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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沙沙]沒事別亂愛[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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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6:51:49
標題:
[沙沙]沒事別亂愛[全書完]
沒事別亂愛
作者:沙沙
內容簡介:
方恣然,別人眼中的怪胎異類。
——用自創的「備考法」,以七天的時間讀完所有教科書,考上別人拚死拚活才上得了的高中。
——不上大學,卻以一篇運用非常莎士比亞的古式英文得到一女教授的義務指導。
——選擇自由的翻譯工作,內容不拘,A片不拒。
——視吃美食為人生一大樂事。
——愛情觀是:沒事別亂愛,別亂愛就沒事。
——坦言性事一向DIY。
——……
這樣一個充滿「人生在我」的霸氣、隨性、快樂自找的女子,會不會有墜入情網的一天?
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進駐她無拘無束的心?
她的「愛」事,會不會驚世駭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6:53:01
作品相關 序
愛愛愛,愛什麽愛?
如果愛情不存在,別的不說,至少每天的社會版新聞會減一半--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吧?(當然,所有沾上婚姻或家庭的都要算進去)
不過,言情小說以這種不幸的事實來作序,還真是該死咧。
自從語言被發明後,愛情就被反複歌頌,但每個愛情傳奇中,都少不了痛苦和悔恨。愛情究竟是無上珍寶,還是罪惡之源?
這也許就因人而異,也因期望高低而異了。
沙沙是很愛作夢的人,因此現實中的諸多問題一概不聞不問,生活IQ特低,每天抱著書在音樂中忘我,三餐吃成八餐或一餐半皆可。
這樣的人,談起愛情還真是不錯,剛好另一半也是同類人種,便一拍即合了。吵架或鬥氣都懶得試,兩人有事各自忙,沒事釣釣魚、種種花、上上館子,想看不同的電影和節目的話,也沒問題--家裏有三台電視。
那什麽樣的人談起愛情會很累呢?大概就是那種想要完美愛情的人了。
戀人老是忘了她的生日,或常爲了朋友聚會而取消和她的約會,她就認爲愛人心中或潛意識中--沒有將她放在第一位。于是耿耿于懷,從此愛情不再無瑕,有了裂縫。
這個裂縫很難補綴,慢慢地便會愈扯愈大,一個謊言,或幾個誤會之後,終于走到甯爲玉碎、不爲瓦全的那一刻,愛情碎成片片,不堪碰觸。
愛情到底能不能走出夢想,在生活中生存?
很難,真的很難。
我有個朋友,拍拖兩年之後,才宣稱受不了對方太沈迷賺錢、不懂風雅,于是愛情告罄。
當初他的勤勉進取,原是她最欣賞的特質,最後卻變成愛情的裂縫。
是愛情愛質了,還是她對愛情的需求改變了?
另一個朋友,爲孩子忙得焦頭爛額,幾乎不曾再正面看丈夫一眼,兩人逐漸形同陌路,唯一的交談內容只是孩子的事,最後變成如同兩個合並的單親家庭。
雖然兩人都沒有選擇向外發展,愛情卻已被習慣所取代,既然有得忙碌,她宣稱已不需要愛情。
那是悲劇嗎?也許不是。愛情既已發揮了當初結合兩人的功能,功成身退有什麽不對?
人生畢竟有許多其它的事情和目標,不是嗎?
沙沙會說是,因爲不談愛,還是可以享受愛。
哈哈,這就來到變相廣告時間了!
沙沙寫愛情、讀愛情,是因爲這樣享受愛情,既沒有任何副作用和後遺症,又可以稱心如意、隨想隨到。
這不是隨口說說而已。專家曾作過研究,將實驗者--對象爲女人--的心跳、體溫、腦波、身體各部的動情反應全面觀察,竟發現女人在看一本言情小說、或看一部文藝片時,如果內容正中她下懷,那她的身心反應和滿足程度,和真正面對戀人、兩情相悅時的反應不相上下。
有趣吧?想象的愛情,帶給女人的感覺和滿足,竟然和真正的愛情差不多!
嘿,那麽現實中缺少的,我們在想象世界裏找就成了。
小說萬歲咩!
也就難怪在美國romancenovels銷售率高達出版市場百分之四十,高于其它任何書種--包括懸疑或恐怖小說、科幻小說和非文學類等。
真相已大白--原來言情小說可以帶給讀者真正的快樂,哈,親愛的讀者寶寶們,我們不必再爲沈迷于小說而滿含罪惡感了,那些時間對我們的身心滿足和健康是無比的重要,記住了!
咦?等等!沙沙辯到哪裏去了?辯來辯去,還是需要愛情啊?
喔,想起來了,沙沙要主張的是--既然在想象世界中也可以愛個夠,大家不妨對現實中所愛的可憐對象少要求一點吧。
他不夠浪漫,從來不送花?
沒關系,多看兩本小說,心情好多了,順便原諒他。他至少沒送別人花啊!
他脾氣有點倔,不會特意讓妳?
沒關系,小說中的霸男更糟糕,我們還不是看得欲罷不能?他若脾氣太好,不是很可能變成妳不喜歡的型?(沒錯,就是那種軟趴趴男配角的型)
所以說啦,那種至死不渝、驚天動地的愛情,我們在小說裏享受就好,生活中誰想灑狗血啊?
還有,那種俊到讓女人瘋狂、酷到眼中只有妳的男人,現實中誰受得了?不是妳得天天幫他打退女路人,就是妳不小心瞥到別的男人也不行,嚇死人了!
妳瞧,小說中幫我們談完轟轟烈烈的愛情了,我們就不必在真實生活中被炸得面目全非。
愛情熱量在小說中吸收幾卡,現實中的情人就不會太累了,多好啊!
天下的男人如果聰明的話,天天幫我們買小說漫畫DVD--當我們沈迷其中又哭又笑時,他們可以自由地去看球賽、聊股票;而我們愛情熱量吸收夠了,也不會再對他們的一舉一動是否浪漫太過記較。
這簡直是皆大歡喜!
好了,回歸正傳。請問這篇序和這本書有什麽關系?
很抱歉,簡直沾不上半點邊。因爲沙沙讀小說時,最怕序把書裏的好料都提前曝光了,就像電影預告泄露太多劇情一樣讓人咬牙切齒。
所以我總是把序和後記在看完書後一起看,既然本書沒有後記,那麽這篇就充數一下啦。
讀者寶寶們,希望這個很夢想、卻同時很辛辣的故事,也能給你們幾卡愛情熱量。
作品相關 本來說沒有的後記
咦?序裏明明說沒後記,怎麽搞的又迸出來?
這就像寫完信才來個P.S.嘛,沙沙怎麽知道又有話可講?
要講的是關于小李和皮耶的。這對半真實、半想象的人物,個性上一個較尖銳,一個較溫和,但外型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
這樣的同志,是很正常的。
話說沙沙有許多的同志朋友,男女都有。這些朋友中已經有伴的也不少,不過他們的共同點之一是--喔,除了同志的平均智商、收入和教育程度都比非同志者高,而且有研究數據可以支持之外--同志成對,根本不是一個扮演男性、另一個扮演女性的角色。
再說得明白一點,拿坊間流行的耽美小說來看好了。是不是多半有一個強勢霸男,看上一個柔弱美少年,于是軟硬兼施,求愛不成就霸王硬上弓?
這種情節,完全套用霸男與弱女的公式,用在男女之情已經夠讓人吐血了,竟然搬到同性戀上照演不誤!
但在現實生活中,沙沙認識的男同志情侶,卻是像小李和皮耶這樣,兩人在舉止、性格和外表上,都是同樣男性化的男人,根本不是由其中一個來扮演「女性」的角色。
至于男同志就會娘娘腔、情緒化、愛打扮、愛做女人才會愛的事……這也不符沙沙的經驗。
美國有線電視曾播過一個節目,由一名男同志從十五名求愛的男人中挑選交往的對象,但他並不知道,這其中有近一半男人只是假裝成同志。
結果呢?他一集集篩選之後,最後挑出三名,才被告知其中一位是異性戀,要他謹慎考慮,如果最後獲選人並非同志,他將全盤皆輸。
最後他雖挑出了真正的同志,這節目卻證明了兩件事:
第一,這十五個男人同住一屋,言行舉止上卻難以分辯誰是同志、誰又不是。不但觀衆猜不出來,連這些男人彼此都說不准,不曾有人質疑或曝光。
第二,十五名求愛者用盡渾身解數,希望能博取男主角的好感,照理說gaymen應該感覺得出straightmen其實喜歡女人,而無法對男人散發某種訊號,是吧?錯了!男主角仍然挑選出好幾個非同志,讓他們晉級。
看了這個節目,連沙沙都不免吃驚,原來同志被人硬套上種種錯誤的印象,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真讓人大抱不平。
同志或非同志,只要是人,就是千模百樣的。有的外向、有的內向、有的強悍、有的溫柔;有的愛美、有的不愛;有的理性、有的感性。這是個性,不是性傾向。怎麽能用一個框框就把人給定型了呢?
至于耽美中盡情虐待男人……唉,只能說是女作家太狠,用一只筆來對男人爲所欲爲,反正書中作惡的是男人,吃苦的也是男人。
沙沙好同情喲……
終于有這本書,讓我可以告訴那些好友--我盡個人的綿薄之力,努力幫他們正名了。我筆下的同志,絕對不會被無辜地扭曲。
有機會去參加同志婚禮的話,記得帶條手帕或紙巾,還有真心的祝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6:53:16
正文 楔子
冬天的公車最難搭。
尤其是人多的時候。車上窗戶緊閉,空調不足,大家擠得溫暖,空氣卻濁得嗆人,再加上有人渾身煙味,簡直是活受罪。
不過這還比不上有色狼用大衣遮掩,趁機吃女人豆腐來得氣人了!
方恣然?起利眼,捕捉到左前方一個中年男子,手抖抖索索地在大衣底下,偷摸身前一個國中小女生的臀。
要不是那個小女生沒命死貼著鋼柱,身子緊繃地左移又右躲,那大衣又沒有達到完全遮掩的目的,一直在座位上看書的方恣然也不會從眼角瞥見這一幕。
方恣然立刻采取必要的行動。
那男人食髓知味了,居然大膽將手往女生胸部滑去。
「有色狼!」方恣然大叫一聲,車上顛簸得昏昏沈沈的乘客,大半都被嚇醒了。「你不要亂摸小女生!對!就是你!」
她一只手穩穩向那人指著,只要有長眼睛的都不會弄錯對象。
「你神經病啊!我哪有!你不要亂講!」那男人臉色黑了,惱羞成怒之下,居然反咬人:「我摸誰了?她嗎?那叫她自己說,我有嗎?有嗎?你說啊!」
那男人狠狠問那個臉都嚇白了的小女生,口水還噴在人家臉上。
那女生嘴唇發抖,說不出話來。
也難怪了,凶神惡煞離自己不過幾公厘,剛才不敢聲張,現在自然也沒膽出頭。
被那男人這樣亂叫,當事者又不說話,其它乘客果然出現質疑的表情。
沒關系,方恣然不會怪被害者,只會懲罰肇事者。
「你以爲叫得大聲就贏了啊?敢做不敢當,你還是不是男人啊?喔,不對,我真笨,會落到在公車上吃小女生豆腐的男人,當然是沒女人要才會變得這麽窩囊嘛!」
方恣然說得不屑至極,有些乘客不禁竊笑起來。
「你--幹!你敢胡亂汙我?看我--」那人身形有不顧一切沖過來扁人的趨勢。
「不用看你了,看這裏就行!」方恣然不疾不徐地舉起一個銀色的東西--
衆人的焦點全集中在她手上的手機兼數位相機,她平穩地將相機上的畫面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展示,確定四周的人都把那罪證確鑿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包括色狼自己在內。
「幹!」男主角口水四濺,正要夾尾擠向車門,方恣然又高聲宣布了。
「你已經被照起來了,還想跑到哪裏去?我哥剛好是當記者的,你敢跑,我就讓你的照片上晚報,當上公車之狼!」
那人硬生生打住身子,氣得發抖,讓人不禁猜想他是真的會乖乖聽話,還是會在下一秒掏刀子……
「……喂?對,我要報案,猥亵罪、性侵犯……不,不是我,請你在XX站的○不南站牌……對……」
手機再度派上用場,方恣然邊說邊把膝上的寶貝書小心放回袋子裏。
所有人都屏息緊盯著這一幕,簡直像看到一場正在拍攝的懸疑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6:57:01
正文 第一章
踏進顯然新開幕不久的商業餐廳,方恣然站定腳步掃視熱鬧的午餐畫面。光鮮的人影和閃亮的杯盤,看得她有些眩目。
同事兼死黨,永遠時髦亮麗的青豔在對她揮手,紫紅色的指甲修長完美,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有這麽搶眼的朋友還真不錯,找起人來特別容易。方恣然淡笑著往青豔的桌子走去,慵懶的步伐在笑語激昂的室內顯得格格不入。
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沒意識到身上簡單的灰色T-Shirt、洗舊泛白的牛仔褲,比這餐廳裏服務生穿的制服還單調寒酸。
四周的人若不是粉領族,就是雅痞新貴,要不是大家忙著竟爭彼此的注意力,一定會對她側目而視。
不過,當青豔聽她報告完前幾天的「抓狼」事件後,就不只是側目而已了,眼珠子都有脫眶而出之虞。
「天哪!你就這樣卯上那爛人?他若明天跟蹤你下公車,准備趁你不注意時捅你一刀怎麽辦?」
「就是這種心態,讓壞人吃定好人。」恣然撇嘴,「好人明明有理,卻怕壞人報複,而壞人卻不怕自己害過的人回來報仇。好人就是輸在怕死!只要膽子大,什麽壞事做不出來?好人卻是連做好事都怕!」
青豔沒辦法辯駁,只能歎氣,「你還真不怕死!」
「對,不怕死的人,才能不怕活。」
青豔仍不住撫著胸口。認識恣然一輩子了,還是不能習慣這種不時發生的驚險事件。
「就算你不怕,也不表示真的不會惹禍上身啊!」
「放心,機率是奇小無比。」恣然已經拿起菜單來看了,「壞人都會挑對象,像那個小女生,他一定是先試探著摸一下,確定對方怕事才會食髓知味、愈摸愈起勁。像我嘛,他和我一對陣就知道我會杠到底,所以絕對不會自討苦吃、再來找我麻煩,免得反吃更大的虧。」
「你以爲壞人都這麽講邏輯的哦?」青豔終于露出松口氣的笑容。
「他們的邏輯就是利益,有利于己的事才做,無利的絕對不做。所以壞人很好捉摸的!」
恣然決定了,海鮮濃湯的照片看起來真可口,希望菜單沒有廣告不實。
「哈哈!」兩人點了午餐,等午餐終于送上,青豔才忽然回想起故事的細節,
「你隨口也掰得出什麽記者哥哥,真服了?!」
「我們有記者同學嘛,不算掰得太遠。」
青豔開始挑著菜吃,「對了,你覺得我今天的口唇顔色如何?」還嘟起美唇飛吻一個。
雖然請教恣然這個不施脂粉的人有點奇怪,但恣然從來不會敷衍說好話,所以可以聽到坦白誠實的評語。
「太鮮豔,整張臉就看到那片雪裏紅,滿嚇人的。」
「真的?」
青豔趕緊打開粉盒,技巧熟練地拭去約百分之三十的口紅層,再補上另一道較爲柔和的色彩。
「這樣呢?」
「好了一點。」
雖然和贊美扯不上半個邊,青豔聽了卻大爲滿意。
「你要不要也試一下?我幫你擦,這可是有百合香味又加了多種維他命的新口紅……」
「謝了,跟著午餐進肚子,再多維他命也抵不掉人工色素的致癌成份。」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青豔吐吐舌,把口紅和粉盒收回皮包中,又習慣性地鬥起嘴來。
「你啊,沒事也在臉上加點色彩好不好?肉色可不是天下唯一的顔色!」
「我以真面目示人,免得晚上卸妝上床時,嚇到無辜的男人。」恣然正經八百地答道。
「什麽男人?哪裏來的男人啊?你這樣不修邊幅下去,床上根本沒男人可嚇!」
「那又怎樣?」恣然越界攻擊青豔盤裏被遺棄的肥肉。
「怎樣?你是怎麽演化來的啊?你從來就不會『想要』嗎?」
「我DIY。」
青豔一口湯噴出來,射得老遠。
「恣然!」
「喂,你這個花花女郎,請不要連最基本的性常識都大驚小怪好不好?」恣然若無其事地擦桌子。
青豔撫著胸口,「我不是大驚小怪,是你這種怪胎簡直非人類。」
「哪裏怪了?你難道沒有聽過,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自慰,剩下那百分之一只是死不承認?」
恣然投給青豔的眼光,幾乎帶著憐憫。
「問題是誰會以這個自豪啊?!還說得這麽稀松平常……」
「難道天天想男人、找男人、巴著男人不放,就足以自豪了?」
青豔仰天翻白眼,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話。
「每個人只能活自己的,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身上,死到臨頭了才會後悔。」
「你那張嘴喔……」青豔搖頭,「不不,不只是嘴,你從頭到腳都很沒救!頭發清湯挂面,臉部既沒保養又沒化妝,穿的是地攤貨,踩的是清倉鞋……但這些都沒關系,最完蛋的是頭發底下的那顆腦袋,冥頑不靈!」
「我以爲你要說我少了一顆心。」恣然嘴角帶著笑。
「沒有少。你愛家人、愛朋友、愛動物,甚至有不少男性朋友,只是你的思想實在太奇怪了,是不是書看太多啦?」
「有可能。」恣然點頭,「我人生經驗也沒比誰多到哪裏去。」
「什麽人生經驗啊?我們同班、同校、同一社區、甚至還進了同一公司!你經驗過的我哪裏沒經驗過了?」
「相反的,你經驗過的我都沒有。」恣然專有的那種若有似無的笑容又來了。
青豔揮揮手,對自己的「豔」名遠播從不在意。
「就是說啊!而且你家庭又沒破碎,也沒被誰虐待過……」
說到這裏,青豔倒抽口氣。
「你、你……你不會什麽時候遭遇不幸,卻不敢告訴我吧?」
「神經病!」恣然終于笑出聲。「你看吧?拒當花癡的女人,立刻被人當成有一毛病或是女同志,甚至性侵害的受害者。難道女人的人生目標,就是在求偶?」
「但也沒必要唾棄男人吧?」
「我不唾棄,別來招惹我的都是朋友。」
「算了算了!」青豔雙手一攤,「我們這個話題談過幾千遍了,談也是白談!」
「那是因爲你只要一開口,就會跑出『男人』兩個字,所以我們才會聊來聊去都聊到這裏來。」
恣然其實不介意這個話題,通常談話的對象想談什麽都好,她一律配合,只是不能保證真心話不會嚇到人。
她很正常啊!哪裏怪了?她看到的怪人怪事才多呢,身邊這個死黨余青豔就是一個。
聽說這青豔二字還是余爸去求算來的,真是笑死人了!
余青豔?我是青樓豔妓?
要不是從不信什麽算命不算命的,恣然還真會以爲青豔見一個男人就玩一個的作風,就是被名字給害的。
「說到男人啊……」青豔眼睛一轉,又滿臉發光了,「不是我說,我想我可能終于找到了!」
「你找到過很多個,這是哪一個?」
那種光芒太過熟悉,就算在恣然看來真是怪,也早已見怪不怪。
「那些不算啦!這種事要靠自由心證,只有真正找到了才會頓悟,以前的都是執迷不悟的結果,不算不算!」
真可憐,那麽多男人了,還是執迷不悟啊。
「那你說『可能』終于找到了,請問大小姐你到底是『悟』了沒有?」
青豔顯然還在雲上飄,眼光如烈陽般燦爛,雙手捧著心。
「什麽?」
恣然微聳肩,「沒什麽大不了的。」
青豔不耐煩地拍了下恣然的手背。
「你不要岔開話題,我正在報告我墜入愛河那驚天動地的一刻耶!這是我人生的轉折點,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你懂不懂啊?」
「不懂。」這是真心話。
「也對。你要愛上人了才會懂的。」換成青豔滿臉的憐憫了。
「有些事,就像死亡,少了那份經驗也是好事。」
青豔知道恣然的嘴太厲害,下定決心不再被她擾亂,再接再厲報告下去:
「他也是我們公司的喔!只不過和你我都不同樓,你保證是沒見過啦。他不高,戴著金邊眼鏡,很斯文的長相,常打素色領帶……有沒有見過?」
不是保證她沒見過嗎?恣然半笑不笑地問:
「怎麽聽起來不像你喜愛的型?」
是真的不像。不高、斯文、打扮樸素、還四眼田雞?
