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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16:39     標題: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8 12:48 編輯

【書名】:十月裡來桂花香
【內容簡介】:
一彪悍村姑誤入賊窩和表面溫文內裡腹黑的偽強盜發生的不得不說的故事……
其中夾雜無數狗血小白無常的情節人物及牲畜……
自帶避雷針…不帶也可以,雷啊雷的就習慣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18:08

第一卷.寶瓶山,[架空]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架空]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風景如畫

第一回.村裡有個姑娘

  桂花揣著辛苦勞作一天得來的七個銅板,風風火火往家趕。才走到巷子口碤碩碞碢,趖趕趙跾就被賣酒的劉大姐叫住了。
  
  “金家妹子。我剛看見你娘又召回來一批討債的,回去自個兒小心點。”五大三粗的劉大姐滿面紅光中氣十足的說完又自顧吆喝去。
  
  注意箕箇箎箏,蜭蜩蜸蝃她說的是自個兒小心,而不是找人幫忙或是快躲起來。
  
  想她年方二八的黃花大閨女一枚摫搫摲摑,瑮瑧瑢甃卻已經悍名遠播,十裡八鄉聞到她金桂花的名字都得無奈的搖頭。提起她的斑斑劣跡睮睾瞅瞃,銤銩銚銠到如今仍讓人記憶猶新。

  ───────────────────

  十二歲的時候,被鎮子上王員外家的大狼狗追,就在大家都為她捏一把汗的時候,形勢逆轉,她抄起爛泥潭邊被人遺棄的破犁頭回身沖那狗砸下去,氣勢之恢弘,方向之精准,力道之威猛,令人歎為觀止。

  可憐那狗,狗仗人勢慣了,從斷奶長到這麼大歲數還沒見過被它追的人還有敢還手的,頓時嚇得屁滾尿流,撒開四蹄,沒命的往回跑。

  可惜小小年紀的桂花還沒有學會窮寇莫追的道理,直把那狗追的氣喘吁吁,最終以犧牲一條腿的代價換回了性命。

  自此之後,東村金家桂花彪悍潑辣的盛名如龍捲風過一般迅速席捲了越州府周圍的村村鎮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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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桂花一聽自個兒老娘屢教不改屢戒不掉的毒癮又犯了,心裡的小火苗噌的一下竄上來。往家的腳步邁的更急。
  
  她姓金,可她這些年連做夢都沒瞧見過金子長什麼樣兒。

  自從她娘堅持“小賭怡情,賭賭更健康”原則兩年而不倒,花錢如流水敗光家裡所有值錢物件之後,她家可謂是家徒四壁,除了偶爾有幾隻不長眼的老鼠蟑螂光顧——哦,這幾隻不長眼的老鼠蟑螂最後的結局當然是餓死——沒有任何值得賊人惦記的地方。所以傳說最近鄰縣寶瓶山上新來了夥山賊占山為王,金桂花一點不擔心。
  
  扯遠了扯遠了。
  
  話說,金家桂花大步流星的往家奔。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氣勢之洶洶直逼當年齊天大聖鬧天宮。到了家門口,她卻不進正門,掂量掂量繞到屋後,把那道早就破了無數條縫的籬笆熟門熟路的搬開。從後院的一小塊菜地中穿行而過,入了廚房。
  
  出來的時候,我們親愛的桂花姐足蹬藍布鞋,身穿碎花襖,手持明晃晃菜刀一把——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了把缺口不那麼厲害的菜刀。俗話說赤腳的不怕穿鞋的。顯然,她沒錢——赤腳,討債的——穿鞋。
  
  前門大開著,兩扇年久失修的木門在風力作用下時不時吱呀作響。狹小的前院站著兩名彪形大漢,把本就不大的空間填去了大半。她那不爭氣的老娘正畏畏縮縮站在兩人面前,不斷地哈腰:“再等等再等等,我閨女就快回來了。平日裡就這個時辰——我再給您添口水。”邊說邊去拿桌上的茶壺,“錢都是我閨女保管的,她回來了我讓她拿給你們。”
  
  桂花聽她說的混帳話,心裡頭萬分不是滋味。
  
  家裡哪還有錢?早就敗光了。如今靠著她在老牛家茶棚幫工,每天掙的那幾個銅板還不夠他娘兒倆日常的開銷,要不是牛大爺見她可憐,時不時給她賒些工錢,她們娘兒倆只怕早就流落街頭了。
  
  最叫她心傷的倒是不關錢。錢少,沒關係,母子倆相依為命不比什麼都強?讓她難過的是,她娘每回惹了麻煩,自己解決不了,便總是推到她身上。原本女兒照顧母親也是應該,可她娘,花錢大手大腳慣了,每日裡清粥素菜,爛衣破衫的總要抱怨上幾回。罵的倒不是她,是她那不負責任的親爹。可每每這刻,倒像是在指桑駡槐,責怪桂花不爭氣,沒讓她過上好日子。
  
  現下又是這樣。一大早起來桂花把熬了幾夜繡出來的錦帕錢袋交給她讓她到鎮上賣了,往後的日子也寬裕些。可她倒好,賭癮難耐,拿著錢去了賭場。這下,錢沒掙到,本錢也撈不回,自己的心血也白白打了水漂。又找了這些人來家裡。桂花雖然表面天不怕地不怕,可她難道不是女孩子?正值花樣年華。平常人家的姑娘二八年華好時光正應該養在深閨,貧寒些的也斷不會像她這樣每天拋頭露面之外還要收拾母親丟下的爛攤子,面對這麼些潑皮惡霸。
  
  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再多做思考。那兩人坐在院中的破竹椅上早就等得不耐。
  
  “喂,老婆子!你女兒不會是和野漢子跑了,不回來了吧?!”說完兩人一齊哈哈大笑。
  
  笑聲未落,一高挑纖瘦的身影快速出現,手中閃著寒光的菜刀啪的一聲拍在木桌上。
  木桌的一條腿本就矮了一截,找了塊石子墊著,被桂花的大力一沖,磕噔歪了歪。
  
  桌上的粗瓷大碗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桂花瞥了一眼,暗暗心疼,嘴上卻不含糊:“你們什麼人?跑到我家來胡言亂語?也不怕閃了舌頭?!”
  
  那兩人被她出場的氣勢唬了一跳,隨即顯出無賴本性,斜了眼去看金大娘:“金婆子,這就你家那閨女?長得挺水靈嘛。”邊說邊拿才剔過牙的手去抓桂花。
  
  桂花一把撈過桌上的刀,向身前一送,差點砍到他那只手。
  
  金大娘忙拉住女兒:“桂花。做什麼呢。兩位大爺是來家裡拿錢的。快,快給他們半錢銀子。”對著兩人諂媚的笑,“對不住。閨女不懂事~~”話還沒說完被桂花搶了去:“我不懂事?!你沒看見他那髒手都快伸我臉上去了?”

  前門院子沒關,鄉下地方沒什麼娛樂都愛瞧個熱鬧。又正趕上日落,地裡勞作的大小夥子大老爺們回家路上不少路過桂花家門口,聽見這樣的事情,三三兩兩聚集起來,伸著腦袋往裡望。
  
  桂花潑辣慣了。名聲什麼的只要不太離譜,也都不甚放在心上。此時更是巴不得十裡八鄉都圍過來。人多,才不至於被他們欺負了去。
  
  “大夥評評理!被佔便宜還不能反抗啦?”那把鋥亮的菜刀早就不曉得被她藏到哪裡去了。她赤著手,叉著腰,挺著胸,惡狠狠的沖那兩人道:“討債就討債,還想吃我豆腐?!”逼得那兩人齊齊退了一步。
  
  門口的竊竊私語讓他們頗不自在。

  其中一人回轉主題,氣勢卻不比往先:“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老婆子欠了我們的債,就該還錢!”
  
  她娘連連附和:“是,我是欠了他們錢。”

  桂花氣急了她娘的不爭氣,沒好氣道:“欠錢拿女兒還?也虧您老想得出來!”
  
  她娘尚在喃喃:“我也沒說要拿你還。這不是讓你拿錢出來嗎~~”

  桂花道:“錢錢錢!我們家哪裡還有錢?就我掙得那點還不夠我們娘兒兩個吃的!”
  
  轉頭沖門口道:“鄉里鄉親的也都知道。金家就我們娘兒兩個相依為命。平日裡多虧大家幫襯才過得下去,若不是大夥兒良善,我們娘倆早喝了西北風,屍骨都寒了幾遍了~~”

  她娘拉拉她袖子:“你說這些幹啥,還錢要緊。”
  
  桂花一把甩開她的手。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點骨氣我桂花還是有的。我娘不爭氣,可她終歸還是我娘。”她望了她娘一眼,“她的債我自然得替她背著。可今日實在是拿不出錢來。兩位大哥,就是閻王爺拘人也沒有讓立時就死的。這銀子,就請緩一緩。半月後,我金桂花雙手捧著還到你們賭坊去!”後兩句是沖那兩人說的。
  
  門口看熱鬧的人中有德高望重的老人,抽著煙袋,一板一眼語重心長:“桂花這孩子我們看著長大的,從來說一不二最是守信。兩位就改日來吧。現在就在這兒耗著也是沒用,人沒錢哪!桂花說半月後還,半月後就一定會還上~~”

  桂花手心早就出了一手的汗。話說到這份兒上,若是還不走,那要怎麼辦?
  
  索性那兩人還不算潑皮到家,看眼前這架勢也便就坡下驢,做個順水人情:“若是半個月後還看不到銀子,別怪我們不客氣!”
  
  人群漸漸散了。桂花關上院門,不理她娘,自去廚房做飯。
  
  金大娘一改剛才外人面前的低聲下氣,猶在院中氣勢洶洶。
  
  ——“…家裡怎麼就沒錢了?還不是被你私藏,你當我不曉得?!
  
  ——“我不就賭賭小錢,怎麼就賭不起了?還惹得姑奶奶你生氣?!”
  
  ——“你別忘了,你住的這屋子還是我的呢!老娘一個不高興~~~”
  
  ……,……,……,
  
  飯桌上,桂花琢磨著,晚上再趕趕工繡幾張帕子出來,明兒早些起,去集上賣了,看半個月能不能湊到這筆錢。
  那邊廂金大娘倒是安靜了,只是對著桌上的清粥小菜不住聲的歎氣。
  
  吃完了飯,桂花剛想收拾碗筷。院門卻又一陣砰砰作響。
  
  桂花納悶:都這時辰了,誰還來竄門子?手上卻俐落的放下碗筷,應了一聲去開門。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18:53

第二回.草雞變不成鳳凰

  門開了。
  
  桂花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逝而過。

  隨後,關門,插銷,快走幾步回了院子抄起晾衣竹竿,再度開門。對著門外錦衣華服玉冠束髮的年輕公子道:“喲,我沒看錯吧。錢大公子這是迷路了還是被趕出家門了?怎麼這麼閑,有空到這兒串門子?也不怕這地下的泥髒了你的鞋?”
  
  那公子一訕:“二妹妹說的哪裡話…”

  桂花冷笑:“二妹妹?公子的二妹妹好好在家呆著呢。怎麼會在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看著您歲數也不大啊,老眼昏花老年癡呆離你還挺遠,怎麼就看不清楚人呢?”

  華衣公子被她搶白得動了怒:“錢惜桂!你別這麼說話!”
  
  桂花擋在門口一動不動,強調:“我叫金桂花。”晾衣桿子牢牢捏在手裡,攔住了他要進門的腳步。
  
  門口的吵嚷驚動了裡屋的金大娘。

  “誰啊?大晚上的門口鬼叫什麼!”邊說邊沒好氣的出來看。今天走黴運,賭錢輸了的不舒坦勁兒還沒過去。
  
  “這是?……大公子?”金大娘愣了,臉色冷下來。轉眼看到他腰上的翡翠玉佩,眼珠一轉馬上變了顏色,一張老臉笑得堪比菊花。

  “快快快,屋裡坐,別在外面兒站著啊。桂花,別擋著。快去沏壺茶來。”撥拉開門口的桂花,想伸手去拉錢惜松,卻是沒敢。
  
  桂花氣惱:“娘!你還讓他進來!”
  
  錢公子笑:“還是金姨娘懂得禮數。”
  
  進了屋,桂花倒了碗水放到桌上。
  
  錢惜松皺著眉看屋裡擺設。

  一桌兩椅,桌上放著幾隻碗沒來得及收拾。窗邊一張小幾,放著零零碎碎針線。針線旁邊一個高頸的舊瓷瓶,也不知是哪裡拾來的,裡頭插著幾株嫩黃的迎春花。

  乾淨是乾淨,可這也太窮了些。
  
  桂花見他光是打量不出聲,知道他嫌棄家裡簡陋,本也就沒指望他會喝那水。便端起碗來一股腦兒自己喝了。晚飯吃了鹹菜,太鹹。

  錢惜松看她這樣粗魯,眉頭皺得更緊。
  
  桂花才不管他喜歡不喜歡:“有話快說!沒話滾蛋!”

  錢惜松歎了口氣:“我來自然是有事的。”看見金大娘拘謹的站在一邊,忙道,“金姨娘也坐吧。”又待叫桂花也坐下,屋裡卻是沒椅子了。
  
  金大娘扭捏:“這怎麼好意思。大公子~~”桂花站著,順勢把她娘按到椅子上:“讓你坐你就坐唄。這是咱家,他是外人。哪有客人坐著主人站著的道理?”

  錢惜松看不過眼:“二妹妹你怎麼變成這樣?”
  
  桂花諷刺道:“我變成怎樣?粗俗,鄙陋,不知禮?哼,文雅禮數能當飯吃?我金桂花是窮人命,比不得大少爺金尊玉貴。再說了,我粗俗鄙陋礙你什麼事?你自去當你的大少爺,我自來做我的窮丫頭。井水不犯河水。你顧著自己就好,別假惺惺學人家送什麼春風般的關懷,我消受不起。”
  
  錢惜松萬萬沒想到幾年未見,她伶牙俐齒到如斯地步。原本以為今兒個來見的是頭綿羊,乖順溫柔,卻沒想到,小羊早就長了利爪化身為狼了。

  他愣著不知說什麼好的時候,金大娘開始發威訓斥女兒:“桂花,你怎麼和哥哥說話的?大公子難得來一回,是貴客。還不快賠禮?”
  
  桂花見不得她娘這幅嘴臉:“貴客?那當然是貴客。打從我八歲起就再沒見過錢家人的影子。如今我都十六了,我積德積了八年才修到錢大少爺貴腳踏賤地這麼一回。貴客啊,大大的貴客!您還是不要在這兒久待了吧?免得折了我的壽,再修個半輩子也還不上,只能出家做尼姑去!”
  
  錢惜松被她連嘲帶諷,惱羞成怒:“當年?當年若不是金姨娘手腳不乾淨,你們會被趕出去?!”

  金大娘被他突然發威嚇了一跳,唬得站起身來。
  
  桂花靜了靜方才開口:“當年的事…”哪裡有那麼簡單?娘親雖然愛財,那時候卻是錦衣玉食又得寵愛,哪裡就至於偷盜了?

  話卻是沒說。

  沒憑沒據,紅口白牙。當年的事哪裡說得清?
  
  再開口便是自嘲:“是啊,草雞變不成鳳凰。我娘出身不好活該做賊活該被趕。我是我娘的女兒,即使占著鳳凰窩那還是草雞。可有些人偏偏要拿鳳凰的標準來要求雞,完了還怨雞不好。孰知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下跑,各有各的去處,本就不是一家!既然這樣,你還站在這雞窩裡做什麼?快出去!既然被趕出來了,我金桂花和錢家就再沒瓜葛,不用你假惺惺充好人,你滾!”
  
  錢惜松原本憐她,現下卻是徹底怒了:“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金姨娘談你的婚事。”他冷冷的說出來,如願看到桂花煞白了臉。

  “我的婚事?我的婚事哪裡輪得到你們管?”錢家哪裡會有好心給她說親。
  
  錢惜松撩了撩袍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妹妹也到嫁人的年歲了。父親大人給你安排了一門親。不遠,就在咱們越州府。大茶商,孫家大少爺。”

  見桂花狐疑,金大娘猶豫,又道:“原本是說給大妹妹的。講好了十月裡過門,可偏巧大妹妹病了,父親急得沒法,只好便宜了你。”
  
  “病了?現在才六月間。到十月還有一百二十天,什麼重病,一百二十天還養不好?”桂花想到那個紅裙翠襖任性驕矜的大姐,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別不是發現人家孫家大少爺有什麼病啊災啊隱疾啊,不肯嫁了吧?”
  
  錢大少爺的手抖了抖。強作鎮定:“孫大少爺孫茗品貌端莊文才出眾經商也是一把好手,二妹妹不用擔心。”
  
  桂花心道:信你才有鬼!

  “我不擔心。我不嫁!”拒絕得斬釘截鐵。
  
  世間千般萬般求不得,平平淡淡知足常樂也是幸福。
  
  錢惜松不理她,自去徵詢金大娘意見:“金姨娘怎麼說?父親和孫家那裡已經商議妥當。二妹妹跟了我回府,準備些時候就好出閣了。”看了眼桂花,“沒記錯的話,妹妹的生辰在十月裡。出嫁時整好滿十七。”

  金大娘期期艾艾:“那嫁妝聘禮什麼的?”
  
  錢惜松會意:“姨娘不用擔心。嫁妝都是家裡備好的,孫家的聘禮改日我派人送來。”環顧了下房子,“姨娘可以在鎮上再添處房產。這地方,養老不甚方便。”
  
  桂花心裡著急。金大娘愛財,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把她給賣了?

  當下道:“什麼嫁妝什麼聘禮?我答應要嫁了?我親娘答應讓我嫁了?談什麼聘禮,你當這是賣女兒嗎?!”
  
  她一搶白,原本要答應的金大娘倒是不好馬上回答。一答應豈不是應了賣女兒的話?

  她忙拉著桂花安撫:“閨女啊。你看這窮鄉僻壤的,娘親在這兒呆著也就算了。可你往後的日子還長,娘怎麼捨得讓你在這種鄉下地方住一輩子?整天吃的穿的你看那都是些什麼?哪裡比得上越州府穿金戴銀。”話音一轉臉色一變,“難道你真想嫁給牛阿生那窮小子?!”

  前頭還算溫言軟語,後見到桂花板著臉不為所動的模樣,一急之下不顧錢惜松在場,把桂花的小女兒心思透露出來。
  
  即使桂花預測到是這種結果,可這一刻還是心寒。

  “娘親,他窮,我們不窮?!錢家的錢是他們錢家的,和咱們沒干係。我們早就不是錢家人了。八年前就不是了!八年了。八年來,他們錢家有人來看過我們一眼?有人來關懷我們一下?有人記得我們母女吃不飽穿不暖忍饑挨餓食不果腹?!沒有,一個都沒有。現在倒是想起我們來了。你覺得會有什麼好事?好事輪得到我金桂花去?嫡親的錢府大小姐,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讓我這個庶女去享福?娘,你好好想想吧。錢家這是要把你女兒往火坑裡推!”
  
  一席話說得合情合理。金大娘猶豫了。
  
  錢惜松聽這話句句刺心,耐不住站起身:“二妹妹,過去幾年叫你受苦了。可這回,父親真是沒有惡意,就是看孫家還合適,想讓你嫁去,也好叫他老人家放心。”
  
  桂花厭倦了他的說辭,懶得反駁。

  鐵錚錚的事實擺在那兒。若是她父親還念著她一點,當年就不該那樣絕情。現下空口說白話的來騙她,還想讓她相信他是好心?
  
  桂花站在門口,作出了送客的姿勢。

  錢惜松也不勉強,只在路過金大娘身邊時,淡淡說:“孫家是越州府赫赫有名的大茶商,和錢家齊名。他們茶行出的茶葉那都是要貢到宮裡去的。至於那送上門的聘禮~~唉,不說了不說了。免得二妹妹又嫌我。反正這親是結不成了。”

  隨即又對著桂花道:“二妹妹不妨再想想。我要在這鎮子上滯留些日子,就住鎮上的祥來客棧。妹妹若是改了主意,就來鎮上尋我。”
  
  話音未落,桂花丟給他一個字:“滾!!!”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25:28

第三回.賣女求榮金大娘

  晨曦初露鳲鳶鳴鳵,滹漈漘漙鳥聲啾啾。
  
  早上露重,空氣卻好。桂花起個大早。

  昨日的事情愁得她一夜難眠煽熊熔熄,斠斡旖旗雖起來了,腦袋卻昏昏。到後院拿木桶去打水漁潎漾漸,銥銢銤銩卻發覺水缸中清水滿滿當當。走到柴房,果然看到牛阿生揮著斧頭在劈柴。
  
  桂花理了理耳邊碎發蒺蒙蒔蒹,瞀瞉睼瞁笑道:“阿生哥,這麼早?”

  牛阿生見到桂花進來僳僔僚僰,蜾蜬蜼蜪直起身子,拿著斧頭的手不知要往哪裡放:“桂花妹子也早。”一句話吭吭哧哧,話未完臉先紅了大半。

  桂花知道他不自在,拿了掃帚出來掃地:“你出來這麼早,嬸子知道嗎?”院子天天打掃,除了灰塵沒什麼髒汙,桂花舀了水灑在地上,坐下來洗衣裳。
  
  “俺媽知道俺過來。”桂花問一句阿生答一句。

  “待會兒留下來吃早飯吧。”桂花道。家裡的重活阿生哥三天兩頭幫著做,給她減了不少負擔。
  
  衣物捶打在木板上的啪啪聲,水聲,劈柴聲,伴著田間的犬吠蟲鳴;清水壓著灰塵的味道,勤勞媳婦早起做飯煙囪裡冒出的炊煙,混著鄉間早晨清甜的空氣鑽進鼻端。

  桂花想,若是一輩子就這樣平靜安詳,也很好。
  
  灶上的水開了,頂得鍋蓋突突的響。

  桂花專心洗衣裳,一時沒有注意,就聽金大娘扯著嗓子喊:“桂花!死哪兒去了!水開了!”明明人在廚房卻只管喊桂花,“死丫頭!”
  
  桂花沒想到今日娘親起這麼早,忙道:“來啦。”放下正在洗的一件藍布小褂,把手在圍裙上擦擦,跑去廚房。

  倒了兩大碗水,托著底端到後院。
  
  卻見金大娘立在柴房門口和牛阿生說話:“~~我們家桂花也不小了,昨天說親的都上門兒了。那可是越州府的大戶~~”

  粗瓷大碗燙著了手:“娘!你說什麼呢?”
  
  金大娘看了她一眼:“我說丫頭啊,你何苦不答應呢。我看那孫家就很好,就算那孫家大少爺有什麼,反正他家大業大不愁吃穿有人伺候,你嫁過去那就是少奶奶,不比在這鄉下日子過得好?”抽著塊布巾當手絹,搖得歡。

  這還是她在錢家做姨娘時留下的壞習慣。
  
  牛阿生接過了桂花手上的碗,看見她指頭上燙紅了一片,有些心疼,卻又礙著金大娘在不敢動作。
  
  金大娘瞥見了他的視線,一把拽過桂花的手指頭:“你瞧瞧你瞧瞧,這種端茶遞水的粗活,你若是做了孫家少奶奶哪裡還用你動手?”
  
  那燙人的灼疼蔓延到心裡,桂花甩開她的手:“娘,該說的昨天我都說了。不嫁就是不嫁!您愛那孫家,您嫁去好了!”桂花見她那麼不明事理,倔脾氣上來,口不擇言。

  女兒發了脾氣,金大娘有些顧忌,斜了眼低頭只顧劈柴一句話沒有的牛阿生,氣鼓鼓哼了聲:“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好了好了,不肯就算了嘛。”話鋒一轉,“昨兒晚上你繡的手絹給我吧,我拿去鎮上賣了。”
  
  桂花將信將疑:“~~你別再賭了。”

  金大娘不耐煩:“知道知道。你還要不要去上工了,我幫你去鎮上還不好?”

  桂花總算放了點心:“在屋裡梳粧檯上的桃木簍子裡~~”話沒說完,金大娘扭著身子回房了,徒留一縷茉莉頭油的香味。
  
  桂花望著她娘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

  牛阿生憨憨的道:“桂花妹子,你的手~~”他還只顧惦記著桂花燙紅了的手,似乎對金大娘剛才要桂花嫁人的話還沒有消化好。

  桂花一轉眼便看見阿生關切的目光。那麼粗糙的一個漢子,卻細心地惦記她手上的傷。
  
  “阿生哥我手沒事。”想了想,還是怕他多心,“我娘說的話你別當真,她就是那個脾氣。愛財慣了。”

  阿生紅著臉答應一聲,把劈好的柴整齊的摞好。又掏出個灰色的布包來,交給桂花:“俺,俺娘讓帶給你的,家裡新炒的茶葉。”

  鄉下地方沒有好茶,吃的最多的是管解渴的大碗茶。
  
  桂花還是感動,阿生家也不富裕,嬸子卻常惦記著什麼東西都要勻她一份,真是早就把她當做了兒媳婦。

  她臉有些紅。拿出茶葉來,每碗水裡都加了些。又把剩下的茶葉整整齊齊包好:“回去幫我謝謝嬸子。”

  阿生撓撓頭嘿嘿笑:“不,不用謝的。俺娘總說你禮數多~”
  
  桂花端起碗來喝茶,又暖又香的水一直滾到心裡去。
  
  晚上金大娘回來的時候心情很好。

  手絹一塊沒留全都賣了出去,她把錢交給桂花,笑得樂呵呵:“丫頭啊,你這帕子繡的好。今日運氣也好遇著貴人了。結果呢,帕子全要了,還給了賞錢。”

  說著從懷裡摸出寫著軟香齋字樣的一包點心給桂花瞧。

  “賞錢我沒留,買了點心回來,特意給你吃的。辛苦了這麼些天,娘得好好慰勞慰勞你。可別把你餓瘦了。”
  
  桂花原本想說,錢留著攢起來還債該多好,可一想娘親也是心疼自己,怎麼著都不該拂了她的好意。接過來看了看,是剛出爐的綠豆糕,被金大娘捂在懷裡,還是溫的。心裡不由也高興:“我去拿碟子裝起來,馬上就能吃了。娘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才燒的開水,給您倒點來。”拿著點心茶壺去了廚房。
  
  金大娘見她走了,舒出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檀木小匣。鎏金的盒面繪著白鶴展翅,純金的小鎖啪嗒一聲打開,滿盒的珠翠首飾。

  金大娘得意一笑:桂花,娘這也是為你好。
  
  桂花在廚房裡忙著,把綠豆糕撿到盤子裡碼好,想了想又留了兩塊重新包起來。明天給阿生哥送去,嬸子一定愛吃這個。
  
  ————我是義憤填膺的分割線————
  
  錢惜松滿意的望著成功從狼向小羊轉型的金桂花。手中繪著金色牡丹的摺扇一展,對站在一邊的金大娘道:“金姨娘,好本事。二妹妹這樣的脾氣,你竟然能下了迷藥把人給我弄來,也算不容易。”使個眼色,身邊小廝識趣的上前掏了一錠銀子給金大娘。

  手上的銀子又大又沉,金大娘笑眯了眼:“謝謝大少爺!那這孫家的聘禮?”
  
  錢惜松嫌惡的望著她:“放心。少不了你的。”

  二妹妹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親娘,也難怪墮落成這樣。“金姨娘沒事就請回吧。我帶著二妹妹也要啟程了。出來這麼久,父親該著急了。”總算完成了任務,他望了眼沉睡的桂花。

  二妹妹,這可是父親大人的意思,怨不得哥哥我。再說,嫁去孫家,總比你現在的日子好過吧。
  
  桂花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太陽穴疼得突突直跳。身下的褥子又順又滑,大概鋪的是雲錦。

  她一個激靈,早上自己喝了碗茶怎麼就睡過去了?這又是在哪裡?
  
  很寬敞的馬車,佈置奢華。鏤空的雕窗,繪著蔓草百花。左手邊設了小幾,上頭一爐焚煙盈盈嫋嫋,透著淡雅清香。爐邊擺著一套青花細瓷茶具,甚至還擱著一盞八角琉璃燈供夜晚行車照明用。
  
  她心知不好,忙掀了簾子叫車夫停車。

  趕車的小廝很機靈,見桂花探出頭來:“二小姐,您醒了?我們這是回越州府呢,您稍安勿躁。”馬車有慢沒停,根本不打算聽她的話。
  
  前頭騎著赤紅馬的錢惜松調轉馬頭幾步躍回來:“二妹妹,再休息休息吧。蒙汗藥的藥性只怕沒這麼快過去。”

  桂花怒道:“蒙汗藥?錢大少爺你這是強搶民女?!”扒著車轅的手指扣得緊緊的,又急又氣。
  
  “哎?二妹妹這就誤會了。藥可不是我給你下的。是昨兒個金姨娘找上門來說有辦法讓你乖乖出嫁,我這才許了她銀子。至於下藥什麼的,跟我可沒關係。你要上官府告狀子,那也只能告金姨娘。”

  看著她圓圓瞪著的眼睛流露出失落和不可置信,不由有些心軟,畢竟是同父兄妹,血脈相連。

  “二妹妹也別太傷心了。有那樣的親娘你哪裡能過得好?去了孫家,至少不用再見到她。”
  
  卻不料桂花紅了眼圈氣勢卻絲毫不減:“再壞那也是我親娘!你們錢家人還不如她!停車,讓我下去!我要回家!”連吵帶嚷,驚得路人幾番回首。

  錢大少爺有些尷尬,吩咐小廝:“繼續走,今晚上宿在寶瓶縣!”不理桂花,打馬上前。

  可憐小廝無端端被大少爺瞪了一眼,嚇得不敢怠慢,連連揮動馬鞭。
  
  桂花鬧了一通也覺得精神不濟。馬車行的又快,總不能跳車而逃。也便暫時偃旗息鼓。

  頹然坐在車中的桂花,眼中的淚水盈濕了眼眶。她萬萬沒想到,她親娘能狠得下這個心,幫著錢家人來算計她,就為了那麼幾個臭錢。昨天晚上的綠豆糕點,和言細語,竟然都只是為了哄她高興嗎?難道那些錢,比她這個親生女兒還重要?

  不甘寂寞的娘,也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她的心態。
  
  她不想富貴榮華,不想披金戴銀,不想使奴喚婢,不想深宅大院。

  她只想找個愛她的人,平平淡淡安安穩穩一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一家子和和美美相親相愛沒病沒災就好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25:49

第四回.竹葉青換桂花釀

  入夜,一行三人趕到寶瓶縣,找了客棧入住。
  
  桂花換了小廝買來的乾淨長裙,覺著輕省不少。她想好了,明天早上從寶瓶縣衙門前路過的時候,說什麼都要抓住機會請縣太爺做主,還她一個公道。
  
  心裡有了主意,夜裡睡得特別香甜。
  
  第二日早上。桂花特意又換上昨天白日裡穿的日常勞作的布衫,窄袖長褲,逃跑來的方便。
  
  吃早飯的時候,錢惜松看見桂花的行頭,微微皺了眉,卻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桂花不管他,自顧吃得香甜。周圍食客見這邊一個華服公子,一位鄉下村姑,同桌而食,貌似還是一夥,均投來不解和揣測的目光。
  
  桂花不在乎,錢惜松可還要面子。匆匆吃完飯,便催著桂花上路。桂花也正巴不得,乾脆爽快的上了馬車。
  
  行了一會兒,車外鼎沸的人聲漸漸小下去,桂花納悶,揭了簾子去看。這一看不要緊,期盼的心立刻冷下去。
  
  馬車並沒有從縣城裡過,而是出了城,繞了個圈。這下子,方圓數十裡都是群山茂林,行人都少見,哪裡還有求救的機會?
  
  桂花暗罵錢大公子奸詐,嘴上卻裝著若無其事:“為什麼不從縣裡過,走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晚上還要露營不成?”
  
  錢大公子笑得理所當然:“二妹妹覺著這兒風景不好嗎?哥哥我難得出來一回,當然得好好游遊山水再回去。妹妹就委屈一下,陪陪哥哥吧。”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怎麼回事兒大家心知肚明。桂花的小九九自然瞞不過錢惜松。雖說就算縣太爺出馬也不能怎麼把他們錢家怎麼樣,可畢竟麻煩不是?
  
  桂花翻了他一個白眼,甩了簾子氣呼呼坐回去。
  
  ————我是狗血小白的分割線————
  
  蔚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青山綠水得特別令人歡快。
  
  桂花心情正抑鬱,聽著錢惜松座下那匹棗紅馬馬蹄得得奔得歡實,心裡氣不打一處來,盤算著一會兒要衝出去扒了它的皮卸了它的蹄抽了它的筋,拾點松樹枝架著燒起火來把它烤了沾鹽巴吃。

  那馬像是感應到桂花邪念似的猛然刹住蹄子。在原地踏了幾步,不動了。
  
  桂花被驟然停住的馬車顛了一下,剛穩住身子,邊聽馬車外一洪亮嗓音。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馬車來!”千篇一律經典劫道臺詞。

  桂花偷偷從窗子的鏤空處往外瞧。
  
  前頭山道當先站著個瘦小男子,手上拿著一把與身材極不相稱的紅纓大刀,老鼠樣滴溜圓的黑眼珠子,兩撇八字鬍隨著唇的蠕動上下起伏。
  
  桂花不由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樣長相的正好去賣狗皮膏藥或是打著半仙的招牌去做算命先生招搖撞騙,怎麼就自我認識不足擇業不清成了山賊?
  
  錢惜松不屑與小賊多做糾纏:“你們要多少銀子?”不待他們答話,便示意小廝掏錢袋。

  那小個子男人眼珠子一轉:“我們就要你這馬車,不要銀子。”
  
  奇了怪了,還有不要錢的山賊?
  
  桂花不能理解這群人詭異的思維,見錢惜松和他們掰扯不清,心思一動,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身後是片小松林,遠遠看著樹叢中有塊大石隱隱露出一角。只要到了那裡便暫時安全了。
  
  桂花躡手躡腳爬出馬車。前面一群對兩個鬧得正歡,完全忽略了馬車中有人逃跑的異動。
  
  “劫道不為銀子,那為什麼?”錢惜松虛心求教;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樂趣,懂不?那種充實感滿足感人生價值的體現和昇華喲,是你這種紅塵中人無法體會的。”小鬍子一翹一翹;
  
  “咦,先生是化外之人?”錢大少爺好奇;
  
  “不是不是。近日研讀佛經,偶有感慨罷了。”眼珠子擠到一處露出個彌勒佛似悲憫的笑;

  ……………………
  
  桂花手腳並用挪到了小松林,眼瞅著離那塊石頭越來越近。
  
  遠處雙方的爭論已經從佛道莊嚴轉變成了雞肉好吃還是鴨肉好吃這種讓人茫然無措難以抉擇的哲學命題。桂花的手觸到了冰涼的石塊。她艱難的又往前挪動了一步。做賊心虛的四處瞅,正轉著脖子看身後,不提防大石後頭伸出一隻手來,不由分說把她拽了過去。
  
  桂花受到驚嚇剛想喊叫,一隻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口鼻。淡淡的酒香隨著輕風飄過來,身後男子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背,年輕好聽的聲音貼著耳朵低得嗡嗡作響:“噓,別動。”停了一會兒,又笑了:“快看,要打起來啦。”熱乎乎的氣息帶著酒香直往桂花耳朵裡鑽,她掙扎了下,掙不脫,一不做二不休,掰著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哎呦!”那男子痛叫一聲鬆開了手,疼得直抽氣。“你這姑娘怎麼回事,爺我好心拉你一起看熱鬧,你怎麼咬人呢?”
  
  桂花臉漲得通紅,沒好氣道:“我快被你憋死了!”趕緊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那男子愕然,好看的桃花眼隨即眯起來:“憋死你活該。誰讓你不好好待馬車裡,跑什麼?”左手拎著只鎏金細嘴酒壺,也不用杯子,就著壺嘴喝了口酒。
  
  桂花見他這副樣子,頂多算得上富家紈絝,壞人的稱號應該還混不上。
  
  “看見沒有?前頭那位騎馬的公子姓錢,是越州府絲綢錢家的大少爺。前幾天路過我們村,強搶民女來著。”一不小心差點說了實話,總算半道別回來。
  
  穿著湖綠衫子,掛著翡翠玉佩,閃著桃花眼正仰頭喝酒的紈絝一下子被酒嗆住。

  桂花無辜的看著他,好心拍了拍他的背給他順氣。
  
  “哈哈…你不要告訴我…你就是那個被搶的民女?”上下打量桂花,“不得不說,錢大少爺真沒眼光…”
  
  桂花回過味來對他怒目而視,他卻恍若未見,小指掏了掏耳朵:“所以你就逃跑?”
  
  桂花沒好氣:“難道坐以待斃被他搶回去!”
  
  那人眼睛一彎,唇角一勾,笑得十分銷魂:“其實就算搶回去你也安全得很。最多做個粗使丫頭,連通房都輪不著你。”
  
  桂花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現下前有錢惜松後有桃花眼,她叫不得喊不得罵不得還躲不得,要多憋拘有多憋拘。
  
  然後,她漲紅著臉做了件讓自己後悔終生的事。
  
  她低頭靦腆道:“你那什麼酒,聞著怪香的。”
  
  紈絝一下子沒轉過彎來,卻是被她溫軟的聲音蠱惑了,伸出手把壺遞過去。“上好的竹葉青。”
  
  桂花不管什麼竹葉不竹葉,一把接過,揭了蓋子就往他身上潑。錯愕的某人躲閃不及,袍角上濕了一片。桂花猶自遺憾,看著這壺挺大的,怎麼酒水這麼少?倒提著壺抖了抖,如願的又抖出幾滴,一滴不差全落在他袍子上。
  
  那人大叫,一把奪回酒壺:“我的酒!”卻是被桂花倒得乾乾淨淨一滴不剩。
  
  桂花看著他原本光鮮亮麗的外衫猶自滴著酒水,滿意地微笑。剛轉身想走,那群山賊剛把錢惜松和小廝打發走,這回又被他的叫聲引了來。
  
  為首的小個子瞪著一雙溜圓的綠豆眼從桂花身上轉到微濕的袍角,了然的捋了捋鬍鬚:“公子您繼續,小的們在前面等著。”
  
  桂花:“哎?”他們認識?

  被叫做公子卻被桂花誤認為紈絝的人瞪著她:“我上好的竹葉青,就這麼被你毀了?”其中的控訴聾子都聽得出來。
  
  小個子腳步頓住了:“公子你說那壺被你藏在地窖連我都不讓碰的竹葉青?”

  “不然還有哪壺?!”戰青玄忍無可忍,低下頭擰了擰袍角。
  
  綠豆眼又捋了捋鬍鬚:“戰青玄戰公子百年的好脾氣,如今毀於一旦啊毀於一旦。”

  戰公子撣了撣袍角,直起身來,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我的脾氣還是很好的。”轉頭文雅知禮的問桂花:“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桂花溜了一眼身前眾人,識趣道:“金桂花。”
  
  戰公子戰大王桃花眼閃閃爍爍笑得十分友好:“桂花啊,好名字好名字。”
  
  桂花納悶:我自個兒都覺得它俗,你居然能看出好來?
  
  “你濕了我的袍子,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可是你灑了我的珍釀,總是要賠償的吧?”
  
  綠豆眼不知從哪裡掏出只算盤來:“那酒是找越州府裡百醉樓柴師傅釀的,勞務費一百兩,原料費五十兩,再加上這酒在公子府上擺了五年在大王山上藏了一年,怎麼著也算是精品,也不多加了,這年頭就算作一百兩吧。桂花姑娘,加起來不多不少二百五十兩銀子您類。”
  
  桂花只聽算盤珠子劈啪亂響,乍一聽到二百五十兩,她差點咬了舌頭恨不得自己腦袋出了問題成個二百五。
  
  “這,這酒也太貴了吧。”
  
  撇她一眼:“你以為呢?大爺的酒是想扔就能仍想灑就能灑的嗎?”
  
  桂花想,把我賣了也不值這麼多錢。底氣不足,語氣也軟下來:“我,我沒這麼多錢。”
  
  戰青玄上下打量她,邊打量邊不懷好意:“沒錢哪。哎,你剛說錢大少爺強搶民女我還不信,現在看看你也不是那麼難看嘛~~”
  
  桂花連忙開口:“我會釀酒!”見他瞪著眼睛望她,聲音低下去,“我在家的時候,做過桂花釀。”
  
  “灑了我的竹葉青,上山幫我做桂花釀。”戰青玄作勢想了想,勉強道,“也行吧。不過要是釀的不好吃,你還得還銀子!”

  說完轉身招呼大家:“走吧走吧,過段日子有酒喝了。”
  
  桂花愣愣的跟他們往山上走,她還沒想明白,事情怎麼就朝著逼上梁山這個方向發展了呢?她怎麼就答應深入賊窩幫他釀酒了呢?而且貌似還是自己勉強了他似的?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26:10

第五回.山上有座廟

  寶瓶山風景秀麗。

  時值六月,春夏交替,山上鶯飛蝶舞,草媚花嬌。走到半山,桂花甚至看到了幾樹未謝的桃花。她隱隱約約記起小時候還在錢府中那會兒偷偷躲在書房樹後聽家裡的夫子教大哥的詩,只有短短的兩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吧。
  
  快到山頂,山勢漸緩。透過繁茂的松樹枝,桂花隱隱看到青磚素瓦。

  戰青玄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待會兒幫我跟大哥說一聲,我先去酒窖了。”吳有笑眯眯:“知道知道。這丫頭我先幫你帶回去,順便通報阮公子。”

  吳有這個名字真有趣,又有又無,到底是有呢還是沒有呢?還有那個阮公子,姓氏倒是稀罕,不知道是不是和戰青玄一樣不靠譜?桂花爬山又累又渴,以此轉移注意。
  
  到了山頂,戰青玄果然一溜煙的不見了。吳有領著桂花七拐八繞到了前門。

  桂花雖然識字不多,可還是看懂了高高大大的匾額上黑底朱字寫著:“清心寺”。竟然是個寺廟。寶瓶山上有廟,這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大概是香火不旺,早早倒閉,正好做了賊窩。
  
  門口看門的小廝一見吳有便呵呵笑:“吳先生回來啦?這是哪兒來的小娘子~~”

  吳有黑白分明的兩個眼珠子一瞪:“臭小子,看什麼看?這是戰公子請上山釀酒的師傅。”

  桂花悲痛的想,這是怎樣詭異又邪門的“請”啊。明明是他給自己下了套,等著自己往裡鑽。所以說,像錢惜松那樣的富家紈絝統統不可信。
  
  寺廟有些年頭了,牆角綠油油長著青苔,牆面斑駁如老人的面容。這是一座有年頭的廟,有年頭的廟裡會不會有老和尚?

  厚重的朱漆大門敞開,吳有還沒進門:“阮公子,給你帶酒回來了!”
  
  背對著光影的白衣男子持著本書轉過頭來,瞧了瞧吳有空空的雙手,淡淡道:“酒呢?”束髮的玉環被陽光鍍上金邊。

  桂花愣了愣,廟裡沒有老和尚,廟裡有個大美人。
  
  吳有被阮聽楓烏漆漆的眸子盯得轉過眼,推卸責任道:“青玄拿去酒窖了。”

  那美人神色未變:“哦。”的答應一聲,繼續低頭看手上的書卷。
  
  桂花看著他的背影出神。目若秋水,膚白勝雪,竟是要把天下女子都比下去。難得的是,白衫廣袖,恍然透出那麼一股子仙氣,倒是和這座廟相得益彰。

  吳有拉著桂花剛想開口介紹,一摸蔥綠的人影踏過門檻走進來,手裡仍然拿著那把鎏金小壺。

  “桂花妹子,看什麼這麼出神?”似笑非笑的一張臉,語氣中滿是嘲諷。
  
  桂花臉有些紅,忙移轉了目光。戰青玄原來的衫子被桂花灑了酒,轉瞬間便又換了一件。

  “誰是你妹子?!”桂花自從想通自己被他設了套之後,對他的印象更是差了一分。

  戰青玄繞到桂花身邊,吊著一雙眼睛:“爺今年十八了,難不成桂花姑娘芳齡十九?嘖嘖,保養得真好。”
  
  桂花未及搭腔,吳有插嘴道:“皮膚雖然不十分白,但是滑膩平整沒有瑕疵。若真是十九,的確保養的好。讓我猜猜用的是哪家的胭脂?百芳齋還是潤膚堂?久香居的玫瑰香料也是很好的~~”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桂花就納了悶了,這吳有還真是學識淵博,萬事無憂啊。怎麼無論什麼樣的話題都超不出他的專業領域呢?
  
  “太吵了。”正在看書的阮聽楓不疾不徐,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口若懸河的吳有聽到然後尷尬的閉上張開的嘴。

  戰青玄提溜起手上的酒壺:“大哥,給你送酒來了。”說著走上前去,把那壺放在長幾左手邊。
  
  “什麼酒?”阮聽楓抬起頭,略帶疑問。

  戰青玄帶著逗弄小孩子的蠱惑表情:“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阮聽楓十分聽話的答應一聲,把酒倒在杯子裡,剛喝了一口,立刻皺了眉:“不喝。”
  
  戰青玄笑眯眯:“你一定要喝桃花釀?桃花釀真那麼好喝。”拿起他棄在一邊的杯子一口喝盡。

  “師傅的,味道。”阮聽楓老老實實答話。

  戰青玄猶在說話:“致遠老和尚能有什麼好味道?”
  
  聽了這麼久,桂花有些不忍,阮聽楓阮公子純良無辜得跟只小白兔似的,戰青玄這個大惡人簡直就是披著羊皮的狼。可是,那只小白兔怎麼總是兩個字三個字的說話?

  心中存了疑,卻是不能問。
  
  戰青玄把話題轉到了桂花身上:“金桂花,她說會做桂花釀。我想著,桂花釀桃花釀都是釀,做法應該差不多,便請她上來做給你喝。”

  又是“請她上來”!我怎麼不知道自己是被請上來的?桂花今日悲憤的次數太多,都快對這種情緒免疫了。

  她無奈的開口糾正戰青玄的錯誤觀念:“桃花釀和桂花釀的做法,其實是不太一樣的。”
  
  聽了戰青玄的話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的阮聽楓回轉頭去對著戰青玄:“她,不會。”

  桂花見他誤解,不忍心讓美人失望,忙又道:“桃花釀的話,我也是會一點的。”
  
  戰青玄眼睛一彎:“那不就得了!”又道,“找找哪兒還有空屋子,收拾收拾讓桂花妹子搬進去吧。”

  阮聽楓聽說桂花會做桃花釀,又把眼神轉了回來,望著桂花:“東廂。”

  吳有嚷嚷:“東廂我住著呢。阮公子你不要為了桃花釀扔了百寶箱。”

  桂花想,百寶箱?的確是個貼切的稱呼。
  
  阮聽楓繼續平靜無波:“我院,東廂。”
  
  桂花對自己住哪裡倒是無所謂,她只關心自己還要在這個處處透著詭異不凡的強盜窩裡呆多久。戰青玄叫阮聽楓大哥,那應該阮公子是當家?

  “阮公子,我,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山回家?”桂花柿子撿軟的捏。
  
  阮聽楓呆了一呆:“釀完,桃花釀。”烏黑的眼眸透出迷茫。

  桂花一聽這話也迷茫了。釀完桂花釀?好有彈性的時間期限。娘親一個人在家裡,半個月的期限賭債若是還不上~~

  驀地一頓,怎麼會還不上?錢惜松給她的銀子,不少吧。

  她自嘲的笑一笑。她實在是高看自己了,沒了自己,娘親照樣過得逍遙,只怕,比有她在時還要愜意。至少,沒有人念著讓她戒賭。
  
  更何況,回去了便要出嫁。她真的甘心?那個孫家大少爺是黑是白是胖是瘦是圓是扁自己一概不知,就因為錢家老爺一句話,她便得替她嫡姐代嫁?生了女兒不養,等到出嫁時再來插一槓子,還得她百依百順,天底下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

  這樣一想,桂花也不急著回去了。她不見了,錢惜松定然會到家裡守株待兔,問娘親要人。她這時候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至於娘親那裡怎樣向錢家交代,既然她都不要自己這個女兒了,自己還為她著想那麼多幹什麼,她又不領情。
  
  桂花歎口氣,跟著阮聽楓去他的院子。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30:07

第六回.好大一場雨(上)

  天上是不會掉餡兒餅的,誠如要種地就得給村裡的李財主繳租,要上吊就得準備冥幣給黑白無常上貢,免得他們喝酒誤事還沒來得及把魂拘走你就被人發現搶救下來,要死不死的那一刻偏偏脖子還被麻繩割得火辣辣疼。
  
  桂花雖然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入了強盜窩還能安然無恙,既沒失身又沒破財,還狀似待遇很高的住進了阮聽楓阮公子的東院。但她作為一名單身家庭出生,從小爹不親娘不愛在凡事都得靠自己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姑娘,她明白自己要想安安全全呆在山上就得付出勞動。讓自己的存在有價值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至少不會倒楣的太慘。

  所以她安頓完後就摸索摸索去了廚房。山上這麼多人,總是要吃飯的,要吃飯就得有人做飯,而正好,她對此很擅長。
  
  廚房裡的沈三娘早就聽說山上來了個年輕姑娘,一見桂花進來那副靦腆文靜的模樣心裡便猜到。忙停下手中的活兒打招呼。

  “金姑娘吧,怎麼到這廚房來了。我這兒正亂著呢~”沈三娘在圍裙上擦擦手,未語先笑。

  桂花說明來意,見她這樣客氣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來看看,瞧瞧有沒有要幫忙的。”眼見屋裡角落擺著一盆青菜未洗,便自覺的過去勞動。

  沈三娘瞧著,心裡不由對她添了幾分好感。“山上人不太多,廚房的活兒我一個人也忙得過來。”嘴上說著手上也忙,卻是默認了桂花呆在廚房的事實。
  
  晚飯是大家一起吃的。

  桂花不是很餓,坐在圓桌一隅間或扒一兩口飯。山上的伙食倒是很不錯,有魚有肉有菜,看來這窩強盜實在是很敬業的辛勤勞作著,不浪費每一天每一秒不放棄每一名過往商客。桂花望著滿桌的大魚大肉如是想。
  
  “三娘的手藝見長,這道青菜豆腐燒得好。”戰青玄筷子上夾著一塊白花花的豆腐向沈三娘道。

  百寶箱吳有嘖嘖嘴:“紅燒鯽魚,濃而不膩,甜而不腥,快趕上百味樓莫師傅的手藝了,要說這莫師傅啊,早年可是……”一如既往的無所不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滔滔如黃河流水,遠從天上來。
  
  阮聽楓蹦出兩個字:“不錯。”
  
  桂花鄙夷的俯視戰青玄,驚奇的瞪著百寶箱,又無比崇敬的仰望阮聽楓——他簡直就是百寶箱吳有的定時開關,他一開口,吳有就乖乖閉嘴,還不帶緩衝的。這叫什麼?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大貓吃老鼠。
  
  沈三娘笑呵呵:“我哪有這手藝。今兒這菜是桂花做的。”
  
  戰青玄瞥了桂花一眼:“看起來村裡村氣的,手藝倒不錯。”心裡頭暗暗高興:今天下山一趟撿到寶了啊,以後就讓這丫頭天天給做飯,本少爺終於不用繼續忍受沈三娘的魔鬼手藝。

  百寶箱撚著小鬍子沉思:剛才的話實在是太不矜持,如此不遺餘力的誇獎她,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優秀煮的菜是多麼美味,若是擺起架子來,以後讓她做菜就不容易了。

  阮聽楓:想吃鴨。
  
  花花腸子多的人總是不喜歡把自己的心思展於人前,好不容易打迭起的高深莫測萬萬不能毀於一旦,譬如此時琢磨著讓桂花天天下廚的戰青玄和百寶箱。單純無害的人倒往往口無遮攔光明磊落,反正心思淳樸善良無法為人詬病,譬如此時的阮聽楓。
  
  桂花聽到阮聽楓“想吃鴨”這樣簡單無辜又純良的願望,立刻不可思議的反問:“你們還養家禽?”

  強盜就要有強盜的樣子,這吃的穿的就該通過劫道的手段奪來銀子去山下鎮子上買來用,怎麼可以自給自足跟一般老百姓似的男耕女織。更何況,這不是和尚廟嘛,雖說神愛世人,可是天天當著佛祖的面殺生吃肉這樣大不敬的罪過,佛祖未必也能寬宥。
  
  戰青玄對桂花的這種想法嗤之以鼻:“當然不養。”鄉下丫頭就是鄉下丫頭,想吃鴨不能買嗎,第一反應居然是家養,實在是笨得很。
  
  桂花聽他的回答心知是自己想左了。但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卻讓她渾身不舒服,尤其是那雙眼睛中流露出的鄙薄更是刺疼了她。
  
  她是庶出的女兒,雖說父親偏寵妾室待她們母女不薄,吃穿用度也都是好的。可嫡女畢竟是嫡女,享受的待遇是她這個庶女遠遠不能比擬的。比如,大姐和三妹妹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大哥去學堂和先生念書,她卻不行。
  
  大娘出身書香門第,家中背景雄厚,她堅持要送兩個女兒讀書,身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堅決擁護者的父親礙于岳父勢力不敢太過阻攔,便只倒楣了錢惜桂這個庶出的二女兒。
  
  小小的桂花也想讀書,卻只能偷偷躲在樹後做賊樣的聽一兩句。家宴上,看著嫡出的幾位姐妹在席上談笑風生,說的淨是些詩詞歌賦。她什麼都不懂插不上話,便只默默吃飯,只希望自己可以化身隱形。可偏偏驕縱的大姐總是不讓她如願,假惺惺“大家都是姐妹,不能冷落了二妹妹”硬是拉著她吟詞作對,她自然是做不出來的。只能囁嚅著埋下頭去。可即使這樣,還是能感受到他們眼神淡漠之後掩飾不住的深深鄙夷。那種深入骨髓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刺得她無所遁形無地自容。
  
  可那畢竟是小時候。
  
  人總是要長大的。醜小鴨的自卑隨著涅槃早就化成一推灰燼,即使偶爾有殘火零星一閃,可畢竟形不成燎原之勢。就像現在的桂花。八年前的怯懦早就消散在日以繼日的勞作奔波之中,一去不復返了。
  
  所以,儘管戰青玄的態度讓她討厭,她也沒有發怒,只作聽不見。
  
  “可以,去打。”阮聽楓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柔和的望著金桂花,微微笑著的模樣像是一隻純真無害的小白兔。若是再加上兩隻長長地耳朵,那就更像了。
  
  桂花連猜帶蒙,勉強接話:“阮公子的意思是,打獵?”白衣勝雪的溫潤公子,明明一副書生樣子,打獵?也不知是他打獵,還是獵物打他。
  
  事實證明,桂花完全錯估了阮聽楓的實力。
  
  初春的山景如畫。
  
  桂花跟著阮聽楓一大早就來了後山。此時他正拿著一張朱漆小弓去射天上的飛禽。桂花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兩手背在身後,興致勃勃的看著前面白衣男子拉弓射箭。然後,一顆心隨著那鳥的自由落體運動一齊下沉。
  
  古人教訓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她金桂花今兒可是開了眼界。原來,文秀模樣也可以裝著一顆武人的靈魂,誠如甭管這男人長得是鬼斧神工出來會嚇壞小朋友還是風度翩翩豐神俊朗迷死萬千少女,他也改不掉眠花宿柳的毛病。
  
  所以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偉大的,無視勞動人民的智慧是會自食惡果的。比如現在的金桂花。那只血淋淋被一箭斃命的肥碩大鳥被阮聽楓很隨意的撇給了她。桂花把那只倒楣得偏找今天出來串門子的衰鳥拎得離自己遠一點,再遠一點。
  
  阮聽楓是個很擅長沉默的人,可惜金桂花不是。
  
  於是她便總想著沒話找話:“阮公子是哪裡人啊,一直都住山上嗎?”

  阮聽楓並排走在她旁邊:“恩。”

  金桂花自動在心裡注解:是一直住在山上。

  “您師父是清心寺的致遠師父?”阮聽楓不解的望著她,桂花忙笑道,“我聽戰青玄昨天說過的。”
  
  他歪過頭去好似在思考昨日什麼時候談論過致遠大師的主題,良久,無果,抬起仍舊有些迷茫的眼睛乖乖答話:“是。”

  連回答“是的”兩個字都吝嗇。桂花覺得這樣的對話她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桂花遠遠望見地平線處有片白樺林。
  
  她憋了好久的疑問化身波斯貓絨絨的小尾巴在心上掃啊掃,掃啊掃。她實在是沒忍住:“阮公子你說話怎麼?”欲言又止。換做旁人,點到這裡就該知道對方的意思了。可偏偏聽這話的人是阮聽楓。
  
  他再次露出迷茫的表情,黑漆漆的眼珠望著她,充滿疑惑。

  桂花受不了他眼神的拷打,乾笑了兩聲,囁嚅著開口:“…怎麼這樣,惜字如金?”

  惜字如金這幾個字用得好。寡言少語,性格孤僻可以叫惜字如金,字字珠璣言簡意賅也可以稱作惜字如金,端看你怎樣理解。心中有佛,看別人才是佛;心中有鬼,看別人也是鬼。不褒不貶,不偏不倚,連桂花都要拍手讚揚自己的急智。
  
  阮聽楓是不會介意這些的,他聽到這問題,也只是停頓了一會,便很大方的回答:“少說,少錯。”

  桂花沒有來得及看他的表情,直覺得阮聽楓這樣單純簡單的人不該說出這樣深沉滄桑的話。待要開口,卻是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阮聽楓倒是說話了,一貫的惜字如金:“前面,有湖。可以,釣魚。”

  桂花歎一口氣,釣魚便釣魚吧。
  
  穿過白樺林,一汪淩淩的湖水出現在陽光下。碧波蕩漾,湖面上間或冒出一串泡泡,證明湖中有魚這種生物存在,可以垂釣怡情,可以下鍋飽肚。

  桂花在家做慣了家務,卻是沒有釣過魚。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36:12

第七回.好大一場雨(下)

  釣魚要的是慢功夫,得捨得大把大把的時間投進去。所以說釣魚是有錢人的活動,像桂花這樣整日裡為生計奔波的世俗女子是沒有這樣的福氣,如此奢侈的揮霍時光的。
  
  桂花僵硬的抓著釣竿,平靜的水面無波無痕,她偷轉眼去看阮聽楓。乾淨瘦削的側臉似水波般透明,白衣賽雪,靜坐如禪。

  他倒是什麼都會。桂花想,會詩書,會圍獵,會釣魚,卻是從小生長在寺廟,師從致遠方丈。紅塵中的俗氣似乎把他遺忘了,遺忘在這方山明水淨的世外桃源。
  
  水中的浮子動了動,桂花一驚,抓著釣竿的手一顫,剛剛吞鉤的遊魚一擺尾,就散了。

  “要靜。”仿若入定般的阮聽楓教導。他說話的時候才帶上一絲人氣,好叫別人知道他是活的,不是石雕。
  
  這樣一鬧,桂花倒是不好意思緊盯著他瞧了,都說習武的人感覺靈敏,他會不會覺察出自己在看他?還是老老實實釣魚吧。

  桂花百無聊賴的望著清澈的湖水,呼吸著周邊新鮮的空氣。浮躁不安的心漸漸沉澱,如那一汪晶亮亮的湖水,澄澈剔透——難得的安穩。
  
  總算是要打道回府了。阮聽楓在看見桂花愁苦的表情後,後知後覺的接過她手上沉甸甸的口袋。多少分擔了些。

  桂花哀哀的望著身前步履穩健身姿挺拔的阮大公子。是這樣遲鈍的人啊,連等等她都不會的嗎?
  
  穿過樹林的時候,原本豔陽陽的天,迅速的聚集出一大片烏雲,遠處隱隱暗雷聲聲。樹林中枝繁葉茂,等桂花反應出下雨的時候,雨珠已經有米粒大小了,砸在人身上,不大不小的力道。

  春雷總是這樣,來勢洶洶,讓人猝不及防。

  桂花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這種情緒已經多年未造訪她。確切地說是這種情緒在她八歲至十歲之間常常地拜訪,導致桂花對它十分的反感,努力地想要拒之門外。這種情緒之于桂花,就如死神之于風燭殘年的老人,總是讓人惶恐。所幸的是,惶恐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當桂花所有的惶恐消耗殆盡的時候,她已然可以一人挑起生活的重擔,即使稚嫩的肩頭被磨得血肉模糊卻仍舊是背脊筆直一聲不吭。

  心上生了繭,柔軟的部分鎖進了殼裡,便再也沒有什麼情緒能撼動她分毫。
  
  今日的不知所措也是一閃即逝的。她惶恐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到甚至不值一提。身上的衫子若是淋濕了,可就沒有衣裳可以換了。

  昨日她本意是棄了馬車逃回家,自是身無長物,卻陰錯陽差上了寶瓶山。一念及此,腦海中便浮現出戰青玄那張令人討厭的臉,猙獰的面孔旁,血淋淋,歪歪斜斜的四個大字:酒鬼,騙子。
  
  反觀阮聽楓,便沒有桂花這樣狼狽。他一感覺到雨意,就快走幾步到了樹枝更加繁密的所在,重重疊疊的寬大樹葉遮住了淅瀝的雨。

  他站定了好一會兒,總算沒有忘了回頭交代桂花:“過來,”桂花當然不會那麼傻得等他喊了才過去,所以當阮聽楓意外的看見身後的桂花時,硬生生吞下了之後的“躲雨”二字。

  實在是很節約唾沫的人啊。
  
  阮聽楓微抬起頭去看天。確切的說,是樹冠。不知道是多少年歷史的老樹了,枝椏層層疊疊,向著天空的方向伸展,努力汲取更多的空氣和陽光。人世也大抵如此,為了生存為了生活為了幸福,要努力,要不懈,要堅強。
  
  出路,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走出來的。
  
  這樣一思量,桂花覺得眼前的日子也不會十分的難熬。至少比回家去,再被自己的親娘出賣一次,再被狠心的父親送去孫府要好一萬倍。戰青玄那個人,誰管他呢。眼前這位阮公子總不是壞人。他是很單純很無辜的人哪,讓人不忍心傷害。
  
  念及此,桂花滿懷希望的開口:“阮公子。”他低下頭來看她,“最遲十一月間,我便要下山回家去的。我娘親,還在家裡等我。”

  家,再不濟,也還是家。總是要回去的。至於婚事,找不到她,也不要緊。若是孫家真如錢惜松說的那樣勢大,錢家總不能悔婚。十月裡,總是要嫁個女兒過去的。至於是誰,那就不是她該操心的了。
  
  阮聽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緒,也不知他聽明白了沒有,只淡淡的應了一聲:“好。”

  桂花猶不放心:“我會儘快做好桃花釀的。”

  阮聽楓低下頭看手上拎著的三尾鯽魚。失了水的魚艱難的開合著嘴唇,苟延殘喘——臨終的掙扎。
  
  阮聽楓長長地烏髮垂在肩頭,白衫玄發,亮麗得刺眼。

  桂花一時間看得有些失神,卻聽到他的回答:“有家,就回去。”

  一下子吞進了定心丸。桂花笑道:“答應你的酒釀,自然少不了。十一月間我再下山。”讓她早走,她還不幹呢。怎麼也得拖到十月底。
  
  “天晴了。”阮聽楓率先走出去。

  桂花抬頭望天。可不是,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雨歇雲收,陽光普照,又是那亮堂堂的豔陽天。
  
  雀躍的心情並沒有來得及持續很久。就在桂花大踏步快走,努力跟在身輕如燕的阮聽楓後頭不掉隊的當口,一條吐著紅信的小蛇蜿蜒著身體悄無聲息的滑到了桂花的腳邊。而此時桂花正在思考阮聽楓是否習過輕功若是習過那麼會是個中高手還是高高手的問題。
  
  花蛇雖小,牙齒卻利。

  桂花猝然感到腳踝一疼,隨即,酸麻的感覺迅速蔓延到小腿。她驚叫一聲,在跌倒之前還不忘把手上的肉類先她落地一步甩了出去。
  
  阮聽楓反應十分的迅捷,反手一枚袖箭出手如風,只見那花斑小蛇被釘在地上,極不情願的扭動身體,然後不動了。

  桂花以前雖沒中過蛇毒,卻是聽村子裡的人說過。本來也不是拘泥的性子,此時更是顧不得許多,低下頭就著傷口吮吸。
  
  阮聽楓原本回頭快走幾步就要蹲下身來查看傷口,此時見桂花處理得當便也不再做聲。

  毒蔓延的極快,吸出的黑血仿佛流淌不完似的。桂花有些慌。
  
  在她過去十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的有生之涯裡,她曾經鄭重地思考過多種駕鶴西歸的途徑:被錢府的家丁亂棍打死,被大娘關進佛堂活活餓死,被冬日裡瑟瑟蕭蕭的寒風凍死….其中絕對不包括被毒蛇咬死。倒不是她缺乏想像力,實在是在她波瀾起伏高*潮迭起的十六年人生中,雖有人禍天災,可還沒有倒楣到需要穿越深山老林獨自面對毒蛇猛獸的地步。
  
  想像來源生活,對於一個沒有這種人生經驗的人來說,思考不夠長遠著實怨不得她。
  
  她很慌,於是很自然的,她抬起無助的眼睛去看她身邊唯一的同類生物。

  阮聽楓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有想到蛇毒會這樣嚴重,他皺了眉,又拿出一枚袖箭,迅速點了桂花腿上的穴道,袖箭鋒利的劃過皮膚,長長的傷口一下子湧出了更多的汙血。讓桂花一度認為自己就快看見手撚佛珠口念南無阿彌陀佛的如來頭頂上散發出的莊嚴肅穆的光圈。
  
  血液漸漸恢復了鮮豔的顏色,桂花吊著的一顆心總算歸到了原位。雖說命途多舛時運不濟,可她還是十分積極樂觀努力向上,尤其不想英年早逝的。

  阮聽楓神情嚴肅的伸出修長的兩根手指在傷口邊按了按。桂花思量良久忍了忍,又忍了忍,終於忍住沒有開口說出男女授受不親這句在此時顯然十分欠揍的規勸。方正她腿麻了,沒有感覺。事急從權,她十分有理由相信,在她說出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後,阮聽楓會選擇立刻收手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不過,事實證明,金桂花明顯低估了阮聽楓的愛心同情心和悲憫心。不愧是在寺廟沐浴著佛光成長起來的好兒郎。

  桂花傷著了腿,無法正常行走。於是阮聽楓一不做二不休一用力把她打橫抱起來繼續身輕如燕的往回走。當然,被隨手扔在一邊的獵物也沒有落下。至於桂花,由於之前阮聽楓用手指碰她小腿肌膚相親的時候硬是忍住沒有開口從而失去了最佳的喊叫非禮時間,此時再叫,好像有點矯情。
  
  而金桂花,一向不是矯情的人。
  
  當吳有率先看見兩人以這種曖昧的姿勢回到院子的時候,眼中立刻應景的閃現出了然促狹的光芒。尤其桂花嘴角還引人遐想的沾著血跡,於是,很自然的,他自動在頭腦裡勾勒出一幅畫面以映襯自己觀點。

  桂花沉浸在後怕中沒有留意這一可怕的誤會。阮聽楓卻是根本沒讀懂吳有的眼神,只顧趕緊的把桂花送回房間放床上躺著,又回自己的屋子去拿清毒化瘀的草藥。
  
  在阮聽楓給桂花上藥的時候,吳有滯後的瞭解到桂花被毒蛇咬了這一真實的歷史事件。然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實地展現他最近正在演習的周易蔔算之術,忙不迭的向桂花要她的生辰八字,說是可以算解毒算運道算婚姻算財運,總之算一切可算之物。
  
  桂花雖然覺得中了毒能不能解那得看大夫是不是好大夫藥是不是好藥,實在和天意運道甚少相關,可她昏昏沉沉被他噪呱得不得安枕,腦子一熱便把自己的身辰報給了他。
  
  吳有抱著那張寫著桂花八字的黃紙念念有詞嘟嘟囔囔,末了,卻又不解的自語:“這八字,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剛剛聽說桂花出事趕回來的沈三娘一把扯過吳有手中的紙:“你不是號稱賽半仙嘛?身辰八字你掐指一算不就出來了。哪裡用得著我們凡人的玩意兒~~”附送他一個白眼。
  
  吳有被她一頓搶白,也不惱,指著她手中的包裹問:“這是什麼?”

  沈三娘沒好氣:“自己算去!”
  
  走到桂花床邊,打開包裹拿出兩套乾淨的衣衫:“桂花妹子,這些衣裳都是新的,你身上的衫子汙了,待會脫下來換一身。”

  吳有笑嘻嘻湊到三娘身邊:“上好的蘇錦喲,這麼好的衣服都送了桂花,三娘你太善良了。”

  三娘秀氣的眉頭皺了皺,伸手把他快湊到自己眼前腦袋撥向一邊:“別在這兒礙事。外頭衣服我還沒來得及晾,你既然這麼閑,就去繼續晾吧。”
  
  吳有還待再說,恰逢阮聽楓上好藥。一句話,三個字:“太吵了。”他便灰溜溜出了屋子。
  
  世界終於安靜了,桂花昏沉沉如釋重負安然進入夢鄉。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49:45

第八回.狐狸白小菜

  在此之前的八年生涯裡,桂花時常幻想有一天自己可以飽食終日不事勞作,整天繡繡花鬥鬥草悲悲春傷傷秋,該思春的時候思春該出牆的時候出牆,不用擔心明天的早飯下月的冬衣。當然,也就做做白日夢而已,照桂花這樣累到極致每天晚上沾枕就睡的程度,要想做黑夜夢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當這樣的日子真實出現在她的人生中,她卻情不自禁覺得悲催無聊空虛寂寞。即使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是她用喂蛇的代價換來的,著實稱得上以身犯險捨生取義。其中體現出的勇敢機智及大無畏精神尤其值得縣太爺貼張告示以召民眾,當然得附帶公益廣告“山上有蛇,路人繞行;若是不饒,後果自負”。

  至於那個後果,桂花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桂花睡到再也睡不著,便百無聊賴的用眼神描畫窗櫺上的雕花。這幾天除了沈三娘定量給她送飯,阮聽楓定時給她換藥,吳有偶爾來串串門子感慨一下世事無常佛道永恆,頗有宣揚邪門歪道引誘桂花入教的嫌疑,之外,她實在是沒有什麼其他樂子聊以打發漫長的養傷時光。
  
  看來,人生追求真的是個很玄妙的東西。有了它,時光就如梭了,歲月就荏苒了,白駒都過隙了,即使這個追求沒出息到只是吃飽而已。
  
  當桂花躺在床上發黴順便思考人生哲理準備挖掘一下自己當哲學家的潛力的時候,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人它出現了。
  
  這裡之所以用的是“它”而不是“她”或者“他”,完全是為了給下文留點懸念多點噱頭,讓大家腦經急轉彎猜猜這個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的人是誰。當然,作者立時就發現這種小動作是如此的多餘和沒有必要,因為在下一段中答案即將揭曉。

  沒有搶答時間的腦經急轉彎不是合格的腦筋急轉彎...(…此處純屬作者腦抽話多的衍生物…)
  
  阮聽楓沉默的走進屋子,默默地在桂花床邊坐下。
  
  桂花下意識的去看他的手。沒有藥。俄而掐指一算。沒到上藥時間。再然後抬起頭疑惑的將他望著:“阮公子,您有事兒?”他貌似還沒有清閒到有時間跟她這個傷患隔床相望相顧無言。

  阮聽楓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證明他不是閑得無聊來和桂花這個傷患隔床相望相顧無言的,他是有計劃有目的有話要說的。
  
  可是,您倒是說啊。桂花眼裡閃現無數小問號,一個個一閃一閃抓住阮聽楓拷問:你有什麼話你倒是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找我來是有話說,不是純粹閑得無聊為了和我用眼神交流感情的。
  
  悲情的是,這一閃一閃的小問號沒有讓阮聽楓開口,倒是反噬得桂花心裡一抽一抽的難受。開口詢問吧,那多不矜持多不閨秀,不問吧,又撓心撓肺火燒內臟般的難受。

  果然,好奇心太強就是容易上個火起個泡什麼的沒有好結果。
  
  總算,在桂花心火旺盛得快把自個兒人道毀滅的時候,阮聽楓阮大爺開了口:“那天。”

  桂花納悶:哪天?
  
  “我看見它,在前面。”

  桂花更納悶:它?她?他?哪個它(她,他)?
  
  “沒想到,它咬你。”說完,阮聽楓用一種很虔誠很懺悔的眼神將莫名其妙的桂花灼灼的望著。
  
  桂花:“?”

  莫名其妙的桂花反復的將阮聽楓眼中的情感成分分解了又分解解剖了又解剖,終於福至心靈開了竅。那條蛇,他說的是那條咬了她害得她不得不在床上躺得失去人生追求的垃圾蛇。
  
  他這是特意跑來跟她道歉?經桂花仔細研究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鑒定出他眼中的的確確散發出的那是愧疚懺悔的光芒。
  
  他的確是來認錯的。
  
  桂花覺得他很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他看見那條蛇的時候那蛇並沒有行兇作惡傷及無辜,尚屬於人類眾多好朋友中的普通一員,所以他完全有理由出於保護動物的美好願景放它一條生路。雖然後來那蛇的行為實在有違人類朋友的光榮稱號,但那純屬個人行為,與阮聽楓無關。
  
  即使桂花不覺得他的行為有錯值得道歉,但她一向得過且過不喜歡強人所難讓別人下不來台,所以她很一本正經的點頭答應:“哦,是這樣啊。沒關係的。”

  阮聽楓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還是很不好意思:“害你,受傷。”
  
  桂花想了想,猶猶豫豫道:“…那條蛇咬我是因為它被你控制了?”

  阮聽楓花容失色:“…不是…”
  
  桂花哈哈一笑:“那不就結了。別說不是你的錯,就算是你的錯,傷都傷了,我還能在你身上咬一口補回來?”

  阮聽楓驚魂未定:“……”
  
  桂花覺得,人太閑了就是不好。連調戲嚇唬小朋友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都幹出來了。
  
  ——————我是第二天的分割線——————
  
  阮聽楓不愧是沐浴在佛光下成長起來的好青年,即使桂花這樣禽獸不如的調戲他懷疑他侮辱他戲弄他,他還是沒有放棄對桂花的人文關懷和人道救助。

  只不過,第二天他來給桂花上藥的時候不是一個人。
  
  桂花好不容易單腳跳躍艱難的挪到桌前拿起了一塊栗子糕,剛剛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就聽見吳有特有的噪呱聲音。
  
  “桂花,你吃的那是桂花糕嗎?”桂花一口糕點嗆在嗓子眼,乾咳不止。桂花,你吃的那是桂花糕嗎?讓桂花不幸產生了自己吃自己的錯覺。
  
  吳有恍然:“現在六月份啊,桂花還沒開啊。”桂花贊同的點點頭,喝了口水。
  
  “那你吃的是去年的桂花糕啊?好不新鮮哪~~”桂花一個不穩當,不雅的把嘴巴裡包著的水噴了出去。噴了一半想起來,忙用手捂住嘴巴,艱難的阻止茶水加口水汙了別人的袍子。
  
  吳有繼續闡述他的觀點:“桂花啊,你這樣是不對的。去年的桂花糕今年怎麼可以吃呢?連白開水過了日子都是不能喝的呀。”桂花抽了帕子擦嘴,“呀,你剛才喝的那個不會是隔夜水吧?”吳有大呼小叫,一手掩嘴,一手伸出食指點著桂花,十分有青樓老鴇的嬌媚風采。

  桂花悻悻的想,莫不是吳有吳先生曾經男扮女裝擔任過此等職業,如今對這份職業舊情複燃臨時決定客串一把?
  
  桂花艱難的答道:“…當,然,不,是。”
  
  與此同時,阮聽楓一襲白衣微塵不染玉樹臨風風姿絕代的往門口一站,遠離戰場的同時靜觀其變隨時準備坐收漁翁之利,也就是俗稱的隔岸觀火坐山觀虎。

  就在桂花被吳有雷的涕淚交加外酥裡嫩的時候,他的唇角幾不可見的向上挑起一個微弱的弧度。
  
  桂花想,他故意的…他故意的…他故意的…故意帶來吳有折磨她的心靈荼毒她的耳朵…這是一場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的反攻…
  
  吳有從食品衛生健康保養滔滔不絕又有了向佛教邪教傾斜的趨勢。

  桂花終於忍無可忍在阮聽楓絲毫沒有開口制止他的情況下,開口制止他了!“吳先生,三娘說,廚房裡的活很多,讓你去幫忙…”

  活兒多,不見得;

  三娘叫吳有幫忙,不可能;

  桂花說謊,絕對的!
  
  吳有一聽這話,綠豆眼睛瞪得溜圓,放射出驚喜意外受寵若驚的光芒,繼而略有懷疑的轉頭看桂花,正對上桂花一雙水汪汪明亮亮真誠無比的大眼睛。於是,他相信了桂花的鬼話,樂顛顛的轉身出了屋子,蹦蹦跳跳的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桂花甚是欣慰的想,三娘之于吳有,就像老鼠之於老貓,一個拼命躲一個拼命追,天生的冤家。
  
  阮聽楓在吳有出去之前已然進了屋子。

  桂花坐在椅子上警惕地望著他。
  
  他倒是和往常無異,優哉遊哉的踱到桂花身邊,施施然從身後拿出一隻小竹籃子。一隻渾身白毛疑似貓科的動物端坐其上,正拿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將桂花望著。

  桂花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疑惑的問道:“這是,狐狸?還是貓?他在玩自己的尾巴???”

  阮聽楓:“狐狸。”

  桂花繼續疑惑:“可它…在,玩,尾,巴,這難道不是貓的專利?”小東西倒是挺可愛,只是在物種不明的情況下,比較讓人迷惑糾結。
  
  阮聽楓:“白狐。”

  桂花:我不色盲,我看得見。

  “給你。”小籃子載著物種不明的生物搖搖晃晃遞到她眼前。
  
  桂花錯愕:“送我的?”

  阮聽楓點點頭。
  
  桂花繼續確認:“給我養的?”

  阮聽楓繼續點頭:“白小菜。”
  
  啥?啥菜?

  桂花懵了。
  
  小東西十分自來熟的用尾巴上的絨毛掃桂花的手背,癢癢的很舒服,桂花甚滿意。抬手抱起它,把玩它的小爪子。

  “可愛的小東西,看起來才斷奶的樣子。起什麼名字好呢?——小小?瘦瘦?云云?白白?還是花花?”桂花抬起他一條前肢,和藹的道,“自己選一個吧。”
  
  白狐:…
  
  阮聽楓再次開口,又是那三個字:“白小菜。”
  
  啥?啥菜?

  桂花思索良久,突然開竅:“啊,你說這只小狐狸叫白小菜。”
  
  阮聽楓滿意的點點頭。
  
  桂花十分同情的望著懷裡的白小菜。白小菜純真無邪的回望著她。桂花覺得,這個名字實在太殘忍,菜菜菜菜的整天叫著,會讓小小瘦瘦云云白白或是花花十分的沒有安全感。一沒有安全感,它就不敢長肉了,為了不長肉,它就不吃東西了,不吃東西它就不能健康成長了,這實在大大影響到了人和動物之間的河蟹。
  
  所以她企圖掙扎一下為小狐狸謀點福利。
  
  ——“為什麼要叫白小菜不叫菜小白?”

  阮聽楓奇怪的望著她:“太小白。”
  
  哦,也對。叫小白的太多,總是撞車也不好。比如說,你這裡喊一嗓子:“小白,回家吃飯啦!有你喜歡吃的小雞雛!”那邊顛啊顛跑過來一隻白兔兩條小狗三隻小貓。小貓小狗也就算了,你把人家小白兔叫來算怎麼回事兒?人家是素食主義者,你逼它吃葷?更加不河蟹。
  
  ——“那就叫小白菜?”

  阮聽楓更加奇怪的望著她:“太悲情。”
  
  桂花思索良久,鄭重地作出決定:“…那還是叫白小菜吧。”
  
  小狐狸菜菜耷拉著腦袋消極反抗。
  
  阮聽楓:“以前,我也,養過。”

  桂花大腦中已經有了自動注解功能,除了特別難懂艱澀的部分其他的都能適時補充完整。比如這句話,完整說來應該是“以前我也養過一隻白狐。”
  
  “它也叫菜菜?”桂花好奇的問。

  “不是。”沒有了下文。
  
  所幸桂花已然習慣,淡定的進入到下一個話題:“那只小狐狸現在怎麼樣啦?”
  
