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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智梟 作者:方白羽 (連載中) [列印本頁]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2 15:32:06     標題: 智梟 作者:方白羽 (連載中)

第一章第一節

咸陽,秦宮,在厚重鉛雲籠罩下,越發陰鬱深沉,威嚴肅穆一如往昔。

一名內侍手提長袍下擺,腳底生風由外急行而來,片刻間穿過重重宮門,直到大殿外方停下腳步,跪地高呼:「啟奏陛下!前日抓獲的反賊在審訊中咬斷了自己舌頭,無法再開口。負責審訊的司獄官自知失職,已自刎謝罪!」

大殿之內,始皇帝雙目半開半闔,冷硬的臉上始終木無表情。分列左右的文武大臣面面相覷,鴉雀無聲不知如何是好,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丞相李斯。滿朝文武,唯有丞相李斯可猜透大王的心思。

感受到群臣殷切的目光,李斯越眾而出,小聲問:「大王,如今那幾個反賊已無法再開口,如何處置?還請大王示下。」

始皇帝雙目微啟,目光落在殿外陰霾的天宇。半晌,方聽他淡淡吐出一個字:「坑!」

群臣面色俱變,卻無人敢開口勸諫。李斯沒有感到意外,拱手拜道:「大王英明!不過僅坑殺這幾人,只怕會驚動他們的同黨,更不易找到他們同黨的蹤跡。依微臣愚見,不如將前日誹謗大王的方士和儒生一併坑殺,這樣天下人才猜不到大王的真正意圖。」

始皇帝木然望著風雨欲來的陰霾天空,蕭然道:「然!」

李斯拱手退出殿外,對跪地候旨的內侍高聲道:「大王有令,將反賊與誹謗大王的方士、儒生一併坑殺!」

「遵旨!」內侍如飛而去,片刻後宮牆外隱約傳來無數哭號哀告,夾雜在天邊隱隱雷聲之中,顯得越發淒厲哀絕。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銀蛇,照得天地一片煞白,跟著一聲霹靂從天而降,恍惚是上蒼的震怒,令群臣變色。

始皇帝眉梢微跳,突然抬起了左手。李斯急忙上前候旨,只聽始皇帝木然道:「問!」

「微臣遵旨!」李斯心領神會,快步退出大殿,匆匆出得宮門。早有侍從牽過坐騎,李斯翻身上馬,在數十名禁衛軍護衛下,縱馬疾馳而去。

一行人轉眼來到刑場,就見四百多名方士、儒生哭聲震天,掙扎著想從一人多深的巨坑中爬出,但手腳被縛,只能像蛆蟲一般無助地在坑中扭動。四周兵卒不斷將土填入坑中,泥土已到眾人胸腹,眾人的哭號越發淒厲絕望。

見丞相親至,眾兵卒紛紛停手待命。李斯縱馬來到坑邊,就見幾個麻衣漢子渾身血污、遍體鱗傷,夾雜在四百多名方士、儒生中間,顯得十分扎眼。幾個人神情如常,對即將發生的慘劇似乎安之泰然,與那些或痛哭零泣或高聲叫罵的儒生和方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李斯心中暗自佩服,對那幾個麻衣漢子緩聲道:「大王最後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只要說出······或者寫出那東西的下落或線索,大王可饒你們不死!」

幾個漢子咧嘴而笑,露出口中血肉模糊的斷舌。李斯見他們不再理會自己,只得對周圍的兵卒遺憾地揮了揮手,眾兵卒便繼續將土往坑中填土。眾儒生絕望而嚎,哭號叫罵聲不絕於耳,令人不忍卒聞。隨著填土的漸漸升高,哭號叫罵聲越來越弱,也越來越淒厲,不過夾雜在眾儒生中間那幾個漢子始終平靜安詳,直到泥土將他們徹底掩蓋埋沒。

李斯心中暗自生出一絲寒意,不怕死的漢子他也見得多了,但在這種情況下依舊視死如歸的漢子,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難怪始皇帝要將他們視為最危險的敵人,有這樣的對手,無論是誰只怕都要寢食難安。

大坑已徹底填平,不過新填的泥土還在微微蠕動,那淒厲的哭號似乎依舊在眾人耳邊嫋嫋縈繞。負責指揮現場的將領一聲令下,眾兵卒立刻在新填的泥土列隊走過,兩三個來回之後,泥土被踏實,跟周圍的泥土再無二樣。

李斯搖頭歎了口氣,不敢再待在這坑殺了四百多人的現場,急忙調轉馬頭回宮複命。少時他來到大殿,對靜候回音的始皇帝稟報道:「大王,他們沒人開口,已與誹謗大王的方士和儒生一起被坑殺。」

始皇帝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只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聲。李斯察言觀色,拱手小聲問:「如今線索已斷,不知又該如何追查那東西的下落?還請大王示下。」

滿天的烏雲終於化作豆大的雨點淋漓而下,在疾風驟雨聲中,大殿內顯得越發寂靜幽暗。始皇帝輕輕拈著頷下髯鬚木然半晌,最後輕輕吐出一個字:「焚!」

李斯面色微變,拱手忙問:「大王是要焚盡天下一切有字之書?」見始皇帝沒有否認,李斯急道,「大王萬萬不可,若天下無書,大王的法令如何遠達邊塞和蠻荒?臣有一策,既可阻止那東西流落民間,又可保證大王的法令遠達四海八荒。」

「講!」始皇帝終於從漫天風雨中收回目光,森然望向面色惶恐的李斯,他不習慣自己的命令被人所阻,就算是為掃平六國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大秦丞相也不例外。

感受到始皇帝目光中的寒意,李斯額上冷汗涔涔而下,急忙拱手拜道:「殿下可頒佈一條法令,設新字體代替舊有的各國文字,令天下書同文、字同音。收所有書典入宮,民間除醫、筮、卦書可用新文字保留,其餘百家典籍,各種雜學皆在焚毀之列。廢除一切私學,百姓欲習字讀書,只能向官府中人學習。如此一來,既可使百姓忠於朝廷,又可防止那東西重見天日,動搖我大秦根基。」
始皇帝木然片刻,最後微微頷首道:「然!」

「臣遵旨!」李斯拱手一拜,回頭對文武百官道,「傳旨天下,六國史冊,百家典籍,各種雜學除了上交朝廷留存,其餘皆在焚毀之列。除了各郡縣官吏,百姓若私自藏書,以謀反罪斬立決,九族並誅,全保連坐!」

「遵旨!」百官齊聲答應。一條前所未有的焚書法令,很快就通行全國。

「報——」大殿外突然傳來內侍氣喘吁吁的高呼,「尚毅將軍回來復命,在宮外等候陛下召見!」

一直寵辱不驚的始皇帝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喜色,高聲道:「宣!」

「宣尚毅將軍上殿!」隨著內侍將始皇帝口諭一重重傳達到宮門之外,一個渾身甲胄、精明幹練的將領大步進來,越過重重宮門,最後在大殿外解下兵刃交給侍衛,然後從容不迫地來到大殿中央,對始皇帝俯身一拜,並從貼身處小心翼翼拿出一物,像捧著最貴重的貢品般高舉過頭。一名內侍連忙上前接過,同樣小心翼翼地捧到始皇帝面前。

始皇帝眼中閃過莫名期待,雙手接過那片不起眼的東西,頓時有些疑惑,不由將目光轉向跪在台階下的心腹愛將。感受到始皇帝冷厲的目光,尚毅連忙匍匐拜道:「啟奏陛下,那件東西已經被反賊裂成了幾塊,微臣無能,只拿回這其中一塊。」

始皇帝眼中的希冀變成了慍怒,盯著匍匐不敢抬頭的愛將默然半晌,突然抬手用力一揮。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衝上前,將渾身顫抖的尚毅架起就走。他不禁掙扎大叫:「微臣誓為陛下找齊所有碎片,求陛下再給微臣一個機會!求陛下再給卑職一次機會啊······」

淒厲的呼聲越遠漸渺,最後消失在重重宮門之外,群臣人人低頭望地,盡皆噤若寒蟬。始皇帝目光從群臣面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一名冷定從容的將領身上,對方立刻越眾而出,拱手拜道:「微臣願為陛下找到那件東西。」

始皇帝微微頷首,抬手一揮,身後的內侍立刻長聲高呼:「退——朝——」

群臣盡皆舒了口氣,紛紛拱手拜退。待群臣離去後,始皇帝這才好奇地望向手中的東西,也就是尚毅方才獻上的東西。那是一塊不規則的玉質殘片,僅有小孩半個巴掌大小,正反兩面都刻有花紋。那玉的質地十分普通,兩面的花紋雕工也有些粗陋,實在不像是一件稀罕物。不過始皇帝的目光中,卻有一絲畏懼與渴望交織的神色……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2 15:32:45

第一章第二節

——嘩!

一盆涼水如醍醐灌頂,將宿醉未醒的任天翔激得渾身一顫,猛然坐起。抹抹滿臉水珠,他疑惑地望望頭頂上方,茫然問:「怎麼回事?下雨了?」

一旁有人「噗哧」失笑,卻又趕緊刹住。在大唐天寶盛世之年,在長安最有名的長樂坊宜春院三重高的貴賓樓上,讓客人淋雨無疑是天大的笑話。不過此刻卻無人敢笑,寬敞華美的大廳中雖然還有七八個黑衣漢子,卻盡皆肅穆而立,就連方才那失笑的女子,也趕緊低頭噤聲,不敢再看任天翔一眼。

任天翔晃晃依舊有些發蒙的腦袋,恍惚記起那女子是叫小紅還是叫小蘭,是宜春院剛下海的新人。若在往日,他免不了要調戲兩句,不過此刻顯然不是時候。在他周圍,七八個漢子都在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盯著他,尤其他面前那個鬚髮花白的瞿爍老者,眼裏那強壓的怒火,猶如即將爆發的火山。

「姜伯,你怎麼也在這裏?」任天翔臉上尷尬一閃而沒,他已看到老者手中尚未放下的水盆,總算明白那場睡夢中的暴雨是從何而來。

「我姜振山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老者的怒火終於爆發,扔掉水盆上前一步,幾乎貼著任天翔的臉在吼,「昨天是什麼日子?你居然跑到宜春院鬼混!你不趕緊跪下請罪,老夫現在就要替堂主教訓你!」

任天翔抹抹臉上被噴的唾沫星子,若無其事地沉吟道:「昨天?哦,我想起來了,是義安堂老大任重遠的頭七忌日。那又如何?你該不是要以此為藉口,將我這個少堂主痛扁一頓吧?」

「啪!」姜振山本已揚起的手重重摜在了自己臉上。雖然面前這年僅十八歲的少年是自己看著長大,可畢竟是堂主的親生兒子。姜振山追隨任重遠二十多年,早已將之視為天人,從不敢有絲毫冒犯,這種感情如今也或多或少轉移到他的兒子身上。面對任天翔的質問,姜振山只得將怒火發洩到自己身上,含淚捶胸頓足,仰天長歎,「堂主一世英雄,怎麼會有你這麼個混賬兒子?」

一個蹲在角落的中年文士緩緩站起身來,方才他背對眾人蹲在角落,一點也不引人注意,不過一旦站起,就沒人會忽略他的存在,就連一直滿不在乎的任天翔,也不由自主將目光轉向他,有些意外地招呼道:「季叔,你、你也來了?」

文士拈著短鬚木無表情,喜怒哀樂完全不形於色。他的年紀看起來比姜振山年輕至少二十歲,卻反而比姜振山老成穩重。就連最普通一句話,也像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口:「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來行嗎?」

任天翔注意到方才文士蹲著的角落,躺著個衣衫錦繡的男子,看不清年齡模樣。他使勁晃晃暈沉沉的頭,卻還是想不起那個男子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他只記得昨晚與人拚酒,拚到最後酩酊大醉,那之後的一段記憶完全是空白。

文士對一名黑衣漢子微一頷首,那漢子立刻將方才忍不住失笑的少女推了過來。文士示意她不用驚慌,然後問道:「你就是小蘭?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

「奴婢······奴婢也不知。」小蘭像受驚的小兔,膽怯地躲開文士的目光,望著自己腳尖戰戰兢兢地道,「昨晚任公子和江公子喝了好多酒,幾乎喝了一個通宵,丫鬟樂師熬不住先去睡了,就只有奴婢在陪兩位公子。後來奴婢下樓去茅廁,聽到兩位公子在樓上打了起來,然後就聽到有人從樓上摔了下來。」

宜春院的龜公老顧也湊過來小聲補充:「當時已經是凌晨,我聽到小蘭的哭喊趕來一看,發現江公子已經斷了氣。小人知道事關重大,一面派人給季爺送信,一面關閉大門不准任何人出入,以免走漏風聲。也幸虧江公子是摔在無人的後花園,所以這事就只有我和小蘭知道。」

「你做得不錯,義安堂不會忘了你這樣的朋友。」姓季的文士拍了拍龜公的肩頭。老顧受寵若驚地連連點頭哈腰道:「那是應該那是應該,季爺實在太客氣了。」

姓季的文士擺擺手,龜公與小蘭知趣地退了出去。文士轉向任天翔,緩緩問:「昨晚究竟怎麼回事?你真一點也想不起來?」

任天翔捶了捶頭,頹然道:「我只記得昨晚在跟人拚酒,後來喝飄了,實在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他望了望角落裏的屍體,「我可沒有殺人,你們得幫我解決這麻煩。」

文士袖著手沒有說話,一旁的姜振山卻已忍不住將任天翔一把拉到屍體旁,揭開蓋在屍體臉上的衣衫喝道:「你先看看死的是誰!再教教咱們如何解決這麻煩?」

任天翔低頭一看,臉上微微變色:「是六公子!」

姜振山一聲冷哼:「你總算沒有完全糊塗,七公子。」

長安七公子,是世人對長安城七個紈袴子弟的戲稱,這七人個個出身顯赫,年少多金,是無數青樓女子最喜歡的貴客,也是不少無知少女的夢中情人。而任天翔正是其中最年少的「七公子」。

在最初一刻的意外過去後,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玩世不恭的淺笑:「昨晚我倆都喝飄了,無論誰從樓上摔下去都不奇怪,他的死跟我沒關係!」

姜振山見任天翔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氣得抓住他的胸襟喝問:「你知不知道長安六公子江玉亭是誰?」

「我當然知道。韓國夫人的獨生子,貴妃娘娘的親外侄,京兆尹楊國忠是他堂伯。」 任天翔推開姜振山的手,曖昧一笑,「聽說聖上跟他娘也有一腿,這麼說來我豈不是死定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姜振山雙眼冒火,卻拿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堂主毫無辦法。那文士示意姜振山冷靜,而後對任天翔道:「少堂主,死的是韓國夫人的兒子,不管是不是被你失手推下樓,你都脫不了干係。如今堂主新逝,義安堂群龍無首,李相國又重病纏身,無暇過問政事,出了這麼大的事,恐怕義安堂也保不了你。」

任天翔不以為意地笑道:「那就將我交給京兆尹楊國忠好了,他是六公子的堂伯,一定會秉公斷案,給我一個公道。」

「季如風,你可不能將少堂主交給楊國忠啊!」姜震山急忙道,「就算江玉亭是少堂主失手推下樓,咱們也得保少堂主周全。堂主如今就留下這麼一個兒子,咱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有任何閃失。」

白衣文士季如風淡淡道:「咱們當然不能將少堂主交出去,不過如今楊家權勢熏天,而義安堂卻是群龍無首,要想徹底將此事壓下來,那是千難萬難。為今之計,少堂主恐怕只能先避避風頭,暫時離開長安。」

姜震山低頭想了想,無奈一跺腳:「這恐怕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我哪兒也不去!」任天翔斷然拒絕。

季如風淡淡道,「少堂主,如果你不走,義安堂勢必要竭盡全力來保你,定與楊家發生直接衝突。在堂主新近去世的多事之秋,你忍心看著大家為了你一個人而流血拚命嗎?如果少堂主還當自己是義安堂一份子,就不要讓大家難做。」

任天翔啞然,雖然他玩世不恭且不知天高地厚,卻也知道楊家的勢力和能量,死的是皇上最寵愛的楊貴妃的親侄兒,就算義安堂竭盡全力,也未必能保全自己。

季如風見任天翔低頭無語,便示意幾個黑衣漢子退出大門,然後對他道:「少堂主從小在繁華似錦的長安城長大,窮鄉僻壤恐怕是待不慣。幾個繁華城市中,東都洛陽離長安太近,不是好去處,揚州廣州又太遠,義安堂在那裏的影響力有限,不好照顧少堂主。益州也是繁華都市,離長安不遠不近,義安堂在那裏還有分舵,我看比較合適。」

「我不去益州。」任天翔顯然對季如風主宰一切的作風有些不滿。

「那你想去哪裏?」季如風皺眉問。

任天翔有些茫然,從未離開過長安城的他,對長安以外的任何城市都十分陌生。對他來說,無論揚州還是益州,都如天涯海角一般遙遠,他實在不知如何選擇自己的逃亡之地。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0:30:46

第一章第三節

「開——市——嘍——」窗外隱約傳來更夫的吆喝,沉睡了一夜的長安城開始活泛起來。上百個街坊陸續打開四門,開始新一天的營生。與宜春院只有一街之隔的東市,也漸漸響起了小販的吆喝叫賣,以及各種方言夷語的討價還價。經歷了開元和天寶初年的高速發展,長安已成為世界第一的繁華都市,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色商人,在長安城東西兩市,交換著能給他們帶來無盡財富的絲綢、瓷器、茶葉、香料、氈毯等等貨物。長安人豪言,天下貨物都能在東西兩市買到,以至於「東西」一詞,竟成為任意貨物的代稱。

現在,任天翔卻不得不離開從小長大的繁華都市長安,去一個陌生之地逃難,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除了長安和洛陽,竟再想不起一個熟悉點的地名。

一陣悅耳的駝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從視窗望出去,就見一支駝隊正沿著長街緩緩去往東市,駝背上那些薄紗遮面的金髮胡姬,充滿了異國的性感和神秘。任天翔從那些胡姬的打扮認出了她們的來歷,那是來自西域龜茲的舞姬!她們的身影漸漸幻化成一個模糊朦朧的女孩,雪膚、金髮、長辮,大大的眼睛深邃湛藍,猶如大海一般幽深神秘。

可兒!任天翔很吃驚自己立刻就想起了她的小名。他的思緒似穿越時空,彷彿又回到了塵封已久的童年。那個精靈般的小女孩正扭動著纖瘦的腰肢,在陽光下翩翩起舞。隨著她舞姿的蹁躚,無數彩蝶從四面八方翩翩而來,就像臣民蜂擁在牠們的公主周圍。

後來他才知道,那叫龜茲樂舞。

潛藏已久的記憶在突然間復甦,他憶起了童年時那唯一的玩伴,以及她那帶著異族腔調的悅耳唐語;他也記起了那個燈火通明的夜晚,一大幫蒙面人闖入了宜春院,將可兒連夜帶走。他不顧臥病在榻的母親阻攔,拚命追了出去。可兒掙脫那些人的手,含著淚回頭對他說:「我要回龜茲,你要到龜茲來找我。」

「我長大後,一定去龜茲找你!咱們拉勾!」兩個孩子在一大幫蒙面漢子的環視之下,鄭重其事地拉勾立誓。眾漢子盡皆莞爾,但沒有一個人催促。

那一年,任天翔六歲,那一年,他的母親因病去世,那一年,他成了任重遠的兒子。

「想好沒有?要去哪裏?」季如風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令任天翔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才發覺自己方才走神了。他不再猶豫,輕輕吐出了一個神秘而陌生的地名:「龜茲。」

「什麼?」季如風十分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錯,就龜茲!」任天翔轉望季如風,玩世不恭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定,「除了龜茲,我哪兒也不去。」

季如風皺起眉頭,耐心解釋道:「龜茲遠在西域,離長安有數千里之遙,那裏蠻夷混雜,民風彪悍,盜匪橫行。雖然朝廷在龜茲設有安西都護府,卻也無力壓服各方蠻夷勢力,因此時有叛亂和戰爭。再說此去龜茲千山萬水,途中要經過無數人跡罕至的草原荒漠,其間時有盜匪馬賊出沒,實在不是個好去處。更重要的是,義安堂在龜茲連個落腳點都沒有,恐怕無力照顧少堂主。」

「你不用說了,就龜茲。」任天翔望向季如風,目光於平靜中蘊有不可動搖的堅決,令季如風不由自主想到死去的任重遠,也令他第一次在任天翔的身上,看到了與堂主相似的東西,那就是說一不二的決斷。

季如風無奈歎了口氣:「好吧,就龜茲。我已令人去請長安鏢局的金總鏢頭,由他護送你去龜茲。」他頓了頓,解釋道,「本來義安堂該派人一路伺候少堂主,不過義安堂還要在長安待下去,沒法跑路,所以只好儘量撇清干係,希望你能理解。」

任天翔哈哈一笑:「是啊,我這個少堂主對義安堂沒一點貢獻,卻總是給你們惹麻煩,早點跟我撇清關係那是應該。」

季如風沒有理會任天翔的挖苦,提高聲音對門外喝問:「去請金總鏢頭的兄弟回來沒有?」

「金總鏢頭已在樓下等候多時了。」

「快讓他上來。」

隨著腳步聲響,長安鏢局總鏢頭金耀揚推門而入,那是個豹頭環眼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壯,紫醬色的國字臉膛上,刻滿了江湖歲月的風霜。季如風迎上兩步,拱手拜道:「金總鏢頭,咱們少堂主遇到點麻煩,希望總鏢頭看在季某薄面上,定要幫忙。」

「季先生千萬別這麼說。」金耀揚急忙還拜,「義安堂對長安鏢局有大恩,季先生這樣說實在太見外了。」他好奇地看看一旁的任天翔,低聲問,「不知金某有什麼可以效勞?」

「我知道長安鏢局的鏢旗走遍天下,不知今日有沒有去龜茲的商隊?」季如風低聲道,「我希望能順道帶上咱們少堂主,還希望由金總鏢頭親自護送。」

「任公子要去龜茲?」金耀揚十分意外,「這是為何?」

「這事兒事關重大,季某不敢隱瞞。」季如風說著將金耀揚帶到房間角落,揭開蒙在屍體上的衣衫,低聲將事情緣由草草說了一遍。金耀揚雖然十分驚詫,卻毫不猶豫地道:「昨日正好有鏢師護送一支商隊去龜茲,咱們若立刻出發,天黑前肯定能趕上。季先生放心,義安堂對長安鏢局有大恩,金某拚著得罪楊家,也要護得少堂主周全。」

「總鏢頭真義士也!」季如風一聲讚歎,向門外拍了拍手,立刻有義安堂漢子推門而入,將剛剛從義安堂取來的銀兩捧到金耀揚面前。季如風對金耀揚拱手道,「這點銀兩就算是義安堂的鏢銀,還望總鏢頭笑納。」

金耀揚也不客氣,接過銀錠道:「我就以長安鏢局的金字招牌為擔保,將任公子平安送到龜茲。」

季如風點點頭,從送錢的漢子手中接過一個錦囊,遞給任天翔道:「少堂主,這裏有一袋金豆,省著點花也夠用上三年五載。到了龜茲記得寫封信報個平安,待風頭過去後,我會派人去接少堂主。」

任天翔接過錦囊掂了掂,笑道:「季叔真是客氣,這幾十兩金豆子差不多值一千貫錢了,足夠尋常人家用上幾輩子。不過與任重遠打下的義安堂基業比起來,可就實在微不足道。能用這點錢將我打發走,季叔真不愧是人稱神機妙算的季如風。」

季如風神情如常地淡淡道:「少堂主,義安堂是當年十八個兄弟拎著腦袋打下的基業,不是任何個人的財產。我追隨堂主開幫立堂的時候,十八個兄弟就只剩下七人,如今堂主英年早逝,當年的老兄弟就只剩六人。雖然我個人支持你繼承堂主之位,可你的為人卻實在是讓其他兄弟寒心,以至於堂主人選遲遲無法確定。如今你又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不得不離開長安,你不去益州不去揚州,卻偏偏要去西域,倉促之間你讓我哪裏去找那麼多現金?」

任天翔哈哈一笑:「如此說來,是我錯怪了季叔,小侄給季叔陪不是了。」說著彎腰一拜,臉上卻滿是戲謔和調侃。

「季某愧不敢當。」季如風沒有理會任天翔的嘲諷,轉向金耀揚道,「總鏢頭儘快帶公子上路吧,這事咱們瞞不了多久。」

金耀揚對季如風拱拱手,然後向任天翔抬手示意:「任公子,請!」

任天翔突然想起了前朝那些兒皇帝,雖然貴為皇子王孫,卻被一代女皇武則天任意羞辱宰割,毫無尊貴可言。自己雖然還是義安堂名義上的少堂主,卻早已經沒有半點少堂主的尊嚴,就算被別人扶上堂主之位,地位也與歷史上那些兒皇帝也不會有兩樣,與其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地離開。這樣一想,他便灑脫地對金耀揚抬手示意:「總鏢頭先請。」

隨著金耀揚下得樓來,任天翔看到了迎上來的老鴇。他將那婦人拉到一旁,小聲問:「趙姨,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誰?」老鴇忙問。

「就是我六歲離開宜春院那年,那個叫可兒的小女孩。」任天翔道,「她好像是龜茲人。」

老鴇皺眉沉吟片刻,恍然點頭:「好像是有這麼個人。當年龜茲王叛亂被朝廷平定,有不少叛臣家眷獻俘到長安,男的處死女的賣身為奴。我看那孩子可憐買了下來,誰知沒多久就被強人劫了去,她要還活著,也該跟你一般大了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任天翔沒有回答,他不想告訴別人那些蒙面人其實並不是強人,而是來自龜茲的武士。看他們對可兒的恭敬態度,應該不會傷害可兒,這越發堅定了任天翔去龜茲的決心。他沒忘兒時的諾言,如今他已十八歲,是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信手將錦囊遞給了送行的老鴇,任天翔歎道:「趙姨,這些年得宜春院諸位姐姐愛護,一直心存感激。如今我就要離開長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就請諸位姐姐大宴三日,聊表謝意。」說完也不等老鴇道謝,就將裝著金豆的錦囊塞入她手中,瀟瀟灑灑地負手而去。

他剛出門,就聽身後傳來趙姨驚天動地的歡叫,幾乎三條街外都能聽到。

跟在他身後的金耀揚急忙追上兩步,驚訝地瞪著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將所有金豆子都賞給了老鴇?」

「不是賞給趙姨,而是宴請宜春院諸位姐姐。」任天翔腳步不停地出了宜春院。

金耀揚看不出這之間有何區別,只在心中暗自感慨:紈袴就是紈袴,幾十兩金子隨隨便便就賞給了娼妓,比我長安鏢局幾十個鏢師一月的薪俸還多!照這樣糟賤,多大的基業都要敗得乾乾淨淨,難怪季如風要將這紈袴公子送走了。

任天翔知道他的舉動給別人帶來的驚詫,不過他並不想解釋。見金耀揚沒有跟上來,他回頭笑道:「總鏢頭,我現在身無分文,這一路就只有吃你喝你了,你不會不管我的死活吧?」

看到金耀揚冷著臉沒有說話,任天翔哈哈大笑,心中從未有過的暢快。他知道金耀揚名是護送自己去龜茲的鏢師,其實是押送自己流亡西域的差役,能一路上吃喝押送自己的差役,讓任天翔心中充滿了惡作劇的快感。「總鏢頭,咱們上路吧!」他笑著催促起來。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13:45

第一章第四節

金耀揚吹了聲口哨,兩名候在門外的隨從連忙將馬牽了過來,他先將一匹馬交給任天翔,然後翻身跨上另外一匹,將一包裹銀錠交給一名隨從道:「小山,你回去稟報夫人,就說我接了趟急鏢要馬上上路,大概 一兩 個月後才能回來。路上有小義照顧,讓她不用擔心。」

小山答應而去後,金耀揚帶著另一名隨從金義,立刻打馬就走,誰知任天翔沒有跟來,卻拔馬走上了另一條岔路。金耀揚連忙喝道:「少堂主這是要去哪裏?」

「我還要回家一趟。」任天翔頭也不回打馬就走。

金耀揚連忙追上任天翔,耐著性子解釋道:「任公子,你是在逃亡,當然是越快越好,多耽誤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任天翔冷笑道:「就算是充軍邊關的人犯,臨行前也要跟家人道個別吧?我難道連犯人都不如?」說完揚鞭疾馳,全然不顧金耀揚的阻攔。金耀揚氣得滿臉鐵青,卻發作不得,只得打馬追了上去。一向頤指氣使的他,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他開始有些後悔接下這趟麻煩的急鏢了。

長安的清晨朝華似錦,將巍峨的城郭妝點得尤其富麗堂皇。長安城在隋朝興建時稱為大興城,唐長安城沿用隋朝大興城舊制,不斷修建擴展,使之更加宏偉壯觀。其佈局是宮殿、衙署、坊、市分置,北部是宮城和皇城衙署,外郭城從東南西三面拱衛皇城與宮城,是平民和官員的住宅區和商業區,住宅區名坊,商業區名市。全城南北中軸線兩側東西對稱,東半部設萬年縣,有東市;西半部設長安縣,有西市。東五十四坊和西五十五坊大部分對稱。棋盤式的街道寬敞筆直,均作南北、東西向排列,相互垂直寬暢豁達,橫十四豎十一條大街將外郭城切割成了一百零九個坊和東西兩個市。

當年隋朝名臣宇文愷督造長安時,力求將全城建造得猶如軍營般橫平豎直,齊整有序。不過這並未妨礙長安向多元化發展,唐朝的興盛和包容,使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賈可以依照各自的習俗聚集成市,漸漸將每一條街、每一座坊都發展出各自的特色,終使長安成為當時天下第一的繁華都市。

策馬馳騁在筆直寬暢的街頭,任天翔第一次仔細打量起街道兩旁的店鋪和建築,第一次發覺這些熟悉的建築是那樣親切,包容呵護了他十八年之久,現在突然間要離開,他心中竟有些酸楚和不捨。他最後在一座古樸巍峨的府邸前勒馬停了下來,門楣上的牌匾已有些斑駁,不過上面那兩個大字依舊遒勁如初。

——任府!