這些形容和青豔過去的男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我哪有什麽喜愛的型!」青豔打死不承認,「我的男人有小湯哥型的、小馬哥型的、史恩康納萊型的……連阿諾型的都有,哪裏定過型了?」
「就是那些都太有型了,這個聽起來才怪。」
「他是書生型的!」
青豔繼續捧著心,在恣然眼中活像個心絞痛突發的病人。
「喔,書生型的。」恣然點頭,「但你爲什麽突然看上書生型的?」
以前好像沒有過,不過青豔的男人太多了,她記不清楚。
「我根本沒看上他。」青豔語出驚人,「兩個禮拜前我不是和那個該死的齊紹明分了嗎?不記得?沒關系,那個人渣忘掉最好。我們本來一頓分手午餐吃得好好的,最後好死不死卻又吵起來,我跑回公司,趁電梯沒人,一路尖叫到六樓,非常痛快。
「但六樓門開了,沒人進來,我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杵在原地看電梯門又慢慢關上,但電梯卻沒有動,整個世界好像停了,忽然覺得天底不只剩我一個人,好寂寞、好寂寞……所以我站在那裏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滿臉花花,管它嚇死人也不償命。」
恣然知道青豔發的是什麽瘋,就是吸了太多那種叫愛情的毒,發生所謂的crash現象,每次結束一段就要來上這麽一次,不過一向都是在她面前,或躲起來一個人發作。
「我不曉得哭了多久,電梯門又開了幾次,但每個人都看到我就不敢進來了,以爲我是精神病突然發作。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終于有人進來;我本來以爲是有人叫大樓警衛來趕我,我哭夠了也正好想吵架,開口准備要罵人,那人卻慢吞吞走進來,按了二樓,又按關門,等門關好才轉向我。」
「這就是他吧?」恣然繼續嚼她的肥肉。
「是他。我看他不像警衛,一時忘了罵人,他遞過來一個東西,我以爲是手帕或紙巾,結果卻是……你猜是什麽?」
恣然想了想,「自殺輔導熱線的名片?」
青豔又打她的手,「什麽啦!是一盤很可愛的心型迷你蛋糕,還熱熱、香香的,剛出爐的摩卡小藍莓。」
「有這種東西?哪裏買得到?」恣然精神一振。
「你敢給我分心!他說:『對街剛買來的,給你好了。』」
「他不怕你的大花臉?勇氣可嘉。」
恣然領教過無數次,算免疫了。但青豔的男人從來沒見過她那一面,如果見到一定會作惡夢,開始擔心青豔是那種「潑婦」--分手後會潑流酸的怨婦。
「我也覺得奇怪啊!死瞪著那盤蛋糕說:『你騙人!你不是剛從辦公室要下樓?』」
青豔發起瘋來神智特別清楚,恣然簡直歎爲觀止。
「他笑笑解釋說:『我剛是先拿一盤去六樓送人,這是拿回二樓我自己要吃的。』這時候二樓到了,很多人要進來,看到我的花臉,又看到他和我說話,以爲是情人吵架,結果又沒人進來了。」
「你這一幕用在音樂錄像帶裏,一定很精采。」恣然插播。
「他沒有在二樓出去,門關上後電梯往一樓下降,我繼續凶他:『你說了是准備自己要吃的,我哪還好意思拿啊?!』他說:『你好像比較需要,所以給?沒關系。』我火了:『什麽叫比較需要?還有,你是拿去六樓送誰?』」
「真霸道,還沒看上人家就開始吃醋了。」
「才不是!我只是最恨腳踏兩條船的人,特地買來送給女友的禮物,怎麽可以轉身又送給別人一樣的東西?」
這樣就叫腳踏兩條船了?送禮有這種規則嗎?真講究。恣然問:
「你看起來那麽傷心,他送你有什麽奇怪?」
「我看起來那麽傷心,他會跟我講話本來就很奇怪!」
「是很奇怪。那他怎麽回答?」
「他說:『我是送給一個和我一樣超愛吃甜食的同事。』他看了看我又加上:『是男的同事。他常常吃過新的甜點就會回家試著做,做了會帶一堆來公司回敬我,所以是很劃得來的投資。』」
「你到底是吃了沒有?好不好吃?」恣然特別關心這一點。
青豔白了她一眼,「我又還沒問完!我問說:『你常常看到當衆大哭的女人嗎?怎麽會那麽愛管閑事?』」
「你真的是氣瘋了。你對男人從來都只擺出風情萬種的臉。」
「就跟你說我那天真的發瘋了嘛!一定是那個電梯曾有情人自殺,鬧鬼。」
電梯裏怎麽自殺?恣然不大確定。
「那他怎麽說?」
「那才氣人咧!他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好像沒有過。』」
恣然噗哧一笑。
「你聽了一定更發瘋。」
「沒錯!我眼淚又開始冒出來,一把搶過蛋糕,邊吃邊哭,還不清不楚地罵他,也罵齊紹明,罵全天下的男人。」
「他呢?」
「我們不到地下室又升回一樓,他等門再打開的時候,把我很小心地扶出電梯,找到女生廁所,還跟著進去。」
「真的?」
「我看了鏡子裏的自己差點昏倒,大花臉加滿嘴鮮奶油,嚇死我了!這一嚇終于恢複我超人般的理智,在第一時間內梳洗完畢,完美上妝,他從頭到尾就站在旁邊看。」
「聽起來滿變態的。」
「亂講!他是怕我哭得不支昏倒,或瘋起來撞牆。」
「說的也是。你恢複成正常美女之後呢?」
「有個老女人進來,看到他就尖叫。」
果然是有青豔的地方,人生絕對高潮叠起啊。
「他一定仍然處變不驚,道聲歉就出去,對不對?」
「錯了!他臉紅成豬肝,還說不出話來。我走出廁所,他跟在後面;我出來以後很甜美地說:『謝謝你,蛋糕很好吃。』他杵在那裏好幾秒才回答說:『那我會再去買來吃吃看。』」
「我說:『那再見喽!』心裏是想最好永遠不見,太丟臉了。他說:『你若喜歡,對面新開的『合歡』買得到。』」
「這男人不錯。」愛吃的人都很合恣然的意。
「當然不錯!」青豔又笑成花癡,捧住心。
「但是跟你怎麽搭得上線?」恣然對這一點有疑問。
「故事還沒講完嘛!我當時只覺得這個男人怪,不過既然自己剛發過瘋,碰上怪人也好,碰上正常男人豈不更丟臉?」青豔渾然不覺自己的邏輯詭異,繼續說書:
「我發瘋的事傳遍了整棟樓,大概只有?不知道。女同事我不管啦,但讓男同事看到我那種樣子,簡直毀了我一世英名!所以我郁卒了兩天,那兩天打扮得特別用心。好在男同事看我郁卒得楚楚可憐,都來安慰我,沒有被我嚇得太徹底,真是老天有眼。」
恣然跟著點頭,老天大概也喜歡美人。
「我決定跑去找那男人,確定他沒有被嚇到,重新建立我的形象。」
恣然不大意外,青豔最在意每個遇上的男人是否都對她有好感,和她完全不在乎男人的態度剛好相反。
「他看到我很高興,又拿出點心來請我吃,我……」
「是什麽?」恣然插嘴。
「他同事做的巧克力爆米花。我……」
「好不好吃?」
「好吃啦!你給我專心一點,不然我等一下不告訴你哪裏吃得到!」青豔很有經驗地堵住恣然的饞嘴。「我說到哪裏?對了,我邊吃邊展開美人功,甜笑問他說:『那天是不是嚇到你了?』他居然說:『我和你同事兩年以來,覺得你那天最可親,所以我才敢和你說話。』兩年耶!嚇到的反而是我。」
「原來是老同事啊?」
不過青豔不認識人家,也沒什麽奇怪,外表不出色的男人,本來就很難入青豔的眼。
「是啊。我想他大概是在安慰我,所以撒嬌說:『少來了,我那天那麽醜,晚上還作惡夢耶。』他搖頭說:『你平常太美,偶爾醜一下才好。』」
「你聽了不生氣?」
青豔極度在乎自己的外表,以恣然的標准來看,簡直到了病態的程度。
「剛聽到時氣死了!醜是我自己在說的,他居然敢跟著說?!再醜也不能跟女人說那個字啊!但很奇怪,我氣了一下又沾沾自喜起來。不知道怎麽搞的,他的口氣充滿憐愛,好像我不管美醜都好,聽起來真是舒服極了!所以我就說:『那我以後常常醜給你看好了。』」
「你做得到?」恣然很懷疑。
青豔曾說過,她都是半夜上床前才卸妝--如果是單獨睡的話。要是身旁有男人,那就一妝到天明了。
「當然不行啦!這叫打情罵俏?懂不懂?」
「那他怎麽回應你的打情罵俏?」
「他說:『好,當你有時必須變醜,或者覺得自己醜的時候,來找我好了。』」
恣然的筷子停住了,擡眼看向青豔,看到那雙美眸盈滿淚水。
恣然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喉頭也奇怪地有些窒澀。
「很……美對不對?我聽了呆在那裏,嘴還開開的,看得到嚼到一半的爆米花--當時我是沒注意啦,後來才記起來自己的醜樣。但有那麽一刻,我真的忘了自己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了,而且也不怎麽在乎……很奇怪對不對?」
「你就是在那一刻動心的?」恣然輕聲問。
「我想……我這次真的中箭了!」
「但心動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青豔白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會澆我冷水。」
「你每次都來跟我戀愛報告,難道不是要我的理性分析?」
「那你覺得他怎樣?」
「如果他跟你以前的男人那麽不同,應該是大有希望。」
「恣然!」
恣然似笑非笑地瞅青豔一眼。
「他若請我吃好吃的,我會爲他加分的。」
她自己也許不在乎男人,但只要好友在乎,她會衷心加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1:14
正文 第二章
恣然唯一的弱點,也許就是那張嘴。
青豔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爲只要有機會它就會損人,就算對事不對人,出口的也是一堆離經叛道的鬼話。
恣然自己呢,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爲實在太好吃了。
她不偏食也不挑食,絕對稱不上是美食家,但食物于她,有種與養生無關的吸引力。
當她在冬夜寒風中、坐在路邊吃鱿魚羹的時候,看到攤販主人熟練地舀著大湯瓢,就會有一種溫暖而心安的感覺。
她不知道攤販主人是否不得不如此營生,也不知道做這行的利潤多寡,但她能坐在這盞小燈下,聞著油香、嘗著熱湯,她就覺得幸運。
有人請客,或某種大型聚會時,她會在陌生的人群中穿梭,欣賞雪白的桌巾所襯出的高雅食物,想著人與食物的奇異互動。
大部份的人都是在那裏看人,或被人看的,只有她看的是食物,也看什麽人會選些什麽食物。
看他們吃東西的樣子,就是一種最高的娛樂享受。
所以今晚的晚宴,她又是自動當壁花--其實說是牆上的蒼蠅也不爲過--她膝上是一盤高聳如小山的食物,嘴中不停咀嚼,兩眼骨碌碌地跟隨廳中衆人手上的食物打轉。
牆角這張椅子,是她從屏風後面拉出來的。物盡其用啦,沒事藏椅子做什麽?要她學別人那樣站著吃,太累了。
吃了大半個小時,她總算嘗遍了buffet桌上的每一道食物,算是不虛此行。
正在暗喜自己不認識半個人,免去了社交的虛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嚇!什麽時候跑出來的?她擡起頭。
「嗨。」
果然仍是陌生的臉孔。她對男人的長相從無研究,所以無法加以評估,什麽發型、輪廓、身高、比例、體型……在她來說都毫無高下之別,瑣碎如同今天的雲量、濕度和風速。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只有三個字--不認識。
「嗨。」她回了一句就別開眼光,繼續吃她的。
眼前的人卻仍杵著,動也沒動。
好吧,這羅馬磁磚的地板又不是她鋪的,沒權利趕人家,所以她大方地任他站著。
「方小姐您好。」過了十幾秒,陌生人終于開口了。
咦!認識她呀?恣然再努力研究了一下那張臉。
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那張嘴正有禮地微笑著。這實在不是充分的信息,她還是認不出來。
「您好。對不起,您是……」她有自我介紹過嗎?剛才和誰打過招呼,她早忘了。
青豔總說她對事比對人有興趣,所以才很少注意到男人,恐怕只有當男人做出什麽叛離常理的事,才會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欣賞。
總之,凡人都沒希望啦!
恣然才不敢苟同。青豔的男人論,至少要打個五折。
不過眼前這個男人持續地禮貌微笑,是那種商場上標准的世故男人,她真的是過目就忘啊。
他伸出手來,她只好站起身來回握。他的手平穩而溫暖,包裹住她的。
「我姓淵。」他簡單地說。
有點奇怪喔,他有什麽理由不說全名嗎?恣然把剛才冠在他頭上的「標准」兩字在心裏劃掉。
「淵先生。」
就算這男人不算標准了,她的興趣仍在海平面下拉不起來。既然他沒有多說的意願,她點點頭就開始轉身,准備走回buffet桌去進行補給。食物比男人有趣太多了。
「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
她半轉的身子定住了,眉頭也皺起來。
他在說什麽啊?怎麽突然跑出這樣一句?而這一句話,又怎麽……聽起來有點熟悉?
她轉回身來,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裏則在轉啊轉--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說得真好耶!她舉雙手贊同--但他幹嘛沒事冒出這一句?掉書袋也不是這麽掉的吧?
喃,是尼采的名言嗎?不對;梭羅有點反社會,可能是他說的……
「你是真不記得了。」他搖頭,仍帶著那種溫和如春風的微笑,高三全校辯論大賽,主題是『人生有目的嗎?』你狠狠打敗我這個辯論社社長,卻又拒絕入社,記得嗎?」
「喔,是你。」
她指著他,人是有模糊的印象了,但……呃……名字還是記不起來。
「淵平。」
他微笑加深,甚至含著打趣的意味,明顯地知道她在回憶之路上仍是個路癡。
「淵平。」
她合作地點頭。原來那是她自己的話嘛!難怪聽起來有點熟。好佩服自己,隨口說說都像世界名言,還讓人記得這麽清楚。
不對--
「你不會是一直記恨到現在吧?」
他嘴角弧度不變,但她開始懷疑他是在忍笑。
「不,我當然是服輸了,不然也不會三顧茅廬邀你入社。」
她一揮手,「什麽茅廬啊!你沒事就跑到我們班上來,害我被死黨煩了好久,以爲我終于開竅了,這能怪我避貴社而遠之嗎?」
「開竅?」他有禮地詢問:「那你開了嗎?」
她眨眨眼。咦!什麽意思?那麽溫文的微笑、平靜的口氣,怎麽出口的是這麽……詭異的話?
他不可能是在跟她調情吧?怎麽也看不出來啊。
那一定是取笑了。她不懷好意地也邪笑了一下。要拌嘴她最行了,以前她能打敗他,現在難道會輸?
「淵先生,別說是七竅了,我全身上下沒一竅能讓男人通的,大概天生殘疾啦!」
他臉色不變,連眼也不眨,硬是把她這帶色的話給接下來了。
「這樣的你都能讓人歎服的話,哪天如果頓悟了,一定很不得了。」
喔,以贊美回應譏諷?還不帶任何顔色?果然高明!
「謝謝,不過聽說人快死的時候,就會豁然開朗,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嘛!所以我還是慢慢等的好,最好等到百年大壽,再來頓悟開竅也不遲。」
她連孔老夫子的話都照樣扭曲,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他終于笑出聲來,嘴角非常迷人,她看得卻皺起眉。
這個男人果然不大標准。自己辨識人的能力什麽時候變差了?
他明明是世故、矯柔造作、一百句話中勉強有幾個字是真心的、商場上圓滑如蛇的那類人種之一,不是嗎?
放眼廳內數十個男人,哪個不是這樣?成功就有成功的代價,通常代價是不可能再忠于自我。
聽青豔說,這是成功中小企業獎的年度聚會,而且這票人比在大公司裏居高職的人更拼命,也更可怕--其實青豔的用詞是更高明--因爲他們都不願聽命于人,非要自己當老板。
當老板就高明嗎?恣然從來沒這種野心。當老板是要發號施令、還是要賺更多錢?這兩者她都興趣缺缺。
這個淵平,當然也是那種一心想往上爬,而且非要爬到別人頭上的人了。但他笑得真心而爽朗,讓她很是意外。
「你一點也沒有變。」他輕聲說。
她不知道他以前怎麽樣,現在又是什麽樣,所以沒辦法響應一聲:你也是。她聳聳肩,算是不置可否。沒變總比變差好。
「你現在在做什麽呢?」他問。
「我今晚只是代替同事來充人數的,我白天替公司做文件的翻譯。」
他偏頭看她,「我記得你說過,想當無業遊民。」不帶一絲嘲笑意味。
「差不多啦!我很少進公司,都是在家裏做翻譯--或外面隨便什麽地方,年少無知的時候,以爲喝西北風也沒關系,現在當然是向現實低頭啦!」
她說得一臉可憐,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我相信你不會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他卻沒被她誇張的口吻唬過去。
她這麽容易被看透嗎?奇了,他又不認識她,卻說得如此笃定。
「那你是做什麽的?」有點好奇了。
「我開學校。」
「什麽?」她以爲自己聽錯了。
「一間很小的實驗學校,類似森林小學或夏山學校,但因爲在市區中央,沒山也沒海,只有菜園和花圃,所以稱作『菜花學校』。」
菜花學校?恣然眼睛瞪得好大。有這種好玩的東西?她怎麽都沒聽過?
也難怪,她沈迷于文學和翻譯工作,每天除了看網上的英文報以外,連收音機都不開的,電視呢……沒有。她也許是台灣屈指可數的無TV族之一。
但她在屋頂上有塊小花圃和小菜園--怎麽這麽巧?
「你自己開的?」
「我和幾位朋友合夥的,因爲很小,也很節儉,所以不需要很大的投資。」
她發現自己往他挪近了一步。「你有幾個學生?什麽樣的學生?」
「我們現在有三十五名學生,從五歲到十八歲都收,學費也很低,但是實驗性質很濃,所以並沒有擠破頭的現象。」
聽他的口吻,似乎也不希望有太多學生排隊加入。
「什麽樣的實驗性質?你都教些什麽?」
「很難用說的。你想來看看嗎?」
她意外地眨眨眼,「你開放參觀嗎?我並沒有什麽甥啊侄啊的可以幫你廣告……」
他搖頭。「我不需要廣告,只是歡迎你來看看。」
「你不缺師資吧?」
他又起了笑容。她那種對任何推銷企圖高度過敏的反應,他似乎不以爲忤。
「我不缺。」
「那……好吧。」
她是真的非常好奇,但從不打擾別人、淡泊無欲的日子過久了,還真難打破慣性。
他遞上一張名片。「隨時歡迎,我們二十四小時都開門。」
她又傻了,愣愣瞧著手中的名片。
菜花學校--可以作夢的地方
淵平夢想家
沒想到,真的是沒想到。
沒想到又會遇上她。
淵平帶著微笑接過三個男孩送上的蘿蔔絲蛋包--這是學校裏雞舍撿來的蛋、菜園裏拔來的白蘿蔔,三個孩子合力煎出的,香味四溢,蛋也金黃而軟嫩,煎得恰到好處。
「很棒!」
淵平在三雙期待的眼神下嘗了一口,衷心贊美。
沒來由的,忽然就想起她,大概是那天她大啖美食的幸福神情太深刻地烙在腦海中。
這些年來……她還好嗎?
高中時的他,回想起來自己也不禁要苦笑。
爭強好勝、意氣風發,不只在辯論社出鋒頭,連學生會、吉他社和商管社也不放過。
大概就是因爲這樣,當遇上了一個全身上下都有一種……雲淡風輕之感的奇怪女孩時,他才會一直忘不了。
說她凡事無所謂也不盡然,至少那份頭腦和那張嘴就快得很。她說起話來又狠又准,讓人難以招架。
想當年一場辯論下來,他不但甘拜下風,甚至驚爲天人--不是在情感上,而是在心靈上。
他不只是對她的辯才驚奇,更被她的想法所震撼,幾次想請她入社,也想交她這個朋友。
她卻是不能再明白地拒絕了。
他記得第一次去她班上找她,引起不小的騷動。他是校裏的名人之一,雖然從來無心于交女友,仍然不免成爲女同學注目的焦點。
他在門口一露臉,就聽到一陣竊竊私語傳來,還有女孩子專有的那種半羞、半表演的笑聲。
沒辦法,他本來是請女的副社長去邀方恣然入社,卻铩羽而歸,他只好親自出馬。
「我想找方恣然。」
他對門邊兩位聊到一半、停下來看他的女生說。
那兩個女生互看一眼,好像是暗傳什麽密語一樣,他不懂,也不想懂。
然後兩個一起跑去找人了;他的眼光跟隨著她們,准確地鎖定方恣然。
她正埋頭啃著一本相當厚的原文書,對兩個同學像宣布什麽世界大事的誇張模樣先是皺眉,然後是歎息,接著就轉過頭來看他。
他隔著半個教室,越過一堆好奇眼光,對她有禮地點了點頭,卻使她的眉皺得更深了。
他不確定她是不愛人打擾她看書的好時光,還是不喜歡男同學公然上門找人。
她常有男同學來找她嗎?他不禁要想。
這讓他頭一次對她的外表審視了一下。
根據他的觀察,他的同性平輩對女孩子的外表很挑剔,常常對美眉流口水,而對所謂的恐龍則是來上一堆不入流的評語。
愈愛批評的男生,通常自己長得愈不怎麽樣,常常讓他覺得好笑。
而她呢?
他對女孩子很少品頭論足,這大概是第一次。
她的眼睛很有神,黑白分明:頭發長度齊肩,不燙不染,也沒特別剪成什麽型,這倒是滿少見的。
身材嘛……均勻適中,看起來很舒服。
這樣的女孩,應該不會常有男生如蒼蠅般繞著飛,這是他合理的評估。但她的眼神明顯帶著不耐,讓他狐疑。
她坐在原地好半晌,他本以爲她是想熬到上課鍾響,讓他不得不離去,但她慢慢把書合上,起身朝他走來。
「嗨,我叫淵平,我們在辯論賽上遇到過,你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她很溫和地說,明亮的眼睛直視他。
當然二字,給了他不小的希望,他微笑說:
「我想請你加入辯論社,全市大賽就快到了,我們很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才。」
「謝謝,但我沒有興趣。」
她仍然很有禮,仍然很溫和,他卻強烈感受到她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會參加全校大賽,難道不是對辯論很有興趣?」
「那是個人自由參加,我愛說什麽都可以,若是代表班級或學校,就不一樣了。」
那場辯論賽是校運活動之一,所以設計得特別有娛樂性,由自由報名的個人組成一隊,和由他領頭的辯論社隊來打擂台,題目是:人生有目的嗎?
他是正方的結辯,而方恣然則是負方的結辯。
她是最後上台的那一個,一開頭就舉納粹屠殺猶太人的例子,把全場都嚇了一跳。
「納粹的人生目的是什麽?殺人嗎?猶太人的人生目的是什麽?被殺嗎?如果都不是,最後卻還是不折不扣地發生了,那人生的目的到底有什麽用?」
他和所有人一樣,都愣在那裏,不知道她是從哪個天外飛來的一筆。
她的邏輯詭異至極,卻又不能說沒道理,這才是最驚人的一點。
她卻彷佛自己說的是天經地義的道理,繼續下去:
「我們想想看,自己小時候立下志願,都想當些什麽?航天員?總統?老師?都是一些精英分子的職位,對不對?有人立志要當收垃圾的嗎?有人立志要當水電工、修馬桶的嗎?那如果大家的人生目標都達成了,誰來收垃圾?誰來修馬桶?如果說人生的目標沒達到就算失敗了,那我們要讓那些天天做著收垃圾、修馬桶這種社會很需要的工作的人,情何以堪?」
她滔滔不絕,最後又說到人生的目的,其實都是別人幫我們定的--
「我們爲什麽要結婚?因爲這樣才能傳宗接代?那我們爲什麽要傳宗接代?如果這是人生的目的,那不能生的、或結不了婚的人,是不是幹脆不要活算了?」
觀衆中有的笑了起來,但大部份的人嘴都張得大開,跟他一樣。
「從小到大,我們有真正想過自己的人生有什麽目的嗎?小時候要聽大人的話,當學生時要拼命讀書,長大了要成家立業,然後要照顧子女及父母。這樣就是人生的目的了嗎?沒有自己真正決定的目的,最多也只是盲目跟著人群走罷了。
「人生是沒有目的的。當我們定下所謂的目標,人生就等于走進死巷,因爲再高的目標,都是我們沒有經驗過、全憑別人告訴我們的。你要當大明星?但你知道大明星的人生是怎樣的嗎?如果你死拼活拼到當上大明星了,才悔不當初地發現,這根本不是你要的人生呢?」
她看了看台下的數百位觀衆,微微一笑--
「大家聽到這裏,一定會問:那怎麽辦呢?難道我從明天開始,什麽目標都沒有地過日子?人生如果沒有目的,我們到底要幹什麽?我的回答很簡單,人生是沒有目的的,人生本身就是目的。我們盡情地活、自由地活,這就是真正的人生了。根據別人幫我們定的目標去活,那才叫白活呢!那等于是活別人的人生,根本不是你自己的。
「你想要有事做?我給你事做;去告訴你爸媽--對不起,我不想當醫生,我想去學木工;去告訴你老師--對,我是同志,我並沒有錯,請不要大驚小怪,我並沒有頭上長角;去告訴你老板--我不想陪你去喝酒,晚上應酬不是我的工作,要開除我你就試試看;去告訴你先生--不,我不想生孩子,請你諒解,不然我們好聚好散。如果這些是你的真心話,你就要照著真心去做。
「這種對自己誠實、面對別人也能堅持的事,你做不做得出來?這樣的目標夠難了吧?但人生中你做不到這些,還談什麽崇高的目的?人生夠短了,我們一定要擺脫所有別人定的規則,不然人生根本不是自己的。一句話,送給大家: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
說完她下台一鞠躬,起先全場靜悄悄,連師長都面面相觑,但幾乎在同一秒,震耳欲聾的掌聲響起,還有人站起來叫好。
他看著坐回椅上的方恣然,她看起來很詫異,似乎對觀衆的反應極度意外。
他這才意識到,她並不是特意來比賽的,也根本不在乎是否被接受。
在那一刻,他也領悟到,那些是她的肺腑之言--她的人生,不會建立在別人的規則上。
別人怎麽看她,她一點也不在乎。
那是怎樣的境界啊!
她不過和他一樣的年紀,爲何能夠有那樣的見地、那樣的洞察?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樣的疑問,大概是現在他會站在那裏的真正原因,不是只爲了辯論社未來出賽的勝算。
但要說服她入社,看來不大簡單。
「我們不會給你壓力,只是想向你好好討教。如果你不想出賽,當然也不會勉強。」
她搖頭,「我空閑時間已經不多了,我不想花在社團上。」
「你想要多一點時間看書?」
她奇怪地看他,「你怎麽知道?」
「我看到你在看書。那是什麽書?」
「對不起,那是我的事。」她開始轉身要離開,「入社的事就只有抱歉了。」
他苦笑,「你還真不拐彎抹角。」
她揮揮手,像是在說--有拐彎的必要嗎?
