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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印]屍官經年[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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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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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4 20:14:14
標題:
[拓印]屍官經年[全書完]
[書籍簡介]
屍官,意即趕屍收屍者。
經年,則是個常年帶著個帥氣的行頭僵屍“屍五爺”行走各地的屍官。這小姑娘年紀雖小,卻不簡單。夜半驅符能將“詐屍”的林宅公子屍趕上墳山入了殮,生生能收了梅嶺上修成一定正果的雙頭靈蛇,是不是該讓人嘆服幾分?
經年這個傢伙還是迷糊,石山上照樣會被一群鬼上身,貪食的時候眼睛烏溜溜轉,也會裝成個可憐兮兮的樣子,對待“屍五爺”跟自己家人一樣喃喃自語,甚至給僵屍穿的都比自個兒還好,跟著她走,眼下自然是串好的一個個靈異故事。
僵屍“屍五爺”是沒有心的,卻又奇異的給她溫暖,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而“只會驅驅鬼魂,喊喊口號”的道士也開始出現,待到屍官道士一同端上桌來,更合該是怎樣子一齣戲?只是個靈異志怪的故事,不涉恐怖,微帶輕鬆詼諧的顏色,君莫怕,且看過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18:0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19 編輯
第一章 經年
夕陽映照小村,幾縷炊煙寥寥,河邊的大柳樹下圍站了二十來個幼童,有男有女,都全神貫注地聽[夫子]講課,那所謂的[夫子]著一身雪白的短衫裙,腰間裹著寬寬的紅緞在背後打了個大花結,烏黑油亮的頭髮歪歪束在頭頂側邊,粗粗一條馬尾滑過胸前一直垂到膝蓋處,每說一句話,發梢就跟著腦袋左搖右晃,怎麼看都還是個十四五的幼稚少女。
只聽她脆生生地道,[……人死無魂,只留一具軀殼,肉身已死,魂魄仍在即僵屍,魂魄依附活人肉軀即鬼上身,魂魄依附死屍即借屍還魂。人說,是鬼三分毒,是屍九分惡,鬼乃無身有心,不經附身便無法傷人,屍則是有身無心,死屍無陽氣,陰陽不調和,魂魄對陽氣本能地需求促使屍身去殺害所有的活物,也就是吸食活體的精氣來維持死體的存在……]說到這裡她停了會兒,滴溜溜轉著眼珠,抬手伸出食指朝下巴上一戳,裝模作樣地晃晃腦袋,才又接著道,[我說是屍九分惡,那餘下來的一分呢,當然就是不惡的那一群……]站在最前面的小男孩伸手指指前面,插口道,[是不是就像穆姐姐後邊兒的那一個?]女孩兒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身後高壯的青衫男人,那男人膚色若鐵,一動不動,直挺挺地站立著,額上貼的黃紙蓋住口鼻,只能看到一雙木然的眼睛直視正前方。
這年頭管收屍整屍的叫棺材匠,靠著死人混口飯吃總不見得多光鮮,可乾屍官這行的風光多了,他們也管收屍整屍,但收的整的可不是死屍,得能跳會動的那種。棺材匠哪敢整那玩意兒,就算僥倖碰上個不會咬人的,想想在淨身縫頭的時候被那死東西瞪著雙眼猛瞅,尋常人哪受得住?多來幾次不嚇死也給嚇出毛病來了。
這時候就得找[屍官]來合個眼,送個魂兒,再交給棺材匠整治。再說這[屍官]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百姓有官家罩著盯著,屍麼,當然也得找個主來管管,有些地方管[屍官]叫僵屍頭子,這叫法倒實在,因為做[屍官]的除了得有些降妖伏魔的江湖把式,至少還得再配備一個[行頭]——就是被[屍官]以符咒操控的僵屍。
在給小娃兒們普及知識的女孩兒名叫[穆經年],像是剛入行沒多久,就帶著一個行頭,瞧她衣著樸素,也不像能撈到銀兩的大師傅,身價估摸也就比棺材匠高那麼一貫銅錢。
且說經年朝著自個兒的行頭瞅了許久,彎腰摸摸男娃娃的頭,笑道,[是啊是啊,不惡的那一群當然都是被像姐姐我這樣的屍官收服了。]另外一個男孩歪過頭,不屑地嗤了一聲,[屍官有什麼了不起,俺長大了要做道士!]經年倒豎雙眉,一拳頭搗向男孩的頭頂,一邊搗一邊大聲嚷嚷,[瞧你這啥出息?只會念念經,趕趕孤魂野鬼的臭道士哪有屍官來得威風?當那種只會招搖撞騙混口飯吃的賊褂子有啥了不得?咱今兒就叫你瞧瞧啥叫真本事!]那男孩一看經年從懷中掏出畫符紅筆,馬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抱住她的手臂,[穆姐姐,俺知錯啦知錯啦,甭再拿符定俺,俺昨兒都罰站了一下午,腿到現在還麻著呐!]經年哈哈一笑,把手上的粘粘蟲扯下來往地上一按,捏捏他的鼻子,[臭小子,誰叫你跑田裡給王大叔搗蛋!光罰站還算便宜你了!]那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吱吱唔唔地不敢再說話,倒是旁邊一個穿紅布衫的女娃兒開口了。
[穆姐姐,穆姐姐。]她拽著經年的上衣裙擺,笑得眉眼彎彎,[你是很厲害的屍官嗎?]經年直背挺胸,雙手往腰上一叉,[當然!!你穆姐姐我是天下第一的大屍官啊!]那女孩咽了咽口水,瞟了一眼她身後的青衫男,苦著臉問道,[聽說了不起的屍官都有好多僵屍,怎麼姐姐你只有一個呢?]這一問可叫經年的臉青了半邊,只見她摸摸後腦勺,乾笑數聲,眼珠子轉了幾圈,突然站起身退後兩步拍拍青衫男的手臂,仰起頭,鼻子朝天道,[別說一百個,成千上萬都比不上姐姐我的這一個!]說完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對後面大叫,[姐姐我還有要緊事,剩下的過幾天再講!!]這時,那青衫男忽地伸直手臂,一跳一跳地追了過去。
孩子們看著一前一後遠去的背影。齊聲歎息——[穆姐姐……老招了……]***潺潺的月光灑落,白霧柔和地覆蓋整個村落,沒有燈火也不會顯得漆黑一片。經年站在村口的土坡上,遙遙望著下麵,風吹過時,掀動衣物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都這麼久了啊。]她喃喃自語,眼底的不舍依稀可見。
當時路過這村子只為求一宿安睡,村人得知她的身份後熱情地一再挽留,這一住竟不知不覺耗了近半年,而這村子民風質樸,安定平和,每天除了幫村人收收糧食,就是教孩子們一些必要的知識,時間一長,竟也喜歡上這般清閒的日子。
她看向身旁的青衫男,微微一笑,歎道,[真想一直留在這裡……是不是啊?五爺?]儘管知道那青衫男只是一具依照符咒行動的僵屍,經年仍然能對他自說自話地侃上半天,日日如此,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雖然旁人看她這樣總指指點點,但經年權當沒看見,該說啥還是照說不誤。
只見她拉拉青衫行頭的袖口,喃喃低語,[呆得時間越長越壞事,咱還是只能跟著屍五爺您走南闖北,唉……也不壞呀……]說著她猛一扭頭,轉身往村外走,那被稱作[屍五爺]的僵屍在她轉身的時候也伸出手臂,跳著跟在她身後。
[我說五爺,有沒有能讓您正常走路的符咒啊?改明兒經年去試著做做吧,您這樣我看著都累……]隨著細語聲越來越遠,兩道黑影逐漸消失在夜幕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19:5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20 編輯
第二章 公子屍
[趕屍收屍,全途包喲!酬金低廉,服侍周到,孝順兒子,賢慧媳婦兒,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喲——]經年舉著布襯兒一面吆喝一面在熱鬧的集市裡穿梭,後面的[屍五爺]就像個金字招牌般跟著跳。雖說這年頭辦喪行業打得挺熱火,但像她這般年紀輕輕就出來沿街撐旗做生意的倒不多,就算身後跟著個撐場面的傢伙,但主兒的模樣不得不叫人懷疑她的辦事能力。所以吆喝了一個上午,也只換來別人心動的幾眼,卻沒有上前問價的。
[哎呀,有五爺這麼俊的行頭在身邊居然沒人找……]經年嘀嘀咕咕地走到一家露天鋪子前坐下,叫了一碗茶,抬起衣袖擦擦汗,看向在身側停下的[屍五爺],掏出帕子替他撣了撣衣服上的浮灰,[我說這地方的人還真是沒眼光,是不是啊?五爺?]她這麼說著的時候,小二正好端茶上來,古怪地掃她半晌才又問,[這位客倌,您還要點別的什麼嗎?]經年擺擺手道了聲[不麻煩了],接著捧起茶碗喝了口茶,抬頭看見小二好奇地盯著旁邊的[屍五爺]猛瞧,眉頭挑了挑,笑道,[小二哥,你看我家五爺俊不?]小二一回神,瞧見一張俏麗的笑臉湊在面前,臉[刷]地漲紅,慌忙點頭應聲,[俊……俊……]經年笑得更開心,一手搭在[屍五爺]身上,得意的模樣像是自己兒子被稱讚的母親,樂了一會兒,她又苦下臉哀哀歎息,[可就接不到生意啊,連喝口茶都要心疼那幾文碎錢,哪捨得買個饅頭包子的充饑……]楚楚可憐的模樣立刻引來周圍客人同情的目光,熱心腸的鋪主大嬸聽到這話趕忙走過來遞上兩個熱騰騰的饅頭,還熱絡地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吧,別餓著。]經年摸摸腰上的荷包,一臉垂涎地看著面前冒著白氣的饅頭,咽了咽口水,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大嬸,我喝茶就成。]那大嬸肚子一挺,拍拍胸脯大聲道,[算俺請的,不跟你算錢!]經年抓了抓腦袋,遲疑道,[可是……]後話還沒接上來就叫人給打斷了——[甭可是了,趁熱吃吧,你不吃俺可就倒掉了。]大嬸作勢抓起一個饅頭。
經年連忙搶了回來塞在嘴裡狼吞虎嚥,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道,[我吃……我吃……謝謝你啊,大嬸子!]那大嬸看她迫不及待的吃相,不禁搖了搖頭,道,[你爹娘也捨得,放你這小姑娘家出來獨個兒討生活。]經年塞饅頭的動作頓了一下,低低道,[我爹娘……早過世了……也沒親人……]鋪子那小塊兒地方因為這句話暫態陷入一片沉寂,隱隱聽到幾聲歎氣,那大嬸也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拍拍經年的肩膀以示鼓勵,又走回灶前忙活。經年低頭啃饅頭,誰也沒瞧見那雙靈活的眼珠子溜來轉去,哪有半點苦兒無依的影子?
過了沒一會兒,鄰桌的中年漢子搬板凳挪坐到這張桌前,悄聲問,[小姑娘,你是屍官兒?]經年沖他點點頭,那男人四下張望過後才又開口,更是神秘兮兮,[看你這樣子怕是沒人敢找你啊,不如去前面林家大宅子試試?]說著朝前指指。
經年[哦]了一聲,挨近著問,[林家大宅子?那兒能做到生意?][有沒有生意……這俺也不敢打包票,但林家大宅子最近在找屍官兒就是了。]那男人又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繼續說,[你不知道哇,林家宅子的大公子最近被人給砍死了,頭和脖子就剩層皮兒給連著,那廝死是活該,盡嫖人家老婆,惡事幹盡,可死後還作怪,辦喪的老爺子給他縫頭脖子的時候,那血盆大口一張就死死咬住老爺子的手,廢了多大力兒才拽了出來,那老爺子的手筋都給咬斷了,整一詐屍啊!現在城裡搞這行的沒一個敢接這活兒,把這麼個鬼東西帶上墳山,什麼時候被它給弄死都不曉得。小姑娘,俺可沒蒙你害你的意思,俺是看你那僵屍大哥挺神氣,鐵定扳倒過不少死東西是吧?]經年一掌拍向那男人肩頭,眼睛閃閃發亮,中氣十足地開腔,[大叔,算你有眼光!]就見她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往懷裡一揣,杆旗也顧不得拿,丟了碎錢在桌上,跳過板凳往據說是林家大宅子的方向狂奔而去,總是慢半拍的[屍五爺]這時才舉起雙手,好在跳的速度奇快,沒一會兒便已追上經年,穩穩跟在她身後。
一人一屍急速跑跳了約半盞茶的工夫,終於找對了門。經年仰望門頭牌匾,再一次確認那閃閃發光的兩個大字是[林宅]沒錯,這才偏頭對[屍五爺]笑道,[五爺,咱們有事兒做了~]接著踏上臺階,走到雕花木門前拉住銅環——[鐺鐺鐺!]叩門聲剛過就聽到裡邊兒有人應聲,[來了來了……]接下來門被拉開一條兒縫,探出個圓滾滾的腦袋,瞅見門前來客時那眯縫眼使勁兒眨了眨,又眨了眨,這才開口問,[小姑娘,你有什麼事嗎?]經年也不兜圈子,把[屍五爺]往身前一拉,開門見山道,[來接活兒的。]雖然那自稱是總管的圓腦袋一臉不信任的神情,但[屍五爺]的神武英姿到底是起了點作用,所以經年很快被引薦給老爺夫人,當然,見是見了面,但他們不敢把伏屍安宅這等大事輕易託付給個小丫頭片子。
這不,大老爺首先就不信她,看戲猴般上上下下瞅了個遍,開口就問,[小姑娘,你真的是屍官兒?]經年也不以為意,反正是習慣了,任他看個痛快,但該說的也沒漏,只見她轉身走到[屍五爺]身旁挽起他一隻胳膊,[您看看我家五爺不就知道了?不是屍官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行頭?]大老爺狐疑地斜瞟她一眼,上前繞著[屍五爺]轉了一圈,邊走邊打量,忍不住嘖嘖稱奇,[這東西看著是不錯……]這評價可叫經年不痛快了,她鼓著腮幫子悶悶說道,[可不止看著,可不止不錯啊。]說著她踮起腳稍稍掀開[屍五爺]的紙符,好讓眾人看到被遮掩的五官,也就一下,馬上又放了下來,[我家五爺可是百年……不,千年難見的上上品,多大的事兒,靠他就成,包君滿意。]大老爺還有些許疑慮,那大夫人可就急了,蓮步輕移到老頭子身邊咬耳朵,[老爺子啊,這事不能再拖了,已經放了多日,有不少丫鬟侍從連工錢都沒拿就不幹了,屍官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找到的,難得有上門的,不妨就叫她試試?]大老爺低頭思量,想著林宅近來陰氣逼人,不就因為停了具死屍?親朋好友也不來往,沒人敢接近這宅子,再這麼下去林宅豈不要變成鬼宅?這可怎麼成!?
這一琢磨,大老爺即刻拿了主意,對經年道,[那就麻煩您先為我兒整身淨身,儀式咱已經辦過了,只差找人送去墳山,您要能給辦妥,酬金加倍……][加倍?]一聽到這詞,經年渾身來勁,接下去的話也懶得聽了,笑道,[好說好說,先讓我去看看貨……不……大少爺吧,誰來帶個路?]環視一圈,所有在旁侍候的丫鬟侍從包括總管都往後退開,連老爺夫人都不約而同低下了頭。
經年挑挑眉梢,壓低聲音問道,[怎麼?沒人帶路?]真奇了,且不管丫鬟侍從這些外人,那被砍死的不是大老爺大夫人的親兒子嗎?怎麼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大老爺吞吞吐吐地解釋,[那個……不是不想帶……而是小兒死相……實在太慘……]別說外人,連他這個作爹的看了都害怕,他光提起來就渾身發寒,接著又湊到經年身邊竊竊低語,[那屍身似乎會動,這情形大概是……][詐屍。]經年介面,看到老爺子欲言又止,一臉惶恐,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放心放心,嚇不跑我,好了,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去得了。]夫人拍了拍心口,拉著經年往後院走了兩步,指向石門後面的長廊,[順著長廊往右拐,有個大廳堂,小兒的屍身就放在那裡……]經年看了看大夫人慘白的臉色不覺好笑,也覺得挺可悲的,不過尋常人家遇上詐屍多半也就這反應,怕起來六親不認這句話也挺有道理的。
經年撇嘴笑笑,走回去輕拍了下[屍五爺],說了句[把錢準備好]就徑直往後院走過去,[屍五爺]跳起落下跳起落下的聲音就像眾人的心跳——[咚,咚,咚,咚……]甫走進廳堂就聞到一股惡臭,經年扇扇手,低叫道,[真臭!]又看向石板上惡臭的源頭,走過去掀開白布罩,不禁驚呼,[哇!!這麼慘!?]那屍體看起來就像個髒破的豬皮袋子,身首幾乎全分家了不說,衣服也是血跡斑斑,殘破不堪,好歹是富家少爺,看那衣服料子多好,生前八成極盡奢華之所能,哪料到死後連衣服都沒得換……說是經常嫖人老婆,被砍死的……這死得雖慘也只能算是天理迴圈,報應不爽。
經年對著[屍五爺]吐了吐舌頭,打趣道,[這麼一看,以後幫五爺擦身經年可得更勤快著點兒~]說著就開始撩袖子,從腰帶裡掏出個布囊打開,裡面塞得盡是大大小小的針鉤和色彩粗細各異的線,她拿布囊的時候先細細瞧了遍屍頭的斷面,嘀咕道,[先幫你把頭縫回去好了,掛著多礙事,哎呀,肉都縮進去了,光這麼縫起來脖子就沒啦!]這麼說著的同時伸指捏了根針出來,等到把話說完,線也都穿好了。
只見她熟練地打了個線結,又拈出一杆鉤子才把布囊塞回去,接著她提著針鉤走到石板頭,俯低上身,左手去托屍體的腦袋,就在這時,那□血巴著起皺,原本緊閉的雙眼霍然暴睜,烏紫開裂的嘴唇一張,朝著伸過來的手就要咬下去。
經年像早有防備,在他張口的時候就迅速縮回左手,右手稍抬,一針紮在長長伸出口外的舌面上,左手按上公子屍的額頭一使勁——[砰!],剛離開石板沒多久的後腦又狠狠撞了回去。
她手掌壓著不放,拔出針頭,瞪眼喝道,[看來縫頭之前得先把閣下的嘴給縫上!]那被按住額頭的公子屍雙眼越瞪越大,嘴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上下兩排牙齒相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面部因猙獰的表情扭曲變形。
換作一般人,比如外面的老爺夫人丫鬟侍從之流,看到這情景恐怕早嚇得不是暈死就是逃命了,可是經年卻若有所思地從上到下把檯子上的公子屍看了個遍。
只見她抬手托起下巴,看著石板上微微顫動的雙臂,一拍大腿竟爾笑了起來, [這傢伙……敢情是還沒完全僵屍化?看他壓根沒法兒自由活動啊!]她回頭看看面無表情的[屍五爺],又轉回去看向公子屍,咂了咂嘴巴,發出[嘖嘖]兩聲,漫不經心地調侃,[唉——這麼沒用難怪會被人砍死啊,像你這樣,根本就用不著勞煩我家五爺。]說著從腰帶裡抽出一張紅符紙,上面寫有[封]的黑字,往公子屍臉上一帖,把手收回,那公子屍就再也動彈不得半分。
經年先用鉤子把斷頸一圈萎縮的爛肉勾出來,勾一段縫一段,嘴巴也不閑著,就像和熟人聊天般叨叨絮絮說個沒完,[不甘心嗎?還是不想死?那就別急著投胎,在陰曹地府等那個把你砍死的人好了,不過沒啥本事到哪兒也改不了,我真擔心你報復不成反被宰,不對呀,你已經死了,死了還怎麼再被宰一次?不過等你見到那人時他也死了,你也宰不了他……說來說去你還是討不到半點便宜。]嘮叨完了頭也給縫得端端正正,把工具擦淨揣回懷裡後,經年掏出紅筆,回身在[屍五爺]額前的符紙上畫了幾筆,紅色的墨印慢慢滲入符紙,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自紙面上消失了。
接著她收回紅筆,對[屍五爺]討好一笑,輕聲道,[五爺,經年去找老爺夫人要些淨身水和新衣,您就先在這兒歇歇,經年一會兒就回來。]說完繞過石板床,往廳門外一蹦一跳地跑去,後面的[屍五爺]仍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像先前般緊隨其後。
過不了多久,經年就一手提著一桶水,一手捧著疊衣服小跑了回來。
[讓您久等了,五爺。]她跑到石板床前放下水桶和衣服,先掏出紅筆在符紙上畫了一道,等墨蹟滲透才坐到石板床上為公子屍脫衣服。
[虧你忍了這麼久,可夠難受的啦!]經年為公子屍剝下殘破不堪的衣袍,看到泛黑的屍身傷痕累累,鐵定不是一刀要命的,有些傷口都腐爛化膿了,怪不得臭氣沖天。她從桶裡拿出濕毛巾輕輕擦拭,從臉到腳沒一處遺漏,擦了三四遍才總算把血跡擦乾淨,一桶清水全成了紅黑色的泥漿水。
淨身過後,經年把嶄新的藍袍抓在手上,頗遺憾地看著公子屍低歎,[糟蹋了糟蹋了……這麼好的體格,長得也挺俊俏,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啊……]說完又上上下下多掃了幾眼,才慢吞吞地幫他穿好內衫長褲,又罩上外袍,最後套上靴子。然後從腰帶裡拿出一把梳子,走到石板床頭,輕聲道,[就當是經年的一份心意吧。]就見她說完這句話便伸手將公子屍扶坐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側,一手兜在他背後,一手為他梳理頭髮,每一梳子下去,那公子屍的雙眼便閉上幾分,等到經年抽下自己頭上綁的發帶將理順的頭髮束起時,那公子屍的眼睛已完全闔上,面部的表情也逐漸由猙獰變為平和。
經年扶公子屍躺下,凝望了許久才收回眼光,喃喃道,[你就再忍忍吧……等上了山就能解脫了,別去等殺你的人,也甭光墊掛著報仇什麼的,去投個好人家,安分地過下輩子吧。]之後她把梳子塞回腰帶裡,同時又拽出一根紅繩把披散的頭髮紮好,跑到[屍五爺]面前將身一靠,閉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向來盈滿笑意的面容此時看起來卻顯得有些疲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1:04
第三章 縛屍升靈
夜半三更,在林宅眾人的目送下,經年領著公子屍向墳山出發,那公子屍額上的符字早已由[封]改為[跟],和[屍五爺]一樣,跳著跟在經年身後。
這一夜,風特別冷,烏雲遮月,每條街巷都黑漆漆靜悄悄,偶爾傳來幾聲貓叫,聽著淒厲無比。城裡的人大概都知道趕屍上墳山這事兒,每家每戶都早早關門熄燈,連打更的銅鑼響都沒聽到半聲。
經年提著昏黃的燈籠在前方開路,迎著風邊走邊哼小曲,正是由於林家老爺先前付了一半的定金,此刻才能讓經年感到心情愉快。
[哎呀,五爺,大公子,咱們要出城咯,經年的腳力可不是打幌子的!]經年先幾步跑到城門口,對後面招招手,一想到完事後又能收一筆可觀的酬金進荷包就止不住喜笑顏開。
出了城門走不到兩裡就是上墳山的坡道,窄路兩旁是靜謐的樹林,一眼望過去像深不見底的黑窟。別說一般人不敢在深夜進出,就連趕屍辦喪的都要大批人馬,人手一把火杆子才有膽量工作,像經年這樣孤身打燈籠上山的,恐怕幾十年都見不到一個。
但別人是別人,經年是經年,夜路走多了,僵屍見多了,膽子自然而然就練出來了。
[五爺,五爺,咱們好久沒走這種林間小道啦。]經年轉著圈子,顯得異常興奮,往回跑到[屍五爺]和公子屍中間並排前行,一點也不在乎過於響亮的嗓門在樹林上方形成嚇死路人的回音,依舊開懷地放聲談笑。
就這麼走啊跳的,約摸半個時辰,終於爬上了坡頭,一眼就能看見黑壓壓的碑影緊挨著一個接一個連成一大片,陰濕發黴的腐臭氣味自動往人的鼻孔裡鑽。
經年感歎道,[哪裡的墳山看起來都這麼壯觀啊~]又往墳場前的小茅屋望去,如果不是她眼力極好,怕是很難發現那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破舊小屋。只見她掀起一邊嘴角,不急不緩地朝小屋走過去。
那茅草屋無窗無門,只有個夠一人進出的口子,從外面向那口子裡面望除了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但經年湊近往屋裡掃了幾眼就笑著開口,[這位是守山的師傅吧?辛苦辛苦,咱們送林家大宅子的公子爺來了。]
在她說完這話後有一段時間的沉寂,接著從屋裡傳來悶悶的聲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比這裡的冷風更讓人覺得陰涼刺骨——[哼哼……還有人記得我這守山的渾人呐,多少年了……那些鬧哄哄的蠢傢伙全瞎了眼地從我眼前一個一個走過去,連聲招呼也不打,哼哼……哼哼哼……]
[師傅您就甭氣了,經年替那些沒長眼的給您賠個不是。]說著經年雙手一抱對著屋裡鞠了一躬。
[要你這娃賠啥不是?那些蠢傢伙就曉得把東西往裡面倒,可知那些個坑是我費多大勁兒挖出來的!]
經年聽得憋笑,覺著這守山師傅也孩子氣的緊,不由勸慰道,[蠢傢伙當然只會做蠢事兒了,師傅還跟他們計較個啥呢?]
[嘿,女娃娃,你這話倒中聽……]
那守山師傅恐怕也有多年沒和人打交道,這一開口就像開了話閥子,滔滔不絕說個沒完,經年也就陪他聊了個過癮,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侃了又半個時辰,那守山師傅大概也是說夠了,才想到外面的女娃是來辦正經事兒的,終於收了話茬道,[娃娃,你敢深夜獨自一人趕屍上山恐怕也不是什麼尋常姑娘家吧?]
[尋常也尋常,經年不過是個屍官罷了,而且,經年也不是獨個兒呀。]說著把[屍五爺]往身前一拉,[還有我家五爺陪著呢!]
屋裡傳來[嘖嘖]兩聲,讚歎道,[娃娃,你這行頭可夠了,我看得雖多,也沒見著像你那麼好的。]
被這麼一贊,經年果然樂得眉開眼笑,也不多說什麼,把頭靠在[屍五爺]的手臂上來回蹭了幾下以表達自己對這個[行頭]有多麼滿意。
那屋裡的人咳了兩聲,又道,[時候不早了,娃娃你去吧,別怪渾人沒提醒你,以前那些個雖然都是孬種,但至少孬得一條賤命在……這墳場……無火難行,有進難出啊……]
經年愣了愣,下一刻就意識到這話意味著什麼,臉湊到屋口甜甜一笑,[多謝師傅提醒,依我看,師傅你也不簡單呢~]
說完提著燈籠一蹦一跳地朝墳場跑去,[屍五爺]和[公子屍]照例跟著跳過去,當三道影子沒入厚厚的屍氣裡,茅屋口子裡飄出一縷輕煙,就聽先前那聲音再度響起——[唉……看來渾人是白擔心了一場……]
據林家夫人說,碑棺陪葬的早叫人在白天扛了上來,就放在靠前面的一個坑旁,但這前面可不止一個坑一個碑啊,經年只好彎下腰把燈籠靠下去看碑上的題字,一個個找。
[林……林……林……]經年嘟囔著,每個碑都看得仔細——這入錯了坑,安錯了碑可是大事兒啊,大到能砸了她屍官的牌子,不謹慎能成嗎?
就在她走過第四個坑的時候,墳場深處傳來一個翻土的聲音,接著兩個……三個……最後入耳的像是整片土地被翻了一遍。
[真是……不能讓我先找到坑嗎?]經年無奈地直起腰身,看見前面幾排墓碑後接連立起數十條黑影,閉上眼睛歎了口氣,從腰裡拽出一張[守]字符咒換下公子屍臉上的[跟],然後掏出紅筆在[屍五爺]的符紙上畫了幾筆,就見[屍五爺]舉起的雙手緩緩垂放在身側,轉動腳跟面向那一群跳動著逐漸接近的黑影。
[五爺,看您的了。]經年退後幾步,抬眼望向從陰影中躍出的一堆。
和[公子屍]的鮮潤不一樣,那些東西都是入土已久的陳年貨色,看鼻口的腐爛程度八成不是純種僵屍,有些死魂雖離開肉身卻無法升天,入葬時不做驅魂超渡,那些死魂就終年徘徊在死體上方,這裡屍體那麼多,時間一長哪能搞清楚誰對誰,還不是能上就上,管他是不是自己的身體。況且,一旦離開過本身肉體的魂魄就不能像一般僵屍那樣長時間依附在肉體裡,天一啟明就必須離開肉身躲入暗處,怕火怕光是亡靈的本性,雖說天光能超渡它們升天,但魂畢竟不像人那樣擁有清晰的意識,准是把升天和消失同等視之了。
[也罷!若是遇上意識清晰還硬賴著不肯走的才麻煩!]經年在屍群離得很近時數了數屍數,掏出等量的紙符,拍了拍[屍五爺]的背,下巴朝前孥孥,小聲道,[五爺,去吧。]
話音方落,[屍五爺]就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向屍群,經年抓準時機,將一張符紙扔向離[屍五爺]最近的僵屍胸前,說來也神,那薄薄紙片在脫手後猶如一道白光直射而去。
在近胸口不到兩寸前,[屍五爺]抬手兩指一夾,夾住符紙,指尖往僵屍左胸一插,指深入心臟,當抽回手時,符就埋了進去,那被埋符的僵屍頭手下垂,像被縛住般直立在原地掙扎。
這時,經年又一符射向右邊的僵屍,[屍五爺]右手抓住符的同時,左手送出去一拳,正中另一個張口撲過來的僵屍面部,將它打飛出去,另一隻手卻不停歇,瞬間將符埋好。
[五爺!您好神勇啊!五爺!您太棒啦!!]經年在原地又跳又叫,此間又送去三四符。
但那群僵屍數目眾多,在一部分和[屍五爺]糾纏不清的時候,另一部分卻直接朝經年這邊蹦過來。
[哎呀!來了來了來了!!]經年捧著心口看著越逼越近的一小群,轉身開溜,以[屍五爺]為中心開始繞著兜圈子,那一小群僵屍不屈不撓地追跳在身後。
其中有幾個停下來圍在公子屍身邊,大概那公子屍才死不久,體內陽氣未散盡,那幾傢伙竟幹起同類相殘的事兒,照準公子屍的脖子就要啃下去。
[想得美啊想得美!小心先崩你幾顆牙!]經年一邊跑一邊射符咒,嘴巴也沒閑著。
果然,在那灰黃殘缺的破牙嗑上公子屍脖子的前一刻,從[守]字紙符上漫延出一片金光,那幾個吃白食的瞬間被彈開,看得經年直樂。
而那[屍五爺]也了得,抓符埋符一氣呵成,沒半刻耽擱,還能保持毫髮無傷,連身上的衣服也沒弄破一片,倒是埋符時被濺了不少黑血肉屑。就在經年跑完第五圈的時候,[屍五爺]已經整完了那塊,轉而朝經年身後那一群奔去。
大概不是純種僵屍的關係,那些在死屍體內的魂魄多少有點自覺,見[屍五爺]沖過來,竟都齊齊掉頭往反方向奔逃,但那[屍五爺]的速度多快,只一眨眼便已沖到前頭擋住去路。
[五爺!十來個,一併解決了吧!]經年放聲高喊,把剩下的符咒依次射過去。
[咻,咻,咻……]的聲音像是要把風撕裂一般。
就見那[屍五爺]一腳蹬地而起,接住一個紙符就埋入靠得最近的僵屍體內,上前再接再埋,雙手並用,在屍群中穿來穿去,那十來個僵屍竟不像先前那般張牙舞爪,不知是體內的魂魄在害怕還是[屍五爺]的速度太快,總之就這麼乖乖地被解決了。
最後一張符埋完後,[屍五爺]躍回經年身邊,經年看了看被埋咒縛在原地扭來扭去的東西,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絹,抬起[屍五爺]的手輕輕擦拭沾上的血。
[辛苦您了,五爺,明兒拿了銀子就給您換件衣服。]擦完手後,她又拿手絹去擦[屍五爺]的衣服,擦著擦著就皺起了眉頭,因為那血不僅擦不掉還散發出惱人的氣味,於是她安慰一般拍了拍[屍五爺]的肩膀,示意他甭在意,接著又繼續被打斷的工作——找坑!
在看完第十六個墓碑後,經年終於在第十七個墓碑題字上看到[林家長子]四個字,保險起見,她又湊近打著燈籠來回看了幾遍,這才敢肯定此碑此坑正是那公子屍的棲身之處。經年巴在坑前看了看裡面的陪葬品——哇!!林家果然有錢,上好棺木不說,裡面還堆滿了珠寶玉器,她該不該順手牽羊,拿一把揣懷裡呢?
經年蹲在坑前思索半天,最後還是打消了這罪惡的念頭——身為屍官的尊嚴呐!!
想到自己還有大筆酬金拿進而心平氣和後的經年對[屍五爺]招了招手,道,[五爺,勞煩您把大公子抬進來可好?經年可沒力氣。]
[屍五爺]聽她這麼說後,反身跳到公子屍身邊一把扛起他,就像扛一袋棉花,又[咚咚咚]跳到坑前把公子屍往棺材裡一丟,珠寶碰撞的聲音讓經年眯了一下眼睛。
[五爺,您怎麼這麼粗魯啊?雖然大公子不是女孩兒家,也總算細皮嫩肉的,碰壞了多可惜?]經年嘟著嘴向身邊的[屍五爺]抱怨,然後抬頭看了看天色,經剛才這麼一折騰,過不了多久就要雞鳴了,雖然開著棺蓋,等到天一亮,這公子屍的魂魄就會自動升天,但——[讓你和那些連自個兒是誰都忘了的孤魂野鬼一塊兒上路可真是委屈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圓圓扁扁的布包,偏頭對[屍五爺]道,[五爺,您站遠些,可別被這玩意兒煞到。]
[屍五爺]依言往後跳了幾步,待他站定,經年掏出一卷白布,攤開蓋在公子屍身上,又拿出紅筆在白布上寫了兩字——[升靈],這一次,字跡沒有滲進布裡,而是慢慢在布面上燃燒起來,與此同時,經年拆開布包,露出裡面的東西,竟是一面七棱白虎鏡,她將鏡面對著公子屍,咬破手指以血在上面寫下[安魂]二字,隨著火越燒越旺,鏡面上的字也越來越亮,放出耀眼燦爛的金光,那金光印在白布上逐漸彌漫直至裹縛全部屍身,就見那白布一邊燃燒一邊浮起,公子屍身上的光也隨著白布離開身軀,直到那白布燃燒殆盡,化為青煙隨風散去,鏡面也逐漸變黑,像被濃墨刷過一般,而那血字早隨著漸斂的光芒消逝。
經年合上布袋系好,複又揣回懷中,伸手揭去公子屍臉上的符咒,此時公子屍的面色已由青黑轉為紅潤,像是睡著了一般。
[誰說過我太心軟來著?]經年慢慢推動棺蓋,在合上前又往裡面看了幾眼才推緊。
[五爺,您說我心軟嗎?看來經年是個大好人啊!]她走到[屍五爺]身邊,回頭看看那些還在不停扭動的東西,淡淡一笑,把還在流血的手指在[屍五爺]的符紙上畫了幾道,血漬慢慢滲入,她才把指尖送到嘴裡止血。
[走了,五爺。]經年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地走出墳場,反正那些東西動不了,到天亮自然就能輕鬆了。
在經過茅草屋的時候,經年對著那口子高聲道,[守山師傅,經年代全城人給您道個謝了!]
不止是謝那挖坑填坑的體力活兒,更重要的是他當真是[守]住了這裡。
接著……
[五爺,咱們可以回去領酬金了~您開不開心?哈哈哈……]
細細的聲音越來越遠,茅屋口子又飄出一縷白煙,只聽那悶悶的聲音傳出——[薪俸可不是白領的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3:15
第四章 荒山道爺
拿到酬金時天色甫泛魚白,林家燈火通明,就等這屍官回來報[喜訊],知道兒子終於順當下葬後,林老爺二話不說奉上剩下的酬金,林夫人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拉著經年的手,不停向她道謝,說是小兒總算能安息了。
不過照經年來看,恐怕還是慶倖鬆口氣的成分居多,要不然老爺子也不會一再留她參加什麼送終筵,據說親朋好友都有份兒,連熟點兒的街坊鄰居都沒落下,若不是這城富饒無貧戶,老爺子難保不開倉贈糧以茲慶祝。
慶祝?沒錯,的確是慶祝!雖然表面上說是送終筵——看老爺子滿臉隱晦的笑意,經年真替公子屍難過,好在最後走得挺安詳。
這畢竟也不能怪老爺子和夫人,當然,經年實在看不出有辦筵席的必要,所以婉拒了林老爺的好意,再加上[屍五爺]一身臭血需要打理,拿了銀子後沒片刻耽擱就領著[屍五爺]出了宅門,自然,也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這一趟還額外處理了不少麻煩,想來守山師傅也能清閒一陣子了。
清晨的風透涼爽勁,和墳山的陰濕不同,就算灌進脖頸裡有些冷,卻還是帶著陽光的氣味。經年摸著鼓鼓的布囊,笑容從出林家大門起就沒打住過,銀兩多到荷包都裝不下的感覺是什麼?看看她樂不勝收的樣兒便知曉。
[五爺,咱要先給您大人買件新衣呢!]經年轉身一邊後退著走路一邊笑眯眯地開口,接著眼一斜,瞅見路邊的布坊,轉了腳跟就往那邊兒跑。
這一條巷子並排有好幾家布坊挨在一塊兒,經年想也沒想就直接往最大,看起來最稱頭的那一家直沖進去。
[屍五爺]跟在她身後蹦跳,其實仔細瞧瞧,那[屍五爺]身上的衣服,顏色雖黯淡,質感卻好得很,在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那絕對是上好的料子。反觀經年自個兒的,紅緞白布衫,穿在身上合身歸合身,也挺亮人眼,就是那布料,路邊兒攤上一抓一把。
照俗話說,人看人,看皮相,人看屍官,看行頭,你要是屍官呀,沒個能帶得出去的,嘿!任你打扮得再花哨,再珠玉滿頭,也沒人挺你,頂多當看耍猴兒的。
這年頭,做那行就要興哪行,做主兒的哪個不得退後幾步,畢竟人家要看得不是你啊!
也正因此,為[屍五爺]花再大手筆,經年都不會吭半聲,到掌櫃面前一揚手就指著最好的那幾批料子,[掌櫃的,這幾批有成衣嗎?男款,給我家五爺配的,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要!]
原本在撥算盤珠子的掌櫃,抬眼一見她立馬換了張殷勤的笑面,眼裡亮得像裝了幾堆金子進去,只見他搓著手把臉湊近道,[這……這位不就是送那林大公子上山的屍官兒小妹子嗎?歡迎歡迎!!]口氣激動莫名,可就是沒聽見經年剛才說的話兒。
掌櫃的態度讓經年覺得自己像個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其實也不過就是趕了趟屍。但經年並不排斥別人這般熱情地招呼,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還特意加大嗓門兒,把五爺推到前面,讓勾著頭往她身後直瞟的掌櫃看個痛快。
那掌櫃托著下巴湊近看了許久,那眼神像恨不得把[屍五爺]剝光了再好好賞個透。這經年可就不樂意啦,欣賞和猥褻到底是兩碼事兒,於是她用力咳了兩聲,提醒掌櫃的該擦擦口水了。
[哦……哦……給這買衣服是吧……]掌櫃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老臉掛不住,忙支吾著轉身翻看成衣樣品,[羅絹的內衫褲倒是有適合這爺的,但那外罩麼,恐怕要定了。]
[要等多久?]經年趴在櫃面上,懸著雙腳踢來踢去,眼珠子來回轉動,在一格格布料間游走。
[現在量身,今晚就能給您。]掌櫃的面皮也不薄,一轉身又是滿臉堆笑,讓經年忍不住想掀他臉頰兩邊的肉褶子。
那掌櫃停了停,又問道,[姑娘,你要哪款哪色的?要不要我給您挑挑?]
經年偏了偏頭,看看[屍五爺]想了一會兒,指著一格布卷子道,[顏色就要那種,最好是藍底黑繡的,料子麼,最好的就成了,那內衫我先買了,外衫勞煩您趕些,晚飯過後能成不?]
那掌櫃連連點頭應承,收了定金,先幫[屍五爺]量身,再將白絹的成衣內衫包好了遞上去。
經年接下衣包,問了城裡最好的客棧是哪家,就興沖沖地拉著[屍五爺]尋著去了。
當那錦衣華服,肥得滴油的客棧老闆親自將她領到二樓雅房,並在最短時間差人抬來一大浴桶熱水之後,經年才意外地發現,自個兒……成了這城裡家喻戶曉的大紅人,當然,這也是沾了[屍五爺]的光。
[五爺啊五爺,您怎麼總是這麼受歡迎呢?]待閒雜人等都走清了,經年落上門栓,頗有感歎地走回[屍五爺]身前,給他換了個符字,替他褪下髒衣,解開發帶,先伸手探探水溫,才扶著他走進浴盆裡坐下,捋高衣袖,從盆邊拿起手巾放到水裡打濕。
[五爺,這水溫熱了些,但挺舒服是吧?吹了一夜涼風也該暖和暖和身子。]經年拿手巾擦拭[屍五爺]的身體,輕輕柔柔的,仔細地擦洗過每一寸肌膚,臉蛋上噙著的淺笑像在做一件最幸福最快樂的事兒。
洗完身體又開始洗頭髮,一隻手托在[屍五爺]頸後,讓他的頭朝後仰,一隻手拿瓢舀水,小心地從額跡淋下,確保不沾濕符紙。
之後才輪到洗臉,只見經年將手巾擰了半幹,掀起符紙,緩緩擦拭,眼,鼻,口,每一處都不放過,擦至下巴時,經年的動作停了下來,兩眼直直盯著[屍五爺]的臉,入迷了般,癡望良久,最後似依依不捨地放下符紙,歎道,[五爺……真不捨得拿這東西蓋在您臉上,可經年實在不敢揭下來啊,您原諒經年吧……]
說著托起腮幫歎了口氣,扶[屍五爺]起來擦身,出浴桶,為他穿上內衫。系好襟帶後,經年抬手抹了一把汗,抱住[屍五爺]的腰,美滋滋地問道,[五爺,經年服侍得周不周到?五爺您舒服了吧~等頭髮再幹幹就為您梳順啊,您先坐在床邊等我一會兒,對了,不許看過來哦,經年會害羞的。]
[屍五爺]聽話地坐在床邊,臉對著床柱還當真沒再轉過來。
這時經年才走到浴桶前寬衣解帶——終於能洗把熱水澡咯!
傍晚時,布店老闆親自上門送來嶄新的外袍,袍面下半部紋了黑繡,袍底還滾了層邊兒,付錢打發走人後,經年並沒有立即離開客棧,吃了晚飯,窩在[屍五爺]懷裡香香甜甜一覺睡到天亮,這上路時可就精神頭十足,和進城沿街叫生意是大不一樣。
出了城,經過昨兒夜裡上山的路口時,經年停下腳步,偏頭朝上面望了會兒,一手拍拍肩上多出來的行李包,樂呵呵地咧開嘴,眼角餘光掃到身後新衣嶄嶄的[屍五爺],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半月。
[俗話說得好,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五爺您什麼都不裝就夠好的了,這一裝起來呀,更是英姿勃發,神佛都得給您開道呢!]經年扭頭繼續往前走,嘴巴裡說得字字是贊[屍五爺]的話,那表情可像極了老王賣瓜。
越往前的路越是僻靜,周圍從茵茵蔥蔥逐漸變為凸石林立,陸續經過身邊的路人越來越少,最後只能偶見幾個毛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3:58
續 第四章
通往下一個城鎮的路有三四條,不管哪一條至少都是個[路],偏偏經年要走那沒路的土石山翻過去,是抄近路沒錯,但除了經年,恐怕人人都寧可繞遠避開那座鬼山。
地勢險峻,山郊荒僻……這都不算啥大問題,怕就怕這山裡有不尋常的東西。就算沒人能說清道明,但無風不起浪,性命懸在自己手裡不是拿來玩兒的。偏經年不信邪,不是不信那山裡沒怪東西,而是不信自個兒翻不過去。作屍官時間一長,遇到這類事的執拗勁兒也漸長,可不只經年一個例子,遇到這種有說法的山,十個屍官裡有九個定是想闖它一闖。
沿山腳往斜上方爬了沒幾裡路,經年便發現這山並不如想像的那般崎嶇,就是土質堅硬,寸草難生,灰白堅硬的石塊大大小小斜插在地面上像一座座野墳頭,看上去格外陰森荒涼。
經年在大坑小坑的山坡上攀了一個上午,眼見日頭越升越高,她挑了一處平坦地,坐在凸石上,這裡沒樹沒河,怎麼看都是一片死地,她只好抽出幹帕子先替屍五爺撣撣灰,再擦擦自個兒的土蛋臉,從懷裡掏出昨兒沒吃完的半個饅頭幹啃,一邊啃一邊抬頭看頂上的太陽。
照理說這開春過了有些日子,午時的陽光不說狠辣也算有勁道,不動就這麼曬著都會口乾舌燥,而她在這荒山爬了許久,汗沒出半滴,倒覺著涼風颼颼,那大太陽像幅畫般,中看不中用,而且越往山裡頭感覺越是強烈,這種情況八成跟氣候環境沒關係。
[這山是有名堂。]把最後一口饅頭吞下去,經年舔舔手指,不急著起身趕路,反而挺有閒情地四處張望。
當然,她可不是在欣賞風景,憑經驗來看,如此陰冷的山風多半是由屍氣造成。
[可,怎麼沒見著半個影子呢?]難不成還得往上?但他們進山都這麼久了,那些死東西鼻子靈得很,早該順著陽氣的味兒尋來了。
[也罷,不來最好,免了麻煩。]要真碰上,也只能怪那些東西運氣太背。
經年站起來拍拍屁股,把布囊往肩上提提,回頭對[屍五爺]招呼一聲,又繼續順著山壁往上走。
原本薄薄的白氣隨著深入越來越多,很快在經年眼前聚成一片濃霧,稠厚到遮天蔽日,等經年再度止步四處張望時才發現這霧籠繞在周身,入眼盡是白茫茫一片。
[這是……]經年心一擰,幾步跳到[屍五爺]身邊,再看向上面,哪還能看到藍天白雲,隔著層層疊疊的霧氣,陽光怕是半點也瀉不進來,僵屍不怕晝夜交替,但鬼魂則不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的經年忙把手探向懷中,但為時已晚,就在手觸到符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到背後一熱,手便不聽使喚地抽了出來。
[糟糕糟糕……]經年閉上眼睛,剛才沒出的汗這會兒全從額頭上滲出來。
她知道這情況叫鬼上身,以前也曾遇過一兩次,但那時身邊都有人幫忙,可現在,身邊只有個五爺……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作屍官的只對僵屍有法子,哪怕百來條魂,上了死屍就都不在話下,但屍官沒有練過陰陽眼,看不到鬼魂,也沒法子幫活人驅死魂,而最最要命的,就是屍官本體被附身,功力老道的雖能強頂,但要耗神勞力,精氣用盡還得聽天由命,功力淺的不消一時半刻便沒了主,尋常人的話輕則害病重則喪命。為避免這種事發生,屍官都有一套保魂符,貼於眼中,雙肩,胸口,腹臍以護陽體,叫死魂近不得身。經年身上自然不會沒有,但她入山一時大意沒事先將符貼到位,以致方才想拿符咒時被乘虛而入。
經年望向身邊一動不動的[屍五爺],就算往常還能找些門路,可照眼下這情形,手腳不聽使喚,符字也沒法兒換,況且這魂……
[再給俺吃一點!!]
此話一出,經年腿立馬軟了,跪在地上,凝聚的抗力因為方才一個分神轉瞬消散無蹤,就見她撲在地上拼命捶地。
[俺只想再吃一個啊!!再給俺一個包子就好了!!!為啥連一個包子都不給俺……]從經年嘴裡冒出來的北方粗獷口音搭配著幼細的少女聲聽起來說多怪異有多怪異。
那嘮叨聲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再給俺一個包子],就見經年額角繃起一根十字青筋,隨著她每多說一句就逐漸凸起一分,終於爆發了——
[給我閉嘴——!!!]經年倏地從地上躍起來,一腳猛跺,[你他媽就是吃多撐死的知不知道!?還吃還吃……]
話還沒說完,背上突然一涼,經年頓時覺得身子輕了不少,知道是那魂自動離了體,趕忙想從懷裡掏保魂咒,這手還沒摸上,胸口又是一熱,探向衣襟裡的手改而掩面啜泣——
[嗚嗚嗚嗚嗚……小女子好命苦哇……家有八十老母,那禽獸不如的林公子還將我搶,老母親急得一命去,我留著又何苦,與其被那林公子汙,還不如一死保得清白在……嗚嗚嗚嗚嗚……]
[我說大姑娘!!林大公子早被人砍了!!頭身分家,那死得說多難看有多難看!絕對比你慘!!]經年狠命把手從臉上拉開,握緊拳頭,接著又大吼一聲,[那小爺的屍首可是我親自趕上墳山的!!]
倏——胸口一涼,經年連氣都不敢喘,急忙要拿符咒,這次可好,手才一動,頭頂上,胸前,頸上多處同時一熱……完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嘿……]經年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嘴巴張得都要咧到耳後去了。
沒一會兒,又突然跳起來,抱著一塊碎石頭死命往地上砸,一邊砸一邊破口大駡,[臭娘們!!老子不過打你幾巴掌,你就給老子戴綠帽子!這對狗男女!姦夫□!屁股上沒□!脫了褲子放不出屁的……]突然調子一轉,變為哀戚的頌念,[想當初,歌雲夢雨,是誰,石投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只見經年伸出雙手,一副掏心掏肝的樣子仰頭大呼,[啊——彩雲,你是我的小心肝,啊——蓮花,你就如名兒一般在我心頭綻放,啊——媚娘,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夜雲雨,聽你在我耳邊嬌羞低吟……]
好你個情種大色鬼!!被人捉姦在床當場打死,沒打冤你啊!敢摸上縣爺小姨子的床!不是活膩了嗎!?
經年心裡暗暗磨牙,待喊出十七個姑娘名兒後,那色鬼總算是情話說夠,頸脖子一涼,走魂兒。經年捂著發酸的下巴,剛想喘口氣,募地,身子像被定住了般動也動不得一下,看來剛才進來的還沒出盡。
也罷,看看這位又是咋地,經年索性也不費力氣抵抗,僵著站了會兒,突然,雙手抬起抓住衣襟兩邊猛地一拉——
[哪位爺來幫幫奴家,奴家好熱哦……]
那嗲得發酥的聲音一傳出口,經年立馬紅了臉——這這這……難不成是……
[啊……好熱啊……好難受啊……噢……啊……]果然!!這果然不是什麼良家貞烈女子,這可怎麼成這可怎麼成這可怎麼成?不行,她的尊嚴不能丟在這上面啊!!
但想歸想做歸做,經年的手再接再厲,把外面的白衣往下拉,露出翠綠的內衫。
[五爺!!不許往這邊看!]經年一邊拼了命地阻止雙手的動作,一邊對[屍五爺]大叫。
[屍五爺]還當真一扭頭,別開臉。
[啊……好難受……好熱……閉嘴!!那季節早過了!!!啊……奴家不行了……你哪裡不行了!?啊……別啊了——!!我也想啊呀!!不對!你給我住口!!!]經年咬牙切齒地和自己那雙不安分的手戰鬥,無奈剛才被附身後精力大減,意識再怎麼堅定也行不通,眼見那白衫快被褪到腰際。
難道我堂堂屍官要在這荒蕪一人的石山裡演一齣精彩絕倫的脫衣戲?
就在她這麼想並放棄抵抗的同時,萬丈金光從霧外射進來,這般刺目絕非尋常燈火的昏光。
經年被那突來得光刺得睜不開雙眼,但肩頭一涼,全身頓時癱軟如泥,她心裡有數,被這麼強的光照到,那些魂魄想不升天都難。
濃霧很快被驅散,經年的眼也恢復功用,她飛速拉好衣服,跪坐在[屍五爺]腳邊,朝光放出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個黑影往這邊走來,隨著霧的消散,那黑影也愈見清晰,一身青袍,頭戴高倌,面容清俊,竟是一個少年道士。那道士臂彎裡夾著面像八卦盤一般的物事,經年認得,那是道士專門用來驅魂收魄的太虛八卦,方才那光也定是這玩意兒發出來的。
那道士快步走到經年身前,彎腰問道,[小姑娘,你沒事吧?]
經年對那居高臨下的態度頗為不滿,但這會兒腿腳發軟,想站也站不起來,於是打著笑臉回道,[沒事沒事,多謝道爺解圍。]
那道爺也笑,直起身子看向[屍五爺],瞪著眼打量半晌,嘖嘖有聲道,[敢情你這小姑娘是個屍官?]說著望下去求證,看到經年點頭後,忍不住滿臉訝然,[這年頭還能被鬼上身的屍官可真難得呀,竟被貧道碰上,可慶可慶!]
那道士笑容可掬,說出來的話卻紮人的很,經年不以為意地笑笑,做道士的瞧不起屍官也不稀奇,照理說,這是互補的兩行,一行管鬼一行管屍,這家犯不著那家,但屍官管這叫生意,叫差事,道士把這叫責任叫義務,聽聽,立馬分了層次,再加上人家道士有觀有派,而屍官呢?不是打野賺錢就是攀權附勢給人當狗腿的,難怪那些兩袖清風,自恃高潔的道士看不慣,當然,做屍官的也沒幾個看道士順眼。
這緊張的關係說來也挺可笑,畢竟三百多年前都是一家親,從啥時候開始分道揚鑣的呢?
經年歎了口氣,見那道爺一手遮在眉上四處張望,客氣道,[道爺也是要去梅嶺鎮嗎?]
那道士低頭看她兩眼,聽她口氣和善,大概也不好意思繼續冷嘲熱諷,道,[是啊,這山是通往梅嶺鎮最快捷的道兒。]
[經年頭一回爬這山,只曉得抄近道就是了。]
少年道士嘴巴撇了撇,不想說是太虛八卦感應到這山裡鬼魂群聚,否則她還有好一陣子要折騰,方才那些魂都是些冤死魂,怨氣太重不能靠天光超渡,全躲在這徘徊,死前某種意念太重,雖不是惡靈,但上人身卻是樁麻煩事,倘若他沒趕來,這小屍官打算怎麼應付呢?他倒是挺好奇。
[姑娘,既然咱們同路,不如一塊兒走,也好有個伴。]
是怕她再被鬼上身吧,經年承認是自己大意,但同樣的錯哪會犯兩次?若這小道走了,她必會先貼了保魂符,但既然人家開口,不介意和她這個屍官同行,她當然不好拒絕,於是點點頭,[道爺說的是。]
那道士聽她一口一個道爺,眉頭微蹙,似乎不大習慣這種場面稱呼,道,[貧道複姓諸葛,單名一個守,姑娘直呼貧道名字即可,不知貧道如何稱呼姑娘?]
[道爺叫我經年就成。]她向來對別人這麼說,很是自豪自個兒的名字。
諸葛守聽她還是改不了稱呼,嘴唇抿了抿,也沒再多言,只道,[咱們還是快上路吧,最好趕在天黑前進鎮。]要不就得露宿野外了。
經年[嗯]了一聲,攀著[屍五爺]慢慢站起來,但雙腿還是軟得直抖。諸葛守想她方才被魂附過身,體內陰氣一時半會兒散不盡,就伸手想去扶她,道,[來,貧道撐你一把。]
經年卻搖搖手,[多謝道爺的好意,經年心領了。]連這種小問題都沒辦法她怎麼出來混啊!
諸葛守收手,看她掏出紅筆在[屍五爺]的符紙上畫了幾筆,偎身上去笑道,[五爺,經年走不動了,勞您抱抱吧。]
就見那[屍五爺]雙手一托,打橫抱起她,往前面跳動。經年一隻胳膊圈住[屍五爺]的脖子,從他肩上望回去招了招手,[道爺,走了。]
諸葛守愣了半天才反映過來,幾大步追上前,這時,他不得不承認,當屍官確實比當道士……方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5:52
第五章 梅嶺之災
梅嶺是坐落于東南地區的低山丘陵地,山嶺上長滿梅樹,每到梅花盛開的季節,萬里飄香,吸引來來往往的商客,有些生意人把握商機,在山底平地開建茶館客棧,有些大戶人家也在這兒蓋了別館,漸漸,住房占地越來越廣,定居的人也越來越多,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就有了這麼個伴山環嶺的梅嶺鎮。
那道士諸葛守年紀雖輕,去過的地方倒不少,這一路上說了許多關於梅嶺鎮的事,讓經年趕在進城口前對此小鎮有了個大致上的瞭解。
這時,天色已黑,進城的石板路被月光照得灰白,整條街遍眼望去沒一個路人,風卷起地上的樹葉,發出尖銳的哨聲。
[這鎮……怎麼這麼冷清?]經年左瞧右看,怎麼看怎麼覺著怪。不是說這小鎮繁華可比京城,家家都是生意戶嗎?
諸葛守低頭看了看腳前被拉長的人影,道,[興許到了歇息的時候。]
[是嗎……]經年喃喃自語,想自個兒也在京裡呆過,再晚也都不乏上酒樓尋歡作樂的。
諸葛守不知她心思,只道,[先找個落腳的地方。]便加快腳步往裡面走,兩邊張望著可以留宿的客棧。
經年跟在他身後,放緩步伐和[屍五爺]並行,借著月光掩映,細細打量這個小鎮,不管走到哪兒都能聞到從左邊黑壓壓的山嶺裡傳來的香氣,夾著一絲寒冽冽的冷風。
走了不多時,那諸葛守停住轉頭,經年也停下,順著望向街邊,一個個招牌燈籠順溜兒排,前面的路暫態明亮一片,就是沒照出半個人影。兩人又往前走了許裡,沿街開滿客棧酒樓,可奇就奇在每家店前的燈籠都挺亮堂,但大門緊閉,連個招呼客人的都沒站出來。
諸葛守憂心比好奇多,這沒店做生意,難不成要他們露宿街頭?他不是沒在野外露宿過,可沿街打地鋪還真沒試過。經年瞧出他一臉鬱悶,笑道,[不如咱們去敲敲門吧?]說著三步並兩步跑到一家客棧門階上,諸葛守忙跟上去。
經年去拉門環,手才一碰上,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大笑,不覺愣了一下,附耳上去聽,諸葛守聽那笑聲也是一怔,見她耳貼門板便有樣學樣,竟聽到嘈雜喧鬧聲,似是一大群人在飲酒作樂。兩人相顧一眼,耳朵離開門板,經年想進去探個究竟,便拉門環去扣門。不一會兒,門被拉開了,一個夥計打扮的小哥探身出來,看到經年時露出詫異的表情,但在他瞧見後面的[屍五爺]和身穿道袍的諸葛守之後,詫異轉為了悟,輕輕[哦]了一聲,身子閃到一邊,恭恭敬敬道,[二位快請。]
諸葛守略有遲疑,經年卻不客氣地跨進門檻,走了一兩步停下來,站在原地不動了。諸葛守這時也跨了進來,正待問她怎麼不走,卻在瞧見眼前的情景時也呆愣住了。
這客棧裡坐了七桌客人,三桌一拼靠西邊牆壁,桌上擺了清粥小菜,桌沿一圈圍坐著五六個穿道袍的,四桌一拼靠東邊牆壁,桌上魚肉酒水,杯盤狼藉,三個衣著各異的青年男子蹺著腿,人手一盞正往門前瞧來,他們身後幾個貼符咒的傢伙站在一起,看不出主兒對哪個。
[不是道士……就是屍官……]諸葛守低語,眉頭跟著蹙了起來。
這時,站在桌後面的掌櫃跑了過來,笑問道,[二位是直接去樓上客房還是先在底下上幾個小菜?]
一路趕下來也沒吃沒喝,被掌櫃這麼一問,諸葛守只覺得饑腸轆轆,於是對經年道,[咱們先坐會兒吧。]
未待經年開口,四桌那邊的一男子高聲道,[小姑娘過來坐吧,兄弟請你吃香喝辣,何苦陪那臭道士喝稀粥?]
一喊完,同桌的另外兩個就哈哈大笑起來,諸葛守只淡淡瞟了一眼,似乎沒往心裡去,但三桌那邊的道士可就來氣了,其中一個拍桌子起身,也道,[那邊的小道爺,過來聊聊吧,甭讓酒氣汙了你鼻子!]
掌櫃在旁急得一頭汗,也不敢隨便插口,只等面前二人快下決定。
經年瞧了瞧四桌那邊,又看向諸葛守,問道,[你想吃什麼?]
[……清粥饅頭。]
[你打算請我嗎?]
[……各付各的!]
[那就失陪了~]經年腳跟一轉往那四桌跑去。
諸葛守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慢吞吞地走向那幾個同道。
經年一坐上那四人拼桌,其中一個做武夫打扮的屍官當下叫夥計撤了殘菜剩酒,換上一席,又添了副碗筷,其餘兩個公子扮相的則盯著[屍五爺]瞧了半天。
那武夫打扮的人夾了一塊燒肉到經年碗裡,笑道,[敝姓盧,名懷任,姑娘怎麼稱呼?]
經年先謝了一聲,才回道,[盧大哥,叫我經年就成。]那聲大哥叫得清清脆脆,讓盧懷任打耳裡順到心頭,另外兩個人也不甘示弱,都自報了名號,一個叫隨飛,一個叫舒開澈,經年沒有偏頗地一人喚了聲大哥,只聽得兩人眉開眼笑,桌上的好菜一樣樣全往經年碗裡招呼,轉瞬就堆成了座小山。
經年連謝幾聲,也不急著吃,先掏出帕子給[屍五爺]撣了灰塵,又道,[五爺,您稍等會兒,等經年吃完飯就和您一塊兒歇息。]這才拿起碗筷。
她這舉動看在三個同行眼裡甚是奇怪,卻也不是不能理解,跟穿久的衣服還有感情呢,別說時時陪在自個兒身邊走南闖北的好助手了。那叫隨飛的趴在桌上湊近,與經年聊了起來。
[經年妹子,我說你可真不簡單,做咱們這行的不是沒女人家,像你這般年幼的倒還是頭一次碰上。]
經年就著菜猛扒飯,聽他這麼說不由抬頭一笑,[我年紀也不算小啦,出來掙錢養活自己也不是啥難事。]
隨飛想這小姑娘獨自出來闖蕩必是無親無故,沒個依靠,也就不開口提那檔事,眼光掃向[屍五爺],定在面上,[妹子這行頭可真不錯。]自家那兩個合起來也抵不過,都是搞這行的,瞧一眼就掂出了斤兩。
聽到有人誇[屍五爺],經年自然樂開了花,苦於嘴裡包滿了飯菜,只好連連點頭附應。
這時,舒開澈插口道,[想必小妹子功力不淺,才能收服這麼好的行頭……不然……]言語間隱隱帶著絲憂慮。
盧懷任見他欲言又止,搖了搖頭,手掌一怕大腿,[唉,經年妹子,你那行頭多中看我是不知道,我只瞧你年紀尚小,又是個女娃娃,無故賠了命多可惜,大哥我請你快快活活吃一頓,今晚上樓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就趕緊離開這鎮吧!]
經年聽他說的話就知道這鎮裡出了事,而聚集在這裡的屍官道士也定是為此而來,便開口問道,[盧大哥,這鎮到底怎麼啦?什麼叫賠了命?經年可聽得糊裡糊塗。]
旁人一聽她這麼問都面露詫異,連對面的道士,忙活的夥計和一直在撥算盤的掌櫃都朝這邊看過來,那表情活像見了鬼。隨飛反應快,一愣之下後問,[小妹子,你不是為這鎮裡的事來的?]見經年點頭,又接道,[現在到處都張帖告示,城裡城外傳得沸沸騰騰,你真的無所聽聞?]口氣滿是不可置信。
經年一臉慚愧,[隨大哥有所不知,我剛從富貴城過來,此前走的山道林路也遇不上幾個人,在那城裡只呆了一兩日,又忙活著生意,啥告示,經年根本沒顧著看,就算有人談論也沒細聽,這不,急匆匆地趕來夜宿,才有幸結識幾位大哥。]隨即露出三生有幸的神情,話裡沒啥奉承詞兒,但幾聲大哥一喊,伴著嫩甜的嗓音,入耳便覺說不出的中聽,那三人當下麵露微笑。
經年緊跟著又道,[三位大哥,能不能跟我說說,這梅嶺縣發生啥大事兒?就算要經年離開,也總得心裡有個底,要不然這好奇啦,走得多不痛快。]
那三人相顧對望,覺得她說得也有理,既然都說到這份兒上,不說清楚不是存心吊人家小妹子胃口嗎?於是舒開澈開口,將其中原由,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這梅嶺鎮地處東南一帶要道,又是聞名遐邇的度假聖地,日日都如過節般熱鬧非凡,特別是到了冬寒季節,賞梅人潮一湧入,更是夜夜燈火通明,客棧茶樓生意爆滿。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便是這番盛景,可前一陣子,早謝的梅花一夕之間又開滿枝頭,濃郁的花香引來眾人的好奇,感興趣的看客成群結隊地往山嶺裡湧,可這一去就再也沒見人出來過,此後又有兩三批人去一探究竟,都是有去無回,就再沒有人敢進去了,據附近的住民說,隱約聽到從嶺裡傳來的陣陣聲音,似是人的尖叫。這事一起,鬧得人心惶惶,鎮民疑那嶺裡有鬼怪,便四處請屍官道士,可每個都是有去無回,這一來鎮民更是不安,外地人不敢進鎮,生意也沒心思做,於是大家合議在各地張帖告示,召集屍官道士和有本事的各路高手到鎮裡來,一來為尋人,二來也是想嶺裡若真有鬼怪,除了也好叫人安心。凡是願進嶺的人,不管結果如何,每人先奉五百兩銀子,若尋到人再加五百兩,若需降鬼怪,則按市價來算。也正是這高額酬勞才能召集到這麼多人。
[不止這一家,這城裡的客棧都住滿了。]待到說完,舒開澈喝口茶潤潤喉,眼睛瞟向道士那邊,懶懶道,[我們幹這行,哪有錢往哪趕,賺錢就是玩命,不像那些假清高的,口口聲聲不拿酬勞,死了都沒錢下葬。]口氣諷刺的緊,還一臉壞笑。
幾個道士怒瞪他,卻都沒誰出言還擊,像是不屑與之辯駁,又轉過頭自家人說話去了。
舒開澈哼笑一聲,往後靠向椅背閉目養神。這時經年也吃飽喝足了,盧懷任見她飯碗已空,也不打算再動筷子,不由道,[小妹子,你不多吃點兒嗎?甭跟咱麼客氣啊!]
經年笑著搖了搖頭,手拍拍肚子,[撐了撐了,再吃肚子要破了。]這話要是換了別個女子說就顯粗俗,但經年怎麼看都還是個孩子,旁人只道是率直天真。
隨飛見她揉了揉眼睛,覺著這動作稚氣可愛得緊,心想自己要有個這般的親妹子,怎也捨不得放她出來奔走啊,這一想,頓時心生憐惜,柔聲道,[妹子,我看你挺累的,不如先去歇著吧。]
盧懷任大笑著介面,[是啊,咱們大老爺們兒的熬個通宵是常事兒,這時候小娃娃可要睡覺啦。]
舒開澈也點頭附和,又道,[明兒一早大夥兒就要進嶺去了,不然定要送妹子一程。]
經年又和他們寒暄了幾句,便叫夥計帶著去了樓上,諸葛守望著她上樓,面上帶著幾分憂慮之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6:28
續 第五章
夜深人靜,只門外盞盞燈籠隨風搖曳,廳堂的夥計趴在桌上打呼嚕,狼藉的杯盤早已被收拾乾淨。
經年站在樓道口往下看了看,又輕巧巧地走回去,閃入房中,[屍五爺]端正地坐在床邊。
[五爺,那小哥剛睡著,咱們再等會兒吧。]說著走到窗前打開窗戶,迎面吹來的涼風寒得刺骨,和進城時比像換了個氣候,明明過了初春乍寒的時節,經年身著兩層春衫,本是恰到好處,這時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喃喃念了兩聲[好冷]。
話一說完,就見那[屍五爺]起身,緩緩跳過去,雙臂一張,將她摟入懷中。經年先瞪圓了眼睛,接著像想到什麼般低歎,[五爺,方才經年是無心的……]接著轉身面向[屍五爺],將臉側貼在他胸前,閉上眼睛,[五爺的懷抱還是那麼暖和,不管什麼時候,經年也是喜歡五爺抱的……]可她知道,這並非出自五爺本意,但就算知道又何妨,只要這副身軀能溫暖她就夠了……
[對不起啊,五爺,經年太自私了,您怨我吧,怨我吧……]經年反手抱住[屍五爺]腰身,輕喘了口氣,道,[五爺,經年不冷了,您放手吧。]
[屍五爺]這才鬆開雙臂,垂放在腿側,經年後退了一步,看向窗外,[這般陰冷之氣,簡直如在風中藏了無數把利刃,那山嶺裡的東西非比尋常……五爺,經年不想救人,也不想叫人見識五爺您的底,一走了之也不是經年的作風,經年好奇得緊,就勞煩五爺帶經年去吧。]說完掏出紅筆幾劃,那[屍五爺]便打橫抱起她一躍從窗口縱下二樓,跑了幾步,又縱上另一個屋簷,足尖只在屋頂瓦片上輕輕一點,連著縱躍數戶,月光下,只見一道藍影在空中起降,沒帶起半點聲響,直往山嶺的方向飛躍而去。
就在那藍影沒入夜色之中不久,那客棧二樓又一扇窗戶被推開,一道青影直縱落地。
打鎮後的長草叢徑直穿越進山嶺,在梢頭飛縱片刻經年才令[屍五爺]將她放下,順著土坡往裡疾奔,越到深處霧越大,香氣越重,也益發寒冷,喘息之間,吐出口外的全在臉前形成一團團白氣。跑著跑著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經年停步往下一看,這地面草面上竟結了厚厚一層霜凍,再抬眼看近處幾棵梅樹,枝頭瓣上全覆著白霜,像剛下了場大雪般,若不是濃霧阻礙視線,這放眼望去將會是怎樣一幅美不勝收的景象。
經年搓了搓手臂,不敢多作停留,繼續往前跑,一片白茫茫之中也分不清方向,只知道跑了這麼久,大概也到山嶺深處了,甭說一個人沒遇上,就連具屍首都沒見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之前進嶺的人都哪兒去了?總不會埋土裡了吧!
就在困惑之際,一陣濕腥味兒猛灌鼻而入,經年身形一頓,眼神四下裡搜尋,只聽到草地上[唏唏梭梭]直響,但眼前白霧如幔,尺許外都瞧不清晰。突然間,破空傳來[刷]一聲,一帶黑影打斜裡掃來,經年喝道,[跳!],便與[屍五爺]同時後躍,避開這一掃,待落地時,四周又恢復一片寂靜。經年忙掏出紅筆給[屍五爺]換了個符字,敵暗我明,說她沒一點兒緊張是打誆,只能以靜制動,等對方出手之際,再從中摸出方位以便施以還擊。
果然,只聽[刷刷刷]幾聲,那長影如鞭揮來,橫掃,豎劈,圈縛,幾下全在眨眼之間,經年避得也快,每一下過來只輕躍,小跑,以幅度極小的動作閃開攻擊,[屍五爺]更是靈巧,如飛燕般在交錯的黑影間穿梭,其時,黑影直面突刺,他來了個[鐵板橋],後仰避開攻擊,左手一伸捉住黑影,順勢後翻半圈,穩穩落地,往後一拽,前面不遠處又發出[唏梭]聲,像有什麼被順著草皮被拖動。[屍五爺]後退幾步,又是一拽,那黑條般的東西竟[哧溜]脫手而出,轉瞬縮回霧裡。經年跑上前一看,只見[屍五爺]左手掌心盡是黝黑發亮的黏液,散發出的腥味甚是刺鼻。
[這味兒真熟悉,我以前在哪聞過……]經年食指挑了點湊到鼻端,拇指一搓,拾起衣袖替[屍五爺]擦手,兀自喃喃道,[若是那東西就奇了。]
未等經年擦完,幾道白光破空直射而來,[屍五爺]長臂一伸撈起經年夾在肋下,側滑幾步,一躍而起,白光自腳下掠過,[鏗鏗鏗]撞在梅樹上登時碎裂成冰粒狀,絲毫未損及樹幹。與此同時,又幾束白光飛至,而[屍五爺]仍在半空中,只見他斜踢右腿,蹬上近旁的梅枝,借著枝杆柔韌之力又騰到另一條枝上,不斷射過來的白光像長了眼睛般如影隨形,[屍五爺]在縱橫的樹枝間來回折返,雖能盡數避過,卻被纏住無法脫身,再則經年沒摸清對手底細,瞧不見具體方位,一時之間,只好由著[屍五爺]竄上跳下。
正當經年苦思對策時,從後面閃射出萬丈光芒,這一方暫態猶如被吸進金色的海洋之中。經年先一步閉眼,待到[屍五爺]落地放下她,方又睜開,想到此前也曾遇過類似的情況,不禁轉頭望去,這時霧氣已漸漸消散,看見一人站在兩樹之外,青袍高倌,手舉太虛八卦,不是諸葛守又是誰?
經年微一怔,隨即笑道,[道爺,你趕得挺及時,我還……]話未說完就發現諸葛守一臉慘白地瞪著眼,張口欲說話,卻只雙唇一開一合,經年心一秉,緩緩回頭,正對上一大片白物,再順著白物一寸寸上移——
[五爺……]她扯出一抹笑容,拉拉[屍五爺]的衣袖,[咱們走吧!]募然掉臉拔足狂奔,[屍五爺]緊隨其後。
諸葛守看到經年迎面跑來,後面的東西也跟著移近,在經年擦身而過時才回神,當即跟著奔逃,邊跑邊叫,[你逃什麼!?]
[那你又逃什麼?]經年頭也不回,那諸葛守趕上與她並肩,滿面怒氣,沖她直吼,[有膽子進來沒膽子負責麼?幹掉那東西就能拿大筆賞金,何樂而不為!?]
[道爺,你太抬舉經年了,那玩意兒可不歸我這行的管,道士不是好個為民除害麼?你只管放心,收屍的道義經年還是講的。]
諸葛守氣得面紅耳赤,[那就該貧道管了?道士只會驅驅鬼魂,喊喊口號,這不是你們屍官常掛在嘴邊的嗎?]
[我說道爺,您何苦這麼計較呢?咱們當屍官的不也被你們念叨滿身銅臭,粗俗市儈?而且……]一蹬地,往前躍出裡許,[屍五爺]和諸葛守也各自滑步側閃,避開由上射下來的白光。
[你不管我不管,這東西到底該歸誰管呢?]經年抬頭望上去,就見兩張血盆大口懸在空中,黑色的唁子伸出口外上下蕩動,發出[斯斯]的雜訊,竟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雙頭蛇。
那蛇體徑約有五人合抱的老樹般粗細,肚腹雪白,蛇身披滿銀閃閃的鱗片,唯尾部一段漆黑如墨,雙頭之上,眼珠一對碧綠如翡翠,一對鮮紅若赤朱,長身在地上盤旋了兩圈,那頭昂起時仍能穿過樹梢,與月光相輝映。
就算此刻深陷危機中,經年仍有心思發表感慨,只聽她歎道,[如此美色,實非世間女子所能比!]
諸葛守瞪向她,懷疑自個兒的耳朵出了問題,要不然怎會聽見有人在這緊要關頭還有閒心去讚美對手的外貌?更甭說那還是一條兇猛的冷血怪物。
[依貧道看,咱們是在劫難逃,乾脆一塊兒上,拼它個你死我活!]
經年卻有所猶疑,[這雙頭靈蛇居住在雪山頂,怎會出現在這南方的山嶺裡?]怪不得覺著這氣味挺熟,以前和五爺翻越雪山時就撞上過,恰逢那蛇正在酣眠,他們悄悄離去才不致發生此刻的黴事,經年記起靈蛇的習性,又想它在嶺裡呆了許久卻沒進鎮鬧騰,便道,[靈蛇不會無故傷人,卻也容不得旁的活物闖入自個兒地盤,我看它准是占了這山嶺當窩,只要咱們出了這地方就相安無事啦!]
諸葛守正要說話,那碧眼蛇頭口一張,幾道白光便自口中射出,直朝這邊來,他只好先躍到一旁,未待站定,紅眼的那一頭又射,他再閃,躲到一棵樹後。那蛇轉而襲向經年那邊,兩頭交替,尾巴也掃過來糾纏。
經年一面閃躲一面對著諸葛守道,[你看,你一躲到樹後它就不動口了,據說靈蛇生性喜愛花草樹木,咱們幹掉它是不是太殘忍了?]
諸葛守氣極反笑,細聲細氣地嘲諷,[我看你說反了吧。]現下他們連逃都逃不掉,硬拼的下場大概和前幾批失蹤人口沒什麼區別,他捂住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瞳裡泛出金光,他用金眼去看蛇腹,這一看,心也涼掉半截。
經年注意到他的舉動,幾個後翻來到他身側,見他一眼金光未消,問道,[你拿陰陽眼看到什麼了?]
那靈蛇見經年躲向樹後,也不追擊過去,雙頭一尾全數用來對付[屍五爺],這才讓諸葛守有空閒回答她的問話。
[腹中有百來條魂魄,看來先前進山的全被吞了。]如果不先除掉靈蛇,散盡陰寒之氣,那些魂魄將永遠被困在蛇腹中受盡煎熬,但照目前情形來看,他們不僅除不掉靈蛇,還很有可能成為那百來條怨魂的同伴。
[喂,你對那蛇怪挺熟的,它有什麼弱點?]
經年想都沒想,道,[怕火怕熱。]
[怕火怕熱?]