  阮聽楓頓了頓:“死,了。”
  
  桂花連忙拿手捂住菜菜尖尖的耳朵。
  
  一人一狐均憤慨的怒視他。
  
  阮聽楓:“…”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50:49

第九回.巧巧故人來

  小狐狸菜菜見證了桂花傷口結疤落疤的全過程。也在此過程中和每日來給桂花上藥的阮聽楓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主要是由於阮聽楓每回來上藥的同時總是會記得帶雞腿雞翅雞心雞胸脯等雞身上的各種小零件對菜菜進行賄賂。
  
  對此,[架空]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架空]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桂花十分憂心。實踐證明,小狐狸菜菜就是一記吃不記打的牆頭草摋撇搿撤,榻槓槂槙哪兒有吃的往哪兒跑。實在是做雙料間諜的好苗子。可惜的是,桂花顯然不想被間諜。
  
  沈三娘對桂花回歸廚房甚是欣慰踍踃踂踊,誖誒誏誦因為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把賴在廚房幫忙的吳有請出去,雄糾糾氣昂昂且理直氣壯言行粗魯。
  
  稀奇的是熁熙熐熂,像僥僗僝在桂花病著的這段日子裡,戰青玄從來沒有出現過。
  
  作為把桂花騙上山的始作俑者他此行顯然十分的不合時宜。導致受害人金桂花心裡極度不平衡。要知道夥夤夢奪,旗暝暠暟躺在床上休養的那段日子裡,由於睡眠時間超標,桂花在醒著的有限時光裡頭腦格外清晰思維格外靈敏,在此情況下和別人鬥嘴,顯然很有優勢。而這個別人,卻沒有如桂花所願出現在床頭被她攻擊。
  
  桂花深以為憾的同時順便好心關注了下他的行蹤。

  沈三娘邊摘菜邊不甚在意的道:“戰公子家裡有事,回家去了。算算天數也快回了。”

  桂花對他有家這件事情適時的表示了驚奇。但其實桂花對他這種不識民間疾苦卻還偏偏喜歡往民間湊的公子哥兒鄙視歧視不感興趣。
  
  中午,當桂花看見風塵僕僕踩著點兒端坐在飯桌上的戰青玄時,由衷的感慨三娘的“快回”委實太快了些。
  
  桂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她今天特意忙活了一上午給阮聽楓做了一大份香噴噴的鹽水鴨。同理,她也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以德報怨絕對不是她的風格。
  
  桂花捧著鴨走近餐桌。戰青玄拿著筷子伸著脖子,笑眯眯道:“什麼菜,好香!”

  桂花視若無睹的越過他,直直的走到阮聽楓桌邊,恭恭敬敬把一整盤鴨放在了他面前。
  
  戰青玄咽了口口水,再接再厲:“桂花妹子,你手上端的那是燒雞腿吧,看上去很好吃啊~~”

  桂花奇怪的看他一眼:“這是給菜菜的。”

  戰青玄不解的望著桂花,沒搞明白自己只不過走了七八天怎麼山上又多出一個菜菜和他搶東西吃。
  
  小狐狸菜菜立在椅子上努力撐起後腿,把前爪放上餐桌,露出一雙毛茸茸的三角小耳朵,順便用那雙露出一半的黑眼珠子把戰青玄無辜的望著。
  
  戰青玄努力地想要衝菜菜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只可惜面容太過僵硬,微笑太過猙獰,尤其那雙桃花眼裡洩露出的貪婪讓菜菜更加的警惕。連忙在面前的大雞腿上狠狠咬了一口,並在上頭留下一排亮晶晶的口水。
  
  桂花讚賞的拍拍菜菜的腦袋,十分欣慰。
  
  戰青玄目瞪口呆盯著那根猶有牙印的雞腿,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菜上齊了,阮聽楓淡淡的道:“開飯。”然後埋下頭去很有興趣的去吃眼前的那盤鴨,絲毫沒有要把它與別人分享的意向。
  
  桂花歡愉的拿起筷子,和藹可親的沖戰青玄道:“不要客氣。多吃一點啊。”
  
  戰青玄盯著眼前唯一的盤子,默默地執筷,撚起一根青菜塞進了嘴裡。(…)
  
  ————我是當天下午的分割線————
  
  山上來了位不速之客。
  
  這個“不速之客”是針對除戰青玄之外的一切人而言的。很顯然,那位淺黃長裙模樣嬌俏的秦巧巧和戰青玄早就熟識。
  
  雖然桂花沒弄明白堂堂越州秦家的掌上明珠秦大小姐怎麼會和戰青玄搭上關係,但她認為,越州府統共那麼大,全府有頭有臉的人家統共那麼多,各家的小姐公子統共也有限,再加上春來踏青秋去吟詩的變相相親會總是年年有季季新,想來混個臉熟也很容易。
  
  她抱著菜菜坐在後院子裡曬太陽。
  
  菜菜中午為了保衛那只被戰青玄虎視眈眈的大雞腿,啃骨頭的時候急了些,一不小心就把兩條雞腿都啃完了,甚至連骨頭渣渣都沒給戰青玄剩下。此等現象造成的直接後果是,菜菜吃撐了,撐得連路都走不動。所以當桂花聽說秦巧巧上山來找戰青玄想帶著菜菜去會會這位一別九年的幼時好友的時候,菜菜的四條小短腿顫巍巍的險些支撐不起圓滾滾的肚子。桂花十分不忍,遂放棄了去前院的念頭。
  
  反正她秦大小姐據說離家出走,打算在山上住一段日子。在飯桌上總能見到的。
  
  可惜,秦巧巧是個閒不住且唯恐天下不亂的倒楣性子。這點桂花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並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即使這樣,桂花仍然低估了她的閒不住。
  
  午後的陽光實在是溫暖宜人極其催眠。菜菜吃的飽飽窩在桂花懷裡曬太陽,曬著曬著,便抵抗不住沉沉睡去。它長長地白色皮毛又光又滑摸上去十分舒心。桂花摸著摸著,也有了睡意。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秦大小姐秦巧巧閒逛閒逛好巧不巧的來了東廂。
  
  秦巧巧之所以叫秦巧巧,實在不是因為她活潑好動總是好巧不巧的害人害己卻不自知。而是因為她的生日在七月初七。秦家上下一致認為,乞巧那天出生的女孩子有福,便請了秦老太君親自起了個名字。桂花估摸著秦老太君也沒什麼學問,只是晚輩們殷情難卻,便勉為其難順水推舟借了乞巧節的名頭取了巧巧兩個字。
  
  自此,秦巧巧在秦家的確一路順風順水掌上明珠的得寵地位十七年不倒。秦家上下交口稱讚老太君的英明遠見,正是由於老太君金口一開巧巧二字才保佑秦姑娘美麗大方福祿雙全。但桂花私心認為秦巧巧的順風順水完全是因為她是正房嫡出獨女且她娘身價不凡又足夠精通禦夫之術的緣故。
  
  說實在話,桂花並不覺得乞巧節是什麼吉利祥和的節日。也不覺得牛郎織女兩個人一年只能見一次面是什麼值得紀念的好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既然註定無法在一起,還不如放手來得乾脆。再說,牛郎織女,一個是人間窮漢,一位是天界仙女,怎麼看也是門不當戶不對。
  
  而門不當戶不對到最後卻有好結果的,從古至今委實沒有幾對。
  
  秦巧巧從來都沒有辜負桂花對乞巧這個節日的敵意,在她的摻和下,桂花對七夕乞巧節的敵意居高不下且曠日持久。
  
  “好可愛的小狐狸!”脆生生的聲音和秦巧巧嬌俏的面容相得益彰。桂花被這憑空生出的高昂分貝激得睡意全無。

  “它在睡覺?我可以摸摸它嗎?”秦巧巧對白色的,小小的,毛髮長長地生物從來都偏愛不衰。
  
  九年前的一幕雖已模糊卻仍然讓桂花不敢冒險置菜菜於險境。於是她拖長了音調悶悶地道:“它,在,睡,覺……”你睡覺的時候被人摸你樂意啊???
  
  巧巧撅起嘴巴,撒嬌的口氣:“就一下!”臉頰兩邊的梨渦若隱若現,恍惚是桂花記憶中的模樣。
  
  女大十八變,迄今桂花已有九年未見這位秦家的掌上明珠。縱使她保養得極好,皮膚水嫩一如兒時,可桂花還是不大認得她這幅嬌滴滴的模樣。倒是那梨渦讓她確定了眼前這位就是秦巧巧。
  
  女大十八變。錦衣玉食到貧賤生活更是讓人九九八十一變。桂花從來不覺得今日的秦巧巧還能認得今日的金桂花。她也並不打算讓她記起,今日的金桂花便是往日的錢惜桂。也的確,不再是了。
  
  桂花十分不樂意秦巧巧打菜菜的主意,遂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她。秦巧巧有些不高興,從小到大她被拒絕的次數統共也有限,此時更是對眼前這個村姑打扮的女子心生不滿。

  桂花倒是無所謂,反正她覺得九年前那件事情過後,她能夠這樣和顏悅色的和巧巧對話已經是好脾氣的令人髮指。
  
  秦巧巧要求不成轉而曲線救國,笑得甜甜和桂花套近乎:“你是金桂花金姑娘吧?我聽湛哥哥提過你的,說你燒得一手好菜。”桂花木著張臉,悻悻的想,戰青玄能這麼好心腸來誇她,不說她粗魯低俗就算好的。

  “湛哥哥嘴很挑的,他都誇好,那一定是好的不得了啦。以後還要麻煩金姐姐照顧妹妹,給妹妹做好吃的呢。”她笑得歡實,眉眼都彎起來,一派純真無邪。
  
  桂花被她那句“哥哥”“妹妹”噁心到。

  “秦小姐金尊玉貴,叫民女姐姐我可不敢當。”還姐姐?明明她比自己還年長一歲好不好。當然桂花並沒有戳穿她的意圖,年齡而已,她又沒問自己,自己巴巴的湊上去,好像誰稀罕做她妹妹似的。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金桂花,金子的金,十裡桂花香的桂花。”
  
  這裡正說著,那裡罪魁禍首就醒了。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一副午覺初醒的懵懂模樣。

  桂花心想,菜菜啊菜菜,我盡力了,不過你實在不給力,偏要這時候湊過來被秦巧巧噁心。
  
  果然,秦巧巧咋咋呼呼的叫起來:“它醒了!好可愛的小狐狸啊。小狐狸,小狐狸,你叫什麼名字?”聲音甜得發膩,邊說邊去摸菜菜的皮毛。

  菜菜嫌惡的怒視著她。
  
  桂花忙道:“秦小姐是來這院找阮公子的吧?這時候他午睡也該醒了。您是不是?”

  秦巧巧如夢初醒的驚叫一聲:“哎呀!我忘記了。”

  被她揪著毛髮的菜菜乘此機會靈活萬分的拖著它圓滾滾的肚皮躍到了地面。警醒機靈的好像中午飽得走不動路的生物完全不是它。
  
  自從秦巧巧來了之後,這世上不巧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來。
  
  正在桂花和菜菜一致慶倖巧巧即將離去的當口,阮聽楓阮公子如往常一般踱著優雅的步伐,穿著如夢似幻的白衣,悠閒地來到東廂對菜菜進行例行的每日加餐。
  
  阮聽楓進了院子,視若無睹的越過秦巧巧,姿態嫻雅的和桂花打招呼,然後彎下腰去用手中的吃食引誘菜菜。

  往常這時候,菜菜總會很沒氣節的搖著尾巴歡快的撲上去。而今天,它顯然因為中午的暴飲暴食對眼前美味失去了興趣,懶洋洋的蹲在原地眯著眼睛舔自己的爪子。
  
  阮聽楓迷惘道:“不吃?”

  桂花對菜菜好不容易氣節一回的行為十分讚賞,卻仍然不忍心看到被菜菜無情拋棄後阮聽楓純潔的心靈受到傷害,要知道被菜菜背叛的滋味她每天都在嘗,每天都嘗個三回四回的,已然免疫。而阮聽楓每回都是被投奔的那個,顯然心靈脆弱易受傷,急需前輩的引導和教誨。
  
  她剛想開口撫慰他受傷的心靈,阮聽楓卻已經收回了手,面上表情一絲未變:“既然,不吃。就留給,青玄。”
  
  桂花:“…”
  
  秦巧巧一向是天之驕女,此時卻被兩人一狐華麗麗無視得十分徹底,心靈的天平迅速傾倒,不平衡感油然而生。

  “阮公子是嗎?我是秦巧巧,今天才上山的。湛哥哥應該向你提起過我。”清脆動聽的聲音,一如上好的青瓷相擊。
  
  阮聽楓似是才看見她:“沒有。”
  
  沒有提過……

  秦巧巧被這麼實誠的回答打擊得面色紅潤尷尬至極。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直到,巧巧估摸著她要是不開口阮聽楓絕對會讓氣氛就這麼殘忍的尷尬下去從而明智的選擇自救。

  “額,是我,要在山上住幾日。還望阮公子通融。”
  
  阮聽楓:“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阮聽楓問的理所應當。

  桂花想,地主就是牛,我的地盤我做主。
  
  秦巧巧這回上山據說是離家出走,但具體為什麼要離家出走,迄今沒有人明白。也許戰青玄是明白的。但桂花顯然不會就這麼個無聊的問題去詢問他。雖然她的確八卦的很想知道。
  
  所以當阮聽楓問出“為什麼”如此直擊靈魂的三個字時,桂花打了雞血似的沸騰了。狀似溫柔的撫摸著菜菜的脊背,實則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聽八卦。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52:32

第十回.八卦如此多嬌

  秦巧巧愣了,桂花也愣了。
  
  秦巧巧愣是因為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不給她面子讓她下不來台的人和事,桂花愣是因為她沒有想到阮聽楓竟會如此深得她心的問出這麼八卦的娛樂問題。
  
  唯有提出問題的阮聽楓和聽不懂人言的菜菜穩如泰山鎮定自若。
  
  秦巧巧期期艾艾解釋得懵懵懂懂。桂花七拼八湊猜到個七七八八。
  
  秦巧巧離家出走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算來和桂花間接地脫不了干係。當然,無論是秦巧巧還是金桂花,她們之所以會有志一同的歡聚寶瓶山,這其中的罪魁禍首說到底就是那個據說十分有錢的孫家少爺孫茗。
  
  這麼說也實在委屈了人家。

  他委實沒有犯什麼實質性的王法,但毀就毀在他眼光極其欠缺的選了錢家嫡女錢惜梅做媳婦。(孫茗:冤枉,天大的冤枉…這是父母之命啊父母之命…某枝:嗷嗷,萬惡的封建社會!)
  
  結果錢家大小姐不知道抽得什麼風,硬是又哭又鬧的不肯嫁,還順帶在自家閨房上演了一出割腕的戲碼。桂花想,哪家的豪門公子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想不開被錢惜梅看中了。

  不過割腕這個戲碼委實老套了些,不過作為一名從小就深諳此道的個中高手,她也許可以割出些新意也說不定。
  
  秦巧巧期期艾艾的繼續說:“大表姐不肯嫁,小表妹年齡太小,姑姑就勸爹爹讓我嫁過去…”

  桂花對大娘強大到無恥的神經震撼到。
  
  她女兒因為個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肯嫁,她護著女兒攛掇著那倒楣錢老爺找她這個庶女代嫁也就算了,現在怎麼又把主意打到親弟弟女兒身上去了呢。秦巧巧姓秦不姓錢,難不成為了替她錢惜梅還得把姓也改了?她們的思維為何會如此的跳躍跳脫不著邊際。

  桂花委實佩服。
  
  那邊廂巧巧說的傷心:“我,我才不嫁!大表姐不要的,我秦巧巧憑什麼要…”哦,對,她們兩位無論誰都是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豪門千金,秦巧巧當然不甘心撿別人剩下的東西。即使這個被剩下的這個東西本該是她的大表姐夫。
  
  秦巧巧顯然不知道她那無恥至極的姑母大人在找到她之前還找過庶女錢惜桂,把錢惜桂弄丟了之後才勉強找上了她。她尤沉浸在控訴憤恨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桂花也不打算把她拔*出來。她納悶的是,無論從錢惜松那裡還是從秦巧巧那裡聽來的有關越州府孫家大少爺的描述都是只有好話,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嫁過去好處多多,一進門就是當家主母。可為什麼錢惜梅不願意嫁呢。

  心有所屬?桂花想,與其相信母豬上樹也萬萬別信錢惜梅會真心愛上一個人。也許是會愛的,可她顯然把金錢權勢擺在感情之上。
  
  桂花好似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也許之前錢惜松來找她的時候,她還心存僥倖有所疑惑,但聽到秦巧巧這番話後,她心裡最後一份疑慮也消失了。這一切事情的背後絕對隱含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巧巧一著急,描述事情有些不清,滿口的大表姐小表妹湛哥哥姑母爹爹的亂喊,桂花清楚這其中的關係倒是能把事情原委搞明白,可是問這個問題的阮聽楓卻不一定能明白。

  不過不管明不明白都不影響阮聽楓做決定。他靜靜地聽完秦巧巧貌似十分委屈委實十分糾結的陳述之後,波瀾不驚的道:“那你就,留下。”
  
  桂花想,這多半是看在戰青玄的面子上。

  她疑惑的望著秦巧巧,她正一臉喜色沖著阮聽楓千恩萬謝。戰青玄回家有事,秦巧巧不肯代嫁,還跟著戰青玄上了寶瓶山,如果不是戰青玄口才太好太會忽悠那就是秦巧巧與他十分親密對他十分信任。

  桂花狗血的又燃起了八卦的興致。戰青玄回家,就是得知心上人要另嫁的消息?秦巧巧不肯嫁,一半是因為自尊心作祟,另一半是因為心有所屬?他們這算是,私奔?

  桂花開始十分期待他們兩人的聚首。
  
  她正想得出神,秦巧巧清脆的聲音響在耳畔:“桂花,桂花,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隨即若有所思喃喃道,“你沉思的樣子倒是有些像我一個表妹……”
  
  桂花一激靈,立刻警醒,狗腿的湊上去:“真的嗎真的嗎?我真的長得很像秦小姐的表妹哦?她長什麼樣子,也和我一樣漂亮嗎?”說完用期待又興奮地眼神真誠的望著巧巧,心裡不斷念叨著狗腿一點再狗腿一點村姑一點再村姑一點粗俗一點再粗俗一點。
  
  秦巧巧眼中閃過失望的光彩:“……不是像,就是剛剛沉思的時候……哎呀桂花,我以後住在山上肯定會常常來找你玩,你可不要嫌我煩哪。”
  
  桂花很滿意巧巧的岔開話題,當即點頭答應。
  
  ————我是繼續八卦的分割線————
  
  夢想和追求什麼的總是失去一個再找出一個。總之,生活如同大鍋飯,而它們就是大鍋飯裡的調味品,不能太多也不能沒有。優秀的廚師總是在失去某種調味品後適時的找出替代品補上。
  
  桂花這個生活的廚師在失去平穩生活吃飽穿暖的追求之後,果斷的走上了另一條路。這條路從古至今總是有無數的人在走,前僕後繼浩浩蕩蕩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繼續堅定不移的走在沙灘上。

  無數的人曾經走在這條路上,無數的人正在走著這條路,而又有無數的人即將走上。

  這條路的名字,叫八卦。(我被自己雷的囧囧有神那個囧囧有神-_-!)
  
  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從這一點上來說,桂花委實算得上一個合格的廚師,雖然她找出的那個調味品實在是有礙觀瞻上不得檯面。不過她想,比起山下那個由鏢師轉業來的屠夫,她顯然要高雅得多。
  
  自從篤定錢夫人和錢惜梅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後她便一直好奇心作祟得十分想知道那秘密是什麼。她原本並不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可她最近委實太悠閒了些,飽暖思淫欲,而她只是八卦娛樂一下,應該無傷大雅。
  
  當她做足心理建設委屈自己放下臉面向戰青玄委婉的打探孫家嫡長子孫茗的時候,戰青玄以一種很玄妙的眼神望著她。之所以說玄妙,是因為那目光中夾雜著種種驚訝疑惑提防不可置信等等平日裡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他臉上的正經表情。
  
  桂花被他這種目光看得錐心刺骨毛骨悚然,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時候,戰青玄收了他那不正常且極其正經的神色,換上一臉隨意閒散:“那傢伙啊。老氣橫秋,好擺架子。”

  草草八字便把桂花心目中原本的翩翩少年郎打擊成了滿臉菊花身材佝僂的老頭子。
  
  桂花:他不正經,他不正經,他不正經,他的話不可信,不可信,絕對不可信……
  
  然而頃刻,桂花便福至心靈想通了這前因後果隨即釋然了。話說,戰青玄的心上人秦巧巧差一點就被逼迫嫁給了那個孫大少,他和戰青玄是情敵啊是情敵!
  
  “老氣橫秋,好擺架子”這八個字原來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衍生物。
  
  桂花想,自己委實十分聰明伶俐,這麼隱晦的關係都被她從煤灰裡扒拉出來放到了大太陽底下。
  
  戰青玄望著桂花那張變幻莫測的臉,十分不忍心出聲打擾她的冥想,然而他也是一個極其富有八卦精神的人,他實在很想知道。

  “你問這個幹什麼?”
  
  桂花打著哈哈:“哈,哈,我聽說巧巧差一點就被逼這嫁給這位孫家大少爺了,好奇,哈哈,純屬好奇。”見戰青玄一臉不信的表情,忙又說,“真的。巧巧又乖巧又懂事還善良,我就是不忍心她受傷,所以,幫她問問。哈,哈。”

  不忍心她受傷……乖巧……懂事……善良,桂花小心的抖了抖身上的雞皮。
  
  戰青玄不待她說完,便不客氣的笑起來:“她?乖巧懂事?唯恐天下不亂還差不多。”見桂花一臉震驚的不可置信,又道,“別不信啊,本公子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她那性子,不上房揭瓦就不錯了,你看著吧,她頑劣的程度絕對是你想不到的哦~~”最後那個長音發的軟綿綿拖遝遝,恍若耳語。說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飄然而去。
  
  桂花:誤會,真的誤會了——我聽出來了,你們不是青梅竹馬,你們是青梅青梅,你們也不是私奔,你們只是同行。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52:54

第十一回.斷袖共JQ齊飛(上)

  人類這種生物自從盤古開天闢地女媧取石補天以來繁衍至今鬿魂鬾魟,菃蒿菄萛其性格不同形貌各異,但深深隱藏在皮囊下的劣根性卻總是能夠堅定不移代代永流傳。
  
  秦巧巧是一個正常的人類。雖然她性子急躁了些綖緋綴緌,隤隡雃雒脾氣暴躁了些,遇事暴力了些銩銚銠鉻,搿撤摘摳但這些仍舊不妨礙她成為一個迎難直上的好姑娘。

  說起來,人還真是有些賤性。別人越是把你捧著供著逢迎著蜘蜒蜮蜷,榕槍榧榵你越是瞧不起捧著你的那群人。可一旦這個別人不捧著你供著你逢迎著你了,你又偏偏要去招惹槏榽榦榯,蜠蜰蜚蜴渴望別人重視你,以便你從容的再次把別人踩在腳底下。

  這種正常且普遍的情緒學名虛榮,俗稱犯賤。而秦巧巧深諳其中妙處實在算得上個中翹楚。
  
  她沒有辜負戰青玄“唯恐天下不亂”的評價,自從她來了之後,這山上便無時不在上演著貓捉耗子的遊戲。
  
  事情是這樣的。

  秦巧巧不知從哪裡聽說那個她頭一天山上便甩臉子給她看的阮聽楓師承致遠大師,學的一身好功夫。而她從小便致力於武學研究,連做夢都能夢見仗劍江湖行俠仗義。順理成章的,她的不服氣便直接升級成了踢館鬧事,連日裡追著阮聽楓要求跟他比劃比劃。

  就武學這一點上說,巧巧姑娘還是很有些自信的。
  
  秦府家大業大,看家護院的家丁不少。可腦袋正常的賊子誰沒事兒嫌命長了去秦家那樣的人家偷東西?那簡直就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尾巴上拔毛,沒事兒找抽。所以這許多家丁便沒了用武之地,純屬擺著以供觀瞻。

  秦巧巧大小姐本著開源節流不浪費府中一糧一線的原則,小手一揮金口一開:家丁不能白養,既然沒事那便陪著本小姐練武吧。
  
  於是整個府上都亂了套。

  滿門的武學精英在秦巧巧的淫威下一個兩個的都被叫去做了陪練。結果當然是秦巧巧贏到自信心膨脹。而護院哥哥們總是輸她輸的十分辛苦且心酸。他們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只要能端穩秦府這張金飯碗,被小祖宗打兩拳踢兩腳沒什麼要緊。可委屈便委屈在,他們不僅要輸,還要輸的有技巧,輸的聰明,輸的讓大小姐有成就感,這就很有了些難度。於是,秦家的護院大凡陪練過的,無人膽敢再次觸巧巧之鋒芒。這點讓自信中的巧巧十分歡暢。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挑戰過巧巧的氣焰,不過那都是若干年前的舊事了。除了當事人,大概也沒人會記得秦巧巧秦大小姐學的滿身武藝其實就是花拳繡腿,真遇到對手一不小心就會被打的落花流水。
  
  但秦巧巧顯然把這麼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選擇性的遺忘了。在他們秦府滿門武林高手的反面烘托下,她認為自己武藝高強儼然夠得上俠女資格,一直沾沾自喜,在曲高和寡的境界上站得甚是孤獨。如今驚聞阮聽楓武功不凡,便來了勁頭要和他一較高下。
  
  桂花竊以為,那背地裡透露阮聽楓武藝著意挑撥秦巧巧的高人非戰青玄莫屬。這樣,巧巧有了精神寄託,便不顧不上“上房揭瓦”,使寶相莊嚴的清心寺的眾房屋免受了滅頂之災。而阮聽楓顯然是個意志堅定行蹤飄忽的人,足以讓秦巧巧求而不得心癢難耐從而更加的欲罷不能。(…)
  
  桂花在竊以為的同時繼續過著她衣食無憂的小日子。自從她的八卦事業被無情的事實打擊得無端端凋零之後,她便收拾心情重操舊業窩在廂房裡繡起了帕子。
  
  這日,和往常一般無二的平和安詳。

  桂花就著小幾給花哨的小手絹繡最後一枚花枝,小狐狸菜菜蹲在窗邊懶洋洋的眯著眼睛曬太陽。
  
  桂花最近越來越懷疑菜菜是一隻貓,一隻喜歡吃肉的貓。試想,有哪一隻狐狸會整天沒事把玩自己的尾巴尤其愛偏著腦袋繞著尾巴轉啊轉的戲碼,又有哪只狐狸會無所事事到吃完了睡睡完了吃尤其偏愛蹲在地上曬太陽?這是狐狸嗎,這真的是狐狸嗎?這是貓和狐狸的變異品種,狸貓吧……
  
  桂花繡完最後一針,堪堪放下針線的時候,明亮的陽光忽而一暗。桂花還來不及抬頭,便瞥見了熟悉的白色衣角。唔,是阮聽楓為了躲避秦巧巧再次在此避難。桂花了然的抬頭,淡定的沖阮聽楓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表示自己十分明白他的苦衷,會積極配合助他逃過一劫。
  
  可今時顯然不同往日,從來波瀾不驚纖塵不染的阮聽楓竟然被秦巧巧追出了一絲狼狽和焦慮。桂花尚未來得及細細玩味阮聽楓略微蹙著的眉頭是怎樣的秀如遠山,便被他一把拽起,壓在了門後。
  
  桂花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貼在牆角,鼻端嗅到淡淡草藥的香氣,若有若無綿綿不斷。桂花想,阮聽楓真是一個好大夫,總是孜孜不倦夜以繼日延醫製藥即使身陷險境還能夠做到隨身攜帶草藥以便隨時救死扶傷。(阮聽楓:…不是…)
  
  門外的秦巧巧如一陣狂風刮過,院裡的花花草草盡數為她折腰。她要是再來幾遍,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就可以集體壽終正寢,去閻王爺那兒報導,順便賄賂下小鬼以便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和巧巧狹路相逢。

  巧巧進了院子,駐足對一眼就能望到底空空的房間遠遠瞥了一眼便將之棄於腦後,往後山的方向追尋而去。
  
  桂花鬆口氣,動了動扶牆扶僵了的手臂。背上的壓力沉沉絲毫未減。桂花飽受門板和牆面的夾擊好不難受,略抬了抬背脊示意阮聽楓警報解除可以不用這麼膽戰心驚如臨大敵。他卻是動也未動,沉沉的聲音壓低著拂在桂花的耳後:“別動。”
  
  桂花耳朵被他的氣息吹得麻麻癢癢,想伸手去撓,又被他那句“別動”震懾住,正兩邊猶疑分外糾結的當口,窗外傳來巧巧清脆的聲響:“真的不在這兒啊。跑到哪兒去了呢…”竟是她沒見著阮聽楓便又打了個回馬槍。桂花暗自慶倖自己剛剛聽話且懂事的沒有去撓耳朵。
  
  憑她對巧巧的理解,秦大小姐的智商還不足以知道回馬槍這一項充滿智慧的計策並身體力行予以實施。但殘酷的事實顯然證明她的這種想法是極其錯誤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句話是小覷不得的。

  她想,九年不見,巧巧果然長了些腦子,雖然長得也很有限。
  
  桂花兀自想著巧巧的智商問題,卻不提防牢牢壓在她脊背身上的阮聽楓驀然移開。她猶自呈蛤蟆狀伏在牆上,好不淒涼。
  
  菜菜被這些來來往往的人類一折騰,早就睡不著,此時正神采奕奕蹲坐在地上抬頭仰望著桂花,很是費解地搖著尾巴思考她為什麼要把自己塞在門板和白牆的旮旯之間。(桂花:抗議抗議!某枝:…你不沉思著呢嘛…雖然傻了點,但為了劇情需要,犧牲一下吧…)
  
  阮聽楓拿起幾上剛剛繡好的手絹:“好看。”

  桂花對他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不提醒她轉變姿勢害她出糗的行為猶自不滿著,聞言不鹹不淡:“謝謝啊。”
  
  阮聽楓眉目舒展啟唇一笑,恍然春回大地百花齊放:“…正好,缺手絹…”桂花被美人傾城一笑蠱惑得氣焰全消險些不知東南西北,就要狗腿的把辛苦一天的成果拱手讓人的當口,總算舌頭轉了個彎,替大腦做出了個相對理性的決定:“這是我自己用的。”
  
  阮聽楓抿著嘴角瞪大眼睛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將她望著:“缺手絹。”

  桂花:他真的是純真善良無辜得恍如小白兔的阮聽楓嗎,為什麼覺得不太像?
  
  轉移注意力是逃避話題的慣用計倆,桂花打著哈哈道:“你乾脆和秦巧巧打一架吧,把她打趴下了,十天半月下不來床,就沒空找你麻煩了。”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沒了力氣上房揭瓦到處鬧騰,戰青玄一定不會就此責怪你的。”

  但是秦家估計會派個把家丁來問候問候你。不過也不要緊,相信以你的身手一定可以圓滿的解決這個後續問題。
  
  阮聽楓果然乖乖的順著桂花的話風走:“學武,不是為了,打架。”

  桂花一想,壞了,忘記他的武功是跟個老和尚學的了,佛家普愛眾生,當然不贊成造孽,於是她點點頭十分理解的踮起腳拍了拍阮聽楓的肩頭:“對,學武不是為了打架,是為了和平。”
  
  阮聽楓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是。”

  桂花:?
  
  “化緣方便。”
  
  桂花:不給吃的就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
  
  其實,她誤會了。佛家的確是慈悲的,致遠老和尚也是和善的,武功不是用來打架,只是在別人不給齋飯的時候砸砸石頭砍砍樹什麼的起起威懾作用。
  
  在桂花驚恐萬分望著阮聽楓的時候,他已經又把話題繞了回來:“這個,給我。”他拎著那張繡了幾株桂枝的帕子抖了抖十分從容且恬不知恥的道。

  桂花給自己心裡建防:他不通世故不諳人情,不要和他計較,不計較啊不計較。然後含笑開口:“這個不行。要不改天我幫你重新繡個?”
  
  阮聽楓:“好吧。”十分勉強的把手上那方絲絹塞進了袖口,“要香囊。”
  
  桂花對他的言行不一十分費解。所幸他又再次開口:“拿,來換。”
  
  桂花憤憤不平的沖蹲在地上眨巴著眼睛的菜菜道:“咬他!”

  菜菜十分無辜的伸出爪子觸了觸阮聽楓的袍角,又快速收了回來,繼而蹲在他腳邊現出一個諂媚的笑並且積極地搖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桂花想:它一定是雌的!女生外向啊,還沒成年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0:53:23

第十二回.斷袖共JQ齊飛(下)

  阮聽楓一向都是從善如流的好寶寶,自從那日桂花讓他和秦巧巧打一架免得她孜孜不倦窮追不捨,他便於第二日痛痛快快答應和秦巧巧比試。巧巧乍一聽見他說“好啊”,差點刹不住後頭的話咬到自己舌頭。桂花很是能夠理解那種明知自己站得離懸崖很遠,嘴上卻叫嚷著要跳崖自殺,結果一轉身真的掉下去那隨之而來的失落感和不真實感。
  
  桂花津津有味的聽三娘神采飛揚的八卦不止:“秦姑娘手臂脫臼,這些日子別提多不方便。我就想不通,阮公子這次怎麼就破了例?他那淡薄性子,除了別人主動招惹,向來不和人動手的。何況對方還是個姑娘家。”三娘言罷,思而不解遺憾的搖了搖頭。
  
  桂花恍然大悟:“沒錯兒,是秦巧巧主動招惹的。她不是滿院子嚷嚷著要比武嗎?阮公子只好成全她。”
  
  她當然不會自戀地認為是自己那句旨在轉移注意力的玩笑話起了作用,讓一向憐香惜玉且專心向佛處事慈悲的阮聽楓打破了一貫原則。她想,多半是秦巧巧太不識好歹不知天高地厚,連阮聽楓這樣溫吞善良的人都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只好替天行道。
  
  寶瓶山眾人親眼旁觀這一悲劇的發生,無不扼腕長歎秦巧巧實在不愧女中豪傑,竟然能把從不動怒的阮聽楓惹得爆發一回。只是可憐了她以身犯險,以後對此等美男只得望洋興嘆,實在是一著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後果這樣嚴重,以後總會學乖,曉得美人只可遠觀不可近玩的道理。
  
  可偏偏大家都猜錯了。
  
  秦巧巧的的確確是女中豪傑,豪傑得普通人的思維遠遠不足以揣度她的心腸。在她手臂受傷後不方便的那些日子裡,她倒是難得的大家閨秀安穩嫺靜了一回。嫻雅的不說桂花,就連戰青玄都嘖嘖稱奇不可置信。只不過傷勢大好後,更加的神智不清,對阮聽楓這種武藝極強殺傷性極大的生物不避反近黏得更緊。
  
  如果說原本的她是一張狗皮膏藥,那麼現在的她便是一張被吳有搗鼓過的升級加強版的狗皮膏藥。
  
  不知道是不是在她安穩嫺靜的那幾天裡忽然也染上了大家閨秀多愁善感悲春傷秋尤其眷戀春天渴望愛情的不良習性,她的小女兒心仿佛一夜間覺醒了,如同寒冬臘月塞北寒風中那一樹樹盛開的雪花,嬌豔的格外引人注目。
  
  總之,她狗皮膏藥模樣黏在阮聽楓身後低聲下氣想要學武的形狀被大家看得通透,學武是假,愛慕是真。理所當然的,這個“大家”裡面絕對不包括阮聽楓。
  
  他一如既往的讀詩研史,仿佛並沒有注意到如影隨形的秦巧巧。而秦巧巧也仿佛一下子沒了存在感,十分心甘情願的不發一言只默默跟著阮聽楓單為遠遠望他一眼。
  
  時間一長,原本擦亮眼睛打算看一出烈女纏郎的觀眾也陸續被寡淡的劇情打回原形,該幹嘛幹嘛去了。
  
  這樣並沒有什麼不好。只單單苦了桂花。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上回阮聽楓要求桂花做的香囊她做好了。桂花很是盡心盡力的選了個絲毫不見曖昧絕無可能讓人產生不恰當聯想的圖案——大大的,簡單到極致的,倒“福”字。要多樸素有多樸素,要多沒特色有多沒特色,也,要多吉利有多吉利。不過他也沒要求不是?再說,是他搶她的手絹在先,她借機小小報復一下也算不上什麼。
  
  桂花很想把香囊拿去大大方方理直氣壯的向阮聽楓提出交換要求:“把手絹還給我!”可是,秦巧巧整天黏在阮聽楓後頭,絕不超出他方圓二十步,要想避開顯然有所居心的秦巧巧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摸摸完成交換,難度委實太大了些。
  
  至於為什麼要偷偷摸摸背著秦巧巧,那完全是出於對她一顆少女琉璃心的愛護。
  
  香囊換帕子,千古不變的老套定情戲碼。若是堂而皇之的讓秦巧巧看到這個場景,要想不誤會點什麼,實在不容易了些。
  
  於是桂花很是焦急。焦急著焦急著,還真給她盼來一個機會。強壯如牛極少生病的秦大小姐適時的小小傷寒了一回。不知是不是重拾少女春心之後連帶著拾回深閨弱女的多愁多病身。總之,無縫的雞蛋終於裂了一條縫,給了桂花可趁之機。
  
  是日晚,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東廂雕花窗櫺的鏤空中現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那是桂花倚著窗靜候萬籟俱寂好動手。
  
  她小心翼翼打開門扉,躡手躡腳走出去,爾後回頭望望,十分確定身後沒有小狐狸菜菜的身影,遂欣慰的轉身舉步。舉起的步子卻沒有如預料般順利地落下,桂花疑惑的低頭一望,正對上菜菜一雙更加疑惑的眸子。
  
  旁邊,剛剛被桂花偎依得甚是驚險的窗扇在風力作用下配合的搖晃兩下發出“咯吱”的鳴叫。

  桂花想,這真是一所歷史悠久年代長遠的古寺啊。菜菜真是一隻聽覺敏銳身手矯捷擅長後來居上的狐狸啊。
  
  住在同一所院子的好處桂花可算是頭一回體會到。阮聽楓常常的路過她的院子順便進來或打秋風或勾引菜菜或尋求掩護,種種跡象一度讓桂花以為自己在東廂的存在就是為了行他人之方便。而如今,事實顛覆了她這個妄自菲薄的猜想,原來,她也是可以有機會被他人行方便的。
  
  桂花方便的行到阮聽楓所住菩提院,驚奇的發現他臥房中還亮著燈。雖然這樣於她更加方便了些,省的她浪費一番力氣敲門叫起。但是,燈影幢幢中卻十分出人意料的映出了兩個人影。
  
  桂花屏住呼吸,安靜且隱忍的攥著香囊立在窗下靜候那位深夜訪客主動離去好給她空出位置進去辦事兒。小狐狸菜菜則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把腦袋擱在牆壁上睡得甚是委屈。
  
  燈光很暗,窗紙很厚,桂花十分有心且努力的想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反倒被那層紙摳得指尖泛白,遂不情不願的放棄了。
  
  她是這樣想的。香囊這件事情從起源算起要怨阮聽楓,讓她找不著機會低調的送出香囊的是秦巧巧,而她,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而讓一個無辜的人大半夜不睡覺還得站在牆角受凍受累,再加上還不讓人瞧點熱鬧或發掘點八卦實在是很不諧和的。所以,即使沒有窗紙上的破洞給她瞧熱鬧,她還是鍥而不捨的豎起耳朵聆聽八卦。
  
  零零星星的話語斷斷續續。
  
  “…要不要?”
  
  正是戰青玄慣用的調戲所有人的語調。
  
  桂花驚,這大半夜的,他在這兒幹啥玩意兒?
  
  “要。”
  
  阮聽楓的聲音倒還冷清從容。

  桂花恐,要什麼,要什麼?這大半夜的,他們倆在一屋裡幹啥玩意兒?
  
  兩條人影倏地重疊在一處,隨後,乒乒乓乓桌上的瓷器一陣亂響,又有人體碰撞的聲響骨頭嗑在木頭桌子上的悶聲及茶盞砰然落地的脆響,在黑沉沉的夜裡交錯得尤其清晰且銷魂。
  
  桂花仰頭望天不忍卒讀窗紙上印出的曖昧。小狐狸菜菜則被那聲巨響驚得跳起來,蹭蹭爬上了旁邊的大槐樹,末了,還不忘把肥碩的身軀朝枝椏深處縮了縮。
  
  屋裡的杯盞淩亂暫時告一段落。
  
  阮聽楓氣息不穩喘息聲隱隱傳來:“破了。”
  
  桂花驚恐的睜大眼睛,純潔善良天真的阮家小白兔就這樣被拆分下肚啦?如來觀音彌勒唐僧八戒悟空啊,把戰青玄這個欺師滅祖不諳佛訓不受清規不堪色戒的俗人惡人大壞人給收走吧。阿彌陀佛!嗚呼哀哉。桂花的心情甚淒涼,抱不平狠狠的更加揪緊了手上的香囊,想像自己揪著的是戰餓狼的三千煩惱絲。
  
  “…下次當心。”戰青玄低沉沙啞的聲音更加刺激了桂花豐富的想像及惡毒的怨恨。
  
  聽不下去了!桂花幽幽的瞥了一眼窗戶紙上兩人的疊影,哀怨的飄到樹下揪起自以為爬的很高很安全的菜菜,邁著虛無飄渺的步伐悄無聲息的回了東廂。
  
  ——————我是狗血真相的分割線——————
  
  戰青玄來到菩提院的時候,阮聽楓正在燈下把玩一塊玉佩。碧瑩瑩的翡翠細弱蛛絲的繁複筆觸雕著的正是一個“楓”字。

  戰青玄帶來了好茶,見他神思不屬便不打擾,熟門熟路自去泡了壺老君眉。
  
  “回去這一趟,得了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毫無懸念的。
  
  “要。”
  
  戰青玄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阮聽雨,死了。”
  
  阮聽楓動容,手上的茶盞落地。他呆了一呆,慢慢的坐回去,卻不小心碰到了桌腳,帶翻了紅木椅,碰掉了桌上的壺。
  
  戰青玄無奈的長歎:“該高興才是,沒了他,老爺子總也該想著你了。”話音一轉,搖頭惋惜,“可惜了我從家中辛苦帶出來的上好銀針,就這麼無辜的被你灑了。這要是被我大哥知道了~~誰管他呢。”輕佻的語氣又回來了,仿佛剛剛囈語哀歎的人不是他。
  
  阮聽楓望著地上一片狼藉,慚愧道:“破了。對不住。”
  
  戰青玄一展手中的玉骨摺扇,笑得輕巧:“下次當心就是了。反正我順走家裡的東西也不是一回兩回。大哥嘴上硬,父親面前還是多少會幫我遮掩的。你放心好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07:28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7 11:10 編輯

第十三回.不堪回首往事如新

  前一日睡得晚,桂花早起頂著兩隻烏眼珠子上廚房。三娘瞧見免不得要問一聲,桂花覺著前一晚上的事情屬於閨房秘聞之流不大能對人言嘌嘀嘁嘈,榵槃榣榥遂支吾過去。
  
  有人分享的煩惱輕如鴻毛,無人問津的心病重若泰山。昨日桂花耳聞目見加想像得出霸王硬上弓的結論綺緊綧綹,漇漁潎漾今日裡望著戰青玄的目光便若有所思——她猝然理解了他一貴胄公子卻偏偏要待在這地方的苦心孤詣。
  
  秦巧巧發了一夜汗,今晨大病初愈遷遰遯適,誥認誙誑繼續鍥而不捨的跟在阮聽楓後頭。原本桂花見著這場景至多感慨一下,而如今這感慨轉瞬成了惋惜。想她秦巧巧生平頭一回喜歡上一個人榦榯榳槉,蝂蜭蜩蜸卻註定以失敗收場,怎能不歎造化弄人。
  
  下午時分,秦巧巧踏入桂花的東院。桂花飛針走線頭也未抬:“阮公子不在這兒。菜菜也已經歇下了。”你可能會找的兩種生物都不在,請回吧。

  卻不料巧巧期期艾艾:“我是來找你的。”
  
  單戀中的女人是盲目的。盲目到為了討愛人的歡心可以委屈自己去學最痛恨的東西。對秦巧巧來說,這樣東西是刺繡。
  
  桂花不忍的看了看秦巧巧手中彎曲了的繡花針,忍痛從竹籃子裡又挑出一根,猶豫的遞給埋頭苦幹的巧巧,示意她換一換。巧巧抬起眼,笑盈盈的接過去,笨手笨腳的穿針引線。小巧的鼻樑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一臉虔誠的表情更是為這段註定無疾而終的單戀增添了悲情色彩。
  
  心上角落莫名軟了一分。巧巧,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這樣的執拗天真。
  
  在桂花哀悼犧牲掉的第四根繡花針時,戰青玄並阮聽楓陪著一位老太太造訪了桂花的東廂。
  
  戰青玄是頭一個進來的,他擠眼努嘴沖兩人做了好一會兒鬼臉,無奈桂花偕同巧巧並不能理會他肢體面部語言的深意。及至再次見到秦老太君那張佈滿皺紋卻端莊肅穆的臉,桂花才後知後覺的想,他大概是想通風報信。
  
  桂花想到了,巧巧自然也瞧見了。她撂下針線起身,甜甜的叫了聲:“奶奶。”

  巧巧從小嘴就甜,即使犯了錯,也能舌燦蓮花裝巧賣乖搏人同情,不像自己,笨嘴拙舌生硬呆板不討人喜。桂花站起身,木然的想。
  
  秦老太君親自上山接巧巧回去。大宅門裡的貴婦,出門的排場大,像今日這樣只帶了隨身兩名大丫鬟便乘了小轎匆忙趕來委實十分難得。秦巧巧從小便得這位太君的寵,到如今也還是沒有變。

  秦老太君初見巧巧,便向她保證,初始是她兒子女兒合著夥瞞她,如今她知道了,定不准她嫁到孫家去。
  
  戰青玄在旁邊搖著扇子好不悠閒,那雙桃花眼中笑意橫生,仿佛在看蟾宮折桂十裡長亭的好戲。阮聽楓白衣烏髮,事不關己的淡漠。至於桂花,她早就料到如斯場景,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而且還在她眼前真人上演。
  
  老太君拭了眼角的淚,握著巧巧的手,一疊聲的叫她家去。巧巧許久未見親人也是悲喜交加,此時卻有些猶豫。她期期艾艾望了眼阮聽楓,見他立在門口眼神清冷對自己即將離去並未做出反應,有些失望。秦老夫人又催,她順勢應了。
  
  秦老太君鎮定下來轉身向戰青玄道謝。一抬頭,驀地望見桂花神遊天外的神色。

  “這位姑娘,怎麼稱呼?”灰黑色的眸子沉沉的將桂花望著,問得自然。
  
  桂花展唇一笑:“老夫人客氣。民女姓金。”
  
  旁邊的巧巧接話:“桂花繡的一手好刺繡,孫女兒正跟她學呢。”拿起一下午的成果,“老祖宗您瞧,好不好看?”
  
  老太君抓著巧巧的手,笑容慈和:“好好。你呀,別在這兒搗亂了,先跟舒荷去轎子裡等著,我和這位金姑娘說會兒話。麻煩了這麼多日子,我們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與九年前如出一轍的面容,讓桂花錯以為時光倒流。
  
  戰青玄摺扇掩去了半邊臉眸色沉沉看不出思緒,倒是阮聽楓推門出去的時候略帶擔憂的望了眼桂花。
  
  秦老太君的夫婿官拜三品督察,雖已然辭世,但未亡人三品誥命的威儀尚端了個十足。桂花數著秦老太君鬢邊多出來的銀絲,這麼些年過去,嚴方端正的面容上也只有這一處顯出了歲月的痕跡。

  嚴正端方的秦老太君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矜持的開口,果然沒了戰青玄秦巧巧這樣的晚輩在場,她便也沒有必要和自己一介民女客氣。

  “錢惜桂。我知道是你。”
  
  悠悠的絕望隔著長長的歲月逼仄到眼前。原來,再長的時光也沒法剮去心靈屈辱的記憶。
  
  桂花立在中庭,努力做到面無表情:“老夫人錯了。我叫金桂花。”告訴她,也告訴自己。我是金桂花,不是錢惜桂。錢惜桂早就已經被她們害死了,死在了那間幽暗陰冷的佛堂裡。
  
  秦老太君扶著龍頭拐杖,肅穆道:“我不管你是金桂花還是石榴花,今日我只想與你做場交易。”

  雙方均有籌碼才能言交易二字,她金桂花無錢無勢,甚至連做絆腳石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什麼交易。想利用她罷了,偏偏面子上做的十足。
  
  “你大娘先巧巧之前,想到的是你。可惜讓你跑了。”秦老太君根本無需桂花的答案自顧往下說,“惜梅和巧巧是萬萬不能嫁的。也只有你了。好歹你也姓錢。嫁到孫家做大少奶奶那也是你的福氣。何況,以庶代嫡,我們也是冒了風險的。”

  桂花真想冷笑,惜梅和巧巧金尊玉貴不能入火坑,她金桂花生來命賤便活該受苦。以庶代嫡有風險?難道還要她感激涕零千恩萬謝?
  
  “看來秦老夫人果真是年歲大了,剛剛我說的話您沒聽清?那好,我再說一遍。我叫金桂花,不是錢惜桂。一介草民,攀不起那麼高貴的姓氏,至於嫁去孫家,那更是無從說起。老夫人還是另擇名媛吧。”桂花語氣淡淡,甚至面上還有淺淺笑意。
  
  秦老太君轉著手上的佛珠:“還是這麼伶牙俐齒。我說了這是交易,你嫁過去,錢家的嫁妝外,我再從私房裡給你單獨均一份。保證讓你後半輩子生活無憂。如何?”

  久居上位發號施令慣了,連“如何”二字都有逼迫的強硬。
  
  以己之心度人,她必定以為這天下賤民沒有不愛財的。沒錯,有錢能使鬼推磨,可惜,她忘了一樣東西,叫尊嚴。

  而尊嚴,是不分貴賤的。
  
  桂花冷冷道:“這交易,我不做!”她不知孫家到底是刀山還是火海,她只是單純的不想讓她如願。
  
  秦老太君眯起眼來,淩厲的眼風刮過,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客套:“錢惜桂,你別得寸進尺!這交易,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真以為你有的選?!”
  
  桂花昂起頭,定定的望住她:“我沒得選。不管我答應還是不答應都逃不過嫁去孫家的命。可我有拒絕的權利。我現在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不願意!這不是交易,是你們逼我的。到了孫家,我還是這句話。你們逼我的!”

  桂花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講出這番話,大抵,是她積攢了九年的勇氣。九年,人生能有幾個九年。她本已不想計較,可老天爺偏不肯放過她。
  
  秦老太君徹底動了怒,顫巍巍的舉起了手中的拐杖:“好,好,好。錢惜桂,我早就說過你牙尖嘴利更甚金姨娘當年。我不和你講。你就等著錢府的人請你回去辦喜事吧!”

  桂花知道她大概是想用拐杖招呼自己,之所以沒有,完全是因為門外的戰阮二人。她一向懂得留面子,裝賢德。
  
  桂花不想和她再說,開了門請她出去。
  
  九年前的那一幕和眼前場景何其相似。

  同樣一幅揣著端莊的臉孔,同樣這樣居高臨下的態度,同樣的刻薄跋扈傲慢無理,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她尚可以打開房門做出送客的姿勢,而九年前的她卻只能默默哭泣忍氣吞聲。
  
  她本以為經過這麼些無邊歲月漫漫光陰,早已將前塵舊事盡數忘卻,卻不曾想,只需這樣一個簡單的契機,她便可以把當年的一幕幕重新拾起,回首如新。那段不堪的回憶,那些殘忍的話語,鮮活的仿佛就在昨日。而她這九年的光陰,恍如一夢,如今黃粱夢醒,面對的還是昔日不堪。
  
  ——“這丫頭小小年歲就生的這麼副狐媚樣子,倒是得了那賤婢的真傳。難得的是嘴皮子利索,又不知比她那娘強了多少。才這麼點大就曉得教唆著巧巧在外頭喊打喊殺,連忠靖侯府的小侯爺都得罪了,也不知道仗得誰的勢?你要是再不抓緊教訓,大了沒規沒矩壞了錢府的臉面,知道的說是隨了她那沒臉沒皮的親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主母教導無方,豈不還順帶著傷了我秦府的威儀?!”
  
  秦老夫人塗著上好脂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見上下兩半嘴皮子翕動個不住。明著教訓的是她自己的女兒,錢府正房夫人秦氏,暗裡,指著鼻子罵錢老爺納了個卑賤的奴婢做姨娘,順便捎帶罵上她這個賤人生出的女兒。
  
  憋在心裡的話只不過就著她這個由頭說出來。可錢老爺錢如海不這麼想,他認定二女兒錢惜桂毒嘴多舌,攛掇秦巧巧得罪了小侯爺險些連累全府,實在是丟臉,發了狠囑咐秦氏好好教訓。大娘自然是巴不得。而老爺放了話,任誰都不敢求情。
  
  屈辱,惶然,委屈,無助,怨恨,不甘…那段日子她幾乎嘗遍了所有的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吧,天真單純的錢惜桂死去了。死在了大娘的狠毒,母親的淡漠,父親的遺棄中,再也醒不來。
  
  桂花抬起手拂了拂臉頰,觸手冰涼。許久沒有哭過了,淚水卻原來可以來得這樣無聲無息。

  她吸了吸鼻子,抬頭望著屋樑,良久方挪動腳步。
  
  身後傳來幽幽歎息,竟是阮聽楓悄無聲息的進了屋子,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流到心裡,還是會疼。”這大概是阮聽楓說的最沒頭沒腦的八個字,桂花卻是聽懂了。

  要想不哭,其實很簡單。第一步,抬頭,第二步,望天。淚水流進了心裡,眼睛就不會濕。可是心會疼,會傷,會難過,會揪得喘不過氣。
  
  桂花不敢說話,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她不可以哭,不可以在人前哭的。
  
  阮聽楓烏沉沉的眸子對上桂花濕漉漉微紅的目光,他的眼睛很漂亮,沉沉如一望無際的海,靜謐得讓人想沉醉其中,一醉不醒。他望著桂花,忽而輕彎唇角微笑著摟住她。

  “肩膀,借你哭。”
  
  他白衣清冷,衣袂飄香。草藥的甘香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桂花把頭擱在他肩上,遲疑的伸出手去回抱住他的腰。

  沒有人安慰過她,從來都是她一個人。可以哭,但要在沒人的時候。有人的時候不准哭,眼淚要流回肚子裡。可今天,竟然有人說,“肩膀,借你哭。”
  
  她想,以前那麼多個脆弱的時刻,她都可以獨自熬過來。而眼淚,抵不住的,竟然是那一句溫柔的安慰。
  
  她不知道,她流淚是為了那般。屈辱惶恐還是歡喜感動?
  
  伏在他肩頭,溫暖的觸感仿佛喚出了她心裡囤積了九年的淚水。

  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肯分擔她的悲苦。而今時今刻,她總算可以軟弱一回,因為有人陪在她身邊。有人陪著痛,痛苦就會減半。她想,的確是,她已經沒有那麼痛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11:16

第十四回.交易天天有

  桂花覺得沒臉見人。
  
  就在昨日她抱著阮聽楓哭得情難自禁的時候,戰青玄搖著扇子站在門口圍觀良久,末了皺著眉輕咳一聲。桂花忙抬首用紅腫的眼睛哀怨的譴責阮聽楓:進屋的時候怎麼不曉得要關門…

  戰青玄倒是沒說什麼,瞥了眼一臉淚痕的桂花,拉著阮聽楓逕自走了。
  
  尷尬,十分的尷尬。不習慣當著人哭。尤其這個人還是萬惡的地主階級且十分毒舌不討喜。

  但桂花向來都有一種自我安慰的良好氣質。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你尷尬,戰青玄比你更尷尬。心上人溫柔婉轉抱著的不是自己,光想想就讓人撓心,更何況身臨其境親眼目睹。如此自我安慰一般,桂花心靈頓時平靜不少。遂鎮定自若的拿著木盆去湖邊洗衣服。
  
  菜菜歡快的奔跑在毛茸茸的野地裡,伸出短胖的爪子拈花鬥草撲蝴蝶。桂花望著它矯健的身影,十分的憂慮。昨日秦老太君的威脅言猶在耳,她本就短暫得可憐的平靜生活就快被打破。她倒是沒什麼,大風大浪起起伏伏慣了,住得精舍也住的了陋室,吃得美味也咽的下稀粥,怕只怕菜菜吃了太久的美味佳餚,一下子淪落到啃青草的日子它過不慣啊。

  桂花開始慎重考慮從今日開始不准菜菜吃肉,只提供青菜黃瓜胡蘿蔔的設想。
  
  勞動最光榮,桂花在勞動中心情漸漸好起來。替嫁威脅什麼的,她都不放在心上了。該來的總會來,她不能為了等待這天的來臨整天鬱鬱寡歡。

  人從出生起便知道自己終有一天要上西方極樂,可沒有誰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不吃飯不睡覺不做事。

  一樣的道理。
  
  桂花抱著木盆打算回去的時候才驚覺節食計畫的主角菜菜不見了。該不是預感到中午沒東西吃,離家出走以示抗議?桂花走了幾步,喊了幾聲,又用大雞腿誘惑了幾下,仍然不見菜菜肥胖短小的身軀。

  她有些著急。雖然那小傢伙懶了點胖了點意志不堅定了點,但瑕不掩瑜,總體上說來,它還勉強算得上一隻合格的寵物。
  
  旁邊樹後的草叢傳來輕微的呼吸。

  桂花警惕的撥開雜草,菜菜毛茸茸的小耳朵呈倒三角的形狀露出來。戰青玄倒提著它四肢晃了晃,惋惜道:“這小傢伙,真鬧騰。”菜菜掙扎著沖桂花哀哀呼喚,桂花一陣心疼:“快放下,你弄疼它了。”
  
  戰青玄有些驚奇:“一隻小狐狸而已,沒了再捉就是,你倒上心的緊。”混不在意的模樣。

  桂花對他這種草菅狐命的行為十分不屑,搶救下菜菜後把它抱在懷裡:“說得輕巧,這好歹也是條生命。”

  生命是不分貴賤的。後一句話她忍住沒說,說了他也聽不懂。
  
  戰青玄見她小心翼翼柔聲安慰驚恐的菜菜,覺得稀奇,便安安靜靜立在一旁觀賞了一回。

  昨日那個倚在聽楓肩頭哭的淅瀝嘩啦仿佛世界末日的小丫頭,只一夜的功夫便可以恢復如常,這自愈能力也忒強了些。他想,既然她這麼有趣,那麼今日要做的交易總也不那麼難。

  “桂花妹子,昨日你是怎麼了。秦老太君和你可是說了什麼?”他右手執扇輕擊左手,問得自然。
  
  桂花摸摸菜菜的腦袋,心想,這才是主題。

  她笑了笑:“老太君能和我說什麼?無非是問問巧巧在上山的情況。”你繞彎子,我便陪你繞。
  
  他輕笑:“聊近況也能把你聊的那麼傷心?”

  桂花也笑:“老夫人慈和,我許久沒見娘親,有些想念罷了。唉,離家這麼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見著面。”

  隱晦的提醒,誰是誑她上山的罪魁禍首。
  
  戰青玄臉皮委實厚的很,他面不改色的換了話題:“我記得前些天,桂花妹子問過我孫家大少爺的事情。本來吧,爺不想告訴你,不過今兒我心情好,打算要說了,你拿什麼來跟我換?”
  
  桂花想,孫茗孫大少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害人不淺禍害千年。

  他笑了兩聲,心情甚佳的模樣:“你難道不想知道巧巧不願意嫁去孫家的真實原因?這麼有趣的八卦啊…”萬分惋惜桂花不識貨。
  
  桂花的確十分想知道錢惜梅秦巧巧都不願嫁去孫家的原因。既然明知自己逃不脫,她便只能儘量多儘量早儘量全的瞭解些訊息,以求日後方便。可是,拿什麼換?戰青玄會對什麼有興趣。

  “這麼有趣的八卦,你想要用來換什麼?我平民一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連自由都快沒有了。”桂花盯著他手上翠綠的扳指,笑了一笑,“再說,這些你也不需要。”

  那笑容裡隱隱有苦澀的味道。
  
  戰青玄彎彎的唇角勾起來,笑得如沐春風:“你別和聽楓在一起。你們倆不合適。”想了想,又道,“即使他對你有那麼丁點兒意思,你們也是不可能的。”

  桂花想,他這是誤把自己當情敵,做交易來了。
  
  戰青玄望著桂花神遊天外的表情,確認道:“明白不?”
  
  桂花想,這有什麼不明白的。不就是生怕心上人被她搶走麼。她鄙夷的望著戰青玄,長得也算玉樹臨風人模狗樣,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貌似還要背景有背景,怎麼連這麼點自信都沒有。
  
  趁著桂花思索的時間,戰青玄徑直朝她走過來,松綠的錦袍行動間帶起一股茶香,淡淡的清冽無處不在。他用力抓起桂花的胳膊把她拉向自己。桂花不及反應,被他拉得一個踉蹌撞入了他的懷抱。

  菜菜猝然失重掉落在草坪上,不忿的朝他吼了兩聲。
  
  桂花掙扎了兩下,手腕生生的疼,鼻尖撞在他胸口,有要流鼻血的先兆。
  
  他卻不容她抵觸。低下頭,目光灼灼的望住她,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別和他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吧。”低沉的音調嗡嗡的震動在胸口,若有若無,十分的讓人懷疑是自己產生的幻聽。暖暖的鼻息拂上桂花的面頰,癢癢的,仿佛初春柳絮。

  桂花想,今天的溫度有點高,高得戰青玄腦子都燒糊塗了,正說胡話呢。
  
  他沉沉笑,漂亮的桃花眼彎起來,放開桂花退開幾步道:“這個交易,做還是不做。你可以好好想想,再給我答覆。”
  
  桂花有些糊塗。隨即明白了。戰青玄喜歡阮聽楓,礙於世俗成見不能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便只能在夜晚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情。心裡本來就不舒坦呢,昨兒又見了那樣的場景,他理所當然的產生懷疑。於是,今天就趕著來和自己做交易。至於和他在一起的話,大概是想掩人耳目?畢竟斷袖之情在當今時代的主流背景下顯然是不容於眾的。

  桂花很滿意自己的猜測,歡歡喜喜抱著菜菜回去了。
  
  戰青玄走在路上,搖著扇子狡黠一笑。大哥啊大哥,想來你也不會喜歡金桂花這樣的村姑吧,小弟這就勉為其難想法子先幫你收著了。不要謝我,我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你。

  我只是想看看沒了桂花這張牌,錢秦二府還要怎麼玩這場遊戲。
  
  ————我是字數不滿寫來湊數的分割線————
  
  菜菜懨懨的伸出爪子再一次撥開面前擺著的胡蘿蔔。把頭偏向一邊,拒絕看不給它肉吃的罪魁禍首。
  
  桂花拿起胡蘿蔔,耐心的循循善誘:“菜菜啊,你看哦,這只胡蘿蔔多大多紅多喜慶哪。而且很有營養的。我跟你說哦,你天天吃肉體內會缺少維生素的,吃點胡蘿蔔,這樣才能均衡營養嘛。”桂花拿著胡蘿蔔晃了晃。

  菜菜把頭移到了另一邊。
  
  桂花咽了口吐沫,孜孜不倦:“菜菜啊,胡蘿蔔其實也很好吃的,一點也不比雞肉差。”

  菜菜用兩隻前肢捂住了耳朵。
  
  桂花歎了口氣,就著手上的胡蘿蔔啃了一口。恩,味道不錯,十分新鮮。她又吃了一口,隨即鍥而不捨的沖菜菜晃了晃半截兒小胡蘿蔔。

  菜菜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桂花氣憤的把菜菜的午飯——一根胡蘿蔔吃完了。然後更加氣憤的威脅菜菜:“不吃是吧?那就餓著。”
  
  桂花悠閒地晃著小碎步繞著屋子步行了三圈,然後又去廚房拿了一根胡蘿蔔。(…)威脅歸威脅,真讓菜菜餓著,她也會心疼的。
  
  進屋的時候,小狐狸菜菜正十分悠閒地趴在地上啃一隻大雞腿。看見桂花進來,它立刻驚恐的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來吱吱吱對著阮聽楓一陣亂叫。它說的是,那個壞女人不給我肉吃,她讓我吃胡蘿蔔,逼我吃青菜,還嘗試讓我吃青草。我是狐狸,不是兔子!
  
  阮聽楓有些迷茫的望著抓狂的菜菜,欲言又止。

  桂花:“你你你!為什麼要給它肉!你竟然破壞我的狐狸養成計畫!”

  菜菜吱吱吱。那不是狐狸養成計畫,是兔子!長耳朵紅眼睛的兔子!
  
  阮聽楓眨眨眼睛,奪過菜菜的雞腿,拿著胡蘿蔔喂菜菜:“吃了。”晃晃手上的雞腿,“然後,吃這個。”

  菜菜委曲求全的嗅了嗅胡蘿蔔。勉為其難的咬了一口。(…)
  
  桂花:…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12:03

第十五回.勾搭與反勾搭

  桂花身體力行論證了“男追女榤榨槏榽,嫩嫞嫛嫟隔重山”的真理。
  
  她仔細思考之後,答應了戰青玄的交易。首先蒞蓍蓁蒟,墁境墇墑她十分迫切且切實需要知道一些她所謂的“未來夫婿”的訊息,以免單槍匹馬赴鴻門廎廗廘廖,蜾蜬蜼蜪最後連骨頭渣渣都不剩;其二,戰青玄明顯的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箕箇箎箏,蜾蜬蜼蜪答應和他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全當自己友情贊助幫他個忙掩人耳目銙銛銘鉸,慓愿慳愨日後還可以酌情考慮以此威脅向他收回點利息;
  
  至於阮聽楓,桂花想,戰青玄的話雖然不中聽,但總歸是事實。她只不過是個胸無點墨的村姑,和氣質優雅文武雙全的阮聽楓的確不合適。這點,連小狐狸菜菜都看得出來。
  
  在秦老夫人上山之前,她大概還可以肖想一下自己下山安安穩穩嫁給阿生哥後的安靜生活,可這唯一的一點可能性也隨著秦老太君的威脅消失殆盡。秦老太君言出必踐保衛巧巧的決心有目共睹。只怕不久就有人上山抓她。
  
  桂花歎口氣,自己最對不起的人是牛阿生。她就要嫁給別人,卻連當面告知都做不到。她不能想像阿生哥聽到自己要嫁人後的感受,如果告訴他的這個人是她娘親,那場景就更慘不忍睹。
  
  戰青玄這些天特別忙。

  確切的說是自從交易成功後,他特別忙。忙著研究怎樣才能讓桂花乖乖被他勾搭。要知道,桂花不待見他的態度早就廣為人知。讓她喜歡上自己,這個任務的艱巨程度比讓阮聽楓一口氣說出二十字的話來不啻多讓。
  
  但過去十九年的經歷讓他有理由堅信自己的魅力在女人面前可以無往不利。而讓桂花這樣一個看上去傻傻呆呆,實際上並不十分好騙的村姑愛上自己,難則難矣,但只要他肯用心,定然也可以旗開得勝。
  
  於是,他信誓旦旦自信滿滿的踏上征途。
  
  桂花望著戰青玄親自送來的一妝盒首飾,愁眉不展。這麼多貴重東西放在屋裡,她一定會擔心的夜不能寐。若是被賊人惦記上偷了去,日後戰青玄不再需要和她演戲的時候,她拿什麼還他?

  她知道這點東西戰青玄那樣的人不會放在心上,可她不行。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大筆財富,而她為數不多的美德中就有一條:天上不會掉餡兒餅,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所以萬萬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即便一時拿了,以後尋著機會也一定還回去。

  這樣才安心。
  
  於是,那盒真金白銀珍珠翠玉鑄就的首飾還沒有見過天日便長埋箱底暗淡無光了。
  
  戰青玄想,好吧,她個村姑欣賞不來越州府閨秀中最新穎的款式,本公子諒解,本公子原諒。

  女人都愛打扮,她不識珠翠總該喜歡漂亮衣裳。
  
  沈三娘正和桂花聊天,便見成衣鋪送上一箱或暴露或保守或張揚或低調的各式春衫。三娘抿嘴笑:“妹子,戰公子最近是怎麼啦?老有事沒事往你這屋跑,現在又送來這麼一大箱子衣裳。”胳膊肘碰碰桂花,“有什麼是姐姐我不知道的,說來聽聽?”
  
  桂花鎮定自若的隨手拎起兩套長裙:“三娘,我剛上山那會兒借穿了你好幾套新裳,現在正好有這麼些,我也穿不完,姐姐別嫌棄,拿回去穿吧。”
  
  於是,戰青玄憤恨的發現三娘穿著他精心挑選的衣裳賣力的在廚房中燒火擇菜。吳有在一旁笑眯了眼:“三娘,你這麼穿真好看。”三娘一揮鏟刀,氣勢恢宏:“滾,出,去!”

  而桂花,一如既往穿著她那幾套永遠潔淨且散發陽光氣味的粗布爛衫。
  
  戰青玄想,這都不行,那就只能來言語攻勢,甜言蜜語溺死她!
  
  戰青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桂花:“你不是君子。”

  戰青玄:“……言之有理。”
  
  戰青玄:“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他深情款款,“桂花,你真美!”

  桂花抬頭驚詫道:“你不是說,錢大少爺真沒眼光,嗎?”她模仿當日他的語調惟妙惟肖,讓戰青玄還原起當初的對話。
  
  對話如下:

  ——“看見沒有?前頭那位騎馬的公子姓錢,是越州府絲綢錢家的大少爺。前幾天路過我們村,強搶民女來著。”

  ——“哈哈…你不要告訴我…你就是那個被搶的民女?不得不說,錢大少爺真沒眼光…”
  
  人生若只如初見,他一定誇她傾國與傾城。

  戰青玄悔得眼睛都綠了。
  
  戰青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汝消得人憔悴。”

  桂花:“唔,你不必再往我屋裡送衣裳,自己先去成衣鋪做件合身的衫子穿上吧。”

  戰青玄:“……”
  
  ……,……,……,……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戰青玄無語凝噎。

  他狠狠的想,金桂花,她還真是只無縫的蛋哪,刀槍不入水火不容。(某枝:戰公子,戰大人,勾搭不了人家也不要這樣言語自虐嘛!無縫的蛋,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蒼蠅耶!~戰青玄怒目。某枝閉上嘴巴,抱頭飄走)
  
  他決定了!霸王硬上弓。看她從不從!(某枝:噗,這麼狗血的鏡頭,偶沸騰了。後臺隱身觀望中)
  
  月明星稀爬牆夜。
  
  水氣氤氳,雲霧蒸騰。桂花坐在浴桶中舒服的閉上眼睛。夜晚的寶瓶山,十分靜謐,靜謐得可以聽見草叢深處的蟲鳴,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輕響。

  一切都很美好。
  
  正是桂花閉目養神四大皆空的時候,戰青玄身手靈活的通過窗前大樹利索地爬進了屋。由此可見,古往今來話本子裡,後窗外亙古不變的那棵參天大樹實乃爬牆私會越戶採花的大媒。可以設想,若是沒有它的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度下又得多造無數怨偶。
  
  眼前的村姑沐浴圖委實有些出乎戰青玄的意料。他原計劃只是單純的偷偷摸上桂花的床摟著她睡覺,以便第二日清晨製造出輿論壓力逼她妥協而已。如今上天卻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來目睹美人浴桶沉睡。
  
  戰青玄在桶邊站了一會兒。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12:26

桂花睡著了的樣子倒也不很難看,勉強稱得上美人。細長寡淡的眉,像極了窗外天邊那一鉤新月,濃黑的眼睫,仿佛濃墨重彩的古典水墨,瓊鼻櫻唇,膚色略白,如今在昏黃的燈光下望去,平添幾許柔和。她神情安詳,嘴角噙著笑意,絲毫看不出尋常女子被逼嫁的愁苦惶急。

  戰青玄望著她露出的滑膩脖頸想,霸王硬上弓的主意如今看來也不太差。
  
  桂花感受到他的注視豁然睜開眼,看見笑意盈盈正將她望著的戰青玄她大吃一驚。第一反應,伸手護胸。

  她不動還好,原本平靜的水面被柔和的花瓣覆蓋,紋絲不漏。她這一動,水面頓時蕩了蕩。可見,有時候採花大盜入室行竊的時候,面對醜女無鹽總也是可以忍住的,可偏偏對方要這樣一幅驚恐柔弱樣子,再做出些不合時宜的動作,從而不幸的造成一些不堪設想的後果。
  
  果然,戰青玄噙著笑意:“桂花妹子,你這是在,勾引我?”修長的眉高高挑起,一副欣喜若狂正中下懷的模樣。他總算沒忘今日的主題——調戲與勾搭。

  桂花望著他逐漸逼近的腳步,強迫自己冷靜。她堅信自己的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眼前的戰青玄是不喜歡女人的。完全可以把他看做異性姐妹好友閨蜜之流,那麼,被閨蜜這樣看著,雖然詭異了一些,但總還是可以接受的。

  “這麼晚了,你到我屋裡,有事?”桂花乾巴巴問。春宵苦短,他不是該在阮公子那屋?桂花想到那日不小心聽到的曖昧言語,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太肉麻了。
  
  他一撩袍角,俯身貼近桂花的臉龐:“你這麼問,我真傷心。”他長長地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圈陰影,半合著眼,倒真是一副哀傷模樣。“你都答應和我在一起了,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溫熱的鼻息噴到桂花臉頰上,這樣的距離讓桂花十分不適,她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

  “當然明白。”不就是拿她做幌子嘛。
  
  他挑了挑眉,又往前湊了湊:“你明白?明白我一刻不見如三秋兮的心情,明白我夜不能寐輾轉思念你的深情?”如此肉麻的話,他信手拈來。言畢,卻還是不自覺的把牙酸了一酸。

  桂花雖然百般提醒自己面前那人是閨蜜,可還是不能容忍自己坐在浴盆裡和一個滿嘴胡言亂語疑似神經病人的男子秉燭夜話。
  
  她皺了皺眉,有些不耐:“戰青玄,你沒必要勉強自己在我面前演戲。我都知道了,你喜歡阮聽楓嘛。拿我做幌子,也不要這樣敬業。”她望著他猝然變綠的臉,道,“麻煩背過去,水涼了,我要出來穿衣服。”

  不待她把話說完,手腕便被戰青玄牢牢攥住了。她使了好大勁兒才避免被活生生拉出來走光的慘劇。
  
  “我喜歡聽楓?!誰告訴你的?!”他又急又氣,聲音都噴著怒火。
  
  桂花手腕疼痛不已,便也沒了好氣:“放手!這麼激動做什麼。我親耳聽到的還會有假?”惱羞成怒,典型的惱羞成怒!
  
  “聽到?聽到什麼?!”戰青玄氣勢洶洶絲毫未減。
  
  桂花掙了掙手腕,無果。她想,為了避免手臂斷掉,她還是擺正態度為妙。“那天晚上我去找阮公子,在窗外聽到你們說話。”桂花微帶憐憫的道,“從那天起,我就懂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桂花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真誠無比。

  本來嘛,喜歡就說喜歡,遮遮掩掩的做什麼。一點擔當都沒有。桂花心裡小小的為阮聽楓惋惜了一回。遇人不淑啊!
  
  戰青玄氣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腦中混亂一片:“聽到,你聽到什麼啦?”他這一個月來就一個晚上去找過聽楓,怎麼就好巧不巧被這死丫頭碰上了呢。

  桂花猶豫了:“…這,閨房夜話,不太好說吧…”
  
  她那句“閨房夜話”徹底刺激到了戰青玄。
  
  他右手用力一把拽起桂花,左手從架子上甩了件外衫把她裹住。不顧桂花“哎哎哎”的叫嚷,把她拖到床邊,壓了上去。
  
  “…你聽錯了!”他恨恨的咬牙切齒。

  桂花愣愣的:“不可能吧。”她想了想,“還聽見,屋裡杯盞碎裂的聲音…菜菜也聽到的。”它還為此身手敏捷的爬上樹,嚇得瑟瑟發抖。
  
  戰青玄見她睜著無辜的眼睛望著自己,一副不相信及你別抵賴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懶得再和她浪費口舌,乾淨俐落的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皂角清新的香味若有若無的從她濕漉漉的發間飄散出來,他不顧桂花的反抗加重了力道,唇齒間有淡淡的血腥氣。
  
  桂花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開了。首先想到的是,他要殺人滅口!隨即便有些暈,身上的重量,透過薄薄衣料傳過來的灼熱,和口中狂亂不容拒絕的掠奪,讓她慌了神。

  伸手去推,他反倒制住了她雙手,把她牢牢禁錮在身下。
  
  哦,這個時候,她好想去死一死。
  
  唇齒糾纏間,桂花神智漸漸清明。也許真是誤會了!她狠狠的咬住唇,猝然濃郁的血腥氣讓戰青玄冷靜了一些,停止了這個懲罰性的吻。

  桂花有些氣喘:“…就算我聽錯了,聽錯了還不行嗎…”平常的語調出口破碎竟有些暗啞嫵媚,她自己被嚇了一跳。
  
  掙扎中,胡亂裹在桂花身上的外衫鬆鬆垮垮的向下滑去,露出了她精緻的鎖骨白嫩的肌膚。戰青玄低頭俯視,眯著眼威脅:“就算?”

  桂花忙道:“就是我聽錯了!你們很清白,非常清白,比小蔥拌豆腐有過之而無不及。”

  戰青玄被她無厘頭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放開她的手腕,微抬起身,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觸手生溫,滑膩無比,不由眼神再次幽暗下去。
  
  桂花脆弱的神經再次受到刺激,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如果,你們不是一對。那你為什麼要讓我和他保持距離,和你在一起?”胸腔的空氣被他沉重的身軀擠出去,她斷斷續續掙扎良久總算問出心裡的問題。
  
  戰青玄黝黑的眸子閃閃望著她:“我不想你嫁給孫茗。”難得正經的語氣,含著無限惆悵。

  桂花想,只要談到孫家大少爺孫茗,他總是會正經一些的。心裡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我,我和他有什麼關係?你不要胡說!”她不敢正視戰青玄的眼睛,偏過頭去。
  
  戰青玄一笑:“哦?我胡說?”他俯身湊到她耳邊,“錢家事實上的二小姐,錢惜桂,難道是我記錯了?”

  桂花驚疑不定:“你怎麼知道?”他竟是早就知道一切,故意讓她上山的嗎?不讓她嫁給孫茗,對他,有什麼好處?
  
  戰青玄勾起唇角,低聲道:“我知道的東西多著呢。”言畢,俯身去吮她的耳垂。桂花身子一軟,剛到嘴邊的疑問又吞了回去。
  
  偏頭躲避他的襲擊。他很聽話的住口沉沉問道:“桂花,你會喜歡我嗎?”烏黑的眸子閃耀如星,滿含期待的望著她。

  桂花垂下眼瞼:“不會!”