第一次求才,無功而返。淵平吃著蛋包,苦笑著回憶。
過了兩、三個月,學生會缺人,尤其很缺爲學會憲章初步起草的文才,他又想起了她。
不知那樣銳利卻又不羁的腦袋,會想出什麽樣的大計?他簡直好奇得不得了。
他又回到她班上;這次,竊竊私語變成公然的指指點點,方恣然身邊的女同學甚至笑不可抑地?她肩頭,使她瞥向他的眼神滿含不耐。
如果不是他特別挑了中午時間,可以等上是是一小時,她大概是不會出來見他的。
「又有什麽事嗎?」她挑起好高一道眉。
「這次想請你幫學生會一個大忙。如果不行,小忙也好。」
「我不是說對社團沒興趣了嗎?」
她的口氣仍不帶火氣,但是聽起來有些忍耐。
「你上次加入辯論賽,一定是對那個題目特別有興趣,對不對?」他忽然轉了個題。
她看了看他,「沒錯,看了那題目就覺得不吐不快,于是才決定報名。」
「所以如果是你有興趣的事,就可以考慮分出一些用來看書的時間。」他指出。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幫的忙很有趣?」
「我希望如此。」他微笑,「我們想要爲學生會的新憲章擬定初步的草案,再交由學會幹部討論修改,最後由全體學生投票通過。我希望你能幫忙起草的工作。」
「舊憲章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嗎?」
他們學校都有近百年曆史了,學生會大概也同樣古老,憲章應是行之有年了。
「很八股。」他正經八百地回答。
她似乎很鄭重地考慮了幾秒,才搖頭。
「雖然有趣,卻是太過重大的責任,占用的時間一定也不少。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搞出來的東西,絕對過不了校方那一關。」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然而他不願立刻放棄。
「如果是當我的顧問呢?替我的方案下意見?」
她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別人臉上,也許會顯得無禮,但她明亮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給他一種淘氣又神秘的感覺。
「我不是喜歡妥協的人,我的意見如果會被灌水或沖淡,對我來說會很痛苦。我相信你一定有許多好方案,照你的心去做就沒錯,你不需要我去攪局。」
「你不覺得學生會正需要人來攪局一下?」
不知爲什麽,她的再度拒絕竟沒有讓他氣惱,也許他是快習慣了。
「若要我去,就不只是攪局,而是革命了。」她再搖頭,「你難道還沒搞懂,我根本是反權威的?學生會的存在,既無權力,又無影響力,校方才是你該攪局的對象。但你我都知道這不會是你選擇的路,那麽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沈默了半晌,「你也並沒有采取任何的行動,不是嗎?」
「沒錯,我是被動分子,自掃門前雪,沒有半點拯救世界的夢想,那個重責大任,就交給你們這種有行動力、又知道怎麽在體制內行動的人了。」
他很確定她是在明褒暗貶,正想辯駁回去,她已經舉手阻住他。
「你會想邀我,我受寵若驚,真的。不過我很確定,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她以爲他是怎麽想她的呢?他自己都不甚確定。
第二次邀請又敗下陣來。在走回自己教室的短短路程中,不知怎地竟有些落寞。
他並未真正期望她會答應,不是嗎?
過了好幾個月,他投身于各種活動,忙得焦頭爛額,沒有再想起她。
要不是被學生會推出在翠業典禮上代表致詞,他大概不會再想起她的。
但師長建議他以「人生新階段的期許」爲題,人生二字,好像與她連成了一氣,讓他不想到她也難。
他並不擔心再吃閉門羹,他的臉皮夠厚,也從不是內向害羞的人。不過再去打擾人家,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她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是很合理的要求。
但最後他還是出現在她班上了。
這次是准備期末考的最後關頭,他以爲她會拉著長臉,她卻只是懶懶地打了招呼。
「怎麽還有空來啊?」
他聳聳肩,「只是來請教一下而已,不是找你去忙什麽大不了的事。」
「請教你沒這麽嚴重吧?」
她拿起手中的東西咬了一口,他看了看,是個蛋餅。
他偷瞄一眼她桌上的東西,又是一本名著之類的,不是課本或參考書。
她還真勇啊,不會是要准備拒考吧?
「你想上什麽科系?」他忽然問。
她慢條斯理地嚼了嚼,「這跟你有關系嗎?」
她還真是注重隱私。
「只是好奇而已。我來是因爲我得在畢業典禮上致詞,主題是『人生新階段的期許』,想聽聽你有什麽意見。」
她微笑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地微笑。
「還真八股啊!」
他不禁回應她的笑容。「題目既然八股,就只有在內容裏努力了。你有什麽建議嗎?」
「你敢告訴大家,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開始的嗎?」
「當然敢。」
他的回答似乎出她意料之外。她想了想又說:
「還是不要好了,那話已經說過,就沒有新意了。你大概的主旨是什麽?」
她沒有再趕他走,讓他大喜過望。
「我想告訴大家除了讀書之外,還應該去經驗人生。打工也好,旅行也成,當義工更佳。總之不要走一直線的人生,以爲除了死拼大學之門,人生再無第二選擇。」
「很好,我喜歡。」
他啞口了,她拒絕時不留余地,贊美起來竟也毫無保留。
「你要聽我的想法,其實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人生該學的,去活就學到了。坐在教室裏,能學到什麽呢?工作技能,要去工作才學得到;待人處世之道,更要面對各式各樣的人、處理各式各樣的問題時才能學得到。學校把我們聚在一起,其實是可以教些東西的,可惜都教了些廢物。」
果然又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不過他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那學校該教什麽東西?」
「性、理財和育兒之道。我們踏出社會後最需要的就是這三樣。」
什麽?!他愕然瞪視著她,不知該笑還是該臉紅。
「性排第一位?」
「這難道不是青少年最念念不忘的東西?結果老師不教、父母不談,大家只好上色情網站。這算什麽鴕鳥政策?」
他眨著眼,實在不知該怎麽接口。最主要的是因爲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只不過說的是別人怎麽樣也不會說出口的東西。
「這些你不必放進講稿裏,免得嚇死太多人。」她又微笑了,「照你自己的想法去說最重要,因爲只有真心話才最動人。」
他讷讷地道謝過後就回自己教室了,一路都沒有注意到別人的招呼。
真心話最動人……
她說的話,他都沒有忘記。
淵平吃完最後一口蛋包,看著三個男孩笑著跑遠的背影。
又重逢了啊……
這樣算是重逢嗎?
對于她是否會來看他的學校,他並不抱任何期望。他說她一點也沒變,是真心這麽覺得。她仍喜歡文學,仍直言不諱,仍淡泊無求。
淡到幾乎不記得他了……
說不出是怅然還是悸動,他看著窗外正在菜園裏嘻笑除草的學生,想著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1:32
正文 第三章
恣然其實很喜歡自己的工作。
她一向對文學著迷,不管古今中外的都好。此外,對于非文學類,像法律、政治及哲學的書,她一樣可以看得廢寢忘食。
她尤其喜歡琢磨中文與英文之間的奇妙異同,所以翻譯才成爲她的狂熱之一。
英譯中不易,中譯英更難。許多時候,不是文字的問題,而是文化的問題。
禮教怎麽譯啊?禮教吃人又怎麽形容?更別提什麽獨釣寒江雪了。她收集了數十種唐詩宋詞的英譯本,每次都看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要譯得貼切就能讓人白頭了,還要譯得美?如果再求能配合原詩試圖押韻……哎呀,不如「獨跳寒江雪」算了!
所以她很明智,從商業和法律文件開始翻譯起,圖個糊口,也算是磨練譯功。
晚上躺在床上,她才慢慢地、愛不釋手地斟酌每一字、每一句,翻譯她的辛棄疾。
這些年來,唐詩三百首翻了一百八;宋詞比較慢,大約二十首。
她並沒有計劃將來要出書什麽的,這些是她的嗜好,和愛唱歌的人沒事就上KTV沒兩樣,不是真准備要出唱片。
不過也許把這種熱忱和蘇格拉底在街頭抓人就談人生之道相比,也許更爲貼切。
在翻譯廣告文案、商業法規和契約的時候,她也興致盎然。主要是因爲錯譯一個字可能就有嚴重的後果,她覺得極有挑戰性。
公司大計居然是操在她這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手中,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所以當企劃部的青豔如花蝴蝶般在商場上周旋時,她卻安之若素地半躺在自家沙發上敲計算機,工作時間表隨她排,只要如期交件便皆大歡喜。
這樣的人生,不管特定的目的是什麽,已經達到快樂的目的了,不是嗎?
人生的目的……這讓她想起淵平。或者是淵平讓她突然想起什麽人生不人生的?她不確定。
對于人生,她無欲無求,頂多是求有足夠的時間看書、翻譯,也許再加上無病無痛、家人平安。
喔,對了,還有世界和平、地球鮮綠。
她想著,噗哧一笑!這叫無欲無求啊?她求的簡直不能更多了!
還有一個需求,她一直都不避諱的,那就是生理需求。
她愛吃,也愛性。食色性也嘛!這很正常吧?雖然除了她,全世界沒幾個女人會承認。
有什麽不好承認的呢?千萬年人類自然演化下來,性欲不強的人早被淘汰啦!當然是那些「努力」做愛的人比較有機會傳下基因,而這其中不會只有男人。
反正性欲愈強的人愈是強者、能者、智者!這是她最喜歡的理論之一。
不過她生活力求簡單,需要歸需要,若要像男人那樣爲性不惜去建立關系,她可不願。一夜情太危險,養情夫太花錢,交男友更糟糕,費時又費心。
什麽愛不愛的,最後總翻臉成仇人,難道當初都是瞎了眼?
她下的結論是:男人爲了性而交女友,女人爲了虛榮和安全感而交男友。最後會分手,大概就是交易結果,雙方或一方不滿意。
旁人也許會覺得她冷血,但她記得看過一個研究報告--如果全盤考慮人類的生理、心理各方面需求,一生中前後至少應該有四個伴侶。
這大概就是爲什麽初戀很少有所謂的「結果」了。第一個伴侶只能滿足第一階段的需求;在她看來,應該算是成功了才對,因爲那個階段中兩人彼此滿足了啊。
不過這也讓她確信:什麽愛情、天長地久、生死不渝啊的,是違反自然、一點也不科學的期望,就跟希冀人能長生不死差不多。
至于爲什麽想到淵平,會讓她想到這一堆有的沒有的……她暫時不想探究。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踱到冰箱前打開門,拿出甜八寶,電話忽然響了。
她把罐頭打開,塞了一匙進嘴裏,才慢吞吞地蹭到客廳。
很不幸,電話聲毫不放棄地響,她不情不願地接起來。
「唔?」她的聲音有點像蛇吞象。
「嗨,我是淵平,打擾你了嗎?很抱歉我跟你公司要了電話。」
她嚇了一跳,看看話筒又貼回耳邊。淵平?怎麽搞的?
想想不禁皺起眉,「公司怎麽會隨便給人員工家裏的電話?」
他聲音裏有了笑意,「不是隨便給,我有翻譯的工作要找人,是公事。」
她非常、非常地懷疑,「這是找我的借口吧?要找翻譯的話,翻譯社多得很。」
他朗聲笑了,低沈的笑聲聽起來居然讓人有一種……舒服的感覺。
「原來我以前找你,用了太多借口,信用掃地了?」
「原來你以前找我幫什麽忙,都是借口?」
「當然不是,只不過下意識裏很有可能。」
「請問你下意識裏是想幹什麽?」
他輕笑,「我當然是想交你這個朋友。」
很沒來由地心跳起來,恣然皺了個很緊的眉。
「朋友?像一堆人一起出去吃飯、沒事寄個e-mail笑話、有事需要幫忙時可以開口相求的那種朋友?」
他頓了一頓,「那我至少合格三分之一了。我可以請你出去吃飯?」
他聲音中有笑意,她不大確定他真正的意圖。
「淵平,」她歎氣,「我朋友不多,能出去玩的時間更少,你真有翻譯工作的話我當然可以考慮,交朋友什麽的,還是順其自然吧,朋友不是特別交的,是機緣聚在一起就熟了的。」
「難道不是機緣讓我們重逢的?」
重逢?聽起來好嚴重。
「你說的翻譯工作,究竟是什麽?」還是拉回正題的好。
他又頓了一頓,終于說:
「我需要幫學校編寫一些英文課程,還有把我找到的一些教學文章譯成英文,給老師們參考。」
「咦?譯成英文?」
「我們有兩位外籍老師,他們教外文的經驗都是針對以外文爲母語的學生,現在來到這裏,教學方式需要調整一下。」
「你們有幾位老師?」
專任的外籍教師是日見普遍了,但他的學校不是很小嗎?
「連我一共六位。」
「喔。」
她這兩個月來,幾次想起他的邀請,差點去他學校參觀了,想想又作罷。
她的下意識,是不是也在發出某種警告?淵平給她一種……很奇異的感覺,讓她有些忐忑,有些無措。
是否因爲如此,她才特別敏感,質疑他的每一句話、尋找每個不存在的深意?
通常她滿海派的,朋友就朋友,這種關系又不要錢,更不會少塊肉。現在瞧瞧她,好像在拷問人家似的。
「我們是老同學了,這個工作聽來也很有意思,沒問題。你要e-mail文件過來,還是用fax的?」
「呃……e-mail好了,你直接在計算機上作。」
他顯然有些驚訝,她態度轉變得真快。
「你們預算大概也有限,不用付我薪水了,算我作義工。」
「那怎麽行!」他立刻反對,「我們照你公司的薪資比照辦理,這我絕對要堅持。」
她聳聳肩,這樣的話,她也不必強人所難。
「你是校長,隨你了。」
「我是老師之一,我們沒有校長。」
啥?
該死!這個菜花學校,和這個辦學校卻不當校長的男人,讓她又好奇起來了……
就算他沒有和女人交往的經驗,也知道她在打躲避球。
不,這麽說太對不起她,她說得不能再直接了,連躲也沒躲一下--
交朋友什麽的,就順其自然吧。
這是她的話,標准的方恣然口吻。
他對自己歎了口氣。等了兩個月,她沒有上門,連通電話都沒有,這還有什麽需要解釋的?
她仍是逍遙自在,過著獨立自由的生活。既沒必要交新知,也沒必要續舊雨。
她的世界想必很充足,不需要多余的關注。
仔細想想,他自己不也是一樣嗎?
工作上很有成就感,身體健康,家人和朋友都不缺,錢足夠過日子。
這樣的他,過得不也是很好?
在電話中,他沒有試圖給她任何壓力,她只想談工作,他就配合她。
她曾自稱是反權威的人,也並未誇張。他連在言語上都無法占上風;至于堅持付錢成功,是承蒙她不再反對,主權根本不在他手上。
這是兩人溝通時極其微妙的交流。他有比一般人敏銳的語感,從她的口氣、聲調、用字、態度上,輕易感受出她狀似隨和,其實不動如山的個性。
沒有機會和她多相處,因此他對她的一言一句特別珍惜,聽過的都不忘記,還一再推敲、回味。
這算是過于執迷了吧?
他們因言語而相識,連淺淺的一層關系,都是建立在幾次短短的交談之上。也許他只是喜歡找人鬥嘴而已。
說真的,這世上能鬥贏他的,他也只碰上這一個。
是了,就像當年一樣,他不過是惜才而已。以爲遇上了知己--可惜對方並不真的知他,也不想多認識他。
知己,也許正如她所說的朋友,不能強求的吧。
青豔生日的前一天,幾個同事在午餐時幫她提前慶生。
爲什麽不在當天呢?因爲那天是屬于情人的嘛,不好打擾。
「明晚是跟誰?」
奶酪椰子蛋糕在恣然的盤中以光速消失中。
「什麽跟誰?聽起來像是我有個後宮似的!」
青豔吃了很迷你的一塊以後,就推開盤子,眼睛繼續對桌子中央那大半個蛋糕吃冰淇淋。
「跟後宮也不遠了吧?」
恣然又切第二塊,還比前一塊來得大,全桌的女人都倒抽口氣。
怎麽?恣然以爲自己又說了什麽語驚四座的話,擡頭才發現大家的眼珠子是黏在蛋糕上,不是她。
「不遠?遠得很!簡直遠死了!我明天晚上居然沒人陪!」青豔喊道。
這是大消息,五個女人同步停下叉子,四張擦了亮紅唇膏的嘴微張,第五張繼續嚼,是恣然的。
「真的假的?」跟青豔同部門的小仙立刻求證。
「這種事若不是真的,我會無聊到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青豔嘴角悶悶地垂下,「當然,還有三個可以約出去,但都是劣品,除非世上只剩下那三個了,我才會考慮。」
青豔的追求者衆多,當然讓她倒胃口的也不少。但沒半個可以吃吃飯充個數?那真是新聞了。
尤其,是余大美人的生日哪!
「怎麽,明晚有球賽還是流行什麽我不知道的怪病?」恣然問。
青豔嘟起迷人的嘴,「誰知道?我是好久沒找人了……」
恣然看了看青豔,不知該不該在其它同事面前問「那個男人」的事。
那個男人明明有名有姓,還是「蕭千爲」這種比「余青豔』風雅百倍的名字,不知道爲什麽青豔總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地叫,害得恣然也跟著「那個男人」起來。
「是啊,你通常都不用特別去找的嘛,問題是那堆男人死到哪裏去了?」小仙關心地問。
「我大概把他們踢得太遠了,他們找不到回來的路。」青豔的表情其實不是太在意。「恣然,我們這堆裏就你單身,你明晚陪我好了。」
死黨生日,恣然當然義不容辭--尤其,又多了個打牙祭的借口。
一堆人叽叽喳喳地聊了辦公室的新聞舊事後,恣然把蛋糕打包回家,其它人回去上班。
「我明天下班前再call你!」青豔踩著好高的涼鞋走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1:51
正文 第四章
隔天上午送個緊急件到公司後,恣然在不遠的公車站等車要回家,又想起青豔所說的話。
昨天之前,她們大概有兩個禮拜沒見了,中間只接過青豔一次電話,報告了一堆和「那個男人」的事,說什麽她沒事就跑去找人家要吃的,還故意先把頭發打亂、口紅擦掉。
恣然想著,不禁微笑。不擦口紅,大概算是青豔最大的妥協了。她敢打賭青豔去找「那個男人」的時候,臉上從眉毛到眼影,所有精致的化妝半道都沒少,只不過沒有口紅而已。
但恣然還是有些意外,青豔會給那個男人如此特殊的待遇,竟願意以自己心目中「不夠完美」的面目見他。平常青豔一定要打扮到自認完美了,才願見人的。
恣然搖頭。青豔愛美是她的自由,如果爲了男人而硬要改變,愛情不就等于有所犧牲?
爲什麽要犧牲?愛情如果不能讓人忠于自我,有什麽好?
「你常常和自己辯論嗎?」身邊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
嚇!忽然看到淵平臉部的特寫,恣然差點抛下手裏的車票。才剛想著情呀愛呀什麽的,這個男人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冒出來,見鬼了!
「淵平!」
「對不起,嚇到你了嗎?我看到你忙著自言自語,連錯過公車了都不知道。」
他一身隨意的打扮,T-shirt加牛仔褲,看起來跟學生時代一樣年輕,此時正俯首看她,打趣地微笑。
「真的?」
恣然喘了口氣,不怎麽在乎公車跑了,但遇上淵平時那種奇異的心跳感又出現,讓她一時失了鎮定。
「你交了差正要回家?」
「是啊。你又怎麽會來這附近?」
「來這裏一家印刷公司談出版校刊的事,路過正好看到你。」
「喔。」
她點點頭,眼睛往他身後飄,忽然希望下班公車不要拖太久。
她是不是……不怎麽高興碰上他?淵平不禁要這麽自問。她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樣,似乎有些毛躁?
淵平暗笑自己,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恣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我能陪你搭公車嗎?」
恣然眨了眨眼,「你也搭這班?」
「搭這班的話要轉車,不過總是同一個方向。」
雖然知道她很可能會利用他的話來婉拒,淵平還是誠實地回答。
「你沒開車?」
恣然有些意外,她認識的男人很少願意搭公車的,就算要挪用買房子的預算,也不惜砸錢買車。
「沒那麽多錢,」淵平聳肩,「公車很方便啊。」
恣然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沒說什麽「找停車位太麻煩」之類比較不丟臉的借口,真令她耳目一新。
這個男人……令她耳目一新的次數太多了,她腦中又警鍾大響。
「這公車站是開放給大衆的,當然隨你搭,不需要我的許可。」
她俏皮的語氣沒有唬住他,她是在用言語來化解可能的親密氣氛,淵平在心裏歎息。
「你最近好嗎?」
十幾天沒見了,他覺得似乎更久得多。
恣然有些躊躇。老實說,這兩天她愈來愈覺得自己該去他的菜花學校報到。接下他的案子以後,她很用心地研究他給的資料,研究的結果是領悟到對學校的了解實在不夠,而好奇心簡直快暴漲開來。
「還好。」她回答,終于決定了,「你現在是要回學校嗎?」
「是的。」
「那我可不可以跟去參觀一下?我知道應該先跟你約好……」
「不,我不是說了嗎?我們隨時都開放。」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發現自己移不開眼光,像被他的眼睛鎖住了。
非常、非常讓人沒有安全感的現象,但自從和他「重逢」以來,她已慢慢習慣這種感覺了,姑且歸類爲「淵平感」。
「你覺得我給你的那幾篇文章怎麽樣?」
有正事可談,她大大松了口氣。
「現在教英文,不是生活教學法,就是准備英檢法,你的選擇似乎都不是,根本不是用教的。」
「這還是你教我的。」
「我?」她奇怪地看他。
「是啊,」他的笑容近乎寵愛,「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生告訴我,人生該學的,去活就學到了。如果我們需要學英文,應該也要先摸清楚到底是基于什麽需要,不然學什麽呢?所以我的英文老師是和中文老師一起上課的--如果那些算是上課的話。」
那幾篇文章的主旨,是語言的學習不應該、也不可能和生活分開,因此坐在課堂裏是學不到的。要想看懂英文的電影,就去看電影;要想用英文問路,就和英文老師同車,一邊問一邊開。
這種想法,和恣然的不謀而合。他怎麽把她古早以前的話都記得這麽清楚?
「原來又是我這個大嘴巴啊?」恣然自嘲,臉不知怎地有點熱。
「你是我人生的啓蒙導師喔。」
「少來了!」
恣然的臉真的紅了--上次臉紅,大概是出生時哭紅的,以後再沒有臉紅的記錄。
居然教姓淵的給破了!
淵平瞧著她,心跳得很不規則、很不聽話。
她的這一面,因爲是他未曾看過的,讓他備感珍惜,也……不知所措。
她一向淡然,因而給人孤傲之感,對于旁人的贊美之詞,通常只有不耐煩的神情,但此刻的她,幾乎是……很高興的樣子。他可以這樣以爲嗎?
他是真心誠意的,半分也沒誇張。他並未特意朝她當年的主張去活,但他的視界被她打開了,人生因此走得不同。
即使沒有時時念著她,他吸取了她那種「人生在我」的霸氣,不曾猶疑。
「我一直想問你,爲什麽在那麽年輕的時候,就有那些想法?」
這個問題比較不讓她臉紅,恣然咳了一聲說:
「我的死黨也曾問過我這個問題,不過她對我的人生觀有完全不同的評價,她的問法比較接近于--我到底是被什麽給教壞的?」
淵平微笑,「你的父母是不是特別開明?」
恣然吐了吐舌,「才沒有!我爸是建築師,我媽是教鋼琴的,都算是知識分子,生活小康,但穩定的生活造就的通常是保守的人生觀,他們兩個都是很正常的人種。」
「那兄弟姊妹呢?」
「沒有。他們光應付我就夠了。」
「怎麽,你小時候很調皮?」
「是啊,凡是學校的東西都不念,就愛看閑書,從漫畫到聖經都沒放過,把他們嚇得不輕。」
淵平聽得真是向往無比,沒有認識小時候的她,真是人生大憾哪!