[猜的。]她嘻嘻一笑,見諸葛守變了臉色,忙又接著說,[靈蛇乃至陰至寒之物,要說到能克陰寒之物的,普天下除了光不就是火了麼?]
諸葛守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想方才八卦的光雖能驅散霧氣卻對靈蛇無甚影響,不知火有沒有用。
[道爺,你會火咒之類的術麼?]
諸葛守點點頭,又道,[會是會,但火候尚欠,怕是不成。]
[成不成得試了才知道,我可先去了,趁咱們纏住它,就施本領,當然,您要逃咱也不反對。]經年擺擺手,沖上前替[屍五爺]分擔攻擊。
諸葛守咬牙道,[貧道豈會輸你一個小丫頭!]隨即從樹後走出來,這時那蛇與一人一屍鬥得正烈,無暇兼顧旁的,他才稍安心神,將太虛八卦置於胸前,口中喃喃念咒,那嵌於八卦中央的半球狀飾物隱隱放出黃光,裡面似有一簇火苗搖曳,火勢漸旺,直至充滿其中,像一團火球飛速旋轉,一波波熱浪向四周發散,黃光所及之處,霜凍立時融化。諸葛守挪出一手從頸後抽出把長劍,劍身紋咒,柔軟若柳枝,只見他橫握柄把,將劍身貼在圓飾上由左至右擦過,接觸到圓飾的地方即刻燃燒出紅黃相間的火焰,暫態長劍變火劍。
那靈蛇感受到熱氣,雙頭猛然往後一縮,動作直打頓,經年回頭一看,脫口驚呼,[大焰太陽劍!]忙令[屍五爺]退身,自己也幾個後躍,落至一株樹後。
[道爺,您會這麼高等的術啊,經年可要刮目相看了。]說這話時她輕呼了口氣,拭去額上的汗珠,她身手不錯,但長久不實練,多靠五爺一手擺平,身子骨難保不生銹。這會兒瞧見靈蛇的反應,那畏火的天性怕是真給她蒙對了。
[別高興得太早,這術貧道只練就三成功力,頭一回用,威力如何不敢妄下定論。]諸葛守瞥了經年一眼,舉劍往前踱步,每往前走一步,那靈蛇便遊後幾寸,雙頭在半空搖來晃去,尾端也[劈裡啪啦]地拍擊地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7:3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27 編輯
第六章 釋百靈
諸葛守見那靈蛇畏縮,心下暗喜,仍不敢放鬆警惕,豎著火劍持放胸前寸許,那靈蛇尾巴一動,尾尖掃向他的雙手,諸葛守早有防備,蹬地直起,右手一揮,口中叫道,[一式大焰箭矢],就見那軟劍回彎成弓狀,左手中指食指搭在中央往後一抹,一道細焰自兩指之間延伸,只聽他[著]一聲分開雙指,那道細焰便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出,直指靈蛇頸喉之處。這火焰箭去勢悍猛,雖是極細的一小條,但破空之聲厲如尖嘯。靈蛇體型過大,哪趕得及挪移閃避,碧眼蛇頭當下張□出白光,與那箭頭相對,眼見一紅一白兩頭相撞,[滋]的一聲,火箭竟而穿過那束白光,速度絲毫不減,那白光猶如木材被斧劈,從中硬生生裂成兩半,立時化為兩道輕煙蒸騰而逝。
靈蛇見那火箭已到喉前,長身豁然而起,這一下射在肚腹右側,雖是避過要害,仍令它疼痛難當,雙頭仰天嘶鳴。那箭大半沒在皮肉裡,燃燒了一會兒便熄滅,傷口周圍約兩尺圓徑瞬即焦黑打蔫。諸葛守一見有效,當下又拉出一根火箭,才拉了一半,就見那靈蛇雙口一陣亂噴,數道白光斜刺過來,他就地打了幾個滾,避得有些狼狽,拉出的火箭又縮回弓內。靈蛇不斷噴射白光,人閃向右,頭便跟著右轉,人閃向左,頭便跟著左轉,不給他喘息的餘地。
這時,經年已喚了[屍五爺]到身邊,見諸葛守被追射得四下裡逃竄,便朝他叫喚,[道爺,您不行就說一聲啊!]
諸葛守打餘光裡瞧見她環胸而立,嘴角含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怒火直沖腦門,一個側身避開幾束白光,也不逃了,手一抖,劍[咻]地彈直,只見他以劍代筆在身前畫出弧線,劍尖指處,火苗簇生,待畫完收劍,火弧連成一個火圈,離地半人多高,熱氣冉冉上升,枝頭梅花朵朵發黃萎縮,射過來的白光在火圈前盡數化作輕煙。
諸葛守喝道,[二式大焰火輪!],舞劍對空揮掃數下,掀起一股勁風將火輪推送出去。那靈蛇又射幾束白光,都是遇輪則化,慌得它蛇體直扭似要移身閃避,忙亂之中,一個頭朝左一個頭朝右,都把身子朝各自的方向扯,兩相僵持,身子反而難動分毫,任那大火輪壓進雪白的肚腹上,暫態燒出一環黝黑的深溝,那靈蛇吃痛狂鳴,長身痙攣般蜷了一圈又一圈。
諸葛守鬥性大起,又持劍欲施招式,靈蛇頸脖子一彎,張著血盆大口直接罩下來。諸葛守後躍,那靈蛇一頭紮進地裡,土石亂濺,等它抬頭,地面赫然陷進大片。它的雙頭輪流在地上鑿出一個又一個大坑。這力道是了不得,但靈蛇體型過於龐大,每次起落間歇過久,諸葛守看得清拿得准,每下都輕輕巧巧地避開,閃躲之間,又送去兩輪火焰,只燒得那靈蛇哀嚎連連。
經年一直袖手旁觀,此刻卻對[屍五爺]耳語幾句,那[屍五爺]便從樹後竄出。諸葛守正欲推火輪,突然一道藍影橫插在身前,他忙收手,見是[屍五爺]加入進來與那靈蛇雙頭纏鬥,回身吼道,[你又想幹什麼!?]
經年背靠樹幹,笑得十分諂媚,[道爺,我看您快贏了,就讓我沾沾光吧,事後酬金你我各一份也不虧呀。]
諸葛守沒料到她年紀尚幼,竟是這般貪便宜,微一怔愣,那蛇尾就橫掃而來,他趕忙後閃,正遇[屍五爺]為避開雙頭燕翻到身後,無巧不巧阻在退路上,這一頓步,就被擊上後頸,[屍五爺]右掌一開,抓住蛇尾,雖減緩了抽勁,但那力道之大,仍讓諸葛守撲飛出丈許之外,撞向一棵樹杆,[咚]一聲彈落地上,翻滾幾周便不動了,手裡的火劍也變回初始的軟劍。
靈蛇見襲中他,雙頭直起歡嘶,就在此時,經年跑前幾步,甩手射出數符,喝道,[五爺!接著!!]
[屍五爺]一個旋臂,數符盡撈掌心,順著蛇尾疾奔而上,靈蛇見他在自個兒身上,不敢用頭紮,又使出□白光那一招。[屍五爺]躍起,翻旋,落下時腳仍踩著蛇尾,怎麼都射他不中。跑了片刻,他[倏]地騰身而起,這一躍竟跳得與那蛇頭等高,只見他左手抽出右掌握的咒符,夾在兩指間,待靈蛇張開大口欲吞其入腹時,蜷身下翻,頭下腳上,一足點上蛇口下顎,將身子彈向裡,撞上蛇身前伸臂戳刺,指尖破肉而入,直沒腋下。他再松指抽回,符便送進體內。那靈蛇慘聲嘶鳴,□中一注黑血噴湧而出,落到地面頓時凝結成冰,宛若一大片黑水晶。[屍五爺]踏著蛇身而下,此間又在蛇腹數處送入符咒,鞋底沾地時,手中符咒已然用盡。那蛇身共七處被開了洞,七柱鮮血如冷泉不斷湧出,那靈蛇長身亂舞,顯得痛苦至極,再也無力對身下站立不動的[屍五爺]施以還擊。
經年手捏一符在眼前,另一手橫出三指順符撫下,那符身頓時溢出紅光,她揚手將紅符朝上射出,符面即將觸到蛇頭之前,雙臂豁地張開,喝一聲,[獄道火炎縛!]那符驟然停下,蔓延出七條火舌與那七個洞口相連,血柱轉瞬被熱氣蒸成煙雲,火入進那七個洞口後從背面穿刺而出,順著蛇身來回盤旋,竟交錯編織出一個大火籠,將靈蛇網罩其中。
靈蛇掙扎扭動,每動一下,便會觸到火籠框子,在白身上烙出一道焦印,幾番下來,它再也不敢妄動半分,這時,經年才緩緩走到[屍五爺]身前,抬頭仰望。
[這活體埋符和火炎縛一塊兒用,甭說你一條剛成正果的小妖,就是換那蛇大仙過來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經年笑得好不開心,又道,[我見你挺聰明,親身嘗過該知道這縛咒的厲害,若是我想,便叫你死不留屍也是易如反掌。]
那靈蛇雙頭對望,同時閉上口,顯出乖順的姿態。經年見它這般識時務,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知你能化為靈蛇不是靠千年道行而是拜你腹中一顆靈丹所賜,那靈丹你是從何得來?]
靈蛇眨了眨眼,兩頭都微微搖動,經年先是皺眉凝望,瞧那靈蛇與之對望,眼露茫然之色即舒展眉心,心想,[看來你也不知道那是靈丹,隨口就吞進肚裡,照此看來,問你是怎麼來這座山嶺也是枉然。]歎息片刻後,正色道,[你占這山嶺為巢也罷了,又累及百條人命,殺人償命,在這屬人的居所,即便是你這畜牲也當遵從規矩,死了不冤!]
那靈蛇聽她這般疾言厲色,眼中透出懼意,怕是以為她當真要下殺手。就見經年[嘻嘻]一笑,[你先別慌,這事也不是全無商量,你沒進鎮害人,只是天性使然,罪減一半,但你腹中靈丹已入氣卵,令你體內陰氣充沛,壓著那百來條魂無法升天,待會兒撤了火炎縛,你將靈丹吐出,放那些死魂出來,我便饒你一命,如何?]
靈蛇兩雙眼珠鼓溜溜轉動幾圈,頷首表示同意。經年微微一笑,合掌相擊,紅符應聲飛回,那圍成火籠的七道火焰各自散開,經由蛇體內時牽著七紙符咒拽離□,七符紙離體即化為灰燼,待火焰盡入紅符之中,經年收符道,[好,該你了。]
哪知那靈蛇一得自由,凶性畢露,雙口齊張朝經年撲咬下來。經年不慌不忙,叫了聲[五爺]。早在她招回符咒的時候便使[屍五爺]繞到靈蛇身後,這話聲剛出,就見[屍五爺]兩手一前一後抓握那碗口粗細的尾端扛在肩上反身躍出,那盤旋在地上的蛇體竟被他拉直,他又繼續往前直奔,在蛇口即將罩上經年之時,一腳腳掌巴住地,旋身一拽,整條蛇被那股猛勁拽著後移。那靈蛇一口下去咬了個空,強著身子往前蹭,[屍五爺]掄起拳頭捶去,擊中之處皮開肉綻,血沫橫飛,靈蛇慘嘶不絕,拼命擺動尾部,[屍五爺]彎指成鉤,五指紮進肉裡牢牢攥住,任它如何甩動也脫不出手掌心。另一手不斷出拳在同一處擊打,只十來下工夫,竟將那處尾骨生生打斷,那靈蛇痛得在地上翻動,掀起陣陣塵浪。[屍五爺]丟下手中一截斷尾,沿著蛇背一路跑上來,跑到一半時飛身疾縱,躍到蛇頭上方,側身俯衝,一肘正中那碧眸眼蛇頭的頭蓋骨部位,只聽得[咯啦]一聲,那蛇頭整個被打進土裡,一動也不動了,紅眼蛇頭也跟著被拉下來,下頜砸在地上,揚起大片塵土。經年站在離蛇口不到一尺的距離,蛇身轟然垮下時連一步也未移動,[屍五爺]落至身後時,她揚手扇了扇灰塵,湊近與那紅眸對視,而沒入土中的那一頭怕是早已昏了神智。
[我們有言在先,我最痛恨不守誓約,即便不是人也一樣,你若不照咱們先前說好的做,就叫五爺在你腦袋上開幾個洞。]她說這話時,臉上還是一片平和,但見那靈蛇眼珠子還在溜溜直轉,眉心越攏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平日嬌俏可愛的臉蛋蒙上一層煞氣,只見她嘴角一撇,扯出一抹笑容,卻冷的不帶半絲笑意,[吐出靈丹破你妖身。]這一句話輕輕柔柔,但經年的雙眼隨之變色,一隻泛出金光,就如諸葛守的陰陽眼一般,另一隻則黑瞳化眼白,宛若透明。
那靈蛇一見她的雙眼,馬上仰頭,幾番吞咽之後,噴出一團白色黏液,液中包裹著一顆雞蛋般大小的珠子,剛出口時光彩璀璨,待落到地上已黯淡如一塊白色的石頭。
經年臉色稍霽,眼瞳也逐漸恢復尋常的黑棕色。在那靈蛇吐出靈丹時,一股白煙隨之湧出口外,飄升至上空緩緩散盡,之後冒出騰騰霧氣掩覆整條蛇身,有如一條長雲在地上湧動,越湧越細,越湧越短,等那霧氣淡薄而去,哪還有靈蛇的影子。
經年蹲下身,看腳下長不到一尺的小白蛇往靈丹游去,遊到近前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圍著靈丹直繞圈子,原來那靈丹依附性極強,本該破氣卵而出,現下卻把那物事也帶了出來,氣卵內儲著吞食靈丹之前的陰氣道行,如今卻是前功盡棄,又得重頭修來。
小白蛇在靈丹前游來遊去,雙頭身已不復存在,一紅一碧兩隻眼眸水汪汪,竟[撲梭撲梭]掉下顆把淚珠子。經年心生憐惜,伸手托它於掌心,置於臉前道,[那靈丹只能用一次,就是你能再吞一次也發不出效力啦。]話甫說完,那白蛇垂下頭,更形傷心,經年從懷中掏出布裹,溫聲道,[你若願跟隨我,便將你收進白虎鏡中,那裡面靈氣充沛,不出十年便叫你修成正果,只是此前若需你出力之處,必得聽我號令,你意下如何?]
小白蛇望著她良久,最後點了點頭,經年笑了一笑,將它放在地上,拆開布裹,拿出七棱白虎鏡,那鏡面仍是一片漆黑,只見經年對空劃了個符字,鏡面朝向小蛇,低呼一聲[收],那小蛇便被股無形之力吸入鏡中,那鏡面就如同一潭黑水,蛇身沒入時蕩起圈圈漣漪。待波紋消失,經年合上布裹揣入懷裡,起身望向[屍五爺],[五爺,多虧您了。]見他滿身是血污,雙手沾滿濕濕的黏液,不禁歎了口氣,[經年要幫五爺您洗手洗澡洗衣服了。]那新衣才穿了多久?還不知道能不能洗乾淨呢。
換完符字,經年走到諸葛守頭前蹲下,伸手在他頸後搭了一會兒,確定他無大礙之後站起來,對[屍五爺]說了聲[咱們走吧],又瞥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順著來時路快步走了回去。
次日清晨,一干人等群湧而至,翻遍整座梅嶺,除尋到一昏迷的小道,便見滿地落花,風一起,殘紅紛飛,只留餘香繚繞不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9:26
第七章 古城奇聞
離開梅嶺鎮已有數日,經年與[屍五爺]曉行夜宿,一路南下至鯉女江,沿江行走。這日天氣晴朗,東南風帶著股燥氣,吹在臉上緊繃繃的,汗出不得半滴更覺得肚裡悶了團火。經年在前面村頭的攤子上買了把蒲扇,一路走一路搖,倒也快活逍遙。
正值春忙時分,江邊小路上往來的商販比平時多出一倍,騾子馬車,馱貨的運貨的隨處可見,許多小販也趕來湊熱鬧,還有不少人也選在這時過江走親戚,叫囂喧嘩聲不絕於耳,像熱水炸開了鍋。
以往經年都挑清靜的小路走,雖不是好嘈雜的人,但許久沒瞧見這般熱烘烘的場面,聽到那些精神頭十足的吆喝,心情甚是舒暢,不由放步疾奔,只感到耳旁風聲呼呼,土坡樹木不住後退。她如游魚般在人群中穿梭,直到一口氣奔到碼頭泊船處才停了下來。她前腳剛歇,[屍五爺]後腳就已追來,其間不過片刻之差。經年揮揮蒲扇,笑道,[五爺,您腳程可比經年快得多,下回您走前經年跟後啊。]說是這麼說,當走向岸板時,[屍五爺]仍安分地跳在她身後。
進船的木橋頭邊坐著幾個管船師傅,正天南地北侃得不亦樂乎,經年把蒲扇插在背囊裡,上前打了個招呼,對著最年長的那個問道,[老師傅,請問這船都去往那些個地方?]那師傅叼著煙斗,聽見聲音抬頭,見是個女娃娃,忙捏著杆子挪開嘴邊,對旁把滿口的煙吐了,站起身,面向江指劃起來,[那黑木漆的船往煙花村那一帶,朱紅色船頭嵌個雙魚戲珠的是開往古都南城,船隊尾巴上那幾艘小的是往返船,要去其它小村鎮就搭那,別的都是貨船,不載遊客。]那老師傅說得詳盡,經年先道了聲謝,又問,[現在能上去不?]老師傅搖了搖頭,說是上客時候還沒到,需再等上個把時辰,經年見他含上煙嘴複坐回去,彎腰作揖,又連謝數聲,便折回往碼頭邊的一家客店入了去。
店裡店外全坐滿了候船的旅客,哪還餘空位?店小二與店內一桌四人的壓貨漢子商量妥,硬是擠出個桌角給經年坐下。那四個漢子見她長得可愛,還帶了個稱頭傢伙,便與她隨便聊了幾句,討了名字問了去向後,又繼續爺們兒間的高談闊論。經年要了一壺茶,幾道素味小食,邊吃邊聽那幾人說事。
——[再說那官府的懸賞榜剛張貼的前幾日,數多好漢幾乎把城門踏破,可這長久折騰來,那榜仍貼得方方正正的,沒一角被撕下過。去的人都豎著進橫著出,沒死人可也差不多啦,哪個不是折了胳膊斷了腿,輕點的也都鼻青臉腫,英雄都成狗熊啦!]說到這,四人哈哈大笑起來,拍腿的拍腿,捶桌子的捶桌子,哄鬧了一陣,又聽那人接著道,[後來,就沒人敢去啦,黃榜貼在那邊風吹日曬,破損得瞧不見字,日子一長,人們都快忘了這檔子事兒。上頭要征地興廟觀,限期近在眼前,這不把縣太爺給急壞了,又放榜,賞金一下翻了倍,可就沒人睬啦,你說銀子要緊還是命要緊?大夥兒心底還不都有把秤!只可憐那縣爺交不了差,去官革職事小,判罪入獄抄家丟命就冤啦!]這時,另一個漢子插口調笑,[也就世上再多出怨魂一條。]語畢又是一陣哄笑,一直往來送飯菜的店小二經過這桌前,停下插了幾句,[那鏡子有多神啊?值得總守在那兒麼?連加官進爵都不要,不就面破鏡子麼?]那說事的大漢聞言[嘿]了一聲,道,[小二哥此言差矣!那見榜去收地的沒幾個看中賞銀,多半是沖著那面鏡子,你說那鏡子神,就是神呐,有說是遠古流傳下來的寶鏡,占過去蔔將來,要啥有啥,有說是鎮妖除魔的神物,有說是照過的人能長命百歲,青春永駐,哎……那傳得都上天了,咱們粗漢子倒也不貪那真真假假的事,但既然有人這麼說必是有幾分可信之處,不然霸著那地做什麼?]店小二聽得連連點頭,直到隔桌的客人喚他才離開。經年本是當聽故事那般,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放心思在上面。待那人說到鏡子之時,突地雙眼一亮,來了興趣。那大漢又就這事發表了幾句感言便轉而聊別的話題去了。經年聽得沒頭沒腦,忍不住出聲問道,[那榜是貼在哪兒的?那占著地守著鏡子的又是什麼人?那鏡子是什麼鏡子啊?]她一連數個問題如連珠炮般脫口而出,問得那漢子愣了半晌,見她托著腮幫,好奇地朝自己望過來,他一個大老粗,和姑娘們也沒打過交道,這會兒被個女娃娃這般盯著瞧,竟有些不知所措,想必是那小孩子的好奇心作祟,怎麼也得滿足了,於是乾咳幾聲,放低嗓門道,[姑娘有所不知,在那古都南城東門外的荒山裡有一棟廢宅,據聞那宅子的主人代代都是朝臣, 到了這一代卻也不知犯了甚麼罪,被革了官職,封了宅子。可那人也怪,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那地方,起先,皇上也就由著他住在裡面,但近來,說是要建廟觀,看中了這山頭,就叫人去征地,宅子主人卻不肯讓,說是聖旨一卷卷地傳,給他複官職,給他另建豪宅,怎麼都沒用,他就賴著不走,皇上一怒之下要拿他問斬,可也奇,官兵好好的進了那宅子都重傷出來,問他們怎麼傷的,居然都說記不清了,只記得看到一面鏡子,這不,就多出守鏡這一說,緊接著又是幾批進去,都遇上同樣的事兒,皇上便交給管那城的縣爺去做,若限期內未收回地,就拿他問罪。那縣爺也沒撤,只好召集天下好手,用啥方式都好,誰能收了那地大大有賞,結果進去的人都負傷而歸,也是說不清發生了些啥,這不有鬼麼!?眼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任那縣爺再怎麼提高賞金也沒人睬了。]那漢子一口氣說完,灌了整碗茶水下肚,抹抹嘴,瞟向[屍五爺],[小姑娘,你打聽這不會是想去吧?可萬萬使不得,那些比你經驗長的都沒法子,甭因好奇往槍口上撞,得不償失啊!]經年忙笑著擺擺手,[瞧大哥說的,我不就是好奇,哪有多出來的膽子啊?]眼珠卻溜溜轉起圈來,心頭自有一番思量,吃完盤中小點,啜茶又坐了會兒,便與四人打了招呼,結帳先行離座而去。
出了店,經年左轉繞到店後,往江邊走過去,暖風迎面撲來,帶著濕土味,嗅到鼻裡腥腥的卻是無比清新,她舉手伸了個懶腰,走到江沿蹲下,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屍五爺]就站在她身後。
[五爺,您說這次是真的嗎?]經年沒回身,遙遙望向江的另一頭,雙眼微眯,[不管是不是,也得探探,寧錯殺一百不錯放一個……]她說完這句愣了愣,隨即[咯咯]笑起來,[唉呀,這話放在這事上說可太不恰當啦。]笑了一會兒,身子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在[屍五爺]腿前,仰頭望上去,[經年不會說話,五爺您見怪麼?]她自然知道[屍五爺]不可能答她,只是習慣性地把話說出來罷了。只見她雙膝放平,也不在乎地上的泥土弄髒白色褲衫,覆掌於膝蓋上,兩眼盯過去順著十指左右遊移。
[若是真的,經年自是又悲又喜,若不是,經年也是又喜又悲,無論怎樣都是悲喜交加,可卻又不同……不知五爺又是何種心思……]她又抬頭,由下往上看,卻見[屍五爺]微垂著頭,眼珠朝下,就似在看著她。經年心[咯噔]一下,跳將起來,轉身瞧去,[屍五爺]兩眼依舊平視前方,空空洞洞,瞧得她鼻尖一酸,攔腰抱了上去,[五爺……五爺……經年時常覺得您在看我,可是經年看錯了?五爺,您又看到了些什麼?您眼裡有經年的模樣嗎?您心裡有經年的模樣嗎?][屍五爺]站得直挺挺的,仍是一動不動,眼珠子轉也不轉一下,符紙在臉上遮掩出一片深深的陰影。經年後退幾步,用手撥了撥額前的碎發,自嘲道,[經年啊經年,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麼?]明知五爺無心,卻還說什麼蠢話呢?
一陣南風掠過江面,只吹得江邊人髮絲亂揚,衣擺飄飛,這風濕暖怡人,經年卻若置身寒天雪地般環抱住雙臂,縮起頭頸,低叫道,[冷,好冷……好冷……]第一個[冷]字方落,[屍五爺]就張臂擁她入懷,經年前額抵在他胸前,不住叫喚著[好冷],他便收攏雙臂將她越摟越緊。
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波光映照之下,從遠處望來,恍若隔在層層紗幔之後,朦朦朧朧,醉人心神……
如此相擁了會兒,經年令[屍五爺]放手,轉而坐到江邊,也不再說話,細細欣賞起風景來,這一坐便坐去大半個時辰,直到那邊叫著開船,才站起身來走過去,隨著人流上了那朱紅色的客船。
那船上的乘客不過二十余人,遠遠不及往煙花村的那艘黑船,許是聽說那城裡正鬧著事,都不願去那是非之地,本來經年也打算到煙花村,離上回去時隔許久,不知那村裡又制出了什麼新樣的煙花炮竹,只待買幾支玩玩,哪料臨時改了行程。
船艙裡有個說書先生,正在講這鯉女江江名的由來,眾人圍在他身周聽得津津有味,經年悄悄走到舢板上,倚著船欄吹風,低頭看向船邊激起的浪花,笑著自語,[這江裡的故事我都能背熟了,換了我來,不比那說書先生說得精彩?]斜眼看著身側的[屍五爺], [五爺想聽麼?]沉默了會兒又道,[這故事挺有意思,五爺怎麼也不會覺著膩吧。]慢慢把眼光調回波浪上,輕聲說起了故事,那脆生生的嗓音被風浪聲蓋過,若[屍五爺]耳朵好使,也就他一人能聽得見——[很多年以前……不知有多少年了,是三百年還是三千年……反正就在這江還不叫鯉女江的時候,當然也沒碼頭,沒客店,沒商船……那時候的人啦,就撐著塊小破板來來去去,都靠捕魚為生。這江裡鯉魚又肥又大,大夥兒可愛吃啦,天天燒鯉魚,煮鯉魚,也不吃旁的了……有一天,漁夫們成群結隊去網魚,結果網著什麼了?]說到這時,經年瞪圓眼睛,雙手啪地一拍,[是個半人半魚的怪物!眾人看了當然害怕,不知如何處置,便將它捆了起來交由一個年輕漁夫看管,準備找道士啥的過來瞅瞅。那魚人苦苦哀求年輕漁夫放它條生路……對了,剛剛忘了講,那魚人的上半身是個美貌女子,哭得梨花帶淚,任誰看了不心疼來著?一開始那年輕漁夫還猶豫不決,幾天下來,二人竟處出了感情。這時其他人帶著個據說是專驅妖魔的和尚過來,一見那魚人便說是邪物,要做法式拿它性命。年輕漁夫於心不忍,趁夜放它下水,那魚人哪有不感激的理?得知這事後,那和尚便說年輕漁夫被鬼迷心竅,要棍打驅鬼,一大群人圍將上去倫棒痛擊,竟是將那年輕漁夫活活給打死了!]經年頓了一下,歎口氣才繼續,[那漁夫的鮮血流到江裡,魚人因而得知恩人遇害,一怒之下掀起巨浪吞沒漁夫住的村子,啊,又忘了說了,那魚人在水裡雖有通天本領,離了水就不成啦!此後,若有人在江上泛舟便會遇難,這出不了江,打不了魚,還怎麼養家糊口呐,唉!所以咯,為了平復魚人的怒氣,眾人在江邊為那年輕漁夫築了個墓,奉上貢品,此後接連著兩天兩夜,江上波濤洶湧,沒人敢出江,等風平浪靜後,哪還有那墓啊,貢品也被水帶走了,大家都說那魚人把墓移到自家供奉去了,於是每逢年輕漁夫的忌日,便朝江裡扔些乾果糧食,從那之後,這江便再沒發過難啦!為了將這段美事永遠流傳下去,後人就把這江命名為鯉女江。]說完喘了口氣,腰板一挺,轉向[屍五爺],樂呵呵道,[五爺,這故事您也聽過許多回啦,但經年每次都講得不一樣,保准您不會嫌煩!]突然又苦下臉,用一根手指戳向太陽穴,滿臉困惑地咕噥,[為啥不叫漁夫江呢?為啥非要說兩人相愛呢?才處了幾天愛得起來麼?]又抬眼看向[屍五爺],[經年只聽過日久生情這句話,雖然也有一見鍾情這說法,但還是前面那句實在啊,是不是啊?五爺?]接著哈哈笑起來,背靠著船欄,仰頭閉眼,似在享受和煦的江風,頭髮被風吹得在身後飄蕩出一彎彎波浪。
過了約摸兩個時辰,船在青紋石砌的碼頭停泊,經年這才進艙到側門,跟著人後走木搭子上岸。出了碼頭,腳下就是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直通城北門。南城是邊線要道,人煙稠密,市肆繁華,境外的生意人都要經此搭船,為了便於和蠻蕃之地做貨物交易,官府還特地在城裡設了地方司,以糧食茶葉等交換外族的馬匹毛皮。進了城後,經年一路東張西望,兩旁擺攤的小販朝每個往來的過客吆喝著攬生意,她便隨叫隨停,在每個攤前看上面擺放的小貨品,看到喜歡的就拿起來瞧個仔細,瞧完了再放下來,也不買,那些攤主見她是個小姑娘家,拿起放下之間都輕手輕腳,也不計較她光看不買,由著她高興去。雖然近些日子來此地的遊客不多,但城裡該有的樂子一樣也不少。經年在市集裡走走停停,一會兒擠到人群裡看雜耍,一會兒混在小孩堆裡,套起竹圈子來,東摸摸,西逛逛,玩得樂不可支,光城口一條街就走了許久,待玩得盡興後即找了間茶樓進去歇腳。此時日頭偏低卻還沒到晚飯時分,經年叫了一壺茶,一份蜜餞四方盒,坐在靠檯子的圓桌前就近欣賞臺上女伶的舞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29:59
續 第七章
帳幕後琴箏撩弦,絲竹共鳴,正齊奏一曲[皖山月],幽靜舒緩,柔中帶淒,盡訴小女兒家千回百折的心思。那女伶頭盤高髻,身著杏黃曳地長裙,肩披素色紗圍,隨著曲調高低起伏變換身姿,拂手扭腰之時帶動衣袖飄飄,看得底下一眾如癡如醉。經年靠在座椅背上,手抓鹽漬梅條往嘴裡塞,吃得嘖嘖有聲,看得也津津有味,情動之處還和其他看客一道鼓掌叫好,就這麼消磨時光。兩三曲下來,她看窗外天色昏暗,正想喚夥計來點飯菜,就聽見酒樓門外傳來兩聲馬嘶,接著一書生扮相的人急匆匆跨進門檻,回身對外面叫道,[你幹嗎總跟著我!?]那聲音耳熟得很,經年看過去,只見那人氣哼哼地轉過頭來,白麵清秀,正是諸葛守。然後聽到門外有人應聲,[說跟倒不如說結伴同行!]高喉嚨大嗓門兒的,緊接著邁了進來,體型壯碩,生著一張豪放的北方男兒面孔,身穿灰色武炮,腰間束了條黑帶子,身後跟跳著個面貼符紙的傢伙,經年頗有些驚訝,因為那不是別人,正是在梅嶺鎮請她大吃一頓的盧懷任。這兩人怎會兜在一塊兒去了?
[誰跟你結伴同行!這幾日下來沒纏夠……唉……你!]諸葛守邊說話便往裡走,頭一偏,正好與經年的眼神對上了,愣了一愣,當即如一陣旋風,卷到圓桌前低頭怒目瞪向她。經年當沒瞧見那幅討債鬼的神情,悠悠哉哉抬起右手,滿面笑容地招呼道,[喲!道爺,才幾日沒見,您老改行當秀才啦?]諸葛守看她手上抓著梅子,蹺著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又聽她開口嘲弄,只慪得牙癢癢,也虧得他修養極好,縱使憋出內傷也不願在這一干人注目之下當場與她叫板,只冷冷[哼]了一聲,[姑娘倒是享受得很,別說改行這事,就是貧道昏死在冷風中被人剝皮拆骨了也與姑娘無關!]經年知道他在計較那夜的事,放他在地上趴了一宿確實不夠江湖義氣,但好歹確認了他沒事兒才離開,再說沒了寒氣,這氣候很適合露天夜宿數星星,又有落花美景相伴,還虧啥呢?這麼一想,愧疚感頓時掃光光。
[道爺,拿了銀子該高興才是,經年可很講道上規矩,分文未取啊,怎麼你還一臉委屈呢?來來來,先坐下喝口茶吧!]說著放下梅子,把茶壺提起來托到他面前晃蕩。諸葛守揮手格開,正要說話,從後面跟過來的盧懷任已看到了經年,搶上幾步驚喜道,[是你啊,小妹子!]經年站起身,笑得眉眼彎彎,應道,[盧大哥,真開心能碰上您,快請坐!]招呼夥計又抬來兩張椅子,盧懷任也不客氣,拉了椅子就挨近了坐,諸葛守卻還氣哼哼地站在經年面前。
[道爺,有什麼話咱們坐下慢慢聊不遲,您不會只趕來找經年興師問罪的吧?]經年攤手朝桌對面擺了擺,坐下來繼續吃梅子,還很好心地遞了一顆上去,諸葛守睇了梅子一眼,頭一撇,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經年轉而把手伸到盧懷任身前,[盧大哥,要不要來一個?好吃得很。]盧懷任接了丟嘴裡,被酸味沖得皺緊了眉,一會兒才展顏笑道,[看來大男人就是吃不慣這酸果蜜餞的。]經年笑笑沒接話,看向兀自喝茶的諸葛守,問,[盧大哥,你怎麼和他……一道兒?]盧懷任也斜眼看過去,[我有些事想找這小道問問,但他愣說不知道,喝!我就不信套不出個話來……喏,就這麼杠上了!]經年沒吱聲,用膝蓋想也知道盧懷任要問的是啥事——一夜之間,梅花盡落,萬瓣叢下,埋一道士,手上還拿著劍,地上還留著坑……怎麼看也是一番激戰後的成果,想問清楚的不只一人吧。
諸葛守托著下巴,細長眼眯著掃過來,嘴角一挑,[貧道說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與其問我不如去問經年小姑娘,對吧?]怎麼聽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口氣,末了還不忘加一句,[這姑娘那晚還是打頭陣進去的,不問她問誰?]盧懷任先是瞪大了眼,張著嘴半晌最後冒出話來,[小妹子!你太不夠意思啦!竟然給大哥灌迷湯,不是說了甭上去麼!?]經年雙手合十,訕訕笑著,[對不住了,盧大哥,經年可真好奇得緊了,下次再也不敢啦!]停了停,眼角瞟到諸葛守不以為然的表情,接道,[可我啥都沒瞧見,就見那道爺自個兒舞劍舞得來勁,那揚起來的風把地削得坑坑窪窪的,我躲在樹後面都被風刮得臉生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結果這一停,連人也跟著倒下去了!我不知道出什麼事了,心裡害怕就趕緊跑了回去!]諸葛守聽她胡掰亂造,氣不打一處來,豁地起身才剛說了個[你]字就被截了話茬。
[道爺,我知道您氣經年不講道義,也不瞧瞧你就先開溜,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個小女子計較啦!]經年加重語氣,眼神裡夾著警告射向諸葛守,瞪得他沒來由地心裡直打突,呆站半天,最後還是坐了下來什麼話也沒說的情況。
盧懷任看了看經年又看了看諸葛守,來回兩番,遂而笑道,[難得和小妹子遇上,咱就先不談那些有的沒的,都沒吃晚飯吧,來!我一併請咯!]揮手招來夥計,上了一桌葷素兼備,色香味美的佳餚,素的幾盤全叫擺在諸葛守那一邊。
經年被招呼著吃了幾口,見諸葛守不動筷子,道,[道爺不吃是嫌棄這兒飯菜不好嗎?]諸葛守瞪了她一眼,看著面前幾道素食,想別人對自個兒顧慮得周到,怎好再端架子?便拿起筷子夾最近的菜進碗裡。經年看他細嚼慢嚥,笑著問,[道士茹素,可沒說秀才也不能吃葷的,道爺,您不是改行了麼?]這時諸葛守氣也消了不少,聽出她話裡帶刺也不屑與之耍嘴皮子,淡道,[什麼改行?袍子破了總不好一直穿著,待貧道路過道觀寺再求一件即可。]經年吐了吐舌頭,不再出言逗弄,邊吃邊與盧懷任話家常,從自家身世說到地方風情,東拉西扯,無話不談。聊到老本行時,盧懷任很自豪地站起來拍拍行頭的肩膀,道,[這傢伙叫陳木,生前是個少林弟子,跟了我十來年,功夫沒話說,打有了他,別的我都看不上眼!]經年湊上前左瞧右瞧,仰頭拱手,[陳木大爺,經年這廂有禮了!]說得做得有板有眼,逗得盧懷任直發笑。諸葛守也禁不住多看了兩眼,[這僵屍過了十來年還能用嗎?]據他所知,僵屍雖不若尋常屍體易腐,但日子一久,難保不魂魄離體,屍官通常一具行頭用不過五年。
盧懷任喝酒沖下滿口燒肉,[小道士有所不知,用的時間越長,好使的言咒越多,咱這個,已經能使三百多句言咒了!]言咒即語咒,屍官要僵屍作某些動作的時候必須先貼上符紙,上面寫著與要求相應的符字。大部分屍官習慣攜帶多份不同的咒符,按需更換,也有一些喜歡用水筆劃空符,一來節省紙張,二來避免換符時的危險。但凡符咒,需經由口念方能生效,同樣的咒用得時間長了會直接作用於肉軀之上,即便不貼相應的符,只要說出來便可奏效。這事諸葛守倒也知曉一二,但哪怕言咒再靈,也阻不住天光對魂魄的影響,肉身一旦衰竭,僵屍化腐,怎也不經用了,可看陳木卻又不似那般,所以他仍是困惑不解,[十來年都能保持原樣麼?差點的一兩年就要進土了,再好也熬不過七八年吧?][你說的也沒錯,所以我才用辰砂(最好的朱砂)塗在他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封了七竅出入口,鎮住心魂,這一來再過個二三十年都不成問題!]盧懷任哈哈一笑,說得漫不經心,但諸葛守卻知道這封魂之法乃逆天邪術,行書上記載,世間禁術有三,一為血禁術,二為封魂術,三為奇經術,此封魂術困天靈,倒行逆施,為人所不能為之,必遭罪災。雖無文獻記載將遭受何種罪災,此中虛實難料,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屍官也好,道士也罷,哪怕是那些三教九流也都不願去觸那個黴頭,不知這盧懷任是不信,還是不怕,這禁術也不是什麼人都懂得使,不知他說得是真是假,只自心下暗歎一聲,也不便再多問。
盧懷任說完話又接連喝下好幾杯熱酒進肚,額上滲出一層密汗,抬眼看向經年身後,[小妹子,你那行頭是怎麼跟著的?看起來不好應付啊!]經年正夾了一大塊肉送到嘴邊,一聽他這麼問,當下把肉落碗裡,回身拉住[屍五爺]的手,[五爺啊,是我家傳家寶貝!][怎麼說?]盧懷任倒訝異,僵屍怎麼就成了傳家寶貝。
[五爺是上輩傳下來的,十五歲那年跟了我……]經年捧著[屍五爺]的手放在臉頰邊上。
盧懷任想她也就剛剛及笄,外表上倒顯得比實際年齡稚氣,也就是說[屍五爺]到她手上不過一年半載,對她的說辭將信將疑,[上輩傳下來的……那……少說也有百年了吧……怎麼……怎麼……]說著說著,乍然變色道,[難道也是用了封魂術!?]經年嘻嘻一笑,放開[屍五爺]的手,[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經年沒用什麼封魂術來著。]盧懷任呼了口氣,低頭看酒杯裡的倒影,沉默半晌,又問道,[小妹子到這城裡來不會是偶然路過吧?][盧大哥,這回不打馬虎眼,經年是聽了放榜懸賞的事,想到那荒山宅子裡探個究竟。]本來吃飽喝足坐著快睡著的諸葛守聽到她這話登時挺直了身子。盧懷任食指撓撓太陽穴,[小妹子,這回不會又只為了好奇吧?]經年點了點頭,[當然好奇啦,還有高賞金,夠買塊地安穩過日子的了,盧大哥,你也想去是不?我不拿多,您分我兩成就夠了!]盧懷任噗嗤出聲來,忙一手掩嘴悶笑了會兒才道,[小妹子想要賞金有何難,大哥全給你都成。]那邊諸葛守涼涼插口,[別忘了貧道的一份兒。]另二人均是一愣,隨即笑作一團。一頓飯吃得倒也開懷。付了帳後三人找同一家客棧投宿,約好隔日中午一起上山便各自進了房。
經年剛清點好細軟還來不及坐下,門板就被扣響了,她歎了口氣走過去,門一拉開就見諸葛守滿臉陰鬱地站在門口,那臉色說多臭有多臭,[道爺,這麼晚了,恕經年不便招待你進房觀賞啊。]諸葛守用力閉了閉眼睛,握緊的拳頭捏起鬆開捏起鬆開,最後壓著嗓子低喝一聲,[出來!]經年聳了聳肩膀,[道爺您是來找經年幹架的麼?何必呢?不怕別人說你以大欺小嗎?]說著還眨了眨眼睛,純然一副無辜可憐的模樣,換作別人早被這樣子勾出了潛藏的父慈母愛,可諸葛守此刻只想掐住她的小脖子狠狠吼一通,只見他扯出一絲笑容,軟聲軟語道,[姑娘,貧道只是想找你請教些事情,可否移動尊腳跟貧道出去談談?]經年搓搓手臂,也回以天真的笑容,[道爺,您不就想問那夜的事,經年就在這告訴你得了,其實經年啥都沒看到,你被那靈蛇掃昏後我當然是自個兒保命重要,所以一路逃了出去,我想隔天進嶺的人多著呐,就不勞我再跑一趟幫你收屍了……]她說得越多諸葛守臉色越難看,經年盯緊他兩隻拳頭,免得一個衝動就招呼到自己臉上,[您這不活得好好的?還拿了大筆銀子,經年沒虧你什麼呀!]諸葛守抬手一拳捶在門框上,惡狠狠地瞪著她,[老子分文未取!]說完轉身朝自己房間走過去。
經年倚在門板上,看著木框上的拳印,吹了聲口哨,[道爺,您老果真不簡單呀。]
夜風呼嘯,月亮被薄雲遮得若隱若現,家家戶戶早已熄燈入睡,偶見晚至的旅人三兩個尋覓客店夜宿。一家客棧大門被人從裡推開,白衣公子輕悄悄走出店外,月光朦朧,照在臉上還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只見那人順著街道往城外走,出了城門一直走到鯉女江邊,尋了偏離碼頭的一處,從袖口抽出個細長條的東西,又自腰帶裡掏出火石,在地上[鏗鏗]擦了幾下,擦出火花,照著長條頭一點,那長條竟燃了起來,待燃了近一半,他將其立在地上,退後兩步,只聽那裡面[茲茲]作響,咻地竄出一道黃光直上雲端,原來是支沖天炮竹,也就只噴了一發便熄了火。那白衣公子從懷裡摸出一根煙杆子,火石打著了煙草,蹲在地上吸將起來,幾番吞雲吐霧之後,彈彈煙杆,咕噥道,[一天抽這麼兩口,難挨啊……]抬頭看看天,正想起身,就覺身子一降,頸後像被鐵鉗卡住似的。
[後頸的傷還沒好是吧?]熟悉的聲音在腦後響起,他剛想回頭,才一動,頸骨上就傳來一陣劇痛,只聽那聲音又道,[不想脖子被擰斷就乖乖別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31:22
第八章 意外來客
雲霧飄移,遮得月光忽明忽暗,那白衣公子不敢轉頭,眼珠側瞟看跨在兩邊的藍袍衫褲便知自己受制於何人,當下哼笑一聲,[貧道不過偷閒放個煙火,用得著這般厚待麼?]原來那公子竟是諸葛守。
[放煙火?]經年走幾步撿起地上的空炮殼,舉手對著月光看了個遍,又走到諸葛守身側蹲下,把炮殼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這一發煙火……怎麼看都像是通風報訊的信子,還有……]抽出他手裡捏著的煙杆湊到鼻前聞了聞,隨手擱在腳邊上,抱膝偏頭笑起來,[道爺您是個煙鬼子啊,真不曉得道士的那些清修戒律是怎麼定的。]諸葛守暫態紅了臉,默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反問,[有……有……有哪條規矩說道士不能抽煙?]經年[喔]了一聲,支起手肘托下巴,[那就是經年孤陋寡聞了,不過,道爺,您幹嘛一直跟著我?]諸葛守聞言[呸]地吐了口唾沫,[誰跟著你!?不過給姓盧的一路纏過來,又湊巧碰上你而已!][嗯……是湊巧嗎?從富貴城到梅嶺鎮一路湊巧到這兒?][什麼富貴城?貧道不知道,要不是因為太虛八卦感應到陰氣也不會倒楣地碰上你!]經年呵呵一笑,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我是為了你才選條偏僻的山路走,好讓你出來得順順當當,省得在人後東躲西藏,怎麼?你不是從城裡跟到城外的麼?道!爺!或者我該叫你守山師傅?]聽到最後四個字時諸葛守如遭重擊,臉色突變,豆大的汗珠從額際順著臉頰滑落,雙唇幾次開合後,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你說是發現你跟蹤,還是發現你的身份?]經年欣賞他青白交錯的臉色,樂呵呵的面容顯出此刻心情十分愉悅,只見她站起身繞著諸葛守邊走邊道,[道爺您變聲的功夫一流,剛開始經年只道你跟在身後,誰會把小道士和個老頭兒想在一塊兒?要怪就怪你煙癮難戒,身周總飄著股煙草味兒,那味兒就跟我當日送公子屍上墳山時在茅屋口子聞到的一樣。好好一個少年人何苦跑去沖爺們兒呢?所以我猜那守山的原來確是一位老師傅,你中途頂位又不好叫人發現才憋出那副腔調,道爺,您倒說說我猜准了幾成啊?]諸葛守哼了一聲,面色恢復冷沉,開口道,[一半對一半,那守山師傅年歲是不小,但貧道又何需憋老聲,那日同你說話之人的確是那老先生,只不過茅草屋中非他一人罷了。]經年頗有些訝異,那日她從茅屋口子朝裡面看,雖然沒看清楚,但肯定是有人,只是沒料到竟有兩人在裡面,也就是說,同她講話的是老師傅,在裡面抽煙鬥的是諸葛守?當時她只覺得那老師傅抽煙鬥沒啥不對勁,看來還是給尋常見聞擺了一道。
[好吧,道爺,就當經年只猜對五成,且不問你跑那茅屋裡作甚,我只想知道你一路跟著我要幹什麼?是誰讓你這麼做的?]諸葛守別開眼看著地上,雙唇緊閉,一聲不吭。經年看他一副蚌不打死不張口的模樣,繞了一圈走到他身後不遠處,目露寒光,[本來我見你沒什麼惡意,跟也就跟罷,但若任你放火信,難保日後不招來麻煩,你既不肯吐實,我便在此了結你算了!五爺!!]她大喝一聲,[屍五爺]即刻抬起另一手,四指併攏呈手刀狀就朝諸葛守的後心刺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江堤下急竄而至,揮臂擋開[屍五爺]的直刺,翻掌上擊扣住諸葛守頸項的手,[屍五爺]收手與他拆了幾招,很快便退到經年身後。那黑影立在諸葛守身前,一身黑衣武袍,兜頭蒙了塊黑紗布罩,將面容遮了個嚴嚴實實。
[玄影!?是你!] 經年愣了愣,看向癱坐在他身後的諸葛守,[他是殿下的人?]玄影微點頭,雙手抱拳行了個禮,[諸葛大人奉命行事,還請穆禦官手下留情。]聲音破嘶沙啞,像被礫石磨過一般,聽在耳中叫人全身像被砂子擦過般難受。
經年皺眉道,[你既在此,怎麼不見殿下……他沒與你同行?]出了碼頭後便察覺被人給盯上了,沒想到會是玄影,他比諸葛守來得更早,一直躲在暗處,她既見不到人也不便輕舉妄動,心下認定是被道士招來的同夥……也確實如此沒錯,但諸葛守尚好應付,玄影卻是個棘手人物,眼下還不確定他們是敵是友,經年不敢放鬆戒備。
[殿下現在州縣太爺府中夜宿。]玄影口氣恭敬,沒有半分與她為難的跡象,經年稍稍安下心來,見諸葛守從地上爬起來,笑道,[道爺,冒犯了。]她並沒打算取人性命,只是想嚇他一嚇,方才就是玄影不現身她也會及時令[屍五爺]停手。
諸葛守[哼]了一聲,不理會她,想裝出清高的姿態,無奈雙腿發麻,只得拉住玄影一條手臂維持平衡。
經年把眼光移到玄影身上,[殿下來拿我回朝問罪的是嗎?]玄影不發一言,經年偏頭悶笑,[算了,問你也是白問,現下要如何?捉我去殿下那兒麼?][玄影不敢。]玄影后退一步, [玄影受殿下之托暗中保護穆禦官與諸葛大人,僅此而已。][哼……我用得著你來保護?管好那道士便得了!]經年拂袖往城門走去,慣常嬉笑的面孔換上不悅的神色,走了沒多遠又頓步,回身看向玄影,[跟我回客棧,找間房歇息!]玄影抬起頭,沉默良久,低道,[穆禦官的好意玄影心領了。]經年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說,輕喃了聲[是嗎]便頭也不回地領著[屍五爺]進城去了。
這時諸葛守才開口,[玄影護衛,你和她交清很好麼?看她挺關心你的。][這是玄影的福分。]玄影淡淡應聲,嘶啞的嗓音夾著莫名的情緒,合著江風,竟讓人覺得有股說不清的淒涼。
???
次日中午,諸葛守等三人徒步往東門外的荒山去了,山路崎嶇不平,雜草叢生,花了近一個半時辰才爬到山頂平坡處,順著坡路又走了約盞茶的工夫便看到那大宅子,規模相當宏偉,只是磚石破損,朱漆褪色,被歲月洗去原有的光彩。
[這宅子住的可是三朝重臣……]諸葛守低歎,望著門頭幾個大字——[鎮南將軍府],心中莫名惆悵,那本該是金光閃閃的牌匾,此刻卻蒙了厚厚一層灰,就算被陽光直射也找不回昔日的耀眼奪目。
經年走到門前伸手輕輕一推,門[吱嘎]一聲開了條縫,她見沒落拴便順勢推開,在一旁的盧懷任見她想也不想就要往裡面跨,忙攔上去道,[且慢!小妹子!都說這宅子有怪,進去的人都傷著出來,還不知道自個兒是怎麼傷的,咱們還是小心為妙。]經年把剛跨進門檻的腳收回來,往屋簷上望望,又把頭探進門裡左右掃視一周,[經年沒覺得這兒有什麼怪的啊。]諸葛守走過來,也跟著朝裡看,[貧道也沒感覺到有什麼怪的地方。]太虛八卦也沒反應,到底那些進去的人遇到啥了?
[進去看看吧,除死無大事麼!]經年率先跳了進去,[屍五爺]緊隨其後,接下來是諸葛守,他只想了一想便也邁了進去,盧懷任[喂]了兩聲,見沒人回頭,歎了口氣,最後只得帶陳木跟上前。 三人順著石道往裡,腳下盡是碎石草屑,兩邊的草叢像剛被人翻過般,泥土濺得到處都是,在入前廳的石階上攔路擺著座一人多高的大銅鏡,鏡面正對大門,鏡框上鑲著三顆玉珠,其中一顆上插著幾支吹針般的暗器。經年摸摸銅鏡表面,上下打量一番,[難不成這就是大夥兒口中無所不能的鏡子?]說罷重重歎了口氣。諸葛守繞到鏡後,托起下巴,不解道,[擺面鏡子在這兒做什麼?有什麼特殊意義麼?]這時盧懷任也已趕了上來,一見那銅鏡便呼了聲,[迷魂鏡?]諸葛守聽他叫出銅鏡名號,從鏡後探出個腦袋,問,[什麼迷魂鏡?]盧懷任笑起來,[咱作屍官的豈有不知這玩意兒的道理?是吧?小妹子?]他瞥了一眼經年,見她點頭才又繼續道,[迷魂鏡,鏡如其名,能迷惑心神,其實道理同迷魂陣相當,真正發揮作用的不是銅鏡本身而是那三顆小玉珠,珠上刻有迷魂咒,你看看。]他用指尖刮刮頂上那顆玉珠,諸葛守湊近看上去,果見細細的咒字紋路彎彎繞繞遍佈整個珠面。盧懷任接著道,[三顆玉珠被光照射時,咒字成形,三線相連,形成一個小陣,再借由鏡面擴展,從這裡到正門一帶皆歸於陣法之內,看來之前的那些人一進門就陷入迷魂陣中,神智錯亂,敵友不分地攪合了一通,待陣術稍弱時脫逃,清醒後卻又記不清宅內發生的事,才疑神疑鬼地亂傳一通。][看來鏡子也是暈頭轉向時看了個大概。] 竟能傳得神乎其神,殊不知那才是罪魁禍首,經年拔下那幾支針,玉珠頓時[嘩啦嘩啦]片片碎落在地上 ,[好在有人弄壞了珠子,不然咱們也麻煩。]諸葛守歪著頭看了鏡子半晌,突然道,[為什麼作屍官就知道這事?]口氣頗為不甘。盧懷任見他滿臉計較,敢情是為自家本行抱不平來著,覺著這小道士挺能計較,心下好笑,便道,[這迷魂之類的陣法咒術都屬邪魔歪道,道士和尚自詡正派,當然不屑提及,咱屍官大多天生勞作命,怕闖蕩江湖時一不小心把命給闖沒了,不多學著點怎麼成?]這一番明褒暗貶說得諸葛守心裡暗自火大卻又辯駁不得,再對上經年幸災樂禍的笑眼,只咬得牙齒咯咯作響,甚至一背,粗聲道,[既然這鏡子沒用了還耽擱什麼,走吧!]說著自顧自地往前廳入去。
經年竊笑連連,半掩面悄聲道,[盧大哥,瞧您把他氣的。]盧懷任撇了撇嘴,[臭道士都一個德行,小鼻子小眼兒的不容他人說半句不是。]二人相對一笑,一左一右繞過鏡子追了上去。
前廳的門半敞,裡面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只是都蒙了層灰,像許久沒被人用過,三人從廳後的長廊往後院穿行,一路上半個人影也沒遇見。在後院入口處,走在最前面的諸葛守突然停步,右手探向腰側,[太虛八卦有反映。]經年走上前與他並肩,眼睛微微眯起,[有陰氣?][嗯。]諸葛守把太虛八卦取出托於掌心看了看,[很微弱,但確實是從院裡流出來的。][嘿!連我都察不出那點兒氣,就是有鬼怪怕也不經打吧!]這回倒是盧懷任放心大膽,雙手一抱就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諸葛守捧著八卦,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挪,經年也不著急,慢慢地跟在他身後,直到聽見盧懷任在院裡大喝一聲[什麼人!?]才加快腳步趕上前。只見院內一片狼藉,土地草皮全被翻得亂七八糟,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水窪深溝,再一抬眼,就見院中心一個大坑洞前站著兩個人,一個黑衣黑袍黑面罩,正是玄影,另一人身穿紫灰色儒衫,只在腰間系了條金帶,見到經年二人時露出一個微笑。待看清那人面容後,經年和諸葛守鈞是大吃一驚,只聽諸葛守驚呼一聲[殿下。]便三兩步跨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32:04
續 第八章
盧懷任前後瞧了瞧,收起方才掏出的符紙,偏頭問道,[認識的?]經年點點頭,停在原地未動,那紫衫公子卻已朝她走了過來,到了面前時,她才彎腰作揖叫了聲[殿下]。
盧懷任左看看右瞅瞅,抓起了後腦勺,[你們叫他殿下?什麼殿下?]難不成是王孫貴族?
諸葛守正要開口,那紫衫公子忙搶在前面道,[在下姓佃,佃農的佃,單名一個夏,朋友們都喜歡連名帶姓的叫,經常讓人誤會,真是沒辦法!是不是啊?守,老,弟!]最後三字說得一字一頓順帶一記虎眼瞪過去,諸葛守腳下一打滑,差點摔倒,忙巴著玄影,也不知如何應付的好,總算經年機靈,看出那公子不想以真身示人,在諸葛守發愣之際介面道,[是啊,他還有個外號叫佃小二,也是經常叫人誤會的。]這回不止是諸葛守,連那公子也差點滑倒,盧懷任哈哈大笑,抬手對準那公子的背就是兩下,[公子爺,千萬別介意啊,誰沒幾個渾名?都好聽不到哪兒去呐!]那公子給他拍得口水直嗆,咳了好半天愣是把笑臉端得似模似樣。
諸葛守在一旁跟玄影咬耳朵,問道,[這回殿下又耍什麼花樣?]玄影搖搖頭並不作答。
經年越過幾人直接往那大坑洞走去,走到坑緣朝下俯視,只看了一眼便回身問道,[殿下,你比咱們早來,可知這兒到底出了什麼事?]紫衫公子沉肅面容,眼瞼微垂,走回洞前與她並立,這時另幾人也圍將過來看下去,皆臉色大變。只見坑裡渾水上飄滿木片碎屑,三副空棺殘缺不全地斜插在坑壁上,水中央不斷有氣泡冒上來,在表面泛開,像一鍋沸騰的泥漿水。
[棺裡沒有屍骨?]經年看向紫衣公子,那公子沒有馬上答話,斜眼瞟了瞟才道,[沒有,在下進來時便是這般慘狀,宅子裡也沒人。]經年將眼神定在水中央的氣泡上,[能破迷魂陣的人,玄影,是吧?]玄影沒應聲,那即是默認了,她投去讚賞的一眼,[以前都不知道你暗器使得那麼好,用幾支細針就能破那陣法,身手可真了得。][穆禦……姑娘的盛讚,玄影實不敢當。]經年見他低頭拘謹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舉起雙臂交叉在腦後伸了個懶腰,[這地方好像沒戲了,咱們去揭榜拿賞錢吧!]說著便往回走,諸葛守卻叫住她,[等等!]將太虛八卦托出靠近水面,[陰氣是從這底下冒出來的!][那當然了,這裡有棺材,也就是說以前埋過死人,況且地底本就是陰寒聚集的盛地,有陰氣還不正常得很,小道士甭少見多怪了。]盧懷任哈欠連天,跟在經年身後。
諸葛守被他纏了許久,其間不斷遭到冷嘲熱諷,心裡本就窩火,昨夜差點命喪[屍五爺]之手更叫他怨氣難平,此前被兩人一搭一唱調笑已然氣沖腦門,這會兒再聽他語出嘲弄,終於爆發了——[別一口一個小道士!貧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既不是我上輩也不是我師家,以後請放尊重些!]經年回頭挑了挑眉,[盧大哥,您跟我一樣稱呼他道爺不就得了,咱們不會連這種小事還要斤斤計較。]這明擺著說他小肚雞腸,諸葛守[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來。
盧懷任連叫了兩聲[道爺],比平時嗓門更大,存心叫人不好受,末了大笑數聲,跟經年有說有笑地出院去了,後面的[屍五爺]和陳木並排跳著,一起一落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把諸葛守氣得齜牙咧嘴,這時那紫衣公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眯眼一笑,露出兩排整齊雪白的牙齒,[對了,守老弟,你不是道士嗎?什麼時候改行當秀才了?]接著從懷裡掏出摺扇打開,啪啪拍著前襟走出去。玄影本跟在他身後,在院口前停住,想想又折回來,[諸葛大人,殿下並非有心嘲弄大人。]諸葛守換了張苦臉,拉住玄影的胳膊,慘兮兮道,[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他不是有心的卻是刻意的!?]
一行人下山進城,諸葛守和盧懷任先回了客棧,殿下和經年去了北門外的江岸邊,玄影則在城門口守候。
[殿下,跟我說說吧。]經年靠在從碼頭延伸出來的護欄上,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殿下倒也不覺得奇怪,只問,[說什麼?說我來找你是為了什麼?][那個稍後再談。]經年瞥他一眼,[方才有外人在不方便問,那將軍府不是先太皇賜下的麼?怎麼現在又要收回來,你會去縣爺那裡不單只為了睡一覺吧?聽說你和傅將軍交情甚好,他去了哪兒?][你的問題可真不少。]殿下對她笑了笑,轉頭往江面上看,[傅將軍的去向……我也不知道,父皇大肆興建廟觀,五蓮山,風花穀,土窯三處的住民都被勒令搬遷,唯獨這裡久征不下……那是自然,前兩代將軍的靈墓就安葬在宅下,建廟觀時定要掘土翻地,這種挖祖墳的逆事誰會從?]經年覺得不可思議,問道,[將軍怎麼會將上代的屍骨埋在宅內?]是家族傳統還是另有蹊蹺?
殿下就知道她會這麼問,不止是她,覺得這事奇怪的大有人在,[我也是聽傅將軍說的,這山頂原本只有一口井,因為井水常年冒泡,無人敢喝,便荒置了許久,後來有個茶樓老闆貪便宜,叫人跑上去打水,用那白得的井水沖茶,結果喝了井水茶的人不是重病就是暴斃,等到官差找上門那老闆才抖出井的事。官府便上山做水試,卻又試不出毒來,但那老闆一口咬定是井水在作怪,最後決定掘開那井一探到底,竟掘出一具男屍來。]他說到這裡停下來,微偏頭見經年半張嘴巴,一副聽入了神的樣子 ,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咳了咳又繼續,[看那屍體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少說也有百年歷史,但除了有些破損,顏色依舊鮮亮,那屍體也沒腐爛,就像剛死不久的人一般,官府又疑又怕,找來道士給屍體做法火葬,並將這件事報了上去,當時正值第一代將軍東征勝利歸來,聽聞此事便半說笑地向先太皇討那塊地作賞,說是死後想留個肉身在世上,不料先太皇一口應允,不僅賜地建府,還封了個[鎮南將軍]的頭銜親筆題牌匾差人送上門去,此後,將軍叫人將那口井復位,並拓寬井底建了個水下墓穴,待他仙逝後,家人便將其棺木落放至井底,第二代亦然,規矩就這麼傳了下來。]經年插道,[那院子中央的大坑洞裡插著兩副棺材,難道那坑洞原來是口井?]殿下點點頭,臉色往下一沉,[我數次上將軍府作客,不會記錯,確是那裡沒錯,那面鏡子我也見過,傅將軍曾說那是鎮府之寶,大概保是被接連闖來收地的人逼得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我是在玄影破了迷魂陣後才能進去,本以為能見到將軍本人,沒料到……想來有人先一步到了那裡掘井盜屍,只怕傅將軍凶多吉少。][那先去的人也真有本事,能繞過迷魂陣直接進去裡面。]知道有這麼一個陣術的人不少,但真正見識過的卻沒幾個,那人若不是事先知道門前被布了陣就是真正瞭解此陣真髓。不知開井盜屍的是不是同一個人,也不知和皇上征地有什麼相關,但提到五蓮山,風花穀和土窯,她突然想起那荒山本名南嶺,曾是山居盛地,在這四處建廟觀定有隱情。這麼一想,她頓覺背脊發涼,有種禍災將臨的預感。
殿下沒注意她陰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掛念傅將軍的安危,望江興歎,[將軍被革職後我曾來這裡探望,那時他已經遣盡家僕,一人留守在那裡,只想保住一塊安身之地,我卻連他這點心願都實現不了。]他曾多次進言,請求父皇收回呈命,但父皇卻鐵了心硬要把地收回來,[哎……父皇真是越老越糊塗了。]且不提傅將軍幾代為朝效力,戰功赫赫,光是先太皇御賜的聖地也不容後世妄改遺命,更別說挖人祖墳的事為天下所不齒了!
經年見他神情激憤,歎了口氣,[你就這麼對皇上出言不敬,沒關係麼?]殿下哼了聲,[他要興廟觀是為了煉靈丹以求長生不死,不是糊塗是甚麼!生老病死,天經地義,哪有人不死的?為什麼父皇看不透呢!] 他所敬仰的父皇,勇敢而偉大,上能振朝綱,下懂體恤民苦,輝煌了大半輩子,什麼風浪都經過,就是親征上戰場也不曾退縮,臨了竟怯起理當會發生的事,他不明白,人老了為什麼心思也會跟著轉變,若是人人皆此,豈不天下大亂?
[人看不透的事多著呢,想長生不死的人也多著呢,可是有幾個能如願呢?人還是安心做人的好。]經年反身趴在護欄上,支肘托腮,眼睛半睜半閉像要睡著了般,[不說這個了,殿下,說說你吧,來拿經年問罪就來吧,何苦差個道士跟前跟後?那道爺是當官的?以前在宮裡沒見過他麼。][守老弟是賢丞相的獨子,賢丞相醉心道學,得子後便將他送去道觀修行,守老弟也挺爭氣,小小年紀就被奉為真人,十歲入朝受封禦官之職,你在宮裡時他正出外巡訪各地道觀,因而沒碰上面……]他見經年瞪過來,似乎對他道諸葛守的家世很不耐,忙切入主題,[他會跟著你也是出於巧合,我曾派人四下打聽你的去向,順便托信給在皇城外出公的官員,若見到穿白衣紅緞的姑娘,身邊帶著個僵屍行頭便發火信告知方位,守老弟是在富貴城放的第一發火信,據說他當時受人之托去那裡驅鬼,結果正好碰上這般描述的人,守老弟是個一板一眼的人,既是受人之托必會做得用心,這才一路跟著你,未免我人到了你也跑遠了。]經年嗤笑一聲,諷道,[他用心用過頭了!]不就捉個人,還這麼大費周章的,弄得她也疑神疑鬼,不得安心。
殿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以為……我是來拿你回朝問罪的麼?]經年沉默不語,他又道,[私逃出宮是一罪,擅帶屍五爺又是一罪,罪上加罪,應受重罰。][別忘了五爺是我帶進宮去的,官位也不是我要的,妄加之罪難以服人。]去年年初,她進京看廟會,巧遇皇上出宮祭靈,隨行的禦屍官中途換符出了岔子,那行頭突然發起狂來見人就咬,正巧她經過,見那瘋東西在對面撒野就隨手扔了一符過去,當時她都不知道那轎子裡坐得是誰,如果知道,怎麼也不會輕易出手,結果就那麼一扔,給自己攬了一樁大麻煩。
[穆禦官,屍五爺是編入禦冊的僵屍,當年雖是太祖皇帝分派給你上輩所用,但它仍屬於皇室,你上輩就是將其占為己有才被驅逐出宮,父皇念你降服狂屍有功,不計前嫌封你為禦屍官就是希望你能承接上輩未盡的責任,繼續為朝效力,你實在不該……][五爺是我的!]經年打斷他的話,眼神銳利如刀,[被編入禦冊的僵屍只要被派上誰都能用,不用時就存放在冰窖裡,年代久遠不能用了的就像燒廢物一樣被燒得一乾二淨,我的五爺怎能受這般待遇!?][火葬……是對靈魂的一種解禁,怎能說……]他還沒說完就被經年滿眶的淚水給震住了。
[那不是火葬,是火刑!為了將靈魂驅離肉身才會用陽火灼燒,縱然陰靈能因此離體升天,但此間有多痛苦你能想像嗎!?升靈驅靈一字不同,差別卻好比天地!]人有多愚蠢就有多自私!
殿下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劇烈,一時張口結舌也不知說什麼好,打認識以來她都是笑臉迎人,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只有喜樂這兩種情緒,這樣的人居然能看見她的眼淚,那些失掉的東西有那麼重要,值得她如此這般麼?
