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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波波]珠子[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1:53:54     標題: [波波]珠子[全書完]

書籍簡介

我一次一次經曆,然而,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愛情。人不能兩次涉過同一條河流。在生命中的某一站倉皇回望,那麼多盛開的男子。我的心,不知遺落在什麼地方。每一回豔遇都是尋找,光潔的笑容里,看不出滄桑。對著每一張華美的臉,孤獨冰冷徹骨。珠子,一地,許多碎玻璃一樣紮人的時光。
  人生彈指虛空,哪里那麼多一生一世可以承諾。有所留戀,終是鏡花水月,無法當真。癲狂的情欲,只是敷衍余生的把戲,彼此都心知,不忍先說破。未來一樣不是歸宿,滿身傷痛的女人,穿梭時間的列車,重頭來,仍是依舊愛恨癡狂,大家都活在這可憐的人間。開始無可如何,結局沒有救贖,愛情的刀刃暗中推進,卻閃耀著絕望寒光。
  我能給你什麼?你能期待什麼?一起買醉,一起下墜,愛情,是那麼陌生的詞語。我的頭靠在你的肩上,你的手滑過我的胸膛,我飛不出人生聲色的陷阱,你走不出情感虛幻的輪回。互相依偎,只是渴望溫暖的儀式,從來和愛情無關。我們都脆弱得不堪一擊。站在身後,還有另外一個自己,眼鋒冷冷,只是不曾阻擋。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7-31 14:38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2:01:15

第一章 ①

  什麼時候都能起飛嗎?

  我怔怔地坐在電腦桌前,腦子里突然就冒出這句話。坐在我對面的班長仍在張著兩片塗得血紅的嘴唇對我進行疲勞轟炸,可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想是查覺到我的失神,班長有些惱怒地大叫:“駱琳,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啊?”我回過神,看到班長氣急敗壞的表情,完全沒有進入狀況,“說什麼?”

  “去義務獻血的事啊!”我的茫然令班長幾乎抓狂,“敢情我說了半天是在白說啊?”

  “早上不就應你了麼?”我懶洋洋地把背靠向椅墊,“有錢,就去!沒錢,不去!”

  不提還好,說到這個我就來氣,今早還在夢中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她的電話吵醒。岑岑在被窩里不滿地大叫:“姐,電話!”我掏出壓在枕頭下的Call機,10:58。見鬼!誰這麼不識趣?這麼早打電話來擾人清夢?

  抓過棉襖披在身上,我沖到岑岑的房間。我的臥室沒裝電話線,極不方便。通常岑岑不在家,而又是在我睡覺時打來的電話,都是響個十幾聲便無疾而終的。

  三月的天氣仍是寒風飔飔,我光著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感覺腳趾有些微微的發麻。最好給我一個好的理由,我跺著腳憤憤地想。

  竟是問我要不要去義務獻血?我翻了翻白眼,氣得差點尖叫!這個白癡!這種問題難道不能等下午上了班以後再問我麼?非得要把我從暖融融的被窩里揪出來。心底頓時冒起一股無名火,我拉長了臉,冷冰冰地回她:“有錢就去沒錢就不去。”轉而想想我的臉就算拉到泰國去她也看不見,不禁很是挫敗地掛了電話。

  其實細想下來,班長此舉也是無可厚非的,她平日最擅長的便是奉迎拍馬,偏偏我們公司從上到下的頭頭們對這一套十分受用,于是在做了近兩年的副職,逢了正班長調到總公司去的良機之後,她便理所當然得以晉升,摘掉了“官帽”上那個“副”字。俗話說“新官兒上任三把火”,上任伊始,就接到這麼一個義務獻血的分配名額,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績”來,討好當權派。

  可是我已經那麼明白地予以拒絕,你非要自討沒趣兒,我又能拿你如何?莫非是看我平時老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溫順好欺?

  “去你的!”班長翻了翻白眼,又把我從神游中拉了回來,兩片薄薄的嘴唇向下一撇,把她臉上原本還有些柔美的線條破壞殆盡,“敢情你是在賣血啊?”

  “這是個商業社會。”我眯起眼,微笑,“沒有東西是無價的。”

  我曾經也以為有些東西是無價的,只是,漫長的時間和現實的生活泯滅了我的天真,多少有些無情,可是我已經逐步適應。

  “現實的女人。”班長憤憤地唾罵,仍不死心地追問,“真的不去?”

  “又不是非我不可。”全公司一共才五個名額,我們營業廳就已經積級“爭取”了四個,莫非你要我們把它全包辦了不成?我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笑:“你為何不去?身為班長,不應該身先士卒麼?”

  “可是我的身體沒有你的好啊……”被我一語點中死穴,班長竟然面不改色,無理的話也能說得這樣臉不紅氣不喘,也著實令人嘖嘖稱奇了,“你那麼胖,抽點血也無關緊要,我流一點血就頭暈,而且這是為了公司的榮譽著想,為公司吃一點兒虧算什麼嘛……”

  好一個我的身體好!我的笑意加深了。我的身體好是我的事,我沒有那麼高尚,沒理由去做這種無償的奉獻。為公司吃一點兒虧本來也不算什麼,若是別人對我一分好,我便會對人十分好,但是別人若有一分對不起我,我只會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我不想跟她雞零狗碎地翻舊賬,但一旁的屈荔君卻忍不住插嘴:“喝!說得好聽,憑什麼要為公司那些官僚掙面子,我巴不得他們全都顏面掃地才好……”

  我又忍不住笑了。屈荔君這段日子也是怨氣沖天,獻血的事不用問,我也知道她是一定不會答應的。她剛新婚,上個星期才拿的結婚證,還沒有舉行婚禮。拿結婚證之前,按照民政局的規定,是要男女雙方的所在單位打一個證明的。請公司給員工打個證明辦結婚證,在我們這些愚民的想象中本是極理所當然的事情,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公司那些“高層”們居然大打官腔、相互推諉,最後竟然不通情理地叫她到人才交流中心去打證明,簡直是匪夷所思。

  敢情這些“高層”從來沒把我們這些小零工當成公司的一分子,那我又何需為了這些無良的“高層”肝腦塗地?在被公司這些所謂的“高層”傷透了心的情況下,斤斤計較自然在所難免。這樣的說法實在是有些斗氣之嫌的,還以為自己經過這些年生活的打磨之後,棱角鈍了些,誰知還是本性難移。這實在是不好,我吸了一口氣,撫順自己的情緒,何需為了別人的錯誤來折磨自己?

  “老屈……”我輕聲喝止屈荔君接下來的言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何況,我們這位班長也實在難以稱得上是謙謙君子。

  屈荔君想是醒悟過來,咕噥著住了口,班長大概也因為她的插嘴想起了“單身證明事件”,知道在我們這里再也討不了好去,便也識趣地住嘴,不再游說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2:03:15

第一章 ②

  其實我不想去義務獻血的原因,還有一個。

  那是一個夢魘。

  還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在深圳。有一天傍晚,在加班,忙得暈天黑地間接到一個男人的電話:“請駱琳小姐聽電話。”

  “我是。”是一個淡漠且陌生的聲音,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就有些忐忑,“您是哪位?”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疑問,只徑直地說下去:“你的朋友田妮出了車禍,現在在深圳市紅十字醫院,田小姐已經醒了,她想見你……”

  我直覺地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在跟我開無聊的玩笑,但是當對方掛上電話,我幾乎是立即就沖進了老板的辦公室,接下來是一連串的手忙腳亂,跟老板請假,跑回宿舍拿錢,現金只有薄薄的一疊零鈔,看上去不會超過兩百塊,我來不及數就一把抓了塞到牛仔褲里。長城卡里好像還有一千多塊,我沖到街上,銀行都已經關門了,幸好還能從提款機里取錢,我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對提款機充滿了感激。

  大巴已經沒有了,我在站台等了差不多十分鍾,仍沒有等到車。天已經黑了下來,黑漆漆的站台只有我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那里,昏黃的路燈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就像一個畸形的小丑。

  遠遠地開過來一輛中巴車,我眯起眼睛,模糊地看到玻璃後面豎的小牌子上好像寫著“布吉”兩個字,連忙伸手招呼著,車停下來了。

  上車前我仍小心地確認了一下:“是到布吉街還是布吉關?”

  “你到哪里啊?”售票的中年婦女大概是剛吃了晚飯,張嘴便是一股蒜頭味。

  “布吉關!”

  “到的到的!”她滿口應承著,一把將我提上車。

  坐到座位上,我對售票員的回答仍有些不放心,于是不厭其煩地向她求證:“真是到布吉關嗎?我有急事……”

  “到呢到呢……”售票員不耐煩地翻了一個白眼,舌頭在牙齒上使勁兒地卷了一下,狠狠地向窗個唾出一片菜屑。

  我只好不再說話,轉過頭望著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高速公路兩旁不時有些廠房還亮著耀眼的燈光,從車內看過去,一跳一跳的,我抿緊唇,心也跟著那些燈光一跳一跳的。

  分岔路的時候我猛地發覺情況不妙,車子沒有再向前直行,而是滑下了右邊的車道,向著布吉街的方向沖去,我猛地站起來,急呼:“哎,不是說到布吉關嗎?你這是往哪兒開呀?”

  售票員把眼一瞪,雙頰立即鼓起了兩團橫肉:“誰說到布吉關了?我說到布吉街,你自己不聽清楚賴誰啊?”

  我氣得渾身發抖,心知遇到了“拉豬仔”的黑車,這是在深圳時常能遇到的獨特景觀,你看著那車上寫著你要去的地名,可是它其實只是經過那里的鎮郊路口或者是完全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只管把你騙上車算數,等你被可憐巴巴地甩下車的時候,只得繼續掏錢再坐一次車。如果你沒錢?哈,那敢情好,走路回去吧。我自那時便知道,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然我現在沒有心情與時間跟大家詳細地討論這個問題,我已經被氣昏了,憤怒地大聲責問售票員:“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我都告訴了你我有急事兒了,你還騙我,你有沒有沒良心……”

  “你這人才不講道理喲……”售票員側過臉,把她肥厚的後背對著我,看樣子是不打算理我了,“我幾時說過到布吉關了……”

  “你……”我又急又怒,眼看著車子已經開到布吉鎮繁華的街面兒上,也顧不得再跟她爭辯,“讓我下車!”

  “有落!”售票員扯著嗓子尖叫,車靠著路邊兒停了下來,下車的時候我隱隱聽到售票員咕噥了一句:“棄醒!”辣妹子的火爆性子終于被她激將出來。

  “我日你先人!開出去就翻到橋腳摔死!”我對著那售票員用家鄉話很阿Q地罵了一句,尤不解恨,又伸腳對著車門“咚”地一聲踢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2:04:46

下篇:第二章 ①
第一章 ③

  兩分鍾後,我已經坐在了另一輛開往布吉關的中巴上,心里仍止不住地把那售票員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用盡了我平生聽到過和所能想到的所有稀奇古怪、齷齪肮髒的詞彙。一番折騰之後,趕到醫院已是21:30了,我在底樓穿了半天,沒費太大的工夫,就在急診室里看到了正在打石膏的田妮。

  我這才知道她因何會出車禍,起因僅僅是田妮下午在去看望朋友的路上突發奇想,一定要去市區義務獻血,就在她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車的時候,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將一輛黑色的奔馳撞上站台,來不及躲避的田妮當場就被撞暈過去。

  幸好肇事司機沒跑,立即把她送到了醫院,付了手術和住院所需的費用。我松了一口氣。我對田妮傷勢的關注比不上對那些雜七雜八的費用的關心,不過是左腿小腿骨折、左胸第三根肋骨骨裂,死不了人。若你面臨過沒錢的窘境,體會過“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的無奈與心慌,再面對這種情況只會跟我一樣,首先想到的是要付多少錢的醫療費。剛剛我已經在服務台詢問了相關費用的情況,僅僅是她的病床押金就要先付六千塊,更不論其它了。我捏著自己褲袋里的一千多塊錢不敢伸出手來。真好笑!我這點兒錢能做什麼?吃兩頓飯?喝兩次茶?可它卻是我的全部財產。

  強迫自己撇開那些令人不快的記憶,我越發堅定了不去獻血的決心,這個世界並不若人們常說的那樣,“好人有好報、惡人有天收”,最起碼在田妮住院期間發生的事,就已經足夠讓我看清這個社會的本質,金錢主宰一切。

  從底樓的服務台上來,我回到骨科的病房,才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有個男人在那里大呼小叫:“住院費交了沒有?先把她推出去……”

  我急忙推開房門,只見病房里有個穿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正指揮著護士把腿上打著石膏的田妮從病床上抬下來。

  “你們做什麼?”我又驚又氣,急忙跑過去,一把推開病床邊兒的一個護士。床上的田妮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我怒道:“你們不知道她的肋骨也斷了麼?這樣搬來搬去想害死她嗎?”

  那醫生把眼一瞪:“她沒有交住院費,當然不能住進來了。”

  “誰說她沒有交?我們不是已經去辦理了嗎?”我怒斥,“你不問清楚就隨便搬動病人,不體諒病人的痛苦,醫德如此,怎配做醫生?”

  那醫生被我一罵,頓時惱羞成怒:“你說她的住院費交了?交費單拿來給我看。”

  我呼吸一窒。見鬼的那個肇事者怎麼還不來?看來只得先拖住他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道:“在我朋友那里,他馬上就上來了。”

  “那可不行,我要見了單子,才能讓她住進來。”那醫生見我拿不出交費單,立即氣焰高漲,“把她搬出去。”

  “不准搬。”我大急,挺身擋在田妮的病床前。正鬧得不可開交,病房外走進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西裝革履,見到亂作一團的病房不禁一愣:“你們在做什麼?”

  他說著一口單薄的台灣普通話,醫生轉頭瞥他一眼,見他衣冠楚楚的樣子,眼睛微微一眯:“這個病人沒交住院費,按醫院的規定她不能住在病房里。”

  “誰說她沒有交?”那男子氣定神閑地掏出一張單子來,“這不是嗎?”

  我一驚,抬眼望著他的臉,原來他就是肇事者。

  醫生有點尷尬地接過單子,飛快地掃一眼後,堆起了笑容:“辦了就好,辦了就好。”然後轉頭對那群護士說:“我們出去。”

  “醫生!”那男子突然叫住正欲行出病房的醫生,待他回過頭,才淡淡地道,“凡事不要不留余地,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醫生的臉頓時變成了醬肝色,我在心里暗叫了一聲痛快,不禁對這個肇事者的印象稍有改觀。哪知痛快的感覺還沒有持續一秒,卻聽那醫生冷笑一聲,本欲出去的,這當兒反倒停下腳步,走到田妮的病床尾,指揮護士脫掉田妮的內褲。

  “我要檢查一下,看她的泌尿系統有沒有受傷。”醫生道貌岸然地道。田妮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完全傻了,就連看起來像是見多識廣的肇事者,也有些發蒙。

  我們能做什麼?他的理由這般正當,車禍啊,誰知道有沒有撞出什麼內傷,那些隱蔽的角落沒准兒受了損傷,我們能阻止他嗎?萬一那些地方真有不妥呢?哪個擔得起責任?而我當時沒想到的是,這個醫生只是病房的值班醫生。

  護士拿剪刀剪去了田妮的內褲,肇事者見狀,尷尬地退出病房,其他病床的病人和家屬見怪不怪,瞅都不往這邊瞅一眼。那醫生在田妮下體又看又摸,一邊摸一邊問:“這里痛不痛?這里呢?”田妮難堪地閉上眼睛,臉紅得簡直要滴出水來,我不敢斷定他是真的在檢查還是裝模作樣,是明目張膽的猥褻還是因為剛才被掃了面子惡意報複,因為他的表情一本正經,而田妮除了回答他“不痛”之外,沒有別的表示。憋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你好了沒有?”

  那醫生縮回手,接過護士遞過來的濕毛巾擦手,也不理我,只說了句:“沒什麼問題。有事再通知我。”說完,大搖大擺地帶著護士走出病房。我拉過被子蓋住田妮的身體,氣悶地道:“他是不是……”

  “不是。”田妮似是知道我想說什麼,趕緊道。我咬緊了唇,田妮握住我的手,輕聲道:“駱琳,醫生是不能得罪的。”

  我幾乎把唇咬破。是,醫生是不能得罪的,他隨時可以利用職權的便利,讓病患在治療過程中多受點痛苦,或是之後留下點兒什麼後遺症,身體是田妮的,她怕,不敢冒險,我同樣也怕。是我太沖動,我不該和醫生起沖突,平白讓田妮吃個悶虧。

  胸口堵著一口氣,肇事者進來,我也沒什麼好臉色。肇事者自稱姓趙,台灣商人,對我表示會負責田妮以後的一切醫療費用,我這才真正地放下心來。因為時間太倉促,田妮沒有請到看護,我思忖著晚上得留下來照顧她,于是打了個電話回公司跟老板請假。

  “周生嗎?是我,駱琳!”

  “啊,是駱小姐,你表姐沒事了吧?”

  我老板口中的表姐指的就是田妮,其實她只是我的同鄉,我們兩個以前在家鄉就認識,但卻是因了同在深圳打工的緣故,往來才頻繁起來的,比在家里的時候反倒親近得多。田妮經常有事兒沒事兒地跑來找我,在我的同事面前皆以“駱琳的表姐”自稱。她長得十分漂亮,又善交際,弄得我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有一個能說會道的漂亮表姐,在我的公司十分吃得開。

  “不,她情況很不好,現在要住院,沒有請到看護,我能向您請幾天假嗎?”我沒有更正老板的誤會,也許這樣更好,照顧表姐怎麼也比照顧朋友聽起來理所當然多了。

  “這個……”老板遲疑了一下,“這樣好不好,你知道公司也很忙,你每天上午和晚上來處理一下公司的事情,下午再去看護你表姐好不好?”

  我呼吸一窒,實在沒有想到老板的回答是這樣的,心中不禁對他的不通情理有些恨惱起來。掛上電話,怔怔地坐到電話機下,我的腦子一片混亂,老板這樣不通情理,不如辭職算了,這麼想的時候,心里真的湧起一股沖動,可是轉而一忖,如果自己在這當口辭職,無疑斷了田妮和自己兩個人的經濟來源,又在心里暗罵自己實在是太不理智了。

  我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委屈和無助,即便是剛到深圳時舉目無親、找工作頻頻受挫的時候,也沒有令我像那天一樣產生走投無路的感覺。一時之間,驚懼、後怕、疲憊等等充滿無力感的情緒一齊湧來,我頓時有些自憐自艾,忍不住滑坐到地上,抱著頭失聲嗚咽。

  我哭了很久,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醫院的夜晚冷漠空曠,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唯有大堂那盞壞得只剩兩個燈泡的吊燈發出一點暈黃暗淡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把我無助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空蕩蕩的大廳里孤伶伶地輕晃著。

  許久,我擦干了臉上的淚,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哭能解決什麼問題?駱琳!絕不能如此軟弱!你不能給人看笑話呵,田妮是那麼需要你,你絕不能比她還要懦弱。

  我突然有些慚愧,一直以來,我對田妮的痛苦體會得並不多,也許那不是發生在自己身體上的切膚之痛,所以我並不太緊張和關注,我擔心的反而是像上述種種發生于我身上的細枝末節,哪怕只是一點一滴,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多麼自私的女人。

  驟然閉上眼睛,突然覺得有些累。我不是一個喜歡經常去回想過去的人,對我而言,過去沒有任何意義,我一生中感覺很開心和很幸福的時光並不多,回憶越多,就越痛苦。總而言之,我是絕不會去義務地獻什麼血的!好人沒有好報,如果那天不是田妮一時善心大發,又怎會遭受後來的厄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2:27:09

下篇:第二章 ②
第二章 ①

  下班的時候,經過地下商場,看到新開了家小書鋪,莫名其妙的,盡管嘴里說著“不要不要”,仍是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我在心底提醒自己,這個月的工資所剩實在不多了,只准看,不准買。

  結果發現一套遲子建的新書,愛得不行。遲子建是我喜歡的女作家之一,在心里天人交戰了半天,仍是被情感戰勝了理智,掏錢買下的時候其實挺心痛的,兩本19元一本16元,共計54元。我磨了老板半天,也只給我打了九折,老板在那里不依地嚷:“不行哪,小姐,真的不行哪,這書再打了折我就一點兒沒賺了……”

  “我信你才有鬼,你們這些生意人從來都是嘮叨自己不賺錢的。”我不以為然地駁斥著,不過心里總算舒服一些,九折就九折吧,總比一折都不打強。幸好兜里帶著一百多塊錢,本來是准備用來買鞋的,我腳上那雙靴子大限已近,可是如今這樣看來,只好委屈自己的腳再趿幾天破鞋了。

  荷包癟了,心情卻很好,甚至讓我忘了白天班長帶來的不愉快。路過樓下的影碟店的時候,影碟店的老板叫住我:“駱小姐,有新片到,可要拿回家看?”

  “是什麼?”我微笑,“《尋秦記》麼?”

  一直想租《尋秦記》來看,但是這片子似乎俏極,總是沒有搶到。我喜歡古天樂俊挺的五官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令我在某些時候,會突然想到林昊。

  其實我幾乎記不得林昊的模樣了,四年的時光如煙,他在我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像,只會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候,突然會對迎面而來的一些陌生人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然後會驀然記得,這種氣質,似乎在哪里見過的,再想一想,哦,是林昊。

  “不是《尋秦記》啦,那個還沒有還回來呢。”影碟鋪老板拿出一個包裝盒遞給我,“是《風云》,拍得不錯呢。”

  “是麼?”我隨意地掃了掃那個《風云》的包裝盒,上面印著兩張很英俊很朝氣的年輕的臉,“台劇?”

  一直不喜歡台灣的長劇,劇情拖遝又羅里羅嗦,而我也早已過了只看帥哥不看劇情的年齡,影碟鋪老板見我擱下盒子,不禁有些著急:“駱小姐,我不騙你啦,真的很好看呢。”

  我笑了笑,這老板真有趣,好像沒看到他所欣賞的這部戲是多麼大的損失,“不用了,等你的《尋秦記》回來的時候,再通知我租吧。”

  老板失望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笑,可是我無能為力,這一生都在勉強自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我不希望連這一點點兒小小的生活享受也被人左右和控制。

  掏鑰匙開門的時候,在貓眼里看到客廳居然亮著燈,不禁一怔。

  岑岑竟然難得地在家,洗漱間里傳來“嘩嘩”的水聲。岑岑是我的表妹,從深圳回來後,因為方便工作的關系,我跟她住在了一起。我走過去,觸目所及,差點昏過去:“老天!你怎麼又買了一只狗?”