「這樣不算調皮吧?不過,你又是怎麽考上H中的?」
她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我那時想試試看,如何以最短的准備時間,考出最高的成績,所以好玩地定了一個『備考法』。」
「什麽樣的備考法?」
「備就等于背。我死背。」
「死背?」
「我們對于任何新事物的記憶力,都會隨著時間而消退,所以只要在考前一周把所有東西看過一遍,印象會最鮮明。」
他楞楞地看著她。「一周看完全部的教科書?」
「大概是因爲之前我根本沒看,所以看起來還滿新鮮的。我把數學啊、曆史啊什麽的教科書,都想象成小說一樣來看,加上我看書本來就很快,看了七天,就去考了。」
他很受驚嚇,「那……大學呢?」
「沒上大學。我寫了英文信,附上一篇我的英文作品,寄給幾位大學英文系的教授,希望他們破例抽空,幫我看看我的英文原創和翻譯作品,就算要收學費也沒關系。」
「有這樣子的?那成功了嗎?」簡直是前所未聞。
「有一個答應了,幫我改了十幾篇,給了很詳盡的指導,還不肯收學費,我只好買了一堆書送她以表謝意。」
「那你寫的東西一定很不得了,才會打動他。」
她很調皮地微笑,「那是一個常在報上發表女權主義文章的女教授,所以我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題爲『胸罩無異于裹腳布--談打壓女性的余孽現象』的文章,裏頭還用了一堆非常莎上比亞的古式英文,她看了不必收驚才有鬼,保證印象深刻。」
淵平大笑起來,笑得直壓住肚子,站牌邊的人全轉頭看過來,他仍笑得肆無忌憚。
恣然也忍不住笑了,主要是看他笑得不顧形象,讓她很痛快。
「你……真是個寶!」
珍寶的寶,而不是活寶的寶,他知道她大概聽不出來。
「沒辦法,考大學太累了,我連自己搞出來的『備考法』都懶得再試一次,跟爸媽溝通成功以後,就很安心地去當考場逃兵了。」
「那你那時就開始工作了?」
她點點頭,「翻譯的工作錢不多,但很好找,我還翻譯過言情小說和A片呢!」
他哽住了,「A片?」
「是啊,美國來的A片。日本的我就沒轍了。」
該死!她的口氣稀松平常,他的身體卻沒法當作什麽都沒聽到。
真想再問她翻譯過多少A片、看了覺得怎樣,但再多問的話,他的身體會有過于明顯的反應……
她若發現了會如何?覺得很自然?還是覺得他反應過度?
他的反應,絕對和她有關系。
他看了看四周的人,決定還是以後再來探討這個問題。他不是怯懦的人,卻一向極其注重隱私。
「呃……那你一定很喜歡翻譯的工作了,到現在還在做。」他把話題拉向安全地帶。
「是啊!」她臉上現出光采,「這是我最愛做的事,就算今天把我丟到荒島上去,什麽也不給我,我大概還是可以邊采果子、邊在腦中思考什麽句子該怎麽翻譯,永遠不會無聊。如果有只猴子陪伴,我就教它背愛倫坡的詩。」
也許,這樣的人生是最幸福的了……
淵平忽然起了這樣的想法。
天下有多少人能獨自在荒島上過日子,而可以永遠不無聊、永遠做著自己最愛做的事?
他有些自嘲、有些嫉妒地想:不知他可不可以代替那只幸運的猴子?他連愛倫坡會寫詩都不知道。
「你很喜歡詩?」
「是啊!我翻譯了大半輩子的心得就是:字愈少的作品愈難翻譯,因爲一個字總有無限深意,不像一本五十萬字大部頭的巨著,你譯錯一個字也沒人注意,就算注意到也不會毀了山一樣的大作,頂多等于打壞一個小坑而已。」
「有意思。那你喜歡愛倫坡?」
「我喜歡從他的詩裏去找他懸疑故事裏沒有的線索,因爲他寫故事時把自己的心情藏在主角背後,只有寫詩的時候才抒發出來。」
淵平決定今晚就去書店把愛倫坡請回家,短篇故事和詩全部打包。
「你呢?」
她忽然有此一問,他屏息了一秒。
這是否表示……她對他有了那麽一丁點的興趣?她幾乎未曾問過他真正私人的問題。
這使他手心微濕,但他很誠實地回答,不想爲了讓她印象深刻而搬出大詩人來。
「我喜歡梭羅,他的《湖濱散記》讓我有時也想跑到深山裏獨居一段時間來看看。」
「看什麽呢?」
恣然也喜歡梭羅,因此興致大發。
「看過了一段時間後,山是更綠了,還是更冷。我的思緒只和自己不斷互探後,是更清晰了,還是更渾濁。」
「說得真好!」
恣然用一種非常讓他悸動的眼光看他。
「恣然……」
「啊!公車來了!可不能再錯過這班!」
恣然還用力揮手,怕司機想過站不停。
他本來到口的話,堵著沒機會說出來。
菜花學校,一個非常不像學校的地方。
恣然踏入一個沒有圍牆、只有樹叢圈出的公園式綠地,看到一座類似三合院的紅瓦建築,中間的運動場,有孩子正在嬉鬧玩耍。
「我們的菜圃在後面,部份日照被四周的高樓擋到,但一天四小時也夠種很多種類的蔬果了。」
恣然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教一個五歲女生騎腳踏車,旁邊還有個紅發大漢,英文、法文夾雜著加油助陣。
這真是……很少見的體育課。
旁邊一個沙坑,因爲灌了水而變成泥漿沼澤,有三個女孩穿著泳衣在打造一個類似運河的水道,年紀分別是約六歲、十歲、十三歲。看起來應該是老師的一個孕婦,正拿著一張美洲地圖,指著巴拿馬下達指示。
好像很好玩,恣然差點抛下淵平跑過去。
「呃……你說過你也是老師,那你教什麽?」她決定自己不該打擾人家上課。
他瞥了她一眼,滿含深意的,健康的膚色似乎有些暗紅。
「我是學曆史的,所以教曆史。另外,我還教……性教育和理財須知。這兩方面我也特別修過。」
她眨了眨眼--咦?
性教育和理財須知?
他等了三秒,等她在腦中解謎。
「天啊!」她睜大眼,「這也是我說過的話,對不對?」
「答對了。」他眼光沒再看她,「只是第三重要的育兒之道,我請另一個有三個孩子的女老師教,她修過教育心理,還當過輔導青少年的張老師。」
她瞪著他的眼光有著真正的驚嚇。
「你……我當初年幼無知、滿口大話的胡言亂語,你還真拿去奉行?你瘋啦?」
「你是說你現在必須修正當初的話?學生要出社會之前最該學的不是這三項?」
她把大張的嘴慢慢合回去,眯起眼來很努力地考慮了幾分鍾。
「不,」她終于說,「也許我會再加上幾項,但這三項的確一樣也不可少,我沒有真正改變主意。」
「還要再加哪幾項?」他非常虛心地討教。
「才不要告訴你!」她大大搖頭,「等一下又被你拿去教,我不想誤人子弟!」
「你太小看自己了。」他溫和地說,「也太小看我,我若不贊同你的話,絕不會加以采用。」
她似乎仍未從震撼中完全回複,又說:
「我只是開始質疑你的神智是否正常,而我當年又是否過于狂妄。教育是何等大事,我們以前被殘害得夠慘了,現在要我自以爲是地告訴孩子任何事,我都會害怕。」
「你不怕,也許只是怕麻煩。」
天!他太了解她了,而她一點也不懂自己是如何被看透的。
「你真聰明,如果那天在酒會上給我名片的時候,你告訴我一些這學校的細節,我一定嚇得不敢來了。」
他笑了,「一點也不錯。我沒那麽笨。」
再怎麽心驚膽顫、心虛自己無意中毀了多少無辜的幼小心靈,恣然還是按捺不住早已漲停板的好奇心。
「既然來都來了,請帶路吧。」說得有如壯士斷腕般。
淵平笑嘻嘻地往教室的方向走。恣然深吸了口氣,邁步跟隨。
這個淵平……她真是被他打敗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2:32
正文 第五章
參觀的最後高潮是:恣然與全校師生分享一頓有機大餐。
光是爲了這個飨宴,就算被淵平給丟了那樣一顆炸彈也值得了。
他們是在一棵百年老榕樹下,鋪了印著草莓、不太圓的野餐巾,圍了好大一個圈子坐著,幾個孩子幫忙分發樸拙的陶盤和竹筷。恣然猜這些用具都是孩子們自己做的。
老實說,她正以讓自己也詫異的高速在適應中;這「學校」再有什麽奇怪的現象,大概也不會讓她意外了。
她想起淵平在名片上自稱夢想家,其實,若有實現家之謂,他也當之無愧。
比起她滿口荒唐言,他才是真正讓人歎服的那一個。
她瞪大眼看著野餐巾上排滿的好菜,除了鮮炒、蒸蛋、涼拌、燒賣,還有法式紅酒蝦,意大利面、德國面包……和幾道她認不出起源國的東西。
坐在她右邊的淵平突然傾過身來耳語:
「我們不完全是吃自己種或養的東西,爲了教孩子做世界料理,我們什麽材料和食譜都盡量試。」
恣然眼睛差點出水--這些孩子有幸能學做這些大餐,簡直是太教她嫉妒……喔不,太教她感動了!
那位紅發大漢指著那道蝦,叽哩呱啦地說了一堆法文;才喘了一口氣,旁邊另外一個看起來很像飚車族的皮衣男子接口用標准美語解釋。
「喂!我也可以翻譯啊!」紅發大漢用帶著濃濃口音的中文抗議。
「你的英文太爛,跟你的中文程度差不多。」皮衣猛男用字正腔圓的京片子頂回去。
「我哪有!你亂貢!」紅發大漢扯著頭發大喊。
「連台語也很嚇人。」猛男筷子准備伸出去。
紅發大漢把皮衣猛男的筷子推回去。「你別想!小書還沒說啦!」
兩個一中一法的大男人你推我擠地,皮衣猛男忽然在紅發大漢臉頰啾上一吻,大漢臉紅成和發色一模一樣,孩子們全都笑成一團。
恣然也笑了,原來這兩個是一對啊!
也超明顯的是--在場的人都接受這個事實,還看戲看得很想買爆米花的樣子。
這實在太難得了!恣然又有眼睛出水的危險。
「小書,今天輪到你了。」淵平笑完了,對一個看起來很害羞的小男孩點點頭。「你有沒有什麽心裏的話想跟大家分享?」
「喔……我……」小男孩如坐針氈地挪了挪小屁股。
「沒關系,不想說的話就說『對不起,我不想說。』」淵平溫和地拍拍小男孩握成小拳頭的手背。
「我、我要說。」小男孩勇敢地擡起頭,接著說:「我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以前曾經吃蝦子吃壞肚子,所以後來看到蝦子就害怕。但今天……我幫皮耶老師做了這道紅蝦,我知道這些很新鮮,不會再讓我拉肚子……所以我今天想吃吃看,自己做出來的是什麽味道。你們也都不要怕吃我的蝦喔!」
說到最後,小書的聲音不抖了,還露出非常自傲的笑容。
「很好,我就先吃這道。謝謝小書的分享,大家開動吧!」
淵平還沒說完,皮耶和男友已搶成一團;恣然來不及笑,跟著進攻要緊。
明明每道食物都備有三雙公筷、三根公匙,卻仍不夠用,恣然簡直是邊吃邊排隊,嘴裏嚼的是油豆腐,眼睛卻守住炒豆苗,看得幾個孩子偷笑起來。
「方老師……」
「呃,我不是老師啦……」被豆腐糊掉一半的抗議。
「淵老師說你是翻譯老師啊。」
「喔……」怎麽又被姓淵的推上賊船?
「方老師是不是早餐沒吃啊?」
「有啊,只是你們做的實在太好吃了……」這種臉常常丟,她習慣了。
「那以後天天都可以吃到喔,我最會做麻婆豆腐……」
「我也要!我也要做給方老師吃!我會做豆花……」
「臭豆腐!」
「綠豆稀飯!」
恣然終于擡起眼睛,「爲什麽都是豆呢?」
「因爲老師你夾了好多油豆腐,還一直在看那盤豆苗,好像恨不得整盤搶過來嘛!」
恣然趕緊更正:「我什麽都喜歡吃喔!不要只做豆類,其它的我也想試,什麽都不想錯過!」
淵平很平穩地問:「你是說以後要天天來了?」
恣然這才發現,自己又饞瘾大發,講話只經過嘴和胃,沒經過大腦。
「呃……」
「老師,我們知道你很餓,你快吃就不餓了啦!」
淵平終于大笑出聲,其它老師也都好奇地看著恣然。
這麽愛吃的人,連這個奇特的校園裏都很少見哩……
恣然趁大家分神,轉向沙茶肉串偷襲。人生最重要的是吃,是吃啊!什麽形象、禮貌、師表、氣質,都不能當飯吃啦!
也許天天來白吃白喝,不是太麻煩的事……
吃完午餐後,是自由時間,想午休的有專門的午休室,備有榻榻米和枕頭;想看書或雜志的可以去圖書館,其中還可以上網;其它想聊天的,就到「沙龍」去,師生都歡迎。
恣然一一參觀以後,在沙龍坐了下來。
這是間小房間--其實這學校本來就小,所以每個房間也都不大,充分利用空間--說是沙龍,其實與和室或茶藝館有點類似,再加上珠簾低垂、燭光搖曳,竟是如夢似幻的所在。
「這也是學生布置的,」淵平在她身邊盤腿坐下,抱住一個手工細巧的枕頭。「我們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學生,都說這裏用來約會最好。」他意味深長地說。
「學校鼓勵學生約會?」
恣然努力不去想他們正在「獨處」的事實。況且,獨處也不等于約會……
「擋也擋不住的事,何不讓他們約來學校,有什麽事也可以找我們。」他微笑,「不過這裏多半是老師用來聊天放松的地方,校務會議也都是在這裏開。」
那真比在會議室開要有趣得多了。恣然也不禁微笑。
「你看了學校的環境,覺得怎麽樣?」
「覺得更好奇了。你都是怎麽招生的?」
「多半是學生自己上門的。」他說,「有的是被其它學校退學的,有的是國外回來對正統教育體制很難適應的,還有些是心理醫生推薦來的,譬如小書。不過最多的是口碑打開後,許多好奇的家長來讓孩子嘗試一學期,之後走掉的也不少。」
「流動率這麽高,你不會擔心?」
「孩子們有機會遇到更多不同的人,我覺得正面大于負面。」
恣然不禁要歎服,「淵平,你做的早已超過我曾有過最離經叛道的夢想,你的確是……真正的夢想家。」
他默默瞧著她,瞧得她幾乎想移開目光,頭皮酥癢起來,血液循環也無端加速。
哎呀!自己說的有那麽……那麽肉麻嗎?好像有,因爲她好像體溫自動升高了一度。
「我是說……」
「請別把對我的贊美收回去,我會很難過的。」他半正經、半玩笑地說。
這個男人是真的不正常,因爲每次和他在一起,她就會變得很不正常。
這樣下去……她快不行了!她沖口而出:
「淵平,你是不是在追我?」
她的口氣好像在形容火星人入侵地球一樣不可思議。
「是。」他簡單答道。
她眨了眨眼,無話可接,只有再眨了眨眼。
好像應該再搬出什麽她不需要被人追、君子之交淡如水、愛河之所以爲河就是專門用來淹死人……等等的大道理,但她呆呆地只問了:
「爲什麽?」
「當然是因爲我非常、非常喜歡你。」他眼神中的玩笑意味不見了。
「我非常、非常喜歡尼采,但從來不會想追他。」
他微笑了,「但你也非常、非常喜歡吃,所以拼命追求好吃的東西,一點都不想錯過。不是嗎?」
「原來我像食物?」
她腦袋正混沌中,辯論能力好像降到小學一年級了,只能胡攪一通。
「對我來說,你比較像一個深不可測的謎,每多了解一點,就又迷惑了一點,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聽起來很可怕。」她皺起眉。
「應該是很可怕,不然?也不會這麽害怕。」
她本能就想否認,但想了一想--自己真的在害怕?如果不是,幹嘛對他這樣如履薄冰、草木皆兵?
怕什麽呢?怕他?還是怕愛情?或者……怕她自己?
「我真的不懂,」她喃喃自語,「我並沒有失戀過啊,有什麽好怕的?」
他沈默了一晌。
「你一向對什麽都很有主見,反權威、不想守別人定下的規則……這表示你喜歡有主控權。而愛情這個東西,誰都控制不了。是不是因爲這樣,你才本能排拒?」他問得很溫柔。
她心中一動!不知是他說得非常有理,還是他語氣如此動人……
但她還是心裏七上八下,沒個定數。
「我得先搞懂自己。」她搖頭。「淵平,你讓我想一想吧。」
「沒問題。」他輕聲答道。「你慢慢想,我會慢慢追的。」
和他終于道別離去後,恣然才忽然想到--
什麽是慢慢追啊?慢慢追,追得上嗎?
唉,他亂講!明明他才是一個謎,一個可能無解的謎。
「喂,你很魂不守舍喔!」青豔第三次抗議了。
青豔下班後果然把恣然邀出來陪她消磨生日之夜,只是恣然今晚特別反常,一向對青豔的話可以接得犀利,一道晚餐吃下來,卻常常接不上話。
恣然歎了口氣,決定招了。
「今天有人說要追我。」
「這有什麽?上次經理室的小李說你很有氣質,還送了幾次花不是?」
「那不算。不相幹的路人甲,我根本只見過他一次,下次見到認不認得出來都有問題。」
「你都嘛這麽說。從高中到現在,不管誰追你都是路人甲。」青豔頓了一頓,「不得了!你是說這次有人升格到路人乙了?」青豔說完笑了起來,覺得自己的笑話滿好笑。
「我也不知道。」恣然又歎了口氣。
青豔眯起眼來,「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你凡事都有意見的,現在居然說不知道!到底是誰?快招!」
「他叫淵平,以前高中的……」
「淵平?!淵平?!」青豔尖叫起來,引來麻辣鍋餐廳裏衆多眼光。
「你記得他?」
「天!記得他?誰不記得他!他是我們學校的紅人啊!」
青豔看她的眼光像是她頭上長角,而且還不止一只。
「我就不怎麽記得他……」
這是實話。他以前在學校很紅?這種事恣然會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喔,我想起來了!」青豔又在大驚小怪,「他以前天天來找你!我本來還認定他是要追你!」
「什麽天天!也不過只有兩、三次。」恣然白了青豔一眼。「你說『本來』認定他要追我,是什麽意思?」
「因爲他看起來……不像啊,並沒有看到你就緊張害羞,只是一臉談正事的樣子……」
沒錯,她記得的也是如此。雖然他曾提過要交個朋友,但並未含有特別的意思。
「你什麽時候又遇上他的?」青豔簡直坐不住,開始盤問。
「就是上次你叫我去的那個晚宴上。」
「你怎麽都沒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我連認都沒認出他。」
「但他一眼就認出你了?」青豔笑得像發現幹酪的貓。
「一眼還是兩眼,誰知道?」恣然聳聳肩。
「那後來你們又是怎麽勾搭上的?」
「別說得這麽難聽好不好?」
「不好!說!接下來又見了幾次面?」
「就今天一次而已。」
「哇!他動作真快!爲了彌補十年的缺憾,他再見一次就求愛!」
恣然大大歎息,「余青豔,你日劇看太多了,無可救藥。」
青豔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聽起來像花癡,「但?心動了!就跟我對那個男人一樣!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裏長籲短歎的,像家裏死了人!」
「請問心動跟死人有什麽關系?」
「你不要岔開話題!你心動了對不對?」
「我不知道。」
「哈!沒說不對,就是對!」
恣然決定這場談話太沒營養,開始喝湯。
「心動有什麽不好?我等你有這一天,等了大半輩子了!」
「你等我幹嘛?」恣然忍不住又接話。
「因爲我自己一個人談戀愛很孤單啊!死黨都不談,害我只能單方面分享我的戀愛史,多不公平。」
提到青豔的戀愛史,恣然忽然想起:
「你和那個男人到底怎麽樣了?爲什麽今晚沒去找他?」
「那個死男人,不提也罷!」青豔重重放下叉子,好大的一聲。「我們吵架了。」
「很正常啊,你和男人談戀愛,有一半時間都在吵架,有時候我都懷疑,談戀愛到底做什麽?只會血壓過高早夭。」
「呸呸呸!明明研究數據說結婚的人最長壽!」
「請搞清楚,那是結婚,不是戀愛。沒聽過結婚是戀愛的墳墓?所以愛情報銷了,婚姻變習慣,兩個人之中一個中風了,另外一個可以幫忙報警,這才搞到死不了。」
「你那張嘴又回來了,真是的!」青豔辯不過,開始報怨。
「這表示我現在頭腦終于清醒過來,什麽愛不愛的,簡直自找麻煩。」
「那淵平怎麽辦?」
「淵平?淵平要追隨他去,我跑百米一向很快。」雖然有點心虛,嘴上還是很硬。
「他若是要跑馬拉松,你就不行了。」青豔壞壞地笑。
「喂,現在是誰在岔開話題?你正說到你們吵架,請繼續。」決定還是聊別人的事比較安全。
「唉,說來也真是氣死人!」青豔嘟起可愛的小嘴,「我那天帶他回家……」
「暫停一下!你們已經到那種程度了?」恣然不能不意外,青豔會跟男人回家,卻從不帶男人回自己家的。「上次你只說常在上班時候去要吃的而已。」
「下班以後連食物帶人一起搬回家,有什麽好奇怪的?」青豔說得避重就輕。
恣然沈吟了半晌,「好吧,然後呢?」
青豔臉上染了紅暈,「下床以後,他……」
「再停!」恣然又舉起手來,「你說起上床從來不害臊的,現在又怎麽了?一下就跳到下床以後!」
「我也不知道,」青豔終于誠實地說:「和他在一起,好像就是不大一樣,連對你說都有點不好意思……」
事情大條了。恣然很仔細、很小心地審視好友。「那個男人」創了太多先例,讓她不能不刮目相看,開始嚴重關切。
「好,你當然不用說。那下床以後他怎樣了?」
「他抱我進浴室。」
「洗情人澡?很刺激的樣子。」
「我本來也這麽想啊,結果他蓮蓬頭一開,我滿頭滿臉全濕了,開始沒命尖叫。」
「讓我猜猜……你不想洗臉,對不對?」
青豔不情不願地點頭,「我……床上運動再怎麽激烈,他再怎麽熱吻,我的妝都能維持得好好的,但若妝全洗掉了……」
「他不是早就看過你花臉、又洗臉的樣子了?第一次見面就看過了啊。」
「那是在我們交往之前!在我愛上他之前的事!」
雖然聽起來很荒唐,恣然卻沒有笑。
好友的心結,她一向很清楚。青豔有那麽一丁點……不,是非常巨大的不安全感,尤其是要以素臉示人,對青豔而言簡直比裸體還要赤裸。
這不是病態,每個人都會有些怪癖,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懼內,有的人愛錢成癡,而恣然自己則是愛吃成癡。
至于青豔,則是她那張本來就美得不可方物的臉,明明不化妝比化了妝還美,她卻以人工品層層遮掩。
這樣的心結,恣然曾試圖幫好友打開,但這種事講道理是沒用的。
「好,你尖叫,他怎麽辦?」
「他嚇了一跳腳一滑,把我壓倒在地板上。我不叫了,只是雙手還是死命遮臉。」
「他領教過你的瘋樣,應該不會嚇得太慘。那結果又怎麽樣?他不高興了?」
「沒有,他脾氣好得不得了,還一直安慰我。」
「那一定是你挑架吵?」
青豔抿緊了嘴。
恣然不禁要搖頭--青豔一向在男人堆裏吃得開,有些被寵壞了,在慌亂失措的時候,常常以怒氣來遮掩自己的窘迫,打碎不少好男心。
自我保護的本能太過強烈……這在于她自己,又有何不同?
