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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語冰]弈網戀人[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2:12:57     標題: [語冰]弈網戀人[全書完]

弈網戀人

作者:語冰

  博弈江湖中的傳奇,圍棋世界里的愛情。
  燕青,一個天才棋手。因少年經受挫折未能進入職業生涯,流落在網上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傳奇故事。

  花榮(花容),明月網棋友會--水滸英雄會的幫主,是網上的豪氣沖天的綠林好漢,也是現實生活中的清純女孩.以雙重身份在網上和現實里與燕青交往,故事得以展開…………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5 18:03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2:17:08

1-6

  

  浪 子 燕 青

  一

  燕青從公司加完班回到家里的時候,已是晚上8點。

  一進門,剛打開了電腦。QQ便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叫成一片。打開一看,不出所料是網上“水滸兄弟會”的棋友花榮在呼叫他。

  “燕青,別忘了今天晚上我們和韓國慶州棋士會的比賽。早點來。你是第一台,對手是韓國九D管迪竄,兄弟們可是都等著看你怎麼砍他呢。”

  “燕青,都快7點了,你怎麼還不來?”

  “燕青,快點啊!比賽時間已經到了!”

  “燕青,你死哪兒去了!韓國人已經等你快半小時了!”

  燕青這才想起來,上星期花榮就說好了今天和韓國實力最強的網上圍棋會進行比賽。他心說不好,趕緊手忙腳亂的進入明月圍棋網,打開第一台的對局室,一眼就看見了韓國高手管迪竄,這才不禁長籲了一口氣。

  對局室里早擠滿了來觀陣的水滸兄弟們,一看見燕青就興奮地喧嘩起來。

  “燕青,怎麼才來啊?!”

  “燕青,好好下,這個管迪竄在明月網沒有敗績。好好滅滅他的威風!”

  燕青顧不上和他們說話,先急忙向管迪竄說:“抱歉!我來晚了。” 燕青在網上話極少,雖棋藝高超卻很謙遜。這一點他和其他梁山兄弟們不太一樣,他們不管什麼時候動不動就是:“砍翻那個鳥人”或者“你吃餛燉還是板刀面?!”。

  不懂中文的韓國人回應了一行象亂碼樣的韓文,燕青估計也是客套話。便不再雞同鴨講,直接申請比賽後開始對局。這盤棋他下的比較謹慎,一改近日得心應手的目外布局,執黑開局下了一個小目。韓國人到是比較放松,“啪”的一聲直接掛角。燕青高夾…………布局還沒結束,雙方便開始了對攻。趁對方還在長考,他趕緊向那一百多個鴉雀無聲的水滸兄弟會的哥們打聲招呼:“兄弟們好!”話音剛落,立即招來一陣刷屏般的熱烈回應。燕青在這里是一呼百應的。

  二

  棋至中盤,雙方均感到對手棋力出乎意料的強。落子的節奏慢了下來,每下一手都要考慮很久。一直怕燕青分神而不敢打擾他的花榮這時才在QQ里說話:

  “燕青,你下的很好。不要急,對方是高手。”

  “抱歉幫主,我今天加班忙暈了,兄弟一定將功折罪。”燕青略有調侃地對花榮說。

  小李廣花榮是明月棋友會之一的“水滸兄弟會”創始人,也是會長。兄弟們都稱之為幫主。燕青就是在花榮熱情邀請下上山入伙的,在此以前,燕青一直用“青云”的網名流連在各大圍棋網站。他獨來獨往,幾無敗績,棋力之高,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那時,棋友們一直認為他是游戲于網上的職業高手。對此他不置可否。只是靜靜地下棋,並不與任何人答話。

  那段時間,高手青云經常泡在明月網。因為這里有眾多的韓國圍棋高手,讓他既新鮮又能滿足一點點愛國心。情緒高漲的他,幾個月下來竟然沒輸過。成了明月網名氣最大的滅韓高手。這不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所以只要他一在明月現身,立刻就會呼啦一聲圍上幾百個觀戰者。棋盤上青云和韓人捉對撕殺,對話框里眾好漢與韓國的棋迷們搖旗呐喊,素來喜歡安靜的青云開始不免感到聒噪。但後來,適應了這種眾人矚目的行當後,他竟然微微有點陶醉了。

  再後來,青云才發現,原來給他助威的棋友大多是“水滸兄弟會”的棋友,這些人雖然聒噪但卻並不胡言亂語。而且,只要他們的幫主小李廣花榮一開始評棋,便不再有人說話。青云對花榮的好感就是從那時侯開始的,他一邊下棋一邊觀看花榮的評論,越看越感到驚奇,憑直覺,青云感到花榮不是一般的業余棋手,他的評論細膩、犀利。對棋的認識和見解十分的獨到。而且,語言詼諧有趣,不時會引起大家的一陣哄堂大笑。花榮在這里也是一呼百應的。

  有一次,在酣暢淋漓的連滅幾位趾高氣昂的韓國高手後,花榮客氣地向青云申請對局。一向十分挑剔對手的青云這次答應得十分爽快,甚至心里還有點莫名其妙的激動。從來不打字的他竟不由自主地對花榮說,認識你很高興。讓棋室里的眾人既愕然又歡欣。

  那盤棋下了很久才結束,最終的結果雖然是青云獲勝,但他贏得一點也不輕松。花榮的棋風唯美輕盈,棋型十分漂亮。行棋如同流水一般雖不爭先卻婉轉流暢、從容不迫。只是中盤搏殺的能力與青云相比稍遜,以致落敗。這讓青云由衷的佩服。棋下完後,雙方沉默了一會,還是花榮先說話了:

  “青云,你真是讓人不可思議。你來做我們水滸會的幫主吧,大家需要你。我們與韓國的棋會進行比賽經常落敗,如果有你在,一定會殺他們個落花流水。一解胸中的鳥氣!”

  青云感到十分的為難,不管現實里還是網絡中,孤獨就是他的屬性。但不知怎麼,有一股沖動讓他脫口而出:

  “入伙可以,幫主不做。”話音一落,對局室里歡聲雷動。自此,梁山之顛,多了一個浪子燕青。

  三

  燕青七歲的那一年夏天,是一個地震頻繁發生的季節。

  人們在接連經受了幾次地震的驚嚇之後,五顏六色的防震棚在一夜之間如雨後春筍般占滿了大院中間那塊長滿青草的空地,仿佛姿態天然的裸體女郎穿上了層層疊疊的衣裳,視線被遮擋了,想象的空間卻無窮無盡。燕青既新奇又興奮。白天,他和小伙伴們快樂的穿行在帳篷之間,沒完沒了的玩著捉迷藏的游戲。晚上,他和哥哥睡在父親用兩張木床摞起來搭建的地震棚的上層。聽著四周熟睡的人們如同鳴蛙般此起彼伏如的鼾聲,看著蚊帳上面明亮閃爍的星星。興奮得很晚都不能入睡。

  然而,那一段快樂的時光卻十分短暫。 一天夜里,習慣了獨睡的哥哥睡夢中一腳將燕青踢下了床。一聲驚叫過後他就摔昏了過去。從那以後的幾個月里,燕青頭纏繃帶、腿打石膏象一位負傷歸來的戰士,實際上,他也的確受到了家人視同英雄般的照顧。但燕青卻再也快活不起來了,因為從那時開始,每到深夜他便開始做一個惡夢。每次都夢見自己從一座狹窄的橋上失足墜落。在墜落的過程中他會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卑微,爆炸般展開的恐懼讓他發出了一種類似俠客般的長嘯,那聲音如同防空警報最高亢時的音調,讓人聽了驚心動魄、不知所措。

  在恐懼中燕青驀然發現了自我,他的目光不再清淺明亮。孤獨中他跟哥哥學會了下圍棋,負疚的哥哥教的很有耐心,經常陪著他下棋。沒人陪他玩的時候,他就按照哥哥教給的方法拿著棋譜學著打譜。有時一坐一整天。幾個月過去了,當燕青可以下地行走的時候,棋力不錯的哥哥便已不是對手。驚奇不已的他把燕青帶到一位有業余三段段位的棋手家里,對方讓二子和燕青下了一盤,或許有些大意,那位業余高手棋至中盤便崩盤認輸。後讓先,竟又負。那人唏噓不已,稱燕青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從此,圍棋神童的名聲不脛而走,經常有人主動來邀請燕青下棋。到了九歲,在那座不算太小的城市里,燕青便已所向披靡,再無敵手。

  十二歲的時候,燕青被選進省少年圍棋集訓隊。之後不久他便代表省報社參加了全國晚報杯圍棋比賽。雖然那次比賽象他這樣年齡的棋手寥寥無幾,但十分的巧合,他遇到的第一個對手竟是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很多年過去了,燕青依舊記得那女孩的樣子,她穿著一件衣領繡著粉紅花邊的白色襯衣,柔葦般低著頭。偶爾抬頭和燕青短暫的對視,流露出緊張、羞澀的神情。更多的時候,燕青看到的是女孩發夾上描繪的花仙子以及她那一刻不停抖動著的睫毛。

  幾年來未逢敗績的燕青,那盤棋他執黑走的十分放松,甚至可以說有些張狂。從布局他就開始圍攻對方的棋子。面對咄咄逼人的招法,女孩不知如何應對,棋下的越發拘謹,很快便被燕青圍住了一條大龍。這時,燕青只須在白棋大龍的眼位上一點,對手就只能投子認輸了。但他似乎想延長一下勝利的快感,便故意停滯了一會之後才突然極快、極重的將棋子拍了下去。然後連看也沒看棋盤就按下了記時器。微笑中他看到女孩的身子徒然一顫,頭更往下低了,他想,她是不是該流眼淚了?但是,女孩的頭又輕輕地抬了起來,燕青這才發現,她的樣子真的是十分秀氣。但她的眼里並無淚水,而是用一種迷惑不解的眼神看著他。燕青心里暗暗一驚,他慢慢低下頭看了一眼棋盤,突然“呀”的一聲驚叫著站了起來,原來他的棋子並沒有放在點眼的位置,而是鬼使神差一般的拍進了對方的虎口里。燕青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他沒等女孩落子,便從棋盒里抓了一把棋子“嘩啦”一聲放在了棋盤上,表示認輸。女孩的目光變的十分平靜,她似乎想要和燕青說句什麼,但他卻站起來轉身而去。

  那盤棋燕青輸十分窩囊,他的心態大壞。接下來的比賽里竟然連輸了四盤。晚上回到旅館,他感到頭痛欲裂。燕青病了。沒等比賽結束他就被送回家住進了醫院。從那以後的一段時間里,他感到自己的腦袋裝滿了棋子,只要身子一動那些棋子便嘩啦啦地響起來沒完。他只能雙手抱住頭大聲的喊叫。看到兒子的精神幾乎就要崩潰,他父母的心都要碎了。便再也不讓他去碰棋子。少年燕青的棋士之夢就此破滅。

  很多年過去了。大學畢業後燕青來到北京,名牌大學的學曆和十分稀少的專業使他順利的被一家英資高爾夫球場俱樂部聘用,從事球場的設計工作。優厚的薪水和優越的生活環境使他少年時留下的陰影逐漸淡去。

  現在,他不再象以前一樣避諱過去。甚至可以心平氣和的與別人談論和回憶。當然,這個人只限于網上的好友花榮。

  年齡相仿的花榮了解燕青的過去和現在。燕青同樣的了解花榮。他們的過去十分的相似。童年的花榮也是家鄉聞名的圍棋神童。後來也進入了省圍棋隊。不過後來在一次體檢中他被查出有先天性心髒病,醫生說他不適合比賽。雖然每個認識花榮的人都替他惋惜,但最終他還是退出了圍棋隊。現在的花榮居住在南京,是報社的一名記者。兩名都曾經被現實拋棄的人不免同病相憐,在網絡上,他們不光是棋友,還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每天,在明月圍棋網上他們更是形影不離,被其他兄弟們戲稱為親密的同志。

  四

  還沒進入收管階段,對局雙方就已經開始讀秒。落子的節奏在咔、咔、咔咔的地讀秒聲中被迫加快。關鍵時候,預謀已久的管迪竄凶狠的將燕青的一條大龍攔腰扭斷。轉瞬之間燕青的兩片棋都成了亡命天涯的孤棋。觀陣的好漢們如一陣暴雨澆熄的火,立刻不再言語。似乎大局已定。

  “燕青,這個管迪竄是韓國棋會專門請來對付你的,是個職業高手,你就是輸了也很正常,盡量把棋下好就可以了。”花榮已經感到燕青心中的一絲絕望,他及時的在QQ里安慰自己的哥們,他知道對一個常勝將軍來說,在這樣重要的比賽里落敗是刻骨銘心的,何況,他知道燕青的過去。

  “職業高手?是誰?難道是石佛李昌鎬不成?”燕青似乎滿不在乎的說。“職業高手我又不是沒贏過。”

  “嗨,哥們,這個管迪竄可不是一般的職業高手。開始我沒告訴你,怕你有心理負擔,他是韓國去年的新人王獲勝者,曾經戰勝過李昌鎬不止一次的職業八段棋手木臻哚。就是我們常說的木子啊。”

  “啊?是木子?!”燕青突然感到心神一振。木子是燕青和花榮平時探討最多的一位韓國職業高手。他的棋序盤行棋速度讓人感覺稍緩,但他善于積蓄力量在中盤發力,往往能一擊既中,讓人措不及防。被網上棋友戲稱為圍棋界的“太極高手”。和這樣對手下棋真無疑是幸運的!但不幸的是,燕青似乎已經被擊中!

  “燕青,你能行,再想想辦法,只要兩片棋能活,你就勝了。”過了一會花榮說。

  燕青浪費了一次讀秒時間極速思考著破解的辦法。突然靈光一現,他發現扭斷黑棋的那片白棋的棋形存在著不易發現的缺陷,黑棋可以撲進去做劫。如果劫勝,黑棋不但可以將兩片孤棋重新連接在一起,還順帶著將中間的白棋殺死了。這是一個天地劫啊!燕青心中感到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狂喜。他強迫自己靜下來,又浪費了一次讀秒時間,開始計算雙方可用的劫材。

  對話框里已經是韓人亂碼的天下,看不見一個漢字了。幾百個哥們在讀秒聲中絕望了,他們心中的不敗神話即將被打破。

  已經是最後一次讀秒時間的倒數第二秒,棋局即將在一秒後結束。死寂的對局室里突然“啪”的一聲重新響起落子聲。燕青撲進打劫了!管迪竄短暫思考後提劫。燕青連一秒也沒耽擱閃電般的落子。對方應劫後燕青將棋子重新提回………

  雙方來回打了近20次劫後,燕青還有最後一個本身劫材。而對方沒劫材了!管迪竄沉默了很長時間,說了一句燕青看不懂的韓國話。投子認輸。雙方的棋迷簡直被驚呆了,這樣的驚天大逆轉簡直匪夷所思!對局室里壓抑了很久兄弟們沸騰了。

  燕青感到渾身癱軟。他用鼠標輕輕一點,將花榮那跳躍著的小企鵝頭像釋放了出來。

  “哦!我的上帝!燕青,你太偉大了!假如你是女人,我一定娶你!”花榮高興的幾乎要瘋了。

  真是個胡言亂語的家伙。燕青微笑著自言自語著說。不過,最後,他還是給花榮了一個回應:

  “哈”

  五

  夏天的時候,燕青沒來得及給網上的那幫朋友說一聲,就出差到了上海。在那里他為公司新購置的一塊土地進行高爾夫球場初步設計。完成後,公司的主管很滿意。他主動提議讓燕青在南方放松地玩幾天,在董事會審議完球場設計之前不必急著回來。臨掛電話的時候他還不忘了囑咐燕青說:吃住報銷。小費自理。電話兩邊一陣曖昧的笑。

  燕青在上海沒有什麼朋友。去哪兒玩呢?他想到了花榮曾多次邀請自己去做客。他決定先到南京,如果找不到花榮再到杭州。買好車票後,他找了一家網吧。一個多月沒上網,QQ里花榮的留言排了一長溜。

  “去哪了?哥們,怎麼還沒回來?”

  “這幾天找不到你大家都很著急,昨天和小刀會的比賽又輸了,真是掃興!”

  “都快一個月了,你蒸發了不成?快回話!!”

  ……………………

  看完花榮的留言,燕青禁不住一陣感動。

  “花榮,在麼?我現在在上海。”

  QQ如同睡著了一樣沒有反應。怎麼會呢?一般這個時間花榮總是在線。燕青心想。或許還沒回家吧。他起身向網吧的老板要了一杯茶。坐在那里靜靜等著花榮回話。網吧里擠滿20歲以下的年輕人。燕青看上去比他們成熟了許多。旁邊的電腦旁,一個18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在和她的網上情人語聊。

  “你最近去去哪兒了?QQ不回話,伊妹也不發。等的人心煩。你以為自己是誰?!王八蛋!” 女孩說話的時候一副刁蠻的樣子。“你以為自己是裴勇俊麼?想愛誰就愛誰,臭美啊你!”

  裴勇俊?似乎聽花榮說過這個名字。好象是韓國的電視明星。燕青知道,在網上天天和韓國棋手撕殺的花榮其實還是比較哈韓的,沒事的時候經常看韓國的愛情劇。花榮真是一個感情細膩的家伙,燕青心想。花榮曾經給燕青發過一張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花榮面龐柔和。甚至有那麼一點女性的嫵媚。眼神略微的憂郁。不過整體看上去十分清朗俊秀。絕對是一個讓女孩心生暗慕的美男子。

  不知過了多久,QQ里如晨曦里睡醒的鳥兒驟然鳴叫起來。花榮終于上網了。

  “燕青,你這混蛋怎麼才現身了?你在上海忙什麼?怎麼走那麼久也不事先打個招呼?”

  “抱歉,當時我走的比較匆忙。我在上海剛給公司完成了一個球場設計。今天就坐火車回去。想順路到南京玩一天,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過了很長時間花榮沒回話,似乎有點猶豫。

  “假如沒時間就算了,反正以後我們有機會再聚。”燕青感到十分失望。

  “怎麼會沒時間呢!我當然歡迎,你蒸發了一個多月,現在又突然可以在現實里見到你,簡直是意外的驚喜!”

  “那我就放心了。大概火車晚上11點到南京。”

  “我去接你吧。不見不散!”

  ……………

  燕青離開網吧的時候,已經快到火車發車時間了。他徑直向火車站走去。

  火車上,燕青一想到就要見到花榮,睡意全無。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到了南京站。走出站台,雖近午夜,南京的天氣依然比上海悶熱許多。他很快找到了那家肯得基快餐店,先進去買了一杯冰鎮可樂,然後按約定好的見面方式,從店里出來站在肯得基大叔旁邊等候花榮。

  這或許是個比較醒目的位置。不時有穿著裸露的女郎如同豔麗的熱帶魚一般乜斜著眼神從燕青身邊來回游曳。讓他眼花繚亂又無處躲藏。燕青等了很久還不見花榮的身影,不自在中微微有些焦躁。

  過了一會,遠處路燈下,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目光緊盯著他走了過來。在離他只有半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他誇張的象是受了驚嚇一般後仰著身子,她一頭短發如清水掛面般打理的很好,-看上去身材苗條,但個子並不算太高,女孩稍稍上仰著素面無妝的面容注視著他。燕青感覺如果把手攬在這個清純如水般女孩的腰上,那就是標准的探戈舞造型。當然這僅僅是一個念頭如飛鳥掠過。他並未這樣做,何況,他手里還拿著一個可樂杯子。

  這時的燕青無緣由的感到與女孩似曾相識。所以他並不回避女孩的目光。但女孩僅僅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而去,她剛剛離開了燕青至多兩步的時候,燕青竟鬼使神差一般傻乎乎的跟上了至少半步,所以當女孩又突然轉身的時候,她的鼻子幾乎要碰到燕青的下巴,慌忙中燕青手中的飲料杯子幾乎落地。女孩又回頭對他面無表情的注視了一次,繼續轉過身去,當然她沒有象上次一樣立刻離開,而是背對這他喊了一聲:“浪子燕青!” 這一次燕青真的吃驚不小,可樂紙杯失手落地。女孩又回轉了身子,燕青狼狽的樣子似乎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對燕青僅僅是微微一笑,立刻折轉身子,向最初來的地方走去。燕青顧不得多想,跟在她的後面大聲的問:“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女孩並不答話,她走的更快了。燕青只好無奈的繼續跟在她的後面。

  出了車站,女孩揮手招來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車門並未關上,她坐在里面俏皮的歪著頭對燕青笑著說,上車吧。燕青略一猶豫,便坐進了車里。他感覺別無選擇。當然,他似乎也喜歡這樣的別無選擇。

  六

  汽車在車流湧動的南京市區緩慢地行駛著。女孩靜靜坐在燕青的身邊,依舊保持著沉默。城市的燈光照在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燕青喜歡這種如同配樂散文一般的感覺。朗誦在短暫的間歇,而音樂卻沒有停止。所以,朗誦還要繼續。

  “你是誰?”一個聲音突兀地從燕青的嘴里跳出來,仿佛是他意識更深處的問話。話一出口連自己都感到驚訝。人,有時是控制不了好奇的,所以也永遠控制不了自己的語言。

  “我是花容。”

  “哦?花榮是你?” 燕青並沒有驚訝。因為這不是事實。

  “是花容月貌的花容。小李光花榮是我男朋友。他的網名是取了我名字的諧音。我是正版,他是盜版。”

  “原來是這樣啊,可他從沒和我說起過你。”

  “或者他感覺沒必要吧。”女孩的臉轉過來對著燕青說。“不過,他不止一次的和我說起過你。讓我感覺你似乎成了他的一部分。” 說完她用挑釁的眼神看著他。不過那給燕青的感覺卻象一只頑皮的松鼠從大樹後倏忽探出可愛的頭。

  “怪不得他雖然是水滸兄弟會的幫主,不叫宋江,卻稱花榮呢。原來是你的緣故。” 燕青看著花容說。“花榮呢?他為什麼不來?我們說好了的。”

  “幾個小時前。他被報社緊急抽調出去搞一個采訪。于是讓我來替代他接你。並向你轉達他深切的歉意。” 花容笑著一字一頓地說。“滿意了吧?”

  “萬分的失望。” 燕青的樣子象語言一樣誇張,不過,他真的有一點失望,當然,僅僅是一點。

  汽車在一片高層住宅樓前面停下。花容下車的時候看了看表,說聲不好。拉著燕青的背包帶就開始奔跑。你急什麼?趕飛機啊?燕青在後面不情願的嘟囔。

  “電梯快關了。再不趕緊點我們要爬樓梯了,我可是住在24樓啊。”花容一邊跑一邊說。

  進了電梯,花容仰靠在電梯角落里長籲了一口氣,好危險啊。就差一分鍾電梯就關了。她用手拂開額頭上幾縷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偷偷打量著電梯燈光下的燕青。燕青突然低下仰望著的頭看著她。這女孩難得的露出了羞澀的表情。燕青感到那樣子很熟悉。心里微微一動。

  走出電梯,花容摸黑打開門。拉開燈後閃在一邊,右手一劃做出一個侍者的動作說,請進,先生。

  一進門燕青就看到了客廳的餐桌上插著一瓶新鮮的白百合。同時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花香。他剛想走進一點,就被女孩止住了。

  “換鞋”她從門後的鞋櫃里拿出一雙拖鞋放在燕青跟前說。

  “沒大點的麼?” 燕青試著穿上拖鞋,感覺有點小。“花榮的腳不會這麼小吧?”

  “誰進我的屋也得穿小鞋。”花容理直氣壯的說。“這是規矩。”

  “哈”燕青點頭遵從著穿上鞋。白色的瓷磚似乎剛剛拖過的樣子,微微有點濕。他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2:22:31

7-10

  七

  客廳里的長沙發上躺著只笑眯眯的布袋熊。花容走上前將它拿起來抱在懷里。坐吧。她象布袋熊一樣笑眯眯地對燕青說。

  “花榮什麼時候回來?”燕青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

  “說不准,他去采訪抗洪的解放軍了,去年也是他去的。今年的汛期早,而且洪水比去年更洶湧。”花容將布袋熊和燕青的背包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背對著他說。“他說好了,一忙完馬上趕回來,你們兄弟還能坐在一起敘敘。”

  “今晚我就住這?”燕青有點不安。

  “是啊,怎麼你還有意見?”

  “不是,我覺得太打擾了。也不太好。”燕青打量著四周,他看出這是個一居室的房子,只有一個不算太大的臥室。“這是花榮的意思?”

  “當然是他的意思了。不然我怎麼會平白無故地收留你?”她將一杯沖泡好的茶放在燕青跟前的茶幾上,坐在沙發對面的椅子上和燕青說。

  “花榮說你們家鄉曾經出過世界上第一號的君子,那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不是?所以估計你也不會是壞人。但願他沒看走眼。”

  “呵呵……”面對這樣口齒伶俐的女孩,燕青感覺不知道說什麼好。“或許他沒和你說過,我們家鄉還出過中國曆史上最有名的土匪盜跋呢,是柳下惠的後代,也叫柳下跋。”

  “哦?這到是個新情況,是個怎麼樣的土匪?”花容故做緊張的樣子問。

  “估計是個農民起義領袖一類的吧,我想不會是那種劫財劫色的小毛賊。”

  “對啊,盜亦有道嘛。”她如釋重負的樣子充滿了孩子氣。“你先去洗澡吧。水早燒好了。”

  似乎沒有什麼理由違背主人的要求。不過他總感到有點不自在。最後還是慢吞吞的走進了衛生間。洗完澡,燕青感覺徒然輕爽了許多。他把換下的衣服卷起來放進背包。吸了口氣。大大咧咧的樣子走了出來。

  “真舒服。” 他大聲的說。但花容似乎並沒有聽見,她正在客廳旁的廚房里忙著什麼。他慢慢走回客廳,坐在餐桌旁,那幾枝香百合的散發的香氣是他喜歡的。從小他就愛擺弄花啊草啊什麼的,不管看到怎麼樣的植物都會細心的觀察一番。

  “吃吧。” 正當他輕輕擺弄那瓶花兒的時候,花容端著一碗面走了過來說。“花榮說了,你們夜貓子要吃夜宵的。餓了吧?”

  “太麻煩你了。”燕青站起來把碗接過來。其實他並不太餓。不過一聞到食物的香氣立刻就有了食欲。花容將椅子上的背包放在沙發上,抱著布袋熊做在燕青的對面。透過百合花,燕青看到她正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

  “燕青,你喜歡自己的工作麼?”

  “喜歡。”

  “花榮說,你這一輩子不下圍棋,真是可惜。他說其實很多職業高手也未必是你對手”

  “我到不這麼感覺。我這人平時下著玩還可以。一比賽就完蛋了。或許我的心理素質太差。”

  “也許,不過我感覺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了的。你該做什麼就得做什麼。其實我們都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

  “是啊。”

  “為什麼喜歡現在的工作?有趣麼?”花容擺弄著布袋熊的短耳朵。她低垂的眼神不時抬起來看他一眼。仿佛移動著的晨光穿越樹葉照在身上。愜意又安甯。

  “或者是我喜歡青草的味道吧。”

  “這到是比較有趣,在草地上走來走去。不過你不可能每天都這樣吧?”

  “是,大多時候我是在辦公室里搞場地設計,很枯燥的,有時還要用手工設計,也很麻煩。不過,我已適應了吧。平時沒有什麼人來打擾我,而且工作的節奏可以自己來控制,只要不耽誤開工就可以,這也是我喜歡的原因之一。”

  燕青感覺這時候說話的花容象一個突然靜下來的孩子。充滿了疑問。而他心里對她的好奇也越發強烈起來。

  “你又做什麼工作呢?花容。”

  “和花榮一樣,也是記者。不過我們不在一個報社,我是在晚報社。一個不是太忙的小娛記” 說 完對他笑了笑。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們能走到一起。”

  “和工作沒什麼關系。和他第一次認識其實是在醫院里。當時我們都在生病住院。” 花容沉默了一會說。

  “哦,是這樣。那真是太巧合了。”

  “巧合的事情多著呢。比如你和花榮,你和我,也都夠巧合的啊。”

  “是啊,世事難料。”

  “好了,你該休息了。明天花榮如果趕不回來我還要陪著你在南京逛逛呢。” 花容看燕青吃完面,收拾好碗筷站起來說。“床我已經鋪好了,你睡吧,我睡沙發。”

  “不用,我睡沙發就可以。”

  “別爭了,沙發你怎麼能伸開腿呢,再說你坐了那麼長時間的車。再不好好休息怎麼行。”她不耐煩的樣子說。

  看來和這女孩什麼都沒得商量。燕青只好走進臥室。夜里,燕青聽見衛生間里淋浴的流水聲嘩啦啦響了很長時間。但願她不是一個潔癖就好。燕青心想。或許是飯吃得太快,他一躺在床上就開始打嗝。過了好久才睡著。

  八

  早上,燕青在一股蛋糕的香味中醒來。他惺忪著眼睛開門來到客廳,花容穿著一件綠色的體恤衫正在廚房里忙活著。

  “起來了,懶蟲。”隔著玻璃,花容微笑著看他。“快去洗臉吧。早飯快好了。”

  從衛生間洗漱完,看到花容還在忙著。他走到廚房站在她的身後。

  “還沒好?不會很麻煩吧。”

  “不麻煩,其實我就只做了蛋糕。就快好了。”

  “花榮沒來電話?”

  “我早上給他打了,接不上,似乎那邊的信號不好。我想他也想和你說話。算了,不指望他了。還是我來打發你好了。”

  邊說著她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那眼神既純淨又俏皮。雖然很快的一瞥,卻存在著一個短暫的凝定過程。讓他敏銳的捕捉到。就象在棋局處于膠著狀態的時候,突然發現解救的妙手。那感覺讓人特別熟悉。 或者美的東西總是有共同點吧。燕青心想。

  那一個盛夏 的早晨。他就那麼淡淡地微笑著站在花容的身後,窗外是車水馬龍、人聲喧嘩的嘈雜。而他卻什麼也沒聽到。他感覺自己和花容的身外罩著一層透明的氣泡。雖然彼此相隔著一段距離。但那氣泡卻在密切的接觸著。柔柔地、充滿了彈性地依偎著。這時他突然有一種醒悟,仿佛世界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他就應該這樣的存在著。存在于一個沒有等待,也沒有回憶的現在。

  吃飯的時候。燕青感覺已沒有了昨日的拘謹。甚至他很放松地看著對面的花容。而她卻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是說,看吧看吧。緊閉著嘴唇的花容吃蛋糕的樣子象一只面頰里裝滿了堅果的松鼠。讓燕青無端的感覺好笑。于是他笑了笑。象是無目的、又象是向主人表示謝意的那種笑。

  “你沒有女朋友麼?”冷不丁的花容突然向燕青問。

  “沒有。”

  “為什麼?我看你似乎很不錯嘛。”

  “你得問他了。”燕青頭也沒抬指了指天。”

  “沒有女孩表示喜歡你?”

  “應該有吧。”

  “那你呢?不喜歡她?”

  “也說不上討厭。但我不喜歡香煙味。”

  “這和煙味有什麼關系?”

  “哦,是這樣的。”燕青喝了一口牛奶後說。“公司里前一段時間新來了一個女孩,是從倫敦留學回來的。她的專業是高爾夫球場的管理。現在幾個球場都還沒開業,所以天天在我身邊轉悠。我想她很喜歡我。”

  “漂亮?”

  “是,不是一般的漂亮。”

  “你不喜歡漂亮的女孩?”

  “說不上討厭,但我不喜歡她身上的煙味。每天她都夾著一支摩爾煙。象這樣。”燕青夾著一支筷子說。

  “就這一個理由,你就可以不喜歡?”

  “或許對我來說就這麼簡單。”燕青說。“就象喜歡一個人你說不出什麼理由一樣,不喜歡一個人卻很容易找到理由。”

  “看來你是個蠻挑剔的家伙。” 花容笑著說。“對了,我昨天做了個不錯的夢。”

  “哦?說說看。”

  “我夢見了一片月光下的原野。那里有一個不錯的池塘。池塘邊呢,有一個小草屋。我就睡在那里。”

  “真是不錯。有蚊子麼?”

  “別打岔,我還沒說完呢。”

  “OK!你繼續。”蛋糕很合燕青胃口,他又拿起一個。

  “夜里,四周靜悄悄的。只聽到一只癩蛤蟆發出‘喂哇、喂哇’的叫聲。”

  “你怎麼知道是癩蛤蟆,而不是青蛙呢?”

  “我當然知道,青蛙是‘呱、呱、呱’地叫。我不但能分清那是癩蛤蟆,還知道是個小癩蛤蟆呢,因為那聲音不大。”

  “哦,厲害!”燕青由衷的贊歎。“沒了?”

  “沒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花容笑著說。“後來我就從夢里醒了,結果發現,哪有什麼癩蛤蟆。是臥室里你在打嗝呢。”

  “靠!”燕青嘴里的蛋糕差點噴出來。“你真會編排!”

  “怪誰呢?!人家睡覺最多是打鼾,你好,打嗝!”花容笑的無比開心。“好了,你吃吧。我去換件衣服。”

  過了一會。她依舊穿著剛才的綠色體恤衫走了出來,不過下面換上了白色的短裙和運動鞋。

  “今天難得放松陪你玩。” 花容站在他身邊說。“這身打扮如何?”

  “不錯,很象NBA賽場上的拉拉隊女孩。”燕青微笑著說。“很適合你,因為你的腿很美。不露出來真是可惜。”

  “哼,知道沒好話。”她裝做生氣的樣子說。“對了,你可以在南京玩幾天?”

  “今天晚上坐火車走吧。我想好了,如果今天見到花榮最好。見不到我也不等了。我想先回父母家看看,我很久沒回家了。反正過不了多久我還會去上海,到時再來南京看你們。”

  燕青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走,雖然他心里並不想這麼快就離開,畢竟他還是很想見到花榮。但感覺自己再待下去也太不知趣了。現在,他夠麻煩這個女孩了,雖然,他隱隱感覺到女孩並不討厭他,甚至彼此都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但,這更讓他不安。

  “這麼急?我假都請好了,你可以多待幾天的。怎麼也得見了花榮再走。”

  “不了,我真的得回去。謝謝你。今天你能陪我,我就很滿足了。”燕青對女孩認真地說。

  “好吧,真掃興。”看他主意已定。女孩滿臉失望的說。那是一種毫不作假的表情,燕青還是看得出來的。他心里不由地感到一種淡淡的幸福。

  九

  夏天的清晨,燕青背著背包與花容走在南京的一條街巷上,兩邊高大的雪松郁郁蔥蔥,路邊不時還會有幾棵合歡樹從雪松後面的牆頭上探出淡綠的樹梢。而金銀花和蓼蘿不間斷地繚繞盤纏在牆頭上,空氣中淡淡地散發著一種芬芳清涼的氣息。與一個女孩默默穿行在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里,有如一首優美的音樂隱約相伴,燕青頃刻間不禁感受到一種夢幻般的清新與迷蒙。

  “你原先對南京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女孩不經意地回頭問道。

  “很多,比如秦淮河上的漿聲燈影,紫金山天文台,還有雨花台。”

  “還有呢?”

  “還有就是南京大屠殺。”

  “那場屠殺是南京人心里的陰影。你痛恨日本人麼?”

  “當然,但我不是痛恨所有的日本人,我更痛恨戰爭。是戰爭暴露了人性的獸性和殘忍。並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那樣的壞。”燕青想了想說。“而且,沒有日本人,或許我就不可能認識你。”

  “哦?為什麼?”花容好奇的樣子充滿了孩子氣,看到燕青說完後微笑不語,她便停下來拉住他的背包帶說。“不說完不能走。”

  “好吧好吧,我們邊走邊說。”燕青一臉無奈的表情。心里卻十分快樂

  其實燕青和日本人還是很有緣的。大學的時候燕青就結識了一位叫島田的留學生。想到這里他突然感覺到人生真的如同一盤棋,每次相逢如同環環相扣的棋子。都是有緣由的。

  那時的燕青沉默寡言。即便是在最好的幾個同學面前,他也很少說話。既象是很謙遜又似乎卓爾不群。讓人琢磨不透。每天他起得很早,獨自在操場的角落里打太極拳。

  有一段時間,經常有一個人站在旁邊觀看,卻並不打擾他,過了很長時間燕青才知道這個操著熟練漢語的人竟然是校園里大名鼎鼎的島田。所以當島田提出拜他為師學習太極拳的時候,燕青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那時中日圍棋擂台賽激戰猶酣,各個校園里的圍棋熱潮也正如火如荼。

  當時燕青所在的那所大學圍棋水平很高,其中有三個業余五段高手,他們經常各自引領一幫嘍羅捉對厮殺,難分勝負。但是當島田出現後,這種格局便被打亂了。

  島田的祖父曾經是關西棋院的著名職業棋手島田橫二,棋力鼎盛時期也曾和橋本龍太郎一起與日本棋院叫板對陣。出自棋士名門的島田,童年是在關西棋院度過的,但後來不知道什麼緣故,當他入段不久卻退出了職業棋壇。即便如此,攜帶著一套笨重棋具來到中國留學的他,依舊具備職業高段棋手的實力。

  剛開始的時候,校園里的那些老大並沒有把島田放在眼里。以為他不過是個過氣的職業初段棋手,最多會和他們互有勝負而已。但是一交手全傻了眼,棋盤上他們個個象被點了穴的武林豪傑,空有一身力氣卻使不出。每次都是束手束腳的敗下陣來。時間長了對島田佩服得五體投地,那些嘍羅們自然也都做了鳥獸散。

  雖然幾乎一沒課的時候,總有人找上門來和島田對弈,但脾氣柔和的新老大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樣子,對誰都十分的客氣。那時從不下棋的燕青曾經看過他的棋,島田的棋布局流暢,行棋如春風佛面,從不勉強。但時時綿里藏針,讓人防不勝防。學拳的島田對燕青更是畢恭畢敬,還經常邀請他到自己的留學生公寓里去做客,兩個人話都不多,大多時候是一起靜靜地喝杯茶。這很合燕青的胃口。

  一天周末,燕青應邀來到島田的公寓,這是一套兩個人的房間,另一個南美的留學生活潑好動,沒事的時候一般不呆在屋里。這天他推門走進去的時候,果然只有島田一個人盤坐在床上打譜。他十分專注,甚至燕青走到身前也沒有發現。燕青站在旁邊看了沒幾眼就知道他打的是擂台賽上日本超一流選手大竹英雄和聶衛平下的那盤棋。這盤棋燕青曾經打過,他有過目不忘的天賦,知道下一步該走哪里,看島田低著頭遲遲找不到手數,便拈起一粒棋子,輕輕放在天元附近的位置。是這里吧,燕青微笑著說。島田看了看棋盤上的棋子,又快速低頭核對了一下,立即從走下床給燕青鞠了個躬說,想不到老師還是圍棋高手。燕青趕忙說我碰巧看過記住了,而圍棋只是會一點,不是高手。但島田連連鞠躬,執意要請燕青指教一盤。

  燕青既惶恐又激動。有很多年他沒摸過棋子了,少年時刻骨銘心的傷痛讓他從不敢與人對陣,最多是看別人下而已。所以在這所學校里沒人知道他會圍棋,甚至最親密的室友。但是看著島田懇切的眼神,一種難言的技癢讓燕青心里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湧出來一股勇氣,他竟下意識般盤腿坐到床上,閉目微一定神,然後象島田禮貌的低了低頭,請指教。

  其實島田雖然看到燕青指出了那步棋,以為不過是碰巧記住而已,並沒有認為他會是自己的對手,和燕青下棋更多的是對他教授自己太極拳投桃報李的補償,所以雖然他十分的恭敬,口口聲聲說著前輩,甚至非要執黑先行,但實際上卻一點也沒把燕青放在眼里。

  島田的棋俱是專門從日本帶來的。厚達30公分榧木原木棋盤散發出幽玄柔和的光澤。看著燕青充滿欣喜地撫摩著棋盤,島田禁不住得意的說,這是我祖父留下來的棋盤,大概有上百年的曆史了。燕青連連點頭,現在他的心情平複了許多,但當他拈起一粒兩面鼓的貝殼棋子,還是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著,他一咬牙,竟然神魂顛倒般“啪”的一聲十分響亮將棋子拍在了天元上。同時一股久違的豪氣由內心里充溢而出。讓他感覺整個人在戰栗,他努力控制著自己。

  那盤棋一直到快熄燈時才結束,燕青大勝。島田簡直驚呆了。

  十

  “哪後來,後來怎麼樣了?”花容正聽得入迷,看到燕青突然又沉默起來,禁不住用身體輕輕碰了碰似乎迷失在過去的他。

  在開往中山陵的大巴上,花容和燕青坐在最後排的角落里,狹窄的坐椅讓他們靠得很近。女孩清純的氣息讓燕青沉默中瞬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仿佛原先生活的一切都是虛幻的,而唯有現在才是真實。一種迷醉讓他下意識里放松了緊繃的身子,于是隨著汽車的搖擺,他們象原野里兩棵相依的樹,在風中枝葉交錯、搖擺依偎著。

  花容不語。

  燕青的視線漫過她的發梢看窗外,窗外夏日陽光已然明媚,行人匆匆、車流滾滾。一切是那麼的陌生、又似乎無比的熟悉。淡淡中燕青有種說不清感動,他暗暗在想,這世界太好了。

  過了一會,花容突然歪著頭看著他,似乎是一個童心未泯的老師審視著她調皮稚氣的小學生,她象是等待燕青繼續那個故事,又象是用這種等待的借口好好看看那個有點讓人神奇又感動的孩子。燕青微笑著面對著她,用一種平湖般的靜默來容納她清溪汩汩的目光。

  “那盤棋對島田的震撼太大了,和他認識快一年了,我從未和他談起過關于圍棋的任何話題,而他似乎認為向一個不懂圍棋的人談論這些不但是與夏蟲語冰,更是一種對自己專長的炫耀,是不禮貌的。所以這種意外結果與其說讓他有種失敗感,毋甯說是讓他感到了某種奇異和找到對手的欣喜。”燕青在一種甜美的凝視里悠悠敘說著他的故事。

  從那以後,島田失去了對那些上門求教者的興致和耐心。一有時間就把燕青請到自己的公寓,兩個人象享受美餐一樣對弈一局。島田的棋布局巧妙,講究美感,行棋力避爭斗,和燕青相比勝負感差了一些,所以總是負多勝少。但是現在對他來說,勝負是次要的了,和一個對手在競爭中不斷求得平衡、感悟棋道的快樂更加重要。島田的這種心態無疑感染了燕青,他們雖然是在下棋,但更象是在進行某種藝術的合作,就象共同創作一幅油畫,每一步棋都包含了筆韻和色彩。

  對燕青和島田來說,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

  島田比燕青早一年畢業離校,離別時一向感情內斂的島田竟然止不住的流淚。他執意要把那套棋具留給燕青做個紀念,燕青極力拒絕,因為他知道那不僅僅是一套棋具,那是島田心愛之物,凝聚了他家族的榮耀和某種信念。但是島田的態度十分的堅決,他說這東西應該屬于你,它會給你帶來好運的。燕青只好收下。離開候機大廳的時候,島田意味深長的對燕青說了最後一句話:燕青,你是個天才。放松點。

  “你後來再也沒有用那套棋具和別人下過吧?”快下車的時候,花容若有所思的問道。

  “只下過一盤,是一年後我快要畢業的時候,那盤棋是和學校本地的圍棋協會的頭下的,一個業余七段高手,曾經勝過日本的業余冠軍菊池康郎。”

  “哦?別人不是不知道你會下棋麼?怎麼會呢?”花容奇怪的問。

  燕青並沒有立刻回答她,下車的時候,擁擠的人群中花容自然的抓住了燕青的手。走下車好遠才慢慢的松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2:26:37

11-15

  十一

  穿過中山陵下的音樂廣場,站在鐫刻著國父手書“博愛”兩字的花崗岩牌坊下面,墓道兩旁青松郁郁蔥蔥,龍柏莽莽蒼蒼;紫金山上梧桐搖曳,杉影婆娑。放眼看去,中山陵如同天元上的一枚棋子,高高雄峙在紫金山上,氣勢磅礴、宏偉壯觀。一種崇敬之情在燕青心中油然生起,想到國父博大慈愛的胸懷,更不禁使他感慨萬千。

  人就應該這樣活著。他暗自在想。或者自己一直太在乎自己了,在乎自己的存在,在乎自己的勝負。或者他應該更忘我一些,象那山以及擁有山一樣胸襟的國父一樣活著。一種感悟突然讓燕青有些激動,他呆呆地站著。

  “怎麼了兄弟?走啊。”花容在他前面很遠的地方轉過身來。她笑著伸開雙臂做擁抱狀面對著他,用一種詩歌般的語調大聲著說。全然不顧四周游人關注。“看,這就是紫金山!看,這就是中山陵!”