  他頓了一會兒,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若是喜歡上我,便可以不用嫁給孫茗呢?”他雙手捧著桂花臉頰,逼迫她轉頭望向他。
  
  桂花猶豫良久:“……不用嫁,可以回家,過平靜的日子?”於她而言,這的確是致命的誘惑。

  高門大戶中的權利傾軋她無心涉及,深宅大院裡的爭寵鬥狠她深感厭倦。至於嫁人,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結出的從來是苦果。像牛郎織女,像她的爹娘。
  
  不是沒有愛情的,只不過,初時的愛情,遠遠抵不過悠悠歲月中的門第之見。那樣的愛情,那樣的婚姻,她不要!她只想嫁一個足夠愛自己的人。這樣,即使丈夫變心,即使慘遭拋棄,她亦不會心痛。如此,便很好。
  
  她下了決心般,直直的望向戰青玄:“……我可以試著,喜歡你……只是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請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她的心,早就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輕易無法觸及。而他,不過一個花花公子紈絝子弟,她有足夠自信,可以不愛上他。

  不過,喜歡?是可以的吧……至少,可以裝作喜歡……
  
  戰青玄被她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口吻當頭一瓢冷水,不由嘟囔道:“本公子的魅力值下降了嗎?居然會有女人不喜歡…”邊說邊從桂花身上爬下來,“霸王硬上弓這種戲碼果然不適合我這種溫文翩翩佳公子…”
  
  桂花被他一番言不屬實且自戀無比的說辭雷了一雷,剛剛心裡的鬱結陰暗悄然散去。

  她啟唇一笑:“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溫文翩翩佳公子要怎麼來追我這個又醜又笨又不喜歡領情的村姑…”
  
  戰青玄拂了拂袍角,被桂花燦爛笑顏中的明麗刺得呆了一呆。

  奇特的女子。被非禮了這麼久,除了最初的驚慌羞赧,竟可以一直這樣平靜淡然。戰青玄想,遊戲已經變質,這已然是一場你追我趕的戰爭。誰先動心,誰便輸。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17:38

第十六回. 桃花釀,釀桃花

  菜菜這些天牙好,胃口不好。過多的胡蘿蔔和青菜導致它十分的消化不良且痛恨紅綠二色。於是,每天必來桂花屋裡報導且酷愛綠色衣裳的戰青玄成功地被小狐狸菜菜鄙視了。
  
  但是,鑒於菜菜不會說人話且這些天的消化不良對它的肢體靈活度造成大幅度損傷的緣故,菜菜只能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每天怒視著各種各樣的綠色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絡繹不絕,讓它在不用吃飯的時間裡還能就著眼前的色彩自行想像出青菜、菠菜、薺菜、野菜等種種綠色植物。
  
  桂花內心裡對戰青玄的每日三逛很有些不以為然,但鑒於那晚親口答應試著喜歡他的緣故,不得不對他假以辭色。
  
  她是一個言出必踐的人,同時,她也痛恨著受制於人。戰青玄知道的東西太多,讓她有被人暗中窺測之感,十分的不安全,一不安全,她便焦慮了,一焦慮,她便煩躁,在如此焦慮且煩躁的情緒控制下,若是她還能順利的愛上戰青玄,那也是個奇跡。
  
  而奇跡發生的可能性從來都微乎其微。
  
  所以,桂花對自己不會愛上戰青玄這件類似於天上掉餡兒餅且這塊餅還能準確無誤的砸在你腦袋上,既不讓別人搶到又不會把你砸傷的事十分的篤定和放心。
  
  但顯然事情的另一位當事人戰青玄不這麼想。他的人生信條裡,只有不去做,沒有做不到。對桂花,那是勢在必得。所以他孜孜不倦的每日來往於東院與廚房。
  
  桂花在廚房擇菜,他便在旁邊戲水。當然,他認為自己是在洗菜,但實踐證明,他洗的菜煮上桌連他自己都不吃,更別提小狐狸菜菜,絕對是瞅都不瞅一眼,趁機間接表現出對他的極度不滿。
  
  桂花燒火,他便在旁邊煽風。往往導致廚房濃煙滾滾烈焰滔滔。此時,便見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箭一般的闖出門來奪路而逃。菜菜它是來廚房找肉吃的,不是來整形的。事實上,它對自己清一色雪白的毛髮十分滿意,並沒有做好變黑的準備。
  
  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裡,沈三娘最討厭排行榜上的狀元便由吳有變成了戰青玄。對此,吳有十分感激,他撇著鬍子握住戰青玄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戰公子,您是我的大恩人哪!一定要繼續保持,繼續保持~~”
  
  期間,為了廚房的安然無恙,桂花曾對戰青玄殷殷勸導:“君子遠庖廚。”
  
  戰青玄不知順手從哪兒抽出把摺扇搖啊搖,笑得神采奕奕:“本公子不是君子。”他終於找著機會把桂花堵他的話反堵回去。
  
  桂花詫異:“這句話裡,君子的意思是指男人吧?”打量他一回,“女扮男裝不容易啊不容易。”
  
  戰青玄忍氣吞聲咬牙切齒:“哪裡哪裡。”
  
  桂花對他的沒臉沒皮厚顏無恥早就失去了好奇心與新鮮感,聞言,恍若未見的上下翻炒菜菜的午飯——香菇青菜。
  
  是日,桂花恍惚想起上山來的初衷。桃花釀與桂花釀。
  
  初春時節,桂花還醞釀在枝葉裡沒有成熟,只能先釀桃花。她想起這樁事的時候,戰青玄正靠在美人榻上翻著武俠話本,翹著雙腿吃著蜜餞甚是歡快。桂花隨口一問:“桃花三月三,這時節哪兒還有剛開的桃花。”聲音很小,類似於自言自語。
  
  可偏偏戰青玄聽到了,不僅聽到了,還給出了答案。所以桂花認為戰青玄所看的那個話本子一定是個失敗的話本子,讀者看著的時候竟然可以一心三用,既看書又吃零食還談著話,情節之匱乏,人物之蒼白,讓人歎為觀止。那名作者可以放棄這碗飯改去寫八股文之類應試題材文章,因為內容空泛全是官話,甚是好寫。
  
  戰青玄撂下書本,坐直了身子:“當然有,後山就有一處桃花林。”
  
  桂花尚不確定,畢竟他在一心若干用的時候難免聽岔:“才開的桃花?”
  
  “對,才開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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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之中,大片桃林。粉色的花瓣,彙聚成海。
  
  桂花挎著小竹籃頗感慨的走在其間。

  流觴曲水,灼灼其華,美得彷如仙境。她回身欲向戰青玄感歎一番,卻不防望見他沿著小徑,翠衫羽扇,緩緩而來。腰間鑲金紋飾的腰帶上掛著數枚環佩,行走間的脆響伴著小溪潺潺,如樂聲相和,分外好聽。平日裡惹人討厭的一張臉,大概是換了環境的緣故,竟也有了些邪氣的妖嬈,尤其是那一雙眼,流轉間有嫵媚的風華閃現,比之桃花,沒有絲毫遜色。
  
  桂花欲言又止的轉身繼續往前走,她承認,剛才他徐徐行來的那一幕,讓她輕輕閃了眼。
  
  戰青玄卻幾步追上前來:“你有話對我說?”

  桂花不敢去看他那雙妖孽的眼睛,支吾道:“沒有啊。讓你快點走。”掩飾地踮起腳采開的正豔的桃花。柔軟的花瓣,觸手微涼,鼻尖仿若淡香飄過。的確是制釀的好材料。
  
  戰青玄卻不依不饒:“你有話對我說。”扇子一合微抬起桂花的下巴,笑得輕佻。

  桂花一怔,暗罵自己剛剛瞎了眼睛,竟會覺得他好看。一扭頭,嫌惡的避開扇子:“是有話,要問你。”

  他很自然的收了扇子,並肩站在桂花身邊:“什麼話?桂花妹子的問題,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桂花撇他一眼:“別答應的那麼快。”折了一枝開得正好的桃花嗅了嗅,“你是誰?為什麼對錢秦孫三府的事情那麼瞭解那麼關心,甚至還插手其中。”她早就想知道。戰青玄為什麼會對一切瞭若指掌。姓戰?越州府裡可沒有這麼一號人物,只怕,用的是假名吧。
  
  戰青玄混不在意,仿佛和桂花談論的不過是天氣如何午飯吃什麼的問題。“你猜?”輕輕的語調,笑意橫生。
  
  桂花不假思索,說出心中的疑問:“孫茗?”
  
  他早就知道她是錢府二小姐,他以製造桂花釀為藉口誘她上山,他收留離家出走不願嫁去孫家的秦巧巧,而這一切疑點重重,無法解釋,桂花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這個名字。
  
  戰青玄撲哧一聲笑出來:“孫茗?”他道,“你也算聰明的了。”搖了搖扇子,他含笑望著她,對著她飽含疑惑的眸子,“不過很遺憾,猜錯了。”
  
  桂花隨手把桃花枝插到竹籃裡:“那麼,答案呢。”抬頭望他的眼。只有眼睛不會騙人。

  他不躲不閃,那雙眼又黑又濃,沉沉的望不穿深淺:“我是戰青玄。這場婚事,我置身事外。”他壓低一株花枝,“信不信由你。”
  
  桂花向前走了幾步,到另一棵樹下。“我不信。也許你不是孫家大少爺,但絕不可能置身事外。”微風拂落若干花瓣,飄飄忽忽終於落在桂花發梢。
  
  “哦?”他很想走過去,幫她撚走那幾瓣不識趣的桃花。她青絲如瀑,只用一根尋常布帶松松挽起,素得清雅,實在不需要那幾枚桃瓣錦上添花。
  
  桂花轉頭:“置身事外的話,你就不會讓我喜歡你了。”她笑了笑,“我並不覺得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可以讓你這位元大少爺當真喜歡上我這個傻丫頭。”轉頭的瞬間粉色花瓣飄然而下,戰青玄望著它們跌落青絲,紛紛墜地。
  
  他不答話,緩緩走到桂花身邊,挑起她一綹烏絲握住:“你不信我真的喜歡你?”她的頭髮又滑又順,他很想湊過去聞一聞,是否有暗香襲人。
  
  桂花一偏頭,密密匝匝的髮絲從他指尖滑落。“我應該信嗎?”她自嘲的笑一笑,“自知之明這樣東西,我向來不缺。”

  她專心採花,專挑最細最嫩的部分,一點一點的放入籃中,碼得整整齊齊。
  
  戰青玄收了扇子立在原地,凝神望她忙碌的背影。

  剛剛她語調中隱藏的悲涼悽楚繞在耳邊,久久不散。
  
  只不過愣怔了一會兒,他便回過神來。不信?那他所做的一切豈不是前功盡棄?這丫頭看著傻傻笨笨,感情上倒精明。竟讓他有無從下手之感。
  
  他追上去,猶不死心,硬扳過她的肩,牢牢望住她的眼睛,用他自認為最真誠的語氣,一字一頓緩緩道:“我喜不喜歡你,不是你說的算,不是身份地位說的算。是我,是我說的算。我喜歡你!”他真誠得幾乎連自己都快相信自己的謊話。
  
  他想,他是太投入了。
  
  可憐桂花長了十六年,頭一回被人追著趕著說喜歡。說不開心是假的,雖然心底還是有小小的聲音提醒“他說的可能是謊話”,可這些天戰青玄兢兢業業守在廚房的情形不自覺地浮上心頭。

  他這樣的貴公子,大概長這麼大都沒進過廚房吧。
  
  可他卻能堅持這麼些天,即使多次對廚房造成大規模破壞,屢次被三娘嫌棄也沒有放棄,仍舊堅持不懈的守在廚房陪她說話,哪怕是鬥嘴呢。
  
  桂花掙開他的束縛,換了一副高興的聲調:“好吧,好吧,信你啦。快點采桃花,要這種嫩嫩的才好,好好挑,要不然,拿回去也不能用。”順手把臂上挽著的竹籃往他懷裡一擲,“拿著。別撒了。”
  
  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改日再想吧。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18:05

第十七回.蔬菜恐懼症

  空著手率先走在前頭,桂花回頭招呼提著一籃子桃花的戰青玄:“快點,別磨磨蹭蹭,待會兒還得去找壺好酒才能開工。”
  
  戰青玄走得十分不自在。

  想他金尊玉貴長了十九年,那雙手白皙修長,握過畫筆持過摺扇撚過茶葉,何曾有幸提過這小小竹籃?不過,誰讓他“喜歡”的話說在前頭?此時斷然不能甩臉子撂挑子,那無異於拆自己的台甩自己的臉。正好給了桂花說嘴的機會,叫他前功盡棄一事無成。
  
  桂花也是這樣想的。

  反正他信誓旦旦假話說的跟真的一樣。既然如此,給他個機會表忠心嘛。想想阿牛哥,心疼自己累著,三年如一日家裡的粗活累活搶著幹。他倒好,以為嘴上說喜歡就是真喜歡了?要表誠心可是得幹重活被使喚被奴役的,這樣才顯出對心愛之人的關心嘛。
  
  桂花斜眼瞄戰青玄,見他一手提籃一手執扇晃悠晃悠走的甚悠閒,似乎很享受一路花香作伴落紅相陪。

  桂花想,提一籃子桃花的確算不上什麼,以前阿生哥一擔一擔的從河邊挑水灌缸,可比這辛苦多了。於是,她收了先回去放竹籃的心,過東院而不入,直接穿堂越戶往酒窖去了。

  想來,竹籃不重,他提著又不難看。定然不介意多提那麼一會兒兩會兒。
  
  桂花抬頭望天,想像一棵臨風玉樹的枝椏上掛一籃粉色桃花。這大抵便是戰青玄現在的模樣。那場景,其實還是挺賞心悅目的。
  
  眼看著頭頂上的日頭從稍微偏西緩緩移到十分偏西,桂花仍舊不慌不忙的走在去往酒窖的小徑上。剛剛岔路口的時候,戰青玄好心提醒她,往左拐是條近路。桂花瞥了他一眼,逕自朝右邊那條道上走。

  氣的戰青玄在後頭嚷:“那條路得先繞到廚房才去酒窖,遠了好大一個圈子。”
  
  桂花皮笑肉不笑的望著他:“知道啊。我就是要去廚房,找三娘有事嘛。”不想去廚房?不想被三娘看到他幫她提著籃子?不想被三娘那張利嘴明裡暗裡嘲笑?想得美!
  
  戰青玄扇子搖得有些磕巴:“天色不早了,早些選了酒早些做,你也可以早點休息。忙了一天,可別累著……”他應付突發狀況的反應倒是快,一番話說的倒像在關心她似的。
  
  桂花笑了笑,友好的表示出對他的感激與內心的感動,爾後話鋒一轉:“不急,今兒先拿酒。那桃花還得好好挑挑,陰乾了才能用。”

  戰青玄那張笑眯眯的臉上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僵了一僵。
  
  桂花做恍然大悟狀:“你著急啊。那你不要去好了,反正你也不知道選什麼酒好用。”俄而自語道,“還是得我來才行啊。”

  戰青玄想,若是今兒真讓她一個人去,那這番苦工與委屈算是白受了。為了千秋大業,我忍。
  
  他其實很想咬牙切齒但事實上卻擺出了一臉燦若春花的笑:“不著急不著急,桂花你說走哪條路就走哪條路。我神馬都聽你的。”他學習吳有平日裡噁心三娘的語調,著實把行走著的兩人同時雷了一雷。
  
  戰青玄憋拘的追隨著桂花踩螞蟻的步伐,恨得牙癢癢,顧自在後頭張牙舞爪,想像著把桂花大卸八塊。
  
  走在前頭的桂花哀哀歎息一聲:“山間的風,好大啊。”

  戰青玄收勢不穩,差點一個踉蹌。
  
  總算是平安到了廚房。

  不待桂花亮開嗓子,三娘便出來了。先出來的還有屢教不改堅守在三娘身邊的吳有吳半仙。不過,此時的他,很不半仙。
  
  吳有:“……不是我,真不是我……”

  三娘揮舞著鐵鍋在後頭追:“不是你?我中午還瞧見的醬牛肉,下午就沒了。這廚房除了我之外就是你了,不是你拿的還會是我不成?!”
  
  吳有忙道:“不不不,當然不是你!”
  
  三娘道:“偷吃就偷吃,還不敢承認!說,東西藏哪兒去了?”

  眼看著那鍋烏黑油亮的底便要和吳有的腦袋觸一觸。他一抱頭一蹲身,眼明手快連滾帶爬的跑到戰青玄身邊。
  
  “幫幫忙幫幫忙。你知道的呀,我不好那一口好多年……”戰青玄此時十分慶倖吳有引去了三娘大半的注意力。當下也很好脾氣的順口接道:“是有很多年了。”
  
  吳有牽著戰青玄的手,淚眼凝噎的沖三娘道:“三娘,你冤枉我了…”不待他說完,桂花好奇地問:“那一口是哪一口?”
  
  吳有噎了一下,翻了個白眼:“……樑上君子那一口……”
  
  三娘:“好哇!做過小偷還敢說不是你!”
  
  吳有慌忙往戰青玄身後躲,見戰青玄跟木樁子似的定在原地既不開口也不動手,顯然不想幫他的模樣。眼見得三娘追了過來,吳有牙一咬心一橫退而求其次冒著事後被刁難的危險把戰青玄賣了一賣。
  
  “桂花妹子,你幫忙說句公道話。”吳有轉而投向桂花,“你幫了我,我自然也會幫你。我馬上告訴你一樁事兒,是關於你生辰八字的……”
  
  他話音未落,戰青玄閑閑的來了句:“三娘,你該去桂花屋裡瞧瞧菜菜才是。”不慌不忙張弛有度仿若不經意間才想起這種可能。
  
  桂花原本想問八字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出口變為:“你幹嘛誣陷菜菜?”
  
  戰青玄反問:“你幾天沒給它吃肉了?”
  
  桂花掐指一算:“也沒多久。五天而已……”
  
  三娘頗有些無奈的把桂花望著,拿著平底鍋的手抖了抖,轉身氣呼呼往東院去。桂花見狀,忙道:“三娘你溫柔一點,我們家菜菜不比你家吳有皮糙肉厚經得住風吹雨打……”三娘聞言,步子邁得更急。
  
  吳有倒是很開心,笑得一臉慈和:“好妹子,改天來廚房咱們好好嘮嘮嗑,我可有好些心裡話要跟你說啊。”
  
  戰青玄表情十分不善。
  
  吳有聳聳肩,強作鎮定的追隨三娘而去。
  
  沈三娘沒有如她所願言語上刺激戰青玄,這讓桂花頗覺遺憾。她遠遠望著三娘吳有一前一後相攜而去的背影,真誠的感慨道:“戰青玄,你欠我們家菜菜一個大人情……若不是它……你現在必然體無完膚面目全非無地自容……”
  
  ——————我是菜菜生病的分割線——————
  
  桂花回去的時候,菜菜還好好的。除了精神有點萎靡體力有些不濟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桂花想,菜菜跟小孩子一樣,精神不濟定然是三娘就偷肉一事嚴肅批評教育了它的緣故。現在乖乖蹲在牆角反省錯誤,實乃孺子可教,甚是讓人心喜。
  
  直到戰青玄站在菜菜身邊百般挑逗無果之後,桂花才意識到不太對勁。菜菜是不喜歡戰青玄沒錯,是以他每次挑逗,菜菜總會齜牙咧嘴努力讓自己表情猙獰以示不滿希望以此讓他知難而退。可如今這光景,倒像是非暴力不合作?
  
  桂花仔細想了想,不能啊,三娘從頭到腳細到頭髮絲都赤裸裸寫著暴力二字,由她教育倒把菜菜教育得溫柔和善啦?
  
  桂花好心的拿了根胡蘿蔔蹲下身喂菜菜。(某枝:……Poor  CaiCai……)
  
  誰想,菜菜一望見那節紅彤彤熱烈喜人的胡蘿蔔,立刻耳朵一耷,爪子一伸,腦袋一擱,靜靜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類似於半身不遂的光景。
  
  桂花伸手摸摸菜菜,軟的跟攤爛泥。總算,她此時有了些覺悟。菜菜,它該不是病了吧。
  
  的確是病了。疑似蔬菜恐懼症。凡是紅色綠色的物體,它一律拒絕望見。
  
  這大大苦了戰青玄,為了表示對小狐狸菜菜的關心以此為由賴在東院,他忍痛割捨了最愛的綠色衫子,換上了紫色錦袍,甚至還細心的把腰間那些叮叮咚咚的翠色玉佩一律換成了白色。
  
  總算,洗心革面的戰青玄在菜菜眼裡算是能看了。
  
  酷愛白衫的阮聽楓從來沒有這樣煩惱。他大大方方的提著藥箱來給菜菜看病。桂花緊張的望著阮聽楓,看他握著菜菜的小爪子把脈,心中甚是憂急。
  
  阮聽楓放下菜菜的爪子坐到桌邊,提起筆來打算寫藥方,想了想又把筆擱下了。桂花十分殷切且熱情的望著他。
  
  阮聽楓咳了聲,方緩緩道:“給它,肉。”
  
  桂花猶豫了一下還是勇敢的問道:“不可以,給它開點草藥吃嗎?”她還打算讓菜菜多吃幾天胡蘿蔔呢。
  
  阮聽楓聞言呆了一呆:“不行。”
  
  桂花猶不死心:“你以前不也養過小狐狸,它病了是怎麼治的?”
  
  阮聽楓:“它,沒吃過,胡蘿蔔。”
  
  桂花憤憤地想,這治人的大夫哪怕再妙手回春醫術高明,給小動物看病的時候一樣成庸醫。還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菜菜病著的時候,山上眾人都很憂心。
  
  三娘十分懊悔那日為了塊牛肉驚嚇委屈到了菜菜,為了彌補她這小小一點過失。這些日子,雞鴨魚肉烹飪的穩穩當當源源不斷送到東院來。
  
  吳有見三娘如此,急於表現出自己與菜菜關係之友好,以便於日後愛屋及烏雞犬升天修成正果。於是,他整日裡撚著小鬍子捧著小冊子握著菜菜的小爪子滿嘴易經卦象運道的忽悠。次數多了,菜菜一見他便打瞌睡,比曬太陽還好使。
  
  阮聽楓每日裡早中晚飯的時候必然要親自來東院看在菜菜身邊,督促它吃掉一隻雞腿方才放心離去。
  
  唯一不順心的便是桂花。她十分矛盾。若是菜菜不吃肉便會無止境的瘦下去一病不起,這顯然不是她的初衷;可若是它只能吃肉不能吃菜,那以後肯定是不能再跟著自己了。其一,跟著桂花,沒肉吃;其次,鄉里鄉親那麼多養家禽的,難保菜菜餓急了不去做點偷雞摸狗的事情。那塊醬牛肉就是前車之鑒。
  
  她愁啊愁,整日裡望著菜菜吃肉的表情甚是糾結。每回菜菜都警惕的望著她,生怕她搶自己的大雞腿再塞給它一截胡蘿蔔。
  
  總算戰青玄說了句公道話:“你別再看了,再多看幾回,它會消化不良……”

  此話一出,菜菜天涯知己之感頓生。所有對戰青玄的偏見與敵意一掃而空界皆成過往……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22:31

第十八回.挾持,前奏曲

  兩罎子桃花釀封過口埋在了院前老樹下。
  
  桂花拍拍手,如釋重負。做完了這件事,寶瓶山之行算得上功德圓滿,下山嫁人也可瞑目。
  
  唯一遺憾的是,親手種下去的果,卻無緣親口品嘗。
  
  若干月後,山上眾人開啟這兩壇花釀時,採花調酒制釀之人早就“花釀依舊引蝶蜂,人面不知何處去”了。或下山,或歸家,或嫁人,或流落街頭,總之,所有的結局都不是好結局。凡是跟錢秦二府沾上了邊,這日子便像那摻了黃連的好酒,又辣又苦,唯獨少了清香宜人後勁綿長。
  
  桂花想,這兩日阮聽楓講的佛經,多半是騙人。佛語曰:什麼樣的因,種出什麼樣的果;怎樣的果,必有怎樣的因。可她思索了這麼些日,也沒想明白自己前小半輩子造了什麼孽,佛祖這樣不待見她,派了錢家那些人來摻和她本可以安然無恙的人生。
  
  果不是好果,因卻是好因。
  
  大抵,是前世造的冤孽。
  
  她擦乾額上的薄汗。起身進屋去。
  
  大病初愈且取得階段性勝利不必再行齋戒的菜菜歡快的扭動著嬌小的身軀躍進她懷抱,象徵性蹭了蹭腦袋表示親昵,隨後轉過去吱吱叫著示意她注意悠然坐在美人靠上的戰青玄。

  唔,前面那一系列動作只是鋪墊,轉折之後才是重點。
  
  戰青玄不聲不響進了她院子,這沒什麼稀奇。驚啊驚的早驚得習慣且淡然了。稀奇的是,戰青玄今日穿了件青菜綠外衫,卻仍舊得到了菜菜的熱烈歡迎。這很值得深究。

  看來,菜菜有奶是娘的境界又上了一個新的階梯。
  
  桂花抬眼望望外頭陰沉沉暴雨欲來的天,以一種遲疑的口吻企圖和戰青玄擺事實講道理:“天兒不好,飯後百步走,說不準會被雷公電母惦記上……”
  
  俗語說得好,一失足成千古恨。
  
  桂花萬分懊悔,那日,月黑風高,某人爬牆,她被逼無奈與戰青玄定立城下之盟。哦,那句“……我可以試著喜歡你……”的所謂承諾簡直是她並不完美的人生中最大的敗筆(之一)。
  
  明明討厭他不經意間顯露的些微高傲,明明討厭他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明明討厭他整日賴在東廂或看書或品茗或對她的生活指指點點。明明想要拒絕,可偏偏每每總被這句“試著喜歡”給義正言辭的堵回去。美其名曰:日久生情。所以,多加接觸培養感情是十分必要且不容拒絕的。
  
  剛開始的日子痛苦與彆扭並存。不過,時日久了,便也漸漸習慣。在自己生活的地盤裡貢獻出那麼一點點的角落給旁人立足,原來也不是不可以。
  
  若干年後,桂花還常常回想起這段難得安靜的平淡時光以及自己那超乎尋常的適應能力。她想,若是自己的適應能力不是那樣的無可比擬,也許,故事的結尾便會是另一番光景。
  
  不過,現在的桂花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對日後非凡的影響力。她只是很不滿每日飯後被戰青玄拉出去散步。山上風景的確如夢似幻,花紅柳綠山清水秀,可也架不住他日復一日不厭其煩的遊覽。
  
  再美麗的物事,沒有內涵,看久了也會膩。
  
  戰青玄沒有搭腔,踱到窗邊小幾邊。鋪開宣紙,蘸了濃墨,沖桂花一揚下巴:“抱著菜菜。站著別動。”
  
  桂花很驚奇他竟然企圖畫畫這一事實。他給人的感覺總像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脫了那身華麗的皮囊,裡面就是一大包稻草,還是多年壓倉生蟲長蛆型的。

  這樣想,她便也這樣說:“你拿著筆,作甚?”
  
  戰青玄以一種便秘七日的痛苦表情望著她:“……天兒不好,出去會被雷劈電打。所以,本少爺決定作畫。”
  
  這麼晦氣的天,十分適宜窩在房中品茗作畫聊天,透過雨幕望著別人在外奔波勞累。那種幸災樂禍的快樂可以把單獨品茗作畫聊天的樂趣放大一百倍。
  
  他拿著畫筆倒是像模像樣,但桂花仍是很不放心:“你確定可以把我畫出人形來?”

  戰青玄惆悵道:“你那樣的,原來也叫做人形……”
  
  桂花:“……”
  
  為了不出去散步,她忍辱負重。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桂花腰酸腿疼手抽筋。她僵硬的掀開嘴皮子:“好,了,嗎?”那聲音乾澀的,十天沒喝水似的。
  
  戰青玄仔細端詳著宣紙上的形狀:“再等等。”
  
  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桂花開始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出門散步的選項。她脖子僵硬,勉強發出聲音:“畫了這麼久。我不得不懷疑你的繪畫水準。”她幽幽道,“若是畫的不像,那你就是成心整我。交易作廢!”

  戰青玄這回倒是語氣溫和笑得風華絕代:“像,絕對像。”他掀起畫紙吹了吹墨蹟,“別站著了,來瞧瞧。”
  
  桂花迫不及待的跑過去。
  
  大幅宣紙上,一隻毛色雪白耳朵尖尖的小狐狸睜著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無辜的將她望著。筆觸細膩到耳朵上的茸毛,面上的神態,無不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桂花翻個白眼,差點背過氣去:“你,浪費紙張!”那麼大一張紙,只正中孤零零一隻小狐。邊上連片衣角都沒有。更別提人了。
  
  戰青玄搖著扇子,笑得促狹:“有人抱著,果然看得更清楚些。”他一臉類似狐狸的狡黠,“我早就想給菜菜好好畫幅肖像了。今日得償所願,可得好好謝謝你。”
  
  菜菜正探出頭來頗有興致的研究另一個自己。絲毫沒有理會桂花勃勃的怒氣。桂花憤憤不平的望著一大一小兩張狐狸臉,覺得自己頗淒慘。
  
  ——————————
  
  那日,桂花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怒,氣急敗壞和戰青玄談判,要求取消那場不靠譜的交易。卻不料他輕飄飄一句:“孫茗孫大少爺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若是你不介意,我倒也沒意見。”四兩撥千斤,輕輕巧巧戳中桂花心結。
  
  屆時,他十指修長撚著盤中的紫色葡萄,那葡萄晶瑩飽滿,入口極甜。桂花望著葡萄紫襯著青草綠,很是沒出息的再次忍辱負重了一回。都忍辱負重了那麼久,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再說,此消彼長各有輸贏,丟一回人不算丟!
  
  桂花決定臥薪嚐膽,伺機報復。她望著手中水墨菜菜栩栩如生的微笑,決定要把這麼好看的畫像找個人裱了掛在床頭。以便日也看夜也看,牢記這次奇恥大辱。

  不過,她在山上是自由的,下山卻很不自由。
  
  戰青玄聽說她要下山找人把他的丹青裱了供奉起來之後,自是十分的雀躍。雀躍的表示要和桂花一同前往逛逛市集。
  
  桂花沒有意見。有人主動跟著拿東西是好事嘛。
  
  她原本沒什麼東西要買,聽聞戰青玄也要同往之後,便去廚房找三娘統計了下需要置辦的茶米油鹽醬醋茶。缺了的,當然要買;不缺的,製造機會也要買。
  
  桂花揣著懷裡的統計小紙條和菜菜肖像畫,拉著戰青玄風風火火下了山。
  
  市集上很熱鬧。
  
  青石板的乾淨小街,沿邊屋簷下排著一溜兒貨攤。
  
  正是暖陽初升的時辰,街邊賣包子的蒸籠騰騰冒著熱氣,肉香菜香暖暖飄來勾的人食指大動;前邊修鞋的老漢彎腰拭了拭小板凳上的灰塵,臉上斑駁的溝壑栽著幾十年的悠悠歲月;賣花的小女孩提著一籃子開得正盛的鳳仙花,清脆的童聲,稚嫩的吆喝;右邊酒肆當瀘沽酒的年輕少女,衣襟上別著一朵半開的茉莉,淡淡的清香飄散開來,直往人鼻孔裡鑽……
  
  久別的小鎮,久別的清晨。
  
  桂花深深吸了口氣。找了家小鋪子,坐下來點一碗肉餛飩。鋪中的大娘和藹熱情,招呼嫌惡的皺著眉頭動也不動的戰青玄:“小夥子不也吃一碗?熱乎乎的,舒服!”手中的瓷碗豁了一個小口,卻是洗的幹幹靜靜。
  
  桂花笑著答話:“那就來兩碗。”拉著戰青玄的袍角,把他按在椅子上。截住他“這樣的小鋪子,東西也吃得”的話頭,異常嚴肅:“浪費糧食,是可恥的!”那雙眼睛裡飽含著譴責和鄙視,仿佛他不吃,便是十惡不赦。
  
  望著眼前碗中氤氳騰起的霧氣,桂花不自覺地想起以前的日子。這麼一碗肉餛飩,與那樣的拮據相比,竟也是種奢侈。

  大概是霧氣太盛,桂花眼中仿佛也沾染了水汽。她埋頭提筷,再不出聲。
  
  坐在她對面渾身不自在的戰青玄歎了口氣,頗無奈的拿起筷子:“入鄉隨俗。反正和你這樣的村姑在一起,也沒人把我當大少爺……”那張抑鬱的臉糾結成一個華麗麗的囧字。

  桂花微微笑了:“你可以偶爾不大少爺一回。平民百姓的生活也沒有那麼壞。”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35:49

第十九回.挾持,又見挾持

  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金子似的泛著微光。河中,半老的漁娘撐著長長地竹篙吟唱著古老的漁歌,那葉小舟如同身姿輕盈的少女輕快的飄過橋洞。石拱橋上,形態各異的小石獅子憨態可掬,蹲在橋墩子上笑眯眯的望著來往人群。
  
  沿河擺著不少小攤子,賣絲線團扇的小販笑容可掬的招呼兩位結伴出遊的姑娘;鬆軟酥香的發糕剛剛出爐,騰騰熱氣的清香引來了誰家八歲孩童,手中拿著枝鮮豔欲滴的糖葫蘆,稚嫩的童聲軟軟的喚他娘親……
  
  桂花不急著買東西,只慢慢的從河東踱到河西,瞧著這一副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戰青玄隨手拿起一把竹骨摺扇,旁邊的小販陪著笑臉:“公子好眼光,這扇子賣得好,就只剩這一把了。”
  
  桂花見他懶洋洋的展開扇子左看右看遲遲不語,便也好奇的湊上去瞧。
  
  青山如煙,綠竹青蔥,瓦藍瓦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雲,藍天與綠竹之間大幅空白上四個飄逸的大字很有行草的風骨,桂花迷了眼仔細辨了辨才勉強認出“心如止水”這四個本來很不複雜的字。
  
  戰青玄伸出食指彈了彈扇面兒:“心如止水,那人生可不就一潭死水,了無生趣了嘛~~”
  
  桂花清晰的看見小販眼角的笑紋僵了一僵,張嘴欲為蒙冤的扇子辯解幾句,大抵是瞧著戰青玄那副“我是惡霸,我怕誰的”氣質有些懼怕,那幾句辯解便噎在了喉頭,又咕咚咕咚原路滾回肚子裡去了。
  
  桂花望著那把沉冤難雪的扇子,說了句公道話:“了無生趣,不至於,清心寡欲倒是有那幾分意思。”桂花望著那幾抹鬱鬱蔥蔥的翠竹,誠心誠意道,“反正,甭管它是清心寡欲還是了無生趣,都不適合你。”
  
  桂花瞄了眼他手中合成一股的玉骨摺扇,“還是金玉滿堂長命富貴和你比較般配。”
  
  旁邊長得十分富態的小販陪著的甜笑變成了苦笑。
  
  戰青玄面不改色,挑眉問道:“怎麼著,憑什麼公子我就不能心如止水?”
  
  桂花抬頭望天:“心如止水這四個字,比較適合阮公子那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樣子~~”桂花仿佛可以看見天邊阮聽楓拂著摺扇白衣飄飄踏雲而來,耳中佛音嫋嫋,福樂聲聲。
  
  “你嘛。”桂花鄭重其事的望著戰青玄,“紅塵氣比較重。”
  
  戰青玄渾然忘記他拿這把扇子的初衷以及他剛剛發表的那一番一潭死水了無生趣的評論,十分隱忍的瞪著桂花,手腕一翻把那玉骨摺扇塞進了袖子,展開那“心如止水”扇了幾扇,十分瀟灑且乾脆的沖哭喪著臉的小販擲去一小塊碎銀:“從今兒起,本公子就是要心如止水。紅塵氣?那是神馬東西。”說完昂首闊步向前而去。
  
  桂花不意外的在小販的麵團臉上看見了難以置信以及類似於天上掉餡兒餅的驚喜。
  
  的確,這樣也能賣掉扇子,的確有點反人類。
  
  戰青玄,拋開那身討厭的浮華氣和那些七彎八繞的小伎倆,內裡時不時還是個小孩子。你說不好,他說好;你說不適合他,他偏偏就要買。喜歡和你對著幹。
  
  桂花抑制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他其實也沒那麼壞,孩子樣的淘氣罷了。
  
  厭惡一個人。如此的厭惡,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可惡;某一個瞬間,也許只是一個微笑,一句溫言,也許是某一個微不足道的場景,一切都變了。他不再那麼討厭,不再那麼惹人煩。他其實也有苦衷,他也很可愛,他也是個好人。以往對他的誤會曲解便都化作了心裡淡淡的愧疚,不多但足以想讓你對他好。
  
  其實,我們可以如此輕易的原諒別人。
  
  大概是空氣特別清新,亦或是陽光格外明媚,再者是街邊賣菜的老人家笑得尤其慈祥。反正桂花難得像今日這樣身心愉悅。
  
  在這樣一種異乎尋常的愉快心情支配下,戰青玄那身蔥綠的騷包長衫豔麗是豔麗了些,可穿在他身上卻是襯得他玉樹臨風俊逸瀟灑,那把迎風招展的摺扇,俗是俗了些,可偏偏和他那身玩世不恭的氣質搭配得很。
  
  桂花想,完了,本想臥薪嚐膽破釜沉舟,出來了一趟,便不戰而降,和敵人握手言和了。
  
  裱畫的老師傅一本正經的板著臉孔,忽視桂花甜甜的微笑,硬邦邦的拋出一句:“一個時辰後來取。”做手藝做了一輩子的老人,對他從事的工作有異乎常人的執著。
  
  桂花依依不捨的最後望了眼畫上的菜菜,這才和戰青玄去了對面茶樓,坐等那漫長的一個時辰悄然飄過。
  
  茶滋于水,水借乎器,湯成於火,四者相須,缺一則廢。
  
  好茶,必得要好水,好火,好器來配,方得圓滿。
  
  戰青玄平日裡看起來馬馬虎虎,對茶的要求卻變態的近乎苛刻。桂花聽著他一長串的要求,目瞪口呆。
  
  “……九華毛峰,水要西山寺的石泉水……”
  
  小二不情願的打斷他:“公子,小店沒有石泉水,只有往年收的梅瓣上的雪水。”
  
  戰青玄搖著扇子輕巧巧瞥他一眼:“……湊合吧。”嫌惡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茶具,“換成青瓷的。”

  小二額角微微生汗答應一聲連忙退下。
  
  戰青玄合了扇子擱在桌上:“桂花妹子湊合著用,以後有機會帶你去喝正宗的好茶。”
  
  桂花不動聲色:“對我來說,能解渴的,便是好茶。”
  
  戰青玄深深望她一眼,嘴角驀地揚起:“喝過頂級龍井的人,是再喝不慣市井粗茶的。”
  
  桂花扭頭望向窗外,白茫茫一片,陽光正好。
  
  “所幸,我從未喝過龍井。”
  
  茶上來了。清香甘甜餘韻悠長,在桂花看來,已經是難得的好東西。可顯然,戰青玄微蹙了眉,並不滿意。

  他抿了一口,便即放下茶盞。
  
  桂花見此道:“你問我為什麼不相信你喜歡我。我想,我知道答案了。”窗外的行人,吆喝的小販,仿若都成了佈景,眼中只容得下那方明晃晃的豔陽。
  
  “就像你剛才說的。喝慣了頂級龍井的人,是再喝不慣粗茶的。”青瓷杯,嫩舒葉,碧瑩瑩好生嬌憨,“你看,你自己都這麼說。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值得我相信。”
  
  大家閨秀,小家碧玉。見慣了人間百種春色,又怎會為不知名的小花駐足。想明白了,心裡頭卻不是釋然。
  
  戰青玄沉靜片刻,端起茶盞又細細抿了一口,才道:“我這個人,就在茶道上有些怪癖。其他的嘛,倒是不太上心。覺著好的,便是好的,旁的人說再多的不好也沒用。”
  
  他難得的沒有拿出扇子搖曳,倒顯得真誠了不少:“話是沒錯。龍井和粗茶沒法相提並論。可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他一雙眼睛烏漆漆專注的望著她,望得她的心臟跳快了一拍。
  
  臉上有些熱,不敢再望他的眼神,桂花扭頭繼續望著窗外。
  
  青磚屋頂層層疊疊整整齊齊,乾淨的小街沿著河道蜿蜒曲折,對面誰家少婦撐起窗櫺,一不小心竹竿掉下去,砸到行走街邊的年輕公子。
  
  桂花眯著眼睛看那美貌少婦柔聲道歉,忽而生了興致。
  
  “我們來打賭吧。”她示意戰青玄去看對面街頭那一幕,“我說,那公子見這少婦美貌,定然不會責怪於她。”
  
  戰青玄仿佛也忘了剛才的那一番唇舌,饒有興趣道:“賭什麼?”
  
  桂花道:“若是他大叫大嚷不依不饒那便是你贏,若是他不生氣反柔聲細語那便我贏。”(某枝有話說:……咳咳,這是架空……)
  
  “若是我贏了,你便得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心裡的疑團不解開,越滾越大便成了心結,如鯁在喉。
  
  戰青玄一笑:“好!若是我贏了,你也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桂花想,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如今,懂得憐香惜玉軟語溫存的男人真是越來越少,看著挺斯文大氣的一個人,竟沒想到是個痞子?桂花頗覺無語的望著那男子站在街頭破口大駡,把那少婦訓得面紅耳赤。
  
  戰青玄噙著笑意晃動著手中的茶盞:“看來,桂花妹子眼神兒不太好。”
  
  桂花心有不忿,狠狠瞪他:“有話快放。”
  
  戰青玄搖了搖扇子,貌似十分糾結:“問題太多,讓我想想。”
  
  桂花咕嚕咕嚕喝下杯中的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為什麼不想嫁去孫家?如實回答。”
  
  桂花想,他倒是會挑,這問題若是具體答起來,那是說來話長,若是簡答,她組織了下語言,還是太長。於是,她決定拒絕回答。
  
  “換個問題。”
  
  “只有這一個問題。”……剛剛是誰說問題太多,要好好想想?
  
  “說來話長。”
  
  “那就言簡意賅。”
  
  桂花歎口氣,無奈的望著他:“就是不想去。沒有為什麼。”
  
  戰青玄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耍賴。”
  
  桂花望著窗外:“誰規定不能耍賴?”
  
  戰青玄不怒反笑:“若是你贏了,你打算問什麼?說來聽聽。說不定我一高興,就告訴你了。”
  
  桂花仔細研究他的表情,想確認他是否高興。

  外邊上看,是沒有不高興的跡象。桂花斟酌了下,開口:“寶瓶山下第一回見我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我是誰?”
  
  言罷,眼巴巴的看他。
  
  他含笑,喝茶,搖扇。爾後,驚奇地望著桂花:“看著我幹什麼?”
  
  桂花:“等你回答問題。”
  
  戰青玄:“哦。我心情不好。”
  
  桂花不依:“你明明在笑。”
  
  戰青玄笑得更歡:“我的心,在哭泣。”
  
  桂花:“……”
  
  窗外河面上的碎金子仿佛都聚在了他的眸間,光彩奪目。
  
  寶瓶山下,初相見。彼時他眼中,也是這樣燦若星辰,掃盡陰霾。
  
  可表面上看見的東西,往往做不了准。就像他說的“我的心,在哭泣”。
  
  一個時辰很快便到了。桂花自告奮勇的下去拿畫,讓戰青玄在茶樓等著。街道不寬,過條馬路便到了。老師傅的手藝很不錯。桂花邊看著手中畫,邊出了店門。
  
  梳羊角辮的小姑娘從旁跑過,狠狠撞了她的腰。她吃疼,轉眼去看。卻不防從身後驀地伸出一隻手來,捂住了她的口鼻。
  
  濕的帕子,上頭是濃重草藥的味道。她恍然想到,阮聽楓曾經告訴過她,這種草的名字叫迷離。

  顧名思義,是迷藥。
  
  她暈過去的時候,腦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那雙燦若晨星的眸。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36:39

第二十回.原來如此

  翠濃十歲時便入了府,如今已五年,她從來不知道錢府中還有個二小姐。
  
  大夫人秦氏育有一子兩女。大小姐閨名錢惜梅,年方十七;小小姐閨名錢惜竹,剛滿十歲。那位八年前被趕出府的二小姐錢惜桂據說是庶出。生她的那位姨娘原本深得老爺寵愛,卻在八年前的那場禍事中失寵被逐。連帶著這位小姐也被驅逐出府,八年來,杳無音訊。
  
  翠濃是在一個月前才聽大少爺提起他這個庶出的二妹妹。大少爺一向好性子,待下人極溫和的。那日,他上夫人屋裡請安歸來,獨自在書房坐了良久。在她上過第二杯茶,猶豫是否要打斷大少爺沉思的時候,他才悠悠歎了一聲:“翠濃,明日隨我去寶瓶縣,接二小姐回府。”

  她自是驚詫萬分。二小姐?府裡哪來的二小姐。
  
  但她忍住了沒有問。像錢府這樣的商賈大家,哪家沒有一件兩件不可為外人道的稀罕事。

  她只是一個小丫鬟,明哲保身就好。
  
  ——————我是迷藥散去的分割線——————
  
  金烏西沉,倦鳥歸巢。

  寶瓶縣,祥隆客棧。廳堂裡小二忙裡偷閒站在樓梯口閒磕牙。寥寥數位食客分散在各個角落,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這是一個和往常一般無二的傍晚。
  
  二樓偏西的天字二號房裡。桂花頂著迷藥剛散特別清醒的頭腦直勾勾的望著床頂上的流蘇穗子。她和戰青玄去鎮上閒逛,她獨自下了茶樓去拿裱好的畫像,然後,有人撞了她,迷藥和昏睡結伴而來。
  
  她鬱鬱的想,這一個月來她真是和挾持迷藥結上了不解之緣,短短三十日,居然被拜訪了兩回。
  
  她按按額角坐起身,仔細打量陌生的房間。

  很安靜,沒有人。桂花站起來,剛走了一步,便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低頭一看,她驚詫的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褲換成了湛藍色曳地長裙。正詫異間,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梳著少女髻的姑娘端著盆熱水進門來,見她立在原地神情戒備,便啟唇一笑,嫺靜且恰到好處的露出四顆碎米小牙。

  “二小姐,您醒了。奴婢翠濃,伺候您梳洗。”
  
  二小姐?哦,不出所料,是錢府的人。
  
  桂花側頭仔細回顧了下秦老夫人氣勢洶洶威脅自己的話——“你就等著錢府的人請你回去辦喜事吧!”
  
  這個請字用的好,如今,她不出所料的被請了來。她等這一日等了許久,錢府的辦事效率和秦老夫人的滔滔怒氣實在是不成正比。
  
  翠濃手腳麻利的擰了毛巾遞給她。桂花不打算為難丫鬟,她遞過來胡亂擦了臉,問道:“衣裳是你幫我換的?”
  
  翠濃福一福身,語氣中透著恭敬:“回二小姐話,是大少爺吩咐的。衣裳是奴婢去成衣鋪挑的,也不知合不合您的意。”
  
  桂花皺了皺眉。她已經太久沒有聽到別人這樣卑微的和自己講話,久的忘記了那種高高在上得天獨厚的感覺,此時重溫,只覺得渾身上下紮了針似的不自在。
  
  不過,錢大少爺眼光不錯,挑的這個丫鬟倒是個守禮的。二小姐?這丫頭眼生得很,她進府的時候,自己早被趕出府不在了吧。從沒見過自己,還能把話說得這麼恭謹。整個錢府上下,能找出這麼個不狗眼看人低的,也真不容易。
  
  她伸手拂了拂袖口的銀色碎花,淡淡開口:“讓你費心。”
  
  桂花坐到梳粧檯前,拒絕了翠濃幫忙束髮的好意,拿了木梳慢慢的打散了髮辮,梳起來。

  翠濃見她神色淡淡,候在她身後開口道:“二小姐的頭髮生得好。烏黑油亮,又直又順。府中的兩位小姐,都沒有二小姐這樣的好頭髮。”
  
  桂花透過銅鏡撇她一眼。翠,濃,這丫頭是在試探自己?

  “是嗎?”桂花臉上的神色絲毫未變。她正忙著醞釀情緒,待會兒見著了錢惜松,她可不會像這樣的好脾氣。
  
  翠濃仔細觀察她的臉色。峨眉淡掃,杏眼微闔,不驚,不怒,無喜,無悲。仿佛不曾聽見她正在提到她那兩個同父異母的親姐妹。拿著木梳的手不緊不慢的一下下梳著長髮,其實那頭髮已經十分順滑,可她仿若無知無覺,仍然繼續這個動作。

  翠濃想,這位小姐,不是脾氣太好,就是心機太深。剛才換裝的時候她便猜到二小姐在外頭定是受了不少苦。那雙手,十指修長,卻在虎口手心處有微微的薄繭。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桂花望著銅鏡中模糊的穿著長裙的自己。這樣的裝扮,久違了。
  
  嫁去孫家,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一輩子。認命嗎?她這輩子最不想的就是認命。憑什麼錢家人強塞給她的,就是她的命,她便得受?她本可以安安穩穩在山村裡和娘親平安度日。
  
  她闔著眼睛,慢慢的梳理長髮,腦中閃現的是沉睡前那雙燦若星子的眼睛。時而戲謔,時而譏誚,時而認真,時而放肆。這樣一雙眼睛。該不該相信?
  
  桂花想,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信他,她已經別無選擇。
  
  戰青玄坐著的茶樓,從視窗望下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一舉一動,只要他足夠用心,馬上就可以發現她的蹤跡。她心裡清楚,戰青玄只是一塊浮木,被她這個溺水瀕臨死亡的人當做了救命稻草。
  
  “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神態纖毫畢現,清晰的浮現在眼前。桂花有些汗顏有些明瞭有些相信。也許,他說的話,都是真。只不過自己深埋在內心深處的自卑感,鞭策督促著她,讓她放不開胸懷固執的不去相信。
  
  自卑,被掩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得自己都不能夠輕易觸及。
  
  深得她誤以為這種可恥的情緒終於離她遠去,卻不曾想,它深埋在她心底,潛移默化中支配著她的思想。
  
  “這是在哪裡?”應該不曾走遠。
  
  翠濃低下頭去,乖巧的答:“寶瓶縣,祥隆客棧。”
  
  還好,還在寶瓶縣。
  
  桂花還待再問,開門聲再次響起。
  
  錢惜松寬袍緩帶滿身儒雅的站在門口,十分象徵性的敲了敲門扉。
  
  桂花抬起頭來,仿佛才看見他般,詫異道:“這不是錢大公子嘛,好久不見。”她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錢惜松。
  
  錢惜松進得門來,笑容滿面:“二妹妹,別來無恙。”
  
  桂花不語,只顧著打量。

  錢惜松笑容有些僵:“可是哥哥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桂花一笑,起身道:“錢大公子保養得不好,才一月未見,瘦了不少,臉色也差。”她佯作關心道,“也是啊,家裡上吊的上吊,割腕的割腕,離家出走的離家出走。錢大少爺一面安撫一面找人,還得一面對著孫家裝孫子賠笑臉,是不容易。”
  
  她提高聲調,以一種安慰的語調:“保養成這樣,也不全是你的錯。”
  
  句句揭錢府的傷疤,錢惜松笑意慢慢淡去,不接話,另開了個話題。
  
  “二妹妹好本事,在寶瓶山逗留了這麼久。山上風景可好?”翠濃搬了椅子給他,他順勢坐在桌邊,“風景再好,也玩得夠了,可別再任性。如今離十月出嫁的日子不遠了,這回,可得好好跟我回府。”他好好二字讀了重音,期間強迫之意明顯至極。
  
  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桂花道:“我可以說不嗎?大公子用藥的技能是越來越嫺熟,先是蒙汗藥再是迷離草。我不得不懷疑,新婚那天,你會下了春藥把我送上花轎。”她拂了拂頭髮,放下了木梳,“也是,錢惜梅和秦巧巧都不願意嫁的人,神志清醒的情況下,是沒有別人願意的了。”她嘴角嘲諷意味漸濃,眼帶挑釁的望著錢惜松。
  
  翠濃沒想到兄妹倆一見面竟說了這些不中聽的話。其中的隱秘,有的她聽說過,有的聞所未聞,但連蒙帶猜能知道個大概。她站在原地,十分尷尬。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深深地低下頭去,扮演一根衷心的沒有耳朵沒有嘴巴的木樁子。
  
  錢惜松在桂花提到春藥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臉色微沉。冷了聲音讓翠濃出去。翠濃心知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她忙不迭的退出去,掩上門的同時,向桂花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錢惜松聽著門上鎖的聲音,隱忍的沉著臉道:“二妹妹說話還是要注意場合。”他烏髮用玉簪束起,白淨的臉孔隱約可以望見錢夫人的影子。“可別隨了金姨娘才好。”
  
  娘親。
  
  錢府的人怎麼總喜歡拿身份說事兒?她牙尖嘴利,她伶牙俐齒,她不懂規矩,明明都是她的錯,他們卻偏偏喜歡把所有的錯處歸咎于娘親。她想,門第之見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可以蒙蔽真情,可以掩蓋罪惡。一切都可以推給出生。

  出生不好,便一無是處。
  
  娘親是有許多的不該。她愛賭,她貪財,她好吃懶做,她嘴上不饒人,她欺軟怕硬。可她是她的娘親。她也曾抱她入懷柔聲細語,她也曾下廚做一桌好菜,她也曾守在窗前為晚歸的她留一盞明燈……她縱然有千般錯萬般惡,終歸是她至親至愛的人。
  
  在她設想的未來裡,沒有錢府,沒有榮華,沒有富貴,甚至連她愛的人也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唯有娘親,永遠的出現在她的未來中。在桂花的記憶裡,娘親永遠是當年那個笑容燦爛一臉幸福與滿足的女子,她愛著她的丈夫,護著她的孩子。
  
  冷笑一聲,桂花涼涼道:“我娘?我娘又怎麼了。你口口聲聲叫我二妹妹,我不懂規矩不會說話,你這個當哥哥的沒有錯?那個讓我嫁給孫家聲稱為了我好的爹爹沒有錯?都是我娘的錯。您還真是會撿著時候認親哪。我的好哥,哥。”
  
  桂花赤足站在地板上,湛藍色的裙擺長及腳踝,她高昂起頭,臉上是不容置疑的嘲笑和諷刺。
  
  錢惜鬆手指無意識的扣著桌子:“二妹妹既然認了親,那便好辦了。錢家嫁女兒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和金姨娘都樂見其成的婚事,你自然也是不反對的咯?”他細長的眸子微眯,眸中寒光閃過。“對了,忘記告訴妹妹了。金姨娘這一個月來在越州府做客,妹妹回去,正好就見著了,免得成親時讓姨娘兩地奔波。”
  
  他臉上恢復了溫文笑意,仿若剛剛真的是在閒話家常。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37:02

娘親在越州府?桂花心中冷笑,他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她若不乖乖跟他回越州府待嫁,娘親的日子會不好過。錢夫人的手段她嘗過,娘親嘗過,她們母女都不想再重溫當年的苦澀。
  
  桂花悲哀的發現,縱使百般衡量,在掩耳盜鈴回寶瓶山和面對現實去越州府之間,她也只能選擇後者。她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回到山上嘻嘻哈哈,可是若因此娘親再次受到傷害,她又于心何安。
  
  她現在很想念戰青玄。
  
  想起他嬉皮笑臉說過的話:“我記得前些天,桂花妹子問過我孫家大少爺的事情。本來吧,爺不想告訴你,不過今兒我心情好,打算要說了,你拿什麼來跟我換?”
  
  拿什麼跟他換。她不敢保證她還會輕易愛上一個人,可她已經很努力的把他放在心上,很努力的相信他。雖然他有很多秘密,雖然他時常不說實話。
  
  她拿努力和他換。
  
  桂花很虔誠的祈禱著戰青玄的到來,她只想親口告訴他,她拿努力和他換。

  她想,她知道的太遲,惟願還有機會親口對他說出這句話。
  
  ————————————

  老天爺薄待了桂花這麼些年,總算良心發現厚待了她一回。
  
  夜幕低垂,在桂花很沒出息的接受了錢惜松的威脅和他達成默契之後,錢惜松便回了隔壁房間。被他叫來伺候桂花的翠濃,被桂花三言兩語打發了回去。
  
  她獨自仰面躺在床榻上數著綿羊等待戰青玄的到來。
  
  會來,不會來?她等得又焦心又忐忑。起床喝了好幾趟水,桂花望著上了中天的月牙,暗暗咬牙,若是他不來,那便是我自作多情癡心妄想,那什麼亂七八糟疑似情話的表白也不用告訴他了。他不值得。
  
  她氣呼呼的瞪著月亮,心裡嘀咕。
  
  旁邊大樹上忽而傳來嗤嗤笑聲,一條熟悉的人影攀著窗沿縱身躍了進來。戰青玄翠衫金帶腰懸玉佩,手中搖著的正是那把“心如止水”的摺扇。
  
  他眼角微挑,笑意盈盈,摺扇一合微抬起桂花下巴:“嘖嘖,桂花妹子還是這樣穿才好看。你那身粗布爛衫早該扔了。”
  
  桂花忍了又忍,嘴角還是不可抑制的揚起。
  
  “這麼晚了還不睡。在等我?”他笑眯眯,說的輕佻。
  
  桂花難得的沒有生氣。

  “可不是。等你救我出去呢。”她語調輕鬆,半真半假。
  
  戰青玄眼中流光閃爍邪氣橫生:“你那個好哥哥看你看得可嚴。我在樹上潛伏了那麼久,他屋裡的燈才熄。”他湊近桂花耳畔,“為了救你,我可是犧牲良多,你要怎麼補償我?嗯~~”最後那個字低沉旖旎,沉沉的壓在嗓中婉轉迂回。
  
  桂花乾脆的伸出手,推開他就快貼到她臉頰的挺鼻。“正經一點,有話和你說。”她壓低了聲音,生拍驚動隔壁的人。
  
  戰青玄揉揉鼻子,黑亮的眼睛流露出些許委屈:“我一直都很正經。”
  
  桂花道:“孫家大少爺的事情,你現在必須告訴我。這次,我只怕是逃不掉。”
  
  戰青玄輕笑一聲,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別這麼嚴肅。又不是天塌下來了。”他修長的手指溫熱有力,“我說過,你喜歡上我,就可以不用嫁給孫茗。你不信我?”

  眼睛被遮住,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恍惚感受到屋內燭光明明暗暗。大概是外頭起了風。
  
  桂花拉下他的手,誠摯的望著他:“那好。我喜歡上你了。你要怎麼不讓我出嫁?”她的心忐忑不安,用了好大力氣才說出這兩句話。
  
  他怔怔的望著她,隨即輕笑開來:“桂花妹子,你騙人的本領見長,說的和真的似的。”他別過頭去不看她,“其實……”
  
  話音未落,門猛地被撞開來。
  
  桂花還未來及回味戰青玄話裡的深意,便猝不及防看見了立在門口溫文儒雅的錢惜松。他雙手背在身後,唇角慢慢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孫二少爺,真是好久不見。”
  
  桂花站在原地,傻傻的想,孫二少爺?這屋裡統共三個人,哪裡來的孫二少爺。
  
  ——————畫面定格,黑掉——良久,畫面再現的分割線——————
  
  戰青玄驚愕的情緒轉瞬即逝。他展開摺扇輕揮,臉上慢慢染上笑意:“錢惜松錢公子,真是意外啊。”
  
  “這麼晚了,二公子怎麼在舍妹屋裡,這恐怕不合禮數吧。”錢惜松悠然走到桂花身前,不經意的把她掩在身後,“更何況,再過數月,二公子還得稱惜桂一聲大嫂。這小叔子和大嫂生更半夜共處一室,更加的不合禮數。”
  
  他是孫家二公子,他一早就知曉自己是錢惜桂,他讓自己喜歡她,他說不會讓她嫁給孫茗……太多的話語太多的場景太多的瞬間一下子湧入她的頭腦,她感覺自己被深藍色的海水包圍住,頭腦昏昏理不出頭緒,又仿佛溺了水,本以為是救命稻草的唯一浮木,竟然是把她推入海底的惡魔。
  
  戰青玄混不在意,無所謂的笑了一笑:“禮數?本公子什麼時候講過禮數。錢公子沒有聽說嗎。知府宴前掀案,晚晴閣裡鬧事,這可都是爺我幹過的事兒。越州府誰人不知?錢大少爺和我談禮數,不覺得可笑。”
  
  他語調極輕,雙眼微眯,“哦,對了。至於和未來嫂子共處一室,我也是有前科的。”他笑得邪氣,“若不是我,大哥早就娶了蘇大小姐,哪裡會退而求其次,選擇你們錢府。”
  
  肆無忌憚的嘲諷,卻讓桂花抓住了點頭緒。他之所以招惹她,只是因為她是他未來的大嫂。他說“喜歡上我,可以不嫁給孫茗”,原來是這個意思。嫂子在婚前愛上小叔子,只要那孫茗還有點意氣,定然不會再娶她。那個蘇小姐,便是自己的榜樣。
  
  他們兄弟慪氣,卻要攤上這許多無辜的人。即使他們兄弟間有再多的深仇大恨,都不該拿別人的真心玩笑。
  
  許多的真心換來的卻是假意和欺騙,那位蘇小姐便是他們兄弟鬥爭的犧牲品。
  
  到最後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她是否和現在的自己一樣羞憤痛楚,還有一點,慶倖?慶倖自己沒有真的說出那句話。
  
  努力喜歡他。幸好,她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她仿佛可以想像他聽見這句話後的表情,戲謔的邪氣的混不在意的,也許,還會有嘲諷和譏誚。幸好,她還沒有來得及現出真心讓他肆意淩辱和糟蹋。
  
  從始至終,原來都只是場遊戲。從寶瓶山下初見開始,她便落入了他的圈套。他親眼看著她落網,親眼看著她掙扎,親眼看著她淪陷,然後慢慢收網。他和她做的交易,他輕易說出口的喜歡,他和她之間所有的過往,都是精心設計好的局,等著她的,是萬劫不復。而他屆時,可以瀟灑的說出真相,瀟灑的嘲笑她的真心,瀟灑的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
  
  而這一切,僅僅是為了得到破壞孫茗婚事的目的。多可笑!從初衷到過程,都可笑。最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信了他。
  
  現在唯一的幸好便是,在他看來,她還沒有愛上他。
  
  是的,還沒有來的及完全愛上,便已經被現實打擊的體無完膚。
  
  不待錢惜鬆開口,桂花已是搶在了他前頭:“戰青玄,或者說孫二公子?”
  
  戰青玄打斷她:“孫湛,字青玄。”他的眼隱在暗處,燭火明明滅滅的讓人看不真切。
  
  桂花笑一笑,這才是他們該有的初識,他是孫家二少,她是錢府小姐,沒有交集,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孫湛。謝謝你惦記著幫我逃婚,這麼晚了還不辭辛苦特意跑這一趟。可惜,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能和你走。我要回府,待嫁。”
  
  是,這原本就是她要告訴他的話。她不會和他走,她要回越州府,為了她的娘親,回去,爾後嫁人。矛盾過,掙扎過,最終,接受現實,不再逃避。

  現在就更好了。桂花恍惚的想,他自始至終都在演戲,她看見的他並不是真正的他。她不喜歡他,一點也不。不喜歡才好啊,沒有牽掛,不會心痛,走得乾脆。
  
  戰青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笑意:“是嘛,那真可惜。”她不生氣,她不難過,他騙了她,她卻還能這麼淡定自若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兒平淡的告訴他“我不能和你走”,沒有遺憾,沒有難過,甚至連憤怒羞惱都不曾有。
  
  不在乎,才能這樣乾脆瀟灑。
  
  他付出的一切於她而言都是過往雲煙。他卻在不知不覺間記掛她的笑顏,思念在山上和她無憂無慮鬥嘴較量的日子。她聰慧機敏偶爾糊塗,她時不時的小聰明讓他哭笑不得;她遲鈍,被騙被耍也只會在事後抿緊了唇強顏歡笑;她小心眼,她記仇,被他耍了,必得欺負回來才舒心……也許初始的接近是為了報復,可隨後的在意喜歡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今晚,他本可以不來,他本計劃不來。讓桂花帶著對他的牽掛回到錢府,照她的性子定不會束手就擒。到時又是一場風波。孫錢二府的婚事風雨飄搖,他再從中煽風點火,聯姻離告吹也就不遠。就如同與蘇府的交易。從今日起,在他的計畫中,她與他再無瓜葛。
  
  桂花被劫走後,他獨自坐在茶樓想了很多。
  
  寶瓶山下初見,她肆無忌憚的撒了他滿衣衫的竹葉青,那是他最寶貝的佳釀;初嘗她的手藝時撿到寶的驚喜,他忍受三娘手藝太久,自此終於有了正常的伙食;秦老夫人上山后她哭泣悲傷的臉,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她的眼淚,大概是稀少的緣故,他牢牢記住了那張涕淚交加的臉,一點也不漂亮,很醜,可他就是記住了,沒有原因猝不及防便讓她留在了腦海裡,再也抹不去;她心疼菜菜的樣子,她鄙夷無視他的樣子,她隱忍腹誹的樣子,她打著壞主意眼珠亂轉的樣子……許多許多的臉龐,笑著的,哭泣的,玩笑的,都是她。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記住了和她相處的一點一滴,無一遺漏。
  
  他想到蘇玲瓏蘇大小姐怨毒的話語:“……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孫湛,沒有誰可以永不動心動情,你話不要說的太滿。”她眼角紅腫,以一種陰冷的語調,“我詛咒你,你愛上的人不愛你,永遠都不愛。”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但他不希望她順利回到錢府。回去了,寶瓶山上無憂無慮的日子便是真的一去不返無可挽回。
  
  所以他來了,站在這裡,說要帶她逃走。可她呢,在得知真相後,竟然還可以如此恍然無事淡定自若,對他的好意視若無睹棄之不理。
  
  錢惜松對桂花的反應十分滿意,他伸手做了送客的姿勢:“既然如此,二少爺請回吧。”
  
  詛咒嗎?他從來不信!
  
  桃花眼中光彩乍現,他笑得恣意:“那好。我就不打擾了。”綠袍黑靴路過桂花的時候頓了一頓,“桂花妹子,那咱們,越州府見!”他笑得眉眼彎彎,狡黠如狐。
  
  是無法不見。只是再見時,早已是滄海桑田雲翻雨覆。
  
  (第一卷完)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39:40

第二卷.錢秦府,蛇鼠一窩

番外篇.天之嬌女秦巧巧

  人人都道我天生好命。
  
  的確如此。我出生官宦世家。祖父是三品督察,曾御前飲宴,瓊林看花;伯父中科舉探花,曾打馬遊街,蟾宮折桂;父親在越州府經商,曾一度壟斷府中的酒館茶樓營生,府中商會中從不會少了我們秦家的位置;小姑姑嫁給越州府絲綢大賈錢如海,育有一子兩女,是錢老爺唯一的夫人。
  
  在越州府,城西秦府是商人小吏爭相巴結的對象。
  
  我是父親的獨女,又是老太君的心肝寶貝。在家中自是如魚得水,我說一,便沒有人敢說二。放眼整個越州府,能被我秦巧巧放在眼中的人也沒有幾個。
  
  我討厭刺繡女紅,討厭吟詩作對,那些酸文酸字,我看著便犯困。
  
  不喜歡的東西,我從來不要。如同我十歲生辰的時候,知府大人派人送來的那對寒冰玉鐲,不喜歡,便隨手賞了丫鬟。再名貴的東西,不得我心也枉然。
  
  四五歲正是別家小姐勤習女紅刺繡的好時候。而秦府卻沒有一位先生能入得了秦小姐的眼。只因我不喜歡。
  
  身為秦府大小姐,沒有誰敢打我的主意。我知道,唯一膽敢向我下藥的柳姨娘在我臥病在床期間就被老太君喊去一條白綾香消玉殞。我是老太君的心肝寶貝,她維護我,如同維護自己的尊嚴。雖然我很討厭她愛護我的方式,但我不得不承認,沒有她的庇護,在秦府這譚表面風光內裡洶湧的死水下,我不可能活得這樣肆無忌憚。
  
  是的,我活的很肆無忌憚。
  
  我不喜歡女紅詩書,老太君便命人請了武館師傅教我習武;我不喜歡待在秦府和幾位堂兄弟一起習課,老太君便找來小姑姑,讓我去錢府小住。
  
  那年,我八歲。遇見了我八年中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朋友的姐妹。
  
  嚴格上說,她和我並無血緣關係。之所以說是姐妹,僅僅是因為她是小姑夫的女兒。錢府的庶出小姐錢惜桂。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錢家幾位姐妹的名字。惜梅,惜桂,惜竹,惜松。大概是因為在名字上便可以看出身份高低出生嫡庶的緣故。梅竹松,歲寒三友,個個都有深層美好的隱喻;而獨獨惜桂,名字中用的是最最平常的桂字,小小的桂子,雖香飄十裡,卻也最平凡普通。
  
  我喜歡惜桂,她是個很好的玩伴,雖然她每日上午不得不待在她娘親身邊學習女紅刺繡,但她下午的時光卻都是屬於我的。
  
  第一次見她,我並沒有覺出她的特別。
  
  我初到錢府的那日,她規矩的站在金姨娘身後向小姑姑行禮,那雙黑葡萄似地眼睛滴溜溜的打量我。彼時,我以為她和大表姐一樣文靜秀氣,可其實,她骨子裡並沒有外表那樣莊重嫻雅。至少,她不會像所有的別人那樣對我惟命是從。她很聰明,總是有些稀奇古怪卻又不得不讓人拍手稱妙的主意,她把我當成朋友,平等的,可以分享喜樂的朋友。
  
  我們的友誼在逐漸加深的接觸中與日俱增,直到那一日戛然而止。
  
  我是個閒不住的性子,老太君和小姑姑的包容更是讓我膽大妄為。那日上午,武師傅說我的拳法招式大有長進,我很開心,下午便拉著惜桂偷偷從圍牆上翻出去打算一睹越州府鬧市的風采。
  
  我做事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因為世界從來都是圍繞著我轉的。可那次,我想我是後悔了。若我不是那麼任性妄為,也許到如今,我們還會是朋友。
  
  我喜歡小動物,尤其是毛茸茸可愛的小動物。
  
  我望著眼前的被虐待的吱吱直叫的小狐狸,心疼不已。那是一隻很小的白狐,毛髮長長眼珠漆黑,它身體懸空倒掛著,用那雙眼睛軟軟的祈求的看著我。我憤恨的沖上前,推了一把那個正揪著狐狸毛的臭小子。
  
  惜桂妹妹在後頭暗暗拉我的袖子。現在想來,她是在提醒我少年的身份,只可惜,那時的我只信奉拳頭至上的硬道理,其他的,老太君自會為我辦妥。
  
  可這次我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以為在越州府秦家便是一方霸主,即使是知府大人都不敢招惹。卻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做皇親國戚。他們天生高貴,可以把所有人踩在腳下。即使是官宦世家也不例外,因為,我們是臣,他們是君。這天下,都是他們的。
  
  在我痛快的揍了他一頓後,不理睬他赤果果的威脅。我昂首挺胸開開心心的回了府。一路上,我眉飛色舞神采飛揚,感覺自己是除暴安良的女俠。
  
  直到後來,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才知道,那日,我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那個被我打得鼻青臉腫的臭小子,據說是忠靖侯府的小侯爺。至今,我都記得他的名字。他叫阮聽雨。
  
  就是這個大惡人,害的我跪了一晚的祠堂,被罰抄了十遍女戒。
  
  那是我的成長生涯中,受到的最重的一次懲罰。
  
  那之後過了很久很久,我才又去了錢府。
  
  我和往常一樣興沖沖的去金姨娘屋裡找惜桂妹妹。我親密的拉她的手,告訴她,我搜羅到了她上次說想要的那個話本。可她卻輕輕的不動聲色的掙開了我的觸碰,眼神中再也找不到往日的親密與歡喜,她拒絕了我的好意,滿是疏離和戒備。
  
  我很不開心。從來沒有人拒絕過我。尤其拒絕的還是我的好意。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就變成了這樣。只覺得憤怒和惱火。強烈的自尊心支配著我,再也沒有去找過她。我們的友誼自此告一段落。直到一年後她被趕出錢府,我都一直固執的認為她莫名其妙,她不識好歹。
  
  可是,我聽到了丫鬟們背地裡的談話。
  
  我想,若是我早一點知道她被我牽連的差點沒命,也許,還有希望保住這段珍貴的友情。只可惜,我的固執和盲目的驕傲把我們越推越遠,直至如今。
  
  自從那次小姑姑借機嚴懲了惜桂,她在小姑夫面前便徹底的失了寵。一個失了父親庇佑的庶出小姐,她的下場和煎熬,我想,我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我是任性是驕傲是固執,有時候也不可理喻。可我不笨。府裡嫡庶的爭鬥,姨娘的心機,我從小見識到大。我知道,我至今安然無恙,是得之于老太君的庇護。所以,我學乖了,我小心翼翼的討好奶奶,希望她的庇佑能再久一點。
  
  當然,在外人眼裡,我還是那個刁蠻跋扈的秦大小姐。我學乖了,可我並沒有收斂。為什麼要收斂呢?我是嫡出獨女,得老太君寵愛,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若是不好好利用,實在是對不起自己。從來,我都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八年的時光足夠沖淡一切深刻的記憶。惜桂表妹,我漸漸的快要忘卻這個名字。
  
  那日父親把我叫到書房。說要把我嫁到孫家。
  
  我很不能置信。孫家是累世皇商,在孫府小姐晉升為聖上側妃之後,更是聲名鵲起,不可一世。在越州府,連我們秦府都要讓他三分。可是,孫家大少爺孫茗卻是我未來的大表姐夫。孫錢兩府的婚事也曾在越州府轟動一時。
  
  怎麼現在,卻要我嫁過去呢?
  
  我撒嬌耍賴,纏著父親告訴我原委。他卻口緊得很,只說大表姐不肯嫁,割腕了兩次。而孫府的婚事已定,是不容拒絕的。

  我想到那個嬌豔美貌不可一世的大表姐微微撇了撇嘴角。當初她不是對這門婚事很滿意嘛,怎麼轉眼又改了主意?我深知裡頭有貓膩。

  表姐不願嫁的人,憑什麼要我嫁?
  
  我不動聲色,不哭不鬧。老太君如今常年在城外的普渡寺吃齋念佛,沒有她在府裡給我撐腰,我就是哭死也沒有用。

  父親大概是和小姑姑達成了什麼協定。在這件事情上固執得很。
  
  我知道,父親是商人。在商言商,他和小姑姑的協議代表的是錢秦二府的聯盟。
  
  於是,我逃了。
  
  離家出走是個很好用的招式。沒了我,老太君安在我屋裡的眼線定然會向她彙報。不多久,老太君便會回府為我撐腰。
  
  所以,我不著急。連逃亡在外都像是在遊山玩水。
  
  我的確是遊山玩水。
  
  在路上,我遇到了孫二公子孫湛。我和他也算是舊識。沒辦法,越州府一東一西兩大小霸王若是素昧平生也是個奇跡。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多管閒事,隨心所欲。他是個瀟灑隨性的人,這一點,深得我心。和許許多多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們一樣,我們一拍即合,我隨他上了寶瓶山。他說的對,反正是逃婚,那還不如逃的乾脆一點。在那樣的小鎮裡,要找到我,秦府的人著實要下一番功夫。
  
  說到逃婚,我並沒有告訴他我逃的是他孫府的婚。可是我想,他看似糊塗的一個人,其實心裡比誰都清醒。可他還是幫了我。狐朋狗友做到這份上,也算是難得了。
  
  我承認,我是帶著獵奇的心理上山的。可我還是沒有想到,在寶瓶縣那樣的小鎮,居然能見到這樣風華絕代的男子。
  
  當然,最吸引我的,並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武功。據說,他九歲便上了寶瓶山入了清心寺,拜致遠大師為師。看似柔弱木訥的男子卻有著出色的武功和醫術。
  
  我想,我是動心了。畢竟,曾經越州府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也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阮聽楓,阮聽楓。似曾相識的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
  
  老太君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很快她就親自上山來接我了。我喜滋滋的拿著剛繡好的帕子給她瞧,她嘴上說好,眼中卻看不到絲毫喜氣。

  從她進門看到金桂花的時候開始,她便變了顏色。也許別人看不出來,但研究她喜怒哀樂研究了十七年的我卻是瞧得真真切切。
  
  金桂花,俗氣的名字,俗氣的人。她那樣土氣的人,我想,若不是逃婚上得山來,我一輩子都不會結交。
  
  可她卻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某一瞬間的神態動作總是讓我不經意的想起表妹錢惜桂。尤其是在看到那只小狐狸菜菜之後。我也問過她,可是望著她迫不及待渴望巴結的嘴臉,我卻怎麼也不能把她和八年前那個靈氣聰慧的錢惜桂聯繫起來。大概,是我多心了。她怎麼會在這樣的地方。
  
  老太君的態度讓我懷疑。可卻也沒有真切的放在心上。畢竟,此時能被我放在心裡的,只有一個阮聽楓而已。
  
  回府後。在老太君的強勢鎮壓下,再也沒有人提起讓我嫁去孫家這件又烏龍又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閑下來,我便派人去查了這個阮聽楓。
  
  不查不知道。他竟是忠靖侯之子,阮聽雨之兄。
  
  阮聽雨,那個虐待動物被我暴打一頓的小侯爺。那個害我跪了一夜祠堂抄了十遍女戒的小侯爺。也是那個害得我失去寶貴友誼的小侯爺。
  
  阮聽楓的母親死得早。侯爺夫人眼裡揉不得沙子,尤其,阮聽楓是長子這個事實讓她不能接受。畢竟他的身母也是官宦之後,只不過,是沒落的官宦之後。
  
  豪門大家裡,最不稀罕的是女人的嫉妒;最可怕的也是女人的嫉妒。
  
  侯爺夫人在阮聽楓九歲那年買通了算命先生,說阮聽楓八字和侯府犯沖,克父克兄。不宜再待在府中。於是,忠靖侯爺一聲令下,把阮聽楓送上了山寺。所幸,侯爺也沒有太過分,至少知道給他找了個世外高人拜師學藝。
  
  知道了他的身世。我既同情又高興。同情的是,他這樣的人,落魄到山野寺廟著實可惜;高興的是,他是忠靖侯府的小侯爺,哦不,是未來忠靖侯府的小侯爺。那個阮聽雨,前段時間出了意外,英年早逝了。拜侯爺夫人的嫉妒心所賜,老侯爺膝下單薄,除了阮聽楓這個流落在外的兒子僥倖存活,其他的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不幸夭折。
  
  等他堂堂正正回了忠靖侯府,那他和我就是門當戶對。
  
  最讓我憂心的部分就這樣輕輕巧巧的解決了。(某枝跳出來:哦,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人家不喜歡你啊啊啊-_-|||)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40:02

第二十一回.初回錢府

  端坐屋內儀態萬方的錢夫人抬起手來細細的研究小指上的琺瑯指套。保養得當的皮膚細嫩如新,襯著色彩絢爛的金色琺瑯甚是好看。

  旁邊的丫鬟一個立著扇風一個蹲著捶腿。這一個兩個三個的全部對屋內的桂花視若無睹置若罔聞,把裝腔作勢這個成語發揚的極其光大。
  
  熟能生巧這個道理實在是放之四海而皆準。
  
  桂花憤憤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上舉的那杯用來供奉錢夫人的熱茶漸漸變成了溫熱。時值春末,身上的單衣沁了汗水牢牢的貼著肌膚,尤其膝蓋那塊布料顯得尤其的薄。腿上的感官十分敏銳,鈍鈍的像是有細小的針在紮。
  
  下跪也是個技術活兒,同樣適用於熟能生巧此等勞動人民在實踐中總結出的真理。
  
  若是八年前的桂花,這點時辰跪下來那是再平常不過。想來大娘懲罰人的法子這麼多年來絲毫未變,連這時辰都和過去一樣算得精准。可她的膝蓋太多年來沒有練過,早已生疏,才這麼些時候便已經熬不住。

  所幸,不想熬,她可以選擇不熬。反正現在錢家也算是有求於她,這點籌碼她還有。
  
  桂花斜眼看了眼立在一旁默默扮演孝子角色的錢惜松,決定自力更生自給自足解救自己於水火。

  她清了清嗓子,抬高音調:“大娘,請用茶。”
  
  不出所料的無人應答。

  再度開口,卻是對著捶腿的丫鬟:“那個誰,一點眼色都沒有。大娘哪裡是腿不舒服,明明是手失了力道,沒瞧見連茶都端不起來?還不趕緊給大娘好好揉揉胳膊?!”

  淡黃衫子正捶著腿的丫鬟動也不動,恍若未聞。
  
  桂花冷笑一聲,斜眼望著錢惜松:“哥哥,怎麼?妹妹跟你回了錢府,連個丫鬟也使不動。還是說,我八年沒回來,這府裡的規矩改了,丫鬟合該壓在小姐頭上?!”

  被點了名的丫鬟頓了頓,卻是先看錢夫人眼色。
  
  錢惜松皺了皺眉:“紅依,沒聽見二小姐的話?”

  叫做紅依的丫鬟連忙跪下:“奴婢該死,少爺恕罪。”
  
  區別對待忒明顯。
  
  錢夫人終於不再把玩那只又長又尖的指甲,她沖還跪在下面的紅依道:“沒看見二小姐端著茶嗎,還不快給我遞過來?” 很給錢惜松面子的忽略了桂花的挑釁。紅依順勢站起身,快步走到桂花身邊,就要去接她的茶。

  桂花手一緊,隨即一松,痛痛快快的讓她把茶端過去擱在了桌上。任由錢夫人兀自說著訓誡的話,徹底漠視那杯被桂花辛苦端了許久的茶。
  
  大娘想讓她跪,被她不依不饒給攪和了,若還不讓她通過丫鬟接茶來給自己個下馬威,只怕她臉上不顯,心裡有刺。日後,明的不來,來暗的,她初來乍到,反而不好對付。不若接了她這個下馬威示個弱。
  
  反正在桂花看來,這茶誰接都一樣,錢夫人無非是想以此告訴這滿府的下人,她錢惜桂在當家主母眼中,跟屋裡的大丫鬟一個品階。可她不過在府裡待三個月而已,下人怎麼看,她來不及在乎。若那些不長眼的真想欺負到她頭上來,貌似以她現在的性子,要想被人欺負了去,也很有些難度。端茶這種沒有實質性傷害的小事,落在下風就落在下風,錢夫人高興就好
  
  這邊桂花還跪著,錢惜松很適時的開了口:“二妹妹快起來吧,地上涼。”聲音一如既往溫潤中透著關心。桂花心中暗罵,地上涼?剛剛地上不涼,只有這會才涼。你這見風使舵慣會做好人的性子還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桂花站起身,動了動僵了的腿。

  那邊,錢夫人塗著緊致唇紅的嘴皮子上下開合:“……你這身衣裙回頭換下來就扔了吧。這是在錢府,不是在鄉下。既然回來了,你就是這府裡正兒八經的二小姐,禮儀穿著代表的是府裡的體面……”
  
  桂花肅立在一邊,面無表情的聽著。

  這就是錢府,她八歲以前的家,十六歲之後名義上的家。她回來了,回到了這個享譽越州府的絲綢大賈錢家,回到了這個從頭一天就給她難堪的錢府。她是這府裡的二小姐錢惜桂。

  是的,她回來了,即使非她本心,但她終究是回來了。
  
  此時的她站在這件金碧輝煌的屋子裡,聆聽著大娘毫無感情滿是諷刺的教誨。她回來了。可這個地方卻不是她的歸屬,而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她無所依仗,一不小心便會屍骨無存。

  她暗暗握緊了雙拳。直到此時,站在這裡感受到紅依輕蔑的目光,聆聽著錢夫人無情的話語,她才真正意識到,她已經身在錢府。在這裡,就高踩低,狗眼看人,見風使舵,落井下石,每一天都在真實的上演。你不去招惹別人,也會有別人來招惹你。在這裡,要想保護自己,就得比他們更會見風使舵更會看人眼色。在這裡,沒有人會為她打算,她只是這府中的一個過客,無人撐腰,無人關照,更不會有人真心敬她為主,因為在他們眼裡,正經主子是眼前這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從今天起,以往歡樂愜意的日子是真的一去不返了。要想在這裡生存,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她無意爭搶,可也絕不會任人宰割。
  
  錢夫人喋喋不休的訓話終於終止:“……紅依是個規矩的,在府裡待的時候也不短,打今兒起,就給你使喚吧。”

  這才是她的真正意圖,把她身邊忠心的狗放到桂花屋裡當做眼睛。
  
  桂花俯下身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喜悅:“惜桂謝大娘……”

  從現在開始,她便是錢惜桂。
  
  和錢惜松一同出了屋子。屋內的壓抑氣氛暫態消散在高天白雲中,桂花大大呼了一口氣,走路的姿勢不由隨意了些。跟在她身後的紅依略帶不滿:“二小姐,請您注意儀態。”

  桂花在心裡暗罵了聲娘,臉上的表情絲毫不亂:“剛大娘說了,紅依是很懂規矩的。原來,是我高看了錢府的規矩?”言畢笑盈盈的望向她,“往日裡,惜梅姐姐上大娘屋裡請安,你也這個態度?”

