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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艾琳]夢伴一生[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3:04     標題: [陳艾琳]夢伴一生[全書終]

夢伴一生 作者:陳艾琳

內容簡介:

從小到大,她所有的記憶都與他有關,
是他幫她釘書架、教她騎腳踏車;
當她為考試成績心煩,他總會陪她到後山的大榕樹下散心。
他雖是個花心大蘿蔔、放蕩又好玩,
但多年後兩人相逢獨處的那夜,
他謹守禮教,沒上床佔有她就拍拍屁股走人,
甚至還肯聽她勸,心甘情願回家被寡母處罰挨打,
甚至連她老母住院,都不厭其煩地跑去守夜。
老母說這種男人才是好老公,會真心對她好,
但她懷疑,自己真是如來佛制伏得了這只孫猴子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3:25

楔子

  拒絕結網的蜘蛛   

  時常感覺寫小說的人像蜘蛛,至少我自己是。

  男女主角當然是我的獵物,為了用「結局」啃噬他們,必須以其個性心理為經——連串巧合、偶遇為緯,織成一幅蛛網,辛苦經營,不能遺漏任何一道細縫。

  為自己的蜘蛛性格懊惱不已。

  已經有數年的時光,浪費在要不要繼續當蜘蛛的掙扎之中,因為人生道路多歧,選哪一條路走都行,似乎不必非寫小說不可。

  畢竟還是敵不過內心那只蜘蛛的召喚,在封筆多年之後,終於又回到書桌前,又一次汲汲於吐絲的工作。

  這次,我改變作法,成為拒絕結網的蜘蛛。

  我不再將孟剛和孫亮娟當作獵物,反而讓他們主動一些,牽著我的情緒走。

  這個故事並不是從一數到十,按各章順序寫的,我必須承認。為了樂趣,我先完成孫亮娟在路上吹口哨、吸引孟剛加入的那一幕,不為別的,只因我喜愛貝多芬,又從小就對「快樂頌」的曲調耳熟能詳。

  沈茵玫是另一種寫法,我心中有她的藍圖,並且很不道德的把某位友人投射其中,她的五官愈見分明,我愈要花力氣為她易容打扮,只好把她留到最後才處理,小心翼翼,深怕洩漏了友人的習癖。

  啊!風日洒然。

  蜘蛛若是不結那張八卦形的網,就變成自在瀟灑、四處遊走的流浪客——而我擺脫啃噬獵物的惡夢,自己感覺風光搖曳、天地萬物皆親。

  多年以來,寫或不寫的迷惑,終於一次解決了。

  我會繼續寫愛情,樂意當不結網的蜘蛛,但年歲漸長,也會在愛情路上停停走走,真的不願意把愛情寫得肉慾橫流、偏激癡狂,因為在現實生活裡,幾乎找不到那樣如癡如醉、欲仙欲死的夢幻感覺。

  我只信仰兩情相悅,愛情的本質,應該著眼於這個「悅」字。現代女性必須追求獨立自主,經濟和感情都一樣,但是真正有自情、有自覺的女性主義者,並不需要抗拒愛情,反而可以輕鬆享受愉悅的感情世界。

  對於我自己的小說,當然也是著重在兩情相悅的部分,請原諒我把愛情看得平淡,但人生的真滋味,往往在看淡、看破、看開之後,才能一一品嚐。

  重新執筆,必須感謝很多朋友,若不是去年一場難關,體認到友誼的深刻,也許今生今世,不會聽從朋友的建議,就一直放任自己蟄伏潛藏,岔走人生道路。

  終究我仍是一隻蜘蛛,寫小說,吐絲但拒絕結網的蜘蛛,我知道我是。

  真心感謝每一個你,拿起我的小說,聆聽我的心事,希望你也能夠感受孟剛和孫亮娟的兩情相悅,那一種令人心怡的風日洒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3:46

第一章

  娃娃車陸續駛回嘉德蘭幼兒學園,三月底的週末,陽光和煦而柔暖,空氣中散發著花草特有的清馨香味,這是一所環境幽雅、設備完善的私立雙語教學幼稚園。

  孫亮娟輕快的跳下娃娃車,一路愉快的向每個同事話別,她剛看過手錶,非常高興路上沒塞車,再過幾天就是春假了,她打算在假期時返回桃園的家,所以,這個週末是她自己的,想到有一天半的假期隨她運用,快樂的感覺按捺不住,一直從心底浮到臉上,笑意也停留在嘴邊。

  「孫老師!孫亮娟老師!」

  那是趙園長的聲音,下了課之後,仍然聽見園長點名呼喚,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麻煩來了。

  亮娟的心情不再像原先那麼快樂了,笑意從嘴邊消退,甚至微皺雙眉,因為她看見園長站在辦公室外面,身旁還站了一個小男生。麻煩大了!那是她班上的學生,而他應該早被送回家才對。

  「立平,為什麼你沒搭上娃娃車呢?老師記得你有好好排隊,怎麼沒上車呢?」亮娟雖然急,口氣卻很溫和,一半是職業訓練出來的,另一半原因是園長就在旁邊。

  「我今天不回爸爸家,昨天晚上媽媽打電話告訴我,她要來帶我去麥當勞。」小男孩眨著眼睛,很正經的宣佈:「老師,園長奶奶,我要在這裡等媽媽。」

  亮娟和園長交換一個訝異的眼神,尤其是亮娟,她知道事情的棘手程度,整顆心直往下沉。

  「這怎麼回事?」園長把亮娟拉到一旁,壓低聲量問著:「他講的什麼爸爸家、媽媽家,馮先生和馮太太不是很恩愛嗎?幾時分居了?」

  「園長,立平的爸媽上上個月才辦完離婚手續,馮先生曾打電話來交代過,不希望立平和媽媽有接觸。」

  「又是這種硬要拆散母子親情的作風!」趙園長十分氣憤。「你確定小孩的監護權歸爸爸,沒有錯吧?」

  「應該是這樣子。」亮娟歎口氣。「以前立平都由媽媽親自接送,最近才改搭娃娃車,地址是馮先生給的,留的一定是爸爸家。」

  「我們有馮先生的連絡電話吧?你打個電話給他,我再讓小何跑一趟,把孩子安全送回家就是了。」

  亮娟看一眼小立平,他提著嘉德蘭的黑色書包,穿白襯衫、打蝴蝶領結、短褲、白色長襪……這孩子自從父母離婚之後,衣服總是皺皺的,鞋子也沾著灰塵,有時候甚至臉上還殘留沒洗淨的污垢,一定沒有受到完整的照顧。她心裡非常不忍,無法同意園長的決定。

  「亮娟,你在想什麼?」

  「我狠不下這個心。」亮娟歎口氣。「這孩子最近變瘦了,情緒有不穩的傾向,行為也產生偏差,他一定無法接受父母親離婚的事實。現在他滿懷希望想跟媽媽見面,我們如果就這樣送他回去爸爸家,讓他希望落空,實在太殘忍了。」

  「那我們能怎麼辦?他父親不准母親來看他,我們如果把孩子交給母親帶走,這是無法交代的,萬一馮先生硬要追究,我們吃上官司都有可能,你千萬別逞一時之勇,事情鬧開了,對我們整個學園的名聲部會有影響。」

  「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亮娟皺著眉,園長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社會上愈來愈多離婚夫妻,到幼稚園搶小孩的事件也不算新聞,這是每家幼稚園最怕碰上的燙手山芋。「我會有分寸的。」

  「你打算怎麼辦?」

  「我就陪立平在這裡等他媽媽,讓他們母子見面,可是不能把立平交給她帶走。至於馮先生那邊,我會打電話通知他,告訴他立平和媽媽會面的事,他若想阻止,只好親自來一趟,如果他還算講理,我會等這場母子會結束之後,安全的把立平送回家。」

  「這樣做,妥當嗎?」園長憂心的問。

  「一切後果由我個人承擔。」亮娟深吸一口氣。「要是馮先生非得追究責任,你就開除我吧!是我作主讓立平見媽媽,理應由我負責,不會連累整個嘉德蘭學園的聲譽,我寧可不教立平,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受苦。」

  「亮娟,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們學園裡,你是最受小朋友愛戴、又受家長信任的好老師,像你這樣的人才,我怎麼能讓你離開呢?」

  「謝謝園長器重。」亮娟微微一笑,語氣堅定:「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法律上規定,離婚的母親,對孩子一樣擁有探視權,馮先生硬要阻撓母子相會,那是不合情也不合法的。再說,立平這孩子近來表現很差,上課不專心,學習也出現障礙,我本來就要找馮先生好好溝通,畢竟立平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應該會接受我的意見才對。」

  「既然你有決心,又有十足的把握,我也只好支持你了。」趙園長歎口氣。「這樣吧!我陪你一起等人,如果孩子的媽媽來了,我會告訴她,小孩不能讓她帶走,我是園長,對園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有責任,她應該瞭解我的立場;至於孩子的爸爸,就勞煩你跟他談一談,可能的話,最好說服他讓前妻能夠探視孩子,硬生生拆散母子天倫,實在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太好了!謝謝園長幫忙。」亮娟非常高興。「園長果然是富有愛心的教育工作楷模,這麼關心每一位學生的身心健康,實在令人敬佩,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向園長的崇高精神看齊。」

  「別盡往我頭上戴高帽子。」園長露出笑容,其實她心裡非常偏愛亮娟,這樣認真負責、熱心服務的好老師,已經很難找了。「你的好口才,留著對付馮先生吧!說真的,要不是你懂得怎麼跟人溝通,我還真不敢答應讓你處理這件事。」

  「我會盡力的。」亮娟雖然說得很有自信,心裡不免有些惶恐,她只對立平的媽媽有印象,馮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她一點把握也沒有,不過,她天生好膽色,只要站得住一個理字,爭吵的場面她也不怕。

  打過電話之後,趙園長和亮娟坐在辦公室裡,馮立平在亮娟的招呼下,拿著圖畫紙和彩色筆,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塗鴉作畫。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立平的媽媽還沒出現,亮娟開始著急了。再這麼空等下去,萬一立平的爸爸先到,情況會變得更複雜。

  「老師,為什麼我媽媽到現在還不來?」立平天真又擔憂的問著:「她會不會忘記了?」

  「媽媽已經很久沒看到你,應該不會忘記的。」亮娟安慰他。「你肚子餓了吧?跟老師到廚房去,老師幫你準備一點東西吃,好不好?」

  「可是媽媽要帶我去麥當勞。」

  「立平,你聽老師說。」亮娟坐在孩子面前,語氣溫柔而堅定。「今天下午,你不能跟媽媽一起去麥當勞。」

  「為什麼?」

  「你知道媽媽為什麼搬家,不跟你一起住了?」

  「因為爸爸媽媽離婚了。」立平低下頭,難過的神態立刻浮現。「奶奶說,都是媽媽不好,她叫爸爸不准媽媽回家來看我,奶奶好凶哦!爸爸都聽她的話……老師!是不是奶奶也跑來學校,叫你不准我媽媽跟我見面?」

  「奶奶沒有到學校來。」亮娟心疼極了!輕輕撫摸立平的臉:「就算她來了,老師也不會聽她的話,因為老師知道,你很想念媽媽,老師不會阻止你跟媽媽見面的。」

  「那我可以去麥當勞了嗎?」

  「對不起,立平,你只能在學校裡,讓媽媽陪你玩,老師和園長奶奶不能把你交給媽媽帶走,因為你現在跟爸爸住在一起,要是媽媽捨不得送你回家,老師要怎麼向你爸爸交代呢?你懂不懂老師的意思?」

  立平似懂非懂,但是點點頭,表示他願意接受這個解釋。

  「大人的煩惱很多,你只要乖乖的,上課認真聽老師的話,回到家裡,做好你會做的事情,比如自己洗澡、換衣服、刷牙,不要吵爸爸,很快你就可以常常見到媽媽,說不定每個星期六,你都可以跟媽媽一起住,老師會幫你向爸爸爭取,好不好呢?」

  「真的嗎?爸爸會聽老師的話,就像我聽老師的話,做個乖寶寶?」

  亮娟露出笑容,站起身,伸手牽立平的小手,帶他往廚房走,她能夠說服五歲的小男孩,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但是,面對立平的爸爸,可就沒這麼簡單。

  兩點十五分,立平的媽媽沈茵玫,駕著一部雪白的小轎車,終於來到嘉德蘭幼兒學園。

  亮娟正好帶著吃過午餐的立平踏出廚房,遠遠看見大門方向的人影,立平眼尖,立刻興奮的大喊媽媽,然後就往前跑去。

  沈茵玫穿著一身純白的衣裙,長裙下擺如花瓣一般散開,美麗又飄逸。亮娟記得她,因為從前她還是馮太太的時候,她親自接送立平,兩人常有見面的機會。

  亮娟故意放慢步伐,看立平和媽媽重聚擁抱,然後趙園長靠上前,她隱約可聽見趙園長苦口婆心的勸慰聲,一陣討論結束,看情形,沈茵玫接受趙園長的勸告,牽著立平往學園裡的遊樂設備走去。亮娟只向沈茵玫點頭微笑,沒有過去打擾。

  「沈小姐好像憔悴多了。」趙園長站在亮娟身邊,歎著氣。

  陽光下,沈茵玫細緻秀美的五官,清麗的氣質,還有眉宇間散發的淡淡哀愁,確實籠罩在一層憔悴的薄紗之下。她以前比較開朗些,亮娟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她是學生家長裡面,最美麗的一位。

  「我和其他老師們,暗地裡為她取了個外號。」亮娟輕聲說。「大家都認為,她像一朵白玫瑰,嬌弱、高雅又迷人。」

  「白玫瑰?」趙園長微微一笑。「還真貼切!」

  「其實我跟她並不熟,只是點頭之交,立平以前一向表現良好,與家長溝通的時候,幾乎沒什麼可聊的,我只知道馮先生自己開了家電話通訊公司,這位沈小姐好像在一家建設公司的人事部門工作。」

  「這麼美麗的女人,想成為她的好朋友,不太容易的。」趙園長告訴亮娟。「你說她像白玫瑰,照這種推論法,你就是天人菊了!完全不一樣的兩種花,就算種在同一座花園裡,未必會同時開花,你們不能成為好友,一點也不奇怪,不用為了這點小事自責。」

  「哇!園長講話好有哲理,一下子就解開我心裡的謎團。」亮娟佩服的說。

  「我只是有感而發。」園長拉著亮娟走到院子南邊的涼亭坐下,那兒是整個學園造景最美的地方,視野也最好,不但可以看到大門口,遊樂設施方向的一草一木,也能盡收眼底。「你到嘉德蘭兩年多了,就像我的女兒一樣,當我偏心吧!假如我有兒子,他要選擇結婚對象,我一定建議他選擇天人菊,不要選白玫瑰。」

  「你愈說愈離諳了,園長。」

  「一點也不離譜,我只想要你知道,外表美麗、內心脆弱的女人,雖然像白玫瑰一樣惹人憐愛,其實並不適合家居生活,我可不是看馮先生和馮太太離了婚,才放馬後炮,白玫瑰本來就中看不中用,我並不欣賞這種女人。」

  亮娟微笑不諳,趙園長三十五歲喪偶,獨力撫養兩個女兒長大,又開創這一所水準極高的幼兒學園,能力這麼強,當然不欣賞嬌弱的女人。

  「你去過澎湖吧?在野地裡,土地貧農瘠又缺水的環境下,天人菊遍地都是,開出一朵朵橘黃可愛的花,就像你,很樸素,很堅強,做事踏實又誠懇,生活認真,又很努力充實內在美,你才是真正難得的好女孩。」趙園長輕拍亮娟的手。「千萬別看輕自己,更不需要羨慕那位馮太太,你懂嗎?」

  「謝謝園長的鼓勵。」亮娟非常感動,習慣性的推一下眼鏡的鏡框。「我會努力充實自己,不辜負園長對我的期望。」

  「好了!我的精神訓話已經結束,該你發揮真本領,大門口那部福特轎車,應該就是馮先生了。」趙園長朝亮娟一笑。「不用擔心,我在後面支持你。」

  亮娟也笑了,站起來往大門口走去。她穿著白襯衫、深藍色長褲,繫腰帶,長髮紮成馬尾,鼻樑上架著學生時代用到現在的黑框眼鏡,就像個上戰場的女武士,神情嚴肅,正準備向敵人展開攻擊。

  從車上走出來的人,正是馮立平的父親馮新群,臉色陰沉,雖還不到暴跳如雷的程度,卻掩不住怒意,他顯然很不高興。

  亮娟打量著他,規矩的西裝頭,端正英氣的臉型,中等身材,穿著就是一副擁有自己公司的中小企業主的模樣,西裝、襯衫、領帶……除了臉上的不耐煩,他看起來不像不講理的壞人,相反的,亮娟認為他應該很好相處。

  「我兒子呢?」馮新群質問著。

  「馮先生是嗎?」亮娟很有禮貌的點頭微笑。「我是立平班上的主任教師孫亮娟,立平人在我們學園的遊樂區裡,他媽媽正陪他一起玩。」

  馮新群馬上就要往學園裡面走,但亮娟擋住他的去向,很客氣的告訴他:「馮先生,請你不要急著帶走立平,我想跟你談一談立平的問題。」

  「我不認為我們有什麼好談的,這是我的家務事,你快讓開,我把孩子帶走,今天你們幼稚園擺的烏龍,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下一次,如果發生同樣的疏忽,我會讓小平換一家幼稚園。」馮新群不悅的皺眉。

  「就是因為立平該由你帶走,我才會把他留在學園裡。」亮娟一點也不退縮,語調仍然保持溫和又客氣。「馮先生,我並沒有忘記你上回在電話裡吩咐的事,雖然我打心底不贊成你的作法,可是我願意配合。希望你也能配合我,跟我到辦公室,我真的需要和你談一談立平。這孩子最近完全變了樣,難道你不關心嗎?」

  「父母離婚,有哪個孩子不受影響?過一陣子等他習慣了,一切就會好轉。」馮新群的態度,不像剛開始那麼冷峻了。

  「如果父母親離婚,雙方敵意仍然存在,教孩子如何習慣呢?你要求立平跟你一樣,不去想、不去懷念媽媽在的日子,那是一種苛求。他只有五歲大,敬愛爸爸、黏媽媽,就像別的五歲小男孩,這是權利,不是嗎?」

  「你不用對我說教,這些大道理我全懂,若非萬不得已,誰會想要走上離婚這條路?」馮新群十分不耐煩。「我又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來,小平很想念媽媽,為了照顧他,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你以為單親爸爸很容易當嗎?我——算了!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小平在哪裡?我帶他回家去。」

  「然後你把他丟在家裡,自己繼續到公司上班?」亮娟終於掩不住心中的不滿。「恕我直言,你把小孩交給爺爺奶奶,任由他們灌輸他有關母親的負面評價,你認為很妥當嗎?」

  馮新群的樣子,像是被石頭砸中痛腳。

  「誰說我爸媽對小平說了有關他媽媽的壞話?」

  「立平告訴我,奶奶好凶,一直怪媽媽不好,是奶奶不讓他們母子見面的。」亮娟緊盯著馮新群的表情,她能確定,立平說的全是事實。面對臉色愈來愈沉重的馮新群,她心軟了,語氣也變得溫和,「馮先生,即使你怪我多管閒事,我還是要說,立平真的很可憐,我也明白你已經盡力照顧他,可是你無法做得像他母親那麼盡善盡美,立平的衣服是皺的,皮鞋沾滿灰塵,甚至有時候,他臉上、手心還殘留著污垢……這不能怪你,可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實在需要有人專心照顧他。爺爺奶奶只能陪伴,如果他們給立平的影響是負面居多,我建議你不要讓立平跟他們多接觸,管家或傭人甚至比較有益。」

  馮新群沉默良久,終於坦誠:「我早就發現我媽對小平的管教態度有問題,已經不讓我媽插手照顧小平了!」他苦笑一下。「你看到小平衣服鞋子不乾淨,都是我的傑作,老實說,照顧孩子,實在是很大的挑戰,我會考慮請個管家或傭人。」

  「馮先生,小平的問題,不只是生活起居而已。」亮娟覺得機不可失,連忙開口邀他:「請你跟我到辦公室來,我有很多紀錄必須跟你討論,也許我們同心協力,能夠找出對孩子最有幫助的教育方法,這不但能讓我工作更順手,你在管教小平的時候,也會有個正確的依據,麻煩你抽出時間,跟我談談吧!」

  馮新群歎口氣,點點頭,隨亮娟走入辦公室。

  「你大概以為我使用障眼法,故意拿立平的問題來拖延時間,目的只為了讓立平和媽媽多聚一會兒。」亮娟請馮新群坐下,自己動手打開鐵櫃,取出厚厚一疊教學的紀錄,然後來到馮新群旁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就算你的目的是你說的那樣,我也不在乎了。」馮新群淡淡一笑,表現出男人的風度。

  「我本來就要打電話給你,馮先生,你看,這是我編好的連絡順序,上面有日期,即使今天我們沒有機會討論,星期一我也會打電話給你,我們趙園長最重視教師和家長的雙向溝通,套句她的說法,在幼兒教育這個崗位上,家長、老師和幼兒,是無法分割的共同體,單憑我這個老師,是教不好立平的。」

  「呃……孫老師對吧?」馮新群恢復原本溫文有禮的個性,禮貌、尊重的說:「你的說法我完全同意,關於小平的教育問題,我和我太太,呃,前妻,一向很有共識,除了送他上最好的幼稚園,我們也很注意他日常生活的細節,一直訓練他做個有公德心、懂得敬老尊賢,而且愛護弱小動物的好孩子。」

  「你們的教養非常成功,立平的確是個好孩子。」亮娟打開教學紀錄。「他的表現一向很好,聰明、活潑又合群,這是他以前的學習紀錄,幾乎每一項都達到最高的標準,我也以立平的表現為榮。」

  「但是最近表現不佳?」

  「在情緒上。」亮娟翻開下一頁。「喏!他開始有情緒方面的困擾,唱遊課的時候,沒有辦法融入快樂的氣氛當中,多少會影響到別的小朋友。還有,他似乎沒睡好,上午總是精神不濟,敏感又有攻擊性,中午吃過飯、午睡之後,情況就會好一點。馮先生,你有沒有注意過他的睡眠呢?他常作惡夢是嗎?」

  「也許吧!」馮新群困難的回想半天,終於歎息:「唉!老實說,我自己都睡不好了,哪有工夫去注意他?可憐的孩子,他一定又孤單又害怕,我竟然連他的基本需求都疏忽了。」

  「現在開始補救並不算晚。」亮娟安慰他。「立平只有五歲,童年還沒過完,只要大人有心,他還是會有個快樂美好的童年回憶。」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孫老師。」

  亮娟沉吟片刻,很坦然的抬頭面對馮新群,不管後果有多嚴重,她非說出內心的想法不可。

  「我能說的所有建議,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立平迫切需要有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許請個傭人就能解決;他夜裡睡不好,只要你多關心、多巡視兩遍,那也很容易改善。可是他心裡真正渴望的,應該是母親,我覺得沒有任何方法能完全滿足他。」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說服我,讓我前妻可以回來探視小平,是不是?」馮新群露出苦澀的表情。

  「即使立平能夠每星期都見到媽媽,依然滿足不了他對母愛的渴求。」亮娟看著自己的指尖。「為了立平,我不得不建議——馮先生,你該為他找個媽媽,如果可能的話,親生母親是最佳的選擇。」

  一陣難堪的靜默持續著。

  馮新群臉色陰晴不定,呼吸沉重而繁亂;亮娟完全不敢看他的臉,只有無奈地盯著自己的指甲。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馮新群突然推開椅子站起來。「這場討論該結束了!」

  「馮先生,我——」

  「不要再說了!」馮新群疾步往外走。

  「馮先生,請你等一等,我很抱歉。」亮娟急忙追著他。「我不該說出那些冒犯的話……」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並不怪你。」馮新群略停一下腳步,很認真的說:「今天我得把小平帶回去,我父母親在家裡等著,他們明天就要動身,回到南部的休閒農場,那是我父親退休之後經營的度假農莊。小平必須回家跟爺爺奶奶話別,如果茵玫,她想探視小平,我希望她先跟我談一談,阻止她看孩子的是我母親,請你轉告她,我並不是那麼冷酷無情的人,只要對小平有益,任何事我都願意嘗試。」

  亮娟很感動的看著他,露出一抹信任的微笑:「我相信你,馮先生,你是個好爸爸。」

  「那麼,你可以讓我把小平接走了嗎?」

  亮娟連忙點頭,在前面帶路,領著他往遊樂設施的方向走。

  立平正在玩溜滑梯,沈茵玫在滑梯盡頭看著他,一臉的慈祥和藹。趙園長已經從涼亭移到遊戲廣場邊,一見到亮娟和馮新群,立刻走近。

  還是沈茵玫自動退讓,她眼眶裡閃著淚光,沒有和馮新群交談,只向立平說再見,然後朝趙園長和亮娟低聲道謝,便轉身離去。

  小立平呼喊著,想要追上去,卻被馮新群一把抱住,他大聲哭叫,奮力掙扎,「爸爸最討厭!爸爸放開我啦!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亮娟不忍心再看下去,默默轉身,心情沉重的離開。在她身後,趙園長正努力撫慰著哭鬧的孩子,同時也向馮新群道歉,並且再三強調,這種場面,不應該繼續發生。

  三月底的週末,微風輕拂嫩綠的樹梢,亮娟經過大樹的綠蔭下,抬起頭,枝葉間篩下的陽光,點點閃耀著,她心情不好,不能為學生爭取到最好的利益,無法幫助那對離婚的夫妻解決問題,讓她感到無助而煩憂。

  一定有辦法的,她不斷告訴自己,一定得找到辦法,只要有機會,她願意為小立平盡最大的心力,做任何事都可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4:08

第二章

  今年春假,從四月三日週末開始,直到四月六日為止,足足有三天半的假期。亮娟並不急著在三日下午擠火車回家,她早就計畫好,趁這假期裡室友李美霖有空,她們兩人需要徹底聊一聊,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亮娟認為美霖過得太委曲求全了。

  美霖長亮娟一歲,大學時代,她和亮娟在宿舍時就是同一間寢室的室友,睡隔壁床,兩人身高體態差不多,經常交換衣服穿,加上志趣相投,結下很深的情誼。

  美霖的處境比較孤單,她父母早逝,從小跟著外婆、舅舅和舅媽同住,表弟妹相當排擠她,因為她功課好,懂得察言觀色,不惹麻煩。其實美霖和亮娟性情非常像,都屬於外表不夠出眾的中等美女,一樣的踏實上進、努力工作,而且孝順長輩、生活簡樸。兩人合得來,並不是沒有原因。

  四月四日大清早,亮娟就起床整理房間,她動作迅速,很快地就把小小的出租套房擦拭得一塵不染。同時還清洗了一堆衣服、外套和球鞋,忙完這些事,她終於有足夠的理由來到美霖床前,愉快又響亮的喊著:「李大小姐!太陽曬屁股囉!還不快起床?」

  美霖慵懶的翻個身,迷濛地看一眼鬧鐘,呻吟不已:「哎喲!才九點鐘!你這是幹什麼?自己睡不奢,非要全世界的人都陪你醒著才甘心呀?」

  「別人我才懶得去管,可是你最特別,我不能丟下你。」亮娟笑了!動手拉扯美霖的被褥。「別想賴,美霖,我們八百年前就約好,只要清明節你外婆叫你不必回舅舅家,你就到我家作客,難道你忘了?」

  「我哪敢忘記!」美霖被迫坐起身,用手抓著原就散亂的髮絲:「真受不了你!我說陪你回家就一定做到,假期長得很,下午出門綽綽有餘了!沒事一大早就吵醒我,你可知道,睡覺是我目前唯一的消遣和娛樂,連這麼一點自由都被你剝奪了!」

  「想睡覺,時間多的是,你可以到我家再睡,可是我們再不早點出門,九點四十分的火車就趕不上了。」

  「拜託!火車只有那一班可以搭嗎?」

  「我喜歡這一班車。」亮娟理直氣壯:「非搭不可。」

  美霖百般無奈,起床、穿拖鞋,嘴裡忍不住抱怨:「簡直無理取鬧,早知道就不答應陪你回家。」

  「哈哈!現在反悔太遲了!」亮娟笑著拍手:「所以說千金難買早知道——你懂不懂呢?」

  美霖白她一眼,勉強配合著,在最短的時間內更衣、梳頭,總算在預訂的時間內趕到火車站。

  天氣晴而暖,搭車的人很多,幾乎有九成是青年學生、男男女女約好出外踏青郊遊,整個車站充滿青春特有的活力和笑話聲。

  「年輕真好!」美霖坐在車廂靠窗的座位,從窗外往外看,發出喟歎:「我都快記不得自己年輕的樣子,好像我從來沒有那麼無憂無慮過。」

  「胡說八道!」亮娟笑罵著,打開隨身的背袋,取出一早準備的三明治和鋁箔包鮮乳,遞一份給美霖:「以前我們常到擎天崗烤肉,你玩得可瘋了!哪裡像你說的這麼悲慘。」

  美霖淡淡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快吃點東西吧!!我媽現在身體不太好,一回到家是要幹活的,別以為你作客就可以游手好閒。」亮娟告訴她:「我們下了車,先到菜市場買菜。」

  「是!孫大姊,你是全天下最孝順、最能幹的好女兒,只要你出馬,一切都妥當。」

  「為什麼你稱讚我的時候,聽起來總有一點挖苦的味道呢?」

  「有嗎?我自己怎麼沒感覺?」美霖無辜的眨著眼。

  「算了!不跟你計較。」亮娟露出微笑,「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能幹,回家頂多燒飯作菜,打掃一下,我們家在台灣沒有祖墳可以掃墓,清明節和其他節目沒什麼兩樣,就是準備一點鮮花素果,向大陸的祖先遙祭,聊表心意罷了!」

  「你們沒有陪孫伯伯回大陸探親嗎?」

  「我老爸自己回去的,他才不要我們這些台灣人陪。」亮娟邊說又邊笑了,「雖然這樣講有點殘酷,可是我老爸確實是個小器鬼,他回到老家,發現兒時景物全變,記得的親戚也都不在人世,馬上就吵著要回台灣,那些個堂侄女、表外甥的,連開口向他要錢買電視的機會都沒有。村子裡有些叔叔伯伯常回去,我老爸每次都去干涉人家,想阻止叔叔伯伯們拿錢給大陸的親人,你說,他是不是小器得過頭了?」