  “介紹你家的後花園呢?!”燕青忍俊不禁地笑著向她走去。他現在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快樂,花容活潑的舉動使他的童心勃然萌動,他越走越快,最後竟跑了起來,背著背包的燕青看上去象放了暑假從學校里回家的孩子,屁顛顛的快樂著跑著,在超過花容的時候他甚至頑皮地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來啊,我們比賽看誰先上去。”

  花容在後面尖叫著追,燕青在前面飛快的奔。他穿過陵門,跑過碑廳,不遠處就是祭堂了。他停下來回頭看,花容並沒有緊緊跟上,她正背對燕青坐在下面不遠的台階上,對燕青大聲的呼喊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等了一會,看花容還是不動,燕青心中突然有一絲不祥的念頭掠過。他趕緊向下跑去。花容正大口的喘息著,她一手扶著台階努力不讓自己躺下,一手撫在胸口上,看上去十分的痛苦。燕青心亂如麻,他不知如何是好,趕緊把自己的背包松下來放在花容的身後,輕輕扶著花容的肩讓她仰靠在上面。花容面色蒼白,全身幾乎被汗水濕透了。怎麼了?花容?你沒事吧?燕青焦急的問。花容緊閉著眼睛微微搖搖頭,意思是沒事。

  過了好一會,花容的喘息才慢慢輕了一些,她吃力的伸出手抓住燕青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再讓我休息一會。她說。燕青任憑她抓著自己手,看花容好了一些,他的心已沒有剛才那麼緊張。怎麼會這樣呢?看著花容陡然憔悴的面容,燕青心里充滿了十分的疑問。

  “天!好歹過去了。”又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花容突然睜開眼睛頭仰在背包上看著藍天說。

  “怎麼了?兄弟?”燕青略微調侃著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

  花容依舊握著他的手。她抬起頭看著燕青笑了笑。好了,現在好了。她象是說給燕青,又象是說給自己。我已經完全好了。

  “你知道麼?燕青,我和你說過我和花榮是怎麼認識的吧?”

  “在醫院里,你說那時你們恰巧都在生病住院。”

  “是啊,我們幾乎一樣,都有先天性心髒病。他手術後基本沒事了,我卻不行。”花容看著遠方幽幽地說。“或許我會象樹上的葉子一樣,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落下來。”

  “不會的。”燕青似乎明白一些,他不知道該怎麼寬慰這個女孩,只是喃喃地說。“不會的,你會好起來。”

  “以前,每次下班的時候,我總會路過一家瓷器店,每次我都會進去待一會,那里有一套茶具,很多見過的人說,那是很普通的茶具,並不是特別的美,而我卻覺得精美的不得了。心里那個喜歡呀簡直無法形容。或許喜歡一件什麼東西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

  “是啊,不需要什麼理由。你為什麼不買下來呢?”燕青感覺自己被握那只手的手心象泉眼一樣往外冒汗。或許是因為太熱,或許不是。

  “那套茶具價格貴得離譜。我一直舍不得。後來有一次,我因為趕一篇稿子兩天沒休息好,夜里突然犯病。第二天緩過勁來,我馬上把它買了回來。”

  “對自己的獎賞和安慰?”

  “是呀,也不全是。我想既然生命這麼無常,喜歡做什麼就該快去做,不要遺憾。所以,每次生病我都會去做一件自己一直想做卻遲遲沒做的事情。”花容微笑著看著燕青說,樣子恢複了一點俏皮。她稍用力握緊燕青的手說。“現在我就用這只手來犒勞自己。這是一只多麼偉大的手啊,把棋子敲得山響。這是一只真正棋士的手啊!對了,快和我說說你和那個業余七段比賽的事吧。”

  “以後再說那些吧,我現在想你說些別的。”燕青依舊有些擔心,花容的氣色好看了點,但還是有些蒼白。

  “好的,說什麼呢?”花容意味深長的說。那眼神慧黠又孩子氣。讓燕青無端的感覺象一只斗志昂揚的小麻雀。

  “你經常這樣犯病麼?”

  “也不是,要是休息不好又太累就不行。”

  “都怪我,讓你跑的太快。”

  “沒有拉,主要是昨天沒休息好。”

  “那也怪我,因為我打嗝讓你沒休息好。”

  “那到真該怪你了,對了,你怎麼會打嗝呢?怪人。”

  “還不是那碗面,我吃東西快了就會打嗝,百試不爽。”

  “那不會慢一點?”

  “慢不來,只要一緊張我就吃的快。昨天吃飯時,你看得我有些緊張。”燕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小時候,我最害怕和陌生人一起吃飯了,剛到省圍棋隊出去參加比賽的時候,吃飯都是和一些成人棋手在一起。緊張得我了不得。結果一參加比賽就開始不停的打嗝,把那些對手搞得心煩意亂。甚至有一個找裁判理論,硬說我是盤外招。簡直冤枉死我了。”

  “哈哈哈……”花容忍不住笑起來。“想不到你這麼膽小啊,你比我小時候差遠了。”

  “哦?你小時候時怎麼樣?”

  “小時候,父親經常生病,他有心髒病。我大概是受他的遺傳。所以母親就把我送到全托的幼兒園里。那時我個子矮,力氣又小,吃東西總爭不過別的孩子,也不如別人吃的快,所以總吃不飽。後來我想了個好辦法,就是分點心或者水果的時候,我會先拿起一個咬上一口,多弄上一些濕濕地口水,讓別的孩子嫌髒不吃。而我呢就慢慢的先吃別的,最後再吃自己咬的。怎麼樣,夠聰明吧?”花容不無得意地說。

  “啊?”燕青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他由衷的說。“你真厲害,我簡直崇拜死了。”

  “去你的吧!”花容嘻嘻笑著說。“我也是被逼無奈啊,總不能餓死吧?!”

  “那是,那是。”燕青快樂地說。

  十二

  游完中山陵,花容和燕青在夫子廟旁的飯店里吃過午飯。看到花容疲憊的樣子,燕青執意不再游玩。他們靜靜坐在秦淮河畔的一家的茶室里歇息。花容點了兩杯滋味鮮涼,氣香色清的南京雨花茶,窗外秦淮河水波蕩漾,游船穿梭;桌上茶香暗動。

  每次喝茶燕青都會想到島田。篤信茶道的島田每次下棋之前都要給燕青泡上一杯好茶,有時是日本的粉茶,有時是台灣的高山茶。燕青知道島田的父親是日本的一個株式會社社長,家境寬裕的他雖然平時生活並不奢華,但在飲茶上卻出手闊綽,他總是喝最好的茶。燕青跟著他喝過各種各樣聽都沒聽說過的茶。有一次燕青受涼發燒甚至喝了一杯棋子茶,島田洗淨了兩枚圍棋黑子放在一個陶罐里,然後象擲篩子一樣亂晃,弄得燕青眼花繚亂,過了一會島田取出棋子,在陶罐里沖上熱水讓燕青慢慢喝下去,一盤棋過後燕青居然退燒了,他匪夷所思的以為那是日本的巫術,過後島田才告訴他其實沒什麼神秘的,因為黑子是犀牛角做的,燕青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最讓燕青難忘的還是蘭花茶。蘭花茶說是茶,其實並沒有茶葉,而是用特殊方法醃制的春蘭花朵。那次島田用木鑷從一個精美的小罐里小心翼翼地夾出四朵蘭花,分放在兩個玻璃杯里,沖泡上沸水後蘭花在杯子里慢慢旋轉著舒展開來,象醒來的睡美人一樣露出嫩綠的容顏,同時一股令人難以置信的濃郁花香沖溢而出。燕青簡直呆了,那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玄妙!

  “喜歡麼?”花容眯著眼用一種誇張的、頑皮的笑容問,內容模糊,不知道是問他喜歡這里,還是喜歡這茶或者喜歡誰。

  “喜歡!”燕青意味深長地回答。“喜歡一切的一切。”

  “還會回來?”

  “也許。”燕青突然有些傷感。或許是因為花容,或者是因為花榮。很多東西你不在乎的時候不會有這種感覺。只有享受了某種依賴性的歡欣,才會突然知道那歡欣的背後竟藏著銳利的痛。

  “你是在南京長大的?”燕青看著女孩握著杯子的手問。那是一雙漂亮的手,柔葦般的手指、光潔的甲。

  “是啊,不過現在家里人只有我自己在南京。”花容的語調微微一變,象一首旋律從大調的快樂變到小調的憂傷,燕青敏銳的感覺到她的手指微微一顫。

  “那你父母呢?”話一出口燕青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敏感的問題,因為他看到那手突然緊緊的握住了杯子,用力地象要捏碎一般。他趕緊抬頭看著她,但她臉上並無異樣,面容依舊是一種淡淡的微笑、看著窗外。

  “有一次,長年住院的爸爸出院回家,媽媽高興的不得了,就把也我從幼兒園里接了回來。那天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吃飯的時候爸爸一直把我抱在懷里,我想,那是我們家最快樂的一次聚餐。比過年還要快樂。”過了好一會,花容依舊看著窗外輕輕地說。“第二天早上,媽媽發現爸爸竟然在睡夢中永遠離開了我們。最快樂的和最痛苦的竟然在一夜之間難以置信的發生,媽媽痛不欲生,她變得精神恍惚,沒過多久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車禍。從此南京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燕青怔住了。他想不到答案竟是這樣的!看著花容平靜如水的訴說這一切他感到難以置信,世界上竟有如此殘忍的事情。一種似乎早已存在著的隱隱約約的悲情驟然湧上心頭,眼淚不知不覺中竟湧了出來。

  “嗨,兄弟,別這樣。”花容一轉頭看到了燕青的樣子,她微笑著伸過手用食指勾著他的下巴,象一個紈绔子弟調戲花街里新來的粉頭。“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燕青一扭頭去看窗外。

  “對了,燕青,你說沒有島田就不會認識我,為什麼?”看到燕青樣子,花容趕緊岔開話題。

  “因為沒有他或許我就再也不會與人下棋,不管是在現實里還是網上。”燕青回過頭來說。風已經吹干了淚。“如果我不在網上下棋呢就不會認識花榮,不認識花榮當然就不會認識你了。”

  “其實人生就是一盤棋,經曆的每件事、認識的每個人或許都不是偶然的,是環環相扣的每手棋吧。”花容看著他說。“而並非僅僅一個島田。”

  “也許。”燕青若有所思地說。

  十三

  窗外暮色漸漸開始彌漫,秦淮河上華燈初上。坐在這曾經讓六朝金粉情生情滅的地方,不知為什麼,燕青不由歎了一口氣。

  “有時候,想到生命如此脆弱……”花容輕輕的搖了搖頭遲疑地說。“我會急切渴望得到一些東西,什麼顧慮都沒有。可有時候,我想樹葉落在地上何嘗不是一種完美的歸宿?!或許受到傷害的是樹吧,因為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一部分離開。它不能動,它什麼也做不了。”

  “可你不是落葉,而且你已經得到了你該有的東西。”燕青看著花容說。她的樣子是柔弱的,晨空一樣的澄淨、水一樣的清純。額前的發,隨著微風一動、一動。剛才的那點男孩子氣消失得無影無蹤。燕青控制不住地有一種想抱抱她的念頭,象抱著自己的妹妹,象抱著小時候的自己,象抱著一陣無依無靠的風。但他不能!于是他閉上眼睛,試圖用想象來填補現實里那咫尺的距離。他在感覺中疑惑:難道………?

  “也許……”隨著暮色漸濃,花容的樣子變得有些憂傷。“你說,愛是什麼?是絕對的?是唯一的麼?”

  “似乎有位哲人說過,原先世上本沒有男人和女人,而是有男男、女女和男女三種人,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上帝把這三種人從中間分開了,讓他們用一生的時間去尋找自己的另一半,以獲得靈魂的完整,于是就有了純美的愛。”燕青用一種低柔地語氣說。他感覺一切微微有些不可思議,仿佛有另一個自己從沉睡中醒來,他感覺自己和自己的聲音有一種清晰的距離,他感覺自己不是訴說者,而是一個聆聽者。

  “有一種遷徙的小鳥,要飛過浩瀚地海洋到達遙遠的彼岸。一路之上,它始終銜著一根小木棍,累了,它就把木棍拋在水里站在上面歇息,餓了,它就潛到海里去捕魚。或許人生就是這樣一種注定了的旅程,而愛情就是那根小木棍。”花容看著燕青說。她松開握著杯子的手,慢慢伸過來握住他的手腕,那樣子真的象一只抓住木棍的小鳥。連眼神都象,精靈古怪又情真意切。

  “為什麼?你已經有了屬于你的小木棍了。為什麼這樣?!”燕青迷惑又苦澀地說。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焦躁。語氣不再那樣低緩。他想快速反腕想捉住花容的手想問個究竟。但那手卻突然象一條在睡夢中被他的疑問驚醒的魚,倏忽又游走了。

  “或許我是那種需要兩根小木棍的鳥。”花容象是從某種角色里快速走出來的演員,她很快用一種現實的、一如既往的頑皮說。“理論上一只鳥最多可以擁有三根小木棍不是?抓兩根,銜一根。”

  天色變得更加暗淡,但燕青依舊看到了一絲潮紅飛快的飄上花容的面頰,隨後又自怨自艾的飄走。燕青後悔不迭。但當他再想到那個未曾謀面的兄弟花榮時,心里輕松了許多。他想起了花容的臥室里張貼著的花榮那張如同海報一樣大的照片,優雅、善良、目光憂郁。便遙遙對著笑了笑。還是有點苦。

  “說實話。”燕青象是自我解嘲一樣說。“我還沒見過第二個象花榮那樣帥的男人,而且心地那麼好。你要牢牢抓緊,而且對他來說,你也是他的小木棍哦。”

  “呵呵……是啊,不過對小鳥來說,最悲哀的莫過于飛了一半的時候把小木棍遺失。面對茫茫大海會怎麼辦呢?”花容站起來說。“我們慢慢走著說吧。”

  十四

  兩人默默無語跨過幾條大道,漸漸地,燈光水影中的秦淮河越來越遠。燕青緊緊跟在花容的身後,他看著花容的背影在心里禱念:回過頭來看著我,和我說話。但花容似乎沒有絲毫心靈感應,兀自走得匆匆。

  坐在開往火車戰的車上,花容將頭扭向窗外。燕青突然感到南京的夜晚全然沒有了昨夜的那種詩意。四周彌漫著一種讓人失落的浮華。他想說點什麼,可什麼也說不出。出租車在車流的夾縫里繞來繞去,借著輕微的搖晃燕青用肩膀輕輕碰著花容,象微風中的風鈴悄悄叩動夜晚的窗。

  “燕青……”不經意里花容回過頭看著他,面容依舊鞠著淡淡笑意,但眼里分明汪了蒙蒙的淚,燕青一時竟分不出那是高興還是傷心,他象呆在太陽雨中仰面看著天的孩子,滿臉的疑惑。

  “你比我想的要傻一些。”花容輕輕把燕青被背包帶勒進脖頸里的衣領拽出來說。“我想你從來不看電視什麼的吧?”

  “難道看電視的人就會比較聰明麼?”燕青不解的問。

  “那到未必,但我想對你或許有用。”花容意味深長地說。“但願你聰明的早一點。”迎著燕青的目光,花容大膽的看著他,她的眼睛睜得很圓很大,那是一種不需要面容其他部分配合的眼神,和燕青見過的始終沉陷在笑容里的、彎彎如月的眼神是不同的。不再是溪流樣清澈澄淨,而是幽幽秋水般波光隱隱。

  “記得花榮說你的家鄉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吧?那里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過了好一會,花容將身體輕輕靠在燕青身上小聲問.她有些累了.

  “離小城不遠有一座山。”燕青腦海里瞬時就看見了那山,有好多年沒回去了。想到就要回家可以看到,他微微有一點期盼。“千螢山。”

  “千螢山?是螢火蟲的螢麼?”花容問。燕青點了點頭。“好美的名字!”她輕輕贊美說“那山是否漂亮?是不是有很多螢火蟲?”

  “千螢山俊秀豐美,它坐落在北方一片荒山野嶺之中,如同一位亭亭少女俏立于一群肌膚裸露、性格粗獷的西北漢子中。山上長滿了蒼松翠柏,還有上百棵千年銀杏,云生古洞,泉出石罅。山頂平整無峰,建有千年古刹。山後有螢溪,螢溪之水四季不枯,夏秋時節,溪水之上千螢彙聚,閃爍明滅,幽光燦爛、如夢如幻。故名千螢山。”燕青被花容的情緒感染著,心里一時又充滿了詩意。

  “簡直美得不可思議!”花容感歎道。“真想去看看。”

  “現在?”燕青笑著說。“那就和我一起去吧,帶上你的小木棍。我會讓你們玩得盡興。”

  “還是算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有空,以後說吧。”她語氣很快又暗淡下來說。

  真是一個情緒變化莫測的女孩,燕青心想。象旋律一樣起伏不定。他調整了一下座姿,好讓她倚靠得更舒服,然後放松著說:“要不我和你說說和那個業余七段比賽的故事?”

  “好啊!”花容的情緒似乎一下子好了許多,她高興地說。

  “真的喜歡聽?”

  “當然!”

  “難道你也那麼喜歡圍棋?”燕青有點不相信似的問。“象我和花榮一樣?”

  “我喜歡聽故事。”花容慢慢說。“和你有關的一切。”說完她用肩膀碰著花容。“快說啊。我真的想聽。”

  十五

  有時候,人生如同棋盤上的征子,宿命般斜刺刺指向未來。

  上大學的時候,對圍棋的莫明恐懼無疑是燕青心里一個擺脫不了的陰影。有時候,他獨自夾著一粒棋子想象中與一個對手厮殺。但很快就感覺自己象女孩手里捏著毛蟲般毛骨悚然的恐懼。他控制不了。

  與島田在一起是個例外,但他對于燕青來說,也不過是征子途中巧遇的、破解不了困境的棋子,僅僅是改變了征子的方向。燕青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圍棋的問題。而是一種藏在意識深處的障礙。他在莫明的壓抑里掙紮。他知道自己需要在現實里找一個機會突破。

  很快,這機會在他想不到的時候到來。

  快要畢業的時候,日本大阪市組團對燕青所在的城市進行友好訪問。代表團參觀了燕青所在的大學,其中有位叫野村形一的日本人是大阪業余棋界的第一高手,曾師從日本業余棋界元老菊池康郎。聽說這里學生的圍棋水平很高,一時有些技癢,禁不住與學生中的高手下了幾盤棋,輕松勝出。學生們不甘心,便欲請出本市圍棋協會主席、業余七段高手黃楓擇日與其對弈。野村聽說黃楓曾戰勝過自己的恩師,不禁摩拳擦掌一口答應下來。

  燕青早就聽說過黃楓的大名,他出身本地有名的書香門第,小時候拜某國手為師學習圍棋。性格桀傲不馴,棋風驍勇善戰。曾經代表國家參加過世界業余圍棋錦標賽,雖未獲佳績,但首盤便將曾經戰勝過聶衛平的日本老將菊池康郎斬于馬下,從此聲名遠揚。年輕時他是本地圖書館的職員,後來辭職下海,先是開了一家茶室兼營棋社,閑暇時教授學生。由于他棋力甚高,慕名而來者絡繹不絕,生意奇好。再後來他便順勢接連開了家夜總會和幾個酒吧,剛過四十便成了本地有名的大款。日進斗金的他過得悠哉快活,除了下棋,平日里以寫些棋談閑書、收藏些古董書畫為樂,是本市的文化名流。

  對局在日本訪問團臨別的下午舉行,學校的大禮堂里早早便坐滿了學生和本地的一些圍棋愛好者,幾個組織者還特地從燕青那里把島田留給他的那套棋具借來作比賽用,並另請了一位高手現場掛盤講解。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野村便早早來到了現場。而黃楓卻姍姍賴遲,見面後兩人少事寒暄便猜先開局。

  那盤棋黃楓執黑先行。他想也沒想便將子走在星位。坐在講台上的黃楓一頭披肩的長發,濃眉細眼,瘦長的身材微微有些駝,兩手各戴一碩大金戒。野村稍一考慮也走在了星位。在一番激烈的相互夾擊之後,布局便在兩人爭先恐後向中腹的一間跳中結束,黑白各有幾片棋犬牙交錯的糾纏在一起,正中黃楓的下懷,之後的中盤戰完全進入了他的步調,只見棋盤上黃楓上鎮下飛,左點右刺、落子如雨;而注重布局的野村,面對這種錯花亂玉拳般的著法有點不知所措,只能被動的上遮下擋,左顧右盼,棋走得十分倉惶。一個小時不到,白棋一條大龍便陷入困境。野村低頭長考了半小時後,默默投子認輸。

  看到這種結局,禮堂下面的學生既愕然又興奮,不免一陣嘈雜的議論。野村滿臉是汗,耐心地複盤走了幾手匆匆告辭。黃楓起身送了幾步便又坐回剛才在棋盤邊的椅子上。

  “這是誰的棋盤?”他頭也不抬的問站在旁邊的那幾個圍棋高手,他們都是黃楓的學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2:28:16

16-19

  十六

  燕青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了講台。黃楓一歪頭看了他一眼,一揮手意思是讓旁邊其他人下去。很快講台上便只剩下了燕青和他。

  “坐。”黃楓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說。燕青慢慢坐下,看到台下那麼多人看著他,不免有些緊張。

  “這是島田橫二的棋盤吧?”黃楓低頭撫摩著棋盤問。“嘖嘖嘖……看這漆,看這線條……”他贊歎著輕輕拍下一粒棋子。“聽聽這聲音,精品啊……”

  “是。”燕青拘謹的回答道。“你怎麼知道是島田的?”

  “這上面刻著呢。”黃楓不無得意地說。“不仔細看,是不容易發現的。”順著他的視線,燕青看到在棋盤的腿上果然刻著幾個很小的字。

  “這棋盤是有來曆的。我在一本日本對戰記中看到過,似乎棋盤下面有‘藤澤’的簽名吧?”

  “是有藤澤秀行的簽名。”燕青有點驚奇的回答,這也是他不久前才發現的,島田沒和他說過。

  “不是秀行,是藤澤朋齋。”黃楓的語氣冷冷的說。“不過藤澤秀行和趙志勳爭奪棋聖戰的七番大戰有一局就是用的這個棋盤,似乎是在箱根吧。”

  “哦……”燕青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棋盤你是怎麼得到的?”黃楓微一抬頭看著他問。目光銳利,冰冷,看得燕青有些發毛。“是他孫子送給我的。”他小聲說。

  “哦?”黃楓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說。“你也會下圍棋麼?”燕青下意識里點了點頭,本來他想搖頭。

  “這棋子……”黃楓眉頭一皺說。“是牛角的?不般配啊。”

  “是牛角的。”燕青小聲說。“不是一般的牛。”

  “啥……牛?”黃楓側著頭用露在頭發外面的一只眼看著他問。

  “是犀牛。”

  “哦?”黃楓似乎難以置信的樣子大聲說。“好東西!”他把手里黑子使勁撚了撚放下。“這東西我不喜歡,我喜歡這棋盤。”他把身子往前移了移,低頭對燕青說。“不瞞你說,一坐下我就相中了這東西,你出個價,轉給我吧。我簡直是一見鍾情啊。”

  “不……”燕青連想也沒想搖頭說。

  “這棋盤嘛,按材質也值個一兩萬。關鍵是這做工和這曆史讓人留戀,一個下棋的人有此一物簡直別無所求了!”他自言自語的說。“我出10萬。不算棋子,如果那個你願意出售,我另加5萬。”

  “…………”燕青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想了想慢慢說。“不是錢的問題,這是朋友送我的,不能賣。”

  “哈!”黃楓猛一抬頭,嚇了他一跳。“你留著什麼用?!別以為是好東西就值錢,我給你的這個價就是在日本也是最高的,主要是我喜歡!你懂嗎?”最後一句話他簡直是在訓斥了,台下的人不知道他們在說著什麼,都好奇的伸長了脖子。燕青的臉刷的就紅了。

  十七

  想起那年發生的事情,燕青現在仍控制不住的激動。于是他停下來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

  花容依舊背靠在他的肩上看著車窗靜靜地聽他講著,頭隨著汽車的顛簸輕輕搖晃著。燕青居高臨下,視線悄悄從女孩身上滑落,看到她的睫毛一動一動象枝頭上雀兒的尾。他還看到了女孩凹凸隱隱的曲線、光潔白皙的腿,一種炫目的青春氣息突然讓他內心不住的騷動。他感覺自己是在肆無忌憚的窺視。而女孩的頭發上散發著一股淡淡洗發水的香氣,于是燕青控制著自己收攏視線,他閉上眼睛微微低頭嗅著,象在草原上嗅一朵芬芳的花兒。

  “聞什麼呢?”花容突然咯咯笑著問。燕青吃了一驚說:“你怎麼知道呢?”他以為女孩是看不到自己癡癡地舉動。

  “清清楚楚。”花容指著車窗玻璃說。“我在看著你呢。”她轉過臉來笑著說:“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燕青不禁有些窘迫。

  “原來你在誘惑我?”他笑著說。“難道你真的需要兩根小木棍麼?貪婪的家伙!”

  “說什麼呢?!”花容用拳頭敲打著他的肩膀。燕青並不閃避說:“是你自己說的!我現在感覺自己象被咬了一口的蘋果!”

  “什麼咬了一口的蘋果?”花容氣喘籲籲的問。“誰咬的?”

  “傻瓜,是你自己說小時候在幼兒園吃蘋果的時候先咬一口占下再吃別的不是?”燕青抓著女孩的兩個手腕說。“看來你一直是這樣的?不管是對蘋果還是人!”

  “我就是這樣!氣死你!”花容掙脫開燕青嘻嘻笑著說。“再說,誰讓你這麼不經誘惑來?!”

  有那麼一會,兩個人隔著一段幾乎讓視線模糊的距離相互對視著,他只能看到女孩那溫潤的唇在微微顫抖著,喘息吹在他的臉上癢癢的。燕青正迷惑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出租車停了下來。“是這里吧?”出租車司機指了指離車站不遠的一家餐館問。“到了,我們下車吧。”花容默默點了點頭說。

  十八

  “繼續講啊,別讓半截半截的聽故事。”在餐館里,花容端著一杯橙汁看著燕青說。她吃的很少,只夾了些青菜。更多的時候是笑眯眯地看著燕青狼吞虎咽地對付那只肥嘟嘟的南京板鴨。半瓶干紅下肚,酒量不大的燕青微微有些醺暈,而許久以前的那段往事也變得霍然輕松。

  “要不這樣,除了錢以外我還可以幫你畢業留在本市,單位隨你挑!”那天黃楓看到燕青沉默不語,突然語氣一轉大刺刺地說。“不是吹,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辦好的。”

  燕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棋盤他是不會賣的。黃楓身子幾乎探過棋盤眼睛緊盯著他等待回答。他身上散發著一股摻和著汗臭的古龍香水氣味讓燕青不禁往後縮了縮身子。“我不能賣,抱歉。”他低聲堅定的說。

  “暴殄天物啊!”黃楓簡直有些氣急敗壞的說。多年來充斥著金錢和名譽的生活讓他即浮躁又自負。他不相信有錢買不來的東西,他自以為那些美麗的東西屬于自己是最好的歸宿。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貪婪者,而是一個保護者,為此他甚至感到了一種神聖的責任感。

  “你必須賣給我,我再加五萬。”黃楓不容置喙的樣子低聲對燕青說。“你可以用這筆錢干點自己喜歡的事情,或者享受生活。你不知道這棋盤對我的感覺,象你這樣的棋力一輩子也不會理解!懂嗎?!”一種強烈的欲望讓他變得十分煩躁。

  燕青逐漸從拘謹中放松下來,但他聽完黃楓最後那句置問,一種無名的怒火突然在內心勃發,他冷冷的看著黃楓,仿佛多年壓抑的陰影全部積聚在了對面那張讓他感覺丑陋的面孔上。他感覺自己從頭到腳在隱隱顫栗,他不知道這是激動還是恐懼!他感覺自己象手執長矛置身在一個廣闊的戰場上的戰士,對面敵人的千軍萬馬正向自己沖來,他不能退卻!

  “這樣吧……”燕青也前傾著身子對黃楓說,他的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我們賭一把!”

  “怎麼賭?”黃楓不屑一顧的樣子問。

  “請你指教一局。勝了棋具全部歸你,輸了你給我20萬。”

  “怎麼下?不讓子?”

  “對!猜先!”燕青挺直了身子說。

  “落子無悔!”黃楓呆呆看著燕青很長時間後說。他感到十分困惑,這個無名小輩哪里的天膽做出如此驚人的決定?! 但他自信自己一定能贏,然後多少給這小子點錢打發他就是了。他是自找的!黃楓暗想。

  “願賭服…輸!”燕青針鋒相對的說。他現在突然感到渾身發冷。那種隱伏的顫栗已無法全部控制,讓他的手和嘴唇激烈的抖動著。他感到窒息般說不出話來。

  “好!”黃楓說完一扭頭對站在下面的人說。“我要和這位同學猜先下一盤!可以繼續掛盤講解。”

  話音剛落,場下剛才還鴉雀無聲的人一陣騷動。他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看到從不下棋的燕青向黃楓發起挑戰讓他們感到十分的驚異。

  猜先後,燕青執黑先行。

  “請吧!”黃楓把黑棋子收進棋盒遞給燕青說。燕青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他用兩只手捧住棋盒哆嗦著放下,象游方的和尚捧著盛滿滾燙粥飯的缽。他費力的打開棋盒,手指抖得象琴弦,竟然夾不起棋子來!場下看到燕青這樣尷尬的樣子都不約而同的扭轉了頭。

  “不用激動,慢慢來。”黃楓微微笑著寬慰燕青說。雖然他的心里對燕青這樣上不了台面的人充滿了鄙夷,但為了棋局順利進行把棋盤弄到手,他現在甚至比燕青更著急。

  燕青在痛苦中掙紮著,他感到頭顱里面那些蟄伏了多年的棋子開始嘩啦啦的響。我怕什麼?為什麼這樣?我是誰?他在內心里瘋狂的呐喊。他象曠野里一頭飛奔的狼。不是滅亡就是超脫!他自己對自己反反複複說。

  他緊閉著雙眼抱著頭蜷縮在椅子上,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他感到內心里“轟隆”一聲巨響,象萬丈高壩頃刻崩潰,一股洪水奔瀉而出,慢慢地只剩下一汪殘水幽幽。恍惚之中,他看到了童年的自己,那個瘦小的孩子在一個夏夜里仰面躺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剛從什麼地方掉下來,但感覺不到痛苦。只是呆呆睜著茫然的眼睛看著天,天上星光燦爛。我是誰?那個小孩子在問。你就是你自己,你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只有一個你!燕青回答他。可我會死去,我會消失。我不是永恒的!那個突然發現了自我的小孩子恐懼說。你是永恒的,燕青對他說。永恒不過是無數個瞬間的重複而已,只要你在一個瞬間里感覺了自己的存在,就無需無休止的重複,如同你握著一滴雨就可以知道大海一樣……

  “可以開始了麼?”黃楓開始不耐煩了,場下喧嘩的聲音讓他突然感覺自己似乎扮演了一個比燕青更古怪的角色,他有點無所適從。

  又過了一會,燕青才慢慢抬起了頭,他滿臉的汗水,但心里卻突然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輕盈,那樣柔順、有彈性。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妙欣快在淡淡的發散著。他微笑著看著黃楓,輕輕拈起一粒棋子“啪”的一聲清脆的敲在了天元上。小指尚嫵媚的翹著。

  黃楓楞了一塄,燕青神態的急劇變化讓他迷惑不解,而他的招法又絕對是對自己的蔑視,他心里十分的不快,但還是忍耐著穩穩的走在小目上。燕青立即走在了 “三三”的位置,接著又怪異的走在了與三三對角的星位上。黃楓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布局他是熟悉的,這是當年東渡日本橫掃東瀛的、被稱為昭和之巨人的中國吳清源與當時的日本第一人“名人”秀哉下的布局!他心里不由得一沉,心說不妙,沉思良久,才慢慢應了一手。

  十九

  “假如你再留下一天,一定能見到花榮。”花容幽幽地說。

  “不用了,我相信緣。該見到的一定會見到。屬于你的也不用強求,自然會來。”燕青用戲謔的口氣地說。“正如一些人一輩子窮困潦倒,而我卻半天可以得到二十萬一樣。”

  “哦?這麼說那盤棋你贏了?”花容表情一變,興奮的問。

  “當然我贏了,那樣狀態下我誰都可以贏。黃楓從頭到尾一點機會也沒有,完敗。”燕青不免有些得意地說。“下到最後的時候,黃楓甚至不知道從哪里鼓搗出來一根小皮筋,把頭發紮成了那種有點沖天的小把子。”燕青笑著雙手比劃著說。“象小姑娘一樣,簡直別致極了!”

  “哈哈哈……”花容笑得前仰後合。“燕青,你這壞蛋,笑死我了!”

  “你知道麼?”花容尚沉浸在燕青剛才訴說的往事中,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燕青說。“你象一只蛻變的蝴蝶,你超脫了”隔著桌子她笑著伸手拍了拍燕青的頭,象一只與人嬉鬧的小貓爪子那樣的輕,又象是撫摩一只小狗那樣的柔。“兄弟,你總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燕青一抬頭離開那只讓他留戀的手,臉上並無表情。那手在空中停滯了幾秒鍾。花容搖頭笑了笑。

  “我在想,花榮也許一直就是不存在的。”燕青看著她冷不丁的說。“不然,你怎麼這樣對待我?”

  “我是情不自禁罷了。”花容反應很快,她鬼精靈的樣子說。“因為你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麼爛蘋果,而是那套我喜歡的瓷器,所以我會情不自禁。”說完她遞給燕青一張便箋。“花榮當然是存在的,存在于你我之間。”她意味深長的說。“這上面有花榮的電話號碼,你上火車再打吧。現在我想與你多說會話。”

  燕青心里微微一沉,他將那張便箋接過看了一眼默默放進襯衣口袋。恍惚中他聽到“啪”的一聲,一枚棋子無力的落在了棋盤上。終局了。他心里暗暗想。

  從少年受到挫折到遇到島田為止,燕青雖再沒與人對弈過,但卻無時不刻思索著圍棋,一直以來,燕青堅信在圍棋對弈中每一步總有絕對正確的一手棋。每當他心無雜念沉浸在對局中的時候,他總會直覺到那一手,這是一種靈感的閃現,然後他只需將這直覺的一手反推計算,再信心十足的應用于實戰。這時的他有信心戰勝一切對手!所以,他感到圍棋與其說是一種競技游戲,毋甯說是一種充滿靈感的藝術。計算是無窮無盡的,而靈感卻只在一瞬間。

  從看到花容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感覺到靈魂在悸動。

  所以現在他看著對面的這個女孩陷入沉思。他在反推計算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人生也會想圍棋一樣,真的有一個絕對的愛?有一個唯一的人?為什麼他會對這個女孩產生這樣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這是愛麼?而這種感覺又是那麼不合情理!她是花榮的女朋友,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們短暫的邂逅,也許今日一別天各一方,再無相會之日!想到這里他不禁有種深深的傷感。

  “看來黃楓真得給了你二十萬?”花容似乎又開始疲倦,她歪著頭看著燕青問。

  “是的,黃楓雖然張狂得讓人厭惡,卻也並不壞。他第二天就送來了錢,是個爽快的家伙。或者人的短處越明顯,長處也就越突出吧。”燕青低聲說。“不過我並沒要,因為我已經得到了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不然我可能還處于那種壓抑中。”

  “你說得對。”花容贊許的口氣說。“雖然二十萬是夠誘惑人的。”

  “是啊,當時對于一個窮學生來說,一萬元都是了不得的一筆大錢。”燕青表情淡淡地說。“不過錢這東西你越不在乎它,它就來得越輕松,比如我現在的工作,掙二十萬還是很容易的事情。”

  “你是出類拔萃的。”花容用一種欽佩的目光看著他說。“燕青,你不管做什麼,都是一流的,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孩才能配得上你呀。”

  “天知道。”燕青苦笑著說。他感覺自己離這女孩越來越遠了。雖然現在咫尺相對,但一種強烈的失落感還是占據了他的心。

  火車進站的時候,兩個人站在月台上不知該說什麼。默默中花容向燕青伸出一只手,燕青木然的也伸出一只手,兩只手就要握住的時候,花容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燕青迷惑中也把另一只手伸向她。四手疊加在一起輕輕握著,兩人不禁會心一笑。

  “我怎麼感覺自己象柳永呢?”

  “可惜我不是歌妓。不然你會來贖我吧?”女孩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地說,不過燕青一瞥中看到的卻是笑容後面的憂郁。象看一幅油畫,色彩亮麗,但卻是塗抹在黑色的畫布上。

  “保重!”燕青想繼續微笑著調侃幾句,但他感覺自己很難維持那笑容,他輕輕掙脫開花容的手向車廂入口走去。

  就要跨進車廂的時候,他忍不不住又向花容看了一眼,微風中女孩如雕塑般一動不動,楚楚動人的樣子忽然讓燕青想起了不知道是什麼卡通畫里的人物。他感到自己鼻子一酸,趕緊一扭頭跨上了火車。

  半夜里燕青在睡夢中醒來,他從臥鋪上走下來坐在過道的椅子上。窗外曠野里星星點點的燈火明滅閃爍。一種莫明的憂傷慢慢湧了上來,他突然想起了徐志摩的幾句詩:

  火車擒住了軌 在黑夜里奔

  過山、過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2:29:28

20

  

  二十

  黎明時分,列車在穿越了一條又一條隧道後,進入了西部荒原。窗外,連綿不斷的低矮山丘光裸著被風雨雕蝕得凹凸圓潤的灰褐色肌體,遠遠看去,仿佛一群碩大的海豹酣睡在遼闊的海灘。山脊上零星的灌木和稀疏的野草絨毛般在風中瑟瑟抖動著,荒涼、寂靜、又隱隱潛伏著某種沖動。火車小心翼翼地在巨獸的間隙里爬行,似乎怕喚醒了那蟄伏的野性。沿途還不時會看到被采石場挖掘過的山丘,袒露著如同被猛獸撕咬過的傷口,觸目驚心,有如平淡流暢的旋律里蹦跳出的刺耳雜音,燕青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快到家了。他心想,再過一會就會看到千螢山了。很快,當最初的一縷晨光灑向大地的時候,火車也翻過了最後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出現了一片綠色的平原,在平原的邊緣,滿目青翠的千螢山豐姿綽約的聳立在氤氳晨霧里,仿佛把這一片大地所有的靈氣和活力都聚集在了一起。而家鄉的小城蜷縮在山腳下的一片綠色里,晨曦中如同熟睡的嬰兒一般憩靜安甯。這一切讓燕青感到無比的熟悉與親切,一種回家的迫切心情讓他微微有些激動。

  下了火車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切,燕青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象小時候看完電影後從電影院里剛出來時的迷惑。他竟然一時難以分清在南京的浪漫之旅與現在的沉靜孤獨究竟哪一個更為真實。也許該給花榮打個電話了,他邊走邊想。

  掏出花容留下的便箋,燕青看到上面印著兩朵紅色牽牛花,相互糾纏著伸展在便箋的邊緣,下面寫著兩行娟秀的數字,一行是手機號碼,燕青看明白了,另一行數字卻只有6位,不象是電話號碼,或許是花容的QQ號?燕青猜測中禁不住有些欣喜。但當他打開背包拿出手機的時候,卻又突然怔住了,他看到背包里整齊的疊放著那天晚上沖涼時換下的衣裳,不知什麼時候被女孩漿洗熨平放在了里面,散發著一種洗衣皂特有的香氣。這女孩…………燕青突然心如亂麻,拿著手機的手竟然控制不住的有些顫抖,那顫抖一直延伸到心里,讓他感到悲喜交加,痛苦和幸福象那兩朵牽牛花一般糾葛著讓他感覺窒息,突然之間,從見到花容第一眼就開始彌漫的那團迷霧散去,他恍然明白自己是真得愛上了那個女孩。

  一直以來,燕青雖然隱約感到愛情是純粹的,但對人們常說的一見鍾情還是抱有某種疑問,認為那不過是放蕩不羈的借口。而現在,他確定無疑的認定這是真實的,愛情真的在會在一個短暫的時空里定格。我該怎麼辦?他在心里自言自語。我該往哪里走?

  在那個夏日的清晨,燕青在家鄉街口呆呆站了很久。最終他還是沒有給花榮打那個電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對花榮他感到難言的羞愧。或者說什麼都是虛偽的!而且,他想起了很早以前自己就曾經給過花榮自己的電話號碼,但他卻一直沒有打過。

  在燕青心里,花榮是個唯美的人,不管是下棋還是網上交談甚至穿著都是個很挑剔的家伙。記得有一次他在網上和燕青說:現實里的友誼或許可以在網上延伸甚至加深,而網上的美好大多經不起現實的殘忍,或許破滅是必然的,所謂的見光死。雖然燕青自信自己即便與他現實里相處,也絕不會象花榮所說的那樣。不然他也不會主動去南京與花榮相會。但是花榮的選擇卻還是契合了他的性格。

  有時候,人和人是需要距離的,象看一幅油畫,近了朦朧,遠了模糊,美的存在就是在進退之間尋找最真實的距離。而且,畫是講虛實對比的,既然他已經把花容拉進了現實,那就讓花榮繼續存在于虛擬里。或許這就是最好的選擇。想到這里,燕青暗下了決心。自己決不能傷害他們。不管是花榮還是花容,都是自己一生來最美麗世界的組成,而且他們都是那麼脆弱……一想到花容如風中之燭一般的身體,燕青不禁有些黯然心碎。你要好好的活著,女孩,他在心中暗暗為她祈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2:30:33

21

  二十一

  燕青的突然歸來讓父母意外的驚喜,一連兩天他陪著他們在家里。第三天,燕青早早就來到了千螢山。他要去看望自己的師父,順便完成一個心願——為花榮和花容求一對護身符。山上老君祠里的太上老君是很靈驗的。

  很早以前,千螢山上有幾十處道觀寺廟,文革後大多都拆除了,現在僅剩下前山的雷音寺和後山的老君祠基本完整保留著。燕青的師父就是老君祠里的掌門道長。

  老君祠里的道士信奉的是道教全真派,與南方的正一派火居道士不同,他們平日里主要是清修煉內丹,極少為香客信徒畫符念咒作法。燕青的師父是山西平遙人,出身富商人家,早年出家求道云游至此,見千螢山風光迥異,十分的喜歡留了下來,四十多歲他便成了這里的掌門道長。文革前後雖然道觀里的道士大多還俗回家了,但近幾年分來了好多宗教學院的學生,平常的閑雜事情便由他們忙碌,師父平日里除了靜坐練功,就是練拳下棋,十分的清閑自在。

  老道長酷愛圍棋,燕青童年的時候下圍棋剛出名不久,他就曾聞名找上門來和燕青下過,對燕青在圍棋上的天賦十分的贊賞。後來燕青因為意外的失敗精神瀕臨崩潰,有病亂求醫的母親便上山把老道長請到家里給燕青治病。老道來了看了看燕青後說:緣起緣滅不由人,以棋為業未必適合他,不下也罷!而且這孩子天生靜有余而動不足,以後還是讓他跟我學些拳腳功夫吧。說完扭頭就走了。從那以後老道便成了燕青的太極拳師父。

  燕青在山下的玉器店里為花榮他們精心選了一對玉飾,那是一對白玉雕琢成的心形玉墜,雖然價格不菲,但上面各鏤刻著的幾朵雛菊十分雅致,而且兩個玉墜合起來就是一顆完整的心,讓他一眼就看中了。就要這對吧。他拿在手里微笑著說。

  燕青拿著玉飾心里充滿了欣慰,幾個小時的山路不知不覺拋在了身後。老君祠坐落在後山一片高大的銀杏樹林里,據說這是北方最大的一片古銀杏樹林了,每棵樹的樹齡都在千年以上,順著狹窄的上山石道彎彎曲曲穿過幾棵大樹後,紅色的廟門在密林深處豁然顯現,里面隱約傳來一陣鼓鈸之聲,似乎正在做法事,燕青悄悄走了進去。幾年不見,道觀里外裝飾一新,全然失去了燕青記憶里的古舊,然而那些銀杏樹依舊高大茂密,山風中樹葉嘩啦啦響成一片,讓燕青不禁想起少年時學拳時的情景。

  繞過前殿的老君堂,燕青輕輕推開後園的小門,不出所料,師父正在後園中央的銀杏樹下練劍,幾年不見,他的樣子並未變多少,80多歲的人了,依舊面色紅潤,仙風道骨異于常人。看見了燕青進來,師父微微有些吃驚,但並沒停下來,依著劍勢又走了幾式,才慢慢收功走到旁邊的石桌旁坐下。燕青走過去坐在師父旁,心里充滿了說不出的親切感。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師父看著燕青滿臉慈愛的樣子說。他總是喜歡調侃這個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弟子,並無責備的意思。燕青當然知道。所以他也調皮的說:“沒事當然不會來看你老人家了,這是給你的茶葉,是朋友從云南帶回來的上好普洱茶。”

  師徒倆慢悠悠說了一會話,燕青便起身將師父教過的拳慢慢打了一遍。師父微笑著指點了幾處不足,然後又象以前一樣說了很多關于太極拳的道理。他喜歡這樣不厭其煩講給燕青聽。你好好聽著就是了。每次看到燕青表現出困惑的神情的時候師父總是這樣說。你有時間去想,你會用一生的時間去理解,現在你只需記在這里。師父拍了拍心髒的位置。

  師父的太極拳是跟一位云游至此的武當山道士學的,和世上流行的其他各派太極拳架子略有不同,但拳理殊途同歸還是一樣的。燕青剛學拳的時候,師父就固執的先讓他背誦各種太極拳經和拳訣。然後才慢慢地教他拳架,他總是喜歡用圍棋比喻太極拳來啟發燕青。

  “世上的萬物都要歸結于‘道’。”過了一會師父看著燕青說。“所以拳理和棋理是相通的。比如心平氣和神自澄,這就是無極。心念一動則太極生。所謂陰陽,即是棋分黑白、拳分虛實。棋有棋根,拳有腳根,棋無根則浮而受攻,腳無根則立足不穩。棋之根在天元,拳腳之根則在天。尋常人練拳人以為‘根’之據為大地,實不知如不能虛領頂勁頭懸空,腳下定然虛浮不定受人攻。棋亦如此,尋常人以為棋之根在邊角,實不知行棋之要訣是走向天元,布局開始,由里及外,棋越近天元則根越牢。如單純固守角邊,雖能苟活,則勢必被對方封于一隅,如此,則局部有根而全局之根盡失…………太極拳講究攻守合一,人身有如蹺蹺板,對方攻擊一頭要順勢而退,同時另一頭勢必要反向翹起擊打對方,這就是以彼之力擊彼之身的妙訣,進即是退,退即是進。而圍棋亦是講究攻守平衡的藝術,一味的攻或守,都會有失偏頗落入困局,故行棋務必流暢,寓攻于守,守中有攻,讓對手進退維谷方能不敗…………棋不可隨手,拳不可妄動。棋之隨手勢必有失全局,以至落敗。拳之妄動則身不穩,勁不全。太極之動講究一動無有不動,全身有如無數齒輪咬合相扣,一輪動則輪輪全動,如脫離整體,一輪獨動即是妄動,棋亦如此………………”

  燕青靜靜聽師父說著,現在他已完全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可以將太極拳的一些道理融會貫通到圍棋里面。

  “記好了我說的。”師父笑著叮嚀說。“對你會有用的。”說完他意味深長的看著燕青。“你來這里還有別的事情吧?”

