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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 安茉繪 ] 埃米爾之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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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4:16
標題:
[ 安茉繪 ] 埃米爾之吻 [全書完]
他,像遊魂般飄蕩在世間,想死,卻死不了。
他害死了唯一真心接納他的女孩,孤獨,是他的報應。
他渾渾噩噩,逐漸忘了食物的味道,開始品嚐吸血的美好,
不再在乎人們輕視畏懼的眼神,不再在乎一切的一切,
可即便他再如何努力遺忘,
多年前的那樁遺憾,卻怎麼也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因為極度寂寞而發狂的那一夜,
他遇見了一個女孩,
她與他記憶深處的那個女孩有雙相似的眼,
當她大膽的在床上將銀劍刺入他胸口時,
他不知道自己將墜入地獄,抑或是愛之河……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4:49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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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遙遠遙遠以前,一個昏黑的夜裡——
小屋內,一燈如豆。
十二歲的她跪在地上,雙腿早已跪得麻痺,她秀麗的臉容交雜驚懼與憂慮,呆呆瞧著踏在她面前地上的一雙繡鞋,鞋上繡著蝴蝶雙飛,是她親手縫給娘親的生辰禮。
三十餘歲的婦人坐在椅上,冷冷看著跪在面前的女兒。母女倆這般對峙已有半個時辰,女兒依舊垂首不語,她卻沉不住氣了。
「你當真不肯?」
少女一顫,沒有答話。
「吳家鎮兩百五十六條命,你要當他們是白死了?」
她捏緊掌心,干去的汗又漸漸濡濕,「吳家鎮之事,已查明不是他所為啊。」
「即便不是他,難道他將來不會幹出這等慘無人道的行徑?這些魔物以人畜之血維生,危害日劇,他跟他們有相同的血,何況他不懼日光,不殺他,將來會有多少生靈慘死他手,你想過嗎?」
「可是,他娘親是人,他有一半是人啊!或許他不會——」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們姬家代代降妖伏魔,為人世除害,我既領女使之職,除惡務盡,不能因你而有所寬貸,你若不肯引路,我領人強攻上去,便是放火燒山,也要他死!」見女兒潸然落淚,她放柔了口氣, 「有你引路,我們悄悄埋伏,猝然發難,讓他無知無覺地死了,也是對他的慈悲。」
死就是死,還行什麼慈悲不慈悲?
少女淚流滿面,眼睜睜看著娘親取出純銀寫就的符紙,彎身拉起她僵在身側的纖臂,扳開她蜷握的指,將符紙塞進她手裡。
夜已深,山風呼嘯,月色清亮。
她穿了厚襖,帶了包袱,將符紙揣在懷裡,出了姬氏一族聚居的山寨,她的娘親領了一百六十名黑衣女子,全副武裝,遠遠跟隨在後。
一百六十人,是連尚在學習的術者也來了,娘是真要置他於死地啊。
她靈機—動,捨棄小路,拐入山林內。娘她們不知道他藏身的山洞,她在林子裡亂闖亂走,或許能甩開她們的跟蹤。
她拔足狂奔,天真地希望能拖延時刻,讓他有逃走的機會。
密林內黝暗無光,她跌跌撞撞地跑,被樹枝勾破了衫裙,終於聽不見後頭跟隨的腳步聲,她這才繞出林子,辨明方位,往只有她與他知道的老地方飛奔。
遠遠地,她望見了他。
他坐在山洞口,仰望著天上明月。他身上衣衫敝舊,破口處露出瑩白肌膚,月光下發出淡淡光暈,像—塊裡在破布裡的白玉。
他聽見聲響,機警地轉頭,一雙碧綠眼眸射出凶光,瞧見是她,凶狠立即斂去,綻露天真笑顏,起身扶住氣喘吁吁的她。
「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十五歲的他相貌俊美,口音柔軟,不似中土人氏,一雙碧瑩的瞳仁反映月光,如妖似魅,瞧著她時卻流露溫柔之色。
「我……有事耽擱了。」她定了定神,凝聽四周,唯有樹濤風聲,族人們應是讓她甩掉了。
她打開包袱,取出一件黑色棉袍,和一雙黑色布靴,「給你的。」
他從沒有過自己的衣服,總是撿拾別人丟棄的舊衣來穿,她早就想幫他裁製新衣,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你親手做的?」他驚喜萬分,接過柔軟的新衣。
她點頭,看著他背過身去,脫下破衣,露出光滑削瘦的背脊。
半年前她遇見他時,他被術師追殺,傷得奄奄一息,如今傷口早已癒合,因為他是半個妖魔,傷好得比常人快,連疤痕也不會留下。
他的母親是人,父親卻是被稱為「吸血鬼」的魔物,他們永生不死,晝伏夜出,吸食人畜鮮血,他的碧眼白膚便由此血統而來。
吸血鬼不當他是同類,人們也害怕他這副異相,他走到哪兒都被視為妖魔鬼怪,即使他能如常人般飲食,不需靠鮮血生存,術師見了他依舊大呼「替天行道」,欲殺他而後快。
他的雙親早已亡故,他十幾年來四處躲藏,幾次險些命喪術師手底。世間之大,卻無他容身之處。
她凝視他後背雪白的肌膚,在這副美玉般無瑕的身軀下,藏著多少她看不見的傷痕與辛酸?
他換上新衣新鞋,肩寬袖窄,處處合身,他相貌本就俊美,穿上這身沉穩的黑袍,更顯玉樹臨風。
他興奮地轉了數圈,見她怔怔看著自己,他俊瞼微紅,笑道:「你做這一身黑,不就像你給我說的故事裡那些爬牆的小賊?他們穿著黑衣,夜裡偷偷摸進人家屋中,沒人瞧得見。」
「是啊。」她淡淡一笑,「你穿了這身黑,在黑夜裡行走,沒人看得見你,就沒人來欺侮你了。」
他一怔,領悟了她的用心,猝然握住她一雙溫軟小手,眼眶發熱。
「小琬,小琬。」他喃喃低喚,嗓音裡壓抑著濃濃依戀,「因為有你,我才相信,原來世上真有喜悅歡樂這回事啊。」
他神情煥發著滿足的歡喜,她卻聽得心酸。
「我也有東西給你。」他取出一條手鏈,手鏈以細籐串起木珠、圓石,頗富巧思,是他在山裡就地撿拾材料做成。
他將手鏈繫在她纖腕上,靦腆道:「我沒錢,買不起鐲子,只好撿些小石、樹枝做了這個,可惜做得不太好。」
「做得很好啊。」她撫著樸素的手鏈,微笑道:「我喜歡它。」
他害羞地笑了,雪白的瞼龐淡淡暈紅,想說點什麼,一時卻口拙了,只好對著她柔美的小臉傻笑,「你……喜歡就好。」
他翡翠色的眼眸過分熱切,欲言又止,十二歲的她似懂非懂,粉頰也微微燥熱起來。
「小琬,我昨夜偷偷溜到附近的村子,聽見一些大叔閒聊。」
見她蹙眉,他笑道:「我很小心的,誰也沒瞧見我。我聽他們聊,海外有些人,他們的膚色跟我一樣白,眼珠有的是綠色、有的是藍色,他們甚至不像我是這般黑髮,紅髮、黃發都有,我若去了那兒,一定沒人當我是妖怪了。你說,世上真有這麼好的地方嗎?」
她點頭,「我聽娘說過,海外有些國家的人民,長得和我們不大一樣。」
「果真有那樣的地方?」他雙眸放出異彩,興奮道:「總有一天,我要去那裡!在那兒,我就能從容走在大街上,沒人會對我指指點點,沒有人想殺我!我在那兒能平安地活著,對不對?」
傻子,人人欲置你於死地,從來就不是因為你的眼色、膚色啊。她暗歎,不忍戳破他的美夢,望著四周昏暗的山林。娘她們恐怕快追來了。
「那,你快去吧,去你說的海外。」她輕輕自他掌中抽手,「埃米爾,我們不能再見面了。」
「為什麼?」他驚愕,手足無措,「你要趕我走?你生我氣嗎?氣我去偷聽大叔們說話?」
「不是。」她搖頭,「我娘……已經察覺你在這附近,我怕她帶人搜山,你會被抓到的。」
「可是,我只是藏在這裡,沒去擾人啊!」他急切道:「從前那些術師逼得我走投無路,我為了活命,唯有傷人,我不是有意的啊!你救了我之後,我不敢再傷人,沒人傷我,我絕不傷人!為什麼我不能留下來?」
他知道姬家人負有斬妖降魔之責,可他只是想活下去,不想害人,也不會害人啊!善良如她,能體會他這渺小的希望,她娘親也能吧?
見她始終不語,他慘然一笑,眸底凝聚著淡淡紅色淚霧,「所以,你真要趕我走……」
他不吸食人血,以摘採野果維生;他知道自己的模樣讓人害怕,於是處處躲著人;他會哭會笑會痛苦也會憎恨,他也會像人們口裡那些情歌唱的,偷偷戀慕著一個小姑娘,他哪一點不像人?
為什麼不能容他?為什麼?
見他悲憤淒苦的神情,她心軟了,拉起他的手,柔聲道:「我不是趕你,我娘既已起疑,你留著太危險。你聽我話,先換個藏身處,等過些日子,我娘淡忘了此事,你再回來。」
「我能回來嗎?」他半信半疑。
「當然啊。」她微笑,「我還要給你做幾件新衣呢,我又背了好多新故事,等你回來,我再說故事給你聽,你最愛聽故事了,不是嗎?」
見她和顏淺笑,他的心慢慢安了;凝視她半晌,突然張臂抱住她。
「埃米爾?」她一驚,已具女人雛形的身子被迫貼住他瘦削的胸膛,她粉腮霎時紅透,又羞又急地推拒。
「我只想抱抱你,沒別的意思。」他抱緊她柔軟的身子,自己卻僵直如木頭,不敢有絲毫冒犯。
他激動道:「你是第一個把我當人看的人,也是唯一待我好的人,我、我不知道怎麼回報你,如果你有什麼事要我做,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替你達成,我絕不傷你,我願意以生命保護你,我……」最後幾個字塞在喉間,他說不出那四個字,他怎配說那四個字?
她是姬家的人,說不得將來也是一名女使,他卻是個無父無母、半人半魔的妖物,她是天,他是地,他從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只是……多麼希望自己是普通人啊。
姬氏一族采母系制度,女人能自主選擇夫婿,她們出外奔走營生,由男人主持家務,她若選了他,他也能煮飯洗衣、打掃持家,天天守著—間小小的屋子,等她回來,他願意這麼過一輩子。
他不想如她說的故事中那些男人,總想幹一番出將入相的大事,他只要她,便心滿意足。
「小琬……」他貪戀地嗅著她發上香氣,碧眸半闔,悄悄作一個永難成真的美夢。
「什麼粉身碎骨,別胡說。」她從未與人這般親密,小臉暈紅更濃,悄悄環住他纖細腰身, 「總之,你快走吧,先避一陣子,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們還能再見……」
她忽覺臂上一陣熾熱,有什麼滑出袖口,凝神一看,卻是母親給她的銀符,飄然墜地。
她慌忙要撿,銀符陡然放光,幻作一條銀色咒蛇,飛竄而起,纏住他頸脖,瞬間嵌入血肉。
「啊……」他搗住頸子踉蹌跪倒,劇痛之下無法出聲,只能睜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碧眸瞪著她。
同時,四周叮叮噹噹一陣兵器響聲,火把點起,樹林裡出現百餘名女子的身影,有的彎弓搭箭,有的提劍擎刀,純銀打就的兵器閃耀一片銀光,將少年與少女團團圍住。
「做得好,琬兒。」女使提著銀劍,緩步而出,「你與這妖孽假意周旋,讓我們有餘裕佈陣,這回,你是立下大功了。」
大功?他痛得喘不過氣,女使的話依舊清楚地傳進耳裡,他驚疑地看向搶著擋在他身前的少女。
「娘!」她護著身後的他,哀求道:「放過他吧!他答允了我不再傷人,要不,讓他立刻離開這裡,永遠不再回來,放過他吧!」
「你還說這種話?你既然替娘引路,難道還想不透娘給你說的那番道理?」女使嚴峻道:「過來這裡,他既讓咒蛇纏上,必死無疑,莫要他臨死發瘋,拿你作人質,讓我多費工夫。快過來!」
是她引路?是她引路?
他不願相信,可怎能不信?他藏匿此處,除她之外無第二人知曉,姬家女人這般蜂擁而至,分明是事前便有了佈置,不是她引來的,會是誰?何況她袖藏銀符,早就備下對付他的陷阱!
他受過多少重傷,都沒這一次痛徹心扉。
他眸底湧起紅霧,一咬牙,猝然扣住她頸項拉回,將她壓在身下。
眾女驚呼一聲,同時搶上前兩步,劍尖箭鏃對準了他,只要女使一聲令下,便要將他當場斃命。
他恍若不覺,扣緊她細白頸項,鎖住她驚恐慌亂的眼神。
她小臉淚痕縱橫,哭道:「對不起,埃米爾……」
對不起?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她出賣他?對不起請饒她一命?對不起她終究將他當成妖魔看待?