  美霖跟著笑了幾聲,後來卻顯得羨慕不已:「至少你們還有一家人團聚,孫伯伯就是看重至親的妻兒,才會守在家裡……你比我幸福多了!」

  「不要這麼說,美霖。」

  「我父母親的骨灰都供在佛寺,外婆不希望我去祭拜,甚至勸我別太想念他們,寺裡的師父告訴她的,親人的不捨和思念,會絆住亡者往生極樂淨土的腳步……我連思親的自由都蒙上一層罪惡感。」

  「唉!人非草木,哪有不想念親生父母的?」亮娟忍不住歎息,「出家人六根清淨,說的話未免太苛求了。」

  美霖沉默良久,神色慘淡。

  「你就看開一點吧!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你爸媽走得早,未必不是一種幸福,我看我老爸和老媽,年紀愈來愈大,小孩卻一個個離開他們身邊,雖說老來有伴很幸運,可是我覺得他們難得說上幾句話,就這樣無奈又無趣的生活在一起……認真想想,人生好無聊。」

  「怎麼連你也變得悲觀了?你一向不是最光明樂觀的嗎?即使生活再苦,也沒見過你皺一下眉頭。」美霖看著亮娟,關心的問:「是不是最近遇到什麼困難?」

  「才沒有呢!大概是年紀大了!」亮娟笑了笑,「我可以發發牢騷吧?誰教你是我的好朋友。」

  「對不起,亮娟。」

  「幹嘛?沒頭沒腦的,道什麼歉?」

  「為了我的事,害你擔心了。」美霖歎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也清楚,再這麼耗下去,受害的人會愈來愈多,可是……」

  「梁教授一直沒跟他太太攤牌,對吧?」

  「我認為他不會這麼做。」美霖苦笑,「你看看我,既不是美女,又沒有顯赫的背景,什麼都不是,他肯為我這樣的女人鬧婚變嗎?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抱的是什麼心態,像我這麼微不足道的研究室助理,正好利用來排遣生活,他什麼都不缺,更不可能對我動心,一切只是我自己死心眼,所以活該受罪,你明白了吧?」

  「美霖!不准你看輕自己。你是個好女孩,我相信梁教授一定也很欣賞你,這件事他錯的比你多,背叛妻子的人是他,耽誤你的人也是他,我真不願看你為這種沒有勇氣、沒有擔當的傢伙受罪,不值得。」

  「我又何嘗想這樣?」美霖轉身朝向窗外,眼淚已在眼眶打轉,她強忍著不讓它落下。「遇上這種事,我也知道不值得,可是我就沒有那個勇氣要求分手,教授他對我很好,他常常強調,只要我下定決心,他會幫我安排,我可以到美國唸書,我跟他隨時可以恢復單純的師生關係,他不會死纏不休,也不會妨礙我交別的男友……」

  「為了你自己,你就出國唸書吧!」亮娟握住她的手。「我相信梁教授有能力幫你這個忙,也許你離開一陣子,對大家都好。」

  「你真的這麼想?」

  「撇開感情的問題不談,你總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既然有機會多唸書,反正台灣的親人並不需要你照顧,為什麼不去呢?換了是我,早就整理行李箱,整天催促梁教授實現諾言。」

  美霖被她的語氣逗得情緒稍有提升。

  「就這麼決走吧!你不用再考慮分手不分手的難題,一旦出國,你們見不到面,也就等於淡化問題。將來你拿回文憑,找到更好的工作,還怕遇不到比梁教授更好的男人嗎?就算你仍然對他念念不忘,那時候他說不定自己和老婆分手,別人也不會指責你破壞他的婚姻……簡直皆大歡喜,你說對不對?」

  「每件事由你嘴裡說出來,好像都變成理所當然了。」美霖終於露出笑意。「你就這麼想趕我走嗎?是不是嫌我們住的地方太擠,我一走,你自己可以住得更舒服。」

  「天地良心!我才沒指望獨自佔據那個地方哩!」亮娟誇張的說:「不信的話,明天開始,哦,春假結束之後,我就開始找房子,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太遠,光線又差,我早就打算搬家了。」

  「真的嗎?你怎麼沒提過?我一直以為你住得非常滿意,害我根本不敢提出搬家的念頭。」

  亮娟瞪大眼睛,很可愛的假裝生氣:「你想搬家?搬到哪兒去?我可不准你做傻事,就這麼不明不白跟梁教授共築香巢,那還得了!」

  美霖笑著連打她的腿好幾下:「你在胡說什麼?我愛上有婦之夫已經夠慘了!現在你居然誣賴我要當人家的情婦,算什麼好朋友?」

  「天曉得!」亮娟也笑了,動作很快的收好隨身背袋,因為路途並不太遠,馬上就要到站了。「你整天愁眉苦臉,沒事又說要搬家,教我不往壞處猜也難。」

  「我們都已經工作兩、三年了!到現在還住租給學生的陽春套房,未免太寒酸。而且,我們那些學生鄰居,實在吵得不像話,半夜打牌、唱歌,簡直沒有王法,我們早該搬走了!」

  「可是將來我一定會找距離嘉德蘭學園近的地方,那就造成你上班不方便了。」

  「各住各的,有什麼關係?你不是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嗎?」美霖故作輕鬆,但心裡卻是極端不捨,語調也愈來愈消沉:「而且我可能很快就要出國了……」

  火車正好到站,打斷她們即將爆發的離情。

  「以後再說吧!」亮娟一把拉住她的手。「走!我們下車,先講好,到我家玩兩天,這些哭哭啼啼的、糾纏不清的煩惱事,都別想了!好不好?」

  「你說了算,我敢不同意嗎?」

  回到亮娟家,美霖才真正見識到亮娟的本事。

  亮娟不僅是孫家的大女兒,簡直是整個眷村共有的珍寶,她手腳俐落,兩三下解決自家該做的家務事,一轉眼的工夫,已經繞遍村子的各戶人家。美霖跟著她,只聽她和每位老人閒話家常,邊說話邊動手,幾乎稱得上「雨露均沾」,東家的電話有雜音、西家的燈泡不亮,她全都在行;張伯伯有封大陸的來信,沒人看得懂簡體字,她拆了就念給大家聽;李媽媽從醫院拿回大大一包藥,什麼時間該吃哪一種,她馬上幫著分裝好,一小包一小包填上吃藥的時間。

  「你是萬事通啊?」美霖驚訝又佩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任何疑難雜症都難不倒你,這整個村子的事,有哪一樣不歸你管?」

  「沒辦法!」亮娟聳聳肩,「我天生好管閒事,從小就愛串門子,到處干涉別人家的生活,已經習慣成自然,如果回來之後,不這麼四處閒逛,大家都會覺得怪怪的,我自己也渾身不對勁。」

  「你是天生勞碌命,沒救了。」美霖看一下手錶,「看吧!時候不早了,又該回去準備晚飯。別人放假是休息,你放假倒比上班還累。」

  「一點也不累,助人為快樂之本,你沒聽過嗎?」亮娟笑著說:「我還不急著回去,亮媛會幫忙選菜、洗菜,趁這時間,我去陪孟媽媽聊聊天。」

  「天哪!你還要普度眾生呀?簡直是病態!我看不下去了!能不能讓我先閃?」

  「那你先回我家好了!」亮娟笑意十足,「反正亮媛動作奇慢無比,你正好幫她一把。」

  「我動作也不快。」美霖提醒她。

  「更好!你們兩個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也不用嘲笑誰。」

  「你很快就回來吧?這是最後一家,是不是?」

  亮娟點頭,保證的說:「別擔心,我人就在隔壁,你和亮媛一把事情做完,喊我一聲,我馬上就回去。」

  「隨便你了!」美霖忍不住搖頭,「像你這麼雞婆的女人,我還真是第一次見識。」

  「我是真人不露相,懂了吧?」亮娟笑著,推開隔壁鄰家的大門。「待會見,美霖,記得洗好菜就叫我。」

  「是,總司令,一切都聽你指揮。」

  亮娟朝她揮了下手,輕快走進鄰家大門,邊問道:「孟媽媽?你在嗎?」

  「誰呀?我人在廚房。」

  亮娟停步往裡間的廚房走去。

  「好香啊,孟媽媽又大展身手了!這香味應該是豉汁蒸排骨,對不對?」

  「對!」孟媽媽站在瓦斯爐前,非常開心的朝亮娟笑著:「你這小丫頭,嘴巴甜,鼻子也靈,晚上就在這兒陪我吃飯吧!」

  「我很想,可是我有朋友在我家,恐怕不能留下來。」亮娟拉了張凳子坐下來。

  「你帶朋友回來?男朋友?」

  「哪來的男朋友?孟媽媽就愛取笑人家。」

  「我才沒工夫取笑你,這叫擔驚受怕,要是你有了男朋友,我家孟剛不就沒指望了?」

  「孟剛跟我不來電,他有的是漂亮的女朋友。」亮娟隨手拿起桌上的抹布把玩著,不太認真的問:「最近孟剛回來過嗎?」

  「別提那個臭小子!」孟媽媽關掉瓦斯爐火,一臉怒氣,「打從退伍之後,不知道野哪兒去了!虧他還記得家裡有我這個老娘,每個月寄點錢回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說不定哪天在路上遇到,根本認不得自己的親生兒子,你說慘不摻?」

  「他大概工作很忙,沒時間回來看您,您就原諒他吧!」

  「忙什麼?還不是整天跟一些個不正經的女孩鬼混,我就不信他忙得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也許他覺得目前成就不夠輝煌,怕您替他擔心,乾脆等成功了再回來,也算給您一個驚喜。」

  孟媽媽走到亮娟身邊,歎著氣:「你是個好孩子,孟剛要有你一半懂事,我就心滿意足了。」

  「孟剛有他自己的想法,我相信他早晚會做出一番事業,然後接您去享受。」

  「算了!我早就不指望他了!這小畜生跟他死去的老子一模一樣,整天只想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就憑那副臭脾氣,他能搞出什麼名堂?古人說得好,成家立業,他要是夠聰明,就該早點娶你,有你幫他,或許有出頭的一天;可惜他是個糊塗蛋,仗著自己一張俊臉,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不三不四的小妞身上。你要我相信他會有出息,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孟媽媽!」亮娟只得發出抗議,「您不要開口閉口就說我和孟剛,萬一被人聽見,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好吧好吧!不說了!」孟媽媽先是笑,後來又歎氣:「我實在太自私,像孟剛這種男生,一點也不好,雖然他是我兒子,我也不該偏袒他。亮娟,孟媽媽勸你一句,將來找對象,千萬別找孟剛這型,太多桃花了!防不勝防,你還是找個老實可靠的丈夫,比較妥當。」

  「我會睜大眼睛,仔仔細細挑個好男人,您放心吧!」亮娟露出笑容。

  「唉!怪來怪去,就只能怪我自己沒把孟剛教好,他年夜飯不回來吃也就罷了!連清明節都不回來為他老子上墳,這可就說不過去,我真無能,生了這麼個不肖子,你孟伯伯一定會怪我教子無方。」

  亮娟輕擁住傷心落淚的孟媽媽,柔聲安慰她:「不要難過,孟媽媽,我要是遇見孟剛,一定幫您罵他,叫他以後常回家來看您。」

  「你一見到他,什麼都別說,先幫我打他兩個大嘴巴子。」孟媽媽氣憤不已,「這沒良心的小畜生,放著老娘不聞不問,萬一哪天我有個三長兩短,恐怕還得登報紙,他才會趕回來把我埋了。」

  「別這麼說嘛!您身體一級棒,一定長命百歲。」亮娟盡量撿好聽話勸慰她,「孟剛就是仗恃著您會照顧好自己,才敢長年在外,他不就是想多賺點錢來孝敬您,您可不能洩氣,要是您身體不夠硬朗,可就辜負孟剛對您的信心,無論如何,這口氣您得爭贏他,您說是不是?」

  孟媽媽終於破涕為笑,輕拍兩下亮娟的臉頰,「你最懂得哄人開心了!死馬都能被你講活,有你經常回來陪我聊聊天,誰稀罕孟剛呀?」

  「這怎麼行?您只喜歡我,不想念孟剛,到時候他又要吃我的醋,怪我搶了孟媽媽的愛,我可擔不起這個罪名,您還是把心思多放點在孟剛身上吧!」

  「小丫頭!說來說去,你就會為孟剛開脫,你老實告訴孟媽媽,從小到大,孟剛同你最親了,你真的沒有半絲喜歡他嗎?」

  亮娟心裡一陣慌亂,可是臉上絲毫不露痕跡,她向來習慣隱藏真正的感情,這點小事難不倒她,她笑得像是全然坦蕩無憂。「我和孟剛像兄妹,又是好朋友,他對我夠義氣,我當然回報他同樣的情誼,您就不要再費心把我們送作堆了!哪有女生嫁到自家隔壁的?只隔一道牆,說不出有多丟人,我才不做這種事呢!」

  「隔壁親家才真正親,你要是做我的媳婦,將來早晚都可以回娘家,世上有哪個媳婦比你幸福?」孟媽媽笑出聲,「再說,我疼你可不比你媽少,孟剛只聽你的話,這件婚事我愈想愈穩當,等一下我再去找你媽提親。」

  「拜託!」亮娟簡直快昏倒,「孟媽媽!打從我兩歲會走路起,您到我媽那兒提過幾萬次親了!換個詞兒吧!亮媛比我漂亮,以後您改成要她當兒媳婦,我媽說不定一口答應,您馬上就可以找孟剛回來結婚。」

  「孟剛拿亮媛當親妹妹看待,你又不是不曉得。」

  「我和亮媛有什麼兩樣?」

  「差別可大了!孟剛凡事都問你的意見,他服你,光憑這點,他對你就特別不一樣。」孟媽媽說得煞有其事,「聰明的女人,想抓住男人的心,靠的不是美色,而是腦子,除了你,世上還有誰管得住孟剛那匹野馬?」

  「您說的是十幾年前小孩子辦家家酒的事,我和孟剛都已經長大,各有各的想法和作風,我不想被他影響,相信他也不願受我控制,我才不要管他的事呢!更何況,打從他自動退學,離開學校去當兵,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他現在圓是扁,我一點概念也沒有,您老是把我和他湊成一對,根本行不通的。」

  孟媽媽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亮媛已經推門而入,扯著嗓門喊亮娟,她已經準備妥當,等著亮娟回去當大廚炒菜,爸媽要求早點開飯。

  「我先回家了!孟媽媽,您也早點吃飯,晚上有牌局吧?」亮娟站起身來。「先祝你旗開得勝,一家贏三家,明天再讓我吃紅,可別忘記了!」

  「好!不會忘了你的,就你一張嘴最甜了。」孟媽媽笑著送她往外走。「教人不喜歡你都難。」

  「留步!留步!又不是大官,別送了。」亮娟把她往回推。「明天我再來看您,記得別熬太晚,身體要緊。」

  「全聽你的,晚上只打八圈,成了吧?」

  亮娟回頭甜蜜一笑,很快回家開始忙碌了。她就是對所有人都一樣關懷又體貼,難怪老人家們都衷心喜歡她、疼愛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4:30

第三章

  每個月十號,是亮娟領薪的日子,雖然她在嘉德蘭那種貴族氣息濃厚的學園擔任主任教師,薪資並不低,但是她非常顧家,給爸爸、媽媽各一筆月費,再加上房租,薪水就去了一半。就像所有努力工作、腳踏實地的樸素女性,她只在換季折扣的時候買衣服,平時花錢還得記帳,想盡一切辦法多存些錢。

  即使為了吃頓晚餐該用多少而斤斤計較,亮娟還是編出買書的預算,她酷愛讀書,尤其偏愛英美名家的散文、小說。圖書館能提供的讀物有限,滿足不了她的需求,通常她得透過書店,向香港或新加坡的經銷商購書,這是很花錢的,但她寧願省吃儉用,也不肯放棄讀原文書的嗜好,她認為很值得。

  當她從大學時代就時常光顧的書店裡,抱著剛買的新書走出來,幾乎是整座城市最滿足、最快樂的人。傍晚的風拂著她濃密的髮絲,一想到今晚可以擁著新書、不顧一切的看個過癮,亮娟幾乎興奮得想唱歌,只是礙於街上有人,只得用吹口哨代替。

  亮娟吹的是「快樂頌」,從小到大,她和眷村裡的孩子們最常合唱或合奏的一支曲子。她吹得抑揚頓挫、韻味十足,腳步也跟著輕快的曲調快步前進,一個人在人行道上,閒適又快意的走著,完全沒有察覺身後有位高大的男性身影,從半路上加入她的行列,保持與她三、四步的距離,不快也不慢的跟著她。

  那位男士相當年輕,體格高大結實,穿著淡青色休閒襯衫,米白長褲,一雙咖啡色帆布鞋,肩上隨意搭著一件素白的薄風衣,臉孔俊逸,濃眉下的雙眼藏不住笑意,整個人有種春風得意的風流神氣,家極了雜誌上的泳裝模特兒給人的印象,彷彿天生就是適合享樂的人。

  走過一段路之後,這個俊逸男士雙手插入口袋,開始吹口哨,同樣的「快樂頌」,同樣的抑揚頓挫,韻味十足,而且技巧高明的與亮娟的口哨聲形成二部重奏。

  亮娟猛然停住,這口哨聲……她與兒時玩伴最常玩的花樣,怎麼會有人……她轉過身,找尋著口哨的來源,站在她身後的男士對著她笑,那口牙、那上揚的嘴角……她認出來了,眼睛張得好大:「孟剛?!」

  「有!」

  下一刻,她已經被攔腰抱起,在原地轉了一大圈,懷裡的新書被甩到紅磚路上,發出一陣劈啪聲,就像替她傳遞驚喜又興奮的心情。

  「快放我下來,有人在看了!」亮娟雖然開心,卻也忍不住抱怨:「小心別踩到我的書。」

  「除非你親我一下。」孟剛笑得既純真又邪氣,彷彿是個刻意使壞的小男生,「不然我就這麼抱著你,一直抱到天亮。」

  「想得美!」亮娟毫不猶豫,狠狠用手指關節敲他腦門一記,果然有效,孟剛立刻齜牙咧嘴,禁不起痛,手自然鬆開,忙不迭的揉著頭。

  「你這個臭妞妞,好狠的心哪!一照面就賞我這麼大個爆栗子,很痛的,知不知道?」

  「活該!誰教你活得不耐煩,你這個臭毛頭。」

  「不許你喊我毛頭。」孟剛裝出氣沖沖的樣子,但眼底溢滿笑意。

  「才不許你喊我妞妞,幾百年都沒人敢這麼喊了。」

  孟剛終於笑出聲,笑容燦爛如初升的春陽。他彎下腰拾起掉落的書,隨意瞄了下封面,大驚小怪的嚷:「嘖嘖!好有學問呀!原文書耶!」

  「你管。」亮娟一把搶回來。「這是我的自由。」

  「幹嘛用功成這個樣子?以前的教授不會頒給你好學獎狀的。」孟剛斜著眼看她。「是不是交了個老學究當男朋友?」

  「你猜呢?」亮娟迎視他。

  孟剛沒說話,突然湊近亮娟,整張臉就在她眼前,近得呼吸鼻息幾乎貼在她臉頰上,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

  「幹嘛?好端端的,見鬼了?」亮娟被他注現得全身不自在,整個人直往後仰,極力避開他。

  「沒有男朋友。」孟剛做出結論,「沒有談過戀愛,完全沒有長進。」

  「去你的!」亮娟使勁推開他,臉已經熱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看吧!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

  「誰告訴你的?目前我雖然沒有男朋友,可我以前談過戀愛,而且愛得刻骨銘心、死去活來……你管得著嗎?」亮娟嘴硬的說。

  孟剛的表情非常奇怪,既像深思,又有點懷疑,最多部分是懊惱,他突然又做出怪異的舉動,這次是伸出右手,緊緊握住亮娟的左手。

  「還要考試嗎?」亮娟沒有縮回手的意思,有點不耐煩,又有點挑戰意味的瞪著他。「及格了沒有?」

  「我常常想起你,孫亮娟。」孟剛微向前傾身,直視著她的眼睛,神色認真的冒出這句話。

  「是嗎?」亮娟懷疑他又在玩把戲,「什麼時候?」

  「任何時候。」孟剛居然歎氣,頓了一下後才說:「連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有時候在街上,偶然聽見一首以前你唱過的歌、有時候看見路邊一個背影跟你很像的女學生、有時候在夜裡,或者是白天,尤其是下雨的清晨,只要我覺得生活不如意,或是一個人很寂寞……我總會想起你。你知道吧?大部分時間,我是寂寞的。」

  亮娟用力抽回被握住的左手,對這一大篇告白嗤之以鼻:「少來這一套,把眼睛睜亮點,看清楚我是誰。喏!再讓你看一下時間,都已經七點十一分了,你趕不趕得及赴下一個小妞的約會?」

  「你就這麼肯定我約了人?」孟剛挑起一邊眉毛。

  「不是你約了人,是人家約你,成了吧?」

  孟剛盯著她,僵持大概一分鐘,終於放棄掙扎:「你贏了啦!這樣你稱心如意了?從來沒見過比你更殺風景的女生,你就假裝很想念我、見到我非常高興,抱一抱我、親一親我……你會少塊肉呀?」

  「真是抱歉,我學不會你那套媚功,別指望我心口不一。」

  「你總有那麼一點點、一絲絲想念我吧?」孟剛還不死心,「我記得以前我們交情很不錯呀。」

  「好吧!」亮娟露出笑容,「我真的很高興能再見到你,看你還活著,沒病沒痛的,下次回家,總算能給孟媽媽一個交代。」

  孟剛蹙著雙眉。

  「我媽又去煩你了?」

  「因為我乖。」亮娟笑意更濃。「算了吧!不跟你閒扯淡,我得回去了,有機會再聊哦!你知道我的電話嗎?要不要寫給你?」

  孟剛拉住她,顯得有些著急。

  「嘿,急什麼?我身上有毒嗎?這麼多年不見,連頓飯都不陪我吃。」

  「我吃過了。」

  「那去喝茶吧!你不是很愛喝玫瑰花茶嗎?」

  「你約的小姐怎麼辦?」

  孟剛只揮一下手,連解釋說明都省了,他不管亮娟同意與否,自做主張替她抱著書,騰出右手攬住她的肩,就這麼半強迫的讓她跟他一道走。

  「失約不要緊嗎?你會害人家一直空等,就像個傻瓜一樣,那種感覺很不好受的,你是不是該撥個電話通知她?放人家鴿子是不對的……」亮娟不放心的說個沒完。

  「你再不閉嘴,我就當街吻你。」孟剛簡單的宣佈。

  亮娟扶了一下鏡架,狠狠瞪他一眼。

  「這樣才是我的好女孩!」孟剛滿意的笑了,「別再開口了,要不然你的男朋友就得不到你的初吻。」

  亮娟恨得牙癢癢的,但又不便發作,她深知他瘋狂的行徑,當街親吻對孟剛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飯,可是她丟不起這個臉,唉!他根本就吃定她膽小又保守。

  「跟我坐情人座,沒關係吧?」孟剛指著路邊二樓的一家咖啡屋,招牌寫著大大的情人雅座,浪漫燈光。

  「嗯!」亮娟看了一眼招牌,沒說話。

  「嗯?那是同意了?」孟剛在笑。

  「嗯!」亮娟用白眼瞪他。

  「好啦!我知這你的意思。」孟剛笑得更開心了。「不吻你了,你這膽小鬼。」

  「我真的得回去了!」亮娟看看手錶。「七點半到九點,會有人打電話給我。」

  孟剛的笑容凝住,眼裡有種奇異的情緒,連嗓音都變得悶悶的:「男朋友?」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把愛情遊戲當做生命的全部。」亮娟淡淡一笑,「我現在是幼稚園老師,七點半到九點,學生家長會打電話給我,這叫雙向溝通,我得做記錄的,要是哪位家長太久沒跟我連線,還得由我主動打電話給他。」

  孟剛像是如釋重負一般,又恢復那種玩世不恭、浪漫不羈的神情:「要是有學生的爸爸,乘機向你示好,你怎麼辦?」

  「哦!」亮娟故意上當,順著他的語意說:「我有好幾個學生,父母親離了婚,目前跟爸爸住。那些個單親爸爸,最喜歡打電話給我了,一定是看上我溫婉賢淑,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我們幼稚園是出了名的貴族學校,家長全是有錢人,嫁到這樣的金龜婿,又不必再忍受生孩子的痛苦,豈不是兩全其美?為什麼以前我都沒想到呢?謝謝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呀!」

  孟剛的臉色,隨著她的話,愈來愈沉重,到最後,幾乎是怒火中燒,又氣又急的喝道:「不准你嫁給離過婚的男人。」

  「咦?幾時輪到你來干涉我的婚事了?我老爸都不管,你難婆個什麼勁?」

  「我就是不准,你看了太多原文書,把腦子看壞了,明天一早,我馬上回去通知孫大爹,要是他曉得你打的爛主意,不馬上趕來把你拎回家才怪。」

  「拜託,你要唬人,麻煩光打個草稿行不行?」亮娟一點兒也不怕他,「你幾年沒回家了?年夜飯不回去吃,清明節不回去上墳,現在為了我的一席話,你要回家?孟媽媽真可憐,竟然生出你這種孝順的兒子。」

  孟剛一時語塞,神色凝重,站在原地,像是隨時會倒下的戰敗武土。

  「對不起。」亮娟低下頭,非常懊悔說出這麼傷人的話。「我把話說得太重了,每個人作風不同,我老用自己做標準來衡量一切,根本是錯誤的。」

  「我媽……她好不好?」孟剛輕聲說。

  「她……」亮娟略一猶豫,實在忍不住,笑出聲,「她比誰都有精神,嗓門永遠那麼大,整天喊腰酸,可是牌照打,三天三夜不睡,梅蘭菊竹照樣摸得懂。每回見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淚,轉過身,馬上又回牌桌上了。」

  孟剛總算露出笑容。

  「老媽還真的一點都沒變。」

  「她要我見到你,二話不說,先賞你個大嘴巴子,你說呢?」亮娟淘氣的舉起右掌,「該不該照做?」

  「你敢!」孟剛睜圓了雙眼。「打我一下耳光,不論是誰,都得嫁給我當老婆。」

  「笑話,從小你媽打你幾萬個耳光,你怎麼不娶她?」

  「就是因為我媽打過頭了,我發誓,這輩子誰再打我耳光,只要是個女的,她就得伺候我幾十年。」

  「那太容易了,」亮娟大笑,「我馬上到報社刊個廣告,就說孟剛立誓娶個會打耳光的老婆,我等著看你被幾百個女人打死。」

  孟剛又氣惱又想笑,突然抓住亮娟的右手,很快的朝自己臉頰上砸。

  亮娟一點都不笨,這回她早有準備,右手腕一扭,輕輕巧巧換成手背朝外,耳光是絕對打不成了。

  「喂,有點風度好不好?」她的手抽不回來,手背碰著孟剛的臉,偏偏他不肯放手,真的很狼狽。「玩不過人就別玩了,這個樣子多難看。」

  「你的手好細緻,不用做事的嗎?」孟剛微閉雙眼,居然用亮娟的手背在臉頰上滑動,露出沉醉的神情。

  「快點放手,我真的得趕回去了。」亮娟跺著腳。

  「亮娟——」孟剛柔聲喚她。

  「別用這種恐怖的聲音叫我。」亮娟動手搶回自己的書。「你怎麼回事呀?動腦筋動到我頭上,不是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嗎?」

  「遇到非常時期,兔子什麼都吃。」

  「去!」亮娟抽回手,這次成功了。「我不能再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我看你真的太多年沒見到我,簡直忘了你和我是什麼關係。哪!」她掏出皮夾,抽出一張鮮少送出的名片,「偶爾有女生跟你鬧脾氣,放你一天假的時候,打個電話給我吧!這回我就不跟你計較,下次你再放亂吃豆腐,我一定剝掉你的皮。」

  「你一身銅牆鐵壁,哪來的豆腐給人吃?」孟剛故意激她。

  「除了你以外,誰都有機會。」

  「為什麼我就不行?」孟剛一臉不甘心。

  亮娟朝他一笑,搖搖頭,轉身離開。

  孟剛在原地站著,忽然又朝她背影大聲問:「為什麼我不行?」

  亮娟回過頭,笑容裡有著從小到大的遺憾和掙扎,她也大聲回答他:「因為——你是孟剛。」

  兩個星期平靜的過去,孟剛有如斷線的風箏,音訊全無。

  亮娟終於放棄追逐電話鈴聲。她痛恨自己不爭氣,到現在還學不乖,從小到大,哪一回不是被孟剛忽冷忽熱、忽遠忽近的態度給耍得團團轉?為什麼她總是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到底他有什麼魔力?竟會讓她一再原諒,又一再耽溺呢?

