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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千千]道士的春天[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0:22     標題: [黃千千]道士的春天[全書完]

  道士的春天 作者:黃千千

【內容簡介】
  遠距離不是問題,因為——真愛無敵?
  結果卻是——捉姦在床!
  十年戀情一夕變調,她堅持分手,他為了挽回,
  超速開車而橫死……
  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麼的痛!
  痛到……跳河自殺?
  不可能,她完全沒有要自殺的想法,
  只是讓冰冷的溪水醒醒她渾濁的腦袋,
  才會想走進那深不見底的溪中,
  怎知卻被眼前的男人當成是自殺。
  那也就罷了,不意他竟還言語刻薄的勸她別汙染水源,
  讓人喝屍水!
  真是夠了!
  可,她怎麼覺得眼前這個長相俊美、嗓音溫潤、
  沈穩老成,卻又嘴壞的男人有種熟悉感?
  啊!是了,他是那個在靈堂前誦經的道士!
  什麼?!輩分上她要叫他小舅舅?!
  他們「從小」就相識?!
  好吧,做朋友可以,叫他小舅舅?免想!
  不過,他真的是她的貴人,不只讓她走出傷痛,
  也讓她回複樂觀心性,
  只是,他的醉後告白是真的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1:37

楔子

  長江風浪漸漸靜,
  於今得進可安甯,
  必有貴人相扶助,
  凶事脫出見太平。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眼前的景像是這麼真實卻又如此虛幻。
  寒風吹動白色輓聯,黑色字體像是一道道符咒,鎖住她雙眼。
  痛失英才、英年早逝、少微星隕、壯志未酬……
  音容宛在、永懷舊雨、長才未竟、典範猶存……
  是誰死了?
  她眼裡只能看見那一張高掛在純白百合花海之中的相片。
  相片裡的他,笑容像是日陽般燦爛,又像星辰般溫暖。
  她四處張望,卻找不到他的人。他到底在哪裡?
  鮮黃的道袍在她面前形成一道牆,阻擋她的去路。
  她只能跟著那道鮮黃的身影,聽著那溫潤的嗓音,宛如機械人般的,接受貫穿進耳中的命令。
  「一叩拜、再叩拜、三叩拜,起!」
  「一敬拜、再敬拜、三敬拜,獻香!」
  她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心中失去清明,只剩下無法思考的渾噩。
  道士的誦經聲,喃喃念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噹噹的敲鑼聲及悲淒的嗩吶聲,一聲一聲在她腦子裡形成一道緊箍咒。
  她的頭好痛!雙腳幾乎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嗚嗚咽咽的哭音從四周包圍過來,是誰在哭?
  那是極力的忍耐,想哭又不敢哭出聲來,就怕一哭出聲就會像洪水氾濫,將所有的理智給淹沒。
  年輕道士口唸咒、手掐訣、腳步罡,嘴裡念著鏗鏘有力的經文。
  「亡者白少安,亡於農曆十一月二十日子時,得年三十三歲,請引領亡者,開通冥路……」
  道袍隨著擺動的腳步翻飛,明亮亮的黃色,是她眼裡唯一的顏色,她手拿著手爐,上頭有三炷香,煙霧茫茫渺渺中,她隨著道士一再跪、一再拜。
  直到她耳邊少了道士的誦經聲,那抹鮮黃身影退到一旁,她看見道士手裡揮動靈旛,將引領送葬隊伍起程,她的腦袋才轟地清醒過來。
  她看見他的弟弟手裡捧著牌位,他的妹妹手拿一隻大黑傘,撐在寫有他牌位的上方。
  白少安。
  少安死了嗎?那站在道士身旁的人是誰?
  她看見少安對他露齒淺笑,她甚至可以穿越吵雜的聲音,聽見他的說話聲。
  小月,我得走了。
  「少安!」她大聲喊著:「你要去哪?」
  應該會上天堂吧。
  「少安,你不能這樣就走!」
  所有的親朋好友都看著她,大家都難過到鼻酸掉淚。
  「小月,你別這樣,讓少安心無罣礙好好的去,你這樣他走不了的。」杜小玲驚嚇地扶住妹妹顫抖的臂膀。
  「姊,少安就在那裡,你沒看見嗎?」她吼叫出聲,一手比著前方,扭動著顫抖的身體。
  大家聽她這麼一說,嚇到冷汗直冒,眼神全朝她所指的方向瞧去。
  「師公呀,這是怎麼回事?」道士又俗稱師公,白少安的叔叔緊張地問著黃袍道士。
  見過許多生死的道士神情嚴肅,沒有多餘的波動。「拿兩個拾圓來擲茭,問看看亡者是否還有牽掛不願離去。」
  白少安的叔叔嘴裡唸唸有詞,手裡緊握兩枚銅板,之後將兩枚銅板輕丟出去,兩枚拾圓在地上滾動兩圈之後,呈現一正一反,得到一個聖茭。
  眾人屏息,那亡者真的是心有牽掛不願離去嗎?
  「真的是少安,他沒有死,我就說他沒有死嘛,你們幹什麼要騙我,他就在這裡,還笑得很開心,你們都沒看見嗎?」她的雙眼閃爍著這些日子以來唯一的晶亮,眼角卻緩緩流下淚水,那是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滾燙淚液。
  小月,我真的不想離開你。
  少安來到她面前,笑意裡有著濃濃愁緒。
  「不要!我不要你走!你不能這樣就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她大吼一聲,看著身形越來越透明的白少安,她的氣岔了,雙目一閉,昏厥了過去,軟軟地倒入杜小玲懷裡。
  杜小玲急吼:「快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杜小月的神智在最後清醒的那一刻,想起今天是白少安出殯的日子;在做完法會、舉行完家祭及公祭之後,他就會被送進火葬場。
  從此化作一堆骨灰,那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她不要!她不要這樣的結局!
  他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在無盡的黑暗裡,她聞到那抹熟悉的體香、感覺到那溫柔的撫摸穿越她的髮絲,最後聽見那熟悉的嗓音。
  小月,對不起。小月,我好愛你。小月,我真的不想離開你;小月……
  回憶酸甜苦辣,過往的種種躍然眼前,歡笑的甜蜜、苦澀的吵鬧,一幕幕被剪得支離破碎。
  那句愛她的話語如無形的利劍般,將她狠狠地碎屍萬段。
  最後,那抹身影如同初亮的天空,漸漸地清明,卻也漸漸消失不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1:52

  第一章

  天際佈滿陰霾的烏雲,冷風呼嘯吹過寬闊的農田。
  杜小月微彎著腰,頂著寒風慢慢前進。
  走過一大片田地,來到一處野溪旁。
  接近傍晚時分,天色已染上些許墨黑,她站在溪岸邊,看著湍急的水流,聽著轟隆隆的水聲,證明這幾天來連續下雨的野溪已經暴漲到某種程度。
  這條野溪貫穿河東與河西兩村,溪上有一座行人專用的吊橋。她沒走上吊橋,反而往吊橋下走。
  天空飄起毛毛細雨,她不顧雨勢風勢,站在一塊只有兩人寬的石頭上。
  她眨動被雨水沾濕的眼睫,憂傷的眼裡充滿思念。
  春天時,螢火蟲會在溪邊的草叢中漫天飛舞,閃爍耀眼的光芒;夏天時,熱火豔陽下,清涼的溪水消暑又涼快;秋天時,蘆葦芒草開遍整座溪谷,隨風舞動的金黃,那是最美的秋色。
  四季更疊,無論白天或黑夜,她和他總愛在這條野溪裡,觀螢火、打水戰、賞秋芒。
  她獨獨不愛這裡的冬天。
  冬風刮得她頰骨生疼,溪水冷得她一步都不願靠近。
  今年的冬天,她卻來到這裡。
  往事曆曆在目。
  他和她是國中同校的學長學妹,直到大學,兩人在台北唸書,才又在異地重逢。那年他大四、她大三,因為同鄉又是同校,於是兩個遊子瞬間就陷入了熱戀。
  經過他大學畢業、當兵,之後他考上公職,為了父母的緣故申調回到鄉裡服務,她則仍留在台北當代課老師。
  這麼遠的距離,她以為真愛無敵;過去最美的風景,在被背叛的那一刻,都成為最諷刺的利刃。
  她不甘願呀。別人以為她在對白少安戀戀難捨,才會哭到昏厥過去,實情則是她被如同鬼魂般的白少安驚嚇到。
  十年的戀情,好不容易要開花結果,她原本計劃在明年結婚,甚至連拍攝婚紗照的日期都預約了。
  結果在三個月前,她從台北飛奔回家鄉,想給白少安一個意外驚喜,不料卻在白少安的房裡當場抓奸在床。他居然瞞著她大享齊人之福!
  難堪、錯愕、震驚……
  白少安口口聲聲說他愛的是她,是一時迷失才會和那個女人交往,兩人已經徹底分手,再也不會有瓜葛。
  白少安祈求她的原諒,表達懺悔之心,說他最愛的人還是她,無奈她鐵了心,容不下背叛的感情,執意要分手。
  那也是個陰雨綿綿的日子。
  她在電話中和白少安大吵一架,她說什麼都無法原諒他;白少安苦苦哀求,不願放棄十年的戀情。
  白少安數落那個女人只是個超商店員,而且還倒追他,他一時把持不住,才會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她氣瘋了,口無遮攔,叫白少安幹脆去死一死,問他這麼爛的男人怎麼還有臉活下去,沒料到卻是一語成讖。
  白少安說要立刻開車北上,要跟她當面好好談談。結果,竟然出了致命的車禍。
  他的家人不諒解她,說她沒有顧念十年的感情,白少安只是犯了一點錯,要不是情緒受到影響又為了追回她才超速開夜車,就不會發生這種慘事。
  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麼的痛,痛到無法呼吸,吃不下、睡不著,就算咬緊牙關也無法忍耐這股痛。
  她只是要跟白少安分手,她並不想害死他呀。
  要她如何忘得了?
  告白、擁抱、親吻、海誓山盟、背叛、吵架……
  十年的感情,早已經沒有了熱戀時的悸動,一個月頂多見一次面,平淡得如那溫開水;但家人般的情誼,他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而她又為什麼要詛咒他?
  她一腳踩進冰冷的溪水裡,冷意從腳底直竄進心裡,她的腳步卻沒有讓她退縮;冷冽的溪水漫過她的小腿肚,她努力在奔騰的溪水中繼續往前邁進。
  「你在幹什麼?!」
  身後傳來的低吼男聲,在她尚陷在回憶裡時,感覺腰際立時被一雙有力的手給抱住,旋即她雙腳懸空被抱離水面。
  「放開我,你是誰?!」她雙手用力揮舞,雙腳也用力蹭踢。
  男人的手臂非常用力地箝制住她的躁動,但還是無法制止她那慌亂的動作,況且,溪邊全是滾滑濕漉的石頭,這下……
  砰地一大聲,兩人就這麼硬生生地摔落到地上。
  「噢……」男人悶叫一聲。
  「啊……」她也大叫一聲,不過她幾乎沒有摔痛,因為她身下有個肉墊。
  「你是誰?你想要幹什麼?」因為太過慌亂,讓她只能連滾帶爬地爬離男人身上。
  男人眉頭皺得死緊,四腳朝天,幸好頭部沒有撞到,在深深地喘息之後,稍稍緩和全身上下所帶來的劇痛,才能慢動作地從石頭堆上爬坐起來。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我?」他的話從牙關裡擠出,帶著濃濃的輕蔑。
  「我……」她嚅動唇瓣,對於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她驚嚇過度,還無法明白男人話裡的意思。
  「你還年輕,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危害生命的事?」雖然四肢像是要解體般的痛,但他並沒有咆哮,反而以一種不疾不徐的語調在斥責她的荒唐行為。
  「……」她的胸口起伏,看著這個有些面熟的男人;男人痛到頻頻喘大氣,暫時應該不會對她有什麼企圖。
  「這條野溪的溪水很幹淨,你不會希望有屍體來汙染水源,讓下遊的住戶喝到屍水吧?」她的雙眼紅腫,面色憔悴慘白,他的話雖然說得硬,微瞇的眼裡卻滿是疼惜,那是隱藏在內心最深處、不欲人知的。
  像是閃電劈進她混沌的腦子裡,她終於聽懂了男人話裡的意思。「你以為我要跳河自殺?」
  「不是嗎?」他緊蹙濃眉。「屍體經過泡水會腫脹變形,死相可是很難看的。」
  她沒有自殺的想法,她只是想要讓冰冷的溪水醒醒她那渾濁的腦袋,只是剛剛好像有那麼一瞬間,她像是被鬼迷失了心智,真的想走進溪裡那個深不見底的潭水之中。
  男人刻薄的言語有種熟悉感,而被這麼一刺激,反而激起她不認輸的個性。
  「我沒有要自殺,我只是……只是腳髒,我想洗腳!」她的辯解多麼薄弱,薄弱到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一語戳破她的謊言。「最好是穿著鞋子洗腳。否則還要勞師動眾,麻煩員警來打撈屍體,說不定還會登上媒體頭條,這個小村莊可就沾你的光爆紅了。」男人非但沒有憐香惜玉,反而說出惡毒的話。
  剛剛這一摔倒,讓兩人都狼狽地坐在溪水之中,她想像男人所說的畫面,全身不覺泛起一股冷顫,她可不要變成腫脹的屍體。
  「我沒有要自殺,你這人幹什麼這樣說話!誰讓你多管閑事!」她有著被指責的難堪,更多的是惱羞成怒。
  「我的確多管閑事。」他努力從佈滿石頭的溪床上爬起來,然後坐到一塊大石上,背脊傳來撕裂痛,痛得他得以大口呼吸來調節那股痛意。
  「你……」還好吧?但她沒問出口。
  她驚慌於自己尋死的行為。看著男人皺緊眉頭,意識到這個男人其實是為了要救她,若他沒有拉她一把,她現在搞不好真的已成為他口中的浮屍了。
  他挑眉,喘出一大口氣。「杜小月,你別忘了,你還有愛你的家人,你得為她們努力活下去。」
  「你認識我?」她微訝。
  「你很驚訝?」他不怪她忘記他。
  那一天,她空洞的雙眼裡充滿悲憤,眼裡容不下其他人,還因為悲傷過度而昏厥過去,最後送到醫院休養。
  今日的她,雖然氣色仍慘白如紙,瘦弱到像是風一吹就倒,但至少有了脾氣,那代表了她生存的活力。
  杜小月這才仔細端看男人的長相。
  內雙的眼眸透露著一股淩厲,單薄的唇形有著堅毅,這是一張斯文中又有著幾分俊美的長相。
  會是誰?
  她揣測不出男人的年紀,那股沈穩顯得老成,但嘴壞的程度又像個討打的死小孩。
  「你是誰?」
  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死後若下阿鼻地獄可是永世不得超生,還要日日輪轉生前自殺的動作,永無止境、無法停止。」
  「你……」被男人左諷刺、右說教,她氣得胸口起伏,以雙手支撐,從溪水中爬起來,坐到與他相近的一顆大石上。「你到底是誰?!憑什麼這樣教訓我?!我就跟你說了,我沒有要自殺!你是聽不懂國語嗎?!」
  豆大的淚珠滾落她頰邊,她已經分不清楚是因為受到責罵的委屈,還是在發洩壓抑在心裡的沈痛。
  「你該叫我一聲小舅舅。」她總算有了生氣,不再是死寂到像是隨時會消散,讓人跟著心慌卻又無能為力。
  「我沒有舅舅!」她媽媽只有姊妹沒有兄弟,這男人說謊不打草稿,卻給她有種熟悉感,她到底在哪裡見過他?
  「你想哭就大聲哭,這裡沒有別人,重感冒總比變成屍體的好。」寒風一陣陣吹來,兩人渾身濕透,他看著她的悲泣,臉上嘲諷依舊。
  一抹鮮黃背影在她腦中浮現,她驚嚷:「你是那個道士!」
  她不記得他的長相,卻認得這道溫潤的聲音,雖然此刻有些尖酸刻薄,但厚實的嗓音依舊;她聽不懂那一長串的經文,卻是烙印在她心底深處,化為一股慈悲的力量。
  他微訝,同時也有滿腹心酸。
  她果然忘了他是誰,只記得他在靈堂前誦經的身份。「沒想到你還認得出來,正確來說我是你的小舅舅。」
  她沒法質問他為何自稱是她的小舅舅,她的心思太混亂,飄飄蕩蕩,一旦開啟悲傷的情緒,眼淚就再也停不下來。
  道士總在唸經祈福,也許能解決她心中的疑惑,她像是看到一盞明燈,將心中的不平全力傾訴。
  她啜泣地問:「他為什麼會被那個酒醉的王八蛋撞上?他就算有錯,也不該受到這麼大的懲罰。」
  「生死有命,你要讓他安心的離去。」天色將晚,這條野溪太過陰冷,不適合再繼續待下去了。
  「我聽你在鬼扯蛋!什麼叫生死有命!他是個好人,只是不小心犯錯,為什麼要這樣就死去?!」道士的嘴巴雖然不留情面,卻是字字刺中她不服輸的個性,她握緊雙拳極力忍耐,卻再也壓抑不了悲痛。
  「人一出生就注定死亡,人間本就是一場修行,他只是回去他該回去的地方。如果他是好人,就會成仙成佛,你該為他高興。」任由她咆哮,他伸長手拍撫著她顫動的肩膀。
  「他真的成仙成佛了嗎?道士有通鬼神的能力,那你看得見他嗎?我相信他沒有離開,他是不是還在我身邊?」她急問著,抓下他擱在她肩上的手。
  「我不會通靈,也看不見他。」他的眼眸一黯。「無論他在不在你身邊,他都會希望你快樂的。」
  「他還這麼年輕,就這麼突然死去,一定有很多未了的心願,我甚至沒有送他到最後,我為什麼要昏倒?!為什麼?!」她有著無止境的悔恨。如果她不要詛咒白少安,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你這個樣子,不但對你自己不好,對亡者也不好。」
  她聽不進他的話,急說:「不是可以觀落陰嗎?你幫我安排好不好?我想跟他說對不起,他也一定有很多話想要告訴我的。」像是重新燃起希望,她加重握住他手腕上的力道,眼巴巴地看著他。
  「我不會觀落陰,也無法幫你安排。過去的都過去了,你最好早點清醒,你都已經三十二歲了,不是只有十二歲,別讓你的家人為你擔心。」
  「那你算什麼道士?!你什麼都不會,你根本就只會騙吃騙喝!」她揚聲大罵,他連她的年齡都知道,這個道士到底是誰?
  「我的確是個騙吃騙喝的道士,所以我沒法幫你,你最好自己振作起來,否則下次就讓你當這條野溪裡的無名女屍。」
  「你這個臭道士,你的嘴巴怎麼可以這麼壞!」她搖著頭,淚如雨、雨如淚。「如果我沒有詛咒他,如果我原諒他,是不是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
  「夠了。世間事沒有早知道。他已經往生了,該去哪個世界就得去哪個世界,你這樣只會讓他流連人間。」他冷冷阻止她的悔恨,雖然不懂她口中的詛咒是什麼,只能盡力勸慰她。
  她握著他的手腕,感到那微濕的觸感,原以為是溪水,可是怎麼會是熱的?
  她低頭一瞧,天色雖已昏暗,但她還是被那怵目驚心的血色給驚嚇到。那是一道長長的傷口,正汩汩流著鮮紅的液體。「你……流血了。」
  四周陰風慘慘,他抽出自己的手,奮力地從大石頭上站起來,感覺全身的筋骨幾乎要散了。
  「你折騰自己,就是在折騰愛你的家人。天要黑了,快回家去。」
  她也跟著站起來,以手臂抹去頰邊的眼淚。雖然這個道士講話相當刻薄,但他是為了阻止她做傻事才會被石頭割傷,這讓她內心升起愧疚感。
  「你要不要緊?」
  「你還會關心我,表示你的心是熱的。請你摸摸自己那顆熱騰騰的心,別讓你的家人承受跟你一樣的痛。」他轉身,以著不穩的步伐離開溪邊。
  看著這個自稱是她小舅舅又是道士的男人,杜小月只能渾身僵硬地定住。
  生氣的是她、暴吼的是她、不平的還是她!
  他自始至終都以一種涼涼的嘲諷姿態說著她都懂的道理。
  他最後那句話,如當頭棒喝,狠狠敲進她受創的心中。
  她用雙手捂在自己的臉上,以一種悲慘的痛心用力哭出積壓在心頭的痛。
  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就像失去自我意識,無法控制那股悲傷。失去白少安是這麼的突然,狠狠地、深深地,讓她悔不當初。
  她剛剛到底在做什麼?
  她為什麼會失神的走入溪水之中,差一點就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差一點就讓父母痛失愛女,差一點就讓姊姊失去手足!
  她實在太自私,封閉自我的世界,讓家人日日夜夜擔憂她的狀況。
  她用雙臂環胸,努力抑住那股顫抖。為了愛她的人,無論如何辛苦,她一定要努力振作。
  直到杜小月離開野溪,萬毅元才從另一側的吊橋旁走出來。
  斜雨冷風,她的身影是那麼孤單瘦小,他以那扭傷的右腳,悄悄地、偷偷地跟在那脆弱的身影之後。
  因為他不確定自己說的話是否可以戰勝她的哀傷,她的哀傷就如同陰霾的天際,讓他束手無策。
  好幾次她在雨中踉蹌跌倒,他差一點就要追上前去;他看過太多生死難關,自己的心早該變得無情無緒。
  唯有她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
  她是個陽光、活潑的女人,一場死別居然讓她傷得這麼重,幾乎要去掉她半條命,可見她有多麼深愛白少安。
  愛情是人世間最苦的歡樂,愛恨嗔癡、七情六慾,陷入其中就無法自拔。
  他心裡也藏著一份愛,永遠都無法說出口的愛。
  唯有無情才能強大,偏偏他仍是沾惹紅塵事。
  一直不願被情所傷,但他終究還是讓情給傷了。
  
  杜小月渾身濕透的回到家門前。
  她家位於河西村最熱鬧的馬路旁,父親是現任河西村的村長。這是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家門前有個植滿花草的小庭院,可供村民來此泡茶聊天。
  此時屋內散發暈黃光芒,立時溫暖她冰凍的四肢。
  家人不知道白少安背叛的行為,因為好強的她說不出口;如何告訴他們,她談了一場十年的戀愛,在她答應他的求婚之後,他卻跟別的女人上床?那對她而言是奇恥大辱。
  家人的感情是這麼親密,她對於不愛惜自己的行為感到滿心愧疚,她真的太對不起愛她的家人了。
  父親的焦慮、母親的眼淚、姊姊的恐慌,這些天來,她只有自己的痛,怨恨老天爺對她的不公平,完全看不見他們的擔憂。
  就算她再如何的痛,她也只能將痛苦深埋在心底,都不該讓家人跟著她受苦,她得為他們重新展開笑靨。
  進入家門之後,她深深凝看著愛她的父母。父親的唇邊冒出鬍渣,母親的黑髮長出些許銀絲,他們像是一夜之間蒼老,她怨歎自己怎麼會這麼不孝!
  「爸爸、媽媽,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她深深一鞠躬。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杜母欣慰的噙著淚水。「怎麼全身都濕透了?」
  「淋了雨。」
  杜母柔聲說:「快去洗個澡,不要著涼感冒。」
  「嗯。」杜小月眼中閃著晶盈的淚珠,很想哭,卻只能抿緊唇。
  「我燉了雞湯,洗完澡就來喝一點湯,你看你這麼瘦。」拍拍女兒的手背,杜母給女兒無言的安慰。
  「爸爸、媽媽,請你們放心,我絕對不會做出傻事的,我會好好的活下去,請相信我。」杜小月說得鏗鏘有力,好加深那虛弱的語氣。
  杜母看著消瘦到成為紙片人的女兒。才短短半個月就不成人形,她很心疼,卻又無能為力,除了怕她做傻事還是怕,只能日日夜夜緊盯著她的動靜。
  「這是媽祖廟求來的平安符,洗完澡就戴上吧。除了洗澡,都不要拿下來,這會保佑你平安的。」杜母將平安符交到女兒的掌心裡。「隔兩天去跟媽祖燒個香。」
  平安符是萬毅元送來的,那時女兒已經走出家門,杜母原本滿心不安的跟在女兒身後,但萬毅元說他可以跟著女兒,或許他可以渡化女兒的怨念,於是她同意讓他跟隨著迷亂又悲痛的女兒。看來,她的決定是對的。
  杜小月收下平安符。「我會戴上的。」
  杜父難掩激動的情緒。「幸好學校快放寒假了,你可以休養到過年後。你就什麼都不要再多想,爸爸和媽媽都是最愛你的。」
  「嗯。」她在國小擔任代課老師,雖然學生的課業非常忙碌,但學校還是體恤她的處境,臨時找來其他的代課老師,讓她專心處理後事。
  「快去洗個澡,雞湯涼了就不好喝了。」杜母再次叮嚀。
  杜小月點頭,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拿換洗衣物,再走進浴室。
  熱水從頭淋下,暖和了她的四肢,讓她想起剛剛那個面熟的道士。
  他為了護住她,跌倒在溪石上,他手掌上的鮮血直流,恐怕傷得不輕。
  小舅舅?他為何自稱是她小舅舅?
  剛剛因為思緒太混亂,整個人渾渾噩噩,以至於失去了思考能力,但現在霧氣蒸騰中,她坐在放滿熱水的浴缸裡,仔細回想與他有關的一切。
  「啊……」她小嘴微張,想起來了。
  他是杜小雪的小舅舅。杜小雪則是她叔叔的女兒,亦即她的堂妹。
  她爸爸就只有叔叔這個弟弟,爸爸早婚、叔叔晚婚,她還記得那一年,她都已經十歲了,杜小雪才剛出生。
  她和父母一起去探望叔叔和嬸嬸,小嬰兒好小好可愛,臉頰紅紅潤潤的,因為在冬天出生,所以叔叔將可愛的女娃取名叫小雪。
  大人們忙著聊天,聊的都是她聽不懂的話題,當她看到那個個子比她小的男生正在翻看故事書,她開心地上前打招呼。
  「你幾年級?怎麼這麼矮?」她看著比她矮半顆頭的小男生。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卻是第一次有機會跟他單獨講話。
  「我二年級了。我是班上第五高,我哪有很矮?」小男生揚起下巴,一副不認輸的模樣。
  「我四年級了,那你要喊我姊姊。」
  「我不能喊你姊姊。」
  「為什麼不能喊?」她不懂。
  「我大姊說你不是姊姊,你要和小雪一樣喊我小舅舅。」小男生態度很堅決。
  「哈,笑死人了,你年紀比我小,還要我喊你小舅舅,你應該是小弟弟才對。」她輕哼了兩聲。
  「不是的,我大姊是你的嬸嬸,小雪是你的堂妹,所以你要有禮貌,要喊我小舅舅。」小男生以為她聽不懂,耐心地解釋輩分關係。
  小男生一板一眼的模樣讓她很生氣。「你才要有禮貌!明明才二年級,還要我喊你小舅舅!小學二年級是不是沒有上社會課?你根本搞不懂那些稱謂。」
  「我不想跟你講話了!」有理說不清,小男生只好繼續翻閱童話書,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樣。
  
  見小男生不理她,她覺得無聊,只好在小男生的旁邊坐下。「喂,你叫什麼名字?」
  「萬毅元。」小男生嘴裡說不跟她講話,但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哪有人的名字叫一元的?我還十元呢。」她哈哈大笑,取笑小男生的名字。
  小男生更氣了。「不是一二三的一啦,是有毅力的毅,你才沒念過社會!」
  她歪頭想了下。「毅力的毅要怎麼寫?」
  小男生將童話書翻到第一頁,那裡有他的名字。
  她張大眼睛一看。「這個毅字的筆劃怎麼這麼多?好難寫哦,你爸爸為什麼不取一二三的一?這樣你的名字就會跟我一樣簡單。」
  小男生瞪看著她,略小的眼眸裡充斥滿滿的氣恨。「連這麼簡單的字都覺得難寫,你一定很笨哦?」
  「你才笨呢,明明年紀比我小還要我叫你小舅舅,真的很好笑。」
  這時,她看見媽媽走過來,顯然是聽見了她最後的那一句話,因為媽媽狠狠瞪看著她。「小月,論輩不論歲,不管年紀大小,你是該喊毅元一聲小舅舅。」
  「我不要!」
  媽媽的大掌巴上她的後腦勺。「媽媽怎麼教你的!毅元是你嬸嬸的弟弟,快喊人呀。」
  「哪有可能?」她還是不相信。「嬸嬸都這麼老了,怎麼可能有個小學生的弟弟?」
  小男生眼眸微瞇,用力質問:「我大姊大我十八歲,不行嗎?」
  「行呀。」她看見小男生嚴肅的模樣,只能點頭說行。「但我不想喊,不行嗎?」
  當時年紀小,想不通他為什麼會是嬸嬸的弟弟,明明年紀比她小,她卻得喊他一聲小舅舅,那根本是在邏輯上打了結。
  後來,她就不太愛去嬸嬸家,怕碰到他,怕叫他一聲小舅舅,那是她童年時的惡夢,好像叫他一聲,就會讓她矮上一截,更像會少塊肉似的。
  於是她故意喊他小萬,這樣兩人同是「小」字輩,誰也佔不了誰的便宜。
  既然他住在嬸嬸家,總是避免不了見到他,大概就是一年三節那樣的次數。直到她高中畢業,北上念大學之後,聽說他高中住校,從此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她沒費心去記住這個人,只記得他的嘴巴真壞,老是說些氣死她的話。偶爾聽父母談及,她也當作在聽路人甲的故事,不僅對他的長相沒有記憶,甚至連他的故事都像八百年前遙遠的事。
  他的母親在生下他時難產死了,他的父親因為痛失愛妻,自此鬱鬱寡歡,後來聽說自殺身亡,因此他是他的大姊一手拉拔長大的。
  只是沒料到多年不見,他居然成了道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2:42