這就是任天翔的家,也是義安堂大龍頭任重遠的府邸,它曾經是長安城地下王國的權力中樞,在義安堂幫眾的心目中,甚至不亞於九五之尊的皇家宮城。

不過現在任重遠已死,曾經人來人往、煙火鼎盛的靈堂也早已散去,巍峨的府邸就如只剩下一個空殼般,透著無盡的空曠、頹廢和破敗。任天翔在門前翻身下馬,看了看無人打掃的門廊,默默推門進去。老門房任伯顫巍巍迎出來,驚喜交加地問候:「少堂主總算回來了?我······我這就讓廚下給你準備早點!你等著,我這就去廚房!」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回頭對金耀揚示意:「總鏢頭請留步,我跟家人道個別,這就出來。」

金耀揚只得在二門外停步,叮囑道:「公子快去快回,咱們還要趕路呢。」

任天翔點點頭,丟下金耀揚徑直去往後院。後院平日就很清淨,如今更是空寂無聲。任天翔循著小道轉過一座假山,就見池塘邊一棵百年生的月桂樹下,一個背影單薄的小女孩,正望著滿池的蓮葉發愣。小女孩身著素白孝服,遠遠望去,就像朵一塵不染的白蓮花。

看到女孩的背影,任天翔玩世不恭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暖意,慢慢來到她的身後,本促狹地想嚇她一跳,誰知女孩已聽到腳步聲,猛然回頭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任天翔胸膛,將他打得一個踉蹌退出數步。小女孩跟著一腿踢出,直奔任天翔面門,待看清是誰,頓時驚喜萬分:「三哥,你······你總算是回來了!」

小女孩飛起的腳尖離任天翔的面門已不足一寸,不過總算在最後關頭停住。任天翔悻悻地撥開她的腳尖,教訓道:「女孩子沒事練什麼武,想嚇你一回都不行。」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跟著關心地問:「這兩天你到哪兒去了?大家到處在找你。」

小女孩只有十二、三歲,像含苞的花蕾惹人憐愛。任天翔有些愧疚地避開她的目光,含糊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家裏······還好吧?」

「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跟我裝什麼大人?」小女孩噘起小嘴,一臉的不甘,「他們所有人都在罵你,說你是個不孝之子。三哥,你怎麼不回來為爹爹守靈送終?」

任天翔悵然望向虛空,神情黯然,半晌方輕聲道:「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下個月就滿十三歲了!」小女孩心有不甘地仰起頭,用早熟的口吻質疑道,「現在爹爹走了,就剩下咱們兄妹相依為命,你還有什麼事不能對我說?」

任天翔苦澀一笑,忍不住拍了拍面前這同父異母妹妹可愛的小臉:「是啊,小琪都十三歲了,是該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了。」

小女孩冰雪聰明,立刻從任天翔吞吞吐吐的語氣中看出了什麼,忙問:「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任天翔無奈道:「我遇到點麻煩,要離開長安一段時間。」

「我跟你一起走!」小女孩躍躍欲試,竟似把離開長安當成一件開心的事情。

任天翔心中閃過一絲衝動,差點就忍不住答應下來,但轉而一想,自己是要亡命江湖,怎麼有能力照顧妹妹?他無奈搖搖頭:「你別傻了,我是不得不離開長安,你卻沒必要跟我受罪。雖然爹爹不在了,可你還有母親和舅舅,尤其是你舅舅碧眼金雕蕭傲,我這一走他多半就能順順當當坐上義安堂老大的位置。有他罩著你,你依舊是長安城沒人敢惹的小魔星。」

小女孩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要他照顧,他要不是我媽的堂兄,我都懶得理他。」

二人正說話間,就聽遠處傳來一個女人咋咋呼呼的呼喚:「琪琪!琪琪!這孩子,死哪裏去了?」

「我媽來了,不跟你說了!」小女孩知道母親看到任天翔就不會有好臉色,急忙轉身要走,卻又突然想起一事,忙從貼身處摸出一物,塞入任天翔手中,「這是爹過世前讓我交給你的東西,爹讓我無論如何要親手交到你手中,並且誰都不要告訴,所以連我媽都不知道。」

任天翔仔細一看,是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玉質殘片,比常見的玉佩稍小些,玉的質地十分普通,正反兩面都有粗陋的紋飾。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晌,實在不明白是什麼東西,便塞還給妹妹道:「還是你留著吧,你知道我不想要他任何東西。」

「三哥,這是爹爹留給你的唯一遺物。」小女孩急道,「他再怎麼說也是你爹啊!」

任天翔遲疑了片刻,只得收起那塊殘片。小女孩舒了口氣:「爹爹說這東西是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你要仔細收好。媽又在叫我,我先走了。」小女孩說著轉身便走,卻又依依不捨地回頭叮囑,「三哥快去快回,記得給我帶好玩的東西回來啊。」

望著小女孩遠去的背影,任天翔心中有些悵然。這世上如今就只剩下這麼一個親人,卻還要天各一方,這令任天翔倍感孤單。將那塊殘片翻來覆去看了半晌,任天翔想不通如此粗陋的東西,怎麼會是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再說義安堂是任重遠與十八個兄弟打下的基業,往上數也不過才一代而已,哪裏又來什麼代代相傳?難道這其中另有深意?

茫然搖搖頭,任天翔將殘片貼身收好,帶著滿腹疑慮悄悄離開了後花園,在二門外與等得心急如焚的金耀揚匯合,顧不得與其他人道別,便匆匆出門而去。

見任天翔出門後縱馬往南而行,金耀揚急忙道:「少堂主,去西域應該往西走延平門!」

任天翔頭也不回道:「咱們走安化門,然後再繞道向西。」

延平門在西,安化門在南,從安化門繞道向西,要多出半日行程。金耀揚看看天色,急忙追上任天翔,耐著性子勸道:「少堂主,沒有特別的原因就不要再耽誤了。」

「我當然有特別的原因!」任天翔沉聲道。他的目光中帶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決斷,令金耀揚也不敢反對,只得無奈搖頭,懷著滿肚子怨氣隨任天翔向南走安化門。

安化門以南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在曠野之中有一片古柏森森的樹林,密密麻麻佈滿了座座墳塋,原來這裏是一片墓地。任天翔蕭然立在一座孤零零的墳塋前,神情黯然。在離他幾丈外的柏樹下,金耀揚坐在馬鞍上耐著性子在等候,緊握的雙手暴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娘,我要出一趟遠門,恐怕要很久以後才能回來看你了。任天翔輕輕抹去墓碑上的塵土,露出了石碑上「名妓蘇婉容之墓」幾個篆刻大字。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在心中默默道,害你的那個人壯年暴斃,你泉下有知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也許,一死抿恩仇的說法有幾分道理,現在我發覺自己已經不那麼恨他了。

任天翔的目光悵然望向長安城方向,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宜春院長大的懵懂孩童。那一年他剛滿六歲,以為世界就是宜春院,女人都是妓女,男人都是嫖客。直到有一天,病入膏肓的母親將他叫到床前,將一塊玉佩交給了他,他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個名滿天下的父親,義安堂老大任重遠!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14:16

第一章第五節

那是一個江湖上司空見慣的悲劇,情竇初開的大家閨秀,愛上了揚名江湖的黑道梟雄,在一次孽情之後留下了禍種,成為家族的恥辱。為了逃過「浸豬籠」的命運,她不得不離家出走,輾轉千里找到情人所在的長安,才發覺自己只是那個大英雄眾多情人中的一個,傷心失望之下由愛生恨,發誓永不再見那個負心漢。一個身懷有孕的女人在長安肯定無法生存,是宜春院的老鴇發現她的潛質收留了她,讓她順利生下了兒子。為了將兒子養大成人,她無奈墮入風塵,成為名動一時的花中之魁。可歎天妒紅顏,在兒子六歲那年她染上了癆疾,臨終前無奈告訴了兒子身世。畢竟與兒子的未來相比,仇恨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任天翔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找到了生身之父,認祖歸宗成了任家公子。義安堂的眼線遍及大江南北,很容易就查清了任天翔的身世來歷,但這依舊無法阻止人們對他身世的揣測,從他進義安堂那天起,「野種」的稱謂就一直如影子般伴隨著他。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漸漸明白了這個稱謂的恥辱,不過他並不恨母親,他知道是父親的薄性寡情害了母親一生,他繼承了母親對父親的仇恨,甚至不再叫任重遠一聲爹。

從任天翔懂事開始,就處處與父親作對。父親教他縱橫天下的刀法,他卻偏偏要學劍,任重遠給他請來最好的劍術大師,他卻故意裝傻,一個劍式學上幾年依舊使得洋相百出,氣走了十幾個師傅還沒學會一招。任重遠見他不是學武的料,只好讓他學文,希望他能考個功名光宗耀祖,誰知他平日熟讀萬卷書,卻連個秀才也沒考上,成為全長安城的笑柄。長安城人人都知道,名滿天下的義安堂堂主任重遠有個笨蛋兒子,文不得武不得,吃喝嫖賭卻是樣樣精通,是長安城有名的紈袴公子。

不會武功本來是江湖上最致命的弱點,卻偏偏保護了任天翔。每次江湖火併,都不會有人想到堂主這個殺雞都不敢的窩囊兒子。任重遠原本還有兩個兒子,均得乃父真傳,卻在義安堂與洪勝幫的火併中先後戰死。雖然義安堂最終將洪勝幫徹底趕出了長安,任重遠也無法再挽回兒子的生命。他只得將全部的父愛傾注到唯一的兒子身上,誰知這反而使任天翔變本加厲,在叛逆中越走越遠。

任天翔就是在一次次將父親氣得暴跳如雷中,享受著為母親復仇的變態快感。如今任重遠意外去世,他突然感覺生活像失去了目標,心中一片茫然。

「少堂主,咱們該上路了。」金耀揚看看天色,過來催促道,「再耽誤恐怕就走不了了。」

任天翔聞言一聲嗤笑:「你也太小瞧義安堂了,就算死的是貴妃娘娘親侄兒,他們也有辦法瞞上十天半月才報官,一般人就算得罪楊家,也不敢得罪義安堂。」

話音剛落,就聽金耀揚的隨從金義突然指著長安城方向高喊:「總鏢頭快看!」

金耀揚凝目望去,就見天邊飛起漫天塵土,將城樓幾乎遮蔽,塵土中偶爾閃出一點銀光,在朝陽下熠熠生輝,那是斧鉞鋒刃上閃出的零星寒光。

「是龍騎軍!」金耀揚面色大變,龍騎軍是御林軍中的精銳,看來江玉亭的死已經上動天庭。

任天翔眉頭緊皺,心中有如閃電照亮眼前的迷茫——沒想到自己離開長安還不夠,有人還恨不得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快。不然無法解釋龍騎軍一大早就得到消息發動追擊,並且準確地從安化門追來。只有義安堂的人才知道母親是葬在安化門郊外,也只有極少數人才會想到自己離開長安前,定會趕來這裏拜別母親!

雖然他從未將少堂主的身份放在心上,更沒有想過要去爭什麼堂主。但對方那種趕盡殺絕的狠毒,反而激起了他胸中的好勝之念。他在心中暗自發狠道:你要我死,我卻偏不如你所願!我不僅要好好活下去,還要重回長安,將你這卑鄙小人揪出來!

「公子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金耀揚說著已飛身上馬,焦急地催促道。任天翔看了看四周地形,微微搖了搖頭:「這裏一馬平川,百里之內一覽無遺,而龍騎軍全是大宛良馬,咱們逃不了。」

他的鎮定和冷靜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這令金耀揚有些驚訝,忙問:「那你說怎麼辦?」

任天翔略一沉吟,翻身上馬道:「先去官道,我要賭上一賭。」

金耀揚有些莫名其妙,還想再問,卻見任天翔已經縱馬下了緩坡,他只得跟了上去。此時天色大亮,官道上有零星的農夫或挑著擔子,或推著三輪車趕往長安,希望用蔬菜雞鴨換回急需的油鹽醬醋。就見任天翔攔住一位推三輪車的漢子低聲交談了幾句,那漢子先是有些奇怪,卻還是將信將疑地脫下了身上的粗布褂子,見任天翔果然脫下絲綢錦袍,他連忙喜滋滋地與任天翔交換。二人換好衣衫,任天翔又將自己的坐騎交給那漢子,然後從地上抓了點塵土抹在臉上手上,這才對目瞪口呆的金耀揚道:「勞煩總鏢頭帶這位大哥往南走,百里後這匹馬就歸他了。」

「那你呢?」金耀揚忙問。

「我當然是去長安賣菜,」任天翔說著戴上那農夫的斗笠,推起三輪車回頭對金耀揚笑道,「不過半路上我會轉道向西,如果總鏢頭擺脫了追兵,請儘快往西與我會合。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從未離開過長安城一百里,沒人領路我肯定迷路。」

金耀揚恍然大悟,不禁為任天翔的機變暗自讚歎。帶著個不相干的人往南引開追兵,就算被追上也有托詞。只要沒有真憑實據,就是龍騎軍也不能把他怎樣,畢竟幹鏢局這行,結交的也有不少豪門權宦。想到這,他一甩馬鞭抽在那農夫的馬臀上,那馬吃痛,立刻向南狂奔。

「公子保重,我會儘快趕去與你會合。如果咱們走散,你可去蘭州城西的福來客棧等我,少則 一兩 天,多則三五天,金某必定趕到。」金耀揚說著一夾馬腹,與隨從金義一道,追著那大呼小叫的農夫縱馬而去。

任天翔將隨身的寶劍塞入三輪車下,推車繼續往長安城而去。雖然他劍法沒學會一招半式,但寶劍卻從不離身。一柄寶劍至少要值十幾貫錢,那是富家公子必備的時尚裝飾。

低頭推著三輪車一路向北,沒多久就迎上了狂奔而來的龍騎軍。就見馬如龍、人如虎,凜凜刀鋒襯得天色也暗淡下來。任天翔趕緊將車推到道旁閃避,只見一彪人馬從身邊飛馳而過,沒人多看他一眼。他剛要暗鬆口氣,突見走在最後的一名將校猛然勒馬,用槍柄在他頭頂一拍:「喂!看到有三人三騎過去嗎?」

任天翔忙扶住斗笠往後一指:「沒錯!剛過去,領頭那人好凶,差點將我撞倒。」

那將校一聽這話,立刻打馬追上大隊。一彪人馬揚起漫天塵土,向南疾馳而去。

待龍騎軍出了視線之外,任天翔忙將三輪車推到路旁草叢中藏好,這才轉道向西,望遙遠的西域大步而去。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14:42

第二章第一節

二、遇劫
黃昏時分,任天翔在一個路邊酒肆前停了下來,他已經空著肚子走了一整天,早已饑腸咕嚕,又渴又餓。那些平日裏根本不屑一嘗的粗陋食物,此刻比山珍海味還令人神往。他顧不得桌椅的簡陋骯髒,坐下來拍著桌子高叫:「快將吃的喝的每樣送一份上來,我要趕路。」

小二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他,不冷不熱地應道:「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賒欠。」

任天翔一拍桌子:「什麼意思?怕我沒錢?」

小二傲慢地笑道:「客官確實不像有錢的主兒,所以還請先付錢,再吃飯。」

「混賬東西,真是狗眼看人低。」任天翔氣沖沖往懷中一摸,頓時僵在當場。此刻他才發現,自己與那農夫換衣時,腰帶上的玉佩金飾、懷中的錢袋等等全都忘了取下來,除了在貼身衣衫內藏著的那塊玉質殘片,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沒留下。現在自己一身破舊衣衫,確實不像是有錢的主兒,難怪小二要用這種眼光看自己了。

仔細搜遍全身上下,任天翔終於在最隱秘的褲袋中找到了一枚銅板。他剛掏出來,小二便冷笑著調侃道:「喲!客官居然還有整整一大枚開元通寶,可以買兩張大餅或一碗麵條,你是要大餅還是麵條?」

任天翔仔細婆娑著手中的銅錢,第一次發覺它是如此重要。有了它自己就是人人巴結敬仰的豪門公子,沒有它就是人人鄙視嘲弄的下賤乞丐。別人對你的敬仰或鄙視,與你擁有的財富多寡成正比。

「想好沒有?是要麵條還是大餅?」小二不耐煩地催促起來,只有一個銅板的顧客,實在不值得他伺候。他像吃了大虧一般,將臉拉得老長。

「不,都不要!」任天翔說著從破衣衫上撕下一根布帶,穿過銅板中間的方孔,然後將銅板仔細掛在項下。這是他身上唯一的錢,也是給予他啟迪的錢,他暗下決心要永久保存。

「你他媽耍我是不是?」小二氣得將抹布扔到桌上,「不吃就滾!爺的桌椅就是坐坐也要給錢。」

任天翔寬容一笑,緩緩站起身來,拎上佩劍起身就走。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哪里,離長安城有多遠,金耀揚會不會追上自己,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大步就走。任重遠當年能白手起家打下偌大個義安堂,他相信自己也能。雖然身無一技之長,就連行走江湖最基本武功也一竅不通,他依舊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喂,這位朋友,我看你隨身帶劍,也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誰沒有個急難,這裏有兩個饅頭,拿去充饑吧。」鄰桌有人在招呼。任天翔轉頭望去,就見幾個風塵僕僕漢子在望著自己,其中一個還將兩個饅頭遞過來,粗豪的臉上滿是誠懇。

「謝謝!」任天翔毫不猶豫接了過來,他不是因為耐不住饑餓,而是被那漢子臉上的表情打動,那是他在長安城眾多豪門公子中從未見過的表情。那不是施捨,而是發自內心的同情和關切。

不敢坐那收錢的桌椅,他蹲到一旁將饅頭慢慢掰開,一點點送入口中,仔細品味著食物在唇齒間漸漸化開的奇妙感覺,這是他過去從未體味過的感覺,就像兒時在母親懷抱中一樣的愜意和溫暖。

那幾個漢子沒有再搭理他,繼續湊到一起小聲嘀咕著。由於酒肆中沒有旁人,幾個人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不斷傳入任天翔的耳中。

「老大,咱們在這裏守株待兔,會不會白等一場。」

「老三,你連這點耐心都沒有,怎麼做大買賣?」

「就是!既然點子帶著黃貨要去西域,這裏是西去的必經之地,守在這裏準錯不了。」

「聽說點子來頭不小,還有高手護送,會不會很扎手?」

「不怕,咱們人多······」

任天翔仔細將最後一點饅頭屑塞入口中,這才起身來到幾個湊在一起小聲嘀咕的漢子面前,拱手一拜:「請問,你們是不是在等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

幾個漢子立刻用戒備的目光望向任天翔,有人還慢慢握住了桌上的刀柄。領頭那滿臉絡腮鬍的老大上下打量了任天翔片刻,坦然點頭道:「不錯!朋友若也是得到消息想來分一杯羹,招子最好放亮一點,咱們祁山五虎可不是吃素的主兒。」

「祁山五虎?幸會幸會!」任天翔拱手一拜,「不知是哪五虎?」

那滿臉絡腮鬍的老大指著幾個同伴一一介紹:「這是老二金剛虎,老三笑面虎,老四瘦虎,老五矮腳虎,老子則是老大霸王虎焦猛。咱們一向在西北道上行走,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任天翔見幾個人的綽號跟他們的長相倒有幾分神似,不由笑道:「幾位的名號倒是威風,可惜我一向只在長安行走,還真沒聽說過幾位大號。」

霸王虎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冷冷問:「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任天翔!」

「哪個任天翔?」

「自然是義安堂曾經的少堂主任天翔。」

話音剛落,就聽刀劍出鞘的聲音此起彼伏,幾個人紛紛拔出兵刃跳了起來,如臨大敵般緊盯著任天翔,圓睜的雙眼中沒有虎目的兇狠,倒有幾分膽怯和緊張。

    任天翔沒有動,祁山五虎也就沒有再動,場中一時靜默下來。靜默中突聽一直端坐未動的老大霸王虎焦猛,突然爆出了壓抑不住的狂笑,邊笑邊拍著桌子罵道:「你他媽要是任天翔,我還是唐明皇呢。」

    另外四虎一怔,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收起兵刃坐回桌旁,若無其事地繼續吃喝。身高不及五尺的矮腳虎笑著對任天翔調侃:「差點嚇虎爺一跳!要是任公子知道你冒他的名號討饅頭吃,非氣得吐血不可。」

    眾人哄堂大笑,任天翔待他們笑過,這才問道:「你們是不是得到消息,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正帶著幾 十兩 黃貨去西域,所以等在這裏守株待兔?」

    「不是幾 十兩 ,是幾百兩!」焦猛笑道,「這事在江湖上已經傳遍,沒想到像你這樣的毛頭小子,居然也聞風而動,想跟著喝點湯。我看你這小子還挺有趣,以後就跟著我焦猛混,至少不會讓你餓肚子。」

    焦猛的話證實了任天翔的揣測:看來利用龍騎軍追擊還不放心,還將自己身帶重金的消息透露給黑道上的盜匪,好個借刀殺人的妙計!任天翔暗自慶幸將金豆子轉手犒勞了宜春院的姐妹,身無分文反而安全。見幾個人滿是期待地望著自己,他呵呵一笑:「我跟著你們混倒是沒什麼,就只怕義安堂不答應。讓他們的少堂主給你們做小弟,義安堂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立足?」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15:05

第二章第二節

任天翔衣衫襤褸,身無長物,怎麼看都跟義安堂少堂主風馬牛不相及。但他舉手投足間那種狂傲之氣,卻是旁人學不來的。焦猛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他,眼光落到他的劍上,若有所思地道:「聽說任堂主是以一柄神出鬼沒的短刀揚名天下,所以有神刀任重遠之稱?」

    「不錯,不過我學的是劍。」任天翔笑著將劍舉起,亮出劍柄上那個篆刻的「義」字,那是義安堂的標誌,江湖上就算有人沒見過這標誌,至少也聽說過。

    焦猛見那柄劍做工精良,鑲金嵌玉,顯然不是尋常人所用之物。他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這麼說來,你真是任天翔?」

    「我有必要假冒麼?」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玩世不恭的淺笑。

    「與你一路的金總鏢頭呢?」焦猛開始打量四周,另外四虎神情再次戒備,悄悄握住了刀柄。

    「我們被龍騎軍追擊,所以走散。」任天翔坦然道。

    直到這時,霸王虎焦猛才徹底信了,任天翔身上那種豪門公子的特殊氣質,是普通人決計學不來的。他重新審視起任天翔,淡淡問:「你學劍,不知師傅是誰?」

    「哦,太多了。」任天翔苦笑道,「我已不記得換過多少個師傅,只記得其中幾個名號比教特別的,像什麼劍僧無癡、太乙劍江海流、還有丹丘子道長等等。」

    任天翔說得隨便,幾個人卻是悚然動容,那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術大師,任誰一個都堪稱名動一方。任天翔見祁山五虎神情驚懼,不由哈哈一笑:「你們不用緊張,我雖然跟了十幾個師傅,學了差不多十年,卻連一招都沒學會。」

    幾個人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矮腳虎湊到霸王虎耳邊,悄聲提醒:「大哥,聽說劍術的最高境界,正是無招勝有招。」

    焦猛微微頷首,手撫刀柄向幾個兄弟示意:「點子深不可測,大家千萬要當心。」

    幾個人緩緩站起身,小心翼翼向任天翔圍了過來。任天翔見狀苦笑著舉起手:「我都說了不會武功,你們何必還要動手?你們等在這裏無非是要我帶的黃貨,你看我現在這樣子,像是身懷幾百兩黃貨的主兒嗎?」

    幾個人一聽這話頓時醒悟,若是身懷鉅款,定不會餓得滿臉蒼白,卻還捨不得買個大餅充饑。矮腳虎回頭望向霸王虎:「大哥,是不是消息有誤?」

    「消息倒是沒有大錯。」任天翔接口道,「只是將幾 十兩 黃貨說成是幾百兩而已。」

    「貨呢?」幾個人異口同聲問。

    「離開長安前,我全賞給宜春院的姐妹了。」任天翔攤開手,一臉遺憾。

    幾個人呆呆地望著若無其事的任天翔,就像看到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怪物。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卻沒有人懷疑這荒誕的說法,他天生有種令人信服的氣質。矮腳虎猛然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任天翔的衣襟,氣急敗壞地喝問:「你、你將咱們的黃貨全都賞給了窯姐?好幾 十兩 啊!足夠嫖一輩子了!」

    任天翔無辜地攤開手:「我要早知道幾位苦苦守候在這裏,說什麼也要給你們留點。」

    矮腳虎還想發作,身後傳來霸王虎的聲音:「老五,放手!」

    矮腳虎心有不甘地伸手一推,將任天翔推了個踉蹌。這一下令幾個人十分意外,他們終於確信任天翔確實沒練過武,至少沒認真練過。

    「你跟了十幾個師傅,連點武功基礎都沒練好?」霸王虎十分驚訝,「名滿天下的神刀任道遠,居然有個不會武功的兒子?」

    「這在長安是眾人皆知,你們還真夠孤陋寡聞。」任天翔搖頭苦笑。

    「你將幾 十兩 黃貨賞給了窯姐,然後兩手空空餓著肚子上路,為什麼?」霸王虎疑惑地追問。

    「有錢難買爺樂意。」任天翔又恢復他那玩世不恭的微笑。

    霸王虎呆呆地望著任天翔愣了片刻,想從他眼中找到一絲說謊的痕跡,但最後只是失望。他心有不甘地繼續追問:「你原本可以在咱們面前大搖大擺地離開,我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你就是義安堂少堂主。可你為何要自暴身分,主動來找咱們?」

    任天翔笑道:「你們守在這裏,無非是為了我身上的黃貨。我任天翔既然受你兩個饅頭的恩惠,當然不能看著你們傻等下去。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有什麼好奇怪?」

    霸王虎望著若無其事的任天翔,呆呆問:「你不怕我們計畫落空,殺你洩憤?」

    任天翔淡淡笑道:「任某寧可天下人負我,也當不負天下人。」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15:42

第二章第三節

霸王虎愣了半晌,突然在任天翔肩頭一拍,哈哈大笑:「老子雖然白跑一趟,沒撈到黃貨,卻遇到個值得一交的性情中人!任公子不愧是任重遠的兒子,就算不會武功身無分文,卻依舊是這般豪爽。難怪你能將幾 十兩 黃貨賞給窯姐,自己卻餓著肚子上路。」說著挽起任天翔胳膊,架到桌邊坐下,「來來來,老子今天要跟你好好喝一杯。老闆!快上酒!」

    小二屁顛顛地將一罈酒送了過來,焦猛倒上兩碗酒,端起一碗向任天翔一舉:「讓焦某另眼相看的人這世上沒有幾個,任公子,我敬你!」

    任天翔忙端起酒碗笑道:「在下年少,應該先敬猛哥才是。」

    「好!」焦猛也不客氣,舉碗與任天翔一碰,仰脖一飲而盡。任天翔武功稀鬆,酒量卻不含糊,也是一口喝乾,然後又一一敬了另外四虎,這才道:「小弟方才自暴身分,除了不忍見幾位哥哥在此白等,還有自己一點小算盤。」

    「哦,說來聽聽!」焦猛饒有興致地笑道。

    任天翔歎了口氣:「我這次離開長安是迫不得已,義安堂有人將我攆走還不甘心,還想借刀殺人取我性命,向朝廷洩露我的行蹤不說,還將我身懷鉅款的消息透露給黑道上的朋友,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好漢已聞訊而動。我想請幾位哥哥將我真正的情況傳出去,免得讓眾好漢白跑一趟。」

    焦猛笑著拍拍任天翔肩頭:「兄弟放心,舉手之勞而已。憑我們兄弟在西北道上的聲譽,我們的話沒人會懷疑,你以後不會再遇到這樣的麻煩。」

    「多謝猛哥!」任天翔說著將劍雙手捧起,遞到焦猛面前,「小弟劍術不行,但這柄劍卻不含糊,是真正的龍泉寶劍,多少值點錢。小弟不忍見幾位哥哥白跑一趟,便將身上這唯一值錢的東西獻給猛哥,望笑納。」

    幾個人眼中都閃過一絲貪婪的饞光,矮腳虎伸手要接,卻被焦猛一巴掌打了回去。焦猛不悅地瞪著任天翔喝道:「兄弟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哥哥不是?兵刃是江湖中人的生命,搶人兵刃就如同搶人老婆,你要陷我於不義?」

    「不是······」任天翔還想爭辯,卻被焦猛抬手打斷:「兄弟不用再說,你要再提此事,莫怪焦某翻臉。」

    任天翔只得收起寶劍,愧然道:「幾位哥哥的大恩,小弟銘記在心,若能逃得今日之難,將來必圖厚報。」

    焦猛擺擺手:「兄弟不用客氣,既然你在逃難,我乾脆送你一程。我知道有條小路可以繞過岐州和秦州兩道關卡。一旦出了岐州和秦州,離蘭州就已不遠。過了蘭州,再往西依次是涼州、甘州、肅州、玉門,道路四通八達,龍騎軍就別想再找到你了。」