  「亮娟,樓下有個男的,開一部紅色喜美,說是你的男朋友,要接你去看電影。」美霖剛從研究室下班回來,笑容透著幾分好奇,「你幾時交了這麼帥的男朋友?為什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開什麼玩笑?」亮娟剛洗好操,頭髮濕濕的,沒戴眼鏡,樣子跟平時的拘謹完全兩樣,「我沒有男朋友,而且我根本沒有約任何人看電影。」

  美霖莫名其妙的瞪著她。

  「那樓下的帥哥是誰?他認得你,也認得我,甚至喊我名字,拜託我上來催你動作快一點,他知道你在洗澡,還說你今天沒有隨娃娃車出去,回來得早些,為的就是跟他去看電影。」

  亮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馬上就跑到陽台,打開窗戶,探出上半身,極目四望,想尋找美霖說的那部車。

  「叭!叭!」

  右邊街口有人接了兩下喇叭,亮娟看見了紅色的車子,可是她沒戴眼鏡,根本看不真確,還是美霖瞭解她,替她把眼鏡找來。

  車門打開,出現的帥哥不是別人,正是孟剛,而他曉得亮娟正朝他瞪眼,笑嘻嘻的向亮娟站的方向揮揮手。

  「別告訴我這個人你不認識。」美霖說:「我可不懂怎麼打電話報警。」

  「這個大混蛋,從來不按牌理出牌。」亮娟又慌又氣,手忙腳亂的換上牛仔褲。「他不是我的什麼見鬼男朋友,他叫孟剛,我認識他快一輩子,他是我的隔壁鄰居。」

  美霖在笑。

  「怎麼,你不相信我說的?」亮娟惱火的反問。

  「我相信,只是……」美霖看著她套上那件黃色t恤,若有所思,然後提醒的說:「你知不知道,現在你胡亂選擇的一身衣服,跟樓下那位被你稱做大混蛋的帥哥,簡直就像約好的情侶裝,一模一樣的黃t恤、牛仔褲……你跟他有潛意識的默契。」

  「默契個頭!」亮娟十分懊惱,立刻脫掉t恤,改抓一件粉藍色的襯衫,迅速換裝。「真倒楣,根本沒空去注意他穿什麼,居然扯出情侶裝來,給他看見了,說不定以為我在向他示好呢!」

  「你的理智阻止你這麼做,可是你的感情與理智背道而馳,這就是癥結所在。」

  「美霖,你這是替我做心理分析嗎?」亮娟看著她,說不出的委屈,還有一些不悅。「我和孟剛沒什麼,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

  「可就難說了。」美霖搶著接下去。

  「拜託,以後也不會有任何變化,他是那種……算了,你不認識他,永遠不明白他是多討人厭的傢伙,我講了也是白講。」

  「我只看見你急著下褸,要陪他去看電影。」美霖臉上浮現笑意。

  「那是因為我瞭解他,如果我一直不出現,他會做出非常瘋狂的事,離譜的程度,甚至有可能害我們兩個丟臉丟到極點,以後連這個地方都待不下去。」

  「有這麼嚴重嗎?他能怎麼做?」

  「我又不是他,哪裡曉得他要怎麼做?」亮娟理所當然的推卸責任。「信不信由你,這個人無法以常理來衡量……我要下樓了,需要買什麼回來嗎?」

  「缺什麼我自己會去買,你呀!」美霖完全不相信亮娟說的那一套怪論,熱心的推她往房門走,「你就放心大膽去玩吧!人家有車、長得又帥,不管你喜不喜歡他,反正你們要共度幾小時。我會幫你記錄家長的電話,明天你再去擔心學生的問題,今天晚上是你的休閒時合,記住了沒有?」

  「為什麼你讓我有種被朋友出賣的感覺?」

  「沒人收買我,不必用這種懷疑的眼光看我,你的孟剛,呃,不是你的。我懂,反正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美霖推她出門,不厭其煩又叮嚀一句:「好好的玩,快樂的玩,不想回來也不要緊,我不會等門的。」

  亮娟正要抗議,門已經被關上,她居然被美霖趕出門,除了赴孟剛的約,別無他法。

  這樣的不由自主、趕鴨子上架,正是亮娟最排斥、最痛恨的事。她寧願做錯,吃苦,繞冤枉路,有時只為了和別人賭氣。從小,不知道為了這種倔強脾氣,和老爸斗上幾千回,現在她又有那種想賭氣的衝動了。

  「哈囉!孫老師,來不及吹乾頭髮嗎?」孟剛斜倚著車門,笑得不懷好意,「這個樣子性感多了。」

  「人,你見著了,謊話,你也向美霖說盡了。」亮娟火大的怒視他。「再見。」她轉身就走,既不往住處回去,方向又與孟剛相反。

  「喂!」孟剛慌了,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又怎麼了?你真是一肚子炸藥,無論怎麼說、怎麼做,反正你都一樣爆開……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你跟每個人都處得那麼融洽,偏就對我特別苛薄?」

  「世上沒有別人像你這麼瘋狂。」亮娟眼底有火焰在燒,她真的很氣,「你跟蹤我幾天了?」

  孟剛被她道中行徑,笑得有點尷尬,摸摸鼻子,既不回答問題,也不打算解釋,只是露出困惑的表倩:「你很不解風情,孫亮娟。當一個女人受到男人的注意,那種心情應該微妙又欣喜,可是你偏偏相反。我費盡心血,想給你一個驚喜,你非但不領情,還怪我侵犯你的隱私……你到底算不算女人?」

  「我不算是女人,難道我是男人?」亮娟一時衝動,說出這句古怪的話,自己馬上就後悔了。

  「很難說喲!」孟剛果然抓住機會,笑容滿面的靠近,「我覺得這種事得認真研究一下,才有可能知道正確的答案。」

  「早料到你狗改不了吃屎。」亮娟推開他,實在無法對他那一臉的笑容生氣。「走開啦!」

  「不要。」孟剛亦步亦趨地跟著。

  「那你想怎樣?」亮娟停下腳步,抬頭盯著他。

  「我想跟你在一起。」他在笑。

  「可是我不想讓你跟我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亮娟抓抓頭。「因為你——」

  「我只想聽你談一談生活,談一談從前,然後一起發發牢騷。」孟剛坦白又真摯的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四、五年不見,我們的交情還在,不是嗎?」

  「總算說了幾句人話。」亮娟滿意的微笑,看他又伸出手想擁住她,她一把擋開他的動作。「你應該再確定一次,我們的交情到底是哪一種?有多深?」

  孟剛大聲歎氣,不得不舉起雙手,表示無條件投降:「好吧!我完全明白,你是一塊超級嫩豆腐,一碰就碎,我這雙賤手,根本不配摸摸你的衣袖。」

  「我可是為你著想。」亮娟笑出聲,保持與他相隔半步的距離,往同一方向走,是她感到最舒適又安全的方式,「萬一你老把手搭在我肩上,習慣了這個高度,等你身邊走著別的漂亮女孩,你想擁住她,卻感覺高度不對,甚至礙手礙腳……豈不是重大損失?」

  「我從來不會主動擁住女孩的肩。」孟剛理直氣壯。

  「是,你摟的是腰。」

  又被她說中。孟剛沒回答,只是瞪她一眼,卻換來她清脆又得意的笑聲。他知道他會輸,從小到大,他是七十二變樣樣精通的孫悟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可惜亮娟永遠是不動如山的如來佛,儘管他一個觔斗翻越十萬八千里,絡究還在她手掌心。分別四、五年,他以為他更會翻觔斗了,沒想到她也功力大增。唉,真的輸給她。

  「不必恨得咬牙切齒,早告訴你了,我不是普通女生,我叫孫亮娟,從三歲就打過免疫預防針的那個孫亮娟,想起來沒有?」

  「少得意忘形。」孟剛走到車門邊,替她打開車門,「你早晚會落入男人手中,是我,那也就算了;萬一是個上不了檯面的驢蛋,別指望我會救你脫離苦海。」

  「多花點力氣擔心自己吧!大情聖。」亮娟絲毫不領情,甚至扮了個鬼臉。

  「女人!」孟剛嘀咕著,繞過車頭走到駕駛座。「不知好歹、不識好人心的臭妞妞。」

  「你說什麼?」亮娟等他坐好,故意問。「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好嗎?」

  「好話不講第二遍。」孟剛發動引擎,忽然變得快樂了:「好漢不贏頭盤棋——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連下十盤,你也未必會贏。」亮娟提醒著。

  孟剛又是一陣嘀咕,把車子開到快車道上,完全不理會亮娟有何反應,就這麼穿梭衝刺,在馬路上發洩心情的鬱悶。

  天色完全暗下來,霓虹燈一盞盞放光,城市很大,人潮喧嚷,而他們兩人久別重逢,卻一再的勾心鬥角,跟十歲的時候沒有兩樣。

  亮娟突然覺得疲倦了,輕聲說:「你記不記得?以前你常常爬到老龍眼樹上,坐在最彎、最粗的枝椅上,叫我坐你身後,假裝你是計程車司機,每次都問我要上哪兒,你要載我去……」

  孟剛開車的速度立刻慢了下來,眼神充滿幸福的光彩,他也輕聲的說:「你只知道隔壁村,不管哪一次問你,答案都一樣:司機,到自強新村,就是光復新村隔壁那個村子。」

  他們同時發出笑聲,又同時沉默,回憶像一張大網,輕輕籠住車廂,兩人之間的對立,漸漸化為共同的情緒,一樣的鄉愁、一樣的惆悵、一樣的茫然無依。

  「人生,好煩呀!」亮娟歎息著。「賺錢、花錢、結婚、生子、變老、生病、寂寞……真不知道這樣忙早忙晚,為的是什麼。」

  「要是一直不長大,該有多好。」孟剛完全領會她的悵然,他的感觸更深,「我們永遠是那麼親近,互相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

  「你下一步要做什麼?」

  「你呢?」

  「我好像擋不下去了,也許很快就結婚。」亮娟說得認命又可憐,「婚後我還是上班,然後生養孩子,把孩子送回老家托媽媽帶,我還得繼續上班。」

  「你不會等我,對不對?」

  「等你幹嘛?」

  「等我掙夠錢,帶你遠走高飛,環遊世界。」

  亮娟笑了,但眼中有淚光,他以前經常這麼說,那時候他多大?八歲還是九歲?她比他小一歲,可是此時此刻,她二十五,他二十六,但是她的時間已經捉襟見肘,不夠用了。她不是那種自信亮眼,獨自過一生的女人,這點他也清楚。

  「我不會等你,沒有時間了。」

  孟剛無聲一笑,那側臉,黯然又孤單。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孟剛,一直都是,將來也不會改變。」

  「我知道。」孟剛喉頭梗著,「我——」

  他想說他也不會改變,可是說不出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5:10

第四章

  碎肉兩斤、高麗菜一大顆、韭黃兩把、蔥半斤、姜一塊、胡椒粉、味全醬油、芝麻香油、工研烏醋……

  亮娟的購物車裡,精確的堆放她明天早上包水餃的材料,難得週末下午她不回家,時間忽然多得從手指之間流瀉出來,這是她興起動手包水餃的原因。

  「孫老師!」一個男人客氣的碰了下亮娟的肩膀。

  亮娟正在拿麵粉,回頭一看,露出友善又意外的笑容,很親切的回答:「你好,馮先生,你也來買菜嗎?」

  馮新群笑著搖頭,把手裡拿的罐裝咖啡向她展示,他連籃子都不需要。

  「我聽從你的建議,找了個菲慵照料家事,雖然不能取代母親這個角色,不過,對小平來說,生活起居已經不成問題了。」

  「真的?」亮娟瞭解的點點頭,「立平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他會明白你的苦心,我想他應該不會再反抗你。對了,立平呢?沒跟你一起出門?」

  「還是聽從你的建議。」馮新群有點自嘲意味,「我無法阻擋母子之間的親情,所以,只要茵玫願意,她可以在週末假日接走小平。」

  「真是太好了!」亮娟真心的說:「父母親的態度,對孩子的影響鉅大,能夠聽你這麼說,我真的覺得好高興。不過,你可要記得提醒立平的媽媽,千萬不要為了補償心理,為立平買了一大堆華麗卻不實用的玩具,而且,不能太寵立平,否則會有管教上的差異。孩子的眼睛最靈精了,他可能會利用爸媽的弱點來達到他的要求,這是最容易出現的問題。」

  馮新群苦澀一笑。

  「是,孫老師,你說的完全對,只是我……唉,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實在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跟背叛我的前妻說話,更別提要討論管教小平的事了。」

  「哦!」亮娟暗罵自己一聲豬腦袋,為什麼專挑不該講的話來說,現在只得道歉:「對不起,馮先生,我整天面對小朋友,不知不覺變得愛說教,你可別見怪。」

  「哪裡,你是好意,我道謝都來不及呢!」馮新群看一下表,很誠懇的說:「已經快六點了,我們一起吃晚飯好嗎?我真的很不喜歡一個人吃飯的感覺……當然了,如果你有其他事要做,我並不勉強。」

  亮娟只覺一陣憐憫之情,離了婚的男人,表面上似乎很自由,其實比女人淒慘得多。

  「只要有人請客,我是不會推辭的。」亮娟輕快的笑著,「不過,我買了一堆生鮮材料,只能去簡單的餐館吃客飯,沒辦法陪你吃兩個小時的法國大餐。」

  馮新群也笑了,顯得相當愉快:「既然你非要幫我省錢,就別怪我太小氣,這附近有家排骨面,很有名的,就到那邊用餐吧!」

  亮娟很大方的接受他的提議,推著購物車去結帳,當她拿出自備的購物袋,又引起馮新群的歎服。

  「不愧是個好老師,身教重於言教,處處都注意到了,我這個沒有環保概念的爸爸,真不知道怎麼告誡小平那些愛護地球的大道理。」

  「你不要這麼客氣,馮先生,習慣是慢慢培養的,你工作忙,當然沒有時間注意細微小事,只要觀念確立,以後養成少用塑膠袋的習慣,那就好了。」亮娟又發現自己犯了老毛病,自我解嘲的說:「看吧!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簡直害了嚴重的職業病,你就別再喊我孫老師,叫我亮娟就好。」

  「亮娟。」馮新群欣賞的一笑,「亮麗娟秀,名如其人。那你也不該叫我馮先生,應該叫我新群,新的一群人,想不通我老爸怎麼取名的,我的名字很八股,就像小學課本裡的應用題,比如:「新群有三個蘋果,吃掉一個,還剩多少個?」」

  「那是小明、小英或是大華的亨利,新群已經很不錯了。」亮娟忍不住笑道:「你不知道,我爸是榮民,講話有很重的鄉音,他喊我亮娟的時候,語調和喊我妹妹亮媛一模一樣,常常他只呼喚一個女兒,卻兩個都跑到他跟前,他還怪我和妹妹耳背呢。」

  馮新群被她逗笑了。上次在嘉德蘭幼兒學園發生的不愉快,早已煙消雲散,原以為孫亮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會照本宣科、好管閒事的女老師,想不到她也有坦率隨和的一面,而且,現在看她那副古板的黑框眼鏡,再也不是故做學究狀,反而樸素可愛了。

  「馮先——新群。」亮娟非常彆扭。「我看我稱呼你馮大哥吧!你說的那家店往哪一邊走?」

  「啊!不好意思,我應該帶路才對,往右邊,就在巷子口,我可是從學生時代就常來。」

  「是嗎?那真的是一家老字號,你一定清楚什麼東西最好吃,我只要跟著你點菜就對了。」亮娟邊說,邊把購物袋背在肩上。

  「你的東西重不重?我幫你提吧!」

  「不用不用,我很習慣了,今天這包東西已經算輕的,平常上下班,要準備各種書籍、教材,那才真的夠份量呢!」

  「原先我還以為幼稚園老師最輕鬆,每天只要帶領一群小孩唱唱跳跳,什麼事也沒有。」馮新群佩服的說:「現在我才知道,其實你們很辛苦的,那麼多瑣碎的工作要做,一比之下,我們這種普通的上班族,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哪裡,你實在太客氣了。各行各業賺的都是辛苦錢,反正我只喜歡陪小朋友,看他們一天天成長、進步,工作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累,不過,園長若是肯加我的薪水,我也會很高興的。」

  他們邊笑邊走,已經來到巷子口,果然是家名店,門庭若市,還得等一等才有桌位。

  「生意真好!」亮娟驚歎著:「一定很好吃,下次我也要帶我室友來。」

  「你跟朋友合租房子嗎?」

  「嗯,可是那間套房很小,兩個人住實在太擠了。我一直想換個地方,偏偏看中的租金都太高,付得起的,距離嘉德蘭又太遠,真的很傷腦筋。」

  「我有個大學同學,目前開了家房屋仲介加盟店,我幫你問問,應該很快就有回音。」馮新群顯得非常熱心,「不如這樣吧!你把心裡想的條件列出來,比如地段啦、租金啦、坪數大小啦……我叫他幫你找。」

  「可是,仲介公司的收費不便宜,光進店裡翻一下租屋的資料,就得付錢,我列出條件請他們幫忙找,那不就更貴了?」

  「別擔心,他不會收你服務費的,這傢伙和我是八拜之交,而且他還欠我個人情,只要我一開口,他高興都來不及呢!」

  亮娟非常高興,卻也有些遲疑,她跟馮新群交情不深,一時真有點為難。

  「這只是舉手之勞,不算什麼。」馮新群看出她的遲疑,安撫的說:「要是我的好朋友賣的是家電,恐怕得等你辦嫁妝的時候,我才幫得上忙。」

  一句話讓亮娟完全釋懷,露出輕鬆的笑容:「大恩不言謝,等我搬到比較像樣的地方,一定做頓飯請馮大哥和立平吃。」

  「啊!我相信你的手藝一定很出眾,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將來我和小平上門叨擾,你可別嫌我們父子像要飯的一樣貪吃。」

  店裡的服務生通知他們倆入座,亮娟很開心的走進店裡面,炸排骨的香味撲鼻而來,她像個小孩似的歎著:「好香啊!真是名不虛傳。」

  馮新群望著她,被這樣單純的愉快感染,整個人也變得開朗灑脫了:「那就來兩碗名聞遐邇的排骨面,切一碟鹵萊,再來一盤涼拌乾絲,一盤泡菜。」

  「排骨面加辣嗎?」服務生問。

  「你說呢?」

  「我的面辣一點沒關係。」

  「那就兩碗都加辣,謝謝。」馮新群向服務生道謝,微笑著對亮娟說:「看不出你也愛吃辣椒,我太太,呃,我前妻,她是連薄荷糖都嫌辣。」

  「立平的媽媽真漂亮,以前我們園裡的老師,每次見到她,都會互相通風報信,大家都想多看一眼她美麗的風采。」亮娟輕歎口氣:「可惜現在……」

  「茵玫確實是個美麗的女人。」

  「不只是美麗而已。」亮娟非常認真:「我覺得……請你別怪我多嘴,我覺得她像一朵白玫瑰,眉宇之間有種清純動人的韻味,淡淡的,惹人憐愛的,好像初生的花瓣,一看就忍不住想呵護她、疼惜她。」

  馮新群的表情很複雜,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沈茵玫楚楚動人的氣質。可是,這種氣質被用到不該用的地方上了。而眼前的亮娟,只不過是個涉世未深、滿腦子教育理念的年輕女孩,她竟也看出沈茵玫的獨特魅力,真的不能低估她的觀察力。

  「我說錯話了嗎?」亮娟十分惶恐。

  「不,你沒說錯,如果茵玫知道有人稱讚她像白玫瑰,她一定很高興的。」

  「馮大哥,原諒我太好奇,你願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你們會離婚呢?」

  馮新群微微一怔,到底她還是那個好管閒事的脾氣,他露出略帶苦澀的微笑,盡可能用不在乎的語氣說:「茵玫,她是個浪漫多情的女人,可能是我太專注於事業,疏忽了她,讓她覺得缺乏溫暖、缺乏愛,所以她只好找別的……我實在沒有立場這樣說,從我口中說出來,似乎全是她的錯,其實不是的,我並不想怪罪於任何人,婚姻失敗了,大家都有責任。」

  「我覺得你還是很在乎她。」亮娟無法克制自己,儘管理智正大罵特罵,嘴巴卻依感情指示:「雖然我是外人,又跟你們夫妻都不熟,可是我看得出來,你仍然很關心你太太,她也關心你,只不過,你們之間被一道高牆阻隔著,沒有一方能夠跨越。」

  她不僅好管閒事,又天生一雙觀察敏銳的眼睛,真不知該稱讚她聰明,或者責怪她雞婆。馮新群心裡想著。

  「我一定說錯話了吧?」亮娟無奈又苦惱的抓抓頭,「真是雞婆又多嘴,永遠就學不會沉默是金的道理。」

  「千萬別這麼說。」馮新群勸著,同時歎口氣,「其實這樣反而有幫助,我還沒跟任何人談過離婚的事,我那些朋友,如果不是可憐我獨自帶小平,就是背地裡嘲笑我戴了綠帽子,我的家人,尤其我母親,對茵玫完全不諒解,所以才會阻止她探視小平……離婚之後,我的生活簡直是一團亂,要不是你點醒,恐怕我到現在還理不出半點頭緒呢!」

  亮娟總算明白問題的癥結,她不忍再面對眼前這個遭受妻子背叛的男人,正愁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慰他,幸好服務生及時上菜,解救了她的窘迫,她故意裝出興致勃勃的樣子,很誇張的說:「一看就知道很好吃,馮大哥,謝謝你帶我來這家店,我們別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快快樂樂享受一頓,你說好不好?」

  馮新群看著她,半是欽佩半是感激,她實在很懂得扭轉局面,也許這世上沒有任何難題可以難得倒她。

  「你要這麼瞪著我,我恐怕會不好意思開動。」亮娟很老實的說:「我的吃相很差勁的。」

  「啊?是嗎?」馮新群被她語氣中的無辜逗笑了:「那我喝湯會發出聲音,如果在學校,一定每天都被你糾正,豈不更差勁了?」

  亮娟笑出聲來,差點就打翻手裡的胡椒罐。

  「我們誰也別看誰,就努力盯著面,專心把所有食物都解決掉吧!」

  「很好,就這麼辦,開動吧!」

  透過馮新群的關係,亮娟果然找到合意又價廉的大套房,位置距離嘉德蘭學園不遠,房子雖然不新,重新刷上油漆,換過窗簾,倒也清雅宜人。亮娟特別擅長收納雜物,小客廳不但能當客廳使用,她還辟出一隅,準備了簡單的炊具,硬是增加了廚房的功能。

  一切安頓安當,當然要履行諾言,可惜時間總是配合不上,到後來,亮娟只好妥協,選了星期三的晚上,做出簡單的家常萊,請馮新群和小平來吃飯。

  還不到九點鐘,小傢伙吃飽喝足,又玩遍亮娟屋裡所有的抽屜、門鎖、文具用品,累得趴在她的床上睡著了。

  「我從沒見過小平這麼早就睡覺。」馮新群有點抱歉的幫著收拾東西,「可是他在家裡一樣是這麼皮,什麼東西都要碰一碰才甘心。」

  「你坐下吧!」亮娟笑著阻止他收拾,「我別的本事沒有,收東西倒很快,這些待會兒再弄,你喝咖啡還是茶?我有一些雀巢咖啡,還有半斤我爸喝不慣的茉莉香片,泡哪一種好?」

  「咖啡吧!我也喝不慣香片,烏龍茶比較合我胃口。」馮新群坐到沙發上,趁亮娟燒水的同時,四下一望,看見茶几上被小平翻出來的相本,一時好奇,很客氣的問:「桌上的相片,我可以看看嗎?」

  「客氣什麼?拿去看呀,我小時候是個醜小鴨,你別取笑我就好。」亮娟拿出咖啡杯,熟練的舀著咖啡,「你的咖啡加幾顆糖?」

  「不用放糖,加點奶精就可以了。」

  「奶球可以嗎!我沒有奶精。」

  「奶球更好,謝謝。」馮新群翻閱相本,看著亮娟小學、中學不戴眼鏡的模樣,她的臉型以前比較圓,顯得稚氣又清秀,「你最好考慮改戴隱形眼鏡。」

  「什麼?」亮娟端著咖啡走過來。

  「不戴眼鏡感覺比較可愛,你不覺得嗎?」馮新群指著照片。

  「那是年紀小,世上沒有一個不可愛的小女生。」亮娟習慣性的推一下鏡架,完全不在意的微笑,「現在的我,怎麼化妝也成不了西施、貂蟬,還是認命一點,努力充實內在美吧!」

  「愛美是人的天性,你居然想建反自然法則!」馮新群故意大驚小怪,「照你這種說法,滿街的化妝品、服飾店,不就都該關門,免得妨礙女人追求內在美。」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為什麼跟你合照的全是女孩?你沒交過男朋友嗎?」馮新群邊看邊問,忽然發現一張男女合照。「總算有個男生的身影……跟你長得真像。」

  「那是我小弟。」亮娟露出淘氣的笑容,「他那年開始拔高,終於有一天身高超越過我,非要裝出大人樣,跟我拍一張合照,以示紀念。」

  「你一定是個很有耐心的好姊姊。」

  「沒辦法,左鄰右舍都是這樣的,最大的孩子得幫忙看管弟妹,我們家還好,我只有一個妹妹,一個小弟,住在隔壁巷子裡,有個和我同年的男生,他才可憐呢!每天帶著五個流鼻涕的弟妹,好長一陣子我們都不跟他玩,因為他一出現,身邊就一定跟五個愛哭的小鬼,大家都受不了。」

  馮新群笑了半天,雖然他兒時的玩伴不多,但那種呼朋引伴、排斥年齡比較小的孩子的情景,他一樣熟悉而且實踐過。

  「在眷村長大的人,童年的回憶都差不多。」亮娟喝著咖啡,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她天生就容易滿足,知福而且惜福。「雖然生活條件不算很好,可是每個人都餓不死,現在的孩子什麼都不缺,卻沒有我們以前快樂。單就吃飯來說,以前我們哪敢錯過三餐的吃飯時間,稍有閃失,不但要餓肚子,可能還會挨頓揍;現在呢?挖空心思做出飯菜,孩子未必領情。」

  「飯有什麼吸引力?小孩都吵著要吃麥當勞的漢堡、薯條,都是電視把小孩教壞了。」

  「所以囉,現代父母難為。」亮娟歎口氣,「馮大哥,你既是父親,又得兼任母職,更要加油。」

  「有你這位兒童教育專家當顧問,我的表現一定會進步的。」馮新群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他確實想過那種可能,亮娟應該是男人最好的伴侶,只是他條件太差,根本沒有資格要求人家為他犧牲。

  「你老是這麼客氣,又這麼抬舉我,害我都不好意思多管閒事了。」

  「怎麼?你對我和小平又有什麼意見?」

  亮娟有點尷尬的笑一笑,話仍出口:「小平近來表現還不錯,他沒問題,倒是你,馮大哥,你沒考慮過再跟你太太復合嗎?」

  馮新群微皺眉,想了好久,輕聲回答:「那是不太可能的事。」

  「沒有任何希望嗎?我覺得你並沒有放棄對你太太的感情,你總是……你看起來很寂寞。」

  「我很寂寞,一點也不錯。」馮新群倒是坦白,「打從我向父親貸款、創設現在的公司以來,最近這幾個月,是我最努力工作的日子。只要我累得一沾枕就睡著,就不用再去想茵玫怎麼生活,她跟那個叫孟剛的年輕小伙子,到底是……」

  「孟剛?」亮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忽然搶過相本,翻到最後一頁:「是不是這個孟剛?」

  馮新群看了一眼,臉色變得非常凝重。

  「他是你的什麼人?」

  「鄰居。」亮娟覺得心痛如絞,這件事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範圍了。孟剛他放蕩不羈,身邊永遠有新的女伴,她都能夠忍受,現在竟然變本加厲,成為破壞別人婚姻的原凶,她絕不原諒。

  「你和他很熟嗎?」馮新群語調中摻了苦汁,「世界真小,碰來碰去全是熟人。」

  「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亮娟既傷心又憤怒,「他只是從小就認識的隔壁鄰居,自從他離開學校去當兵,就沒有聯絡過。」

  「你最近都沒見到他嗎?」

  亮娟猶豫了一會兒,歎口氣,很坦白的說:「前兩天在街上,很偶然的遇見他,他實在是……怎麼說才好呢?孟剛就是孟剛,那種樣子永遠不會變,有點玩世不恭,什麼都不在乎,我真該狠狠教訓他一頓,要是我早點知道他破壞你的婚姻,我——」

  「這不關你的事,亮娟,不要自責。」馮新群誤會她是路見不平而憤怒。「我是為了茵玫的幸福著想,才決定離婚,讓她自由,她可以選擇任何能帶給她快樂的男人,孟剛也許是那個人,也許不是,你我都不是茵玫,不能替她下決定。」

  「可是——」

  「我想,這就是所謂巧合。」馮新群神色落寞,掩不住淡淡的哀傷,「我總是找理由來解釋一切不如意,孟剛很有可能只是個導火線。事實上,我和茵玫之間,早就存在一些嚴重的問題,換成任何人介入,結局都是一樣的。下次你再見到孟剛,什麼都別說,我見過他兩、三次面,其實他人還不錯,很聰明的一個年輕人。」

  「馮大哥,你不必幫他說話,我明白他是哪種人。」亮娟還在生氣,又被馮新群的委屈心境所感動,只好把氣全出到孟剛頭上。「孟剛從小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壞小子,他家裡只剩媽媽一個人,可是這傢伙連清明節都不回去,我真不知道他腦袋裡都裝些什麼。」

  馮新群看著她,過了很久,居然露出一絲笑意:「你罵他的口氣,根本拿他當自家人,我覺得你和孟剛並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相反的,你們很親。」

  「鬼才跟他那棵花心大蘿蔔親。」亮娟不悅的撇著嘴。「你別再這麼說,我真的會翻臉。」

  「好好好,不說孟剛了。」馮新群笑著喝完咖啡,「時候不早了,你明天要上課,小平要上學,我帶他回家去睡,不妨礙你休息。」

  「你要走了?」亮娟一時手忙腳亂,「不多坐一會兒嗎?」

  「改天吧!找個我們都有空的週末,我們可以多聊聊,以後就別再提起茵玫或孟剛,我也喜歡古典音樂,也許有機會,你願意陪我聽場演奏會什麼的。」

  「哦,那是當然的,只要不回老家,我有的是時間。」亮娟很爽快的答應。「如果你和立平相處有任何問題,或者只是想找人聊天,千萬別忘了打電話給我,記得別在七點半到九點打,那是我和學生家長們約好,跟他們做雙向溝通的時間。」

  「我也是學生家長呀!」馮新群抱起立平,笑著說。

  「現在特別讓你升級。」亮娟走在前面,替他開門。「因為你幫我太多忙了。你不只是學生家長,還是我的朋友,將來就算立平不當我的學生,你仍然會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嗎?」

  「你是老師,這種事只有你最內行,都聽你的一定錯不了。」馮新群走出大門,回過頭說:「你別送我,就在這裡說再見,謝謝你做的晚餐,非常好吃,希望將來還有機會品嚐你的料理。」

  「隨時歡迎,只要你不嫌我這裡地方簡陋的話。」

  「別再客套了,你還有滿屋子的雜物要收拾,我和小平還是早點走,真的不該再打擾你了,再見。」

  「再見,開車小心點,刖把立平吵醒了。」

  「我知道,晚安。」馮新群笑著點頭,轉身往樓梯方向走去。

  亮娟關上門,回到沙發上,相本就掛在她跟前,她凌亂的盯著照片上的身影,那是她剛考上大學的時候,孟剛請她吃西餐,兩人站在餐廳大門口,笑嘻嘻的讓亮媛拍照,當時孟剛是大一放暑假,請這頓牛排餐,花掉他打工一個月的薪水,可是他笑得比誰都開心。

  他是童年和青春所有的一切,怎麼會與她無關呢?