  第二章

  連續幾日陰霾的天氣,在一夜之後放晴。若不是被清晨的微光喚醒,杜小月以為自己會睡上一輩子。
  或許沈睡也是一種逃避的方法。
  揉著紅腫的睡眼,她沒料到自己居然能實實在在地睡一場覺,那像是沈積的瘀血被打通,讓悶在心頭的沈重莫名舒坦些許。
  心還是很痛,她還是得要用力的呼吸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以手臂抹去眼角的淚水,她快速地刷牙、洗臉、穿衣。
  從今天開始,就算日子再難熬,她也要努力的呼吸,努力的過每一天。她應該去看看那個道士,昨天他摔那一大跤,恐怕傷得不輕。
  吃了媽媽準備的熱騰騰早餐,在媽媽擔憂的眼神中出門;她向媽媽保證,她會如那初升的太陽,回複到從前那個熱力四射的女人。
  她從杜小雪那裡打聽到小舅舅的住址,並且要杜小雪不准告訴大人這件事。那片鮮血太怵目驚心,她得親自去看看他的傷勢。
  況且他是一個人獨居,萬一傷勢嚴重而沒人發現……
  越想心頭寒意越重,她不能再造成任何的意外。
  按照住址,她來到鄰村的河東村。
  河西與河東兩村僅隔著一條野溪,同屬於典型的農村社會,村人仰賴種植農作物為生,商家主要分佈在客運行駛的道路兩側。
  接近中午,路上車少、人少,兩村相距不遠,她飆速騎車,約莫五分鐘後她就踏進河東村的地頭。
  這是一排位於蔥綠農田旁的透天別墅,別墅四周花草扶疏,綠意盎然。
  她循著門牌號碼來到他家門前,懸著心按下門鈴。
  等待片刻,沒人來應門。
  他一個人住這麼好的房子嗎?
  她今年三十二歲,那他不就三十歲?聽小雪說,這房子是他從軍中退伍後買的,只有他一個人獨居在此。
  她又按了一次門鈴,鈴鈴鈴的聲響,繼續驚擾這片沈寂的空間。
  他不在家?還是在睡覺?
  她再按一次門鈴,若再沒有人來應門,她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就在她轉身要離開時,大門終於開了。
  她看見一張異常紅潤、卻也十分憔悴的病容。
  「你?」萬毅元眼眸微瞇,頎長的身軀微彎,一手撐在門邊,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事實。
  「你怎麼了?」她看見他兩手都裹著白色紗布,身上只穿著一件短T恤和短褲,顯然是在睡夢中被她吵醒的。
  他努力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天光太亮,他有些恍惚。「杜小月?」他眉頭微蹙,問得很不確定。
  她看出了他的異狀,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撫上他的額頭,燙得她又將手縮回來。「你發高燒了,你應該去看醫生。」
  「發燒嗎?」他喃喃自語,顯得氣虛無力。「難怪我會看見你。」
  話才說完,他整個人就以傾斜的十五度角直直倒下。
  「喂喂!你……」她張開雙臂,抱住他軟倒的身體,承受他全身的重量,只是她哪扶得動他,她唉叫:「你出一點力氣,我抱不動你。」
  聽見了她的話,頭重腳輕的他努力穩住身體,直到她將他扶到客廳的沙發上,他才在沙發上昏厥過去。
  無法叫救護車,就怕引人注意,到時傳到叔叔嬸嬸耳裡,那她就無法解釋清楚自己為何會和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舅舅牽扯上關係。
  畢竟她差一點尋死的動作,絕對不能讓大人發現,否則又要讓大人們為她擔心了。
  她只好打電話給熟悉的計程車行,接著她慌亂地在這棟房子裡亂闖,總算在二樓找到他的房間,從衣櫃裡隨便拿下一件厚外套和一條運動長褲。
  接著在床頭櫃上發現他的皮夾,裡面有他的身份證及健保卡,她連忙塞進自己的皮包裡,再快速飛奔下樓。
  有多久了?她空洞又死寂的心,因為萬毅元高燒的病體,整個人似乎又活了過來。
  「小萬……」熟悉的記憶回籠,她記得她喊他小萬。「你醒醒,我要幫你穿長褲,外面很冷,你不能穿這樣出去。」
  不管他是否聽見,她總是要告知一聲,她可不想讓他誤會她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
  她在他的腳邊彎下腰,將運動長褲套進他雙腳,可是穿到了他的臀部時卻卡住了。
  當年那個比她矮的小男生,如今已經長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這下,她只好放棄穿到一半的長褲,先幫他穿外套,待會再請運將大哥幫忙。
  「小萬,我扶你起來,你把外套穿上。」
  他蹙著眉,睜開佈滿血絲的雙眼,眼神無法對焦,像是被大霧給籠罩住,只能看見那似在夢中般的朦朧身影。
  她用力扶起他,讓他靠坐在沙發上,順利替他穿上外套。
  門鈴聲響起,她剛剛太急忙,根本忘了關上大門;她往門外一瞧,看見是小黃已來到。
  「我要送你去醫院,我扶你起來。」她用力將他從沙發上拉起,他也機械似地配合,她卻忘了那條穿到一半的長褲,於是她才拉著他走那麼一步,卻因為跨出去的步伐受到限制,身體在極度不平衡下,他又倒向沙發,連同原本扶住他手臂的她。
  「啊……」她輕聲叫嚷,被他重重的壓下來。
  他在頭昏眼花中感覺到懷中的柔軟,神智些許回籠,瞇眼一瞧。「杜小月?」
  「你好重,你好心點,快起來。」她推了推他的胸口,幸好是倒在柔軟的沙發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人真是奇怪,昨晚她連冰冷的溪水都不怕,甚至曾一度迷失心智的想走進那潭水之中,此刻卻害怕腦袋著地,真的好諷刺。
  他的身體像火在燒,四肢卻異常冰冷,腦袋像是有幾十匹馬在奔騰,攪得他無法思考眼前的現象。
  「你怎麼……」他問得無力,她的一句好重,讓他費盡力氣從沙發上爬站起來。
  杜小月趁隙鑽出他的懷抱,立刻半蹲下來。「你別動,一下子就好。」然後快速替他將運動長褲穿好。
  「你……」雖然意識昏沈,他還是明白她的動作,內心有些慌亂,他沒穿褲子嗎?還是他做了什麼荒唐的事?像
  像是明白了他的疑問,她立刻解釋:「外面很冷,你只有穿短褲,你現在生病不能再吹風,所以我幫你套上長褲,我們去醫院,計程車在外面等了。」
  「不用,我不去醫院。」他拒絕。
  「不行,你發高燒,再燒下去你會變笨蛋的。」
  「你怎麼進來的?」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石子磨過般,每說一句,扯動喉嚨就痛一次。
  「你開門讓我進來的。」她拉著他。「我們去醫院。」
  「我沒事。」他一臉困惑,身體不聽使喚地左右搖晃。
  「拜託你配合點,你要是一個人死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到時屍臭滿天飛,屍水滿地流,還要麻煩員警破門而入,這死相會很難看的。」她把他昨天跟她說的話,全數奉還給他。
  他勾唇一笑,卻笑得不成樣子,虛弱到像是風中殘燭。「你很會記恨。」
  她將他的大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往後摟住他的腰。「我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她現在不就來報恩了?嗯。
  她朝計程車司機招招手,司機大哥明白了,趕緊走下車來幫忙。
  司機大哥協助她將萬毅元扶上車,把計程車當成救護車,飛快地行駛在鄉野寬敞的道路上,來到鎮上唯一一間區域醫院。
  在急診室裡,醫生護士為萬毅元做全身檢查,才發覺他除了雙手受傷外,背部也有一條挫傷,雖然沒有流血,但那烏青紅腫也夠怵目驚心了。
  一陣手忙腳亂的檢查之後,護士仔細消毒包紮他身上的大小傷口,他手裡吊著點滴,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已經安穩入睡。
  醫生說他是傷口感染才會發高燒,除了白血球的數目飆高,其餘的一切仍在正常值範圍內。
  她坐在病床邊,看著他那紅得發燙的臉頰。這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太緊張,害兩人摔進溪水裡,他就不會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
  幸好他沒事,否則疼老婆的叔叔恐怕不會諒解她;她若再害死一條人命,她就真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去受罪。
  這樣的關係很奇妙。他對她而言只是個陌生的親戚,小時候她故意不想和他多接觸,就怕小舅舅這樣的身份會讓她矮上一截。
  到頭來不僅接觸了,他還即時拉了她一把。
  想起昨夜的種種,她的思緒又飄忽到那個離她遠去、天人永隔的男人……
  
  萬毅元感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
  朦朧之中,他虛虛實實的飄浮著。
  他看見了十歲的她、十五歲的她、十八歲的她。
  他在八歲那年認識她,她總是下巴揚得老高,不肯喊他一聲小舅舅;可是她姊姊杜小玲就左一聲小舅舅,右一聲小舅舅,親切地喚著他。
  他在心頭烙下了杜小月的身影,那時他非常討厭這個不懂禮貌又高傲的女生。
  她國三那年,大考失利,沒有考上她心目中理想的學校,他的姊夫只是一句溫言的安慰,就惹來她的淚水氾濫。她哭得昏天暗地,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世界末日降臨。
  她是大人們捧在手心的寶貝,考試考壞了,不但沒被怪罪,反而還要讓她的父母來安撫她。
  而他呢?從小無父無母,沒有雙親疼愛,又有誰可以來安慰他?她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醜死了。」她的眼淚讓全家人都束手無策,而他的一句話,就有效的制止她的淚水。
  「小萬,你說什麼?」她的大眼蓄滿淚水,口氣卻是爆炸了。「有種你再說一遍!」
  「醜死了,比鍾馗還醜。你這張臉可以貼在大門上當門神,我看連鬼都不敢靠近。」
  「你這個死小孩!你嘴巴這麼壞,居然說我可以避邪,我要拿針把你的嘴巴縫起來!」她氣得跳到他面前。
  「你知不知道哭久了眼睛會瞎掉,還有可能因為喘不過氣而窒息死掉?」他繼續冷言冷語的酸她。
  「你……你這個臭小萬,你詛咒我!」
  「那就不要再哭了,難聽死了。」
  他看著她的暴跳,唇角微勾。
  她的眼淚停了,怒瞪著他,說他不明白她的痛苦,嘰嘰喳喳說著都是運氣不好,怪媽祖沒有保佑她、怪天氣太熱、怪那一天沒吃飽,怪東怪西就是沒有怪她自己。
  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完全沒有女生該有的矜持,更沒有如同杜小玲那種溫婉的氣質。
  她總是喊他小萬,她說這樣就跟他同輩分。他嗤之以鼻,一個名字就能改變輩分嗎?
  不過輩分的確是假的,她從來不把他當小舅舅。
  自從她喊他小萬之後,像是感染般,他的同學朋友全都喊他小萬,這個喊法從小到大跟隨著他,可是沒有人知道她是第一個喊他小萬的,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一年她考上台北的國立大學,敲鑼打鼓的到處宣揚自己的好成績,完全不害臊、不隱瞞,整個人就像飛舞的蝴蝶,轉動一陣又一陣的春風。
  他只是遠遠的看著她。
  她那黑白分明、水燦燦的大眼彎起滿滿的笑意。
  蘋果紅的雙頰,映照白皙的膚色,讓天地都為之黯淡。
  因為她的笑,少年懵懂的心,不懂那股悸動是什麼,只知道她討厭他,一顆倔強的心也就跟著避開她。
  他一直知道她的故事,隔著距離看著她。她交了男朋友時的意氣風發,論及婚嫁時的羞怯開心。
  那個白少安有穩定的工作,人品好、學識好,跟她非常的適合,十年的戀情終於修成正果,他為她感到開心的同時,心頭卻悶悶的,像是被大雷劈中,有種無法言喻的心酸。
  父親因為太愛母親,無法承受母親過世的傷痛,最後仍是過不了情關。
  情關既然難過,因此他立誓要當個無情之人。
  不要被感情控制,就怕步入父親的後塵;沒料到命運早就自有安排,愛情的種子早深埋在心中生根發芽。
  這是一場結實的惡夢,他伸長手卻沒有即時拉住她,害她被那股深不見底的漩渦給捲進潭水裡,他甚至看見白少安蒼白的臉上那股溫柔又滿足的笑意。
  他從夢中驚醒,汗流浹背、氣喘籲籲。
  雙眼努力調適刺眼的白光,待他睜開雙眼之後,原本的虛幻不切實際,卻真實的呈現在他眼前。
  怎麼可能?真的是她送他來醫院的!
  杜小月就坐在他床邊,她沒發現他醒來,她的眼神遙遠又空洞,一看便知魂遊太虛,人在心不在。
  昨天淋雨回家,儘管他有沖洗熱水澡,替雙手的傷口包紮,直到睡前身體都沒有異樣,怎料一覺醒來,病症來得如此之猛,幾乎讓他失去意識。
  他的身體一向強壯,即使身體不適也只是小病小痛,從未有過如此兇猛的症狀。他擰眉深思,有著不確定的想法閃進腦裡。
  昨天溪邊的煞氣太重,值渾身感覺到不對勁,難道是……
  他靜靜的看著她。
  何處是夢?何處是真實?
  要不是她來,他是不是會死在家裡,在幾天之後才會被發覺?
  想想真是好笑,他居然記得她如何損他,卻不記得她是如何走進他家的。
  他討厭醫院。這種生死之地,總是讓他的頭皮發麻、全身顫抖,非不得已,他不想靠近醫院半步。
  半晌,直到護士走過來調整點滴瓶,杜小月才從椅子上驚跳起來,原本沈浸在悲傷的情緒之中,在看見萬毅元時,霎時清醒了過來。
  護士替萬毅元量體溫、脈搏及血壓。「三十七度五,目前體溫正常。不過藥效過了之後,可能會反反覆覆燒個幾天,要按時吃藥,也得按時換藥,請拿這張單據去結帳和領藥,這樣就可以出院了。」
  「還有可能再發燒,這樣就可以出院嗎?」杜小月有些擔憂。
  「藥裡都有消炎成分,如果再高燒不退,請立刻再回來醫院。」護士小姐甜美的笑意安撫了杜小月的心。
  萬毅元從病床上坐起來。發了汗之後,熱氣消散,他的身體感覺輕盈許多,看一眼腕上的手錶,已經下午四點了,難怪他感覺到飢腸轆轆。
  看著護士小姐離開,杜小月才不安地問:「你還好吧?」
  「還好。」他勉強扯起一抹淡笑。
  「你快嚇死我了。」
  「不會有事的。」
  「你那副慘樣,好像隨時都會……」死這個字揪痛她的心,她含在嘴裡沒有說出口。
  「我沒事了。」看出了她的擔憂,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運動長褲,記憶些許回籠,他好像抱著她跌倒。
  「你一身汗,得趕緊擦幹淨。」
  她掏出皮包裡的手帕,直接替他擦拭額際的汗珠;他微微閃避,拿下她手裡的手帕。「我自己來。」
  她放開手帕,一臉愧疚。「都是我不好,你是為了拉我一把,才會摔得這麼慘,我卻跟你在溪邊胡扯八道,才讓你淋了這麼久的雨。」
  「知道自己不好,就要表現得好一點。」
  他果真有小舅舅的架勢。明明她的年紀比他大,但老是被他說教,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想想他是病人,也只好吞忍的乖乖受教。
  「別告訴大人昨天發生的事,好嗎?」她淡淡的請求,有著難堪。
  「大人?」他挑眉,代表他的疑問。
  「就是我爸媽還有我叔叔嬸嬸,讓他們知道了,他們會擔心,對吧?」她懇求著。
  他點頭,認同她的話。「嗯。」
  她鬆了口氣。「那就好。昨天的事、今天的事,我們都別說。」
  他再次點頭。
  「奇怪了,你昨天話明明很多,說話的口吻比我這個老師還像老師,今天怎麼都不說話?」
  「我……」
  「唉呀。」她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我真是豬頭,你感冒發燒喉嚨痛,當然不愛說話。你餓了吧?我們去醫院的餐廳吃點東西,然後我再送你回家。」
  「嗯。」他的確很虛弱,從昨晚到現在他沒有吃進任何東西,根本無法抵抗病毒。
  他沒阻止她攙扶的動作,此刻的她需要忙碌來填滿生活。
  如果能夠暫時讓她轉移注意力,那他這場重病,病得還真是時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2:57

  第三章

  「我想吃芋頭粥。」
  「啥?」杜小月一臉錯愕,以為眼前的男人在說火星話。
  「而且要用大甲的芋頭。」
  「我買得到芋頭你就要偷笑了,還指名要大甲的芋頭?」她嘖了一聲,替他蓋好被子,確定他的手腳都在棉被裡。
  「其他地方的芋頭口感不好。」萬毅元躺在床上,睞看站在床邊的她。
  「生病的人,不要這麼挑嘴。」
  她知道大甲出產的芋頭松、香、Q,那入口滑嫩的口感,是芋頭界的極品,但在這種時間點上,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就是因為我生病了,才要挑嘴。」他說得理所當然。
  「都已經這麼晚了,我去哪裡弄大甲芋頭!」在這河東及河西兩村,菜市場早在中午就已收攤。
  「醫院裡的東西像狗食。」他一臉嫌惡。
  她看著他那副氣虛到快死了的模樣,雖然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她足足瘦了五公斤,只要來個輕度颱風,她恐怕就會被風吹著跑,但她還是勉為其難的說:「好啦,我去想辦法。你先睡一下,我馬上回來。」
  就在她轉身要走出他房間時,他小聲地喊住她。
  「小月。」
  「幹嘛?」她回頭,以為他良心發現不需要大甲芋頭了。
  「不要按電鈴吵我。」他伸長手拿起床邊矮櫃上的一串鑰匙,對她搖動手中的鑰匙。
  「你……」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但她也只能認命的走上前,鼓動雙頰,拿走他手中的鑰匙。
  一切都是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她這個瘦到只剩一層皮的可憐人,也只能強打起精神來照顧他。
  這個臭道士,不但沒有拒絕她的照顧,還對她使喚來、使喚去,甚至把家裡的鑰匙就這麼交給她。
  她只好回家跟母親求救,誰讓她的廚藝就只會三寶,就是泡麵、煎蛋、蛋炒飯。
  她以有同學生病當藉口,問清楚芋頭粥的做法,正好家裡有芋頭,她也就不客氣地拿走了。
  杜母心中的欣喜是無法言喻的,至少女兒已會關心到其他的事情,不再是無魂無心的活死人模樣。
  「小月,照顧你同學的同時,也要照顧你自己,別讓你爸和我擔心,萬一你要有個萬一,媽也是活不了的。」
  「媽,你放心啦,雖然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很快好起來,但我絕不會做出讓你和爸爸傷心的事。」她露出淺淺的笑意。「我今晚不回來吃了,別等我。」
  杜小月提著母親準備的食材,記錄下母親說的食譜,馬不停蹄地回到萬毅元的家。
  看著手中他給的鑰匙。她和他有這麼熟嗎?
  在昨天之前,兩人有八年還是十年沒見過面,他到底是怎樣的自信,他都不擔心她是壞人嗎?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把鑰匙交給她這個陌生的親戚?不怕她把他的家當搬光嗎?
  她先上二樓看看他,他睡得很沈,她以手背探著他額頭的溫度,確定他沒再發燒,這才放心地下樓去煮粥。
  直到萬毅元聞到一股濃厚的焦味,反射性地從床上跳起來,顧不得全身酸痛、腳下虛浮,只穿著單薄的短衣短褲,在冷颼颼的寒風之中,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下樓。
  煙霧從廚房的方向飄出來,他一邊用手揮開那股刺鼻味,一邊衝進廚房,正打算滅火時,就看到呆站在爐火前的杜小月。
  「你在搞什麼?!」他跑到瓦斯爐前,幸好已經熄火了。
  「我……」她一臉驚駭。
  他將她拉出廚房,讓驚魂未定的她在餐桌椅上坐下。
  他上下打量著她,急問:「你有沒有怎麼樣?」
  她一臉痛苦,雙手抬得高高的。「那個油要熱嘛,我想說就邊削芋頭皮邊讓油鍋熱,結果我越削皮,雙手就越癢,我想應該是蚊子咬我,就走去客廳找萬金油之類的東西,結果就忘了關掉瓦斯爐,等到我發現……」鍋子幾乎要燒到爆開了。
  他無奈地看著她,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你不是被蚊子咬到,芋頭裡含有特殊的黏液,會刺激皮膚發癢。」
  她挑眉問:「那我是被芋頭咬嘍?」
  「嗯。」
  「你早就知道削芋頭手會癢?」
  「嗯。」他步履蹣跚地走進廚房。
  「那你也不告訴我,還叫我煮芋頭粥引」她在他身後吼著。「你怎麼這麼壞心!」
  她認真懷疑,這個臭這士根本是故意在整她。
  「我怎麼知道你連這點基本常識都沒有。」他從廚房裡回應她的話。
  「這個死小萬!」她在嘴裡輕聲罵著,正想一走了之時,就見到他從廚房走出來,手裡還端著一個鐵鍋。
  他將鍋子放在桌上,在她身前坐下,手裡拿著打火機,打亮打火機的火。
  「你幹什麼?我差點火燒房子,現在你要來燒我嗎?」她驚嚇到差點跳離椅子。
  他以右手輕易抓住她的右手。「別亂動,小心真的被火燒到。」
  「那你在做什麼?」她害怕的想抽回手,可是礙於他的動作,只好作罷。
  「被芋頭咬到得先用火烤,等手烤熱了再放到醋水裡面浸泡,這樣就會止癢了。」
  「真的?」她一臉狐疑。
  「你是不是邊削芋頭皮邊用水洗手?」他看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著打火機。
  「是呀,我覺得癢,就把手放到水龍頭底下衝水。」她點頭。
  「生的芋頭碰到水,會讓皮膚更癢。」他啞著嗓子,每說一句、痛一次,但他還是得說。
  直到她的雙手微熱,似乎真的沒那麼癢了,接著她將手泡到鍋子裡的醋水中,片刻後,她臉上展露最近難得的笑意。
  「真的不癢了,好神奇哦。」她看著自己的雙手,這究竟是什麼原理?「你怎麼會知道要這樣止癢?」
  「我不像你那樣沒常識。」他冷冷地提醒她。「我快餓死了。」
  「你……」她的笑意凝結在唇邊,很想發火,卻還是硬生生忍住。
  「我去外面買面給你吃。」煮飯果真需要天分。
  她以為他會同情她、可憐她,叫她不用煮了,誰知道他卻從抽屜裡拿出吃手扒雞用的透明手套,丟到桌前。
  「削芋頭記得戴手套,煮好了再叫我起床。」全身越來越冷,一遇上她,他的病症恐怕沒有那麼快會好。
  「你……」她看著手套,雙眼睜得很大。明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
  為什麼說出來的話,好想讓人掐死他?「你不怕我把你的廚房給燒了?」
  「我是病人,我想吃芋頭粥。」丟下話,他轉身上樓去。
  她瞠目結舌,氣得牙癢癢。她大可走人,可是腳下卻像生了根和。
  至少她還有能力照顧一個病人,雖然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是這個禍是她闖出來的,她就得自己收拾,總不能叫嬸嬸來照顧他吧。
  她認命地又走回廚房,這次記得戴上手套,在將手指頭切出一道傷口、甚至被幾滴熱油噴灑到臉上的驚險過程下,她終於把芋頭給炸好了。
  她再接再厲按照母親給的秘訣,以剩下的油去炒香菇和肉絲,最後加上洗好的白米還有滿滿的清水。
  看似簡單的料理,在她手忙腳亂、差點把廚房給燒燬的慘烈下,才完成了一道芋頭粥。
  拿鍋鏟比拿粉筆還要難上千百倍,從今爾後,她絕對不敢再嫌棄媽媽的手藝了。
  她認命地走上二樓,心裡盤算著叫他起床吃粥後她就要離開。
  只是當她看見滿面通紅、額際冒出細汗、眉心蹙得死緊的萬毅元時,
  不用溫度計,她就知道他又發高燒了。
  在這個時間點,有個陌生的親戚這麼需要她,她曾經幾乎停擺的心跳漸漸地跳動起來,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呼應著萬毅元的病痛,她得為他用力地呼吸、用力地心跳。
  
  雖然杜小月的手藝很爛,煮出來的東西又很難吃,連她自己都覺得很難下嚥,萬毅元還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地把東西全吃光。
  他一直排斥吃藥,就像鬧情緒的小朋友。她對他沒有愛的教育,只能學他那種揶揄的口吻。
  「不吃不會好的,要是讓自己的腦子燒壞,你年紀這麼大了,可是連啟智學校都進不去的。」
  他沒有因為她的尖酸言語而生氣,反而有股愉悅的笑意。
  她看著他把藥吃下,看他乖乖躺回床上休息,才說:「這樣才乖嘛,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明天一早過來幫我洗衣服。」那是直接的命令。
  「啥?」她一樣的受驚。
  他揮動被白紗布包紮的兩手。「不然我找我大姊來也行。」
  擺明著是威脅她,她也只能受制於他的威脅了。「好啦。」
  「客廳電視櫃裡有醫藥箱,你手上的小傷口,千萬不要變成蜂窩性組織炎。」
  果然他沒有一句好話,但看在他還會注意到她食指上的小傷口,她暫時不跟他計較。
  對她而言,有事情讓她忙碌是最大的恩賜,尤其是待在家裡以外的地方。
  在家裡,除了面對父母關愛的眼神,還有大姊那奪命連環CALL,雖然她的大姊已經出嫁,但聲音還是無所不在。
  那股溫柔的言語、討好的姿態,壓力沈重到讓她整天心頭都像被大石給壓住,有時太多的關愛也是會令她窒悶到難以呼吸的。
  來到萬毅元這裡就不同。
  除了在溪邊的那一天,他再也沒跟她說什麼大道理,有的只是諷刺她、調侃她做家事的無能,完全沒有提起白少安。
  在他家,她像是找到一個避風港;他給她一個空房間,讓她可以在那間客房休息、靜心。
  這是一個沒有長輩的世界,越忙她就越不會東想西想,越忙她就越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五天後。
  萬毅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膝蓋上擺放著一台手提電腦,螢幕上滿滿的程式語言。
  那副大老爺的摸樣,真的是把她當奴婢,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幾天的三餐全是她負責料理,從芋頭粥到吻仔魚粥,然後進階到香菇雞湯及炒青菜,每天晚上他都會開出隔天的菜單,她只好一早起床就鑽研食譜,趕著到菜市場買菜。
  她還得幫他洗衣,他甚至毫不知羞地把內褲也丟給她洗,連掃地拖地也都只出一張嘴,完全不在乎她單薄的身體是否承受得了這樣的勞動。原來家庭主婦的生活不是普通女人可以過的。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透明漂亮的塑膠袋,裡面裝滿十幾顆色彩豔麗的軟糖,她抓了一顆塞進嘴裡,微甜的草莓口味,剛好可以壓抑胸口的怒火。
  「你還真幼稚。」他嗤笑一聲。
  「誰規定大人不能吃糖果?」她挑眉反問。
  「是沒規定。不過那代表心智有某一程度的幼稚。」
  「我天天跟小朋友在一起,我這是童心未泯、青春可愛,哪像你是未老先衰、老氣橫秋。」
  他睞看她一眼,笑了。「你很有活力,不錯嘛。」
  「看來你已經完全好了,我明天不用來了。」跟他抬槓,其實感覺也挺不賴的嘛。
  「快過年了,你的確該回家幫忙你媽大掃除。」
  聽他一點都不挽留她,她的心竟有著莫名的空虛,尤其他一聲謝謝都沒有,對她的差遣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喂,你都不用工作嗎?」
  他冷冷地說:「我不叫喂,你該叫我小舅舅。」
  「嘁。」她不以為然。「你年紀比我小,別想我會跟著杜小雪喊,不過我倒可以喊你小弟弟。」
  「沒禮貌的女人。」他關上手提電腦,將電腦擱在茶几上,心裡卻在發笑。
  「你才是沒禮貌的男人。虧我這幾日這麼辛苦的照顧你,你是這樣回報我的?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她說這話時也沒有真的在生氣,純粹是一種邀功的姿態。
  他看看外頭的天色。今天寒流來襲,天色更是黑得飛快。「你早點回去吧。」
  「你很奇怪,一到天黑你就趕我回去,到底是為什麼?」
  撇開他第一天昏睡時不算,從照顧他的第二天開始,他早早在下午四點就喊肚子餓,等她煮完晚餐,她連自己煮的飯都沒吃到,就被他給轟回家。
  「你也出來一整天了,我不想讓你爸媽擔心;況且,你一個女人還是不要太晚回去。」
  這個臭道士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心裡知道他都是為她好。「我長年都住在台北,我爸媽早就習慣我不在家,要不是發生少安這件事……」
  她沒把話說盡,一提到白少安,她的思緒就陷入苦澀。
  「早點回家,晚上沒事就不要再出門。」他說得很慎重。
  她凝眉細思,倏地有著恍然大悟。「你還在擔心我會做傻事,是不是?」
  「當然不是。」他揚起嘲諷的笑意。「還是你很喜歡我這裡,不然你就幹脆留下來過夜。」
  她瞪他一眼。「你長得這麼帥,可惜嘴巴這麼壞,這樣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我沒打算要結婚,根本不用嘴巴好來討女生歡心。」這是事實。
  「你是道士又不是和尚,幹什麼不想結婚?」
  他沒打算繼續這種話題,看了一眼牆上的咕咕鐘,隨即拿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執起她的手,一把套進她纖細的手腕中。
  「你幹什麼?」她的雙眸一亮,這個手環好漂亮,透明中呈現金黃的圓潤珠玉,閃著如同珍珠般的光芒。
  「這是純天然的蜜蠟,受過媽祖的香火,可以保平安。」
  「幹什麼要給我?」她想拿下來,卻看到他眼神裡的堅決。
  「你不是說我不懂禮貌?這幾天辛苦你了,就當成給你的謝禮。」
  「不行啦。」她推拒。
  「聽我的話,你除了洗澡之外,都不要拿下來,記住。」不顧她的反應,他硬是要她收下。
  「你幹什麼突然這麼有禮貌?這一定很貴重,我不能收。」這串晶亮的佛珠上還殘存著他的體溫,讓她感受到莫名的心定。
  「以金錢來衡量的話,這是便宜貨;以能量來說,它可以安你的精氣神。」
  「這麼好用?」她明白他的用意,是擔心她整天胡思亂想。
  「試看看就知道好不好用,你快回去吧。」他又把手提電腦抱到膝蓋上,一副懶得跟她繼續說下去的模樣。
  手腕上多了佛珠,感覺那股奇異的重量,她擺擺手,拿著自己的隨身包包離開他家。
  直到空間又恢複他一人時的安靜,他才拿起手機按下快速鍵。
  這幾天她的運動量大,食量也跟著大,在不知不覺中,臉頰凹陷的肉又緩緩地長了回來,再也不是蒼白到像是隨時會倒下。
  他一顆懸掛的心,緩緩的放下。
  「杜媽媽,我是小萬。」他的大姊稱呼杜小月的母親為大嫂,雖然他跟杜母屬同一個輩分,但他還是尊稱杜母一聲杜媽媽。
  「小萬,身體都好了嗎?」杜母親切地關愛。
  「都已經好了,多虧小月的照顧。小月已經回去了,她明天就不過來我這裡了。」
  「她去你那裡,是你在照顧她,你生病了還得幫我看著她,杜媽媽真是過意不去。」
  「杜媽媽,你千萬別這麼說。請你多多留意,最好晚上不要讓她出門。」
  「好,我明白,我會留意的。」杜母滿心感激。
  「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們隨時保持聯絡,杜媽媽再見。」他切斷手機,將手機擱在茶几上。
  一開始是杜母央求他為杜小月收驚的。
  那一天,他去杜家送媽祖的護身符,才會有機會在溪邊阻止杜也月做傻辜。
  之後,他就一直瞞著杜小月跟杜母保持聯繫,杜家父母才會這麼放心的讓杜小月天天出門。
  夜色迷濛,常會引起不必要的錯覺,以她現在的體質及精神狀況,一到黑漆的夜晚特別容易脆弱。
  白少安是枉死的,雖然已做法事超度,但就怕白少安的執念太深,對人世間心有未甘;以她對白少安的戀戀難捨,這都會讓白少安的魂魄無法順利轉世,對她是絕對的壞事。
  更糟的情況是白少安若執意想把杜小月帶走,那事情就會更加棘手,希望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
  他只能防患未然,以有形的平安符及佛珠護住她,讓無形的東西不會這麼輕易侵入她的意志。
  只希望她對白少安的思念越少,這樣白少安也能早點了無罣礙。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護杜小月周全,絕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看著一屋的孤寂,此時此刻他倒希望自己永無止境的病下去。
  
