黑暗之中。
“反倒是我對你有事相求。”顔伯母帶笑的臉突然染上了愁。
咦?她心裏打了個突。
“相信你也聽了,阿朗他跟家族反目很久了,我一直想要他回來,可是……我用盡辦法,也仍然無法化解他們之間的沖突。這次是因爲小珑出事,喔,小珑就是阿朗的妹妹。可是我知道阿朗不會留太久,問題解決了,他就會離開。”她幽幽歎息,眉間的薄愁是身爲母親的憂慮:“我想,你在他身邊,跟他這麽親近,能不能請你多幫我勸勸他呢?他父親已經不需要他來繼承家業,他想做什麽都由他去,只要他肯回來。”
低回的沈吟缭繞在整個空間,聲聲敲人兩人耳中,也敲在他們心頭,那是一個母親的請求。
孤雛在天涯,雙親何所依?三更未歸巢,四顧心淒迷。
她想起家中的父母。他們從來沒有苛求過她,她爲何要逃避他們?
當初的自己真是愚蠢!也許,她該找個時間回去……
她回握住顔母的手,緊緊地。“我知道了,我會盡量。”轉向一邊的塗崇英。“塗桑你也會幫忙,對不對?”天真地甜甜一笑,卻含有不容拒絕的深意。
“啊!這個啊!”他是很想幫啦!但靠她比較快吧?顔老比較會聽她的話!
突然,“砰”一聲天價響,梁秋葉與塗崇英嚇了一跳,面面相觑。
“大概是阿朗又摔了他父親的門。”顔母尴尬一笑。“最近幾天常這樣,沒事!”那兩人的關系著實讓她頭疼不已。
顔大哥也會摔門?
她用眼神無聲地問著塗崇英,後者只是微微聳肩,表示不予置評。
“等會兒,他就會過來,我先去看看他父親的情況。”
顔母離開後不久,他們等待的那個人便出現了。
“顔大哥!”
柔情款款的叫喚,他不敢相信他看見了什麽,聽見了什麽聲音。
是幻覺吧?他時時刻刻心心念念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眼前的人兒是真實的嗎?他不斷自問著。
塗崇英看夠了好戲,善心大發地退出,退出兩人獨處的空間。
“秋葉,你怎麽會來這?”他很想伸手觸碰她,甚至想緊緊地擁她入懷,但他不能,他必須守著他們之間的分際。
喔!天曉得,他可想死她了!在幫妹妹處理事情的空檔,只要心靜下來,便會想起她。想她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尤其他離開時,他們之間的結尚未解,那更是磨慘他了。他有多想快點把手上事情結束掉,然後回去重建他們的關系,但那些事就像春蠶吐的絲,纏著他進退不得,他有多心急啊!
可是,如作夢似的,她竟自己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敢置信,卻又小心翼翼不敢破壞這如夢幻的美好。
“我很擔心你。”她聲音細小,清清楚楚地說著。
也清清楚楚地傳進他耳內。
“你……擔心我?擔心我?你?”他呐呐地重複,不太敢相信。
可惡!他的大腦似乎不能作用了,他無法條理分明地分析現在是怎麽回事!
這個男人啊!原來她對他的影響這麽大!
“我們是朋友,我當然擔心你。”她笑說。
啊!朋友!原來她是因爲朋友的關系啊。
原本在雲端的心情稍稍黯淡了些。他還以爲她……
他該滿足了,至少他們還是朋友。
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想整頓好自己的心情重新面對她,她的小手卻伸過來牽握住他。
頓時,他全身凍結,只能怔怔地看著她的手。
她拉著他坐下,才開口:“一直等不到你的消息,我很擔心,所以才來拜訪,你不介意吧?”
搖頭。他怎麽會介意?他高興都來不及了!仍留在方才她主動牽他的震撼中。
“那你什麽時候才會回花坊呢?雅桑可快累倒了。”她替駱雅桑抱怨著,同時這也是她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妹妹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剩下的得看她自己,而我隨時都可以回去。”他借著吸氣吐氣恢複些許理智。“我很高興你來接我。我等會兒就跟你們走。”
啊!“這樣好嗎?你不跟家人多相處幾天?”她想起顔伯母的請托。
“我早跟他們沒關系了。”他冷漠地說。
“別這麽,別這樣自欺欺人,我相信在你心裏仍然非常在乎他們。”他絕對不是一個會對自己親人絕情的人。
他是嗎?已經這麽多年,他自己也不確定心中是否還有與家人團圓的想望。
“你曾經勸我不要虧待家人,所以我決定要搬回家裏,好好孝順我的爸爸媽媽。那麽,顔大哥你呢?你是不是也該以身作則,做個好榜樣給我看?”