  “是”燕青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為朋友在山下面求了一對玉墜,想請師父給開光呢。”說完他小心的把玉墜拿出來遞給師父。

  “好東西。”師父仔細端詳著玉墜說。“是給你自己吧?”

  “是給朋友。”燕青的臉微微有些紅。

  “好,那現在就去做法開光吧,過了午時就不靈了。”師父起身向外面邊走著邊說。

  大殿外面,師父拿著一枚小鏡子將外面的陽光反射到大殿里面的玉墜上,念念有詞的照來照去好一會才做完開光儀式。

  “贈你朋友兩句吉言”師父神色凝重地說。“榮華富貴,白頭到老。”

  燕青聽了猛然一怔。他聽到師父的贈言里暗藏著“花榮”兩個字,又看到師父的神色有些怪異,真不知道是驚還是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3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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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下山後,燕青將包裹好的玉墜給花容寄了過去,並在里面附上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

  花容:

  你好!

  南京之游雖然短暫,但讓我感觸很多。我象是突然得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枚硬幣。硬幣的一面是快樂和幸福,另一面卻是擔憂和無奈。我只能說,謝謝你,花容。謝謝你的相伴、謝謝你的南京!

  這對玉墜是送給你和花榮的,按我們本地人的說法,應該說是我為你們從神仙那里求來的,因為它們是千螢山上的道觀里開過光的靈物。有神的靈應,也有我的祝福。但願你們會喜歡,長久的佩帶它。

  此去一別,天各一方。或許相會有期,或許再聚遙遠。人生無常,多多保重!祝福你們今生幸福相伴,安康無憂!

  希望你永遠花枝招展的燕青

  即日

  寫完後燕青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那個夏天的下午,燕青從郵局出來後慢慢地往家里走,他感覺陽光不再那麼的灼熱和刺眼,有點象秋天,橘黃、明亮,凝定中略帶一點傷感,恍惚中他想起童年的時候自己經常沿著這條路回家,那時也是這樣的心境。他明白自己一如往昔---還是一個快樂不起來的人。

  過了兩天,公司里突然給燕青打來電話,說上海的球場設計經董事會審閱後有幾個地方需要修改,讓燕青盡快返回公司。他只好匆匆告別了父母,坐火車回到了北京。

  一進公司,設計部的主管看到他回來後不禁長籲了一口氣,還沒等燕青喘口氣便談起了董事會的修改意見。 原來董事會對上海的球場設計總體上十分滿意,只是因為最近房地產價格飛漲,董事會改變初衷要在球場周圍辟出更多的地皮建設高級別墅,想快速收回部分現金實現資金的自身補充,以此來減輕總公司的投資壓力。聽主管說完,燕青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如果別墅用地占用了任何一塊球坪都要連鎖反應的修改整個設計,需要從頭做起。過了一會,等他看完整個修改方案後才松了一口氣。看來修改方案里充分考慮了這個問題,將建設用地分散在了各個球坪的周圍,並不會影響原先的總體設計。

  “董事會定于半個月後召開。”主管看著燕青有些擔憂的說。“你要在此之前按照董事會的修改意見將設計搞出來,能行麼?”

  “至多一個星期,就能完成全部設計。”過了一會燕青抬起頭自信的說。

  設計部的主管是個四十多歲的台灣人,對燕青一向十分的器重。原因是關鍵時候他從不含糊,工作從未出過紕漏。聽了燕青的答複他如釋重負。“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你需要助手,幾個都沒問題,包括丹。”燕青快要走出辦公室門的時候他在後面笑這說。丹就是燕青和花容說起過的、那個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女孩。是公司里最引人注目的職員。

  “不用了,我還是喜歡一個人干。”燕青會心一笑說。“假如需要我會來找你。”

  一到自己的辦公室,燕青一刻不停的開始工作。一直忙到深夜才離開公司回到家里。許久未回家了,房間里蒙了一曾薄薄的粉塵,燕青顧不得打掃便打開了電腦。一登陸QQ,出乎燕青的意料,里面只有幾句花榮的留言,最後一句是在他離開南京的第二天晚上留的:燕青,到北京後回話。看到這些,燕青馬上敲上一行字:“花榮,在麼?我今天剛回北京。”

  “哈!你總算露面了!怎麼不打電話啊?花容不是告訴你號碼了?”僅僅過了幾秒種,花榮就在QQ里說話了,看來他一直在線。看到回話,燕青心里立刻充滿了久違的愉悅。他手指輕快的輸入回話:“你不是也有我的電話號碼?不也是一樣沒打?呵呵,我們都是懶人吧,誰也別抱怨誰了。我在南京玩得很愉快,花容真是個不錯的女孩,我既羨慕又嫉妒,你這家伙真是有福氣!”

  “不過我們真是沒緣分,或許以後還有機會再見面的,不打電話也罷,繼續保持神秘感好了。”花榮在QQ上打哈哈。“我剛才正在明月網呢,好長時間沒上來了,一露面,就被幫里的弟兄們圍上了,七嘴八舌的,弄得我連下棋的工夫都沒有,現在我正注冊一個新ID,正不知道該起個什麼名字呢,就看見你上來了。”

  “為什麼注冊新名?”燕青不解的問。“你的ID不能用了?”

  “逃避責任啊,這你還不明白?這樣就沒人知道我是幫主A可以安心的下棋啊!最近難得清閑,想好好過把癮。”過了一會花榮回話說。“對了,我們共同注冊個ID好了,這樣誰有時間誰上,最好能在網上塑造個傳奇式的人物!”

  “這個主意不錯!”燕青高興的說。“不過最近我很忙,你先用新ID下,過幾天忙完了我也好好過把癮。”

  “用什麼名字呢?燕青,你好好想想。”

  兩個人打字的同時,燕青突然想起了花容留給自己的那張便箋,他掏出來把上面那幾個數字輸入了QQ里的好友查詢中,查詢界面里立刻顯示出了花容的名字,果然是她的QQ號碼!燕青心里一沉,是加為好友呢還是不加?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不加,說不定他們正在一起呢,花榮會怎麼想?

  “燕青,想好了麼?”

  燕青現在心里全是花容的影子,他突然想起了白居易的那首詩: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云無覓處。

  “花非花怎麼樣?”燕青靈機一動道。

  “花非花?這名字不錯!很有韻味。”過了好一會,花榮似乎心靈神會的說,看來他剛才正仔細的琢磨。“就它了!我去注冊了,密碼是******,有時間你上來過癮吧!”

  “好!有時間我會上去建功立業的!”

  “bye!來回奔波一定很疲倦了吧?好好休息!”

  “bye!你也是,還有好好照顧花容,她似乎身體不太好.”燕青說完感覺有些冒昧.

  ”好的,放心!我會的。謝謝兄弟。”花榮說完,兀自不忘給他留了一個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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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丹是個健談的女孩。雖然燕青一直認為在外資公司這樣的環境里,話多的女孩大多算不上聰明,但用在丹身上卻不適用,這或許是因為她會選擇適宜的談話對象。而在她眼里,燕青無疑是公司里最好的傾聽者。所以丹經常會來到他的辦公室里聊上一會,順便吸支煙。她很小心的盡量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這個嗜好,卻從不回避他,燕青自然明白這是一種信任,雖然香煙的氣味讓他很不舒服,卻並未影響他傾聽丹的興致。

  早上,燕青前腳剛邁進設計室的門,丹就端著茶杯後腳跟了進來。幾個月沒見,燕青發現她樣子似乎變了很多,還沒等他想起那變化到底來自哪里,丹就把泡好了茶的茶杯放在辦公桌上說對他說:“你的早茶,主管派我來監督你最近的工作。”然後她很隨意的坐在辦公桌對面的轉椅上,笑著打量著燕青。“當然,還要臨時兼職你的秘書,直到設計完成。”

  “監督可以,秘書嘛就免了吧。”燕青笑著說。“有你這樣的美女相伴,我已無比滿足。”

  燕青並沒有恭維她的意思,身材苗條,明眸皓齒的丹的確是個標准的美人,她舉止優雅,談吐不凡。雖然丹具有倫敦經濟學院的碩士學位,工作能力也很出眾,在公司里自有立足之處,但大家還是習慣于暗暗寵著她。或許這是美人應當獲得的權利,也是美人無法擺脫的悲哀。而人就是這樣,當有意無意的享受了一份美麗,自然會不由自主的付出一分關照。

  “算了吧,幾個月不見,把我忘了吧?”丹在轉椅上悠悠旋轉著說。燕青這才發現她原先的一頭長發剪短了。“你的頭發怎麼剪了?”他禁不住驚訝的問。燕青知道丹原先是很愛惜那頭長發的。

  “換個新面目防止你審美疲勞嘛。”丹嘿嘿笑著說。“你上次出差後不久我就減短了,很短,是象男孩那種。順便把煙也戒了,這樣你就不會抽抽著鼻子皺眉頭了吧?”

  “哦?煙也戒了?”燕青有些難以置信地說。“你的毅力令人佩服!要是和我有關系,那更讓我受寵若驚了。”他收拾著桌子上的雜物,不時微笑看那女孩一眼。轉椅慢慢停下來,丹背對著燕青,留給他一段白皙的脖頸。她的發質不是漆黑粗直的,而是象花容一樣,是細軟微黃的類型,陽光下泛著絲緞般的光澤,而那短得勉強紮起來的小刷子象一朵盛開的喇叭花,又象一只做工精致的羽毛毽子。恍惚之中,他腦海里突然浮現出花容的影子,一時之間心里竟有些郁悶。

  “有時我感覺這公司象一個小小的星系。”丹轉過身來,用燕青熟悉的語氣說。“一切井然有序,不可更改。”說完她輕輕捋了一下額前那幾縷不聽話的短發看著他。“哦?”燕青有些疑惑的等待丹繼續。

  丹的話題十分廣泛,但更多的時候是圍繞著歐洲,畢竟她在那里生活了六年。從白金漢宮的雞尾酒會到香舍麗榭田園大道的自由漫步,從英國侍者的紳士風度到意大利帥哥的眉目傳情,甚至白雪皚皚的勃朗峰的和維也納春天的森林。她用一種不斷變化節奏,猶如費拉門哥舞曲般的語調娓娓訴說著,興之所致,還會感歎上一句英語或者法語,恰似舞曲中間的嘩啦啦的響板一般鏗鏘有力。讓燕青聽得如癡如醉,猶如沉浸在夏日里微波蕩漾的海水中。

  “誰的權利大誰的引力也就大,比如總經理是太陽,主管是地球,你是月亮,各有各的軌跡。”丹聲音變得有些低緩。讓燕青微微有些詫異,這不是她慣有的。“那這樣的話,你也是某一顆衛星了?”思索中燕青問道。

  “不,我感覺自己越來越象一顆失去軌道的小行星,或許一不小心會落在某一顆衛星上,比如月亮。”丹意味深長的說,那眼神竟有些迷蒙和傷感。這或許是某種離別沉釀出的東西。而燕青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哈,你還是饒了我吧,我已滿身傷痕累累,到處都是環型山了。”過了一會燕青才有些不自然地笑著說。這完全是一種本能的反應,象一個棋手在狹小的棋盤角部騰挪,有些無奈的保持某種平衡。或許這樣做是不對的,但他沒有更好的方式。

  一陣沉默。

  有些東西可以讓你快樂,卻無法曲徑通幽地觸動心靈深處。和丹在一起,燕青如同徜徉在陽光明媚的海灘。快樂里有些迷茫。而花容卻象山間的溪流,忽而如急流,甚至是一縷纖細的瀑布。更多的時候卻是晛晙謅禲A明光可鑒。

  或許,有時候感動人的並不是美妙的音符,而是音符之間短暫的休止。就如同一只漂亮的杯子,杯子本身是美妙的,但真正有用的卻是杯子凹下去的那一部分空間。而燕青感覺自己現在就象一只落入杯底的甲蟲,他的眼里除了光潔的杯壁,便再無他物。

  “那我就不打攪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丹有些突兀的站了起來說。“我在隔壁,需要的時候你可以隨時吩咐。”說完不等燕青回話,便悄悄走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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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每當到了工作繁忙的時候,燕青總能全身心的投入進去,他喜歡這種迷失的感覺。有時候,忙碌使人心安,而閑暇卻很難消遣。

  一個星期後,設計方案如期完成,剩下的文字注釋以及幻燈片制作等工作自有丹去處理,在公司里她無疑是個全才,燕青是十分佩服的。從公司回到家里,燕青倒頭便睡。直到第二天中午丹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才從酣睡中醒來。丹說設計方案傳給在華的幾位董事看過後十分滿意,主管讓他好好休息。你現在可是公司里下金蛋的雞哦。丹幽幽地說。他在電話里笑了笑,兩人沉默了一會燕青說:“過幾天我請你吃飯吧”。“哼…… ”丹似乎並不領情的放下了電話。

  吃過午飯後,燕青打開電腦,QQ上花榮並不在線,也沒有留話。失望中燕青登陸明月圍棋網,一露面便有很多棋會里的朋友向他打招呼,燕青一邊敷衍著一邊查詢花榮在不在圍棋網上,還是不在。百無聊賴中他在QQ上給花榮留了句話便匆匆下線又倒頭睡去。再次醒來已是深夜,燕青洗浴之前先打開了電腦,等他回來的時候,自動登陸的QQ上,花榮那小企鵝的頭像正迫不及待的閃動著,親切又愉悅。他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點開QQ,上面花榮留了很多話:

  “燕青,忙完了?等你等得花都謝了!你不在的這幾天我用新ID在明月網上下了99盤棋,不錯的數字吧?而且是全勝!其中還勝了一位據說是韓國的職業三段棋手,雖然是盤快棋,還是高興壞了。本來第一百個勝利想讓你來完成,不過,剛才忍不住又痛殺了一個韓國九D。呵呵,沒辦法!現在象這樣百戰百勝的ID估計在明月網上找不出第二個來了,今夜等著你我兄弟通宵干一把。快來吧!”

  “快來啊,小笛正和韓國的摟聰大戰呢,兩人下得真精彩!”

  小笛?燕青心里一動。小笛是明月網的股東之一,年紀輕輕卻已是職業八段棋手,等級分國內排名第三,他以快棋著稱。連續三屆“國酒杯”快棋賽冠軍,被網上的棋友稱為“快刀小笛”。雖然小笛是明月圍棋網第一護法,但平時因為國內外賽事較多,極少在在網上下棋,絕頂聰明的他閑暇的時候更喜歡在聯眾網上玩拱豬等小游戲。在網上的ID是“特立獨行的豬”。今天他怎麼有興致來玩呢?那摟聰又是誰?燕青一邊給花榮回話一邊心想。

  “來了!還在明月麼?”燕青用一只手笨拙的在QQ上回話。

  “終于把你等來了!這麼忙?”很快花榮就回話了,似乎對燕青很長時間不上網有些抱怨。

  “很忙!這一個星期凌晨兩點以前沒有睡過覺。”看到花榮回話,燕青興奮的仍掉毛巾噼里啪啦的敲打著鍵盤。象喜歡在棋盤上敲子一樣,他也喜歡把鍵盤敲得山響。

  “可憐的家伙。簡直比我最忙的時候還忙!呵呵,快來,我已經退出明月網了,你用‘花非花’上來,密碼******,我還是用花榮登陸。”

  “到乘風棋室二號房間,小笛今天不在狀態,已經連輸兩盤了,這一盤形式似乎也不妙。”

  燕青登陸到明月網進入乘風棋室後,發現可以容納兩千人的棋室里居然有八百多人擠在二號房間里看棋。房間里的一些棋迷看到花非花後,紛紛打招呼,開始還燕青禮貌的一一回話,這畢竟是花榮精心創造的人物,他更需要在意的維護。但只過了一會他就有些應接不暇,這個ID的人氣之高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他不再說話,仔細的判斷著棋局的形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4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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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摟聰是誰??”判斷完棋局的形式後,燕青驚異地問花榮。對局中,執黑棋的小笛一條大龍盤桓了大半個棋盤,卻只有一個後手眼!而對方攻擊的棋子卻全部通連無憂,黑棋已無生機。能把小笛殺成這樣的棋手絕非等閑之輩,燕青可以肯定他是韓國的頂尖職業棋手。從棋風上判斷,感覺象是劉昌赫,但劉作為外援正在參加中國的甲級聯賽,而且劉最近的狀態並不好,聯賽中已連輸三局,其中一局甚至輸給了國內一位不出名的少年棋手。應該不會是他,那會是誰呢?

  “我剛詢問了幾位在線的韓國消息靈通人士,其中慶州棋士會的會長李河愛肯定樓聰就是最近韓國國內各大比賽中風頭正盛的樸洪川。此君最近連勝曹、李,奪得兩個國內棋戰桂冠,被譽為是韓國棋界的希望之星。”花榮在QQ上說。“樸洪川和李河愛都是慶州人,樸今年18歲,每次見了李都要恭恭敬敬的稱呼為長輩,所以不會錯的。”

  燕青知道花榮在網上有很多關系密切的韓國棋友,幾乎對網上每個有些名氣的韓國ID都十分了解,應該不會錯的。對樸洪川,他略有了解,據說樸棋風凶狠好戰有些象業余棋手,著法看似無理卻屢戰屢勝,是韓國去年勝率最高的棋手。國內棋界人士懼之為“樸狂”,認為他會是今後中國棋手的勁敵。而韓國人認為樸的風格有些象當年的乒乓球選手蓋亭或者塞弗,下棋看似無理,實則有自己對圍棋的獨到見解,且算路深遠。假以時日,定會成為象曹、李一樣的世界頂尖棋手。

  “樸今天和小笛對局應該是有目的的,據李河愛私下說,樸和小笛現在都已進入了‘方寸’杯世界圍棋快棋賽的半決賽,兩人將于一個月後正式比賽,樸志在必得,現在向小笛挑戰明顯是來試探虛實的。”過了一會,花榮又在QQ上說。“可惜小笛還蒙在谷里!不過從這三盤快棋的內容上看,樸洪川雖然不能說是比小笛略高一籌,但絕對是毫不遜色!看來快棋賽上凶多吉少。”

  “是!”燕青贊同說。他剛回完話,網上小笛便投子認輸了。對話框里韓國棋迷一陣興奮喧嘩。“再來!”小笛在對話框里不服氣地說。對一個棋士來說,這樣的失敗無疑是莫大的恥辱。就是當年的吳清源,也沒把握連勝小笛三盤快棋啊!他能不急麼?“NO!”過了好一會,摟聰才回話,他居然拒絕了小笛!小笛快氣瘋了,在對話框里打出一溜問號,這時候被對手拒絕無疑象快輸光了的賭徒被人趕出了賭場----即便你還有籌碼,也不給你返本的機會了!和其他觀棋的中國棋迷一樣,燕青感到一陣難言的郁悶。

  “太狂妄了!怪不得叫‘樸狂’!”花榮憤憤不平的在QQ上說。“真想上去殺他一盤!只可惜我不是對手! 燕青,你上!”

  “我?”燕青不禁笑了笑。“小笛不是對手,我上去還不是白給?!”

  “那可未必!自從我認識你開始,你輸給過誰啊?木子不是一樣贏了?”花榮在QQ上鼓勵燕青說。“快棋的機會多。你怕什麼?再說還有我呢,你下棋的時候我可以給你數目,判斷形勢。咱們倆打一個!”

  對于花榮的實力,燕青當然是十分認同的,既然職業三q棋手都可以贏,說明他起碼是具備了職業棋手的棋力。“就是我想下,摟聰也未必願意!”燕青苦笑著回話。“小笛他都不搭理了,何況是我?他現在正在享受勝利的快感呢。”

  “也是!真TM郁悶!”花榮居然說了髒話,這可是第一次。看來他是真生氣了。網上小笛還在不死心的糾纏著摟聰:“來啊!再下!剛才我和MM聊天那,沒用心!”也不管摟聰是看得懂還是看不懂漢字。

  “算了!小笛。不下就不下吧。你還有機會和他決戰。”燕青忍不住在對話框里勸道。但沒想到的是,他剛一說話,網上的那些沉默的中國棋迷突然開始聒噪起來:“花非花,你上!花非花,百戰百勝!花非花VS摟聰…………”燕青正愕然間,屏幕上砰的一下突然跳出一個對局申請,摟聰居然主動向他邀戰了!!燕青渾身如澆了一盆熱水,激動得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子,他鼠標一點,想也沒想就接受了邀請。然後快速打開QQ對花榮說:“來吧!兄弟!今夜就看你我了!”

  30秒一手的快棋。猜先後燕青執黑,略一沉吟,他將棋走在了星位,幾乎是在同時,對方也將子落在了星位。燕青又占了一個小目,對方依舊走星,黑棋掛角,白棋小飛退守,你來我往三十幾手棋過後,黑布局走成了小林流,並無不滿,而白棋也走得十分紮實。

  “樸的布局一向穩健,但攻擊的突然性很強,小心了,他似乎想在J14窺斷。”花榮在QQ上提醒說。燕青點了點頭,花榮與他想的不謀而合,他立即將邊上的黑子跳了起來,現在黑棋盡量不主動挑起戰斗,而是虛虛圍了一個大模樣,等著白棋打入破空。但白棋似乎胸有成竹,還是不慌不忙的走了一步拆二,將黑的模樣視若無物,似乎在說,你那是空麼?看我怎麼破你!見對手如此張狂,燕青豪氣頓生,對白棋的拆邊不管不顧,立即又在中腹跳了一手,兩人象曠野里即將交手的武林高手,身體尚未接觸,氣勢已然相互貫穿!白棋繼續在邊上飛,燕青繼續跳,模樣越發的幽深龐大!現在白棋在模樣的周圍淺消是絕對不夠了,必須要深深的打入---不但要活,還要活得大!燕青布局成功。

  “好!”花榮贊歎道。“要殺就殺個痛快!”

  不出所料,白棋深深打入黑陣。思索中燕青將手伸到了桌子底下,摸索著找到電腦音響的開關將聲音開大防止聽不見讀秒聲超時判負。20秒過後讀秒聲如定時炸彈一般“咔、咔咔”響起來。是守還是全殺?他飛快的判斷著,黑棋守的話實空還是優勢,只要不讓白棋活得太大就可以。攻得話風險就大了,殺不了肯定要輸。“殺!”正猶豫中QQ上花榮一聲大喊。“不可沽名學霸王!我要你殺!痛快的贏!”

  “好!”每人共有三次讀秒機會,燕青浪費了一次給花榮回話。“那我就殺到底!”說完對打入的白子當頭一鎮!來吧,我看你往哪里跑。燕青自言自語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4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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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孤獨令人清醒,而清醒又令人恐懼。或許麻木才是人生的本質。所以遺忘可能對人更有用。但不幸的是,燕青天生具有超凡的記憶力,他可以很輕松複盤多年前走過的每一局棋,更加上天性沉靜,使他具備了成為一名勝負師的可能。而沉浸在圍棋的世界里,也使他暫時擺脫了生命中某些難以消解的症結。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獲得遺忘的方式,比如愛情或者名利。一直以來,燕青以為自己的方式就是在對弈中不斷的勝利,這或許就是他不能容忍失敗的原因,哪怕只有一次失敗,也可能使他重回孤獨。現在,面對樓聰這樣一個對手,他突然感到曾經的那種沖動又自動釋放出來,興奮。

  很快,樓聰便在黑棋角上碰了一手,顯然是試探燕青的應手。黑棋後退,現在不能給白棋借力的機會。接下來的交鋒是樓聰不斷挑釁而燕青步步隱忍的過程。圍棋是一種實力層次分明的游戲,不象足球等其他運動一樣存在著太多的偶然性,就是職業高手之間,棋力哪怕高一點,勝負就不會存在太多疑問。而職業高手和業余棋手分先對弈,布局階段可能難分優劣,一過序盤業余棋手便會敗象叢生,基本不會存在勝利的可能。 所以,面對樓聰咄咄逼人的著法,雖然燕青應付等當,以致50手過後棋局優劣難分,但樓聰並不以為意。

  第52手,白棋在黑的勢力范圍輕輕一跳,燕青心里陡然一涼!這是一步常人難以發現的妙手!黑棋現在如果繼續試圖包圍打入的白棋,則勢必要使剛才散布在黑陣中的白子連成一片,樓聰活棋的可能性極大,而如果分斷白棋卻只能吃個小尾巴,大部分白棋便會揚長而去。更可怕的是燕青還要落後手,那樣的話,已無後顧之憂的白棋極有可能反戈一擊,攻擊並不厚實的黑陣,棋局也就結束了。

  讀秒聲與心跳聲混成一片。

  現在,燕青需要的不是棋力和靈感,而是勇氣,他必須圍剿黑陣內的白棋,不然不足以爭勝負。思慮片刻,53手黑棋在L11飛鎮!完成了最後的包圍圈,逼迫白棋就地成活。

  “治孤可是樸洪川的拿手好戲,小心了。”花榮在QQ里小心提醒他說,現在他微微有些後悔不該激燕青硬殺白棋。或許當初在下面守一手更穩妥。

  黑棋的應手並沒有出乎摟聰的意料,他馬上施展騰挪大法,在聯絡白棋之前,先在角上托了一手,既侵消了黑棋的實地,又擴大了白棋的眼位。黑扳住。白棋這才又輕靈閃身,將下面的白棋連成一片。現在是考驗黑棋的時候。慢慢地,燕青感覺心悠然一沉,恍然進入了熟悉的忘我狀態。迷蒙之中,蛙聲隱隱,月光幽幽。一片落葉旋轉著“吧嗒”一聲落在地上。燕青靈光一閃,他飛快點動鼠標,將棋子落在M17位置。這手棋一邊瞄著劫渡,另一邊可以大飛腿聯絡,中間還破了白棋的眼位,是一石三鳥的妙手。白想輕松活出已不可能。

  “好點!”過了一會,花榮和小笛幾乎是同時在棋室對話框里贊歎。

  顯然這手棋令摟聰有些愕然,他浪費了一次讀秒尋找對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4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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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思慮再三,摟聰並沒有直接在下面阻渡,而是在上面尖刺了一手,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燕青計算了一下,不由得對摟聰暗暗佩服,這手棋表面上看是補了白棋一個斷點,但實際上卻是瞄著下面的跨斷,算路十分的深遠,于是他老實地在外面補了一手,不給白棋攪局的機會。摟聰這時才斷然阻渡,黑開劫求渡,白提劫後黑上頂意在斷開白聯絡,白接上。

  現在,整片白棋已完全連在一起,在黑的勢力范圍內圍成了一個圓,這種棋型平時燕青和花榮戲稱為“萊索托”,“萊索托”是處于南非境內的國中之國。而燕青打入的那枚黑子正居于萊索托的中央,傲然又孤獨,象一個眾叛親離的國王。

  我是一個王子,棋盤是我的王國。

  燕青一邊計算著劫材,心卻在恍惚中獨語,仿佛自己就是那枚棋子,站在棋盤的中央。我該往哪里走?經常,他會在對局中出現這種走神狀態,當然,棋是照舊在下,不過,當他心飄離越遠的時候,棋卻走得更妙。仿佛一個寫意畫家,每每在酒醒的清晨,總會有一幅美妙的畫卷。

  “你象一只蛻變的蝴蝶,你超脫了”燕青突然聽見花容在說,女孩的手輕輕撫摩自己的頭發。現在,他並不躲閃,任憑它如微風一般在發的草原上游戈。“不過對小鳥來說,最悲哀的莫過于飛了一半的時候把小木棍遺失。面對茫茫大海會怎麼辦呢?”花容笑容與聲音如漣漪一般漸漸蕩開,最後歸于平靜。

  怎麼辦?自言自語中燕青心思又回到了棋盤上,不知不覺中竟又走了二十多手棋,現在白棋已經粘劫,黑棋和白棋正在對殺,燕青算了算,應該是白少一氣!那樣,我就勝了?燕青微微一笑想。但樓聰似乎並不想認輸,過了一會,106手白棋在黑子之間突然一挖,黑棋打吃,白竟然不退!燕青心說不好,計算後他不禁拍案叫絕!好棋!有此一手樓聰大難不死,果然是“樸狂“!

  “三劫連環!”花榮在QQ上驚歎說。“看來要成和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5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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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棋局至此,燕青和摟聰別無選擇,象汽車行駛在無法逆行的高速公路上,只能順著一條注定的軌跡前進。兩人先是相互緊氣,然後開始周而複始的打劫,這個劫爭誰也不能放棄,不然會被對方提子而損失慘重以致全盤皆輸。燕青一邊打劫一邊將剛才走過的棋又仔細計算了一遍,雙方並無失誤的地方。看來,從黑棋M17點眼開始,就注定了這個局部要走成三劫連環。從最初下棋到現在,除了在別人的對局譜中看到過三劫連環,燕青自己還是第一次下出來,這種棋形在對局中出現的幾率相當低,幾乎如同足球場上一方守門員一腳門球開進了對方球門一樣的罕見,有些棋手也許一生也不會遇到。所以,燕青並無沮喪,更多的卻是感慨。

  人生如棋。大多時候,圍棋中的每手棋並不能預示一個絕對的結果,根據棋手的風格和棋力,會演繹成不同的格局,甚至變化是無窮的。但有時候,一手棋卻只能帶來一種結果,就如同生活中出現的某個人或許會影響你一生,都是注定了的。而這宿命般結局的開始,也許不過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如同落在棋盤上的棋子一樣漫不經心。

  由于剛才摟聰為了活棋無奈中走了很多損棋,外面的黑棋不但自然的走厚,而且先手占有了一條近60目的碩大角邊。難道真的別無選擇只能和棋了?如果棄子先手收空實地是不是夠呢?燕青打劫的同時判斷著棋局的形勢。也許是被剛才冥思中突然浮現的影象所迷惑,他心神游離無法回到先前的那種對局狀態,不能准確計算出最終的結果,只是大體判斷出如果放棄與白棋的劫爭先手收空將是黑白形勢極為細微的局面,甚至可能是半目勝負!但到底是誰勝誰負他就不知道了。而對方卻只能繼續打劫,因為放棄劫爭白棋絕對是不夠的。和摟聰相比,燕青多了一個選擇,但這個選擇也許會讓他落敗。有時候,安于現狀不會受到傷害,而積極進取卻換回一路傷痛。燕青游移不定中有些焦躁。如果這時候摟聰求和他也許就答應了,但這個韓國人看來執拗的很,死要面子的不肯主動求和,似乎是等對方先提出求和申請,不管怎麼說也是黑棋稍好的局面,燕青當然沒有理由主動求和!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看來要和棋了!不爽!”燕青在QQ上對花榮說,他現在想聽聽花榮的意見,畢竟這個id是他的,雖然對手是如此的強悍,不能繼續花非花的勝績還是讓燕青微微有些內疚。

  花榮並沒有回話,他似乎正專心判斷著棋局形勢。這時對局系統里突然跳出一個密談申請,燕青點開一看是小笛。

  “你是誰?是女的?”小笛在密探對話框里說。

  “不是”

  “職業棋手?我認識你麼?”

  “業余棋手,我想你不認識。”

  “厲害!看你的網名我還以為你是芮乃偉芮老師,這麼厲害的業余棋手?”小笛似乎有些不相信地說。燕青不禁莞爾一笑,芮乃偉是中國唯一的職業九段女棋手,也是世界女子棋手第一人,現旅居韓國,是燕青一直十分佩服的棋手之一。小時候燕青曾經被讓子和她下過多面打,現在仍記憶猶新。

  “我怎麼能和芮老師相比!今天是偶然發揮了而已。”

  “真是業余棋手?我剛才查了一下你的IP地址,你是北京人,請問尊姓大名?”

  “我沒什麼名氣。”

  “呵呵,不說也罷,不過你要是願意,可以到中國棋院來找我,最近幾天我一直在那里。”

  “好!”

  “這盤棋看來要和了,實在有點可惜!不然會成黑棋的名局。”小笛有些遺憾的說。“不過對方能連砍我三盤,一定是韓國的職業強手。你能下成和棋也不錯了,還是難得一見的三劫連環,精彩!”

  “據我所知,摟聰就是韓國新銳樸洪川,似乎一個月後要和你比賽。”燕青提醒說。

  “啊??是他啊!怪不得招法這麼凶悍!”小笛吃驚地說。“不過剛才我是一邊和聯眾網上的一個MM聊天一邊下的,有些大意了!如果現在下一定砍翻他!”

  “是啊”燕青應和說。小笛和摟聰的前兩盤棋燕青沒有看到。但最後那盤棋小笛走得確實有些隨意,燕青相信依他的實力,認真下絕對不會輸得這樣慘。

  “這盤棋如果和了,摟聰一定還要下,下盤棋由我來對付他如何?”小笛說。“不然我真是不甘心!再就是可以試探對方的實力。”

  “好!”

  “不過那樣我需要借用你的ID了,他不會再和我下的,到時候我說走棋的位置你來下如何!”

  “沒問題!”燕青痛快地說。

  “一言為定!這盤棋就和了吧,看來誰也贏不了。”

  “好。”燕青說完剛想主動申請和棋,那邊QQ上花榮突然發話了:“我剛才仔細的計算了,黑棋棄劫一樣可以贏!最少贏半目,不能和棋啊!”

  “哦?能贏?我剛才沒算清,似乎很細。你算清楚了?”燕青有些懷疑地說。雖然他一直相信花榮的棋力,但現在這樣錯綜複雜的局面下能算清結果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算清了!我說你下!棄劫走R4。”花榮語氣不容置疑地說。燕青稍一猶豫說:“好!”,自己不相信花榮還能相信誰?!即便棋走輸了又算什麼?于是他斷然棄劫“啪”的一聲將棋子敲在了R4位置上。對局室里那些認為走成了和棋、心情放松的棋迷見黑棋竟然棄劫不顧,幾乎不約而同吃驚地在對話框里亂喊起來。甚至小笛也在對話框里說:“??? 這樣走太冒險了!白棋就等這個機會呢,摟聰一定會提子!”

  果然,摟聰稍一猶豫,便將白棋中間的黑子全部提清,棋盤上豁然出現了一片空白,燕青感覺象一個刺眼的窟窿。

  白棋的走法似乎在花榮的意料之中,他緊接著便在QQ上說:“O3!”。這手棋次序十分的巧妙!既將相對薄弱黑棋定了型,還先手得了1目的管子,雖然僅僅是1目,但在現在黑白實空十分接近的局面下,這1目管子說不定就決定勝負!欣喜中,燕青小心翼翼地將棋子落在了03上。白應後花榮又說:“C2”。現在燕青不再懷疑花榮的判斷,于是他連想也沒想便將棋子走在了C2上…………

  很快兩人便在讀秒聲中走完了最後一手棋。清除完死子後燕青申請點目,摟聰並沒有立即答應,他似乎再最後盤點一下戰場,看有沒有遺漏的管子,等待中已經平靜了的燕青突然又開始激動起來。

  “黑勝一目半!!”對局結果剛出來,小笛和花榮分別在QQ和密談對話框里幾乎同時興奮地大喊起來。弄得燕青手忙腳亂。“精彩!”“快哉!花非花!”…………棋室對話框里人聲鼎沸,群情激越。這樣一波三折的勝利充滿了神奇和快感,連燕青都興奮地連拍桌子:好!

  “痛快!”花榮興奮地說。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勝利,和燕青並肩合作戰勝不可能戰勝的對手。兩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快感中。人生知己莫過如此吧?燕青心想。

  很快,不出小笛所料,摟聰又向燕青挑戰了!接下來的對局由小笛來下,燕青一邊幫小笛擺著棋子一邊對花榮說:“今天你下得真精彩!簡直出乎我的意料啊!”

  “小意思!日月合壁,天下無敵!”花榮嘿嘿笑著說。“你別分神,繼續砍他!”

  “現在是小笛下的,我不過是替他擺擺子,他想借刀殺人報私怨!”

  “原來如此,但願小笛會勝,再輸可真丟人了。”

  “不會再輸的,剛才他沒認真下。”燕青說。“小笛下瘋了無人可敵,特別是快棋,現在形勢就大優!”

  有如神助一般,快刀小笛從布局就開始便對摟聰展開了猛攻,將一把小刀耍得酣暢淋漓,摟聰顯然有些措手不及,左遮右擋破綻百出,不到半個小時便被對手殺死一條大龍敗下陣來。接下來兩人又下了兩盤,摟聰顯然心態大壞,而小笛越戰越勇,砍瓜切菜一般將對手殺得無還手之力。第四盤摟聰要求再戰,小笛不和他下了! 棋室里擠滿了觀戰兩國棋迷,見如此結果,開始還興高采烈的韓國人黯然心碎,而中國棋迷興奮得手舞足蹈。明月網上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花非花”一夜之間名聲大噪。一時間,各個圍棋網站如同春天的花園,無數個與花沾邊的網名以及幫會遍地開花,比如“紅花會”、“飛花塢”、“花卉基地”等等……

  當然,最快樂還是燕青和花榮,或者還有小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5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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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秋天的時候,隨著公司里的工程開始動工,燕青漸漸清閑起來,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在網上酣戰到深夜,而這時花榮卻突然消失了蹤影。開始燕青並未在意,或許是又出去采訪了吧?他想。轉眼又過了一個月,還是沒有花榮的消息。坐在辦公室里,燕青終于忍不住給花榮打了電話,花榮的手機卻已關機。去了哪里?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燕青不敢想。他將話機“咣當”一聲扣下。

  丹進來的時候,燕青正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發呆。窗外,風中搖曳的法國梧桐依舊茂密,但幾片已然枯黃的葉子卻象悄然出現在兩鬢的白發,燕青看著,瞬時感到一種沉重的虛無和無名的惶恐。

  “想什麼呢?”丹站在他身後突然說,燕青一怔,想說什麼,最後只是回頭微微一笑。

  “看來你閑得要發慌了吧?” 丹說著慢慢坐到燕青辦公的椅子上,象一個大老板一樣在寫字台後面故做氣宇軒昂狀對燕青說。“所以我給你安排了一個新任務,去北戴河度假。”

  與燕青相反,丹最近十分的忙碌。她先是為在國內接連召開的幾次董事會做項目英語講解,流利純正的英語和敏捷的思維甚得公司上層的贊賞。最近又專門陪著從英國來旅游的兩位客人在北京游逛了幾天,他們是總公司一位董事的父母,兩個老人細細游覽了大半個北京城依然興致不減,正計劃要去長城游覽卻被最近剛刮起的沙塵暴吹得出不了門,只好呆在賓館里郁悶。經理怕怠慢了他們建議由丹陪著先去北戴河玩幾天。

  “一起去玩玩吧,反正最近這段時間你也不忙,萬一有急事也可以先讓小鄭去應付,我已經請示了經理,他同意你去。”看到燕青似乎不感興趣,丹不免著急。小鄭是來公司不久的大學生,小伙子很聰明,雖然是本地人,卻沒有一點北京人的懶惰習氣,作為他的助手,燕青還是很信得過的。看丹有些不滿,他又笑了笑。“好吧,敢不從命。”

  在北戴河他們玩了三天,兩位英國老人彬彬有禮又十分識趣,或許他們認為丹和燕青是一對戀人,所以大家除了一起吃飯外,其他時間都是他們自己出去閑逛,不讓丹和燕青陪著。大多時候,燕青陪著丹在海邊散步,或者坐在海灘上看丹游泳。燕青是旱鴨子,開始的時候,在丹的勸說下他在海邊的淺水里玩了一會,之後他就不在下水。丹有些無趣。雖然海水還是溫熱的,天氣卻有些轉涼,每次上岸後丹冷得直打哆嗦,她象只快要被狼咬著屁股的小羊一般縮縮著身子哇哇叫著向燕青跑來,狼狽樣子總能讓他忘我得高興一會。然後海水還是海水,秋天依舊是秋天。

  似乎吃了太多海鮮有些不適應,從北戴河一回到北京,燕青便感覺腹中隱隱作痛,到了半夜竟然伴隨著高燒腹瀉不止,每天早上堅持練習太極拳的燕青身體一向很好,偶爾感冒發燒嘴里含上一會犀角棋子就會立竿見影,但這次卻不管用。天快亮的時候,他感覺快要撐不住了,便掙紮著下樓坐出租車去了附近的醫院,醫生很快就診斷出是急性腸炎,馬上安排他住院治療。躺在病床上燕青感覺渾身虛脫無力,他用手機給公司里請了假以後便昏昏睡去,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小鄭和丹坐在病床旁邊。燕青身上還很熱,他迷迷忽忽喝了點水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深夜,借著走廊上昏暗的燈光,燕青看到丹趴在床邊已經睡著。他小心的走下床,一手舉著吊瓶去了一趟廁所,回來的時候丹依舊酣睡著。

  又過了兩天,燕青雖然身體依舊有些虛弱,但已無大礙。出院後他在家休息了幾天。其間公司里的主管和丹打來了幾次電話,讓他安心在家休息。黃昏的時候,窗外大雨瓢潑,燕青靜靜坐在茶幾旁邊打譜,電話突然響了,是丹。

  “可好?”丹聲音很低問。

  “很好,現在上班也沒問題。你現在公司?”