  “姐,可不可愛?”岑岑揚起美麗的笑臉,把那只濕淋淋的小狗舉到我面前,討好地笑。

  “不可愛。”我氣極敗壞,上次好不容易才把專咬我鞋子的“雪碧”送走,她竟然又給我找了只麻煩回來,“我不給它洗澡,不給它清理虱子,不給它梳毛,不給它煮吃的……”

  “道明寺……”岑岑抱著濕漉漉的小狗,臉上露出誇張的哀傷表情。她不看我,只抱著小狗哀怨地喃喃自語:“你好可憐哦,都沒有人疼你,沒有人喜歡你……”

  道明寺?我狂噴!翻了翻白眼,對她的異想天開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佩服歸佩服,我態度還是很堅決:“不准養,我可不想家里整天飄著狗尿味兒……”

  “不會的啦,我保證,它很聰明很乖很聽話,我會教它在廁所里拉屎拉尿的……”岑岑把它抱到洗衣機上擦水,一個勁兒地保證,“它絕不會像‘雪碧’一樣……”

  話還沒有說完,“道明寺”就在我倆的四目睽睽之下,拉了一堆屎在它身下的毛巾上面,還是稀的,成功地把岑岑沒說完的話全噎在喉嚨里。岑岑瞠目結舌,我得意地冷笑:“天都不幫你,明天就抱走……”

  岑岑一晚上都苦著一張臉,我硬起心腸不理她。洗完澡,那只小狗就開始呼呼大睡,以我對雪碧的恐怖經驗來看,晚上必定是不得安甯了。

  為了防止“道明寺”在客廳拉屎,睡前岑岑把它關進了廁所里。果不其然,一關進去,那家伙的叫聲就如同殺豬一般,繞梁三日、回響不絕,比起當初的“雪碧”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拉高被子蒙住腦袋,有氣無力地呻吟,天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2:28:32

下篇:第二章 ③
第二章 ②

  輾轉反側,我頭痛欲裂。昨晚在“道明寺”的狂吠聲中不知幾時才沉沉入睡,于是整晚都在做稀奇古怪的夢……

  夢境把我帶回以前在深圳打工的公司,先夢到老板,然後是會計小姐和裁床部的主管,老板給我安排了一大堆事情,統計小姐的位子上換了人,我過去一看,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學李小玲。然後就聽小玲講她的日子過得多麼辛酸不幸,結婚又離婚了,老公是個壞蛋,老是對她糾纏不休,跑到深圳來既是為了掙錢也是為了躲他。隨即夢到老板說要請我倆吃飯,結果我們一起出了公司門口,卻不知道為何來到了荒郊野外,遠處有一排長得整整齊齊的樹,開滿了碗口大的粉紅色花朵,小玲驚奇地問道那是什麼花?我答她是芙蓉。走近了我才發現那不是芙蓉,芙蓉是複瓣花,那花是單瓣的,樣子與芙蓉也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我突然很肯定地對她說,漪O扶桑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肯定,在夢里我忘了扶桑是沒有粉紅色的,也忘了扶桑是灌木,是不可能長得那麼高大的。

  接下來的夢就更加離奇了,公司的另一個股東劉生突然出來,捉了一只粘在扶桑花上的蛾子給我,還對我說那是蝴蝶,我堅持不肯接受,並一口咬定那只五彩繽紛的動物是蛾子不是蝴蝶。四周突然漲起了洪水,大老板周生帶了一群蝦兵蟹將前來捉拿我們,原來他就是小玲的壞老公,後面的情節有些模糊不清了,好像是我催促小玲變成了一只海豚還是其他什麼會浮水的動物,讓她逃過了壞老公的追捕。

  夢做到這里我被一泡尿憋醒了,一道很強的光線穿過窗簾的縫隙鑽到屋里,我聽到王玨在廁所里開著的水龍頭“嘩嘩”作響,又聽到他對著誰在嚷:“出去,不准進來。”開始還以為他是在對岑岑嚷,翻了個身才想起,大概是在跟“道明寺”說話。

  王玨是岑岑的男友,兩人同居在一起有近一年的時間了。王玨自己開著一個不大的酒吧,沒有一份鐵飯碗的工作,這或許是岑岑的父母反對他倆交往的最主要的原因,不能得到父母祝福的感情是可悲的,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會聽到岑岑的房間里傳出傷情的哭聲。

  什麼時候都能起飛嗎?或者我?或者岑岑?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怪夢,怎麼會做那樣的夢呢?這麼些年過去,自己一直都不曾刻意回想過打工的那段生活。是否因為昨天白天那段不開心的回憶,也或者就是因為這句話,而喚醒了我一些潛意識里的記憶呢?

  什麼時候都能起飛嗎?

  我記得自己昨天並不是第一次想到這句話,最初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是好多年以前,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我坐在寫字樓里,腦子里也像昨天一樣,突然就冒出這句話來。我本來很忙,手上積了好幾套板,剛剛老板又從香港打電話過來,要我再跟一套最新款的公仔背袋。資料一傳真過來我就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放工模的圖紙,頭也沒抬一下,直到突然有人把一疊透明料丟到我的桌上:“哪——0.2的水袋料,海星的。”

  是裁床部的總管阿娟,我一抬頭,就看到她把臉一扭,帶著一臉的不耐轉身走了出去,我突然就對眼前的圖紙失掉了心思,腦子里就冒出剛剛那句話來:“什麼時候都能起飛嗎?”

  在這家生意興隆的PVC軟膠制品公司里,名義上,我是老板的秘書,但實際上我所做的工作早就已經超出一個秘書的若干倍,從樣板的制作到車間的生產,從成品的包裝到貨物的裝箱出貨,從資料的整理到樣版的管理,從產品的質量到工人的調派,老板已經習慣了事無巨細地交代給我,我也習慣了事無巨細地承接下來,這讓寫字樓里的另外幾個先我到公司,自恃是老職員的同事非常不滿。

  而那段時間我也對自己產生了越來越多的疑問。來深圳也已經有兩年了,從一個對PVC軟膠行業一竅不通的外行變成如今老板的得力助手,其間我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只有我自己知道。當初那種“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豪情早已被“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的慨歎所替代。原來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是如此巨大!這就算起飛了麼?這就是自己曾經一心想追求的生活麼?每天正常的上班時間是從早上八點到晚上九點,只有吃中飯和晚飯的時候才各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但天知道,我的工作時間幾時正常過?我真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老板會有那麼多的樣板要打?一套接一套,從不間斷,一天最高的時候可以達到九套,每天都要加班到一兩點鍾,時常還得通宵達旦。工作的辛苦倒也罷了,但同事之間的排斥卻常常令我難以忍受。寫字樓里的女孩兒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會計小姐阿孫,統計小姐阿柳,電壓部總管阿芬,包裝部總管阿紅,和前面的裁床部總管阿娟,除了阿娟來自海南,其他的人全是本地人,對南下打工的外來妹懷著很深的敵意,這些敵意表現在工作上就成了刁難與極度的不合作。

  我搖了搖頭,想把這些惱人的思緒甩開,在床上發了半天呆,我爬起床。我不懂解夢,不知道昨晚的夢境到底有什麼意義,也不去庸人自擾。走到客廳,見到被放出廁所的“道明寺”拉了一屋子的屎尿,我差點沒氣暈過去。王玨正在怨聲載道地拖地板。上班時間快到了,我顧不得幫他忙,趕緊到洗漱間里梳洗,一抬眼看到鏡中的女子微微泛白的臉,我伸手輕輕撫摸自己的眼角,還沒有皺紋,可是眼神已經顯得很蒼老了,若干年前初到深圳的時候,我的眼神是那麼明亮,充滿了懵懂的熱情與無知的天真,哪曾想到身處的環境是那般的複雜與波濤暗湧,以至如今的眼里只剩下滿目瘡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2:29:36

第二章 ③

  下午的天氣很好,難得一個不下雨的日子,初春的陽光很慷慨地照在停在營業廳門口的一輛小車上,那車的窗玻把陽光折射進營業廳里,放射出火辣刺眼的金光,紮得人睜不開眼,一個模糊的人影在金光里若隱若現,我眯起眼,待看清那人的臉,忍不住落下淚來。

  “怎會想起上來?”我微笑著望進他的溫柔的眼,他的發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在陽光下微微泛著藍調的金屬光澤。

  “想你,就上來看看。”他笑,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尖,“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沒睡好。”我笑,有些貪戀他縮回的指尖傳來的煙草的味道。

  我仍是這麼喜歡他,紀楊,我懵懂的初戀。中學時喜歡上這個男生,高瘦的個子,有一頭柔順的發,在陽光下總是帶著一縷藍調的金屬光澤,迷惑著我稚嫩的眼睛,于是,傻乎乎的,便有了心事。

  一個女孩兒有了秘密,又不能張揚給其他人知道,只好把它變成文字,悄悄傾訴給自己聽。某一時偷偷打量他垂落眼睫的表情,某一回跟他的傻氣的對話,某一天跟他去大汗淋漓的爬山的經曆,某一個陽光燦爛的與他爭搶花生的午後,還有某一次他騎著自行車帶我去郊外的水庫游泳的故事。

  我有九年的時間,可以告訴這個男人我有多麼喜歡他,可是我終于沒有,不去打破那份純純的情愫,對他或者對我,都是一件好事。若干年後的某一天,我靜靜的蜷伏在他的懷里,紀楊有些粗礪的掌心摩娑著我的肌膚,我喜歡他的吻,他的笑容,他柔軟的發還有他溫柔的入侵。我仍是這麼喜歡他,只是那種喜歡已經變了質。

  只是渴求身體的溫度,渴求溫柔的撫慰,希望在緊緊相擁的時候,能將寒冷的寂寞驅離得遠些。不過是這樣的渴求。吻著這個男人,四肢交纏,肌膚厮磨,抱緊他的雙肩,我從來沒有這樣渴望並享受一個男人的侵略,在極致的快感中,我才能將那種沒有重心的生活稍稍推開一些,雖然激情過去之後,這樣的生活仍會如鬼魅般侵襲。

  “介意嗎?”紀楊點了一根煙,打火機匆忙掠過的火光映照著他瘦削的側面,也映出他額上密密的細汗。

  我喜歡這個時候。剛剛從令人窒息和暈眩的高潮下來,靜靜的蜷縮在他的懷里,嗅著他掌心的煙味,他和我身體都帶著晶瑩的汗水,散發著空虛的滿足感。

  “不。”抱緊他瘦而結實的身子,享受他皮膚光滑的質感,“也給我一支。”

  他垂下頭,看我的眼睛,什麼話也沒說,把他手里的那支煙遞給我,煙絲的味道充滿了辛辣和苦澀,紀楊撫著我黑鴉鴉的長發:“什麼時候學會的?”

  “這重要嗎?”我滑下身子,把頭枕到他的小腹,選擇一個舒服的角度睡好,那里有些令人安心的微為凸起,我閉上眼睛。

  紀楊從我手指上取過那支吸了兩口的煙,我睜開眼睛,看見他深吸了一口,就把它揉碎在床頭櫃上的玻璃煙缸里。我的手指滑上他的胸膛,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跳著,微笑:“知道麼?我們這樣做是不道德的,你又不愛我,我也不愛你。”

  他笑,溫柔地撫摸我光滑的脊背,一只手抓住我在他胸膛上搗蛋的手:“可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我覺得我墮落了。”我閉上眼睛,長歎一聲,“沒有愛情的性,我的身體卻不排斥,反而都能夠逢迎。”

  “小孩子……”他聽到我的話,輕笑,又輕輕點了點我的鼻尖,“盡說傻話。”

  我傻笑,閉著眼睛抱緊他,臉在他的小腹磨蹭。是的,我不愛紀楊,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只是喜歡他,就像是喜歡一件心愛的玩具。我想,我于紀楊,也是同樣。

  我們都需要溫暖,都需要慰藉,都需要在這樣的緊緊擁抱中產生的溫暖和慰藉里,忘記掉我們各自不敢面對和不想記憶的一切。我們的愛情都很少,揮灑完了,就空了。誰也不愛我,我也不愛誰。這樣很好。不曾擁有,就不再失去。這樣的關系沒有什麼麻煩,畢竟墮落是這樣的容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22:42

第三章 ①

  早晨醒來,看到窗外透來很強的光線,就知道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幸好“道明寺”在我和王玨的堅決反對下被送走了,不然想睡個好覺還真是有點困難。身畔早已無人,可是枕頭上還殘留有屬于紀楊的淡淡的煙草味,我閉上眼,順手抱住枕頭,就像是抱住了他光滑結實的身體,手指碰到了什麼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我摸索著抓過,眼皮微微眯起一條縫兒,是紀楊留的紙條。

  “幺幺:看你睡得這麼熟,就不吵醒你了。我煮了皮蛋瘦肉粥,起床後記得吃。今天我要到福建出差,這次可能會比較久,回來再聯絡你。楊”

  我微笑,放下紙條,懶懶地翻了個身。紀楊永遠這麼細心,記得皮蛋瘦肉粥是我的最愛,真奇怪呵,這樣細心溫柔且長得不俗的男人,為何我一直只是喜歡,非常喜歡,卻愛不起來?

  也許正應了某些人說的,女人天生犯賤,喜歡壞男人。那又何必整天愁眉苦臉,唉聲歎氣地抱怨,好男人都死光了,要不就還沒出世云云?

  睜著蒙眬的睡眼走到飯廳,岑岑和王玨正埋頭吃著紀楊煮的皮蛋瘦肉粥,不亦樂乎。見我進來,岑岑抬起眼曖昧地笑:“姐,昨晚畫了幾只毛毛熊?”

  王玨“哧哧”地偷笑,我則微微一愕。低下頭看到自己身上麊漲L有卡通毛毛熊公仔的棉布睡衣,才算是反應過來,頓時脹得滿臉通紅,又羞又惱地斥道:“死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不用吐象牙——”岑岑拖長了聲音,笑意自嘴角擴散,“吐毛毛熊就好了……”

  “你還說?”昨晚的狂野瞬間浮現眼前,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砰砰”亂跳,我惱羞成怒地從桌上抓起一張稀面餅,一把塞進她的嘴里。

  “咳咳……”岑岑擺脫了面餅的攻勢,笑著向王玨懷里倒去,“老公,有人謀殺你娘子……”

  “你是自作自受。”王玨笑著用紙巾細心地擦掉她嘴角的油,岑岑賴在他懷里不依地撒嬌,“不來啦,你都不幫我,剛剛干嘛笑得那麼大聲……”

  “我哪有……”

  “怎麼沒有?我不管啦,今天晚上你也要幫我畫毛毛熊……”

  “……”

  小倆口當著我的面卿卿我我,對我這個電燈泡視若無睹,我搖搖頭,走進洗漱間。窗外果然是一副春光明媚的模樣,一連幾天都是好天氣,想是可以除下笨重的冬衣了。

  洗完澡,我換上一件降紫色帶大毛領的T恤,一條紫紅底印黑白條格子的及膝裙,頭發用岑岑送我的那支樣式極美的複古發簪挽了個簡單的髻。站在穿衣鏡前發現自己這個冬天胖了些,之前我先試了那條深咖啡色的及膝裙,居然小了。也不知道實施過多少次減肥計劃,但效果平平,讓我終于不得不甘心承認自己是連喝水都會長胖的女子。

  一個女子若還有心思打扮自己,說明她對她身處的環境還是十分留戀的。可我在留戀些什麼呢?駱琳,其實你只不過是個膽小鬼,失去再次走出去的勇氣,只想依附在親人的身上做一朵菟絲花罷了。就像你的所謂的減肥計劃,從來堅持不了一天。鏡中的女人對我做了個鬼臉,我不服氣地對著她聳了聳鼻子,你想照出我的內心嗎?你以為你是魔鏡嗎?大樹底下好乘涼,當一朵菟絲花又有何不好?

  “姐?你在干嘛呢?”岑岑從飯廳里走出來,看我在鏡子面前擠眉弄眼,“干嘛對著鏡子做鬼臉?”

  我趕緊端莊了表情,輕描淡寫地回過頭,“我在看是不是長了條皺紋出來?”

  “我幫你看看!”岑岑熱心地跑過來,一邊數落道,“你這個小氣的女人,誰叫你平時連瓶護膚霜也舍不得買,老是去割那蘆薈葉子來擦臉,你以為你很年輕啊……”

  “拜托,不要老拿我的年齡來威脅我。用蘆薈有什麼不好,多少護膚品是用蘆薈做原料的啊。再說了我這可是純天然的……”我皺了皺鼻子,被岑岑輕輕拍了一下,叱道:“不准皺鼻子,咦,好像沒有耶,你眼花了吧?”

  “我就說嘛,他們那些東西哪有我的蘆薈好……”我掙脫了岑岑的鉗制,一把抓了包匆匆出門,“不跟你扯了,我上班去了。”

  幸而除了冬衣,走在街上我仍覺得有些熱,街上來來往往的女子都言笑晏晏,不知道哪里傳來的聲音提到節日什麼的,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三月八日,婦女節。真不知道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對我而言似乎從來沒有在這個節日感受到一絲特別之處,還不是要自己做飯洗衣掃地擦窗走路上班,該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女人就是笨,如此容易就被男人收買,有了這個節日實際上有沒有改善到你的生活狀況呢?你還不是一樣得買米買菜搬煤球洗尿布哄小孩在菜市場為了一毛兩毛錢跟小販討價還價然後馬不停蹄地回家做一日三餐再到公司上班為了每個月那點微不足道的工資被東扣西扣還得找領導上演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悲劇或潑婦罵街。婦女節?呵中國人真是一個懂得自我安慰的民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24:13

第三章 ②

  看到班長的詭笑,我便知道沒什麼好事。

  果然,屁股才剛剛坐定,班長便湊到我面前來,一臉的諂媚,“駱琳……”

  “獻血的事免談。”我不理她,把眼睛落到電腦上,開始紮接班帳。

  “哎喲,不要這麼無情嘛。”班長的笑臉熱情不減,“如果有錢拿你去不去呢?”

  “是嗎?”我狐疑地轉過頭,冷笑。莫非是天降紅雨了不成?

  “對呀,都是我跟公司爭取的呢,如果你們願意去義務獻血的話,我們部門可以給每個人獎勵三百塊作營養費……”班長極力邀功,“我知道你最近手頭緊得很,怎麼樣,現在去不去?”

  想必是實在是找不到人去頂下最後一個名額,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吧?我們部門經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業績做不上去,在公司里一直被老總和其他部門的員工看不起,處處都低人一等。這個公司等極制度森嚴,我曾笑言我們公司跟元朝一樣,把人分成四等,而我們部門無可厚非的是第三等。自然是處處受氣,經理主管們在老總和其他部門那里受了氣,沒啥好說的,自然是把氣撒在更低等的人身上的,我們便是這樣的四等人,如同沒權沒勢的漢人在元朝的時候被稱為最低賤的“南人”一樣。

  高貴的人種不願意把自己珍貴的血液奉獻出來,磳ㄓ~的就得為主子分憂解難,沒叫你去死你就該偷笑了,何況只是要區區一點賤民的血。我心中冷笑,卻不發表一絲上述的言論,我早已經學會了見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

  “哎呀,你別光是笑嘛……”班長捉摸不定我的表情,“到底去不去啊?”

  “去!怎麼不去?”我考慮的是更實際的問題,前兩天把買鞋的錢拿去買了書,這鞋卻是拖不過下個月發工資了,沒錢的人沒有資格奢談傲氣與尊嚴,人窮志不窮是哄人的鬼話,說出這種話的人肯定沒有真正地受過窮,“有錢當然會去了。”

  “我就知道有錢你一定會去的。”班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表情竟有些悲憤,“你這個見錢眼開的守財奴。”

  “是麼?”我冷冷地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別以為我不知道賣血的市價是每200CC八百元。”

  我不會感激任何人,別他媽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法律規定不准賣血了。”班長頭一次這麼揚眉吐氣。

  “不是還有地下血站麼?”我冷眼看她得意的臉驀地一愕。

  “你這個妖怪,小心得愛滋病。”班長憤憤地囁喃,頓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說,“哦,今天晚上要考試呢,就是上星期開會說的那個事兒,別遲到了。”

  我怔了怔,上星期開會說的哪個事兒?

  我努力地回憶著,憶起上星期好像是開過一次會。會議的內容我是不太記得了,會後下來聽說好像是關于裁員的事吧?我當時的注意力全放到其他事情上去了,說到這里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給大家闡述一下那天開會的情況的。

  通常只是我們部門開會的話,開會的地點就一定是在那間窄小擁擠的會議室。

  房間小倒也罷了,偏偏擺在中間的橢圓形會議桌異常寬大,占去了會議室四分之三的空間。于是會議桌與四周牆的距離越發顯得窄了,我用腳量了量,不足一米。坐在如此氣派的會議桌上首給人念報告,若是我也定會覺得十分有成就感,嗬誰說我不理解領導?