她什麽時候學得這麽精,拿他過的話來堵他?
“你成了我媽的說客?”他有些吃味,這麽快就被他母親收買,爲何他想要她接受他的感情如此困難?
她的眸。清清亮亮地,映著他的臉:“我不只爲了顔伯母,也爲了你,我不想看你懷著對家人的思念苦于自己的固執。”
秋葉……是爲了他好呵……
可是已經破了十多年的裂痕,能再度彌合嗎?
顔母熱情地留下梁秋葉和塗崇英用晚餐。
餐後,梁秋葉繞過了假山流水,在偌大庭院中的某一隅,找到顔朗樵。
“顔大哥,你們家真大,我找你找好久喔!”
他坐在花階上,正擡頭看著暗黑的夜空。梁秋葉挨坐在他身邊。
“啊,我跟你老實說喔,我覺得你父親好有威嚴喔,我有點怕他耶!尤其他一眼瞪過來的時候,我嚇死了,很怕他趕我走。”結果她一頓飯吃得心驚膽跳。好有威嚴的意思就是好凶吧?“他若趕你走,我也會跟著走。”
“唉!”她說這些,可不是想讓他們父子關系繼續惡化呀!“顔大哥……”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他舉手示意她別再說,“我願意努力看看,可是這條路恐怕會很漫長。”這是他深思一下午的決定。
看她驚喜的模樣,他知道她是真心爲他:“你說的沒錯,我要你走出陰影,那麽我也應該走出自己的。”
“漫長沒關系,真的有心要走才重要。”她巧笑嫣然,成功說服他面對家人之後,也該是她爲來找他的目的努力的時候了。“顔大哥,我一直忘了跟你說,”她深吸一口氣,讓勇氣聚集在胸中:“我很感謝你這一路陪我走來,因爲有你的陪伴,我才敢走出我的世界,我怕跌倒,但有你在一旁我,我很放心。”
“怎麽突然說起這些?我一直很樂意陪在你身邊的。”他皺眉。隱約覺得她不對勁,突如其來一股煩悶重重地壓上他心頭。
她的眼眸閃動著某種光芒。“在觀音山上,聽你說你過去的辛苦時,我感到很心疼;同時我真羨慕雅桑,是她陪著你走過那段日子。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那時候我也能陪在你身邊。”偷偷瞄他一眼,這可是她最大膽的表白了。“可惜我認識你太晚了,幸好你決定跟家人和好,我……我可以陪著你走這段路嗎?”
“秋葉,你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地探問,很怕她說的不是他想的那種意思。她願意與他攜手共度未來?
她溫婉地給他一個微笑,那笑容裏有他期待的情意。“顔大哥,我對你的情愫包含了景仰、感動、信任、依賴,還有心疼跟不舍,我想這不屬于單純的愛戀,可是卻更深,你……可以接受我這樣的感情嗎?”
她說這話的意思可是……她願意回應他對她的感情?
喔!他當然接受!當然願意接受!他等這天等得多辛苦啊!他只怕她拒絕他,而她對他那些情愫都是愛的基礎,他會努力讓其升華成愛!
他動情地想擁住她,卻被她阻止。“等一下,顔大哥,我還有話說──此時此刻我還無法全心愛你,雖然我已經決定要埋葬對柯的感情,可是一時之間,我仍然很難忘懷,無論是暗戀他時的甜酸苦澀,還是後來的心碎痛苦。我需要一段時間來遺忘,你可介意?”她憂心忡忡地問。有些事不是說忘掉就能忘的,所以她必須先跟他說清楚。
她等著他說出他的答案,他用行動來表示。長臂一攬,他將她鎖在自己懷中,密密實實地嵌合。“傻秋葉!我愛你,便會包容你的一切,而且我之前便已很清楚你對柯的感情,我不介意,而且我很高興你這麽坦誠以告!”
他的話她只聽進三分,因爲她被他說的那三個字震撼了。“你說,你愛我?”