他眸光中又是怨毒,又是淒楚,痛苦絕望,眼底的紅霧聚為血色淚水,淌落他雪白的頰,滴在她小瞼上,暈成朵朵鮮艷。
「因為有你,我以為……我終於能作為一個人,活下去……和你在一起,活下去。」他嗓音嘶啞,淒然一笑,「原來,這一切只是我的妄想嗎?人與妖,終歸殊途……」
他緩緩抬掌,嗄聲道:「你要殊途,我就給你殊途。」猛地出掌,重重打在她左肩。
她肩骨碎裂,噴出一口鮮血,聽見娘親怒斥一聲:「妖孽!」
女使提銀劍往他剌來,他側身避過,女使接連三劍,他避開兩招,第三劍卻剌入他胸口,他抬起右掌,插入女使心房。
「不要……」她尖叫,左肩劇痛,又咳出一大口血,淚眼模糊地看著母親倒地,哭叫道:「娘!娘!」
眾女一擁而上,他拔出胸口的劍,衝入人群,刀劍砍在他身上,他恍若無所感,赤手空拳地撕開每一具身體。
慘呼聲此起彼落,月色被血染紅。
她小臉駭白,只是淌淚,看著他如虎入羊群,殺死她的大姨、她新婚三天的表姊、她隔鄰的雙生姊妹,殺死與她朝夕生活的族人。
「不要!不要!不要……」她哀哀哭泣,喚不回那個殺紅了眼的少年。一個個倒地的親人,一遍遍撕碎她的心……
最後一個女人也倒下,一切復歸於平靜。
他靜靜矗立遍地屍體之間,半晌,轉身走到她面前。她為他做的新袍已割得七零八落,露出他佈滿傷口的白皙身軀,血流了他滿身,但傷口迅速合攏,最終變為一道道艷麗紅痕。
她已流不出淚,愣愣睜著一雙清澈黑亮的圓眸,目光無懼無怒,空空洞洞。
他容色如死般闐寂,同樣無喜無怒。他瞧著呆滯的她,摸索著頸上的咒蛇,一把扯下,連帶撕開皮膚,鮮血迸流,霎時間又癒合。
「吸血鬼怕銀,可我是半個人,若不刺中要害,我死不了。咒蛇殺得了吸血鬼,卻對付不了血統不純正的我。」他輕輕笑了,淒迷自語,「到頭來,我被這人人厭棄的血統所救啊。我不是告訴過你這些嗎?你怎地沒轉述給她們知道,讓她們白白送命?」
她沒應聲,木然望著他濺滿鮮血的俊美臉龐,彷彿不識得他。
他癡癡地瞧著她,他親手畫下這道仇恨的鴻溝,從今而後,她對他唯有恨,天涯海角也要殺他報仇。
他也恨她,曾經多麼渴望與她一生一世,如今這恨也就有多深刻。他恨她,即使恨她,他仍是……
「我打你這一掌,痛吧?」他忽地脫下袍子、踢掉布靴,只餘一件破爛長褲,滿身紅痕觸目驚心。他俯身瞧著她,「你瞧我,傷都收口了,你以為我不痛嗎?我當然痛,我有血有肉,受了傷也會流血、會痛苦,就因為我不是人,我的痛苦就不重要嗎?就因為我不是人,你們連活命的機會也不給我嗎?什麼拯救蒼生的姬氏一族,我還有一半是人,你們就棄我不顧!」
他狂野一笑,漸露魔魅之氣,「我留你一命,等你來殺我。你瞧著吧,我可沒那麼輕易便死,你們要我死,我偏偏不死!我就等你來殺我,下回再見,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取你性命!」
見她始終不語,他逼近她神情渙散的嬌顏,怒道:「說話啊!你為何不說話?你最愛說話,說了那麼多故事,怎地現下不說話了?」
她聞言終於有了動靜,眸光慢慢調向他,凝視他半晌,眼睫輕顫,流下淚來。
她眼神淒苦,無聲地問他——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狠惡瞬間崩解。
「別哭。」他啞聲哄著,想拭去她的淚,一抬手,卻見自己滿手血腥。
他咬牙握拳,凝視她盈盈淒楚的淚眼,再難自抑,啟唇含住她沾血的柔唇。
「我喜歡你……」似有似無的低語,被夜風吹散。
他最後一次深深凝視她,而後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一身傷痕交錯的瑩亮白膚隱入夜色。
她靜靜地流淚。
直到天明,有樵夫路過,才發現這修羅場,百餘具屍體之間,躺著奄奄一息的少女。
姬家與吸血鬼數次大戰,以此役最為慘烈,族史記載中稱為「小田坡夜戰」,共計折損一百六十一名族人,連女使也喪生,全族術者傷亡殆盡,姬氏一族元氣大傷。
有人失去了摯愛的母親與妻子,有人失去了姊妹與女兒,她們的親人來盤問她發生何事,她坦承以告,承受指責。
按理,因她而釀成這等大禍,該由女使對她做出懲處,但女使在此役中喪命,而她成為全族僅餘懂得法術的術者。女使一職必須伏滅妖魔,不能由身無法力的普通人出任,她是禍首,也是唯一的繼承人。
族中長者商議後,認為族人不能一日無長,再者,她的母親因他喪生,日後再見,她應不會對他再留半點情面,遂決定命她繼任女使,讓她戴罪立功。
在族人們不諒解的眼光中,十二歲的她從這一年起背負了責任,包括一族的再興,包括與他之間不可解的血海深仇。
在她率領之下,短短十年過去,姬氏一族再度興盛。她與地底異族交易,取來貝悔石,打造成銀腕輪,腕輪能將她自身靈力增強,化為有形的法器。她又另外鑄造一把鑲滿咒文的純銀小劍,專以對付吸血鬼。
十年間,她憑藉這兩項利器,殺死三十二名吸血鬼,其餘被降伏的大小妖魔不計其數。吸血魔族只畏懼陽光、烈火和銀,他們魔力強大,乃是暗夜的主宰,但一聽見她名字,莫不聞風而逃。
十年間,她與他三次相遇,甚至有一次將銀劍刺入他胸膛,卻三次都教他逃逸而去。
以她功力,斷無殺不了他之理,何況他是姬氏一族的死仇,她下手不該留情,為何三次皆無法取他性命?
族人們疑心,卻沒人敢問她。就如她們也不敢問,為何從不佩戴首飾的她,左手掛著銀腕輪,右手卻總是掛著一條木珠與小石串成的簡陋手鏈。
她是歷來最優秀的女使,研創無數新法術。她博得了族人們的尊敬,妖怪對她畏懼三分。
她是樑柱,撐起姬氏一族。她是蠟燭,逼迫自己熊熊燃燒,將全副光亮照耀族人,因而她有限的生命提早燃盡,二十二歲那年,她心力交瘁,死於急病。
她去世那夜,風狂雨急,宛若四方神靈為她垂淚。
臨終前,她親口吩咐後事——著一襲素衣,不需任何陪葬物。她要一身輕盈地去,只有那簡陋手鏈相伴,還有那烙在心頭的四個字。
族人們感念她,替她立碑奉祀,於是她雖死而不死,化為姬氏一族的守護神,繼續保護她的族人。
她下葬後第三天,他來看她。
他避開她的族人,在雨夜裡悄悄尋到她的墓。
他不再是當年瘦弱的少年,已長成英偉挺拔的男子,披一襲黑袍,碧眸雪膚,渾身妖氣,就如真正的吸血鬼一般。
他見著墓碑,呆了,彷彿他還抱著消息錯誤的希望前來,未料卻是真的。
他撫摸碑上她的名字,嘴角凝聚冷笑,「原來,你真死了。堂堂姬氏女使,也不過這點能耐。我說過,你要我死,我偏偏不死,現下是我贏了吧?我贏了,我還活著,一個人活著……」
他驟然發怒,揮掌猛擊墓碑。
「你居然敢死!你居然敢不先取我性命就離開人世!難道你不夠恨我?你應該恨我,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追殺我到天涯海角!愛讓人生死相隨,恨也能啊!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你有過三次機會,為什麼殺不了我?你故意讓我活著,想讓我後悔嗎?你以為我會後悔、我會痛苦?你以為我會為了你這懦弱逃避的女人,一生活在罪惡感之中?」
他吼得聲嘶力竭,頹然跪倒在墓前,喃喃道:「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不恨我……」
他看不見她,她卻看得見他艷濃如血的淚滴上墓碑,被雨水沖得稀淡。
此後,他常在深夜裡來到。他不再言語,倚著墓碑靜靜坐一夜,一有風吹草動,他立即往四周張望。
她起先不明白,後來才懂了,他是在等她的魂魄歸來,盼望與她見最後一面。
她沒有一次回應他的等待。
她生時是女使,死後是姬氏一族的守護神,百餘名族人因她而死,她對他手下留情,已是失了女使的分寸,有了私心,怎能再與他相會?
有一夜,族人發現了他,大舉包圍。新任女使攔不住他,他傷了三人,闖出重圍,此後不再出現。
數天、數月、數年,她等了又等,他不曾再來。
她以為他死了,偶然卻從族人們的談論得知他仍活著。
吸血鬼與人生下的孩子多半壽命不長,他卻是異數,活過了數十年、數百年,仍舊不死。人類與吸血魔族都沒有他容身之處,女使、術師都收不了他,他遂獨自飄蕩在人世間。
她無法離開守護的土地,只能暗自推想他的去處。他在哪裡?他去了他想去的海外嗎?他在想些什麼?他還愛聽故事嗎?他……能諒解她不和他相見的用意嗎?
她辜負了母親與族人,願以自身補過,不論生死都要守著她們,只得辜負他。
只是,她負了族人,不也負了他嗎?
族人們還有她,他身邊有誰?
頓悟了這—點,她強行壓抑的心徹底崩亂。
她對族人是深深的愧疚,對他是愧疚與憐惜,她記得初見時他誰也不相信的凶狠眼神,她細心照料他的傷勢,他確知她無敵意後,才漸漸接納她。
她第一次帶糕點給他,他捨不得吃這般精緻的食物,居然傻傻將糕點供起來看,她隔了兩日再去時,糕點都餿壞了。
他不曾玩過遊戲,她做了紙鳶給他,他捧著紙鳶瞧了好幾日,一次也捨不得讓它乘風飛翔。
他不識字,她說給他聽的故事,他都奉為真理,認為人世便是如此。他始終不信任人,唯獨對她深信不疑,以至於有一回她故意捉弄他,誆他拿一百零八種樹籐編成大網,放在有星光倒映的河流內,便能將天上星辰借下來—晚,他當真走遍山中尋找樹籐,為的是想借來—顆星辰,給最愛賞星的她。
他總笑眼看她,淺淺的笑,有依戀,有—點自卑羞怯,崇慕地瞧著她,彷彿她也是一顆可望不可及的星。
當時她尚年幼,懵懂不識他這眼神,待得明白,卻已太遲。
人人說他是妖魔,他雖是妖魔,也有一顆渴求溫暖的心,他的寂寞與情感,就如常人一般啊。
時光流轉,她於無盡的歲月中殷殷企盼。總是他等著她來,如今換她等他,她才知等待有多麼焦心難忍。
為何他不來?她有好多話要對他說啊,說她的歉疚,說她從未將他視為邪魔,她還有許多故事沒說給他聽,她還學了歌兒要教他唱,他想去海外,她願意與他同去,她不當姬家人,與他逃得遠遠的,到只有他們倆的地方去……
為何他不來?她要告訴他,她喜歡他瞅著她微笑的溫柔模樣,她一直一直記得那四個字,只要他來,她悄悄在心裡回答了無數遍的話,就能說給他聽……
她在漫長的歲月裡,望眼欲穿,無盡地等待……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5:38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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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遙遠遙遠的時空,現代——
「濃松道」,一條隱藏於都市裡的小巷,由兩排淺色平房組成,巷內鋪著灰色與白色的石板,種植許多蓊鬱樹木,內有不少各具特色的風味小店。白天可見幾隻貓兒悠然在巷道裡散步、曬太陽,晚間樹木的掛燈點起,柔亮的光輝浪漫朦朧,更添一份不屬於人世的清靈之美,令人流連忘返。
巷道的主人是南宮璟,他是目前公認最強的驅魔師,即使靈能界的頭頭「九玉公會」與他不睦,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實力無人能及。他在此開了一家「茴香館」,專賣各種花草加工的自然商品。
曾有富商想向南宮璟買下巷內空屋,搬進來住,被他婉拒了。
也有民代看中此處商機,找他商量,想將小巷規畫成完善的商業區,以賺取更多利潤,也被他婉拒了。
民代氣他不給面子,揚言要找上頭的有力人士來「關切」,不料自己被有力人士狠狠刮了一頓,摸摸鼻子,不敢再來招惹南宮璟。
於是,人們提到濃松道,除了讚歎它的美麗,也有了幾分敬畏——這是一塊任你有錢有勢,也休想染指的神秘地帶。
此刻已過午夜,巷道內的店家都已關門休息,唯有一家店的招牌亮著,一個鮮紅如血的十字架招牌,上頭沒有字,默默地亮著,只向懂門路的熟客招手。
這家店的一樓與二樓都黑壓壓的,但仔細聽,隱約有人聲和音樂聲從地下室傳出。
地下室闢為舞廳,人們擠在滴水難漏的舞池裡,隨節奏強烈的音樂擺動身軀。
舞廳的佈置全采紅色,紅色的螢光圈繞在吧檯邊,雷射光打出深淺不同的紅,四散照耀,熱舞的男女宛如沐浴在血中。
舞廳角落,昏暗的樓梯間,一對男女正熱情擁吻。
男人一身子夜般的墨黑,襯出他膚色雪似的白,俊美得令人震悸的臉龐上,長睫低掩,狀似沉醉。他修長身軀將紅衣美女抵在牆上,一手搭在女伴腰間,一手放肆地往她裙底探索,美女嚶嚀喘息,幾乎癱軟在他身上。
熱吻方罷,他長睫輕啟,露出螢翠如碧的眼眸,鑲在墨濃劍眉與雪白膚色間,純男性的瞼龐添了抹冷調的艷麗。
他挑起若有還無的微笑,半闔眼睫,溫柔地瞅著眼前麗容——至少在他的女伴看來,他是深情款款地凝視著自己。
誰抗拒得了這麼英俊的男人、如此柔情的眼神?