經年抓起袖子擦眼,吸幹裡面的淚水,放下手時又換了張笑臉,[殿下,不扯這個,你想拿下我,還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不是我吹牛,就算玄影出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別說還有五爺壓陣,不想鬧得兩敗俱傷,我勸殿下您還是睜隻眼閉隻眼放經年去吧!]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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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4 20:33:36
第九章 橋頭遇阻
殿下有些意外她會這般托大,雖然口氣不正不經,但話裡的意思卻明明白白,他曾親眼目睹這姑娘以一發符紙降服令眾禦官束手無策的狂屍,可謂實力不容小覷,否則父皇也不會邀她入朝,但一個韶齡姑娘家,就算厲害也嚇不死人,先不提宮內高手如雲,就單一個玄影也決不會落處下風,她哪裡來的自信?是仗著[屍五爺]本領高強還是隨便說說而已?這些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逝,但想歸想,從嘴巴裡說出來的又是另外一番話,只見他袖口一抖,滑出紙扇握在手心也不打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護欄,發出[當當]的脆聲,繼而笑道,[穆禦官莫要誤會,我此番前來並不是要與你為難,父皇允我,若你願再回朝效力,[屍五爺]仍歸派於你,若實在不願,只需將它物歸原主,便任你天南地北四處遨遊。]說到這兒,他停下來觀察經年的反應,只見她垂眼看著江面,輕笑兩聲,喃喃道,[好個物歸原主,物又是誰,主又是誰呢……]語氣平淡,卻聽出些諷刺的意思,不知是在諷刺說這話的人還是在嘲弄自己,她雙手握住橫欄,把上身推遠了些,仰起頭道,[殿下,若我一樣都不樂意呢?]殿下聽她反問,眉心微蹙,[穆禦官,我實在不懂,入朝為官有什麼不好?多少人爭著搶著擠進來,偏你非要往後退,這般逆流而行對你有何益處?]經年[哈哈]笑了兩聲,轉頭看向他,朗聲道,[人有三六九等,殿下可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經年雖上無父母下無子息,卻有個五爺一直陪在身旁,不說話又有何妨,對經年來說就是唯一的親人,要我將他當物品一般轉手他人真是天大的笑話!經年在外打飄,一不挨餓二不受凍,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人生最樂不過如此,發傻了才想加官進爵,被一堆規矩困死了多划不來,伴君如伴虎,有了上輩的經驗,說什麼也不走同一條路啊!]殿下聽得連連搖頭,直說,[小女子之見,小女子之見!]經年回道,[我本就是女子,說得自然是女子之見,天下那麼大,多少想為社稷出力的人抱憾終生,多少在朝為臣的人只顧自己吃喝享樂,這兩種也不過只占了天下的一小部分而已,一個人一種想法,經年只想安生過自個兒的日子,不害人也不被人害,殿下你說這有錯麼?]是沒錯,但怎麼聽怎麼覺著不舒服,他歎了口氣,不想在這上面爭執,把摺扇放在手心裡,五指輕輕摩挲,思索了一會兒,道,[穆禦官,我尋你並非為了[屍五爺],也不是非要架著你回朝面聖。]經年見他表情嚴肅,並不似在打誑語糊弄她,便問,[那又是為了什麼?]殿下打開摺扇遮住口鼻,眼裡狡黠一閃而逝,[你甫入宮時並未自曝家史,就算禦冊裡有體征畫像的記載,畢竟是本朝初年的舊事,但偏就有人指定跟在你身邊的就是當年被私帶出宮的[屍五爺],你可知那是何人?]他不正面給出答案,說了這一番文不對題的話來,倒是勾起經年幾分好奇,皇上道出往事之時她只認為是五爺太過招眼,雖無緣得見他在禦冊上的英姿,但以此形貌,必叫人過目不忘,她只以為皇上熟讀朝史,必對這一段有所瞭解,再翻看禦冊,認出五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自不會隱瞞,難道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般?經年將當時的情況在心中過了一遍,問道,[經年駑鈍,還請殿下提點。]殿下搖了搖扇子,離開護欄來回踱步,[能隨時翻看禦冊的除了皇上就只有負責編寫禦冊,分派僵屍的大臣,你說那人是誰?]經年一愣,恍悟道,[禦官統領元天師!]殿下頓步,一個旋身面對她,摺扇收起往前一點,[沒錯!就是他!向父皇諫言收回[屍五爺],要拿你問罪的也是他!]經年奇怪了,她與此人形同陌路,宮裡也就見過三五次,連話也沒說過一句,怎麼盡要跟她過不去,於是道,[難不成我無意中得罪了他老人家?經年可真給弄糊塗了!]殿下看了她一眼,把視線移到她身旁的[屍五爺]身上,[穆禦官有所不知,他曾索討[屍五爺]為己用,那時你剛入朝不久,父皇頗為看重,不想惹得你生出二心便將這事拖下了,經百年而形不變的僵屍極為稀有,據說[屍五爺]生前練就一身無人能及的好本領,無怪乎元天師想據為己用。]凡做屍官的,誰不想要一具好行頭,不管是經年的上輩還是她自己,不也把[屍五爺]霸在身邊。
經年呆站了會兒,在宮裡的一年中,雖沒什麼機會碰上元天師,但回頭再想想,每次見面時他都目光怪異地瞅著五爺猛瞧,覬覦五爺的人多了,還曾有人拿全部家當跟她換來著,哪知那老頭會為此找她麻煩?想著想著不禁怨怪起來,只見她偏頭看向[屍五爺],氣鼓鼓地道,[都是五爺太討人喜歡,改明兒經年縫個布袋將您套起來馱著走算啦!]說完還輕捶了他一下,待看到殿下錯愕的面孔時才咳了一聲,恢復懶洋洋的表情,趴在欄上打了個呵欠,一手托著臉側,橫著腦袋朝他看去,似笑非笑道,[殿下,從您那番話聽來,經年覺不出其他的,只覺得你來找我八成和那元天師脫不了干係,就經年那點見聞也曉得那傢伙擁立三皇子繼任王位,恰恰與您不對盤。]殿下笑著搖了搖頭,淡道,[我雖為長子卻終日碌碌無為,三弟鎮內亂討外敵,屢建奇功,就算日後被立為太子也是無可厚非。]經年抿抿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對他那番言論不發表任何見地,只道,[殿下,你就別跟經年繞了,直說了吧,想要我做什麼呢?]聽她問得這般直白,殿下也收起調侃之心,將原本打算循序漸進,慢慢深入主題的說辭吞回肚中,開門見山道,[我要除掉那頭毒蟲,穆禦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他這主意,經年早料了個七八成准,卻不動聲色地反問,[殿下要除掉……元天師?這又是為了什麼?]殿下想請她幫忙,自然是有問必答,[父皇年老多病,曾一度臥床不起,經元天師奉上一枚靈藥服食,突地精神大振,此後又從他口中得知煉丹以保不死之事,不禁大為神往,依他所言大興道觀以煉靈丹,近來已到癡迷的地步,對元天師言聽計從,表面上龍位在座,暗裡卻是那老賊掌握實權,皇不為皇,不問朝政,難鎮朝綱,若不早日拔去毒牙,難保本朝江山!][殿下,先不論你心思是否真如口中說得那般,就說那元天師既然大權在握,朝中官臣不全倒向他一邊兒去了,連皇上都聽他的,就算你貴為大皇子,要動他怕也難如登天吧。][不能明來那就暗辦!]殿下緊握扇柄,指節咯咯作響,眼裡透著狠絕的殺意。
經年扇扇手,連道,[不成不成,殿下,你不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而是打算讓經年替你背黑鍋吧!]用自己的人來做這事太冒險,萬一露了跡,一扯線准扯到主子身上,而她私逃在外,又是入朝不久的新官,最適合拿來充當借刀殺人的那把利刃,就算被捉住抖出主使者,到時來個死不承認順便降一道誣衊譭謗的罪下來,也不至落人口實,確是妙哉!可經年不是傻子,這種賠本生意她可不做,再者也是不願插手宮裡的爭權奪勢,免得徒粘一身腥。
殿下也不惱她拒絕,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亮在她眼前,[你可知這是什麼?]見她不甚在意,笑笑接了下去,[歷朝歷代可都在上面了,我私攜一本出宮,正是建朝元年到光明五年之間的史記,你上輩被降罪驅逐的事也記於此本之中,你不想將這段往事一筆勾銷嗎?]在他的觀念裡,祖上是罪人必會令後代引以為恥,他想以此作籌碼,換作一般人多少會有所動心,但經年的想法卻與常人不同,只見她張口一笑,似乎被他逗樂了般,[上輩是上輩,經年是經年,就算那事是我本人幹的又如何,記在上面我不會少塊肉,不記在上面我也不會多塊肉,橫豎是做過了,況且經年沒覺得那算犯了啥罪,殿下,您這招對我不管用啊!]這回殿下倒是愣住了,本以為她至少會考慮考慮,豈料她竟回得這麼乾脆,讓他接下來勸說誘哄的話也沒得戲唱了,腦中飛轉,盤算著其他可行的法子,想了半天竟是毫無頭緒,慌亂之間突然浮現出她雙眼泛淚的面容,心神一蕩,回想方才她那般激烈的反映,突生一計,也不知行不行得通,但此刻也容不得半點憂疑,便走近兩步與[屍五爺]面對面,[穆禦官,我看你對它頗為重視,雖我現在還不便有所作為,但若你幫了我這次,等繼位後便將記下[屍五爺]的那本禦冊交予你處置,從此它便與皇室再無瓜葛,這是我給你的承諾,若是你不信便罷了!]經年淺笑,想他前面才說過把王位讓給三皇子也無可厚非,現下卻談到繼位後的事,當真口是心非,這樣一個人立下的承諾怎能叫人信服?但她的確不情願禦冊裡記著個五爺,把那禦冊偷來搶來毀屍滅跡到底不如這准皇子承諾的那般得人心,當然,若他那個承諾不假的話,倒真是能吊起她些許興趣。
[殿下,口說無憑,你想讓我信你,不做點什麼實質的出來怕是不好吧。]她笑嘻嘻地道,顯得有些賴皮。
殿下扇子一合,當即舉起右手對天立下毒誓,[蒼天在上,皇土為證,穆禦官助我剷除奸賊,我則賜發禦冊,若有虛言,必遭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他神情堅毅,眸光誠摯,看到經年眼底,無不心驚,都忘了出言阻止,愣了半天才訕訕道,[誰要你發這些毒誓,只要白紙黑字寫個清楚,蓋上你的玉印不就得了……]這麼一誓發下來倒叫她騎虎難下。
殿下垂手走回欄前斜倚在上面,[我只想讓你知道,這番尋你而來並非惡意,雖需借你之手,卻決計不會陷你與危險之中,若這毒誓還不夠,別說白紙黑字,叫我這條命放在你手裡也心甘情願。]他斜眼凝望,語調柔和得仿若江面暖風,經年偏頭與他對望,被那眼神盯得心驚肉跳,又聽他低笑一聲,越過自己往後面望,[你那五爺,真叫人羡慕得緊,若他是個大活人,我便是連一點空子都鑽不進啊……]就現在這樣也讓他看得夠難受了,他心裡暗暗嘲笑自己跟具死屍爭風吃醋。
經年的心往下沉了沉,[殿下,你……]說了個[你]字便不知該如何往下接。殿下望著她的眼,神情切切地問道,[穆禦官,我對你……]還未說完便叫她打斷,[殿下,經年不敢高攀!]經年不躲不閃,直視他的眼睛,殿下被她看得心頭一涼,默了良久才問,[穆禦官……可是另有意中人?]見她閉口不語,抬眼看了看城門口,[是……玄影護衛?]在朝一年,她雖逢人便笑,卻是客套生疏,獨獨對玄影抱有另一番關懷,不得不叫他心疑。
經年愣了愣,跟著他的眼光望過去,只見玄影站在城牆邊上,筆挺的站姿有如蒼松一般,任風吹雨打依舊屹立不動。她望了一會兒收回目光,低眼看著鞋面,輕聲反問,[如果我說是呢?]殿下乍聞她這麼說,心頭一震,支支吾吾道,[如……如果……是……我……]他語不成句,一會兒看看玄影,一會兒偏頭看看經年,實不知該怎樣回答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34:08
續 第九章
經年心下有些不忍,忙道,[別想了,跟玄影無關,經年心裡從沒裝過什麼人。]殿下面露喜色,只聽她接著道,[以前沒有,日後也不會有,我沒想過這些事也不願去想,殿下,天下花兒多得是,你就別把心思耗在經年身上了。]她轉身看江面,擺出不想多談的姿態,殿下也就順著她的意換了個話題,眼裡卻閃著熠熠光彩,炯亮地不似尋常,[穆禦官,我的請求……你考慮清楚了麼?]說話的時候,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側臉。經年雖然沒看他卻也能感覺出那兩道灼灼的視線,心裡暗歎連連,神情卻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優哉,[您毒誓都發了,我能不答應麼?]被她這麼一說,殿下自是喜不勝收,當下展顏歡笑。經年卻在心裡盤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想的時候突然思緒一頓,開口問道,[這事有多少人知道?]殿下回道,[就你我與玄影三人。]雖然屬下眾多,唯玄影最得他信任,因而凡事都不會刻意隱瞞。
[那道士呢?遣走麼?]殿下卻搖了搖頭,[我這番出來,途中多遭遇埋伏,想來必是那老賊有所警覺,趁他我出宮之際,準備先下手為強,多一個人同行少一分危險。]經年覺得這話也挺有道理,便道,[那,盧懷任也一起跟著總沒壞處。][盧懷任?]殿下聽到這陌生名字先是一愣,轉瞬即想起來是誰,從荒山下來的回城途中曾與他聊了幾句,知道了他是怎麼和經年他們遇上的,聽經年言語之間對他頗有好感,心裡微微泛酸,問道,[他能派上用場嗎?別到時只會拖累大家。]經年微微一笑,瞪大眼睛瞟向他,[別小看那盧大哥,他可不比道爺差!]會使封魂術的人決非等閒之輩,那大哥平日裡一副良民模樣,也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待三人回到客棧已近黃昏,殿下便叫店家整了桌飯菜招呼盧懷任和諸葛守,在飯桌上只說遇上麻煩事前來尋好友相助,那盧懷任雖與幾人相識不久,卻是特重義氣,聽他問起自己願不願隨行一口就應了下來。之後他入得諸葛守房裡與其私談又是另一番說辭,除將經年如何進宮又為何出宮的事情經過挑挑揀揀道了一遍,與[屍五爺]相關的舊事隻字未提,只說是奉旨接她回朝續任官職。當諸葛守問及為何邀不想幹的人同行時便以想拉攏他為自己辦事打發了過去。
在殿下與諸葛守說事的時候,經年正在自個兒房裡打理寶貝行頭,只見[屍五爺]端坐在桌前,著件白絹的長衫,外衣袍單在另一張凳上,散發披肩,經年就站在他身後為他梳頭。
[五爺,您說經年是不是不該趟這渾水?]她一手沿發根處捧著,另一手輕插木梳順著拉到發尾,邊說邊做,動作甚是輕柔,[哎……要單單只是宮內那套明爭暗鬥,說什麼我也不會插手去管,可那元天師選了四處陰穴所在興建廟觀,不得不叫人擔憂,五爺……經年到底還是放不下……]她替[屍五爺]梳順的頭髮攏到身後,伸手從上到下來回撫了幾遍又抓住自己的辮子捏了捏,[五爺的頭髮滑滑的,經年的頭髮也滑滑的,宮裡的髮露就是不一樣,順手牽羊真是牽對了。]她咧嘴一笑,扶起[屍五爺]坐在後面的床上。
[經年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累五爺跟著跑,其實五爺是不甘願的吧……]她偏頭,視線落在[屍五爺]臉上,覺得那張薄薄的符紙礙事極了,伸手撩高,[過了這麼久……過了這麼久……我還怕什麼?]說著右手輕輕撫過他的口鼻,捏紙的左手卻越掀越高,符紙的一角[斯]地被揭離額面,這時經年頓住手,她看見[屍五爺]沒有焦距的眼瞳裡隱隱閃著一簇光亮,過了一會兒全身都顫動起來,她吞了吞口水,冷汗順著臉頰滑落,發寒的背脊讓身體比內心更早一步記起那種恐懼,過去的幾個片斷募然在腦中重現,她啪地一下把符紙貼回原位,弓下背大口喘氣,喘了一會兒,待氣息稍平她抬頭,見[屍五爺]回復常態,光亮也自眼中消失才長舒一口氣,勉強笑道,[五爺,您的強悍經年可不想再領教一回,您就再忍忍吧,經年要給您的不光是肉身的自由,若死在這裡就幫不了您啦!]話音剛畢就將他推倒在床上,俯身替他脫了鞋,將雙腿也抬上床,拉好被褥後自個兒也一骨碌翻到床裡邊兒鑽進被窩。
[五爺,您還能和經年相依相偎多久呢?]她看著帳頂輕輕吐氣,沒注意到躺在身側的[屍五爺]原本攤在被面上的手緩緩握成了拳,輕顫著微微抬高,只一下,便又落回被上。
///=*。*=^.^=//次日清晨,一行人等跟隨殿下去州縣府調動人馬封了廢宅,並向縣爺要了一匹好馬,諸葛守與盧懷任在來南城途中雇了馬兒走的陸路,殿下和玄影本就是騎馬趕至,唯經年一直靠雙腿行走。但這趟並非相攜遊山玩水,因此殿下才特意繞來縣府,這麼一來就能以馬代步,縮短行程。經年對此並無意見,得了馬之後一躍到背上,和盧懷任一樣人前屍後,也省得另畫符字。出了州縣府便沿著鯉女江西岸一路北上。
環越過鯉女江,五人抄近道穿過山林,沿途經過梅嶺鎮,荒石山,接著從富貴城外的羊腸小徑直奔下去,晚了便找路邊野店休息個把時辰,未等天明又繼續趕路。這般趕了三天,已然出南境入中段的黑水河流域。黑水河自東向西流出內境匯入天泊湖,相當於劃分南北兩塊的界限,要上京,非先渡此河不可。過河原只有搭船一法,但往來人流集中,貨物雜亂,曾一度因管理不當造成這一帶水路癱瘓,直到理辰元年,錦帝即位,命人在黑水河上修建了兩處水上石橋才勉強解決水行不便的問題。這兩座石橋橫跨黑水河,一座靠西在風花穀和興糧村之間,稱萬福橋,另一座則靠東在千陽山附近,稱千陽橋。
這麼一來便分散了過河的人群,特別是一些載貨的馬隊和車轎,只要交了銀兩,查了貨物便可。但今日不僅橋欄不開,連船隻都泊在碼頭不出航,此時已近黃昏,經年等人已在萬福橋頭的雙龍拱門下等了許久,若再不上路只怕又要耽擱一晚。無奈守在橋欄前的侍衛不肯開栓放人通行,諸葛守心浮氣躁,上前與二人理論,幾句言語不和便起了爭執,聚集在周遭等著過河的人都圍上來勸解,句句為偏護那兩個侍衛,說他們攔路是情有可原,弄得諸葛守灰頭土臉退了回來。
他直道那些人奇怪,不過橋還在這兒等什麼。這時另外幾人都搖頭笑了起來。諸葛守不解問道,[有什麼好笑?]殿下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守老弟,你可想知道那群人為什麼不急著過橋?又為什麼不責難那兩名侍衛?]見諸葛守一臉茫然,摺扇頭往河對岸點了點,[你看,過了橋就是風花穀一帶,雖然穀中住民早已遷居別地,但不經風花穀就到不了下一個城鎮,谷地三條通道,同起同終,凡過河繼續往北的,都要走這三條道的其中一條,這你可知道?]諸葛守點了點頭,眉心仍打了兩個死結,[這又如何?]他不明白這與過河過橋有何干係。
只見殿下打開摺扇搖了兩搖,轉身背著橋欄踱了兩步,歎了口氣道,[這是不如何,只不過近些日子凡走那三條道的人不是死就是傷,據僥倖逃出來的人說,那穀裡有鬼怪魔物,每當太陽落山就出來害人,水司衙門聽聞後便召集能人俠士入谷,可惜進得多出得少,沒一個頂用。衙門向上頭請派支援,看來是還沒請到,在此之前,這條水路啊,只得上午開放半天,守老弟,那兩名侍衛是為你好哇!]說罷收起摺扇點了一下他的背。
諸葛守狐疑地盯著他半晌,然後順著每個人的臉一一望過去,卻見大家安適自在,顯都早有聽聞,心下好生疑惑,[怎麼貧道都沒聽說過呢?]經年[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答他,繼續掛在橋欄上吃梅子。盧懷任輕嗤道,[道爺是貴人,凡夫俗子的話哪入得了您耳朵呀。]諸葛守雙眉頓豎,卻見他回身趴在橫欄上,當即[哼]了幾聲,走到拱門邊上的石柱前蹲下,扔起地上的石子來解氣。
殿下只是逗他,也知道諸葛守凡事都好較真,見他滿臉怒容心知是氣壞了,本想過去討好兩句,卻在轉頭間瞧見經年與盧懷任在欄前有說有笑,面色一變,朝玄影使了個眼神,大踏步地走了過去站在兩人中間。
玄影跟上幾步,卻是轉動腳跟往右走到諸葛守身旁蹲下,低聲道,[諸葛大人,當時您正在房裡,因此沒聽到傳聞。]諸葛守愣了愣,轉念一想,這幾日馬不停蹄的奔跑,只累得他腿腳發軟,每到歇腳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沖進房裡蒙頭大睡,連飯也是匆忙扒兩口就算完事,想來在他睡覺的時候,其他人都還聚在桌前,小店裡人來人往,多少會提到這事,大家都知道也沒什麼好奇怪。可這一來他就更氣了,他們既然知道有這檔事就不該任他一人蒙在鼓裡,方才他與那兩名侍衛衝突時也不見一人上來幫忙,好歹把事情說個清楚吧。結伴這麼久怎麼偏就愛跟他一人過不去!
[唉!玄影護衛!貧道很討人嫌是不是?]諸葛守拉住玄影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懸在頭頂上方的黑面罩,[你跟殿下講,若不想貧道隨行只需說一聲就好了,貧道還會賴著不走麼?]玄影沉默了一會兒,[諸葛大人,殿下並沒有這個意思……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只見諸葛守別過頭擠出一絲笑容,[那小姑娘和那大男人也就罷了,屍官本就瞧咱們道士不順眼,他們激我諷刺我也沒什麼,可我跟你還有殿下相識多年,怎麼連你們也……算了算了……你去殿下那兒吧,甭理我!]他揮了揮衣袖趕人,玄影卻仍然蹲在原地紋絲不動,也不說話,像尊石雕似的,諸葛守心火上頭,一躍而起,沖著他叫道,[你還杵在這兒幹嘛?好,你愛蹲就蹲好了!]說著跑到拱門另一頭,玄影也起身跟了去,諸葛守又換地方,可不管他到哪兒玄影都如影隨形。
經年托著腮幫偏頭看戲,盧懷任皺眉道,[你看看那小道士,活像個氣團子,咱們不過逗逗他,犯得著氣成那樣麼?]殿下笑了笑,[守老弟年紀小,不懂得人情世故,性子是率直了點兒。]經年看著一前一後的兩條人影,緩緩吐了口氣,[性子率直也不錯。]接著轉臉朝向殿下,[你可給了玄影一個苦差事,明知玄影不會說好話,怎麼不自己去安慰小道爺?]殿下半垂眼眸,表情似笑非笑,[你……莫不是心疼了吧?]口氣漫不經心,拿摺扇的手卻是握得指節泛白。
經年自是注意到他的緊張,卻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般,視線依舊追隨著那兩個人,[心疼玄影?還是心疼諸葛道爺?]又看了會兒才轉頭注視水面,餘光掃到殿下屏息等待,心中一陣歎息,幽幽道,[我是心疼自己。]不等他開口接著問,[殿下,你不會真打算等到明天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36:1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38 編輯
第十章 厲屍頭
殿下望著平靜的河面,遲遲不說話,嘴角依然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經年注視了他片刻,視線繞過去看被隔開的盧懷任,[盧大哥,你也要等到明天麼?]盧懷任一巴掌拍在橫欄上,只震得鐵欄鏗鏗作響,壓著聲音道,[有什麼好等?咱吃這口飯的,等人沒啥,等鬼等怪?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它敢出來害人還能聽之任之麼?咱走咱的,管它什麼爛東西,真碰上,順手做了就得,還怕它不成?]經年一擊掌,笑嘻嘻地道,[大哥好氣魄!在廢宅那邊兒,經年還暗裡笑您太小心謹慎呢!]盧懷任想起那時的情景,哈哈一笑,[小心謹慎是要得,人命關天呐,但膽兒,更是要得,幹這行沒點闖勁哪成,你說是不是啊,小妹子?]經年聽得是連連點頭稱道,接著眼神又瞟回殿下身上,[盧大哥的意思正是經年的意思,殿下,你若有顧忌,咱們還是兵分兩路,盧大哥和我今晚先溜,你就等明兒開欄過橋,玄影鐵定跟你,至於道爺麼……我看他嬌弱得很,還是別跟我們同道兒了!]殿下聽她最後兩句,不禁笑問,[看來守老弟這一路上討你不歡心了。]要不怎麼從頭調侃到尾,難不成屍官和道士之間的關係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經年搖了搖頭,[道爺確實讓我頭疼了一陣,沒什麼討不討歡心的,只是一看那彆扭樣就叫人舌頭發癢,想逗弄一下。]殿下朝後瞥了一眼背對著玄影蹲在地上抽煙鬥的人,感同身受地嗤笑道,[這倒是,那小樣兒,任誰見了都想欺負。]經年也跟著笑了一聲,抬眼看向站在旁邊的玄影,這眼珠一轉,殿下自然知道她在看誰,面上的笑容微斂,撇撇嘴角問,[你說溜過橋,可橋頭侍衛那關就先過不去,要怎麼溜?]盧懷任插道,[那侍衛簡單,一人一下准夠了。]說著還比了個手刀砍人的姿勢。
殿下也料到他們會來硬的,刷地抽出摺扇打開輕拍胸前,[唉,不好不好!怎能隨意就出手傷人呢?人家又沒惹上咱們。]經年接得也快,[那好,就先讓他們動手打了兩下。]殿下還是搖頭,[不就是要提前過個橋,犯得著硬碰硬起衝突麼?不值不值!]他這也不好那也不成,盧懷任可急了,[兄弟,照你那說的,咱們是非等到明兒天亮了?]這會兒經年倒不吱聲了,她知道殿下喜歡兜著圈子講話,你越是問他越兜得來勁兒,索性啥也不說,等他自個兒講出來。
果不其然,兩人都沒了聲音之後,殿下收起摺扇,這才道出重點,[想要過橋,也不是什麼難事,不才在下我……在京裡結識了不少當官兒的朋友,裡面恰巧就有個南郡水提督,這塊兒正是他的管轄之地,如果商量商量,破這麼一次例也不是沒可能。][哎,兄弟!你怎麼不早說?唧唧歪歪繞來繞去,我都給你繞得頭暈!]盧懷任聽他講了半天,無非就是他有法子能夜渡黑水河,那直說就是了,還問那麼多作甚?
殿下笑容不減,瞟了眼身邊的人,[還不都是這姑娘,才說了一句話就認定我會等到天明。][聽兄弟言下之意,莫非是要跟我倆一道兒?][那是自然,我請你二人幫忙反倒自己做起縮頭烏龜,哪有這理?]殿下捏著扇柄一開一合,低頭像在看河面,眼珠卻直往一邊斜。
經年抿了抿雙唇,抓握橫欄的手募然收緊了一下,[若是殿下你去的話,玄影定然會跟著去,那道爺……]刹那間,腦中浮現在梅嶺上,那諸葛守明明害怕得直要逃卻經不住她一兩句言語刺激,硬著頭皮力戰雙頭靈蛇的情景,不禁挑起一邊嘴角,[道爺鐵定不會落下。]殿下點點頭,[我說過,多一個人少一分危險。]說著退後幾步轉身。[事不宜遲,我這就叫玄影跑一趟水督府。]他快步走到玄影身前,交代了幾句,從內襟裡掏出塊玉牌般的物事遞將上前,玄影接過後火速奔去解拴,一躍跨上馬鞍,沿著黑水河朝西疾馳而去。
待殿下折回,經年湊近悄聲調笑,[您這哪叫和朋友商量,分明就是拿身份壓人麼?]一亮出那玉牌,就相當於皇子親臨,哪由得那水提督說個[不]字?
殿下歎了口氣,打開摺扇遮左半邊臉,側頭道,[情非得以,橋頭橋尾侍衛不說,入谷路頭還有人把守,真要一路強行硬闖,只怕徒惹麻煩,可別小看一張小小的通行令啊!]三人又相互聊了一陣,諸葛守蹲在旁抽完了煙草,把煙斗揣懷裡,起身拍拍衣服也走過來,他不理經年,盧懷任二人,直接走到殿下身後,取下太虛八卦托於胸前道,[從方才到現在,八卦盤都在微微顫動,雖然反應很微弱,但這一帶確實陰氣密佈,只是貧道觀察許久都沒找出這陰氣的源頭,許是和風花穀那些鬼東西有關,殿下,待會兒可要小心。]命玄影去索討通行令,想也不用想,定是想趁夜出行。
殿下旋身看向盤面,果見那八卦在他手上微微震動,發出[嗡嗡]的聲響,盤中央的半球飾物也時明時暗。
盧懷任斜眼掃過,輕哼了一聲,慢道,[據相關文書記載,史上首個成形的魔刑天被封前曾將畢生所練得的邪氣分散在四處地底,通過地下水流路脈發送至各地,陰氣所經之地,草木皆荒,疫病橫生,人畜死絕,大神天尊便召眾仙合力在四處陰穴之上布了法陣,雖無法封盡,卻能抑制陰氣外泄,使其不致影響人們的生活……]停了一會兒,見諸葛守和殿下聽得聚精會神,不由笑道,[我不知道這書上寫得是確有其事還是後人杜撰出來的,但四大陰穴是沒弄錯,前面的風花穀便是一處,河穴相連,這黑水河帶出裡面的陰氣也說得通,這河是條活河,水流不停變換,是以小……道爺的八卦盤有反映卻找不出個主兒,你說是也不是?]他回頭對著諸葛守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似乎又在暗諷他見識淺短,諸葛守臉一紅,心裡雖有氣,但回頭一想,他對四大陰穴的事略有所聞,卻只當民間傳說,文書所記的那一段也沒細細讀來,該知道的不知道,怎能怪他人瞧不起?於是吐納幾口,收回八卦盤,虛心請教,[就貧道所知,風花谷一帶向來平和安詳,怎麼人一遷走就出岔子了?難道是受地底陰氣影響麼?]照理說既然以前人們都能安居樂業,就算今兒有東西作怪也怨不到陰穴上去,問題所在又是什麼?被害死的是開不了口啦,僥倖逃出來的也鬧不清,傳來傳去更是走了樣兒。盧懷任托住下巴遲遲不語,經年瞟了他一眼,代為介面,[你在那荒山將軍府中不也說過八卦盤有反應?當時盧大哥就顧著逗你發火,也沒道清楚。]諸葛守看向盧懷任,只見他搔頭悶笑,一副被說准的樣子,憶及那時候自己被人譏諷沒見識,也沒往細處想,這會兒被經年一說,倒是突然注意到南城所處之地恰巧在南嶺一帶,而南嶺和風花穀一樣,正是四大陰穴之一,那荒山離南城不遠,將軍府內的坑洞原為一口井,莫不是陰氣順水流入井裡?
經年見他若有所思,心知他已有所開解,又道,[那荒山本名南嶺,曾是山居盛地,但因砍伐過渡,山內資源日趨匱乏,人們都往山下遷居,才淪為一座荒山。殿下曾對我說過一個故事,有人在南嶺山頂的水井下掘出一具百年男屍,面貌依舊栩栩如生,屍身無一處腐爛……]她沒有接下去說當朝將軍求賜之事,頗有深意地看了殿下一眼,緩聲道,[後來我想了又想……不腐之屍若不是陽魂在體便是為陰魄所附……]殿下插道,[那男屍不腐,難道是被鬼魂附了身麼?]經年搖了搖頭,回頭望向昏暗的山影,[人有三魂七魄,魂者心識,有靈用而無形者,魄者為心識之依處者,三魂一為太清陽和之氣,一為爽靈之氣,一為陰變之氣,這三魂生則帶來死則隨去,生者缺其一必心智不全,死者缺其一必不得升天。而七魄——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積人生平之陰邪,在人死後與三魂分離,入死體則為厲屍,入活體則為魔怪,入物則為毒,是以不當和鬼魂相提並論,殿下所說的那男屍並未化為其中任何一種,可見和魂魄二者皆無關係,後來我想起那荒山的本名,才猜測那屍身必然被地底陰氣貫入五臟六腑,雖魂魄不在,在那極陰之處卻也能保得百年不變。]殿下從未聽人這般細說神鬼之事,一時之間竟是聽得全神貫注,萬分投入,待經年收口後還久久回不過神來。而諸葛守自幼在道觀長大,對這些自是了若指掌,只是在說到那荒山本名為南嶺的時候稍稍吃驚,他一直以為荒山離陰穴不遠,沒料到就是此中所在。雖然幾句不離陰穴,可說來說去還是沒說到重點上啊!正想開口詢問,經年卻像洞悉他心事般早一步道,[井底的陰氣固然能使人死而不腐,但冒出水面的到底有限,所以道爺的八卦盤反映微弱,也不至影響旁的事物,要不早把南城那塊兒攪得雞犬不寧了,哪還能安樂過日子?照此來看,風花穀裡的害人精也不該冤上陰穴,除非……][除非什麼?]另三人一齊追問。經年笑嘻嘻地抓過辮梢把玩,[這……也沒個准,換個方式來說吧,你們想想,如果南嶺那井裡不是一具沒魂魄的死屍,而是旁的……那會怎樣?][旁的……]盧懷任摸摸下巴,眉頭越皺越緊。諸葛守拳頭一敲掌心,[對啊!!要是有魂兒那還得了!?連人都得變鬼怪了!]殿下不自覺地瞟了一眼[屍五爺]和陳木,喉頭動了幾動,正巧被盧懷任瞅見,當下一笑,拉了自個兒的行頭到身邊,[別怕啊,兄弟,咱們這可是純天然的呐,啊?]說罷用胳膊肘搗了搗他,瞧向經年,縱聲長笑。
經年見殿下的視線還是在兩具行頭之間來回打轉,顯然對這方面的事還不太瞭解,牽起[屍五爺]的手置於雙掌之中,[殿下,別看是僵屍,也分三六九等啊,幽魂借體,陰魄附身……咱們的行頭和人的區別就是,人是身魂一體,魂於心而生陽氣驅動肉體,而他們卻是身魂相離,魂雖留於體內卻無法依附,雖有陽氣卻不能流經四肢百骸,魂不于心則無心,無心者自無情,縱然會動也只出於渴求陽氣的本能,屍傷人也並非出於惡意,都是無心所致……]掌心顫動了一下,經年微垂眼瞼,相對的手屈指握緊,握了一會兒又漸漸放鬆,笑容依舊,[不過魂魄麼,就算有人體相護,多少會受天光影響,待魂散盡七魄,自個兒也會跟著天光走的,那些已經腐爛卻還能動的傢伙,體內八成沒多少料了,當然,也有例外的啊,就拿我家五爺來說吧,有我祖傳秘符護著,三魂七魄啊!叫它們一個都跑不了!!]殿下左看右看,[什麼秘符啊?就是他額頭上貼的那個麼?]諸葛守也皺眉道,[真有那種符麼?貧道還是頭一次聽說。]經年放開手改而抱著[屍五爺]的胳膊笑著做了個鬼臉,[都說是祖傳秘符了,怎能讓外人知道!?]接著又看向盧懷任,[盧大哥,不會連您也認為經年在扯謊吧?]盧懷任先是一愣,繼而笑道,[我不知道什麼秘符不秘符的,但看你那威風的行頭,不信也不成啊!]經年自是從耳裡樂到心坎上,贊五爺的話,聽再多也不嫌膩!之後又被殿下追問著講了些牛鬼蛇神之類的傳說,待玄影回來時,天已全黑,一輪朗月倒映在河裡,與繁瑣星辰相互輝映。出示通行令,守橋的侍衛鑒定半晌,確認那印章並無虛假後才肯開欄放人。
幾人策馬從橋頭一路奔至橋尾,順著土坡往風花穀的方向疾馳,此間又遇上幾批侍衛,直至到了入谷的林道口才總算到最後一批,侍衛頭子看了通行令後再三勸阻無用,命人點了五束火把分到各人手中遂而放行。
風花穀是低谷窪地,穀上平地密林環繞,入穀坡地的黃壤土質疏鬆,肥沃濕潤,正為繁茂的野茶樹提供豐足的養分,茶花的生長,一般三月萌梢,四月抽芽,五月封頂,五月下旬至六月中旬自南方吹過的熱季風促發花芽,每當茶花盛開之際,低谷上方葉瓣紛飛,茶香襲人,形成一派獨特的景象,不管是從穀上向下望還是從穀底朝上望,都像是隔了一層浮蕩的紋花紗帳,由此得了[風花穀]這處地名兒。
雖然茶葉貿易近年來日趨紅火,但此地居民從不將野茶樹作為採摘對象,都是另買植株入土培育,一來是不想浪費土地資源,二來也是由於野生茶樹如這般片生片長的極為稀有,定期少量的採摘茶葉有助於生長繁殖,但批量採集卻易致葉黃葉枯。這裡的住民將采得的野茶葉製成茶餅,存放在家中,只在特殊日子或招待貴客時才掰下一角沖泡,由於茶味清爽甘甜,葉片銀白,雙頭呈尖,被曾品過此茶的文人美譽為[素雪花泉]。
此時已過四月,正是抽芽時分,可經年一行人順下坡路驅馬行了許久,已近坡底,身周的茶樹還似深冬季節那般枯枝禿杆,風吹在臉上也冰涼嗖嗖,叫人渾身打抖,越往下行越冷,像換了個氣候似的。
盧懷任和經年並馬走在前列,殿下,諸葛守一左一右行在中間,玄影斷後。陣風呼嘯而過,盧懷任手中的火把被吹熄,與此同時,諸葛守發出[啊]一聲低呼,雙手同時按住腰部,火把脫手落至地上,應聲而滅。
[怎麼了!?]殿下轉頭看向他,拔高的聲調在颯颯風聲中顯得格外尖銳。
諸葛守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勒馬從腰側取下太虛八卦,那八卦盤被托於雙掌之上竟[哐哐]震盪不止,邊震邊旋轉,盤中球飾放出明亮的黃光,[本來只是微微震動,可是越往裡走震得越厲害……]他說話的同時手臂被八卦盤帶得上下抖動,[我頭一次看它這麼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37:1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39 編輯
續 第十章
見他面色煞白,滿頭冷汗,殿下的心跳也跟著加速,又一陣風吹過,他和玄影手中的火把先後熄滅,冒出雙縷青煙,彎彎繞繞消散在空中。他只覺得四周暗影叢生,石子滾動的聲音,枝幹摩擦的聲音,無一不令他心驚肉跳,連後面的話也問不出來,牽著馬在原地轉了一圈,不住四下張望。
經年驅馬走近,持著火把靠近他的臉,才一動,微弱的火焰搖曳了幾下,終於還是被吞入陰風之中,只餘八卦盤的球飾照明。經年把火杆子扔在地上,對上殿下略為睜大的雙眼,[殿下,先別慌了陣腳,這兒陰氣很重是沒錯,可還不到咱們擔心的份兒上……]她抬眼看看上空,枝影交縱,一片灰颯颯霧濛濛,還夾著酸臭腐敗的氣味,但地面平整,只有行路的痕跡,於是她接著寬慰道,[你瞧瞧,一路走過來,這地面乾乾淨淨,一不橫屍,二沒血跡,可見先進來的人不是在這兒遇害的,大概再往下走走才會碰上……]看他神情緊張,又加了句,[當然,你想走回頭路也成,那樣最好。]盧懷任也回頭道,[兄弟,你不是幹咱們這行的,還是儘早回去的好。]殿下呆呆地半張口,隔了會兒才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使勁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一絲微笑,強自鎮定道,[那怎麼行,大家同進同退,大不了……就是一條命!][嘻……殿下,人命可最值錢了,別把生死當兒戲啊!]經年樂呵呵地朝他肩上用力拍了一掌,險些把他拍下馬去。這時玄影沉聲道,[玄影自會拼死保護殿下。]隔著面罩雖看不見表情,但能聽出他話語中的堅定,經年將視線停駐在他身上良久才收回。就在她牽拉韁繩掉轉馬身的時候,諸葛守上前行至經年和盧懷任中間,偏身問道,[不是說陰穴的陰氣有法陣罩著麼?怎麼會這樣?]他托著八卦盤,納悶地瞧著震動的盤身。
盧懷任哈哈一笑,也偏身湊向八卦,[小道爺,那是文書上這麼寫的,誰知道是真是假?][可在將軍府裡不是這樣的啊?]那不也是一處陰穴?陰氣卻是微乎其微,八卦盤的震盪若不注意還以為是人走路時帶動的呢。
經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難得用平和的聲音對他說話,[順著下去不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麼?走吧!]又對盧懷任道,[盧大哥,您有膽領個頭麼?經年有些怕呀!]盧懷任拍拍胸膛,爽快道,[沒問題!就交給你大哥吧!!]兩腿一夾馬腹,直朝前開路去了。
經年行在諸葛守側方,殿下偏後,仍是玄影在尾。
[穆……經年姑娘,你不會是顧及我才往後走的吧?]不是諸葛守自貶技不如人,而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越發覺得這小姑娘不簡單,初始只道她仗著一具好行頭出來混吃騙喝,到了梅嶺鎮時,看她敢於隻身進梅嶺,也只驚訝她不知死活,為錢能賣命,但那夜過後,他心中的疑團有增無減,那靈蛇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真像那姑娘說的那樣麼?他暈厥之前並未給靈蛇致命的傷害,怎的就能安安穩穩一覺睡到天亮?若那姑娘逃了便是靈蛇自個兒停下攻擊,一夜之間離開梅嶺,要不就是轉到地底睡覺去了!這……這實在是說不通!若那姑娘沒跑……只會是擊敗靈蛇,救得他性命,那實力自是不用多說!就算直到現在還對那事兒糊裡糊塗,但在鯉女江邊,她悄聲無息地追蹤而至,並令[屍五爺]瞬間鉗制住他,連反抗的餘地也不留,那會兒雖沒瞧見她的臉,但那聲音卻叫聽的人有如冰泉灌頂,冷透人心,如果不是玄影出手相救,他很可能在立斃於[屍五爺]手下,當時真以為自己活不了了。此後,她時而甜美可人,時而尖酸刻薄,時而一本正經,時而漫不經心……總之,再沒顯露過那一夜的面貌,但諸葛守心底卻早已生出懼意,再看她時,怎麼也不覺得是初次見面那個活潑爽直還帶點市儈的小女孩,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都覺得另具它意。至少現在落後與自個兒並行絕非如她所說是[有些怕]!
經年瞧他提防的樣子不覺好笑,[您老不會以為經年要從旁暗算您吧?]諸葛守一怔,他倒從沒覺得自個兒值得人家暗算,況且他們現在是友非敵,在這當口也沒理由對他不利,於是直道,[當然不是……貧道不過隨便問問。][嘿,那經年也隨便答答——是您多心了。]經年看向牽繩的手,突然頭一撇樂道,[道爺,您可總算叫經年的名兒啦?以往不是喂就是姑娘,誰曉得你在喊誰,姑娘可滿大街都是啊!]被她這麼一提,諸葛守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稱呼她什麼來著,之前是慪她總是含諷夾刺,[道爺]來[道爺]去,才一直不叫她的名字,這會兒想想,連自己都覺得可笑,賭這個氣幹啥呢?叫得不也挺順口,當下一笑回道,[你不也道爺您老的叫個不停,咱們算扯平了,不對,你得再喊我一聲才成!][喊你一聲?喊什麼?大哥還是老弟?我可不學別人,道爺是經年先喊的,當然得喊到底咯!]經年扮了鬼臉,朝他吐吐舌頭便轉頭自顧自地哼起小調來。這回諸葛守也不覺得氣了,摸了摸鼻子,突然發覺這小屍官還是有可愛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終於行至穀底,過了茶樹林,少了樹幹遮眼,雖然月色不明,借著八卦發出的燦光倒也能看清不遠處的情狀。殘破的屋垣,被拔出橫躺在地上的木柵欄很明顯是搬遷拆房的人為舉動,但只進行到一半便被某些事打斷無法進行下去。
經年低頭,只能看清馬蹄前不到十寸的土地。上面有片暗紅的血跡,地上還留下不少橫七豎八的抓痕,當即回頭叫了聲[小心],再昂頭對盧懷任道,[盧大哥,咱們往裡面再走走吧!][好!]盧懷任應了聲,夾腿驅馬,但那馬兒前蹄踏來踏去,左右徘徊,就是不肯往前面邁進一步,他皺眉拉韁繩,喝道,[走!駕!!]但那馬兒卻甩起了頭,發出[斯斯]地鳴音。
經年一躍翻下馬,出聲招了[屍五爺],走上前兩步,[盧大哥,算了,它們能到這兒也不容易了,放了回去吧。]盧懷任想了想,一點頭,[也好!]翻身下馬招了陳木,另三人也相繼下馬。四匹馬走在一塊兒,聚頭相互舔舔,先行離去。殿下那匹馬兒卻與他臉頰相蹭,親昵了好一會兒,直到主人再三揮手驅趕,才倒著後退了幾步,掉頭放蹄奔出,經年等人也轉身朝穀裡走,剛走了幾步,忽聽得身後[咻]地一響,慘嘶聲緊接著穿破林梢,幾人回頭望去,就見一匹馬影在林路上方竄動,脖頸處不知粘了什麼物事,光線太暗,只見黑黑的一團。殿下率先沖了上前,只因他那坐騎相隨多年,一人一馬之間感情甚是深厚,見它受襲自是心焦如焚,也忘了害怕。玄影緊緊跟隨在他身側,另三人也趕忙跟了過去。
可再趕也來不及了,等一眾跑近,那馬兒口噴血沫,已回天乏術。黑黑紅紅的那玩意兒竟是一個人頭,只餘脖子上部,喉管拖在半空中,斷面處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哪是骨頭哪是皮,只見那黑血披面的臉上一張大嘴猶為駭人,一開一合地打橫裡啃咬馬脖子,一口下去連皮帶肉撕扯下一大塊,再一口下去連筋帶骨全部咬斷,[嘎吱嘎吱]的啃咬聲混著粘噠濕膩的肉瓣摩擦,聽得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見到這般慘狀,最先趕到的殿下當即頓身僵立,不敢再往前多邁一步,眼睜睜地看那人頭咬下最後一口,將那馬兒咬得頭身分家,馬首落地的同時,無頭屍身頹然垮下,那人頭發出[唧唧唧]的聲音,飛速旋轉起來,轉到馬身斷頸之處,頭一橫,那半截脖子竟而插了進去,直沒下巴,又濺起一片血漿肉泥。
殿下見那人頭插在自己坐騎身裡轉動,只將那斷處轉得碎肉橫飛,慘不忍睹,想到這馬兒生前靈性十足,死後卻被如此糟蹋,一陣悲憤湧上心頭,壓住了恐懼。只見他揮動火把杆子沖了過去,怒叫道,[這鬼東西!還不給我滾開!!]玄影即刻飛躍上前。
那人頭轉了一會兒,突然停住,面向殿下裂開大嘴,尖利的牙齒上下相擊,喉間發出鼓鼓悶聲,猛地拔頸而出,騰空朝他飛去,一口咬下火把頭,殿下拿著斷棍胡亂揮打,那人頭忽高忽低,忽前忽後,始終打它不到,又一棒落空之後,殿下已筋疲力盡,手上動作稍一停歇,那人頭募地張大口迎面罩上來。
諸葛守驚呼一聲,趕在後的經年和盧懷任手中符咒同時射出,但間距太遠,怕是趕不及,就在一口利牙即將印上門面之際,殿下忽覺後領被人一拽,整個人向後跌出去,那人頭一口咬空,又襲上前,說時遲那時快,玄影閃在前面,右手一揮,三根銀針正中人頭,兩隻插入左眼,一隻插入右眼。那人頭頓時騰旋直起,狂嚎不休。但過不了多久,它枯發驟揚,噴血的雙眼欲奪眶而出,口裂至耳,焦舌伸出唇外翻卷,形容更為猙獰,它向下俯衝,先是相准了跌坐在地上的殿下,玄影伸手拉過,避開人頭,將他護在身側。那人頭改而像諸葛守沖去,諸葛守早把太陽劍豎於胸前,不等它近身已使出一式大焰箭矢,連送三箭過去,但火箭還沒射到人頭就熄滅了。陰陽相生相剋,陽盛于陰則克陰,陰盛于陽則克陽,想是這裡陰氣盛於火箭上的陽焰,才導致箭一飛出就被撲滅。
正當他束手無策時,那人頭已飛至身前,[屍五爺]從後面抄起諸葛守躍到經年身邊,與此同時盧懷任將一張[鎮]字紙符射出去,陳木躍上前夾過紙符雙指一點貼在其腦門上,想不到那人頭動作不停,對著陳木就是一口,咬下他肩上一大塊皮,[咯吱咯吱]咀嚼幾口,吐出又要來第二口,盧懷任大叫一聲[仁兄!!]飛撲上前,一記直拳沖上額鬢,把那人頭打飛出去,紙符隨即脫落。接著便查看起陳木被咬的傷處,人受傷能痊癒,屍身受損卻無法恢復,若想長久使用一具行頭,作主子的定當格外小心。盧懷任撕開行頭肩處衣物,細心審視,好在只是扯了一片外皮,不由長吐了口氣。豈料那人頭趁他放鬆戒備之時一個迴旋飛將回來,迅急如風,盧懷任來不及防備,雙手交叉於臉前掩護。諸葛守早料到那頭的動向,擋在盧懷任身前使出一招大焰火輪,二式比一式火焰更大,在此近距離內還能撐上一時半會兒,但威力卻不大,只能阻得了一時,見火輪將熄,盧懷任大笑道,[哈哈哈,小道士,多謝相救,這人情,我欠下了!]說著揮手擋開他,赤手空拳與那人頭相搏,陳木與他並肩,也發動拳腳相助在旁,二者一左一右,拳法招式竟如出一轍,配合得天衣無縫。
[好本事。]經年拍手讚歎,但見那人頭雖被打得節節敗退,卻仍能行動,照這麼打下去要拖到何時?等到天明它會逃還是會消失呢?那不就枉費他們連夜趕路,還不如在客棧睡大頭覺呢!她眼珠轉了一圈,拽過諸葛守附耳道,[你用陰陽眼瞧瞧那人頭裡面有魂兒沒有?]照常理說,頭首分家,魂必然會依附主體之上。
這時,玄影也躍上去與之纏鬥,讓不停施展拳腳的盧懷任稍作歇息,玄影身手極快,那人頭與之周旋一時也管不得旁的人。
諸葛守閉了閉眼,左眼眼瞳化為金色,他細細看了好一會兒,[沒有!那人頭裡沒有魂!沒魂怎麼能動!?][只要七魄還有一魄在就能化屍為魔怪,陰陽眼只能識魂卻看不到陰魄之氣。]想必那屍頭在此被陰氣所染,已非收屍那一套所能應付,[不過也好,不必顧及升天大事兒!]接著扯開嗓門兒對纏鬥的那一群大叫,[盧大哥!玄影!那屍頭有魄無魂,只要打個稀巴爛就成了,要不切成一塊兒一塊兒的也成啊!]盧懷任一邊出拳一邊高聲回道,[小妹子!你說得倒容易!你看咱打了它多少拳!?只把那臉上打多幾處坑坑窪窪,要打稀巴爛?那要……]話未說完,玄影便抽出腰間配刀[刷刷刷刷刷……]把屍頭砍成十八塊,碎肉落在地上不停蠕動,盧懷任大腳一跺踩了上去左碾右碾,肉塊變肉泥沒入土裡,他轉頭朝著玄影道,[喂!戴面罩的兄弟,你有刀也早一點出鞘啊,白使了那麼大力,還浪費不少銀針!][是啊是啊,那是真銀的麼,當當能換幾吊錢啊!]經年插嘴,左腳背在右腳跟處摩挲,眼睛發亮地盯著地上。
玄影見殿下站起身,忙上前去扶,越過經年時輕聲丟下一句,[那針是鍍銀的。]經年一聽,暫態換了張苦臉,諸葛守卻是張口結舌,半晌才結巴道,[玄……玄影……護衛……居……居然……會說這種話……]經年用手背打了他一下,[玄影又不是死人,當然會說話!][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在考慮改用什麼樣的言語來描述玄影的嚴肅,經年卻逕自往穀底跑去,邊跑邊回頭招手,[繼續走!快點啊!!]諸葛守和盧懷任緊隨其後,[屍五爺]這才跳著跟過去,不知為何,跳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等到殿下哀悼完愛馬,和玄影起步急追時,陳木才慢悠悠地舉起雙手。
經年三人率先跑進穀裡,只看到滿牆滿地的汙血碎肉,就是不見一具屍體。又跑了會兒,經年和盧懷任遲遲不見行頭跟來,只好停下等待,[屍五爺]只比殿下和玄影早了幾步,又過了許久才見陳木一頓一頓的跳過來,速度比尋常人走路還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40:46
續 第十章
諸葛守覺得奇怪,問道,[它們怎麼了?平時跑得再快也不會落下!]他是道士,見此情況自是不明白,但經年和盧懷任卻清楚得很,本是不願多談,但既然有人問起,說說也無妨,於是盧懷任開口,[此地陰氣非比尋常,對符咒的效力也有所影響,畫符收屍本就是補陽鎮陰,在這裡陽不勝陰,符力自然被會被削弱,他們行動便遲緩也是正常。]諸葛守點點頭,正要問下一句,只聽經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功夫閒聊了!]經年抬眼望向前方上空,一滴汗水順著額跡滑過臉頰。眾人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只見上空不遠處一片黑雲正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邊飛來,雲身
湧動,越近看得越真切——那哪是什麼黑雲,根本就是聚在一起的人頭,密密麻麻,連綿不絕!
第十一章 強鎮風花穀(上)
看到成片的人頭遮天蔽日地撲將而來,眾人均倒抽一口氣,玄影,諸葛守置刀劍於胸前,一左一右護在殿下前後,盧懷任則緊握雙拳,擺好架勢站在陳木旁邊,側頭對經年道,[小妹子,咱的行頭行動不便,你們站到這兒來,離遠了我可護不住!]
經年緊貼在[屍五爺]背後,笑道,[盧大哥別擔心,經年雖不濟,到底還有些自保之力。]說罷從懷中掏出布裹打開。盧懷任一見那布裹裡面的東西,脫口叫道,[七棱白虎鏡!]經年一愣,掃了眼鏡面,這時鏡面已不復漆黑,而是恢復初時的透亮。她挑挑眉梢,瞥向盧懷任,[盧大哥好眼力,能報出它名號的人不多。]一手托著鏡子,一手從腰帶裡拿出把短劍,雙面開刃呈刺狀,身長不過三寸,做武器殺傷力且不夠,做裝飾更嫌樣式怪異,其他人尚不明白拿這短劍出來做什麼。只見經年豎劍舉過頭頂,對著鏡面高聲喝道,[用你的時候到了!出來吧!]隨著這聲呼喝,鏡面泛出銀白的光芒,接著一股輕煙散出往斜上方飄去,裹覆在那奇短的劍身上面,慢慢與之合為一體,湧動著向上方延伸,不多時,那輕煙竟化作二尺有餘的長劍,劍身平滑,薄如冰片,均勻地反射著光芒,散發出陣陣寒氣,原本簡單無鍔的劍柄伸展出有如鱗片般的護鍔,呈蓮花狀環繞在兩握半的柄周。劍身成形後,經年將白虎鏡揣回懷中,忽聽後面的諸葛守大叫一聲遂回頭望去,就見他抖著手指了過來,語不成句,[那……那不是……那不是……梅嶺那條……那條……]
旁人或許只道那鏡子神奇,但諸葛守畢竟與靈蛇正面交鋒過,對那股寒氣自是熟悉,撓是那靈蛇未顯原形,也能感覺得出來。經年也不覺得訝異,既然拿了出來,就不在乎被他知道,聽他結巴了半天也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索性直接挑明,[沒錯啊,道爺,只不過那夜它與咱們為敵,今兒卻是經年的好幫手。]
諸葛守雖然從沒把她的話當真,卻也沒想過她會收了靈蛇,還使得服服帖帖。那蛇怪的厲害他可還記憶猶新,只要一想起來便激出一身冷汗,雖然很想知道經年降服蛇怪的經過,但此時此刻卻不容他再多問半句,成群的人頭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從四面八方襲來。
玄影揮動大刀,橫掃豎劈,近前的人頭都被砍成碎片落在地上。諸葛守的大焰火輪雖發放不出去,卻能擋在身前,凡碰到火輪的人頭都被燒得鬼哭狼嚎,不敢靠近。殿下被兩人圍在中間,毫髮無傷。
少了陳木的配合,盧懷任的拳腳不如之前靈光,加之人頭太多,不停蜂擁而至,他又要顧自己又要護著陳木,幾十招下來略顯吃力。經年的靈蛇劍好生厲害,凡觸到劍身的人頭即刻被寒氣冰凍,動彈不得,再斬碎輕而易舉,[屍五爺]雖動作變緩卻不像陳木那般,仍能揮拳出腳,他勁力極大,只需一拳方能將那人頭打得稀巴爛,也無需旁人操心,經年自然應付得過來。她看到盧懷任有好幾次都是險險避過,肩頭和手臂幾處被利牙劃傷,便躍過去替他擋住背後的攻擊。
[小妹子,真對不住啦,還反過來要你幫忙。]盧懷任抓抓後腦,一拳打飛迎面而來的人頭,話音中帶著喘息。
經年偏頭一笑,繼續揮動長劍。只見空中刀光劍影,熱氣冷氣相交融匯,黑血四濺,哀嚎慘叫此起彼伏,碎肉落了一地,每挪動一步就能踩上去,發出[唧唧吱吱]的聲響。可是人頭接二連三地從穀裡飛至,打爛了一批又來一批,好似怎麼打也打不盡。過了這許久,耗費不少體力和精力,眾人的動作都程度不一地慢了下來。殿下和諸葛守雖然未受傷,但力保二人的玄影卻被咬中手腕,盧懷任也多處負傷,在這種情況下,要想自保惟有退出穀外,但前後被圍,要獨自脫身是有可能,但要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殿下和一個動不了的陳木全身而退卻是難如登天。但眼見著人頭越聚越多,像個大黑罩般從上遮到下,光是被動地出手恐怕性命難保。經年見人頭都是從同一個方向湧過來,猜測那裡定有玄機。若是能找到陰氣的源頭,說不定就有辦法對付這些人頭。可是玄影和諸葛守圍在殿下身前身後,盧懷任要護著陳木,都無法自由行動,要從這裡往穀深處尋找引起源頭惟有靠她一人之力。
經年正想掏符筆令[屍五爺]留在此處相助于盧懷任,幾隻人頭一齊沖了過來,她掏筆的手還在衣襟中,另一手握劍橫掃,卻聽得身後一聲狂吼,不似屍頭的尖利叫聲,同時聽到盧懷任大叫一聲,[不好!符咒失效了,小心——]
她一回頭,就見陳木眼泛紅光,伸直雙臂撲上來,雙掌扳住她的肩頭,張口就要咬下去。經年沒料到陳木會在這時候發狂,待要防備之時已來不及了,況且人頭襲面而來,她只有一手握劍,在這前有狼後有虎的危急時刻,不容半點猶豫。橫豎是要被咬,人頭有六七個,陳木只有一個,而且她打斜裡看見盧懷任已經拉住陳木,當下不管身後,劍指襲來的人頭,就在這時,一抹藍影飛速竄到經年身側,一掌掃過揮飛人頭,另一隻手臂伸出橫檔在她頸後,陳木那一口便扎扎實實咬在那只手臂上。
[五爺!?]經年驚叫一聲抬眼看上去,只見[屍五爺]依舊如尋常般面無表情,只是雙眼裡隱約透出一絲光亮,若有若無地在眼底閃爍。
盧懷任使力拉開陳木,經年轉身查看[屍五爺]的手臂,她撕下半截袖子,見臂上的皮膚只有牙印卻沒破皮才長舒了口氣。而那陳木竟然反過去撲向主子,盧懷任忙從懷中掏出三張紙符,送上它的胸口,雙肩之處,把他縛在原地,他雙目噴血,齜牙咧嘴,口吐白沫,扭動身軀拼命掙扎,與平時的樣子截然不同。諸葛守和殿下看得暗自心驚,只覺得帶個這樣的東西在身邊太過危險。
盧懷任縛了行頭又再度與人頭纏鬥,沒多久,忽聽得一聲咆哮,陳木竟然彈開三處符咒,對天嘶吼了一陣,不待盧懷任有所行動,猛然發步朝穀深處狂奔而去。
盧懷任頓時如遭雷擊,全身僵直,經年揮劍擋開他身周的人頭,直到陳木跑得不見蹤影他才如夢初醒,大叫了一聲,[仁兄!!]跪癱在地,一拳砸向地面,[媽的!到底是怎麼了!?我的三道鎮魂符竟然……竟然……]
[陰氣越來越重!光是符咒看來不頂用了,別說陳木,連五爺也是……]經年看向沖進人頭堆裡狂打猛踢的[屍五爺],動作竟又恢復神速,不僅如此,甚至比以往更快,[他壓根就不照符咒來,連言咒也不聽……]剛才並沒有招他過來,卻仍是擋了陳木的利牙,經年心中惴惴不安,五爺會出手是因為符咒的效用沒完全喪失還是無意間恰恰而為……還有一種可能,她卻是才一想起就不願深究下去。
盧懷任捶地發洩了一通,一跳站起來,對經年道,[小妹子,我得先把行頭追回來!]說著抬頭看向諸葛守那邊,遲遲沒有行動。
經年笑了聲,直道,[你只管去吧,我們能撐得住。]
盧懷任苦笑一聲,[嘿,有我在反而讓小妹子放不開手腳啊……]反手揮開一個人頭,抱拳道,[對不住了,若是我能活著離開這兒,就去京城找你們!]語畢便朝著陳木消失的方向跑了過去。
諸葛守見他離開,嘟嚨了一句[靠不住],經年聽見後幹掉圍在身邊的人頭,幾大步跨了過去,對他道,[老在這個地方也不是辦法,我們也一起跟過去吧?]從懷裡掏出白虎鏡交到殿下手中,扳出他的拇指以指甲劃破,按指腹於鏡面上,在他開口之前解釋,[這鏡裡靈氣充沛,順著血脈能流經你全身,你按住不動,那些人頭便不敢近身。]
諸葛守不太清楚白虎鏡的事,卻也知道所謂靈氣乃陰陽相合所生,即能破陽亦能克陰。那她為何不早點拿出來呢?
經年看穿他的心思,只淡淡一笑,[方才盧大哥那邊也很是危險,經年真不知道該將這面鏡子給誰護身,直到現在也很為難……在想是給殿下呢還是給道爺您呢?]
諸葛守剛剛才說過盧懷任[不可靠],經年這番話的意思無非就是暗指他和盧懷任一樣,大哥別說二哥。他心裡不服,便回道,[貧道才不需要那鏡子!]
[哦?]經年斜眼瞟他,眼裡滿是懷疑,諸葛守被她門縫裡看人的眼神給惹毛了,手一抖,劍尖指向前,取八卦平放於劍下,大喝一聲,[三式大焰火龍!]八卦盤中央的圓飾嘶的騰出一簇火焰,從劍托住往劍尖延伸,諸葛守抬手往下一揮,那火焰竟而抽長,宛若一根火鞭,停住後火焰又收回劍身上。
[大焰火龍……]經年喃喃念著,盯住在劍面上的火焰,看到火芯竟如沸水一般直打泡,便知道這第三式比第一,第二式要高出數段,剛才還不停進襲的人頭此刻卻全都圍在三尺之外打轉,連她握住極寒之劍的手心都開始發汗,這股熱力非同小可,於是用胳膊肘搗搗諸葛守,[我說道爺,您這招式咋不早使出來呢,害得玄影白白被咬。]
諸葛守看向玄影,沒握刀的那只手上面的護腕已被鮮血染紅了一大塊,方才在使火輪的間隙沒來得及防備,叫屍頭襲上後心,玄影一手握刀護住殿下,另一手甩銀針斜射人頭,不料被反咬一口。諸葛守第一次見玄影受傷,還是為了自己,心中深感歉疚,低聲道,[抱歉……]卻不說自己為何遲遲不出第三式的原因。
大焰太陽劍一共有七式,他只練就三式,而且這第三式從未在應敵時用過,只因所耗精力太多,平時修煉時也持續不了多久,況且在之後會全身疲軟無力,別說太陽劍了,連普通火咒也發不出,所以不敢輕易嘗試。但此刻正是萬不得已之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蹂身上前,火劍左甩一下右甩一下,火舌蜿蜒漫出,有如行龍,頓將身前的人頭向兩邊甩出,開了一條道出來。
經年拍手叫道,[好!我們就這樣往裡邊兒走,道爺,勞煩您在前頭開路!]
諸葛守明白她的用意,被困在入穀之處和這些人頭沒完沒了地糾纏,不到天亮就要被活活累死。他點了點頭,看到玄影護在殿下身後走上前,那些人頭不在殿下那邊盤旋,反而全飛到前面來,寧可被火燒也不願接近殿下那塊兒,心中肯定經年所言非虛,那面鏡子確實能保殿下平安,當即松了口氣,甩動火鞭往前直沖,殿下腳程不快,玄影便一手夾他於肋下緊跟在後,經年卻轉身跑向[屍五爺],人頭見有人脫出火焰和白虎鏡力量所及之處,大批大批地朝她包抄過來。
殿下大驚失色,對諸葛守叫道,[等等!守老弟!穆禦官她落下了!]
諸葛守回頭,卻見一道白光閃過,大片人頭如布幕被扯碎一般在經年面前四散崩裂,只見她一手橫握靈蛇劍,面帶微笑眨了下眼,[道爺,經年要耽擱一會兒。]豎起拇指往身後點點,[你們先走!]
那個眨眼的樣子俏皮至極,換作往常,諸葛守會覺得這小姑娘十分討喜,可現在,她渾身浴血,臉上濺滿斑駁的黑漬,白色的布衫快和腰上系的紅緞一樣了,更別提她腳邊還圍著一堆堆肉塊,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那滿不在乎的態度只讓人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諸葛守咽了咽口水,扭頭繼續往前跑,殿下四肢懸空,只能任由玄影夾著離開。
經年目送三人沒入黑暗之中,長劍掃了幾下,將與[屍五爺]纏鬥的人頭冰凍住,[屍五爺]隨即揮拳打碎,仍不肯罷手,又往人頭積聚的地方走過去。經年大叫了一聲[五爺!],他身形一頓,僵了會兒,又繼續邁步。
[符咒真的沒用了嗎?那為什麼不像陳木那樣……]經年跑上前兩步,張開雙臂擋在[屍五爺]身前,[五爺!像以前那樣攻過來吧!告訴我那些莫名其妙的猜疑都是無稽之談!!]
她希望能在此了斷自己荒謬的奢望卻還是期待五爺不要動手。可是[屍五爺]卻緩緩抬高雙手,朝她伸了過去,右手握緊成拳,伸出一半時猛然擊出。經年閉上雙眼,想在這拳之後便徹底死了心。
只聽耳邊風聲呼嘯而過,隨之是[咯拉]地骨頭碎裂聲,經年倏地睜開眼睛,就見[屍五爺]的臉懸在上方,符紙下尾垂在她頭上。這時聽見有什麼東西[啪噠啪噠]塊塊落下,原來那拳並沒有招呼在她臉上,而是越過她打爛了背面襲來的人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42:54
續 第十一章
[五爺……您……您是……在救經年麼?]她抬頭看上去,想看清[屍五爺]的表情,想看他的眼光究竟是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卻被他搭在腦後的左手按入懷中,另一隻手也攤開環在經年背後,雙臂相擁。
經年側臉靠在他胸前,只覺得被摟得很緊很緊,他的雙臂比任何一次都更有力,幾乎是想將她揉進身體裡一般,[五……五爺……經年……還沒有說冷啊……]五爺的手臂又收緊幾分,但只一瞬間便放了開來,揮拳擊碎幾個趁虛而入的傢伙。
經年湊著空餘時間掀開符紙,卻見[屍五爺]透光的眼眸一如既往,沒有在看她,也沒有看向被擊打的人頭,仍是直直地瞪著前方,方才的舉動想是由於咒術尚未失靈所致。她強壓心頭的失望,放下手,試探地叫了句,[五爺,我們跟過去吧!]
[屍五爺]又出手擊爛兩個人頭才折返到她身前,左手一撈將她扛在肩頭,蹬腳往穀裡飛奔。
第十二章
強鎮風花穀(下)
他奔跑速度迅急非常,不消多時便已趕上諸葛守等人,在經年的示意下跟在後面,有火龍開道,白虎鏡護身,人頭再不敢貿然沖上來,全都圍繞在身周跟著飛動。沿途殘磚碎瓦坍塌一地,衣服碎片和各式兵器也落了一地,就是不見半具屍體。又跑了片刻,漸入穀深處,這時前方泛出時明時暗的亮光,眾人加快腳步跑向光源處。
不遠處的地面上被挖出一個大坑洞,坑洞一周堆著半人多高的土石堆,白光便是從那之中散發出來。幾人在距坑洞不到一丈之處停住,火焰劍的火勢愈漸微弱明示陰氣正處於漸長之中,再看那坑洞裡陸續飛出的人頭,經年敢肯定此處即是他們所要尋找的關鍵。令[屍五爺]放她落地,想往坑洞前走,這時諸葛守劍上的火焰突然散成輕煙,整個人也跟著倒在地上,人頭一見此狀,紛紛俯衝下來,玄影一晃竄到他身邊,放下早已暈厥的殿下,一手握刀揮斬,一手持銀針射出,[屍五爺]在旁助陣,經年忙蹲下身察看諸葛守的情形,見他面色蒼白,呼吸甚微,八成是陽力透支,而殿下乃非武之輩,被這麼強的陰氣所困,能撐到這裡算是相當有骨氣了。當下掏出保魂符貼於二人心口之處,以免陰氣內滲,又拖動諸葛守的身體與殿下並肩而躺,白虎鏡置於二者之間,抓起諸葛守的手腕,以指甲劃破手掌,按在鏡面上,這樣一來,靈氣便能均分到各人體內,護住七經八脈。之後,她從諸葛守手中抽出軟劍丟給玄影,[他們有白虎鏡護體,不必牽掛。]見他接過軟劍卻只拿在手上,又道,[現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使出真本事,玄影護衛可不光只會耍耍大刀,做些針線活兒,你若嫌那軟劍不稱手,我可以把符咒借你。]
[穆禦官,你知道的事情太多。]玄影把刀插回鞘內,手臂一甩,軟劍倏爾挺直,劍尖對著經年發出嗡嗡的響聲。
經年旋身一道彎月斬,近身的人頭暫態被劍風掃成冰片,她將落在腳前的凍肉踏碎,咧嘴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前我們非敵非友,現在我們可是拴在一根線上的螞蚱,至於以後經年可不敢說,不過……至少你和殿下,我決不願傷你們分毫。]是玄影,她才這麼說,這世上除了五爺,也就只有在面對眼前這個人時才能讓她吐露少許心裡話。
玄影緊接著開口,[還有諸葛大人,玄影這條命,只給了他二人,若然有人意圖傷害他們,玄影即便是死也不會輕饒!]
經年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眉頭輕擰,[這番話,不該對著我說。]
玄影沒再多言,一抖手,火焰從手掌心經過劍柄蔓延至整條劍身,他猛然甩手,一道火龍盤旋而出,熊熊的火勢蒸騰出濃黑的煙霧沖天而上,龍身[劈哩啪啦],火花四射,凡被火焰觸到的人頭立即被燒焦萎縮成黑黑的一團落在地上。
[道爺的功力不及你萬萬分之一啊……]同是三式大焰火龍,經由玄影體內的純陽之氣所催發出來的烈焰要遠勝諸葛守用八卦盤使出的火鞭。若玄影此刻用了八成功力,那諸葛守的功力只得一二成。
玄影沒搭腔,舞動火劍繞了幾圈,火焰漩渦帶起陣陣驟風,將四周的人頭捲入其中,他邁開腳步往坑洞走去,經年也蹦蹦跳跳地隨在身後,有了這條大火龍,自己也省了不少力。
二人登上土堆,往下一看,坑內一灣清水如盛明月,射出粼粼波光,水面上氣泡翻騰,寒氣繚繞,透過那稀薄的白霧望向水底,竟見烏丫丫的人頭層層疊層層,若把這坑洞比作碗,那碗裡的便是清水泡飯,每一粒米飯都是一個人頭,滿滿地盛了大半碗。被壓在下面的看不清楚,最上層的人頭個個目眥欲裂,青面獠牙,在水下蠢蠢欲動,間或浮出水面,加入飛旋在半空的一大群。
撓是死屍見多的經年,看到這壯觀的場面也不禁變了臉色,伸手捂住口鼻,以免被冒上來的腥臭氣味衝昏頭腦。她退後半步,喃喃自語,[哪來的這麼多頭?]
玄影甩出火龍抽向坑內,只聽[刷]地一聲,火焰還未碰到水面便被彈開,繼而熄滅,仿佛有一層看不見的保護罩遮在上面。
[看來火焰劍的陽力仍是不夠,人頭帶出大量陰氣,再不想辦法,陰穴遲早被破……]到時不只是這些人頭,恐怕鄰近的四郊五縣都會受其影響,屍變怪,人化魔,後果不堪設想。
玄影再度燃起火劍,雙手疊握,一團團火焰從劍柄滾動至劍頭,慢慢聚集,越來越大,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他輕輕一托,把火球拋高,在頭頂斜上方飛速旋轉,一波波熱浪向周圍排開。
[四式大焰烈日。]經年準確地報出此招名號,瞥到玄影微微偏頭,對他一笑,又抬頭看向火球,只見它越轉越慢,越滾越小,面露憂色, [還不行啊,真是要命。]
玄影這招大焰烈日只使了半式,他知道即便使全也會被這裡的陰氣所吞噬,之所以要用只是為了驅逐如蚊蠅般繞來繞去的人頭,得片刻喘息和說話的時間,他熄了劍上的火焰,不想白白耗神勞力,朝向經年道,[為何不用白虎鏡中的靈氣?]
[寫咒字,做準備不是一時半會兒說用就能用,我拿了鏡子走,殿下和道爺該怎麼辦?]
[他們自有我護著!]
經年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玄影,你該知道白虎鏡中的靈氣一經流逝就需及時填補,在靈氣充滿之前是用不得的,平時升升靈,渡渡魂之類的芝麻小事,隔個三五天不用也無所謂,可照這兒的情形來看,一旦取了鏡中靈氣,不等一年也得等上半年才能恢復,不到萬不得已,經年怎敢輕易動此念頭?]
玄影反問,[此刻不正是萬不得已之時?]
經年聞言露出驚異的表情,[咱們才走多遠?你就不怕往後會遇上更麻煩的事兒麼?]見他默而不語,又換上一臉壞笑,[你防著我,不想露底是不是?這可是要不得的想法啊,做了玄影護衛就該不遺餘力,不是麼?]
玄影身子一震,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眼見大火球變成小火珠,人頭們蓄勢待發地盤旋漸近,他突然道,[穆禦官,玄影並不是有所保留,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經年搖頭歎息,[倘若這是真心話,那你可真是太小瞧自己了,這裡陰穴尚未全破,只靠覆於屍頭的陰氣為屏障,憑你一人之力便成,你再放一個火球,這次盡全力把它送入坑中便是。]
玄影依言照辦,握劍朝前平伸,雙掌發力催出波波火焰聚集於劍尖,在頭頂上方最後一簇火苗熄滅之際,縱身直上,躍到半空中,一個大迴旋,借力向下掄劍,將火球擊向地面的坑洞。
火球飛轉,拖著長長的火尾,去勢悍猛,卻在即將破水而入時被股阻力擋下,浮在距水面不到一尺的距離上下動盪,好似在與那股阻力較勁般。陰陽兩氣迎頭相對,碰撞出濤天氣浪,以坑洞為中心漣漪般一圈連著一圈地漾開,近處的人頭被這兩極交會的暴風扯成碎片。
在這相持不下的緊要關頭,經年把靈蛇劍豎在眼前,一手順著劍身輕撫而過,低聲道,[蛇小乖,你去吧。]劍尖往前一點,霎時一道白光脫劍而出,經年手中所握又變回初始那三寸短劍。
那道白光在空中化為細長小蛇,周身蒙在霧衣之內,若虛若實,朦朦朧朧。
這小白蛇本是陰寒之體,經梅嶺一戰,被迫吐出靈丹帶出氣卵,多年所修的道行毀於一旦,後委于白虎鏡之中,早把體內所剩無幾的陰氣轉為天地靈氣,成為名副其實的[靈]蛇,自然不怕火燒。只見它昂頭擺尾,騰空游向火球,一鑽而入,待它全身沒入其中,火球[彭]地漲大,透過火焰間隙可清楚地窺到在中心打轉的白色旋風,逐漸與火壁融為一體,原本紅黃相間的火焰被不斷湧出的白霧纏裹,內外相滲,化作藍盈盈的火霧,伴著星屑般的流焰,一頭紮進水裡。
只聽[嘩啦]一聲,掀起三丈來高的巨浪,兜底托出浸在水裡的人頭。熱浪翻湧直上,浪波[嘶嘶嘶]冒出濃濃煙霧,還未落下便在空中被蒸騰成白氣消散。被浪花帶起的人頭像被抽出水分般瞬間幹縮,落向坑外,在與地面撞擊時四分五裂,濺起灰白的粉塵。
那火霧將坑內的陰水蒸幹,繼續在坑底急速飛旋,只將墊底一層人頭攪得血沫橫飛,與濕泥混雜,分不清楚哪是土哪是肉。
這時,經年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嘴邊吹了聲口哨,就見一縷輕煙脫出火霧,蠕動到半空,慢慢化為蛇身。那火霧變回初始的火球,越轉越小,越轉越慢,終至熄滅。
靈蛇遊到經年身邊,纏在她頸上蹭頭撒歡,經年本就愛極它一碧一紅如稀世寶石般的眼瞳,和雪白閃亮的鱗片膚色,見它願和自己親昵,心中歡喜得很,用食指點點它的額心,笑道,[小乖蛇,辛苦你了。]低頭看見乾涸的坑底居然又滲出清水來,重重歎了口氣,複又抬頭望向四周,大半人頭都被方才的氣浪波及到,不是幹縮碎裂,就是落在地上失去行動力,但圍在最外層的人頭逃過了這一劫,此刻又成群結夥地聚攏過來。
經年見玄影轉身走離坑洞,把軟劍放在諸葛守身側,盤膝坐在二人頭前的地上,顯然沒有再動手的打算。白虎鏡伴在身側,人頭只會找上遠遠站在坑前的經年。
[玄影,你可真會偷懶,懂不懂什麼叫送佛送上西天,嗯?]
餘下的幾十隻人頭行動遲緩,在水裡吸取的陰氣大概也只剩下一絲半毫,恐怕連張口咬人都辦不到,就算此時什麼都不做也能安然出穀,經年猜測玄影是這麼想的,所以不願多費體力,但陰穴的水仍源源不斷地滲出來,那些人頭變回兇殘鬼怪也只是遲早問題,不過那都會在殿下和諸葛守出穀之後發生,和那二人無關的事,玄影不會管也不想管。
經年不會責怪玄影袖手旁觀,因為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包括她自己在內。
[都做到這份兒上了,不了結乾淨怎麼對得起自己。]說歸這麼說,心中倒也清醒,那麼多的人頭總不會自己往坑裡跳,就算把這一缽子解決完,只要陰穴不封死,難保日後不會再有人運人頭過來,不單單是人頭,死的活的往裡面一撂,都成害人精。只是她不知道陰穴如何被開,也不知道前人是用什麼方法鎮下陰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將剩下的人頭趕盡殺絕。
就在她尋思的當兒,本站在身後的[屍五爺]突地縱身撲向人頭,一拳一個,在其間來回穿梭。[砰砰砰砰],人頭如連珠炮般依次炸開,經年居然連五爺何時出的拳都看不清楚,只一個恍神,[屍五爺]便又躍了回來。一陣熱風拂過,卷起滿地塵沙,哪還有懸浮的黑影,鋪了一地的死肉再也沒法蠕動出濕膩嘔心的怪聲。
紅雲偏移,小半輪朝陽露出穀坡,攜來第一縷天光驅散彌漫在谷裡的陰霧。他們深陷血腥的籠中,視線被遮擋著看不見天空,看不見日月,不知光陰飛快流逝,鬥轉星移,晝夜交替。想盡辦法連夜趕到這裡,卻終究還是耗到天明,若他們安穩睡上一覺,今晨隨船出發,人頭尚回水裡安眠,殿下不會失去愛馬,陳木不會發狂,盧懷任不會離去,玄影不會受傷,諸葛守不會力盡暈厥……五爺也不會失去控制……
經年看過去,只見[屍五爺]面對她站立著,暖黃的日光從背面射來,照在他身上暈出一道柔和的輪廓,風掠過時,拂起粘血的藍袍,散亂的黑髮和薄薄的符紙,逆著光,被一片陰影掩去面容,只看見幽幽的亮光在眼瞳深處跳動。
經年在那雙眼睛裡看到自己的身形,慌忙別開臉,有一瞬間的恍惚讓她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困窘表情。這時,玄影手持白虎鏡,臂夾殿下,肩扛諸葛守站起身朝她走來,交還了白虎鏡便靜立一旁等候。
經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待靈蛇入鏡收入懷中之後,喚了聲[五爺],又怕言咒不起作用,掏出紅筆劃了符字便要和玄影往出穀的路上走,行了幾步,一回頭,卻發現[屍五爺]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急忙折返。
她看玄影也跟著停住腳步回身,便揮手道,[你帶他們先出去吧!]
穀裡還遺有殘餘的陰氣,殿下和諸葛守體虛氣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於是玄影點頭,朝前走了兩步又轉過頭,[出穀後一裡開外有座閻王寺,我先帶他二人去寺裡。]說完跨步而去。
經年盯著[屍五爺]左瞧右瞧,繞著身前身後轉了兩圈,見他木然一如既往,也沒有發狂的先兆,怎麼咒符就是不靈了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44:49
續 第十二章
[五爺,我們該走了!]她又叫了聲,見[屍五爺]還是沒反應,索性拉住他的手臂往前拽,可是怎麼拉都拉不動,[屍五爺]沒使力抗拒,宛若一尊石像,腳底牢牢在地下紮了根。
經年氣喘吁吁地放開手,自言自語道,[莫不是陰氣入到裡頭去了吧?那可不太妙啊……]偏頭想了想,隨即伸右手食指到嘴裡咬破,踮起腳跟,左手勾在他肩上,把冒血的指尖往他唇邊送上去,[五爺,您最喜歡的。]鮮血之中含有大量的陽氣。五爺不是活人,肉身雖不像其他僵屍那般會腐爛,但沒有陽氣壓制就不能被符咒所控。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她便會喂予血食,以此調和在他體內迴圈的陰陽之氣。
屍性嗜活人血肉以陽補陰,但這次,[屍五爺]卻沒有像以往那樣本能地吮吸指尖鮮血,依舊挺立不動。經年有些急了,把手指往他嘴裡塞去,卻抵不開緊閉的牙關。
[難道血量還不夠嗎?是啊,這裡陰氣太盛,光靠一兩滴鮮血哪成!]她心中暗暗尋思,從腰帶裡抽出三寸短劍照著手腕就要劃下去。
就在劍刃擦上皮膚的前一刻,手腕被捉住高舉過頭頂,愕然瞠大的雙眸裡,[屍五爺]的面孔越來越大,隨著俯身的動作,符咒紙尾擔在經年的頭頂,在她還沒有意識到將發生什麼事之前,溫涼的感覺便襲上雙唇。
第十三章 抱碑女子
瞪著[屍五爺]如黑潭般的眼眸,見那瞳底點點光亮映出一張驚慌失措的面容,卻仍然凝不出焦距。經年只覺得口舌被噙,隨著輕而緩慢的吸吮,從腹腔湧出一道灼灼的熱氣經由心口,喉間,向口外流逝。昏昏沉沉的腦中自然而然回想起那唯一一次的針鋒相對,[屍五爺]狂性大發,招招奪命,只鬥得她筋疲力盡,渾身是傷,眼見性命不保,情急之下才以口相對,渡予陽氣。
屍非人,不懂什麼方法手段,但憑需求陽氣的本能便吃人肉飲人血,下手不知輕重,總要將人體咬爛撕裂方可甘休。那時的[屍五爺]便是這樣,只欲將眼前的活物生吞入腹,經年被他捉縛手腳,唯以口渡陽氣之法令其鬆懈。然而陰體所需無度,瘋狂汲取精氣,也不管活人所能承受到何種地步。當時,虧得經年在失去意識之前下了符,才沒連命也給吸去,自此之後,只用血食之法,再也不敢動口渡陽氣之念。
熟悉的暈眩感令她心慌,拿劍的手握成拳抵在[屍五爺]腹上下意識地推拒,然而左手被提得高高的,腳尖幾乎懸著碰不到地面,這種姿勢叫她使不上力,掙不開鉗制。以前曾被咒符所救,可在這面貼符紙的情況下又能指望什麼?經年還真是想不出對策,手中雖握著劍,卻寧可自己送命也不願用它去傷害五爺。
這一番心念動過,竟覺口喉間的熱氣回滲,慢慢沉澱,息于丹田,唇上的動作也漸輕漸緩,經年見[屍五爺]眼裡的光絲絲隱沒,暗料是陽力吸足又被符咒壓下屍性所致,感到捏在腕上的鐵手顫動著寸寸放鬆,心下暗自慶倖不已。豈料腳掌剛平撐在地,正往回縮的手又被抓住往裡一帶,壓在唇上的力道突然增大,但唇與唇的碰觸並沒有再持續下去,只一瞬間的用力輾轉,下一刻,[屍五爺]已然收手挺立,符紙再度蓋上口鼻,那片陰影不僅遮擋了面容,也掩去眸中最後一絲光亮。
沒有外力牽拉,經年腳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癱倒在地。先前被吸的陽氣不算太多,卻也夠折騰人,一個時辰之內註定是沒力氣站起來。她驚魂未定,恐懼和疑問交雜在腦中盤旋,攪得思緒一片混亂,微抬眼看向[屍五爺],只見他站姿未變,一如進穀前等著發令那般。
這次的失控經年前所未見,也不知[屍五爺]是否真的完全恢復常態,她站不起來,也就無法更換咒字,只好抱著三份僥倖七分冒險的心思對他喚道,[五爺,經年走不動了,勞您抱抱吧。]
[屍五爺]沒有片刻遲緩地彎下腰,將她從地上撈起來,打橫抱在雙臂上。見言咒起效,經年當即心花怒放,環抱著五爺的頸項親熱了一陣,指著出谷的路對他輕道,[五爺,往那兒出去吧。]
話音剛落,[屍五爺]便依尋她所指的方向跳動過去,在腥紅塵幕的遮掩下,轉瞬沒了蹤影,只聽到[咯嘰咯嘰]踩踏肉泥的腳步聲在空谷上方回蕩。
風花谷南口之外是片荒坡,坡口立一石碑,碑上刻有[閻魔十殿]四個大字。這荒坡內外三百里原是花草叢生,橋欄亭台相連的大庭園,西坡下小圓潭心建有一座十層寶塔,本名[十塔寺],民間一說當年執掌幽冥地獄的閻羅王公辦化身來人間,途經此處,見水面一寶塔甚是玲瓏,遂入塔觀之,被塔寺內一得道老僧窺破真身,命人打造泥像供于寺殿正中,早晚朝拜,後人為了紀念此事便將[十塔寺]更名為[閻王寺]。據聞閻羅大王上游人間共在十處留步,這荒坡一片正是那第十處,故名[閻魔十殿],此外還有另外九殿分散在各地。這十殿乃是凡人感天地恩惠,供給閻王做塵世別苑所用。隨著朝代變換,時移勢遷,曾吸引四方遊客的坡上宮廷已不復存在,只留下破損的碑身和滿坡殘石。少了遊客和拜祭的人,香火難以延續,寺裡的僧侶一年比一年少,最後只留得一座空殼和滿潭綠水。
經年便靠於這石碑前休息,此時日頭未上中天,風裡還帶著些許晨息,雖無鳥雀鳴在枝梢,但被困穀中一夜,聞得盡是腐腥氣味,暖日煦風更是來得珍貴。這些日子總是一事接著一事,麻煩層出不窮,數多人繞在身周,鬧得經年胸口發悶,也不便時時與五爺[交流]。正逢天氣晴朗,又難得是獨處,她也不願老被抱著來來去去,乾脆在這荒坡上調息休憩,倒不急著趕去會玄影那一干人等。
她坐在地上看著身側的[屍五爺],稀薄的雲霧在頭頂的天空漂移,也不知看了多久,經年突然低頭看向腳尖,手拍拍心口,笑了起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又仰頭道,[五爺,再被您嚇一次啊,經年就得升天了……]說到這兒,突然哽住聲音,呆了會兒,笑容逐漸冷凝,澀澀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說什麼升天啊,連地獄都進不了……五爺,經年哪兒也不想去,只想陪在您身邊,伺候您穿衣,伺候您梳洗……可您,總歸也要去的,到那時,經年也算了了最後一樁心願……]
她看向坡頂閉上雙眼,感受被風吹拂的舒適,深吸著氣,貪婪地享受灌進口鼻的清新,仰身靠在石碑上看向天空。從這個角度往上望,只看到太陽的斜暉從[屍五爺]的額發間投下來,形成數圈柔和的光暈,把他襯得恍若神祇一般,那片金光猶似要將他融進去。
不知從何生出一股勁力,讓原本酥軟發麻的雙腿恢復了知覺。就見經年蹬地而起,沖進[屍五爺]懷中,雙手緊緊環扣在他腰上。
[五爺,不要走!不要丟下經年一個人……]她把臉埋進被血染成紫黑色的衣物裡來回磨蹭,近來發生的事總讓她心神不寧,[屍五爺]的失控無疑是火上澆油,像是所有事情都串在了一起,本不該走的路卻在腳下展開,[不要去閻王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也不想管了……]說著說著卻變成抽噎,[我也不要找什麼鏡子了,五爺……我不想幫您……不想幫您離開……經年不知道您的意思,如果留在我身邊不是甘願的,經年寧可永不揭下符咒,只要能留住您,哪怕只有一具身軀也好……]
她低低哽咽著,雙肩抖動了一會兒便停住了,[刷地鬆手後退了一步,抬頭看向[屍五爺]的臉,兩頰的淚痕還沒幹,卻先眯眼笑了起來,[騙您的!]吐了下舌頭,接著道,[雖然有時候會這麼想,但到底……五爺的意願就是經年的意願,只要為您五爺好的事兒,經年都樂意去做!不過,五爺您……可不能再像之前那麼唬我了,您要找陽氣最多的地方可得慢慢來,又是拉又是扯的,經年真以為要玩完兒,我這條命呢,還要為五爺留著啊!]跺了跺雙腳,還算靈便,心下暗自吃驚,看來被吸走的陽氣沒想像得那麼多。既然能走能動,也不想多耽擱。
經年自認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對於她而言,既然插手了的事就要堅持到底,況且就這麼一走了之心裡會有疙瘩,人但求個睡覺安穩,她也不想做噩夢,於是,拍拍衣裙,拭幹眼淚,雙手舉上去伸了個懶腰,喚了[屍五爺]便朝坡上走去。
上了坡頂,順著西南方向下坡,到底後一眼就看見左前方的寶塔,距山腳不過半裡路。週邊小圓潭的邊上搭了個棚子,棚前散亂地擺著幾張桌凳,想來是個山間野店。
經年徑直朝著那個方向邁步,在快到那破棚時,見一個女子迎面走來,身後跟著三個毛孩子叫叫嚷嚷地拿地上的石子丟過去。
那女子一身襤褸黑衣,聳肩垂頭,盤成髻的亂髮上插著幾根枯枝爛葉,雙手抱著個漆黑發亮的物事,藏在懷裡看不太清楚,雙腳腳踝上竟套著一對鐐銬,拖著粗黑的鐵鍊在崎嶇不平的土道上發出[鏗鏗鏘鏘]的聲音,那腳鐐看上去十分沉重,難怪她行步慢如龜爬。
經年一時好奇停下腳步,看那女子一路挪到身前,抬頭對自己一笑,竟是張傾國傾城的絕色麗顏,只是滿面病容,蒼白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血色,額間鮮紅的[鬼子]刺字更是觸目驚心。
石子不停地砸向那女子,直砸得雙鬢間都滲出紅色的血跡,她卻仍兀自笑得開心,經年見她望著自己,不覺開口問道,[你笑什麼?不疼嗎?]