  亮娟閉上眼睛,想起沈茵玫絕美而楚楚動人的臉,想起孟剛身邊來來去去的每一位漂亮女孩,她們都比自己美麗,算了!這一生就只當孟剛的朋友吧!不太常聯絡,卻又永遠掛心的朋友,這樣就夠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5:33

第五章

  馮新群說到做到,果然開始約亮娟出去,每星期一次或者兩次。他不是年輕熱情的小伙子,這種約會也不像情侶見面,兩個人的共同話題,除了小立平,頂多就是天氣、音樂會、電影。他堅持付所有帳單,亮娟起初非常歉疚,漸漸地也就不爭了!

  沒有人提到感情,但說也奇怪,見面次數一多,由陌生人變成朋友,似乎又跟感情有點關係,不是愛,但又不只是普通的友誼。亮娟比誰都清楚,如果讓她自己選,今生今世,她不可能與馮新群這樣的人交上朋友。

  亮娟聽了馮新群的建議,半是回報他的關懷,半是為了自己,改戴隱形眼鏡。原本被鏡框限住的臉,忽然開朗清秀,加上長髮修短了幾吋,整個人鮮亮起來,談戀愛的消息不逕而走,她並不認真去否認,於是嘉德蘭學園裡的老師們,卻開始以異樣眼光看她。大家認為她動作既狠且準,馮新群是個好對象,尤其看在平凡樸素的女老師眼中,情況一如亮娟戲言,「兩全其美」。

  「我好像應該陪你去逛街了!」馮新群有一晚,吃過歐式自助餐,突然對亮娟這麼說。

  「為什麼要說好像、應該?」亮娟笑著。「要不要讓人陪著逛街,似乎是我才能決定。」

  「不逛街,永遠不清楚你到底喜歡什麼。」馮新群誠實的說:「我想送點禮物給你,總不能胡亂選購。」

  「為什麼想到要送我禮物?」

  「每一件事,如果要認真追究,我恐怕連站在你身邊的勇氣都沒有了。」

  「因為你正打我的主意,想騙我回家當立平的新媽媽,是嗎?」亮娟毫不介意的說。

  「一點也沒錯。」馮新群坦率一笑。「我已經不年輕了,而你是個理智又聰明的女人,我不能提供轟轟烈烈的愛情,卻能保證你生活安穩平順,我們可以是朋友形式的夫妻,小平喜歡你,你能教養他成為好孩子……這就是我正在打的如意算盤。」

  亮娟微笑,就像整件事與她無關。

  「你同意我的想法嗎?」

  「理論上,這就是我要的。」亮娟眼神裡的光彩黯下一度。「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反對。」

  「可是,實際上……」馮新群相當理解的替她接下去。

  「我總還是個女人,該保留一些些幻想,維持一點點浪漫……這樣不算太奢求吧?」

  馮新群環擁著她的肩,體諒又感動的輕拍她。

  「我又何嘗不是呢?重新面對感情,我並不比你輕鬆,這是我們兩人都必須經歷的考驗。」

  亮娟很感激,深深吸口氣,抬起頭,認真的說:「再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我們先逛街,再過一陣子,我幫你介紹幾位我的朋友,然後請你陪我回家——」

  「如果你遇到任何一位,讓你產生幻想、帶給你浪漫色彩的男士——」

  「那我會甩掉你,努力去追求他。」亮娟說完,忍不住笑出聲,「天哪!我是個心腸惡毒的女人。」

  馮新群也笑了,擁著她往街上走。

  「你是我所見過心地最善良的女人,而且你很坦白,從來不掩飾你心中的想法,這是我最欣賞的地方,千萬不要因為同情我,改變你這個特色。」

  「我一點都不同情你,馮大哥。」

  「當然了!此時此刻,我非常滿足,即使你同情,我也不接受。」馮新群指著前方,「我們去逛那家百貨公司吧!認識這麼久,還沒陪你買過衣服。」

  「女人試衣服,就是男人的惡夢,你不怕?」

  「我有時間,又有不限額度的信用卡,你認為我該怕嗎?」馮新群反問。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怪我心狠手辣,完全不把錢當錢看。」亮娟故意嚇唬他。

  「你買吧!」馮新群一臉任憑宰割的表情:「錢,再賺就有;貼心的伴侶,一生卻可能只遇上一個。」

  這真是悲哀又華麗的交易。他有錢,她需要有錢的人供給最好的生活;她有能力,寂寞卻忙碌的他需要她的支持和幫助。

  他們並肩走著,在燈光輝煌的百貨公司裡,兩人靠得很近,想法也相近,只是缺少一點什麼。在他們眉宇之間,當彼此眼神接觸時,僅只是缺少那麼一點點東西,事情完全不同了。

  馮新群為亮娟提著紙袋,那是他為她添購的衣服,其實他看得出來,她並不真的想要買,只不過,他覺得她穿上那些衣服很好看,是他決定買下來的,而他知道,下次見面的時候,她會為他穿上它們,就像他建議她拿走眼鏡,而她照著做一樣。

  「我看起來跟以前相差很多嗎?」亮娟站在一面大鏡子前,望著鏡中的自己,問著同時映在鏡裡的馮新群。

  「你愈來愈漂亮了。」他真誠的回答。

  「我永遠比不上立平的媽媽,你不覺得遺憾吧?」

  「女人的美,不能靠外表來評斷,更不適合把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拿來比較。」馮新群微微一笑:「在我而言,你是無一獨二的好女孩,茵玫她……我不能否認,她也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

  「我明白。」亮娟轉身,主動挽住他的手肘。「真心愛的人,即使分開,那種愛過的痕跡,永遠不會被另一個愛所取代。」

  「所以我只敢告訴你,我們能做好朋友式的夫妻。」

  「你是好男人,馮大哥。」

  「你也不賴呀!」

  亮娟露出笑容,隨他來到手扶梯。馮新群細心慣了,幫她注意腳步,自己先走下一階,再伸手扶她。

  他們是下樓,左方的手扶梯是上樓,就在中段交錯那一剎,亮娟的目光與上樓的孟剛交會,兩人都怔住了。

  「怎麼了?」馮新群感覺亮娟的手一陣僵硬,很細心的問著。

  亮娟轉過頭,朝樓上看,孟剛也在看她,可是他一隻手扶在一個非常時髦、衣著大膽的女孩身上。

  「沒什麼。」亮娟對馮新群搖搖頭。「我還以為看見熟人,可是認錯了。」

  「以前的男朋友?」

  「馮大哥!」亮娟臉一熱。「不是這樣的。」

  馮新群笑了幾聲,不在意,也不追究,只是伸手自然的擁她的肩膀,帶她到下一層樓的賣場。

  他們兩人都沒發覺,就在他們身後,孟剛硬拉著女伴匆匆下樓,一雙眼睛緊盯著馮新群擁住亮娟的手,眼神非常複雜,臉色更是陰沉可怕。

  「你在看誰呀?」女孩被孟剛怪異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嬌嗔:「別人老公帶老婆出門買衣服,關你什麼事?」

  孟剛狂亂的瞪她一眼,衝口說:「誰告訴你他們是夫妻?不懂的事,你最好閉嘴。」

  「幹嘛?你吃錯藥了?對我這麼凶,」女孩嘟著嘴,很不高興的批評:「那個女的又不漂亮,衣服穿得那麼土,她被你甩了,再找有錢的老男人陪她,那是聰明的決定,總比躲在家裡獨自傷心來得強。」

  「叫你閉嘴,你聽不懂嗎?」孟剛狠狠扯住她的手。

  「討厭,你弄痛我了啦!」女孩掙扎著,「既然你在乎她,幹嘛不追上去,狠狠揍一頓她的老凱?只會在這裡凶我,有什麼用啊?」

  孟剛愣住,頹然鬆開手。他是怎麼了?亮娟有權利和任何男人交往,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他都沒有吃醋的理由,何況她早就說得清清楚楚,她只當他一輩子的朋友,好朋友……

  「還不走嗎?」女孩扯住孟剛,整個身體也跟著貼上去,親匿的撒嬌,「你答應買個超大尺寸的加菲貓給我,想藉機耍賴是不是?我可不會放過你。」

  孟剛只好移動雙腳,重新搭手扶梯上樓。他聽見自己的心在重重歎氣,以前高中時代,常有女孩主動到他家門前等他,而他並不想陪這些女孩出門,只想好好跟亮娟說些話,但是她永遠不肯聽他說完,總是一股腦推他出去,她不喜歡他丟下別的女孩來陪她,因為她認為她是他的朋友,她跟別人不一樣。

  她就是跟別的女孩不一樣。

  孟剛覺得嘴裡有種苦澀難嚥的滋味,而他只能默默吞下,甚至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午睡時間,亮娟安頓好班上的小朋友,把維持秩序的工作交給她的助理教師吳曉雲和劉郁香,跑到辦公室拿出家長通訊簿,打算打幾通電話,因為她晚上的時間總是不夠用。

  還沒開始打電話的動作,電話鈴卻自己響了。亮娟順手抓起話筒,溫和有禮的說:「你好,這裡是嘉德蘭幼兒學園。」

  「亮娟,是我。」孟剛嗓音低沉沙啞。

  「孟剛嗎?」亮娟有點心虛,上次在百貨公司不期而遇,她還在想,要是他提起,該怎麼向他說明。「你是不是感冒了?」

  「我就在你們學校圍牆外面,你可以出來嗎?」

  「有什麼急事嗎!」亮娟的手按在家長通訊簿上面,微微皺眉。「我現在可能走不開。」

  「我有話告訴你。」

  「在電話裡不能講嗎?」

  「你不想見我,是不是?」孟剛突然發怒了,「你還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該想到,女人的話完全不可信,你有了男朋友,根本沒空理我,以前說的全是屁話。」

  「孟剛!」亮娟捺著性子勸他,「我是真的有事,不過,你堅持的話,我也可以去見你,我現在就出去,好不好呢?」

  「不必了!」孟剛斷然拒絕,「現在不需要了。」

  「那你想告訴我什麼呢?」

  「我不想說了。」

  亮娟歎口氣,他真是長不大,令她非常為難。

  「這樣吧!我晚上要做酸辣面,如果你願意,就到我那兒一起吃,有話我們晚上再聊,好不好?」

  「做酸辣面?幾個人要去?」孟剛語氣裡有不滿。

  「沒有人,就我自己,法律規定單身女郎不可以煮酸辣面自己吃嗎?」

  「我喉嚨痛,不能吃辣椒。」孟剛心情稍霽。

  「那你吃陽春麵好了!我上次從家裡帶來一些滷味,是我媽做的,想不想吃?」亮娟知道他一定在笑。「我搬家的事,你應該知道吧?找不找得到地方?」

  「美霖告訴我了!還好我找到她,她說她也要搬走了,為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悲傷?發生什麼事?」

  「以後再告訴你。」亮娟看一下時鐘。「我時間有限,真的得去忙了。」

  「別忘了!晚上我會去找你。」

  「那就晚上見。」

  亮娟掛上電話,淡淡的哀愁升起。她要的是什麼呢?孟剛到底想要什麼呢?為什麼每次想到他,事情就變得複雜又悲哀?她永遠擺脫不了這種掙扎嗎?

  整個下午,亮娟的心情就繞著孟剛打轉,心不在焉,情緒低落,好不容易盼到下班時間,她趕回家,匆匆洗菜、下面,一切準備就緒,開始等人。

  六點半、七點半、八點半……

  亮娟坐在沙發上,焦急、生氣、怨懟……都消失了。她把桌上的餐具一一放回原位,所有已涼的食物收進小冰箱,然後開始打掃屋子,擦窗戶、清書櫃、整理衣服,抹地……麻木的感覺,迫使她不停做家事來調整自己。

  該死的!該死一萬次一千次的!亮娟咒著自己那顆對孟剛深信不移的真心。

  十一點半,亮娟終於完全放棄,熄燈,上床,明天還有課,還要隨娃娃車去接小朋友,她得早起,她甚至連徹夜痛心失眠的本錢都沒有。

  門鈴終於響了!

  亮娟抓起床頭的鬧鐘,十二點,這傢伙說的晚上,原來指的是午夜。他當她是什麼人?

  門鈴聲又急又響,逼得亮娟不得不應門。

  燈亮了!門開了!孟剛一身酒氣,摟著一個紅褐髮色的長髮美女出現了。

  「嗨!孫老師。」孟剛口齒不清的說:「打擾了!這是汪達;汪達,孫亮娟。你們互不相識,無所謂吧?」

  「請進。」亮娟對汪達露出一個有點勉強的笑容,「很高興認識你,汪達小姐。」

  「高興?」孟剛誇張的怪嚷怪叫:「你會高興?我和汪達在一起,鬼混了整個晚上,直到半夜十二點才來敲門,你覺得高興?啊?」

  「你醉了。」亮娟簡單的說。

  「我沒有醉。」孟剛大聲反駁,同時轉向汪達:「你告訴她吧!孫亮娟永遠不相信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換你來說,你說我沒喝醉,她就信了。」

  「好了!不要再鬧了!」亮娟很不耐煩,「就當你沒醉,你非常清醒,只是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要趕六點的早班,真的很抱歉,你們請回吧。」

  「嘿!你不夠朋友哦!」孟剛整張臉湊到亮娟鼻子前,兩眼直直盯著她的眼睛,「每次我有話告訴你,你非把我推給別人,我看你根本不想聽我說。」

  「我沒有這種意思。」亮娟捺著性子勸他:「我只是累了!明天再聽你把所有的委屈都說出來,好不好?」

  孟剛突然大笑,好像聽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有什麼好笑?」

  「你沒躲開,我靠你這麼近,你居然不躲開?」

  亮娟真的有點惱了!看一眼始終在角落、面無表情的汪達,又看一眼失態狂笑的孟剛,完全不敢相信,她竟然讓自己捲入這個狼狽萬分的漩渦中!

  「你該送汪達回家了,孟剛。」她想盡辦法脫身,但也只能說出這麼一句。

  「她自己知道怎麼回去。」孟剛止住笑,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冷冷的當著亮娟的面問汪達:「你應該記得回家的路,對吧?」

  汪達沒有出聲,只是點了一下頭。

  「那你還等什麼?」孟剛揮一下手,「快回去吧!我今天晚上要在這裡過夜。」

  「孟剛!你不能在這裡過夜。」

  「為什麼?」孟剛眼裡充滿譏誚,緊盯著她的臉,「除了我之外,誰都有機會,是嗎?」

  「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亮娟推他,可是推不開,「算我怕了你,今天的事,我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你行行好,不要再讓我為難了!」她愈說愈感到悲哀,聲調也愈來愈低:「難道你沒發覺嗎?現在你做的每一件事、說出口的每一句話,只會把你自己逼得發狂,把我逼得離你更遠……我真的不想這樣。」

  孟剛掩住耳朵,痛苦不堪的閉上眼睛,狂亂的說:「我不要聽,你不要再講那些大道理,我不想聽,我做不到——」

  亮娟悲傷的看著他,陌生的情愫漸漸擴散,眼前的孟剛,不再是她兒時熟悉的那個男孩,他是她的世界裡,從未出現過的那一類男人,他沒有按部就班的觀念,他不肯安於平凡,他很危險。

  最教亮娟感到悲傷的部分,還是她自己的感情,即使她深深明瞭,孟剛會害她心碎,害她不得安寧,但她仍然為他的受苦模樣心軟。他正在經歷感情的煎熬,因為她不肯成為他功勳簿上的一筆,他是天生的獵人,對得不到的獵物耿耿於懷,不能自己。可是,亮娟幾乎控制不住淚流的衝動,她又怎能心甘情願的向他屈服呢?

  做孟剛的情人,維持不了一季;做孟剛的朋友,卻能持續一生。

  她怎能為了一季的短暫歡愉,留下一生的痛苦遺憾?

  「亮娟,你為什麼不肯聽聽我心裡的聲音?」孟剛可憐兮兮的跌坐沙發上,抱著頭,「你比我聰明,比我有本事,你總是對的……求求你,你幫我聽聽看,我的心到底在說什麼?連我自己都聽不懂了。」

  「你的心很簡單。」亮娟走近他,輕輕按住他的手,溫柔的告訴他,「它叫你安定下來。」

  「為什麼要安定下來?」

  「因為……」亮娟忽然想到汪達,四下張望,她已經離去了,亮娟歎口氣,放心的說:「你已經流浪太久了!回家去,孟剛,你的心叫你回家。」

  「你是說——」孟剛抬起頭,兩眼發亮。「回我們以前的家?回去我媽那兒?」

  「就是這樣。」

  「就只是這樣?」

  亮娟疲倦的點點頭。

  「然後你一直幫我,拉住我,直到我真正安定下來為止?」孟剛不放心的問。

  「你需要人幫忙的話,我當然可以幫你。」

  「一言為定?」

  「反悔的是小狗。」

  孟剛看著她,終於露出笑容,徹底擺脫悲憤狂亂的情緒,單純的說:「我喜歡你把頭髮剪短的樣子。」

  「很好,我也是。」

  「我好累,讓我躺在沙發上,天一亮我馬上走。」孟剛邊說,邊就側臥下來,他太高,兩隻腳從膝蓋以下都懸空,「我要回家去。」

  亮娟本想叫他起來,看著他的側臉,終究還是不忍心,她抱了一條毛巾被給他,然後搬來兩張矮凳,輕輕墊在他腳下。

  她回到床上,熄燈就寢,幾乎頭一沾枕就進入夢鄉,完全不知道,當她沉睡時,孟剛離開沙發,來到她床頭,坐在床頭邊的地面上,就這樣看著她熟睡的臉龐,整整看了一夜。

  孟剛從未如此清醒過,即使他喝了不少酒,可是就像有人剛用天上的神水洗淨他的眼睛,他看到了原本看不真確的東西,那是亮娟。這一生,他非常確定,再也沒有別的女人給他這種感覺,他願意傾盡所有,只求成為躺在她身邊的男人。

  她會容許他跨越友誼的防線嗎?

  他暗自下定決心,從此時此刻起,他會是個全新的孟剛,更新、更好,更符合亮娟的要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5:51

第六章

  五月底,嘉德蘭幼兒學園,舉辦教學成果展,同時設計許多攤位,辦成熱鬧有趣的園遊會,亮娟和所有老師一起忙了兩個禮拜,把整座幼稚園裝飾得活潑生動,在耀眼的陽光下,活動進行得極為順利成功。

  「老師!」馮立平和所有小朋友一樣,抓著園游券,穿梭在校園各個角落,他應該到各攤位玩遊戲,通過各項親子同玩的考驗,然後搜集通關印章,集滿之後,就可以到校門口出口處,兌換精美的紀念品。「你看!我有三個印章了!」

  「立平很棒哦!」亮娟戴著俏麗又帥氣的紅色鴨舌帽,頭髮紮成馬尾,看起來神采奕奕,親和力十足。「老師這關叫做飛象過河,不容易過關的,你帶誰來幫你呢?」

  「你要考爸爸,還是考媽媽呢?孫老師。」馮新群來到亮娟面前,眼神和嘴角全是笑意。「這頂帽子很好看,改天我們去放風箏,你可以戴著它去。」

  亮娟怪他說得太親密,對他皺皺鼻子,不搭腔,發現他身後還有個人,仔細一看,不禁訝異又尷尬:「啊,好久不見了!馮太……呃,沈小姐,立平的媽媽,你好。」

  「孫老師你好。」沈茵玫淡淡一笑。她永遠是那麼從容美麗,即使只穿一套素雅的休閒衣裙,脂粉不施,看起來仍然楚楚動人,眉宇間的優雅和哀愁,深深吸引每個人的眼光。「小平受你無微不至的照顧,真的很感謝。」

  「不要客氣,照顧好每一位學生,是我們嘉德蘭學園的宗旨,同時也是老師應盡的責任。」

  「那我呢?」馮新群幾乎是故意在沈茵玫面前耍賴,拚命說一些越線的俏皮話:「你連我一起照顧得服服帖帖,莫非也歸功於你們趙園長領導有方?」

  亮娟忍不住白他一眼,深怕附近的老師和家長聽見。

  「新群,你就別再為難孫老師了。」沈茵玫語氣不慍不火,但是看著亮娟的眼光明顯改變,打量和評估的意味極濃。「我們不應該佔去孫老師太多時間,快點,小平,快過來,媽媽幫你玩過這一關。」

  亮娟立刻向她解釋玩法,其實也不難,所謂「飛象過河」,不過是幾隻玻璃杯,裡頭盛著高低不同水位的水,玩遊戲的人不能動手,只能靠嘴巴吹氣,把一隻黏著象寶寶圖案的乒乓球由第一個杯子吹移到最後一個杯子裡,就算過關了。雖然遊戲很簡單,卻也需要一點吹氣的小技巧,不少家長為了幫孩子,吹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叫苦不已。

  「哇!立平很厲害嘛!才吹兩口氣,就把小象吹到第三個杯子,加油!還剩兩個杯子,馬上就過關了。」亮娟為立平加油打氣。

  最後那兩個玻璃杯,水位低一些,小朋友通常吹不好,立平也不例外。

  「媽媽!換你吹,我的嘴巴好酸啊!」

  「好!媽媽來幫你。」沈茵玫笑著享受兒子的撒嬌,上前奮鬥了好一會兒,可是仍功敗垂成,她只好向馮新群求救:「換你試試看吧!老爺子,我的本事沒有比兒子高明多少。」

  「現在你該承認了!還是爸爸的作用多一點。」馮新群朝亮娟一笑,討好的問:「我沒說錯吧?孫老師。」

  「很難說的,能不能順利過關,好像跟性別或父母角色沒有關係。」亮娟潑他一盆冷水。「技巧比較重要,爸爸媽媽未必比小朋友更快抓到訣竅。」

  「別小看我。」馮新群摩拳擦掌老半天,終於上前去吹乒乓球,他用力過猛,把球吹出杯外。

  沈茵玫和立平齊聲驚叫,亮娟則笑出聲,很快把球撿回來,擦拭乾淨,放回第一個玻璃杯中。

  「抱歉,球一落地,就得從頭來過。」

  「哪有這種規定?你一開始又沒說。」馮新群狼狽的抗議著。

  「爸爸!你好笨,害我們又要重新吹一次!我們要吹多久才能過關?人家王建瑋已經拿到六個通關印章,我才只有三個,輸給王建瑋他爸爸,你也太遜了。」

  亮娟暗暗發笑,馮新群瞪著她,於是她只得打圓場。

  「不能隨便批評爸爸太遜,懂不懂呀?立平。這只是遊戲,要靠運氣的,建瑋的運氣比較好,可是你和爸爸媽媽難得在一起玩,慢慢把每一關的趣味都玩出來,不是更有意義嗎?」

  「我知道,老師。」立平很乖的接受指正。「爸爸,你抱我吹氣好了!把我抱高一點,靠近杯子近一點,我們一起合作,把小象寶寶吹過河去。」

  「是,全依你的辦法。」馮新群抱起兒子,眉開眼笑,「反正你有老師幫你撐腰,設計出這種考倒大人的遊戲,爸爸只好比你遜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兒子比你強嗎?早點習慣這個事實,也算一種心理建設。」沈茵玫站在一旁,微笑看著他們父子倆合力玩遊戲。

  陽光從大樹的枝葉間灑落下來,明暗不一的光點落在他們一家三口身上、臉上,亮娟望著他們,心裡忽然有種怪異的失落感。眼前這一家人,玩著、笑著,看不出任何異狀,馮新群斯文穩重,沈茵玫美麗脫俗,小立平活潑聰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們都是完美的給合。

  「耶!過關了!」立平發出響亮的歡呼。

  亮娟連忙收拾散漫的思緒,笑著向立平道賀,並且拿出通關的卡通圖案印章,在立平的園游券上蓋印。

  「再找一關好玩的遊戲去玩吧!」亮娟把園游券遞給沈茵玫保管。「看到你們三個人一起出現,又玩得這麼開心,真是太好了。」

  「新群肯讓我陪著來,我真的很意外。」沈茵玫坦白的說:「我都得感謝你,孫老師,是你改變了他們父子的生活,我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

  「千萬別這樣講,大家都是為立平著想,我根本沒出什麼力,以後別再謝我了,我承受不起。」

  馮新群一直默默盯著亮娟,似乎看出她心裡的不安,他當著沈茵玫的面,突然發表內心的告白:「如果不是你,我和茵玫不可能同時出現在這裡,雖然我們是小平的父母親,可是我們都只顧著自己的感情糾紛,疏忽了小平真正的需要,是你幫助我的,亮娟,我現在比任何時候更懂得當個好爸爸,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亮娟十分感動,可是說不出適合的字句,尤其身旁還站著沈茵玫,更讓她感到不自在。「我只是好管閒事,根本不值得你們一再誇獎,趁我臉還沒紅透,你們還是快點往下一關去吧。」

  沈茵玫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看一會兒,微笑了:「我懂你的意思,孫老師,希望很快還能再見面。」

  「隨時歡迎你到學校來,有空的話,你也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和學生家長應該多做雙向溝通。小平就快上小學了,他需要大人的支持和關照,將來面對不同的學習環境,才不會產生適應上的困難。」亮娟誠心誠意的說。

  「我一定多關心小平,在他成長的路上,我不會缺席的,畢竟我是他的親生母親。」

  馮新群沒有放過亮娟眼神裡的任何一絲波動,為了偏袒她,他往前靠近一小步,低聲安慰她:「血緣關係並不是全部,只有真正關心小平的人,才有資格擔任小平的媽媽。」

  亮娟朝他一笑,他會這麼說,正表示出他心裡多少還有障礙,只是他努力想清除它們。

  「沒有人能取代親生母親的角色,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亮娟,我是——」

  「爸爸!快點啦!你來幫我套圈圈。」立平奔跑著,快樂的拉住馮新群。「我要再過好幾關哩!」

  「我待會兒再來找你。」馮新群保證著。

  「去玩吧!」亮娟並不當真。「今天情況特殊,你就別分神顧慮我了。」

  馮新群和立平往別的攤位走去,下一位帶小朋友來過關的父母來到亮娟面前,亮娟打起精神,露出親切的笑容,熱情的招呼著每一個人。

  一旁的攤位,由亮娟班上的助理教師吳曉雲負責,趁著空檔,她關心的跑到亮娟身邊,悄悄問道:「馮立平的爸爸媽媽為什麼同時出現?他們不是離婚了嗎?難道又想復合?」

  「這種事,我不能替別人回答。」亮娟有點無奈。

  「馮先生跟你……」

  「我們還是老樣子。」亮娟輕歎著。「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之間缺少一點東西,現在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更讓我感覺自己非常多餘……你也看見了!立平的媽媽那麼美麗脫俗,我哪裡比得過她,更何況她是小孩的生母,只要她有心,隨時要復合都不算難事。」

  「你不能對自己失去信心,亮娟,我一直在觀察馮先生,他不是那種注重美色的男人。」曉雲指著前方,「喏!他又回頭看你了,不管走到哪兒,我發現他的眼光都會調回你這邊,可見他的心明顯偏向你。」

  「謝謝你一直努力幫我。」亮娟勉強一笑,心情並未好轉。「老實說,最近我過得亂七八糟,心煩都來不及了,根本沒心思去考慮新群和我之間的問題。」

  「該不是出現了另一個仰慕者吧?」

  仰慕?亮娟想起孟剛狂亂放肆的模樣,這如果能稱為仰慕,那世上被仰慕的女人未免太可憐了。孟剛只會把她逼到牆角,害她盲目摸索,跌跌撞撞,而他卻像旁觀者,甚至不懂該伸手扶她一把。

  「老師!我要怎麼過關?」

  稚嫩又響亮的幼童嗓音,將亮娟由沉思中拉回現實。成人的世界紛擾又複雜,還是小朋友最快樂。

  亮娟露出明快的笑容,決定暫時拋掉心中的困擾,專心工作,讓自己融入這場輕鬆愉悅的親子盛會。

  美霖出國之前,亮娟和幾位昔日大學時代的好友,在歐式自助餐廳訂了包廂,為她餞行,一群女孩吵吵鬧鬧吃過晚飯,還嫌不夠盡興,又找了家自助ktv,買一堆零食和兩瓶葡萄酒,待在ktv裡飲酒、歌唱,直瘋到午夜才散。

  大家都非常羨慕美霖能夠出國進修,到異地體驗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本就是每個人心中的夢想,只是擬於時間和金錢的限制,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圓夢,現在美霖能把眾人的美夢付諸實行,當然贏得一致的祝福與支持。

  只有亮娟看得出來,其實美霖並不開心,出國進修,對她而言,是苦苦掙扎後的決定,所以整個晚上,她玩得比誰都瘋,笑聲最響,酒也喝最多,講亮娟在心裡暗暗為她擔憂。

  當亮娟領著微醺的美霖回到住處,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鐘,兩個大女孩相互扶持,從巷口一路哼著剛剛在ktv裡唱過的歌,步履不穩的走著。沒想到,就在亮娟住處樓下大門旁邊,孟剛靠牆斜倚,守在那裡等門,看他的神情,似乎等了很久。

  「總算回來了!」孟剛迎向亮娟和美霖,露出放心的微笑,語氣裡只有關切,沒有任何長久等待的不耐。「你們兩個真不夠意思,跑出去尋歡作樂,居然不打聲招呼,害我整個晚上無聊透頂,只有站在這裡擔心亮娟為什麼還不回來。」

  亮娟正想罵他多事,美霖卻搶了先,笑嘻嘻的說:「嗨!帥哥,我以前見過你哦!你是亮娟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叫什麼剛的,對不對?」