美女屈服地低歎一聲,柔荑捧住他俊美無儔的臉龐,著迷地輕喚:「埃米爾先生……」
「叫我埃米爾。」他親切地微笑,柔軟奇妙的口音如醉人醇灑,裙下長指的攻勢卻突轉凶狠,逗得美女又是連連抽息,嬌軀滲出動情的熱氣,卻半絲也沾染不上他冰涼的身軀。
「埃米爾……這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姓吧?」美女嬌喘細細,努力抗拒如潮情慾,想藉機套出他更多的身家資料。 「你是哪裡人?為什麼那位南宮璟會讓你在這裡開舞廳?」
舞廳的氣氛總是放縱、陰暗而詭秘,和優雅明亮的濃松道極不搭調。
「我沒有姓,因為我父親的族人說我身上流的血太低賤,不配冠上他們的姓氏。」他隨意地挑開她衣領,撫觸她光潔的頸項,「至於那位禁慾幾十年的南宮和尚,是我的監護人,他把這房子給我,隨我在這裡頭幹什麼都不過問,為的是就近監視我。」
聽他喚那位南宮璟為和尚,美女吃吃笑了,五分酒意讓她沒聽清楚他剩餘的話,「誰說你低什麼了?你是我見過最出色的男人。我和我朋友來這裡玩兩個月了,每晚都看你帶著不同的女人上樓,我們打了賭,看誰能第一個成為被你邀請的幸運兒……」
「能受到美女的注意,是我的榮幸。」他幾乎縱聲大笑了,就是有這些可愛熱情的女子,他才能不虞匱乏啊!
美女腿兒逐漸酥軟,難耐地貼往他懷裡,「我好暈,想躺下來……」
他樂意接受她的暗示,打橫抱起她,步上階梯。
他們上到二樓,進入一個佈置簡單的房間,房內有一桌兩椅,一張鋪著潔白床單的單人床,此外別無他物,樸素得不像臥室。窗口飄動著白色紗簾,窗外樹上的掛燈幽幽發亮,映照一室清冷。
他將美女安置上床,拉開她衣襟,讓她裸露出大片肩頸的細嫩肌膚。
她不忘提醒,「要做保護措施哦,我可不想懷孕。」
「沒那必要。」他俯下臉,含住她的唇。
「怎麼沒必要——」她唇上突然一痛,卻是被他咬了一口,她來不及抗議,眼皮就慢慢垂下。
他滿意地舔掉齒上的血,「你的味道挺不錯的。」
吸血鬼的牙齒會分泌一種類似麻醉藥的物質,注入獵物的血液,能令對方瞬間昏睡,減少抵抗。
他伸指劃著她裸露的肌膚,像饕客估量著該從哪一處開始享受這道美食。
「嗯,還是老位置吧。」
他扣住美女頸項,薄美的唇微啟,露出狹長銳利的犬牙,準備戳入她肌膚,享用她鮮美的血液——他身形猛地一頓。
有點不對勁。
他環顧房間,房內唯有他與昏迷的美女,寂靜無聲,但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碧眸逐一掃過房間角落,最後停在窗口。窗戶有往外延伸的平台,平台不大,不過要是有誰想站在上頭,空間是綽綽有餘了。
他自白紗簾的縫隙間盯著無人的平台,慵懶揚聲:「誰在那裡?」
白紗簾輕緩飄動,無人應聲。「好話不說第二次,你不自動現身,讓我過去逮人的話,我可不保證會怎麼對付你哦?」
他話聲甫落,猝然「颼」地輕響,一股勁風穿透紗簾筆直向他射來,刮過他頰畔,卻是一道銀白色的光芒,落地立刻消失,是不具實體的靈箭。
他瞼色微變,盯著紗簾後逐漸浮現的身形,對方也是一身黑衣,是個身形婀娜的少女。
她單膝跪坐,左腕一隻他再熟悉不過的銀腕輪晶瑩發亮,折射出的靈光匯聚成一把銀色弓箭,箭頭穩穩對準了他。背光的她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見她一雙湛然堅毅的眼眸,毫無畏懼。
他心頭劇震,彷彿數百年前那女子多次彎弓搭箭對準了他,他以為自己終於能死在她手上,卻總是絕望地活了下來。
他定了定神,澀聲道:「你是姬家的人?」
她很像她,但不是她。這女孩的眼神太過篤定,對於殺他並無任何遲疑,與她不同。
可是,他與姬家歷代女使交戰無數次,能讓靈力注入那腕輪後形成弓箭法器,質地還如此緻密精粹的,除了她,就只有這女孩。
「放開她。」姬心草緊盯著碧眼男子,注意力卻分了一半給被他扣住頸項的女子,只要他一有加害女子的意思,她快逾閃電的銀箭會先—步貫穿他胸口。
她一向謹慎,此刻更不敢掉以輕心,眼前的男人看似慵懶散漫,卻是最危險的勁敵,她的隱身術連教養她的女使都無法識破,這男人居然能察覺她的存在,敏銳得可怕。
埃米爾神態一逕從容,修長指掌依舊扣在昏迷的美女頸上,「能使用那腕輪,你莫非是新任的女使?那老太婆被我打傷,連慣使的『元貞』也被我收來,她自知一年半載內復原不了,所以匆匆指定你繼承,來幫她收爛攤子嗎?真沒用啊。」
姬心草不被他激怒,將弓拉得更滿,「剛才那一箭是警告,這一箭會釘在你身上。立刻放開她。」
「你真以為你殺得了我?」他咯咯輕笑,「你太年輕了,親愛的。要對付我,你還得多練幾年。」
「對不對付得了你,試過才知道。」她暗自計算,她的箭很快,有七成把握能搶在他殺人之前斃了他,但只要一個閃失,也許會害死那女人……
突然間,床上的男人消失無蹤。
姬心草一驚,來不及反應,一隻冰涼大掌已扣上她頸子,慵軟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吐:「解下腕輪,扔到房間角落。乖一點,你的脖子很漂亮,折斷它有點可惜。」
好快!
她僵住,瞪著他含笑的陰美瞼龐,知道自己已落下風,只得解下腕輪,弓箭法器隨之消失,她將腕輪擲到屋角。
「對了,就是這樣。」他讚道,細細打量他捕獲的女孩。
她不過二十歲左右,容貌清秀,內雙眼皮在她瞳眸形成一道含蓄的弧形陰影,顯得幽秘沉靜。被他制住,她不惱怒也不驚惶,無懼地迎視他,他能感覺出她的鎮定之下隱著窺伺——她在等待反擊的機會。
看來是個難纏的角色哪。
「你是新任女使?」她的眼神激起他久違的鬥志,他心底沉寂許久的部分蠢蠢欲動。
「不是。」還有其他候選者,但她是之中表現最優異的,幾乎已被內定為繼承人了,女使才會將腕輪交予她使用。「女使要我來殺你,並取回元貞。」
元貞是受姬家女使操控數百年的人類靈魂,他生時是位術師,與當時的女使姬向琬交好,死後魂魄化為可供驅使的靈體,繼續保護姬家人。元貞沒有自身意志,依循主人的意思行動,驅魔時是絕佳的助手,如今女使敗在他手上,連元貞都被奪去,實是奇恥大辱。
「殺我?」他驚訝地笑了,「看來,你家女使大人什麼都沒跟你講呢。親愛的,如果你要繼任女使,首先得搞清楚我和你們姬家人的遊戲規則,這麼囂張地衝進我的地盤說要殺掉我,會讓你惹來大麻煩哦。再說,老是打打殺殺也很無聊,不如我們坐下來喝杯茶、聊聊天——」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道:「你和我們是死仇,永遠都是。」
他搖頭,「時代變了,術師越來越多,姬氏一族的地位不再像從前那麼崇高、獨一無二,我也不再需要東奔西逃,可以從容走在路上,擁有像普通人一般的生活。」
從容嗎?或許吧,但這一切卻是付出不堪的條件換來,受人歧視的低賤本質依舊不變啊。
「有些事是永遠不變的。」
他凝視著她頑固的眼神,彷彿感到有趣,「你很想殺我?」
「我做我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當年的她也是在做該做的事,所以引人來殺他,如今這女孩也這樣說,是他的存在果真天理不容,抑或她們都狹隘地認定他的結局,一開始就不給他活路?
頸上的力道猝然加重,姬心草一窒,黑眸鎖住對方臉龐,他依然微笑,細緻長睫低掩,流露憤恨與殘酷。
他要殺她嗎?她臆測著。他曾一舉屠戮她們百餘族人,可數百年來多次與她們遇上,他只傷人,不殺人,甚至從來都是她們姬家來找他麻煩,他僅被動地採取自保。而他夜夜引誘女人上樓,啜飲她們的鮮血,也同樣留她們活命。
與她誅除過的惡靈與妖魔相較,他的邪惡事跡實在遜色了點。
「聰明的女孩。」他低喃,她的眼眸聰慧冷靜,顯然看穿他不打算取她性命,因而連抵抗的念頭也沒有。
他不喜歡她的眼神,太過幽深平靜,彷彿天崩地裂也無法擾亂——就和她一樣,當年與她分別之後再見,她就是這般止水無波、寂然心死的眼神。她與他的糾纏,不是單以仇恨或情愛就能涵蓋解釋,這個與她初次見面的女孩,又為何以這種眼神看他?
他目光掠過她修細的眉、秀挺的鼻樑、緊抿的淡櫻色柔唇,又徐徐轉向粉嫩的頰、細白的耳垂,「現在,你沒了腕輪,沒有其他法器或符咒,還受制於我,打算如何解決這個困境?」
「你……」她呼吸一窒。他居然咬她耳朵!她的雙手反射性地抬起,法力凝聚,就要拍向他胸口。
他比她更快,猛然攫住她雙腕,輕鬆地以單手鉗制住她的反抗,力道恰到好處,沒有弄疼她。
「作為女使的繼承人,你太沉不住氣,還得多多磨練。」他嘖嘖低歎,像老師溫柔地責備莽撞的學生,冰涼的唇舌始終流連於她柔軟的耳垂,嚙咬間漸趨親密放肆。「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條件,只要你答應,我不但讓你離開,也可以將元還你。」
「什麼條件?」她咬牙,不讓紊亂髮顫的聲調被聽出,素顏因極度惱怒而染上紅霞。她能感受到他的齒尖在肌膚上刻意啃咬,力道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露骨的挑逗。
自她八歲開始對付魔物以來,頭一次碰到如此大膽下流的對手!
「和我上床。」細膩的吮吻沿著她潔嫩頸膚下移,綻放朵朵紅艷。
她錯愕,沉靜眼眸出現短暫的混亂,瞥見床上的女人,會意道:「你要我的血?」
他又笑了,酥軟的嗓音在她肌膚上震盪,「對那些女人,我說的『上床』,就如現在床上那位美女所示範的那般。對你,卻不是哦。」
「你以為我會答應?」如果她此刻能得自由,第一件事就是一箭射穿他這張輕薄的嘴!