那女子仍是笑,輕輕搖了搖頭,[習慣了就不疼了。]聲音幽幽淡淡的,像深夜流淌過密林的溪流,聽得經年心神一晃,低眼間卻發現從殘破裙擺底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細瘦如柴,腳鐐緊緊地箍在上面,像與那處長為一體般,鐐銬上下一圈腥紅斑駁,小腿下半部的皮肉全變成絳紫色,甚至連繡鞋上也沾著成片的血跡。經年把視線移回她的臉上,這時再看那笑容竟而生出憐惜之意。看著那些小鬼頭越砸越起勁,扔過來的石頭也一塊比一塊大,經年橫跨一步出去,越過那名女子,朝著那幾個小孩大叫,[臭小鬼!年紀小小就這麼會欺負人,啊?看我怎麼教訓你們!!]摞摞袖子就大步跨過去。
那些小孩見她滿身滿臉都是汙血,來勢洶洶,都大叫著,[鬼來了!鬼來了!]屁滾尿流地跑進棚子裡面,接著就被個夥計打扮的人拽進木屋,[砰]地和上了門。
經年對著那棚子做了個鬼臉,轉過身,卻見那女子把懷中的東西托在手心上,竟是個一尺來高的小靈碑,碑上刻有[閻王眼]三個字。
換作常人頂多覺得這靈碑樣貌古怪,但經年在實現對上碑字的瞬間卻仿若看到一隻巨大的眼睛朝自己張開,射出萬道紅光奪魂攝魄,她忙閉上雙眼,只聽那女子柔柔的聲音飄入耳中,[你是寺裡那三人的同伴吧?]
經年不敢睜眼,問道,[你是什麼人?]聽那女子道,[我已經藏起了靈碑,你莫怕。]
遲疑了一下,這才緩緩掀開眼皮,果見她又把那碑抱入懷中,以衣袖遮得嚴嚴實實。
那女子直直望著她的雙眼,笑道,[我一名還情,又叫作代劫,以此閻王寺安身,不久前有三人進寺,都與你一樣,衣染鮮血,體帶濁陰,定是剛從坡對面的風花穀出來,不是同伴也該相識。]
經年本想變換雙眼窺她身份,可被這麼一盯竟然眼前泛虛,聚不上氣來,當下知道所遇非凡,若不想現正身自是不會叫人看破,也不再白費心神,吐了口氣,道,[姑娘說得不錯,我與那三人的確是從風花穀出來,約好在這寺裡相會,既然那塔寺是姑娘的安身之所,我便只能說聲叨擾了。]
還情搖頭道,[我與你有緣,便是不出來也能在寺裡相見,只是你的兩位朋友身子虛弱,饑渴難抑,我想到這客店裡買些水食,豈料店家怎麼也不肯賣給我……]她攤開手,幾錠碎銀嵌在手心,尖銳的邊角戳進肉裡。
經年看到銀子上沾著血,她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只瞧向自己,笑得滿臉幸福,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惱意,夾手抓過那幾錠碎銀,皺眉道,[你不曉得痛麼?]
還情仍然在笑,隔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手掌,笑容未斂,只一愣,接著把手握起來縮回衣袖中,像是沒聽到她問的話,只道,[我想換家客棧問問,或許店家願意賣給我,我知道沿著山腳再往西過去有個小村落,可我走得太慢,怕讓你朋友等得太久……你若不介意,可否代為跑一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45:29
續 第十三章
經年看著她的額頭,心想就算再換多幾家,客棧老闆也不一定願意把東西賣給她,頂著令人忌諱的刺字,她又是怎麼過活的?當真是神仙不成?
還情見她不應,也不著急,笑道,[也罷,姑娘的體氣尚未復原,先到寺裡歇著吧,請務必等我回來。]說著便拖著鎖鏈往山坡走。
經年伸手拉她上臂,卻在抓住的那一刻閃電般鬆手。還情側身,一手輕輕撫了下被抓到的地方,偏頭看著她的表情笑道,[抱歉,嚇著你了。]
經年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面前笑得如六月暖風的女子,為方才手下的觸感驚異不已——那是人的手臂嗎?細得離奇,也沒有女人肌膚該有的柔軟,雖然被衣物遮蔽看不見,但那種感覺根本就像根枯骨。見她又要往前走,忙道,[用不著跑那麼遠,我去就是了。]說著墊墊手裡的碎銀子,大步往小破棚子跨去。
經年走到緊閉的木板門前拼命拍門,高聲叫道,[店家!店家!!還做不做生意啊!!?快點開門啊!開開門——]
[來了來了。]剛才拉著小孩進屋的夥計開門出來,一見到她[哇]地大叫一聲就要關門,經年抬腳一踹,把門踹開,硬是闖了進去。那夥計被門板彈坐在地上,這會兒反身爬到靠門邊的桌子肚底下,抱著桌腿尖聲嚷嚷,[老闆!救命啊!!鬼要抓我啊!]
經年走到桌前,蹲下身斜瞟他,[你看你黑得像炭臭得像糞,我要真是鬼呀,也不會抓你!]看向縮在櫃檯後面的一小撮,壞壞一笑,[要捉就捉那幾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兒最美味可口了!]
引得那方亂叫一片,經年走過去,抬腳搭在櫃檯面子上,指著布鞋,對躲在下麵的一大三小道,[喂!看看清楚看看清楚!我有手有腳的,哪會是鬼?]鬼魂無形,這民間卻越傳越離譜,說什麼鬼沒有手腳之類的,那該算殘廢殘屍差不多。
店老闆像母雞孵蛋般抱著三個孩子,聽她這麼說才敢抬頭看向在櫃面上晃來晃去的鞋底,看了半天,戰戰兢兢地問道,[那……那你怎麼一身是血,難道不是冤死回來報仇的麼?]
[報什麼仇,是山豬來找我報仇才對。]放下腳,回身把[屍五爺]往前一拉,[咱家五爺剛在前面宰了頭發瘋的大山豬,那個血噴的啊,從頭淋到腳,你說我能不一身是血嗎?]
那店家從臂下看出來,來回審視,看到[屍五爺]面上貼的符紙,小聲問道,[姑……姑娘難不成……是個屍官兒?]
[嘿,您老才看出來啊?該去練練眼力了!]經年一巴掌拍在櫃檯上,只震得算盤珠子咯咯作響。
店家又仔細瞧了一會兒,見她手腳俱在,除卻粘了一身血污倒真的跟人沒啥兩樣,況且站在她身邊的傢伙怎麼看都稱頭稱臉,遂信了她說的話,站起身來,面上還是顯出些緊張。
經年靠在櫃檯邊上,揮手在他眼前擋了擋,[店家,你就甭怕了,我又不會吃了你。]
站在下面的一個小鬼扯扯店家褲腳,開始告狀,[爹,她騙人,她剛才還護著那妖怪。]
[赫!]經年眉頭倒豎,沒好氣道,[我又不認識她幹嘛護她?我是看你們幾個小崽子欺人太甚,人家惹到你們了啊?隨隨便便就拿石頭丟人!還敢惡人先告狀!?]
另外一個小鬼頂嘴,[我們丟的是妖怪,又沒丟人!]見她瞪過來慌忙縮到自個兒爹的身後。
經年不屑和幾個不懂事的小破孩吵架,直接對店家道,[我剛才問過外面那個姑娘,她不過來賣些食物茶水,又不是沒銀子,幹什麼不賣給人家?]
店家偏身看向門外,沒見那黑衣女子身影,才看向經年,面露難色,[姑娘,你可看到她額上的刺字?]
經年點頭道,[看到了,那又怎的?]
店家搓手撓頭,[哎喲……還那又怎樣?你不知道那刺字什麼人身上才有麼!?那是鬼借屍生的鬼子啊!]
經年冷笑一聲,[什麼鬼借屍,胡說八道,那是難產!你這大老爺們兒懂個什麼?]就因為皇帝也是個大老爺們兒,才會定出這麼個莫名其妙的規矩,在凡是難產而死的婦女腹中產下的嬰兒額上刺字定罪,有失人倫啊!記得以後得把這事兒好好和殿下說說。
那店家不再言語,倒不是說贊同了經年的話,歎息了一聲,眼中露出憐憫的神色,像在暗示她一介女流,見識淺短。
經年也懶得和他囉嗦,手上碎銀沒動,卻從懷中掏出一吊銅錢,[店家,你總不會連我的生意也不做吧?]把銅錢往桌上一丟,[給我包一斤牛肉,四斤面餅,一罐燙水和一壇千歲香,餘下的錢就甭找了,當賣個情面,以後叫你家小孩別再去難為寺裡的姑娘。]
那店家牽錢點了點,正好一千文,再買五隻雞,一擔米也綽綽有餘,當即眉開眼笑,臉上老皮硬是擠出幾道深溝子,從櫃檯後面閃出來,殷勤地拉開身後的凳子,[好說好說!您先坐會兒啊。]又怒視桌子底下的夥計,喝斥道,[幹什麼呢你!還不給這位客倌倒茶?]
那夥計一咕溜從桌下鑽出來,手忙腳亂地跑去拿茶壺,經年攔住他,道,[別費事兒了,我還得趕路,快把東西給準備好就是。]
店家陪著笑臉,[是,是。]見夥計還呆呆站在原地,虎起臉上前踢了他一腳,[發啥子杵咧!快去叫王廚子切一斤牛肉,四斤面餅送出來,你再去燙罐水,拿壇千歲香,都紮紮好,啊?還不去!]又推了一把,那夥計才跌跌衝衝地往後門跑,到了門邊還回頭望了一眼,眼中仍帶著三分俱意,經年對她齜了下牙,看他嚇了一大跳,逃也似的跑出去,心情突然轉好,叫店家打了盆水,把[屍五爺]和自個兒手臉上的血漬擦乾淨,坐在桌前等候。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夥計把分包紮好的食物酒水抬出來,經年拎了牛肉麵餅,令五爺扛了酒罈水罐,在店家的奉承巴結聲中跨出門檻。
出了店門,見還情還站在原地,似在等她,連忙跨幾步走過去,問道,[寺裡有沒有空杯盛盤之類的?若沒有我還得回去跟店家討幾個來。]
還情笑道,[有,是以前駐寺僧曾用過的,就是破舊了些。]
[不妨事。]只要能用就成,經年把紮面餅包的繩子和紮牛肉包的繩子結在一起,擔在肩上,催促道,[快走吧。]殿下和諸葛守都是沒受過饑寒之苦的富貴命,經這番折騰下來夠他們受的了,可別風花穀裡沒陪命,出來反而被餓死渴死。
還情輕應了一聲,正要挪步,見兩個大紙包掛在她身上懸蕩,多問了一句,[經年姑娘,我來幫你拿一個吧。]說著伸出一隻手,手掌向上。
經年盯著她細瘦的腕骨,左手輕輕往上一扣,剛才搶過來的碎銀子就攤了回去,只聽她道,[這銀子你自己留著吧,也別替我操心,走吧。]說罷,轉身先朝寺塔那兒過去,腳步比平時慢了不少。
還情笑了笑,收回碎銀,一小步緊接著一小步跟了上前。
潭上的一座窄石橋直通塔寺大門,進了底層的殿堂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尊閻王像,雖未鍍金身,卻塑得栩栩如生。經年環視一周,寺內雖然冷冷清清,卻被打掃得一塵不染,貢臺上兩邊對稱放著燭臺,一支燭臺邊上立著個籤筒,台中央的香壇裡插著三炷香,燃了不到一半。
還情走上前,將靈碑安置在閻王像下,合手拜了一拜,輕輕吹落香頭的煙灰,回身對經年道,[你的三位朋友正在上層的西禪房裡休息,請隨我來。]
經年跟著她從左偏門繞向殿后,這塔寺未設塔梯,塔內壁從第一層到最頂層作直角踏磴,二人沿著內壁各角突出的半截磚面,攀緣至上層,經一組磚雕斗拱,走上旋欄,推開四扇雀鳥花雕木門,穿越耳形過殿,禪房就在後垂花門後,還情指引經年入內,轉到另一面的塔閣取物。
禪房由西正房三間,偏屋六間回型相連,玄影等人便在第一間正房內。推門而入時,諸葛守正在禪椅上打座,玄影則為斜靠在榻上的殿下針灸,聽到聲響,均看了過來,見是經年,諸葛守頷首,算是招呼過了,隨後閉眼修心,經年見他面色不佳,額角滲汗,知道他在運氣療養,不便打攪,把食物壇罐放在圓桌上,直接走到榻前。這時殿下已醒過來,見到她,心中大喜,正待起身卻被玄影按住肩頭,[殿下,你貳拾四處穴位入針,需再過半個時辰方能挪動。]殿下依言不再使力,兩眼卻直勾勾地盯著經年,撇嘴道,[讓你見笑了。]
經年豎起一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就別跟我見外了,說實話,經年本來還覺得你挺沒用,現在反倒佩服起來。]殿下虛弱地笑道,[穆禦官,你就別取笑我了。]經年搖搖頭,走回桌前坐下。還情已捧著託盤走進來,肘間還搭著幾件僧袍,她把託盤放在桌上,衣物搭在凳上,翻開倒扣在上面的石碗,共有四個,雖碗緣有缺口,碗身不乏裂縫,但卻乾淨光滑,不沾一點灰塵。經年拆開封在水罐口的油紙,一股熱氣從罐口飄出。還情拿瓢舀水,盛在四個碗內,先端給諸葛守,諸葛守口乾舌燥,接過碗一飲而盡,道了聲謝把碗遞回去,她接過放回託盤內,又端了第二碗給玄影,則全喂給了殿下。
經年的眼神就隨著緩慢而忙碌的身形移動,見她又要端第三碗,忙出言阻止,[別忙了,玄影不會喝的。]還情看向玄影,眼光落在那黑面罩上,停了一會兒,放下碗,對經年道,[你不喝麼?]經年道,[我不渴,渴了自會去喝。]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別操心。
還情垂下眼瞼,將凳上的衣物托起放在經年手中,[這是以前的僧人們留下的,若不嫌棄,請先換下血衣,待我替你們洗乾淨再換回去。]停了停,又道,[這些僧衣雖是舊的,但我都仔細洗過。]
經年望著眼前蒼白溫婉的臉龐,不明白她為何用一種看熟人的眼光看著自己,若曾相識,哪怕只看上一眼也決不會忘記。
還情淺笑著,在無人看過來的時候,伸手觸碰經年的臉,冰冷僵硬的感覺從指尖直烙到經年心底,正當她出神之際,還情又將手指移到[屍五爺]手背上一點,收回後低道,[陽力未弱,陰猶盛之,正是有心難為。]
無頭無緒,經年聽不懂,但知道這番話是對著自己說的,正要開口詢問,還情已緩緩退出門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46:45
第十四章 土窯鎮重逢
待殿下拔了銀針,與諸葛守,經年在正房,玄影避在屏風後,各吃喝了一頓,分別換下髒衣。由於殿下和諸葛守身體尚未康復,玄影陪侍在旁,經年便隨還情裝了衣服進盆裡,一起抬到塔外以潭水清洗。
兩人並排蹲在塔基下的浮石上,木盆擱在中間,[屍五爺]站在塔基邊緣。經年一面拿棒槌用力捶打濕衣,一面瞟向身邊人的側臉。
還情知道她在看自己,卻沒有看回去,頭也沒偏半分,吃力地拎起衣服換了個面,鋪在石面上繼續捶打,那根棒槌握在她手裡似乎比鐵棍還沉重。
經年見她嘴角含笑,雙唇緊抿,並沒有說話的打算,不介意先開口打破沉默,[我倆見過麼?你認識我對不對?在客棧那邊曾叫過經年這個名字,該不是聽玄影他們說的吧!]還情手上的動作沒停,從額上滲出的汗珠一滴滴滑落,依然面不改色,甚至笑意更濃,只見她把棒槌放在一邊,兩手抓住衣肩處在水裡漂洗,漂下來的血漬如同黑墨般絲絮成團地散開。漂了會兒,她提起來又攤開在石上,這才回答之前的問話,[你沒見過我,我卻認得你。]她轉臉朝向經年,彎彎的眉眼讓人想到笑面佛。
經年奇道,[我既沒見過你,你又怎會認得我?]還情道,[有些話可說,有些話不可說,你無需計較旁的,只當我是個有緣人罷。]經年想了想,問道,[哪些話可說,哪些話又不可說?你這樣神神秘秘的,我就更好奇啦!]見她但笑不語,又問,[鬼神妖仙,你是哪一種?]
這問話很是失禮,還情也不在意,欣然答道,[我是人。]見經年將信將疑地左瞧右瞧,不禁莞爾,[你不用懷疑,我不過比常人知道得更多,看到得更多,經年姑娘,你也是啊。]
經年微微一怔,對上那雙洞穿一切的眼睛,竟感到心虛,那眼神太清澈,像面明鏡般照得人無所遁形,她轉頭避開,喃喃低語,[還情姑娘,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兒沒聽見回應,悶悶道,[這……也是不可說的麼?]
還情凝望著她,順著從下到上,越過頭頂望到她身後,最後又移回眼神,幽幽念道,[一根血線系兩頭,歲歲年年望不盡,命不由天徒增愁。]這一番話說得經年心神俱震,久久無法言語。
還情把漂乾淨的衣服擰乾放到盆裡,又拿一件出來浸濕捶打,隔了半晌,見經年一聲不吭,抓著衣服也不洗了,癡癡呆呆地望著下麵,顯然是被道出無人能察的心事,一時間接受不了,遂安撫道,[我並不是想嚇你,因你問的問題在可說的話當中,便不能不說,我之所以會知道並不是讀了你的心思,只是恰恰看到了此中的前因後果。]見她要說話,緊接著道,[我不能說半句謊言,也不能有半分隱瞞,所以不會騙你,你也莫問是在何時何地,如何看到的,這些是不能相告的話。]
縱然經年心中有千千萬萬個謎團,在她這般坦白的說辭下也不好窮追猛打,將疑問在腦中挑揀了一番,將切身相關的,不得不考慮的,擔憂害怕的,串成簡單直白的幾句,一鼓作氣問出口,[那……我們身邊將要發生哪些事你能看到嗎?見了你與不見你對我們而言又何分別?你既摸透了我的底,能否指點一二,告訴我哪條路該走,哪條路不該走……這些又能不能說?]
還情放下衣服,挪動雙腿面對她跪坐,拉過她的手放在雙掌之間,溫和道,[過去的事我能看到,卻無力改變,今後的事沒有定數,誰也不可能知道,但正在發生的事我卻看得更多,更為真切,你若不經此處,我倆恐就錯過這一世,如今我二人見了面,不妨當作萍水相逢,讓我在這閻王寺盡盡地主之誼。經年,該走哪條路應由你自己決定,但求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自己。]語重心長的口氣宛若上人教育下輩,經年從沒有被人以這種態度對待過,此時卻被這溫柔中夾著疼惜的眼神看得陣陣心酸,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緒,眼前的女子仿佛天生就帶著令人信服的魔力。
她忽地覺得包握在手上的冰冷枯骨變得溫暖起來,那種舒服的感覺像乘著雲彩在天空飄游,平時決計不會對外人說的話也情不自禁地吐出口外,[怎能不愧疚,我能騙世人,卻騙不了自己……幫了別人,誰又來幫我?我本就是多餘的那一個,以前是別人的影子,現在是五爺的影子……以後也不會再變成其它人的了……]說罷長歎一口氣,回頭看向[屍五爺],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還情交錯十指收緊,閉眼兀自斟酌片刻,又睜開眼,牽引著掌中的手抬高,覆於經年心口,[你心裡想的與你正在做的相合嗎?你所期望的和你害怕的又是否一致呢?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這世間有存在即有可能,別被恐懼蒙蔽了雙眼。]
經年泛起迷糊,不知具體指的是什麼,偏她還一副懇切的神情,說出來的話卻有些牛頭不對馬嘴。還情放開手,挪身去拿棒槌,另一手擦了擦額間的汗水,眯眼看著粼粼波光,笑道,[快些洗吧,趁著大太陽晾曬,說不定晚上就能幹。]
經年一愣,看著從衣服底下滲出的腥水順著石坡流進潭裡,忙翻面搓了搓。她看不破還情的真身,本還有些擔憂,借這會兒工夫探一探底,但經方才一番對話,卻不將此事記掛心頭。不管是什麼身份,不管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只要不與他們為難便足夠了,就當是碰到世外高人,可遇而不可求也。心念一定,當下不再問東問西,專心致志地洗起衣服來。
二人洗好衣物晾在南窗外的橫繩上便入了塔里,還情換香火清理寺堂,經年則領著[屍五爺]上二層禪房,以符灰調千歲香為藥酒分予殿下,諸葛守服用,臥榻到黃昏時分,二人精神大振,衣物也自風乾,各換上之後不欲留宿。
還情也不多加挽留,引他們至殿前拜象抽籤以為箴言。
經年抽得一簽——化心為眼,不遇無緣,休問造化卻何如,榮枯得失自公道。
殿下抽得一簽——不圖私謀,不取奸信,不因利動,不為色糜。
玄影抽得一簽——一世勞苦皆由命,知君否極泰將來。
諸葛守抽得一簽——日月相替,良人在側,姻緣天定。
並不予解簽面,送出塔,過窄橋,面向眾人道,[我乃代劫之身,每日看顧寺堂不得遠離,有何難事請來這裡找我,必有可助之處。]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卻落在[屍五爺]身上,經年看在眼裡,雖困惑不解卻不動聲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47:13
續 第十四章
辭別還情後,幾人繞過塔寺直往南奔,途中又雇了四匹馬,每晚飯後休息,三更時分出店,快馬加鞭,不出七日便趕到南省境內,過了三叉口,有兩條上京道—— 一條遠路,要翻過兩座山嶺,一條近道,需先穿越土窯鎮。殿下再三斟酌下,不變路線,不繞遠路,直接走過堂鎮出去。
土窯鎮同風花穀一樣,都是四大陰穴所在,有了之前的教訓,再也不考慮走夜路瞎摸索,而是在鎮前的村落裡借民宅睡了一宿,打清晨入鎮。
由於征地興建廟觀,鎮民已被勒令遷移,官府圍地動工,以石板區隔,只留兩彎小徑供往來路人行走。這地方未設禁行令,拆房翻土的工程正在施行當中,進京出京的人流將窄道擠得滿滿的,喧鬧嘈雜聲和[轟隆隆]的施工聲交雜,把這塊地方攪得一片混亂。
殿下牽馬走在最前頭,拿摺扇左擋一下,右隔一下,不讓擠來擠去的人碰到自個兒,回頭道,[我出來的時候還沒圍上石板,路面寬得很,騎在馬上一哧溜就過去了。]諸葛守跟在後面,不時被擦身而過的人撞到,還沒到最熱的正午,卻悶濕了一身儒衫,他手裡握著從經年那兒借來的蒲扇,邊走邊扇,對滿鼻子的汗臭頗有感慨,[沒想到人味兒臭起來也這般叫人無法忍受!]若風花穀裡那股子屍氣能沖暈他,那麼這會兒他暈倒暈不了,只有種想撞牆的衝動。
[屍五爺]騎在馬鞍上,由經年牽馬走在最後面,對諸葛守說的話深有同感,擠到玄影前面調侃道,[道爺,這你就受不了啦,經年還聞過更糟的呢!]諸葛守才不信她說的話,反問了兩句,[什麼味兒能比這還糟啊?難不成是……屎糞?]經年哈哈哈笑起來,夠手去拍他的背,[你聞的那算什麼?新鮮的,在馬桶裡不過一夜就被倒了,你該去聞聞野糞池,人屎狗屎豬屎牛屎全攪和在一起,太陽烤烤,生蛆爬蟲,唉!那可真是……臭不可當啊!!]諸葛守給她說得臉都綠了,光用想的就覺得噁心欲吐,真看到聞到那還得了,忙用手捂住嘴巴,[我……我沒事去聞那東西做什麼?]經年笑得像只成精的狐狸,[要聞要聞!凡吃齋念佛的啊,都該去見識見識,你們三餐不離用來佐粥的小菜啊……就是從那裡面長出來的!]諸葛守只覺得胃裡掀起驚濤駭浪,成片的酸水直往上湧,結結巴巴地反駁,[哪……哪有這回事兒,你別胡說八道!]經年哼哼一笑,[我才沒胡說八道呢,是道爺你不知農家事,不信去問問殿下,要不問玄影呐,問問你吃的那小菜是怎麼生怎麼長的就知道我不是唬你啦!]偏頭去叫殿下,[喂,殿下,你也說說話麼!]
殿下聽他們屎來糞去的,盡談些不雅的話題,本不想插口,但被點到了名,也不好一言不發,只得苦笑道,[是,是,穆禦官說得確實……沒錯。]農作物靠屎尿中的養分存活生長,說是從那裡面長出來的也不為過。
但諸葛守知道殿下一心向著經年,說出來的話,其真實性大打折扣,轉頭問身後的玄影,[玄影護衛,你告訴貧道,那姑娘說的是真是假?]玄影默了會兒,破嘶的聲音裡難得含著笑意,[穆禦官過於誇大了,農物栽種在土地裡自然要施肥,卻不能說是從那裡面長出來的。]他這話算是淺顯易懂,有點兒常識的人都該明白過來,偏偏諸葛守五穀不分,是個農盲,向來只知道吃現成的,也不管尋根究底。只見他皺眉思索,又問,[你說的……那個施肥?就是那些屎糞麼?]玄影道,[不只這些,牆餅,荷塘淤泥都可以用來澆灌農田。]經年插道,[玄影,你還真是萬事通,恐怕連女紅也不輸給姑娘家吧?]玄影低頭不語,倒是諸葛守,聽了施肥果真要用到那些穢物,驚愕之餘免不了作嘔,[照這麼說,不就是吃了……吃了……]他說不下去,心道由底下出來的再從上面進去,如此循環往復倒也是萬物輪回的一種,卻是怎麼聽怎麼不舒服。經年從那副慘然的面色就能猜到他心裡的想法,嗤道,[吃之前當然要洗摘乾淨咯,不然你以為怎樣?連土帶糞地扔進鍋裡?我看你呀,修道家法學的時候順便也修修常識吧,真是皇孫富貴命!]她這一損連帶殿下也遭了殃,正要澄清,卻被一陣哄鬧拉去了注意力。
前面不遠處,一堆穿官服的侍衛推推散散地從石板口子走出來,橫起木杖圍擁著兩個人。視線被擁擠的人潮擋著看不清楚,只聽其中一人扯著嗓門兒嚷嚷道,[就進去瞧瞧不成啊?一會兒就好!!]聲如洪鐘,中氣十足,聽得經年眼睛一亮,樂道,[這聲音熟,是盧大哥!]催促大夥兒加快腳步,走到近處一看,果然是盧懷任,在他身邊土褐布衣,面貼符咒的,不是陳木又是誰!
殿下見他和侍衛們爭執不休,不知為何事起衝突,趕忙上前擠在兩個侍衛中間招呼道,[盧兄,你在做什麼啊?]
盧懷任正爭得起勁兒,聽到叫喚聲把頭一撇,瞧見是熟人,怒容變笑臉,[嗨喲!兄弟,又見面了!]望見後面的幾人,更是笑開了花兒,高舉一手猛揮,[小妹子,小道士,蒙臉的,你們可都還好吧?]
諸葛守跟他八字不合,平日不乏被別人戲稱為[小道]之類的,聽了也沒覺得 啥,偏偏那聲[小道士]從他嘴裡叫出來怎麼聽怎麼刺耳。諸葛守不來皮笑肉不笑那一套,心裡的感受自然而然會表現在臉上,只見他把臉別向一邊,對盧懷任的招呼置若罔聞。玄影素來是木頭一塊,只得經年一人笑臉大開,拉著韁繩七繞八繞就繞到了跟前,拍拍衣服回道,[好,都好得很!盧大哥,你怎樣啊?]盧懷任勾住陳木的脖子,笑得好不開懷,[找回這兄弟,當然好得沒話說!]
殿下見他新衣嶄嶄,紅光滿面,連陳木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又恢復發狂前的斯文樣兒,可見出穀後的日子過得還不錯,怎麼跑來這邊跟官府的人拉拉扯扯?他對身旁的侍衛好聲好氣道,[官爺,他是我朋友,有什麼衝撞到的地方還請爺們多包涵著。]
左右兩側的侍衛見他相貌不凡,衣著華貴,料想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都收杖豎在身側,一人道,[既然是朋友就好好勸勸他,這裡頭忙得翻了天,別過來添亂子了!]
盧懷任白眼一翻,[什麼添亂子,我不過要進去看一下,看一下會要人命不成!?]那侍衛見他還不知收斂,臉一橫正待教訓上前,殿下出來打圓場,連聲賠不是,側身擠進人圍裡,拉著盧懷任的胳膊低問,[盧兄,這兒是禦設的廟觀地,除了督頭和勞工,一般人不給進的。]說話的時候一直瞟著陳木,雙腳一前一後,那姿勢好似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只因這行頭在風花穀說發狂就發狂,癲態惡行叫人過目難忘,哪怕它現在乖巧,誰又能擔保下一刻不會撲上來咬人?多防著點兒准沒錯。
盧懷任看出他在怕什麼,也很能理解那種心情,橫跨一步擋在陳木身前,單手遮唇附在他耳邊道,[兄弟,你也忘不了那晚的經歷吧?這兒又是處陰穴,搞不好也有那些……嗯?]他在脖子上比了比,接著問,[你就不想去探個究竟麼?]殿下臉色煞白,這幾夜睡不好覺也是因為一閉上眼,就有數以萬計的人頭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一邊獰笑一邊圍著他打轉,特意夜宿民宅也是不想再撞上同樣的險事,哪裡還敢探什麼究竟啊!?慌道,[盧兄,咱們還是別生事的好,有命逃沒命賠呀!]
盧懷任只[唉]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拽著一匹馬硬擠進來的經年給搶了白,[殿下,才說你有骨氣呢,別讓經年自打嘴巴呀!]殿下面上一紅,既不想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氣概,又說不出什麼豪言壯語,雙手負在身後,澀澀道,[這哪是什麼骨氣不骨氣的,玄影護得滴水不漏,我這啥也不做的,還談什麼骨氣呢!這條命,也是給大家撿回來的,怕歸怕,真要上刀山下油鍋,少不了我一個!]
盧懷任一掌拍上他的背,豎起大拇指贊道,[好!兄弟這話夠上道!]經年笑歎,[殿下,哪會要你上刀山下油鍋哩?可別像小道爺那般,每句話都來較真啊!]她口氣一貫不正不經,處多了自然會習慣,就連諸葛守都曉得把她的話拆成三份來聽,十分之中三分是人話,偶爾說說,聽了包准受益匪淺;三分是鬼話,胡扯巴拉,不聽也罷;三分是笑話,能解解悶,緩緩氣氛,就是刮人時刻薄得緊;還有最後一分是旁人聽不懂的話,總之啊,別全部都當真了就行。可殿下對誰都能一笑了之,偏對經年不成,一顆心整個牽在人家身上了,說神魂顛倒太過,說頗有好感不足,卻不能不去在乎,不能不被吸引。只見他直視經年,正色道,[我不和旁人較真,只和你較真,只要是你說的話,每句我都會聽得仔細,想得認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48:25
第十五章 替心符(上)
經年的笑臉僵掉了,本來是口快說的句玩笑,這一下可好,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好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順著之前的話頭往下接,[這會兒大白天的,人氣火旺,就算裡面有牛鬼蛇怪什麼的,怕也整不出事來,進去瞧瞧有什麼古怪的。]
[是呀是呀!]盧懷任在一旁幫腔,[心懸著渾身都難受!這裡面乾淨也就罷了,要是不乾淨啊,遲早得成第二個風花穀,遭罪的在後頭呐!]
殿下環望來來往往的路人,雖不能說個個面帶喜色,但這熱火朝天的景象不正昭示此處人和萬事興麼?哪有點被禍害的跡象?轉念又一想,不是不害,而是時候未到,萬一真有啥躲在裡頭伺機害人,他們這一走豈不相當於縱魔行兇麼?
就當他在進與不進之間輾轉徘徊的時候,石板口子裡走出來一個頭戴冠帽,身穿墨綠官袍的大人,殿下一見他慌忙扭頭,打開扇子遮住臉,只露雙眼睛在外,經年則閃身縮到他後面。那大人一路走來,侍衛們紛紛讓道,恭立在兩旁。
他也不問一堆人圍在這兒做什麼,只對著殿下瞧來瞧去,一會兒撩鬍鬚,一會兒湊近了看,滿臉狐疑地問道,[這位……這位公子,可否給我看看你的臉?]
殿下並不識得此人,但從袍子的顏色就辨出他居高官位,在宮裡見過自己也大有可能,不移開扇面,只憋著嗓子道,[咳……小……小民傷風未愈,恐有不便……望大人見諒。]
那大人點了點頭,皺眉瞟了眼盧懷任,又朝殿下身後望去,只瞧見紅緞的蝴蝶花結,最後把視線投向高坐馬背的[屍五爺]身上,定了會兒才收回目光,沉聲對侍衛們喝道,[窩在這兒做什麼!?還不給我站回去!]那些侍衛匆匆跑回石板口,排成兩列把守在外邊兒。他又橫了殿下和盧懷任一眼,[你們也別堵在這兒,走走走!]袖子一揮就要趕人。
殿下松了口氣,正要回身,不想諸葛守和玄影雙雙從人堆後插過來。那大人見了玄影似是吃了一驚,再看殿下,從上掃到下,當眼光落在從腰間垂下壓袍的飛鳳玉牌上時,當下拂袍單膝著地,拱手高舉過頭,[下官愚昧,冒犯太子殿下,求殿下寬恕!]
殿下用力拍了下腦門,搖搖頭,收起摺扇,無奈地瞟了玄影一眼,那黑面罩黑衣袍,在外面不敢說,在宮裡卻是獨一無二,每個人都知道,這獨一無二的玄影護衛隨侍在他身側,幾乎形影不離,想來那大人便是由此認出自己的身份。
盧懷任一頭霧水,看看跪在地上的大官,又看看殿下,[什……什麼太子殿下?]
殿下正為難著不知如何開口,經年戳戳他的背,悄聲道,[殿下,你就招了吧,就快到京城了,你還指望能瞞多久?]這個不說那個不說,還叫人家怎麼幫忙?
殿下歎了口氣,見經年拖過盧懷任,在他耳邊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盧懷任忽而若恍然大悟般瞪眼瞧過來,頗不自在地露出一個笑容,對跪在底下的人道,[起來吧,不必多禮。]
那大人又磕了個頭說了聲[謝殿下恩典]才緩緩起身,仍不敢抬起臉來,畢恭畢敬道,[不知殿下親臨此處有何要事?]
殿下[嗯]了兩聲,眼睛斜向身邊,見盧懷任擠眉弄眼,拼命做出[進去]的口型,把摺扇放手心拍打,不急不忙地開口,[土窯的拆建是由你監管?]那大人回道,[是,下官提世賢,任三興府土司。]殿下笑了笑,打開扇子在胸前揮了兩揮,又恢復了從容的姿態,[原來是提禦史,久仰久仰,你的十鳳戲龍宮欄真可謂巧奪天工,令我大開眼界!]雕宮欄是在宮牆之上鏤刻花紋以增景致所用的技巧,而十鳳戲龍則是此技靈用之極下的產物。
那提禦史拱手道,[多謝殿下讚譽,小人實不敢當。]殿下瞥見盧懷任開始打起了手勢,往石板縫兒裡直指,清了清嗓子,這才道,[提大人,我想知道這兒的工程進展得如何,不介意進去看看吧?]提禦史道,[不敢,殿下請。]說著讓到一邊。
殿下正準備叫大夥兒拴馬,一個字還沒全說出來便被經年拉住袖口,只見她搖了搖頭,輕道,[殿下,我們還是別進去為妙。]
殿下不解,[怎麼?]方才說進去的也是她,怎地才一轉眼,主意又變了?
經年待要說明,卻聽得一聲冷笑,[穆禦官,你有何話不妨出來說,沒必要這般躲躲藏藏的。]只見那提禦史抖抖袖子,挺直腰板,臉上哪還有半分謙恭之色。玄影即刻搶上兩步擋在前面。
經年從殿下身後走出來,笑吟吟地道,[提大人,你眼睛挺好使,是真的神眼呢還是早有準備?]
提禦史看向上面,冷言譏諷,[不準備也一樣,穆禦官,別藏了蛇尾露虎頭,下次記得連上頭的那個一塊兒藏了起來!]經年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也不惱火,出言招了[屍五爺]下馬,拐住胳膊,笑得跟個無賴潑皮似的,[你怎麼知道就是忘了藏?我是捨不得呀,倒是你,一身腥氣,打老遠就竄進我鼻子裡了!不回家洗洗也該買個麻袋套一下!]
殿下嗅了嗅,只聞到一股子汗臭,心頭覺得納悶,他哪裡知道經年所說的腥氣是指陰腐之味,方才那提禦史走過來的時候,經年躲在後面偷偷用半分鬼眼看過去,見他背後隱隱帶著絲絲白氣,像是剛從冰窖中出來,便斷定被石板圍在裡頭的絕不僅僅只是拆建工地。
提禦史不理會經年,對殿下道,[下官奉命前來迎接殿下,若您不想跟小人進去,小人便當盡力護送殿下回宮。]
殿下收起扇子捏緊,沉下臉質問,[奉命?奉誰的命!?我用得著你來護送麼!?]提禦史不答,又道,[下官還奉旨緝拿穆禦官……]未等說完殿下便推開玄影上前一把楸住他的衣領,[什麼叫奉旨緝拿?臨行前,父皇曾允我若是能說動穆禦官複職便不予追究!這又是何來的旨!?]提禦史撥開他的手,整了整衣服,[殿下,允諾隨時都能變,聖旨可就不同了!況且,你真的說動穆禦官複職了嗎?]殿下心一凜,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提禦史看了看湊上來看熱鬧的群眾,又瞥了眼防備在側的諸葛守和玄影,不懷好意地笑道,[這裡人多事雜,若在此動手難保不傷及無辜,主子正在裡頭候著,各位,請吧!]伸手掌攤向石板口。
殿下猶豫不決,倒是經年爽快,[去就去吧,這麻煩在,早不來遲也會來。]盧懷任對她苦笑道,[這麻煩可是我惹的,對不住啦,小妹子,方才是咱自己要進,現下可是被逼著不得不進。]經年道,[盧大哥千萬別自責,是人家惹上來的,要錯也不會錯在你一人身上。]對殿下使了使眼色。殿下點點頭,[也好,我倒要瞧瞧你家主子是什麼東西!]
提禦史招侍衛過來牽馬,轉身便先往裡面開道,盧懷任率先領著陳木跟上前,殿下緊隨其後,有玄影,諸葛守二人一左一右護在身側,經年和[屍五爺]斷後。
走進裡面才發現,原來石板裡外共圍了五層,之間相距三案之長,每層石板插入的地方都與鄰層錯開,這一層的隙縫處對著下一層的石板中央,最外層的石板內壁,內四層的石板兩面,每間隔一塊就被貼上一張符紙,除了殿下,另外幾人都知道這符紙是專門遮罩陰氣所用,通常都是屍官道士之流不得已而使的保命術,能暫時將陰邪之物困于符界之中,待人逃到咒力所及範圍之外,那符自然就解了。而用在此處卻又是另當別論,那施咒的人很有可能身在符界內,經年倒不會天真地認為是為了避免陰氣外泄,傷及平民百姓。
繞過最後一層石板,果見裡面霧氣繚繞,真個如風花穀一般,只是坑洞尚在挖掘之中,坑裡坑外人影聳動,隔著霧氣看不清楚。提禦史見幾人沒跟上來,回頭道,[怎麼不動了?主子還在裡面等著呢!]
這時陳木的喉間又發出低咆,盧懷任反手將他推入石板後,下了三道鎮魂符又加了一串念珠掛在他胸前,經年道,[盧大哥,你怎地用起和尚的東西來了?]盧懷任抓抓頭髮,乾笑道,[我這也是沒辦法,手裡又沒別的法寶,只好跑和尚廟求了串兒咒珠子來,據說是安魂的,總歸有點兒用,對了,妹子,你那個咋辦?]經年想了想,也把[屍五爺]推到石板後,對著提禦史道,[就這麼點路,叫你家主子走過來得啦,難不成還要太子殿下去給他請安?]
那提禦史尚未開口,就聽一個低沉沙啞聲音傳過來,[豈敢豈敢,太子是何等尊貴。]同玄影的嘶啞不一樣,這個聲音並不難聽,甚至相當悅耳,只是帶著一種壓抑,聽著像耳外被覆了層膜。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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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4 20:48:55
續 第十五章
緊接著二條人影出現在霧中,緩緩接近,看著看著由模糊變清晰,後面的那個人蓬頭垢面,被頭髮擋著看不見臉,一身髒破的衣裳拖拖掛掛,比乞丐更像乞丐。而前面那個人身著黑色戰甲,行步穩健,火紅的披風在身後浮蕩,左肩上的鳳頭銀身金眸,一條赤紅舌焰噴在勾喙 外,雖然被頭盔遮住面容,但這神武戰甲卻只為一人所有。
殿下輕輕按下玄影橫擋在前的手臂,緩緩踱步上前,嚴肅的神情倏爾起了變化,先嗤的一聲笑起來,接著仰頭閉眼,歎道,[你就是主子麼?沒想到……真沒想到……居然連你都攪和進來了!]
那人抬手卸下頭盔夾在腰側,灰白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大大小小的傷疤零星縱橫在臉上,為本是俊朗的面容多添了幾分猙獰。只見他甩了甩頭,將垂在眼前的散發甩到肩後,笑道,[難道皇兄以為我只夠格在戰場上逞兇鬥狠?]
此人正是三皇子鴟鳶,殿下欲除之而後快的元天師所擁之人,驍勇善戰,號稱[吞龍將軍]。他與殿下一個在戰場上,一個在宮牆中,離多聚少,雖為兄弟,交情卻甚淺。
殿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頭髮,正是由於長年在外征戰,屢遭生死難關才累得少年白頭,畢竟血脈相連,竟不忍看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垂眼望向地面,虛聲道,[三弟莫誤會,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鴟鳶扯動一邊嘴角,似笑非笑道,[皇兄別跟我口是心非了,朝中不是人人都說我名為皇子實則一介蠻夫,滿肚子草包只配耍刀弄劍!]
殿下聽聞過此類私語,只當是一群吃飽閑著沒事幹的人瞎放屁,沒料到他會耿耿於懷,直道,[那些下流之輩的閒言碎語,你又何必在意?]
鴟鳶仰天怪笑一陣,低下頭惡狠狠的瞪著他,兇神惡煞般的樣子與先前判若兩人,[不在意?不在意!?你們這些滿腹經綸,風度翩翩的高雅公子怎麼會瞭解我的心情?你懂嗎?你懂嗎!?]他用力把頭盔砸在地上,一手胡亂擦抹臉面,一手拼命拉扯頭髮,[看看我這樣子!?看看我這副鬼樣子!!!啊——!!!]他撕心裂肺地狂吼,雙手一齊用勁,硬生生楸下一撮頭髮,抓破皮膚。
殿下被駭得後退幾步,玄影和諸葛守怕他癲狂之下會出手傷人,一個抽刀,一個抽劍,棲身擋上前。
他彎腰粗喘,過了會兒直起身子,神情又恢復成面帶微笑,鮮血從眼下被抓破的傷口中流出來,順著右邊臉頰滑落,他也不急著止血,仿佛受傷的人不是自己,任由血珠子顆顆滴落在黑甲上。他來回掃視護在前面的兩個人,後透過間隙望向殿下,下巴一抬, [皇兄,少了這些幫手就一事無成麼?叫他們退下,你我單對單,你敢是不敢?]
殿下沒被他挑動,只邁了半步上前,[不敢,無人相助,我的確什麼也做不成。]鴟鳶聞言暢聲大笑,邊笑邊道,[你看看,你看看!父皇,除了我之外,你的兒子們個個都是孬種!能承你位的,唯我一人!你悔得不遲,悔得不遲啊!!哈哈哈哈哈……]待他笑完,殿下才問,[你這話……又是何意?]
鴟鳶抖開披風,從胸甲內掏出金帛黃卷展開,一字一頓地念道,[長皇子義王聽詔,天地大成,王威當雄,諮爾鳳子,曆位無功,今廢位留封,改立三皇子鴟鳶為太子,欽此——]
最後兩字拖著長長的尾音在上方回蕩,殿下身子一歪,差點站不穩腳跟,虧得盧懷任伸手扶了一把才沒當眾出醜。
鴟鳶見他受打擊自是大快,不卷聖旨,手一揚,直接拋到殿下身上,[好好看清楚,看看印章是真是假,別說我假傳聖旨誆你!]口氣甚是狂妄。
殿下俊顏慘白,抖著手把掛在肩上的金帛拿下來捧在手上反反復複地看,看了多少遍,面上就變換了多少副表情,從不敢置信到愁容滿面到無奈歎息,最後閉上眼睛低低說了聲,[兒臣領旨。]慢慢卷起聖旨揣入懷中,抬起頭,眼中竟不見晦暗,反似帶著另一種堅定不移的信念,不避不讓地直視自己的兄弟。
鴟鳶被他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狠狠地道,[怎麼?你不服嗎!?]
[既領了旨,不能不服。]殿下的臉色仍然發白,語調卻是平平淡淡,好似被廢了太子對他而言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我曾說過,三弟鎮內亂討外敵,屢建奇功,就算日後被立為太子也是無可厚非。]鴟鳶冷笑連連,嘲諷道,[這是你的真心話?別笑死人了!想借此展現你寬大的胸襟還是見風使舵,逢迎巴結?]殿下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道,[我雖從未想過讓出太子一位,卻也曾自卑處處及不上你,比起碌碌無為的掛名太子,常勝將軍的名號更叫人欽羨。]鴟鳶哼了一聲,並不搭腔。
殿下環顧四周,只覺外面是陽光燦爛,這裡頭卻是陰沉昏暗。他將近來遇上的事在腦中過了一回,所有的疑問浮上來,卻依然不得解,但以往,不管是南嶺上的將軍府,還是風花穀,都沒有半個能說會道的活人,而這一處卻不同,於是他沉思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三弟,你為何會在這兒?]南境戰事已了,他的確是回了宮裡,但這拆建挖坑的事,需要動用一個皇子……甚至是新立的太子來監工嗎?
鴟鳶算到他會這麼問,[我向父皇請命宣旨,自然要在此處等你。]殿下道,[你知道我們會打這條路走?]鴟鳶哼笑道,[南下進京只有兩條路可走,你們夜宿鎮外民宅,怎麼看都不像要繞遠路啊!]殿下一驚,正要開口,他卻代為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們夜宿民宅?哼哼……先是州縣府借馬,接著討通行令強過萬福橋,不走郊僻,行事張揚,一個翩翩佳公子,一個蒙面護衛,一個俊俏書生,還跟個帶僵屍的奶娃子,走到哪裡不引人注目?這鎮裡鎮外多的是我的耳目,有心留意,還怕掌握不到你們的動向嗎?]
殿下一愣,心想這確實是自己疏忽了,此趟出來表面上看只是為了尋人,尋著了便帶回宮,雖怕路上會遭人暗算,但他們不是在逃難,人多事雜有時反倒是種掩護,不明白的是,三弟為何刻意打探他們的行蹤?如果要宣讀聖旨,等他回宮也一樣能做,卻又為何引他們來此?疑雲重重,他竟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見他低頭不語,鴟鳶背過身往回走,越過身後那人時輕輕說了一句什麼話,就見那原本如木雕般一動不動的怪人突地飛竄出來,繞過殿下直接朝經年沖去。經年早有防備,側身閃過,那怪人轉而撲向[屍五爺],被經年拽住後襟,彎身一個過肩摔,摔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頭,落地時,腳尖一蹬,又飛撲上前。
玄影和諸葛守護著殿下往旁讓開,那怪人只攻向經年和[屍五爺],對其他人視若無睹,他張牙舞爪,也沒什麼招式,手抓上去就張口咬下來,除了多一具身子,還真和風花穀的人頭沒兩樣。
殿下怒問鴟鳶,[你這是做什麼!?]鴟鳶閑閑地回道,[提禦史不是說了嗎,奉旨緝拿穆禦官,皇兄,你還是呆著別動,免得受魚池之殃。]殿下道,[你且住手!我會帶穆禦官回朝面……]話未說完便被打斷,[不必了!]鴟鳶手一招,就見提禦史從袖口中掏出另一宗黃卷,展開念道,[皇帝詔曰,禦屍官穆經年怠忽職守,擅盜禦屍,私逃出宮,其罪當誅,傳三府六督,攜令追捕,立地處決,凡抗令者,格殺勿論!]並出示通殺權杖。
殿下如遭五雷轟頂,全身一震,僵立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瞥眼見盧懷任加入戰局,心下焦慮萬分,對玄影道,[你去助穆禦官一臂之力。]卻聽他拒道,[玄影只保殿下和諸葛大人安危。]也就是說除了他們,別人的死活跟他無關。
殿下深知玄影為人處事的方式,此刻他雖被削了太子之位卻性命無憂,父皇要拿的是穆禦官,一出手便成了抗旨,下屬犯法,主子也會跟著受累,玄影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諸葛守見他畏縮,挺劍欲相助上前,他打小在道觀長大,不懂宮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只素來與殿下交好,見他莫名被廢了位心頭本就窩火,那三皇子卻還咄咄逼人,說動手就動手,那股蠻橫勁兒他是怎麼也看不過去,一路結伴,一同患難,他見識雖少,卻也懂得情義二字,見朋友受欺豈能袖手旁觀,高叫一聲[我來了],就要衝過去,可還沒跑兩步就被玄影拽了回來,他掙脫不開,急得一頭是汗。
鴟鳶冷冷地提醒他,[諸葛,就算你是賢臣相的獨子,若抗旨也是死路一條,你想斷了諸葛家的香火麼?]諸葛守回道,[這不勞您操心!爹告訴我,有生就有死,不怕死就怕活得窩囊,若我今天棄友人于不顧,當了縮頭烏龜,在這裡揀了命,回去也要給他老人家活活打死!]鴟鳶反問,[你要朋友情誼,就不顧君臣之禮了嗎?]諸葛守張口就道,[君有理臣自當遵從,君無德不如不做皇帝!]自從興建廟觀之事被搬上朝議,宮裡就鬧得人心大亂,參折反對的朝臣貶的貶,罷的罷,三興府總提督因拒不動工便以抗旨罪拿進大牢,賢臣相為其求情,竟被遣送出境,名為養老,實則是要他遠離朝政,空懸一個名頭。為求一己長生,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縱妖孽橫行,傷子民性命,這樣的皇帝,不要也罷。
他語出驚人,別說殿下,撓是經年,也給嚇得不輕,一個閃神,差點被那怪人抓到,好在盧懷任及時拉她避開。
鴟鳶瞟了他一眼,沒對他的出言不遜作任何反應,繼續朝坑洞那方走去,提大人緊隨其後。
殿下見經年,盧懷任二人始終徒手相搏,都不使喚行頭,經年也不用劍,與那怪人纏鬥得極為吃力,心一橫,從懷裡掏出聖旨當場撕裂。如今的皇帝不過是具傀儡,他本不想大動干戈,暗裡除掉元天師,順理成章的繼任帝位,也少遭人非議。在被立為太子之前他已潛心專力,暗裡造勢,拉攏高官貴臣,自有一批死忠追隨,三皇子在外手握兵權,在內有元天師力承,兩方相爭,誰頂太子頭銜,誰就占上風。但一步失守卻不等同於全盤皆輸,滿朝文武對一臣專寵都是敢怒不敢言,見風兩邊倒的牆頭草只會攀權富貴,誰得勢就做誰的狗腿,不值費心。三皇子暴戾恣睢,苛虐兵士,雖打勝戰,卻失人心,此番改立,定要招人口舌,難服眾意。沒有元天師惑言,他自有法子讓父皇廢改立太子的黃卷。只見他拉住玄影的手,咬牙道,[皇位,丟不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50:53
第十六章 替心符(下)
玄影曾立誓以主為天,終生不變,方才拒絕相助經年是怕殿下受累,但他卻撕了皇旨,自斷後路,玄影知他心意已絕,以退為進,自己也沒得選擇,飛身而起,不往經年那方,反倒直入霧中,揮刀朝鴟鳶的後心劈去。 一道黑影竄過來擋在他背後,玄影見那東西竟是具無頭人身,斷頸處十字交叉,封了兩條符咒,他稍一頓手,舉上左臂,雙手交握,一刀下去,沿斷頸中央到胯襠處,將那無頭身砍成兩半,符紙撕裂,兩半個身子像被劈開的柴禾般,側倒在地上,抽搐了一會兒便不動了。
玄影斬了人身,弓步上前,攔腰橫掃,鴟鳶後躍避開,又連退數步,這時,從後面竄來數具無頭人身將玄影團團圍住,原本在聚在坑裡的黑影也[嗖嗖嗖]地相繼躍出來,蜂擁上前。出了霧來仔細一瞧,全都是些無頭身,有的穿著武袍,有的穿著道衣,有的穿著官服,個個衣衫殘破,沾滿了血漬和污泥,脖頸斷面被封上符紙,百來數齊跳上前,一部分朝玄影圍來,一部分跳向殿下和諸葛守,剩下的全沖著經年,盧懷任那方逼近。
玄影殺出重圍,急奔回去,與諸葛守護著殿下退到入口處。經年見他們過來,揮掌將糾纏不休的怪人推了出去,迎上前拉殿下到石板後,與其他三人圍成小半圈,玄影和盧懷任靠石板口左右,背心相對,經年和諸葛守站在中間,一個挨著一個,不留一絲空隙。只聽經年偏頭道,[殿下,你先出去!]殿下卻不肯從,[我們一起走!]經年搖頭道,[只怕我們都出去會有人不樂意,到時揭了石板的符咒,放這些怪物出去撒野,咱們就成罪人了!]
鴟鳶冷哼一聲,[穆禦官,你倒是清醒得很,只要你願意歸還禦屍再自刎謝罪,我可以不追究其他人的過錯,就連諸葛出言不遜,皇兄撕破聖旨……都可以當作沒看見,你意下如何?]
經年[呸]地吐了口唾沫,對盧懷任道,[盧大哥,陳木爺派不上用場,要麼你和他一道出去,要麼叫他出去!]盧懷任知道在這生死關頭,留個不能用的行頭在身邊有多危險,當下回身換符,差道,[仁兄,你且退下,在見光處等我!]陳木反身跳開。經年又對殿下道,[跟著去,外面那些侍衛不敢為難你,別讓他們對盧大哥的行頭出手!]見他不動,厲聲喝道,[還不快出去!你在旁只會縛手縛腳,真想讓大家為你喪命嗎!?]
殿下被她的疾言厲色震懾住,與她目光相對,只覺從裡頭射出兩道寒芒,自有一股威勢,竟不自禁的感到恐怖,但心頭稍作思量,便知經年所言非虛,此時此刻,多一個他就是多一個累贅,只好硬著頭皮掉臉往外面繞出去。
諸葛守笑道,[貧道老早就藏在肚子裡的話可叫你全說了!]取八卦盤聚火焰,一上來就使出三式大焰火龍,揮動右手,一條火舌蜿蜒而出,連穿數具人身。
經年逗他,[道爺,就不怕再暈呀?]諸葛守朝她挑挑眉梢,[你看著就是。]自風花穀後,他白天趕路時默背道家心法,修吐呐之氣,夜間打坐入眠,連日下來,竟而功力大增,使出火龍也不如以前那麼費力,能撐多久他不敢妄下定論,至少不會像上次那般輕易失去知覺。
經年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登時放鬆不少,指著上下跳動的人身,[我說怎麼有頭沒身子呢?原來全搬這兒了,咱當時要數個數就好了,來這對對號兒。]又對諸葛守道,[你來瞧瞧,看它們到底算哪一類的?]諸葛守拿陰陽眼望過去,訝然低呼,[有……有魂……每一個都有……是僵屍!]經年看向那些人身斷頸處的符紙,接道,[是僵屍,還是有主的僵屍!]能同時控制這麼多具屍體,主人一定是個了不得的傢伙。她看向屍群後的鴟鳶,提禦史搬了張椅子服侍他坐下,既沒動手也沒動口,他是怎麼使喚這些行頭的?對了,他曾對那怪人說過什麼話,難道那怪人也是死的不成?經年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與那怪人交手之時能感到自他口鼻間噴吐出來的熱氣,分明就是一個活人,所以才遲遲不出靈蛇劍。
群屍直逼而來,諸葛守挺劍沖入其中,一條龍鞭舞得嗡嗡作響,盤旋回繞,忽長忽短,既能克敵又能防身。玄影也騰身躍去,在離他不遠處橫斬豎劈。
經年叫道,[別弄得支離破碎啊,差不多七八塊就成了,主要是下了頸上的咒紙!]偏頭對盧懷任道,[盧大哥,是僵屍倒好辦,沒陳木爺在,你一人能不能換符?]盧懷任道,[嘿,哪個屍官兒不得靠自個兒弄第一個行頭,倒是你……]憂心忡忡地瞟了眼[屍五爺],[你家這個,要不要也出去候著呢?]
經年搖搖頭,轉身踱步往回走,[盧大哥,你先幫我抵擋一陣。]走到石板後,先伸手摸了摸[屍五爺]的臉,接著掀開符紙,見他木然如初,似乎沒被陰氣所影響,心下仍是忐忑不安。聖旨明令要收去五爺,不管是聖上本意還是元天師從中作梗,都可見對這所謂[禦屍]的執著,她不敢叫五爺離開,在自己視線所及之外,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她無法應變,若是留在這兒,這般站著不動卻也是危險,敵眾我寡,經年不能一直堵在這口子處,行動受限乃臨敵之大忌。她估量出這裡頭的陰氣重歸重卻遠不及風花穀深處的濃厚,符咒的效力在風花谷中尚未全失,沒理由到了這裡就不起作用,若真制不住五爺,大不了再渡回陽氣。
經年指觸下唇,心口怦怦直跳,從懷中掏出紅筆換了符字,咽了咽口水,小聲道,[五爺,又要麻煩您了。]
[屍五爺]頓了會兒,微一偏頭,閃出石板外,經年大喜,叫了聲,[五爺!先將那怪人扳倒!]他便朝左前方躍出。此時盧懷任正與那怪人纏在一起,已自不敵,眼角瞥見[屍五爺]沖來,當即退身,靠在石壁上喘息。 [屍五爺]還未動手,那怪人已越過去迎面直撲經年,他搶上兩步,至那人身後,傾身擒拿,捉住小臂往後一扭,交在背面,右手扣緊兩腕腕骨,騰一手出來按在頸後,雙肩往下一沉,那怪人承力不住,被壓得跪在地上,強著身子拼命掙扎,但五爺何等手勁,若不是經年改符面令其留手,此刻早已將他頸骨捏斷,這會兒哪怕使出渾身解數也逃不出五爺的手掌心。
盧懷任歇了片刻,見這邊無需自己多費力,從懷裡掏了一把符咒握在手中,加入與屍群的混戰,只見他先是揭下封在屍頸上的雙符,再夾一咒紙於之間對準其胸口戳刺送入,如此一先一後,雙手交替,很快便換了十來道符。
再說那怪人被制住後,經年走過來,伸手撥開披散在他臉前的亂髮,那怪人想咬上去,卻苦於被鉗住後頸無法抬頭,只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經年見他眼神混濁,卻不似死人那般泛著魚白,併攏食指和中指,閉眼凝神,指腹貼在耳下三寸處,順著氣脈流向往下平移,經由頸側,鎖骨,腋下,繞至胸口,雙眼驟張,攤開手掌在周圍按了按,屈指抓破那處衣料,見左胸心口被開了一處拳頭大小的□,洞口皮肉腐爛,血凝成塊,顯然不是新傷。受了這致命一擊,換作常人早就一命嗚呼,但這怪人不僅沒死,還活蹦亂跳能傷人,真是奇了!
經年收回手,彎身往□裡看去,一隻眼珠逐漸變白,窺到半陷在心臟裡的物事,駭然變色,直起身子看向屍群後的鴟鳶,拳頭緊握於腿側,喝問,[你給他種了什麼咒?]眼瞳又緩緩由白變棕,如同在白紙上著色般。
鴟鳶自是將這一番變色的過程看在眼中,面上乍現一絲錯愕,旋即隱去,從座椅上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上前,撇嘴一笑,[你可聽過替心符?]
經年愣了一下,覺得這[替心符]三字似曾在某本書中見過,卻印象甚淺,想必不是什麼正經符術,但外家偏門她知道得也不少,獨這三字,只知其名不得內法。
鴟鳶見她不作聲,接著道,[你沒聽過?那你該知道活體埋符之術吧,那不是你們的看家本領麼?]當時經年在梅嶺鎮收服靈蛇便用的那套招式,此刻從他口中說出來卻不得不叫人生疑,三皇子說白了就是個武將,怎會這般清楚符咒奇術?正當困惑之際,又聽他道,[這和活體埋符是同樣道理,只不過那咒只縛肉身,這替心符卻專操人心魂!]
經年頓有所悟,操縱活人乃魔邪禁術,記得操魂法始創於天魔教,此教派於五百年前被當政者天祖聖太皇興兵剿滅,雖火焚萬卷禁咒書冊,在此鳳關領土之上算是滅了跡,但仍有小部分被潛逃餘黨帶出境外,時隔已久,難保不會流傳回來,想來這[替心符]便是由操魂術衍變而來。
她伸手欲掏進□中拽出符紙,不料鴟鳶喝止在前,[慢著!你想叫傅將軍立斃于此麼?]
經年手一抖,停在洞前,[傅將軍?傅將軍……]來回默念數遍,南城東門外,荒山頂坡上,將軍府邸,井下墓穴,兩副空棺,諸多場景如幾軸畫卷齊展在腦海中,她看向那怪人,脫口直呼,[鎮南將軍傅知宣!?]此名一喚,玄影,諸葛守皆為震驚,那日在南嶺將軍府中未尋見的人竟然出現在這裡。
鴟鳶負手昂頭,在原地來回踱步,邊踱邊道,[這符深入心門,一旦抽出,被中者必死無疑!] 經年冷笑一聲,反問道,[抽不抽出來有何不同?他這樣子會比死好受麼?]鴟鳶[嘖嘖嘖]詐了幾下舌,[傅將軍與皇兄交情甚好,你弄死他就不怕皇兄傷心嗎?不如咱們打個商量,你以一命換將軍一命,怎樣?]
經年[咯咯]笑起來,回道,[你當我傻子麼?他活著也就是具行屍走肉,誰會拿自己的命換條活屍?殿下那邊,我自會去賠個不是!]說罷手臂一伸一縮,疾如閃電,再收回來時,指尖已夾了一張被血浸透的符紙。那怪人噴了一大口血,頭耷拉至胸前,再也使不了半分力。
[屍五爺]放手,經年一把抱住癱軟的身子,拖到石板後平放在地上,輕輕撩順亂髮,撫下半睜的眼睛,掏出一張安魂符貼於□之上,怔怔地看著那豎起的眉頭一寸寸展平,咧開的血口一分分閉上,猙獰的面容變得祥和,胸口的起伏也逐漸平緩,終至咽下最後一口氣。她看過無數生死相交,酸甜苦辣各般心情摻雜在一起,最後融成一種麻木,鼻子雖然酸酸的卻掉不出半滴眼淚。
她這一番動作花了半柱香的工夫,此間不斷有無頭屍竄過來,都被[屍五爺]攔下打飛,沒一個近得了身。她用袖口將傅將軍臉上的血污擦去,起身緩緩走上前,抽出短劍上舉,胸襟裡飄出一陣輕煙化為劍身,只見她向下揮臂,劍尖指向鴟鳶,怒目而視,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殺!]
蹬起躍出,[屍五爺]緊隨其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53:07
第十七章 劫難重重(上)
鴟鳶見經年不上套,反攜[屍五爺]殺將而來,不慌不忙地面向二者,頭一歪避過奪喉直刺,右手隔擋,化解打斜入肋的沖拳,後滑數尺。[屍五爺]一個鬥翻,從他頭頂躍過去,半空一個旋踢,往腰側直掃,這一腳來勢迅猛,夾著呼呼風聲,鴟鳶不敢硬接,雙腳齊跳,屈膝至胸前,那一踢從腳尖下掠過,未等落地,經年抖長劍徑往他前心刺到,[屍五爺]橫腿掃空,乘勢又旋身半圈,背向敵人屈身前傾,另一條腿向斜上方後踢,腳跟直逼下顎。鴟鳶兩面受敵,向右側身,肩頭一沉,[當]的一聲,劍尖刺到鳳頭肩盔滑開,接著身子後仰,讓過腳跟。
又變換了幾招,鴟鳶見他們招招奪命,劍法拳掌異常狠辣,並不懼怕反激出一股好勝心,只見他繞過長劍,近身與經年交手,五指成勾,快打快拿,意在強行奪取她手中長劍。兩人相距太近,加上鴟鳶動作極快,仗著[屍五爺]靠符行事,辨位不清之便,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在經年身周兜遊。片刻之間,經年倏遇險招,被逼得一退再退。
這時,三枚銀針往鴟鳶的太陽穴,絲竹空穴,耳門穴射來,他忙後退,頭頸後仰,那三根針擦面而過。經年乘機朝後幾跳,拉開距離,並側頭向屍堆中的玄影道了聲謝。[屍五爺]跨步欺上鴟鳶後心,雙手回縮抵在胸前,掌心朝外,一招[雙掌移山],猛推向前。鴟鳶閃避不及,回身出掌,四掌掌心相擊,鴟鳶被震得向後飛出丈許,落地時又連帶退了數步,好不容易站住腳,只覺得手臂上每根骨頭都被震得直顫,[屍五爺]卻是不動如山,孰高孰低,立見分曉。
鴟鳶在戰場上以不敗聞名,向來以自己的身手為傲,他把力量視作以服眾人的手段,強者方能得天下,縱橫沙場多年,他早已練就一身鋼筋鐵骨,運氣於全身便能刀槍不入,自練得此金剛不壞之軀,已有三年肌膚不損,豈料在此受挫,被一具僵屍煞了威風,心頭好不惱火,右手模向左肩鳳頭,抓著吐在鳳嘴外的赤舌一拔,抽出一把剔骨尖刀。那鳳頭看上去和普通肩盔沒什麼兩樣,裡面卻是另有玄機,鳳口喉內的結構實則如刀鞘一般,那小尖刀的刀柄設計成火焰形狀,往裡一插即成鳳舌,和鳳頭連為一體,平時在宮中走動,不便攜殺敵兵刃遂以此護身。
這時, [屍五爺]俯衝上前,經年挺起長劍,左右夾攻。鴟鳶換刀至左手,對著[屍五爺]連番突刺,右手卸下左肩的鳳頭扣於掌心往側方一托,擋住劍刃。[屍五爺]側身讓過刀鋒,一個矮身從鴟鳶臂下鑽入,呼呼呼三拳直往腹上招呼。鴟鳶身子一縮,躲過一拳,鳳頭向下迴旋半圈,[咚咚]兩聲,後兩拳擊在上面,砸出兩處凹眼。經年趁機揮劍劃向他的脖子,鴟鳶橫刀架起,鏗一聲,兩刃相接,經年只覺虎口一陣酸麻,差點握劍不住,叫道,[好大力氣!]
鴟鳶奮起直上,舉刀往她天靈蓋直劈下去,經年忙要用劍去擋,卻意識到自己力氣拼比不過,真要以劍擋刀,只怕會被硬壓下來,這一遲疑,倒錯過了避讓的時機,只來得及偏頭,卻讓出了右肩。鴟鳶運足勁力,只盼能連肩帶臂剜下小半邊身子。[屍五爺]繞過鳳頭阻隔,一腿屈膝,半跪著擋在經年身前,交叉雙臂過頭,那一刀就砍在兩臂相接處。[鐺]一下,刀刃被扛出一道缺口,鴟鳶掌心一震,那感覺像砍在岩石上一般。
經年只嚇得一身冷汗,也顧不得是在對戰中,拉下[屍五爺]的手查看,見臂彎處兩道紅痕,雖沒見血,卻也叫她萬般心疼,怒目瞪向鴟鳶,罵道,[好賊孫!看祖奶奶我把你削成饅頭片兒!]挽起劍花沖上前。
鴟鳶一挫再挫,怔視刃上缺口兀自發愣,聽見經年罵聲抬起頭來,見眼前劍花眩目,勢夾勁風,宛若數十朵冰淩花同時綻開。他大驚之下,使刀左擋右隔,哪知經年聲東擊西,虛虛實實,身如燕穿楊柳,步法招式變化之快,只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鴟鳶手忙腳亂,只得連連後退,閃讓之間手臂外側和大腿連中三四劍。再戰數合,經年動作越來越快,將靈蛇劍舞成一團白影。鴟鳶辯不清劍勢來路,加之[屍五爺]在旁拳腳助陣,別說攻出去,連守都守不住,他性急暴躁,眼見性命難保,乾脆丟開當作盾牌的鳳頭,冒著劍風拳雨傾力廝殺。
就在這時,一束銀光朝這邊晃來,經年頓覺天旋地轉,手腳不聽使喚地發起抖,長劍脫手掉落,著地時化為三寸短劍,靈蛇騰出劍身遊回她衣襟內,[屍五爺]也僵直了身子,手臂一會兒向外奮張,一會兒又突地垂下來,像被施了定身術,如何掙扎也解脫不得。經年無法轉頭,斜眼看向銀光射來的地方,只見提禦史端著一面鏡子照過來,鏡框碧青如翡翠,呈環狀圍在橢圓的鏡邊,刻有兩條游龍,首尾相接,一條龍的龍眼處嵌有一對明珠,另一條空著凹眼,少了點睛之筆。
經年對著鏡面,只覺得眼睛刺痛,只看了一會兒便調開目光,瞥見[屍五爺]同自個兒一樣,驚奇之餘心下暗暗叫糟。提禦史緩緩移近,鏡面自始至終對著經年和[屍五爺],不敢偏移半分,對鴟鳶道,[太子殿下,趁現在趕快動手吧!]鴟鳶臉色陰沉地瞪向他,[誰要你多管閒事!]提禦史一愣,隨即道,[元天師交代過,一切以取回禦屍為重,您若再與他們糾纏,恐怕……]鴟鳶喝道,[放肆!你是說我敵不過他們嗎!?]提禦史不懼不畏,面色依舊,只聽他平淡陳述,[眼前的情況的確如此。]眼神越過去看向不遠處,在他發怒前接道,[屍群大半都被撂倒,那三人已注意到這邊情況不對,青龍鏡的封咒暫未全破,支持不了太久,請太子殿下先以元天師的囑託為重。]
鴟鳶忍住氣,閉眼深吸了兩口氣,彎腰撈起地上的鳳頭安回左肩,提禦史見他要將尖刀插回去,忙阻止道,[且慢,太子殿下,穆禦官尚未處決!]鴟鳶斜睇他一眼,屈起的手臂倏然伸直,刀尖對著經年的鼻尖,只差不到一寸的距離,停了會兒,看見豆大的汗珠從她額上滲出來,手腕一轉,刀刃朝左掃去,削落耳前的一撮碎發,刀柄在手中倒轉半圈,鏗地入了鞘。經年圓瞪雙眼,視線望著被削下來的頭髮從上跟到下,又回到鴟鳶臉上,只見他冷冷一笑,慢道,[我先留你一命。]說著背過身子,雙手負在身後。倒是那提禦史,見鴟鳶不肯下殺手,騰一手從腰上摸出把匕首朝經年心窩子捅去,鴟鳶伸手一攔,兩指夾住刃面一使力,[啪]的一聲,刀刃竟然打刀柄處齊齊被折斷,他揚手一拋,那斷刃便飛出去釘在石板上,刃緣擦過提禦史的臉頰,劃出一道血口子。鴟鳶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淡道,[提大人,你奉元天師為神明,不把天子皇朝放在眼裡倒也沒什麼,但今兒,只要我還站在這裡,就輪不到你出頭!若不想和這匕首一般就給我安分些!]
提禦史退了一步,躬身垂眼,他知道三皇子雖然性格暴戾,卻是一言九鼎,說到做到,若然忤逆他,自己性命難保,當即扔掉手中的刀柄,不敢再造次,屈指到嘴邊吹了聲口哨,哨音甫絕,就聽從坑後傳來[嗒嗒嗒]的馬蹄聲,由遠到近。諸葛守三人聽到馬蹄聲,都望過去,只見一道黑影騰躍過坑洞,躥出霧中,體壯膘肥,一身紅鬃披掛,看身形和毛色是具百年難逢的神駒,卻無馬頭,爛糊糊的斷頸處也封上了符紙。
玄影認出那即是殿下的坐騎,早在風花穀中已被屍頭咬死,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待細細思索,聽得提禦史呼道,[太子殿下,快!]就見鴟鳶一把扛起[屍五爺]擔在左肩,提禦史將青龍鏡鏡面朝裡塞入[屍五爺]後襟中。經年腿一軟,強自撐住,就在這時,那無頭馬奔過來,卻不停蹄。擦身而過時,提禦史拽住鬃毛翻身上馬,鴟鳶馱著[屍五爺],身手依舊迅捷,只見他助跑幾步,蹬地而起,穩穩落在提禦史身後,回頭見經年拖著雙腳,艱難地追在後面,放聲笑道,[穆禦官,下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
經年發步猛追,無奈被那青龍鏡照過後竟有如被吸了精氣般,四肢疲軟,她昂頭大叫,[五爺!!]