    任天翔大喜過望:「多謝哥哥相助,小弟若能逃過追捕,將永世不忘哥哥大恩。」

    焦猛一口喝乾碗中殘酒,起身道:「咱們連夜就走,儘快將兄弟送出險地。」

    有祁山五虎領路,任天翔於第三天一早便越過了岐州和秦州兩道關卡,此時離長安已在數百里開外,往西的道路四通八達。極目遠眺,天地一片蒼茫,與鬱鬱蔥蔥的長安郊外已是截然不同。在如此廣袤的荒漠之中,追兵要想在找到孤身一人的任天翔,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

    「從此西去,人煙稀少,恕哥哥不再遠送。」焦猛說著翻身下馬,將坐騎韁繩交到任天翔手中,「這匹老馬跟了我好些年,西北道上的兄弟大多識得,見到我的坐騎定不會為難你,就留給兄弟領個路吧。」

    任天翔點點頭,翻身上馬,拱手一拜:「大恩不言謝,小弟走了,猛哥保重!」

    望著遠去的任天翔縱馬遠去的背影,矮腳虎不滿地嘀咕道:「這次出來黃貨沒撈著,反而倒貼上了一匹馬,真他媽倒楣!」

    焦猛若有所思地遙望任天翔遠去的背影:「這小子必非常人,今日能與他結交,是咱們的幸運。」見幾個兄弟都有些將信將疑,焦猛笑道,「老子行走江湖多年,這雙眼睛還很少看錯人。我敢肯定,這小子絕對值得一交。」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16:33

第二章第四節

蘭州的福來客棧,處在城西繁華地段,十分好找。為了不引人注目,任天翔將自己裝扮成一個普通的江湖漢子,這才去福來客棧找金耀揚。雖然他並不喜歡押送自己的金耀揚,不過長安鏢局的招牌在鏢行中數一數二,金耀揚還不至於被人收買出賣自己。另一方面,義安堂在蘭州也有分舵,所以這裏也是個吉凶難測的風險之地,要想真正安全,必須西出玉門關,徹底逃離義安堂的勢力範圍。這對囊中羞澀,又從未出過遠門的任天翔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此他不得不依靠金耀揚護送,無論他喜不喜歡。

    福來客棧是西去的鏢行或商隊落腳之地,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任天翔見店中沒有異狀,這才來到櫃上,對掌櫃問道:「這兩日有沒有一位姓金的客人住店?他是長安鏢局的人。」

    老掌櫃想了想:「好像沒有,如果客官是要找鏢師,蘭州鏢局的鏢師也不錯,他們就在那邊。」說著向大堂中招了招手。

    不等任天翔拒絕,立刻有兩個鏢師打扮的彪壯漢子快步過來,陪著笑臉問道:「客官是要去西域嗎?咱們蘭州鏢局在西北道上信譽卓著,客官可是找對了人。」

    「不!我不要鏢師!」任天翔忙道。

    兩個漢子臉上有些失望,一個漢子心有不甘地繼續道:「咱們剛接了一單生意去西域,如果客官順路,價錢可以便宜好多。」說話的同時還怕任天翔不信,忙向大堂中吃飯的同伴招了招手。

    「對不起,恐怕你們找錯了人,我不需要鏢師。」任天翔說著向那漢子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驚訝地發現一堆粗鄙不堪的江湖漢子中間,竟雜著個一身紅衣的妙齡女子,像是草叢中一朵豔麗的鮮花般顯眼,他不禁多看了兩眼。那少女似感應到他的目光,也抬頭望了過來,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少女並未像別的女子那樣趕緊避開,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任天翔,沒有半點羞怯。

    好個不知禮數的野丫頭!任天翔在心中暗道。見慣了長安城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和多才多藝的青樓姑娘,他還從未見過這種行走江湖的女子,不禁有些好奇。仔細打量之後不得不承認,雖然那少女的肌膚比不上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細膩白嫩,卻有一種大家閨秀所沒有的健康紅潤,而她的面容比起長安那些珠圓玉潤的女子來,更多了種性格鮮明的瘦削和精緻。

    「嗯,你們是要去西域哪裏?」任天翔隨口問。

    那漢子忙道:「我們要護送商隊去弓月城。」

    任天翔對西域地理一竅不通,只得虛心請教:「是否經過龜茲?」

    「要的要的,正好順路,不知客官有多少貨需要護送?」那漢子趕緊道。想必鏢行的競爭也很激烈,所以他要努力爭取每一單生意。

    「你誤會了,我沒有貨要送。」任天翔遺憾地攤開手,「我只是孤身一人去龜茲,想找個商隊同路,不知這樣要付多少錢?」

    「是這樣啊!」那漢子頓時冷了下來,愛理不理地道,「我們通常不會帶來歷不明的客人,除非有財物或朋友做擔保。」

    任天翔笑道:「我沒有人擔保,財物就只有門外一匹老馬和身上幾十個大錢,這還是朋友資助的一點盤纏。我把馬和身上所有錢都給你,你看行不行?」

    那漢子顯然已失去了招攬生意的興趣,不冷不熱地敷衍道:「護送商隊走西域,最怕有盜匪的眼線混進來。我們不會為你這點報酬冒險,請客官諒解。」

    任天翔笑問:「你看我像是盜匪嗎?」

    他雖然一身江湖人打扮,但神情間那種自信和坦然,以及舉手投足間那種時而張狂跋扈,時而優雅從容的特質,卻是任何普通江湖人很難具有的。尤其是他的面容和外表,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秀美甚至柔弱,即便身穿骯髒的粗布對襟,臉上故意撲滿風塵,依舊如蒙塵的明珠般閃出點點的光華。

    「帶上他吧!」身後傳來一個風鈴般悅耳的聲音,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卻有不容拒絕的威儀。任天翔回頭一看,才發現那個紅衣少女已經來到自己身後,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歲,卻出落得高挑健美,比一般男子還要高出幾分。

    「多謝姑娘!不知姑娘怎麼稱呼?」任天翔笑著對她揚了揚眉,嘴邊又浮起那若有若無的迷人微笑。

    那少女對他的微笑和問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板著臉孔道:「帶上你可以,不過你得聽令幹活,除此之外,一切行動都得經過我允許。」

    「撒尿也要經過你允許?」任天翔笑問。

    少女一怔,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沒錯!撒尿也要經過我允許!」

    「沒問題,每次撒尿我都會向你請示,你讓發射我才發射。」任天翔放肆地笑了起來。從小就在宜春院長大,長大後又是青樓常客,經常與風塵女子調笑鬥口,他的臉皮早已練得刀槍不入。那少女雖然也是在粗鄙漢子中間長大,聽慣了市井中的污言穢語,卻也沒見過任天翔這樣無恥的傢伙,只得紅著臉敗下陣來。冷哼一聲轉過身去,邊走邊冷冷道:「明日一早我們就要上路,你最好趕得及。」

    「沒問題,我隨時可以走。」任天翔目送著少女離去後,立刻向掌櫃借了紙墨筆硯,匆匆寫下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話:我已平安到達龜茲。

    他將信交給掌櫃,讓掌櫃轉交給來找他的金耀揚。他知道金耀揚憑藉這封親筆信,就可以向義安堂交差了。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17:01

第二章第五節

從蘭州往西,依次過涼州、甘州、肅州,最後出玉門往西域,是大唐王朝與西域各國最重要的商道,中原的絲綢、陶瓷、茶葉、玉器等等,便是從這裏流向西方,而西方的金銀珠寶、香料皮貨等等,也經過這條有名的絲綢之路進入中原。由於這條路上地廣人稀,十分荒涼,滿載貨物的商隊難免引起盜匪的覬覦,這就催生了不少為商隊提供安全保護的鏢師和刀客,而蘭州鏢局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聲名享譽西域多年。

    從蘭州到玉門,由於還處在大唐帝國的核心疆域,沿途比較繁華,也很少有大股的盜賊出沒。待西出玉門關之後,便是人跡罕至的戈壁荒漠,除了零星的綠洲,很難看到生命的跡象。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蒼茫,四周那些起伏不定的沙丘荒嶺,猶如靜謐無聲的大海一般波瀾起伏,幾十個人的商隊置身其中,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被沙海吞沒的危險。商隊中所有鏢師都收起先前的輕鬆和玩笑,開始打點精神留意四周的動靜,甚至派出趟子手奔出十里外探路,以防遇到不可預測的危險。

    這是一支只有二十多匹駱駝的小商隊,護送的鏢師加上商隊的夥計,也就三十來號人。任天翔很快就與他們中大多數人混熟,他從鏢師們口中瞭解到,那紅衣少女名叫丁蘭,是蘭州鏢局總鏢頭丁鎮西的閨女,已經跟隨父親在這條道上走了一年有餘。由於這一趟鏢不重,所以她第一次獨當一面率二十餘名鏢師上路,護送波斯絲綢商人去弓月城。

    大約是對任天翔的第二印象極其惡劣,在這半個多月的旅途中,丁蘭對任天翔竟沒有一次好臉色,不是支使他做最苦最累的雜役,就是令他與鏢師值夜,讓一向養尊處優的他苦不堪言。任天翔第一次體會到,離開了熟悉的長安,褪下義安堂少堂主的光環,他就根本啥也不是,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就連商隊的小夥計都不會將他放在眼裏,更何況是這支商隊中的女王。

    「小天!跟阿豹去前面探路,替回蕭叔和小山。」女王又在吩咐。由於任天翔不敢洩露身分,假稱自己名叫任天,所以商隊中人人都叫他小天。

    「為啥要我去?」任天翔不滿地質問,「說過多少次,我既不是你手下的鏢師,又沒學會任何武功,你不怕我耽誤你大事?」

    丁蘭一臉不屑地掃了他一眼:「你沒學過武帶柄劍做什麼?既然帶了劍就要像個男人一樣承擔責任。商隊中所有帶兵刃的男人都去探過路,憑啥你要特殊?」

    丁蘭說的是實情,從六十多歲還在這條道上奔波的老鏢師,到十五六歲第一次走鏢的趟子手,人人都至少去探過一次路。任天翔無奈聳聳肩:「好吧,不過我從沒幹過這種活,誤了你大事可不要怪我。」

    阿豹就是當初找任天翔拉生意那個年輕漢子,雖然只有二十多歲,卻十分精明而老成,是鏢師中的佼佼者。只見他縱馬過來笑道:「小天放心,有我帶著你,不會有任何問題。」

    任天翔只得離開舒服的駱駝背,騎上自己那匹老馬打前探路。在烈日下縱馬前行數十里,還要留意四周的地形和風向,這對他來說是件從未幹過的苦差事,這差事卻是每一個鏢師必須要做的日常功課。他漸漸體會到,江湖,並不如傳說中那般浪漫。

    「停!有情況!」剛縱馬奔出十餘里,阿豹就勒住奔馬,手搭涼棚望向西方。只見遠處是一片亂石林立的古城廢墟,廢墟上方有大群禿鷲在盤旋。任飛揚看了看,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只得虛心問道:「有什麼情況?」

    「禿鷲出現的地方必有死屍,禿鷲尚未落下,說明還沒有死。」阿豹說著轉向任天翔,「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如果半柱香之內我沒回來,就通知小姐停步。」說完打馬便走,直奔禿鷲盤旋之處。

    不到半柱香功夫,就見阿豹打馬回來,對任天翔高呼:「快通知小姐,前方有人遇劫,生命垂危,需要幫助。」

    在二人帶領下,丁蘭率幾名鏢師來到古城廢墟,就見廢墟中橫七豎八躺著十多個波斯人,均是奄奄一息。阿豹一邊將丁蘭領到現場,一邊解釋道:「看樣子是波斯來的商隊,都是脫水虛脫,還好沒有受傷。」

    丁蘭一面令人將水餵給眾人,然後在一個服飾打扮像是商隊頭領的波斯老者身旁蹲下來,用波斯語問道:「老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波斯老者喝了水後,精神有所恢復,這才答道:「最近這半年來,在前方塔里木河一帶,出現了一股沙漠悍匪,頭領名叫沙裏虎,專劫往來商隊。他們熟悉大漠地形,又彪悍善戰,尋常商隊只有任其宰割。由於這股悍匪的出現,通往焉耆、龜茲方向的商路基本中斷。咱們也是為利冒險,曉宿夜行想避開沙裏虎,誰知還是在前方被沙裏虎所劫。咱們只得丟下貨物逃命,誰知逃到這裏水盡糧絕,若非遇上你們,恐怕就只有坐以待斃了。」

    丁蘭問道:「這裏離龜茲已經不遠,大唐帝國不是在龜茲設有安西都護府,駐有數萬精兵嗎?為何坐視盜匪橫行?」

    「姑娘有所不知,」老者搖頭歎道,「沙裏虎狡詐多謀,每遇大軍圍剿便分散遠遁,待大軍一走又再回來,每每與大軍捉迷藏。實力雄厚的商隊可以出錢請都護府出兵護送,咱們這樣的小商隊,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他們有多少人?」丁蘭問。

波斯老者沉吟道:「大約三五十人吧,昨晚被劫時咱們只顧逃命,沒有看清楚。」

    丁蘭令夥計好好照顧幾個受困的波斯商人,然後將一干鏢師召集起來,將瞭解的情況簡短向他們通報後,最後道:「阿蘭是第一次率大家走鏢,實在沒什麼經驗,遇到事情還要諸位叔叔伯伯指點,幫忙拿主意。」

    「沙裏虎既然只有三五十號人,咱們怕他何來?」一個小名大彪的年輕鏢師率先道,「咱們人不比他們少多少,就算遇上也未必就輸。再說這裏離龜茲已不過兩三天的路程,咱們若是遇襲,還可差人往安西都護府搬救兵。只要堅持上兩三天時間,沙裏虎就無奈我何。」

    老成持重的老鏢師徐千山搖頭道:「如果沙裏虎那麼好對付,就不會令人談之色變了。我看咱們還是繞道西州,然後越過天山去弓月城。」

    「不走龜茲卻繞道西州翻越天山?」大彪立刻反對,「那樣咱們起碼要多走半個多月山路,如果商隊多付咱們鏢銀還差不多?」

    老鏢師徐千山淡淡道:「多走路總比失鏢甚至丟命好。」

    「咱們出門走鏢,就是要隨時準備跟攔路的劫匪搏命。如果聽到前方有盜匪就繞路走,那還做什麼鏢師?乾脆回家抱孩子得了,大家說是不是啊?」大彪高聲調笑,他似乎是年輕鏢師們的頭,他一開口便得到了大多數年輕鏢師的擁護。

    任天翔發現大彪的目光時不時往丁蘭身上瞟,而丁蘭似乎也有所察覺,卻並沒有像對待自己一樣冷眼相向,這令他心中不由泛起一絲醋意。見丁蘭似乎傾向於大彪的意見,他終於忍不住插話:「丁姑娘,請容我說兩句。」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24 16:20:39

第二章第六節

眾人這才發現他的存在,頓時紛紛質問:「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們議事,你一個外人瞎摻和什麼?」「走走走,這裏沒你什麼事!」

    「喂喂喂!你們是不是太不仗義了?」任天翔大聲抗議,「值夜、探路你們都沒忘了我,議事的時候怎麼就沒我什麼事?好歹我也是你們一個小雇主,你們答應要送我去龜茲的!」

    丁蘭揮手令眾人安靜,然後對任天翔頷首示意:「好!你說!」

    任天翔站起身來,笑著對丁蘭款款道:「我沒走過江湖,不過也知道走江湖不是為了跟人拚命,而是為了求利,正所謂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走鏢想必也是希望賺個平安錢吧?如果每趟鏢都要死上幾個人,那天下的鏢局恐怕都要關門了。能平平安安將貨送到目的地,多走點路總比多死幾個人好。再說昨晚遇劫的波斯商人雖然只看到三五十個盜匪,但沙裏虎未必就只有這三、五十人。就這三、五十人你已沒有多大勝算,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何還要堅持往刀口上撞?」

    任天翔的話說得幾個老鏢師微微點頭,不過許多年輕的鏢師卻是紛紛質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咱們不如盜匪有戰鬥力?」

    任天翔笑而不答,不過表情顯然已經默認。丁蘭也知道任天翔說得在理,但對方眼中那種神情令她十分不快。他的眼光好像是在說:小姑娘,聽我的沒錯,不然你要後悔。

不知是處於何種心理,丁蘭立刻就下了決心。她斷然一揮手:「大家都別爭了,我已決定,咱們依舊照計畫走焉耆和龜茲,立刻上路!」

幾個老鏢師還想開口,卻被她抬手打斷:「既然昨晚匪徒們已經有所斬獲,多半已經撤離此地,現在走這條線反而更安全。徐伯,張叔,大家若都堅持己見,就永遠都不會有結果。現在既然支持走焉耆和龜茲的人是多數,我也不能獨斷,請幾位叔叔伯伯理解。」

大彪得意地掃了任飛揚一眼,調侃道:「膽小的可以自己留下,膽大的就跟著小姐走龜茲。若是沒遇上沙裏虎也就罷了,若是遇上,咱們就順便為民除害了。」

年輕的鏢師紛紛叫好,情緒高漲。幾個老鏢師不好再開口,只得跟隨商隊繼續上路。那幾個波斯商人早已被劫匪嚇破了膽,說什麼也不再走回頭路。丁蘭只好讓人給他們留下足夠的給養,讓他們往東去玉門關。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8-31 15:36:45

本帖最後由 h7560949 於 2011-8-31 15:37 編輯

第三章第一節

奸商

金沙似海,烈日如焚,商隊頂著酷暑在戈壁荒漠中繼續前行。在這萬里無人的茫茫大漠之中,顯得尤其渺小孤單。從未離開過長安的任天翔,第一次置身於如此蒼茫寥廓的天地間,心中不由生出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孤獨和恐懼。他心中一直在為未能說服丁蘭而後悔,以前在長安時,無論他說什麼,別的女子多半都會依從,沒想到丁蘭跟長安女子完全不同,不僅不將自己放在眼裏,為了跟自己鬥氣,竟不惜冒險走險路。現在他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商隊千萬不要遇到劫匪。

只可惜任天翔最近一直在走楣運,怕什麼就來什麼。商隊剛抵達塔里木河取水時,就見兩匹哨馬在河對岸窺探,看打扮就知不是善類。商隊一旦被匪徒發現蹤跡,帶著貨物肯定是逃不掉,丁蘭只得令大家打點精神,依照地形紮下營帳,做好最壞的準備。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就見塔里木河對岸顯出了黑壓壓一片人影,人人坐跨駿馬,黑巾蒙面,刀光在朝陽下熠熠生輝。無論人和馬都是精神抖擻,顯得異常彪猛,遠非經過長途跋涉後的鏢師們可比。而他們的人數更不止三五十人,而是超過三百人的規模。

眾鏢師一見之下,盡皆變色,唯有丁蘭還強自鎮定,不過緊抿的雙唇依舊暴露了她心底的緊張。

就見匪徒緩緩涉水過河,慢慢向商隊逼了過來,領頭一個身材高大彪猛的漢子老遠就在高喝:「是蘭州鏢局的貨吧?不好意思,我沙裏虎笑納了。看在丁總鏢頭的份上,我不難為你們,留下所有的貨滾吧。」

丁蘭一咬銀牙,低聲對眾人吩咐:「保護商隊,準備戰鬥!」

「行了,丁姑娘,你是要大家都為這點貨陪葬嗎?」任天翔忍不住質問,「匪徒們是以逸待勞,人數又是咱們的十倍以上,我看不出頑抗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那怎麼辦?難道將貨拱手送給他們不成?」丁蘭氣呼呼地反問。顯然她是第一次面對這種絕境,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自信和泰然。

「我看也只好如此。」任天翔在匪徒包圍之下,依舊平靜如常,甚至還耐心開導丁蘭,「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想你爹爹既然放心讓你領隊,就說明這點貨在他眼裏不算什麼,蘭州鏢局肯定賠得起。」

「這點貨是不算什麼,但蘭州鏢局的招牌卻賠不起!」丁蘭怒道。

「難道全部戰死就能保住招牌?在實力懸殊,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將貨交給匪徒,和拚死抵抗,最後鏢師被殺貨物被搶,前一種只賠錢,後一種除了賠錢還要賠命。除此之外鏢局還要負責照顧戰死鏢師的妻兒老小,這對鏢局來說抵抗的損失顯然更大吧,在這種情況下鏢局該怎樣處理?」任天翔在危急時刻,反而鎮定得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如果我是你,就要先保得大夥兒性命,然後再圖報仇。如果不問勝算,要做英雄與十倍於己的匪徒硬拚,除了殺死幾個匪徒,激起匪徒們的殘酷報復,我看不出有任何意義。」

丁蘭六神無主,不由將目光轉向了阿彪。阿彪頓時一挺胸脯,大聲道:「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雖然人少,也未必就不可一戰!」

任天翔一聲嗤笑:「對不起,我忘了咱們這裏還有個大英雄。乾脆你先去跟沙裏虎單挑,要是萬一贏了,匪徒們一害怕,全都跪地求饒也說不定。」

「你······」阿彪漲得滿臉通紅,但單挑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可是,我們怎麼能輕易相信那些匪徒的話?」老成的阿豹慎重地問。

任天翔笑道:「那些匪徒不辭辛勞守在這荒涼酷熱的大沙漠中,顯然也是求財而不是求氣。如果不必動手就白得一批貨物,為啥要激起咱們的反抗拚個兩敗俱傷?」

眾人發現,任天翔有種瞬間看到問題本質,並在第一時間算清利害關係的能力,經過他這一說,眾人立刻有所醒悟。一名老鏢師也對丁蘭,「小天說得在理,如今實力懸殊太大,與其大家都為這批貨陪葬,不如先活下去,再圖後事。」

「我第一次走鏢,怎麼甘心將貨物拱手送給匪徒?」丁蘭心有不甘。任天翔不以為意地勸道:「在明知輸定了的賭局中,還不顧死活拚命加注,那是白癡才幹的事。」

眾人正在商議,就聽遠處那匪首已不耐煩地高呼起來:「商量好沒有?再不交出貨物投降,我就要發起進攻了。」

任天翔見丁蘭依舊猶豫難決,不由一跺腳:「行了,這事我替你應付,儘量將損失降低到最小。」說完翻身上馬,徑直迎上緩緩逼近的匪徒。

眾匪徒見有人迎上來,便在數十步外勒住了馬。任天翔拱手問:「不知哪位是沙裏虎?」

一個魁梧彪悍、黑鬚如針的大漢縱馬越眾而出,調侃道:「老子就是沙裏虎,怎麼現在才想起攀交情?」

任天翔沒有理會對方的調侃,平靜道:「要我們交出貨物可以,不過你得給我們留下給養和牲口,咱們只交貨物,不交兵刃、鏢旗和牲口。」

沙裏虎眼裏閃過一絲揶揄,抬鞭往四周的匪徒一指:「在如今這形勢下,還輪得到你們談條件嗎?」

任天翔嘴角又泛起那種獨特的微笑:「我們雖然深陷重圍,逃生無望,不過拼死一搏,肯定也能拉上幾個朋友墊背。沙當家是想兵不血刃就拿到貨物呢,還是打算搭上幾個兄弟的性命來換?」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3 11:28:45

第三章第二節

「你在威脅我?」沙裏虎冷冷問。任天翔無辜地攤開雙手:「不敢。咱們深陷重圍,但求保命,哪裏敢威脅沙當家?只要沙當家不欺人太甚,我們自然願意交出貨物。」

沙裏虎略一沉吟,朗聲笑道:「好!我答應你!沒想到你深陷重重包圍,依舊能面部改色,了不起!你們可以留下足夠的給養和牲口,並且不必交出兵刃和鏢旗,只要將貨物留下來就行。」

任天翔拱手一拜:「請給我一點時間,我們會儘快辦妥。」

「沒問題,我可以等。」沙裏虎寬容地擺了擺手。由於是勝券在握,他沒必要趕盡殺絕,將鏢師們逼成困獸之鬥。

    雙方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商隊的老闆也知道這批貨物肯定是保不住了,與其為財送命,不如獻出貨物保命。他雖不情願,但想到蘭州鏢局會負責賠償,也就稍稍心安。忙令夥計們將貨物卸下駱駝,任由匪徒們將貨物搬走。

    沙裏虎早就注意到丁蘭的美貌,見貨物到手,立刻揚鞭向她一指,對任天翔笑道:「將這個女人也送過來,她也算貨物的一部分。」

    眾鏢師神情大變,紛紛拔出了兵刃。任天翔示意眾人不用緊張,然後對沙裏虎淡淡一笑:「那你得殺盡這裏所有男人才行。」

    「你以為我不能?」沙裏虎冷笑,眼中寒芒暴閃。任天翔若無其事地點點頭:「你有三百多兄弟,拚著死傷百十號人,肯定能將我們全部斬盡殺絕,不過你最終得到的只是這個女人的屍體,以及百多個冤魂的詛咒,包括我們和你手下那些死去的兄弟。」

    「你是在威脅我?」沙裏虎瞇起眼睛,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任天翔。雖然對方看起來非常年輕,但眼中那份從容和鎮定,令人忘記了他的年紀。如今他和他的商隊處於絕對的弱勢,可他卻依舊有著掌控一切的自信,令沙裏虎也不由心生敬意。

    「不敢,以死相搏實在是弱者的無奈。」任天翔淡淡道,「你可以搶走我們的財物,甚至奪去我們的生命,但你不能奪走我們的尊嚴。」

    「這女人跟你的尊嚴有什麼關係?她是你老婆還是妹子?」沙裏虎調笑道。

    任天翔正色道:「一個真正的男人,決不會眼看著身邊的女人被搶而袖手旁觀,這種本能甚至超過了求生的本能。這裏一共有三十六個漢子,個個都是這種男人,所以你得先將我們斬盡殺絕。不過就算是這樣,你的願望也不可能實現。丁姑娘既然能做這幫漢子的頭,帶領他們行走江湖,就絕對會用生命捍衛自己和這幫漢子的尊嚴。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和這幫漢子全部罹難,他們也不會白死,蘭州鏢局所有男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將兇手的腦袋,送到他們的靈前。」

    沙裏虎愣在當場,他到不是怕了蘭州鏢局,只是面對一干抱著必死之心的彪壯漢子,要想搶下那女人,恐怕真要損失不少兄弟。自己若一意孤行,到時那女人真的自殺,自己白白折損人手,定會令兄弟們寒心。想到這他哈哈一笑:「這姑娘姓丁?想必就是丁鎮西的女兒吧?丁總鏢頭沙某也是仰慕已久,今日劫他的貨也是情非得已,兄弟們要吃飯啊。」說著他轉向丁蘭,「丁姑娘請轉告丁總鏢頭,就說沙某今日多有得罪,還請他海涵。」

    丁蘭也不是第一次走江湖,立刻抱拳道:「沙當家客氣了,我定會向爹爹轉達沙當家的問候。」

    沙裏虎斜眼掃了任天翔一眼,對丁蘭笑道:「你有一個好夥計,丁鎮西真會用人,令沙某佩服。」說完對丁蘭拱拱手,然後向一干兄弟一招手,「咱們走!」
    眾匪徒帶上貨物呼嘯而去,轉眼走得乾乾淨淨。直到匪徒們消失在地平線盡頭,眾人才暗鬆了口氣。阿豹來到任天翔面前,拱手一拜:「多謝任老弟,是你救了小姐和大夥兒一命。」

    任天翔忙還拜道:「阿豹師傅太客氣了,我自作主張將貨物交出去,你們不會怪我吧?」

    阿豹連忙擺手:「在當時那種情形之下,這是損失最小的辦法。能在最短時間做出最明智的決定,任老弟實有過人之才,我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哼!不戰而降,白白損失所有貨物,有啥好感激的?」阿彪在一旁悻悻地道。任天翔望著他有些後悔地搖搖頭:「對不起,方才我忘了對沙裏虎說,咱們這有位大英雄要跟他單挑,真可惜讓你失去了一個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

    阿彪張張嘴,但硬氣話實在不好意思再說出口。方才他在沙裏虎強大的氣勢面前,大氣也不敢亂出,尤其是沙裏虎對丁蘭無禮時,他也不敢吭上半句。他只得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心裏暗自將這來歷不明的小子,立為自己的頭號情敵。

    「行了!你們不要再爭了!」丁蘭第一次帶隊就丟了鏢,心情異常惡劣,鐵青著臉翻身上馬,馬鞭向前一指,「還不儘快趕到龜茲,補充給養後打道回府,向我爹爹如實稟報。」說完一甩馬鞭,獨自向前飛馳。

    眾人急忙收起頹喪,紛紛騎上馬匹駱駝,向龜茲方向奔去。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3 11:29:36

第三章第三節

龜茲處在絲綢之路的交通要道上,是東西往來的必經之路,居民以印歐種的龜茲人和回鶻人為主。這裏原本是龜茲國的首府,隋末唐初附屬於突厥,後大唐興盛,先後擊敗東、西突厥,進而於貞觀二十二年攻佔龜茲,並在龜茲設立安西都護府,轄龜茲、于闐、焉耆、疏勒四鎮,龜茲開始成為唐朝統治西域的中心。不過由於吐蕃勢力也進入了西域,使大唐對龜茲的統治並不牢固。回鶻人、龜茲人、吐蕃人等等勢力犬牙交錯,作為外來的安西都護府,也不得不依靠當地人的勢力進行統治。任天翔當初決定來龜茲,決沒有想到這裏的居民一直視大唐軍隊為侵略者,對所有來自大唐的人都充滿了敵意。