「你當然可以不答應,不過別忘了,元貞還在我手上。」 一晃眼間,他又回到床上,滿意地注視著她盈滿怒火的眼眸。怒氣使她冰霜般的臉色添了生氣,不再是八風吹不動的冷漠。
他要摧毀這個女孩酷似她的一切。他不喜歡她的眼神出現在別人身上,即使是她的後人也不行。
「如果我不答應,你就要毀掉它?」
他讚賞地頷首,很欣賞她一點就通的聰穎,「今晚十二點整,到我這裡來。你若遲到,我就當你不答應這條件,毀掉元貞。你若自認能從我手上搶回它,也儘管來,我隨時候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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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氏一族的最早起源已不可考。據說她們遠在有文字記載之前便已存在,在巫醫不分的時代,她們同時掌理卜筮、醫藥,是僅次於統治者的重要人物。
後來醫學獨立發展,她們依舊保留了「巫」的神秘地位,她們能溝通鬼神,驅除邪魔,是人心的寄托。即使在壓制女人地位的朝代,也沒人敢議論她們採行的母系制度,甚至有些男人以入贅姬氏一族為榮。
到了現代,科學發達,人們對不可知的事物依舊懷抱崇敬畏懼的心理,變遷過快的社會,更需要心靈的慰藉,於是姬氏一族仍舊屹立不搖。她們保存的文獻記載許多超自然現象,科學家不以迷信斥之,反而熱中於研究,即便是現今靈能界勢力最大的九玉公會,也事事尊重她們的意見。
如今,這個女人當家的古老家族聚居於山間,仍舊遵循千百年來的傳統生活著。誕生的新生命,男孩一律以普通的方式教養;女孩無論有無靈能方面的天分,都被授以相關教育,因而代代都有許多優秀的術師。女孩們繼續誕生,每個女孩都是姬氏一族的延續,讓這古老的火焰生生不息。
姬家祠堂內,現任女使——姬水襄,端坐在蒲團上。
她剛領導族人做完例行的月祭,仍穿著姬家傳統的紅白雙色長袍。她已屆中年,年輕時美麗的容貌被歲月磨去了幾分,添了歷練過後的智慧,嚴肅的臉龐沒有一絲柔和的線條,顯得沉穩而強硬。
聽完養女的話之後,她慢慢啜著熱茶,沉思的目光凝望著祠堂內安置的兩個牌位,不發一語。
姬心草跪在蒲團上,面前地板上放著銀腕輪。女使對她寄予厚望,她卻失敗了,還被逼到難堪的困境,她已有受到重責的心理準備。
姬水玥坐在一旁,看著默然相對的兩人。一個是她最敬重的姊姊,一個是她從小撫育長大的心肝寶貝,兩人同時也是現任與未來的女使,她雖有許多話想說,卻知自己無置喙餘地,只能暗暗焦急。
良久,姬水襄才收回視線,看著依舊垂首的姬心草,淡淡道:「他要上床,你就跟他上床吧。」
姬心草沒料到會得到這種指示,錯愕得無法反應。
姬水玥也是目瞪口呆,激烈地反對:「姊姊!我們怎麼能答應這種事!」
「否則能怎麼辦?心草無法擊敗他,他手上還握有元貞,現在局面完全由他控制,我們除了順著他的意思,還能怎麼做?」
「是我無能。」姬心草低聲道,語氣充滿挫敗與自責。
「吸血鬼活得越長,魔力也越強,你對付不了他,我並不意外。我原本想讓你多歷練幾年,再讓你去對付他,但我的狀況不能再等了。」姬水襄凝視著她,「你是唯一殺得了他的人。」
姬心草聞言微震,彷彿一道沉重的枷鎖落在肩頭,鎮鎖住她未來的可能。「我還比不上你——」
「你成長得很快,靈力早已凌駕我之上,是目前族內第一高手。至於我,上回與他交手,靈力中樞被打碎,再調養十年也難以恢復,只能提早把責任交給你了。」
姬水襄取出一把鐫滿咒文的純銀小劍,放在姬心草面前。
「這把劍你也知道,是當年向琬女使所鑄造,她以此誅滅過無數妖魔,埃米爾也曾傷在這把劍之下,你貼身帶著它。銀會使吸血鬼過敏、休克致死,當年向琬女使殺不了他,或許是因為他有一半是人,降低了銀的效果,所以你務必瞄準心臟,一劍置他於死。」
姬心草注視著短劍。「姬向琬」三字等同她們姬氏一族的神,數百年前,族人遭埃米爾屠殺,幸好有這位女使的領導,她們才能免於覆滅的命運,這段歷史每個族人都滾瓜爛熟,人人都感戴向琬女使的恩德,也都牢記著,殺死半人半魔的他,是她們永遠不變的使命……
「心草?」姬水襄注視著怔怔出神的養女,「你聽進我的話了嗎?」
「是。」姬心草連忙應聲,「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想什麼?」姬水襄問道,嗓音聽似漠然,卻犀利地注視她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我在想……為什麼他要殺死我們那麼多族人?」
「我們的職責是斬妖滅魔,和惡魔結仇是常有的事,他有一半妖魔的血統,因此恨我們,沒什麼好奇怪的。」
「如果他恨我們,為什麼後來都只打傷我們的人,不再造成傷亡?」
姬水襄臉色一沉,「你的意思是,他打碎我的靈力中樞、逼我提早卸下女使職位不夠,還得殺了我,才算真正與我們為敵?」
「沒有,我沒這樣想!」姬心草慌忙搖頭,「族史只記載他與我們交戰,我方全軍覆沒,剩下向琬女使一人,其他細節都沒有,我只是有些好奇……」
諸如事件的起因、他的動機……他若痛恨姬氏一族,當年大可將她們屠戮殆盡,為何手下留情?
如此重大的事件,族史中卻只留下傷亡的數字,全沒提及當年事情如何發生,簡直就像——被刻意抹去了這段緣由,不欲後人知曉。
有果必有因,為何只談果,不談因?莫非這個因有某些難言的、甚至是有礙姬家名聲的內情在,所以避而不談?
她忍不住猜想——或者,當年不是他主動尋釁,而是她們姬家人對他做了什麼,讓他狂怒之下失去理智,才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這個念頭在她心裡打轉,在姬水襄漸趨嚴厲的目光下,她沒敢問出口,低聲道:「我有這些想法,是不應該的嗎?」
「是你一已的好惡迷惑重要,或是當年枉死的族人重要?」瞧見姬水玥猛使眼色,姬水襄不耐地瞪她一眼,口氣才放柔了——
「你年幼時失去父母,我收養你,說實話是出於私心,你資質優異,同輩中無人能及,我想栽培你,將來接下女使的位置。我們姬家人是生命共同體,女使是所有人的母親,任何一個族人遭受到的痛苦,女使都有義務替她討回公道。」她深深
凝視著姬心草,「我對你期望很深,你明白嗎?」
「我明白。」姬心草低聲道。
她並不是看輕自己的能力,也知道養母培育自己的苦心,但每回提及這話題,她總覺沉重而惶恐——她真能肩負起如此重大的責任嗎?
「你很聰明,一向不必我操心,或許是你這回的敵手不好對付,讓你有了遲疑,你不必想太多。」姬水襄眸光閃爍,頗富深意地道:「我們與他這段糾纏數百年的恩怨,也該畫下句點了,就著落在你身上,和他做個了斷吧。」
她挽著姬心草,起身走到牌位前,點了一炷香給她,「每一代女使都與他交手過,向琬女使更是歷來唯一能與他抗衡的人,你向她虔誠祝禱,祈求她佑護你今晚的行動。」
姬家祠堂原本只安置一個牌位,供奉歷代女使,後來又為姬向琬設立了一個,由此足見這位女使在族中的地位。
姬心草拈香祭拜完,一旁的姬水玥終於等到說話的機會,「心草,我煮了湯,你記得喝。你大學社團的同學送了通訊錄來,我放在你書桌上了。你被心誼丫頭弄壞的提包,我也補好了。」
她覷了姬水襄一眼,見後者正合掌向牌位祝禱,她取出一個小瓷瓶塞給姬心草,低聲道:「這是我托人去南宮璟那裡買來的,你做這些驅魔的工作,體內難免積些毒素,這藥可以幫助化解。可別讓別人知道這事,畢竟我們和九玉有交情,九玉又和南宮璟處得不好,要是傳了出去,你媽對九玉那邊難交代。」
姬心草凝重的神色這才舒展了點,漾出淡柔笑意,「我知道。」名義上,姬水襄是她的母親,真正照顧她生活起居的卻是姬水玥。
或許因為姬水玥有個女兒姬心誼,比起獨身的姬水襄更懂孩子的心理吧?在養母面前,她沒一刻不緊繃,就像面對督促不休的嚴師;唯有在姬水玥身邊,她才感受得到親情的溫暖。
「你這個拚命三郎,每回除魔都奮不顧身,我知道你責任感重,也別把自己逼太緊了,知道嗎?」姬水玥拉著她的手殷殷叮嚀,「你先回去休息吧,記得要喝我煮的湯。」
待姬心草離開祠堂,姬水玥轉向姊姊,不滿道:「你對她太嚴苛了。」
「玉不琢,不成器,以後要當女使的人,如果連我也應付不來,怎能擔當大事?」
「以後?誰知道有沒有以後——」雖然祠堂裡只有姊妹倆,姬水玥還是住了口。這天大的秘密,除了上任女使,就只有她們姊妹知曉,她們立過重誓要保守秘密,即使四周沒有別人,她也不敢提。
「如果她殺了他,就會有以後。」姬水襄的表情沒有一絲改變。
姬水玥神色不忍,「我們一點也不告訴她,這樣好嗎?她是為了他回來,也是惦念著我們姬氏一族,才又轉生在這裡。她選擇封鎖前世的記憶,不是為了讓你派她去殺他——」
「我們和他之間的仇恨不會改變,她選擇出生在姬家,就該知道可能有這種後果。」
「至少,族史中沒有記載的部分,可以跟她提吧?讓她自己去推敲——」
「當年王玉博堅持不記載事情起因,必有他的用意,以他對向琬女使的心意,總是為她設想吧?」
王玉博,字元貞,是數百年前癡戀姬向琬的優秀術師,即使姬向琬表明自己終身不婚,他依舊癡心守候著她,她過世後,他跟著一病不起,死後魂魄放棄輪迴,心甘情願受代代女使驅使。
姬水襄瞅著妹妹焦慮如護衛小雞的母雞,冷聲道:「若依你所說把事情告訴她,結果是為她好,或是害了她,你想清楚了嗎?」
姬水玥啞口無言,「我只是怕她重蹈覆轍,她已經夠苦了。」
「如果她重蹈覆轍,就表示他們終歸無緣,而對這一生的她來說,她不過是殺死了姬家的宿敵,她不會再有痛苦。」姬水襄又點了一束香,打斷還有話想說的妹妹,「別再談這件事,她當年現身時,就已決定她要怎麼做,我們這些局外人何必多事?」
她拈香,注視著姬向琬的牌位,忽覺荒謬——供奉的神靈從來都不存在,對這塊木頭板子祈求,究竟能求到什麼庇佑?
她永遠記得當年姬家守護神第一次現身的那一日。當時她還是女使候選者之一,為了能親眼目睹最景仰的女使而興奮萬分,怎料出現在眼前的不是想像中崇高聖潔的神靈,只是一個憂傷迷惘的魂魄。
她才知道,向琬女使根本沒有修煉成神靈之體,她對世間的留戀太深,無法成神。
她可以選擇悄悄去投胎轉世,根本不會有人察覺她不在了,但她選擇坦承當年發生的事,承認她的脆弱、她對族人的歉疚,以及對那人的思念。她願意承受任何責難,換取再見那人一面的機會。
上任女使沒有為難她,成全了她的心願。
而她繼承了這個秘密,撫養這轉世的孩子長大。她明白在親人與愛人、責任與情愛之間兩難煎熬是很痛苦,但自己多年來崇敬追隨的居然只是個幻象,她有好一陣子深感破滅與失望,不知何去何從,也無法諒解這個脆弱的靈魂。
後來她接任女使,當她第一次主持月祭,當眾姊妹圍繞她身畔,齊聲吟誦流傳數千年的古老禱文時,在那虔敬莊嚴的音浪中,她突然領悟——所謂姬氏一族,是由許多人所組成,她們以共同的信仰與傳統緊密結合,一同生活至今,這份深入血脈又超乎血脈的聯繫,不是一個人能獨力撐起,也不會因為一個人而傾圮。
她定定注視著兩個牌位,躬身拜了三拜,將線香插入銅爐中。牌位供奉的從來都不是個人,而是姬氏一族最核心的信念。
而信念之一,就是降妖伏魔,維護人間的安定。
那女孩拿自己的心意來賭,賭自己在輪迴之後不會忘了他,她對此不予置評,她是姬家女使,就以女使的眼光看待這一切。
要選擇身為姬家人的責任,或是身為女人的情愛?機會唯有一次,今晚就見分曉。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6:02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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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心草步出祠堂,握緊口袋裡的銀劍,心緒煩亂。
她瞭解姬水襄的用意,是要她假裝答應和那男人上床,藉機以銀劍刺殺他。但吸血鬼最是敏銳機警,她懷著殺意,他必然會察覺,她可能得……假戲真做,才騙得過他。
姬家的教育教導她,女人頂天立地,男人只是附屬品,世俗所重視的貞操,在她們眼中不值一哂,可要她和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上床,還是超出她能接受的範圍,她也不喜歡這種偷襲似的作法。
她握緊短劍,像是人魚公主要去刺殺王於,以他的死亡換取自己的解脫。王子其實是無辜的,他不知道人魚公主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若非人魚公主不忍下手,他便會枉死在這誤會中。
埃米爾呢?她又想起記載不清的族史,在遺失的片段中,會不會也存在了什麼誤會?