玄影等三人,丟開未解決乾淨的無頭屍,疾步跑到石板口圍堵,但那無頭馬兒竟揚蹄一躍,從眾人頭頂騰空而過。諸葛守急中生智,甩出火鞭纏在馬尾上,一扯一收,整個人被拉了上去,再伸手死死揪住馬尾,待那馬落地奔跑,他便順地拖在後面。玄影和諸葛守連忙跟上,往石板外繞。經年將全身體氣全集中在雙腿之上,跑到近前,猛然騰起,一口氣縱躍五道石板,趕在玄影和盧懷任之前出了圍牆,追了過去。
街上路窄人多,見了無頭馬都嚇得四散奔逃,阻住道路,經年心急如焚,雙手並用,推開擋在面前的人,眼睜睜地瞧著那馬越奔越遠。諸葛守身子半懸,一手緊抓馬尾,一手揮火鞭去卷[屍五爺]的身子,這時也顧不得火焰會不會燒壞他的皮膚,只求能奪回來便知足了。哪知鞭頭還未碰上,手就被人捉住提了起來。
鴟鳶單手將[屍五爺]從肩頭拉下來,橫掛在兩腿上,左手將諸葛守的腕骨捏得[哢哢]作響……掌心猛地一用力,[咯啦!]——手骨應聲折斷,諸葛守疼痛難當,慘叫出聲,他卻如聽天籟之音,陶陶然露出迷醉的神情,接著旋身,呼地一聲,右拳猛擊而出,正中諸葛守胸口,見他口中鮮血狂噴,頭一歪,暈厥過去,禁不住滿腔快意,縱聲長笑,上臂一揮,將他甩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53:44
第十八章 劫難重重(下)
經年疾奔追來,正巧看見這一幕,諸葛守受那當胸一擊已是重創,若然就這麼摔下來哪還有命?她當機立斷,側倒身子,滑步搶上,趕在他落地前墊在身下,仰面朝天,張開雙臂相擁,穩住諸葛守的身子,卻被這股衝力撞得七葷八素,只因她運在腿腳上的氣不及回收,五臟六腑只得副皮囊護在外,變得異常脆弱,被這麼一擠壓,只覺前心貼後背,胸腹內處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喉口發甜。她甩了甩頭,抿唇閉氣,硬是把湧上來的血氣壓了回去,雙肘撐地半支起身子,愣愣地看著無頭馬狂奔而去。
玄影,盧懷任相繼趕到,先前還在閃避亂竄的群眾也湊上來看熱鬧。經年只覺得有千萬隻麻雀圍在身邊吱吱喳喳,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擾得她耳中嗡鳴陣陣。這時,諸葛守又咳出一口血來,經年一驚,低頭見他呼吸急促,迅速點了三處護心穴,抬眼看向前方,只看到一片塵土飛揚,又低頭看看諸葛守,反復幾回,終於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身子交到玄影臂上,吐出一口氣,輕聲道,[快帶他去我們夜宿的民宅療傷。]
這時殿下撥開人堆擠了進來,他方才一直守在石板出口,先見一匹紅鬃無頭馬載著二人一屍飛奔出來,他一眼便認出那馬兒正是不久前慘遭不幸的愛騎,又見諸葛守拽著馬尾被拖在後面,正自驚愕之際,經年從天而降,落在他身邊,二話不說急起直追,接著玄影和諸葛守一個接著一個跟了過去,無人與他細說解釋,更顯十萬火急,殿下深感大事不妙,遂也緊隨其後,只是他腳程不快,是以沒看到之前的諸般場景,此刻見諸葛守滿臉是血地躺在玄影懷中,面如土灰,雙目緊閉,登時大驚失色,抖手指過去,語顫不成言。
經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待他回過神後開口,[道爺受傷不輕,性命堪憂,我叫玄影帶他去療傷,你也跟著好多個照應,事不宜遲,快走吧!]玄影抱著諸葛守走出人群,眾人紛紛讓道,他不敢走得太快,怕顛簸會加重諸葛守的內傷。經年見殿下還愣在原地,又用力拍了他一記,[快去啊!]殿下連[哦]兩聲,轉身跨了兩步,想想還是不放心,回頭問道,[那你們呢?]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一旁的盧懷任。經年回道,[還有些事沒辦妥,辦好了就去找你們。]說罷揮手趕人,殿下欲言又止,皺眉看了她片刻,衣袍一拂,匆匆追趕玄影而去。
盧懷任見經年癡癡瞪著地面發愣,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小妹子,你打算怎麼辦?]經年[嗯]了一聲,拍拍衣裙,轉頭看向殿下即將湮沒在人潮中的背影,隔了半晌才開口回應,[先把石板裡的東西收拾掉再說。]聲音波瀾不興,平淡無奇,只見她左手朝心口上按壓兩下,咳出一口濃血吐掉,瞥見盧懷任一臉擔憂之色,不禁微微而笑,輕聲道,[盧大哥別擔心,經年沒事。]說罷順著來時路往回走,心下尋思該如何善後。
石板圍牆雖有符咒成界,但若然咒力失效,陰氣外泄,陰入陽體,活者遭難,所以,在驅散陰氣之前,符界絕不能破。而倘若不破,圍牆內陰霧難散,無頭屍身尚留主魂在體,照不到天光便升不得靈。況且,縱然真升靈成功,那些殘肢爛骸碎落一地,想那風花穀中的人頭雖無魂卻照樣能害人,正是陰氣養怪所致,難保斷胳膊斷腿不會受此影響,化為魔物,是以陰穴附近不能有屍肉遺留。可行的方法即是在符界內,不靠天光,憑一己之力超渡亡魂,驅除陰魄,再將屍骸毀盡,但要在極陰地的土窯獨自超魂百來條,經年自認沒那個本事。
二人走到石板口邊,陳木依然站在原處不動,本留守在外的侍衛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的圍觀者,堵在出入口前探頭探腦,卻無人敢踏進半步。經年站在人牆外猶豫不決,在進與不進之間輾轉徘徊,最終還是無法放任不管,歎了一口氣,排開眾人往裡面走。盧懷任先給陳木換了符,接著領其一同入內,卻在繞過第二塊石板時被經年攔下,只見她從懷裡掏出白虎鏡,目不轉睛地盯著鏡面,盧懷任一愣之下,驚聲問道,[你……你難不成要用白虎鏡?!]
經年微一頷首,面色凝肅,[沒錯,我要借用鏡中的靈氣強渡陰魂,但天地相合的精氣只怕連活人的魂魄也會一併扯離肉身,盧大哥,你與陳木爺還是在外面等我好了。]盧懷任看看她手中的白虎鏡又偏頭看看陳木,想了一會兒,問道,[不知能否請小妹子幫個忙?我……]見他欲言又止,經年道,[有什麼事但說無妨。]盧懷任將陳木拉於身邊,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般毅然開口,[盧某帶仁兄入內,與那些無頭屍一同接受鏡光普照!]
經年聞言愕然,但轉念之間卻已了然于心,曾聽盧懷任自己提及封魂術,一直以來抱持將信將疑的態度,照此時他所說的話來看,倒是寧信其有,於是帶著三分試探七分篤定地問道,[盧大哥是要解封魂術之禁麼?]見盧懷任臉色一變,知道是被自己說准了,又道,[古書上記載此術的法門要訣,並告誡世人,施此術必遭天譴……依經年來看,即是要付出代價之意,不知盧大哥……你用了封魂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盧懷任面露難色,眼神不定,吞吞吐吐似不願吐露,經年笑了笑,道,[不想說就算了,經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只是,光憑白虎鏡的靈光是無法解開禁咒的,你既讀過禁書冊,怎會不明白呢?]盧懷任聽她說的話,似乎對禁本裡所記載的內容相當熟悉,不免心存疑惑,反問道,[這麼說小妹子你知道了?]
經年見他神情倏變,滿面戒備,欲出口的話又吞回肚中過了幾回才道,[我也只是聽上輩提起過,解禁咒之法就是利用白虎鏡化陰陽為靈性,逐污濁,但並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必須以鏡面照身,曆天之一劫,即三百四十五載方能圓滿,此法只能用一次,其間一旦中斷即功虧一簣……]說到這裡便停住,冥想片刻,忽而摸著後腦傻笑起來,[這也是我無意間聽上輩說的,事隔多年,也只能記得這些……]見盧懷任仍狐疑地看著自己,又換了副正經面容,勸道,[盧大哥,上輩所言,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要三思而後行。]
盧懷任懊惱地摸了摸額頭,低聲自語,[若不是書頁殘損,我又怎會如此苦惱……]經年眼中異光一閃,隨即隱逝,只道,[你若真有心一試,白虎鏡借你也不難。]盧懷任雙手一顫,邁前一步,顫聲問道,[真可借我?]經年笑道,[這有什麼可不可的,不過,咱們有言在先,要試大哥你自己試,別叫經年幫忙,萬一有個什麼差錯,我可擔不起。]盧懷任又是摸頭又是搓手,驚喜之餘夾帶一份不可置信,卻聽經年又道,[白虎鏡在此一用需等上一年半載才能儲足靈氣,盧大哥,來日方長,不在一時,當務之急是先把眼下的事了結,請吧!]手往石板外一比,請他出去。
盧懷任凝神望了她許久,歎道,[小妹子,初見你時,盧某只當你是個討喜的丫頭,這一路下來……也沒把你看成是外人,對你,一如對自個兒的親妹子,只是這會兒,卻覺得生分得很呐。]說罷招了陳木轉身就走。
經年默默看著他們的背影,在瞬間,突然產生一種莫名的情緒,直覺喚道,[五爺,是這兒陰氣太重了麼?怎麼經年渾身發冷呢……]偏頭看身旁,形不在影難隨,拂袖兩道清風,更是蕭瑟,募地裡眼圈一紅,經年抬手拭眼,長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走入。
陰風送進活人的氣息,原本圍著坑洞打轉的數十具無頭屍朝石板口急跳湧來,經年肩一動,符咒在手,直竄而出,將縛魂符直接貼在封於斷頸面的十字咒紙之上,以符壓符,不是有十分把握豈敢擅用。人影如流星趕月,一晃而過,來不及看清動作,餘下的殘屍便都被上了符,捆縛四肢,難以動彈。
經年往深處走到坑洞前,抽三寸短劍在手腕上一劃,伸出下翻,汩汩流出的熱血如一條墜下的紅綢緩緩落至坑窪,淺淺的水面蒸出騰騰熱氣,血如濃墨散開,直至整片水面變紅,宛若朱染,她平托鏡背,鏡面朝天,將手腕移到上面,以血浸染,那鏡面蕩起微波,轉瞬放出紅光,又取一符貼於鏡上,指蘸鮮血書以[渡魂淨魄],抬手腕吸吮止血,揚臂將鏡子甩到坑洞上方,鏡棱浮空飛旋,鏡面水面相對,血氣相連,逐漸在二者之間形成柱狀紅霧,四散彌漫,所到之處,黑氣繚繞飄散,陰靈得釋,化作輕煙沖向天外。
當紅霧籠罩圍牆之內,經年躍起收回白虎鏡,紅光乍斂,一圈黑環由鏡框處泛開,鏡面又變成一潭黑水。經年走到靠南的一塊石板根底,點足跳到石板頂部,揭下鏡上的符紙,朝霧中一擲,紙面上的血字開始燃燒,觸霧蔓延,火舌流竄,只聽轟然一響,熊熊烈焰熏雲灼日,被圈在層層石板中飆卷出滔天熱浪。
經年在焰波掀起之前,躍過石板跳了出去,落地一看,這處是個埃坡,已出了土窯鎮的過道,這般遙遙望去便隱約可見進京北門,她不再折返去會盧懷任,直接順著下坡路徑直往皇城奔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55:31
第十九章 巨變驚魂(上)
陋室床榻上,諸葛守幽幽轉醒,只覺渾身發熱刺痛,喉口也燒得幹灼,腦中有片刻恍惚,待模糊的視線慢慢凝聚成形,混沌的意識也逐漸清晰,一張獰笑的臉龐,一隻奪命的巨掌是暈厥前唯一看見的,記得的。
憶起那猛烈的掌風,諸葛守陡然一驚,直覺想要起身,哪知才微一使勁,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他[啊]了一聲,複又躺回去,右手腕也隱隱作痛,從軀幹到每一根指頭都酥麻無力。
這時,門[吱嘎]被推開,一股藥香鑽入鼻間,他緩緩偏頭望去,就見玄影端碗走進來,跨入門檻時身形一頓,接著急步走到床前,把碗放在桌上,轉身道,[你醒了?感覺如何?]說著伸手探他的額頭,仍是滾燙。
諸葛守輕吐一口氣,眼神越過他看向四周,空無一人的屋內,陳設簡單而熟悉,又看向玄影問道,[這兒不是咱們夜宿的民宅麼?其他人呢……]突然氣血翻湧,令他忍不住猛咳起來。
玄影迅速點了他心口兩處穴道,手掌平攤在胸腹間運氣輸送,諸葛守頓覺勁涼之息撫平燥熱,疼痛驟減。玄影見他面色稍霽,收掌坐到床頭,輕輕扶他靠在枕上,邊道,[穆禦官與盧懷任善後,清除殘屍,殿下去令尊府上求援。]
諸葛守詫異莫名,[去我爹那兒求援?求什麼援?]丞相不再,徒留空名,無法過問朝政,是同布衣平民,還能給予何種援手?私心裡,他並不希望爹再趟入這灘渾水,但自個兒卻已經身在其中,只怕會牽連一家老小,所以諸葛守早有與家人斷絕關係的準備,沒想到書信還未寄出,卻又多生是非,以爹的個性,若知道他被傷,決不會坐視不管,要撇清,難呐。
玄影端起碗用勺子攪了兩下,舀出來送到諸葛守嘴邊,見他嘴巴緊閉,以為他怕藥苦不想喝,便寬慰道,[藥湯乃湯,不難喝。]
諸葛守仰頭靠在竹枕上,皺皺眉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殿下為什麼去找我爹?他要做什麼?對了,屍五爺……沒事吧?]他到現在仍不明白,就算[屍五爺]是禦屍,到底也只是具照符令行事的死屍,為什麼不管是經年也好,還是那個元天師,都對他那般執著?
玄影把勺子移近,[你先把藥湯喝了我再說。]諸葛守聽他語氣堅持得很,這時候身子本來就虛,連脾氣都跟著力氣一塊兒流逝掉,又深知玄影這個人不知變通不懂轉寰,也懶得跟他在喝藥這上面爭執不休,便道,[我喝就是,你放下來,我自己喝。]玄影道,[你不方便,剛接好的骨頭,別動它,我喂你。]
諸葛守低頭,瞥見右手腕部到肘部纏著厚厚幾層繃帶,手指稍一彎曲就從手腕處傳來一陣疼痛。玄影見他面色發白,額間滲出細汗,知道他在暗暗用力,查探傷勢,忙開口阻止,[別用勁,你受了內傷,不能出力。]諸葛守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切之意,笑道,[別擔心,我只試試。]玄影點點頭,勺子裡的湯已經涼了,他倒回碗中攪了攪,又舀一勺出來,[喝。]
諸葛守伸出左手拿過勺子,[又不是全身癱瘓,你幫我端著碗就成了。]喝了一口,忍不住贊許,[好味道,這藥湯是誰做的?]玄影不語,諸葛守想了一會兒,[不會是你燉的吧?]見他還是不語,似乎是默認了,瞪大眼睛看向他,從上掃到下,歎道,[從武學醫術到女人家的縫縫補補你都不落下,沒想到還有一手好廚藝,玄影,你讓貧道不得不佩服,怪不得殿下連個貼身丫頭都不要,原來一切早有貼身護衛打點妥當……]說著偏頭沉思。
玄影端碗的手輕顫了一下,低低道,[諸葛大人抬舉了,玄影為影,是下人,做這些,應該。]嘶啞的嗓音裡含著些許抑鬱,話不多,卻叫諸葛守聽出了端倪,雖然不滿他的這套下人論調,但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不知為什麼,他能感覺出玄影對自己的身份很在意,有那麼點自卑的意味在裡面,當下道,[為人臣子都一樣,你是,諸葛守也是,除了人皇,哪個不都是下人?]玄影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催促,[快喝,涼了效果減半。]諸葛守[嗯]了聲,把勺子放進碗裡,直接用左手捧起碗,[咕咚咕咚]飲盡,交還玄影放在桌上,胡亂用袖子抹了抹嘴,卻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過了,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是你幫我包紮的麼?這衣服……]
玄影替他拉好被子,聲音有些不自然,[情非得已,望諸葛大人見諒,血衣已棄,這衣服可能不太合適……請先將就。]諸葛守注視他半天,雖然看不到表情,但聽這吞吐的語氣也知道他萬分尷尬,笑道,[委屈你了,還要為貧道忙裡忙外,唉……想來殿下沒讓你跟著他也是顧慮到我,貧道真是沒用……你大可不必管我,保護殿下,隨時護在他身旁該是你的責任。]玄影道,[諸葛大人亦然,殿下也吩咐過玄影要好好照顧你。]
諸葛守慘然一笑,苦中作樂,[他也夠大方,你對我太好,貧道真怕殿下會喝醋啊!]玄影搖搖頭,[決不會。]諸葛守哈哈笑了兩聲,忽而面容一變,正色道,[好了,我已經喝完了藥,換你回答問題,說吧,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玄影考慮片刻,緩緩道來,[屍五爺被奪,你傷重,穆禦官讓我們先帶你來這處治療。因這裡粗陋潮濕,不適養傷,雖做了針灸,仍需上好藥物補血回氣,你不便走動,殿下便快馬加鞭趕往賢丞相居所,找人來接我們。]
諸葛守聞言松了一口氣,喃喃道,[原來是這種求援……]玄影聽見他的低語,只說了個[你]字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諸葛守輕撫胸口,閉上眼睛,任玄影扶他躺平,就在玄影欲起身的前一刻捉住他的手,張眼定定地凝望床帳頂,柔聲道,[玄影,你真體貼,不知殿下願不願意忍痛割愛……]停了一下,斜眼望過去,[不過,貧道流浪慣了,要人跟著顛沛流離……怕是沒人願意。]玄影拉開他的手塞進被褥中,輕道,[玄影沒有選擇主人的權利,但對諸葛大人,玄影只有甘願二字。]諸葛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嗆咳著開口,[玄影,你……你……怎麼跟個小媳婦兒似的,我說說而已……道士還要啥貼身丫環侍衛的,你別認真,別認真。]
玄影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捧起桌上的碗,仿若沒把他的話聽在耳裡,回頭關照道,[你好好休息吧,等接的人來了我再叫你。]諸葛守見他要走,忙問,[那姑娘和姓盧的呢?他們什麼時候過來?]玄影回道,[殿下說,穆禦官不會過來了,他們自有他們的打算,無需我們操心。]
諸葛守心下暗歎,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算是有點瞭解經年的處事方式,她能獨自去梅嶺會靈蛇就敢單槍匹馬闖禁宮奪人,殿下對她有心,況且事關己身,不會不管,只是,要幫,也要有能耐,自己身負重傷,殿下不會武功,玄影又丟不下他二人,還能有什麼好辦法嗎?他剛剛開始喜歡上那姑娘,真不希望見她遇到不測,想幫,卻又不知從何幫起,怕是反倒拖累了人家……
玄影見他愁容滿面,安撫道,[穆禦官非是俗輩,別掛懷,先養好自己的傷才有作為。]他平日不怎麼說話,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話說到這份上已是極限,語畢,再不回頭,端著碗慢慢走出去,掩好房門。
諸葛守失血過多,身心俱疲,在玄影出門後又沉沉睡去,等他二度醒來,已身在馬車的臥榻上,正在趕往丞相府青蓮居的途中。
經年從翠石大道直闖北門[鳳尾三關],不容兩旁侍衛攔阻,抖出靈蛇劍強殺而入,隨著一陣呼嘯,大批持矛官兵一隊接著一隊從樓廊後竄出,朝這邊包抄過來,領頭的正是提禦史。
經年瞪眼看向他,厲聲喝問,[五爺在哪裡!?]提禦史冷笑回道,[將死之人何必問這麼多。]經年輕哼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雙眼沖血,放出紅光,頓時唏噓四起,最前排的士兵個個面露懼色,她環眼一周,視線重回提禦史身上,逐漸變回原色,咧嘴笑道,[碑羽正殿,祭髒壇。]提禦史臉色一變隨即隱去訝色,森然道,[知道又如何?沒命哪裡也去不了!上!]手一招,身後士兵如潮水般湧出。
經年立劍於身前,緩緩吸進一口氣,俯身前沖,一手持劍斬斷矛頭,另一手隔空揮掃,擋開來襲之人,腳不停歇,揮開一人往前進上一步,但被困在中間,腹背受敵,不斷有矛尖刺向後心,經年邊閃邊擋,始終脫不出人圍。若對手換作鬼怪屍魔,她可毫不猶豫,大開殺戒,偏偏阻路的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非是她忌諱殺人,只是眼前的士兵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對著無辜,她下不了殺手,因此劍只守不攻,掌力還需拿捏三分。方才她現出追魂眼,探得[屍五爺]所在之地正是遠古遺留的拜神祭魔法堂——祭髒壇,出晝至陽,奉果品香燭供神,入夜至陰,以鮮血活肉養魔,兩極相顧,消災解難。把[屍五爺]帶到那種神魔相雜的地方必有他因,那原因,經年並不明白,所以更加焦急,無奈兵士越湧越多,她狠招不出,處處留手,難進難退,被糾纏在原地。
正當兩相僵持之際,忽而傳來砰砰作響之聲,哀嚎此起彼伏,不出多時,後方官兵如城牆坍塌倒了一片,盧懷任與陳木雙雙殺將而上,掌羅萬象,拳雨橫飛,腳踏三十六式梅花步,一左一右,輪換進擊,正是少林絕學——伏魔雙羅陣。此陣在羅漢拳的基礎上加入下盤攻勢,需二人配合方能成陣,拳出五行,仰掌為水,立掌為木,撲掌為火,握拳為土,鉤手為金,輔以十路彈腿,出招如箭,收招如綿,一招得手,連環進擊,如黃龍滾水,浪裡推舟,氣勢磅礴,立時排開眾人,沖到經年身邊,被拳腳直接擊中的官兵個個癱在地上呻吟,再也爬不起來。
經年沒想到他會跟過來,心中憂喜參半,硬是展開笑顏招呼道,[盧大哥,你來得正是時候!]盧懷任對她齜牙咧嘴,[小妹子,我就知道你會私跑,看來你是不相信我這作大哥的了?不夠意思啊不夠意思!]經年搔搔後腦,眼珠斜上去看看天,突然一拍手,大聲道,[哎呀!盧大哥,剛才你那一路拳法可真叫經年大開眼界,敢情在風花谷你還藏私來著?誰才不夠意思哩!]盧懷任抓住刺過來的矛一扭折斷,又出一拳打在那人臉上,回頭瞥向經年,[風花穀是意外啊,要不是咱家仁兄出狀況,盧某也不會丟了魂兒連祖師爺都忘了叫啥!]聽他語氣忒沖,經年笑道,[哎喲!大哥,您還跟妹子慪氣啊?]盧懷任道,[這時倒叫大哥了,哎,反正是盧某倒貼,人家不領情也沒法子,只好獨自傷心咯!]經年被他故作心痛的模樣逗樂了,直道,[哎呀哎呀,大哥就甭在糗我了,都是經年不好,改明兒敬大哥一壺酒當作賠罪還不成麼?]盧懷任哈哈大笑,[賠罪就不必了,小妹子,真當大哥是自己人就說說要我怎麼幫忙,看你急得很,卻又縮手縮腳打殺不開,想和這群廢人周旋到啥時候?]
聽他這麼說,經年歎了口氣,掃斷戳刺過來的兩隻矛,搖頭道,[就是廢人才可憐麼,盧大哥,你留點情面。]盧懷任聞言又是一陣大笑,[放心,死不了,頂多斷幾根骨頭,躺個數月,好了妹子,不多言,這兒交給我和仁兄,你先沖出去吧!]經年掛心[屍五爺],見盧懷任以寡敵眾遊刃有餘,也就不再顧慮,點頭道,[也好,盧大哥自己多小心。]飛身上躥,踏著眾官兵頭頂躍過去,一蹬上廊簷,幾縱躍奔往宮苑深處。
提禦史在後面,見經年跳上屋頂,腳跟一轉,也想跟著追過去,卻在這時被同樣躥出包圍圈的盧懷任和陳木攔得嚴嚴實實,當即拔出佩刀,擺好架勢,欲與二者一決生死。
經年翻過長廊橫簷,經由花園,再上[碧青宮]屋頂,身後追著幾路官兵,卻沒一個能趕得上,約摸半盞茶的工夫,已到祭壇殿外,只見鴟鳶背對著她站在殿門前。經年變跑為走,緩緩接近,在距他一丈之內停步,見他沒有任何動靜,尚不敢放鬆警惕,想起他曾落下的一句話——[下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眼神一變,殺意驟起,右腿弓步微屈,上身前傾,劍尖對準要害之處,意在一擊斃命。
沉默的氣氛,偶起的輕風,形成一種肅殺的緊迫感,經年目光鎖定眼前的敵人,緊繃的身姿,冰寒的劍氣,如同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只見她左腳跟微抬,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嘶嘶入耳,正要蹬地前沖,忽聞鴟鳶輕狂笑聲響起,[哈哈,對著毫無防備的人仍要痛下殺手麼?穆禦官?]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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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4 20:56:06
續 第十九章
經年頓身,盯著他始終負在身後的雙手,留心每一根指頭的動向,壓低聲音道,[三皇子不是毫無防備之人。]鴟鳶略微偏頭,眼睛卻不看向她,[以背向人,何來防備之說?你若動手,便是偷襲,非是光彩的作為。]經年沉著應對,[光彩與否,于我何干?擋路者,還要經年留手嗎?]鴟鳶冷哼一聲,轉過聲來,眼睛半睜半閉,不復對戰時的狂態,只見他嘴角一撇,似笑非笑道,[你有能耐留手麼?]此話甚是挑釁,經年不為所動,沉住氣持劍以待。
這時,官兵分三路從樓廊宮牆後湧過來,將經年團團圍住,鴟鳶舉起一手,眾官兵全數將矛頭對向經年,立定待命,他看過去,漫不經心道,[如何?要我下令,讓你做些戰前準備麼?]經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劍尖指向不見絲毫偏離,她目不斜視,覆在劍柄上的手越握越緊,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朝前挪步,心道已無需計較殺一人與殺多人的區別,她不能一直顧念人命,尤其是現下,強敵臨頭,不使出全力就是自尋死路,經年倒真想試試看死是何種滋味,但死在什麼人手上必須由她自己來選擇,至少,被亂矛戳死決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她亦步亦趨,越到近處靈蛇劍所散發的寒氣越盛,鴟鳶放下手,一抖披風,忽道,[我非擋路,莫緊張。]說著側邁兩步,讓出門位。經年一愣,脫口問道,[什麼意思?]鴟鳶負手而立,冷笑道,[意思就是,讓你進去,我不為難。]說罷閉上眼睛,當真不見半分戰意。經年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敢恍惚心神,怕他口是心非,趁人鬆懈之際暗下殺手,仍然挺刀維持出招的姿態。
鴟鳶眼不睜,卻能感到強烈的殺氣一波波傳過來,拳頭一握,逞勝之心蠢蠢欲動,他氣沉丹田,努力抑制殺戮的衝動,淡然開口,[穆禦官,你是塊好料,卻不是我真正感興趣之輩,我欲獨挑的強者就在裡面,不過,一對一的較量還需條件平等,被青龍鏡照過,體力會有所損耗,殺你,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別在陰曹地府說我趁人之危。]經年明白他所指的強者是誰,心下暗暗詫異,在土窯鎮,[屍五爺]的強悍令他惱羞成怒,之後拔劍相向雖有逞勇好勝之意卻未見他拿[屍五爺]當真正的對手,淩厲的攻擊只朝著作為操控者的經年咄咄逼來,是什麼原因讓他前後變化如此之大,不得不叫人心疑。
見她如釘腳在地上,一動不動,鴟鳶道,[怎麼?讓路給你還不走?我的耐性有限,若你執意非戰不可,鴟鳶自然奉陪到底,就怕時間不等人,撐得過現在撐不過子時。]他話中有話,語帶玄機,經年心中一緊,腦中自架起一座天枰,鴟鳶不是易與之輩,想想之前的戰況,以二對一堪堪險勝,若現在交手,定是討不了便宜,依她看來,鴟鳶的實力不止如此,撓是能勝,也免不了受傷,後面尚有未知的難關,[屍五爺]被奪,她已經失了主動的優勢,不能再添不利,鴟鳶此舉的用意有待商酌,但眼下不容耽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稍作權衡之後,經年不再猶豫,幾大步跨進殿中,就在她進入之後,殿門轟然而閉,將嘈雜人聲隔絕在外。
祭髒壇由三個部分組成,以圓形祭壇為中心,一條狹長過道貫穿延伸,前半段的[通神道]為晝行之路,後半段的[通魔道]為夜行之路。經年順著[通神道]一路慢跑,四下裡寂靜異常,不見半個人影,帶著迴響的腳步聲回梁餘繞,天幕未落,竟有種入夜陰惻惻的感覺。跑到過道盡頭,推開祭壇大門,入眼竟是遍地肉泥血漿,刺鼻的氣味撲面襲來,令人頭暈目眩,經年偏頭深吸一口氣,邁步跨入,地上淤積的血肉居然沒過腳面。
她走得奇慢,下巴緊收,微低著頭,眼神流轉,不動聲色地打探每一個角落。兩面貢台依次排著九個人頭,三男三女三童,臉面都被清洗乾淨,每個人頭叼著一串黑珠,照此來看,應該是魔祭貢品。中間的法事壇擺放一個貼滿符咒的木桶,二人多高,雖然地面被血肉據滿,但憑印象,經年可以肯定木桶底所壓之處正對地面所畫的[天極道],那桶即是用來法祭之物,裡面裝的是物,是人,亦或……是屍?經年心中已有定論。再看向正對面的高臺,帝王觀祭便在那上面,設有龍椅相座,此刻被竹簾所隔,簾後無聲無息,不似有人。
經年右腳邁前一步,腰身半旋,靈蛇劍揮出一彎白光襲去,直聞[劈啪]作響,竹簾應聲崩裂,一道勁氣由內至外對上劍光,[鏗]一聲,兩相化解,又一道勁氣緊接射出,直撲經年面門。經年手腕一轉,在身前舞出劍花,劍身飛旋出的銳風將氣勁盡數掃開。劍風方止,狂笑聲隨後破耳而入,笑聲中夾著震裂心肺的內力,經年凝神以對,握劍的手不曾有絲毫顫動,她望上去,見有兩人一坐一立,坐在龍椅上的人黃袍聖冠,正是當朝天子,而站在椅旁,身穿銀錦官袍,灰發長髯,縱身大笑的人不是元天師又是誰?
經年將視線移向皇上,看他面容枯槁,雙眼無神,現出鬼眼窺其體內,但見心臟之中一紙符咒,怒氣油然而生,厲聲喝道,[你好大膽子,竟敢對天子使用活體埋符的邪術!]元天師盯著她泛光的雙眼,一手輕撫鬍鬚,[穆禦官,你修為不淺,這對招子給老夫如何?]經年舔了舔上唇,嗆聲道,[就怕你有命說沒命拿!]壓低身子,蹬腿躍上高臺,一出手便是殺招,靈蛇劍徑往要害刺去,喉,心,頂門,一連數下,招招快,招招狠,不給對方喘息的餘地。但那元天師也不是省油的燈,攻得快,避得更快,就見他側身讓過直逼額心的劍尖,從經年身側翻下臺階,雙腳落地,腥泥亂濺。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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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4 20:57:11
第二十章 巨變驚魂(下)
經年返身一道如虹劍氣彈出,在元天師跳起避讓之時斜躍下階,飛出一腳踢去,元天師在半空閃避不及,交叉雙臂在身前欲擋下這一招,哪知經年中途突發收勢,變橫掃為下點,一腳踩上兩臂相交處,借其為踏板,登上木桶邊緣,往下一看,[屍五爺]上身□,下半身浸泡在血水裡,全身纏滿粗重的鐵鍊,雙手平伸,手背貼著內壁,各被一根刻滿咒紋的木樁由手掌釘入,周遭的血跡由木樁入肉之處延伸向下沒入血水之中,在發黑的木壁上流出兩道長長的紅痕。縱然知道[屍五爺]沒有痛感,此狀仍讓經年看得心中緊抽,當下舉劍欲砍斷鐵鍊。
元天師落地站定,也不急著再攻,見她此舉,出聲阻止,[慢著,想自尋死路麼?你可知此桶中的法陣為何?]聞言,經年一怔,揮劍的動作停在半空中,又細細看了木樁上的刻咒,咒字雖小,卻歷歷在目,她稍一冥想便得出結論,[引魔魂之術?]元天師撩須道,[正是。]經年心一凜,搜尋過往的記憶,只曾在古老的書冊中讀過相關的文字,此術通人魂入魔,當年被逐出境的[天魔神教]便是以此種手段強造信徒,增加勢力,她雖見過咒文,卻不瞭解具體實施需要哪些手段,況且[天魔神教]滅跡已久,境內所有與其相關的文書都被勒令焚毀,此時乍見已失傳的邪術,叫人心生疑慮,經年閉眼沉思片刻,已有定數,慢慢轉頭面向元天師,冷聲道,[邪教餘孽,刑天廢奴!]
元天師面色大變,怒喝,[放肆!尊主其名豈容口舌玷污!]經年見他漲紅了臉,眼瞳內似兩把火焰熊熊燃燒,當真是怒氣勃發,為何如此生氣卻還站在原地不動手,是沉得住氣,還是在顧慮什麼?經年思躊片刻,劍鋒凝聚寒氣,以譏誚的語氣開口,[引魔魂之術需過三更天,日月相替,晝夜相交是催陣之引,此時不過黃昏,趕在日頭未落之前摧毀法陣,你的術也就失效咯!]元天師哈哈大笑,[小娃兒,莫自以為是,你以此話相激,不就是想套出此術原由之說,不懂就要虛心請教啊,哈哈!]經年不被挑動,寒氣越聚越盛,元天師冷冷道,[單就引魂術而言,確實需過三更,但若輔以陰魔之氣和術符則另當別論,[屍五爺]早已服咒為老夫所控,就算過了入魔時機亦無妨,你若想提早入棺就動手吧!]
經年眼神一變,斜握靈蛇劍,後躍離桶,奮力一掃,劍風帶著寒芒之光襲去,霎時符紙碎裂,木屑崩飛,上旋的氣浪卷起腥風血雨,劈頭淋落。元天師沒料到她會貿然出手,眼見極陣被毀,氣憤的不只是心血白費,更是焦慮時間緊迫,若不在日落之前重新搭陣,唯恐任務難具。
經年無視他且怒且懼的神態,只定神凝望血幕中的黑影,只聽元天師道,[真想死,老夫就成全你,讓你嘗嘗被自己行頭逼殺的滋味!]她卻是頭也不回,劍柄在手中轉了幾圈,握置於胸前,懶懶道,[已試過的事又何懼,倒是你,驚慌莫名,不是說破陣無妨麼?聽聽你的口氣,急啥?是怕有變數吧!]元天師被道破心事,臉色更顯陰沉,壓低聲音道,[臭丫頭,盡逞口舌只能,可知惹禍上身的後果!?]經年冷笑一聲,[叫我臭丫頭?哼!果真一蠢人,你又可知惹怒我的下場?臭老頭!]一甩手,劍鋒卻是指向[屍五爺],[廢話少說,要來快來!]元天師手按胸口,口中喃喃念咒,就聽一聲悶吼溢出吼間,隨之是震斷鐵鍊的巨響,腳踏屍泥,一起一落,[屍五爺]緩緩走出血霧之中,額頭貼的黑符並非以往的黃咒紙,符面並無咒字,卻隱隱泛出紅光。
他渾身浴血,頭髮散亂的披散在肩頭,雖面無表情,卻似帶著一股說不清的邪煞之氣,宛如從地底爬上來的修羅,就連操咒的元天師都退回天階之上,為自保而遠離戰圈,這時,經年總算明白為何他對破陣如此忌憚,此時此刻的[屍五爺]在控咒之中卻透出厲屍惡鬼般的狂性,是該害怕啊,萬一給他脫出咒符操縱,再制服可就難了。經年苦笑連連,自嘲道,[我這是拿命來玩兒啊,五爺,命麼,您要經年不會不給,不過……]低眼看過去,三枚玉珠般的物事各嵌在他雙肩和心口的皮肉裡,那三顆珠子忽明忽暗,忽清忽濁,像在呼應元天師的念咒聲,想來[屍五爺]的皮膚堅硬異常,連陳木的牙齒皆無法傷其分毫,又見三珠嵌入之處無血肉綻開之相,說是吸附倒來得恰當,什麼樣的珠子這般神通廣大,眼角餘光瞥視元天師手按胸口的動作,尋思他按的是胸口還是衣物中的某樣東西,回想[屍五爺]被奪前後的林林總總,再看那玉珠,竟是極端眼熟,經年沉吟,[難道是那珠子?不太對……]稍一閃神,[屍五爺]已逼至眼前,直面一拳剛猛無比,經年偏頭避開,側滑數丈之遠,拳風在眼下開出一道血口,火辣辣的感覺瞬間蔓延至半邊面頰,她抬手一擦,握劍的手一抖,靈蛇騰出,再將短劍塞回腰帶,雙掌平攤,一上一下擺開架勢,笑道,[你徒手我豈能佔便宜,來來,咱們拳腳比劃。]
面對的是唯一的依靠,在她心中唯一能稱得上親人的[屍五爺],卻也是世上頭一個令她為之膽寒的強者,公平的對戰,是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的武者而不是喪心病狂的僵屍,明知此番決定會帶給自己什麼樣的危機,但仍然不願傷他分毫,相殺,不是為分輸贏,而是找到一線希望的契機。只見經年雙眸變色,一紅一白,雙掌成爪,搶步上前,出招疾如閃電,皆往[屍五爺]雙肩胸口探去,意在靠外力取出所嵌玉珠。
但[屍五爺]身手更快,影隨形動,形影交錯,不僅閃避得當,更是出手迅勇,拳腳並濟,連環招接連不斷,不留人片刻喘息。經年以柔克剛,以招拆招,對上幾合,頗感吃力,心知只守不攻,只一昧將重點放在取珠之上已應付不來,當即凝神調息,陰陽兩氣分匯于雙臂,左掌聚熱力為暗火,右掌凝寒氣為流冰,左沿圈繞走陽儀,右沿拳繞走陰儀,轉掌交互,形鎖兩極,正是道門玄宗的雲龍八卦掌。她活步弧進,以腰為軸,一掌輕柔推出,看似緩慢,卻在到達身前驟然施勁,叫人避之不及。[屍五爺]側身讓過,掌滑過胸前,經年一步邁後,翻掌手背擊打側肋,[屍五爺]以拳對掌,經年手腕一轉,化解勁力,旋身轉至其背後,一招青龍探爪,雙掌齊出,拍向他背後,這一次[屍五爺]沒能避開,兩邊肩胛各種一掌,火灼冰噬,一冷一熱兩道白氣[嘶]地蒸騰而起。
經年連跳幾步向後,輕甩雙手,只覺掌心酸麻發疼,好似中招的人是自己一般。她輕笑道,[五爺,被牽制到底無法出全力,換作以前,這掌是怎麼也拍不到您背上去呀,經年就助您再展昔日風彩吧!]語氣輕鬆自在,額上的汗珠和喘息的聲音卻顯出一絲疲態。只見她頭一撇,淩厲的目光掃向臺階上的人,扯動嘴角一笑,卻不見任何笑意,[還是做想做的事得心應手。]
元天師與她的視線對上,竟被眸中透出的殺意震懾住,退一步靠在龍椅上,[丫頭,你可知道要是老夫死了,便無人克制得住發狂的厲屍?]經年反問,[你不死不也差不多?]元天師見她不似說笑,一把按住聖皇的肩頭,沉聲警告,[陛下的埋魂術非一般破體之法,而是口食棲心符咒,唯老夫能解,你言殺了老夫,是不是要先為陛下著想?]經年回道,[早讓位早輕鬆,人老終會歸土,活到這把年紀也該夠了,你說是不是?]元天師聽出她一語雙關,暗罵他老不死,倒也不怒,反而笑得更形倡狂,[好!你夠膽,殺得才痛快!穆禦官,老夫欣賞你!]經年作勢欲嘔,直道,[我可是討厭你討厭到骨子裡!]腿一蹬,朝臺階上殺過去。
元天師趕緊念咒,就見黑符再漫紅光,[屍五爺]飛身擋上前,背向而立,左臂彎曲,回身的同時一記肘擊呼向經年的太陽穴。經年退身險險避開,又運八卦掌過招,[屍五爺]招招逼命,經年卻仍有保留,一來一往間盡處下風,被攻得節節後退,她一面防守,一面找空隙繞過[屍五爺]先取罪首性命,然而,密如羅網的拳風掌雨始終難得空檔。
百招過後,經年露出疲態,元天師趁勢加快念咒速度,[屍五爺]越攻越猛,步法如梭,拳腳之間,已辨不出招招式式,只覺眼花繚亂,靠本能閃避已漸勉強,近身難脫身更難。在土窯鎮被青龍鏡煞到,使白虎鏡強行驅魂亦耗費不少精力,雖然心中已清楚該怎樣做,卻是有門無路,心有餘而力不足。經年推手與[屍五爺]對掌,本想借力退遠稍作喘息,哪想[屍五爺]動作飛快,眨眼間便繞到她身後,出招如閃電,沒有片刻耽擱,經年只覺肩頭一沉,[咯啦!]——右臂被廢,當即半側身,閃過緊接下來對準左肩的一掌,卻失了重心,腳下一滑向後仰倒,[屍五爺]變掌為抓,擒下她的手腕朝上一帶,另一手平掌刺去,在近胸前屈指成拳,直轟上去,同時鬆開她的手腕。經年被這一拳震得彈飛丈把,後背撞上壇中石柱,登時噴了一口鮮血出來,下墜時調整姿勢,雙掌運氣一撐一托,人便輕飄飄落在地上。來不及調息,眼見[屍五爺]又俯衝過來,經年分立雙腳,半紮馬步,氣運丹田,右臂一振,兩張紅符夾在指間,雙眸沖血,一團火氣由掌心躥出,逐漸遊移至符面上,待火光渡盡,紅符化為火符,經年揚手一揮,雙符如箭射出,飛到[屍五爺]近前豁然停住,懸浮在頭頂上方兩側,經年併攏五指,豎掌於額心之間,大喝一聲,[獄道火焰縛!]術隨音發,就見兩條火龍破符而出,焰舌流竄,風掠雲濤,龍身盤旋回繞,轉瞬在[屍五爺]身周交織出層層疊疊的蛛網火籠,一浪浪熱氣排開,在血沼中激起圈圈漣漪,近處的血水蒸騰起泡,跟著飄出縷縷汙煙。
此法以牽制敵人行動為本,曾在梅嶺上對靈蛇用過,當時配合活體埋符術,也不過就用了一符三成功力而已,此刻雙符齊出,經年不敢留手,一上來便使出全力,然而因身體狀態不佳,縱然盡力卻仍是達不到十成威能。好在被控之下的[屍五爺]其實力也難及頂峰,據以往的經驗來估算,雙符火焰縛咒再不濟,至少能暫時困住[屍五爺],爭取些微時間。
經年又催一發火焰匯入紅符之內以固術陣,指點右肩穴道,封住廢臂氣脈,轉而跑向觀祭台,縱身躍上高階,撲向元天師,由於怕靈蛇劍的至寒靈氣影響到火焰縛,她只以拳腳功夫做近身戰。豈料元天師躲向皇椅後,袖口滑出一張寫滿細密符字的咒紙在空中晃了兩下,符字由下至上一個接著一個閃出瑩瑩幽光,原本呆坐聖位的天子竟緩緩站起來,晃悠兩步上前,臉正對迎面過來的重拳,經年一驚,急忙收力,在打上鼻樑前停住,這時皇帝卻有了動作,右手抬起橫掃,經年一個後空鬥翻,跳至三層臺階下,見皇上也跟著垂下手,面上依舊木無表情,怒視元天師罵道,[操血肉之軀,卑鄙!有本事和我一對一,縮頭烏龜!]
元天師不怒反笑,抖抖手上的符紙,[穆禦官,老夫非是怕你,就眼下看來,你功力消耗殆盡,怎會是我的對手?可老夫不想你死得太快,鬥人皇,也是趣事一樁,你可要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經年壓下心火,抬腳上階,每上一層便停下觀察皇帝的反應,發現當她停住時,皇帝的手就自然垂放下來,只要一動,就又抬至身前,表情不變,雖面向她,眼珠卻如死魚,混濁無焦距。這種反映是操活體術的一種[木人咒],和土窯鎮的傅將軍一樣,都是先在心臟埋下[息魂符],封住主意識,在外操持符咒控制四肢軀幹,甚至言語聲音,被下符之人就如同一尊木偶,照著術者所寫的咒字行動,此咒術險惡異常,埋心符強行牽動氣脈流經四肢百骸,迫使肉體做出回應,卻忽略被控之人本身的體能極限,行動越是劇烈危險越大,一個不好便會導致經脈盡斷,就算撤了符,人也早已回天乏術。
火焰縛的效力隨著時間推移一點一滴流逝,經年心裡倍感焦急,但眼前的是人皇,是天子,雖口上說不在乎其生死,但自己死和被殺死之間的意義不可同日而語,殺聖尊即逆天倫,但不過此關,讓[屍五爺]擺脫邪術更是機會渺茫。緊迫的局勢不是沒算到,只是不料會緊迫至此,兩相為難,經年向來清明的頭腦難得呈現短暫的空白,必割捨的一方,于情於理都叫她萬般不忍,只恨不能一人多分。
炙熱的烈氣覆在掌面上,只聽經年低歎一聲,閉上眼睛,火掌抬至眼前輕道,[由我……讓你解脫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58:07
第二十一章 魂斷命絕(上)
灼燒的奪命之掌能將[木人咒]焚毀殆盡,同時也會令人魂歸九泉,得舍之間絲毫偏差,卻差之千里,經年為一個已死古屍決意斷去活人命途,她坦然面對自己這極度自私的惡念,伸出去的手仍是半分不緩,就在氣聚指腹,勃然欲發的瞬間,兩條身影破門而入。聽到門板碎裂聲,經年收住勁氣,撇頭一望,見是盧懷任和陳木闖進來,又見提禦史一瘸一拐地追在後面,顯然是被傷得不輕。
盧懷任見[屍五爺]被火籠所困,又看他額上不同往常的黑符,對此情況心中也猜得八九不離十,率先登上臺階,留陳木在底下攔住後面的敵人。經年看見他朝這邊跑過來,心下不由一喜,忙收手退下兩階。盧懷任躍至她身側,看看黃袍加身的人,咋呼道,[乖乖了不得,這……皇帝老子親自上陣啦!]經年別過頭,神色慘然,嘴角卻不住上揚,[盧大哥,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陛下被人下了咒,當行頭來操,說多可憐有多可憐呐!]盧懷任大叫一聲,[哇!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經年瞥向站在皇椅後的人,下巴往前一孥,[喏,就是那邊嘴毛長三尺的老棍!你說可恨不可恨?]盧懷任連連點頭,嚴肅道,[可恨至極,妹子,咱得可得好好教育他,皇帝老子是用來三叩九拜不是拿來玩兒的!]這番義正言辭的說笑逗出經年一絲笑意,雖說心中隱憂重重,心情卻不自覺地放鬆不少,她朝側方橫邁兩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瞪著元天師,問道,[盧大哥?能不能幫妹子一個忙?]盧懷任一拍胸脯,豪氣幹天,[什麼事都成!只要妹子一句話!]經年朗朗叫了聲[好],接著道,[我要跟元老頭算筆爛帳,你幫我拖住陛下,別讓他過來搗亂,只需攔阻,不可大動干戈,行不行?]盧懷任爽快地一口應承,[沒問題!拖住皇帝老子是吧,有意思!]說著和經年同步起腳,一個直沖到皇帝身邊,一個繞至皇座後面。
提禦史見狀不妙,欲上前護住,腳才往前跨一步便被陳木擋下,羅漢拳如雨點般橫飛而出,提禦史邊擋邊閃,腰間又中一招,踉蹌退後,不留神絆到門檻,眼見要仰面跌倒,這時一直不動聲色靠在門框上的鴟鳶倏地伸手一兜,穩住他的身子,等他重新站好才慢條斯理的收回手,環胸繼續冷眼旁觀。
提禦史佩刀已斷,赤手空拳不敵陳木,對鴟鳶道,[三皇子,你我聯手,讓這屍物難逞其能。]鴟鳶輕擺兩下手,淡淡道,[恕難相助。]提禦史沒料到他會拒絕,大驚之餘更是氣憤,怒問,[你說什麼?]鴟鳶緊盯著在觀祭臺上交戰的兩對,對提禦史的問話只覺得阻耳煩心,愛理不理地搭道,[提禦史,提大人,廢話太多小心丟了性命。]說著閉上眼睛緩緩移到另一扇門前,後背剛剛靠上門框,提禦史忽覺一股涼風灌頸而入,急忙側閃,避過正對後腦的一拳,剛轉身,肩頭被打個正著,陳木臂不收力,腳不停步,把提禦史逼向門欄,縮手再出,又是一記重擊打在同一個部位,拳頭搗破肉骨,從後肩胛穿出沖上門板,隨著[轟]一聲巨響,連門帶宮牆垮了一大片。鴟鳶笑嗤道,[提大人,這宮牆是你花三年心血築建,可要好好愛惜呀。]
提禦史口中鮮血狂噴,已無暇計較他火上澆油的調侃,待陳木拔拳而出,當即遠遠跳開,他心知敵我實力懸殊,硬拼無疑是找死,卻又不敢在主子眼皮底下逃之夭夭,只好繞著宮牆兜起圈子,陳木受符所限,不會像常人一般窮追不捨,提禦史借此之便,一會兒近上幾步引他動手,一會兒溜遠使他失了目標,如此牽制,也不算失本分。
持矛護衛隊從通神道湧至,護衛統領見壇內酣戰,正欲率手下圍剿而入,鴟鳶拔出鳳舌尖刀丟出,旋轉的尖利刀鋒在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斑,無聲無息間劃過統領的脖子,暫態頭首分家,斷頸處噴血如湧泉,嘶聲尖嘯,殘身持續邁步上前,至門檻前方頹然撲倒在地上,其首級落在一個護衛手中,那護衛見之面目猙獰可怖,暴睜的雙眼還眨了一下,再也顧不得上下之禮,大呼一聲,將統領的頭扔出去老遠。
鴟鳶接下迴旋而歸的尖刀拋上拋下地把玩,淩厲的眼神掃向眼前一干雜兵,森然道,[祭壇重地,不容亂闖,三丈之內,入者必死!]一腳將地上的無頭屍踢向士兵群中,眾人哄然散開,無人願意接下上官屍體,也無人敢越雷池一步。鴟鳶冷笑一聲,轉頭觀望裡面的戰況。
盧懷任牽制住皇上,提禦史牽制住陳木,經年獨鬥元天師,前者下手狠,攻得急,求勝心切,後者招不繁多,守得牢,雖退猶進,意在拖延時間。經年心有旁騖,內氣雙分,一半用來攻擊敵人,一半用來固守火炎縛的陣式,出招雖快卻不精准,次次被元天師輕易避開,不由心浮氣躁,動作越來越急,卻失了方寸,全然忘了攻守相輔的重要性。元天師瞅准空隙,矮身蹲下,伸腿橫鏟,經年雙腳被絆,險些跌倒,急忙順力朝後退,元天師又一腳踢來,經年仰身踉蹌間,瞥見火炎縛的光芒漸斂,心神一恍,腹上中腳,被踹得滾落臺階之下。
胸腹的劇痛如五臟六腑移位,經年頭腦陣陣抽痛,體內真氣一散,火籠登時熄滅,正想重新施術,卻見[屍五爺]一手抓過一張紅符,拳頭一緊,符紙化成灰燼,焦煙從指間溢出。元天師本欲乘勝追擊,正從臺階跨下來,這時見縛陣自破,便停步不前,端看經年如何應對。盧懷任見情形不妙,丟下皇上轉而欲往相助,元天師伸臂攔阻,皇上亦步亦趨,盧懷任想起經年的囑託,不敢亂纏亂鬥,以免傷及聖體,只能駐足而立,元天師亦有相同顧忌,考慮到聖皇尚有存在的價值,不到萬不得已不願傷其性命,見盧懷任遲遲不出招,當下氣聚手心,伺機而待。
[屍五爺]步步逼近,經年幾番思量,仍然想不出壓制的方法,在尋常狀態下她已非[屍五爺]對手,如今一臂被廢,又受內傷,火炎縛出不出得了尚是未知,不敢冒險再試。事已至此,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惟有捨命一搏。
經年心一橫,從地上爬起來,面向[屍五爺]分立雙腳,密切注意他四肢的動向,與此同時,將大半內力導向完好的一邊胳膊,再順著脈向彙集於指間。眼見[屍五爺]一拳朝胸口沖來,經年紮穩腳跟,上身微一側,重拳搗入右胸,經年咬牙忍痛,鮮血從齒間源源不斷的漫出,她定下心神,以僅余丹田之氣帶動肌肉收縮,[屍五爺]拔拳不出,另一手平掌刺來,經年身一沉,手掌穿肩而過,她張嘴吸氣,一口血噴在[屍五爺]臉上,[屍五爺]眸中幽光一閃,動作倏止,經年趁此機會,抬手成鉤,朝他肩頭嵌珠處挖去,飽含內力的指間猶比鋼鐵堅硬,但[屍五爺]的肉身豈是鋼鐵能比?經年咬緊牙關,破肉插入之時,指尖皮肉俱綻,[咯啦,咯啦],骨節隨著每一寸深入根根折斷,待到三顆玉珠盡數離體,經年的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五根手指,半截指骨清晰可見。
她見[屍五爺]不再施力,臉上泛出微笑,抬手為他撫開披散在眼前的亂髮,本想擦淨他臉上的血跡,卻發現被自己的手一抹,又多了幾道血痕,不由歎了口氣,剛想揭下黑符,便聽盧懷任大喊一聲,[不要——!!]只覺喉口一涼,一隻手刃穿透後心破前胸而出,白虎鏡滑出碎裂的衣襟,經年轉頭望去,見到一張始料未及的面孔,[是你……陳……木……!?]卻見他扯下臉上的符紙,半垂眼瞼,輕聲道,[是他非他,吾乃——刑,天。]漠然的神態,柔緩的語調,仿佛自己掏人心肝的舉動不過如同飲茶吃飯般尋常,語畢猛然將手抽離,經年仰頭嘔出一口鮮血。
刑天一晃過眼,繞過[屍五爺],雙手負於身後,食指一勾,白虎鏡和三枚玉珠騰上半空,飛落入他的掌中。盧懷任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不敢相信相守多年的[陳木]竟會出手傷了他視如親妹的女孩。困惑,猶豫,憤怒,諸多情緒翻卷而上,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澎湃,他沉喝一聲,揮開元天師的手臂,幾大步搶下臺階,怒目瞪視刑天,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經年搖搖欲墜地站在血泊之中,噴湧而出的鮮血染透一身白衣,順著衣擺下沿流下,宛若數條紅繩。她抬手輕輕將[屍五爺]的手臂從體內拿出,先是肩頭,再來是胸口,從喉間急湧的腥水讓她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努力撐開眼皮凝望[屍五爺]的臉,在那雙深邃麻木的眼瞳裡尋找自己的身影,卻募然發現兩汪水光氤氳而出,在冷漠的面龐上洗出兩條晶瑩。
無言對無言,經年綻開笑容,抬手,指觸血淚,長久埋藏在心中的期盼,真等到實現的一刻卻似離散前的幻景,沒有符紙遮面的容顏,她多想能再看一眼,只是流入眼中的濃墨染去了該有的顏色,厚厚層層的紅色紗幔在眼前飄飛,她想看的就在後面,只要抬手輕輕一揮——而此時……她卻連這般簡單的事都做不到,經年[呵呵]輕笑,如自嘲般哽咽一句,[不甘……]抓住符紙尾,仰面倒下的同時,將黑符從[屍五爺]額上扯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0:59:24
二十二章 魂斷命絕(下)
瞬間的迷惘,瞬間的覺悟,瞬間的悲哀,瞬間的解脫,最終歸於空白的虛無。就在經年即將倒身落入血沼之際,一隻有力的臂膀橫伸過來穩穩接住。半睜的雙眼,瞳孔裡映出的面孔,她卻再也看不見。
[屍五爺]跪在地上,一手托著經年的後背,一手略顯笨拙地擦拭自她口角流出的鮮血,全身不住微微顫抖,披散的頭髮遮去面上的表情,只聽到喉間發出[啊,啊]的喑啞之聲,順著下顎滴落的淚珠滲進血絲,逐漸變得鮮豔濃稠。就見他慢慢俯身,將經年緊緊摟在懷中,猛然仰起頭,長髮飄然甩動之時,一股勁氣從背脊竄升而出,激起身後紅浪怒濤,夾帶內力的血滴如千針萬針射向不遠處的刑天,去勢悍猛異常,破空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刑天旋身半圈,腳步後滑,至盧懷任身前三步之遙定下腳跟,騰左手到胸前,掌心向上,臂膀一抬,腳前肉漿成片湧上,宛如一道厚實的泥牆擋在身前,血箭一陷其中,即化去力道,與之融為一體,隨後重重落下來,又是一灘污濁。
[屍五爺]沒再動手,打橫抱起經年緩緩起身,一頓一頓地往外走,腳下像拴了千斤墜,每走動一步全身皆震一下,隱約能聽到骨骼[哢哢]作響的聲音。鴟鳶的視線跟著[屍五爺]的身形移動,挺身站直,退後數步,遠離門欄環胸而立,這時,離得最近的提禦史猛然回神,見[屍五爺]雙臂抱著經年,又坦而以後背示人,似無防備,而主子仍驚愕未收地站在臺階上,那原為敵對卻莫名倒戈之人也不見任何舉動,門外的鴟鳶已退遠,更似無意攔阻,不知怎的,突起急功好利之心,愣是想要有一番作為顯在主子面前,腦中尚未深思熟慮腿腳便如生了意識般奔向前,拼盡全身內力聚於雙掌,奮而朝[屍五爺]後心推去。[屍五爺]如常邁步,不閃不避,似感覺不到身後呼呼掌風,待兩掌平平正正拍上後背的刹那,只聽[咯啦]兩聲脆響,提禦史嘶聲哀嚎,雙臂軟啪啪地耷拉下來,原來那掌力剛烈至極,然而[屍五爺]非常人肉軀,掌力穿不透堅硬的肌膚,而無法釋放的內力碰壁反彈,盡數回滲吞噬施力之人,將腕骨,手骨依次震裂。
[屍五爺]徑直走到門前,一腳踢爛門檻的同時,腳底流竄出一股勁氣流向後方,所經之處血分浪開,磚板碎裂,閃電般朝著提禦史遊移欺近,由其腳尖侵入四肢主幹,就見提禦史的肚子越漲越大,前身官袍被撐裂,露出的皮膚上青筋暴起,薄薄的外皮下隱隱可見暗紅的脈流,眨眼間,巨響怦然而作,撐到極致的肚皮竟然炸開,臟器和著血沫碎骨四散飛濺,提禦史站在自己的血肉腥雨之中,驚恐還未及到目眥欲裂的雙眼中,人已一命嗚呼。鴟鳶雖緊閉雙眼,卻對所發生的事了若指掌,耳聞倒地之聲響起,嘴角竟泛出一絲笑意,不屑輕哼道,[不自量力……]
圍在三丈開外的侍衛見此慘狀無不驚懼,看[屍五爺]迎面走來,無人敢擋,全都退縮到兩邊,讓出道路。盧懷任大驚未定,眼光鎖定身前的刑天,對提禦史碎體死相視而不見,待往門外望去之時才發覺[屍五爺]已走遠,他心中疑惑未解,雖氣憤欲當場質問,卻更加放心不下經年,對於[屍五爺]亦感謎團重重,見刑天依舊背對著他,不出一言不發一語,盧懷任咬咬牙,從他身邊越過直追[屍五爺]而去。
這時元天師回神,見他們一前一後欲出通神道,忙跨下臺階想要追上前,誰知刑天伸臂一攔,冷然道,[讓他們走。]元天師不解問道,[尊主?您不是要……]未等他說完,刑天便道,[那具肉身,非吾能駕馭。]說罷閉上雙眼。元天師見他這般模樣,顯然是不願多談也就不再追問,眼睜睜地看著兩道背影繞過彎道,從視線裡消失。
鴟鳶遣退侍衛,慢慢踱步進到祭壇內,看了看刑天,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調侃道,[整整十二年,你今日再無作為,本皇子會以為你作僵屍作上了癮,形魔刑天。]元天師聽他出言不敬,怒斥,[三皇子!切莫放肆!尊主其名豈可直呼!?]鴟鳶縱聲狂笑,諷道,[有何不可?邪教餘孽是你非是我,身為信徒是該對主子搖尾乞憐,而你身為臣子,本皇子是不是該教教你如何伸舌頭舔鞋呢!]這番話聽起來不算嚴厲,卻滿含輕蔑,暗喻他不過狗腿一條,沒資格囂張,元天師縱然為臣,但不管皇朝宮廷還是在教黨之中都是位高權重,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別說聖皇視其為再世神仙,對他百依百順,便是尊主也未說過一句重言。
辛辛苦苦布下的陣法被破,設計擒來的[屍五爺]也從眼皮底下溜走,萬事諸不順,本就窩火,眼下還被小輩如此羞辱,等同于火上澆油,立時老臉漲紅,怒氣衝衝叫道,[三皇子,老夫非你部屬,君臣之禮不適用你我之間!而你與我尊主有約再先,土窯鎮不趕盡殺絕,此戰亦不出力,害我平白損兵折將,這又要如何算!?]
鴟鳶看向地上一堆殘肢,臉上顯出快意的神色,[不知死活便是該死,損兵折將?天師真會小題大做。刑天換體之前定下往後計畫,我失約與否,不是你說了算。]說著看向刑天,[十二年前我與你利益交換,相互合作,你說,我失約了麼?]
刑天微一撇頭,淡然道,[你引元徒入宮為臣,升至天師之位,興吾教宗,吾等助你登上皇位,至今,你——並無違背當初承諾。]鴟鳶又道,[奪屍非在你我約定之內,當時,你出風花穀找我借力,基於同道情誼,我一口答允,並如期帶回[屍五爺],而你的信徒竟用木人咒操控聖皇當作回報!當初我是暗許以藥相控的做法,而你曾許諾不會損及父皇聖體,現下,這又算什麼!?]
刑天沉默片刻,對元天師道,[控符。]元天師一愣,有所疑慮,見尊主攤開手掌,假寐的姿態無絲毫改變,嘴唇緊抿,雖不開口卻在冷淡之間透出不由分說的意味,這才掏出控心符雙手奉上,心底卻更增對鴟鳶的怨恨。
接過符紙,刑天將其交給鴟鳶,低聲解說,[以火融符,以水化灰,均分三器,每日逢啟明飲之,待七日方可解咒。]
鴟鳶將符紙收入懷中,淡淡一笑,[這……才是合作該有的態度。]往門外看了看,裝作沒看見元天師毒蠍般的目光,視線回轉在刑天身上,將心中疑惑問出,[十二年,你這副皮囊也維持不了多久,帶回屍五爺也是看重它不腐之身,為何放任他們離去?]刑天啞聲道,[皇子有心暗助,心中必然有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00:26
續 第二十二章
鴟鳶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瞟向元天師,[莫不是在怪我袖手旁觀吧?]見二人均無言語,接道,[可要體諒本皇子惜強之心,若然只是死屍,無心無意識,再厲害不過傀儡一具,數個時辰之前,我便視屍五爺為此,要不是天師多餘的舉動,也不會叫我看出端倪。]早前不久,元天師將[屍五爺]困于桶內以法陣制壓,除卻更換黑符,本欲將青龍鏡上的玉珠餵食入體內控其魂魄,不料[屍五爺]拒不張口,無論怎樣念咒牙關依舊咬得死緊,這才改而將玉珠嵌在雙肩和胸口,以青龍鏡陰能操縱肢體。一直在旁觀望的鴟鳶便覺出[屍五爺]不若尋常僵屍,而是擁有自身意識。這其中原由他無興趣深究,只是遇強則強,從未嘗敗果的吞龍大將竟在土窯一戰落處下風,不免激起一股純然是武者對武者之間的好勝之心,土窯之內,他因沒將[屍五爺]當作對手自是有所保留,而[屍五爺]被符所控,實力也不知究竟出到幾分,鴟鳶希望能在平等條件之下與脫離符術的[屍五爺]一決高下,自然在私心裡偏向前來索討行頭的經年一方。再者他對元天師利用聖皇牽制對手的卑劣作風著實不滿,礙於立場不同,才選擇做一個陌上觀客,兩不相幫,對此戰果倒也樂見其成。
刑天清楚他的想法,並不以為意,只提醒道,[屍五爺為人時已達頂峰,肉身之修為,仙魔難及,是屍非屍,切莫大意。]他幾經換體,所寄宿的肉身最多撐不過十年,每次移魂都會損耗部分精元,長久以往,功力大減不足成事,此具[陳木]雖借盧懷任之手以朱砂封心魄,緩釋真氣流散,卻仍非上上之選,這才看中[屍五爺]近千年不損的肉身,本欲借法陣先使其魂體入魔,再將自身元神引入將之同化,自此得到一具新身。不料[屍五爺]不若一般死屍心魂相斥,即便身嵌魔珠,額貼黑符,依然能壓制符咒效力,擊向經年的一拳一掌本都該襲向致命之處,然而他卻靠自身意識硬生生地將落處拉離要害部位,這微小的差距即是決定生死的關鍵,旁人不一定能分辨得出來,但這絲毫落差依然逃不過刑天魔眼。[引魔魂之術]雖對人對屍皆有效,但[屍五爺]的精神力已超脫二者之外,縱然入了魔也難輕易克制,只恐同化不成被反噬,刑天當即做出取捨,毅然放棄以[屍五爺]為肉殼的念頭。
鴟鳶聽刑天突發忌憚之言,更覺心癢難耐,但他雖殘暴嗜殺,卻不好趁人之危,從方才的情形不難看出經年對[屍五爺]意義非常,那姑娘受重擊在先,遭穿心在後,換作常人,哪怕神仙下凡也未必能救活,[屍五爺]既是有心,必然在乎,要他專注對戰更是難事一樁,心有旁騖的對手,鴟鳶不屑相與,他尚有一事不明,便問刑天,[對那丫頭出手,不光是要奪取白虎鏡,你用的是剜心式手法,我以為你會從裡面把心臟掏出來,為何抽手時突然變招?]
刑天偏頭不語,鴟鳶觀察他良久,眼神一變,一把拉過他負在身後的右手,抓到眼前一看,就見五根手指不自然地扭曲,指縫間滲滿鮮血。元天師一見驚呼,[尊主!您受傷了?]他一直將手收在身後,面不改色,悶不吭聲,是以元天師和鴟鳶都沒察出異狀。
刑天慢道,[不妨事。]輕輕抽回手,睜眼對上鴟鳶疑問的眼神,不急不緩地解釋,[並非吾變,而是手掌甫穿過其後心便被一股氣道所傷,無法續招,那股氣不同於陰陽兩氣,似絲柔綿又似銅牆鐵壁,纏裹於心臟之上,外力難侵,吾只能破肉碎骨,卻無法損及心壁分毫。]鴟鳶狐疑道,[即是說她仍有活頭?]刑天道,[非也,吾雖未觸其心房,所襲確為要害之處,她倒下之時已然氣盡……但世事無常,吾尚不能確定生死。]
鴟鳶哈哈大笑,狂道,[你不確定?哈!本皇子看你是僵屍做久忘了本,教主,留敵人活路就是自找死路,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刑天冷冷回敬,[皇子亦然。]刑天擊掌道,[回得好,回得好,你我一樣,合該聯手,不過你既回位,我也算完成誓約,接下來該幹什麼由我自己決定,這一點你沒異議吧?]刑天點頭,[不妨礙便可。]鴟鳶露出滿意的神色,眼神在元天師和刑天之間來回掃視三番,笑道,[你們主僕許久未見,我就不打攪二位敘舊,刑天,再來找我,記得把狗拴好,我對動物最無耐心!]元天師聽他口出惡言,直指自己是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侮辱,氣得頭頂冒煙,正要反罵回去,卻見刑天手一擺,[請。]鴟鳶也道了聲[請],不懷好意地斜瞟元天師一眼,輕藐鄙夷不言而喻,之後登上觀祭台,以肩架起聖皇,從後面的通魔道走出祭壇。
元天師履遭羞辱,忿忿不平,卻礙於尊主顏面不敢任意妄為,胸口悶氣憋得慌,正自窩火之際忽聽刑天道,[人言不可畏,辱人者自辱,元徒又何需掛懷。]語調雖平淡,語意卻似寬慰,元天師與尊主一別十餘年,期間經歷不少變故,在朝為官,不得不世故圓滑,然而尊主其貌雖不復從前,凜然氣質依舊如昔,他對其奉若神明,斷不能容忍鴟鳶的放肆,此刻既是尊主開口,勸慰之下更帶偏護自己之意,他的火氣立時消去大半,待心情恢復平靜之後才將疑慮及所擔憂之事問出,[尊主,既然屍五爺無用,為何不將其毀掉?穆禦官非常人,老奴怕……]
刑天道,[不是不毀而是不能,以現在的吾,非[屍五爺]對手,貿然相逼只會自取滅亡,放任,亦是給自己餘地。]停了一會兒,又道,[拿出青龍鏡。]元天師依言從懷裡掏出鏡子呈上,刑天接過,將白虎鏡交予他,又將三顆玉珠安入鏡框龍雕的龍眼上,兩條龍四隻眼,已有三隻點了睛。元天師道,[南嶺所埋玉珠仍未找到,將軍府已翻遍,也順著地下水脈流向挖掘,至今未果……]刑天沉思了一下,低道,[無妨,三顆足矣。]
刑天元魂本被封入青龍鏡,以四神陽珠鎮壓,體內陰氣化作四大陰穴,隨著歲月流逝,陽珠漸漸蒙塵,他才得一絲魂魄脫出,這絲魂魄脆弱異常,需借由人體庇護方能續存,而不管是活體死體皆無法承受魔魂的侵蝕,因此要不斷更換肉身來維持機能。此間除了積聚教黨殘徒,還要找尋複生之法,而唯一藏有相關文書的地方便是曾供奉青龍鏡和白虎鏡兩大神器的少林天尊寺,他施計窺得禁書文獻,方知將四神陽珠以陰穴魔氣煉化,使其轉為純陰之物,再嵌入青龍鏡,配合百年一現的月晝之象,造出至陰至魔的法陣,迫使鏡面兩極相替,釋出魔魂,而陰珠吸收陰穴之氣將在同一刻轉入主魂之內,介時,主魂所歸的肉體將化陽為陰,化陰為魔,便是形魔再世。但由於肉身的差別,再生之後的功力會出現些微差距,肉身越是堅實,功力回復得愈趨原整,反之亦然。他會選中[屍五爺]也是為此原因。現在既然舍之,又無充足時間尋找新的肉體,唯[陳木]可用。
遺失一顆玉珠意味著缺少四分之一的陰體,但月晝之象隔日降至,佈陣刻不容緩,只聽他對元天師道,[即時準備,天極□之上加九極魔陣,開啟地窖,白虎鏡背上置於魔陣下位,地脈水洞之內,上以破天鼎鎮之,不使靈氣外泄擾亂極象。]破此魔陣唯白虎鏡能之,刑天遍尋白虎鏡不著,沒想到機緣巧合遇上持鏡者,他不欲打草驚蛇,靜候最佳時機出手搶奪,以保萬無一失。
封破魔出在即,刑天卻不露喜色,單手一拂,原本擺放木桶的地方,血浪向四周推湧,露出刻有天極□的地面,他邁近幾步,眼神順著□紋路遊走,眉頭微皺,更顯深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01:56
第二十三章 往日煙雲(上)
夜深月光冷,飄飛的雪已停,鵝黃暖光融不進覆地銀白的厚衾。鳳熙宮前殿明珠鋪路,滿朝文武齊聚一堂,宮牆之後,卻是另一番詭異的靜謐。
年邁的穩婆一手一個抱著甫出生的雙胞女嬰,榻上皇母因藥物仍處於昏睡中。另一名宮裝的中年婦人走近穩婆,就著昏暗的燭光細細端詳幼嬰,有別於尋常情況下的哭鬧,兩名嬰孩均閉著眼睛,似在母體中安眠那般,婦人輕蹙眉頭道,[雙生胎…命數啊…]
穩婆歎了一口氣,問道,[右護聖,這該如何是好?已近百年未有此事。]中年婦人籌思片刻,輕道,[你先在此等候,待我請陛下前來一觀。]說著一陣旋風般閃出門外。
不多時,便攜聖皇聖宗一同歸來。
聖皇面色凝重,看向女嬰的眼神卻格外慈祥,他伸手輕輕撫摸她們的臉頰,對穩婆問道,[誰為先?誰為後?]穩婆微欠身,答道,[紅兜為先,黑兜為後。]聖皇聞言,將系著黑兜的女嬰連同被包抱入懷中,這時,女嬰突然睜開雙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竟似有了焦距一般盯住自己的生父。
聖皇似乎被這雙靈動的眼眸打動,身子猛震了一下,竟而流出兩行清淚。穩婆見狀也甚為動容,哽聲道,[陛下…這孩兒,不如留下吧。]卻聽右護聖道,[鳳仙婆,您一族世代侍奉皇母,接迎皇子臨世,該當明瞭此中利害,萬不可感情用事啊。]聖皇道,[護聖所言極是,皇規不可違,這是祖輩傳下的必循法令,只當是吾兒命該如此吧,留不得……]雖如是說,手卻不捨得放開嬰孩,哽咽之聲聽得人心酸不已。
右護聖雖於心不忍,但榻上貴人長睫微掀,再過不久即將清醒,只好出聲,[陛下,時間緊迫,請將嬰孩交我,您與她,哪怕不相認,仍是血親,十年後,仍能相見。]說著伸出雙臂。聖皇哀哀一歎,將女嬰輕放到右護聖手上,見那嬰孩瞪著大眼直直望著自己,心中酸楚難當,負罪感油然而升,只見他從被包中抓出嬰孩的小手握於掌心,柔聲道,[除卻你將來的賜號,為父再幫你取一名――無忘經年,縱然不能相認,為父永遠不會忘記還有你這個孩兒…經年,請你原諒父皇不能…不能伴著你……]
聽見從床榻上傳來的低囈,右護聖知道不可再耽擱,將嬰孩的手從聖皇掌中抽出塞回被包,躬身行了個禮,急急從暗門離開。
這時,聖皇將穩婆懷中另一名女嬰抱起,緩緩走到床榻前,將嬰兒放到母親枕邊,輕撫愛妻額發,凝望那張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麗顏,歎道,[至少還有一個孩兒陪在身邊,無需你與吾同傷心……]抬袖輕拭臉上的淚痕,對鳳仙婆道,[傳召下去,皇后生得一女,即任聖子,普天同慶,設宴之事交由西貢蘭苑籌辦。]
宮內宮外,如逢喜臨,京城街道上游龍耍虎,鞭炮震天,皆為聖子降世樂騰不休。
然而同胎誕出的另一名皇子卻因晚至分毫將步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聖宗霞鳳三年聖皇因病駕崩,皇母自甘陪葬,鳳仙婆于鳳棲宮懸樑隨主而去,年僅七歲的聖子繼位,自號太祖續鳳,在丞相博為的輔佐下執政天下,即位之日,正當鳳首正殿舉行盛典的同時,位於宮廷地下密道的護聖暗法堂內也將為另一名皇子行洗面禮。
台坐三長老,下有左護聖,六先行監禮,右護聖手持割刀,緩緩移近石板上被藥物麻醉的黑衣幼童,眼見刀刃就要劃上鼻樑,右護聖突然手一抖,轉身跪俯地上,哀聲求道,[請長老開恩!免吾徒洗面之禮!!]
護法長老溫聲道,[右護聖,為師知你心意,但本堂歷代暗中護持鳳朝,為其開道,鏟其不利,不流於私情,才能擔此重任。]
右護聖不住磕頭,額頭碰地發出[砰砰]的響聲,一連磕了十來下,直到額上滲血才又叫道,[吾徒雖命定如此,但到底是個女孩兒家,行洗面禮,割鼻剜臉,未免太過殘忍,其命途已是不公,再為此,無顏何堪啊!!長老,請允准免去洗面之禮,右護聖自會制一張人皮面具掩其容貌,不使他人也不使她自己得以窺見!]
護法長老聞言猶豫不語,釋法長老道,[此法仍有疏漏,不怕一萬但怕萬一,必須萬無一失!]
右護聖道,[以往七年,吾徒以黑紗遮面,洗浴不面水,過處不留鏡,往後亦然。制得面具以特殊膠劑粘合,為吾等法堂中人方能揭下,我會親自為她梳洗,不叫她有機會看到自己的面容!]
釋法長老喃喃道,[這未嘗不是辦法…]右護聖見眾長老仍自躊躇,當下舉起手中尖刀,挺身毅然道,[因此而起的一切後果是做師傅必擔的責任!]手起刀落,左掌齊腕被斬斷,[一手換吾徒顏面,若然不夠,命也可!]說著反握尖刀就要往心窩捅去。
眾人大驚,待左護聖出手攔阻已不及,持法長老當機立斷,扯下袖口飾珠借指發力一彈,珠碰刃身,割刀應聲彈脫,落在地上。左護聖搶步上前,指點斷腕處穴道為右護聖止血。
持法長老長歎一聲,[唉――徒兒!你竟為她如此,不過毀顏破面,值得以命來換麼?]右護聖稍做調息,回頭看向石板上的孩童,面上泛起一抹溫柔的笑容,[任護法一職,註定此生無姻緣後嗣,蒼天憐見,賜我一徒,她命定無緣于父母,我命定無緣於子息,何不互為親人……七年相依,不能施以溫暖惟有督促鞭策,有情卻要似無情,斷掌之痛,萬分不及!請長老念在我為法堂盡心盡力的份上,網開一面!]說罷又不住磕頭。
持法長老拍案而起,仰天歎道,[法不容情天有情,天能容,蒼生又有何語,罷了,洗面禮已成,右護聖,帶著令徒去罷!]右護聖泣之無聲,匐地行了大禮後慢慢起身,走到石板抱起傷在昏迷中的徒兒,斷掌的手臂托其頸下,外力壓迫使得疼痛加劇,右護聖卻連眉頭也未皺一下。左護聖拿過黑紗掩去孩童面容。又聽護法長老警言,[將來若生變數,右護聖,你該知道如何做!]右護聖點點頭,轉身步離法堂。
往後三年,右護聖依舊帶著徒兒往各處寺廟道觀修習各派內功術法,待其年滿十四便領入朝上,受賜[玄影護衛]一職,自此跟隨聖皇左右。
這一日朝會過後,聖皇太祖于書房批閱奏摺,大禦官請見,並參上一折,稟道,[少林天尊寺副住持正在殿外等候。]
太祖接過奏摺一掃而過,將其遞給右座的博為丞相,博為通閱一輪,即道,[宣!]