    丁蘭在龜茲準備好給養後,歇息一日又要趕回蘭州,任天翔只得與她在龜茲郊外分手道別。經過遇劫之後,她對任天翔的印象已有所改觀,分手時甚至第一次對任天翔柔聲道:「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徒有其表的卑劣之徒,沒想到你竟會為了我不惜與沙裏虎拚命。」

任天翔淡然一笑:「這沒什麼,每一個男人都會這樣做。」

丁蘭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他:「鏢局的叔叔伯伯為我拚命我可以理解,我跟你萍水相逢,甚至沒給過你一次好臉色,你為何也會這樣做?」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期期艾艾地道:「其實那時我心裏也沒底,要是沙裏虎堅持的話,我說不定會勸你乾脆跟他去做壓寨夫人算了。既救大夥兒一命,又嫁得一個••••••」

話未說完,任天翔臉上便吃了重重一耳光,打得他兩眼直冒金星,好半晌才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痛。心中暗暗悔恨:「媽的,早知道這野丫頭手這麼重,就不跟她開這種玩笑了。」

這一巴掌打了個結實,丁蘭也有些意外,瞪著任天翔問:「你為啥不躲?」

「我哪知道你手這麼快?心那麼狠?」任天翔委屈地叫起來,「宜春院的姑娘比你溫柔多了,就算動手也是用千嬌百媚的溫柔拳和含情脈脈的風情掌,哪似你這等••••••」

見丁蘭又揚起了手,任天翔趕緊閉嘴。丁蘭也是江湖兒女,一聽宜春院就知道不是什麼好去處,不由紅著臉啐道:「沒廉恥的混賬東西,我永遠也不想再看到你!」說完翻身上馬,頭也不會便打馬而去。

任天翔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摸摸火辣辣的臉頰遺憾地想:這野丫頭跟長安的姑娘比起來,真有些特別。可惜萍水相逢,只怕以後都沒機會再見。這樣一想,心中竟有些悵然。

慢慢回到城中,入眼多是高鼻深目的龜茲女子,每一個看起來都有些像記憶中的可兒,任天翔不禁有些茫然。他只記得童年的玩伴是個金髮雪膚的龜茲女孩,連「可兒」這名字也是趙姨給起的藝名,偌大的龜茲該上哪裏去尋找?再說找到可兒又如何?總不能說自己被人趕出了長安,到她這裏來逃難吧?這樣一想,尋找可兒的心思便不再那麼急切,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必須先在龜茲站穩腳跟才行。

大街小巷響起的吆喝叫賣聲,很快就勾起了任天翔的食欲。摸遍渾身上下,除了作為紀念掛在脖子上那枚開元通寶,竟然沒有找到一文錢!以前跟著商隊混吃混喝,任天翔從未考慮過錢的問題,如今置身於陌生的街頭,身邊全是打扮各異的色目人,說的又是各種夷語蠻腔,使任天翔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之中。

摸著脖子下那枚外圓內方的開元通寶,任天翔饑腸腸咕嚕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遊蕩,望著那些令人饞涎欲滴的羊肉串、牛肉麵和白麵饃饃,他再次體會到錢對於人的重要。無論是南來北往的商販,還是像丁蘭這樣的鏢師或沙裏虎這樣的盜匪,無不是在為它奔忙、流汗,甚至流血。

前方一個大大的「當」字吸引了任天翔的目光,原來這裏也有唐人開的當鋪。可惜任天翔搜遍渾身上下,除了任重遠留給他那塊玉質殘片,竟找不到一件值錢的東西。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拐進當鋪,將那塊殘片遞給櫃檯內高高在上的當鋪朝奉,陪笑道:「請先生幫忙看看,這東西能當多少錢?」

老朝奉捋著花白鬍鬚仔細看了看,不以為然道:「這像是一塊玉瑗或玉琮的殘片,看模樣有些年頭了,可惜玉質低劣又殘缺不全,幾乎一錢不值。」說著便扔了出來。

任天翔心有不甘地問:「多少總能值幾個錢吧?」

老朝奉啞然笑道:「去地攤上問問,興許能賣幾個銅板。不過當鋪是不收這些廢物的。」

任天翔無奈收起那塊殘片,在老朝奉嘲弄的目光中悻悻退出當鋪。漫無目的地走出半天街,就見街道兩旁多了些地攤,賣著各種雜物。他拿著那塊玉質殘片一連問了幾個賣玉器和古董的攤主,也沒有人願意出超過五個銅板的價錢。任天翔正沮喪間,一個販賣雜貨的地攤吸引了他的目光,攤主是個白白胖胖的龜茲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卻已經養了身好吃懶做的肥膘。令任天翔在地攤前停步的除了他那些粗製濫造的刀劍,還有他那和藹可親的微笑,任天翔還是第一次在當地人臉上看到如此和善的微笑。

任天翔收起不值錢的玉質殘片,指了指地上那些粗製濫造的刀劍,就見對方操著蹩腳的唐語比劃道:「刀,五貫,劍,七貫!」

任天翔將自己的劍遞過去:「這是長安青龍坊打造的龍泉寶劍,在長安要賣八十貫,加上鑲嵌的這些珍珠和寶石,起碼值一百貫。現在我急需要錢,便宜賣給你了,開個價吧。」

那龜茲肥佬接過寶劍,翻來覆去看了半晌,最後笑著點點頭,緩緩伸出了五個手指。

「五十貫?」任天翔沉吟道,「雖然出價太低,不過看在你識貨的份上,便宜你了。五十貫錢在長安相當於五十多兩銀子,你就給我 五十兩 吧,幾十貫銅錢帶著太累贅。」

龜茲肥佬笑著連連搖頭,將五根手指在任天翔面前晃了晃:「五貫!多一個子兒都免談!」

「五貫?」任天翔剛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繼而勃然大怒,「我一百貫錢買來的東西,你出五貫就想拿去?你他媽以為自己是宜春院的紅姑娘啊?」

那龜茲肥佬也不惱,依舊伸著五根肉蘿蔔一樣的手指比劃道:「就五貫,多一個銅板都不行。」

任天翔氣得轉身就走,但走完幾條街後他終於發現,要想將自己的寶劍賣上個比五貫更高的價錢,實在是千難萬難。摸摸饑腸咕嚕的肚子,他只得一咬牙,重新回到那龜茲肥佬的地攤前,將寶劍遞過去:「照你說的,就五貫!」

那龜茲肥佬笑著搖搖頭,用結結巴巴的唐語比劃道:「五貫是方才的價錢,現在是四貫,賣不賣?」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4 15:40:13

第三章第四節

任天翔第一次發現,這肥佬貌似愚魯的面容下,藏著一雙滴溜亂轉的小眼睛,透著與他那身肥膘不相稱的精明。任天翔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四貫就四貫,就當交個朋友。老闆怎麼稱呼?」

「阿普杜拉.達,你可以叫我阿普。」龜茲肥佬喜滋滋地將劍接過來仔細收好,然後從褡褳中取出四貫銅錢。任天翔接過一看,感覺每一貫都明顯比正常的要少,他不由笑問:「這錢數目好像不對吧?」

「小兄弟是剛來關外吧?」阿普笑呵呵地解釋道,「在關內一貫錢是一千個銅板,不過在咱們龜茲,一貫錢就只有八百,這是人所共知的規矩。」

「這是誰定的規矩?」任天翔耐著性子問。

「自從大唐軍隊進駐咱們龜茲,一直就是這規矩。」阿普笑呵呵地回憶道,「好像從貞觀年間就開始實行。你若覺著這規矩不妥,可以去安西都護府申訴。」

任天翔雖然不明原委,卻也能猜到個大概。想必當初佔領龜茲後,唐軍將領為了貪污朝廷軍餉,將八百個銅板當成一貫與當地人交易,上報朝廷時只說一貫,這樣每貫就可多報兩百個銅板,沒想到這規矩在民間也延續下來,一直到今天。他無奈搖搖頭,笑問:「對不起,是我不知規矩,不過這種八百一貫的錢,跟關內的一貫應該有所區別吧?」

阿普也笑嘻嘻地點頭:「一千的叫大貫,八百的叫小貫,我們這裏談價錢都是用小貫。並且貨物出門,概不退換。」

任天翔哈哈一笑:「阿普老闆多慮了,我可沒說要找你退換。咱們長安人做生意就是交朋友,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而已。」

阿普明顯鬆了口氣,嘻嘻笑道:「公子真是信人,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小弟任天翔。」任天翔估計這龜茲沒人知道這名字,也就沒有隱瞞。

「原來是任兄弟!」阿普熱情地指向對面的一座小院,「我家就在那裏,以後你若還有什麼東西要賣,儘管來找阿普,我一定給你個公道的價錢。」

任天翔心裏在暗罵奸商,臉上卻堆滿笑容:「一定一定,小弟在龜茲人地生疏,能遇到阿普大哥這樣的好心人,那是小弟的福氣。」

阿普拍拍任天翔的肩頭:「以後任兄弟遇到難處,儘管來找我阿普,只要幫得上忙,阿普定不會推辭。看樣子你還沒找到住處吧?城西的大唐客棧價錢公道,老闆實誠,老弟可以去那裏看看。」

「多謝阿普大哥指點,小弟這就去看看。」任天翔千恩萬謝要走,卻被阿普拉住。只見這龜茲奸商特意叮囑道:「我看兄弟初來乍到,就教你一個乖。在咱們龜茲有句話說得好,大唐人是呆子,波斯人是凱子,回鶻人是彪子,吐蕃人是蠻子••••••」

「那龜茲人呢?」見阿普欲言又止,任天翔連忙追問。阿普肥肥的臉上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道:「龜茲人都是騙子,不過我們只騙外人,不騙朋友!」

任天翔哈哈大笑:「多謝阿普大哥將我當朋友,我會永遠記得你。」

二人依依不捨地揮手道別,就像分別多年的老朋友。離開阿普的地攤後,任天翔解下百十個銅板裝在衣袋中做零用,然後將剩下的三貫多銅錢纏在腰間藏好。其時經濟發達,物賤錢貴,三貫多銅錢也是一筆不小的鉅款,要拎在手上滿街走的話,定會引來路人側目。至於銀子,對普通百姓來說那實在是稀罕物,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到過。況且 一兩 銀子至少要值一整貫錢,在平常百姓的經濟往來中,實在用不上這樣大的鉅款,而且切割稱量也十分不便,因此銀子基本上只在大宗的交易中,才作為銅錢的替代品來使用。

在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酒館,任天翔花了三十多個銅板,叫上一壺好酒、一大盤牛肉和一小盆羊肉,美美犒勞了自己一頓。離開長安後他還是第一次如此奢侈,回想在長安時那些花天酒地的日子,恍惚就想是在夢中一般不真實。

酒飽飯足後,任天翔這才依照阿普的指點找到城西那家大唐客棧,客棧名字倒是威風,不過規模門面卻是十分普通,一看就是以行腳商販為主要客源的中低檔客棧,難怪阿普要說它價錢公道了。

「掌櫃,我要一間房!」任天翔來到櫃檯,看到掌櫃是同族,頓時覺著有幾分親切。就見那老者掃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道:「老朽是客棧的老闆周長貴,請問客官有何需要?」

掌櫃只是客棧的管理者,老闆則是客棧的所有者,身分自然不同。任天翔不由笑道:「原來是周老闆,失敬失敬,不知房價多少?」

周老闆不冷不熱地報導:「上房一百二,中房一百,下房八十,通鋪三十,客官要哪種?」

任天翔沒想到這裏的房價幾乎可與長安相比,而老闆又一點不熱情,正要打退堂鼓,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公子,請用茶。」

任天翔回頭一看,眼前頓時一亮。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手捧茶盤,正嫋嫋婷婷地站在自己身後。少女生得溫婉纖秀,不施脂粉的臉上有一種天然之美。這種美雖不如明珠美玉般光彩奪目,卻如山間清澈的小溪,讓人油然而生親近之心。任天翔沒想到在這風沙漫漫的西域龜茲,竟還有標準的江南美女,不由看得癡了。

少女被任天翔火辣辣的目光一照,連忙紅著臉垂下頭。見任天翔只顧打量自己,卻沒有接茶,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旁的周老闆見狀,立刻對少女吩咐:「小芳,既然這位公子不喝茶,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到廚下去幫忙?」

「是,爺爺!」少女放下茶盤趕緊走開,撩起門簾進後院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任天翔一眼。她在這販夫走卒往來的客棧中,似乎也很少看到像任天翔這樣的翩翩少年。

「公子到底要不要住店?」周老闆的態度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不過任天翔已無心計較。他摸摸腰間纏著的銅錢,只有不到三千,實在不敢奢侈,而與那些販夫走卒擠通鋪,想起來又無法忍受,遲疑半晌,只得道:「給我間下房吧,我先訂五天。」

「請交五百個銅板。」周老闆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五天不是四百麼?怎麼要五百?」任天翔奇道。

「一百是保證金,退房時再還你。」周老闆一臉不屑,「客官是沒住過店吧?要是你將我房中的茶杯或夜壺順走了,我找誰賠去?」

任天翔聞言不禁啞然失笑,第一次被人當成賊一樣防備,他感到十分好笑,跟著又有些悲哀。一旦離開了長安,不再是義安堂的少堂主,他在別人眼裏,就跟那些販夫走卒沒有任何區別,這個世界原來就是這麼現實和殘酷。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4 15:40:44

第三章第五節

將五百個銅板交給周老闆後,任天翔小聲問:「老丈,你這裏有沒有什麼工作適合我?」

周老闆意外地掃了任天翔一眼:「你會做什麼?」

任天翔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回想自己這十八年來,文不會詩詞歌賦,武不會一招半式,除了吃喝嫖賭竟沒幹過一樣正事。現在別人問起,還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做什麼。

周老闆察言觀色,立刻就猜到個大概,便道:「我店裏還缺個跑堂打雜的夥計,你要不嫌棄可以先試試。一個月可以休息兩天,剛開始半年沒有工錢,只管一日三餐,後面那間馬廄可以免費住,你看怎樣?」

一想起馬廄中那股味道,任天翔就知道自己肯定受不了,不過能夠省下一日三餐的開銷,這對他來說也頗有吸引力,他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謝謝周老闆,我會好好幹。不過我還是住下房吧,房錢我照付。」

「先別急著謝,我醜話說在前頭,摔壞一個碗或打破一個碟,全都要照價賠償。」

「那是自然,我會非常小心。」

「那好,你明天就可以開始幹活,先去安頓下來吧。」周老闆說著衝裏面一聲高喊,「小芳,快領這位夥計去地字一號房。」

方才那少女脆生生答應著從裏間快步出來,低著頭將任天翔領到樓梯拐角處,打開那間樓梯下的狹窄小屋,她有些歉然地解釋:「這間房好久沒住人了,可能有些髒,你要好好打掃一下,需要什麼東西可以找我。」

任天翔仔細一看,還真是一間又黑又小的下房。不過總算有了自己臨時的小窩,好歹也算安頓下來。看看左右無人,他涎著臉嘻嘻笑問:「你叫小芳?大名不知叫什麼?」

少女遲疑了一下,還是猶猶豫豫地答道:「我爺爺姓周,我的名字叫惠芳。」

「周惠芳?真好聽。」任天翔臉上泛起促狹的壞笑,「我是不是缺什麼都可以找你?」

「是啊!」小芳自豪地道,「我從小就在幫爺爺打理這家客棧,許多事我都可以做主。」

「太好了!」任天翔故意打量了一下房間,然後一本正經地道,「我現在就缺一個老婆幫我打掃房間,不知道小芳姑娘可否幫忙?」

小芳一怔,臉上「騰」一下漲得通紅。雖然她天真單純,卻也明白任天翔是在調戲自己,不禁啐了一口,嗔道:「討厭,不理你了!」說完匆匆逃出門去。

這妮子還真是溫柔,要是對丁蘭說這樣的話,肯定一個大耳刮子就掄了過來。任天翔不禁將小芳和丁蘭在心中做了如此比較,很是慶幸自己留在這兒當夥計的英明。就算光幹活一個銅板不掙,有小芳在身邊,也足以值回工錢。

第二天天不亮,任天翔就被周老闆叫起,開始了他店小二的生涯。他終於開始理解「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得比牛多,吃得比豬爛」是啥滋味,以前在長安有下人這樣抱怨,他還當成笑話來聽,沒想到自己終於也嘗到其中滋味。幸好小芳對任天翔也還頗有好感,不時從廚下偷點好吃的犒勞這個笨夥計,因此任天翔也就不覺得做店小二有多苦了。

就這樣糊裏糊塗過了一個多月,任天翔一個銅板沒掙著,還因打碎碗盞倒賠了不少。加上每天八十個銅板的房費,賣劍所得的四小貫銅板漸漸所剩無幾。不過這一個月來他除了學會店小二的招呼應酬,天生聰穎的他還在天天招呼南來北往各族商販的過程中,漸漸學會了他們的語言,無論龜茲語、回鶻語還是波斯語,他基本上已能應付自如。

在大唐客棧做店小二,不光要招呼應酬南來北往的客人,有時還要負責採買瓜果蔬菜、雞鴨魚肉等廚下用品。這天任天翔像往常一樣,正在離客棧不遠的菜市場選購菜蔬,就見兩人兩騎風塵僕僕匆匆而來。二人俱是唐人打扮,看模樣像是父子,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沒法騎馬,二人只得下馬,牽著馬慢慢前行。一路上二人都在用吳越一帶的方言小聲爭吵著,這種方言在外人聽來如鳥語般艱澀難懂,所以二人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湊巧的是,任天翔對這種方言非常之熟悉,因為他母親就是說的這種方言。聽到兒時聽慣的方言,任天翔自然感到親切,不由留上了心,不知不覺跟在了兩人身後,二人的小聲爭吵不斷傳入了他的耳中。

「阿爹啊!我都沒見過那姑娘,你就帶我上門提親,萬一她要是個醜八怪,豈不害了孩兒一輩子!」兒子在小聲抱怨,他的模樣倒還有幾分俊俏,就是說話有點婆婆媽媽,像是個沒有主見的小男人。

「你懂個屁啊!」父親小聲呵斥道,「咱們這次被沙裏虎搶得精光,欠下一屁股閻王債,如果不趕緊想辦法還上,你想讓你爹跳井啊?」

「那你也不能拿兒子的終身大事去做買賣啊!」兒子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誰讓你在一棵樹上吊死?」父親苦口婆心地開導道,「萬一那姑娘不合你的意,也不妨礙你先將她娶過來。等咱們過了眼前難關,你要休了她另娶,或者再娶一房小,爹都依你。」

兒子似被說服,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地道:「就算兒子娶了那姑娘,也未必就能拿到她爺爺那份產業啊。」

父親嘿嘿一笑,小聲道:「那周老頭跟我是知根知底的鄉黨,往年爹爹販運貨物總要去他的客棧小住幾日。他早就想招一房上門孫女婿,將客棧留給孫女孫女婿打點,然後葉落歸根回江南養老。那客棧好歹能值幾十貫錢,你若幫爹爹弄到手,爹爹定能東山再起!」

二人說話間已出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場,立刻翻身上馬,縱馬疾馳而去。任天翔先前聽到母親的鄉音,原本還想上前認個鄉親,不想聽到二人對話,心中頓生鄙夷,不過卻也沒有多想,只在心中感慨:不知是誰家姑娘,被這兩個騙子給盯上了,但願她不要上當才好。

看看天色不早,任天翔趕緊買了菜蔬就往回走,還未到客棧門口,老遠就見門外的拴馬樁繫著兩匹馬,毛色十分熟悉,仔細一看,不正是先前在菜市場見過那兩個騙子的坐騎?任天翔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急忙回到客棧,就見廚師兼跑堂的趙大廚正望眼欲穿地等在門口。見他回來,趙大廚搶過菜籃就不滿地抱怨:「你買個菜要去多久?老闆在後堂款待一個遠道而來的同鄉,就等你的菜下酒呢!」

「是商旅打扮的父子倆?」任天翔急忙問,得到趙大廚的肯定後,他不禁在心中一聲冷笑,「這倆混蛋父子,居然敢來騙小芳,看我如何揭穿你們的嘴臉!」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4 15:41:11

第四章第一節

四、自薦
    任天翔將菜蔬交給趙大廚後,悄悄來到後堂,就見周老闆果然在款待那兩個騙子。周老闆高居主位,那倆父子分坐左右,而小芳竟在下首相陪。周老闆興沖沖地用鄉音招呼著那倆父子,那倆父子也在不住恭維著周老闆和小芳,從雙方熟絡程度看,顯然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任天翔自忖就這麼闖進去,只怕是空口無憑,無法讓周老闆相信自己聽到的那些話。他悄悄繞到周老闆身後的窗戶邊,向對面的小芳遙遙使了個眼色。小芳得到暗示,藉口去廚下催催酒菜,匆匆退了出來。

    任天翔在後堂門外一把抓住小芳,不由分說將她拖到僻靜處,然後問道:「那兩個傢伙是誰?」

    小芳掙脫任天翔的手,不悅地道:「那是胡伯伯跟他的公子,他們是我爺爺的同鄉,怎麼了?你幹嘛問這個?」

    任天翔低聲問:「那姓胡的是不是向你爺爺提親了?要將他的兒子入贅到你們周家?」

    小芳臉上「騰」地一紅,急道:「你胡說什麼呢?沒有的事!」

    任天翔匆匆道:「也許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不過他們肯定會向你爺爺提親。」

    小芳奇道:「你咋知道?」

    任天翔將先前聽到的對話草草說了一遍,最後歎道:「那是兩個居心叵測的騙子,你千萬不要上當。幸虧讓我聽到他們的陰謀,不然你爺爺要是糊裏糊塗答應下來,可就害苦了你。」

    小芳怔怔地望著憂心忡忡的任天翔,突然問:「別人來跟我提親,你幹嘛這般緊張?」

    任天翔一愣,跟著嘻嘻調笑道:「有人來跟我搶老婆,我當然緊張了。」

    以前任天翔在長安時,與那些青樓女子老公老婆地調笑慣了,一向口沒遮攔,流落到這龜茲也沒改過來。而小芳在這各族商販往來的大唐客棧中,也沒少遇到那些愛討口頭便宜的浮滑之徒,所以早已應付自如。不過唯有在任天翔的玩笑面前,她卻總是有些心如鹿撞。她紅著臉瞪了任天翔一眼,幽幽歎道:「你只是一個店小二,還是個啥也做不好的笨蛋小二,就算我爺爺再不計較,也不可能將我嫁給一個夥計。所以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任天翔一時茫然,不由呆呆地問:「我對你說什麼了?」

    小芳嘴邊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天翔哥,我知道你喜歡我,所以要說胡伯伯的壞話,恨不得將他們趕走。可趕走他們又有什麼用?遲早還不是有其他人來向爺爺提親。」

    任天翔愣了半晌才失聲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不相信姓胡那傢伙是個居心叵測的騙子?」

    小芳苦笑道:「胡伯伯與兒子說話剛好被你聽到,而這些話又正好與我有關,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你要我如何信你?」

    任天翔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他聽到胡家父子陰謀的過程確實也太巧了,巧到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何況是小芳。再說從外表看,胡家父子一個面相忠厚,一個堪稱俊男,怎麼看都不像是奸詐之徒。更何況他們還是周老闆的鄉親和老朋友,無論小芳還是周老闆,肯定是更相信他們,而不是自己這個來歷不明的外人。

    任天翔還想解釋,後堂突然傳來周老闆的呼叫。小芳只得丟下任天翔趕緊回去。任天翔目送著她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人微言輕的恒古真理。一個店小二無論說什麼話,在旁人眼裏都微不足道,不管是實話還是假話。

    我不能再做店小二了,不然我將永遠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像螞蟻一樣卑微而勞碌地活著。任天翔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

    「天翔,快來收拾桌子!」後堂傳來周老闆醉醺醺的高呼。大唐客棧招牌雖然響亮,卻只是個接待販夫走卒的中低檔客棧,所以沒有請多少夥計。除了掌勺的趙大廚和負責跑堂的李小二,就只有任天翔這個專門打雜的小夥計。

    「來呐!」任天翔答應著來到後堂,就見酒宴已散,周老板正醉醺醺地要送兩個同鄉去客房。任天翔連忙將周老闆扶著坐下,然後示意小芳領姓胡的父子去客房。待他們一走,任天翔就忍不住小聲問:「周老闆,姓胡的向您老提親了?」

    周老闆有些詫異,醉醺醺地望著任天翔笑問:「你咋知道?」

    「你答應了?」任天翔急問。

    「還沒有。」周老闆打了個酒嗝,「不過我看那孩子挺精神,胡老弟跟我又是鄉黨,知根知底,家境也不錯,我看將小芳託付給他兒子是個好事,我也可以早點回江南養老。」

    「什麼不錯,他們是衝著你這基業來的!」任天翔急道,「你要是將孫女嫁給他,可就害了小芳一輩子。」

    周老闆斜著醉眼乜視任天翔片刻,突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你那點小心眼以為老夫不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個一文不名的小夥計,居然敢打我孫女的主意?以後你要再往小芳跟前湊,小心我打斷你狗腿!」

    任天翔氣得滿臉通紅,不過知道喝醉的人,你要跟他計較就是笨蛋。他只得強壓怒火伺候周老闆茶水,想等他清醒些再向他揭露胡家父子的險惡用心。

    「行了,這裏不用你了,去外邊招呼客人吧。」周老闆見酒菜已收拾乾淨,立刻就將任天翔攆了出去。最近客棧生意大好,外面就李小二是應付不過來的。

任天翔只好來到大堂,這時正是晚飯的時間,趙大廚和李小二正陸續將酒菜送到食客們的桌上。最近有不少客商滯留在客棧中,每日借酒澆愁時,據說是因為塔里木河附近有劫匪出沒,搶了不少行商,因此大家都不敢再走。以前任天翔對這事並沒放在心上,但這次無意間聽到兩個商賈提到一個老熟人的名字,頓時留上了心。

「聽說拉賈老爺已經請安西都護府出兵,護送咱們過塔里木河。」

「就算這次過去又如何?總不能每次都花錢請唐兵護送,那開銷算下來,只怕也不比被沙裏虎搶去的少。」

「唉,自從出了沙裏虎,在這條道上賺錢是越來越難了。」

「賺錢?沒丟命就算不錯了。前日有個大食商人,由於所有貨物被沙裏虎所劫,欠下一屁股債,只得上吊自殺了。」

眾人唏噓不已,紛紛咒罵沙裏虎,不過說到最後也只能搖頭歎息,一籌莫展。

任天翔聽得眾人議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靈感,那是一個店小二決計想不到的靈感。他逕自來到後堂,對醉得昏昏欲睡的周老闆道:「周老闆,我在這兒已經幹了一個多月,還從未休息過一天,我要請兩天假。」

周老闆迷迷糊糊地嘟囔道:「這兩天客人這麼多,你辛苦一點,忙過這幾天再休息吧。」

任天翔咧嘴一笑, 三兩 把脫下店小二的可笑衣衫,扔到周老闆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改變,不然就永遠是個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甚至連說的話都沒有人相信,想幫小芳避開陷阱都不能夠。

「你這是幹什麼?」周老闆有些驚訝。

「我不幹了!」任天翔將身上所有店小二的標誌都扯了下來。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4 15:41:57

第四章第二節

「這是為啥?我可以准你的假,你不用為這個衝動。」周老闆忙道,見任天翔不為所動,他不由急道,「你小子啥也不會,離開我你能做什麼?有種你永遠不要回來!」

任天翔哈哈大笑,回屋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帶在身上。正要出門,卻見小芳悄然進來,小聲問:「天翔哥,你是因為我那些話而賭氣離開?」

任天翔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是,你啥時候見過你天翔哥如此小氣?不過你說得也不錯,我要一直做個店小二,就永遠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連保護朋友的能力都沒有,所以我要做大人物。我不能忍受別人的輕視,更無法容忍喜歡的女孩往陷阱裏跳,自己卻完全無能為力。你放心,我還會回來,如果你信得過我,就千萬不要答應姓胡那傢伙的婚事,就算不能一口回絕,也要拖到我回來為止。」

他的眉宇間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跟以前那個熟悉的店小二截然不同。小芳有些驚訝地打量著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點頭:「好!我等你回來!」

「我一定會回來!」任天翔說完大步出門而去,沒有片刻的遲疑。天色已近黃昏,長街上熙熙攘攘商販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任天翔照記憶找到那個龜茲奸商阿普的家,徑直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一個女人打開房門,見是個陌生人,頓時滿臉戒備地問:「你找誰?」

「我找阿普大哥,他是我兄弟!」任天翔用熟練的龜茲語答道。

那女人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遲疑道:「我沒見過你,好像也沒聽阿普提過你。」

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迷倒無數長安少女的微笑,柔聲道:「我跟阿普大哥做過生意,他幫過我大忙。現在我又有一樁賺錢的買賣想要找他幫忙,請你務必讓我見到他。」

任天翔的真誠笑容打動了那女人,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打開房門:「你先進屋喝杯奶茶吧,他就快回來了。」

任天翔欣然進屋,邊享受著女主人的款待,邊逗弄著兩個害羞的孩子。沒多久阿普收攤回來,見到任天翔十分驚訝。任天翔笑著迎上去,張開雙臂招呼道:「阿普大哥,一個多月不見,還認得我嗎?我今日突然拜訪,沒有讓你感到吃驚吧?」