  「我叫孟剛,亮娟說我是她的男朋友?」孟剛眼睛一亮,眉開眼笑的反問。

  「少作夢,我才不會這麼說呢!」亮娟立刻潑他一盆冷水。「你要是累了,趁早回去休息,我跟美霖有話要談,那是女孩子的秘密,不方便給你聽。」

  孟剛點點頭,打算告退,卻被美霖一把拉住。

  「慢點,別急著走。你不是等門等半天了?這樣就回去多不划算,上來坐坐吧!亮娟會泡茶為我醒酒,你也一起喝嘛,我想跟你聊聊天,順便透露亮娟大學時代,跟學長談戀愛的秘密給你知道。」

  「李美霖大姊,你又知道我多少秘密了?拜託一下,別拿我以前住校的糗事做文章。」亮娟正用鑰匙開大門,忍不住回頭笑罵著。

  「你不是自詡胸懷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嗎?講一講從前的戀愛史有什麼關係?」美霖整個人靠到孟剛身上,酒精使她放鬆,人比平日活潑許多。「喂!孟剛,我們來交換條件,你想辦法扶我上樓,我呢,就把亮娟甩掉癡情學長的經過,完完整整告訴你。要是你早一步懂得她談戀愛的習慣,要追求她就容易多了。」

  「拜託!你還算不算我的好朋友?居然敢拿我當交換條件!!」亮娟瞪她一眼,動手搶人,想讓美霖離開孟剛身畔,「孟剛,你快走吧!這裡沒你的事了,明天你也不用來找我,因為我要去幫美霖打包行李,晚安,再見。」

  孟剛笑而不答,他根本走不了,美霖的手依舊扯住他的手臂,毫無放鬆的跡象。

  「別理她!」美霖笑容可疑。「亮娟是出了名的膽小鬼加小器鬼,我喜歡你,不管她說什麼,反正我非跟你聊聊天。呃,你知不知道?她有個離了婚的男朋友,感情發展得很順利,你該加油了!再不用心點,亮娟就要變成別人小孩的媽。」

  「噢!不知道該怎麼罵你才好!」亮娟放棄了!「快點上樓吧,已經很晚了,在這裡講話會吵到別人。」

  「孟剛也一起來嘛!」美霖還不忘拉著孟剛。

  「我這不是來了嗎?」孟剛攙扶美霖上樓梯,同時抬頭朝領先兩步的亮娟微笑眨眼,表示自己非常清白。

  「真受不了你們,完全不尊重我這個主人的意見。」亮娟無奈的抱怨,「這裡到底是誰住的?」

  「我早就告訴過你,她很小器!」美霖笑著告訴孟剛,「別看她外表好像很不高興,其實她心裡才喜歡我們當她的客人;要是她裝出客氣又禮貌的態度,那就有問題。我覺得世上沒有人比孫亮娟更口是心非了。」

  「是,我口是心非,那你就是全天下酒量最好的女人。」亮娟邊開房門,邊反駁美霖的長篇大論。

  「你敢說你言行如一?當年北四的朱學長,費盡千辛萬苦,只求能拉一拉你的小手,偏偏你在決定甩掉他之後,突然主動吻人家……孟剛,你來評評理,亮娟這種行為,不叫口是心非嗎?」美霖理直氣壯的抖出一條秘聞,還好心好意勸孟剛:「對了!你應該特別小心,哪天亮娟對你做出親密的舉動,可能就是想跟你分手,她很壞的,千萬別被她老實的外表給騙了。」

  孟剛抬起兩道眉毛,彷彿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奇又想笑的望著亮娟,她幾乎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孟剛被她的模樣逗笑了,故意火上加油:「謝謝你提醒我,美霖,我會特別留意,只要亮娟一開始主動吻我,我就找一條最粗的繩子,把她綁在我身上,永遠不放開。」

  「去你的!你閉嘴吧!」亮娟氣惱的瞪他。

  「看吧!她生氣了!惱羞成怒,不必怕她!」美霖大笑,順勢癱坐到沙發上,笑不可抑。

  亮娟一把拉過孟剛,在他耳邊低聲斥責:「我警告你,快找個借口走人,不准趁著美霖喝醉酒愛講話的機會,套問我大學時代的事,還有,美霖剛和男友分手,心情不好,出國唸書是為了不再當別人婚姻的第三者,你別惹她,快點離開就對了。」

  「原來她是藉酒澆愁!」孟剛恍然大悟,露出討好的笑容,「那我更該留下了,你知道的,安慰失戀傷心的女孩,是我最值得稱頌的專長。」

  亮娟瞪著他,表情就像要昏倒。

  「喂!你們這對小情侶,別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的說悄悄話,請體諒我這個電燈泡的心情。」美霖笑著抗議,伸手拍拍沙發椅。「過來坐下,孟剛,讓亮娟去煮水泡茶,我想她不會介意把你借給我靠一靠,她現在男朋友太多了,無所謂的,對不對呀?亮娟。」

  「管你怎麼對待他,反正孟剛不是我的男朋友。」亮娟又試圖解釋。

  「我認為我是,別想否認。」孟剛立刻說。

  「你簡直不可理喻,我懶得跟你抬槓。」

  「不管你怎麼說。我們兩人之間,的確有感情存在,那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誰跟你有感情?搞清楚一點,我們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從來沒有感情糾葛,你不要在美霖面前亂講,誤導她的判斷。再說,上回你還帶了個女朋友來見我,她叫做汪達,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們公司裡的模特兒,有客戶想找她麻煩,我只不過出面幫她一個忙。」孟剛解釋著,神色變得非常認真,「上回的事我應該向你道歉,是我不好,自己生活一團糟,卻把亂七八糟的習性展示給你看……我不是故意讓你為難和心煩的,對不起,亮娟,以後不會這樣了。」

  亮娟被他誠摯的語氣打動,默默看了他幾眼,想不出該說什麼,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佈置茶几、擺茶具上面,裝作不懂他言語背後的含意。

  「怎麼你們突然不說話了?」美霖一臉茫然的說:「打情罵俏的時間已經結束了,是嗎?」

  「別胡說八道,沒有人在打情罵俏。」亮娟總算露出輕鬆的笑容,「有沒有人肚子餓?我有一些水餃冰在冷凍庫裡,可以煮來當消夜。」

  「我!」美霖像小學生一樣舉起手,順便拉起孟剛的手往上舉。「還有孟剛,我們兩個都餓了。」

  「真的假的?」亮娟看著孟剛,體貼的問:「哦!對了,你一直站在樓下等門,沒吃過晚飯吧?除了水餃,我還有李大爹家賣的鹼水鴨肉,要不要熱給你吃?」

  「好啊!」孟剛眼裡的笑意,幾乎像摻了蜜一樣。

  美霖看看孟剛,又看看亮娟,突然拍手大笑:「你們真是一對莫名其妙的活寶,我愈看愈糊塗,明明像新婚夫婦一樣恩愛,偏偏還要為男女朋友這種瑣碎小事爭論不休……簡直都有毛病!」

  「是!李大姊,我有毛病,孟剛也有毛病,就你一個人最正常。」亮娟微笑著,同時拿出冰箱裡的食物,開始處理。

  「我本來就很正常。」美霖靠在孟剛身上,乾脆抬起他的手臂,自己鑽進他懷裡,舒適的依偎著他,然後保持這種姿勢,看亮娟動作迅速的下水餃、泡茶、熱鴨肉……她忍不住發出讚歎:「孟剛先生,你的命真好,孟家嫂子非常賢慧,將來她會把你伺候得像皇帝一樣。」

  「她讓我像皇帝,我就讓她像皇后,享有我全部的珍愛和專寵。」孟剛毫不思索的回答。

  「好感人呀!」美霖陶醉的閉上眼睛:「我真是太不爭氣了!過去的一切,早該讓它付諸流水,從今以後,我要立志找個像你這樣的好男人,長得又高又帥,脾氣又好,肯為我無怨無允的等門,最重要的,身體靠起來很舒服……亮娟告訴過你沒有?躺在你懷裡,感覺好溫暖。」

  「喂!別把我扯進去。」亮娟再也聽不下去,連忙出聲抗議:「孟家嫂子是誰,我管不著;孟剛愛做皇帝或皇后,那是他的事。可是他的身體靠起來很舒服,完全是他訓練有素,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可沒靠過。」

  「她在吃醋!」美霖露出淘氣的笑容。她真的跟平日完全兩樣,不但說出不可能輕易出口的俏皮話,也做了絕不會做的舉動,就像此刻,靠在幾乎是陌生人的孟剛懷裡,在平時,根本不會發生。

  「她從來不為我吃醋。」孟剛看著亮娟,竟有責怪的意味。「這就是她最厲害的地方。」

  「是嗎?你該不會只是為了測試她到底有多厲害,就故意跟一大堆女生來往吧?」

  孟剛說不出話,只好尷尬的一笑。

  「你砸中他的痛腳了!美霖。」亮娟把煮好的食物端上桌,有點幸災樂禍的宣佈:「我來介紹一下,目前你靠著的這位男士,不是別人,就是大名鼎鼎,江湖人稱玉面殺手的孟剛。憑著他俊逸的外表,恐怕已經有數千名純真無邪的少女為他心碎,即使成年女子也難逃他的毒手。我可以鄭重告訴你,孟剛會跟這麼多女人牽扯不清,一定有非常正當的理由,絕不是為了測試我的反應,那實在太低估他的為人了。」

  「哦?」孟剛抬起頭,又好氣又好笑的問:「你為我取了這麼響亮的名號,顯然對我瞭解得極為透徹,你倒是說說看,我的正當理由是什麼?」

  「原因很多,也很複雜,如果非要追根究柢,我也可以只用一個字來概括說明。」

  「哪個字?」

  「蠢。」

  美霖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拍打著孟剛。

  「聽見了吧?孫老師罵你蠢,以後你就學機靈點,專挑聰明的事來做。」

  「請問孫老師,我該怎麼做才算聰明呢?」孟剛立刻從善如流的問。

  亮娟沒好氣的看他一眼,把筷子塞到他手中,直截了當告訴他:「餓來吃飯困來眠,就這麼簡單。」

  「幹嘛呀?」美霖替孟剛打抱不平:「你當他是修行的和尚?叫他整天吃飯睡覺,算什麼聰明的辦法?萬一你被那個離婚的傢伙搶去,我看他是吃不下也睡不著了,沒見過比你更狠心的女人。」

  「就是說嘛!」孟剛挾了一塊鴨肉喂到美霖嘴裡,討好的說:「還是我們美霖心地最善良,腦筋最清楚,完全明白我對亮娟一片無悔的真情,謝謝你為我仗義執言。」

  「光對我逢迎諂媚是沒用的。」美霖笑著推開他。「哪!亮娟才是你該獻慇勤的對象,只要你繼續保持為她等門的好習慣,每天纏著她,她就跑不掉了。」

  「哈—─」亮娟立刻發出有點不屑的笑聲,當然是故意裝出來的,「你提出來的辦法更不高明,孟剛先生是大忙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嫌不夠用了,哪有時間來為我等門?這才真叫做強人所難。」

  「要是我做得到呢?」孟剛以挑戰的眼光望著亮娟,「我可以每天下班之後,只守著你一個人,問題是,你能不能保證只和我見面,再不去赴別的男人的約會?」

  「無話可說了吧?」美霖向亮娟做出勝利的手勢,高興到了極點,「耶!我贏了!我贏了!」

  「贏什麼?真無聊!」亮娟笑罵:「快吃你的消夜,早點吃飽早點去睡,簡直受不了你這個醉鬼,只會拆朋友的台。」

  「你自己才是小器鬼,輸不起。要是不服氣,你就接受孟剛的提議,讓他每天到這裡來,你不再跟別人約會,我可以立刻承認敗在你手下,一點也不像你那麼賴皮。」美霖振振有辭的說。

  「去你的,這算什麼爛比賽?讓孟剛每天到我這裡,而我不再跟別人見面……你乾脆叫他搬來跟我一起住算了!不但節省汽油錢,連他的房租也省了。」

  「你是認真的嗎?」孟剛眼睛一亮。

  「想都別想!」亮娟狠狠瞪他。

  美霖和孟剛同時發出失望的歎氣聲,然後美霖安慰的拍著孟剛的肩:「不要緊的,帥哥,精誠所致,金石為開,亮娟現在像顆大石頭,你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頑石也能點頭。我對你們兩人有信心,而且,我比較喜歡她跟你配成一對,沒事找什麼離婚的男人,還沒學會當人家老婆,就要先成為小孩的新媽媽,自找苦吃嘛!」

  「那是我的私事,請你們別插手。」

  「冥頑不靈的東西!」美霖罵她。

  「對嘛!」孟剛附和著,發現亮娟用白眼瞪他,連忙追加一句:「是美霖罵你,不是我說的。」

  「不用怕她,早說她心口不一了!她愈是生氣,表示她心裡愈在乎你,記住了!孟剛,我出國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亮娟,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即使我趕不回來當伴娘,結婚照也得寄來讓我看,ok?」

  「我會的。」孟剛滿口答應。「你等著我的好消息,而且我相信,你自己也很快就會遇見mr。 right,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就像我和亮娟一樣。」

  「噢!」亮娟再也無法忍耐,完全投降了,「你們真是無藥可救,算我怕了你們,麻煩請在聊完天之後關燈鎖門,我不奉陪了,我先去睡覺,晚安,兩位。」

  「膽小鬼!」美霖笑她。

  「小器鬼!」孟剛也笑著說。「你先去睡也好,我陪美霖多聊一會兒,晚安。」

  亮娟無奈的吁口氣,果真不再理他們,刷牙洗臉之後,真的上床休息去了,隨他們吧!她懶得再管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6:14

第七章

  時序進入初夏,正是亮娟最忙碌的季節,畢業典禮是每家幼稚園的重頭戲,尤其私立幼稚園,更要辦得有聲有色,以吸引家長關注的眼光,亮娟每天都忙得雞飛狗跳。

  偏偏就在這時節,亮娟的媽媽病倒了!她患有膽結石,醫生為她動手術,又因為她平時血糖值太高,傷口癒合比較慢,為了怕感染,住院的時間比一般人長。

  亮娟工作正忙,無法請假;亮媛正逢期末大考的緊要關頭,更不能分身;孫爸爸向來粗線條,嗓門和脾氣一樣大,根本就不適合看護病人。最後還是孟媽媽拔刀相助,她和亮娟日夜輪替,度過最辛苦的前三天。

  孟剛在第四天出現,剛被公司派到帛琉出差回來,整個人曬得像巧克力棒,他站在嘉德蘭學園的大門口等亮娟下班,遠看只剩一口白牙,簡直認不出是誰。

  「你的樣子真難看。」他見到亮娟,皺眉批評著,語氣非常心疼,「怎麼搞的?眼圈黑得像貓熊,你當小偷去了?幾天沒睡是不是?幹嘛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多謝你的指教。」亮娟沒好氣的推開他。「別擋路好不好?我今天隨這趟娃娃車耽擱太久了,再不趕到醫院去,孟媽媽會累壞的。」

  「哪個孟媽媽?」孟剛拉住她。「什麼醫院?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一點。」

  「我媽在三總,剛開完刀沒幾天,亮媛正在期末考,我爸只會惹人生氣,所以孟媽媽好意來幫忙照顧我媽,我現在要趕去換班。」亮娟疲倦的說:「這樣講,你聽得夠清楚了吧?」

  孟剛什麼也沒說,忽然張開手臂,將亮娟整個人擁入懷裡,緊緊的讓她貼在他的胸膛,像是要把他的能量分給她,給她足夠的支持。

  這樣的擁抱,這麼堅實有力的臂膀,正是亮娟目前最渴望、最缺乏的,她真的累了!白天工作又繁又重,晚上在病房陪媽媽,幾乎沒有熟睡過,她需要休息,更需要有人安慰她。孟剛的舉動,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抗拒,用力掙脫他的擁抱,可是此時此刻,她軟弱的身心,只想倚靠他的胸懷,甚至不願離開。

  「可憐的小東西!」孟剛閉上眼睛,內心的情緒久久無法平息。這一生,他擁抱過無數女性的身體,其中不乏極具肉體魅力的女人,可是沒有人像亮娟,能夠喚起他心底最深的憐惜和感動,他聞過世上所有知名品牌的香水,但沒有任何香味,比得上此時此刻,充塞在他鼻間,由亮娟髮絲透出的淡淡幽香。他多希望亮娟永遠保持現在這種柔順脆弱的姿態,好讓他一輩子呵護她。

  他的嗓音提醒亮娟回到現實,她清醒了!發現自己竟然小鳥依人般的偎著孟剛,簡直令她無法忍受。

  「不要動,你累壞了,讓我多擁抱你一會兒。」孟剛語調輕柔,他還沉醉在互相擁抱的氣氛之中,根本不想讓亮娟離開身邊。

  「喂!你快點放手。」亮娟完全恢復原來的樣子,身體僵直,她在抗拒著,而且極力維持聲調冷淡和堅定,「別以為你逮到機會,就可以趁人之危。」

  孟剛十分不捨的放開她,眼裡有太多留戀。

  「難得你有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你可以放心,既然我已經回來,照顧孫媽媽的事,就全部交給我負責吧。」

  「說得真像一回事。」亮娟瞪他一眼,責怪他只會說大話,「你是個大男生,哪裡曉得怎麼照顧病人?」

  「我夠機靈呀!該做的、可以做的,一定難不倒我。」孟剛說著,露齒一笑:「至於我做不到的,那更容易解決了,只要我出面,保證每一位護士小姐都會主動靠近,搶著幫我的忙,說不定還有人為我爭風吃醋。」

  亮娟看著他,真的感到啼笑皆非。

  「你的表情這麼古怪,顯然是不相信我的魅力。」孟剛拉著她走,往他停車的方向。「告訴你,在這世上,除了有個名叫孫亮娟的女生特別難纏之外,我敢說,應該沒有我擺不平的女人。」

  「是嗎?」亮娟終於被逗笑。「現在我總算明白,為什麼你要把自己曬成一塊黑炭。」

  「為什麼?」

  「為了吹牛方便。以往多少還要顧忌一下臉紅的問題,這下可好,真正做到面不改色,怎麼自吹自擂都沒關係,臉紅也看不出來了。」

  孟剛沒有反駁,只是抬起左邊的眉毛,微笑的說:「幸好你還記得怎麼笑,原先我真擔心你累糊塗了,萬一我們同時走進病房,被我們的媽媽誤認為已經私訂終身,只怕你糊里糊塗就承認了,那我豈不是損失慘重,非跟你結婚不可?」

  「少在那裡說風涼話。」亮娟不想談跟結婚沾上邊的笑話,臉色一整,認真的問:「你上次真的回家了嗎?為什麼孟媽媽見到我,完全沒提到你回家的事?」

  「我怎麼知道?」孟剛無辜的眨著眼睛。「我媽的嘴巴長在她臉上,她要講什麼,那是她的自由。我回去看她,你以為我佔到便宜了?我媽真狠,威力不減當年,兩下耳光打得我七葷八素,還罰我在老爸遺照前跪上半天,我是委曲求全到底了,她不好意思告訴你,可見她也覺得對我太苛刻。」

  亮娟忽然停下腳步,抬起頭。

  「怎麼了?」孟剛詫異的轉身看她。「停車位難找,我的車還在路那頭。」

  「對不起。」

  「好端端的,幹嘛道歉?」

  「是我建議你回家的,我真的沒想到孟媽媽會處罰你,你都已經這麼大了,她還拿你當五歲的小男生管教……都怪我太冒失,應該先通知她一聲,讓她有心理準備,見到你之後,就不會做出這麼衝動的事來。」亮娟相當自責,滔滔不絕的往下說。「我真差勁,早該考慮周詳一點,如果我能陪你一起回去,你就不會這麼委屈……」

  「嘿!」孟剛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的眼睛,「你有完沒完?犯錯的人是我,在外遊蕩不回家的人是我,看清楚沒有?我受處罰是應該的,跟你毫無關係,你可不可以停止自責?你這個樣子,只會讓我感到更慚愧,拜託你,閉嘴好不好?」

  亮娟破天荒的聽話,不再堅持往下說,更出人意料的,她竟然舉起右手,憐惜地輕撫孟剛的臉頰,神情是那麼專注而溫柔。

  「呃,其實我媽下手不太重,不要緊的,你不必替我擔心。」孟剛一時受寵若驚,多少有點害羞。

  「我最反對家長體罰孩子。」亮娟語調輕柔。「肉體上的創傷很容易復原,可是心靈上的痛楚卻可能留下永久的印記……孟媽媽打你,一定很疼。」

  「被你的手這麼一摸,再重的耳光也不疼了。」孟剛眼裡、嘴裡全是幸福的笑意。「以後我要做我媽的乖兒子,每次你回家,記得通知我,讓我開車接送你。」

  「你的事情比我多,不需要跟我一道走。」亮娟朝他一笑,「我習慣每個月回家兩趟,次數太頻繁了,恐怕會影響你追女朋友的時間。」

  「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想追求你。」孟剛說得既坦白又固執。

  「又來了!」亮娟甩開他的手,邁步向前。「才給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反正跟你說正經的話都是白費心機,我懶得理你。」

  「你對我有偏見,不管我怎麼說、怎麼做,在你眼中,全都是不正經的把戲。」孟剛不服氣的抱怨著。「到底要我怎麼證明,你才肯相信我是真心的?」

  亮娟沒有回頭,心裡混雜了幾百種滋味,他是真心的,又如何呢?她想要的,幾乎都是他缺乏的特質,即使如此,她還是對他所說的話感到心動……這麼悲哀又無奈的掙扎,實在令她疲憊不堪。

  「亮娟,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聽得夠清楚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孟剛追上兩步,看著她的臉,深怕錯過每一絲表情。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亮娟歎著氣。「你饒了我吧!我真的好累,心裡好煩,完全沒有能力去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孟剛沉默良久,終究不甘心,衝口問:「你是不是已經決定嫁給上次那個男人?」

  「哪個男人?」亮娟明知故問。

  「不必裝糊塗,我知道你心裡很清楚我說的是誰。」孟剛口氣很不滿,「他想必是個事業有成的人士,可以為你買昂貴的禮物。」

  「請你請話留點口德。」亮娟一陣怒意升起。「我自認還不夠資格讓男人花錢買我的歡心。馮新群是我交往中的朋友,他欣賞我,我欣賞他,我們之間的關係非常傳統,我要不要嫁給他,那是我的事,你要不要娶你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那是你的自由,麻煩你先把事情弄清楚,我不需要你來過問我的感情生活。」

  「等一下,你說他叫什麼名字?」孟剛一把抓住亮娟的手臂,神情緊張。

  「馮新群,新舊的新,群眾的群。」亮娟用力掙脫他的手,控制不住的怒火使她說出不該說的話:「有點印象吧?大情聖,或許我該提醒你,他前妻叫做沈茵玫,就是因為你的緣故,他們夫妻才會離婚,我好像應該感謝你,為我製造了這麼好的機會,實現上次我告訴過你的理想,以後我過得幸福美滿,全是你的功勞。」

  孟剛臉色非常難看,儘管被太陽曬黑了,還是看得出他鐵青著臉,既憤怒又傷心。

  「無話可說了?」亮娟不願面對他的傷心模樣,自顧自的走到路邊一棵行道樹下,疲累不堪的靠在樹幹。她後悔得要命,說出孟剛和沈茵玫之間的感情糾葛,根本就像揭開她內心埋藏的舊傷疤,她不如沈茵玫美麗動人,外表是父母生成的,並不值得抱憾,可是她在意的男人,全都與沈茵玫有牽扯,這就令她自卑得無法忍受。

  「亮娟——」孟剛來到她面前,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重重歎口氣:「我和沈茵玫的關係,不像你想的那樣,我是……算了!無論怎麼解釋,你都不會瞭解,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事情的經過,我只想告訴你,他們夫妻分手,絕對不是因為我蓄意誘拐沈茵玫,這點我敢以性命發誓,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不用解釋這麼多,過去的事都不重要了。」亮娟低著頭,眼光逗留在紅磚道,聲調疲累而軟弱,「我真的沒有能力再整理紛亂的感覺,更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時候不早了!再不趕去醫院,孟媽媽和我媽都會開始擔心,我們快點出發吧。」

  「你的樣子好疲倦,我看你就在這裡等,我去開車過來接你好了。」孟剛為她的模樣感到心疼。

  亮娟點點頭,目送他快步離開,有種不安的慌亂感覺,從她內心深處漸漸擴散,情況對她而言,愈來愈複雜,她真的不習慣處理紛亂的感情問題,孟剛正一步步逼她做決定,這超出她所能負擔的範圍,唉!以前的日子多麼自在呀!她只要認真工作,努力存錢,偶爾買幾本最新的英文小說,生活安定又快樂,為什麼男人女人非要成雙成對呢?多情多煩惱,她就快被感情因得窒息了。

  亮娟坐在孟剛車上,累得幾乎是一上車就睡著,孟剛不敢驚擾,直到車子停進醫院的停車場,他才輕輕的搖晃地的手臂,低聲喚她:「妞妞,該醒了,我們已經到醫院了。」

  亮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睡著,孟剛正微笑的看著她,只好自我解嘲的說:「看我多沒用,坐著就睡著了,還好不是搭計程車,被人載去賣掉多不划算。」她忽然感覺不對勁,「咦?你這毛頭,不是早告訴過你,不准再喊我妞妞。」

  「你睡得像個小女孩,樣子那麼可愛,叫我不喊妞妞,難道喊你孫大娘?」

  「亮媛要是聽見了,一定恨死你。」亮娟打開車門,輕巧的下車,天色已暗,晚風吹在臉上,她覺得精神好多了。

  「關亮媛什麼事?」孟剛笑著鎖上車門,然後走到亮娟身邊,很自然伸手挽住她,原以為她會推開他,沒想到她毫不在意,這使他笑意更深了。

  「你敢再提孫大娘,擺明就是稱呼她孫二娘囉,亮媛從小最痛恨有人這麼喊她,你說她會不會找你拚命?」

  「我才不怕她呢!」孟剛瞇著眼睛,努力回憶從前的情景,「啊!老天爺!我有好多年沒見過亮媛了!她還扎兩根小辮子嗎?我記得她最愛抱著你讓渡給她的布娃娃,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靜靜的自個兒玩,從來不惹麻煩。她最聽我的話,一點也不像你,老跟我唱反調。」

  「拜託!你的回憶跑到幾百年前?亮媛七歲以後就不玩布娃娃之類的玩意了,她迷上模型飛機,我跟她合住的房間裡,到處塞滿飛機零件……她個子比我高,頭髮剪得跟男生一樣短,性情也像男生一樣快人快語,你印象中的亮媛,好像不是我妹妹。」

  孟剛大笑,笑聲爽朗又愉快。

  「沒辦法呀!我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孫家大小姐身上,對二小姐的一切,根本沒空去理會。」

  「你少拿我當擋箭牌。」亮娟瞪他一眼,想起從前,其實她的心情很愉快。「打從上小學以後,你的注意力全被川流不息的小妞給佔滿了,說來可怕,那時候你才只是小學六年級吧?比少年維特還早熟,真該頒給你一個獎座,就寫上「給女性同胞的最佳獻禮」好了。」

  「小學六年級?」孟剛驚訝不已。「你沒記錯嗎?我小學時代就懂得談戀愛了?」

  「情書是我幫你寫的,難道還會有假?」

  孟剛摸著頭,完全無法想像他也寫過情書嗎?為什麼完全沒有印象?

  「現在想想,你十二歲的時候,確實是個可愛的小男生。」亮娟露出甜蜜的微笑:「你功課很好,多才多藝,又是運動場上的常勝軍,的確討人喜歡。」

  「是嗎?你是用老師的觀點來看我的?」孟剛斜睇著她的臉。「當年你並不是老師,你多少有點喜歡我吧?趕快承認,其實你單戀我很多年了,對不對?」

  「去你的!沒見過臉皮比你厚的人。」亮娟笑打他。「我對你有免疫能力,記不記得?當年我是全校模範生,又是數學小老師,女生糾察隊隊長……風頭比你還健,誰理你呀!」

  孟剛笑了!他記得她穿糾察隊橘色背心的樣子,還有她一本正經的站在司令台上,校長宣佈她是全校模範生,要大家以她為榜樣,學習她……亮娟天生就是規規矩矩的好學生,聰明優秀,照顧弟妹,像太陽一樣發光發熱,照耀身旁每一個人。

  「電梯在右邊。」亮娟提醒著。「我媽病房在七褸,雙人房,隔壁床是位老奶奶,身體比我媽虛弱,很怕吵,所以你在病房裡面,得小心注意,說話音量盡量放低,知道嗎?」

  「這有什麼困難?」孟剛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像在咬耳朵似的說:「你該知道我最擅長講悄悄話了。」

  「正經點,在我媽面前,你敢惹我,看我饒不饒你。」亮娟覺得半邊身體發麻,他真可怕,只不過在她耳邊吹口氣,居然就能讓她心慌意亂。

  孟剛笑得無辜又得意,他最喜歡看她責怪的表情,在她面前,他可以肆無忌憚,因為她懂得怎麼管他,這種樂趣,在別的女孩身上永遠找不到。

  病房裡,孟媽媽和孫媽媽正在吃晚飯,亮娟和孟剛同時出現,兩位媽媽自然驚喜交加,尤其孟剛曬得黑黝黝,更成為熱烈討論的好話題。

  「你們兩個都沒吃晚飯,快去填飽肚子。」孟媽媽催促著。「孟剛,你真糊塗,天色一暗就該先帶亮娟去吃飯,你少吃幾頓無所謂,亮娟可不像你,她餓壞了我就找你算帳。」

  「媽!你心裡只掛念亮娟,不怕我吃味兒?」孟剛故意撒賴。「到底我是不是你生的?」

  「臭小子,你要是撿來的,我早把你丟去餵野狗。」孟媽媽瞪著孟剛。「我問你,這幾天你瘋到哪兒去了?上回你答應我的事,才沒兩天工夫,全忘得一乾二淨嗎?」

  「我出差去了嘛!」孟剛露出討好的笑容,「你放心,媽,我說過的話,一定做到,絕對不讓你失望。」

  「孟媽媽,您就相信孟剛一次吧!剛才他還告訴我,以後他要當您的乖兒子,經常回家陪您。」亮娟幫著孟剛說話,她為孟剛受處罰的事,還是無法釋懷。

  「誰稀罕他陪?」孟媽媽拉住亮娟的手,既疼惜又親熱,「這兩天你都沒睡好,憔悴多了!既然孟剛來了,晚上你跟我回去好好睡一覺,讓他陪陪你媽。」

  「這怎麼行呢?我媽晚上要打針,還有點滴也需要人看著,我……」

  「亮娟,你孟媽媽說的對。」亮娟的媽媽打岔的說:「你太勞累了,早晚撐不住,累出病來,我已經好得多,要是孟剛不嫌麻煩,有他待在這兒就夠了!」

  「可是他——」

  「我就像孫媽媽的兒子一樣。」孟剛連忙搶著說:「照顧孫媽媽,一定妥當,對不對呀?孫媽媽。」

  「對!孫媽媽一向也把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從前你就特別照顧亮娟她們姊妹,現在又要麻煩你照顧我這個老太婆,真是難為你了。」

  「幹嘛跟他客套!」孟媽媽輕拍孫媽媽的手。「孟剛這小子,迷迷糊糊浪費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回頭了,就當作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吧!將來他成不成材,我們都還說不准哩。」

  「媽!你對自己的兒子有點信心好不好?」孟剛抗議著。「我會孝順你,也會孝順孫大爹和孫媽媽的。」

  兩位媽媽心照不宣的露出笑容,一旁的亮娟卻看得滿頭需水,隱隱覺得心底發毛,怎麼局面演變成這樣?孟剛上次回家,似乎不只接受處罰而已,他對孟媽媽和她的媽媽說了什麼?他一定瞞著她,許下莫名其妙的承諾。

  「亮娟,你還發什麼呆?快跟孟剛去吃飯。」孟媽媽笑著站起來,推她往外走。「我一點也不累,你和孟剛邊吃邊聊,不必急著趕回來。」

  「我看一下水果還夠不夠,待會兒買一些回來。」亮娟想回頭,卻被阻擋住。

  「什麼都不缺,你快走就對了!」孟媽媽笑嘻嘻的,「喂!孟剛,你身上錢夠不夠?媽這裡有。」

  「媽!」孟剛笑得像個孩子。「你好偏心,以前你從來不拿錢讓我請人吃飯。」

  「以前你做過什麼好事?好意思翻舊帳。」孟媽媽白他一眼。「你跟亮娟在一起,小心看好她,她少了根汗毛,你可要仔細你的皮。」

  亮娟簡直聽不下去,太過分了!這對母子演的雙簧,完全把她和孟剛配成一對,她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孟剛按了電梯下樓的按鈕,盯著樓層指示燈,愉快的吹著口哨。他的樣子,看在亮娟眼中,只能說是火上加油。

  「你少得意。」亮娟牙癢癢的。「不管你怎麼哄我媽,做決定的權利仍然在我手上。」

  「你說什麼?誰哄誰了?你要決定什麼?」孟剛裝傻,連著問了幾個問題。「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亮娟正要罵他,電梯門突然打開,迎面而來的人,讓她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孟剛也呆住了。

  「總算找對了!」

  那人是馮新群!

