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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 愛林 ] 鑽石舞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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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1:07
標題:
[ 愛林 ] 鑽石舞孃 [全書完]
被愛情徹底傷透心的她,
現在只想當個PUB舞孃混口飯吃,
攸關愛情的話題全拋腦後,
她完全不想碰,只是,
這男的是聽不懂她的宣示,
還是熱中挑戰不可能的任務,
即使她身邊已有個愛慕者天天溫馨接送情,
他還是費盡心思的讓她成為搶手模特,
且捧紅她成為家喻戶曉的電影明星,
這下明氣是有了,荷包是飽了,
冰冷的心融化了,愛人出現了,
可曾身受愛情傷的她還是小姐怕怕耶……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3:46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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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進我們店裡工作,就必須通過這個基本測驗!」
白天,萬籟俱寂的PUB,依然是不見天日的暗。
在老闆的一聲令下,所有辣妹一字排開,雙手平舉向前,握著調酒瓶,上半身挺直不動,腰部以下卻猶如果菜搾汁機般三百六十度快速地迴旋,微笑的嘴裡頻頻念著「先生,您的調酒好了!」
這場景不禁讓初次前來應徵的李月熠,差點沒笑得「肝腸寸斷」,跌坐到地上。
「怎麼,有問題嗎?」
看著老闆有如搶到香蕉的猩猩那般驕傲的神情,她憋住笑意回答,「嗯,有點難度。」
月熠顯得了嘴巴,卻顧不了眼睛,她那一開心便彎得像上弦月的雙眸,此刻正毫不保留地呈現。
「那你就放棄,不試試看嗎?」那對眸子引起老闆的興趣,沒想到相貌這麼平凡的女人,一笑就變身成了天上的仙女,魅力四射。
「可以允許我用比較簡單的方式通過測驗嗎?」
「唉!好吧,畢竟我設計的動作都是高難度的,諒你這只菜鳥一時也學不來。」
月熠一聽,不由自主的將那動作跟眼前這留著江湖術土般小鬍子的中年男子聯想在一塊,心中不禁又發了一陣笑。
「謝謝老闆!那我開始嘍。」
月熠縱身一跳,輕巧地躍上歌手駐唱的舞台,隨便挑了根較細的圓柱子,按下音響開關,快板的Rock節奏霎時如雷響起。
她讓自己的身體如眼鏡蛇般呈S型由下向上攀升,時而肆意地撩撥那頭挑染了金、銀混色的及腰長卷髮,時而以指尖沿著身體的曼妙曲線,由頸項滑至胸前、腰際、大腿、小腿到達腳踝;雙腿之間,則以黏巴達式的風格與柱子共舞;同時,她勾魂似的眼神,也頻頻向台下散發慵懶的神秘目光……
如此極盡挑逗的表演,已將她的個人魅力提升至最頂點,彷彿真能引領每個人走出現實,到達另一個情緒昂揚的快樂國度。
不久,音樂戛然停止了,看得老闆和所有的辣妹們瞠目結舌,像遭受到電擊般不能動彈。
「老闆,我合格了嗎?」
月熠關掉音響,踩著十分有把握的步伐走到老闆面前,顯然老闆的魂還沒回家,讓她有股衝動想朝他的臉頰打兩下,喚醒這個不堪一擊的男人。
「老闆?」
月熠喊了第二聲,老闆才突然回神過來,但仍一臉呆滯地望著她,許久,他終於蹦出一句話,「你今晚開始上班,不用實習啦!」
「謝謝老闆!」
所有的辣妹們看著老闆像彌月紅蛋一樣的臉,忍俊不住的放聲大笑。
「笑什麼,以後要跟這個大姐姐多學學!」老闆像訓女兒一樣告誡著這六七個Y世代的小辣妹。
看見這樣溫馨的場面,讓月熠深深體會人不可貌相。
因為初見時,看他那副賊頭賊腦的模樣,又是一張帶有骯髒、邪門詭異感覺的大黑臉,曾經使她想打退堂鼓,但是直覺卻勸她留下來,彷彿這裡是她出外漂泊、尋覓已久的歸宿般,讓她感受到強烈磁場的牽引。
希望這次真的做對了,她心裡這樣祈禱。
測驗結束後,老闆帶著月熠到樓上的宿舍,為她介紹新環境。
一間五坪大小的乾淨雅房,除了一張床、一個不算大的衣櫃、一張書桌外,什麼也沒有。雖然空洞,卻讓人有種重新來過的感動與振奮。
「對了!你有沒有英文名字啊?」老闆邊點燃一根Mild Seven邊問她。
「中文名字不行嗎?」月熠有些抗拒的問。
「你的名字好難念,而且在店裡叫英文名字比較適合。」老闆很堅持。
「這樣啊……Lily,百合的意思,我前一家公司的同事都這樣叫我。」
「這麼純情的名字啊!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哈哈哈!」
老闆中氣十足、爽朗的笑聲,不禁讓她的心情輕鬆許多;雖然以往的記憶仍舊揮不去,但至少這個名字在三秒鐘之內,就徹底喪失了對她的攻擊性。
「老闆,可以借個火嗎?」
「你也抽煙啊?失禮失禮,忘了問你。」老闆為她點了根Mild Seven。
「謝謝!」月熠的眼又瞇成一道彎月,接過煙,她隨即深吸一口。
吐出一圈圈的煙霧,她那像個孩子般愛玩的側臉,不知不覺中又讓老闆出了神。
「Lily,我一向有什麼說什麼,你可別見怪啊!我很好奇你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了,怎麼會想來PUB端杯子,有點怪怪的……」
「覺得我可能是走投無路,還是通緝犯、吸毒之類的,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不是?」月熠幫他接下去講。
「是啊!你也感覺到了啊?」老闆尷尬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善良本性,他希望沒有冒犯到她的隱私。
「呵呵……安啦!老闆,我還是良家婦女,沒有前科的。還想看看能不能在這裡釣到金龜呢!」
「哈!那你就來對了,我們這裡很多有名的客人都常來,因為我發明的那招獨門秘式,把他們迷得死死的,全都上了癮。」
老闆又開始提那招「搖屁股」功,這讓月熠又快藏不住笑意,只好急忙假裝低頭吸煙,以免傷了他的心。
「只是,你的舞跳得那麼棒,當辣妹太可惜了,就當舞孃好啦!我等一下就叫人釘一條鋼管在舞台正中央,讓你每天用。」
月熠聽著老闆頗具說服力的粗俗讚美,心裡不可謂不高興;至少她找到了一個知音,住處又有了著落,對現在的她來說,別無所求了。
「喔!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你的對門是我兒子的房間,他白天在讀大學,晚上在一家拍寫真集的公司當攝影師,只有睡覺的時間才會在,所以你白天要做什麼都沒關係,不用怕吵到他。」
月熠心想,這房間裡什麼都沒有,要想做點什麼都困難,真虧他會開玩笑。
「老闆,我今天幾點上班?」
「晚上九點到凌晨兩點,每逢整點各表演一場,每次十五分鐘,每個月給你六萬塊,怎樣啊?」老闆愈講愈興奮,連粵語都用上了。
「成交!」
晚上,月熠準時登台表演,果然PUB是屬於夜世界,藍色、粉紅色、綠色的造型燈管一亮起,氣氛便繽紛熱鬧起來,像在宣告著史且無國界,玩樂有理。
由於今天不是例假日或假日前夕,客人並不多,但月熠的表演仍然看得出效果,很多容人從入店坐到打烊,就為了等待整點一次的熱舞表演;她的舞台魅力,著實將駐唱的數位名歌手硬生生給比了下去。
拖著一身的疲憊,月熠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半了,看見對面房間的燈亮著,她於是小心翼翼地拿好盥洗衣物,準備到走廊盡頭的浴室裡痛快淋漓地洗淨鉛華。誰知門一開,對門也開了。
「啊……嗨!」月熠後悔忘了問老闆他兒子叫什麼名字,現在連招呼都不知道怎麼打,真是糗大了。
「你也要洗澡啊?」月熠看著老闆兒子手上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盆,立即猜出他們是同路線,問了這多餘的問題,讓她又後悔了一次。
「沒關係、沒關係,你先洗。女土優先嘛!」眼前這位反叮隆史類型的大男孩所展現的風度及燦爛笑容,讓月熠打從心裡產生好感,幻想如果他是她的弟弟,她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他。
「那謝謝嘍!」
「不客氣。」
洗澡時,月熠很快地讓一些俗事煩憂取代剛剛那個大男孩的影像,她想著久違的媽媽、上一個不如意的工作、實現之日遙遙無期的理想抱負,和年華老去的自己。這個澡,她洗了很久,彷彿用盡力氣要洗掉身上所有的霉運,不享受反而更增疲累。
「啊!慘了!」
等她好不容易想起那個等待已久的大男孩,已經約莫過了快一個小時,她驚叫一聲,然後隨便罩上一件白底藍色寬條紋的男性襯衫,跑到他的房間門口。
正想敲門跟他說聲對不起時,卻見他頂著一頭濡濕的中長髮,正從樓梯走上來,看樣子,為時已晚。
「你洗好啦?」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先開口。
「對呀!沒關係啦!我去我爸那邊洗也可以啊!你們女孩子比較不方便。」
天啊!這個大男孩的體貼,簡直讓她當場就想跟他結拜,她從來沒有遇過這樣溫厚老實的年輕男孩。
「對了!我叫Lily,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或是綽號也可以,我今天剛搬來跟你做鄰居,還沒來得及拜碼頭呢!」
「我叫蔡智傑,蔡一智的智,蔡一傑的傑,很抱歉我沒有綽號。」
「哈!你是草蜢迷啊!」
「那是國小的事。我現在可是忠實的『升迷』。」
「我也喜歡陳升,他又會寫歌,又會創作,還懂攝影,蠻有才華的一個人。」
「耶,百合姐姐,你不LKK喔!都知道流行新訊息。」
「不然你以為我多老啊?」月熠瞇著那道彎月眼打趣地回問。
聽見被人叫姐姐,每個超過二十五歲的女人多少都會有些敏感。
「我沒那個意思啦!你笑起來感覺好像我同學喔!一點都不像長輩。」
「小孩子,你再說,可能會看見火山爆發喔!我以長輩的身份,命令你快去睡覺,早睡早起身體好,Bye嘍!」
「Good night!百合姐姐。」
關上門,月熠的心中頓時多了些悵然,她清楚那是來自歲月。
月熠坐在地板上,對著鏡子欣賞自己那雙露在襯衫外頭光滑結實、修長纖細的腿,這可能是全身上下惟一沒有烙下光陰印記的一處美景,而懂得欣賞和憐惜的人,可能也只有自己了。
「叩叩!百合姐姐,你睡了嗎?」外面的敲門聲,是蔡智傑。
月熠從自憐中驚醒,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小孩子,有什麼事嗎?」聽到「姐姐」兩個字,她又敏感過度了。
月熠怔怔地看著他平舉的手心上捧著各形各色的餅乾糖果,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伸手接受了它們。
「這些零食是送給你的見面禮,很好吃喔!尤其是這一種,上面有杏仁片,我最喜歡吃了。」蔡智傑的表情,就像一個正在送禮物給小朋友的聖誕老公公。
「謝謝!你是嫌我不夠肥,要把我當相撲選手養啊?」月熠笑得像是一個收到情人節巧克力的小女生。
「好了,沒事了!我要去睡覺了,百合姐姐Bye bye!」
「唉?怎麼你不進來參觀參觀啊?」月熠面對這個再見,似乎有些不捨。
「不用參觀了,我站在這裡就一目瞭然了,你的東西這麼少,裡面什麼都沒有。啊,對了,你等一下。」
蔡智傑語畢,便興匆匆地跑回房裡,沒一會兒工夫,又喜滋滋地跑回來,手裡拿著一台音響和幾張CD片。
「不會吧?這是借我的嗎?」月熠驚訝於他的大方,怎麼沒有一點養尊處優的公子氣?真是難得的令人印象深刻。
「人生沒有音樂,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啊,這幾張CD都很好聽,你聽完告訴我,再拿新的給你。」蔡智傑幫她把音響裝好後,順道播放了一首英文歌Try To Remember」。
在樂聲悠揚中,月褶像勾起了往日情懷般,先是悵然若失,而後眼眶泛著淚光,她以兩手環抱雙膝坐在地上,接著把頭埋進雙臂裡,默然無語。
「你怎麼啦?百合姐姐。是不是不好聽?還是想睡覺?」蔡智傑見她蜷曲在一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地關心她的狀況,而當月熠一抬頭,霎時他的情緒被她滿臉的淚痕和微笑的眼睛震懾住了。
天!這兩種表情在她的臉上怎麼同時並存得如此美麗?令人忘了時光的流轉。
「你知道嗎?這首歌是我的致命傷。從小,我就不會哭,無論身體或心靈遭受怎樣的痛苦折磨,我就是哭不出來,除了聽到這首歌例外。第一次聽,是多明哥版,在我前任男朋友的車上,呵呵……嚇得他整個人都呆掉了,連面紙都不曉得要拿給我。」
「我是看了『玻璃之城』後才愛上這首歌的,不過這首是黎明版。」蔡智傑抽了張面紙給她,趁她提鼻涕的空檔插了句話。
「那部電影我也看了,好像愛聽這首歌的情人,下場都不是很好喔!」月熠自顧自地又哭又笑,然後驚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又補了一句道歉。
「小孩子,對不起!你有女朋友了吧?我沒有詛咒你們的意思喔!」
「哈!別那麼緊張啦!我沒有女朋友。」蔡智傑靦腆地承認這個事實。
「哦?現在的女孩子這麼沒眼光啊!還是你條件太高,全都不要啊?」
月熠開玩笑的本能隨著音樂接近尾聲而逐漸恢復。
「不是啦!我有一個暗戀的對象,但是她是我們這群死黨中的一個,我如果追她,就會破壞大家的友情,所以不敢行動。」
「男生也會這麼小家子氣嗎?既然是死黨,大家公平競爭啊!那麼容易就破裂的友誼也能叫死黨啊?」月熠愈說愈憤慨,好像是她自己要追女朋友一樣。
「你誤會了啦!我們那一群除了我以外都是女生。」
「啊?你是賈寶玉轉世投胎啊?不簡單喔!跟一群女生相處,還能變死黨,賈寶玉都還沒那分能耐呢!」
「那是因為賈寶玉要追林黛玉啊!如果他不追她就好了。」
「所以,你就打算一輩子跟她當朋友,然後再去娶一個不是最愛的人當老婆?」
蔡智傑被問得啞口無言。
「小孩子,有時候朋友只是『玩樂』的代名詞,不能讓自己幸福的友情,寧可捨棄,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下定決心去爭取,否則會後悔一輩子。」
「嗯。謝謝!我會再想想。」
「明早還得上課呢!早點睡吧!」月熠送他到房門口,催他回房去。
「百合姐姐,跟你說話真舒服。Good night!」
「Good night!」
月熠把門掩上,恥笑著剛才自己冠冕堂皇的說辭,她自己不正是一個感情的挫敗者嗎?
「不想了,還是枕頭可靠。」她對自己如是說。
一覺醒來,月熠在朦朧中端著臉盆,開了門正要到浴室漱洗,蔡智傑像和她約好的一樣也正打開門,他們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下照了面。
「百合姐姐早安!」
他先發現了月熠,這讓月熠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急忙把門掩上一些,接著又怯生生地走出來,顯然有些不自然。
「早安哪!這下子形象全沒啦!」她單手整著一頭亂髮自嘲道。
蔡智傑反倒開心地笑著。
「有什麼好笑的啊?人最醜的時候就是剛睡醒,何況是一個女人的這副德行不小心被男人瞧見時,多尷尬啊!」月熠要他別笑,自己偏控制不住地面帶微笑。
「不是吃飯時最醜嗎?我曾經被一個女孩子的吃相嚇過,到現在還不太敢跟女生一起吃飯耶!」「好了啦!一大早刷個牙也能互虧啊!昨天你讓我,今天我讓你,先去吧!免得上學趕不及。」「謝謝百合姐姐!」
蔡智傑沒有心機的笑容,是月熠最愛看的,怎麼她認識的那堆男人就沒有這樣的笑容呢?
沒兩分鐘,蔡智傑已從浴室出來,他敲了月熠的房門,示意她可以使用了。
「怎麼那麼快啊!你是不是進去隨便潑兩下水就出來啦?」
「沒有啦!我可是有一點小小的潔癖,沒洗乾淨絕不放手。」蔡智傑撩了撩前額的發,露出開朗的笑容。
「小孩子,你知道嗎?你有一個很迷人的笑容!」月熠微笑著告訴他。
「真的嗎?」他笑得更燦爛了。
「真的,就像天然湧出純淨無雜質的礦泉水。」
「好特別的比喻,我喜歡。」
一陣交談,讓月熠的精神振奮了起來,她開心地走進浴室。
她喜歡在浴室裡神遊,幻想一件事的多種可能性,對著鏡子講話、練習笑容……等,所以每每一進去就忘了今夕是何夕,沒了時間觀念。
叩叩!「百合姐姐,我去上課嘍!漢堡幫你擺在桌上,記得吃喔!Bye!」
蔡智傑說完便走了,可月熠在浴室裡還沒反應過來,以至於錯失和他說再見,甚至道謝的機會。
走回寢室,放好臉盆,她看見桌上的漢堡,心裡突然有股莫名的悸動。打開音響,讓昨夜流瀉屋內的樂聲再度佔滿心頭,滿滿的感觸在與音符交互作用的同時,化成純淨無雜質的眼淚,緩緩滴落。
這五坪大小的房間,恰好有個對外窗,但早晨上班時間的擁擠景況不曾映入眼簾,不是因為起得晚,而是恰巧幾棵行道樹長得特別高,遮蔽了車水馬龍,帶來陣陣盎然與清涼。這是都會理難得的寧靜,而她得天獨厚地擁有了。
她五味雜陳地吃下這個漢堡,望著桌上滿滿的日記本,抽出了最旁邊的一本,將昨天忘了記下的心情補齊。
凌晨兩點半,月熠又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房裡,她照例望見對門閃著燈光,佇立在他門口猶豫了幾秒後,她打消敲門的念頭,進入自己房內準備洗澡的換洗衣物。
其實不該這樣冷漠的,畢竟有過昨夜和今晨的交談,他們的熟稔程度絕對不只停留在陌生人的階段。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打開莫名其妙的心防,主動去接近一個男子,男孩也好、男人也罷,在她火辣的外表下,其實是一顆對愛情再傳統不過的心——企盼著受,學不會給。
洗完澡,她穿著那件襯衫躺在床上,發呆似盯著天花板,任思緒漂流到第四度空間,若有所思的瞳孔裡有著無法言喻的空洞。
此時,突然響起敲門聲,「百合姐姐,是我。」
月熠一聽,馬上由床上彈起,飛也似地跑去開門,內心高興不已。她一向害怕孤獨,渴望相互依偎的感覺,過往的傷害卻令她不得不與人保持相當程度的距離,以防再一次的遍體鱗傷。
「小孩子,你還沒睡啊?」她放作鎮定的問,而看見他神采奕奕的表情後,這句話又顯得多餘了。「嗯,我可以進來嗎?」
她感覺他跟昨天不太相同,但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請進啊!」月熠打開半掩的門,讓他進房。
「哇!你有這麼多的日記本啊!」蔡智傑的視線被桌上擺滿的日記本吸引,發出不可置信的感歎。
「嗯。是一個國中時代的死黨逼我養成的習慣。十年了,沒斷過,不知不覺就寫了十五本。」
「那一定是一個你非常重視的人。」
月熠被這句話震驚,愣了三秒鐘,旋即換上笑容,點了點頭。
「我以前也試著寫過,但是寫著寫著,日記就變成了月記,然後變成了年記,現在已變成有空記,寫了好幾年,一本都還沒寫完。」
「怎麼會想寫日記的?」月熠像輔導老師一樣,分析著學生的動機。
「看別人寫,覺得很有趣,就跟著寫嘍!後來才發現,不是自己的興趣,怎樣都強迫不來的。興趣,是與生俱來,不能培養的。」
「你真的這麼認為?那為什麼我就可以一直持續呢?」
「所以我才說那個人一定是你非常重視的人啊!」
月熠閒言,又無言以對了。
「百合姐姐,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你跳舞跳得很棒耶!簡直可以當舞蹈家了,為什麼會來這裡工作呢?」
看著蔡智傑認真的表情,月熠逐漸卸下心防,她覺得可以跟這個小孩子聊聊,因他似乎會懂得自己的心情。
「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大學畢業至今已經三年多了,而我來這裡之前在一個小劇團待了三年,有好幾次演的還是要角喔!」月熠想到光榮的歷史,不禁又笑瞇了眼。
「真的啊!那很好啊!為什麼要離開?」蔡智傑以一種膜拜的眼神癡望著她。
「說出來你可能還不能理解,我和劇團的經營理念不合。」
「不是因為愛跳舞及對表演的狂熱,才使你們在一起努力的嗎?怎麼會理念不合呢?」
「你可能不知道,小劇團要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大家都知道果陀、雲門舞集,那是因為有經費可以打廣告、做宣傳,可是有多少人肯花一樣的錢買票去看沒沒無名的小劇團呢?所以為求生存,大家幾乎忘記了當初的原則,拚命加入一些色情、弔詭的聲色情節來吸收觀眾,但藉由這種方式吸收來的觀眾群,能掌控他們的素質嗎?所以我只好割捨,打算憑自己的力量實現理想。」
月熠的表情除了嚴肅,還有種難以形容的失落。
「小劇團演的戲碼,和大劇團有很大的差異性嗎?」
「小孩子,你一定沒看過小劇團吧!」
蔡智傑搖頭。
「我演給你看。」
話一說完,月熠就搬了張椅子坐下,接著,她面無表情地杲坐許久,然後突然像抽搐一樣的全身痙攣,躍起,哭號,以手掌摩擦整個身體,然後由側面摔倒在地上,手抖了幾下後停留在半空中,結束。
「看得懂嗎?」月熠從地上爬起來,笑著問飽受驚嚇的蔡智傑。
「不知道,好奇怪耶!」他邊說邊抓著頭髮笑。
「這是在講一個人最原始的慾望,我演的時候還沒穿衣服呢!」
「啊?裸體?你不會怕嗎?」
「那個時候肩上背負著那麼重的擔子,怎麼會害怕?我安慰自己的理由是『為藝術犧牲』。」
「要是我的女朋友,我才不要讓她這樣犧牲色相,什麼為藝術犧牲,簡直跟拍三級片沒兩樣。」
月熠若有所憶地沉默了,然後感性地講了一句,「當你女朋友真幸福。」
窗外的月華,悄悄爬進窗欞,如果此時沒點燈,一定可以欣賞到它柔和的檸檬黃光影穿透樹影,灑滿屋內的情景。
「百合姐姐,昨天你跟我說的話,我認真的想過了,我想我是應該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像你執著於理想一樣勇敢。」
「不,別像我!千萬別像我,我是個愛情的失敗者。」為了對這段新的友情負責,月熠終於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霎時她覺得自己就像卸下腳鏢手銬,回復了自由之身一樣。
「真的嗎?像你這麼有魅力、有理想,還會失戀啊?」
「謝謝你的恭維,天底下沒幾個男人懂得疼惜有理想的女人。而魅力,也只是一種個人風格罷了,只要有自信,每個人都能散發自己獨特的魅力啊!」
「那你覺得我有魅力嗎?」蔡智傑用食指和拇指作成一個七字型,放在靠下巴不遠處擺Pose。
「你啊……讓我想一想。」月熠逗他。
「哈!你好壞!」
蔡智傑放下手,他們兩個人的笑聲在小小的空間裡此起彼落地迴盪著。「百合姐姐,你看起來老是心事重重的,其實你笑起來很萬人迷耶,多笑才不會變老啊!」
「你給我夠了!別再提起『老』這個字,否則把你大卸八塊。」
「是!遵命,女俠。」
「女人過了二十,就老得很快,連自己都很難想像,面對三十大關,就如同迎接下個世紀來臨一樣緊張。」她白淨的雞蛋臉在日光燈映照下,透露了些許落寞。
「咦?剛才不知道是誰說不要提那個字的,現在自己破戒嘍!」
「呵呵……現在流行小辣妹,不得不服……啊!」她差點又說了那個字。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年齡,恍若她的人生只要到了三十歲就會走完一樣,所以現在要戒慎恐懼,分秒必爭。
「百合姐姐,你有沒有暗戀人的經驗啊?」
「那還用問?哪段戀情不是從暗戀開始的?沒有暗戀過的人生是黑白的,絕對不會是彩色的。」月熠在說這句話時,就像個十七八歲的青澀小女生,兩頰還泛起此紅暈。
「那最後有沒有成功呢?可不可以告訴我,給我作個參考啊?」
「最後在一起了,但那不是成功,是徹底的失敗。」
「怎麼說?」
月熠的空洞眼神,不知不覺中再度登場,她靜靜地專注在桌上那排日記本上,想了好久才開口。
「到目前為止,我有過兩個男人。第一個男人打我,第二個男人利用我。他們全是我暗戀的對象,也曾是我的青山之交,到後來亦如我所願地主動追求我,可是沒料到,最後都是悲劇收場,讓我到現在始終都無法鼓起勇氣接受其他的男人。」
「我是不是問錯了?」
看著月熠哀怨的表情,蔡智傑心中有種憐惜之情,這樣一個大自己三四歲的姐姐,此時竟像差了三四十歲一樣地遙遠。她就像個飽歷風霜的朝聖者,早熟而多難,令人不忍。
「沒有,是我太久沒跟人提起這件事,有些不能適應,對不起!」
「沒關係,不要強迫自己說,想找人訴苦的時候再找我,我一定會是一個好聽眾的。」
月熠感動地點了頭。
「很高興又多了一個青山之交,還好你年紀比我小,要不然我又要患得患失了。」送他出門時,月熠這樣對他說。
蔡智傑笑著撩起前額披散的頭髮,與她道晚安。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4:15
月熠的表演愈來愈出色,今晚恰逢小週末的晚上,店裡人聲鼎沸,出奇的熱鬧;她確定其中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客人都是慕名而來看她跳舞的,這不禁為她增加了不少成就感,表現也特別費力。
聲光的刺激,使月熠在舞台上更加閃耀,就如同月的光華一般,即使星星數量繁多,也不會被遮掩。
通常當她的表演告一段落,她就會像全身虛脫一樣,靜靜地坐在吧檯前喝調酒,聆聽台上接棒的歌手唱著富有感情的歌曲。
起初,有客人過來搭訕,她會熱切地與其談笑;但如此日復一日,搭訕的客人愈來愈多,言談素質也愈發良莠不齊,這讓月熠不勝其擾,只好躲避至樓上房間內,時間到了再下樓。
「Lily,捧你的場的客人這麼多,你好歹也跟他們打聲招呼,別讓我難做人吧!」
後來,禁不起老闆的這番要求,月熠只好又重返現場,與人交際。
這樣跳完就陪客人聊天,聊完又接著跳舞,工作的負荷量愈來愈大,讓她每天疲於應付,體力的耗損不說,精神上的摧殘才最令她難過,她覺得自己像個交際花,整天周旋在不懷好意的男人中間,只為了老闆說的那個不充分的理由及苦衷。
思及至此,敲門聲又響起,「百合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這個聲音,是月熠每天期待的聲音,即使再累,她也會為了這個聲音保留時段。
近兩個月來,他們的談話,每天持續地進行著,有時交換一天工作的心得,有時談談電影、歌曲,月熠都詳細地將內容記錄在日記本裡,收藏成美麗的記憶,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回憶。
「你今天的臉色不太好耶!」蔡智傑關心著她的身體狀況。
「是啊!今天客人好多,我不僅全身酸痛,連喉嚨都快長閒了。」月熠無力地抱怨著。
「如果真的不行,別硬撐,我幫你去跟老爸說。」
「喔不,不用了,謝謝!我可以的。只是……愈來愈不清楚當初的夢想是什麼了,覺得有點悲傷。」
月熠的眼裡真的日漸失去光彩,他每天看也感受得出來。而她的臉上,有一種美人遲暮的悲涼。
「人的夢想都會變,或許你已經不想要原來的夢也不一定啊!」
「不,我沒有找到新的夢想,卻不小心把舊的弄丟了。」
看著她憂傷的臉孔,蔡智傑也不便多說,只是陪她靜默著,期待她煩雜的思緒能趕快沉澱下來,過濾出好心情。
「百合姐姐,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原先的夢想?」
「我也說不清楚,我只確定我想跳舞,跳一輩子;我想成功,想成名,想對更多的人說我的想法,想賺大錢讓媽媽過好生活……不曉得,我就是癡心妄想,老覺得自己不平凡,不該只有這樣而已。很好笑吧?」
「或許,你是真的不平凡,只是機運不好而已啊!」
「謝謝你的安慰,這讓我好過多了,只是機運什麼時候才能降臨到我頭上呢?」月熠歎口氣,伸手想拿煙,但想到他不抽煙,遂又作罷。
「想抽煙不用顧慮我,但要顧慮你自已。身體那麼累了,需要的是休息,不是猛抽煙提神,那對身體不好。」
蔡智傑的關心,再一次震撼月熠的心弦,令她又想起以前的那些男人,為什麼就沒人會如此發自內心地為她想呢?