“呵!秋葉呀!”她嬌憨的神情讓他心念一動,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是!我愛你!”
她羞得低頭埋進他懷裏。
啊!顔大哥真是不害臊,還……吻她呢!呃,雖然只是額頭而已,很純潔的。
“你不喜歡嗎?”
當然……不是喽!剛剛被他吻的部位滾燙燙的,産生一股熱流傳遍她全身,但這種暖洋洋的感覺很舒服。
“那爲什麽不擡起頭來?”
她害羞嘛,連這也要問!她頭埋得更深了!
“我也跟你一樣害羞呀,難道你沒聽到我的心跳聲又急又大?”
原來……她一直聽到的怦怦聲是他的心跳呀,她還以爲是自己的呢。
是否,他也跟她一樣,對這段感情感到興奮羞怯?
她擡起頭來,黑夜之中看不清他的輪廓,但她很清楚看見他晶燦的雙瞳。曾經,深藏在這對眼中的感情讓她心驚,而現在,她終于能坦然接受了。
“顔大哥,我還想問你,你不是說過你在花草身上學會豁達嗎?還應用在緣心坊的隨緣准則,爲什麽你偏偏執著于我?”她心中仍有幾絲不確定。
摩挲著她的臉頰,他想,現在她的腮頰應該是绯紅如櫻吧?那會是怎樣的風情?他含著笑道:“第一,我只能說,豁達的功夫我還學不完全,也許我只是假豁達,否則我早回家來了。第二,緣心坊的有緣即來,是因爲我希望踏進緣心坊的人都是真心喜愛花草的人。第三,關于你,我曾經看見你在柯身邊笑得多燦爛,那時韻我才發現對你的感情之深已超乎我的掌握,但也同時發現我失戀了,我曾想過要放手的,後來卻發現原來你不屬于任何人,我便確定我不能錯過你。”
“這些,我從來都不知道。”她悶悶地說。她真的傷過他很多次!她該怎麽彌補他啊?
他又吻了她的額──其實他想吻的是她的唇,但他不敢太躁進,怕嚇壞她呀!嚇壞她這朵容易夭折的溫室蘭花。“真想彌補我的話,就愛我多一點。”
啊!他還是一樣,一眼就看穿她想什麽,她想她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我再確定最後一件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顔大哥,你確定你想取的那一瓢水就是我嗎?”
“當然!毋庸置疑!”唉,應該是他逃不出她手掌心吧?
“好!”她笑得得意,就是因爲他對她的執著,才讓她敢在雅桑面前宣告,只有她能給他幸福。“我今天來找你,心裏還害怕一件事,那就是如果顔伯父顔伯母見到我後,不喜歡我的話……”
“你可別因爲他們的因素就棄我而去!”他的心又被吊得高高了,他努力地把口氣裝得凶惡點,想威嚇她。
她反倒吃吃直笑。“如果他們真的不喜歡我的話……”
“你會怎樣?”
“還是繼續巴著你呀!”她伸手攬住他的頸項回抱著他。“除非你不要我!”因爲重要的是他對她的心哪,不過她也會爲了他極力爭取他家人的認同。
“呀!我的好秋葉,我真高興聽到你這麽說!”
“秋葉,你在打毛衣?是給我的嗎?”顔朗樵端了一壺迷叠香茶放在小圓桌上,好奇地探頭看著梁秋葉手上正忙碌穿梭的東西。
行道樹上的枯葉紛紛飄落,時序已經進入冬天。
“好不好看?”她拿起來在他身上比著。
“嗯嗯,好看好看,給我穿最適合!”他笑得開心,以爲這是屬于他的。
“才不是要給你的呢──”滿意地看他變了臉色。“我是要送給柯。”
“你,該不會對他還余情未了?”他愀然失色。
“唉!”她重重地、長長地歎口氣,有些故意。
顔朗樵沒來得及追問清楚,便被不速之客打擾。濃妝豔抹的麗裝美人扭腰擺臀地走進來。“樵,我就知道,你又在這兒!這裏不是你這個貴公子待的地方!”
就見顔朗樵皺著深深眉頭。“你怎麽又來了?當真聽不懂我的拒絕嗎?”