  「新群!」亮娟差點咬到舌頭。「你怎麼來的?誰告訴你我媽住院的消息?」

  「我找你好幾次,你都不在家,那位接電話的女士,交代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今天我就打了通電話給嘉德蘭的趙園長,她告訴我伯母在這裡住院。」馮新群看著亮娟,掩不住心疼的表情,「你真是的,這麼大的事居然不通知我,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至少請個特別護士幫忙……看看你,累得蒼白又憔悴,真傻!」

  「我不要緊。」亮娟微微一笑。

  「伯母呢?她目前情況怎樣?復原了嗎?」

  「我媽恢復得很快,謝謝你關心。」

  孟剛聽他們一來一往,語氣愈來愈親密,忍不住擠出兩聲咳嗽聲。

  「呃,新群,我來介紹一下吧!這是孟剛,你知道他是我們家隔壁鄰居,我媽這回開刀,多虧了孟媽媽幫忙照料……孟剛是來找他媽媽的。」亮娟根本不敢看孟剛,她知道他不開心,其實她更為難。「這位是馮新群,我的朋友。」

  兩個男人互看一眼,表情同樣僵硬不自然,彼此都沒有握手寒暄的意願。

  孟剛氣亮娟把他講成無關緊要的鄰家男孩,純粹是面對情敵,恨不得馮新群立刻從地球上消失,馮新群的心情複雜得多,孟剛再度成為他感情路上的勁敵,舊恨未消、新仇又起,態度當然熱絡不起來。

  氣氛相當尷尬,靜默中有暗潮洶湧。

  「孟剛,我想……」亮娟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讓孟剛受點委屈。「我應該帶新群去見我媽,他好意帶著這麼多東西來,而且他時間有限,立平還在家裡等他……」

  「好。」孟剛簡單扼要的說。「我坐走廊那邊的椅子等,麻煩你請我媽出來一下,就說我有話告訴她。」

  亮娟明白他的用意,心裡很感激,當她帶領馮新群往病房走的時候,特地回頭看看他。孟剛給了她一個警告的臉色,明顯傳達他的心意他非常在乎,一點也不想故作瀟灑。

  馮新群確實足以引起孟剛恐慌,他態度彬彬有禮,言談舉止自有一番成熟穩重的氣度,加上事業有成、一表人材,幾乎才開口說兩句話,就博得亮娟媽媽的信任。

  亮娟從來沒有這麼矛盾過,她一直計畫要介紹馮新群給父母親認識,時機總欠成熟,雖然母親住院,馮新群來探視等於天經地義的機會,可是孟媽媽和孟剛就在一旁,她並不擔心辜負孟剛——誰曉得他的熱度會持續幾天?孟媽媽的心情卻讓她耿耿於懷。此刻亮娟幾乎有點討厭馮新群的突然出現,她不想因為他的存在而傷害孟媽媽。

  「亮娟,你又發呆了!」孫媽媽心疼的責怪著:「怎麼整個晚上看你都怪怪的,你是不是累壞了?」

  「我沒事,媽。」亮娟連忙說:「你要我做什麼?」

  「送送馮先生吧!時候不早了,他家裡還有個孩子,應該早點回去。」

  亮娟站起來,朝馮新群微笑:「對不起,我老是心不在焉的,怠慢你了,你不會見怪吧?」

  「幹嘛這麼客氣?」馮新群看著她的臉。「趙園長說幼稚園這陣子很忙,你晚上又沒有時間休息,身體吃得消嗎?我明天就安排請個特別護士。」

  「不用了!馮先生。」孫媽媽連忙推辭著。「特別護士很花錢的,我就快出院了,犯不著為我破費。」

  「伯母,這是我能表示的一點點心意,您就接受吧!錢財是身外之物,算不了什麼,跟亮娟幫我的忙比起來,我做這麼點事,實在微不足道。」馮新群說得誠懇至極,句句都讓人無法抗辦。「再說,請個特別護士之後,您可以得到最專業的醫療照顧,親朋好友只要在一旁陪您聊天解悶,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新群,你實在是……」亮娟歎氣。

  「我捨不得你勞累,行了吧?」馮新群笑著說:「非要我把真心話說出來,你才滿意,現在你不得不臉紅了,真是傻女孩。」

  亮娟瞪著他,真要命,他竟敢當著媽媽的面,講得這麼露骨又親熱,擺明就是跟孟剛互別苗頭,她覺得這兩個男人全都瘋了,不可理喻。

  「快走吧!你,」亮娟只好動手推他。「再繼續待下去,天曉得會冒出多少可怕的真心話,你還是趕快回去,我怕我的心臟受不了驚嚇。」

  馮新群笑得有點頑皮,沒忘記向孫媽媽道別,終於在亮娟百般催促下,獨自先離去。

  「見到心上人,疲倦就忘了、肚子餓也不要緊了,只要人家說幾句情話,你整個人又活過來了。」孟剛站在亮娟身後,語氣酸溜溜的。

  「搞清楚,孟先生,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我偏要管,管定了。」

  「憑什麼?」亮娟不甘示弱的迎視他。

  「就憑我是你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孟剛衝口說出一句只有電視劇才會使用的肉麻對白。

  亮娟瞪他,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還是笑了。

  「你簡直是……臭美加三級,肉麻當有趣,我真是倒楣透頂,才會落在你手裡。」

  「承認你已經落在我手裡,那就夠了。」孟剛顯得十分滿意。「我會把你抓得緊緊的,再不讓你飛出我的手掌心。」

  「你當我是一隻蚊子還是蒼蠅?」亮娟一掌打下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別碰我。」

  孟剛看看自己的手,嘴裡喃喃咒罵著,都是馮新群的錯。原本亮娟不再抗拒他了,一見到馮新群,她又變得不可侵犯,全是馮新群在搞怪,他一定要想法子取得優勢,讓亮娟早日投向他的懷抱。

  「孟剛,怎麼你還杵在這裡?」孟媽媽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非常生氣,「訪客不是離開了?你再不帶亮娟去吃飯,小心我揍你。」

  「噓!媽!」孟剛慌忙比出噤聲的手勢。「我這就出發,你講話小聲一點,這裡是醫院哪!」

  亮娟朝孟媽媽微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其實她心裡酸澀難當,只覺得對不起孟媽媽一番疼愛之情。

  「你得先成為我老婆,才能當我媽的兒媳婦。」孟剛在電梯裡,彷彿看穿亮娟的心思,忽然湊在她耳邊,低聲卻堅定不移的告訴她,「千萬別把順序弄反了。」

  亮娟不看他,又擔心引起電梯裡其他人的注意,只好說:「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

  孟剛不再說話,一隻手悄悄又放到亮娟肩上,她心裡煩透了,於是沒有工夫抗拒他,他就這樣靠近她,心滿意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6:38

第八章

  亮娟的母親,住院兩周之後,終於獲得醫生同意,出院回家休息,正好亮媛期末考也結束了,由她趕回去照料家事,再加上左鄰右舍的幫忙,亮娟總算放心,肩上的重擔也卸下幾分。

  不必往返醫院奔波,雖然是好事,但對亮娟而言,新的苦惱才剛開始。她愈來愈像三明治中間那塊火腿片,被孟剛和馮新群兩邊夾攻,簡直快透不過氣來。

  每天黃昏,接近下班的時刻,亮娟總是提心吊膽,深怕那兩個互不相讓的男人會同時露面,萬一他們沉不住氣,在她同事和趙園長面前發生爭執,她的工作就泡湯了。好幾次,她夢見這個難堪的場面,每次都嚇出一身冷汗,然後再也無法入眠……她只是個腳踏實地、平凡無奇的女人,永遠學不會八面玲瓏,周旋在兩位追求者之間,對她造成很沉重的負擔。

  嘉德蘭幼兒學園的畢業典禮,風光又華麗的辦完了!亮娟盼望良久的暑假總算開始,雖然假期只有一星期,跟著還有暑期班,可是亮娟能夠暫時逃離孟剛和馮新群,回家喘口氣,她已經非常開心。

  在家裡,她又恢復從前的樣子,挨家挨戶去巡視,去問候幫忙,日子過得既充實又閒適,完全把煩惱拋到九霄雲外。

  「姊,你有朋友來看你。」亮媛跑遍了幾條巷子,終於找到亮娟,匆忙的說。「快點回家去。」

  噢!別又來了!亮娟不禁皺眉。

  「是個女的,長得好漂亮。」亮媛興沖沖的。「皮膚又白又嫩,開一部白色的車子,戴著太陽眼鏡……氣質高雅又迷人,我要是男生,非娶她這樣的美女不可。」

  「女的?」亮娟眉頭一鬆,但又皺緊,這麼美麗的女人,又自稱是她的朋友,只有一個可能的人選。「她是不是姓沈?」

  「對呀!你知道她要來嗎?」亮媛毫無心機。「她還直說抱歉,因為她是臨時起意的,沒有通知你。」

  「她有沒有說……」亮娟欲言又止。「算了!我回去再講好了。」

  「姊,你怎麼了?」

  「沒事。」

  「真的沒事?你的樣子怪怪的。」亮媛看看她。「是不是有什麼煩惱?這幾天你好像很不開心,孟媽媽告訢我,孟剛哥哥打算要跟你結婚,是真的嗎?他交過那麼多女朋友,最愛的人還是你,你一定很高興吧?」

  「幹嘛?你一下子說我有煩惱不開心,一下子又說我很高興,我是瘋人院裡逃出來的?」亮娟輕打她。

  亮媛露齒一笑。

  「戀愛中的女人,本來就瘋瘋顛顛的,有什麼奇怪?你喜歡孟剛哥哥那麼多年,總算如願以償,我又不會笑你,在我面前何必害羞?」

  「你胡說什麼!我哪裡喜歡孟剛很多年?怎麼我自己都沒發現?你這小丫頭,幾時被孟剛收買的?居然幫他說話。」

  「你可以瞞過全世界所有的人,說你對孟剛哥哥不動心,大家也許會被你唬住,可是我們從小睡同一張床長大,你的心事,難道我看不出來嗎?」

  「孫亮媛!」亮娟已經快昏倒了,「我鄭重警告你,現在你說的每一個字,要是傳到孟剛耳朵裡,我一定讓你瞭解什麼叫「禍從口出」。」

  「怕什麼?無慾則剛,你不喜歡他,他又能對你怎樣?」亮媛笑得慧黠又淘氣,加油添醋的說:「除非你心裡有鬼,知道自己抵擋不住孟剛哥哥的熱情,才會想盡辦法躲避他。」

  「你還敢胡說,看我怎麼整你」

  亮媛發出一聲尖叫,像個闖禍的小孩,拔腿就跑,正巧路過孟家,她一溜煙躲進孟家大門裡,她很機靈,沒有任何地方比那兒安全。

  亮娟笑罵兩句,無可奈何,只能獨自推開家門,回去面對遠道來訪的沈茵玫。

  客廳裡,亮娟的爸爸正喝茶看報,媽媽躺在涼椅上,收音機播放著蔡琴以前唱的老歌「藍色的夢」,氣氛安詳,看不出任何異狀。

  「亮娟,你回來了?」孫爸抬起頭,指指房間裡。「你的朋友好像人不舒服,我們讓她進你房裡躺一躺,你快去看看她,真要生病了,得勸她去看醫生才是辦法。」

  「哦!我曉得。」

  「亮娟。」孫媽媽提醒她,「端杯茶水給沈小姐,她來到我們家,什麼都沒招待,不好意思。」

  「喏!茶壺杯子全給你。」孫爸相當熱心。「我覺得這沈小姐有心事,你陪她好好談一談,開導開導她,這種事你最在行了,快去!」

  亮娟只得接過茶具,心裡暗暗叫苦,她哪裡在行?現在她自己的問題一大堆,還少個人來開導她呢!居然叫她去開導沈茵玫,有沒有搞錯?

  臥房裡,沈茵玫側倚床頭,胸前擁著一隻印花抱枕,正在翻閱一本跟親子教育有關的書。

  「沈小姐。」亮娟禮貌的笑著,「讓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我老是在村子裡閒逛,從小就有的壞習慣,希望你別介意。」

  「嗨!孫老師。」沈茵玫抬起頭,淡淡一笑。「突然上門來打擾,又跑進你房間,你可不要笑我沒禮貌。」

  「怎麼會?你太客氣了!」亮娟拉出書桌前的椅子,動手倒了兩杯茶,遞一杯給沈茵玫。「你能來我家作客,我歡迎都來不及呢!只是你該早點通知我,至少讓我做幾樣小菜,請你吃頓家常便飯。」

  「新群告訴我,你的菜燒得非常好,不輸給餐廳裡的大廚師,連小平也愛吃你做的東西。」沈茵玫用左手端茶杯,眼神迷濛,眉宇間那股哀愁似乎比平時濃。「新群終於找到心目中的理想對象,你什麼都會,人又聰明,跟他興趣相同,都喜歡古典音樂……完全符合他的需要,難怪他為你著迷,再也不想看到我。」

  「你跟新群……」

  「我一直都愛他,從來沒有改變。」沈茵玫落寞一笑,「也許你不相信,新群確實是我最愛的男人,不管他怎麼告訴你,我仍然像從前一樣愛他。」

  「你既然還愛他,為什麼要離開他?」

  「是他要求分手的,我不忍心看他那麼痛苦,只好答應他。」沈茵玫眼光停留在窗戶外的某一塊天空,神情落寞:「愛有很多種,我愛新群,新群也愛我,但是,他所提供的愛,並不完全是我要的,也許我該說,他的愛還不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新群說過,他認為他工作太忙,疏忽了你。」

  「聽起來有點可笑吧?孫老師,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沒有用的女人,抵抗不住誘惑。」

  「別這麼說,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我和嘉德蘭學園的老師們,都很羨慕你,以前我們常常討論你的美,大家都認為你像一朵白玫瑰,高雅純潔,教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是嗎?」沈茵玫微微一笑,卻仍帶著淡淡哀愁。「我一點也不純潔,不要被我的樣子騙了。」

  「沈小姐,其實你不必告訴我這些……」

  「不,請你聽我說,我跟你不一樣,孫老師,你很堅強,不但能照顧自己,還能照顧週遭的每個人,我完全沒有你的本事,如果新群連著幾天沒時間陪我,我自己待在家裡,那麼大的房子,空空洞洞的,我會覺得非常寂寞,甚至被寂寞的感覺逼得要發狂,我想要有人陪,隨時隨地給我足夠的安全感……新群永遠不能滿足我的渴求,他跟你是同類的人,認真工作,除了賺錢之外,還有一份使命感,叫他放棄工作,在家裡陪我,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好踏出家門,自己去尋求願意呵護我的男朋友。」

  「孟剛。」亮娟歎口氣。「你說的男朋友,應該就是他了吧?」

  沈茵玫顯得有些困惑,似乎是從記憶裡努力梭巡,最後才露出恍然的神情:「噢!那個孟剛!在模特兒經紀公司做事的小伙子!是新群告訴你的吧?他一定會說,都是因為孟剛介入,所以我們只好離婚,他想放我自由,讓我能夠永遠和孟剛生活在一起,對不對?」

  「難道不是嗎?」亮娟覺得心臟一陣狂跳,謎底就快揭曉,這關係著她對孟剛的評價,非常重要的……

  「不是那樣的,我和孟剛的關係,該怎麼形容呢?他很可愛,對所有女性,不管年紀是大是小,態度同樣親切,天生就適合照顧女性,他看我不開心,只是想照顧我,就像照顧別的女孩……我承認有一陣子是我在利用他,那時我和新群正在鬧離婚,而我交往中的男朋友,他叫阿迪,是個香港來的美發造型師,又剛好變心跟別的女人同居,我只想找人安慰……整件事跟孟剛完全扯不上關係,甚至後來我辦完離婚手續,又有了別的男朋友,孟剛也沒什麼表示,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可是新群他說——」

  「新群湊巧看見我和孟剛在飯店吃飯,前前後後見過三、四次吧!我並不在乎他們見面,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新群才會產生錯覺。」

  「孟剛不是你的男朋友?」

  「他不算,其實他不適合我,因為他缺乏專注的熱情。」沈茵玫一談起男人,就像個專家一樣頭頭是道:「我說過我需要足夠的安全感,可是孟剛從來不對女人太認真,他只想玩,逗人開心,如果不是天生少根筋,一定是心裡有個執著的對象,只不過還沒有機會表白。像他那樣表面上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人,其實骨子裡最癡情專一了,一旦開口向哪個女孩求婚,就會一生一世守著她,從此修心養性,再不會遊戲人間,這麼至情至性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

  亮娟默默聆聽,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她認識孟剛二十幾年,從來不去瞭解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男人,只會一味怪他花心,嫌他放浪,而沈茵玫只跟他相處一小段時日,卻一語道出他的至情至性。唉!她是不是太辜負他了?

  「你一定很難所像,我這樣的女人,被寂寞擊倒了,只能流浪在不同男人的臂彎裡,找尋一絲絲慰藉……幾乎喪失了女性的尊嚴,你替我感到悲哀吧?」沈茵玫誤以為亮娟的沉默有別的含意。

  「不,不是的。」亮娟搖搖頭。「我想我多少能夠瞭解你的寂寞,新群不像個浪漫的情人,他無法讓你擁有足夠的被愛感受,那是可以想像的。」

  「我沒有看錯人,我就知道你會瞭解。」

  「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偉大。」亮娟很誠實的說出內心的感受,因為沈茵玫對她夠坦白,她必須以對等的態度回應:「我只能體會一部分,在你生下立平以前,寂寞是可以原諒的,可是你已經擁有自己的孩子,為什麼還要出去尋找安慰呢?」

  「小平!」沈茵攻眼裡升起一層愁悵,複雜的情緒使她黯然神傷:「我好想他。以前我不知道,牽腸掛肚的想念,竟然是一種折磨——每天夜裡,只要閉上眼睛,小平的身影就浮現眼前,小小的手、可愛的臉,還有他喊媽媽的聲音,每一次都讓我心痛。你知道嗎?我生下小平之後,患了很嚴重的產後憂鬱症,看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精神科門診……我以為我並不怎麼在乎小平,當初離婚的時候,婆婆非常生氣,她叫新群阻止我回去探視小平,我氣她態度太差,根本不屑求她,我想我不看孩子,日子一樣過得下去,可是我錯了。」

  「現在你已經可以和小平見面了,不是嗎?」

  「那還得感謝你幫我爭取。」沈茵玫突然激動起來,「一星期只相處一個晚上,你覺得夠了?小平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寶貝呀!我是他的媽媽,一星期只能跟他共處幾小時,你只不過是他的老師,不但白天跟他相處,有時連夜裡也跟他在一起,他已經開始混淆了!到底誰才是他最親愛的媽媽?是我,還是你?」

  「我——」亮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孩子每天都在長大,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變得更聰明、更懂事,我不在他身邊,不能陪他一起成長,他還會記得我是他母親嗎?」沈茵玫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不停掉落。「將來他長大成人,只把我當作關心他的普通人,他對我沒有記憶,永遠不會真心愛我、尊敬我,不會有我們對母親的依戀感情……孫老師,你讀過兒童心理學,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求求你,不要搶走我的孩子,你已經搶走新群了,不要再把小平也佔去——」

  「沈小姐,你說得太嚴重了!」亮娟安慰她。「我完全沒有取代你的角色的打算,事實上,我根本就做不到,立平永遠是你和新群的兒子,血緣親情永遠不可能被打斷,我絕對不會變成立平最親愛的媽媽,請你相信我,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取代你在立平心目中的地位。」

  「真的嗎?」沈茵玫淚眼婆娑,十分可憐。

  「當然是真的。」亮娟歎口氣。「其實,新群對你的愛,一樣也是不可替代的,雖然他對我很好,我們之間不只是友誼而已,可是……他說得不錯,我跟他就算結婚,也只能像好朋友,打一開始他就表明心意,這一生,他對別的女人都不會再像對你一樣了。」

  沈茵玫停止啜泣,抬起頭,突然說:「請你放棄新群吧!」

  「沈小姐,我——」

  「你並不愛他,你只想像他一樣,安安靜靜、平平淡淡過日子,你們頂多就是朋友。」沈茵玫抓住亮娟的手:「算我求你,孫老師,你還年輕,而且你很聰明、多才多藝又賢慧……你可以找到你真正愛的男人,求求你把新群還給我,還有小平,他們父子對你並不重要,你的生活少了他們無所謂,可是我不同,我愛新群,更愛小平,離婚之後,我就像活在地獄之中,不見天日。你就當是行善,求你高抬貴手,離開他們父子,只要你一離開,我有把握,我可以跟新群破鏡重圓,他是愛我的,我能夠讓他再愛我一次,我要做他的好妻子,做小平的好媽媽,求你給我這個機會,求求你。」

  亮娟十分為難,她很想甩開沈茵玫的手,可是她不敢這麼做,如果此時此刻,她答應要離開馮新群,過去他對她付出的感情,等於全被她視若糞土,她真的不願傷害任何人。

  「孫老師!」沈茵玫不肯放棄。「我求你——」

  「沈小姐!這不是我單方面能決定的事。」亮娟努力說明著:「你應該去找新群談,他對我並沒有任何承諾,目前他是單身漢,無論哪個女人都可以成為他的對象,你是他的前妻,一樣有機會得到他的心,就算我答應你的要求,從此不再見他,如果他不肯接受你,情況並不會有所改善,不是嗎?」

  沈茵玫放開亮娟。沒錯,亮娟說的全是事實,幸福並不是由亮娟作主送出來的,幸福得靠自己去爭取。

  「我懂了!孫老師。」沈茵玫抹去臉上的淚痕。「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的雅量,我立刻就回台北,請你原諒我,我一回去就會見到新群,即使用上最原始、最不堪的方法,我也要爭取他。」

  「我相信你會非常努力,我也知道,只要女人下定決心,大概沒有爭取不到的男人。」亮娟望著她脂粉狼籍的臉龐,眼前的沈茵玫,只是個為愛所苦的平凡女人,雖然還是很美,卻不像白玫瑰了。也許白玫瑰的形象是一張網,她在網內待太久,迷失本性,現在終於掙脫出來,她是完全不同的沈茵玫。「我祝福你,沈小姐。」

  沈茵玫注視著亮娟,久久不說話。

  「你不要這樣看我。」亮娟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新群會有什麼反應,還很難說,他對我總有一點感情,我是不會幫你的,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會在他面前說你的壞話,一切選擇權,都在新群手上。」

  「謝謝你,亮娟,我總算明白,為什麼新群會對你另眼相看。」沈茵玫真心的說。「你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女孩,能夠擁有你這樣的妻子,是所有男人的夢想。」

  亮娟只是淡淡一笑,拿出面紙和鏡子,交給沈茵玫。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既然你喊我亮娟,我們以後就是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場,也為了立平的幸福,我確實希望你回到新群身邊。只不過……恕我直言,新群和你離婚,受到很大的打擊,如果你不準備改變自己,只想再度擁有新群的保護卻不付出回報,復合是沒有意義的,這樣對新群很不公平。」

  「我懂你的意思,請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再讓舊事重演,婚姻是條漫長又辛苦的路,經過一次失足的教訓,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只要新群再度接納我,將來我會讓他過著安穩幸福的生活,因為我比誰都清楚,只有他和小平,才是我真正在乎的人,我要好好補償他們。」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亮娟心裡有種奇異的感覺,有點失落,有點悵惘,還有解脫之後的輕鬆。如果新群找到幸福,她就不必擔心自己辜負他,她……唉!她就是控制不了對孟剛的掛念。

  「你不要難過,亮娟。」沈茵玫竟然轉而安慰人。「即使我能成功回到新群身邊,我知道他還是忘不了你,畢竟你是他最低潮時候的支柱,失去你,是他的遺憾。不過,我會督促自己努力,盡量不讓他在心裡偷偷懷念你,我一定得做得比你好,因為我不想看見新群後悔跟我復合,有你存在,對我和他都是種挑戰,你明白嗎?」

  亮娟只是笑笑,沒回答。沈茵玫就著鏡子,動作優雅的擦去褪色的彩妝,素淨的臉,加上剛哭泣過,看上去比任何時候更動人。亮娟內心在輕歎,她有自知之明,無論如何,她沒有條件與沈茵玫競爭。就這樣站在一旁,分享他們一家三口團聚的快樂,她覺得已經足夠了。

  「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找到比新群更好的對象。」臨走前,沈茵玫真心祝福著。「亮娟,你不但善解人意,更有一顆寬容的心,將來一定會很幸福。」

  「謝謝你。」亮娟笑著說。「不管有沒有好對象,我都會讓自己過得很幸福的。請你好好照顧新群,我欠他的情,希望你不會再讓我有機會還清。」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讓你再佔據新群的心。」

  亮娟目送沈茵玫開車離去,內心升起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從與馮新群交往以來,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她終於瞭解,跟既有的感情相抗衡,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馮新群和她,都努力想擺脫內心既有的鍾情對象,費盡心力在培養新的感情生活,並不是徒勞無功,只是事倍功半,愛情果然勉強不來。

  回到房間裡,亮娟拿出多年前孟剛寫給她的信,只有唯一的一封,那是他高二的暑假,與一群眷村男孩跑到梁山的農場打工,夜裡躺在草地上,仰觀滿天星斗,忍不住寫信給亮娟,沒寫幾句,但字裡行間強烈透露一個意念——他想念她,希望她可以跟他一起看星星。

  這封信,大概是孟剛唯一寫過的情書,別的女孩寫信給他,全都是亮娟幫他回的,根本與他無關。

  他真的只對她一個人癡情專一嗎?