阿普只得與任天翔招呼:「兄弟怎麼突然來找阿普?莫非又有什麼好東西要賣?」

任天翔哈哈笑道:「你主要收售一些來歷不明的東西賺錢,兄弟我又不是小偷,哪有那麼多好東西賣給你?」

阿普臉上一點不見尷尬,哈哈笑道:「你不賣東西,來找我做什麼?」

任天翔笑道:「我要向你買一張地圖,就是這龜茲附近的地形圖,越詳細越好。」

阿普奇道:「兄弟買地圖做什麼?這可是違禁品,沒有安西都護府的允許,任何人買賣地圖都要被抓起來,輕則罰錢,重則按奸細治罪。」

「行了,阿普大哥就別跟我裝了,我相信你這裏什麼都能買到。」任天翔親熱地攬住阿普肩頭,「你賣給誰不是賣?難道兄弟的錢就不是錢?」

一個多月不見,任天翔像變了個人,圓滑老練得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阿普只得收起敷衍的話,小聲問:「兄弟買地圖做什麼?這個價錢可是不低。」

任天翔笑道:「阿普大哥放心,我不是奸細,不會給你惹麻煩。至於價錢,我相信阿普大哥不會賣我高價,先將地圖拿出來我看看吧。」

阿普只得從隱秘處拿出一張地圖,低聲道:「這是當年龜茲國地圖的拓印件,比安西都護府所用的軍事地圖還要詳細精確。看在兄弟面上,只要一千個銅板。」
任天翔哈哈大笑:「一千個銅板是賣給凱子的價吧?」

阿普陪著笑點點頭:「八百,這個價很公道了。」

任天翔再次大笑:「這是賣給呆子的價吧?拓印一張地圖,不過就花幾個銅板而已。」

阿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五百,不能再少了。你看我有老婆孩子要養,所以才冒險做這生意,萬一被官府抓到,那可是要坐牢的。」

任天翔親熱地攬住阿普的肩頭:「五百是賣給外人的價,咱們是兄弟,你肯定不忍心賣我如此高價。一百!大哥如果不幸坐牢,我也還有錢去幫你打點,讓你早一天出獄。」

阿普滿臉肥肉都哆嗦起來:「兄弟這個價實在太低了,簡直是在搶劫。我••••••」
「一百五!」任天翔笑道,「你不會再多要五十,傷害咱們兄弟的感情吧?」

阿普在妻子兒女面前,不好再爭,無奈道:「一百八,我可憐的孩子又要餓幾天肚子了。」

任天翔搶過地圖,數了一百八十個銅板交給阿普。阿普仔細收起來後,小聲問:「兄弟買地圖做什麼?莫非也想去跑買賣?」

任天翔笑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龜茲實力最強的商人是誰?」

「那當然是拉賈老爺!」阿普立刻道,見任天翔用探尋的目光望著自己,他繼續道,「他是波斯商人,全名叫拉賈.赫德。他主要走長安和撒馬爾罕一線,聽說在長安都有他的商行,是本地當之無愧的商行領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傢伙。」

「他的莊園在哪裏?」任天翔問。

「在城東的富人區,他的莊園僅次於當年龜茲王的王宮,三歲小孩都知道。」阿普答道。

「多謝阿普大哥,以後再有買賣,我會第一個想到你。」任天翔說著起身要走,阿普忙道:「現在天色已晚,兄弟就在我這裏住下吧。我隔壁還有一間客房空著,兄弟住只要五十個銅板。」

任天翔想想住客棧也要花錢,也就懶得再找地方,便答應下來。阿普見狀大喜,連忙將任天翔領到隔壁客房,卻是一間漏風又漏雨的破屋。任天翔在心中暗罵這龜茲奸商,嘴裏卻道:「這裏挺好,有風有雨還有月亮。」

阿普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先將就一宿,明天我將屋子好好修整一下。」

「不必了,我住一宿就走。你要心痛兄弟,就給弄點吃的吧,我還沒吃晚飯呢。」任天翔說著將阿普推出房門,然後點上油燈,將剛買的地圖小心展開,仔細將龜茲周圍的地形牢記在心中,然後又數數賣劍剩下的銅板,大約只夠在舊衣店買身舊綢緞衣衫了。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找街頭賣字的書生寫了封拜帖,然後又去舊衣店買了身綢緞衣衫,這才往城東富人區走去。

拉賈老爺的玫瑰莊園占地極廣,十分好找。任天翔稍事打扮,又恢復了幾分豪門公子的風采。他施施然來到莊園門外,對守門的家丁不亢不卑地道:「在下長安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特來拜會拉賈老爺,請替我通報!」

那家丁將任天翔上下一打量,頓時收起了幾分狂傲。任天翔那種豪門公子的氣概,普通人說什麼也裝不出來。那家丁也是眼光活絡之輩,忙接過拜帖道:「請公子在此稍候,我這就替你通報。」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5 14:39:16

第四章第三節

少時那家丁出來,神情冷淡了許多,對任天翔示意:「請公子跟隨侍女進去,她會領你去見老爺。」

侍女是個肌膚如雪、金髮碧眼的胡姬,抬手向任天翔示意:「公子請!」

隨著侍女進入大門,即便見多識廣的任天翔,也不禁暗讚這莊園的華美。他最後被侍女領到一處偏殿的門外,侍女小聲道:「公子請在此稍候,聽到傳喚再進來。」

偏殿中有胡笳鼓樂之聲,以及舞姬的腳鈴那動人的脆響。任天翔從珠簾中望進去,就見一個年逾六旬的波斯商賈半躺半坐在繡榻之上,幾個妙齡侍女正為他捶足按摩,他卻百無聊賴地望著偏殿中央,那裏有幾個近乎全裸的胡姬,正抖動著腰肢在激情而舞,那渾圓的小腹隨著鼓點急速抖動,令人有種血脈噴張的感覺。

任天翔等了片刻不見傳喚,撩開珠簾便闖了進去,徑直來到幾個胡姬跳肚皮舞的舞池中央。幾個舞姬見有陌生人闖進來,一時亂了節奏,不由愣在當場。舞姬一停,樂師也不由自主停止了演奏,殿中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闖入的任天翔身上。

繡榻上的波斯商賈稍稍抬起身子,瞇起眼打量著任天翔,並沒有開口,他一隻手拈著頷下濃密的髯鬚,另一隻手插在一個侍女胸兜中蠕動把玩著,並沒有因意外而停止。

「拉賈老爺?」任天翔用波斯語淡淡問,與波斯人目光一對,他立刻感覺對方就像是一隻慵懶的狐狸,酒色過度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雙深邃精明的眼眸。

波斯人沒有吭氣,張嘴接過侍女遞來的酒壺,淺淺抿了一口,這才冷冷問:「義安堂少堂主?我只知道現在義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蕭傲,他好像沒有兒子,不知又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少堂主?」說著一把將拜帖扔了下來。

任天翔撿起拜帖,笑著一撕兩半:「這拜帖只是來見拉賈老爺的敲門磚,你老不必當真。」

拉賈一聲冷哼:「來見我做什麼?求我賞你幾個銅板?還是做我的門客吃閒飯?」

任天翔莞爾失笑:「拉賈老爺也實在太看得起自己了,在龜茲這偏遠不毛之地做個土皇帝,就以為天下人都要來巴結你?你也許正在焦頭爛額,一籌莫展,所以才如此煩躁易怒吧?」

拉賈掃了任天翔一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任天翔淡淡笑道:「近日全城早已傳遍,自從悍匪沙裏虎縱橫大漠以來,這條通往長安,連接西域和大唐的商路基本阻斷。拉賈老爺是靠東西貿易才打下這偌大家業,如今財路被阻,所以只能在家看肚皮舞解悶了。」

拉賈一聲冷哼:「小小蟊賊,豈能斷我財路?我有安西都護府兵馬護駕,還怕那區區幾百號小匪不成?」

任天翔呵呵一笑:「安西都護府兵馬是保西域四鎮的平安,不是你拉賈老爺的私人衛隊,請他們護送商隊,代價恐怕也是不低吧?一次兩次還可承受,時間一長就不知你是否還吃得消?」

見拉賈默然無語,任天翔便知點到了對方的死穴,不過他並不急於說出自己的解決辦法。他知道只有沉著鎮定,才能將自己的智慧賣個好價錢。果然,拉賈在沉吟了半晌之後,終於沉不住氣問道:「你今日前來見我,莫非是有什麼解決辦法不成?」

任天翔淡淡笑道:「拉賈老爺也實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被義安堂拋棄的無用廢物,自身的麻煩都無法解決,如今更是一文不名,哪有辦法為老爺解決這麻煩?」

拉賈也是在江湖上修煉成精的老狐狸,聽任天翔話裏有話,立刻一拍手,對下人果斷吩咐:「設宴,我要好好款待任公子!」

巨富就是巨富,不過盞茶功夫,各種美味佳餚就陸續傳遞上來,其中竟有不少是傳自中原的名菜,甚至還有產自長安的狀元紅。拉賈指著酒菜示意道:「我知道在這龜茲不容易吃到正宗的長安菜,所以請了個長安會珍樓的名廚帶在身邊,請任公子品評。」

任天翔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在拉賈的對面盤膝坐下,立刻有侍女為他斟滿酒。就見拉賈舉杯道:「公子遠來是客,老朽權盡地主之誼,先敬公子!」

「不敢!」任天翔忙舉杯還禮,「咱們唐人是以長者為尊,應該我敬你老才是。」

二人舉杯相碰,一飲而盡。拉賈對樂師一招手,鼓樂又再次響起。幾名舞姬魚貫而入,又開始了那火熱撩人的肚皮舞。拉賈指著舞姬笑道:「龜茲樂舞享譽西域,波斯舞姬更是天下馳名,將這兩者融為一體,只怕繁華如長安,也未必能看到吧?」

任天翔點頭讚歎:「確實是人間至美,我在長安也未曾得見。」

二人只顧喝酒吃肉,大談風月,卻都不提方才的話題。直到酒至半酣,拉賈才對一名隨從低聲吩咐兩句。那隨從點頭而去,少時便捧著個大紅托盤進來,將托盤放到了任天翔面前。任天翔見托盤上蓋著紅布,奇怪地問:「這是什麼?」

拉賈拈鬚笑道:「這是今日一道主菜,希望公子喜歡。」

任天翔依言揭開紅布,就見眼前白花花一片閃亮,耀人眼目。定睛一看,竟是六個大銀錠,每個只怕有七八兩重,總共差不多有 五十兩 ,價值五十貫錢,這對普通人來說,是一輩子也未必能賺到的鉅款。

「你老這是什麼意思?」任天翔不為所動,幾十兩金豆子都能隨手賞人,這點銀子在他眼裏自然不值一提。

「公子既然有辦法解決老夫的麻煩,這點錢不成敬意,算是老夫送給公子的見面禮。」拉賈見任天翔並未心動,不得不故作大方,白送給對方。

任天翔呵呵一笑:「如果這只是見面禮,那就太重了,在下愧不敢受;如果這是替你老解決麻煩的報酬,又實在太輕,在下也不能收。」

拉賈撫鬚打量著任天翔,冷冷問:「那你想要多少報酬?」

「半成!」

「半成?怎麼算?」

任天翔拿起托盤中的銀錠,擺在桌上解釋道:「這是龜茲,這是焉耆,中間是塔里木河。沙裏虎主要就是在龜茲和焉耆之間的沙漠中活動,這也是通往東方的必經之路。凡掛著拉賈老爺飛駝旗的商隊經過這一地區,都要付我相當於所有貨物價值半成的傭金,我保證貨物經過這一地區的安全。」

拉賈一怔,跟著哈哈大笑:「你的胃口也實在太大了,你知道我飛駝商隊每年運送的貨物總價是多少?半成又是多少?」

任天翔淡淡笑道:「我相信是筆鉅款,不過與你請安西都護府出兵護送的開銷比起來,恐怕就微不足道了。」

拉賈盯著泰然自若的任天翔默然半晌,最後終於點頭道:「你先說說你的辦法,如果確實可行,那就照你開的條件,付你半成傭金。」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15 14:39:53

第四章第四節

樂師和舞姬被拉賈揮手喝退,伺候二人飲宴的侍女也悄悄退了下去,殿中頓時靜了下來。任天翔開始用銀錠作為標示物,將地圖擺得更詳細一些,他已經將龜茲附近的地形圖完全記在胸中,所以很快就在桌上復原了地圖上所有的關鍵地點。

    「這片沙漠是東去西來的必經之路,尤其是塔里木河流經這一地區,是沙漠中穿行不得不依靠的水源之地,所以沙裏虎將打劫的地點設在了這裏。」任天翔指著地圖侃侃而談,「由於這一地區如此重要,就算我們剿滅了沙裏虎,難保將來不會有另一股盜匪出現,就像鏟掉灰灰草,又長出駱駝刺一樣。因此最好的辦法不是消滅沙裏虎這股悍匪,而是與他們結盟。」

    「結盟?」拉賈一臉的莫名其妙。

    「沒錯!」 任天翔從容笑道,「這世上所有人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為利而動,沙裏虎也不例外。如今由於他的出沒,東西往來的商隊不敢再輕易冒險,使這條商路基本中斷,這不僅損害了所有商隊的利益,同時也損害了以搶劫商隊為生的盜匪的利益。因此恢復這條商路的通行,不僅是商隊的願望,同時也是沙裏虎的願望。商隊與盜匪之間,在某些時候其實有著共同的利益目標,這也是雙方結盟的前提和基礎。」

    拉賈眼裏閃過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頷首道:「說下去!」

    任天翔點頭道:「如果拉賈老爺願意從商隊的利潤中拿出一部分,作為買通沙裏虎的贖金,我想沙裏虎定願意給予你安全的保證,當你的利益與他的利益綁在一起後,他甚至會成為你飛駝商隊的護衛和保鏢。」

    「什麼?你讓我花錢將盜匪養起來?」拉賈怒道,「如果這就是你的辦法,這樣的辦法就連白癡都不會接受!」

    任天翔微微笑道:「這辦法看似荒謬,其實非常合理。拋開對盜匪的痛恨不談,如今沙裏虎在這一地區早已尾大不掉,既然無法輕易剷除,就只有想法與之共存。他和他的手下那麼多人也要吃飯,除了花錢買路,恐怕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這辦法看起來你似乎有些吃虧,不過實際上你會從中獲利,甚至比你過去賺得更多。」

    拉賈也是精明之輩,任天翔稍加提點他便有所領悟,立刻冷靜下來,忙道:「願聞其詳。」

    任天翔微微一笑:「如果你老與沙裏虎達成秘密協議,你的飛駝商隊凡經過沙裏虎的地盤,都拿出一定比例的貨比如一成,作為付給盜匪的安全保證金。在沙裏虎來說,商道因搶劫而中斷,不符合他的利益,如果兵不血刃甚至不用冒著烈日在沙漠中守候,就能拿到一成的貨物作為報酬,細水長流自然比殺雞取卵要有利得多,他當然樂得坐享其成。在拉賈老爺這邊來看,雖然多花了一些路費,不過由於其他商隊在沙裏虎的威脅下,要麼放棄這條商道,要麼花錢租借你老的飛駝商隊旗幟,使你的商隊旗幟成為這條道上最安全的護身符。你僅靠租借商隊旗幟就可以彌補付給沙裏虎的損失,這還不算東西往來的貨物減少後,在長安和西域兩地造成的價格上漲帶來的額外收入。」

    拉賈瞇起三角眼,像狐狸一樣露出了沉思的神情。他也是心思敏捷的老江湖,立刻看出這辦法的可取之處,不由捋鬚沉吟道:「這辦法最關鍵一點,就是雙方都得信守承諾。盜匪都是反覆無常,妄圖一夜暴富的小人,與他們打交道,怎麼能令人放心?」

    任天翔笑道:「我與沙裏虎打過交道,就我看來,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他這次失信於拉賈老爺,那以後就不會再有人相信他。他或將面臨無商可劫的窘境,或將面臨安西都護府最嚴厲的征剿。畢竟這條商道是如此重要,一旦中斷太久,必將驚動朝廷,到那時就是安西節度使也要吃罪不起。」

    拉賈在心中盤算良久,終於頷首道:「一成,這是我能付給沙裏虎的最高價錢。」

    任天翔點點頭:「我會照這個底線去跟沙裏虎談,請拉賈老爺明日為我準備三匹駱駝,馱滿烈酒和牛羊肉乾。」

    「做什麼?」拉賈詫異問。

    「我去見沙裏虎,總不能兩手空空啊!」任天翔笑著攤開手,「總得先送上點見面禮,才能表明你老結盟的誠意。」

    拉賈想想也在理,點頭道:「沒問題,我這就令人去準備。今晚你就在我的莊園中歇息,容我略盡地主之誼。」說完一拍手,侍女舞姬又紛紛進來伺候。

    正事既已談完,賓主雙方盡皆開懷暢飲。任天翔雖然表面輕鬆從容,但心裏卻還是有些忐忑。這是他在江湖上真正踏出的第一步,成功與否,將決定他今後的命運。到目前為止,這一步還僅僅成功了一小半。

    天高地闊,萬里無雲,這是戈壁荒漠最常見的天氣。任天翔牽著三匹馱滿美酒和肉乾的駱駝,獨自踏上了龜茲往東那一望無際的大沙漠。這是一次帶有賭博性質的冒險,一人三駝在沙漠中就如滄海一粟,實在微不足道,也許走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到沙裏虎。

    別人出門都祈求千萬不要遇上盜匪,自己卻盼望著早遇匪徒。任天翔想到這就覺得有些好笑。雖然不帶嚮導使危險倍增,但任天翔不得不去冒這個險。他必須成為沙裏虎和拉賈之間唯一的聯絡人,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被人替代,只要鉅賈和盜匪雙方都離不開自己,他的利益才會有真正的保障。

幸虧阿普賣給他的地圖足夠精確,任天翔在三天後又來到了塔里木河畔,這裏是上次蘭州鏢局遇劫的地方,也是商隊取水的必經之路,他相信沙裏虎的老巢離這裏不會太遠。

在河邊水草茂盛的地方紮下帳篷,任天翔開始耐心地等待。在茫茫大漠中像沒頭蒼蠅一樣去找幾百號人,不如守株待兔等侯在河邊,他相信沙裏虎遲早會到河邊來取水。

夕陽將逝,天地昏黃,眼看一日就要過去,任天翔回到帳篷中。估計盜匪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他便想早點養精蓄銳,等待新一天的到來。

帳外風聲呼嘯,吹拂著沙棘沙沙作響,任天翔正將睡未睡間,突然被一陣隨風飄來的駝鈴驚醒,他急忙出賬循聲望去,就見昏黃如血的天地間,一隊駱駝正魚貫而行,由西向東緩緩而來。駝背上是些白巾蒙面的白衣男女,均穿著相同的服飾,看打扮不是任天翔在龜茲見過的任何一個夷族,也不像是東去的商隊,駝背上並沒有滿載什麼貨物。

他們緩緩來到河邊,開始停下來取水。任天翔急忙迎上前,看他們膚色似乎是波斯人,便用波斯語好心提醒道:「你們這是要往東去麼?這一帶有大股盜匪出沒,就你們這幾十號人,實在是非常危險。」

在沙漠中偶遇同類,通常人們都會非常熱情和高興,但那些人對任天翔卻十分冷淡。只有一個取水的少女小聲答道:「你一個人都不怕,我們怕什麼?」

這少女白紗蒙面,僅留雙眼在外。任天翔見她眼眸碧藍如海,與之稍作對視便有沉溺的危險。他心中頓生好感,嘻嘻笑道:「我一個大男人,遇到盜匪最多綁我入夥。像你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遇到盜匪恐怕就只有做壓寨夫人了。」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22 09:26:16

第四章第五節

「啥叫壓寨夫人?」少女睜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任天翔。

「壓寨夫人••••••就是土匪頭子的老婆。」任天翔笑道。

那少女想了想,問道:「比剛入夥的小嘍囉地位高些吧?」

任天翔一怔:「大概是吧!」

那少女莞爾一笑:「你做小嘍囉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任天翔見這少女如此有趣,頓時激起了他的輕薄之心,壓低聲音嘿嘿笑道:「其實我就是那土匪頭子,你想不想做我的壓寨夫人?」

那少女撲哧失笑,臉上的紗巾飄落下來,露出一張肌膚勝雪、美豔絕倫的一張小臉,看起來竟只有十五、六歲模樣。任天翔一瞥驚鴻,不由看得癡了。

「艾麗達,快回來,我們要上路了。」一個老者在駝背上招呼,眼神不怒自威。少女趕緊戴上面巾,提著水囊像小鹿一樣跑回了駝隊中。

艾麗達!任天翔在心裏默念著少女的名字,目送著駝隊繼續往東而行。他幾次想上前與那些白衣人結識,不過對方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以及自始至終透著的神秘氣息,終令他卻步,他只能目送著這隊來歷不明的白衣人,漸漸消失在塔里木河畔那稀疏的林木之中。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22 09:28:47

第五章第一節

        五、結盟

待那幫白衣人走遠後,任天翔突然想到,這幫人目標更大,肯定比他更容易遇到沙裏虎!這樣一想,他心中頓時有些不安,立刻收起帳篷向那幫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他並不是想跟著他們方便找到沙裏虎,而是在想艾麗達萬一落到盜匪手中,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

天色漸暗,留在地上的駱駝腳印越來越模糊,任天翔追著腳印越走越遠,直到徹底在叢林中迷路。塔里木河畔的原始叢林,借著河水的澆灌沿河畔而生,雖然不及南方的原始叢林茂盛濃密,不過黑夜之中,也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頹然在叢林中停步,任天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為難間,突聽前方隱約傳來羯鼓之聲,像是來自地底一般的低沉啞悶。他循著鼓聲傳來的方向慢慢摸去,不知走了多久,就見前方叢林中透出隱約的火光,羯鼓聲正是從那裏傳來,除了鼓聲,還有無數人隱約的吟唱。

任天翔將駱駝繫到一棵沙棘樹下,獨自往火光傳來的地方悄悄摸去。此時已是深夜,無論是羯鼓還是吟唱,都透著一種見不得人的詭異和神秘,使人不得不小心行事。

慢慢爬到一叢灌木後,任天翔透過灌木的縫隙,終於又看到先前見過的那幫白衣人。只見空曠的河畔呈品字形點著三堆篝火,幾十個人正匍匐在篝火前,跟隨一名老者在低聲吟誦,老者邊吟邊敲打著羯鼓,那鼓點就像是在為眾人的吟誦伴奏。

任天翔聽不懂他們的吟誦,那不是波斯語也不是龜茲語,不過聽起來發音與波斯語有些相似,應是屬於同一語系。聽得多時,任天翔便被眾人的吟誦催眠得昏昏欲睡,雖然他不知道這些人在幹什麼,不過也知道定是在舉行某種儀式。江湖上有頗多禁忌,未經允許偷窺別人的儀式,後果可大可小,任天翔好歹也是在義安堂長大,也知道這個規矩,正想悄悄退回,就聽鼓聲陡然一變,變得急促高亢起來。隨著鼓聲的變化,匍匐的眾人也開始興奮起來。

一個白衣男子緩步來到品字形的篝火中央,慢慢脫去了身上的衣衫,直到渾身徹底赤裸。兩名蒙面少女從河中提來河水,為他清洗淨身,他張開雙臂任由她們施為,臉上並無任何羞澀或尷尬,只有興奮和虔誠的微笑。

兩名少女清洗完畢,又有兩個女子捧著陶罐,將罐子中的液體塗抹到那男子赤裸而健美的身軀上,仔細塗滿全身。微風將濃郁的香味帶到任天翔鼻端,那是一種油脂的味道。

一名白衣男子在三堆篝火合圍的中央,挖了個淺坑,那赤裸男子站進坑中,面向東方雙臂平展,開始大聲吟誦起來。挖坑的男子將土埋在他的腳上,最後將他膝蓋以下都埋了起來。

擊鼓的老者開始加快鼓點,就見眾人紛紛抱薪上前,往三堆篝火中添加柴禾。篝火越燒越旺,烤得那渾身赤裸的男子全身通紅,他卻依舊站在原地大聲吟誦,臉上洋溢著虔誠而狂熱的笑容。

終於,篝火的熱度點燃了他身上的油脂,他的身體立刻像支浸滿香油的火把,劈劈剝剝地燃了起來,他全身肌肉在火苗舔舐下不斷在顫抖,但他依舊勉力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手握拳平舉,下頜高高抬起,努力望向上方,就像一座燃燒的十字架。
眾人的吟誦漸漸進入瘋狂,直到那燃燒的男子停止了最後的呻吟,變成一具黑黢黢的殘骸。擊鼓的老者終於停止,面向那具黑黝黝的十字架殘骸跪倒,眾人盡皆匍匐於地,場中一片靜默。篝火也已燃盡,只剩下三堆灰燼。

東方漸白,朝陽開始在地平線緩緩升起,一干人開始騎上駱駝,繼續望東而行。直到他們再看不見蹤影,任天翔才膽戰心驚地從藏身處出來,小心翼翼地來到場中。若非那具幾乎只剩骨架的殘骸還立在原地,他差點要懷疑自己昨晚只是做了個噩夢。他無法想像一個正常人,在沒有任何脅迫和強制之下,能讓人將自己活活燒死,並且在烈火的焚燒中不掙扎,不慘叫,甚至被燒死之後,身體還屹立不倒,這該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力?就算義安堂不乏視死如歸的硬漢,恐怕也沒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

打量著那具黑黢黢人體十字架,任天翔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白日裏也感到心底發涼。他別開頭,強迫自己將昨晚看到的一切忘掉,努力壓下心底的好奇,儘快離開這詭異的地方。

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驚動了任天翔,他轉頭望去,就見幾個灰衣漢子正緩步縱馬過來。任天翔一見之下大喜過望,他從服飾上認出他們就是沙裏虎的手下,正欲上前拜見,就見幾個漢子用驚恐的目光盯著任天翔身後那具燒焦的殘骸。不等任天翔上前,他們已調轉馬頭,邊走邊驚恐地高呼:「十字人架!這裏有具十字人架!」

無數匪徒小心翼翼地圍了過來,將任天翔和那具燒焦的圍了起來。一個彪壯漢子縱馬越眾而出,慢慢來到了任天翔面前。

「沙當家別來安好?」任天翔認出來人,不亢不卑地拱手一拜。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沙裏虎也認出了任天翔,眼中閃過一絲意外,揚鞭往那殘骸一指,「那是怎麼回事?」

任天翔本能地知道,最好還是不要將自己昨晚的偷窺之舉說出來。他聳聳肩:「不知道,我今早正順著河邊往東走,聞到燒焦的味道過來一看,就看到這具燒焦的殘骸,我比你們也就早到盞茶功夫。我方才好像聽到你的兄弟在叫什麼十字人架,啥叫十字人架?」

沙裏虎大手急忙一揮:「住嘴!別再提這檔事!小心他們還沒走遠!」

「他們是誰?」任天翔忙問。

「是••••••」沙裏虎眼裏閃過一絲恐懼,跟著面色一沉,「現在是老子問你!你他媽有啥資格問我?說!為什麼你會在這裏?你的同伴呢?」

任天翔笑道:「沙當家,我是來給你送禮的,我就一個人,沒有同伴。」

沙裏虎濃眉一皺:「送禮?什麼禮?」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22 09:29:29

第五章第二節

任天翔往身後的樹林一指:「我的禮物就在哪邊,請沙當家笑納。」

沙裏虎用眼神一掃,兩個匪徒立刻縱馬過去,不一會兒就傳來他們的歡呼:「這裏有三匹駱駝,馱的全是好酒好肉,足夠咱們所有人大吃一頓。」

沙裏虎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任天翔:「你這是什麼意思?」

任天翔笑道:「這禮物不是我的,而是拉賈老爺送給沙當家的見面禮。」

「那老狐狸安的是什麼心?」沙裏虎咧嘴一笑,顯然他也聽說過那富甲一方的巨賈。

「拉賈老爺想跟沙當家交個朋友,大家一起發財賺錢。」任天翔笑道。

沙裏虎瞇起眼,若有所思地摸著絡腮鬍沉吟道:「他要跟我一起發財賺錢?莫非是要跟我一起做沒本錢的買賣?」

任天翔大笑:「當然不是。其實是我看這條商路因沙當家中斷後,拉賈無錢可賺,沙當家也無商可搶,所以想撮合你們結成利益聯盟,利用各自的優勢共同發財。」

沙裏虎眼裏有些迷茫,腦筋一時還沒轉過彎來,不由道:「願聞其詳。」

任天翔遺憾地看看四周,笑道:「沙當家是不是該略盡地主之誼,請我去寶寨邊喝邊談?」

沙裏虎一聲冷笑:「沒問題,咱們山寨正好多日沒有酒肉,如果你這說客盡說些沒用的廢話,咱們就將你烤了下酒。」說完一招手,立刻有匪徒上前將任天翔綁了,蒙上眼橫在馬鞍上,縱馬疾馳而去。

任天翔在馬鞍上被顛得七暈八素,糊裏糊塗地跟著一干匪徒走了大半日,最後被扔到一間黑屋中關了起來,又忍饑挨餓過了好久,才總算有人打開房門,將他身上的繩索解開。

「走吧,去見我們老大。」兩個匪徒打開房門,一左一右將任天翔夾在中間。任天翔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腳,這才在兩個匪徒挾持下向外走去。

外面天色如墨,看不清周圍情形,似乎是置身於一處建在綠洲中的營寨。任天翔來到寨門外,正要往裏邁步,就聽有十幾個漢子齊聲斷喝:「低頭!」

話音未落,就見十幾把鋼刀兩兩相交,架成了一條由刀鋒組成的隧道,人在刀鋒下走過,不得不低頭。若是旁人,早已被這陣勢下得雙腿發軟,但任天翔從小在義安堂長大,知道這是幫會中最常見的殺威刀,目的正是要令初次進門的人感到恐懼和害怕。不過比起義安堂的森嚴紀律和凜凜殺氣,沙裏虎這幫匪徒的殺威刀就像是小孩過家家。任天翔淡然一笑,悠然整整衣衫,昂首從殺威刀下緩步走過,徑直來到篝火熊熊的聚義廳中。