恣然放柔聲音:「你對他說了什麽?」
青豔低下頭,「我開始亂罵一通,說什麽誰要他跟我一起洗澡的、他是不是常和女人做這種事、以爲上過床就可以不尊重我的隱私了……」
「他有沒有配合你開始吵?」恣然問得諷刺,忍不住責備的語氣。
「沒有。」青豔說得很小聲,「我把他硬趕出門,他什麽都沒說,只用一種很受傷的表情看我,讓我更受不了,還吼他說別夢想能再上我的床。」
「青豔,你這是做什麽呢?」恣然歎息,「連我這個最不上愛情道的人,都很少反對你去談戀愛,這是因爲我知道愛情對你而言,就好比生命的泉源一樣重要。你明明說這次是認真的,爲什麽還要故意搞砸?你不愛他了嗎?他對你而言,不比那張臉更重要?」
「當然不是!」青豔眼中盈起淚,「我不是故意的,但就因爲我在乎他,才更覺得很難在他眼前整個曝光,我……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恣然一震!青豔所說的話,豈不是和自己對淵平說的大同小異?
「你根本沒到處打電話找別的男人陪,對不對?」
「我是打了一個,那人剛好不在。」
「而你大大松了一口氣,對不對?」
青豔悶悶地瞥了她一眼,「你爲什麽都知道?」
「因爲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笨蛋!」
青豔破涕而笑,「我比你還大三個月耶,神經病!」
恣然隨意一揮手,「反正,我是你肚裏的蛔蟲,而這條愛吃的蛔蟲告訴你,你既然需要男人,就不要拉人上床又踢人出門。把一個趕跑了,還不是又得再去找一個?聽你說起那個男人,好像比其它的都疼惜你,我贊成若你要再追男人的話,就把他給追回來,不必追新的了。」
「你說得亂沒同情心的,好像只要有男人就行,現成的最好。」
「喂,你剛說的那個故事裏,是女主角欺壓男主角耶,我的同情心是給他的好不好?」
「你真壞!」
嘴裏這麽說,青豔卻似乎心情大大好了起來,又動手在麻辣鍋裏加了一堆好料。
「來,喝點啤酒,喝醉了幹脆call那個男人來救你,萬事OK。」
青豔眼睛一亮!恣然不禁笑起來--她只是隨便說說,有人竟要付諸行動了。
那個男人,實在令人同情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2:49
正文 第六章
很沒種,恣然隔天果然又摸著肚子來到菜花學校。
不是她意志力薄弱,是……呃,一時找不到借口,她在學校沒有門的門口探頭探腦的,既怕一眼就被姓淵的給看見,又爲他可能不在的失望感作准備。
自己實在很矛盾,無聊莫過于此。但再怎麽罵自己,雙腳還是擡著她來了。
「方老師?」
她跳起來,很罪過地轉過身。
「是,我方恣然。」
老師兩字,還是教她頭皮發麻。
原來是紅發大漢皮耶老師,他正提著一個偌大的工具箱,腰間系著一條布滿油漆、補丁的圍兜。
「還好你趕上午餐時間,學生們都在問呢。小李想請教你幾個翻譯上的問題,我剛上完手工課,學生做了一個木制的雜志籃要送給你,午餐後我再拿給你。而淵平那小子是在沙龍裏擺花……非常的好笑。」
一下子塞入太多信息,連她這個邏輯和辯論高手都無法立時消化吸收。
「呃……」
皮耶身後不知何時加了個小李,一手圈住情人就往耳垂輕咬下去,當作招呼。
「嗨,方老師,你終于來了!我已經開始在擔心淵平,他整個早上魂都不知在哪一國,走路還差點撞到學生。」
小李說得促狹,皮耶聽得笑不可抑,恣然則仍是呆頭鵝一只,愣在那裏。
「喂,你剛說什麽嚇到人家了?』小李改掐皮耶耳垂以爲懲罰,「她爲什麽都不說話?」
「我哪有!」皮耶拍開小李的手,「方老師,你還好吧?是不是早餐又沒吃,餓過頭了,像昨天那樣?」
「我昨天有吃早餐。」她很白癡地強調。
換小李笑了,「我知道了,你大概染上了和淵平一樣的病,連症狀都很像!」
「別取笑人家了!」皮耶回瞪小李,「快把她帶去給淵小子,我去清洗一下就來。」
「好吧,方老師,要搶好位子,就快跟我來。」小李拍拍皮耶肩頭,就轉身帶路了。
恣然微笑欣賞著兩人親密自然的樣子,但腦子仍轉不大過來--和淵平一樣的病?
是她以爲的那個意思嗎?
不會吧?淵平一向沈穩如山,而她自己,也絕不可能給人魂不守舍的花癡印象……
是這樣……沒錯吧?
沒機會探究了,她被帶進餐廳裏,因爲今天陰沈欲雨,大夥兒改在室內進餐。
大概沒有那麽大的圓桌可以坐全校師生,廳內有大約五個中等圓桌,已經差不多坐滿了,滿廳的香味,令恣然肚子自動敲鑼打鼓起來。
「恣然。」淵平微笑地招手要她過去。
哇呀!她什麽時候對他而言是「恣然」了,而不是方小姐?
恣然在他身邊坐下以後,立刻抗議:
「我覺得方老師或恣然都有點怪,你們不能叫我小方之類的嗎?像小李一樣?」
淵平幫她添飯,沒有馬上回答,想了想才說:
「你的名字很好聽,你不喜歡我這樣叫?嗎?」
該死!問得這麽溫柔有禮,教她怎麽一口否決?
「也不是不喜歡啦……」
淵平一副很滿意的樣子,「那好。」
被擺了一道了!恣然瞪他一眼,坐在對面的小李偷笑起來,皮耶的微笑則是充滿恭喜意味。
幹嘛啊?她是需要人爲她哀悼才對吧?公然被人追求,她還自己乖乖上門來待宰。
有沒有可能她是在自欺欺人?滿口的不愛人追,卻是暗地竊喜?
她沒有那麽悶騷吧?像她老笑青豔的那樣?
她嚴重地自我檢討起來,不過這絲毫沒有幹擾到她進食的胃口或熱忱。
今天有粽子耶……
明天她可不可以早點來,去廚房偷看學生們上課,順便偷吃幾口?
淵平非常專心地偷觑恣然的神情。這是很愉快的一餐。
她願意再來學校,雖然只是爲了吃,卻也表示她對于他的排斥感,並沒有大到壓過她的饞瘾。
這給他極大的希望--他需要任何可能的助力,而美食是他的最佳幫手。
昨天她毫不避諱的質問,給了他極大的震撼。而他坦然而對,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什麽時候,自己已經如此笃定?即使她不假辭色,他也義無反顧。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呢?
一直沈睡的心,當年並未因她而激跳,如今卻不能自己,除了想她,還是想她。心醒來了,連身體也按捺不住。
難道愛情真是這樣,自己在潛意識中認出了知心伴侶,便會以各種方式大加宣告,讓他要盲目當鴕鳥也難?
兩人還未成年的時候,他的心呢?是悄悄在記錄,還是預先在測試?
他不知道,也不甚在乎。他並沒有青梅竹馬的幻想,也沒有一見鍾情的癡夢,多年來他也約會過異性,也曾稍加留意是否有好的對象;寂寞的時候,偶爾希望自己身邊有伴。
但他從未勉強自己;沒有特別的悸動,他不會特意去追求。
直到現在。
他仍不想去大張旗鼓,昨天告訴恣然他會「慢慢追」,就是因爲他不相信愛情能夠勉強。
如果她沒有同等的悸動,那麽一方的執著,將成另一方的煩惱。
她質疑愛情,他又何嘗不然?這種以往未曾降臨在他身上的東西,就像有人宣稱見到了神,他一笑置之而已。
她要一笑置之,他是不會怪她的。
他再看了一眼身旁因爲位子擠而坐得極近的她,看到她忙碌夾菜的手,上頭沒有任何裝飾品;看到她身上的襯衫和長裙,合身而輕便,是淡藍和鵝黃色。
她看起來同時是年輕與世故、無憂與老成。大概是那雙亮眼泄露了她犀利的人生觀。
「淵老師,你怎麽都沒在吃?菜都快被方老師搶光了!」有個學生嚷道。
大家笑,恣然毫無愧色地跟著笑,淵平于是也有些赧然地笑了。
他失神得這麽明顯,希望不會給她壓力才好。
「你再這樣,會被皮耶和小李捉弄到死。」她忽然傾身過來對他耳語。
他沒有心理准備,差點跌下圓板凳,幸好實時穩住身子。
「什麽?」
她……不是他想的那種意思吧?她竟然點出他的心事?
他愕然看她,看到她嘴角那抹他已非常熟悉、也非常偏愛的……似笑非笑。
他應該怎麽诠釋那句笑語?只是好友之間的嘻笑,像皮耶和小李對他那樣?還是她想告訴他什麽?
「我們吃完後去沙龍談談吧。現在,請你專心吃飯,我看別人消化不良,自己都會胃痛。」
他是穩住了身子,卻穩不住心海波濤。
談談啊……
她知不知道,這樣簡單一句,就足以讓他食欲大增、三餐都可以一口氣吞下去?
「淵老師,你吃太快了,飯還掉在桌子上耶……」
學生笑語再起。這一餐,如同菜花學校的每一餐,吃得快樂非常。
沙龍的木刻茶幾上,果然有一束新鮮、滿是野趣的花朵。
沒有特別插置擺弄,只是剛從花圃摘來的,嬌嫩欲滴,是花店裏那些由冷藏室拿出來賣的絕對比不上的。
「好漂亮!這也是學生種的?」恣然的驚喜是由衷的。
「是啊。」淵平坐下來,眼睛沒看花,看她。
恣然看了他一眼,覺得還是看花比較沒有壓迫感,眼光又調回花上。
是啦!要談談是她的決定,但並不表示她不會胡思亂想、陷入類似青豔型的花癡狀態。
她皺起眉來。是嗎?自己終于走到這很沒救的一步了?
想想又舒展眉頭。那又如何?先來看看對方有沒有類似病症,她再考慮也不遲。
「聽說是你擺的花?」她嘴角半揚。
「爲你擺的。」他平靜地說。
唉唷!很無事人狀嘛!怎麽搞的?恣然又皺起眉。
自己實在對男人過于無知,無法一眼看透淵平。沒辦法,凡事總要有第一次。
「你對我有什麽想法?」
淵平微笑了。她真是可愛,開宗明義,一個彎也不拐,真是十年如一日啊。
「我很喜歡你。十年前,只是對你佩服,甚至有點崇拜,但我大概是遲鈍型的人,沒有情窦初開的感覺。這十年來我很忙,認識不少女人,但都沒有真正交往過。我不能說真的想過你,雖然那聽起來比較浪漫。」
恣然也不禁微笑。「沒關系,你說得很好,只要是真心話都很動人。」
他眼中一閃,「你以前也這樣跟我說過。」
「是嗎?」她點頭,「我喜歡你記得我說的話。」
他心跳了一下,喜歡--雖然不是說喜歡「他」,但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就是非常震撼。
「我……剛重逢的時後,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很像是失落多年的日記忽然又出現在眼前,多少回憶都回來了;但最重要的是,讓我有繼續寫下去的沖動……」他說。
她抿嘴笑了,「請不要隨便對我說沖動兩字,我很敏感的。」
她又來了,有意無意之間,會挑起他的欲望。
這是他這幾天來的結論--他對于她的感覺,除了驚喜、欣賞、寵愛……之外,絕對包含了強烈的情欲。
自己確認了這個發現以後,自然而然就接受了,但她呢?
她說起性教育、色情網站、A片,臉不紅氣不喘,神色甚而充滿自信。也許她不僅知識豐富,連經驗也非常多--
他考慮了一下自己對這個可能性的感覺,沒有特別的嫉妒,但小小的自卑感倒是有。
他的性知識足以寫書了,但經驗……抱歉,兩人以上的經驗沒有,只有自己和自己的,算不算?
不怕被她看輕,倒怕自己無法有同等的「貢獻」,分享不均。
天!這條路線的思緒,會讓他露出限制極的畫面--
「你也會沖動?」他沖口而出。
話一出口,他差點要打自己的頭。現在是誰在沖動啊?
「誰不會沖動?」她臉色似乎有些發紅,但神情還是一派自然,「女人又不是沒有神經。」
「我很高興聽你這麽說。」身子發熱,嘴也不經大腦來控制了。
兩人互望著,室內有股氣流,愈轉愈快。
「我……你很誠實,我也就不客氣地坦白了。我也沒有談過戀愛--至少就一般的定義來說沒有,因爲我根本不相信真有愛情這種東西。不過,我的確對你有一種……既被你吸過去、又同時想推開你的感覺,很像在磁場裏硬拉著磁鐵不讓它被吸走一樣……你懂嗎?」恣然說。
「我懂,雖然我一點也不在意被你吸走。」
恣然深吸了一口氣。他說的每一個字,爲什麽都會……讓她非常受影響?有些讓她心跳,有些讓她心悸,有些甚至讓她……心慌。
「我卻不想被吸走。也許正如你所說,我是在害怕。」
她一向誠實,現在也不想例外。就算聽起來再窩囊,她也會承認。
「恣然,你真是個難得的人。」淵平輕聲道,「你也許有所顧忌,卻不會假裝或敷衍。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要我當什麽形式的伴,我都可以接受,直到你完全認可我、或否決我的那一天。」
恣然手掌微濕了,他的含意很明顯--至少在她想象力無遠弗界的腦袋裏很明顯--他是說他們可以有……有別于一般情侶那樣死板板的男女朋友關系?
他願意只當……情人?
媽呀!這個想法太勁爆,她一時有點頭昏。
自認一向不拘傳統、不循禮教,但那是理論,從來沒有親身實踐過。那會是什麽滋味?
糟糕!又被他不了一道魔咒,今晚一定會作春夢。
「呃……這我也得慢慢想一想。」
原來她真是縮頭龜,自己現在才發現,恣然想。
「沒問題。」他仍是一徑的包容。「想多久都沒關系。」
她慢慢放松了心情,拿起瓶中一朵百合聞了聞。
沒有壓力的愛情啊……真的可以嗎?
沒事別亂愛,別亂愛就沒事。
這就是恣然的愛情觀,到現在都沒打翻過。無論是報上的社會新聞、青豔的豔史,書中的情愛,都很符合這個定律。
直到現在。
明明她還沒愛,爲什麽就一堆事了?至少是一堆心事,亂到不行。
尤其昨晚作的那個夢……
果然當年A片翻譯過多,腦中儲備影像過于飽和,連夢中也不請自來。
問題是,男主角都是姓淵的啊!
明明沒看過人家真正的裸身,怎麽也可以夢得那麽逼真啊?
沒關系,沒關系,意淫又不違法,她愛怎麽在夢中淩虐姓淵的都行!
想到這裏,恣然不禁嗆到了,差點把熱可可打翻在鍵盤上。
手忙腳亂地擦幹灑出的幾滴,她盯著屏幕上寥寥可數的幾行字。
真是的!在家工作就有這個壞處,效率難以保證,尤其是在她猛作白日春夢的時候。
最糟糕的是,她的眼睛會一直飄向屏幕右下角的數字,愈接近中午就愈坐不住。
現在每天都跑菜花,吃人家白食,還翻譯進度落後,真無恥啊!
如果她不是那麽理智的人,早就怪在姓淵的頭上了。
用學生辛苦做出來的好菜吸引她上鈎,然後吃完就在沙龍裏明目張膽地約會,他這個老師怎麽當的啊!
談音樂、談小說、談詩……還談男女之事,全堂而皇之在學校裏進行,他還說什麽學校就該像人生,不該加上人爲的隔閡。
是啦,現在連學生都會取笑他倆了,人生夠真實了吧!幹脆他倆開一堂戀愛課算了!
想著,自己不禁要笑,這種鬼點子絕不能讓淵平聽到,否則一定會被他努力實行。
這個男人的眼中,好像天下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夢想家……再貼切不過。
再抱歉地看了屏幕一眼,她關機起身,決定了今天是沒啥進度了,向菜花報到去也。
還沒到公車站,手機響了。
「喂!恣然!?一定要來!」
「青豔,吃飽了沒?」
恣然對青豔沒頭沒尾的大呼小叫見怪不怪,照常打招呼。
「哎呀!就是要叫你來啊!你有沒有伴?你需要一個伴!對了,淵平在哪裏?找他來,快!」
這下恣然耳朵豎起來了,「找淵平幹嘛?」青豔再怎麽瘋,應該也扯不上淵平吧?
「你不知道,那個男人約我吃午飯,我本來還在氣,但忍不住又答應他了,還好出口前半秒找回理智,說我要找朋友一起。」
「很抱歉,電燈泡一向是小說和電影中天下第一罪人,本姑娘擔當不起。」
「所以叫你找淵平啊!這叫雙打約會,我就不會太丟臉了!」
雙打約會?八成又是青豔的自創字彙之一,專門用來談戀愛的。
「請問大小姐,約會有什麽好丟臉的?而且淵平又不是狗,你叫一聲就跑過去。」
「所以我叫你,你叫他啊!他不是狗,是你的追兵,大概連叫都不用叫!」
恣然笑起來,「不知道該說你的國語太爛,還是太強,老是用一堆怪詞。」
「不管啦!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我上次罵那個男人罵得太難聽了,如果只有我跟他的話,我會拉不下臉來,最後又會亂罵一通。」
青豔倒是滿有自知之明的,恣然想。她知道自己的自衛本能過強,可能會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沖動過後才來後悔。
不過這也表示青豔是真的在乎蕭千爲,才會擔心自己的脾氣。
「好吧,」恣然想了想,「不過幹嘛要找淵平?就我陪你不行嗎?」
「那多奇怪啊!要那個男人一次應付我們兩個女的!」
「你怕他不能專心和?約會啊?」恣然取笑她。
「他在別的女人面前很內向的!若沒人陪著說話,他會很拘謹。」
好像是很奇怪的男人,不過青豔本來就很怪,正常男人又怎麽能配合?
「好吧,你欠我一次。」想到要開口約淵平,不知怎地,心提得好高,「但你這是臨時通知,人家忙也沒辦法。」
「你先去約嘛!」青豔的語氣可是笃定得很。
在她看來,姓淵的一定是單戀恣然十年不止,不然怎會一重逢就開口追求?只要是恣然要求的,他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有個條件。要我約他可以,但我要把情況跟他說清楚,我不像你,我不編借口的。」
「好嘛!」除了姓蕭的,青豔已不怎麽在乎別的男人怎麽想她了。
「那……我打給他,你等我。」恣然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安啦!她余青豔什麽不懂,就是懂男人!也許這個雙打約會,她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死黨和她的男人……
唉,如果不被那個蕭死人分太多心的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3:07
正文 第七章
很有趣的聚會。這是恣然第一次見到蕭千爲,而青豔見到十年不見的淵平。
「你變得更有男人味了!」
青豔劈頭就給淵平這句,而他只是淡然微笑,伸出手和青豔相握。
「你好,我很高興知道恣然和高中的好朋友一直保持聯絡。」
「是啊!她想甩我都甩不掉!」青豔說得興高采烈。
恣然把注意力轉向蕭千爲。這男人果然符合青豔所說的「書生型」;其實說來也相當英挺,不過若要和青豔一向來往的非人類潘安族相比,自然被比了下去。
這樣不是很好嗎?青豔已經太重外表了,來了個內在美型的才能平衡。
「蕭先生,謝謝你請我們吃飯,如果不是青豔下了聖旨,我是不會這麽失禮地打擾你們。」恣然覺得話要先說在前頭,免得制造誤會。
「少來!有白吃白喝的機會,你會說不嗎?」青豔努力要扳回一成。
她們兩個比姐妹還親,所以互損是天經地義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嘴角都帶著笑。
「我很高興青豔願意赴約,所以不會太在意的。」蕭千爲接口,眼光很真誠,只看著青豔。
滿不錯的男人喲!
恣然對男人的評價--或對女人也一樣--通常是看那人的「僞善度」高不高。所謂僞善度,通常又和禮貌成正比,明明不高興也要裝笑臉。
不過這個蕭千爲居然說他不會「太」在意--很誠實,有希望!
恣然轉頭,看到淵平微笑看她,那善解人意的目光像是在說:他過關了,那我呢?
她對他作個鬼臉,不准備討論這個問題。
「你說要請客的喔!」青豔很沒水准地提醒蕭千爲。
他只是盈盈地笑,「是啊。你吃得一向不多,我才不怕。」
青豔邪邪回他一笑,「那是你沒見識過恣然的胃!」
恣然很同情地看向蕭千爲,「她一向都這樣欺負你的嗎?」
這句話立刻招來桌下一踢,恣然不客氣地哀叫,反踢回去。
「你不要拆我的台啦!」青豔大呼小叫。
「你找上我就要有心理准備。」恣然毫無愧色,「我不但會大吃,還會亂說話。你們兩個要不要另坐一桌?我不反對。」
淵平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出她是有心撮合那一對。「我當然也不反對。」
「不行!」青豔反對,「大家一起吃才好認識!」
恣然聳肩,「那不准再踢我,你那種尖頭鞋會要人命的。」
被恣然這樣一鬧,青豔卻似乎放松多了,靠向椅背,舒服地開始聊天、點菜。
看來恣然是真了解好友的,淵平輕柔地拍拍恣然放在桌上的手,以爲贊美。
她卻現出一種很古怪的神情: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向他,眼中閃著奇妙的神采……
噢!糟糕,他又開始陷入情欲勃發的危險狀態。
他要多多注意了,身體上和某人的接觸,一律當作最高要務處理,時間、地點、場合、狀態,全都要列入考慮,免得把自己炸死了還不自覺。
當然,這種死法是非常誘人的……
「淵平是恣然的『老』朋友了,高中時候啊……你不知道,他紅得發紫,簡直無所不能,暗戀者不知道有多少!」淵平被青豔的形容拉回了神。
蕭千爲看向淵平,眼中有絲好奇。聽到自己的女伴誇張地吹捧別的男人,倒沒有淵平預料中可能的嫉妒。
「拜托!你是在形容自己吧?」恣然似笑非笑。「我的老友,人見人愛的,我只想得起一只。」
「我才沒有!」青豔反駁得不明不白,臉上居然微微發紅了。
「我相信。」蕭千爲接口得也不清不楚,青豔瞅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嘴邊浮起笑。
淵平覺得這一對實在有趣,一個外向奔放,幾乎是花蝴蝶型的,另一個幾近木讷,但出口的話似乎都滿含深意,而且正中青豔的心。
恣然打電話邀他出來時,說得非常白,說她死黨和情人吵架拉不下臉來接受約會,需要另一對當擋箭牌兼潤滑劑。
另一對……淵平聽得手抓得話筒好緊。
當然,他們也不算一對啦,但他是不是可以友情插花?她澄清。
他心裏有絲失望,但也不禁冒出新的希望--她找的畢竟是他,不是嗎?
他看向身邊的恣然,她很專注地觀察好友和男伴之間的互動,關懷之意閃在那雙亮眼中。
她對友誼顯然非常重視,全心付出;他知道有朝一日她若真能面對愛情……也絕不會有所保留。
「你怎麽都不說話?」恣然意識到他的眼光,悄悄問他。「我怎麽了嗎?」
「你真好看。」他沒頭沒尾地答。
「啥?」她一呆。
他溫柔的眼光在她臉上梭巡,然後又拍拍她的手背,讓她手無端發熱。
發生什麽了?她繼續呆。
雙打約會,居然也會成功,真是太陽底不少見的新鮮事。
恣然吃完最後一口菜,決定這趟還是來對了,下次再受邀,她不會再反對。
比起錯過菜花的有機大餐,老實說,也不算太大的犧牲啦!