“樵,這輩子我是離不開你了!”美人大膽地巴上顔朗樵的身體示愛。
“你自重啊!我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們是不可能的!”他像要甩開牛皮糖似的,連連推開那窈窕身軀。
美人生氣了,嘟著嘴。“你!”見他仍不爲所動,改用嗲功:“你別這樣,我到哪裏不好?”
梁秋葉目瞪口呆!她就是雅桑口中的章魚吧?一看就知道有很明顯的章魚特征──最可惡的是居然黏在她的顔大哥身上!她總算見識到八爪女的功力。
“這位小姐,請你莊重一點,可以嗎?”她上前想替顔朗樵解圍。
“你是誰?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八爪女連正眼也不看梁秋葉一眼。
“我?”梁秋葉心一橫,豁出去了!“你現在巴著的這位是我男朋友,你說我是誰?請你放開他,這可是我的專利!”說著,也勾著顔朗樵的一只手。
“什麽?你這個醜八怪!哪配得上我的樵!”八爪女發飙了!
“他不是你的樵,從來都不是,他是我的!”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梁秋葉挺起腰杆,正色道;“還有,我是長得不漂亮,可是你現在這副德行也沒比我高貴到哪裏去!”
“你你你!可惡!走了駱雅桑那個小潑婦,又來了你這個牙尖嘴利的野女人,看我怎麽教訓你!”八爪女的利爪就要往梁秋葉臉上招呼。
顔朗樵及時抓住她的手,同時厲聲威嚇:“你鬧夠了沒!我警告你,她是我最心愛的人,你要是敢傷害她一絲一毫,我絕對讓你好看!你應該會相信我不是在開玩笑!”
喔!顔朗樵雖然溫溫文文的,但畢竟是顔家的人,顔家報複的手段何其歹毒,她……還是別得罪他的好。
看到八爪女落荒而逃,梁秋葉笑著說:“顔大哥,你好凶喔,原來你也能這麽壞啊!”
“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挺身而出,承認你是我的女朋友!”他狂喜呀!秋葉敢在別人面前承認他們的關系,那表示他們又更向前邁進一步了。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反應,但這種感覺真好,勇敢維護她心中至愛的感覺真好!“顔大哥,我真的不一樣了,對不對?平常招待客人已經沒問題,而我現在更進步,居然敢跟人吵架耶!以前我一定害怕得不得了,只能乖乖挨打。”
“嗯,我很高興看到你這樣的表現。”不是說高興她跟人吵架的表現,而是她敢跟人爭取他的表現。之前她雖說過若真遭到他父母反對,她也絕不輕易離開他,但說歸說,他心裏仍有不安,但今天他總算能放心了!
“顔大哥,你希望我這樣的改變嗎?”她期待地問。
他贊賞地微笑。“嚴格說起來,應該說,我希望你成長,經曆成長的過程後,才能讓你擁有一個快樂有意義的人生。”
“那如果我變成像雅桑那樣,應該也是成長吧?你說好不好?”
喔!千萬不要!他慎重地說:“不好!先別變成雅桑那樣的古怪個性,實在可怕。你有你自己獨特的特質,我是希望你成長,但成長不等于改變,並不是要你否定過去的自己,而是要從過去的自己破繭而出,蛻變成美麗的蝴蝶,但在這過程之中,你還是你自己。”
“總之,不管我是毛毛蟲還是蝴蝶,顔大哥你始終愛我?”
“當然!我愛的是你!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愛!”突然想到方才八爪女還沒來攪局之前,他要問她:“爲什麽要送柯你親手打的毛衣?”他圈住她。他才是她的男朋友吧?爲什麽他都沒份?
梁秋葉呵呵直笑,不答反問:“顔大哥,你覺得這朵蓮花織得怎樣?”她拿起織到一半的毛衣,翻出花樣給他看。
“這是蓮花嗎?看起來不像。你怎麽會在毛衣上織蓮花,感覺很奇怪!”
“喔!我只是想把‘遠離的愛’織上去而已嘛,看來挺失敗。”她笑嘻嘻的說。
“遠離的愛?”他坐下來,將她拉坐在他的大腿上。
“是啊!”她蔥白玉指俏皮地輕點他的鼻尖,“織朵蓮花送給柯,代表他是我遠離的愛。”
這麽說──“你的意思是,你對他的感情已經釋懷?”終于她的心完完全全屬于他!