  “沒,我在你樓下。”

  “怎麼不上來?”燕青疑惑的問?邊說著他走到涼台旁邊,果然看到丹穿著一件米色的外套打著傘站在樓對面的路旁。“快上來。”

  “不了,我前天送你回家的時候有件外套忘在你臥室里了,你先幫忙給我收好。”

  “為什麼不現在上來拿?”燕青一瞥就看見電腦台旁邊果然放著一件紅色的衣服。

  “不了,我有些急事。上班的時候給我捎來吧。”丹慢慢說。“對了,今天有個女孩到公司來找你,她說上午你手機沒開,就找到公司里來了,是南京一個叫花容的女孩,她說是你的朋友,我已經把她領來了,估計一會就到你門口。”

  “是花容?”燕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聲回問道。“她自己一個人?”

  “是一個人,很清純的女孩,我見尤憐呢。”丹輕輕笑著說。“好了,回見。”說完就關上了電話。燕青呆呆站了一會,他的心象一只突然從暮色里飛出的大鳥的翅膀,撲騰騰劇烈跳了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3:5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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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門鈴響的時候,燕青的心跳得更厲害了,他匆忙將茶幾上的雜物收拾了收拾,又將丹的衣服放進衣櫥。打開門,一楞,門外女孩穿著一件嫩綠的衣杉,褲子卻象白得象香百合,雨傘文明棍一樣拄著,下巴微翹,眼神充滿笑意,表情卻傲慢的象個英國紳士,兩個人就那麼站著互相打量一會,最後還是花容憋不住了笑著說:“嗨!小乙哥!” 燕青感覺心里那只大鳥轉眼飛出了視線,象暴雨里奔跑的人找到了避雨的屋簷,心悄然靜了下來,同時那種來去無蹤的快樂浸透了全身。“來……”他一閃身無比輕柔的說。花榮擦肩走了進來,一種青草般女孩的氣息飄過。燕青醉了,他感覺屋里的空間不再那麼空洞,而是充滿了質感,象灌滿了水,比水又輕盈一些,有一些阻力,讓他的移動變得有些緩慢,卻正好修飾了動作中的生硬,一舉一動變得更加柔順、優雅。

  花容將雨傘的放在門後,換上一雙鞋以後站在門廳里好奇的打量著。燕青的房子也是一居室,比花容南京的房子大不了多少。門廳的一邊擺了兩個書櫃,另一邊是冰箱和洗衣機,人站在那里感覺象是處于超市的貨架之間,花容象一個閑逛的顧客略一流連,然後就走進了里面,臥室卻很大,靠牆擺了一張大床,電腦台和衣櫃緊挨著,除此之外就是一個長沙發和茶幾,中間留著一個有10平方左右的空間,上面放著一張暗紅色地毯,從門廳里一走進來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她不禁咦了一聲。“你的門廳象火車廂,里面卻不小,不然真會憋死我。”燕青並不說話,象一個跟班一樣笑著跟在後面。花容拎著個手袋剛想在沙發上坐下,又突然回轉了身子說:“有沒有衣服先借用一下?”燕青這才發現女孩的上衣淋濕了一片,他打開衣櫃,丹的衣服正好掛在前面,剛想拿出來,一猶豫還是換了一件自己的藍格子襯衫,襯衫暖烘烘的很厚實,現在穿正合適。

  花容從衛生間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燕青已經泡好了兩杯茶。兩個人雙手各抱著一只茶杯微笑著坐在沙發上。窗外傳來忽遠忽近的鴿哨聲,一只風箏孤零零在天上飄著。門廳書櫃里的音響隱隱約約放著一首節奏明快的吉他樂。花容也不說話,只是隨著音樂輕輕搖晃著身體東張西望。

  “這就是島田送你的?”過了一會她發現了身邊茶幾上的棋俱,手里拈著一枚犀牛角棋子問。

  “是啊,喜歡可以送你幾枚,退燒很有效。”

  “不,我不喜歡破壞這套棋俱的完整。”花容抬頭看著燕青說。燕青感覺她似乎瘦了些,不過眼睛卻顯得更大更圓了,她凝視著燕青。“聽說你生病了,現在全好了?”

  “完全好了,小毛病。”燕青並不躲避她的目光,他輕松的說。“是丹告訴你的吧?”

  “是,她就是你說的那個會吸煙的女孩吧?”

  “是,不過現在已經戒煙了。”

  “哦?那就是說你現在沒有不喜歡的理由了?”

  “遺憾的是,我現在開始喜歡吸煙的女孩了。”燕青呵呵笑著說。

  “簡直變化莫測啊你?”

  “我有一定之規。”

  “居然還有原則?”

  “聽從心靈的呼喚。”

  “和你的房間相比,你的床夠大,簡直象個荒淫無度的皇帝用的,也忒奢侈了吧?”

  “是上任房客留下的,太大怎麼弄都抬不出去,只好留下了,我是黃袍加身沒辦法。”燕青邊給花容添水邊說。“花榮呢?我已經有快兩個月沒在網上看見他了,你們為什麼什麼不一起來呢?”

  “他最近很忙。”花容淡淡地說。“我是出差,早上到的,想晚上趕回去,沒買上車票只好明天走了,正好來看看你。不打擾?”

  “當然不,這麼急就走?”燕青有些愕然。“為什麼不多住幾天?”

  “人在江湖嘛,身不由己唄!”花容象個小破孩一樣說。“我餓了,今天跑了一天還沒吃飯。”

  “出去吃?有家我經常去的飯館不錯,就是遠點,我們打的去。”

  “不,我喜歡在這里,隨便填飽肚子就可以。”

  “那好,樓下有家小超市,我下去買點東西,你可以洗澡。”說完燕青就站起來,臨出門的時候從冰箱里先找出了一些開心果什麼的擺在茶幾上。

  雨已經停了。雖是黃昏,天色卻比剛才還要亮些。

  超市其實離燕青住的地方並不近,不過里面的東西很全,蔬菜也很新鮮,花容喜歡吃清淡的東西,燕青買了一把鮮蕨菜,還有幾根苦瓜,肉絲是切好的,也來了一小包。冰箱里有很多從北戴河帶回來的海鮮,燕青估計足夠兩人美美的吃一頓。買好了他慢慢往回走。花容已經洗完了吧?他想。

  路上有很多落葉。

  回到家里的時候,花容似乎早就洗完了,她正在鼓搗那台洗衣機。“烘干怎麼用?”

  燕青看她正在洗衣服,生病這幾天衛生間里堆了一堆衣服。“不用你忙,快放下。”他放下東西有些手足無措說。

  “快洗完了,再說我也不能白吃飯啊。”花容嘻嘻笑著說。她張開兩臂站在洗衣機旁,衣袖挽得老高露著白皙的臂。燕青也不好說什麼。走過去摁下了烘干的按鈕。花容側著頭緊靠著他看了一眼。“原來是這個啊,我真是笨死了。”低頭找出放衣服的塑料盆的時候,女孩的頭發正好掃過他的面頰。弄得燕青癢癢的。

  晚飯的時候花容居然喝了一點紅酒,看來她真是餓了,一個人吃了半盤子基尾蝦。燕青卻吃得很少,他坐在女孩的旁邊慢慢喝著紅酒。窗外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隱約傳來汽車喇叭聲。

  “你怎麼沒有電視?”花容不經意的問。喝了一小杯酒以後,她的臉紅紅的象個小蘋果。“我不看電視,看書和上網就足夠了。最多聽聽音樂。”燕青將紙盒遞給她說。“我是一個不喜歡熱鬧的男人,電視太吵。嘀嘀咕咕象鄰居家的鴿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32:30

31

  吃過飯兩個人到樓下散步,不遠處就是護城河,河岸兩邊有一片的公園。兩人並排慢慢走著,花容不時抬頭看他一眼,夜色里女孩的眼神閃爍明亮,一如遠處夜空里的星。穿過草地走進一片柳樹林的時候,花容自然的挽住了燕青的胳膊。

  “你來我這里花榮不知道?”燕青冷不丁的問。

  “不知道。”

  “你這樣不好。”燕青低頭看著她說。“會擔心的。”

  “不管那麼多了,我聽從心靈的呼喚。”花容並不在意的說。“我明天就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呢?”

  燕青又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說什麼。雨後的夜色微微有些迷蒙,空氣清涼如水。這是一個真實無比的秋天的夜晚,兩人走得更慢了,最後依偎著站在河邊。“這樣也好。”燕青說。“很快就到冬天了。”

  “然後或許還有春天。”花容饒舌的說。“再往後是夏天、秋天、冬天。一切周而複始,沒完沒了。”

  “也許。”燕青呵呵笑著說。“沒完沒了最好。”他有些感慨。“最好不要嗄然而止。”

  “我想不會的。”花容意味深長地說。“那樣就是生命結束了。”

  “哦?”燕青有些迷惑的看著她。女孩卻將頭轉向了另一邊。遠處公路上有一行車隊正拉著警笛飛奔,長長的一溜。

  回到房間里的時候遠處的鍾聲響起,正好10點。

  “我還從沒在這麼大的床上睡過呢。” 進了門,花容快樂著說。“今夜我也要奢侈一回!”燕青在旁邊嘿嘿笑著。或許是更熟悉的緣故,花容比在南京剛認識的時候活潑了些。而燕青卻沉默了許多,他喜歡這樣無言的關照。看上去置身其外,實則深入其中。

  晚上花容睡在床上,燕青蜷縮在沙發上。屋里只開著一盞小夜燈。兩個人面對面說話。

  “我給你郵寄的玉飾收到了麼?”

  “當然,你沒看到麼?”花容從衣領里輕輕將玉飾拽出來拎在手里對燕青說。“你說是開過光的呢,有靈氣不是?”

  “是有靈氣。”燕青肯定說。“另一個呢?花榮戴著麼?”

  “沒呢。他還不知道。”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想選個好日子,重要的日子。”花容轉過臉去看著窗外說。“有機會我一定去你家鄉去看看,我那天夢到千螢山了,真美!”然後她又將臉轉過來對著燕青說。“那里有什麼美麗的傳說?”

  “美麗到說不上,傳說可就多了。”燕青想了想說。“小時候,我爺爺給我講過一個傳說,是關于佛祖和老子的故事,想聽?”

  “當然,你到這里來說吧。”花容將身子挪到床的另一側閃出大半個空間對燕青說。“看你憋屈在沙發上真難受。”

  燕青沒動。

  “不來就是你心里有鬼哦。”看燕青不動,花容笑嘻嘻地說。“快過來。”

  過了一會,燕青才抱著枕頭過來,一幅被逼無奈的樣子。他將枕頭放在床上並沒有躺下,而是盤腿坐在床上面對著花容說:“我們那里現在就剩下了兩座古建築,一個是雷音寺,一個是老君祠。我給你的玉就是在老君祠里開的光。雷音寺里供奉的是佛祖如來,關于他坐禪的姿勢就有一個傳說。”說完他將左手向上立于胸前,右手中指和拇指相扣放在右膝上看著花容說。“就是這樣。”

  “這有什麼特別的啊?”花容側躺在床上看這燕青說。“是很普通和尚坐禪手印唄!”

  “傳說原來如來佛不是這樣坐的,有一年,老子西游來到了千螢山,見這里山清水秀,靈氣逼人,便有意住下修行。不巧的是佛祖先行一步已經在前山建好了寺院,于是他先到雷音寺拜會如來,兩個世外高人一見面沒說幾句話就言語不和辯論起來,一直辯論十天十夜也沒分出個高低,老子見不是事,便對如來說:你我這樣也沒個頭,不如這樣,你我各給對方出個題,如果答不上來呢,就讓對方彈一個梨疙瘩。”

  “什麼是梨疙瘩啊?”花容插話說。

  “梨疙瘩是我們那里的俗語,就是這樣!”燕青笑著向前躬了躬身子,用手指相扣著的右手冷不丁在花容的額頭上輕輕一彈。“哈哈哈……原來是吃一個爆栗子啊!真野蠻。”女孩縮縮著脖子藏在靠牆的角落里說。“後來呢?誰彈了誰?”

  “老子見如來點頭同意了,就先出了一個難題,佛祖竟然一時答不上來!老子也不等,上去就狠狠在他的光腦門來了一下,立馬就起來一個梨疙瘩,佛祖又羞又疼,臉騰一下就紅了。他心神散亂,竟然不能立即給老子出個刁鑽的問題。老子見佛祖沉思不語,就說你先想著,我出去方便一下,他走出大殿,騎上青牛一溜煙就跑後山去了。”

  “哈哈……那如來呢?”

  “如來想了很久,終于想出了一個十分刁鑽的問題,他想老子是無論如何也回答不上來的,他心里暗暗得意,還沒等老子回來就一手立于胸前作虔誠謙遜狀,另一只手卻早早扣好了手指放在膝蓋上,心說只要你一打哏我就彈暈了你!可是老子從那以後再也沒來過,于是佛祖拿著這個姿勢一等就等了兩千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34:47

32

  “哈哈哈哈……”花容躺在床上樂不可支。“太有趣了,老子簡直太狡猾了!”她笑著笑著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啪”的一聲在燕青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現在就還回來,我可不想象如來佛一樣傻等兩千年!”躲閃不迭的他一把抓住了花容的手,女孩又躺下的時候將他也帶到在床上,他們離的是那樣近,燕青甚至不能看清女孩的樣子。

  “你是誰?”花容喃喃說。

  “不知道。”

  “你從哪里來?”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

  “我從南京啊。”

  “那麼遠?”燕青樣子有些茫然的說。

  “遠麼?”花容的頭向後移了移,好看清燕青的樣子。“我身不由己啊。”

  “你不會是專門從南京來看我吧?”

  “難道不是?”

  “為什麼?”

  “難道你不知道?”

  “我不敢相信。”燕青說。“你知道我不是自信的人。”

  “因為我差點就再也看不到你。”花容說。“那天夜里我突然感到胸悶的快要窒息。”說著她將那塊玉又拽了出來。“幸好有它。”

  “又生病了?”燕青心里一沉。怪不得見不到花榮。他心想。

  “住了一個月的院。”花容不在乎的說。“一出院我就跑來看你。”她伸手使勁薅了一把燕青的頭發。“怎麼樣?哥們夠意思吧?”燕青沒動,他笑了笑。門廳里突然響起了一首音樂,很輕柔,是Same Side of The Moon。燕青知道現在正好夜里11點半。音樂里是定時的,每天這個時候總會響起。他看到花容的眼神是興奮的,沒有一丁點的憂傷,但整個樣子又是憔悴的。這個女孩……燕青不知道說什麼好。兩人就那麼面對著。

  “我想要一只布袋熊。”花容說。“在家里睡覺我總要摟著它,不然我會睡不著。”

  “我這里沒有,給你拿一個枕頭?”

  “不!”

  “那怎麼辦?”

  “要不就給我一只胳膊吧。”過了一會花容說。“人生就是妥協,湊合著過唄。”

  燕青微笑著重新躺好,或許面對這個古怪精靈的女孩,誰都會妥協。他輕輕將一只手輕輕放在花容的面前,象一只等待停泊的船兒。女孩伸手輕輕引導著貼在自己身上,又仔細的蓋好毛巾被。然後閉上眼睛,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2005.1.17. 深夜.1:53. Same Side of The Moon )

  小船兒停泊在一片銀色的沙灘上。有月光和甯靜海,沒有一絲風,時間是凝滯的,除了甯靜還是甯靜。一個小孩靜靜站在那里。我回家了,他說。從天外飄來的歌聲依舊,Same Side of The Moon。我回家了。他說。他看了看四周,他要牢牢記住這里的一切。他看到了月光和甯靜海,沒有一絲風。只有輕柔的音樂從天外飄來:Same Side of The Moon。

  音樂停止的時候,是深夜12點一刻,音樂是定時的。女孩已經睡熟,也許是躺下的姿勢不合適,她發出輕微的鼾聲。燕青慢慢將胳膊抽出來,支起身子兩手輕輕抱起她的頭試著調整她的姿勢。象一只醉酒的小麻雀,女孩的脖子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頭顱象一個布娃娃一樣可憐。燕青心里充滿了柔情,試了幾次才讓女孩才安靜下來。然後他一手曲肘支著頭看。我是你的守護神,他說。我看著你睡。他說。我就這樣看她一夜,他想。我不睡……

  窗外有一只布谷鳴叫著掠過黑夜。秋天怎麼會有布谷鳥呢?模模糊糊中他想。

  第二天燕青醒來的時候,已是早上9點。花容已經走了。屋里沒有一點女孩留下的痕跡。有那麼一會,燕青甚至以為那是一個夢。直到洗臉的時候他才肯定那是真的,他看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根紅線,輕輕拽出來,是一塊小小的玉,心型的,一面是平的,另一面是凸出的半圓,上面雕刻著兩朵雛菊,正熱烈開放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36:28

33

  高爾夫球運動起源于蘇格蘭。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蘇格蘭牧羊人偶然用牧羊棍將一顆羊糞蛋擊入兔子洞中,從而得到啟示發明了高爾夫球。後來這項運動逐漸在蘇格蘭流行開來,並最終流傳到了全世界。

  出生在中國西北同為牧羊人後代的燕青,似乎並不具備高爾夫球運動的天賦,但燕青的設計風格卻深得業內人士贊許。他將東方園林藝術巧妙的融入西方審美中,忽而曲徑通幽,忽而豁然開朗,小橋流水與幾何形狀的西方園林造型爭相輝映,讓人如同置身于一首緩慢流動而又高潮迭起的旋律之中。更讓公司滿意的是,燕青將大量式樣別致的別墅建築布置在球場周圍,非但沒有影響整體設計,反而相得益彰充滿自然意韻。

  由于一個球場投資動輒幾億,國內的高爾夫球投資者要靠這項運動本身經營收回成本遙遙無期,公司的盈利點是靠球場來提升居住環境,然後高價出售周圍的別墅。所以一個好的球場設計是長期經營的美妙建築,更是立竿見影的利潤。而燕青設計的上海球場周圍別墅群每坪甚至賣到了3500美元,讓公司里的高層暗自欣喜。

  花容走後的第二天,燕青剛回到公司就被總經理喊著到新建成的一個球場里去打球。總經理是快40歲的英籍華裔,畢業于蘇格蘭愛姆伍德學院,彬彬有禮又不苟言笑,燕青平時和他很少直接打交道。站在果嶺上,總經理優雅地推杆將一個長距離球推進球洞,然後微笑著對燕青宣布了公司的一項重要決定--任命燕青為營銷設計部經理。雖然知道總經理帶他來有些不同尋常,但聽到這個消息燕青還是大吃一驚。原來,公司里早有提拔燕青的意思,由于他資曆尚淺本來想再等一段時間,但南方的幾個球場現在已經完成,眼見就要開業,公司決定委派燕青的的主管,那個台灣人去上海組建分公司。同時將營銷部與設計部合並後由燕青管理,對燕青來說,這個決定與其說是公司對他的器重,毋甯說是一種難以承受的壓力。面對總經理信任的目光,他只好微微一聳肩笑了笑,有些勉為其難的樣子。

  晚上,燕青請兩個部門的同事還有丹到外面吃飯。餐後走出酒店,大家微醉中余興未了,在丹的提議下,他們又來到一家新開業的夜總會。丹和燕青跳了一曲便找個角落坐下。舞廳里音樂悠揚,燈光明滅閃爍。丹一伸手招來侍應生又要了些啤酒,打開了遞給燕青一瓶。

  “來,干杯!”她慢騰騰地說。燕青知道丹是有些酒量的,不過今天喝了不少,看上去醉意很濃。他舉杯和她輕輕一碰,丹一飲而進,而燕青依舊稍稍呷了一口,他有些心不在焉。早上一睜眼他就在等花容的消息,從昨天她走了開始,這個來無蹤去無影的女孩便開始讓他一刻也不能忘懷。

  “那個女孩走了?”丹將杯子放在桌上,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燕青不禁心里一驚,他笑了笑,“早走了,是昨天早上。”

  “她是誰?”

  “是我一個網友的女友。”燕青很隨意的說。音樂突然高亢起來,丹似乎沒有聽清。“是誰的女友?你的還是你朋友的?”她兩手交叉支著下巴很專注的看著燕青問。

  花容留下的那塊玉突然在胸前滑過。燕青心里一痛。

  “是我朋友的。”過了很長時間燕青才對丹說。丹是高傲的女孩,燕青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她的身上自然散發著一種高貴的氣質,有些生硬但卻堅不可摧。對丹的某種暗示,他本能的曖昧著,他沒有資格更沒有理由傷害誰,他希望能用一種更微妙的方式讓她退卻、或者應該說是駐步。不過現在他明白,沒有永遠靜止的感情,就象他對花容,他控制不了那種沖動,丹現在就是這樣的。他想。或許他應該對丹表明態度,曖昧是一種傷害。不管對誰。“也許會是我的。”想到這里他又突然笨拙的說。“因為我不知道最終的結果。”說完他靜靜看著丹,看著丹的眼睛,他希望丹能理解,不管是憤怒還是冷漠他都要接受。但令他震驚的是,丹的表情分明是憂傷的,似乎有淚,欲言又止。這不是丹的風格,燕青從沒見過丹的這種神態,他有些惶恐,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猶豫著的時候音樂悄然進入了尾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38:06

34

  

  幾個年輕的同事說笑著走過來坐下。丹打起精神又與他們喝了幾杯。很快音樂又起,是 A Perfect Indian。低緩、憂郁,這首音樂燕青是熟悉的。幾個同事又起身走進了舞場。桌邊又剩下了他和丹。

  “你不是應該屬于我的人。”燕青猶豫了一會對丹說。 “你是候鳥,我是留鳥,你需要很大一片天地,而我不需要。”他給丹又倒上一點酒。“我們的相遇不過是一個季節的錯誤。”他希望丹說點什麼。不管是是什麼,但她依舊一言不發看著手里的酒杯,細長的手指在杯沿上繞來繞去。

  “我不是候鳥。”她說。“不過你感覺是的時候,我就是了。”她聲音平靜,一如A Perfect Indian的旋律。“其實,我不過是一只狐狸而已。”

  “一只狐狸?”燕青困惑的看著丹問。

  “對,我不過是一只等待馴養的狐狸罷了。”丹輕輕說。“是修伯里《小王子》里的那只狐狸。”又過了一會她說。“我想先回去。有點頭暈了。”燕青也站了起來。“我送你吧。”他默默走過去挽住丹胳膊說。她並沒有拒絕。

  送丹回去後,燕青一進到家門便迫不及待的打開電腦,還是沒有花榮的消息。他們到底怎麼樣了?燕青心里即牽掛又狐疑。失望中他想起了丹說過的那只狐狸。于是便在搜索引擎里輸入“小王子”三個字,很快就找到了修伯里的那本書。燕青聽說過這本書但沒看過,只知道是一本很有名氣的寓言故事。很快他就找到了關于狐狸的那一段章節。

  “我是一只狐狸。”狐狸說。

  “來和我一起玩吧,”小王子建議道,“我很苦惱……”

  “我不能和你一起玩,”狐狸說,“我還沒有被馴服呢。”

  “什麼叫‘馴服’呀?”

  “這是已經早就被人遺忘了的事情,”狐狸說,“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聯系’。”

  “建立聯系?”

  “一點不錯,”狐狸說。“對我來說,你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千萬個小男孩一樣。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樣用不著我。對你來說,我也不過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萬只狐狸一樣。但是,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狐狸又說:“我的生活很單調。我捕捉雞,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雞全都一樣,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樣。因此,我感到有些厭煩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馴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是歡快的。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其他的腳步聲會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腳步聲就會象音樂一樣讓我從洞里走出來。再說,你看!你看到那邊的麥田沒有?我不吃面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我對麥田無動于衷。而這,真使人掃興。但是,你有著金黃色的頭發。那麼,一旦你馴服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就會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會喜歡那風吹麥浪的聲音……

  “那麼應當做些什麼呢?”小王子說。

  “應當非常耐心。”狐狸回答道,“開始你就這樣坐在草叢中,坐得離我稍微遠些。我用眼角瞅著你,你什麼也不要說。話語是誤會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些……”

  看到這里燕青會心一笑。窗外寒星閃爍。我要靠你更近一些的,直到你無法離我更遠。他暗自在想。想著那個遙遠的女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39:31

35

  

  早上,燕青剛醒來便收到一條手機短信,是花榮的手機發來的。上面寫著:“燕青,我已回到南京,勿掛。花容。”他馬上給花榮撥了回去,還是關機。握著手機他躺在床上想了一會,有一種複雜的感覺,釋然、失落又有些內疚。

  公司里給他調換了辦公室。房間很大,有視野開闊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遠處的香山。工作不忙的時候,燕青就靜靜坐在窗前眺望一會,遠遠看去,秋天的香山朦朧了一層紅暈,他想家鄉的柿葉現在也應該紅了,而千螢山的螢火也快要熄了。夜的山谷,一定幽靜神秘,空氣里如同浸滿了清涼的水。假如,燕青心想,假如和那女孩在千螢山的溪流邊坐一會,在秋天的夜晚,看螢火蟲繚繞飛舞,聽溪水淅瀝流淌該多好。好棒啊!那女孩一定會感歎,一定會是這樣的。她的眸子里閃爍著興奮,如星光一般迷人。太好了!女孩一定還會說,然後偷偷的看他一眼。想到這里燕青笑了。秋天真美。他想。能有個人牽掛著也就夠了。

  因為人員的變化,需要重新布置整個部門的工作,一連十幾天燕青忙碌到深夜才回家。星期六他睡了一天,半夜醒來吃了點東西便開始上網,他先打開QQ和伊妹兒,里面沒有什麼信息。有些無聊。想了想還是用自己的ID登陸了明月網,一露面便有幾個水滸會的棋友在游戲大廳的對話框和他打招呼,燕青一一回應。見花榮來過麼?他問一個水滸弟兄。沒有,花榮很久沒露面了,幫里的弟兄也都納悶呢,怎麼你們倆一個也不露面了?那個叫“水滸鐵扇子宋清”的棋友說。似乎聽說花榮幫主最近有事不來,幫里的事情委托給副幫主宋江處理,你去問他吧。另一個棋友說。

  對燕青來說,宋江並不陌生。聽花榮說他是廣州一家醫藥公司的老板,有四十多歲的樣子,是個嗜棋如命的人,棋力不高卻很熱心,在燕青入會以前曾經出資贊助了幫里的幾次小規模聚會,在水滸兄弟會里很有聲望。燕青搜索了一下,宋江不在。正無聊中小笛露面了,燕青正猶豫著是不是和他打招呼,小笛竟然在對話框里主動對他說:

  “燕青你好!想不想和我下一盤?”

  “閑著也是無聊,殺你一盤。”燕青猶豫了一會故意有些張狂說。其實是想和小笛開個玩笑,因為並肩和樓聰的那一戰,他感覺自己和小笛已經很熟悉了。當然,小笛並不知道這個燕青就是花非花。 “哈哈!很牛啊你!看來有點本事。”小笛很快回話說。最近由于賽事多,他有兩個月沒在網上下棋了,雖然和樸洪川在“方寸”杯的比賽他2比1勝出,但那三盤棋下得驚心動魄,讓他有種心力交粹的感覺。本來想放松休息幾天,不過一聽說最近明月網人氣不旺,又不免有些著急,最近為更新網站設施公司又投進不少資金,原先說好的一筆貸款讓銀行最終給批死了,沒辦法幾個股東又按比例擴股出資。眼見著他早就看好的那輛新車又泡湯了。對燕青小笛並不熟悉,和他下不過是看到他的勝率高而已。自己畢竟是剛奪得世界快棋賽冠軍的職業高手,也不能隨便找個菜鳥下手。

  “讓幾子?”小笛問。

  “沒人讓得動我。在目前這個世界上。”燕青淡淡說。雖然自己勝小笛可能性不大,但這個世界上還真沒人可以對他讓子。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小笛有些來氣。“那就分先!”他心說我要殺你個片甲不留。讓你牛!

  兩個人下得都很快,小笛雖然有點生氣,但一點也沒影響情緒,這家伙不過是個說大話的愣頭青而已,他想,這樣更好,總比還沒下就蔫了好,有下頭。所以兩個人都下得很放松,也好看,一百手不到幾片棋便糾纏在了一起,讓那幫觀陣的人目瞪口呆看不出個頭緒。除了水滸會里的十幾個弟兄使勁在對話框里給燕青加油以外,對局室里並沒有幾個人說話。大家都在默默計算著雙方的死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40:45

36

  

  很快中盤戰進入了尾聲,兩人幾片對殺的棋居然都活了,令小笛有些意外。難道是今天的刀不快了?他想。小笛和業余棋手對局極少能下到收管,大多中盤結束戰斗,今天的局面還很少遇到,而且這是分先下的棋啊!他控制著煩躁情緒努力使自己集中精力尋找給對方致命一擊的機會,他想快速結束戰斗然後到聯眾上去放松的打牌。

  燕青判斷了一下形式,自己居然不差。今天他其實並不想下棋,勝負更是無所謂,能走成這樣的結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小笛還在尋找對策,他已經用了兩次讀秒。現在想殺死對方任何一片棋都不可能了,想要快速勝出的唯一手段就是掏空燕青右下的一個大角,思慮再三,他終于將子點在了進去,是勝負手,如果不活將大損。

  小笛如此凶悍讓燕青有些吃驚,他感覺對方其實沒有必要這樣冒險,正常收管的話勝負還很難說,或者他想勝得更好看一下吧?燕青心想。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想快一點進入狀態,我該往哪里走呢?他盯著屏幕思考著。突然,無意中他看到在對局室里出現了“水滸及時雨宋江”的名字。

  “你好!大哥!”燕青幾乎是本能地快速打開密談對話框對宋江說。

  “你好!兄弟!好久不見了!”宋江爽快的說。“哈哈!這盤棋下得不錯!小笛也不過如此嘛!我們水滸兄弟為你自豪!”

  “還很難說。”燕青字打得飛快,讀秒時間很快就要到了,他趕忙找了手小笛必應的棋打將。然後又問宋江:“花榮最近為什麼沒來?”

  “花榮前一段時間給我發了封電子郵件,說是最近來不了,幫里的事情讓我先張羅著。他說最近身體不好,好象是心髒病吧,要休息一陣。”宋江說。“你最近又忙什麼?莫非也生病了?我們幫里沒有你們倆已經變成二流棋會了!”

  “是花榮還是花容生病了?”燕青心里一顫。

  “花容是誰?”宋江困惑地問。

  “花榮的女朋友啊,是她生病才對。”燕青飛快地說。已經浪費了一次讀秒時間了,小笛在對話框里提醒他:“嗨!注意時間!” 燕青顧不上搭理他。

  “我和花榮在網上認識三年了,沒聽他說過有女朋友啊。”宋江打字有些慢,過了好一會才傳過話來。

  “不可能!”燕青說。“我見過他的女朋友!到底是誰病了?”他感覺自己的心突然開始狂跳。莫非?他不敢想。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再去找兄弟們打聽,不過我可以肯定的說,水滸兄弟會里沒有一個人在現實里見過花榮,甚至連聲音也沒聽到過,更別說他的女朋友了!”宋江這次回話快了些。“我搞了幾次聚會,他一次都沒來過。”

  “時間!時間!”對話框里觀棋的人幾乎不約而同的提醒燕青。

  又用了一次讀秒。燕青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了,他陷入了沉思。難道那一切都是真的?為什麼?他似乎有些明白,又無法肯定。他想起了花榮給自己傳過的那幾張照片,那樣子是多麼符合他的性格啊!花榮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這樣的牢固。不可能!他幾乎喊出了聲。但他肯定的是,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當他的目光再回到棋盤上的時候,棋局已經結束,他已被超時判負。

  “為什麼不下了?局面很細啊!”小笛在對話框里說。“你說得對,沒人讓得了你,你是誰? 你不是業余的。”小笛的語氣不容置疑說。 “你的棋風我很熟悉,我們好象下過!”

  “燕青,你怎麼不下了??痛失好局啊!燕青……”對局室一片嘩然。最懊惱的莫過于宋江了。“是我讓你分心了吧?可惜!”他的話剛說完就被那幫兄弟的遺憾聲給淹沒了。

  “再來一局?”小笛破天荒又邀請燕青了,與業余棋手在網上下棋他曆來每人只下一局。現在他肯定對面坐的是一個職業高手。

  “不下了。”燕青這才回過神來。“我先下了,有機會再向你請教。”現在他心里充滿了疑惑,一點下棋的興致也沒有。

  小笛顯然感到詫異,在網上他還沒被拒絕過呢!“你是誰?”他不甘心地在對話框里問。

  “我是一個無名小輩。”打完字燕青略微停頓了一會,然後說:“我不是芮乃偉。”

  “你是花非花???”小笛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燕青沒有回話,他對著屏幕笑了笑,鼠標一點退出了明月網。

  天快要亮的時候,燕青在夢中見到了花容。女孩笑得很輕松,如同一只柔弱的豆娘在如鏡的池水里輕輕一點,然後笑容就在她的臉上蕩漾開來,有時候一個漣漪還沒結束,另一個漣漪又已經開始,她便象一個頑皮的孩子做了壞事一樣得意地咯咯笑著,眼睛和嘴角彎彎的,明快、燦爛如夏日陽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42:18

37

  

  星期一,燕青一上班就直接走進了總經理的辦公室。雖然公司里最近業務繁忙,他還是決定請幾天假到南京去一趟,他想弄明白心中的疑慮。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結束,如同一條淡入淡出的軌跡,不經意里就滑過了人生。從青春期到現在,燕青經曆了一條又一條這樣的線段,他已習慣了用曖昧的方式享受美妙的感覺。他感覺自己象一個追逐小鹿的孩子,每次當他離得太近的時候,小鹿總會受到驚嚇消失在密林里,于是他只能屏住呼吸遠遠的看。但這次是不一樣的,他感到命運象一盤步調緩慢的棋局,現在卻逼迫他放出勝負手。這意味著棋局有可能很快結束,這不是他的風格!但是他已承受不了那種牽腸掛肚的痛苦。他象一個等待謎底的孩子,這個迷他猜了很久,現在他終于失去的耐心和自信。你就告訴我吧,上帝!他在心中暗自呼喊。我需要一個結果。不管是開始還是結束!

  總經理正在低頭忙碌著,一看見燕青進來有些意外。我正好要找你。他微笑著說。過來看看這張圖紙,是今天早上剛從上海剛傳過來的。燕青走過去站在總經理身旁仔細看了看,是一張地形圖。

  原來,公司最近通過投標,在上海附近又新購進一塊地皮。雖然董事會還沒有就這塊土地的具體使用進行決議,但幾個股東已經通過電話碰了碰頭,初步決定還是按照原先的開發模式,球場和別墅同步開發,越快越好。另外幾個股東還一致要求別墅和高爾夫球場應該為日式風格,原因一是這塊土地太小,適合建造小巧別致的日式球場,更重要的是上海附近聚集了大量的日商和台商,這將是未來球場的會員主體。

  “你是否還有什麼建議?”介紹完基本情況總經理抬頭看他一眼說。燕青搖搖頭。既然董事們內定的事情還有什麼好說的。“那就這麼決定了。”總經理收起地圖遞給燕青。“我已經安排辦理簽證和機票,最近幾天你去日本一趟,考察一下那邊的球場,倫敦總部已經吩咐日本分公司的人來接待,你准備一下吧。”

  燕青接過地圖並沒有立刻出去。“是否還有別的事情?”總經理問。略一遲疑燕青搖了搖頭。現在這種情況他別無選擇。其他的設計人員現在還沒有能力承擔這樣設計,即便有能力,公司也不信任。如果他不去,設計只能耽擱下來。他只能再忍耐一段時間。

  燕青和小鄭來去匆匆在日本總共住了八天。其間他們從北到南考察了幾個高爾夫球場。這樣的考察不過是尋找一種感覺,具體的設計細節還要翻閱大量的資料,所以兩人看上去不是在工作,更象是旅游。

  每年三月三日是日本的女孩節。在這一天,家里如有未滿15歲的女孩,父母為了祈求女兒平安健康,總要買上幾個漂亮的偶人擺放在家里。在京都,燕青無意中走進一家偶人店,一眼就看中了一對精致的小偶人。那是一對穿著漂亮和服的小姐妹,象極了小時侯看過的動畫片《聰明的一休》里的小葉子。花容一定會喜歡啊。燕青欣喜的低下頭仔細觀賞著想。隨行的翻譯是個話多多的小眼睛日本女孩,看到燕青感興趣,便對燕青介紹起偶人和女孩節的來曆。

  女孩節在日本也稱“雛祭節”。關于這個節日的來曆,據說最初源于中國晉代書法家王羲之的“曲水流觴”,每年三月初三上己日,王羲之偕親朋好友在浙江蘭亭舉行飲酒賦詩的“曲水流觴”活動,這種雅俗曆經千年後東傳日本,逐漸演變成了現在的女孩節。聽著女孩的介紹,燕青不禁想起王羲之《蘭亭序》里 “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的感懷之句,一種莫名的虛無感油然而生。多少錢?他對女孩說。我買下了。女孩向店住詢問了一下回來說是三十五萬日圓,燕青和小鄭聽了不禁大吃一驚。太貴了。小鄭說。咱倆身上全部的日圓加起來也不夠啊。無奈中燕青只好作罷。女孩善解人意,說這種偶人一離開了匠人之手便有了靈氣,是不能隨便買的,一般日本人買回家也不能隨便擺放,即便不要了也要把它送到專門供奉廢舊偶人的寺廟里。這才讓燕青有些釋然。但在博多他還是按奈不住買了兩個造型簡單的筒形偶人,也是兩個穿著和服的小女孩,十分的可愛。

  回到北京,他將其中長發的一個送給了丹。她已經很久沒搭理燕青了,看到丹憔悴的樣子燕青心里﹞ㄔX的難受。呀!真可愛啊!丹將小木偶捧在掌心里驚喜地說。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或許丹的情緒感染了他,燕青回到家里的時候心情平靜了些。一進家門他迫不及待的打開電腦,信箱里多了一封郵件,標題只有四個字:我是花容。燕青有些懵了,他遲遲不敢打開,只是用鼠標輕輕在標題的周圍繞來饒去,象一個找不到家門的孩子。哦上帝!燕青閉上眼睛心里暗自祈禱。輕輕一點他走了進去。信很短:

  燕青:

  你好嗎?我很好。你知道麼,你酣睡的樣子象一只仰在荷葉上的青蛙。兩只腳的腳心緊貼在一起,一只手卻軟軟的放在我的身上。那個清晨我一動不動就那麼看著你。無法忘懷。我知道你心里充滿了疑問,你總會明白的。你不知道你給了我多大的勇氣!我現在什麼也不怕。等我,假如,你的心和我一樣…………

  屏幕漸漸變得模糊。那一刻,燕青心里充滿了欣慰,他象一個受了委屈又被人原諒的孩子。眼淚順著手指慢慢流進衣袖里,冰涼。他的身子一動一動,很傻。我當然要等。他癡癡在心里說。上帝!我謝謝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43:39

38

  

  快到中秋節的時候,燕青接到一個電話。是阿蒙嗎?電話里一個男人大咧咧的說。燕青一楞,隨後控制不住大笑起來。不用說是阿毛打來的。魏總別來無恙啊!他開心的說。阿毛似乎喝了不少酒,說話舌頭有些硬。我還在蠻地被發配啊!哪有你舒服啊,坐擁京師還升了職,恭喜恭喜!