「智傑,當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月熠很久沒出現的彎月眼再度浮現,這讓蔡智傑異常興奮。
「你終於肯笑了,真好。」
有了這個男孩的陪伴,就算日光燈也變得很美,至於檸檬黃的月光,早就遺忘在月熠深深的記憶湖底了。
月熠再一次將自己埋入夜世界,借霓虹燈的閃爍麻醉內心,企圖由燈紅酒綠的生活、客人的掌聲與讚美中,重新找回失落的肯定與成就感。
「Lily,過來,有一位重要的朋友要介紹給你認識。」中場休息時間,老闆拉著月熠的手,像爸爸要囑咐出嫁女兒一般,十分慎重地說。
於是,他們雙雙走回台前,那人就坐在舞台前排的座位。
他穿著緊身,恤、牛仔褲,一臉的白淨,這和以往她交際的重要客人,像是腦滿腸肥的中年富商、毛手毛腳的角頭老大有大大的不同,不禁讓她心生納悶,他到底是什麼樣的重要人物?
「這位是前衛模特兒經紀公司的Eric,這位是小店的特產Lily。」老闆開玩笑地為他們兩位介紹認識,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你好。」月熠的變月眼展現了淋漓盡致的優勢,她一向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裡。
「很高興認識你,Lily小姐。」他的眼睛緊盯著月熠不放,並很深情的發出電波,讓她頓感無法招架,而急忙閃避與他交會的眼神。
「Eric,你們坐下來談吧!我叫廚房弄幾道點心過來。」老闆說完即離席,臨別時還回望月熠一眼,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色。
收到老闆暗示的眼神,月熠知道她等待的機會可能來了。
「Lily,舞台上的你很亮麗,我覺得如果不讓更多人知道你,可能會對不起這個世界。」
「謝謝你的誇讚,不過,沒那麼嚴重吧?頂多對不起全亞洲而已。」
月熠的這句話,讓Eric不禁狂笑起來,對她的印象也更深刻了。
「Lily,你似乎對自己很有自信喔!」
「某方面吧!」她不擅說謊,但此時腦海裡卻又想起過往的殘破愛情,帶笑的彎月眼霎時多了分悵然。
「你的感情不順利?」EriC淡淡的語氣,瞬間引回她的注意力。
「你會看相啊!」月熠抬起頭,笑容裡隱含著一絲畏懼。
「我只會看感情,和幫人修補感情。」
「哦?請問已經頹圮的城牆如何修補呢?大師。」月熠的言氣裡摻雜著嘲弄。
「重建啦!再打造另一座更好更棒的城堡。」他眼神極盡挑逗勾引之能事,卻又令人感受得出其中的真心成分,就像某種迷幻藥。
她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不習慣面對這種眼神,卻也不準備逃開,像是要對自己證明些什麼;如果現在是在戶外,沒有昏暗的燈光掩護,她敢打賭她的臉龐一定像這粉色燈光一樣粉紅。
「先生,你找我來只是為了測我的感情路?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一向兵敗如山倒,而且也沒打算要蓋另一座城堡。現在,如果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得去準備下一場表演了。」
「你何必如此嚴肅呢?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一直勝利,當然就有人一直失敗,否則怎麼能生態平衡呢?」
月熠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對自己追求愛情能力的猖狂程度,讓她哭笑不得。
「先生,你似乎沒什麼同情心喔!」
「不能怪我,因為我生命中的女人都是自願敗給我的,她們敗得很快樂,我自然就沒機會學習同情啦!」
這個人真是狂妄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她對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那祝你一路順風,暢行無阻,再見!」月熠還沒語畢,起身就要走。
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只要談及愛情的話題,她就非常沒耐性,講沒幾句就想逃開,雖然只是說說,卻讓她覺得好像又受了重傷一樣。
「別走!我想讓你嘗一次勝利的滋味。」
他拉住她的手,讓月熠不得不別過頭來,而此刻這個男人的神情,就像阿司匹靈鎮定了她靈魂的激動。
「謝謝你,再說吧!」
月熠笑得很開心,為了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善念,無論是謊言還是真話,她都覺得他很善良,值得高興。
最後,她還是掙脫了他的手,準備迎接下一場秀的到來。
Eric面帶笑容靜靜地欣賞完她的表演,等著她再次落坐他的貴賓席。
「歡迎歸隊。」Eric面露欣喜,像諸葛孔明智斗周瑜,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絕無例外。
「我不是要和你繼續談感情,只想弄懂你的來意,才對得起我的好奇心。」
「小姐,你們老闆沒教你,對重要客人用這種口氣講話是不對的嗎?」Eric的笑臉明白地告訴她,這是一句玩笑話。
「對不起!」月熠像個為五斗米折腰的小地方官,表情認真得讓Eric嚇著了。
「呃……是不是我的玩笑開得太過分了?我道歉。」
「不!是我不懂交際應酬,不是你的錯。」
「你不是不懂,而是不願意。非不能也,不為也。」
月熠低垂著頭思忖著,這個人真的能一眼看穿她有幾兩重,對她的剖析針針見血,她清楚再和這個社會歷練太過豐富的人周旋下去,只怕會弄得自己遍體鱗傷、無所遁形。
「但是,僅僅這樣都擋不住,以後出席記者會、招待會、頒獎典禮怎麼應付啊?」
他的這句話突然讓月熠找回了好久不見的快樂,她多年等待要展現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快速地抬起頭來,她像個好不容易盼到放暑假的小學生,不只笑開了嘴,連心都笑了。
「可不可以請你再說清楚一點?」
她迫不及待的神情,讓Eric有種莫名的高興,那種感覺通常是發生於在床上征服了某個自動送上門的尤物之後,然而這次提早出現,卻仍未減損他的新鮮感。他不明白,卻興奮。
「我是說,我想簽下你,讓你成名,讓更多的人都知道你。」
「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月熠的眼神閃耀著野心的光芒。
「我知道。明天中午我來接你,用完午餐後帶你去經紀公司。」
「等會兒,陪經紀人吃飯也是模特兒的職責之一嗎?」
「是。」
「唔?」
「未來合作時間這麼長,難道不用先瞭解彼此,培養默契嗎?」
「唔。」
「你這算同意啊?」Eric對她的反應覺得好笑。
「這個理由還能接受啦!」月熠點點頭,自信地朝他拋了個媚眼,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這樣做,或許……或許這個男人激發了她女性對愛情的潛能吧!
「Lily,你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
「謝謝!很多人這樣講。」看他一臉癡醉樣,讓她有種拾回在愛情方面遺落已久的成就感。
希望這感覺是空前,而不是絕後。
「如果有個人好好的愛你,你一定會像顆鑽石,閃著璀璨的光輝。」
月熠頭一次如此真誠地凝視這個男人,她確信他並沒喝醉,只是該輕易相信他的真心嗎?
「你愛上我了嗎?」月熠直截了當地問他,由於經歷太多情海的風浪,讓她沒多餘的耐性再拐彎抹角。
「對。」他肯定的回答,並沒被她嚇倒。
「為什麼?」
「一見鍾情嘍!」
「聽起來似乎不太可靠。」她輕蔑地嘲笑他的天真。
「那就二見鍾情嘍!」
「你確定?說不定明天你就對別的年輕女孩一見鍾情去了。」
「你一定受傷很深,你的話總讓我心疼。」
「哈!別開玩笑了。」
月熠把臉轉到台上,專心聽著那些抒情歌曲,想把痛苦遺忘,埋葬在記憶的墳墓裡。
「小孩子,有人找我當模特兒耶。」
月熠和蔡智傑的談心時間又到了,這次音響裡的CD換了莫文蔚的新專輯,多半是輕快的節奏。
「那很好啊!你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不是嗎?」
「希望是,要不然,我寧願把我的夢永遠藏在夢裡。」月熠的心思又飄進四度空間了。
「你總是說些很玄的話,難不成你是讀哲學的啊?」
「唔……差不多!中文系,還得過文學獎呢!」
「真的?!難怪我一直都覺得你很有才華!」
「有才華沒運氣,這條路走下去還是死巷子一條。」
「現在運氣不是來了嗎?」
「哈!是嗎?我對自己的運氣一向很沒信心,就像從小到大沒中過幾次統一發票一樣。」
「說不定所有的好運都累積在這一次啊!別想那麼多了,開記者會時,別忘了請我去參加喔!」「我會去『超級星期天』找你,讓你出鋒頭。」月熠開玩笑的道。
「那我會覺得很光榮。」蔡智傑很認真地回答。
「智傑,你知道嗎?你曾說對我來說很重要的那個人,我現在好想見她。我們在國三時的寫生比賽結緣,就一直交心到前年,每當我有困難、有煩惱,她都會幫我排解……我真的好想她。」月熠的笑有些勉強,好像知道那終究是夢想罷了,徒留失望。
「那是你第一任男朋友嗎?」
聞言,月熠的動作又停格了,像時間凍結了幾秒鐘後,她才回以他一個無奈的笑。
「她是女孩子。」
「啊!聽你的口氣,我以為你們談過戀愛呢!」蔡智傑把這回答當笑話聽。
「也差不多了……驚訝嗎?」
「嗯,有一點……很大一點。」
望著他不經意張大的嘴巴,月熠並不意外,他的舉動比起前兩任男友給她的傷害,顯得太小兒科了。
「曾經有位外國學者,她主張人不應該只有兩性,這世界上應該四性並存,社會才會圓滿。我很認同,也很希望真的能到達這樣的境界。」
「哪四性啊?」
「男男、男女、女男、女女。仔細觀察,其實社會上本來就有很多性格像女生的男生,和很像男生的女生,但我們叫他們什麼?」
「娘娘腔、男人婆。」
「對!這點對他們並不公平。為什麼女生就一定要像女生,男生就一定要像男生呢?四種性別無論怎樣的結合,都會有男、女的個性在內,這樣不也正常嗎?如此一來,世界上就沒有所謂的同性戀存在了。」
「但是法律沒有立法保護他們啊,這樣的愛,在台灣太辛苦了。」
「就是啊……所以他們選擇到國外去重新生活。其實,我和她也不習對這段感情負責,我們根本沒有讓它開始,就因為道德觀念扼殺了它。」
「你後悔嗎?」
「我很後悔。因為她最後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只是有另一個女人勇敢地陪她走下去,而我卻一開始就棄械投降,不肯承認這也是一段愛情,一直欺騙自己把它當成至死不渝的友情。」
月熠的眼神又飄忽了。
「百合姐姐,或許老天這樣的安排,是希望你過得更幸福啊!你一定會遇到另一個真心對你好的Mr.Right。」
「謝謝你,小孩子。如果是在你這個年紀時覺悟,我會很有信心地相信這句話,但現在我已不再年輕了。」
「不准你再說這句話了,我們才差不到四歲,只要內心常保年輕,管他外表如何?只重視外在條件的愛情,太膚淺了。」
月熠笑了,她知道這個大男孩一點一滴地想改變她的自怨自艾,怕只怕未來的路還是得自己去面對,誰也無能為力。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4:4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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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白色的BMW跑車準時停在店門外,月熠用手擋住刺眼的陽光,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車。
「怎麼了,陽光好像差點把你給殺了!」
「很難笑。我太久沒在白天出門,現在簡直像只見光死的蟑螂。」
「那就讓我把你改造成一隻自由自在的海鷗吧!」
「基本上來說,你的想像力還算不錯,只是恐怕不太可能有實現的機會。」
「我可不這麼認為喔!艾力剋夫人。」
月熠轉過頭看了看他,他生來就是一副花花貴公子的相貌,只不過白天看起來,多增添了幾分俊美,也難怪他會是情場老手,百戰百勝。
「怎麼?我長得不賴吧!」Eric知道她在打量自己,但仍直視前方,邊開車邊和她打屁。
「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哪!」他對外貌的自信,大概能稱霸全世界了。
「我從不說謊、也不誇口,不過,你的口氣聽起來似乎不太認同喔!」
「我承認你條件是不錯,但你為何沒當成明星呢?」
「誰規定長得不錯就得當明星呢?沒自由又沒隱私,連賺的錢都要用健康和青春換取,不值得,我是享樂派的。」
「那你還找我,豈不害我?」月熠開始懷疑此人居心叵測。
「別誤會,我不會把個人觀點套用在別人身上,如果你沒這個意願,我也不會堅持,吃完飯以前你都有機會反悔。」
這個人真是老奸巨猾,辯才無礙,她都快招架不住了,像只誤跳陷阱的小白兔,只得乖乖順從。「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棄的。」
月熠無奈地吐苦水,那可憐樣百年難得一見,Eric怎能錯失?他轉頭望向她,「你有潛力。」說完,他又轉向前方,繼續專注地開車。
這會兒,換月熠忍不住盯著他不放。
「只是口才還要再訓練,交際手腕太不靈光。」他補了一句。
「哈!很少人這麼說我的。」
「你太直了,容易被騙。演藝圈這麼複雜的地方,學不會打太極就等於舉槍自盡了。」
「我有這麼菜嗎?」月熠不以為然。
「等一下就知道了。」
這句話不禁讓她毛骨悚然,已經到達餐廳,她來不及害怕。
餐廳裡氣氛幽靜,和店裡全然不同,她憶起學生時代也來過這樣的西餐廳約會,但是出社會這幾年幾乎餐風露宿,出口然漸漸與這種環境絕緣。
「請坐。」侍者將椅子拉開,讓月熠就坐,她憑借從前的記憶,沒有出洋相。
「兩份鵝肝醬牛排,附餐冰咖啡,先上。」Eric逕自幫她點了餐。
侍者沒有開口介紹的機會,只得順從地記錄下來,而後鞠躬轉身離開。
「這位先生,你都不先詢問女土意見嗎?」其實沒給她瞪著Menu傷腦筋,確實讓她鬆了一口氣,但是為了面子,她還是得假裝嬌嗔一下。
「這裡就數這樣菜最有名了,不選這個選什麼啊?」
「可以報公賬嗎?」月熠一聽見「有名」兩個字,馬上聯想到開銷問題,有些擔憂的問。
「哈!包養你一定很值得。」
「君子請自重。」她有種被輕薄的賤價感,不由得板起一張小臉。
「對不起。只是,你很善良。」
這個男人這會兒又換上一個深情的面具,讓人捉摸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月熠的心迷亂了,她大可拍拍屁股走人,至少能保全清高的人格,可是為何她就是無法離開!是為了未來委曲求全!還是這個人真的在她心裡有了某些份量了!她搞不清楚了。
侍者送來餐前菜,一根根細長的紅蘿蔔及小黃瓜,在晶瑩透明的水杯中,更顯得色彩鮮明,讓月熠忍不住多看幾眼,捨不得動手。
「怎麼啦?光看就滿足啦!真好玩。」他邊講邊動手取了一根紅蘿蔔,自個兒享受起來。
「你不覺得很有美感嗎?」
她的眼又笑彎了,立即轉移了Eric對紅蘿蔔的興趣。
「你的內心和外表真的搭配不起來,很神奇。」
月熠眼神微微上揚,無意識地勾引了他一下,又將焦點移回晶瑩水杯上,輕輕微笑著,就像作著繽紛夢的孩子。
Eric靜靜地欣賞她涉世未深的表情,直到牛排和冰咖啡被端了上來,才回過神。
之後,他們安靜地用餐,沒有任何交談,大約隔了十分鐘之久,月熠開口打破寂靜。
「Eric,能告訴我挑中我的原因嗎?」
「嗯,這問題很特別。」他的用餐情緒絲毫不受影響。
「很特別嗎?我以為每個人都會這樣問。」月熠放下刀叉,專心地思考這句話。
Eric看她那副沉思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難道你連這個也要耍我嗎?」月熠生氣了。
「不是,我不是存心的。只是,你真的二十五歲了嗎?」Eric好不容易止住笑,輕輕地問她。
「這值得懷疑嗎?用看的不就知道了?如果在日本,我已經算歐巴桑了。」
「這就是我說你很神奇的原因,你有成熟嫵媚的外表,卻有顆愛做夢的純真心靈,像女人和小孩的綜合體,讓人想發掘其中蘊藏的無限可能性。」
「先生,那是你不懂我。如果你瞭解我曾經歷的種種痛苦,你不會說我的內心還停留在孩子的階段。」月熠無奈地苦笑道。
「不!我瞭解你受苦的程度一定凌駕於我的想像之上,但如果那些苦帶給你的只是外表的成熟,沒有摧毀你做夢的能力,那麼你性格的強韌,就是你神秘氣質的來源。」
月熠沉默了幾秒鐘。
「所以你挑上我?」
「可以這麼說。美食當前,你一定要這麼百折不撓地追根究柢嗎?」說完,他又拋下她的追問,繼續品味美食。
「不是應該問清楚的嗎?」
「很少人會關心這一點。她們只著重年收入、曝光率和發展路線之類。膚淺!」月熠對Eric下的這個結論很震驚。「膚淺」,為何還要簽下她們?
「結果呢?」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啊,一夜情、當地下夫人的,這種人多的是。能堅守清到最後的,不是運氣特別好,出道沒多久就走紅,就是沒沒無聞,一輩子當個小角色,然後結婚生子,淡出演藝圈。」
月熠面帶愁容,不知自己會是以上的哪一種?
「你放心,我承認我喜歡你,但我從不強迫別人做任何事,當然包括『那件』,所以你不必擔心,除非你願意。」
月熠帶著殘餘的憂慮,抬起頭凝視他。
他把臉移近她,「我是認真的,想讓你幸福。」
用完午餐後,他們坐上白色的BMW加足馬力奔馳在大道上,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那是位於台北東區一家小有名氣的經紀公司。
搭了電梯,他們到了十一樓。一進門,紫色的裝潢映入眼簾,是完全前衛的作風,月熠立即感覺到有無數只眼睛都在上下打量她。
Eric一一跟同事打過招呼後,引領她到一間小辦公室裡。
「這是合約書,你先過目,等會兒我再跟你說明訓練課程的內容。」他從抽屜裡翻出一份合約書丟給她。
「哦!對了,還有這份資料表,順便填一填給我。」說完,他又丟了一份制式的履歷表到桌上,然後往外走去,在邊櫃裡翻找資料。
月熠看他找東西的模樣,和凌亂不堪的桌面,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然後開始填寫表格。沒幾分鐘,資料全填好了,只剩下合約書中令她頗多質疑之處的內容放著沒寫。
Eric從櫃子裡抽了一份資料,走回辦公室,瞥見略顯整齊的桌面,露出微笑。
「寫好啦!謝謝你幫我清理桌子。」
「你需要一個秘書。」
「那你願意來應徵這個職缺嗎?」
「謝謝抬愛,我沒那個榮幸。照這情況推測,可能不出半年,我就老得像四十多歲的管家婆了。」Eric的笑容很性感,如果別那麼油滑老練,她可能會給他高一點的評價,月熠不禁如此暗忖。
「你大學畢業啊?」他看了看履歷表的學歷欄,很是訝異。
「看起來不像嗎?」月熠有此再意地反問,她對自己的氣質很有自信。
「不,很像。只是,大學畢業怎麼會當舞孃呢?」
「人各有志啊!學歷跟職業沒有太大的關係。」
他們兩人相視而笑,Eric搖了搖頭,繼續低下頭看。
「現代舞老師,劇團副團長?」Eric又驚訝地抬頭了。
「有疑問嗎?」這個男人的表情,令她太有成就感了。
「你真是變幻莫測啊!」
「那都是為了養家餬口,不值得驚訝吧?況且,也沒混出個什麼名堂啊!」
「不過,也難怪我覺得你跟一般的舞孃不一樣。這麼有氣質、高學歷的舞孃,我還是頭一次看到。」
「成就代表一切,現在的我,不是跟她們一模一樣嗎?」
「不,遇見了我,就會截然不同了。」Eric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三圍34B,25,33,還不錯。」
他念得自然,月熠卻羞澀不自在。
「合約書怎麼沒簽啊?」
「我有疑問。」
「中文系,不會看不懂吧?」他試圖奚落她。
「中文系跟法律系不同,OK?上面的『得』、『可』、『能』各代表什麼,請辟釋好嗎?」月熠不甘示弱地擋回去。
「整份合約,簡單來說就是,訓練期間三個月,每天三小時,分為表演課程和移妝課程兩階段,訓練完畢後由公司拍宣傳照、安排試鏡及演出機會,你的身高夠,我會同時幫你安排服裝秀及平面廣告,甚至戲約;而正式接秀後的酬勞,須跟公司三七分賬,公司抽三成,你得七成。報告完畢。」
這台詞不知道已經背了多少次,滾瓜爛熟了。
「那上面說的三萬塊錢費用分兩次交,是怎麼一回事啊?」
「錢你別擔心,你有潛力,這部分成本我願意投資。」
「也就是說,你先幫我出嘍?」
Eric點頭。
「不必,我可以自行負擔。」月熠顯得有些羞憤。
「為什麼?」Eric不能理解,一般女孩聽到這難得的機會都會自動獻上花一樣的微笑,為什麼這女人的反應這麼奇特?
「第一,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債。第二,這是小錢,我有能力付,不用你操心。」
「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堅持。對合約書還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
月熠很乾脆地拿過合約書,一式兩份,在上面簽名蓋章。
「小孩子,我和經紀公司簽約了,下個星期一開始,就要受訓了。」月熠有些陰鬱的說。
「那很好啊!那些東西就是你要受訓的道具啊?」蔡智傑的焦點轉移至牆角那堆作秀似的誇張物品。
「什麼道具啊?那是一雙三寸高跟鞋,和一大堆化妝品。」月熠被他的用詞搞笑了,不過看了看,也真像道具,一般人哪能連續穿那麼高的鞋子站三小時,並塗那麼厚的粉底、裝假睫毛上街呢?
「真可怕,穿這種鞋子,那你不就等於踮腳尖嗎?一路就三個小時,多痛苦啊,」他實在無法想像,皺著眉頭問。
「我不擔心這個,我擔心每天晚上七點到十點上課,怎麼趕回來上班呢?」
「我幫你去跟老爸說,他人很好,應該會諒解的。」
他說著說著,就撥了行動電話,月熠連忙阻止,但電話已經接通了。
「喂!老爸!」
月熠馬上從他手中把電話搶了過來,「喂!老闆!」
「不是智傑嗎?是你要找我啊?Lily。」
「老闆,對不起!下星期開始,我每天都要受訓到晚上十點,所以九點和十點那兩場怕是趕不及了,怎麼辦?」
她說得有點心慌,愈說愈快,反倒是老闆略有笑意的和緩語氣,平撫了她的不安。
「Lily,把你介紹給Eric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夢想,只要你肯努力,我就一定支持你。跳舞的事我跟Amanda提過,她很有興趣,你抽個空教她,那兩場以後就讓她代班好了。」
「謝謝老闆!」
月熠對這個像爸爸的男人,感動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卻詞窮到只有一句謝謝可以表示。
掛掉電話,她的心頭仍是滿滿的謝意。
「百合姐姐,我上班的地點離你公司很近,不如每天晚上我順道接你回來,好不好?」
「真的嗎?那太好了!謝謝你!」
又是個意外的驚喜。
「只是,我的是舊舊的重型NSR摩托車,你不會害怕吧?」
「怎麼會?高興都來不及。」
「這樣我們每天又多一點時間聊天了。」
蔡智傑期盼的笑容,讓月熠心中充滿欣喜,想自己何其有幸能遇見這對可愛的父子,將來成名,一定要重重答謝他們。
更深露重,秋天的氣氛濃厚。每天到了這個時候,窗外就飄進絲絲沁涼的西風,雖然還未正式入秋,但離中秋節也不遠了。每逢佳節倍思親,她想起了家裡不瞭解自己,卻支持自己的媽媽,打了一陣哆嗦。
送走了蔡智傑,月熠拿起紙筆,寫了封信給久違的母親。
她再度播放著那首熟悉的歌曲,讓音樂流瀉心頭堆積的情緒。
蔡智傑在關了燈的黑暗中,安靜地躺在床上,闔眼聆聽這首好久沒響起的歌,一遍又一遍,直到樂聲停息,他才放心地沉入夢鄉。
清晨的舞台,恍如隔世的幽靜朦朧。
月熠與Amanda準時在舞台中央聚首,為了今晚的正式接棒作最後衝刺。
「Amanda,音樂再放一次,認真跳。記住,要跳你自己,不是張惠妹。」月熠在按下音響之前,再次不厭其煩地叮嚀她。
Amanda,十九歲,偶像張惠妹,射手座,無不良嗜好,勇於追求愛情;只是特別不怕生,很愛串門子、聊八卦,朋友很多,但通常僅止於吃喝玩樂。一滿十八歲就迫不及待地來應徵全職辣妹,只為了一個荒謬的理由——偶爾可以看見蔡智傑的身影。
很難相信,一個如此活潑的女孩,會為了一個偶爾出現的影子賭上自己的青春歲月;或者,年輕的女孩通常不將年輕的價值放在眼裡。
Amanda開始聞聲起舞,小時候學過一陣子芭蕾舞的她,柔軟度相當夠,而長年耳濡目染重金屬樂,也讓她培養出良好的節奏感。
只是,跳來跳去,月熠總覺得怪怪的,像少了——靈魂。
「Amanda,你不是第二個張惠妹,永遠也不會是;但你可以做全台灣第一個Amanda啊!這裡不是模仿秀,如果不放棄她的影子,我看不出任何你舞蹈的特色。休息五分鐘,再練!」
月熠關掉音樂,明白地指出她的缺陷,讓Amanda頗為難堪,卻開始認真地思考改善的方法,也算是小小的成功吧!雖然,首次登台演出就訂在今晚,時間,已不容許過多的挑剔了。月熠就是在這樣的光陰壓迫下存活至今,怎會不在意、不緊繃?但她卻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一貫的原則要做,就做最好的,且要做出自己的風格。
於是,這三天來,每天早上指導Amanda練舞,她是特別地用心用力,幾乎傾出一身所學,只為了激發她的潛能。
出乎月熠的意料,她原以為時下的年輕女孩都膽敢秀出自己,但如今看來並不盡然,偶像的影響力,可能大到連自已原先的面貌都可以放棄,加上近來流行的模仿風潮,更使得年輕人的價值觀變調,一心想把自己改得和偶像一模一樣。
Amanda的舞,帶給她的震撼太大了,難怪劇團生存不下去,因為非主統的緣故吧!
唉!她深深地歎一口氣。
「Amanda,你是最漂亮的,別忘記這點。」再度放音樂的同時,月熠溫柔地叮嚀她,然後懷著忐忑的心站到舞台下。
這次,這個小女孩的舞,節拍有此一凌亂,舞步也開始重複,有些江郎才盡的困窘。但是,月熠笑了,為她難得的突破喝彩,在她眼中,可愛的Amanda終於敢跨出第一步,勇敢地挑戰她自己了,也同時向張惠妹這個超級偶像下了戰帖。
樂聲再度停止,台上女孩的喘息大過以往,像是耗盡了全力般虛脫,輕微地抖著,卻一下子喜極而泣,衝下台去抱住月熠不放;她感覺到了,頭一次感覺到做自己的無比快樂,她決定要讓未來的自己成功,完完全全只屬於自己,只因為她要做自己!