  現在是下午三點五十二分了。會議已經開了近一個小時。每逢開會必定得犧牲掉我等小職員整個下午的時間。通常情況是一點下班,也不用回家了,為了省錢通常我是不坐車的,來回也要一個小半小時,匆忙得緊,還不如就呆在營業廳。兩點半開始走路到公司,剛好半個小時。三點准時開會,會議一般進行兩個小時。五點散會,再步行回家需一個小時,抵達家門口正好下午六點。一個下午的休息日就這麼完了。

  請注意,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並非抱怨。開會算是最容易令人暴露丑態的一種活動了。例如本人,攤開筆記本像是在做會議記錄的樣子,其實我是在寫日記;坐在會議桌上首左側的是我們部門的副經理,他正低著頭閉著眼睛打瞌睡,不時還“叭噠”一下嘴;而與他遙遙相對的會議桌的下首坐著的是公司的司機,他正在用手指掏耳屎。該君挖耳屎的動作是有必要描述一番的,只見他歪著腦袋,曲起右手的尾指,輕輕地在耳朵里掏著,然後突然眯起了眼,如釋重負地從耳朵深處挖出一團白色的耳屎。這時候他滿意地睜開眼,把手指舉到嘴邊輕輕一吹,那團耳屎就被他吹得四散開來,化為會議室汙濁空氣的一分子。

  說空氣汙濁是因為我們部門經理每逢開會就會一支接一支地抽煙,這時候的會議室就像被突然從天而降的白色云彩包圍著,煙霧繚繞,煞是好看。當然這只是我一家之言,坐在我對面那個漂亮的倉庫保管員小姐顯然不這麼認為,只見她不時地對著經理翻白眼,然後掏出小鏡子仔細檢查自己的皮膚受汙染程度;坐在我右側的是本該在做會議記錄的經理秘書,但顯然小秘書此刻已經神游太虛了,眼神不知飄落何方,儼然一座雕像,唯一顯示她還未完全僵化的動作是她的手里無意識地玩弄著一支圓珠筆,否則我還真以為她已經坐化;其余眾人皆昏昏欲睡,連表情都像從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而現場唯一一位精神亢奮的人無疑是坐在會議桌上首右側的部門經理了。他正口沫橫飛地念著那篇亢長的會議報告,右手的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支仍在不斷制造毒氣的香煙,念到動情處他忍不住還揮動了一下手臂,煙灰四散。

  真可惜,當時我全神貫注地觀察在座諸人的神情去了,我們的經理講了一些什麼我真的是沒有聽見,到現在還有些慚愧,覺得對不住他那麼落力的表演。以上就是那天下午的開會情況,所以乍一聽到班長的話,我不愕然才怪:“考什麼試?”

  “哎呀,你這家伙,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搞忘的,你是我手底下的人里最不長記性的一個了。”盡管是在斥責我,班長仍是有些得意,畢竟我又滿足她過了一次官癮,于是她心情很不錯地詳細闡述,“開會的時候不是說了嘛,今天的考試是為了裁員的事設定的呀,我們區的尋呼網一旦跟主城區正式合網,我們部門不是就要從以前的16人裁減至5人嗎?這樣公司才決定以考試的方式公平競爭、擇優錄取呀……”

  我笑了。我的確是不太關心裁員的問題,這份工作本就不為自己所喜,工資也僅夠糊口,呆在這里不過是令家人安心,要裁便裁就是,至于所謂的優勝劣汰?這本是好事,但之于我們公司來講卻不過是做做樣子、搞搞形式。我又不是第一天來這里上班,還不清楚這些人的鬼把戲?其實要裁誰留誰都是內定的,不過是看誰的後台最硬,關系最好罷了。搞這麼多花樣來愚弄大家的感情!切!

  猶記得不久前的一場鬧劇,公司的客戶服務部因為人員緊缺,所以想到我們部門來抽調兩名員工。錄取方法也是像今天這樣“通過考試、擇優錄取”。當時只考了打字和普通話,但結果卻是大跌眾人眼鏡。錄取的兩人中一位是打字速度最慢的,另一位則是普通話成績最差的。害我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把擇“差”錄取聽成了擇“優”錄取,是什麼原因大家想必都心知肚明。

  其實這原因我們這群小售貨員實際上是很釋然的,並沒有誰因此而耿耿于懷,我們甚至通情達理到沒有一個人對那次可笑的“擇優錄取”考試表現出一絲絲責難。真的,唯一氣憤的就是為什麼要安排那場形式上的考試來浪費我的時間。

  今天又是一場這樣的考試。我搖頭一歎,自然是不得不再做一次愚民了。這次增加了筆試,題出得漫無邊際,我于是答得也漫無邊際,其實我很想交白卷的,但是不行。我必須得做做樣子,只是我這樣子不是做給領導看,不是做給同事看,不是做給自己看,只是做給姑姑與姑父看。

  我知道姑姑與姑父為我“失敗的人生”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因為工作的關系,我只能借住在岑岑家里,寄人籬下的生活當然是極不便的,我不便,岑岑想必亦不便,從前段時間姑父令姑姑替我走馬燈似的安排相親宴就看出一點兒端倪來了。而我在這件事情上的軟硬不吃已經令姑父大為光火,所以我不能再不知好歹,哪怕我心里巴不得這間公司快點倒閉,但在面子上也還是要做過去的,我不能讓姑姑難堪,讓姑姑在姑父的面前難做人。這就是生活的悲哀,你永遠都不可能擺脫掉一切的束縛,不去顧忌別人的想法,做到真正的灑脫。能夠自由地、不受控制地做自己喜歡的事簡直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人,是不能生活在幻想里面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25:27

下篇:第四章 ①
第三章 ③

  不知道他們的電腦裝的是哪種五筆?竟然連“數字”這麼簡單的詞組都可以打成“婁字”?倒!我翻翻白眼,收拾起漫不經心的態度,刪除的時候不小心按到頓號鍵,反倒再前進了幾格,再後退回去已浪費了不少時間,打字成績不甚理想。由此得出一個教訓,以後遇到打字測試的時候,千萬不要打詞組。

  普通話由我們部門的女市場主任,也是副總經理的妹妹擔任主考官。該女說得一口流利的川普,她的其他工作能力我懶得置評,既然此次是作為我們普通話的主考官,就談談普通話好了。我們這兒流傳著一句俚語,“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說普通話”。足見四川普通話的“威懾”程度。而該女的川普一出,更是可以嚇退一個加強連,無人能出其右。如此也能證明,我們公司的內部管理混亂到何種地步。

  普通話考試是一個人一個人地進行的,沒有叫到名字的人只能在門外等候,從沒有拉合的百葉窗中看進去,能看到副總經理的妹妹一臉嚴肅的表情,似乎極力想表示出主考官的權威來,可惜此舉落在我們這些知根知底的員工眼里,無異于“畫虎不成反類犬”。

  “駱琳。”站在我身邊的同事覃小敏看著辦公室里的畫面,笑著對我說,“看那架式,我好害怕喲。”

  怕?換個人來做主考官興許還有此種感覺,就她那能力?我不以為然地嗤道:“有啥好怕的!”

  “我不是怕考試啦……”小敏笑得賊賊的,“我呀,是怕她聽不出來我們發錯音了。”

  我先是錯愕,然後就跟一班同事哈哈大笑。嗬……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小敏講笑話是如此傳神?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就准確地勾勒出目前這位考官以及這場考試的現狀。

  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不講也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26:39

第四章 ①

  下雨了。

  雨是從昨晚開始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的,不大,但綿綿不絕。我站在窗前望著暗沉的天色皺緊了眉,我是不喜歡下雨的,因為下雨意味著我又將面臨諸多不便。

  昨日我已經決定好今早起來大掃除,但老天爺卻不給面子,吝于賞個笑臉。但它顯然想不到我是一個極端固執的人,一旦決定好要做的事情就斷然不會更改了的。我仍舊一起床就開始我昨天的計劃,抹屋拖地,洗澡洗頭,把髒的床單被套拆下來洗了,然後給我的床換上了乾淨的被褥,想來……今晚應該不會再做夢了吧?

  最近不知道怎麼了,晚上總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昨晚也是,第一次醒的時候我記住大半的情節,摸出枕頭下的Call機一看,才六點多,于是又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其實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悠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在幻想,意識根本不由自己控制,所以第二次醒來的時候那夢就忘掉了一大半。

  我很少會在夢里夢到紀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剛剛才來看過我,所以才會做這樣詭異的夢?夢到自己似乎回到了學生時代,又似乎不是,周遭的景物確是我學生時代的教室,但學生們又似乎並非在教室里上課……夢到了稚嫩的自己,還有紀楊。

  紀楊那時候很窮很窮,而我卻很愛他。講給他聽他一定會大笑吧?我一定也會跟著他大笑,然後兩個人抱在一起,笑出眼淚。

  還是說夢吧,我幫窮小子紀楊創業,我們共同設計了一種餅干,又設計了餅干的包裝,計劃開一個快餐店,相親相愛。然父親極力反對我們的交往,說他是個窮小子,我則反駁曰以後他的快餐店一定會像麥當勞一樣開遍大江南北。

  畫面一下跳轉到很多年以後,紀楊的快餐店真的開遍大江南北,而我早就迫于父親的淫威與之分手。我躺在床上嘲弄地輕笑,發現自己從來都是這樣,對于命運隱忍多過反抗,可是沒想到連在夢中我都如此懦弱。

  這時候又總是夢到夢之初的那間教室,然後就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在某個下著滂沱大雨的晚上一定要回到那間教室去看一看。我打著一把大黑傘站在雨中,那傘根本遮擋不住這麼大的雨,我的衣服全濕透了,冷得瑟瑟發抖。雨霧中遠遠開過一輛的士,我攔了下來,坐到副駕位一看,發現的士司機竟是我以前的男友。我笑道原來是你。他也笑著說是啊。我說我要去我念中學的學校,他便開車了,走的路卻是我不熟悉的,我跟他說不對不對開錯方向了。他笑著說沒錯啊這條路一樣也可以去的。

  他選的那條路上有很多人,熱鬧得像是趕集一樣,我在心里納悶怎麼這些人全都冒著大雨在晚上出來趕集?車很難行,他掏出筆在紙上畫著路線,畫一點點開一點點。然後我突然聽車後座傳來嬰兒的哭聲,轉過頭一看,後座上果然躺著一個嬰兒,剛剛拉了屎,車廂中彌漫著一股臭味,他不好意思地把嬰兒抱過來說,對不起這是我的兒子。

  車開到了學校,我來到了以前那家教室,愕然發現,那間教室竟也變成了紀楊的快餐店,紀楊站在講台上笑盈盈地看我,往事曆曆,恍然如昨,就像一場春夢,他緩步行來,輕柔地擁抱我。隨後見到他的母親,笑咪咪地走來拉著我的手,遞給我一個首飾盒子,我打開一看,全是各種各樣的發簪,有黃金的、木的、玉的、陶的、珍珠的……我愕然以對,不知所措。紀母湊到我耳邊神秘地低聲道,我知道你最喜歡的首飾是發簪,所以一直給你留著。正說著,紀楊的妻子尋來了,看到我手里的盒子,她凶悍地一把奪過,罵著紀母道你這個死老太婆留了這麼多好東西都不給我,反要便宜這個狐狸精……紀母上前與之爭奪,吵嚷拉扯間,那珍珠的發簪被扯壞了,頓時,大大小小的珠子瀉了一地,像一群白發的小矮人在地上歡快地跳舞。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醒的,也許是我不想再繼續做這個夢,大腦接受了心里潛意識的暗示,催促我蘇醒。在夢中所有的一切不合理都會變得合理,且不需要理由。其實我是不信夢能預示什麼的,因為解夢的人總會找到理由來牽強附會。但有時也不免在想,如果這個夢讓我來解會是怎麼樣?

  會是怎麼樣呢?駱琳啊駱琳,不過是耐不住寂寞,想找一個人來作伴吧?因為家庭的反對而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與想法,于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是這麼的怯懦和膽小,連在夢中都無法脫胎換骨。但其實你還是不甘心的吧?雖然是屈從了母親,但心里其實一直都是耿耿于懷的,所以你才會想重游故地。至于後來夢中遇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許是暗示著若想沖破家庭或環境的阻力,會遇到的障礙吧?這樣的解釋是不是合理了呢?

  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夢,似乎沒有深究涵義的必要。我翻了個身,猛然想起今天要到血站去獻血的,急忙睜開眼,拿過Call機一看,該死!九點半了!早已經超過時間乘坐公司派來送我們去血站的專車了。

  真倒黴!看來我得在這陰冷的濕漉漉的雨天步行到位于四環路上的血站去了,一想到差不多要走近兩個小時的路程,我就覺得自己的腿開始發軟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28:02

第四章 ②

  反正遲了,索性打掃完了大掃除再去。一路上我都不停地詛咒著,一下雨,我的黴運就來了,我腳上的靴子本來大限已近,若是在天晴的日子還可多趿幾日的,但遇到下雨天就無法回光返照了。果然,走在路上我的鞋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壽終正寢。然後,就有冰冷的雨水從鞋底的裂縫里“滋滋”地鑽進來,再在下一腳踩落地面的時候從靴子里“滋滋”地鑽出去,猶如在我的破鞋子找到了一方可供游戲的天地。

  這令我的心情十分惡劣,就連看到一輛闖紅燈的的士被交警攔下來開罰單也未見好轉,若是在平日我必定是要幸災樂禍一番的。三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即使是仍下著雨,走在街上我還是覺得悶。我今天穿了一件夾雜了金線織的黑色毛衣,前襟的拉鏈和領口處鑲了一圈兒黑色的兔毛。背心有些潤了,脖子也出了一圈兒汗,我感覺胸口堵堵的,拉低了領口的拉鏈,頓時有一股涼風鑽進脖子,才覺得氣順了些。

  腳心一受涼,兩條腿的膝蓋就開始隱隱作痛了。該死!連風濕也趁機跑出來跟我作怪!我在心里暗罵,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盡管因為風濕的發作令我走起路來倍覺難受,我仍是以比我想象中快的速度趕到了獻血站,我的同事們早已一個也不見,想是賣完血幙ㄥ]了。

  一個護士詢問了我的工作單位和姓名,就開始為我抽血:“早上有沒有吃油膩的東西?如果有的話就不能獻血了……”

  “沒有。”我卷起了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我什麼都沒吃。”

  護士的技術不錯,我沒有感到太大的疼痛,她取了一小針管兒的血液樣本,用棉簽按住我手臂上的針孔:“你等一下,等樣本的檢驗結果出來了,才能獻血。”

  我點點頭,手指按住她放開的棉簽,坐到長椅上,閉上眼睛養神。稍時,耳朵里傳來旁邊一個男人小聲的抱怨:“真倒黴,剛才去洗手間的時候我的手機掉進廁所里去了。”

  那可真夠倒黴的!我微笑起來,腦子里不由想到前兩天在網上看到一個名為《手機掉到馬桶里怎麼辦?》的帖子,里面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跟帖,極盡搞笑之能事。比起這個倒黴的家伙,我今天遇到的倒黴事兒似乎不值一提,嗬看我是多麼壞的女人,總是要拿自己的不幸與別人的不幸對比一番的,這番比較下來其實我還是很幸運的,不是嗎?

  這個娛樂了我的人是誰?我睜開眼,轉過頭。身旁的長木椅上坐著兩個男人,緊挨著我的是個看起來三十出頭,長得還不錯的男子,雖然穿著休閑的T恤,卻掩不住成熟與自信的氣質。眼神很滄桑,還帶著一點兒難言的憂郁,正微笑著傾聽身旁那個看起來比他年輕很多的男子的抱怨。

  他微笑的樣子……和明傑是多麼相像。我恍惚了一下,唇角噙起迷離的笑容。

  有多久不敢觸碰這個名字?這一生我唯一愛過的男子。曾經那麼狠狠狠狠地戀著,那麼放棄自我地愛著,以至于在許多年後的若干個無人的夜晚,偶一想起這個名字,心仍會痛如翻攪,思之若狂。

  那雙滄桑的眼睛抓住了我。非常專注的。那種憂郁的、洞悉人心的眼神,使我本能地感到危險。

  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開,用什麼東西隔開那樣的目光,掩飾自己無法言道的狼狽。拿出雪白的香煙,火光一閃,男人的臉在煙霧里迷離。隔著淡淡的灰色煙霧,我看不清那雙眼睛的主人。他的臉在煙頭火星閃爍的瞬間,突然一亮又消失,像是我記憶中面目已逐漸模糊的明傑的臉。

  總會逐漸模糊的,就像我已經不記得林昊的樣子,明傑也會一樣。再深的傷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再痛的傷心也會結上疤痕。心里的傷誰也看不見。一切都會過去,傷心與悲哀,都會過去。疤痕只會讓自己更強壯。

  果然一切,都是不值得相信憑依和永恒的。連自己都是如此,我還能再奢求什麼其他?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小姐。”眼睛的主人在煙霧里投來非常溫暖的微笑,“這里是不允許抽煙的。”

  我的手頓了頓,迎上那雙滄桑的眼睛,那眼神竟也變得非常溫暖。非常……溫暖?有多少男人愛玩這樣的把戲?我很清楚。冷嘲地扯開唇角,剛剛深吸的一口煙霧全都噴到了他微笑著的臉上。

  他沒有暴跳如雷,笑容卻從臉上隱去。不笑了?很好,不笑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像明傑。挑釁地瞪著他的眼,男人不說話,眼里有一絲隱忍,冷冷對峙片刻,他猛地伸手奪過我指尖燃著的半支煙,丟到地上,皮鞋在地板上粗暴地一揉,那半支雪白的香煙就在他的腳底支離破碎。

  “神經病!”我震怒,跳起來猛地踢了那男人一腳。男人痛得彎下腰去,抓住自己的腳齜牙咧嘴。旁邊掉了手機到廁所里的倒黴男子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站起來推開我:“你這個瘋女人!”

  瘋女人?又若何?這個世界早就瘋了,又何止我一個人是瘋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29:51

第四章 ③

  “駱琳!”氣氛有點僵,劍撥弩張之時,護士小姐在門口叫我,“到你了。”

  我凶狠地瞪了兩個男人一眼,氣勢洶洶地離開。

  那男人溫暖的微笑、滄桑而憂郁的眼神,都像是一條條爪痕,抓過早已經殘破不堪的記憶。我不應該將自己陷落在那些痛苦的記憶里。那些不舍,那些痛楚,那些摧毀愛情也摧毀自尊與一切的日子,都該遠離了。

  要學會武裝自己,才能在斷垣殘壁的生活里重新建造自己的一切。

  從獻血站出來,雨停了。地面水光蕩漾,雨後的空氣散發著純淨的帶著泥土味兒的芬芳,盈盈。

  我沒有一點頭暈目眩的感覺,剛剛在里面抽血時,那個四十多歲的女醫生一邊抽還一邊拍著裝我鮮血的血袋滿意地說:“嗯,這個血不錯。”好像那里面裝的不是血,而是在肉菜市場挑中的一塊刮洗乾淨的肥豬肉。

  但是膝蓋卻越發地痛起來,沒有一點兒因為雨停而好轉的樣子,雙腿勉強地支撐著自己的體重搖搖欲墜地向前邁了幾步,終于還是兩腿一軟,跪到地上。

  冰涼的雨水立即從厚厚的褲襪里滲進來,迅速浸透了我的膝蓋。來往的行人個個都回頭看我一眼,眼里有好奇和嘲笑。真丟臉!我低下頭,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別人的表情,右手撐住蜾u漉的肮髒地面,我企圖站起來,但沒有成功。從膝蓋湧來的寒氣似乎還在身體內流竄著,我使不上力,也覺得冷。

  直到一雙強健的手臂,把我從地上扶起。

  那麼有力,仿佛整個世界都可以掌握在他的手里,我的身體在他的掌心,不盈一握。那種透著溫暖的力度,可以抵卸任何冰冷的侵襲。

  我回頭,迎上那雙滄桑的眼睛。

  莫名地就生出一股怒氣,為自己的身體竟然如此貪戀他掌心的溫度與力度,我咬牙切齒地掙開他的手臂:“多管閑事!”

  乍一掙脫他的鉗制,身體卻不爭氣地搖搖欲墜,有力的手掌再度鉗緊了我的雙臂。

  “看起來我不像是在管閑事。”男人的臉色暗了暗,聲音卻透著堅持,“你的身體比你的嘴更誠實。”

  “你神經病。”他的力氣好大,我掙脫不開,一個女人如何有能力去與男人比試蠻力,“關你什麼事?我又不認識你。”

  “安然,電視台的記者。”男人松開鉗住我的一只手,塞了一張名片到我的手心里,“現在我們認識了吧?駱琳小姐。”

  “這世上有很多騙子。”我沒看那張名片,隨手把它向後一扔,雪白的小卡片像只斷翅的蝴蝶,在寒風中瑟瑟地下墜,“你是陌生人。”

  “剛剛在里面抽了你血的醫生和護士也是陌生人。”他好整以暇地,似乎早就想好了台詞,“至少我不會吸你的血。”

  “安然,管她做什麼?”掉了手機的男人從停車場開了車過來,遙遙地叫道,“別理她!這女人神經有病!”

  “是啊,我是神經病,你管我做什麼?”我不怒反笑,嘲弄的唇角向下一勾,“你也瘋了不成?”

  “我送你回家。”他專注地凝視我冷嘲的表情,眼角笑出溫柔的紋路。

  “不要。”越是專注的溫柔,越是印留在我心底殘忍的痕跡,心會淪陷在這種不真實的溫柔里,再無了歸期。“放開我!”我在他的掌心不安地掙紮,“你憑什麼管我?我又不認識你,放開我!你滾開……”

  他卻不理,就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一般的淡然,拉著我的手就往他們的車走去,我又急又怒,本能地低下頭往他的手臂上狠咬一口,腥紅的血味在我的唇齒間四散,男人痛呼一聲,松開了緊緊鉗住我的手腕。

  我轉身便逃,膝蓋不痛了,雙腿突然有了力氣,這個男人是頭沖破牢籠的怪獸,我必須逃離。

  但那溫暖的力度如鬼魅般侵襲,男人抓緊我,把我攔腰抱起,我在他懷里掙紮怒罵尖叫捶打撕咬,男人悶哼一聲,雙臂卻如鐵鑄般堅不可摧。“你這個跋扈冷漠的該死女人!”他拉開後車門,粗暴地把我連同他自己一同甩進車位。

  我伸手想去抓車門,被他拉了回來,緊緊地壓在身下。我的臉貼在男人的胸前,聽著他粗重的呼吸和有些劇烈的心跳,感覺出他強健的肌肉和溫暖氣息透過薄薄的T恤,燙著我的臉,我冰冷的身體仿佛也稍微有了一點兒溫度。

  突然失去了堅持的力氣。冰冷的身體,如此貪戀他的溫度。怕些什麼?掙紮些什麼呢?頂多也不過是棄尸荒野。魚有嗜水的權利。

  察覺到我的妥協,男人低下頭看我,笑了。眼角細細的魚尾紋深深地拉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31:57

第五章 ①

  ——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麼會取名叫螺?