蕭千爲最先起身,他有一個會不能遲到,于是先告退了。
青豔甜甜蜜蜜地送到門口去,看來這兩個是雨過天青了,雖然一頓四人大餐下來,沒太多可以講悄悄話的機會。
喔,說得太早了。恣然見青豔杵在門口對蕭千爲咬耳朵,不禁想笑。
「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淵平忽然說。
恣然轉回頭,「我?還好啦!我能忍受的人不多,能忍受我的人又更少。青豔和我這麽多年了,想不好大概也不行。」
「她很幸運。」
「我也是。」恣然不客氣地點頭。
「我錯過了十年,實在很可惜。」他不是在灌甜湯,她可以看得出來,不過這還是讓她心頭甜得快要融化。
「你真的這麽喜歡我?」她忽然問道。
他肯定地點頭,絲毫不覺得她問得怪。
她忽然想問:是因爲心中有了某種決定,很想向未知再推進一步?
「但我缺點很多,你都看清楚了嗎?」她要問個清楚。
「除了愛吃、心直口快、對愛情有些怕怕之外,我沒看到其它的。」他答得清楚。「不過,這些對我而言,不一定是缺點。」
夠公平的了,恣然點頭。
「不過還不只這些。我有一些特點,一般男人很難配合。」
「譬如說?」
「譬如說,我性欲太強。」她平鋪直述地說。
他穩穩地回視她,硬是表情不變地接下她的話,漠視身體的不正常--呃,應該說是正常反應。
「那很好,我們很相配。」
她挑起眉,「是說我們同類,還是正負相補啊?」
他跟著挑眉,「正負怎麽補?你想要,我怎麽能不給?」
哎唷!那麽厲害啊?「你是說我無論想要多少,你都能給?」
他聳肩,「全力以赴ordietrying。」
強喔!就算拼了命也會滿足她?「那反過來,如果你要的我不能給呢?」
「我會盡力爭取。」
青豔送完情人回來了,只聽到最後一句。「你要爭取什麽?」
恣然真的快忍不住爆笑了,眼角眯起來。如果青豔聽得懂,不曉得會怎麽反應?
看到她躍躍欲試的表情,淵平及時給她嚴肅的一瞥。他可不想破功,也不想讓旁人分享他們之間的默契。
是很奇怪的默契--他們到底是愛辯成狂了,還是總愛挑戰對方底線?
但這若是只有他倆才懂的雙人舞,他可不願在旁人前面跳。
在他看來,和她鬥嘴就像和她做愛一樣享受,也同樣該關起門來讓他獨占。
不讓她有機會再說,他已開口回答:「我想爭取一些和恣然獨處的機會。你很了解她,你覺得我該怎麽約她,她才會同意?」
青豔眼睛一亮!恣然卻在心中歎氣。姓淵的這招不錯,青豔是天下最無可救藥的浪漫派,如果不是自己老一口回絕,早就被青豔排上一整年的相親約。
獨處?虧姓淵的說得出口。他們每天午休時在沙龍聊天,不算獨處?
「我們恣然既不吃硬也不吃軟,只吃好吃的。你會不會下廚?」青豔整個人都傾向前了。
她有這麽滯銷嗎?恣然仰天默歎。青豔的熱忱,活像要嫁個沒人要的女兒,巴著好不容易上門的人不放。
「我很喜歡下廚。」淵平微笑。
「哎呀!真是老天有眼!」
青豔的口頭禅之一又跑出來了,恣然慶幸至少不是另一句--這男人真hot!
「那你就請恣然回家吃你親手做的大餐--最好是現場制作的,她會給你感動到不行,說不定飯後就獻身!」
果然是被知己給賣了,還把她的弱點免費奉送,跟賣白菜送把蔥差不多。
「他沒有直接回答你的問題,你應該先問好不好吃。」恣然指出他話中的漏洞。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他廚藝如何,只知道他的學生都很行。
青豔瞪她一眼,「人家是禮貌!哪像?!他敢說喜歡下廚,就是含蓄地保證好吃了嘛!」
喔,是她錯了,青豔和男人交起手來是專家,不需要她幫忙。
恣然微笑,姓淵的顯然也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他謙虛地請教青豔,顯露出他性格隨和親切的一面,他知道這樣會讓青豔高興,而不是真的需要她指點迷津。
他對著恣然眨了眨眼,像是在說:我就知道,只要是?交的朋友,一定很可愛。你說,該不該答應我的約,至少讓她高興一下?
恣然笑笑,「這麽說,我也應該有禮貌;有禮貌的人不該自己邀請自己,像你剛才那樣。」
青豔氣鼓鼓地敲她頭,「人家是好心!」
淵平不以爲忤,他就知道,即使被人以友誼和熱忱來施壓,恣然從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沒關系,我先回家列菜單,演練好了,改天再很正式、很誠心地邀請恣然來家裏吃飯。」
青豔聽了很高興,終于有人沒有輕易被恣然那張嘴給嚇跑,有希望了!
真是老天有眼咩!
說不好奇,絕對是天下第一大謊言。
恣然躺在浴缸裏,雙峰半在水上、半在水下,蒸氣糊了洗手台上方的鏡子,有些像她現在的心思。
天!她這是在思春嗎?
恣然忍不住笑起來,愈笑愈好笑,笑得水直翻滾。
笑完了以後,卻是長長一聲歎--她到底是著了什麽魔,一直想著那個姓淵的男人?
憑良心說,她現在想的不只是「人」而已,而是他的臉孔、身軀,衣服底下所遮掩的一切。
臉孔嘛,她仍無法判定是否達到英俊的標准,也不在乎。問題是他臉上每一條線條,不知何時已經刻在她心上,隨時都可以浮上來讓她瞧個夠。
身軀呢,則是很能讓她心跳的--看來骨架極爲結實,手掌大而指長,雙腿也健美有力。
她不止一次偷窺了他身上某些部份,扼腕這些部份都被遮得密不透風。
也許是在菜園裏或運動場上待了不少時問,他膚色稍暗,全身上下洋溢著自然健康的氣息。
她的身體熱起來,和熱水一點關系也沒有的反應。
糟糕了,她一向是看小說時才有這種心癢癢、身軟軟的感覺,現在什麽都沒看,只除了腦中某個男人拒絕消失的養眼畫面。
這個畫面不大完整,她自動以非常豐富的想象力來填空,身體也不由自主往水裏軟去……
忽然之間,電話鈴聲硬生生劃破她的绮想,她猛然坐直,水濺了好些在浴缸外。
「Shit!」
她罵了聲才小心地再躺回去。該死的電話,什麽時候不響,偏偏在她最高潮--呃,不對,最精采的片段中,狠狠敲醒她的春夢!
「去死吧!」
她再罵一聲,重又閉上眼睛,完全沒有起身出去接電話的行動。
「Hello!恭喜你打進來了,沒有天大的事,請不要留話。Thanks!」
哔一聲後,她聽到了淵平的聲音。
「嗨,很抱歉又來打擾,只是午餐時忘了告訴你,下兩個月要用的教材已經排出來了,我剛e-mail給你,如果有任何疑問,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她等著聽他說bye-bye卻聽到好幾秒的寂靜。
「……還有……」
又頓了幾秒。
她又在冒熱氣了,他到底想說什麽?
剛才正想著他,就忽然聽到了他的聲音,簡直……簡直……巧得讓人心怦怦亂眺!
「……還有就是,我很想要你……」
什麽?!
她又猛然起身,浴室地板立刻濕了一大塊。
「……這種事也許不該在電話中說,但你可以多聽幾遍來確認我真的說了,也可以多考慮幾遍……」
媽呀喂……
「……這樣,你也許就不會一口拒絕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除了朋友,我們還可以試著做情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愛情,我知道你是相信性愛的。這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她慢慢往缸裏滑,下巴浸入水中,眼睛忘了眨,鼻子忘了呼吸。
「原諒我太膽小,又太沖動,沒有等到面對你時再說這些話。老實說,我剛打電話時根本沒有准備要說這些,但……」
錄音機切斷了,恣然又坐直。
「Shit!Shit!Shit!」
電話再響起,她止住嘴,跳出浴缸准備去接,又臨時打住。
好不容易等到那聲哔,恣然簡直是洗耳恭聽,連呼吸都暫停。
「……對不起,我還沒說完。恣然,不曉得這麽說會不會冒犯你……喔,不對,是你說過真心話都會動人的,所以我就說了。我每天只要想到你,都會同時想要你,在和你面對面的時候更是,不過強度會是好幾倍。也許你早就注意到我身體的反應了,不過我不會覺得難堪,想要你是一種非常難忍、但也非常刺激的經驗,就算永遠不能實際滿足這種想要,也比沒有這種感覺要好。你懂嗎……」
懂。不,不懂。
但她是懂的……
「……希望你能懂。說了這些,我覺得心裏踏實多了。我們明天見,對吧?bye。」
他挂斷了。
水珠一滴又一滴流下身軀,每一滴都愈滑愈熱。
天!他是上天派來折磨她的嗎?讓她心亂也就罷了,連身體都失控。
天殺的!今晚教她怎麽睡得著咧?明天見了他又要怎麽辦?撲上去吃掉人家嗎?
就說沒事別亂愛,現在好了吧?
整夜失眠,幹脆把教材全部解決掉,午飯時順便帶到學校去交差。
出門之前,恣然破天荒地起了某種可笑的沖動,想把一身的T-shirt、牛仔褲換成她某件飄逸的洋裝。
爲了這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念頭,她在門邊詫異地杵了三分鍾,對自己的大腦嚴重檢討。
她是想幹嘛?色誘嗎?
那也不對。想色誘的話,就該向槟榔美眉們看齊,穿個露膝又裸肩的物事,她那洋裝裙長及踝,露到什麽了?
而且,她的目的地是學校耶,要色誘也要看一下場合吧?
該死!不但大腦該檢討,小腦也要檢查一不了,她有某個地方很不平衡。
該不會是荷爾蒙吧?
她舒了口氣。荷爾蒙的話,那就算正常了。快三十的老處女,不偶爾發一下春,那才叫變態哩!
絕對是昨晚他那番話搞的鬼,她只是正常反應一下。
絕對不是……想取悅他!
她有點沒把握了。這輩子最恨做自欺欺人的事,她若真有變花癡的傾向,就該大大方方,義無反顧去當花癡,這才符合她的風格。
問題是,他要當情人,她呢?
情人聽起來很簡單,卻也很複雜。他說他們可以「試著」當情人,那是什麽意思?
是說他們可能脫了衣服以後,忽然互相反胃,決定半路叫停?還是做了一次之後,興趣缺缺,可以立刻宣布嘗試失敗?
他幫她留了退路。爲什麽?是因爲他也不確定嗎?
真可惜,她對男人的了解都不是一手的,而是二手的。看再多A片,沒摸到還是等于沒經驗。
唉,不亂愛的結果,就是不會愛。這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戀愛金律,有個小小的缺點。
她跨過門坎,很有決心地關上門。她不會換衣服的,畢竟她根本不確定,他是不是比較喜歡洋裝。
下了公車,她跨著大步進校園,立刻就見到淵平。
她氣勢洶洶地直到他跟前才停步。
「淵平!」
他手上抱著一些畫具,敏銳地看了她緊蹙的眉頭一眼。
「嗨。」
「你昨天那兩通電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劈頭就問。
「我說我想要你。」他毫不閃避。
她頓了頓,有點接不下去。
「那……『試著』做情人,又是什麽意思?怎麽個試法?」
他很嚴肅地凝視著她,緩緩地說:
「由我們一起決定。這種事一點也勉強不得,到目前爲止,你只告訴我你會想要,但並沒有說想要我,所以我不能自以爲是。如果全由我來作主的話,現在就會把你拉到沙龍去,把門給鎖起來,對你來上爲時數小時的探索之旅。」
天!恣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完蛋了!她這什麽反應啊?他這個當老師的枉顧職責,在工作場所發失心瘋,她怎麽可以非常想要配合?
「我的確想要你。」她的嘴巴幫她回答。
他的神情發光了,抱著畫具的手臂繃緊。
「午飯以後,我可以在沙龍外面挂『請勿打擾』的牌子,不然,也可以帶你回家。」
「不是現在?」她的嘴巴又自動有百分百誠實的反應。
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我是想現在,但還有幾分鍾就開飯了,我知道你有多重視午餐。」
說不出心頭那道熱流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但他的體貼是真真切切地在她心裏打了個洞。
還是很不小的洞。「你……下午沒課嗎?」
「沒有。」
她忽然希望自己出門前換上了洋裝,底下還有性感到不行的內衣。
「你家在哪裏?」
「學校旁邊的公寓裏,此沙龍多了三分鍾腳程,但隔音效果好得多。」
恣然的臉逐漸發紅。他們會有隔音的需要嗎?
這談話若再繼續下去,她還有心思吃飯才有鬼!
「我們可以打包去你那裏吃嗎?」她問。
他微笑,但嘴角有些張力,和他全身一樣。
「這主意真棒。」
他忽然把畫具集中到一邊,空出的右手握住她左手,轉身往午餐地點走。
心裏的千軍萬馬忽然就沈寂下來了。恣然和他並行,腳步奇異地協調。
再怎麽瘋狂,還是可以笃定。也許,她大腦、小腦都沒問題,跟著心走就沒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5:17
正文 第八章
搶劫啊?他打的包未免也太大了。
雖然很心虛,恣然面對攤了一床的美食,還是竊喜地流口水。
她本來以爲自己會吃不下,一進他公寓就可能剝光他的衣服,但他的床不知怎地,竟讓她胃口大開,尤其有他盤著腿坐在自己身後。
喔,不對,自己根本是坐在他大腿上,不偏不倚被擁在他懷中--
被他一口一口地喂。
大概就是這樣,她才愈吃愈好吃,因爲根本等于在進行前戲……
喔,還是別想太多相關名詞,她已經夠熟的了。
加上她可以明顯感覺自己身下、他那極度有反應的身軀,簡直是令人加倍地竊喜。
「好吃嗎?」他燙熱的呼息就在耳邊,喑啞的聲音有些不穩。
他也會緊張嗎?一向自信沈穩的他?
那他們算扯平了,這讓她好過了些。
「好吃。」他用手指喂,她偷襲,把他手指吮淨。
「恣然……」
她是生來折磨他的嗎?淵平差點縮回手指,身體不禁顫栗。
他從不知道天下有這種快樂,也不知道有這種苦刑。
原來激情本身就是一種考驗,看男人能按捺多久,又會不會歡快而死。
「恣然……」他又喃道。
「嗯?」
她大概是嫌他太慢,竟索性抓著他的手指去沾醬汁,吮得津津有味。
好吧。All‘sfairinloveandwar。愛情和戰爭中,沒什麽是不公平的。那他也要隨情,也要率性,也要恣意了!向她看齊。
他一手抱住她,另一手把所有食物快速堆到床頭櫃上,她正伸向草莓的手落空了。
「喂……」
「午休時間到了。」他沙沙地說。
她笑起來,那笑聲直直敲入他心中,在全身每一個細胞回響。
他的手從後環繞至前,下颚棲在她左肩,幫她解開前衫的鈕扣,手指笨拙又不合作,她忽然握住他的手。
他僵住。「恣然?」
「我喜歡你,淵平。」她的聲音非常溫柔。
他耳中轟然一響,心跳幾乎停了。
「再說一遍。」
「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
「爲什麽?」他聲音像是醉鬼一樣,發音很怪。
她又笑了,將他手輕輕撥開,很努力將鈕扣解開,動作也不甚精准。
「因爲你是你,笨蛋。」
他不懂爲什麽自己眼眶要發熱,快樂應該是讓人想笑、想大叫、想跳躍……不是嗎?
「我也喜歡你。不,不只是這樣,我……」
他的嘴被有效堵住,是她整只手很不客氣地用力壓上來。
「沒事別亂愛。」她搖頭,「我很喜歡你,也很想要你,這就夠了,這是我能理解的範圍,我很滿足。你不滿足嗎?」
他?只要她對他一笑,他就滿足得不得了了!能感受到她的肌膚在他臉上,就算只是壓住他的嘴,他也覺得像被一絲陽光輕觸,像是……一個奇迹。
她沒放手,他無法開口,只有以點頭回答。
「很好。」
她的微笑的確是滿足的,這讓他心頭暖意更甚。
她沒錯,能這樣真好,他並不需要強調什麽,也不必證明什麽。
她的手放開,接著整個轉過身來,攻擊他的衣服。他急切地幫忙,結果是兩人扯成一團,衣服愈拉愈是卡住,等終于裸身翻倒在床上,他倆已氣喘籲籲。
「這……怎麽跟摔角一樣累啊?」她笑起來。
「那我要不客氣攻擊了!」他的手似乎無所不在。
身體真是很奇怪的東西,暖身過後,想要伸展、動作的欲望就愈強,愈動愈想動,跟食欲差不多。他可以感覺兩人心跳愈來愈快,幾乎可以聽得見。他的胸膛壓住她的雙峰,全身每一吋肌膚都想貼住她。
她的笑聲化爲呻吟,那聲音讓他瘋狂,如果不是太在乎她的每一個感受,他恐怕會就此失控。
「我……是不是太重了?」
「你不會壓壞什麽的。」
他閉上眼。「我……這是第一次。」
她正在舔他肩頭,聞言停了下來。「那很公平。」
他心沖到喉口,「你是說……」
她揚眉,「你很高興?」
「高興?我嚇都嚇死了!我們都沒經驗的話,那該怎麽……做?」他的聲音又古怪起來。
「拜托!就算我們從小看到大的數不清畫面都臨時忘光了,人家貓啊狗啊的,哪種動物不會做?而且你還開性教育的課咧!你到底是教到哪裏去了?」她的聲音也很怪,不過明顯是因爲在忍笑。
「我就知道沒經驗會被你笑!」
心在慌張,身體倒是自動往她的幽谷陷下去,他已全憑本能行動。
「等等!」
「等?」他立刻僵住。
「套子呢?」
他白了臉。天!自己是哪一路的混帳,居然連這麽重要的事也忘得一乾二淨?
「在床頭櫃的抽屜裏,昨天打完電話給你之後,忍不住就跑去買了三大盒。」他手忙腳亂地爬起身。
「幹嘛?你一次要戴好幾個嗎?」
「恣然,你不要笑我,我已經夠緊張的了。」
「我就是緊張才會開始尖牙利嘴,笨蛋!」
戴套動作在激烈拌嘴中很生疏地完成,兩人同時靜默下來。
「爲什麽我們這麽菜鳥,氣氛又這麽沒情調……我卻還是想要你想得要死呢?」他沙啞低語,輕輕將話語注入深吻中。
「大概因爲……情調什麽的都不重要,真心想要……才是一切吧。」她喃喃答道,覺得他的吻是她嘗過最美味的東西。
他一發不可收拾。天!她總有辦法三言兩語就融化他的心、揮散他的惶恐、挑起他排山倒海的激情……
兩人邊愛邊講悄悄話,一直到意識中只剩下……彼此。
「兩個人一起做,不見得比較容易滿足,但絕對比較好玩。」
懷中人兒的評語,使淵平微笑。他輕吻她汗濕的發鬓,心滿意足地嘗著已變得熟悉的鹹意。
「一個人的時候,絕對可以滿足,但滿足的品質不見得高。」他語音滿含逗趣。
恣然似笑非笑地擡眼看他。「哦?有優質滿足,也有劣質滿足?」
「一個人時的滿足,不是靠想象,就是靠圖片或文字來輔助,雖然也可以high到最高點,但總是少了一個可能。」
「什麽可能?」
「分享的可能。」
「但兩個人在一起,分享的有可能是劣質滿足唷。」
淵平捏捏她的鼻子以爲懲罰,「你不要一直笑我們的第一次好不好?第一次就能高潮的,我敢保證全天下沒幾個。」
他們的第一次,真是亂七又八糟,中間還笑成一團,最後是累得攤了。
淵平戲稱他們達到了「精神高潮」,而非「肉體高潮」。
「人家小說上寫的,若不是兩人『同時高潮』,至少男的一定可以沖到終點啊!」
「是啦,女作家寫的小說,當然可以。」
恣然嗤笑,「男作家就會寫男人不行?你也給我拜托一下。」
「沒關系,不管你怎麽笑我,都不會傷我大男人的自尊心的。」淵平收回手,改咬她鼻尖。「因爲後來兩次,一次比一次棒!所以我知道,一百次以後,我們大概也可以去拍A片了。」
恣然有些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他很危險,和他聊這種話題,第四次隨時可能發生。
「小說是有些誇張,一夜七次男,絕對是猛吞威而鋼的結果。」
「你是在嫌我恢複太慢嗎?」他撐起上身,眉毛挑得好高。
「我哪敢?我自己都要三小時來養精蓄銳了!」
這一天過得很快,三小時用來補充能源、枕邊細語、泡情人澡,三次下來,已經是深夜了。
「養精蓄銳是給我們男人用的詞,」他正經八百地指出,「你既沒精又沒什麽地方好銳,養什麽養?」
恣然哈哈大笑,笑得床都震動起來,「你……你……」笑得接不下去。
很少聽她開懷大笑,淵平真想把這笑聲錄下來。
「我們男人比較辛苦,這你總該承認吧?」
恣然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才怪!我也累得半死,做愛像發毒瘾一樣,我還不是和你一樣亂摸亂咬,想滿足那種嚇死人的渴望,又不是躺在那裏負責享受就好!」
「好吧,就我全身上下的痕迹來看,算你說得對。」
恣然爬到他身上,「讓我看看。」
她語氣溫柔,讓他咽了口氣,任她在身上細細檢查。
「會不會痛?」
她在他肩膀上發現一條抓痕,破了一點皮。她的手指來回撫摸著。
「呃……那時根本沒注意到。現在呢……被你一摸,誰還有心情去痛?」
因爲被她的腹部壓住下體,他身體的變化比空氣裏有氧氣還來得確實。
她嘴角微乎其微地一提,又是讓他醺然欲醉的那種表情,好像她正在想一個美妙的秘密。
「離上次只有……兩個半小時而已耶,」她瞥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鍾,「你這樣會壞了規矩喔。」
她好像很愛逗他,問題是他愛死了被她逗。
「是你壞了規矩吧?隨便亂摸人家。」
「你從午餐開始,手就沒有離開過我--除了上廁所的時候之外。你想怪我?門都沒有!」
「我不要門,我只要你。」
他的手的確是在她身上,正確來說是她後背,然後往下,再往下。
說話又有困難了,不過他倆都是利嘴,下一場陣仗,絕不會是靜悄悄的……
恣然幾天後加入了菜花學校的廚房。說好聽一點,是幫忙加旁聽,說正確一點,是邊幫倒忙邊偷吃。
「方老師,你切的鹵蛋怎麽這麽小一盤?」某個眼尖得該死的學生點出來。
恣然面不改色地擦擦嘴,「沒關系,這盤給淵老師的,他在減肥。」
「喔。」學生很好騙,又忙其它的去了。
「Shameonyou!淵小子什麽時候肥了?」後肩被小李推了一把,「跟你在一起,誰肥得起來啊?吃的搶不到不算,吃完還要幫你……」
「咳咳!」紅發皮耶及時摀住小李的嘴,臉色又開始向發色跟進,「呃,方老師,真對不起,小李說話從來不看場合的。」
「沒關系。」恣然努力維持臉皮不動。
媽呀!她是不是臉上寫著「我最近很縱欲」?爲什麽好像每個人都會多看她一兩眼,還猜得出七八分?