「Lily,謝謝!謝謝……」她擁抱著月熠,嘴裡不知說了多少次謝謝,臉也被汗水與淚水濡濕得不像話。
月熠驚住了,她發現青春的Power竟是如此的強勁,也頭一次實質感受自己與青春之間的差距。
此時,角落響起零零落落的鼓掌聲,這才使她們發覺大廳不遠處有個人影,仔細辨視才確定是蔡智傑,不知他已經到多久了。
「百合老師,好嚴格啊!」蔡智傑搖著頭對月熠抒發觀後感。
聽得出這句話讚美的成分比較重,也讓月熠開心地回給他一個微笑。
「智傑,你怎麼有空來?」Amanda抑不住心底的風浪,還是讓他給攪亂了一池春水,漾起片片漣漪。
「今天早上客人比較少,我請別的攝影師代班。偷得浮生半日閒,卻好像沒個富貴命,覺得閒得發慌,就順便過來看你們啦!」他說得自然,假裝不知道Amand臉頰上的酡紅。
「順便?那肯定還有下文。你還要去辦什麼事嗎?」月熠也很高興,只是有不習慣,因為他習慣晝伏夜出,除了那次刷牙奇遇後,幾乎不曾在大白天和他面面交談,不知怎的,就是有些彆扭。
「又要去辦事啊?你怎麼總有那麼多事好辦,每次見你都不超過五分鐘。」Amanda又開始慌了,就因為如此,他們至今才沒有太深入的交談,每每蔡智傑想逃開。
而他覺得,每次被她逮到,就像一根浮木被海上漂流的難民緊抱不放,很有迫感。
「沒有啦!只是……」
蔡智傑瞥見amanda殷切企盼得知答案的表情,又衍生出一層顧忌,但考慮下,他還是決定講出來。
「只是我快開學了,百合姐姐也要開始受訓了,以後可能沒有太多機會促膝長談;我又因為表現不錯,剛剛領了一筆業績獎金,所以想……想請大家去吃大餐。」
他的眼光從頭到尾都擺在月熠身上,即使講到「大家」兩個字時,眼角餘光也沒有割愛至Amanda身上;月熠覺察到他的為難,但Amanda不知是裝傻或真不在乎,反而喜形於色,搶著答腔。
「好啊!好啊!好久沒吃大餐了!老師,我們去啦!好不好?」
Amanda像只無尾熊般摟住月熠的手撒嬌求情。她明瞭自己的舞技尚未純熟,但更不想放棄與蔡智傑約會的契機,也料準了月熠的心軟……這局棋才剛開始下,但她已預知勝利的來臨。
「智傑,恭喜你成了出色的攝影師,真替你感到光榮。」月熠的表情就像媽媽看著小孩上台領模範生的獎盃,和藹又溫煦。
「沒有啦!運氣好而已。」他不好意思地撩了一下前額的長髮。
「客套話別說了,今天我請客。Amanda,上去再跳一次,算是送給智傑哥哥的禮物!」
「沒問題!」Amanda活力十足地重返舞台,準備使出渾身解數,為愛人獻舞。
「不用了啦!我說我要請客的。」他有些失望的說。每次超過兩個人的聚會,悄悄話就只能暫時擱在心頭了。
「哪有姐姐給弟弟請的道理呢?決定了,就這樣,不要說了!」月熠邊說邊走向舞台旁邊,啟動熱力洋溢的音樂。
他們站在台下,靜靜地欣賞舞者的演出,不禁笑開了嘴,頻頻互換雀躍的眼神。Amanda分的舞開始有她自己的味道了,不僅進步神速,而且已有些撩人心弦的功力。這是月熠挑戰成功的豐碩成果,讓她對自己的舞藝與理念信心大增,而蔡智傑也為她歡欣鼓舞。
「OK!太經典了!Amanda是天才!」月熠說完,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
月熠的鼓勵一向具有強大的威力,以至於從懂事開始,就有很多人習慣向她吐苦水,而她也樂此不疲。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幫了別人太多,反而失去自救的能力?愛情路上這麼多苦難,讓她都逃避地不願再去想永遠了。
真愛,真的存在於斯嗎?她再一次問自己。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5:08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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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部重型NSR摩托車,往富基漁港團去,這對Amanda來說,可真是漫長的路途啊,因為她自己騎一部,蔡智傑身後緊靠的卻是月熠。
「算了!我跟Lily吃什麼飛醋呢?她是姐姐、是老師啊!」
Amanda的臉躲在全罩式黑色安全帽裡扭曲變形,因為她緊跟在後,眼神一秒也無法離開月熠緊摟著蔡智傑的畫面,頓時醋意橫生。但是,仔細想想,他們年齡的差距,頂多也只是姐弟,對她的暗戀實在構不成威脅,也就稍稍放寬了心。
「百合姐姐,你不要一直回頭看Amanda,她不會有事的,車速那麼快,你這樣子才危險呢!」
蔡智傑邊說邊伸手把月熠因回顧而鬆脫的左手拉回自己腰際,這個似能通過電流的動作,使得他們的摩托車驚險地演出,型路線的高難度表演嚇出一身冷汗,把先前因肢體接觸產生的熱潮消退了不少,雖然心悸猶存。
第一次接觸,讓他們兩人久久說不出話來,激素用完了,徒留些許罪惡感。
這感覺,是無來由的;正如拉手的念頭,也是無來由。
「你們怎麼啦?嚇我一大跳!」Amanda飛車追上來詢問情形,由於安全帽的遮蔽及車行的快速,讓她看不清楚他們緋紅的臉。
「沒……沒事啦!好玩罷了!」
月熠低著頭,來不及作反應,但內心感到有些複雜;而蔡智傑則胡亂擠出一個破爛理由,只是Amanda這個敏感又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來說,他的回答簡直是自摑嘴巴。
不可能!雖說女人的第六感很準,但Amanda還是覺得他們不可能,況且她是個老女人耶。
而月熠也被他那不知所措的反應給嚇到了,難道他……不!除非他瘋了。
車子在他們各懷心思的詭異狀態下,安全地到達目的地,三個人卸下了相同形式的安全帽,停妥了相同款式的摩托車,準備到碼頭吃午餐。
Amanda的摩托車和安全帽,都是為了蔡智傑而斥資新購,那幾乎花掉她一年的積蓄;而看到月熠將安全帽還給蔡智傑的那一刻,她愣住了,原來那不是月熠自己的安全帽?
蔡智傑什麼時候買了這項棗紅色安全帽?為了某個奇怪的堅持,他很少載人,而這頂全新的安全帽卻清楚地洩露了不可說的天機。
莫非一切的準備只為了今天?他早打算要載Lily出來約會?那自己不就成了電燈泡了……
不可能,怎麼會?Amanda的心緒,糾結成理不清的毛線,捆綁了自己的理智。
她不該想那麼多的,一切都未定案啊!否則,他們早該大方的承認了,為何還得躲躲閃閃?這表示其中還隱含著某種程度的危機,這棟剛要奠基的大樓,還是有垮台之虞的,只要她不放棄,只要她搞破壞……
「對!一定是這樣的。」Amanda分像頓悟了什麼難懂的經文般,興奮地大叫出來,嚇得身旁的兩個人將注意力全轉移到她身上。
「Amanda,你吃錯藥啦!自言自語的,嚇人啊?」蔡智傑自然地跟她開玩笑,就像從前什麼事都沒有時一樣。
而Amanda只以天字第一號的傻笑,瞞天過海。
之後,他們呼吸著鹹鹹的海水味,和著絲絲海鮮的腥味,迎著剛入秋的涼爽西風,進入碼頭漁市。
他們興致高昂買了幾樣海產,因為興致高昂,便找了家當地最有名的餐廳落坐。
所謂有名,其實也不過是方便遠眺海景而已,餐桌依然不講究。此時天涼,店家順道連冷氣都給省了,開著窗子,允許海風呼嚕嚕地灌進來,吹得覆蓋桌子的粉紅色塑膠袋沙沙作響。
他們三人,好不容易等到上菜,精神都讓這出風主演的鬧劇搞得筋疲力盡。
「哇!好好吃的樣子喔!」Amanda這個小女生等不及東家喊開動,就先以筷子佔領了一塊龍蝦沙拉,沉不住氣地往嘴裡送。
看著不一會兒就擺滿桌的佳餚,月熠不禁懷疑,憑他們幾個的食量,有沒有可能把這滿滿的一桌菜給解決掉?龍蝦分兩道煮食:龍蝦沙拉、龍蝦味嘈湯;另外炒了盤海瓜子和一盤高麗菜苗,炸了一堆新鮮蚵仔,其餘便全是清蒸或川燙的草蝦、螃蟹與花枝。比較令人煩惱的是那只螃蟹,足夠一個五口之家分食,這幾個乾巴巴的瘦皮猴怎麼有足夠的能耐應付呢?
不想了!拼吧!三個人在責怪過自己的貪心之餘,都達成了這個共識。
「我覺得我們好像電視冠軍的大胃王比賽喔!一直拚命吃、拚命吃,只為了不浪費錢。」
由於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努力得可怕,甚至夾帶一絲嚴肅的比賽氣氛,聽了這玩笑話,大家相視一笑,才輕鬆下來,開始細細的品味美食。
「我看電視冠軍會哭耶!」Amanda的超敏感神經,讓大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是說大胃王的單元嗎?」月熠問。
Amanda點了頭。
「看那麼噁心的吃相也哭得出來嗎?真服了你。」每個參賽者痛苦又賣命的相,此刻滿了蔡智傑的腦海,讓他的胃一陣翻攪。
「不能這麼說啊!吃到後來根本就不是比誰的胃大,而是比意志力,一種不輸的信念,所以即使吃得再痛苦、再超越體力的極限,他們也都堅持到最後關頭,不輕言放棄,這不是很感人嗎?」
年輕的女孩,年輕的歲月,月熠被深深折服了;想她從前,也有過這樣的心情……不過,那都已成追憶,很遙遠了。
「Lily,你在想什麼啊?」Amanda歪著頭,以仰角審視她垂下的臉。
「喔!沒什麼……快吃!我們的意志力也不能輸日本人啊!」月熠強顏歡笑,為自己的失態找話題化解。
「那有什麼問題!有我們就搞定了!」Amanda誇下海口。
「什麼『我們』,是有你就搞定了!」蔡智傑捧著凸出來的小腹,想將身體往後躺,赫然發現竟無椅背,他只好不計形象,稍微鬆開了腰帶。
「哈!有人要表演脫衣舞嘍!果然大胃王還是女生。」Amanda欲夥同月熠起哄,但她失敗了,只得到一個淺得像天空藍的微笑。
「我是想見識你的真本領,看你真的解決得了這一鍋湯嗎?」蔡智傑善用激將法,開心地像逗弄一個小妹妹。
「別找借口了!明明就是要我幫你解危。好吧!也可以,但如果我真的吃完了,你要給我一個獎勵。」Amanda的眼神充斥著無懼的生命力,像一種催眠,無形中迫使別人不得不回應。
「什麼獎勵?」蔡智傑直覺的回應。
「跟我約會。」Amandal副超級新新人類的大方回答道。
頓時,蔡智傑和月熠對望了眼,有些手足無措,失了方寸。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互望?為什麼他會在意她的看法?
這不僅是Amanda心中的疑問,更是月熠……或者蔡智傑急於弄清楚的難題。
這頓飯,在尷尬的場面下結束,很遺憾的,Amanda還是沒有得到與蔡智傑約會的獎勵。他們一路上聊著言不及義的話,終於走到了停車的地方;其實這裡與餐館相距只有幾步之遙,但感覺起來卻像爬了一次玉山般耗盡元氣。
「Lily,有榮幸請你坐上我的車嗎?」Amanda向月熠比了個法國宮廷邀舞的傳統手勢,換來他們的面面相覷。
「好啊!智傑,我就讓她載嘍!你也可以輕鬆些。」
蔡智傑的溫厚,令他說不出反駁的話,但心中著實不願意。
月熠知道Amanda對智傑的一往情深,且又是那麼的毫不保留,見他們狀似親密,會吃味是自然的。
年輕的愛,活力充沛,她曾經歷,自然能體會,也能諒解這小孩子的遊戲。
蔡智傑回程的車速愈騎愈快,遠遠地把她們兩個施在後頭,可是最終又於心不忍,減速等待她們駛進他所能控制的安全範圍。
他很矛盾,因他從沒想過竟會對這個大姐姐產生情愫,更何況自己早有了意中人;可每次見到她,就像鬼使神差一樣,想跟她說話,分享心事,時間再久也不累。最近,更興起一種使命感,想看她笑,想用自己的力量讓她開心的笑,如此而已。
她曾說自己是她的青山之交,那麼自己也只把她當成紅粉知己,這麼單純的解釋,怎麼反牽扯出許許多多繁雜難解的情緒呢?
「Lily老師,你覺得智傑這個人怎麼樣啊?」Amanda試探性的問。
「很不錯的男孩子。體貼善良,肯上進又有才情,你問這個幹嗎?」其實月熠心知肚明她是明知故問,於是反射性地排拒被逼入牆角。
「我想追他。你說好不好?」她故意將月熠逼入死巷。
月熠暗忖,她若贊成,就是不顧蔡智傑的感受,擅作主張,而她哪有那個能耐主宰他的幸福呢?但她若反對,這個小女生恐怕又要拿她尋開心,以為她安什麼壞心眼,明知年紀相差不少,還圖老牛吃嫩草?
「你們Y世代和我的X世代差了將近一輪,恐怕有代溝了。我想這個問題,你直接問智傑會比較好喔,他如果也喜歡你,應該會答應與你交往;如果你們沒緣分,天下男人那麼多,何必單戀一支草呢?」
月熠很滿意自己的答案,那個Eric還笑她不經世事、不懂得打太極,如果聽到她現在的對答,看他不剖腹謝罪、感歎他識人不清才怪。
「Lily老師,求求你幫我好嗎?幫我在他面前美言幾句,他那麼聽你的話,一定就會愛上我的,好不好?」Amanda特意搬出「老師」這個稱呼想讓她答應。
然而此刻的月熠,卻突然變成傷心的啞巴,看來Eric是說對了!自己連一個小鬼都擺不平,還想在染缸似的演藝圈混口飯吃?李月熠啊李月熠,你的前途看來岌岌可危了。
回到店裡已近傍晚,Amanda在月熠的勸說下,頗不甘願地先回家養足體力,準備今夜的表演;而蔡智傑和月熠則一起上樓,回到房門口。
「還給你,謝謝!很漂亮的安全帽。」月熠將棗紅色的安全帽遞給他。
「它的主人是你,怎麼要還給我呢?」蔡智傑臉上的不自在還存在著,語氣也平淡許多。
「這是你專程買給我的,是嗎?謝謝!」月熠的招牌笑眼露出來朝他打招呼,讓他肚子裡的悶氣消了一大半。
「不客氣啦!一頂才七百塊,沒戴安全帽被交通警察開單,一張就五百,很不划算,所以才先去買了。」他不好意思地撩撥起前額被帽子壓平的長髮。
「下星期起,就麻煩你嘍!小孩子。」好像很久沒這樣叫他了,月熠無意識地一笑。
「包在我身上,百合姐姐。」
百合姐姐,這個稱謂好像又把他們兩個推回了原點。
他像平常一樣向她揮手告別,走回自己的小世界;那個月熠從未踏進,他也從邀請她走入的小世界。
或許,剛才只是一場錯覺,只是各自的胡思亂想,一個無福消受的春夢罷了。
由於是星期五,這夜,大廳裡又掀起一股尋歡的狂潮。Amanda的表現沒令人望,適時地展現她年輕該有的青澀,討好了在座的眾多好色之徒,並額外附贈他另一種可能的想像空間,儼然又是個PUB界的天後接班人。
中場休息,月熠盛裝坐在角落的一席,靜持不久後,再活躍於屬於她一人的舞世界。她表情空冷,毫無七情六慾的游絲浮現,像跳脫這虛華人間般,與世隔絕冰山美人。
「別抽了,肝好肺不好也是會影響演藝生涯的,你不想在那麼年輕、事業剛有色時,就因為變成個肺癆鬼含恨退出吧!」
Eric像個鬼魅般突然出現在月熠的身後,用兩隻手指頭輕鬆地拿走她手中的煙往自己嘴裡送。
月熠沒理他,再點了另一根煙。
「那個小女生是誰啊?你的接班人嗎?可造之材喔!」Eric抽著煙,色迷迷地望著台上正勁舞的Amanda,不是很專心地問著。
「怎麼?後悔找了個歐巴桑,現在改變心意要小紅帽啦!大野狼?」
月熠那頗為認真的吃醋樣,讓他打從心底想抱住她,如同對待小嬰兒般的咬一口,教訓教訓她那不安的心靈。
「你怎麼不情我想大小通吃,享齊人之福?」
「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原來你把模特兒當小老婆看待啊!不太有品。」
月熠說完,又拿起煙吸了一口,正準備要吐煙圈時,Eric的臉貼近了她,柔軟的唇覆上她的,等她驚覺要反抗,手腕已縛在他的手心,像獵物掉進陷阱,動彈不得。
旋即,Eric的唇緩緩離開,也讓她的雙手自由,他挺起身子,將剛剛由她嘴裡接過的那口煙,一圈圈對天空吐出個心型。
所有動作在三秒內完成,像蜻蜓點水,乾淨利落,不著痕跡。
「你覺得凌辱女人的貞操很好玩嗎?」月熠對這個遊戲之吻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鄙夷他的下流。
「我不認為你還有所謂的貞操,而且也不認為你會在乎它。」
他說得一點遮掩也沒有,用字遣詞令月熠羞赧得無地自容,她起身就想甩他一巴掌。
然而Eric的動作顯然比她快,他的大手早已高高舉起,作勢要揮下去,沒想到此時的月熠竟像只小白兔膽小地瑟縮在地上,嘴裡喃喃地喊著,「不要打我,求求你……不要打我……」
Eric見狀,立即蹲下身去,心疼地緊緊抱著她,安撫這只受到過度驚嚇的小白兔;他沒情錯,他果真沒猜錯,是她生命裡那個該下地獄的男人曾經如此地對待她,使她身心受創,甚至失去了接受愛的勇氣,更遑論愛人的能力……
他就這樣子摟著跌坐在地上發抖的她。不一會兒他輕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空洞近乎呆滯的眼神,驚訝而心疼地發現那裡沒有淚,只有恐懼。月熠的身體久久不能自然地舒展,至今仍呈現蜷縮的狀態,怕是痙攣了。還剩十分鐘她就要登場表演,Eric懊悔著這劑猛藥下得太重,照目前的情況看,她今夜是無法登台了。於是他抱起她,跟老闆打了個商量,讓她到樓上房間休息,由Amanda繼續後段的演出。
Amanda勝利者的驕傲不掩飾地寫在臉上,和被抱進房間的月熠,呈現天壤之別的態勢。月熠的房門沒有鎖,他們開了門就進去,Eric將她安置在床上,並請老闆去端溫水來,之後,他打開了音響,想抒緩她的情緒,那首「Try to Remember」立即染了整個房間,也再次尋回了月熠的另一個記憶,她的淚,傾洩了滿臉。Eric拭去她臉上的淚,撫著她嚇濕的長髮,用溫水為她擦洗四肢及背部,等她以正常躺平,他替她蓋上被子,在額上輕輕一吻,然後坐在床邊守著憔悴的她。
「看我這樣,很好玩,是嗎?」月熠恢復平靜的第一句話,不是咒罵,而是笑流淚的發問,像傷心的母親原諒惡作劇闖禍的孩子,平和而優雅。Eric深情而怔愣地望著月熠有如聖母瑪麗亞似的臉龐,那是一種世界上無可比擬的美,就如同安靜、悠揚又不全然幸福感的卡農。
他好不容易才回過神,說:「對不起,我錯了。」
月熠又把眼光轉向天花板,任淚繼續地滾落。
她不知道身體裡到底積聚了多少的眼淚,可以如此源源不絕,她不想試探,不想知道答案,所以開口請Eric把音樂停掉,停止她所有的愛與不幸,至少在這一刻,消失在她房間。
「為什麼不鎖門?」他的語氣好像在責怪自己的太太,這樣會遭小偷闖空門一般。
「你還有幾個為什麼,一起提出來吧!我下星期一會交一為漂亮的報告給你。」她譏笑他的多管閒事。
「Lily,我理智的天使告訴我不要去探求你的隱私,只要學著對你好;可是我的身體裡住著另一個魔鬼,逼我解開你身上所有的謎團,瞭解你的過去、現在,掌握你的未來。但是無論是我體內的天使和魔鬼,全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讓你幸福,要讓你和我的未來只有幸福,沒有悲傷,你要相信我啊!」
他哀愁的眼眸,訴說著一片真心,但月熠的心,平靜如水。
「你走吧!別再和我談感情,沒什麼意思的。因為無論怎麼玩,你都是贏家;而我注定當個輸家,敗光我的一切,我的身體、我的靈魂……和我所剩無幾的青春。你看不出來嗎?我沒有籌碼了,就算能玩,也撐不了多久。」
她閉上眼,不再看他。
他只好關上燈,走出房間,忍不住多看了對門一眼。
黑暗中,有兩顆失落的心,在無力地跳動著。
深夜十二點,蔡智傑下班回來,經過大廳,望見台上跳舞的不是月熠,心裡一陣不安,連忙上樓想探看究竟。
可上樓後,他發現走道和月熠的房間都是暗的,一片靜謐無聲,更加深了他的疑問,便連忙下樓想找父親問清楚;這時候,遇見正要上樓來的Aamanda。
「Amanda,你上來有事嗎?是不是Lily怎麼了?」
蔡智傑不會對別人稱月熠為「百合姐姐」,這個稱呼彷彿只保留給她,有一種特別的親密感。
「Lily有事,我代她的班。」她並不知道為什麼當了救火隊,當時正忙著交際應酬的她,沒注意到事情的始末。
「哦!」他又看了一眼月熠漆黑的房間,相信了這個解釋。
「智傑,不請我到你房間坐坐嗎?」她以一種很特別的語氣,說得帶有幾分色彩,暗示得很清楚。「呃……我不習慣讓人進我房間耶,對不起。」
他沒有說謊,能進他的房間的人,只有他的女朋友,就像他對機車後座的規定一樣;至今只有兩個人破了例,一個是他暗戀的死黨,另一個就是月熠。
「那Lily進去過嗎?」Amanda的眼神像在抓奸。
「沒有。你問這個幹嗎?」
「哈,那我就放心了。」她喘了好大一口氣,笑得像朵造型誇張的雞冠花。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蔡智傑語畢就要先行下樓,未料。Amanda撲身到他懷中,將他鉗制在月熠房門口,木板的隔間承受不了過大的撞擊,發出不小的聲響。
「智傑,你愛上她了對不對?」她嫉妒的問,眼裡凝聚的淚,漸漸無聲地滾落下來。
「你!你胡說,她是姐姐耶!」蔡智傑從未遇見如此行動派的女孩,此刻又撲在自己懷中,險些亂了方寸。
「你真的這麼認為?」Amanda抬頭問他,以一種期待著接吻的姿勢。
蔡智傑為了避開她低得不能再低的領口、酥胸半露的誘惑,趕緊抬起剛低下的頭,沒有作答。
「你告訴我啊!」現在她不只緊貼他的身體,還牽起他的手,往自己露出的小蠻腰上放,更牽引著他木訥地在自己身上游移。
「走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知道萬一……萬一的後果,對你的傷害會有多深嗎?」他的義正辭嚴和行動,完全守住了為人兄長的本分與尊嚴,他一向待Amanda如小妹妹般,從無逾矩之想。
Amanda被這只不解風情的蠻牛推得彈到牆上,差點站不穩,滿腹委屈瞬間化成兇惡的語句,像利刃無情地劃痛他人的胸口。
「我就知道你愛她,要不然你不會不知如何回答,她有什麼好?那個老女人有什麼好?我敢說她一定不是處女,她是一隻破鞋啊!人家穿過的破鞋你也要!你讀書讀呆掉了嗎?啊!」
她的這番話換來了一巴掌,不是蔡智傑,而是老闆。
老闆原本是想來看看月熠好點了沒,沒想到正巧讓他目睹這一幕,他狠下心,好不容易才舉起手,給她這個驚詫的一掌。
頓時,她和蔡智傑都呆掉了,就連躺在床上聽戲的月熠也怔愕不已,全場陷入無聲狀態。
「我四十多年來都沒打過人,把你們一個個不愛唸書、愛在外頭鬼混的小女孩都當成是我的女兒,相信你們功課不好,但人格一定還是高尚的。結果,今天你說的這些話,簡直比殺了我還要教我痛苦,你這樣是錯的你知不知道……你是錯的……」
老闆不禁激動的哭了,而蔡智傑也紅了眼眶,他從未看過爸爸這樣掉眼淚。
「原諒我,老闆,原諒我,原諒我……」Amanda跪在老闆跟前道著歉。
老闆心疼的攙扶她起身,兩人像父女般相擁而泣。
眼淚,是多奇異的東西啊!它能化干戈為玉帛,化暴戾為柔情,眼前的這一幕就足以作見證,這令人心傷而又心動的東西啊!
月熠躲在漆黑的房裡,沒有半點聲響。
她明白,老闆知道她也聽到他們的談話,卻沒勉強她起床開燈,接受Amanda的道歉,現在的她實在是受不起更多難堪和人情壓力了;老闆慈父般的體貼,讓她深深感激。
她讓自己一覺到天亮,決定只要見到明早的太陽,就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天不從人願,月熠沒能見到太陽,因為今天下雨。
月熠抱著臉盆懶懶地走進浴室漱洗,順便洗淨昨夜的一身驚嚇,出來時,巧遇蔡智傑。
她仍舊只罩著一件男用的條紋寬襯衫,但此刻的相遇卻多了些因為衣著而產生的不自然。是怎麼了?以前不會的啊!
月熠下意識地用單手拉緊沒扣上前兩顆鈕扣而顯得暴露的領口,點頭打了聲招呼,又顧慮到裸露在襯衫外光溜溜的一雙腿,便急急忙忙地走回寢室裡。而蔡智傑的眼神也略顯生疏,不知道該聚焦於她身體的何處。
真是個奇怪的早晨。是雨的關係吧!他們猜。
此刻,月熠下樓,坐在大廳一角,耐心地看完Amanda孜孜不倦的練習;她是可造之材,月熠有著如此的信心。
樂聲停止了,月熠大方地走近舞台,對她微笑,代替了今晨來不及出現的太陽,但卻換來她因羞愧而走避的眼睛。
「Amanda最棒了!只要再加強一下眼神,你就不輸張惠妹嘍!」月熠像對待小妹妹一樣,繼續以她那太陽公公的微笑,鼓勵的道。
「Lily,對不起……」
看著Amanda在台上呆站著,哭得頭都垂到胸部,雖然用手臂拚命地抹著淚水,但淚水依舊止不住的模樣,月熠悠然地走上舞台,環抱住她,將頭緊靠著她,直到兩個人都笑了。
太陽也出來了。
「要不要吃早餐啊?」蔡智傑手裡提著三袋西式早餐,從大門處走進來,看著台上那兩個好笑的女人,獻上了他身為一個男人所能做的補償、體貼與愛心。
「你該不會又買漢堡吧?」月熠在不明的光線中,隱約看到塑膠袋裡的盒子、保麗龍杯。
「嗯!我買了麥當勞。」他邊回答,邊為她們體貼的服務。
「好棒喔!謝謝智傑哥哥。」Amanda照例伸手搶攻了第一個麥香堡。看樣子,昨天那場徹頭徹尾的噩夢,果真撥雲見日了。
「不會吧!麥當勞不都是用紙袋嗎?」月熠看著桌上的塑膠袋,環保意識又高張了。
「以前是,自從被台灣的財團接管後,就都改成塑膠的了。」蔡智傑不以為意地大口咬著漢堡。「台灣人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土地,別人怎麼尊重我們啊!」月熠以往的挫敗感再度湧現,胃口也沒了。
「你去選立委,我一定支持你!」蔡智傑看著她憂心忡忡的表情,有感而發。
「我也是!」Amanda附和道。
「謝謝你們啊!我有能力當立委,今天就不用這麼苦了,一定把天下的法律都改成保障婦女的條款。」
「那你完了,失去我們這些男性的支持,搞得出什麼名堂來嗎?別忘了,男性人口已經多於女性人口數了,現在是男人的天下!哈!」蔡智傑一臉小人得志。
「哈!就是有你們這種沒概念的男人,台灣才會強不起來,連非洲的小國都跟我們斷交了。」
「你這麼說我同意,不過,我不是那些沒概念的男人之一。」
「喔!撇清得那麼快,還敢說不是,唉!女人不當家,男人沒希望了!」
「對,現在在這裡女人人數比較多,所以女人贏了,萬歲!」
Amanda的喝彩,使這個早晨在惟一男性放棄爭取的情況下,讓女人小小地勝利了一次。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6:45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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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晚上七點,月熠準時到了模特兒經紀公司,她穿著規定的緊身上衣、膝上五公分的窄裙及包頭細跟高跟鞋。
原本高挑的身材,加上這雙十幾公分高的鞋子,使她全身的比例更加完美,而擅用迷人笑容的她,令人打從她一進門,就不得不注意到她。
可是鮮少穿高跟鞋的她,腳指頭卻在幾分鐘後,打起架來了,這種痛,讓她十分難忍。
「Lily,先進大會議室,走廊盡頭那一間。等會兒我跟你們講解一些入行注意事項。」Eric正經地交代她,讓她有種新奇的感覺;她喜歡看他一派正經的樣子。
「『你們』?表示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嘍!」月熠一臉菜鳥樣。
「小姐,敢情您是在開我玩笑。我們公司若只簽你一個,還能存活嗎?」
月熠又羞又氣地走進了大會議室。就是菜才問嘛!等我老油條,甩都不想甩你,哼!她暗忖。一向喜歡靠窗戶或靠牆壁位子的她,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定,那令她有安全感。
不一會兒,又湧進了很多形形色色的美少女,把會議室都坐滿了,這讓月熠的優越感盡失。
不是因為他們個個陣容堅強,而是放眼望去,如果沒猜錯,幾乎都是跟Amanda年紀、外形相仿的少女;她們的勇氣與機運,大部分可能來自「年輕」這個本錢。
每每扯到年紀,就會讓她十分不安,那是她無法轉捩的弱點。
好不容易,她瞄到了一個看起來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頓時,心頭的喜悅,就像是他鄉遇故知一般,筆墨難盡;她不禁朝那女孩頻遞微笑。
Eric風度翩翩地走進來,年輕女孩一見到他,立刻群起騷動,拍馬屁、打屁,個個是極盡逢迎諂媚之能事。
這讓月熠心頭升起一縷寒意,為何這些女孩會如此市儈而早熟?誰教她們要這樣扭曲自己的良善與天真?這個青春的年少,不該是純真而直率嗎?