大禦官領命步出,不多時,天尊寺副住持即步入書房。
住持雙手合十,行了個僧禮,不抬頭,緩道,[貧僧慧遵,參見陛下。]鳳朝皇規,凡佛道之侍天奉神者,皆可免去跪禮。太祖擱下手中的筆,往椅背一靠,揮手輕語,[大師不必多禮,賜座。]一聲令下,只見立於書案下的玄影右臂微振,牆邊桃木座椅似被一股氣勁托起,隔空穩穩送到慧遵身後,慧遵頷首一謝,慢慢坐下。
太祖瞟了玄影一眼,眉梢微挑,又轉動眼神朝向慧遵,[大師丟開繁務獨身前來必是情勢緊迫,奏文詞簡意駭,朕已知大師來意卻不瞭解前因後果,還請大師詳加細述。]慧遵端坐椅上,眼觀鼻鼻觀心,指撚佛珠於胸前撥動,額上滲出微汗,隔了會兒才出聲輕問,[近來北酉傳出魔屍害人之事,不知陛下可有所聽聞?]太祖[嗯]了一聲,尚未答話,丞相博為便道,[北酉提督曾就此事參折,陛下賜發庫銀,令其放榜召集各路好手以降魔屍,不過數日,尚未見其回稟。]
慧遵歎了一口氣,道,[不是不稟而是不能。]語帶玄機,太祖直起上身,問道,[大師何意?快快道來!]慧遵額鬢汗珠順頰滑落,深吸幾口氣道,[提督征得好手上百,各道觀佛寺也派人趕往支援,昨夜率眾圍殺,不料…眾不敵寡,提督被殺,除貧僧與幾名同道僥倖逃生,其他人……無一生還,殘餘住戶聞風遷逃,北酉十郡如今已無活人……]話音未落,一口鮮血噴出來。太祖驚道,[大師,你受傷了!?]只見慧遵輕呼一口氣,以袖拭血,勉力維持平淡的語調,[無礙。]太祖一使眼色,玄影身形一晃,至慧遵身後,平掌覆其背中,慧遵只覺一股涼氣從後背滲入,順著氣脈下流,鎮住灼痛,知道此人以上乘內力助他療傷,當即道,[多謝施主相助。]玄影不語,緩緩收氣,腳跟一動,眨眼間,人又站回書案下。
太祖起身繞過桌案,面現怒色,[此般大事,朝會上為何無人提及!都是耳朵聾了麼?就算未親眼所見也總該有所聽聞!]博為道,[事起突然,恐是奏摺尚未理好,不敢肆意驚擾。]太祖冷哼連連,稚氣的面上覆著一層冰霜,[這種事還需要裡什麼奏摺?規矩事大人命關天,分不清輕重緩急,朕用爾等做甚!]博為放下奏章,走到她身後道,[陛下請息怒,大禦官不是引大師入宮來了麼?]他言語謹慎,太祖聽出話外之意便是要自己先放下小事,以眼前大事為重,她閉了閉眼睛,問道,[如慧遵大師這般高僧都奈何不得,那具魔屍究竟是何來歷?]
慧遵低歎,[唉…不敢欺瞞陛下,那具魔屍正出自本寺。]此話一出,太祖甚為震驚,卻也頗覺趣味,心下好奇,更是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下回座道,[大師,此中原由,朕洗耳恭聽。]慧遵說了聲[不敢],隨即道出大概,[此具魔屍已被封本寺三百餘載,以本寺供奉之神器白虎鏡照身,必曆天之一劫方能渡其魂魄升天,尚需持續十年便可圓滿,豈料兩年前白虎鏡竟而被盜,數百寒暑所聚靈效功虧一簣,封屍之處乃深幽禁地,本寺僧侶皆不允擅自入內,而白虎鏡周設有佛陀問心界,心思叵測之輩難入其中,因而四周未設僧戒嚴,致此不可挽回的失誤。脫得靈鏡壓制的屍身將於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化為厲屍,以本寺之能無法阻止屍變,貧僧只好與主持師兄攜同三聖沙彌齊力布下天罡罩,化禁院為囚牢,只盼能困住厲屍。誰料三聖之一因功體耗盡於半年前圓寂,天罡罩頓生裂口,那屍乘隙鑽出,殺害其餘二聖之後逃出寺外,師兄與貧僧皆受重傷,因而未及追趕,失了厲屍蹤跡。師兄不願此事外傳,封鎖寺院處理同門後事,不使風聲走漏,半年來暗中探尋未果,突聽傳言有魔屍棲身北酉荒山洞窟之中,逢夜出窟吸人精氣,聞見者所述,那具魔屍形貌俱與本寺所封屍首相符,此後不久便有提督放榜召集能人抗屍,住持師兄傷重未愈,便令貧僧率弟子前去,望能合眾人之力降服此屍,豈料......唉…]他搖了搖頭,又接道,[事由天尊寺而發,本寺該擔起重責,但本院弟子傷亡慘重,方丈大師仍在閉關之中,再無能者,特來朝中求援,為避免更多無辜百姓受害,望陛下能借力助本寺剷除罪孽。]
皇為天下事,出力自是應當,太祖正想回頭與丞相商議,突見玄影轉身下跪,雙手高拱過頭,[請陛下恩准玄影出力。]刻意壓低的嗓音聽得人心中抑鬱。太祖與博為丞相相顧一眼,面露微訝,只因玄影平日極少開口,只在必要時才以簡單言語應答,從不主動出聲。太祖心中奇怪,不知此事何處引起他的興趣,玄影跟隨左右一年多,法堂護聖的弟子,實力自然不容小覷,但至今未有機會見他動手,此行應對連傷無數高手的魔屍,私心裡,太祖並不希望玄影插足其中,便道,[朕自會命大禦官調派人手,無需動用玄影護衛。]
玄影放下雙手,依舊長跪不起,加重語氣道,[玄影堅持一試!]太祖聽他語意堅決,不由更加好奇,問道,[玄影護衛,何事令你如此堅持?]玄影回道,[曾蒙天尊寺方丈言語傳授佛家心法,教誨恩重如山,還望陛下一償玄影報恩之思。]太祖聞言喃喃低語,[原來如此…]正待思量,丞相進言道,[施恩還恩,是為常理,既然玄影護衛有心,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太祖扶額沉思半晌,雙手拍響書案,朗聲道,[也好,丞相,朱砂點墨。]博為依言將朱砂研細倒入硯上輕磨,又取黃卷展開與書案上,太祖筆蘸朱墨,一揮十行,落筆蓋上印章,宣道,[北酉十郡遭魔肆虐,現任玄影為總禦督長,另調三官府院禦屍官,禦道官,禦武官各二十員為部署,助少林天尊寺降屍護道,即日動身。]說罷卷起聖旨,起身走到桌案下,親自交到玄影手中。
玄影行了一個叩拜禮,[謝陛下恩准。]領旨起身。太祖等他收好黃卷,對博為道,[丞相,請帶大師至前殿等候,朕還有事要對玄影護衛交代。]丞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走到慧遵身側,手一擺,道,[大師,請。]慧遵起身對太祖躬身行禮,又對博為丞相略一頷首,緩緩走出書房。
待二人離開,太祖關上房門,轉身背靠門板上,長呼了一口氣,緊繃的面上瞬間出現另一番神采,她見玄影站在原地,皺了皺眉頭,跑到他身邊,口氣有絲懊惱,[玄影,為何要去?]隔了一會兒不見他作答,歎道,[你我相處時間雖不長,但不知為何,我就是知道你在想什麼,不回答就是另有隱情,說什麼報恩,你又不止在天尊寺修習過,上次清聖道觀出事也不見有何反映,玄影,你難得執著,是為了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03:07
續 第二十三章
玄影沉默了一會兒,輕描淡寫道,[責任。]簡單二字卻透著不尋常的意味,太祖反復琢磨這二字的玄音,[責任?是對誰的責任?玄影,我不能知道嗎?]玄影回道,[私事,若是陛下的命令,玄影不得不說。]太祖聞言一笑,[哈,不得不說就是不想說了,玄影,你還是一樣,有話不直說,你的年齡,你的樣貌,你的過往,我都好奇,都想知道,但你不想說我何時勉強過?]頓了頓,柔聲道,[我知你聽不慣這些話,但還是要說,此次前去,務必為我保重身體,你傷我痛,還請速去速回,別讓我擔心地茶飯不思。]說著想去拉玄影的手。
才一觸到,玄影便如被蜇一樣閃開,並連退數步,低頭道,[陛下!降屍不容耽擱,請容玄影告退!]說罷匆匆開門而去。
太祖托腮凝望他的背影,眼中閃現一絲落寞的神色,只見她挪步到門前,半倚在門框上,輕歎道,[唉…除卻君臣身份,交個朋友這般難麼……]
當晚,玄影率六十名禦官跟隨慧遵回到天尊寺,住持慧光傳方丈口諭,請其入關一會。玄影留部署於寺院正堂,隨慧光前往閉關地[絕塵窖],位處於禁院後方的竹林深處,窖口被兩塊巨石堵得嚴嚴實實,只聽慧光對空高聲道,[方丈大師,人已帶到。]
話音方落,轟聲大起,兩塊巨石緩緩向外橫移,露出入窖石階。慧光見石門開啟,低頭退出竹林,玄影便獨自走進石縫中間,剛步下兩層臺階,巨石又轟轟閉上,待最後一絲光被掩去,兩壁所設燭臺依續燃亮,玄影偏頭望瞭望左右,順著蜿蜒臺階一路邁下,[嗒嗒]的迴響聲在上方盤旋不斷。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已至窖底,石階前方寬敞如殿堂,兩旁石柱順次排列,柱與柱之間吊著白色紗帳,雖無風吹紗揚的飄逸,卻別具一番與世隔絕的神韻。洞窖頂頭,有一個五階高臺,臺上木榻似有一人躺臥,隔著白帳看不清形貌。
玄影沿著石柱往裡走,在距高臺三步之遙忽覺腳尖觸到石壁,而面前明明什麼也沒有,想來是榻上之人以氣相阻,當即駐足不再往前。只聞氣蘊十足的低笑聲從白帳內傳出來,[哈哈哈,娃娃,一別多時,你的內力修為又精進不少。]
玄影恭敬道,[上次誤闖竹林,驚擾大師,卻蒙大師指點,玄影感激不盡。] 原來兩年前,玄影隨右護聖在天尊寺修習佛家武學,曾一度因不解繁雜經文陷入苦悶,幸得方丈開解才不致拖延修行。
沉笑聲又響起,聞道,[小事,不足掛齒,娃娃,你此番來意吾明瞭,然有些事,非是心領神會即可,吾要你親口道出原由,你是助他人還是為自己而來?]玄影毫不猶豫,脫口便出,[我為自己該付的責任。]方丈低[嗯]一聲,又問,[甚麼責任?]
玄影從懷中掏出一物,竟是於兩年前失竊的白虎鏡,[玄影無心所為卻牽連無數生靈受累,自造罪業自己承擔,這便是責任。]當年他暫居天尊寺,曾在深幽院落的牆臺上看見一面古鏡,師傅從不許他照鏡子,居住也無此種擺設,雖偶有見他人使用,自己卻連碰也未曾碰過一下,當下覺得新奇無比,又見此鏡造型獨特,色澤清亮,鏡頂虎頭紋更是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天外之物,他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躍上牆頭取下鏡子細細觀賞,只覺鏡框雕工精緻,觸感細滑,更是愛不釋手。他自幼只在水面倒影見過自己容貌,七歲之後,洗浴皆由師傅接手,他便再無機會看到自己的臉。他不知道為何要如此,甚至不允許他任意開口說話,即便出聲也必須壓抑原本的嗓音,長久以來已成了一種習慣,隨著年歲的增長,他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一個人,為了能保護那個人必須捨棄自身的所有,師傅曾言,這便是他的命,他也願意認命,可他仍不明白,這和藏頭掩面有什麼關係,他的長相真的見不得人麼?幼時的記憶已模糊,玄影見四下裡無人,偷偷掀開面罩,對上去,鏡面上映出一張平凡的臉孔,玄影想起每晚為他梳洗時,師傅都會從他臉上揭下一層面皮,思及此,他也伸手去摳額際,卻只覺得就是在摳自己的皮肉,生疼之餘更沒揭下半片面角。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聽步伐輕重便知來人正是右護聖,玄影心中一慌,匆忙蓋好面罩,又怕看到鏡子會讓師傅猜到他先前作為,忙揣入懷中,後來更無機會歸還,入宮後便將其藏在臥房床下,日子一久,竟然忘了這件事。當時他並沒覺得鏡子有何特別之處,只覺此物處處皆有,多一面少一面也無關緊要,因而無甚掛懷,直到慧遵面聖,才驚覺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一直以來,他都被教導為人要敢作敢當,事出突然,他卻無半點脫罪之心,只盼將此錯惡果早日終結。
方丈見他毫不掩飾地亮出白虎鏡,渾厚的嗓音裡透出些許讚賞的笑意,[好,做得出擔得起,娃娃好悟性。]玄影道,[大師??贊不敢當,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聽大師言下之意,似乎早已明瞭鏡為我盜,為何不及時尋回,免了日後災劫。]方丈輕笑數聲,溫聲細語,[唉…何需用‘盜’一字,無心之過而已,白虎鏡周設有問心界,若然娃娃心思叵測,又如何能觸及鏡身?]停了停,問道,[你見吾在此是因何故?]玄影回道,[閉關修行。]
忽而平地起風,掀開木榻床帳,玄影一見榻上所躺之人隨即愣住,風停,白帳垂落,沉聲再起,[娃娃,吾聲非是入耳,而是入心,吾並非不尋,而是尋得亦無用,萬事盡順天意,你既順天意而來,順天意而為,此中過往,必叫你了然於心。] 高臺後倏然騰出一尊石座,飛至玄影身後降下,[聽故事講究輕鬆自在,娃娃請坐。]玄影依言入座,聽他緩言敘述。
乾坤之初,混沌玄黃,創世始祖造物塑人,身化萬象,萬象生兩極,兩極又生神魔,萬神之首元神天尊,萬魔之首元魔天妖,一為護生一為滅世,二者領軍交戰數千寒暑,魔尊大敗,散盡陰邪於天地之間,眾妖被封獄土之下,天尊元氣耗盡,眾仙將其元魂以天池靈水供奉。
然自造人之後,世間戰亂殺戮不斷,人的惡念即魔念,經久累積,與天地間元魔殘餘陰邪交匯,生出世上首個成形的魔,又經過數千年光陰的沉浸,終於修煉成人形,並自取一名曰刑天!刑天不但擁有源於三界之惡念而來的強大破壞力,還能夠隨時吸取新生於天地間的魔氣為己用,力量一日強過一日!終於有一天,它從地底破繭而出,禍亂人間。形魔臨世不久,元神天尊的魂魄得西天聖佛元體,順利降生到凡間,併入佛寺潛心修行,先鑄神器青龍鏡,設計吸納刑天元魂,將其元身埋入眾仙誕生之地――千陽山萬聖泉之下,又以聖泉之水煉得四神陽珠置於鏡上鎮壓魔魂。魔魂被封時,瀉出陰氣衝破天脈,天尊便又鑄造神器白虎鏡,可將青龍鏡內魔聖兩氣轉為天地靈氣以此修復天脈,並在天脈之位創立[少林天尊寺]供奉二鏡。
天尊在寺為僧共收得五徒,二徒[舍浮生]雖有雄心壯志卻流於權勢,三徒[燃燈]四徒[藥師]悟性欠佳,幼徒[天歎]各方面修為皆算上乘,卻無心它處,獨獨癡迷于研習武學心法,唯首徒[普世濟]清心寡欲卻又不失渡世救生之義,便將方丈之位轉任於他,遷居寺外。至天尊圓寂,[舍浮生]欲奪方丈之位未成,私攜青龍鏡叛逃出寺,不久被曝屍寺門前,青龍鏡卻不翼而飛,屢尋未果。又遇[天歎]偷習禁術,化屍入魔,在寺中興起血雨腥浪,方丈[普世濟]拼盡畢生功力才將其肉身法縛。
故事說到這裡,方丈停了下來,轉而問玄影,[娃娃,你可知世上有三種禁術使不得?]見他搖頭,接著道,[其一,封魂術,即是天尊對形魔所施之法,其二,奇經術,乃眾神提高仙身修為所用,其三,血咒術,以自身血氣陽魂導入魔體,渡化為己用。此三術只為神仙佛聖所用,當初,師尊未免再有魔入世,特書此三法於禁冊,唯掌寺者可閱,若然遇魔橫行,閱冊者即要以此禁術使其伏誅。凡胎施禁術必遭天譴,若無承擔後果的決心,便無法窺得冊中文字,師尊在冊上設有問心界,豈料天歎師弟為武所癡竟至不問生死的地步,娃娃,你可知吾指的是誰麼?]
玄影愣了一下,不確定地低語,似在自問,[難道那天歎便是魔屍?]據慧遵大師所說,那具屍體已有三百多年歷史,而方丈又稱其為師弟,莫非面前的這個人竟是當年天尊首徒[普世濟]大師?也就是說他已活了三百多年,玄影不禁疑惑世上是否真有人能夠長生不老。
方丈聽他問話,輕[嗯]一聲,[世事無常,萬般皆有,你無需疑惑。]玄影頷首,聚起心神聆聽,他接著往下講,[師尊曾言,禁術之咒會因人而異產生不同的結果,因而只留有解禁之法卻無記載施術凡人將遭何種劫數,天歎所習正是奇經術,若是練成,經脈可任意倒轉,習武修行之時便能不受肉身所限,師弟被其利所惑終至自食惡果,入魔後陽氣盡泄,魂魄無法升天,雖得極致之軀,卻喪心智。如若青龍鏡未失,以白虎鏡將其聖魔之氣轉為靈體送入天歎體內,即可驅除魔障,引其往生,然青龍鏡仍不知所蹤,唯以白虎鏡照身,曆三百四十五載方能渡化。]
玄影將白虎鏡抬起,問道,[只要再照十年便可,不是嗎?]方丈縱聲長笑,[哈哈哈,娃娃,事情非你所想那般簡單,白虎鏡照身一旦中斷即功虧一簣,此法不可再用第二次,唯有尋得青龍鏡,兩鏡相輔方能超魂。]
玄影沉思片刻,將白虎鏡收入懷中,起身欲離開,聽方丈問道,[要去何處?]便答,[找出青龍鏡。]方丈長歎一聲,[娃娃,這豈是一日兩日便能找到的?在那之前,天歎師弟不知要造多少殺孽。]玄影停下腳步,轉身面向他,[方丈大師,當初你是如何降服他?]
默然片刻,方丈無奈道,[吾之法不適用於娃娃你,吾將全身內氣輸進天歎體內,藉以裹縛四肢百骸,只能困其一時,若無白虎鏡靈效,此招遲早被破,而吾肉身因此劫受創,雖有意識卻身不由己,與活死人無異。]
玄影聽他語調平淡,更無半絲怨尤,心下暗生敬佩,口氣更為恭敬,[大師,你邀玄影入關,必有降屍之路,這一切皆因我而起,玄影甘願盡力,生死不計,萬事由天!]語意決然,縱然看不到面孔也能想像其堅定的神情,方丈贊道,[好氣魄,好膽識!]一道白光從帳內射出,至玄影身前化為一本薄薄的書冊,[若你心意夠堅定,翻開書頁,即會看到一線生機。]
玄影伸手接下書冊,緩緩翻開,第一頁,入眼一片空白,他等了一會兒,又翻至第二頁,仍是不見半個大字,他不灰心,繼續往後翻頁,直至翻到第五頁,紙面上暈出一片紅光,經文般的書體如從湖底蕩出,飄遊在紙面上。
方丈身在臥榻之上,卻如生了另外一雙眼睛,將玄影所見文字喃喃念出,[血咒術,渡自身血氣,引魔之邪,陰陽互生。]玄影也跟著念了一遍,雖明其大意,但所述過於簡單,無法從字裡行間推敲出具體可行的方法,正苦思間,卻聽方丈道,[本為天上咒,世人用,各尋其法,成亦然,敗亦然,何需苦惱?盡人事聽天命罷。]其意便是告知玄影既擔後果就無妨再擔風險,血咒只是一個突破口,該如何發揮全憑個人領悟。
玄影心領神會,合上書頁捧起,[多謝大師點化。]書冊浮起,於半空忽而燃燒起來,轉瞬化為灰燼飄散,玄影不解驚問,[大師,這是何故?]只聽他言語之中帶著一絲感慨之意,[吾留此書,只為天歎,再累一人已足矣,魔入世,便是凡塵災劫,凡塵自有凡塵的解法,無需借天道。] 玄影只覺他說出的話聽起來淺顯易懂,卻又有一番特別的意義,自己領會不出,便默然以對,只聽他又出言相問,[娃娃,我們只談後來之事,若血咒奏效,你該當如何?]玄影知他是在探自己心意,坦然道,[尋得青龍鏡,助他升魂。]方丈又探,[你的身份並非能隨性所為。]他問得快玄影接得更快,[盡人事,聽天命,我會竭盡所能,至死方休。]
[嗯…答得妙。]上揚的話尾似對他的回復甚為滿意。玄影對著床榻雙手合十,微一頷首,轉身便走,對著長輩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便自行離開是極其無禮的行為,但也因此顯出其為贖罪心焦如焚,迫不及待的情緒。
待玄影走回臺階前,身後又傳來方丈的聲音,[心魂相離,陽氣散盡即為屍,降屍之,可從控符著手,血咒詛身,無限於生死。]
聞言玄影頓下腳步,腦中想著除生死之外人世間還有什麼更為重要,佇立半晌,卻得不出結論,只道,[我怎樣都無所謂,多謝大師提點。]說罷,頭也不回地邁上石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04:16
第二十四章 往日煙雲(下)
出窖之後,玄影不曾耽擱半分,攜同慧遵大師率部署快馬加鞭,于次日淩晨趕至北酉十郡,趁朝陽初升,直搗魔屍棲身之窟。沿路屍陳遍地,滿目狼藉,血肉腐敗的惡味隨風飄散,充斥廢城每一個角落。洞窟之外更是殘骸堆積,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體。
來時途中,玄影一直思索應對的方法,照慧遵大師所述,魔屍只在夜間出沒,白天則隱伏窟中,必是畏忌天光,於是命禦屍官圍在洞窟百丈之外,以火符設界,令禦道官在界內以八卦盤為媒介,吸納天光匯入火符之內,借符增效,釋放陽力,以轉變此地陰盛陽衰之勢,由於慧遵大師內傷未愈,不宜參戰,遂退於界外頌經固陣。占盡天時地利,只欠人為,玄影安排餘下二十名武官,每五人橫拉一根腕口粗細的鐵鍊候在石窟口兩側,自己則隻身入窟將魔屍引出。
此時已近正午,六月豔陽當空照,洞窟之內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黴濕腥味撲鼻而來,玄影以口呼吸,緩慢前進,越往深處光線越弱,直至黑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目不能視,他唯有靠耳朵聽音辨位,只聽到自己呼氣吸氣的聲音在幽暗寂靜的石窟內顯得格外清晰。
走著走著,腳尖突然被絆到,往前跌沖了一下,他忙穩住身形,抬腳向後探去,鞋底踩到一團軟塌塌的物事,似是人的肢骸,他收腳站了一會兒,又繼續邁步,每走幾步便會踩上類似的肉塊,血腥味越來越重,隱隱可聽見不遠處傳來嘶咬咀嚼的聲音。
雖然知道僵屍憑陽氣尋人,玄影仍然習慣性地壓著腳走路,突然,咀嚼聲消失,他心中一緊,頓步聳立,只聽到[啪唧,啪唧],如踩爛泥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非常緩慢,但每一步踩下去都力道沉重,聽得玄影耳中嗡嗡轟鳴,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逼面而來,令他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覺上方懸著一座山嶺,即將壓頂墜下,有一瞬間,他本能地朝後挪動腳跟,差點身不由己,掉臉奔逃,然而下一刻,愧疚與負罪的心態壓過了莫名的恐懼,才使得他雙腳生根強撐在原地。
他閉眼凝神,憑藉踏步聲的大小遠近判斷彼此之間的距離與方位,當腳步落在近處,他猛然往右側一閃,硬物擦耳而過,撕開半邊面罩黑紗。玄影矮身後滑,覺得掛在臉前的破布極為礙事,索性一把扯下。黑暗之中風聲嗖嗖,是快速移動時發出的銳響。玄影化心為眼,立足為根,身似楊柳,在攻擊近到寸許才晃身側閃,以微小的差距避開。
險險讓過幾招後,玄影縱身躍起,半空後翻,落至百步外,駐地不動,待對方攻來,只閃避不出手,邊讓邊退,本想以此誘敵之法一路將其帶出窟外,哪知對方動作越來越快,拳腳毫無章法可言,玄影無法預測招式動向,只聞耳畔呼聲陣陣,稍一遲疑,頸後涼風掃過,旋身之際,聽得[斯拉]一聲,肩頭連衣服帶皮肉被揪下一大塊,玄影手按傷處,順勢倒地,幾個翻滾遠離攻擊的範圍,正待起身,突覺右腳腳踝被抓住,整個身子被順地拖了回去。玄影反身趴在地上,雙手屈指摳進土裡,臂上使力撐起上半身,借腰力使了招[怪蟒翻身],欲掙脫鉗制,卻在抽腳時聽到 [咯啦]一聲脆響,從腳踝傳來一陣劇痛,抓住腳腕的鐵鉗卻不曾松脫半分。他心中一慌,驚覺雙方力量懸殊,普通手法於之無效,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火符催動真氣,火光閃出,玄影感到腳腕處一松,當即單腿彎屈,借力往後一蹬,將右腳抽出,試著動了下足尖,發覺只是挫傷,於行動並無大礙方松了口氣。
符上火焰抵不過洞窟裡的陰氣,眼見將熄,玄影甩手將還剩一絲火星的符紙射出,隱約可見黑暗中的身影偏頭閃過,見其對火符有所忌憚,玄影不由暗喜,本想再施幾符,卻怕難引他出洞,探向襟口的手複又收回來。這時,火符燃盡,黑暗中的身影又動了起來,玄影急忙轉身往洞窟外跑,聽到身後緊隨的腳步,正中下懷。照理說,誘敵之計三分實七分虛,但他此刻真如逃命般,哪怕腳上帶傷,也不敢放緩步伐,就怕被身後黑影追上,還未出洞便成地上碎肉的同伴。
出口越來越近,眼前也漸趨明朗,身後追隨的腳步聲倏然而止,接著是轉動腳跟往回邁步的聲響,此處已照得進天光,再往前不遠便能出洞,已經引到這裡,如何能放他折返?玄影抽下腰帶,搶上幾步,手一揮,黑帶如長鞭[刷]地朝那黑影卷去,在胸腹部位繞了幾圈,用力往後一拽,使之纏緊,猛提一口氣,拔足朝洞窟外狂奔,不敢回頭,更管不得那黑影會不會突然從後面進襲,拽著他一路奔出洞口,又跑了數十步,轉身雙手交替收回腰帶,將裡面掙扎的黑影扯出洞外。
被曝日光之下,黑影形貌一覽無遺,玄影見他一身佛衣袈裟,面上身上卻被鮮血染得猩紅,眼泛邪光,表情猙獰,哪還有一點出家人的慈悲相,怪不得被人稱為 [魔屍],確實跟披著佛衣的惡鬼別無二致,只聽他喉間發出低咆,雙手交錯在頭頂似要遮擋陽光,轉身欲潛回洞中,玄影見狀立時掏出三張火符,一張射在洞口上沿,另兩張射在左右,三符火氣相連,瞬間生出一道火牆遮覆洞口,阻斷[魔屍]歸路。
一聲令下,二十名武官分別從兩側包抄過來,先後甩出五根鐵鍊,將[魔屍]由頸脖處到腳纏裹得嚴嚴實實,由十名武官持鐵鍊兩頭分站一圈用力拉緊,撤下十人抽出佩刀掩護在側。玄影據血咒的意義揣摩出幾種可行之法,最直接莫過於以血換血,便照自己的想法,取下背後長劍往[魔屍]臂膀劃去,只想割出一道血口,哪料其皮膚堅硬異常,這一下竟如割在岩石之上,玄影運氣欲再來一次,卻在舉劍時驚見騰騰白氣自[魔屍]體表散出,向四周彌漫,不消多時,符界之內已呈霧氣繚繞,玄影抬頭看向被薄霧遮得泛白的日頭,心中惶惶不安,又見那[魔屍]全身劇烈顫動,忙叫道,[拉緊鎖鏈!]運足氣向下劈劍,只聽[鐺]一響,劍刃應聲斷裂,被砍之處的皮膚卻仍完好無損,不留半點痕跡。
玄影不敢置信地望著手中半截斷劍,憶及方丈大師曾說[天歎]練就極致之軀,便是指如這般刀劍不入麼?那要如何換血?正當驚撼猶疑之際,忽聞一聲悶吼,就見[魔屍]
奮張四肢,將鐵鍊根根繃斷,周身湧出的強勁氣浪夾帶截截斷鏈朝外蕩出,有三人不及退避,被氣勁震得七孔流血,經脈盡裂當場斃命,另有數人被波及受創。
玄影雖離得近,卻也避得快,連著幾個後空翻退到三丈之外。[魔屍]能自散體氣叫他始料未及,現在符界內陰氣愈趨強盛,可以想見再過不久,濃霧便能盡掩天光,必須速戰速決。思及此,玄影扔掉斷劍,蹂身上前,卻見[魔屍]朝最近的數名武官撲去,速度之快令人防不勝防,他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幾人被撕成碎片,內臟腸子流了一地。那[魔屍]蹲下來,抓著地上的肉塊就往嘴裡送,見此情景,兩名女武官腿一軟癱坐在地上,眾人更是如被施了定身術,駭然僵立,一片死氣沉沉中只餘啃咬咀嚼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屍吃人,玄影不是沒見過,但從沒有哪次如現在這般讓他從背脊涼到心底。手下二十名武官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高手,面對[魔屍],竟如俎上肉,未及守上半式,便被輕而易舉地拆骨分屍,這股蠻力非同小可,不管是被逮住還是被轟上一拳,都註定死路一條,雖說將生死置之度外,仍止不住渾身冒冷汗。他令其餘武官退出戰圈,右手食指中指並豎,運氣於指尖,迅速戳穿雙肩,頸中,正胸,左右腹肋六處皮肉,氣封穴位,不讓血流出,彙集血氣于丹田,然後緩緩接近[魔屍],走不到十步,便見其丟下手中殘肉,頭往這邊一扭,未見起身,身形便晃至眼前。玄影亮出白虎鏡相對,[魔屍]被鏡光照面,動作倏爾緩慢下來,玄影趁機頭一底,從他的手臂下鑽過去,繞到背後。
見此招奏效,玄影心下暗喜,先前在想白虎鏡既然能將陰陽兩氣轉為天地靈氣,又能使[魔屍]沉眠百年之久,縱然其效力不能重複二次,但其靈氣多少能起到牽制作用,但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所以不敢隨便亂試,眼下被迫無奈,只好死馬當活馬來醫,卻正如他所願。見[魔屍]又返身逼來,玄影便以此法一照一閃。但如此來回數番,不知是白虎鏡中的靈氣減弱,還是[魔屍]漸漸適應靈光的照射,動作越來越快,攻勢越來越狂猛,閃避之間,玄影身上又添幾道抓痕,處在這危急當口,他也管不得體氣尚未聚滿,攤掌于白虎鏡面,吸收其中靈力彙集于丹田,暫態覺得體內真氣暴漲,他見機不可失,將白虎鏡揣回懷中的同時取出一紙白符,自行解開止血穴道,將丹田之氣順著脈路朝六處創口推動,只見六道血柱從傷處湧出,朝符紙匯去。白符納入血氣,轉瞬泛出紅光,玄影將符紙拋到上空,雙掌一合,喝道,[獄道血龍縛!]一道紅光破符直出,以破竹之勢斜射向[魔屍]。
血氣中的生命力混合白虎鏡中的靈氣,其威能非肉軀能擋,但本該穿身而過,交織成籠的紅光,卻在刺入[魔屍]胸口後化為一灘血水灑下。血龍縛咒法雖未能完成,但卻已達到初始目的,即破其皮肉。[魔屍]被紅光刺入之後,出現短暫的屍僵,玄影立即以手刃割開左掌心,飛身上前,覆掌按其胸上,創口相對,血咒成敗與否皆看此一舉,他以氣將熱血逼入[魔屍]體內,卻驚覺在血氣流失的同時又有一股寒氣從傷口鑽入,順著經絡侵入四肢百骸,玄影不知其故,只感到身體忽冷忽熱,一會兒如被炙火灼燒,一會兒又如置身冰窖,五臟六腑像被無數蟲蟻啃噬,體內真氣亂竄,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暗紅的筋脈暴起,皮下似有異物緩緩蠕動。玄影被眼中所見異狀嚇到,本能地想收手,掌心卻被一股強氣吸住,怎麼也抽離不開。
這時,[魔屍]突然伸手扳住他的雙肩,玄影心頭一驚,抬眼看他張口露出血漬斑駁的利牙,俯下身來,動作雖然緩慢,但此刻,他卻是連動也動不得一下,根本閃避不開。感覺牙尖即將陷肉而入,頸項傳來的刺痛令玄影靈光乍現,右手猛然向上推開[魔屍]
的臉,在他又壓下來時,頭一偏,張嘴噙住其雙唇。僵屍食人無非是為了血肉中的陽氣,而吸取陽氣並不是只有這一途可行,屍是不知,需靠人主動,口渡陽氣即是一法,雖有氣盡人亡的危險,卻是玄影唯一能生還的契機,他願意博命一試。
果然,抓住肩頭的雙手慢慢放輕力道,得到陽氣源頭的[魔屍]瘋狂地吸吮,貪婪無度,欲將面前陽體的精氣吸幹殆盡。玄影只覺得生命從口中源源不斷地瀉出,眼前一片模糊,腦中昏昏沉沉,再也沒辦法思考,他強壓暈眩的感覺,從懷中掏出以自己鮮血為墨所書成的控符,輕輕按上[魔屍]的前額,眼前一黑,暫態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當再度清醒,等著他的,是一片舉目皆非的未來。只因血咒所致,浮動在體周的異樣氣流化開最外層表皮,如蛇蛻一般,又如歷經一次脫胎換骨,終日附著在面上的假皮也隨之剝落,露出本來面目,他不明白眾人何以拿驚異的眼神看著自己,也沒想到降服[魔屍],凱旋而歸,得到的賞賜竟是如同廢棋一般被棄,而最不可思議的,是映在白虎鏡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離宮之前,他自禦屍庫帶出[魔屍],存著滿心疑惑,依七歲那年的印象探得密道暗門,進入當初被施洗面禮的暗堂,尋到的卻是師傅以命為他換得的一條生路,以及書冊中的一紙文規道破真相――尊生雙子,天兆不祥,雙鳳爭位,必生禍亂,雙鳳歸一,得保天下,長為人皇,幼為人影,皇不相離,影不現世,明暗交輝,影銷形滅。
原來從一出世,他便被拋棄,雖生猶死,存在於塵世中的,只是別人腳下一道暗影。被革去玄影一職,被驅出皇城,影便不再是影,這樣的拋棄,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然而漫漫長途無盡期,何日方休?直到舊夢逝去才發現,夢醒過後的現實也不過是另一場夢的開始。
經年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沒有初醒時的朦朧,明亮透澈如一潭清泉,只見她偏過頭,看到佇立在床前的[屍五爺],微微一笑,視線膠著在沒有符紙遮掩的面龐上,如隔百世未見,入了神一般,緊緊盯住不放,輕啟雙唇,柔聲道,[好久不見,五爺。]似在自語又似是一種喟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06:32
第二十五章 移形換體(上)
[屍五爺]身未動,低頭對向經年,動作十分緩慢。經年盯著他的臉細細觀察,發現那張面孔雖然依舊冷漠麻木,但眼神卻同往日的凝滯截然不同,更非初遇時的狂暴,而是另一種平靜而溫暖的感覺。
看到那雙眼瞳中映著自己的身影,經年心頭一喜,豁然坐起身來,正要開口,剛說了個[我]字,就被一個大嗓門兒打斷,[你醒了!]同時一道灰影[刷]一下竄到床頭,經年定睛一看,可不是盧懷任麼!只見他俯身,雙手撐在床沿,將臉湊近,急急問道,[小妹子,你覺得咋樣兒?還有沒有哪邊兒疼那邊兒癢?]
經年突然覺得洩氣,但見到盧懷任後,舊夢方醒時那份雲裡霧裡的眩暈總算是褪得一絲不剩。她抬頭看上去,端頂角梁相連的蓮花壁上刻滿梵文,凸出於壁外的雕塑描繪的場景乃是森羅殿前血池獄施受刑罰,這種壁刻為[閻王寺]獨有。經年越過[屍五爺]看向他身後,果然見還情端坐在圓桌邊上,滿臉微笑地望著自己。
盧懷任見經年不說話,眼神遊移,不由焦慮萬分,心想,[莫不是受傷太重,變傻了吧?]忙抬起一隻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急道,[小妹子,小妹子?你還記得我是誰吧?]經年歎了口氣,[盧大哥,您再揮,我就真要暈得認不出您大人了。]說罷還拿拇指食指捏捏自己的眉心穴。盧懷任聽她話中俏皮逗趣不改,登時松了口氣,直起身子道,[妹子,你可真把大哥嚇死了,身上給開了幾個大洞,我真怕你就這麼睡著睡著睡過去咧!]
經年本來只掛記[屍五爺]脫了咒符會變成什麼樣,倒忘了自己受重創的事,此時被他這麼一提才記起來,但說來也奇怪,照常裡,受了這麼重的傷,豈是睡一覺就能痊癒的?不死已是奇跡中的奇跡,可她方才起身之時卻沒有察覺絲毫疼痛或不適之感。經年低頭,見自己已換了身乾淨的僧衣,伸手按向胸口,那本該是最致命的傷,如今這一按卻沒有按在傷處的感覺,只觸到硬梆梆的一片,似裹了厚厚一層繃帶。她正自覺得奇怪,又聽盧懷任關切道,[妹子?可有哪兒覺得不舒服?]經年試著催動真氣,卻意外發現體內脈流暢順異常,宛若數灣清流自心肺舒展至四肢,人頓時如騰在雲霄之上輕鬆自在,功力更似比原先增長數倍,她緩緩收氣,見盧懷任憂心忡忡的大臉在面前搖過來晃過去,忙安撫道,[盧大哥甭擔心,經年現在好得很,不痛也不癢。]
盧懷任狐疑地瞅著她上下打量,[看起來是夠面色紅潤,但怎麼說身體也被鑿出幾個大口子,才睡了兩天一夜,哪有那麼快痊癒的?]又喃喃自語,[要真是這樣,那小傢伙還真神了。]經年聽到他的蚊子哼,不解問道,[什麼小傢伙?]盧懷任一愣,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妹子?你不知道?]見她一臉迷惑,當真是毫不知情的樣子,接著咋呼,[哎哎,你竟然會不曉得,生死大事兒啊!當時我看你真被穿心而過,根本就沒啥指望活了,誰知道你胸口是破了一個大洞,那小心肝卻還好好的呐。]
經年聽他說什麼[小心肝],覺得挺逗,勉強壓下笑意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盧大哥,你就甭吊我胃口啦。]盧懷任搔了搔後腦,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怎麼敘述,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讓到床邊上,看向還情,[嘿,要我這粗人雞貓子鬼叫沒問題,要我好好生生說事情……呃,可就難咯,叫那位姑娘大夫說給你聽吧,也是她告訴我的。]
經年看向還情,只見她笑容不變,慢聲細語,[你甫被帶來,七感俱喪,重傷三處,猶以左胸為最,致命一擊洞穿前心後背,本該立斃,但你方有氣息,我便檢視傷勢,卻見一團白絮狀的靈氣裹縛在心臟周遭,並順著經脈來回流動,因為靈氣和體氣相互交融,促使傷處皮肉超常生長,加快傷口癒合。]
聽到這裡,經年心頭一動,[你說靈氣?難道是……]還情點了點頭,[正是靈蛇將其自身靈力放出護心,才未使其受損。]經年忙問,[那它呢?現在怎樣?]當時被刑天手穿心口之時,白虎鏡被頂了出來,她還擔心鏡中靈蛇會遭牽連受難,哪料它竟然會為保護自己脫鏡而出,感動之餘不免擔心,因它受靈氣浸體為時不久,釋放過多靈氣不僅會折損修為,甚至會危及性命。
還情投去一個寬慰的眼神,回道,[它無恙,只是靈氣耗盡,回歸原身。]經年一時啞然,自己予它一命多少帶著利用之心,哪想這小蛇竟是至情至性,危急關頭不離不棄,甚至拼力護持,想當初,為了釋出被食之人的靈魂,不意帶出氣卵,多年修行功虧一簣,為了早日恢復靈力才迫于無奈潛入白虎鏡中,而今,白虎鏡已被奪,沒有靈體,這般變故,經年自覺於心有愧。
還情看出她的心思,柔聲撫慰,[靈蛇有意,只為報不殺之恩,只為你關愛之情,你無需自責,它耗力過度,已入休眠狀態,我將它暫置靈台以淨水供養,假以時日,便能恢復元氣,靈體得失尚有轉圜餘地,在此之前,你大可不必掛懷。]聽她所言,小蛇似乎還有機會重得仙身,經年這才放下心來,對還情微一頷首,[有勞了。]眼神卻不由自主,直往[屍五爺]那塊兒飄去。
打從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之後,經年就不斷思索是誰送她到這兒來的。盧懷任與他們在風花穀失散,並沒有一同前往閻王寺,更不知道還情與他們之前的一段交流。玄影,殿下和諸葛守不見蹤影,自然也不關他們的事,當然更不可能是自己腳上長意識跑過來的。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五爺帶她過來的。這麼說,當時還情送他們出寺時講的那一番話,的確是對著五爺說的,而不是自己的錯覺。也就是說,面貼符咒的五爺也是擁有自身意識的麼?但 [屍五爺]面無表情的臉和以前別無二致,只是少了符咒相控而沒有發狂,至於是否真有意識,經年不敢妄下定論。
恍惚之際,聽到還情的聲音幽幽忽忽傳入耳中,[屍亦有心,無需懷疑,然屍非人,有心難訴,不可強求。]經年心神一蕩,注意到[屍五爺]的雙手在微微發顫,鼻尖募然一酸,忙使勁閉了閉眼睛,傾身拉過他的手腕。[屍五爺]的臉微一側,不易察覺的顫抖只有緊緊抓住他的經年才能感受得到。
盧懷任摸了摸鼻子,臉色頗為尷尬,他也做了不少年屍官,愛護行頭的同行不可謂不多,但從沒有哪個像眼前這一對,雖然[屍五爺]確實有別於其他僵屍——有哪個行頭在掉了符之後還能抱著主人一路跑來求醫,太匪夷所思了!但僵屍特有的膚色,行動時的滯頓感,肢體關節的僵硬……只要屍體有的他也沒落下。所以這邊氣氛親昵,盧懷任卻看得心裡直發毛,本來尚有一肚子疑問,此時倒全哽在喉嚨眼兒裡,不吐不快,吐吧又覺著不合時宜,硬是憋紅了一張臉。
經年拿眼角余光瞥見盧懷任的神色,知道他有話想問,而自己,也有一些疑惑需要他來解答,但不急於一時,眼見自個兒和盧懷任都換過衣服,洗得乾乾淨淨,唯獨五爺還保持一身血污,衣裳不整,茲事體大,當然先丟開旁的雜務。
正要問還情借地方打理,卻聽她先道,[塔頂天井可用,換洗衣物我已準備好,放在井旁石墩上。]經年聞言嘻嘻一笑,[姑娘真貼心,若是現在五爺衣冠整齊,經年可就受不了啦!]還情也回以一笑,[唉……姑娘盛讚了,還情是知情識趣之人。]原本該是嚴謹隨和的人,此刻語氣中卻含著難得一見的促狹,頓時讓人覺得開朗明快不少,經年挑了挑眉梢,掀被下床。盧懷任本還怕她體虛氣弱,想伸手過去扶一把,誰想她活脫脫如兔子似的,拽著[屍五爺]三蹦兩跳就跑到門口,伸出一半的手當場僵直,大張的嘴巴純然是下巴脫臼的模樣。
見經年出門後往左拐,還情好心提醒,[塔梯在右側,長廊頂頭,要我帶路嗎?]經年一頓,轉動腳跟,對還情擺了擺手,樂道,[不用不用,自個兒走就成了~]仰頭吐了吐舌,拐著[屍五爺]迫不及待地沖向長廊盡頭。
踩著塔內壁突出的石磚踏蹬環繞攀進,經由隔層木質懸浮洞口登上頂層天臺。上遮八角攢尖塔頂,每處轉角以束腰柱支撐,柱底雕魁鬼座為托。天臺正中央一口青石天井,井外壁繪有世間百態圖,井旁石墩約摸半人多高,形態渾然天成,墩壁刻有[淨業池]三個墨黑大字。此天臺只得上層塔頂,下層石台,四面無壁,無論站在哪一個方位,皆能將塔下方圓百里的景物盡收眼底,而塔頂採用斜簷式設計,墜下的塔簷延伸至天臺外側,是以從下往上看,絕難想到塔頂之下還有這麼一處開闊之地。
經年拉著[屍五爺]的手,緩緩走向天井,看到石墩上除了換洗衣物還擔了一塊擦身用的綢巾,不由揚起嘴角,歎道,[想得真周到,我還真沒見過比她更完美的女子……]偏頭看向[屍五爺],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我要是男人,肯定討她當老婆……]想了想又搖搖頭,[不成不成,老婆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當聖人供的。]像還情那種類型的,雖然體貼入微,萬事不點就通,但氣質太過凜然不可侵,聖女般的感覺會叫人化愛慕為敬仰,那多沒意思。
想到這兒,經年突然一愣,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井邊,卻發呆想這些有的沒的,好笑之餘不由抬手敲敲自己的腦袋,彎腰下去抓繩索,提了一桶水上來放在腳邊,伸手一探,觸感微溫,涼而不寒,在這種悶熱時節,此水溫正適合。她轉身面對[屍五爺],瞅著他的眼睛盯了半天,突然歪過頭,皺起眉,低聲自語,[以前麼,我幫忙更衣淨身是自然,五爺又不會自己來,現在麼……]想起方才一同行走,五爺腳步緩慢沉重,不似一般人收放自如,還情口中的[屍非人,有心難訴,不可強求]是指身不由心而造成的行動困難麼?記得先前站在床頭,雖然不見任何動作,但那雙手卻一直不停抖動,是想要有所為而無能為之所造成的嗎?
經年甩了甩頭,伸手順著[屍五爺]的右肩,經由胸口,輕撫至左肩頭,眼光在因摳出玉珠所留下的三個凹洞之間輾轉來回,□周圍血跡已乾涸,甚至能看到新長出的肉芽,她半垂眼眸,不忍再看,黯然道,[五爺,讓您留傷了,都是經年的罪過……]雖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經年視[屍五爺]遠超生命,傷在他身上痛在自己心頭,只見她攤開手掌,按在肩頭兩處傷口上,墊起腳跟,努力想與[屍五爺]平視,奈何身高差距太大,正像作罷之時,卻見五爺緩緩垂頭,俯身將臉湊下。
兩張面孔越來越近,幾乎鼻尖相碰,經年心中怦然而動,抬手捧起[屍五爺]的面頰,差點就情不自禁親了上去。意識這荒唐的念頭,她慌忙收手,退後兩步,拍著胸口道,[好險好險,莫不是渡陽氣渡上癮了罷?]瞟向[屍五爺]的臉,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五爺,以前只覺得您神武非凡,卻不瞭解為何總有人拿如狼似虎的眼神瞅著您,今兒才發現,原來是臉的原因啊,但以前遮著符紙麼,為啥別人都能看得出來,離得這麼近的我就沒在意?真應了那句貌和神離……]
她拉拉紮紮說了一大堆話,說完之後才發現自個兒自說自話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往是認定僵屍聽不到感受不到,自己說給自己聽也是一種消遣,但眼下情況又有所不同,只是她仍然不敢過早下論斷,於是怯怯問道,[五爺,經年說的話,您知道麼?]屍五爺這時才慢慢直起上身,面色未變,但微扯的唇角怎麼都像是含著一絲笑意,看在經年眼中,更覺驚豔萬分,直呼道,[您在笑,您是在笑?]當下挨上前,抬頭左看右看,注意到他嘴角漸漸深陷的笑渦,經年臉頰湧現出興奮的紅暈,叫道,[您真的在笑!真的啊!]激動難抑之下忍不住攔腰抱了上去,側過臉貼在五爺的胸膛上輕蹭,過了不久,感覺到一雙臂膀輕輕環在背上,並沒有收太緊,松松地圈著,不停地顫抖,經年眼圈一紅,忙閉上眼睛,將臉埋入[屍五爺]胸口,半晌,才吸吸鼻子,低語,[五爺,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倆初遇的情景。]背後的手振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接著道,[有件事,讓我在意了許久,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本不指望能得到答案,不過這會兒,總算可以得償所願了……]
她抬頭,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將百年的決心和勇氣全聚在一塊兒,一鼓作氣問道,[五爺,您是喜歡您原來的釋陀名天歎,還是喜歡我給您取的俗名五爺?]當年征討魔屍,眾人都知道魔屍乃天尊寺所鎮,卻不清楚其身份,而她曾答允方丈將此事保密,是以不能以[天歎]稱呼,因為他在師兄弟中排行第五,又考慮以年齡來論,他也算是老前輩的級別,出於尊重長者,才喚其[五爺],而編入禦冊的僵屍都會被賜[屍]姓,故而全名為[屍五爺],但經年覺得那個姓根本就是多餘,因此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來叫去。
[屍五爺]眸光一閃,嘴角微扯,經年又道,[擅自改名兒,沒徵求意見總是不好麼,但稱呼五爺也不錯啊,您是大老爺,經年是小丫頭,我伺候著您,五爺五爺叫得才順嘛,您說是不是?][屍五爺]微微頷首,動作不大,經年卻沒漏看這一眼,當即喜笑顏開,[就知道五爺也喜歡麼,聽了幾百年,也該聽得很習慣了呀。]輕撐手臂離開[屍五爺]的懷抱,不留神踢到腳邊的木桶,忙側彎腰拉住桶邊,不讓水潑倒,[哎呀呀,瞧我,都忘了正事兒了,該打!]說著伸手去解五爺的腰帶,解了一半倏然停手,僵了半天,抬頭訕訕一笑,神色頗為不自在。
只見她先抓抓後腦,然後捏了捏自己半邊臉頰,吞吞吐吐道,[五……五爺……我看……我看您還是不太方便……經年就照常辦事兒了……您……您別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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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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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4 21:08:35
第二十六章 移形換體(下)
說完後就見[屍五爺]微微偏過臉,緩緩將眼瞳朝右方移去,似乎還真有那麼點兒尷尬的味兒,把經年看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嘴角一撇,露出個賊兮兮的笑容,[哎呀哎呀,換邊兒想想,現在說好不好意思的,早就沒啥意義啦,反正……]沒接下去說,眼中的困窘早被促狹所取代,正映襯了那句[臉皮拼臉皮,你薄一層我厚三分],雖說[屍五爺]的反應看在旁人眼中恐怕是看不出什麼不一樣,但經年畢竟是親近了數百寒暑的老搭檔,就那麼個眼珠轉動的過程,看在她眼中可是百年不遇的奇景。這不就是相對容易相望難,擺明瞭怕羞麼!
有了這種認知,經年反倒輕鬆了,看來覺得不自在的不光是自己啊,五爺搞不好更難受,說到底,被剝光溜盡,看精光的是他啊。一想到這兒,窘迫難堪一掃而空,偷瞄[屍五爺]半側微垂的臉孔,斜光暈得輪廓愈發柔和,雖然面染血污,但鮮豔的血漬襯著偏青微灰的膚色,竟顯出一種異樣的美感,叫人看得目不轉睛,更令人想做出伸手去摸他下巴的調戲舉動。經年忍下莫名奇妙的衝動,詫異自己居然還有登徒子的心態,當下暗暗佩服老天有眼,沒將她生成男兒身。
在她七想八想的當兒,手也沒歇著,飛快解下五爺的腰帶,幫他褪盡衣物,嘴巴還嘮叨個不停,[五爺,您放心,不該看的經年決不會看,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您瞧瞧,我閉著眼呢不是……]仰高頭,好讓五爺看清自個兒眯成一條縫的眼睛,但上下睫毛中間的空隙還透著可疑的晶亮。
她撈過石墩上的綢巾,用水打濕,從上到下,仔細擦拭,一邊擦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還真有那麼幾分樂在其中的悠哉樣兒,可再仔細一瞧,那透著微紅的臉蛋,四下亂飄不知往哪兒擺的眼神,過度用勁,抓個布都能抓到指關節泛白的手,合著這麼一揣摩,就揣摩出這姑娘心裡頭可沒刻意表現出來的那般大方。
淨身之後,經年將更換了數次的殘水傾倒在井旁的地槽中,水便順著傾斜的凹槽流向天臺邊緣,經由延伸出去的半管木托落入塔下小圓潭內。之後她便為[屍五爺]換上僧袍,並用擰乾的綢布綰起濕發,打理完畢,她退後兩步細細端詳,托著下巴將五爺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反復三五番,滿意地點點頭,[嗯……五爺就是五爺,穿啥都好看……]不穿也好看這句話當然只敢放在心裡念念,沒考慮過要說出來。
[屍五爺]斜側過身,垂放的雙手緩緩抬起,一上一下環在腰腹間,面色如常,看姿勢卻顯得有些拘謹。經年湊上前,笑眯眯地歪著腦袋看上去,見一縷碎發從綢巾中脫出,掛在額前滴水,順手幫他撩到耳後,頗為感慨地歎道,[唉……記得頭一次見面時,五爺您身披錦瀾袈裟,讓人瞧一眼就曉得您在佛門地位不低啊……當時是怕得沒空閒欣賞,不過事後想想,您那樣子還真是……迷倒三千穩賺不賠啊!]不正不經地讚語令[屍五爺]的唇角又斜挑出不易察覺的弧度,經年自己也覺得這話調侃過了頭,輕咳兩聲繼續道,[隔了這許久又見您穿上僧衣……雖不如以前那麼華麗,但還是閃著經年眼睛哩,唉……大概生就向佛的,骨子裡的聖氣都根深蒂固了吧……不過也好啊,這樣的五爺才是五爺嘛……]說到最後變成了自言自語,意識到這一點,經年忙打住,有些自責有些無奈,畢竟長久下來的相處模式,並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心想,只要以後多和五爺說說話,雖然得不到言語上的回應,但至少知道聽者有心也該滿足了,日子一長,自然會適應。她抬手幫五爺理順衣襟,觸到垂在肩上的發尾,改而順著髮絲輕撫,笑道,[還是現在這樣好,本來也算破戒了,又留了頭髮沾了葷,改了名字,五爺,您這就算還俗了啊!]
還記得當初剛離開皇城不久,發現[屍五爺]長頭髮時可把她給嚇得不輕,不過隨著時間推移,當她意識到渡入五爺體內的陽氣不會像別的僵屍一般凝滯鬱結,而是能在經脈間互動,那時便悟出是血咒所致的異狀,但[屍五爺]並不會因此轉變成活生生的人,他無法自生陽氣,而要靠經年不斷的供給,才能維持肉身的機能。
血咒所帶來的異變不僅僅於此,但經此一事,經年心裡多少有了個底,以後再有什麼新發現也見怪不怪。說來也好笑,這麼長時間,除了尋找青龍鏡的下落,就是研究所謂禁術的詛咒,順帶摸索白虎鏡的用法,聽起來挺無聊,實踐起來是困難重重,就算到了今兒個,她還有很多問題沒弄透徹。
以前計較,是身負責任,心懷愧疚,和[屍五爺]雖親近,到底是她一頭火熱,走了那麼長的路,不免苦寂,眼下心情卻如天地翻轉,知道五爺是心甘情願跟著自個兒浪跡天涯,這對經年而言是比什麼都開心,比什麼都重要的大事兒,至於那些有的沒的,全給拋九霄雲外去了。俗話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對於這句話,此刻經年再贊同不過啦。
但樂到盡頭總有淚,越是幸福就越害怕失去,雖然白虎鏡被奪,但青龍鏡已尋得下落,二物同入一手,搶起來也方便。但想到搶回來之後將面對的事實,卻不得不讓經年悲上心頭。
一直以來的奢望成真,一直以來的心願將了,都是圓夢,所產生的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矛盾和對立引出心中的掙扎,私心上,經年寧願選擇帶著[屍五爺]遠走高飛,什麼皇朝爭鬥,形魔亂世,她一概不想管,但要五爺就這般于世間徘徊,不得超脫,經年自問於心何忍。孤獨,嘗過一次就不願再嘗第二次,特別是在體驗過相知相隨的溫暖之後,失去依靠,又該何去何從……
正當經年想得出神之際,忽感臉頰一涼,抬眼間見[屍五爺]上身微傾,顫抖的手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擱在自己臉側忽上忽下,時觸時離,忙抓住牽引著覆在面上,注意到他的眉心生出兩道淺淺的縱痕,不知是不是自個兒神遊太虛的樣子令他擔心了。經年嘴上不說,心中早已認定那就是擔憂的表現,忍不住笑開了顏,伸手摸上他的眉間,打橫裡來回輕撫,像要將那縱痕的紋路撫平,一邊慢道,[五爺五爺,經年愛沒話找話,愛胡思亂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想得樂陶陶,疏忽了五爺您就是經年的不是咯,我是想說您可以敲我腦瓜子來著,不過……]嘻嘻一笑,盡顯賴皮本色,[我知道您捨不得啊,您這樣,經年會愧疚整年啦,怎樣也得讓我表達一下歉意麼——]說著踮腳嘟嘴,從方才就蠢動的不良居心,這會兒正好借題發揮,說什麼也要將便宜占到徹底。
上好的嫩豆腐眼見就要入口,經年卻突然停下動作,歎了一口氣,腳跟落回原地,抬手掐了掐勾得發直的脖子,抱怨道,[我承認我個頭小,但這不是根本問題啊……]話音方落就聽見下方傳來噹啷噹啷的聲音,一頓一頓的鏗響是鎖鏈順著石階拖動發出。這響聲越來越大,卻又乍然止住。
片刻寂靜過後,經年耐不住性子開口,[唉……怎麼不上來?要讓咱做客的請嗎?]只聽來人回道,[不隨意打攪,是正確的待客之道,我可以等,姑娘請繼續。]經年轉了個身,對著上天臺的懸浮口,用手拍拍前額,歎息連連,[唉,唉,我就說你體貼過人,果然是沒說錯,還情姑娘,你再不來,經年不知會做什麼歹事兒呢。]只聽悠揚婉轉之聲再起,[還情自知來得不是時候,本以為時間充足,豈料……是我考慮不周,還望姑娘諒解。]聽她這麼說,經年忙討饒道,[我耍個嘴皮子,你還這麼認真,水用過了,衣服穿好了,還有閑給我動手動腳,還情姑娘,你留的時間夠多,夠充足啦,快上來吧。]說著往入口處走去,走沒兩步,又聽見鐐鎖相擊的金屬聲,就見還情慢慢攀階而至,跨過圍欄,朝這邊走來。
經年笑道,[還正準備去請姑娘你呢。]還情還以一笑,看向她身後的[屍五爺],微一頷首,經年見狀問道,[上回別時,說日後遇上難事兒就來找你,果然是對著五爺說的,那時候,你就知道五爺有自個兒的意識,也算到日後會發生什麼,對吧?]還情點頭,笑容微斂,[算過,雖不具體,卻知你天劫將臨。]停了一會兒,走近一步,低問,[怪我不明說麼?]
經年不甚在意地聳聳肩膀,[說不說不都一樣?反正我還是活蹦亂跳好得很。]還情搖頭道,[不止為此,屍五爺一事,不怪我隱瞞麼?]經年回頭看向身後,退兩步到[屍五爺]身側,挽起他一隻胳膊,見他緩緩偏頭,與之相視一笑,又朝向還情,[私事,外人不好說,況且你有你不便說的理由,怨怪就無理咯,反而要感謝姑娘提點,是經年自己笨,沒聽透罷了。]
還情聞言悵然一歎,靜立半晌,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經年見她欲言又止,直道,[有什麼話就說吧,少了不相干的人,話好說多了。]先前在房中,經年就發覺她眼神有異,似乎刻意傳達什麼訊息,只礙于盧懷任在場不好說出來,可見事關個人隱私,才要挑個沒有外人在場的時機。
還情猶豫片刻,開口問道,[接下來,你打算如何?遠離塵世,亦或插足禍亂?]經年回得漫不經心,[答應殿下幫他爭位子麼,要說到做到才是。]還情輕笑,笑容中帶著少許不贊同的意味,[承諾,對在意的人才適用,經年,還情是瞭解你的人,你的過往於鳳朝皇室而言,從來不曾存在過,縱然你能記得,但本應作古之人,不該插手後世紛爭。]
經年哈哈一笑,[說得好,說得是一針見血,說到我心坎兒上去了!]頓了一下,抬眼注視她,[還情姑娘,你說你瞭解我,那我的選擇,就算不明說你也該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問出來,是覺得我這個選擇不妥咯。]還情道,[形魔刑天,非是尋常方式能應對,經年,再有一次,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
經年一愣,隨即尋思這句話的涵義,聽起來和自己腦中想的大相徑庭,本來和他人無關的事,經年寧願多浪費點兒時間自個兒找答案也不會問人,但還情總是令她倍感親切,對著這個人,許多話不用考慮就能脫口而出,便如此時,她也是沒多想,直接就問,[不是不會死嗎?就算靈蛇護體,但那啥刑天夠狠,一掌下來,確實擊在要害處……]用手按了按胸口,又道,[雖有繃帶纏裹,但我肯定傷口已完全癒合,說起來我的雙手該是肉骨剝離才對,蛇小乖的靈氣還沒多到足以在護心的同時還能促進血肉生長,照理說,這次我是死定了,結果沒死成反而功力大增,難道這不是血咒所造成的麼?]以禁術降服[屍五爺],她的成長隨之停止,至今還維持當初的模樣,由於以前沒遇到過敵手,別說受傷,連磕磕碰碰都顯少有,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生命終結的一天。
還情清楚她的疑惑從何而來,使用禁術的後果世俗人不知曉,但還情是於塵世間的出世人,對此自然有幾分了然,只是她言語受限,也只能道出與當事人切身相關的真相,[不老與不死天差地別,經年,你歸屬於前者,此番之所以能逃過一劫乃是有人將三世輪回之命予你相續,並非痊癒,而是複生,你明白嗎?]
經年聽得暗自心驚,困惑不減反增,[照你的意思,我確實是死了一回,然後有人把命給我,我得了人家的命又復活了……哇!是誰這麼挺我,挺到賠命也甘願?]末了的一句感言是不可置信的唏噓,除了[屍五爺],以命換命的交情,經年自認還沒碰上過。
還情見她狐疑的眼神便知道自己這番話無法取信於人,但她仍道,[經年,信與不信,在你自己,還情只說事實,你功力提升,也是由於三世加成的修為。]經年低頭沉思,低喃道,[那說什麼靈力相互,根本沒關係麼……]她說的很小聲,還情聽見後當即更正道,[關係匪淺,若不是靈蛇護住你的心脈,即便由我渡命,要你重生,還需等上半載,你的肉身能及時復原,它功不可沒。]
經年自說自話被旁人聽到,乾笑著撓撓耳根子,打起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可惜蛇小乖正跑到周公那兒觀棋,要不然……我鐵定要好好摟它抱它親它揉它來表達自個兒的感激之情。]她胡言亂語純粹是在說笑,還情微微蹙了下眉頭,對她的口無遮攔雖不甚贊同卻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只當沒聽見,將話題拉回正事上,[經年,禁術乃為天用,凡人使之終將落得三界不容,死後魂飛魄散,再無往生機會。]見經年似有疑問,以眼神制止她開口,繼續往下說,[初見你時,我以閻王碑相對,正是施法固住你的心魂,可在你喪命的同時將魂魄收納體內,但這只是暫緩之策,此法限時,若無命相渡,三日後,仍改變不了形銷魂滅的命數。]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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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4 21:09:40
續 第二十六章
聽她這麼說,經年頓覺豁然開朗,就說感覺那小石碑有異嘛,像被一雙無形的眼睛攝去心魂原來是這麼個原因。聽還情說得頭頭是道,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一身凜然正氣,眼神絕無半點虛假欺騙之意,其中雖有難解之處,還真叫人不得不信。經年正要開口,忽覺肩上一沉,轉頭見是[屍五爺]將手搭上來,掌心的熱度順著肩頭傳到心窩子裡,經年知道他在為自己擔憂,投去一個安慰的笑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偏頭又看向還情,[後面的事咱先不提,姑娘,經年倒是對你的來歷緊好奇,還有,那個把命給我的大恩人到底是誰?我認識這麼個人麼?]
還情不答,緩緩閉上眼睛,經年笑問,[哦……看來這是不能說的事兒了?]還情低語,[抱歉。]語氣中含著愧疚。經年倒是不以為意,舉手伸了個懶腰,暢聲道,[哎——咱先下去吧,腿都站麻啦!]見還情神色間略有遲疑,寬慰道,[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這條命經年寶貝著呐!有什麼話,下面坐著談,正好我還有事兒沒弄清楚。]這時,原本一直達放在肩頭的手抖了一下,經年偏頭,見[屍五爺]眼光一閃,不覺有些詫異,低問,[五爺在意?]想了想,突然拳頭敲掌心,恍然大悟,[是哦,到底是您的後輩嘛,那就更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才成。]
經年早窺出盧懷任的身手出自少林,他曾說過陳木是少林弟子,所以一開始,她認為那些招式是透過行頭悟出來的,可是早前宮內亂鬥,盧懷任與陳木配合使的[伏魔雙羅陣]正是少林天尊寺獨門絕學,不是靠悟能隨便悟得出的,再看他手法純熟,雙方合作無間,當下篤定此人師承天尊寺,不算五爺的後輩算什麼?當然,陳木變刑天是她始料未及,看盧懷任對陳木的態度也不單純是對行頭的看重,這其中的道道兒就得看接下來他肯不肯吐實了。
經年拉著還情一塊兒下天臺,[屍五爺]緊隨其後,回到禪房後,看到盧懷任背朝門口,呆站在圓桌後面,連推門聲都沒注意到,不知在想些什麼。經年還沒跨過門檻,先招呼出聲,[盧大哥!]這聲喊得特別響亮,撓是神遊太虛也得給招回魂兒來。盧懷任全身一震,似乎被驚了一下,忙轉過身來,見是經年,馬上堆起滿面笑容,[你來啦,小妹子。]
待還情進房後,經年牽著[屍五爺]的手跟進來,拖帳凳子先伺候五爺坐定,自己則站在他身後,兩手搭在肩頭時不時捏兩下。盧懷任見經年似笑非笑地望過來,那眼神像是要將人穿透一般,看得他渾身發毛,不敢迎視,只側過臉,苦笑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有話要問,直說吧,甭拿肉販瞧豬的眼神瞧我,那個慌呐!]
他說得直白經年也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盧大哥,經年想知道那陳木真實的身份,他是你的行頭,怎又成了啥勞什子刑天?]盧懷任揉揉眉心,走兩步坐到桌前,長歎一聲,[哎,妹子,要說那什麼刑不刑天的我壓根兒不曉得是咋回事兒,你信不信?]經年一口道,[信!]只因他眼神真摯,決不是信口雌黃。
盧懷任見她不帶絲毫遲疑,一個[信]字,值得以多年埋藏心底的秘密交換,盧懷任支肘撐桌,垂眼沉思半晌,複又望向經年,以徵詢的口吻道,[刑天我是不懂,但仁兄卻是我的至交……這其中過往不是三言兩語能帶過,妹子,你想聽嗎?]經年點點頭,[願聞其詳。]
只聽他又歎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講述,[十餘年前,少林天尊寺招收俗家弟子,各方有志之士聞風而動,出身武學世家的陳木自然要把握機會,於是他辭別親人,獨自一人南下,旅途中,偶遇圍著同樣目的出行的盧懷任,兩人年紀相仿,一見如故,遂而結為好友,並肩同行。陳木自幼學的是拳腳工夫,而盧懷任不僅武功過硬,刀劍雙修,還精通奇門數術,五花八門樣樣都會,陳木無武不歡,總纏著好友問東問西,恨不得將其一身絕學統統收攬到自己身上。]
聽到這裡,經年附在[屍五爺]耳邊低語,[武癡啊,和您一樣哎,五爺。][屍五爺]嘴角微牽,隱隱聽見候間呵氣的悶聲。
盧懷任接著道,[陳木是獨子,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頭一次離家遠行,人情世故,什麼也不懂,只道是朋友就該毫無保留,卻不知索求他人之能是蠻橫無理的行為,好在盧懷任不介意,向來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不僅滿足陳木旺盛的求知欲,更不吝於傳授自身本領。]
經年心道,[這種朋友還真是難得。]雖對敘述的角度甚感不解,卻不願在此時插話打斷,只靜靜聽他講下去,[盧懷任每授一招,陳木便潛心鑽研,白天趕路時揣摩心法要訣,夜晚入宿後便自行修習,由盧懷任從旁指點,直到掌握透徹再傳授下一招,如此這般,一路下來,令陳木受益匪淺。然而,天尊寺的入門試練,卻只得陳木一人跨過門檻,盧懷任被拒之門外。]
經年微皺眉頭,覺得他說的和現在的情況差別太大,如果沒有入寺,又怎會將少林絕學練出相當火候?
盧懷任看了她一眼,莞爾微笑,接著說道,[陳木難得交上如此摯友,兩人相處時日雖不多,但盧懷任的悉心教導,關懷入微令陳木萬般不舍,再則他雖然入得寺門,卻生性好武,盧懷任學藝廣博,他只學到九牛一毛,哪肯在這時放人。然天尊寺大門不肯多敞一寸,數度求情未果,眼見盧懷任就要離開,陳木竟再提無理要求,希望盧懷任暫住寺外旅店,繼續授藝。這種強人所難的事盧懷任自然一口拒絕。豈料陳木提議以武易武,以少林不外傳的武學和經書心法作為交換的籌碼,終是挽留住決意要走的盧懷任。天尊寺對俗家弟子的要求較為寬容,並不強迫入住寺廟,於是陳木請人在附近林中搭了間木屋,與盧懷任同吃同住,白天進寺修行,晚上回來與好友切磋共進,生活簡單卻不乏味。]
經年不覺好笑,什麼時候入佛門成了逛廟會,說進就進說出就出,以前可沒這麼隨便,她在寺內修習期間,規矩可是多到人一個頭兩個大,別說不准許私自出寺門,連寺院內也不是哪裡都能去的。看來歷盡百年洗禮,把天尊寺的招牌也給洗得褪了色,想當初,她能進寺還得靠聖皇保薦,畢竟身份特殊,可寺院名牌裡沒留她的名字啊,連半個門徒都算不上。現在倒好,隨便什麼人,進去學點兒皮毛都是俗家子弟,天尊寺啥時候變成學堂了?
正自心裡譏諷之際,突然瞟見[屍五爺]平攤在桌上的手緩緩屈指,經年心中一動,一手順著他的背脊輕撫,安慰細語,[新舊交替,一代換過一代,五爺,您還能強求什麼呢?]
[屍五爺]左手食指中指輕跳,叩擊桌面發出兩聲輕響,盧懷任不明所以地望過來,見經年面色如常才又繼續往下說,[如此過了三年,陳木思念親人,遂爾請休一個月,攜同盧懷任回北境探親,哪知,昔日璃瓦碩磚的宅第竟成一片殘垣,碎石中數十餘屍體已腐得面目全非……]說到這裡竟聲帶哽咽,又憋出幾個字,卻怎也接不下去。
經年見他動情至此,更是疑惑,明明在說陳木的家人,但看他的反應,倒象死的是自個兒的至親,做朋友做到這份上也著實夠了。盧懷任不知她的心思,一徑兒沉浸在自己的思潮裡,雙眼流露出的恐懼與茫然失措,像那淒慘的一幕不是腦中的回憶,而是真真切切就發生在眼前般,看得經年也不覺揪起心來。
只見他面容倏爾從感傷變為僵木,一向高昂粗獷的嗓音猶如墜入冰窟,[曝屍多日,無人過問,屍身未著寸縷,皮肉潰爛見骨,陳木竟然連爹娘都識不清,只能一具一具將全部屍體搬到墳場,一個坑接著一個坑,挖到十指血肉沫糊上不自知,直到將親人遺體掩埋,陳木才又折回鎮上。屍身上的刀痕足見這飛來橫禍乃是人為,他想知道是誰這麼殘忍,連未滿三歲的幼童也不放過!然而眾人對他避若蛇蠍,沒人願靠近,他在街巷中奔走,滿身惡臭,四處捉人,逮著便問,是誰殺的?是誰殺的!?]盧懷任拍案直起,最後兩句破喉嘶吼而出。
經年看他如此激動,不禁出聲勸慰,[盧大哥,你說累了,先歇歇吧。]還情翻起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推過去。
盧懷任恍若不聞,視若無睹,逕自說道,[可是沒人答他,散得散,跑得跑,下雨了,陳木只覺得雨水冰涼,打在身上疼痛難當,他感到有一股怒氣勃然而發,甚至想將四散奔逃的人抓到身前撕碎,快要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後頸一麻,失去了知覺。]
經年低道,[砍得是時候……]放在[屍五爺]肩上的手不自覺抓緊。
盧懷任停了停,坐回椅子上,雙眼直登登地盯著桌面,眨都不眨一下,[等到他醒過來,已身在距城鎮十裡之外的野店裡,盧懷任就坐在床頭看顧,見他睜眼也不說多餘的安慰話,只將自己所瞭解到情況一一相告,原來安置好陳木後,盧懷任隻身回鎮打探,由於他是外地客,許多人並不知道他和陳木的關係,也樂於透露,加上茶館露天攤上的閒言碎語,很快便尋出製造這一起滅門血案的惡徒,正是近來在北方新崛起的盜匪團夥,專門針對財粗勢大的武學世家出手,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搶劫,肆無忌憚,不將宅內所有人殺盡決不罷手,行兇過後搗毀宅所,明目張膽地張貼封條,若有人膽敢收屍便會成為他們下一個目標。至血洗陳宅,北境已有三處府邸遭難,而陳木遠在南境深林,半點風聲沒聽到,如果趕早點兒……爹娘至少……能少受幾日風吹日曬之苦……]
經年見他雙手緊握成拳,全身不住劇烈顫抖,忍不住插話,[那些個惡党沒人管麼?就放任他們到處撒野?]
盧懷任一拳捶向桌子,只把託盤杯碟震得鐺鐺響,他手邊的杯子被震倒,茶水翻潑出來,濺得滿桌子都是。還情不動聲色地將茶杯放回託盤中,伸手用衣袖拭去茶水。經年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而盧懷任卻是渾然忘我,瞠目怒視,只看見過去看不見眼前。
只見他偏頭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誰能管?誰敢管?一連拆了北境三大府的招牌,上門尋仇,路見不平討公道的,都被宰了扒光衣服掛在城頭示眾,別說平常老百姓貪生怕死,連官府還不都裝孬!別人的命哪有自個兒的寶貝,死了還不就死了,只怨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來,再開口時激昂的語調又平靜不少,但經年卻覺著那是一種壓抑到極點的憤怒。
只聽他悶聲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既然知道仇家是誰,哪有坐以待斃的道理,陳木復仇心切,忘了自己身在佛門,不能妄開殺戒,一怒之下,沖上盜匪聚夥的山寨,盧懷任提議暗中觀察之後再以偷襲手法先擒賊王,而自恃光明磊落的陳木卻執意選擇正面衝突,他自以為根基牢,本事過硬,卻沒想過一山更比一山高,賊窩裡臥虎藏龍,個個都是一流好手,以多敵寡,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可謂占盡天時地利,盧懷任和陳木哪能討到便宜?被打得是遍體鱗傷,險險脫圍,藏到一處山洞中。盧懷任雖傷重,卻都是皮外傷,於性命無礙,但陳木則被掌力震到內腑,自覺命不久矣,只是心中不甘,怕是死不瞑目,想起盧懷任懂得禦屍的門道,請求他將自己的屍體當作行頭,等待報仇血恨的時機,決意化為僵屍也要親自手刃仇人,盧懷任一口應允,他便含笑而終……當他再度恢復意識之時,眼甫睜開,頭腦還一片渾渾噩噩,就看到一人平躺在地上,那樣貌,那衣服,竟是自己!而這活過來的陳木不知怎的竟跑到盧懷任身體裡去了!]