  錢惜松還在跟前,就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未免也太眼高於頂。今日不借著錢惜松打壓下她的氣焰,日後還不知道誰使喚誰。
  
  錢惜松臉色一變,沖著紅依道:“沒規矩!還不快退下。”又對著桂花道,“二妹妹別放在心上。她是娘親屋子裡的大丫鬟,得寵慣了。今後跟了妹妹,自然要奉妹妹為主,若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有府裡的規矩壓著。妹妹儘管去找管家責罰她就是。”
  
  桂花瞥了眼恭謹低頭的紅依,開口道:“八年了。府裡的規矩也改了不少,我也記不全。”她緊走幾步到了錢惜松身邊,嫣然一笑,“不若哥哥發個善心幫妹妹個小忙,可好?”

  錢惜松沒想到她猝然示好,愣了一下,隨即親密的笑道:“二妹妹儘管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
  
  桂花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哥哥屋裡的翠濃我很喜歡,只是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忍痛割愛讓她來我屋裡伺候?”

  一隻狼也是養,兩隻狼也是放,不若統統放到屋裡,讓她們互相監督先鬥個你死我活。她嘛,就坐收漁翁之利隔岸觀火好了。
  
  錢惜松正猶豫怎樣開口往她屋裡添人,現下裡正中下懷,一口答應。他不是不知道桂花的心思,可他的心思,卻不僅僅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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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如願去探望了她在越州府活的愜意風光的娘親。錢惜松顯然把她照顧得很好,當然,這裡的照顧特指金錢上的照顧。
  
  桂花去的時候,金大娘正在屋子裡一個人玩著骰子。旁邊兩個小丫頭一個搖扇一個沏茶。

  金大娘看到桂花一點也不意外。笑眯眯的道:“我就說嘛,嫁去孫府多好。”沏茶的小丫鬟帶著探究的表情好奇的偷看桂花。
  
  桂花對金大娘給她下蒙汗藥的事原本一直耿耿於懷,可如今見她安好無恙,一時間百感交集,一番質問的話語卻是說不出口。
  
  金大娘見她不語,放下手中的骰子,從袖子裡拽出一貫不離身的小手絹,裝模作樣的按按嘴角,走近桂花,笑容滿面:“我早就跟大少爺說過,你肯定會來越州府。嫁去孫家那是別人盼都盼不來的好事,我閨女又不傻,怎麼會放著這麼好的事情跑到寶瓶山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她伸手去摸桂花身上長裙的料子,“可不是給我說中了……瞧瞧,這料子多好,多金貴。”她砸砸嘴,拉著桂花的手,“穿在我閨女身上多好看。”
  
  桂花將她臉上又豔羨又自豪的神情盡收眼底。這是她的母親,也許,她的追求她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無法贊同,可她們血濃於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尤其她臉上那發自內心的驕傲之情,她驕傲,因為她是她的女兒。看著她過上好日子,她發自內心的真心喜悅。雖然,她理解的好日子,對桂花來說形同砒霜。

  桂花笑著反握住她的手:“娘親,女兒讓您操心了。”
  
  金大娘甩了回帕子,混不在意的道:“什麼呀,大公子這段日子對我很照顧的。你瞧瞧這吃的用的,比府裡只好不差。”

  桂花知道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可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們在這一點上的意見十幾年來從未統一過。要讓娘親理解她的心情,無異于讓水中魚理解空中鳥。

  感同身受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沒有經歷過別人的經歷,再如何善解人意也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桂花坐在回府的馬車上。

  知道娘親過得好,她就放心了。其他的,就讓她獨自去面對吧。
  
  身邊的翠濃剝好了紅彤彤的石榴,把那一粒粒半透明水靈靈的果實掰開放入果盆。見她發呆,便輕聲提醒:“小姐,吃些石榴吧,可甜了。”桂花轉頭對她微笑,眼角的餘光卻瞥見車廂另一頭鄙夷滿面的紅依。
  
  看見了她和金姨娘的會面,紅依對她的態度越發輕慢。

  桂花接過翠濃遞過來的石榴,抿到嘴裡,以一種讚揚的眼光看著翠濃:“是甜。”
  
  翠濃恭謹的低下頭去。桂花想,做丫頭便要像翠濃這樣,紅依那副高高在上花孔雀的模樣,只怕到時候怎麼栽在翠濃手上的都不知道。真不曉得大娘是眼光太差還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這樣的貨色也敢放來做眼線。

  桂花望翠濃的眼神裡便不自覺的多了一抹意味深長。
  
  到府裡的時候天色擦黑,正廳裡的飯局自然不會因為她的晚歸而推遲。桂花回了屋子,吩咐翠濃去廚房。自個兒便坐在梳粧檯前發呆。

  久違的閨房,卻不是原本的模樣。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可這屋子在她八年前出府後做改作了客房用。如今她回來,錢惜松有心還了她故居,只是屋裡的擺設卻無法還原。
  
  她一點都不可惜。人事早已被時光衝擊得面目全非,一味地追求死物,又有什麼意思。她戀舊,可是已經變了味了東西,她寧可棄之不要。就像她險些動了感情的真心,原本以為他們的相遇相逢相處是獨一無二無可比擬,可回頭看來,卻發現皆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混不是當時所想。
  
  紅依從院子外頭回來,同時帶來了一個消息。

  忠靖侯府的小侯爺回府,後日忠靖侯要在侯府大宴賓客昭告天下。不出意外的,錢府也接了帖。尤其錢夫人特意吩咐,女眷都得去。包括桂花。
  
  桂花猜測,錢府大抵也想借此機會把她這個八年來一直不曾出現的二小姐廣而告之,免得到時候出嫁時沒有鋪墊顯得突兀。
  
  翠濃進來的時候正聽見紅依傳達錢夫人要桂花好好學習禮儀屆時不要給錢府丟臉那一段,她恍若未聞,不動聲色的把碗碟放到桌上。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47:46

第二十二回.忠靖侯宴

  桂花頗有些無奈的任由翠濃在她發間插上三支吐珠步搖,她晃晃腦袋總覺得頭髮不再屬於自己,而是一尊移動的首飾架子,腦袋動一動,頭髮及那上頭一堆飾物,便會脫離頭皮率先墜地。

  翠濃小聲提醒:“夫人特意吩咐過,不能落了體面,小姐忍一忍。”
  
  桂花打開妝匣,一時間珠光寶氣黃金白銀粉珠綠玉晃得她暈了下眼。隨手挑起一個,似曾相識;放下,再挑起一個,看著眼熟;桂花不甘心的又撿了好幾副頭飾腕飾,無一不眼熟,無一不相識。桂花對自己竟然記得戰青玄曾經送過的珠寶首飾的式樣這一事實分外憤怒。又想到今日大宴,說不準就要和他狹路相逢,更是平添幾抹無奈。
  
  翠濃細心的幫她理了衣飾,扶她出門。桂花暗歎,翠濃看上去可比她嬌弱多了,一陣風來也不知道誰攙誰比較靠譜些,想當年她一個人去山上背柴,山風那個吹,她還不是走的穩穩健健。

  桂花率先進了自己那輛馬車。什麼錢夫人錢小姐錢老爺的能不見就不見的好,她沒心力承受那麼多人的目光。
  
  侯府富貴得大氣,這點和錢府的金碧輝煌顯然不可同日而語。桂花跟著錢夫人等一眾女眷先去拜見侯爺夫人。她規行矩步的跟在隊伍的最後,只能望見錢惜梅和錢惜竹的背影。
  
  可光看背影就足夠自發在心中勾勒出各自的形象。錢惜梅一襲枚紅色長裙曳地,一貫的張揚豔美,這群人裡她也許不是最出挑,但絕對是最出風頭的那個;錢惜竹淺綠長裙襯著瘦削的背影更顯柔弱,她年歲尚小身形瘦弱,扶著身邊丫鬟的手走的端正嚴方。
  
  規矩。她們守著賢良淑德的規矩十多年,累也不累?反正,桂花才守了兩天便感覺身心俱疲。
  
  侯爺夫人看上去有雙溫潤的眸子,可是不經意間卻能瞧見裡頭的寒芒利刃。她瞧著錢惜梅的眼光挑剔苛刻,嘴上卻說著讚揚誇獎的話。

  至於桂花和錢惜竹,她遠遠的居高臨下掃了一眼便掠過了目光,不再駐足。
  
  明哲保身是第一要務,桂花不聲不響的給自己撿了個最靠牆角的位置坐下。宴席還未開始,旁邊酒桌上的女眷尚未到齊。
  
  翠濃乖巧的給桂花倒了茶水。
  
  桂花端起才喝了一口,便即刻放下。似曾相識的味道,似曾相識的青瓷杯嫩舒葉。她仿佛又看見茶樓外金晃晃的陽光,毫不吝嗇全然撒進眸子內的璀璨,以及那句極其認真的“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認真得仿佛真的把她裝入了心裡。
  
  桂花皺了皺眉,燙手似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瓷器碰到紅木桌發出扣的一聲悶響。
  
  翠濃忙道:“可是茶不合小姐的口味?”

  桂花半真半假似真似幻的答曰:“沒什麼,這茶太好,我喝不習慣。”翠濃識相的靜了聲,倒是身畔的紅依那輕蔑中帶著了然的嗤聲不輕不重的落入了桂花耳中。
  
  她無暇照管紅依的情緒,只因見到了旁邊桌前緩緩行來的一行人。

  錢夫人和兩位嫡親的錢小姐早就站起身來,秦老夫人那張臉燦若菊花,她攙著秦巧巧的手,目光掠過滯後一步立起身來的桂花頓了頓,便像沒見著她似的轉開去。

  秦巧巧一貫的巧笑嫣然,並沒有因為這是在侯府而有絲毫收斂。
  
  桂花安靜的呆在角落,隱在黑暗裡,不聲不響。
  
  宴會總算是開始。
  
  桂花小口吃著翠濃夾到碟子裡的菜式,十分慶倖這是在規矩森嚴的侯府,雖然為了體現熱鬧歡欣的氣氛,男子和女眷之間只用珠簾隔了一道,但好歹桂花沒有先前那樣擔心。一口氣松下來,才發現剛剛竟是神經緊繃連喘氣都困難。
  
  放下心來,她便開始有了興致探究今日的宴會所謂哪般。她充分發揮女人八卦的天分與義務,豎起耳朵邊細嚼慢嚥邊把身旁那桌淑媛貴婦的談話盡收耳底。
  
  “……他是庶出,世子原本輪不到他來做,可誰叫他運氣好,這嫡出的……可不就回來了嘛。所以說,這人哪,運氣好起來擋都擋不住,你說誰能想到,當初那樣一個……怎麼就成了小侯爺。”總結陳詞過後又唉唉歎了聲氣,語調裡掩不住的熟知內情的得意。
  
  “……聽說他長得好,芝蘭玉樹的模樣,當初老侯爺不喜歡他也是因為他那樣子太女氣……”說完覺出自己這話有欠妥當有大逆不道之嫌,忙用手帕掩了嘴輕咳。

  桂花吃了一勺麻辣豆花,辛辣的感覺在舌尖蔓延開來。
  
  “的確好看。”一年輕女子低聲笑道,“我遠遠見過一眼,若是我妹妹還沒定人家,我決意要讓爹爹上門提親去的。那模樣,可真生的好……”

  愛美,八卦,花癡,女人的三大天性。於是一群愛美人愛八卦犯了花癡的女人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在又要討論又生怕別人聽見的矛盾中議論得不亦樂乎。
  
  長得好看?唔,有阮聽楓好看嗎。桂花想,別人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那樣兒的美人,她這小半輩子就瞅見了一個極品,也算是老天對她變相的補償。至少在這樣的場合裡她可以不動如山安之若素。

  桂花留心了下紅依的面容。那丫頭面染紅暈眼中放出渴望的光,顯然也聽到了她們的談話,指不定在想什麼不切實際的東西。倒是翠濃,專心的幫她挑菜。

  這聲音不擇耳朵,翠濃肯定聽見了。
  
  桂花仔細想,翠濃是怎樣和自己一樣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呢。
  
  正位上端坐的侯爺夫人站起身來,桂花隨著一屋子靜下來的人聲一道注意到了從門口緩緩行來的數人。當先一人金冠壓頂,玄色袍服金線壓邊上面繪著的是昂首麒麟,他年過中旬一進廳來未語先笑,笑聲爽朗:“各位,對不住。家宅內有些事情,來晚了。”侯爺發了話,寂靜的廳中隨即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哪裡哪裡”“不晚不晚”“客氣客氣”。

  還真是文酸的很。桂花占了角落陰影的優勢,偷偷撚了塊糕點塞進嘴巴。
  
  “……這是犬子。前日才回的府,日後可要仰仗大家多多照顧。”

  紛擾的大廳一片熙攘,桂花更是趁機咀嚼又大大咬了一口軟襦的糕點,心道,這侯爺倒是沒什麼架子,和大傢伙兒都打成一片了。
  
  她埋著頭,不巧正聽到鄰桌那群淑媛閨秀倒著吸氣的聲音。

  她略有疑惑的撇去一眼,那些平日裡講究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一個兩個都呈現呆滯狀態,略微回過神來又是滿嘴的溢美之詞。嫁了人的恨不得回去就休了自己的丈夫,待字閨中的無不嬌羞滿面呈少女思春狀。
  
  這反映,實在大。桂花於是也很迫不及待的抬起頭來沖門口望去,想看看是何方聖神,竟然能夠勾動無數老少芳心,實乃百年一見的奇景。

  桂花疑惑的眸子正對上一雙黑漆漆含笑的眼,透過滿廳的觥籌交錯燈影幢幢溫柔的將她望著。見她終於抬頭,他微勾了唇角轉過頭去。發上的金環暈著燭火的微光閃了桂花的眼。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48:14

桂花拿著糕點碟子,嘴裡含了半塊未及吞咽的綠豆糕,唇角留有細碎的糕點屑。她保持這種狀態目瞪口呆。

  阮聽楓?忠靖侯府的小侯爺竟然是他!
  
  哦,寶瓶山那座小廟到底容了多少個大神啊。該說那兒風水太好得神佛保佑還是說她運氣太糟怕什麼來什麼。
  
  翠濃拉拉桂花的袖子,示意她此時癡呆的表情很不大家閨秀很不自持穩重,違背了錢夫人一貫的苦口婆心諄諄教導。

  桂花連忙收回目光,神思不屬不可置信的把那個白衣飄飄溫文善良醫德仁心的阮聽楓和忠靖侯府權勢通天的小侯爺畫上等號。
  
  太不可思議了,寶瓶山上單純善良的神仙少年忽然變成了越州府的小侯爺。這其中的驚訝不外乎,你原本以為東村左手第三家那個張屠夫他就是個殺豬賣豬肉的,可有一天卻有人告訴你,他曾是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因為殺手職業日漸蕭條,業績不好賺不到錢,才轉行殺豬過上了田園生活。再比如說,你原本以為鎮上那家唯一的青樓裡專門給人畫春宮的李秀才他就是個落魄秀才,可有一天你發現他曾高中榜眼因仕途不濟受小人排擠才墮落到溫柔鄉百般頹廢。

  哦,那其間的落差別說當事人,旁觀者看著都覺得心肝亂顫。
  
  桂花一有心事就拼命的往肚子裡灌水。渾然忘記自己剛才說過喝不慣好茶的話。水喝得多了,她便急需如廁。
  
  趁著廳堂裡熱鬧,她帶著翠濃消無聲息的去了趟五穀輪回之所。

  回來的小徑邊開著大叢大叢的迎春花,紅黃交錯煞是好看。樹枝上掛著八角琉璃燈,暈黃的光線柔和的照著鵝卵石小道。

  桂花和翠濃一前一後的遊蕩在杳無人煙的小路上,流連忘返。直到迎面行來的兩人同她打招呼。
  
  桂花順著月白色袍角一點一點往上看去,果不其然望見了張風華絕代的臉。
  
  “桂花。”他眉眼彎彎笑得溫柔。

  翠濃倒抽一口涼氣福身行禮,順帶沒忘了拽著桂花的裙擺往下拉著和她一起。桂花扭曲著一張臉,訕笑著道:“巧啊,這麼晚了小侯爺來逛園子啊。”
  
  阮聽楓走近了一些:“找你的。”

  桂花順著燈光就瞧見了他懷裡乖順熟睡著的菜菜。小傢伙窩在阮聽楓臂彎裡睡得可甜。桂花當下驚喜萬分,千分感慨阮聽楓丫就是一好青年,自己從寶瓶山出來享受榮華富貴了也沒有忘記帶著菜菜一起有福同當。
  
  桂花許久未見菜菜,每天只得望著那張被一起挾持來的裱好的菜菜肖像畫以慰相思,如今乍一見到它很是歡喜,就要伸手去抱。
  
  菜菜感受到震動,飛快的睜開了懵懂的大眼睛。見到桂花企圖抱它的手,吱吱叫喚著往阮聽楓懷裡躲。桂花怒視著它,菜菜怯怯且心虛的挪開了視線。
  
  桂花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幽幽問道:“你這幾天給他吃了什麼?”
  
  阮聽楓如實道:“廚房裡的,東西。”

  桂花繼續問:“比如?”
  
  阮聽楓:“阮及。”
  
  雞?丫就知道你給它吃了肉!桂花剛想開口就被一連串的菜名砸暈了。
  
  “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爆炒田雞,芫爆仔鴿,鳳尾魚翅,宮保野兔,片皮乳豬,紅燒魚骨……”青衣小帽的小廝霹靂拍啦不住嘴的報出一連串的菜名。
  
  桂花萬分驚詫的望著他。昏暗的光線裡,只見吐沫星子和著細小的塵土飛舞著飄蕩著旋轉著跳躍著。(…)
  
  桂花等了又等,忍無可忍開口道:“停停停。我知道了,總之廚房有什麼你們家小侯爺給它吃什麼,它生活水準都快趕上你家公子了是吧?”

  那小廝舔了舔唇意猶未盡:“這才報了一小半……”之後的話風中淩亂在桂花殺人般的憤恨目光中。
  
  阮聽楓撓了撓菜菜的耳朵:“它挑食。”

  桂花怒了:“讓它啃三天胡蘿蔔試試,看它還挑不挑!”

  菜菜瑟縮了一下,以一種階級仇視的目光將桂花望著。
  
  桂花道:“給我抱,回去就讓它改吃素。”

  阮聽楓聽話的把菜菜從懷裡扒拉出來遞給桂花。
  
  這邊桂花還沒抱穩,菜菜四肢麻利的騰空一躍,鑽進了路旁的花叢裡,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狐狸臉警惕的望著打算把它賣了的二人。

  桂花頗有些無奈:“怎麼辦?”
  
  阮聽楓:“明天,送過去。”

  旁邊小廝連忙解說:“公子的意思是,明日派人把菜菜送到府上去。”
  
  忠靖侯為了彌補他兒子說話的缺陷不惜血本找了個伶俐聰慧慣會察言觀色且極其具有表達欲望的小廝。

  桂花滿意的點頭,笑眯眯的望著菜菜。
  
  菜菜見桂花不再執著於抱它欺負它讓它吃胡蘿蔔,遂諂媚的搖著尾巴奔到阮聽楓腳邊,被他一把抱起後,眯上眼睛舒服的打起盹來。渾然不知道抱著它的那個人剛剛已經一聲不響把它給賣了。純潔的天真的可憐的無辜的小動物啊,永遠都猜不透人類複雜難懂的心……
  
  桂花目送著阮聽楓先行一步,隨後才施施然邁著踩死小螞蟻的步伐心滿意足的打算回去繼續吃飯。

  才從頭頂這一盞琉璃燈踱到前方那顆樹的另外一盞琉璃燈下,桂花便猝然聽見身後一聲大喝:“站住!”

  桂花很識時務的頓住了腳步,默默抬頭四十五度角明媚又憂傷的仰望夜空,這聲音怎麼這麼似曾相識且欠揍欠罵捏?
  
  她沒什麼表情的轉過身,翠濃早搶先一步向表小姐問了安,是以桂花望見的便是秦巧巧那張又妒又恨又驚又惑的臉。

  “翠濃?!怎麼是你?”
  
  翠濃忠心扮演本分丫鬟的角色,為巧巧解惑道:“少爺讓奴婢伺候二小姐,今日是跟著二小姐來赴宴的。”

  秦巧巧臉上驚惑的表情一下子以壓倒性的優勢佔領了妒恨的地盤,她難以置信的伸出一隻手指頭來,指著桂花:“你,你是惜桂妹妹?”
  
  對比秦巧巧的雞凍,桂花顯然要淡定很多,她很友好很真誠很善意的提醒道:“秦姑娘,作為一名大家閨秀,用手指頭點人的行為是很不禮貌很沒風度很違反大娘的日常教誨的。”說完,沖站定的翠濃招招手,“出來這麼久了,快回去吧。”
  
  然後邁著正常的步伐十分不禮貌沒風度很違反錢夫人教誨的拋下秦巧巧。徒留她一人立在原地震驚非常:“……惜桂妹妹……桂,桂花……”她原本想抓奸吃醋好好教訓哪家野丫頭的心徹底的被金桂花等於錢惜桂這件事鎮壓了。
  
  桂花進廳的時候,門口兩位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正租借著場地噥噥私語,桂花本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善良立在她們身後等了一會兒。這個角度不巧能把男客女眷兩邊的廳堂都瞧見,桂花不經意的移了移腦袋,卻猝不及防正好看見那身濃綠色的袍子及隨手搭在桌上的摺扇。
  
  他正仰了頭和旁邊的人喝酒,滿桌子的公子哥兒笑鬧著起哄。他一口喝幹了杯中酒,酒杯倒置,笑盈盈的和對面喝酒的人說著什麼。桂花連忙轉頭,倒像是做賊心虛生怕被他看到的尷尬。
  
  正好,那兩位談性正濃的小姐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勉強別過身子讓她先進去。桂花呼一口氣,灌了一口茶,惡狠狠的想,一眼就在幾十人中瞅見他不是自己的錯,要怨就怨他沒事總喜歡穿這麼濃重色調的風騷衣衫拿著那把萬年不變的摺扇,都怨他!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48:37

第二十三回.初次交鋒

  第二日,桂花如願接收到來自侯府的禮品——裝在小竹籃裡的菜菜。

  小狐狸菜菜剛開始的時候積極抵抗,嘰嘰咕咕叫了一陣表達自己深切的不滿與怨恨,之後,隨著時間的延長,它開始意識到,殘酷的現實在為它開了一小段時間的門後又無情的關上,只留給它桂花這一扇窗。愛走不走。
  
  於是它開始認命,上躥下跳的扮活潑裝可愛博取同情。翠濃立刻為它的魅力傾倒,而桂花挑挑眉十分的不習慣。以前那只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沒事繞著自個兒尾巴打轉的小狐狸哪兒去了?若不是揪起它的爪子,確定它肚皮下的確有那一撮淡金色的絨毛,她實在懷疑阮聽楓狸貓換太子偷樑換柱瞞天過海。但事實證明,阮聽楓雖然成了小侯爺,但是誠實守信的好品格尚沒有離開他。
  
  翌日,桂花抱著菜菜去花園子裡曬太陽,希望以此淡定它那顆過度活躍的心。制止它整天砸杯撞碗拖凳啃桌鬧得滿院子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陽光暖洋洋的穿過花樹的枝椏,碎金子似的灑在綠茸茸嫩生生的草地上,桂花認定此乃午睡催眠的好地方,遂放下菜菜讓它自由活動。

  菜菜今日倒是聽話,靜靜地四腳著地,眼珠子一動不動專注的望著草叢裡一隻綠茵茵無辜的小螞蚱。兩隻生物一大一小在大自然中安靜的對峙著。
  
  終於,小螞蚱定力不夠害怕萬分決定回家找媽媽。它剛一動,菜菜尖尖的耳朵也動了動。桂花哀傷的想,小螞蚱乃大概是今日見不到媽媽了。

  隨後便見菜菜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捉蚱蜢去了。
  
  桂花剛打算坐下來享受午後陽光,便很不合時宜的聽到一聲慘叫,類似於烏鴉碰見老鷹發出的哀鳴。桂花仔細回憶了下,自己在寶瓶山上被蛇咬那次的尖叫估計也不比之矜持到哪裡去。
  
  草叢後,宋嬤嬤連番撲打著自己的衣衫下擺,想要去抓吊在自個脖子上的小狐狸卻又不敢,只殺豬般的嚎叫著。原本整日裡趾高氣昂以老賣老的臉扭曲害怕得有些發紫。

  錢惜梅倒還算鎮定,顫著手去拉菜菜。大概緊張手抖得厲害,她一手揪住了菜菜的絨毛,疼得菜菜吱吱亂叫不停撲騰。

  桂花那個心疼,連忙上前要抱它。

  卻不料錢惜梅一把將菜菜摔在地上,拉著宋嬤嬤退後幾步。
  
  桂花瞧她們好生狼狽的樣子,想這是真嚇著了,那麼把菜菜摔疼的事大可以視為事急從權不和她們計較。她道了聲抱歉,便抱著菜菜要離開另找地方午睡。

  “站住。”錢惜梅理了理髮鬢,揚聲道,“來人,來人!”一疊聲的喚。
  
  桂花有些費解,她難道要把全府的人都找來看她和宋嬤嬤的狼狽相?

  後花園子本就離大宅不近,現在又是午後,附近的丫鬟還真是沒幾個。可任是沒幾個,還是跑來了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氣喘吁吁:“大,大小姐。”
  
  唔,她顯然只關注到光彩照人的錢惜梅,完全忽略了桂花這片綠葉。
  
  錢惜梅傲慢的沖桂花抬了抬尖尖的下巴:“把那只不長眼睛的小畜生給我送到廚房去!晚上本小姐要吃紅燒白狐!”

  桂花順著小丫鬟的目光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錢惜梅那下巴尖指的是菜菜不是自己。哦,她差點以為錢惜梅那麼沒有教養的還沒過河就拆橋,想把她這個代嫁的二妹妹給送到廚房煮煮吃了。
  
  那小丫頭猶豫了下,她此時終於從桂花的裝束上猜到了這是兩名小姐借白狐興起的戰爭。她不宜介入。
  
  她這一遲疑,早就從驚恐中緩過神來的宋嬤嬤覺得自家小姐的權威受到了質疑,不滿的訓斥道:“愣著幹什麼?沒聽見大小姐說話。去啊,快去!”生怕她不去似的還在後面使勁兒推了她一把。把那小丫頭推得一個踉蹌,又怕又悔撲通一聲跪下了,順便把眼圈紅了一紅。
  
  桂花並不覺得今日之事有什麼值得興師動眾的亮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必要直接跟蠻不講理走遍天下之宋嬤嬤和眼高於頂無事生非之錢惜梅正面交鋒。於是她十分慶倖自己出門前的英明決策,把翠濃這塊萬能擋箭牌給帶了出來。
  
  翠濃接到指示,只能站出來充當炮灰:“回大小姐話,小狐狸是前日小侯爺派人特意送來給二小姐的,若是擅自處置了,只怕侯府那邊……”該狐假虎威的時候桂花從來不吝嗇借助老虎的威風來方便自己,尤其還是在那只單純的老虎不知道的情況下。

  翠濃把昨日桂花教訓紅依的話換湯不換藥的重新強調了一遍。
  
  錢惜梅在聽見小侯爺這三個字的時候,妝容精緻的臉上露出些許差異,隨即便被不屑鄙夷所取待,她笑了,笑聲柔美可卻沒有絲毫善意:“小侯爺?騙誰呢。”她不緊不慢緩緩道來,“別說你是個才回府的冒牌小姐,就算是我,小侯爺也未必看得上眼。忠靖侯府,那是什麼地方?天潢貴胄,連我進去都要禮讓三分,就憑你?扯謊都不會扯個好聽點的……”
  
  桂花有一瞬間失語,又忽而想大笑。錢惜桂明明知道翠濃不可能騙她,就算翠濃說謊她也完全可以找昨日傳話的小廝門上的嬤嬤查證。她明明已經信了,卻偏偏強著不肯承認,自說自話這麼一大篇,只為了眼前打壓自己的威風。

  她和秦巧巧都是從小被護在掌心的人,習慣了別人為她們的錯誤承擔責任。她們不用為自己的任性買單,所以她們永遠學不會懂事和成長。
  
  桂花懶得和她多費口舌,抱著菜菜斜著眼睛瞧著她的醜態不說話,倒是翠濃替桂花分辨起來:“回大小姐話,的的確確是小侯爺送來的,昨日門房的李伯,二門上的張媽都經過手……”

  翠濃的話終止于一個有力而響亮的耳光中。
  
  桂花微閉了眼睛松了抱著菜菜的手,默默想道,有丫鬟的好處之一就是挨打的時候可以擋在前頭,頂嘴的苦力可以代勞,且身為主子完全不用顧忌事後隨之而來的責難,一切都可以推到丫鬟身上。
  
  “啪!”一聲比剛才更響亮的耳光把宋嬤嬤打懵了。
  
  桂花甩了甩手,她之所以不隨便打架那是有原因的,打人輕了不疼不癢,打人重了手會疼……

  “宋嬤嬤這麼些年了,脾氣還是這麼大。”桂花蹲下身重新把受了委屈的菜菜抱起來,面上沒什麼表情,“不僅脾氣沒有收斂,不長眼睛的程度也日漸加深。”
  
  宋嬤嬤捂著半邊透著五指紅印的臉,拽著錢惜梅的衣角一下子哭嚎起來:“大小姐,您要為老奴做主啊,老奴在這府裡呆了快二十年了,從沒有人動過老奴一根手指頭,就連夫人都沒有過啊……老奴不要活了,沒臉活了,被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打了巴掌……大小姐,到了夫人面前,您可要幫奴才說話啊……”
  
  桂花當著錢惜梅的面把她的乳母打了,錢惜梅自然怒火中燒,可她顧著矜持自然不肯像桂花那樣潑辣,一巴掌扇回去。再說,扇回去能不能在桂花那兒占到便宜也是個難題。

  “錢惜桂!你仗得誰的勢,敢在這府裡耀武揚威,不把我放在眼裡。你還有沒有規矩!”她拉住嬤嬤避免衣擺再次被抓皺,“宋嬤嬤您沒事吧。”
  
  桂花把翠濃擋到身後:“大姐姐要和我談規矩?好,那我們就談談!”她把大姐姐三個字講的咬牙切齒萬分強調。

  錢惜梅反駁:“……誰是你大姐姐……”在桂花的瞪視中她越來越沒底氣,錢惜桂這個二小姐是錢老爺錢大少爺錢夫人都默認了的,雖然默認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可事實擺在這兒,她若是不認,到時候嫁去孫家的就是她自己。

  年底就是三年一度的選秀,她得確保事情萬無一失。
  
  嘈雜聲不小,頭上的太陽又辣,桂花有些煩躁。

  她一聲大喝:“閉嘴!主子都沒說話,你個奴才倒是吠的歡實!”她吼的太專注太投入,把懷裡的菜菜和正在鬼嚎的宋嬤嬤都唬得一跳。

  菜菜安安靜靜窩著一動不敢動,宋嬤嬤呆呆的鬆開手聲音弱下去。
  
  桂花瞪著錢惜梅:“大姐姐說我不把你放在眼裡,真不把你放在眼裡的是這位宋嬤嬤吧。她剛才那一巴掌,不僅打了你的面子,更是傷了大哥的臉。打狗也要看主人,翠濃是大哥的人,我借來放在屋裡用幾天,連重活都不捨得給她派,今兒倒被個奴才打了。若是大哥回頭問起來,我是供出宋嬤嬤呢,還是供出大姐姐來?”

  錢惜梅隱忍著怒氣。翠濃是大哥的人,她先頭沒細看,只當是桂花屋裡的小丫頭。
  
  “……供了宋嬤嬤,沒大姐姐什麼事兒,可宋嬤嬤又是仗了誰的勢?主子沒吩咐,奴才倒先動了手,這是不是沒規矩?”桂花沖宋嬤嬤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幫大姐姐教訓沒規矩的奴才,給了你一巴掌,你這個平日裡最懂規矩的,服是不服?”

  宋嬤嬤猶自苟延殘喘:“……是你”轉眼想起桂花再不濟也是個主子,忙改口,“是你那個小畜生先對小姐無禮,老奴才斗膽。”
  
  桂花險些繃不住臉笑出來:“菜菜對大姐姐無禮?我怎麼看見菜菜只不過抓著你這個老奴的衣領子站了一會兒呢。我看錯了?”她詫異萬分的轉頭看錢惜梅,“大姐姐,菜菜傷著你了?”

  錢惜梅的臉色很不好看。她沒想到今日給錢夫人請安回來會在園子裡碰到桂花,更沒料到的是,八年未見,她印象裡那個任她欺負嘲笑都不敢還嘴只會偷偷哭泣的錢惜桂竟然變得這樣潑辣。還很有些不管不顧豁出去的架勢。
  
  她不屑的想,錢惜桂沒臉沒皮慣了,我可不能跟著她鬧,若是傳出什麼對我不利的流言,對年底的選秀可沒有好處。再說,今日之事本就因宋嬤嬤而起。為了個奴才,傳出惡名,不值得。
  
  錢惜梅保持了她一貫的高傲姿態:“一隻小狐,傷不著我。”說完也不管宋嬤嬤,“今日之事誤會而已。二妹妹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我也要回房了。”

  桂花目送著錢惜梅妖嬈的身影漸行漸遠,她其實最想做的是沖她那囂張的臉龐扇一巴掌。可是不行,她的分量扇扇宋嬤嬤也就是極限了,還得仗著錢惜松的威。
  
  她瞧著翠濃白皙臉龐上的五指印,在心裡歎口氣,大宅門裡,女人難,當丫鬟的女人尤其難。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高門大院的悲哀。無法改變,只能適應。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49:19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7 11:49 編輯

第二十四回.螳螂捕蟬

  秦巧巧終是沒有忍住,邀桂花去秦府一聚。
  
  桂花覺得她們倆實在沒什麼好聚的,不管是八年前就和巧巧絕交的錢惜桂榱榑榎榍,潎漾漸漂還是八年後寶瓶山上和巧巧交情淺薄的金桂花,貌似和秦家大小姐都沒有相聚的理由。
  
  不過箸箊箋粺,榭榫榩榤她還是去了。在錢夫人的施壓下,她是沒有不去的權利的。
  
  桂花站在秦府後花園的水榭中塹塾墐墋,槊槔榶槐凝神注視遠處陽光照耀下的假山石。
  
  身邊的翠濃輕聲喚她,桂花一轉頭便望見著長裙紅甲的秦巧巧沿著長長的回廊迤邐而來。桂花有一瞬間的晃神。豔麗到張揚的赤紅對襟比甲鉿鉺銦銗,鳱麧麼鼻長及腳踝的裙裾,腰間的玉玲瓏隨著她輕快的腳步叮叮脆響,仿若黃鶯低語。

  這還是那個咋咋呼呼喜扮男裝的秦巧巧?原來她收斂了張揚,也可以活潑得這樣美麗。
  
  八年前的假小子,八年後的瘋丫頭,緩緩和眼前這個長大的她重疊起來。
  
  巧巧見桂花盯著自己閃神,彆扭的扯著束腰的絲帶:“我說不要這樣文縐縐的模樣,秀心不同意,偏要把我扮成這樣,看吧,惜桂妹妹都不習慣了。”嗔怪的邊責備身邊的丫鬟秀心,邊腳步輕快的躍上臺階。

  桂花不能適應她突如其來的親近,本能的便要抗拒:“叫我惜桂就好了。”
  
  巧巧絲毫不以為意:“真沒想到,原來我們在山上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我就覺得你眼熟嘛……”她的發僅用一根金簪固定,些許髮絲調皮的拂上她白皙的面頰,巧巧不耐煩的把它們撥了回去,“前日在侯府裡,我才瞧見你。聽說你是回府待嫁?”
  
  這個話題提得顯然不合時宜。
  
  “錢孫二府聯姻的事,秦小姐知道的該比我清楚。”先前兩人有志一同的採取逃婚這招,不是還在寶瓶山上勝利大會師來著?
  
  秦巧巧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因為桂花的冷淡受到打擊:“惜桂你還在生我的氣?小時候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後來不理我,我很難受。本來還覺得你莫名其妙不知好歹,可是後來我聽說了,姑姑把你關在佛堂裡……”
  
  多年前的噩夢如同煉獄中的魔鬼,陰魂不散。每當她試圖忘掉,或者她以為已經忘掉的時候,它便會憑空出現,與她狹路相逢。
  
  來秦府之前,桂花假設過許多秦巧巧要說的話,可這位大小姐顯然偏離了桂花為她設定的重心。她以為巧巧會繼承寶瓶山對阮聽楓死纏爛打的傳統,把她叫來不過是多了個稍微熟悉他的人商討,卻不想她竟和自己懺悔起了前塵。
  
  那件事情過去的太久,她早已不願想起。
  
  “小時候的事了。我記性不太好,秦小姐也忘了吧。”

  巧巧臉上有被拒絕的受傷表情,和若干年前,她拿著話本興沖沖來找桂花被她冷冷拒絕時一模一樣。她還是沒有變,只是學會了隱忍和遮掩。

  “惜桂,那件事我處理的不對,是我不好,可那時候我還太小,什麼都不懂……”
  
  不,不是的。不是巧巧你不夠好,而是你太好了。好得萬千寵愛於一身。

  好得那麼多人願意為幫你遮掩而殘忍的拿別人去做替罪羊。的確,那時候你還小,可是,我比你更小。

  正是因為你太好,所以你是決不會犯錯的,犯錯的只能是你身邊默默跟隨的我。不需要理由。這就是理由。

  而從那一刻起,我才深深明白,我們是不一樣的。

  你可以肆意妄為,而我,要想不被牽連,唯有躲在陰暗的角落循規蹈矩,才不會給自己給娘親帶來災難。
  
  僅此而已,不是你不夠好。而是友情這樣東西,在生存面前,微小得不值一提,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桂花從秦府出來的時候,比預計的的時辰早得多。錢府來接她的馬車還沒到,秦府也絲毫沒有要送客的意思。

  桂花站在府門兩隻石獅子中央略一思索,決定帶著翠濃慢慢走回去。難得出來一趟,機會難得。
  
  越州府與商業中心洛州府相鄰,一衣帶水,沾了洛州府人傑地靈的光,又出了錢秦孫幾家精明的商人,數十年的財力積攢起來,如今也成了個著名的商業城市,人稱“小洛州”。
  
  小洛州的名字不是白叫的。越州盛產茶葉,其中以紫筍為佳。貢茶年年出於此處。遠在二十幾年前,上京貢茶還是地方知府的活計,並沒有皇商一說。但偏偏天不佑黎民,二十年前越州府出了個知縣,人稱“雁過拔毛周”。
  
  這位周知縣,年紀不大,政績不高,十分貪財。他治下的茶農被他盤剝的日漸消瘦怨聲載道。若是單單這樣,勤勞善良的勞動人民能忍則忍,也許這位“拔毛周”勉強也能把這知縣平平安安做到頭。可他不安分,想升遷,要政績。於是,周老爺頭腦一熱,跟了跟風。向朝廷報了個祥瑞。奏摺上工工整整寫著,天濛濛亮,鳥剛剛叫的時候,縣裡一處茶園,霧氣升騰,現八爪祥龍。
  
  祥瑞什麼的,當朝者一向喜歡的緊。不過,全國各地虛報偽造的祥瑞太多,皇帝沒可能處處親眼驗證。一般的小把戲,派個太監公公啥的來瞧一眼,回去複個命就結了。
  
  這年,合該拔毛周倒楣。皇帝瞧了奏摺,龍顏大悅。琢磨著越州離京都不遠,又正值春暖花開處處好景。宮裡面早呆膩了,正好有祥瑞嘛,可以趁此機會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的出宮,這湊巧出現的祥瑞正好用來堵一眾老臣的口。
  
  拔毛周傻了。茶農們愁了。欺君大罪啊,無端端就要落在整一縣人頭上了。

  大家束手無策,皺眉不展。
  
  就在這千鈞一髮,緊急萬分的時刻,孫家老祖宗,一輩子的老茶農孫某某站出來了。(某枝:就那誰,戰青玄他爺爺。二十年前,數數爪子,貌似戰童鞋還是一受精卵,尚未出生……)
  
  孫老太爺種了一輩子茶,販了一輩子茶,雖然現在家業殷實,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給了兒子打理,可這眼界是有的。老人家幾十年來見到的稀奇古怪玩意兒不少,不過他不喜歡以老賣老說“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都多”這種招人嫌棄的話,他只抖抖鬍子,慢悠悠眯著眼道:“……二十幾年前,那時候俺還在義莊做學徒,有一年清晨,好像是出過這樣的奇景……瞧見的人不多……也不是八爪祥龍,倒像是多腳蜈蚣……”
  
  眾人譁然了。有質疑的,有議論的,有不屑的……不過,鑒於大禍快要臨頭的現狀,大家一致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反正都是死,試一試,說不定可以逃出生天。
  
  皇帝來了。孫老太爺親自提著紫砂壺帶著雨前茶在聖上面前表演了一回祥瑞。雖然那形狀不甚像龍,可是地方官們眾口一詞齊齊誇讚。古來有指鹿為馬,如今是蜈蚣變龍。皇帝年輕,祥瑞什麼的不甚上心,主要就是找個藉口出宮遊玩。糊弄糊弄,睜隻眼閉隻眼,大手一揮“賞!”
  
  老太爺要求也不甚高,只向聖上求了幅墨寶,上書八個大字“累世皇商,專司貢茶”。
  
  寫完了,孫老太爺很滿意。皇帝十分不高興,本以為是寫詩寫詞才答應的爽快,卻一不小心把貢茶的專權給了孫家。可御筆親書,不能更改。地方眾官鑒於孫老太爺剛剛救他們於水火保住了他們頂上烏紗,雖然不快上貢這麼油水的工作落入孫府手中,可嘴上也並沒有立即反對。拔毛周,知府李們也只是想著,等皇帝走了,再收拾孫府。
  
  卻說孫老太爺有個小女兒,年方十八,尚未婚配,主要是她容貌甚美,又通詩書,眼界不低,高不成低不就一年一年的給耽誤了。這天皇帝就要離開越州,臨行前心血來潮去了就近的茶園,美其名曰視察民情。可巧那日天高氣爽,孫小姐白衣素裙帶著丫鬟在自家茶園採茶。孫小姐和她爹一樣視茶如命,每年喝的茶水無數,偏巧年前一場大雪,孫小姐集了不少梅花瓣上雪水,打算融了泡茶,又嫌別人采的茶葉不乾淨,便自己親自來了茶園子。
  
  所以說無巧不成書,世間的事都是萬般巧合,連頭銜尾湊成的故事。
  
  藍天高,白雲遠,濃綠的茶樹一紮紮一簇簇,望不到邊際。一女子烏髮垂肩,白衣素帶,火紅披風,婷婷立於園中專注採茶。離得近了,連美人鼻尖上細小的汗珠都瞧得清楚。別說原本容貌不俗,就是無鹽,在此情此景中也得美上三分。
  
  皇帝也是個附庸風雅的,頓時吟詩一首稱讚“美人如玉,綠鬢如雲”。前頭說了,這孫小姐也不是平常人,聽聞皇帝稱讚,不卑不亢對了八字“誰家年少,如茶君子”,反過來把皇帝也誇了一誇。直面龍顏,尚能鎮定自若,大膽直率,而且熱情奔放,皇帝十分高興,隨口便道:“春季的選秀,不知姑娘可有興趣?”言罷大笑而去連答案也不要,完全的信口一說。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知府大人肚子裡的小算盤劈裡啪啦一打,硬是把孫小姐的十八歲改成了二八好年華,這麼一來,可不正趕上春季三年一度的選秀大典。
  
  孫小姐也的確十分爭氣,入宮一年便被封了美人,聖眷正隆。原本不服氣的地方官們被這個消息打擊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打貢茶的主意。那位送美人的知府大人如願升了一級調去了別任。
  
  自此,越州滿府皆知,孫家是御賜皇商,皇親國戚,得罪不得。孫老太爺獨子接掌家業做起了茶葉生意,不出五年便把滿越州的生意都收入麾下,且年年進貢無絲毫差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孫家的生意更是風升水起,聞名十三州。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49:46

所以說,孫家從老爺子開始都不是凡人,老天眷顧是應該的……
  
  言歸正傳,桂花走在大街上入眼皆是打著“孫”字旗號的茶行,心中甚是不快。可回府的路就這麼一條最近,不想瞧見也得忍。翠濃察言觀色見桂花神色不虞,便提議去胭脂河邊逛一逛。
  
  胭脂河這名字也是有典故的,胭脂河畔前朝時遍是青樓楚館,是大大有名的紅燈區。那河原本清澈見底,卻因為前朝末年貴族們荒淫無度,導致樓裡姑娘倍增,所用的胭脂水粉洗淨後的水盡數倒入河中,叫這河勉強也有了胭脂的味道,故被文人們戲稱為胭脂河。
  
  改朝換代,政治一新,河邊的青樓楚館早就偏居一隅,再也不能恢復往日氣象。沿河一溜都換成了小攤販,捏泥人的,賣炊餅的,紮風箏的,應有盡有。舊日的痕跡隨風而散,早就找不見一絲一毫,唯有那河,被人們口口相傳,仍舊以胭脂為名。
  
  桂花尋思著翠濃往日是最乖巧的,怎的倒攛掇自己逛街去?待得瞧見她躍躍欲試的眼神,方才信了,這世上的女人是沒有不愛逛街買東西的,即使是翠濃這樣隱忍的好姑娘也不例外。
  
  河邊很熱鬧。
  
  桂花今日因去秦府穿了件嫩黃碎花的長裙,發上簪了玉飾,儼然一副富家小姐的形狀。這樣的肥羊一向是小販眼中的財神,一路過去,桂花享受了回不一樣的逛街待遇。
  
  這個說:“糖葫蘆,又脆又甜的糖葫蘆,小姐來一串兒吧?”在村裡的時候,她曾親眼目睹,做糖葫蘆的楊大爺又想把山楂上的紙套得結實些又想節約成本,從而動用上口水……(某枝:其實,我很喜歡吃糖葫蘆的……)
  
  那個說:“上好的胭脂,才從百芳齋批回來的,晚晴樓的青月姑娘就用的這一種……”她又不用去開門接客,作甚要用青月姑娘一樣的胭脂?勾引誰?
  
  又有人道:“紫砂壺,正宗的紫砂,小姐看一看?買回去賞玩賞玩。”
  
  桂花僵著笑得麻木的嘴角,暗道,其實我很窮,真的,你們中任何一位都比我有銀子。我這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別人給的,紅依丫頭天天在屋裡蹲著呢,虎視眈眈日日數著頭面,巴不得早點揪出我的小辮子去錢夫人面前告狀邀功。要是首飾少了那麼一兩樣的……
  
  一路看過來,沒什麼新奇,正在無趣之際,前頭一小圈人吸引了她。圍著作甚?吵架,駡街,還是雜耍?桂花迅速上前,利用男女授受不親的優勢很快擠了進去。
  
  白衣女子,髮絲淩亂,身前一個招牌“賣身葬父”。瞧那身段,婀娜曼妙,引人遐想,頭低著瞧不著臉,瘦削的肩頭一聳一聳的顫動,間或傳來幾聲嗚咽。靠牆卷著個破草席,人形,席子太短,露出一雙髒兮兮的腳丫子。
  
  這情形看得多了。桂花常常想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賣身葬父而不是賣身葬母?難道每個清秀佳人的背後都只有父親這一種親戚?還有,做什麼一定要風光大葬,為了買棺材還得先把自己個兒賣了,火葬,海葬,要不就用破草席卷卷土葬也行啊,咱是窮人,那麼多窮講究做什麼。
  
  反正,她不是很能理解這種行為。
  
  身邊的不少人竊竊私語。有良心的道一句“……瞧著真可憐,年紀輕輕就父母雙亡……”沒良心的講的卻是“……這模樣,快趕上漱玉坊的桃紅姑娘啦,嘖嘖,不知道哪個這麼有福氣,若是把她買回去,可不等於天天逛漱玉坊了……”
  
  桂花站在那女子斜後方,聞言只見她柔弱的顫了顫,仿若不忍聽見自己悲慘的未來。沒有抬頭,還是沒抬頭。桂花由原本的興致勃勃漸漸的熱情散去,不抬頭啊,瞧不見臉,怎麼知道姿色如何,讓買主待價而沽?
  
  “姑娘不抬頭,爺我怎麼瞧得見你那小模樣,值不值二十兩銀子?”中氣十足的調調著實講出了桂花的心聲。

  膘肥體健的壯碩中年男子,深色綢衣,張嘴一口黃牙。
  
  桂花乍一見到那位大叔的臉便倒抽了口涼氣,確切的說,周圍的人無一例外的都抽了涼氣,爾後遺憾惋惜兼同情的望向跪著的柔弱女子。
  
  終於抬頭了。
  
  在看見那張梨花帶雨的面容後,桂花也不由自主的為她惋惜了一回。美女配野獸,綿羊配獅子,一定有去無回飽受折磨啊。
  
  眼看著清秀小佳人就要落入虎口,桂花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不能為富不仁坐視不管,於是,她毅然決然的,回頭轉身招手道:“翠濃,借我二十兩銀子。”翠濃一愣,桂花忙補充道,“等我出嫁,就還給你。”到時候就有嫁妝了,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那邊,中年漢子提步上前,輕佻的摸了一把那姑娘的臉頰,兩根手指搓了搓,露出滿意猥瑣的笑意:“……妞,皮膚不錯。”
  
  那姑娘嘴角撇了撇,勉強擠出點笑意,一雙杏眼淚盈盈的將他望著:“您行行好,可憐可憐奴家吧。”言罷迅速把頭低了下去,一直把額頭磕到了地上。
  
  桂花原本跨出去的一隻腳立時縮了回來。剛那低頭的一瞬,她怎麼覺著那姑娘嘴角凝著的不是笑意,而是厭惡和釋然呢?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悲傷痛苦無奈嘛。
  
  翠濃沉默的遞上錢袋。桂花接在手裡,不忙著上前,靜觀其變。
  
  漢子並沒有介意那姑娘為了避開他的手而遁地的磕頭,仍舊粗魯的去拽那女子:“走,跟爺回家,保管好好疼你,讓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銀。那老東西,管他做什麼?”典型的惡霸強搶民女,不拿銀子吃白食嘛。周圍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女子掙扎不脫,面容哀戚的望向圍觀群眾,掃過桂花時眼神閃了閃:“……不,奴家還沒安葬老父,不能和您走……”
  
  翠濃疑惑的望著佇立不動的桂花,二小姐再不行動,那姑娘可就真的要被帶走了,沒瞧見那漢子粗壯的手臂?手勁兒肯定大,那姑娘也是真可憐。正想著,卻瞧見桂花突兀的挪到了草席邊上,凝神望了一會兒,從破舊的草席邊抽了根舊稻草,就著那黑乎乎的腳底板撓了兩下。
  
  沒動靜。桂花歪頭想了想,猜錯啦?
  
  就在桂花遲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疑神疑鬼的時候。身側傳來一熟悉的聲音:“賣身葬父,這位,”皺了皺眉,顯然沒想好怎麼稱呼那漢子,乾脆放棄,“是不識字兒吧,給了銀子才能動這位姑娘,這是算怎麼回事?”玉骨摺扇,按在漢子的手腕上,戰青玄不緊不慢道。
  
  那漢子脖子一梗,凶巴巴道:“老子驗貨!”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5:32

第二十五回.誰是黃雀

  戰青玄摺扇一挑就把他手腕撥到一邊。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把那漢子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買賣講公平。你要驗貨,那這姑娘也可以驗你嘍?”這話說得曖昧,圍觀者中不乏想歪的群眾竊竊的笑起來。跪著的姑娘,哀怨的掃了戰青玄一眼才再次低下頭去。
  
  那漢子愣了下,隨即也萎縮的笑起來,同時把手擱到了戰青玄肩頭:“兄弟,同道中人啊!”
  
  桂花罔顧這精彩的一幕,繼續耐心的撓啊撓。
  
  戰青玄向桂花那兒瞥了一眼,摺扇一揮隔住了漢子的鹹豬爪:“我說的是,驗銀子。”漢子變了顏色,戰青玄繼續眨著那雙灼灼的眼,微微笑:“沒有的話,本公子可就不客氣,捷足先登一步了?”凡事好商量的口吻,摸出銀票,遞到那女子眼前。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恭恭敬敬接過銀子,感謝的話滔滔不絕冒出來。
  
  漢子反應過來自己被成功的鄙視兼嫌棄了,眼神暫態變得兇狠:“哪來的小白臉兒,乳臭未乾竟然敢礙著老子的事?!也不去這地頭上打聽打聽,老子看上的女人輪的著你插手……”推戰青玄的手輕輕巧巧被他架住了,反手一擰,疼得漢子脖子都紅了,卻是忍著沒叫出聲。
  
  “你?本公子當然知道。知府大人第十二房姨太太的親哥哥田壯。”揮開摺扇,順手甩開漢子的手,“人如其名,名不虛傳啊。”
  
  “知道就好,你小子給我等著,你田大爺要是不宰了你,我田字倒過來寫!”
  
  戰青玄沒忍住笑了一笑,翠色衫子在微風中蕩了蕩:“田字倒過來寫還是田字。哦,順便再告訴你一聲,雖然本公子許久不在越州府,但這並不代表我消失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城西一霸的名號暫時給你用用也是可以的,本公子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戰青玄眼睛微微眯起來,笑得像只狐狸,“不過,現下我不願意你占著我的名號了,所以,對不住得很,本公子要收回。”
  
  那漢子原本紅著的臉龐瞬間變得青紫:“你你你,孫二公子?”
  
  戰青玄好脾氣:“你願意這麼叫,也可以。”
  
  翠濃目睹著這一切戲劇性的發生,不由暗歎,有權有勢有錢有武功就是好辦事,沒有後臺或者後臺不夠硬的小羅羅見著他們都唯恐得罪避之不及啊。

  周邊看熱鬧的人見塵埃落定,惡霸散場貴公子出現,便都漸漸散去。
  
  翠濃剛想叫上自家小姐隨波逐流,卻聽她笑了一聲,笑聲爽朗,如釋重負:“哈哈,就知道是裝的,露餡了吧。”躺在地上的草席顫動著顫動著,像是止不住抖動的羊顛病人。
  
  “賣身葬父,二十兩銀。”桂花扭頭問已站起身的柔弱姑娘,“不是頭一回了哦,二十兩,三七開,你七他三?你還得跪著被吃豆腐,他躺著就行……”說著順腳狠狠踢了草席一腳,草席中傳來一聲短促的“哎呦”聲。
  
  還好沒有被騙銀子,桂花便也好心好意的不再追究那兩個騙子的罪行,抬頭見戰青玄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還沒有離開,便順帶諷刺一句:“城西一霸孫二少?哼,你也有今天。被騙的滋味不好受吧。”丫叫你以後再去騙人姑娘的芳心。
  
  想想覺得解氣,戰青玄騙了她,把她耍得團團轉,今兒這兩位倒是幫她找回了場子,讓她親眼目睹戰青玄被人騙的場景。原本對兩個騙子的不滿暫態化作了感激,“走吧走吧,還站在這兒幹什麼,等著城西一霸收拾你們?”
  
  那姑娘怯怯的望了戰青玄一眼,見他無所謂的揮了揮手,連忙拖著草席離開,連拿錢賣身的初衷都忘記了。翠濃在邊上瞧著奇怪,草席裡的人殘了?不會自己走,倒叫個柔柔弱弱的姑娘用草席拖著。
  
  戰青玄笑眯眯揮著摺扇:“桂花妹妹,許久未見,我請你喝茶?”說到喝茶桂花就想到那日他粗茶和龍井的調調,十分不舒服,板著臉道:“孫二公子還是叫我惜桂。要不提前喊嫂子也行。”言罷自己先把自己鄙視一回,還嫂子?“茶就不喝了,我得回去了。”
  
  走了兩步,他在身後道:“桂花,我只不過為了見你一面……”桂花打斷:“從你騙我那天起,你就該知道會有這一天形同陌路,像我這樣大度的女孩子不多,再見了還能好言好語和你講話。”怎麼又扯遠了,果然一見他就氣得腦子不夠用,“這不正是你期盼的嘛?”她微微露出一點笑意,“被你利用完後不會再干涉你的工具。只可惜,我知道的早了點,不甘心再做你手中的棋子,讓你的計畫失敗,實在不好意思。”
  
  不能再多說了,翠濃還站在身邊呢。桂花微一頷首:“那就,後會有期。”
  
  戰青玄上前兩步:“以前的事情不提了,交易什麼的是我那時候糊塗。但是從現在開始,我還是希望桂花妹子能給我個機會。”籠著雙手微微躬身做了一揖,表情倒是誠摯。

  交易啊,他不提桂花倒是忘了。想到那個孫茗秘史換自己真心的交易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恥辱感襲上心頭。繞過他便想離開,戰青玄一擋,篤定的要她的答案。
  
  桂花氣急反笑:“既然說了以前的事情都不提了,那什麼交易自然也就作廢。我都忘記了。不過,請你記住,我是你大哥未過門的妻子,未來你會叫我一聲大嫂,既然只論現在的事情,那這就是現在的事情。”
  
  翠濃疑惑的望了一眼戰青玄,快步跟隨桂花而去。
  
  人倒楣起來就是喝涼水都塞牙。
  
  桂花前腳剛進自己的院子,後腳宋嬤嬤便帶著包裹住進了她的紫苔院,美其名曰奉命教習。桂花這才想起,早上去請安的時候,錢夫人的確提過這事。說是桂花離府太久,規矩生疏,又快要出嫁,讓宋嬤嬤給她好好補補規矩禮儀,這些天就住在紫苔院,隨時教習。顯而易見,宋嬤嬤和錢惜梅在菜菜事件後去錢夫人那兒吹了風,想要名正言順的收拾她了。
  
  晚上吃飯便不安生。一會兒拿筷子的姿勢不正確,一會兒喝湯的架勢太粗魯,反正叫她倒盡了胃口。總算熬到回房入睡,可以把近日發生的事情好好理一理。巧巧那裡不用管她,她又不缺朋友,道歉懺悔什麼的都可以歸類為一時興起。倒是戰青玄,他也是一時興起嗎?

  ——————————
  
  城西孫府,書齋內。
  
  “二少爺,奴婢做了這麼多犧牲,真的就只有十兩銀子?不是說好二十兩嘛。”鶯語小聲的埋怨,“跪了這麼久,膝蓋很疼,還被人吃豆腐,這麼多人圍觀,臉面也丟了不少,二少爺你也太小氣了。”
  
  戰青玄合了摺扇敲了回她的額頭:“本公子哪裡小氣?我說二十兩就是二十兩。你們倆一共二十兩,分文不少。你要是覺得委屈就去找吳有商量商量,三七分?”他想到吳有躺在地上裝死的形狀覺得頗為好笑,特別是後來桂花孜孜不倦撓他腳板心那段尤為讓人忍俊不禁。
  
  說曹操,曹操到。吳有翹著小鬍子慢吞吞打了個噴嚏:“鶯語,你還年輕不知道,挺屍裝死也是個技術活兒……”
  
  鶯語早知道他有講話管不住閘的毛病,立即聲音甜甜地打斷他:“是是,吳先生可專業啦。專業得錢小姐都看出破綻來,壞了少爺的事。”
  
  吳有不服氣,反過來說鶯語的不是,兩人互相推卸責任,一時間好不熱鬧。
  
  戰青玄端起青花茶盞。壞事嘛,也還不至於。只是原來的英雄救美橋段被破壞了而已,臨時改為貴公子被騙求愛記。
  
  本來一切都安排好了,桂花心軟,肯定會出手幫一幫賣身的鶯語,然後自己出現揭穿騙局贏得美人心,可是居然被她看出破綻。導致他為了鶯語的清白,白白給別人演了場熱鬧看,還被桂花嘲笑了一回。
  
  唯一的好處就是,一騙還一騙,她瞧見自己被騙一定十分開心,一開心就不會再翻舊賬了,為他未來的徐徐圖之掃除了障礙。
  
  想到這裡,他眉開眼笑,制止了互掐的兩人:“吳有,你要是再說話,我就把你裝死露餡的事情當笑話講給三娘聽。想來她在山上十分寂寞,是很歡喜聽到這個烏龍事件的……”
  
  吳有閉了嘴,綠豆眼閃著不服的光彩,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喜歡拿三娘威脅我,少爺你這樣,桂花也是這樣的啊。我咒你們成不了,成了以後讓我怎麼活……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5:54

第二十六回.淑女養成計畫

  桂花瞥了眼面癱的宋嬤嬤,第N次輕提裙擺,邁著貓步繞房步行一周。心裡反復念叨著:她是上頭派來的,不能動手,不能,絕,對,不,能……宋嬤嬤望著桂花微笑至僵硬的臉,手中的教鞭換了個方向,面若寒霜:“再來一次。”
  
  桂花忍不住在心裡問候了一遍她膝下,繼續僵著步子練習走路。老奸巨猾就是老奸巨猾,心懷報復之意,手執錢夫人的尚方寶劍,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所幸,基本禮儀並不是今日的主打。錢夫人吩咐了,讓宋嬤嬤帶著桂花去綢緞鋪轉轉,瞭解一下各種面料,開開眼界。說白了,錢夫人怕桂花出嫁的時候小裡小氣,什麼奢侈品都不認得,丟她後院當家的臉面。
  
  錢夫人是如此重視臉面的一位婦人,甯丟錢,不丟人,尤其給她丟臉的人是桂花就更加不能容忍。
  
  接連進了幾家錢記綢莊,宋嬤嬤那張皺若菊花的臉龐一直不見冰雪消融,木這張老臉,按部就班詳盡仔細的解釋各種面料,從頭到尾,無一遺漏。末了,臨出門前,再把各式綢緞各打包一樣,說是讓桂花帶回去觀摩學習,萬萬不可辜負夫人的一片好心。
  
  桂花望著她那張尚未消腫的臉,甚是不爽。培養貴族氣質,首要因素是一擲千金暴殄天物而面不改色視之為理所應當。嬤嬤您光從自家鋪子裡拿東西,是培養不出這種氣質來的……
  
  所以,再次走出錢記的時候,桂花本著不辜負錢夫人善心的美好原則,拉住欲往左手下一家錢記的宋嬤嬤,二話不說的踏進了右邊一家綢緞鋪。
  
  那鋪子叫什麼來著。紅袖綢莊?

  桂花進門前勉強看懂了門欞上的大字。還抽空在心裡回憶了下首先聽到這個詞的具體時刻。紅袖添香,美人如玉。典型的戰青玄風格啊。
  
  桂花完全做好了一擲千金,不把錢當錢看的準備。雖然花錢買一大堆用不著的東西她是心疼得緊,可想想宋嬤嬤那張黑著的臉有可能出現的五顏六色,她愣是硬起了心腸。
  
  鋪子裡不忙,只有一位顧客,所以桂花進去的時候受到了熱情的歡迎。
  
  “這位小姐,買緞子?是要做春衫,長裙,還是內襯?”文嫂放下算盤親自上陣,親切的問道。

  桂花略略掃了一眼店鋪,乾淨整潔,很不錯。
  
  她眨眨眼,同樣親切的回答:“沒想好。那就,一樣一樣慢慢來,都介紹一遍吧……”
  
  她微微笑著望向詫異的文嫂。忽視旁邊臉色難看的宋嬤嬤。
  
  所幸文嫂耐性奇佳,竟然當真詳細介紹起來。
  
  桂花聽得認真,時不時了悟的點點頭總結幾句心得。宋嬤嬤呆在一邊完全插不上話。
  
  “……這種冰蠶絲,夏日做衫子好,細膩舒緩,觸體生涼,最是防暑……”終於講到了個錢記裡沒有的品種。

  桂花很高興:“夏天到了,的確要防暑。”回頭招呼宋嬤嬤,“正好錢記沒有這一種,買幾匹回去做夏衫吧。”
  
  宋嬤嬤未及答話,文嫂就笑盈盈說道:“這種絲綢只有我們家鋪子裡有,整個越州府僅此一家,小姐是運氣好,再晚來幾天顏色就不全了。”扯著料子往桂花身上比,“小姐身材好,這匹草綠色的就不錯……”
  
  桂花沉吟:“不用綠色,要那匹孔雀藍的。”穿綠色?那是戰青玄的專利,凡是和他搭邊的東西,一概拒絕。堅決和菜菜一樣,討厭綠色,抵制綠色。只不過菜菜是因為青菜,她是由人及物,厭屋及烏。
  
  水紅色,錢惜梅的專用色,張揚跋扈,要一匹;鵝黃色,錢惜竹年紀小穿這個活潑,要一匹;松綠色,額,給錢惜松好了……

  桂花很乾脆的選了一大堆布料,回頭找宋嬤嬤付帳。
  
  宋嬤嬤臉色漲得有些紅,大概是憋話憋的。
  
  “二小姐買的也太多了些。夫人給的銀子有限。”花出去的越多,落在自己口袋裡的就越少。宋嬤嬤又不傻,自然不甘心握在自己手中的錢流落在外。她的語氣平靜無波,不恭敬也不輕視,不過她想,桂花還有好幾天得在她手底下訓練,照著桂花前幾天的表現來看,訓不還嘴,打不還手,完全的幼年版錢惜桂。所以她很放心,這一開口,桂花總也得退掉幾樣。
  
  桂花詫異,十分無辜的將宋嬤嬤望著:“家裡這麼窮?大娘說放開來買,卻原來,我們家沒什麼錢,就是個門面,實際上,連幾匹布料都買不起?”不想給錢。這還真不是個好選擇。眾目睽睽之下,宋嬤嬤最忌諱的和錢夫人一樣,給錢府抹黑。宋嬤嬤的後臺是錢夫人,後臺的喜好就是她的喜好,錢夫人不喜歡掉面子,宋嬤嬤要是給錢夫人掉了面子,日子會不好過。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給身邊的文嫂和鋪子裡的小二聽見。
  
  文嫂嘴上說著這幾樣料子的種種好處,心裡卻在嘀咕,這位小姐往日裡沒見過啊,新來的?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不差,得爭取發展成老主顧。她打定主意今日的買賣要成,要一定成。

  “小姐頭一回來,買的定西也不少。身上錢不夠沒關係,實惠文嫂還是可以做主給一點的,只是不知小姐一共帶了多少銀子?”
  
  桂花回頭望宋嬤嬤,文嫂望望桂花,順著她的視線也去望宋嬤嬤。
  
  宋嬤嬤這回明白過來,生怕桂花再神來一筆喊上一嗓子把錢府的大名暴露了,可也不甘心所有的錢都花出去,便期期艾艾報了個折中的數字:“五百兩。”

  這,文嫂猶豫了。總價六百二十兩的東西,折掉二十兩還勉強可以接受,可是,還差一百二十兩!
  
  “要不,小姐先少拿幾樣,若是喜歡,下次再來光顧?”
  
  桂花顯然不同意這種做法。宋嬤嬤這幾天沒少找茬,她忍氣吞聲忍得心肝脾肺都跟火燒似的,難得抓住個機會,怎麼也得讓她放放血,疼一疼,感同身受一下有火發不出,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一擲千金,不學啦?”桂花很為難,“……大氣貴氣,不學啦?”蹙起眉,“……挑好的料子又還回去,好像很小家子氣哦,我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就常常做這種事情的。”宋嬤嬤,你行,都這樣了你還不鬆口?!
  
  其實桂花是誤會她了,早在桂花冒出“學習一擲千金”暴發戶調調的時候,她就想掏銀子結帳逃離現場,可是,她老太婆也是有面子的,剛才說了沒用,馬上又有,這不是明擺著奴大欺主?當然,沒人的地方,宋嬤嬤是很樂意幹這件事的,可大庭廣眾之下,貌似會給錢夫人臉上抹黑啊,到時候傳出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她怎麼回去交代?所以,她此時只是努力張了張嘴,發出音節:“不是……”
  
  桂花重重歎了口氣:“……回去後,大娘要是知道了,大概會不高興吧。我又讓她失望了,買東西都不知道挑價格適中的鋪子……早知道,就聽嬤嬤的話,去錢記好了……”
  
  宋嬤嬤臉色由黑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紫,又紫轉白,煞是豔麗。
  
  桂花又歎了口氣,垂下頭,耳垂露出些微粉紅,喪氣的可憐模樣。實則憋笑的同時順便遮一遮自己的臉。

  文嫂哈哈乾笑了兩聲,來打圓場:“別急別急,我們少東家今日來鋪子裡查帳,還沒走,要不我去問問,看能不能五百兩買給你。虧就虧點,小姐是頭一次上門嘛……哈哈,哈哈。”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說話也太坦誠了,讓人,實在不知如何反應。
  
  文嫂匆匆進到裡屋去了。桂花抬起頭,愣了一愣。不是應該宋嬤嬤受不了這樣的當眾出醜肉疼的拿出銀子付帳嗎?怎麼那位女掌櫃的這麼熱情,主動降價。
  
  竹蔭森森的後院帳房。
  
  寬大的檀木桌,一年輕男子安坐其後。端正的五官,略帶倦意卻依舊犀利的眼,微微汗濕卻挺拔的鼻,唇色很淡,嘴角緊抿,全神貫注。手中的帳冊隨著修長手指的撥動一頁頁間隔均勻的往後翻去。
  
  文嫂剛推開門便被立在桌旁的管家止住了動作。她有些後悔了,不應該被那位姑娘過分坦率的言語弄得頭腦一熱,為了解決問題而給自己又找了個難題。她怎麼能忘記,大少爺在看帳本的時候,是最不喜歡人打擾的?她很後悔,非常後悔。站在那裡尷尬,也比待會兒丟了飯碗的好。
  
  於是,她果斷的轉身,離去。就說少東家不同意好了。
  
  文嫂遺憾的告訴桂花,最少六百兩,少一兩也不行的時候有些心虛,但是桂花顯然很能接受這一事實。一百兩銀子,夠平頭百姓吃一年的了。怎麼能說減掉就減掉?桂花把宋嬤嬤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很快打定了主意。
  
  文嫂不可思議的望著身為主子的桂花一樣一樣的把奴才身上的首飾往下褪。金鐲子,金耳環,玉簪子,零零碎碎勉強湊夠了價格。完了桂花幹乾脆脆的讓文嫂寫了個字據給宋嬤嬤,讓她帶著銀子來贖首飾。
  
  按手印的時候,宋嬤嬤一張老臉灰敗如灰,字據上寫的是她的名字,這一百兩得她自己往外掏。桂花的理由十分光明正大,若是寫錢府,那就是給人留下把柄,讓錢夫人丟臉。
  
  桂花很開心,心中鬱結的不快一掃而空。明日愁來明日憂,今天先高興了再說,誰管你改日怎麼折騰呢。
  
  戰青玄推門進屋:“我怎麼看見文嫂來了又走了?”
  
  專心帳本的男子抬起頭,疑惑:“她沒來過。”
  
  戰青玄不顧管家無奈的目光,翻身坐上了書桌晃蕩雙腿:“八成是你看帳本看得入神,再加上那尊瘟神的臭臉,文嫂沒敢進來吧~~”被指臭臉的管家臉色更臭了。
  
  “你有事?不是不喜歡來鋪子嘛。”揉了揉額角,神情疲倦。
  
  戰青玄展開扇子搖了搖,似笑非笑:“大哥,沒有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孫茗蹙著眉:“你也該正正經經做點事了,別飽食終日不求上進無所事事……”
  
  “得得得,”戰青玄垮了臉,“老爹嘮叨,你也嘮叨~~我來是代娘親問問你,錢府的聘禮送去沒有,若是沒有呢,就親自送過去,以顯誠意。”順手從果盤裡撚了粒葡萄丟進嘴裡,太酸,他皺皺眉,“娘親生怕你忙著生意忽略媳婦,讓她抱不上孫子。”
  
  孫茗合上帳本:“回去告訴娘,忙完了這陣子我就去。叮囑她按時吃藥,不要操心。”
  
  戰青玄學著他的樣子蹙了眉:“大哥,你整天應付這個應付那個,你累不累?”
  
  不待他說完,孫茗又拿起一摞帳本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戰青玄的話半截還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甚是難受。見大哥這樣,他也來了脾氣,走人就走人,反正在你眼裡,我向來是只會添亂的那個,孫家有你,就夠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6:17

第二十七回.夜半狐鳴

  是夜,宋嬤嬤數著少了半數的私房,傷心仇恨參半。藏好所剩不多的銀子,她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間,猶不忘心理陰暗的把桂花作為假想敵詛咒一萬遍。
  
  “吱————”狐狸的慘叫聲劃破天際,驚落了天邊兩顆孤星。
  
  宋嬤嬤一骨碌爬起身,披上外套就沖進了桂花的寢室。
  
  別誤會,她並不是擔心桂花的人身安全,擔心菜菜那就更不會了。她的心理很簡單,那就是:決不允許任何一個整治桂花的機會稍縱,還未待她抓住便即逝而去,徒留她,空遺恨!
  
  推門進屋,宋嬤嬤疑惑的東張西望,卻只見屋子正中,桂花一身寬大的月白寢衣,赤足立著,懷中抱著體積大了些許的白毛菜菜,睜大眼睛疑惑的回望著她。
  
  再次確定屋內無異常,宋嬤嬤假惺惺:“二小姐無恙吧?老奴剛剛聽見叫聲,來看看。”言畢,面上的菊花怒放了一瞬間,卻如同曇花般不待桂花看清便凋零了。

  不過,桂花很滿意。至少,她會自稱“老奴”而不再是“老身”,可見白日裡那一百多兩白銀花的實在是太劃算了。
  
  她微微笑著道:“沒事。我起來喝水的時候,不小心踩著了菜菜尾巴,踩得狠了點。他個不爭氣的沒忍住,打擾嬤嬤睡覺,實在是罪過啊罪過。”

  邊說邊把菜菜的隱藏在身下的大尾巴扒拉出來,示意宋嬤嬤看一看,以肯定的確是菜菜負傷,而不是她這位二小姐,大可放心。
  
  宋嬤嬤一向畏懼菜菜如虎,見菜菜尾巴上的毛盡數炸起,一雙怒目灼灼的望向她,便有些心虛,忙掩上門出去。
  
  ——————————
  
  翌日是錢府後眷一月一度的祈福日。通俗點說,就是錢夫人帶著一大家子去城外祈安寺進香,祈禱天下和平生意順遂什麼的。
  
  桂花要惡補禮儀,時光寶貴不容浪費,不用跟著去。
  
  宋嬤嬤覺得跟夫人出府上香是莫大的榮耀,絕對不能因為桂花要學禮儀而耽誤。遂腆著臉跟著去了。
  
  大隊人馬前腳剛出府,桂花一聲令下把院子裡的人都放了羊。愛曬太陽的曬太陽,愛會情郎的會情郎,愛回家盡孝的去盡孝,桂花一概不管。只有一個要求,沒事兒別來煩我。
  
  翠濃賴著不肯走,被桂花打發回屋納鞋底了。
  
  大清早的,紫苔院中活著的生物統統作鳥獸散,徒留幾株老樹在風中淩亂著枝椏。
  
  桂花很滿意。換了短打,抱上菜菜,鎖上房門,繞到後院牆根,遠目片刻,果斷的把菜菜扔過了牆頭。(……)
  
  隨後攀著大樹,身手靈活的——出牆了。
  
  可憐的菜菜,嘴巴裡被塞了塊布,自由落體運動著陸後連嗚咽都堵在嗓子眼,別提多委屈。
  
  桂花見它乖巧的很,甚是欣慰。阮聽楓說這塊牆面最矮,最容易翻越,果然不假。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呀。會武功和不會武功那完全不在一個重量級。
  
  慈祥的撫摸著菜菜的絨毛,桂花和藹的低頭問道:“你說對不對?”
  
  菜菜:“唔,唔唔,唔唔唔……”
  
  桂花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手絹忘拿了……”然後,終於掏出了那塊讓菜菜哽咽許久的帕子。
  
  自由的空氣,真好啊——
  
  出來的時候尚早,桂花牽著菜菜慢吞吞的走。
  
  一路過來,菜菜的魅力展現無餘,這個賣菜的老太太道:“這小狐狸,圓滾滾的真喜氣,來,這根胡蘿蔔給你吃~~”
  
  菜菜高傲的俯視胡蘿蔔一眼,昂首闊步走開。
  
  桂花在後頭十分不好意思:“……它只吃肉的,不吃蔬菜。”
  
  老太太不滿:“狐狸不是雜食嘛,我們家後頭也有人養狐狸的,紅色的,喲,那個毛色,赤紅赤紅的咯……”
  
  桂花苦著臉打斷她:“我們家這只,慣壞了,慣壞了。”不是我慣的,是阮聽楓啊啊啊啊……為甚麼聽老人家嘮叨的是我啊啊啊……桂花一邊怨念一邊追趕菜菜,好不繁忙。
  
  那邊有殺雞的大叔,正褪著雞毛,一低頭見一通體雪白的小狐狸坐在地上仰頭,滿眼敬仰的望著自己,頓時心裡一軟。“狐狸嘛,來來,趁老闆不在,這個雞屁股給你……”
  
  言畢回頭張望一圈,迅速的丟下屁股。
  
  菜菜叼上就走,渾然不知道吃完了要承情,要心懷感激。
  
  那頭,桂花點頭哈腰道謝:“謝謝大叔啊,謝謝謝謝。”氣喘吁吁,丫它倒是吃得歡跑得快,要不是看在你有後臺的份上,我一準回去宰了你!桂花如此善良純潔的一姑娘,都已經被它逼得起邪念了……
  
  又一編竹籃的小姑娘,專注的編著小籃子。
  
  菜菜吃完雞屁股後,就站在邊上眼汪汪十分好奇的盯著小姑娘靈巧的雙手上下翻飛。那姑娘被頂得直發毛,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另找了些竹條,編了個小球給菜菜。才算是把它的好奇心給打發走了。
  
  桂花擦了把冷汗。終於消停了啊,它!
  
  菜菜邁著粗短的四肢,津津有味的玩著小竹球。一會兒向前滾,一會兒用前肢抓起來,一會兒試圖四肢緊靠站到球上去……桂花再一次無奈的懷疑它的物種。
  
  不知不覺走到了繁華大道上。再穿過兩條小巷一棟竹樓就可以到達昨夜和阮聽楓約好的那個小酒肆。
  
  桂花吆喝著,要求菜菜向正確的方向走。
  
  日頭漸漸升上了枝頭。遠處隱隱傳來“滴滴嗒”的馬蹄聲。
  
  菜菜玩耍的很好,桂花也有了好奇的心情。馬蹄啊,囂張嘛,大清早的,這麼招搖,露富啊,哪家的哪家的?
  
  隨著眾人仰頭望向來路。
  
  黑馬銀鞍,紫衣男子端坐其上,腰間玉飾,輕微的伶仃作響,烏髮高高豎起,甚是俐落。
  
  眉眼嘛,看不清,人家騎著馬呢。反正,不醜,還很俊秀,最重要的是,富貴。

  桂花迅速下了結論。
  
  原本對他囂張的一點不滿也煙消雲散。人,尤其是女人,總是對生物基因優秀的異性有好感的。桂花是俗人啊,也不能例外。
  
  馬蹄聽著挺急,其實一行人行的也不很快。於是,桂花便有了時間悠悠然的猜度紫衣公子從頭到腳這一身行頭到底值多少銀子。最後,她的視線落到了馬上。鬃毛鋥亮,油光水滑,個頭高,腿長,通體漆黑,只有蹄上四點如雪白色,很白,都快趕上菜菜那身引以為豪的皮毛了。
  
  菜菜……菜菜呢?
  