太可怕了,她們的企圖心,這裡的空氣,已快讓她窒息。要不是腳痛不能走,她早就藉尿循逃離現場。
「安靜!安靜!現在呢,我們要選出你們班的班長,因為你們互不認識,所以我們選一位年紀最大的當班長,現在,從我右手邊開始自我介紹,順便把出生年月日告訴大家。開始!」語畢,Eric的眼光落於近乎歇斯底里的月熠身上。
為什麼他總有辦法羞辱我?他明知道我最在乎年紀的啊!這些都是小鬼頭,一看就知道我年紀最大,還自我介紹個屁啊?
月熠不斷地喪失她原先高雅的氣質,隨著自我介紹的逼近,她實在無法專心聆聽她們到底在介紹些什麼;彷彿這些侃侃而談的少女都是教授,而她才是剛脫離高中生活的大學新鮮人一樣。
月熠的希望,全寄托在對面那位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子身上。
輪到那個女孩子了。
「我叫何姿瑩,七十一年次,今年十七歲,星座……」
月熠的心碎了。十七歲!她才十七歲!怎麼可能?她看起來這麼成熟……誰管她什麼星座的,不用介紹了,這班班長我鐵定當選了。她想這樣脫口而出,但就是提不起勇氣,這樣只會顯出自己的沒風度。
要死也要死得漂亮,不能死得難看!她這樣告訴自己,順便準備等一下發言的草稿。
終於,只剩下她了。
「大家好!我,李月熠,已經篤定當選你們的班長了。」
她的一席話,配合半設計的苦不堪言的強顏歡笑,讓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尤其是Eric,他欣然地接受她射來的一記冷眼。
「月亮的月,光華的熠,整體的解釋是只能出現在夜晚的月光。」
現場的氣氛因為這柔和的月光,羅曼蒂克起來;Eric驚歎這名字的絕美,就如她的人,和她所介紹一般只出現在夜晚的美麗月光。
「身高一路發,體重是女人的秘密,血型是萬用型,星座有魚有肉,不是很腥就是很騷。」
月熠擺了個騷勁十足的Pose,宣示著只有這年紀的女人才有的魅力;她的自信,借由自御的能力,一點一點地恢復了。
太驚人了,才短短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帶來自信心的改變,清楚地連自己都覺察到了。這是那個男人一開始的計劃嗎?月熠並不這麼認為,但卻也無從否認。
他到底是我的救星還是煞星呢?誰來告訴我,這個可怕的男人……月熠暗心,內心無疑是恐懼的。
這個像風一樣飄忽,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每一次與他見面繼而產生的心理變化,都是出乎意料的顯著,逼得她不願承認他已入侵她的心都不行了。
「好,班長選出來了,有個重要工作,就是收作業。每次上課都會出功課,班長要在下次上課前負責收齊,交給櫃檯妹妹,知不知道?」他看著月熠,帶著一抹微笑。
「知——道。」月熠以小學生的口氣,回答了他的問題。
什麼玩意兒嘛!居然要我收作業,我不當學生已經很久了耶!月熠在心裡頭犯嘀咕,而最多也只能這樣發洩了。
對於Eric不斷拋過來的媚眼,她都無情地一個個扼殺掉了。
休息十分鐘,月熠可不想去認識這些小妹妹,一個Amanda就夠她受的了;但是魅力無法擋的自我介紹,卻使她成了這群小妹妹注目的焦點,可能還挾帶著「班長」這頭銜的威勢吧!
這些小女生都主動地親近她,親密地圍著她發問,連想脫掉惱人鞋子的機會都不可得。這讓她初次模擬小型記者會的狀況,應接不暇。
忙碌的時間總過得很快,Eric重返講台,第一件事就是先向月熠問候。
「班長蠻受歡迎的嘛!」他知道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月熠笑得勉強。能對她們說,討厭!全滾開嗎?現在只要是他說的話,她都想為反對而反對。「很好,等你們都出道時,就很難找到好朋友了,好好趁現在培養感情吧!接下來,我們繼續介紹公司的組織,這是你們以後都要接觸的……」
Eric頗具麻辣教師的架式,長得帥,與學生打成一片,就連轉身拿個白板筆都能耍酷,惹來這些哈日族女孩的一陣驚呼。
白板上滿了整齊的清秀字跡。
看不出來他寫字還蠻有氣質的,月熠終於發現這個風流成性的男子,吸引自己的第一項優點。寫完,他轉身給了大家一個暗藏玄機的笑容。
「公司大致分為三個部門,其他小單位我不介紹,因為你們不會接觸到。第一個是『開發部門』,也就是你們各自的經紀人,負責幫你們接通告、過濾通告、擋騷擾電話;第二個『培訓部門』,有兩位老師分別訓練你們表演及化妝的技巧,也就是接下來你們要上的培訓課程;第三個『通告部門』,是安排你們上通告的宣傳及準備事項。」
所有人拚命抄筆記,記下他剛剛說得太快的話;而他拿超保溫杯喝水潤喉,保持嚴肅態度,真的搖身一變成了不折不扣的老師。
月熠不自覺地注視著他,不久後被他傳回來的笑容驚醒自己的失態,遂低頭加入無謂的抄寫行列。
「不用抄啦!這些以後你們到辦公室多逛逛就會熟悉了,又不考試!」Eric對埋頭苦幹的全班說,引來年輕少女的撒嬌和抱怨,怪他不早說,讓她們浪費體力和墨水。
「好!我要開始介紹模特兒發展的路線了,有平面與走秀兩種。所謂走秀,酬勞較優沃,但是只有身高夠的人才能往這方面發展,你們班……」
他的眼睛往教室內梭巡一遍。
「大概只有兩個人可以,就是班長和何姿瑩。可是你們兩個的訓練時間要比其他人延長一個多月,台步訓練是很辛苦的,加油!」
這個人的記憶力怎麼這麼好!還是……那女孩也是他簽下的呢?月熠心中興起微微醋意,因為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受到動搖;她不曉得為何要吃醋,她本不是這種心眼狹小的人,那是因為Eric的關係嗎?她承認有九成的可能性,然而她對這個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定位都尚未分明,何醋之有呢?
月熠開始因這男人的鯨吞蠶食感到畏懼,此刻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滿清時候的中國一樣,正在被俄國騙去大半土地——也就是她僅有的財產,身、心、靈。
「在座都可以發展的路線屬於『平面』,就是拍MTV、LD、接廣告CF、平面雜誌,甚至電視、電影等等。」Eric說。
「那就可以和劉德華拍MTV嘍!」一位小女生興奮地喊著。
「沒錯!等你成名後。」
他的無情澆熄了小女生心中的一盆熊熊烈火,失望的氣氛以一種核彈的威力,迅速蔓延了整個會議室。
「其實成名也不很困難,業餘模特兒正常狀況要熬兩年才能變成專業模特兒,但是如果你的皮膚保養得很好、肢體語言也訓練得很棒,舉手投足都有魅力,這樣試鏡時就容易吸引導演的注意力,而因此快速竄紅也不一定。像你們班長就不錯,年紀雖然不輕了,可是皮膚一點都不輸你們這些小女生,而且舞跳得又捧,不紅也難!」
他的電波又投射到月熠身上了,不只他的,幾乎全班都以一種又妒又羨的表情對著她,讓她心慌意亂,成了眾矢之的。
這個男人是不希望讓我找到知心朋友嗎?處心積慮地讓我被懷疑,到底是什麼意思?疲於應付這個捉摸不定的男人,月熠心裡又犯嘀咕了。
她被看得全身不舒服,像二級灼傷般,已分不清楚痛癢;難道,當藝人非得這麼可憐,只要有一點點出類拔萃的可能性被發現,就少了朋友,同時多出敵人?真有些可悲。
「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不用去刻意模仿或羨慕別人,秀出自己就是最棒的!」Eric的話對大家起了鎖定作用,他又看了月熠一次。
但月熠卻還他一個不屑的眼神,意思是,這個先設陷阱再英雄救美的計謀可真是高招啊!本姑娘,不領情。
而他居然笑了!什麼意思?她真的深深地體會到自己已經被玩弄在他股掌之間,再費力也無法抽身了。
「再叮嚀大家一些保護自己的重要事項,這個就要背起來嘍!接通告之前,要先問經紀人自己適不適合,別接到自己不喜歡或是輸越尺度的Case,接了才推掉,這種人容易變成拒絕往來戶,可能以後所有的通告都沒機會接了。」
月熠覺得快睡著了,這種事情用得著特別聲明嗎?大家都知道做事不能這麼草率的。
「再來就是別留私人電話給廠商,留經紀人的就可以了,曾經有位小女生把自己的電話留給陌生人,然後相約出去唱KTV就一去不返。」
這招只能嚇小女生,月熠感覺到腳指頭愈來愈痛,再不結束,腳就快不能動了。
「好!下次上課前交自我介紹給班長,寫在稿紙上或用電腦打字均可,四百到六百字,大約一分鐘的OS,再見。」
Eric看出月熠的不舒服,於是提早結束了今天的課程,等到學員都嬉鬧地離開了,只剩他和月熠時,他才覺察有異樣,便走向她。
「怎麼不走?」他注意到她僵硬的小腿,明知故問。
「抽筋,不能動了。」她強忍住痛,安靜地趴在桌上休息。
Eric輕柔地為她脫去高跟鞋,為她熟練地按摩腳踝、腳底,甚至腳趾,不禁為就那纖瘦的腳型著迷。
月熠因為疼得喪失了平常極欲反抗的本能,僅緊抿著唇不吐一字,靜靜地趴著閉目養神。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等會兒有人會來載我。」
Eric先是一愣,直覺地聯想到她對門的房間,旋即又釋懷地微笑。
「黑面蔡啊?」
「啊?誰啊?」月熠抬起頭問。
「黑面蔡啊,你老闆叫什麼都不知道啊!」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個女人居然能跟一個人生活個把月,然後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
「他叫黑面蔡?難怪他不讓我們叫中文名字,哈!」她笑得忘了疼痛,臉上的兩道彎月眼又重視江湖。
原來她是真的不重視名字這種繁文總節,所以連自己的真名都不說,有趣。
這個看似精明,其實迷糊的女人,Eric想到她就覺得很快樂。
「不是黑面蔡,難道是男朋友啊?」
「你明知不是。這樣也好玩嗎?你似乎很樂於整我。」
「既然不是男朋友,那放他鴿子也無所謂啦!」
「這不是我做人的原則。」
「好吧!那我只好在這兒陪你等到他來嘍!」
月熠瞧著他,彼此望了將近五秒,她才把臉別了過去,輕道:「隨便!」
Eric笑得更開心了,為了他初次攻破她心中設下重重的圍籬障礙,他確定月熠已將他置於心中某個不小的定點了,她希望自己留下陪著她;雖然還沒完全突破、打防,但是他已經很滿意了,相當滿意。
他果真陪她到十點。
月熠的腳已好了一些,只剩腳趾的腫脹,需要他的攙扶才能順利走到一樓門口。
「你沒看過女人不會穿高跟鞋的吧!」她向他自嘲。
「嗯,很稀奇。」
她原先期望他能安慰她一下,就像蔡智傑常鼓勵她一樣,可是沒想到這個男人還損了她,真是胸悶氣結。
他一定是故意的!其實她早就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任她怎麼努力,也猜不出他的用心為何,這個風一樣的男子!
月熠在他的攙扶下二跛一跛地走到樓下,大門口的馬路旁早已停妥一輛雖舊卻乾淨的NSR;Eric順著她的目光判定是它沒錯,便小心地扶她到蔡智傑面前。
「怎麼啦?走路怪怪的。」
「扭到了,恐怕今天又不能跳了。」
蔡智傑殷切關注的神情與月熠自然信任的眼波互相交流,那種家人似的貼近,震撼了Eric的心,他發覺自己正在吃醋,真是驚人的大發現。
「小弟弟,你要負責把她背到樓上房間喔!」
月熠給了Eric一記冷眼,意味著:幹嗎要特別說明,要宣告你進過我房間的事實嗎?
果然,蔡智傑被這突兀的一句交付嚇著了,他情著這個男人是她的什麼人,為什麼她從未提起?不過,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但他倒是不甘示弱地大方回答,「我會的,因為我們就住對門而已。」
這是幹什麼?老虎在樹幹上撒尿,宣示地盤嗎?
月熠被這兩個男人失常的舉止弄得心亂如麻。
然而,Eric心中對那個房間的謎團雖已解開,但卻升起了一把無名火,兩個大小男人此刻是針鋒相對,互不退讓。
「智傑,我們走吧!否則來不及了。」月熠見苗頭不對,連忙開口化解這種怪異的氣氛。
但Eric堅持扶她上車,且不甘心地叮嚀道:「這種車,側坐很危險的!不如我開車載你回去吧!」「不用麻煩了,我技術很好。月熠,坐好喔!要抱緊才安全。」
月熠一聽,不禁嚇住,他是怎麼了?月熠?她不是他的「百合姐姐」嗎?
隨後,NSR機車即揚長而去,留下癡望的Eric在街頭佇立。
蔡智傑抱著月熠上樓,讓她第一次發現男孩的力氣也這麼大。至少在上樓的過程中,光樓著他的脖子就非常有安全感了。
她就這樣讓他穩穩地抱進房間的床上,而後安然地坐著等他處理好代班的事再度進來;這彷彿讓他一夜之間變成了讓人刮目相看的大人,也或許他本來就成熟到有照顧人的能力,只是因為她心裡對年齡的設限,才從未把他當成男人看待,只當他是自己的小弟弟。
「月熠,喝茶。」蔡智傑端著一杯清茶進來,彷彿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不禁讓月熠看傻了眼。
定下神,她將這杯清茶接了過來。
「好不好喝?」
他的臉又回復童稚的模樣,果然還是個小弟弟,她又多想了。月熠再一次用冷水潑醒自己的心。
「嗯。」她贖罪似地拚命點著頭。
「這是同學替我買的金萱,很香,今天才拿到的,你是第一個喝的喲!」
蔡智傑的表情和語調,把時光調回他們初次相遇的那天夜晚,這樣的氣氛真好,真想時間就此停擺。
之後,他訴說著今天開學第一天,大家交換整個暑假的心得及趣事,讓月熠有著無比的溫馨與寧靜,就像倒回自己的學生時代,遙遠卻深刻的單純。
她無拘無束地讓想像的雙翼,把心帶回數年前無憂無慮卻癡狂的同窗記憶……
說到最後,蔡智傑突然沉默了,他借口想離開,但月熠拉住他正要轉過的身子,強迫他與自己凝眸對望,從那裡她找到了一絲不知名的哀愁,那是相識以來不曾見過的一抹深藍。
她不知道那種顏色從何而來,又怎麼悄悄地攀上他原本開朗的容顏?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但,她還是問了。
「是不是失戀了?」月熠溫柔地像個親姐姐。
她想,如果他點頭,那麼今晚他一切的異常行徑就足以解釋了;而她該不該原諒這個因受傷而急於想找代替品,誤傷了她芳心的大男孩呢?
蔡智傑點頭了。臉上的藍轉為陰鬱的灰,沉沉地低下了頭。
長髮遮住他的側臉,月熠無法判斷他是否流著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心應該已經跌入谷底,無望地跳動著孤獨的節奏。
她確信自己不會責怪他今夜的失控,因為他勉強偽裝的笑容,已經超越人體的極限了,那種悲,她能體會。
「她早就有情人了。」他用一種淡漠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月熠什麼也沒說,抱著坐在床沿的他,將頭依在他肩上,給他一種心靈的撫慰。
「她的情人,是我的死黨之一。」他好不容易吐出第二句話,心像要迸裂般不規律地狂跳。
「智傑……」月熠抬起頭看著他,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語句。他暗戀已久的女孩勇敢地坦承同志的身份,那是她當初做不到的事啊!
她不知該歌頌那女孩,抑或替他抱不平。若站在她從前男友的立場,她太能體會智傑所受的創傷與衝擊;但站在自己的立場,她真心祝福著那女孩,祈禱她未來的愛情路能走得順當、圓滿。
她陷入兩難,所能給的只有一個扎扎實實、充滿真誠與關心的擁抱。
「她給我的答案,其實我原本可以很坦然地接受,因為上次聽了你的故事和解釋,我對同志的看法已經改觀了。只是,我不想原諒她!為什麼要騙我那麼久?她明知我喜歡她,她們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而死黨全部幫著她瞞我,看我癡心地對她好,對她存有希望……讓我最難過的是這個。」
蔡智傑的眼眶終於在忍俊不住後首度泛紅,這麼絕望的臉,是月熠無法與他以往陽光般的臉孔搭配的,她的心也抽痛著。
「智傑,你深愛過她,這就夠了。每一段感情不都是有苦有甜嗎?每一個故事並不全是喜劇收場,等到了人生的最後路程,不論悲喜,都得留在記憶裡。所以就像那首歌『Try To Remember』,我們只須回想、記憶那些快樂的故事就很幸福了,悲傷的往事何必再提起呢?對不對?」
「你難道不恨你之前的男朋友?他們打你、利用你,讓你到現在連想起都有恐懼,你真能原諒他們嗎?還是,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愛他們,所以才能這麼釋懷?」
月熠在反駁之前,給了他一個縹緲的微笑,何等空靈,像個修成正法的仙姑。
「每個人對愛與否的定義不盡相同,而我對愛的判別下了一個定義,就是?眼淚。。愛一個人,才會為他掉眼淚,只要想起他,就在心裡飄起小雨來,會有想哭的感覺。
「而愛過的情人,我都為他們掉過一次淚,所以我確信愛過他們。因為用心愛過,所以一定會有美麗的回憶;到現在,我都不後悔,因為我和他們都有快樂的回憶,而留在我的生命裡,將會永永遠遠。」
月熠始終面帶微笑,像真的想起每段甜蜜的過往般,沉浸在美好的回憶裡那樣幸福。
「你真善良,不記仇。」蔡智傑的心情恢復了一些。
「我相信你也會是的。」
「嗯。照你的說法,我是愛過她的。這樣就夠了嗎?可能是吧!謝謝你,我會努力做到的。」
月熠肯定地點頭,自己堆放心底太久的傷,也該找個時間出清了。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7:06
三個月的訓練課程很快,也很辛苦地將在今天結束。
十二月的天空,到處泛著藍的深沉,人們總以為連陽光也冬眠去了,但是在月熠的心裡,太陽的光芒似乎正在養精蓄銳,蓄勢待發。
「等一下進行總考,考過的人可以拍宣傳照及正式接秀,考不過的人要留級再訓練一次。」
Eric在台上無情地宣佈這項噩耗,的確嚇著了一些年輕女孩,可月熠卻對他的話無動於表。
大學裡念了四年的中文,因此兩分鐘內的OS難不倒她;搞劇團的三年生涯中,舞台妝及傳說中最困難的黏假睫毛,也不構成影響;這近半年來,每晚揮灑舞技及肢體語言的充分展現,擺十個Pose根本就是彫蟲小技,加上她日漸強烈的企圖心和自信,輕易地以將近滿分的姿態取得模特兒簽約資格。
「表現不錯,後天拍宣傳照,我中午去接你。」
Eric出乎意料地,在這三個月訓練期間,很少來探月熠的班,可能是想讓她心無旁騖地練習吧!反而是蔡智傑每天風雨無阻地接送她下課,他們的感情可能因為熟稔而產生一些化學變化,偶爾會有些男女朋友的親暱舉動,比如,勾手逛街、撥弄對方的頭髮之類的行為。
因此,當Eric又恢復往昔、興高采烈地對她說出這句話時,她心頭突然浮現兩個男人的影子,一中正在面對自己的他,另一則是潛伏在心裡的蔡智傑。
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莫名感覺,她無緣無故地矛盾起來。
「這個你拿著。」Eric塞給她一盒經過包裝的方形紙盒。
「這是什麼?」
「恭喜你順利畢業的小禮物,快打開呀!」
月熠在狐疑的狀況下,拆開他所謂的「小」禮物,赫然發現那是最新款的香檳色手機。
「你的祝福我收下了,但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謝謝!」
她想把手機推回去,可是被他的大手推了回來。
「以後接通告,地點在哪裡都不太一定,有手機連絡才方便,況且……」他神秘兮兮地附耳靠近月熠的耳朵,繼續接話,「可以報公賬,算你的宣傳費。這樣總行了吧?」
月熠總算眉開眼笑,畢竟以經紀人與模特兒的立場來說,也是另一種肯定的方式吧!
「Lily,未來的路會很辛苦,我會想辦法增加你曝光的機會,打響你的知名度,保證讓你成為大牌,你放心好了。」
「Eric,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無論如何我會努力幫你賺白花花的鈔票。」
「你不懂,要做經紀人,我就要做台灣的第二個夏王順,培育出像林瑞陽、蕭薔那樣知名的藝人!」
月熠為此刻他眼中所綻放有著不輸年輕小伙子的衝勁及光彩深深著迷,這個胸懷大志、偉大可愛的男人,她第一次對他的印象改觀。
「你真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但我更希望你能做台灣的第一個Eric。」
他接收到月熠傳來的信心電波,開懷地笑了。
「你那就不叫牛後,叫牛頭了!沒有牛頭,至少也到牛脖子,很難耶!」
「我對你有信心,就像你對我有信心一樣。」
「Lily……謝謝你。」
他把手搭在月熠肩上,頗有力道地搖了兩下,是一種保證,真誠與信賴的保證;但月熠現在最想訴說心情的人,不是他,而是蔡智傑。
秋天的尾巴,還在作最後的搏鬥,不甘心地搖擺在十二月被冬天盤踞的街頭。雖然捍衛了些許急速冷凍中的溫度,卻讓自己逐漸老去的蕭瑟面容,苟延殘喘地呈現在這喜新厭舊的世界。
舊舊的NSR機車急馳而過,車上的兩人,臉上透過安全帽微笑,彷彿提醒著秋天,他們攢存餘溫的努力。
「智傑,後天下午我要拍宣傳照了,要作春、夏、秋、冬四種造型,你這個大攝影師有何指教啊?」月熠緊摟著他的腰,又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問。
「宣傳照自然就好了,化的也是淡妝,只要你自信一點、別害怕,我相信拍出來的效果一定會很棒的。」
「謝謝!」月熠的笑又增添了幾分魅力,因為有自信撐腰的緣故。
這幾個月來,她對自己的自信,實在是以一種等比級數的速度在增加,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她也不知道該感謝哪一個人,就謝天吧!反正她也從沒感謝過老天爺,算是給她分紅。
她的生命裡,一家人從沒受過老天爺的眷顧,總是得付出比別人多好幾倍的努力,卻仍過得苦哈哈。
國小時父母離異,媽媽帶著她一同生活,然而媽媽在電子工廠所賺的微薄薪水只夠她們母女倆餬口,想添件新衣服對她們來說簡直是奢侈。
她只好靠寒、暑假打工及兼家教的工作熬完大學的學業。原以為畢業之後就能靠劇團實現理想,功成利就,讓媽媽過好日子,替自己買個十幾坪的窩,沒想到拖了三年多,卻連八字都沒一撇。
關於這些,還有那些想忘卻的創痛,讓她打從心底認定,世界上絕對沒有老天爺的存在;這個謝天,只是快滿溢的快樂情緒,突發的善心罷了!