  阿毛是燕青大學時候最要好的同學,也是室友,本名魏文唯。剛進大學的時候,大家叫起他的名字來都有些不自在,太拗口。一不小心就成了“喂喂喂”,個個象財大氣粗的闊佬支使傭人,對此阿毛並不在意,只是嘿嘿的笑。直到第一年快放暑假的時候,大家才從這種難堪里解脫出來。阿毛是家里一線單傳的寶貝,來接他回家的時候,幾乎他家里能動的人都來了。老老少少一家人擠在宿舍里手忙腳亂的幫他收拾行囊,阿毛的奶奶,一個老得嘴里幾乎沒牙的老太太撫摩著他的頭,嘴里一個阿毛一個阿毛的叫著,象愛撫懷里的小貓。過完暑假回來,宿舍里就沒人再稱呼他的大名了,一律稱阿毛。

  上學的時候,阿毛與燕青都睡在上鋪,兩個人的床是對著的,所以彼此幾乎沒什麼秘密。島田走後,沒事的時候燕青喜歡盤腿在床上打譜,床太窄,他總是將棋盒抱在衣裳里面的懷里,不時摸出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這動作阿毛看在眼里無端的覺得好笑,說是象極了卡通片里從兜兜里往外掏寶貝的機器貓,于是親切地稱呼燕青“阿蒙”,開始燕青不知其意,後來才明白“阿蒙”是機器貓的名字。一只呆頭呆腦卻無所不能的貓。

  最近有沒有兔子的消息啊?燕青對阿毛調侃說。你閑著沒事提她干嗎?真是哪壺不開你提哪壺!我早對兔子沒興趣了!阿毛大聲嚷嚷說。

  大二的時候,阿毛喜歡上了寫詩,偶有豆腐塊發表在當地的報紙上,總要在沒人的時候給燕青忘情朗誦一番。阿毛的詩柔情似水,純美動人。不過燕青知道,藏在那些詞句後面的不過是一雙女孩的腿。是兔子的腿。

  兔子是園藝系的一個女生,阿毛是在學校的運動會上認識她的。那次運動會兔子是五千米長跑冠軍,她輕盈的跑在隊伍的前面,一雙美麗的長腿音符一般譜滿了跑道,讓阿毛聽得如癡如醉,連續失眠了一個禮拜。那段時間他晚上翻來覆去推敲給兔子的情詩,把燕青折騰得夠戧。有時甚至半夜里把燕青叫醒,僅僅是為了感受他剛剛鼓搗出的一句話。你是發情的貓啊。半睡半醒的燕青有些惱怒說。阿貓並不生氣,依舊嘿嘿地笑,黑夜里,他的小眼睛象剛吃飽的鼬鼠一般興奮地閃閃發亮。你還不理解啊。哥們。他壓低嗓門對燕青說。太陽、死亡還有兔子的腿,都是不可直視的。

  後來兔子果然被阿毛的咒語一般的詩歌所鼓惑,成了阿毛的女朋友。不過畢業不久她又義無返顧的去了澳大利亞,並最終成了一位牧羊人的妻子。很多年過去了,阿毛對兔子還是念念不忘,畢業後燕青經常與他聚聚,一喝多了阿毛總是痛心疾首一口一個兔子的哭,弄得滿酒店的人側目,甚至有人好奇的問燕青,你朋友有多值錢的兔子丟了?這麼傷心?讓燕青苦笑不得。現在阿毛就職于香港一家以經營高爾夫球用品為主的公司,該公司是燕青所在公司的供貨商之一。燕青夏天在上海出差的時候,阿毛就已經是上海分公司的經理了,幾乎一有時間他就帶著燕青出去胡吃海喝,兄弟倆幾乎無話不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44:45

39

  

  我現在北京呢。阿毛說。和你說點正事,中秋節我們總公司想在北京舉行一次酒宴,邀請的都是京城的名流,我讓人專門給你下了請柬,到時候兄弟倆聚聚,正好給你祝賀升職。阿毛說完語氣一轉,有些鄭重其事地說。還有就是你知道我的老板查理吧,那個大胡子的英國人,他最近經常提起你,一聽說我們是朋友高興得不得了,這次他可能有事和你談談。哦?燕青有些不解。認識我干嗎啊?我又不分管公司的購銷,請我白請啊。和業務沒什麼關系。阿毛說。你別多心,是別的事情,我能難為你麼?不過要是有相關人員到場更好了。阿毛又嘿嘿一笑。也算一舉多得嘛!我多給你發兩張請柬,你看誰合適就帶誰一起來好了。說完他打了一個很響的酒嗝。好了我得去睡一會了,你可一定要來啊,我包准給你個意外的驚喜!什麼驚喜?燕青好奇的問。來了就知道了!說完阿毛就掛了電話。看來這家伙又喝大了。燕青心想。會有什麼意外的驚喜? 天知道。

  中秋節那天,燕青和丹還有小鄭早早就奔赴宴會地點。邀請丹的時候燕青有些猶豫,他以為丹會拒絕,但實際上女孩答應的很爽快。我已經很久沒參加這樣西式酒會了。丹興奮地說。快把我悶死了。

  一路上小鄭將車開得飛快,這是他剛買不久的一輛捷達城市獵人。車里散發著一股新車特有的氣味,丹一上來就皺眉頭。打開窗戶。她對小鄭說。想憋死我啊?小鄭趕緊乖乖搖下車窗,然後回頭對丹一笑。這樣行了吧?格格?把丹逗得哈哈直笑。汽車一路飛奔從城市的一頭跑到另一頭,跑出四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丹感覺有些不對勁。這宴會是在什麼破地舉行?莫非要到內蒙草原上吃羊肉不成?燕青坐在前面只是嘿嘿笑,他也有些著急。你走得對麼?他問小鄭。沒錯,前面不遠就是了。小鄭自信的說。這地方我小時候來過,那時是一片麥子地,現在這里沒聽說有什麼大酒店啊?看著前面濃密的樹林,燕青也感到有些不對頭,他剛想用手機給阿毛打個電話,汽車已經穿越了一片松林,前面豁然出現了一道圍牆,順著圍牆又跑了幾分鍾,他們才找到入口。大門外面竟然站著兩個保安,象中南海的崗位一般筆挺站立著。看過燕青的請柬後,其中一個保安一揮手,大門緩緩打開,里面竟然還有兩個保安,其中一個看汽車進來後便在前面小跑起來,並不是回頭揮手引導汽車前進。黑夜里汽車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方驟然現出一座燈火輝煌的別墅樣建築。停好車後三個人在保安的引導下興奮的向別墅走去,快到別墅的時候,燕青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台階上的阿毛象草原上的土撥鼠一般伸長了脖子正向他們張望著。

  你怎麼才來啊?阿毛邊從台階上走下來邊對燕青嚷嚷。快急死人了!今天你要是來不了我就白費蠟了!燕青歉意的笑了笑。其實我們出來的很早,就是這地太遠也太難找啊。說完他給阿毛介紹丹和小鄭。原來就是你啊。阿毛握著丹的手哈哈笑著說,我早就聽說你的大名了,沒想到這麼漂亮!公司里以後有什麼業務你可要多多關照!燕青聽了會心一笑。阿毛的確快成精了。他想。居然知道丹現在分管采購業務,這可是公司里才公布了沒幾天的事。

  走進別墅大廳燕青眼前一亮,大廳嚴格按照西式風格建築裝修,高大明亮。兩邊的牆壁上裝飾著精美的大理石裸體雕塑。中間的餐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西式餐點和葡萄酒。里面已經到了不少人,看到他們進來後都轉過頭來微微一點頭,燕青打眼一看有不少認識的人,大多是本地的商界名流和同行里的精英,不免上前寒暄一番。不知道什麼時候,樓梯站了一個西方人,他端著高腳杯微笑著看著大家。這就是我的老板查理。阿毛低聲在燕青的耳邊說。一會他要見你。有什麼事情的話主意你自己拿。燕青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他心說。查理開始向大家致辭,一口流利純正的漢語讓燕青和丹嘖嘖暗歎。最後,查理居然還抑揚頓挫地背了幾句蘇東坡的中秋詞,大廳里立刻響起熱烈的掌聲。

  酒宴是自助餐的形式進行的,燕青餓得不行,顧不上斯文低頭大吃大喝,不一會就有點酒足飯飽的意思。阿毛正向丹及小鄭敬酒,他們三個人似乎談得很投機,不是傳來一陣笑聲。大廳里繚繞著優美的鋼琴聲,燕青愜意的站在臨窗的角落里靜靜看著,不時呷一口葡萄酒。無意中他看到查理正遠遠注視著自己,便微笑著走了過去。

  我是查理。查理優雅地一舉杯對燕青說。他大概有五十多歲了,腰板很直,一派紳士風度讓燕青暗暗折服。我知道你是魏文唯的朋友後不知道有多高興,查理說。他的“魏文唯”三個字說得很好,居然比一般中國人發音還要清楚。讓燕青頓生好感。說實話,我注意你很久了。查理說。最初有印象是我看到你在上海設計的那個球場,從那以後我四處打聽你的情況。查理說上幾句後禮貌的停下來看著燕青,見燕青看著自己正認真聽著才接著慢慢說。

  原來,查理的公司在中國市場近幾年的經營並不太好。主要原因是雖然國內最近建造了大量球場,但真正經常打球的會員其實並不太多,球具的銷量一直萎縮不前。看到各家公司瘋狂圈地借球場建造搞房地產開發,查理也動了建造球場的念頭,但他現在缺少這方面能獨擋一面的人才,特別是在球場設計方面。最後,查理含蓄地向燕青發出了邀請。並暗示將以大大高于燕青現在的薪水來聘請他。聽完查理的話燕青微微一笑。這種情形他經曆了不止一次,回應的方式當然是慣有的曖昧。我會認真考慮的。燕青微笑著對查理說。能獲得你的賞識我十分榮幸。查理是十分精明的商人啊。燕青心想。這樣的邀請真是一箭雙雕。燕青能來他求之不得,燕青即便不來,查理人情也已經送到了。起碼以後在球具及球場設施的采購上,會不由自主地向查理的公司傾斜。查理又與燕青閑聊了一會。離開的時候對燕青說,請慢慢享用,不要急著走,魏經理今天還特地為你安排了節目,希望今夜開心。 說完又與燕青干了一杯才慢慢離去。

  查理剛走阿毛便走了過來。怎麼樣?查理都和你說了吧?燕青點點頭。主意你自己拿。阿毛說。不過我保證查理說話算數,而且薪水起碼是你現在的兩倍。他呵呵笑著話題一轉,今天你能帶丹來我很高興,不過今天最高興我想還是你。我有什麼高興的?燕青不解地問。就因為被人邀請跳槽? 當然不是!阿毛不屑地說。一會你就知道了。正說著他一轉頭似乎看見了誰。他來了!阿毛拽著燕青的袖子興奮說,走啊,我給你介紹個朋友。

  門口站這一個穿著隨便的中年人,一副松松垮垮的表情,見到阿毛後也不過微微一笑。“這是楊松楊總。”阿毛熱情地給燕青介紹說。“楊總現在歐洲有兩家圍棋學校,是前國家圍棋隊選手,職業六段。在歐洲被稱為圍棋第一人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5:46:13

40

  

  這就是我和說過的阿蒙,我最要好的哥們!阿毛一側身看著燕青對楊松說。楊松並不說話,目光一掃而過。今天來得人還真不少。他目光繞過燕青,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著大廳里游移交談的人說。都是商界名流啊。阿毛趕緊跟上去站在楊松的身側說。我來給你介紹一下?不用了。楊松很快說。我沒興趣。說完他並不動身,又站著看了一會,仿佛是在水族館里欣賞一群色彩斑斕的魚。專注又漠然。

  楊總是不是已經用過餐了?阿毛殷勤地問。楊松點了點頭。那我們上樓喝茶吧,樓上早就給你備好了房間,很安靜。說完阿毛一招手,一個侍應生走了過來。請帶這位先生到206房間。

  “你怎麼連句話也沒有?”看楊松已經走上樓梯,阿毛轉身對燕青抱怨說。“我這可全是為了你,你不知道這家伙有多牛!在歐洲號稱圍棋沙皇那!”燕青笑了笑。“太突然了”他歉意地說。“我有些緊張,不知道該怎麼獻殷勤。”他用手輕輕捅了阿毛一下。“你這家伙怎麼不早告訴我。”阿毛微一縮身笑著說:“早告訴你還叫意外之喜麼?”說完他向站在不遠處的丹和小鄭招了招手,又轉過身來對燕青說:“走,上樓吧。”

  “你圍棋下很好?”走在樓梯上丹驚訝地問燕青。“他可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阿毛說。“原先我也以為他不過是下著玩那!誰知道快畢業的時候他把我們那里最厲害的高手給宰了!”阿毛伸開雙手用詩人的慣有的語氣誇張地說。“震動了整個城市!”他的動作幅度有些過大,差點從樓梯上栽下來,幸好燕青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裳。丹和小鄭被他滑稽的樣子逗得前仰後合地大笑不止。

  房間出人意料的大。似乎是個會客室,周圍擺了一周遭黑色矮靠背真皮沙發。中間卻突兀怪異地擺放了一張紅木茶幾和幾把明式矮圈椅,似乎是今天臨時准備的。楊松正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聽見他們進來抬頭看了一眼,目光炯炯真象不可一世的沙皇大帝!燕青不禁暗生怯意。

  “開始吧?”楊松對阿毛淡淡說“今天晚上我想早點回去收拾收拾,後天就要回法國了。”

  “好的好的。”阿毛邊點頭答應著邊示意燕青坐下。茶幾上什麼也沒有。不過很快就有侍應生將棋俱和茶水擺放在桌子上。楊松端起茶杯輕輕一嗅,然後喝了一口。“不錯!”他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是你喜歡喝的東方美人茶。”阿毛坐在旁邊說。“比上次你請我喝的如何?這次我可是請一個台灣朋友專門從台灣北埔帶來的,是禦品級的。”

  “比我上次請你的要好。”楊松由衷地說。“的確是禦品!”

  阿毛與楊松是在法國偶然認識的,當知道對方就是歐洲赫赫有名的圍棋沙皇後,阿毛馬上就想起了燕青。他想撮合著楊松指導一下燕青。能與職業高手對局應該是燕青夢寐以求的吧。他就是想給燕青一個意外的驚喜。後來楊松回國的時候,在上海看中了幾處房產,都是阿毛找關系幫忙給購置的,兩個人一來二去交情漸濃。這次阿毛來北京恰好遇到楊松,本來楊松要在回老家過節的,卻硬生生給阿毛留住了,他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不過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阿毛幫了自己幾次大忙,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燕青見楊松依舊在慢慢品著茶,剛才那種不耐煩的態度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己也慢慢放松下來,他不想看到阿毛太為難。不就是一個職業六段麼?有必要這麼擺譜?他默默地端起茶陪著他們慢慢品味著。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果然是好茶!燕青暗暗贊歎。

  以前燕青陪島田喝過這種茶,味道雖然早忘了,但對這種茶的來曆他還是比較了解的。東方美人茶也稱“膨風茶”,產于台灣新竹縣一帶山區。 “膨風”是閩南語,是吹牛的意思。據說這種茶最初一斤茶葉的價格相當于當時一個鄉長20個月的薪水,消息傳出,大家都認為是“膨風”,茶以此得名。東方美人茶的奇特之處是茶葉在生長的過程中必須經過一種稱為“小綠葉蟬”的昆蟲吸吮,只有這樣的茶樹制出的茶葉才會具有東方美人茶獨特的果香與色澤。小綠葉蟬個頭只有縫衣針大,其分泌物在陽光照射下,產生酶素,嫩葉無法進行正常的光合作用,個頭變小,顏色變成金黃,做成半發酵茶,茶味極醇。由于“小綠葉蟬”在別的地方無法孵化存活,只能生活在新竹縣頭前溪以南,苗栗縣中港溪以北一帶山區,東方美人茶的產量極少,所以相當名貴,禦品級的茶葉更是難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09:27

41

  

  “聽魏總說,你很喜歡下圍棋?”楊松輕輕放下茶杯,微側著頭打量燕青說。“你是業余幾段?”

  “我沒參加過業余段位比賽,沒有段位。”聽楊松發話,燕青趕緊放下茶杯移動椅子向茶幾靠近了一點說。“不過我有業余五段以上的水平。”

  “哦?”楊松將兩手收到身前,有些不以為然。“你有什麼理由這麼自信?”

  “我曾經贏過一位業余七段一盤棋。”面對楊松毫不留情的質問燕青有點不自在,他感覺自己的臉微燙。“不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一盤棋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楊松笑了笑說。“我還輸給過業余七段棋手一盤棋呢,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以此推論,我也要輸給你了!”說完他呵呵笑起來。

  燕青變得更加窘迫。丹似乎看出了點什麼,她有些不滿地瞪了楊松一眼。見場面有些尷尬。阿毛趕緊笑著打圓場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也說不定楊總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啊。”

  “那樣的可能性太小了。”楊松語氣一緩拈起一枚云子看著說。“圍棋這東西不是中國功夫,業余的就是業余的,職業的就是職業的。”他將棋子隔著一段距離又輕輕擲進棋盒里,很准。“讓你三子好了。”說完他也將椅子向前移動一下,伸手將盛白子的棋盒放在棋盤旁邊。

  見兩人就要開始對局,小鄭和阿毛興奮的也將椅子移動到離茶幾很近的地方,楊松一抬頭,眼睛盯著小鄭足足看了有三秒。小鄭和阿毛有些尷尬,他們趕緊知趣地往後退了退。

  燕青略一點頭將棋盒也拿過來放在自己旁邊,在棋盤上對角輕輕放了兩枚棋子。然後收腰沉肩穩穩坐好。楊松有些不解。“還有一子呢,怎麼沒擺上?”

  “被讓兩子我不可能輸。”燕青語氣生硬地說。話一出口連自己也有些後悔,他完全可以說得委婉一些,但是他控制不了,夾雜在平時謙虛的棉團里的那根針總會在受到外力的時候銳利的刺出去,誰也無法阻擋!本來他想請求分先下一盤,他有足夠的理由,比如他與小笛、木子還有樸洪川的那幾盤棋,但一看到楊松的那股霸氣,話到嘴邊燕青又猶豫了。他想就是說了楊松也未必相信,再說也不能拂了阿毛的一片心意,把他弄得太尷尬。于是他折衷擺了兩子。“而且我還有個小小的要求。”

  “什麼要求?”楊松顯然感覺對面的這個年輕人稚氣得有趣,所以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充滿笑意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楊松感到燕青很親切,或許是他那種不經意里流露出來的傲慢讓他產生了共鳴。在歐洲,面對那些韓國人和日本人楊松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從被恥辱的讓子一直殺到讓對方子,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一步步踏上沙皇的寶座,他靠的不僅僅是棋力,更多的就是這股傲氣!

  “如果我贏了,我想和你分先下一盤。”燕青深吸了一口氣說,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太無禮,他想對方顯然在歐洲稱霸已久,有些傲氣是必然的吧。

  “好!沒問題。”楊松很痛快地說,語氣輕松沒有任何不快的意思,讓燕青反而有些吃驚。“那就開始吧。”楊松坐直了身子,他剛想把手伸到棋盒里,又突然停下了,一抬頭看了看四周對阿毛說:“請把四周的燈關掉,只留這一盞就可以了。”說完他指了指頭頂上面。

  四周的燈一關,剩下的唯一的一盞剛好能照亮棋盤,恍惚中,燕青感覺已經擺上的兩粒黑子象舞台上演員。他的心里感到一靜。他喜歡這種感覺。不管楊松棋力怎麼樣。他感覺這個人不簡單。

  楊松慢慢從棋盒里夾起一粒棋子,但沒有立即放在棋盤上,而是手心向里立在胸前,手指只夾了棋子很少的一部分,光潔如玉的云子看上去象是粘在他指尖上的一輪明月。稍一停頓,他手腕一翻,拇指與小指高高翹著象一只在水面上掠行的燕子,緊貼著棋盤向前飛到燕青面前“啪”的一聲落在星位上。

  燕青驚呆了。令他吃驚當然不是白棋走得有多妙,這不過是開局誰都會走的一手棋;也不是因為楊松的姿勢多麼的優雅,他吃驚的是棋子緊貼著棋盤,在幾乎沒有距離的狀態下居然能發出這麼大的落子聲!這不是普通棋手能做出來的。楊松在整個落子的過程中包含了落胯、轉腰、松肩、沉肘、翻腕一系列動作,用的是寸勁!居然與太極拳的動作那麼相似!燕青感覺這不是楊松有意為之,而是幾十年對弈生涯與人生死搏斗中自然天成的絕技,這里面包含了某種攝人心魄的氣勢。想到這里燕青不禁抬頭看了楊松一眼,然後暗暗呼了一口氣,拈起一粒棋子輕輕放在最後一個空角的星位上,與楊松相反,他的落子極輕,如同一朵雪花旋落在地上,悄然無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11:18

42

  

  在現實里對弈,有時棋手之間的感覺十分微妙,是網上對弈所沒有的。燕青落子無聲,楊松卻暗然心動。他沒有立即落子,而是目光微斂盯著棋盤,雖然上面只有寥寥幾枚棋子。

  等了一會,阿毛和小鄭見楊松遲遲還不落子有些沉不住氣,不禁疑惑地抬頭看楊松一眼,再看燕青一眼。燕青眼簾低垂並不理會。

  等待,也是對弈的一部分。

  樓下隱隱傳來悠揚的鋼琴聲。丹坐在燕青身旁托著下巴,眼睛盯著棋盤,頭卻隨著琴聲的節奏輕輕一點一點。

  與其他棋類不同,圍棋的子落在棋盤上便不能再動,除非打劫或被提子。象棋如油畫,可以堆紅疊翠反複塗抹;而圍棋更象是國畫,一揮而就不可更改。現在,楊松就象是一位手拿毛筆的畫家,正默默醞釀入筆的感覺。當然,他的手里並沒有筆,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折扇。打開又合上,扇面上寫著兩個毛筆字:靜篤。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松的手里的折扇突然嘩啦一合,隨之右手動如脫兔轉瞬已在燕青的角上掛了一手,棋聲清脆。燕青早有所備,楊松的折扇還未再打開,他的子便已經落在兩個黑子之間,走成三連星。楊松不等,立即在三連星外側掛角,黑棋壓蓋,白扳住,黑斷,白打吃,黑長,白粘,黑拐……兩人與剛才判若兩人下得飛快,此起彼伏,落子如雨。仿佛不是在比較棋技高低,而是看誰下得更快。轉眼之間已走了幾十手棋,阿毛和小鄭簡直看呆了。

  原來圍棋是這樣下啊?阿毛失聲說。看到他誇張的樣子,丹不禁莞爾。

  棋盤上白棋占了一個大角,而黑棋外勢宏大。楊松暗自欣喜,這正是他下讓子棋喜歡的局面。燕青抬頭目光一掃,心中自然明白,他將計就計繼續擴大摸樣,下成了與上次樓聰對局時相似的局面,只不過因為讓子,黑陣的中間比那次對局多了一子,越發的龐大、厚實。

  楊松折扇輕搖。他開始考慮如何將棋走得更流暢優美。很快,他對黑棋的模樣置之不理,在最初掛角的地方又走了一手,雙掛夾擊星位的黑子。棋很凶,燕青漸漸進入冥思狀態。

  看著我的手。師傅微笑著對燕青說。那時,燕青還小,每個星期天上午,他早早來到老君祠里最大的銀杏樹下,跟著師傅學練太極拳。燕青盯著師傅的手,心里充滿了迷惑。恍惚之中,師傅那只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手突然快如閃電般點在了他的鼻尖上,燕青驚駭得摔倒在地。

  燕青略一沉思,最後對楊松的夾擊不理,繼續占大場擴大黑陣,楊松顯然小瞧了燕青,他竟然又脫先一手飛封黑角。燕青見此果斷將緊貼在黑陣上一行白子的頭扳住。黑的下法有些出乎楊松的意料,白棋看上去有些被動。一般來說,高手讓子,下手大多是拘謹的,即便不保守行棋也不敢如此奔放。楊松又仔細判斷了一下,黑棋竟然沒有漏洞!他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燕青的棋明顯是模仿武宮正樹的“宇宙流”。這樣的布局一般業余棋手都會走幾步,不過大多序盤還沒結束就破綻百出原形畢露。而燕青現在居然依舊走得緊湊嚴謹,這顯然不是簡單的模仿!楊松不禁有些皺眉頭 。

  “看來你讀了不少武宮的棋書啊?”楊松將折扇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對燕青說。

  “我還讀過你寫的書。”燕青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說。“剛才一看你扇子上的字才想起來的。”

  “哦?”楊松有些吃驚。他的那本書是很多年前寫的,只出版了5000冊。現在市面上早已難覓蹤影。“是那本《日本王座戰對局精解》吧?你什麼時候讀的?”

  “很早以前,學了不少東西。那書上有你一張照片不是?手里也拿一把扇子,上面也是這‘靜篤’兩個字。”燕青伸手取過扇子輕輕打開說。“就是這把?”

  “字依舊,扇子早就不知道換了多少把了!”楊松笑著說。“真想不到你還能記得這麼清楚,看來你的記憶力不錯!”他慢慢接過燕青遞過來的扇子。“繼續吧。”說完輕輕在燕青的模樣上空吊了一手,燕青單關跳起守,如果能把下面的空圍起來幾乎有80目,他當然願意!楊松也自有深意,他是采取了先侵消後打入的策略,見燕青守空他立刻在中間一靠深深打入!燕青扳,楊松脫先在右上角碰,燕青又扳,楊松繼續脫先又在右下角一托!燕青一時有些暈頭轉向,不知所措。

  現在已經進入了楊松的節奏。燕青不甘貿然出手。他暗暗告戒自己要冷靜。圍棋也是一種靜中求動的游戲。但是這種動不是妄動,而是恍然一悟,結果簡單,過程卻無窮無盡。棋勢如水,滾滾東流再不複還,容不得半點馬虎。他坐正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氣。丹起身給他和楊松添了些水,然後又坐在他的身旁,她靠得更近了些。燕青現在卻渾然不覺。

  知道我的手是怎麼動得麼?師傅拉起燕青問。燕青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師傅微笑說。燕青更迷惑了。當我想動的時候,手就動了,要多快就多快。師傅繼續說。這種境界就是得意忘形。我什麼時候也能那樣快呢?燕青好奇地問。什麼時候你練拳的時候把自己練沒了,就能那麼快了。練沒了?怎麼會呢?燕青不相信地說。當然會,師傅笑著說。

  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銀杏樹剛長出嫩葉,幾只斑鳩在樹上不停地鳴叫。我會消失?燕青心里卻想得更遙遠。可是如果我沒有了,就永永遠遠不會再有了。想到這里他竟然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不知道為什麼,燕青現在突然又想起了師傅說過的話,不過已沒有了那時的悲恐,而是一種朦朧的澄靜,或許師傅說得消失就是這樣吧?他呆呆想著,不知不覺中棋子就落在了棋盤上。落下後,燕青並沒有立即將手收回,指尖一頓,又點了一下那枚棋子,有如輕觸睡夢中嬰兒粉嫩的面頰。不錯!楊松扇子一合, 輕聲贊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13:02

43

  

  局面對黑棋有利。燕青仔細判斷了一下,楊松剛才三步試應手的棋看上去攻勢淋漓,其實是有些隨手。現在燕青玉柱立下,猶如一道天塹,將其中兩個子與另一個子隔斷。三子處于黑棋的厚勢里不能呼應,猶如烏江邊的項羽,有些岌岌可危。

  楊松現在面臨選擇,要麼他放棄右上的兩個子,將右下一子做活,而且還是劫活。要麼他力爭將三子治孤外逃,見機圍剿黑陣中間的幾個子。選擇前者局部活而全局輸,無疑是自刎烏江。但是楊松現在信心十足,畢竟他面對的是一個業余棋手,下的是讓子棋,自然不能按照常理行棋,于是他將中間的一子長了出來,先跑出來再說。他心想。江南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棋還早呢。 落子後楊松表情輕松,折扇輕展,甚至還對注視著自己的丹微微一笑。

  偶爾,燕青會有一種神秘的預感。仿佛礁石上的海鷗能憑著潮濕的海風預感到潮汐在什麼時候來臨一樣,有時對某些即將發生的事,他會提前幾秒甚至幾分鍾知曉。這或許是他小時候從地震棚上掉下來留下的後遺症。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有一次,燕青與阿毛從學校公寓的樓梯上往下走,在樓梯的拐角前面,他恍然看到一只皮球直沖阿毛射來,正打在他的臉上,阿毛的鼻血象崩潰的堤壩,嘩的一下就噴了出來,面目絢麗猶如潑墨的牡丹。燕青不禁一驚,他馬上拉住了阿毛的手。有危險。燕青說,別往前走了。阿毛一臉的愕然,隨之哈哈大笑。難道你會有比詩人更敏銳的靈感?!他不屑地說。一甩手跨過了樓梯的拐彎處,果然,一個放蕩不羈的足球給了阿毛火熱的吻。他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才轉過身來怪異地看著燕青,果然是一臉的燦爛。

  烏鴉嘴!從醫務室出來阿毛鼻子里插著兩根棉棒面目猙獰對燕青抱怨說。讓他苦笑不得。

  曾經,他將這種感覺說給過自己的師傅。師傅並不驚訝。只是淡淡說趨吉避凶乃君子所為,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只要不說來就是好事。不然,察見淵魚者不祥。

  但是,這種感覺他還沒有在對局中出現過。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眼前一閃,突然看到了楊松頹然投子的一幕。心不禁微然一動。其實這種感覺燕青今天並不需要,讓子楊松是不可能獲勝的。而且,燕青通過對手的棋力判斷即便是分先自己也難輸。見楊松欲整體出動,燕青落子飛快,他將對方右下托角的子扳住,斷絕白棋一子劫活的後路,先守住了一個大角。楊松別無選擇,只得將中間的子飛出,一邊與右上的白子遙遙聯絡,一邊暗暗瞄著身後的幾枚黑子。燕青想快點結束戰斗與楊松分先下。于是他毫不退讓,立即在黑子中間打入,意在分斷全殲,凶猛!

  楊松略一思索,在黑玉柱兩子上方一鎮,同時與中間的黑子構成象步之勢,燕青馬上穿象眼,白飛罩,黑跨斷……黑白棋攪成一團,其中,白棋加上右下角一子總共被分成了四片孤棋,而黑只有中間八個子是孤棋,其他黑陣中的子都巧妙的連成了一片,楊松執扇低頭緊盯著棋盤,冥思苦想了很久,最終計算出黑陣中的四片白棋竟然一片也活不了!他心中突然一陣翻騰,臉騰的一下就紅了。我不能失敗!他自己在心里說。多少年來,在歐洲,他與數不清的高手對弈,一直是勝多負少,並最終獲得圍棋沙皇的美譽,憑借的不僅僅是那一股霸氣,更有讓人難以置信的韌性!

  他放下折扇,想端起茶杯喝口茶冷靜一下,但卻感到自己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他不禁暗暗一驚,這幾乎是從沒有過的!難道自己真的這麼沒有自信了麼?疑惑中將手又收了回來,慢慢放回身前。現在,他突然有種如夢方醒的感覺——對面這個年輕人是個神秘莫測的高手! 但放棄不是楊松的風格,最終他還是嘗試著走了一手,白棋漫不經心地在中間那幾個黑子中間刺了一手,這手棋十分的巧妙,既象是點眼又象是刺斷,其實這是一手騙招,黑棋可以不理,如果粘上反而中計!那樣,黑自閉一氣,與左右兩片白棋對殺反而少了一氣。

  燕青微微一笑。他從棋盒里夾起一粒棋子,但沒有立即放在棋盤上,而是手心向里立在胸前,手指只夾了棋子很少的一部分,光潔如玉的云子看上去象是粘在他指尖上的一輪圓月。稍一停頓,他手腕一翻,拇指與小指高高翹著象一只在水面上掠行的燕l,緊貼著棋盤向前飛到楊松面前“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他是在模仿楊松,居然那麼惟妙惟肖!

  楊松大吃一驚!這落姿幾乎是沒有人能模仿得了,里面包含的感覺只有自己知道。而對面這個年輕人居然做了出來,簡直一模一樣!他暗暗怔然不語,低頭一看,又吃一驚,黑棋竟然脫先在自己的左下角掛了一手!這說明燕青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算清了黑陣中的所有變化,不然他不敢脫先。楊松明白,這是對手的勝利宣言,再下就不是韌性問題,而是貽笑大方了。他輕聲一歎,將手里拈著的白子輕輕放回棋盒。然後抬頭看了看燕青,發現燕青也正在看著他,兩人對視了足足有兩秒,彼此會心一笑。頃刻間楊松感覺剛才的那種郁悶和不快蕩然無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15:05

44

  

  “你不是業余棋手吧?”楊松對燕青微笑說。“這盤棋你下得太好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是業余棋手。”燕青說。“而且有六年多沒在現實中與人對局了,更不用說象你這樣的職業高手。”看到楊松不相信的樣子燕青又一笑說。“不過經常在網上下。”

  “哦。”楊松很有意味地點頭一笑。“那你一定絕頂聰明的人,居然可以將子敲得那麼響!” 說完兩人又是相視一笑。燕青有些不好意思說。“太美了!控制不住想模仿一下。”

  “誰贏了?”阿毛問。看到楊松和燕青慢條斯理地說話。他一頭霧水。

  “是我輸了”楊松一扭頭裝做不滿地樣子對阿毛說。“魏總很不夠意思啊,看來是專門找個高手來滅我的威風?”

  “啊?!”阿毛驚訝說。“不可能吧?是你贏了?”說完他使勁拍了拍燕青的背。“你小子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真是你贏了?”丹的表情也象阿毛一樣驚訝,她使勁搖晃著燕青的胳膊說。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仿佛勝利的是自己。楊松面帶微笑看著這幾個年輕人,絲毫沒有感到尷尬,反而生出一種由衷的親切。

  “你從來沒有受到過正規的訓練?”楊松邊往棋盒里收拾棋子邊抬頭問。現在他想認真地和燕青下一局。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小時候我曾被選進過省少年圍棋隊。”燕青低頭收拾著棋子說。雖然他已不再生活在失敗的陰影里,但還是不想說起那段曆史。

  “哦?”楊松眼睛緊盯著燕青,他等了一會,見燕青不再繼續,忍不住問:“那你怎麼不繼續下來?我感覺你一定能成為職業高手。”

  “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燕青默默說。他將棋盤上最後一粒黑子撿起,輕輕擱在棋盒的邊緣,棋子在上邊保持了一會平衡,很快便滑了下去,象屋簷上落下的雨滴。恍然之中,他突然又看見了自己曾經輸給過的那個小女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不能清晰的看到女孩的面容。他努力的想,還是不行。不禁輕輕一歎。

  “從沒參加過正式比賽?”楊松好奇心越發了濃了。他看出燕青想回避這個問題,但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燕青的來曆。畢竟,這樣的人才是罕有的。如果不是今天遇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民間會有這樣的業余高手。

  “只有一次。”過了好一會燕青才輕輕說。“代表省圍棋隊參加過一屆晚報杯。”他抬頭對楊松笑了笑。“一敗塗地。”

  “是第幾屆?”楊松急切地問。“以我的感覺你不可能一敗塗地啊。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是第二屆。”燕青看了一眼丹說。女孩現在情不自禁靠得很近,象一只熱烘烘的小狗,燕青輕輕離開一點。“第一盤就輸給了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女孩。”

  “第二屆?小女孩?”楊松迷惑地樣子重複著燕青的話,他似乎正在極力回憶什麼。很快,他突然驚喜說:“我參加過第二屆啊!當時我是江蘇隊的教練,你遇到的那個女孩就是我們隊的。那一屆就她一個小女孩,不會錯的!”

  “這麼巧合啊?!”丹興奮插話說。“看來那小女孩一定很厲害了?”

  “是不錯。”楊松點點頭說。“不過我記得那盤棋本來應該是你贏,是放錯了地方了吧?一個不該有的失誤。”說完他看著燕青。

  “是啊。你記得真是很清楚。”燕青笑著點點頭。“本來我應該贏的,結果卻輸了。”他歎了口氣。“我一直認為這是命中注定的,那盤棋輸了以後我心就亂了,結果連輸了四盤。中途就退出了比賽。”

  “是這樣啊。”楊松有些惋惜地說。“其實與你對局的那個小女孩也很可惜,本來是很有前途的,因為有病最終也沒能繼續下來。”

  “哦?”燕青看了一眼楊松,然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有很多年,那小女孩一直存在于自己的記憶里。由最初一種刻骨銘心的痛逐漸演變成悠長的懷念。特別是他沉迷于回憶中的那一段時間里,女孩甚至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現在開始吧?”見燕青沉思不語,楊松手指輕叩桌面提醒說。“猜先吧。”

  “還是讓先吧。”燕青突然回過神來,他謙遜的對楊松說。

  “不,還是分先。”楊松態度堅決。這並非僅僅是對燕青的一種認可,而是楊松骨子里的棋士精神自然流露。是一種惺惺相惜。象燕青這樣的棋士是不能被讓先的,那樣無疑是一種侮辱。楊松就是這樣認為的。棋道需要一種儀式感,這種感覺有時甚至是神聖的。現在,他想將燕青引入這樣氛圍里,而最好的方式就是一種尊敬。只有這樣兩人才能互動著進入一個圍棋以外的美妙世界。或許對手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此。

  “好。”燕青心領神會說。兩人眼神一碰,然後分開,如同兩片輕盈的羽毛悄然飄落在棋盤上。猜先後,楊松執黑先行,他坐正了身子,目光低垂默然不語。

  一個侍應生進來添水,門一開,外面悠悠傳來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月光、是月光啊……燕青暗自私語,他的心在游弋的音樂里輕旋,如同一片飛舞的落葉,他不知道要飄到何方。門輕輕一關,音樂戛然而止。侍應生走了過來,從燕青身邊走過的時候,燕青無意一瞥看見他的手里似乎拿著一本雜志樣的書,封面上有個熟悉的人一閃而過,燕青正迷惑中,楊松已經拈起棋子,姿勢優美依舊,右手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清脆的落子聲如晨鍾暮鼓一般余音繚繞,久久不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16:33

45

  

  “楊總……”燕青剛拈起一粒棋子,丹突然插話。他和楊松詫異地看著她。話一出口丹似乎也感到有些冒昧,她瞥了燕青一眼,然後面帶笑容看著楊松,很陽光。似乎是對打破對局氣氛的一種補償。楊松象婚禮上正在拜天地的新娘被頑皮的孩子突然掀掉了蓋頭般有些不快和無奈,但很快,他就被丹定格的笑容所感染。

  丹具有一種均衡的美,熱情又理性。沉靜下來的時候,她如同白雪覆蓋的阿爾卑斯山,冰冷、高貴;而嫣然笑語又象碧波蕩漾的夏威夷海灘,明媚、燦爛。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美麗。

  一直以來,燕青漂浮在丹如水的美麗里,卻無法沉浸。丹始終站在一幅不透明的幕布後面,幕布上折射出高貴與美麗,卻遮擋了觸擊燕青靈魂的東西,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受,如同音樂,卻比音樂更微妙;仿佛是光,是在一瞬間穿越狹長的隧道,然後在隧道的另一頭看到的天堂之光。這柔和的光啊是如此的美妙!燕青看到過,是在花容一閃而過的憂郁眼神與憩睡中恬靜的面容,那就是愛啊!現在燕青深信不疑。

  愛是一種無比輕柔的撫摸,用靈魂之手。是一種性靈的擁抱。誰都無法阻擋!對花容,他別無所求,僅僅是為了感受一刻愛的光輝!即便那個女孩屬于花榮。他能怎麼辦?誰讓上帝將他的心靈之匙偏偏掛在女孩的脖頸!但是,燕青認為自己還是幸運的,在以死亡為目標的人生旅途上,他畢竟是被愛之光照亮過的人,是上帝的寵兒。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楊松笑著對丹說。

  “我想知道那個女孩後來怎麼樣了?”丹面容平靜說。這完全是直覺性的發問,仿佛受某種神秘力量的支配。

  丹一直認為愛是可以培養的,就象小王子馴養那只狐狸。小王子只有一個,而狐狸卻很多。她認為愛情就是將一股情愫投入到某個對象。而對象是不確定的,僅僅是一個表象,所有的內容都是她自己去填補,用自己的心。她的痛苦就是因為將這股情愫投入到了燕青身上卻不能收回。不過,她從來沒有因此失去過自信與高傲,因為丹認為,愛情實質上還是愛自己。但現在她突然發現,燕青身上散發著一種神秘的魅力,那是一種與自己的主觀想象一點也無關的客觀存在。她迷惑了,她發現自己並不是自認為的那樣,是愛自己,而是愛著燕青這個真實的人!丹頃刻間動搖,她已經平複了的心又動了起來,她感到一種難以控制的痛,那麼失落、無助!雖然現在看上去面容依舊平靜。

  燕青一怔。丹的問題這也是他想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楊松語氣低緩說。“那次比賽回來不久她就發病了,是心髒病,先天的。醫生說這孩子必須手術,不然很難活過20歲。”

  “那她動手術了麼?”不等丹發再問,燕青馬上說。他的心突然怦怦怦加速跳了起來。“她是不是一個孤兒?”

  “你也知道她是孤兒?”楊松抬頭吃驚地看著燕青說。“她一直沒有手術,因為當時需要一大筆錢,而且她已錯過了最佳的手術年齡,就是國內有名的大醫院也沒有十分把握。”說完楊松低下了頭。“如果是現在我一定能幫她,可是當時大家都無能為力,所以就一直拖著。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現在還是否活著。”

  “她叫什麼名字?”隱約中燕青突然看到了小女孩的面容。手里的棋子掉在棋盤上,如一枚硬幣一般在上面盤旋不止。他突然激動起來,擱著桌子一把抓住了楊松的手問。“是不是住在南京?”

  “是。”楊松迷惑不解看著燕青說。“叫花容。”

  “啊?”丹失聲面對燕青說。“是不是前幾天來找你的女孩?”

  燕青呆了。他慢慢松開了抓著楊松的手。大家都驚慌不安地看著他。唯有丹隱隱明白這里面的故事。關于一個女孩,關于愛情。還有,一顆星脫離丹的挽留,在茫茫宇宙里流逝,越來越遠……看著發呆地燕青,丹感到一種無盡的悲哀,她猛然使勁搖晃他,她想讓他醒來,每顆星都有自己的軌道,他不應該這樣隨意的漂泊。

  燕青正仰著頭似乎在癡癡看著什麼。他看到了小女孩和花容慢慢重合在一起。他喃喃說:“就是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17:54

46

  

  一種力量從他心靈深處閃電般散發出來,燕青隨之感到渾身不能自己的震顫……命運之神竟然如此啟示他!為什麼?在這一刻他思緒萬千,他想花容肯定知道自己就是當年的那個男孩,可是她為什麼又不說呢?為什麼?他想不明白。但是他更加清晰地感到了女孩的愛。多好啊!他在心中一聲呼喊。一道光亮從遙遙的地方伸展過來,柔和、聖潔。他頓然平靜。

  “對不起。”過了很長時間燕青才從思緒里走出,他將那粒從棋盤上滾落的棋子從地上撿起來放進棋盒,然後平靜地對楊松說。“我今天不想下了。”

  楊松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從衣服里掏出名片夾,取出一張遞給燕青說:“如果需要幫忙盡管說,不管是你還是花容。”燕青接過來點了點頭。“謝謝!”他對楊松由衷說。這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感謝楊松的承諾,更多是因為楊松為他解開了愛的迷霧。雖然現在還不完全清晰,但對燕青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不過,現在他看著楊松,忽然又想起了花容曾經說過的話——其實人生就是一盤棋,經曆的每件事、認識的每個人或許都不是偶然的,是環環相扣的每手棋吧。

  燕青輕輕一歎。一種強烈的宿命感讓他震撼。但這,還並不是最後的震撼,當阿毛送他們一起出門的時候,剛才為他們服務的侍應生向他們禮貌的笑了笑,燕青心中一動。“我想看一下你剛才拿的那本書可以麼?”他對那個男孩說。

  很快,男孩就取來了那本雜志,已經被卷成了桶狀,燕青慢慢展開,封面上有一張照片,是個略微憂郁的男人,面龐柔和。甚至有那麼一點女性的嫵媚。不過整體看上去十分清朗俊秀。 就是花榮給自己發來的那張照片。

  燕青的手有一點顫,但他不再象剛才那麼激動了,他知道今天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因為上帝終于受不了他沒完沒了的祈禱,要把所有的秘密告訴他!于是他笑了笑。

  “這個男人是誰?”他問那個男孩。“我很面熟。”

  “這不是那個韓國的電影明星嘛!”還沒等男孩回答,丹就插話說。“叫裴勇俊,現在很多電視台都在播放他主演的連續局《冬季戀歌》,簡直是鋪天蓋地。”

  雖然早有心理准備,但燕青又怔住了。原來是這樣的!他眼前立刻看到了自己在南京時的那一幕,他看到了花容對他說,你比我想的要傻一些。女孩輕輕把燕青被背包帶勒進脖頸里的衣領拽出來說。我想你從來不看電視什麼的吧? 難道看電視的人就會比較聰明麼?燕青不解的問。那到未必,但我想對你或許有用。花容意味深長地說。但願你聰明的早一點。

  女孩在燕青去南京以前就告訴了自己,花榮是現實里不存在的。或許,那時她就已經愛著我吧。想到這里燕青的心開始發抖。一種幸福的熱流在他心里來回縈繞,眼淚嘩地一下就淌了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26:04

47

  

  第二天早上,燕青向公司里請了假,然後把自己剛辦理的按揭首付款從公司里退了出來,讓小鄭幫他存在了自己的信用卡上。當天飛往南京的飛機票早已預售一空,他只好趕坐火車。

  離開公司路過丹辦公室的時候,燕青停下來看了一眼。女孩沖他微笑著,優雅明媚一如往日。燕青用手輕輕拍打了幾下門框,然後微笑著輕一揮手,慢慢轉身離去。走廊里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香煙氣味。很好聞。

  很早以前,燕青就渴望著在秋天里旅行。當看到野菊花在微風里搖曳、遠山的樹林色彩斑斕的時候,象一只渴望南歸的雁,他會產生一種遷徙的沖動。而人在旅途,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當身體不停地穿越一層層陌生的空間,心靈就會變得澄靜。但是現在,坐在火車上燕青突然想起阿毛說過:人生就是赴約的旅途,而死亡是終極的愛人。一種不詳的感覺潮水般湧來,想到花容,他的心驟然沉重。關于死亡,他想花容一定比他認識更深刻。當面對無法接受的現實一個個發生的時候,甚至時刻面對死亡威脅的時候,女孩是如果度過呢?她的笑容怎麼能依舊燦爛呢?!燕青的心為女孩顫抖著,隨之,又有一種似水柔情在他的心里回旋,一如車窗外的秋。

  火車到達南京的時候,是早上四點。燕青坐著出租車,憑著記憶在南京市里穿行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花容居住的那一片住宅區。他在女孩居住的那幢高樓下站了一會。時間還早,花容一定還在睡夢中。燕青心想。再等一會吧。他順著樓群中間的一條小道在昏黑的天色里慢慢走。不遠處竟然有一個小花園,里面有魚池和木椅。

  黎明前的南京悄然無聲,坐在長椅上,燕青從背包里拿出礦泉水,一邊喝著,一邊看著遠處高樓上花容的那扇窗。似乎有小魚兒在水面上嬉戲,魚池里不時傳來小水泡啪啪破裂的聲音。燕青忽然想到花榮在QQ里曾經說過,有時在深夜里睡不著的時候,他會到樓下的花園里靜靜坐一會,他說午夜的花園最安靜,甚至可以聽到樹葉輕輕落在地上的歎息聲。就是這里吧。燕青心想,女孩在午夜里就是坐在這里吧?想到這里他感到淡淡地幸福,一種在少年時就存在著的憧憬在他心里蕩漾,如春風里細柳拂面,妙不可言。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天已大亮。花園里陸續出現了晨練的人。燕青這才起身向花容住著的那幢樓走去。站在花容家的門口,他一眼就看到門楣上貼著的那張藍精靈的卡片,很小,有些依稀難辨,但燕青卻很熟悉,上次從這里離開的時候,他曾經回頭看到過這張小卡片,記在了心里。他輕輕按下門鈴,卻沒有聲音。門鈴壞了?稍一猶豫他改用手慢慢敲門,開始很輕,等了一會還是沒人。燕青的心突然開始急躁起來,他繼續敲,很響。

  對面的門開了,一個中年男子露出半個身子,眼睛惺忪看著他。你找誰?他有些不耐煩問。我是她的一個朋友,燕青笑著指了指了花容的家門,微微帶著一點歉意。她叫什麼?男人不相信地樣子問。花容。燕青耐心的回答。聽見燕青說出花容的名字,那人語氣馬上客氣了許多。她剛搬走不久,這房子已經賣了,你等一會。說完他關上了門,過了一會又打開,伸手遞給燕青一張紙條。這是她所在報社的地址。你出去找個出租帶你去吧,地方好找。燕青馬上接過來,連聲說謝謝。替我向花容問好。燕青離開的時候那人在後面說。

  或許是到了上班的高峰,他等了很長時間電梯才慢悠悠上來。燕青的開始有些緊張。女孩為什麼把房子賣了?他心里充滿了疑問和不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27:07

48

  

  下了樓,燕青坐著出租車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報社,是一個離大路不遠的僻靜庭院,比燕青想象得要小,里面有幾棵高大的雪松。走進庭院深處的辦公樓,似乎還不到上班的時間,里面靜悄悄。燕青站在辦公樓的走廊上,正不知該往哪里走的時候,一個男子夾著公文包匆匆走了進來,有五十多歲的樣子,頭發花白但目光炯炯,是個氣質不錯的人。

  “你找誰?” 那人見了燕青很和氣的問,他並沒停,繼續往里走。“我找花容。”燕青跟著他,在後面微笑說。“她是不是在這里工作?”