她沒正面回答,一雙玉臂水蛇似地纏上他的頸,臉頰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愛你。”
溫熱的氣息挑撥他的耳括,如果不是這感覺如此敏感,他會懷疑他在夢境吧?
她真的對他說了?說了這世上最甜蜜的情話?
他拉下她,仔仔細細地凝視著她的臉。她臉上赧紅的薄暈,證明他沒有聽錯!
他輕輕吻上她的唇。喔!她的唇,他終于可以放大膽吻了!
起先只是蜻蜒點水般地碰觸,她怯怯地回應。而她的生澀鼓勵了他,開始重重地吸吮她溫潤的唇辦,然後他醉了。
在暈眩的同時,他喃喃道:“我的蔥蘭開花了。”
“蔥蘭?”她的感官全集中在唇舌上,神智迷迷蒙蒙,好像墜人十裏霧中。聽見他突然冒出謎般的話語,她嗫嚅著重複他的話。
好不容易,他收攝心神,離開她的唇,急促地喘息。“你就是我的蔥蘭啊!”捧著她的臉,這是他一生珍愛的寶貝。“啊!我最喜歡蔥蘭,它的花語代表潔白的美。”
她微微伸舌舔著唇角,這上面還有他的味道。“所以,你一開始送我蔥蘭,就有企圖?”
他看著她可愛的動作,差點無法自制。他努力地把注意力拉回在她的話上。“這可就冤枉我了。我那時沒想那麽多,只覺得蔥蘭適合你,因爲你給我的感覺就是潔白的美。”
“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你的眼睛有毛病,才會看上我。”她噘著嘴,以前扭絞手指的習慣,現在改纏繞他的頭發。其實跟他之間的疑慮,早在她向他訴情衷那個晚上已清楚地解開,現在還這麽說,當然是很單純的情人之間撒嬌的玩笑話。
他還是忍不住用拇指摩挲著方才他嘗過的唇辦。“蔥蘭花不顯眼,但它卻是環境美化的重要功臣。你也看到剛剛來鬧我的那位小姐了,在我成長過程中,遇上的都是這樣的女孩,驕縱又霸道,我對她們就算不厭惡,也會有些害怕,當然也就更不可能喜歡上她們了。而後初見你,讓我覺得你是俗豔百花問那一抹清新脫俗的白,認識你之後,被你的憂郁氣質吸引,更是無可救藥戀上了!”不管她會問多少次他爲何愛她,他依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釋,直到她心悅誠服地相信她是他獨一無二的珍寶,如果言語無法辦到,他就用行動表示。
他又貼上她的唇……
她笑著躲開,只讓他吻到她的臉頰:“喔!那雅桑呢?有一陣子,我還以爲你們是一對呢?”
“饒了我吧!她的性子,我才不敢領教呢。”他很誇張地垮著臉。
她笑著捏著他的臉。嘿!他的臉比她的還要滑膩,她開始嫉妒了!怎麽會有這麽得天獨厚的人?“老實說,站在你身邊我還是會覺得白慚形穢呢!不過,雅桑,不管誰站在你旁邊都一樣醜,既然如此……”頭靠上他的肩膀,“我何不大大方方地靠著你呢?”
他撫著她的發,輕輕地在其上烙下一吻。“這麽來,我真應該謝謝她喽?”
“她可幫你出了不少力呢,至少是她踢我出蝸牛殼的。”
“蝸牛殼?”
“我跟你說,她說我是躲在蝸牛殼裏的蝸蟲,這是不是很惡心的形容?”
她皺鼻的嫌惡表情,讓他愛憐地忍不住低下頭……
情人間的絮語伴著百花香隨風飄散,濃情釀的甜蜜正在緣心坊中發酵。
醜小鴨會不會變成天鵝呢?
我不敢絕對地說會或不會,因爲在這之間存在著機會的可能性。
機會雖小,但仍然是機會。
只是機會必須靠自己的努力來把握,否則醜小鴨永遠都只會是小鴨。
也許我還沒蛻變成天鵝,但我一直在努力。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也許走得跌跌撞撞,卻很感謝我的幸運──坎坷的路途中,有顔大哥陪我。
人生是一條漫長的路,能夠有人在旁相伴扶攜,才不會寂寞。
好好珍惜身邊的人,是我現在最重要的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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