聚義廳中央的太師椅上,沙裏虎正與幾名兄弟在喝酒吃肉,看到任天翔神情不變地進來,他眼中有些意外,盯著任天翔沒有說話。他身旁已有人發聲高喝: 「見了咱們老大,還不趕緊跪下?」

任天翔淡淡一笑,負手傲然道:「沙當家,如果你是這樣對待給你送禮的客人,只怕以後不會再有人願意跟你打交道了。」

沙裏虎遲疑了一下,向身旁一名隨從微微示意,那隨從連忙搬了個凳子放到任天翔面前。待任天翔坐下後,沙裏虎又對隨從吩咐道:「賞酒!賞肉!」

隨從立刻拎了一小壇酒遞給任天翔,另一個頭目則從剛烤好的肥羊身上扯下一條腿,讓人送到任天翔面前。那撲鼻的烤肉焦香味,令任天翔突然想起昨晚那具燒焦的殘骸,胸中頓時一陣翻滾,差點將隔夜飯都嘔了出來。

「怎麼?嫌我們的東西不好?」沙裏虎冷冷問。

「不是。今早剛看過那具燒焦的殘骸,所以對一切烤肉都沒胃口。」 任天翔歉然一笑,「真奇怪那具屍體已經燒成那副模樣,還能直挺挺地立在地上。」

幾個匪徒眼裏頓時閃過噁心和恐懼交織的神情,有人甚至心虛的望了望四周,沙裏虎雙眼一睜:「別再提這事!若是再提,老子立馬把你烤了下酒!說,你究竟為何而來?」

任天翔喝了口酒潤潤嗓子,這才款款道:「自從沙當家在這一帶開始做買賣,東西往來的商隊就越來越膽小,最後至使這條商路基本中斷,大家無錢可賺,沙當家也無商可搶。拉賈老爺原本是要請安西都護府出兵,征剿沙當家。不過幸虧被我勸住,才避免了雙方不必要的損失。」

沙裏虎咧嘴一笑:「你以為老子怕官兵?這片大漠沙爺瞭若指掌,就算所有官兵傾巢而出,也摸不到老子一根毬毛。你不是蘭州鏢局的小夥計麼?拉賈那老狐狸會聽你的?」

「在下任天翔,以前在長安義安堂混日子。」任天翔淡淡一笑,「沖著義安堂的面子,拉賈老爺對我也還算客氣。」

「長安義安堂?」沙裏虎濃眉一跳,「當年義安堂老大任重遠,實乃一代梟雄,沙某佩服得緊。不過最近聽說已英年早逝,不知你可曾見過?」

任天翔微微頷首:「那是先父。」

「你是任重遠的兒子?」沙裏虎十分驚訝,對任天翔的態度頓時有些不同,「難怪難怪!真是虎父無犬子!這碗酒是我遙祭任堂主,請!」

任天翔只得舉碗相陪,心中暗自感慨:想不到任重遠去世多日,在這遙遠的西域大漠中,依舊還有人敬仰,做人做到這地步,也算是死而無憾。雖然我在他生前沒叫過他一聲爹,但在他死後,我卻還從他的名望中不斷受惠。即便我不受他的錢,不學他的武功,卻也剪不斷他對我的影響。

沙裏虎見任天翔神情怔忡,只當他在傷心父親的早死,不由安慰道:「任公子不用難過,任堂主有你這樣一個了不起的兒子,也當含笑九泉。」

「什麼了不起的兒子?」任天翔搖頭苦笑,「我文不會詩詞歌賦,武不會一招半式,除了吃喝嫖賭完全一無是處。如今更被逼到這西域蠻荒之地,連隨身的寶劍也賣了糊口,就差淪落到乞討的境地。今日冒死來見沙當家,也是為生計所迫,想借沙當家的威名混口飯吃。」

這些話原本不在任天翔計畫之中,只是想起自己離開長安後的種種遭遇,不禁心中傷感,真情流露,沒想到這反而打動了沙裏虎。只見他將酒碗一頓:「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淪落到乞討的境地又如何?想本朝開國大功臣秦瓊,不也曾淪落到賣馬求生的窘境?任老弟坐過來,將你的計畫跟我仔細說說看,看看有沒有實行的可能。」

任天翔依言坐到沙裏虎對面,將撮合商、盜雙方合作的設想仔細說了一遍,最後道:「沙當家是明白人,肯定會明白細水長流和殺雞取卵,哪個對彼此更有利?」

眾盜匪聽說不用殺人越貨,也不用鞍馬勞頓就有錢可收,都有些動心。只有沙裏虎有些遲疑,摸著濃密的髯須沉吟道:「你說的辦法確有可行之處,不過如何咱們才能知道拉賈的商隊馱運的貨物價值?總不能每一支駝隊每一件貨物都一一清點吧?」

任天翔笑道:「不知沙大哥是否信得過小弟?」

沙裏虎哈哈一笑:「任老弟年紀雖輕,卻是頭腦精明,說一不二,沙某當初在劫蘭州鏢局的貨時就有所領教。我相信老弟是幹大事的角色,絕對言而有信!」

任天翔感激地一拱手:「多謝沙大哥讚譽。如果大哥信得過小弟,這點貨估值的瑣碎事,就交給小弟來辦,大哥可以差個精明的兄弟協助我。每批貨我都給你報個數,待貨到長安換成錢後,按一成的比例給大哥和眾兄弟分紅。大哥所要做的就是保證飛駝商隊在這一地區的安全,且不讓任何其他駝隊經過你的地盤,保證飛駝商隊對這條商路的壟斷!」

沙裏虎哈哈大笑:「搶劫我最拿手,這一點兄弟儘管放心。只要有我在這裏,就不容沒掛飛駝旗的駱駝越雷池一步。」

任天翔淡淡問:「是嗎?昨日好像就有支駝隊經過了這一帶,大哥是否知道?」

沙裏虎一怔:「兄弟是指••••••」

任天翔貌似隨意地笑道:「昨日我獨自來見大哥,途中曾遇到一支三十多人的駝隊,他們人人身著白袍,白巾蒙面。我原本想跟他們結伴走一程,誰知他們卻拒人於千里之外。這支駝隊一路向東,肯定會經過大哥的地盤,不知大哥見到過沒有?」

沙裏虎有些緊張地追問:「所有人都身穿白衣,胸前繡著個燃燒的十字架?」
任天翔原本沒注意到這點,經沙裏虎這一提醒,頓時想起,連連點頭道:「沒錯!不過胸前繡十字架的,好像就只有少數幾個人。」

沙裏虎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微微頷首道:「正是他們,那具十字人架也是他們留下。幸虧他們只是路過,不然••••••」

「不然什麼?」任天翔見沙裏虎欲言又止,連忙追問。這除了對那些人的好奇,也是忘不掉那個叫艾麗達的波斯少女,所以旁敲側擊想打聽那些人的底細。

「兄弟不要再打聽了,知道多了對你沒好處。」沙裏虎心事重重地拍拍任天翔肩頭,「說來不怕兄弟笑話,這世上令沙某害怕的人不多,而那些人正是沙某最不想招惹的人。不過幸好他們人數不多,且行蹤隱秘,常人實在難得一見。並且他們從不涉足商道,所以不必擔心他們影響咱們的合作。」

「既然如此,那還管它作甚?」任天翔朗聲一笑,暫時收起好奇,舉碗道,「就讓我敬沙大哥一杯,預祝咱們合作成功!」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22 09:30:41

第五章第三節

沙裏虎哈哈一笑:「大哥是粗人,做事一向爽快。這事就這麼定了,細節問題你就和我二當家陰蛇商議。他原本只是姓陰,後來被他咬過的人多了,陰蛇就成了他的名字。你跟他打交道得當心點,千萬別引起他的誤會。」

陰蛇是個四十出頭的乾瘦男子,臉上乾癟得沒有二兩肉,一雙綠豆小眼像蛇一樣冷漠無情。見任天翔望向自己,他淡淡道:「跟咱們合作最好別耍什麼心眼,不然任公子會後悔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任天翔知道這是沙裏虎的高明之處。一方面由沙裏虎出面跟自己稱兄道弟,另一方面卻安排個冷面無情的傢伙跟自己談生意,一人唱紅臉一人唱白臉。還好主要條件已經談定,細節問題只是枝節,只要合作過程中不出岔子,應該會皆大歡喜。

三天後,任天翔帶著沙裏虎的刀回到了龜茲,那是沙裏虎答應合作的信物,協議細節則由任天翔轉達。畢竟是見不得人的協議,雙方都不想落下字據。

七天後,拉賈的飛駝商隊開始出發,第一次只帶了少量商品作為試探,畢竟是與盜匪打交道,誰知道對方是否會言而無信?

當第一批貨物安全到達玉門關的消息傳來,拉賈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立刻令第二支飛駝商隊出發上路。看到飛駝商隊源源不斷踏上旅途均平安無事,別的商隊也都冒險出發,誰知卻在離開龜茲不出三天就被盜匪所劫,一來二去人們漸漸明白,只有掛著飛駝旗的商隊才能平安無事。便紛紛去求拉賈老爺,希望得到飛駝旗的庇佑。拉賈趁機坐地起價,要收兩成貨物作為報酬,有的人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答應,有人則做假飛駝旗妄圖蒙混過關,誰知沙裏虎就像是有火眼金睛,能識破所有假旗。有拉賈在龜茲做耳目,任何商隊的行蹤沙裏虎都瞭若指掌,因此所有不掛飛駝旗的商隊皆難逃被劫的命運,幾無漏網之魚。這條商道漸漸被拉賈的飛駝商隊壟斷。

任天翔在一個月後收到了他的第一筆傭金,雖然只占飛駝商隊第一批貨物的半成,也有八十貫之巨。他將錢換成八錠十兩重的銀子,然後揣上銀子興沖沖來到大唐客棧,他說過一定要回來,今日終於可以履行諾言了。

客棧還是過去老樣子,甚至連在大堂中招呼應酬的李小二,還像是昨天才見過那懶散模樣。看到他,任天翔在心中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有繼續在這混下去,不然今天依舊還在這裏伺候著南來北往的客人,用寶貴的生命做著瑣碎而卑微的工作,像小草一樣任人輕視甚至踐踏。他心情複雜地來到櫃檯前,敲敲桌子對店小二道:「李二哥,麻煩給我叫一下周老闆。」

江湖常說錢能增勢,如今任天翔身懷鉅款,氣勢與當日在這裏做小夥計時完全不同。李小二剛開始根本沒將眼前的客人與當初的任天翔聯繫起來,聽他一開口才終於認出是一個月前離去的同伴,不由一聲驚呼:「是任兄弟啊!這一個多月你都去哪兒了?看起來是發達了?您稍待一會兒,我這就去叫老闆!」

李小二說著匆匆去了後院,片刻後將周老闆領了出來。周老闆見是一個多月前賭氣而去的小夥計,不由調侃道:「喲!是小任啊!多日不見,在哪裏高就啊?」

任天翔笑道:「像我這樣沒用的傢伙,誰肯雇我啊?」

周老闆臉上泛起「果不其然」的笑容,大度地擺擺手:「你要沒找到工作,還可以回大唐客棧。我這個人非常大度,只要肯認個錯,我也就不計前嫌。」

任天翔呵呵大笑:「我還真想回來,不過不是做夥計,而是要做老闆。」

見周老闆有些茫然,似乎沒有聽懂,任天翔從懷中拿出一張事先寫好的買賣協議,然後又拿出六錠銀子往櫃檯上一頓:「你這家店大概值四十貫錢,也就是四十兩銀子。現在這裏有六十兩銀子和一張買賣協議,只要你簽上大名,這六十兩銀子就是你的了。我知道你一直就想回江南安度晚年,所以幫你寫好了買賣協議。」

周老闆將信將疑地捧起銀子,仔細擦了又擦,一錠錠看了又看,確信不假後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任天翔微微一笑:「這是我的問題,你無需操心。現在你只需考慮賣還是不賣?」

周老闆舔舔乾裂的嘴唇,澀聲道:「這客棧我開了近二十年,實在••••••」

任天翔不等周老闆說完,又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與櫃檯上那六錠銀子並在一起:「我再加十兩,並讓你當掌櫃,繼續替我打理這家客棧,賺到的利潤與我這個東家五五分賬,直到你不想幹為止。你若還是捨不得,我只有收起銀子走人,不敢再奪人所愛。」

「答應!我答應!」周老闆連忙點頭,如此優厚的條件,天底下只怕沒有人會拒絕。周老闆翻來覆去看了看協議書,確信無誤後小心簽上了自己名字,然後趕緊將銀子收入懷中,卻又有些疑惑地問道,「這客棧其實不值這麼多錢,你為何要高價買下來?還讓我繼續做掌櫃,跟我平分利潤?」

任天翔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周老闆的問題,卻反問道:「胡家父子還在不在?你答應他們的提親沒有?」

周老闆一怔:「小芳這孩子,死活不答應這門親事,說是要等過了十八歲生日再說。再過幾天就是小芳生日,胡家會上門正式向我提親,到時候還要借客棧款待他們父子。」

任天翔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哈哈笑道「沒問題,這點小事你這掌櫃當然可以做主。以後客棧的生意你只需每個月向我報一次帳就行。我另外還給你派了個帳房,分擔一下你老的工作,希望他能幫到你。」

任天翔說著向門外招招手,就見一個肥嘟嘟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從門外探頭進來,卻是那個龜茲小販阿普杜拉。他驚訝地打量著任天翔和周老闆,激動地問道:「你真將這家客棧買了下來?真請我做這家客棧的帳房?」

任天翔拍拍阿普的肩頭笑道:「你比誰都會算計,做帳房再合適不過,除非你不願幫我。」

「願意!當然願意!」阿普連連點頭,與朝不保夕的小販比起來,做大唐客棧的帳房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任天翔見自己來了這麼久,一直沒看到小芳,忍不住小聲問周老闆:「對了,怎麼一直沒看到小芳?這客棧以後還少不得要她幫忙呢。」

周老闆面色一沉,不冷不熱地道:「小芳過幾天就要正式定親,你別再打她的主意。雖然你小子現在有錢了,還買下這客棧做了東家,不過你要敢纏著小芳,我依然會打斷你的狗腿!」

「為什麼?我比那姓胡的小子差在哪裏?」任天翔心有不甘地質問。周老闆冷冷地盯著任天翔反問:「你能保證一心一意對小芳好嗎?你能保證一輩子對小芳不變心嗎?」

任天翔啞然無語。雖然他很喜歡小芳的溫柔善良,但卻還沒到為一棵小樹就放棄整個森林的地步。今後幾十年如果都守著同一個女人過日子,這種生活想想就覺得恐怖,何況年未弱冠的他,還從未想過要成家立業,更沒想過要娶妻生子。面對周老闆的質問,他不禁斯斯艾艾地道:「我••••••我還很年輕,終身大事還從沒認真想過。」

「所以你最好離小芳遠一點!」周老闆冷冷警告,「小芳年紀已不小,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依靠終身的丈夫,而不是一個甜言蜜語的登徒子。」

任天翔低下頭,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好成為別人丈夫的心理準備,確實不應該再耽誤小芳。不過胡家那小子更不是東西,他不能眼看著小芳落入胡家父子的陷阱,所以他要回來,要花高價買下這家客棧。

見周老闆丟下自己進了後院,任天翔悻悻地負手來到客棧門外,仔細端詳著門楣上「大唐客棧」的匾額,一個新的想法漸漸浮現在腦海中,他的眼中閃出異樣的光芒,就像登徒子看到了美女一般爍爍放光。

阿普新升任這家客棧的帳房,立刻興沖沖將客棧整個轉看了一遍,然後過來向新老闆稟報:「這客棧最多就值四十兩銀子,兄弟卻花了七十兩銀子,實在太虧了。要是讓阿普來侃價,最多花三十五兩就能買下來。」

任天翔哈哈大笑,指著門楣上的匾額道:「這客棧只值四十兩銀子,不過這名字卻是無價。大唐客棧,多有氣勢!我喜歡這名字。我要在西域每一座城市,都開一家信譽卓著,安全溫馨的大唐客棧!我要讓自己的名字,傳遍整個西域!」

只有「任天翔」這名字傳遍西域,可兒才會知道自己已來到龜茲。任天翔心中一直沒有忘記兒時的承諾。見阿普一臉茫然,他笑著拍拍龜茲小販的肩膀:「對不明白的事不必去白費腦子。現在你替我去請最好的工匠,我要讓客棧裏裏外外徹底變樣,讓它真正體現出我大唐帝國的煌煌氣象。」

「沒問題,我這就幫你去找工匠。」阿普答應而去後,任天翔興沖沖地圍著客棧轉了一大圈。先前他買下客棧還只是想揭開胡家父子的嘴臉,以免小芳落入他們的陷阱。而現在,他已在心中盤算著如何將「大唐客棧」的招牌,在整個西域徹底打響。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9-22 09:32:54

第五章第四節

「天翔哥!你••••••你真的回來了?」身後傳來一聲驚喜交加的歡呼,任天翔應聲回頭,就見小芳婷婷婀婀地站在自己身後,手裏提著新買的菜蔬。一個多月不見,她依舊是那般溫婉賢淑。

「我回來了。」任天翔臉上泛起自信的微笑,「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小芳在最初一刻的驚喜過去後,眼中漸漸泛起一絲矛盾,低聲道:「過兩天胡家就要正式上門提親,你回來又有什麼用?」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巴不得他們明天就來,我要讓你看看他們的真實嘴臉。」

七天之後是小芳的生日,胡家父子果然帶著媒人和聘禮正式上門提親了,加上送給小芳的生日壽禮,一共雇了七八頭騾子來馱負,浩浩蕩蕩地來到大唐客棧。

任天翔帶頭迎了出來,他已知道胡家父子分別叫胡大成和胡二娃,所以老遠便抱拳熱情地招呼:「不知大成叔和二娃兄親自登門,小侄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胡家父子以前從未見過任天翔,見他如此熟絡,而周老闆卻又緊跟在他身後,不知道是什麼來歷。胡大成連忙翻身下馬,抱拳遲疑道:「這位小兄弟眼生得很,不知怎麼稱呼?」

任天翔笑而不答,他身後的周掌櫃連忙上前為二人介紹:「胡老弟,這是大唐客棧的老闆任天翔任公子,他跟小芳情同兄妹,聽說今日小芳正式下聘,所以特意趕來見親家。」

「他是大唐客棧的老闆?」胡大成十分意外,「這客棧不是你老的基業麼?」

「早就不是了!」周掌櫃躲開胡大成質疑的目光,雖然他勉強答應任天翔,要試試胡家父子的誠意,但像這樣當面說瞎話欺騙同鄉,他還是有些愧疚,趕緊抬手示意,「客棧今日已設下酒宴,專門款待貴客,裏面請。」

胡家父子狐疑地隨著周掌櫃進得客棧,糊裏糊塗地在酒宴上坐下。不等開席胡大成就忍不住問周掌櫃:「方才你說自己早就不是這客棧的老闆,這是怎麼回事?」

周掌櫃愧然道:「客棧經營不善,早已入不敷出,所以一年前就抵給了債主,也就是這位任公子。蒙任公子賞臉,留我在這裏繼續做掌櫃,所以我們祖孫倆才有個棲身之地。」

胡大成聞言愣在當場,這時又聽任天翔笑道:「是啊!難得你們重金聘娶小芳姑娘,周老伯也才有錢回鄉養老。」

「怎麼會這樣?」胡大成質疑道,「這客棧周老闆經營了許多年,怎麼可能輕易易主?」

任天翔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地契,向胡家父子展開道,「你們看清楚,地契上是我任天翔的名字,這可是在官府備了案的,任誰也做不了假。」

胡大成仔細一看,頓時呆若木雞。他兒子胡二娃更是拍案而起:「這麼說來這客棧跟周掌櫃半點關係沒有?我就算入贅周家,也別想得到這客棧一片瓦?」他說著轉向乃父,「那咱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莫不成要白送給周老兒一大筆聘禮?」

周掌櫃聞言氣得滿臉鐵青,沒想到胡家父子上門提親,真是沖著自己這點基業而來。他不禁怒指大門:「誰稀罕你們的聘禮!你們給我滾!快滾!」

望著胡家父子帶著禮物狼狽而逃,任天翔不禁哈哈大笑,很高興自己幫小芳識破胡家父子的嘴臉。誰知笑聲未落,就見小芳從內堂沖了出來,端起一碗酒就潑了他一個滿頭滿臉。她恨胡家父子把她看得不如一間客棧,居然在登門下聘時又臨時變卦,讓她成為街坊四鄰的笑柄。她更恨造成這一切的可惡傢伙,讓她丟了這麼大一個臉。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0-12 13:29:41

六、借刀
6-1

        阿普在龜茲是地頭蛇,三教九流都認識不少,很快就找齊了工匠。任天翔還剩十兩銀子,作為裝修的工錢是綽綽有餘。半個多月以後,大唐客棧在鞭炮聲中重新開業,掌櫃是原來的老闆周長貴,跑堂的還是李小二,趙大廚繼續做飯,小芳負責打雜,只是多了個帳房阿普,專門替任天翔監督客棧的運作。

        周長貴將客棧賣了個好價錢,原本有回江南安享晚年的念頭,卻抵不住任天翔以客棧一半利潤挽留的誘惑,答應再做幾年掌櫃,待生意興隆後再走。雖然他知道任天翔的挽留是為了他的孫女,但看到大唐客棧裏裏外外煥然一新,他也有些捨不得就走。能夠借機再多賺幾年錢,對一生都在想盡辦法賺錢的小老闆來說,這幾乎就是一種本能。

        看到街坊四鄰都趕來祝賀客棧重新開張,任天翔有些志得意滿。開張大吉的好日子,正好是任天翔十九歲的生日,他已在客棧中排下了幾桌酒席,在款待前來祝賀的街坊四鄰和各路行商的同時,也為自己的生日暗自慶祝。作為新老闆,他親自到門外迎接前來祝賀的賓客,而陸續趕來的客人,無不對這位來歷不明又年少多金的新老闆充滿了好奇。

        看看已到午時,賓客差不多已到齊,任天翔正待吩咐趙大廚開席,就見幾個挽著袖子、斜披大褂的漢子大搖大擺地過來。領頭的漢子只有二十多歲,生得尖嘴猴腮,一臉蠻橫,一看就是橫行不法的街頭混混。

        「喲喝!周老闆,幾天不見,生意做大了?」那混混老遠就在招呼。

        周長貴面色微變,忙向那混混陪笑道:「馬哥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已經不是這客棧的老闆,大唐客棧現在是這位任公子的產業,老朽現在只是做個掌櫃。」

        那混混斜眼打量著任天翔:「這位小哥好年輕,怎麼稱呼?」

        「小弟任天翔,馬哥好!」任天翔雖然不明底細,卻也猜到個大概。在長安他也是橫行不法的主兒,論級別起碼高出這種小混混好幾個檔次。

        「好說,原來是任老闆?知道規矩吧?」那混混傲慢地問。

        任天翔將目光轉向周掌櫃,老掌櫃只得紅著臉小聲解釋:「以前客棧每個月都要給馬哥三百個銅板的例錢,這也是這條街上的規矩。」

任天翔知道周掌櫃當初只想將客棧賣個好價錢,自然要將這點隱瞞下來。他理解地點點頭:「你去櫃上取三百個錢給馬哥,請馬哥進去喝杯薄酒。」

周掌櫃很快從櫃上去來三百個錢,陪著笑臉遞過去。那混混卻不伸手來接,只打量著新裝修的客棧笑道:「這客棧裏外一新,一下子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生意怎麼說也要翻番吧?以前訂的數恐怕有些不合適。再說你新店開張,怎麼著也得請我們兄弟喝杯喜慶酒吧?這裏外裏算下來,這次就交一貫大錢好了,以後例錢改成每月六百。」

任天翔原本想息事寧人,沒想到對方得寸進尺。以前在長安之時,一向只有他欺人,何曾受過這等氣?他面色一沉,冷冷道:「我這客棧還沒開始賺錢,馬哥就要先叼一口,是不是太急了一點?」

那混混一聲冷笑:「你小子是新來的吧?不知道我馬彪在這條街上一向說一不二?你這生意是不是不想做了?」說著一揮手,幾個手下立刻就將大門兩旁掛的燈籠紅花給扯了下來,小芳想上前阻攔,卻被幾個混混趁機調戲,嚇得直往任天翔身後躲。

阿普一看任天翔要吃虧,急忙上前對馬彪連連打躬作揖道:「馬哥,我這兄弟不知道哥的大名,多有冒犯,還請恕罪。錢是小問題,我這就讓我兄弟照付。」說完回頭對任天翔連使眼色。

任天翔也是精明冷靜之輩,心知硬碰硬必吃眼前虧,他也不想在開張大吉之日節外生枝,何況今天還是自己生日,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壞了自己心情。這樣一想他便強壓怒火,對周掌櫃示意道:「周伯,就照馬哥說的數照付。」

周掌櫃搜盡櫃上所有銅板,總算湊夠一貫錢,這才將一干混混打發走。見小芳驚魂未定,他心生愧疚,低聲道:「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我沒事,倒是你以後千萬不可魯莽。」小芳反而小聲安慰任天翔道,「這幫地痞在龜茲橫行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千萬不要跟他們衝突。」

認慫服軟從來不是任天翔的性格,但方才自己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什麼臉說大話?任天翔一言不發冷著臉入席,強裝笑臉舉杯感謝眾街坊和行商的光臨。好不容易挨到酒宴結束,待送走最後一個賓客後,他壓抑了半日的怒火終於爆發。一把掀翻桌子,他咬牙切齒道:「那混蛋居然敲到了我頭上,我要不讓他加倍吐出來,就不叫任天翔!」

阿普趕緊勸道:「兄弟千萬不可魯莽,不可為這一點錢就得罪馬彪那地頭蛇。」

任天翔瞪著阿普喝問:「這種混混我見得多了,都是些欺軟怕硬的傢伙。他手下有多少人?五十?一百?我不信多花些錢,還收拾不了這小潑皮!」

阿普連連擺手:「這不是錢的問題!馬彪是鄭德詮手下的兄弟,他背後的靠山是安西都護府的郎將鄭德詮,他收的錢起碼有一半要孝敬姓鄭的。」

「一個從五品的郎將,竟敢指使爪牙魚肉鄉鄰?難道就沒有人管?」任天翔一聲冷笑。

阿普小聲道:「兄弟有所不知,這鄭德詮雖然品級不高,但卻是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將軍乳母的兒子,與高將軍情同兄弟,出入高將軍私宅都不必通報。常人就算不怕馬彪,不怕鄭德詮,難道還不怕節度使大人不成?」

周掌櫃也插口道:「是啊!去年開飯店的張老闆,因不堪馬彪的欺壓而報官,結果反而被問了個誣告之罪,吃了四十大板。張老闆回來後氣怒攻心,加上身上的傷,沒過三天就含恨而去。從那以後,這條街上就再沒有人敢得罪馬彪一夥了。」

「有這等事?」任天翔十分驚訝。

「公子來自天子腳下的長安,哪知咱們邊遠之地的民生疾苦啊。說起來做個老闆好像很風光,其實在各路豪強眼裏就如同肥羊,都想來咬上一口。這也是我賣掉經營多年的客棧,安心領份工錢的原因。」周掌櫃歎道。

任天翔聞言拍案道:「我不信一個小小潑皮,竟然能一手遮天!」

阿普看到任天翔眼中的殺氣,連忙勸道:「兄弟千萬不可衝動,就算你能對付馬彪,難道還能對付鄭德詮?以及跟他情同兄弟的安西節度使高仙芝?」

任天翔無言以對。安西節度使鎮守西域,不僅擁有絕對的兵權,還有絕對的行政和司法大權,就連地方官吏都可以隨意任免,堪稱一方土皇帝。尤其這高句麗名將高仙芝,分別在天寶六載和天寶八載出兵遠征小勃律和竭師國,長途奔襲數千餘裏,翻過飛鳥難逾的蔥嶺天塹,大破吐蕃兩個邦國,威名震動天下,不僅深得朝廷信任,更被吐蕃和大食諸國譽為山地之王,聲望一時無二。任天翔在長安時就聽說過他的大名,尤其他兩次千里遠征的壯舉,在長安更是傳得神乎其神,被朝廷視為鎮守西域的中流砥柱。面對這樣一位威鎮一方的名將,任天翔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見任天翔低頭不語,阿普拍拍他的肩頭安慰道:「兄弟不用難過,這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勢大者王,從古到今,一向如此。那馬彪見你是外鄉人,所以要給你個下馬威。明天咱們備點禮物去求求他,說說好話服個軟,多半能將每月的例錢降下來一些。」

小芳也柔聲勸道:「阿普大哥說得在理,你就聽他一回吧,千萬莫再跟那幫潑皮衝突。」

「不去!」任天翔斷然道。如果讓他跟一個小潑皮陪笑臉,他寧肯關了大唐客棧。

阿普勸道:「兄弟若是拉不下這個臉,就由我替你出面,我看兄弟出身富貴,確實也受不得這些窩囊氣。」

「你也別去,咱們就按每月六百的例錢照付!」任天翔冷冷道。阿普有些不解,小聲提醒道:「如果照每月六百的例錢,恐怕客棧就沒錢可賺了。」

任天翔嘴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你放心,我保證馬彪收不了幾回錢!」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0-12 13:32:12