她想得出神,路過一棵大樹時,冷不防樹後竄出一道嬌小身形,猛地往她身上撲來。
她被撞得踉蹌,抬眸對上一張甜美嬌靨,微笑道:「心誼,這麼早就起床了?放假時你不是最愛賴床?」
「我改了啊!以前我愛賴床,現在我可是大學生了,當然要有點長進囉!」姬心誼親熱地摟著她頸子,回頭對站在樹旁的大男孩努努嘴,「何況媽老是念我『人家秀和跟你一樣是大學生,就沒見他像你這麼貪睡』,我想不改也難啊!」
姬秀和微微一笑,沒有回答,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姬心草。
「那個被我弄壞的提包,媽幫我補好了,真對不起,那是大姨送給你的生日禮物,被我粗魯弄壞了。」姬心誼吐吐舌頭。
姬心草一笑,「你學得會溫柔優雅,就不是姬心誼了。從小就見你橫衝直撞,除了睡覺,沒幾分鐘是安靜的。」
「啊!你也笑我!你跟媽都把我看得這麼扁,哪天我真的當個淑女給你們看!」
姬心誼笑著,見表姊神色頗為憔悴,壓低聲音問:「大姨派你去對付那個吸血鬼,是不是不太順利?」
「還好。」她不願多談。
「可惜我本事太差,幫不了你,不過,連很少稱讚人的大姨都說你很厲害,我相信你一定沒問題!」姬心誼語氣中淨是熱切的崇拜。
或許是高手實力越強,越懂得含蓄謙抑吧?表姊與大姨一樣冷言冷面,不愛說話,更不會誇耀自己,雖然有些族人認為表姊孤僻,她卻非常喜歡表姊這種內斂的氣質。
「你還沒吃早餐吧?今天天氣好,我去把蒸好的包子拿來,我們就在這邊曬太陽吃早餐!」她興高采烈地說完,也沒等姬心草回答,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姬心草望著她跑遠,唇畔始終掛著一抹愛憐的淡笑,轉向姬秀和,「找我有事?」
「聽說女使派你去對付他了,現在放寒假,我都會去南宮老師那裡,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忙。」姬秀和搔著髮鬢,靦腆笑道:「我在老師那裡待久了,對他多少有點認識,雖然我動作慢,但不會扯你後腿的。」
「我一個人就能應付了。」在姬家,唯有女孩才會按族譜排行,如養母與姨母是「水」字輩,她與表妹則是「心」字輩,姬秀和雖與她同輩,只因身為男孩,取名也就不按族譜。
也因為他是男孩,即使擁有出色的天分,也不會被授以術師的教育,因而他拜了南宮璟為師,習藝至今,算得上族內數一數二的好手。她明白表弟是擔心她,但這是考驗她能否成為女使的關鍵任務,她不能要旁人協助,尤其是男人。
「但他不是單打獨鬥能勝得了的對手啊!」連女使都傷在他手下,心草表姊單獨對付那人,太危險了!
「你懷疑我能力不足?」
姬秀和語塞,「不,我只是擔心——」
「不必擔心,我已經有對付他的方法。」她嗓音冷冷淡淡,沒有自滿也沒有畏懼,「明天這個時候,這樁恩怨就會徹底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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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約定的十二點還有五分鐘,姬心單抵達濃松道。
巷道靜悄悄的,她踏上石板路,足音輕巧,筆直朝那鮮艷的十字架走去。
她才走了幾步,寂靜的空氣突然有了改變。氣流的流動加快,石板下湧出泉水似的暖息,向上升騰。
她仰首,夜空中佈滿金色璀璨金芒,飄飛紛墜。
濃松道依地脈流向建造,地基埋有貝悔石,形成穩定純淨的能量。許多異界生物喜歡住在地脈附近,生物死後的魂魄也會回歸至此,在地脈中重新分解、結合,再孕育出新的生命。此刻漫天飛舞的淡金色飛絮,就是受地脈吸引而聚集的魂魄,落葉歸根重回大地的懷抱。
她半闔上眼,感受淡暖的金芒穿透她身體,墜落地下。
萬物皆有靈,人、動物、植物皆然,窮人即使一無所有,至少還有自己的靈魂;富人積累再多,也買不起另一個魂魄。壽命只有幾年的小鼠,活了千百年的神木,作惡多端的惡徒,奉公守法的良民,當走到生命的盡頭,一律平等。生命的本質原無差異,是人定下界限,分了高低,於是期望善有善報,惡有惡果,以為生時的委屈,死後便能得到補償,殊不知死後同歸一爐,生生化化,我身中有你,你身中有他,愛恨情仇,糾結難分。
如此說來,她們姬家人專注於除滅妖魔,不也是落入執迷?
她輕輕歎息,在金色流螢紛飛間,忽然捕捉到一雙窺視的眸光——是那碧眼的王子。
他披著黑絲浴袍,站在二樓窗口,十字架招牌的紅光映在他雪白容顏上,血腥艷麗。
他瞼帶微笑,似乎很滿意她的準時,修長身軀隨即遁回屋內。
她步入闐暗屋子,拾級而上,昨晚她埋伏的房間幽暗無聲,倒是另一個房間透出燈光,她毫不猶豫地走進去。
房內采開放式設計,以厚重黑紅色布幔隔開,一端是滿牆書籍的書房,另一端有鋪著雪白刺繡床褥的鍛鐵雙人床,酒紅桌巾邊緣懸著金線流蘇,琺琅花瓶裡站立著含苞梅枝,擺設不多,但件件精細,瀰漫低調奢華的氣氛。
「歡迎。」甫沐浴完畢的埃米爾坐在桌畔,黑髮潮濕凌亂,白皙裸足踩在深色地毯上,視線掃過她依舊一身黑的衣著,「我以為你會精心打扮。」
「我不是和你約會,有什麼好打扮?」他的姿態、選擇的地點,令她感覺自己是被付錢召來玩樂的女人。她面不改色,在他身邊落坐。
他揚唇一笑,「就我所知,女人跟男人不同,對於沒有愛的性,大多是不情願的,我以為你會想營造一點讓你比較舒坦的氣氛。」
「我是姬家女人,不是一般女人。」她取出一盒保險套,拍在他面前的高腳酒杯與酒瓶之間,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時間不多,要做就快。」
她直率的態度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訝然瞧著一打裝的保險套,大掌蒙住俊臉,呵呵笑了,「一晚十二個?你真看得起我。你也許不介意直接來,不過我個人在這方面比較含蓄,寧願先培養一點情緒。」
他打開紅酒,寶石紅的酒液傾入她面前的玻璃杯中。
「這是我向樓下酒保拿來的,他跟我保證絕對醇厚順口,如果你不想喝,我可以換別的,香檳可以嗎?」
她冷睇著他一派體貼的紳士模樣,他也是用這般翩翩風度蠱惑那些投懷送抱的獵物嗎?
「不必麻煩。」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再度一口喝乾。
她清楚自己的酒量,這麼一點酒還不會醉,伹她需要讓自己麻木遲緩一點,以免稍後他壓上她身體時,她會沉不住氣而過早採取行動。
瞧她將名酒當水似的牛飲,他也不在意,柔聲提醒:「喝慢點,別嗆到了。」
見他興味盎然地盯著自己,她問:「你不喝?」若能灌醉他,會讓她的計畫更順利進行。
「我不吃一般食物。」
「只靠吸血維生?你有一半人類的血統,難道不能以人類的方式生活?」
她反應如斯直接,再度令他啞口無言,不由得對她淡漠的臉色多睇了幾眼。姬家人仇視他,見了面通常是直接動手,會和他這般面對面和平談話的,她是第一個
……不,是第二個。
他身軀挪向前,雙肘撐在桌緣,坦然道:「在很久以前,我是曾經試過這樣的生活,伹首次嘗到鮮血的滋味之後,就無法自拔了。對吸血鬼而言,吸血是極頂美妙的經驗,在死亡的邊緣體驗生命交換的奧秘。它是生理上能獲致的最大快感,與它相比,吸毒上癮是最不入流的模擬性,則是讓人完全提不起興致的肉搏遊戲,黏膩又麻煩。」
她冷睨他異樣發亮的眼瞳,「換句話說,你活了幾百年還是處男?」
他一怔,咯咯笑了,眼底洋溢著欣賞,卻沒回答她的問題,「你真有意思。姬家女人一個比一個乏味,我無聊了幾百年,總算碰到有趣的你。」
「多謝讚美。」他身子挪動時浴袍微微敞開,露出平滑結實的雪色胸膛,在胸口中央有某種痕跡,燈光昏暗,她看不清楚。
「可見上帝造物還是有道理的,他讓吸血鬼成為一群性冷感的惡魔,雖然永生不死,卻很難有後代,否則人類早就滅亡了。」
「被詛咒的生物嘴裡居然說著上帝,不嫌褻瀆嗎?」
他漫不在乎地聳肩,「說了又如何,莫非他能立刻降下閃電劈死我?」
「你是壓根兒不信上帝的存在吧?」
「猜對了。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跟不存在沒兩樣。」他手指滑過桌面,捉住她蔥嫩指尖,別有含義地道:「我只相信能掌握在手裡的東西。」手指沿著她細緻的手背遊走,隔著她毛衣袖子,他輕巧地卸下銀腕輪,將她拉入懷中。
要開始了。
她微微屏息,木然任他擺佈。他的身體籠罩著沐浴後的熱氣,但肌膚依舊是冰涼的,標準的吸血鬼溫度。
他下巴靠在她發頂上,讓她潔淨的香氣襲人鼻腔,大掌覆上她緊繃平坦的小腹,沿著她毛衣扣子向上攀爬,停在她左邊震顫的胸房,低柔問道:「對了,還沒請教姬小姐芳名?」
「心草。」她硬聲回答,知道她飛快的心跳必然傳達到他掌心了。她明白會發生什麼事,但知識與真正的經驗畢竟不同,她無意在他這老手面前裝懂,以免徒惹訕笑。
「心草。很可愛的名字。」她繃得好緊,彷彿他的懷抱會吞了她似的。他第一次擁抱那人,她也是如此緊張慌亂,不知所措。
他輕吻她髮絲,沿著與那人相同的順時針發旋親吻至她額際,自上而下解開她衣扣,順道挑開內衣,像等不及拆開禮物似的,猛地將衣物扯落至她腕間,於是她自腰身以上完全赤裸在他面前。
她險些驚跳,顧不得滿身被冷空氣激起的疙瘩,立即將右腿抵住椅背。絕不能讓他發現她貼身而藏的武器!
「冷嗎?很快就會溫暖了。」他只當她的僵硬是因為羞澀,將她雙腕扣在腰後,令她撩人地仰首後傾,一身脂白肌膚綴著兩瓣淡櫻色,清純又嬈艷地拱向他。
她略嫌清瘦,伹柔潤粉嫩,足以令男人瘋狂,可惜還不足以讓他沉睡的慾望甦醒。他親吻她鎖骨,順著她弓起的美好弧度輕緩試探,當他攀上頂端,她乍然逸出一聲壓抑的抽息,他遂決定以此為中心,正式開始今晚的饗宴,呢喃著:「心草,心草……」
酒精催化著,他微涼的身軀貼著她,他柔軟的語調如魔,引她身體深處漫出一道陌生的熱流,滲入四肢百骸,令她緊繃如張滿弓弦的嬌軀鬆弛,她毋需假裝陶醉便已經陶醉,櫻唇微啟,幾乎要逸出難耐的低吟,又及時咬住。
她提醒自己,快感不過是生理反應,這是交易,不是兩情相悅,她不能忘了自己有任務在身!