  沉默,半響QQ才響起“吱吱吱”的叫聲。

  ——螺……是一種在海里活得好累的蟲。

  ——累?

  ——累。

  ——人在人海,難免會有找不到自己的時候,或苦或悲,都是生活,怎敢輕言一個累字?

  打出這排字,我冷笑。

  我居然扮演起神父的角色,現實中如此灰色的一個女子,在網絡中卻是另一個永遠不可觸摸的極端。熱情開朗、善解人意、妙語如珠、銳利剔透、風華盡現。

  就像一團火。恣肆著絢麗的燃燒,吞吐著勾引的火焰。

  ——笑……曾經有過很積極很向上的時候,雖然只是芸芸眾生里一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但是總覺得自己有一顆與別人顏色不太一樣的心,即使輪回在今生只能做一條小蟲,也應該選擇能努力掙紮成蝴蝶的那種。一旦展翅,哪怕大半輩子都必須匍匐于泥濘之間,亦無怨悔可言。

  我的心一顫。多麼像是在說我!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傷害,因為我們總是愛自己最多。呵我何償不是一只螺,一只蜷縮在自己脆弱的殼里保護自己的小蟲,盡管那殼之于現實的嚴酷並無多大用處。

  ——那個曾經……很痛?

  ——嗯,很痛。

  ——笑……想必痐]一定是一種有著旋轉形花紋的美麗硬殼,讓人一旦投身進去,就化作了軟體,活了畏縮、感覺困窘、遭受背負,再也做不成自己。

  我是如此深刻地理解螺的無奈,因為我曾經也很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漸癱成一副軟體,固定在一個僵殼里,成為螺。可是現在,我居然那麼習慣做一只螺。

  ——女人太敏銳,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笑,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跳躍。

  ——男人總是不希望女人太聰明,唯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呵呵,總是這樣咄咄逼人。你呢?似乎很少提及自己。為何要叫卡門?

  停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了頓,我點了一支煙,眼神跟著繚繞的煙霧一起朦朧。

  ——嗯……這是一個壞女人的名字。

  ——“上帝說,男人太孤單,所以創造了女人。”

  他回複我的話是我QQ上的自我介紹。我哈哈大笑。

  ——呵呵,沒錯,無論好壞,沒了女人這世界就再不精彩。

  ——你覺得自己壞?

  ——我為毀滅而生。呵呵,也許到最後我也會被愛我卻被我拋棄的男人用刀刺死。一刀、兩刀……刺在這兒,心髒……直到冰冷的血流盡。

  ——所以你用卡門做名字?為何不試著改變自己的生活?找到一個愛自己的人不容易,有了還不珍惜?

  ——笑……我的愛情很少,給不起太多人。你不也一樣麼?不願做螺,卻仍然做螺。我喜歡卡門那句話,“跟著你走向死亡,我願意,但不願意跟你一起生活。”

  ——呵……抱抱。

  ——抱抱。^_^

  敲下回車鍵,電話在同一時間響起,我抓過擱在電腦桌上的電話,夾在耳邊:“喂?”

  “駱琳,是我啦。”是田妮。

  ——對不起,我有電話進來,改天再聊。拜拜。

  ——拜拜。

  “嗬!今天怎麼想起來打電話給我?”我關了電腦,拿起電話,滑坐到地板上,選了個舒服的靠牆的位置。

  “心情不好。”田妮的聲音怪怪的,緊跟著,抽泣聲便從話筒里傳過來。

  “蠢女人!”我隱約猜到是為了什麼,“你又要求他跟他老婆離婚了是吧?”

  “不應該嗎?我跟了他五年了,駱琳,起初我也以為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我愛他就可以了,愛情不可以計較太多,可是,我越來越……”

  “你越來越感到孤獨,越來越感到寂寞,你精心做好一桌飯菜你的男人卻不能欣賞,因為他突然不能過來,要留在家陪太太陪孩子,無數個夜晚你只有守著自己的空床遙遙地想念你的男人,而你的男人也許正在自家溫暖的燈光下聽孩子說學校的事情,吃著太太煮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我打斷田妮的哭泣,冷笑,“尤其是你發現你已經越來越老,你身邊跟你同齡的女人都已成家立業有了小孩兒,每天在你面前幸福地嘮叨著自己男人和孩子時你只能淒苦地笑,你偷來的溫暖是虛偽的見不得光的……”

  “駱琳!你是個妖怪!”田妮在電話那頭發出尖銳的哭聲。

  “你一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是這樣的,在你還沒有跟他之前,他明白地告訴你他要什麼。是你自己要栽進去。”我冷酷地漠視田妮的嚎哭,像是戴著惡魔的面具,無情並殘忍地道,“人要是自己作踐自己誰也沒有辦法。”

  有這樣一種男人。他想跟你做愛,然後他很明白地告訴你他不愛你,他愛他的女朋友或者老婆,但他對你感興趣。而且他試圖讓你明白:你不能要錢,因為你不是妓女;你不能要婚姻,因為那樣你就成了一個庸俗的女人;你不能要愛情,因為那樣你就不夠現代;你不能跟他談靈魂,因為那樣會讓他覺得太累;你不能跟他談你的將來怎麼辦,因為那樣你就成了個陰謀家;你滿腦子里最好就只想著情欲,這樣子你在他的心中就是個完美的情人。他不必為你買單,不必關心你的身體,不必在乎你想什麼,不必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被老板炒魷魚。

  這樣的男人,你若不叫他滾蛋,還愛得死去活來,我還有何話好說?

  “可是我愛他……”田妮猙獰地嘶叫。

  “所以他也對你不薄,至少還付給你家用。”我冷嘲地笑。

  “你這個妖怪!這麼多人去死你怎麼不去死?”田妮在電話里尖叫怒罵咆哮痛哭,隱約還伴隨著玻璃被砸爛的聲音,“你去死啊……”

  然後是長長的嚎哭,沒有了怒罵尖叫和咆哮,也沒再傳來砸東西的聲音,電話那頭除了嚎哭還是嚎哭,田妮的哭聲像一塊撕裂的棉布。

  沉默。我不再說話,掏出雪白的煙,點了一支,我的視線跟著蜿蜒的煙霧奇怪地扭曲。就這麼沉默著,拿著聽筒,聽那片淹沒我靈魂的哭聲。我知道那哭聲里包含的一切:痛苦、嫉妒、怨恨、厭煩、疲倦、麻木……那哭聲是一個暗語,把她這五年間對那個男人和這段生活的全部情感,都表達了。

  直到煙缸里的煙蒂成堆,田妮的哭聲漸細。

  “對不起。”她沙啞著嗓子道歉。

  “還不錯。眼淚還沒流干。”我輕笑,“等到你再也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就會死心了。”

  “駱琳!”田妮頓了頓,聲音突然有些感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呵多麼沉重的負擔。

  “去洗個臉,喝杯牛奶,睡覺。”我淡淡地道,知道她已經沒事,不過是需要找個人發泄,就像人們在失意的時候,總會暴躁地遷怒于最親的人。

  掛了電話,我蒙住自己的臉,疲倦和厭煩席卷而來,我沖進洗漱間嘔吐。

  吐太久,胸口疼痛,連喉嚨都吐出血絲。

  我麻木地抬起涕淚交錯的臉,怔怔的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無邊的漆黑。

  初春的夜,風仍是這樣淒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3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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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②

  豢養田妮的男人,姓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撞傷她的台商。

  被撞傷不是厄運,再深的傷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對于田妮來講,傷愈之後,才是厄運的開始。

  醫院那段故事,我知道得並不清楚。因為老板的不准假,我只能每天中午下班後匆匆忙忙跑到市場買食材,再趕回宿舍燉湯,然後坐上四十分鍾的公交車到醫院,陪田妮兩三個小時,再坐上四十分鍾的車趕回公司加班。那段時間的自己就像是一個不停旋轉的陀螺,不是不想停下來,是不能停下來。我對這樣的生活充滿了怨憤,對老板的不通情理充滿了怨憤,對肇事的主人充滿了怨憤,甚至對田妮的倒黴也充滿了怨憤,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張愛玲筆下的《怨女》。幸而田妮在住院的第二天請到了看護,稍稍減輕了我身上沉重的壓力,可是看護並不若想像中那麼盡責,田妮的腿不方便,吃喝拉撒全都得在床上進行,我會在每天下午去幫田妮換掉解手時弄髒的床單,打來熱水清洗她下身的穢物和被穢物捂出來的疹子,即使性格火辣更勝我幾分的田妮,在這個時刻也會從眼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難堪。然而我的思緒早就被這些令我疲憊不堪的事情占滿了,根本沒空去理會田妮的心理狀況。偶爾會在醫院碰到那個前來探視她的肇事者,對這個打亂我生活秩序,帶給我一連串麻煩和辛苦的男人,我向來冷淡以對。我不知道田妮為什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里愛上一個這樣的男人,拋開所有不顧一切地跟著他。也許愛情真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田妮有田妮的故事,我又怎麼能自以為我就一定看得最清?能夠聽從自己的心來過日子,痛痛快快地瘋一場,是多麼幸運的事情。或許我羨慕田妮。

  翻了個身,撇開這些令我郁悶的記憶。夜晚的溫度驟降,窗外又開始傳來淅瀝的雨聲,許是有風,我聽到雨點乖張地拍打著玻璃窗發出的斷斷續續、時大時小的紛亂的叫囂。在這樣暴戾頹迷的聲音里,白天那雙憂郁滄桑的眼睛如同點燃的火苗兒,在我眼前忽明忽滅。

  我騙了那個男人,許是潛意識里不願跟他發生糾纏,路過廣場,我叫他停車:“我到了。”

  拉開車門,我頭也不回地下車,那男人猛地拉住我的手,塞了一張卡片在我手里:“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給我打電話。”

  從指尖傳來的溫度沿著手臂一路酥麻到胸口,我捏緊了手心,不敢回頭看他,邁開雙腿徑直地向前跑,這一生沒跑這麼快過。身後的視線灼熱逼人,刺得我的脊背一陣發麻。我倒抽一口氣,在街邊隨便選中一幢大廈,一頭鑽了進去,沖上了好幾層樓梯,才氣喘籲籲地在樓梯間蹲下來。

  直到呼吸不再紊亂,心跳不再狂野,我低下頭,微微松開手心,看著那張靜靜地躺在我掌心的、被我捏得皺皺的名片。

  展開,男人的名字在卡片上攤平,逼得我眼皮直跳。

  安然!

  這個男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安然、安然、安然……我的指尖滑過那張皺巴巴的卡片,那雙滄桑的眼浮出一絲溫暖的微笑,火苗兒更熾。我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真好笑,為了怕他仍等在樓下,我居然在那幢大廈的樓梯間蹲了整整一個鍾頭。

  悚然一驚,駱琳你在做什麼?不過是一個漠不關己的陌生人,竟能如此強烈地影響你的情緒,影響你的一舉一動。你一向引以為傲的淡漠冷情到哪里去了?你的冷靜自制又到哪里去了?

  驚悸地倒抽一口氣,我猛地抓起床頭的水杯,對著那雙微笑的眼砸過去。

  “啪啦!”

  火苗兒被水燒熄。水杯砸到牆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水花與玻璃的碎屑四濺,在燈光下晶瑩閃爍一地,慘白的牆上留下一灘猙獰的水漬,極度凶惡地扭曲著,蜿蜒向下蔓延。

  那樣的猙獰底下,有怎樣疲憊無力的掙紮與絕望?我蒙住自己驚恐萬狀的臉,發出一聲恐懼而尖銳的嚎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3:35:23

第五章 ③

  醒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外面傳來聒噪的人聲,我頭痛欲裂。

  昨晚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夢見自己被人殺死在一個肮髒簡陋的小旅館里。醒來後全身仍不停地冒冷汗,縱然我不信夢會帶來什麼預警,但那恐怖血腥的畫面仍讓我心驚膽戰。我聽說若別人夢見自己被殺死是好兆頭,可以為自己增壽數,那自己夢見自己被殺死,是好是壞呢?

  門外“乒乒砰砰”的聲音越發大了些,吵得我眼皮直跳。該死!又是誰一大早就讓人不得安甯?我甩了甩腦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驟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厲斥:“滾出去!”

  我睜開眼睛,滿頭大汗地猛然從床上坐起,是姑姑!

  “不要!”然後是岑岑尖銳的哭嚎,接著又是一陣“乒乒砰砰”,和著紛亂的腳步和什麼東西撞擊到牆上的聲音,然後是“砰”地一聲巨響,鐵門重重地關上了。

  岑岑尖銳的哭聲像扯細了的糖絲兒,嫋嫋地在室內盤旋,漸弱漸細。

  姑姑今天怎麼會來?剛剛……被喝斥出去的,是王玨吧?

  自岑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以後,姑姑與姑父就為她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三室兩廳,原本是准備給她結婚用的,哪知道岑岑說要早日獨立,堅持要立即搬出去,父母從小便把她當成手心里的寶,從來都是予取予求的,哪里拗得過她,也便由得她去。

  我那時剛好自深圳回來,找的工作位于岑岑這個區內,與自己家里隔了約三小時的車程,為了方便出入,不得不暫時借住在岑岑的新居里。幸好與岑岑的感情從小便好,且因為她從小便嬌寵慣了的緣故,我的入住自然也大大方便了她,至此以後,新居的家務皆由我一手包辦,我每月交區區一百元的生活費給岑岑,而岑岑則多了一個保姆,因為有我的入住,姑姑與姑父自然也十分放心他們的寶貝女兒。

  這種情況,維持到一年前,王玨住進來以後。

  王玨還算是個很勤快的男孩兒,因為有他的入住,我減少了一半的工作量,于我當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之于姑姑與姑父來講,王玨與岑岑的同居,卻是令他們絕對無法容忍的恥辱。

  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姑姑與姑父都身居要職,在官場上晃蕩久了,聽慣了阿諛奉承與逢迎拍馬,多多少少不能免俗地沾染上些市儈的官僚氣和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像王玨這樣出身寒微,沒有一份穩定工作的男孩子,自然不是他們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岑岑與王玨同居的事情姑姑與姑父想必是早就知道的,但這個女兒他們偏偏又管不了,于是前段時間姑姑走馬燈似的安排相親的對象由我換成了岑岑。只是岑岑的性格,向來是軟硬不吃,縱然父母反對,她仍然堅持自己的選擇。前兩天才聽說她拒絕了一個姑父很中意的男人,那男人好像是刑警隊的干警。

  “一身的油氣,早就沾染上了現在這些土匪的惡習,當著我的面還跟他的朋友聊去洗頭店的丑事。”猶記得岑岑當時一臉的不屑,“他們以為現在的警察,還跟他們那個時候一樣啊?”

  岑岑口里的“他們”,自然指的是姑姑與姑父了。

  我不知道岑岑是怎麼跟雙親談的,總之這次岑岑的拒絕令姑父大為光火,是下定了決心要一次性地與女兒來個了斷了,這大概也是支持姑姑今天上來的理由吧?他也真夠狡猾的,遇到這種不討好的事總是支使姑姑來做這個黑臉人。在所有的親戚朋友當中,誰不知道姑父八面玲瓏,最會做人?又有誰不知道姑姑個性莽撞、沒有心機、心直口快又最不懂得談話的技巧,常常在不經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這不是擺明了陷害姑姑,讓岑岑憎恨自己的母親麼?

  王玨被姑姑趕了出去,岑岑還在門外哭,我則在臥室內坐立難安。走出去勸解是萬萬不可的了,會防礙姑姑處理家丑,沒准兒還會落得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以我對姑姑脾氣的了解,指不定她還會把王玨入住的過錯推到我的身上,怪責我沒有照顧好岑岑,無端端地就當一回替罪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0:33

第六章 ①

  盡管隔著房門,岑岑和姑姑尖銳的爭吵仍是差點刺破了我的耳膜。

  “我真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男人交往,沒有工作,沒有前途,你是在拿自己一生的幸福開玩笑!”

  這就是姑姑了,盡管在玫府部門任職了幾十年,姑姑仍然像個剛出世的嬰兒一樣,無知得近乎可憐。表面上,她是一個擁有高學曆,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可是她的高學曆對于幫助她如何處理人情世故,幫助她學會獨立思考,卻似乎沒有一點用處。姑姑是個極端沒有主見的人,她對于一個人的印象,或一件事的判斷,完全來自另一個人對其的評價,若是他人覺得此事該做,此人不錯,姑姑必定理所當然地認為此事一定該做,此人一定不錯,若是中途殺出一個程咬金說這件事不對或這個人不對,哪怕他只是個微不足道,與自己一點兒關系也無的毫不相干的人物,姑姑便也認為此事一定有問題此人亦一定有問題,了解和核實對她來講是不必要的,那太浪費時間了。能在丑態百出、人已成精的官場,找到這樣一個人物,不可謂不是一件稀罕的物什。

  “沒有工作並不代表他沒有前途。”岑岑尖厲地反駁,“他只是一個鄉下出來的孩子,完全沒有任何背景,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在這個城市生存下去並且比大多數人都生存得好……”

  “你就是指他開的那個破酒吧?”姑姑也憤怒了,“那樣低賤的工作只會讓我和你爸爸被人看笑話…”

  在姑姑的心目中,想必除了公務員、教師、醫生、律師之類的人之外,再沒有什麼高尚的職業了。

  “說來說去你們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如果你們真有一點點關心我的幸福,就應該去了解他的為人,而不是只看他做什麼樣的工作就否定了他的價值!”岑岑的聲音驀地揚高。

  “我還不了解他嗎?我不用了解他了!”姑姑的語氣充滿不屑,“上次你帶他回來吃飯我就看出他人不怎麼樣了,在飯桌上一聲不吭,還要你幫他挾菜,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哪里有男人是這樣的,走到哪里去也應該是男人照顧女人的嘛……”

  老天……我捂住額頭,哀歎!姑姑的老毛病又來了——跟人談話的時候思維跳躍之巨,儼然一位後現代派大師,她永遠抓不住重點,抓不到主題,只會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跟你無止無休地糾纏。以她的拙舌,哪里辯得過岑岑的伶牙利齒?

  “你們這樣就算了解他了嗎?”果然,岑岑冷笑,“就僅僅憑著見過一次面的印象,你就全盤否定了他整個人!你們若真像自己所說的那樣關心我,為什麼不願意花點兒時間去打聽一下這個人的情況,問問他身邊的親人、朋友、認識他的熟人,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要是認識他的人,誰不是交口稱贊他的?你去打聽一下呀!”

  “我不用去打聽,就憑他不跟你挾菜這點,我就能看出他不是個懂得體貼人的人。”姑姑像祥林嫂一般就著“挾菜事件”喋喋不休,像是抓到什麼重大關鍵一般咄咄逼問,“那你說,他對你好不好?對你體不體貼?”

  我差點暈倒。戀人之間,沒有說誰一定要照顧誰,誰才會幸福的。大家在一起,都是互相照顧罷了,哪有誰規定了一定要給女人挾菜的男人才會給她帶來幸福?其實對很多女人來講,能夠照顧自己心愛的男人,也是一種幸福。姑姑不明白,她自以為咄咄逼人的質問,是多麼不知所謂的廢話,又是多麼滑稽無力。

  “他對我好,對我體貼。”岑岑堅定地,又忽地有些嘲弄的語氣,“我愛他,所以我心疼他,我願意為他挾菜,我只能通過這個舉動,在你們都擺盡尖酸刻薄的臉色給他看的飯桌上,悄悄告訴他,不要在乎你們是如何對待他,只要我心里有他。他是個自尊心那麼強的人,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為他療傷。”

  好半天沒有聽到姑姑的聲音,想必是完全呆住了,過了半晌,姑姑才惱羞成怒地叫道:“他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不應該明知道你的家庭反對你們交往,還硬要跟你在一起……”

  “你又怎麼知道,他對你們的反對完全淡漠呢?”岑岑打斷了姑姑的咆哮,冷冷地道,“在知道你們反對後,你又怎麼知道他沒有跟我提出過分手呢?僅僅是因為他不想我承受來自家庭的巨大壓力,每天都這麼痛苦……”

  “那為何又說分不分?”姑姑像是揪住了什麼把柄,語調兒里有絲得意,“他還是舍不得,舍不得你這麼好的家世,像他這種從農村出來的男孩子,以為攀上你就攀上了高枝兒……”

  “他的確是舍不得。卻不是舍不得你說的那些,他只是舍不得我!”岑岑再一次打斷了姑姑,冷嘲地道,“如果沒有那次的分開,我們不會知道原來兩個人已經離不開彼此,失去對方都會令我們痛不欲生,而我們在一起,我身上的痛苦有他會替我分擔。媽媽,你是不會懂的,因為你不曾有過愛情。”

  姑姑想是完全呆住了。半晌才狠狠地道:“你是決定了要跟他在一起了,死都不改了,是吧?”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媽媽。”岑岑的語氣很平靜。

  “好,我告訴你,如果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以後別想從我們這里得到一分錢!”姑姑的聲調驀地揚高,自以為擱下了一句狠話。

  唉!老天!我搖著頭,在心底哀歎。姑姑啊姑姑,為何你如此不了解自己女兒的脾氣?岑岑的性格是如此倔強,一向都軟硬不吃,你這樣的威脅,除了把母女之間的感情破壞殆盡之外,我不覺得還會對她產生什麼其他的效果。

  “隨便你吧,媽媽。”果然,岑岑的聲音顯得很疲憊,隱約還透著一點厭煩,“若是你有空,我可以隨你回去把戶口薄拿出來,馬上就和王玨結婚,搬出你們給我買的這套房子。我相信,即使沒有大房子住,即使每個月要減少一些零花,我一樣可以和王玨過得很幸福。”

  “岑岑!”姑姑顯然無計可施了,可是向來都是受盡逢迎的她哪里受得了在女兒面前落下風,盡管她亦明白地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說服女兒了,她仍是不肯服輸,“你一定要讓我看不起你嗎?”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看不起誰,誰就會覺得自己不如別人。媽媽……”岑岑的聲音突然顯得有些詭異,“你又怎知道,你就一定被人看得起?”