6-2

阿普有些吃驚地打量著任天翔,他第一次在任天翔稚氣未脫的臉上,看到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堅毅和冷酷。尤其是任天翔那種眼神,阿普以前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他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底無端地生出一絲畏懼之意。

「明天起客棧就由你和周掌櫃打點,我要離開幾天。」任天翔淡淡吩咐。

「兄弟要去哪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阿普忙問。

「你替我照顧好客棧的生意就行。」任天翔似乎不願多說,對周掌櫃和阿普叮囑了幾句,對小芳的詢問也避而不答,便獨自出門而去。

拉賈老爺的莊園是龜茲有名的去處,為了不引人注意,任天翔直到天黑才登門拜訪。不過就算是這樣,依舊引起了那老狐狸的不快。僕人將任天翔領進偏廳後,拉賈便在抱怨:「沒有什麼事最好不要來找我,咱們要儘量少見面才是。」

任天翔陪笑道:「我遇到點麻煩,思來想去整個龜茲也就只有拉賈老爺可以討教,所以冒昧前來打攪。」

拉賈不悅地嘀咕道:「遇到麻煩應該自己解決,我又不是你爹,有什麼責任幫你?」

任天翔笑道:「我願意讓出下一次傭金的一半,向您老討教。」

拉賈神色不變,淡淡道:「全部!」

任天翔在心中暗罵這奸商,臉色笑吟吟地道:「七成,這是我的底線,你總得給我留點錢吃飯吧。」

拉賈微微頷首:「成交。不過我只負責給你出主意,你的事跟我沒一個銅板的關係。」

「那是自然,我不會讓您老陷入麻煩。」任天翔笑道。

「那好,你說,是什麼事?」拉賈端起面前的葡萄酒,淺淺地抿了一口。

「不知道您老是否知道安西都護府的郎將鄭德詮?」任天翔問,見拉賈微微頷首,他又問,「不知您老跟他是否有交情?」

拉賈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一個靠著老娘的奶水作威作福的小人,跟我會有什麼交情?」

任天翔放下心來,淡淡道:「我想除掉這個人,想請您老指點?」

拉賈皺了皺眉頭:「你想怎麼做?是走白道還是黑道?」

「當然是走白道。」任天翔笑道,「如果是走黑道,我也無需來麻煩您老。我要正大光明地除掉他,我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惹上一身的麻煩,無法在龜茲立足。」

拉賈沉吟良久,緩緩道:「在這龜茲,能殺鄭德詮的除了高仙芝,就只有封常清。不過封常清為人剛直,又精明強幹,要借他的手殺掉鄭德詮,必須要有充分的理由和證據。除此之外,你還得見到他才行。」

封常清是高仙芝的得力助手,當年高仙芝尚未得勢時,出身貧寒的封常清便慧眼識英雄,毛遂自薦想投到高仙芝身邊做一隨從,由於封常清相貌醜陋且左足微跛,因此被高仙芝婉拒,但封常清卻不死心,一連在高仙芝府邸外苦守了十餘日,終以誠意打動了高仙芝,最後留在身邊做了個隨從。他的才幹漸漸顯露,為高仙芝後來的崛起立下了汗馬功勞,最終成為高仙芝最為倚仗的助手和心腹,每當高仙芝領兵出征,都讓封常清任留守使,專司後勤保障和地方治安,可見高仙芝對他的信任。

任天翔對封常清也有所耳聞,忙問:「如何才能見到封常清?還請您老教我。」

拉賈想了想,抬手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任天翔道:「當年封常清尚未發跡前,曾得到過我的資助,相信他看到我這塊玉佩,定會見你。不過他是否會為此就得罪頂頭上司和恩人,誰也不敢保證,一切全憑你的運氣,就不知你敢不敢賭?」

任天翔接過玉佩笑道:「我這人最是好賭,尤其還會出千!」

拉賈點點頭:「那好!我就預祝你賭運亨通。」他又補充了一句,「玉佩只是暫借,用完後記得要還我。」

任天翔收起玉佩笑道:「沒問題,我不會讓您老破費。」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0-12 13:33:29

6-3

每逢初一、初十和二十,是拉賈的飛駝商隊出發的日子。為了分散風險,拉賈總是將一批貨分拆成三次或四次來運送,以免在經過沙裏虎的地盤時,因沙裏虎的背約而被一搶而空。將駝隊分散開來,能將損失控制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他顯然並不完全相信那些匪徒,不會將自己的命運寄託在匪徒的承諾上。不過這樣一來也就增加了點貨的麻煩,每隔十天半月,任天翔都要到龜茲郊外一處商隊驛站,幫沙裏虎派來的陰蛇點貨。

拉賈的商隊通常來自大食、波斯等國,帶來西方的地毯、工藝品、香料和葡萄酒等,商隊先在龜茲郊外的驛站,將貨物清單交給陰蛇和他的手下核對,由於貨物數目太多,通常只能進行抽檢。確信無誤後陰蛇會在清單上簽字畫押,作為沙裏虎收受買路錢的憑據。商隊將貨物送到長安後,再從長安帶回絲綢、瓷器、茶葉、藥材等商品,經過龜茲依舊要交一次買路錢。由於東西商品往來的利潤巨大,一成的買路錢對拉賈來說,完全可以承受。

這天又是商隊發貨的日子,任天翔幫陰蛇和他的手下點完貨後,天色已是擦黑,他貌似隨意地對陰蛇笑道:「陰兄,咱們與拉賈的合作已走上正軌,沙大哥也收到了第二筆分紅,你們掙那麼多錢,在沙漠中怎麼花啊?」

合作順利,陰蛇心情也輕鬆了很多,嘴邊第一次泛起一絲微笑:「怎麼花?除了要買必要的給養,還不就是喝酒賭錢。」

「難道就不想女人?」 任天翔曖昧笑問,見陰蛇臉上有些尷尬,任天翔湊過去小聲道,「近日城內的不夜巷來了個金髮碧眼的胡姬,聽說是來自西邊極其遙遠的羅馬。她無論相貌還是身材,都比龜茲和波斯女人還要迷人,陰兄有沒有興趣去嘗嘗新?」

陰蛇看看龜茲城方向,神情有些猶豫。畢竟是盜匪,進城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無謂的冒險。任天翔察言觀色,看出對方心中的猶豫,便笑著安慰道:「陰兄不必擔心,前日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已領兵遠征石國,城中留守的兵將不僅少了大半,守衛也鬆懈了許多。再說有兄弟領路,你還怕什麼?」

陰蛇的兩名隨從也附和道:「是啊,二當家,咱們就跟任公子去開開眼界吧。整天憋在大漠中,咱們都快憋成太監了。」

陰蛇想了想,望向任天翔問道:「你能保證咱們的安全?」

任天翔坦然一笑:「那是自然,你們若有閃失,我還不跟著掉腦袋?」

陰蛇遲疑片刻,終於點頭答應:「那好!就麻煩公子帶個路,如果有什麼差池,陰某唯你是問。」

任天翔笑道:「放心,城裏沒你們想的那般森嚴,只要陰兄換身衣服,稍作打扮,絕對沒任何問題。」

有了任天翔的保證,陰蛇放下心來。在任天翔指點下,三名匪徒收起長兵刃,只帶短刀防身,然後扮作三名販馬的客商,牽起坐騎隨任天翔進了龜茲城。

不夜巷是龜茲最有名的銷金窟,雲集了無數酒樓、賭坊和妓寨,由於是唯一得到都護府特許通宵營業的區域,不夜巷因此而得名。

在任天翔帶領下,四人來到那家名叫春風樓的風流去處,老鴇將四人迎進門,院內果然是來自西域各族的各色美女,其中尤以來自羅馬的金髮美女最為性感迷人。雖然她既不會唐語也不會波斯語,無法與客人交談,但這並沒有影響陰蛇的興致,毫不猶豫就選定了她。跟兩個兄弟草草交代幾句,陰蛇便摟著金髮美女上了樓。

陰蛇那兩個兄弟也是急色鬼,很快就選了兩個胡姬上樓快活。任天翔將他們都安排妥當後,這才來到門外,對黑暗處吹了聲口哨。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從黑暗中出來,悄悄來到任天翔跟前,任天翔對他小聲耳語了幾句後,他立刻飛奔而去。

半個時辰後,任天翔見那小子飛奔而回,得意地對自己點了點頭。任天翔立刻飛奔上樓,敲著陰蛇的門小聲叫道:「陰兄不好了,有人點水,官府派人來抓你們了。」

門裏響起一陣忙亂之聲,須臾陰蛇開門忙問:「怎麼回事?」

任天翔急道:「現在來不及細說,快先離開這裏再說。」

三個匪徒在任天翔帶領下匆匆出得春風樓,正望黑暗處急奔。就聽前面有人高呼:「就是他們!」

陰蛇抬頭一看,就見四個漢子提著棍棒迎了上來,領頭的是個尖嘴猴腮的年輕漢子,手拎一柄解腕尖刀,一臉兇悍地高呼:「站住!想在馬爺面前逃脫,沒那麼容易!」

陰蛇見對方只有四個人,想也沒想就拔刀而出,一刀自刺對方心窩。那漢子似乎沒料到陰蛇出擊的突然和狠毒,幾乎沒做出任何反應,就被刺了個對穿。陰蛇一刀得手,立刻轉向第二人,同時發聲輕呼:「殺!」

兩個匪徒應聲而動,各自撲向一個對手。他們搏殺的經驗明顯比幾個對手高出不止一籌,只片刻功夫,三個漢子就先後中刀倒地,甚至來不及出聲呼救。

任天翔躲在暗處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陰蛇回頭呼喚,他才從藏身處出來,低聲道:「跟我來,我知道從哪裏可以出城!」

龜茲城雖然入夜後四門緊閉,不過也並非無路可逃。任天翔將三人帶到城牆邊,牆邊有大樹高達十餘丈,他指著大樹對陰蛇道:「陰兄,從這個大樹可以蕩上城牆,城上守衛的兵卒大約盞茶功夫才過來巡視一遍。你們趁隙登上城牆,將腰帶連起來便可以墜到城外。我相信以你們的身手,定能平安脫身。」

陰蛇看看大樹,再看看城牆,漸漸有所醒悟,突然一把抓過任天翔喝道:「今晚的事是你暗中安排好的吧?借我們的刀幫你除掉那小子。那小子根本就不像是官府的捕快,不然沒那麼容易中招。」

任天翔知道瞞不過,只得陪笑道:「陰兄息怒,這事回頭再說,你們先出城要緊!」

陰蛇恨恨地推開任天翔:「回頭再跟你算賬,咱們走!」

目送著三個匪徒依次爬上樹梢,借力蕩到城牆之上,最後消失在城牆外,任天翔暗自舒了口氣。這幾天的心血沒有白花,他以後都不必再受馬彪的窩囊氣了。

他知道馬彪的死很快就會被官府發現,緊接而來的就是全城大搜查,所以趕緊來到城東的貧民區,就見先前那送信的半大小子在街口張望,見他過來忙迎上前,驕傲地問道:「公子,我做得怎樣?」

「做得非常好!我會加倍付你報酬!」任天翔笑道。

「咱們是兄弟,錢不錢都無所謂,只要公子以後帶著我小澤就行。」那小子少年老成地擺擺手,一副老江湖的做派。任天翔啞然失笑,拍拍他的肩頭道:「沒問題,你以後就跟著我混。咱們就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要有福共用,有難同當!」

那少年感動地與任天翔伸手一握:「沒錯!有福共用,有難同當!」

這少年年歲不大,但舉手投足間卻透著股早熟和機靈,幾天前任天翔在賭場上遇到他時,正是看上了他這股機靈勁。當時他還在賭場中跑腿,幫賭客們添茶沖水掙點打賞。任天翔知道要瞭解馬彪的底細,賭場無疑是最好的去處,一來二去便跟跑腿的少年小澤熟絡起來。得知馬彪也經常帶人到這賭場來玩,小澤不止一次被輸了錢的馬彪毆打洩憤,任天翔便刻意結交籠絡,小澤心生感激,所以願意幫任天翔對付馬彪。任天翔從小澤口中得知春風樓的老鴇正是馬彪的乾娘,馬彪和他那幾個兄弟也兼做春風樓的打手和保鏢,一個大膽的計畫便在任天翔心中清晰起來。

他先用春風樓的頭牌羅馬美女將陰蛇引來,然後讓小澤去給馬彪送信,就說有人在春風樓鬧事。馬彪一向在街頭橫行慣了,立刻提著傢伙趕來春風樓,在任天翔巧妙安排下,剛好迎上奪門而逃的陰蛇。馬彪以前只是在街頭橫行,哪見過陰蛇這樣的悍匪?一言不發就直取人性命。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送命。

任天翔為了計畫順利進行,少不得要籠絡小澤。小澤也是機靈人,見任天翔出手大方,為人豪爽,看出任天翔必非常人,所以刻意巴結。任天翔便也樂得收下這個機靈早熟的少年,便道:「明天你就到大唐客棧來找我,不過你暫時只能做個客棧的小夥計,不知你願不願意?」

「沒問題!只要能跟著公子,做什麼都無所謂。」小澤興沖沖地道。二人在街頭分手作別,約好第二天在大唐客棧再碰面。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0-12 13:34:41

6-4

任天翔回到大唐客棧,不顧周掌櫃和小芳的追問,徑直來到一間客房。周掌櫃早已給他這個新東家準備好了一個專用的房間,佈置得舒適整潔。他回房後就蒙頭大睡,以補償這幾日的勞心勞力。

一覺睡到自然醒,窗外天光已近正午。任天翔開門而出,立刻就有夥計過來稟報:「門外有個少年一大早就要見公子,我不敢打攪公子好夢,就叫他在門外等著。」

「快讓他進來,我這就出去。」任天翔猜到是小澤,匆匆洗漱後便迎了出來。就見小澤神采奕奕地等在樓下,見到任天翔,立刻過來請安。

任天翔將小澤帶到周掌櫃跟前,介紹道:「他是我新收的夥計,大名叫趙澤,你就叫他小澤好了。他年歲不大,卻十分機靈聰穎,以後周伯要多教教他。」

周掌櫃看出任天翔對這少年的偏愛,忙笑道:「沒問題,老朽定不讓別人欺負他。」

正說話間,就見阿普匆匆進來,臉上透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緊張,壓著嗓子小聲問:「你們聽說了嗎?昨夜馬彪被人做了,聽說兇手是三個來歷不明的外鄉人。」

周掌櫃一聽這消息就驚得目瞪口呆,任天翔卻是神色如常。阿普見狀恍然醒悟,意味深長地笑問:「兄弟是不是早就得知了這消息,所以一點不奇怪?」

任天翔淡然一笑:「多行不義必自斃,馬彪橫行街頭,包娼庇賭,欺壓鄰里,橫死是早晚的事,有什麼奇怪?」

阿普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沒錯,這傢伙早該死了,現在總算是老天開眼。」

幾個人正說話間,就見門外來了幾個兵丁,領頭的是個校尉,進門便問:「誰是這家客棧的老闆任天翔?」

眾人的目光不由望向任天翔,他只得上前一步:「正是在下,不知軍爺有何指教?」

那校尉將任天翔上下一打量,對兵士一揮手:「綁了,帶走!」

幾個兵卒蜂擁而上,不由分說就來拿任天翔。阿普和小芳急忙上前阻攔:「你們憑什麼抓人?任公子犯了什麼罪?」

那校尉一聲冷笑:「這是歸德郎將鄭將軍的命令,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諸位有何不服,去都護府申訴好了,別跟本校過不去。」說完對兵卒一揮手,「帶走!」

在如狼似虎的兵卒面前,周掌櫃和阿普皆束手無策。任天翔倒是十分從容,對二人和小芳笑道:「你們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們就拿這塊玉佩去找留守使封常清將軍,相信他會為我做主。」說著便將拉賈借給他的那塊玉佩,塞入了阿普手中。

話未說完,他已被兵卒強行帶走。半個時辰後,他被帶到一座軍營大帳,就見案後一名將領正在喝酒吃肉,那將領身材魁梧,滿臉橫肉,年紀在四旬上下,一看就是個狂傲驕縱的人物。任天翔從他的服飾認出他的官階,是從五品歸德郎將,立刻就猜到對方正是安西節度使高仙芝乳母的兒子,也就是馬彪的後臺老大鄭德詮!

此時正是午飯時間,鄭德詮只是顧自喝酒吃肉,旁若無人。直到吃飽喝足,他才一擺手,立刻有兵卒上前撤去酒菜,並將任天翔按倒在他的面前。

「你就是大唐客棧的老闆任天翔?」鄭德詮有些懷疑地打量著任天翔,似乎有些驚訝于對方的年輕。

「正是。」任天翔坦然答道。

「知道為何將你抓來?」

「草民不知。」

鄭德詮一聲冷笑:「看來要先給你松松骨,你才會老實。」說著向帳下伺候的兵卒一擺手,「拖出去重打二十軍棍,看看是他的嘴硬還是老子的軍棍硬。」

幾名兵卒立刻將任天翔拖出帳外,按在地上就是一陣亂棍毆打。任天翔長這麼大,何曾吃過這等苦楚,頓時痛得暈了過去。兵卒用涼水將他潑醒,重新拖回了帳內。

「想不到你小子這麼不濟打,枉我還當你是條漢子。」鄭德詮一聲冷笑,「既然敢找人做了馬彪,就要敢作敢當,別給老子裝糊塗。你若痛痛快快地承認,老子說不定還可放你一馬,你若繼續給老子裝傻,老子定叫你生不如死。」

任天翔勉力抬起頭來,吃力問道:「將軍為何一口咬定,是我找人殺了馬彪?」
鄭德詮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把人帶上來!」

兩個兵卒從帳外帶進來一人,卻是春風樓的老鴇。鄭德詮向任天翔一指:「你看清楚,昨晚是不是他帶人做了馬彪?」

老鴇看了看任天翔,立刻哭喊道:「就是他!昨晚是他帶了三個人來春風樓,那三人個個一臉凶相,一看就不是善類。後來他們匆匆離去,第二天一早就有人發現,我的乾兒子死在了離春風樓不遠的小巷中。我那可憐的••••••」

鄭德詮拍案打斷了老鴇的哭喊,轉向任天翔冷笑:「你還有何話說?」

任天翔歎了口氣,心中很是同情鄭德詮那簡單的頭腦。如果他不是過早亮出底牌,任天翔還不知該如何辯白,現在任天翔已知對方並未拿到真憑實據,心中大寬,不由歎道:「我昨日不過是領了幾個行腳商人去春風樓快活,誰知半夜他們有事要走,我只好送他們離開,在春風樓外就跟他們分了手。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馬彪被人殺害,更不相信那幾個行腳商人會殺人。」

「那三個傢伙呢?」鄭德詮追問道。

任天翔苦笑道:「我跟他們也只是萍水相逢,根本不知他們底細,自然也不知他們去向。」

鄭德詮一拍文案:「你他媽當我是傻瓜,不知道你是不甘心交例錢,找人做了馬彪?今天你既然落到我手裏,還想蒙混過關,活著出去?」說著向左右揮手,「給我打,打到他交待幾個兇手的底細為止!」

幾個兵卒正要動手,就聽帳外有人高聲稟告:「封將軍到!」

一干兵卒俱慌了手腳,鄭德詮倒是滿不在乎。帳簾撩起,就見一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的中年將領負手進來。他的左腳有些跛,每走一步身子都要往左側傾斜一下,使他瘦削的身子像站立不穩般在空中搖晃,他的三角眼還有些斜視,看人的時候總是側著頭。

「封將軍!」幾個兵卒慌忙拜見,只有鄭德詮裝作視而未見。來人目光在帳中一掃,最後停在鄭德詮身上,淡淡問:「這是怎麼回事?」

鄭德詮憤然道:「這小子勾結盜匪,殺害了四個善良百姓,如今我已是證據確鑿,正要將他送到留守使府上。」

來人一聲冷哼:「我若不來,你是否就要將他就地正法?你一個小小郎將,有何資格緝拿、拘押、審訊人犯?又有什麼權利私設公堂,刑訊逼供?」

鄭德詮惱羞成怒,拍案喝道:「封常清,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兄弟死在這小子手裏,我為他討還公道,有什麼不對?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原本不敢勞煩留守使大人,既然大人要管這事,就請大人秉公斷案,還我的兄弟一個公道。」

「我會給你一個公道。」封常清說著對隨從一揮手,「把人帶走!」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0-12 13:35:55

6-5
見封常清將任天翔帶走,鄭德詮氣得一把掀翻了桌子,全然不顧封常清尚未走遠,便遙指帳外怒罵:「封跛子,當年若非我仙芝大哥賞識你,你他媽不知還在哪個角落要飯呢。如今趁我大哥不在,竟在老子面前耍官威,我看你能威風到幾時!」

左右慌忙阻攔,不過這些話已經傳到了尚未走遠的封常清耳中。封常清身邊的兵卒皆有些憤懣,而他卻若無其事,充耳不聞。

回到都護府,封常清先令人給任天翔送上酒菜,待他吃飽喝足,這才開始審問。他斜眼打量著任天翔,淡然問道:「你叫任天翔,是大唐客棧的老闆?昨夜在離春風樓不遠的小巷中,有四個人被殺。據說兇手正是跟你一路的三個外鄉人,你有何話說?」

任天翔笑道:「不知將軍是要聽假話還是真話?」

封常清有些疑惑,淡淡問:「假話怎麼說?」

任天翔坦然道:「假話就是那三個外鄉人跟我只是萍水相逢,大家一起到春風樓尋快樂,之後就各自分手,他們後來幹了些什麼我一無所知。」

封常清微微頷首:「真話呢?」

任天翔笑道:「真話就是我請了三個刀手,幹掉了馬彪和他三個手下,僅此而已。」

封常清沒想到任天翔會如此開門見山,直承其事,到令他有些意外,不由細細打量著任天翔問道:「相信你也知道殺人要償命,可你為何還要這樣做?又為何要直承其事?你可知這樣一說,幾乎就是判了自己的死刑?」

任天翔坦然道:「馬彪魚肉鄉鄰,強收商鋪、客棧、酒肆的例錢,若是不給就要砸人店鋪,甚至將店主打殘打死。我剛接手一家客棧,第一天開張就被他敲詐了一貫錢。此事封將軍只消派人問問那些店主,便知在下所言不虛。草民是急於義憤,才雇請刀手,將橫行鄉鄰的潑皮除掉。」

封常清拍案喝道:「混賬!若受潑皮敲詐,你該立刻報官才是。若都如你這般冤冤相報,還要官府做什麼?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任天翔哈哈大笑:「封將軍高高在上,哪知民間疾苦?報官?那馬彪乃是都護府郎將鄭德詮的手下,他敲詐的錢財一多半要交給姓鄭的。而鄭德詮連封將軍都不放在眼裏,就算報官誰又能奈何得了他?以前曾有做飯店生意的張老闆,因不堪馬彪欺壓而報官,結果不僅無人敢管,還被官府以誣告之罪打了個半死,最後鬧得家破人亡。我若報官,豈不是跟他一樣下場?」

封常清十分驚訝:「有這等事?」

任天翔正色道:「封將軍只需派人去街頭查訪,便知草民所說是否屬實。若有半句虛言,草民願以死謝罪。」

封常清捋鬚沉吟道:「我會派人去查訪,待有了結果,此案再行審理。」說完對左右揮手示意,「將他暫時收監,讓獄卒好生對待,不得欺凌打罵。」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1-22 15:39:06

七、殺人

7-1
        任天翔第一次被關入大牢,心中沒有多少害怕,反而充滿了好奇。牢房雖然條件惡劣,不過有封常清的叮囑,獄卒倒也沒有為難他。更讓他開心的是,小芳給他送來了親手做的飯菜,還帶來了阿普和爺爺在外邊為他打點的消息。

        「真是瞎操心,你們根本不用打點什麼,本公子安全得很。」任天翔一臉自信,他已經仔細打聽過封常清的稟性和為人,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他也不敢冒險走出這一步。

        小芳哪知道這些細節,憂心忡忡地問:「外面謠傳你是買兇殺人的罪名,這可是殺頭的死罪,你怎麼能如此冒險?害大家擔心。」

        任天翔調侃道:「如果只是做個店小二,倒是不會有這樣的危險,可惜卻討不到老婆。我若做個店小二你也嫁給我,我保證以後安安穩穩過日子,決不再冒這樣的風險。」

        小芳臉上一紅,嗔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沒半句正經,人家可是急得要死。」

        任天翔哈哈一笑:「你放心吧,我決不會有事。萬一我要有危險,也會有貴人來保我。現在我的安危關係著他巨大的利益,他暫時還離不開我。」

        小芳雖然不知道任天翔口中的貴人,就是龜茲巨富拉賈老爺,但見任天翔如此自信,她也受到了感染。她很奇怪當初那個什麼都做不好的笨小二,為何能在短短一兩個月內,成為大唐客棧的新老闆,而且在受到潑皮敲詐欺辱之後,做出更多令人目瞪口呆的大事。她發覺自己越來越不瞭解這個熟悉的笨小二了。

三天後任天翔再次被封常清提審,不過這次封常清對他的態度已明顯有所改變。

        「看來你沒有說謊,」封常清跛著腳在房中踱步,「雖然你雇兇殺人,不過也算是為人所迫,情有可原,又有主動認罪的事實,可從輕處罰。既然你已吃了二十軍棍,也算受到懲戒,可即行釋放。」

        任天翔歎道:「將軍還是將我繼續收監吧。」

        封常清有些不解:「你還想坐牢?」

        任天翔苦笑:「我要離開了封將軍庇護,只怕立馬就要死在鄭德詮手中。封將軍若是放我,那就是要判我死刑啊!」

        通過這幾日的調查,封常清對鄭德詮的劣跡已有所瞭解,心知任天翔所言不虛。他想了想:「我會將鄭德詮收監,待高將軍回來再處理,定要給所有受害的百姓一個公道。」

        任天翔搖頭苦笑:「相信封將軍也知道,高將軍重情重義,對同吃一個奶水長大的乳母兄弟,一直視同手足,就算鄭德詮犯下天大的罪,只怕高將軍依然難下壯士斷腕的決心。以前就有人告狀告到高將軍那裏,最後又是什麼下場?高將軍在西域威望卓著,甚得民眾愛戴,卻因包庇鄭德詮而屢屢受人誹議,實在令人惋惜。」

        封常清在廳中徘徊,眉頭深鎖緊皺。任天翔見狀淡淡道:「封將軍貴為留守使,代行節度使之責,那鄭德詮尚不放在眼裏,我等小民還不是任他打殺?聽說高將軍視封將軍為知己和心腹,若傳言不虛,封將軍就該為高將軍除此疥癬之疾。俗話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封將軍若連這點魄力也沒有,就請將草民收監吧,千萬別放我。」

        封常清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任天翔,目光有些驚訝和異樣。見任天翔並無一絲畏縮或膽怯,他漸漸有所醒悟,沉聲問:「你今日這番言語,才是來見我的真正目的吧?你想借我之手替你除掉鄭德詮,這一切都是出自你的計畫和安排!」

        任天翔坦然點頭:「封將軍目光如炬,草民不敢隱瞞。這一切確實出自草民的計畫,不過這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龜茲的安寧,以及高將軍和封將軍的前途和命運。」

        封常清嘴角泛起一絲譏誚:「說是為龜茲的安寧,也還勉強說得過去。說是為我和高將軍的前途命運,本官倒有些糊塗了。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別怪本官問你個危言聳聽之罪!」

        任天翔坦然笑道:「安西地區民族眾多,民風彪悍,各種矛盾錯綜複雜。高將軍鎮守安西多年,除了知人善任,用兵如神,更為人稱道的是處事公正,愛民如子,所以甚得安西四鎮各族百姓擁戴。如今鄭德詮欺壓商戶,借高將軍之名進行勒索,在龜茲危害多年,若得不到都護府公正的處罰,恐怕會使民眾寒心。民心若失,高將軍要想在強大的吐蕃勢力環視之下,保得安西四鎮安全,恐怕不再是件容易事。雖然鄭德詮之惡在高將軍眼裏,或許只是疥癬之疾,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封將軍既然是高將軍心腹肱股,當替高將軍下此決心。」

封常清神情木然地靜了半晌,眼中漸漸泛起一絲決斷,猛然轉頭對門外高呼:「來人!去請鄭將軍過來陪審。」

        門外兵卒應聲而去,少時門外傳來將校的高聲通報:「鄭將軍到!」

        封常清親自迎出門去,笑著對進來的鄭德詮示意:「任天翔買兇殺人的案子已水落石出,今日特請鄭將軍過來陪審,定要給你一個公道。」

        鄭德詮笑道:「封將軍不必客氣,你是我仙芝大哥的心腹,你我就不是外人。自家兄弟,一切都好說。」

        二人相挽進了都護府,每過一道門,封常清便示意兵卒關門,過了三道門後,二人來到府衙後廳。封常清坐回案後,對左右兵卒一聲斷喝:「將鄭德詮拿下!」
        眾兵卒一擁而上,將鄭德詮按倒在地。他掙扎著抬頭喝問:「封常清!你這是什麼意思?」

        封常清一聲冷哼:「鄭德詮!你利用街頭潑皮,敲詐地方百姓,多次致人家破人亡,實屬罪該萬死!除此之外,你還藐視上官,欺壓同僚,實為軍中一害,不殺無以振軍威,不殺無以面對一方百姓。」