他喜歡她反應熱情的身子,於是更樂意貢獻所有的技巧取悅她,在她紊亂破碎的呼吸間,他偶然抬首,看見她雙腮潮紅如醉,恣情盛放的美麗模樣讓他有瞬間失神。
隨即他發現她一雙晶燦眼眸瞪得又大又圓,唇瓣咬得艷紅,似要滴出血來,分明是咬牙不屈的態勢——她的身體抗拒不了他,她的意志卻拒絕屈服。
比起她嬌美誘人的模樣,這雙倔強的眼更吸引他。
「別弄傷自己。」他柔聲哄著,輕啄她唇,誘她放棄抵抗,她稍露空隙,他便長驅直入,狂飲她的芬芳甜蜜,她越想冷靜,他越狂野,執意融化她霜雪堆砌的身子,化為一汪溫暖水澤。
「……糟糕。」正當她意亂情迷之際,他忽然喟歎了聲。
她竭力自迷眩的激情中抽離,迷濛地望著他。不知何時他們已在床上,他將她壓陷在柔軟的床鋪裡,他雙臂撐在她身側,臉不紅氣不喘地俯視著她,一雙碧眼噙著歉意,欲言又止。
他的從容像在嘲笑沉溺於情慾的她,她吸口氣鎮定下來,卻平復不了沙啞誘人的嗓音:「糟糕什麼?」
「我沒反應。」 一如以往的狀況,他能令女伴慾火焚身,自己卻毫不激動,完全感受不到傳說中銷魂蝕骨的慾望火焰。他還嘲弄過南宮璟是和尚,他才是那個徹底無慾的苦行僧呀。
見她茫然不解,他自我調侃道:「男人在你面前承認自己雄風不振時,你都用這種表情看他嗎?挺傷人的呢。」
她這才明白他為何突然煞停,卻誤以為他的調侃是針對自己,口氣轉惡,「你是在怪我魅力太差?」
「不。我說過,吸血鬼都是性冷感的傢伙,很不幸我身上吸血鬼的天性大過男人的本能,一般男人見了就想撲倒的美女,在我眼裡跟傢俱沒兩樣。」畢竟,誰能對「食物」產生性衝動呢?
他摟著她滾到一旁,讓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懶洋洋地攤平,「所以,你得自己來了。」
自己來?
她愕然看著他撩人地半裸胸膛,邀請她來個「惡羊撲狼」。說要上床的是他,現在他居然要她負責燃起他的「性致」?
「否則,你的脖子借我咬一口,也許我就會有感覺?」
她瞪著他邪氣的俊顏,氣惱得想一巴掌甩過去——不,還不是時候,現在動手就前功盡棄了,可是……她該怎麼做?
他噙著笑的臉龐似在嘲弄她,她—咬牙,重重吻住他含笑的辱,胡亂沿著他頸項往下親吻,反正就將他對她做過的照本宣科回饋給他,總該對了吧?
她垂落的髮絲在他胸膛上騷動,引起針刺般的異感,她的努力卻像是在蹂躪他,他呻吟了聲,「輕一點,我們是在親熱,不是打架。」他早察覺她沒有經驗,對她的技巧不會有什麼期待,卻越加引起他的好奇。
「為什麼要答應我的要求?元貞值得你這麼犧牲嗎?」
「既然你不能人道,又為什麼要提出這種要求?」他冷冽潔淨,帶著沐浴後的清爽氣味,不至於令她厭惡,來到他胸口時,她頓了下,在昏暗中仔細辨認,他胸口的痕跡是一道靠近心臟的白色小疤。
他聞言大笑,「如果我說是因為對你很感興趣呢?」
她動作一頓,抬眼鎖住他似真似假的笑眼,「那又如何?」
就是這眼神啊。他著迷地欣賞著她堅毅冷酷的眼色,與遙遠記憶中那雙決絕而絕望的眼不同,卻又奇妙地契合。他沙啞問:「換言之,倘若我想追求你,你八成會一口拒絕吧?」
「……當然。」他的眼瞬間洩漏強烈的寂寞,竟令她閃了神,她猝然低頭,繼續假裝取悅他,菱唇輕吻在那道小疤上,她得記牢它的位置,它是絕佳的標記,確保她不會失手。
「你就這麼討厭我?因為我有一半的吸血鬼血統嗎?我可有一半是人,為什麼不因為這一半而接納我?」
「從你殺死我們族人的那一天起,就沒資格再問這問題了。」
「這樣啊……」他黯然輕喟,她在他身上造成的異感逐漸轉為陌生的酥麻快意,往下腹匯聚,令他歎出滿足輕吟。
「所以,我得用手段強奪了。」
他勾起她下巴,深深吻住她,扯掉自己的浴袍,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摸索著她棉質長褲的繫繩。
「等等……」她的驚喘消逝在他掠奪的唇舌間,她試圖推開他開始發熱的身軀,一手緊抓住右腿褲側。
「現在才反悔已經太遲了。」他舔咬她細頸,將腰下的生理反應曖昧地貼住她,「感覺到了嗎?我幾百年的冷感症被你治好了呢,你難道不想試試你造成的效果有多棒?」
「我只是要提醒你,別忘了……保險套。」她發顫,非關情慾,而是緊張,悄悄伸手探入褲側暗袋,在他扯下她長褲的同時,將銀劍抽出,反壓在臂下。
「如果我不想戴呢?」他舔吻她柔軟的胸脯,任全新的慾望感受在體內勃發滋長。他忽然有個瘋狂想法,若能讓她懷孕,她就回不了姬氏一族吧?
她聽而不聞,發汗的掌心握緊銀劍,輕喚:「埃米爾。」
輕柔的語氣,令他倏忽有種錯覺,呼喚他的是多年前那個溫柔善良的小姑娘。
他抬首,注視著她異樣蒼白的嬌顏,與她霧濕的目光交會的瞬間,他胸口猛地劇痛。
他瞳孔陡然收縮,肌肉反射性地繃緊,錯愕地盯著她驚惶的小瞼。
他張唇欲語,卻發不出聲音,身軀頹然墜落,臉龐落於她頸側時,渙散眸光看見她雙手握著他再熟悉不過的純銀小劍,劍刃插入他左胸,直沒至柄。
他沉重地壓著她,靜止不動,似乎……死了。
姬心草劇烈顫抖,仍握著劍柄,眼底湧起淚霧。
成功了,她完成女使交予的任務了,為什麼她感到如此混亂,彷彿做錯了事?
因為她殺了人嗎?
她殺過具有人形的魔物,當時她篤信除惡即是行善,不曾有過動搖;他卻是半人半魔,在剷除他身為惡的部分時,不也同時抹殺了善的可能性?
但何為善,何為惡?以人的角度,自然認為吸血鬼萬惡不赦;對吸血鬼而言,他們不過是依循天性行動。生命的本質原無差異,是人定下界限,分了高低,強把其他生物放進這個框框裡……
她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驀然間,她雙手手腕一緊,被拖至頭頂上方。
她驚愕地看著以為已死的男人抬起臉,他嘴角染血,鬼魅般圓瞠的綠眸暗視著她,喘息沉重。
「你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輕心啊,親愛的。」刺入他胸口的劍像一根巨大的烙鐵,在他心肺間焚燒翻攪,他握住劍柄,不顧掌心被純銀燒炙出傷痕,將銀劍抽出,反手一擲,銀劍釘入門板。而他的傷口來不及滲血,霎時已然癒合。
他牢牢將她雙手釘在頭頂,眼中笑意與憤恨交纏扭曲,「可惜你和她一樣,都刺偏了。」
她失敗了!她忘了前一刻內心的掙扎,反射性地掐起法印,雙手卻遭他強行拉開。
「別心急,親愛的,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應該懂吧?」他咧出森冷嗜血的笑,鉗制的力道並不粗暴,卻令她動彈不得。 「夜還很長,只要我們繼續做下去,你總會有機會的。」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6:25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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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飄浮著歡愛的氣味。
裸身的姬心草裹著毛毯,原本純白的毛毯、床褥,染上多處淡淡紅漬,大多是他的。吸血鬼的體液都呈紅色,包括眼淚與汗水。
埃米爾大掌撩順著她髮絲,似乎慵懶鬆懈,擱在她腰際的手臂卻毫無放鬆的意思。
她雙腮暈紅,背上貼著他燙熱的胸膛,木然盯著床上已拆封的保險套,心緒混亂。
結果發展成她最不想要的局面了——她殺不了他,還被迫履行諾言。
當他拔掉銀劍的剎那,她以為他會在盛怒之下取她性命,他卻只是藉由他的體能優勢,逼她完成彼此的約定。
他沒有弄疼她——除了初次必有的不適,他甚至耐心地等她適應,而後與她共享戰慄的歡愉。
背後的他一逕把玩她及肩青絲,顯然沒有開口的打算。她靜靜道:「為什麼不殺我?」
她設想過可能的情況,他或許想先折辱她一番,再殺死她,但他整晚都很溫柔,溫柔如待情人,溫柔得令她迷惑。
「要殺你,我昨晚就下手了。」他嗓調透著懶洋洋的愛慾氣味,像饜足的貓,「說出來你或許不信,但我對殺人沒什麼興趣。」
「那麼你提出上床的要求,目的是……」就只是為了上床?
「當然就只是想和你共度一夜。我說過對你有興趣,你這麼快就忘了?」他抱緊她溫軟嬌軀,眷戀地深嗅她發間香氣,低喃道:「你好香、好溫暖,我喜歡這樣抱著你。」
他柔情似水的語氣,教她有片刻恍惚,彷彿自己是他珍愛的情人,可隨即又警醒——他天真地以為上了床,前仇舊恨便一筆勾消,怎麼她也忘了責任,和他和平相處?
思及此,姬心草驟然掙脫他,揪著毯子掩身坐起,寒聲道:「既然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你可以把元貞還給我了吧?」
「你急著走?」他捨不得她的軟玉溫香,伸手欲拉回她,她卻縮身避開,同時右掌微抬,運上了五成法力。顯然她認定交易完成,從此兩不相欠,他若敢輕舉妄動,她會給他點苦頭嘗嘗。
「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了?看來我『功夫』不佳,沒能讓你滿意,願意和我化敵為友呢。」在她變瞼發火之前,他自床頭隱密木格取出一塊刻有咒文的橢圓木片,扔給她。
姬心草接住木片,低誦養母教過的咒語,木片發出森森寒氣,化為一團藍光,光芒中央隱約有張俊秀的男性面孔,他臉色無喜無怒,眼神空洞,正是她們姬家的元貞。
「你打算就這樣走了?」
姬心草聞言,防備地看著含笑的埃米爾,「什麼意思?」
「你何不留下來,多陪我幾晚?畢竟,我們剛才配合得挺不錯的,不是嗎?」
他知道自己聽起來有多輕佻,但他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他還挺喜歡這「黏膩又麻煩的肉搏遊戲」,喜歡她抗拒又熱情的反應,如果對象是她,他不介意多來幾次。
姬心草只覺一股熱血湧上腦部。他這態度,分明當她是一夜縱情的對象!她強忍怒氣,目光如炬,沉聲道:「你當我是誰?要人陪你,樓下舞廳多得是,你可以去找她們!我沒有陪你的義務!」
「我不要她們,只要你。」他溫暖的腳掌隔著毯子擱上她小腿,慵懶微笑,欣賞著她怒氣勃勃、凜然難犯的動人模樣。
他昨晚還想摧毀這雙酷似那人的眼眸,現在卻想擁有它。
「我不喜歡強迫人,若要你留下,一定會讓你留得心甘情願。例如,元貞你是拿回去了,可現在腕輪和銀劍都不在你手上,如果我拿到它們,應該可以讓你多留幾個晚上吧?」
他膽敢威脅她!
姬心草怒不可遏,右掌往他左肩重重拍了下去,這一掌她運足了十成法力,只聽喀啦幾聲,他肩骨已被擊碎。
埃米爾卻面不改色,唇邊微笑反而加深,令她慌亂起來,要抽回手,他卻捉住她手腕,緊緊壓在他破碎滲血的肩頭,凝視著她無措的眼瞳。
「我要你陪我一個月。」
「辦不到!」
「別急著拒絕,我還沒說完呢。這一個月內,銀劍三樣東西我都還給你,在床上也好,在眾人面前也行,你隨時可以出手殺我,我不會還手。但是你不能和姬家的任何人聯絡,也別想從我身邊逃開;一旦你逃走,我就毀掉這三樣東西,殺了你家女使,而且天涯海角也會追回你。」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眼神卻有不顧一切的瘋狂,她明白他言出必行,但——為什麼?為何對她如此執著?
「為什麼要我陪你?」
事情的發展逐漸亂了調,像一塊滾下山坡的巨石,不順著她鋪好的軌道,卻滾向她難以控制的方向。
他執起她沾血的柔軟手掌,放到唇邊親吻,蠱惑地喃語:「因為我很寂寞,想要人陪。」
寂寞?
樓下舞廳夜夜笙歌,成打的時髦女子爭先恐後跳入他的陷阱,他連無聊的時間都沒有,居然會寂寞?