一定是淵平,現在他看她,眼中都有一種火熱,好像看到滿漢全席。
「你們到底算不算正式的一對了?」小李還不放過她,「我看你們眉來眼去的,但我問淵平什麽時候要請喝喜酒,他卻說沒有那個打算。」
「要結婚你和皮耶去結,扯不到我們頭上來。」恣然聳肩。
「我們當然會結!我們有個團體正在籌劃爭取同性結婚權利的遊行,到時還得請你和淵平來插花一下。」
「沒問題!」恣然一口答應。
「這麽說來,你對婚姻本身還是贊同的了?」皮耶好奇地問。
「爲什麽你會這麽問?」恣然揚眉,
「因爲你跟正常人不大一樣。」小李接口。
「呸!把我說成什麽了!」恣然笑罵,「想結婚的人,才是不正常呢。但我絕對支持任何人自由結婚的權利,這就像我支持自由信教的權利一樣,並不表示我就會去信任何教。」
「果然,我就知道,連耶稣和菩薩也拿你沒辦法。」小李誇張地搖頭歎息。
「我們要結婚還得奮鬥好幾年--搞不好是好幾代的時問,爲什麽你明天就可以結,卻不想結?」皮耶還是想要弄明白。
「因爲結婚是社會契約,基本上是用制度和法律來建立某種秩序,定下權利與義務,與心無關。」
「我不懂。」皮耶皺眉,「婚姻對我和小李來說,是一種對彼此的承諾,也是對世人的宣告。」
「承諾是兩人互給就好,有沒有儀式,和這個承諾的深淺沒有關系。」恣然溫和地說。「至于宣告世人,是希望別人能接受並祝福你們,這我能了解。也許我只是過于注重隱私,就算我真的想和某人在一起,基本上我仍不希望敲鑼打鼓地廣告。」
小李微微一笑,「我一直就知道你是怪胎,因爲淵平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是在和她談正經的!」皮耶用身子擠開情人,「恣然,你確定淵平也有一樣的想法嗎?」
「我很懷疑,」恣然坦白答道,「我不期望他會有和我一模一樣的想法。有那個必要嗎?」
「那如果他很想娶你,卻永遠娶不到你,那他不是很可憐?」皮耶一副很擔心的神情。
恣然心中一動,會嗎?
兩個人的事,如果只有一方妥協,是否會……有點不公平?
她歎了口氣,這得好好想一想了。
「你真是個好朋友,會爲淵平著想。」對皮耶的話,她不以爲忤,倒是十分感動。
「我也是你的朋友。」皮耶強調,「我當然不是說淵平想結婚你就該爲他而結婚……」
「我懂的。」恣然拍拍皮耶的肩頭。
淵平進來了,恣然幫著他端菜出去。
「你真覺得淵平會想要婚姻?他有說嗎?」小李問皮耶。
「沒有。他會喜歡恣然,當然也是喜歡她的與衆不同,我只是關心一下而已……你覺得我太多管閑事了嗎?」皮耶有些憂慮。
「當然不會。」小李柔聲道,幫他搓揉頸背。「放心,這兩個什麽不會,就是會溝通,那兩張嘴簡直是無所不談。」
「希望如此,」皮耶歎口氣,「我自己想結婚想得要死,才會希望大家都有婚可結,己所欲施于人嘛!」
「我們會的。」小李將他抱住,「恣然的話倒給了我一個新的想法……」
「什麽想法?」皮耶立刻問道。
「合法的婚姻還不行的話,私人的婚禮總可以吧?恣然說的,承諾是互給就行,沒有法律承認,我們還是可以得到親人好友的祝福。」
皮耶眼中浮起淚光,臉上卻是好大的笑容,「真的?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李印下深情的一吻。
皮耶想想又俏皮笑了,「恣然明明說的是,想結婚的人不正常!」
小李端起剩余的菜,「戀愛本身就是瘋狂,什麽時候正常過了?恣然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5:59
正文 第九章
下午的數學課,也是話劇課,由小朋友裝扮成巴比倫人和埃及人,介紹算術的起源,和幾何學對于尼羅河流域上地分配的幫助。
「爲什麽我小時候都沒有這麽好玩的數學課?」恣然在後面邊旁聽邊嚼鳕魚香絲,身邊的淵平在作教學評量,記錄學生的表現,作爲下學期課程設計的參考。
「我還記得高中的數學課,通常我都在下面偷看武俠小說……」淵平說。
「我也是!」恣然猛點頭。
「老林認爲數學應該像故事一樣好玩,所以由小朋友自己來介紹數學的曆史,可以幫助他們了解這些公式到底是怎麽來的。」淵平指著講台邊的老師。
老林看起來和菜花學校大部份的老師不大一樣,主要是因爲他有一頭白發,少說也有六十好幾了。
「你從哪裏請來他的?」恣然很好奇。
「老林是退休的大學教授,而且還是響當當的知名國際學者喲!我是在一場國際教育會議裏遇到他的。那時他還沒退休,忙得分不開身。不過他一直記著菜花,去年退休後就馬上跑來了。」
「說得好像人家等不及要進來似的。」恣然取笑他。
「本來就是!」淵平故意瞪她。
恣然還准備繼續打情罵俏下去,教室前頭忽然起了騷動。
「……在這裏?你給我在這裏等著!」
粗魯的男聲隨著重重的腳步沖入教室,一名西裝筆挺的中年人闖進來,怒目掃視室內一圈,眼光停在扮成埃及人的小書身上。
「這是在搞什麽鬼?!」
隨後沖進來的是名衣著樸素的婦人,滿臉焦急,「你不要這樣!」
「你給我閉嘴!你把我兒子放到這什麽地方了?!」
老林沈著地開口:「這位家長,我們正在上課,請你出去,有事我們外面談,不要嚇到孩子。」
「嚇到孩子?你還怕嚇到孩子?!」男人頸上青筋跳動,「你看你把小書打扮成什麽鬼樣子!」
淵平站起身來,對老林說:
「我跟他談,你繼續上課如何?」
老林點頭,「也好。」
婦人擠到男人身邊,拉住他的手臂。
「先益……」
男人狠狠甩開她,推得她直退好幾步,差點撞倒排戲的一個學生。
「你給我閉嘴!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把小書帶進這什麽地方?!我早就調查出來了!這學校專收白癡和不良少年!你自己精神有病,不要以爲小書就跟你一樣!我律師會幫我把監護權搶過來的,你給我走著瞧!」
小書從父親出現後臉上就失了血色,這時已縮到牆角,兩腿在發抖。
淵平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小書的母親,恣然立刻接手過去。
「你去對付他,別擔心吳太太。」
淵平轉身走向那男人,婦人抖著聲喃道:「我不是吳太太了……」
恣然輕捏了捏握住婦人的手,「那很好。」
吳姓男子卻已沖到正在安撫小書的老林身邊,一把將老林推開,老先生年事已高,砰地向後跌去,淵平眼捷手快地接扶住他,才沒有讓老人家跌斷了什麽。
問題是男人已經氣得半瘋,動作也變得粗暴,把小書猛然拉向自己,小書嚇得哭叫出聲。
「小書!」
做母親的也尖叫,推開恣然撲向孩子,男人已經將小書強拉向門口。
「你給我閃遠一點!你竟敢把小書放在這個變態的地方,簡直欠揍!」
婦人臉上現出恐懼,但明顯是針對孩子的處境,她一把抓住小書的另一只手,想拯救心愛的孩子。
小書變成拔河的繩子,兩臂被扯痛,叫聲更加淒厲。
「媽……」
婦人淚水進出,下意識放松手,小書眼看就要被架走--
恣然離門最近,男人將小書緊拉在身邊,身軀被半掩住,她本能要動手,卻又顧慮到會不慎傷及孩子。
「滾開!」
眼看男人就要擠出門,恣然忽然搶身上前,右手兩指弓成利爪,淩厲無比地向男人雙眼直直戳過去。
「哎呀!」
男人原來死命抓住孩子的手,本能地松開了,雙手同時護向眼睛,雖險險擋住恣然的雙爪,恣然已經趁他放開小書那短短瞬間,側身一腳跟著飛踢過去,將男人不偏不倚踢飛到門外,慘跌在地。
「我、我的肋骨……斷了……他、他媽……的……」
暴虐男子哀叫起來竟驚天動地。
這時匆忙趕到的兩名壯男--皮耶和小李,老實不客氣地架起男人,還把他曲成相當不自然的角度,使哀號更加誇張。
「你盡量叫,不過等警方到的時候,你最好已經叫完了,不然我會找機會再讓你叫,叫到你心滿意足爲止。」
小李的低語,只有皮耶聽到,皮耶嘴角浮起的邪笑,讓已經自動閉嘴的男人,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我老遠就聽到你的高見了。聽說我們這裏很變態?」皮耶也對男人甜甜耳語,「那我們可不能讓貴客失望了,你最好祈禱警方快一點到,不必和我們密談太久。」
兩個高大的男人,平常對孩子像是棉花做的大狗熊,被學生騎到頭上去還很高興,但是應付起人渣來,卻是一副嚇得死人的劊子手面貌,活像殺人後還可以笑舔刀上血的那種人。
「我……你……他……」
「文法學得不好,應該是『你我他』才對,該打。」
「我有最新的教法,讓我先試試有沒有效。」
發抖的男人被兩個談笑風生的男人架離現場,大氣也沒再出一聲。
學生們被淵平聚成一個小圈,溫和地解釋剛才的狀況,不誇張,也不粉飾。
「小書的爸爸對我們有很深的誤解,又失去理智罵人、抓人,我們不能下動手阻止他,不過最後我們還是報警來處理,希望這整個不幸的事件,能理出一個比較好的結果。」
淵平頓了頓又說:
「最重要的是,我們要記得小書是我們的朋友和同學,這些都不是他的錯,我們要支持他、安慰他、幫助他、照顧他,這樣我們才是真正的朋友。我們是不是他的朋友?」
「是!」孩子們聲震屋瓦。
小書正在母親懷裏,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聽到同學的話,小書擡起淚眼。
「我們是不是他的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會傾聽但不會刺探,會關心而不會嘲笑,我們能做到嗎?」
「能!」
好大的一聲、好用力的保證。小書淚眼汪汪地笑了。
恣然攬著婦人的肩,給予無聲的安慰,眼神和淵平的交會。
這個夢想的地方,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了解的。但她忽然明白,就算曲高和寡,他也會堅持下去,能多和一個人分享,就是朝夢想又近了一分。
啊,淵平……
她比以往都看得更清楚,這個男人溫和的舉止下,有深不可測的熱情。
警察帶男人離去後,婦人想立刻帶小書回家,恣然看到小書已經擦幹淚眼,和老林討論剩下的課該怎麽演。
恣然把他母親拉到一邊。
「小姐貴姓呢?」恣然溫和地問。
婦人有些赧然地笑,「我……姓連,連雨莘,但……」腼腆地說不下去。
「那就是連小姐,恭喜你又單身了。」恣然說得很輕快,「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和小書好好獨處一下,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但如果你不介意我直話直說的話,我想建議你讓小書上完今天的課。」
「但他剛才嚇成這樣,我……」
連雨莘每次開口,尾音似乎都會消失不見,恣然注意到她下意識常將兩手緊緊握住,像要把持住什麽。
「我了解,不過今天對小書來說已經夠震撼了,現在要盡量讓他恢複正常的作息,心情才能盡快平複。繼續上課正好可以達成這個目的,你說呢?」
現在這樣問這個有些彷徨的女人,好像不大公平,但恣然只管什麽對大家最好,不管它是否公平。
「我……」
恣然不禁後悔,剛才沒有多踹那男人兩腳,他的罪孽很明顯寫在雨莘怯然而毫無自信的眼神中,還有其中難以錯認的痛楚和自責。
該死的男人!
就算她只是個局外人,沒有足夠的信息來評判,但那個男人扯痛自己的孩子仍不放手,已清楚顯示他是個怎樣的父親。
「連小姐,你再留下來一會兒吧,如果仍然想帶小書回家,我可以幫你向淵老師及林老師說一聲。」
雨莘又遲疑了一晌,才終于點頭。
自己好像又在多管閑事了,不過恣然問心無愧。她本來就是這樣,路見不平一定拔刀相助,傷到自己或壞人都沒關系。
「來,我們去餐廳找吃的,順便談談。」
「我、我吃不下……」
恣然溫和地持住雨莘的手肘。「下午茶時間到了,我不吃會頭昏,一個人吃又很無聊,你能不能陪陪我?」
「呃……當然可以。」
恣然笑嘻嘻地半拉著雨莘走,這樣的笑容在她臉上是平日少見的,半帶得逞的邪氣、半帶對天下所有可憐好人的保護欲。
進了餐廳,剛好沒人,恣然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打開特大號冰箱就開始搜索。
倒了兩杯茶,拿出山藥棒冰、水果色拉、披薩和綠豆稀飯,排了近半個桌面,恣然太快朵頤,雨莘小口啜飲。
「你離婚很久了嗎?」恣然低頭猛吃稀飯,漫下經心的口吻。
「是的。」雨莘小聲回答,「快一年了。」
「他想和你搶監護權?」
「嗯……」聲音更小了,「他因爲以前曾經打傷過我,才沒要到監護權。」
就知道!「小書跟你很好,能進這裏更好。」
「但他會利用今天的事來打官司,再爭監護權。」雨莘滿眼的憂懼。
恣然用鼻子哼了一聲,「他甭想!來這裏無故鬧事、驚嚇其它學生、動手推拉好幾位老師、還傷到自己的孩子!你放心,警方有記錄,要告大家一起來,他絕對占不到便宜。」
「但我離婚的訴訟費都還沒付清,」雨莘黯然道,「他自己有開公司,有財源又有人脈,要不是那次傷我太重不得不送醫,他早就搶到了監護權。如果又要再跟他鬥,我……」
「事關菜花聲譽,更別說爲了正義公理及小書的快樂和安全了,我們能幫忙的地方一定會幫的,你別擔太多心。你該做的,是高高興興地照顧小書,這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他最想要的,一定是讓你開心,你同意嗎?」
雨莘眼中浮起淚水,無聲地點了點頭。
恣然體貼地低頭吃了好幾分鍾,才說:「你們之前結婚好幾年了吧?」
「六年。」雨莘回答,但這個問題似乎讓她平複了些,不若孩子的事讓她憂懼。「他以前脾氣就不是很好,但會胡亂動手是這幾年的事。」
還幾年哩!恣然暗暗搖頭。換成她的話,不反手將那種男人打死才怪,最低限度也大概會打到同歸于盡。
但她很了解,受虐妻子在心靈、肉體、甚至經濟上都受到壓迫,更常爲了孩子而忍氣吞聲,不是一句「你離開他嘛。」就能解決的。
她能做的,除了傾聽,大概就只有盡量去了解了。
「你現在對他的感覺是怎麽樣?你還會怕他嗎?」
「我……應該是會。但我現在是氣他比怕他要多了,尤其在他像剛才那樣……對小書亂吼又亂動手腳的時候……我根本忘了害怕,只想阻止他。」
「就是該這樣!」恣然大大點頭,「他再怎麽可怕,也比不上他的可悲!那麽大的一個男人,推女的、推老的、還拉小的,典型的欺善怕惡!你沒看到他一碰上兩位比他高大多多的老師,立刻就變成小貓一只了?」
雨莘被她說得想笑,「還有……他被你踢痛了,就叫得好大聲……」
「像被殺到一半的豬。」恣然點頭,老大不客氣。
雨莘眼中的陰霾消失了大半。「你知道嗎?有時我怪完他以後,也會怪自己。」
「怪自己?」恣然大表不同意,「你被打還有錯?那世上還有天理嗎?」
「不,我不是怪自己被打,或怪自己惹他生氣,而是……」雨莘低下頭去,「我怪自己當初沒有看清楚,有人對我殷勤一點,我就受寵若驚,以爲這就是愛了,沒有真正了解對方,就胡裏胡塗地嫁給他。」
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嘛!恣然差點脫口而出。
但說風涼話不是她的風格,事前大聲警告才是。但這對于雨莘沒有幫助,她想了想之後說:
「你對于其它男人呢?不管認識或不認識,會不會怕他們接近你?」
雨莘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楞了一楞。
「我……我不知道。」
「譬如皮耶,最人高馬大的那個老師,你會不會怕他?」
雨莘立即搖頭,「皮耶老師對小書很好,小書很喜歡他,常常提起他,我怎麽會怕他呢?」
恣然點點頭,滿意于這個回答。
「那很好,你沒有把天下男人一竿子全打下愛之船去淹死,至少那只豬沒有造成永久性傷害。」
「你……覺得我該爲小書再找個新爸爸嗎?」
恣然立即舉起雙手,「不,我不會鼓勵你那麽做,不過也不會反對就是了。」
雨莘迷惑地看她。
恣然歎口氣,「我是個連愛情學分都沒修過的人,你不要被我的天花亂墜給唬住了。我只是想說清楚,你若要再找個男人爲伴,絕對是要爲你自己,不要是爲了小書。伴侶不是爲了第三者而結合的。下個男人當然也要喜歡小書,做不到的男人你大概也愛不下去;但若不愛他卻要爲小書而嫁,那又會是另一個冒險的婚姻了。」
「你說……你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雨莘對這一點驚訝極了。
恣然似笑非笑,「我是不談愛情的。」
「什麽意思?」雨莘不懂。
「兩人一起生活的型式,對我來說不大自然,」恣然自得地靠向椅背,「而對方又是個男人的話,麻煩更多。這就是我不會鼓勵你再交男友的原因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你是說……你這輩子都要獨身了?」
恣然想笑,青豔一定會喜歡雨莘的,她得找機會讓兩人認識一下。她們雖然表現驚訝的方式和程度大異其趣,其中對她的關懷倒是不約而同。
「我有伴啊,不孤獨的話,就不算獨身。」
「伴?」可憐的雨莘,愈聽愈是一臉的迷霧。
「說是情人好喽,不然性伴侶也行。」
雨莘臉紅了,恣然忍住笑。真好玩!都當媽媽的人了,又不是沒經驗,卻仍對男女之事如此羞赧。
「至于愛情嘛,」恣然轉回話題,「在你結婚之前,有沒有其它的戀愛經驗?」
說得很婉轉了;那只豬不是人,本來不應該算的。
「有單戀過一次,失戀過一次。」
原來單戀不算失戀,恣然在心裏歎口氣,愛情也未免太複雜了。
「很辛苦的樣子。」恣然一臉同情。
不知爲什麽,雨莘居然微笑了,「其實……雖然都沒有成功,我還記得少女時那種感覺……很甜蜜、很幸福的……只是時問相隔太久了,我又很寂寞,所以像吳先益那麽成功的男人忽然注意到我,我才會昏了頭。」
很幸福的單戀?很甜蜜的失戀?人說回憶都是甜美的,果真不假。
恣然在心中頓了一頓。幸福?這樣的感覺她也不是沒有過,在她被淵平緊擁在懷中的時候。至于甜蜜……
如果她對自己誠實,每當淵平用那種他獨有的眼神望向她時,她就有如此的感覺。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
「真的?我是說……你和你的……呃,伴……在一起的時候,也有那種幸福的感覺?」
恣然點頭,「是的。」
「那你……不就是在戀愛嗎?」雨莘有些遲疑地說。
「是嗎?」恣然不置可否地說,心裏卻一緊。
人一快樂,就要下一個標題、定一個名、貼上標簽?
不這樣的話,就會不確定嗎?像要捕捉一陣風,拿著小風車緊緊追趕。
要捕捉一顆心,索求愛情;要掌握愛情,套上婚姻。
要人生快樂……就日夜夢想世上會有某個人、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那個人,正排除萬難尋找著你,要和你結合成一個完美的圓,然後happilyeverafter。
爲什麽她無法乖乖地接受、毫無異議地點頭稱是?爲什麽美麗動人的神話不能讓她心動?爲什麽看世人爲愛而廢寢忘食,她不是感動,卻覺得不忍,甚至憤怒?
看著雨莘那受了多少傷卻仍在夢想的眼睛,她知道爲了什麽。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你所謂的愛情呢?你會怎麽樣?就一直找下去?」恣然輕聲問。
「我……我也不知道。」雨莘低下頭。
「在找到兩個人的快樂之前,你仍然有權利享受一個人的快樂,你同意嗎?」
雨莘擡起頭,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如果每個人自己都能快樂,兩個人在一起時也才能快樂。兩個不快樂的人在一起,痛苦沒加倍就算幸運了,想快樂也快樂不起來,不是嗎?」
雨莘迷蒙地看她,「我想要快樂,雖然比起和吳先益在一起的時候,現在已經好多了。」
「你可以的。你喜歡做些什麽事?或有什麽你從以前就想做、卻一直都沒去做的?」
「我……我想學水墨畫。我母親生前曾留下一些畫,我一直珍藏著,常常拿出來看,想著如果有機會要拜師學畫。但生下小書後,我一忙起來,就慢慢忘記了。」
「現在小書上學了,你有沒有空閑一點?還是你在工作?」
雨莘點頭,「爲了經濟獨立,我在離婚前就回去做以前的會計工作,但周三及周末還是有空的……」
「那就成了!我認識一個國畫家朋友,明天我就給你消息。」
雨莘望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老師,你真的很了不起。小書說你講起話來比任何老師都厲害,我覺得……跟你說話,讓人忽然多了很多勇氣,好像天下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
奇了,這不是淵平的注冊商標嗎?怎麽掉在她頭上了?
「我只是愛說大話而已。」恣然淡笑。
「還有今天你救了小書,真的……真的好厲害。」雨莘認真地說,「我想我可以明白,你說你一個人也可以快樂的意思了。你有自信、有能力,又有愛心,光是和你在一起,我就快樂了許多。我想……想向你學習,學著怎麽一個人也快樂。」
恣然對那些贊美不在意地揮揮手,只針對最後一句滿意地眨眨眼。
「沒問題!我有本『WheretheSidewalkEnds』--(人行道的盡頭),先借給你看,這是本讓人在幽默中學人生的好書,更是可以拿來當『快樂經』的秘密武器,還是我自己譯成中文的版本喔。你喜歡看書嗎?」
「喜歡!非常喜歡!」
「好極了!」恣然卷起舌,「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用這麽肯定的用句,又是這麽有精神的語氣。」
「真的?」雨莘眼睛亮了些,「我是覺得心情好多了。這又是你的功勞……」
「拜托,別又推到我頭上來了!真要推什麽給我的話,就推吃的,我來者不拒。」
「我看得出來。」雨莘眼光落在桌上迅速消失中的食物。
「別光用看的,吃這種事要身體力行。來來來,你要用力多吃一點!你跟小書都太瘦了,被那肥男一推就倒,那怎麽行!」
恣然說得擠眉弄眼,令雨莘噗哧一笑。
「喂,快啊!你不吃,光看我吃,我怎麽吃得下去?幫幫忙吃幾口啦!」
看對方還在客氣,恣然很大方地把食物硬推過去,活似個女主人。
雨莘終于動叉子了,胃口看來還不錯。
恣然並不知道,門外站著個淵平,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7:38
正文 第十章
不久之後,淵平和她在沙龍裏聊天,她又不知怎地坐到他腿上去了。
「姓吳的沖向門口的時候,剛好是對著你沖過去,我差點嚇死了,又來不及過去幫忙。」他的手臂抱得她好緊。
「他頂多把我撞開罷了,有嚇死的必要嗎?」她挑著一邊嘴角。
「當然有。因爲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一定會跟他拼了,自己的安危都不顧。這我能不嚇嗎?」
真是知她者莫若淵平……這又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啊?
「我是很想把他的臉給打爛,不過警方可能會有點小意見,沒辦法,只好點到爲止。」
「點到爲止?」淵平搖頭,「你從哪裏學來的功夫?什麽時候突然變成女俠了?」
「我只不過是學了防身術而已,這是身爲女人必學的一課。」
話剛出口,恣然立刻覺得不妙。
果然--
「我會把它排入課程裏,男女都教,大家一起學。」淵平點頭。
「淵平!我的話不是聖旨,拜托你不要這麽聽話,我會覺得惶恐。」
淵平的眼光炯炯,半帶玩笑的神情卻有不折不抑的欽佩。
「惶恐?你?」
是很惶恐啊!從來沒有這種被人捧著……珍惜的感覺,被當成寶一樣。
他如果只是寵愛她也就罷了;但他對她的一言一行、每個想法,巨細靡遺地一律是欣賞和佩服--
男與女之間,有這樣的嗎?她迷惑了。
「我有很多缺點,你到底是有沒有看到?」
「你以前就警告過我了,」他微笑,「我還在找。」
天啊!難道……愛情真是盲目的?