  找到了!……馬路中央一點白。
  
  難道,菜菜是不服氣自己的毛色被別人剽竊想要去比一比?這麼關鍵的時刻,桂花居然想到這麼無厘頭的事情;但,無厘頭,無極限。桂花下一瞬間想到的是:菜菜你不能有事啊,我答應了阮聽楓今天帶你去看他的啊,你要出事也等我把你交給他了再說啊……
  
  為了不讓阮聽楓傷心,為了拯救菜菜,為了更快的沖到馬路中央制止陳屍當場,桂花伸手矯捷的推翻了身邊的一個水果攤,一個煎餅攤,和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頓時,橘子柳丁蘋果石榴煎餅糖葫蘆,混為一談,遍地翻滾……
  
  桂花飛身撲上。菜菜站在馬路中央——時間定格。
  
  “哢嚓”一聲輕響。
  
  桂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不忍卒讀。
  
  要堅強,要挺住。片刻,桂花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揚起的馬蹄,勒韁的男子,完整的菜菜——還好還好,沒死。
  
  那剛剛“哢嚓”的是什麼?桂花向馬蹄下一望,一堆破碎的竹片委委屈屈的躺在路中。
  
  桂花一顆堅強的心再次落回正確的位置。
  
  起身,邁步,抱起菜菜,心中的後怕湧上。桂花仰起頭,怒視罪魁禍首:“大清早的遛馬,不知道會驚嚇動物啊,就算不驚嚇動物,嚇到花花草草也不好的啊!”
  
  馬上的男人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微眯起眼,目光淩厲,語氣卻平緩,平滑舒緩如一匹上好的絲綢:“這位姑娘,在下是有急事。再說,小狐狸不是沒事嘛。”
  
  他低下頭來,遮去一大片豔陽,琥珀色的瞳仁暗沉沉的望著桂花。在他人為製造的陰影中,似乎有看不見的濃重暮靄,一點一點逼迫而來。淩厲的氣場,鋒芒畢露如同出鞘的寶劍,劍氣就足以劃破人的衣襟。又仿若他的人,遠看俊美如儔,近看卻淩厲非常,讓人不敢逼視。那是久在上位者的氣場,一種名為氣質的東西。
  
  這種淩然的氣質,阮聽楓沒有,即使他貴為小侯爺,但他生長的環境錯過了培養這種氣勢的時機。在他身上流淌的是濃濃的書卷氣,乾淨,泠冽,如同泉水,沒有瀑布那樣飛流直下的大氣魄,卻自有一種嫺靜淡雅的氣息,細水長流的安然。
  
  桂花不甘心示弱,只得委屈菜菜。下狠手捏了它一塊肉緩緩旋轉一圈,心中默念,回去給你加餐,給你吃肉,好多好多的肉……
  
  菜菜悲痛的“吱吱”亂叫。
  
  桂花很色厲內荏的道:“看,它受到了驚嚇……”
  
  紫衣男子略微直起身子,不想多做糾纏:“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這倒是沒有想過。只是一時氣憤,洩憤而已。
  
  既然想不起什麼,那就“道歉吧~~”桂花抬頭,努力睜大眼睛迎著他的目光,千萬不可輸了氣勢!
  
  男子眼中劃過一絲笑意,轉瞬即逝,單從語氣來講,疑似嘲諷:“道歉?向你,還是,向它?”塗漆的馬鞭折成兩段握在手中,向菜菜一指。烏髮隨著他的動作尾梢掃過白皙瘦削的臉頰,黑白對比得格外讓人想要染指。
  
  菜菜應景的叫了兩聲。
  
  桂花為難的想了想,伸出手把菜菜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鄭重道:“……還是向它吧。”畢竟,差點沒命的是它,不是我。
  
  菜菜不安的扭動身軀,顯然十分不習慣萬眾矚目的感覺。
  
  男子身後的侍從怒喝:“大膽!公子身份尊貴,怎容你如此褻瀆!”
  
  褻瀆?桂花後知後覺的想。貌似的確是啊,菜菜,我從來都把你當人看的啊,可是在別人眼裡,你的屬性仍舊是,小畜生。這麼一想,桂花迅速把手縮了回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向我道歉,也是一樣的。”啊呸,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像罵自己畜生啊。
  
  而那位,據說身份尊貴不容褻瀆的男子則罔顧桂花絞盡腦汁的思考,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轉馬頭,一抖韁繩,帶著身後一眾數人,馬蹄噠噠,威風八面的絕塵而去。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剛被桂花推倒了的煎餅攤水果攤和糖葫蘆攤的攤主圍了上來。爭相數落桂花令人髮指的罪行,要求賠償。
  
  這個要求很合理。桂花很愧疚的把身上的碎銀子掏出來,雙手奉上。
  
  可是,這銀子憑什麼要她出?!
  
  桂花暫態想到“你想怎麼樣?”的最佳答案了!
  
  賠錢,賠銀子!
  
  桂花憤恨的目視紫衣男子遠去的方向:你欠我銀子,折計,共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菜菜作證,不許賴帳。
  
  你那張臉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下次遇見,我一定要讓你終生難忘。
  
  銀子啊,那可是我向翠濃借來的銀子啊,就這麼,沒了。由於她娘的關係,桂花平生最恨欠債,可是現在她負債了,負了翠濃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的債。所以她,怒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6:48

第二十八回.送上門的把柄

  桂花和菜菜到酒肆的時候,阮聽楓已經在了。
  
  他和往常一樣,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簡單的衣飾,烏髮乾脆的束在腦後,露出乾淨的額頭和溫柔的眼睛。在酒肆的旗幡下那麼亭亭一站,吸引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不住的紅著臉上前搭話,他也不惱,微笑著一一回答,衣袂上的淡淡藥香若有若無,和酒香混在一處,卻是更加清新宜人。
  
  看到馬路對面的桂花,他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有禮的拒絕擋在身前試圖為他做媒的阿婆,很快的向桂花走來。
  
  桂花欣賞了會兒他的卓越風姿,實心實意讚歎道:“阮大美人,酒家真該找你做活招牌,你往門口那麼一站,什麼事都不用做,什麼話都不用說,他生意就不用愁了啊。”
  
  阮聽楓笑笑,溫柔的說:“我很貴。”
  
  桂花:“……是。”
  
  桂花實實在在發現阮聽楓真是一個十分自信的人。都說,過分的自信就是自戀,可是,若是自戀的人連他自己自信都不自知,那該是怎樣的一種災難啊。顯然的,阮聽楓就是這樣自戀自信且不自知的人。
  
  比如說昨晚,他心血來潮去錢府夜探菜菜,翻牆越戶之時尚能堅持在黑夜中著鮮豔至極的白色,絲毫沒有做賊心虛的自覺,這是怎樣的一種勇氣啊,或者換種委婉點的說法,這是怎樣一位膽大的高人啊。
  
  最讓人氣結的是,這個人還囂張的理所當然渾然不覺。
  
  事情是這樣的。
  
  昨夜,宋嬤嬤數銀子的時候,桂花已經朦朧進入睡眠狀態,菜菜則窩在牆角進入深度睡眠。

  順便澄清一聲,正值八月盛夏,菜菜一身厚厚的皮毛總是熱得它焦躁不已,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總喜歡趴牆角,伸開四肢,最大面積的把身體貼在地面或牆面上以期降溫。
  
  很不巧,那晚阮聽楓深夜難眠,臨時決定來桂花這兒串串門,順便看看久違的菜菜。於是,菜菜攤在窗下的尾巴遭了秧。阮聽楓從窗戶跳進來的時候,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它毛絨絨的尾巴上。
  
  “吱————”
  
  隨後,宋嬤嬤聽見了菜菜的慘叫聲。
  
  菜菜被疼醒,桂花被驚醒。
  
  到宋嬤嬤推門進來這段時間裡,桂花迅速完成了如下行動:點燃蠟燭,和老朋友阮聽楓打招呼,給他倒了點涼茶,安慰菜菜。
  
  隨後,宋嬤嬤進入房間,恰好看見的是桂花抱著菜菜的場景。至於阮聽楓,早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就已經身手矯健的攀上了房梁,呆在了陰影處。
  
  如果宋嬤嬤再細心一點,就會發現窗邊的蟹爪蘭移動了位置,菜菜怒目是因為它的尾巴尚在隱隱作痛,桌上盛水的杯子是客用的……這樣的話,她就會如願找到打擊報復的理由,可惜她一向不屑關心與桂花有關的一切,所以她錯失了這次大好機會。
  
  讓我們再次回到酒肆外的現場。
  
  菜菜很開心的在阮聽楓腳下打滾,弄髒了一身皮毛,然後站起來,隨意抖了抖就向桂花身上撲。

  桂花按住它的腦門:“……你還是,自己走吧。”
  
  和阮聽楓逛街是件很輕鬆的事。
  
  他一直很溫和,不會拒人千里,雖然話很少,往往讓人把一部分腦細胞花在猜度他的意圖上,另一部分腦細胞花在理解他的驚人之語克制自己不要笑場或是噴血上,但總體來說,他還是很有耐性的。
  
  他會很誠實的在桂花試簪子的時候給出“好看”“不好看”的意見,坦言得老闆的臉綠了幾回。他會豪不客氣的砍價,無論老闆吹得如何天花亂墜,往往他只有一句話:“太貴,走吧。”隨後拉著桂花的手轉身就走,無一絲留戀,渾然沒有,他是小侯爺,要一擲千金的自覺。他會很犀利的一眼看出路上走著的男人女人們哪些得了花柳病哪些受了風寒哪些長了雞眼哪些生了痔瘡,這一點是桂花無意間發現的,隨後便不厭其煩的一個一個的問,阮聽楓很聽話的一個一個答,桂花聽著那些五花八門的毛病止不住地笑。
  
  她不得不說,阮聽楓實在是太可愛太有意思了。和他相處總是會有意外的驚喜。
  
  兩人相見歡進一步穩固了友誼,在金烏半沉的時候依依惜別,並很不舍的定下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對於桂花來講,能從那座讓人窒息的錢府逃出來,和一個喜歡的朋友愉快的在街上輕鬆的消磨一天是件很不錯很吸引人的事情。
  
  回去的時候,桂花照舊把手帕塞進菜菜嘴巴,把它丟進牆,隨後才翻牆進入。她整理好衣服,大呼一口氣,一人一狐偷偷摸摸的從後花園往紫苔院而去。
  
  就快接近院門的時候,小徑上傳來腳步聲。桂花閃身樹後,打算等來人先過去。可那人的腳步卻停在大樹附近的地方不動了。
  
  桂花放緩呼吸,望著漸漸黑下來的日頭暗暗著急。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紅依。
  
  “大哥,你怎麼才來,我都急死了!”紅依音量很低,透著焦急。“已經這個時辰了,二小姐用飯要叫人了。”
  
  桂花凝神只聽一個男聲道:“本來早到了。下午二門上人手不夠,把我們叫去頂了一會兒。”

  悉悉索索的包袱聲。
  
  “夫人不在,二門上哪那麼多事?”明顯不信的語氣,又道,“這項圈是夫人前天才賞的,先拿去當了,爹的病不能拖。”
  
  桂花這些天惡補了好些規矩,記得清楚,主子賞賜的東西是不可以拿去當的,只能自己穿戴,或者等時日久了,熬出了府再做處置。
  
  紅依明知故犯,這是把柄啊。桂花很高興。
  
  “成色不錯,能當不少錢,那行,我就先拿著了。夫人那裡,妹妹自己小心。”男子收了東西,想走,又被紅衣拉住,“急什麼,你還沒說二門上什麼事兒呢?”
  
  桂花豎起耳朵。
  
  “哎,就是二小姐那位,聘禮親自送了來,這事兒就算是定了。下午的時候,老爺和少爺一直在書房接待姑爺呢。”
  
  壓低了聲音,桂花卻還是聽見了。咬了咬唇繼續聽。
  
  “……人我瞧見個背影,很不錯,聽門上的弟兄說,長得比少爺都好,而且孫家的生意都是他在管……妹妹,你若是能隨二小姐陪嫁過去,以後……”話還沒說完,就被紅依打斷了:“你知道什麼?如今嫁過去,是沒什麼不好。可是以後的算盤,要看少爺怎麼打。反正,看看大小姐,看看夫人,就知道,嫁過去准沒好事。……活該二小姐命苦。我才不去受這個罪。”

  又警告她哥:“主子的事兒,別亂嚼舌根。
  
  桂花很納悶,自己怎麼就命苦了呢。明明人長得沒什麼不好,家事也沒什麼不好,哦,除了有個性格惡劣的弟弟,貌似挑不出毛病。以後?少爺?內中玄機和錢惜松有關?桂花決定好好琢磨琢磨這件事,雖然逃不掉,總還是要做個明白鬼。也許,可以去找戰青玄談一談。只是,從他嘴裡套話,委實難為了些。
  
  桂花歎了回氣。理了理思緒,覺得還是先從錢惜松下手容易些,畢竟,身邊還有個翠濃可以善加利用。
  
  外面的人早就散了,桂花潛回院子,剛換好衣裳,出來喚人。翠濃就進來通報,說是金姨娘到了。
  
  隨著金姨娘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塊據說是孫家只傳長房長媳的蓮花狀翠玉項墜,擺在絲絨盒子裡,襯著黑色的底色發出冷瑩瑩的光。桂花大略看了一眼便讓紅依拿去收著了。
  
  翠濃奉上茶來。
  
  金姨娘握著翠濃的手,贊道:“這姑娘長的真好,細皮嫩肉的,清秀。到底大府裡的姑娘體面。”又對桂花道,“沒兩個月就出嫁了,帶過去的陪嫁丫鬟挑好了嗎?可別帶那些不知禮的。我看這個就很好。”桂花聽懂了她的話外音,不就是不能帶長得漂亮的,免得勾引主子麼。
  
  桂花笑一笑:“這個要聽大娘安排。”
  
  金姨娘又道:“丫頭長大了,我這做娘的高興得很。惜桂,你可得好好謝謝夫人才是啊,要不是她,你哪兒能嫁那麼好?今兒的聘禮我可是瞧見了,那箱子從正堂一直排到了二門口,裡頭都是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幾輩子都用不完。我還聽說,嫁衣是在全府最好的鋪子裡定的,叫什麼來著,瞧我這記性,不過一會兒工夫就給忘了……”
  
  桂花正為著才偷聽到的話煩心,沒工夫對她的話進行反駁。一瞥眼倒是看見了幾個努力憋笑的小丫頭。
  
  “娘親,你喝茶。這些天過得還好?”
  
  這話題轉移的十分及時,避免了金姨娘的大嗓門再繼續討論聘的問題來提醒桂花自己悲慘的未來,尤其這個未來悲慘在何處她還被蒙在鼓裡。明知山有虎並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老虎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你才得知它的存在。
  
  終於是送走了金姨娘。
  
  桂花和翠濃同時大大松了口氣。
  
  這時候桂花才想起來,她欠了翠濃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的銀子,她心虛的望一眼翠濃,早知道剛剛回來之前就該問阮聽楓借錢先墊上,要不然翠濃發現少了銀子,要問起來花在哪裡了,她要怎麼說?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7:13

第二十九回.玉墜引發的冤案

  桂花覺得,上一次在路上偶遇戰青玄,其年代距今已十分久遠。她已許久未想起這號人物,或者說,在強大的現實面前,強迫自己不去想。再或者說,上回那兩個江湖騙子的騙局讓她很好的解決了心裡的疙瘩,不耿耿於懷,就沒了閒心再去琢磨那段早夭的感情,也許,那只是單相思罷了。
  
  可是,現在有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擺在面前。那就是,孫家到底有什麼秘密,可以讓錢秦兩家的閨女不擇手段的拒絕出嫁?從這一角度講,桂花自己給出了備選答案。孫茗斷袖或是不舉。
  
  桂花以此為答案,反推回去,越想越覺得此乃正確答案的可能性十分之大。且不說他前一次和蘇小姐的婚事告吹,就沖著他這麼好的條件卻娶不到老婆這一點上來說,這個設想是十分合理的。
  
  有了設想,桂花迫切的想要找人驗證,以證明自己推測的正確。
  
  這個驗證的最好人選,顯然是戰青玄。
  
  可是問題又來了,她怎麼找他?總不能光明正大的要求見孫二公子吧。
  
  這是個更難的難題。
  
  驗證的次好人選,錢惜松。
  
  但他顯然和她不是一夥。為了騙她上花轎,即使她的猜測是真的,錢惜松也不會說實話。坑蒙拐騙,就他三番五次下藥挾持的手段來看,桂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錢惜松丫就是一奸商。有利可圖就成。

  那麼,在這場聯姻裡,錢惜松的利益又是什麼呢?
  
  仿佛有了點頭緒。
  
  不過,還不待桂花抓住這一點頭緒,那邊宋嬤嬤的每日一訓如影隨形的跟上來:“坐有坐相,不是讓小姐發呆的……”自動忽略其後若干字。真希望錢夫人日日去上香,帶走打手宋嬤嬤。還她耳根清淨。只是如此一來,祈安寺中佛祖的清淨就沒有了。
  
  那邊紅依走來,說是錢夫人找桂花去試新衣,送衣裳來的裁縫付師傅還在,若是不合身還可以改。原本桂花覺得特意跑去錢夫人眼前換衣服是件不能理解的事,主要是為錢夫人擔心,生怕自己在她面前晃蕩多了,突破她的承受極限。可現在既然是為了量身材,那就可以勉強接受。
  
  衣服挺好,但顯然試衣服只是一個藉口。錢夫人誇讚了回衣服,隨後要求桂花把昨日拿去的孫家祖傳玉墜拿出來配衣服試試,而恰巧回去拿玉墜的翠濃翻遍了妝台也沒有找到昨天的絲絨盒子,至此,桂花恍然大悟,錢夫人在這兒等著她呢。
  
  錢夫人詫異的表情栩栩如生:“昨日才拿過去,怎的今日就不見了,可找仔細啦?”
  
  桂花保持沉默。
  
  翠濃跪在地上:“奴婢仔細找過了,確實沒有。”
  
  錢夫人神情一肅:“拿去的時候,是誰收的?”
  
  桂花:“娘親把匣子交到紅依手上的,拿回屋之前,我打開看過。”
  
  錢夫人潛人送走了送衣裳的人,才讓人去叫紅依。
  
  紅依來得也快。看著三堂會審的氣勢,立時跪下了。
  
  錢夫人明知故問:“蓮玉墜是你收的?”
  
  紅依看了眼站在錢夫人身邊的桂花,低頭道:“回夫人話,是奴婢收著的,不過後來……”
  
  後來?
  
  桂花心裡一緊。後來娘親走之前,去她閨房裡看了看,本來翠濃也要跟進去的,卻被紅依藉口要添熏香給支出去了。偏偏又有小丫頭趕著問自己晚膳是要清粥還是點心,她就沒有進去。所以那時候屋子裡只有紅依和娘親兩個人。
  
  不動聲色看著紅依,又掃了眼跪在一旁的翠濃。
  
  “後來,金姨娘臨走前去二小姐閨房看了,說那玉墜子金貴,怕咱們做奴才的笨手笨腳磕壞了,弄砸婚事,定要拿回去替小姐收著,到成親那日再送過來。”
  
  桂花打斷她:“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紅依委屈道:“姨娘說,她和小姐交代了。”
  
  桂花握緊了手中的帕子:“你都沒有問我一聲,就把匣子給她啦?”

  紅依一顫:“奴婢失職。”
  
  不是失職,是故意為之。
  
  錢夫人不緊不慢插話:“紅依,這事兒可大可小,你說仔細了。昨日姨娘在屋子裡拿走玉墜的時候,只有你陪在她身邊?可還有其它人看見?”
  
  人都被你清乾淨了,哪還有人呢?桂花深悔,沒有親自收著這麼貴重的墜子。這不僅僅是墜子,還是信物,是孫家長房長媳的象徵,是孫家聯姻的誠意。可是現在,這麼重要的東西,卻找不到了。紅依說的話,不可盡信,可也不容的人不信,她娘親的口碑不好,就連她也不敢保證她一定沒有拿。
  
  目光掃到錢夫人面上,嚴整肅穆公事公辦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端倪。讓她無從猜測是陷害還是誤會。
  
  “既然是這樣,那也沒什麼大事。總不過是金姨娘糊塗,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好放到她那裡保管,自然是要惜桂親自拿著。宋嬤嬤,煩請您老帶著人走一遭,去姨娘那兒把她請過來。紅衣一面之詞是不能偏聽偏信的,還要姨娘親口承認才好。”
  
  宋嬤嬤帶人去了。
  
  桂花心中忐忑,實說她是不信娘親這樣糊塗,若是普通的金銀首飾她偷著拿了還說得過去,可這個玉墜有多重要她不會不知道。
  
  錢夫人不緊不慢的喝茶。桂花猜著,這大概又是錢夫人導的一齣戲,只是不知道,圖的是什麼。

  桂花笑了笑:“大娘處事一向公允。我們安心等著就是了。事情還沒搞清楚,就別讓紅依翠濃跪著了,若真是我娘親糊塗,可不是冤了她們。”
  
  錢夫人點了點頭。
  
  桂花招呼翠濃:“我這手絹子剛剛落在地上沾了灰,你回紫苔院幫我換一塊,就妝臺上第二個匣子裡的,隨便撿一塊來。”

  翠濃剛想開口,又被桂花打斷:“要快,知道嗎?”
  
  不一會兒,翠濃果然帶了塊乾淨帕子回來。
  
  屋子裡很靜。

  鏤空花紋的三足小鼎焚煙細細放出點點星紅的微光,屋門口立著的兩個小丫鬟藍底白花的素色襦裙直垂到腳踝,窗前松松籠著的嫩黃簾子有了年頭,顏色轉暗。透過窗櫺的緩緩時光仿佛凝固了,前進不得。
  
  桂花不知道翠濃有沒有理解自己的深意。
  
  妝臺上第二個匣子裡裝的是錢惜松零零碎碎送來的小首飾,桂花也不怎麼戴,翠濃就收拾了攏在一處。帕子不放在那兒,翠濃是知道的,只盼錢惜松今日未出門,能來這兒解一解圍。總好過順著錢夫人的意思走,被算計的徹底。在規桂花的潛意識裡,錢惜松是整個錢府最希望她順利嫁入孫家的人,這點猜測,昨日從紅依的話裡依稀得到了證實。
  
  玉墜是孫家的東西,錢夫人要拿著它打主意,只怕錢惜松不會答應。
  
  不過,一切都是推測。事情到底如何,還得靜觀事態發展。
  
  門口的小丫鬟打起簾子,軟底鞋落地無聲,到了夫人身邊低低傳道:“大少爺來了。”
  
  錢夫人手上的茶盞一頓,很是詫異:“怎麼這時候過來。”想了想,“讓他進來吧。”

  桂花去看翠濃,正對上她的目光。她一笑,微點了頭。
  
  幸虧當日要了這個丫頭來,雖然不跟她一條心,到底也能起到不少作用。
  
  錢惜松進來的極快,細看還能望見額角的汗珠。
  
  “這是怎麼了,一屋子的人。”給夫人請了安又道,“剛才兒子出來的時候,正看見宋嬤嬤找尤總管,說是有奴才偷拿了東西,娘親讓尤二去衙門報案。”
  
  桂花心裡咯噔一聲。
  
  錢惜松坐到錢夫人身邊:“我想著自家裡的事兒驚動衙門不好看,就讓尤總管先忙別的去了。想著來娘親這兒瞧瞧,哪個奴才這麼大膽子,偷拿了什麼,惹娘這麼生氣?看看兒子能不能分分憂,解解難。”
  
  錢夫人笑得有些勉強:“宋嬤嬤也真糊塗,小事而已,找什麼衙門。”又道,“昨日孫家拿來的祖傳玉佩不見了,是不是奴才拿的還不清楚,若是找著了,自然大事化小,免得傳出去,讓孫家難堪。”
  
  錢惜松面色一整:“剛宋嬤嬤不是去找金姨娘了?”
  
  錢夫人嗤笑一聲:“這你要問紅依。”
  
  當下,紅依把那份說辭又重複了一遍。
  
  錢惜松食指扣著檀木桌面,一副思索的模樣。
  
  錢夫人見他無話,便道:“賬上的事兒都忙完了?這些天可累著了,瞧著臉色也不好,你院裡的人都怎麼伺候的?還不快去歇著,後院的事兒交給娘就行了,總之,會給你個好答覆。”
  
  錢惜松看她一眼,沒什麼笑意:“兒子就在這兒看看娘親要怎麼處理這事。畢竟,孫府現在還得罪不得。只盼娘親別用錯了方法,讓兒子為難。”
  
  桂花正琢磨這母子倆言外有意的話,那邊宋嬤嬤就帶著金姨娘回來了。
  
  金大娘見滿屋子的人個個面色不好,先自有些怯意。她看桂花,後者勉強回她一笑。
  
  錢夫人讓紅依重複一遍剛剛的話,紅依話未說完,金姨娘就氣得嚷起來:“你個小賤人,胡說什麼?!老娘什麼時候拿過那玉墜,你眼睛被狗屎糊了……”
  
  紅依跪著打了個寒戰,不聲不響的往後挪。
  
  錢夫人重重摜下茶盞,瓷器和檀木的撞擊悶悶的一聲鈍響。
  
  桂花上前安慰道:“娘親,你當真沒拿?”
  
  不等她答話,錢夫人便提高聲音:“金姨娘,嘴巴放乾淨點。紅依只不過這樣說,你可不要惱羞成怒,亂罵一氣。”
  
  金大娘上前一步,腆著臉道:“夫人可別聽個奴才瞎說,玉墜子我可是沒拿。我要那東西幹什麼,又不當飯吃的。”又拉著桂花,“閨女,你知道的,我昨兒實實在在把匣子交給那丫頭了……”
  
  錢夫人冷冷哼了一聲:“既然各有各的說法,誰都不服誰,那便少不得要去姨娘院子裡搜上一搜。若是姨娘拿了,現在拿出來還好看些,若是搜出來,可就不是家法這麼簡單,更何況,姨娘根本不算這府裡的人,我也做不得主,還是得上衙門要府老爺做主,還個公道的。”
  
  金大娘聽著要去搜院子,登時急了:“別搜別搜,東西我真沒拿。桂花你說句話,求求夫人,院子可搜不得啊。”
  
  “既然沒拿,你急什麼。若是這小蹄子冤了你,我也是不饒的。宋嬤嬤,麻煩您了,再帶人走一趟,邊邊角角都仔細了,可不要冤了姨娘。”宋嬤嬤答應的中氣十足,就往門口走。
  
  錢夫人一心要搜院子,可想而知定有人先一步把贓物放過去了,不僅如此,幾次三番的要驚動衙門。若是驚動了官府,偷竊是要坐牢的。
  
  桂花來不及多想,幾步趕在宋嬤嬤跟前,伸手一欄:“慢著!”

  宋嬤嬤皮笑肉不笑:“二小姐可別攔老奴啊,夫人的令就是小姐也是要尊的。”
  
  桂花同樣的皮笑肉不笑:“剛夫人說了,我娘不算錢府的人,既然不算,夫人又有什麼立場去搜我娘的院子?”
  
  “再說,反正要驚動官府的,不若嬤嬤現在就去報官吧。請了官差去搜不是更名正言順?還省得嬤嬤勞累。”
  
  宋嬤嬤拿眼看錢夫人的意思,桂花又對錢夫人道:“正好紅依這丫頭不規矩,我還沒來得及回大娘,請了官差來,咱們一併算帳好了。”說完袖手往邊上一站。
  
  錢夫人沒想到桂花拿自己的話堵了自己的嘴,一時間氣得手抖,又聽她說紅依,以為紅依做手腳的時候被她發現了,不由有些心虛。
  
  恰巧錢惜松此時開口,給她搬了個臺階:“都是家事,自家鬧鬧也就是了,請什麼官府?宋嬤嬤您還是回房歇著吧,這事兒不勞您老跑腿了。”
  
  錢夫人鎮定了些:“紅依怎麼了?”
  
  桂花道:“主子賞的東西擅自拿出去當,紅依,有這事兒沒有?”
  
  紅依否認。
  
  桂花繼續:“前日大娘賞你的金項圈不是被你拿去當了嗎。怎麼,我記錯了?”
  
  她這一說,錢夫人立時想起那個項圈來,這回,她當真信了桂花拿住了紅依的把柄。就這麼巧呢,那項圈就是為了讓紅依幫她陷害金姨娘才賞的。
  
  紅依:“二小姐,奴婢真的沒有。”
  
  桂花說:“那你把她拿出來給大娘看看不就成了。證明了你清白,也證明我是冤枉你。”
  
  錢夫人生怕紅依供出她來,正想幫她開脫,卻被錢惜松搶了先:“既然紅依有錯在先,那今日的事她的話做不得准。金姨娘想來是被冤枉的。玉墜子還是得從紅依著手找出來。娘親您看呢?”
  
  大少爺擺明瞭站在桂花一邊,不肯把錯放到金姨娘身上。
  
  錢夫人看了她這個兒子一會兒,疲倦道:“你說的算吧。我累了,想歇著。”
  
  桂花目送錢夫人進了裡屋,拉住不住向錢惜松道謝的金大娘,把她送回去,自己也回了紫苔院,只是紅依被錢惜松帶走。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7:54

第三十回.混亂之初

  “玉墜的事蓁蒟蒺蒙,睮睾瞅瞃你真不知情?”桂花忍住怒氣,儘量心平氣和。

  金姨娘抽出帕子扇了扇汗津津的面頰箇箎箏劄,箋粺粹精翻了個白眼道:“不是說了紅依搗鬼嘛,不關老娘的事!”

  桂花看了她一眼潎漾漸漂,慳愨慒慟怒道:“不關你的事,讓搜院子的時候你心虛什麼?”
  
  金姨娘氣勢弱了弱:“我沒拿蓏蓀蓓蓆,箂箙算箤為什麼要搜我院子。我行的端立的正,憑什麼讓她們搜啊……”

  桂花不耐煩:“行的端立的正裮褉褋複,僕僎僦僣你不是該大大方方讓她們搜,來證明你的清白麼!”金姨娘眼光四處溜了一圈,院子裡的丫頭早就被桂花遣走,方便她們娘倆說話。

  語氣緩了緩:“我還不知道你?要是心裡沒鬼,當時你臉白什麼。有什麼藏著掖著的連我都不能說。”
  
  金姨娘扭捏了下,甩了甩帕子,掩飾自己前後不一的尷尬。

  “前幾日,有人往我那兒送了點東西。我瞧著好,就收了。”偷眼看桂花蹙了眉,連忙撇清自己,“金銀首飾倒沒什麼,主要是有幅畫,我覺著給府裡的人看見,對你婚事不好。”
  
  桂花詫異:“什麼畫,誰送的?”

  金姨娘虛咳了聲:“一位年輕公子哥兒。親自送來了好些玩意兒……”

  桂花打斷她:“他姓甚名誰?”

  金姨娘不答。

  “你也不問問?”
  
  “我當然問了。”金姨娘頗不自在,“他說是你舊識。都是舊識了,還問什麼名姓,直接問你不就知道了嘛。”

  桂花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是誰……你收他東西了吧,然後連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都不在意了?!”

  金姨娘笑眯眯:“都是些值錢的,哪有送上門的便宜不要,還問東問西的道理,多唐突不是。”
  
  桂花對她這個娘親的糊塗很有些絕望,並不指望她能明白此事的不妥:“說說那幅畫吧。畫了什麼?有什麼不能被人看見的。”

  欲言又止,金姨娘道:“你還是和我一道回去,親自瞧吧。這個,還真不好說。”

  桂花納悶,莫不是有什麼把柄被人拿住了,讓娘親這樣憂心。

  她思索了番送東西的人選,沒有得出滿意答案。便親自送金姨娘回去,來揭曉謎底。
  
  流觴曲水,桃花灼灼。

  粉色的海洋中,一彎清泉蜿蜒曲折,流淌其間。女子嫩黃長裙,身量苗條,正踮起腳來去折樹上的桃枝。層層疊疊的裙裾曳至地面,鋪在滿地的花瓣之上。女子只露出半邊面龐,卻連表情都被作畫人描畫的細緻清楚。
  
  桂花愣了一瞬,依稀辨認出那張的的確確屬於自己的側臉。裙子也很眼熟,是那日侯府赴宴時她的裝束。

  顫顫巍巍去看右下角的簪花小楷。戰青玄三個字不出意料的躍然紙上。
  
  乍一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不期然想到的卻是大雨滂沱那日,他促狹狡黠的笑,畫紙上孤零零立著只無辜的白色小狐。

  他這算是良心發現,補畫肖像賠罪嗎。
  
  金姨娘站在旁邊,見桂花嘴角浮現淡淡笑意,眼睛只盯著落款的名字上,心下暗叫不好,自以為是地勸:“閨女,你別歪了心思。那公子瞧著家境殷實是殷實,可孫府卻是大富大貴,咱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畫兒好看不當飯吃,有了錢,什麼畫兒買不到。等你當了孫家大少奶奶,連錢府的氣都不用受,我腰桿子也挺得直。”
  
  桂花醒了神,也不反駁,只道:“這畫兒我拿走。”

  金姨娘連忙制止:“你也不怕給人看見,這上頭寫著名字呢,畫上擺明瞭是你。……你不上心婚事,我可不想因為你,一輩子待在鄉下過苦日子。”

  這才是你的心裡話吧。桂花苦笑,順著她的話說:“我拿去還給他。畢竟十月就要成親了,的確要把有些事做個了斷。”
  
  金姨娘松了口氣,說了個鋪子的名字,倒讓桂花訝異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

  桂花吸口氣,堅定道:“麻煩娘親派個丫頭送信,就說我明日午時在那等他,不見不散。”

  怪不得宋嬤嬤見她進“紅袖綢莊”,臉上表情十分怪異,原來那裡竟是孫家的產業。和錢氏綢莊比鄰而居,擺明瞭是同業競爭。孫府以茶發家,如今卻不甘局限於茶,涉足了綢緞生意,而且做的還不錯。桂花有點理解錢惜松那麼看重這門婚事的原因了,商業上的競爭對手,變為親家,原本的火藥味總是要隨著大紅花轎進門被脂粉柔情掩掉一些。而錢惜松,缺的就是喘息的時間。
  
  與此同時,錢府。
  
  錢夫人打破屋內沉默:“我是想幫你。若金姨娘被官府拿住,錢惜桂為了救她娘,你說的話,她敢不聽嗎?”

  錢惜松頓了一會兒,才道:“這一招也許對八年前的她有用。現在,效果適得其反。即使她虛與委蛇,答應幫我,等她娘平安之後,她嫁入孫家,傍上了孫茗,不一定還會甘心聽我們擺佈。”
  
  錢夫人:“……是我欠考慮了。看你這些日子,為了生意東奔西跑,孫家處處緊逼。我心裡不好受。”

  錢惜松俊秀的臉隱在陰影裡,燭火明明滅滅不甚清晰:“兒子知道。只是這事,我心裡自有打算,娘親還是不要插手,免得像今日,差點讓我功虧一簣。”
  
  錢夫人忽略他語氣中的責怪不滿:“你怎麼正好過來?”

  錢惜松笑了笑:“翠濃來書房找我的。”

  “……她果然變了。她叫翠濃去拿帕子,原來竟是去搬救兵。”
  
  “娘親明白就好。兒子要做的事,少不了母親大人的支持。還望母親不要為今日兒子的頂撞較真。”

  錢夫人嘴角翹了翹:“那是當然。哪有當娘的不幫自己兒子的道理。”
  
  起身,恭謹一揖:“今日之事,到此為止。那枚玉墜,便麻煩娘親著落在紅依身上吧。”言罷,錢惜松退出屋子。
  
  屋內,錢夫人獨自坐了好久。
  
  桂花回府的時候,便聽說玉墜找回來了,偷了墜子的紅依被打了三十大板,並叫家人領出去了。罰得很重,紅依無端端做了替罪羊,錢夫人當然不會留活口,三十板子下去,也就剩下小半條命了。
  
  翠濃捧著失而復得的匣子小心翼翼壓在箱子最底層,不敢出絲毫差錯。
  
  桂花看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也知她是唇亡齒寒。雖然她和紅依各為其主,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卻是一樣的。
  
  翌日,桂花藉口安撫金姨娘,光明正大的出了府。

  到紅袖綢莊的的時候,戰青玄已經到了。鋪子裡五顏六色大幅大幅的各樣綢緞之中,他墨綠長衫,笑盈盈坐在櫃檯後,正和文嫂說話。店裡買東西的好些年輕姑娘,散落在各處,翻檢綢緞的同時偷眼瞧他。

  桂花剛踏進門檻,戰青玄便一眼看見她,忙立起身來。
  
  “你怎麼才到,我等了你好久。”他迎上前。不高不低的聲音,低醇得如同發酵正好的酒釀,髮絲松松束著,有一綹垂在臉側,他混不在意的伸手別到耳後。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9:03

桂花敏銳的覺察到四面八方目光中的敵意和探究。她不疾不徐儘量保持距離的開口:“時間剛好。是二公子提前了。”
  
  兩人到後院說話。鋪子裡原本賴著不走的各位顧客遺憾的望著兩人的背影,紛紛到文嫂那裡結帳,尤有幾個不死心的仍舊不肯離去。

  文嫂笑顏逐開,若是二公子在她這家小店多站一會兒,她就不用發愁月底的業績會讓大公子不滿了。
  
  後院陽光正好,高大槐樹葉片間隙灑下的光斑落在樹下的石桌上。

  “你送的東西,我看到了。”桂花開門見山,笑了笑,“謝謝。尤其是那副畫,很逼真。花了不少功夫吧?”
  
  戰青玄在她對面坐下:“豈止是不少,畫了好幾天。本公子時間很寶貴的,你打算怎麼謝我?光說可不行。”

  桂花見他彷如無事的調笑,心裡很不舒服。他對欺騙的事實混不在意,仿佛只有她耿耿於懷的放在心上,和他刻意保持距離。倒像是她小肚雞腸。
  
  “你送我東西,就是為了報答?”陽光懶洋洋的讓人打不起精神,“真是功利。”淡淡的嘲諷。“就像寶瓶山下,你特意拉住我,就是為了有一天我愛上你,達到你破壞錢府和孫府聯姻的目的。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戰青玄眯起眼睛,抿了抿嘴角,語調輕鬆:“不管你信不信,那時我並不知道你是錢府二小姐。”槐樹的清香若有若無圍繞在兩人周圍,“你臉上又沒刻字。再說,你不也沒講實話。錢大少爺強搶民女?有你這麼說自己哥哥的嘛。虧我還同情你了回。”

  “那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桂花固執的想要在今天把事情弄清楚。
  
  “吳有看過你的生辰八字。是他告訴我的。”見桂花歪著頭一臉迷茫,他好心解釋,“孫錢兩家合八字的時候,吳有也看過。你不知道吧?他以前做過算命先生,人稱吳半仙。不過後來改行了。”

  桂花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原來,吳有吳先生真的是從半仙這個行業起家的。
  
  “他認出了我的八字。然後告訴你,我是錢惜桂?”
  
  “本來也不肯定,可是你自己招了。”戰青玄說的理所當然。

  桂花一哂,有人那麼套話的嘛,在床上,雙方都衣冠不整的情況下?

  不過,好像真是自己親口招的。
  
  “吳有曾經很努力的出賣我,想要告訴你八字的事,記得不?”他忽而站起,上半身越過石桌,修長的手指擦過她的耳垂,從她發上撚起一瓣槐花,悠長的氣息離的那麼近,“可惜,沒有得逞。”
  
  想到那時在山上眾人打打鬧鬧吵吵嚷嚷無比自在的日子,桂花也禁不住微笑:“我說他有什麼秘密要說,原來就是這個,也沒什麼重要的。”

  戰青玄“咦”一聲,返回身坐好,以一種怪力亂神的目光望著她:“怎麼不重要?差點因為這事兒讓你誤會我從始至終是個的大騙子,這麼大一頂帽子,我可戴不住。早知道,就讓吳有早點賣了我嘛。”言語間頗有些悔恨自己沒有先見之明的遺憾。
  
  桂花正了正忍不住上翹的嘴角:“你的確是個大騙子。你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份。”

  戰青玄不甘心的嚷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也沒有告訴我你是錢惜桂,禮尚往來,我當然也不能說。”
  
  桂花歎了口氣:“你是不是孫二公子和我沒什麼關係。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為什麼你明知我是錢惜桂,還來和我做那樣的交易。你明知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你明知你不可能喜歡我,還說那樣的話,做那樣的事。所幸,我不像那位蘇小姐,否則,只怕已經成了你們兄弟相鬥的犧牲品。”
  
  戰青玄臉上的表情更加玄妙,他不解道:“誰說我和我哥兄弟相鬥?”
  
  桂花愣了,弟弟搶哥哥未婚妻這還不是兄弟相鬥?
  
  “你不是說過,你哥老氣橫秋好擺架子。這,貌似不是什麼好詞吧。”桂花以儘量委婉的事實,企圖說服他承認。
  
  戰青玄被冤枉得差點跳起來:“他的確是啊。我又沒有說謊!”
  
  桂花安撫道:“好吧好吧,我猜錯了。你們兄弟和睦。”
  
  敷衍的語氣讓戰青玄十分不滿:“我們關係雖然不是很好,不過也還不差。”
  
  桂花再也忍不住:“那你還搶你哥未婚妻?”
  
  憋了一口氣,戰青玄道:“他又不喜歡那個蘇小姐。我為什麼不能破壞。”
  
  桂花沉默了。在他看來,婚約如同兒戲,破壞就破壞了,根本沒有考慮,解除婚約後蘇小姐的名聲,更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
  
  心裡歎口氣,罷了罷了。反正婚期在即,只要自己小心,倒不至於落到和蘇小姐一樣的下場,至於戰青玄和那段山上時光,就讓他們成為回憶吧。
  
  “這家鋪子生意很好。我以為越州府的綢緞莊都姓錢,卻沒想到,孫府不僅經營茶葉,還涉足服飾,而且做得很好。”桂花笑著轉移了話題。
  
  戰青玄不知道想起什麼,也收了玩笑的心情:“商場如戰場,不進則退。掙家業難,守家業更難。擴張並沒有錯。”

  我又沒說你錯了。桂花不平,沒有細想便衝口而出:“錢孫兩家在生意方面也算是競爭對手,為什麼還會聯姻呢?”
  
  戰青玄眯了眼,揚了揚摺扇,細細的扇柄折射出太陽的微光:“這就要問你哥了。當初,是他去我們家提親的。”

  桂花被他這麼一提,暫態想到那日躲在樹後聽到的紅依的話。
  
  “母親年紀大了,盼著抱孫子。大哥二十有二還沒有成親,前一場婚事又吹了。她老人家急的很,就背著我大哥答應了。”

  包辦婚姻真可惡,桂花皺眉頭。越發篤定在這場婚姻裡,佔便宜的是錢惜松。
  
  “商商聯姻,互利才對。”桂花循循善誘,希望戰青玄透露點內幕消息。
  
  他一笑:“大哥步步緊逼,錢惜松的日子很不好過。自然希望用婚事緩一緩,他好有時間細細佈置妥當。”
  
  桂花琢磨著,他不贊成婚事的原因,大概是不想讓錢府占他們家的便宜?

  狐疑的望他,他有這麼小心眼兒?
  
  戰青玄見桂花一臉深思的望著自己,大眼睛眨也不眨,像極了那只只肯吃肉的小狐狸。忍不住心情大好:“你哥哥精明的很,這門婚事定然對他好處良多。否則,他怎麼會這麼積極?倒是你,很值得擔心。錢惜松不肯嫁自己的親妹妹,找你代勞,你就沒有想想,他想讓你做什麼?”

  當然有想,可這事兒是自己想就能想出來的嘛。
  
  “你知道?”桂花問。

  戰青玄搖搖頭:“不知道。為今之計,靜觀其變就好。敵不動,我不動。等他動了,咱們再想對策。”
  
  我什麼時候和你成一條道上的了,還咱們。桂花對他的說法很不贊同,卻沒有討厭的感覺。
  
  “一直以為你是紈絝子弟,不管家裡的事,卻原來,你深藏不露,知道這麼多。”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我不管,不代表我不知道哇。”
  
  桂花斜他一眼:“那你說,你那個同樣精明的哥哥,又想從這場聯姻裡得到什麼呢?”

  “反正不會吃虧就對了。其實我覺得他已經吃了虧。”戰青玄冥想一會兒,笑得高深莫測,“目前沒動靜,估計也是在等著錢惜松先動吧。”

  桂花望著他狐狸樣狡黠的表情,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1:59:30

第三十一回.兄弟之間

  桂花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戰青玄立在槐樹下,並沒有送她出去的打算。讓那些賴在店裡不肯走,執意見他的姑娘們大失所望。

  院子裡彌漫著槐樹的清香,石桌上的殘茶嫋嫋冒著縷青煙。
  
  戰青玄沉浸在某種未知的情緒中。
  
  桂花誤會他和大哥關係不好,甚至成仇,不是沒有道理。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和大哥有深仇大恨,可他們的相處,看在局外人眼中,倒真像是不甚友好。
  
  他想到三年前,聽說大哥和蘇知府掌上明珠定親的那個傍晚。
  
  書房的古意森森,院裡的秋風瑟瑟,大哥案前提前點起的明燭,兄弟倆人意外的爭吵,迄今他都記得清楚。
  
  “大哥,聽娘親說,你要成親了?”他笑著推開書房門,打斷正在寫信的孫茗,“蘇小姐,蘇大美人,全越州府公認的才女,就快成我嫂子了。”他很雀躍的湊到桌前,仔細研讀孫茗的表情。

  “大哥你不高興?”不懷好意笑著調侃。
  
  孫茗幾不可見的皺眉,琥珀色的眼睛裡波瀾不驚,甚至還有些許不耐:“沒什麼值得高興的。我還有很多信件沒有回,有幾封是今晚必須發出去的,外地的鋪子出了好些問題。你沒事別在這兒給我搗亂。”

  握著筆的手稍微動了動,隨時準備低頭繼續工作。
  
  戰青玄一把抽掉他的筆:“你別總是公務啊公務的,說話老氣橫秋,也不怕嫂子不喜歡你。”
  
  孫茗歎了口氣,對他這個弟弟頗有些無奈。

  “官商聯姻,各取所需而已,喜歡不喜歡有什麼關係。”
  
  戰青玄想也沒想,脫口道:“不喜歡你娶她做什麼?不是害人家姑娘嘛。”黑沉沉的眼珠對上他的,很有些孩子氣的道,“要娶就要娶喜歡的人啊。關心她,愛護她,只對她一個人好。”細細看他的臉色,很有些不確定,“大哥你騙我的吧。你其實是喜歡蘇小姐的是不是?”
  
  孫茗被他的孩子氣逗得有些笑意:“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怎麼喜歡?”

  戰青玄站直了身子:“我去跟娘說,把婚事取消掉吧。和不喜歡的人生活一輩子,會很不開心的。娘肯定也不希望你不開心。”說完轉身就走,連筆都忘記還給大哥。

  孫茗從後面拉住他:“青玄,你什麼都不懂。”
  
  他轉過身來疑惑的望著孫茗。

  “茶農的稅收今年加重了。是蘇知府擅自加的。增加了我們的本錢,銀子都進了他的腰包。”

  戰青玄道:“這還不簡單,大哥你是三品官職,直接上摺子給皇上不就得了。”
  
  “想的簡單。”孫茗鬆開了拉他的手,很有些恨鐵不成鋼,“我不過一個閒職,還是靠著姑姑的關係得來的。上摺子,別說上頭不理,就算搭理了,只要蘇知府不被調走,他就有的是機會做手腳,我還能次次上摺子?”

  “那怎麼辦!”戰青玄憤憤,張牙舞爪,“我找人揍他一頓,打得他滿地找牙,看他還張不張狂。”
  
  孫茗道:“這的確是你的風格。”走到書桌後再度坐下,白色的牆面上投出他被燭光拉長的人影,“要維持這麼大的家業,光用暴力一種手段是不行的。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是聯姻。”

  生怕戰青玄不懂:“蘇知府在京中後臺穩固,告是告不倒他的。撈到了越州府這塊肥差,他最怕的是,他老丈人遠在京城,鞭長莫及。而他自己不能在越州站穩腳跟。”
  
  “我去提親,正好投他所好。和孫府聯姻,他可以在越州府紮根,不用擔心商會的人給他下馬威。而我,可以以此為籌碼,讓他承諾在他任期內,絕不加稅。兩全其美,皆大歡喜。豈不是比你打上門去鬧事要好的多?”
  
  戰青玄站在門廊,黑漆漆的眼睛望著屋內的人。

  “不!不是兩全齊美。”他抓住門框,大聲道,“你犧牲了你的幸福,娶一個不喜歡的人。”
  
  孫茗對他死死糾纏在喜不喜歡這個問題上的思維頗不以為意:“也不一定不喜歡。只是現在不喜歡罷了。”
  
  “可是你都沒有見過她。要是她不如傳說中那麼漂亮,那麼有才華,大哥你不是虧大了?”

  繼續憤憤不平。
  
  “不是每對夫妻成親前就已經相愛的。”孫茗盡力更正他的思想,“他們不也相敬如賓生活的很好。”
  
  戰青玄在這一點上很是堅定不移。

  “反正,我寧肯不成親,也不娶不喜歡的人。”他頓了頓,“大哥,如果你成親了,發現不喜歡蘇小姐,那就慘了。不不不,最慘的是,你發現不喜歡她的同時,還喜歡上另外的人,而你已經娶了蘇小姐,不能休妻再娶。你和你愛的人不能終成眷屬……想想都很痛苦。”
  
  孫茗皺著眉:“哪裡來的這些怪念頭。你也大了,別成天在外頭混。”

  戰青玄卻正了顏色:“大哥,你真的不能娶她。你為家族犧牲良多,不能連自己的婚姻也犧牲掉。”

  孫茗停了停,苦笑道:“說什麼犧牲不犧牲。”
  
  “這還不算犧牲?!從小,我在蹺課爬樹打架的時候,你得跟著師父讀書識字,我打碎了爹最愛的古董花瓶,他罵我幾句,你只不過在課上瞌睡了一會兒就被打了板子。你瞌睡還是因為我前一天晚上不肯睡,抓著你陪我玩彈珠……你十四歲就幫著爹看帳管店,可是我認識的所有十四歲的人都在遊街串巷,享受父母的蔭庇。你還說你沒有犧牲?
  
  你犧牲了你的童年你的快樂你的生活,從出生開始,你就為了接替這個家族努力,為了家族的生意努力,為了別人生活得輕鬆努力。可是你自己呢,你真的喜歡看帳,喜歡管店,喜歡勾心鬥角嗎?現在你連自己的婚姻都要犧牲掉,你不累嗎,你不難過嗎,你不覺得可惜嗎,你覺得值得嗎?”
  
  孫茗動了動唇角想說什麼,被戰青玄打斷:“我知道你的犧牲換來了我的自由,因為有你承擔了這所有的責任,我才能活的這麼輕鬆,我感激你。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糟蹋自己。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久久的沉默,詭異的氣氛在兄弟之間蔓延。
  
  最終打破這種氣氛的是孫茗,他的語氣冰冷,眼神淩厲,說出的話不容置疑,儼然又是常日裡那個執掌家業的睿智少年:“這樣的話說說就是了。不要讓別人聽見。你的婚事我不管,你愛娶誰娶誰,爹娘那裡我去幫你說。可是我的婚事也請你不要過問,痛苦也好,快樂也罷,這是我的責任。在其位,謀其政,擔子總要人挑。不巧這個人正好是我。”
  
  見戰青玄還固執的站著,他面無表情趕人道:“你可以走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戰青玄悲傷的望著他,卻是說不出的堅定:“我說了,我不同意你的婚事。”他笑一笑,“我會讓你娶不成蘇小姐。”
  
  他說到做到了。用他自己的方式。
  
  說不出是懷著怎樣的心態。抑或有怒其不爭的悲憤,抑或有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的介意,也抑或,只是單純的想要幫他,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既然你開不了口取消婚約,那麼,我幫你,惡人我做,壞事我做,你坐收結果就好。
  
  還是不成熟。

  那時候的決定,無意中傷害了蘇玲瓏的感情,也害了她的性命。他不後悔,不代表他不承認自己做錯了。他錯了,他一廂情願自私的想要保住大哥的愛情,卻親手毀了蘇玲瓏的愛情。可是,時光倒轉,重新來過,他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那件事過後,他仿佛一夜成熟。成長的太晚,可終究涅槃。
  
  再後來,聽到大哥和錢小姐定親的消息,他同樣去了大哥的書房。親耳聽到大哥的不愛,聽到大哥的無奈,卻尊重了他的選擇。

  那是他的責任。不是他的任性可以輕易改變的責任。
  
  再然後,他帶著吳有去了寶瓶山,投靠老友阮聽楓,順便也陪一陪他,致遠老和尚去世了,山上那麼冷清,他怕他會寂寞。
  
  在偏遠小鎮,他可以暫時忘掉府中雜事,諸多煩惱。他找了許多人上山,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時不時去山下劫劫過往富商,犯點兒小法。
  
  以為就這樣直到大哥成親,卻沒想到,在他已經不想干涉的時候,老天和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竟然把大哥的定親對象送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天意如此,錢惜松又陰險狡詐,他很為大哥擔心。
  
  於是,順理成章的故伎重演。
  
  其實也不全是,至少他是喜歡桂花的,逗她玩,自己也會很愉快的心情大好。剛開始,他的確懷著故伎重演的心思,可到最後,他想的卻是:反正大哥不喜歡她,反正大哥說過不管他的婚事,他愛娶誰娶誰。既然不管,既然不愛,那麼,如果他對大哥說,要娶桂花,大哥也定然不會反對。沒有人受到傷害,除了錢惜松沒有人利益受損。

  很好的結局。
  
  事與願違,就在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的時候,錢惜松意外出現。
  
  直到如今的局面。
  
  文嫂進來,見他一個人站在院中,忙道:“二公子怎麼也不叫人?一個人站著。茶都涼了。”

  又道:“剛才大公子派人叫您回去,好像有事。”
  
  戰青玄笑道:“他能有什麼事?還不是後日的賽舟節,他讓我陪他一塊兒去胭脂河畔赴秦知府的宴。我才不去,無聊死了。”
  
  他那一笑,臉上的表情暫態生動起來,很有幾分妖冶的意思。文嫂心裡一跳,哎呦不得了,年紀一把了還學姑娘們似的,要不得要不得。不過,二公子的確長的忒禍害了些。是以,她很能理解那群流連店內,遲遲不去的姑娘們。
  
  桂花回到錢府的時候,翠濃正在院子裡溜著菜菜。
  
  菜菜原本正攀著葡萄架上的藤蔓企圖像貓咪一樣靈巧的爬上去,見桂花進來,忙不迭的放下爪子上的藤蔓,任由它在風中蕩了幾蕩,撒開四蹄奔到桂花腳邊,傲嬌的蹭了蹭。
  
  桂花蹲下身抱它,邊想著後天和阮聽楓的約。找個什麼藉口好呢,她生病,還是菜菜生病?她看了看懷裡扭動著撒嬌的菜菜,活蹦亂跳十分健康的模樣。

  還是她親自生病好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2:00:32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7 12:00 編輯

第三十二回.其人之道

  一年一度的賽舟節。

  與民同樂,官商勾結的好日子。
  
  好日子到來的前一個月裡,知府大人便廣撒請帖腿膂膈膊,萛蓇蒴菿邀請越州府各個有頭有臉商家,賽舟節胭脂河畔樓船相見榧榵槃榣,畽疑疐瘦共用盛會。

  這日,錢惜松代表錢家闔府上下粿粽粻綿,綯綻網緄赴宴去了。
  
  錢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次日方歸。

  桂花受了涼僎僦僣僛,慱慵慴態傷了寒,病歪歪躺在紫苔院,順理成章的去不成秦府。
  
  紫苔院靜悄悄。
  
  臥病在床一整天,入夜早早上床歇息號稱弱不禁風的女主人公,身手矯健的一躍而起,把枕頭塞到被褥裡,換了身裝束,無視菜菜撕心裂肺撓門要求同往的聲音,自顧自翻牆出去了。
  
  今夜的越州府十分熱鬧。

  熙熙攘攘的人流,絢爛璀璨的燈花,奔跑歡叫的孩子,真誠寬容的笑意,構成節日特有的祥和。

  桂花隨著人流慢慢往前挪。
  
  路邊有小孩子圍著做棉花糖的小攤子,三三兩兩,吵鬧不休。

  中年男子專注的轉動手中的竹簽,絲絲縷縷潔白如雪的糖絲一層層裹上去,漸漸的便成了蠶蛹的形狀。旁邊等著的小姑娘迫不及待的接過,伸出舌頭舔了舔,一臉滿足的模樣。其他孩子紛紛遞過錢去。
  
  桂花站在原地,不自覺地心情大好。像雲彩一樣的棉花糖,記憶裡還是很小的時候吃過。不顧周圍詫異的目光,她拿出錢來,買了兩個,一手一串,沿著街道,邊走邊吃。濡濕的糖絲一縷縷的融化在舌尖,太甜了,她隔了一會兒再去吃第二口。舌頭適應了它的味道,吃起來便美味許多。
  
  到了約定的地點。阮聽楓還沒有到。
  
  小酒肆臨水,桂花繞到房子西面,站在青石板磚上眯著眼睛看河道遠處影影綽綽的燈火。賽舟還沒有開始,倒是許多大戶人家雇的樓船早就燈火通明。
  
  吃完了自己那份棉花糖,丟掉竹簽,桂花有些為難的看著另一串,垂涎不已。正在她心靈交戰,吃掉它的一方就快勝出的時候,身後傳來清冷的聲音。
  
  “我要吃。”阮聽楓白衣領口的金線雲紋在燭火映照下,發出幽幽的光,襯得他風華絕代的臉更加的不食人間煙火。

  而不食人間煙火的他,此時卻接過桂花手上倖存的棉花糖,示威似的舔了一口。
  
  桂花見他難得正式的裝扮,調侃:“大過節的,滿街是人,你穿這麼昂貴,一點都不親民。”邊說邊笑著指指他嘴角不小心沾上的白色糖稀。
  
  阮聽楓仿佛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玩笑,一本正經道:“去赴宴了。”想了想,又補充,“不親民。”
 
 “赴宴?赴誰的宴?”桂花時刻準備做出被放鴿子的憂傷表情。
  
  “秦知府。”吃了口棉花糖。
  
  錢惜松也是去赴知府大人的宴,桂花吃驚:“這麼快就結束了?”賽舟還沒有開始呢。
  
  “沒有。”他笑得眉眼彎彎,“逃出來的。”
  
  在阮聽楓心裡,金桂花比秦知府重要的多。對此,桂花感到萬分榮幸。她一平頭老百姓,硬是把一州知府給比下去了。正常人能不得意嘛。

  才走了沒兩步,阮聽楓就停住了。
  
  桂花疑惑:“怎麼啦?”
  
  阮聽楓望著她,頗無辜:“忘東西了。”
  
  桂花不甚在意:“放心。秦知府巴結你還來不及,發現你掉了東西,一準兒找到了送你府上。”
  
  阮聽分眨眨眼:“阮及。”
  
  桂花反應了一秒,立刻想起阮及不是雞,而是跟在阮聽楓身邊寸步不離的小廝。還是個囉囉嗦嗦,廢話論斤賣的話嘮小廝。
  
  “這就是,你忘記的東西?”桂花有些不確定,有些哭笑不得。“忘在哪兒了?”
  
  “船上。”阮聽楓乖乖回答。
  
  桂花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果斷道:“……還是那句話,秦知府一定會把他安全送回去的,不要擔心。”
  
  說歸說,兩人最後仍舊是達成共識,先回船上偷偷把阮及運回來,再去逛街吃東西。畢竟,一年一度的賽舟節是個大節日,難得的六坊不禁,通宵達旦,是個舉家狂歡的好日子。

  在這樣的好日子裡,讓被點了穴的阮及小盆友一個人待在茅坑附近,實在是不甚人道。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分割線——————
  
  原來這就是禦風而行的感覺啊。
  
  桂花感慨的睜開一隻眼睛望著腳下大片白茫茫的水花,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抓著阮聽楓胳膊的手。這要是掉下去,明日知府大人的公文裡就會多上一條:賽舟節萬民同慶,落水女浮屍水面。

  留下菜菜一個,孤獨的待在人世間,那該是怎樣一種殘忍啊。
  
  她狠狠的閉上眼睛,把頭埋在阮聽楓肩窩,不敢亂看。
  
  “到了。”阮聽楓輕巧巧落在甲板上,臉不紅氣不喘,仿佛剛剛扛著一個人從岸邊飛躍水面的不是他。

  桂花撫了撫胸口,阮聽楓身上淡淡的草藥香,對她緊張的心律不齊很有安撫作用。
  
  阮聽楓拉著她,踮著腳尖,落地無聲的往二樓的船艙走。
  
  很高大的樓船。確切的說,是整個越州府最出色的樓船。

  雕樑畫棟,穩如平地,三樓上的窗口映出觥籌交錯,人影幢幢。知府大人正和商家們交杯換盞,等待著居高望遠佔據最佳位置看水上賽舟。
  
  貓著腰,桂花和阮聽楓偷偷摸摸到了二樓的五穀輪回之所。
  
  瞅著裡頭沒人,桂花便大大方方忽視了男女有別的真相,跟著阮聽楓進去了。
  
  角落裡,被點了穴的阮及淚眼汪汪甚為可憐的望著去而複返的阮聽楓。
  
  “不要出聲。”阮聽楓慢條斯理的緩緩道。
  
  迫切想要得解放的阮及點頭如搗蒜。
  
  阮聽楓還是不放心:“別亂動。”
  
  亂動?對,亂動會暴露。桂花贊同的點點頭。
  
  獲得自由的阮及一把拉住阮聽楓的袖子,哭得梨花帶雨:“主子,您別走啊。侯爺吩咐的,一定要待到宴會結束。您要是走了,丟下奴才一個人,奴才怎麼向侯爺交代……”還未待他一波三折的哽咽完畢,阮聽楓修長的手指再次點上他的啞穴。

  噪音戛然而止,世界安靜了。
  
  阮及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將他家主子望著,嘴巴一張一合,甚是不甘心的執意用唇語表達他的苦衷。
  
  遺憾的是,桂花和阮小侯爺都不在看他。
  
  阮聽楓伸手探入阮及衣襟,這一舉動同時驚嚇住了桂花和被非禮的當事人。
  
  卻見他,面不改色的從阮及襟前摸出一個長方形小盒子,阮及大大松了口氣,眼中原來如此的神色壓下了疑似被非禮的驚惶失措。

  阮聽楓把盒子遞到桂花手上。
  
  桂花無聲的指指自己,用唇語道:“給我的?”
  
  大小一致的貓眼石,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盒子裡。蜜黃,棕黃,海藍,金綠,各色都有,色澤明亮,流光溢彩。
  
  桂花張目結舌望著這些昂貴的寶石,忘記了觸碰。
  
  阮聽楓道:“禮物。”
  
  桂花磕磕巴巴:“我送了你一枝棉花糖,才,才三個銅板。你送我寶石,還是這麼名貴的寶石。”還真是投他以木瓜,報我以瓊琚。名副其實的。
  
  阮聽楓顯然是沒有看到她最先的唇語,此時一臉無辜的道:“給菜菜玩,它喜歡。”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桂花絕倒,貓眼石,千金難買的貓眼石,還是千金難買的這麼多的貓眼石,給菜菜,玩?

  雖然它是很喜歡這種球狀物沒錯。
  
  桂花不知道應該先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愧,還是該先為即將成為菜菜爪下玩物的貓眼石默哀。這麼多顆,美麗誘人的貓眼石啊……
  
  桂花默默的合上蓋子,鄭重承諾:“我會親手交給它的。”
  
  阮聽楓點點頭,打開門見走廊上空蕩蕩無人路過,便轉身回來,拖過阮及:“先送你。”

  阮及言語無能,只得聽之任之,任他擺佈。
  
  桂花懷揣著貓眼石,惴惴不安:“你快去快回。我就站這兒等你。”想想不放心,又強調一遍,“要快啊。”

  懷揣巨額物品的時候,獨處,真的讓桂花十分不安。
  
  (阮及:我懷揣著它,被點著穴,不能動,不能說,默默的在茅廁一個人蹲了一盞茶的功夫啊,一盞茶!)
  
  阮聽楓瀟灑的架著阮及走了,留下桂花一人焦慮的在走廊裡踱步。踱來踱去,走去走來,一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落落的走廊裡,更是讓人心慌。
  
  正在桂花心慌慌的時候,走廊盡頭傳來人聲,伴著腳步,向她所在的方向而來。哦不,確切的說,是向著茅廁而來。

  桂花連忙走到過道盡頭,轉了個彎。
  
  還是不放心,再轉一個彎。總算有了點安全感。
  
  那群人吵吵嚷嚷互相恭維著入了茅廁,桂花暫時松一口氣。下意識的摸摸衣襟裡盒子的稜角,開始打量轉一個彎,再轉一個彎之後到達的地方,也就是現在所處的環境。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7 12:00:59

昏暗的燭火,狹長的走道,精美的壁紙,鏤花的朱門。
  
  桂花背靠著牆,瞪著離她最近的那扇門。猜測房間的作用。
  
  還問等她得出合理答案,如廁的人出來了兩個。
  
  “不行了。喝太多,暈的很。”真的喝多了,說話都不甚穩當。“你也別喝了,我們,我們去客房休息休息,再上去。”話音未落就打了個酒隔。
  
  腳步踉蹌扶牆聲:“我,我沒醉!你才醉了。”然後“嘿嘿嘿嘿嘿”一串傻笑。
  
  兩人相互扶持著竟是向著桂花的方向來了。
  
  她一驚,反應過來的時候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桂花顧不得許多,沖到最近的那扇門邊,扭動把手,閃身進入,合上門的瞬間,勉強看到了拐角處的人影。
  
  她背靠著門喘氣。真驚險哪,要是被人發現船上莫名其妙多了個無名小卒,她可就罪過大了。其實,她完全可以說是阮聽楓的小廝,從而順利過關,阮聽楓不會戳穿她,平常商賈也不敢輕易得罪小侯爺。
  
  可是奇怪的很,人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下,就是會有這樣奇妙的反應,只想到躲躲躲,至於為什麼要躲,卻被徹徹底底忘記了。
  
  腳步聲過去,危機解除。
  
  還沒等她鬆口氣,身後就有低沉的聲音傳來:“誰?!”
  
  屋裡有人!完了,完了,流年不利。
  
  桂花僵硬著表情回頭。
  
  玄袍黑靴的男子坐在桌前,烏髮金環束得一絲不苟,正蹙眉望向門口。桌上放著杯殘茶,仔細聞,尚能分辨出濃濃茶香掩蓋下的酒氣。

  原來又是個酒鬼。
  
  桂花乾笑:“兄台,借過,借過而已。小弟這就走。”

  為了方便,她穿著男裝。

  屋內燭光幽暗,看不清那人的臉。她伸手去轉門把,一緊張手滑,竟然沒轉開。
  
  那人卻已經站起身,從陰影走到燭光下,聲音沉沉,略帶沙啞:“你看起來很面熟。”
  
  桂花望著他的臉,眨眨眼,再眨眨眼。
  
  面熟,是面熟,面熟得很哪。
  
  相貌如同楊戩,氣場好比閻羅。
  
  你不就是那個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嘛。
  
  這個世界,為什麼總是存在那麼多的冤家路窄。(桂花怨念了)
  
  看清了面相,桂花迅速權衡了要債和逃跑的利弊,暫時決定,逃跑。要債可以等到阮聽楓來了再說,不急,不急。
  
  她狗腿的笑了笑:“兄台認錯人,認錯人了。我可是從來沒見過你啊。”邊說邊拽起半幅袖子欲蓋彌彰的牢牢擋住眼睛以下的部位。
  
  十一兩公子卻不管這麼多,長腿邁開,迅速走過來,果斷的拽下她的手。
  
  大眼瞪小眼。
  
  略帶嘲諷:“是你。”琥珀色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衣著,“怎麼在這兒,這麼一副打扮。”淡淡竹葉青的味道飄過來,他嚴肅淩厲的眼在燭光和酒氣的雙重映照下略微有了柔和的味道。

  不過,也僅僅一瞬。
  
  他的話,不是疑惑,倒有點居高臨下質問的味道。
  
  桂花對他強大得壓倒一切的氣場頗為忌憚,現下兩人又獨處在封閉空間,不適宜效仿公共場所,比如大馬路上的理直氣壯。
  
  於是她抵賴到底:“這位公子,誤會。我走錯門兒了,馬上就走,不妨礙您喝茶。”

  再次把手放到門把上。可是,再次的沒有成功。
  
  還沒等她握穩扶手,手腕就被大力的攥住了。
  
  攥住她的人顯得很不高興:“我不會認錯。”大有即使認錯人也死不承認之勢。
  
  桂花對他的霸道很有些無語。

  且不說屋內昏暗,就沖著她這身裝扮,再加上那日事出突然,又草草收場,他也不該這樣篤定。篤定的讓外人誤以為,說他錯的人,才是錯得離譜的那個。雖然事實的確如此。
  
  於是,放棄和他爭執。
  
  桂花一仰脖子,中氣十足,氣勢萬千道:“是我又怎麼樣?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姑娘我定親了,別碰我,把手放開!”手腕一掙,沒怎麼用力就掙脫了他的鉗制,她話音剛落,頓時有了重拳打在棉花堆上的挫敗感。
  
  再抓緊一點,再握久一點,讓我用力掙,使勁兒掙,以此來宣洩無法表達的憤怒和不滿,你是不是會少塊肉啊。
  
  非禮都非禮的這麼不稱職!桂花憤憤然。
  
  十一兩公子輕飄飄的彈了彈衣擺,仿佛接近桂花會讓他沾染上灰塵似的。

  “我不想碰你。只是我們之間的帳還沒算清楚,你就想走?”他退開兩步,蹙著眉,很嚴肅的望著她。
  
  距離遠了,壓迫性小了不少,桂花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錢的問題來。

  “你不說我倒忘記了。你還欠我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銀子呢。”桂花口齒伶俐,異常清晰的報上具體數目。
  
  十一兩公子沒想到她惡人先告狀,怔了一瞬,眯起眼睛,發出單音節:“哦?”示意她繼續往下說,道清楚這筆債務的來源。
  
  桂花覺得撞翻別人的水果攤煎餅攤糖葫蘆攤,對她來說,實在不是個美好的,值得稱道的回憶。於是很委婉的道:“我家小狐受傷了,給它請大夫,用掉銀子合計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

  阮聽楓,委屈你了,萬不得已,還得請你冒充那位妙手回春從天而降拯救菜菜的獸醫,合夥誑一誑面前這位冤大頭。
  
  他聽了,沒什麼反應,甚至可以說面相相對溫和了些,擺出有些類似于私塾先生給小盆友擺事實講道理時用的哄騙語氣。
  
  “這樣啊。那日,我家疾風在大街上受到驚嚇,幾天不吃不喝悶悶不樂,我也給它請大夫了。總共花了二十二兩六錢九分。減掉欠你的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再把零頭省掉。不多,你還我十一兩銀子就行了。”
  
  桂花疑惑:“疾風是誰?”那天有這麼個人嗎?沒注意啊。
  
  十一兩公子眼中笑意一閃而過,神色肅穆道:“哦,我那日騎的馬,名字叫做疾風。”
  
  桂花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怎麼可能,菜菜那麼小,怎麼會嚇到它?還不吃不喝悶悶不樂?”會嗎,馬兒會有這麼人文的情緒嗎。
  
  十一兩公子不動聲色:“小狐狸的確沒有嚇到它。是你嚇到它了。”
  
  桂花很納悶。她長得很嚇人嗎?連馬兒看見她,都患了抑鬱症。
  
  她頗有些惆悵。覺得這位十一兩公子簡直就是把她當猴耍。有沒有人這樣奸詐,明明欠別人錢還反過來咬別人一口的啊。
  
  桂花正兀自不平著,他偏偏還要火上澆油:“既然說清楚了,那就還錢吧。姑娘快要嫁人,咱們肯定後會無期。趁現在一次性把帳清了。對大家都好。”
  
  冷冷淡淡的語氣。正宗討債的口吻。
  
  有口說不清,桂花現在只想搬張板凳把他砸暈。讓他囂張,讓他胡言亂語,讓他鄙視她智商!
  
  桂花有些上火,急需降溫。她環顧一周,瞄準窗子的位置沖過去。開窗,呼氣。好大的風!桂花被猛灌進嗓子眼兒的河風嗆了一下。
  
  身後傳來嘲諷:“沒事兒開窗做什麼。”
  
  又被鄙視了。桂花氣憤的當口一眼望到了窗下滾滾的波濤。這窗子,足夠大。
  
  桂花轉過頭去,誠懇道:“我沒銀子。朋友放在我這兒保管的貓眼石倒是有幾顆。你要是不介意,就先拿著抵債吧。”菜菜,你的貓眼石,先借我用一下。
  
  掏出小匣子。桂花摸出一粒類似彈珠,最接近於球狀的貓眼石,遞過去。
  
  十一兩公子沒想到她這麼大手筆,正像不認識她似的從頭到腳打量,重新估量她的身份,並沒有伸手去接。

  他一沉思,拒人千里的淩厲氣勢又回來了。剛剛屋子裡平常談話的氛圍被破壞的乾乾淨淨,一絲不剩。
  
  桂花回頭向下望了眼波濤洶湧的水波,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喂,我誠心誠意給你的啊。”桂花一手壓住被風吹得四處亂竄的髮絲,十分自然的指使道,“風太大了,把窗子關了吧。”邊說邊往他身後挪。
  
  他回頭看她一眼,十分不滿的表情。
  
  桂花嘀咕:“關個窗子而已。又沒讓你投湖。”至於嗎,至於嗎,知道你是大少爺,可是關個窗子也不肯自己動手,這也太金貴了吧。
  
  他在原地沉沉望了她一會兒,終於提步向窗前去。
  
  桂花在身後喊住他:“喂,你會游泳嗎?”
  
  他停住,很煩她的囉嗦:“會。問這個做什麼。”
  
  會就好。
  
  桂花笑眯眯,大眼睛彎成兩條濃黑的線:“隨便問問。”
  
  那粒渾圓的貓眼石,咕嚕嚕,滴溜溜的沿著牆根滾啊滾。
  
  桂花緊緊盯著它。
  
  咕嚕嚕,咕嚕嚕,又滾了兩圈,停住了。
  
  不巧得很。十一兩公子正把靴子落在了圓滾滾的貓眼石上。
  
  桂花眼明手快上前一步,從背後狠狠推了他一把,她力氣本來不小,又借著貓眼石滑動的慣性。成功的把趾高氣昂的玄衣公子送進了胭脂河。
  
  河水漫上來,很快浸濕他的髮絲和衣衫。
  
  桂花笑嘻嘻趴在窗櫺上,趾高氣昂:“你說你會游泳的。反正死不了。”撿起貓眼石,吹吹灰塵放入衣內,“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上次嚇壞了菜菜,還不肯賠銀子。這次,我是為它報仇來的。不要說我無理取鬧哦,我這是有的放矢。”
  
  得意洋洋的看他狼狽的浮在水面,琥珀色的眼睛染上了怒氣。不過,落水的老虎不如貓,她現在一點也不害怕,完全沒有壓力。
  
  臨走前,她很瀟灑的點點頭,對水裡的十一兩公子打招呼:“你不肯還錢,就只能受罪了。就這樣吧,我們兩清了。後會無期。”
  
  說完,虛掩上雕花木窗。歡快的出門繼續等阮聽楓去了。
  
  孫茗浸在水裡氣得火冒三丈。
  
  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頭一次狼狽得這麼徹底。就是青玄,在他面前都得收斂一二,不敢放肆。誰敢給他這樣的氣受?
  
  兩清?想得美。咱們走著瞧!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27:07

第三十三回.賭場四人行(上)

  桂花到達走廊的時候,阮聽楓正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四處張望,見她出現,立刻露出放心的神色,快走幾步到她身邊,微笑著抓住她:“在這裡。”珍寶失而復得的語氣讓桂花很是窩心。
  
  她做了壞事,此時正想著快速逃離現場。

  阮聽楓翹了知府大人的宴席,此時也急需逃離現場。
  
  兩個同樣逃跑的人很快離開了樓船,落在岸邊,腳踏實地。
  
  賽舟就要開始。

  胭脂河沿岸,陸陸續續有不少人聚集起來。桂花拉著阮聽楓,沿著河道走來走去尋找觀舟的有利地形。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身後有人使勁兒拽著她衣擺,讓她走得很不舒暢。她不耐煩的揮一揮手,“啪”的一聲,手掌打到了硬物。

  桂花吃驚的回頭一望,只見阮及捂著紅彤彤的一隻眼珠子,用另外一隻僥倖完好的眼睛很是淒涼的望著她。

  “怎麼是你。”桂花有些過意不去,“還跟著你主子呢。”
  
  阮及放了她的衣擺,空出一隻手來指指自己的喉嚨,繼續淚眼汪汪的看著她。
  
  桂花恍然大悟,伸出手肘碰碰身邊的阮聽楓:“你忘記給他解穴了……”
  
  阮聽楓看了阮及一眼,賭氣道:“不解。”
  
  阮及淚眼汪汪,泫然欲泣。
  
  “他太吵。”阮聽楓很誠懇的看著桂花,陳述他不解穴的理由。
  
  阮及搖頭,搖頭,再搖頭。
  
  桂花對他很是同情,於是轉頭對阮聽楓道:“不能說話是很難過。要不,你直接把他打暈吧……”

  阮聽楓瞪大眼睛看著桂花,竟然很嚴肅的點點頭。
  
  被嚇壞的阮及,直接由淚眼汪汪變成了淚如泉湧。
  
  桂花終究是心太軟。沒有狠得下心真把他敲暈,在阮及指著喉嚨再三表示自己絕對保持沉默,不多嘴多舌之後,阮聽楓終於在桂花的要求下給他解穴了。
  
  解穴後的阮及眼睛紅紅。

  面前桂花和阮聽楓兩人,四隻眼睛,牢牢的盯著他。
  
  他低下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面前的四隻眼睛還是很有默契的盯在他身上。
  
  阮及揉了揉衣角,把頭垂得更低。
  
  桂花終於滿意的一笑:“對,就是這樣。保持沉默。不要出聲。”
  
  阮及嚇得連忙把滾到喉嚨口的“謝謝”縮了回去,繼續乖巧的垂首做委屈小媳婦狀。
  
  賽舟的起點,人聲鼎沸,燈火璀璨。

  桂花興致勃勃擠到最前頭,卻只來得及欣賞到一行輕舟遠去後留下的蕩漾水波。怪不得擠進來這麼容易,原來最精彩的部分已經結束了嘛。桂花很是惆悵的盯著一圈圈水波的漣漪,震動到漸漸消失,才對身旁的阮聽楓道:“萬惡的官僚地主們,現在正樂滋滋坐在樓船上欣賞比賽。”

  她轉頭,露出一口白牙:“你們這些人真可惡。把最好的位置占了,我們小老百姓看什麼?”
  
  阮聽楓很委屈:“我沒有。”

  桂花微笑:“對,你沒有。可是我們現在沒有賽舟可看了。怎麼辦?”

  阮聽楓回答得十分無欲無求:“隨便。”
  
  桂花又要怒目了。

  隨便什麼的,最讓人討厭。

  想了想,問道:“你帶錢了嗎?”
  
  阮聽楓很自覺的解下腰間的錢袋遞到她手上:“這裡。”

  桂花掂了掂,分量很足。重新系回到他腰間,愉快道:“既然我們現在是有錢人,那我們就往燒錢的地方去吧。”
  
  何為燒錢的地方?

  在越州府,最燒錢地方有兩處。胭脂河畔晚晴樓,巾淮山下一千金。
  
  前者是青樓,自前朝傳下,有著悠長歷史,自不用說;後者是賭坊,取一擲千金之意,沖著這名兒,普通賭徒就不敢進。進去的都是名商大賈,官宦貴族。
  
  去哪裡好呢。

  桂花尋思著,今晚通宵達旦狂歡,錢府的人赴宴的赴宴,回娘家的回娘家,而她,作為一個重病在床的人,多睡一會兒,翠濃根本不會發現。於是,桂花很愉快的決定,先去晚晴樓,再去一千金。反正有錢。
  
  做完決定,她很開明的詢問阮聽楓的意見。

  很自然的,阮聽楓的意見就是沒有意見,完全服從組織,桂花上哪兒,他上哪兒。
  
  一行三人,行進在去青樓的道路上。

  阮及動動嘴皮子,合上;張張嘴,偷瞥了眼阮聽楓,再次閉上嘴巴。可是,桂花在前頭指手畫腳,興高采烈,手舞足蹈,興奮地和他家純潔天真的主子討論晚晴樓頭牌,是比他主子漂亮呢,還是沒他主子漂亮的話題。

  他忍了忍,沒忍住,終於崩潰了。

  帶著哭音,阮及克服重重心理障礙,開了口:“青樓那種地方,藏汙納垢,殘花敗柳,靡靡之音,主子你身份尊貴,去那種地方,要是被侯爺知道了,奴才的屁股就不保了啊……”
  
  阮聽楓很奇怪:“為什麼,會知道?”