「你知不知道要去哪一家拍?聽說最近我們公司好像又要跟某家經紀公司簽約耶!會不會就是你們啊?」
迎著風,聲線變得好薄弱,像隨時會被吹破的蜘蛛網,顫巍巍的。
「不會那麼巧吧!」
月熠不敢多說,因頑皮的風會把聲音給剪得支離破碎。
「如果是就太好了,我可以把你拍得水水的,艷冠群芳。」
「啊?你說什麼?」月熠幾乎用吼的才把這些字吐出來。
「沒有啦!到了再說。」
終於被風打敗了,他們在NSR的機車上,各自做著各自的美夢,直到回家。
兩天的時光,眼一眨就過去了,Eric的BMW跑車準時出現在久違的店門口,既拉風又搶眼。
老闆的PUB也受經濟不景氣影響,力圖開創新招,在表演中摻入重辣的半裸人體彩繪;黑暗中,大師以螢光顏料在拜金女孩們的早熟胴體上自由揮灑創作,讓螢光效果和白皙光滑的年輕肌膚,在黑色氛圍中透露一種若隱若現的詭譎誘惑,有時也會讓VIP的客人親手為少女們進行人體彩繪。
Amanda厭倦原先的純舞蹈演出,在不敵金錢的誘力下,也出賣肉體加入這場表演;這是讓月熠最感可惜的事,令人不勝唏噓。
月熠穿著酒紅色套頭緊身針織衫,搭配小直筒淺藍牛仔褲,一條Free的寬皮帶輕鬆地繫在腰間,找回了好久不見的帥氣休閒風格,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他們共進午餐後,Eric和月熠便前往攝影工作室。
「阿努,拜託你嘍!」
Eric禮貌性地跟掌鏡的攝影師套交情,為了月熠宣傳照的拍攝效果,討好攝影師是必要的,所有用心的經紀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你說的絕對沒問題!初次合作,我也不想砸招牌啊!何況是由您這個名經紀人親自坐陣監督,來歷肯定非同小可,我會盡力而為的。」
阿努是這家前衛攝影最老牌的攝影師之一,年紀雖小,可是國中畢業後即頗有遠見地開拓寫真市場,至今在江湖上打滾也有十年工夫了。經驗老到、閱人無數的他,已經練就一身特異功能,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這個人紅不紅得起來;老實說,貌不驚人的月熠,和Eric對她的重視程度,使他很納悶。
「阿努,商量一下,你等會兒可不可以別教她擺Pose,讓她自由發揮?」
「她不是新人嗎?我沒印象看過她啊!這樣不會太冒險嗎?」
「相信我,她可以的。」
Eric堅決又簡短的回應,讓他又增添幾許的疑雲;他半信半疑地點了頭,進入攝影棚。
他指示月熠走進搭好燈光、背景色及珍珠板的簡陋棚架,大略地叮囑她別太靠近前端,盡量保持中央點之後,開始Eric的話讓她自由發揮;而在快門不斷閃爍下,不到三分鐘光景,一組造型拍攝即完成了。
阿努近乎癡呆地望向Eric,冷氣很強的攝影棚居然讓他在短短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冒出細微的汗珠。
簡直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他邊擦汗邊想。
「Eric,你要熬出頭了,這個女孩子天生就是要吃這行飯的。」阿努趁著月熠去換裝的空檔,以一種跌破眼鏡的驚奇口氣,向Eric的獨特眼光發出讚歎。
「連你這伯樂都這樣誇她,這下她不紅也難了。」Eric早已笑得闔不攏嘴。
「她真是不可思議,不動的時候這麼平凡,一上鏡頭就變成精靈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阿努已數不清自己究竟連說了幾次「不可思議」,只是詞到用時方恨少,如今實在找不到適當的詞句,能完全地抒發自己驚喜的心情了。
月熠就在這樣快速的拍攝狀況下,不到兩小時就結束了四種不同造型,和Eric說說笑笑地踏上歸途。
「咦?林阿姨,阿努還在啊!太稀奇了!」
蔡智傑下了課,六點準時到公司,見到一向準時下班的小師父阿努的騷包背袋還丟在更衣室裡,不由得嚇一大跳,連忙向化妝師求證這個大新聞。
「對呀!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下午拍了一個小姐後就自言自語一直笑,躲在暗房裡沖照片,進去沒十分鐘又跑出來對大家微笑……你看,他又出來了!」
化妝的林阿姨指著阿努,看著他變本加厲的癡呆表情,兩手還滴著水,忍不住大笑起來!,連蔡智傑都受到感染,也一起發笑。
「阿努,你走火入魔啦!」副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阿呆樣,我們都快被你笑死了。還不快從實招來!」蔡智傑快被塞滿的好奇心爆破掉靈魂,所以率先發問。
「啊!你不知道,那個妞太正了!」他像少女祈禱一般羞澀而陶醉,雙手合十,把歪一邊的平頭往手背上放,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真的很正啊?」
「超正的!」阿努豎起大拇指稱道。
「那就『押』了啊!」蔡智傑火上加油,鼓勵這個至今還孤家寡人的小師父為愛勇往直前。
「我是怕你會來搶,那我鐵定搶不過你。」阿努倒是對自己差強人意的長相及身高蠻有自知之明的。
「你嘛幫幫忙,被你阿努相中的,非奸即淫,人家我喜歡的可是清純可人型,死也不會跟你搶,放一百個心好了!」
「真的?那我照片顯影后再給你親自鑒定一下。」阿努心裡的大石終於落進井裡,一臉期待。
「喔!那倒不用,你的馬子我不會有興趣的。」
「算了,那你別後悔,我進去和她約會了。」
「快去!春宮一刻值千金!」
蔡智傑嘲笑他的癡傻,所有人都聽出來了,只有阿努聽不出來,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許久才答腔。
「不行啦!她是我一個朋友親自帶來的,朋友妻不可戲,我還是把她當成偶像就好!」阿努鬼鬼祟祟地躲進暗房沖月熠的照片,臉上的幸福樣,哪怕只是做夢、過乾癮,也心甘情願等待夢醒。
老天爺,果然還是不存在的。
宣傳照拍好,至今又過了兩個月,而月熠只有最初接過春季內衣秀,北、中、南各一場五仟元酬勞的秀,還得讓經紀公司抽成。雖然因為她亮眼的自信與肢體語言,曾經上過幾家新聞特寫鏡頭,但之後就像過氣的女明星一般,在家裡苦等通告。
Eric曾經打來好幾次電話,但不是和她聊天就是約她出去吃飯,對於她未來演藝之路的規劃隻字未提。這樣的茫然,讓月熠的性情變得急躁易怒,如果沒有店裡每晚固定的幾場秀,根本入不敷出,也沒辦法支付媽媽的生活費。
加入模特兒經紀公司並未讓她的生活得到實質改善,反而陷入一片困頓之中,壓力不只讓她在精神上心力交瘁,連身體健康方面都受了影響她的頭髮竟開始一撮撮地掉,得了俗稱的「鬼剃頭」,束手無策的她,只能用前端的頭髮遮掩頭皮上一圈一圈的空白,期待新生細發長出來。
蔡智傑知道她心情糟,為了避免去打擾她,他像只鴕鳥般把頭埋進沙堆裡,暫時躲避。他們之間的交集,在這短暫的兩個月,消磨殆盡,所剩無幾。
但月熠卻覺得,或許有時,朋友只是吃喝玩樂的代名詞,真正遇上困難,能幫上忙的只有自己。也許她這種想法太偏激,一句話就把蔡智傑付出的努力全部不留情面地抹煞,但如今能救自己的,是真的只有自己了。
帶著一夜未闔的疲憊雙眼,這天早晨,月熠決定到經紀公司找那個當初承諾要捧紅她的經紀人Eric問個明白。
「Lily,你等一下,我請他出來。」盡責的櫃檯妹妹叫住就要衝進他辦公室的月熠。
「不用,我自己進去找他。」
月熠根本沒打算停下腳步,逕自朝目的地走去,終於,她在離他辦公室咫尺的近距離停了下來;而映入她眼簾的,竟是總監與Eric為了她的事情爭吵不休的火爆場面,讓她很是詫異。
「Eric,Lily不能一直推掉通告啊!這樣公司要她做什麼?就算她條件再好,每個紅牌不都是從小牌幹起?這……」
總監的話被Eric氣憤地打斷,「那些都是第四台廣告和綜藝節目,一堆毫無水準可言的清涼秀,這種爛通告不符合她的氣質。」
「那這次香港大導欽定她為女主角之一,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幹嗎拒絕呢?」
「要她去拍這種三級片,倒不如去拍A片算了,香港大導又如何?她未來的形象才是重要的……」
突然,Eric的話被月熠腰斬。「我接!你憑什麼替我推通告?總監,這部電影我接了!」
「Lily,以後機會多的是,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拍這部片,將來你會後悔一輩子,所有的形象也會毀於一旦,以後的路線更會被定型成脫星,很難再轉型回來了,你知道嗎?」Eric苦口婆心地勸說,但還是無效。
「我無所謂,在觀眾面前全裸上陣的經驗我太豐富了,拍這種電影何難之有?倒是你這個經紀人,不是上課頭一天就要我們敬業、不要推通告?那你現在的做法,公信力何在?教我以後怎麼相信你呢?」
Eric哀愁的眼神,訴說著無盡的委屈,他只是了心為了她好啊!傷心之餘,他知道再如何死諫都無用了,他點了頭,答應讓她照自己的意思做,他傷透的心已無力再維護什麼了;只有祈願她福星高照,這條路不會毀了她的演藝夢,和長久以來堅持卻日漸迷失的理想。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7:36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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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著行李,月熠再度離開一個生命的驛站,起程前往另一個旅途。
「Lily,到香港人生地不熟的,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有空撥個電話回來,讓我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OK?」
這是月熠要辭職離開店裡時,老闆千交代萬囑咐的一句話;但她終究辜負了他的殷切期盼,別說捎信到店裡來,就連打通電話報平安都沒有。
人在下定決心時,往往也決定一個人承擔所有可能的風險,所以變得絕情。要做得絕情,是非常不容易的;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她的孤注一擲,絕不能輕易輸在任何溫情的攙扶下。她忍痛拒絕一切在她軟弱無助時,可能適時伸出的關愛援手;她得隻身奮鬥,在陌生環境中,變得堅強。
告別台灣時,機場裡,除了以經紀人身份陪同前往的Eric以外,沒有認識的親人,壓力的沉重全寫在她冷凝的臉上,因為就連此刻惟一陪在身旁的Eric都不太能諒解她急於成功的心態;她早明白此行真是孤軍奮鬥了。
他們在香港四星級飯店下榻,緊接著,在晚宴上見到了這部片的導演及攝影師、工作夥伴及男主角。
這個後起之秀的男主角不僅長得令人賞心悅目,而且在香江已具有小小知名度,站在拍三級片的角度來講,已經是上上之選的貨色;但這頓飯月熠吃得並不甚開懷,因為男主角的 裡 氣,對她這個新人不屑一顧的神態,讓她在心裡瞬間就把這個男人的人格踩到地上去。
隔天一早,Eric送月熠到片場。
時至春寒料峭之際,除了天空飄著沾衣欲濕的微雨,香港略高的溫度實屬難能可貴,但月熠的心似乎感覺不到香港的溫暖,任由微雨飄散在心底,因為她從早上才得知開拍的第一場即是火熱的床戲,她的心理建設尚未來得及做好,不安是她此刻惟一貼切的形容詞。
「大姐姐好,我是黃啟華,諸多多指教。」
男主角年僅二十二,跟蔡智傑差不多年歲,也叫她「姐姐」,倒是在無形中增加了些許熟稔;但是他給她的第一印象還根深蒂固地烙在她心頭,這小男生凌人的傲氣,證實了她之前的猜想——不好應付。
「我是Lily,彼此彼此。」昨天沒認真把對方的名字牢牢背住,想必被黃啟華猜中了,她為了脫罪,把自己的名字重述一遍。
「我早記住了,你連三個字的名字都記不住,怎麼記台詞啊?喔,可能是年紀大的關係吧!哈哈哈!」黃啟華的奚落一針見血,月熠的致命傷口又被狠狠地揭開,只差沒繼續撒鹽而已。
「對不起……對不起!可能是你太年輕,名聲還沒傳到台灣去,比較難記住;如果是劉德華、郭富城,那她肯定聽一遍就記起來了,真抱歉啊!」Eric幫月熠扳回一成。
雖然他知道這樣不好,而且還在為月熠這個草率的決定鬧彆扭,但就是忍受不了看她被欺負,因而衝口而出。幸好應付得還算婉轉,黃啟華轉身就走,沒再反駁。
氣急敗壞的黃啟華,表面上看似不追究,內心卻盤算著如何整治月褶這個用靠山打壓他的新人;而此時,Eric卻臨時接到一通必須趕回台灣處理事務的緊急電話。
他走了之後,孤獨一人的月熠更像是在表明:我現在落單,想欺負我就來吧!我無力反擊了。
月熠不哭,要勇敢!她這麼催眠自己懼怕的心情。
一場床戲,從下午拍到半夜兩點,不單單男女主角累垮了,導演和攝影的暴躁脾氣也被徹底激發。
隱約中,月熠從眾人的表情,及聽不太懂的粵語怒罵語氣中,得知他們都在抱怨她。明明演舞台劇時就放得開,為什麼這次就不行了呢?連她都氣自己的不爭氣。
「導仔,我可不可以別跟這種七O年代的恐龍拍床戲啊?又豬頭又笨重,還不如跟個充氣娃娃拍。」
黃啟華的一番抱怨,讓週遭渲染開一片詭異的笑聲,害得月熠羞得無地自容,於是一把扯起白被單,笨拙地想遮掩自己脫得精光的身子。
誰來救救我啊?她清楚內心的呼喊,是不可能奏效了。既然老天爺對她這麼不眷顧,那麼能救的也只有她自己了。想到這裡,月熠蟄伏的勇氣,透過堅毅的眼神再度像火山般,爆發她強烈的威力。
「導演,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她向導演要求。
「如果再一次還是不OK呢?」黃啟華挑釁她。
「那我就辭演,從此退出演藝圈。」
月熠嚴肅而認真的表情,震懾了所有的工作人員,尤其是黃啟華;因為她最後把眼光停駐在他的瞳孔上,就像一枚冷箭由那空洞的黑色深潭,直接射入他撲通跳動的鮮紅心臟,寒氣通透五臟六腑,說不出的冷冽感,教人不寒而慄。
「好吧!再一次,但是不准辭演,一定要OK!」
導演給了這個勇敢的女人鼓勵的微笑,是的!他要她向大家證明,他當初大膽起用新人的眼光,絕對是正確的。
這個訊息,月熠快樂地接收到了,欣然答應。
「好,五、四、三、二……」
休息幾分鐘後,導演一聲令下、打板,月熠便像只發了狂的母獅,一反被動角色,積極而主動地往男主角身上索求她要的激情;時而嬌嗔、時而狂野,將自己推向情慾最高境界的企圖心表露無遺。
她用靈動的舌與紅唇,輕柔地舔舐男主角的胴體,大膽地在危險地帶附近遊蕩,一切似真非真,隨即,她向男主角逗弄玄虛,迫使他掉入慾望的陷阱,喪失了身體的主控權,直到他像機器人般任由她擺佈、身不由己地回應她的挑逗,顛覆到不可遏止的忘我世界……
「卡!Perfect!」
導演滿意地喊停,全部的工作人員卻笑翻天,因為他們的小男主角居然很不專業地失態了。看來以他的年紀,拍情慾戲還是稍嫌稚嫩了些。
「導仔,幫個忙,有拍到的話,剪掉好不好?」黃啟華羞紅著臉頰向導演求請。
「你說要剪掉什麼啊?」
導演沒洗過的笑話,讓所有人幾乎笑趴在地上,成了一天疲累最佳的提神劑,連月熠都憋不住想大笑,只得勉強地將嘴的弧度收成微微的笑。
離開片場前,她以拍片期間厲行減肥為由,沒有答應和所有人去吃宵夜,獨自搭車回到飯店。
躺在軟軟的大床上,腦海裡浮現臨走時導演的一句「你有潛力」,這句話彷彿為她獨自奮鬥闖關的前程,打了一劑強心針。
這一夜,她連夢境都是甜的。
半年後,月熠主演的這部電影《麻辣天使》順利殺青,以一部低成本的商業片來說,半年的拍攝期不算短,由此可見導演及製片對這部戲的期望與用心。
在拍攝期間,Eric來探過幾次班,每次見到她,雖沒有多談,但總會遞上一束鮮花及一張小卡;鮮花是他掏腰包買的,而卡片則是蔡智傑托他帶的。
這些花和卡片,在這段半長不短的時日裡,都曾是月熠的精神支柱;只是回國時,花已枯萎,只有那些卡片能隨身攜帶,時時拿出來複習。
忙完拍片,休息沒幾天又得準備首映典禮,月熠馬不停蹄的行程,讓她跟媽媽、老闆和同事敘舊的時間都沒有;所幸這部電影票房奇佳,她終於嘗到一飛沖天是什麼滋味。
舉行慶功記者會的今天,她穿著名牌服飾公司提供的華服,在Eric的陪伴下到了會場。她一襲剪裁利落、低胸細肩帶、垂墜感優的連身黑色小禮服,讓她成了鎂光燈競相追逐的焦點,出盡了風頭。
她在Eric的陪同之下,按指定的位置從容入座,滿心的歡喜恣意秀在臉上;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Eric臉上的笑容很假,說他在笑,還不如說在哭來得貼切。
「Eric,告訴我你是喜極欲泣,而不是樂極生悲。」月熠終於敵不過好奇心,挑明的要他給個肯定的答案。
「人的大喜和大悲,不都很像嗎?笑得哭了,哭得笑了,不都很自然嗎?這些你不用擔心,你該注意的是等一下記者們犀利的問題,敏感話題能避重就輕就盡可能迴避,否則他們會食髓知味,不會善罷甘休的。」
月熠顯然不滿意他的答案,但見到黃啟華遠遠走來,記者會馬上就要開始,她也只好把疑問擱在一旁,伺機再問。
男主角的駕臨,讓飯店裡的小小影迷們為之瘋狂,會場四周沒一會兒工夫即擠滿了圍觀人潮。「有人說你和女主角傳出不和,是真的嗎?」有記者率先向黃啟華發問。
「我對長輩一向都相敬如賓的,怎會不和呢?」
男主角的妙答,充分發揮了打太極的功力,使自己脫險卻隱隱挑動月熠心中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
「Lily,剛才黃啟華稱呼你為長輩,可以請問您的真實年齡嗎?」記者乘機追問。
「年齡是女人的秘密,就像阿倫一樣,永遠都是二十來歲,大家就不必追問了吧!」Eric搶先幫月熠解危。
「我剛過二十六歲生日不久,正是女人最具成熟自信的年齡。」
現場嘩然,沒想到這麼輕鬆就挖出一個賣點;而月熠用手一揮,就把Eric的好意揮進風裡去,讓他心裡頗不是滋味,只是靜坐著不發一語。
「聽說你出道前曾當過舞孃,是不是?」記者們又趁勝追擊。
「請各位把重點放在她放得開的演技上好嗎?」Eric生怕那會損及她的社會形象,站起來欲轉移話題。
「對!我當過舞孃,那不偷不搶,也是表演藝術的一種,我從中得到了很大的成就感。」
Eric怒火中燒,為什麼她老是跟自己唱反調?現在不是逞英雄的好時機啊!他的努力被她視如糞土,不管了!再也不理這個倔強的女人了,她遲早會遍體鱗傷的。
「因為有這個經驗,所以拍三級片特別得心應手,是不是?」
「請問你這次跟這位年輕的男主角拍床戲合作愉快,是不是因為之前交往或同居的對象年紀比較小?」
「請問你為何會對年紀比較小的男孩子特別有好感?」
「請問你對女性貞操的看法?」
「請問你個人對三級片和A片之間的定義為何?」
「請問傳言中說你曾經被同居男友毆打,是真的嗎?」
「請問……」
記者一連串針對月熠的炮轟,讓她一時招架不住,只能怔怔地坐著,連呼吸都差點忘了;而這也讓暫坐冷板凳的男主角看得目瞪口呆。
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那麼多隱私?連蔡智傑都扯了進去?為什麼他們的問題居然像審問罪人一樣,那麼露骨而不懷善意?為什麼要對拍三級片的女星這麼嚴苛?影片裡不是還有其他值得討論的地方嗎?為什麼他們知道我縫縫補補卻依然漏洞百出的過去?為什麼他們要這樣二度傷害我?為什麼……
月熠心裡千百個為什麼,讓她一下子從天空掉到谷底,沒了思考能力,無端沾惹一身是非。
「各位,不好意思,Lily拍片太累,精神狀況還沒恢復,身體有點不舒服,請允許她先行離場;關於劇情或其他問題,可以請教男主角,謝謝大家的合作。」
Eric硬是架著受到挫折、百感交集的月熠,回到早先在飯店訂下的休息室。
他們並肩坐在床沿,雖然剛才拿熱臉去貼她冷屁股的窩囊氣還沒消,但他仍盡到經紀人的責任,本分地幫這個什麼都不懂、又愛固執逞強的倔女人解危脫困。
他點了根煙,兀自口抽了起來。
「給我一根,好嗎?」月熠像個毒癮犯了的吸毒鬼,伸出戰慄的手向他討煙。
Eric顯然氣猶未消,不過仍照她的意思遞過一根煙,為她點上火。
他的心裡有些懊惱,也有些心疼。
「Eric,抱我。」
枯坐許久,月熠反常地開口要求男人胸膛的庇護,讓他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話,是出自於這個比自己還桀驚不馴、剛愎自用的女人口中。
「你說什麼?」他想確定,於是又問了一次。
「抱我……好嗎?」
月熠把頭轉過去看他,一臉的驚慌與無助,讓他嚇失了魂魄;他站起身,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這是她難得的特許,心甘情願的第一次接觸,他摟著她,心中卻沒有一絲得手的狂喜。
他的心湖,出奇地平靜,文風不動。
「我錯了,是不是?」月熠帶著無神的眼瞳,躺在他懷裡虛弱地問。
「傻瓜,你沒有錯,是他們都錯了。」Eric仍舊緊緊抱住她不放,語重心長地下了一個難解的評論。
「那為什麼我不能說實話?我的真心話換來一連串的批評與打壓,好痛苦……」
「這個世界本就積非成是,只有跟著隨波逐流,才能確保自身的安全;太過不一樣的人,就要試著承擔多餘的壓力。要做個平凡人或與眾不同的人,這之間的取擇,只有你能決定,而我只能從旁協助,把你的傷害減至最小,不能替你作任何決斷。」
月熠把頭探進他寬廣的胸膛,此刻的避風港,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了;已逝的、曾有的、未來的一切情感,似乎都變成如夢泡影,幻化了。
「Eric,你曾說要讓我成名,是認真的嗎?」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他把她推開自己的懷抱,定了定神反問她。
「我決定相信你。相信你替我作的任何決定,不會再投反對票了。」
「喔!嘗到苦頭了,要我幫你擦屁股啦!這可是件難差事喔!」
「就是難,才拜託你的,我可是把你當成好朋友看。」
「你就只會跟我打太極、哈啦馬虎眼,怎麼差別待遇這麼大?」
Eric是高興的,他的努力終於獲得了月熠真心的信任。
「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三折肱而成良醫。我現在瞭解了。」
「可是把真實的自己徹底隱藏起來,是很辛苦、很矛盾的,你真的願意強迫自己迎合流俗?」
「反正我天生就是正反兩面,無論做什麼都很矛盾。就像兩條魚游反方向,卻被一條線的兩端分別綁住了它們的尾巴,要走東邊也不是、要走西邊也不是,只能在原地游移不定。」
「好吧,反正我也不小心給你的線纏住了,要上也不是、要下也不是。放心吧!總有一天,我會為你解開那條困擾你的線,帶你游向更美的海域。」
月熠總算欣喜的笑了。
記者會結束後,她得到三天的休假。
在Eric的陪伴下,她到銀樓在她挑了條既粗又重的黃金項鏈要給老闆作紀念,一條較細的白金項鏈要送給蔡智傑,報答他在她成名之前不算短的時間裡的溫馨接送情。
因為,她決定就此離開店裡,用這一陣子不甚多的積蓄,和媽媽訂下一間屬於自己的公寓,繳房貸過生活。雖然房貸壓力大,但總算也稍稍實現了母親大半輩子的夢想——擁有一個小小的窩。
沿路上,雖然她戴著墨鏡,又刻意地平常打扮,還是有人認出她來,這是讓她備感新鮮且欣慰的;但是,這些人只是竊竊私語,對她指指點點的,沒有人向她索取簽名,令月熠感受到沉重的轉型壓力。
在她的立場,成名的滋味伴隨著兩大壓力的煎熬,她的心猶如股票連續上漲後,緊接著暴跌一般,很是辛苦。
回到店裡,她收拾著剩餘不多的行李——最主要是那十五本陳舊的日記簿。
「Lily,其實你可以住下來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給你住也沒關係啊!」老闆站在門邊挽留她。
「謝謝老闆這段時間的包容和照顧,Amanda已經可以把舞台氣氛控制得很好了,她已不再需要我,而我也再無理由留下;離開後,或許忙碌的工作使我們聚少離多,但我不會忘了您的恩情,那是我最寶貴的一段際遇。」
「其實,我希望你記得的不是『恩情』而是『親情』。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把你的留下當作『收容』來處理,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看聰明又堅毅地在舞台上努力開創自己未來的你,和眼前光鮮亮麗的你,並沒什麼區別,一樣是讓我牽腸掛肚的女兒啊!」
月熠揚起頭,內心是滿滿的感動,她起身和老闆相擁,盡情地享受這最後的父女之情;不論是真是假,她都要完好地掬起,放入心中記憶的寶庫,完整地保留。
「老闆,智傑還好嗎?」饜足地離開老闆的懷抱,她想起久未謀面的「小孩子」。
「他大學剛畢業不久,現在已經是專職的攝影師了,聽說他師父對他不錯,工作得蠻順心的。」
「真的?那很棒啊!」月熠像關心自己的弟弟一般與有榮焉。
「只是……」
「只是什麼?有困難嗎?」
「只是你走後,他就不太笑了。話也不多,每天早出晚歸,都是待在公司裡;有時候想跟他聊聊天,講沒幾句就被他趕下樓來,怪裡怪氣的。」
月熠聞言,不禁略有所思,眼神開始飄忽起來,有一股淡淡的心傷在身體各處蔓延散開。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嗎?如果沒有當時的鬧彆扭,如果她沒有到香港去,如果她不壓抑心裡上的多層顧慮回了他的信,如果現在見到了他的容顏,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了呢?
如果,如果……人生總是有那麼多的如果,讓人克服不了、抵擋不了的如果;就算再怎麼神機妙算,也都只能在多年以後懊悔,眼看著這段剛萌芽的情愫遭到這未知因素,無情扼殺……
「雖然捨不得你,但是跟家人住在一塊兒總是好的。給智傑的禮物,我會幫你轉交,如果有空的話,回來坐坐啊!」
月熠朝老闆輕輕點了個頭,如果……又是個如果。
簡單的行李,在Eric的協助之下運上了車,他們往南邊的方向駛去,回月熠的家。
離開家鄉四年,這個小鏡的變化真大,車站邊一些起源於台北都會的工商產物,例如:金石堂、墊腳石、屈臣氏,甚至麥當勞、精品店等等,皆大剌剌地進駐這個原先只有一家美而美早餐店,及惟一的香溪城速食店的樸實鄉鎮。
原來,四年,不只可以改變一個人,就連一個如村姑般純樸的小地方,都可以成長為一個成熟女子般的繁榮鬧區。
她慶幸主要幹道都沒改變,憑藉舊印象,很快地便找到位於二樓的家這久違卻依然憎恨的老地方。
Eric識相地在幫她把行李提上樓,匆匆地與她母親打聲招呼後就離開,留給她們難得的獨處時間。
國中時,父親狠心拋下她們母女的場景,就是發生在這個屋裡。
陳舊的老屋,燈光總是使人昏昏欲睡。她讀書時的慘淡歲月,即是時而就著這一明一滅的燈光努力夜戰,時而與晝伏夜出、身懷飛天絕技的蟑螂相搏鬥。她以童工的身份半工半讀,和母親辛苦賺來的微薄薪水加起來,先是扣除房租就寥寥無幾了。
就是這種苦日子,讓她長大後一定要賺大錢,要讓媽媽揚眉吐氣的想法,早早就在她幼小的心中發酵。而自從大學時代接觸到自己鍾愛的舞蹈後,她更是下定決心,要以舞蹈成名。
然而,天總是不從人願,她終究沒有以出色的舞技成名,因為再出色的舞技在商業的眼光裡,也只能被當作一種,噱頭或催化劑宣傳之道而已。
她就此認命了嗎?不,她仍鍾情舞蹈,總有一天,她要打敗大家口中的萬能老天爺,證明人定勝天的可能性;月熠在心裡暗暗立誓。
「媽,這就是你幫人家帶的小孩嗎?好可愛。」
多年來,月熠的要強及好勝心,讓她隻身漂流在外,和母親的連絡僅憑魚雁往返,所知不多。
「她啊!跟你好像,一聽到電視上快節奏的廣告就從房間裡衝出來,站在電視前面一直唱、一直跳。」
媽媽把無處投注的母愛,毫無保留地全轉移到這個小孩身上,甚至把這個兩歲多的小孩當作月熠疼愛,從她肥嘟嘟的手指頭及圓滾滾的肚子就可見一斑。
「媽,我們終於要搬新家了。高不高興?」
月熠的眼角閃著些許淚光,這是自她畢業以來,就一直在心裡默背千萬遍的台詞,歷經千辛萬苦直到今天,終於得以派上用場。
「傻孩子,媽當然高興,只是你的身體要緊,住在這間房子十幾年,其實也習慣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才是,看你瘦得只剩骨頭了。」
「媽,這樣子上鏡頭剛剛好,我是故意的,不是在外頭受委屈啦!」
月熠不敵母親關愛的眼神,只好撒謊讓她安心。
其實拍電影那麼久,她時常只吃劇組裡供應的便當,如果天氣不好或其他因素沒有她的通告,她就躲在旅館裡以節省開支。有時餓得兩眼發昏,她也得強迫自己入睡,忘記挨餓的痛苦;或練舞使肝糖轉成葡萄糖以增加血糖,使胃腸蠕動暫時減緩,製造飽餐的假象。
這些苦,在光鮮亮麗的外表背後,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而這種最深刻的苦楚,注定也只能當成眾人茶餘飯後說說笑笑的小插曲,只有明瞭內情的自己,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們母女利用僅有的兩天時間,搬進了位於台北新購的小公寓。
約莫二十坪的空間,在她們母女倆的巧思下,改變了原先裝潢的盲點,發揮了最大的效能,可利用的空間頓時寬廣了許多。她們就要在這間全新的小窩浴火重生,心裡的欣悅及期待是可以想像的。
在這裡,月熠最愛觸碰燈的開關,看著它們一個個柔和又光亮的線條充塞滿屋,彷彿是她的最大成就。她像個小孩般,一天總要按上十來回。
「你再玩啊,沒多久准給你玩壞掉。吃飯了!」
月熠的「開關癮」又犯了,被母親的叫喚嚇了一跳,隨即笑著諂媚,「好香喔!還是媽媽的手藝最棒。」
「看你以後要不要常回來,包你一個月就把掉的肉全補回來。」
月熔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往嘴裡送,享受之餘卻被母親的這句話驚醒,連忙放下筷子,「那可不行,萬一我變成肥婆,就沒有人要找我拍片了,那怎麼成?」
「那你可以去媚登峰啊,拍廣告有錢拿又可以瘦下來,何樂而不為?」
「啊!媽,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商業頭腦啊!都可以改行當我的經紀人了。」
「可以啊,只要艾力克肯拱手把你讓給我。」母親試探性地瞄了月熠一眼,只見她回了個為難的笑臉。
「開玩笑的啦!我還沒那個能力。不過,那個男人看起來斯斯文文蠻不錯的,對你也很體貼,你也該嫁了吧!他在不在考慮之列?」她像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滿意。
「媽,你在胡說些什麼呀!他只是同事而已,何況我還年輕不急著嫁人,你別瞎操心了。」
月熠被自己的話嚇著了。
她什麼時候認為自己還年輕呢?不急著嫁人嗎?想找一個可以依傍的寬闊胸膛,雖然是嘴上拒絕談論的話題,卻是心裡潛藏已久的渴望。她曾為情海的大風大浪所驚駭,長久以來只想尋求一個可以遮避的港灣,而今竟然可以自然大方地說她不希罕了!是為什麼?這樣安心的感覺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只有兩種可能:她的本性已遭到複雜的演藝環境所改變,金錢的價值勝於愛情,她於是跟著隨波逐流;或者,她的心早有歸屬,所以胸有成竹,不急於一時。
但是,如果是後者,真的是當局者迷嗎?這種事不可能連自己都看不清楚的。這樣說來,不就是前者了?這個原因卻是她最不想要的,因為她堅信只要自己的理想不死,總有一天她要重回舞蹈生涯,無論再多的錢,都只是實現夢想的工具,然而如果為了自己婚後的富裕而強迫自己奉獻給一個有錢人,那和娼妓有何不同!