她瞪著他似真似假的依戀眼神,彷彿控訴她是拋棄他的狠心主人,她本要出口的譏嘲莫名忍住,冷著臉道:「戲做得不錯,伹我不吃裝可憐這一套。」
既然不吃這一套,怎麼還不翻瞼走人?他笑意隱隱,「你要認為我是作戲,就當我是作戲吧。那麼我這個連作戲也博取不了你同情的可憐人,能不能蒙你垂憐,願意委身相陪一個月?」
他眼色溫柔又殘酷,緊緊追住她猶疑不決的眼瞳,存心將她逼入無路可退的境地。
對峙的兩人身邊,幽藍光輝中,理應對一切皆無所覺的男性臉龐忽然一動,望向姬心草。他眼神仍是不具意識的空白,卻牢牢盯著她,盯著那張不論前世或今生,都不曾將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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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最高明的占卜師告訴姬心草,有一天她會和姬家大敵同睡一床,她也會斥為荒謬無稽。
然而命運是奇妙的巨大機器,有時越是抗拒,它越是迫不及待地降臨。埃米爾是她必經的命運,她能力不足以與他相抗,只能屈服。
除了堅持她必須和他同睡一床之外,他還算溫柔親切。他不讓她回家,幫她準備必需的衣物,也願意配合她的生活習慣,但被同化的卻是她。舞廳在夜間營業,她與他一樣成了夜行性生物,清晨才是入眠的時刻。
他冷感依舊,雖然保險套就放在她枕邊,而他每天睡前總愛摟抱她一番,不過發乎情、止乎禮,不涉及情慾。
他愛逗她說話,坐在床上一面看書一面與她閒聊,即使她反應冷淡,擺明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他也有本事不斷找話題,她最後總在他無止盡的柔滑語調中沉沉睡去。
這怪異的同居生活,就這樣維持在奇妙和平的均衡狀態。他並未利用朝夕相處的機會刻意為難她,待她著實不錯,她也並不討厭和他相處。尤其當暮色降臨,她朦朧醒來,總發現睡癖很差的自己被絨毯裹得密密的,而他依然坐在床邊,仍是捧著她入睡前他看的那本書,彷彿不曾入睡,也不曾離開過。
他會微笑地瞇她一眼,照樣軟腔軟調地給她一句:「晚安。」
在這四目交投的瞬間,她有種溫馨歸屬的感覺,彷彿被情人守護著。
想到這裡,姬心草啞然失笑。真是胡思亂想,她從沒戀愛過,怎麼知道被情人守護是什麼感覺?
她輕歎口氣,抬眼望向吧檯外喧鬧熱舞的人群,又拉回視線,望著站在吧檯後方的埃米爾。
命運,也是個有機體,前頭發生的事,必定造成往後的影響。
她與他交集的這一個月,又會在她人生中成為什麼樣的變數?想必,是刻骨銘心的一段啊……
今晚的埃米爾依舊一身黑衣,墨黑似乎成了嵌入他骨血的色調。他正親自為客人調酒,圍著吧檯的清一色是艷麗入時的女性,開口每句話都繞在他身上打轉,每雙眼神都流露對他的迷戀,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微笑著傾聽每句話,一面隨口回應,對於暗示或邀約,他不立即接受,也不明確拒絕,以他一貫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女客們心癢難搔。
他喜歡她們渴盼的眼神,尤其對照實驗室那些人的戰戰兢兢,每每讓他有狂笑的衝動。
看見他俊美外表的女人,對他趨之若騖;知道他是吸血鬼的人,連瞧他一眼都不敢。
他始終是他,人們的態度卻有涇渭之別,他遂明白——是認知,決定了人對待事物的態度,不是事物的本質。人們各憑己意演繹他、揣測他,沒有人認識他的本質,連他自己也幾乎忘了他最初的模樣……
他目光游移四顧,不經意回頭,捕捉到角落一雙來不及避開的眼光。
那雙明淨的眼霎時僵住,尷尬地與他相望。她似乎想挪開視線,又覺過於明顯,略一遲疑,兩人目光膠著越深,越發曖昧,她這才斷然轉頭,白皙的頰隱隱抹上淺紅。
他眼底的陰鬱斂去,化為興味,唇畔的笑隨之烙深。他將完成的調酒遞給女客,向酒保吩咐了幾句,回身走向姬心草。
「我對自己的眼力一向很有自信,方纔你看得目不轉睛的,應該不是已經有老婆小孩的酒保吧?」
「馬有失蹄。」姬心草暗惱他刻意提及「目不轉睛」四字,也簡潔地回以四字,意思是說他眼力再好也有出錯的時候,更暗諷他自作多情。
「你這是含蓄地罵我為畜牲嗎?」他不以為意地輕笑,大掌貼住她柔嫩的頰,欣賞她難得的不自在,「今晚忙了點,等人少時,我再弄吃的給你。」
她吃得不多,少量多餐,他總讓酒保多準備些點心,隨時讓她取用,但今晚實在忙不過來,她想必餓了。
她已習慣他隨時會有的親暱舉止,轉而望著吧檯外嫉妒的許多眼神,「我不餓,倒是你……」她住進來後,都不見他再帶女人上樓,掐指算來,他有七天沒有「進食」了。
他不「進食」也就罷了,但他卻吃非常非常多的藥,每天都吃,藥量加起來比一個人三餐吃的食物還多……
埃米爾看穿她的疑惑,邪氣地微笑,「我是餓了,吸血鬼的飢餓是很可怕的,餓得太久,會失去理智,變成嗜血的野獸。老實回答我——當你看見我啃著某個女人的脖子,難道不會阻止我?」
「……當然會。」她反應稍有遲疑,卻很清楚自己不會坐視不管。
「因為這是你族人教導你的天職,即使我不傷人命,你也被訓練為必須制止這種『暴行』,不是嗎?」他啄吻她唇,歎道:「我捨不得你因此為難,只好忍耐了。」
姬心草一愣。為難?她為什麼要為難?
她來不及釐清他的意思,吧檯邊傳來嬌瞠呼喚的女聲,有幾名女客看不過她霸佔埃米爾,要他回到吧檯邊。
他又在她唇上偷個吻,「我馬上回來。」轉身走向吧檯。
姬心草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他說為難,莫非意指她與他朝夕相處,產生了情誼,屆時會難以下手?
他未免小覷了她,姬家對術師的訓練極為嚴格,養母若非肯定她被鍛煉得夠堅強,不會派她來對付他,她怎會犯這種最基本的錯——但是,她當真能下手不留情,方才回答他時又為何遲疑?
她咬住唇,他不曾在她唇上留下氣味,吻的感覺卻化為一縷細絲,挑出一道又一道迷亂的痕跡。她記起養母的諄諄告誡——必須格外小心吸血鬼,他們長得像人,姿態舉止都與人無異,就像另一種形態的人類,散發闇魅誘惑的光輝,最容易蠱惑人心。
如此說來,他這幾天的收斂,不過是混淆她的手段?可是他數日不曾沾染血腥味是真,如果他存心愚弄她,何必拿自己的命來玩?
她彷彿陷入巨大的迷宮中,找不出合理的方向。
忽有個年輕的長髮女人擠到她這邊的吧檯外,叫道:「小姐!」
她以為對方要點酒,指向前面的酒保與埃米爾,「點酒請到前面。」
對方卻不離開,笑吟吟地望著她,原本甜美的女聲忽轉為清亮的男中音,壓低嗓音道:「心草姊,你不認得我了?」
姬心草一愣,眼前的女子戴著淡色眼鏡,身著深色外套與牛仔褲,妝點精緻的漂亮容顏有幾分眼熟,但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這位出色的女子。
「連你都沒認出來,看來我的化妝很成功。」魏霓遠摘下平光眼鏡,把假髮掀開一角,露出修整的短髮,笑道:「以後我出門再也不必偷偷摸摸,扮成女人就好了。」
姬心草認出了對方,訝異低呼:「小魏?你怎會來這裡?」
魏霓遠是她表弟秀和的高中同學,是知名的矩陣集團的少東,幼年時曾為慈善活動走秀,從此活躍在鏡頭前。她知道他當年曾以女裝造型艷驚各界,卻沒真正見過他扮成女人。
「我今天遇到秀和,他說你來這裡以後就沒回家,正好我今晚有空,就過來探探。秀和來找過你,可是你遠遠看到他轉頭就走,他去問南宮老師,南宮老師說你被這位開舞廳的先生留下來作客了。」魏霓遠望著埃米爾的背影,低聲道:「是他不讓你離開嗎?」
他聽好友解釋過姬心草來此的目的,她不是會忘了己身責任的人,十之八九是受了埃米爾脅迫。
「不,我是自願留下來的。」
埃米爾是提出威脅的條件,但決定答應的是她自己,她會自行擔起後果,只希望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請你轉告秀和,我沒事,很快就會回去了,要他別向其他人提起我在這裡。」
她曾擔心養母會帶人來找她,來的卻只有姬秀和,她既鬆了口氣,可這般無人聞問,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消沉感。
魏霓遠頷首答應,目光很自然地往她頸間瞧去,欲言又止地道:「他沒對你怎樣吧?」
「沒、沒有。」她粉頰微燥。
他問的是埃米爾有沒有拿她當「食物」,她卻想偏了,但從另一層意義而言,她的確是被吃了。
她連忙轉開話題,「你穿這樣很好看。」
魏霓遠聞言笑了開來,俊美臉龐顯得淘氣迷人,「我以前穿女裝都是為了走秀,今天頭一回扮成女人出門,一路上猛想著要怎麼走路才秀氣,又擔心有人認出我,緊張極了。」他嘴裡說緊張,興高采烈的模樣卻顯然覺得有趣又刺激。
堂堂集團小開,冒者被記者逮到的危險,深夜扮女人前來探她,讓姬心草相當感動,微笑道:「你的扮相很美,比我還像女人。」
「美不美是其次,要是讓我爸媽看見,不嚇昏過去才怪——」話未完,一隻微涼的男性大掌落在他頭頂,威脅的力道緊扣住他腦門。
「小子,想勾搭我的女人嗎?」埃米爾懶洋洋地道,側眸將姬心草來不及收住的秀麗笑顏盡覽眼底,犀利的眼光才投向魏霓遠。
「不敢,我只是來找心草姐聊天。」魏霓遠知道此人不好惹,連忙豎起雙手表示和平之意,至於那大剌剌的「我的女人」四字,他縱然有滿腹疑雲,也不敢開口詢問。
「他只是替秀和來看我,並不是幫我傳話回去。」姬心草立即解釋,怕這個難以捉摸的男子出手傷人。
「別緊張,我知道你很守信。」埃米爾放開魏霓遠,改而搭上姬心草腰間,在她後頸落下一吻,親暱的姿態讓魏霓遠看得兩眼發直。「走吧,我們去廚房,我弄點吃的給你。」
姬心草只來得及對怔愣的魏霓遠丟下一句:「別把你看到的事說出去……」人已被埃米爾半拉半摟的帶入吧檯後的陰暗走道。
「他替你表弟來看你?真是令人感動的友情啊。」埃米爾嘖嘖稱讚,「你沒回去,你家女使居然沒上門要人,莫非她當你死在我手上了?至少該來把屍體領回去吧?」
「因為她相信我能達成任務,所以不過問。」
「也許她認為你這一來就再也不會回去,所以才不必過問。你真是寶貴的女使繼承人嗎?我看倒像顆被拋棄的棋子呢。」
他的話語如一把利刃,戳入姬心草最擔心的部分,連她也不明白自己忽起的心慌,怒道:「你根本不懂!我們姬家人一向同心協力,這是給我的考驗,所以她——」亟欲辯解的唇驀地遭他堵住。
他猝然攬緊她身子,狠狠吮去她所有話語,在她欲反咬他之前準確逃開,他以指撫著她氣紅的嬌艷粉腮,答非所問地道:「你應該多點情緒,笑或生氣都好,就像這樣,有點表情,看起來美麗多了。不過,這種事只能找我練習,哪個男人先我之前看見你這些可愛的模樣,我就挖掉他的眼珠子,去餵外頭遊蕩的妖魔。」
莫名其妙!她咬牙揮開他的手,「我的情緒你管不著!」
埃米爾也不動怒,一逕地輕笑,走入廚房,打開冰箱,「你想吃什麼?天氣冷,煮湯喝吧?」
姬心草頭一次碰上臉皮這麼厚的人,一口氣無處發,冷冷道:「我不餓!」
「嗯,你想喝湯是吧?」他自行曲解她的回答,「就煮個蔬菜濃湯吧。」
她看著他拿出一堆要洗切的食材,譏嘲道:「你會煮湯?吸血鬼不都吃『現成』的?」
他並未回頭,低低一笑,「如果你像我一樣活了幾百年,時間漫長得不知該如何打發,也能學會很多無關緊要的雜事。」
不知怎地,他說這句話時的背影透出一股鬱結的滄桑,她一時忘了反駁,怔怔看著他動手處理食物。
廚房裡安靜下來。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6:52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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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將材料下鍋,埃米爾才轉身去開冰箱旁的櫃子。櫃子裡擺滿藥罐,又是他吃藥的時間了。
他將各種藥丸放進一隻杯子,繽紛的五顏六色像是糖果,最後一種藥卻遲遲找不著。
姬心草忍不住出聲提醒:「在櫃子最下層,綠色藥罐的後面。」
他依言找尋,果然找著了。他瞧著她,漾開愉快笑意,「原來你這麼注意我,連我吃什麼藥部記得啊。」
「天天看你吃,很難不記得。」她初時認為他性格怪異難測,卻沒想到他有這麼一張刀槍不入的鐵臉皮。「你為什麼要吃藥?」
吸血鬼百病不侵,即使他有一半是人,偶爾會生個小病,也不需要吃這麼多的藥吧?
她下禁猜想,莫非他患了某種絕症?