  「亮娟。」孫媽媽推開房門,輕輕喚著。

  「媽!」亮娟連忙站起來,把媽媽扶到床上。「你傷口不疼了嗎?這樣走動不要緊吧?」

  「早就沒事了。」孫媽媽微微一笑。「剛才那位小姐,不像是你學校裡的同事,她來做什麼?」

  「她是……」亮娟歎口氣。「媽,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你不用煩惱。」

  「我知道她是誰,你不肯說,更證明我的推論沒錯,她是馮先生的前妻,跑來求你放棄馮先生,好讓她能破鏡重圓,對吧?」

  「媽!你是福爾摩斯的大姊,什麼都瞞不過你。」亮娟笑了,輕手輕腳爬上床,躺在母親身邊。「好幸福哦!我已經多久沒跟媽媽一起睡了?恐怕有二十年了。」

  「差不多,亮媛出生之後,你最懂事,才四歲半,每晚就自己刷牙、換衣服,乖乖的進自己房間睡覺,從來不吵鬧,也沒有跟妹妹爭寵,你是個好大姊。」

  「我從小就這麼安分呀?」亮娟非常訝異。「簡直不像小孩子,倒像小大人。」

  「就是因為你太懂事,太能幹,媽一直沒有好好照顧你,你什麼都會做,功課又好,畢業以後就努力工作,每個月拿錢回來……生了你這樣的好女兒,是爸媽前世燒了好香,要不就是你上輩子欠了我們,今生趕來還債的。」

  「媽,孝順你和爸爸,是我應該做的,你不要這麼說嘛!」

  「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你也不小了,老是這麼辛苦,爸媽看在眼裡,會心疼的。」孫媽媽歎口氣。「妞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雖然媽心裡一千個一萬個捨不得,可是你的人生還長,現在就該為將來打算,你總要找個好人家,生兩個孩子,安穩過生活……以前沒聽你說過有男朋友,這回我開刀,總算看見你找的對象,媽不是嫌馮先生不好,離過婚、有孩子,那都不是問題,難不倒你。媽只是覺得,你和孟剛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那麼好,彼此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放棄了有點可惜。」

  「孟剛是花心大蘿蔔,你不擔心嗎?」亮娟故意說:「萬一他只想跟我耗個兩、三年,就把我甩了,到時候我又得回家,從頭來過,那不更淒慘了?」

  「孟剛的性子,就跟你孟伯伯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別看他整天瘋瘋癲癲、放蕩又愛玩,其實他心地很好,結婚以後,他就會定下心來。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孟伯伯還在的時候,整個村子裡,就屬他最顧家,而且,他疼你孟媽媽那副樣子,簡直讓人眼紅,你爸爸跟他一比,唉!不提也罷。」

  「你就這麼肯定,孟剛會疼我,就像孟伯伯疼孟媽媽一樣?」

  「不止哦!」孫媽媽笑了。「你孟媽媽很糊塗,不是我誇口,我們家妞妞可是水晶一樣剔透,比她強多了!孟剛一定會把你捧在手心,仔仔細細的呵護著。」

  「媽!看你說到哪兒去了!」

  「你喜歡孟剛,媽比誰都清楚。」孟媽媽拉著亮娟的手,慈愛的輕撫著。「只是你死不承認。孟剛平時夠機靈,偏偏遇見你就鈍頭鈍腦,我看全世界只有他不曉得你的心意,說起來,他實在夠笨的。」

  「怎麼你跟亮媛一樣,全都替孟剛講話。」

  「浪子回頭金不換嘛!何況孟剛又沒殺人放火,做出多壞的事來。他上次回家,被你孟媽媽臭罵幾個鐘頭,挨了好幾個大耳光,可是連句怨言也沒有,你孟媽媽罰他跪在孟伯伯的遺照前反省,他那麼大個人,二話不說,照樣跪了大半天,光憑這點,我就相信他是個好孩子。」

  「誰教他沒事幾年不見人影,活該受罰。」

  「他只是沒回家,並沒有遺棄親娘,每個月,他多少也寄了錢回來,可見他心裡面,還是懂得孝順的道理。」

  「媽,你這麼護著他,是不是他對你說了什麼?」亮娟突然起了疑心。

  孫媽媽微微一愣,隨即笑出聲。

  「你幹嘛緊張?孟剛能說的,不就是事實真相囉!除非你跟他之間,藏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你也不必害怕他說什麼、怎麼說。」

  「哪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愈說愈離譜了。」亮娟又羞又急。「我跟他什麼也沒有。」

  「就是什麼也沒有,才更讓人著急。」孫媽媽還在笑。「我和你孟媽媽都急壞了,照你們這種慢吞吞的速度,哪一年才有結果?孟剛只會空口說大話,一見了你就洩氣,你是不是該檢討一下,不要對他那麼凶!」

  「媽!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亮娟翻身坐起,兩個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孟剛親口說的,這輩子如果不娶你,他就不結婚了,你孟媽媽當然拚了老命催他快一點,逼急了,他只好承認,在回家之前,他是在你那邊過夜的——真有這回事吧?」孫媽媽笑容裡,有種淘氣的神色。「我可沒讓你爸知道,這是我和你孟媽媽之間的秘密。」

  亮娟本來只瞪大眼睛,現在連嘴巴都張得好大。

  「媽!這真是……孟剛這傢伙太壞了!他敢說他在我那兒過夜的事?老天爺!那他有沒有說,他是睡在沙發上,根本就醉得不省人事?」

  「他沒喝醉。」孫媽媽慢條斯理的說。「也沒睡在沙發上。」

  「他說謊!」亮娟大聲的說。

  「他沒說謊。」

  「媽!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怎麼會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呢?傻丫頭!孟剛就算存心想欺負你,憑你的機智,他很難達到目的。我只說他沒睡沙發,又沒說他跟你一起睡,看你緊張成這樣!」

  亮娟皺著眉,努力回想半天,終於放棄:「我明明看他躺在沙發上睡的,他硬要說沒有,那我也沒辦法。」

  「他真的沒睡,他在地板上坐了一夜。」

  「什麼意思?坐在哪裡的地板?我怎麼不知道?」

  「你已經睡了!當然不知道。」孫媽媽輕歎口氣,「孟剛這孩子,真是傻得可以,他就坐在你睡覺的床頭前面,呆呆看了你一整夜。」

  「啊?他偷看我睡覺?」亮娟皺眉。「他有病!」

  「你呀!死鴨子硬嘴巴,孟剛會這麼做,連白癡都猜得到原因。媽告訴你,男人看女人只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恨不得剝光她的衣服,另一種是根本不在乎她穿什麼。前面那種難持久,玩過就算了;後面那種,才是真心相待,天長地久。孟剛他看著你沉睡的臉,心裡一定對你有千萬縷情意,要不是真心愛你,他乾脆爬到床上,隨隨便便佔有你的身體,然後拍拍屁股走人算了!哪裡還肯聽你的勸,回家挨打受罰,甚至連我住院,他都不厭其煩跑來守夜——這叫做愛屋及烏,你懂不懂?」

  「我——」亮娟想反駁,卻說不出任何字句。

  「你該不會真的很愛馮先生,沒有他就活不下去了吧?」孫媽媽憂心的說。

  「沒有那麼嚴重,我跟他只是好朋友,還沒真正開始談戀愛呢。」

  「那就對了!有孟剛在,你心裡容不下別的男人,我看你就別再費事,跟孟剛談戀愛就好了!改天見到他,我會叫他加把勁,你們不要浪費太多時間,最好是年底以前結婚,真趕不及,先訂婚也好。」

  「媽!」亮娟急得臉紅,狼狽萬分的逃下床。「我不跟你說了啦!你真討厭,開口閉口都是孟剛,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居然硬要我跟他結婚,以後我再也不跟孟剛講話,看他怎麼唱獨腳戲。」

  孫媽媽看著她跑出房間,忍不住又是一陣笑,看這樣子,亮娟是留不住了,很快就是孟家的人,幸好只隔一道牆,這麼乖巧的女兒,若是嫁得太遠,還真讓人捨不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6:54

第九章

  教暑期班的學生,是亮娟最快樂的工作,她不必像平時那麼忙,暑期班沒有課業進度的壓力,一個上午的教學很輕鬆,到下午,各式各樣的才藝項目,更是師生同樂的好機會。

  嘉德蘭每星期都排兩次游泳課,亮娟水性好,當然要下水陪學生們游泳、打水仗,幾堂課下來,把皮膚曬成了巧克力色。為了洗髮方便,她又剪了更短、更清爽的髮型,整個人顯得俏麗又有精神,愈來愈散發獨特的女性魅力,她自己沒感覺,但是週遭的人都認為她更美了。

  孟剛還是整天纏著她,中午午休時間,他一定打電話給她,光是聽她責罵幾句也高興,只要時間允許,他總是陪她吃晚飯。夏天是孟剛工作最忙的季節,到處都有泳裝秀,他得帶著一群模特兒四處趕場,戶外攝影的機會更多,他的膚色就跟亮娟一樣健康,關於這點,他倒是很得意,常常對亮娟說,他們是標準的情侶,走在一起,根本不必開口,大家都看得出他們倆是一對,當然亮娟總是賞他一個白眼,算是回答。

  偶爾,亮娟還是會跟馮新群見面,他們依舊去聽音樂演奏會,看場電影什麼的,但是亮娟感覺得到,馮新群的態度愈來愈像兄長了。他問她生活觀感、關懷她的健康,為她開車門、拉椅子,無論做任何事,神態都一樣自然從容,完全不帶愛情成分了。

  亮娟一直沒有過問馮新群和沈茵玫的進展,他倒也沒瞞她,很誠實的招認他正和前妻恢復約會。有一、兩次,他們在咖啡店閒聊,沈茵玫打電話來,他就當著她的面講電話,而她只對他微笑,因為他也清楚孟剛一直沒放棄。

  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感情這條路,他們兩人相距愈來愈遠,但友誼卻愈來愈濃。馮新群經常說,愛情與意願無關,與道德無關,愛是宿命,是運氣……他從不否認羨慕孟剛,因為亮娟懂得愛男人、尊重男人,孟剛運氣比他好得多。這種說法,亮娟既不同意也不反對,反正她死不承認與孟剛已經是情侶。

  八月二十七日,氣象局發佈陸上颱風警報,超級強烈颱風羅拉來襲,預定在下午兩點從宜蘭登陸北台灣。

  亮娟放了颱風假,在家做防台準備,她買了手電筒、收音機、蠟燭、泡麵、乾糧、急救箱……樣樣不缺,完全有職業水準。

  美中不足的,別人並不像她那麼注重防台工作,樓下洗衣店的招牌沒有加強固定,被狂風吹上天,偏偏就那麼湊巧,砸破了她小客廳的一扇窗。碎玻璃掉滿地還不算慘,不停潑入的雨水,四處飛濺,才真教人手忙腳亂。

  印花布沙發被濺濕了,書架就在沙發右後方,當然也無法倖免於難,天色已暗,停水了、斷電了,電話也不通,颱風登陸比預估的時間晚,當然也會停留晚一點才離開,亮娟讓收音機一直響著,聆聽颱風的最新動向,同時靠著手電筒的光亮,一趟又一趟把書架上的書搬到不被雨水濺到的地方,再拿出全部的乾毛巾搶救。

  八點鐘,收音機裡的主持人提醒聽眾對時,亮娟這才驚覺,從下午四點忙到現在,她竟連一滴水都沒喝,更別提吃晚飯了。

  忙亂中,突然有人用力拍她的房門。

  「亮娟!快點開門,你在不在裡面?亮娟!」

  是孟剛的聲音。

  亮娟拿手電筒照路,她知道地上仍然殘餘著碎玻璃,走起路來特別小心翼翼。

  「外面狂風暴雨的,你來幹嘛?」她打開門,用手電筒照向孟剛,劈頭就是責備。「噢!看看你,全身都濕透了!真麻煩。」

  「我擔心你一個人害怕。」孟剛簡單的說。

  「笑話!不過是颱風,有什麼好怕?」亮娟伸手拉他,領他走。「小心一點,地上還有一些碎玻璃,下午窗子被飛來的招牌砸破了。」

  「你人不要緊吧?」

  「只砸中窗戶,又沒砸到我,沒事的。」亮娟對他的擔憂完全不領情。「我的毛巾全都拿去擦書了,你這一身怎麼辦?」

  「無所謂啦,別管我,你需要人幫忙嗎?有沒有東西要搬開?」

  「該搬的書都搬走了!」亮娟苦惱的說。「沙發反正已經濕透,搬到哪兒都一樣,我看就等雨停再說。倒是你,穿著濕衣服怎麼行呢?把衣服脫了吧,我找衣服給你換上。」

  「你講話的口氣就不能溫柔一點嗎?」孟剛抱怨著。「我冒著大颱風,辛辛苦苦開車,又怕車子停在路邊,會被倒下的行道樹壓壤,只好把車子停在三條街外的收費停車場。我頂著風雨走三條街,好不容易到你這兒,結果你還嫌我煩,真是沒心肝的女人。」

  「誰教你出門的?路上那麼危險,你不怕死啊?」

  「怎麼你說話愈來愈像我媽。」孟剛皺眉。

  亮娟瞪他一眼,打開衣櫃,拿出乾衣服。

  「喏!這件是純棉的,先給你當毛巾用,你把身體擦乾,我再找衣服給你穿。」

  「你的衣服好香啊!」孟剛脫掉短袖上衣,用亮娟的t恤擦臉,聞到香味,忍不住發出讚歎。「用哪一種洗衣粉洗的?」

  「要你管。」

  亮娟有點不耐煩,她取出蠟燭,點燃兩支,把它們固定在床頭櫃上方,然後又翻著衣櫃,試圖找出最大尺寸的衣物。

  燭光暈黃,因為有風,火光搖曳著,室內的氣氛突然變得不一樣,有種神秘浪漫的氣息,在風雨聲中,悄悄被勾起。亮娟終於拿好一套衣服,轉過身,孟剛裸露上身的身影,就在她眼前,他正在擦頭髮,微傾身、低頭,手臂的肌肉因為動作而牽動……映著燭光,不知道為什麼,亮娟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突然感到羞怯,不得不把眼光從他身上移開,再不敢多看他。

  「我最大的衣服就是睡衣,你拿到浴室去換吧。」

  孟剛伸手接過衣服,對她說話的語氣氣突然變溫柔感到訝異,不禁多看她兩眼。

  「有什麼好看的?」亮娟防衛的瞪他一眼。「快去換衣服,你生病了活該受罪,可是孟媽媽會心疼。」

  這才像她!孟剛滿意的一笑,乖乖走進浴室更衣。

  他的體格實在和亮娟相差太多,長褲成了七分褲、這還算好,只是有點緊身衣的效果,不扣鈕扣就湊和了。唯一讓他彆扭的是衣服顏色,亮娟竟然也穿粉紅色睡衣,還有蕾絲花邊,簡直令人受不了。

  「我不穿上衣行不行?」孟剛無奈的問。「這是女人的衣服,感覺很怪,像個人妖一樣。」

  亮娟看著他,那種滑稽的模樣,那麼彆扭的表情……她忍不住放聲大笑。

  「都是你害的,還好意思笑!」孟剛立刻脫掉衣服,揉成一團,朝亮娟擲去。「不准笑了。」

  「好嘛!不笑就不笑。」亮娟把睡衣隨手扔到一邊,有點無聊的四下張望。「接下來要做什麼?」

  孟剛露出有趣的表情,沒有回答。

  「你這是什麼態度?」她很不滿。「現在是颱風天,不能出門;停水斷電了,不能看書、不能看電視……什麼都不能做,問你有沒有好的計畫,看你一臉奸詐,想必只有鬼主意,不問也罷。」

  「你又曉得我心裡的想法了?我都沒開口,難不成你會讀心術?」

  「好,就給你個機會,你說說看,我跟你兩個人,關在這間小房間裡,只有床是乾的,而且只有蠟燭光,我們能做什麼?」亮娟一講完就後悔了,他一定會藉機大作文章,讓她無法招架,她乾脆先下手為強,「算了!我改變主意了,你不必說出你的想法,我不想知道。」

  「膽小鬼!」孟剛取笑著。「你到底是怕我,還是怕你自己?」

  亮娟無法回答,只好裝作肚子餓,拿出蘇打餅乾和鋁箔包鮮奶,坐在小凳子上,獨自悶悶的吃東西。

  「你沒吃晚飯,對不對?」

  「好棒呀!猜對了。」亮娟故意說。

  「我幫你煮泡麵。」孟剛很快的站起來。「快把泡麵拿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有買泡麵?」

  「防台準備嘛!誰不買一點泡麵?」

  「我要是真想吃,自己就會煮。」

  「我很會煮泡麵喲!」孟剛哄她。「從小就是個中好手,當年有個叫妞妞的小女生,最喜歡端著飯碗,從後門溜進我家廚房,只為了跟我分享半碗泡麵湯。」

  「去你的!那是因為孟媽媽在打牌,我媽可憐你沒飯吃,叫我端點飯菜送去給你。」

  「我是吃了你家的飯,可是你也吃了我的泡麵,你敢否認事實嗎?」

  「那又怎樣?我開始學做菜以後,哪一次沒請你試吃?人情早就還給你了。」

  「試吃?」孟剛誇張的扼住自己的脖子,作出痛苦的表情。「說得真好聽!沒被你毒死,是我福大命大,當年你做的菜,有誰敢動一下筷子?要不是考慮到我自己一生的口福,我才不當那個倒媚的試驗品。」

  「喂!什麼叫一生的口福?你少作白日夢,我才不要一輩子作菜給你吃。」

  「難道你想嫁給馮新群?」孟剛神情緊張又著急。「到現在你還搞不清楚他真正的企圖嗎?他只想利用你,你又能幹,又賢慧,他要你幫他帶孩子,做家事,然後他就沒有後顧之憂。闖事業也好,跟前妻藕斷絲連也好,反正你已經是他的人,他不怕你跑掉,為什麼你非要跟這種自私自利的男人在一起?」

  亮娟被他氣急敗壞的語氣逗笑。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不要嘻皮笑臉。」

  「是,孟剛哥哥。」亮娟模仿著亮媛的語氣。「我知道你關心我,其實我跟新群之間,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他沒要求我成為立平的後母,我也不敢毛遂自薦。」

  孟剛立刻轉怒為喜,熱切的蹲在亮娟面前,眼裡滿是欣慰的笑意。

  「到底你還是比較喜歡我,對不對?」

  亮娟避開他的眼光,丟開餅乾和鮮奶,想從他面前逃走,可是才剛站起來,就被孟剛一把摟進懷裡,她掙扎著,臉紅了,心跳得非常厲害。

  「不要這樣,孟剛,放開我。」

  「我不會放開你的,今生今世,再也不讓你從我身邊消失。」孟剛毫不在乎她掙扎的動作,他力氣比她大得多,很輕易就讓她緊靠在自己身上。「妞妞,最愛你的人是我,世上絕對沒有任何男人比我更在乎你,而且我愛你很久很久了!想想看,你的風箏是誰幫你做的?你的書架是誰幫你釘的?誰教你騎腳踏車?每次你為考試成績心煩,又是誰陪你到後山的大榕樹下散心?」

  亮娟輕歎一聲,心軟了!不再想掙脫他的擁抱,其實她也希望能夠依偎著他,那是種非常溫暖的感覺。

  「我就是害怕自己這麼在乎你,好像所有記憶都跟你有關係。」孟剛的臉頰貼在她前額髮際,嗓音充滿感情,他正剖析著自己的心路歷程,既痛苦又甜蜜。「大三那年,我真的感覺應該給自己一點私人空間,所以才會離開學校,跑去當兵,你總不可能跟著我到軍隊去……雖然很難想像,可是我的確鼓足了勇氣,努力去過沒有你的生活。四、五年下來,我終於明白,你是我的一切,失去你,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能確定了。」

  「那幾年,你不也過得很好?」亮娟雖然這麼說,語氣卻毫無責怪的意味,相反的,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溫柔和關切。

  「一點也不好。」孟剛歎口氣。「我很想念你,可是又很不甘心,因為你從來沒有找過我,一定不把我放在心裡,我只要想到你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我陪,一顆心就快被針刺穿了!我愈是跟不同的女孩鬼混,那種心痛的感覺就愈強烈……」

  「你真不講理!」亮娟輕打他。「一聲不響就不見人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杳無音訊的,你以為我在調查局上班呀?教我上哪兒去找你?」

  「如果你知道我人在哪裡,你會主動找我嗎?不是我求你,也不是我媽委託你……你會來嗎?」

  亮娟猶豫了!以她的個性,如果沒有任何理由,單憑她對孟剛的思念,她會採取積極的行動嗎?

  「不會。」孟剛替她回答,同時更用力的抱緊她,像是懲罰她的矜持。「我就氣你這點,為什麼你總是無動於衷?每次看到我,老是一臉無可奈何的厭煩表情,就好像我是個麻煩人物,你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從我身邊早點逃走,你到底想怎麼處置我?」

  「我……」亮娟欲言又止,只好深深歎息。「唉!我實在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愛我吧!」孟剛熱切的要求。「就像我愛你一樣,你只要打開心門,讓我住在你心裡,每一次見了我,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就像現在這樣,我就會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只要你開口,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不喜歡你對別的女孩那麼體貼。」亮娟順著他的語意,故意這麼說。

  「以後我只體貼你一個人,再也不管那些無聊的女生是死是活,看都不看她們一眼,乾脆我換個不需要跟女人相處的工作好了。」孟剛連忙做出承諾。

  亮娟心裡在偷笑,但是她強忍著笑意,主動回擁住孟剛,把臉頰靠在他胸膛,撒嬌的說:「你以前有那麼多女朋友,我只跟新群一個人稍微走得近些,太不公平了!我還要多認識幾個男朋友,再玩幾年,你不能干涉我。」

  孟剛顯得非常為難,遲遲不肯回答。

  「怎麼?我以前從來沒有管你交女朋友,現在你卻要當一隻大醋缸,我太吃虧了。」亮娟一把推開他,假裝不高興的朝床邊方向走。

  「話不能這麼說。」孟剛緊跟著她,很煩惱的勸著,「你是個好女孩,情況不一樣。要知道,外面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們可能會欺負你,佔你便宜。」

  「你在說你自己嗎?你就是這麼欺負別的女孩子,對不對?」

  「我……我……」孟剛急了,狼狽又結巴,最後只好招認:「好嘛!是我以前太愛玩,可是你別利用我過去的錯誤來要脅我,老實告訴你,我對別的女生感覺都一樣,期待認識她們的時候,比較喜歡她們,可是一旦真的認識了,沒多久就喪失了喜歡的感覺……因為我總是拿她們跟你比,不管怎麼看,還是你最聰明,瞭解我所有的毛病,我不用開口,你也猜得出我在想什麼。」

  「是嗎?剛才好像有人說,沒有學過讀心術,別人心裡的想法根本是猜不到的。」亮娟抓他的語病,毫不客氣的糗他。

  「對哦!你不提讀心術我都忘了。」孟剛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我還沒說出我的想法呢!你看,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外面刮著大颱風,床頭又點著一對紅蠟燭……很明顯的暗示,我們應該做什麼才好呢?」

  「你敢!」亮娟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轉身想逃。

  太遲了!

  孟剛的動作比她快得多,他擋住她的去路,展開雙臂擁她入懷,還霸氣十足的逼迫她面對他深情專注的眼光,他低聲呼喚著:「妞妞——」

  跟著他的唇落下來,落在亮娟唇上。雖然這是他第一次吻她,可是兩人都認為不像第一次,在夢裡,在記憶深處,他們彷彿已經親吻過千百遍,那種熟悉纏綿的感覺,早就醞釀完成,只等他們親自去體驗,去品嚐。

  「你真可怕!」孟剛迷醉的輕歎,他吻著亮娟的嘴角、臉龐、耳際、脖子……又留戀的回到她的雙唇,一遍又一遍深吻她:「一定是上天故意派你來魅惑我的,妞妞,你怎麼可以把頭髮弄得這麼香?還有這麼細膩的皮膚,這麼迷人的耳朵,這麼可愛的牛奶味道……」

  亮娟忍不住輕笑幾聲,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完全貼在孟剛身上,兩手勾住他的脖子,她的心跳又快又甜蜜,是的,她正跟他一樣,享受著彼此之間的愛意與熱情。

  抬起頭,她撞見孟剛詢問的眼神,那是愛的期盼和渴望,映著跳動的燭光,她感覺全身酥軟,喉嚨發乾……時候到了!她心底有個細微的聲音在說話,就是此時此刻,她終於能夠面對自己真正的感情,不再隱瞞,不再閃躲,打從認知男女性別之分開始,她一直準備迎接這一刻的到來,除了孟剛,從來沒有第二個人。

  「不許你喊我妞妞。」亮娟說著,拉下孟剛的頭,主動回吻他,既坦率又熱情,直吻到他幾乎透不過氣。

  她聽見他喉間發出幸福又滿足的低吟,當他抱起她的身體,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她的耳後碰觸到柔軟的枕頭,是她自己動手解開上衣的珍珠色鈕扣,然後她聽到孟剛喃喃抱怨著:「你對我做了這種事,以後可要負責任。」

  「我沒說以後哦!」亮娟笑著,開始親吻他結實的肩頸和胸膛,感受他肌肉僵直和顫抖的反應。「你去告我好了!我對你沒有承諾。」

  孟剛在歎氣,他的一生,全在她掌握之中。她能夠輕易的主宰他的喜怒哀樂,佔盡絕對優勢……可是他心甘情願臣服,無論她決定用什麼樣的方式對待他,都是他幸福的極致,他已別無所求。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十點十二分,氣象局解除超級強烈颱風羅拉的陸上颱風警報,這場颱風造成三十多萬戶停水斷電,四十多萬戶停話,低窪地區農田損毀不計其數,粗估財物損失在三千萬台幣以上,幸好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的報告……

  颱風羅拉,見證了孟剛和孫亮娟的愛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8-23 07:27:52

第十章

  九月起,新的學年開始,馮立平成為小學一年級的新生,亮娟不再是他的老師,跟馮新群的聯繫,又斷了一條線,見面、通電話的次數又減少了。

  亮娟接了一班全新的、活潑又天真的學生,剛開學的日子,總是特別忙亂,卻又特別充實。她無暇顧及馮新群,就連颱風之後,客廳裡的亂象,都交由孟剛代為整理。

  孟剛趁這難得的機會,名正言順向亮娟要了大門鑰匙,他找人修好玻璃窗,換掉被雨水泡爛的舊沙發,重釘書架,把小客廳整理得煥然一新。跟著,他的衣物搬進來了,起初只說是寄放,很快就要搬回老家,可是他陪亮娟一塊兒回家兩、三趟,衣物仍然文風不動,到後來,索性連人也一併留下,賴在亮娟身旁不走了。

  「你用這招死皮賴臉的手段,騙倒幾個女孩子?」亮娟幾番努力,趕他不走,只好這麼問。

  「天地明鑒!我從來不對女生死皮賴臉,更別說跟人同居了!」孟剛信誓旦旦的舉著右手。「我發誓,你是第一個,同時也是最後一個。」

  「鬼才信你發的誓。」亮娟白他一眼。「我警告你,不准亂接我的電話,你自己再申請一個電話號碼,萬一被人發現我們住在一起,我的臉要往哪兒擺?」

  「跟我住在一起很丟臉嗎?」孟剛不悅的噘著嘴。「你可知道,外頭有多少女人排隊等著,甚至只想要我陪她們度過一夜。」

  「你了不起,愛你的人那麼多,那你還賴在這兒幹嘛?快去陪她們呀!」

  孟剛露出笑容,上前擁住亮娟,愛膩的咬她耳朵,討好的說:「我才不走呢!全世界的女人,統統比不上我的妞妞,我只愛你,不管你喜不喜歡,願不願意,我反正一輩子賴定你了,早跟你說過,你對我要負責任的。」

  「你不怕我甩掉你,找別的男人結婚?」亮娟被他弄得好癢,邊躲邊說。

  「不怕!就算你和別的男人約會,我也跟在你身邊!世上有哪個男人受得了三人行?我只要盯緊一點,你就跑不掉了。」

  「是嗎?你不是下個月要到關島出差?」

  孟剛雙臂一收,把亮娟擁得緊緊的,孩子氣地要求:「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要上班呀!!」亮娟笑出聲。

  「那我就不出差了。」

  「別傻了!」亮娟輕輕撫摸他的嘴角。「工作要緊,我們老是膩在一起,你不嫌煩,我都快受不了了。」

  「你這麼快就對我感到厭倦了?」孟剛眼裡閃過一絲憂慮。「亮娟,你該不會像美霖說的那樣,開始對我做出親密的動作,就是想跟我分手。」

  亮娟不回答,只是踮起腳尖,纏綿的深吻他。她感覺到他的猶豫和退縮,他愈擔心,她就愈大膽,甚至把手伸進他上衣裡面,愛撫他的肌膚。

  「不要這樣!」孟剛狼狽不堪。「你這麼做很不道德,就像判了一個人死刑,可是行刑之前,卻又請他吃一頓滿漢全席……我心裡害怕得要死,你不要逗我好不好?」

  「你也會害怕?」亮娟勾著他的脖子,額頭碰著他的,「這是報應,大情聖孟剛,以前你甩掉那麼多女生,她們心裡怎麼想呢?現在你知道了,愛上別人是件擔憂受怕的事,一點也不好玩,不是嗎?」

  「要我解釋幾次你才會明白?」孟剛苦惱萬分,「我以前只是愛玩,那些女生也只想玩,大家在一起玩玩,沒有人認真的,我心裡一直只有你……拜託你不要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懲罰我,太殘忍了!」

  「對你好,也算是一種懲罰嗎?」亮娟淘氣的一笑,又開始吻他,直到他放棄抵抗,完全融化在擁吻的熱情之中。

  「你到底想怎樣?孫亮娟!」孟剛長歎一聲,顯得惶恐又無助。「我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中,辛苦極了!你行行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吧!」

  「什麼答案?」亮娟放開他,坐到新買的花布沙發上,舒舒服服的靠躺椅背,還把一雙腳架上茶几,一派閒適從容的模樣。「你是指結婚的事嗎?」

  孟剛眼睛一亮,熱切的來到她身旁,望著她的臉,充滿期待的問:「好不好?我們結婚吧!只要你點頭,我們明天就到法院公證,然後選個黃道吉日回家宴請親友……這是我媽教我的。」

  「是嗎?」

  「你媽也同意這個辦法,上次光復節回家,她們兩人一齊罵我太笨,到現在還不能讓你同意結婚,尤其是我媽,她警告我,要是農曆過年之前搞不定,就要把我掃地出門,我壓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亮娟聽他孩子氣的訴苦,心裡不禁一陣偷笑,可是臉上故意不動聲色、只說:「真可憐!都是孟媽媽逼迫你,要不然你也不必非娶我不可。」

  「話不是這麼講,我只想與你共度一生,就算我媽不提,我一樣……」孟剛發現亮娟在笑,終於明白她一直在逗他。「怎麼你愈來愈壞了?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卻老是作弄我,欺負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好討厭!」

  亮娟一陣笑,溫馴的靠到他懷裡,抓起他的大手,撥弄他修長又乾淨的指尖,從小,她就愛這麼玩。

  「誰曉得你愈來愈笨,傻蛋毛頭!」

  「不准喊我毛頭。」

  「毛頭就是毛頭,上次回家,你不小心露出馬腳,我爸媽都知道我們兩人的關係了。」

  「怎麼會?」孟剛無辜的眨眼睛。「我又沒有當他們的面跟你親熱,甚至不敢和你多講兩句話,哪有可能露出馬腳?」

  「我媽要把泡好的酸豆分一小包給你,你告訴她不用了,她說酸豆配稀飯好吃,你這糊塗蛋,居然說我會熬稀飯給你當早餐,我媽一聽,看你的眼神馬上變得不一樣,難道你都沒感覺?」

  孟剛抓抓後腦,有點尷尬的笑一笑!