  農曆年三十,家家戶戶慶團圓的節日,更彰顯了她的孤獨心碎。
  杜小月在傍晚時分來到白家,想在白少安的種主牌位前上香,白家父母仍然哀戚傷痛,對她有著濃濃的不諒解。
  自家人拒絕讓她進門祭拜,在她的苦苦哀求下,還是無法了卻心願。她把所有責任都扛下,把委屈都往肚裡吞。
  自家父母明知是白少安背叛在先,但還是指責她是罪魁禍首。她明白白家父母承受喪子之痛的苦,她不在乎成為他們宣洩的對象,只希望他們的情緒能找到出口。
  離開自家之後,冷冽的風中,她似乎聽見白少安那溫柔的嗓音,牽引著她前進的步伐,讓她的機車方向一轉彎,偏離回家的路徑,莫名地又來到野溪邊。
  沒有萬毅元可以照顧,雖然她努力幫忙母親採買年貨以及大掃除,但越接近農曆春節,愧疚的情緒越濃,簡直到達了崩潰邊緣。
  當她佇立在野溪邊時,她的手機鈴聲突然劃破這股恐慌以及死寂。
  「小月,你在哪?」
  手機裡的萬毅元劈頭就問,他已經聽見那潺潺的流水聲。
  「在……」面對湍急的水勢,她居然無法說出自己的所在地。
  「你在溪邊?」他冒著交通違規,邊開車邊打手機。
  「嗯。」沒想到卻被他猜中了。
  「你立刻離開溪邊,你該回家吃年夜飯了。」他少了平時的穩重,有著連他都不自覺的恐慌。
  「對厚,我該回家了。」她有些茫然,萬毅元那溫熱的嗓音,像是一記閃電,劈進她混沌的腦子。
  「小月,你去祭拜白少安?」這是杜媽媽通知他的。
  她沒懷疑他為什麼知道,更沒想過他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給她;她看著這片清澈的溪流,思緒慢慢歸位。
  「是呀,我想去他家祭拜他,想盡一點心意,可是他爸媽不讓我祭拜。」那一直是她的遺憾,她未送白少安最後一程,如今卻連祭拜也不得其門而入。
  「你趕快回家,我現在要去你家了。」
  「你為什麼要來我家?」溪邊距離馬路約莫五十公尺,她緩緩朝馬路的方向走上去。
  「你媽媽沒跟你說嗎?今年的團圓飯,我姊夫他們一家,還有我,要去你家一起圍爐。」
  「咦!真的嗎?」
  「人多熱鬧嘛,剩下的我們見面再聊。」
  「哦。」她切斷電話,來到自己的機車旁。
  她記得以前總是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圍爐,大概萬毅元上高中之後,兩家人好像就再也沒有一起圍過爐,今年怎麼會突然改變呢?
  天黑得極快,片刻就從灰濛濛變成暗黑。
  她往吊橋的方向探看,似乎有個朦朧的身影佇立在橋頭。
  她不該讓父母擔心,她該早點回家過個快樂的團圓夜。
  心裡這麼想,雙腳卻仍釘在原地。她想看清那朦朧的身影是出自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有個人站在吊橋上?
  直到萬毅元開著車來到杜小月身後,她仍然沒發現有車子靠近。
  他在距離她約莫兩公尺的距離停妥轎車,緩步地走向前,看到她那空空的手腕,再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全身上下立即泛起陰冷的雞皮疙瘩。
  他射出淩厲的眸光,狠瞪著遠方。
  他無愧於天地,渾身散發正義之氣,擺出法師的基本行體動作,悄悄地口唸咒、手掐訣。
  喃喃念起伏魔降妖的經文,拇指在四指的掌指間快速移動,只差沒有踏罡步鬥。
  上一次,他因為摔傷,才讓陰氣有機可乘;他長年助鬼魂回歸,他哪有在害怕鬼魂的道理!
  他運氣於四肢百骸,在意念中想著媽祖神威,不管吊橋上那團黑影是什麼,他得護住她,讓她不會這麼輕易就受到陰氣的侵襲。
  片刻後,杜小月才驚覺自己怎麼會呆站在這裡,她實在糟糕,最近總是恍神得厲害。
  一回頭想要騎車,才看見站在她身後的萬毅元。
  他的神情專注,嘴裡喃喃有詞,雙手結印,她認得那是法術的姿勢,她一臉納悶。「小萬,你在幹什麼?」
  萬毅元收起真氣,轉回意念,放下原本掐著手訣的雙手。
  「我才要問你,你在幹什麼?你不在家裡幫忙弄團圓飯,跑到溪邊做什麼?」黑眸瞪看著眼前的麻煩,他氣得很想破口大罵,可是當他看見她那茫然又空洞的模樣時,難聽的話就是說不出口。
  「我……」她蹙緊眉頭。「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溪邊,你信不信?」
  「我信。」他走向前。
  「你真的信?」她細想果真不對勁。
  她至少也是為人師表,還算是有點腦袋。可是最近她卻常常犯糊塗,她以為自己是悲傷過度,可是一次又一次無意識地跑來溪邊,這讓她全身發起寒顫。
  「回去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這種玄學之事,他不會多說,這樣她的心境才能無牽無掛。
  「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我剛剛就在路上。」他一臉不悅,冷冷質問:「我給你的佛珠呢?」
  她看了看空著的右手。「啊,一定是下午幫忙洗菜時拿了下來,結果就忘了戴上。」
  「你真的在當老師嗎?」他在溫和中有著犀利。
  「什麼意思?」
  「記性這麼差,你會誤人子弟。」
  「臭道士!你講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她微嘟著小嘴,他那說話的口吻,好像不只輩分比她高,連年齡都比她大似的。在他面前,她永遠都只有吃癟的份。
  「真話永遠都比假話難聽。」那句臭道士帶著撒嬌意味,萬毅元的心微微動了下。
  「我是最近才記性不好的。」她一臉委屈。
  「那更應該把佛珠時時戴上,會幫助你醒腦的。」她看似精明,卻是有著傻大姐的迷糊性格。原以為佛珠給了她之後,他和她之間就不會有太多的接觸,看來是他設想得太好。
  「那佛珠真的這麼厲害?」
  他讀懂了她的表情。「信不信隨你,那是經過媽祖加持的。」事實上,那串佛珠戴在他身上已有十年之久。
  「我媽總是說我應該要去收驚,或許我的魂真的不見一半了,才會這樣糊裡糊塗。」她的話裡很感傷,淚水眨在眼眶中。
  「回去吧,我大姊和姊夫都已經到你家了。」他感覺到她的不對勁,推推她的手臂。「我忘了你家在哪裡,你騎在前面帶路。」
  「哦。」
  縱使有許多的疑問,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盤問的好時機,只好騎上機車,朝家裡的方向前進。
  這個臭道士,有時嘴巴壞得像是死小孩,有時體貼得像個老紳士,她實在弄不懂,明明兩人已經有非常多年沒有交集過,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她的生命中會突然冒出這個人來?
  鄉間的星星總是太亮,對照她的身影更顯孤寂黑暗。
  人的意念很可怕,若是想求生便能求生,想求死便會求死,那是巨大的咒語,能量強過所有驅鬼斬妖的法器。
  他的車子就在距離她家不到一百公尺之處突然莫名地爆胎,幸好他車速不快,努力穩住方向盤,才沒讓車身打滑,讓他能夠緩緩地滑行到路邊停妥。
  他驚出一身冷汗,走在前方的她並沒有發現他車子的異樣。
  這是意外?還是巧合?
  他現在能護著杜小月,那之後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3:19

 第四章
  團圓飯。
  表面歡笑不斷,暗地裡卻是環繞著如同低氣壓般的悲傷。
  餐桌上,杜父及杜叔叔兩兄弟、杜母及萬大姐妯娌,還有杜小月及杜小雪堂姊妹,以及杜小雪的弟弟杜小熊,唯一不算外人的外人是萬毅元。
  大家謹言慎行,就怕不小心觸痛杜小月的傷口。
  「小萬,你多吃一點,別客氣。」杜小月幫坐茌隔壁的萬毅元夾菜。
  「小月,該叫小舅舅啦。」杜母不好意思地更正。
  「媽,我從以前就是這樣叫他的,叫小舅舅多彆扭嘛。」杜小月微微抗議。
  「杜媽媽,沒關係的。」萬毅元笑說著。
  「是嘛,媽,別把他叫老了,別忘了他還比我小,不然我喊他小道士嘍。」杜小月有著微微得意。
  萬毅元故意夾了一塊肥滋滋的雞肉放到她碗裡。「你瘦得跟猴子一樣,你才應該多吃點。」
  這種大團圓的場面格外讓人感傷,讓她沒什麼食慾,吃沒兩口就已經擱下碗筷,不過她還是努力撐起笑臉,不想家人為她擔心。
  「叔叔,你看小萬啦,說我是猴子!」
  「小萬逗著你玩的。」杜叔叔連忙打圓場。「他沒有惡意。」
  「我不管。嬸嬸,你一定要拿出魄力,你一定要處罰你弟弟。」杜小月雙手環胸,表情踐得很。
  萬大姐連忙笑說:「好好好,那就罰小萬沒有紅包可以拿,原本他的紅包就給你嘍。」
  杜小月誇張地大笑。「太好了!我有兩份紅包,你以後可千萬不要欺負我,我可是有叔叔嬸嬸當靠山。」
  「我也要多一個紅包。」杜小熊調皮地伸長手。
  「放心吧,我今年有準備三個紅包。」萬毅元笑著撥掉杜小熊的手。
  「小舅舅,太棒了!」杜小雪和杜小熊一同歡呼。
  「連我都有嗎?收紅包我很樂意啦,不過我可是不會喊你小舅舅的。」杜小月也學杜小熊伸長手。關於稱呼這件事,從小到大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喊他一聲小舅舅又不會少一塊肉。
  萬毅元又在杜小月的碗裡夾上一塊三層豬肉。「不喊可是沒有紅包的。」
  「你想肥死我呀。」
  「少廢話,全部吃下去。」
  果真萬毅元有神明護體,才可以在眾人束手無策時,將失去生命力的杜小月逐漸從黑暗中之中拉向光明。
  杜父和杜母滿臉欣慰,看著小月雖然一臉不情願,還是一口一口吃下那些肉,他們也就跟著放下不安的心。
  吃完團圓飯,萬毅元邀約杜小月到媽祖廟拜拜,杜小月沒有拒絕。她強顏歡笑太久了,正需要新鮮的空氣。
  今晚的月色黃澄、星光燦爛,是個適合散步的好天氣。
  兩人慢慢地走在不時有鞭炮竄出來的道路上。
  「你為什麼要當道士?」她問,這是埋在她心上許多天的疑問。
  萬毅元是一道謎題,她很清楚他的故事,可是那就像是霧裡看花,卻又有著朦朧的不解。
  畢竟兩人已好久不見。
  以前的他話不多,在斯文中有著一股難以親近的銳利,比同年齡的孩子成熟些、世故些。她明白是因為他自幼就失去父母,雖然他衣食無慮,但還是缺少父母的關愛。
  她真後悔小時候幼稚的心智,居然為了一個稱呼,鬧彆扭地不想跟他玩在一起,那真是愚蠢的年紀呀。
  她因為對他實在好奇,而向杜小雪打聽不少關於他的事。
  她知道他從小就在媽祖廟當義工,更對偏遠地區的孩童伸出援手,從義務家教到整修房子,他都會熱心的奉獻一己之力。
  他的生命過程這麼坎坷,他卻可以活得這麼好,而她只是遭受被摯愛背叛的打擊,背負白少安突然撒手人寰的罪孽,她憑什麼自暴自棄?她真的一點為人師表的樣子都沒。
  她下定決心要把他當榜樣,拿有限的生命做更有意義的事。
  「興趣。」他一語帶過。
  「正常人會有這種興趣嗎?讓人覺得毛毛的。」
  「道士不只是引魂送葬,還可以趨吉避凶、收驚祈福,更重要的是,做這行可以賺錢。」
  他說得很認真,她卻噗嗤笑出聲。
  「這才是重點,對不對?」
  他不置可否。能看見她的笑意,他恐怕比中了大獎還要開心。
  「你多說一些道士的事嘛,你怎麼開始學的?」
  「你有力氣來瞭解我了?」他挑眉。
  「好奇嘛!不知道為什麼,跟你在一起雖然常常被你的話氣得半死,可是我的確變得比較有活力。」他對她就像是刺蝟般,很少給她好臉色看,她知道是自己不好,也怨不得他啦。
  「意思是你喜歡多受一點氣?」那是因為他陽氣盛,不過他沒有說出來。
  「誰喜歡受氣!如果你可以對我溫柔一點,我學校裡可是有幾位沒有男朋友的年輕美眉哦。」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他一口拒絕:「那倒不必。」
  「為什麼?」
  「我說過,我不想交女朋友,你別浪費時間。」
  她很想再問為什麼,不過她並沒有追問。從溪邊被萬毅元叫回家之後,她的胸口始終悶悶的,像是被一團棉花給堵住,呼吸一直感到不順暢。
  她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小萬,你真的不會觀落陰嗎?」
  「如果我會觀落陰,我早就下地獄去問我那個不負責的爸爸為什麼做出那種傷害自己的事。」
  雖然他待人接物總是含著笑意,溫文而有禮,但他總是隔出一道客氣的牆,讓他人無法更進一步,遑論談起自己的私事。
  這是第一次。
  讓她感到訝異下還有著被認同的開心,看來他把她當朋友了,不再只是陌生的親戚。
  「你爸爸真的很過分,你那時還這麼小,他就這樣丟下你不管,幸虧你還有我嬸嬸和叔叔,不然你怎麼辦。」
  他看出她眼裡那濃濃的關心和不捨。她是個感性的女人,也是個好心腸的女人。
  兩人來到媽祖廟,萬毅元走到點香區點了三炷香遞到她手中。
  面對慈悲莊嚴的神相,她手拿三炷清香,在心裡喃喃默念著:
  「媽祖,信女杜小月住在河西村,從小就是拜媽祖長大的,最近發生一些事讓我很痛苦,我不問事業、不問婚姻,我誠心的祈求,媽祖的慈悲可以寬恕我的罪行,我不該詛咒少安去死,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媽祖能保佑少安能投好胎,我的心靈可以歸於平靜,請求媽祖可以給我指點迷津。」
  然後,她擲茭求得一籤詩。
  詩上內容寫著:
  長江風浪漸漸靜,
  於今得進可安甯,
  必有貴人相扶助,
  凶事脫出見太平。
  「什麼意思?」她問。
  「你不是老師?」一副她很笨的模樣。
  「喂,這表面的意思我當然都懂呀,但是真正的含意呢?」
  「風浪已經逐漸平靜,船隻可以安全的前進,彷徨的心也可以得到安甯,因為會有貴人來相助,所有的困境都能夠逢凶化吉、否極泰來。」他以那溫厚的嗓音解釋。
  「所以……」她等著他的下文。
  「先凶後吉之兆,所有的困難都可以憑著毅力還有貴人的扶持慢慢化解,就算驚濤駭浪也能化險為夷,是個好簽。」這是媽祖對他的指示嗎?他是她的貴人嗎?
  她點點頭,展露出笑意。「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一定是這樣,不要懷疑媽祖的指示。」人的信念很重要,他一定要加強她的自信心。
  她仔細將籤詩收進皮夾裡。「媽祖真靈驗,我眼前不就有一個大大的貴人。」
  罪惡感還是不時衝擊著她,如果她不要口出惡言,如果她肯聽白少安說話,或許就不會有這種殘酷的事實發生了。
  她的心靈真的能借由媽祖的神威而得到解脫嗎?否則她真的痛苦到不知該如何過日子。
  「我的確是你的貴人。那你得記住我的恩情,有空時就來我家煮飯、洗衣。」他噙著笑意,看著她眼中的疑慮。
  「我得回台北,恐怕沒辦法去幫你煮飯、洗衣。」
  媽祖廟人聲鼎沸,廟裡廟外都有廣大的信徒等待午夜零時的大年初一,向媽祖祈求新的一年,國泰民安、平安幸福。
  熱鬧的氣氛下,她心情卻顯得更加落寞、沮喪。
  她對未來有好多的計劃。她和白少安結婚之後,他們打算在鎮裡買棟房子,她今年暑假就會結束台北的代課,然後回鄉找工作。
  在這個生育率頻創新低的時代裡,她不想當女強人,她只想和白少安生兒育女。
  只是這一切都沒有了,轉眼間灰飛煙滅,什麼都沒有了,她的一生就只能這樣了。
  她失去動力,對未來不再奢想,只要不再讓父母擔心,她不在乎是否會否極泰來。
  聽到她說要離開了,他的心一震,表面卻仍淡薄。「回台北也好。不過你得聚精凝神好好教書,千萬別誤人子弟。」
  「臭道士……」她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對我說一句好話會要你的命呀,再怎麼說我們也算是親戚,你真的很讓人討厭!」
  他承受她撒嬌似的抗議,就讓她討厭吧,這樣他就不會有多餘的非分之想,他就能回到從前,將對她的心思全埋葬在不為人知的心深處。
  這一夜,她講了許多話,他也難得的有問必答,兩人說說笑笑又一路踏著月色走回去。
  才走出媽祖廟沒多遠,天外就飛來一支沖天炮,不偏不倚地朝萬毅兒的雙腿射來。
  杜小月原本半側著跟萬毅元在說話,看見從他身後飛竄出來的沖天炮,她緊急拉扯他的手臂,用力將他拉向自己。
  「小心!」
  他在跌勢之下,反射性地摟抱住她,幸好即時穩住,看著那流竄過身邊的鞭炮,他的濃眉皺起。
  「那些小孩子,怎麼可以在馬路上亂放鞭炮!」杜小月不滿地嘀咕。「萬一被炸到,可不是開玩笑的。」
  意外接連兩次?難道是白少安?
  一定是他多想了,以目前那轟隆的鞭炮聲,就算是鬼魂,也早被嚇得遠離,根本無法作怪。
  「小萬……小萬……」她喊著有些失神的他。「被嚇傻了哦?」
  直到聽到杜小月的輕呼聲,他才發覺自己雙手居然還摟抱住她,如被燙著般,趕緊放開懷裡的她。
  「我沒事,只是剛好在想事情。」幸好夜色太濃,他快速轉頭,好掩去那一臉不自在的尷尬。
  原以為這是句點,她去了台北之後,兩人就會像多年以前那樣,只是彼此生活中的一個故事,再也沒有交集。
  沒料到一切的發展,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過年的日子很難捱,杜小月整天無魂似的飄來蕩去。
  電視節目越溫馨,她的心情就越憂鬱;鞭炮聲震耳欲襲,卻是聲聲敲痛她心窩。
  看書,會不由自主地掉淚;看電腦,腦袋比電腦還容易當機。
  連她最愛的水果軟糖都不能安慰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卻無法改變那頹喪的心情,以為自己應該會越來越好,不明白為何會回到白少安剛離世時的恐慌。
  她決定提早返回台北,讓自己投身於忙碌之中。她得準備新學期的教學計劃,她努力讓自己走向光明面,她絕不能被黑暗打敗。
  杜父、杜母原本希望杜小月不要去台北了,反正代課老師又不是正職,透過杜父村長的人脈,還是可以在附近鄉裡的小學找到代課老師的工阼。
  但是,又怕她留在這裡會觸景傷情,情況會一天比一天嚴重;但是去到台北這麼遠的地方,他們又放不下懸掛的心。
  杜母的心跟著慌亂,卻是無能為力,看來只有萬毅元有辦法,至少有萬毅元在時,杜小月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甚至還會展露笑顏。
  於是杜母找來萬毅元商量,她憂心忡忡,心中有更多的茫然。
  「能做的都做了,我現在該怎麼辦?還是得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她會不會是得了憂鬱症?」
  「讓小月回台北吧,離開這裡對她也是一種治療的方法。」
  「可是,她在那裡沒人照顧,萬一她……」
  「杜媽媽,我的工作在台北,我可以就近照顧小月。」
  當萬毅元的話一出口,杜母的雙眼一亮!每當女兒跟小萬在一起時,她的氣色及精神都會格外飽滿。
  「小萬,真的嗎?你真的可以幫我照顧小月?」杜母激動的音調裡全是對女兒的疼愛及不捨。
  「當然。只要我做得到。」萬毅元的眉頭深鎖,他沒料到杜小月的情況會越來越糟糕,這是他始料未及。
  「你年紀輕輕就這麼懂事,多虧有你在,否則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杜媽媽,你千萬別這麼說。道士這一行,看似在幫助往生者,其實是在幫助在世的人,讓活著的人可以安心、無懼、勇敢,讓陰陽兩隔不再是遺憾及怨歎。」這些話其實他一再說給自己聽,他也是在救贖自己的心靈,才能一路正面的成長。
  杜母看著萬毅元。
  這男孩長得真好看,簡單的T恤及牛仔褲,卻沒有時下年輕人的輕浮;一舉一動都展現超乎年齡的成熟與睿智。
  他有股渾然天成的氣勢,講起話來又滿是哲理,杜母非常放心地嘴生病的女兒托付給他。
  「謝謝你。杜媽媽真的很感謝你,就麻煩你多多照顧小月。」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從高中開始就熱中於程式設計,考取了十幾張相關證照,更獲得大大小小軟體大賽的首獎,不僅獎金足夠他唸書,還因此得到許多企業的青睞,將公司的大型程式委由他開發設計,甚至還在大學就讀時,就接到許多上市公司邀約他去任職。
  但他沒有接受任何企業的聘顧,反而和大學同學合夥成立網路軟體公司,他負責開發程式,其他兩位同學負責業務推廣及營運管理。
  從三人小公司一路披荊斬棘,到如今的五十人企業,雖然不是什麼大企業,但也讓他比一般的年輕人還要富裕。
  他只要有電腦設備就能夠工作,不一定需要待在辦公室裡,所以,他經常台北及河東村兩地來回。
  因為好友連年弘在前兩年當選河東村村長,為協助好友處理村裡的事務,他大半時間都留在河東村,也想為這個人口逐漸凋零的鄉村貢獻一己之力。
  每次都以為跟她之間就要結束了,沒想到卻又是另一個開始。
  他想走回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不願像她或者像他父親那樣被感情傷到體無完膚,偏偏有股力量莫名的牽引著。
  他對她終究無法舍下,只能越陷越深了。
  
  煙霧迷濛,他走在一條滿是荒草的小徑上,那暗灰的四周,讓他努力睜開雙眼,卻仍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無天無地,這是哪裡?
  心裡的疑問才響起,他就看見飄蕩在那如海浪般的蘆葦叢中的男人。
  那是白少安!
  「我本來想帶著小月一起走。」
  白少安那幽幽遠遠的聲音傳進他耳裡,夾雜著潺潺的水流聲。
  是野溪邊!
  「不行!你不能帶走她!」萬毅元聽見自己的聲音,完全的憤怒及霸道。
  「我為什麼不能帶走她?」
  聲音很遠,卻字字清晰地傳進他腦中。
  「生死兩隔,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得去投胎轉世,你得要安心地離去。」
  白少安似坐似飄浮,想前進卻前進不了,全身被無形的鋼索拉住,只能隔著那條看似流動卻又靜止的溪水。
  「這都是我的錯,我愧對她,我不能讓她在人間受苦。」
  白少安的話讓他全身泛起冷顫。「小月不會受苦的,她只是一時難以接受,時間會治療她的傷痛。」
  「都是你這個道士!要不是你,她早就來到我身邊,是你讓我無法順利投胎轉世,都是你在背後搞鬼!」那是不悅的指控。
  「是你拉住小月的魂,她才會有尋死的動作?」他不願這麼猜測,但他還是不得不問清楚。
  「沒錯。卻被你阻礙,壞了我和小月的好事。」
  「我不會讓你帶走小月的。」他的雙手結印,當口中要念降妖伏魔之咒時……
  「你這個騙吃騙喝的道士……」白少安的語調充滿明顯的揶揄。「你以為你這樣就治得了我嗎?」
  「你究竟想幹什麼?」直到此時,他眼裡唯一的顏色竟是白少安那血紅的唇色。詭異之中,他卻沒有任何懼意。
  「道士,你深愛著小月!」
  白少安的話一出口,萬毅元受驚,腳步踉蹌。「……」
  只可惜他看不見白少安的神情,大霧籠罩在四周,所有的一切皆是模糊難辨。
  「愛就是天地間最大的咒語,唯有強大的愛才有能力護住小月,你以為你那三腳貓的唸咒、掐訣,就可以三番兩次從我手中將她帶走?」
  「你是枉死的……」他瞬間明白,白少安死於意外,原該待在枉死城裡受今生未完的罪,白少安的怨念足以化為最深的怨恨,或許已經變成厲鬼,才有辦法牽動小月的魂魄。
  「我原本不該死的,是小月詛咒我。」
  「如果小月曾經詛咒過你,那也是無心之過,她絕不是有意的。」
  冷笑聲傳來,足以讓人起雞皮疙瘩。「就算是無心之過,但她懷恨在心的咒語,力量是如此強大。」
  他不懂,這個詛咒究竟是什麼?「……」
  「你還算聰明,居然給小月受過媽祖香火的平安符,還有受你薰陶多年的佛珠,那也是一大阻礙。」
  「你塵緣已了,人間的事你得放下。」他苦口勸著。「白少安,你得好好地去。」
  「我不甘願!我有很多遺憾。沒想到你對小月的愛這麼深,除非你放手,否則我帶不走小月。」白少安怒吼著。
  他聽出了白少安的怨歎,只能更用力地宣誓:「我絕不會放手,我不會讓小月讓你帶走的。」
  「你護得了她一時,護得了她一輩子嗎?」那是充滿挑釁的問話。
  「我……」他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原本也只想要護她一時而已。
  「我對不起小月,我只希望小月能過得好;當你不愛小月的時候,就是我來把她帶走的時候。」
  白少安的話嚴重威脅著他,他想都沒想就說:「我會愛小月一輩子,你沒有機會把她帶走的。」
  「你能保證你會愛小月一輩子?」
  「當然!」
  他聽見白少安的笑聲,那是種全然的安心。「記住你的話,你會愛小月一輩子。」
  「你需要我做什麼?只要我能力所及,我會盡力幫你達成,只希望你能了無牽掛。」
  「我欠小月一個幸福的未來,希望你能幫我達成……」那縹緲的聲音漸行漸遠。「那我就了無遺憾了。道士,記住你對我的承諾……」
  霧散了,蘆葦叢中哪還有白少安的身影?
  萬毅元從夢中驚醒,全身汗水淋漓。
  是夢?還是身曆其境?
  他屈指一算,今天是白少安去世七七四十九天。
  不管夢境是真、是假,他沒忘記自己對白少安鏗鏘有力的誓言。
  只是,夢醒了,他卻感到心慌無措。
  他跳下床,來到窗邊,看著窗外那一抹弦月。
  他對小月的愛有這麼深嗎?
  這幾年來,他很少想起她,他按照自己人生的目標,求學、工作、進修道士禮儀,他不惹情愛,拒絕所有愛情來臨的機會。
  他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她,甚至對她的感覺也淡去遠去,直到這次她幾乎要因為心痛而死去,這才再度喚醒他對她的愛。
  原來他小心翼翼地隱藏,隱藏到連自己都以為那份感情消失了、不見了。
  連他自己都無法猜透,他的愛真有強大到可以阻止白少安?抑或這只是白少安的恐嚇之詞?
  愛情究竟有什麼道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再度愛上杜小月的?
  白少安為了要帶走杜小月,所以才會三番兩次為難他。
  這是在試驗他?還是在試驗杜小月的感情?
  他清楚記得自己對白少安信誓旦旦的諾言。
  他該怎麼做,對杜小月才是最好的?
  這一夜,他注定無眠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4:03