  要糟!一聽到這句話,我才算是明白岑岑語氣里的詭異所為何來了?聽了半輩子阿諛奉承話的姑姑,那份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早已經滲入骨髓,哪里堪受這樣的侮辱。對她來說,這絕對是個奇恥大辱!

  “好好好……”果然,姑姑狂怒地、語無倫次地咆哮,“誰都看不起,我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我,大家都看不起,我也不用他看得起……”

  姑姑又在遷怒了。我搖頭,苦笑。這是她一慣的作派,她自然是不會怪責岑岑說錯話的,怎麼著岑岑也是她的女兒,她只會把過錯怪責到其他人的身上,這種事情,我早已從姑姑那里領教過多次,而她嘴里的“他”,除了王玨,還會有誰?

  “你不用那麼激動,媽媽。”岑岑冷冷地道,“我並沒有說是王玨。”

  “你不用說出來,你就是那個意思。”姑姑怒極反笑,“好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等到有一天我死了,你才會明白我是為你好!”

  這話一說出來,母女倆都沉默了。岑岑想是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了,不再反詰。過了半晌,門外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然後,我聽到鐵門的門栓“嚓啦”一開,再“砰”地一聲,一切又歸于寂靜。

  姑姑走了?

  我仍然坐在床上,不動,臥室外面不再有一絲聲響,沒有姑姑的尖厲的咆哮也沒有岑岑冷淡的反詰。又過了半晌我才確定,姑姑是真的走了。

  我急忙翻下床,打開臥室門。腳底忽地一痛,像被針刺了一下,低下頭,一地銳利的碎玻璃碴。

  是我昨晚砸碎的玻璃杯。

  幾乎忘記了,所有平滑圓潤的物什,一旦打碎,都會產生出鋒利的棱角,異常地能夠傷人,也異常地痛楚。

  我吃痛地扶著牆,抬起腳掌,狠狠地拔下那塊深深地紮進腳心的玻璃碎片。

  血刹時湧了出來,像是禁欲已久的人突然得到了釋放,那麼的歡愉和肆無忌憚。

  該死!都怪那個該死的!想起那個名字?我怔忡了一下,安然……這個男人,還沒有跟自己扯上任何關系,就已經在傷害我了。

  將這個該死的名字從腦海中驅離。用冷水沖乾淨傷口,我貼了一塊“邦迪”在腳心,然後踮起腳尖一瘸一拐地走進岑岑的臥室。

  門虛掩著,岑岑伏在床上,頭向著窗外。

  我的手撫上她的頭發,她轉過頭來,滿臉無聲的淚痕。我微笑,伸出手勾掉她懸在下巴上的淚水。

  “姐……”岑岑把頭埋進我的懷里,放聲痛哭。

  能哭,是一件多麼好的事!眼淚能把一切都釋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難過,所有的委屈,所有傷心,都能通通釋放掉。只要你還能哭。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起飛呢?什麼時候?

  我笑,又笑。撫著岑岑柔軟的發,我望著窗外。我唯有笑,因為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流過眼淚。那種澀澀的、咸咸的、苦因因的味道,遺落在記憶里,我找不著,也不想找。

  窗外,雨停了。但不知道為何,今晨我反而覺得比昨日更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2:05

第六章 ②

  一個下午都忙得不可開交,昨晚我們區的尋呼台與主城區合網,事兒特別多,公司的“高層”為了能在周六周日休息,竟然把給代銷點放號的工作也交到了營業廳來做。其結果是直接導致辭我們這些“低層”忙得氣都喘不過來,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進來,常常是剛剛才掛機,手都等不及離開,鈴聲又響了。

  上個月售機那台電腦就壞了,搬到公司上面去修,到這個月仍未修好。于是,售機、收費、開號、查詢、回訪傳呼全在一台電腦上操作,常常搞得人手忙腳亂。一個營業廳才一部電話,要做回訪,要接代銷點的電話,要回答合網問題的咨詢,當然是響個不停,整個營業廳雞飛狗跳。想起我們那些原本該上班的“高層”們,這會兒正躺在被窩里睡大覺,就十分羨慕。

  還差一個鍾頭下班的時候,電話才漸漸地少了,這才想起大家都還沒吃中飯,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得,現在好了,連晚飯一起吃。

  屈荔君叫了豆花飯,我倒是頭一次吃營業廳外面那家小食肆賣的豆花飯。送來的時候不由得瞪大了眼,哇!量足得是其他小店的兩倍。只花一塊五毛錢就能把肚子吃得滾圓還真是劃算,我一邊嚼著飯粒兒,一邊暗暗決定以後都光顧這家店。

  豆花飯算是我們這里的特色早餐了,飯是平常的老米飯,豆花也是平常的豆花,它比豆腐要嫩一點,比豆腐腦又要老一點,實在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豆花飯的不凡之處,關鍵在于調料上。豆花飯的調料高達數十種之多的,最平常的也有醬油、精鹽、味精、香油、麻油、熟菜油、花椒面、油辣子、蔥花、香菜末、蒜泥、姜汁兒、碎花生米、芝麻、榨菜、青椒、側耳根節、豆豉、糟海椒、干辣椒面兒等等。我是十分喜歡吃青椒的,以前家里喜歡把青椒用干鍋煎了或火燒了,混著蒜頭舂成泥,加一點鹽就可以用來佐飯了,滋味十分美妙,唯一美中不足的,食後口氣難聞,所以之前必須得准備一塊香口膠。

  包著滿嘴的飯,班長接了一個電話,一聽到她一連串“哦……啊……好的……好的好的……哦……這樣的啊……哦,好的好的……”一類的語氣詞,我與屈荔君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這個電話,十之八九,是上司打來的。

  放下電話,班長一臉沉痛地宣布:“同志們,為了支援什麼什麼山區的什麼什麼扶貧的什麼什麼建設,公司要求大家捐款。”

  “什麼什麼山區的什麼什麼?”屈荔君學著她的語氣,嗤道,“我說班長,你不會是接到上級的電話,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吧?”

  “噗哧!”我忍不住笑出聲,我們這個班長的確是這麼可愛的,接上司的電話從來都是這般誠惶誠恐。

  “哎呀,你管它這麼多干什麼?”班長有些惱怒,“反正是要捐錢就得了,這才是重點。”

  “哎?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要我們拿錢出來,可是我們連拿錢出來做什麼都不知道,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屈荔君跟班長較上真兒了。

  “屈荔君,說那些干什麼呢?”我撇了撇嘴,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黨的扶貧救災向來都是硬性分配,自願這個詞兒是從來都在字典里找不到的,領導需要的是必須。必須是什麼懂不懂?不懂也沒關系,反正交錢就行了。”

  哼扶貧!救災!我敢打賭,在我還不知道我扶的是什麼貧救的是什麼災的時候,工資卻已經被扣出來了。

  老實說我這人是沒什麼同情心的,且不說自己性情的冷漠與涼薄。光說這類打著扶貧救災的幌子莫名其妙的捐款,若非硬性扣除,打死我也不會捐錢的。即便是在街上看到各式各樣的乞丐,我都同樣視若無睹。扶貧?呵中國人有六億以上的人處在赤貧線以下,別說醫療、保險、養老等福利了,連溫飽都大有問題,很不幸,我自己都還是這六億人中的一分子。摸著良心說,要不是放棄尊嚴寄人籬下節省了我生活中大部分開支,沒准我早就暴尸街頭了。扶貧?哼!這個社會本來就是這樣殘酷,你適應不了,就只好淪為乞丐,我能適應,所以只能忍受扣錢。

  屈荔君怔了怔:“說得也是,好像我們公司每次都是硬扣的。班長,這次扣多少?”

  “這個月每人的工資扣二十塊。”班長盡管擁護著領導的政策,可是想必也是有些心痛的,臉皺得像條拉長了的苦瓜。

  “什麼?”屈荔君慘叫起來,“一扣就是二十塊?這心腸也忒黑忒毒了吧?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二十塊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吃豆花飯可以吃十幾次了!這些當權派不管我們的死活了,每次都拿我們的屁股當他們的臉……”

  拿我們的屁股當他們的臉?我“噗哧”一聲,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屈荔君,每次的笑話都這樣經典!我其實對我們公司高層的這種做法也是深惡痛絕的,他們踩著我們這些小零工的血汗邀功,就像得了頑固型便秘一樣過癮,可是我就斷然想不出“拿我們的屁股當他們的臉”這樣絕妙的話來。

  班長沒有理屈荔君,苦著一張臉,想是仍在哀悼自己那不幸早夭的二十塊。我撇了撇嘴,淡淡地道:“算了老屈,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指的,當然是我們就快被裁員的事。屈荔君怔了一怔,有些氣餒了,轉而又憤憤地怒道:“就是最後一次,才更氣,臨走都還要壓榨我們一回。”

  我微笑,眼神落到街外。氣些什麼呢?你若不能改變現狀,就只好坦然受之,否則,唯有氣死自己了。中國人的忍耐力向來都是驚人的綿紉,有什麼樣的問題是承受不下來的?拿別人的錯誤來折磨自己,是多麼的不劃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3:27

第七章 ①

  在這樣對公司充滿抱怨的日子中,終于迎來了裁員的那一天。

  真是幸運啊,我榜上有名。事實上,除了尋呼事業部的部門經理和我前面提到的公司副總的妹妹,我們那位女監考官以外,這個部門的人其實是全都遣散了,尋呼台拆掉了,營業廳更是用不著,自會有其他部門來接手,所以連班長都未能幸免于難。

  在這個公司工作了四年,最初做了兩年的尋呼小姐,然後調到營業廳,眼見著尋呼業從繁華走向衰亡,到如今離開時,心里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能有什麼感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零工的身份,每月拿著區區不到600元的工資。工作這麼久,沒跟公司簽訂過半張勞動合同,即使有著事實傭工的身份,卻仍然沒有給我們辦理過養老保險、醫療保險與失業保險等社會福利,甚至,竟連辭退賠償金和最後兩個月的工資都拒絕支付。

  接連若干天都奔波于各相關部門:勞動局、社保局、人才交流中心、區政府,當然還有我們任職那家該死的國內第二大綜合電信公司,只為那區區數千元的各種賠償,你又得放棄尊嚴去看盡形形色色閃爍其詞的嘴臉、相互推諉的丑態、滿嘴放屁的官腔……簡直可笑!

  這又是一個夢魘。四面楚歌,舉世皆敵。

  生活就是這樣,不經銙o樣的痛苦,就必須得經曆那樣的,人總是在劫後余生中一點一點地變得強悍,也一點一點地走向麻木。

  強悍並麻木著,這就是生活。

  三月在這樣的奔波中度過,事情卻無半分起色。萬般無奈之下,一紙訴狀,將公司送上法庭。

  只是沒想到,竟然連這樣,也遇得到我不想遇到的人。

  我們在寒風飔飔的雨天初遇,卻在陽光燦爛的晴天重逢。

  十六名女工因為勞動賠償糾紛狀告國內第二大電信綜合企業重慶某區分公司,不大不小的一個新聞,竟然驚動了電視台。

  男人穿著簡單的T恤,皮膚泌出一層密密的細汗,在陽光下晶瑩地反光,若不是見到我時臉色微微一暗,我甚至不敢肯定。

  “為什麼騙我?”他質問,“我去廣場那家大廈問過了,你根本不住在那里。”

  不答腔。我倚在牆上,沉默地看他。

  這男人真的有一張不錯的臉,端正的五官、溫暖的微笑、滄桑而憂郁的眼神,輕易就能煽動一個女人的情緒,令逐光的飛蛾奮不顧身。

  “怎麼不說話?”他靜靜地凝視我,久久,聲音反過來變得柔軟,“對不起,我不是在責問你。”

  笑笑,微微扯動唇角,我打開皮包,拿出一支香煙。

  “啪!”火苗兒在他的手里跳躍,他把手遞過來。

  “謝謝。”吐出一口雪白的煙霧,我淡淡地笑。

  “抽太多煙,對身體不好。”他收回打火機,聲音很溫和。

  “你一向這麼愛管閑事?”我嘲笑,還是一個男人捕獲女人的手段?可是,氣質為什麼那麼乾淨?微笑為什麼那麼純粹?

  他也笑,眼睛里那種憂郁的色彩,不是不讓人怦然心動的。

  呵……原來還是可以心動的,為了驅除寒冷與寂寞,也仍然甘願做一只撲火的飛蛾?

  “你的事,我可以幫上什麼忙?”他的唇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弧度,低沉了聲音望著我。

  你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微笑,這個愛管閑事的男人。自己的事從來都是自己了,我還不起太多人情,會讓我覺得累。

  “我不喜歡欠人家的人情。”而且,通過金錢,或者法律都好,能解決的麻煩,通常又算得上什麼麻煩?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女人。”男人的眼神好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冷漠、驕傲、頑固、跋扈、不通人情……”

  是嗎?我微笑。看他熊熊燃燒的眼睛,有種淡淡的、溫柔的、旖旎的、不可捉摸的氣氛突然就在空蕩蕩的樓梯間醞釀,溢滿整個空間,再悄悄地滲入皮膚、滲入血肉、滲入纖維、滲入骨髓,溢滿我同樣空蕩蕩的心房。

  直到他手機的鈴聲,尖銳地掐斷這種曖昧的氣氛。

  “琪琪?”他看向顯示屏上的來電,接起手機,聲音驀然柔軟,“是嗎?得了一百分?你這麼棒啊?好好好,你想要什麼獎品?……肯德基?好吧好吧……乖,等爸爸下班回來再帶你去好不好……”

  我微笑,將煙蒂在牆上按熄。老天,我差點忘了,今天是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節。

  東方人相較西方人,幽默感似乎是相差甚遠的。連愚弄別人這般可惡的行徑,居然也可以弄出一個節來。我不知道別人被愚弄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想,只是好脾氣地笑笑是挺虛偽的表現。若是我被人愚弄了,心底肯定是十分惱火的,當然,我也肯定不會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對某些不能得罪的人沒准還會笑著說“沒事沒事,今天是愚人節嘛”。其實心里恨得牙癢癢,可見,我也是很虛偽的人。

  唇角勾起冷嘲的弧度,卻看似掛著淡淡的笑容。轉身,在他微微有些複雜的眼神中飄然離開。

  這世上的好男人,果然已經全部死光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4:43

第七章 ②

  為了避免再次碰到安然,我不再跟著同事們四處奔忙,關于這件案子的一切大小瑣事都拜托屈荔君幫我打理。即使是聽審,也未曾出席。所幸,我在公司的人緣一向不錯。不過也許亦是因為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案子。不管有沒有我,她們一樣會跟進。

  時間突然空了下來,我琢磨著一算,從最初的一份工作起,到如今,竟有整整十二個年頭了。不禁悚然一驚。駱琳啊駱琳,這十二年來,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做了些什麼呢?不過是為了生活四處奔波,經過懵懂無知的年少,激情燃燒的青春,到如今的枯井無波,一轉眼,已經二十六歲,仍然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青春越飛越遠,而我僅僅只能抓住它一點點可憐的尾巴,在高空中搖搖欲墜。

  一連在家里暈睡了好幾天,晝伏夜出,在虛擬的網絡世界尋求一個支點,偏激的心態,只能在這里平衡。上帝是公平的,在現實中失去的,會讓人在網絡中找回來。只是,你不能讓它們在你的生命中發生沖突。一真一假,一虛一實,世界就是這樣存在的。你不能抱怨現實的生活太虛假,亦不能感慨縹緲的網絡太真實,這樣,世界才會多一分風平浪靜,生活才顯得相得益彰、盡善盡美。

  ——我昨晚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怎邞漫_怪法?

  ——嗯……夢的背景,好像是抗日戰爭的時候,夢見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一群日本兵沖了進來,在屋子里殺殺殺殺,鮮血在空中激濺,支離破碎的尸體橫灑一地……

  ——呵,這麼血腥?

  ——也許我潛意識里是很暴力的人,天生對嗜血充滿狂熱。溫瑞安筆下的嗜血女孩兒只是表面的,形而上的,我的嗜血卻是隱藏的,形而下的,不著痕跡的蠢蠢欲動,時時小小的噴發。

  ——很恐怖,呵呵,一旦巨烈的噴發,怕是誰也承受不了吧?

  ——也許,呵呵,還是接著說夢吧。真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吧,我顧不得他們,躲避著沖到門口,可是門口早也站著一個日本兵,拿著一把長槍對著我。

  ——然後呢?機智退敵?

  ——呵那有那麼英勇?你當是在拍戲啊?我于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突然他就變成了一只老母雞。我趕緊拿過他掉在地上的槍,對著他“砰”地一槍,正中那只母雞的肚子……

  ——“咻”地一下飛出一只蛋?

  ——沒有,呵怎麼你的思維比我在夢里還要跳躍?它被彈出門外,結果一打中,又變回日本兵了,可是變成人後我發現我打中的不是他的肚子,而是男人的命根子。嘿嘿。

  ——嗯……有性了耶……

  ——你別打岔。盡管被打中了,可是他居然像沒事人兒一樣的,我嚇得趕緊把門關上,然後到處找地方,想把槍藏起來。可是那支槍很長很長,我把它放在門角,找了很多東西,也不記得是什麼東西了,想壓在那支槍上。可是那支長槍不是露頭就是露尾,怎麼也蓋不住,然後那個日本兵在外面叫,你快開門,我知道你想把槍藏起來,還藏在門角,再不開門我就怎麼怎麼樣……

  ——笑……好像照弗洛伊德的說法,這長槍代表男性器官耶。

  ——呵呵,你不會是在暗示我,昨晚我做的是春夢吧?

  ——呵呵,算不算就不知道啦,然後就急醒了?

  ——也不是,只是後來畫面突然一轉,轉到一個風景很美的湖邊。那湖水真的很漂亮。我想從水中潛逃,然後就突然看到有三個日本兵坐著白色的小艇在水面上四處搜查。可是,湖一下子不見了,又突然變成在課堂上了。就像是在一個很大的企業里面聽課,我的同桌變成我的小學同學。然後還考試,我老是做不出題,但是他卻很聰明,幾下就做完了,羨慕得我啊。他瞧我做不出,偷偷告訴我答案。監考官是個女人,她的臉很模糊,感覺很年輕,可是打扮就像八卦劇情里的那種陰陽怪氣的更年期婦女,一把扯過我的卷子要沒收,我那同學為我強出頭,打了她一頓……嗯,大概的情節,就這麼多了。

  ——匪夷所思。你那同學,該不會是那位面目可憎的竹馬吧?^_^

  我哈哈大笑。他說的竹馬,是跟我從小一個院里長大的鄰居,名字叫做朱大富。關于這位仁兄的趣聞軼事那就多了,就算是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而且絕對每一件都足以令人噴出已經吃下去三天的飯。為了各位的身體著想,這里暫且不表。

  ——去,揍你!竹馬才不是我同學。螺呢?可有經常做夢?

  ——有,不過沒有你那麼稀奇古怪,而且總是做著同樣的夢。

  ——哦?說來聽聽。

  ——總是夢到我一個人,在街上晃悠,緩慢地移動著腳步,似乎很沉重,有點邁不開。路人都很匆忙,從我身邊掠過,灰色的,沒有眼睛。車站在不遠處,我想上車,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要去哪?來到窗口前,摸摸口袋,只有73塊2毛。把它們全部堆在售票口里,我微笑:“就這麼多了,最遠能去哪?”……我上了車,出神地望著遠方,可我卻一直到不了終點……

  ——這個夢,發生于你的很痛之前,還是之後?

  ——呵呵……好尖銳,不予回答。昨晚,又是這個同樣的夢,只是錢比以前更少了。

  ——那我猜,應該是很痛之後了。不過,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什麼傷口都會好,什麼痛苦都會淡漠。

  ——笑……是啊。就是療效慢了些。

  ——也許吧。其實,即使是現在讓你再和對方重來一次,我們會發現已經沒有了感覺,可是當初經曆的那種痛,也許好多年過去仍然記得。

  ——笑……怎可重來?此情可待,當時惘然。

  好一個“此情可待,當時惘然”。都是這樣吧?所有的愛情,都是這樣的。遙望愛情是幸福,經曆愛情是平淡,回首愛情是悲傷。不同的只是中間的細節,用來區分你的,或我的。

  不過是這樣罷了。塵愛千篇一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5:52

第七章 ③

  岑岑打來電話,說她下午不用上班,約我一同逛街。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剛好看完手里的《十八春》。其實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每次重讀,心里仍會產生出一種莫名酸楚的情緒。人的力量何其卑微何其渺小?根本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末了,男女主角的重逢令我的眼睛有點辣辣作燒。原來還是有東西可以感動我的,原來自己並不若自己所想的那麼淡漠。真奇怪呵,塵埃落定,再憶起往事卻是那麼不堪忍受,自艾自憐。當初的罪啊,苦啊,受了便也受了,當時許有憤憤,許有不平,過了便也過了,只余下多年以後再憶起,才覺得委屈,那麼委屈。

  明傑曾經說過,我是一個習慣生活在回憶中的女人。

  明傑……我幽幽地閉上眼睛,這一生唯一懂我的男人。

  我仍是不明白你當初何以拋下我,不明不白就遠離這個城市,不給我一個哪怕是敷衍我的理由。為何?為何?為何?

  將自己置于蓮蓬頭下,讓冰涼的冷水凍結我沸如岩漿的思潮。不能去回想,不要去回想,過去了,便永遠過去了,追溯不能改變結局,所以沒有任何意義。

  調整心緒,換了件黑色的緊身T恤,一條藍黑斜條紋的及膝裙,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裙子。許是因為黑色的緣故,看鏡中的自己,似乎]窈窕了幾分,不禁有些微的欣喜。

  在公路邊的書報亭,看到一本上期的《科幻世界》,何夕的《六道眾生》十分吸引我,沒忍住誘惑,就站在公路邊看完了。盡管覺得好看,但這樣僅僅是娛樂類的雜志書籍我通常是不買的,除了眼光比較挑剔,我還要顧著自己的荷包,不能讓我的棺材本不知所謂地浪費掉。看完故事,猛然想起岑岑還在“鄉村雞”快餐店等我,一看時間,已經遲到了不是一兩分鍾能解釋的了。

  “鄉村雞”的生意似乎沒有以前好,踏進大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臨街窗邊的岑岑與王玨。

  自從上次被姑姑趕出去之後,王玨就從岑岑的房子里搬走,住到了他一個朋友那里。我也有大半個月沒有見過他了。這是個性格倔強、自尊心極強的男孩子,受過這樣的侮辱,想必是再也不肯搬回來住的,即使是面對岑岑的哭求。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亦都有每個人的故事。生活就是由這些故事拼湊而成的,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怎麼這麼久?”岑岑抱怨,“你一定又是走路下來吧?”