  “ 哦?”那人似乎有些意外,他一邊用鑰匙開著門一邊回頭仔細打量著他。門開了,辦公室很大,有一排書架和一盆很大的綠色盆景。“請進請進。”那人放下包回頭很客氣對燕青說。燕青走進去坐在寫字台側面的沙發上,有些拘謹。

  “我是這里的主編。姓白。”那人一邊在飲水機上為他倒水一邊對燕青說。“你是花容什麼人?”

  “我是她的朋友,從北京來。”燕青接過水杯點頭表示謝意,一抬頭,看到對面牆上掛著一副畫,仔細一看卻是放大了的棋譜,被裝裱成的畫的模樣,上面標著對局手數,很精美。

  “你會下圍棋?”見燕青盯著棋譜,白主編感興趣問。燕青點點頭。

  “你和花容是棋友?”

  “不僅于此。”燕青點點頭,又很快搖搖頭說。他看出那棋譜上是一局讓子棋。

  “你們不是很熟?”白主編繼續問。燕青一怔,他看了那人一眼。“不,很熟。”他語氣十分肯定說。

  “可是你似乎不了解她的近況?”白主編用疑問的口氣問。

  “是。”燕青看著他說。他不知道如何解釋。“所以我專門來這里找她。”

  “哦……”白主編若有所思說。

  兩人沉默了一會。

  “這局棋就是花容八歲的時候與當時日本來訪的職業七段高手伊藤俊下的。雖然讓了三子,但花容勝得何等漂亮!”見燕青依舊盯著牆上的棋譜,白主編不無得意說。

  哦?是花容下的?驚喜中燕青立刻站起來,他走到棋譜下面仔細地看。果然,棋譜上標著花容和伊藤俊的名字,順著手數燕青慢慢將棋譜讀了一遍。很快,燕青就被里面的內容所吸引。這是一個成人和小女孩的對話。開局伊藤顯然用的是試探性招法,他不斷提問,小女孩回答的十分巧妙,並不時借機發難,伊藤漸入窘境,小女孩童言無忌,窮追不舍。伊藤大怒,妙手迭出,殺機重重。女孩左遮右擋,招法輕盈。退守中黑白兩片孤棋在中腹狹路相逢,女孩猝然發力,勇猛異常!兩人針鋒相對,對殺,白竟然少一氣!黑勝。

  依稀中燕青看到了兒時的花容勝利後的笑容。妙啊。他情不自禁說。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更不用說身後看著他的那個白主編。

  “看來你的棋力不錯。”白主編笑著點頭說。

  “122是殺氣的妙手。”燕青轉過身來看著白主編說。“這一挖是不容易發現的,花容很機敏。”

  “哈哈!”白主編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真是厲害!這麼短的時間就能看出這手勝負手來!”說完似乎感覺自己有些忘乎所以,又慢慢坐下,同時對燕青一招手指著自己對面的椅子親熱地說:“來,坐坐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28:27

49

  

  “你認識花容多久了?” 白總編從抽屜里取出香煙,自己點上一支,又遞給燕青,他擺擺手拒絕。

  “很久了。”燕青說。

  “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 白總編面帶微笑看著燕青說。“你們是普通朋友?”

  “不普通。”燕青停頓了一會說。“不過……” 白總編的提問讓燕青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一些事情他自己都感到困惑,遲疑中心中突然感到一陣煩悶,表情隨之變得有些古怪。

  “哦?”見燕青欲言又止,白總編輕輕一彈煙灰說。“我從未聽花容說她有男朋友,我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他手指著牆上的棋譜說。“我是在她和伊藤下那盤棋的時候認識花容的,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照顧她,是我專門給她找了教練,還讓她代表報社參加了晚報杯圍棋比賽,如果不是有病,我想花容一定會成為國手,這一點毫無疑問,她有這方面的天賦。”說著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而且大學畢業後,又是我把她安排在這個報社,所以我並不僅僅是花容的領導,關于她的事情自然會在意。請不要見怪。” 白總編顯然認為自己看透了燕青的心思,他面帶微笑說。雖然是剛認識燕青,但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一聽說與花容關系特殊,自然感到好奇,話不免多了起來。

  “我第一次認識她,就是在晚報杯上。”燕青看著他說。知道了白總編與花容的關系後,燕青不由對他產生了一種淡淡地親切感。

  “哦?” 白總編顯然有些吃驚。“這麼說你們已經交往了很多年?”

  “也不是。”燕青不知從何說起,他解釋不清也不想解釋,某些東西只屬于他和花容,永遠都是。現在他只想快點見到花容。“她今天來上班嗎?我想盡快見到她。”

  “她很長時間沒上班了,自從上次生病以後。”白總編笑笑說。對燕青的回答他有些疑問。

  “那她現在哪里?”燕青按耐住心中的憂慮不安語氣和緩地問。“我剛從她的家里過來,聽說她已經把自己的房子賣了。”

  “是啊,看來你們最近沒有聯系吧?”白總編緊盯著燕青說,兩道濃眉下一雙眼睛犀利又睿智。燕青的神情讓他感到不解,他不知道花容與燕青到底是什麼關系,既然他自稱與花容關系密切,為什麼對花容的近況一無所知?想到這里心里不免謹慎起來。“你不知道她出國的事情?”

  “什麼?她要出國?”燕青說著就站了起來,他手扶著寫字台離白總編很近問。“為什麼?她為什麼要出國?什麼時候走?”

  “具體什麼時間她還沒有告訴我。”白總編猶豫了一會說。其實他真的不知道花容什麼時候走。女孩前幾天回來陪他坐了一會,當時他曾經問過,花容只是笑了笑,頑皮的說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白總編自然知道她是不想麻煩別人。花容就是這樣倔強。很多次他試圖幫助她,都被她婉言拒絕了。“她在美國有個姑姑,原先也在南京,花容就是跟著她的姑姑長大的。”白總編想了想說。“這次去美國說是去探親,順便診治她的心髒病,據說那里有位專治她這種心髒病的名醫。完事後還會回來。其他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她現在住在哪里?”燕青眼睛盯著他問。

  “可能住在她的一位朋友那里,具體地址我也不清楚。我可以幫你聯系看看。”白總編慢吞吞說。“不如你留下電話,然後先在南京隨便逛逛,如果我打聽到她住在什麼地方再和你聯系怎麼樣?”

  “能不能現在就幫忙問問?”燕青心亂如麻,聲音有些微微發顫。“我最近一直在和她聯系,可是她手機一直不開。沒辦法我才來到南京,我必須見她一面。”

  “好吧。”看到燕青的樣子,白總編慢慢將煙熄滅猶豫了一會說。他知道花容現在寄住在玄武湖旁屬于報社的一處集體公寓里。他要先和花容聯系一下,想知道女孩是不是願意見燕青。于是站起來對燕青說:“你先在這里坐一會,我出去問問花容的同事,或許他們知道。”說完對燕青微微一笑後走了出去。

  等了很長時間白總編還沒有回來。燕青有些忐忑不安,他暗自在心里寬慰自己,長噓了一口氣試著讓自己放松下來。

  房間里擺放著很大一盆樹木盆景,這是一種燕青不熟悉的南方植物,有著虯曲蒼老的根和濃綠稠密的葉,上面長著一簇簇豆粒般大的火紅果實,活潑潑散發著盎然生機,燕青忍不住低頭仔細看著,不知不覺中頸間的玉墜悄悄滑了出來,輕輕蕩在一簇紅豆之間,陽光下玉墜游移閃爍著溫潤的光,燕青順著絲線慢慢將它滑進手里看著……恍惚中,他感到自己沉浸在波光蕩漾的海水中,猶如一只陽光下嬉戲的海豚,高高躍起,落下……

  “我可以看看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白總編已經回來,他站在燕青身前看著那塊玉微笑說。燕青一楞,然後輕輕摘下來遞給他。白主編托在掌心看了一會,又慢慢還給燕青,抬頭對他意味深長說:“花容生病的時候,我在病房里看到她也有一個。是一對?” 燕青點點頭。“有消息了麼?”他一邊將玉墜重新掛在脖頸里一邊問。

  “沒有。”白總編若有所思的樣子說。“她住在報社的集體公寓里,我剛電話聯系過,她現在不在,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說完他看著燕青。現在他確定眼前的年輕人就是花容的男朋友。

  “會不會已經出國了?”燕青焦急地問。

  “不會吧,有人昨天晚上還看見她。應該不會。”白主編說。“就是走的話,她也該說一聲。”他站在屋里來回踱步。“不過花容也許會悄悄走,這個孩子總怕給人添麻煩。”說完他看著燕青。“你在這里等等看,一會報社里人到齊了,我再問問,肯定有人會知道她的去向。”

  燕青點了點頭。沉默中他心中一動,隨之馬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白主編桌前拿出筆在台曆上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後對白主編說:“有消息麻煩你給我打手機,我先出去一下。”說完不等白主編說什麼就跑了出去。

  出了門,燕青伸手招來一輛出租車。“去祿口國際機場。越快越好!”上了車,還沒等門關好他就對司機大聲說。

  還有多遠?汽車跑了半個多小時後,燕青焦急的問。快了。司機看了他一眼說。很快汽車跑出了車流滾滾的南京市區,開進了一條寬闊平坦的高速公路。還要跑多長時間?燕青問。最多一刻鍾。司機自信說。話音剛落汽車里隱隱傳出手機的鈴聲。燕青和出租車司機下意識對視了一眼。是你的的電話。司機說。燕青趕緊手忙腳亂打開背包,顯示的電話號碼很熟悉。他沒細想就按下了接聽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0:04

50

  

  電話里卻沒有聲音。在疑惑中等待的燕青看了司機一眼,司機馬上會意地將正開著的音響關上。現在汽車里除了沙沙沙的奔馳聲就只有燕青自己的心跳聲了。“喂,你好。”燕青小心翼翼地問候,似乎怕驚嚇了誰。

  “你好,燕青嗎?”過了一會,一個女孩說。燕青馬上聽出是花容的聲音。車外路兩旁的護攔刷刷在眼前飛過,他呆呆看著,心怦怦跳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笑,手指下意識地順次在膝上輕輕敲打著,象一匹在草原上奔跑的小馬。“是我。花容。”他說。“你在機場是麼?”

  “你怎麼會知道?!”花容微微有些吃驚,但聲調依舊平靜。 “你在上班?”

  “不,我在南京。剛才我突然看到你站在飛機場的候機大廳外面,穿一身白色的上衣。” 燕青說。在白總編屋里的時候,他真的恍然看到了在機場外徘徊著的女孩。現在,他慶幸自己擁有這種神奇的預感。

  “啊?”花容快樂地驚歎說。“在哪里看到的?”

  “心里。”

  “心靈感應?”

  “我想是的。”

  “怎麼可能?!”女孩難以置信說。

  “生命就是一種奇跡……”燕青頭扭到一邊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悄悄湧出。“什麼都有可能。”他的聲音有些顫,面孔有些變形,象一個慢慢被抽掉空氣的橡皮娃娃。

  “是。你就是奇跡!”花容說。“沒想到臨走還能見到你,本來我想打電話告訴你。”說著女孩突然輕輕抽泣起來,她不想讓燕青聽到,可是她控制不了。“你怎麼會到南京呢?”

  “我前天偶然見到了楊松,是你原先的圍棋教練吧?”燕青說。“我們談起了晚報杯,才知道小時候和我下棋的小女孩就是你,而且,我還知道根本就沒有花榮這個人,那照片是別人的。”燕青說。“所以我來見你。”

  “對,那個小女孩就是我。”花容說。“因為我覺得那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女孩終于控制不住哭了起來,她說:“而且……花榮是存在的,他一直陪著我。現在,他就是你,我早就想告訴你,你總算知道了,不晚呢……”花容說。“認識你以前,我什麼也不怕。生命不永,快樂與痛轉瞬即逝。但愛上了你,我又開始害怕,真的怕,怕失去你,更怕突然離開你的時候,你受不了……”花容輕輕抽泣著。“所以……我需要活得很長很長……”

  “你當然會……”燕青說。

  很快,汽車開進了機場。從車里出來的時候,燕青淚眼朦朧,模糊中他看到不遠處一個女孩正向自己走來,他趕緊揉了揉眼睛,他看到花容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衫,身材修長象溪流邊挺拔的白樺,頭發卻比原先更短了些,兩只細致的耳朵象森林里的精靈一般好奇地探在發外。

  “是你?”他看著她不相信地問。

  “是。”女孩說著慢慢走到燕青身邊,表情如雨後的彩虹,轉瞬間綻開燦爛的笑容。“象在夢里一般。”她仰頭看著燕青喃喃說。

  “比夢好多了!”燕青說。“真的愛我?”

  “當然!”

  “有多愛?”

  “我愛你。”女孩說。“比你愛我更多一些。”

  “不可能,是我更多。”

  “不!”女孩肯定說,她兩手扶在了燕青的肩上鄭重說:“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

  看著女孩蒼白的面孔,一種感動讓燕青不能自己,他極力控制著,可還是不行,淚水不爭氣又悄悄流了出來……他一扭頭擦干。

  “你為什麼總是要不辭而別?”

  “我不希望別人記得這世上曾經有我,甚至是你。”花容微笑著說。“假如我突然不在了。”

  “你不在了。”燕青將懷里的玉墜輕輕拎了出來,輕輕在女孩眼前搖晃說。“我也就不在了。”他直盯著女孩說“我們是一體的,消失會一起消失。”仿佛是誓言。說完兩人都不禁一怔。

  “不!”女孩哭了。“你不會消失!我不許……”

  “所以你也不能消失。”

  “好的。”花容抽泣著說,頭一動一動,象一只打瞌睡的小麻雀。“我答應你。”

  “什麼時候回來?”燕青兩手從女孩手臂外面抬起來,捧著女孩的面容,順便用拇指將上面的淚痕輕輕拭去。

  “很快。”

  “多快?”

  “或許你一覺醒來,就可能看到我正睡在你的身旁。”花容抬頭嫣然一笑說。“就如同W次在北京一樣,可好?”

  “好!”燕青會心一笑。“我等著你,別讓我等太久。”說完他一只手順著女孩的面容滑下,輕輕將她脖頸里的玉墜拽出,將兩塊玉墜合在掌心里。保佑她安康無恙。他在心里暗暗祈禱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1:48

51

  

  送走花容,燕青坐出租車返回了南京市里,他在離玄武湖不遠的地方下了車,漫無目的地走著。秋天的南京,空氣里飄散著桂花淡淡地香氣,這是花容的生活的地方。燕青心想。每天,女孩都要匆匆穿越這個桂香彌漫的城市,有時候,她會在路旁一家商店里停下來,欣賞自己喜歡的東西;有時候,她走累了會在樹蔭下的長椅上坐一會,象一只走神的小松鼠。遐想中,他停住腳步笑了。在南京,在秋天,在一條桂香流溢的陌生街巷。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燕青的手機突然響起,是白總編。我知道花容的消息了,白總編說。她今天坐飛機離開南京,我現在正和一位朋友趕往機場,你也趕快坐出租車到機場來吧。我已經見到花容了。燕青說。她已經走了,你不用去機場了。啊?!白總編吃驚地說。已經走了?是。過了一會燕青才淡淡地說。我也要回北京了,謝謝你。電話里很久沒有回話。燕青正要關機的時候白總編突然又說話了,他似乎剛從某種狀態里醒悟過來。你別走!他說。我想和你坐一會,我旁邊的朋友也想見你。誰?燕青不解地問。我是楊松,電話里突然換了一個人說話,我也是剛從北京趕回來,見不到花容我很遺憾,你我還有一盤棋沒下完呢。楊松說。你現在什麼地方?我和老白過去接你。

  我在哪里?燕青舉著手機向四周看了看,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四周有幾棵低矮粗壯的法國梧桐,秋天的陽光正緩緩地從葉隙里穿過,一些微塵在桔黃的光線里飛舞游動,對面不遠的地方,一對中學生樣的小戀人牽著手面對面說笑著,陽光照在他們身上,象鍍上了一層金黃透明的顏色。我在哪里?燕青恍惚中喃喃自語。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在電話里對楊松說。這里有很多樹,還有兩個孩子。他笑了笑說。不過我肯定這里是南京,因為我聞到了桂花的香氣。

  中午的時候,按照約定燕青在玄武湖公園的入口處等到了白總編。上了車,坐在前面的楊松回到對燕青笑了笑。

  “花容說她什麼時候回來?”楊松問。

  “很快。”燕青說。“不過,歸期未定。”

  “你是怎麼知道她在機場的?”白總編在旁邊好奇的問。

  “我突然感覺到了。”燕青將背包塞到座位後面,然後笑著對白總編說。“就象猜到了棋盤上對手要走的一步棋。”

  “感覺這麼准?”楊松在前面快速扭過頭有些懷疑地說。“也太玄了吧?”

  “有時很准。”燕青淡淡說。他想到了上次離開千螢山的時候,師傅一直送他到半山腰,山路旁有一汪清泉,平時道觀里的道士就是吃這里的水。站在泉水邊,師傅和他談起了預感。你低頭看看。師傅指著泉水對燕青說。他疑惑著看了泉水一會,泉水紋絲不動,如一面光潔的明鏡,清晰倒影著他和師傅的影子。這就是預感。師傅說,然後腳一動,一枚小石子落在了水中,波光漣漪里影子慢慢消失了。

  “你們一直是對手啊。”聽燕青說完,白總編會心一笑說。

  “我是剛聽楊松說的,原來你們很小就在比賽中下過棋。真是緣分啊!”他感慨不已,然後又問燕青:“你們後來又是怎麼認識的?”

  “在網上。”燕青說。“不過,那時她一直說自己是個男的,而我也一直當她是個哥們。後來我出差路過南京,才認識了花容。是在夏天。”

  “你說花容在網上扮演了一個男子?”白總編驚奇地問。

  “是啊,一個棋友會的幫主,在網上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身份。”燕青看著白總編說。“起碼在見到花容之前,我從未懷疑過。”

  “其實花容一直有股男孩子氣,不服輸,很倔強啊。”白總編歎了口氣說。“小時候,她生病的時候從不告訴別人,每次都是渾身冒汗就要昏厥過去的時候別人才發現。有一次,她上學回來的路上突然發病,就一聲不吭坐在路面的長椅上,一直到半夜大家才找到她。那時她象一只小貓,蜷縮在椅子上已經睡著了,我一直把她抱到家里都沒醒。說起來這孩子也真是命大!我都沒想到她能一直堅持到現在。”說著說著白總編突然有些哽咽。“她現在悄悄離開大家也是不想打擾別人,這就是她的存在方式,但她不知道,這樣做其實對別人很殘忍。”

  “其實大家都想幫她。”楊松說。“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

  燕青默默點點頭,L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車窗外面,古老的城牆印著斑駁樹影,匆匆行人與滾滾的車流交融成色彩斑斕的畫,喧囂又甯靜。南京、南京、南京……看著窗外,一種莫以明狀的感動慢慢湧上燕青的心頭,眼睛禁不住又濕潤了。

  回到北京的時候,已是午夜。

  第二天來到公司,大家見了燕青都有些吃驚。這麼快就回來了?大家以為你要休一個長假呢。丹更是愕然地看著他說。一切可好?燕青微笑著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丹語氣淡淡說。昨天下午收到了你的一個包裹,我已經替你簽收後放在你辦公室了。說完丹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是從南京發過來的,快去看看吧。

  包裹被丹小心地放在了寫字台下面,是一個四方形的木箱,很沉重,燕青一只手竟然不能移動,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雙手抱出來。標簽上清楚寫著發件地址是南京,發件日期正是燕青到南京的前一天。肯定是花容發來的!燕青興奮又激動,里面會有什麼?他迫不及待地從電腦工具箱里找到一把鉗子,很快便將箱子打開,里面是被層層報紙包裹好的、大大小小的東西。燕青輕輕剝開一個,居然是件瓷器,一把造型簡潔、瓷釉光潤的仿青瓷茶壺,十分的精美。這就是花容說過的那把茶壺吧?想到這里燕青一屁股坐在了寫字台後面的地板上,他將箱子里面的東西一件件剝開擺在身旁,有漂亮的唐冠螺,有精美的雨花石,有一對玉石雕刻成的小兔,更多的是一些小瓷器和小瓷人,燕青象掉進了一個充滿了迷幻的童話世界,他欣喜地擺弄著那些小東西,過了很久才發現在箱子的角落還有藏著一封厚厚的信箋。燕青心一動,他將信箋拿在手里正想打開,一抬頭看到丹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她正趴在寫字台對面笑盈盈地看著他鼓搗那些東西,燕青不禁嚇了一跳!他只好又微笑著將那封信放回了箱子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3:03

52

  

  下午,阿毛打來電話說他就要離開北京了,知道燕青已經回到北京,非要約他晚上出去吃飯。公司里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燕青本來想晚上加班,但還是痛快地答應了,象阿毛這樣的兄弟他是不能拒絕的。

  晚上,燕青還是請丹和小鄭一起去的。燕青走後的這兩天,阿毛居然已經與丹聯系好了一筆業務,雖然不是很大,還是讓燕青吃驚不小,這小子真夠麻利的!燕青對阿毛真是即佩服又好笑。雖然供應高爾夫用品的公司在國內並不是很多,但燕青所在的公司在采購上還是有很大選擇余地,批量大的時候一般是采用招標方式,他知道丹之所以答應阿毛多少是看了自己的面子,帶丹一起去應該是阿毛求之不得的。

  果然,一看到丹,阿毛十分高興,他殷勤地握住丹的手很長時間沒松開,全然不顧自己身邊帶來的一個女孩。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似乎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說不上多漂亮,但笑起來的時候,一側面頰上不時輕旋出迷人的酒靨,流溢出一種不平衡的動態美,很不錯。天有些涼了,她卻依舊穿著很短的裙,露著修長的腿。燕青微一瞥,然後抬頭和阿毛相視一笑。

  “這是陳璐。”阿毛大咧咧地介紹說。叫陳璐的女孩立刻點頭微笑上前和大家握了握手。

  “依然如故啊!”往酒店里走的時候,燕青和阿毛走在前面,他對阿毛打趣說。

  “本性難改了。”阿毛嘿嘿笑著附在燕青耳邊說。“那女孩的腿不錯吧?”燕青笑著輕輕點頭,“讓我想起了兔子。”他對阿毛說。“看來你的兔子情結還是很濃。”

  “有些東西也許是一輩子也忘不掉的。”阿毛手使勁薅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故作痛苦狀說。燕青只是呵呵笑。丹在後面不知道他們說什麼,緊走幾步跟上了上來,阿毛立即閉了嘴。

  這是一家以經營海鮮為主的酒店,生意很好。大廳里坐滿了人,中間有一個不大的舞台,上面有幾位樂手正在彈奏輕搖滾樂,貝司手抖擺著魚干樣的身材,而面孔掩藏在長發里的鋼琴手伏在鋼琴後面,頭顱隨著音樂節奏起伏搖晃,如同一支搖曳多姿的拖把。四周是一人高的玻璃魚缸,水族館一般,里面游動著各種各樣古怪絢麗的海魚。不時有大腹便便的食客在侍應生的引導下站在魚缸邊,躊躇滿志地向侍應生指點著自己相中的食物。

  大家在大廳靠窗的僻靜處落了座,阿毛與小鄭起身去點菜,丹和陳璐說著什麼,不時和燕青對視一眼。燕青微笑,丹也微笑。搖滾樂終于停止,上來一位三十多歲的鋼琴師,彈奏的居然是燕青熟悉的肖邦即興曲之升C小調作品66號,隨著悠揚的樂曲響起,大廳里的喧嘩之聲如潮水般漸漸退去。

  鋼琴師一連彈了幾首肖邦的鋼琴曲,當小夜曲娓娓動聽的旋律如漣漪般蕩漾起的時候,侍應生終于開始上菜了,海鮮的味道不錯,阿毛一邊為丹和陳璐夾菜一邊問燕青:“南京的那女孩現在怎麼樣了?”

  “還好。”燕青低聲說。說完一抬頭看到幾個人正看著自己,毫無疑問是等待著自己繼續,他們其實都很在意。于是只好又說:“她正好要去美國,我是在機場上見到她的。”

  “啊?為什麼?她要出國?”丹放下酒杯問,杯子放得有些急,聲音很響。

  “是出國動手術。”燕青看了丹一眼說。“她有個姑姑在美國,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可以幫她。”

  “沒什麼危險吧?為什麼跑那麼遠去手術?國內不行?”阿毛擔心的問。

  “應該不會。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燕青語氣很輕松,心卻一沉。“至于去國外是因為有親人照顧,再就是花容以前結識了一位來華的美國著名外科手術專家,這也是在機場上我才知道的。”過了一會他慢慢說。

  “哦……她什麼時候回來?”丹又慢慢端起了酒杯問。

  “說不准,應該很快。”

  “等她回來你一定要通知我。我要奢侈地為你們慶祝!”阿毛笑笑說。“說起來這女孩也是夠可憐的。去那麼遠的地方手術,還沒人陪著。”說完他輕輕拍了一下燕青的肩。“是不是?”

  燕青沒吭聲,他感到心里有些發悶。于是茬開話題說:“你猜我在南京遇見了誰?”

  “誰?”阿毛點上一支香煙,熄滅打火機問。

  “是楊松。”

  “這麼巧?”不等阿毛說話,丹詫異地問。

  “他本來也是去見花容的。”燕青說。“十分的巧合。”

  “他沒再和你下棋吧?”阿毛呵呵笑著說。“上次把他殺得措手不及,你走後他連連說你下得好,說什麼行棋堂堂正正沒有漏洞呢。”

  “下了,不過沒下完。”燕青將自己桌邊的煙缸放到阿毛身旁說。“他急著趕飛機。”

  “他讓子了麼?形勢如何?”小鄭問,他懂一點圍棋。

  “沒讓子,形勢嘛,估計他不好贏。”燕青笑了笑說,微微有些得意。“他邀請我以後有機會去歐洲,說可以和他聯手開拓圍棋事業,現在那里的韓國棋手越來越多,競爭激烈,他感覺有些應付不來了。”

  “也不錯嘛!”阿毛說。“在歐洲,楊松是圍棋這個行當里是最成功的,而且現在已經有了一定的資金實力,你能干自己喜歡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歐洲絕對沒有國內想象的好混。”丹看了一眼阿毛,然後對燕青說。“要是從事業或者經濟方面考慮完全沒必要。現在就很好。”

  “是。”燕青點點頭說。“不僅僅是經濟或者事業的問題,關鍵是圍棋對我來說,只能作為一種業余愛好。”

  “為什麼?”阿毛不解的問。“既然你下得這麼好!楊松都贏不了你。”

  “不好說。”燕青笑笑說。“或者對我來說,生活就是一幅畫,而圍棋就是畫里面的空白。”他稍一停頓,然後又對阿毛說:“正如你對詩歌之愛。”

  一陣沉默。小夜曲流水般滑到低音部分,如泣如訴,恰如丹星眸一閃,稍縱即逝,讓人憑生黯然。

  看到氣氛有些沉悶,陳璐嫣然一笑,她先和丹干了一杯酒,然後又端起酒杯和燕青碰了一下親切說:“來,大哥,為健康干杯!”說完一大杯干紅一氣喝了下去,從來不怎麼喝酒的燕青默默端起了酒杯,也一氣喝了下去。“行啊!哥們!感情你是重色輕友!”阿毛目瞪口呆說。“來,咱兄弟倆也干一杯!為健康和事業!”他邊示意旁邊的服務員過來給燕青倒酒邊說。“當然,還有愛情。”

  那一夜,燕青喝得酩酊大醉。半夜里他口渴得厲害,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自家的床上。是阿毛和小鄭送自己回來的吧?他想。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大保溫杯,燕青打開喝了一口,居然是熬好的米湯,還很熱。于是盤腿坐在床上捧著杯子慢慢喝,他記得自己以前和丹說過,醉了的時候只有喝米湯才能解酒。丹來過?想著想著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趕緊放下杯子去了衛生間,一陣嘔吐過後,渾身才慢慢輕松起來。

  沖過淋浴,燕青換上一身寬松的睡衣坐在茶幾邊的沙發上慢慢喝著米湯。窗外月明星稀,隱約中不時傳來鄰居家的信鴿睡夢中的咕咕叫聲。燕青心中一動,他突然想起衣服里的那封花容寫給自己信,今天辦公室里人來人去他一直沒有機會打開,他手忙腳亂的從衣架上的衣服里將信掏了出來,打開落地燈,重新坐在沙發上輕輕將信封打開。信在信封里卷成了桶狀,展開後竟沒有一絲折痕。女孩的字清秀雋永,略微有些向右傾斜,如微風中萋萋青草,搖曳清新,燕青恍然進入了一種音樂般的氛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4:16

53

  信是這樣寫的:

  燕青你好!

  現在是凌晨三點,窗外寂靜無聲。

  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經常我會在這個時候醒來,然後就再也不能入睡,偶爾,我會上網下一盤棋,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躺著想一些快樂的事情等待著天亮。還有的時候,我會感到孤單,有一種憂傷從心靈深處霧一般彌漫開,令人窒息。黑夜里我希望有個人能陪伴我,我不怕死亡,但卻不能忍受寂寞和孤獨,于是,花榮便出現了,他是一個優雅溫柔的人,他靜靜傾聽我的訴說,目光溫柔沉靜,面龐親切又模糊,看著他,有如凝視一朵隔世之花,在旋轉中悠然綻放。

  我經常會向他說一些快樂有趣的事情。 比如去年夏天,我經常會被一個在報社門前行乞的小男孩所糾纏,那個小剪徑客一看見我就如猴子一樣抱住人家的腿,讓人動不了身,有時每天要被他勒索多次,害得我每次出門總忘不了口袋里叮叮當當裝上幾枚硬幣。

  那個小男孩看上去最多也就五、六歲,一只眼睛又圓又亮,另一只眼睛卻又細又長,再加上圓圓的腦殼和亂蓬蓬的頭發,真象是一只懶洋洋的貓頭鷹,一副可憐又滑稽的樣子。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心疼得不行,一沖動給了他張老人頭,可麻煩也就此開始,從那以後,這小貓頭鷹簡直把我當成了可口的田鼠,剛開始那幾天每天施舍一次就可以,可後來,他可能受了站在不遠處的、似乎是孩子母親的女人的慫恿,連下班的時候也不放過我,那小可憐也不說別的,只是一邊抱住人家的腿,一邊伸著髒兮兮的小手說:姐、姐……喊得人心軟軟地,真是沒辦法。

  有一段時間,那小男孩是我和花榮在深夜里經常談起的話題,我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學著小男孩的賴皮樣對花榮說:可憐可憐吧,哥,可憐可憐吧,哥……每次都會讓他十分開心。

  可是現在,花榮已離開了我。那一夜,在他用盡全力與你一同戰勝了樓聰之後,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悄然消失,再無蹤影。所以,現在我只能向你訴說,你要傾聽,你也會喜歡聽。因為,我會和你說很多有趣的事情;因為,很多很多說不清或者本來就不需要說的原因。

  那天,我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你酣睡的樣子真象是月光下一只仰睡在荷葉上的青蛙,四肢肆無忌憚伸展著。我輕輕將你的胳膊從我身上拿開,過不了一會你又賴皮地放過來,只有這時候,我才會把你和那個輸了棋之後滿臉漲紅、有些霸道的小破孩聯系在一起——那個小時候的你啊。

  是的,我想你可能早已有所感覺,只是不能肯定----我就是那個和你下棋的小女孩;那個戴著描繪著花仙子圖案的發夾、讓你遠離了棋士夢想的小女孩。現在,你我在茫茫人海里重新相聚。

  那天我要走的時候,你睡得很熟,你的臉上掛著淡淡笑容,微翹的嘴角上甚至孩子般汪著一滴口水,我用食指輕輕幫你拭去,很甜。你知道麼,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外婆,想起外婆在宜興鄉下小小的農家庭院,想起庭院下那棵粗壯的梧桐樹和梧桐樹上掛著的那只滴口水的鴨子。

  小時候,我跟著外婆在鄉下生活過幾年,記憶中,外婆是一個慈愛又睿智的老人,她是那麼疼愛我。有時候我和小伙伴們在田野里只顧玩耍回家晚了,黃昏的時候,外婆便站在村口喊:“容兒哎……回家哎……” 現在,我閉上眼睛依舊能聽到外婆的呼喚,悠長、親切。 “容兒哎……回家哎……”

  對了,還是和你說說外婆的鴨子吧。外婆養了很多鴨子,有一次,外婆做了一鍋鮮美的黃顙魚湯,吃魚的時候,不小心一根魚刺卡在了我的喉嚨里,黃顙魚的魚刺又粗又硬,疼得我大聲地哭,可一哭那魚刺在喉嚨里刺得更深,更疼。看到我干嘔不止。外婆馬上就明白了是什麼回事,她一邊安慰我不讓我亂動,一邊抓了一只正在院子里吃食的鴨子,將鴨子的兩腿用麻繩栓好了到吊在院子里的梧桐樹枝上,然後在快要碰到地的鴨子嘴下面放了一只大瓷碗,開始的時候,鴨子還嘎嘎亂叫著撲棱,但它慢慢就沒有了力氣,垂著脖子身子象梧桐樹枝一般隨著微風輕輕搖晃著,硬邦邦的嘴巴風鈴般叮叮當當敲打著碗沿,過了一會,它的嘴里開始一滴一滴流出口水,等口水流了有一碗底的時候,外婆勸著我分三口慢慢咽了下去。奇跡般,等第三口鴨子的口水咽下後,我喉嚨里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了,是不是很好玩?

  外婆是第一個離開我的親人,她離開後,我被媽媽接到南京。再後來,媽媽和爸爸先後離開了我,我跟著姑姑生活。童年的深夜,孤獨、悲哀和恐懼。那時我想自己如果是個男孩多好啊,那樣我什麼也不怕!有時又想如果我有個哥該多好啊,他會保護我,當我在深夜里哭泣的時候,他會安慰我,幫我拭去眼淚……花榮就是這時候出現的,我不能肯定他僅僅是我心里虛擬的人,因為,他是那樣真實,有時我甚至分不清我到底是誰,特別是當死亡的氣息咫尺可及的時候,我感到花榮與我是一個人,或許,只有兩個人緊緊擁抱的時候,才會無懼一切。

  可是,現在花榮真的徹底離開了我。那一夜,與你一同戰勝了樓聰之後,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疲憊,半夜里我喘不過氣來,我以為那次自己真的不行了,那時我想得只有你,我在大聲呼喚你的名字,我向祈求上天再讓我看你一次。你知道麼,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認為花榮是不會消失的,他會一直陪伴著我,陪伴著我走向生命的彼岸,他不會象外婆和父母那樣忍心先我而去,因為花榮只能生活在我虛擬的想象里,因為我們本是一對形影相隨的人。可是,現在他真的消失了,象散去的朝云晨霧,了無痕跡,雖然他曾經是那麼真實。或許該去的總會去,該來的總會來。

  現在,因為你,我重新感受到了恐懼,因為你,死亡的意義不再象原先那樣,是一種完美,而變成了致命的缺憾。所以為了你,我需要重新選擇,僅僅是為了你。

  也許,生命在最燦爛的時候如櫻花般驟然凋落也是是一種深愛。我不知道,我不想讓自己變成一種傷害,對你的傷害。可是現在我已身不由己。

  天快要亮了。我想告訴你,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到美國去探望我的姑姑。假如那里能讓我更好的生活,或許我就不再回來。假如我能回來,一定會去北京找你,陪你一輩子!因為出國需要一筆費用,南京的房子我已經賣了,我收拾了一些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給你郵寄去,希望你也能喜歡。

  那天我站在你家的門口,真不想離開你,看著你熟睡的面容,心里不禁感到一陣痛,我想再過去輕輕吻你,又怕驚醒了你。我掂起腳尖,在你門後面的穿衣鏡上留下一個吻,我吻得高高的,我怕你不小心擦了去……

  好好生活

  希望你一生快樂的花容

  信紙上滴滿了淚痕,燕青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花容的。又過了一會,他慢慢站起來,他走到門廳,打開燈,仔細的尋找女孩留下的印痕,果然,在穿衣鏡的上部有一個模糊的唇印,或許是女孩踮著腳尖的緣故,唇印的上半部已看不清楚,能看到的一半象是一條在銀色的海洋里漂泊的小船,燕青用手指輕輕在小船的周圍撫摩著。仿佛要引導著那船兒前行。

  窗外,開始傳來鳥鳴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5:58

54

  

  丹有一條比貓大不了多少的博美犬,叫丑丑。丑丑樣子很滑稽,卻一點也不丑,它的吻部很長象狐狸,尾巴蓬松象松鼠,棕紅色的皮毛閃爍著光澤,紐扣般大小的眼睛又圓又亮,看上去更象是個稚氣十足的嬰兒。這小東西唯一的缺陷就是不知道什麼是恐懼,那天燕青和小鄭一走進丹的家門,它從客廳里歪歪扭扭跑過來,站在門口側著腦袋對他們好奇地打量了一會,然後就冷不丁狂叫起來,把燕青和小鄭嚇得夠戧,差點把手里拎著的水果拋到地上。

  “這哪里是狗叫?!”小鄭走進客廳後對丹心有余悸說。“簡直象放炮!真是狗不可貌相。”說著他回頭又看了那小東西一眼,樣子誇張地長籲了一口氣。

  “丑丑善于一鳴驚人。”看到他們狼狽的樣子,丹樂不可支說。“簡直是某些人的翻版。” 燕青聽了一楞,呵呵一笑沒接茬。

  雖然是冬天,天氣並不太冷,早上卻突然飄起了雪花,雪下得時間不長,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丹卻為此很高興,早上剛上班不久她就跑到燕青的辦公室說下雪了,該我請客了,仿佛中了頭彩一般。一進入冬天,丹就對燕青和小鄭許諾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她要請他們到家里做客。雖然這陣來去匆匆的落雪實在算不上是一場真正的初雪。

  丹正在做飯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是陳璐。”她用手掩住話筒對站在旁邊幫忙的燕青微微一笑說。“就是上次阿毛帶來的那個女孩。”

  “你還是到我家里來吧,我正在做飯,今天我請客。”過了一會丹在電話里對陳璐說。“一點也不冒昧,都是你認識的人……對……好,等你啊。”放下電話丹對燕青說:“又多一口,看來要多做兩個菜。”

  聽丹說起後,燕青現在才知道陳璐其實並不是阿毛的女朋友,她剛進入查理的公司不久,在營銷部工作。上次她通過阿毛介紹認識了丹以後,已經聯系了幾單業務,今天想請丹出去吃飯。“這女孩很聰明。”丹邊忙活著邊說。“和你那個叫阿毛的哥們是一個類型的,很會纏人。”

  “阿毛纏過你?”燕青好奇的問,心里竟然感覺有些古怪。

  “哈,具體情況無可奉告。”丹用曖昧的口氣笑著說。“也就你吧!太不把別人當會事。而我呢,可能我上輩子欠你的。”說完她邊將湯倒進瓷碗里邊自言自語說:“這世界就是奇妙,你欠我,我欠你,是一個連環套。”

  陳璐進門的時候,外面正刮著風。看到陳璐身上未融盡的雪花,丹興奮的問:“外面又開始下雪了?”“是啊,比早上下得的大多了!”陳璐抖落身上的雪花抬頭對站在門口的燕青和小鄭笑了笑,面頰上的酒窩時隱時顯,十分的嫵媚。小鄭殷勤的上前接過她脫下的外套和拎著的禮物,這時候丑丑又突然狂哮起來,嚇得陳璐花容失色,她顧不得矜持,縮縮著身子大聲尖叫,叫聲比丑丑還要響,人聲狗吠攪成一片,弄得大家一陣手忙腳亂。

  不過,那天晚飯的氣氛真是不錯。陳璐是個很能說笑的女孩,接連說了幾個無傷大雅的笑話把大家逗得很開心,她和丹的酒量都不小,兩個人不時干杯,而小鄭和燕青一樣,酒量不行,但他終究沒能抵禦住陳璐的言語誘惑,不一會就被勸著喝了幾杯,話也不由多了起來。丑丑和大家很快就熟絡了,它在桌子下面興奮的跑來跑去。丹過上一會就跑到涼台上去看看,然後回來對燕青大驚小怪的說:“又下大了!現在雪花比梧桐葉子還大!”燕青笑了笑,依舊坐著不動身。或許是因為今年還刮了很長時間的沙塵暴,北京的秋天十分干燥,使人們比往年更渴望冬天下雪,越大越好。

  大家喝完一瓶烈性白酒後,小鄭死活不再喝了,丹和陳璐似乎不過癮,又喝了一些葡萄酒,慢慢都有了一些醉意。小鄭陪著陳璐逗弄了一會丑丑後,非要鬧著上網下圍棋,他本來就會下,只是水平不高。上次看到燕青和楊松下棋後,熱情突然高漲了起來,沒事就纏著燕青指導一盤,棋力大長,燕青估摸著現在他大概有業余二段的水平。

  與燕青住的地方比起來,丹的房子寬敞多了,她住著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甚至專門布置了一間不錯的書房,四周點綴了很多燕青叫不上名字的、大概是些薰衣草一類西方人喜歡的植物。只有客廳里的那盆綠蓬蓬的鳳尾蕨是燕青既熟悉又喜歡的。小鄭開始在丹的電腦上下棋,“借用一下你的ID。”他下載安裝好明月網對局軟件後對燕青說。

  “你自己注冊一個吧,我的ID從來不借人的。”燕青呵呵笑著說。“叫‘專殺小迪’好了,一定會有很多高手主動找上來和你下。”

  果然,小鄭用“專殺小迪”的ID登陸後,很快就有個7D棋手答應了他的對局申請,他興奮的在書房里大呼小叫。陳璐顯然喝多了,剛開始她趴在小鄭旁邊的電腦桌上看熱鬧,還不時抬頭問:“誰的棋好?贏了吧?”但沒堅持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丹和小鄭過去把她扶到了床上。

  客廳里安靜下來。

  窗外,雪越下越大,遠處的城市的燈光在風雪中恍惚迷蒙。丹給燕青泡上一杯咖啡,打開音響後坐在他的旁邊,悠揚的音樂聲響起,竟然是莎拉·布萊曼與盲人歌手安德烈·波切利演唱的《告別的時刻》。

  “我早就決定了。”過了一會,丹突然幽幽說。“當北京下完第一雪,我就離開這個國家,回英國去。”

  “為什麼?”燕青扭頭子吃驚看著丹說。“你現在很好。”

  “不為什麼。”不知什麼時候,丹的眼里悄悄噙了淚。“或許,你說得對,我是一只候鳥。注定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

  “已經決定了?”燕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丹,更不知道安慰自己,他伸手輕輕握了握丹的手,冰涼。丹輕輕點點頭。一種傷感之情讓燕青不能自己。“好好保重。”他不能挽留,也無法挽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起身走到涼台上,打開涼台的玻璃窗,一股冰涼的風裹脅著雪花纏繞在他的臉上。

  丑丑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它親熱地抱著燕青的一條腿,很長時間都不松開。看著它的樣子,燕青突然想起了花容信里說過的那個乞討的小孩子,他悄悄從褲兜里摸著一個硬幣,輕輕向玄關的方向拋去,丑丑立即跟了過去。音樂漸漸進入輝煌的結尾,英文的歌詞大意燕青依稀懂得:

  我夢見地平線

  而話語舍棄了我

  我當然知道

  你是和我在一起的

  你---我的月亮,你和我在一起

  我的太陽,你就在此與我相隨

  與我、與我、與我----------

  是該告別的時刻了

  那些我從未看過

  從未和你一起體驗的地方

  現在我就將看到和體驗

  我將與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我將與你一起再讓它們通行

  我將與你同航 …………

  那天,燕青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丑丑。只有跟著你,我才放心……丹說。好好待它……丹說。替我向花容問好……丹說。他不能拒絕丑丑,正如他無法挽留丹。

  站在樓下,燕青抬頭看到丹開正著窗子看著她,丑丑在紙箱里汪汪叫,雪在紛紛下,丹將音樂開得很大,穿過雪幕,隔著很遠飄過來,是莎拉·布萊曼用那天使一般的歌喉唱的《阿根廷,別為我哭泣》,無比的傷感、淒楚……燕青禁不住流淚了,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知道。他的心里一片空白,只聽到莎拉·布萊曼的歌聲在空中飄蕩:

  那並不容易

  你會感到奇怪

  當我努力說明自己的感受

  說我仍然需要你的愛

  在我所做一切之後

  你不願相信我的話

  你認定我是哪個

  你從前認識的女孩

  雖然她的打扮無可挑剔

  卻與你格格不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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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誕節的時候,燕青收到了一張賀卡,是丹從英國寄來的。里面還附著一張照片,北京的天晴朗著,倫敦的雪卻仍在紛紛下,女孩的身後是著名的大本鍾,欣長的身材和燦爛的笑容。打開賀卡不久,丑丑突然汪汪叫起來,它似乎是聞到了遙遠的地方帶來的女孩氣息。燕青看著,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過了春節,燕青發了年薪後買了一輛新車,是很普通的桑塔娜白色的手動排擋車。下班的時候,他開著車飛快地跑在城郊的大道上,不斷變化著檔位,看著兩邊剛發出嫩葉的行道樹刷刷掠過眼簾,然後聽一首節奏明快的吉他樂,時間便象流水一樣淌過了。

  春天的早晨,燕青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

  “你是燕青?”電話里一個中年男人操著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說。燕青微微有些吃驚,現實里沒人知道燕青這個網名,除了花容。難道?他的心加速跳起來。

  “你是誰?”他深吸一口氣,一邊在電話里平靜的問,一邊飛快地在心里回想,還會有誰知道呢?“你找的是哪個燕青?”