  第五章

  「你……」門一開,杜小月驚訝於站在房門外的男人。
  他穿著天空藍襯衫配上牛仔褲,襯衫沒有塞進褲腰裡,一派輕鬆簡單;溫煦的眼神、和善的笑意,讓她的胸口一悸。
  「你是看到鬼嗎?有必要嚇成這樣?」萬毅元不顧她的瞠目結舌,自在地將手中的登機箱拉進她屋內。
  「我哪有嚇到,我是驚喜。你怎麼會來?你真是我的貴人呀。」水眸一亮,唇瓣綻出一朵笑花,那像是得到救贖般,她有著莫名的安心。
  這是她回到台北的第一天。
  白天還好,她忙著打掃房內積滿的灰塵,可是當黑夜降臨時,她的心慌了,無措地在屋內走過來又走過去,正慌到想要逃出去時,他居然就來了。
  「我來台北工作,暫時沒地方住。」萬毅元環顧這個約莫六、七坪的小套房,他倒沒想到她這個地方這麼小,住個一天兩天他還可以保持理智,但這絕非長久之計。
  「可是,我這裡就只有一張床。」她把大門關上,來到他面前。
  「台北居大不易,租金這麼貴,你忍心看我流落街頭?」他偏白的膚色微微羞紅,因為他看見她床上那幾件色彩繽紛的貼身內衣褲,他不自在地轉頭,只能盯著她那燦笑的小臉看。
  杜小月完全沒有察覺到萬毅元的異樣。「台北的房租的確很貴,我當然很歡迎你住下,只是我怕委屈你了。」
  「我看我們再找其他的地方,合租大一點的房子。」看著她,他的心更亂了。
  才短短幾天不見她,此刻的她兩頰又凹陷,臉色是病態的死白,神情也委靡不振;幸好她脖子上有紅絲線,手腕上也戴著佛珠。他原以為自己放下了,在這個剎那間,他才發現是自欺欺人。
  「這裡離我的學校很近,況且我的聘用合約只到這學期,我不想再換房子。」
  「那就在這附近再找個房子,房租我們可以一人一半。」
  「我不想換啦。」她親密地拉著他的手臂,來到房內唯一的雙人沙發上坐下。「不要罰站啦,先坐下來再聊。」
  這間小套房,幾時在她內心變成了空曠的大屋子,她多麼需要有個人來陪她!媽祖的籤詩果然靈驗,在她不安時,就將她的貴人空運到她身邊。
  對於她那依賴似的親熱,他卻感到呼吸窒礙。「你這是待客之道?連杯水都沒有。」他笑著調侃她。
  她笑著放下他的手臂。「對哦,我開心到忘了。」她走到簡易的流理台前。「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高興看見你。」
  「才一個星期沒見,你就這麼想念我這個小舅舅?」
  「是很想你啦,這樣你滿意了嗎?」她不理會他的揶揄,泡了杯熱茶來到他面前。「對了,你做什麼樣的工作?」
  「電腦公司,寫程式的。」
  「我以為你的工作就是道士,難怪你書房裡至少有五六台電腦。沒想到你會寫程式,你來得正好,我的電腦怪怪的,好像中毒了,有空你幫我看一看。」她的胸口起伏,情緒有些激動,那好像是一腳踩進泥沼裡,就快要被泥沙滅頂時,有人及時將她拉出泥沼之中。
  「寫程式是正職,道士是副業,我看電腦可是要收費的。」他端起她泡的茶,連忙喝了一口,調節他緊繃的胸口。
  不知她是神經太粗,還是過於懶散?他觸目所及都可以看見她的小衣物,這讓他困窘到坐立難安。
  順著他的視線,她跳了起來,終於發些某些的不對勁。
  「我今天中午才回來的,還來不及收拾,平常我這裡是很幹淨的。」她飛快地將床上還有桌子上以及吊掛在窗邊的純女性物品全塞進抽屜裡。
  「你吃過了沒?」他輕輕咳了兩聲,咳走那份不自在,也連忙轉移話題。
  「還沒。你呢?」她又坐回他身邊。
  「我也還沒。」
  「來者是客,那待會我請你去吃飯,就當作是你要幫我修電腦的謝禮。」難得地,她也覺得有些尷尬,這樣被他撞見,她這老師的名聲不就盡掃落地?
  「那就讓你請客了。」他沒在客氣的。
  「在台北生活可不比我們鄉下,這裡什麼都貴,我想我們就不要再租別的地方,你就在這裡跟我擠一擠。」
  「怎麼擠?」他實在太高估自己的定力,萬一真的在這裡跟她擠,他實在很難想像自己是否有辦法撐下去。
  她起身,來到單人床邊,雙手比畫著。「把我的衣櫃還有書桌移到床邊,就可以當成簡易的隔間。這張紅色沙發其實是一張沙發床,打開來就會變成一張雙人床,只是不能偷懶,早上起床就要把沙發床折疊起來,不然可是連走路的空間都沒有。你看怎麼樣?」
  他面露猶像。「你是女人,這樣會讓你不方便吧?」
  她以為他在客氣,遂表現出一副熱絡樣。「唉呀,你放心啦,雖然輩分上你是小舅舅,但實際上你是小弟弟嘛,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我沒什麼不方便的。」
  她察覺了自己的不對勁,尤其是過年那幾天在家,她明明很想要振作,可是她卻完全無法控制那負面的情緒,她害怕是自己精神有問題。
  畢竟她也是為人師表的。她念的是師範大學,修過心理學課程,這件事雖然深深打擊到她,但應該還不致於讓她一蹶不振。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出門在外,要是被我嬸嬸知道你來投靠我,我卻沒有照顧你,我可是會挨我叔叔的罵。」她緊緊拉住他的手腕,就怕他轉身就走。
  他看見她眸裡那飽含的淚水,迷漫著無措的可憐。「小月……」
  「我老實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我不敢告訴我爸媽,就怕他們會擔心。我也不敢告訴小玲,她有她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可是如果我不說出來,我很怕自己會瘋了。」眼淚無預警地嘩啦啦掉下來,她慢慢靠近身邊那道溫暖的光源。
  「你慢慢說。」看到她的淚水,他嘗到心碎的滋味,只能伸出手,摟上她肩頭,將脆弱的她輕摟進懷裡。
  「我和少安認識十年,我知道已經沒什麼愛情了,就是如同家人般的親情嘛。可是感情不都是這樣嗎?不然那些老夫老妻哪來的,結果咧,他居然背著我跟別的女人來往,我不知道就算了,還讓我當場抓奸在床。當我看見他和那個女人赤裸裸地抱在一起時,我才知道原來心真的會痛。」趁勇氣還沒有消失,她一口氣把那不堪的往事全傾倒出來。
  「白少安居然這樣傷害你!」原來她會痛不欲生不是因為她深愛白少安,而是遇到這麼難堪的事。
  想起夢中的情景,謎底揭開,萬毅元雙手稍稍用力,將她圈抱得更緊。
  「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她埋在他懷裡,不管哭相多難看。
  「你不可笑。做錯事的人是白少安不是你。」
  「我常常懷疑,這十年來,他是不是經常背著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只是我一直都被蒙在鼓裡。他若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向我求婚?為什麼不幹脆跟我分手?」
  「小月…」
  「少安他……」她繼續哭,邊哭邊說:「算起來也是我害死的。他一直祈求我的原諒,說他只是一時忍耐不住,說我是最適合他的女人。他一直想要跟我複合,可是我不答應,感情的世界裡一旦弄髒了,要我如何忍受?他出車禍的那一天,他打電話說要上來台北跟我當面談,我不肯,還叫他幹脆去死。我的嘴巴為什麼要這麼壞!我好後悔哦……」
  他終於明白夢裡白少安所謂的詛咒,更因為她所遭受到的痛,他眸裡有著深深的疼惜。「是他不對,沒有他造成的因,就不會有今天的果。」
  「小萬,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看到天黑我就好害怕,好像有人會從黑暗中跳出來抓我,我以為我回到台北就會沒事,可是剛剛我看到天黑時,在房裡轉來轉去的,心好亂,幸好你來了。」
  「別怕,有我在。」他拍撫著她抖顫的肩膀。原來是這樣,她才會在見到他時,有著過多的熱絡。
  「我一看到你,就像看到媽祖一樣。我求求你,你就暫時跟我一起住,我知道我很沒用,這麼大的人還需要人陪;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我試過了,我真的沒辦法。」她從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可是她終究崩潰了。
  她放縱地在他懷裡大哭,不在乎自己難看的哭相,不在乎是不是會被取笑,她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就在這裡,你不要害怕。」一定是白少安搞的鬼,這下他可以萬分確定了!
  「我不敢在爸媽面前哭,我怕他們為我擔心,我什麼都不敢說,我一直忍一直忍,忍得好難受,忍到胸口快要爆炸,但還是不敢哭。」
  「別忍了,你盡量哭,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出來。」
  是他的錯,他忽略了她那過分壓抑的情緒,他應該早點發現她的異狀。他怪自己,才會將她折磨成如此消瘦。
  「有你在,我就不再害怕會被黑暗給吞噬了。」
  剛剛心一慌,害怕他會轉身離開,一觸動眼淚,就把所有的苦澀傾瀉而出。
  她哭得歇斯底裡、柔腸寸斷,也把滿肚子的怨恨全發洩了出來。
  幸好這次他沒取笑她哭得很醜,還把他的胸膛借給她。
  半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她才驚覺自己的醜態,把他那棉質T恤都哭濕了一大片。「我……我去洗把臉。」
  看著她狼狽逃進浴室裡,他的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成拳。
  如果當個沒用的小男人可以激起她的鬥志,他真的甘願讓自己變得懦弱,白吃白喝的賴在這裡。
  如果當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可以讓她有安全感,他真的願意強壯自己,為她遮風擋雨,當她的無敵鐵金鋼。
  雖然他明知和她擠一間小套房非常不妥,但他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老天對他的考驗,他也只能努力的承受。
  
  果真是她的心理作用嗎?
  只是多了一個男人,杜小月竟明顯感覺到整個磁場的改變。
  明明北台灣的天氣就像晚娘的臉孔,卻好像有金陽在她眼前跳躍,感染她全身的活力,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用力跳動的程度。
  黑暗不再是恐怖的象徵,不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反而期待著夜晚的來臨,那代表著他即將下班回來。
  雖然萬毅元還是一副大老爺的模樣,但這樣的日子,她有著前所未有的安心,是連之前和白少安在一起時都不曾有過的踏實。
  畢竟兩人從談戀愛之後就一路遠距離,自以為是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沒料到當困境來臨時,她才明白自己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這麼堅強。
  而這位大老爺唯一會做的就是早餐。
  因為他說他不想一早起床,胃還空空的就遭受她煮的飯菜荼毒。
  聽聽他講的是什麼話!不過她還是樂得享受他做的早餐,那真的比她三流的廚藝好上幾百倍。
  接著她七點出門去學校上課,他收拾碗盤之後,才會出門去上班;而四點半就下課的她,會順道去黃昏市場買些食材,雖然她那簡單的廚房只有電磁爐、烤箱和電鍋,但在他不想吃外食的要求下,她只能每天想破頭的做出簡單料理。
  為了兩人的晚餐,她是煞費苦心,不但得上網查食譜,還得詢問那些媽媽同事,更得趕著去菜市場或者超市買菜。
  不過她喜歡這樣充實的忙碌;以前沒機會接觸料理,接觸之後她發覺自己越來越喜歡下廚。
  當她煮好一道料理,看見他露出愉悅的笑意,把整盤菜都掃光時,她心中全是滿足感,那是金錢所買不到的快樂。
  尤甚這個男人簡直是秀色可餐,雖然為人師表的她不該亂用這成語的,只是,在跟他吃飯時,她腦子就會自動閃進這個成語。
  不用訂生活公約,也不用事先言明,一開始她還擔心會有生活上的磨擦,畢竟才剛從陌生的親戚進階到相熟的朋友,沒想到兩個月下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們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兩人間有著不用言語就有的默契。
  夜裡。
  他坐在沙發床上,她則坐在她的單人床上,兩人之間隔著一張簡易書桌;他用電腦工作,她則在閱讀學生的個人資料。
  萬毅元注意到杜小月那凝看他的眼神,卻只能假裝不知道她的打量,手裡繼續敲著鍵盤,心卻不受控制地微亂了。
  她並不是個文靜的女人,甚至有點吵,常常安靜不下來,她最多只能專心看半個小時的書,那是她的極限了。
  她給人的第一眼絕對不出色,清秀中帶著調皮的可愛,讓人感受到她的純真與熱情。
  在離開河西村之後,台北大都會的空氣雖煩悶、生活壓力雖大,但她的氣色一天比一天紅潤,眉宇間的憂傷一天比一天淡去,但他卻只能一天比一天更用力的禁錮自己的心。
  她常常隔著一個九十公分寬的衣櫃,就在那一頭寬衣解帶;天氣越熱,穿著越清涼,有時背心短褲,就在他面前走來走去。
  她不只神經大條,還不把他當男人。在她心中,他是可以幫助他的小舅舅,也是可以消災解厄的道士,更是需要她照顧的小弟弟。
  看著她對他展開笑靨,他願意吞下所有的苦澀,只希望她能從此痊癒,擺脫白少安帶給她的傷害。
  「小萬,你的眼睫毛好長。」她伸長手指,想要碰觸他那捲曲的長睫。「真的好漂亮哦。」
  他整個人往後仰,避開她的碰觸。「別動手動腳的。」
  「唉呀,摸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她眼露癡迷,不過還是知趣的收回手。
  「你專心看你的資料,不要吵我。」他睞看她一眼,又把視線盯回螢幕上。
  「你才剛去上班就這麼忙嗎?那這間公司還真是沒人性,還要你把公事帶回來做,連加班費都沒有,這種苛刻員工的公司,應該去勞委會告發才對。」光是這樣看著他,就讓她覺得賞心悅目,讓身為女人的她十分哀怨,為什麼他可以長得比她好看?
  他想想真好笑,不過他暫時還不想告訴她,他就是這間沒人性公司的負責人。「我會把吃苦當吃補。」
  「喂,你這樣一個月薪水有多少?」
  他抬起頭,看她那一副想聊天的模樣。「你問這種問題很沒禮貌,很像三姑六婆。」
  「哪會沒禮貌!我是關心你,想要多多瞭解你,才能宣揚你的優點,現在只要好一點的女生,基本上都是很挑的。」
  她講得沒頭沒腦的,但他還是聽懂了。「你是太閑嗎?」那他可要多丟一點工作給她。
  「我忙死了!最近班上有一個小朋友他爸媽離婚了,他整天陰陽怪氣的,看來我明天得打電話給他媽媽做一下家庭訪問。」
  「要是你忙完了就早點睡,別再喝咖啡了。」
  她才拿起桌上的杯子,沒料到卻被他阻止,她只好擱下。
  他從不會大聲說話,卻飽含說服力道,讓她的大腦自動聽進他的話。
  「小萬,那個女生真的很厲害啦,才大學畢業兩年就考上教師證,人長得漂亮又有氣質,是個非常乖的小女生啦,最重要的是,她燒得一手好菜。」
  「我現在只想努力工作,不想交女朋友。」他擺明對這個話題沒興趣,微低的視線裡只有電腦螢幕。
  「不是女朋友啦,只是交個朋友。你剛來台北,一定沒什麼朋友,下班你就直接回來,假日不是開車跟我回鄉下,就是跟我這個老女人混在一起,你這樣不行啦,年紀輕輕的就過著和尚般的生活,況且你長得這麼帥,要是真的當和尚,沒有讓女人享受到你,那不是暴殄天物嗎?」
  他悄悄歎氣。聽她說的是什麼話!他把手提電腦的螢幕啪一聲地關掉。
  接著起身,走進浴室;再碰地一聲,將浴室門關上,他得冷卻心頭泛起的怒意。
  門外傳來她的喊聲:「小萬,你生氣了呀?」
  「沒。」他沒有對她生氣,他氣的是自己,為何無法控制。
  「那幹什麼不理人?」
  「我洗臉刷牙,準備要睡覺了。」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才十一點而已。」
  他扭開水龍頭,以雙手捧起水往自己臉上潑灑。再不降溫,他很怕自己會口出惡言;他不是沒脾氣,只是無法對她發脾氣。
  再走出浴室時,所有的怒火都已消失,他揚起嘲諷的嘴臉。「你有精神、有體力可以管我了,那我應該可以搬離這裡?」
  「好啦,不管你啦,你不能搬走,你再忍耐兩個月,學期結束我就回去了……」
  
  以為杜小月會打消念頭,但當萬毅元一走進這間義大利餐廳時,就知道自己上當了。
  今天是週五,杜小月說她晚上發懶不想煮,約他在他公司附近的餐廳吃飯,沒料到她會要這種小手段。
  「小萬……」杜小月揮揮手。
  他走向前,隱下不悅,揚起溫和又迷人的笑意。「你朋友?」
  四人的座位,他在杜小月身邊坐下,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正坐在他對面,水汪汪的眼神裡有著明顯的害羞。
  「我同事啦!她叫夏之筠,很美的名字吧?筠是一個竹再一個平均的均。」杜小月扯開笑臉,就怕他轉頭走人。
  「夏小姐,您好,我是杜小月的小舅舅。」他特別加重小舅舅這三個字。
  他不能做得太絕,不能轉身離開,不能造成杜小月的難堪,否則會壞了她和同事之間的關係。
  「您好。小月跟我提過。」夏之筠揚起笑意。她是外貌協會會員,一看到萬毅元的長相俊帥、軒昂氣宇,心中便升起無限的好感。
  「我本來要跟之筠一起逛街,就順道邀她一起來吃飯,你不會反對吧?」杜小月微側著臉,仔細看著他的臉色。
  他的笑意足以迷死眼前的夏之筠,但他的眼神卻是冷的,笑得實在虛偽,她在心裡暗喊一聲糟糕,他應該是生氣了。
  「當然。夏小姐是你的同事。我肚子餓了,你們點餐了嗎?」他打算吃飽就走,只是,他還吃得下嗎?
  「我們點好餐了。」杜小月討好地笑說:「我幫你點了你最愛的奶油培根口味。」
  「謝謝。」他側首凝看著她,等著看這位媒人婆到底還可以要出什麼花招。
  突然之間,三人都陷入一股尷尬的沈靜,就因為萬毅元的客氣。
  就在杜小月想找話題時,萬毅元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破這短暫的尷尬。
  「我是小萬,是……好……真的呀,你們提早出發……約在哪……好……待會見。」他展現了從進入餐廳之後的第一個真心笑容。
  杜小月笑問:「誰呀?看你這麼高興。」
  他一掃心頭的陰霾。「我在河東村有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今晚我們約在台北碰面。」
  「是不是連年弘、劉忠孝和陳英豪?」
  「你怎麼知道?」萬毅元很驚訝,他從來不曾在她面前提起兄弟們的事。
  「我還知道連年弘是河東村的村長,而劉忠孝的機車行最近準備要開幕,那個陳英豪還是個人民保母。」
  「你打聽得還真清楚,連他們在做什麼都知道。」
  「我聽杜小雪說的啦!說你們的交情很好,只差沒有義結金蘭、歃血為盟。」
  「杜小雪說了我多少壞話?」
  「哪有!小雪可是很崇拜你這個小舅舅的。」杜小月猛一回神,才發覺不小心把夏之筠冷落了。
  「忠孝為了他的機車行特地到台北來採買一些用品,阿弘和英豪當然就跟著上來,我們四個好朋友,已經好久沒有全員到齊了,總是各忙各的。」
  「你們約幾點?」
  他起身。「我現在就得走了。」
  「喂!你不吃完再走嗎?」杜小月也急著站起來。
  「他們就是來找我吃飯的。」
  「你如果跟你的好朋友有約,你今天就不該答應跟我一起吃飯。」杜小月生氣了,揚聲質問。
  「他們今天下午臨時才決定要上來台北,我本來打算吃完飯再帶你去跟他們見面,沒料到他們提早出發,高速公路又特別順暢。」這樣也好,不然兄弟們又會問東問西的,他到目前為止還沒讓兄弟們知道他和杜小月的關係。
  杜小月的父親是河西村的老村長,連年弘的父親是河東村連續五任的老村長,兩位老村長是互相熟識的。
  前年連年弘的父親健康不佳,他們對河東村有著熱血的使命感,不想把經營二十年的村長之位拱手讓人,於是派出年僅二十六歲的連年弘出馬競選。
  連老村長以勤奮忠厚的形象深得村民的愛戴,連年弘果然不負眾望,吸收了父親的所有票源,高票當選。
  杜小月自認理虧,說來說去都是她的錯,她不該帶夏之筠來,她只能努力討好。「可是,你的餐已經點了。」
  這時服務生正好送上正餐。
  「請服務生將我的份打包,我明天中午再微波來吃。」原先他邊想要配合著,至少得把這頓飯吃完,但在接到電話之後他就按捺不住,再也無法讓自己忍受這些。
  「不能多留半個小時嗎?」杜小月央求。
  「不行。」他一口拒絕,沒有轉園餘地。
  「臭道士!你怎麼可以這樣。」雖然是她的錯,但他卻一點面子都不給她。杜小月感到既委屈又生氣。
  「你都可以那樣了,我為什麼不能這樣?」他勾起禮貌性的笑意。
  「夏小姐,對不起,我臨時有事,你和小月慢慢吃,我先走了。」
  看著萬毅元匆促離開,杜小月面對夏之筠是啞吧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之筠,真不好意思,他……」
  一直沒說話的夏之筠淡雅的笑容裡有著羞怯。「小月,沒關係啦,萬先生正好有事,下次還有機會,是不是?」
  「是,當然是。」杜小月一看夏之筠那股春意蕩漾的模樣,心想,萬毅元果真是殺手級的帥哥,一下子就擄獲了甜美女孩的芳心。
  「他的人比我想像中還要好。小月,那可以給我他的MSN嗎?」夏之筠笑著請求。
  「這……我沒有他的MSN啦。」就算有她也不敢給。只是拉夏之筠一起來吃個飯,什麼意思都沒有表明,就可以感覺到他那隱隱的怒火了,萬一把他的MSN給出去,她怕真的會惹毛他。
  「你不是跟他住在一起嗎?怎麼可能沒有他的MSN?」
  「就是因為住在一起,聊天還需要MSN嗎?」
  杜小月講得還真有道理,夏之筠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給我他的手機,好不好啦?」
  「不好啦,那種宅男呀,不喜歡女生太主動,我想辦法讓他打給你,這樣你就會有他的手機號碼了。」這媒人婆果真不好當,她簡直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夏之筠點點頭。「小月,謝謝。」
  一點男人的風度都沒有!杜小月決定回家之後,一定要好好跟他算這筆帳。
  居然為了兄弟就這麼丟下她,連半個小時都不肯給她,那她在他心中是不是連一點基本的份量都沒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4:20

  第六章

  杜小月看著牆上的鐘,一顆心懸掛著。
  自從他住進她的小套房後就不曾晚歸,就算公司有事,也一定會在十點前回家。
  她搞不懂自己在擔什麼心,明知他和死黨聚會,可是他離開前的模樣,擺明著就是在生氣。
  他只是她的親戚,不是她男朋友,她若打手機去追問他什麼時候回家,那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抱單身主義,有虔誠的宗教信仰很好,但她不希望他吃齋念佛。像他條件這麼好的男人,若出家當和尚,那嬸嬸一定會很難過,畢竟萬家就只有他這麼一個獨生子。
  她的好意他不明白,卻還要跟她發脾氣,她越想越委屈,嘴裡罵著臭道士,幹脆不要回來算了。
  直到半夜,她還在床上翻來轉去無法入睡,心想他都不會打個手機給她嗎?不知道她會擔心嗎?
  當她聽見大門鑰匙轉動的聲音時已是淩晨兩點,整個空間只留下電視櫃旁的小夜燈,她原本打算假裝睡覺,但想想還是氣不過地從床上跳起來。
  萬毅元一打開大門,黑暗中帶著柔黃光影下,她頂著一頭微卷的長髮,眼神是帶著控訴的不滿。
  他一進門,她就聞到他渾身的酒味。「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本來不想回來,後來……」他仍是不放心她,終究打敗自己的心,在幫兄弟們找到飯店住宿之後,就坐計程車趕了回來。
  「不想回來你幹什麼回來!你連通電話都不打!」她揚高音調,明明不想激動的,可是等了一夜的情緒,讓她仍然激動了起來。
  「我已經跟你說過要跟他們聚餐了,為什麼還要打電話?」他失去平常該有的內斂及沈穩,酒精綁架了他的理智。
  「可是你又沒說你幾點會回來,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萬一你發生什麼事,我該怎麼辦?」她沒察覺自己的控訴已經超過朋友的界線。
  「你會擔心我嗎?」
  「當然會擔心!你幹什麼喝這麼多酒?」她以手掌揮揮鼻頭前的空氣。「真是臭死了!」
  他腳下微亂,單手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好久沒聚在一起,心情好就多喝了兩杯。」
  「我以為你不會喝酒。」看他腳步不穩,拋一手摟住他的腰。
  「有哪個男人不會喝酒?」他順勢將手臂環上她肩膀,讓身體大半重量靠在她身上。
  「可是你偏偏不像正常的男人。」她吃力地扶著他,將他扶往已經打開的沙發床上。
  「我不正常?」他揚眉,整個人靠坐到沙發背上,她則盤腿坐在他面前。
  「你都不交女朋友,哪裡正常了?」
  她那嗆辣的怒火嗆得他莫名其妙。「你在生什麼氣?我不交女朋友,為什麼你要生氣?」該生氣的人應該是他吧?
  「氣你幹什麼不吃完飯再走,連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明知我不想交女朋友,你為什麼還要暗地耍花招?」他的口氣也很糟糕,這一點都不像是他。他不敢奢求她的愛,可是被她明著推給別的女人,他的心還是會痛。
  「我也是為你好嘛,我不想看你一輩子當孤獨老人,你幫我這麼大的忙,我也想幫你找到春天嘛。」她理直氣壯的反駁。
  「為我好?你到底想要幫我什麼?」他的情感給了一個無法回報他的女人,而這女人卻要幫他介紹女朋友,這世間還真是處處充滿諷刺。
  「幫你找到桃花。你不能封閉自己,你還這麼年輕,絕對不能當和尚啦!」
  「我不需要桃花!」他一口拒絕。「我也不會當和尚!」
  「為什麼不需要?」她不懂嘛。
  「你呢?你花了十年的時間談一場戀愛,最後什麼都沒有,還差點賠上自己的一條命,你覺得談感情值得嗎?」
  早就知道他的嘴壞,說出來的話這麼刻薄,但她的心仍是被他的話給刺痛了。「值得呀,至少我愛過,我知道愛情的滋味,哪像你連戀愛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一定是酒喝多了,為什麼要提起她的傷心事?偏偏提起了,他就不得不問清楚。「那你還有勇氣再談一次戀愛嗎?」
  「現在是我在問你,你幹什麼扯到我頭上?」她臉色一凝,有著難堪。
  「等你有勇氣了,再來問我這個問題。」他雙眼一閉,幹脆讓他醉死算了。
  她不肯死心,執意想得到答案,因為他惹毛了她。她雙手按上他的肩,搖晃他的肩膀。
  「臭道士!你別給我裝醉。每個人都需要談戀愛的,你要不要說一說你是經過感情的創傷?還是受到什麼刺激?或許我可以幫助你。」
  時間是催情的力量,才跟她同居住在一起兩個多月,他的心就已沈淪到無法自拔。愛她卻不敢擁有她,對他而言,這是活生生的煎熬。
  他張開眼,眼神放肆而囂張,逼近她一步,雙手也扣上她的肩膀。「你真想知道?」
  她看著他,忽然害怕知道他即將說出口的答案,可是她那該死的好奇心,卻又想知道。
  她放下雙手,矛盾之下,勇敢地迎向他挑戰似的眼神。
  「我當然想知道。我掏心掏肺的對待你,什麼都告訴你,你知道我的全部,我卻對你的事一無所知,這種感覺真的很令人討厭,好像……」
  「你閉嘴,你聽我說!」他低吼。
  說就說吧,這樣她就不會再當個討人厭的媒人婆,這樣他的心就可以自由,至少他答應白少安的事得做到。
  或許她會一腳把他踢開,但他對她的心意還是不變,照顧她、守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被他這麼一吼,她果真乖乖閉嘴,心跳莫名地咚咚響。
  「其實我……我早就愛上了你,比白少安還要早,還要早……」
  