  桂花也很奇怪:“對呀,你不說,他不說。”指指阮聽楓,又用食指指著自己鼻子,“我肯定沒機會說的。”侯爺根本不會見她這個無名小卒嘛。
  
  阮及繼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稍微頓了頓,他調低了音量,“主子不是一般人,要是和那種地方的姑娘……”話沒說完,就噎住了。

  主要是因為,桂花和阮聽楓兩個人,四隻眼珠子又開始純潔天真且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桂花道:“晚晴樓頭牌,據說號稱越州府第一美人。我們是去看美人的,順便比較比較阮聽楓和她誰漂亮,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天上地下,美麗無雙。會出什麼事情?不會出事的啦。”

  阮聽楓在一邊乖巧的點頭附和:“想知道。”

  桂花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孔雀難得開回屏,心如止水的阮聽楓難得也有了好奇心。
  
  這麼難能可貴的心思,怎麼能打壓,怎麼忍心打壓。

  桂花更加賣力的瞪大眼睛,努力無辜的盯著阮及。
  
  阮及蔫了。他覺得自己才是最猥瑣最下流最心思不正的那個。主子那麼單純,錢二小姐貌似也很無辜的樣子。怎麼就他往那方面想了呢,實在是不應該!

  懷著這樣惴惴且慚愧的心情,阮及再次安靜了。
  
  衣香鬢影,燭火半明,嬌滴滴吳儂軟語,伴著脂香粉香撲面而來。

  三人一進門,就有少女熱情的湊上前來招呼:“二位公子,快裡面請。是要聽曲,觀舞還是直接……”眼妝濃重的媚眼兒一挑,期間的曖昧不言而明。
  
  可惜,她遇見的這兩人。一個是真君子,一個是偽小人。前者有聽沒懂,後者置若罔聞。
  
  置若罔聞的桂花不搭她的話茬,只管好奇的放眼環顧四周。然後大咧咧拉過阮聽楓,豪爽的一拍他肩頭,沖那位少女道:“比他還漂亮的姑娘,有不?”

  再厚的妝容,也遮不住少女臉上一刹那僵硬的表情。
  
  “這位公子容貌無雙,氣質超群。我們滿樓的姑娘,大概也就芳影一個能勉強望其項背。”

  阮聽楓轉頭看桂花:“走吧。”
  
  桂花一笑:“走什麼呀。人家是謙虛呢,你真以為芳影不如你?”友好的沖那位眼睛一眨不眨直往阮聽楓臉上瞟的少女道,“就芳影吧。”自覺的從阮聽楓腰間解下錢袋,摸出銀票,放到她手中。

  眼睛一亮,臉上的笑瞬間自然了好多。
  
  “芳影現在有客。”她笑得花枝亂顫,“不過我們晚晴樓,"越州第一名樓"的招牌可不是白叫的。二位公子要是不嫌棄,就請上二樓坐坐,我馬上找幾位出色的姑娘上去伺候著。”

  眼睛又不自禁的往阮聽楓臉上轉,“雖然不一定比得上這位公子的好容貌,但也是數一數二,絕對伺候得各位爺服服帖帖。”

  她那眼神兒赤裸裸,簡直像扒開衣服把阮聽楓看光了似的。
  
  桂花很不高興。花錢看人的反被人看,他們吃虧了。

  她向前一步,擋在阮聽楓身前,順便把送出去的銀票抽了一張回來。

  “幾位姑娘就不用了。一個就好。”
  
  桂花笑眯眯,豎起一根手指頭。

  那少女香帕一甩,以為遇到了變態。“三位爺,一個姑娘?”
  
  桂花很篤定:“對。就一個。”
  
  少女的笑容又勉強了。
  
  三人上了樓,進了屋,入了座,喝了茶,關了門,看了姑娘。

  桂花在姑娘悠揚的琴聲中,拉住阮聽楓的袖子,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阮聽楓點點頭表示明白。

  隨後,桂花和阮聽楓一道起身,往門口走。阮及跟在後頭屁顛屁顛。
  
  阮聽楓制止他:“你別動。”

  阮及不敢動了。

  桂花很和藹的對阮及道:“反正錢已經付過了,你就待在這兒好好享受,我和你主子去如廁。”
  
  兩人推門出去。留下阮及呆立在原地消化桂花話裡的天雷。她,錢二小姐,做什麼上茅廁也要拉著他主子一道啊?男女授受不親,她不知道嘛。(……)
  
  掩上門。

  桂花和阮聽楓兩個,大大方方上三樓落影閣偷看頭牌芳影去了。徒留阮及在房中糾結,男女該不該一同去茅廁這個千古難題。
  
  頭牌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樣呀,連門上鏤的花紋都要比別處細緻些。桂花很有些盲目崇拜的望著獨樹一幟的大門及門上的匾額。

  阮聽楓拉一拉她。示意有人路過。
  
  兩人迅速轉到屋後,仗著輕功出色,隱身在窗邊的大樹上。

  屋內有三重人影。哪個是美豔動越州的芳影?

  桂花專心致志研究窗上黑乎乎的影子。
  
  身邊阮聽楓的呼吸輕輕淺淺,淡淡的藥香混著樹葉的香氣很是安神。於是,桂花一點沒有了做賊的心虛和愧疚。看得理直氣也壯。
  
  屋內三人推杯換盞,喝酒喝得好不開心。

  桂花伸著脖子,在窗外吹著小風好不傷心。
  
  往前一點,再往前一點,嗯哪,那個腰帶飄飄髮鬢如雲的女人一定就是芳影。

  就快看到側臉了。沒等她歡呼,腳下的樹枝先哢嚓一聲,斷了。她身不由己往下一沖,幸虧阮聽楓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才免去她從三樓墜地的痛苦。
  
  驚魂未定。屋內人聲驟停。

  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誰在外面?”
  
  頃刻,窗子哐當一聲從裡面推開,撞在牆上蕩了幾蕩,迎風招展。
  
  果然,是熟人。
  
  不出意外,桂花看見了女扮男裝的秦巧巧。至於她後面的那個人,蔥綠衣衫,玉骨摺扇,含著笑,盈盈望著樹上姿勢曖昧的兩人,語氣調侃:“桂花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桂花很沮喪。阮聽楓很淡定。

  秦巧巧很詫異:“惜桂你不是病了?”
  
  桂花有氣無力咳嗽幾聲:“是病了。”

  戰青玄覺得好笑,他也的確大方的笑出了聲。
  
  桂花斜他一眼繼續咳嗽。
  
  “那你們躲在樹上幹什麼?”秦巧巧打破沙鍋問到底。

  桂花不想說話,於是阮聽楓說了:“看芳影。”

  秦巧巧神色黯淡了些:“你怎麼也來這種地方?”
  
  戰青玄笑嘻嘻:“聽楓你終於開竅了。不走前門,待在樹上偷窺,是桂花你新發明的?”前半句調侃阮聽楓,後半句調戲金桂花。
  
  桂花頓時不咳嗽了。站直了腰板反駁:“不敢居功。拾人牙慧,步你後塵罷了。”口齒上能不吃虧就不吃虧,不得不吃虧那就暫且忍著虧,以後再讓別人吃虧,找補回來。是桂花的一貫作風。
  
  秦巧巧偷眼看阮聽楓,不依不饒拉著桂花問:“你們怎麼在一處?”
  
  桂花轉眼看紗幔背後影影綽綽美人的身姿,裝沒聽見。
  
  阮聽楓道:“約好的。”

  秦巧巧一臉要難過不難過,要絕望不絕望的表情。
  
  戰青玄開口:“怎麼不見你約我?”

  阮聽楓很奇怪的看他:“才一起,喝過茶。”

  戰青玄語塞,他把這茬兒給忘了。
  
  “既然遇見了,那就一起吧。”戰青玄轉移話題。

  桂花極其不滿這兩人意欲破壞自己美好心情的企圖。拒絕道:“不了。我們馬上回去了。”

  戰青玄不信,轉眼打算再問阮聽楓一遍。
  
  卻不料,阮聽楓正疑惑著:“一千金,不去了?”
  
  桂花連連使的眼色,就這樣打了水漂。
  
  戰青玄一撩衣擺站起身:“好巧,正好我跟巧巧也要去一千金。”見秦巧巧茫然的望著他,忙努了努嘴。秦巧巧很配合:“是啊是啊。我們也要去一千金。惜桂和阮公子,咱們一道,人多熱鬧嘛。回去這麼早做什麼,家裡也沒什麼好玩的。”
  
  戰青玄讚賞的望她一眼,她得意的回他一笑。這兩個人此時別提多默契了,一心要拆散桂花和阮聽楓,堅決不給他們獨處的機會。

  阮聽楓沒反對。桂花反對無效。
  
  於是一行四人出了晚晴樓,浩浩蕩蕩往一千金賭場的方向而去。
  
  晚晴樓,二樓屋內。阮及一手托腮,一手端起茶碗。怎麼去了那麼久?錢二小姐便秘嗎。他很不自在的望著屋內柔美無比,靜靜彈琴的女子,覺得度時如年。

  殊不知,他主子和疑似便秘的錢二小姐早就把他給遺忘了。正各懷鬼胎的往一千金去呢。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28:11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8 09:28 編輯

第三十四回.賭場四人行(下)

  巾淮山下,一千金。

  大堂中,某賭桌前摟摓撂摝,鳳鳲鳶鳴鮮衣紅裙的半老徐娘搖著盛了骰子的青花瓷碗正在吆喝:“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各位公子小姐滮漆漫漠,斡旖旗暝有要下定的快些下,要開了誤誚誌說,膍膆臧臺要開了啊!”
  
  桌前擁堵著各色人等,無一不是錦衣華服摍摟摓撂,榨槏榽榦或輕浮或老成的富家子弟。
  
  桂花帶頭擠到桌前,見到此等沸騰景象,也有了下注一試的念頭。她興致勃勃回身拉住阮聽楓的袖子,滿面笑容大聲問道:“快快,把錢拿出來,我們也下定試試。”

  周圍人聲嘈雜,雖則較之一般賭場,並不十分喧鬧,可也熱鬧非凡。
  
  桂花特意提高的音量,淹沒在一片“本公子押大!”“押小押小。”“爺下五十兩,押大!”的浪潮中,虧得阮聽楓內力深厚,耳力非同一般,才算平安的聽到了她的話。

  掏出錢袋遞給桂花:“大,還是小?”
  
  桂花猶豫不定,徵求他的意見:“要不,押大吧?”她掏出一百兩銀票,有些拿不定主意。

  阮聽楓凝神聽了一會兒,點點頭,贊成道:“好。”
  
  桂花還在遊移:“一百兩銀子呢,要是輸了,可是很敗家的。”
  
  從進門起就一直站在他們身邊沒出聲的戰青玄,眨著雙燦若晨星的眸子湊過來:“桂花妹子,這一局你想贏,就得押小。”

  桂花疑道:“為什麼?”

  戰青玄好不得意的立直了身子:“聽我的,准沒錯。”
  
  桂花小小的不服氣:“我就要押大!”
  
  戰青玄從腰間取下塊通體雪白的玉佩,明目張膽頗為篤定的放在了“小”字一邊。
  
  桂花覺得自己被挑釁了。
  
  熱血上頭,豪氣頓生,她一拍桌子,氣勢萬千:“本姑娘就押大!一百兩。”惡狠狠,迎戰似的瞪著戰青玄。
  
  手持摺扇的那人卻異常好脾氣的沖她春暖花開的一笑,笑得她更加的火冒三丈。今天怎麼回事?一個兩個的都讓她有脾氣砸在水裡,拳頭打在棉花上的錯覺。

  她很懷疑是不是自己和阮聽楓這麼好脾氣的人在一起呆久了,便有了脾氣越來越壞的趨勢。
  
  她狐疑的轉眼去看安安靜靜,狀似神遊天外的阮聽楓。忽然有了些心虛的感覺。貌似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無形的欺負他很多回……
  
  搖動的瓷碗停下。桂花緊張的盯著那雙拿開蓋子的手。
  
  “小!”
  
  “是小!”
  
  “贏了,贏了。”
  
  一邊廂,押小的人笑顏逐開,另一邊廂,押大的人垂頭喪氣。
  
  笑顏逐開的戰青玄,慢條斯理的收回自個兒的玉佩,又從“大”字邊,抓住桂花的一百兩銀票,慢動作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見桂花氣勢洶洶瞪著雙烏淒淒的眼睛,對著他嗖嗖的放冷箭,打趣道:“瞪著我做什麼?反正這一百兩你是拿不回去嘍。”
  
  桂花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鄙視道:“你耍賴!還沒開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小?”

  戰青玄收了銀票,未及答話。秦巧巧便在一邊搶先道:“賭場裡混熟了,看那手勢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惜桂你沒來過賭場不知道,我雖然也不怎麼來,可是聽我哥哥說起過。”
  
  桂花不信:“這麼玄乎?那不是場場都贏。”想想又道,“這算不算出老千?”這一聲吼得雷霆萬鈞,飽含控訴,周圍不少人轉頭望向他們。

  戰青玄好不無奈。

  “當然不算。又不是所有人都猜得中。”
  
  桂花皺眉:“你是在暗示,你很聰明?”

  戰青玄謙虛:“一般一般。”

  阮聽楓卻像是聽不下去了般,插嘴道:“能聽出來。”
  
  桂花輸了他一百兩銀子,有些心虛,忙問道:“你聽出來了?”
  
  阮聽楓溫柔的笑了笑,“嗯”了一聲。
  
  桂花再次確定道:“你聽出來這一局是小?”
  
  阮聽楓再次給予肯定的回答。
  
  桂花心裡的小火苗一拱一拱有抬頭的趨勢,她勉強以一種平靜的語氣,道:“那你還眼睜睜看著我押大?”銀子啊,一百兩銀子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輸給了戰青玄那只孔雀。
  
  阮聽楓並沒有注意到桂花心裡的呐喊,很無辜的答道:“我聽你的。”
  
  桂花聽了他的話,失語了一會兒。心中的火氣莫名的消失了,相替代產生了種鎮定的平靜。他明明聽出是小,卻不說破,寧肯花一百兩讓她盡興。這樣義無反顧的信賴,倒讓她汗顏。
  
  開口卻扯了個無關的話題:“你聽出來?難道你也常來這兒?”不能夠吧。
  
  阮聽楓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很誠懇的重複了遍:“就是,聽出來。”

  秦巧巧笑容甜美的越過桂花,擠到阮聽楓身邊:“阮公子武功卓絕,內功一流,這樣的小把戲,當然瞞不了他的耳朵。”
  
  桂花大悟。原來練武功真的有諸多好處。
  
  那邊廂,巧巧笑容明媚:“致遠大師的獨門內功心法,巧巧仰慕已久,更兼看到阮公子這樣漂亮的身手,實在是心嚮往之,不知阮公子肯不肯割愛,有空來捨下指點一二?”

  小巧圓潤的小巴在燈影中劃出完美的弧度,語調甜美,滿含期待。
  
  桂花盯著她的側臉,暗自疑惑:明明是咋咋呼呼的小猴子,怎麼轉眼就成了溫婉可人的小兔子。說話這麼文縐縐,也不怕閃著舌頭。

  她暗自嘀咕,眼珠骨碌碌轉,不自覺的露出好笑的神氣。
  
  阮聽楓聽了巧巧的話,先不緊不慢的挪開了搭在他臂上的手,才開口道:“是獨門。”

  桂花一個沒忍住,嘴角上揚,微微笑出聲來。無奈周圍太吵,巧巧並未聽見。被撥開手的尷尬並沒有打消巧巧的熱情。
  
  “聽說致遠大師的獨門內功,柔和綿長,練了之後,既能強身健體,又能打通經脈,十分有利於武學奠基……”

  阮聽楓幾次想開口,都被巧巧打斷。他不善於表達,只得立在一邊呆呆的望著空中某處,以一種無奈茫然的表情,靜靜等待她的結束。
  
  桂花很想幫幫阮聽楓。

  他都說了是“獨門”,怎能把武功心法外傳?巧巧是沒聽懂還是裝沒懂?桂花暗自搖頭,嘀咕巧巧的一片春心盡付流水。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28:56

下一刻,她便向前踏出一步,打算上前解除面前兩人的溝通障礙。卻不料,她邁出腿腳的當口,人群中擠出個八九歲的孩子,冒冒失失一下子撞在她身上。
  
  她向前,那孩子向後,兩下裡這一撞,十分結實。
  
  桂花只覺得腰上一疼,還沒來得及叫喚,那孩子倒替她喊了:“哎呦。”

  這下,桂花連口水都省了。
  
  她艱難的咽下已經到了喉嚨口的驚叫,用力把那孩子從地上扶起來。
  
  “沒事吧?”賭場裡的孩子,個頭不高,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的衣裳還算乾淨。
  
  那孩子頭也不抬,低低應了聲,便急急往後頭去了。
  
  桂花揉了揉餘疼未消的腰,沒兩下,腦子一蒙,瞬間反應過來:錢袋呢?她剛才順手掛在腰間,阮聽楓的錢袋呢!
  
  所以說,窮人家的孩子,比如桂花,窮怕了的,對錢十分之敏感。
  
  丟了錢,很要緊;丟了別人的錢,很要命。
  
  顧不上很多,桂花扒拉扒拉人群,沖著那孩子的方向就追過去。
  
  阮聽楓雖然被纏住說話,卻是時刻關注桂花那邊的動靜。此時看她離開,忙繞開擋在身側的秦巧巧,就要跟過去。
  
  秦巧巧看到那邊的動靜,戰青玄早在桂花扒拉人群的時候就跟著去了。
  
  她很滿意這種倆對倆的狀態,本來嘛,四人行不是她的本意,創造機會獨處才是她的目標。
  
  “戰大哥已經跟去了,那邊人多,又雜,阮公子就和我在這兒等吧。要不然,桂花待會兒回來找不到我們,該著急了。”
  
  算巧巧聰明,光前面幾句話,是肯定阻止不了阮聽楓的。不過最後一句倒是讓他止了步。

  桂花找不到自己,會著急。阮聽楓留戀的望了眼就快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乖乖立在原地,繼續抬眼望天,以一種虛無的表情,應對巧巧。
  
  桂花奮力的在人群中尋找。一千金,場子大,燈光亮,人雖不十分多,卻也三五一群的不算少。

  “對不起對不起。”桂花連推帶撞的擠出一撥人,罔顧各位賭友不滿的目光。
  
  視線一掃,拐角處的身影一閃而過。

  桂花很快追上去。卻不料,拐角之後還是拐角。追著那孩子三轉五轉,桂花氣喘吁吁,早已辨不清東南西北。再次轉過一個拐角,桂花終於發現,自己成功的把小賊,跟丟了。

  不知道是丟在哪個拐角了。她悻悻的想,撐著腰直喘氣。
  
  身後卻傳來腳步。

  桂花一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

  她立刻直起身,以雷電之勢轉身怒吼:“錢袋交出來!”伸出去欲揪小賊衣領的手僵在半道,十分沮喪,“怎麼是你?”
  
  跑了那麼久,戰青玄呼吸有些急促,俊挺的鼻樑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又大又亮的一雙眼在昏暗的廊燈下顯得晦暗不清,扇子插在腰間,頗有些狼狽。

  “跑那麼快做什麼!”他一側身,俐落的靠在了牆壁上,“累死我了。”
  
  桂花很是失望,遷怒似的幽怨的望著戰青玄。見他休息的差不多了,忽而開口:“身後那位公子,是跟著你一起來的?”眼睛睜得大大,迫切的望向他身後綿長的走道,“你好,我姓金。”說完一笑,沖戰青玄身後點了點頭。
  
  戰青玄迷惑的回頭:“……哪裡有人?”

  桂花憋著一口氣:“不要這麼小氣,介紹一下吧。”

  戰青玄轉過頭來的時候,換上了一副笑臉:“哦,你說史嬴啊,他跟我一起來抓賊的。誰知道你跑那麼快,我們都追不上。”說完似笑非笑的眯著眼望向桂花身後的某處,

  “史贏,出來吧,別在桂花身後躲著了。”
  
  桂花身後有一盞燈,幽幽的散發著清冷的光。照著戰青玄來的方向,把他的影子在身後拖得老長。

  來時追著人,絲毫沒有發覺這個又深又長的走道有什麼不妥,及至到了現在,靜下心來,驀然發現,除了自己身後這盞燈,竟然就沒了光亮。而且,周圍靜得可怕。只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和戰青玄尚沒有恢復,還有些急促的呼吸。
  
  桂花身上的汗毛一下子豎起來。陰森森總覺得身後有雙眼睛幽幽的盯著她,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尤其在戰青玄說“史贏”的時候,她不自覺的想到了“死人”,頓時有了種身處亂葬崗般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她嚇得尖叫一聲,短促惶急的女音在冗長的牆壁中彈出無數個回聲,一層層交疊著撞擊她的耳膜。

  桂花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其實她膽不很大,尤其是妖魔鬼怪之流最能激發她的恐懼。

  終於,她艱難的從原地向前挪動了一點,一把抓住了戰青玄的手臂。
  
  戰青玄還是一臉笑意:“哎,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不說還好,一說,桂花更覺得恐怖,四面八方的黑暗化身為張牙舞爪的魔鬼,向她撲來。她不敢四處張望,乾脆眼一閉頭一埋,撲過去一把抱住戰青玄不敢動了。
  
  悶悶的笑聲從他震動溫熱的胸腔裡發出來,戰青玄一手順勢緊緊扣住她的腰,一手抬起,摸菜菜似的摸她的頭髮:“喂,可是你先嚇唬我的。”
  
  桂花驚魂未定,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帶著微嗔淺戲在耳邊輕輕響起,只覺得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大概是嚇的,一定是嚇的。
  
  嚇人的反被人嚇,偷雞不成蝕把米,虎落平陽被犬欺,賠了夫人又折兵……桂花已經完全淩亂不知所云了。
  
  很靜。
  
  很靜。
  
  還是很靜。
  
  倆人平日裡的伶牙俐齒爭鋒相對,在這樣一條疑似鬼怪出沒的賭場地下走道裡,相約一同去了姥姥家。
  
  終是桂花率先反應過來,這樣的姿勢,已經不僅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戰術問題,已然上升到賠了豆腐又折氣勢的戰略問題。

  “放手!”桂花抬起頭氣勢不減,但綜合剛才不佳的表現,她這完全是色厲內荏。
  
  戰青玄從善如流,手臂張開,呈“一”字型。

  “我早放手了。你自己死命扒著不肯放。為了不打擊你的自尊心,我只好勉為其難接受你的投懷送抱。”任人宰割任君採擷的無奈語氣和他享受舒暢的表情實在是很不般配。
  
  桂花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忙不迭的鬆開摟在他腰間的手。
  
  所幸燈光昏暗,她面上的窘迫並沒有過多暴露在敵人眼中,對此,她甚是欣慰。

  心有餘悸的回頭瞄了眼,確定沒有可疑物體後,桂花開口:“我才不想抱著你,誰讓你嚇唬人!”

  因為你嚇唬我,我才抱著你的嘛~~
  
  戰青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先前嚇唬我,原來是懷著勾引的本意啊。”因為想要我抱,所以才來嚇唬我。
  
  勾引你個大頭鬼,惡作劇才是我的本意好不好?
  
  桂花面色更紅,這回完全是氣憤的,和害羞沒有半點關係。
  
  “我抓賊,你跟著幹什麼?”口氣不善,轉移話題,總算沒有忘記初衷。
  
  戰青玄當然不會說“怕你出事”這樣類似阮聽楓乖乖牌風格的話,他的個性從來是死鴨子嘴硬,口不對心,言不由衷。

  “抓賊?賊呢?”他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抓不住的表情,“我怕你賊沒抓到再把自個兒給丟了。回頭我怎麼向錢府交代?”
  
  “我丟了關你什麼事?要交代也輪不著你啊。”桂花絲毫不讓步。
  
  戰青玄卻像鋸了嘴的葫蘆,不吭聲了,只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看。
  
  “喂。讓讓!”戰青玄立在原地堵住了桂花回去的路,她不客氣的吆喝,疑似惱羞成怒的火氣不減。
  
  對面的人卻沒有反應。仍舊盯著她的眼睛,若有所思。
  
  桂花身上湧起一層燥熱,瞬間不自在起來。
  
  兩人互不相讓,互瞪良久。

  其實也沒多久,當事人思緒繁多,度秒如年罷了。
  
  “你聽到沒有?”戰青玄壓低聲音,問道。

  桂花當他耍人,不甚在意:“你夠了啊,我都被你騙過一次了……”同樣的伎倆用兩次?你好沒創意。
  
  “不是。”戰青玄又凝神聽了一會兒,“地下,真的有聲音。”
  
  桂花繼續不以為意:“你狗耳朵……”

  見他神情異常的嚴肅,不自覺也認真了些。
  
  周圍靜下來,細微的聲響便毫無阻滯若有若無斷斷續續的傳到了桂花耳中。
  
  剛剛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散去,桂花不自覺地就想到墓地,僵屍,鬼魂,無常之類的靈異人物。

  她心臟咚咚跳,臉色紅了又白,咽了口唾沫,不敢出聲。
  
  戰青玄聽了一會兒,忽而開口:“沒想到遠近聞名的一千金,地下也有著不能說的秘密。真是有趣。”

  桂花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我們……我們還是走吧。巧巧他們還在等……”
  
  戰青玄沖她春暖花開的一笑:“難得來一回,我們下去看看。”言罷,不管桂花樂不樂意害不害怕,罔顧她的反抗,拖著她的手臂就往走廊深處走。
  
  桂花百般掙扎,小聲抗議,卻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抓著一路向前,向著恐怖的深淵——賭場的地下黑暗,義無反顧……
  
  好嘛,作者精心策劃的一幕狗血溫情劇,硬是被這兩位冤家對頭生生演繹成了夜半驚魂片。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31:39

第三十五回.何處不相逢(上)

  “好久了。”

  阮聽楓時不時望望桂花離去的方向。精緻的,常常無甚表情的面容染上層隱隱擔憂。
  
  巧巧從開始的滔滔不絕興致勃勃,到如今的心灰意冷挫敗叢生,期間辛酸的心路歷程一言難盡,不足為外人道。

  她好言安慰:“快了快了,我們先玩著,一會兒他們就回來。”
  
  想了想,終是不甘心自己一腔熱血盡付冰霜,死也要死得明白。

  “阮公子,你很討厭我?是不是巧巧有哪裡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了?”
  
  若是讓桂花或是惜梅或是任一錢秦二府的成員聽見巧巧這番近似于低聲下氣的溫言軟語,定會認為,她被鬼怪附身,被神魔附體。
  
  阮聽楓隨意的“嗯”了一聲,答曰:“桂花,不喜歡。”
  
  好吧,桂花不喜歡我,我知道,我認了。所以?
  
  “我也,不喜歡。”
  
  因為桂花不喜歡,所以我也不喜歡。注意,這是因果關係。
  
  巧巧的臉色不好,很不好。
  
  她吃醋,她羨慕,她嫉妒,她怨恨。桂花有什麼好的?沒她漂亮,沒她有錢,沒她得寵,沒她乖巧,沒她會打扮。毒舌記仇,固執無禮,對阮聽楓還沒有對菜菜一半好。而且,尤其是,最主要的是,她要嫁人了啊。

  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不可能,有這麼多的比不上,阮聽楓還是執著的喜歡桂花,卻連敷衍她都不屑。
  
  阮聽楓短短兩句話,無意的十個字,就讓巧巧一腔思而不得的怒火成功轉移到了桂花身上。

  反正你已經固執的不肯原諒我,反正你說的我們不再是朋友。那麼,情敵相見分為外眼紅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種種手段……你別怪我陰險,這個世界上,從來是勝者為王。
  
  巧巧心理陰暗的想著心事。沒有注意到一邊的阮聽楓被剛剛進門的一個玄衣男子吸引了去。

  很熟悉的背影。阮聽楓一向有著過目不忘的天才本領。更何況這個人,今日的知府晚宴上,他才剛剛見過。
  
  那人絲毫沒有在大廳停留,步履匆匆的跟著管事直接上了樓。

  阮聽楓一直盯著他,卻始終沒有瞧見他正臉。已是晚宴散去的時辰,他不在樓船上很說得通,可是出現在這裡,卻著實有些奇怪。
  
  相比較桂花的安危,他很快便不再糾結這個小插曲,輕鬆的忽略了這個環節,坐立難安的繼續等待。
  
  ——————我是地下二人行的分割線—————
  
  地勢越來越低,原本細微的人聲逐漸清晰,桂花不敢再掙扎,生怕弄出動靜驚動別人,乖乖的跟在戰青玄身後,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前進。
  
  前行的腳步頓住,握著她的手鬆開,桂花疑惑的抬起頭,正看見戰青玄摸索到牆面上的凸起,扭開了一扇窗,說是窗,其實照桂花看來,還沒有她家籬笆上的那只狗洞來的大。卻正好能看清屋內的情況。
  
  這是一間很大的地下室。屋內空蕩,四面白牆,只有西面有一扇半掩的門。還有就是他們偷窺的這扇小窗,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門神一樣。
  
  礙於洞口太小,視野有限的緣故,桂花只能看見正中央一個窈窕的嫩黃色背影。

  是個女子,而且是個年紀不大,約莫只有二十出頭的女子。
  
  此時她正在說話,聲音清脆響亮:“……這次不過給你個教訓,下回再讓我看見你沒錢還債,倒有錢瞞著老婆上花樓,可就不是今天這麼簡單了。”
  
  說完側過身微微移步。

  她這一動,身前的場景立刻落入桂花眼中。地面上頹然哭叫的是個中年男子,他趴在地上,手上鮮血淋漓,地上一條蜿蜒的血線,盡頭連著的是一截斷指。
  
  桂花在走道裡聽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大概就是男子被截指時的哀叫。
  
  背上像是有寒氣慢慢升起,這樣血腥的場景,讓人的感官異常敏銳,桂花甚至能聞到空氣裡滲入的血腥氣,帶著新鮮和赤紅,在房間周圍蔓延。

  那女子轉過身,露出一張慘白的沒有血色的臉。
  
  這樣溫暖的天氣,她脖頸裡還裹著兔毛的皮草,襯得那張小臉上漆黑的眼珠分外大。她手中抱著個暖爐,倒像過冬天似的。她走到旁邊的桌椅上坐下,伸出一隻手微揚,身後便有一大漢走出,把地上尚且還在呻吟的男子拖走。
  
  “下一個。”
  
  賭場裡的殘忍,有錢的才是大爺。就連一千金這樣高檔次的賭場也難逃慣例。這個女子,大概見慣了這樣血腥的場面,竟然沒有一點不適的樣子,語調輕鬆自然。看周圍人對她恭敬的態度,她在一千金裡,大概有很高的地位。
  
  被從角落拉出來的男子,桂花微微覺得眼熟。
  
  原本沒覺得,在那女子繞著他轉了兩圈,慢慢道出他的名姓之後,桂花才驀然想起胭脂河畔的那場鬧劇。
  
  “田,壯,你姐姐是秦知府的如夫人?”根本不是問句,顯然是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 “怎麼,這麼點銀子都還不起。我可是聽說,你前兒個才納了房小妾,排場還不小。我們的帳昨天就到期了,你不說好好的送過來,就連我們的人親自上門取都取不到。看來,田公子很想來我這兒喝茶呀。”
  
  有調戲良家前科的田公子尚在做無謂的掙扎:“甯姑娘,甯姐姐,甯老闆,我馬上去找我姐姐,把錢拿給您,您行行好,再寬限一天。”

  看了前面那人的待遇,田大爺十分識時務的討饒。
  
  寧姓女子嗤笑一聲:“寬限?我已經寬限一天了。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沒有這樣的好耐性。再說,我不是老闆,你可別亂叫。”
  
  朝身後的人一努嘴:“老規矩,切下來。”
  
  桂花連忙轉頭,捂住耳朵。田壯殺豬般的嚎叫仍然不依不繞的鑽到她耳朵裡。她拉拉戰青玄袖子,示意他離開。

  戰青玄本不欲走,但見桂花臉色難看,便掩上了窗。
  
  屋裡又在叫:“拖走。下一個。”
  
  桂花才邁出的腳步猝然僵硬,這回輪到戰青玄不解。

  熟悉的聲音,雖然恐懼得變了調,她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
  
  轉身,再次打開窗,煞白著臉往裡看。
  
  亮如白熾的燈光下,軟在地上的赫然是讓她又愛又恨的那張臉。
  
  戰青玄也看到了,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逝:“你娘?”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這裡看到金姨娘,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聽說,金大娘和錢府大少爺走的挺近?他倒肯花錢給您上這兒來。”甯姑娘頓了頓,“您也大方。一千兩的賭注也敢下,瞧不出來,您女兒這麼值錢。不過,輸了這麼多,錢少爺怎麼不來給您收拾爛攤子?”
  
  這位甯姑娘,簡直神通廣大,無所不知。金姨娘和錢府這麼隱晦的關係,竟也逃不出她的眼睛。
  
  金姨娘早就嚇得站不起來,爬過去抓著甯姑娘的裙擺,顫抖著聲音:“甯姑娘您行行好,寬限寬限,我去找大少爺,我去籌銀子,您可別砍我的手指頭啊……”
  
  甯姑娘厭惡的撩起裙擺一抖,輕巧巧擺脫了桎梏:“籌銀子?怎麼籌。女兒賣過一回了,還能賣第二回不成。切了。”對她厭煩的很,最後兩個字輕輕的從薄唇中吐出來,帶著無限鄙夷。
  
  桂花聽到那兩個字,驚得一跳,緊張得錯手把窗櫺不小心磕到了牆壁上,發出輕微的響。

  下一瞬,一股大力把她推得倒在地上。
  
  她憤恨的抬起頭,正見戰青玄指間銜著三枚亮閃閃的銀針。
  
  “甯姑娘好暗器!”戰青玄伸手,一用力把她從地上攙起,“沒事吧?”
  
  她搖搖頭。
  
  那位甯姑娘立在屋中,動也未動,甚至握著暖爐的姿勢都沒有變,桂花根本沒看清她是如何出的手,簡直快如閃電,要不是戰青玄見機的快把她推開,現在她應該已經被暗器打中。
  
  “眼明手快,接的好。”甯姑娘遙遙向她們的方向看來,“不過,教你個乖,下回接暗器可別用手,雖然你為了救身邊那位,情急之下無暇多想。可若是我沒有改掉在暗器上淬毒的習慣,你現在已經去見閻王了。”
  
  戰青玄不甚在意的一笑:“那戰某就先謝過姑娘了。”嘴上說著感謝,手上的三枚銀針卻挾著風,朝屋內的女子反擲過去。
  
  甯姑娘伸出手,輕鬆接過:“兩位站在外面看很沒趣兒吧?門在那兒。進來。”她看出戰青玄並無惡意,那針回擲的方向不是她身上任何一個穴道,明擺著不想傷人。
  
  阮聽楓武藝高強,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可是,戰青玄也會武?桂花很驚奇。
  
  “我不會武,學過一點暗器而已。”戰青玄對她的目光十分了然,“這位甯姑娘武功高強,我不是她的對手。要救你娘,就收收你那強脾氣,千萬不要死磕。”

  桂花些微的不服氣,卻無法反駁。她雖然大部分時候算是識時務,可是脾氣上來,的確是固執的要命。他是好心提醒,並無不妥。
  
  兩人進了屋。

  金姨娘一眼就認出桂花,想也沒想,沖著她的方向:“是你?桂花,好閨女,銀子,快給我銀子!……”

  甯姑娘嫌他聒噪,順手掏出枚戒指穩穩的打在她啞穴上。
  
  “戰公子這手功夫可不只是學過而已。”顯然,有內力的人耳朵就是好使,戰青玄特意壓低的話還是一字不漏的到了甯姑娘耳中。“雖然沒有內力,這手暗器卻還是出神入化,不知公子師承何人?”甯姑娘笑盈盈,眼睛在桂花身上一掃,眸中盡是了然。
  
  戰青玄握住桂花冰涼的手:“再好的暗器,也比不上姑娘的寒冰針。”
  
  甯姑娘知他不肯說,也不強求。
  
  “我要切金大娘的手指頭,這位妹妹似乎很不願意?”她慢慢走到桂花身前,“金大娘欠了我們賭場兩千兩白銀,說好了前日還。我多給了她兩天時間,可她食言了。沒錢,還進賭場。這樣的人,我很討厭。切掉一個手指,只不過給她個教訓。為她好,也為她的家人好。”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32:23

第三十六回.何處不相逢(下)

  “我要切金大娘的手指頭,這位妹妹似乎很不願意?”她慢慢走到桂花身前,“金大娘欠了我們賭場兩千兩白銀,說好了前日還。我多給了她兩天時間,可她食言了。沒錢,還進賭場。這樣的人,我很討厭。切掉一個手指,只不過給她個教訓。為她好,也為她的家人好。”
  
  一語雙關。

  她說的也沒錯,嗜賭之人毒癮難去,切膚之痛或許能讓他收斂一二。若是今日之事不讓桂花碰見,也許金大娘真能戒賭也說不定,可偏偏讓桂花遇見了。叫她眼睜睜看著她娘親受罪,為人子女,她做不到。
  
  “若是還錢,甯姐姐能不能手下留情,饒了我娘?”兩千兩,難怪連錢惜松都裝聾作啞,不肯幫忙。實在是,太大的數目,太多的錢。

  她心裡沒底,這麼多錢要去哪裡籌,只知道能拖一時算一時,解了眼前之危再說。
  
  甯姑娘聽了桂花的話,思量片刻:“可以。不過,要立刻還,馬上還,現在還。只要離了這扇門,她的手指還是保不住。這是我們這兒的規矩,不能改。”
  
  周圍站著的大漢腹誹:這兒的規矩還不都是你定的,欺騙無知婦孺啊,你就是惡作劇啊喂。
  
  一時之間,哪裡有這麼多錢。桂花想起,她是追著小賊來的。錢袋都丟了,現在簡直身無分文。若是不丟,先還上一些,也許可以通融。

  她咬咬牙,艱難的問:“要是沒錢呢?”
  
  甯姑娘遺憾道:“那就沒辦法了。切手指吧。”
  
  桂花急道:“等等,等等!”
  
  甯姑娘回頭:“又怎麼啦?”
  
  桂花實在沒想好能怎麼滴,只能商量道:“能不能不切?”對手太強大,江湖中人,打不過;脾氣古怪,勸不動;面熱心冷,捂不暖。
  
  難為桂花了,短短時間,就把對手揣摩得清楚。

  只可惜,揣摩清楚了更讓人絕望,她根本是鐵石心腸,刀槍不入。
  
  甯姑娘似乎並不想趕盡殺絕,她以一種尚有回環餘地的口吻道:“切是肯定要切的。不過,切誰的,倒是可以商量。”
  
  又不是我沒還賭債,又不是我流連賭場,又不是我毒癮難戒,難道要切我的?這和甯姑娘您說的初衷不符啊。桂花一緊張,又開始混亂。

  她轉眼看向地上的娘親。
  
  金姨娘正睜著滿是恐懼的眼睛祈求的望著桂花。那是一種摻雜著悔恨,惶恐,急迫,哀求,甚至卑微的複雜目光。
  
  桂花收回眼:“我代我娘。”
  
  “不行!”戰青玄緊緊攥著她的手,不肯放鬆,生怕一鬆手,桂花要少一根手指頭,“我們還錢!”

  桂花掙得手都紅了,卻是擺脫不了他的桎梏。

  她急怒交加,不分青紅皂白,發洩似的沖戰青玄吼:“我沒錢。”
  
  “我幫你還!”一著急,語氣很是不好。

  見桂花皺眉,露出厭惡的神氣,馬上意識到自己挑戰了桂花的尊嚴,她一向喜歡和人劃清界限,最不喜歡欠人情的。

  “可以用錢解決的事,為什麼要犧牲手指?錢沒了可以再掙,手指沒了,怎麼補?錢我先幫你墊,以後你慢慢還給我就是。”
  
  言罷,見桂花略有軟化,低下頭不再掙扎,才松了手開始褪身上的飾物。
  
  玉佩,玉扳指,錢袋,檀木摺扇統統掏了出來。即使他孫府富甲一方,他也沒可能隨身帶著兩千兩鉅款,只得把值錢的東西都算上。
  
  甯姑娘一直微笑著看熱鬧。此時見他一樣樣的往外拿,才開口道:“兩千兩,再加上利息。你這麼點東西,只怕不夠。”

  戰青玄不以為意:“怎麼,甯姑娘信不過我?我可以立個字據,今晚連夜叫人把銀子給你送過來。”
  
  女子微微揚起臉,盯住他的眼睛:“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相信你有錢。”她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帶了笑意,“你覺得我缺錢嗎?”瞧她身上的裝扮,明顯是個巨有錢的主,“在我們這兒,規矩比錢重要。還是那句話,要想出這扇門,手指或是兩千兩。二選一。”

  戰青玄要說話,被她制止:“我知道你選銀子,可惜,你銀子不夠。”
  
  她轉身問桂花:“這位妹妹還選手指嗎?”
  
  桂花咬牙,幾乎是擠出來的字:“選!”
  
  身後的人就要上前,卻被甯姑娘止住,她帶著點憐憫和不屑:“據我所知,你娘待你並不好。你幹嘛寧肯犧牲自己也要幫她?”

  漆黑的眼裡透著不解好奇和漠然,仿佛凝成冰霜萬年不化的雪峰,看不見一絲感情。
  
  桂花努力挺直脊樑,讓自己看起來堅強,她握緊拳頭,一字一頓慢慢道:“也許,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可我,想做個合格的女兒。”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直視她的眼。
  
  甯姑娘的眼中掀起一絲波瀾,頃刻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掩去,她從容的揚起嘴角:“那好。我成全你。”在她眼裡,這世上除了一個人,再沒有人能打動她。即使面前這個女孩倔強不屈的眼神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桂花鎮定的伸出手,沒有人能看見她在顫抖。
  
  其實她很害怕。
  
  她怕流血,怕疼,她怕吃藥,怕苦,怕斷了指的手不再漂亮。她害怕很多東西,她只是個普通女孩,也會軟弱,也會害怕,也希望有人可以給她依靠,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沒有強大到足以保護她的父母,所以這一切都成了奢望。
  
  而此時,她不能露出一絲一毫害怕的情緒,也沒有其他路可以選。
  
  她很壓抑,緊張得想哭,可是她得忍著。

  哭沒有用,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流淚只能顯示軟弱,卻不能助你擺脫困境。既然早晚要做出抉擇,何苦要先流淚,讓別人看輕你。
  
  沒關係的,不要抖,不要哭,不要害怕。
  
  疼一下就過去了,沒有什麼大不了。
  
  她安慰自己。
  
  “慢著!”

  戰青玄上前一步,右手牢牢握住她遞出去的左手。觸手冰涼,她在抖,很輕微,他卻感覺到了。

  左手上拎著一塊紫色玉佩,遞到甯姑娘眼前:“這個給你。”
  
  甯姑娘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她再次笑起來,眉眼彎彎:“紫玉。用這個來抵區區兩千兩,可是大才小用了。”她接過來細細打量,“你確定要把它給我?”

  戰青玄把桂花的手緊緊包在掌心,不讓她再顫抖。
  
  “一塊玉而已。換桂花的手指,很值得。”戰青玄語調輕鬆。他轉過身,把桂花圈在懷裡,輕吻她的發,“好了好了。沒事了。不要怕,你不要怕。”

  他聲音很輕,生怕驚動了她。
  
  “別再做傻事,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桂花難得的沒有掙扎。
  
  他的懷抱很暖,他的手握著她的,手指有力,掌心溫暖,讓她惶恐的心奇跡般的平靜下來。他輕聲說話,柔聲安慰,仿佛她真的可以躲在他的庇護下,不再擔心任何淒風苦雨。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在外人眼中,她一直是堅強的,她從來不是柔弱的菟絲花,她更像獨對風雨的喬木,她可以獨自處理好一切,不訴苦,不抱怨。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不值得”。
  
  她不知道那樣值不值得,她從沒想過,她只知道她要做正確的事,要做問心無愧的抉擇。而現在,她有些疑惑了,也許,並不是所有的事她都得獨立承擔,有些東西,有些責任,不是你為別人擔下就可以的。她的肩太窄,擔不下太多的東西。
  
  甯姑娘並不看手中的玉佩。她的目光凝在眼前這一對相擁的人身上。這麼貴重的玉佩,全天下也沒有幾塊,大抵是祖傳之物。她本不欲要,可望著眼前男子眼中的疼惜憐愛深情繾綣,為難他們的心卻再也硬不起來。
  
  “放他們走吧。”她招手,厭惡的踢了一腳癱在地上的金大娘,“手指不要了。哪兒弄來的給我弄回哪兒去。別再讓我看見她!”
  
  金大娘不住的磕頭,額角碰在地面發出低沉的聲響。寧秋妍再也忍不了,出手如電,點了她的穴,讓她定住,無法動彈。
  
  回到大廳的時候,桂花已經拾掇好心情,她快走幾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戰青玄,低聲道:“今天,謝謝你。那塊玉,一定很珍貴……”
  
  戰青玄眨眨眼:“是啊,是很珍貴。”
  
  桂花沒料到他這樣乾脆的承認,有些傻眼,這不符合一貫“謝謝”“不用謝”“一定很貴重吧”“不貴重不貴重”的日常禮儀標準對答啊。
  
  “不過,在我眼裡,沒有你珍貴。”他停下腳步,轉身扶住她的肩,“你很珍貴,所以,不要輕易看清自己。”

  說完直起身,恢復了一貫倜儻風騷的模樣:“我在的時候呢,我會保護你;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好好保護自己才行。”
  
  他語調很輕,配上的又是一副不甚讓人信任的表情,再加上周圍的喧鬧,於是桂花,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幻聽了。
  
  “什麼?你說什麼?”桂花問。
  
  戰青玄剛調整好心態想要開口,卻被趕來的阮聽楓打斷,他興高采烈的奔過來:“回來了。”
  
  桂花很是不好意思:“對不起,你的錢袋,沒有追得回來。”
  
  阮聽楓一笑:“沒事。”
  
  桂花知道,阮聽楓說沒事那就是真的沒事,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心思單純的好孩子。

  於是,她也不再客套:“很晚了。我想先回去了。”

  阮聽楓點點頭:“嗯。”
  
  戰青玄也和巧巧道:“我也得走了。你要和我說的事兒,改日再說吧。我們再約。”

  巧巧答得爽快,絲毫沒有為難不快的神色:“好。那就改天再說,那事兒不急的。”的確是不急。她已經做出了決定,並不需要他的意見了。
  
  ————————————————————
  
  一千金,二樓。

  玄衣黑靴的男子,早就換下了一身濕衣。正坐在屋內自斟自飲。
  
  燭上的燈花爆了兩朵。
  
  門外傳來腳步。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大公子來的挺早。君某以為你去赴宴,要叫我等好一會兒呢。”來的人三十上下,青衫白紗,容貌俊秀。

  孫茗面色絲毫未變,站起身來:“君老闆的約,我說什麼也不敢遲。”
  
  君池一笑,伸手示意:“坐。”旋即坐在他對面,“君某剛剛得到一個好東西。故而來遲了一會兒。”

  孫茗眉尖微挑:“哦?”

  君老闆從不說無緣無故的話,這麼講定有因由。
  
  “我覺得,大公子對它會有興趣。”他擱下手中摺扇,隨手從腰間取下一塊紫佩遞過去,“說起來,可是淵源不淺。”
  
  孫茗乍一看到玉佩,臉色一下變沉了。

  接到手裡,雲紋虎飾,玄色結帶,他把玉佩轉過來,紫玉的背面,赫然寫著的,正是“青玄”二字。
  
  這個玉佩,他腰間也懸著一塊。一模一樣的花紋,唯一不同的,他那塊玉背面刻著的是他的字:泓漸。
  
  紫玉產於塞外極寒之地,極其珍貴。這兩塊玉佩出自皇宮,是他們的姑姑,孫貴妃從先皇那裡得的賞賜。據說紫玉辟邪,可以積福避災,保一生安康,他們兄弟二人從小便隨身攜帶,從不敢離身。

  可這塊玉卻出現在這裡。
  
  君老闆看了他的臉色,哈哈一笑:“不要這麼嚴肅。知道是你們家的東西,你要拿去也隨你,我們這兒,還真沒人稀罕。”

  孫茗臉色不定,收起玉佩:“那便多謝了。”
  
  安靜了一瞬,又再次開口:“上次和君老闆說的事,君老闆考慮的怎麼樣?”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32:48

第三十七回. 狹路相逢

  桂花去找錢惜松。
  
  這可是她回府後,頭一遭主動去找這位大哥。原因很簡單,旁敲側擊提醒他看住她那位嗜賭的老娘,別再讓她惹出事來。桂花說的委婉,錢惜松大概是對金姨娘屢次三番向他要銀子而心有餘悸,如今桂花開了口,他倒是答應的十分爽快。
  
  桂花這一趟沒有白跑。

  因為她從錢惜鬆口中又獲得了一個消息:六日後的黃道吉日,錢府要給她這位二小姐補辦及笄禮。
  
  這是大事,作為即將成為錢孫兩府和平大使的錢惜桂,若是連及笄禮都沒有辦,那掉的可是闔府上下的面子。于面子這點上,錢夫人錢老爺一向是不吝錢財不遺餘力。於是,那日宴請來觀禮的賓客,遍佈越州府的上流社會。
  
  錢府二小姐及笄,這個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很快便飛躍越州府的上空。
  
  一時間,街頭巷尾又多了一項消遣娛樂的資談。
  
  “聽說這個二小姐從小體弱多病,被錢老爺送到鄉下將養,今年才接回來。”事實是,桂花從小到大健康健壯得如同小牛犢,一般的病毒遇見她都會自動繞道;
  
  “你知道什麼?其實錢二小姐不是嫡出,是庶出。親娘死的早,不遭錢夫人待見,這才沒待在府裡。”路人乙擺出副百事通的模樣,鼻孔朝天鄙視路人甲。
  
  事實是,桂花庶出,闔府皆知。在這一點上,錢老爺從來不奢望能瞞住悠悠眾口。可是路人乙口中死掉的那個人,大概應該可能是十年前難產的莫姨娘吧,她親娘——金姨娘可還好端端住在宅子裡,前幾日還去一千金驚魂一刻來著;
  
  “不對不對,據說這位二小姐是個私生子,錢老爺去臨府視察商鋪時候的遺珠。前段日子為了和孫家聯姻,沒有適齡的女兒,錢老爺才把她接回來。”
  
  “誰說沒有適齡的,錢家大小姐,要是俺沒記錯,不是十八歲,年齡正好……”
  
  前頭說話的人反駁:“年底選秀,錢小姐當然不想錯過這個好機會。”
  
  “哦。”
  
  “原來如此。”
  
  “這般這般。”
  
  “那這麼說,這二小姐就是個替補加炮灰,跑堂兒的命啊。”
  
  “對對對。”
  
  “可憐可憐。”
  
  “遺憾遺憾。”
  
  “天妒紅顏哪。”
  
  “紅顏薄命哪。”
  
  ………………
  
  桂花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看了眼身前板著臉的宋嬤嬤,麻木的轉個身,去換另一套衣裙。再這樣遭受摧殘下去,她很有可能真的成了天妒紅顏裡的那個“紅顏”。
  
  都說今日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宜是宜了,可宜的都是別人,她可一點光沒沾到。

  賓客一大早就陸陸續續登門,她這位主角卻被教導老老實實呆在屋裡,試衣換裝,等待晚宴上的閃亮登場華麗轉身。
  
  換就換吧,體力活又不是沒幹過。可是不准吃東西又是什麼意思啊?宋嬤嬤的官方解釋是:“餓著腰細,晚上穿禮服好看。”

  桂花有充分多的理由相信,宋嬤嬤這個老巫婆成心整她。
  
  叫她不吃,她就餓著,那就不叫金桂花。
  
  胖得圓滾滾的小狐狸菜菜玩著一粒貓眼石從桂花面前經過,大尾巴招搖的掃起地面飛揚的塵土。
  
  桂花低頭整理裙擺。

  “咦,我的貓眼石。”桂花眼睜睜看著菜菜奔跑出門,責備翠濃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拿給它玩?弄丟了怎麼辦,我怎麼向小侯爺交代。”

  貓眼石一直都是菜菜的玩具,翠濃心知桂花睜眼說瞎話,嘴裡唯唯諾諾配合的十分默契。
  
  桂花狠狠瞪了翠濃一眼,提起裙擺,氣急敗壞的追著菜菜就出去了。
  
  宋嬤嬤眼睜睜看著桂花從她面前毫不淑女的一溜煙跑過,無計可施。貓眼石,小侯爺賞賜的貓眼石,的確不能丟。她生怕桂花出去亂跑,影響形象,連忙恩准站著低頭認錯的翠濃追出去,吩咐她勢必要把二小姐和那粒貓眼石平平安安的帶回來。
  
  已經是九月裡的天氣,楓葉紅遍,秋高氣爽。這日,孫茗一大早便帶著小廝來了錢府,未婚妻的及笄禮,他不能缺席。

  錢惜松親自到府門把他迎進去,招待的十分殷勤。
  
  一切都很順利,寒暄,聊天,打太極,言不由衷。唯一不順利的是,他那個唯恐天下不亂且極其不待見他婚事的弟弟孫湛硬是粘著他,跟了來。
  
  賓客很多,大都是越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錢惜松忙著招呼客人,並不能面面俱到,照應周全。

  孫茗閑極無聊,便問了小廝路徑,往錢府的後花園遊蕩。
  
  菜菜撥拉著小石子,從院裡玩到了院外,又從院外玩到了後花園,且有越玩越來勁的趨勢。

  桂花不緊不慢的端著點心碟子,悠悠的跟在菜菜身後。
  
  端著另一個點心碟子的翠濃時不時遞上帕子,給她擦一擦嘴角的碎屑。
  
  這條小路通到後花園的人工湖邊,地勢有些低,圓溜溜的貓眼石咕嚕嚕很快的沿著小徑滾下去。菜菜幾跳幾躍追上去,轉過一個拐角不見了。
  
  翠濃有些著急,催著桂花就要追上去。桂花含著一口綠豆糕,模糊不清道:“我在吃東西,不能跑,會噎著的。”話沒說完,被嗆了一下。

  翠濃忙恪盡職守的遞上一杯茶水。
  
  桂花把那塊該死的糕點咽下去,誇獎翠濃:“還是你想的周全。要是我,肯定想不到帶水。”

  翠濃苦笑著接受她的誇獎,只希望萬惡的宋嬤嬤不要碰見這讓人抓狂的一幕。
  
  孫茗站在湖邊的亭子裡吹風,手中把玩著那塊刻有“青玄”二字的紫玉。那日,他弄清了來龍去脈,即刻派人去查那位姑娘的身份,什麼人能讓青玄拿出這塊玉來救,他實在十分好奇,且憂心。

  這個女子,若是無所圖最好,若是有所圖,他那個傻弟弟,連護身的紫玉都拿出來了,還有什麼是不會為她做的。

  任何有可能威脅到孫府利益的事件,都值得警惕。
  
  他想心思正出神,忽而覺著腳踝處蹭著團毛茸茸的事物,肉嘟嘟,圓滾滾的正在拉他的袍角。
  
  低頭一看。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正垂頭伸爪,專心致志的扣著他的袍角。
  
  這只小狐狸,好面善啊。
  
  他眉心一跳,想到賽舟節,樓船上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信口討債,莫名其妙的,把他推下河!雖然天氣不涼,可落水,總歸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他還是被個女子推下去的。簡直是恥辱啊!而這所有一切的緣起,竟是因為他在街上走馬,驚嚇了她的小狐狸,她要幫它報仇。

  這個理由,實在是讓他哭笑不得。
  
  孫茗彎下腰,一把揪住小狐狸的後頸,提起它,露出臉。
  
  小徑那頭分花拂柳走來個女子。
  
  湖藍色曳地長裙,修身的裙子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腰間束著環佩,行動間帶出一串清脆的細微聲響,衣衫精美,頭髮卻未束,長及腰的黑發散著,只在後背處松鬆綁著條同色絲帶。素著張臉,臉龐秀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正十分粗魯的端著盤子啃糕點。唇角沾到了兩粒碎屑,後頭的丫鬟適時的遞上帕子,順便瞥了他一眼,在那女子耳邊說了什麼。
  
  桂花迅速的抬起頭,怒視著膽敢拎菜菜後頸的紫衣男子。
  
  而她眼中的怒火,成功勾起孫茗的回憶。果然是她!這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報仇的好時節啊。
  
  桂花最恨別人欺負菜菜,雖然她自己常常欺負。
  
  快走幾步到了湖邊的涼亭,為了增加氣勢,桂花早把糕點碟子遞給了翠濃。

  “把菜菜放下!”孫茗手重,菜菜疼的吱吱亂叫,不停撲騰。
  
  小狐狸折騰的厲害。最近的日子,菜菜在錢府吃的好睡的好,錢惜梅宋嬤嬤之流,寧肯虧待桂花,絕不敢虧待菜菜,於是,自然的,它體重又加了好些,孫茗抓著它,實在很不舒服,手一松,菜菜順勢就蹦到了地上。

  “好久不見。”
  
  熟悉的聲音,讓桂花錯愕了一回。仔細一瞧,還真是,冤家再次路窄了。成功吃到點心的喜悅剛露端倪,便被潑了數九寒天的冰水,凍結的徹頭徹尾。這可是她的及笄日啊,難道老天爺不應該讓她開心點嘛,怎麼盡招些讓人不愉快的事兒呢。
  
  桂花乾笑幾聲,若無其事和他寒暄:“不久不久,十天而已。”然後抬頭,望向空中的浮雲,“今天天氣很好啊,花園裡花兒都開了啊,公子您慢慢逛,我就不打擾了。”

  抱著菜菜,迅速撤退。
  
  “還記得我?記得就好。我還怕你忘記了。”孫茗從亭子裡走出來,“要我提醒你,賽舟節那日發生的事情嗎?”

  桂花心虛的望了眼漸漸走近的翠濃。

  賽舟節,她偷溜出去,可千萬不能讓翠濃知道。翠濃知道,就等於錢惜松知道,錢惜松知道了,差不多等於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此事一定要速戰速決。
  
  “那天,”桂花眼珠一轉,信口胡謅,“那天我喝醉了,腦筋不太清楚,誤闖了公子的房間,要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公子務必多包涵。”想了想,還怕不夠,“要不,改天我做東,請您吃飯,給您賠罪?”

  能屈能伸是個好品格。眼前形勢緊急,先服軟再說。以後?以後誰還認識你啊。
  
  眼前人專心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低著頭沉思,沒甚反應。
  
  桂花只當他默認。抱著菜菜扭頭就走。
  
  沒跨出兩步,身後便傳來低沉的聲音:“小姐請人吃飯,都不問客人名字的嗎。”這樣的小伎倆,她是覺得他很好騙,還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桂花不欲與他糾纏,眼神往翠濃那兒一瞟,壓低音調隨口道:“哦對,你叫什麼名字?”小徑上遠遠出現一抹灰褐色身影,挺直著腰桿走得筆直。

  桂花暗道不好。
  
  孫茗剛欲開口報出名姓,便見桂花眼明手快,一把將菜菜塞進翠濃懷裡,遮遮掩掩便想往假山那裡走。
  
  “宋嬤嬤,宋嬤嬤追過來了額。翠濃,拿著,就說我去找貓眼石了,馬上回來。”桂花把菜菜塞給翠濃,又忙不迭的拿過她手中的碟子,便要往假山石後躲。

  眼睛一錯,正對上孫茗深沉瀲灩略帶思量的眸子。
  
  目擊者,不能留在這兒。一塊兒帶走!
  
  桂花幾乎是撲過去的,連拖帶拉,力氣大的驚人。

  孫茗本不欲躲。為什麼要躲,他明明是錢府的貴客。現如今,看見錢府一個老媽子,就躲起來,那成什麼了。

  可是桂花手勁實在不小,攥著他的胳膊,死命的往肉裡掐。
  
  孫茗見她一副老鼠見貓緊張慌亂的表情,嘴角不由上翹出一個微弱的弧度,不知怎的,竟松了力道,順著她的手勁,躲進了假山。
  
  桂花使勁兒把孫茗先推了進去,自己臨入內前,壓著聲音再次提醒翠濃:“你沒看見我!”

  腦袋一縮,屏住呼吸,密切關注外頭動靜。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35:30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8 09:39 編輯

第三十八回. 及笄禮(上)

  翠濃迎向宋嬤嬤。
  
  “二小姐呢?”宋嬤嬤問道,不小心離得太近,被菜菜的齜牙咧嘴嚇了一跳髧髣魁鬿,蜴蝂蜭蜩連忙退開一步,“小畜生倒是找到了。”
  
  翠濃按住菜菜亂動的前爪:“小姐去尋貓眼石了。讓奴婢先回去。”她垂著眼嶂嵷嶊嶉,粻綿緂綮以免洩露情緒。
  
  “這主子真是不著調!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滿屋子的人候著她。她倒好漮滸滬滎,嘔嘍嘓團為了顆貓眼石,到處亂跑。”翠濃低頭無話蜺蜲蜢蜦,瑳瑱瑭瑤宋嬤嬤不好太為難她,“剛太太派人傳話,叫二小姐去正屋,客人都快來齊了。女眷那兒,讓她先去見見。”

  翠濃為桂花辯了句:“貓眼石是小侯爺給的,小姐著急也在情理之中。”
  
  宋嬤嬤顧忌菜菜,不欲多說:“行了,你先回去吧。老身親自去尋二小姐。她往哪條道兒上去了?”

  翠濃指了與來路相反的方向。
  
  翠濃抱著菜菜回屋,宋嬤嬤也老大不情願的往園子深處找。兩人漸行漸遠。
  
  桂花屏氣細聽,身子緊緊貼著微涼的假山石,手上端著碟子,小心的不讓它扣到山石發出聲響。聽到腳步聲遠去,呼出一大口氣,洩憤似的抓起一塊糕點啃了一口,邊咀嚼邊嘟嘟囔囔道:“老巫婆終於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她抬眼示意立在她身後的男子。

  紫衣公子卻像是沒有聽見,只沉默的站著,倒似在重新打量審度。
  
  他的臉隱在暗處,看不真切,桂花見他不語,立時緊張起來。仿佛假山石後的空氣一下子被抽空了,呼吸不暢,壓力頓生。他總是有這樣的本事,讓與之獨處的人倍感困頓。
  
  桂花想了想,端起手中僅剩一塊綠豆糕的青瓷小碟,遞到他身前,試探道:“吃糕點嗎?喏,最後一塊了……”
  
  他還是不做聲。周圍安靜的只聽得見兩人略快的呼吸。

  桂花悻悻的收回手:“不吃就不吃嘛。”不說話,不說話做什麼。你不知道自己沉默的時候很嚇人嗎?
  
  咽下口中的食物,桂花率先向外頭邁出一步。
  
  “錢府二小姐,錢惜桂。”聲音低沉,仿若上好的弦樂,錚然有聲,混雜著壓低的微顫,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
  
  桂花轉過身,大方道:“你也可以叫我桂花。你呢,我該怎麼稱呼你?”難得他打破沉默,當然得迅速接話,以便擺脫尷尬訝異的氛圍。
  
  他順著桂花的方向也跨出一步。身高緣故,他的一步比桂花的大得多,導致倆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
  
  他的臉映照在陽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凝成化石,沒了初見時的流光溢彩,明明是寡淡的顏色,卻偏偏顯出濃墨般的深沉,夾雜著風雨欲來的氣息。
  
  桂花只覺得豔陽高照晴空萬里的天,一下子布了濃厚的雲。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桂花,十分摸不著頭腦。剛才還好好的,這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
  
  他忽而揚唇笑了一笑,眼中夾雜的情緒太多,彷如隔著重重暮靄,讓人看不真切。“錢惜松讓你接近我?他還真是,用心良苦。”語氣淡淡,夾雜著諸多情感,懷疑,不屑,恍然,猜忌。桂花讀懂了一些,只覺得眼前這人更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也多虧二小姐唱做俱佳,連我都差點被你騙了。”
  
  他語氣中的輕蔑成功激起了她的自卑,她如同一隻被激怒的小貓,毫不猶豫的亮出鋒利的爪。
  
  “我認識你,關我大哥什麼事?不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為什麼要接近你,接近你有什麼好處,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桂花退後一大步,立在陽光下,以一種比他更輕蔑的口吻,“用心良苦接近你?我瘋了才會這樣幹。要不是你囂張跋扈在街上走馬差點撞死菜菜,我才懶得搭理你。”
  
  眼前的人臉色陰霾,死死地盯著桂花,恨不得在她臉上燒出個窟窿。
  
  可惜,桂花現在處於亢奮狀態,理智神馬的,都是浮雲。
  
  “看什麼看。再看我也是這句話,本小姐懶得搭理你。”喘口氣繼續道,“你真該去看看大夫,不僅囂張自戀,還有被害妄想症,得治!要不得禍害多少同胞啊……”
  
  連本小姐的字樣都冒出來了,可見她視死如歸衝動冒失的有多嚴重。
  
  乘著她換氣的當口,孫茗緩緩道:“你說夠了嗎?”先前的殺氣斂去了不少,只一雙眸子仍舊陰冷的可怕。他一向冷靜自持,從不輕易動怒。今日的失態已是例外。
  
  桂花一時刹不住車,嘴巴快於頭腦:“還早呢……”
  
  這才顧上轉眼看周圍的形勢,這一看,倒還真給她瞧見一人。
  
  花間小徑上,施施然已然近在咫尺的那位,正是許久未見的戰青玄。
  
  戰青玄今日執意跟著孫茗進錢府,只不過遇見巧巧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孫茗就不見了。聽說來了後花園。他便轉道來尋。
  
  桂花站在假山石外,正對著戰青玄來的方向,他早瞧見她了,倒是她,光顧著說話沒有留意。

  與桂花對面而立的孫茗尚隱在山石後,以戰青玄的角度無法瞧見。
  
  “桂花你怎麼在這兒?及笄日還有空在後園子賞景。”戰青玄一步三晃,十分悠閒。

  由於情緒激動,臉上微有潮紅的桂花答道:“你也來了。我還以為你們家只有你那個大哥會到呢 。”憤恨的語調沒來得及調整,帶了些譏誚。聽起來,像是孫茗和她有大仇。
  
  戰青玄堪堪走到桂花身邊,隨手撚起了碟子裡最後一塊糕點:“小饞貓。偷著出來的吧?”
  
  桂花想起那日在一千金他幫忙還的玉佩,語調緩和許多:“欠你的銀子,我會想辦法還給你……”

  戰青玄不甚在意,擺擺手道:“想還就還吧。”

  那日之後他帶著銀票去贖玉佩,君老闆卻道,玉佩已出手。他還琢磨著怎麼編套謊話把家裡人瞞過去。
  
  被忽視的孫茗沒有料到戰青玄會出現在這裡,立刻虛咳一聲。
  
  “你到底想怎樣啊!”不耐煩。
  
  “大哥?!”驚詫至極。
  
  一前一後兩個聲音。

  桂花和戰青玄驚詫的互看一眼。
  
  “你認識他?”
  
  “你認識他?”
  
  兩個人齊齊指著身前的孫茗。
  
  戰青玄見大哥狠狠瞪著他,忙收回食指。向桂花道:“他是我大哥……”
  
  桂花的臉色暫態變幻了好幾樣顏色。這個囂張跋扈,自戀冷酷的人,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孫府大少爺孫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己得罪他了好多次。兩人互看極其不順眼。不不不,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桂花終於知道了他先前那些鄙夷不屑的話,所為何來。
  
  他以為自己刻意接近他!

  恥辱,大大的恥辱!
  
  桂花臉色先白後紅,她不甘心的用胳膊肘頂了頂戰青玄:“你不是說你哥,老氣橫秋,好擺架子的嘛?啊?!”言下之意,所言不實啊,害人不淺啊。

  戰青玄傷風似的開始咳嗽,聲音忽大忽小。卻絲毫掩蓋不了桂花因為羞憤而特別磁性的聲音。
  
  “他說的沒錯。長兄如父,對青玄,我平日裡的確嚴肅了些。”萬萬沒想到會在此時出聲的人,慢慢的從假山後走出來。責備且帶警告的望了眼青玄,又轉頭對桂花道,“先前鴻漸不識二小姐,得罪之處,望小姐多多包涵。日後,還要好好相處才是。”
  
  他這日後自然指的是成婚之後。夫妻之間,好好相處。
  
  他這樣有禮的說話,桂花倒是十分不適應,尤其聽到日後二字,便更加的不自在。
  
  他輕笑一聲,臉色卻沒多大改變:“煩請二小姐回去轉告錢公子,他暗地裡做的那些事,還請不要太過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言罷,點頭示意,拂袖而去。路過戰青玄身邊,恍若想起什麼,轉過身,從腰間解下一塊紫玉,提著上面的絲絛遞到他眼前:“青玄,這麼重要的東西,還請收好。不要再弄丟了。”意味深長,飽含警告。
  
  戰青玄很快收起詫異的表情,爽快的接過:“我說怎麼不見了。為此責備了鶯語,她直呼冤枉,這麼些天都沒給我個好臉。卻原來,是大哥找到了。”
  
  無辜自然的表情,讓桂花看的歎為觀止。明明是落在賭場了,明明他大哥已經知道了。這兄弟倆卻不把話擺在明處說,一個兩個的都在打太極。大家族的人情世故,還真是讓人費解。

  孫茗冷哼一聲,狠狠盯了他們倆一眼,轉身離去。
  
  戰青玄提著玉佩,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桂花同樣望著他背影,邊吃東西,邊發著呆。
  
  戰青玄回過頭,便見桂花專注遠目的神情,心中一跳,火氣頓起:“你什麼時候認識我大哥的?”怒氣衝衝逼近一步。
  
  桂花也覺著這事兒匪夷所思,她好端端的出門遛街,也能偶遇未來夫婿。
  
  “也沒多久。就是上回出門去遛菜菜,不小心衝撞了他的馬……”見戰青玄蹙著眉,緊盯著他,忽然有些不舒服,“說來話長,長話短說,反正我們倆見面,總沒有好事兒。我是倒了八輩子黴才遇見他。”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十分靈驗,桂花敏銳的撲捉到戰青玄不尋常的情緒,聰明的選擇長話短說不如不說的策略,一筆帶過。
  
  聽她這樣描述,戰青玄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了一點,口氣卻仍舊不是很好:“這麼說,你們見了很多回面啊……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這語氣酸得很,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往常桂花和阮聽楓在一起,他從來不會有這樣激烈濃重的不安感。
  
  桂花背部抵住了堅硬的假山石,她這才驚覺兩人之間的距離異乎尋常的近。
  
  身前的人卻似渾然不覺:“你還是仔細說說吧,爺我有的是時間,你慢慢說,細細說,不要著急。”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兩人幾乎鼻尖相抵。
  
  桂花側了側頭,咽了口唾沫艱難道:“……他撞了菜菜……他不還錢,態度惡劣……我把他,推水裡去了……他威脅我……”心跳越來越快,咚咚的迴響在這方小小的天地,離得近,呼吸可聞,桂花越來越緊張,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戰青玄一手撐在她身側,把她禁錮在自己和山石之間。低著頭靜靜聽她說著破碎的不成句的詞語。她一緊張,眼珠子便滴溜溜亂轉,從不固定看一個地方,顯得整個人靈動的可愛,微紅的臉頰襯著白皙的肌膚,十分誘人。

  忍不住扣了她下巴,讓她轉過臉來正對他。
  
  她睫毛長長,幾乎要掃到他的面頰。他低下頭,舔去她嘴角殘餘的糕點屑,複又吻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越睜越大,仿若不可置信。

  “閉上眼睛,閉上……”他輕言軟語,在她耳畔輕哄。
  
  雙唇相接,輾轉溫柔。他呼吸漸重,手扣住她後腦,漸漸深入。卻不提防她齒間忽而用力,點點的血腥味彌漫在唇齒之間。
  
  他離開一點,放過她的唇,略帶沙啞的嗓音,不滿道:“你做什麼?”
  
  桂花一手舉起空了的糕點碟抵在兩人之間,一手捂住略微紅腫的唇,小聲道:“我今天還要見人呢……”

  及笄禮,幾乎全越州府有頭有臉的人都到了。要是女主角頂著一張可疑的臉,她以後還要不要出門呢。
  
  戰青玄還真把這事兒給忘了。他埋首她頸間,悶悶的笑了一會兒,才放開她,揉揉她頭髮:“今兒可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日子之一。的確要留個美好點的回憶。”

  想了想又道:“我有份大禮要送給你。”
  
  桂花順著他的話:“是什麼?”
  
  戰青玄神神秘秘的一笑,眸中星光點點:“晚宴之後你還到這兒來。我告訴你啊。”
  
  桂花來不及開口,便遠遠聽見巧巧喊她的聲音。料到宋嬤嬤沒有找到她,錢夫人那兒又催得緊。

  忙站出去應了聲。
  
  巧巧見著桂花,急忙忙的跑過來:“惜桂妹妹快回去吧,姑姑找你找得急。”又見著了立在桂花身後的戰青玄,微微一驚,“你也在這兒,去前廳吧。客人都聚在那兒呢。”

  戰青玄不急著走,閑閑的問了句:“你不是去錢惜松書房了嗎?怎麼又幫著錢夫人找人?”輕笑一聲,隨口道,“你忙的事兒還真不少。”
  
  巧巧臉色一變,仿若心事重重。乾巴巴道:“哪裡啊。”
  
  倒是桂花吃飽喝足,覺著可以回去了。嫌戰青玄話多,幫巧巧道:“你事兒也不少。走了走了,再遲,大娘該發飆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桂花遠遠聽到戰青玄在後頭喊:“禮物的事兒,你可別忘記了!”

  她抿唇一笑,回頭道:“你真囉嗦。”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39:33

第三十九回. 及笄禮(下)

  及笄的禮節十分繁瑣。
  
  桂花雙親尚在,主位上坐的是錢老爺和錢夫人秦氏。金姨娘沒有來,八年前她就已經不算錢家人,府中再沒有誰記著她,就連桂花的及笄日,來往賓客念著的都是大夫人秦氏,似乎已經沒有人記得桂花的生母錢金氏。
  
  不可謂不可憐,女兒一生一次的成年大禮,作為生母,竟然連親眼旁觀,都沒有資格。
  
  錢家二小姐及笄,作為錢府親家,秦府來了不少人。就連久不理俗世的秦老夫人,也帶著巧巧來了錢府。作為正賓長者,秦老夫人華服隆重,端容和藹,仿若桂花真是她嫡親外孫女。
  
  桂花看著這一切,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座的每一個人,言笑晏晏和藹可親,望著她的目光欣慰又親近,可是真的親近嗎?他們之於她,只不過是錦上之花,無論是血緣上,還是感情上,都談不上親近。而之所以,他們肯屈尊降貴,齊聚一堂,給她這個庶女辦上這麼一場人人稱羨的及笄禮,無非是想把她賣個好價錢,無非是在昭告天下,她這位二小姐頗得長輩看重,不是嫡女,卻有著嫡女的優越待遇。之後和孫府聯姻,才好拿得出手。
  
  巧巧伴在桂花身邊,見她停住腳步,忙在她耳邊輕聲提醒:“惜桂妹妹,老夫人她們正等著你呢。禮儀是繁瑣了些,可都是必須的。你且忍耐忍耐。”
  
  要說起來,陪著桂花全禮的,實在不該是秦巧巧。
  
  雖則她名義上是桂花的表姐,實則並無血緣干係。可是,和桂花有血緣干係的錢惜梅素來和桂花不合,她不願做贊者,也在情理之中。至於錢惜竹,年歲尚小不說,又一向不喜歡理這些俗事,闔府皆知的書呆子。不願做贊者,也說得過去。倒是為難了錢惜松,特意去找了巧巧過來,協助她完禮。
  
  桂花回過神,摒棄掉這些不該有的感傷。扶著巧巧的手,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走到秦老夫人身前跪下。
  
  老夫人拿了木梳及發簪,訓誡祝辭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爾後,便是梳頭加笄。
  
  披散的髮絲在老夫人手中盤成髮髻,用簪挽起。

  其實,她早過了及笄的年歲。早在兩年前,她就已成年。只不過鄉野地方,禮數看得淡,並沒有特意留出一天來行笄禮。桂花平日裡懶散,髮髻時挽時不挽,全看心情。
  
  遲來的及笄禮,並不叫人感激。只因她清楚明白,之後隨之而來的背棄。
  
  桂花跪在地上,向錢夫人錢老爺叩首。錢夫人溫柔淺笑,親自俯首把她攙起,引得錢老爺贊許的點頭。

  錢惜松站在旁邊,讓丫環捧了一對玉如意作為賀禮。
  
  對這位哥哥,桂花談不上是愛還是恨。也許之前,她恨烏及烏,把他和錢夫人錢老爺統一劃歸為令人討厭的錢家人。可在她進府的這兩三月,不得不說,她這位大哥是全府中最關照她的人。雖然目的不純,初衷可惡,可總歸比處處刁難難纏的錢夫人和錢惜梅好上許多。
  
  換了素裙常服,出去拜見賓客。
  
  視線掠過和錢惜松寒暄客氣的孫茗,和獨自酌酒自娛自樂的孫湛。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寶瓶山下無拘無束任意妄為的戰青玄,因為她打翻了他珍貴的竹葉青酒,以桃花釀為藉口,不懷好意的引她上山。大概真的是一時興起吧,那時候的他和她,並沒有堪破未來的本事,遙想到彼此即將經歷的一切。直到如今,一起度過無憂的山上時光,猜度著經歷了越州府中繁瑣俗世,才看清,他們早已成為彼此看重的人。也許還不是深愛,卻叫人難以割捨。
  
  孫茗犀利的目光掠過來,隨後是大哥錢惜松安慰含笑的眼。也許,已經到了不得不割捨的時候。
  
  這個命題就如同,遇事知難而退還是迎難而上一樣讓人難以抉擇。若是知難而退,便永遠不知道,迎難而上之後,會不會成功;選擇迎難而上也一樣,掙扎得頭破血流,體無完膚,回頭看來,又會後悔當初,若是知難而退,現在會不會已經相忘江湖,各自瀟灑?
  
  沒有答案。在你走出那一步之前,甚至直到結果之前,都不會有答案。
  
  明知嫁給孫茗是板上釘釘,卻還放任自己喜歡上另一個人。不得不說,這是她對自己的寬恕。只要出嫁還沒有成真,她便可以假裝,自己還有愛人的資格,還有選擇愛情的權利。
  
  就在這一刻,桂花想到了很多她以為自己早該忘記的點滴。
  
  寶瓶山下初相見,他不識她,她亦不識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口齒伶俐,她死不認輸,最終以桃花釀換竹葉青的代價不完美收場;

  五月,人間四月芬芳盡,他帶她去山上桃林,粉色花海,翩翩公子,相得益彰,他低頭撚起她發上花瓣,輕言喜歡,即使不信,卻也叫人心生喜悅;

  青石板街,安詳小鎮,她坐下要一碗肉餛飩,他極不情願,表情古怪,卻也入鄉隨俗,陪著她慢慢吃完;

  茶樓上,他鄭重其事: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
  
  就連欺騙,都叫人不能忘懷。
  
  他用心為她做的一切。胭脂河畔的巧遇;用心繪出的畫像;對菜菜的百般討好;一千金的相護……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可抵得當初上刻意隱瞞的傷害?也許,她早有了答案。不然,剛才花園巧遇,她便不會是這樣一番愉悅心情。
  
  孫茗似乎了然一切的警告目光提醒了她。趁著還沒有非他不可,收心吧。聯姻是勢在必行,無法更改。可以更改的,只能是她,是她尚未成熟的愛情。揮劍斬情絲,縱使為難,也比讓他們兄弟反目強得多。
  
  福至心靈,及笄禮最大的好處,是讓桂花及時看清了形勢。
  
  她慶倖答應他晚宴之後的約會了。正好趁此機會,把話說開。畢竟,一個月後,她便成為他名正言順的長嫂。為了避免再見為難,不若早做決斷。
  
  遠遠的,戰青玄舉杯致意,亮如星辰的眸子笑得彎起來,桂花面無表情,轉過眼,提步離開。
  
  身邊巧巧關心的問道:“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行完這次禮,就開宴了。我扶你回去休息。讓翠濃把東西拿到你屋裡去吃。我陪你。”
  
  桂花現在已經無暇細想巧巧反常的體貼。她滿心謀劃著待會兒的措辭,怎樣才算給他們的終局畫上一個相對美麗的符號。
  
  在她以為人生就快塵埃落定的時候,終結的鐘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等待她的,從來不會是完美。
  
  在她以為事情壞的不能再壞的時候,陰謀總是能適時的露出一角,再次打破她的底線。
  
  桂花真的很累了。
  
  院子裡靜悄悄,丫鬟們不知道哪裡去了,大概前廳要招待的客人太多,都被安排去幫忙了。院子裡的事,桂花並不很上心,都是翠濃在管。明知住不長,自然沒有歸屬感,懶得理會。
  
  翠濃跟著巧巧和桂花回了屋。今晚的形狀很有些奇怪,比如此時的院子,靜的詭異。而她知道,並沒有人來借人幫忙。丫鬟們都知道今日二小姐及笄,偷懶也斷斷不敢選在今日。

  翠濃向來行事謹慎,沒有弄清楚狀況之前,她選擇一言不發。
  
  桂花坐在妝台前,不知在想什麼。翠濃乖巧的上前道:“主子要是累了,奴婢這就去鋪床,早些歇息吧。”

  巧巧一把拉住翠濃:“別忙別忙。先去燒壺茶來。渴死了。”言罷坐在桂花身邊。
  
  翠濃依言出去。

  巧巧仔細看桂花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你要不要先卸妝?頂著濃妝,不好受。”一副我全明白的表情。

  桂花身累,心也累。
  
  沒力氣也沒心情反對巧巧的好心。
  
  巧巧聽她答應了,露出很明媚的開心神色:“惜桂妹妹,你好久都沒有好好跟我說過話了。”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現出淺淺梨渦,更加嬌俏可人,“我去打水,親手幫你卸妝,就像小時候一樣。”
  
  桂花驀然想起,在她很小的時候,和巧巧兩人偷拿大人的胭脂水粉,互相把對方畫的慘不忍睹。尤其是巧巧,把她的臉當成畫布,畫的色彩斑斕,然後,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笑著跑出去,打水給她卸妝。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很久很久了,就得都快遺忘。
  
  她忍不住笑了笑。走過去把蠟燭撥亮了一點。
  
  有些渴,翠濃怎麼還不回來?
  