        鄭德詮凜然不懼,破口大罵:「封跛子,你他媽好大膽,竟敢對我動手?」

        封常清冷笑道:「軍法面前,人人平等。你所犯罪孽,任何一條都是死罪,如今還敢辱罵上官,咆哮公堂。來人!拖下去亂棒打死!」

        眾兵卒早就看不慣鄭德詮的張狂,一聽這話轟然答應。眾人將鄭德詮按倒在地,行刑的兵卒亂棒齊出,頓時將鄭德詮打得慘叫連連。剛打得數棒,就聽門外有兵卒惶急地稟告:「封將軍,高夫人在門外要人!」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1-22 15:41:11

        7-2
        封常清側耳一聽,就聽二門外有高仙芝母親在高聲呼叫,還夾雜著另一個女人的哭號,顯然就是鄭德詮的母親,也正是高仙芝的乳母。封常清不為所動,斷然道:「任何人不得開門!給我繼續打!」

        打得數十棒,鄭德詮的慘呼漸漸停息,直到這時封常清才示意兵卒開門。就見高夫人和鄭德詮的老母搶步而入,急忙上前查看,卻見鄭德詮早已七竅流血,一命嗚呼。鄭母不禁昏倒在地,高夫人則向封常清怒喝:「封常清!你竟敢打死德詮?你、你••••••」

        封常清從容道:「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一小小郎將?」

        「還我兒命來!」此時鄭德詮老母也已醒轉,一聲嚎叫,悲憤地以頭撞向封常清。封常清猝不及防,被撞了個踉蹌差點摔倒,隨從一看連忙上前攔住鄭母,封常清這才趁亂帶著任天翔逃離了都護府。

        在一干隨從保護下,二人逃過鄭母的糾纏來到門外大街,封常清示意隨從為任天翔脫去鐐銬,然後將玉佩遞還給他道:「替我向玉佩的主人問聲好,從此我和他兩不虧欠。」

        任天翔接過玉佩笑道:「我會替封將軍轉達,以後希望還有機會再見。」

        封常清點點頭,仔細審視著任天翔道:「你的心計和膽色,絕非尋常客棧老闆可比。高將軍愛才如命,你何不投到都護府為朝廷效力?即可造福一方百姓,也可為自己掙個光宗耀祖的前程。」

        任天翔笑道:「多謝封將軍抬愛,不過草民一向狂傲不羈,受不得半點拘束,所以只好辜負封將軍錯愛了。」

        封常清心有不甘地勸道:「以你之才若只做個客棧老闆,只怕太過屈才。男兒漢就該建功立業,既然是我大唐子民,就該為朝廷效力,建功邊關才是啊。」

        任天翔微微一笑:「我既想建功立業,又不想受官僚拘束。若封將軍許我一個特殊的身分,我倒有心為安西四鎮的安寧,略效犬馬之勞。」

        封常清饒有興致地笑問:「你想要個什麼身分?又如何為安西四鎮的安寧效勞?」

        任天翔在地上撿了塊石頭,在地上邊畫邊道:「安西四鎮遠離中原,鎮守在絲綢商道的中央地段,是東西往來的必經之路。四鎮的四周皆是蠻夷之國,其中不少對我抱有敵意。比如突厥殘部、吐火羅、吐谷渾、大、小勃律以及吐蕃,其中又以吐蕃勢力最為強大,為安西四鎮最大威脅。當年文成公主下嫁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只是使大唐與吐蕃和平了幾十年,如今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已成為歷史,吐蕃也成為安西四鎮乃至整個大唐帝國的心腹大患!」

        封常清有些驚訝道:「想不到你一個客棧老闆,竟然對西域形勢瞭若指掌!」

        任天翔笑道:「做生意就是要借勢而為,若連周邊環境都不瞭解,說不定連命都要賠掉。」

        封常清捋鬚微微頷首:「話雖如此,但真正有你這等心胸的生意人實在寥若晨星。聽你言下之意,是有辦法解除吐蕃的威脅?」

        任天翔搖頭歎道:「吐蕃為患西域數十年,要徹底解除它的威脅,那是多少名臣猛將窮其一生而不可得的目標,在下哪敢如此狂妄?我只是想以個人之力,為這目標稍稍盡一點心而已。」

        「哦?說來聽聽!」封常清饒有興致地道。

        任天翔以石為筆,在地上邊畫邊解釋道:「吐蕃地廣人稀,氣候條件惡劣,這也鑄造了吐蕃人彪悍勇猛的民族性格。不僅人如此,馬也如是。產自吐蕃的高原馬雖然體型矮小,其貌不揚,但卻有最好的耐力和最強的惡劣環境適應能力,是吐蕃人縱橫西域的一大法寶。要想削弱吐蕃人戰鬥力,可先削弱其馬,吐蕃由於環境惡劣,馬匹產量有限,賣一匹便少一匹,所以若能大量收購吐蕃馬,便可兵不血刃地削弱吐蕃人的實力。」

        封常清皺眉問:「馬匹對吐蕃人既然如此重要,他們能輕易賣掉嗎?」

        任天翔笑道:「自從大唐與吐蕃反目以來,雙方貿易基本斷絕。而吐蕃貴族像世上所有俗人一樣,對各種奢侈品都有著孜孜不倦的追求。比如產自中原的絲綢、織錦、瓷器、名茶等等,都是吐蕃貴族最為渴望的東西。以前這些奢侈品都是經由波斯、大食等國輾轉繞道進入吐蕃,價格高昂得令人咋舌。如果我以貨易貨,用這些奢侈品向吐蕃貴族交換馬匹,他們定然求之不得。這些奢侈品直接從安西四鎮進入吐蕃,比經由波斯和大食路費要少一半以上;而吐蕃的馬匹是高原上最好的戰馬,既可以賣給安西都護府,也可賣到鄰近的北庭都護府或隴右都護府,這樣一來,即可削弱吐蕃戰力,又可增強我邊關諸鎮的力量,何樂而不為呢?」

        封常清露出深思的神色,捋須沉吟道:「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不過吐蕃與大唐是敵國,對敵貿易可是叛國之罪啊。」

        任天翔笑道:「所以我需要將軍給我一免罪鐵劵,萬一我被人以叛國罪逮捕,能出示將軍的免罪鐵劵救命。至於對敵貿易,若能削弱敵方勢力,增強我方力量,又何妨略作變通?」

        封常清想了想,又問:「你想要都護府投入多少資金?」

        任天翔搖頭道:「我不要都護府花一個銅板,相反,我還會每月向都護府上交贏利的一成做為稅金。只要將軍保證我在邊關的自由往來,且是唯一對吐蕃的貿易商,我保證每月至少向安西都護府上交一百匹吐蕃馬作為稅金。」

        做為專司安西軍後勤保障的封常清,一直就為廣開財路而頭痛,尤其那種產自雪域高原的吐蕃馬,就連頂頭上司高仙芝將軍都十分眼饞,如今一文錢不用花就有進項,還能源源不斷得到最好的高山良駒,他已有所心動。沉吟良久,他徐徐道:「免罪鐵劵只有朝廷才有權頒發,你就不要想了。不過我可以保證你在邊關能自由通行,且是唯一對吐蕃的貿易商,但每月須上繳贏利的兩成和兩百匹吐蕃馬做為稅金。」

        雖然封常清將稅金提高了一倍,卻也還在任天翔心理承受範圍之內。他苦笑道:「為邊關出力,是每一個大唐子民的責任,即便無錢可賺我也要做下去,多謝將軍成全。」

        封常清微微一笑:「你小子雖然年少,但精明狡詐卻超過了很多老練商賈。要說你會做虧本生意,你以為我會相信?不過看在你敢於冒險的心勁上,我給你這次機會。你先回去籌措資金,並將計畫報給我看看。希望你好好把握這次機會,不要令我失望。」

        「多謝將軍信任,我決不會令你失望!」任天翔拱手一拜,興沖沖與封常清作別。轉過街口就見阿普和小澤迎了上來,二人方才見封常清在場,因懼怕所以不敢上前。待封常清進了府門,二人才急忙上前,爭相問候:「這些天我們一直守在都護府門外,總算等到了公子,公子你沒吃什麼苦頭吧?」

        阿普這一問,任天翔頓感屁股和大腿陣陣劇痛,幾天前挨的軍棍還未痊癒,方才的走動又使傷口裂開,痛徹心脾。他不禁揉著屁股罵道:「你們他媽挨幾軍棍試試,就知道啥叫苦頭了。還不快攙著我,想看我笑話啊?」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1-22 15:43:12

        7-3
        二人連忙上前攙起任天翔,雖然二人與任天翔相識不久,卻也習慣了他的性格,知道他這樣說話的時候,多是心情大好,二人也十分開心。阿普邊攙著任天翔往回走,邊小聲問:「方才我見封將軍與你相談甚歡,想必這場官司是過去了吧?以後那姓鄭的還會不會為難兄弟?」

        任天翔微微一笑:「他倒是想為難我,只是沒那機會了。」

        阿普見任天翔說得蹊蹺,還想再問,卻被前方一陣刺耳的銅鑼聲打斷。就見前方一繁華街口,有個滿臉憨態的胖子在打著銅鑼,邊敲邊扯著嗓子高聲吆喝:「走過路過的老少爺們,停一停,看一看啊!傳至中原的蓋世神功表演,頭頂開磚、掌劈青石,腿斷木棍,刀削髮絲••••••」

        街上的閒人圍了過去,那胖子見人群聚得差不多了,便停下銅鑼四下抱拳道:「龜茲的老少爺們,兄弟是來自青州的行腳商人,因在龜茲附近遭了盜匪,貨物被搶,盤纏也花了個乾淨,回不了家鄉。不得已只好向龜茲的父老鄉親們求告,希望爺們資助點盤纏幫咱們渡過難關。待會兒我這兄弟會為大家露上一手傳至中原的神功和拳法,大家要看得高興,就隨便賞幾個小錢,如果沒錢就請鼓幾下巴掌,也算是對我們兄弟的支持。謝謝!謝謝哈!」

        胖子的打扮和模樣,確實不像是跑江湖賣藝的角色,不過機變靈活卻不亞于許多老江湖。他身後立著個身材高大的壯漢,神情雖然有些木訥,不過緊身的青衫下那鼓凸的肌肉,顯示著他與普通人的不同。

        胖子場面話交代完畢,回頭對那青衫漢子道:「兄弟,現在看你的了。先給龜茲的父老露一手功夫,讓他們看看傳至中原的真本事。」

那青衫漢子也不說話,從地上撿起一塊事先準備好的青磚,也不見如何拿張做勢,便一掌劈成兩段。由於動作太快,許多人都沒看清,所以也沒幾個人叫好。胖子見狀忙示意繼續,青衫漢子也就揮掌再劈,三兩掌就將一尺見方的青磚劈成了七八塊。接著他又拿起一塊青磚,一聲輕喝拍在自己腦門上,青磚碎成幾塊,他的腦門卻渾然無事。

眾人轟然叫好,有人還好奇地撿起劈開的青磚查看真假。任天翔被那漢子堅硬如刀的手掌吸引,也擠進人叢跟著叫好。小澤更是少年心性,鼓噪著高叫:「好本事!再來一個!」

胖子得了眾人鼓勵,興奮地四下一拱手:「單掌開磚不算本事,接下來我兄弟還要練一手刀削髮絲。怎麼練?就是將一根頭髮頂在我鼻尖上,看清楚,就是這裏。」胖子在自己鼻尖上比劃,「我兄弟用刀一刀劃過去,運氣好頭髮絲斷成兩截,刀鋒卻不傷我半根毫毛;若是我兄弟手腕稍微抖一抖,這一刀就可能削下我的鼻子。可憐我至今尚未娶親,如果我這賽似潘安的面容被削去了鼻子,只怕今生就再也找不到媳婦。希望大家看在我冒著受傷致殘的危險博大家一笑的份上,資助我幾個醫藥錢,小弟定會終身銘記!」

眾人聽這胖子說話風趣,紛紛慷慨解囊,銅錢頓如雨點般落到場中。胖子見狀滿臉欣喜,連連對眾人拱手道:「多謝大家慷慨相助,既然你們資助了我這麼多醫藥費,我說啥也要冒著失去鼻子的危險,博老少爺們一笑。」說著扯下一根頭髮,雙手舉起四下示意,待鼓噪聲完全停息後,他才小心翼翼地擱到自己鼻尖上,並將臉高高揚起,以免頭髮掉下來。

在眾人屏息凝神、鴉雀無聲之際,就見青衫漢子突然拔出腰間佩刀,雙手緊握一揮而出。刀鋒帶著厲嘯從胖子鼻尖上一掠而過,他的鼻尖完好無損,鼻尖上的發絲卻飄飄蕩蕩飛了起來,一左一右分成了兩段。

「好!」眾人盡皆鼓掌,他們雖然看不出其中門道,卻也知道要將三尺多長的鋼刀使得如此精妙,沒十年以上的苦功肯定不成,這種功夫很難在江湖賣藝的人身上看到。

胖子睜開眼,故作驚魂未定地摸摸自己的鼻子,驚喜地叫道:「真是上輩子燒高香,祖墳上冒青煙!我的鼻子還在!謝謝!謝謝啊!」

眾人被胖子的風趣逗得哄堂大笑,胖子趁著功夫開始撿起地上的銅錢,他將銅鑼翻過來裝盛,滿滿當當竟是不少。胖子滿心歡喜,正待向眾人道謝,卻見人叢中擠進來幾個衣冠不整的漢子,一言不發便將胖子手中的銅鑼踢翻,銅錢頓時灑了一地。領頭的漢子一臉兇惡,抬手就給了胖子一巴掌,冷笑問道:「知道這是誰的地盤?不燒香不拜碼頭就在這摟錢,還真沒將咱們放在眼裏啊?」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1-22 15:43:34

7-4
青衫漢子見胖子挨打,立刻握刀過來。那漢子卻也不懼,瞪著他喝道:「你刀很快是不是?老子還就不信這個邪,有本事將我一刀殺了,我就說你是條漢子!」

青衫漢子眼眸一寒,抓住刀柄就要拔刀。胖子連忙壓住他的手,轉頭對那地痞賠笑道:「咱們在江湖上奔波,還不是想掙點辛苦錢養家糊口,哪能隨便得罪各路朋友?咱們初來貴地,不懂規矩,還望大哥恕罪。」

這話既然是對那地痞在說,也是在規勸跟他一路的青衫漢子。青衫漢子聞言悻悻地放開刀柄,眼裏滿是憤懣和不甘。

地痞見胖子服軟,拍拍他的臉點頭笑道:「算你懂事,我也就不為難你們了。將地上的錢都留下,滾吧!」

胖子看看周圍情形,見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他無奈歎了口氣,拉起同伴就走。二人轉過一個街口,見有三個人跟了上來,他沒好氣地道:「我所有錢都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樣?」青衫漢子也回頭怒視跟來的三人,眼底似有壓抑的火山。

任天翔連忙拱手道:「二位誤會了,在下任天翔,是前面大唐客棧的老闆。我也是來自中原,所以見到你們便有幾分親切。如果你們不嫌棄,可到我的客棧暫住幾日,讓任某略盡地主之誼。」

胖子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遲疑道:「咱們非親非故,你為何如此好心?」

任天翔笑道:「我初來龜茲時,也沒少受地痞的欺壓,方才見你們受欺,心中十分同情。既然大家都來自中原,怎麼說也算是同族同胞,同胞有難自然要施以援手。」

胖子遲疑道:「咱們可是腰無分文。」

任天翔呵呵大笑:「那你更不用擔心我謀財害命啊!」

胖子釋然一笑:「說得也是,在下青州褚然,一向往來中原和西域,做點小本生意。」說著指向青衫漢子,「這是我本家兄弟褚剛,自幼好武,練得一身好本事,所以跟在我身邊做個保鏢。不想這次遇到悍匪沙裏虎,貨物被搶不說,還差點命喪匪徒之手,幸虧有我這兄弟拼死保護,才逃得大難。不曾想在這龜茲賣藝掙點盤纏,也被地痞欺辱,說來實在慚愧。」

褚然說起貨物被劫和死裏逃生的經歷,竟始終面帶微笑,若無其事,其豁達大度令任天翔暗自佩服。他抱拳道:「在下原是長安人氏,流落到龜茲也是情非得已,今日遇到兩位也算有緣。我的客棧就在前面不遠,二位若是不棄,可移步一敘。」

褚然見任天翔雖然年少,但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種大家風範,尤其他身邊那奸商模樣的龜茲胖子和那機靈的少年,對他竟是恭敬有加。褚然不敢輕視,忙拱手道:「任老闆客氣,咱們淪落之人,有口飯吃已是萬幸,豈敢推拒。」

二人隨任天翔來到大唐客棧,小芳等人見任天翔平安歸來,自然是又驚又喜,紛紛上前問候。周掌櫃忙令趙大廚準備酒菜,為任天翔接風洗塵。任天翔先讓李小二為褚氏兄弟準備一間上房,這才拉著二人入席,並對二人道:「你們儘管在這裏安心住下,房錢飯錢均不用擔心,只要我這客棧還沒關門,就不會讓你們淪落街頭。」

褚然遲疑道:「公子好意褚某心領了,只是無功不受祿,公子的恩惠令褚然心中不安。」

任天翔知道像褚然這樣的江湖老油子,如果不把話挑明,他也許永遠都不會安心。任天翔摟過褚然肩頭笑道:「褚兄不用不安,我如此待你自然不是要白養你們一輩子。實話說吧,我正在籌畫一樁大生意,但身邊實在缺乏這方面的人手。我見褚兄在血本無歸,且淪落街頭受地痞之辱的情況下,依舊能開朗豁達,笑對劫難,可見褚兄經歷過大風大浪。尤其在受地痞敲詐之時能審時度勢,忍辱負重,這份冷靜和理智絕非常人可有。而且你在淪落潦倒之時,身邊還有褚剛這等高手追隨,可見褚兄必非常人,定可以大事相托。」

褚然沉吟道:「公子過譽了,咱們只是一面之緣,公子何以對咱們兄弟如此信任?」

任天翔笑道:「我雖然年少,卻有幸見過不少做大事人物,所以對自己的眼光還有幾分自信。對於人才,我會盡我所能與他們合作,跟他們一起賺錢。因為我自己除了吃喝嫖賭,實在沒什麼本事。」

褚然呵呵笑道:「如果公子將自己歸為沒本事的人,那褚某只好自認是傻瓜了。既得公子抬舉,褚某敢不從命。不知公子是要做什麼生意?」

任天翔笑道:「褚兄不用心急,待我籌畫妥當,自然會告訴你。在這之前,褚兄儘管在我這裏住下,無論你將來是否願意與我合作,都不妨礙咱們成為朋友。」

褚然也是老江湖,知道做生意的諸多禁忌,也就不再多問,舉杯道:「請容我借花獻佛,敬任公子一杯,謝謝你對我倆兄弟的另眼相看。」

任天翔連忙舉杯道:「照咱們中原的規矩是年長為尊,應該我敬兩位才是。」

三人客氣一回,這才各飲一杯。任天翔轉向沉默寡言的褚剛笑道:「褚剛大哥的手掌堪比利刃,切磚斷石也是輕描淡寫,不知這是什麼功夫?可否教教小弟?」

褚剛憨憨一笑:「這是傳自少林的大力金剛掌,與滄州的開碑手並稱外家第一掌。公子若有興趣,在下願傾囊相授。」

少林寺有習武的傳統,尤其是在大唐開國之初,少林武僧曾救過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太宗皇帝登基之後,特意冊封了少林寺大小僧眾,少林武功也因此揚名天下。任天翔雖然對武功一竅不通,卻也聽說過少林寺大名,聞言頓時來了興趣,忙問:「不知這大力金剛掌要怎麼修練?練多久才能像褚兄這樣切磚斷石?」

褚剛笑道:「其實也不複雜,先學口訣心法,然後每日以掌拍樹,要選那種合抱粗的參天大樹,並輔以特製的藥水浸泡雙掌。三年後樹斷根死,改用青磚礪掌,通常三年就能達到掌斷三磚的境界,然後改用鵝卵石,通常又用三年就能達到以掌斷石的境界。不過這只是小成,大力金剛掌的最高成就,可以做到傷人內腑而肌膚無痕,這就需要悟性而不只是時間了。」

任天翔聞言大失所望,低頭暗忖:前後要用九年時間,才能達到切磚斷石的境界,就算練到如此地步,也不過是多了種賣藝的本事而已。遇到對手人多勢眾,還不是只有撒丫子逃命。這種笨功夫,學了也不過給人做保鏢護衛,古來成大事者,誰是靠以力服人?

褚剛見任天翔低頭不語,忙笑道:「任公子不用擔心,只要你有心學武,我定傾囊相授。明日一早咱們就可以開始,只要每日堅持練上兩個時辰,我包你三年見效,九年小成。」

任天翔呵呵一笑:「多謝褚兄好意,小弟一向懶散慣了,要我每天清晨就起來練武,那實在比殺了我還痛苦。我還是乖乖做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吧,只有像褚兄這等有恒心有毅力的奇男人,才能成為真正的武林高手。」

褚剛忙道:「兄弟不用擔心,只要你拜我為師,我會認真督促,決不容你偷懶。我看兄弟骨骼清奇,實乃練武的好材料。為兄在江湖上飄泊半生,至今未遇到個值得一教的弟子。難得咱們今日巧遇,也算是緣分,你拜在我褚剛門下,就是少林大力金剛掌的嫡系傳人,將來在江湖上行走,遇到麻煩只要提起少林寺三個字,別人也會給幾分面子。」

任天翔啞然失笑:「方才褚兄被幾個潑皮欺負,為何不提少林寺三個字?」
褚剛臉上頓時有些羞赧,尷尬道:「龜茲偏僻蠻荒,幾個無知潑皮,哪知我中原武林聖地的威名,不提也罷。」

任天翔笑著點點頭:「既然在這龜茲學少林武功也沒啥大用,我還是再等等吧,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武功呢。」

褚剛忙問:「公子想學什麼樣的武功,我在武林中還有些朋友,說不定可以幫你推薦。」

任天翔想了想,憧憬道:「首先這武功必須非常高明,比如遇到百十號敵人,即便打不過也可以輕易脫身,就如同傳奇小說中寫的紅線娘、虯髯客那般,一躍而上屋頂,丟下百十號敵人望著我飄然遠去的背影,個個目瞪口呆;其次這武功不光可以傷人,還要能將人巧妙制服,比如點中某個穴道可以令人聾啞,點中另外穴道能讓人全身僵硬,甚至能讓敵人失去神智,要他幹啥就幹啥;最後這門武功還不能太耗費時間和精力,最好一夜之間就神功在身,脫胎換骨,讓我不必苦練幾十年就成為絕頂高手。」

褚剛聽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世上要有這樣的武功,我也想學!」

作者: h7560949    時間: 2011-11-22 15:4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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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翔哈哈一笑:「所以啊,在遇到這等武功之前,我無論如何是不會輕易拜師的。」

褚剛聽出任天翔在調侃,紅著臉搖頭道:「任公子原來是在調侃為兄,世上哪有這等神奇的武功?可歎公子天生資質過人,竟不肯學我傳自少林的絕世神功,實在是令人惋惜。」說著連連搖頭,遺憾惋惜之情溢於詞表。

任天翔見褚剛生性忠厚,到不好意思繼續玩笑,忙舉杯道:「多謝褚兄好意,可惜小弟實在受不了這等辛苦。相信褚兄將來定能找到合心的弟子,今日你們安心在我這裏住下來,今後小弟勞煩二位哥哥的地方還多得很呢。」

褚剛只得收起收徒之心,與族兄一起舉杯向任天翔致謝。這一場酒宴直到初更時分方才散去,任天翔讓周掌櫃將褚氏兄弟安頓好後,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讓阿澤準備紙墨筆硯。阿澤十分奇怪,不過還是立刻準備停當。任天翔將眾人打發走後,獨自關上房門,面對著空空的白紙,胸中有激情在熊熊燃燒。

龜茲的地圖就鋪在他的面前,他的目光在安西四鎮與吐蕃的交界線久久凝視,酒意化作激情和靈感,在他的腦海中奔湧不息。他靜默良久,提筆在宣紙上揮毫寫下————與吐蕃通商及削弱吐蕃實力的方略!

這是他有生以來認真寫下的第一篇文章,他要以自己激情和設想打動封常清,他要取得封常清的鼎力支持,成為對吐蕃貿易的唯一合法商人!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便去見波斯巨富拉賈。憑著與拉賈的特殊合作關係,他很快就見到了這位龜茲的商界老大。

「說過多少次,沒事別來找我。」拉賈一大早被任天翔從被窩中叫起,心中十分不快,一邊揉著惺忪睡眼,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任天翔沒有說話,只將昨夜寫成的計畫書遞了過去。拉賈跟唐商做過多年生意,早已精通唐文。看到任天翔的計畫書他沒有出聲,不過朦朧的雙目卻漸漸泛起熠熠的光華。看完計畫書,他望向任天翔問道,「這是寫給高仙芝的?」

任天翔笑道:「是寫給封常清的。」

拉賈將計畫書還給任天翔:「這麼大的事沒有高仙芝首肯,只怕辦不成。」

任天翔自通道:「我既然能說動封常清,也就能說動高仙芝。在看得見的利益面前,每個人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年輕人,別太自信。」拉賈揉揉鼻樑,含含糊糊地嘟囔道,「不是每一個人,都如你想像的那般好說話。」

任天翔點頭道:「所以我才將這份計畫先請您老過目,請您老指點,看看能否打動高仙芝?」

拉賈沒有回答,卻反問道:「這只怕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任天翔臉上泛起敬佩的微笑:「您老真是目光如炬,在下不敢再繞圈子。實話實說,這麼大的生意,我一個人吃不下來,所以想找您老合作。」

拉賈嘴邊泛起一絲嘲諷:「合作?你有多少資金?」

任天翔搖頭攤開雙手:「幾乎沒有。」

拉賈一聲輕嗤:「你是想借我的母雞去為你生蛋?」

任天翔搖頭笑道:「我不是要找您老借錢,而是想找你老合作。」

「這有什麼區別?」拉賈笑問。

任天翔耐心解釋道:「這樁生意初期投入很高,而且有一定風險,若是讓您老獨自承擔,我會於心不安。我只要您老預支我今後一年的傭金,作為對我的投資,一年後我若賺錢,會按比例給你老分紅。」

「預支?」拉賈一聲冷笑,「誰能保證與沙裏虎的合作一年之內不出意外?再說按照飛駝商隊目前的規模,你一年的傭金也不過一千貫錢。這點錢要幹如此大事,只怕是杯水車薪。」

「你老說得也是。」任天翔點點頭,「考慮到與沙裏虎合作的風險,一年的傭金你可以折成五百貫,然後在某個公開的場合『借』給我。」

拉賈眉梢一跳:「這是為何?」

任天翔坦然道:「我在龜茲默默無聞又幾乎無根無業,要想找人入股或借錢那是千難萬難。不過如果本地商界老大公開借錢給我,對我個人的信譽是一種無形的提升。龜茲雖不如中原繁華,但東西往來的鉅賈富賈不在少數,相信其中有人會對我的計畫感興趣,有意入股或借錢給我。有拉賈老爺帶頭,會打消他們最後的顧慮。」

拉賈捋須瞑目不語,就在任天翔以為他又睡著了時,突聽他輕聲道:「我可以將一年的傭金折成五百貫錢,在公開場合以借的方式預支給你,不過我要在你的贏利中占五成的收益。除此之外,你若生意失敗虧本,將以傭金的八成作為賠償,也就是說你以後只能收取我百分之一的傭金。」

任天翔在心中暗罵拉賈的奸詐,若照他開出的條件,無論自己將來對吐蕃的生意是否賺錢,他都能從中獲利。任天翔不由苦笑:「您老的條件是不是太苛刻了?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拉賈悠然笑道:「生意場上有句老話,叫做不可替代就是無價。我給你的不止是五百貫本錢,還有我拉賈•赫德的信譽支持,這對你來說就如同你作為我與沙裏虎之間的中間人一樣,都是不可替代,所以咱們都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當初你開出的條件我只有答應,同樣,今天我開出的條件你也只能答應。」

任天翔心知拉賈抓住了自己的弱點,他的條件雖然極端苛刻,但自己實在太需要他的資金和信譽支持了。任天翔沉吟片刻,無奈伸出手:「成交!」

拉賈伸手與任天翔一擊,淡淡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相信咱們定會合作愉快。」

        任天翔點頭苦笑道:「您老似乎總能在談判中佔據主動,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你都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令在下佩服之至。」

        拉賈微微一笑:「這並不是因為我的本事,而是實力的緣故。當你的實力達到一定的程度,各種機會就會主動送上門來。權力、名望和財富就像是磁石,可以吸引這世上絕大多數的東西,無論是金錢、美女、人才還是機會,都難以抵禦它的吸引。你可以用最挑剔的眼光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如果那是你談判對手僅有的財富,你自然能以滿意的價格將它買下來。當你有一天達到我這樣的地位,就會體會到這種坐享其成的感覺。」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拱手一拜:「多謝前輩指點,晚輩受教!」

        拉賈擺擺手,感慨道:「我老了,這世界終究是屬於你們年輕人。跟我這樣的老人合作不要怕吃虧,因為我們的經歷和感悟,對你們來說就是一筆無形的財富。」他頓了頓,又道,「三天后是我一個寵妾的生日,我會宴請本地的富商巨賈,並將你介紹給他們。我會當著他們的面借你五百貫錢,你能從他們手中籌到多少錢,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任天翔大喜過望,連忙拜道:「多謝您老提攜,我不會浪費這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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