  答案是這麼的令杜小月震驚。
  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喝醉酒的人逼問答案?她都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結果他倒頭就睡,完全像是沒事人,但那答案卻在她心湖掀起巨大的漣漪。
  她想問他什麼時候愛上她?
  想問他為什麼會愛上她?
  結果,她什麼都問不出口。
  他應該只是在開玩笑,更是在捉弄她。如果她跟他認真,那她一定會被他用尖酸又刻薄的話語給取笑。
  她的外表倔強好勝,內心卻是脆弱膽小,就如同他所說的,她花了這麼多年談一場戀愛,到頭來不僅成了一場空,還難堪到讓她無法面對。
  值得嗎?
  一場戀愛,花了她十年的時間,讓她變成風中殘燭,幹扁如年邁的老嫗,她的心空蕩蕩,還差點為感情死掉。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甚至可以隔著衣櫃聽見屬於他的濃濁呼吸聲,以及瀰漫在空間中的酒精味道。
  他那愛的宣言果真成了魔咒,悄悄控制了她的心思,讓她的寂寞更寂寥、孤獨更孤獨。
  她閉著眼,不知經過多久才深沈入睡。
  
  夏天的野溪邊,金陽在水面跳躍。
  水花無預警地潑灑上她臉頰,她看著眼前調皮的男人,笑問:「少安,你很討厭,你幹什麼潑我水?」
  她坐在石頭上,雙腳泡進清涼的溪水裡,水深及小腿肚。原本因為愛困而瞇上的雙眼,被水這麼一潑,睡意瞬間消失大半。
  「誰讓你快睡著了。」白少安雙手還掬起一把清水。
  「很舒服嘛,這蟬聲唧唧就像催眠曲。」她伸了個懶腰,一臉舒暢。
  「別睡嘛,你聽我說。」白少安輕聲哄著。
  她努力睜開雙眼,無奈眼睛被水霧花了,她揉揉眼睫,卻仍然看不清白少安的神情。「都是你害的啦,害我眼睛進了水。」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請你原諒我。」白少安的話裡有著幾絲愁緒。
  她的眼底仍是模糊一片。「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不怪我了嗎?」
  「算了啦,都過去了。」
  「小月,你來看我好嗎?」
  「我現在不就在看你嗎?」她不懂。
  白少安唇角有著淡淡的微笑。「你來看我,我才能安心的離開。」
  「我不懂……」她急問:「你說什麼?」
  「道士是個好男人……」
  倏地,寒風吹起、烏雲罩日,白少安的話漸行漸遠,她的腳底竄起寒意,讓她連忙縮起雙腳。
  「小月,你在幹什麼?」那是不解的低吼聲。
  她的雙手攀上他的脖子,努力靠近熱力來源,就像那燦爛的金陽。
  「我好冷嘛。」
  「那你也別壓在我身上。」萬毅元氣喘籲籲,故意說:「你好重。」
  「我哪裡重?我現在已經瘦到只剩四十二公斤。」她揉開眼中的水花,看見的卻是萬毅元那張俊美的臉龐。
  萬毅元全身僵硬如石頭,那撲鼻而來的女人香,讓他在春天低溫的半夜裡卻是全身燥熱、汗水直流。
  是他喝了酒,他很明確確定,他乖乖睡在自己的沙發床上,並沒有控制不住地偷跑到她床上。
  她又沒喝酒,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在半夜摸到他床上,等他發現身體被壓住時,在渾渾噩噩之間,她已經如八爪章魚般地纏在他身上。
  發現是萬毅元,杜小月並沒有受到驚嚇,反而有著尋求慰藉的渴望。
  「小月,我是誰?」他似乎聽見她喃喃喊著少安的名字。
  「你是小萬啦。」她霧濕的眼裡,直勾勾凝視著他那壓抑又痛苦的黑眸。
  幸好她喊對了名字,這讓萬毅元著實鬆了口氣,可是因為宿醉,讓他的頭像是被卡車壓過,兩邊太陽穴痛得厲害。
  「知道我是小萬,還不趕快放開我?」他想推開她,他不能在她脆弱無依時佔她便宜,但她全身顫抖得厲害,讓他無法狠心推開。
  「我……」她猶豫著,雙手仍緊抱著他的脖子,沒有鬆開的意思,夢中的記憶閃進她的腦海。「我夢見少安了。」
  朦朧的夜燈下,他看見她臉頰上猶掛著兩行清淚,他不捨地環抱住她的腰。「你夢見什麼?別怕,我在這裡。」想起白少安曾經撂下的狠話,他不會讓她被帶走的。
  「小萬……」她不僅四肢冰冷,連一顆寂寞的心都渴望他的溫度,她需要有人安慰她,證明自己的存在。「我夢見在野溪邊他要我清醒一點,還要我原諒他。」其實隨著白少安的往生,她早就放下了他背叛她的這件事。
  他一怔,難道白少安也托夢給她?又是野溪邊,那裡一定有問題。
  「你不要想太多,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憑什麼要我原諒他?男人偷情是天經地義,女人為什麼不能想做愛就做愛?為什麼女人就得背負比男人更多的枷鎖?」她迷濛的眼中有著落寞及憂鬱。
  「你不能一竿子打翻全天下的男人。」
  她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扭動,他不該在這個時候起了生理反應,偏偏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她察覺到了他的呼吸濃濁,還有腰下那亢奮的硬度。她不是什麼小女生,該懂的她都懂,明白他已經為她失控.
  「像你就是坐懷不亂的好男人,只是……」她的雙手撫摸上他的臉頰,不懂自己在做什麼,那似真似假的夢境讓她的思緒混亂。
  「只是什麼?」
  兩人距離這麼近,他低沈的嗓音、呼出的氣息,全都混亂了她的心思。
  「我不知道。」她的手又撫摸上他好看的薄唇。「我的心空空的,身體也空空的,你不要離開我。」
  一定是酒精的關係,平時他的意志力強大到猶如高山峻嶺,現在卻是兵敗如山倒,她的撫摸是致命的吸引力,讓他一個反轉將她壓在身下。
  「我不會離開你的。」他以手指拭去她頰上的淚水。
  她彎起唇瓣,露出笑意,下一秒,她抬起下巴,吻上他的唇。
  唇上溫暖又柔嫩,他顯得有些遲疑,但她仍是感覺到被愛包得滿滿的觸感。
  如果談戀愛不值得,那做愛呢?
  她渴望再進一步,想要將這份溫暖融入身體,將那股恐慌全都驅走,將空了的心頭密實填滿。
  於是她的舌輕易便鑽進他的唇齒之間,雙手放肆地在他胸前遊移,甚至翻掀起他的衣擺,讓冰冷的雙掌貼上他高熱的體溫。
  「小月……」他的全身緊繃,努力壓抑一波波襲來的狂潮。
  他如何拒絕得了她的吻?
  那美好的觸感,將他壓抑的感情排山倒海般掀起;日日夜夜看著她,滿腔的情慾此時只能化為無聲的歎息。
  理智上他該推開她的,但事實上他卻無法做到。
  他果真是個騙吃騙喝的道士,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尤其胸前的乳尖被她撫摸出點點火花,他低吼一聲,卻仍是伸出雙手扣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她的左手腕上戴著他給她的佛珠,在夜裡形成一道溫潤的光芒,佛珠該阻止他的衝動,都怪他的定力不夠、修行不足,他現在只想更貼近她嬌軀下的柔軟。
  「噓……別拒絕我,你什麼都不要說,一次就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竅。
  她的低聲哀求是最佳的催情劑,他雖然沒有經驗,但男性的本能在蠢蠢欲動,他終究放開她作亂的小手。
  「你知道後果嗎?」他壓抑著幾乎爆開的激情。
  「我才不管什麼後果,我只知道我現在要你,如果你不要我,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就是討厭我!」她耍賴得像個小孩子。
  他苦笑。喝酒的是他,失去心智的卻是她,難道白少安在夢裡給她什麼啟示?
  他是個聰明的學生,很快便學會了她的伎倆,將大掌撫摸上她胸前的蓓蕾,引起她全身的顫慄及悅耳的呻吟聲。
  「如果你想停下來……」
  「我不想停……」她看見他眸底的情慾在燃燒,她弓起身體,在他的肩膀啃咬上一記齒印,痛得他皺眉。「你不要再廢話了,快點……」
  他順著她的意思,以滑柔的唇舌溫柔地迎接她,輕易引發她全身的顫慄;他的呼吸頻率變得短而急促,身體火熱難耐,意識被她的唇舌擾得癱瘓。
  氣息交纏,慾火攻頂。
  她的心臟差點躍出喉口,他的胸口澎湃著翻騰的氣息。
  夜更深、情更濃。
  她貪戀他的溫度來熨燙她心頭空虛的寒意,心口熾熱而刺痛。若是愛不值得了,那還有什麼好矜持的?
  她很用力地,不顧自己是否會疼痛,不顧他的觀感,她像是要全力的發洩,以笨拙的方式脫光他的衣服,再將自己的衣服給脫光。
  她原本寒冷的四肢,立時被他高熱的體溫烘熱,她的渴望得到滿足,心不再空蕩。
  兩具赤裸裸的身體,最後的最後,她虛軟在他懷裡;他擁抱著她,一夜至天明。
  
  杜小月一早醒來,金色太陽已高掛天際,這一覺睡得夠沈夠濃,只是小小的套房內已經失去萬毅元的蹤影。
  她到底做了什麼?
  怎麼會因為他酒醉的一句話,因為一場夢,她就對他霸王硬上弓?
  她可以感覺到他技巧的生澀,以他抱持單身主義的想法,他該不會還是個處男吧?
  難怪他一早就要落跑,應該是被她的行徑給嚇跑的。
  她實在太糟糕了,怎麼會對一個清心寡慾的道士下手?心裡除了愧疚感,仍還有那飽滿的充實感。
  夢裡的白少安,好像跟她說了許多話,但她已漸漸記不起夢中的情景;後來她尋求萬毅元的慰藉,整個過程卻清晰得烙印在她心頭。
  她逼迫萬毅元做了他不想做的事,這是她認知的事實。
  他應該不會再理她了。唉。只能歎氣再歎氣。
  原以為他不再理會她,但在看見他回來之後,她開心到想放鞭炮,卻還是裝得很冷靜。
  原來他只是下樓去買早餐。
  她很想跟他說聲對不起,可是這種事做了都做了,如果跟他說對不起,反而會讓兩人更尷尬吧。
  以為會被他指控,或者他會冷言冷語的嘲諷她,結果什麼都沒有。
  他一副坦蕩蕩無事人的模樣,不管是曾經說過愛她的話,或者跟她上床這件事,他都沒有再提起。
  她也就順著他的態度,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在吃完早餐之後,皺著眉頭說:「等下我們回河西村。」
  「為什麼要回河西村?明天還要上班。」她微訝,難道他要回去跟她的父母告狀?
  「現在去,晚上就回來了。我想在溪邊對白少安舉辦超渡法會。」他早該這麼做,卻一直沒這麼做。他畢竟是個外人,可是在經過昨夜之後,他被牽扯入其中,他再也沒有退路可走。
  「為什麼是溪邊?不是他出事的地點?又為什麼要突然對少安舉辦超渡法會?」她有一連串的疑問。「難道……」是昨晚她夢見少安之後,對他做出瘋狂的事?
  「出事地點早就舉行過引魂儀式,那條野溪一定是白少安最難放下的地方,我猜你和他以前一定常在那裡約會。」
  「嗯,你猜對了。我以前和少安的確最喜歡去野溪那裡約會,所以你認為少安的魂還流連在野溪邊嗎?他是不是變成鬼要來嚇我?」她一驚,臉色倏地慘白。
  「當然不是。」他不想嚇到她,斟酌著說詞,將她發冷的雙手握在手裡。「小月,你昨晚夢見白少安了,我只是要讓你心安,讓他可以放下你。」
  「是這樣嗎?」她喃喃問著:「不是因為我昨晚作夢之後強迫了你?」
  「如果我不願意,你強迫得了我嗎?」
  他從沒想過會控制不住的跟她發生關係。
  雖然過程粗糙,他被她的急躁搞得不知所措,加上喝酒後的宿醉,他的第一次竟是那麼快速而短暫。
  他的表現實在糟糕,根本無法滿足她,他覺得難為情又懊惱,覺得無法面對她,才會一大早就離開,只想冷靜自己的思緒。
  她是這麼美好,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甜美。
  冷靜過後,他覺得一切都很怪異,雖然是心理因素大於一切,但他決定速回河西村一趟,他得讓一切回歸正常。
  「小萬,我……」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天在告別式時,你沒有送白少安最後一程,後來你想祭拜他,他的家人卻不同意,這是你的遺憾,也是白少安的遺憾,這件事把你們兩個都困住了。」
  「對,你說得有道理,這是我心裡的遺憾,我始終牽掛著,我想去祭拜他,想跟他懺悔,可是都沒有辦法。」
  「他愧對你,你也覺得愧對他;他想得到你的原諒,你也想跟他表達歉意,我得要讓你們有原諒彼此的機會。」
  「能讓我單獨為少安辦一場法事,真的是太好了。」她的眼裡泛起晶亮的水霧。「小萬,謝謝你。」
  「我希望你可以放下,你不欠白少安什麼。你只要記住,他不是你害死的。」
  杜小月同意萬毅元的做法,遵循專家的意見。
  兩人回到河西村時已是午時過後。
  萬毅元以自己的人脈,快速請來比他道行更深的道士,在野溪邊設壇、擺香案,三牲素果,焚香祭拜。
  道士唸經祈誦,以慎重尊敬之心,希望亡者安息。
  杜小月達成長久的心願,她在祭壇前不斷地念著阿彌陀佛,一顆浮躁的心終於落實穩定。
  萬毅元和杜小月來去匆匆,並沒有讓杜父、杜母知道有這場法會,在傍晚時分法會結束,萬毅元又快速帶著杜小月返回台北。
  萬毅元希望一切能到此結束,他和她之間再也沒有白少安這個人。
  他不要她惦記著白少安,就算是愧疚之心也不行。在他和她發生關係之後,就算她的心裡沒有他,他也不想再當她空虛寂寞時的替代品。他對愛情有了慾望,所以他願意等。等她遠離傷痛,等她心中的陰霾盡散。或許他和她可以成就美好的未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4:50

  第七章

  日子正常的運轉。
  杜小月仍服侍著萬毅元這位大老爺,照常幫他洗衣煮飯,兩人看似和從前沒什麼不一樣,其實有些事情正悄悄地在改變之中。
  她會將亂擺的貼身衣物仔細收妥,再也不會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就算要晾曬,也會晾在衣櫃裡,再將衣櫃門打開通風。
  當然她也沒有再做出幫他介紹女朋友的事。幫他介紹個朋友,他回敬給她的是這麼厲害的招數,後遺症是這麼巨大,她哪敢再觸犯他的禁忌。
  睡前,他來到她床邊,說:
  「小月,我明天得先回河東村,暫時不會來台北了。」
  他的胸口隱隱灼熱,他不能再跟她擠一間套房,他無法像她一樣把性與愛分開看待。
  而保持理智最好的方法就是暫時遠離她,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愛是認真且誠懇,他不是那種風花雪月的男人。
  他願意尊重她,不想給她壓力,他決定給她一個自由的空間,也給自己一段可以思考的時間。這是半個月以來,他深思過後所做出的決定。
  「為什麼?你的暫時是多久?」她急問。
  「忠孝的機車行人手不太夠,我得回去幫他的忙,至少得忙到暑假。」
  「那你的工作呢?你該不會也會修機車吧?」
  他不想讓她擔心,於是掏出口袋裡的名片,遞到她眼前。「我不會修機車,但是我可以幫他設計網頁。」
  她一臉狐疑地拿起名片,輕念名片上的字。「一元資訊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萬毅元。」小嘴呈O字形,水燦燦的大眼睜得更大。「一元?你的名字?」
  「當初有人說我的名字太難寫,所以我就把公司名稱取簡單一點。」
  「你也太會記恨了吧?那時你才多大,你怎麼會記得?」她一臉心虛,她當然知道他嘴裡的「有人」指的是誰。
  「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都記得。」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還說得深情款款,害她的心臟很不爭氣地怦怦亂跳。
  今天的萬毅元,似乎很難應付。
  「這是你開的公司?該不會是一人公司吧?」
  「和同學合夥的,我負責技術開發,目前員工有五十多人,下個月還會大舉徵才。」他調侃的笑說:「讓你失望了,並不是一人公司。」
  「天呀!」她受到很大的驚嚇。「你是道士,怎麼看都不像是總經理級的人物。」
  他不怪她看輕他,畢竟道士的形象一直深植在她心中。既然愛她的心意都挑明了,他就應該讓她更清楚他所有的一切。
  「總經理只是好看的頭銜,事實上公司都是兩位同學在管理,我只管理技術部門。像我這種開發程式的,加上視訊及網路的科技發達,到哪裡都可以工作。」
  「既然你是總經理,當初為什麼要來我的小套房跟我一起擠?你在台北應該有住的地方才對。」她當初一見到他,就像溺水者看到救生圈,緊緊地抓住他不放,完全沒想到這種邏輯性的問題。
  如果她有點腦袋就會知道,他在台北工作了很多年,絕對會有住處,只是她一直選擇性的忽略,貪戀著他帶來的溫暖。
  萬毅元點頭,沒有否認。「沒錯,我在東區有間公寓,現在空著養蚊子。」
  「那你幹什麼要裝窮,硬要擠在我的小套房?」她氣呼呼地質問,她恐怕早就忘記,當初是她死求活求地求萬毅元住下來的。
  「為了照顧你。你那時狀況很糟糕,我只好說我沒地方住,不然你會讓我住進來嗎?」
  她那微小的怒火一下子就被他那坦蕩的關心給澆熄。「那你為什麼願意來照顧我?願意委屈自己窩在我這裡?」
  「照顧你怎麼會委屈。只要你能健健康康,我什麼都願意做。」
  彎彎的眸裡,他笑得好柔情,那是絕對會讓女人的心跳失速、心裡酥麻。
  「你……」她伸出手,以掌心貼上他額頭,「小萬,你生病了嗎?居然會說出這麼好聽的話。」
  他拉下擱在額頭上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裡。「我說的都是真話,你能走出傷痛,展開全新的人生,我真的很開心。」
  「為什麼?為什麼?」她疊聲問著,想釐清他之前說的愛是真的嗎?「為什麼要照顧我、幫助我?我以前對你不好呀,我們頂多比路人甲還好一點,你有被虐傾向嗎?」
  「你對我不好嗎?」他想起遙遠的從前。「你送過我生日禮物。那年連我姊姊和姊夫都忘記,只有你記得;還有一次我被我大姊罵,她拿著棍子要打我,是你擋在我前面。」
  談起從前,她覺得有些愧疚。「那些都是小事,我根本都忘了。」
  「那就談談最近的事。我生病差點死掉,是你送我去醫院,還在我家照顧我。」
  「你是因為要救我才受傷的,我當然得照顧你。萬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原諒自己的。」
  「你若不是有心,會發現我生病嗎?況且,你也不需要天天到我家為我煮飯洗衣,我們頂多比路人甲還好一點,你有被虐傾向嗎?」他笑著反問她。
  「小萬……」
  「照顧生病的我,你會覺得委屈嗎?」
  「不會,我覺得很開心。」
  「那就是了。」
  「你答應過我要陪我到學期結束,你突然要離開,是不是因為……」她慌了,小手反而牢牢握住他的大掌。
  「忠孝現在需要我,他那個電腦白癡,我得親自跟他溝通網頁的需求。」看著她一臉苦瓜樣,他的心情卻異常的好,至少她是捨不得他離開的。
  「那如果我也需要你呢?」
  「你現在已經有能力照顧自己了。」
  「你突然要離開,是不是因為……」她剛剛未完的話又重說了一次。「因為我強迫你……跟我做愛?」終於,她問出口了。
  他呼吸一懸,隨即鎮定。「我說過了,若不是我願意,你強迫得了我嗎?」
  「那你怎麼會說回去就回去?等你暑假再回來,就換我要回河西村了。」她急了,就是不想他離開。
  「我不喜歡喝酒。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不明白的搖頭。「為什麼?」
  「我總是在酒後吐真言。我那幾個兄弟有時嫌我悶,就會想辦法把我灌醉,然後他們問我什麼,我大概連祖宗八代都會招出來。」
  「意思是……」他那一天喝醉,對她說的話都是真的嘍?
  他的笑意帶著意味深長,並沒再多說什麼。「我不是隨便的男人,我對任何感情都是認真的。」
  「那你還是要走?你真的不肯留下來陪我?」她都已經低聲哀求了,他還是不為所動,她在他心裡果真比不上他那幾個兄弟。
  「嗯,你自己小心門戶。明天一早我就離開。」
  他轉個身就為了兄弟而離開她,要她如何相信他是對感情認真的男人?
  她倏地跨坐在他腿上與他面對面,帶著一股挑釁。
  「小月,你幹什麼?」他看著欺近的女人,全身汗流浹背。
  「我不要嘴巴上說的愛,男人的愛就像跳樓大拍賣一樣的廉價,更像是乍暖還寒的春天說變就變。」要她如何再一次相信男人說的話?就算這個男人是優秀的萬毅元。
  「我不是白少安。」他扣住她的一雙手,因為那一雙小手已經不規矩地在他胸前上下移動。
  「反正你就是要走嘛,我再也不要被男人主宰我的感情。你說得沒錯,我花了十年的時間,談了一場可笑的戀愛,愚蠢的把海誓山盟當成聖旨,結果差點賠上自己的性命。」
  他是不是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所以……」
  「男人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女人為什麼不行?」雖然雙手被擒住,她仍是一口咬上他的唇。「我只要做愛,我要享受高潮和快感,我再也不要被愛情給束縛。」
  她生氣,氣他的離開、氣自己的在乎、氣他的不守信用。她想要證明她能影響他,最好把他迷得死去活來,再也捨不得離開她。
  唇上傳來她鏗鏘有力的說詞,如果這樣可以救贖她心中的陰影,他得慶幸在她身邊的是他而不是別的男人。
  他放開她的手,輕易地將她撲倒在床上,她那璀璨如夜明珠的雙瞳,正摧毀著他的理智。
  「你想怎麼做就做吧,只要你高興。」
  「……」他俊美得讓她目眩神迷,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擁抱,讓她全身酥麻發軟,但她只是凝看著在上方的他。
  好強的她只是無法接受他的離開,才會故意吻他、引誘他,她嘴上講得頭頭是道,卻遲遲無法更進一步。
  萬毅元敗給自己了!看著她那豔紅的唇瓣,聞到那沁入心底的芬芳氣息,他情動難以控制地吻上她的唇,帶著滿滿的疼惜與愛意。
  這次就由他主動吧,他不想再當個退怯懦弱的男人,尤其在嘗過她的甜美滋味之後,他想讓雙手撫摸上她細柔的嬌軀,想讓她在他身下發軟低吟。
  原來他的意志力這麼薄弱,如此輕易就被她的吻給打敗。
  上次的經驗,他連及格都談不上,更別說讓她享受了。他想要滿足她的需要,不想要讓她空虛寂寞。
  他因慾望而亢奮,屬於他特有的男性氣息,帶著挑逗及勾引,烘熱她的雙頰、虛軟她的雙腿,她的頸脈搏在他的啃咬下,躍動劇烈,她差點以為自己的心跳就要停止。
  他喝醉酒時,乖乖任她擺佈;這次他像是甦醒的猛虎,攻勢猛烈而淩厲,不再問她是否想要停下來,不再退縮猶豫。
  她渾身滾燙、呼吸急促,感到既害怕卻又期待,這是怎樣的激情,她不想思索,只想順著身體的本能。
  如果他在此時此刻停下來,她一定會恨他一輩子。
  她不要談那狗屁倒灶的愛情,就讓她直接沈淪吧。
  
  杜小月不再動不動就掉眼淚,更不會不吃不喝的虐待自己,她的症狀已經痊癒。那場野溪邊的法會是場心靈治療,而萬毅元的溫柔照顧是實際的力量,對於白少安所造成的傷害,她當成是人生中的曆練,不再耿耿於懷自己脫口而出的詛咒。
  最後,萬毅元仍是瀟灑地離她而去。
  一早起床,沒人替她準備早餐;從學校下課後,她再也不用急急忙忙地趕著去買菜;更不用拖著上了一天課的疲累身體煮飯給他吃。
  一切又回到當初自己一個人時的狀態。
  她不用在乎內衣褲是否要擺放整齊,甚至可以衣著不整地在房內晃來晃去;她想看電視就看電視、想唱歌就唱歌,再也沒有人會嫌她吵。
  可是,沒有萬毅元的日子,這間小套房感覺比透天屋更寬更大,她想念他,比她自己認知中的還要想念。
  她被萬毅元制約了。
  看著腕上溫潤光芒的佛珠,她幾度拿起手機想打電話給他,幾度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他已經離開三個星期了,沒有打電話給她,更別說收過他的電子信件或者MSN之類的。他對她不聞不問,兩人又回到了陌生的親戚關係。
  在他心中,兄弟擺第一,她到底算老幾?
  他應該是被她大膽的行為給嚇跑了,果然男人嘴裡的愛就像路邊十元的廉價商品。
  她再也無法忍受一個人在台北,她迫不及待地在週五的夜晚搭夜車北上,趕回家中汲取父母給的溫暖。
  「小月,媽特地煮的麻油雞,你要多吃點。」杜母端出一碗香味濃厚的雞湯。
  「媽,天氣熱了,吃麻油雞會不會太補?」猶如夏季的高溫,杜小月可是已經穿短袖短褲。
  「不會啦,過端午夏天才會真正來臨嘛。」杜母越看越欣慰,幸好該長的肉都長回來了。
  媽媽的好意她很難推拒,就算要她吃下一卡車的油脂,她也會照吞不誤。「媽,謝謝,真的好好吃。」
  「頭髮怎麼剪了?」杜母看著女兒那一頭新髮型。
  「好看嗎?」杜小月撥動那齊耳的短髮,調皮地眨著眼睫。
  「好看。這樣比較清爽,整個人也感覺比較有精神。」
  「媽,那我有沒有變成青春小妹妹?」她說著玩笑。
  「有啦,年輕好多,好像你大學剛畢業時的樣子。」杜母說的是實話。看女兒重展笑饜,又能跟她開起玩笑,看來女兒是真的複原了,懸吊許久的心,終於可以放下。
  「媽,你好會說話,你今天吃糖了呀。」她夾起一塊雞肉,遞到媽媽嘴前。
  杜母吃進送到嘴前的雞肉。「能看你健健康康的,媽媽真開心,這都是你小舅舅的功勞。」
  提起萬毅元,杜小月作賊心虛似地臉紅。「怎麼說是他的功勞?」她當然知道萬毅元功不可沒,但也想聽聽從家人口中對他的看法。
  「看你現在比較好了,我才敢跟你說。你脖子上的平安符是小萬去求來的。事情剛發生時,你不吃不喝,整個人神志都不太清楚,那天小萬送平安符來,剛好你失魂落魄的出門,本來我想跟著你,後來小萬說他要跟著你去,一直到你從溪邊回來,都是小萬一路看著你。」
  「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她皺眉回想當時的情景。
  「你那時的狀況很糟糕,跟你說這麼多,只會讓你更煩心。後來小萬生病,他讓你天天去他家照顧他,為的就是要讓你有事做。」
  杜小月吃驚地張大眼睛。「媽,你怎麼知道我去照顧小萬?」
  「你呀,說什麼照顧同學,要不是知道你是去小萬那裡,你以為我和你爸爸會放心讓你出門嗎?」
  「是小萬說的嗎?」
  「是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那我還傻傻地要他不要告訴你們我去他家的事,結果居然是我被他當猴子耍?」她嘟嘴生氣。
  「小月呀,人家小萬還不是怕我們做父母的會擔心,當然要讓我們知道你去了哪,媽媽真的很感謝他。」
  杜小月忿忿地咬了口雞肉,明知道媽媽說的有道理,心裡還是不平衡。「他不是回來一陣子了,媽,你還有看到他嗎?」
  「有啦,他從台北回來時,有送禮來我們家。這個小萬還真懂事。」杜母一談到萬毅元,整個人喜孜孜的。
  「他幹什麼送禮來我們家?」她嚇得手上的筷子就這麼掉落地上。
  「這麼大了還不會拿筷子哦。」不論女兒年紀多大,在為人母的心目中永遠都是小孩子,於是,杜母又拿了一雙新的筷子遞給女兒。
  「媽,他為什麼送禮來我們家?」她又問了一次,好怕她把他撲例的事統統說出來,那她就沒有臉可以在河西村混了。
  ,哪有為什麼。就買了兩盒水果,說是在台北都住你那裡,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人家他是客氣嘛,事實上他去你那裡是去照顧你,不然他何必要去擠你的小套房,你那個小舅舅對我們真的好到沒話說。」
  「原來他連要去住我那裡,都有事先跟你報備?」而不是他臨時起意。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台北,他說他要去台北工作,可以去照顧你,這樣我和你爸爸才可以安心嘛。」
  「媽,都是我不好,害你和爸為我操心了。」
  這個臭道士城府還真深,看似仙風道骨的讀書人,以為他不懂人情世故,原來還這麼會做人、這麼會用手段。孤男寡女共住一室,他是設想周到,不會落人把柄,也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小萬最近在媽祖廟當廟祝,年紀輕輕的在廟裡服務,做人誠懇又老實,有媽祖的保佑,誰要是嫁給他,一定會好命的啦。」
  廟祝?
  杜小月在心裡泛起嘀咕。
  他把她丟在台北不管,居然是回來當廟祝!
  他不僅是可以收魂的道士,還是資訊公司的總經理,現在又成為媽祖廟的廟祝。
  那他還有什麼身份,是她所不知道的?
  