經年雖早料出幾分,此時聽他自個兒講出來還是低低驚呼了一聲。
盧懷任攤開手掌放在桌上,呐呐低言,[乍遇此變故,他一時手足無措,去探自己的身子,已然鼻息全無,旁邊攤著一本老舊的冊子,他順手拾起來翻看,卻驚異地發現,裡邊兒記載著失傳的封魂禁術,這才瞭解到並不是每個人死後都能化作僵屍,而盧懷任為了完成他的囑託不惜冒險用此術禁錮本該散離的魂魄,那冊中留有如何施用封魂術的方法,也有警言忠告欲失此術者一旦失敗,必受天罰,施術者的原魂入受術者的死體為屍,同時施術者的活體吸納死者亡魂,即是與被施禁術的人生死互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13:44
續 第二十六章
聽她這麼說,經年頓覺豁然開朗,就說感覺那小石碑有異嘛,像被一雙無形的眼睛攝去心魂原來是這麼個原因。聽還情說得頭頭是道,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一身凜然正氣,眼神絕無半點虛假欺騙之意,其中雖有難解之處,還真叫人不得不信。經年正要開口,忽覺肩上一沉,轉頭見是[屍五爺]將手搭上來,掌心的熱度順著肩頭傳到心窩子裡,經年知道他在為自己擔憂,投去一個安慰的笑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偏頭又看向還情,[後面的事咱先不提,姑娘,經年倒是對你的來歷緊好奇,還有,那個把命給我的大恩人到底是誰?我認識這麼個人麼?]
還情不答,緩緩閉上眼睛,經年笑問,[哦……看來這是不能說的事兒了?]還情低語,[抱歉。]語氣中含著愧疚。經年倒是不以為意,舉手伸了個懶腰,暢聲道,[哎——咱先下去吧,腿都站麻啦!]見還情神色間略有遲疑,寬慰道,[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這條命經年寶貝著呐!有什麼話,下面坐著談,正好我還有事兒沒弄清楚。]這時,原本一直達放在肩頭的手抖了一下,經年偏頭,見[屍五爺]眼光一閃,不覺有些詫異,低問,[五爺在意?]想了想,突然拳頭敲掌心,恍然大悟,[是哦,到底是您的後輩嘛,那就更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才成。]
經年早窺出盧懷任的身手出自少林,他曾說過陳木是少林弟子,所以一開始,她認為那些招式是透過行頭悟出來的,可是早前宮內亂鬥,盧懷任與陳木配合使的[伏魔雙羅陣]正是少林天尊寺獨門絕學,不是靠悟能隨便悟得出的,再看他手法純熟,雙方合作無間,當下篤定此人師承天尊寺,不算五爺的後輩算什麼?當然,陳木變刑天是她始料未及,看盧懷任對陳木的態度也不單純是對行頭的看重,這其中的道道兒就得看接下來他肯不肯吐實了。
經年拉著還情一塊兒下天臺,[屍五爺]緊隨其後,回到禪房後,看到盧懷任背朝門口,呆站在圓桌後面,連推門聲都沒注意到,不知在想些什麼。經年還沒跨過門檻,先招呼出聲,[盧大哥!]這聲喊得特別響亮,撓是神遊太虛也得給招回魂兒來。盧懷任全身一震,似乎被驚了一下,忙轉過身來,見是經年,馬上堆起滿面笑容,[你來啦,小妹子。]
待還情進房後,經年牽著[屍五爺]的手跟進來,拖帳凳子先伺候五爺坐定,自己則站在他身後,兩手搭在肩頭時不時捏兩下。盧懷任見經年似笑非笑地望過來,那眼神像是要將人穿透一般,看得他渾身發毛,不敢迎視,只側過臉,苦笑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有話要問,直說吧,甭拿肉販瞧豬的眼神瞧我,那個慌呐!]
他說得直白經年也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盧大哥,經年想知道那陳木真實的身份,他是你的行頭,怎又成了啥勞什子刑天?]盧懷任揉揉眉心,走兩步坐到桌前,長歎一聲,[哎,妹子,要說那什麼刑不刑天的我壓根兒不曉得是咋回事兒,你信不信?]經年一口道,[信!]只因他眼神真摯,決不是信口雌黃。
盧懷任見她不帶絲毫遲疑,一個[信]字,值得以多年埋藏心底的秘密交換,盧懷任支肘撐桌,垂眼沉思半晌,複又望向經年,以徵詢的口吻道,[刑天我是不懂,但仁兄卻是我的至交……這其中過往不是三言兩語能帶過,妹子,你想聽嗎?]經年點點頭,[願聞其詳。]
只聽他又歎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講述,[十餘年前,少林天尊寺招收俗家弟子,各方有志之士聞風而動,出身武學世家的陳木自然要把握機會,於是他辭別親人,獨自一人南下,旅途中,偶遇圍著同樣目的出行的盧懷任,兩人年紀相仿,一見如故,遂而結為好友,並肩同行。陳木自幼學的是拳腳工夫,而盧懷任不僅武功過硬,刀劍雙修,還精通奇門數術,五花八門樣樣都會,陳木無武不歡,總纏著好友問東問西,恨不得將其一身絕學統統收攬到自己身上。]
聽到這裡,經年附在[屍五爺]耳邊低語,[武癡啊,和您一樣哎,五爺。][屍五爺]嘴角微牽,隱隱聽見候間呵氣的悶聲。
盧懷任接著道,[陳木是獨子,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頭一次離家遠行,人情世故,什麼也不懂,只道是朋友就該毫無保留,卻不知索求他人之能是蠻橫無理的行為,好在盧懷任不介意,向來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不僅滿足陳木旺盛的求知欲,更不吝於傳授自身本領。]
經年心道,[這種朋友還真是難得。]雖對敘述的角度甚感不解,卻不願在此時插話打斷,只靜靜聽他講下去,[盧懷任每授一招,陳木便潛心鑽研,白天趕路時揣摩心法要訣,夜晚入宿後便自行修習,由盧懷任從旁指點,直到掌握透徹再傳授下一招,如此這般,一路下來,令陳木受益匪淺。然而,天尊寺的入門試練,卻只得陳木一人跨過門檻,盧懷任被拒之門外。]
經年微皺眉頭,覺得他說的和現在的情況差別太大,如果沒有入寺,又怎會將少林絕學練出相當火候?
盧懷任看了她一眼,莞爾微笑,接著說道,[陳木難得交上如此摯友,兩人相處時日雖不多,但盧懷任的悉心教導,關懷入微令陳木萬般不舍,再則他雖然入得寺門,卻生性好武,盧懷任學藝廣博,他只學到九牛一毛,哪肯在這時放人。然天尊寺大門不肯多敞一寸,數度求情未果,眼見盧懷任就要離開,陳木竟再提無理要求,希望盧懷任暫住寺外旅店,繼續授藝。這種強人所難的事盧懷任自然一口拒絕。豈料陳木提議以武易武,以少林不外傳的武學和經書心法作為交換的籌碼,終是挽留住決意要走的盧懷任。天尊寺對俗家弟子的要求較為寬容,並不強迫入住寺廟,於是陳木請人在附近林中搭了間木屋,與盧懷任同吃同住,白天進寺修行,晚上回來與好友切磋共進,生活簡單卻不乏味。]
經年不覺好笑,什麼時候入佛門成了逛廟會,說進就進說出就出,以前可沒這麼隨便,她在寺內修習期間,規矩可是多到人一個頭兩個大,別說不准許私自出寺門,連寺院內也不是哪裡都能去的。看來歷盡百年洗禮,把天尊寺的招牌也給洗得褪了色,想當初,她能進寺還得靠聖皇保薦,畢竟身份特殊,可寺院名牌裡沒留她的名字啊,連半個門徒都算不上。現在倒好,隨便什麼人,進去學點兒皮毛都是俗家子弟,天尊寺啥時候變成學堂了?
正自心裡譏諷之際,突然瞟見[屍五爺]平攤在桌上的手緩緩屈指,經年心中一動,一手順著他的背脊輕撫,安慰細語,[新舊交替,一代換過一代,五爺,您還能強求什麼呢?]
[屍五爺]左手食指中指輕跳,叩擊桌面發出兩聲輕響,盧懷任不明所以地望過來,見經年面色如常才又繼續往下說,[如此過了三年,陳木思念親人,遂爾請休一個月,攜同盧懷任回北境探親,哪知,昔日璃瓦碩磚的宅第竟成一片殘垣,碎石中數十餘屍體已腐得面目全非……]說到這裡竟聲帶哽咽,又憋出幾個字,卻怎也接不下去。
經年見他動情至此,更是疑惑,明明在說陳木的家人,但看他的反應,倒象死的是自個兒的至親,做朋友做到這份上也著實夠了。盧懷任不知她的心思,一徑兒沉浸在自己的思潮裡,雙眼流露出的恐懼與茫然失措,像那淒慘的一幕不是腦中的回憶,而是真真切切就發生在眼前般,看得經年也不覺揪起心來。
只見他面容倏爾從感傷變為僵木,一向高昂粗獷的嗓音猶如墜入冰窟,[曝屍多日,無人過問,屍身未著寸縷,皮肉潰爛見骨,陳木竟然連爹娘都識不清,只能一具一具將全部屍體搬到墳場,一個坑接著一個坑,挖到十指血肉沫糊上不自知,直到將親人遺體掩埋,陳木才又折回鎮上。屍身上的刀痕足見這飛來橫禍乃是人為,他想知道是誰這麼殘忍,連未滿三歲的幼童也不放過!然而眾人對他避若蛇蠍,沒人願靠近,他在街巷中奔走,滿身惡臭,四處捉人,逮著便問,是誰殺的?是誰殺的!?]盧懷任拍案直起,最後兩句破喉嘶吼而出。
經年看他如此激動,不禁出聲勸慰,[盧大哥,你說累了,先歇歇吧。]還情翻起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推過去。
盧懷任恍若不聞,視若無睹,逕自說道,[可是沒人答他,散得散,跑得跑,下雨了,陳木只覺得雨水冰涼,打在身上疼痛難當,他感到有一股怒氣勃然而發,甚至想將四散奔逃的人抓到身前撕碎,快要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後頸一麻,失去了知覺。]
經年低道,[砍得是時候……]放在[屍五爺]肩上的手不自覺抓緊。
盧懷任停了停,坐回椅子上,雙眼直登登地盯著桌面,眨都不眨一下,[等到他醒過來,已身在距城鎮十裡之外的野店裡,盧懷任就坐在床頭看顧,見他睜眼也不說多餘的安慰話,只將自己所瞭解到情況一一相告,原來安置好陳木後,盧懷任隻身回鎮打探,由於他是外地客,許多人並不知道他和陳木的關係,也樂於透露,加上茶館露天攤上的閒言碎語,很快便尋出製造這一起滅門血案的惡徒,正是近來在北方新崛起的盜匪團夥,專門針對財粗勢大的武學世家出手,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搶劫,肆無忌憚,不將宅內所有人殺盡決不罷手,行兇過後搗毀宅所,明目張膽地張貼封條,若有人膽敢收屍便會成為他們下一個目標。至血洗陳宅,北境已有三處府邸遭難,而陳木遠在南境深林,半點風聲沒聽到,如果趕早點兒……爹娘至少……能少受幾日風吹日曬之苦……]
經年見他雙手緊握成拳,全身不住劇烈顫抖,忍不住插話,[那些個惡党沒人管麼?就放任他們到處撒野?]
盧懷任一拳捶向桌子,只把託盤杯碟震得鐺鐺響,他手邊的杯子被震倒,茶水翻潑出來,濺得滿桌子都是。還情不動聲色地將茶杯放回託盤中,伸手用衣袖拭去茶水。經年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而盧懷任卻是渾然忘我,瞠目怒視,只看見過去看不見眼前。
只見他偏頭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誰能管?誰敢管?一連拆了北境三大府的招牌,上門尋仇,路見不平討公道的,都被宰了扒光衣服掛在城頭示眾,別說平常老百姓貪生怕死,連官府還不都裝孬!別人的命哪有自個兒的寶貝,死了還不就死了,只怨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來,再開口時激昂的語調又平靜不少,但經年卻覺著那是一種壓抑到極點的憤怒。
只聽他悶聲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既然知道仇家是誰,哪有坐以待斃的道理,陳木復仇心切,忘了自己身在佛門,不能妄開殺戒,一怒之下,沖上盜匪聚夥的山寨,盧懷任提議暗中觀察之後再以偷襲手法先擒賊王,而自恃光明磊落的陳木卻執意選擇正面衝突,他自以為根基牢,本事過硬,卻沒想過一山更比一山高,賊窩裡臥虎藏龍,個個都是一流好手,以多敵寡,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可謂占盡天時地利,盧懷任和陳木哪能討到便宜?被打得是遍體鱗傷,險險脫圍,藏到一處山洞中。盧懷任雖傷重,卻都是皮外傷,於性命無礙,但陳木則被掌力震到內腑,自覺命不久矣,只是心中不甘,怕是死不瞑目,想起盧懷任懂得禦屍的門道,請求他將自己的屍體當作行頭,等待報仇血恨的時機,決意化為僵屍也要親自手刃仇人,盧懷任一口應允,他便含笑而終……當他再度恢復意識之時,眼甫睜開,頭腦還一片渾渾噩噩,就看到一人平躺在地上,那樣貌,那衣服,竟是自己!而這活過來的陳木不知怎的竟跑到盧懷任身體裡去了!]
經年雖早料出幾分,此時聽他自個兒講出來還是低低驚呼了一聲。
盧懷任攤開手掌放在桌上,呐呐低言,[乍遇此變故,他一時手足無措,去探自己的身子,已然鼻息全無,旁邊攤著一本老舊的冊子,他順手拾起來翻看,卻驚異地發現,裡邊兒記載著失傳的封魂禁術,這才瞭解到並不是每個人死後都能化作僵屍,而盧懷任為了完成他的囑託不惜冒險用此術禁錮本該散離的魂魄,那冊中留有如何施用封魂術的方法,也有警言忠告欲失此術者一旦失敗,必受天罰,施術者的原魂入受術者的死體為屍,同時施術者的活體吸納死者亡魂,即是與被施禁術的人生死互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18:03
第二十七章 濤卷龍吞(上)
經年聽到此處,輕咳了一聲,神色複雜,盧懷任心眼合一,完全不受外物影響,繼續自顧自地闡述,像是多年窩在心中障氣終於找到了一個傾瀉的機會,[陳木心心念念想要復仇,不想連累摯友賠上性命,心中自是苦不堪言,回顧過去,只覺著自個兒是混帳透頂,別人默默包容,自己更得寸進尺,都是人為他,哪有他為人?而躺在腳下的好友卻從未怨過一句,不求謝不求回報,陳木自認不配得他人如此關愛!走過生死這一遭,他頭腦清靜多了,見禁本上記載瞭解咒的法子,便依樣照做,用朱砂封了七竅,卻不知白虎鏡何處可尋。他剛曆滅門之痛,如今又眼見朋友為自己喪命,一時竟不知怎樣自處,在洞窟裡窩了近半年才下決心放下血仇,他沒有回天尊寺辭行,搖身一變,成為屍官盧懷任,帶著行頭天南海北地闖蕩,就只為了有一天能再換回一條命……]說到這裡重重歎了口氣,眼神逐漸回復清澈,他抬眼看向經年,拼命擠出笑容,澀澀地道,[這十來年算是沒白跑,總算給我找到了……]
經年聽他這麼說,眼中卻沒流露一絲喜色,方才他輕描淡寫地一句[放下血仇],說得輕巧,可真做起來,要經受多少矛盾折磨,捨得之間不能兩全,他的這番選擇必是令自己痛苦了許久,也正因為此,經年本來要說的話反倒不忍心說出口,只隨意問了一句,[怪不得盧大哥你總是仁兄仁兄的叫,依我看該是盧懷任的’任’兄吧。]盧懷任一愣,確是被她說准了,只是這麼多年下來,連他自己也分不清誰是陳木,誰是盧懷任,以曾慣用的稱呼,也是為了提醒自己還活著的目的,但叫著叫著卻不知不覺變了味,畢竟曾經的摯友是活生生的血肉,能對談能共飲,而被困在陳木體內的卻是一縷不自知的陰魂。
他慘然一笑,[本來還想借妹子的白虎鏡,現在看來是沒必要了。]經年將下巴擱在五爺頭頂,肚子裡的話蘊量幾番,硬是挑了個無關緊要的話茬出來,[盧大哥……唉,不對,陳大哥?也不對……那個,今後該怎麼稱呼啊?]盧懷任失笑,敢情她剛才一臉嚴肅都是在想這個問題來著?只覺得女孩兒家心眼兒細,盡在這些個小地方鑽牛角尖兒,忙道,[原來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反正都習慣了,況且,我現在是你盧大哥沒錯啊!]說這話時面上多少回復初見時的神采,但只一眨眼工夫,又變得頹喪起來,只見他雙掌撐在前額上,五指還不時揪扒頭髮,喃喃道,[明明是任兄,怎又成了刑天?那任兄的魂魄又哪兒去了?啥時候換的,明明一直都跟在身邊,要有個什麼事兒,我不會不曉得啊……]突然一轉念,想到在風花穀和人頭糾纏時,陳木發狂先行離開,他出穀後找了一夜才再西側山道口子找著,莫不是在那空檔出什麼事兒了吧?
經年聽見他的自言自語,稍一琢磨便摸出他心裡在想什麼,口唇動了動,卻覺得所有的話哽在嗓子眼兒裡,明知該說出來,卻又不知怎麼吐出口,便朝還情瞥了一眼。其實經年並不肯定還情能聽出什麼道道兒來,也是有口難言,出於本能的求助他人,但就這麼無心的一眼掃過去,還情立時明瞭那眼色隱含的暗示,看向盧懷任,輕聲問道,[閣下所說禁冊,可否借為一觀。]
盧懷任愣了一愣,那本禁冊著實重要,雖然裡面記載的咒術他都能倒背如流,也知此禁書不宜外傳,卻不捨得棄毀,是以一直貼身攜帶,這時還情要看,自然讓他為難,但轉念一想,如今都什麼時候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報實了,也沒啥子好隱瞞的,再則還情不若凡人,自有一股叫人俯首的威儀,於是盧懷任沒多掙扎,從懷裡掏出冊子遞上。
還情一接過書冊,經年就夠頭看過去,只見書頁泛黃老舊,不僅沒有封皮,內頁也多為缺損,再看其墨蹟和文書排列的格式,該是鳳朝初年之作。還情慢慢翻頁,對每頁的內容也不細看,只擋一眼便翻過去,翻至記載封魂禁術的最後一頁才捧高書行行過目。經年看了個大概便又站回[屍五爺]身後,摸摸他的頭髮,也幹得差不多了,便輕輕解下挽發的綢巾掛在椅背上,雙手一上一下梳理散發,閉眼歎了口氣。
還情合上書冊雙手奉還,待盧懷任接手後,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所中乃是移形換體之術,並非封魂禁咒。]經年拍了拍額頭,心想她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也不管人家接不接受得了。盧懷任還沒反應過來,只呆怔道,[移形換體之術?]並不清楚具體指得是什麼。
還情又道,[移形換體,多為破病將死之人為續命借由術者之手與健康青壯互換肉體,得以續命,也有邪道中人自用此術欲求得永生,但邪術非人所能駕馭,常人濫施,落得肉軀變形,喪心失性的下場,終至化為妖物,無一例外。]說到這裡她停下來,緊盯盧懷任不放。
盧懷任只覺得她說的邪術險毒非常,卻又不知道這和自己說的過去有什麼關聯,看還情瞅著自己像要他發表什麼見解,半張著口接不上半句話。經年見他腦子還沒轉過彎來,還情卻閉口不再言語,似打定主意只點撥不明說,就讓這樁懸事兒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她是見不得拖泥帶水,既然起了個頭,遲早也是要道破,不如一次了結,俗話說得好,[長痛不如短痛],早些看清事實對被蒙在鼓裡的人自有好處,於是坦而直言,[你還不懂麼?盧大哥!你那朋友對你施的根本不是啥封魂術,而是移形換體之術!也不是什麼失敗後導致魂魄互易,根本打一開始就註定是這麼個結果!]
盧懷任一驚之下,即刻反駁,[怎麼可能!?那書冊上明明寫的是封魂禁咒!]經年搖頭歎氣,也不跟他磨嘴皮子,直接走過去,趁他兀自怔愣之際拿過那本書冊,翻到後面,往桌上一攤,指著書頁道,[盧大哥,這書冊雖老舊,唯最後幾頁破損嚴重,而且奇怪得很,你看著張紙……]她提起最後一頁邊緣,[打橫被撕裂,中間缺一段,上方殘頁是封魂咒的施法,下方殘頁是破禁之法,乍一看,文體墨痕都像是出自同一頁,可你沒發現上下均無銜接,分開各成章節,中間那缺損又寫了些什麼呢?依我看,這上面一半和下面一半所寫的根本不是同一種法術,你再看……]她反折書冊,指著中縫部位,[這上半頁之前有些毛邊,而這下半頁之後也有些毛邊,都像是被撕過的,假使有兩張完整的書頁,咱們將前頁撕去上半部分,將後頁撕去下半部分,要使這兩部分看起來像是一張紙該怎麼做?不就是掩飾撕痕不吻合麼?所以多撕一段,留空中間……]她鬆手,見盧懷任圓瞪雙眼,久久不能言語,知道他還需要時間來消化剛才那番分析。
雖說以拆頁合一的手法糊弄人也不是沒可能,但那書冊破破爛爛的,就算沒撕邊兒也都起毛了,哪還看得出來哪頁對哪頁,經年也不是神仙,看一眼就能看得出這麼多名堂,之所以要那麼說也是經年耍的小手段,畢竟要將一個人多年認定的事實全盤推翻,不端出足夠分量的說辭如何取信於人?更遑論是盧懷任這種一根線通到底的直腸子!
盧懷任不停揣摩她的話,越想越覺著有道理,也越想也覺著難以置信,面色乍青乍白,反復念叨,[不可能……怎麼可能……]經年見他有所動搖,再接再厲,[盧大哥,那上半部分殘頁記載的封魂術是由天魔神教慣用的[封魂化屍]便由此衍變而來,為的是令僵屍不腐,確為困魂逆天的邪法,用個不好是會神魂相交,但跟你認為的封魂禁咒是大不一樣!而那下頁也就寫了什麼白虎鏡照身之類的,哪是什麼破解之法,白虎鏡裡邊兒的靈氣是辟邪萬能,自然能使邪術失效,根本就是最後來個警言啥的!依我看,刻意給你看這,也是想叫你把心思放在找鏡子上。]初見不久,盧懷任曾無意透露封魂術一事,那時他似在說笑,經年根本不當真,只知道朱砂封七竅也算是邪術的一種,對施術者自有幾分警戒,土窯鎮時盧懷任自掀底牌,要借白虎鏡,言語懇切,著實叫經年錯愕了一回,再聽他將前因後果講完,合著這麼揣度揣度,結果也就擺明瞭。雖然到現在才知道是移形換體造成的魂體錯位,但打一開始,經年就沒認為他會用什麼封魂禁咒,因為三大禁術的史本自始至終就沒出過天尊寺,她所見的那本才是真跡——隨心顯字,字若浮萍飄蕩在紙頁上,絕非凡世所能假造,而早在那時便被方丈焚毀,哪還輪得到今世之輩參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18:48
續 第二十七章
盧懷任聽她講這一通,沒開解多少反而是惑上加惑,脫口便問,[不管那是個什麼術,跟移形換體又有啥關係?總之是我活過來了,這又怎麼講?有人特意自個兒找死麼?]經年合上書頁將薄冊塞回他手中,嘴角微微一撇,看似在笑卻像是以此來掩飾真實的情緒,壓低聲音慢道,[盧大哥,移形換體之術根本就沒記在你那冊子上,聽你說的話再瞧瞧你的身體狀況便一目了然……]她不往下說,轉身走回[屍五爺]身後,低頭把玩五爺的發梢。這可叫盧懷任發急了,[我的身體又咋了?小妹子,怎的話才說到一半就卡了?]聽他這意思看來對前面講的話並不是全然反對到底,但就接下來要說的話,經年還真難以直爽爽地吐出口。
她還琢磨著該怎麼把話講得婉轉之際,還情代她解了圍,[先前為你把過脈,體氣雖足,脈象不穩,以我多年經驗來看,是為身心相斥之故,借屍還魂亦有此症狀,從外表難以察覺,殊不知體內陰魄漸逐陽魂,內腑氣滯,如慢性毒,傷於無形,死亦難自知。]盧懷任聞言駭然,難道偶爾的頭眼昏花是因此所至?
經年早以鬼眼透其體內,確見五內有不同程度的腐蝕,但他似渾然不知,經年本對他抱存戒心,才一直沒將此事道破,只想看他究竟走得是哪一步棋,而現下可見,他不僅沒在布棋盤,甚至也是他人手中一枚不自知的小棋子,經年從他一番講述中瞭解到此人重情重義,一段故事聽下來是感觸頗深,反倒更顧及他的感受,不忍在揭開傷口的同時順手撒把鹽下去,見還情說得夠直白,當下決定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還情接著道,[移形換體,人難施成,你的朋友一未異變二未性狂,只有一解,施術者非人,與你相交多日,是昔日的盧懷任,也是今日的形魔刑天。]經年見她面色不變,口氣依然平平淡淡,說出來的話卻一針見血,只差沒直接說,你這被施術的打一開始就被人給利用了,什麼友情,關懷,到頭來全是一廂情願,于對方,則不過是計謀一場。
盧懷任強辯道,[任兄絕不是刑天,我瞭解他!他……他……他絕非虛情假意!]眼光卻別開,不敢正視還情。還情不動聲色,只說真相,[刑天魂體不全,需靠肉軀庇護方能現於世間,然凡身難抵魔魂侵蝕,每隔數年換體一次,而換體之後尚有一段時日適應新身,其間肢體僵化,難於行動,這便是天劫,於受劫日,無人相互何其危險,若然肉體受創,容不下魔魂,便無從避開天光,因而設此一計使以朱砂禁錮魂魄,讓你將他帶於身側,以便安然過得天劫,之後仍假扮僵屍,必是為等待時機,刻意隱藏身份。]
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經年聽到桌底下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遂爾彎身瞧向桌肚裡,除了幾雙腳丫子啥也沒瞧到,只以為是盧懷任不自覺踢到桌腿,也沒多想。盧懷任倒是沒在意,只聽還情說完話,人就整個懵掉了。他不想懷疑摯友,更不願去想那麼多複雜的事,而還情和經年都說得振振有詞,讓人不知該怎麼反駁,他怕的不是死,也不是被利用,被算計,而是怕心中的那一點疑惑,那一絲動搖,污蔑了好友一片赤誠情誼。
經年不知他此時的想法,只以為他不能接受事實,歎道,[盧大哥,可還記得風花穀那一場混戰?]見盧懷任一頷首,接著說,[經年以為是大哥您故意叫陳木發狂的哩,那時還一直覺著你接近咱們是不安好心……]
盧懷任聞言苦笑一聲,心想,自己這熱腸子還真是吃力不討好。
經年看到他笑比哭難看,眼中閃過愧色,垂下頭,邊撥弄五爺的頭髮邊道,[可那時候,我還真不知道你要那行頭發狂跑出去是幹啥,後來在這兒碰上還情姑娘,你也知道,這姑娘不只通天曉地,不只知過去堪將來,更是慧眼識人,讀心用看的就成了……]只聽還情悶笑出聲,經年聳肩吐了下舌頭,繼續,[所以我猜你大哥是算到有這一尾神人擋路,怕自個兒露了餡兒才決定不跟咱們同行,先繞過這關再說,沒想到怕露餡兒的不是大哥你,而是你那行頭,那時他是自主發瘋的,跟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她知道盧懷任對刑天偷襲一事懷愧在心,所以特別強調最後一句,叫他甭再自責了。
盧懷任也聽出她語帶安慰,心頭一酸,眼眶子熱熱的,他慌忙起身,看也不看旁人一眼,說了聲,[我到外邊兒透透氣。]便匆匆幾大步跨出門去。經年見[屍五爺]跟著緩緩偏頭,兩手輕輕在他肩頭按了兩下,低聲道,[別擔心,他要花些工夫適應咱們說的話,到底鬼門關逛過一圈,連家仇都放下了,沒什麼想不開的。]又偏頭看向還情,[多謝你代我說了不少話,要不然這會兒還道不清楚呢!]
還情不語,起身朝外面走了幾步,看看天色,回頭徵求經年的意見,[已是日落時分,不如在此休憩一晚,你方醒,他亦要做個抉擇,明日別過,我不攔阻。]經年聽她明明說的是挽留的話,聽在耳裡卻像是下了道不容抗拒的必遵令。經年心想,這時盧懷任定是心緒紛亂,不知何去何從,留下來清靜清靜也好,但自己卻無掛礙,又不是非帶盧懷任隨行,去留全在一念之間。考慮到五爺剛脫符咒,自己還沒跟他獨處夠哩,一下子又要去打打殺殺實在無趣得緊。於是她點點頭,順應還情的意思。
還情欠身道,[請姑娘好生休息,還情不多打攪。]說罷緩緩退去,跨出門檻時順手將門掩上。經年發現地上有一條斷斷續續的紅印字似乎是腳鏈拖動留下的痕跡,走過去俯身伸指輕觸,粘稠濡濕,是血。
經年直起身子,搓了搓指尖,往回走到[屍五爺]身側,疑惑低語,[這血還帶著些熱度,新鮮的……她哪兒傷了?]見五爺臉一偏,嘻嘻一笑,粘血的手胡亂在自個兒衣服上抹了兩下,一把摟住他的脖頸,樂呵呵地說,[五爺……就剩咱倆兒了,經年服侍您睡覺吧?]隔了一會兒見五爺慢慢別過臉,忽覺心情大好,嘴上便宜更是占個不停,[哎呀,才剛穿戴上又要脫了!]見五爺眼光一閃,竟自能猜出他的心思,將臉硬湊到他眼前,[嗯?經年知道,以前麼脫了外衣有內褂,但這會兒麼,裡外上下就一件,又不能委屈您和衣而眠,反正就只有經年呐,脫光光也沒什麼哩。]
[屍五爺]微垂頭,嘴角輕挑,經年看得癡迷,半跪在地,側頭枕在五爺腿上,閉眼輕歎,[五爺,不說冷呢,您能不能抱抱經年?]感覺一隻手輕覆在她耳上,順著鬢髮滑至肩頭,微用勁攬住他的肩頭,經年半掀眼瞼,面露微笑,然而笑意,卻染不進雙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0:26
第二十八章 濤卷龍吞(下)
天色漸黑,月升梢頭,還情送來飯菜,經年久未進食,卻也不覺得餓,草草扒了幾口,又對[屍五爺]說了不少貼心話,將多年來的心事盡數傾吐,至夜深方上榻,睡不過一個時辰,忽覺床板震顫不止,耳聞窗外轟聲大作,如狂風飆卷,經年和衣而眠,睡得驚警,一聽到動靜即刻跳下榻來,又扶[屍五爺]起身,匆匆出塔欲一探究竟,卻見還情與盧懷任二人已站在寺門外。
經年越過二人走上橋頭,朝圓潭對岸一看,只見漫天黃土飛揚,宛如暴風過境,[嗒嗒]馬蹄聲帶著空曠的迴響遠遠傳來,不多時,現一騎將策馬緩出沙塵之中,玄黑鎧甲,披氅似火,手持刃長九尺的斬馬刀,月光投在刃面上,折射出猩紅冷光,倒映著騎將半遮鐵盔的肅容,其姿若戰神傲世,與身下高大彪壯的戰馬相得益彰。行至距圓潭三丈開外勒馬。
經年見此人來勢洶洶,身未到先揮土掃塵一個下馬威,到了近處卻不急著動手,看來意不在殺,便揚聲道,[三皇子駕臨,經年這廂有禮了!]說罷一拱手。
雖有頭盔遮面,但神武戰甲卻明明白白昭示出其身份正是號稱[吞龍將軍]的三皇子鴟鳶。只聽他一聲冷笑,倒握斬馬刀往地上一杵,柄頭破土直下。這處荒地土質板硬,表層之下盡為堅石,他竟毫不費力地將刀柄鑿入土石之中,氣力著實驚人。插柄入地三尺,鴟鳶往下一壓一挑,帶出土下碎石,再掄柄兜底揮掃,掀動勁風卷起碎石朝經年那方飛射而去。
碎石的準頭正對[屍五爺],經年與盧懷任正待運招,卻見[屍五爺]側身上前半步,左腿微屈,上身一沉,腳底竄出宏流平地縱上,如一面無形屏障,擋住碎石攻勢,再收腳直身,氣勢立斂。
經年見[屍五爺]行動利索,不由驚疑,聽還情道,[咒符之下,行不能動不便,唯武依舊,不曾荒置。]便是說[屍五爺]做不來尋常的行為是因受困符下,長期無法自主所致,而對戰應敵卻一直沒有間斷過,所以自然不會如走路那般僵頓,但這只是就話裡的意思猜測,尚有難解之處,經年偏頭輕問,[那日子長了,五爺就能跟常人一樣了麼?]
她帶著期盼的眼神叫還情猶豫,思量片刻不答反問,[是屍是人,於你無妨,何苦要與常人一般?]經年聽她這麼講,就是要自己別執著於人與屍的區別之上,可見要[屍五爺]與常人一樣會說會笑是絕無可能。領會到這一點,她並沒像預期般感到沮喪反倒是松了口氣。
正在思索這份心情因何而起,忽聽得一陣狂笑,鴟鳶橫刀指來,刀鋒對著[屍五爺],喝道,[鴟鳶特來請戰,望不吝賜招!]言語謙恭,口氣卻狂放得緊。他曾在皇宮給經年讓道,當時便透露有意與[屍五爺]較量,同為武者,經年知道這挑戰源於追逐強者的本能,被人操縱的僵屍當然引不起他爭勝好強之心,然而脫了咒符擁有自身意識的[屍五爺]卻有與之一較高下的價值。
[屍五爺]無法回應他的叫陣,只緩緩邁進兩步,經年一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急問,[五爺?您要去?][屍五爺]側過臉,眼中幽光一閃,下巴微收,經年看出這是一個頷首的動作,心想癡武者不拒人邀戰也是承認對方的實力,遂鬆開手,對還情和盧懷任道,[你們先到塔里去吧,站這兒看挺危險的。]
還情二話不說,看了盧懷任一眼,轉身往裡走,盧懷任卻站在原地遲遲未動,見還情跨入門檻後停住腳步,才挪到經年身邊關懷一句,[小妹子,咱都進去了,那你呢?]經年嘻嘻一笑,歡快的神情和盧懷任的愁容恰成對比,只見她抬手拍拍盧懷任的肩頭,翹起拇指朝後面比了比,[五爺顯身手麼,經年當然得在一旁守著咯,其他事兒做不來,喊喊加油倒是挺拿手的!]盧懷任躊躇半晌,歎道,[也罷,小妹子,你自個兒小心著,別被波及到,我就不在這兒礙事兒了。]語畢耷拉著腦袋往裡邊兒走。
這般乾脆倒叫經年意外,以他以往的作風,就算不插手也定會留下來觀戰,看來摯友的變故對他打擊不小,從沒見他這麼頹喪過,經年望著他的背影,腦中盤旋著一堆安慰的話語,卻覺得說出來會更刺激人。
待兩人進塔,[屍五爺]邁步過橋,經年收攝心神緊跟在後,鴟鳶見二人上前,便知[屍五爺]已接受邀戰,大喝一聲,[好!一對一,勝者存,敗者亡,生死——皆無怨尤!]
經年[哎呀]一聲,拍拍心口,故作驚赫地直呼,[瞧你這話說的,決勝負麼,又不是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再說了,你對五爺說什麼生啊死的……嘖嘖嘖,失禮啊失禮……況且你死,對咱也沒什麼好處,賭生死,沒意義外加沒興致!]豎起食指搖了搖,轉頭看向[屍五爺],[五爺,殺人沒啥好玩兒,您看呢?]
[屍五爺]微一低頭,算是認同了她的話,鴟鳶卻覺被羞辱一般,沉聲道,[沙場之上,戰敗與丟命無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即是正理!]所以至今,他未敗過,哪怕骨碎肉爛,哪怕屢次險過鬼門關,但最終屹立不倒的,仍是他,只要一日不褪去神武戰甲,只要一日不棄下[吞龍]之稱,他就決不能敗!
經年聽他說得認真,也收起玩笑心態,初衷依舊不改,正色道,[生死只單方面針對你而言,于五爺,毫無意義,你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樣如何,咱們來個條件交換,你勝,條件你來開,五爺勝麼……]經年瞟了[屍五爺]一眼,[五爺沒意見,條件我代開,你看怎麼樣?]
鴟鳶沉默許久,再開口卻是陰森森的威嚇,[若屍五爺敗,我要取穆禦官你的小命,這條件,你敢答應嗎?]
[屍五爺]猛一偏頭,經年飛快抓住他的手輕捏了一下,笑道,[有何不敢?]鴟鳶聽她回得如此爽快,口氣又不似在說笑,眼神更無半分懼色,真要說她有勇氣倒不如說她根本沒考慮過會於此喪命。鴟鳶冷哼,[你就這般自信?]經年昂頭道,[是!]一字鏗鏘有力。
鴟鳶縱聲長笑,舞動斬馬刀在空中轉了兩圈,長柄往肋下一夾,刃鋒直指經年,[好!很好!沖著你這聲是,此戰我非勝不可!]經年將他的狂語當耳旁風,不駁斥也不接應,只問道,[我方才的提議,當你是沒意見了?]鴟鳶道,[我勝!你與屍五爺奉本皇子為主!]
這句話十分刺耳,經年向來對劃分主僕之類的事特別敏感,聽他還帶上五爺,更是滿心不快,臉也跟著掛了下來,衝衝地開口,[我說過,你勝,條件任你開!若你敗,條件任我開!敢賭我就不怕輸,怎樣?]
她口氣忒大,鴟鳶也不遑多讓,開口便道,[沒問題!穆禦官,我肯定你的誠信,絕非說一套做一套之人。]經年抱手一拱,[過獎了,我也相信吞龍一諾千金的傳聞不是誑語。]手往前一指,[咱們換個地方,這兒有人居住,你不顧忌咱顧忌,有顧慮麼還怎麼盡興?後面荒坡不錯,如何?]鴟鳶不語,輕扯韁繩,驅馬掉頭,徑往山坡奔去。經年和[屍五爺]也縱身跟上。
至坡頂一處曠地,鴟鳶翻身下馬,拍拍坐騎的前額,輕聲道,[狂座,先行山腳等我。]那名喚[狂座]的悍馬朝他臉上噴了一口氣,跺跺前蹄,從另一面坡道飛奔下山,鴟鳶目送它離去方回身,雙手豎舉斬馬刀,高聲道,[此刀封血,渴噬敵魂,伴我名揚沙場,亮出你的靈劍!]
指的即是在土窯鎮經年所使的靈蛇劍,他只知道那把劍犀利無比,雖刀劍屬性不同,但其等級決不遜于[封血],交予[屍五爺],以刃拼刃,只為一個公平,卻不知那劍身是由靈蛇所化,而那小蛇正在酣眠當中,哪還能出得了力?
經年曾聽聞,一代天匠隱於西境,窮其一生鑄造兩口絕世兵器,一為名劍[釋業],一為斬馬刀[封血],問世不久,天匠便心衰而亡,他知這兩件兵器若入歹人之手必會攪得天下大亂,臨終前特將一刀一劍藏於鑄劍暗室之內,又不舍精心打造的兵器就此塵封,遂在暗室外壁鑿下暗語,提示有心之輩。之後不久,兩刃為邪教所得,淪為殺戮工具,正道合力誅伐,只奪回一把[釋業],而[封血]隨其持有者失去影蹤。事隔百年再現於世,竟是在鳳朝擴疆的一場戰役之上,手持[封血]的少年將領一夫擋關萬夫莫敵,斬敵首級數以千計,一刀直搗黃龍,自此[吞龍]威名響徹天下,披上一身御賜神武寶甲,就此踏上一條辟血不歸路。
經年只聽過相關事蹟,經此一見,更是肯定傳言不虛,有靈性的好兵器,自會散出一股非凡的氣勢,明眼人看了便能掂出分量。她不知道這刀怎會落入鴟鳶之手,這時沒有靈蛇化體,三寸短劍壓根不經用,強者會武,要麼兵刃相向,要麼徒手相搏,沒有一個拿武器一個赤手空拳的,鴟鳶會帶刀前來,代表此刀能發揮出他最強的戰力,若要求他棄刀改肉搏,實在有失公道,畢竟[屍五爺]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怎麼都沒差。
思索良久,腦中靈光乍現,經年取出三寸短劍拋至頭頂,雙臂交錯臉前,掌心上翻,兩束黑氣盤旋騰出,由劍尖疾灌而入,只見劍身伸長至四尺,口薄脊厚,通體烏黝透明,真個如黑水晶般閃出爍爍星光。此劍黑刃非有形物質,乃由人體內所積瘴氣凝成,正是暗法堂的獨門絕學,瘴由罪生,以瘴為劍,以罪斬罪,是她任職玄影護衛時獨選的佩劍,後被放逐,遂將此劍重隱於身,是因一直不願面對成為人影被命運玩弄的過往。不想此番生死輪回,夢中重憶往事,仿若霧裡看花,又如戲外人看戲內人,再也找不到徹骨痛心的感覺。再度喚出昔日相隨的佩劍,也表明對往日恩怨盡已釋懷。
她將劍柄塞入[屍五爺]掌心,雙手包覆他的手背,[五爺,這把玄罪給您用,只有比靈蛇劍好不會比它差,絕對耍得痛快!]鬥志滿滿的樣子仿佛出戰的那一個不是五爺而是她,說完連著幾個後躍退到一塊凸石之後。
鴟鳶雙腿弓立,舉[封血]橫過頭頂, [屍五爺]持[玄罪]豎於胸前,二人維持此姿勢良久,皆在尋找對方露出空隙的時機。突然,平地起風,卷起遍地黃土砂石,待塵幕落定,鴟鳶蹬地俯衝,近[屍五爺]身前點足騰起,躍到頂處,身形疾降,斬馬刀照著[屍五爺]頭頂豎劈下來,威勢悍猛,[屍五爺]側滑一步避讓,刀刃劈空,勢頭不減,一刀下去只砍得地上土石崩飛,鴟鳶腳剛粘地,雙臂齊振,橫刀直朝[屍五爺]腰間掃去。如斬馬刀這般巨型的兵器,少說越百斤,殺傷力足夠,卻因過於沉重虧在速度上,然而鴟鳶這一劈一掃之間完全不留空當,好似手中握得不過一片輕羽。
[屍五爺]手腕一旋,倒提[玄罪]置腰間格擋,兩刃交接之際,一推一送,以巧勁化去力道,同時旋身跨進一大步,背靠斬馬刀握柄,左臂反到身後一夾,右手平劍直刺鴟鳶頸部。鴟鳶本想收刀退後,因長兵器對敵需隔適當距離才能發揮威力,然而被[屍五爺]這麼一靠一夾,卻怎麼也抽動不得,他心中一驚,忙側頭避開,劍刃貼頸擦過,開出一道血口。
[屍五爺]收劍的同時挺身松脫刀柄,鴟鳶回身,借腰力帶動上身,甩臂一個大迴旋,斜掃下盤,[屍五爺]輕巧躍起,半空仰面後翻,一個乳燕穿柳,落在斬馬刀中段上。鴟鳶翻轉刃面,朝地上拍去,[屍五爺]頭腳倒轉,鞋底卻牢定刀上,以劍尖撐地,雙膝一屈一伸,竟將斬馬刀蹬開,就勢側翻,穩穩落地。
斬馬刀因慣性反彈,鴟鳶被這股衝力震退兩步,刀柄險些脫手飛出。奮力一擊竟被對方輕而易舉擋回,那撐地蹬腿的動作看似簡單實要配合力道時機的把握,換作平常,剛才那一下原是不該格擋,須在刀刃翻轉之前抽身閃避,若沒有相當把握,[屍五爺]又豈會選擇直接對招?
思及此,鴟鳶好勝心陡然攀升,大叫一聲[好!]雙手架刀橫過頭頂,掄柄回繞,正是劈、砍、刺、撩、抹、攔、截,盤八式中的盤刀式。飛旋的厚刃如銳風狂飆,發出陣陣尖嘯,激射出數十道淩厲的刀氣直逼敵方。
[屍五爺]運氣覆遍劍身,左格右擋,將刀氣盡數掃向兩邊,分道的刀氣削土而過,有的在空中消散,有的撞上凸石,只崩得碎塊亂濺。經年見一道白光迎面射來,身形不動,待刀氣近到胸前,揮掌擋開,只覺手背一麻,當下贊了聲,[好勁道!]距離這麼遠,刀勢仍帶三分威,用刀至此境界,世間少有。
鴟鳶見[屍五爺]擋開刀氣卻不回劍,反而立身不動似在等他攻來,不由惱怒,挺刀發招,大劈大砍,只將[封血]舞得虎虎生風,勢頭雄健,刀鋒過處如電破長空。[屍五爺]且戰且退,閃讓間乘隙反擊,逢堅避刃,遇隙削剛,劍指偏門。鴟鳶只攻不守,腰肋處連中三劍,卻因有戰甲護體未受損傷。
經年遠遠觀戰,看得卻非常清楚,低聲咕噥一句,[要公平怎不先脫下那玩意兒?]五爺早在化屍之前便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軀,那憑的是真本事,但鴟鳶那身鎧甲是身外之物,靠外物防身就不是自個兒的功夫。
鴟鳶招招進逼,越攻越猛,[屍五爺]見招拆招,身法沉穩,看似被動實則遊刃有餘,又交戰百合,鴟鳶見[屍五爺]始終不出全力,後躍跳開,斬馬刀往肩上一扛,厲聲道,[對誠心挑戰的人留手,是輕忽和蔑視!士可殺不可辱!手下留情是踐踏武者尊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1:57
第二十九章 逢魔紅日
語畢,鴟鳶抬手,刀柄繞手腕轉了一圈,鋒頭往地上一頓,雙腳分立,左手掌心按住刀柄末端,右手搭上左臂,凝息佇立,只見土刃相接處散出絲絲縷縷的白煙。
經年見此異狀,又感腳底顛動,鼓鼓震響如同滾水悶鍋,已知他將全身真氣彙集到左臂,再經由斬馬刀放出。
忽聞一聲沉喝,鴟鳶左掌運氣壓下,斬馬刀受力插下,九尺刃身入地直沒柄頭,地面暫態四散裂開,迸射的白光順著裂縫四散遊走,閃電般逼向敵方。 [屍五爺]將[玄罪]橫於眼前,左手出食指中指輕托劍刃,指腹順著刃身由劍托抹向劍尖,指腹過處,金光倏然而生。待來襲刀氣近至十尺內,他揮劍對著地面奮力一掃,淩厲的劍氣斜削入土,兩股猛力在地下迎頭交會,隨著一聲轟響,上竄的氣流衝破地表,掀起如巨浪般的土石,一層越過一層,翻湧直上,狂風亂沙掠過方圓百里。
經年退後一步,穩紮腳跟,抬頭仰望湧上半空的土石如山崩般鋪蓋下來,磅礴的氣勢一如泰山壓頂,揚起一波又一波沙塵撲卷向四方。經年感到陣陣熱浪襲來,蒙臉擦過的塵土顆粒似從火爐中濺出的星屑。她既不擋開也不運氣護體,聚精會神地注意煙塵中纏鬥的兩條身影。
鴟鳶和[屍五爺]一招一克之間雙雙躍向對方,刀劍相接,鬥得難分難解,鴟鳶發刀越來越狠,[玄罪]劍招越來越刁,過盡百合,局勢仍是兩相僵持,勝負難定。
這時,北頭天邊突來幾道紫電直縱疾下,經年偏頭望去,正是皇城的方向,又見烏鴉鴉的濃雲後間歇泛出紅光,越來越盛,正待思索之際,乍見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此刻未近卯時,月頭正高,這太陽升得著實怪異。
經年喃喃道,[月晝之象……]記得文獻記載,形魔現世也恰逢日月同天的奇景,心頭一突,對著[屍五爺]叫道,[五爺!速戰速決!]
[屍五爺]聞聲側轉,避開一記旋掃,腳尖點在斬馬刀刃面上,借力使力往上空騰躍,手臂輕抖,[玄罪]登時金光大盛,他單手翻掌隔開拍向側門的[封血],劍刃平貼斜伸過來的斬馬刀,順著刀背一路擦下,在近刀柄處一壓一撐,將身子托送上去。鴟鳶只覺得方才那輕輕一壓,似有千斤重,雙臂陡然下垂,再要回招已是不及,只見眼前金光交錯,密如羅網,壓根看不清劍路,索性棄守轉攻,在劍招上身的刹那間拼著一股蠻勁揮刀橫砍。
[屍五爺]不擋不讓,硬生生承下重擊,只聽[鐺]一聲,刀刃被崩一個缺口,五爺的臂上也現出一條血痕。鴟鳶心中暗自驚悚,想這[封血]堪稱刀尊,而 [屍五爺]連氣也不提,光靠肉軀竟能將它崩裂,方才那一斬的確如斬上硬石,而[封血]莫說削鐵如泥,區區石頭又算得了什麼?照此來看,[屍五爺]肉身豈不是比生鐵堅石還硬上數倍?
見他翻落在地,鴟鳶正待盤刀卷風掃過去,突覺全身一震,劇痛轉瞬由胸腹傳遍四肢百骸,只見玄黑鐵甲泛出金光,[碰]地四分五裂,彈脫身外。鴟鳶身體失衡,落下半空,撞上地面之前,他以斬馬刀為支緩下墜勢,側翻半圈,單膝跪地,一手撫上胸前,劇顫不止。碎裂的戰甲當當落地,就見一道血光由鴟鳶的左肩延伸到右肋迅即噴湧而出。
這時經年從遠處趕來,見此狀,急忙跑到鴟鳶身側蹲下,剛想伸指點穴止血卻被他一手隔開,只見他反指自點穴道,封閉傷周氣脈,咬牙迸聲,[對敗兵之將,同情更是羞辱!]
經年站起身來,退後兩步,笑道,[哎呀呀,我沒聽錯吧?你是承認自己敗了麼?]鴟鳶偏頭吐了口血沫,[我不是輸不起的人!實力懸殊,這場較量,我敗得心服口服!]經年輕哼一聲,退到[屍五爺]身邊,抬起他的臂膀查看,見那道淺痕滲出血珠,遂以袖口輕拭,看向鴟鳶,歎道,[能傷到五爺,你也該滿足了。]
鴟鳶冷哼一聲,[不避不擋,故意受招,是刻意炫耀亦或是安慰手下敗將!?]他不滿意的是從一開始[屍五爺]便沒出全力應戰,就連最後一招,也是手下容情,但這般戰敗卻比死更叫他難堪。
經年注意到他持[封血]的手越握越緊,也知道這皇子自尊自傲,此番落敗定覺不堪,搞不好斬馬刀這麼一橫,這可怎麼得了,她忙開口,[好了,你敗也敗了,咱們之前的約定還作數吧?]
鴟鳶悶咳幾聲,又吐了一口濃血出來,見經年邁前一步,伸手阻止她接近,淡淡道,[有什麼條件儘管開!]經年摸了摸額頭,對他這逞強好勝的性子也頗是無奈,想自己也是出於對晚輩的關愛才不忍心看他這麼一口一口地嘔血下去,人家不領情就沒辦法了。經年搖了搖頭,雙手一攤,[說實在的,咱不貪財不貪權也沒啥仇家,說到好處麼,你也給不了多少,這樣吧,你就好好保重自個兒,別讓咱再多背樁殺生的罪事如何?]
[屍五爺]那幾劍意在卸去戰甲,最後那一擊也避開了要害部位,只是想讓鴟鳶認清自己的斤兩,雖然下手重了些卻不至於要命,經年會要他好好保重,也是怕他自刎了斷,卻又不好說得過於露骨,但鴟鳶自覺尊嚴受損,微怒回道,[以死逃避非是鴟鳶的作風,不勞你煩神,換個像樣的條件!]
經年哈哈一笑,用手撓了撓後腦,本還想再打哈哈,斜眼間掃到當頭紅日正緩緩向圓月偏移,原本銀晃晃的明月也受到紅光侵蝕,逐漸變色,當下面容一變,正色道,[那你聽好了,我開的條件就是——放棄王位,永不相爭!]
鴟鳶一愣,沒料到她竟會提出這種與切身利益無關的要求,訕訕然一笑,[呵……皇兄果然好本事,連個甫入宮不久的禦官都能對他死心塌地,籠絡人心之高招,我是自愧不如。]經年不想多說廢話,只關心他的答覆,催促道,[答應?不答應?一句話!]
鴟鳶仰頭大笑,抬手卸下頭盔扔到一邊,輕撩散落在眼前的灰發,長舒了一口氣,[如今的聖皇形同傀儡,承認與否對我再無意義,何需執著於王位?]說話之時,眼皮半垂看著地面,經年聽出他話中帶著一抹悲哀,卻不點破,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便靜靜等待,只聽他壓著嗓音低訴,[保護不了自己的人立身戰場絲毫不懼,本該領兵迎戰的將領卻為一己私利棄手下兵士于不顧,擅離沙場,誰當為王,早見分曉!]
經年聽他言下之意是無心於王位,鬆口氣之餘又聽他提什麼戰場,剛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想問他卻又不知從何問起。鴟鳶低著頭,半天沒聽見聲響,不由抬眼望上去,見經年眉心緊皺,單手托著下巴,開口說了個[你],又不知如何接下去,當即明白她在猶疑什麼,漠然道,[皇兄帶著大批人馬反上皇宮,不知這會兒殺得怎樣,紅日升天,時間也拖夠了。]經年將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呵呵……原來你是來拖咱後腿的,啥時候三皇子變成任人呼來喚去的小廝了?]雖說就算他不來,這邊也決定等天明了再出發,但經年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倒還真有些憤憤然,一想到這鴟鳶胳膊肘往外拐就不順氣。
鴟鳶不為所動,拄著斬馬刀站起身來,[激我無用,以此換得你們去向,為這一戰,小廝也當得甘願。]經年看他攀著斬馬刀吃力起身的樣子,又聽到他這一番話,不由動容,嘴唇一張正待開口,忽聞一聲馬嘶,隨之傳來急促有力的馬蹄聲,就見黑體白鬃的悍馬狂奔至主人身前,前肢一屈,馬胸覆地,似乎知道主人受創嚴重,不便踩踏上馬。
鴟鳶微微一笑,笑容中難得摻了一絲暖意,只見他伸手拍拍馬頭,側身趴在馬背上,待他調整好坐姿,[狂座]才慢慢立身。鴟鳶從懷中掏出一塊權杖和一筒竹簡甩到經年手上,[將這二物交給皇兄,有權杖在手,能收納大半兵力,那竹簡上記著戰死眾將的戶籍家室,叫皇兄莫忘了隔季點撥銀兩以維持生計。]他控兵嚴苛,對待下屬也極其殘虐,但該做的事卻一樣也沒漏做,只是不屑對外聲張罷了。
權杖對於將領意義非常,交出權杖即相當於交出兵權,經年默默地將權杖和竹簡收於懷中,見他輕扯韁繩掉轉馬頭,欲往的方向卻是與皇城背道而馳,不禁追上數步,問道,[你要去哪裡?]她自然知道以鴟鳶的個性絕不會折返皇城,經此一事,對於太子,他無疑是個威脅,殿下即位絕不會留個隱患在身邊,回去,不是被驅逐便是入獄,更甚者還得賠上一條命,皇威無情,經年早見識過。
鴟鳶上身前傾,半靠在馬脖子上,偏頭看向[屍五爺],不回答經年的問話,只有氣無力道,[幫我卸下這一身重擔,不知多久沒這麼輕鬆過,待鴟鳶好好喘口氣,屍五爺,下次我便毫無顧慮放手一搏,你可還會接受?]
[屍五爺]側身將[玄罪]往地上一插,鴟鳶知道插劍的舉動是對武者懷有敬意的表現,當即一笑,整個人軟趴在坐騎身上失去了知覺。[狂座]跺了跺前蹄,朝著經年這邊噴出一口氣,轉頭徑往下坡道小跑而去。
經年歎了口氣,見[屍五爺]拔出[玄罪]送過來,五指一張,將劍收回體內,拉著他順著來時路往回走,邊走邊琢磨是要和[屍五爺]直接往皇城去,還是先折返閻王寺,若盧懷任是個不相干的人,她則沒這層顧慮,偏偏那個刑天本是陳木,兩個人曾是至交,現在這會兒,經年既不想牽累旁人一道趟這趟渾水,又覺得怎麼也該知會一聲。
正躊躇間,盧懷任遠遠迎面而來,見到經年招了招手,一路奔到近前,粗喘幾口,上氣不接下氣道,[哈……哈……總算是趕上了,要遲來一步……小妹子……你鐵又要丟下大哥單溜了!]
經年眼珠一轉,眯眼笑道,[怎麼會呢?大哥你多心了,經年不正打算回去麼?]她剛剛打定主意帶盧懷任同行,是考慮到以此人的個性哪怕是孤身一人也會直闖虎穴,與其這樣不如帶在身邊保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這句話自有它的道理。
盧懷任斜眼瞥她,滿目的不信任,經年知道是自個兒老是誆他,把他給誆怕了,雖說是出於謹慎戒備,到這會兒確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好像那人家的真心當驢肝肺,也怨不得他人猜疑,只抓抓後腦,乾笑道,[盧大哥,咱們是回去跟還情姑娘打聲招呼,還是直接趕路?]說罷抬頭看天。
盧懷任道,[甭打什麼招呼了,那姑娘說日晝之象會持續一天一夜,那啥形魔就在這時段引肉體魔化,趁熱打鐵,等到他元神合一可就難制咯!]經年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樂道,[看來那姑娘對大哥你透露不少事兒,我還以為她啥都不會說呢!]說這話時,注意到盧懷任眼神一暗,也沒放在心上,轉而對[屍五爺]道,[五爺,咱們要加快腳程了,您不會怨經年給您找麻煩吧?]見五爺稍用力反握她的手,微微一笑,對盧懷任點了點頭,三道身影拔地縱起,[嗖嗖嗖]躍下坡頭。
還情手捧靈碑站在閻王寺塔基下,看著逐漸交會的日月,鮮血不停地從腳鐐隙縫滲下,潰爛的皮肉深可見骨,但她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仿若受傷的人不是自己,依舊昂首挺立,突然,靈碑泛出一片紅光,若隱若現,時明時暗。還情舉碑到眼前,看著碑身浮現一行字——[代劫立功,此地罪程將盡。]
還情嫣然一笑,滿目柔色,將靈碑抱入懷中,低歎,[隕星乃是天命,相會即是緣起,是造化弄人,亦或是人心迷障,誰……才能堪得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2:56
第三十章 封魔(上)
再說經年一行自土窯鎮直穿而過,沿途只看到滿地散落著籮筐,斗笠等物事,想來上京趕集的攤販旅客早逃的逃散的散,就連鎮前的村落裡也瞧不見半個人影。
出了土窯鎮,又往南跑到一個岔路口,這口子風大,沙塵陣陣掠過,經年停步朝腳前望瞭望,回頭對盧懷任道,[看來殿下帶著大批人馬打這橫道上過來。]說著橫臂從左到右一比劃。
盧懷任順著她的指向掃過去,就見土道上陷著一排排馬蹄印,風卷著沙一層鋪過一層,把那印子遮得淺淺的,就像浮在地面上一般。他看向隱約現在紅光中的皇城,心下焦急,直道,[咱們趕緊去,那公子爺哪是打仗的料,可別先被人給打了!]
經年倒是不怎麼擔心,近來西境邊界戰事不斷,前不久兵部又撥了兩師兵馬前去支援,主要兵力用於對外征討,城防便相對薄弱,如果沒有幾分把握哪敢貿然興兵造反?
況且殿下的後臺可不單單只有一個賢丞相,那股隱藏在暗處的勢力恐怕連殿下自己都毫無所察。
經年不經意想到玄影,幾段回憶在腦中閃過,心裡頭著實奇怪,且不說元天師和刑天這兩妖孽興風作浪,殿下都走到造反這份上了怎的還不見那批保皇派出來護駕?
但見盧懷任夠直脖頸朝前張望,心知他這麼急可不光為了殿下,也不多廢心思瞎琢磨,開口道,[趕早比趕遲……]話說了一半嘎然而止,後偏頭望向東邊。
盧懷任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還沒看出什麼道道來,又聽經年低語,[有人過來了。]
盧懷任豎直耳朵,果然聽見一連串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由遠到近,聲音越來越響,不出半刻,遠遠看見一人策馬狂奔過來,在漫天紅光的映照下,即便距離甚遠,眉目也能分辨得清楚,來人正是先前遭受重創的諸葛守。
經年見他跨在馬上,身子隨著劇烈的顛簸七搖八晃,像是隨時會被顛下馬來一般,心想:這才過了幾天,小道爺內傷外患,不休養個一年半載的哪成?這會兒居然還敢玩命狂奔,真好膽色。
這麼想著,腳已經邁上前,盧懷任和[屍五爺]跟在後面,一起迎了過去。
這時,諸葛守也瞧見了他們,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驅馬跑到近處,陡然身子一歪,雙手松脫了韁繩,眼見就要滑下馬背。
經年單腳猛一蹬地,一躍騰到馬頭上方,兜手一撈,把諸葛守夾在肋下,側翻半圈,腳尖在馬鞍上一點,輕飄飄地落到地上,那馬兒又朝前奔出數丈才緩緩停蹄。
經年放諸葛守下地,指點他左胸的定心穴,又覆掌上去以內力助他調息,之後扶他坐在地上,笑道,[道爺,您可又把經年給嚇壞了,不乖乖養傷玩兒什麼飆馬呀?]
諸葛守抬袖擦擦額上的汗珠,橫了她一眼,微喘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消遣我。]抬眼間瞟到站在她身後的[屍五爺],一愣之下,喃喃道,[搶回來了?]
他總覺著哪邊看得不大對勁,但心有旁騖,也就沒往深裡想,只對經年道,[殿下這個混蛋撥了我爹的人馬反上朝去了!!]
原來那日玄影說向丞相府求援並不單單是要把他送回去養傷,賢臣相告老還鄉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說是受寵臣排擠,實則是殿下在外培養勢力的暗樁,這私底下的往來諸葛守這個做兒子的都沒聽他老人家吐過半個字。
不久前,諸葛守也想過一旦到了萬不得已的當口,就斷絕關係以避免家人受到牽連,賢臣相這種刻意隱瞞事實的心思,和著一揣磨,他哪有猜不透的道理?但是,看透歸看透,諒解歸諒解,慪氣還是難免。
盧懷任是江湖浪蕩子,對這些權勢之爭沒個概念,是以聽諸葛守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也只聽出太子殿下搬兵造反這事兒,但經年心裡可就明白得很,雖說從沒特意關心過宮裡的是是非非,但人活得久了,八卦也聽得多,再加上她前不久在朝中呆過一陣子,不會講故事還能不會聽嗎?
殿下暗中招兵買馬,就是為了對抗以元天師為首,擁立鴟鳶為太子的那股勢力,就算能順利繼承皇位,但這位子哪是能坐得穩的?宮裡遍佈敵人的眼線,如果身邊沒有一群實打實的親信,被篡位還不是遲早的事。
再說那賢丞相,為人豪爽,不僅重情義,更是胸懷壯志,憂國憂民,皇帝老糊塗了任妖孽肆意妄為,賢丞相不挺身而出反倒退居宮牆外,這也稀奇得很,不就是為了和殿下來個內外呼應麼?
當然,經年本身倒不擔心什麼篡位不篡位的繁瑣事兒。想當年她自個兒就是因為不小心露了真面目,被保皇派的當作威脅到皇權的逆流勢力,一腳踹出宮門,那群老迂腐只認皇冊上死規矩,那規矩說了只有皇后生的娃才能繼承王位,哪怕生出來個癡呆的也得黃袍加身,坐皇椅坐到死。
所以殿下的皇位誰也奪不去,就算他哪天做皇帝做膩了想讓位,那群老迂腐也不會輕鬆放人。
經年自然不會把這些事說給旁人聽,她也有心瞧瞧究竟到哪一步才能把潛藏在地底的那股暗流給逼上檯面來。
想到這裡,經年輕哼了一聲,偏頭見諸葛守圓瞪雙眼,眼珠子裡像燒了兩把火,不由調侃道,[道爺,你看你氣成這樣臉都沒紅,血少啊~順順氣兒,保重呐!]
這會兒諸葛守可沒心思跟她唇槍舌劍,只拽住經年的衣袖,急道,[我爹跟著殿下一塊兒去了,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剛生了場重病,我怕他頂不住……]說到這兒只覺得傷處一陣刺痛,忙伸手壓上去。
經年心想這老子兒子還真是一個樣兒,沒事專逞能,在這節骨眼上,也不想跟他多磨嘴皮子,直道,[你來不來和他頂不頂得住也沒關係,咱這就趕過去幫著造反,你回家歇著吧。]
經年說這話時故意帶上嫌棄的口氣,就是想叫他好好墊墊自個兒的斤兩,諸葛守倒也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這會兒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活脫脫一個大累贅。不過,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撐到了這兒,說什麼也要見到自家老頭子平安無事才甘心。
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求經年帶他一同進宮准會被拒絕,於是他沉默了一會兒,啞啞道,[說的也是,貧道這身子……就不拖累你們了。]說罷屈指放到嘴邊吹了個口哨。
本還悠悠哉哉原地打轉的馬一聽這哨音立時仰蹄長嘶,[嗒嗒嗒]小跑到諸葛守身旁。
盧懷任見他攀著馬鞍起身,看起來特別吃力,不由多嘴,[小爺,我瞧你虛得很,被這馬馱來馱去的不打緊麼?]
諸葛守瞪了他一眼,本不想說話,但看到經年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地瞅過來,心裡直打突,忙別開眼睛看著馬蹄子,輕聲道,[得……我牽馬走到前面村口租馬車回去總成了吧……]
這幅心虛的樣子連粗神經的盧懷任見了都生疑,經年和他同行的這段日子裡,也多少摸出這小道的脾氣,只聽她呵呵一笑,歎了口氣,[我說道爺,您一講違心話呀,那對招子就飄來遊去。]想也知道他現下這番乖順根本是打算陽奉陰違,偷偷跟在他們後面混進宮去。
諸葛守一愣,見她滿臉促狹,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窺破,頓生羞窘,原本都牽馬打算說告別辭了,這會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杵在原地兀自發呆。
經年知道他面皮薄,也就不再出言逗弄,抬眼看看天頭越聚越厚的紅雲,蹙了蹙眉,又把視線拉回諸葛守身上,打了個哈氣,悶聲道,[帶你一道兒去看看是沒問題,但兵多人亂的,咱們也沒法子分神照顧你,你在城門外侯著,我進去瞧見你爹就一棍子打暈他再拖出來給你,你們爺兒倆哪邊涼快哪邊呆著去吧!]
經年這話說得雖不中聽,但正遂了諸葛守的心意,而且講什麼一棍子打暈,也不可能真傷到哪邊,於是也不計較她說話沒個尊重,點頭道,[成,貧道聽你的就是。]
經年和盧懷任相顧一眼,就見盧懷任沒轍地抓抓後腦,走過去一把提起諸葛守,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穩當當地坐在馬上了,盧懷任自他身後抄手向前拉起韁繩,輕輕一抖,兩腿使力一夾,[駕]一聲,那馬便放蹄直朝皇城疾奔。
待二人一馬跑得只剩豆大的影子,經年和[屍五爺]才雙雙拔地而起,追著那影子趕過去。
盧懷任和諸葛守策馬在前,經年和[屍五爺]緊隨其後,又奔波百餘裡,一路上人屍馬屍交疊,殘矛斷刃攤了滿地,看來還沒入宮就殺開了。
至皇城北門,就見城門大敞,一輛開城車斜斜倒在門邊,城外兵將的屍身上均插滿了流焰箭,遍地草皮被燒得焦黑,還冒著滾滾濃煙。
經年注意到城外死兵身上穿的青盔皮甲都是同色同款,和宮裡護衛一模一樣,照常理來說,兩軍交戰,對立雙方都是以服飾來分辨敵我。殿下讓部署與敵方同款著裝,無非是想混淆敵方視線,而這招卻是把雙刃劍,要能保證敵亂我不亂,倒是難上加難,殿下若不是有十成把握就是抱著以亂制亂的拼命心態。
經年觀察完戰地,回頭示意盧懷任帶諸葛守下馬,指著城牆拐角處的一株大樹道,[道爺,您在那兒歇會兒吧,記得把馬牽好,雖說這會兒戰場轉到裡邊兒去了,但難保不出什麼差子,有啥事,趕緊上馬溜得越遠越好。]
諸葛守圓瞪著眼睛盯著她瞧,嘴巴張了張,又偏頭看向盧懷任,吐了兩個字[你們],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經年看到他眼周紅了一圈,心下一軟,柔聲道,[好啦,甭擔心咱們。]
諸葛守垂下眼點點頭,只覺得這會兒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但還是抬手拍了拍經年的肩膀,又朝盧懷任抱拳拱禮,[保重!]說完轉身去拉馬繩。
盧懷任湊近經年竊竊道,[小道士今兒吃錯藥啦?]經年邊往城裡走邊笑著回頭挖苦他,[是大哥您神經接岔了。]
盧懷任哈哈一笑,幾大步跨在她身後,剛走進大門踏上城磚,突然聽得一聲巨響,就見一枚火彈像流星般直竄天際,鼓聲成串接踵傳來,不久,遠遠看見宮牆後面的高臺上立起一根鳳翎大纛,旗纛上沿吊著一團物事,隨著招展的旗布左右晃蕩。
經年定睛細瞧,那物事竟然是一顆人頭,只不過白髮披散在臉前,看不清面容,但會懸首示眾的,肯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將,正自驚疑不定,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大叫——[爹!!]
經年心下一緊,回頭望去,就見諸葛守仰面瞠目,雙唇微張,面色慘白,一手死死壓在胸口上,另一隻手握著韁繩,攥得緊緊的。
盧懷任看了看他,又抬頭看了看吊在上面的人頭。眼神來回幾番,[啊]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經年常年在外漂泊,聽百姓們閒話家常,說到官家的事,自不會漏了賢丞相,每每提及總是讚不絕口,再加上宮裡的見聞,是以對這老臣頗有好感。
現下看諸葛守這般,經年心裡頭也是不好受,一來惋惜,再則,親人死在面前的心情她也體會過,此刻雖不能說是感同身受,但到底會受些影響。
人說父子連心,方才那諸葛守胸口刺痛的時候,正是賢丞相斷首的瞬間,當時只道是傷痛發作,也未及多想。後旗杆上懸起人頭,經年等人尚未看清,諸葛守卻一眼便識了出來,當下如遭五雷轟頂,腦中一片空白。
杵在原地站了許久,他抬腳一步一步往城門前挪,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盯著那首級,卻是半滴淚也不見落下。
經年側身斜倚門前,在諸葛守與她擦肩而過時,猛抬臂一記背手刀正中其後頸,就見諸葛守搖晃了兩下,往前傾倒去。
經年將手一撈,把那癱軟的身子攔腰圈住,舉臂往肩上一扛,兩大步跨下臺階,回頭朝賢丞相的首級望瞭望,輕歎一口氣,又看看[屍五爺]和盧懷任,道了聲[等我],便點足往西飛竄出去,幾番騰躍後便跑得不見蹤影。
盧懷任知道經年是要先將諸葛守送到安全的地方,方才若那姑娘不動手,他也會叫小道爺先睡一覺。雖說這只能緩得一時傷痛,待他醒後仍然要面對喪父的打擊,但在這趕著去拼命的當口,多一分顧慮就少幾分勝算。
盧懷任抬頭望天,豎雙臂高舉過頭頂,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一絲微笑,自言自語道,[多大事兒沒經歷過,怎的還緊張起來,真龜孫啊!]
不出半盞茶的工夫,經年已回返城門前,再不耽擱,領[屍五爺]和盧懷任自翠石大道直奔鳳尾三關,不繞彎不過巷,攀壁上簷,循著鼓聲趕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4:00
第三十一章 封魔(中)
經年瞪圓了雙眼,瞅著那白花花的一片,長長吐了口氣,[連庫裡存著的備用貨都折騰出來啦?幾百年過去了,這白衫白褲的式樣還不改改,嘖……]
說到這個,經年不由得笑了起來,想當初[屍五爺]可就差點兒被人套上這款禦屍專屬的[朝服],好在她拐帶得早,溜出皇宮不久就先掙錢給[屍五爺]整了套稱頭稱臉的衫子,想那會兒,[屍五爺]還沒長頭髮呢,光溜溜的腦袋配一身光鮮活亮的長袍,看在旁人眼裡是怎麼看怎麼怪異,就經年越瞧越順眼。
眼見著對面一大群蹬蹬跳過來,經年心裡直泛嘀咕。她往側方滑出數步,對著斜吊在閥門上的粗鐵鍊比劃了一下,對[屍五爺]點點頭。就見[屍五爺]蹭地躍到鐵鍊上站定,彎身直臂,兩手各撈過左右兩邊的鏈子朝上猛力一拽,就靠著這股蠻力硬是把腕粗的鐵鍊給扯斷了。鐵閥門轟然鋪下,著地時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經年湊過頭看看裡邊兒的戰況,見玄影拿著權杖和竹簡站在一排黑甲兵身前,方才還把斬馬刀舞得虎虎生風的將士們這會兒都拄原地立正,看來三皇子的信物起到休戰符的效用了。除了黑甲鐵騎兵,其他小兵嘎達壓根不夠看,況且戰鼓破了,旗子被揭了,領兵的還高高掛在旗杆上晃蕩,經這麼一攪和,還有幾個提得起士氣再來幹一場?說不準這還是殿下籠絡軍心的好時機呢!
她朝屍五爺使了個眼色,剛準備抬腳,就聽見後頭傳來一聲大喊,[小妹子!!]
扭頭一看,可不是盧懷任那高喉嚨大嗓門兒的正從高臺上躍下來,待著地跑過來站定,已是氣喘吁吁,只張著嘴哈來哈去,就見他抬手抹了把汗,上氣不接下氣道,[好在我趕得及時,小妹子,你可甭想自個兒先竄!]
這牛脾氣的人自是有一股不屈不撓的堅韌精神,經年本來也不是刻意要撇下他,但瞧他較真的模樣居然還真自覺有點兒愧疚,於是搔搔後腦,訕訕笑道,[哎呀,我這回可真差點兒把大哥您給忽悠了~對不住,對不住!]
盧懷任順了順氣,轉身正對不遠處的屍群,看著那龐大的數量,不由心下暗驚,他緊蹙雙眉,沉聲問道,[先不說這些,得趕緊把眼前的麻煩收拾掉,這麼多挨個換符還不知道要耗費多長時間。]
經年偏頭對他眨了眨眼,[就是呀!所以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咯!]
[啥?]
盧懷任還沒吃透她話裡的意思,就感到胸前一緊,回頭見是屍五爺拎住他背後衣物,剛想開口問話,就覺得身子一震,腳底浮空,整個人被屍五爺提著往前直沖,經年緊緊跟隨在側。
跑到屍群近處,他們騰身直起,踩踏禦屍頭頂,一路飛縱向朱雀門,其間屍群裡不斷有僵屍跳出來攔阻,都被屍五爺和經年輕易繞開。那些被躍過的僵屍也不追趕,攔阻不成又跟著大部隊一跳一跳的繼續朝校場進發。
盧懷任又驚又急,苦於掙脫不開屍五爺鐵鉗般的手,只得強著脖子朝經年叫道,[小妹子,咱逃了不是給公子爺為難嗎?他那邊打著仗,哪還能應付得了那麼多死東西?]
經年回道,[有了三皇子的信物,這場仗殿下是穩贏,多攬幾把將士歸到自個兒旗下還不憑他一句話?咱幫他一起收拾了,他可不就成大閒人了?這不成!不公平!]
盧懷任給她說得哭笑不得,想起剛剛站在城台邊看到屍五爺扯斷鎖鏈那一幕,不由隨口問道,[敢情放閥門下來就是給那群死東西打通出入口啊?]
經年哈哈一笑,[瞧您把經年說的,我這不是在給殿下行方便嗎?反正是順手~]
雖然開閥門的機關設在高臺一角的鳥瞰巢裡,但憑玄影的身手,要弄斷幾根鐵鍊根本是小菜一碟,所以經年叫屍五爺代勞完全是多此一舉,說是順手幫忙也沒什麼不妥。
但盧懷任這一根筋通到底的直爽漢子哪曉得經年肚裡的那些彎彎繞繞,早在群屍湧出朱雀門的那一刻,經年就看出來那些僵屍臉上貼的黃紙符力不大,就和土窯鎮那裡的無頭屍差不多,雖然攻擊力度能達到一般禦屍的強度,但行動遲緩,機動性不足,純粹以量唬人,要是不開閥門,估計連百來丈的高臺都飛不上去,只能聚在門前原地蹦躂。
殿下那廝收了三皇子的兵權,底氣一足,衝動自然而然就會消減,宮裡宮外的威脅除了元天師和刑天基本上可說是一掃而空,偏偏那個刑天是只徹頭徹尾的大妖孽,依殿下一貫謹慎的行事作風來看,如果屍群沖不進校場裡,他十有八九會叫玄影先趕到最終目的地探查敵情。
但如果屍群和軍隊正面衝突,玄影就勢必被捆在殿下馬前當個稱職的護衛。當然,就算閥門沒放下來,殿下主動迎擊禦屍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一大群死東西隔著兩堵牆在外邊兒蹦來跳去,誰能保證不出意外狀況?就算殿下不怕死,玄影哪敢留著一堆隱患自己就先撒手單溜了?
所以經年放著不管也是指望靠這一大批屍群來拖延時間,免得殿下太早追上來,一想到那麼一個大累贅拖著身後一干小累贅圍擁在刑天身周喊打喊殺的情形就讓她冷汗直冒。
除了這些有的沒的顧慮,經年對殿下還帶著些私人的情緒,連她自己也琢磨不透,索性把那部分感覺拋到一邊無視掉。
跳過門樓,屍五爺放下盧懷任,三人一齊奔入碑羽正殿前院,再沿著宮牆一路右拐,直抵祭髒堂。
堂前入口被一群身穿官服的大臣們圍得嚴嚴實實,裡面有好些熟面孔,都是經年前些日子入宮當差時照過面的。那群人個個垂頭聳肩,站在原地晃來晃去,胸口衣物都破了個洞。
經年變換雙眼朝那洞眼兒裡一一望過去,這一看可了不得,面前這群大臣們不僅被人在心臟裡埋了符,周身還閃著盈盈的綠光。
經年橫臂攔住後趕上來的盧懷任往前跑,試探著走了幾步,約摸走到離入口三丈的距離,那些大臣擺出了俯衝的姿勢,經年迅速退後,他們又恢復原先的站姿,看來符咒裡有限定攻擊範圍。
盧懷任皺眉道,[這些傢伙的樣子和土窯鎮石板子裡面那怪人……那將軍挺像,被人給下了符吧!]