  “有什麼不對麼?反正是逛街。”我微笑,把挎包放到身邊的椅凳上,轉頭對王玨略一頷首,“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

  “還好。”王玨微笑,神情卻有些疲憊。

  “他的酒吧最近在重新裝修,常常忙得連我都見不到人影,好不容易才能拉他來陪陪我呢,姐你又遲到,害我們等了你一個多鍾頭……”岑岑不滿地喋喋不休。

  “不是正好給了你們兩個時間,讓你們過二人世界。”我微笑,叫了一份香菇燉雞米線。

  “你又吃米線?”岑岑皺起可愛的鼻子,“拜托,姐,你不要那麼小器啦,每次都撿最便宜的東西來點,你存那麼多錢來干嘛?又帶不進棺材里去。”

  “養老啊,我又不像你,以後有王玨養著……”我一直有儲蓄的習慣。為了不想再經曆一次初到深圳時經曆過的夢魘,再過一次那種發燒發到三十九度半口袋里卻掏不出一分錢來買藥的生活。

  “誰要他養我啦……”岑岑紅了臉,偷偷地瞅了王玨一眼。王玨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她放在餐桌上的小手,不發一言。

  我淺笑,岑岑,終是未脫小女孩兒的嬌俏,多麼幸運。然更幸運的,是她遇到了一個值得她付出和等待的人。

  “這麼難得才聚一次,干嘛叫我出來當你們的電燈泡?”垂下眼睫,不打擾他倆眉目傳情,喝下最後一口湯,我才抬起頭。

  “找你當然有事啦。”岑岑的手仍在王玨的掌心里,“姐,王玨的酒吧快裝修好了,但是現在有幾堵牆需要畫上壁畫,外面請人畫太貴了,一個平方就要三百塊呢,那幾面牆畫下來,得好幾千。你能不能幫幫我們的忙?”

  “要多少?”我淡淡地開口,努力了幾年,幾千塊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唉呀,不是錢啦。”岑岑嘟起了小嘴,一臉的不可思議,“你怎麼這麼笨?我是讓你去幫他畫壁畫。”

  “啪”地一聲,手中的湯匙掉到碗里,我的全身微微一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6:57

第八章 ①

  “岑岑……”好半天,僵硬的身體才開始微微輕顫,我長歎一聲,把全身的重量依賴于椅背,“我已經好多年沒有摸過畫筆了。”

  有多少年了呢?這個曾經是年少時候最令我狂熱的夢想,為能完成這個夢想,我用盡我所能想到的方法,拼命拼命拼命地賺錢,甚至背著行囊獨自一人去了千里之遙傳聞中遍地黃金的南方。可是現在,若非岑岑提起,我居然連自己原來還會畫畫這件事都已經不記得了。

  “那又如何?”岑岑不以為然地道,“只要你肯畫,你就能畫得出來。”

  “畫得出來跟畫得好是兩回事。”我有些冷淡,這是一塊我心中永遠不能觸摸的傷痕,沒人知道它到底有多痛,除了我。

  “有什麼關系?又不是要你創作出完美無瑕的藝術品。隨便畫點卡通啊圖騰之類的東西就可以了。”岑岑不以為然地道,“何況,到酒吧去喝酒的人,有幾個是懂得欣賞畫兒的?又有誰會真正留意牆上畫了些什麼東西?”

  岑岑的話,無異于將我的傷疤狠狠地撕開。駱琳,駱琳,曾幾何時,那個全國少年美術大賽一等獎的獲得者,竟淪落到為不知名的小酒吧畫低級趣味、無人欣賞的卡通壁畫了。

  “姐,我知道這有些為難你。”一直默不作聲的王玨想是見我的神情有些郁郁,輕聲懇求,“這次裝修已經差不多把我的積蓄花光了,一下子又要拿出幾千塊錢實在是有點困難,能夠節省一筆開銷,目前對我來說就已經是盈利了。而且我不懂畫畫的事,也沒多少從事這方面工作的朋友,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幫我。”

  王玨,以後一定會是個不凡的男人,盡管他現在的情況並不盡如人意。但是處事如此沉穩,待人如此誠懇的男人,在現在這個社會已經很難找得到了。岑岑何其有眼光,反觀姑姑與姑父的短視,我不禁微笑。

  “好。”我頷首,為什麼不答應呢?駱琳,你以為你現在畫出來的東西,還可以拿來叫人欣賞嗎?王玨說的是實話,能省一筆就是一筆,自己那筆不豐的積蓄不也是這麼積攢下來的嗎?而且,難得有機會,可以還個人情給岑岑,為何還要拒絕?搞得大家都這麼掃興,于人于己,又有何好處?這年頭,誰也不容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8:16

第八章 ②

  昨夜我回了一趟梅香鎮。

  母親眉開眼笑地迎來,一個勁兒地道回來得正好我剛好給你約了相親的人來。我無奈地歎息。不多時果然有位中年婦人領著一個男子來了,我打量那男子低著頭害羞的模樣,甚覺有趣,想這世上怎還會有這麼純真的人。待他抬起頭來看我,我才大吃一驚,原來他竟是我童年時的好友張明遠,小名阿滿。

  忍不住笑起來,自然是拒絕了母親的一番美意。張媽媽臨行前好生歉意地對母親道,下次再多帶些人來讓我選。

  我嚇了一跳,敢情現在的男子不甚吃香了,我這樣性情古怪的女子也能挑三揀四。張媽媽果然說話算話,翌日就給母親帶來一張時間表,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排了一條長龍,全是相親的對象。我汗流浹背,暗想與其如此還不如就是阿滿好了,最起碼他還是我幼時的好友咱們還一起騎過竹馬,再說了阿滿真是一個長得十分好看的男子。

  我覺得我墮落了。看我幾乎又要屈服在雙親施加的壓力上,幾乎又要屈從于他們替我安排的生活,真的,那一刻我真的那樣想過。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室內的光線暗暗的,我摸出Call機看時間,哪知沒電了,家里本來是有兩個鍾的,但都死掉了,不知道是缺電池還是什麼地方壞了。昨晚下了@夜的雨,令到天空灰蒙蒙的,亦令我無法判斷此刻是幾點。我不敢貪睡,怕誤了去王玨的酒吧作畫的時間,便穿了衣服起床。

  起床後打了個電話到傳呼台,詢問了台上的小姐,才知道不過七點整。今天是起來早了,我丟了兩個雞蛋到鍋里煮,然後去蹲廁所。蹲下去的時候頭開始猛猛地痛起來,仿佛有個小人兒在里面狠狠地扯,我就知道,又是做夢惹出來的,還以為換了被褥會睡得好些,哪知依然如故。

  母親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真是母女連心,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琳琳,你在家呀?”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嗯。”淡淡地應了一聲,和雙親從來都沒有太多交談的話題,“您和爸爸還好吧?”“好,好,有什麼不好的。”母親略微遲疑了一下,“琳琳……”

  “有什麼事就說吧。”若不是有事,雙親又怎麼會舍得花五毛錢一分鍾的區話費給我打電話。不過,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哪,是這樣的,你表姨前兩天跟我說,他們單位有一個男孩子,跟你同年,條件也不錯,想介紹給你認識……”母親的情緒很高昂,語氣興奮,“我是想問問你,看看什麼時候有空回來一趟,跟他見個面?”

  呵……我捂住自己的額,輕笑一聲。駱琳,駱琳,你簡直就是一個靈媒。

  “媽,你不覺得你現在應該關心的,不是這個問題嗎?”我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說。

  “哎呀看你這孩子說的,不關心這個還關心什麼?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呀……”母親開始在電話里嘮叨了。

  是的,您用您的方式在關心我,我又豈能不知好歹?呵……此身已非己所有,而是屬于你們的,記不得是誰說過了,孩子是父母的財產。你們都在幫我設計我的人生,以你們的方式,認為什麼是最適合我的,不容我有任何的意見,以關心之名,清除所有異議。事實上,庸人才去自擾,生活本來就是如此簡單。就仿佛若干年前看到的一篇采訪貧困山區一個放羊小孩的報道:人活著做什麼?放羊!放羊做什麼?賣錢!賣了錢做什麼?娶老婆!娶了老婆做什麼?生孩子!生了小孩兒做什麼?放羊!

  “您為什麼不問問我,跟公司的官司進行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麻煩?需不需要幫助?您為什麼不問問我,有沒有找到新的工作?生活有沒有什麼困難?”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摔電話的沖動,冷淡地笑,“為什麼不問問?媽媽,我並不需要你們真的為我做些什麼,僅僅是問問就可以了。”

  “琳琳……”母親有些張口結舌,“我以為你根本不在意那些的……”

  “是嗎?媽媽,那您認為我該在意些什麼呢?”我冷笑,如果連生存的問題都不在乎了,還有什麼是更值得我在意的?其實,連那放羊的小孩兒都活得複雜了,人活著可以更簡單,不過是為了一天三頓飯。一切的一切,人類的進步和發展,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吃飯。吃了飯,就是三泡尿一泡屎,人活著,就是造糞的工具。

  “嗯,你結了婚,自然就不必擔心那些了,到時候有老公會照顧你的生活……”母親似乎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在母親的思維方式中,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吧?找老公才是女人的第一職業,才是最鐵的飯碗,只要照顧好這個老板,女人定能衣食無憂。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應該照顧誰的,媽媽。”我冷笑,“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琳琳,你怎麼一點也不體諒父母的心情呢?”母親苦惱地歎了一口氣,“我們對你是有責任的。”

  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自己能夠早日得到解脫吧?我淡淡地牽起唇角:“媽媽,我是你的包袱嗎?”

  從十五歲起,就不再伸手向雙親要過一分錢,每月准時交納生活費,十九歲離開雙親,四處流浪,所遇到的事情都是自己獨自承擔和解決,我不需要誰再對我有責任,你們的這句話,說得太遲了。

  “琳琳!”母親厲聲喝止我的無禮,然後語氣又驀地軟下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只要一天不把這件事情解決了,我跟你爸爸就一天放不下心來……”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我一點兒也不動氣,仍是淡淡的嘲諷的語氣。

  “你是什麼意思?”母親怔了怔。

  “若不是你們騙我回來,也許你已經兒孫滿堂了。”我嘲弄地笑。

  “你……”母親完全怔住了。

  是呵,若是不回來,沒准兒真的結婚了吧?和誰呢?林昊?也許。

  可以接受沒有愛情的性,又如何不可以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只是,不能是母親安排的那些對象,最起碼,雖然我沒有愛過林昊,但的確是喜歡過他的。

  喜歡和愛,是多麼的不同。喜歡,因為少了那份痛入骨髓的相思,而變得簡單,變得可以隨意拋舍。喜歡,畢竟不同于愛呵。

  而一旦愛過,心就變得挑剔,變得不再那麼容易就喜歡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19:35

第八章 ③

  王玨的酒吧名叫“泡吧”,有點類似小型的迪廳,地方不太,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裝修已近尾聲,我小心地邁過地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木塊、釘子、磚頭,避過大門口的高架梯。腦子還被早上母親打來的電話煩擾著,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大門的上方竟也危機重重。

  一只漆桶掉了下來,險險地擦過我的肩膀,掉到地上,“砰”地一聲,銀亮的油漆濺了我一身。

  我張口結舌地看著自己被銀粉漆濺得慘不忍睹的衣服,傻眼兒了。老天,這是我唯一的一套休閑服。

  “對不起,對不起……”一口不甚標准的普通話在我頭頂上方響起,“小姐,沒有砸傷你吧?”

  砸傷我倒還好了,只要我的衣服沒損傷,我差點抓住,哪里來的冒失鬼,憤憤地抬起頭:“你這個……”

  驀然收聲,高架梯上蹲著一個年輕的男孩兒,光著上身,很瘦,垂著及肩的黑發,滿臉歉意地望著我。我有些微的失神,有那麼一瞬,我幾乎以為,蹲在上面的人,是林昊。

  “怎麼回事?”王玨從酒吧里面跑了出來,看見我滿身的狼狽,立即明白過來,抬頭喝斥高架上的男孩子,“小秋,你怎麼搞的?這麼不小心?”

  男孩紅了臉,表情越發窘迫。我拍了拍王玨,淡淡地笑:“算了,反翱O來畫畫的,一會兒沒准兒就給顏料蹭髒了。”

  “還不快下來。”王玨叫下那個正在給門框刷銀粉漆的男孩子,“姐,這是小秋,是酒吧的DJ。小秋,這是我姐,你叫她駱姐就好了。”

  “駱姐。”年輕的男孩兒靦腆地微笑,說著不標准的普通話,“真是對不起。”

  “算了。”我笑了笑,踏進屋內。氣質這麼像林昊的男孩子,算了。

  其實我對于林昊的樣子,已經是完全沒有記憶的了,只記得他是個長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兒。當年回家,他送我到機場,一到重慶,我竟然就已經想不清楚他的模樣。他到底是雙眼皮兒?還是單眼皮兒?分開不到兩個小時,情人的臉就已經從腦海里模糊,多麼無情的女人!還是……我從來都沒有認真地去記憶?

  何需認真?林昊,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不是我初次喜歡的人,即使他的名字偶爾會閃過腦際,也只不過是因為,他占有了我的初夜。

  我在牆上劃下第一抹顏色,觸目驚心的鮮紅,刺得我眼皮直跳,就像當年那個寂寞的月夜,林昊急切而粗魯地撕裂我的身體,溫熱的鮮血順著雪白的牆壁,滴紅了冰涼的地板。

  小秋放了一首歌,打斷了我的思緒。輕柔的旋律彌漫在酒吧昏暗的空間,使這里的肮髒與雜亂讓我稍稍覺得不再那麼難以忍受。是一支很有趣的曲子,把羅大佑一首很老的歌《青春舞曲》的旋律融進里面,形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味道。我停下手里的筆,仔細聽那段歌詞:

  “卡片的郵戳,來自FINLAND的問候,知道你在地球的那頭。

  愛已飛向北半球,那里的冬天,從來沒白晝。

  想起你說過,最怕黑夜的燈火,好像提醒你有多脆弱。

  握著我的手,要我給你我的承諾,說我們的愛情永遠不日落。

  誰都沒有錯,只怪世界變太多,我依然是我,你卻有新的追求。

  你說你愛我,過去種種美好過,別的那唷唷,時間改變了什麼?

  剪下了郵戳,夾在日記本里頭,我想愛過就已經足夠。

  你的新世界,不需要我的承諾,我想你會找到你要的快樂。

  誰都沒有錯,只怪世界變太多,從你怕日落,到追求獨立生活。

  你說你愛我,過去種美好過,別的那唷唷,時間改變了太多……”

  “誰都沒有錯,只怪世界變太多。”連歌詞都這麼有趣,變心的人是那麼冠冕堂皇,沒有一點負疚,這個世界果然變了。

  “小秋,這首歌叫什麼?”我沒有轉頭,手中的畫筆繼續在牆上制造令人眩目的殷紅。

  “是B.A.D的《青春舞曲2001》。”大概是問到他的興趣上了,他很詳細地回答我,“駱姐知道B.A.D嗎?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組合,我覺得比F4要好多了……”

  F4倒是知道的,前段時間重慶衛視的《流星花園》播得如火如荼。B.A.D?則是聞所未聞了。老了,我自嘲地搖搖頭,真的是老了,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小秋多大了?”我微笑,追星,應該是年輕人的專利。

  “今年就滿十九了。”

  十九。我怔了怔,竟和當年的林昊一般年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20:37

第八章 ④

  當年在深圳,因為工作量太大,老板配給我兩個打板師傅,仍是應接不暇,整天忙得團團轉,無奈之下,我只得要求老板再為我請一個助手。剛好老板有個女友要到馬來西亞去,臨走托他照顧她唯一的弟弟,于是這個男孩兒便理所當然地成了我的副手,他就是林昊。

  很年輕,才十九歲,出來打工的孩子,哪個不擁有如花的年紀,但是那麼標致,卻少見了。于是常常惹得公司的女同事們議論紛紛,滿口談論的都是那孩子的美麗。

  美麗于我也許也是有誘惑力的,只是還未強烈到要把這種美麗占為己有,只是淡淡地欣賞就好。公事上我早已被大量的工作弄得疲憊不堪,私事上我則被田妮出的車禍搞得分身無暇,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將目光投注到一個小男孩身上。是小孩子吧,在家人的嬌慣下長大,沒經曆過太多人情世故,十九歲,足足小了我三年。

  也許是這樣的冷淡激起了林昊的好勝心,十七八九的男孩子,也是反叛難懂,有著毀滅一切的沖動與欲望。在公司的周年晚宴上,他不停地找我拼酒,然酒量卻淺,不過是兩杯紅酒下去,臉就微微地紅了,不多時就醉得不省人事。

  我既然是老板的秘書,送他回宿舍的任務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身上,誰叫他是老板要照顧的人?何況,他就住在我隔壁。公司給寫字樓的員工租的宿舍,是那種條件還算不錯的三室一廳,有廁所有廚房。我們這個套間的三間房除了我與他之外,還住了工模房的師傅阿張。

  阿張在晚宴結束後就趕著末班車回了老家汕頭,宿舍里一個人也沒有。就像許多一夜情的開始,我不知道林昊是幾時醒的,少年的眼睛蒙著情欲,卻分外清亮,他緊緊壓在我的身體上,手忙亂地扯著我的衣衫。沒有叫喊,只記得有掙紮,頑強且劇烈的,從床上滾到地板,再從地板上逃到牆角,然後被他急切地推到牆上。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當撕裂我的劇痛傳來的那一刻,我的牙齒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肩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22:33

第九章 ①

  林昊一開始只是想擄獲我,用他的話說,是“獵捕這個長得不怎麼樣,卻該死地冷漠高傲的女人”。

  誰被誰擄獲,還未可知?我冷笑。狩獵還未結束,你怎知你就一定會笑到最後?

  “你可以告我。”少年叛逆的眼中有倔強,甚至有期待,就是沒有後悔。

  “權當被瘋狗咬了一口。”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扯了扯被他抓破的衣襟。

  如果這是這孩子的挑戰,我接下戰書。

  “你一點都不在乎嗎?”林昊有些吃驚,吃驚之後就是難堪的震怒。

  “老實說,我這個年紀是處女已經很難堪了。”我冷嘲地笑,忍住身下火辣辣的疼痛,慢慢地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挎包,“只不過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所以你利用我?”少年暴跳如雷。

  我冷笑,這樣就受不了了,哪堪做我的對手?必會死得很慘吧,栽在我的手里,我不過是輸了力氣,卻要你賠我一顆心。

  “怎算是利用?應該是公平交易。”我翻了翻皮夾,掏出幾張大鈔,甩到少年的床上,做出抱歉的笑容,“老實說,我不知道外面的價格是多少。等改天我打聽一下,若是少了,我再補給你。”

  “你在侮辱我嗎?”林昊鐵青著臉站起來,目光凶狠地瞪著我,然我早已清楚,他的惡形惡狀不過是虛張聲勢,呵這孩子是只紙老虎。

  “哪里……”我歉然地笑,“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不我明天就去問……”

  “住嘴!你這該死的女人!”林昊沖過來,將我猛地壓在牆上,凶猛的吻壓向我掛著冷笑的嘴唇。

  即便是在剛才,那冗長又痛楚的開始至結束,這孩子也沒有吻過我的唇。我冷笑,勝利來得如此輕而易舉,我甚至沒有感覺過癮。

  怎可輕易放過你?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少年氣喘籲籲地放開我,霸道地命令:“不准你去問!”

  呵……這就是男人。

  “你要我以後都光顧你嗎?”我皺了皺眉,做出為難的表情,“可是,你的技巧實在是不怎麼好,我不想勉強自己。”

  “你——”林昊鐵青著臉,脖子上面青筋暴起,猛地狠狠揮出一拳,捶在我身旁的牆壁上,“你這該死的女人,我不是男妓。你再敢提一句我就殺了你……”

  該死?也許。可是可憐的孩子,誰讓你來招惹這個惡毒的女人?

  臉上保持著那種淡淡的歉然的笑容,我輕輕拿開他鉗住我手臂的左手,伸手拉開房門。今天已經夠了,要懂得適可而止。

  而明天?我關上門,冷笑。這孩子已經沒有明天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23:37

第九章 ②

  “駱姐?”

  我茫然地抬起雙眼,迎上小秋關切的眼神,驀地回過神來:“什麼事?”

  “你沒事吧?”小秋遞了一杯水給我,坐到我身邊,“我看見你在發呆。”

  “沒事。”我搖搖頭,接過水杯,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顫悠悠地傳上手臂,我淡淡地掩飾,“只是很久沒有畫過畫兒了,似乎不能進入狀態。”

  “已經很棒了耶……”小秋湊上前去,笑問,“這個鬼頭是不是在暗黑游戲里找的?我見過這個怪獸。”

  “是啊。”望著那面堆滿紅色的牆壁,我又有些失神。紅色,充滿血腥、乖張、暴力、扭曲、跋扈的顏色,造就出令人亢奮的恐怖與猙獰。

  “真的很棒耶。”小秋伸手撫上牆壁,爾後很興奮地轉過頭,“我過幾天想紋身,駱姐可不可以幫我畫圖案?”

  “什麼?”我怔了怔,舉到唇邊的水杯放了下來,“紋身?”