  翌日。
  陽光普照,微風吹入心底,該是讓人心情舒暢,杜小月卻是一整天焦躁不安,一直堅持到傍晚時分,終於按捺不住,打敗自己矜持的心,來到香火鼎盛的媽祖廟。
  媽祖廟是附近幾個村裡最大的信仰中心,隸屬於河東村的管轄範圍。
  媽祖廟裡有附設圍書館,也協助鄉公所經常性舉辦各式政令的宣導及研習講座,更興建香客大樓,讓遠來的旅客或者修行者都能有暫時歇腳之處。
  一到假日的晚上,還有流動攤販在廟前廣場擺攤,形成當地最具特色及熱鬧的夜市文化。
  她立志要當新時代女性,再也不要被男人牽著走!她要打破萬毅元對她的制約,既然他不來找她,那她就主動去找他吧。
  杜小月來到廟側的水果攤,打算買水果來祭拜媽祖。
  賣水果的歐巴桑認出她是河西村杜村長的女兒,小眼緊盯著杜小月看。
  「你不是我們河西村杜村長的小女兒?」歐巴桑熱絡的詢問。
  「阿姨,你是住在村尾的,對不對?」
  「對啦,你記性很好哦,還記得我住在村尾。」歐巴桑一副做生意的笑臉。
  「我只是認人的記性比較好,因為我要認學生嘛,一班三十五個學生,我得在一開學就把名字和人全都記住,訓練久了就知道怎麼認人比較快速。」
  她的個性親和,從小家裡就是選民服務處,不僅爸爸是村長,她的爺爺甚至當過兩屆立法委員,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去去,訓練她不怕生的個性。
  「是這樣哦。」歐巴桑拿個紅白相間的塑膠袋給她。
  「阿姨,蘋果怎麼賣?」
  「五顆一百塊啦。你不是一直都在台北教書?」歐巴桑顯然很有聊天的興致。
  杜小月邊挑水果邊說:「就有空回來看看我爸爸媽媽。」
  「那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麻煩你跟你爸爸說一聲,這我們村尾的路燈有一盞都不亮,一到晚上就很恐怖,看可不可叫人來修理?」
  「好呀,沒問題,我一定讓我爸爸盡快處理,晚上就去看看是哪一盞路燈不亮。」她一口答應。
  「謝謝啦!你來跟媽祖拜拜是對的啦,你不要太難過,事情遇到了就要勇敢一點。」歐巴桑自以為是安慰,卻是不小心觸到了她的傷口。
  「嗯,謝謝。」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她還是只能虛心受教。
  「你將來一定會再遇到好男人啦!」
  未了,歐巴桑又補上這句話,讓杜小月只能趕緊付了錢,提了水果往媽祖廟快步前進。
  看來她的事情整個河西村都知道了,就算她要再談戀愛,鄉親們都會用放大鏡來看待她。
  走進慈悲又莊嚴的廟裡,她不急著找萬毅元;她先洗淨水果,在媽祖神像前誠心的燃香拜拜。
  她在心裡默默感謝媽祖的保佑,才能讓她的心靈得到救贖。一切真如媽祖的籤詩,給她一個貴人,在貴人的協助下日子也否極泰來,貴人對她全心全意的照顧,她甚至把貴人吃幹抹淨,難怪貴人要逃之夭夭。
  祭拜完媽祖,她左右探看,廟裡的工作人員都穿著卡其色制服,她卻搜尋不到她日思夜想的容貌。
  一股失望油然而生。這是怎麼樣的情緒她也捉摸不清。
  她來到廟前廣場,看著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年輕時,一心想往外跑,不想待在這個乏味的農村裡,認為得去花花世界衝刺,經過社會的曆練,人生才算是完美。
  但隨著年紀越長越戀家,雖然這裡的物質很貧乏,沒有夜生活,也沒有隨處可見的便利商店;但這裡的花草芬芳、空氣新鮮;這裡的人情味濃厚,更有她鍾愛的家人。
  片刻後她又轉回廟裡,收拾祭拜好的水果,在轉身要離開時,才看見前方十五度角那個俊朗的身影。
  萬毅元在一群年紀稍長的服務人員之間,俊美的長相、爽朗的氣質,讓他顯得特別突出。
  不過,他沒有注意到她,他正在服務台前跟一位元歐裡桑聊天。他真的是做一行像一行,此刻的他笑容讓人如沐春風,親和力十足。
  她從另一邊繞過去,來到他身後,聽見他在對歐裡桑講解籤詩的內容。
  「姻緣天注定,阿伯,你不要擔心,你女兒很快就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姻緣。」
  歐裡桑笑容裡還是有著憂心。「可是我女兒都已經二十六歲了,她又還沒有物件,叫她相親,她不是不肯就是看不上對方,那該怎麼辦?」
  「阿伯,二十六歲還很年輕啦。」萬毅元笑說著。
  「少年仔,你娶某沒?」
  「還沒。」
  歐裡桑一聽到他還沒娶,笑得嘴巴大大的。「那我介紹我女兒給你認識,好不好?」
  「阿伯,來到媽祖廟大家都是朋友,你女兒要是有任何需要我服務的地方請儘管說,我會盡我的能力來協助。」這種情形萬毅元過多了,許多好意的婆婆媽媽及叔叔伯伯都想幫他介紹女朋友,他也練就一身推拒的好功夫。
  「我說的是讓你跟我女兒相親啦。」歐裡桑以為他聽不懂,於是講得更明白、更清楚些。
  既然委婉的方式行不通,那萬毅元只好使出最後的絕招。「阿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讓她知道我去相親,我回去會被罰跪算盤啦。」
  「像你這麼緣投,一定有女朋友,我怎麼沒想到。」緣投兩個字歐裡桑是用台語發音。歐裡桑一臉可惜的帶著籤詩離開。
  杜小月把兩人之間的對話全聽進去了。
  臭道士還真紅,不僅在鄉下算是極品好男人,就算到大台北地區,也有一堆女人搶著要他。
  況且他還有自己的公司,她那時怎麼會以為他缺女朋友,而要把夏之筠介紹給他?她真是神經很大條,蠢到無可救藥,難怪他當時會那麼生氣。
  心裡有股愁緒蔓延在杜小月心中,讓她轉身就想要離開媽祖廟。
  「小月。」背後傳來萬毅元的喊聲,她帶著幾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羞怯,彎起唇角的幅度,這才轉身走向前。
  話說,她也才談過一場戀愛,她的戀愛經驗也是貧乏得可憐,況且初戀的悸動大概只維持一年,就因為兩人的遠距離而濃情轉淡。
  「小萬……」
  「什麼時候回來的?」相思氾濫成災,在看見她的這一刻,他所有的堅持再度破功。
  她原本的長髮帶著一股知性的成熟,如今卻剪成俏麗的短髮,加上紅潤的氣色,整個人感覺年輕了好幾歲。
  「昨天晚上。」看著他,想起兩人曾有的激情纏綿,她有著微微的扭捏。「你不錯嘛,還有阿伯要把女兒介紹給你。你什麼時候有女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那只是藉口,避免麻煩。」看著她全新的髮型,看來她真的走出了傷痛的深淵,那他付出的一切也值得了。
  「你……」她嚅動唇瓣,想質問他的沒消沒息,話到嘴邊才猛地覺悟,自己有什麼權利去質問他?
  「待會一起吃晚飯?」看得出來她好像有話要跟他說,他不能讓她陷入尷尬之中,這是他身為男人該做的。
  「好。」她笑了,燦爛如夏日的豔陽。
  他總是拿她沒轍。
  就像要戒煙的老煙槍,努力的想戒掉香煙帶來迷幻滋味,偏偏當香煙送到嘴邊來時,要那個戒煙的人如何拒絕引誘?如何還能把持得住?
  「小萬……」一道男聲從遠方喊來。
  杜小月眼眸微瞇,認出那個男人是河東村的村長連年弘,於是她退後一小步,退到了服務台邊。
  不是她不想認識他的朋友,只是名不正、言不順,就看萬毅元要不要介紹朋友給她認識,一切的主導權交給萬毅元。
  「阿弘,你怎麼來了?」
  「你來村長辦公室一下,我想調出監視畫面,可是電腦怪怪的,一直顯示程式有問題。」連年弘拉著萬毅元的手腕就要往前走。
  「你幹什麼這麼急?我晚點再過去。」萬毅元笑看連年弘的急躁。
  「有人急著要調畫面,我再調不出來,他們就說我這個村長辦事不力,是故意刁難他們。我打你的手機你沒接,我連等都沒法等,只好親自過來抓你去我那裡。」連年弘用手背抹去額上的細汗。
  「發生什麼事了?總得讓我把廟裡的制服換下吧。」萬毅元習慣離開廟之前會把制服給換下。
  「就兩台車在商店街的路口擦撞。走啦,幫我弄一下,回來再換制服。」
  兩個男人身高相仿,只是一個沈穩,一個的腳下像是加了風火輪。
  「好啦,等我一下。」萬毅元走到杜小月眼前,眸底有著濃濃的眷戀。「小月,對不起,我臨時有事,晚點再找你。」
  一聽到萬毅元說出對不起,杜小月的心就涼了,露出粉飾太平的笑意。「你去忙吧,我沒什麼事。」
  「嗯。」萬毅元壓抑滿腔的情緒,在好兄弟面前,他不能顯露太多,只好和連年弘一起離開媽祖廟。
  「小萬,你認識杜小月?」連年弘邊走邊問。
  「是呀。」萬毅元沒否認,卻也沒有說明太多。
  連年弘沒有再追問,因為他急著趕回去村長辦公室。
  看著他們離開,杜小月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氣憤。再一次,他為了他的死黨丟下她。
  她一度信以為真,認為他是愛她的,看來是她想得太美,他果真是醉話連篇。以他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人會沒有,怎麼可能愛上她?
  那句自古名言說得沒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這一夜,她的等待再度落空。
  以為回到河西村可以溫暖她的孤獨寂寞。
  結果?
  她卻帶著更巨大的孤獨寂寞回台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6:07

  第八章

  「爸,我想要出來選村長。」杜小月向父母慎重宣告。
  正在喝熱茶的杜父差點就嗆到。
  「小月,你怎麼可以跟你爸競選?」杜母微斥。
  「媽,我是要出來競選河東村的村長啦。我很快就會沒工作,我覺得為村民服務是可以發揮愛心的工作,我想要跟老爸一樣服務人群,把我的生命用在有意義的地方。」至少可以救贖她曾造口業的罪。
  「小月,河東村那個連老村長已經連續當好幾屆,雖然現在換他兒子在做,可是以前不管是誰跟姓連的競選,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杜父一臉不贊同。
  「爸,那是那些人太弱了,等我從台北搬回來之後,我就去河東村做村民服務,和村民搏感情,就不信兩年後我會選不上。」
  「就像我們河西村,我是穩坐村長的寶座,沒有人打得贏我。」杜父就事論事。「雖然你這麼早就開始運作,但不一定會贏呀,連村長他做得很好,要把他打下來不容易,你得考慮清楚。」
  「唉呀,幹什麼潑女兒的冷水。」杜母瞪看杜父一眼,連忙使眼色。「就算選不上又有什麼關係,就當作是在做義工、善事,女兒教書教十年了,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去做。」
  杜父點頭,明白老婆大人的意思。有夢想總比失去生命的活力來得好。「你媽說的也對,難得你有這種熱情,那你得失心不要太重,如果選不上也沒關係,一切隨緣。」
  「老爸,我要選就一定要選上,我們一定要有強大的意念,不能還沒選就認輸,我一定會打敗連年弘的!」杜小月一臉鬥志,情緒高亢。
  「你說得沒錯,不愧是我的女兒,到時我們父女都是村長,一定會引起轟動,說不定新聞會來我們家做現場連線報導。」杜父想到當選時的情景,笑得闔不攏嘴。
  杜母鼓勵地說:「小月,如果真的要選,你就要拿出毅力,千萬不可以半途而廢。」
  「媽,你放心啦,我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耐性比別人強。」也才會一段感情談了十年都沒有移情別戀。「況且,我想回來陪你和老爸。大姊早早就嫁人,這些年來我都在台北,都沒有對你們盡到孝心,我真是個不孝女。」
  杜母好開心,握住女兒的手,眼中閃著專悅的淚水。「太好了,你可以回家住,這個房子就不會空蕩蕩的了。」
  「嗯,老爸,我的戶籍要遷到河東村,對不對?」見父母答應,杜小月的心情馬上從陰霾中活了過來。
  杜父問:「對。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在河東村買個房子,讓村民知道我不是玩票性質,我是認真要選村長的。」杜小月說出自己的盤算。「這幾年我存了不少錢,反正我也結不了婚,倒不如拿來買房子,以後還可以養老。」
  杜母點頭,認同女兒的想法。「你想得很周到,房子買了,村民就會有認同感,爸媽拿錢贊助你,你就不用貸款了。」
  杜小月笑著點頭,承受爸媽給的好意,知道如果不接受,才會讓老人家擔心。
  只是父母不知道,她是被萬毅元給激到,才想要跟連年弘對決;要是他們知道她是有意為難萬毅元,絕對會反對她出來競選。
  她心知肚明,到時萬毅元一定是選兄弟那一邊站,這樣她跟他就是敵對關係,她就不會再對他有異樣之心,也無法再依賴他,更會忘記她和他曾有過的性愛關係。
  她曾一度對未來茫然無頭緒,現在她立定志向,要為這個逐漸凋零的村莊貢獻一己之力。說到底,她還得感謝萬毅元。
  
  學期的結束,代表杜小月得要告別在台北十多年的生活。
  雖然這個小套房她只住了兩年,卻有著她滿滿的回憶,那些回憶全是有關於萬毅元。
  他陪她住在這裡兩個多月,卻勝過她過往兩年的記憶。
  看著地上的七八個箱子。她拒絕老爸和姊夫北上幫忙搬家,活該她現在一個人累到腰酸背痛。
  都已經打包了大半天,連中午都忘了吃,整個人都快要廢掉了,結果才整理了一大半東西。
  幾年下來,她成為了台北客,忘了這裡只是個暫時棲身之處,居然為這個臨時的家買了不少東西。
  尤其那張紅色的沙發床,是她在一次家俱展時心動買下的,無論如何都要將沙發床搬回河西村,那代表著某段她既羞赧又愧疚的回憶,也是讓她不得不找搬家公司的原因。
  門鈴聲響起,她透過貓眼一看,在驚訝中打開了房門。
  「你……」
  萬毅元穿得簡單輕鬆,鐵灰色T恤配上牛仔褲。又一個多月不見,他依然帥氣十足,她的呼吸一窒,仍會為他心跳失序。
  「你來幹什麼?」她擋在門邊,沒有讓他進門的打算。
  「我來幫你搬家。」萬毅元前進一步,直到整個人要靠上她,她才警覺地退後一大步。
  「我媽告訴你的?」
  「不是。我之前問過你,你自己告訴我的。」這張許久不見的麗顏,讓他日思夜想,卻是無法靠近。他無法看她一人忙幫家的事,今天終於來到她面前。
  「我不用你幫忙!」她對他從滿心愧疚到滿心惱怒。「你出去,我家不歡迎你。」
  他看見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怒火。「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還是不想看到他?
  她分不清對他是愛還是依賴。她真的很糟糕,被白少安劈腿,白少安才離世,她的心思為什麼會飄蕩到萬毅元身上?
  「關你什麼事,你走啦!」她推動他的手臂,無奈力氣不敵他,只要他不想走,她是趕不走他的。
  「小月,你別這樣,對我有什麼不滿的你就直說嘛。」他蹙眉,無聲歎息。
  「是你要我直說的,那我就說清楚。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當我是什麼?」
  「我……」
  她沒給他講話的機會,繼續開炮:「說是暫時回河東村,結果咧,我要搬家了你才要來找我,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忍耐了兩個月,情緒早已經面臨崩潰邊緣。既然他自己送上門來,她也就不跟他客氣。
  「當然不是。你想哪裡去了?」
  離開繁華,遁入清靜。他到媽祖廟修行也是為了摒除雜念,在品嚐過她的滋味之後,他要如何度過沒有她的日子?
  「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我是蟑螂蜈蚣還是跳蚤螞蟻?我身上有毒是不是?被我碰過,你就急忙要甩掉是不是?」她話說得很嘲諷又憤慨,她知道他時常台北和河東村兩地跑,可是卻從來沒來找過她。
  他皺眉一笑,看著她的使潑。「你身上沒毒,我……」他躊躇著,該說清楚嗎?
  她冷笑,心裡委屈氾濫,眼裡也漫起水霧。「那是怕我又對你下手,怕我佔你的便宜?」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性愛關係,我願意配合,但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我不想你到頭來後悔。」他話語中有著深深的無奈。
  「我為什麼要後悔?」她仍嘴硬地反駁。
  「後悔因為一時寂寞而選擇跟我上床。」他一直不願提起這個話題,就是怕刺傷到她,可是她若要再談起這個犀利的話題,那他也只能配合了。
  「我才不會後悔!」她其實曾後悔過,不該和萬毅元發生關係,把性愛當成宣洩的方式,如同他所說的,那只是一時的快感,快感過後引發的寂寞,卻狠狠嵌入心頭無法消散。
  「既然不會後悔,那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在生什麼氣?」他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耐心哄著。
  「我沒有生氣。」她口是心非。
  冷靜了兩個月,他發覺一點用都沒有,在媽祖廟裡虔誠修心,結果越修思念越重。
  他猜得出來她的怒火是為什麼,就是他對她的冷處理;他只是沒料到她會這麼生氣,以為自己的消失她應該會開心才對,畢竟她在空虛寂寞下主動將他撲倒,她對他可是完全沒有愛意。
  「我以為你不會想看到我,所以才躲到媽祖廟去。」
  「你怎麼會這樣認為?」
  「其實好幾次來到你的小套房門外,幾次都沒有勇氣按門鈴,就怕我會忍不住……」對她訴說情意。
  「忍不住什麼?」她急了,他為什麼要把話說到一半。
  「小月,你曾經問過我,我為什麼不想交女朋友,那現在你想知道嗎?」
  「……」她瞪看著他,不說話。
  「我相信你也知道,我爸是自殺身亡的,他是為了我媽而拋下我。以前我很恨他,他愛我媽媽,勝過他自己的生命,還有我這個兒子。」
  這話題勾引起她的興趣,她總算願意冷靜地聽他說話。
  「我從小就失去家庭的溫暖,我是我大姊扶養長大的。雖然大姊和姊夫給我滿滿的愛,但他們畢竟不是我的父母。」他幽幽歎口氣。「愛到這樣不顧一切,痛苦到得自我結束性命,你說愛情有什麼好?」
  她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的痛,難怪他會對愛情怯步。
  他冷言冷語酸她時,總讓她氣得牙癢癢;此刻,他話語裡有著濃濃悲傷,卻又是如此惹她疼惜,讓她好想安撫他的傷痛。
  她握住他的大掌。「你爸是特例,為愛自殺的人畢竟是少數,你不要鑽牛角尖嘛。」
  「我身上流著我爸的血液,我有辦法跳脫他的愛情觀嗎?我怕會步入我爸的後塵,我怕感情帶來的傷痛。」往事在她眼前赤裸裸地攤開來,這讓他感到不安又尷尬。
  「你怎麼可以什麼都沒做就投降?你應該要勇敢去愛,愛過之後你才會明白愛情是怎麼回事。」
  「以前我拒絕所有的感情,就是不想被束縛,不想被感情牽著鼻子走。我一心只想要修行,後來我才明白,我以為我是害怕步入我爸的後塵,其實我早就愛上了一個女人。」他深情地凝看著她。
  「你……」她看見他眼裡濃濃的情慾,心跳像催緊的油門。
  「我的心在她的身上,才會拒絕所有的感情。」他侷促一笑。
  她倏地耳根子發熱,想起他喝醉酒時曾說過的話。「那……那你幹什麼不跟那個女人說。」悄悄想放開他的手,這才發覺小手被他反握住。
  「那個女人是誰你很明白,何必要裝傻?」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輕柔地磨擦。
  「誰會對一個喝醉酒的人講的話認真!」
  「我喜歡你,不要再懷疑我的真心。」他說得鏗鏘有力。
  她從沙發上跳起來。「唉呀,我已經夠可憐了,你幹什麼還要開這種玩笑,這樣捉弄我很好玩嗎?」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他又把她拉回來,讓她坐回沙發上。
  「如果你喜歡我,怎麼會這樣對待我?這兩個月以來,你連最基本的關心都沒有,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話?」她控訴著。
  「你剛從傷痛中走出來,我希望你能釐清一些想法,我不想造成你的任何的困擾或者壓力,我只希望你能快樂。」忍不住的,他的大掌撫摸上她的臉頰,安撫她的情緒。
  「說得倒好聽,真的是這樣嗎?」被他這麼一碰觸,她強大的火力瞬間被澆熄。
  「我不想趁人之危,趁你脆弱時攻佔你的心,我不要這樣的感情。我可以等待,等到你的傷痛痊癒,等到你可以付出感情的時候。」他的手再穿越她柔軟的髮絲,定在她的後腦勺上。
  「我看你是在等待你心中的陰影不見,你不要把自己的創傷牽拖到我身上!」
  十年的戀人才剛過世,她居然這麼在乎她得喊一聲小舅舅的男人,她的頭殼是不是壞掉了?
  他說得沒錯,如果他發動攻勢追求她,她一定無法抵擋他的柔情,鐵定會倉卒投入這段感情。
  到時她恐怕會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寂寞選擇了他,還是因為愛情而跟他在一起。
  幾個月的時間下來,這證明她脆弱的心,在他挺身救了她之後,她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他。
  杜小月的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人,他用力握緊她的手,濃眉蹙得深。
  「或許你說得沒錯。我內心很矛盾,想愛你,卻也害怕愛你,不想跟你有進一步的發展,就是怕愛你太深,到頭來會害自己受到傷害。」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氣呼呼地說:「以後不准對我說愛,等你有勇氣愛我的時候再來跟我說!」
  「……」就算他能為信眾解籤詩,此刻也解不了她的心。
  「發什麼呆呀!待會搬家公司就要來了,你還不快動手。」她的唇角悄悄揚起得逞的笑意。能親口聽見他說他是愛她的,且還是在神智清楚的狀況下,這讓她有種滿足的虛榮心,內心的不安及陰霾也被安撫了。
  原來過往的陰影造成他現在的裹足不前,她不該誤會他,只是也沒有辦法一下子就原諒他。
  他回過神,看見她唇角的笑意,所以……
  「小月,那你呢?你的意思呢?你還深愛著白少安嗎?你是不是願意接受我?」他是來幫她搬家的,不是來跟她告白的,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情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全被她那火爆的脾氣給打亂了,他竟捨不得看她生氣難過。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有股少女的羞態。
  「我被少安傷得這麼重,怎麼可能還愛他。十年來,我們的感情早就昇華成家人,我甚至懷疑他老早就偷吃劈腿了。」
  「那……」聽到她不愛白少安了,他那被迷霧困擾的心豁然開朗。「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她也不能怪他問出這麼直白的話,畢竟他完全沒有戀愛的經驗。「你真笨,還要問這種問題。」女人又不是男人,靠下半身思考,她之所以會跟他上床,根本是早早就被他吸引了。
  他笑了,露出見到她之後的第一個笑容。「所以,你願意跟我交往嘍?」
  「唉呀,你很煩,我不知道啦!看你的表現啦,如果你還是怕受傷害,那我幹什麼要接受你。如果你還是把我丟下,我怎麼可能接受你。反正一切都還早,我心中還是有陰影,至少得等過一陣子再說。」她朝他一笑,支吾其詞,不願正面回答。
  她這一笑,讓他胸膛一緊,揚起的眉頭顯示他的好心情。她的意思很明顯,她對他有著相同的情意,只是他若無法克服心理障礙,她也在等待他心中的陰影消失。
  他雙手環抱上她的腰,將她圈抱住,深情款款地說:「我會給你時間,讓你撫平傷痛。請你也給我時間,我一定會勇敢的愛你。」
  「那你還是要按部就班的追求我,別想我會這麼輕易的接受你。」話是這麼說,可是她那嬌羞的模樣,根本是在鼓勵他求歡。
  他修身養性這麼久,一遇上她就徹底破功。
  微涼的指尖爬上她頸項,他傾身向她,以飽含情感的薄唇吻上她那微嘟的小嘴。
  六月底的熱夏,明明房內開足了冷氣,兩具身體卻像被點了油似的,片刻就灼燙的燃燒起來。
  他是個好學生,在男女課題上,雖然晚了許多年才開始學習,但他聰明的腦袋很快就學會其中奧妙的技巧。
  她令他神魂顛倒,他想更進一步,她也想要融入他的身體,幸好她的理智尚存,努力從慾海中浮出來。
  她推他的胸口,在他唇上喃喃:「搬家公司快來了。」
  他停下這個吻,鼻尖碰上鼻尖,額頭碰上額頭,喘著氣息,半晌,抑下思緒,才問:
  「哪些需要整理的?」
  「這些書需要裝箱。」她靜下混亂的心,指著書櫃裡的書。那一整櫃的書,全是她的教學用具。
  「中午吃過了沒?」
  「還沒。」
  「你已經夠瘦了,不要再虐待自己了。」他放開她,強迫自己冷靜,快速往大門移動。「我出去買吃的。」
  看著萬毅元再度從這個空間離開,她懊惱著自己幹什麼要對他袒露心意。
  第一時間看到他,她因情緒波動得厲害才會對他發火。現下心意都坦白了,他如果還是無法治癒心中的結,那她豈不是要一直等他?
  唉,這樣她好像太吃虧了。
  稍後,萬毅元帶回香濃牛肉麵。
  「好久沒和你一起吃飯了。」她淡淡抱怨。
  「以後回河西村,我們就可以常常一起吃飯。」
  「你那麼忙,可不要亂開支票,你不用待在台北嗎?」
  「要呀。」
  「我想,我如果在河西村,你應該就會待在台北;我如果在台北,你就會待在河東村,對吧?」她挑眉,故意酸他。
  看來他躲避她讓她很受傷,他甘願接受這樣的指控。「我很忙,是有可能這樣。不過我大半的時間都會待在村裡,台北的工作,我會慢慢的放手下去。」
  「無所謂啦,你待在哪,對我也是沒差。」她說著氣話。
  「真的沒差嗎?」他笑看她的火氣。
  「快吃啦,等下還要裝箱打包。」她羞怯地避開話題。
  兩人快速把一大碗麵吃光,在多了一名壯丁的幫忙下,果然整理打包的速度加快許多,轉眼間就整理妥當了。
  半晌,搬家公司來搬家。
  杜小月下樓去迎接搬家的貨運司機。
  兩個滿嘴檳榔的工人跟著杜小月坐電梯上樓,在窄小的電梯裡,不時打量穿著短T、短褲,露出一雙白皙雙腿、全身汗濕的她。
  「小姐,一個人住套房哦?」工人甲問。
  「嗯。」因為那種猥褻的目光,讓她全身泛起一身冷顫。
  工人乙接續笑問:「這樣不是會很寂寞?」
  杜小月的雙眼微瞇,唇角拉下,適當地表達自己的怒意。「這好像不關你的事。」
  此時,萬毅元正在浴室,工人甲見房內沒別人,嘴裡說著輕浮的話語。「小姐,你這麼可愛,一個人住不會害怕哦?」
  「當然不會。」她勇敢地抬起下巴,她以為可以搞定搬家這件事,沒料到卻遇上這種惡質的工人,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她就準備放聲大叫。
  工人乙橫眉豎眼,有股揶揄。「小姐,你別這麼凶,我們是來搬家的,你這屋裡的東西,到底有哪些要搬?」
  杜小月靜下心,指著屋內的東西說:「這些紙箱、紅色沙發、小冰箱、液晶電視。」其他的設備都是房東的。
  兩個工人動手搬起來,搬了一趟下樓又上樓來時,工人甲說:
  「小姐呀,那你還得再加我們四千元。」
  「為什麼?當初跟你們公司說好是三千元。」杜小月一臉錯愕,那不就等於要付七千元?
  工人乙點頭附和:「小姐,你是吃米不知米價嗎?現在油錢這麼貴,要送你回中部的河西村,光是高速公路上的過路費和油錢就不只這些了,光是租一台貨車,一天就三千元起跳。」
  「如果是要七千元,那當初在談的時候就要說清楚,你們公司也知道我是要回中部,你們不能現在才來喊價。」他們一定是看她一個女人,準備要敲她竹槓。
  「沒有吧,我們公司認定你是在台北,現在我們兩個人來,不然你也算看看,扣掉油錢不說,跑一趟車來回要花一整天,怎麼可能只收你三千元。」
  工人甲打死不承認之前談定的方式,這讓杜小月很生氣。「可是我的東西不多,這裡又有電梯,你們頂多二十分鐘就搬完了。」
  「那不然不要搬啦。」工人乙雙手一攤。
  「不搬就不搬!請你們把我的東西搬回來。」身為老師的公理正義,讓她無法再多付這筆錢,她不想讓他們敲竹槓得逞。
  工人甲笑得很惡質。「小姐,你還真可愛,都沒錢可以拿了,我們幹什麼搬來搬去的,要搬回來你自己去搬。」
  「我有預付一千元給你們公司了。」
  「你如果不想讓我們搬,預付的訂金是拿不回來啦,我看你還是多付我們四千元,不然讓我們摸一下也可以。」工人乙笑得色迷迷的。
  「我要報警,讓員警來處理。」她作勢拿起手機。
  「報呀,我們又沒簽合約,你要怎麼證明是三千元成交?還是七千元?員警會聽你的還是聽我們的?」
  她沒過過這種事,況且這間搬家公司在拍賣網上還有好評的口碑。只能怪她太相信人性,對方說只是小搬家就不用簽合約。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她心慌慌、意亂亂,這兩個男人已經搬了不少東西上車,她到底該怎麼辦?
  此時,浴室門開了,吃壞肚子的萬毅元從浴室出來,他的雙眸微瞇,掃過那兩個工人。
  工人有些驚嚇到,沒想到這房內還有一個男人。
  「小月,報警。」萬毅元沈聲地說,同時將小月快速拉出房門外。
  「哦。」杜小月腦袋才恢複運作,連忙拿起包包裡的手機。
  「以為叫員警就怕你呀,大家來耗時間。」工人甲使個眼色,讓工人乙也往外走,然後兩人一起搭乘電梯下樓。
  「小萬,怎麼辦?怎麼有這麼惡質的搬家公司。」她嚇到了,小手被萬毅元的大手牽住。
  「別怕,我們下去看看,他們不敢怎麼樣的。情形不對你就報警,懂嗎?」萬毅元帶著杜小月搭乘另一部電梯下樓。
  他的掌心給她巨大的力量,在他面前,她好像特別容易軟弱。兩人下樓時,看著工人等在貨車旁。
  工人甲不客氣地問:「確定不搬嗎?」
  「不搬了,請你們把東西搬下來。」萬毅元冷冷地看著搬家工人的動阼。
  「叫員警來最好,答應給我們七千元,我們搬到一半,你們才來反悔說只肯給三千元,你們這種人還真是奧客。」工人甲大聲嚷嚷,路過的住戶都停下來觀看。
  沒想到惡人先告狀,杜小月踮起腳尖,小嘴貼近萬毅元的耳邊。「我沒有簽合約,現在該怎麼辦?」
  工人們知道怎麼鑽法律漏洞,完全不怕員警,因為員警辦案也是要講求證據的,沒有證據一切免談。
  「別擔心。」萬毅元拿出手機,撥打電話。「是,是,把公司的箱型車開來……」然後他又念了一串住址。
  「先生,現在到底是怎樣?我看幹脆搬一搬嘛,不然擋在這裡,會影響住戶進出。」工人乙有些急了,一般的情況他們都會敲詐成功,因為東西都搬上車了,客戶也沒有工具及力氣可以將貨品搬下車,都會任由他們宰割。
  「我已經叫人來搬了,十分鐘就到。如果你們等不及,你們就自己動手搬。」萬毅元寒著臉說:「我是不會向你們這種惡質的公司低頭的。」
  萬毅元拿出手機,想對貨車拍照,工人甲露出流氓樣,一把想搶下萬毅元的手機。「你幹什麼照相,XXX!」三字經脫口而出。
  萬毅元輕鬆後退一步,手機握在手裡。「別動手,我可是已經在錄影了。」
  「我還怕你嗎?」工人甲繼續想要搶,大手又猛地伸上前。
  「大家都有看到,搬家公司的工人動手打人啦!」杜小月嚇得大喊:
  「我要報警!」這次她真的撥電話到警局。
  工人聽到員警要來也是會忌憚三分,於是工人甲不再搶奪萬毅元的手機,更怕要上警局作筆錄。他們也只是想多賺個幾千元,並不是真的想要鬧事,於是快速把貨車上的紙箱全扔下車,連紅色沙發也是碰地一聲落地。
  在員警來到時,他們剛好將貨車駛離。
  萬毅元將事情經過跟員警先生陳述一遍,因為沒有實質證據,員警問他們要不要報案,萬毅元搖頭說不用,只要將惡質的工人嚇退就好。
  於是員警離開後,萬毅元資訊公司的兩個合夥人開著公司的物流車來到,三兩下就幫杜小月搬完家,這才結束一場搬家驚魂記。
  杜小月又想起媽祖的籤詩。
  必有貴人相扶助,凶事脫出見太平。
  他真的是她的貴人,在她有需要時,他就像超人般地咻一聲挺身出現。
  她原本堅持永不會原諒萬毅元的,沒料到他三言兩語就輕易化解她這兩個月來的悶氣。她太高估自己的意志力了,更不是什麼新時代的女性,她根本就是沒用的軟腳蝦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6:24