  “當然是水滸兄弟會的浪子燕青了!”電話那頭的中年男子爽朗笑著說。“我是宋江。”

  一陣沉默。燕青感到釋然又失望,某種東西剛剛繃緊,一下子又松開了。

  “我是燕青。”燕青輕聲說,辦公室里站著一位新來的年輕職員,似乎有什麼事情。燕青向她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話筒,女孩會意的轉身離開,悄悄關了門。“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他重新將話筒靠近耳邊好奇地問。“是誰告訴你的?大哥。”

  “哈!果然是你!”宋江親熱地說。“昨天,我在網上無意中看一個叫‘專殺小迪’的人和別人邊下棋邊聊天,他說燕青很可能就是他的公司里的同事,我就趕緊向他打聽你的聯系方式,一開始他不說,知道我是水滸兄弟會的人以後才告訴我的,他說你也是水滸兄弟會的,雖然他不知道你在會里的網名,但依你的棋力,他判斷你應該就是水滸會里的第一高手燕青。我也是將信將疑,今天忍不住打電話問問,難道真的是你?”

  是小鄭。燕青笑了笑。這家伙還真是有心,記得很久以前很隨便對他說起自己加入過水滸兄弟會,那時小鄭還不怎麼下棋,不象現在這樣癡迷。看來他一直記著。“是我。上次和小迪對局的時候我們在網上密談過。”

  “那就不會錯了!”宋江興奮地肯定說。“記得那天你向我問起過花榮,對了,你有她的消息麼?現在幫會內有很多朋友打聽她,還有你。都納悶你倆怎麼說消失就消失了?!”

  “我也沒有花容的消息。”燕青小心控制著,還是感到心情漸漸沉重,他閉上眼睛慢慢說。半年多了,花容如果順利早該回來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燕青都要向南京的白總編打聽女孩的消息,可是卻一點音信也沒有,大家誰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依稀里燕青記得很久以前作為花榮的花容曾經說過:一切都會成為過去……

  “我想她總會出現的,或許她現在象我一樣正忙碌著吧。”過了一會,他對宋江說。

  “希望能盡快聯系上她,我想在五一節隆重搞一次水滸兄弟會大聚會,你是我們兄弟會的第一高手,花榮是幫主,都是幫里的靈魂人物啊,你們不到聚會還有什麼意義?!”宋江在電話里用誇張的語氣說。“幸好我及時聯系上了你,一定想法找到花榮啊!我已經給你和花榮發了電子郵件,注意接受!”

  那天燕青和宋江在電話里聊了很久,兩人雖然年齡有差距,但卻一點也沒有感到什麼隔閡。這或許是因為宋江有一顆年輕熱情的心。通過談話燕青知道,宋江的制藥公司自從年前開始生產一種治皮膚病的新藥後,生意很火,最近公司又開始籌備著香港上市,現在宋江的身價早已過億,他辭去了總經理的職務,只在公司里任董事長,新聘任的總經理是一位曾在國外著名公司任高管的博士,除了定期召開的董事會以外,他一般不再過問公司的事情,所以最近十分的悠閑自在,便醞釀著搞次棋友聚會,順便請幾位職業高手到場,一是可以壯水滸會的聲威,再就是可以接機利用媒體為公司做廣告宣傳,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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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節前夕,燕青果然收到了宋江通過電子郵件發來的邀請。電子文本的邀請書做得十分精致,里面還特別說明了除了來回車費自己支付以外,聚會兩日期間的吃住免費。信箋里還附著兩個WORD文檔,一份是被邀請的棋友名單,里面幾乎涵蓋了所有水滸棋友會好手,除了在冊的水滸一百單八將以外,還有不少後入會的新人,這些人是燕青不熟悉的。另外一份文檔是為防止有冒名的人參加聚會,特地為每位棋手的編制的口令,燕青的口令是:專搞李師師。他看了不禁會心一笑。

  李師師是宋代的名妓。她天生麗質,風情萬種,才藝雙絕,圍棋也下得不錯。宋代詞人秦觀有詩:“看遍穎川花,不如師師好。”說的就是李師師。不過,在《水滸傳》里李師師有名是因為她是宋徽宗的情婦。梁山泊的老大宋江後來為了招安,就是利用了李師師和宋徽宗這層曖昧關系,通過風流倜儻的浪子燕青巧施美男計,賣通門路實現了招安。所以,雖然燕青在梁山好漢里排名第三十六位,為天罡星里最後一位,但最終卻為梁山泊立了頭功,這多虧了李師師之助。更為巧合的是,現在世界職業棋壇上有個叫“李世石”的韓國少年風頭正盛,號稱“不敗少年” 不但在韓國國內連勝石佛李昌鎬等頂級好手,在國外與中日國手對局更是所向披靡,幾無敗績!讓網上的中國業余棋手又恨又怕但卻無可奈何!所以,這個口令一語雙關,端是有趣。

  五一節放假的前一天,燕青在公司里忙碌完手頭的工作正准備回家,小鄭推門走了進來。有個日本客人找你,他頭一歪看著門外對燕青示意說。日本人?燕青一愣,難道是島田?還沒等他說什麼,小鄭已經閃身笑著將來客請了進來。來人頭發微卷,穿著一件淺色西服,看上去風度翩翩,果然是島田!

  早在去年秋天,燕青和小鄭在日本博多的時候,燕青就聯系過島田,由于他沒記清島田父親那家株式會社的准確名稱,充當導游的那個日本女孩好不容易才找到公司的電話號碼,聯系上之後才知道,島田正在他父親的公司就職,不過十分的不巧,前幾天他剛剛被委派到馬來西亞籌建一個體育用品工廠,已經離開了日本。燕青掃興中只得作罷。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里的?島田坐下後燕青好奇的問。是我向雨打聽的。島田呷了一口剛泡好的紅茶後不無得意說。開始她也不清楚,後來聯系了幾個同學後才知道你一直在這家公司工作。燕青笑著點了點頭。雨是大學時生物系的一個女孩,很喜歡運動,曾經和島田一起跟燕青學過太極拳,現正在日本深造。聽說你做得很不錯,島田打量著燕青的辦公室說。是不是升職了?燕青手在空中隨便一揮,笑了笑。

  那天晚上燕青請島田去了家香港人經營的粵菜館吃飯,上大學的時候他就知道島田喜歡口味清淡的粵菜,吃完飯他們又去了附近一家茶社,點了那里最好的凍頂烏龍茶,兩個人喝著茶一直開心地談到深夜。燕青說了島田走後他和黃楓下棋的事情,還談到了樓聰和小笛,最後又說起了花容。島田聽得目瞪口呆。那個女孩現在怎麼樣了?島田關心地問。燕青微微一笑,心里卻控制不住的驟然沉重。有時候,當事情超出自己的能力後,人能做的或許只有等待。不是麻木,而是無奈,或許還有悲哀。一切平安。他轉動著手中的聞香杯輕聲說。象是告白又象是祈禱。島田默然無語,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島田現還在馬來西亞經營那家工廠,此外他還兼任著日本一個基金組織下設的亞太文化交流中心的理事,這次來中國島田就是以這個交流中心理事的名義參加在北京舉辦的武術觀摩大會。離開中國後,他對太極拳越來越癡迷,後來又連續拜了幾位在日本教拳的中國師傅,功夫大有長進。午夜里兩個人快要離開的是時候,島田委婉的提出想見見燕青的師傅,他不止一次聽燕青談起過自己的師傅,十分的仰慕。燕青聽了島田的要求後暗暗叫苦。他吃不准師父會不會因為他把拳術傳給日本人生氣,也不知道師父會不會見島田,雖然平素里他感到師父是不保守的。更糟糕的是他早就打算好了去深圳參加水滸棋友會的聚會,聚會是5月3日和4日兩天,明天開車走高速正好兩天左右趕到。現在陪島田見師父要回家繞路,時間來不及。7號怎麼樣?他想了想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島田,這個朋友是不能拒絕的,但聚會是一定要參加的,因為也許花容會出現。

  我後天就要坐飛機回日本,來不及就算了,以後總還會有機會的。隔著桌子島田習慣性的對燕青微一鞠躬說,現在就夠麻煩你了。燕青看著心里有些難受,又不知道說什麼好。要不明天@早我們動身去看我師父,開車大概需要一天,明天晚上到,後天早上上山,不過恐怕我不能陪你很長時間,我有個重要的約會需要趕往深圳。過了好一會,燕青想了想後說。最初他打算開車去深圳,在旅途中感受孤獨是燕青一直向往的,現在恐怕只能到了千螢山之後再想法趕往省城坐飛機了。或許不會耽誤聚會。他想。哦?島田有些意外的抬頭看了燕青一眼,他了解燕青。不會耽誤你的約會吧?不會。燕青微笑說。不過,或許你只能匆匆見我師父一面,而且我吃不准他能否指導你,你知道…… 我明白。島田立刻會心的說。我只是想見一面,如果有機緣,以後我會再來正式拜會,有時看一眼就會領悟很多東西,就象圍棋里的一瞥千手嘛。燕青笑著點頭表示贊同。一瞥千手,是啊,真正的領悟和感動是不需要時間的。他在心里暗暗感慨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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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燕青開著那輛普桑和島田行駛在北京的街道上。昨天離開茶社的時候已是午夜,島田沒回賓館直接去了燕青的住處,兩人又聊了很久後才睡下,連日奔波加上沒休息好,他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燕青卻很精神,他邊開車邊不時轉身看一眼後車座上的丑丑,本來他打算這幾天請小鄭幫忙照看它的,由于島田的突然造訪打亂了計劃,匆忙中只好帶它一起上路。或許從未坐過汽車的緣故,小家伙一上車膽子就突然變小,一動不動縮縮在後車座上嗚咽著。燕青不時回頭伸手輕輕摸摸它毛茸茸的圓腦殼,很舒服。

  “那個女孩的笑聲很特別。”汽車駛進通往燕青家鄉的高速公路時島田似乎清醒過來,他突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這是他慣有的說話方式,突兀、曖昧。

  “哦?”燕青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將正用著的電動剃須刀關上放在擋位器旁邊的空閑位置上,微微一笑靜等島田的下文。

  “我是在馬來西亞認識她的。”沉默了一會後島田慢慢說。“當時我應邀參加日本駐馬來西亞大使館舉行的酒宴。酒宴上播放著優美的音樂,當一曲終了,另一曲還未開始的短暫間歇里我突然聽到從大廳的邊緣處傳來一陣女孩的笑聲。那是一種我從未聽到過的笑聲,始而清脆,繼而低沉,變換處圓潤無痕,仿佛薩克斯吹奏出的美妙旋律,清純又性感。”說完他摘下眼鏡輕輕擦拭著。

  “然後呢?”見島田久久不語,燕青等了一會忍不住問。

  “然後我就循著笑聲認識了那個女孩,一個來自挪威的女孩。”

  “很漂亮?”

  “是。與她身旁的一群皮膚黝黑的馬來人相比,她的皮膚白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猶如黑夜里的一道閃電。”

  “你被那閃電擊中了吧?”燕青扭頭看著島田笑著說。

  “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島田笑著說。

  “她是你現在的女朋友?”燕青猜測著問。

  “是,也許會是我的未婚妻。”

  “真不錯!”燕青伸手拍了拍島田的肩膀。兩人相視一笑。

  雖然燕青不是健談的人,但是和島田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話題的引導者。象今天這樣島田主動說起自己的事情,是原先從未有過的,燕青多少有些吃驚。不過很快,燕青就明白了,島田說起這些並不僅僅是與他一起分享幸福,還是一種交換。這是島田慣有的交往方式,當他想從別人那里得到什麼的時候,總是先巧妙的給予對方,然後等待回應,有些象圍棋里的試應手。

  憑棋手的直覺,島田知道燕青的這次重要約會肯定和那個叫花容的女孩有關,但燕青昨天說得很模糊,他很好奇,想知道得更多。島田的心思燕青自然很快就明白了,他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沉默。島田等了一會,見燕青並不答話,便不再說什麼。

  中午的時候,兩人在服務站簡單吃了一些東西。上路後島田躺在後車座上很快熟睡過去。

  汽車翻過一道山梁後,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燕青接連接了幾個電話。最初是小鄭,早上他按照約定去燕青那里接丑丑,等了一上午也沒見到燕青。其間小鄭給燕青打過幾次電話,可能是燕青在山區的高速公路上手機信號不好,一直沒接通。和小鄭剛說完,遠在英國正在休假的公司老板又給燕青打來電話,他的口氣有些沉悶,燕青開始有些愕然,過了一會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原來公司剛剛接到重慶分公司的消息,公司在重慶附近正在施工的一座球場因為挖掘到一處規模很大的古代遺跡被迫停工,當地文物部門正在進行整理鑒定,初步判斷是史前遺跡,似乎與三星堆等古蜀文化同一時代。雖然遺跡的發現令考古界極為興奮,但這卻是房地產開發商最不願意遇到的事情,對燕青的老板來說更是如此,他正迫切的想在中國干出成績,然後借機調回英國總部與家人團聚,現在看來只能等待了。汽車緩緩駛入了高速公路出站口,燕青一邊與他說話一邊將繳費卡遞給旁邊收費的女孩---- 一個短發、眼睛圓圓象貓一樣的女孩,她似乎對車里的丑丑很感興趣,全然不顧燕青注視的目光,趴在檢票窗口盯著丑丑看了好一會才給他放行。

  你休假回來後就著手准備修改設計吧,估計那片靠人工湖的地皮是保不住了。經理歎了一口氣說。我現在只求球場能正常開工,不然今年的投資計劃泡湯不說,公司在這塊土地上的薛諵J也很難尋求補償。

  汽車駛出收費站開進一條路面狹窄崎嶇的盤山路,這條路春節回家的時候燕青曾經走過一次,經常有車翻到山溝里,很危險。他緩緩將車停在路邊一塊平整的高地上,一邊在電話上安慰著公司經理一邊看著窗外的風景。電話足足打了近一個小時,通話結束後手機電量幾乎耗盡。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合上了手機外蓋。後坐上島田還在睡著,燕青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將丑丑抱在懷里,輕輕打開車門走下了車。

  遠處的山坡上,青翠的綠色被層層疊疊的梯田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半圓,輕柔的風不時帶來陣陣青草特有的苦澀清涼氣息,燕青深吸了一口氣,頭腦瞬時清醒了許多。丑丑似乎在車里給憋壞了,它掙著身子從燕青懷里跳了下來,一溜煙消失在不遠處的灌木叢里。

  燕青呆呆站著,他感到這個地方陌生又親切,不知過了多久,一種恍惚遙遠、難以言喻的情愫悄然而生,仿佛深夜里半睡半醒之間看到窗外明亮的星……突然間他想起了昨夜的夢,他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廣場上,廣場上飛旋著一群白鴿,還有成群結隊的游人,他突然感到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後,轉身看到一個眼神一瞥而過,他不知道那是誰,但他肯定那是一個女孩,女孩並沒有停下,與他擦肩而過越走越遠,他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他想追趕卻挪動不了腳步,他就那麼站著,一時間淚流滿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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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悄悄開進千螢山下的小城的時候,已是午夜。除了路兩邊稀疏的街燈以外,整個小城如同停泊在大海里的航船一般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島田早已從睡夢中醒來,他身子探出車外,手扶著眼鏡打量著四周。與喧鬧繁華的都市相比,這里更象是寂靜的村莊,島田不時抬頭看一眼頭頂那片沒有被塵埃和城市的燈光汙染的燦爛星空,嘴里發出嘖嘖贊歎聲。走進家門,燕青的父母正在焦急的等待著,看到他們不禁松了口氣。進了屋,島田和燕青的父母在客廳里說了一會話,兩人匆匆吃了一點東西後倒頭睡下。

  第二天早晨兩人吃過早飯後驅車直奔千螢山。路上燕青停下車給師父買了一些水果,島田趁機用相機抓拍四周的景物。車開到前山的雷音寺後已到了盤山路的盡頭,再往上只能步行。燕青將車停在寺院旁邊,陪著島田到里面游逛。很早以前,曆經滄桑的雷音寺除了大殿還比較完整外,四周只剩下殘垣斷壁。近幾年,地方政府對寺院進行了整修,現在雖然煥然一新,卻是面目全非。幸好大殿里的佛祖塑像還是舊物,除了修補了幾處破損處,其他基本保留了原貌。

  “為什麼佛的頭上有一個凸起物?”站在大殿里,島田指著佛祖塑像轉身看著燕青疑惑問。“是不是有什麼傳說?”背對著島田的燕青淡然一笑,沒聽見的樣子手扶廊柱慢慢走向別處。

  出了寺院,看著四周郁郁蔥蔥的青山,燕青的心情漸漸好起來。他邊走邊向島田講起了這里的民間傳說,不知不覺便已來到老君祠。這個時間師父正在練劍,不喜歡被外人打擾。燕青領著島田先到大殿前和道觀里的幾個道士說了會話,看看時候差不多了才向後院走去。推開虛掩的園門,燕青看到師傅正手持龍泉凝神練劍。他稍一猶豫,剛想走上去說話,島田一伸手拉住了他。兩人相視一笑,燕青便將手中的水果放在身邊的石凳上,站在門後的柿子樹下陪著島田靜靜觀看。

  很早以前燕青聽師父說過:劍有三境。第一境猶如人在水底,步履沉重招式凝滯;第二境如人在水中,步法輕盈招式空靈;第三境是人在水面,如履薄冰凝神化氣。至于練氣入神或合神入虛的無劍之鏡,則只可意會而無法言喻了。很久沒有仔細觀看師父練劍,燕青發現他運劍凝重緩慢,全無先前記憶中的那種輕靈瀟灑,似是已臻化境。他屏息揣摩,一時間竟似有所得。

  過了好一會,師父才進入收功,這時他一般要閉目靜立一會。

  收功就象圍棋里的收官,馬虎不得。師父說。那起式呢?燕青仰著稚氣的小臉好奇問。是不是圍棋的布局?師父笑著搖了搖頭。起式是布局之前的布局,他說。布局之前的布局?燕青一片茫然。對,師父輕輕拍了拍胸脯說,這里有了感覺才可落子,練功也是一樣,里面沒感覺就是妄動,就是花拳繡腿,外不能禦敵,內不能修心養命。

  那時很多年前的事了,燕青現在突然曆曆在目。看著遠處師父靜默的身影,他內心悄悄升上一種莫名的充盈,仿佛一股熱流在身體里鼓蕩穿流。某些事情在事情發生之前便已存在。過了一會,一個念頭突然間孤零零湧上心頭。並非玄妙,亦不是悲戚,只有一片茫然。仿佛身陷雨幕,清涼和聲響清晰無比,卻目無所見。

  師父慢慢睜開了眼,他微笑著打量著燕青和島田。兩人趕忙走上前去,突然,師父一伸手,示意他們停步。兩人正疑惑中,只見老人悠悠向前踏出一步,揮劍後掠,竟又走了一招“青龍出水”,式子行到背對燕青的時候巍然不動。燕青會心一笑,他一伸手從島田拎著的水果袋掏出一個青蘋果,象棒球投手一般誇張的晃了晃胳膊,然後突然朝著師父投了出去,蘋果脫離手指的瞬間,心中略一猶豫,去勢變緩,劃出一道低矮的弧線,速度並不太快。

  那一夜的狂風,黎明時候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早上,老君祠里便地是被風吹落的核桃般大的青柿。小道士將那些落果掃落在師父住的後園門後。師父指點著燕青練了一會拳後,站在庭院的中央拔劍擺了一個“青龍出水”的式子,回頭一指那堆青柿,爽朗地笑著對燕青說,把地上的果子拋過來!燕青猶豫著朝師父輕輕拋出了一個青柿,弧線很高,青柿眼看就要落到師父身上時,師父突然回手一劍,快如閃電將其刺落。燕青驚駭又興奮,他越拋越快,師父]越刺越快,劍不落空,轉眼間青柿便落了一地。

  全憑一股靈性,師父說,別用眼睛,眼睛不如手快,手不如心快,要用心。

  眼看青蘋就要擊中師父,島田驚訝的喊出了聲。老人並不慌張,一如往日,手走下弧,劍走上弧,兩臂緩緩在身前分開接著走了一招“斜飛”,身體回轉快要面對燕青的時候,運劍驟然加速,劍尖一抖已然刺中來物。刺中後劍勢並不停頓,一松腰胯卸去來力,然後身形一顫,青蘋如同草叢里的蚱蜢一般,竟然憑空高高跳了起來。遠處,島田簡直驚呆了,燕青也微感意外。師父眼神一瞥,開心一笑中前腿滑步一收,身形猶如水銀瀉地般陡然一沉,盤步下蹲中反手又是一劍!正好拍中下墜中的青蘋,離弦之箭一般原路向燕青射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1:41

59

  燕青毫無准備,眼見青蘋飛射而來,一股涼氣閃電般從後背激射全身,本能中他左腳前踏,左手隨之下按護住腰腹襠胯,右手隨著身體側轉在胸前猶如水蛇一般呈S形掠出,電光石火中他竟然走了一招“白鶴晾翅”!並且右手一探順勢將青蘋抓在了手中!島田看著燕青呆若木雞,而燕青也控制不住渾身冷汗直冒。

  “簡直是雜技!”過了好一會島田才語無倫次的說。一時間他找不到更合適的漢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師父已經笑吟吟走了過來。“拳雖小技,理為大道。”他打量著島田說,“不是雜技可以比的。”島田連連點頭,樣子有些拘謹。

  “這是島田。”燕青暗籲了口氣,將蘋果放在石凳上對笑著師父介紹說。“我的大學同學。”

  “哦?島田?”師父目光一掃島田疑惑說,“日本人?”

  “是。”島田上前一步對他深一鞠躬說。

  “島田是專門從北京趕來看你的。”見師父似有不快。燕青趕忙笑著說。“是我最好的朋友。”師父微笑著一點頭,他將劍緩緩插入鞘中,抬頭看了燕青一眼,目光里充滿了慈愛、信任,還有一絲贊許。燕青頓時釋然,將劍從師父手里接了過來。

  三個人說笑著走到銀杏樹下的石桌旁坐下,很快有道士泡好茶端了進來,是本地自產的一種青茶,香氣很淡,但味道醇厚,且茶色澄清碧綠,十分爽心怡人。靜靜品了一會茶後,島田將給燕青的師父准備好的禮物從隨身包里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遞給老人。禮物裝在一只狹長、精致的鹿皮袋里,師父微一沉吟,抬頭看了燕青一眼,並不伸手接過。島田有些尷尬,回頭看了燕青一眼,燕青微微一笑,伸手從島田手里接過皮袋放在師父旁邊,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老人緩緩放下茶杯,慢慢解開皮帶上的袢帶,竟然是一把折扇。

  折扇是由日本發明于平安時代,最初是用檜樹薄片縫制而成,所以也稱為檜扇。後來日本的折扇通過貿易于宋代傳入中國,最初只是上層社會的奢侈品,一直到明代才有了成熟的制作工藝,並逐漸盛行。日本的折扇工藝精良,配之以名家書畫,堪稱精美的藝術品。島田送給師父的折扇更是精美,這把扇子的扇骨和扇葉是用象牙制成,上邊雕刻著精美的紋飾,金質的扇紐,扇面是一幅色彩絢麗的櫻花圖。老人仔細觀賞了一會,不禁暗自點頭稱贊,他本是平遙富家子弟,年輕時曾在北平和本家叔叔一起經營過錢莊,自是識貨之人。“這東西怕是有些年頭了吧?”他並不抬頭,微眯著眼睛仔細欣賞著手里的折扇問島田。

  “是我祖父留下來的舊物。”島田不無自豪地說。“他曾經手執這把折扇代表關西棋院戰勝過很多日本棋院的高手。”

  “哦?”師父抬頭疑惑問。“你祖父是日本圍棋國手?”

  “是。”島田面帶笑容說。“我們家本是棋士世家,可惜到了我父親這一代沒能延續下去。”

  “島田也曾經是日本的職業棋手,是有職業段位的。”燕青在旁邊插話說。

  “那你為什麼不繼承家族的遺業?”老人將折扇輕輕合上放入皮袋里,抬頭看著島田不解問。

  “說來話長,本來我是很喜歡圍棋的,做一名棋士是我的夢想。”島田說。“我們家是兄弟兩個,按照我父親最初的安排,由我學習圍棋,繼承祖父的遺業。而我哥哥則從商幫助父親管理企業,父親在戰後機遇不錯,很早就擁有了一家規模很大的公司,業務遍布亞洲和南美,沒有可靠的人幫助是不行的。”他習慣性的扶了一下眼鏡,語氣一沉又繼續說:“後來,家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哥哥和母親在北海道旅游的途中出了車禍,兩人一起離開了這個世界。父親簡直痛不欲生。當時我年齡還小,過了幾年後我就決心改行從商,雖然這並不是父親的初衷。”

  “既然你真心喜歡圍棋,就從來沒有後悔過?”燕青在旁邊急切的問,島田從未和他說起過這段經曆,一直以來,對于島田沒能從事圍棋生涯,燕青懷有疑問,但他卻沒有問起過原因。他認為島田也許和自己一樣,心里藏有某種症結。除非自己主動說,不然,冒昧詢問無疑是一種刺痛。

  “當然有過。”島田扭頭對燕青平靜說。“有一段時間,我一看到和圍棋有關的東西和消息就控制不住的沖動,還有痛苦。但後來慢慢就好了。畢竟,生活不僅僅只有圍棋,比如太極,現在N是我職業之外最熱愛的。”

  燕青聽了默然不語。過了一會他對師父說:“島田上學的時候曾經跟我學過太極拳,他現在還是亞太文化交流中心的理事,專門負責中國武術的推廣交流,這此來看師父也是希望能獲得你的指點。”島田聽了連連點頭。師父微笑不語。

  “太極和圍棋一樣。”沉吟片刻後老人以指叩膝慢慢說,這是他慣有的動作,之後總會有一番言論。燕青心中暗自一笑。“需要的是悟性。”老人接著說:“並不是有高人傳授就能達到的,比如,現在你教我圍棋,我也未必能夠成為國手。”

  島田目不轉睛看著他。

  “不過,一些真傳可以讓人少走彎路,更不會入于邪道。”師父看著島田說。“首先,這里有一個境界的問題。琴,有人用來清心,也有人來淫樂;拳,有人用來修道,也有人用來治人于死地;圍棋,有人用來爭勝負,也有人用來求平衡。 境界不一樣,結果也會有差別。”

  “不如這樣,”老人說著將身前的折扇向前輕輕一推,“扇子本是你祖上的舊物,理當好好保存,這里山高氣爽,四面來風,平時我也用不太著。還是你留著,心意我領了。”見島田使勁搖頭執意不肯,師父不禁莞爾,繼續說,“扇子我說不收就不收,你就不用讓了。假如你真想表達心意,就陪我對一局如何?然後我再指點你太極,你我互傳所長,各不保留好了。”

  島田抬頭看了老人一眼,見他態度堅決,並非虛讓,一種崇敬之心油然而生。便站起來對老人慢慢深一鞠躬,然後又慢慢坐下。棋俱擺好後,老人自知棋力不濟,便試著在棋盤上擺了四個子,島田不知他棋力高低,執意不肯讓子,老人也不多說,一擺手示意島田開始,島田不知如何是好,回頭看著燕青。

  “讓三子好了。”燕青想了想後說。其實,自跟師父學藝以來,燕青就沒有和他下過。或許怕觸動燕青的傷心事,老人平時只是談起圍棋,卻從未提出過和燕青對弈。不過,燕青到是平時經常見他和朋友下,知道師父的棋力不錯,大概有業余三段以上的水平,在本地還是小有名氣的。

  對局開始後,兩人行棋堂堂正正,不過下得很慢。幾只山雀在周圍的密林里如女孩私語般鳴囀不休,間或有斑鳩男孩般響亮的呼喊,成群而來又成群而去的喜鵲顫顫著長尾在牆邊的槐樹上爭相啄食往年殘留的干癟果實,沒有風,上午的陽光圍繞著房前的古舊石柱緩緩移動著。一種隱憂,突然如氣泡般幽幽浮上水面,燕青禁不住輕聲一歎。

  你知道比爾麼?那天南京的白總編突然在電話上問燕青。比爾?是不是電影《殺死比爾》里的那個?不是,白總編笑了笑說,我說的比爾是美國的一位心胸外科手術專家,在國際上也很有名。燕青心一動,他知道應該和花容有關。是這樣的,白總編想了想說,我也是才從花容要好的同事那里知道,花容曾經和她說起過比爾。是前幾年吧,就是鬧水災的那一年,比爾曾經代表國際紅十字會救援組織來過南京,當時花容采訪過他,並陪著他游覽過南京。那老頭對花容印象很好,知道她有病後十分是關心,主動提出給她動手術,前提是花容必須先到美國。那她當時為什麼不去?燕青不解地問。這我也不清楚,白總編說,不過,花容這孩子一向不在乎生死,我感覺是這樣的。他語氣有些暗淡,停了一會接著對燕青說,我估計花容這次去美國一定會找比爾的。我最近聯系了這方面的幾位專家打聽比爾這個人,他們都知道比爾,他們說比爾是心胸外科方面的奇才,據說能一個手指在火柴盒里打結!每年有上千人找比爾預約手術,病人來自全世界各個國家。他們說如果是比爾給花容手術的話,成功的幾率相當高。那太好了,燕青興奮地說。不過,白總編突然語氣一轉,如果是正常情況的話,花容現在應該出院了,而且她的半年簽證早已到期,應該回國了。燕青的心又隨之一沉。也許快要回來了吧,他喃喃說。你最好平靜對待這件事。白總編遲疑著說。不要太著急,好事多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3:07

60

  小道士進來添茶水的時候,燕青的手機恰好響起,他對那位手拿茶壺的小師弟微笑著一點頭,起身離開石桌,邊走邊打開了手機。

  不出所料,電話是暢打來的,燕青一直在等他回話。暢是燕青的高中同學,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是位很爽快的哥們,在省城的航空公司工作。島田那天說明來意後,燕青當晚就打電話聯系上他,請他務必幫忙購買五月二號去深圳的機票,暢一口答應下來。不過現在,電話上暢語氣有些含糊,說事情有些棘手。原來,本打算給燕青留下的機票,公司領導後來又已應允了某位地方官員,暢知道後已經來不及了。哪怎麼辦?燕青急切地說,不管怎樣你想辦法,我必須明天早上趕到深圳。

  你知道現在是假日,一個星期前這架航班就預定完了,本來……暢委婉的解釋說。我不管,燕青控制不住大聲說,你得給我想辦法,我必須明天趕到深圳。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扶著門後的那棵老柿樹繞著走來走去。

  兩人在電話上說了很長時間,最後暢答應再想想別的辦法,爭取讓燕青趕上今天晚上到深圳的班次,如果不行,就只能坐後天凌晨的航班,在聚會結束前趕到。看來只能這樣了,燕青無奈地說,不管怎樣,我下午先趕過去。

  “你有什麼急事吧?”師父手拈棋子輕敲在棋盤上,手指一頓,然後看著坐回石桌旁的燕青問。老人耳聰目明,似是聽到了燕青剛才的話。

  燕青點了點頭,扭頭微帶歉意看了島田一眼。

  “是不是去見女孩?”島田終于按捺不住好奇笑著問。

  燕青回之一笑,並未說什麼。

  “如果有事,你就去忙。”師父手輕輕一擺,笑著說:“至于你這位朋友,你放心,我不會見外的。”

  燕青輕輕點了點頭。他默默將桌上的折扇從皮套里輕輕抽了出來,慢慢展開。扇面上櫻花燦爛,凋零的花瓣如雪花一般繽紛飄舞。整幅畫面只有紅、淡黃和淡綠三種顏色,清新、絢麗之氣撲面而來,燕青不禁為之一動。

  “修行是不是必須無情?”島田將棋子落下,見燕青心事重重默然不語,突發奇想問老人。

  “那到未必,至情即是至性嘛。”老人微笑著手心朝上一伸,“這就是至情,”然後手腕一翻,手背朝上說,“這就是至性。”

  島田迷惑不解看著他。老人面容平靜,以指蘸著茶漬在桌上寫了一個“情”字,然後輕輕一拂,彈掉指上殘漬說:“‘情’字暗合五行,左邊是豎心,右邊是青;心者五行屬火,青色五行屬木。木生火則纏綿悱惻之情不休。”說完他略一停頓,用手遮住“情”字左邊的青字旁。看著島田和燕青兩人慢慢說:“無木之情既是真性。”

  島田目瞪口呆,不知何意。

  燕青略一思忖:沒了木?心自滅?師父的話並沒有讓他領悟到妙道,卻讖語一般讓他怦然心跳,低頭不語中他將手里的折扇打開又合上。無意中他看到扇子的背面題著兩個飄逸莫辨的行草字,辨認了一會他才認出那兩字是:落花。

  難道?一種驚駭,閃電般掠過全身,隨之陣陣心痛讓他不能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4:09

61

  馬夏河源自黑鞘山脈,沿途彙集了曲河、鹿溪、螢溪等眾多支流。曲河之水濁,鹿溪、螢溪之水清,清水濁流涇渭分明,綿延百里不相融合,猶如兩條纏綿嬉戲的長龍,繞過青山峽,鳥鼠峽和風沒嶺;穿越葦草搖曳、野花爛漫的河夏谷地湧入了黃河上游。通往省城的快速公路依山傍水修建在平坦的馬夏河岸,如影子一般隨著河流的盤旋回轉蜿蜒起伏于連綿不絕的西部山川。

  奔赴省城機場的途中,燕青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告訴父母大約的歸期,又略微交代了丑丑平時的習性,話還未說完,手機便在電池耗盡的連聲報警中自動關閉。匆忙起身他並未攜帶備用電池,懊悔中只好將手機拋到旁邊的坐位上,伸手慢慢擰大音響開關,還不錯,收音機里播放著菲爾柯爾特的鋼琴曲,輕柔、舒緩,恰如窗外潺潺東流的馬夏河水一般委婉流暢。

  離開千螢山的時候,師父和島田似乎都看出了燕青的失態,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默然無語。走的時候別忘了上香,師父低頭看著棋盤輕聲說。燕青欲言又止,他點點頭,然後起身拍拍島田肩膀說,後會有期。後會有期,就要走出院門的時候,坐著的島田突然站起來對遠處的燕青重複說。後會有期……他一擺手,並未回頭,心里喃喃重複著島田的話,抬腿邁出了小院。

  中午的時候,汽車到了羊角嶺,這里離省城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燕青將車小心翼翼開上羊角嶺半山腰一塊平地,站在車外,一種虛空感讓他猛然一驚,腳下,整個河夏谷地盡收眼底,云朵般的羊群在對面的山坡上蠕動著,成片成片的油彩地開著金燦燦的花朵,猶如金色的海洋一般伸展到遠方。燕青不由後退了一步。

  馬夏河靜靜地流淌著。

  一種情怯,突然讓他心跳不已,仿佛高台滑雪選手即將面臨跑道的終點,他不知道自己面臨的是飛翔還是墜落!馬夏河已經流了千萬年了吧?燕青心想。而兩岸默默凝望著,仿佛一對戀人在等待,等待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的擁抱。燕青遙遙伸出手,仿佛要努力把那河水收起。可是,他不能,他怎麼能夠收攏一條流淌了千百年的河流?而且,沒有河?又哪來的岸?燕青迷惑了,仿佛又回到了癡癲的童年,我該怎麼辦?一種無窮無盡的悲哀如水般緩緩漫上,絕望得讓他淚如泉湧。我要飛,他想,從這里飛到那河里去。也許,生命在最燦爛的時候如櫻花般驟然凋落才是一種深愛!他想起了花容信里說過。多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真的看到了繽紛燦爛的落花,如雪一般漫空飛舞。他閉上眼睛,揮舞著手臂象舞蹈演員一樣盤旋著身子,他要飛翔……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童年的那一片星光燦爛的夜空,還有那個帶發夾的女孩,眼神一瞥……他看到了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的花容,從不遠處向他走來,他收攏臂膀,將女孩輕輕抱入懷中,他的心在顫抖,他哽咽得說不出話。

  “真的愛我?”燕青雙手捧著女孩的臉說。

  “當然!”

  “有多愛?”

  “我愛你。”女孩說。“比你愛我更多一些。”

  “不可能,是我更多。”

  “不!”女孩肯定說。“我愛你,勝過自己的生命。”

  “永遠?”

  “永永遠遠,永永永遠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5:10

62

  

  經過一天一夜難熬的等待,燕青終于在了五月四日凌晨坐上飛往深圳的飛機。暢已竭盡全力,他滿臉歉意地把燕青送上飛機,哥們這事沒辦好,臨別他還不停的嘟囔說。現在去也不晚啊,燕青微笑著說,如果我不能回來,那車就送給你了。他半真半假地指了指頭上的飛機。胡說什麼,暢不耐煩的揮揮手,我還等你回來喝酒呢,人都約好了!說完轉身離去,走出很遠他又突然想起來似的向燕青大聲喊:一路順風!

  飛機降落在深圳機場的時候,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站在候機大廳門口,燕青仰頭看著昏黃的雨幕,略一定神想了想要去的地方,然後坐進停在身旁的的士,去步云大廈,他扭頭對司機說,越快越好,的費可以另加。汽車司機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他微一點頭,慢騰騰將汽車開出機場,一上公路卻驟然加速飛奔起來,加我一百,他看了一眼燕青說。二百,燕青平靜說。好!司機自信的一點頭,那你坐好了。

  汽車在擁擠的車流中如游魚一般左右穿行,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在一幢摩天大廈不遠處停下,司機伸出頭看了看,就是這里了,他將車慢慢開近說,這樓才營業沒幾天,幸虧遇見了我,要是別的司機肯定不知道。

  大廈似乎還沒有完全修整完,有幾根石條橫在門廳前的斜坡上,司機試了幾次沒開上去,只好無奈的貼著門前的台階停下,對不起了,他收下錢後對燕青說,要不你等雨停了再下吧?燕青搖了搖頭,說聲謝謝,打開車門,冒雨一口氣沖了進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6:10

63

  門廳里迎著燕青跑來一位拿傘的侍應生,見他渾身濕漉漉,連聲說抱歉。請問先生你是住宿麼?侍應生笑著問。燕青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是來參加聚會的,他指了指門廳上方的橫幅說。橫幅上只有八個大字:水滸兄弟 四海一家。

  侍應生笑著一點頭,轉身引領著燕青走進大廳,里面鋪著乳白色的大理石,給人以淡雅明亮的感覺。侍應生快走幾步,胳膊一抬指著服務台的對面,對燕青微笑著一示意,然後想起了什麼似的跑開了。順著侍應生指引的方向,燕青看到在一盆高大嫩綠的植物旁邊,兩個穿著職業裝的年輕女孩正站在一張桌子後面說笑著,桌上立著一個小牌子,寫著“水滸兄弟嘯聚處”,燕青忍不住一笑。慢慢走了過去。

  兩個女孩立刻看到了燕青,她們注視了他一會。然後個子稍高一些的女孩趴在另一個的女孩耳邊竊竊私語著,矮一些的女孩樂不可支地邊聽著邊用眼睛看著燕青,然後兩人快速的交換角色,矮個的女孩又和高個的女孩說了幾句。高個的女孩使勁點頭,兩個人的手指在桌子下面勾在一起,一松,然後不約而同轉身忍住笑容看著他。燕青立刻就明白了---她們是在打賭,至于賭什麼他就不知道了。

  “請問是先生是來參加聚會的麼?”高個女孩款款一笑說。

  燕青略微拘謹地點了點頭。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支棚著手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侍應生正好拿著毛巾過來了。燕青連說謝謝。

  兩個女孩眼神一碰,“請問先生是哪位好漢呢?” 高個女孩不待燕青擦完雨水,拿著一本花名冊樣的本子急匆匆問。

  “天巧星浪子燕青”

  “哇噻!”矮個女孩興奮得幾乎跳起來,她使勁搖著高個女孩的胳膊說,“我贏了!我說燕青一定會來吧?!”

  “啊?!你真是燕青啊?”另一個似乎賭輸了的女孩並無沮喪的表情,她直盯著燕青,“請問口令?”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樣子問。

  “來會李師師。”燕青想了想,微微一笑說。

  “不對!口令不對!”高個女孩低頭看了一眼花名冊,然後一副不依不饒的口氣說。矮個女孩有些疑惑的看了燕青一眼,然後伸頭看可花名冊一眼說,“再想想……”

  “那就‘專搞’好了”燕青淡淡一笑,將毛巾遞給旁邊彬彬有禮的侍應生,男孩優雅一笑,微一點頭轉身離去。

  “天啊!”高個女孩以手撫額,做出一副快要昏厥的誇張表情說:“你怎麼才來啊!” 然後兩個女孩又開心得笑了起來,有些肆無忌憚。

  “我們曲總剛上樓,他剛才還在這里著急得走來走去,臨走凶巴巴說如果你不來了就扣我們薪水呢!這下好了!”過了一會,兩個女孩才止住笑聲對燕青說。

  “這和你們有什麼關系?”燕青知道曲總就是宋江,他有些不解說。“那他也太霸道了吧?”

  “是開玩笑啊,我們曲總就是這個樣子,從口令上就能看出來嘛!”高個女孩依舊帶著笑音說。“不過呢,他說如果你們來了呢就獎勵我們,這到是真的。”然後手指輕輕一桶旁邊的矮個女孩,“輸給你一點也是毛毛雨拉!”矮個女孩一縮身子又笑起來,很得意。

  “我們?”燕青在女孩遞過來的本子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後,抬頭不解問:“還有誰?”

  “猜猜看啊!”矮個女孩拉了一把高個女孩的手,調皮地伸著臉看著燕青說。

  燕青筆尖微微一抖,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別告訴我,他看著兩個女孩,表情很認真地說。

  好吧。兩個女孩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說,也許里面有什麼恩怨吧,她們想。

  “請在這里也簽個名吧。”看燕青填完表格,矮個女孩遞給燕青一張卡片樣的東西說,“簽在反面就可以了。”

  燕青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一張比手掌小一些的、邊緣光滑但形狀卻並不規則的卡片,一面顏色素白,一面顏色嫩綠,似乎是某個拼圖的一部分,他默默在素白的一面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旁邊的女孩。女孩接過了,轉身踮著腳尖“啪”的一聲拍在後面的牆上。

  燕青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後面的牆上果然立著一塊很大的拼圖板,上面描繪著一棵盛開著紅花的大樹,燕青的那張卡片正是樹梢上的一片綠葉,在綠葉的上方,有一塊空白。燕青站著尋思著看了一會,那里本應是一朵花啊!想到這里心驟然一緊,他感到一種R動在慢慢萌發,仿佛一道被封閉在鐵匣里的光線掙紮著要迸射出來,燕青知道,那是一種強烈的預感,他不能放它出來,不管是吉是凶!但是,現在,他已經感受到了那光在隱約閃爍,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流星之火還是黎明前的曙光,他身體里深藏著的那只眼睛在拼命的緊閉著。我不看,我不想知道!燕青在內心大聲的呼喊著。莫名的惶恐讓他的身體處于一種比顫抖更細微、也更均勻的頻動狀態,仿佛一把電鑽在鑽動包裹在心靈外面如硬石一般的外殼,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但他不敢放棄。

  “你沒事吧?”高個女孩見燕青神態怪異的站著一言不發,不禁有些擔心地問。燕青搖了搖頭。“那請跟我走好麼?他們都在等你呢。”女孩小心翼翼看著燕青說。燕青點點頭。

  另一個女孩似乎也想和他們一起上樓,高個女孩笑著擁了她一下說,你再等一會吧,說不定我們還能賺一筆呢!個子矮一些的女孩無奈的一聳肩,又站了回去。

  “你知道今天的日程安排麼?”似乎是為了打破沉默造成的壓抑,在電梯里女孩笑著問燕青。燕青搖搖頭。

  “今天上午可熱鬧呢,”女孩說,“是職業高手和幫會里的棋手下多面打指導棋。下午嘛,是職業高段棋手和水滸會里的頂尖高手一對一的比賽,現在恐怕已經開始了吧?”