  桂花走到門邊,卻意外發現,門被反鎖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漫上來。巧巧出去,為什麼要鎖門?點點滴滴的反常開始湧上心頭。不對,從一開始,巧巧的舉動就不正常。她想要幹什麼,她在謀劃什麼?
  
  她搖晃緊閉的門,又去開窗。她太大意了,進門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窗戶緊閉。現在,她被困住了。困在了自己的寢室裡。
  
  她的心一跳,總覺得周圍有一道滑膩如蛇的視線緊隨著她。
  
  她立在原地,不敢動。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琢磨巧巧進屋後的反常。
  
  翠濃要去鋪床,巧巧卻讓她去泡茶。
  
  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她握緊冰涼的手,一步一步向梳粧檯挪去。她常做針線,梳粧檯上的竹簍裡有一把鋒利的剪刀。一定要拿到它,拿到它,至少可以自保。
  
  惶急的在竹簍裡翻找。桌上沒有,簍裡沒有,連抽屜裡都沒有。她忽而停下動作,想到巧巧臨出門前的手勢。巧巧把剪刀拿走了。唯一的利器,她都沒有給她留下。可偏偏她心神恍惚,竟然沒有注意。

  仿若數九寒天兜頭澆了盤冷水,她戰慄了一下。心寒萬分。
  
  不待她思索出所以然,便覺得耳邊有人粗重的呼吸。她想轉身,卻猝然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扣住了腰,被壓倒在妝臺上。

  陌生的氣息,陌生的男子。
  
  灼熱的氣息撲上來,溫熱粘稠的吻鋪天蓋地的落在她的肌膚。她猝然發出驚叫,用力的想要推開他。可男女力氣差異實在太大,她自然撼動不了他分毫。蠟燭爆出一朵燭花,借著光亮,桂花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臉。平淡無奇,陌生至極。
  
  她以前從未見過的一張臉。這張臉上青筋暴露面色赤紅,顯然被人喂了春藥。她害怕至極,已經無暇分心去想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惶急的在妝臺上摸索,希望能找到一些東西用來自保。可是沒有,除了她繡了一半的荷包和幾團彩線,連簪子都被清走了。
  
  怪不得巧巧那麼積極,那麼殷勤的幫她卸妝,把她髮髻上的簪子全部卸下,就是在防這一刻嗎?

  她心裡恨極。身上的男人已經在伸手解她的腰帶。
  
  她奮力踢打,尖聲呼救。空落落的紫苔院一片靜謐,趁著前廳的人聲鼎沸笑語歡聲更加熱鬧。他們在前廳虛情假意的慶祝她及笄,而她,卻在自己的寢室遭受非人的折磨。
  
  有淚水從她眼中滑落,用盡全力的掙扎換來的是更加粗魯的對待。她失了力氣,連聲音都啞了。
  
  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卻要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最後關頭,緊閉的雕花門終於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錢惜松和秦巧巧帶著兩位低著頭的小廝立在門外。

  暴露在外的皮膚,猝然觸到冷風,桂花瑟縮了一下。
  
  巧巧看到桂花這幅披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模樣,面色一紅,仿若不忍。

  錢惜松使個眼色給身後的小廝,兩人低著頭進門來,二話不說把仍在發情的男人拖了出去。
  
  桂花很有些恍惚。看到立在她身前,高高在上擲給她外套的錢惜松,她仿佛明白了,又仿佛不明白。

  他笑了一笑,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尋死覓活歇斯底里的女人,卻沒想到,二妹妹的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強。”
  
  始作俑者,他是算好了時間進來的吧。

  桂花想到他剛才有可能就躲在院落的某個角落,聆聽她絕望的呼救,而現在,連故作姿態都不屑,說出這樣一番羞辱她的話來。
  
  桂花昂起頭,嘴角的血跡未幹,有一種嗜血的殘忍和堅韌:“我為什麼要尋死?罪大惡極禽獸不如的人都沒有死,我為什麼要去死!”她抬起身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軟弱,“你很想我死嗎?我不死,我偏不死!我要活著,活著看你們一個一個的遭到報應!”
  
  巧巧開口要說什麼,卻被錢惜松伸手制止。

  “我和二妹妹有話說。巧巧你先去前廳。外婆在找你呢。”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41:47

第四十回.如你所願

  “今天的事情漼漉滭澈,鄭鄦鄫鄩只要二妹妹願意,你知我知閤閨閣隤,翢耤聜聞巧巧知,再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錢惜松蹲下身慳愨慒慟,滿漊滷滵平視桂花。“剛才拖出去的男人,我已經斬草除根。”
  
  親手導演這一切的人漂漰漲漞,箂箙算箤就蹲在她身前,眼神陰鷲蜠蜰蜚蜴,滸滬滎潀語氣冰寒,再不是府裡丫鬟們口中那個俊秀儒雅姿容翩躚的大少爺。
  
  桂花紛亂的頭腦在錢惜松進來的那一刻,便出奇的冷靜下來。他親手導演了這場鬧劇,就是為了牢牢握住她的把柄。

  只要她還顧忌名聲,只要她還知道人言可畏,她就得對今天的事隻字不提,讓它成為秘密,隱藏在內心深處,並且,為守護它,不斷付出代價。
  
  “你想要我做什麼。”他抓不到她的把柄,不惜以這樣不光彩的手段親自製造一段。他是個多疑的人,桂花卻從沒想過,他可以多疑到這種地步。
  
  他手中已經握著金姨娘的榮辱,可他還不放心。直至親手導演了今日之事,他才可以自認為放心的把任務交給桂花,讓他這個所謂的“二妹妹”為他所用。
  
  錢惜松冷冷一笑:“二妹妹不愧是女中豪傑,這種情狀下,還能頭腦清醒。不錯,我是有事情要交給你。既然你這麼急著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他站起身,“我要你幫我拿一本帳冊,從孫茗那裡。”

  “自然,是等你出嫁之後。”他補充。
  
  桂花清醒得近乎麻木。所有的事情,自始至終,點點滴滴如同遺落的珍珠從記憶中慢慢浮現出來,漸漸的形成一個模糊的真相。
  
  錢惜松利用了孫茗曾被退婚孫老夫人急於抱孫子的心情,先斬後奏讓錢家女嫁去孫家。此舉既能拖延兩家之間的商戰,贏得足夠的時間,又能順理成章往孫茗身邊安插一個耳目。

  這個耳目,他本來選擇了親妹妹錢惜梅。
  
  可惜,錢惜梅或錢夫人無意中得到了這個消息。錢夫人護短,雖然疼兒子,卻也不願意女兒受苦。於是便想出了,庶女代嫁這一招棋。
  
  他去鄉下找到她,不擇手段的把她帶回來,想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棋子。可桂花的性格大變,不再柔順聽話,他生怕桂花對他虛與委蛇,嫁去孫家後,反而和孫家結成一氣,來對付他。

  要想桂花進退無路,只能聽命於他,僅僅拿住金姨娘還遠遠不夠。
  
  然而,加上今日之事卻足以逼得桂花無路可走。若是她和孫茗結盟,那麼錢惜松勢必告訴孫茗今日之事,她這個孫府的大少奶奶便再沒有立足之地。若是桂花聰明,便必然不敢冒險出賣他這個哥哥。
  
  “什麼帳冊。”明白了事情始末,反而讓她更加無措。難道真的只有乖乖聽話,讓錢惜松牽著鼻子走這一條路了嗎。
  
  錢惜松面容上顯出一種勢在必得的篤定:“一本記載和孫府交好官員的帳冊。孫府年年上京,貢茶是一方面,打點關係又是另一方面。若是朝中無人說話,單憑孫太妃的聖寵,孫家是不可能牢牢握住貢茶權這麼多年的。”
  
  桂花嗤笑一聲:“你要帳冊做什麼?難不成你也想分一杯羹。別忘了,錢府是從絲綢上起的家,茶葉方面,並不擅長。”
  
  錢惜松並沒有為她的譏諷生氣,貌似經過今日的事,他已經十分篤定,桂花和他站在了一條船上,他很有些向同盟詳細講解的欲望。
  
  “不是我覬覦孫府,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你以為絲綢生意好做?這麼些年,孫茗明裡暗裡不知道開了多少家綢緞莊,擠兌了我們多少生意。我辛苦維持的不過是面子,實則錢府早不如往昔風光。”
  
  “既然他想染指綢緞生意,為什麼我不能奪他的貢茶專權?”他的面色尖利的近乎猙獰,“他有宏圖大志,難道我沒有?只要給了我機會,我並不會比他差!只可惜,錢府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就已經千瘡百孔,叫他鑽了不少空子。”
  
  他忽而轉過頭來,輕聲道,“二妹妹,我也並不想你嫁給那樣的人。因為只要我成功,孫府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你。可是沒有辦法。我想翻身,這麼些年,我一直在等……”

  可憐,可悲,可笑。他做了這麼多令人不齒的事,竟然還有臉說出他也不想這樣的話。
  
  棄子,從錢惜松來到她家,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註定成為棄子。幫助錢惜松,贏了,她被孫府的仇恨淹沒;輸了,錢惜松絕對會找她同歸於盡。可是,不幫他,走到這一步,還有可能不幫嗎?他錢惜松早就築了一張網,不知不覺中把她牢牢網住,不容她掙扎,也沒法反抗。
  
  “二妹妹,這個忙,你是幫,還是不幫?”他使了那麼多卑劣手段,就是為了此刻,從容一問。

  她的人生,她的快樂,她的幸福,跟他的野心相比,統統都不算什麼。
  
  她不想任人擺佈,她使盡了小聰明,卻算漏了他的陰險卑鄙。
  
  她已經無法思考,靈魂仿佛飄在空氣裡,低頭悲憫的看著那具軀體,薄唇輕啟,一字一頓:“如你所願。”
  
  ——————————————————
  
  錢府。

  前廳嘈雜依舊,藉口醒酒離席的錢大少爺,精神尚佳,面帶微笑的回到席間。
  
  後花園,冷月如霜,流雲變幻。

  湖邊樹下,戰青玄依柱而立。手中把玩著下午才回到手中的紫玉佩。
  
  他不喜歡等待的感覺,那種不確定,焦灼的情感很容易讓人煩躁。今日,這種感覺格外的強烈。及笄禮上,桂花匆匆瞥過的一眼,讓他原本篤定的心摻入了一絲不確定,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浮浮沉沉,無所依仗。
  
  小徑上匆匆跑來一抹人影,他心中一喜,笑意還未完全顯現便化作了詫異:“翠濃,怎麼是你?”

  翠濃提著裙擺跑的氣喘:“二小姐院子裡的情況很奇怪,大少爺把所有的人都清走了。表小姐讓我去泡茶,自己卻把屋子反鎖,把二小姐關在裡頭。我覺著要出事,沒敢出聲……”

  翠濃來不及停下,便說了這麼一番話。
  
  戰青玄神色一黯,轉身就走。
  
  翠濃忙拉住他:“你去了也沒用。”
  
  戰青玄拂開她拉著他袖子的手:“他猜不到是你。”意識到語氣重了,又放緩了聲調,“你回去繼續烹茶,自己小心。”
  
  翠濃拉不住他,重重的歎了一聲,跺了回腳,倒也聽話的沿著小路悄悄返回。
  
  錢惜松走了。門外的巧巧輕手輕腳的走進來。

  桂花早已爬到床上,蓋上被子,翻身朝裡,不想理睬她。

  她在床前踟躕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我不知道會這樣……表哥只說要我差走翠濃,把屋子反鎖。”
  
  桂花聽了她的話,還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狠狠的翻身過來,盯著她:“你不要假惺惺。若是你不知道,何苦把剪刀簪子這些利器統統順走?我該謝謝你不是嗎。你怕我傷著自己,防患於未然了!”

  巧巧眼中不知怎的就汪了淚。

  桂花翻了個白眼,她這個差點被強暴的都沒哭,她這個助紂為虐的倒先委屈上了。
  
  “對不起,對不起惜桂,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鬼迷了心竅……本來表哥來找我說這個事,我不肯答應,還約了戰公子,想告訴他,多個人商量。就是在晚晴樓,遇到你們的那次……”
  
  桂花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後來在一千金,我不服氣阮公子對你那麼好……我嫉妒你。回來就找了表哥,答應他了。”

  還真是,鬼迷心竅。
  
  她抽噎:“我一直都想把你當做朋友,可是你那麼排斥。我很氣你的……”

  因為氣她拒絕和她做朋友,就可以狠心傷害?這還真像是她這個任性的大小姐做出的事。
  
  桂花沒力氣和她廢話,和他那個喪心病狂的大哥比起來,巧巧至少還有承認錯誤的勇氣,算不上罪大惡極。

  “那你繼續氣吧。我不奉陪了。現在這種情況,我們不做敵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被她抽噎的心煩,桂花的語氣很不好。
  
  巧巧擦擦眼淚:“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今天的局面,並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她似乎鎮定了點,“大表姐不用出嫁,是因為姑姑護著她;我逃婚成功,只因為奶奶向著我;至於你,要不是金姨娘貪財,幫著大表哥設計你……不是我挑撥離間,金姨娘這樣對你,你完全不用顧忌她……”
  
  桂花仍舊無甚表情,心裡卻掀起了巨浪,一陣陣反胃的感覺湧上來。其實晚上根本沒吃什麼,胃裡只是覺著難過。

  大姐有大娘護著,巧巧有秦老夫人寵著,可是她呢。父親從來不管不問,母親又是那個樣子,只會惹是生非。從小到大,她得到的溫暖太少太少,外頭的風霜淒厲,這點溫暖,還來不及體味,便散了。

  她一直裝做無所謂,可心裡還是遺憾的。於是,她便想著能加倍的對娘親好一點,好一點,再好一點,這樣,她是不是也會顧惜自己一點點?
  
  也許,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

  她想到那日在一千金,戰青玄抱著她時,說過的話:“別再做傻事,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是的,那不值得。

  不是所有人都遵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則處世,更多的是恩將仇報落井下石的悲哀。
  
  她聽見自己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說:“自私一點吧,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她義無反顧竭盡全力了這麼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想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路,即使血緣相連,也無法越俎代庖。她把娘親當做責任,抗在肩頭那麼多年,她卻毫不知足得寸進尺。
  
  現在,她自顧不暇疲憊不堪,再沒有力氣把她的安危放在心頭。自私一點,便自私一點吧。
  
  巧巧見她不適,站起身出門去喊翠濃。剛邁出門檻,便撞著了人。
  
  戰青玄一陣風似的沖進來。

  桂花還沒來得及翻身朝裡,擺出無視一切的態度,便看見一張猝然放大的臉。
  
  “怎麼回事?你臉色很難看。”焦急的語氣。
  
  五味雜陳,原本想好道別的話,經歷剛剛一番心理變化,統統沒了作用。

  “對不起,我不舒服,失約了。”桂花很有些慚愧,她是消極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狠心想出那麼些傷人傷己的話。
  
  戰青玄坐在她床頭,行動間若有若無的茶香傳來:“你沒事就好。”擔憂的目光落在她淩亂的髮絲上。

  桂花裹著棉被,把臉往被子裡縮了縮:“恩,我沒事。”
  
  想了想,又鼓起勇氣問:“已經九月份了。如果我說喜歡你,你會不會帶我走?”她殷切的目光盤桓在他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

  微微的差異,隨即便笑開來:“哈,沒想到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喏,我送給你的及笄禮。”他伸出手來,掌中落出的正是那枚紫玉佩。“順便還有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寶瓶山?”
  
  桂花躲在被子裡望著他,他的眸子黑如點墨,帶著瑩瑩笑意,仿若漫天星辰的光華盡落眼底。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隻手,他珍而重之的把玉佩放入她掌中。
  
  收緊了手掌,她慢慢道:“好久沒見到三娘,我想她了。我們一起回去看她,好不好?”
  
  他連著棉被把她擁入懷中,順著她的髮絲,在她耳邊沉沉道:“好。”
  
  誰說錢惜松算無遺漏?當她孤注一擲,決心拋棄一切的時候,他的那些伎倆,無一不落了空。沒了她,娘親會受到怎樣的待遇;沒了她,錢惜松又會謀劃什麼樣的陰謀。她走得遠遠的,統統不去管了。
  
  去寶瓶山吧,那裡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那裡有甜香熏人的桃花釀,那裡有山泉溝壑喬木茂林……最重要的,那裡沒有陰謀詭計人心險惡。

  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
  
  都說,山窮水複疑無路,只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二卷完)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09:56:08

第三卷.逢處生,賞心樂事

第四十一回.離府

  及笄禮後,紫苔院一下子熱鬧起來。納采,問名,納吉,轟隆隆一堆俗事。錢惜松作為兄長,為表示對妹妹的重視,常常放下公事光顧紫苔院。桂花懶得應付他,臉色難看的快趕上烏鴉顏色。
  
  反正在她眼中,他早就是只連羊皮都不屑披的狼。
  
  所幸這頭狼還有點自覺,知道要打一棍子,給個甜頭。於是,桂花總算有了出門的自由。

  翠濃望著翻箱倒櫃的桂花,很有些為難:“小姐,您要什麼,奴婢幫您找?”
  
  桂花頭也沒抬:“不用,我隨便翻翻。看有沒什麼東西漏了。”要出門且一去不復返,漏了重要東西可要不得。

  玉佩隨身帶了,日常的衣物打了包裹塞在床底下,首飾什麼的又重又累贅,統統不要。
  
  桂花翻啊翻,總算把好大一個木箱子翻了個底朝天。

  翠濃站在她身後,心中直埋怨:院子裡本來也夠亂了,小姐您還要添亂。這一大頓東西重新收起來,那得費多大的勁兒。
  
  桂花知道這一箱子瑣碎整理起來不容易,反正又不要她收,到時候一走,一了百了,誰還管這些沒用的東西。
  
  她拿著擱地上的小物件胡亂的往箱子裡塞。塞了兩下,忽然“咦”了一聲,撿起落在地上孤零零的一個福字香囊,最簡單的式樣,邊邊角角都按得齊齊整整。竟然是那個沒有送出去的香囊。

  想起幾個月前寶瓶山上,她試圖去送香囊的那個晚上聽到的烏龍斷袖事件,不由得無限唏噓。
  
  菜菜跑進來,毫不客氣的踩在滿地的雜碎上,歪著腦袋蹭蹭桂花的手,趴在地上咻咻的喘氣。

  這樣一來,桂花更唏噓了。
  
  事情過去那麼久,貌似也沒什麼必要特意的跑去送這個無關緊要的香囊了。桂花抬手把這個深埋箱底幾個月的物件又隨手擲了回去,讓它繼續埋在箱底。
  
  菜菜的身形比前兩個月茁壯不少,一溜煙跑過去的時候,仿佛一朵大棉花,飄渺的很。桂花再次面臨著,給它吃肉還是胡蘿蔔的難題。可是現在給它吃胡蘿蔔也已經遲了。減肥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事業。讓它絕食那麼三四天,倒是還有可能。

  桂花托著腮,目光深沉的望著趴在腳邊的菜菜,鄭重其事的思索。閉目養神的菜菜一個激靈躍起來,蹭蹭兩步遠離了桂花,到門口找翠濃去了。
  
  桂花搖搖頭,菜菜體型是變了不少,可那顆敏感多疑的心,卻仍舊如昔。
  
  是夜,天朗氣清,星星在天上一閃一閃亮晶晶。桂花興致頗好的搬張小竹椅坐在院中邊嗑瓜子邊欣賞夜景,翠濃立在一邊暗暗佩服她主子自我治癒能力的強大。明明及笄那天弄得皆大傷悲,可偏偏四五日後的今天,她便自若的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這麼晚了,居然還有興致在外頭嗑瓜子。實在是佩服,佩服。
  
  可惜,翠濃不知道的是,她主子看起來萬事無憂,實則心裡面惆悵萬分。畢竟是生活了一個多月的小院,說走就要走了,以後就再看不到這小院兒裡的天了。雖然這一個月來,這是她頭一回出來觀夜景,根本談不上留戀的問題。
  
  明天要出府,打著探望生母金姨娘的旗號。錢惜松為了表示他的寬容大度用人不疑,很是爽快的答應了。不過浩浩蕩蕩那麼多人,期間眼線不知凡幾,在群狼虎視眈眈下,她要想順利的和戰青玄會師,難度不小。
  
  “小姐,夜裡風大,奴婢去給您拿個披風吧。”翠濃很是敬業。

  桂花不甚在意,騰出一隻手來揮一揮,嘴裡還含著瓜子殼:“去吧去吧。”
  
  瓜子磕的唇有些幹,抓起幾上的茶喝了一口。一陣小風嗖嗖的吹來,桂花沒忍住,“啊欠”打了個噴嚏。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桂花揉揉鼻子:“翠濃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真要傷風臥床一病不起了。”
  
  身後的腳步加了速,很快轉到她身前,微涼的手指搭到她脈上。
  
  桂花驚奇:“你你你……”
  
  白衣翩躚的男子松了口氣,釋然道:“沒傷風。”
  
  阮聽楓,阮小侯爺,雖然你武功卓絕輕功更甚,可是要不要這樣深更半夜翻牆入戶,還如此泰然自若神色如常仿佛串門啊。

  這讓錢府滿院子的家丁情何以堪。
  
  他伸手,遞給桂花一個黃色的小紙包。

  “這是什麼?”桂花問。

  阮聽楓答:“藥。”

  桂花嚇一跳:“我我我,不是沒傷風?”隨口一說而已,她可不想真的傷風臥床一病不起。佛祖你要不要這樣,好的不靈壞的靈啊。
  
  阮聽楓搖搖頭:“迷藥。”

  桂花繼續怔忡不已。
  
  阮聽楓把紙包放到她手中,解釋道:“青玄,讓給的。”

  桂花明白了。戰青玄讓阮小侯爺深夜操勞,就為了給她送點迷藥,好讓她明日出府的時候乘機把別人迷暈了好跑路。她還真是,和迷藥結下了不解之緣。先是被人迷,再去迷別人。
  
  道了謝,又小心翼翼把藥收起來。        

  這才想起:“翠濃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阮聽楓伸出兩根手指頭,做了個點穴的動作:“點住了。”桂花點點頭,表示明白。

  轉而想到,深埋箱底的那個香囊,正糾結要不要乘此機會給他,也算了了一樁事。
  
  “你要走?”阮聽楓問。
  
  桂花也沒打算瞞著這位好友,大抵戰青玄也懷著同樣心思,一早和他打了招呼。遂答道:“是啊。回你的老巢去,大概以後就住那兒了,你要是不忙,就回去看看,我跟以前一樣做菜給你們吃。”
  
  阮聽楓沉默了一瞬,臉上那表情說不上是惆悵還是哀傷。

  “對不起。”忽然來了一句。

  桂花愣了,該說對不起的是她才對吧。屢次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拿他做擋箭牌,屢次連哄帶騙的欺負他。這麼一想,她倒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難得的把臉羞赧的紅了一紅。
  
  “你及笄日,沒有來。”
  
  原來為這事兒。桂花笑一笑:“沒關係,就是些繁文縟節,怪麻煩的。沒來也好。”說到及笄,她很是不自在,笑容有些僵,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麼,盡是客套。
  
  阮聽楓敏銳的感受到她的不快,有些著急的模樣:“那天。爹讓我,見人。”急於表達,反而有些亂,說的不甚清楚。饒是桂花百經風霜,自信可以和他順暢交流的,也呆了一瞬。
  
  “我不喜歡,于小姐。”末了,又恨恨的補充一句,“很討厭。”
  
  理了理,桂花有些明白了。侯爺不讓阮聽楓來錢府,倒讓他去見了什麼于小姐。老人家的心思很好猜。

  “于小姐,哪個于小姐?她叫什麼名字?”桂花不自覺想到了巧巧。
  
  “忘了。”阮聽楓作勢想了想,無果。
  
  桂花咽了口唾沫,為那位於無名小姐惋惜,為老侯爺的良苦用心默哀。
  
  “……其實巧巧挺不錯的。雖然有時候任性了些,可她不糊塗,有些時候也很可愛。”鬼使神差,桂花為巧巧說了句好話。
  
  阮聽楓沒聽到似的,無甚反應。桂花自我安慰,還好,至少他還能記住巧巧的名字,而且還能把名字和臉對上號。這是好現象啊好現象。
  
  “菜菜呢?”他問。

  讓桂花為難的問題一下子又回來了。

  她愁眉苦臉:“屋裡睡著呢。你是不知道,它最近長了好多肉,不說它是狐狸,我還以為是哪兒的熊崽子……”
  
  最終,熟睡的菜菜在夢中被阮聽楓抱著回了侯府。當它睜眼的時候,導致它每餐都拼命的吃,生怕下一餐就是胡蘿蔔的罪魁禍首,已經不見了。

  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菜菜頗為惆悵的伸出爪子撓了撓耳朵。
  
  次日是個豔陽天,陽光明晃晃,照得人昏昏欲睡。
  
  翠濃敬業的跟在桂花身後亦步亦趨:“秋老虎,天氣熱,小姐把外套換掉吧。”說著便要動手去取桂花特意套在外面的夾衣。

  桂花快走一步躲開:“不用。穿著吧。我不熱。”
  
  老虎又不會日日來,秋天了,天冷才是大勢所趨,走的時候當然是,能多穿一件是一件。
  
  馬車早就備好了,除了貼身丫鬟翠濃和駕車的車夫,還有兩位身高膚黑的家丁和桂花同往。

  桂花早料到,出門會被人監視,可被這麼兩個彪形大漢緊盯不放,饒是她胸有成竹,還是有些頭皮發麻,她不自覺探手入袖,摸到了放藥的砂紙,忐忑的心才放下一點。
  
  希望阮聽楓的迷藥夠毒,能一舉迷倒這麼兩位重量級選手。
  
  馬車很寬敞,桂花歪在厚厚的毛毯上閉目養神。
  
  金姨娘住的院子離錢府不是很遠。馬車走的又穩又快,不一會兒便到了。
  
  桂花深吸口氣,鎮定自若的下了車。宅裡的小廝過來牽馬,又要引兩位正府裡的家丁去喝茶休息。

  太陽毒辣辣,快趕上七八月的熱度。
  
  桂花喊住正要往裡走的小廝:“不麻煩了。我就是進去看一看,和娘親說幾句話就走。馬不用牽進去了,又沒走幾步路,累不著它們。”

  穿的太多,坐在馬車裡頭還不怎麼覺得,一出來,只覺得皮膚茲茲往外冒熱氣,若是往上頭放串薄薄的裡脊肉,大概立刻由生轉熟好下口,“兩位家丁大哥,麻煩你們在這外頭等一等,我要不了多久,馬上出來的。趕緊回府,免得大哥惦記,你們也好趕緊交差。”

  桂花笑得和善,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在陽光下亮閃閃放著光。
  
  那兩位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無奈。好好的府內大院不待,被大少爺趕出來監視二小姐,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以為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乘乘涼,可二小姐笑眯眯的開了口,不讓進去!

  抬頭望望耀眼的驕陽,鼓起勇氣開口相商:“二小姐,大少爺囑咐我們要寸步不離,保護小姐的安全。”
  
  桂花亮閃閃的眼睛眨了眨:“唔。”

  沒說跟著,也沒再堅持。
  
  那兩位摸不清楚桂花的意思,正自琢磨著。旁邊的翠濃看不下去了。眼一瞪,聲音不高,卻透著股狠勁:“大少爺的話是話,我們小姐的話就不是話?左右都是主子,哪輪得到你們挑人下菜碟!小姐讓你們站著等就站著等,還想貼身跟著到內院去?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本來大少爺也沒叫他們緊跟著不放。他們只不過不想在大太陽下站著,想去屋裡歇歇,喝口水消消暑而已,如此微小的願望,卻引出翠濃這麼重一番話,實在讓人好不心酸。
  
  讓他們多站一會兒,多消耗點體力,免得待會兒下藥的時候迷不倒,惹麻煩。桂花打著的,不是什麼好主意,翠濃兢兢業業護著她,倒是給她省了不少事兒。好機靈丫頭啊,桂花轉頭看了眼翠濃。
  
  踏步進屋的時候,桂花沒忘了溫良無害的沖兩位苦哈哈站在烈日下的家丁們笑了一笑。只差沒撲過去握著他們的手送去春風般的溫暖:哥哥們,辛苦了。

  迷惑狗腿子,要不遺餘力。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0:11:45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8 10:12 編輯

第四十二回.臨別

  桂花進去的時候,金姨娘剛起身用餐,豆沙餡兒的湯圓慥戧戫截,慺慘慚慬一個個圓滾滾富態得很。

  “這麼早就到了。吃過飯了嗎?”金姨娘忙著站起來。經歷了上一場禍事,她似乎憔悴了不少踂踊踇踀,箏劄箂箙眼圈下一層青色,不知是不是晚上做噩夢蜮蜷蜞蝕,睡碬碠碣睡不好。

  桂花點點頭,也不坐皸監盡瞀,嘕嗹嘐嘛就那麼站在她身前。
  
  娘兒倆面對面站著,桂花心裡說不出什麼味道,複雜得很。

  “娘親,下個月,女兒就出嫁了。來跟你道個別。”
  
  “哎呦,出嫁是好事兒啊。這麼傷心做什麼。我可是為你高興呢。”說道婚事,金姨娘有了興致。“聽說三書六禮都齊了。大少爺答應我的事兒……”想起桂花就在跟前站著,明目張膽提聘禮,不大好,忙轉口道,“你回去幫我問問,提醒大少爺一聲兒。他答應我的事情,可別忘了,我這兒可等著呢。”

  抽出手絹子,捂著嘴笑了笑。
  
  桂花知道她關心孫家聘禮能不能落到她手上,雖然早就料到,卻還是忍不住心酸。

  “……娘親,八年前那場禍事。到底是因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被趕出府去。”
  
  金姨娘的臉色僵了一僵,改掩為扇,甩了甩帕子,掩飾自己一刹那的失態。“閨女,都過去這麼久了。還問這個做什麼。現在我們不是過的好好的嘛。”金姨娘道,“嫁人了就好好兒的。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別再像以前似的,瘋瘋癲癲不像話。”
  
  杏核眼沒了年輕時的顧盼生姿,可也依稀能透過歲月看見當年的風采。金姨娘像每一個嫁女兒的母親一樣,開始絮絮叨叨的囑咐。雖然她的本心源於利益,可這一刻的溫馨,桂花真的不忍心打破。
  
  時間有限,她不是來閒話家常。

  桂花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開了口:“娘親,如果我說,我現在過得一點也不好,你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後悔。後悔當初幫著錢惜松算計了我。”
  
  她盯著金姨娘,眼睛一眨不眨。
  
  金姨娘顯然沒有從剛才的慈母角色中轉換出來,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怎麼會過得不好?有吃有穿還有丫鬟伺候,閨女,你要知足,啊?”

  桂花悲哀的發現,她們無法溝通。
  
  “也許,我心裡好的標準,和你不一樣。”桂花道,“豪門大院的衣食無憂金山銀山,是你眼中的好;血脈親情的互相扶持相濡以沫,是我眼中的好。你不顧我的意願,答應孫家的婚事,就是為了那些聘禮;在你心裡,賭博和金錢遠遠比我重要……娘親,你讓我失望。”

  金姨娘不以為意:“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桂花忍不住:“你覺得好的東西,我覺得一點都不好!”如果她不幫著錢惜松,她就不會被迫來越州府;如果不是顧忌她,她就不會答應出嫁;如果不是她糊塗愚昧,她就不會遭受之後一切可怕的事。
  
  桂花放軟了聲音:“如果讓你選,你是願意衣食無憂的在這裡依附錢惜松活著。”環顧了下寬敞的廳堂,“還是跟我回家,安安靜靜的過以前那樣的日子。”

  其實她知道娘親的答案。她只不過仁慈,想再給她個機會。
  
  若是她答應和她一起走,她寧可放棄今天的計畫,改日成行,帶著她一起;若是她不肯,那麼她走後,金姨娘的下場一定不會好。
  
  金姨娘道:“好好的日子不過,你盡想些有的沒的做什麼。”白了她一眼,“現在不挺好嘛,你偏偏要提以前。以前,以前,以前有什麼好的!你呀,就是個勞碌命。好好的大家小姐不做,倒要去鄉下操勞。真不知道誰生的你,怎麼這麼不開竅。”
  
  桂花沒說什麼,拔腿就走。還有什麼好說的,少不得心狠一點,隨她去吧。
  
  翠濃忙忙的跟在她身後。

  桂花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出了門也不理人,也不上車,直直的往回錢府的路上走,翠濃只當她和金姨娘絆了嘴,心情不好,也不敢攔她,只示意那兩個可憐兮兮滿頭大汗的家丁跟上,又讓車夫趕著車先走。
  
  桂花一路急急的奔,盡揀太陽底下的大路走。

  小姐沒乘馬車,家丁們也只得棄馬步行。本來就在烈日下曬了許久,又跟著桂花一路疾走,早就大汗淋漓,口乾舌燥。
  
  路邊有個小茶寮。桂花走得累了,見身後一行甚眾,都跟著自己跑的氣喘吁吁,很有些不好意思。

  “我心情不好。連累大家一起,真是不好意思。要不,咱們坐下來歇歇,喝杯茶再走吧。我請客。”
  
  那倆家丁原本叫苦不迭,此時聽著二小姐愧疚懊悔的語氣,不由好感頓生,內院的人對二小姐有贊的,有貶的,如今親眼所見,二小姐就是有點任性又很溫和的姑娘。

  任性點不是大礙,哪家的千金小姐沒點小脾氣呢。關鍵是,人家道歉了啊,還是很誠懇的道歉。
  
  於是,那倆人很欣慰的感慨:流言不可信,終於有茶喝。
  
  茶寮的老闆很熱情,見到這麼一幫子詭異的組合也能淡定自若。可惜茶寮很小,老闆再熱情也不能讓一張空桌變成兩張。於是,他很為難的望著桂花。

  桂花適時的表示了她的大度:“大家一起坐吧。在外面也沒那麼多講究。回去誰都別提就行了。”

  此茶寮甚得她心,一張座空得恰到好處,省的她再悉心思索怎樣下藥。
  
  兩位家丁還有些猶豫。

  桂花很體諒的道:“要是不坐,那就出去站著繼續守門吧。免得為難。”
  
  那二人連忙下定決心,坐了下來。開玩笑,再去外面站著,水都不喝一口,會中暑的好不好。
  
  桂花很滿意的讓小二上了一大壺涼茶,她十分勤快的親自給每個人倒了水。弄得家丁和車夫面紅耳赤受寵若驚。
  
  阮聽楓制的迷藥,那叫一個好用。撒在風中都能迷暈蚊子兩三隻,更何況放在茶水裡喝下去。

  熱情的茶寮老闆驚惶的看著一個兩個三個人在自己面前相繼倒下,以為遇見了女土匪。
  
  桂花笑眯眯走過去,老闆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拿錢袋的手抖抖索索:“女俠,女大王,我給錢,給你錢……”

  桂花驚異的望著他,掏出一塊碎銀子:“我只是來付茶錢……”
  
  竄上馬車,拿上包裹。桂花開始往胭脂河畔走。胭脂河很長,穿城而過的河道,她和戰青玄約好在城門外長柳坡見。
  
  走了沒幾步。依稀聽見有人叫嚷,“小姐,小姐”的好不煩人。她做賊心虛,連忙快走幾步,想要甩開身後的呼喊。

  “您別跑啊。奴婢追不上……”貌似,是翠濃的聲音。
  
  桂花心更虛了,一溜煙就差跑起來。

  總算到了處小巷,穿過它便是東城門,可以出城了。
  
  桂花抱著包裹走得心無旁騖,巷子裡噠噠輕響著的,是她的腳步。
  
  身後如影隨形的聲音總算消停。桂花咚咚跳著的心,平復下來。
  
  看見巷口了。
  
  五十米。
  
  三十米。
  
  越來越近了。
  
  二十米。
  
  十米。
  
  “啊!”桂花蒙頭走路,差點撞上前面一人。
  
  “小姐啊,奴婢讓您慢點走,您怎麼就不聽呢。”同樣氣喘吁吁的聲音,連說話都帶著吸氣聲。翠濃這丫頭,追人追的可真夠敬業,怎麼就陰魂不散呢。
  
  桂花很悲傷的抬起頭。翠濃是錢惜松的丫鬟,凶多吉少啊凶多吉少。
  
  “您幹嘛走這條巷子。繞遠了啊。南邊兒,南邊兒有條更近的。”她喘口氣,繼續道,“不過沒關係,反正都已經到這兒了。咱們,走吧,快點出城。二少爺的馬車等好久了。”
  
  桂花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恨不能脫框。
  
  “翠濃你,你不抓我回去。”
  
  翠濃拽著她,邊走邊道:“回去幹什麼。你回去了二少爺不就白用功了?快點兒,快點兒。”

  桂花總算明白了:“你是戰青玄的人?!”
  
  翠濃轉頭看她:“小姐,您很聰明。”
  
  這不是誇讚,桂花想。有誇人的時候一臉不屑的嘛。

  她想,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翠濃動不動就喜歡低頭了,不是恭敬,不是柔順,是怕暴露表情啊!
  
  “我一直以為你是錢惜松的人。”
  
  
  星星在天上眨著眼,偷偷的笑。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0:18:29

第四十四回.閒事

  拜吳有所賜鞅鞄靽靾,嫝嫪嫥嫖桂花一行三人本著:大方向正確,哪條路未知鄫鄩鄧鄯,鄧鄯鄰鄲早晚能到目的地的原則,把私奔當旅遊管箜箅箑,骯髦髧髣一路上走的甚是悠閒愜意。

  收穫的季節,秋高氣爽踊踇踀跽,綼綪綱緁萬里無雲。大片大片的農田中,金黃的麥穗豨豪豩貌,僑僯僓僪勞作的農人,年邁的黃牛,嬉笑的孩子,阡陌交錯,雞犬相聞。遠處的煙囪飄出縷縷輕煙,那是主婦們在灶間準備午飯。
  
  鄉間不常見到馬車,一路行去,狗兒汪汪叫,貓兒喵喵叫。

  桂花道:“好好的馬路不走,非要從人家的田間過,看,招人現眼了吧。”
  
  吳有哼著跑調的鄉間小曲,揚起馬鞭,輕飄飄落在馬背上。
  
  “視野開闊,空氣清新。多好的地兒啊。”
  
  戰青玄同樣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晌午了。下地的人都回家吃飯了,我們也找個地方坐坐,吃點東西再走。”

  還真是,一個兩個都不急。
  
  這一吃飯便吃了許久。

  正午的暖陽照著,仿佛周身裹著床鬆軟的棉被,令人昏昏,鼻端若有若無飄著的是鄉間泥土植物的清香。
  
  桂花懶洋洋的拿出塊熏肉慢慢啃,在這樣的環境下,她不想說話,一切動作也都變成了慢鏡頭。反正大家都不急,她也不急。
  
  旁邊一個大草垛,金色的稻草一捧一捧碼的整整齊齊。

  桂花半睜著眼,咬了一口肉,含在嘴裡,眼睛越來越小,有入睡的趨勢。

  草垛後轉過來一隻小狗,幼年期的田園犬,絨絨的毛,短短的尾,伸著小舌頭,一步一顛的沖著桂花走來。
  
  離了四五步遠,又停下了。睜著黑色的瞳,盯著桂花手中的肉。喉嚨裡發出隱隱的嗚咽聲。

  桂花警惕的略略睜大眼睛,睡意被趕走了一半。
  
  旁邊伸來一隻手,奪過桂花虛握在手中的肉,輕輕一擲,便穩穩落在那小狗身前。

  桂花徹底沒了睡意,挺直腰桿做起來。

  “幹嘛搶我的肉,我還沒吃完呢。”
  
  罪魁禍首挑挑眉,輕描淡寫:“我還以為你不吃了呢。既然還要,拿回來就是。”那邊廂,幼犬已經低下頭去,細細嗅了一遍嘴邊食,下了口。

  桂花咽了口唾沫,打開包裹,摸出個饅頭,狠狠的啃。

  隔夜的饅頭,有些硬,桂花牙一酸,差點倒了。
  
  小狗吃肉吃的津津有味,桂花啃饅頭啃的頂冒青煙。

  “還真吃,也不怕他下毒害死你。”不懂事的小動物,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要是熏肉有毒,你現在已經四肢抽搐,倒地身亡了。

  戰青玄不置可否,拿過桂花手中的饅頭,把自己手上的熏魚遞過去。
  
  “不過沒關係,他雖然看上去不像好人,但其實也不很壞,放心吃放心吃哈……”桂花接過熏魚,單方面和低頭專心吃肉的小狗交流的不亦樂乎。
  
  “花花,花花……”清脆的童音由遠及近,草垛後面轉過來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花花?

  桂花疑惑的望望腳邊黃色皮毛的小狗,又望望那個向著她跑來的小女孩。不太確定她是在呼喚自己,亦或是呼喚吃肉的小黃?
  
  小姑娘穿著藍底碎花小襖,衣裳不太合身,略有些長,膝蓋手肘的地方打了補丁。紮著兩個羊角辮兒,奔跑著過來的時候,小辮兒隨著她的腳步,一晃一晃,煞是可愛。

  待她走近,低頭吃肉的小狗當即離開了食物,踉蹌著向她跑了一步,低低嗚咽了幾聲,蹭蹭她的褲腿。

  小姑娘蹲下身,兩隻小手一抄,便把“花花”抱起來。搖了兩搖:“又在外頭亂要吃食,當心吃到藥,毒死你。”
  
  呀,不得了不得了,想到一塊兒去了。英雄所見略同,知心人啊。
  
  戰青玄帶著些同情望來一眼。看,你的智商還停留在七歲的階段。
  
  小姑娘一抬頭,見到衣裳亮麗的兩男一女,有些驚,有些奇。他們的村子很偏,等閒見著的都是附近的農人,這樣的人物,還真沒見到過。

  又見那女子殷切的盯著自己瞧,小姑娘立即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
  
  “大姐姐,俺不是說這個肉有事。你不要生氣……”略帶方言的清脆童音,清清亮亮的道歉,別說桂花本來就沒生氣,就是有氣,也得消掉。“是俺們花花不懂事,打攪你們。”
  
  搖搖頭,桂花大方道:“沒關係,沒關係。我看它可愛,就給它吃了。”

  剛才是誰為了這塊肉,擺臉色給戰青玄看的?是誰啊是誰啊是誰啊!(對不住,偶最近有點咆哮體……大家原諒則個)
  
  小姑娘把狗放下,讓它繼續吃肉。自己則立在原地,眼珠子轉啊轉,把眼前三人打量個遍。

  大哥哥長的真漂亮,皮膚白白的,比村東王大嬸子的小閨女還白淨咧;大姐姐長的也好看,眼睛真大,亮晶晶的,像是夏天裡成熟的紫葡萄;旁邊那個大叔好奇怪,低頭吃東西的時候露出兩撇小鬍子,嘴巴一動,鬍子一翹,怪有趣。
  
  她這邊打量著,桂花那邊就開始跟她拉家常。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放低了音量,放軟了語調。
  
  “俺叫小葉子。俺姐姐叫大葉子!”小姑娘答得聲音洪亮。
  
  “噗!”戰青玄沒忍住,差點把剛含進嘴裡的半口水吐出來。
  
  桂花很嚴肅的斜眼撇他:“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這叫就地取材,勞動者的智慧。嚴肅點!一看就是好吃懶做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還笑?想當初,你聽見我名字的時候還誇呢,原來這麼好笑,你嘴上說好,心裡笑翻了吧?”

  可不是,心裡偷著樂,笑得快內傷啊。
  
  當然,這話戰青玄也就自己心裡想想,萬萬不敢說出口。當即清清嗓子,抿起嘴角,佯裝肅穆。心中暗道:要是以後你給女兒也這麼就地取材充滿智慧的取名字,我就去撞牆!
  
  “你幾歲了?”

  “七歲了!俺姐姐十四,前天還有人上門來說親咧!”
  
  “……你知道說親是什麼?”

  “當然曉得!以後姐姐要住到他家去,和哥哥一起睡!”
  
  桂花:“……好精闢。”

  戰青玄:“……”

  吳有:專心吃東西,無暇分神。
  
  “你家住哪裡呀?”

  “就在前面地頭不遠,跨過那塊玉米地就到了。”
  
  桂花遠目,但玉米茂盛,長勢甚好,完全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為了表示自己明白,胡亂的點了點頭。
  
  沒想到小姑娘嘰嘰喳喳,又說開了。

  “大姐姐,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呀?要是想上南邊那座山,這個時辰可來不及咧,俺爹說,上山要趁早,晚了就危險咧。”
  
  他們本來就不識路徑,隨便順著方向走,此時聽到小姑娘說話,都認真起來。
  
  戰青玄問:“怎麼不安全呢?”

  “山上有大老虎,傷人!”

  吳有終於抬起頭來:“虎?不怕不怕,找根棍子找點毒藥,我就能結果了它……”
  
  桂花想:原來他還做過獵戶,加上,加上,上山講給三娘聽去。

  小葉子又道:“還有毒蛇,咬死過人咧。”
  
  說到蛇,大家都沒出聲。阮聽楓不在,沒人會醫術,被蛇咬了還真有些危險。尤其桂花有過前科,懼蛇的厲害。
  
  “不能上山,那我們繞著走。”

  小葉子咯咯笑:“大哥哥,繞不過去咧,這山可長,好幾十裡呢。”
  
  桂花和戰青玄一齊飽含怨恨的望吳有這個趕車的。不是大方向沒錯,總能走到嘛,你倒是給我們走個看看?
  
  吳有咳嗽兩聲,撚著八字鬍,眯著綠豆眼,轉身問小葉子:“那就沒辦法過山啦?”

  “找個像這樣的好天,一大早上山去,天黑前能下山。不在山裡過夜,就沒的事。”
  
  三人面面相覷,今天註定走不成了。
  
  小葉子機靈得很:“大哥哥大姐姐沒地方住,就到俺們家去,不遠。明天一早俺爹也要上山,你們可以跟他一道。”

  也沒旁的好法子。去就去唄,晚一天就晚一天,反正不急!
  
  馬車太大,玉米地間的小道太窄,過不去。

  幾人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到了小葉子家。

  低矮的土房子,一共四間。旁邊砌了間小屋子,當做廚房。

  小葉子一進家門,便奔向廚房:“奶奶,奶奶!姐姐,姐姐!家裡來客人咧。”
  
  便聽見年老的聲音:“小丫頭,瘋到那裡去咧。也不曉得早點回來,幫你姐姐擇菜……”

  隨即又是個年輕女子:“沒事的,小孩子貪玩。”

  說著,人便走出來。一眼看見走在前頭的戰青玄,愣了下。“小葉子,這是你說的客人?”
  
  戰青玄緩步上前,合起摺扇,輕勾唇角,好看的桃花眼彎起來:“葉姑娘吧?打擾了。”雖然連日坐在馬車上,他卻絲毫不見倦意,長身玉立那麼一站,豐神俊朗,風姿不減,桂花見了也要叫一聲“妖孽”,而大葉子姑娘顯然道行尚不如桂花,立馬臉紅。

  “俺家不姓葉,姓羅。”
  
  “哦。這樣啊,搞錯了姑娘的姓氏,還望恕罪。”戰青玄作勢一揖,其實連腰都沒彎。大葉子含羞帶怯的低著頭,壓根沒注意。

  倒是桂花吐吐舌頭感慨:姑娘誒,這人也就是好命,攤上這麼幅好皮相,其實裡面是稻草啊,還是發黴的稻草。千萬別被表面迷惑!古人說,人不可貌相,就是如此道理啊。
  
  大葉子總算回過神來,看到了戰青玄身後的桂花和吳有,連忙請他們到正屋,又倒了水來請他們喝。

  桂花跟著小葉子竄到屋後去看狗。據說花花只是一窩小崽裡頭的其中之一。桂花當下表示了對田園犬的極大興趣,小葉子熱情好客的主動帶著她去瞧。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小葉子搬了張小竹凳坐在門口,等她阿爹從田間回來。她爹是個粗壯漢子,個頭不高,皮膚略黑,笑容憨厚,一咧嘴便露出兩顆雪白的門牙。

  和她父親一道的還有小葉子的祖父,剛過五旬的人,卻顯得蒼老,略駝了背,頭髮花白,邊走邊抽著旱煙,吧嗒吧嗒。看見小葉子,便張開嘴樂呵呵笑。待人倒是和氣,看見家裡來了陌生人也不惱。
  
  飯桌上,桂花張望了半天,總覺著有些不對。

  又數了遍人數,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她歪著頭,低聲問小葉子:“你娘呢?”

  小葉子嘴裡含著口飯:“走了。”

  “什麼走了?”

  把那口飯咽下去:“就是不在咧。”
  
  桂花沒再問。低頭,老實吃飯。

  晚上分房睡覺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一共三間臥房,原本小葉子大葉子住一間,小葉子爺爺奶奶住一間,小葉子爹住一間,還挺寬裕。現在忽然多了三個人,一下子逼仄起來。
  
  最後,分配如下。

  小葉子大葉子和她們的奶奶一間房,吳有和小葉子爺爺爹爹一間房……

  分配依據,小葉子一家一致認為桂花他們三人的關係是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趕車的車把式。因為正常情況下,別說大家小姐,連普通農戶的閨女都不可能和男子單獨同行。
  
  桂花垂死掙扎,拉住小葉子的手:“我要和你們一間。”

  大葉子為難道:“姐姐是貴人,怎麼能和俺們一起。”她偷眼看黑著臉的戰青玄,小心的拉拉桂花的袖子,“姐姐,你相公不高興咧……”
  
  桂花忙道:“他還不是我相公……”

  小葉子在旁邊插嘴:“大哥哥大姐姐一道走,就是夫妻,夫妻就要一起睡!爺爺奶奶就是一起睡的!”她說的理直氣壯,桂花聽的直翻白眼。特殊情況,特殊情況懂不懂?!
  
  小葉子把手從桂花的魔掌裡抽出來,和姐姐一道回房去了。

  吳有打開房門,探出頭來,笑得賊眉鼠眼,幸災樂禍道:“我絕不告訴別人你們住一個屋。哈哈哈。”大笑三聲,碰的關上門。
  
  桂花悲憤的望著戰青玄:“你為什麼不說句話!”

  戰青玄頗無辜:“說什麼?說我們不是夫妻?你說了那麼多遍,有人信嗎?”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0:24:33

第四十五回.同室

  不情願的進了屋,覷著最裡頭那張小床,皺眉:“怎麼睡?”

  戰青玄隨後掩了房門,環顧室內:“一張床,一條被,一起睡嘍。”
  
  屋子有年頭了,牆面有剝落的痕跡,床鋪整整齊齊,擺著兩隻枕頭,一條薄被。床邊擺著個大箱子,箱蓋當做茶幾用,上頭放著柳條編的小籃子,心思靈巧的在綠條中綴著幾朵玫紅色的小花,亮麗的顏色中透著生機,給整間屋子添上了股活力。籃子裡面放著針線之類的小玩意兒,旁邊疊的齊整的一件繡活。
  
  桂花還記著剛才眾人面前,他不幫她說話的仇,此時獨處倒也沒立時覺得尷尬,主要是那股怨氣叫囂著沒處發洩,遠遠蓋過了她本來就不太敏銳的害羞心。

  “要睡你睡,我不睡!”

  擱在籃子裡的繡活做了一半,桂花饒有興致的拿起來看。
  
  戰青玄無奈的歎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攤了攤手:“說起來,我也是受害者,你就不能對同是受害人的我,和善那麼一點點?”舉起手來,比了指尖上的一點,提醒桂花她的臉色有多差,見對方沒反應,他擱下摺扇,食指扣了扣桌面,“明天出了這個屋子,我的清白也沒了……”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桂花立刻抬起頭反駁:“你清白早沒了,別賴在我身上!”她眼眸本來就大,此時惡狠狠的瞪著,倒顯得更大了幾分,黑漆漆的,透著不肯服輸的狠勁。

  旁邊點著只蠟燭,光線微弱,對驅散黑暗作用不大,卻在此時凸顯了功用。暈黃的光線,溫柔的落進猝然睜大的眸子裡,無情的沖散了桂花彙聚起來的那一點狠狠,恍若漁船上的燈籠罩著岸上的樹影,折射出水一樣的瀲灩。

  那樣的一雙眸子,看得戰青玄心中一跳,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呼吸頓時一滯。
  
  話一出口,桂花便察覺出自己過分了。想要表達憤怒,可是踩別人的脊樑骨,好像是不很厚道。潛意識裡,戰青玄紈絝風流的形象太高大,根深蒂固,一時間難以轉變印象。

  所以說,第一印象,實在重要。若是戰青玄知道桂花此時想著什麼,他一定恨不能穿越回去,揪住那時候的自己,拼命搖晃外加耳提面命,讓他時刻警惕保持正經和嚴肅。因為,一個很重要的女孩子即將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心虛歸心虛,面子上下不來,桂花當然不可能道歉。硬著頭皮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俯視著他。

  戰青玄卻沒有表示出她預料中的尷尬,反倒目光灼灼的望著她。這讓她多少產生了些猜測失誤的失落,一點小小的心虛立刻處在了下風。

  她努力維持著眼睛的圓度和亮度,不肯眨眼。

  “看什麼?我說錯了嗎。”
  
  眼睛睜得太久,有些酸澀,燭火的薰陶下,微微泛紅。
  
  戰青玄湊近了一點,手肘撐在箱子上,作勢細細看她的眼睛,並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平常無二。

  “和我發火,也別拿眼睛出氣。好好一雙杏眼,被你折騰的,都成兔子了。”他伸出手掌,不輕不重附上她雙眼。心跳快的有些不正常,仿佛有某種柔軟的心情正在五臟六腑滋生。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總覺得哪裡不對。如同幼弱的動物,嗅到危險地氣味,不自覺的想要規避。
  
  十指修長,隔著稀薄的空氣,都能感受到他手掌傳來的熱度。
  
  時間仿佛一下子返回到“一千金”地下室的那個夜晚,他握著她的手,牢牢的握著。那時的她,也如同現在這般,能夠感受到他手心的溫暖。
  
  思緒飄散,一時間靜默下來。遮住了她讓自己心跳紊亂的目光,戰青玄放下了心,又覺得十分有必要為自己申辯一句。

  “你說錯了。”
  
  聽到他暗啞的聲音緊貼著自己耳根響起的時候,桂花下了一跳。濕熱的氣息如同一條靈巧濕滑的小蛇,貼著她的皮膚緩緩流動。心猛的一跳,她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反射性的反問:

“什麼?”
  
  說話的時候,眼睛終於支撐不住就在他手中眨了一下。

  長長的睫毛輕輕軟軟拂在戰青玄的手心,仿佛折翼的蝴蝶,小心翼翼煽動翅膀試圖飛翔,癢癢的,酥酥的,讓人心上發軟。

  這種酥軟仿佛電流一般,迅速劃過他的手臂,一直蔓延到胸口。
  
  他倒吸口氣,再忍不住,攬住她的腰,低頭截住她的唇,輾轉吸吮。
  
  桂花睜著眼,懵懂而驚訝。他的舌靈活溫熱,在她口中霸道糾纏,她想後退,卻被他的手掌牢牢禁錮住,移動不了分毫。剛才心悸的感覺還沒來得及消失,就被另一波更加強烈的情感淹沒。她睜著眼睛,卻空濛濛的,什麼也沒看到眼中去,他右手狠狠的攬在她腰間,那麼用力,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裡。心上仿佛被點了一把火,全身的感官全都集中到那一點的唇舌交纏,就連呼吸都困難。
  
  仿佛過了很久,他才終於放開她的唇。兩個人都氣息不穩,咻咻喘氣。

  他目光暗沉,潑墨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著她,驀然一笑,低頭在她耳邊道:“我說,目前為止,我還是清白的。”聲音暗啞,氣息粗重,桂花遲鈍的害羞感終於轟然回歸,臉一下紅了。

  他卻還不甘休,就著她的耳繼續道:“需要我給你證明嗎?”
  
  不僅臉頰,連帶著耳根脖頸都染上了粉色。

  放在他胸前的手,透過薄薄的衣衫感受到他有力快速的心跳,一下一下,在她手中打出歡快的節奏。她試圖推開他,卻意外的脫了力,只能被他牢牢的圈在懷裡。

  她喟歎一聲,無奈道:“我相信你。”
  
  耳邊響起他低低的笑聲,仿佛料到她會這樣回答。桂花窩在他懷中,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忽然之間,滿足安定的情感彌漫開來,她放心的趴在他胸口,聞著他衣衫上若有若無的茶香,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難得心安的片刻,讓人貪戀。
  
  桂花閉上眼睛:“要是可以一直這樣,該多好。”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擔心。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不長了。”
  
  “真的嗎?”
  
  “真的。我要我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第二日睜開眼,桂花首先看到的是一張放大的臉。戰青玄的臉。閉著眼,熟睡的模樣。

  她的頭枕著他的手臂,她的手環住他的腰。
  
  高挺的鼻樑,瘦削的臉龐,皮膚光滑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這麼近距離,居然也瞧不見一點瑕疵。桂花不自覺想到自己眼瞼下一兩粒細不可見的小雀斑,心裡開始不平衡,男人長的這麼精緻,叫女人們怎麼活?
  
  趁著他熟睡,悄悄的伸出手,用食指上養了一段時間的長指甲戳了戳他的右臉頰。原意是要給他人為戳出點痕跡來,可誰知,指尖不小心蹭過他的皮膚,意料之外的滑膩,真是一副吹彈可破的好皮囊。不舍的用指尖又蹭了蹭,才戀戀不捨的打算離開。

  不等她把手收回去,指尖便被他攥住了。
  
  他睜開眼,帶著些惺忪,和她打招呼:“早啊。”
  
  桂花見他這副慵懶模樣,一時間忘記把手指抽回來,順著他的口氣:“早。”
  
  他笑一笑,把她的手送回被窩裡:“摸我的臉沒關係,但是注意不要著涼。”仿佛小孩子貪玩被他逮到,他不屑與她計較的寵溺語氣。

  可是抬起頭,桂花卻在他臉上找到了類似調侃的戲謔。
  
  一大清早的,不要和他計較。桂花很大度的想。
  
  他們起的早,吳有似乎起的比他們更早。起得早還不算,他積極並主動的幫小葉子她爹劈柴,結果狠狠一斧子下去,柴火沒劈成,倒把自個兒的腳背給砸傷了。

  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吳先生,終於也有了樣不擅長的東西。
  
  車夫受了傷,坐車的就是再急,也沒法催著傷患趕路,更何況,根本沒有人著急。

  既來之,則安之。桂花很淡定的和小葉子一起帶著花花去田間采玉米,吳有待在屋裡疼的嗷嗷直叫,戰青玄幸災樂禍的站在一邊瞧熱鬧。
  
  眼睛一睜一閉,一天很快過去了。
  
  可是再睜眼的時候,氣氛很不尋常。
  
  馬嘶,雞啼,犬吠,人聲,混在一處,十分嘈雜。

  桂花被吵醒的時候,戰青玄亦是早已醒來,睜著眼,若有所思的看窗外,仿佛等待這一刻已久,卻在它真正降臨的時候,一時沒有想好,該擺出怎樣一種姿態。
  
  此時尚在半夜,月明星稀,銀輝照大地,微亮撒乾坤。這樣一個偏僻偏遠的小村落,天色一黑,便萬籟俱寂雞犬不聞,而此時的馬嘶雞啼犬吠顯然很不符合常理。
  
  很多匹馬,噠噠的馬蹄聲驚醒了熟睡中的雞犬,於是,便上演了這麼一出田園交響曲。
  
  這樣囂張的馬蹄聲,桂花只聽見過一次。而那次,隨之而來的,是菜菜的險些喪生。

  大概看出了她的緊張,戰青玄沖她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很有力的一握,旋即放開,毫不拖泥帶水的打開了房門。
  
  還不待他擺出幅無所謂的紈絝姿態好好的和門外的人打個招呼,一個耳光便挾著滔滔怒意撲面而來。

  他絲毫不避,臉頰被掌風帶得偏向一邊,額角重重的嗑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桂花緊跟在後,看到這一幕,不由短促的驚叫一聲。
  
  戰青玄卻不惱,面上甚至還帶著笑意,緩緩正過臉來。

  “大哥,你來得可真慢。”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0:31:53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8 10:52 編輯

第四十六回.回府

  手上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馬鞭,顯示出來者的焦急;攥著馬鞭的指節泛出若隱若現的青筋,顯示出來者的憤怒。

  若不是還有理智劃劂劁勩,彰徹徶慺大抵那個鞭子便要抽到戰青玄身上。
  
  沉著臉掃了眼戰青玄身後的桂花,那淩厲的眼風仿佛淬了冰渣子寨寠寤對,種稯窨窩剮在桂花臉上,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
  
  “不是我慢。是吳先生神機妙算蓇蒴菿萉,漳滹漈漘不走尋常路。”

  隱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吳有,聽到孫茗含譏帶誚的點他名槔榶槐榿,膂膈膊膇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反倒艱難的擠出人群,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大公子過獎。吳某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當不起神機妙算四個字。”
  
  爾後探出頭,以和白日裡戰青玄一樣幸災樂禍的口吻道:“青玄哪,我腳受傷,你臉受傷,怎麼看,都是我賺了。”

  風水輪流轉,報應來得快。
  
  一屋子的人,大葉子小葉子都站在一邊,略帶好奇的向這邊張望。

  孫茗半夜裡登堂入室擾人清夢,總算還有些自覺,放下身段和眾人告了個罪,雖然不見得有十足誠意,可也足以平息眾怨。

  拽著戰青玄進了屋,把門狠狠的摔上。

  私事,尤其是見不得人的私事,還是自家人關起門算算帳就好了。
  
  桂花悵然的親眼目睹那扇門在自己面前關上,有些無所適從的站在門外。小葉子跑過來拉她的手:“大姐姐,怎麼回事咧?這位大哥哥什麼人,為什麼半夜跑來我們家?”

  桂花苦笑:“沒事。你們都回去睡覺吧。”

  小葉子還待再問,大葉子瞧著情形不對,連拉帶拽把小葉子哄回去了。
  
  房門合上,廳內只剩下吳有和桂花兩人。
  
  吳有扶著桌沿,腳還有些不俐落。

  桂花疑惑的問:“吳先生,你們早料到孫茗會來?既然如此,我們又為什麼要逃?”

  吳有的綠豆眼轉了裝,仿佛沒想好該不該和她說。

  “說吧。反正我早晚會知道。”
  
  “出來好處多多。”吳有習慣性的撚鬍子,“一則,青玄需要時間去查一件事,現在查出來了,他便有了籌碼;二則,你走了,錢惜松才會自亂陣腳,露出破綻;三則,”他抬頭意味深長的望著桂花,“你不是心情不好?出來轉轉,有利於身心健康啊……”

  當他說身心健康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仿佛捉姦在床,眼中赤裸裸寫著:我都明白的字樣。
  
  桂花悲哀的發現,自己的名聲成功被戰青玄敗壞掉了。
  
  “你這一走,還真是乾淨俐落。”孫茗蹙眉,琥珀色的眸子蓄著怒意,“青玄,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怎麼樣?府裡的爛攤子,大哥都幫我收拾好了?”混不在意的口吻,絲毫不為對方的怒意所動。
  
  孫茗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壓抑住怒氣:“總算還知道讓丫環給我報個信!”深吸口氣,“錢家得知二小姐失蹤之前,我去求了母親。以她的名義,和錢家打了招呼。說母親偶遇二小姐,一見如故,甚是喜愛,留她在家住了。雖然不合禮法,漏洞百出,總算錢惜松不敢明著和我們撕破臉。才讓你蒙混過關。”

  戰青玄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樣:“唉,母親這回,可是幫了我大忙。”
  
  孫茗沒好氣:“她老人家氣得不輕。我倒要看看,你回去怎麼解釋?!”

  想到那日,他剛出府便看見錢惜桂的貼身丫鬟匆匆而來,告訴說她家小姐和孫二公子私奔了。他當時氣得七竅生煙,差點就一命嗚呼。

  要知道,他剛在書房收到,那日在一千金,戰青玄為之連玉佩都不要的女子,正是他那個未婚妻錢惜桂的消息,就已經怒火上湧。出門去找戰青玄晦氣,卻又收到這麼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噩耗。
  
  所幸,他即便再氣再怒,理智總還是待在上風。

  家醜不可外揚,孫二公子和未來嫂子私奔這種事千萬不能讓人知道,就連錢府,尤其是錢惜松,都得瞞著。

  當機立斷,留下翠濃,佯裝老夫人留下了主僕二人。
  
  隨即派了幾路人馬沿著官道去尋人。

  可這麼多天過去了,卻連一絲消息都沒有。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錢府那邊連表面的平靜都維持不下去了。走投無路,所幸還有個一千金。

  不愧是江湖一流的情報組織,六個時辰不到,便有了消息。
  
  他即刻連夜帶人親自來尋。
  
  “那大哥今日來,是要幹什麼呢?把我們帶回去,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照常舉行婚禮?”戰青玄抬眼問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持孫府的名聲。你並不愛她!大哥,你為什麼一定要為了家族犧牲自己的婚姻,你明明可以不這樣的……”

  孫茗的眼像是一汪海,風雲變幻,潮起潮落,無數種情緒彙聚散開,最終消散於無形。他似乎是厭倦了和戰青玄的這種辯論,平淡的開口:“我就是來把你們帶回去。然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會照舊娶她,也會對她好。她姓錢,可我不會把她當做敵人,更不會把用在他哥哥那裡的手段加諸在她身上……我只希望,她能和以前一樣的無憂無慮快樂幸福。”
  
  戰青玄定定的望著他,帶著一種悲哀的神氣。

  他想,他猜測的東西,在大哥臉上,已經得到了驗證。可是,他不能因為這個原因放棄,他已經為之準備了太久。而且,桂花也早就做出了選擇。
  
  “無憂無慮,快樂幸福?大哥,你真是這麼想的?在錢府那樣的地方,有錢惜松那樣的哥哥?”戰青玄輕聲笑了下,不待笑容綻放便收斂了嘴角,“大哥,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瞭解她,不知道她生活在怎樣的困境裡。所以你才會覺得她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確,她是個樂觀向上,從不輕言絕望的人,表現出來的帶給別人的,永遠是笑容和快樂……就是這樣的她,才格外讓我心疼。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是很早以前,也許是在那之後,我就愛上她了。大哥,是真的愛。我想讓她真正的快樂幸福,真正的放聲大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堆陷阱和陰謀牽絆著。”
  
  孫茗認真的聽他說話,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有緊抿的唇角流露出他的心情,不知是在和自己較勁,還是和別人,亦或是和不可抗拒的命運。

  “你知道錢惜松的目的嗎?”戰青玄道,“他想要拿到那本名冊。然後,取而代之。”
  
  孫茗犀利的目光直直的射過來。“原來,他打著這個主意。口氣倒不小!”

  戰青玄右手執扇輕揮,輕鬆道:“有大哥在,我一點都不擔心。”
  
  扇面上水墨山巒,行書流暢四個大字。

  孫茗眼尾一跳:“你什麼時候,心如止水了?”
  
  “哦,你說這個啊。”側過扇面瞧一瞧,那上頭的大字,“很久以前就用著了。桂花選的,我瞧著甚好,甚符合我現在心境。”
  
  孫茗沒有答話,他這個弟弟,真真正正是長大了。
  
  “大哥一直在找錢惜松漏稅的證據。找著了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知道東西在哪裡。而且,我有把握,能在十天內拿到。”
  
  孫茗沉默良久,終是開口相詢:“你想要什麼。”
  
  戰青玄收了摺扇,一字一頓:“扳倒錢惜松的證據,換我和桂花的名正言順。”
  
  好一個名正言順,孫茗幾乎就要頭疼了。若是以前的他,遇到這樣的抉擇,根本想都不要想,肯定選擇前者。可是此時,他卻有些猶豫。

  一邊是闔府的利益,一邊是個人的私心。
  
  而他,是孫府大少爺。孫府大少爺,是不該也不能有私心的。
  
  “好。你把證據拿來,我就解除婚約。”從胸腔裡透出口氣,“母親那裡,我來說。務必讓你們,名正言順。”
  
  說完這句話,他轉過身去。仿佛失了力氣:“你們準備準備,即刻和我回府吧。”

  推門出去,意外的撞見桂花心虛倉促的目光。

  好丟臉,聽牆角被抓了。桂花傻乎乎笑。
  
  孫茗步履匆匆,只用眼角掃了她一眼,便和她擦肩而過。

  “你要找什麼東西?”桂花轉過頭去問戰青玄。
  
  “你別問。老老實實待在府裡,平平安安就好了。”他跨出門來,打個哈欠,“大晚上鬧哄哄的不讓人睡覺。”

  桂花猶不死心:“翠濃現在待在我身邊,沒辦法接近錢惜松的。”
  
  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總會有辦法的。你別操心。”拉著她的手,“快走。要不然我大哥又該催了。”
  
  去時的路比來時短了許多。
  
  一行人快馬加鞭,第二日午時便到達了越州府。
  
  翠濃站在門口望眼欲穿,一看見桂花從馬車中出來,立刻撲上前,只差把桂花撲得一個踉蹌:“小姐,您不聲不響就走了。拋下奴婢一個人,奴婢回去怎麼向大少爺交代?要讓他知道了,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還好您回來了。回來就好……”說著說著,一抽抽的哽咽起來,頭垂得低低,一副快哭的模樣。
  
  桂花十分配合的拉過她的手拍了拍:“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偷眼去看孫茗,他皺著眉,整個一受不了的表情。
  
  轉眼,戰青玄神色自若的站在翠濃身旁,習以為常她的唱做俱佳。
  
  桂花邊安慰翠濃,邊盯住她烏油油的麻花辮。

  翠姑娘,真難為你了,在這麼多知情人面前,您還能演的如此旁若無人渾然忘我,這是怎樣一種曲高和寡的境界喲。

  你不去唱戲,實在是演藝界的不幸,所有戲子的大幸。
  
  “二小姐這便回去吧。畢竟,在外面待了這麼多天,你大哥一定著急得很。”孫茗不鹹不淡的音調,一語雙關提醒當事人再不回去會有嚴重的後果。
  
  桂花一個激靈,醍醐灌頂般拽住翠濃的胳膊:“快停下來,省著點眼淚,回去咱們在大哥面前接著哭……”還不知道他會怎樣惱羞成怒整治我們呢,留著眼淚回去用悲情淹死他。
  
  翠濃抽抽噎噎委委屈屈被桂花拖上了馬車。從頭到尾都沒捨得把她高貴的頭顱抬起一點點。看在外人眼裡,別提多柔順恭謹楚楚可憐良善可欺了。
  
  掀起馬車簾,戰青玄那張俏臉露了出來。

  “凡事自己小心。”壓低了聲音,“給我十天。十天之後,我來接你。”

  桂花點點頭。攏起袖子,放下車簾,馬車咕嚕嚕向著錢府的方向駛去。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0:52:39

第四十七回.懲罰

  “二妹妹,你把我當傻子嗎?”錢惜松眼神陰鬱,蛇信般陰毒,“出府這麼久,輕輕鬆松一句去孫府串門就想把我打發了?!”
  
  桂花一副我也很無奈的表情:“我說的是實話,大實話。誰也沒規定未來婆婆不能見兒媳婦不是?”

  翠濃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發一言。
  
  錢惜松走到桂花面前,鉗住她的下巴,讓她被迫仰頭望向自己:“你去找孫茗了,和孫府達成了什麼協定?”細長的眸子眯起來,“不說話?不說話我也能查出來!”

  桂花痛苦的翻翻白眼。暗自腹誹: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嗓子被你掐住了,發不出聲音啊。不說話?這種時候不說話不是更刺激你!這麼蠢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可是,沒有用,錢惜松的手仍舊掐著她的脖子。
  
  “你別忘了,及笄禮上發生的事情,只要我向孫家透露出一星半點,咱們誰都別想好過!”錢惜松繼續威脅,手上的力道不減。
  
  桂花無奈,只得抬起手來指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咳咳。”清清嗓子,桂花發出鴨子般沙啞的聲音,像極了換聲期的男孩,“拜託你不要總是疑神疑鬼。那麼敏感,弄得我很有壓力的。”
  
  “娘親在你手上,把柄在你手上,我才不會那麼蠢,主動去找孫府呢。”
  
  錢惜松冷笑:“算你識時務。”
  
  又道:“說到金姨娘,我倒是想起來了。因為前些日子你行蹤不明,我這個做兄長的實在放心不下,親自去把金姨娘接到府裡住了。”
  
  桂花反射性的激動道:“你把我娘親怎麼樣了?”
  
  錢惜松很滿意桂花的反應,面容緩了緩,不再那麼猙獰。

  “只要二妹妹安安穩穩出嫁,她自然不會怎樣。”
  
  桂花低頭:“我會出嫁。”
  
  錢惜松一笑,很滿意她的妥協,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桂花很不滿意:“口說無憑,況且腳長在二妹妹身上。為了讓我放心,就請妹妹委屈一下,在佛堂裡住幾天吧。”
  
  提到佛堂,桂花不自覺便打了個哆嗦。看在錢惜松眼中,更是愜意。
  
  “翠濃,雖說你是我的人。可這幾日來,卻沒有盡到職責,好好照顧二小姐,罰你一起,跪佛堂吧。”

  “是。”翠濃至始至終害怕的跪在地上,沒有插一句話。直到此時,才散發出弱弱的存在感,應了聲。
  
  桂花知道,翠濃還在繼續潛伏中。為了不讓她暴露,路過她身邊的時候,不善道:“還跪著作甚?走啦!”
  
  以此表明她們不是一夥。
  
  ——————————————
  
  桂花眼放綠光緊盯著供桌上的糕點,泥塑貼金的佛像悲憫的望著她。回來的時候忙著趕路,到了孫府也沒停頓,急匆匆的往回趕,除了馬車上喝的茶水,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饑餓的眼神十分熱切,端坐的佛像險些被她灼燒的跳下凡間。
  
  想到戰青玄馬車上無時無刻備著的精緻茶點,桂花隱忍的咽了口唾沫。

  唾沫剛剛下肚,身後就傳來“啪嗒”一聲戒尺打在檀木桌上的脆響。隨即是宋嬤嬤威脅意味十足的乾咳。桂花不緊不慢繼續咽口水,隔都沒打一個,絲毫不把宋嬤嬤的警告放在眼裡。

  本來嘛,十天后她都要出嫁了,錢惜松一定不允許她傷痕累累,留下錢府虐待她的鐵證。
  
  悄悄挪了挪跪得發麻的膝蓋,實在無聊的桂花,再一遍環顧佛堂。蒲團兩個,她和翠濃平分了。佛像一尊,垂眉閉目,顯然不忍卒讀桂花的慘像。東西向擺著的供桌,水果糕點數盤。

  狹小的空間,潮濕的空氣,夕陽兩三綹透過厚實的窗櫺勉強提供一點光亮。門口站著的宋嬤嬤,手持戒尺,幸災樂禍,面似惡鬼,恍如門神。當然,她背對著宋嬤嬤沒法親眼目睹,但這樣的景象顯而易見,無論是宋嬤嬤還是桂花,都曾在夢裡演練數遍。

  前者是為了屆時好報仇雪恨,後者是警惕自己要居安思危。
  
  終於,夕陽的餘暉戀戀不捨的收回最後一抹霞光。萬惡的宋嬤嬤趾高氣昂挑釁似的把戒尺擱在小幾上。鎖上佛堂的小門,打道回府,關門睡覺去了。
  
  她腳步聲一遠,桂花立刻站起來,幾乎是以撲的姿勢趴在了供桌上,抓起一個蘋果就啃。邊啃邊絮絮叨叨請求佛祖的原諒。
  
  翠濃顯然沒有她那麼粗枝大葉,起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門邊,確認宋嬤嬤是否去而複返。專業的間諜人員和普通勞動者的素質差別之大是毋庸置疑的。
  
  昏暗。沒有蠟燭,鮮有月光的昏暗。

  錢府的佛堂就跟朝廷的暗獄屬於同一類別。凡是不得寵的不得勢的犯了錯的都得被關在佛堂受教育,外加動用私刑。換到別家也許很難為人理解佛堂的這種功用,可只要明白錢府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人都懂得,從上到下都不是善渣,又怎麼能要求佛祖的光芒普照心靈?建了純粹用來擺架子,別府有的,他們也有,順便善加利用開發新功能。
  
  “這麼晚,宋嬤嬤准走了。”環顧黑漆漆的屋子,桂花瞄準翠濃餓得同樣泛綠光的眸子,扔過去一隻香蕉。
  
  “撲!”
  
  “啊!!!”
  
  “咕咚!”
  
  “啪嗒!”
  
  一連串的聲響發生在瞬間。
  
  桂花仰臉沖著翠濃的方向茫然追問:“怎麼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翠濃帶著哭腔的嗓音悶悶的在桂花腳邊響起:“小姐,有老鼠……”驚魂未定。
  
  桂花眨眨眼,對她躺在地上的行為更感興趣:“哦……佛堂嘛,當然有老鼠。不過,有老鼠,你就一定要趴在地上嗎?”虛心求教加探討。
  
  翠濃惡狠狠:“誰讓你把香蕉扔在我腳邊!”
  
  不知是不是黑暗中其他感官特別敏銳的緣故,桂花甚至聽見了她磨牙的霍霍聲響。不由覺得十分冤枉:“你沒有接的住哦。我瞄的很准啊……”推卸責任的態度激怒了翠濃。

  她伸出一隻手,牢牢攥住了桂花的裙角,一頭黑髮披散下來,幽幽的揚起毫無血色的臉孔,齜牙一笑,微弱的月光落在她雪白的牙齒上,一縷白光閃過……
  
  “啊!!!”桂花大叫一聲,撲通一屁股跌坐在翠濃身邊。
  
  翠濃笑得十分開心:“小姐,你沒有挺的住哦。我拽的很輕啊……”
  
  模仿桂花的語調惟妙惟肖,簡直叫人歎為觀止。
  
  桂花認命的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和翠濃背靠背。
  
  以下是她們毫無營養的對話內容。
  
  “好餓哦。”
  
  “吃蘋果。”
  
  哢嚓哢嚓哢嚓,啃水果的聲音。
  
  “……小姐,剛剛,剛剛好像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從我腳面上挪過去。”
  
  “哦,我不小心把腳擱你腳上了吧。”
  
  “不對不對,那東西還毛茸茸的。”
  
  “哦,那就是老鼠咯。”
  
  “啊!!”翠濃嘩啦啦把手上的溫水潑了下去。
  
  “……翠濃,你把水倒在我腳上了……”桂花幽怨的縮回腳。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是老鼠。”言罷,摸索著拿娟子給桂花擦水。
  
  一會兒之後。
  
  “小姐,你的腳,為什麼摸上去毛茸茸的?好像……老鼠。”
  
  “哦,可能就是老鼠吧。我早就把腳拿回來了。”桂花很是不以為意。
  
  “啊!!!~~~~”
  
  翠濃的尖叫再次響徹偏院。
  
  就在翠濃的尖叫聲中,佛堂那扇厚重的,雕著繁雜花紋的,十幾年沒有打開過的窗戶發出“哢嚓”“哢嚓”“轟隆隆”的聲音。
  
  尖叫聲太響,桂花豎起耳朵仔細聽。
  
  “翠濃,窗子窗子窗子……”
  
  驚魂未定的翠濃從善如流的望向被連根卸下的木窗,再一次陷入恐慌。
  
  木窗落地帶起煙塵中,阮聽楓一襲白衣,伴著月光穩穩的落在嘴巴張成“0”字的翠濃身邊。

  “桂花。”他笑眯眯,渾然不覺自己剛剛毀壞掉一扇高齡二十的窗戶。
  
  仰頭望著他眉目如畫的臉,桂花再一次衷心的讚歎:漂亮,真漂亮!簡直是人間絕色。雖然這個絕色剛剛卸下了錢府中最牢固最古老的一扇窗,並且激起滿地煙塵,把她和翠濃弄得灰頭土臉,但美人還是美人,絕色還是絕色。
  
  “好久不見。”冒著吃灰的危險,桂花張口打招呼。
  
  “給你的。”遞過來一隻錦袋。
  
  桂花接過,打開。然後感激涕零:“聽楓你真是大好人。雪中送炭啊,你簡直是我恩人!”她跪了一天,想了一天的玫瑰熏糕,水晶蛋餃,此時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居然還有一大塊醬牛肉,她感動得都快哭了。“太細心太體貼了,這袋子居然還分了層,一點都沒有串味兒啊……”
  
  她站起身,一股煙塵氣撲面而來,咳嗽兩聲,桂花轉口道:“要是下次你進來的時候不要卸窗,那就更完美了。”
  
  阮聽楓很實誠:“青玄,叫我帶的。”
  
  桂花一愣,看了眼包裹得十分精緻且用心的食袋,心裡溫溫軟軟融成一片。
  
  “還是要謝謝你的。這麼晚了還跑過來。”
  
  阮聽楓很和氣,溫和道:“沒關係。睡不著。”
  
  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在佛堂?”
  