  第九章

  杜小月的人生願望是這樣的——
  從小成長在幸福美滿的家庭,讓她不愁吃、不愁穿,她生平無大志,只求六十分。
  幸好她有些小聰明,加上媽祖保佑,讓她順利以吊車尾的成績考上師範大學。她當時還成為河西村的英雄人物,父母甚至為她的上榜而放了一大串鞭炮,公告鄰裡周知。
  她沒有嫁入豪門的野心,也不想當什麼女強人;談戀愛之後,她一心一意只想當個小女人,等著當上白太太。
  於是,教師執照她考了五次都沒考上,最後也就放棄,反正她人生的重點一向不在職場上。
  終於在她三十二歲這年,就要當上白太太,結果,這場戀愛是一敗塗地;白少安雖然不是她害死的,說到底她也得負起道義上的責任。
  於是,她下定決心要出來競選村長,這樣她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贖罪。但出乎意料之外,萬毅元卻突然跟她表白。
  在和萬毅元掏心剖腹的談開來之後,她整個心情好得很,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她,因為勞累了一整天,上車後沒多久,就陷入深沈的睡意之中。
  萬毅元駕著公司的物流車,往南下的高速公路賓士。
  幸好今天是週末,公司不需要用到車子,兩位好友情義相挺,他才能幫她解決棘手的問題。
  遠方天際佈滿絢爛彩霞,金黃的太陽似火在燒,杜小月在美景中醒來,就像回到他和她同住在小套房的時光,他總是利用周休二日開車送她回家,在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車程裡,兩人天南地北地聊透透。
  如果他知道要把這些家俱載往何處,想必會大吃一驚。
  她該如何跟他解釋她要出來選河東村的村長?
  萬毅元眼角餘光看見她用手揉著眼睛。「醒了?」
  「嗯,到哪了?」她睡眼迷濛地。
  「快到了。你肚子餓不餓?」經過搬家公司這一鬧,拖延了不少時間。
  「回去再吃吧。」她稍稍伸了個懶腰。
  「好,你想吃什麼,我都陪你吃。」敞開心胸的感覺真好,讓他眉眼都在笑。
  她終於睜亮疲憊的雙眼,卻在看清四周的景象之後,一臉驚慌。「啊!下個路口不就到我家了嗎?」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慌亂。
  「不要回我家,直接把車子開去你家。」
  「我家?你這些東西要搬進我家?」他揚高音調,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
  「別誤會,我可沒有這麼厚臉皮要跟你住,正確來說是你家的隔壁。」她趕緊解釋。
  「我家隔壁?」他越聽越糊塗。
  「我把你家隔買下來了。」不說也不行啦,反正早晚有一天他也會知道。
  「你為什麼要買房子?」前陣子他聽說閑置兩年的隔鄰總算出售,沒想到買主是她。
  「就……」該怎麼解釋?
  「說呀,我在聽。」他威覺到她的猶豫,事情應該不單純。
  「你專心開車,我再跟你解釋。」
  事情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沒想到跟他之間會有曆史性的進展。
  她看中他家隔壁的透天厝,要爸媽暫時對萬毅元保密,反正一切都是仲介出面搞定買賣。五年的成屋,不需要大肆整修,只要稍微整理打掃、擺放家俱就可以入住。
  她懶得將東西搬來搬去,於是決定將東西先搬進新屋,只是原先以為是搬家公司搬,現在卻換成了萬毅元。
  貨車來到她家時,她家老爸還有叔叔都等在新家,他們老當益壯、生龍活虎,等在這裡為的就是要幫她的忙。
  結果在看到萬毅元時,瞭解來龍去脈,萬分感謝萬毅元的挺身而出。
  「就說要上去幫你,你就不肯。要不是有小萬在,你一定會吃虧的啦。」杜父嘴裡數落,心裡卻很不捨。
  「爸,我知道啦。」杜小月承受責備,她現在只擔心該如何跟萬毅元解釋她之所以會買下這間房子的原因。
  萬毅元心頭悶悶的,有著不好的預感。
  處理完搬家的事,由杜父作東,到鎮上的海產店吃飯。
  杜父言詞間全是感謝萬毅元對女兒的照顧,讓女兒才可以在傷痛中複原神速。
  杜小月的心很慌,如果爸爸知道照顧到最後是他女兒把恩人給吃了,是否還可以這樣的談笑自若?
  杜父開心地說:「小萬,小月回來以後,打算要出來競選河東村的村長,你在媽祖廟服務,又住在河東襯,到時你可要多幫小月拉拉票。」
  「爸……」杜小月想阻止爸爸開口,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萬毅元臉色微沈,內心驚訝。
  「大哥,河東村的村長連年弘是毅元從小到大的死黨,兩人的交情就跟兄弟一樣。」杜叔叔面露猶豫。「小月想要出來選村長,這樣毅元恐怕不好幫她,會很為難的。」
  杜叔叔這位姊夫可是把小萬當親生兒子疼愛,挺身為他說話,就是不願他陷入兩難的局面。
  杜小月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她沒料到爸爸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她以眼角餘光偷偷探看坐在身邊的萬毅元,但看不見他的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我都不知道小萬跟連年弘是好朋友。」杜父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他只認識老一輩的,況且小萬跟他們家已經疏離很多年了。
  「小月早就知道我和連年弘是好朋友。」萬毅元側首看著她,想讀懂她在打什麼主意。
  杜父笑問:「小月,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啦。」她輕咬下唇瓣,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怎能說她就是故意要氣萬毅元的?
  杜叔叔勸著:「連年弘在河東村做得不錯,選舉就會有恩怨,候選人會互相攻訐,好歹你也喊毅元一聲小舅舅,你要是出來選,這毅元會很難做人的。」
  「其實我跟連年弘他爸爸也認識二十年了,只是小月想出來選,我們只能挺她,對不對?」杜父還是挺女兒,不能因為這樣就叫女兒不要選。
  「姊夫,小月想出來選村長必定有她的考量,不要因為我而影響她的決定。」選村長這件事想必是她早就盤算好的,萬毅元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她明知連年弘是他的好朋友還要出來攪局,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杜叔叔明白萬毅元的意思,笑說:「是啦,我多嘴了。大哥對不起,我跟你賠罪。」
  飯局間,杜小月講些瑣碎的事,談起搬家公司的惡劣,還有學校同事對她的好,讓她很捨不得離開台北,就怕先前話題造成氣氛冷場,只好努力炒熱氣氛。
  萬毅元的話不多,有問才有答。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話題由杜小月選村長轉到萬毅元的身上。
  杜父笑問:「小萬,那天幫你介紹的那位小姐,你看得怎麼樣?」
  杜小月瞪大眼,拉長耳朵聽著。
  「謝謝杜伯父的好意,我現在還不想交女朋友。」萬毅元淡淡回絕。
  「年紀到了還是該成家立業啦,你一直待在媽祖廟,那也不是辦法,不喜歡沒關係,我再幫你介紹。」杜父一副開明的樣子。
  「爸,你幫小萬介紹女朋友?」杜小月話裡是濃濃的不悅。
  「是呀。像小萬這麼好的人才,大家一知道小萬跟我是親戚,都嘛拜託我來說親事,我也是推不掉嘛。」杜父笑著解釋,一副以萬毅元為榮的樣子。
  杜小月知道,萬毅元是逼不得已,畢竟鄉下人情味濃厚,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但她心頭就是不爽快。
  「爸,你幹什麼那麼雞婆,以後不要再幫小萬介紹了,他搞不好已經有女朋友了。」
  聽到杜小月的抗議,萬毅元感受到她的醋意,唇角勾起,一掃剛剛心頭的不舒坦。
  在其他人的眼裡,他們只是親戚,而杜小月也說不出口她和萬毅元之間的感情進展。
  兩人只有情意相通,卻又停留在互相等待。
  時機未到,她才剛失去白少安,要如何跟家人宣佈她又愛上了萬毅元?這未免顯得她太無情或者太花心。
  兩人的關係要化暗為明,恐怕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就像是坐雲霄飛車,心情一下蕩至高處,一下又滑落谷底。
  萬毅元不明白杜小月為什麼要去選村長,她這樣做分明是要為難他;他才跨出表明心意的第一步,她就想要摧毀兩人的愛情嗎?
  這個謎題一直到隔兩日他約杜小月在鎮上吃飯時,才終於揭曉。
  鎮上難得一見的西式餐廳,賣的是異國風味的西式套餐,店內充斥著純白的美式古典風情,浪漫的氛圍下,足以讓用餐的客人芳心大動。
  杜小月難得盛裝,她穿著無袖蘋果綠A字裙洋裝,腰際繫著小巧的蝴蝶結,腳踩二寸高的涼鞋,不僅襯托出她玲瓏的身段,更讓她全身充滿甜美的女人味。
  她的心情很雀躍,這可算是她和萬毅元的第一次約會。
  一踏入西餐廳,她就看見萬毅元坐在靠窗的角落,全身沐浴在柔和的陽光下,他專心翻看著雜誌,並沒有注意到她。
  她來到他眼前坐下,彎起唇瓣的美意。「嗨。」
  萬毅元抬頭,看見她的微笑,反而皺起眉頭。
  這時服務生遞上功能表,兩人沒有客套話,畢竟已經熟識大半年以上,他等她點完餐,他再點餐。
  服務生送上沙拉及濃湯之後就退開。杜小月看著他,心裡盼望著他的一句讚美,她今天的打扮全是為了他,結果他一開口卻是澆她一頭冷水。
  「為什麼要出來選村長?」
  萬毅元顯得很冷靜,沒有太多餘的激情,詢問的口氣有些冷淡,讓杜小月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失業了,村長的工作可以服務人群,畢竟我造了口業,這樣我就可以贖罪。」
  其實她不是這樣想的。
  在經過萬毅元對她深情款款的告白之後,她本來已經打算不出來選村長,反正這件事只有她家二老知道。
  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爸爸居然會將這件事說出來。她也想跟他好好解釋心境上的轉折,可是他說話的口氣真是令人討厭,讓她到嘴的解釋又吞了回去。
  「不管是服務人群還是贖罪,都有很多方法,你一定要出來選村長嗎?你根本不適合當村長。」他不是會甜言蜜語的男人,更不知道戀愛該怎麼談,他只是就事論事。
  聽了他那種冷硬的口氣,杜小月突然覺得自己又降格為路人甲。「我覺得村長是站在第一線,村民有任何需求,村長會在第一時間知道,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的價值,你念過的,對吧?」
  「選舉很辛苦,得挨家挨戶拜託,你以為你做得來這些嗎?」他是心疼她會太勞累,但他只能努力勸退她。
  「我爸就是村長,對於選舉我非常有經驗,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村長的工作要做什麼。」他不是很喜歡她嗎?為什麼沒有戀人般的濃情,反而擺足小舅舅的架勢?
  「小月,你不能重回教職或者找別的工作嗎?」他苦口婆心勸著。
  「因為連年弘是你的好朋友,所以你就不要我選村長,對不對?」
  如果萬毅元好言相求,她一定會放棄選村長這條路,畢竟她並沒有對外宣佈,可是他卻是這副冷言冷語的鬼樣子,讓她感到非常不滿。
  「我不想看到你和阿弘互相攻訐,選舉時通常都沒什麼好話,你就不能打消這個念頭嗎?」
  烤得香濃的牛排上桌,不過兩人都沒有動刀叉,情調百分百的用餐環境,兩人之間卻是既嚴肅又充滿火藥味。
  「那你為什麼不叫連年弘退選而是叫我退選?」
  「阿弘他爸爸在河東村已經擔任二十年村長,受到河東村村民的愛戴,你想要拼贏他,不是那麼容易的。就像你爸爸是河西村的村長,有人想要跟你爸爸競選也不是那麼容易。」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輸?說不定很多村民早就厭倦了連家父子,新人新氣象,我自信我有能力,也一定會打贏這場選戰的。」他越是站在連年弘那一邊,她就越是不甘心,原來他對她的愛還是比不上他的兄弟。
  「小月,你別無理取鬧。」他就是知道她不一定會輸,才不希望她選。
  「你才無理取鬧!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你是不是該尊重我的決定?」
  她瞪看他,微揚的下巴顯示她的倔強。
  「這跟喜歡你是兩回事。」氣氛越來越僵,他的口氣越來越硬。「我也不想你那麼忙,當村長是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你那麼忙,那我怎麼辦?」
  「你……」她這會才稍稍感覺到他那刀子嘴下的豆腐心。
  「你聽我說,阿弘在七年前被青梅竹馬拋棄後失志許久,一直躲在他家的菜園裡種菜,什麼事情都不管。後來,是因為他爸爸身體不好,無法再擔任村長這麼操勞的工作,他不想讓他爸爸失望,只好出來選。自從他當上村長之後,他整個人才活了過來,我才會希望他可以順順利利的繼續當村長。」
  「那我也需要重新振作,需要從白少安的惡夢中清醒。如果我一定要選,你是要幫連年弘還是幫我?」假設他可以哄哄她,說他一定會幫她,那她就有台階可以下,就不會執意一定要選。
  「我不會幫你,我希望你落選。」這樣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
  她氣得差點拿起眼前的水杯潑向他。
  在他心裡,她到底算什麼?果真連根蔥都不如!
  這口氣,她怎麼能吞得下!她沒辦法潑他水,只好氣憤地起身。
  「萬毅元,我告訴你,我一定會選上的!」
  
  河東村村長辦公室裡。
  吃過晚飯之後,四個男人聚集在這裡聊天喝茶。他們都是河東村義勇巡守隊的成員,今夜輪到他們巡邏,從夜裡十點到十二點,他們以兩人為一組,村頭村尾的巡視,不只防宵小,也是小心火燭,確保這個地廣人稀村莊的財產安全。
  「弘哥,聽說河西村那個杜村長的女兒杜小月要來我們河東村選村長。」劉忠孝小心翼翼地看著連年弘的臉色。
  這四個男人之中就屬劉忠孝的年紀最小,但他年紀雖小,志氣可不小,在河東村最熱鬧的商店街開設機車行,生意已經做得有模有樣。
  「嗯。」連年弘點頭,轉看向四人中年紀最長的萬毅元。「小萬,聽說杜小月的房子就買在你家隔壁?」
  萬毅元無聲的歎息。「嗯。」她就是故意買在他家隔壁的,只是他有苦說不出口。
  「哇塞,有沒有這麼巧呀!」身為人民保母的陳英豪笑說著。
  劉忠孝很有八卦打探的精神。「小萬哥,她搬進去沒?」
  「搬進去了。」萬毅元思索著該如何跟兄弟們說他跟杜小月的關係;他不是故意要隱瞞,這還真是一言難盡,以為他和杜小月再也沒有關係,卻沒有料到兩人的關係糾纏得越來越深。
  「小萬哥,那你可要多注意她,她要是有任何風吹草動,一定要來跟弘哥通風報信。」劉忠孝笑說。
  在兄弟面前,萬毅元一向是大哥哥,更是能解疑難雜症的張老師,大家以為他仙風道骨有神明護體,其實他也需要有人開解的。
  只是他一向將心事隱藏在心底深處,他那屬於幼稚園級的愛情,又能向誰訴說?
  「杜小月是個小學老師,我們這個村裡很多的歐巴桑還有老阿婆,最尊敬的就是老師,我想她一定可以吸收到婦女票源的。」陳英豪分析著。「我敢說杜小月一定是弘哥最大的對手。」
  連年弘在辦公室內踱著步,眉頭深鎖。對於陳英豪的話,他猛點頭地贊同。「杜小月出身政治世家,爺爺曾經是立法委員,爸爸又是河西村村長,她如果真的要出來選,實力的確不容小覷。」
  「還有兩年半才要選村長,沒想到杜小月這麼快就來我們村裡佈局,看來她對村長的位置是勢在必得,我們一定要提早因應。」劉忠孝著手替大家倒茶。
  萬毅元靜靜地聽著兄弟們說話。他一定得勸退杜小月,他不想讓她陷入這樣的僵局裡,畢竟這些人是他的兄弟,他可不想讓他們對她有壞印象,甚至在背後說她的壞話。
  「小萬。」連年弘來到萬毅元眼前,笑容很痞。「既然杜小月住在你家隔壁,你就來個近水樓台,使出美男計,讓她對你種魂顛倒,你看怎麼樣?」
  萬毅元無奈中還是笑容可掬,兄弟們在一起就是葷素不忌。「然後呢?」
  「把她迷得昏頭轉向,讓她對你死心塌地之後,當然叫她不要出來跟我選。一個女人家,我又不能用太狠的招數對付她,況且打贏她我也沒什麼面子。」連年弘笑說著。
  「弘哥,那要是打輸她,你不就更沒面子?」劉忠孝補上不要命的這句話。
  「忠孝,你皮在癢啊。」連年弘笑得很假。「要是打輸她,我們這四個大男人就成了河東村的笑柄,準會被笑話一輩子的。」
  「阿弘,你的主意不錯,我會慎重考慮的。」萬毅元認真的答應。
  連年弘、陳英豪和劉忠孝不約而同看向萬毅元,接著連年弘的嘴裡發出嘖嘖的響聲。「小萬,我出的歪主意沒被你罵就不錯了,你居然還給我慎重考慮?」
  「怪怪!小萬哥你吃錯藥了嗎?」陳英豪作勢要摸萬毅元的額頭。
  「還是你起乩了?被鬼附身了?」劉忠孝作出驚嚇狀。
  一向正經的萬毅元一向不太會隨著兄弟們的笑話起舞,尤其當那笑話是在自己身上時,且還是感情方面的事,大家都沒料到居然會得到萬毅元的附和。
  「我屈指一算,加上媽祖的指示,我的桃花要來了,紅鸞星也動了,我想杜小月應該是個不錯的對象。」萬毅元回答得煞有其事。他很開心連年弘這意外的提議,讓他可以順著台階而下。
  「真的假的?」連年弘一副不信。「你不是要當一輩子的王老五?」
  陳英豪笑問:「小萬哥,那你也幫我算一算,我的桃花什麼時要來?紅鸞星什麼時候會動?」
  萬毅元彎彎的笑眸裡卻有著落寞及憂鬱。「你明天來媽祖廟問媽祖。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去巡邏了。」
  「小萬哥,要不你起乩一下,來個神明附身,算看看杜小月會不會是弘哥的對手。」陳英豪比劃著起乩的樣式。
  「不用起乩,她一定不是阿弘的對手。」萬毅元心裡打算,一定會想辦法讓她選不成村長。
  連年弘也站了起來。「河西村最近鬧小偷,我看杜小月得先幫她爸爸把村內的治安弄好,應該還沒那麼快會對我使出招數。」
  陳英豪這位人民保母說:「警局已經在調監視器了,我們會以車追人,再將這個小偷的影相公佈,相信應該很快就可以抓到小偷。」
  劉忠孝終於發覺那平時爽朗的男人,如今臉上有著隱隱的愁緒。「小萬哥,你的心情是不是不好?」
  而被劉忠孝這麼一問,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那天是不歡而散,杜小月連餐點都沒用就走人。她可是熱愛美食的女人。看兄弟們對杜小月同仇敵愾的模樣,萬毅元的心情非常複雜。
  萬毅元決定向戀愛經驗豐富的劉忠孝求救。「忠孝,如果你惹你女朋友生氣,她不理你了,你都用什麼方法跟她和好?」
  連年弘、陳英豪和劉忠孝同時在心理發出哇一聲,不過他們識相地只有嘴形出來,不敢喊出聲音。在他們心裡,萬毅元是大哥,他會問出感情的問題,就跟看到天空下冰雹一樣的稀奇。
  雖然這只是一個假設性的疑問句,表示事情不是真實的,可是話從萬毅元嘴裡問出來,根本就是有那麼一回事。
  「小萬哥,這還不簡單。她要罵,你就讓她罵,她要打你你也得讓她打,姿態能擺多低就擺多低,她說什麼你都說好,再多說幾句甜言蜜語,送上她喜歡的禮物,我打包票,她一定會氣消的。」劉忠孝笑得可樂了。「難得小萬哥有問題問我,這個我最在行的,照我說的準沒錯。」
  「小萬,你該不會是轉性真的交女朋友了吧?」連年弘小心探問,因為女朋友這三個字曾是萬毅元的罩門。
  「時機未到,到了我自會告訴你們。該去巡邏了。」萬毅元率先走出村長辦公室。
  三人面面相覷,卻也知道不能多問,因為萬毅元就像個悶葫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來得找個時間把萬毅元給灌醉。三個人互看的眼神中,透露出同樣的想法。
  萬毅元心裡感慨。劉忠孝說得簡單,但做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是他不夠用心。
  對她的愛原本就不求回報,他也不打算讓她知道,沒料到一切有了變化,這全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他不知道她喜歡什麼,他也從來不會說甜言蜜語。
  她跟他鬧情緒以來,他是吃不好、睡不好,滿腦子想的都是她。或許他該放下所有的堅持,重新學習愛情這道課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6:51