  “對啊。紋在這里。”小秋指了指自己的肩胛,眼神閃閃發亮,“一定很酷。”

  “酷不一定要用紋身來表現的。”我淺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在古代,只有囚犯和奴隸才會在身上刺青。”

  “時代不同了嘛。”小秋笑了笑,又坐回我身邊,“而且,用紋身表達酷最直接。”

  我的唇角噙起一絲淺笑,不再說話,手不自覺地撫上大腿內側,停在某處,盡管那里已經不會再有任何的疼痛,身子仍是驀地一顫。

  在那個隱密的地方,我也有一個刺青。

  那個印記,小小的一朵紅豔豔的玫瑰,盛開著妖豔與魅惑,婉轉嬌媚,盈盈欲滴。

  在那個狂野得令人躁動不安的夜晚,明傑一遍又一遍擁吻著那朵盛開著頹迷香氣的玫瑰,虔誠得宛如膜拜神祇,他閉著眼睛,一遍又一遍輕喃:“駱琳,這個印記,代表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永遠是你的……”我在汗水淋漓的激情中迷亂地喘息,甘心讓這個男人在身體上刺下印記,甘心做那只不再躲閃的白鳥,只因為射手是你。擁著他的裸體,緊緊緊緊的,沒有一絲縫隙,在高潮的余韻中,滑下一滴眼淚。呵明傑,明傑,明傑……

  早把自己關進了精致的囚牢,以愛之名。時代又怎會不同了?依然是囚徒,被烙下最痛的印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24:45

第九章 ③

  生日快樂!

  早上醒來,睜開雙眼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便是:生日快樂!

  又長了一歲,我知道,女人所謂的年齡危機又向我逼近了一步,幾乎是老生常談了。婚姻與愛情,孰輕孰重,看起來似乎是緊密連系的兩個詞,其實是可以分開的。重愛情,便應一直等待有緣人的出現;重婚姻,便可隨便找個人嫁了。至于沒有愛情的婚姻到底幸不幸福,卻不是我這個年齡應該考慮的了。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能知道你今天的選擇就一定是對的,明天的結果就一定是錯的?

  甩甩頭,把這些惱人的思緒拋開,又說喪氣話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呢,呆瓜!

  螺送了一個絨毛足球給我,專程用特快專遞在今天這個日子送到我的手上。他說,抱著它睡覺的時候,感覺很溫暖,不再覺得有那麼冷。笑,真是有心。我抱在懷里試了試,果然,那種毛絨絨的觸感,就像幼時,摟著外婆家的小貓睡覺一樣暖融融的感覺。很多年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了,生日對我而言,除了提醒自己又老了一歲,跟平時的日子真是沒什麼分別。祝賀于我,總顯得有些多余。不過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吧?能夠有人記得自己的生日,哪怕僅僅是虛幻世界里一個縹渺的ID。

  去蛋糕店訂了一個小小的蛋糕。紫紅的酸梅漿裹在蛋糕上面,表皮還覆了一層降紫色的酸梅,已是十分誘人了,再加上蛋糕上面橫著三朵黃白相間的郁金香,用果凍擠了露珠在花瓣上,更是活靈活現。

  在這個世界上,自己對自己好便夠了,這些年過生日都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鮮少有人記得,甚至雙親。獨自過生日已然成了一種習慣,久了,反倒成了一種享受。享受孤獨與寂寞的時刻,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除了偶爾會覺得冷。

  踏出蛋糕店,我看了看時間,還早,可以逛一會兒再去王玨的“泡吧”。

  壁畫是早就完成了,“泡吧”也早已經開始了營業,生意還不錯。公司的官司仍是沒有得到解決,因為整天無所事事,我每天都去“泡吧”幫忙,借以消磨不知道如何打發的時間。

  沿著步行街逛了幾個服裝店,看中一件“播”牌的黑色襯衣,款式簡單大方,可惜太貴,208元一件還不打折,不以為然地笑笑,聳聳肩離開。後又在另一家看中一條“舞”牌的褲子,一看價格,差點失聲驚呼,老天,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這條褲子竟然高達786元,簡直是明目張膽地搶錢,把我賣了都沒有那麼多錢呢。宰人也宰得忒狠了點吧?

  正准備落荒而逃,這家店里正在播放著的電視卻吸引了我的注意,其實並不是在播放什麼有趣的電視節目,只不過是屏幕下方拉了一排小小的字幕:“秀山牧場度假村招聘總經理辦公室文秘一名,限女性,年輕20至30歲之間,要求:大專以上學曆,有相當的文字功底,會打字、速記、普通話……有相關經驗者優先……有意者請攜相關證件到區勞動局面試……”

  區勞動局?不就在這條步行街的對面?我眼睛一亮。秀山牧場度假村我是知道的,它是勞動局出錢搞的一個度假中心,雖說離市區比較遠,有差不多40分鍾的車程,但因為掛著勞動局屬下的牌子,倒也令不少人趨之若騖。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去看看也好。

  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那間面試的辦公室,接待我的中年男人很和善,沒有一點架子,我跟他說我的學曆沒有帶在身上,他竟然也同意我面試,說以後補上學曆即可,不禁對他印象大好。

  面試的過程也十分順利,考了普通話和打字。由于有過在外求職的經曆,我知道簡曆對求職者的重要性,所以把它寫得很漂亮,主考的男人看了過後十分滿意。事實上,他能測試的也只有打字和普通話而已,而這兩樣對我來說都是比較輕松的。畢竟做過兩年的尋呼小姐,經曆過每星期一次的打字和語音技能考試,想在這上面挑毛病,還是有點困難的。

  只是,一問報酬方面,問題就來了。許是在外的經曆讓我變得比較清醒和現實F,我習慣于在找工作的時候詢問自己的報酬情況。但今天的結果令我大跌眼鏡,傻坐了三分鍾,我幾乎是從那間辦公室落荒而逃。老天,每月350元工資還不包吃,且沒有職工車,得住在山上。真的是中國人太多了,全是廉價勞動力不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26:04

第九章 ④

  “卡片的郵戳,來自FINLAND的問候,知道你在地球的那頭……”

  從勞動局奪門而出A繼續在街上閑逛,街邊的音像店放著前段時間聽小秋放過的《青春舞曲2001》,心里不知怎麼一動,情不自禁地踏了進去。

  只不過是隨意瀏覽,不想竟會碰到熟人。

  “駱姐?”

  不甚標准的普通話。我驚訝地回頭,小秋手里抱著一大疊CD,興沖沖地跑到我面前,及肩的長發輕揚,刹時吸引了店里幾個年輕女孩兒的目光:“好巧,在這里碰到你。”

  青春是如此的引人注目。我微笑:“閑著沒事,出來逛逛。”

  “你等等我,我結了賬就過來。”小秋聳聳手里的碟,轉身急沖沖地跑到收銀台。

  我微笑。這個孩子,應該也是有故事的吧?千里迢迢從自己的家鄉福州來到重慶,總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為何還能如此開朗?渾身閃耀著令人眩目的活力。

  “走吧。”小秋付了款,提著袋子走到我面前,看到我手里提的蛋糕盒子,微微一愕,“有誰生日嗎?”

  “一個朋友。”我淡淡地笑。不想太多人打擾我在生日時享受寂寞的習慣。

  “朋友?”小秋慧黠的雙眼對著我眨了眨,微笑起來,“不會是剛好站在我面前這位吧?駱姐,你不像是這麼小氣的人,一塊蛋糕也舍不得分給我。”

  我愕然,這孩子怎會猜到?

  微微有些發窘:“對不起,我只是……”

  “沒關系啦,既然是你生日,我請你吃東西。”小秋接過我手里的盒子,抓起我的手便走,“我幫你拿。”

  “不用啦,我都不餓。”他的腿好長,我被拖著,得小跑著才跟得上他的腳步,“不要浪費錢……”

  “誰說浪費了。”他猛地停下腳步轉身,我來不及刹車,猝不及防地一頭撞到他懷里,痛呼出聲:“哇,好痛……”

  “沒事吧?”他伸手幫我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走太快了。”

  “沒事。”我避開他的手指,微笑著嘮叨,“只是一個散生日罷了,不用那麼破費的……”

  “不會很破費。”小秋打斷我的話,指了指街邊的豆漿鋪,笑得很靦腆,“我也沒有太多錢請你吃豪華大餐,不過是喝一碗豆漿罷了。”

  呵……這孩子,我忍不住笑著搖搖頭。很少能在現在這個社會遇到這麼文靜、爽朗、單純、沒有心機,脾氣又溫和的男孩子。照說,這樣的性格,與他所從事的職業是南轅北轍的,不知道他怎麼在兩者之間協調平衡?若是換成我,未必做得到。

  見我妥協,小秋很得意地拉起我的手:“駱姐,現在可以進去了吧?”

  他替我要了一碗豆漿,自己則點了一份豆腐腦。

  “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能吃辣。”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往碗里加滿紅通通的油辣子,以前打工的時候,公司里的絲印師傅也是福建人,卻是一點辣椒也不沾的。

  “我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呢。”他有些得意,“以後慢慢告訴你。”

  確實,好端端的,放著家里那份廣告公司的工作不做,卻跑到千里之外轉行做了DJ,自然是有我所不知的原因。我微微一笑,轉開話題:“你怎麼猜到今天是我生日的?”

  “你自己說的呀。”他頭也不抬地道。

  “我哪有?”我明明都沒有承認。

  “呐,你的蛋糕,這麼小,只夠一個人吃。”他抬起臉,眼里閃過一絲聰敏的微笑,“送給朋友好像有點失禮。”

  我啞然失笑,好機靈的孩子。

  “呼……”小秋吞下最後一口豆腐腦,呼出一口氣,用手不停地扇著張開的嘴,“好辣……”

  “呐。”我打開蛋糕盒子,把蛋糕分成兩半,遞給他一塊,“吃下去就沒那麼辣了。”

  他沒有伸手來接,張大嘴,微笑著看我。

  “我感覺你都快變成我兒子了。”我無奈地搖搖頭,把蛋糕狠狠塞到他嘴里。

  “我才不要做你兒子。”他差點噎住,急忙拿手接住蛋糕,連著咳了好幾聲,“你想謀殺我啊?”

  我淡淡一笑,低下頭喝了一口豆漿,抬頭,看到豆漿店外面的街沿,擺了好幾個小攤,一溜清一色的背兜放在地上,背兜上面擱一塊四四方方的木板,然後上面放了些廉價的小飾品或生活用品,如鑰匙扣洗發水之類,最顯眼的卻是木板上擺一個塑料小筐,里面放著些疊好的小紙片兒。

  “在看什麼?”小秋順著我的目光,轉過頭。

  “你有沒有試過外面的那種小把戲?”我微笑,指了指街沿那些小攤兒,“那是一種騙術。攤主會拉著行人游說,告之曰此乃免費摸獎,只要你肯摸,摸中了就有有獎,摸不中也沒關系,反正不要錢。行人將信將疑之際,早在一旁瞅了多時的托兒們便會一湧而上,紛紛好運氣地摸到或二十或三十的大獎,在貪小便宜的心理作祟之下,行人便會紛紛而試。”

  “結果幸運之神的眼神兒似乎不太好使,令他們的希望全都一一落空。”小秋接過我的話頭,似乎知道我要說什麼。

  “是。”我微笑,“當然這只是前戲,好戲此時才會上演,此時攤主就會拉著那些沒有摸到獎的行人,告知,因為沒有摸到獎,所以他必需買一樣他攤上的物品。行人頓時覺得受騙上當,便會與之爭吵不休或拂袖而去。”

  這就是盛行于本地好幾年的一種極其拙劣的騙術,攤主與托兒們之間那並不高明的演技明眼人一看即穿,但是仍是有那麼多人甘願上當,世人貪圖小便宜的心理,也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看你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被騙過啊?”小秋的眼里含著一絲捉黠,微笑著調侃。

  “是啊。”我也笑,坦然地承認,毫不竟外地看到小秋不可思議地瞠大了雙眼,“我在兩年前也曾遇到過一次這樣的騙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28:27

第十章 ①

  ①

  “我才不信他真的會把你騙到!”小秋瞪了我半晌,哇哇大叫。

  “呵呵。”我笑著看他逗趣的表情,“怎麼不可能?”

  “你這麼聰明的女人,會上當才怪呢。”他做了個鬼臉,嗤之以鼻。

  “聰明?”我不以為然地笑,“有多少人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即便是瑜亮之流,也不乏大意痛悔的時候。

  “反正我是不相信的。”小秋固執地堅持,複又好奇地催促,“到底是怎麼回事?”

  “某次與同事一起逛街,在一偏僻轉角被一個這樣的女攤主攔下,態度極度熱情,你還沒明白她在說什麼的時候,同事的手里已經被她塞進一張紙片兒。然後托兒就迫不及待地跑過來了,從籃子里摸起一張紙片兒就大嚷:‘呀,我中了五塊錢。’攤主立即眉開眼笑地遞了五塊錢給托兒,並一個勁兒地說著:‘呀你的運氣真好呀……’之類的話。”我不再與小秋爭辯,微笑著繼續說下去,“你說得沒錯,我那時也算出身社會多年,別的本事沒有,察顏觀色倒是不輸于人,這兩人的表情分明就寫滿了‘快撕吧快撕吧你這白癡’。呵呵,做戲也做得忒假了一點兒。”

  “後來呢?”小秋來了興趣。

  “本來是准備奪過同事手里的紙片兒丟回給攤主的,不想那紙片兒已經被她不知何時拆開了。”我歎了一口氣,“工作也沒見她這麼快手。”

  “呵呵。”小秋笑起來,“那不是慘了?”

  “當然啦,攤主立即心花怒放地拉住同事,說她已經拆開了,沒中獎就要買一瓶洗發水,同事是個老實的姑娘,臉立即漲得通紅,不知所措。”我揚了揚眉,笑道,“一切都在攤主的算計之中,唯一可惜的是,她沒想到會遇上我。”

  “你做了什麼?”小秋的蛋糕拿在手里,都忘了吃了。

  “我翻了翻白眼,板起臉粗魯地拍開攤主的手,很凶地罵:‘放手!’。就像現在這樣。”我做了個鬼臉,逗得小秋呵呵直樂,“說老實話我面相生得似父親,一臉凶相,平日板起臉來已是嚇人,怒目圓瞪時更是惡形惡狀,攤主想是怕我打她,不敢再拉拉扯扯。”

  “怎麼這里有個很凶的女人嗎?”小秋東張西望地四處看了一眼。

  “你有弱視。”我微笑,不理會他的調笑,接著往下講,“雖然放開了我的同事,那攤主卻嘴不饒人,念叨著沒錢就別來摸獎之類的難聽話。你想我可是省事兒的主兒?拉起攤主的手就非要拉她去派出所,頓時嚇得她急忙掙脫我,與那托兒七手八腳地收拾攤子忙不迭地跑了。”

  “你們當時一定跟我現在一樣,笑得直不起腰吧?”小秋哈哈大笑,引得豆漿店的老板娘頻頻回過頭來看他,“其實有時候有個這樣的人來娛樂你,也挺不錯。”

  我斂起笑容,故意板起臉:“好笑?”

  “嗯……這是另一個駱琳,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小秋仍是止不住笑,根本不理會我故意做出來的凶相,捂著肚子嚷道,“拜托,你別再裝酷了。”

  我也笑了,一天的無趣似乎被什麼東西趕跑了。不知為何會生出心情跟這孩子講笑話,只是覺得跟他呆在一起的感覺很放松、很舒服,而且,我能感覺出小秋對我的縱容。

  不去深想那份縱容的緣由,享受過程就好,只要開心,就夠了,只要開心。

  從豆漿店出來,我和小秋肩並肩地慢慢地向著“泡吧”走去。一路上仍不時看到剛才笑話中的那些騙術拙劣的攤主:有的正在與摸獎者又吵又鬧拉拉扯扯,似乎又是一個摸了紙片兒不願買東西的路人;有的攤主正在把三十塊錢遞給托兒,一邊大嚷:“你中了三十元呀,運氣可真好,這是給你的……”,當然他們的身邊還有兩三個在心動猶豫的行人;還有一個攤主正拉著一個行人熱情地誘惑:“來摸獎吧,大獎一百元,摸不到也沒什麼關系,又不用付錢……”;只有一個攤主那里顯得有些冷清,暫無行人,僅見一個托兒蹲在離他兩三米遠的一個花壇上,與他眉來眼去……

  如同看電影一般一路行來,小秋低下頭看了我一眼,我對著他心照不宣地笑笑。他突然停下腳步,炯然的雙瞳凝進我的眼睛,很認真地道:“駱琳,你應該多笑的,你笑起來很好看。”

  我微微一怔,他叫的“駱琳”,而不是“駱姐”。

  “我還沒有祝你生日快樂!”不等我細想他那稱呼的含義,小秋徑直說下去,“祝你每年的生日都能像今天這麼開心。”

  “謝謝。”即使是一個孩子的祝福,也比很多人都來得更有誠意。有些感動,或者也只是因為剛剛的氣氛太融洽,容易使人變得軟弱善感。

  “我准備了一份生日禮物送給你。”小秋看著我微笑,眼里閃過一絲狡黠。

  “禮物?”我怔了怔,剛剛沒看到他去買了什麼呀,“是什麼?”

  “是……”他眼里湧動著奇異的光采,緩緩低下頭,溫軟的雙唇輕輕啄了啄我的唇瓣。抬起臉,少年微笑著,明朗的聲線驀然變得低沉暗啞:“這個!”

  我撫著唇,完全呆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29:35

第十章 ②

  ②

  難道連今天這樣短暫的快樂,也只是一種狩獵的香餌和手段?頃刻間回神,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將心穿上鎧甲,我淡淡地笑:“謝謝你的禮物。”盡管不適合我。

  “是不是很特別?”見我沒有動怒,少年的眼睛晶亮。

  “似乎送錯了對象。”我仍是淡淡的語氣,神情冷漠。

  “沒有。”那孩子倔強地堅持。

  “隨便吧。”我皺了皺眉,不願再停留原地,與他爭辯。

  “我喜歡你。”見我無動于衷,小秋在我身後斗氣般發出驚人之語。

  “如果十年後,不,五年後,你在面對我時仍然能這麼說,我就嫁給你。”我走得很從容,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加快步伐。

  喜歡我?也許吧,在這個特殊的氛圍里,也許你是真心喜歡我的。只是,脫離了這個氛圍,回到現實的生活中去,你會發現人人都是在盡可能的范圍內選擇自己最佳層次的配偶,這個最佳層次幾乎與他和她的位置大致相同。這也是這個世界上根本沒公主與乞丐聯姻的原因。

  再不是游戲的年紀了,愛情不再是我的玩具。呵小秋,我不可能像對林昊那麼對你,也不可能像喜歡紀楊那麼喜歡你,更不可能像愛明傑那麼愛你。

  男人和女人,是多麼的不同。男人可以為了美而追求愛情,女人卻是為了愛情而追求美。女人追求美,從外表逐漸向心靈轉移,于是她們持久而執著;男人追求美,從空幻向現實墜落,于是他們短暫而可悲。

  女人,怎麼敢拿自己持久的愛情去賭男人短暫的追求。

  “你為什麼對所有的事、對所有的人都這麼冷漠?”那孩子在我背後激動地叫喊,語氣充滿難堪的困惑。

  為什麼?呵,這個世界本就是這麼冷漠的,你不過才學了第一課。我可以拿你當朋友,因為朋友可以眾多,聚散沒有束縛。卻不能選擇你做愛人,因為愛人必須只有一個,並且將終生相守。因此,在質量上,愛人往往高于友人,所以孩子,選擇愛人比選擇友人謹慎得多。

  這種謹慎表現得最多的形式,就是冷漠。這種冷漠,捍衛我,也保護你。如果你不能懂,又怎麼能夠輕易就說出喜歡我。

  等你學會了冷漠,你才能了解冷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30:50

第十章 ③

  ③

  “泡吧”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小秋在DJ台上歇斯底里地狂擺和嘶叫,少見的激情穿過舞台五彩迷離的燈光,瘋狂地在舞池爆炸,引領著台下狂野地甩動著身體的紅男綠女跟著他一起熊熊燃燒。

  酒吧永遠是這樣,沸騰著嘶吼的音樂和墮落的荒靡,隔著煙霧彌漫的舞台,我看不太清小秋的臉,在這雷射激情閃爍、音響妖冶而魅惑的所在,那孩子的臉竟似絕色。

  發泄也是一種療傷的藥,只要傷口能好,至于它是怎麼好的,並不重要。

  “請給我調一杯‘瑪格麗特’。”

  轉過頭,在吧台外看見那雙滄桑的眼睛。他眼里的憂郁與溫暖有些刺眼的逼迫。我淡淡地看他,冷笑。原來,危險並不曾有一刻真正地遠去,它一直躲在牆角虎視眈眈、伺機待發。

  沉默,將冰塊放入調酒壺內,注入特基拉酒和檸檬汁,用力搖晃著手里的搖酒壺。這個男人,居然會喜歡“瑪格麗特”。

  傳說,在1949年,美國洛杉磯一位叫簡·雷特沙的調酒師,為了寄托對情人瑪格麗特在他們狩獵時不幸被子彈擊中而死在他懷抱里的哀思,設計了耐人尋味的“瑪格麗特雞尾酒”。

  那他呢,又想借“瑪格麗特”來品味什麼?男人不說話,只用那種含著淡淡憂郁的眼神望著我。避開他的目光,我用檸檬皮將雞尾酒杯的杯口擦了一遍,杯口頓時變得濕潤芳香。

  “我沒想到你還會調酒。”男人看著我嫻熟的動作,微笑。

  手頓了頓,我抬起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麼東西都是可以學的。”

  將杯口放到鹽上轉動,使之呈現一圈兒白色的鹽環,我將酒濾入載杯內,推到他面前。

  “你還會調什麼?”男人對我的冷淡不以為忤。

  “紅粉佳人、血腥瑪麗、藍色夏威夷、龍舌蘭日出……”低著頭,在吧台內忙碌,我報出一連串兒酒名。

  “我可不可以請你喝一杯?”男人眼角的微笑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暖。

  “請我喝酒是收雙份兒的。”我把價目表推到他面前,冷淡地看他。

  “我還付得起。”男人按住推過來的表格,勾起了唇。

  不再說話,我在高杯中放入4塊冰塊,將量好份量的白酒和可口可樂依次倒入杯中攪拌。等到酒精達到15度,再把一小袋跳跳糖倒入杯中,插上一根吸管。

  跳跳糖在酒中爆裂,發出輕輕的響聲,我狠狠地吸入一口,清甜爽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入腹中,一時竟有些恍惚。還以為自己不會再喜歡有著美麗外表的事物了,原來並不。

  “這酒叫什麼名字?”男人好奇地看著杯中的世界,輕聲詢問。

  “午夜星輝。”我松開吸管,杯中的酒液已消失殆盡。

  “仿若節日里群星熠熠、時有爆響的夜空。”他輕聲稱贊,“好傳神的名字。”

  “可要一杯?風味很別致。”我又可賺一筆。

  “好。”男人默默地看我,眼角一直泛著溫柔的紋路,“謝謝你。”

  “你要付錢的。”我淡淡一笑。真多余。

  “你與公司的事解決了麼?”男人也笑,“怎會想起到酒吧上班?”