他腦袋沒經年那麼機靈,但屍官該有的洞察力可不比旁人少,眼前這幹傢伙只瞧一眼就分辨出來。
但經年沒指示,盧懷任也不敢擅自行動,只問道,[小妹子,你打算咋辦?還是先換了符再說?]
經年搖了搖頭,[就算換了符也不成,他們被下了雙重控咒,就算符失效了,還是一樣能□縱,你想想,替心符是埋到心臟裡頭,只要一抽出來,宿主是死定了,但死歸死,屍身還在,連僵屍都能一下操個成百上千的,把這區區一小堆拎起來壓根不成問題。]
經年比劃了一下,豎起小指在盧懷任眼前晃了晃,又道,[現在這些大臣還活著,咱犯不著粘這個腥,入口前面有結界,符力挺強的,到時我給它先撐出個口子,大哥你可得跟緊,不然等到符界封閉起來可就再難出入了。]
她這麼一說,盧懷任倒是困惑起來,皺眉問道,[我說小妹子,何不乾脆一口氣破了那勞什子界,你既然有本事撐過界,要破起來也不是難事兒吧?]
不管是乾屍官還是做道士,遇到符界基本上就兩條路——破,要麼繞道,撐過界這種手段多半用在不想被符主發現的特殊情況下,而且耗時費力,要把力道拿捏妥當,太弱了撐不開,太強了吧又會不慎把符界弄破,就算是老練的行家都不敢輕易玩兒這手。
當然,盧懷任信得過經年,他不解也就是覺著從校場城戰一路跑到這兒,鬧得都翻天了,還怕裡面的主兒沒察覺這動靜嗎?比起撐過界,提氣爆個符倒還省點力氣。
經年看他的表情就曉得他心裡在想什麼,笑道,[盧大哥,都說了不沾腥,自然不能叫他們進去礙事兒呀。]
盧懷任掌拍腦門,這句話就像一棒子把腦袋給敲清醒了,他不禁嘟噥,[瞧我,咋就那麼死腦筋,這符界不止阻了咱們,活的死的可一併給隔了出來,這些個官員可不都是隨便丟出來拖咱們後腿的?把人命都當狗屎了,他奶奶的!]
盧懷任本來就有口氣堵在心口,這會兒看到面前搖搖晃晃的一群活死人,更是一頭惱火,忍不住罵罵咧咧。
經年瞧他滿臉怒容不禁心虛,她可是沒安什麼好心,等會兒殿下他們趕過來的時候,就巴望這些傢伙能頂用了。
經年瞧出籠罩在大臣們身周的綠光和當時強擄屍五爺時,青龍鏡鏡面上放出的光一樣,想是刑天借青龍鏡增效控符所致,是以這些傢伙不像普通僵屍那麼好對付。而且幹他們這行的最忌沾活人的血,還都是朝中重臣。
經年回頭瞟了一眼,又看了看盧懷任,心想,宮裡面的事可不那麼簡單,今兒是功臣搞不好一覺起來就成罪人了。
經年親歷的變故早讓心裡頭結了個疙瘩,如果光她自己和屍五爺倒也無所謂,就怕盧懷任一腔熱血到頭來全灑在冰錐子上,雖說陳木的事他也不算局外人,也不純是倒貼人情,但這半路認的[大哥],經年是打心眼兒裡喜歡,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但這番心思只在肚裡過過,從沒考慮要說出來,經年化出[玄罪],不經意瞥到[屍五爺]垂著的左臂微抬了一下,她當即笑道,[這個經年來就成啦,五爺休息休息,裡邊兒還有頭大肥牛等著咱們哪!]
經年這句話大有[殺雞焉用宰牛刀]的意思,宰牛刀當然得用在牛身上。這是她拿手的說笑話絕活,只不過一個反應不靈便的屍五爺加一個心有旁騖的血性漢子,沒人給她這份幽默捧場罷了。
經年也不在意,自己笑了兩聲,喝道,[上了!幫我先拖住他們!]俯身直沖上前,屍五爺幾乎同時拔腳,盧懷任[喂喂]叫了兩聲,趕忙跟進。
經年避開大臣的攻擊直接繞到符界前,留屍五爺和盧懷任打掩護。只見她氣聚劍身,將玄罪一點點送入符界內,直到長劍整個沒入只留劍柄在外,經年從懷中掏出一張書著[開]字的符紙往前一拍,那紙就像被貼上牆面一般豎在眼前。
經年口中喃喃念咒,符紙紙面上放出金光,接著往下蔓延,直彙聚到劍柄前,順著劍背遊走到劍尖,形成一道光欄,隨著經年念咒速度加快,紙面上的金光也越來越強盛,光欄逐漸向外擴張。
尋常人看不到符界,經年這番舉動看在外行人眼裡頂多就是在施法,說施法也不為過,只不過裡面的玄機只有行家才體會得出來。經年先把玄罪塞入符界就是為了讓媒介滲入,再通過外面的符紙相連,那道貫穿符界內外的光欄就是人為造出一條臨時通道,隨著不斷擴展強行撐開符界,這要維持起來相當不容易,一旦施咒的人不再續力,符界立馬就會把光欄給吞噬掉。
屍官道士們不敢用這一招除卻太耗力還有就是怕撐過界中途不小心一個失手,正巧自個兒和同夥還沒完全通過符界,那可就完蛋了,要是被卡在結界裡,真是神仙也難救。
經年閉眼凝神,屍五爺和盧懷任這邊一拳那邊一腳,氣力多少都有保留,只讓那群活死人沒機會闖進經年十步之內。
不出半刻,那道光欄已展至二人並立的寬頭,經年頭也不回,只叫道,[成了!閃人!]
屍五爺單腳著地,橫腿一掃,把面前十來個大臣掃飛出去,然後將身一躍,一下就竄進光欄裡,盧懷任也不敢耽擱,砰砰砰幾拳捶倒糾纏上來的傢伙,反身跑到經年身邊,肩膀一縮,鑽了進去,經年握著玄罪背對著盧懷任,一邊跟著退後一邊還不停念咒,這時候有幾個大臣沖了過來,盧懷任這時已經過了光欄,經年點足往後一跳,順手拔出玄罪,就見光欄忽的一聲散了去,那幾個大臣就這麼撞在符界上。
經年噓了一口氣,看著外面一群齜牙咧嘴繞著符界轉悠的傢伙,嘿嘿笑了兩聲,[還好我抽得快,不然你們可就被夾在裡面了~不用謝我好心了~]說罷還揮了揮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5:41
第三十二章 封魔(下)
盧懷任抹了把汗,看她對著外面擠眉弄眼,不禁笑著搖了搖頭,扯高嗓門道,[小妹子!走咯!]
經年擺了擺手,示意他稍等,繞著圍牆轉了一圈,走到角落處蹲身,玄罪倒插在地面石板縫隙間橫向劃過,轉動手腕壓在劍柄上一按,一整塊厚厚的石板就被挑了開來,她將石板挪到一邊,握拳在那板子下的土地上猛捶了幾拳,搗出個窟窿來,再把手伸進去掏了會兒,把濕泥耙出來,這才卸下肩上的包袱,小心翼翼放到那窟窿裡,接著把石板複又蓋上去。
盧懷任看著她在那石板周圍又下了一道符界,不由暗暗驚歎,在他人所設的符界內還能再架起一道屏障,那是極少數上承修為的仙師神道才做得來,眼前這小姑娘竟然不費吹灰之力,手指輕輕一彈就將符咒給引了進去。
盧懷任早察覺經年不是泛泛之輩,但每每以為她盡了七八分力,待她再展身手的時候,又覺得前面那七八分不過才十之二三。
經年將那處打點好才舉步往通神道上邁去,屍五爺緩緩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沒見盧懷任跟上,經年回頭一瞧,見他還愣在原地注視著那塊石板,不由叫喚道,[盧大哥!還在給丞相爺行禮啊?你不走咱可先跑路了!老天不等人呀!]她指指天邊愈見稀薄的紅雲,又道,[這月晝的天象一過,陣法一成,刑天那廝被封住的魂可就全解放了,到時候咱都得完蛋!]
盧懷任忙不迭趕了幾步到經年身邊,與她並肩進入通神道,邊跑邊調侃,[小妹子你可甭光說我,前邊兒你不也耽擱了會兒?]
經年嘻嘻一笑,[要打硬戰,咱不能拖著老爺子一塊兒呀,打壞了怎麼跟小道爺交代?]
這道理盧懷任當然曉得,他說的耽擱時間指的是經年方才對著符界外的活死人扮鬼臉那事兒,他正想開口說明,卻不意瞥見經年垂頭輕歎,心下一頓,眼前浮起諸葛守那張煞白煞白的臉,打趣的話都到了喉嚨口又被硬生生吞了下去,只低喃了一句,[也是啊,一把年紀還折騰來折騰去,苦了自個兒也苦了小道爺……]
說起這個,二人心頭都是沉甸甸的,好在都生得一派樂天性子,憂鬱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不,通神道過了一半,經年又開了話茬,[盧大哥,咱們商量商量等會兒進去怎麼對付那兩隻妖孽?]
盧懷任伸出兩根指頭搓了搓鼻子,嘿了一聲,道,[那還不簡單,大的你們挑,雜魚你大哥扛!]
他這麼爽快倒叫經年詫異了,依他那個性,不拖著刑天問個水落石出哪會善罷甘休?那聲[仁兄]豈是叫假的?這一路上下來,看盧懷任對陳木的細心就知道那對他來說不是一具普通行頭,再回想風花谷陳木發狂那會兒,把盧懷任緊張得啥都顧不上了,這兄弟情深在刑天看來也許只是一場騙局,但在盧懷任心裡,那可是實打實的親身經歷。
敘述過往的時候,盧懷任就像著了魔失了魂一樣,那不僅僅是回憶起親人被殺的悲痛,更多則是遭摯友背叛那種不可置信與怒氣交織衝撞的激烈情感。是以經年本想他會把刑天當作私事一肩擔下來,就算自覺功力大不如人也決不會讓步,少說是要上一起上的程度。沒想到他大方的很,說讓就讓了個徹底。
盧懷任給她盯得直發窘,硬是扯出個僵笑,道,[嘿,可別心裡頭說俺沒膽兒,就怕大哥出了什麼岔子拖累了小妹子,對頭可不是什麼尋常貨色,私事歸私事,可不能因小誤大,你說是不是?]
經年嘻嘻一笑,朗聲應道,[是!大哥說的都是!小妹子不該看低了您~]
盧懷任輕嗯一聲,拐了最後一道彎,祭脹堂的入口頓入眼底,兩人不再開口說話,均凝神聚氣,小心提防。
那入口的大門前不久被屍五爺毀了大半,門檻被踢出個豁口,堂裡的血漿水溢出來,順著臺階一層一層往下淌,直漫入通神道內,濃血和著肉泥鋪了一地。
經年一行飛奔到入口處停了下來,經年先探頭看了一看,率先跨了進去,盧懷任和屍五爺緊隨其後。
入得堂中,但見兩邊案臺上的人頭還在原處,擺設也無甚變化,只是人頭口中含著的黑珠顆顆猶如灑了銀粉一般透亮非常,珠面上刻的符陣凹槽裡紅光流竄。堂中法陣散射出奪目的光華,一人居中而立,隔著光幕,身影朦朦朧朧。
經年變換雙眼環視四周,最後將視線定在堂中法陣內,蹙眉低喃,[怪了……]
盧懷任正待開口問哪裡怪,卻聽一聲低笑幽幽傳來,他只覺得那笑聲異常輕柔,但聽在耳裡卻感周身發寒,像掉入冰窟似的。
經年二話不說,掏出一張黑符擦過玄罪刃身,那符紙登時冒出一簇鮮紅的火苗,她揮臂將其擲出,在符紙即將觸上法陣之際,陡然收臂,低喝一聲,[破!]
就見紙面上那一小簇火苗猛地竄升數丈之高,在法陣頂端彙聚成一大團火球,轟一聲直墜而下,疾如飛瀑,傾盆直瀉。
這一下可叫盧懷任瞪直了雙眼,瞧著那法陣轉瞬就成了個大火籠,只張大了口,啊了半天啊不出一句話來。
經年催動陽氣,借玄罪又向黑符發送出幾波火焰,但那法陣堅若磐石,那火瀑勢頭洶湧,卻無法衝破陣界,被盡數排向兩邊,飛濺的火星子掉下來,只砸的是血水四射,紅煙蒸騰。
盧懷任見經年一上來就卯足了勁兒,自己也不甘示弱,捋了捋袖子,叫道,[你爺爺好久沒使符了,這回也來露兩手。]
說著從懷裡摸出黃符,左手食指放嘴裡嘎吱一咬,用拇指略微搓了兩下,擠出豆大一粒血珠子,往符面上畫了幾道,口中喃喃念咒,突地彈指激射,將那符紙送至黑符斜上方,振臂喝道,[起!!]
就見從那符面血痕中析出一道白氣盤旋上升,越旋越疾,越轉越粗,只聞呼嘯聲不絕於耳,一股強勁的氣流破霧而出,將周遭的火焰捲入其中,頃刻便化為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將法陣自上至下團團圍繞起來。
經年吹了聲口哨,偏頭笑道,[這不是翔空陣裡邊兒最高境界的騰龍縛麼?喲,盧大哥,敢情你之前都藏了招?]
盧懷任苦哈哈一笑,自嘲道,[我這算啥藏招,要不是有小妹子的火符在前,嫩風一撩,給人家扇個涼都不夠。]
盧懷任說得謙虛,卻也真有幾分慚愧之意,他自不知曉經年底細,只道自己學藝不精,天分不足,只叫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輕易就給超過了,現下他心態倒還平和,換作遇到變故之前那般火爆性子,只怕不甘之餘又不顧自身底限,想方設法提升功力,難保不走上歪路子。
修行符咒法術分陰陽五行,翔空陣正屬陽木之巺,即禦風術,舉凡五行之術,最高境界都是化無形為有形,托形賦靈而鑄之,就好比經年之前使用的獄道火龍縛也是陽火屬性的上層咒術。
翔空陣這招式雖厲害,無奈盧懷任火候不足,耍出來也就差不多大焰太陽劍第三式那般威力。盧懷仁知道自個兒修為尚淺,單使咒對敵,挑上強手如斯,只怕是螳臂當車,是以自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輔助經年,將符紙擲到火符近處,便於操控風力融合到火焰之中,再加上經年內力催動,風助火勢,倒使火符咒力加成。
就見經年緊握雙拳,火龍便將那法陣愈纏愈緊,龍腹與結界相貼之處電光驟閃,劈啪聲不絕於耳,熱浪一波一波排出來,不多時,祭髒堂儼然成了個大火炕,撓是銅牆鐵壁也經不住這大火龍掃去一尾巴,但那結界恁地堅固,任纏任裹就是紋絲不動,施在結界上的那股咒力反倒越來越強。
盧懷任見那道本無形的結界像被染了一層淡淡的金紅色,隨後像給水墨畫鋪淡彩一般,顏色逐層加深,隨之火龍則越變越細,就宛如組成皮肉的火焰被那結界一點點吸收了去,只留下中心一副空架子。
他忙倏的收力,轉頭正待對經年開口,卻見她也緩緩垂下雙臂,火龍滋一聲熄滅,化作幾圈濃煙升騰飄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6:52
續 第三十二章
盧懷任面色凝重,啞啞道,[這結界有古怪,咱們的咒力像被它吸了過去!]
經年輕嗯一聲,眼珠子左右不停地轉動,心道:世上有種武功可引他人內力為己用,是謂百川匯海,吸納咒力也是同樣道理,只不過符力得靠本身靈力催發而動,人體內原有陰陽兩氣,人在世時,陽氣需得壓得過陰氣才能得保健康,所以一般符咒都是靠陽火催發,結界是靠符咒圈地為屏,其屬性自然為陽,陽力對陽力哪有不排斥的道理?自然也就拼哪邊強過哪邊,誰會去關心自個兒咒力被對家吸收這沒譜的事兒?雖說也有人好走偏門,非要反其道而行,但與自然相悖的事總不得長久,那些提煉陰修的到最後多是走火入魔,瘋的瘋,死的死,想要練成陰陽倒轉之術,就只有捨身入魔這一法兒。
想到這裡,經年突然一拍腦門,心中暗叫:啊喲,那刑天本就是魔,只不過披了層死人皮,他造了個結界,當然裡頭盡是陰邪濁氣,被些條條框框的常識給弄習慣了,腦子一時沒轉,倒白白送了他一頓大餐。
她暗責自己大意,卻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滿腦子想的不是眼前大敵,反而操心起不在眼前的東西。
經年斜眼看向盧懷任,見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法陣,但眉間緊鎖,眼神略有些發直,知道他八成在為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大感煩惱。於是片刻不敢懈怠,戒備的同時眼角餘光往四下裡一一瞥過去,心裡直道奇怪:本想法陣必會找人固守在外,哪料進來時卻沒看到元天師,還怕那傢伙躲在什麼地方伺機偷襲,方才特意變換雙眼瞧了半天,卻裡裡外外都沒見著半個鬼影子,連兩面鏡子都不知去向。
經年決意在這件事上插手插到底,一方面是曾答允過殿下要幫忙,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搶回兩面鏡子好給屍五爺升天,說來她自個兒都心虛,若兩面鏡子沒落在刑天手裡,她所謂的幫忙也就是在後面出點微薄助力,真遇到連火龍縛也制不服的強敵,她鐵定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這念頭是賊了些,但那諸如天下興衰,憂國憂民之類的口號在經年看來都是些牙疼話,什麼大事比得過她身邊的屍五爺呢?天下對她來說只要有條路能走就成了,等到幫屍五爺升了天,那她的天下也一併隨五爺去了,還有啥好煩的?
經年伸出手指揉了揉額心,不禁好笑在這當口自己居然還有心思想這想那,當下收斂心神,專心致志想對策。
據她所知,引魔魂之術的法陣要靠足夠的陰靈之氣支撐穩固,到月晝之象結束其時,青龍鏡封印被破,刑天的魔魂就會被完全釋放出來,而白虎鏡的作用就是以靈力保護容納魔魂的肉身不被腐蝕,待到魂體合一,這術便算成功了。
這一來,二面靈鏡必然要與吸納魔魂的肉身同在法陣內,但在那法陣之內卻只有刑天寄宿的肉身,[是不是動用了障眼法]這念頭在經年腦中一閃即逝,她倒不是妄自尊大,認為普天下沒什麼能躲得過她的鬼眼,只是覺得沒有刻意隱藏的必要。可若沒隱藏,那兩面鏡子又是到哪裡去了?難道是元天師私揣鏡子逃竄出宮?想到先前他對刑天畢恭畢敬,極盡維護的癡態,又覺得不大可能,若然真是如此,也必定是受了刑天的指示。
她心中一動,正要細想,卻聽見耳畔響起一聲大吼,偏頭看去,竟是盧懷任俯衝上前,他雙手沒拿符紙也沒持武器,看他一路猛衝的勁頭倒是大有一番以肉搏牆的架勢。
經年跺了跺腳,[還說不衝動,就這麼撞上去不把鼻樑骨給撞斷!]她朝旁使了個眼神,就見原本站得直挺挺的屍五爺雙腿微屈,嗖地疾竄上前。
盧懷任只感到耳畔風聲呼嘯,一道黑影自身側一晃而過,定睛一瞧,竟是屍五爺擦肩而過,跑在前面,就這麼一分神,腳步便緩了下來,只聽到經年在後面叫喚,[五爺!一拳頭就成了!]
她對屍五爺的鋼筋鐵骨信心十足,但對方好歹是個魔頭,造出的結界連火龍都破不了,自然也不是蓋的,可捨不得拿五爺去[以身試界]。
屍五爺遵令而行,跑近結界,左腿跨出一大步重重頓地,止住奔跑的勢頭,以腰部為支點,扭轉上身帶動右臂,一記直拳轟上介面。
屍五爺這一拳沒提動內力,憑的全是實打實的皮肉工夫,那結界自是吸納不了,只聽嗤一聲,碩大的拳頭竟塞入了那金紅光屏裡。
盧懷任停在不遠處,猛一拍大腿,叫道,[成了!]
經年卻不露喜色,見屍五爺的拳頭慢慢往結界裡伸,眉頭倒豎,大聲喝道,[五爺!退開!]說罷搶步上前。
盧懷任兩邊各瞧一眼,見屍五爺蹬地後躍,抽出手之後整個身子向後翻騰兩圈才落地,這才意識到不是屍五爺破開了那結界,而是那結界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吸住了送過來的拳頭,屍五爺需得後躍借力才能把拳頭□。
經年跑到屍五爺身邊托起他的手左看右看,沒發現有任何損傷才松了口氣。盧懷任瞠目怒視,灼灼的眼光像是要把結界燒出兩個洞來,但那刑天一聲不吭只管在裡頭看戲,可氣煞人也,依著盧懷任的直性子,要在平常,這會兒早就[縮頭龜][賊老鼠]地叫駡上了,但眼下他只是象徵性地瞪了兩眼,接著垂頭走到經年身邊,挨近了竊聲道,[看來先破結界這法子行不通啊?要不我四處轉轉,看還有什麼機關陣眼的?]
經年心下大感詫異,她适才也在思索有沒有他法破陣,若青龍鏡和白虎鏡都不在眼前這法陣內,那八成這法陣是擺著好看的,甚至只是用來拖他們的後腿,那鬧失蹤的元天師指不定在什麼地方又架了一個陣,說是什麼引魔魂之術,將施術點設在這四大陰穴中央,擺設得煞有介事,但說到底,這術有誰見識過,就連經年自個兒也是聽人傳述,加上翻查的一點有限文史,有幾分真實幾分編造可就不敢說了,只有二鏡的功用曾聽天尊寺方丈提過,心下略有定數。
但這建議自盧懷任口裡說出來倒真叫經年意外,一來盧懷任不知道青龍鏡,白虎鏡於法陣的必要之處,就算知道,他也沒辦法像經年那樣用鬼眼窺伺陣內,自然不曉得兩面鏡子此刻不在陣中。二來他的性子太過耿直,又易衝動,刑天於他還有些牽扯不清的淵源,要是能冷靜去面對也不會像方才一樣拔腿橫衝直撞。
盧懷任見她眼神狐疑的望過來,心想:這小妹子賊鬼靈了,也怪俺恁地沉不住氣,但再等下去麻煩可就大了。他轉頭看看外面,把心一橫,附到經年耳邊低語,[得還情姑娘提點,你大哥心裡多少有個底。]
經年瞪向他,[我說呢!就覺得你倆有鬼祟。] 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直叫盧懷任臉上泛紅,低斥道,[啥鬼祟?瞧你這話說的,可別叫人給誤會了。]
那還情固然生得絕色動人,但盧懷任只把她當天上神仙來看,哪敢有半點兒遐想?不過他正當壯年,見著美麗成熟的女性總不自心中怦然作響,就只這樣他便覺得自個兒褻瀆了人家,這會兒就經年口無遮攔的一句話,他居然真覺著自己心存鬼祟,要不怎會滿腦子盡浮出那姑娘的笑臉?他兀自困窘,卻全然沒去考慮敬佩憧憬和□上動念有甚麼區別。
經年瞧出他臉色有異,以為是在惱自己用詞不當,畢竟男男女女這事複雜得緊,一個不好就會損了人家名譽,忙陪笑道,[哎喲,妹子舌頭不聽使喚,講錯話了,該打!該打!]舉手就準備往臉上招呼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8:38
第三十三章迷局
經年瞧出他臉色有異,以為是在惱自己用詞不當,畢竟男男女女這事複雜得緊,一個不好就會損了人家名譽,忙陪笑道,[哎喲,妹子舌頭不聽使喚,講錯話了,該打!該打!]舉手就準備往臉上招呼過去。
盧懷任忙拉住她,直道,[你是存心想讓大哥過不去呀!]說笑間瞥見法陣底部向外散出團團白煙,熏得周遭迷霧繚繞,寒氣逼人,他收攝心神,對經年輕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轉轉看。]
經年暫將滿腹疑惑壓下,一面留神法陣裡的動靜一面頷首應道,[也好,你自個兒多小心,說不準元天師就躲在哪邊瞅准機會搞偷襲。]
盧懷任對她豎了豎拇指,掉頭往臺階上跑,就在他順著石柱右拐的當兒,自法陣內咻咻射出兩條黑線狀的物事,經年點足縱到石級前,橫架玄罪左格右擋,當當兩聲,將射過來的暗器盡數彈開,那兩道黑線被彈到半空中,倏爾彎曲,飄飄然落將下來,經年定睛一瞧,竟是兩根髮絲。
摘發成箭不算多難的招式,但方才發箭與玄罪劍身碰撞時的力道卻崩得經年虎口發麻,差點兒握劍不住。以眼尾余光目送盧懷任出了後堂口,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氣,輕哼一聲,冷笑道,[這麼急著出手,在怕什麼?]
法陣內又傳出一縷幽幽的笑聲,只聽得經年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把劍豎在胸前,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法陣,霧越聚越濃,從外頭射進來的紅光忽強忽弱,經年心知不能再這麼拖延下去,但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對策,又不敢貿然攻過去。
正在猶豫之際,卻聽一陣沙沙作響,像是毛鋪子擦過地面時發出的聲音,再看過去,竟見刑天緩緩走出法陣。說走並不貼切,只見他雙腿併攏,半墊著腳,整個身子像被外力牽著往前平移,那沙沙的聲響便是鞋底與地面摩擦時發出的。
經年沒料到他會走出法陣,看刑天模樣,仍舊是陳木面貌,與之前並無二致,想來引魔魂還未納進屍身中,照理說,術法完成之前出陣即會功虧一簣,但刑天面帶微笑,神色頗為逍遙自在,在法陣前站定,緩緩舉起一臂,對經年勾了勾手,[來呀。]
這不可一世的挑釁姿態可扎眼得很,經年存心要稱稱他的斤兩,也不多廢話,給屍五爺使了個眼色,後者著意往後退了三大步。經年雙肩微沉,右臂一甩,玄罪嗡然作響,漆黑的劍身像被烙熟的鐵塊,更像爐中火炭一般散射出奪目的紅光。
一波波熱浪向四周排開,吹散了繚繞在身周的霧氣,經年[著]一聲登地向前縱躍,右臂朝後一拉,待伸展到極致,猛然朝左側扭轉上身,玄罪自右至左斜劃而過,一道彎月紅光暴射而出,飛旋著朝刑天橫削而去。
刑天早在她做起手勢的時候,人便鬼魅般輕飄飄騰起,動作極其緩慢,那道劍氣自他腳底掠過,眼見著要撞上法陣的光屏,卻忽地朝左繞了一個彎,折返回來。刑天這時方才落地,聽聞身後呼嘯聲漸近,也不回頭,略把上身向後一仰,輕輕鬆松避開了劍氣,卻見經年恰恰躍到他頭頂上方,倒提玄罪向下疾刺。刑天這姿勢不易閃避,只伸出兩指夾住劍尖。
經年雙眼一眯,玄罪的劍身竟化作一團火氣將刑天團團包裹起來,需知玄罪本就是經年以體內陰晦之氣幻化而成,自然可虛可實。她化去玄罪實體,落勢不改,左手電般掏出一張黑符猛力擊打在刑天天靈蓋上,向後翻騰半圈落地,口中喃喃念咒,那黑符紙面上頓時漾出一片金光,金波中無數閃光的咒字虛形一圈一圈盤繞在火氣週邊。
這是屍官慣用的升靈咒,經年用這招就是想試著將刑天的魔魂引離陳木肉軀,考慮到他不比尋常僵屍那般好處理,是以在施此咒之前先用玄罪虛形束縛他的行動力,再以陽力灌注其上。
但那刑天何等魔物,縱然魂魄尚未歸體,但小小升靈咒又怎奈何得了他。只見他張口一吸,便將火氣連同劍氣盡數吸入腹中,隨後懶洋洋地揭下頭頂黑符塞入嘴裡,像品嘗佳餚般緩緩咀嚼,末了還伸舌舔了舔唇角,示威般朝著經年咧嘴一笑,道,[留意了!]
脖子朝前一夠,張嘴吐出一團火球在臉前,猛吹口氣,那火球流焰追星也似的直撲上經年面門。經年俯身讓過,一打響指,屍五爺身形驟動,一晃眼已逼到刑天近處,猛推出雙掌,掌風排山倒海直擊過去。
刑天不予硬接,連連後滑丈許,經年卻趁機繞到他身後,一記手刀直取他後心,刑天上身前傾,左腿向後橫掃,經年中途變招,換掌為爪,左手右手一先一後,照著刑天的腳踝抓上去。
刑天收勢不及,單腿蹬地,來了個蛟龍出水,向上橫翻,不想屍五爺跟著躍到半空,橫出一腳掃過,正中刑天腰肋處,只聞啪嗒一聲脆響,那刑天被踹飛出去,整個人撞到石級旁的圓柱上,彈落墜地。
經年心道,這一下少不了斷幾根肋骨。卻見刑天又慢慢爬將起來,拍了拍前襟,面色依舊是泰然自若,方才那一踢似乎並未給他造成什麼傷害。
經年暗淬了一聲,輕道,[果然如此。]聲音低若蚊吟,卻仍是沒逃過刑天的耳朵。只見他摸了摸臉頰,幽幽地道,[屍身哪裡知曉疼痛,只要魔魂不滅,即便筋骨俱斷又有何妨?]
經年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碎肉片有啥能耐!]說罷蹂身沖上前,和屍五爺一左一右從兩側夾擊。
刑天也不避讓,單腿跨前一步,右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半圓,收攏於腰側握成拳,左手成掌豎於眉間。經年翻掌平刺向他咽喉處,被他左掌向外推開,而右臂箕張,身子向內一縮,屍五爺的直拳自他腋下穿過。
對經年的攻擊,刑天或擋或接,卻在步伐變換間將屍五爺的拳頭俱都讓過了,其身形變換之巧妙,著實叫人驚歎,倒不是說他動作有多神速,而是他仿若能預料到對方下一招會攻向何處,只做些微移動便能盡數閃避開來,並乘隙回擊。這般邊擋邊讓地過了幾十招,經年忽地向後躍出,右手食指勾了勾,只聞撲哧一響,一道黑芒竟自刑天肚腹中破衣而出。經年張手一揚,那道黑芒穩當當停在她掌心前,慢慢立起,竟是方才被刑天吞入口中的玄罪再現劍形。
玄罪破腹而出的那股牽引力拉著刑天踉蹌了一步,就在這時,屍五爺五指成鉤,一爪當胸插入,再往回一抽,竟將一整顆乾癟發黑的心臟生生給挖了出來。經年叫道,[好!]提劍突刺上前。
刑天猛地仰天怪嘯,幾道烏黑濁氣自七孔,胸前和腹上的創口中噴湧而出。經年只聞到一股惡臭鑽鼻而入,頓覺一陣暈眩,體內真氣驟散,險些撲跌在地上,她忙用玄罪支身,卻感到手上一陣刺麻,像被萬蟻啃噬,心下一驚,暗叫道:不妙,難不成這濁氣竟能腐蝕人的肉身?
正這麼想的時候,那黑氣已兜面罩過來,撓是經年動作再快,又哪能閃避得及?只盼散出體內陽氣能與之相抗衡,正自屏息凝氣之際,突覺腰間一緊,雙腳離地,經年抬頭一看,正是屍五爺夾著她往前堂堂口躍起。
經年見屍五爺眉間縱痕隱現,嘴角微微下撇,又見他兩肩頭處,透著衣物攢動一簇青光,她心下一秉,待屍五爺落地後,輕輕拉開他的衣襟察看,發現青光是從那肩頭兩處□中射出來的。那□是先前被青龍鏡陰珠嵌入所留下的傷口,自這青光中流瀉出的陰氣竟和青龍鏡如出一轍,想來那時,雙珠雖被經年摳出,但仍有殘餘的陰氣隱埋在血肉內,由於及其細微是以不好察覺。
經年見屍五爺放下她後,全身微微顫動,手一會兒抬起一會兒放下,似乎不受控制,心下焦急,但見那團汙氣竟像認准了屍五爺一般,融匯成一道細流,緩緩朝著他肩上兩處□遊來。
經年橫跨一步擋在屍五爺身前,怒道,[想陰魄灌體,門兒都沒有!]瞧了一眼被汙氣灼得焦黑的右手手背,左手飛快從懷中掏出三張紅符甩到正前方,喝道,[蒼龍!真武!朱鳥!]手指點上眉心,低呼一聲[三才封一],那三張符便左,中,右,依次順排開來,中間的符紙噴出兩道金光與左右相連,形成一個倒三角形,那三張符紙同時由左往右,自下而上盤旋上升,直旋到經年與屍五爺頭頂上方相平,三個尖角咻的向下斜射出三道光欄直插入地面,三道光欄隨著符紙不停盤旋,掀起的驟風將汙氣俱彈了開去,經年與屍五爺便被隔絕在光欄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29:44
續 第三十三章
刑天望著面前飛旋的金色光籠,緩緩道,[三才封一雖能借符界將陰魄濁氣暫時驅散,但越是高等的咒術越是熬神勞力,你又能支撐得了多久?]他抬起一臂,剛被旋風吹散的黑氣又團團聚在一起,他橫手一揮,那團黑氣朝祭髒堂角湧去,沿著牆內壁不斷向兩邊擴散,過了不久便將內堂一周圍了個嚴嚴實實,攢動的黑氣就如同烏雲疊成的牆壁一般,綿軟厚實,遮擋了從入口出射進來的天光,祭髒堂內的光線暫態暗了下來,盤旋的光欄和法陣,在一片黑暗之中更顯燦光斑斕。
經年見刑天施過這一手後,退了幾步斜靠在石柱上,眼中精芒一閃而過,冷笑道,[封魂術禁冊所載,七魄交合,天魄地魄人魄必不相生,三魂保體,天魂地魂命魂附頂歸一。你刑天魔魂一部分交合于陳木陰魄之中,一部分被封於青龍鏡內,若不先散出陰魄,一旦魔魂入體,萬一與陰魄相斥,陳木的肉軀難保不被牽累……不過,體內陰魄盡散,你的手腳還靈便麼?]
刑天半垂眼簾,喉間溢出一連串低笑,陰陰的道,[不錯,這便是天劫,若要納魂必先去魄,這刻若是你撤防攻來,我恐是毫無招架之力,若先毀了這肉身,魔魂便無處可蔽,待日晝天象一過,雄陽克陰,魔魂便會消散於天地之間。]
經年咬了咬下唇,冷道,[你倒是挺大方的,就這麼漏底,不怕到時候真功虧一簣,永無翻身之日麼?]
刑天哼哼一笑,反問道,[那你為何不撤下符界攻我命門?還在等什麼呢?]
經年朝旁唾吐一口,[我呸,我撤了符好讓你把陰魄罐進五爺體內是吧?本來那聚魄引魂的步驟得在體外完成,再經由二鏡中和導入肉軀內,但若換了五爺這比鋼筋鐵骨還堅實的身子,就算不靠那兩面鏡子也能經受得住魔魂入體,還省了不少麻煩,你這如意算盤打得精,我都差點兒以為你真打消了動五爺的念頭,嘿!真是賊心不死!美得你跟臭雞蛋似的!]
她橫眉怒目,罵罵咧咧,刑天也不在意,只直身往法陣裡移去,邊挪動邊道,[這本是樁不會賠本的生意,只是賺多賺少的區別,若你不再與我為難,我便放你和屍五爺離去,這對我來說亦毫無損失。]
經年罵道,[放你的臭屁!]話音未落,屍五爺已如離弦之箭般沖出光欄,那光欄經他這麼一撞,竟碎裂成點點星光。刑天腳剛要邁進法陣,卻被屍五爺一手鉗上咽喉,按倒在地上,另一手拉著他的右胳膊往上一拽,咯啦啦,連筋帶骨從軀幹上硬是給扯了下來。
經年收了三道紅符,往前走了數步,見圍繞在堂周的雲牆仍是動也不動地吸附在牆壁上,不由咧嘴笑道,[果然,你這會兒連驅動陰魄的氣力都沒了,更甭提將那玩意兒塞入五爺體內,要不是我腦子動得快,可真給你唬過去了!]
又是咯啦一聲,刑天的左臂也給扯斷,但他仍舊面不改色,輕輕笑道,[既無痛感亦不會死,雖無力引動陰魄,但你們同樣出不去,待時辰一到,魔魂陰魄交融合一,肉軀自會重新相接癒合,你們又奈我何?]
經年雖心中不甘,卻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環視四周,觸目所及之處盡皆濃濃的黑雲,她將目光定在法陣上,但覺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緩緩攀升,充斥陣內,就在視線流轉的時候,她注意到刑天微抿嘴角,眼珠有一瞬間的偏移,雖然片刻間便恢復原狀,但這細微的變化又怎能逃得過經年的利眼。
只一刹那,她心頭便有所頓悟,想來刑天之所以走出法陣,便是要叫他們誤以為這法陣是擺著好看,只借此來拖延時間,但這當口再想想,方才雙咒合一也破不了這法陣,顯然不是隨意架起的障眼物,但明知刑天在引魔魂之術期間必經天劫,怎的在這關鍵之處卻無人固守?莫非真是堅信此陣無人可破?
經年腦中疑惑重重,心思急轉,卻越轉越亂,但情當此時,也容不得她多想,橫豎是別無他路可走,不如搏上一搏。
打定主意後,經年吐納兩口,額角青筋疊暴,目瞠欲裂,兩隻眼珠倏然變色,卻不是如之前陰陽眼或鬼眼那般,而是兩邊眼珠俱化為透明,眼白卻密密麻麻現出無數黑點附著其上,乍一看去,形容甚是恐怖。
她凝神看向法陣,只一瞬間便在法陣端頂找到了陣眼,她平持玄罪當胸,雙腿微屈,將聚在丹田的真氣逼向右臂,玄罪劍身陡然伸長十尺,劍鋒呈錐形,更形銳利。只聞她低喝一聲,猛地彈起,縱到法陣上方,似把全身的氣力都用在這一劍上。
經年為了破陣,不敢有絲毫分心,是以沒看見當她跳起的時候,刑天嘴角泛起了一絲詭笑,劍鋒以破竹之勢插入法陣頂端,霎時間電光四射,一道白光衝破房頂直入雲霄。這時經年才看清楚,法陣中心被挖出一個大洞,地洞中擺放著一個七孔巨鼎,洞內陰水沒過鼎蓋,那鑲嵌在八卦盤內的不是青龍鏡又是什麼?
經年翻落到地上,叫道,[青龍鏡?]腦中靈光一閃,瞬即發覺這陣中的古怪——道家的法眼本就是通過陰陽兩氣的流動特徵來辨識事物,那法陣的咒文原本是刻在地上,刑天在咒文中心的佈陣處鑿洞埋鼎,那法陣作用于鼎上方,恰巧變作一層遮蔽視線的帳幕,而青龍鏡的陰氣被地底陰水一沖,不僅陰氣分散在水中,水波動盪更是改變了氣流方向,難怪鬼眼沒分辨出來,只以為是地底陰氣在地脈中游走而產生的正常反應。她心頭甸甸發慌,怎麼也沒想到費盡周折,想破腦袋,竟還是中了別人的圈套。
刑天這時被卸了兩條膀子,屍五爺以腳掌摁在他胸前使得他無法動彈半分,他卻不改愜意,瞧見法陣被破,更是面現得色,偏頭瞅著經年,仿佛在欣賞她的神情,待到經年收起詫異,冷冷看過去的時候,他才輕輕笑了兩聲,道,[祭髒堂的法陣本就不是為引魔魂之術所設,四大陰穴內的陰水俱是此處瀉出,這法陣屬性純陽,陰力雖可滲透卻無法破陣,唯有靠純陽的剛力,方能以強破強,是以我等雖能任意出入卻對此陣束手無策,而如你這般的大活人,雖進不得陣中,卻不是無計可施。]
經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既然破陣是正中刑天下懷,那麼必是有什麼沖不破那陣,陣法一破方能釋放出來,若四大陰穴的陰水真是由這裡瀉出去,那這法陣定然有封鎖陰氣的作用。
想到這裡,經年趨步走近,看了一眼巨鼎,發現青龍鏡上的三顆珠子全變得黯淡無關,她心念一動,暗叫聲[不妙],提劍便往鏡面上刺去,卻聽到刑天說了句[遲了],劍刃破水而入,還沒觸上鏡面,就見巨鼎的七個孔內鼓出一團水泡,絲絲縷縷的青煙蒸騰出水面,升到上空彙聚成一股,朝著堂壁一角飄去,鑽入烏黑稠密的濃雲之中。
那雲牆吸收了青煙之後啪地散去,就見一道亮光自壁角朝石級上劃過,順著柱子拐了道彎,經年拔足追上去,屍五爺卻動也不動,像尊石雕般維持著半跪的姿勢,被他壓制住的刑天卻縱聲狂笑,一道細細的黑氣隨著笑聲不斷溢出喉間。
就在這時,堂外傳來中氣十足的雷吼,[兀娘賊!老子看你能笑到啥時候!]
刑天猛一吸氣,笑聲驟停,他勉力抬頭往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就見盧懷任從石柱後拐了出來,經年跟在他身側。他大踏步走下臺階,胸腹處的衣物上閃爍著一團刺目的光斑,隨著他每走一步便上下晃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35:13
第三十四章
且說經年追趕那道亮光徑往殿后的通魔道跑去,剛出了後堂口,便見盧懷任迎面飛奔過來,那道亮光劈面射過去,盧懷任搶步上前,把口一張,竟將那亮光吞了去。經年一驚,先留意到他肚腹那塊有一圈白燦燦的光斑,忙大步跨到他身前問道,[大哥!你沒事兒吧?]
盧懷任對經年只笑了一下,嘴巴緊緊抿著,像在憋氣那般,經年瞧得心慌,正待細細察看他腹上的那塊光斑,卻見盧懷任搖了搖頭,拔腳先往正殿裡沖過去。經年見他趕得忒急,只好發步趕在他身後。
盧懷任還沒進到內堂裡,剛跨上幾層石級,便聽到刑天猖獗的笑聲,他心火一起,張口便叫駡出聲,[兀娘賊!老子看你能笑到啥時候!]
尾聲還沒消去,人便轉過柱子,大剌剌地站在觀祭臺上,橫眉怒目,惡狠狠地瞅著臺階下麵。經年稍後趕至,從側後方悄悄觀察盧懷任的臉色,但見他面皮蠟黃,眼白充血,口唇泛白乾裂,額上漫步著豆大的汗珠子,一顆一顆直往下滾,說話間雖不失常時威風,卻帶著喘息,活像是六月天裡頂著大太陽趕得好一陣路。
她心下不安,又拿鬼眼瞧他肚子,竟瞧見那裡頭滾著一團圓圓的像是靈丹般的物事,一股熱流就自那圓團上散發出來,順著丹田往四肢百骸遊走,但這熱力說不出的古怪,經年也弄不清那圓團到底是什麼。
盧懷任瞥見經年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重重喘了口氣,調侃道,[看小妹子皺得個苦瓜臉,有啥事鬧不清的,怎不開口問大哥?]
經年這回卻沒油嘴滑舌的調侃回去,只是見盧懷任雖面帶笑容,但那肚腹處的光斑每閃耀一次,他的臉頰便抽搐一次,喘息聲也越來越粗重,心裡頭隱隱有了些見地,聽他時而喘得甚急,不敢隨便惹他說話。
盧懷任見經年不吭氣,連唉了兩聲,下了層臺階,抬手朝著刑天一指,道,[這廝算得倒真周全,若不是我先得了風聲,豈料到會有這麼一手?]接著便把見聞細細說了一番
原來他出了內堂,順著通魔道一路搜尋,在道路盡頭的牆根下發現一角結界,這結界設得十分巧妙,介面平地延伸,只不過一幅內棺大小的面積,若不是盧懷任事前得還情點撥,要找到這一處玄妙當真是難上加難。於是他便使了個法兒破了界,掀開地上鋪的石板一看,底下躺的不是刑天師又是誰?
經年驚道,[刑天師怎的在那裡?]
盧懷任道,[我去看時,那傢伙像入定那般,雖還有氣兒,卻毫無意識,他雙手抱著胸,臂下露個陰邊兒出來,我拉開看一看,果然是白虎鏡,那鏡面兒朝下,正對著那廝胸膛。]說到這裡,他喘了口氣,從懷中貼肉處掏出白虎鏡,卻不交給經年,只牢牢攥在手上,又繼續道,[我把那廝翻了個身,就見他後背一片濕漉漉,再瞧那石板窟窿裡不知啥時候被人挖出一個洞,伸手進去探不到底,只一眼兒透涼的水。]
經年一拍手,道,[那洞和這邊法陣中心的坑鐵定是相連的,那洞裡的水就是從這坑裡引出去的陰水!]她伸手拉盧懷任的衣袖,朝左下方指了指,又喃喃道,[既然兩個坑洞是相連的,這邊青龍鏡的陰氣也能透水傳到那一頭,看來刑天是打算舍陳木而拿元天師的肉身來收納魔魂……]
盧懷任道,[不錯,通魔道那處結界裡也設了一個陣,想來他做好了兩手準備,陳木不成就轉移到元天師身上。]一邊說一邊步下臺階,走到刑天頭前兩步,冷冷地俯視下去,[你方才釋放靈魄出去,便是要將靈魄先棲息在元天師體內,由著白虎鏡護住那肉身,等時候一到,魔魂一納,可不萬事大吉?]
經年這時也跟到近前,聽盧懷任這麼一說,脫口便問道,[莫非方才被大哥吞下肚去的便是刑天的靈魄?]說到最後,不免大驚失色——刑天的靈魄有多猛惡?所以才要特別設法陣,用白虎鏡來護體,盧懷任就這麼將之吸了進去,免不得要五臟潰爛內腑俱腐。
盧懷任轉頭對經年道,[瞧你慌的,連情緒也顧不得藏了,你大哥有靈符保體,一時半會兒還撐得住。]就這麼說的時候,眉頭卻不住上下跳動。
刑天仰面躺在地上,初時的驚訝只在眼裡一閃而逝,現下又恢復了怡然自得的從容,只見他微微張口,聲音幾不可聞,[甚麼靈符保體?你肚內的可不是青龍鏡上的四神珠?沒想到找遍全境,最後落在你手中。]
當年為瞭解封青龍鏡放出魔魂,元天師掘開四大陰穴,將四神陽珠投入陰穴裡以陰水煉養,消磨其上的咒力,待到陽珠被煉為陰珠,已不知過去多少年,那四大陰穴早不是往日的荒土,有兩處還成了人煙密集的風景勝地,是以元天師才打著興建廟寺的旗號急於收地,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挖出陰珠,誰知三處陰珠都順利找到,唯獨南嶺將軍府內的陰穴裡被人開鑿建了地下墓穴,破了一道土壁,叫陰水順著地脈流了出去,陰珠許是跟著水流被沖到土壁外面,也不知流向哪裡,元天師暗中差人四處尋找,卻沒尋著蹤跡。
經年頭一次瞧見青龍鏡時,那上面的珠子早已咒力全失,盡是陰腐氣,所以恰才看到盧懷任肚裡那顆陽力充沛的靈丹也不知是什麼,這會兒被刑天點破,也是訝異非常。他們一路共進退,若有顆這般的珠子藏在身裡,哪有毫無所覺的道理?
盧懷任瞧出經年的疑惑,苦笑了一下,顯得有些疲憊,他歇了會兒才問道,[小妹子,你可還記得梅嶺鎮上的事兒?]
經年點了點頭,盧懷任仰頭兀自笑了會兒,歎道,[這下不相信天也不成了。想那日我們一群人上了梅嶺,卻見滿地落花,一片狼藉,那小道爺倒在花裡,也不知發生了啥事,尋遍了山裡山外,哪見著半個妖魔鬼怪?只得商量先扶了小道爺下山,說來也巧,我正要上去拉小道爺的時候,腳前踢著了什麼東西,骨碌碌滾到小道爺手邊,俯身一看,是塊鵝卵大小,雪白光潔的石頭,我見那石頭色澤近似玉玨,便收在身上,打算日後找個手藝好的師傅給雕個壓袍墜子……]
盧懷任停下喘息,眼珠朝下瞅向刑天,刑天看了他一看,緩緩閉上眼睛。經年尋思道:那鵝卵大小的石頭莫不是小乖蛇吐出的靈丹?]只這麼想著,卻默不作聲,只盯著盧懷任。
盧懷任待喘息為平,接著道,[後來便是去閻王寺的事兒,那日,還情姑娘找我,說我身上懷有至寶,叫我拿給她瞧瞧,我哪裡知曉自個兒有啥寶貝,只得把身上的物品一一拿給她參對,她便只取了那石頭,先將青龍鏡封魔相關的事細細告知,又道這石頭裡包的便是那鏡上的一顆法珠,原來靈蛇自雪山順著黑水河一路南游,無意間吞了延地脈被沖入河裡的靈珠,因而得了百年道行,後闖入梅嶺占地為王,不想被小妹子你給收了。還情姑娘道陽珠之上裹著一層靈蛇的氣囊,遇風便糾結在一處形成石衣,可以封閉外散的靈氣不叫人察覺,是以讓我將石塊收好,不到緊要關頭都不能砸開來,遂連你一干人都瞞了過去。]
經年瞥了盧懷任一眼,見他蹙著眉頭,弓下背去,一手捂著肚子,忙上前扶著他,問道,[盧大哥,你這會兒砸了石頭,吞了靈珠,就是到了緊要關頭,那姑娘到底還和你說了些什麼?你可別叫我犯急?]她越瞧越不對勁,越聽越膽戰心驚。
盧懷任淡道,[還能有啥?不就是對付大魔頭的法子唄,那姑娘叫我來這堂裡先尋著鏡子再作計較,說遇到難處就砸開石頭,方才那通魔道上的陣法也全奈這珠子神通才破得了。]
經年對如何破陣如何降魔早不放在心上,只這盧懷任瞞著所有人走到這當口,怕是和還情商量好了什麼事,便問道,[盧大哥,你老實說,對付大魔頭的法子到底是什麼?不是你吞了陽珠吸了靈魄就了事吧?刑天靈魄還沒全離體,你倒是要怎麼打發?不妨說給小妹子聽聽?]
盧懷任笑笑,抬頭看向法陣上方,屋頂上的破洞,但見一抹黃光幽幽散下來,他身子一挺,卻不回答經年的問話,只正色道,[小妹子,勞駕你請五爺讓讓,大哥有些話要問仁……刑天。]
經年瞧見盧懷任在說[仁]這個字的時候,眼神黯淡了一下,但過不久卻自眼裡射出兩道利芒,便是人打定主意去做某件事時那種鐵打不動的堅毅,她盯著瞧了半晌,盧懷任也昂著頭與她對視,目光爍爍,只像將一身豪氣全聚在了雙眼中。
經年道,[大哥要妹子讓,也叫我讓得明白,讓我先曉得這一讓,會讓出什麼結果來。]
盧懷任道,[你不讓,這時辰一過,大哥熬不住,魔就封不成啦,需得先把刑天帶到那法陣中心,催動陣法再起,以白虎鏡借天光將青龍鏡陰珠的陰氣洗去,再將陽珠中的魔魄嵌入青龍鏡內,仿效師祖的做法,不就成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35:49
續 第三十四章
他說的輕巧,真做起來又哪會這麼簡單?經年不是好唬的三歲孩童,她不關心別的,只問,[你只答我一句便夠了,若封魔成了,盧大哥會怎樣?還能好端端地請妹子去吃肉喝酒嗎?]
盧懷任一愣,卻不知該怎麼答她,嘴唇顫動了半天,擠出一個笑容,頗顯淒涼,他不看經年,只看向閉眼假寐的刑天,軟聲軟語地道,[小妹子,算大哥求你,就這一次,讓我來吧……]雖仍然沒給經年正面應對,但這番話說出來,便像是印證了經年的臆測。
經年道,[就這一次……哪還來的下一次呢?]見他的神情,不依他怕也不成,盧懷任的五臟六腑早被靈珠的陽氣殘嗜,若不是手拿白虎鏡,憑藉鏡中靈氣護身,只怕那陽氣早破體爆出,哪還容他站到現在?而眼下,就算是將那靈珠取出,能保命的幾率也是微乎其微。
這是早在吞了靈珠時便註定下來的結果,經年心裡卻也有數,只是當真要眼睜睜看他送死,心頭又掙扎得很。
盧懷任又求道,[小妹子,莫不是要大哥枉來這一遭嗎?]他本想說枉死,見經年滿面愁容,那個[死]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候,殿外傳來一陣鼓噪,像是許多人爭先恐後地往裡面湧來,經年嗒嗒嗒跑到門口站定,對屍五爺輕道,[五爺,過來吧。]
屍五爺仍舊維持原來的姿勢,動也不動,經年心想:是了,盧懷任身自天尊寺,五爺自然也不捨得任自家同門後輩去做自尋死路的事兒,但左右都沒退路,這會兒折騰不折騰都沒得回頭了,只叫他遂了心願安穩去吧。
便又提高音量喚了兩聲,屍五爺才緩緩的收手,立起身來,躍到經年身邊。
只聽通神道上腳步聲嘈雜,經年偏身一看,正是殿下領著一隊人馬趕了過來,玄影緊隨在殿下身側,黑色勁裝破開了幾個口,右臂綁了一圈血漬斑斑的布條,殿下的頭冠歪在一邊,劍鞘空蕩蕩地懸在腰側,後面青青的一片竟是步兵團的人。
殿下率先跑到堂口,被經年伸出一臂擋在外面,他先盯著經年細細瞧了一遍,露出寬心的微笑,接著看向堂裡,見刑天倒在地上,盧懷任正把他拖向堂中央的法陣裡,問道,[盧兄弟這是在幹什麼?地上的……莫不是陳木?元天師在哪兒?]
那日自土窯鎮一別,殿下自往丞相府上去討兵馬,只把矛頭對準元天師,卻對陳木的變故一無所知,在宮裡與經年匆匆照了個面,也沒來得及說話,是以看到眼前的場景兀自一頭霧水。
經年笑道,[殿下,你真個行事莽撞,啥都還摸不著邊就敢興兵造反,累得賢臣相平白喪命。]
這番話像在打趣一般,並不含半點責怪的口氣,卻叫殿下面上一紅,囁嚅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經年只道殿下一時心急才趕不及地去搬救兵,卻不知曉殿下與賢臣相早就暗中招兵買馬,策劃多時。若是太子能順利登上王位,這場戰勢必要放在繼位後,用來肅清宮中的敵對勢力,但現下既然頒了聖旨要廢儲君,便是叫他們處於被動局面,趁著新君尚未登基,借剿除元天師為名也好在事後擺脫一個[造反]的罪過。
但三皇子會招回鎮守邊境的鐵騎兵團回來助戰也在意料之外,若不是那一彪騎將當關,校場的關隘雖註定要損兵折將,卻也不算太難突破,只可惜賢臣相一馬當先會敵首,被鐵騎兵的團長一刀下了首級。
經年見殿下不說話,只歎了口氣,將陳木的變故草草說了個大概,于盧懷任與陳木之間的糾葛卻隻字未提,只叫他明白元天師是受了刑天的旨意屈居在這宮牆內,等時機來臨便做法解放刑天的靈魂,好讓形魔再世。
殿下早就從經年口中得知關於青龍鏡封鎮魔魂一事,加上談話間多有提及,對於元天師的動機也摸了個六七分准,這時倒不覺訝異,只是沒料到一路跟在左右的僵屍行頭竟然就是幕後的主使者,之前的處境當真是兇險萬分。
殿下一面聽一面留意堂內的動靜,當見到盧懷任將刑天拖到法陣上那口大洞邊緣的時候按著小腹幹嘔,不由急道,[咱們不去幫忙嗎?就靠盧兄弟一人成不成?]
經年道,[成,咱們只要看著就成!]這話說得又快又乾脆,還帶著一股不容他人質疑的氣勢,只叫殿下把剛跨上門檻的腳又縮了回去。
盧懷任嘔出一顆玉白珠子拈在手裡,又哇的一口吐出大灘黑血,殿下往裡探身,卻被經年擋在門檻外,玄影始終站定殿下後方,那些青衣步兵依令行事,沒得到命令都只惴惴地站在原地。
盧懷任先自洞中的鼎蓋上取下青龍鏡,將玉珠安在龍眼上,再把青龍鏡豎立在法陣南向的弧形溝槽內,鏡面對向法陣中心,接著扶起刑天,讓他面向青龍鏡盤坐,自己則捧著白虎鏡坐在他身後,一手支住他癱軟的身子,一手捧著白虎鏡,將鏡面針對其後背,而刑天頭頂正對屋頂上的破洞,那破洞便是方才經年破法陣時留下的。
將刑天扶正後,盧懷任轉頭看向經年,道,[事後麻煩小妹子把這兩面鏡子交給還情姑娘。]
經年點了點頭,盧懷任又道,[見了那姑娘,啥也甭問,她受著那腳枷的刑罰,說得越多那腳枷就收得越緊……]
經年又點了點頭,此時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靜靜地看著盧懷任。盧懷任回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容,這時一束白光自洞中射將下來,直照在刑天身上,地上的法陣隨之散出點點螢光,慢慢朝法陣中央聚攏,點點螢光飄入白虎鏡內,原本黯淡的鏡面又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時,一直沉默的刑天開口了,只聽他輕笑兩聲,幽幽地道,[莫怪你能在通魔道上找出結印點,原來是閻王寺插手……叫你以丹田陽氣催動四神陽珠,仗白虎鏡護體,交自身肉體為容器,吸納魔魂導入四神陽珠,再將陽珠嵌入青龍鏡內,以天光催動法陣再啟,借白虎鏡靈氣重施封魂禁咒,連我這軀體中殘留的一絲魔魄也送進封咒中……但你可知道,封魂術乃三大禁咒之一,本不該凡人使用,若是用了,必遭劫難。]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地朝經年瞥去一眼。
盧懷任咬牙切齒地道,[我本來就是個死人,還怕什麼?多蒙你給我續命,我才能苟活到現在,親眼瞧見你的下場!]
刑天輕哼了一聲,低道,[既然點撥你到此,卻不告知你真相,可惡可惡……]
盧懷任瞪眼問道,[什麼真相?你什麼意思?]
刑天偏頭朝後望了一眼,呵呵笑起來,[你可怨恨你的仁兄麼?你可知他當真是為了你才不顧一切使了封魂的禁術,只是那本所謂封魂術實則為移形換體的禁冊,是我給他的,因他救你心切,病急亂投醫,不管禁冊真假只待試了再做道理,卻不想把一條命也給搭上了。]他停了一會兒,偏頭瞥見盧懷任張口結舌,便又道,[直至風花穀之前,你那仁兄便真真切切是甘為你交心換命的朋友。]
盧懷任呐呐道,[那風花穀,仁兄之所以發狂……]
刑天接道,[他本就是我看中的好皮囊,自然是在移形換體術上追加了三道操魂咒,何時要用它,只需催動咒術,便能換得他來。]
盧懷任問道,[你將仁兄喚出風花穀,就是為了取他肉身來用?那他自己的魂魄又如何?]
刑天道,[魂魄被驅離肉身之後何去何從,你做屍官的還會不清楚嗎?]
盧懷任聽他這麼說先是愣了一會兒,繼而吐了一口氣出來,嘴角微微上揚,眼角也隱隱閃出淚光,只見他一面不停搖頭一面喃喃自語,[原來真是我錯怪了仁兄,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要小弟也有幸到天上做個逍遙神仙,便去找仁兄你喝酒賠罪……]說著說著,口角不斷流出血來,他只咧著嘴笑,聽到好友自始至終都沒背叛過自己,那份狂喜湧上心頭,哪還感受得到肉體上的痛苦,更不曾細想刑天為何要在這時候說出這些話來。
天上的紅光漸斂,日頭西下,濃雲遮蔽下,萬物盡都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突地,一束白光降下,正降在祭髒堂上,從屋頂破洞處直射下來,照在盧懷任與刑天身上,這時白虎鏡突放異彩,七色光直往刑天縈繞而去,像一條條斑斕的錦帶繞著刑天飛旋飄蕩,就見幾縷細細的黑氣自刑天七孔中析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36:25
第三十五章
失去元神的軀體就如同一副空皮囊,待黑氣盡數被吸入鏡中,刑天的身子便軟軟癱倒在地上。就在這時,青龍鏡與白虎鏡倏然散出紅光,俱照在盧懷任身上,便見一縷青煙自盧懷任頭頂蒸騰而出,咻一聲射入方才嵌入青龍鏡的玉珠內,白光沿著鏡框遊走,暫態將其它三顆玉珠點亮。
此時,交會在盧懷任身上的紅光直竄天際,衝破雲端,團聚的濃雲逐漸散去,祭堂中央的法陣也黯淡下來,就見盧懷任垂著頭盤坐在原地,七孔中不斷有黑血湧出來。
時至夤夜,三星歸位,日畢于蔭,紅光漸隱,明晃晃一盤陰月高掛天頭,經年見天象已恢復正常,方才放開殿下,退身讓到門邊。
殿下吩咐兵將在外把守,率玄影護衛往法陣走去,玄影上前先探了探盧懷任的鼻息,在他胸前搭了一會兒,又摸上刑天后頸處,然後直起身,對殿下搖了搖頭。
殿下怔愣半晌,回頭望向經年,結結巴巴道,[盧……盧…..盧兄弟他……他沒氣了……]
經年握緊屍五爺的手,隔了許久才吐了一句話出來,[人死了當然沒氣。]隨即旁若無人地走過去收了兩面鏡子,全部揣在懷裡。
殿下見她對盧懷任的屍首瞧也不瞧上一眼,不免感到意外。聽她平日裡左一口大哥又一口大哥叫得多親熱,怎的人死了不落半滴淚,連分毫眷念也感受不到。
殿下不願相信經年是如此無情的人,只道她是強忍傷心,不忍心再多看一眼,見她走回來時,投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容。
誰想經年只一徑瞧著屍五爺,對殿下的笑臉視而不見,殿下自覺尷尬,輕咳一聲,作勢往兩邊張望,納悶道,[怎麼不見元天師的影子?]
經年把手往通魔道的方向一指,閑閑提醒他,[人在後邊兒躺著。]
殿下聞言,忙下令叫玄影帶著十數名兵士往通魔道尋去,豈知那一干人眾才踏上幾層臺階,就聽喝斥聲打觀祭臺上傳來,[大膽!誰敢在此造次!?]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有兩人從石柱後方繞出來,當先一人鎏冠黃袍,腰束金縷帶,昂首闊步走到觀祭台中央站定,正是當朝天子。隨後緊跟著的人渾身上下濕漉漉一片,連頭髮都在滴著水,不是元天師又是誰?看他的樣子顯然是從陰水裡剛爬出來沒多久。
外頭的兵士一見到皇上都齊刷刷跪下來,經年悄悄拉屍五爺跨出門檻,借牆壁掩身。玄影也帶著部署退下石級拜伏在地上。
元天師偏頭掃了法陣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屍體時眉頭緊皺,匆匆別開臉,轉而看向堂外,厲聲道,[穆禦官,你好大的膽子,見了皇上還不下跪?]
經年背靠牆壁,拉著屍五爺的手,透過半隻鬼眼看向皇上體內,卻發現纏裹心臟的咒符已解,不由暗自詫異,再看皇上的面色紅潤異常,與不久前判若兩人。
皇上背手俯視,隔著三重頂冠流蘇,叫人看不清眼神,只聽他沉聲道,[皇子造反,罪加一等!]
元天師緊接著將手一揮,喝道,[還不將人拿下!]
一聲令下,從堂外兵將中竄出五名青盔兵士,疾撲向殿下,亮出佩刀便待砍上,危急時刻,玄影化劍為長鞭,使出大焰火龍一式,將五名兵士盡數掃開,隨後跳到殿下身邊護持。
經年看那五名兵士眼露凶光,口中赫赫呼氣,心知他們必是中了操心術,正準備提醒殿下,卻見玄影側轉上半身,將臂一甩,發出五根銀針,各中那五名兵士的眉心,中針者猶如被點了穴一般,定在原地再也動彈不得。玄影再揮一劍,將五人的腦袋齊頸削落。
殿下手指皇上,厲聲質問,[父皇今在菩提宮修身養息,你又是元天師從何處找來的妖孽,膽敢在此冒充聖皇!?] 又轉頭對堂外兵將下令,[還不快將人拿下!?]
眾兵將你看我,我看你,都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幫哪一方拿人。唯有經年看得清楚明白,且不論皇上有沒有被人操縱,但觀祭臺上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天子,殿下故布疑陣必是另有所圖。
就在經年思考的同時,元天師縱身一跳,跳到刑天屍首旁,經年見他將刑天的身體扛在肩上,忙示意屍五爺上前攔阻,但喚了一聲後,半晌不見反應,她又叫了兩聲,屍五爺才緩緩上前,動作卻是僵頓不開,一如剛進風花谷時那般。
經年心下忐忑,沒等屍五爺走兩步便又把他喚回身邊。殿下對玄影使了個眼色,就見玄影電般沖向觀祭台,這時,元天師馱著刑天正打算往柱子後面繞,見玄影逼來連忙躲到皇上身後。
皇上似也不畏懼,直挺挺地擋在元天師身前,玄影不收腳,自石級中斷縱躍到半空中,手中火鞭逐漸恢復原形,劍身如同吸收了火氣一般散射出奪目的紅光。
經年心一凜,叫聲[不好],往前跨了兩步,眼見一道利芒劃過,玄影已一劍將皇上與元天師的首級斬下。
殿下的嘴角微微上揚,大步邁上觀祭台,面向堂外兵將,舉起一手,揚聲道,[元天師仗權倚勢,圖謀不軌,于南山游獵時佈線伏擊聖皇再令人充之,幸得賢臣相暗中相助,救得皇上藏于菩提宮內,而皇上傷重難愈,元天師眼線眾多,未免再生枝節,遂讓這妖孽橫行至今,現罪臣已伏誅,不日便可迎接真皇歸位,重振朝綱!]
玄影當即伏地跪拜,适才隨玄影登上石級的部署也跪倒高呼[萬歲],不多時,這萬歲聲便由堂裡傳到堂外,起伏波蕩,連綿不絕。
經年只覺得心裡陣陣發涼,緊握屍五爺的手,偏頭對他笑了一笑,輕道,[五爺,我們走吧。]
說完這句話後,她感到掌心一緊,屍五爺竟沒等她邁步,逕自往前緩緩行出,經年歎道,[原來五爺也不喜歡這地方,是啊,人這麼多,看了就叫人心煩。]
她也不加快腳步,就這麼任屍五爺牽拖著擠出人群,來到通神道的入口處,解陣提出賢臣相的首級,隨屍五爺順來時的路折返,人屍馬屍堆堆疊疊,癱得到處都是,經年與屍五爺便踩踏著這些屍身一路出得宮去,屍五爺行動遲緩,經年也跟著慢慢走,經半個時辰才越過土窯鎮的窄道,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經年回頭看去,就見殿下孤身一人騎馬追趕過來,到了近處懸蹄翻身下馬,走到經年面前,氣喘喘道,[你要走?]
經年攤了攤手,[我已經出來了。]
殿下低頭看著鞋尖,不一會兒,又抬頭凝望經年,[你不是要載入屍五爺的禦冊嗎?待父皇歸位,我便向他呈請,此次你立下大功,向父皇討一名禦屍作為賞賜也不是難事。]
經年見他說的煞有介事,不禁冷笑道,[歸位?人都死了哪來的歸位?就算真有所謂的歸位,恐怕過不了幾天也會因故傳位吧!]
殿下面色微變,急匆匆搶道,[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莫非你以為臺上那人真是皇上?你萬萬不能……]
經年不等他說完,便變換出一隻鬼眼瞪向他,冷冷道,[你瞞得過別人,瞞不住經年這只眼睛,就算你真從菩提宮接出一個皇上,也是用來避人口舌的幌子,打從被廢儲君的那一刻起,你就盤算好了是不是?]
殿下被那只變色的眼睛盯住,只覺得內心所想的一切都無所遁形,心神更是像要被吸進去一般,忙別開臉不敢再多看一眼,面對她咄咄逼人的問話,沉默了許久,才苦笑一聲,悶悶道,[在你的心中,我已經成了奪權弑父的罪人了嗎?你以為,我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坐上父皇的尊位?]
經年見到殿下的眼神一黯,不由想起自己曾任玄影護衛的時日,每當下朝,便能在女皇的眼中看到類似的眼神。
她心中一動,口氣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有人對我說過,責任總是隨著地位的高升而變大,地位最高的人便是責任最重的人。]
聽她這麼說,殿下面露喜色,但只一瞬間便轉為凝重,[父皇再也擔不起這份重壓,所以該由能擔的人替他擔起。]
經年反問道,[你擔得起嗎?]
這問話夾帶幾分挑釁,殿下不怒反笑,[你又怎麼知道我擔不起?]
經年本想說,[若真擔得起還需要玄影來背負這個殺皇殺父的罪名?]但想了想還是將這句話咽回肚裡。
想當初就是因為怕[雙鳳歸一]這個秘密被破,才將經年放逐,若這時不慎透露蛛絲馬跡引殿下懷疑,怕是只會為玄影惹來殺身之禍。
殿下見經年不說話,便接道,[出此下策也是無奈之舉,父皇鬼迷心竅,刑天雖亡,但若是讓元天師繼續得勢,難保不會再出現第二個刑天,第三個刑天……到那時,苦的是天下……]
經年垂下眼,歎了口氣,[殿下,到現在,經年總算是對你有個全新的認識。]
當時元天師明顯是要帶著刑天的屍身逃亡,拎出皇上壓陣恐怕也是為了拖延時間給逃生製造機會,而聽殿下說的那些話,根本是從一開始就準備將皇上當作冒名頂替者一併剷除,就算他真的不是權慾薰心,但為了達成目的能做到如此狠絕的人,也著實叫人看的心寒。
殿下聽出她話中的諷刺,嘴唇一動,本還想解釋什麼,但經年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把肩上的包袱卸下來遞到他手上,[小道士這會兒還在咱們那天夜宿的人家休息。]手往村落的方向指了指,又道,[麻煩你把這個交給他,這裡頭是賢臣相的首級。]
殿下手一抖,包袱差點掉在地上,他忙雙手捧好,看經年一臉雲淡風清,忍不住歎道,[有時候,覺得你實在無情……]見經年挑著眉頭對望過來,他自覺失言,乾笑著自嘲,[是……我也沒資格說你,你……真的要走?沒一絲商量餘地?]
經年正色道,[我走你才該放心,不然你肚裡幾分幾兩都被我看光了,這日子還能過嗎?]
殿下被她問的語塞,只見經年揮了揮手,[你放心,我不會在外面說三道四,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舒心橋,咱們還像沒見面之前那樣就成了。]說著拉了屍五爺便往左邊的林子裡竄。
殿下目送他們離去,直至兩道身影消失在密林間,方拉著馬韁轉身走了一小段路。玄影從旁邊的圍牆裡跳出來,隨在殿下身後,啞聲問道,[不要除去後患?]
殿下輕笑了一聲,[你覺得自己比她如何?]
玄影直道,[不及。]
殿下搖了搖頭,[連你都不及的人,何必要與之為敵?橋歸橋,路歸路也未嘗不好。]
玄影道,[但殿下對她……]話未說完便有一物迎面飛來,玄影接住一看,是個包袱。
殿下舉手扇了扇,[這裡面是什麼你都知道了,幫我跑一趟吧。]
玄影微一頷首,點足躍去,殿下這才翻身上馬,一路馳向皇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14 21:37:13
第三十六章 最終回
經年牽著屍五爺取林道投閻王寺而去,屍五爺走一步頓一步,磨蹭了大半天才出林口,這時天方未明,一輪明月掛在天頭,這數日來紅雲不散,染得天空像浸了血一般,此時異象已過,被這銀冷冷的月光照射,竟有一股說不出的清爽。
經年舉手伸了個懶腰,往旁邊土墩子上一坐,對著屍五爺又開了話茬,[五爺,我剛才都忘了叫殿下厚葬盧大哥的屍體,你說他會不會怪我沒心沒肝?]
屍五爺自然不可能回應他,經年也習慣了,從懷裡掏出青龍鏡,抬起來迎著月光晃了一晃,喃喃道,[魂都丟了,光一個空殼子有啥好稀罕。]將青龍鏡平攤在腿上,伸手指戳了一下太陽穴,皺著眉頭對屍五爺道,[那個刑天最後說自己不是盧大哥的仁兄,是在出風花穀之後才換的魂,可是後來盧大哥陪我去搶五爺您的時候,陳木明明配合著使出羅漢拳,如果刑天的魂魄是後來才進入陳木體內,怎麼會使那套拳法?就算他是個無所不能的大魔頭……這也太奇怪了,而且到最後才來說這個不嫌多餘嗎?]
只聽一道幽幽的聲音傳來,[于無心人是多餘,于有心人卻不然。]
經年一回頭,乍見還情站在身後十尺之遙,她忙拍了拍心口,咋呼道,[嚇死我了,姑娘,麻煩你下次突然出現之前先出個聲提醒一下。]
還情笑吟吟地走到她身前,看了屍五爺一眼,溫聲道,[我在這裡等了許久,你們的腳程慢了不少。]
經年抓了抓後腦,[五爺好久沒動雙腿走路了,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吧,對了!]她把白虎鏡掏出來並青龍鏡一起遞給還情,[盧大哥叫我給你的。]
還情接過鏡子,見經年瞪圓了眼睛瞅著她直瞧,笑道,[你有什麼疑惑便問吧。]
經年搖搖頭,[盧大哥交待過,叫我什麼也別問你。]說著朝還情的腳枷上瞥了兩眼。
還情歎道,[也難為他如此犧牲,願以三魂七魄轉陰為陽,讓封魂咒的陣法重現,寧可放棄升天的機會。]
經年聽她這麼一說,禁不住脫口便問,[那不就像我和五爺一樣?]
還情答道,[不同,他不若你和屍五爺,還有形體可依附,他的魂魄被鎖在四神陽珠之內,只能算是一種無意識態的物質存在。]
經年心下一緊,又問,[那能不能被解放出來,就是……想辦法讓他升天?]
還情沉默片刻,緩緩道,[若有一天,四神陽珠聚集的陽力已無需他的魂魄維持,那時,他便能重入輪回。]
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經年聽到[咯咯]的聲音自下面傳來,尋聲一看,就見腳枷與腳踝相貼處不斷有鮮血滲出來,經年忙站了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問的都是不能答的問題,她上前扶住還情,見她仍然滿面笑容,不由氣惱道,[不能說的你就不要說,怎麼我問什麼你答什麼?你是不疼可叫看的人覺得疼!]
還情笑著寬慰她,[無妨,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麼多,經年,你今後有何打算?]
經年指了指鏡子,對還情道,[盧大哥說你有辦法恢復這兩面鏡子的靈氣,所以我想麻煩你幫這個忙,也算給我了樁心願。]說著朝向屍五爺微微一笑。
還情微蹙眉頭,似乎不太贊同她的想法,只問道,[你還未放棄?]
經年摸了摸鼻子,[留在身邊樂了經年可苦了五爺。]
還情笑著將鏡子揣入懷中,[苦不苦只有他自己能體會,這樣吧,三年之後,你若仍決意如此,便去千陽湖找我。]見經年面帶困惑,又接道,[即使以千陽湖的陽水煉化,至少也需耗上三年才能讓雙鏡靈氣充沛。]
經年一拍大腿,[好!那就三年。]說著一蹦一跳地跑到屍五爺身邊,興高采烈地道,[經年可還有時間帶五爺好好玩個痛快!還情姑娘,你要去千陽湖是吧?不如咱們送你過去……]
經年一回頭,卻哪裡還找得到還情的影子?她眨了眨眼,哈哈一笑,垂下頭低聲自語道,[那姑娘真是體貼入微……]說著,便將頭埋入屍五爺懷中,這次,她沒有再說[冷],屍五爺便緩緩抬起雙手將她圈入臂彎中。
相擁良久,經年鑽出屍五爺的懷抱,抬起衣袖擦了擦臉,兩隻兔眼還紅通通的,卻先笑了起來,只見她抱住屍五爺的胳膊將頭靠上去,和屍五爺往山坡上信步而行。
[五爺,三年對咱們來說也忒短了點,不過經年的願望也總算有到頭的一天了,不打緊,五爺變成什麼樣經年都能認出來啦!就算投胎個十遍八遍我也能把你找出來!]
直到兩道身影自坡頭消失,還情才又自樹後閃現出來,在她身後,多站了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除了看起來較為年長,五官長相竟與經年一模一樣,就如同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般。
還情對那女子道,[你為她捨棄三世輪回,此刻也可安心去了。]
那女子卻搖了搖頭,[欠你一份情總歸要還,你劫數已過,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就讓我去千陽湖煉化雙鏡,替你一償三年之約。]
還情知道她想借機見經年一面,卻不點破,只把鏡子交給她,本想就此離開,卻被那白衣女子喚住,只見她躊躇半晌,才開口問道,[只用三年,白虎鏡與青龍鏡就能恢復靈力了嗎?]
還情笑道,[不嘗試又怎知道成果?你我皆看著他們走過百年歲月,若能助他們實現心願也未嘗不是美事一樁。]
那女子點了點頭,就見還情懷中的靈碑發出耀眼的光芒,碑面上浮出一行金字:閻王代罪,罪淨身還
還情微微一笑,抱著靈碑往閻王寺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身體就似變透明幾分,待到身形消逝,只見自她腳印落處的血漬中長出一朵朵黑色的花苞。
白衣女子抬眼看向經年與屍五爺走過的山坡,清風一拂,掀起陣陣沙塵,也送來串串銀鈴般的笑聲,不知是幻是真,在聽到笑聲的時候,她仿佛看到兩道背影手牽著手,並肩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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