「月熠,女孩子長大了,總是要離開家的,找個好歸宿才是正途,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用就好。媽這樣就很足夠了,多放點心在你的感情生活上才對呀!有好的對象,就要懂得把握,錯過時機,緣分就沒了,愛情這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
月熠沉重地點了頭,母親實在不清楚她以往的感情,她曾步上母親的後塵,受盡凌虐,如今勇敢地掙脫,需要多大的勇氣?
也或許曾經加諸在她身上的這些傷痛,母親是清楚的,只是相信女兒會比自己勇敢,結束了一個殘破的愛,會再鼓起勇氣去圖另一個美好的夢,因而默默地期待著。
結束了三天忙碌又充實的天倫生活,月熠重返工作崗位。再回到公司時,牆壁上已開始張貼了自己的簽名海報。
「這是寫真集的企劃案,你看一下。」
挾帶著電影打響知名度的威猛攻勢,寫真市場的觸角也探向月熠的身上,Eric丟了一疊資料給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月熠,要她考慮。
「這本寫真集,比其他兩家來得有拍攝價值,品質較講究,條件也比較可以商量,我跟他們談過,全裸入鏡、三點不露。三百萬的酬勞是不多,權利金也要看銷售情形,拍攝地點帛琉,如何?」
「你的決定,我說過我會服從的。只是現在三點不露的寫真集具有人想買嗎?」
「小姐,別忘了你要轉型耶!拍三點全露的寫真不是自打嘴巴嗎?拍了就會像踩進流沙堆中一直深陷,然後滅頂,從此迷失自己。」
月熠以一種很感激的眼神凝望Eric,此刻的他,已不只是經紀人的身份,還成了推心看腹真正為自己未來著想的朋友;比起那些只想吸錢,不管底下模特兒接的通告素質有多爛的經紀人,他著實用心多了。
「Eric,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你辛苦了。」
聽到這話,倒是頭一次讓Eric覺得自己站在與月熠同等的地位,不是以追求者的低姿態,也不是經紀人的幕後型態,而是以一種好朋友互相關懷的交心態度。
「辛苦得很高興,我們之間有了互信及互諒,是你帶給我最大的成就與喜悅。」
他把身子挪向前,湊近月熠,以久違的感性嗓音重申,「我說過要給你幸福的,我不會放棄,相信你總有一天會看到我拚命努力的成果;希望到那一天,我們已不再是朋友,而是情人、伴侶,一輩子的親密關係。」
月熠很平靜地重新審思他說了不下百次類似的話語,她發現自己竟可以欣然接受了,以一種初戀的心情,接受他深切卻自然如空氣的滿溢熱情。
「Eric,有人說過我是別人穿過的破鞋,你難道不在意這點?以你的條件,可以買好幾雙新鞋,甚至買一送一啊!」
「你的比喻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是誰有這天大本事讓你這個大小姐自承是雙破鞋的?我倒想認識認識。找一雙好鞋子是要穿得合腳,新鞋多半是買來折磨的,還是舊鞋舒服體貼。」
月熠聞言,一顆心猛烈跳動不已,卻說不出一個字。她終於瞭解是這個男人長久以來的默默耕耘,才費力地帶她游出原本滿灰燼的世界;他為自己開創了另一個無限可能的生機,一個浴火重生的新契機,也重新賦予她自信與生命力。
她不再懼怕了,再苦的記憶都已過去,已被眼前這個滿腔熱情的男人推進深淵,現在她有的是希望,有他當靠山,她可以不顧一切、安心地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一切的美好,都因為他。
看來,她是不會再輕易放手讓這個深情款款的男子飛出她的生命之外了。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8:47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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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努,這次又得拜託你了!」
「哪裡,哪裡,你肯替我爭取這次掌鏡的機會,我感激你都來不及了,怎麼還這麼客套呢!」
依約前往帛琉海岸拍攝寫真集,Eric和阿努正互相寒暄著,而一旁卻有兩個不知所措的人無言以對,那是月熠和蔡智傑。
蔡智傑因為阿努的大力栽培,已將成為他的頭號接班人,只要遇上大場合,他就帶著蔡智傑去見識、幫忙,這次拍月熠的寫真集也不例外。
只是,蔡智偉沒料想到,許久不見,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與月熠重逢,難免有些生疏及尷尬。
「你……戴上它了。」月熠試著開口打破僵局。蔡智傑頸上的白金鏈子,是她初回國時送給他的禮物。
「嗯。謝謝!」蔡智傑惜話如金,連眼神都是。
「恭喜你畢業了,事業又有成就,年紀輕輕的,很棒!」
「怎麼跟你比呢?」
月熠一時無言以對。
他是怎麼了?為我的不告而別生悶氣嗎?還是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或是人事已非,在我決定不回信的同時,就已斬斷了我和他之間所有的關係?包括記憶,也是嗎?月熠的心情因為他閃避的眼神而低落,在心中一遍遍質問自己。
但是,無論蔡智傑如何逃躲她關懷的眼睛,他還是得透過鏡頭,強迫自己把焦距調整到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的程度,以一個全新身份看她,忘了過去,捕捉她的裸體之美。
然而不久,他終於受不了的跑開了。
「智傑,你怎麼啦?智傑……」
阿努一頭霧水地叫著頭也不回的他;只有月熠和Eric知道原因。
遠遠地,正當外國男模特兒遵照出版商的要求,將雙手覆蓋住月熠的胸前以製造效果時,蔡智傑埋藏已久的妒火終於熊熊燃燒起來。他無法忍受在這樣的情況下,注視著月熠佯裝享受的神情,也無法允許自己當個旁觀者去記錄這場愛慾演出,他好矛盾,好氣憤,本來可以抱住她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的……
為什麼?為什麼……再多的為什麼都解釋不清了,一切追問都成了多餘。
Eric諒解地看著月熠,而月熠的眼神卻始終追著跑開的蔡智傑。
究竟這個大男孩在她心中還存有多少餘情未了?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天底下的愛,都是這麼陰錯陽差的嗎?
帛琉深藍色的大海,彷彿正一臉無辜地對天發問……
寧靜的天,寧靜的海,只有夜涼的微風拂著椰林,和頑皮的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單純而安祥;白得似雪的沙灘,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著。
Eric照例在抵達的第一天就先行回國,錯過了這美麗夜景。
迷人的沙灘上,佇立著一對儷影,影子被夜色拉得好長好長。
「智傑,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這不是我想聽的答案。我只想問你,你看過我的信了嗎?」
「嗯,每一封。」月熠艱難地把話說出口。
「那麼,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蔡智傑的眼光仍望向星星滿天的黑幕,不肯分一些餘光給她,像一種雙向傷害。
「智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月熠嘗試做最後的挽回,不是情人的關係,而是站在親情的立場。
「那是哪樣子?是從頭開始就是我一相情願,你從沒給過我機會?算我自作自受好了,無所謂,那你又何必帶著你的戰利品來打我這只落水狗?」他指的是Eric。
「啪!」一個耳光重落在蔡智傑的左臉上。
「智傑,對不起……」月熠驚慌的看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竟打了他。
「如果你下一次想跟我說的還是這句話,就請你別浪費唇舌了。」
心傷不已的蔡智傑轉身就想逃,他不想在她面前如此狼狽,但在這時,月熠卻拉住他的衣袖,而一時被他步行拖曳的力量牽引得跪倒在地,但,她仍不肯鬆手讓他走。
蔡智傑驚訝她的舉動,但仍強壓下內心波濤,回頭扶她坐起,臉上一派平靜;就像今夜的沙灘,不管海浪怎樣輕拂撥弄,都只是靜靜地躺在黑夜裡看星星。
「月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之間的落差會這麼大?我們甚至還沒開始……」蔡智傑的語氣平和,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是緣分吧!我們相知的緣分來得太早,相愛的勇氣卻遲來一步。」
「緣分,哼!這是愛情裡最不負責任的說法,相當老套。」他的語氣依舊冷淡。
「不,我相信緣分,我認為我們之間注定做姐弟。」
「注定?誰在定?天嗎?你不是一向都不相信有天的嗎?這會兒又拿天來推托了啊?」他終於開始激動了。
月熠又一次啞口無言,面對他,她是有千千萬萬的抱歉,只是,真的太遲了,他還肯聽嗎?
「月熠,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力氣,才證明自己不是因為失去她才愛上你的,而是在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墜入情網,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你要走之前,我就已經確定這感覺,只是沒有勇氣表白,可之後,寫信給你,卻全都石沉大海,你又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平復心中的傷口嗎?
然後你回國,留了條項鏈不告而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到今天才來告訴我,我們適合做姐弟,你真有想過我的感受,和我必須獨自承受的痛苦嗎?」蔡智傑愈想愈難過,受困的情緒卻因淚水的流淌而得以抒解;他不逃了,該吐的怨都吐了,能丟的臉也丟盡了,沒什麼好躲開的了,剩下來的,就看她怎麼回應他了。
「智傑,我也曾因為不敢承認自己的愛情而錯失機會,造成一生的遺憾;不過,當我把它歸為緣分因素後,也就釋懷多了,所以,這更是緣分吧!」
月熠的語氣平凡而沉穩,像看被紅塵的道姑,四大皆空;而蔡智傑的氣憤也逐漸緩和下來了。
此刻,他們並肩坐在沙灘上,任沁涼的海風吹去屬於他們之間的插曲,一段來不及孕育的戀曲,埋葬在帛琉銀白的沙灘裡。
火辣辣的熾陽散放著威猛的熱力,盛夏時分的帛琉,有著教人無法抗拒的熱情,月熠的白皙皮膚,在拍攝將近尾聲的今天,已曬成健康的古銅色。
「好來,就是這樣!別動……OK!下一個Pose……」
阿努仍舊為他心目中的女神賣命地使出渾身解數,拍下她最具魅力的一面;而月熠豐富的肢體語言,也讓他拚命忘情地按快門;而阿努暗戀月熠的事實,一時也成為笑談。
「OK最後一張了。」阿努說。
「等一下……可以讓我和智傑照一張嗎?」
月熠成功地阻止他按下快門,但這句話讓蔡智傑成為眾矢之的,彷彿他就是第三者。
蔡智傑先是為難地看了眼師父,然後,他立即露出了比驕陽還絢爛的笑容奔向月熠身旁,同時機智地喊了一聲,「百合姐姐,我來了!」
這個久違的稱呼,頓時消除了他們之間長久以來的對壘,也立下了正式開啟另一種明朗關係的里程碑;照片裡的他們都笑了,開心地笑了。
能接受所有人祝福的關係,的確是令人舒坦多了。
回程的飛機上,月熠和蔡智傑坐在一起,位子窄得令他們就連心靈上的距離也隨著消弭無形。他們一路談著工作經,像以往一樣地聊著,但話題也現實多了,不是工作就是未來、理財規劃、甚至結婚生子……等等。
一個人成長的歷程似乎都差不多,無論環境差異性是如何的不同,該擔心、該煩惱的事大都跳脫不出既定的範圍。而現在,月熠相當感謝上天的相助,讓她拾回一段重要的情誼,那是再多金錢都換不到的。
「我都還沒恭喜你總算成功了,祝你寫真集大賣。」蔡智傑恢復了往昔那種天然純淨的笑容。
「謝謝!但是成名不代表成功,我會更努力的,也祝你早日成為一流的攝影師。」
「謝謝!到時候一定幫你拍寫真集。」
「喔!可別讓我等到變成老阿婆,那可怎麼拍都會砸招牌嘍!」
「哈!不會那麼久啦,頂多四十歲罷了!」
由於寫真集在市場上造成熱潮,使得月熠的行程更加忙碌,香港、大陸來回往返,真過足了空中飛人的癮。
紅人,自然抽不出空談戀愛,但對於Eric的依賴卻因近水樓台,與日俱增。轉眼又過了半年,還來不及感染秋的氣息,就得迎接寒冬的到來;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整年,家境是充分改善了,但心靈的寄托卻不見得滿足,月熠是愈忙愈空虛。
歲暮,家家戶戶忙著迎接新年。月熠心想,上次的過年自己在香港孤身一人,今年鐵定要逮著機會好好陪媽媽團圓,畢竟她們家也只剩兩個女人相依為命,少了其中一個,就成了半個圓,連形狀都大大走樣了。
Eric這段時日,有空就往李家跑,代替月熠照顧母親。他的攻勢告捷,李媽媽連連在月熠面前替他說盡好話,讓月熠對他的印象也加了分;尤其是這次過年前,他細心地替她排開通告,使她有充足的時間可以陪陪母親,更是讓人窩心透頂,整個心像裹了一層蜜。
只是,因為事業繁忙,月熠與Eric之間的感情交流幾乎呈現停頓狀態,每次見面都顧著就公事交換意見,所以月熠對他原先的一點男女之間的情愫,也莫名其妙地轉成平淡,只剩朋友的情誼,就像對蔡智傑一樣。
濃情轉薄,對當事人情何以堪?月熠是嘗過此等痛苦困惑之人,自然不願事情一再重蹈覆轍,但此時她的心真是被工作填滿,只留下一小部分給家裡,再來,就什麼也沒有。
她曾經準備給愛情的勇氣,現在全都不知不覺地給了事業;錢有了,名利有了,卻同時也有了寂寞與空虛。她知道她累了,只是,怎麼這麼快?她想找個強而有力的臂膀依偎,然後重新將旺盛的生命力投注在舞蹈中,投注在那個最原始的夢想裡。
她居然想在一個男人臂膀的保護下,找回當初那個躍躍欲試、充滿熱情的自己?月熠覺得可笑如她,女人無論遭遇順遂與否,在感情路上遍體鱗傷或是麻雀變成了鳳凰,最後竟仍逃不過傳統的宿命——想找個可靠的男人嫁了。
看見了Eric前來接機的笑臉,她想,或許可以再相信愛情一次。
滿桌的豐盛菜餚,農曆新年又迫不及待地到了,不能放爆竹,年節的氣氛已不如往常濃厚。
「媽,只有我們兩個人還要煮那麼多菜啊?」月熠望著滿桌的菜色興歎。
「那當然,我們好久沒一起過年,當然要把沒過的那幾年一次給補回來呀!」
母親的玩笑話,刺激了月熠不甚發達的淚腺,她由衷感謝著一路走來,默默支持自己的媽媽,以往的她總是把母親予取予求的親情當成後補,從不比理想、抱負、甚至那兩場失敗的戀愛來得重要;而母親卻仍舊等在原地,盼著她偶爾的回顧,任她予取予求。
「媽,這幾年,你辛苦了。」月熠誠懇的感謝道。
「傻孩子,你才辛苦,媽媽怎麼會辛苦呢?」
「這一次,我們這兩個半圓,終於合成一個圓了。」
「讀書讀愈高,講的話愈讓人聽不懂。才待在家裡兩天,怎麼就變得怪怪的啊!」
「其實在家裡看自己上電視,上報紙,也是挺有趣的,就好像自己是個外星人,有著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而他們一直猜,一直寫,卻都沒一個對的,不是很好玩嗎?」
「虧你看得開,有時候我看到報紙寫得不像話,都想打電話到報社罵人咧!尤其是什麼紛問,簡直胡說八道,亂寫一通。」
「媽,我又不是玉女派的,會給人家這樣寫,也是無可厚非啦!誰教你把女兒生得這麼有魅力呀!」
「這還差不多,我年輕時啊,長得可是不比你差喔!」
經歷了這些日子的風風雨雨,如今月熠也算是功成利就,而她現在已不再掛意年齡問題,自信的她存了另一種美麗。
因為,青春和外表,日子一久,有如花岡巖仍舊不敵風化作用,遲早面貌全非;只有一顆懂得賦予的愛心,才能給他人溫暖,同時也給自己快樂。就像這大半輩子任由自己予取予求的母愛,總是常保新鮮,隨時候傳,毫不吝惜。
夜深了,還沒來得及跟母親好好地道聲謝,她母親就因身子熬不住而先行入睡。
沒盼著他拜年的電話,卻盼到意外的門鈴聲;是她——魏萍,那個智傑認定在月熠心中佔了很大份量的女子,也在月熠日記本的第一直開始,即填滿了十多本日記之多的傳奇人物。
她教會了月熠愛的能力,同時也教會了她所有愛的殘酷、刻骨和艱辛。她的影子在月熠的幾段戀情中不斷出現,也不斷使月熠的戀情變調,受傷慘重;但是月熠始終不曾怪她,因為是她的勇敢,帶領自己誠實地去面對每一段愛情,即使明知會失去所有,也要在愛裡坦誠。抱著秘密過一生的夫妻,是痛苦的。
「怎麼這麼神通廣大,搬了家你也找得到?」
「不然你就準備從此斷線啦?」
「那可能是因為緣分已盡。」
「這麼狠心啊?」魏萍笑了。
面對她,月熠總是言不由衷。
自從知道她找到幸福的出路,也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已大不相同後,每次見到她就會變成這副德行。希望看她過得好,卻不希望從她口中得知她的美滿;因為即使美滿也不是她給的,而是來自另一個女孩,比她更有勇氣的女孩。
「李媽媽寫信給我,才知道你們的新住址。」
「媽?」月熠不敢相信母親竟然會特地寫信到國外通知她?這個甚至連英文字母都背不齊全的母親……真是太令人震驚了。
國三,那個年代久遠的青澀時期,她們因為一次寫生比賽相識,然後相知,後來雖然都不同校,但仍密切地來往,像一般人眼中的好朋友;但只有她們倆和月熔的母親清楚,滋長在彼此心中的情愫,不只是表面上這樣單純。
初為大學新鮮人時,母親開始有計劃地企圖分隔她們,鼓勵月熠把心思多放在功課、聯誼或社團活動上,交些新朋友;月熠很聽話,而魏萍為了保護她不悖離世俗的眼光,也配合地照做了。
後來,月熠在好不容易逃離第一次不順利的戀愛後,向魏萍求助,但魏萍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她,竟對這段曖昧不明的感情會有所暗示,幾經考慮後,不願意讓她受到社會道德的批判,所以決定屈服於世俗的眼光,分道揚鑣。
最後,魏萍試著與男孩交往,但都失敗了,可卻意外找到了現在這位願意與她共同承擔愛情風險的同志伴侶;而月熠遇見了范振綱,一個為了和別人打賭,才把她追上手的膚淺男人,再次在情海裡負了傷的月熠,直到現在,仍不能坦然地相信任何一個有意追求自己的男人。
不能見她幸福,是魏萍一直以來的遺憾,即使在成功地轉換心境,彼此成為知心好友的現在,她仍對無法回應月熠當初的求助而耿耿於懷;她總是想,如果當時勇敢一點,別考慮這麼多,就帶著她走上同志這條路,會不會如今的月熠會在自己的照顧下過得更開懷呢?
「到外頭走走好嗎?我開了車。」
魏萍的眼睛依舊明澈深情,月熠從來就無法拒絕她那雙明眸的召喚,自然地答應了。
銀色CORSA。順暢地駛於登輝大道上,她們在這熱鬧的節日裡,冷清地馳騁在這屬於兩人的短暫小世界裡,任遙遠的記憶,隨風忽遠忽近。
「回來過年啊?」
「嗯。」
「什麼時候回法國?」
「初二,下午五點三十分的飛機。」
「和她一起回去嗎?」月熠下意識的問。
「嗯。怎麼了嗎?」魏萍轉過頭去看著她。
「呃……沒什麼。怎麼這麼快?」
「待久一點你也不能陪我啊,大忙人。」
「別奚落我了,你明知道我忙了這麼多年也忙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樣空虛寂寞。」
「這是沒辦法接納另一段愛情嗎?」魏萍憐惜地問。
銀色CORSA在河堤邊停了下來,她們很有默契地各自按下車窗,吹著涼涼冷冷的風,享受這片刻寧靜。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29:11
長久以來,存在於她們之間的距離就是這樣。她們可以凝眸對望,可以開懷大笑,所有的情緒都可以淋漓盡致地表露,惟獨沒有肢體上的接觸。
就連她們自己都很難相信,相識十幾年了,在這不算短的時間裡,就光這樣凝視著彼此,沒有擁抱,甚至不曾牽手,就可以完全地感受彼此溫度的強烈!
沒有肉體上的接觸也算是愛嗎?
這答案在她們的認定裡,是毫無疑問的肯定;不但是愛,而且還比平常的男女之愛更澄澈、更高貴、更有內涵。
如今,這樣強烈的溫度依舊存在彼此之間,只是,既然已決定用道德將之束縛起來,就肯定不會再輕易令它溢於言表;她們自從七年前選擇了這個結局,就會一直這樣遵守著。
「月熠,你知道嗎?每次想到你開始試著接納范振綱,我就後悔為什麼當初你好不容易才敢確定我們之間的關係時,我的理智竟然破天荒地強過了感情;造成你如今的傷害,是我,不是他。我很懊悔無法保護你,也時常在想,如果我那時候勇敢一點,別想那麼多,就這樣和你在一起,今天的你是否會過得更幸福?」
魏萍點上了煙,她吐出的一縷白霧被風拉向窗外的世界,茫然地飄散在冷冷黑夜裡。
「都已經過去了,不提也罷,就像那首。『Try to Remeber』,試著去記得一些我和他曾有的美麗回憶就夠了,不是嗎?就像……我和你一樣。」
魏萍啞然。隔著擋風玻璃望出一片漆黑的夜景!,連心,也是暗沉的。
「月熠,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你找到好的歸宿,別落得像我一樣的下場。」
「怎麼口氣好像我媽啊!」
兩個各懷心事、飽經世事的女人,在車裡笑得像個小女孩。
「你過得不好嗎?」她對你不好嗎?其實月熠是想這樣問的。
「不。她很聰明也很強勢,跟你對感情的溫順很不相同,她讓我心甘情願地改變自己的缺點。我喜歡現在的我,成熟多了,凡事反求諸己,不會再出些為難別人的問題。」她總是能輕易猜出弦外之音。
「那很好啊!」
「很好嗎?我不知道。畢竟這種風中築巢似的愛情能維持多久,並不是我能掌控的;你知道不被祝福的感情,是很難踏上紅毯另一端的。」魏萍的眼神裡,蒙上了一層謎樣的灰色。
「外國的風氣較開放,難道也不能接受你們嗎?」
「外國是外國,可我們的親人都在台灣。得不到親人認同的感情,只是形式上的,不是實質的;是有壓力的,不是輕鬆的。」她眼裡留著的那一抹惆悵,已經遠超過夜的深沉。
「不過,你並不後悔跟她在一起,不是嗎?」
魏萍堅定地點了頭。
「所以你目前是幸福的,那就很足夠了。」
「可我更希望見到你也幸福。」
月熠笑了。
又吹起了一陣風,她關上車窗,打了一陣寒顫,阻隔了風的呼喊,車內霎時安靜許多。
「魏萍,我認識了一個男人,很為我的前途著想,幫了我很多,他可能真的可以照顧我一輩子。」月熠幾經考慮才說出,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證明自己也一樣幸福,並得到她的祝福。
「你愛他嗎?」魏萍問的一針見血。
「我……不很確定,但他應該是愛我的。」
「月熠,你應該跟一個彼此相愛的男人共度一生。對你好、為你著想,那並不一定就是愛,真愛是能通過距離和光陰的考驗的,就算時空阻隔也能歷久彌堅;一輩子,是很長的,在還未弄清楚之前,千萬別認定那就是愛啊!」
「但是,一個將近三十的女人,剩餘的青春歲月已寥寥無幾,如果我現在捨棄他的追求,我不確定還會有多少依戀的眼神能守在身後,等我回眸。」
月熠望著她,心想,難道就像我們一樣嗎?其中一方通不過殘忍的考驗,錯失了機緣,愛就整個變質了;雖然仍舊關心對方、為對方著想,卻已離愛遙遠,轉換成所謂高貴的友誼。
「我知道了,弄清楚再寄紅色炸彈炸你!」
「那我被炸成重傷也心甘情願。」
銀鈴似的笑聲,已離她們久遠,那是屬於不識愁滋味的青澀年代;但是笑聲裡的真心與真情,是不會隨時光的流遠而變質的,那是永遠、永遠。
「抱一個好嗎?」魏萍像個小孩在向媽咪撒嬌。
「啊?」月熠不敢置信。
「我們從來沒擁抱過,我在國外倒是經常和別人擁抱的;外國人一見面就喜歡抱,你現在不抱簡直虧大了!」
月熠沒再多想,挪近身子和她相擁,確定了她們之間的感覺;一種很久遠很久遠的溫馨,留在亙古般永恆的記憶裡。
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年假就結束了。
回到公司的月熠到Eric辦公室門前,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不行!Lily不能再接這種片子了!她就要轉型成功,不能功虧一簣啊!」
「她是香港大導欽點的人,你這樣回拒,以後她會成為拒絕往來戶的。」
月熠一身輕便的打扮走了進來,跟上次貿然衝進來朝他開罵的表現截然不同,嫣然一笑,她簡短有力地道:「照Eric的意思吧!我沒意見。」
這個男人,在簽下她一年多後的今天,仍默默地為了她的工作盡心盡力、堅守本分;或許,還有更多不為人道的辛酸,被他自行壓抑而未曾顯露在面前也說不定。
到手的肥羊又給跑了,公司的損失不可謂不小。於是總監悻悻然離開,徒留下兩個人有默契的對望而笑。
「這支沐浴乳的廣告企劃,你看一下。」他照例將一疊資料丟到靠近月熠的桌面。
「你決定就好,我都配合。」她連翻都沒翻,整分推了回去。
Eric雖然瞭解月熠對自己的信任,但總覺得今天的她不大對勁;定了定神,他湊近盯著她,從她不善說謊的眼睛裡覺察到一些蛛絲馬跡。
「Lily,你今天來找我,有別的目的吧!」他單刀直入的問。
「嗯。」她也不拐彎抹角。
「該不會是……」他終於產生了不祥的預感,開始感到不安。
「沒錯。我的約,再過幾個月就滿了,有公司挖角,條件不錯。」她表達得還算含蓄,但Eric似乎受到蠻大的打擊。
「你是有選擇去留的權力,但是……為什麼?這些日子,我們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嗎?為什麼要走?」他勉強鎮住逐漸沸騰的情緒,佯裝平靜的問道。
「Eric,你先聽我說……」她屏氣凝神,稍微調節了下呼吸才說:「我離開的目的,純粹是私人因素;或許你會認為這樣很愚蠢,但對我而言卻很重要。我想知道,是不是全因為你的保護,我才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進一步說,我想脫離你的保護,試試自己的可能性。」
Eric陷入深思,氣氛膠著此刻的空氣頓時凝滯成一片靜寂。
「我懂了,我答應你。你有自己的堅持和夢想,我不攔你。」
半晌後,Eric明朗的結論,著實讓月熠又驚又喜;或許,至少,他願意試著體會自己的想法。
「謝謝你,Eric。我很高興你明瞭這個決定對我有多大的意義。」
他輕輕點頭不說話,祈禱著她別再來一次這種把戲,一次已經夠磨人的了。
輕易放她走,於公於私都是為難。公司瘦了荷包、他也少了很多收入,於公來說,很不划算;但不能經常見著她,確定她是否快樂生活著,甚至照顧她,對自己來講更是難受。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希望你能誠實回答我,別考慮會不會對誰造成傷害,好嗎?」
看來他的祈禱沒有奏效,該來的劫數還是會來。
「我相信你已長成堅毅的羽翼,不怕傷害了。你問吧!」
此刻,反而是月熠沉默地低下頭,許久才又抬頭對著他怯怯地吐出話,「你……還願意給我幸福嗎?」
她的語氣嬌羞而慎重,就像在求婚。
「哈!豈止願意,那簡直是我的榮幸。」突然放下心中千斤重擔,他輕鬆得有些不像話,連說出來的話都像在飛。
「那麼請你耐心地聽完一個小故事,再回答我最後幾個問題好嗎?」
他看見月熠倔強的淚水,始終在眼眶滾動,不願掉落;同時,也看見了她的決心。不忍也不想拒絕她玄虛的要求,反而很想給她一個輕輕的擁抱,讓她放鬆緊繃的心緒,也讓她知道無論在什麼處境下,都有一對強而有力的臂膀等她倚靠,那就是他。
天知道月熠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把那些陳年的舊傷重新攤開在他面前。
無論是相愛卻造化弄人、不能結合的魏萍;還是每當聽見她談起魏萍這名字,就對她拳打腳踢、罵她變態的初戀男友;抑或跟人打賭一個月內能把到她,得逞後居然冠冕堂皇地送她一首「Try to Remember的歌,要她只要記得兩人之間美好回憶就夠的范振綱;還有跟蔡智傑的那段若有似無、還來不及萌芽的小插曲……
她把記載在日記本裡的愛,原封不動地重述一遍;甜蜜的、殘破的、純潔的……全部以真實面貌完整呈現。
從前的月熠總是把愛想得太簡單,縱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受傷,甚至被愛的恐懼制約,不敢逾越雷池一步;直到遇見這個熱情如火,卻耐心溫柔的男人,才趕走了她心中大部分盤旋不去的畏懼。
她原以為,他會用一種很激烈的手段來證明他的愛意;因為小說中的愛不都是轟轟烈烈的嗎?結果,卻是出人意料地平靜。在他的潛移默化裡,她得以安心療傷,隨他輕柔的腳步,找回了愛的本能。
現在,她幾乎可以確定那個天使就是他,再不會有別人了。雖然還有殘存幾抹揮之不去的恐懼與不安,但她仍堅信只有在愛情裡坦白,才能讓這段愛情健康成長,有抵抗力、免疫力,大風大浪都不畏懼。
好不容易說完了她的故事,月熠作了一次深呼吸,然後宣誓般鄭重地問出一個問題。
「你會在意我曾經愛上一個女孩嗎?」她的眼光甚至不敢直視他,現在的自己,在愛情裡已近乎裸裎,毫無可以保護的遮蔽物了。
她幾乎沒有勇氣聽他的回答,雖然還有一絲信心,但是這類拿刀子給人來殺自己的事,她還是頭一次做得如此徹底。
須臾,聽見Eric淺淺的笑聲,她反射性地抬起頭。
「那都是過去式了,你認為我會去跟一段現在已經不存在的回憶搏鬥嗎?」他的笑容和眼神,和藹得像個父親。
「你是認真的?」在她預想過千百種的答案之後,聽到這般回答,她又驚又喜。
「那你認不認真呢?」這會兒,他又如同一個老師,望之儼然,即之也溫。
月熠終於笑了,整個剖白的過程,對她來說,比看「七夜怪譚」還刺激;而無論如何,電影總算散場,令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真的很高興,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件,使我不得不去確定,你我之間的愛情不會帶給我另一個刻骨銘心的傷害。所以,我希望往後我們彼此不要聯絡,暫時從對方的生命中消失。
「讓我們相約在兩年後的聖誕夜,如果屆時你仍願意與我共度一生,就請在那天,帶著你的誠心,回到我們初識的酒吧,讓我們重新開始;不是以經紀人和模特兒的身份,而是以男人與女人的角色,上演一出只屬於我們的戲碼。當然,你還是有不選擇出席的權力,你……答應嗎?」
「等待你的真心已等了將近兩年,我不會介意再多等另一個兩年的;況且,你有你對愛的堅持,我也有我的,我的固執是不會少於你的。」
月熠聞言,真希望現在夕陽就能照進辦公室的白紗窗,這樣,他就不會看見自己臉頰上的酡紅,那種教人害羞又期盼的幸福顏色。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30:09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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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換公司的第一年,月熠的新東家替她接了滿滿的通告,她憑著好口才接了兩個主持節目和幾部廣告片,著實過了將近一年風光的日子。
月熠在這種生態下,過著知足的日子。
因為,演藝圈的冷暖變化落差太大。一個年近三十的女人,身上的青春明媚終究早已不再,她又出道得晚,能在短短幾年內闖出這樣的成績,她已心滿意足了。
由於主持工作者必須時時吸收最新資訊,所以她特別用功,每天看三分以上的報紙。看著新人輩出的消息,也看著自己愈來愈少得可憐的篇幅,她感慨從一個玉女紅牌搖身一變成了過氣女明星,所需的時間也不過短短數載光陰。
Eric雖然不再是月熠的經紀人,但仍舊控制不住關心,時常注意她的動向;而他心情的起落,在不知不覺中,也和她的悲喜合而為一。所以,當他看見報道她可能演出的大篇幅新聞時,他並不意外,因為站在她的立場和自己對她的瞭解程度,她會選擇在這時結束演藝工作是可預知的事。
月熠在合約將要到期時,除了偶爾接幾場發表會以外,手中已無任何固定工作;經過與公司的縝密協商,達成共識後,即宣佈淡出演藝圈。
之後的她,在台北車站附近開了家現代舞蹈社,借由圈內發達的社群網,她透過關係和舊識,找來一些志同道合的各路名師,教授年輕學子舞蹈藝術;心中擱置多年的夢想,總算落了地,也生了根。
而,另一個夢呢?