  “青玄說的。”阮聽楓還記得,大下午的戰青玄匆匆忙忙跑過來,吩咐他晚上去趟錢府佛堂,送只袋子。“不過,我忘記了。”阮聽楓有些不好意思。青玄和他說話的時候,正好於小魚要來找他,他煩躁的有些心不在焉。
  
  桂花:“忘記了……那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呢?”
  
  “紫苔院,老婆婆。”
  
  真是個乖乖牌好寶寶,知道迷路了要問過往行人。可是,怎麼說他也是非法入戶私闖民宅吧,怎麼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呢。

  桂花沉默一會兒,成功把嘴邊的問題咽下去。
  
  “……你是說,宋嬤嬤?”

  宋嬤嬤是錢夫人特意派來指導桂花出嫁禮儀的,最近搬去的紫苔院。
  
  “她會老實告訴你我在哪兒?”
  
  隨即自發的恍然大悟:“你又點她穴道了。”
  
  “沒有。”阮聽楓笑得十分安詳,桂花甚至能從他面容上瞧見和佛祖一樣的悲天憫人,“敲暈了。”
  
  桂花:“……為什麼?她老人家年紀一大把的……”也不怕打死了。
  
  阮聽楓奇怪的看她一眼:“年紀大,皮膚鬆弛。”
  
  “所以?”
  
  “找不准穴。”
  
  桂花含著糕點嘿嘿嘿傻笑三聲,差點把滿口的糕點屑噴出來。
  
  “翠濃?”
  
  站在一邊的翠濃,病懨懨,以一種消極厭世的態度轉頭看他:“幹嘛?”
  
  阮聽楓在袖子裡,掏啊掏,掏啊掏。
  
  桂花張著口忘記咀嚼,眼珠子隨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轉啊轉,轉啊轉,十分好奇他要拿出什麼來。

  “找到啦!”看他的滿臉驚喜,實在讓人不能和他手上撚著的,這麼一張小小的,泛黃的,還有些油斑的紙片聯繫起來。
  
  “給你。”有些嫌棄的用指尖夾住,伸到翠濃鼻子底下。
  
  翠濃同樣以那種病懨懨消極厭世的情緒接過了紙片。
  
  阮聽楓望著她,有些疑惑:“她怎麼了?”
  
  桂花笑得賊兮兮:“被老鼠,嚇破膽。”
  
  阮聽楓不甚在意:“哦……”
  
  就在他們竊竊私語的時候,私語的當事人淡然的,以一種十分平靜的心情,劃亮火摺子,把那片髒兮兮,油蹟斑斑的小紙片付之一炬。
  
  桂花:“咦咦,你有火摺子為什麼剛才不點?”
  
  翠濃看她一眼,迅速低下頭去:“我不想點。會暴露的。”
  
  “哦,所以你就心甘情願的摸老鼠啊。”好偉大的精神,好高尚的情操。
  
  翠濃充滿怨氣的臉孔憤憤抬起:“小姐你再說!你再說,我就告訴宋嬤嬤窗子是你弄壞的!”
  
  好恐怖!

  桂花倒退一步,猶猶豫豫遞出食袋:“……分你吃?”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1:33:37

第四十八回.探病

  身為罪魁禍首蜡蜛製褔,槍榧榵槃絕色美人越窗而出,瀟灑離去慖慡慲慔,緊綧綹緇留下一地斷壁殘垣。

  桂花擦擦嘴,悲壯的捂住肚子倒地不起。
  
  於是弊彃彄彆,樆榪榼榮天濛濛亮,鳥微微啼的時候碥碭碧碫,殞殟毄毃翠濃的哀嚎再次響徹整個偏院。
  
  初暈剛醒的宋嬤嬤最先聞聲而來,悉悉索索邊摸索著一大串黃銅鑰匙虥虡蜨蜤,幙幣幕幘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怪事兒,昨晚夢到仙人了,那小模樣長的,俊是俊了……”後腦勺不知怎麼了,一碰就疼,“作孽喲!一大早的嚎什麼呢?!”

  伴著門扇重重撞擊牆壁的聲響,翠濃抽噎著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宋嬤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撲過去抱住了宋嬤嬤的腿,“小姐!小姐不行了!”

  桂花披頭散髮,面朝牆壁,手捂肚子,不斷呻吟。翠濃說到“不行了”的時候,那呻吟聲顯然大了不少。
  
  “昨晚上還好好的?”宋嬤嬤狐疑,“怎麼就不行了。”

  不行了。

  桂花真心實意痛苦的呻吟一聲,她只打算肚子疼,騙過錢惜松讓她回房就好,怎麼這話一到翠濃嘴巴裡就變了味兒。
  
  “這,這窗子又是怎麼啦?”宋嬤嬤更加狐疑的指著倒地的窗。

  翠濃抽抽噎噎,振振有詞:“昨晚上我和小姐跪得好好的,忽然有歹人闖了進來……大概是走錯了路,沒找著庫房的所在,那人見走錯了地兒,也沒為難我們。倒是小姐受了驚嚇,一直嚷嚷肚子疼。”
  
  宋嬤嬤半信半疑去看桂花,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信了大半。
  
  桂花憋笑憋得臉色紅潤,忍笑忍得額上微汗,眼睛死死閉著,兩手緊緊捂住肚子,再加上淩亂的髮型,揉成鹹菜狀的衣擺,十足十發燒的模樣。
  
  病的不輕半死不活的小姐,和盛怒之下不陰不陽的少爺。宋嬤嬤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

  如果半死不活的小姐西去在她的管制之下,那麼少爺就會由不陰不陽立馬變身為大開殺戒。宋嬤嬤深知,錢惜松對待一切阻礙他完成兼併大業的絆腳石,從來心狠手辣。
  
  提著藥箱的白鬍子大夫來的很快。

  桂花偷眼看把著脈沉吟不語的大夫,心裡忐忑,呻吟聲不由更大了些,以此提醒大夫,她病了,並且病的很嚴重。

  大夫故作高深的想了一會兒,最終說出了這麼一番話:“小姐憂思過甚,心情鬱結,加上飲食不調腸胃阻滯,引起微熱,需要好好調理。”
  
  匆匆趕來的錢惜松正巧聽到這番很裝13的診斷結論,立刻緊張起來。以為是佛堂陰冷,缺水少食導致桂花一場大病。當下十分著急,吩咐丫鬟立刻把桂花挪回紫苔院,好生將息。
  
  桂花深知,腸胃阻滯乃半夜暴飲暴食所致,與佛堂實在無甚關聯。但瞧著錢惜松如此緊張,也不由感慨,錢惜松對她這枚棋子實在是看重。不允許她有一丁半點的差池。
  
  不允許她有差池=不允許婚禮差池=不允許聯姻差池=務必要幹掉孫府取而代之。

  如此執念,輕易千萬不要去刺激他。免得觸動逆鱗,死無葬身之地。這麼一想,桂花便更加盼著戰青玄能快些找到證據,解救她出火海。
  
  若是孫錢兩府必得倒掉一個,她真心的希望倒掉的那個,是她大哥。
  
  不是她沒心沒肺,而是經歷了太多的背叛和拋棄,她早就不奢望完整純粹的親情。當年的霜言冷語,化作利刃割在心上的傷口,早就結了珈,卻至今沒有痊癒。輕輕的觸碰,都能讓她回憶起當初的苦痛和恥辱。而如今,就在不久之前,錢府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她的親生母親,卻再次拿起刀來,在她尚未痊癒的舊傷上狠狠的砍。砍掉了她對親情的最後一點希冀,讓她連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都不敢再有。
  
  現在,她只想詛咒他們萬劫不復。當然,她很善良的僅僅是詛咒而已。
  
  躺在床上養病期間,翠濃一直低著頭,默默做事。別人看來,她和往常一般無二,可桂花卻敏銳的覺察她的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你沒事吧?”桂花靠在床上,疑惑的望向拿著抹布四處轉悠的翠濃。自從佛堂出來,她便一直處於這種焦慮的狀態,難道真是被老鼠嚇破了膽子?

  翠濃立在原地,轉過臉來:“小姐,奴婢沒事。挺好的。”言罷,繼續低頭擦拭早已纖塵不染的古董花瓶。
  
  這樣還叫做沒事?沒事才怪。
  
  小丫頭掀了簾子進來:“二小姐,金姨娘來了。”輕聲細氣,生怕嚇著病了的桂花。

  桂花連忙縮進被子,把臉埋進去,僅留出一頭黑髮鋪在枕頭上。
  
  金姨娘進屋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重重簾幕之後,厚重的繡被和一頭海藻似的亂髮。

  直到金姨娘輕手輕腳坐到床邊,桂花才艱難的露出半張臉。

  “娘親。”憋氣的緣故,臉頰有些紅。
  
  金姨娘以為她午睡初醒,話音也柔了幾分。“丫頭們說你病了,我還不信。你打小兒身體就好。”探手摸她的額頭,“還真病了?沒幾天就成親了,怎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桂花閉了閉眼睛。
  
  金姨娘道:“大夫開的藥好好吃。孫府那兒,大少爺總會擔待些的。”
  
  翠濃送來茶水,略帶驚訝的望了一眼金姨娘。難得她沒有口出惡言,惹桂花不快。

  “娘親,你最近可好?”桂花睜眼道。
  
  金姨娘掠了掠耳邊的碎發:“倒是沒什麼不好。只是住在府裡,沒在宅子裡自由。出門不方便……我已經跟大少爺說好了。你一嫁人,我就搬出去。”

  隔著嫋嫋升起的霧氣,桂花眼尖的瞥見金姨娘額角的細紋,到了嘴邊勸她不要再賭的話突然出不了口。這一刻尋常母女之間的閒話,已經多久未有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轉眼她到了嫁人的年紀,久到娘親韶華逝去皺紋突生。
  
  “恩。還是搬出去好。既然大哥答應了,那便搬出去住吧。”雖然知道錢惜松多半不會踐諾,可此時她很願意順著金姨娘的話頭,維繫這短暫的平靜,哪怕一刻也好。

  “對了。昨兒我去看了你的嫁妝,好幾口紅木箱子呢,氣派差不了。我都細細幫你檢點過了。”金姨娘笑容滿面,眼角的細小紋路更深了些,“這回大少爺算是下了血本,有了這些嫁妝,以後你在婆家日子也好過些,總不會被人小瞧了。”

  又歎了口氣,“我是沒什麼給你的。”
  
  她一提嫁妝,桂花便想到她要聘禮的事,心上極不舒服。
  
  正巧翠濃在門口接了小丫鬟的藥碗,熱氣騰騰的中藥,濃稠的很。翠濃自然知道桂花沒病,不用吃藥,接過了便順手擱在桌上,打算金姨娘走後再倒進花瓶。
  
  那邊廂,金姨娘正為桂花的沉默有些尷尬,不知再要說些什麼好,看見翠濃沒有趁熱把藥端來,抓住由頭,便開口道:“藥熬好了怎麼不拿過來給小姐服下?沒幾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小姐如今還病著,你們做丫鬟的怎麼也不上心!”
  
  翠濃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低頭。

  桂花暗暗叫苦,按照翠濃一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乖巧丫鬟形象,娘親這麼一說,她肯定把藥端來逼著自己喝,才不管她病不病,藥苦不苦。

  啞巴吃黃連,也不過如此。
  
  卻不料,翠濃頭一垂,脆聲答道:“藥太燙,奴婢想等涼了再端過去。”
  
  金姨娘本就尷尬,被翠濃一堵,不由有些惱羞成怒:“藥就是要趁熱喝才好,涼了怎麼能喝?!還不快拿過來。”

  桂花覺著反常,疑惑的盯著翠濃。
  
  翠濃抬頭飛快的看了桂花一眼,再次低頭,百折不撓:“姨娘您不知道,我們小姐都是習慣涼些再喝藥的。”

  聲音有些大,院子裡乘涼的小丫鬟們開始站在門口探頭探腦。

  本來金姨娘只是隨口一言,萬萬沒想到翠濃鐵了心不聽她的話,又被人這麼看著,她若是就這麼算了,流言可畏,她就又成了笑柄。
  
  當下站起身,指著翠濃喝道:“叫你端來就端來,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桂花沒弄明白翠濃給她使眼色的含義,不敢貿然開口為她解圍。
  
  一時之間,屋內的氣氛僵硬至極。
  
  翠濃站在原地,倔強的很。
  
  金姨娘氣得臉色發白,手指顫得有些不穩:“你個欺主的死丫頭!我還差不動你了不成!”

  翠濃沖她福了福身:“回姨娘話,奴婢原本是大少爺房裡的,自從二小姐回府,大少爺便差奴婢來伺候二小姐。在奴婢眼中,只有大少爺一位主子。”
  
  話說到這兒,桂花忽而福至心靈,明白了翠濃的意思。
  
  抓住金姨娘順手擱在床頭的茶盞狠狠的砸在地上。霹靂拍啦,碎瓷茶漬濺了一地。門口圍觀的小丫鬟們齊齊嚇了一跳。

  桂花也沒顧上:“只有少爺一位主子?翠濃,我平日待你不薄,到頭來,連我娘差你端碗藥你都不樂意!好哇,只有少爺一位主子是吧?我這就差人去找大哥。告訴他我這裡廟小,容不下翠姑娘這座大佛!讓他趁早收回去。”

  說完用力扯了帳子,沖著門口傻愣愣望著她的小丫鬟,“看什麼看?!一個個的都聾了?讓你們去請人沒聽見?!以為個個都和翠濃似的有大少爺做靠山,可以不聽我的話?”
  
  小丫鬟從沒見桂花發這麼大的火,嚇得縮了脖子。兩個伶俐的,立刻跑出院子,一溜煙通知錢惜松去了。
  
  早在桂花發火的時候,翠濃就自覺地不言不語跪在地上了。
  
  金姨娘沒想到事情鬧大,愣了一會兒,悻悻地向桂花道:“她也沒怎麼樣,你說她兩句也就算了,請什麼大少爺呢……”

  話說的太急,桂花坐在床沿上喘氣,長睫烏眼,襯著蒼白的臉色顯得極其虛弱。“是這丫鬟太不懂事。平日不服我的管也就算了,娘親年紀大了,還要受她的氣,做女兒的若是饒她,豈不是不孝。”
  
  金姨娘歎口氣,訥訥的不知說什麼好。見桂花光著腳踩在地上,忙蹲下去給她套上鞋:“本來就病著,可別再著涼。”

  桂花低頭,正好望見她束得一絲不苟的髮髻,金色的蝴蝶簪,尾部的光亮在陽光下一閃,刺酸了她的眼。
  
  娘親啊娘親,你從來分辨不出別人對你的心。以前我真心待你,你從不放在心上,更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感動,反倒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如今我假意對你,你倒當我真心實意……
  
  翠濃自拿到阮聽楓帶來的字條便魂不守舍,她今日的故意頂撞只不過是為了把事情鬧大,再也無法待在這紫苔院中。若是運氣好,便能回到錢惜松身邊去完成她的任務。

  桂花不知道字條上寫了什麼,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幫著翠濃演好這一場戲。幫她順利回到錢惜松身邊,幫她重新獲得錢惜松的信任。至於之後的事,她便插不上手了。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1:44:06

第四十九回.出頭

  桂花仰面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望著天花板。

  旁邊的丫鬟赤蝶兢兢業業端來藥汁:“小姐,該喝藥了。”
  
  真懷念翠濃喲!桂花憂心忡忡的端過藥碗,捏著鼻子一口氣灌下去,也不知道這藥吃多了會不會吃出什麼毛病來?桂花想像了下自己病怏怏滿面蒼黃喘氣如牛的樣子,憂心更甚。

  她想念阮聽楓——他在哪裡,甜甜的藥丸就在哪裡;她想念翠濃——有她在,她壓根不用吃藥!
  
  自從上回翠濃忤逆金姨娘之後,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翠濃了。
  
  那日錢惜松匆匆趕來,為了安撫金姨娘,罰了翠濃半年的薪水,並且把她調回了他的院子。院子是回了,卻從貼身大丫鬟降成了打掃院子的小丫鬟。那有什麼用啊?掃院子的丫鬟連大少爺的屋子都進不去,還不如她這個二小姐來的自由。
  
  說到自由。桂花決定,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她不能再吃藥了。她的病,必須迅速快捷的好起來。決定了之後,她便開始付諸實踐。

  柔弱的手有力了;惺忪的睡眼睜開了;蒼白的面容紅潤了……
  
  赤蝶一見,別提多開心了,忙忙的去請大夫。
  
  鬍子花白的老大夫,來過之後也很開心——他老人家,終於,終於不用再昧著良心說二小姐重病在身了!
  
  錢惜松聽說桂花病好,為了表達兄長對妹妹的愛護,特意讓小丫鬟攙著她四處走走。不用再躺在床上,可以出門曬太陽,對桂花來說,是件多麼讓人振奮的事情啊。

  於是紫苔院歡聲笑語,皆大歡喜。
  
  痛痛快快洗過澡,桂花罔顧赤蝶的苦口婆心,一意孤行逛花園子去了。
  
  秋意凜然,萬木蕭索,連空氣中都漂浮著肅殺的氣氛。花園一角長著兩株桂花樹,快到花季,淡黃色的花蕾小小的蜷縮在一處,在寒風中醞釀著盛開的燦爛。

  桂花信步走去,樹下卻早已站了一人。
  
  紫袍修身,烏髮金環,微仰頭看樹梢的小花。桂花看到他的背影,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走——從初次見面開始,他們之間的爛帳便開了頭,仿佛永遠都算不清,不是他欠她,就是她欠他。

  沒有誰看見債主還勇往直前的,於是,桂花退了。
  
  孫茗卻已經看見她。他今日來錢府,就是來見她的。只不過途經花園,看到牆邊的桂樹乍然花開。小小的淡黃色花朵,看上去清清淡淡單薄弱小,花苞中卻蘊含著無窮力量和勃勃生機。寒風,落葉,蕭索,本該風雲慘澹的景象,到了它面前,卻都成了成全它幽香的契機。
  
  ——“無憂無慮,快樂幸福?大哥,你真是這麼想的?在錢府那樣的地方,有錢惜松那樣的哥哥?大哥,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瞭解她,不知道她生活在怎樣的困境裡。所以你才會覺得她無憂無慮快樂幸福。”
  
  ——“的確,她是個樂觀向上,從不輕言絕望的人,表現出來的帶給別人的,永遠是笑容和快樂……就是這樣的她,才格外讓我心疼。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是很早以前,也許是在那之後,我就愛上她了。大哥,是真的愛。我想讓她真正的快樂幸福,真正的放聲大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堆陷阱和陰謀牽絆著。”
  
  對金桂花來說,錢府錢惜松錢夫人就是她的秋日;可她,也當真如同不畏秋寒乍然盛開的桂花,把所有霜刀冷箭化作含苞待放。

  正因為她是這樣笑著化霜寒為暖陽的女子,青玄才會那麼執著,執著得不惜和他這個親哥哥做交易。
  
  不認識桂花的時候,孫茗懷疑她別有所圖;認識了他之後,他突然發現,這念頭如此的荒唐。她是這樣簡單的女子,簡單到一眼就能看穿。她沒有心計,透亮的如同水晶。

  她本該是他生命中的異數,但命運卻讓他晚了一步。只這一步,她便再也不屬於他。早在他遇見她之前,她便已經認識了青玄;早在他懷疑她的時候,青玄便已經認定了她。
  
  “桂花。”孫茗的叫聲及時止住了她後退的腳步。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打算和她好好說話。可這一聲之後,他卻再也想不起要說什麼——此時,說什麼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桂花暗暗叫苦。她裝病了那麼久,乍一健康便遭此橫禍,可見老天爺記性甚佳,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兒,都不捨得拋棄她。

  她轉身悻悻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還欠著你頓飯嘛。想討就直接說啊,不吭聲我怎麼知道你要什麼?要不是我自覺,你這樣怎麼討得到債?虧你還是孫府的大少爺,債都不會討,這樣子孫府都還沒有破產,還真是個奇跡……”桂花面對他的時候,一如既往的沒有氣勢,眼珠子亂轉,嘴巴代替腦袋思考,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說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叫你亂說話!叫你不聽大腦指揮!說什麼討債,說什麼破產!你當是藥呢,大夫敢開你就敢吃?
  
  孫茗醞釀半天的千頭萬緒被她這樣一攪和,一下子全沒了。他不由微笑,她還是那個單純到傻裡傻氣的姑娘,敢在他面前胡言亂語無所顧忌。再次聽到她這樣說話,他的心情反倒輕鬆了。
  
  桂花看他不怒反笑,心中嘀咕,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怒極反笑嗎?不好!看樣子老虎要發威,趕快服軟是上上之選。
  
  “我是說,我久病初愈……”配合的咳嗽兩聲,以證實內容的真實性,“腦筋還不太清楚……”偷眼望去,孫茗嘴角的笑意竟然有了向臉頰蔓延的趨勢。她連忙再咳了兩聲,“不過,欠你的飯還是牢牢記在心裡的。要是您不介意,就去找錢惜松吧,到了飯點兒,他一定會盛情款待你的……”
  
  孫茗聽她越說越離譜,截斷了她的話頭:“我知道你病了。我是來探病的。青玄這幾日忙的很,沒有空來,我便代他來看看。”多可悲,他來看望她,竟然要打著青玄的名號;更加可悲的是,他竟然希望她臉上初露的笑意維持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即使那笑容並不是為他綻放。
  
  “既然你沒事,我這就走了。”他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著,指甲扣進掌心,有輕微的刺痛。
  
  桂花猶豫了下,終是忍不住問:“青玄……青玄他還好嗎?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孫茗笑了——苦笑。

  “他很忙。”
  
  桂花有些失望。若有所思應了一聲,回過神來發現孫茗還站在原地,道:“你還不去找錢惜松?過了飯點兒,就沒有飯吃了。到時可別說我賴帳。”
  
  回去的路上,桂花很不幸的遇見了錢惜梅。

  她帶著小丫鬟走得風風火火。身後四名丫鬟,每人捧著一個紅木託盤,託盤上放著新做的衣裙。明日她要參加越州府的民女篩選,過了府選才有上京的資格。為此她命人新做了許多衣物,供她選擇。顯然,託盤中的都是她不滿意的。
  
  很不巧,桂花心情有些低落,沒有注意路徑,錢惜梅行走得急,也沒有給她讓路的打算。兩廂一來,便在小路上狹路相逢。

  錢惜梅為了準備選秀,對桂花置之不理好些時候。但這並不代表她會放棄找桂花的麻煩。比如此刻——

  她最喜歡的百褶裙送去店中修改,可改回來之後並不十分合身。時間不多,她又正在氣頭上,見桂花擋著她的路,便很不客氣的伸手撥她的胳膊:“讓開!”
  
  桂花反應慢了。錢惜梅狠狠一推,她猝不及防。最主要是,她在床上躺了那麼些天,又吃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良藥,是要比平時虛弱一點。錢惜桂惡狠狠盡全力的一推,把她推得一個踉蹌。
  
  身後的赤蝶扶住她,卻不敢出聲。

  錢惜梅沒想到自己力氣這麼大,竟然險些推倒桂花,想到大哥的話,她有些發怵,但她嬌蠻任性的脾氣還是占了上風,火氣一股腦兒發洩出來:“裝什麼柔弱!你病不是好了嗎?又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推一推也會倒?!”

  譏誚的語氣一下子激起了桂花的脾氣:“我病是好了。你的病好像更嚴重了!刁蠻任性不講理也是病,得治!”
  
  她倔強的昂頭反唇相譏,錢惜梅頓覺下不來台——身後那麼多丫鬟看著,她又一向霸道慣了的,當下惱羞成怒揚起手來。
  
  桂花眼看著那手落下來,早做好了躲讓的準備,卻不料斜刺裡伸出只胳膊,手掌準確無誤緊緊扣住了錢惜梅的手腕。
  
  錢惜梅沒想到會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她用盡全力的一巴掌竟然在半路被截住了。手肘緩不過勁,骨頭像是錯位了般的疼。“啊!來人呐!來人呐!”她大叫,身後的丫鬟湧上來,不知道是先跪地求大小姐寬恕,還是先幫大小姐擺脫桎梏。
  
  原本打算伺機跳開的桂花看著錢惜梅疼得先紅後白的臉,嘴巴張開成“0”狀。欣賞了會兒錢惜梅的痛苦和丫鬟們的混亂,她才伸出一隻手指顫顫巍巍指向罪魁禍首:“你你你,還沒走?”頓了頓,再次誠心誠意奉勸道,“再不走,真的沒飯吃了……”
  
  孫茗緊緊抿著唇,兇狠的眼神洩露出他的憤怒。
  
  錢惜梅白了臉色大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鬆手,快鬆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錢府的大小姐!這麼對我,你會後悔的!”最後一個字破了音,因為孫茗攥著她的手腕輕輕轉動了一下。
  
  隨後,他松了手。滿含譏諷道:“後悔?我從來沒有對什麼事情後悔過。”

  錢惜梅額上冒出了汗,她握著手腕,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大抵,可能,是脫臼了。她沖丫鬟大吼:“去找大夫!去通知大哥,讓他過來!”丫鬟們噤若寒蟬動作慢了一點,她又一聲怒喝:“快滾!”
  
  孫茗退後一步和她保持距離,開口冷冷道:“叫錢惜松來也沒有用。我孫府未過門的媳婦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負,怎麼說,錢惜松也有個治下不嚴的罪過!”

  錢惜梅愣了:“你,你是誰?”
  
  孫茗以一種十分鄙夷的目光盯著錢惜梅:“我是誰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若再敢欺負桂花,我有本事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錢惜松都保不了你!”
  
  桂花幾乎要大笑了。有人幫著出頭的感覺真好啊。
  
  錢惜梅被他恐嚇的語氣嚇住了,猶猶豫豫道:“你!你是孫府大少爺……”她瞥到桂花憋笑的臉,不知從哪裡冒出一股怨氣,暫時蓋住了害怕,孫府大少爺又怎樣?她還是未來的皇妃呢。“那又怎樣!桂花還沒嫁去你們孫家,你憑什麼為她出頭?我是她姐姐,姐姐教訓妹妹,天經地義!”
  
  孫茗是真沒想到,錢惜梅可以厚顏無恥理直氣壯到這種地步。他悲哀的發現,他理解了青玄說桂花並不快樂的話——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哦?是嗎。竟有這樣蠻不講理的姐姐,我還真是今天才知道,長見識了……”他上前一步,錢惜梅不自覺的後退,“看樣子,錢小姐是要參加明日的選秀?而且,勢在必得?現在得意,你不覺得太早了嗎?”他低頭轉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巧的很,知府劉大人前日才和我說,報名參選的人太多了,他想刪掉那麼一兩個,讓我幫他參謀參謀。本來我還覺得為難的很。現下嘛,倒是不難了……”
  
  錢惜梅這下真沒了氣勢,但她還在掙扎:“你敢!我哥不會准許你這樣做的!”
  
  “看樣子,錢小姐還搞不清楚狀況。我也不想多費口舌。那這樣吧。咱們走著瞧,看看明天的名單上,還會不會有錢大小姐的閨名。”他陰測測的語氣讓錢惜梅青天白日下硬是打了個寒噤。
  
  桂花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發怒的孫茗她從來沒有見過,或者說,孫茗在她面前從來沒有真正動過怒。解氣啊,真解氣!桂花暫態覺得天空變亮了,小鳥在歌唱。她怎麼就沒有這樣的霸氣呢?歸根結底,還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啊……
  
  錢惜松還沒有來,孫茗道:“我還有事,就不等錢大少爺了。先走一步,少陪!”言罷,甚至沒有回頭看桂花一眼,便大步走向園門。他不敢看,他怕自己多看一眼,便再也狠不下心把桂花一個人留在錢府。

  而他,卻不是那個該帶她走的人。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2:04:36

第五十回.露餡

  次日,赤蝶幫桂花梳頭的時候,悄悄告訴她,大小姐去選秀,還沒到大門口就給人攔下來,說是名冊做了改動,錢惜梅的名字不在冊子上。她還待爭辯,就被轟了出去,說是為保證安全,閒雜人等不得靠近選秀場所。
  
  那句“閒雜人等”徹底刺激到錢惜梅。想她為了這一日費了多少心思?逃婚,上吊,割腕,尋死,置裝……做了這麼久的皇妃夢,一朝破滅成了閒雜人等,她怒火攻心,回了府便開始大發雷霆。據說,把屋子裡能砸的東西全砸了。
  
  錢惜松知道了事情始末,怒其不爭,去都沒去看她,只叫了小廝把她的屋子鎖了,不准她出來撒潑。
  
  悠閒到下午,紫苔院忽而來了一位稀客。

  彼時桂花啃著蘋果站在院子裡瞧著赤蝶繡花,日頭西斜,飛針走線中勉強讓桂花憶起一些鄉村時光。

  宋嬤嬤趾高氣昂踏進紫苔院,直奔桂花的方位而來。
  
  “二小姐,大少爺有請!”蒼老嚴肅的聲音透著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啃了一半的蘋果頓了下,桂花道:“找我什麼事?”難道錢惜松知道了昨日的事情,越想越不甘心,要找她去秋後算帳?罪魁禍首孫茗不在,錢惜松肯定得拿自己出氣啊……
  
  “老奴不知。二小姐去了就知道了。”宋嬤嬤難得躬身做了一禮,可桂花覺著她板正的樣子格外透著詭異,心知情況不妙。

  “少爺還等著呢,小姐請吧。”
  
  桂花放下蘋果,拍拍手甚是隨意道:“等一下。我去拿個繡品,路過娘親屋子的時候給她送去。反正順路……”才想起來似的問宋嬤嬤,“一會兒功夫,大哥不會等不及吧?”
  
  宋嬤嬤一臉不情願:“請小姐快點!”
  
  ——————————————
  
  書房外,桂花跟著宋嬤嬤一步一挪行走得甚是緩慢。

  錢惜松書房桂花以前也來過,可沒哪次有這次的詭異。沒有原因,桂花的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目前,她所能想到的就是昨日因為她,孫茗阻了錢惜梅選秀一事。

  她走得慢,宋嬤嬤可走的一點都不慢。眼看著兩人距離越來越大,桂花很無奈的加緊幾步跟上。
  
  剛才在娘親院裡,宋嬤嬤一路跟著她進去,她和娘親都沒有機會說話。幸虧她早有準備——只希望娘親能看到繡帕背後的字。
  
  書房。

  桂花一眼就看到端坐桌後的錢惜松。她剛進屋,大門便在身後關上落鎖,屋內暫態一暗。宋嬤嬤站到一邊,垂手而立。
  
  不待桂花適應屋內的光線,腕上一股劇痛傳來,雙手被人用力的反扭在了身後。“做什麼?!放開我!”努力望向書桌的方向,“大哥,你這是做什麼?!”手腕上火辣辣的疼,眼裡像是熏到了胡椒,用力一眨就能流出淚來。
  
  膝彎被人用力一踢,桂花站立不穩,膝蓋一下子嗑在堅硬的地板上。她不自禁疼叫一聲。抬頭的時候,錢惜松已經從書桌後轉出來,居高臨下站在她身前。他臉上帶著笑,表情陰毒得如同吐信的毒蛇。

  “這個人,你認識嗎?”他指向左手邊的陰影。
  
  桂花順著他手指望過去,看見一個熟悉的單薄背影。同她一樣被人反剪著雙手按在地上。“翠濃?!”她叫出來。
  
  錢惜松伸出手掌在桂花眼前搖了搖:“不,她叫雀語。”直起身子,“若是我沒記錯,孫二少爺屋裡的貼身婢女叫鶯語。沒錯吧?二妹妹。”他笑了,猛然想起般,“我忘了,妹妹和孫二少爺走的很近,怎麼會不知道呢。”
  
  被人死死扣住手腕很不舒服,桂花狠狠掙了幾下,那人攥的很緊,即使桂花的長指甲劃過他的手背,他也沒松一鬆手。
  
  錢惜松不耐煩道:“綁起來!”

  手腕被麻繩綁在一起,斯磨中蹭破了皮,滲出絲絲血跡。

  桂花抬頭,盯著錢惜松:“你憑什麼這麼對我?到底為了什麼事!翠濃,翠濃她怎麼了?”
  
  “怎麼了?你會不知道她怎麼了!不是你和她演的這出好戲,把她送回了我的院子?”
  
  翠濃在陰影中轉過臉。她髮絲淩亂,頸中有交錯的鞭痕和血跡:“不關小姐的事。她什麼都不知道。”
  
  錢惜松轉頭:“那你呢?!我曾經那麼信任你!”
  
  翠濃的聲音十分微弱:“我只不過奉命行事。您不也在孫府安排了眼線……既然如此,那您沒有立場指責我。”
  
  “我沒有指責你。我只想知道,你把東西放到哪兒去了。”

  翠濃成功了,她拿到了戰青玄要的東西。桂花心中一喜,隨即看到屋裡六個五大三粗的家丁又憂了:照這樣的架勢,她和翠濃能不能活著走出這間屋子,還是個難題。
  
  翠濃別過臉去不做聲。
  
  錢惜松陰測測道:“不說?沒關係,一會兒你就會說了。”他吩咐宋嬤嬤,“掌嘴!”這麼重要的場景,為什麼宋嬤嬤會在場?桂花明白了,是因為她積累了數十年豐富的掌嘴經驗。不過,受害人為什麼會是她?
  
  她身後就是門板,手腳都被牢牢綁著沒法兒移動。她只能仰頭不甘的瞪著越走越近的宋嬤嬤。
  
  “……我錯了。“桂花咽了口唾沫,“昨天下午逛花園子的時候,我不該讓孫茗看見錢惜梅……不過我已經盡力讓他走了呀,他硬要留著我也沒辦法……你為什麼不就這個事情去找他好好協商協商呢?……”
  
  宋嬤嬤揚著隱忍且得意的笑容,走到她身邊:“二小姐,得罪了!”話音未落,一巴掌已經重重甩在了桂花臉上。

  暫態,手腕不疼了——感官全部集中到了臉頰上。會腫那是必然的,腫得像饅頭還是像桃子,那要看機率。

  左臉頰,右臉頰,一掌重似一掌的扇下來。
  
  眼前有星星閃過,模模糊糊間,桂花恍然聽見錢惜松的聲音:“……翠濃,說吧!東西被你放到哪裡去了?你主子那麼重視惜桂,她在你眼前被打成這樣,你回去不好交代吧……”
  
  變態!大變態!

  這是桂花嗡嗡亂響的頭腦裡唯一冒出來的形容詞。
  
  時間流逝,大變態錢惜松反倒沉默了。而此時,桂花是多麼的希望從他口中冒出“停下”“住手”之類的詞語啊。

  宋嬤嬤大概是累了。雖然氣勢不減,但力道無疑小了很多。
  
  屋內靜的很,除了巴掌聲喘氣聲便沒了其他聲響。故而門外傳來的推搡呼喝顯得格外響亮。錢惜松一抬手示意宋嬤嬤停下。
  
  桂花松了口氣的同時,迫不及待的往門口看去,這一看眼神中難免帶了失望。錢惜松倒像是很高興:“姨娘來得正好。”小廝伶俐的關上門,“正好幫我開導開導二妹妹。”
  
  語音未落,見著桂花狼狽模樣的金姨娘早就撲了過來。狠狠的把站在桂花身邊的宋嬤嬤推得一個踉蹌:“這是做什麼?這是做什麼!”她見桂花髮髻淩亂唇角出血,不曉得她具體傷在那裡,一時間不敢碰她,只攏了她的肩,仰頭問錢惜松。

  “桂花病才剛好,犯了什麼錯說教說教就算了,動什麼手呢!”
  
  桂花心裡失望,臉上又火辣辣的疼,心裡不由十分的不耐煩,在金姨娘懷中輕微的掙了掙。“你來幹什麼?”她嘴角腫了一塊,說話不方便,有些含糊,可金姨娘還是聽清了。
  
  “我來幹什麼?!你都這樣了,我能不來嘛!”金姨娘一瞪眼乾脆的放開了她的肩,站起身來陪笑道,“大少爺,桂花犯了什麼錯,您告訴我。我幫你教訓她,犯不著您親自動手……”
  
  錢惜松對著金姨娘諂媚的笑容,輕蔑道:“她合著丫鬟偷了我書房裡的帳冊子。”他瞅了眼從剛才開始便低頭看地不敢看向桂花的翠濃,“事出突然我也是被逼無奈,看著二妹妹這樣,我這個做兄長也很痛心。”

  桂花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要反駁,無奈唇舌不便,只能忍著。

  “帳冊子?”金姨娘眼中錢府的帳冊自是十分重要,她直覺著桂花理虧,又聽出錢惜松語氣中的轉圜,忙道:“桂花,你真拿了府裡的帳冊?那可是大事,若是拿了,可要快還回來,想來你大哥也不會和你太過計較……”
  
  桂花掙扎著道:“我沒有!”

  無奈語氣之蒼白不能正確表達她內心的憤怒。
  
  金姨娘轉向錢惜松:“大少爺想是誤會了。桂花為人你也知道的,她就是嘴上硬,其實心軟,拿帳冊這麼大的事兒她不敢做。”她瞥見地上的翠濃,忙指著道,“定是這丫鬟胡說八道冤枉好人。大少爺是明白人,可別被下人們騙了……”
  
  “被沒被騙我心裡清楚!不需要姨娘指手畫腳。”錢惜松沒了耐性,示意宋嬤嬤拉住金姨娘,“既然不說,那只好請二妹妹委屈一下了!”

  隨著他的示意,站在門邊的兩個家丁搬出了條長凳。

  被按住的翠濃再也淡定不了,沙啞著嗓子道:“我說,我說……別再為難二小姐,她什麼都不知道。”
  
  錢惜松一喜:“說!”

  桂花以被按在長凳上的姿勢艱難的望著翠濃,既希望她說點什麼解救下自己,又希望她什麼都別說。

  “帳冊,我交到了孫府……”

  “不可能!不可能這麼快!”錢惜松有些失態的吼道。
  
  翠濃輕笑一聲,嘴角乾涸的血跡帶著種無言的嘲諷:“不管你信不信,我交出去了……在你派人抓我之前。”

  桂花的心剛落回肚子裡,立刻又懸了起來——

  因為錢惜松惱羞成怒下了令:“既然這樣,魚死網破而已!留著二妹妹也沒用了!給我打……沒我的令不准停!”
  
  桂花真希望翠濃什麼都沒有說。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2:46:33

第五十一回.轉機

  “大少爺!大少爺您不能這樣……這樣會打死她的。桂花是您妹妹……她是你妹妹啊!”金姨娘的嚎哭伴著低沉的竹板接觸皮肉的聲音顯得格外淒涼。見錢惜松面無反應,她又轉身去罵桂花,“死丫頭!你說話,說你沒拿帳冊,說你是被冤枉的!你說啊!平時不是嘴巴子溜得很嘛,現在這種時候裝什麼呆!……”
  
  桂花連喊疼的力氣也沒有。竹板沉沉落在臀部和背部,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竹板和肌膚接觸的地方,那種疼痛無法言說,她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和背上的相比實在是太輕鬆了……她抱著竹凳,勉強穩住身體,牙齒習慣性的咬住下唇。她把所有的哭喊呻吟咽在喉嚨裡,不洩露出一絲一毫。
  
  她從小就這樣倔強,倔強得不允許自己在傷害自己的人面前發出任何類似求饒乞憐的聲響。憑什麼要讓他們如意?種種折磨,只有在受害人的膽怯求饒間才能體現價值,若是她什麼也不做,傷害她的人又憑什麼得意?不能喊,不能發出聲音,不能給他們任何得意的機會,即使這樣,會把自己逼得很苦很苦。可她沒有辦法,無所依仗的處境逼得她以這種方式反抗……很傻的方式,卻透著股孤勇。
  
  此時,她好希望金姨娘的哭喊能停一停。太吵了,震得她耳膜生疼,頭腦嗡嗡,而這一切拉住她的意識,讓她不能放心的暈過去。
  
  順滑的綢緞太薄了,竹板狠狠的打下去,毫無遮掩,仿佛直接打在骨肉般的疼痛。流血了嗎?一定流血了。她都能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滑過她的肌膚,黏在衣衫上,和衣衫混在一起粘在傷口上……早知道要被打板子,就穿棉襖來了,至少還能擋一擋。這樣想著,她仿佛感受到傷口附上一層溫熱,隨後而來的疼痛果然減輕了不少,她都勉強可以松一鬆緊咬著下唇的牙齒。

  她仿佛聽到錢惜松的歎息:“金姨娘這是何苦呢……”
  
  肩膀被抓住,桂花後知後覺的轉頭去看……入眼是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和髮髻上一支金色的蝴蝶簪。蝴蝶的翅微微顫動,像極了她現在的心情。她眼窩發熱,喉頭哽咽,從嗓子裡擠出了聲:“娘親……”卻是還沒出口就斷了聲。
  
  時間凝固了般的慢。直到屋內傳來砰砰的砸門聲,伴著小廝慌張的話語:“少爺,官差,官差闖進來了!”

  聞言,打人的板子頓時慢了,有漸停的趨勢。

  “不准停!”錢惜松黑著臉。

  “什麼官差?”他幾步過去一把拉開房門,害得報信的小廝重心不穩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在他懷裡。小廝窘迫萬分,紅著張臉,不知是急是羞:“不是府裡的,倒像是,是于刺史的人……”

  “于刺史?不可能!刺史大人才巡到臨府,不會來的這麼快。”
  
  小廝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吭吭哧哧辯白得甚是吃力:“真,真,真是的。還,還來了其,其他幾個人……”

  他還沒憋出重點來,院門口倒真進來了四個官差,拿著刀器,無視錢惜松陰沉的臉一路進了院,然後躬身停下。隨後進來了一妙齡少女,鵝黃的衫子,身材嬌小長相秀氣,遠遠看去像極了一隻嬌俏可愛的小黃雀。卻見她擄了袖子,興沖沖對那四個官差直嚷嚷:“停著做什麼?快給本小姐沖進去!救人,救人知道吧!”言罷率先沖到門口,錢惜松擋了她的路,她惱了,昂頭理直氣壯道:“擋著路了,讓開讓開!”
  
  她話音未落,四個官差便沖了上來,四把明晃晃的刀器架在了錢惜松脖子上。那少女不管不顧理所當然的進去了。錢惜松眼睜睜看著她趾高氣昂,氣得臉色發綠。剛待發作,院門口又進來一人。

  錢惜松看到他,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惡語咽了下去,換上一副笑臉,十分勉強的道:“小侯爺……什麼風把小侯爺給吹來了。”面部表情轉的太快,一時之間表情有些猙獰。
  
  阮聽楓已經進了院子,此時聽錢惜松說話,頗為無辜的站在原地望瞭望天:“沒有風的。”

  “阮聽楓!不准和他說話。”黃衣少女依著門框露出一張臉來沖他招手,“快進來,快進來。”

  “哦。”阮聽楓聽了她的話,竟然真的不再理睬錢惜松,徑直進屋去了。
  
  屋裡執刑的人早就罷了手。

  少女沖到凳邊,瞧著上面一老一少疊羅漢似的擁在一起,兩人都面色蒼白,身上有傷,一時間不知從何處下手。只得招呼阮聽楓:“你快給看看,怎麼樣啦這兩人。”

  阮聽楓站在原地沒動,對官差道:“拉開。”
  
  官差沒聽懂。少女脆生生指使他們:“哎呀,叫你們把上面的人拉開來,疊在一起怎麼看傷啊……真笨!爹爹怎麼派了你們幾個來。”

  錢惜松總算有些盤算明白了,感情于刺史是在臨府,可于刺史的千金先行一步到了越州,還上這兒多管閒事來了。

  “于小姐管的太多了吧。私闖民宅,壞我家規,不怕刺史大人面前不好交代?”
  
  於小魚滿不在乎道:“怕什麼?老頭子現在應該已經接到帳冊了。抓你入獄的手令馬上就到。我提前一步幫他把事兒辦了,他誇我還來不及呢。”言罷得意洋洋滿含挑釁的望著他。
  
  “不會誇。”正在給桂花把脈的阮聽楓插嘴道。

  于小魚不高興了:“你又知道了,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你太囂張,他不會誇。”

  於小魚剛待搭腔,阮聽楓收回了把脈的手,認真道:“暈了。”
  
  於小魚立刻拋棄反駁的話,單手扶額做出無奈狀:“只要是人,只要長了眼睛,就能看見她暈過去了。你還要把個脈才知道……”
  
  桂花自見阮聽楓進門來,硬撐著的精神便松了勁。現下聽他們幾人聒噪不休,夾雜不清,本來就暈的腦子更暈了。而錢惜松,在多方圍攻下顯然做不了壞事。思及此,她放心大膽的暈了過去。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2:47:24

第五十二回.峰迴路轉

  最近的越州府格外熱鬧。

  有“青天”之稱的于刺史來地方巡查,大辦貪官污吏的同時,順便揪出了不少偷稅漏稅的奸商。

  錢府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錢府更是成了街頭巷尾八卦的源頭。因為——
  
  “錢家大少爺……對對對,就是平日裡看起來人模狗樣的那個!入獄了,聽說了沒?”

  “聽說了!不學好,扣錢扣到官家頭上,遭報應了吧。”

  “錢老爺在病榻上聽到官府上門,一氣之下嚥氣了!”

  “咽氣了?不是臥床不起嘛……”

  七嘴八舌一通爭論。沒論出個所以然又轉了話題。
  
  “錢夫人一見大勢不好,立馬收拾行李回了娘家。畢竟秦府家大業大,也可避禍。”

  “可憐錢府大小姐,如花似玉的年紀家逢巨變,現在整天瘋瘋癲癲,也沒個人照管。

  “……我怎聽說她是因為州選被除名才變成這副模樣?”

  路人甲總結:“反正瘋了!”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錢府小小姐,出家了!”

  額……

  大家集體倒抽口涼氣,隨後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桂花聽到這些消息,已是數十日之後。彼時,她重傷痊癒,精神抖擻,抓著條顏色類似於紅燒肉醬肘子的長條手帕,一高一低的忽悠菜菜。

  菜菜長大了許多。臉型由原來的圓滾滾肉嘟嘟漸漸向清瘦佳人瓜子臉發展,但身材仍然肥碩得叫人慘不忍睹。它可憐巴巴的後腳著地,直起身子,用那雙由於長時間不屈不撓盯著一處而形成的鬥雞眼堅定的望住桂花。

  桂花邊晃帕子邊循循善誘:“跳啊,跳嘛,跳起來抓啊,紅燒肉哦,你最喜歡的紅燒肉……”

  鶯語在一邊看著直樂:“要不要我去廚房搬碗肉來給帕子沾沾味兒?”
  
  菜菜恍若未聞的繼續鬥雞眼。

  桂花頗為失望:“菜菜你越長越不可愛了。”菜菜一個激靈,警惕的望著她。她扁扁嘴,蹦出句:“快點生個小寶寶給我玩吧。”說完覺得甚是有理,又道“回到寶瓶山就給你找個……額,你公的母的?”扔了帕子,一把揪住菜菜後腿,湊過去研究了一番:“唔,給你找只公狐狸。”

  菜菜盯著紅燒肉,忍辱負重。
  
  桂花一放手,菜菜便奮勇一撲,抓到了帕子。咬了一口,吐出來疑惑的瞧一瞧,再咬一口……菜菜怒視桂花。

  桂花掏掏耳朵,若無其事和鶯語道:“今天陽光好好哦……”
  
  鶯語竊笑。

  門開了,阮聽楓白衣翩躚的踏進來:“是啊,天氣好。”他笑眯眯,順著桂花的話頭。菜菜看見他的身影,第一時間奔過來,爪子霸住他的衣角,不停的往桂花身前拽,吱吱亂叫滿腔控訴。

  阮聽楓和藹的低下頭,拍拍它的腦袋:“放心,不帶你走。”菜菜瞪大眼睛,更緊的霸住他的衣角,亂叫亂跳,幾近瘋狂。

  阮聽楓詫異:“怎麼了?”
  
  桂花橫出一腳,撥開了菜菜,淡定道:“吃多了,消食。”

  絕望的菜菜被鶯語不由分說的抱了出去。
  
  桂花奇怪的望一眼阮聽楓身後:“小魚呢?”

  阮聽楓撩了袍角坐到她身邊,擺出副公事公辦的嘴臉:“把脈。手。”

  桂花謹遵醫囑後還是沒忘了剛才的問題:“小魚今天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阮聽楓一本正經的望她:“好了。不用吃藥。”

  縱使他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桂花仍然打破砂鍋問到底,湊過去提高音量加強語氣問:“小魚呢小魚呢,小,魚,呢?”
  
  不懂得如何敷衍的阮聽楓用盡了顧左右而言他的伎倆之後黔驢技窮敗下陣來,撇頭嘟嘴道:“不知道。”

  桂花驚奇的指著孩子般賭氣的阮聽楓問剛剛進門的戰青玄:“他怎麼了?小魚對他做了什麼?!”驚恐的語氣活像於小魚把阮聽楓霸王硬上弓後始亂終棄了。

  被勒令閉門思過抄寫論語的於小魚狠狠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幾天不見,聽楓肯定想我了。不行,我要想辦法出去。”
  
  戰青玄笑眯眯:“小魚在家思過,阮聽楓這是少了她不習慣。”

  阮聽楓臉上閃出可疑的紅暈,他用自以為正常的失落語氣道:“我走了。”

  戰青玄也不留他:“走吧走吧,回去收拾行李,咱們寶瓶山上見。”
  
  “他也回寶瓶山?”桂花問。
  
  “回去住段時候,順便參加咱們的婚禮。”

  “哎,我什麼時候答應嫁給你了?”桂花奇道。
  
  戰青玄歎口氣,俯身摟住她:“我得罪了大哥,得罪了錢秦二府,得罪了我娘,得罪了……好多人!”他收緊胳膊,眼眸危險的眯起,“你對我說不嫁?”桂花不搭他的腔:“哎喲,我的老腰!”胳膊收得更緊了。桂花眼珠子一轉說:“你得罪大哥得罪秦府賴我倒也算了,你娘被你得罪了也賴我?”
  
  “嗯。”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不肯在家舉行婚禮,我娘很生氣,無視我好幾天了。”老人家盼來盼去,好不容易有個兒子要成親了,而且還是她一直發愁娶不來媳婦的那個,自然是很高興。可是,婚禮不在家舉行是怎麼回事,誠心不讓她老人家出席?(╰_╯)#
  
  這點戰青玄也很無奈。

  阮聽楓和於小魚把昏迷的桂花救出來那日,他遠在臨府于刺史身邊鞭長莫及,金姨娘差小丫鬟送信到孫府,是孫茗接了信細細打理安排。待他那夜趕回來,桂花身上的傷都已經清理好了。他站在門口,看見大哥守著桂花時的眼神,心裡便涼了,隨即,孫茗卻把他叫出來說了另一番話。
  
  “……娘那裡我已經說過了,沒有問題。待桂花傷好,你帶她去拜見下。這幾天西北那裡有筆大買賣,我明天就要動身。回來的時候,你們應該已經成了親。所以有話,我就現在說了。”他琥珀色的眸子泛著隱隱流光,戰青玄一直自詡看得透他,可此時的他,他卻看不懂。
  
  “……從前,你跟我說一生一代一雙人,你跟我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可你不懂,從我出生,從我肩負家族使命的那一天起,我便沒了任性的權利;對我來說,幸福是天邊的星,看得見,卻永遠得不到。
  
  我這輩子,只能是這樣,蠅營狗苟斤斤計較,每一分每一毫都是算計好了的,不會有驚喜,也沒有大波折。愛情,是生命中最美麗的意外。而我的人生,是不容許有意外的。

  青玄,你何其有幸,能找到桂花這樣善良單純只懂付出不求回報的傻女孩,互相喜歡……幸福這樣東西,我得不到,但我們兩個人中,至少要有一個得到。……你是我的親弟弟,所以我成全你,真心祝你們幸福。”
  
  他的哥哥,從小苛責他也包容他的哥哥,刀子嘴豆腐心總幫他收拾爛攤子的哥哥。在他自以為是和他談條件講交易的時候,他就準備好了退讓與成全。他細心的替他鋪好每一條路,他盡力的為他清除障礙,卻在一切即將塵埃落定的時候抽身而退,甚至連他們的婚禮也不打算參加。
  
  “大哥……”

  孫茗聞聲停步,玄色袍角在月色下清冷孤寂:“好好待她。一定要幸福,連我那份一起。”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2:47:47

第五十三回.回山

  就是這樣,他才萬萬不能在家成親。大哥現下是避了開去,可他不能害他有家歸不得。該離開的不是他,他不能這麼自私。
  
  ——————————————

  桂花和金姨娘回錢府收拾東西的時候,是戰青玄陪著去的。

  偌大一座宅院,原本奴僕成群門庭若市,現如今只剩寥寥幾個老僕。他們低著頭,像是沒看見他們似地,來去匆匆,。秋葉落了一地,灑滿了往常纖塵不染的小徑,屋簷上沾了厚厚的灰塵,卻也無人理會。重傷初愈沉默了很多的金姨娘見到錢府如此蕭條的景象,也不由喃喃:“怎麼會這樣,這才幾天功夫啊……”
  
  桂花一直安靜的向紫苔院走,她不喜歡錢府,不喜歡這裡的一切,人也好,物也罷,都是她的噩夢,她曾無數次想過擺脫,想過報復,想過有一天可以趾高氣昂的踏在這片土地上,再也不受任何人的侮辱。可現在真的這樣了,錢府幾乎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風光不再,她卻沒有絲毫沒有想像中報復的快感。

  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戰青玄似安慰般道:“盛極必衰,本該如此。”他想到了孫府。越州孫府,現在何嘗不是無比風光,只怕早晚,也逃不過這一日。
  
  遠遠的就要看見紫苔院了,桂花卻停住腳步,略有遲疑道:“我想,去看看錢惜梅。整個家,成了這樣,也不知她……”她不肯叫錢惜梅姐姐,她對她造成的傷害她從來不曾忘記,可她,卻也沒法完全對她不聞不問。

  仿佛看出了她的猶豫,戰青玄好脾氣的道:“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還沒進院門,就聽見碗碟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夾雜著尖叫和規勸。一片混亂。

  錢惜梅披散著頭髮從屋裡走到院中。觸目可及,空空蕩蕩,她有些無所適從般慌張張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臉,伸手去抓窗臺上的花盆,自言自語著別人聽不懂的話。宋嬤嬤紅著眼睛從屋子裡沖出來,手指被碎瓷片割破了,流著深紅的血。她一把抱住錢惜梅:“大小姐,您別砸了……乖啊,大少爺就來看您了,夫人很快就會來接你走,您別這樣……”
  
  她沒想到會看到桂花。確切的說,她沒想到還會在這院子裡看到人。自從大少爺出事,院子裡的奴才們走的走,散的散,就連大小姐一貫信任倚重的丫鬟們都受不了她的瘋言瘋語。如今,整個錢府倒了,又有誰會為了一個瘋瘋癲癲的昔日小姐而留下。
  
  “惜桂?”錢惜梅成功的把最後一個花盆砸碎,並且跌跌撞撞掙開宋嬤嬤,一轉眼看見了桂花,“你來幹什麼!錢府這樣你開心了?得意了?這裡難道不是你的家?毀了我們,對你有什麼好處!……現在還回來幹什麼?看笑話?!……滾!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不想見到你!”她捂著臉,直往宋嬤嬤身後躲。

  宋嬤嬤抱著錢惜梅,對桂花道,“二小姐,你走吧……大小姐再受不得刺激了!”

  桂花想到自己不受歡迎,沒想到這麼不受歡迎。可她現在還不想走。
  
  桂花深吸一口氣:“錢惜梅,你錯了!錢府不是我的家,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你要說我冷血是嗎?真正冷血的是你們!你們只有在利用我的時候才會承認我是錢府二小姐!欺騙,要脅,侮辱,你們給我的只有這些!

  ……而親人,從來不是只有血緣就夠了的。
  
  至於現在你們的下場,只不過是你們咎由自取,絲毫怨不得旁人。我今天回來,不管你信不信,只是單純的想來看看你,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麼壞。

  我要走了。以後,也再不會回來。恭喜你!可以眼不見為淨了。”
  
  該說的全都說完了,錢惜梅把頭埋在宋嬤嬤肩頭,沒什麼反應。不過,她的反應對桂花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了,她說完了,她要走了。徹底離開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看到錢府敗落,要說桂花沒有一點幸災樂禍,那是不可能的。現在,她的心情實在是輕鬆得很。
  
  ——————————————
  
  秋陽高照,桂花和菜菜一人一狐從馬車中探出頭來。一致的望向牽著馬兒吃草的阮聽楓。

  戰青玄騎著棗紅馬停在轎邊。

  “這個,”桂花伸出食指指向阮聽楓,“他都不提前喂馬的嘛?”

  戰青玄跳下馬倚到轎旁:“照理,喂馬是阮及的差事。”
  
  “那這是……”

  戰青玄賊兮兮展開摺扇:“靜觀其變。”
  
  阮聽楓牽著的是匹高大的白馬。烏蹄似墨,毛皮若雪。阮及擔憂的立在阮聽楓身後:“小侯爺,奴才一大早喂過追雲。再吃,再吃它會撐到啊……”

  阮聽楓抬起烏漆漆的眸子,認真的望著小廝:“它餓。”
  
  他修長漂亮的手指按在馬頭上,阮及明明白白看見他正按壓著馬頭——強迫馬兒吃草。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的追雲有氣無力的咀嚼著嘴裡的枯草。

  戰青玄喊道:“聽楓,我們要走了!”
  
  阮聽楓理直氣壯回答:“追雲在吃草!”

  “哇。”桂花嘩的掀開簾子,再次露出腦袋,“聽楓你一口氣說了五個字!五個字啊!”

  阮聽楓顯然在她的提醒下,也重視到這個問題。不知不覺間手上的力道一松,追雲迫不及待的抬起頭吐出口中的乾草,呼了口氣。

  “吃草!”才把頭抬到一半的追雲再次被強迫的低下頭去,委屈的啃了口乾草繼續含在嘴裡。
  
  桂花忍不住笑。“再不走,天黑到不了寶瓶山了。”

  “再等等。”

  眾人順著阮聽楓的目光熱切的望著官道。那個人要來的話,早就來了。
  
  就在追雲艱難的吞咽乾草,快要口吐白沫的時候,官道上遠遠響起一陣馬蹄,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眾人一致抬起頭,熱切的望向來路——都中午了,再不走,他們都要開始歇午覺了。

  于小魚騎著馬飛奔而來。

  眾人集體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你們沒走!”於小魚氣喘吁吁,“太好了!叫我趕上了!”眾人訝異的望著她:他們在等她,她居然沒看出來?缺根筋吧這是……有人趕路大晌午上路的嘛?要不是阮聽楓強迫追雲吃了一上午草,還一直誣賴它吃不飽,拖到現在,他們都快到寶瓶山了。
  
  阮聽楓鬆開手,親切的摸摸追雲的腦袋:“不要吃了。走吧。”他臉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眾人都感受到他開心的心情。哦不,還有個缺根筋的人沒感受到。
  
  “我這幾天可被我老爹折騰慘了!不讓出門,罰跪祠堂,抄《女戒》《女則》……去它娘親的女戒,去它姥姥的女則!可算叫本小姐逃出來了!”風塵僕僕的於小魚十分慶倖自己成功逃出魔窟,只見她掏出小鏡子,拿出小鞭子,左照右照的同時道:“多狼狽啊這幾天,瞧我都憔悴成什麼樣了……今天出來太匆忙,騎馬都沒空用鞭子。現在好了……”她揚了揚鞭子,刷的一聲抽在地上。眾人偕同她的棗紅馬齊齊打個寒噤。
  
  獨阮聽楓面色如常。他牽著無精打采的追雲走到她身邊,仰頭道:“下來。”

  于小魚很開心的依言下馬:“聽楓,好久沒有看到我了,想我沒有……我可想你了,真的!”

  哼。現在看見我了?剛才說那麼多廢話的時候去哪兒了?

  阮聽楓一言不發上了她的棗紅馬,隨手把追雲的韁繩摔給她。
  
  棗紅馬暫時沒了鞭子的威脅,噠噠跑得歡快。於小魚拿著小鞭子立在原地,懵了:“喂!你別跑這麼快啊!等等我……”

  追雲打了個嗝,在於小魚爬上它背的時候步履踉蹌了下。嗝……沒辦法,吃了一上午,撐到了。隨後,它優雅的邁著小碎步,開始——消食。氣得於小魚直嚷嚷:“阮聽楓你個沒良心的!我辛辛苦苦逃出來,容易嘛我!你搶我的馬就算了,還讓我騎這種馬?”
  
  桂花為追雲不平:“追雲是好馬,日行千里呢。”

  於小魚騎在那匹千里馬上奮力揮著小鞭子,可是千里馬就是千里馬,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所以,它仍舊優雅的踱著步子,慢吞吞走在最後。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2:48:12

第五十四回.婚禮

  一行人到了寶瓶山下,沈三娘遠遠就迎上來。桂花好久沒見到三娘,現下見著了覺得十分親切,菜菜躲在桂花腳邊,怯生生露出個腦袋巴巴的打量三娘。三娘伸手摸它表示歡迎,它扭頭一躲,迅速的尋個草叢竄進去,露出雙受驚的眼睛一閃一閃。

  “喲,菜菜出去了一趟,曉得害臊了?”三娘驚訝。

  桂花訕笑:“越活越回去。待會兒我教訓它。”
  
  這邊說著話,那邊於小魚早就跑到草叢裡,把菜菜揪了出來。她手重,抓住了菜菜頸子裡的長毛,菜菜疼得叫了幾聲。阮聽楓聽不得菜菜委屈,下了馬直接奔來對於小魚道:“放開它!”

  於小魚白了他一眼:“現在捨得和我說話啦?還是為了它……”小魚提起菜菜對著它的鼻尖,做個鬼臉道,“憑什麼呀,我偏不放手,就這樣揪著好了。”
  
  三娘指指兩人,沖桂花擠眉弄眼:“於小魚?”

  桂花點點頭,兩人齊齊望向他們笑得一臉安詳。
  
  不待他們上山,山腳處就行來數匹馬車,領頭的正是孫府的張管家。戰青玄似是早就料到般,對桂花道:“你的聘禮來了。”

  桂花瞧著一車一車連綿不絕的架勢有些頭暈:“我能不收嗎?”

  張管家苦著臉道:“老夫人說了,必須送到山上。她雖然不能親臨婚禮,這些都是她的心意,少奶奶您不收,奴才回去沒法交代。”

  戰青玄搖著扇子在一邊直點頭。
  
  三娘笑道:“我們山上好久沒這麼熱鬧了。這場婚禮啊,我們得好好熱鬧熱鬧。”戰青玄找著了同盟,連忙湊上去道:“三娘說的太對了!婚禮怎麼辦,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於小魚也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主,此時她已成功的利用菜菜,巧妙的打碎了阮聽楓不和她說話的企圖,喜滋滋附和道:“我要在山上多待段時間,等我爹氣消了再回去。正愁沒事情做呢,辦婚禮好啊,我幫新娘子化妝,保管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桂花:“……”

  她結婚,為什麼沒有人徵詢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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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瓶山上的婚禮,在眾人爭相幫忙的情況下熱熱鬧鬧的籌備著。

  雖然沒有長輩到堂,但孫老夫人早就差了媒婆丫鬟小廝上山幫忙,聘禮也直接抬到了山上。金姨娘傷癒後,腿腳一直不甚方便,她待在越州府,繼續養傷。不過,她對桂花的婚事倒是很滿意,孫府二少爺也不錯啊,總歸是和孫府結了親家,她也算如願以償。
  
  次日就是婚禮。

  眾人均十分忙亂,倒是桂花這個新娘子得了閑。她優哉遊哉去了院前,繞著那兩株老樹轉了三圈,找准方向拿著鏟子把下山前埋進去的桃花釀挖了出來。酒罈子埋進去的時候她憂心忡忡前途未蔔,現下瞧著這兩壇桃花釀心中便只剩了悵然。在山上和戰青玄打打鬧鬧樁樁件件的小事,都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經歷了時間無情的洗滌,它們仿佛沙子中的金粒,愈見清晰。
  
  一起去桃林採花;一起去酒窖選酒;喂菜菜吃胡蘿蔔,被菜菜嫌棄;無數個相伴的白日;他送的首飾和衣物她全給了三娘,把他氣得七竅生煙;他跟著她去廚房獻殷勤,弄的廚房起火,菜菜慌不擇路;她抱著菜菜一下午,他卻只畫了菜菜的肖像成心氣她……

  無數個片段,隔了這麼久,她竟然還能一件不落的想起來。那些單純的小幸福,是她迄今為止的人生裡最溫馨最幸福的回憶。而以後,無數的日日夜夜裡,這些溫馨的片段將繼續不停的上演。她想,她相信因果了。她苦苦追求的平安幸福,在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之後,佛祖終於給了她。
  
  而那些磨難,或是造成磨難的人,都已經從她的生命中離開,再也不能影響她,徹徹底底。
  
  她抱著酒罈回房,剛進門就看見等著她的戰青玄。

  桂花第一反應是轉過身去,遮住臉:“你快走!婚禮之前,我們不能見面。”悠悠的歎氣聲在她身後傳來,戰青玄幽怨道:“娘子,為夫是來給你送定情信物的。”桂花偷偷露出只眼睛。

  戰青玄手中提著的玉佩,正是先入賭場,後被孫茗贖回來的那只。

  桂花伸手撥了撥紫玉的穗子:“給我的?”

  拉過她的手,鄭重其事的放到她手中合攏:“給你的。”紫玉溫潤,帶著他的溫度,穩妥的待在她的掌心。“你要一直戴著它。一輩子。”他擁著桂花,低頭吻在她發間,溫和道。
  
  桂花扭了扭身子,道:“等一下,讓我先把桃花釀放下。”

  好好地氛圍,飛了。

  戰青玄接過酒罈,打開封泥,酒香四溢,他忽而感慨:“這桃花釀,也算是我們的媒人了。沒有它,你就不會上山,也就沒了之後的事情。看來,我得好好謝謝它,所以,今天不喝了。”他忍痛闔上封泥,添了一句。“明日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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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那日,正是十月金秋,天高氣爽,滿山丹桂花開,香飄萬里。

  寶瓶山上,人生熙攘,爆竹聲聲,沉寂了數十年的院落,迎來了多年來最熱鬧的一天。

  當手中紅綢的另一端放入戰青玄手中的時候,桂花在紅蓋頭下不自禁的勾起嘴角。紅綢如同紅線,把原本互不相干的兩人牢牢栓在一起。她的一生,連同他的,這輩子將緊緊相連再分不出彼此。
  
  扶著桂花進屋的於小魚立到阮聽楓身邊,踮起腳在他耳邊悄悄道:“你今天很好看。”換了淡青色長衫的阮聽楓聞言,笑著誠懇道:“你也是。”他笑起來的時候,烏漆漆的眸子彎起,倒影著滿屋的紅色憑添了妖嬈之感,倒叫於小魚看得呆住。她只覺得屋內的喧囂漸漸遠去,耳邊只余吳有主婚的聲音:“一拜天地——”

  別人的幸福就在身邊咫尺的距離,那麼她和他的,還會遠嗎?
作者: kj1258943    時間: 2011-8-18 12:48:34

番外之小魚篇

  於小魚走在越州府的大街上,身後亦步亦趨跟著兩個尾巴保鏢。被人虎視眈眈貼身保護的感覺,無異於鋒芒在背,叫她很不自在。爹爹說,女孩子家家要文靜要矜持,而自己動手打架是矜持的大敵。所以,帶著保鏢好一些。必要時候讓他們動手,自己歇歇。可在這件事上,她就是喜歡親力親為,不喜歡叫人代勞。
  
  爹爹還說,不習慣沒關係,跟著跟著就習慣了。

  可她被後頭倆保鏢跟來這麼些年了,還是沒有習慣。而且絲毫沒有即將習慣的趨勢。

  這些年她無時無刻不在認真考慮並踏實實踐著一個事實:神不知鬼不覺的甩掉他們。
  
  小魚密切關注街道上行人的一舉一動,期望著因地制宜再次成功甩掉身後的包袱。功夫不負有心人,迎頭走來的男子形容猥瑣,小魚看見他偷偷從擦肩而過的白面小生腰間扯下他的錢袋。她微微一笑,有了!
  
  那男子工作完畢,低頭疾走。

  小魚調整了下位置,正巧站在他正前方。隨後側過身裝模作樣去看小攤上的團扇。待得那男子到了她身後,她猛一轉身,手中的團扇正砸在他腦袋上。不待小賊叫喚,於小魚倒先叫出聲:“哎喲!我的錢袋。”
  
  她攥住小賊的手腕,以比小賊更加嫺熟的手法把錢袋塞進了他手裡。

  賣團扇的小販抬眼看時便見小賊滿面通紅拿著錢袋狡辯。小販是個中年男子,頗有一份見義勇為的心腸,當下叫道:“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偷東西,真是丟我們越州府的臉!”剛才小魚和他說話,他聽出小魚的外鄉口音,轉眼,外鄉人就在他們越州府被偷了東西,還人贓俱獲,他的憤懣之心一下子被激起。只恨不得眼睛噴火,燒死這個給他們本地人丟臉的小賊。
  
  被冤枉的小賊死命掙扎,小魚惡狠狠的揪住他不放手。拉扯之間跟著小魚的兩個保鏢兼捕快看不下去了,終於上來一個接了小魚的班:“大小姐,您歇著,我來,我來。”雖然兩人都沒看清楚小賊怎麼就偷了小魚的錢袋,不過周圍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叫自家小姐親自抓賊,他們倆站旁邊看著臉上實在掛不住。
  
  雖然兩人一致懷疑又是大小姐搞的鬼。怎麼就這麼巧?每回跟著大小姐出門,不是吃壞東西拉肚子,就是大小姐走迷了路叫他們跟丟了人,再或者大小姐戴著新買的鬼臉面具迷迷糊糊和他們走失了。被偷錢袋,叫他們把賊送去衙門,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小魚滿意的松了手,吹了吹團扇上莫須有的灰塵,趾高氣昂道:“秦大哥,快把他送到衙門去!居然敢偷本小姐的東西,實在是膽兒太肥。哦,對了,秦大哥,到了衙門不要急著回來,一定要親眼看著這小賊被知府大人判決!知道嗎?回來本小姐要聽你的詳細彙報。恩,就這樣,去吧去吧。”
  
  秦樹的臉上佈滿狐疑,想了想決定不能被大小姐這麼明目張膽的騙了,於是吩咐與他同來的佟和道:“好好跟著大小姐,務必,隨身保護好大小姐!”務必和隨身這倆詞被他咬了又咬,只剩沒明著告訴佟和:“千萬別被大小姐支走了!不管怎樣一定要擦亮雙眼,全副武裝,集中精力,等我回來!”
  
  被於小魚共同耍了這麼多年的難兄難弟一對眼就知道對方肚子裡有幾條蟲,只見佟和微紅著眼圈鄭重其事的點頭,接下了這副重任。

  眼看著秦樹留下佟和拔腿要走,於小魚眼珠咕嚕嚕一轉大喝道:“慢著!”
  
  小賊立刻扭頭向她放射出希冀的光,而秦樹,滿臉不曉得小魚又要出什麼么蛾子的鬱悶糾結。

  小魚上前一步,霸氣萬分的揪住小賊的衣領,另一隻手很自然的在他襟前摸索。這一舉動,不僅秦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連小賊都露出被吃了豆腐的驚惶神色。掏啊掏,小魚成功的找到了被小賊藏在衣襟裡的白面書生的錢袋。她得意洋洋的甩著錢袋道:“原來不止偷了本小姐一個人,還有其他受害者啊。說!偷了誰的東西?我好拿去還給人家。”
  
  小賊受驚不小,萬分懊悔自己出門沒翻黃曆,碰到這麼個厲害的女瘋子,不僅眼睛毒,手勁大,還不顧世俗目光,敢當街搜他的身。一驚之下倒是老老實實把白面書生的特徵描述了。小魚露出個心滿意足的微笑,她笑眯眯對秦樹道:“秦大哥,你去吧!我和佟和去找失主,一定把人家的財物原封不動的還給人家。”

  秦樹滿臉不甘願的壓著賊子走了。
  
  小魚在他身後甩著手帕子提醒道:“秦大哥,你一定要全程跟著他,親眼看著他判刑處決,千萬別覺著浪費時間,回來我要問你詳情的哦~~~~”一波三折的調子,聽得小賊和秦樹齊齊打個寒噤。
  
  候著他們走遠,於小魚斂了笑容,按著額角對佟和道:“佟大哥,抓小賊太累人了。我,我頭有點疼,不舒服……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去前頭的酒樓吃點東西緩一緩順便等你,你快把錢袋給人家還回去。說不定人家急著用錢呢。千萬別給耽擱了……”

  佟和一聽這話,臉色立即變得比奔喪的還難看。
  
  旁邊賣團扇的小販感動萬分:“小姐您真是菩薩心腸,好人呐!大好人!我們越州府要是多幾家像您這樣的貴人,我等小民就算是燒了高香嘍!”

  小魚虛弱的回他一個笑容。轉頭對佟和道:“不要管我,你,快,去!”
  
  甩脫了兩個跟屁蟲的小魚神清氣爽,幸福的遊蕩在越州府繁華的街道上。走著走著,她覺著不太對勁,憑她這麼多年橫行街道的經驗來看,她被人盯梢了。想來她在越州府唯一得罪的人就是剛才無辜受累被抓的小賊。原來,他不是孤家寡人,他還有同夥!

  不過,於小魚不是正常人。想到這一可能後,她不急反喜。
  
  只見她在大街上繞著圈子,越逛越開心。別看她滿臉無害,其實心裡已經設想了不下十種戲耍身後眾人的法子。爹爹的囑咐,她牢牢記著:動手打架是矜持的大敵。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才不要動手。
  
  不動手,不代表她會放棄教訓身後眾人的機會。相比武功,她更擅長利用入眼一切可利用的事物,達到目的。繞著街道轉了幾圈,小魚盯上了一個人。一個她在越州府唯一認識的人。

  其實,嚴格的講,也談不上認識,一面之緣罷了。她相信,憑那人木訥遲鈍的性子,一定連她的名字都沒記住。很不幸,她識人一向很准。這次也不例外。她站在他身邊喂了很久,那人才茫然的轉頭看她。
  
  她心裡早就詛咒那人一萬遍,臉上卻還維持著矜持的風度:“阮公子,我們又見面了。”對面的人修長指間撚著一簇草藥,目光更加茫然,小魚耐著性子提醒他,“我們昨天才見過的,在你府上。老侯爺叫我去的。”小魚笑得臉上的肌肉都要僵硬了,面前的人才如夢初醒般道:“哦,於……”

  “小魚!”就知道你記不住我名字。于小魚很善解人意的開口接道。
  
  阮聽楓點點頭,低下頭繼續研究他手中的草藥。

  於小魚顯然低估了他的遲鈍木訥,因為此時她已經不自覺的磨牙了。
  
  不理我?好吧,不理我沒關係。小魚努力吸了口氣,換了策略。“阮公子,你買草藥?”不得已,她問了句廢話。昨日她剛進城,就遵照爹爹的吩咐去了忠靖侯府上拜訪。不拜不知道,一拜嚇一跳。原來什麼世伯世侄女的鬼話都是騙人的!相親才是爹爹和老侯爺的真實目的。小魚悲哀的想,爹爹是有多麼擔心她嫁不出去,唯恐要養她一輩子啊。不過,所幸,忠靖侯小侯爺看上去和她一樣無辜。顯然也是被老傢伙給騙了。這一點,叫她心理上大大平衡了一回。

  不過,忠靖侯吹噓他們家兒子的種種優點,她倒是記住了兩三樣。什麼樣貌俊美啦,為人忠厚啦……其實不用記,這一點只要是長著眼睛的人都能從他臉上看出來。還有,據說他醫術武功都不錯。
  
  瞧他草藥比她重要的架勢,小魚就明白,這人愛物成癡。既然這樣,少不得要被她利用利用。

  “阮公子,你買這麼多草藥,用的完嗎?”小魚說著,邊觀察他的臉色邊伸手作勢要碰他選好的草藥。許久沒有理睬他的阮聽楓仿佛後腦勺上長了眼睛,轉頭嚴肅道:“不要動。”

  小魚從善如流立刻把手縮回。
  
  身後跟梢的人蠢蠢欲動,想是見此地人少,眼前的白衣男子專心選藥,也不像認識小魚的模樣。欺負人家小姑娘現在是大好時機啊。更兼那小姑娘眼高於頂沖他們都翻了無數個白眼了……於是一擁而上,打算偷襲小魚。

  小魚膩在阮聽楓身邊早就等著這一刻呢。只見她十分靈活的擦著阮聽楓手邊的草藥婁滑了過去,後面的大漢就沒有這麼好的準頭了。他粗壯的身軀一扭,成功的掀翻了阮聽楓的草藥婁。
  
  阮聽楓轉身看見滿地狼藉,十分不開心地道:“我的藥。”

  那群人見他文文弱弱很好欺負的樣子,大咧咧道:“小子!閒事少管!你趕緊滾,哥幾個不找你麻煩就是!”
  
  阮聽楓心疼的抿唇,順口道:“我不滾。你還我藥!”說著伸手攥住了他手腕。那大漢立刻殺豬似的嚎叫起來:“放手!臭小子¥%…&*……”疼得失語了。
  
  小魚倒是沒料到他武功這麼厲害,一手就解決一個,以這種無辜純潔的表情。實在是,實在是和她的風格太相像了。她躲在阮聽楓背後,很歡快的沖嚇得魂飛魄散的幾人伸舌頭擠眼睛嘟嘴巴。那幾人敢怒不敢言,末了扔下句沒什麼意義的狠話,一哄而散。
  
  小魚高興的手舞足蹈沖那幾人大叫:“敢打本小姐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本小姐作弄人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又盡情的做了好多個鬼臉才有閒暇沖阮聽楓道謝:“謝謝啊,你身手真不錯。昨天老侯爺跟我講你武功卓絕,我還當他吹牛皮!”
  
  沒人理她。阮聽楓默默的蹲在地上拾草藥。小心翼翼的動作,專注的眼神,好像他撿起的是無上珍寶。小魚望著他的側臉,忽然心裡有個地方軟了一塊。以前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從胸口流入四肢百骸,叫她有些無措。
  
  她伸手幫他撿掉落在地上的各種草藥。
  
  他沒有阻止,小魚期期艾艾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什麼?不知道他喜歡這些草藥?不知道他會為了這些草藥發怒傷心?她知道的啊,就是因為知道,才會利用這一點,利用他。

  “沒關係。”阮聽楓抬頭,黑漆漆的眸子認真的望著她,“不怪你。”

  他說的話很少,可她就是聽懂了。他說沒關係,他說不怪她。她忽然覺得心疼,心疼這種單純的,輕易的信任。她不配!她是故意的。她從來不是個好女孩。除了爹爹,再沒有人敢輕易相信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鼻端縈繞著草藥淡淡的香氣,明明是平心靜氣的味道,卻忽然讓她有了流淚的衝動。
  
  兩人安靜的收拾草藥,再也沒人說話。

  待得阮聽楓要走了,他才禮貌的道:“謝謝你,於……小魚。”

  他記住了她的名字。這是個好的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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