  「我真的這麼說啊?難怪孫媽媽突然露出怪異的笑容,還要燉補品給我吃。」

  亮娟看他一眼,多少有點惱:「再說那天晚上,你陪我爸看電視播的光復節特別節目,我換了睡衣,到客廳找水喝,我爸怪我穿著睡衣到處亂跑,不該讓你看見,結果你告訴他什麼了?」

  「我什麼也沒說。」孟剛忙著否認,但又不敢確定,追加一句:「就算有,應該也不是太露骨的話,對吧?」

  「是不太露骨,你只不過安慰我老爸,我穿睡衣沒什麼了不起,唯一讓你想不通的,像我這樣個性一點也不浪漫的女人,居然喜歡穿粉紅色睡衣,而且還加上一大堆蕾絲花邊,簡直像長不大的小女孩。」

  「這是實話,你的睡衣全是那種樣式。」孟剛說著,忍不住笑出聲來,「天哪!孫大爹沒有當場翻臉,拿棍子打斷我的腿,實在是奇跡。」

  「他要我媽來問我,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嫁給你,萬一我挺個大肚子當新娘,他老臉可掛不住。」

  孟剛快樂的摟緊懷裡的亮娟,再一次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亮娟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認真的說:「結婚是件大事,我不想急在一時,況且,目前不是最好的時機,亮媛明年才畢業,小傑還沒退伍,我不能放著爸媽不管,責任這麼重,怎麼談婚事呢?」

  「傻丫頭!你的責任就是我的責任,你還怕我幫你分擔,你就過得太輕鬆了。」孟剛輕輕捏一下她的鼻子。「我比你想的有用多了,難道你認定我是不可靠的壞東西,只想讓你伺候我、佔盡你的便宜,完全不體諒你為家人辛苦奔波的心意?」

  「我……我只是覺得,你……」亮娟說不出完整的字句,她從來沒想過讓人幫她,即使是孟剛,她也沒指望他為她分擔責任,也許在潛意識裡,她仍然不夠信任他,無法接受他是成熟男人的事實。

  「到底你還是不信任我。」孟剛似乎看透她的心思,語氣轉為沉重。「我知道我以前的紀錄不好,不能跟馮新群那種擁有自己的公司、事業有成的男人相提並論。可是我正在努力,雖然目前這個工作不算太好,總是一份穩定的收入,我存了一點錢,很快就要成為公司的小股東……我們公司前景頗被看好,只要能多賺點錢,我還打算回學校完成學業,然後再加把勁,考個會計師牌照,自己開家會計師事務所……五年之後,我會是完全不一樣的孟剛,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比馮新群差,相信我。」

  「噢!孟剛,我不知道你有這麼多計劃……」亮娟既愧疚又驕傲的看著他。「你還要回學校呀?真是太好了!我一直以為你並不喜歡商學院,更討厭會計學,為什麼你現在改變主意了?」

  「都是為了你,我才下定決心徹底改變。」孟剛坦白而誠摯的說:「你做任何事,都一樣全力以赴,孝順父母、照顧弟妹,愛護學生、認真工作,對朋友更是盡心盡力,連休閒的時間,也不忘記充實自己。跟你比起來,我簡直在混日子,如果不鞭策自己積極一點,怎麼配得上你呢?我可不希望你後悔選了我。」

  亮娟伏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孟剛一隻手輕輕拂著她的髮絲,心裡漲滿情意,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贏得亮娟的心,他不只想得到她的愛,更渴望她能完全瞭解他、尊重他。

  「嫁給我吧!妞妞,打從懂事開始,我就想要你成為我的新娘,雖然我還得花五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奮鬥,可是我不想等那麼久才結婚,我需要你給我支持的力量,而且我想幫你分擔家裡的責任,我——唔。」

  沒有機會往下說,因為亮娟已經不想再聽他真情的告白,她用行動表明自己的心意,再一次主動吻他,她知道該用什麼方法,使他心蕩神馳。

  「不行……」孟剛用最後一絲理智抗拒、掙扎著。「你還沒答應嫁給我……」

  「昨天我在街上買了一件新睡衣。」亮娟根本不在乎他的抵抗,悄聲在他耳邊宣佈著,同時吻著他的耳垂。

  「哦?又是粉紅色裱蕾絲花邊?」

  「是黑色的,半透明的,薄紗織成的……」亮娟愈說愈輕,幾乎把雙唇貼在他耳朵上吹氣。「我把它穿在休閒服裡面,你想不想看呢?」

  孟剛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喟歎似的呻吟,僅存的最後一絲意志,還是被她瓦解了。

  亮娟露出可愛的笑容,動手解開他的襯衫鈕扣,她並不真的想打敗他,這只是她玩的一個愛的遊戲,當她向他展示性感的黑色薄紗睡衣時,她終於給了他答案:「看過我穿這種睡衣的男人,非娶我不可,你現在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她看見孟剛眼裡升起的狂喜和激情,下一刻,她已經躺在他懷裡,小小的花布沙發,擠不下他們兩人,差一點就失去平衡,滾到地上去。

  他們同時笑出聲,互相扶持著離開沙發椅,然後又同時停止發笑,熾熱濃烈的情焰在彼此眼中燃燒著,兩顆心比任何時候更緊密的連繫在一起。

  這一刻,他們才真正開始相愛,以前青澀的稚氣、爭執誤解的種種,都已消逝遠離,在他們心中,世界是單純美好的,真實而嶄新的人生,才剛剛展開……

  馮新群和沈茵玫第二度結婚,在一家港式酒樓擺了十二桌酒席,只宴請最親密的至親好友,亮娟收到他們倆親筆簽名的邀請卡,為了當面向他們道賀,只好請孟剛陪她出席。

  「真麻煩!」孟剛一路抱怨不已,他對馮新群始終有股難以形容的敵意。「既然要復合,當初就不該離婚,又不是小孩扮家家酒,分分合合的,搞得雞犬不寧,馮新群這種人,是不是少根筋呀?」

  「這句話,你已經重複不下一百遍了!」亮娟幫他扶正領帶。「再講下去,我真要開始懷疑,你是為了誰在罵他,是我,還是沈茵玟?」

  孟剛責怪的瞪著她,彷彿她說的是外星人的語言。

  「我老婆差一點就被那個搖擺不定的傢伙搶走,講他兩句都不行嗎?」

  「小聲點!」亮娟打他。「誰是你老婆?」

  「手上戴著我媽結婚戒指的那個人,很快就是我老婆。」孟剛露出笑容,抓起亮娟的左手,故意大驚小怪的說:「哎呀!就是它!多漂亮的翡翠戒指,你賴不掉了,這戒指是孟太太的,你一定就是孟太太。」

  「討厭!」亮娟想抽回被握住的手,可是不成功。「規矩一點,孟剛,這裡人好多。」

  「我喜歡你塗的這支新口紅的顏色,看起來像剛洗乾淨的草莓,好好吃的樣子。」

  「拜託你!這是磚紅色,不是草莓色,只要是紅的,你就想到草莓,換個新鮮一點的詞吧!」

  「乾脆我們把禮金擱下,別進去了!早點回家仔細研究研究,為什麼磚紅色的口紅,讓你的嘴唇像草莓一樣,鮮艷欲滴、誘人犯罪……」

  「你不想看見沈茵玫,我不怪你。」亮娟使出絕招,故意說:「反正我長得沒她好看,她會在心裡偷笑你眼光差,你覺得有損顏面,那是人之常情,我看你就一個人先回去,不要勉強陪我了。」

  孟剛果然上當,心急如焚的解釋:「這關沈茵玫什麼事?我只不過排斥你再跟馮新群見面,再說,沈茵玫哪有你漂亮?她的臉陰沉沉的,隨時都像要哭,看了教人難受……全世界的女人,就屬我的妞妞最可愛,總是笑臉迎人,善解人意,還有嘴唇像剛洗好的草莓——」

  「去你的!還提草莓!」亮娟往酒樓的迎賓大樓梯走去,笑著罵他,「我真懷疑,是不是關島的大太陽把你腦子燒壞了?打從出差回來,你就瘋瘋癲癲的。」

  「還說呢!我去關島才六天,你的樣子又變得更迷人,老實說,是不是趁我不在,你偷偷跑去整容了?」孟剛緊緊跟隨著,湊在她耳畔問。

  「懶得理你!」亮娟抓住他不規矩亂放的手,往上挪至腰部,回過頭警告的瞪他一眼。「別再玩了!」

  「不玩就不玩!回家之後,我想吃草莓。」孟剛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她雙唇,還是念念不忘草莓的意象。

  亮娟被他放肆游移的目光看得臉孔發熱,忍不住罵。

  「你是全地球最討厭的人。」

  「你臉紅了!孟太太。」孟剛快樂的笑了。

  「噢!閉嘴。」

  他們依照服務人員指示,找到馮新群宴客的龍鳳廳大包廂,前腳剛踏進包廂大門,馮立平稚嫩清脆的嗓音立刻響起:「老師!老師來了!」

  跟著,亮娟被這孩子熱情的抱住,他又笑又跳,興奮的心情溢於言表。

  「好久不見!立平,你又長高了!老師看看,哇!你穿的是新西裝!還有紅領結,愈來愈帥了!」

  「我長高,又變得更帥,因為我已經上一年級了嘛!」立平非常得意的宣佈:「老師,我跟你講,我爸爸今天是新郎,媽媽扮新娘,我是花僮,我們一起拍了好多照片,還要在這裡請客,我好高興哦!以後媽媽又要搬回家,跟我和爸爸住在一起了。」

  「很好!帥哥!」孟剛拍拍立平的肩頭,口氣彷彿是跟兄弟說話:「你要請客,我跟你的老師當然是客人,快點,你是主人,幫我們佔兩個好位子。」

  「no problem, follow me!」立平很正經的招手,像個小大人一樣在前面帶路。

  孟剛傻了眼,讚歎的對亮娟說:「這小鬼講英文的,講得還真溜!他的老師一定很厲害。」

  「sure, certainly, of course。」亮娟毫不含糊。

  「嘩!有其徒必有其師!」孟剛笑著扮個鬼臉,「將來我們的兒子,你可千萬別把他教得太好,到時候全家就我一個人英文最差,你們用英文罵我,我可吃虧了。」

  亮娟還來不及罵他,立平已經轉身告訴他們:「老師,請你和帥哥叔叔坐在這裡等一下下,爸爸說過,我只要看到你,帶你到位子上坐下,就馬上去通知他,因為他和媽媽都要跟你說幾句話。」

  「立平最聰明了!老師就坐在這裡,你可以去告訴爸爸,老師非常高興來喝喜酒,恭喜你們全家團圓。」

  「我知道了!」立平機靈的點頭,轉身往大紅喜幛後面跑去,那兒應該是為新人準備的更衣休息室。

  孟剛深思的望著立平跑跑跳跳的背影,似乎有心事,久久不發一話。

  「怎麼了?你突然變得這麼安靜,在想什麼?」

  「我忽然覺得,命運之神特別眷顧我,或者,我老爸在冥冥之中,一在直保祐我。」

  「是嗎?」亮娟有點訝異。「你又沒中統一發票特獎,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區區兩百萬,有什麼了不起?」孟剛握住亮娟的手,像握住世上最珍貴的寶藏。「我說的是你,就差那麼一點點,這裡可能就是你和馮新群的喜宴,那個滿口英文的小鬼,會興高采烈的告訴別的客人,他的老師就要成為他的新媽媽……我真不敢想像,如果你嫁給馮新群,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看你!說的全是傻話。」亮娟微微一笑。

  「不!你不明白,真的好險!」孟剛熱切的把她的手壓在自己左胸口,迫切的渴望她碰觸他的心意。「那天傍晚,在和平東路的人行道上,我本來只想跟在你身後,陪你走一段路,不要驚動你……幸好你在吹口哨,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也許是你的快樂感染了我,我總算採取行動,再一次面對你。如果晚一步,只要多猶豫幾秒鐘,事情可能完全改觀,失去你,我的一生還有什麼希望?你說,我怎能不衷心感謝命運之神的厚愛?」

  「命裡有時終須有,我注定成為你命中的剋星,你怎麼躲也躲不掉。」亮娟非常感動,但說出口的字句卻依然保持貫有的輕鬆。她想起馮新群說的,愛情與意願無關、與道德無關,愛是宿命是運氣……

  孟剛露出笑容,眼裡閃著幸福的光彩,他好愛她自然幽默的態度,恨不得大聲昭告全世界,這麼可愛的孫亮娟,就是他的女人,從頭到腳都屬於他。

  「情侶就是情侶,在別人的婚宴上,照樣能夠旁若無人的談情說愛,真甜蜜啊!」馮新群不知何時來到他們桌前,神情愉快的取笑著。

  「新群!」亮娟開心的呼喚,看到孟剛抬起左邊的眉毛,只好改口:「呃,馮大哥,恭喜你,第二次當新郎倌,感覺更快樂了吧?」

  「是啊!以前有過經驗,駕輕就熟了。」

  孟剛伸出手,笑容滿面的和馮新群握手為禮:「恭喜了,老哥,一家團圓,皆大歡喜!」

  「哪裡哪裡,不好意思,同樣一副牌,胡了兩次,還請多多包涵。」

  三個人一起笑著,完全沒有半絲芥蒂。

  「哦!委屈你一會兒,孟剛,我得向你借走亮娟,茵玫還在化妝,她希望單獨跟亮娟談談。」

  「不要客氣,請便,亮娟是萬人迷,我一個人霸佔她是有罪的。」孟剛笑著,到底有些擔心,還是補充一句:「記得還給我就好了。」

  馮新群朗聲大笑,十分諒解的拍拍他的肩,領著亮娟穿過人群,走進更衣室。

  「你們聊吧!」馮新群告訴亮娟。「客人愈來愈多,我得幫著招呼,麻煩你提醒茵玫,都已經老夫老妻了,沒有幾個人會注意她的眼睫毛,叫她快一點。」

  亮娟笑了。

  「女人化妝本來就很花時間,何況這是新娘妝,更要慎重一點。」

  「唉!我真笨,你也是女人,跟你請了也是白講。」馮新群搖搖頭。「總之一句話,時間寶貴,說好準時開席,不要拖太久,拜託你了!」

  說著,他匆匆往外走,趕去招呼客人了。

  梳妝鏡前,沈茵攻果然正拿著睫毛膏,小心的刷著睫毛,她穿著一套棗紅色露肩禮服,綴滿亮片,整個人就像婚紗店櫥窗裡的模特兒,精緻唯美,艷麗動人。

  「你好漂亮啊!茵玫姊。」亮娟由衷的說。

  「啊!亮娟,你來了!」沈茵攻露出開心的笑容。「快幫我看看,我老覺得左邊的眼睫毛卷度不如右邊自然,你認為我該使用假睫毛嗎?」

  亮娟勉為其難端詳半天,原本就不內行,根本看不出什麼名堂,只得安慰的說:「沒有什麼不好,看起來完美極了!這個妝搭配這身禮服,你是最動人的新娘。」

  「謝謝你,你最懂得安慰人了!」沈茵玫總算放下睫毛育,改拿蜜粉撲在臉上化妝。「都怪新群,非說什麼老夫老妻不必請究,只買一件禮服,叫我自己化妝,這麼濃艷的妝,我哪裡畫過?他真是一點也不懂女人的事。」

  「男人嘛!都一樣粗心大意。」亮娟坐到沈茵玫身旁,關心的問:「你們現在相處得好不好?」

  沈茵玫就著鏡子,朝鏡裡的自己和亮娟的身影說:「我好像懷孕了。」

  「茵玫姊!」亮娟為她高興。「你確定嗎?」

  「應該沒有錯,新群還不知道。」沈茵玫回過頭,笑得滿足而安詳,「經過這麼多風風雨雨,我最想做的,竟然只是幫新群添個孩子,好像這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我瞭解你的感受。」

  沈茵玫看著她,似乎看出亮娟的改變,笑而不語。

  「為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呢?」

  「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亮娟。」沈茵玫拉起亮娟的左手。「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個幸運兒是誰?」

  亮娟摸摸自己的臉,有點害羞和尷尬。

  「這麼明顯嗎?難怪最近都沒有未婚男士找我搭訕了!我就像把訂婚兩個字寫在臉上一樣。」

  沈茵玫笑出聲,親熱的拍拍她的手:「因為你全身散發著幸福的神采,一看就知道是個戀愛中的女人,我甚至可以猜得出來,他非常在乎你,幾乎整天黏在你身邊,別的男士根本沒有機會接近你一步。」

  「你猜得完全正確,孟剛只要有空,就不讓我離開他的視線範圍,有時候很煩人的。」

  「孟剛?」沈茵玫驚訝不已,「是同名同姓,還是我也認識的那個孟剛?」

  「你認識的,遊戲人間、玩世不恭的孟剛。」亮娟說著,忍不住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其實我跟他認識一輩子了,他家和我家只隔一道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原來如此!」沈茵玫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你就是他癡心執著的對象,他總算開竅了,鼓起勇氣表達內心的真情……你知道嗎?他皮夾裡面,藏著一張你小學時代的黑白半身照。」

  亮娟搖搖頭,很坦白的說:「我從來不翻他的皮夾。」

  「你應該看一看,很感人的。」沈茵玫忽然站起來,拉著亮娟往外走。「快點,他人在外面吧?我們去找他,教他把皮夾打開讓你看。」

  「茵玫姊!」亮娟被她的舉動嚇一跳。「你……你的妝完成了嗎?」

  「嫁第二遍了!還有誰會對我這個回鍋新娘感興趣?馬馬虎虎,臉上有顏色就合格了!」沈茵玫非常興奮,但又有點擔心,「哎呀!我只顧著掀開孟剛的秘密……妞妞是你的小名,沒有錯吧?」

  亮娟愣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那是很小的時候,街坊鄰居喊的……真是的,我一直不准孟剛再喊我妞妞,他寧可挨罵也不改口。」

  「妞妞是他的命,教他怎麼改得了口呢?」沈茵玫笑了,多少露出羨慕的神情:「能夠成為男人用性命來珍愛的女人,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據我所知,馮大哥也可以為你拋頭顱、灑熱血。」

  「他呀?差得遠了!我又不是他的初戀情人,沒有成為他成長過程中的精神支柱,再說他遇見你之後……」沈茵玫忽然壓低嗓音,在亮娟耳邊說:「他心裡偷偷羨慕著孟剛,不過,我只讓他羨慕一下下的時間,現在應該不會再有這種情形了。」

  「唉!茵玫姊,我……」

  「不用感到為難,這又不是你的錯,我已經讓新群再度開口求婚,就表示我的努力有了回報,何況,我對自己有信心,再添一個小寶寶之後,我們家會更美滿。」沈茵玫一面說話,一面找尋孟剛的身影。「啊!孟剛在那邊,他終於打上領帶了!以前他非常討厭被束縛的感覺,看樣子,他連個性也有重大轉變。」

  奇怪的是,不管沈茵玫如何招手,孟剛正和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光生、老太太講話,就是沒注意到她。

  「他根本不看我們這個方向,亮娟,你跟他有心電感應,換你試試看吧!」

  「哪有什麼心電感應,不可能的。」亮娟說著,不怎麼專心的朝孟剛揮手,偏偏事有湊巧,他正好回過頭,發現亮娟在找他,立刻露出笑容,撇下旁人,往她身邊走過來。

  「喏!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沈茵玫比亮娟還開心。「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夫妻。」

  「不要取笑我了,茵玫姊。」

  孟剛一直走到兩步的距離,才發現沈茵玫也在,於是發出誇張的驚歎:「嘩,這附近為什麼特別明亮呢?哦!我明白了!原來是新娘站在這兒,難怪艷光四射。」

  「不必掩飾了!你眼裡只容得下亮娟,根本沒工夫理會別人。」沈茵玫微笑著,像個大姊姊一樣,上上下下打量著孟剛,然後作出評論:「年輕人,你看起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那當然。」孟剛毫不忸怩作態,一把擁住亮娟的腰,坦率又驕傲的承認:「以前是只無頭蒼蠅,到處亂飛,現在是孫老師的未婚夫,要是表現得不夠理想,會讓孫老師丟臉的,怎麼能打馬虎眼呢?你說對不對?孫老師。」

  「別討挨罵了,你!」亮娟皺一下鼻子。「還不快點向茵玫姊道喜。」

  「哦!差點忘了!」孟剛連忙朝沈茵玫打躬作揖:「恭喜茵玫姊、賀喜茵玫姊,又把溜掉的大魚抓回來,大姊武藝超強,功力不減當年,真是令人佩服。」

  沈茵玫被他的語氣逗笑,立刻提出反擊:「你的武藝才高強呢!皮夾在哪裡?快拿出來給亮娟看看,我一定得親眼看見你的妞妞見了照片之後的反應。」

  「噢!」孟剛一手按住額頭,非常為難的樣子。「不要了!那是不小心收藏的照片,沒什麼好看。」

  「到底是什麼樣的照片?我想看一看。」亮娟好奇的提出要求。

  「回家再看。」

  「不行,就在這裡看。」沈茵玫催促著:「回家之後,只剩你們兩人,天知道你要怎麼花言巧語,打動亮娟的芳心,我非要聽你如何向照片的女主角解釋不可!」

  孟剛不情願又尷尬的掏出皮夾,遲疑著,看看亮娟,又看看沈茵玫,十分無奈的打開皮夾,交到亮娟手上。「就是這張照片,沒什麼特別的。」

  照片果然是黑白的,年代久遠,微微泛黃,小學四年級的亮娟蓄長髮,紮著兩條小辮子,清秀的臉,稚氣明亮的眼睛,在鏡頭前故意裝出嚴肅的表情,眼神和嘴角卻藏不住單純的笑意。

  照片本身並不特別,特別的是孟剛為照片製作的花邊,他有一雙靈巧的手,利用細碎的亮粉,在照片外緣圍出一個不太像心形的形狀,上半部像心形,下半部卻是圓弧,而不是三角尖,乍看之下,有點茫無頭緒。

  「你加的這道花邊,該怎麼稱呼?」亮娟微微皺眉,「我教美勞這麼久,還沒見過這種圖形。」

  沈茵玫已經忍不住笑出聲,孟剛卻露出有點羞赧的表情,這張照片給任何女孩看,都是一種炫耀和自我防衛,唯獨對亮娟不起作用,只是展露了他青少年時期,對她懵懂又青澀的情愫。

  「那是……那是……」孟剛有點口吃,很困難的說:「嘴唇的形狀啦!」

  「你居然也會害羞?」沈茵玫大驚小怪。「怎麼?那一套「親吻妞妞原則」不重複一次嗎?」

  「拜託你饒了我吧!茵玫姊,我收藏這張照片的時候,妞妞,呃,亮娟,完全拿我當隔壁的小哥哥看待,她不像我這麼……早熟,教我怎麼跟她說明?」

  亮娟把皮夾收起來,還回孟剛手中,露出微笑,「你真的很壞,孟剛,從那麼小就打我的主意,偷藏照片就算了,每次交女朋友,想甩掉人家,就拿我的照片當幌子,簡直說不出有多可惡!」

  「我哪有?」孟剛辯白:「是你不瞭解我的心意,硬把我推給別人,我拿你照片過過乾癮都不行嗎?」

  沈茵玫笑著拍手,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繼續逼他,亮娟,讓他把少年時期的秘密全盤托出,非常精釆,不聽可惜。」

  亮娟用困惑不解的眼光望著孟剛:「你認識茵玫姊,她心情不好,結果每次見面,你都在談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沒錯!他只會談他的妞妞。」沈茵玫抱住亮娟的肩膀,笑容可掬,「因為你是他的女神,他生命所有的一切,除了你,他會談誰?如果我是你的話,一定會好好吊他胃口,讓他受點罪,吃點苦頭。」

  「喂!講點道義好不好?」孟剛抗議著。「別把我的老婆教壞了。」

  「誰的老婆被誰教壞了?」馮新群的聲音響起,笑著朝他們三人靠近。

  「新群!你來得正好!」沈茵玫上前挽住他。「快來見見這對準新人,孟剛和亮娟,已經訂婚了。」

  「真的啊?」馮新群訝異又驚喜,責怪的對亮娟說:「這麼大的喜事,怎不早點告訴我呢?」

  「訂婚是長輩臨時決定,」亮娟不好意思的笑笑,「只不過多一隻戒指,沒什麼好提的。」

  「反正年底以前就要舉行婚禮,訂婚只是形式。」孟剛補充說明:「今天這個紅包,真抱歉,馬上就要向你們討回來了。」

  「這樣最好,大家都不吃虧!」馮新群開朗的笑著:「哎呀!你們還會買房子,到時候我們得多送一次禮。」

  「才不會呢!」亮娟微笑的看著沈茵玫,「茵玫姊有辦法幫你們爭取回去。」

  「什麼辦法?」馮新群不解的問。

  「你可以幫你的孩子擺滿月酒。」沈茵玫露出嬌羞的笑容。

  馮新群愣住,一時之間,忘了該說什麼。

  立平小小的身影忽然鑽進他們中間,開開心心的拉住沈茵玫的手,大聲說:「新娘媽媽,你好漂亮哦!」

  「小平真乖!」馮新群一把抱起兒子,興奮的說:「媽媽不但漂亮,還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媽媽,她要幫你生一個弟弟或妹妹,你說,媽媽棒不棒?」

  「好棒?我可以先要一個弟弟,然後再要兩個妹妹嗎?就像我們班的班長邱維政一樣,好不好呢?」

  「小鬼!」沈茵玫提著他的小臉。「別太貪心,媽媽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沒有問題的,你儘管生,我養得起,別說四個,十個我也不反對。」

  「天哪!」孟剛連忙拉起亮娟的手,作勢要逃:「我們快閃,這對夫妻想利用人海戰術來賺紅包,將來我們的薪水全落入他們口袋裡了!還是別來往的好。」

  幾句話,惹得眾人全都笑出聲。

  喜宴就這麼幸福圓滿的進行,馮新群二度娶回美麗的沈茵玫,又得知即將添個小寶寶,臉上的笑意從來沒有消失過。孟剛始終伴在亮娟身旁,能夠確定馮新群不會再與亮娟有任何牽扯,他就像新郎倌一樣開心。

  筵席既散,孟剛和亮娟踏出酒樓,並肩走在燈光溶溶的街道上,冬天的風微寒,亮娟輕輕縮了一下脖子,心細的孟剛隨即脫下羊毛料的西裝外套,披在亮娟身上。

  「你會著涼的,快穿回去。」亮娟露出笑容。

  「只要擁著你,我就不覺得冷了。」孟剛說著,伸出手,讓亮娟依偎著他。「啊!為什麼我以前那麼笨呢?只敢偷藏你的照片,幻想你跟其他女孩一樣喜歡我,而我每次打開皮夾,就提醒自己在心裡吻你一次……」

  「茵玫姊說的,親吻妞妞原則?」

  「噢!那是不一樣的……」孟剛一開口,馬上後悔。「不要再追究了!你只要知道,我愛你超越一切,過去的事,又何必再提?」

  亮娟抬起頭,眼裡閃著慧黠的光芒:「你親吻別的女孩,心裡都想著妞妞嗎?」

  「亮娟!不是這樣的,別問了!」

  「或者,你躺在別的女孩身邊,會把皮夾打開,假裝你剛剛愛過的人就是我?」

  「不要再說了!」孟剛又急又狼狽。

  「總有一天,我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亮娟還不打算放過他,「世界很小,我總能遇見幾位你以前交往過的女孩,從她們口中,我可以問出我想要的答案——哎!你想幹嘛?別這樣,這裡是大街上,我——」

  她的抗議全然無效。孟剛動手拿起她肩上的西裝外套,罩著兩人的頭,完全不管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就在路邊擁吻她。他的動作既霸氣又深情,根本不容許她掙扎反抗。

  「這就是親吻妞妞原則。」孟剛嗓音裡藏著笑意。「你非要弄清楚,我就實行給你看。以前我對每一個不是妞妞的女生都這麼說。有一天,當妞妞完全屬於我的時候,只要我高興,不管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我都要吻妞妞吻個痛快。你準備好了嗎?我隨時隨地都會吻你的。」

  「討厭!」亮娟好不容易掙開,臉紅得像蘋果,對四周行人的注視,她恨不得躲進地洞裡去。「只有你這種不正經的人,才會發明這麼不正經的原則。」

  「誰說不正經?」孟剛緊跟在她身邊,得意又快樂:「我這是浪漫,因為愛你太深,表現出來的行為舉止,就變成無可救藥的浪漫。」

  「歪論!」

  「別走這麼快,我們可以手牽手,在街上散散步。」

  「才不要,我承受不起你的親吻妞妞原則。」

  「怪只怪你從前太不懂事,我這麼愛你,偏偏你都不領情,害我為你辛苦這麼多年,全都是你的錯。」

  「你自己太早熟,又是花心大蘿蔔,誰敢跟你糾纏不清?居然怪起我了!」

  孟剛辯不贏她,只好耍賴,像孩子一樣纏著她問:「不管從前怎樣,你現在是愛我的,對吧?」

  「你說呢?」

  「我怎麼知道你心裡的想法?又沒學過讀心術。」

  「很好,我不愛你。」亮娟故意說。

  「你騙人!」

  「你沒學過讀心術,哪裡知道我在騙人?」

  「就算沒有學過讀心術,我也能確定你愛我。」

  「是嗎?何以見得?」

  「你幫我洗衣服,燒飯給我吃,還陪我聽你不怎麼喜歡的爵士樂。」孟剛露出促狹的笑容:「最明顯的證據,就是每天夜裡,你都把我摟得緊緊的,怕我跑掉。」

  亮婚剛恢復的臉,又漲得通紅,忍不住笑罵:「少臭美了!我是怕冷才靠著你,才不是怕你跑掉。」

  「那麼怕冷,為什麼不去摟羊毛被或電暖爐?愛我就承認了吧!我又不會笑你。」

  「我就是不愛你,怎樣?」亮娟說著,快步逃走。

  孟剛喃喃抱怨著,邁開步伐追上去。

  這一幕,在他們兩人的人生中,不斷上演著,亮娟總是優遊自在,像水裡的魚一樣滑溜,孟剛永遠落後半步,鍥而不捨,緊緊跟隨。

  燈火通明的街道,漸漸幻化成流動的小溪,亮娟和孟剛是溪裡一對游魚,因為有愛,浮沉穿梭,都有共同的自在從容。

  原來世界這麼小,繞了一圈,鍾情就在身邊……孟剛終究擁住亮娟,緊緊相依,步伐一致,往前方走去,再也不分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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