這天中午,月熠剛從舞蹈社走出來,心血來潮想到附近的百貨公司買此一東西,忽然瞥見一個西裝筆挺、皮膚黝黑手提公事包的男人正在開啟車門;她無意識地叫住了他,他揚起頭回應她的呼喚——是范振綱,那個因為幼稚而讓她的愛情史裡多添一筆傷痕的人。
「我常在電視上看到你的消息,知道你過得很好,也談了幾場戀愛,我終於安心了許多。」范振綱以他略顯沙啞的嗓音說。
車站附近一家咖啡廳,木製的古典裝漢,精緻典雅有如中古世紀一般,廳內迴盪著悠揚的輕音樂,是月熠偏愛的風格。她覺得在這種空間中,任何人彷彿都成了公主或王爵。
「你連電視上那些鬼話都相信啊?」月熠口中的冰咖啡差點沒噴出來。
「不是真的嗎?我以為只要是報道,都會具有幾分真實性。」他一臉無辜,但是膚色太黑,看不出有因不好意思而臉紅的跡象。
「報導的速度總是比實際發生的速度快一步,感情是需要花時間安安靜靜地培養的,照這種新聞的處理方式,愛的花朵在含苞的階段就被迫停止養分供應而枯萎了。」
「是嗎……那我的罪惡感又加重了許多。」眼睛是不會說謊的,他的眼神裡看得出悔意,讓月熠頓時對他產生憐憫之情。
「你變得好黑好瘦喔!」她轉移話題,試圖稍減范振綱的不開心。
「是啊!當業務就是得東奔西跑,太陽曬久了,就變成這副德行了。」
他以前是皮膚白皙的公子哥兒,少不更事,月熠總覺得他的心智成長速度與壯碩的體格不成正比,像個小孩子一樣純真;如今看來成熟許多,像脫胎換骨。
在這種「面目全非」的情況下見面還能認得彼此,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業務?你不是學土木的嗎?怎麼跑去做業務啊?」
土木繫在他們唸書的時代,還是非常熱門的科系,更是志願排行檔的前幾名。
「現在建築業不太景氣,讀室內設計可能還比較有發展。當初的我不想整天待在工地裡曬大太陽,覺得太辛苦才選擇走這一行,至少有個辦公桌可以坐;沒想到景氣低迷,連干個襄理都得四處拉客戶,到頭來一樣得曬大太陽。哈!真的都是命中注定,躲都躲不掉。」
「你也相信命中注定啊?」
「嗯。有些人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出人頭地;但有些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光鮮亮麗,就像我和你,不是嗎?這就是老天給我的懲罰。」他有些不平的說。
「你真的認為,藝人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賺進大把鈔票?」月熠不禁暗笑他的錯誤觀念。
「一般人都是這樣想的吧!因為絕大多數的藝人不都是靠外表,不太注重內在修為及談吐嗎?」「那是對我們不瞭解才會這麼說,其實做這一行很辛苦的,光是面對兩面評價就得不斷重作心理建設、強化自信心,麻痺太容易敏感激動的神經。
「而且,事業剛起步的時候,熬夜上通告的痛苦你知道嗎?有時候在攝影棚裡一坐就是一整夜,累了也不能睡,就為了等待不知何時才會輪到自己的一兩個鏡頭。大牌,都是媳婦熬成婆。」
好像講到工作經,每個人都特別帶勁,喋喋不休,滔滔不絕;月熠回首來時路,備感艱辛。
「好吧!做一行怨一行,算我舉例。不過,有的人談戀愛一次搞定,甜蜜一輩子;有的人卻要經歷風風雨雨的挫折才能覓得良緣,就像我和你一樣,是吧?!」
月熠不禁被他的言外之意震撼了,他看起來不像在欺騙,是很認真的表情;如果再早個八九年,在初相識的時候,她可能會很感動,但是現在只覺得好笑。
「月熠,其實畢業之後,我常去你的小劇團看表演。看你那麼認真地為理想奮鬥著,我才反省起自己的渾渾噩噩,糊里糊塗所帶給你的創痛;我想做點補償,卻沒勇氣向你開口,直到你沒預警地離開了劇團,我才後悔又錯失了機會。這次你相信我,現在我不會做那種幼稚的事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月熠的心沒有任何的波動,突然,她這才發現那件荒唐事,不知何時起,已成了她愛情理的一段過往,只能當作茶餘飯後的笑談罷了,自己早已不在意。
她淡然一笑,問他,「那你看得懂我在演什麼嗎?」
「完全看不懂,有幾次還睡著了。」
他的回答讓月熠發笑了。
「你這麼誠實,業績好得起來嗎?」
范振綱扯著領帶跟著傻笑,雖然月熠沒有正面回答,但他們卻都覺察到往日情事和遺憾已成煙塵,什麼也不留;就像再大的國仇家恨,終將被時間的洪流沖淡在記憶裡。
街燈亮起,台北的天空還泛著微光,這就是六月天;即使到了傍晚,夏季仍在散熱。
從舞蹈教室回家,已經晚上十點了;月熠開了門就往沙發上一樣,不顧形象地像只哈巴狗喘著氣。
「怎麼啦?今天課多啊?這麼累。」李媽媽瞧她四肢癱軟,眼睛微閉的樣子,關心的問。
「唉!老啦!」月熠不注意的道。
「小心你說者無心,我聽者有意啊!老媽子都還沒掛,你這充其量也只有歐巴桑的分,敢在我面前喊老!」李媽媽其實是心疼她會累壞身子。
「沒想到打著明星的招牌這麼好用,才一個月不到,招生名額全滿了。」
「看你的表情,就不知道你是高興還是痛苦。」
月熠帶著張苦瓜臉,卻配上一道微微笑,讓母親哭笑不得。
「媽,很有成就感哪!沒想到世界上愛跳舞的人還這麼多,累死都甘願。」
母親為她遞上一杯冰涼的柳橙汁,也獻上了滿滿的愛心;月熠用力地喝了一大口,然後心滿意足地放下杯子。
「唉!好不容易才盼到你不用像以前那樣作秀趕來趕去的,以為可以多在家陪陪我了,沒想到還是一樣忙,一樣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李媽媽的語氣裡有失望,有心疼。
「我就是閒不住嘛!不過,體力是真的大不如前了,可能需要休息休息……媽!不如我們去加拿大度個假好不好?」月熠靈機一動的問。
「加拿大?不都講英文?我又不會,去那裡不整天關在家裡,哪兒都不能去?」
「我們可以去住華人區啊!溫哥華不錯!現在台灣這麼熱,那裡氣候剛好涼爽宜人,空氣又清新,你也沒出過國,我們去兩三個月,沾沾那裡的洋味也好啊!」在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誘導下,母親終於答應和她一起放自己一個長假。
其實,月熠知道要不是母親的勤儉持家,她們是很難有這麼一筆不小的積蓄,出外奮鬥的這幾年,最對不起的也是母親。
名義上,她是為了理想抱負而努力,實際上,她是個離家出走的不孝女,就算別人怎麼在母親耳邊閒言閒語,母親就是那麼全心全意地相信她;俗諺說,「成功的人背後,一定有個不平凡的女性。」她真的很認同,在她們家裡,那個不平凡的女性就是媽媽。
沐浴過後,躺在床上,看著床頭櫃自己習慣排成一列,以便隨時溫習所有的日記本。日記,已經編到第二十號了,每一本都有她最真的心情故事;然而,後來的這四本裡,魏萍的影子已然悄悄地消失,輪流登場的,也由蔡智傑漸漸變成了Eric。
她翻閱著日記本,不注意看到床頭上他送的手機,霎時竟有一股衝動想聽他的聲音。於是她將手機抓了過來,按下幾個按鈕,然後……又立即關掉。
「這麼寧靜的夜裡,你在做什麼呢?」
月熠對著空氣講話,腦海裡,卻浮滿了他的面容。
毒辣的太陽,讓月熠怕得足不出戶。
因為借下個月就要出國,得做事前準備,所以她把舞蹈社委託給其他老師代勞,連出國手續也請旅行社代辦,跟朋友借度假別墅也僅以電話連絡,甚至還勞駕對方到府服務;她只要躺在沙發上撥電話,一切就可以搞定。
不上鏡頭後,她整個人都懶了起來,可能是彈性疲乏吧!不上妝、不趕通告、甚至不用出門,她幾乎將一整個星期六的下午耗在電視機前面,看完《櫻桃小丸子》,再看《艾莉的異想世界》,然後隨便選個電影台花掉兩小時,就等著《金田一少年事件簿》上場。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守著電視塞零嘴,百無禁忌;不到兩個星期,就長出了三四公斤的肥肉。
身材走樣後,就更別提出門這檔事,就連上超級市場都得戴墨鏡、遮遮掩掩的。於是,她只好央母親煮減肥湯給她喝,結果沒喝幾餐就餓得頭昏眼花,懷疑自己快要休克,最後減肥計劃當然無疾而終,連她母親都快受不了了。
「媽,我好肥喔!怎麼辦?」看月熠又呆望著體重計上的數字嚷嚷,李媽媽都習慣了,因為她只是喊喊而已,不會真的付諸行動。
「怎麼辦?我從來不會胖得這麼快,怎麼現在……」
「喏,你的。」李媽媽端了一球巧克力冰淇淋到她面前,自己則就著電視機前吃起來。
「謝謝……」看到心愛的冰淇淋,她的罪惡感消失,愉快地端起冰淇淋吃著,完全忘了剛才擔心的事。
吃完後,月熠突然很想念朋友們,在電話裡,她得知蔡智傑因為工作的關係,認識了一位來拍藝術照的小女生,據說長得很漂亮,個性又不錯,大約半年前才開始交往;而同性朋友大都結了婚,有的還生了小孩,雖然生活都不是頂富裕,但從電話裡的交談中能感覺得出幸福。
每次掛掉電話後,她的心裡總有一陣無來由的空虛,讓她覺得和朋友之間的距離好似已變得好遠、好遠。
而現在的她有財富、有名利地位、有自己經營的事業,還有一個深愛自己的母親,這樣的她該是十分幸福了,但為什麼她仍舊覺得空虛呢?
甩甩頭,月熠將幾本特別鍾愛的日記收進行李箱,她不願再多想了,因為明天早上的她,即將暫時告別這片土地,也遠離一切俗世煩擾。
她再看了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眼,心想,算了,今天就破例做最後一次的凡人吧!
於是,她迅速抓起電話,用力地撥了幾個按鍵,忐忑不安地聽著電話那頭的回應。
「抱歉!您所撥的電話號碼,正在通話中,現在為您轉接語音信箱……」
月熠的電話,隨著她緊握的雙手,由耳朵旁慢慢滑下心房,然後切斷。
「抱歉!您所撥的電話號碼,正在通話中,現在為您轉接語音信箱……」
Eric切斷了手機,心想,「真笨,現在那支手機已經不再專屬於我了,無論此刻她在跟誰通電話,只要她快樂,就夠了啊!
於是,他瞥了眼牆上的鐘,正好十點,他拿起紅色簽字筆在桌歷上今天的日期處,重重地畫上一個「×」。
熄了燈,摔上門,他毫不猶豫地投入辦公室外漆黑的夜色裡。
不久,他來到熟悉的地方。
「好久不見啦!大貴人。」
蔡老闆在擠滿眾多人群的陰暗店裡,一眼就看見Eric的身影。他這次沒坐在台下的老位子,反而撿了個偏遠的角落坐下;雖然身處熱鬧之中,卻像是冷眼的旁觀者。
「誰教你把店改成這樣亂七八糟,連飲料名稱都看不懂了,怎麼還會想來。」
而這間PUB由在老闆的巧思下,一向是推陳出新、不落流行,連飲料的名稱都順應時代趨勢而另類起來,什麼麻辣教師、鬼之棲家、魔女的條件……等等應有盡有,這可能就是它多年來能屹立不搖的原因吧!
Eric已經很久沒來這家PUB了。
Amanda仍舊在台上舞著春光,半裸的年輕軀體在黑裡閃爍螢光,配合著週遭此起彼落的叫囂,消暑還是加溫,也只有群眾自己知曉了。
「看來,你這次用情很深喔!」老闆調侃這位已成為歷史的情裡、作古的花花公子,而Eric只還給他一個淡淡的苦笑。
「Lily,她……還好嗎?」
「你跟Lily是怎麼啦?明明相愛,乾脆在一起就好啦!幹嗎受這種無謂的苦,弄得非得 這趟渾水,當傳信鴿,替你們兩個矛盾的怪人傳話、報平安,這不是很多此一舉嗎?」
老闆無奈地嘲笑道,他雖關心他們的幸福,卻只能像個父親般,在一旁乾著急。
「她很平安,那就好了。」Eric又點了另一根煙。
「你……你看你,現在落魄得像個流浪漢,從前的驕傲跟瀟灑到哪兒去了?」
「哈!有嗎?我有刮鬍子啊!」
「這簡直在說廢話!幹你們那一行,不刮鬍子還能見人嗎?我是說,你這副失魂落魄、提不起勁的樣子,就算是女鬼看到都不會愛上你。」
Eric一如往常地苦笑。
「黑面蔡,你真正愛過人嗎?」他的語調低沉而認真,眼神迷離卻癡情,恍如看見了下個世紀到來的景象,看身不可信的夢境般飄浮。
老闆原本被他那副頹廢樣惹得有點光火,但在聽到他這問題後,不由得地軟了心認真卻嚴肅地回答他,「每個男人」生中當然都會有個最愛的女人,智傑他媽咪就是我生命中的惟了也是最愛的女人。她離開後,我喪失了再娶的能力,不是身體的問題,而是心理的問題;因我把所有的愛情都給了她,一點不剩。如果有人愛上我,我也只能掏一顆空心給她,誰要啊?」
他眼中閃著光,接下了Eric遞來的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突然,兩個男人,心領神會地相視而笑。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30:38
加拿大的機場,月熠的母親初次見著異國的陽光,十多小時的飛行,在灑滿和煦日光的機場環抱中,疲憊全數消除。
攔了部計程車,她們依朋友給的地址找到了未來暫住的地方。
三層樓的獨棟別墅,台灣罕見的純白色拉丁式建築,簡直就像置身在中古世紀的歐洲,讓月熠等不及要過過公主的癮,她一下車沒多看幾眼,就喜滋滋的抱著行李衝進屋裡。
「哇!好美呀!台灣藝壇首席紅小生就是不同凡響,品味卓絕、出手闊綽,嗯……這個朋友真是交對了!」
月熠這番略微誇張的讚歎,不知道是在稱許別人還是自己的眼光。
「那我們怎麼不也買一棟跟他們作鄰居啊?」李媽媽顯然也愛上了這屋子,發出不經大腦的奇想,像一盆水潑醒正在做夢的月熠。
「媽,這麼貴的房子,我們一生中能住兩三個月就得感謝上蒼的眷顧了,其他的認命點吧!你女兒我拼了老命也只有這點兒能耐,只能偶爾跟別人借來孝敬你,委屈你啦!」月熠的語氣有點兒酸酸的,讓母親覺得很不好意思。
「月熠,媽跟你說對不起,我是一時太興奮,失了分寸,媽不是那麼貪圖富貴的人,怎樣舊的房子我們都住過了,你應該知道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了!」
「媽,沒能讓你早享清福,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你別這樣,我會難過的。」月熠抱著母親說著,過去的清苦一幕幕湧現眼前,如今是該滿足,再無怨懟了。
「好啦!晚餐我下廚,好好孝敬你!」月熠說完,才發現傍晚的夕陽已經露了臉,連忙找廚房去。可一進廚房,她發現竟沒有爐火?糗了!現在過了上班時間,申請也來不及了,想想,背包裡還有飛機上發的點心沒吃完,勉強可以搭配剛剛途中購買的一些芹菜做生菜沙拉;可是今晚該不會就這樣果腹吧?太慘了!開始新生的第一夜,居然比原始人還原始。
「怎麼啦?」李媽媽來到廚房,看見愁眉苦臉的女兒再看看週遭,已明白了一切。
「對了!他給了我車鑰匙,我們開車去吃館子!」月熠突然靈機一動。
「可是你還沒有國際駕照啊!這樣不會有問題嗎?」李媽媽擔心的問。
「『大丈夫』啦!我很有辦法應付臨檢的。」月熠對警察的善良有信心,跟母親拍胸脯保證,然後拉著母親跑到樓下車庫。
「沒油?怎麼可能?那傢伙買車來觀賞的嗎?」月熠望著車庫裡靜靜端坐的長型美國車,心像玻璃碎了一地;這下子真的無計可施了。
「鈴……鈴……」
「有人按電鈴耶!」李媽媽說道。
「我們才剛到,怎麼有人認識我們?不可能是來找我們的吧!」月熠有些不解的說。
「鈴……鈴……」鈴聲再度響起。
「還是去看看吧!」母親說完,逕自走到大門處,門一開,不禁愣住了。
來訪的是一老一小,老的頭都禿了,而小的年紀大約二十出頭,髮色烏黑,看不出是哪裡人;最重要的是,她忘了自己一句英文都不會說,只得支支吾吾地「啊……」了半天。
「請問是李小姐嗎?」老人見月熠隨後出現,先開口問道,而他一口的外省腔調,霎時讓月熠母親心口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人生最大樂事之一就是「他鄉遇故知」,這可讓她樂到心裡頭去,瞬時換上燦爛的笑容迎接客人的來訪。
客人很自然地坐在大廳沙發上,李媽媽則手忙腳亂地在廚房裡摸索著飲料的下落。
「請問,你們認識我嗎?」月熠有點狐疑的開口。
「我們不認識你,但是我們認識林任中。」年輕的男孩起身向她走去,搶先回答。
「喔!那麼你們是來找任中的嘍!」
「不!我們是來找你的。」
男孩故弄玄虛地笑道,讓月熠心裡有些發毛。
「找我?」
「任華,別胡鬧了!來這坐好!」
在老先生的一聲令下,男孩無趣地回到原位。
「任華?莫非是任中的弟弟……那您就是林伯伯嘍!」她茅塞頓開,喜形於色的問。
「哈……任中告訴我們,你們會在今天晚上到,所以我們才帶了自己烤的培根捲來拜訪新鄰居,這是一點心意,請笑納。」
在廚房的母親聞言,趕緊跑了出來,她們母女倆不禁對他充滿感激,不是因為他的慈眉善目,而是因為他手上那條剛出爐、熱騰騰的培根卷。
真是及時雨呀!她們暗自慶幸著。
「咕……」
月熠差點餓扁的肚子唱著快樂頌,引來林任華的竊笑,使得場面變得有些對立與尷尬;她不客氣地給他一記斜眼,報答他的缺乏同情心。
「李媽媽,找不到飲料嗎?」林任華故意出她們的糗,起身就往樓上主臥室走去。
「喂……」月熠想出聲阻止,但繼而一想,這裡可是人家的這,自己有什麼資格多說話?只好目送他的背影離去,而比起她們什麼都陌生得可以,她真期待他能找得到可以解渴的東西,畢竟剛才的折騰,她和母親的耐力也都已到了極限。
「對不起啊!我們家任華就是這樣沒大沒小,被他哥哥寵壞了。」
「千萬別這樣說,男孩子嘛!好動一點兒無所謂的。」
老先生替男孩道著歉,李媽媽則是笑著圓場,而一旁的月熠看著,也只好禮貌性的一路陪笑著。
不久,林任華即抱著兩罐生啤酒及兩罐鋁鉑包櫻桃汁蹦蹦跳跳地下樓來了。
「哇!在哪裡找到的,太神奇了!」月熠渴死了,伸手就把他夾在臂彎裡的生啤酒搶奪過來,咕嚕咕嚕地往嘴裡灌。
「啊!還冰冰涼涼的耶!」
看到月熠的彎月眼,還沒機會對她剛才的粗魯行為下評論的林任華,不禁看傻了眼,之後,卻瞪著她一直笑個不停。
「你笑什麼啊?」月熠覺得他這種咯咯的笑聲很輕蔑。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很神奇耶!你不笑的時候像媽媽,笑起來就像女兒,差別好大。」
林任華止不住笑,讓月熠愈聽愈火大,一旁,兩個看對眼的老人有默契地想幫忙,於是開口想擺平火爆場面。
「你看,年輕人的玩法,我們愈來愈不懂了。」李媽媽笑著說。
「可不是嗎!哈……」林伯伯附和道。
然後,月熠仍是一副臭臉,他們顯然幫了倒忙。
「你知道嗎?我剛剛第一眼看到你,還以為你是個卡車司機咧,哈……」
見他變本加厲,月熠簡直快失去控制,但是她肚子實在餓極了,看在那條培根卷的分上,她只好費力地將不滿情緒鎮住,裝出一個肥皂劇裡的滑稽笑臉。
悄悄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在車庫裡熱得脫到只剩棉質紅背心,露出兩隻古銅色手臂,加上一頭非洲鬚髮情急之下隨便紮成的馬尾,這種組合真的有點像是開卡車的女司機,連月熠也不禁莞爾。
唉!算了,寄人籬下,這種下場就算是命定的吧!
經過一連串的「驚喜」,月熠好不容易才把這一老一小送到門口,誰知兩個老的竟佇在那兒十八相送,拖延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把大門關上,重獲失落的寧靜。
「咕……」
母女對望一眼,便很有默契地衝到客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瓜分那條培根卷,就著現成的飲料搭配食用,這時的她倆,宣覺那真是人間少有的美味啊!