 第十章

  傍晚時分,七月底的豔陽天,燥熱的空氣中連一絲風都沒有,柏油路面幾乎被熱陽溶化。
  杜小月頭戴草帽,臉上戴著口罩,雙手套上長袖袖套,穿著長褲和球鞋,全身武裝,就是為了防止熱陽。
  她正在整理庭院的花草。
  相對於一整排的住戶,不是將花園打掉堆放雜物,就是安裝鐵門將花園變成車庫,她卻將庭院整理得很有休閑風,要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咖啡店,殊不知是她為選民服務處打造的,不但提供茶水、咖啡,還可以來聊天解悶。
  大部分的造景都是工人來做,她只做居家佈置、整理環境。
  她彎著腰,拔完幾株野草,要抬頭起身時,倏地一陣暈眩襲來,她頭重腳輕,身體晃了晃,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跌倒時,一雙大手立時扣住她的腰,緊急扶住她。
  「小心。」
  她聽到那熟悉的溫熱嗓音,背部抵著他的胸口。「謝謝。」她沒有逞強,讓他扶進屋內。
  萬毅元將她扶往沙發上坐下,看著她那一身打扮,忍不住念她:「你怕曬太陽,難道不怕中暑嗎?包成這樣是沒辦法通風的。」
  看她坐穩之後,他隨即打開客廳的電風扇,接著拿下她頭上的草帽,想要替她拿開口罩時,她卻頭一撇,甚至撥開他的手。
  「我自己來。」她不自在地看他一眼,然後才拿下蒙住半張臉的口罩。
  他往廚房走去,在流理台上看見一整箱礦泉水,於是拿了一瓶又走回她面前,將礦泉水扭開,遞到她手上。
  「你的臉色很難看。以後你想要做什麼,喊我一聲就行了。」
  她瞪看他,像看外星人,抿著小嘴,將礦泉水握在手中,並不急著喝。「我喊你你會在嗎?你不是都去幫你那一票兄弟?」
  他眉頭打成結,在她身邊坐下。「先喝一口水,這樣你會舒服些。」
  她不想虐待自己,這才緩緩喝下一口水,心頭涼快許多,腦袋也沒那麼昏沈了,這才將礦泉水擱到茶几上。
  他再問:「你這裡有毛巾嗎?我去弄濕給你擦臉。」
  「在浴室。」她邊脫下雙手的袖套,邊問:「你來幹什麼?你不是不理我了?」
  唉。他起身走去浴室,擰濕了毛巾,再回到她面前。「我哪有不理你?是你不理我吧?」
  她接過他手裡的毛巾,胡亂在臉上亂擦一通,被曬昏的腦袋,總算好上了許多。
  「從餐廳分開後,你有來找過我嗎?我以為你至少會追出餐廳的。」結果他什麼都沒做,那至少也該打通電話給她,但她左等右等,就是沒有等到。
  他眉一挑,怎麼也沒想到他該追出餐廳。「我以為你還在生氣,所以就不敢來吵你,想讓你先冷靜,等你氣消我再來。」
  「我不需要冷靜。如果你今天來是為了叫我不要選村長,那大門沒關,你可以出去了!」她鐵了心,因為這個男人實在欠教訓,她不能這麼輕易就對他心軟,縱使他曾對她百般的好。
  前兩天,她在回家的路上正巧碰見連年弘和他那位青梅竹馬的前女友蕭淑女,連年弘在大馬路上不僅對蕭淑女拉拉扯扯,還大小聲地咆哮,那副囂張的模樣,讓她實在看不下去。
  之前就有民眾報案,連年弘在大馬路邊欺負一個女人,她當時還不相信,畢竟連年弘長得一副忠厚老實樣,沒想到今天會被她親眼撞見。
  她路見不平要蕭淑女別害怕,她可以打電話報警,不過蕭淑女顯然不願把事情鬧大,堅持不要報案。
  萬毅元這群死黨裡,就有陳英豪這位員警,上次民眾的報案,很顯然是把這種性騷擾的案件給搓掉了。
  她心裡很不平,原先她已經想順著萬毅元的意思不要出來選村長,好多一些時間培養兩人的感情。
  要是這種不懂得疼惜女人的臭男人繼續當村長,那是河東村的不幸,說什麼她一定要把連年弘給拉下來。
  「當然不是。我是來賠罪的。」
  「我老實跟你說,我非常討厭連年弘,我一定會跟他拼到最後的。」
  他無聲歎氣。都還沒開始選舉,她就已經跟阿弘結下了樑子。「我們不談選舉的事。」
  「那你要談什麼?」
  「小月,我不懂怎麼談戀愛,如果我有做錯什麼,你可以明白告訴我,我會很努力改進的。」他的確是來勸她不要選村長的,可是看她的樣子,這次他學聰明了,不敢再提起。
  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一把怒火又燒上來,果然天氣一熱就會讓人失去理智。
  「沒有人一開始就懂怎麼誤戀愛,你要是有心的話,根本不用別人教!你就是沒心嘛,沒心幹什麼來招惹我!」
  「我怎麼會沒心?你不可以冤枉我,我們都這麼熟了,你想要我追出餐廳,你也可以打電話告訴我,我一定會以跑百米的速度追上你的。」
  在外人眼中,他就算不是足智多謀,也是能為人解惑及消災的道士及廟祝,況且他還從事得擁有金頭腦才行的軟體設計工作,沒料到他卻敗在她手上。
  「我叫你追你才追,你以為我杜小月這麼沒行情嗎?」她氣極了。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從他帶來的提袋中拿出一個透明小巧的塑膠袋,裡頭是五顏六色的軟糖。「別氣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你別氣了。」他柔聲求饒。
  她的雙眼一亮,小臉全是驚喜。「這個……」
  那是她最愛吃的軟糖,有七種水果口味。橘子、鳳梨、檸檬、蘋果、葡萄、草莓。
  「向你賠罪的。不要生氣了。」
  這是他向杜小雪打聽來的,當時他根本是豁出去,仗著小舅舅的氣勢,套問出小月喜歡吃什麼,結果遭到杜小雪的取笑,說他是喜歡上小月,他沒有否認,只是要小雪保密,不要將這件事說出去。
  杜小雪也聰明,小堂姊來向她打聽小舅舅、小舅舅來向她打聽小堂姊,感覺兩人就是有一腿,她也樂得通報訊息。
  「你去哪裡買的?這網路上才有賣,是從日本進口的,可是那位賣家已經不賣了,你怎麼找到的?」剛剛被熱陽給荼毒到,一看到軟糖,她的精神就來了。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只要有心,想在網路上查出來並不困難,我查出有實體店家在賣這款軟糖。」他故意加重「有心」這兩個字。
  瞧她樂的,沒想到一包小小的糖果居然有這麼神奇的力量,能讓她眉開眼笑。女人說起來也真好哄,只要投其所好,並沒有他想像的困難嘛。
  她拆開包裝,正想吞下一顆軟糖時,軟糖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停住。「可是,你說我吃軟糖是很幼稚的行為。」害她有一陣子都沒去買糖吃,才會錯過那位賣家最後的結束營業。
  他無心的一句話她卻記得這麼牢,看來他以後得小心說話。「這軟糖很好吃,我也很愛吃,怎麼會幼稚?你一定是聽錯了。」他又從提袋裡拿出另一袋軟糖,打開包裝,拿出一顆軟糖塞進嘴裡。
  杜小月看得瞠目結舌。「你別以為一包軟糖就可以收買我。」她拿起一顆連忙塞進嘴裡,那種滋味她已經好久沒有嘗到了。
  他沒忘記劉忠孝的話——擺低姿態,她說什麼他都得說好;他不能再反駁她的話。「當然不是。你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包軟糖就被我收買。」
  「你今天真的是來賠罪的?」她很懷疑。「沒有別的目的?」
  早知道他就買一卡車的軟糖來,就算有別的目的他也說不出口。「小月,別人看我好像很聰明,其實在愛情這門課上,我笨得連小學生都不如。」
  她繼續將軟糖塞進嘴裡,這是有點甜的草莓口味。「你的確很笨,笨到我都不想原諒你了。」
  「我是笨,以為你在生氣,就等你氣消再來找你。下次我就懂了,我會立刻追上你,不要讓你一個人離開。」他又從提袋裡拿出一包軟糖,放到她手上。
  「還有下次嗎?」她嘴裡分泌著貪吃的口水,語調越來越撒嬌。
  「當然沒有下次。我會努力做到讓你滿意、讓你開心的。」原來只要敞開心胸,對著心愛的女人,什麼肉麻的話都說得出口。在以前,這絕對是他難以想像的情景,如今他快跟上劉忠孝的腳步了。
  「你那個袋子裡該不會都是軟糖吧?」她眼巴巴地看著他的提袋。
  「當然不是。還有別的東西。」他繼續拿出來,洋芋片、巧克力、海苔,全都是她愛吃的零嘴。
  「你……」這下她恐怕會肥死。
  「要你不選村長,是我的自私。我的愛情來得這麼晚,直到三十歲才嘗到愛情的滋味,你要是當選村長,就得時時為村民服務,我真的不想把你分給那些村民。」
  「小萬,你說的是真心話?」完了,她不僅嘴裡甜,他的話也甜進了她的心坎裡去,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甜言蜜語了?
  「別看我平時能言善道的,可是一遇上你,我常常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有時候還會詞不達意的惹你生氣。」他伸長手,試探性地環住她的腰,見她沒有推開他的碰觸,他才微傾身軀,拉進與她的距離。
  明白他的意圖,她的臉頰不爭氣地燙紅。「我嘴裡有糖。」
  「那我們就一起吃吧。」他的唇輕輕覆上她的,有些猶豫;不是怕被她賞巴掌,而是得要尊重她的意願。
  直到感覺她的迎合,他才吃進她嘴裡的滋味,比他嘴中的軟糖更是甜美一萬倍。
  他得好好學習,不要再惹她生氣。過去他抱持單身主義,現在他得學習將她納入他的生活裡。
  嘴中飽含屬於她的滋味,他再也問不出殺風景的話。關於選村長這件事,他學聰明了,就用時間來換取空間,他有信心一定可以讓她打消念頭的。
  她果真被一包軟糖給收買了,不僅輕易就原諒他,還任他將她抱上樓,躺上他的大床。他的學習能力非常強,一下子就將歡愛的技巧從幼稚園級晉陞到國中程度。
  不管是對他或者軟糖,看來她是完全沒有抵抗力,她也只能對自己舉白旗投降了。
  ◎◎◎
  這就是戀愛的滋味嗎?
  萬毅元在媽祖廟的辦公室裡對著電腦工作時,常常會不自覺地露出笑意。
  這一個多月以來,兩人關係火速進展。想起杜小月的甜美,想起待會就要跟她共進晚餐,他的心情就異常亢奮。
  只是鄉下不比台北,有那麼多可以約會的地方。他打定主意,在吃完飯之後,就按照往常的模式,先請她吃軟糖,再把她拐上床去。
  在媽祖廟裡實在不該有這麼不純正的念頭,可他就是忍不住會想起與她纏綿的美好滋味。
  兩人已經正式交往,只是都還瞞著週遭的家人朋友;他們也不是有意要隱瞞,只是沒有適當的時機可以讓大家知道。
  就在萬毅元沈醉在甜美的思緒時,一名中年歐裡桑匆匆來找他。
  「小萬,你快跟我來!」
  「什麼事?」眼前這位歐裡桑就是那日在野溪邊替白少安辦法事的道士。
  「隔壁村有個少年發生車禍,我的助手剛好不在,你來幫我,我們一起去收魂,助他回家。」歐裡桑一臉嚴肅。
  「可是……」他跟小月有約,不過他只猶豫了三秒,立刻同意:「好,你告訴我在哪,我隨後趕到。」
  歐裡桑報出地址。「小萬,謝謝,我先趕去了。」接著,歐裡桑匆匆地離開。
  萬毅元拿出手機,撥打給杜小月。「小月,不好意思……」他將臨時狀況說了一遍。
  「沒關係,你快去吧,那是在做公德,那我就回我家吃飯。」兩人三言兩語就掛斷,因為時間緊迫。
  杜小月白天都待在她新買的家,也就是村民服務處,晚上才會回家和爸媽一起吃飯及睡覺。
  她收起手機,內心有股失落感。雖然被放鴿子,但最起碼他已有很大的進步,現在凡事都會跟她報備;她不是不明理之人,她要的只是一個尊重。
  她的經期一向不正常,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身體的異樣。昨天她特地跑去較遠的市區婦產科檢查,就是怕被熟人遇到,結果她果真中獎了。
  她的神經實在太大條了,她和萬毅元頻繁地發生關係,濃情蜜意時,常常會忘了要做避孕措施,她應該要特別的留意,都怪自己被愛沖昏了頭。
  她該如何跟家人說明她懷孕的事實?
  除了萬毅元外,其他人不知道白少安劈腿在先;而白少安才去世九個多月,她就未婚懷孕,在這純樸的鄉間,那可是很不名譽的事,風聲也會傳得很難聽。
  看來她是無法選村長了。
  萬毅元嚮往單身生活,他父親對他造成的陰影消散了嗎?他有辦法跟她一起生活嗎?這些都在她心理上造成不確定的因素。
  一場戀愛談了十年卻換來淒慘的下場,她左思右想,無法決定,心頭慌亂又矛盾。
  不管萬毅元是不是真的愛她,肚子裡的孩子比較重要,她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危害孩子的事。
  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飄散出飯菜香。
  杜小月邊幫媽媽準備晚餐,猶豫著該如何開口。禍是她惹出來的,她不能讓爸媽去找小萬算帳。
  「房子弄得怎麼樣了?」杜母邊將炒好的青菜盛盤。
  「……」她陷在思緒裡。
  「小月……小月……」杜母喊著:「在想什麼?怎麼發呆了?」
  「我……」她接過媽媽手裡的盤子。
  杜母看見女兒那煩憂的樣子,很怕她又回到不吃不睡的憂鬱狀態。「有什麼事,你儘管告訴媽媽。」
  杜小月將盤子放到餐桌上,趁爸爸不在家,這的確是個說話的好機會。
  她將媽媽拉到餐桌前坐下。「媽……」
  「小月,別讓媽媽擔心,慢慢說。」杜母柔聲哄著。
  「我懷孕……一個多月了。」她終於困難地說出。
  杜母像是被雷給劈到,驚慌到嘴巴一張一閉,慢慢消化那話裡的意思。她沒有破口大罵,反而揚起笑意,她得比女兒更鎮定。
  「小月,懷孕是很重大的事,你也已經三十多歲,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緊張,跟媽媽說清楚點,孩子的爸爸是誰?」
  杜小月以手背擦拭額上的細汗,將視線垂得低低的,那是沒臉見人的窘態。「是小萬的。這件事都是我不好,是我起頭的,你千萬不要怪他。」
  「孩子是小萬的?」一聽到是小萬,杜母心頭從緊繃到鬆口氣。
  「嗯。」
  杜小月細說從頭。先說起白少安劈腿的醜陋過往,如今這些往事已無法再刺傷她,頂多讓她染上些許愁緒;再說起與萬毅元在台北同居在一起的日子,她在被惡夢驚擾之下,結果當起了霸王。
  杜母不知該罵還是該笑。「少安的事,你怎麼都不說呢?你真是的,難怪你心理會受這麼大的創傷。」
  「我說不出口嘛!我千挑萬選的男人居然會是那種人。」
  「都虧有小萬在,媽相信小萬會是個好對象。」
  「媽……」她皺著眉眼,求饒似地哀叫一聲。「少安才剛走,我這麼快就懷孕,別人會不會認為我是個用情不專的女人?」
  「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懷孕了,你的健康,還有你肚子裡的小孩才是最重要的。」杜母很明理,沒有一句責難,反而鼓勵著她。
  「爸爸是村長,要是影響爸爸的名聲怎麼辦?」這裡是保守又封閉的農村,可不比開明的大都市,一個未婚懷孕的女人,是會引起諸多不好的閑言閑語的。
  「那就不要當村長。我和你爸年紀都大了,你能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這麼好的一個男人,從你發生事情就一直默默照顧你,如果你可以和小萬在一起,爸爸媽媽是舉雙手贊成。」杜母露出安心的笑意。
  「可是,他是我的小舅舅,年紀又比我小。」媽媽熱切的反應,讓杜小月像是吃下一顆定心丸。
  「那有什麼關係!你們又沒有血緣關係,我們是親上加親,你的個性本來就長不大,他來照顧你剛剛妤。」
  「唉呀,我不知道他會不會願意,他還不知道我懷孕。」她吐出困難的事實。萬毅元口口聲聲說喜歡她是一回事,可是要和她結婚恐怕又是另一回事。
  「你還沒告訴小萬?」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杜母瞬間明白,這女孩子家一主動,難免就吃虧了。「還是要媽媽去跟小萬探口風?」
  「媽,不要啦,我會先告訴你,也是希望你和爸能明白來龍去脈,不要去責怪小萬,這件事我會自己跟他說。」
  「你爸和我都很開明的,我支持你的任何決定。最重要的是,你得把身體養好,小玲結婚好幾年都沒生,你爸要是知道他要做阿公,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和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她的眼眶湧出感恩的淚水。
  她沒有被罵,沒有被轟出家門,反而還得到滿滿的安慰,甚至還允許將小孩生下來,她真的太幸福了。
  「從今天開始,你都不要去新房子那裡。你也太迷糊了,萬一動了胎氣可就不好,想吃什麼一定要告訴媽媽,千萬別餓肚子。」杜母笑了。「我再去煮個雞湯。」
  ◎◎◎
  「小月……小月……」
  直到那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邊輕喊,杜小月才發覺自己睡著了。
  她以手背揉開睡眼,綻開燦爛的笑意。「你回來了。幾點了?」
  今晚,媽祖廟的管理委員會開會,萬毅元留下來協助廟務,開完委員會之後,在委員們盛情邀約下,他又被拉去吃宵夜。
  「十一點了,怎麼睡在沙發上?這樣會著涼,要不要到我房間睡?」萬毅元摸著她的頭,看著她的困樣。
  「不用。我有事情要跟你說。」她稍稍挪動身體,好讓原本蜷曲麻痺的四肢得到舒緩。
  「什麼事?你怎麼不打個電話給我,我就不去吃宵夜了。」他將她圈抱進懷裡,很滿意她圓潤的身軀,再也不是風一吹就倒的瘦弱。
  「聽說媽祖廟要找一個總務會計,你介紹我去,我想去媽祖廟工作。」這是她聽她家老爸說的,只要有萬毅元背書,這份工作絕對沒問題。
  萬毅元卻面露難色。「你怎麼突然想要到媽祖廟工作?」
  「你又不希望我去選村長,在媽祖廟裡也是為信徒工作,又可以受到媽祖的薰陶,這是一舉兩得的事。」重點是,她就可以和當廟祝的他增加許多相處的機會,否則他這麼忙,連她要見他一面,除非往媽祖廟跑,否則還真是不容易。
  「你不是學會計的,這……」
  「媽祖廟裡的帳不會很難啦,以我聰明的腦袋一學就會了。」她掙脫他的懷抱,看著他為難的臉色。
  「小月,我老實告訴你,今天淑女她也拜託我幫她引薦這份工作。」
  「所以?」她的眼眸微瞇。
  「淑女離開河東村七年了,離了婚又帶著一個女兒,她現在很需要這份工作。」
  杜小月心裡早已經有預感,他會為了兄弟而丟下她,可是當親耳聽他說出口,她還是覺得萬分受傷。
  「蕭淑女的女兒不就是連年弘的女兒嗎?難道連年弘都不養她們母女嗎?」
  「不是的。阿弘當然會負責,但是淑女有她的骨氣,她不想拿阿弘的錢,她現在是單親媽媽,我總得要多幫她一些。」他努力解釋,就是希望她能明白他的用意。
  她不是小氣之人,她也是抱著助人為快樂之本,她曾經為了蕭淑女而跟連年弘發生不愉快,但在愛人的面前,她在乎的是被重視的感覺。
  「為什麼你老是為了兄弟而把我丟在一旁?在你的心中,我是不是永遠比不上你那幾個兄弟?」
  「小月,我對你和對阿弘他們的感情是不一樣的。」他總算明白什麼叫夾心餅幹的無奈。
  「哪裡不一樣?」
  「我和阿弘、忠孝、英豪、淑女從小一起長大,我們五人幫的交情非常深厚;而你是我這輩子的最愛,我只會愛你一個女人。」從沒有想過有這麼一天,懼怕感情的他,會將愛字說得這麼順口流暢。
  「我沒有跟你從小一起長大嗎?為什麼只要我和他們有利益衝突時,你一定是站在你兄弟那一邊,那我到底算什麼?」
  「我是站在道理那一邊,你講點道理,就當作是可憐淑女,她一個單親媽媽,在鄉下這種地方,根本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我就是不講道理!我也是單親媽媽,你怎麼不可憐我?!」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她懊惱地起身,轉身就想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你說什麼?」他也急急起身。
  「沒仟麼,反正我不爽你啦!」她要推開他,卻甩不開手腕拉的箝制。「你放開我啦!我要回去了。」
  「那你說清楚,什麼叫你也是單親媽媽?」他的眸裡透露著一股威嚴。
  「我說錯了,我應該是未婚媽媽,請你也可憐可憐我,我總不能讓我年邁的父母除了養我還要養我的孩子。」
  「你懷孕了?」一向八風吹不動的男人,現在是激動到表情誇張,只想確認她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嗯,一個半月了。」她微揚下巴,沒有扭捏,拍拍自己的肚皮。
  他低吼:「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一定會很樂意幫我這個忙,那我接著就會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看來是我太高估自己,我算哪根蔥啊!」
  千頭萬緒在萬毅元腦中晃動,他該說什麼?又該有什麼樣的表情?他心裡是五味雜陳、內心慌亂。「你別這麼說,我……」
  「我給你二選一,讓我選村長還是把總務會計的工作給我?」能夠看到成熟穩重的男人驚嚇成如此,她有著小小的報複快感。
  「你什麼事都不要做,不要選村長,也不要去媽祖廟上班,你乖乖給我休養,然後……對……我們結婚,就這麼辦!」他總算從驚喜之中釐清一些頭緒。
  「哈。」她冷笑。「你說什麼我都得聽嗎?我偏偏不嫁給你。你把我惹毛了,臭道士!我跟你說,媽祖廟的工作我就讓給蕭淑女,那村長我可是選定了,反正我也看不慣連年弘那股耀武揚威的樣子。」
  每當她生氣的時候,總是喊他臭道士,看來他又得罪她了。「小月,你別激動,有話慢慢說,你先坐下來。」
  「我要回去了,你放開我啦。」她掙紮著。
  他怕弄傷她,只好放輕手中的力道。「我不能放開你。你之前說過,你生氣的時候,我得求到你原諒為止。」
  「你根本沒誠意,我才不要原諒你!」
  她轉身又要走,卻被他一把摟在懷裡,不顧她的抗議。「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你要怎麼處罰我都行,就是別再生氣了,好嗎?」
  他的體溫包覆著她,將她扣在自己胸前,讓她被迫感受他那急遠速的心跳聲,還有那混亂的氣息。
  「你在台北還有工作,就算待在河東村裡,你還是忙到二十四小時不見人影,我也是想要跟你多一點時間在一起,才會想要去媽祖廟工作。我不想再談遠距離戀愛,可是你卻說我無理取鬧,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嘛!」她的小手用力地捶打他胸口,下手毫不留情。
  他承受著她的怒意。「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是我不對。以前只有我一個人,也不打算結婚,就把時間填得滿滿的,讓自己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我答應你,以後我一定會妥善安排時間,絕對不會再冷落你。」
  她苦笑。「我不想聽你說,你有誠意的話,就做給我看。」
  「好,你給我時間,我一定會達到你的要求。」他抱著她又坐回沙發上,大掌摸上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唇角有著掩藏不住的喜悅。「我還以為你最近吃得好,心寬體胖,沒想到你是因為懷孕。」
  「你居然嫌我胖?」她的確是吃胖的,寶寶才一個半月,根本只有花生米粒大,可是被他這麼一說,她還是很不高興。
  「我怎麼會嫌你胖。你有沒有想吃什麼?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你會不會孕吐?」他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改變,從當初對她說話夾槍帶棍、尖酸刻薄,到現在的輕聲細語、甜言蜜語。
  他為人講義氣、重信用,如果沒有那三個死黨兄弟,其實她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可是她就是無法忍受嘛。誰讓她最近的情緒不穩,很難控制那種負面的想法。
  「我想吃臭豆腐。」
  「這麼晚了,今天又沒有夜市。」看得出來她是故意為難他的,他只能努力想看看有沒有替代方案。
  「那就算了。」她嘟嘴。
  他的腦中靈光一閃。「我大姊那裡應該有臭豆腐,我打電話請她幫忙。」
  「不要啦,這麼晚了,不要吵叔叔和嬸嬸。」
  「小月,我明天一定買臭豆腐給你吃,你現在委屈點,先吃軟糖好嗎?」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那是他隨身攜帶的法寶,一次不能讓她吃太多,也不能天天讓她吃得到,這樣對她才有足夠的吸引力。
  她猛點頭。
  這男人有夠奸詐的,不告訴她軟糖的實體店面在哪,她在網路上又買不到,想吃軟糖時就只能乖乖接受他的安撫。
  其實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很懊惱自己的沒用,在他的柔聲輕哄下,她完全招架不住他的魅力。
  萬毅元將軟糖送進她嘴中,心頭就如同這軟糖,湧起百分百的甜蜜。「相信我,我一定會是個好老公、好爸爸,我會負起照顧你和孩子的責任,我絕不會像我爸爸那樣的自私,我一定會保護你和孩子,請你相信我,我會愛你和孩子,永永遠遠。」
  九月的深夜,微涼的夜風吹拂。
  他鏗鏘有力的告白,深深打動她的心。
  「我相信你,但是……」她勾起調皮的笑意。
  「我還是不想嫁給你。」除非有一天,她在他心中的份量超越了他的兄弟。
  「什麼?」萬毅元震驚錯愕。「你不嫁給我,那肚子裡的寶寶怎麼辦?小月,你嫁給我,我求求你,我真的很愛……」
  就讓他多求一些時候吧,在愛情的世界裡她曾失去過,她現在只想好好享受當女王的滋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2 00:47:18

  尾聲

  春暖花開的四月天,萬毅元以自己生日為由,招待五人幫到家吃飯。
  餐桌上,外燴師傅送來一桌筵席,精緻與豐盛的程度,讓與會的人都覺得事情不單純。
  果真,當杜小月踏進萬毅元家的大門時,陳英豪、劉忠孝加上連年弘及蕭淑女,四雙大眼猛盯著杜小月那圓滾滾的肚子瞧。
  此刻的氣氛有些詭異。
  畢竟杜小月是大家共同的死對頭,她放話一定要把連年弘踹下村長的寶座,只是到去年年底時,原本到處串門子、慇勤活動於河東村的她,突然銷聲匿跡。
  從河西村傳回來的消息是,杜小月肚子大了起來。她絕口不提孩子的爸爸是誰,他們都以為杜小月變成未婚媽媽,囂張的氣焰應該會收斂,也會打消競選的念頭。
  結果……
  杜小月挺著九個月的大肚子大方地坐在萬毅元身邊。
  「小萬,沒想到你還會敦親睦鄰,邀請杜小姐來吃飯?」連年弘的笑容有些虛假。
  萬毅元的大手牽起杜小月的小手,笑得有些無奈及苦澀。「我請大家來,其實是要跟大家宣佈我和小月的事。」
  「你跟杜小月在一起……」連年弘猛搖頭,原本敬稱杜小月是杜小姐,現在可是連名帶姓地叫她。「你是她肚子裡孩子的爸爸?」
  「不會吧?!」陳英豪吃驚地擱下筷子,這下看戲比吃飯重要了。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跟小月從小就認識,我一直很想告訴大家這件事,但是……」
  「是我不讓小萬說的。」杜小月挑釁地看著連年弘。「照理說,我還得喊小萬一聲小舅舅。」
  萬毅元的頭皮發麻,早知道他的女人會主動提議要請大家吃飯,不是為了要和他的兄弟交朋友,而是帶著挑戰的存心不良。「她的親叔叔是我的姊夫。」
  「這……」陳英豪的腦袋轉不過來。「所以,你姊姊嫁給杜小月的叔叔?」
  「嗯。」萬毅元點頭。「我們從小就認識。」
  「哇塞,小萬哥,你是真人不露相,你怎麼有辦法隱瞞這麼久?」劉忠孝發出嘖嘖聲響。
  「你為什麼不讓小萬告訴我們?」連年弘口氣不悅。「小萬,你算什麼兄弟,你真的很不夠意思!」
  連年弘和杜小月吵過架,雖然大男人的心胸得寬廣些,但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實在亂不好受,尤其這個女人還是他的競爭對手。
  蕭淑女捏了連年弘的腰際一把。「弘弘,你別這樣。」她再側首看向杜小月,露出真心的笑意。「小月,恭喜你。」
  連年弘雖然貴為村長,但也是怕老婆一族的,老婆的話可比聖旨,他還是得乖乖的聽話。
  「淑女,謝謝你。」杜小月和蕭淑女有一點私交,彼此是見了面會打招呼的朋友。杜小月不在乎連年弘生氣,笑說:「我要出來選村長,若讓你們知道我和小萬在一起,這樣小萬會很難做人啦。」
  「小萬哥,你果真近水樓台,使出美男計的招數,把杜小月給吃了。」劉忠孝沒忘記當初所說的笑話。
  「什麼美男計?」杜小月看著身邊的萬毅元。
  「沒有,你別聽忠孝亂說。」萬毅元否認得徹底,趕緊轉話題:「今天請大家吃飯,就是要跟大家賠罪。」他端起果汁杯。「我敬大家。」
  「等一下。」連年弘打斷萬毅元的賠罪。「你今天為什麼突然要賠罪?」
  「我跟小月的事,應該要早點告知大家,其中有些曲折,我不是有意要隱瞞的。」萬毅元以那慈善的笑容表達無限的愧疚。
  連年弘再問:「所以,你決定要跟杜小月結婚?」
  「小月還沒答應要嫁給我。」萬毅元很無奈,這期間他不斷地求婚,甚至動用大姊、姊夫及杜家爸媽的力量,連杜小玲、杜小雪及杜小熊都出動了,但是任誰都勸說不了她,她就是不嫁他。
  「小月,為什麼?小萬哥做人真的很好,他成熟穩重、熱心公益,常常出錢又出力,不僅對往生的人存善念,對貧困的人更是伸出援手,他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男人。」蕭淑女努力誇讚著。
  連年弘聽到自己的女人這麼稱讚另一個男人,儘管這個男人是自己的兄弟,也引起他滿滿的嫉妒。「蕭淑女,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居然把小萬讚美得跟神一樣,我和英豪和忠孝都不是男人嗎?」
  「連年弘,你別搗蛋啦。」蕭淑女猛拍連年弘的肩膀。
  「弘哥,你跟淑女的事,別牽拖到找和英豪的身上。」劉忠孝拿起筷子。「你們都不吃,那我可要吃了,難得可以吃到辦桌的料理,我今天一定要大吃特吃。」
  「我以為小萬哥努力在媽祖廟修行,每天神啊、鬼啊的,根本不想結婚,結果卻惦惦吃三碗公。」陳英豪吐糟著萬毅元。
  萬毅元只能苦笑。在今晚飯局沒結束之前,他的心情恐怕都得這麼忐忑不安,哪像平時老神在在的模樣。
  「小月,你真的不嫁給小萬哥嗎?」蕭淑女再問。
  杜小月笑問:「我想要選村長,小萬卻不讓我選,他認為兄弟比較重要,要我不要破壞他跟你老公的友誼。淑女,如果是這樣,那你會不會嫁?」
  「我……」蕭淑女這下不敢亂評斷了。
  連年弘聽得可樂了,微揚起驕傲的下巴。「小萬,這就是你不對了。她要選就讓她選嘛,她以為她在河東村裡走來走去,就可以選贏我嗎?這是不可能的啦,你就讓她選,然後趕快把她娶回家,她就歸你管,你就用法力收服她,她就不會再出來作怪了。」
  其實私底下大家都知道,連年弘還是很看好杜小月的實力,非常擔心杜小月會選贏他,卻死愛面子的在杜小月面前嗆聲。
  「連年弘,我是妖還是怪?」杜小月氣得很想拿碗扔出去。「萬毅元,這就是你的好兄弟?」
  「小月,阿弘是開玩笑的。阿弘,先謝謝你的諒解,我敬你。」萬毅元又舉起果汁杯,敬連年弘。
  連年弘也以果汁代替酒,幹下這一杯。「杜小月一定是妖女,對你施了法術,否則怎麼有辦法讓你春心大動。你要是再娶不到杜小月,可別再怪到我頭上,那就是你自己的道行不夠深。」
  連年弘的一番話惹來大夥的笑聲。
  杜小月唇角也有愉悅的笑意。
  「弘哥,你確定你打得贏杜小月嗎?」陳英豪不怕死地問。
  「英豪,你不要以為你是員警我就不敢扁你。」連年弘做出揮拳頭的模樣。
  「小月,你肚子都這麼大了,應該快生了吧?」蕭淑女看著杜小月的肚子。
  杜小月笑說:「預產期還有半個月,你呢?你幾個月了?」
  蕭淑女的小腹也小小地隆起,她喜悅地說:「我三個多月了。你既然快生了,就趕快答應嫁給小萬哥嘛。」
  「等我選贏了你老公,我就嫁給小萬,我不在乎當未婚媽媽的,這樣比較可憐,可以吸收一些婦女的同情票。」杜小月笑看著一桌子的男人。
  萬毅元就知道這餐飯沒有那麼容易吃。
  正在喝雞湯的劉忠孝差點被杜小月犀利的言詞給嗆到。
  陳英豪睞看著事主連年弘。
  連年弘皺起濃眉,隨即展開笑容。「杜小月,那你可以開始準備辦喜事了,反正淑女也不喜歡我當村長,認為我都沒有時間陪她和女兒,我就專心經營我的鮮果園,你那麼愛當村長就讓給你當,別說我做小弟的不夠義氣,我會盡全力幫你輔選,一定讓你當上河東村的村長。」連年弘說得非常大氣。
  杜小月傻眼,沒料到連年弘會這麼爽快的要退選,可見他們真的是兄弟情深。
  這些日子以來,萬毅元的確改變了很多,不再是兄弟的事跑第一,至少會將她放在心上,事事詢問她的意見。
  她故意拿這件事來為難萬元毅,其實也包括自己那顆不安又彷徨的心。
  她曾經被背叛過,那得經過時間的療治,她無法太快就答應萬毅元的求婚。
  萬毅元因為父親的自殘,曾經將愛情排拒在外,她也在等待他排除心中的陰影。
  如今,她認為時間到了,她不想讓這麼好的男人等太久,才會主動邀請大家來吃飯,讓兩人的戀情可以開花結果。
  萬毅元笑得很幸福。「阿弘,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謝謝你。」他當場拿出準備許久的鑽戒,執起杜小月的手。
  杜小月退無可退,只好讓萬毅元套上戒指。掌聲熱烈的響起,兄弟們都見證這曆史性的一刻。
  杜小月後悔了,她不想當村長,她只想在家裡當賢妻良母啦。不過如果她現在說不想選,恐怕有人會翻桌,那還是等小孩生下來之後再說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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