  “解不解決我都要吃飯的。”笑話!那個案子電視台不是一直在跟進麼?何須問我?虛偽的男人:“我喜歡這里。”

  “口是心非的女人。”男人的語氣里有了一絲絲的不認同,“這里不適合你。”

  呵!又一個自為以是的人,抱著自己的臆想妄圖點評我的生活。

  “你幾點下班?”男人絲毫不隱藏自己的目的,“我送你回去。”

  “客人走完了就下班。”我冷嘲地勾起唇角,淡淡地提醒,“不用你費心了,可能會很晚。太晚回去,你的太太和孩子會為你擔心。”

  還是他的太太,對他太過信任?對他太過放心?呵愚蠢的女人!記得以前看過周德東的一篇短文,他說:“可以相信男人纏綿的情火熱的愛,卻不可以相信男人的專一和長久。因為他們心中關于貞潔的概念常常都很矛盾,有時甚至是徹底對立的。除了天性極其古板的男人,大多數男人的心都像海洋一樣動蕩。如果被一位美麗又富貴的女人勾引,即便是那些平時看來道貌岸然的男人也會忍不住墮落。他們一方面對其他男人拈花惹草感到深惡痛絕,一方面又期待著從天而降的豔遇;他們認為自己的愛人最美好,同又總是感到別的女人更可愛;他們偷香竊玉或者只是想入非非的時候,也仍然覺得自己的心靈十分純潔。”

  “我想你對我有點兒誤會。”男人皺起了眉。

  “是麼?”我淡淡地一笑,又如何?“你的事我不想知道。”

  誤會?呵,請不要侮辱我的智慧。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怎敢以身犯險?田妮的遭遇,鑿鑿確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32:21

第十章 ④

  ④

  男人不再說話,沉默地喝酒,一杯接著一杯。

  激情火爆的的士高中場,有二十分鍾的柔情舞曲,舞池換上了柔和的燈光。我透過安然的肩膀看向DJ台,小秋倚著牆角燃起了一支煙,黑暗的空間亮起一團小小的火星,若隱若現,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吧台盡頭的電話“丁鈴鈴”地響起,站在那邊的另一個調酒師巧兒接起電話:“駱姐,找你的。”

  我的?只有岑岑和雙親知道我在王玨的酒吧,難道母親又有事了?我搖搖頭,有些無奈地接起電話:“喂?”

  “生日快樂!”

  手中的玻璃杯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我同時感覺到不同年齡的兩個男人傳來的關切的目光,安然的滄桑與小秋的清澈。但我無暇理會,我只是震驚地捏住話筒,一句話也說不出。

  “很意外?”電話那頭的聲音輕笑。

  好半天,才從混沌的狀態中回過神,我小心翼翼地確定:“林昊?”

  “是我。”

  “你怎會有這里的電話。”我疑惑。

  “我打電話到你家里,你母親告訴我的。”林昊的語氣里有一絲責怪,“怎麼不告訴我你換了電話?”

  母親竟也這麼多事!微微歎了口氣,我啞然失笑,怎不告訴?傻孩子,這都不懂,不告訴A就是不想讓你知道。既然明知我不想讓你知,又何苦打破砂鍋,死死糾纏?林昊,依舊是小孩兒的心性,一別經年,也未曾改。

  “你最近過得好嗎?”林昊透過細細的電話線傳遞他的款款溫情,“我很想你。”

  從什麼時候開始,擄掠和征服一個女人變成了癡纏?

  這便是我不告訴的原由了。不過是想遺忘一片狼藉的過去,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自然要斬斷那些令人不快的過去里的一切,包括物、包括事,也包括人。

  我的明天,不可能有你的空間。

  “我不想聽這些。”我不耐煩地打斷他,“你有什麼事?”

  當然不止對我說一句“生日快樂”那麼簡單。我太了解這孩子的性格了。早在四年前,就看得清清楚楚。

  “沒什麼事啦。”竟還是不肯說實話,“就是想跟你說聲‘生日快樂’,對了小輝也叫我代為祝賀。”

  “他好嗎?”我微笑起來,小輝是我最得力的助手,當初跟我的時候和林昊一樣,也才十九歲,可是打工的經曆卻已經有六年了,從最初的雜工爬到後來的打版師傅這個位置,除了他為人謙虛好學之外,與老板的“知人善用”也有莫大的關系。

  就像自己,那年剛進公司的時候不也對軟膠這一行完全無知麼?接連碰壁兩個月的自己當時不是對老板肯給自己一個邊做邊學的機會感激萬分麼?哪里會想到原來身處的環境會這麼複雜和波濤暗湧?

  “很好,就快和阿蘭結婚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心不在焉。

  “是麼?替我恭喜他。”一直挺喜歡沉靜聰明的小輝,以前每次看到他,我都會想起小自己五歲的弟弟駱珩,但洛珩卻是個小人精呢,又調皮又聰明,賊得很。我不禁微笑起來,眼前浮出駱珩淘氣的笑眉笑眼。

  “我會的。”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阿琳……”

  “還有什麼事嗎?”我淡淡地問,耐性已被磨盡,還是不肯痛快一點?呵這孩子,這麼多年也沒能摸清我的個性,“沒事我掛了。”

  “別……”林昊在電話那頭急急地嚷,終于暴露出他今天的目的,“周生很想你回來幫他手,他讓我……”

  “讓你來當說客?”我冷笑,竟連老板,也沒摸清我的性格。若是說客,叫小輝來也比林昊穩當得多。那般狡猾世故的人,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難不成他以為,女人一旦跟男人發生了肉體的糾葛,就會像被攻陷的城堡,永遠沉淪其中,藕斷絲連?

  敢情我駱琳在別人的眼里還是一個會顧念舊情的人?敢情林昊竟然也算是老板手里的一張王牌?呵!簡直可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33:42

第11章 ①

  ①

  “也不算是說客啦……”林昊一點兒也沒聽出我的語氣有異,反而很興奮,徑直往下講,“周生說他十分想念你……”

  是想念我這一人頂仨的廉價勞動力吧?我冷笑,“是嗎?他還想我給他賣命?每天做到半夜一兩點鍾,卻沒有一分錢的加班費?”

  “不會啦,周生說了,你這次回來只負責樣版的工作,生產上的事不會再讓你跟進啦。”林昊已經完全被老板洗腦了,呵,這樣的話竟然也信?不過他非當事者,自是不能感同身受。即便老板說的是真話,我又怎會不知跟版的複雜和辛苦甚至超過了跟生產。即便是單純到做一個樣版的詳細記錄,也一點也馬虎不得。大到樣版的規格尺寸、印花細微的顏色差別,小到一個小釘的型號、車線的針腳是一寸幾針,都得詳細備案。這些資料是做貨時的憑據,有一絲的錯誤就可能引起客人的刁難拒收產品,造成公司的損失。此外還得計算出樣板的成本:菲林、網紗、木架、油墨、軟膠、模具、人工……雜七雜八,更勿論其它了——在重重排擠中協調每個部門的人事,攬下助手的錯失,忍受主管們的抱怨和老板的責難。這份工作,一點也不輕松,也不是隨便找個人就可以扛得下來的。

  “是嗎?他給我多少工資?”先不論其它,人總是向著最實際的目標前進的。

  “這個……一定會比以前多啦。”林昊想必根本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哈!這就是老板,他不知道我在他這個老奸巨滑的商人的的引導下,已然變成一個小奸巨滑了麼?社會是這樣現實,生活是這般殘酷,如果沒有切實的勸降方案,又怎能讓你的說客做好降敵的工作?而林昊,在萬事不備,只俱東風的情況下,竟然敢來,好一個愚勇天真的莽夫!

  “你幫我回了周生。”我淡淡地道,何需跟這孩子動怒,早知他是這樣的性情,幾年都未見長進,想必仍沒有栽過跟頭,“我是不會再回去的。”

  我的工作效率極快並很少出錯,這也許是老板比較信任我且戀戀不舍的原因,如果當初沒有發生田妮出車禍後請假那件事,我對老板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哪怕我的工作量再大,工作時間再長,我也從來沒有抱怨過。初到深圳時,因為不會講白話,沒有在深圳工作過的經曆,我找過很多工作,但都不盡如人意。那時我做過餐館打雜的小妹,盜版光碟廠的臨時包裝小工……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呆上超過一星期,只有在這間公司,我一做就做了兩年,因為當初只有這位老板沒有計較我的工作經驗,肯讓我邊做邊學。我後來才知道我們這位老板有“培養”新人的習慣,因為新人便宜,而請一個有工作經驗的員工,不管是管理人員,還是工廠的工人,工資都比新手貴。也許老板的目的只是出于私心的考慮,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等于幫了我一個大忙。如果沒有田妮那件事,我還是會感激老板的,也許現在仍不會計較太多,肯為他拼命。可惜的是,為什麼偏偏會讓我遇到田妮那件事呢?

  那讓我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現實與冷酷,看透了人的翻臉即可無情,從而徹底粉碎了我的天真。呵看我是多麼記仇的女人。若是有人有一分對不起我,我肯定一生一世都會記得,一旦有機會反噬,便雙倍奉還。

  “為什麼?”想是我的冷淡與決絕令電話那頭的林昊動了怒,他驀地語氣揚高,吐出一句我萬萬不曾想到的話來,“你難道就不為我們的將來想一想嗎?”

  那語氣,就像我是多麼的不知好歹!我愕然,複啞然失笑,多可笑!我跟你怎會有將來?我們甚至不曾有過過去!

  不過是為了排解工作與生活的壓力而產生的性,那種純粹的發泄,甚至談不上是慰藉。莫非你竟以為,還會有人對這樣的發泄產生出感情,而且戀戀不舍?

  這孩子這麼輕易就背離了游戲的規則,哪堪得是一個好的玩家?是誰當初還信誓旦旦地揚言,不過是要獵捕我這個該死的女人來的?

  “林昊,我跟你從來都沒有將來。現在不會有,以後更不會有。”我笑,語氣溫和,唇角卻勾著殘忍的弧度,“我與你之間的糾葛,四年前就結束了。”

  “你不能這樣對我。”林昊在電話那頭歇斯底里地嚷,“我愛你!”

  呵我懷疑,你是否真的懂愛情。該長大了,如果你沒有栽過跟頭,那我就是你人生路上的第一塊石頭。

  “那是你的事。”我繼續微笑。該結束了,我與這孩子之間的一切,不能任它像塊頑固的牛皮癬,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複發。如果是四年前的不夠干脆,以至令你戀戀不舍,那就在今天讓你徹底死心,“林昊,我無法忍受像教弟弟或兒子一樣教我的丈夫。”

  林昊在電話那頭沉悶地嚎哭,果然還是老樣子,沒用的男人!我漠然地掛上電話,切斷了令我的忍耐力達到崩潰邊緣的聒噪。

  呼出一口差點令我窒息的悶氣,一抬眼,那雙滄桑眼睛的主人默默地注視著我,不置一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35:07

第11章 ②

  ②

  他的眼神,莫測難懂。剛才的一切,想必全都落入這個男人的眼中了。為什麼這個男人,每次都能看到我最狼狽的時候?

  無端端地就有些憤怒了,不知道這股莫名而來的怒氣是針對他,還是針對我自己。我瞪著他,有些賭氣地叫囂:“看我干嘛?”

  “每次看到你,都會帶給我完全不同的感覺。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他微笑,對我的嗔怒不以為忤,“駱琳,你是個謎一樣的女子。冷漠孤傲的外表下面,包裹著一顆熱情執著的心。”

  “笑話!”這男人憑什麼一副自以為看透了我的口吻,難道他沒看到我剛剛甩掉一個男人是那麼冷酷絕情和輕而易舉?但可恨的是我竟找不出詞語來反駁。然,駱琳,你怎麼可以認輸?

  “你好像很有錢?”我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男人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我,並不作答。

  “不介意再請我喝一杯東西吧?”我微笑,今晚要讓你花錢花得以後不敢再來。

  “當然不。”男人淡淡地笑,“我的榮幸。”

  “不過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錢付賬?”存心要氣破人的肚皮,我望著他的眼睛嘲弄地笑。

  男人從身上摸出錢夾,放在吧台上。我看了他一眼,抓過皮夾,打開,呵!果然很有錢。取出所有的現金,想了想,再放回一張大鈔:“這張留給你坐車。”

  男人搖頭一笑,沒有說話,眼里卻有縱容。那就好,這正是女人可供利用的武器。我冷笑,開始調各種各樣的酒——香氣高雅的黑色俄羅斯、又烈又苦的馬丁尼、酒性強烈刺激的紅魔鬼……我頭也不抬:“你很少有機會能看到我調酒的。”

  “全是烈酒?”男人皺眉。

  “對。”我舉起一杯紅魔鬼,得意地笑,“這種酒適合個性強悍的人。”

  “駱琳,你並非你所想的那般強悍。”男人的口吻不以為然,卻一針見血。

  這男人簡直是生來跟我作對的。我惡狠狠地瞪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是黑色俄羅斯、曼哈頓、馬丁尼、血腥瑪麗……

  “你喝了好像不止一杯了。”男人終于皺眉,按住我拿酒杯的手。

  “你心疼錢了?”我醉眼朦朧地看他,冷笑。

  “我心疼你。”男人的語氣,竟似溫柔。

  嗤!我冷哼,一把揮開他的手,舉起了杯子。男人抓住我的手,將酒杯拿開:“不要再喝了,你喝多了。”

  “要你管?”我掙不開他的鉗制,有些震怒,“你是我什麼人啊,憑什麼管我?”

  “我就是要管。”男人也有些生氣了,卻仍固執地堅持,語氣里有一絲隱忍。

  我就知道,跟這男人說不清楚,得用更直接的方式。低下頭,我往他的手背上猛咬一口。

  男人吃痛地松開手,我趁機掙脫手腕,從吧台匆匆離開。頭有些暈,情緒這麼差,男人那麼討厭,再呆在那里,我可能會失控。

  “駱琳!”男人緊跟在身後叫我。得趕快,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三號包房好像沒有客人。我一把擰開門沖進去,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安然已經沖到門口,他根本沒費什麼勁兒就推開我緊緊抵著的房門,我又忘了,女人怎麼可以和男人比試蠻力。

  挫敗地松手,男人r地栽進來,我沖著他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的尖叫聲被門外震耳欲聾地音樂聲掩埋,下半場的的士高又開場了。男人關上房門,站在門口:“我只是擔心你。”

  “不要你假好心。”我被心里那股莫名的怒火燒得幾乎失去理智,“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干嘛像只陰魂不散的冤鬼似的?”

  “你為什麼這麼不可理喻?”男人也生氣了,“為什麼像只刺猬似的,整天張牙舞爪地舉著你的刺……”

  “沒人要你來受我的氣?”我咆哮著打斷他,他憑什麼那麼大聲?老天,頭又開始暈了,我口不擇言地沖著他尖叫,“是你自己湊上來的,別跟我說你是個日行一善的大善人。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有什麼目的?”

  “什麼?”男人怔了怔。

  “你想我從身上得到什麼?我的身體?”我冷笑,伸手扯開自己襯衣的紐扣。

  “你做什麼?”男人看見我氣勢洶洶的動作,懵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反手將襯衣甩到沙發上,一把扯下胸圍,裸出光潔的上身,抬頭迎上他的眼睛,我的語氣充滿嘲諷,“是不是給了你之後你就不會再來煩我?”

  男人沉默了,黑眼睛里閃著鷙猛的光,陰郁地盯著我,我毫不退縮地怒視他的雙眸。四月了,風仍是有些冷,裸在空氣中的皮膚一見風就起了一層雞皮,我吸了口氣,昂著頭,挺直了脊背。

  男人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我在心里冷笑,呵,這就是男人,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這個最終的目的罷了。

  他卻沒有碰我,而是拾起沙發上的襯衣,披到我肩上,冷冷地說:“穿上!”

  “為什麼?”我甩掉肩上的襯衣,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正人君子?我斜眼看他,冷嘲地笑,“難道你是性無能?”

  “我對你這麼胖的女人沒興趣!”男人發怒了,撿起地上的襯衣,一把抓過我的手,套進袖管兒里,“穿上!”

  我在他手底蠻橫地掙紮,惡狠狠地看進他的眼,與他對峙,他的目光也是鷙猛凶悍的。手被他擰得好痛,可是仍是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襯衣。這個男人,平時看起來憂郁溫和,其實都是假相,暗地里他比任何人都來得凶猛強悍。我頓時就被一股洶湧而來的無力的挫折感強烈地擊倒了。為什麼無論做什麼事到最後都是我在屈從?屈從于生活的壓力,屈從于社交人情,屈從于道德規范,現在還得屈從于這個男人的蠻力。

  我不知道第一滴眼淚是從什麼時候滑下的,當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哭的時候,我完全呆住了。有多久不曾流過眼淚?我記不清,也不想去記,就放肆這麼一次,一次就好,過了這個時刻,又將重新在自己的臉上戴上面具。

  淚將安然胸前的襯衣打濕了一大片,這個男人身上,為什麼總有我渴求的體溫?這樣的溫度,會讓每一個在荒漠的世界里渴求一點溫暖的女人,喪失抵禦寒冷的能力。然,怎麼可以?若是貪戀這借來的虛偽溫暖,就會像隱君子舍不得拋棄毒品般,令孤獨的女人上癮。

  怎可沉淪在這樣的溫暖里?怎可讓自己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怎麼可以?我止住抽泣:“放開我。”

  他松開雙臂,退了一步。冷風立即就灌滿了我與他之間的空隙,突如其來的空虛感令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我低下頭,尷尬得不知所措。

  “還要我幫你扣上扣子嗎?”見我不敢抬頭,安然忽地輕笑,眼光探向我的胸前,燃著壓抑的火苗。

  “不要。”我猛地反應過來,捂著胸口倉皇地後退一步,飛快地轉身背對他,手忙腳亂地扣上紐扣。全身不知何時火辣辣地熱起來,我捂住燒得滾燙的臉,哦……老天,我剛剛做了些什麼……

  “我送你回家,可好?”安然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語氣里沒有戲謔,竟似誠懇。

  我回過頭,他的眼神,竟也似誠懇,眼角笑出溫柔的紋路。我微笑,怎可拒絕這樣誠懇的溫柔?這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男人:“我若是堅持不肯,你恐怕又會動用蠻力了吧?”

  安然微微一愕,大笑,眼中的神采,竟似愉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7-31 14:36:56

第11章 ③

  ③

  相對于“泡吧”的喧鬧,午夜的街道一片寂靜。

  坐在安然的車上,空中又飄起了雨,眼見著有越來越大的傾向,雨夜中的城市在被連日的大雨洗刷後,空氣中多了一些清新的氣息。我坐在搖晃的車內,望向窗外,一時竟有些怔忡。

  “在想什麼?”安然盯著前方的公路,輕聲地問。

  “沒……”我驀然回神,從包里拿出一支煙,“可以嗎?”

  安然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語氣有些微妙,“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征求我的意見。”

  我怔了怔,是嗎?我竟有這麼跋扈?

  “啪!”他將打火機遞到我面前,打斷了我的失神。

  “謝謝。”滑下車窗,讓清爽的夜風灌進車內,我精神一震,“你這個人也有意思,明明不喜歡別人抽煙,卻還要幫人點火。”

  安然淡淡地道,“我沒有權力讓別人因為我的喜惡而去改變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

  “說得好聽,你可有做到?”噴出一口白色的煙霧,我嘲笑,“你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面前,莫名其妙地激怒我。”

  “你是例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面對你都會失去自制。”安然忽地笑了,語氣有些自嘲,“也許我仍是一個很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的跋扈。”

  “嗤!跋扈的女人何止我一個?也沒見你去管別人?”我冷哼,複又輕嘲,“早知道你自己有車,我剛剛就不該給你留車費。”

  他大笑:“駱琳,這就是你與眾不同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冷淡地看著手中的煙,看他的表情在繚繞的煙霧里朦朧。

  安然來不及說話。我的手機在包里歡快地唱著“快樂頌”,掏出來,看向屏幕,我微笑。

  是紀楊。

  “喂……”聲音不自覺的柔軟,面對紀楊,竟從來沒有過一絲脾氣,于我這樣火爆性情的女子來講,也算是奇跡了。

  “生日快樂。”紀楊的聲音也溫柔。

  “謝謝。”我不自覺地微笑,“你還記得?”

  “怎會不記得?”紀楊笑,“今天過得開不開心?”

  開不開心?我忍不住看了安然一眼,他沉默地開車,從側面,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開不開心?呵簡直是驚喜不斷,從下午小秋帶來的“驚喜”,到晚上林昊帶來的“驚喜”,到剛剛安然帶來的“驚喜”,我都不知道還會有誰過生日會比我過得更加驚濤駭浪。

  “開心。”我仍然微笑著,“你幾時回來?我好想你。”

  “還得呆上一個多月。”紀楊笑,“我也想你。”

  只是寂寞中的慰籍,卻有一份莫名的想念與牽掛。也許想念或牽掛的,也只是相互慰藉的那一刻,這樣最好,除了依偎沒有別的訴求。愛是什麼?最容易讓人疲憊的東西吧?

  “男朋友?”收了電話,安然淡淡地問。

  “嗯。”我微微一笑,並不否認。何必自找麻煩,能理解這種關系的人,必竟不多。

  安然沉默。我轉頭看向窗外,夜風撩起了我的頭發,路燈在濕漉漉的地面反射著光怪陸離的光,在泥濘中掙紮著飛快地退向車尾。

  雨更大了。一路上,我們都不再說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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