「媽,我們到底是在度假還是在逃難啊?」月熠塞滿食物的嘴不安分地動著。
「管他,反正都是頭一次。」
母女倆的心又回到初臨此地時的快樂。
解決了民生問題後,李媽媽扭開電視機,好奇這裡的節目與家鄉有何不同,轉來轉去,什麼語言都有,都一樣聽不懂;正當她想放棄時,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臉孔……
「胡瓜!月熠,你看,是瓜哥耶!」她像是遇見了久未重逢的親人般,眼淚差點沒滾下來,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現在的笑聲與用語卻有如小嬰孩般純真,教人難以想像。
「瓜哥?叫得好像是你拜把的一樣。」月熠嘲笑媽媽,但心裡卻有著和她相似的感動,畢竟在陌生的國度看見熟悉的臉孔,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備感溫馨。
加拿大的夜,除了沁涼還是沁涼,站在白色的陽台上,一抬眼就可以望見滿天繁星;就著舒服的夜風,月熠母女倆在落地窗外是一臉的滿足,她們享受這有點陌生、有點刺激,又極其安祥的靜謐。「媽,如果教你一輩子都待在這種地方,你要不要?」月熠伸了個懶腰問道。
「我當然要啊!但是……無論這裡的環境再好,還是沒有生長的地方那麼親切和有安全感;這種地方,連找個人說話都困難。」
李媽媽是習慣鳥籠式的台灣公寓建築,那種可以聽見隔壁夫妻吵架聲音的感覺,會有一種人與人之間另類親近的感受。
「還好,不然我這一生可能無法達成你的願望了。」月熠笑著低下頭。
「傻女兒,媽的要求一向都不多,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像現在一樣可以多陪我說說話,看得見你幸福快樂,就夠了啊……說到幸福,你跟那位艾力克怎麼了啊?好些日子都沒聽你提起過。」
「我們……不知道還有沒有緣分。」月熠把眼神眺向無邊的黑幕,若有所思的說。
「他是個蠻不錯的年輕人,媽知道你以前有過不開心,可是世界上還是有好男人的,媽沒福氣遇到,但是我相信你一定遇得到的;遇上了,就要把握,別跟自己的幸福過不去,知道嗎?」
李媽媽的語氣很平和,就像一切都過去了;不是、打死,而是坦然,這反而讓月照很不捨。
「媽,你難道都不會恨爸嗎?」月熠想到上小學時就棄她們母女而去的父親,對他的印象早已隨照片泛黃,不復記憶。
「你會嗎?」
月熠搖頭。
「那就對啦!連你都原諒他了,我怎麼可能還會怪他呢?他曾經是我愛過的人,也是我這輩子惟一的男人啊!」
月熠覺得此刻母親眼中閃爍的光亮,比夜空的小星星還亮,她知道那是曾經幸福的光,老一輩的愛都是這麼深刻的嗎?實教人深深感動。
「媽,你知道嗎?以前爸老是不在家,也不跟我多說幾句話,我總幻想他是FBI,得在美國工作,又困難又危險;而他怕連累我們,所以不能常回來,因為不能太重親情以防洩露工作機密,所以故意不和我培養感情。你說我小時候是不是很呆?」月熠笑得好開心,像在敘述一件別人的故事,無關緊要地流露情緒。
李媽媽也開心地笑著。
「其實還有更呆的,因為小時候的我沒看過鈔票,只見過零錢,所以我就幻想爸有一天會拖著一個麻布袋回來,裡面裝了滿滿的銅板,有一元、五元、十元的,對我們說要讓我們家從此過好日子,不怕繳不起學費或沒錢買菜了。很好笑對不對!哈……」
李媽媽把她的頭摟過來,靠在自己肩膀上,眼角的淚水早已順著滿紋路的臉龐悄然落下,離開原本容得下它的世界。
「月熠,這一路上,讓你太辛苦了。」李媽媽感傷的說。
為了這個家,只有兩個女人的家,她早已沒有像這樣痛哭的時間和權力,她和女兒,只知道認真地活下去;為了彼此,即使天塌下來,沒有男人替她倆頂著,也得努力地活下去。而今晚心疼母親的月熠,也卸下了所有堅強、樂觀的表相,跟著痛哭起來。
「媽,希望以後不會再有男人使我們哭泣,讓我們的淚水,只為了我們自己的悲喜而流吧。」
月熠拭去母親臉上殘餘的淚水,微笑著與她互相鼓勵。痛苦是應該結束了,如果世上真的有老天爺,應該也不忍再讓她們悲傷下去吧,月熠這樣想著,雖然她仍舊不相信老天爺的存在,誰教她從前有這麼多不良紀錄。
即使世上真有老天爺,她八成也是個調皮搗蛋的頑皮鬼,否則它不會派一個老是把箭射錯的糊塗丘比特當愛情特使,不但男女不分,而且好壞不分;否則它不會故意給她們母女類似的人生道路做實驗;否則它不該把男人塑得如此狠心,把女人造得如此癡心……
她似乎以看見人間的錯亂為樂趣,一切一切為愛受的苦、掉的淚,全是為了滿足她的犯罪心理、它的惡作劇。
這樣的話,要老天爺何用?她實在搞不懂。
不管了,她一定要繼續行使命運罷免權,把自己的人生交給自己來掌握,無論未來如何,都由自己一肩承擔。月褶在心頭這樣決定。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31:04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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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加拿大的第二天,月熠一覺醒來,赫然驚覺已是中午時分。
「想不到來此度假,生活作息依舊靡爛。」
她帶著這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沒打算漱洗,依舊穿著寬寬大大的男用條紋襯衫,搖搖擺擺地走下樓,晃進餐廳。
桌上的早餐記得吃,我去公園運動,中午會帶午餐回來。
擺著菜包的瓷盤下,壓著一張紙條,是母親留的。
「這一帶人煙不是很稀少嗎?哪買的菜包和豆漿啊?去公園運動?不是才來一天而已,交得到什麼朋友?還運動咧!媽也未免太隨便、太大膽了吧!」
月熠不禁犯著嘀咕,覺得很是奇怪。
正準備坐下吃早餐,突然,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顧不得一頭蓬草,她拿起桌上現成的一支牛排刀,即躡手躡腳地走出餐廳,欲一窺究竟。
「謝謝啊!今天早上真充實,好久沒這麼舒暢了,謝謝你啦!」
「高興就好,要不明天也來吧!哈……」
是媽跟男人談笑的聲音,月熠的精神這下全來了,她走向大廳,看著母親和那男人進門,原來是林伯伯。
「李小姐,你好啊!」
林伯伯跟她熱情地打招呼,月熠也禮貌性地回禮。
「月熠,吃早餐了沒啊?」
李媽媽有如陽光般地活力四射,這可是月熠很久不曾看過的表情,讓既她震驚又訝異,卻也為母親感到高興。
「剛才林先生帶我去公園做運動,看見了好多中國人喔,我們都差不多年紀,聊起來也特別投機;沒想到這裡的人也很好的,很親切呢。」
看著母親眉開眼笑,她也跟著感染到快樂的氣氛。「林伯伯,你們聊,我上樓去換衣服。」
月熠笑著上樓後,客廳的兩老又繼續著他們的話題。而當她再度下樓時,林伯伯正好回家吃午飯去了。
她尾隨母親進了廚房,幫忙準備午餐,也開始盤問母親今早發生的羅曼史。
「媽,今天很開心喔。」月熠挑起一邊眉毛,露出賊賊地笑臉。
「對啊!沒想到這裡也有跟台灣那麼像的地方,就像回到家鄉一樣。」
「我看才不是呢!是找到了護花使者的關係吧?」
「別亂講話,我都一把年紀了,你還尋我開心。」
李媽媽邊將剛買回來的青菜和肉片下鍋,笑意寫滿臉上。
「媽,我看這位護花使者還蠻老當益壯的,可以考慮錄用喔!」
「少三八了,把蛋拿給我。」
月熠從購物袋裡拿出兩顆蛋遞給母親,然後以認真的口吻說:「媽,如果遇到好對象,你也要好好把握,因為你的幸福,對我來說也是最重要的。」
李媽媽不禁停下動作,凝望著她,回道:「我知道你孝順,但是我已經過了談情說愛的年紀,沒人家老來俏那麼時髦,只要有個能談心的朋友就很足夠了;別替我操那麼多心,你自己才是該打算打算。」
沒多久,香噴噴的滑蛋牛肉燴面即上了桌,這對母女也以輕鬆的心情品嚐了起來。
台北 忠孝東路
晚上九點,Eric正在公司訓練模特兒台步及Pose,這二十位模特兒是從一百多位當中甄試出來的,訓練兩個月後就要正式替公司接拍平面廣告;他承受的壓力,由訓練時的嚴格可見一斑。
「姿瑩,怎麼都不笑呢?老是這種臉,雜誌會要你嗎?」
他吼著這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她正是跟月熠同時進公司的小女生,到現在都因為怯生生的表情,無法得到演出機會,但Eric看得出她的努力,配合度也很高,所以總是盡量地為她爭取,希望她有天也能像月熠一樣,圓了自己的夢。
「姿瑩,你的腳怎麼都沒動,擺來擺去都是差不多的Pose,這樣也叫專業嗎?」
何姿瑩強忍的淚水終於流淌了下來,她已盡力了,但勤能補拙這句話似乎不太適用在她身上,她有著極深的無力感。
「停!好,大家休息五分鐘,自己檢討看看缺點在哪裡,五分鐘後伸展台集合考試,十個Pose。」
Eric語畢,立即走向哭泣的何姿瑩,搭著她的肩安慰著,雖然他哄女孩子的工夫停擺多年,卻仍寶刀未老,沒兩分鐘又讓她破涕為笑,連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在這方面的天分。
走近窗邊,他點燃一根煙,就著有點涼的夜風抽起來。
九月,開始吹西風,四年前這樣的夜晚,他邂逅了舞台上的那個女孩,然後與她相識、相知,癡迷至今;那個奇異如夜晚才綻放月華的女孩,如今依然在別的地方綻放著光亮嗎?希望她是的,他心想。
十點一到,送走了那些追夢的女孩,Eric回到辦公室,照例在桌歷上找到今天的日期,畫上個大「×」,然後又到了蔡老闆的店裡。
這陣子,他很常來,可能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時,人總會求助於熟悉的環境,來幫忙自己解脫;也可能是距離與月熠相約的時日愈來愈近,使他在心理上的緊張程度急遍增加,需要放鬆。
當他獨自一人抽著悶煙,稀奇地,蔡智傑走了過來,到他身旁坐下。
「Eric,好久不見。」
他的口氣儼然像個大人,頭髮留長了,像個藝術家般整齊地束在腦後;反倒是Eric前陣子嫌麻煩才改變的平頭造型,使他的外表看來像個年輕小伙子。
「土別三日,刮目相看,你成熟許多,我都快認不出來了。」Eric回應他的招呼,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感受;如同看見教不乖、愛逃學的孩子,好不容易大學畢業那般悸動。
「今天怎麼有空來?」蔡智傑一直很有風度地保持笑容,像見到老朋友般地開懷。
「我常來,只是我們無緣相見罷了。」
Eric的一語雙關,讓蔡智傑笑了出來。
「『我們』,是指你和月熠吧!」他嘲笑這個癡情的男人,兩人以英雄式的眼神對望而釋懷;畢竟事過境遷了,所謂的心結,隨著另一個幸福的來到,也早就得以化解。
「對了!聖誕節那一天晚上,可否保留兩個位置給我?」Eric慎重地對未來這家店的繼承人提出預約的要求。
「可以啊!你……交了新女朋友?」蔡智傑的眼光像刀鋒般尖銳,彷彿他若說了肯定的答案,就要一刀捅過去一樣。
「你認為有可能嗎?」他笑得有些哀怨,彷彿也在嘲笑自己的癡心。
「那是……月熠,你們真的在一起啦?恭喜……」
「先謝謝你了。不是這樣的,我和她約定在那一天為未來作決定,如果兩個人都來了,是好結局;如果其中一個人沒出席,緣分就盡了,成敗全賭在那一天。」
「好浪漫。」
看著蔡智傑一副崇拜至極的羨慕眼光,Eric才覺察到自己的嚴肅簡直就像個食古不化的老學究。
「我一定幫你!」他拍胸脯保證,讓Eric增加了無比的信心。
其實Eric擔心的絕非自己的問題,而是經過兩年,那女子的心上人是否有了異動呢?不過,他還是禮貌的向蔡智傑的熱情贊助道了謝。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幫你幫得徹底一點吧!」
蔡智傑要Eric附耳過來,在嘈雜的雷鬼音樂中,嘰嘰喳喳地不知講了些什麼;只是最後,兩個人勾肩搭背地笑得好開心、好燦爛,在這黑色的空間裡。
不知不覺中,月熠與母親來到加拿大也有三個多月了,溫哥華是個不會讓人失望的城市,繁榮中不失溫馨和清新,讓人流連忘返。
在這裡,幾乎每天清晨,林伯伯就會與李媽媽相約至公園運動,順便與同年紀的長輩們聊天敘舊,但看在月熠眼底是憂喜摻半,喜的是母親終於可以擁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與生活方式,憂的是終於要離開這個地方,而且約定的期限也已經很接近了。
「鈴……鈴……」
門鈴響起,不用猜就知道是林家父子其中之一,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兩家熟稔的程度是不由分說的,就有如上輩子就已相識的親戚一般。
「誰啊?」
「李媽媽,是我,任華。」
李媽媽心裡有底,故在問的同時就已邊走向大門,沒等他報上姓名,門就已經開了一半。
「李媽媽,月熠姐在嗎?我想進她房間放東西,不曉得方不方便?」
「都中午了,她應該醒了,沒關係,你上去吧!」
李媽媽笑笑地看著這個大男孩懷裡抱著幾罐飲料,想他可能有心事要找自己女兒商談,也不多問就准了他的請求。唉!年輕人的世界他們是愈來愈不懂了,就像林父講的一樣,就讓年代相近的他們去溝通吧!李媽媽如此想著,搖搖頭,笑著走回廚房準備午餐。
「月熠姐,是我,任華。」
由於抱著滿懷的飲料,他沒有多餘的手可以敲門,只好站在寢室外大聲喊。這間位於三樓的主臥室,是他哥哥林任中與現任妻子的房間,目前暫借月熠使用。
「喔!等一下。」
月熠最怕這種情形,剛睡醒時見人的情況很是尷尬,因為她覺得人在剛睡醒時最醜,怎麼偏偏蔡智傑他們那個年紀的大男孩,總會在這時闖進女孩子的閨房?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現在住在人家家裡,就算不行也得行。月熠滿腹牢騷地用手整整一頭亂髮,迅速地開了們。
一開門,林任華就把塞滿懷抱的瓶瓶罐罐攤撒在床上,然後再一瓶瓶地擺進雙門小冰箱裡。
「喂!你該不會是一大早專程替我補充飲料來的吧?」月熠看著他連續而專注的動作,滿腹狐疑。
「你有兩個語病喔!第一,現在不是二大早,是快中午了,難不成你大小姐每天都睡這麼晚哪?難怪找不到蟲吃。第二,這裡不是飯店,我也不是飯店服務生,自然不是送飲料給你喝的啦!」林任華把全部飲料全擺進冰箱,然後坐到床沿。
「不然你怎麼會特地送這麼多飲料上來呢?」他的回答更激起月熠的好奇心,邊走向浴室準備漱洗,邊探頭追問原因。
「啤酒是給我哥的,柳橙汁是給我大嫂喝的,櫻桃汁是最重要的,給我哥的前妻喝的。我們三個多月前喝掉了那罐櫻桃汁,現在你快要走了,當然要趕快補充,免得我哥回來大發雷霆。」
才喝他一罐櫻桃汁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把我們說得跟作賊一樣。沒想到林任中那麼小氣,早知道就不向他借房子了。月熠邊刷牙,邊在心裡頭叨念。
林任華語畢,環顧四周,又像發現什麼大錯誤一樣,故作神秘地對月熠說:「喔!你把床頭櫃的照片移到梳妝台了喔!」
那又如何?怎麼林家兄弟都不太正常似的,月熠心裡又蒙上一層怪異的陰影。
她原本就習慣把日記本擺在床頭櫃上,而這個床頭櫃除了擺了個略大的音響,還有CD及卡帶架,她只好暫時移走那幀相片至梳妝台,難道她這樣做又犯了什麼大忌?
初進這房間時,她也對這幀照片懷疑過,因為憑藉以往的印象,那照片中的清秀佳人並不是林任中的妻子,而他們房裡擺的除了牆上大幅的結婚照是現在的正常組合,屋裡上下再找不到一張有他現任妻子面容的相片。剛開始她不好意思提出疑問,但仔細想想這真是有點懸疑。
她打算洗完臉後,向他問個仔細。
「任華,你剛剛的意思是這幀照片不能隨便移動嗎?」
月熠從浴室走出來,坐在梳妝台前拿起相框端詳著照片裡的清麗臉孔,照片中的佳人大約十八九歲,脂粉未施,卻青春光彩。
林任華知道她的好奇心,故意賣關子,只點頭不說明。
「她是誰?」月熠簡直像在誘拐小孩,語氣邪惡,表情卻極度討好。
林任華回給她一個得意至極的笑容,那好像奸計得逞、吊足胃口的痞子般,沒氣質的笑臉,簡直令她想甩這男孩一巴掌。
「算了!不說拉倒,下樓吧!哎呀,肚子餓死了。」月熠對他施以迂迴政策,起身就要往樓下走。「喂!你就這麼放棄了啊?真沒有科學家追根究底的研究精神。」
薑是老的辣,她早料到林任華一肚子的話再不洩洪,就要憋死了,這次反將了這個大男孩一軍。
「有話快說,女人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給你三分鐘,計時開始。」月熠假裝看了表,沒想到他真的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且讓人愈聽愈動容,忘了時間早已過了三分鐘。
由他的敘述,她知道了那個女孩是林任中的青梅竹馬,從小就等他圓了星夢迴來娶她。而演藝界裡龍蛇混雜,搞好人際關係往往是新人最急於學習的一門課題;但十七歲的林任中卻在誤判的情況下加入了幫派,迷上了賭博和逞兇鬥狠。
林任中愛她,但更不想在好不容易闖出點知名度時,為了自保而抽身,故不聽她的勸告,堅持留在幫派裡。漸漸地,他只得在幫派老大出資拍攝的片子裡露臉,演一些跑龍套之類的小角色,星途一直走得不順遂,壞事卻幹了不少。
後來,不知是幸或不幸,幫派被查緝,老大及一些重要幹部遭到逮捕和通緝,所有人就此解散,當然也斷送了他的明星夢。
林任中因為涉案未深,得以全身而退,卻因鬱鬱寡歡而遷怒深愛他的這個女孩;可這女孩沒有棄他而去,反而賺錢供養他的生活,用心地勸他捲土重來,經過了兩年的努力,二十歲的林任中終於憑著俊秀的外型在演藝圈日漸活躍,在二十三歲時順利娶她為妻,過著王子公主般幸福快樂的生活。
「好感動……那麼這女孩就是他的前妻?」月熠想到林任華方纔的話,又想起林任中現正梅開二度,於是聯想到她的身份。
「嗯。可是,後來她自殺了。」
「為什麼?他們是那麼幸福……」月熠的表情有些怔忡。
「因為我哥結婚三年後,愛上了我現在的大嫂。」他的語氣倒像說書者一般冷靜。
「為什麼?他怎麼可以那麼薄情……」
「但是就算這樣,哥還是愛著她的,不打算跟她離婚。」林任華的聲音產生了小波動,他抬頭望向月熠說道。
「屁話!一個人怎麼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
月熠說出這話立即反悔,她自己不也曾差點犯下同樣的錯,而誤傷了其中一個男孩?於是,她沉默了。
「說別人的故事總是比自己的簡單,如果換你來做做看,恐怕不會處理得比我哥還要好。連大嫂都心甘情願接受一個死去的影子做大姐,允許哥光明正大地思念她;我佩服我哥。」
林任華把注視的焦點放遠,投在懸掛對面牆壁的婚紗照上,上頭一對璧人正甜蜜地微笑著。
「任華,對不起。我剛才並沒有想得很清楚,或許你才是對的。」
「沒關係,都過去了。剛開始我也很不能接受哥的作為,但是談了幾場戀愛後,我逐漸能體會他當初的心情;這都是天注定的,有的人,注定只能陪自己一小段路,而有些人卻可以長伴一生,到老、到死。」
此刻,他的眼神有著超齡的成熟魅力,談到愛情,似乎是不能以年齡作為認知的判斷基準。
真的有「天」嗎?月熠的心又惶惑了,世上的千情萬愛,上億種不同路途與結局的排列組合,真的都是「天」一手包辦的嗎?就像做數學習題一樣,偶爾會忙中出錯,粗心大意就讓人間出現一段破碎的姻緣?「天」,果然是個壞小孩,跟頑童丘比特狼狽為好地惡作劇,大玩愛情遊戲,以見人間癡苦為樂。
「任華,你覺不覺得她很傻?她其實可以不用自殺的,如果沒有辦法強迫自己與另一個女人同愛一個男人,至少她可以擁抱著曾經共有的美好記憶過一輩子啊!就像我媽一樣,只要記得共同擁有的美麗回憶就夠了,不是嗎?」
她的心中再度響起那首歌「Try to Remember」,沒想到現在才體會那個幼稚的范振綱說得還有幾分道理。
他是愛過我的,幼稚讓他為了一個有關面子的賭在放棄了我,愚笨和痛苦的人其實是他啊!我有什麼好痛苦的呢?我怎麼到現在才發現?
月熠想著想著,潛藏心底的這個謎咒豁然開朗,原來自己也愛面子,所受的苦是她自己加上的;如果她不鑽牛角尖,不專看這段戀情的黑色地帶,只記得曾有的美好回憶,那麼她的心態應該不會老化得這麼快,差點使自己的人生如同那女孩一樣提早結束,只是用的方式不同而已。
「月熠、任華,吃飯嘍!」
樓下媽媽的聲音依然活力充沛,表面缺乏戀情、孤單的她,其實才是最懂得愛的真諦吧?
月熠把床頭櫃的日記本取下,將那幀照片擺回原位,和林任華談笑著走下樓。
十二月,北美洲降下綿綿細雪,滿山滿谷猶如風景明信片般的景致,恍若人間仙境,但接近零度的低溫仍然叫人不敢恭維。
離境的機場,李媽媽手中握著林父親手做的熱騰騰的包子,眼角浮現蒸氣般的霧水,濛濛地,如同模模糊糊的情意。滿滿的道別話語塞滿腹裡,但彼此卻吝嗇地只互送對方一句簡短的「保重」;老一輩的愛意,都是這樣的深濃而保守的吧!
就像能夠保值、歷久彌新的白金項鏈。
一踏上台北的土地,之前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輾轉改換交通工具之苦霎時都已忘懷;還是台北好,南國的氣溫,令人懷念不已。
花了一個星期調整時差,月熠還不大能適應過來,她想,反正生活作息原本就亂得可以,怎麼調都是一樣亂吧。
去了許久不見的舞蹈教室,看著學員們努力練習的情況,她的心裡感觸良多;他們大多不為名利而來,家裡有餘裕可以供他們培養興趣。
幸福的下一代啊!身在福中,有多少人懂得借福呢?
回程路上,她散步經過台北車站,耶誕節的氣氛已經非常濃厚,百貨公司外的一大型聖誕樹及到處張燈結綵的景象,在夜晚看來更是熱鬧非凡。路旁的服飾店、麵包店等,為了促銷應景商品,大放聖誕歌;在這個大家都忘了慶祝行憲紀念日的街頭,熱情而招搖地為了耶穌的生日而大肆提前慶祝起來。
突然,月熠有股衝動,想到忠孝東路逛逛,賭賭運氣看能否見到朝思暮想的那個人,製造「偶遇」的浪漫;但膽小的她,依舊不敢付諸實際行動而作罷。
這時,她只想回家窩在母親身邊取暖,借由親情的火花,挑戰愛情的熾熱。
畢竟,夜晚不一定只屬於戀人,家人也可以快樂擁有啊!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31:33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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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的氣息,借由街道旁不時流轉的應景歌曲及五彩霓虹,在夜的涼風中散播開來。
今天,十二月二十五日,是聖誕節,也是月熠與Eric約定的日子,月熠懷著忐忑不安的情緒舊地重遊。
他會來嗎?最終,她還是不來了呢?心中千百次交戰掙扎,還是鼓起了勇氣,緩緩地推開木門;她對自己微微輕額的手作了個牽強的解釋——可能是天冷的緣故吧!
月熠環顧四周,眼神地毯式的梭巡了好幾遍,終於確定這裡沒有他的影子;在微弱光線中低頭,她看著腕表上的指針,九點整。
「可能才剛下班吧!或許我來得早了些。」她替他的尚未現身找了一個理由,有些失望地先行落坐,隨意點了杯聖誕雞尾酒。
變化真大啊!月熠這才有時間好好看清店裡的改變,裝潢擺設、菜單、制服,甚至舞台上的表演方式及歌者,除了Amanda以外,其餘皆與以往截然不同,現在這個地方,彷彿已找不出任何與她之間的關聯性了。
回想從前的點點滴滴,這裡曾是她落地生根的處所,也曾讓她展翅高飛,怎麼如今人事全非?憶起初到此地的心情、理想與抱負,和四周環境的大轉變,她只有慨歎,因為就連自己都跟從前大不相同,怎麼還能要求它保留原貌,只為滿足自己跟不上時代的懷舊心情呢?
她啜了一口酒,心中五味雜陳。
他喝了一杯澎大海,甘甘甜甜的;那是Eric從來不碰的玩意兒。
時鐘的指針指著九點整。心跳略微加速的Eric捧起桌上早準備好的一束紅玫瑰,準備赴約。
「Eric,何姿瑩在別人的攝影棚裡發飆罷工,你現在趕快去解決!」
總監無巧不巧地在這時候走進他的辦公室,交代他這個青天霹靂的大任務;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今天不同啊!錯過了今天,他可能錯過一輩子的幸福,因為今天是特別重要的日子啊!Eric的心在泣血。
「總監,不能請人代我跑一趟嗎?」他以幾近哀求的語氣問。
「請誰?請我嗎?你沒看見全辦公室就剩我們兩個苦命的男人,其他的人早就放假的放假、約會的約會去了,哪還有『人』可以幫你代勞啊?要不然你Call『貞子』幫你好了!」他哈哈大笑說。
總監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Eric真是束手無策了。做他們這一行原本就是這樣,要配合導演和攝影師的時間,稍微講究一點的Case還得顧慮化妝師及預約攝影棚,模特兒的配合度更是要隨傳隨到。
今天是何姿瑩好不容易努力有了成果,熬了那麼多年沒放棄夢想,終於成為公司專屬模特兒,接了第一個大Case,為某知名結婚攝影公司拍婚紗照。
Eric為了鼓勵她,放棄了原本的休假日,上午陪她拍外景,直到傍晚才回到公司休息,順便研讀一些預備要接的重要資料,然後從容赴約;怎麼原本好好的,他一回來,攝影棚內的情況就變成這樣呢?
他的心經過幾番交戰掙扎後,還是決定先去安撫那小女孩的情緒,再趕赴那場重要的約會。
大概是老天要與他作對,塞了四十分鐘的車,他才到達攝影棚,一進去,他即見到坐在地上,哭花了妝,簡直像個耍賴小孩的何姿瑩。
「Eric,我可不可以不要拍了?嗚……」
她的淚水流得來勢洶洶,衝垮了黑色眼線液築成的城牆,在臉頰上形成一條條黑色的水道;新娘頓時變成了小丑。
所有的工作人員,包括站在牆角拚命看表,身著新郎模特兒,都以近乎含恨的眼神瞪著她,現場氣氛相當凝重。
「Eric,不是我說你,你怎麼介紹一個這麼不專業的模特兒過來?她已經坐在地上哭了將近一小時,我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嗎?好話都說盡了,她就是不合作,我看不僅你的招牌要砸在這一次,我可能也會被毀得差不多了。喔——從來沒拍過這麼久、這麼難拍的婚紗照,天啊……」
「導仔,不好意思,等一下就好,我去跟她說,抱歉!」Eric匆匆跟導演及所有人道歉後,趕緊詢問何姿瑩事情的始末,尋求解決的辦法。
「他們要我跟他接吻,這怎麼行?」何姿瑩大手一指,如此不尊敬的舉動又為她惹來一陣白眼。「姿瑩,模特兒要盡職的,要拍婚紗照就得把對方當成自己的老公,這樣一來不就沒有困難了嗎?就當在演戲啊!況且只是輕輕碰一下,不用動舌頭;否則你以後若有機會拍香水廣告,說不定還有更進一步的動作要求,到時候怎麼辦?」
「可是……可是我男朋友會罵我啊!」
「志冠,你有沒有女朋友?」
他問那新郎模特兒,對方點了頭。
「那你女朋友會不會罵你?」
「不會啊!工作啊!」他講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因為那個不專業的模特兒把他搞得跟個色狼變態狂一樣,現在還得幫她恢復情緒,他實在有些不甘願。
「姿瑩,聽到沒?人家的女朋友多體諒他啊!這才是成熟的態度啊!如果你的男朋友做不到,那表示他不夠成熟;如果你還是覺得男朋友重要,那就別走這一行了,你自己選擇吧!」Eric軟硬兼施的下最後通牒。
「我要當模特兒……嗚……」
雖然還是哭個不停,但這招總算有效;何姿瑩在五分鐘內漸漸停止哭泣,並在他的帶領下跟所有工作人員道了歉。
十五分鐘後,新妝亮麗登場,吻戲一次OK!
之後,Eric趕緊衝出攝影棚,躍進車裡,往約定的地點直奔而去。
然而,他的白色BMW跑車,這會兒又塞在車陣裡動彈不得,再炫的引擎也無用武之地。
是車禍嗎?還是天氣好,約會的人特別多?唉!反正所有的悲喜都與他無關了,只要他能來得及赴約就好。
表上的指針,十一點,天哪!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月熠喝下杯裡的最後一口雞尾酒,再過半小時就過了聖誕節,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陪母親共度聖誕節的最後溫馨。
在經歷長達兩個半小時身心的煎熬後,她已經不想再等了,雖然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正在翻攪不已,灼灼痛痛的。
兩個半小時裡,她見到了還是一樣慈藹的老闆,見到了愈益騷包的蔡智傑,也見到了金錢觀旺盛,思想卻已成熟許多的Amanda,他們陸陸續續像約好的一樣,走過來跟她聊天。
所以,她想他是不會來了,否則他也該跟他們約好一樣,早就迫不及待地帶著一張笑臉出現;或者,再加上一束花……
「是我做錯了嗎?我不該拿時間和距離來考驗愛情?如果沒有了這項考驗,我們是不是早就能長相廝守,過著王子公主幸福快樂的日子?是這段感情原本就不該存在嗎?」
月熠不斷在心中盤問自己,踩在走向大門口的地毯上,她甚至不想和誰道別,握上門把,拉開——
「Lily,無論這首歌曾帶給你多大的傷痛,我想那是因為別人送給你的關係;或許,由我獻給你這首歌,會帶給你幸福愉悅的感動,而不是落寞與傷懷;抑或,這首歌是老天爺為我們寫好的也不一定呢!早在我們相識的九月……」
一陣熟悉的樂聲,在月熠即將開門時響起,一個思念已久的嗓音,從舞台上,透過麥克風傳至她半夢半醒的耳際。
月熠背對著舞台,認真地聽完這個聲音向她訴說的每句話,然後不敢置信地緩緩轉身,循著剛剛揚起的歌聲和掌聲,將眼光追至舞台上。
是他!
Eric唱著深情的情歌,而蔡智傑則微笑地在一旁彈著民謠吉他。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also mellow……
或許,真的有老天爺吧?而神,也不全然是調皮搗蛋,愛惡作劇的。
雖然Eric唱得有些五音不全,但是月熠仍笑瞇了她的彎月眼;在她的眼角,緩緩流下了一顆顆流星似的淚光,它們彷彿正伴著這首深情的歌曲婆娑起舞,只留下週遭無限祝福的眼光,為他們作見證,在悠揚多情的樂聲中……
Try to rem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al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rain was y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careless fellow
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
Then follow,then follow……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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