  燕青默默點點頭,電梯無聲的上升了很久,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會議在幾樓?怎麼還不到?”他試著放松自己,語氣輕松的問女孩。

  “在頂層42樓。”女孩介紹說,“這大廈是附近最高的樓,頂層是全玻璃幕頂多功能大廳,晚上關了燈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斗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7:22

64

  “你知道今天的日程安排麼?”似乎是為了打破沉默造成的壓抑,在電梯里女孩笑著問燕青。燕青搖搖頭。

  “今天上午可熱鬧呢,”女孩說,“是職業高手和幫會里的棋手下多面打指導棋。下午嘛,是職業高段棋手和水滸會里的頂尖高手一對一的比賽,現在恐怕已經開始了吧?”

  燕青默默點點頭,電梯無聲的上升了很久,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會議在幾樓?怎麼還不到?”他試著放松自己,語氣輕松的問女孩。

  “在頂層42樓。”女孩介紹說,“這大廈是附近最高的樓,頂層是全玻璃幕頂多功能大廳,晚上關了燈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斗呢!”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輕輕一頓停下來。

  門緩緩開啟,燕青眼前一亮。門外,竟然是一座空中花園。在花園的中央,多功能大廳象一枝生長在樓頂上的碩大無朋的玻璃蘑菇,大廳的入口開在蘑菇下面短而肥大的柄部,十幾根纏繞著藤蔓植物的白色大理石廊柱支撐著蘑菇傘部,而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斜斜探出樓頂的邊緣,這的確是一座匪夷所思的奇妙建築,驚豔、夢幻。

  燕青微微有些吃驚,仿佛一滴雨穿過層層綠葉落在一只發呆的小鳥頭上。

  “不錯吧?!”高個女孩在不遠處回頭看著燕青笑著說,“請跟我來。”

  燕青眼望四周輕一點頭,慢慢跟了上去。

  腳下,一道彎曲的游廊穿越幾棵枝干虯曲的樹,一直通到不遠處多功能大廳的門前。游廊外,綠色濃郁的樹葉在雨中青翠欲滴,樹的下面,是池水一般平靜碧綠的草坪。空氣中,一股讓燕青說不出的氣息猶如一尾碩大透明的魚一般在空中緩緩折返游動,里面混合了雨的清涼和草的菲芳,不,還有,燕青感到里面還有一種無比熟悉的東西, 在落雨匆匆的節奏中,那東西不緊不慢地圍繞在他身邊,比羽毛更輕柔,比星光更暗淡;仿佛天外的一縷目光繞過南國的樹,隔著淡淡迷霧脈脈注視著他,又象一個面容朦朧的微笑,依稀之中風鈴般隱隱滑過,再滑過……

  不知不覺中,燕青已經走來到大廳門前。“請稍等”女孩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他說:“曲總說了,你要是能來無論如何先要通報他一聲,大家等兩天了,是意外的驚喜呢,也許要舉行一個小小的歡迎儀式吧?”

  “不必了。”燕青一伸手擋住了女孩的去路說:“我不想這時候打擾大家,等比賽結束後,還是我自己介紹好了。”

  “那好吧。”女孩看到燕青樣子很認真,只好無奈的說。

  “謝謝。”燕青對女孩微微一笑,轉身走進大廳。

  里面比他想象得還要寬敞,或許是雨天的緣故卻並不十分明亮,只有當閃電從頭上劃過的時候,才能讓人感到這里四周本是透明的。大廳略微有些橢圓,遠處,在大廳盡頭打著燈光的明亮處,有一座不太高的舞台,一位身材瘦小的中年人正站在上面對著麥克風說話。他的身體左邊,緊貼著後面的玻璃幕牆立著一面講棋用的黃色大棋盤;右邊的舞台中央,有兩位棋手已經在棋桌旁坐好,而在他們後面,擺放著一張長桌,旁邊坐著兩個人似乎是記譜員,很正式的樣子。對局還沒有開始,舞台下面一排排連椅上坐滿了觀棋的水滸兄弟,看上去有二、三百人,他們正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對局開始。

  燕青在門後的暗處站了一會,因為通過一次電話的緣故,他馬上聽出上面說話的人就是宋江。很快,宋江講完話後在上面詼諧的一擺手,隨即下面響起一陣開心地笑聲,看來對局馬上就要開始了。燕青不想驚動別人,想悄悄找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坐下,可身邊竟然沒有空閑的座位,他向四周打量了一會,看到只有大廳前幾排的邊緣處還有幾個空座,于是便順著大廳邊上的過道慢慢走了過去。

  舞台上,宋江其實早就看到門外進來的燕青,他甚至看到了女孩和燕青在門外交談時的情形。他早就囑咐好了樓下守侯的女孩,不是聚會邀請的人一個也不要領進來,所以,他判斷燕青應該是水滸會里遲到的兄弟。“請問新來的這位兄弟是誰?”燕青就要接近空坐就要坐下的時候,宋江微微一笑,他突然貼近豎在舞台邊緣的麥克風上看著燕青站著的方向大聲的問,聲音讓大廳里的那些沉靜下來等待對局開始的兄弟吃了一驚,大家不約而同扭頭順著宋江的視線看去,讓剛想坐下的燕青措手不及,只好無奈菑S站了起來,看著大廳里注視著他的眾人的眼睛,燕青不禁稍稍有些慌亂,略一定神後,他雙手胸前一抱,環轉著對舞台下面的眾兄弟先施一禮,然後面對宋江回話:“兄弟是浪子燕青!”言畢,竟心跳不止。

  “啊!是燕青啊……”

  “燕青,你怎麼才來啊?!”

  …………

  大廳里立刻響起一陣喧嘩之聲。大家紛紛揮舞著手臂親熱向燕青打著招呼。在棋會里,燕青的棋力和人品都是有口皆碑的,有很多人甚至確信他是在網上隱姓埋名的職業高手,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高手!所以,對他的到來,大家即興奮又開心。

  “慢著!”舞台上宋江一擺手止住大家的議論聲,裝做不相信的樣子故意大聲問燕青:“請問兄弟口令?”

  燕青不禁開心一笑,他也故意裝做想不起來的樣子以手撫額,在大家伸長脖子等得些不耐煩的時候才突然大聲回答:“專搞李世石!” 他故意將李師師說成李世石,近來這位號稱“不敗少年”的韓國棋手在國際大賽上連敗常昊和古力等頂尖國手,讓中國的棋迷無比的黯然。果然,聽燕青說出口令,場下的眾人立刻開心大笑起來。

  “果然是燕青!兄弟豪氣沖天,想殺哥哥了!快上來,上來和大家說兩句!”宋江在上面向燕青連連招手說。全然不顧舞台上就要比賽的兩個棋手,燕青在下面站著一擺手,意思是不再說什麼了,宋江在上面繼續招手堅持,而場下眾兄弟又七嘴八舌連聲勸說,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跨上了舞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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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會專門請來了攝影師,一道明亮的燈光馬上緊緊跟隨過來,面對刺眼

的燈光,燕青用手下意識遮擋著,宋江看在眼里,立刻對下面的燈光師擺手示意,四周又驟然暗下來。一瞬間,燕青什麼也看不清,仿佛棲立于霧氣彌漫的孤島,讓他說不清是孤獨還是緊張。

  “果真是燕青?”宋江伸過手握住燕青的手說。雖然他身材消瘦,卻有一雙極為厚實溫暖的手,讓燕青微感意外,他對宋江笑著點了點頭。兩個人握著手互相打量了一會,宋江有一副標准的南方人面孔,特殊之處是長著一雙丹鳳眼,目光犀利透著一股豪俠之氣,讓人不由敬佩。燕青個子要高出對方許多,宋江稍稍後仰著頭,面帶微笑看著燕青,“果然風流倜儻!”宋江點頭贊歎說。“不負小乙哥美名啊!”

  燕青笑了笑,樣子有些羞澀。台下,水滸兄弟們目光熱切地看著他。

  “你能在這個時刻出現我絕對沒有想到!”宋江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燕青的臂膀親熱地說:“從昨天開始我就不停的打你的手機,一直接不通:關機!”

  “有些事情耽擱了……”燕青掃了一眼台下的那些兄弟,滿含歉意對宋江說。

  “不用解釋了,你能來就好,你知道兄弟們可一直盼著你們啊!”宋江毫不在乎地說:“就在剛才,面對在座的兄弟,我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我籌措了半年的聚會,結果卻一個主角也沒來!”

  “主角?”燕青看著宋江說。也許他是水滸兄弟心目中的主角,但他卻從沒有這樣的感覺。“誰?”他下意識的問。

  宋江面帶笑容看著他,並沒有立刻回答燕青,而是拉著他的手一起走到麥克風跟前,突然大聲對著台下的兄弟問:“誰是我們水滸兄弟會的絕代雙驕?”

  “燕青花容哇!”場下的兄弟似乎演練好了一般,宋江話音剛落,馬上齊聲回應,隨之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和開心的笑聲。“看到了吧?”宋江扭頭看著燕青大笑著說:“哈哈!燕青花容,水滸英雄嘛!”

  “花榮真的沒來?”燕青想得卻是另一會事,他貼進宋江小聲問道。宋江點了點頭。 “花榮要是來該多好!”他遺憾說,“畢竟這是他一手組建的棋會,他應該為之驕傲!”

  燕青默然不語,轉瞬間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呆滯,一股涼氣緩緩從腳下漫上,他感到渾身漸漸變得冰涼、虛空,仿佛屏息懸浮在蔚藍的海水中。

  似乎午餐的時候飲過一些酒,宋江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酒氣,他興奮地用普通話和粵語對台下說著什麼,語言變換得快而巧妙,仿佛音樂變調一般,幽默滑稽的語氣不時引來一陣開心的笑聲。

  站在喧嘩的舞台中央,雖然燕青依舊傾聽一般看著宋江,但他耳邊卻已聽不到一點聲音。一道閃電從頭上劃過,迷蒙之中,他看到一朵搖搖欲墜的蒲公英,在微風里搖曳;還有一只閃著藍光的小甲蟲,悄悄爬上了葦草的梢頂;最後,他看到了一只疲憊的小鳥,正孤獨地飛在茫茫大海上,淒惶又絕望。一聲輕歎過後,燕青的淚又悄悄滑了下來。

  “兄弟,你能來就是我們的緣分!不要太傷感了。”正在滔滔不絕說話的宋江扭頭看到了燕青的表情,以為他有些激動,趕緊轉身寬慰說:“小乙哥果然是性情中人!過會我為你介紹幫里的兄弟,來來來,先認識認識你的老相識。”宋江邊說邊拉著他的手走到不遠處的棋桌旁,正在等待對弈的兩名棋手正好奇的看著他們,見燕青過來便笑著站了起來。

  “這條大魚就是用你這個魚餌釣來的。”宋江指著其中一位身材微胖的年輕棋手對燕青說:“想必你能認出他是誰吧?”

  燕青心神恍惚,但那微笑的面龐無比熟悉,似乎在什麼雜志的封面上見過,很快他就想了起來,淡淡一笑看著宋江說:“是小迪吧?”

  “是我。”不待宋江說什麼,小迪很客氣地和燕青握了一下手,打量著燕青說:“呵呵,總算見到你了,因為你沒來,我幾乎斷定網上的燕青是職業棋手了,剛才還在想到底是誰呢!”他看著燕青意味深長說:“可沒想到,你在這時候趕到了,簡直是意外的意外!”

  “剛開始邀請小迪的時候,他楞是沒答應!”宋江看著燕青說:“後來知道燕青是我們棋會的,這才答應的,說要來看看你到底是誰!”

  “我很好奇。”小迪嘿嘿笑著說:“說實話,我真的有些不相信有這麼厲害的業余棋漶C”

  “現在也不相信?”宋江歪著頭看著小笛,故意用挑逗的語氣問。

  “看來只能對上一局才能驗明正身了!”小迪對宋江的話心領神會,故意板著臉說。“既然你們的第一護法高手來了,那換人吧?”

  “嗨!既然燕青兄弟來了,我就不獻丑了!”旁邊的另一位棋手趕緊笑著走到燕青跟前大咧咧拍著他的肩膀插話說:“我是霹靂火秦明!你不來,宋幫主趕鴨子上架,哈哈,我正發憷那!”

  霹靂火秦明是位西部業余七段高手,四十出頭的樣子,在網上還有網名叫“西部馬幫”,他的棋能攻善戰,十分強悍,曾經在網上和燕青下過,對燕青的棋十分佩服,水滸會里除了燕青花容以外,棋力大概就要數他了。

  不知為什麼,這位西部漢子讓燕青感到說不出的親切,他放松著對秦明笑了笑說:“大哥太謙虛了!久聞大名,今日相見,燕青三生有幸!還是你來下吧。”

  “哎,人家小迪就是奔你燕青來的,秦明兄弟也不是外人,你就別客氣了!”宋江在旁邊似乎等不及了,拉著燕青的胳膊說:“你快坐下吧!”

  燕青並沒有動身,他閉目不語,神情有些怪異。大家都屏息詫異地看著他,四周突然變得十分安靜。很快,燕青長籲一氣,他看著宋江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對台下的眾兄弟慢一拱手:“小乙恭敬不如從命,只好獻丑了!”說完,慢慢饒過棋桌,在小迪的座位對面緩緩坐了下來。

  大廳里立刻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4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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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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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霹靂火秦明是位西部業余七段高手,四十出頭的樣子,在網上還有網名叫“西部馬幫”,他的棋能攻善戰,十分強悍,曾經在網上和燕青下過,對燕青的棋十分佩服,水滸會里除了燕青花容以外,棋力大概就要數他了。

  不知為什麼,這位西部漢子讓燕青感到說不出的親切,他放松著對秦明笑了笑說:“大哥太謙虛了!久聞大名,今日相見,燕青三生有幸!還是你來下吧。”

  “哎,人家小迪就是奔你燕青來的,秦明兄弟也不是外人,你就別客氣了!”宋江在旁邊似乎等不及了,拉著燕青的胳膊說:“你快坐下吧!”

  燕青並沒有動身,他閉目不語,神情有些怪異。大家都屏息詫異地看著他,四周突然變得十分安靜。很快,燕青長籲一氣,他看著宋江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對台下的眾兄弟慢一拱手:“小乙恭敬不如從命,只好獻丑了!”說完,慢慢饒過棋桌,在小迪的座位對面緩緩坐了下來。

  大廳里立刻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怎麼下?”兩人坐定後,小笛看著燕青頗有意味的問道。

  “還是老規矩吧?”燕青整理了一下身後還有些潮濕的上衣,抬頭迎著小笛的目光微笑說。“要不由你來定。”

  “我想知道……”小笛打開棋蓋,手探入棋盒里緩緩摩挲著棋子小聲說:“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你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燕青心中一動,笑容依舊說。

  小笛輕輕搖了搖頭。“沒那麼簡單。”

  台上,宋江正和另外幾個人在手忙腳亂的搬動講棋用的大棋盤,棋盤有些反光刺眼,他想調整到更合適的位置。

  “那天的棋你怎麼不下了?”小笛見宋江還沒准備好,又轉過頭來問燕青說:“你後來又擺了麼?很細。”

  “差半目吧。”燕青手放在棋盤的右下角示意說:“進角你活不了,不過,可以劫渡兩子,我全盤劫材不足,只好放棄打劫占中腹七目的大官子,最終還是你贏半目。”他笑了笑,“不過這是後來我仔細複盤的結果,當時下的時候,腦子有些亂,時間也不夠了。”

  “不錯!”小笛點頭笑著說:“是正解。你走後我仔細擺過,正好勝你半目。”他將手從棋盒里拿出來,手指順次輕快地敲著棋桌說:“棋下成那樣,我當時真是有些吃驚,不過,更讓我吃驚的是你最後那句話。”說完他看著燕青嘿嘿一笑:“意味深長啊,這才是我今天迫切想見到你的原因。”

  燕青恍然大悟——小笛更想證明的是:他是不是花非花。想到這里他心中突然一陣翻騰……一種壓抑著的悲傷又幽幽浮上胸口,他低頭不語,慢慢將微微發抖的手從棋桌上抽回身旁。

  “可以開始了!”宋江在舞台的另一邊大聲提醒說:“兩位請吧!”

  “猜先吧?”小迪見燕青沉默不語,便身子稍一前傾說。燕青輕一點頭,伸手輕輕打開棋盒。 “要不你執黑先行” 小笛想了想後說:“也許我們會下兩盤。”

  “為什麼?”燕青抬頭有些迷惑的問:“兩盤?”

  “是的,也許第一盤我會輸掉,或者下成和棋。”小笛呵呵笑著說。“那第二盤我來執黑。”

  燕青有些愕然,他抬頭定定看著小笛,似乎要從小笛的臉上找出答案,見小笛目光一閃看著棋盤微笑不語,便低頭略一沉吟,是不是?他心中微動,想著想著已緩緩將棋子放在了星位上。

  小笛輕一點頭,他落子飛快,還不待燕青手從棋盤上抬起,“啪”地一聲已將白子落在對角的星位上,落子後指尖如蜻蜓點水一般在棋子上極快地顫顫一頓,仿佛鍵盤上敲出的切分音符般富有彈性,爾後又緩緩收回,舉止從容,姿態優雅,儼然一派大國手風度。台下眾人看在眼里,禁不住興奮地低聲議論起來。

  燕青微微一笑,伸手又占了一個小目,小笛依舊走星,黑棋掛角,白棋小飛退守……之後兩人各說各話,白棋進角拆邊,猛撈實空,而黑棋連連向中腹跳出,虛虛圍了一個大模樣……兩人你來我往,落子越來越快,最後幾乎不分先後,兩只手如在水面上紛飛的燕子般起落飛舞,台下的眾人驚呆了,大家正愕然間,棋桌旁邊記譜的那位也就十五、六歲男孩著急了:“你們怎麼下得這麼快啊!”他站起來伸著脖子對著兩人埋怨說:“讓我怎麼記譜?!”

  場下的眾人忍不住撲哧大笑起來。燕青微帶歉意的對男孩點頭一笑,兩人不再落子,坐正了身子閃出棋盤好讓男孩看得更清楚。

  現在,兩人已下了五十多手棋,和那天燕青用花非花的ID與樓聰下的那盤棋一模一樣!

  “看來你真是花非花。”果然不出燕青所料,小迪呵呵一笑,用只有燕青才能聽到的嗓音說:“為什麼你不承認?”

  燕青不置可否,抬頭回之一笑,:“變著吧?不然可真正複盤了。”

  “繼續下去!”小笛扭頭看了一眼台下後堅持說:“這盤棋很精彩,讓大家看看也好,再說,我也很想揚揚你燕青的威名,要不是你,那天我還不被樓聰給郁悶死!“

  “不太好吧?無名小輩分先勝你快刀小迪,分明是忽悠人嘛?!”燕青不無調侃地笑著小聲說。

  “要是別的業余棋手,別說別人,連我也不會相信。”小笛嘿嘿笑著說:“你可不是一般的業余棋手,你下得這兩盤棋我後來研究過,太不簡單了!要不我也不會大老遠跑來這里會你!”

  “他們知道了也不太好吧?”燕青瞥了一眼台下說。

  “哪有什麼啊?”小迪頑皮一笑壞壞說:“本來就是你下的嘛!而且戰勝的是韓國的樓聰,那天晚上連砍我三盤那!”他瞥了一眼記譜的男孩後壓低嗓門說:“再說,這些兄弟們也需要有你這樣英雄人物嘛!”

  燕青面帶微笑點了點頭,那意思是說:就按你小迪說著下好了。“下完這盤是否再來一局?”他手放在棋盒里手撚棋子小聲問。

  “那當然!”小迪看到男孩拿著棋譜起身給講解的宋江送去後,放開壓抑的嗓門說:“真刀真槍!”

  “好!”燕青看著棋盤忍住笑說:“那現在就請君入甕吧!”

  小迪輕輕點頭,收住笑容,伸手從棋盒里拈出一枚棋子,高高舉起,然後,正如那晚的樓聰一樣,手臂一落,深深打入黑陣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5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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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譜的男孩小跑著坐回棋桌旁,另一個與他年齡差不多的女孩似乎是他的助手,趕緊將剛才小迪下的那手棋指給他,男孩邊記下邊低聲嘀咕:下得太快,簡直是在複盤嘛……燕青和小迪聽了幾乎同時抬頭看了男孩一眼,然後相視又是一笑。慢點來……小迪眼看著棋盤小聲說,燕青低頭微笑不語。

  遠處,霹靂火秦明正和宋江在大棋盤上擺棋,宋江棋力一般,話卻不少,他不時轉身面對台下的兄弟說:“燕青兄弟下得很有氣勢嘛!我覺得黑好!”躊躇滿志的樣子讓台下的兄弟忍俊不禁。秦明卻並不說話,只是一邊擺棋一邊仔細的判斷著局勢。“這棋……”他眉頭緊皺著自言自語說:“不好把握啊。”

  舞台上,小迪微微前傾著身子注視著棋盤沉默不語,他左手的食指在棋桌下面斜斜豎立著,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套了一塊環狀的玉飾,閃爍著瑩瑩的光,小迪不時用拇指快速一搓,玉飾便悠悠旋轉著在食指上慢慢攀升,眼看就要旋出指尖的時候,他的手嫻熟一抬,使之又回到了食指中央,如此反複不休,讓記譜的兩個孩子看了暗暗為之揪心。

  外面,雨依舊下著,雨滴敲打在厚厚的玻璃穹隆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仿佛少女溫潤的唇輕吻于巨人的面頰;又象蠶房里無數只蠶兒咝咝瀝瀝吞食著嫩嫩的桑葉,分明是一種匆忙,卻讓人感到無比安甯。

  燕青等了一會,見宋江已擺完了剛才走的棋,便悄悄拈起一枚棋子,仿佛怕擾動了小迪的沉思一般,他輕輕將棋子放在棋盤上,無聲無息。棋子落下的一瞬間,一道閃電恰好彎曲著從他眼前掠過,不禁一驚。

  一個聲音,一個聲音如柳絮般在空中飄動:燕青…… 燕青吃驚得猛然抬起了頭,大廳里鴉雀無聲,並沒有人說話。眾人察覺到他的怪異,都抬頭看著他,燕青目光一斂,緩緩低頭,凝然無語。

  小迪還是沒有落子,或許燕青的舉動讓他有些分神,玉飾旋轉中竟然碰到了桌沿,發出清脆的叮當聲,他趕緊一把攥住,收于懷中。

  舞台的另一邊,宋江又開始大發評論,眾人立刻被其吸引。燕青悄悄閉上眼睛,一團光亮過後,剛才的呼喚聲漸漸清晰,慢慢地,他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容,他看到一個女孩右手支頤斜躺在床上,目光定定看著他。

  “我想要一只布袋熊。”女孩說。“在家里睡覺我總要摟著它,不然我會睡不著。”

  “我這里沒有,給你拿一個枕頭?”燕青笑笑說。

  “不!”

  “那怎麼辦?”

  “要不就給我一只胳膊吧。”過了一會女孩說。“人生就是妥協,湊合著過唄。”

  燕青雙肩微一聳,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然後微笑著躺在女孩身旁,他的身體緊貼著床沿,離女孩還一段距離,然後將一只手悄悄放在床的中間,象一只等待停泊的船兒,女孩慢慢貼近,伸手輕輕引導著它貼在自己身上,仔細的蓋好毛巾被。然後閉上眼睛,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啪!” 小迪的落子聲把他從幻覺般的回憶中驚醒。現在,他象一只在兩個世界之間不斷穿行的雨燕,中間僅僅隔著一層濕漉漉的雨幕,他已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緒。

  棋盤上,小迪先在角上托了一手,依然和樓聰走得一樣!燕青輕聲一歎,只好繼續假戲真做將棋子落在M17位置,這手棋一邊瞄著劫渡,另一邊可以大飛腿聯絡,中間還破了白棋的眼位,是一石三鳥的妙手。棋局至此,和那天一樣,象汽車行駛在無法逆行的高速公路上,兩人已別無選擇,只能順著一條注定的軌跡前進。

  “這棋……”過了一會,小迪抬手一指M17一子,搖了搖頭嘟囔說。

  “哦?”燕青抬頭看著他。

  舞台的另一邊,霹靂火秦明和宋江對棋局的判斷產生了分歧,秦明在棋盤上擺完各種變化後,操著一口渾厚的西北話回頭看著台下說:黑棋不妙!宋江卻連連搖頭,他酒意未消,踉踉蹌蹌在棋盤前面走來走去,嘰里瓜拉用粵語說著自己的見解,也不管別人是否能聽懂,兩人你來我往,南腔北調,惹得台下眾人不由開心大笑,這邊燕青和小迪卻充耳不聞,依舊默默對坐著。

  “妙手啊!”小迪點頭小聲感慨道:“快棋里能下出這樣的手段,不容易!”

  燕青笑笑,沒說什麼。

  “你當時是怎麼想到這一手棋的?”過了一會,小迪端起茶杯,輕輕掀開M蓋喝了一口水後,低頭小聲問道。茶杯里散發出的熱氣嫋嫋變幻著形狀從棋盤上方充滿質感的光柱里緩緩穿過,在其後面,小迪的面孔變得有些模糊。

  “我不過是想給棋子找個合適的位置吧。”燕青笑笑說。“說不出什麼來由”

  “好位置啊!”小迪放下茶杯習慣性地敲著棋桌說:“說實話,這一局有兩手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這手是其中之一。”

  燕青點點頭。他明白小迪的意思。

  大廳外面,雨越下越大,雨滴敲打在玻璃穹隆上的沙沙聲更加清晰。宋江和秦明不知什麼時候止住了爭論,兩人一邊一個站在棋盤兩側,仰著頭斂聲屏氣,象欣賞名畫般呆呆看著棋盤,台下也隨之變得鴉雀無聲,開始還有零星的咳嗽聲蛙鳴般此起彼伏,最後也歸于沉寂。只有雨聲,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網一般漫灑在大廳上面,單純的聲響細密輕柔繚繞在燕青周圍,漸漸地,他感到心靈與世界不再有距離,仿佛一扇門悄然推開,一首音樂如情人耳邊喃喃絮語般輕輕奏響,就象一雙手撫摸著心的邊緣,慢慢將之融化……他看到了迷離的煙樹,朦朧的遠山;他聽到一聲呼喚隱隱約約,驀然回頭,他看到一個身影站在遠處影影綽綽,濕漉漉的秀發下星眸一閃,又倏忽消失……

  “來吧”小迪用極小的聲音說。

  “是該你走了”燕青用同樣小的聲音回答說。

  “哦?”小迪似乎也有些走神,他趕忙坐正了身子從棋盒里拈起枚棋子,看著棋盤想了一想後走了一手,還是一絲不差。燕青不禁暗暗佩服,開始他還以為小迪會因為記憶有誤走錯次序,現在看來是不會了。他略微一等,隨之回應。兩人下得不慌不忙,隔上幾手便心照不宣的停下來,讓記譜的孩子及時將棋譜傳送到秦明的手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7:5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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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那!”那邊,秦明擺著擺著棋子突然情不自禁喊出了聲,他低頭怔怔看著棋譜。

  “怎麼了?”宋江見他神色有異,趕緊走過來伸著脖子看秦明手里的棋譜。

  “這棋,這棋……”秦明抬頭語無倫次說:“厲害!”

  “到底誰厲害啊?”宋江看著秦明著急問。秦明卻並沒有回答,他轉身面向棋桌方向,朝著記譜男孩使勁擺手,意思是譜傳得快些。男孩立刻明白了,他又記了幾手,見燕青和小迪身子幾乎同時往後一靠停下來後,趕緊又把棋譜送到了秦明手里。秦明一把將棋譜抓到手里,邊看著譜邊往棋盤上擺,還未等他擺完,宋江便看出了端倪,“哦,上帝!這棋居然走成了三劫連環!無勝負啊!”他使勁拍著腦門喊道。

  場下一片嘩然。隨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太精彩了!”

  “不可思議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興奮議論著。

  “應該結束了吧?”秦明按著棋譜將劫循環走了三次後自言自語說。

  “好象還想繼續”宋江扭頭看著棋桌方向說,“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了,這劫誰放棄誰就輸了呀!” 秦明聽了點點頭。

  “就這樣吧?”棋桌旁,燕青將放在桌子邊緣處的棋盒往里推了推後對小迪說。這樣的結局,對于今天到場的所有人來說應該是最好的了。他想。

  小迪正將提出的幾個黑棋死子整整齊齊擺在桌面上。“走完。”他頭也不抬的對燕青說:“後面的才是最精彩的!”

  “可是……”燕青看著小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並沒有繼續落子。

  小迪慢慢抬起頭,用充滿疑問的眼神看著他。

  燕青有些遲疑,下面的棋是花容走的啊!“我算清了!我說你下!棄劫走R4。”花容聲音在他耳邊回響著。

  “繼續啊。”小迪在他耳邊小聲督促說。

  繼續?燕青在心里喃喃重複著。還有可能繼續麼?他的嘴角依舊凝固著一絲笑意,心里卻充滿了無盡的悲哀。他的眼里卻一片茫然,已無法看清小迪的樣子,只是本能的保持著某種的姿勢。

  一滴殘存的雨,突然悄悄從燕青的頭發里流出來,雨滴在額的高隆處略一猶豫,然後仿佛做出了決定一般,順著兩眉之間快速滑了下來,燕青木然抬手向上拭去,指尖撫過額部,順勢深深插入發中,他抓緊一把濕漉漉的頭發使勁的薅,用力的樣子讓人不忍目睹,仿佛那不是自己的頭發,而是一團雜草……

  台上台下的人都屏住呼吸驚異地看著他,以為他正在冥思苦想。

  不知過了多久,燕青終于重新抬起了頭。他的眼神依舊充滿了迷茫,他看到一團不知來由的霧氣悄悄漫來,漸漸淹沒了周圍的一切。燕青定定看著,他看到霧氣里不時有點點的光在閃爍明滅,始則稀疏如螢火,逐漸濃密如繁星,最後混聚成一片五彩的光團,旋轉著放射出奪目的光輝。他感到心跳開始急劇加速,突然,一股熱氣有如脫缰的野馬從胸中奔出,在他的身體里瘋狂游走,燕青努力控制著,他明白,他明白自己不能放松,那樣,他只能崩潰!我不能崩潰,他對自己說,我要走完這盤棋,我要等待花容回來……

  他的手顫抖著夾起一枚棋子,高高抬起,然後“啪”的一聲清脆的敲在R4位置上,落子聲在大廳里悠悠回蕩著。

  “啊?棄劫了!“記譜的男孩看在眼里吃了一驚,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什麼??”以為棋局已經結束,正在棋盤上擺弄棋子尋找變化的秦明聽到男孩的喊聲更是大吃一驚,手里的棋子失手落在了地上,棋子在地上蹦了一蹦後,快速向舞台邊沿滾去,宋江伸腳一擋沒有擋住,眼看就要滾下舞台的時候,棋子碰到了放在舞台邊緣的麥克風支架,中途一個變向又拐向了記譜男孩的方向,燕青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他手心向上緩緩將右手貼在地板上,手指微攏仿佛在呼喚一只聽話的小狗,魔術一般,遠處的棋子果真中途又是一個變向,不偏不倚向燕青滾了過來,棋子眼看就要碰到手指的時候,燕青突然手腕一翻,換成手背向上,順勢將棋子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他的手貼在地面上,久久不動。小迪疑惑地看著他,燕青抬頭回之一笑,他閉上眼睛,心中暗暗祈禱,祝福萬千;然後身形一顫,右手極快一抖將棋子拋了出去,棋子高高飛起,它擦過燈罩,翻過穹隆下面的支架,眼看就要碰到玻璃屋頂的時候才開始悄然下落,虹橋一般在空中滑出一道高高的弧線,“啪”的一聲,竟然奇跡般落入離燕青足有7、8米遠的那只盤子大小的棋盒里。

  眾人都給這怪異的舉動給驚呆了!大廳里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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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手啊!”沉寂中,一聲清脆的喝彩突然從大廳入口處傳來,如一縷晨光悄然照亮暗室,正在愕然中的眾人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大家不約而同扭轉身子向入口處看去。

  大廳的入口處,亭亭玉立站著一個女孩,她一頭短發,牛仔褲、白襯衫,斜立的衣領有如初開的荷葉般圍攏著柔和清秀的面龐,女孩俏皮的一歪頭,避過燈光師打過來的刺眼燈光,目光切切在大廳掃視著,終于,她似乎看到了什麼,嫣然一笑有如陽光下一池碧水微波輕旋,清澈、燦爛。台下眾人看了無不怦然心動:好美啊!

  台上,宋江正遠遠看著燕青沉默不語。雖然,他一直對這個原先未曾謀面的年輕高手充滿了好奇和欽佩,但今天,燕青先是和職業八段高手小迪下成平局,接著竟敢棄劫爭勝,最後,那隨意的一揮奇跡般將棋子拋入盒中,這接連發生的一切,讓宋江感到了某種說不清的震撼,他不禁呆呆陷入了沉思。甯靜中,女孩的一聲輕喝更是讓他大吃一驚。“是誰啊?”眩目的燈光讓宋江一時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他慌慌張張大聲問道,語氣微微有些生硬,似乎對來人此時此刻攪擾對局有些不快。

  女孩似乎並未聽見宋江的話,她邊走邊向大廳的眾人一拱手,纖纖身姿里流溢著一股爽朗的男孩氣,讓大廳里的眾人眼前一亮,不禁暗自嘖嘖贊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5 18: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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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你是誰啊?!”見來人並不回應,宋江真的有些生氣了,他對著台前的麥克風又大聲的問道。

  “在下是本幫幫主!”女孩這次聽清楚了問話,她抬頭打量著宋江慢一拱手,一笑過後朗朗回答:“小李廣花榮!”

  “誰?你是花榮?!”宋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站在台上,前傾著身子看著女孩失聲問道。女孩微笑著點點頭。

  “啊?!”

  “花榮是女的?!”

  “天那!幫主是個漂亮女孩啊……”

  大廳里一陣喧嘩,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水滸兄弟會是幾年前花榮一手組建的,在座的大多數棋友在網上的1D都是花榮先注冊好了,然後再分配給他們的。一聽說這個女孩居然是花榮,無不感到驚訝,然後是難以言喻的興奮!大家紛紛伸出手臂爭相和她打著招呼:

  “你真是幫主?!我是李逵啊!”一個留著落腮胡子,摸樣果然有些象李逵的漢子擠了過來大聲向女孩喊道。

  “浙江溫州的!我知道。”女孩笑著回答。

  “我是鐵扇子宋清。”

  “是江西的楚大哥吧?”女孩依舊笑笑說。

  “在下玉麒麟!去年贏過你一局呢!”

  “我是金槍將徐甯……”

  女孩笑著向眾人一一招手致意。

  “不可能!”在眾人的喧嘩中,宋江還是無法相信,瀟灑自如豪俠仗義的水滸兄弟會幫主花榮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想著想著他在台上突然一擺手喊到:“大家肅靜!我有話要說!”聲音十分的清晰,大廳里的眾人慢慢止住了議論。

  見眾人安靜下來,宋江站在舞台邊沿,手一抬,象剛才詢問燕青一樣面對著女孩大聲問道:“請問口令!”大家看到他故伎重演,不禁又是一陣大笑。

  女孩並沒有回答他,她一直走到大廳的中央才停住了腳步。她的眼睛定定看著棋桌方向,久久不語。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焦急又興奮地等待著。

  台上,燕青低頭面對著棋盤,雕塑般一動不動。

  從棋子落入遠處的棋盒那一瞬間起,燕青就預感到一些事情即將發生,女孩的一聲輕喝,讓他立刻明白:是花容來了!一種潮水般的狂喜讓他渾身感到酥麻震顫。可是?可是這一切不會是幻覺吧?很快,一個念頭隨之而來,燕青心里咯噔一下,瞬時又變得冰涼,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讓他不敢抬頭去證實,他身體僵硬得象一具泥塑,他怕一抬頭眼前的一切會浮云般的消失,如果真是那樣,他也許再也無法承受,他會象破裂的泥塑一般分崩離析,不複存在!

  “你還沒說口令呢!”舞台上宋江等了一會,見女孩並不答話,又忍不住問道。

  花容依舊在大廳的中央站著,燈光的照射下,遠遠看去真象是童話世界里嫵媚柔弱的公主。聽到宋江急切的詢問,她慢慢一笑,隨之柔臂輕展,面對燕青的方向做了一個拉弓射箭的姿勢,然後轉頭看著台上的宋江朗聲回應:“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說完右手一松,一枝金色的箭矢直奔燕青而去。

  “哎呀呀!果真是花榮!!”雖然早就精神准備,但宋江還是不由失聲喊了出來。口令是他制定的,女孩說得分毫不差!

  舞台上,燕青渾身微微發抖,他戰戰兢兢抬起了頭,一眼就看到了大廳中央站著的花容,還未等仔細打量,就看到一支箭閃電般向他飛射而來,燕青本能的一閃身,卻沒能躲過,金色的箭矢沒羽而入正中他的心房,刹那間,隱伏在心中的那一股暖流又熱烈奔湧起來,燕青下意識撫住了胸口,他緊閉著嘴唇,仿佛在和什麼人用力僵持著,他知道,如果自己一動就會“哇”得一聲哭出來!他一動也不敢動。

  台下的眾人早已看出了他們異樣的表情,原來他們是一對戀人啊,大家既吃驚又高興的想。大廳里再也沒有說話,只有細微的雨聲在大廳上面纏綿不休。

  “燕青……”不知什麼時候,花容已慢慢走了過來,她站在舞台前面不遠處,淚眼蒙蒙看著台上燕青,她的嘴唇顫顫,她的話語怯怯:“燕青……” 台上,燕青淚光朦朧里看著台下的女孩,再也忍受不住了,胸中那股壓抑了不知多長時間的熱流箭一般奔射而出,他的面孔一扭,就象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哇”得一聲哭了出來,眼淚象汛期的溪流一般嘩嘩直淌,身子一動一動,哭得好傷心、好可憐。

  尿P青,你怎麼了?”舞台上,小迪拍著燕青的肩膀急切的問。從剛才燕青高高舉起那枚棋子時起,小迪就感到了他的某種怪異,現在,燕青居然放聲大哭,讓他,也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大家都驚慌不安地看著他,宋江和秦明也趕緊跑了過來。“怎麼了兄弟?”宋江扶著他的另一個肩膀關切的問:“是不是有什麼傷心事?”

  正在哭泣的燕青突然清醒了過來,他吃驚的看著身邊圍著的眾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花容那??”他扭頭看了一眼舞台下面焦急的問:“花容在哪里?”

  “花榮不是沒來嘛?你怎麼了?”宋江有些惶恐的低頭盯著他的眼睛問。“是不是幻覺?”

  燕青聞聽立刻呆住了,他木然無語,身子向後一靠癱軟在坐椅上。剛才所恐懼的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悲哀的想,一切全都是幻覺!

  “好些了麼?燕青”秦明用豁達的語氣微笑說:“沒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想開點哦兄弟!”

  燕青默默點點頭,他擦干眼淚回頭對大家笑了笑:“我沒事,剛才……”

  “沒事就好,你急著往這里趕沒休息好吧?等會哥哥給你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會。”宋江寬慰著他說:“要不,棋就下到這里吧?”

  燕青又默默點了點頭。他眼睛呆呆看著面前的棋盤感慨萬千。難道,這就是結局?他在心里悲哀地想。

  “等等!”棋桌旁,大家伸手剛想幫忙把棋子收拾起來時候,小迪突然一擺手止住了。“剛才我看到燕青想繼續下去呢,這局棋能下出三劫連環也是機緣巧合,不可多得啊,如果能再有什麼變化就太有趣了!”他看著燕青眼一眨說:“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想法?”

  燕青疑惑地看著小迪,他慢慢低下頭看著棋盤,突然大吃一驚:棋盤上R4位置上赫然空著,分明我已經落子了!他不解的想。“這……這是什麼回事?”他手指著棋盤語無倫次看著小迪說:“是該我下了麼?”

  小迪微笑著點點頭。這個燕青一定有什麼難言的苦痛吧?和花榮又有什麼關系呢?他默默地想。就在剛才,在小迪眼里,燕青還僅僅是一位神秘莫測的高手,但現在,他對燕青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同情。他從剛才燕青的非常舉動中判斷出這是位十分重情誼的朋友。所以,小迪現在更想讓燕青完整走完這局棋,以此來成全他。

  小迪的對面,燕青手托著下巴,眼睛直勾勾盯著棋盤思索著。心緒迷亂之中,忽然一道耀眼的閃電從頭上閃亮,燕青恍然大悟,他猛地直起了身子,把旁邊幾位看著他的人嚇了一跳。

  “我想再走幾手。”燕青歉意一笑對身旁的宋江他們說。

  “那好,那好,你慢慢想,慢慢下。”見燕青的表情突然之間又變得輕松起來,宋江和秦明十分的迷惑。他們邊說著邊慢慢退了回去。

  “我記得剛才已經在這里落子了的。”見眾人離開了棋桌周圍後,燕青暗暗一指R4位置小聲對小迪說。

  “沒有。”小迪搖了搖頭說:“你手拿棋子在那個位置上面比量了一會,就是沒落下,急得我不賴!”他微笑著戲說道:“我還以為你有些舍不得下呢!”

  燕青面容平靜地搖了搖頭。“其實,這盤棋不是我一個人下的。”他低著頭悄悄說。

  “誰?還有誰?”這次,是小迪吃了一驚。

  “從下一手開始,就是另一位棋手下的了。”燕青淡淡一笑說:“也許你一會就能看到她。”

  “哦?你這麼肯定?”小迪遲疑不解地說。

  “是的,因為我已經預感到了她的到來!”燕青充滿自信的回答道。說完,他從棋盒里夾起一枚棋子,高高抬起,然後“啪”的一聲清脆的敲在R4位置上,落子聲在大廳里悠悠回蕩著。

  “啊?棄劫了!“記譜的男孩看在眼里吃了一驚,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什麼??”遠出,正在棋盤上有些無聊擺弄棋子的秦明聽到男孩的喊聲吃了一驚,手里的棋子失手落在了地上,棋子在地上蹦了一蹦後,快速向舞台邊沿滾去,宋江伸腳一擋沒有擋住,眼看就要滾下舞台的時候,棋子碰到了放在舞台邊緣的麥克風支架,中途一個變向又拐向了記譜男孩的方向,燕青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他手心向上緩緩將右手貼在地板上,手指微攏仿佛在呼喚一只聽話的小狗,魔術一般,遠處的棋子果真中途又是一個變向,不偏不倚向燕青滾了過來,棋子眼看就要碰到手指的時候,燕青突然手腕一翻,換成手背向上,順勢將棋子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他的手貼在地面上,久久不動。小迪疑惑地看著他,燕青抬頭回之一笑,他閉上眼睛,心中暗暗祈禱,祝福萬千;然後身形一顫,右手極快一抖將棋子拋了出去,棋子高高飛起,它擦過燈罩,翻過穹隆下面的支架,眼看就要碰到玻璃屋頂的時候才開始悄然下落,虹橋一般在空中滑出一道高高的弧線,“啪”的一聲,竟然奇跡般落入離燕青足有7、8米遠的那只盤子大小的棋盒里。

  眾人都給這怪異的舉動給驚呆了!大廳里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安甯。

  棋桌旁,聽到清脆的落子聲後,燕青露出幸福地微笑,他看著小迪慢慢站起了身,輕輕抬起左手放在耳邊做出傾聽的樣子,小迪和大廳的眾人都驚疑的看著他。

  “聽。”舞台上,燕青右手一指大廳入口處,對小迪微微一笑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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