但她不要什麽愛情啊!那她對這個爲她而盲的男人,又該怎麽辦?
真的很要命……
她歎了口氣,向後靠向他肩頭。
「怎麽了?」淵平低語,將她鬓邊的頭發撩到耳後。「還在害怕嗎?」
她心一悸!他讀她太容易,對她太好,愛她……太多。如果這還不教人害怕,世上就再沒有讓人害怕的事了。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本來就知道的,爲什麽還會陷進這樣的迷霧?
「恣然,我不會要求什麽的。」淵平溫柔地撫弄她的直發,「能再碰上你,我已經覺得太幸運了。」
她說不出話來,喉中有什麽哽著,心口熱熱的。她只能點點頭。
她也很幸運,幸運到又怕東怕西起來,真是笨蛋加懦夫。
他一定不知道,他才是那個真正值得佩服的那一個。
「原來我最近老找不到你,是你給我兼差去了!」
青豔終于在下班後的某天上門來抓人。
恣然只能暗自稱幸。今晚淵平有事,沒有照常和她一起「放學」回家,不然青豔很可能就變成來「抓奸」了。
咦?也不對。她和淵平都是單身,有什麽好躲躲藏藏的?
問題是他們獨處的畫面都過于養眼,曝光了還得幫人收驚。
「我時間很多,幫淵平的學校翻譯點東西罷了,又沒耽誤公司的進度。」
「你就只忙淵平學校的事嗎?」青豔笑得色迷迷的。
恣然不禁要歎氣。青豔唠叨了好多年,非要她趕快找到男人,就是等不及要享受聽報告的樂趣了,免得總是一個人在唱獨腳戲。
「好吧,你要聽輔導級的,還是限制級的?」
「每一級都要!什麽都不准給我漏掉!」
恣然倒向沙發,「我每天早上在家工作,中午去菜花吃飯,下午幫忙打雜或在學校繼續翻譯,放學我們就一起回來。」
「原來已經朝朝暮暮了啊!」青豔又捧住心口,一臉神往。
「你連別人的感情生活都這麽陶醉?」
「戀愛是愈多愈好啊!」青豔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我常常覺得,我會反戀愛,就是被你嚇到的。」
「亂講!你只是書看太多看壞腦袋而已。」
恣然默然半晌,「日子就這樣過,我們之間到底是朋友還是情人,或其它什麽名目,有那麽重要嗎?」
「那倒也沒有啦,」青豔將下巴支在手心裏,「反正你就是那張嘴最硬,就算哪天披著婚紗、戴著戒指站在姓淵的身邊了,還是會一直強調--請注意,我是不結婚的喔!」
恣然噗哧一笑,「真有那麽一天,我讓你笑死沒關系。」
那樣的情景,她想象不出來。她想起雨莘,和那個已結束的婚姻。還好婚姻已不必是永遠的,所以傷害可以中止。
再怎麽去美化,婚姻還是威權體系的一環,一樣的圈圈套在每個人身上,即使心不在了,繩索仍在。
而雨莘又特別不幸,即使解開了繩索,還是解不開前夫的追纏。
何苦呢?恣然不想套住任何人,更不想被任何人套住。
「說那些反正還太早啦,而且你別想給我跳帶,從你們的第一次開始講!」青豔揮手。
「喂,是你自己老是強迫推銷你的性生活,我可沒有義務跟著口供。」
「你不是說有限制級的好東東可以聽?」青豔才不放過她。
恣然又歎了一口非常感慨,遇人不淑的氣。
「我們在床上很相配,這樣可以了吧?」
「當然不可以!相配是怎麽個配法?」
「我們都是冒險性很強的人,所以很相配。」
「喔,這我倒可以想象得出來……」青豔笑得瞇起眼來。
「真的?」恣然問,「我和淵平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她忽然好奇起來。
「當然像!你是膽大妄爲型的,總有一天會搞到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上了床大概也一樣勇。而淵平嘛……」故意拖著尾音。
「淵平怎麽樣?」恣然忍不住催促,沒去計較她對自己的評語。
「哈哈!就知道你已經在乎得不知所措了!」
「你成語用得很爛。」恣然設法扳回一成,「淵平到底怎麽樣?」
「淵平啊,等你等了十年不止,壓抑過度,當然如長江大泛濫……」
「得了吧!長江真可憐,被你這樣濫用。」嘴裏不屑,恣然的臉倒有些微熱。
「告訴你,床上很相配,是機率百萬分之一的奇迹,不了床絕對也是了不得的佳偶,這是我累積十年的寶貴經驗,免費送給你。」
青豔說得擠眉弄眼,但恣然知道青豔是認真的,因爲青豔等她找到好伴,已經等得望穿秋水,跟她老媽差不多,無論如何青豔也會給她真心的建議,讓她也能享有青豔所謂的「快樂得亂七八糟的那種快樂」。
奇迹啊……
恣然想著又勾起半朵笑。
「這是不是表示,你和那個男人,也是床上絕配?」
青豔紅亮的十指一掌打在恣然肩頭,笑得臉也紅亮。
「死人!」
看來青豔和那個男人真是絕配了。
「你們現在還洗不洗情人澡?」
青豔紅著臉點頭。「他都沒有再提,但有一天我晚上洗澡出來,發現他突然跑來,已經按鈴好久了,我一時高興,完全忘了自己臉上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讓他進來以後還聊了天、看完一個節目,直到上廁所照到鏡子才赫然發現。」
「他能讓你忘記那麽久?不簡單。」
「那時候我想再上妝,又覺得那樣太蠢……硬著頭皮出去,結果他不曉得問了我一個什麽問題,我講著講著又忘記自己的臉了。」
恣然在心中大大佩服蕭千爲,也謝謝他爲青豔所做的一切。
「我……」青豔歎了口氣,「這種事又發生了好幾次,我真不知道爲什麽,在他前面就變得那麽健忘……」
恣然暗暗希望蕭千爲再接再厲,多多使青豔幸福得什麽都不在意。
「他是用色誘的嗎?」恣然故意取笑。
結果青豔臉更紅了。
就知道姓蕭的不只是用聊天和電視來分青豔的心嘛!
哈哈哈……
還笑別人,結果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對做愛上瘾,是不是情人的錯?
若是這樣,恣然覺得自己也有錯,因爲淵平絕對也是百分之百地、毫不害臊地迷上她的身體了。
這樣就扯平了吧?她不必擔起害人家睡眠不足的責任。
問題是,每天把淵平給拉回家來,愛過以後還趴在人家身上看書,看累了就熊熊在原位給他睡著,讓他回不了家。
結果是,做事有條理又准備充分的他,找幾天早上沒課時先行回家打包,把足夠用好幾天的衣物都裝箱,還買了菜晚上好幫她下廚。
不出幾個禮拜,他留在她家的東西已愈積愈多--總不好天天把電動刮胡刀什麽的帶過來帶過去吧?
這樣跟同居有啥兩樣?恣然某天早上吃著淵平煎的法式吐司,自問這個可笑的問題。
可笑,是因爲既不想套上愛情的名目,那又管他這種生活方式算不算同居?
奇了,自己在斤斤計較,人家淵平可什麽都沒說。
她可不可以假設,他既然這麽配合,那麽一定也是想這麽做,心甘情願的?
都是小李和皮耶,把她說得像是剝奪了淵平什麽似的,害她無故內疚起來。
她可以一意孤行嗎?理直氣壯地堅持她的活法,淵平想同行就歡迎進入她的生活,若不想也請自便,她從沒要求過什麽。
這樣想可以嗎?
她是覺得這很合理,但爲什麽有時享受著淵平的給予,譬如像現在這樣大嚼他趕在上班前幫她做的早餐,她會有那麽一丁點心虛?
這種心虛,又到底是真正心疼于淵平單方面的付出,還是太享受這種寵愛,一心只怕將來會被他給收回去?
總歸一句,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唉,煩喔!當初沒亂愛就沒事了……
恣然笑起來,笑了一半撫著心口,氣息差點哽住。
如果不是淵平,沒有了煩惱,卻也沒有了一千萬種只伴隨他而來的快樂,代價太大了。
這樣一笑,這樣一想,不知怎地就豁然開朗--管它的愛不愛哩,她很快就可以見到淵平了!
精神大振,她打開計算機開始認真工作,進度有如神助。
十一點時准時向菜花報到,直接殺到餐廳裏准備偷吃--她在午餐前得有些開胃菜,很正常啦。
前腳才踏進餐廳,她就差點跌倒。
整個餐廳鬧烘烘的,學生們在排椅子、准備午餐--這很正常。問題是,天花板下垂著數十個花串,還有七彩的各色氣球……
這還不足以讓人倒抽口氣,角落裏不知何時搬來的鋼琴,有個學生正斷斷續續練習著結婚進行曲……
這就太、太、太明顯是在准備什麽了!
她眼光亂七八糟地在廳內轉,立即鎖定全身白色燕尾服的小李和皮耶,兩人正對張大嘴巴的她指著,嘻笑不已。
她走過去,控訴兩人:
「你們兩個!你們要結婚怎麽也沒通知一聲?!如果我今天睡遲了沒來午餐怎麽辦?!」
「你?睡過頭錯過一餐?不可能的事。」小李嘻皮笑臉地在她臉上啾了一吻。
她打他一拳,正中肩頭,力道毫不留情,小李哀叫一聲。
「但我連禮物都沒准備!」她再罵。
「我們誰都沒通知啊!連伴奏的學生都是剛才臨時抓上台的哩!」皮耶一臉得意的神色,「我們就是不想寄什麽紅色炸彈,強迫別人破費,更不想讓自己破費。這樣免費借用學校場地,還有不請自來的觀禮人,又全都是我們最親愛的同事和學生,簡直太完美了!」
「但……」恣然想問他倆的家人,最後決定還是不要在這種歡樂時刻過問私事。「等等!淵平是不是也參與了這個陰謀?」
「他是第一個知道,不過也是今早踏進學校以後的事,你要殺他是沒理由啦。」皮耶說得俏皮。
恣然還是瞪著大眼,小李微笑了。
「你這麽重視我們的婚禮,我們很感動。但你不是對這種事不大在意嗎?」
恣然不禁也要微笑,「說的也是,我幹嘛像是錯過兒子婚禮的老媽子一樣發神經啊。」
她一手同時攬住兩人,踮起腳尖各在兩人臉頰給了一吻。
「恭喜!」她由衷地說,「你們比誰都更適合結婚!」
皮耶的眼睫有些潤濕,「從你口中聽到這話,比誰說的都更讓我高興。」
恣然也覺得眼睛奇異地熱,拍拍他的肩,「好吧,那我幫得上什麽忙?」
「你太遲啦,工作都發派好了,」小李擠擠眼,「你等一下負責幫忙吃就行了,沒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
恣然再打一拳,三人嘻鬧成一團,直到淵平拿著相機過來。
淵平看著恣然,眼睛移不開。她眼中的光采如此動人、溫潤如水--她也如他一樣,被這個婚禮所感動嗎?
在充滿花朵與音樂、笑聲與祝福的婚禮上看著她:心裏的悸動是那樣的強烈……
她可能對這種場合不苟同,但她對小李和皮耶的友情顯而易見,難得的燦爛笑容奪去他的呼息。
他應該羨慕小李和皮耶,應該心中感覺隱隱的酸楚,應該作夢也夢見恣然對他示愛……但他心中太滿,此時此刻的感動太深,他無法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缺憾。
「來,新人和伴娘都笑一個。」淵平舉起數位相機。「這要放上學校網站的喔!」
三人臉上仍大大咧著笑,小李還偷親皮耶。
「喂!誓言還沒說,怎麽就跳到親吻那一步了?」淵平邊按快門邊取笑。
「我們這婚禮哪裏照什麽規矩來了?床都上了還……」
小李的嘴又被皮耶的大手堵住,「這裏是學校,而且性教育的課都是由淵平來上的,輪不到你,拜托你注意一下好不好?」
「爲什麽都是由淵平來上?」恣然很感興趣,大剌剌地盯著淵平看。
淵平臉上的肌肉沒動半分,正經八百的樣子。
「你看看,就是因爲這樣!」皮耶指著淵平的臉,「小李來上會口不擇言亂說一通、滿臉興奮嚇到孩子;我來上的話……呃,我太容易臉紅,一定會被學生笑;只有淵平,不管是說笑話、說髒話、說鬼故事,還是上這種內容聳動的課,都可以一張撲克臉,說得別人都笑死或嚇死了,他老兄還是那種別人好像少見多怪的表情。這是多高的天賦啊,他天生就該當老師的!」
淵平微笑了,這又是他另一個招牌表情。恣然點頭,「沒錯,他真的很適合當老師。」
淵平是有些赧然,但自己的臉的確是屬于溫吞型的,他又有什麽辦法?
「老實說,你也差不多,你們兩個好像。」皮耶又說。
淵平看向恣然,她半笑不笑地提起一道眉,「我是常常一臉無聊、無所謂的樣子,我朋友都這麽說。」
「在我們的婚禮上還一臉無聊?請你振作一點。」小李指她鼻尖。
淵平仍看著恣然。他們很像嗎?愈來愈像嗎?
他喜歡這個念頭。從高中的時候,他就覺得她的表情很讓人印象深刻,同時是溫和與固執,面對世界坦然無懼,看到可笑或可悲的事不是激烈情緒化的反應,而是銳利又不失平和的剖析。
他悄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她轉眼看他,仍挑著眉。
他微笑,「婚禮再五分鍾就開始了,結束後就是喜酒大餐。」
恣然眼一亮!三個男人都笑了。
啊,她還有太多、太多可愛的地方,他大概是永遠也學不來、做不到的。
但這是最好的理由,讓他守著她,不是嗎?
恣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婚禮。
在場的孩子比大人多,笑聲比音樂多,而新人之一很不客氣地趴在伴侶肩上大哭特哭。
一開始時孩子都滿安靜地、好奇地睜著大眼直盯舞台上的兩位新人、伴娘與伴郎,還有老林老師念誦宣言--不是對新人都是男的好奇,因爲他們早習慣兩人是一對的事實了--而是對這麽新鮮的婚禮好奇。
說起來新鮮的地方還真不少。因爲小李和皮耶念念不忘生活就是教育,所以開頭先請教音樂的秦老師講解結婚進行曲的來源,接下來老林講完宣言,皮耶用法文複述一次,小李又用英文複述一次。
「李全希與皮耶?強斯,情投意合,結爲連理,由林津生及其它朋友作證,兩人真心真意,今後將共同爲這份婚姻而努力。」
而宣言之後,由兩人互換誓言。這兩篇誓言又和法院證婚或西式基督教傳統的誓言沒有半點關系,是兩個新人自己寫的。
「我的愛,」皮耶的法文非常低沈動人,「我不知道歡笑可以多麽快樂,直到我遇到了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真正的當我自己,不必再假裝、不必再害怕有人看透我、不必再身處人群卻感到孤獨。
「從今天開始,我可以大聲向所有人說,你是我終生的伴侶!天地都看見了,我們的大小朋友也都作證,我們終于在一起了!」
孩子們都聽得直點頭,足證法文學得相當不錯,老師們也都十分感動,有幾個甚至眼眶都濕了。
接下來是在美國長大的小李,用純正美語笑著道出,語驚四座:
「皮耶?強斯,你是我的弱點、我的冤家、我的克星。我一定是前輩子造了很多孽,這輩子才會被你迷得頭昏腦脹,折磨得死去活來……」
他說得像在抱怨一樣,聽得大家下巴都掉下來,他卻旁若無人又繼續:
「愛上你是我倒黴,愛上我卻是你更大的不幸。從今以後,我絕對不讓你有一天好日子可過,天天唠叨你、夜夜糾纏你、生活中每一細節都要強迫你和我一起分享,走到哪裏都要讓別人知道你身上貼著我的標簽,你完蛋了!皮耶?強斯,我的愛會同時是你的天堂和你的地獄……」
大家愈聽愈覺得可怕,面面相觑。皮耶卻忽然放聲大哭,死命抱住小李,哭得震天價響毫不害臊,哭得寬肩一聳一聳的,而小李也不禁淚流滿面。
衆人這才像頓悟了什麽,有的拍掌,有的孩子笑成一團,秦老師和教育兒之道的梁老師兩個女人跟著哭起來。
恣然從來沒有聽過像皮耶這麽溫柔、或像小李這麽深刻的愛情宣言,心中有什麽翻轉過來了,眼前世界似乎亮得炫目,身子悄悄被淵平擁進懷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25 17:07:54
正文 終曲
大概被這個驚喜婚禮小小感動了一下,周末恣然接到老媽一通電話,叫她去喝夫妹的喜酒時,她居然一反常態地答應了。
但考慮了前前後後半小時的時間,恣然才邀請淵平同行。
「你要想清楚,」她蜷在他懷裏,在他胸口畫圈圈,「我從來沒有帶男人回家過--至少沒有只帶一個。所以我老媽會表現得比青豔還饑渴,喜酒上公然幫你添飯夾菜、一直給你很肉麻的笑容,還不時做著白癡才不懂的暗示……但她不敢太囂張,因爲怕我會不客氣地罵人。你如果怕這種陣仗,就不要勉強出席。但你如果敢跟她勾結來提什麽婚事,我踢人也絕不勉強。」
「你通常都帶幾個男人?」
她整篇義正辭嚴的宣示,只換來他那錯過重點的問題,使她傻了眼。
「有幾次帶青豔和其它同學回家吃晚飯,怎麽?」
「沒事,」他微笑,「差一點我就要吃錯醋了。」
這比聽到淵平會飛,還令恣然更驚訝!
「你吃什麽醋?」
「我很努力地不吃,因爲要當很有風度、包容一切的新新好男人。」
「傻瓜!我們兩個直到上個月還是童子雞兩只,有什麽醋可以吃啊?」
「我本來就很傻。」他摸摸她的耳垂。
他一點也不傻,也從來不裝傻,所以有時肺腑之言會嚇到她,真是的!
看她皺著鼻子沈思,他又親親她耳垂。
「所有愛情的副作用和後遺症,我都會很小心,像避地雷一樣幫?避開。因爲我知道你本來就不想走上那條路,還讓你被炸到就太不公平了。」
她沈默了好一晌,才問:
「淵平,你覺得我根本只是感情的逃兵,對不對?」
他搖頭,「不對,沒有人規定活著就非要談情說愛,就算有這樣的規定,你也從來不照別人的規則來活,不是嗎?」
「但是你會很累,因爲你只是包容我的愛情觀,而不是真正同意我的想法。」
他是嗎?淵平沈吟了。
不,他從前也沒有品嘗過愛情,他的愛情觀是跟隨世俗的,真正屬于自己的想法和感覺,是重又遇上她之後,才一點一滴慢慢累積起來。
他沒有辦法指天發誓此生不渝,因爲他覺得那是不負責任的空頭支票;如果明天有了什麽重大變故,或他哪天得了抑郁症,他如何能保證自己的心境和愛對方的能力都始終如一?
如果她的愛情觀是基于懷疑,他的就是基于誠實。再美的承諾和愛語,如果他覺得自己沒把握實現,絕不會輕易出口。
「你的愛情觀,究竟是什麽?」
想來也很誇張,自己竟是第一次問她。
她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
「沒事別亂愛,別亂愛就沒事。」
他愣了一秒,隨及哈哈大笑。
真是他的寶貝,一點也不讓他失望。
「喂,這聽來很誇張,含意卻是很嚴肅的!」
「我一點也不懷疑。」他點頭,邊笑邊擦眼淚。
「問題是不想愛也會有事。」她在嘴裏嘀咕,被他聽見了。
「根據你的邏輯,亂愛才是問題,不是愛本身。」
他簡單的一句,讓她震動了,擡眼看他。
她眼中有份驚異……天,他真愛她!淵平不能自已地傾身吻住她,柔情萬千的緩緩注入。
「淵……」
「你不必愛我……」他揉亂了她的直發,「只要每天告訴我一些偉大的道理……」他的氣息紊亂起來,「只要每餐讓我陪你吃個痛快……」他的舌半堵住了自己的呢喃,「只要每晚和我一起想愛就愛……」
咦?不是說不必愛?
她思緒模糊了,因爲他的手太過刺激,讓她通體焚燒。
在兩人亂燒一氣的整個過程中,她好像有問他是否決定跟她去喝喜酒,他好像回答有好吃的他怎麽可以缺席。
她好像也有重申她的愛情金律,他好像說什麽既是金律,一定是百試不爽,不必怕出錯,就算不特意遵守還是會實現。
不太確定到底辯論結果是如何,她昏昏沈沈、非常滿足地決定下半輩子多的是辯贏他的機會。
「沒事……別亂愛……」
她喃喃地再強調一次,臉頰貼在他久久未能平複的心跳上,聲音已經被睡意模糊了。
「是。」他微笑,「我不亂愛。」
不想移動頭部驚醒她,他將食指按在自己唇上,再輕點她微張的嘴。
誰需要說愛呢?
外篇 小書日記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小李老師和皮耶老師渡蜜月回來了。
小李老師說,他們是提早回來的。
皮耶老師說,他是怕我們把法文都忘光了,趕回來救我們。
小李老師說,皮耶老師是想念我們,所以蜜月回菜花來渡。
皮耶老師說,小李老師難道就不想念我們?他敢說不想念嗎?敢說就說說看啊?
我覺得皮耶老師很好玩。
小李老師也很好玩,但皮耶老師比較好捉弄,所以比較好玩。
上個禮拜的美術課,皮耶老師教我們畫肖像,給我們看梵谷的自畫像,和達文西畫的蒙娜莉薩的微笑。
他要我們每個人都畫一張,題目是:我最愛的人。
我畫了媽媽,小三畫他的爸爸,阿強畫了他的狗,皮耶老師說題目是人,阿強說可是他最愛的是他的狗樂樂。
小琴畫了皮耶老師,皮耶老師看了嚇了一跳,臉變得好紅,還五分鍾都說不出話,好好玩。
小琴畫的皮耶老師,頭發是紅的,臉也是紅的,結果整張都紅紅的,好好笑。
爸爸來看我的時候,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麽,我說今天有上法文課。
爸爸曾經說皮耶老師和小李老師不正常,但我覺得他們很快樂,比爸爸要快樂。
小李老師和皮耶老師對彼此很好,不像爸爸對媽媽不好。
有時候我不喜歡爸爸,但方老師說,我不必喜歡爸爸,也不必喜歡他告訴我的東西,但我仍然應該對爸爸好,因爲不快樂的人,更需要別人對他好。
方老師也說,如果爸爸又對媽媽不好、要打媽媽或打我的話,我要馬上打一一九,然後打給她和淵老師。
方老師教我背她的手機號碼,說隨時都可以打給她,甚至只是要告訴她什麽好玩的事都可以。
所以我剛剛打給她,說媽媽畫了一張蓮花池的畫,很漂亮。
方老師很高興,說她想看,說她下次約媽媽出來吃飯時,一定要帶給她看。
媽媽有點不好意思,但我告訴地方老師不會笑她的,而且蓮花畫得很漂亮啊!
今天晚上我們吃蝦子,現在我最愛蝦子,媽媽說我做的蝦子比她做的好吃。
我有在電話上告訴方老師,她說我好壞,告訴她這種事,害她流口水。
方老師好好玩。
我愛菜花,菜花的人都好好玩,老師和小朋友都是。
所以我最謝謝淵老師,因爲菜花是他辦的。
不過淵老師說是方老師叫他辦的。
方老師說才不是。
我想,一定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辨的,淵老師和方老師做什麽都一起的,就像小李老師和皮耶老師一樣。
我要一直上菜花,直到我十八歲。淵老師說菜花只教到十八歲。
如果爸爸要我轉學,我會告訴他我不要。
方老師說的,每個人都該說真心話,不能怕別人不喜歡聽,就說假話。
有時候我還定不大敢講,只敢在日記裏寫。
等我長大,要和方老師一樣敢講,也和淵老師一樣敢做。
今天我很快樂。日記晚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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