「我在造福人群啊。」碗裡多彩的藥丸散發刺鼻的氣味,他抓了一把送入口中,蹙眉吞下令人不快的異味。
「難道這些藥是用來毒死吸血鬼的?」
他聞言差點把嚼了一半的藥屑噴進湯鍋,玩味地睨視她,「你就這麼篤定地認為吸血鬼是害蟲?」
「我是人類。」獵物與天敵當然不能並存。
「你殺過吸血鬼嗎?或者我該問,你見過真正的吸血鬼嗎?」
她被問住了,誠實地搖頭,「現在吸血鬼已經很少了。」
「那麼你的認定從何而來?不外乎你家那套驅魔師教育灌輸的知識吧?不是自己親眼看到的,別輕易相信。有時候,即使是親眼看見,也不要相信。」他舀了湯遞給她,輕聲道:「否則也許會像我一樣,犯下痛悔一生的錯。」
他語氣輕描淡寫,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楚卻如撕心裂肺般,狠狠震痛了她胸口,她幾乎想問——那個令他痛悔一生的錯是什麼?
「所以,何不用單純的眼光看我?撇開你家女使要你做的事,單純以你女人的眼光來看我……」他碧眸一瞇,恢復風流德行,「其實,你有一點喜歡我吧?否則這幾天我們同床共枕,都沒見你將那把可愛的小劍拿出來?」
「沒有足夠的勝算時,我不會貿然行動。」
「你真是坦白得令我傷心啊,連一點幻想空間也不留給我。」他咯咯輕笑,曖昧地朝她眨眼,「真的沒有?如果你害羞,可以在我耳邊小聲地說,我保證不讓第三個人知道。」
「我沒有害羞。」他並未碰觸她,視線卻十足放肆,簡直是以眼神在愛撫她了,被他盯視的部分灼熱發燙。
她承認他很迷人,俊美的皮相添上魔性的魅力,像一個淬毒的瑰麗夢境,她得不斷提醒自己彼此的身份,才不致淪陷。
她咬著唇,迎視他那雙無時無刻不在勾引她的碧瞳,將湯碗交還給他,「你喝吧。我知道你不吃一般食物,但空腹吃藥總是不好。別誤會,我不是關心你,我只是……」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理由,「只是不餓。」
她話才說完,他竟笑了出來。
她瞪他,「有什麼好笑?」
「我感動啊!」他笑著,捉起她柔荑按在自己發暖的心口,故意逗弄尷尬的她,「感覺到了嗎?因為你這句一點都不關心我的話,我這顆冰冷無情的心臟搏動加速,溫暖起來了呢!」
他早已摸透她外剛內柔的個性,她口頭上嚴謹地說著正邪之分,其實心腸太軟,同情心太豐富,偏偏使命感過重,遲早會把自己綁死在進退兩難的境地。
她不適合成為驅魔師,就像住在他心裡的那個女孩也不適合。她們倆一開始就不該生在姬家。
他輕啄她柔軟手背,任她窘迫地把手抽回,笑道:「雖然我不喜歡人類的食物,但為了你,我願意破例一次。」
他端起湯碗喝了口,俊臉霎時皺成一團,就像怕吃藥的小孩,想吐掉,最後還是吞了下去,低叫:「天哪,真難喝!」
「難道你從沒吃過普通食物?」濃湯散發著令人垂涎的香味,應該不是他手藝不佳,而是他的味蕾出了差錯。
「在很久以前吃過,不過,鮮血太美味,足以掩蓋任何味道,例如——」他撕塑膠袋如撕紙張,拿了一小塊塞入口中,慢慢嚼著,「果然,兩者滋味嘗起來差不多。」
她看得皺眉,「塑膠袋不能吃,你不知道嗎?」
「只是向你證明,能吃與不能吃的對我而言味道沒兩樣……」他猛地嗆咳起來,似乎被塑膠袋噎住了。
她幫忙拍撫他背脊,心焦地斥責,「快吐出來!要證明也不必真的吞下去啊!快吐出來!」
見他越咳越劇,俊臉由白轉紅,咳得喘不過氣,她慌了,「我去叫酒保開車,去醫院——」
腰間驀地遭他鐵臂纏上,親密地將她攬入他懷抱,愉快的低沉笑聲在她頭上揚起。
她一愕,隨即領悟——他騙她!
「毫不關心我的人,反應未免太緊張了吧?」他吐掉塑膠袋,輕咬她柔膩的耳垂,雙手從她毛衣下擺探入,握住她纖細腰身。
她咬牙,惱怒自己居然上當,氣得口不擇言,「我是怕你噎死,我就不能親手取你性命!」
「衝著你這句話,我一定好好保住我的命,等你來殺我!」
他大笑,堵住她不情願的唇,雙手滑入她衣內,撫愛她馨軟的身子,嫻熟地撩撥起她的慾望。
他的胃在瘋狂抗議,渴求著血液的滋養,他對她的渴望卻更熾烈,不顧一切想親近她。
他能感覺到,住在他心裡的那個幽影正默默看著這一幕。
她雖死猶生,深入他的骨血與靈魂,伴他度過悔恨交加的數百年;於是他雖生猶死,如行屍走肉,在物換星移之間,他成了一灘寂然死水,無人能撩起半點波紋。
直到遇見這個叫姬心草的女孩,她一箭射破他的麻木不仁,在他心版上濺起許久不曾有的火花。
擁著倔強又矛盾的她,他沒有背叛的罪惡感,有的是如同數百年前那個絕無僅有的擁抱,一種令他捨命也想擁有的強烈悸動……
「等等……」轉眼間,姬心草已然衣衫不整,她輕喘著,推開壓迫自己的火熱身軀,「這裡是廚房。」
她勉強接受與他發生關係,可是也得看地點,選在隨時可能有人進來的廚房裡,她沒這種心理準備。
「今晚客人很多,酒保不會有空進來。」他吮吻著她細緻的頸項,將她推坐上流理台,反手自口袋中摸出「鋁箔包」,不讓她有推托的借口,「也不必費事上樓了,我怕我們的興致被打斷,順手從你枕邊那盒拿了一個。」
這男人!
她狠狠瞪他,想一口咬在他厚顏的臉皮上,「聽說你冷感。」居然隨身攜帶保險套,根本是慾求不滿!
「被你治好了。」他低笑,一口咬住鋁箔包邊緣撕開,瞅著她不快的臉色,「你似乎寧願我繼續冷感?」
「當然!」銀劍就放在她上衣口袋裡,但偷襲必須出其不意,他為此吃過虧,必定有了防備,這一招已經不管用了。他們的實力差距過大,正面為敵,她絕無勝算。
她咬牙道:「我寧可和你拚個你死我活,也不要……」言語止於他的驟然入侵,她倒抽口氣,緊緊掐住他肩頭。
「拚得你死我活,太傷感情了。」他知道她的緊繃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尖銳的歡愉,他在她耳畔邪惡地低喃,「反正要死,我寧願選擇在床上被你搾乾,死在你銷魂的懷抱裡,你意下如何?」
她竭力咬唇,不讓難耐的呻吟逸出,她水霧雙眸氤氳如醉,似乎隨時會融化屈服在他身下,偏又負隅頑抗,理智與情慾拉鋸之間,她綻放驚人的艷麗,令他心醉癡迷。
「在一個對你有興趣的男人面前露出這等反抗表情,等於是變相的挑逗,你知道嗎?」他的嗓音因情慾而沙啞,著迷地看著她的髮絲披散在他滲著紅色淡汗的手臂上,「會害他不想放開你。」
她悶吟了聲,十指深深地嵌入他肩頭,像要推開他,又像要揪緊他,圓亮瞳眸氣惱地瞪著他。
他低笑,啄吻著她不情願的嬌美容顏,陶醉地聆聽她壓抑的喘息。她越是抗拒,他越是浪蕩,彷彿要毫不憐恤地摧毀她,又保留一絲珍惜與溫柔,令她徹底融解在歡悅之中,而不致使崩潰的時刻太早來臨。
他的呼吸纏繞著她,她狂亂的心跳震撼著他,抵抗與求歡之間,淋漓激烈地抵死纏綿……
激情之中,他唯一的念頭是——一個月不夠。他想要更長的時間,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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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心草躺在床上,朦朧間,感覺有人替她蓋好毯子。
她不動,佯裝熟睡。實際上,她全身酸痛,累得不想動。她知道他會察覺,卻不會揭穿她。
果然,對方替她蓋好了毯子,在她頰上落下一吻,便退了開去。在他退開時,她聽見他發出一聲帶笑的輕歎,似是挪揄她的偽裝。
她咬牙,裝睡到底,不去理會他的嘲弄。
從廚房那個脫軌的夜晚以來,這幾天她簡直活在地獄裡。他親身給她示範了何謂「縱慾」,他不再看書,只愛擁抱她,但始於擁抱,往往終結於凌亂的床鋪間——即使他一開始選擇擁抱的地點並非臥房,至少最後他會將累得睜下開眼的她抱上床。
她痛恨這件事,不只因為害她幾乎下不了床,更恨那近乎死亡的快感。他是條善於引誘的蛇,她無法抗拒他,寧可這件事帶來千刀萬剮的痛苦,而非享樂的歡愉,她的理智在撻罰自己的沉淪。
唯一的好處是,縱使吸血鬼的體能遠勝人類,他也會疲累,事後會摟著她沉睡。但她累得醒不過來,想偷襲也沒體力。
她像掉入一個桃色陷阱,他困住了她,以放蕩的遊戲摧毀她的意志,她只能不斷提醒自己——身體可以被他擄獲,理智絕不能屈服,她不過是在敷衍他,她的心沒有淪陷,絕沒有……
她倦得不想醒,也鴕鳥地不願醒,昏昏沉沉地蜷縮在床鋪間,直到窗簾上的日光消失,提醒她夜晚來臨,她不得不起身,這才發現枕畔空了,他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不必面對他,她鬆了口氣,伹也微感訝異。這是第一次,她醒來時不見他在身邊。
她下了樓,屋內靜悄悄的,他似乎不在。
她走出屋外,巷內樹木上的燈已經亮起,灑下滿地溫暖光輝,一片寧靜。她依然沒看見他,卻看見一個長髮小女孩在樹下撿拾落葉,另有一個小男孩坐在樹上枝芽間,閉目沉睡。
兩個小孩都不是人類。姬心草駐足望著他們,小女孩外表甜美可愛,真實身份是個妖精,在此管理一家「密對店」。
密對店,是專門給術師交換法術用具的地方,以物易物,不接受一般金錢交易。
小女孩動作很輕,不時仰望樹上的小男孩,臉色戒慎恐懼,快快撿完了落葉,溜進屋內。
姬心草明白她為何害怕,小男孩是「地靈」,一種孕育自地心的生物,據說地靈所在之處,空氣會特別芬芳潔淨,植物生長盛放,鳥獸安然棲息,他們具有奇妙的安定力量,萬物都樂於親近。但近年環境劇烈變動,地靈逐漸消失,她眼前這一位是最後的倖存者。
她望著樹上頰白唇紅的漂亮男孩,他身上流動的能量沒有愉悅或安寧,而是混亂骯髒,彷彿將世上所有的污穢包裹在那具小身軀裡。地靈是反映大地狀態的鏡子,她不難想像,現在的自然環境惡劣到什麼地步。
巷道另一端突然傳來聲響,姬心草聞聲轉頭,看見南宮璟站在茴香館門口,正詫異地望著她。
她沒有多想,邁步朝他走去。
「如果你要找埃米爾,他沒有來這裡。」南宮璟溫聲開口,見她髮絲被風掠起,露出佈滿吻痕的頸膚,他俊眸掠過一抹異色,沒有多說。
「我不是來找他。」原本是想要打聽他的去處,但南宮璟先說了,她反倒問不出口。「既然來這裡,不拜會你這位優秀的驅魔師,總是可惜。」
她們姬家和南宮璟並無過節,但因為九玉公會的緣故,往來不多,不過表弟秀和在他門下學習,無形中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南宮璟聞言微笑,引她進入屋內,端了一盤剛做好的巧克力糖給她試吃,「我剛做好的,嘗嘗味道如何?」
她拈起一顆糖,想起昨晚埃米爾談起的事,「聽說你要結婚了?」
「剛訂婚,結婚還得等,她說想多享受一陣子未婚妻的頭銜。」想起那個笑咪咪地賴皮拒婚、讓他又惱又愛的活潑女人,南宮璟淡漠的臉色添了分無奈,也有幾分縱容的愉悅。
「秀和說過,如果你因為結婚必須退休,不能再教導他,他也會祝福你。」驅魔師的工作有相當的風險,南宮璟數年前曾因此險些送了命,生性恬淡的他若為了家庭而退出這一行,她並不意外。
「我不會退休,只是不再接受太危險的委託。」他不想多談自己的事,轉開話題,「秀和很擔心你。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阻止埃米爾追你。」
回去?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她還能回得去嗎?姬心草澀然道:「我必須完成該做的事。」
南宮璟不贊成地搖頭,「你鬥不過他,再這樣下去,對你有害無益——」
「你也想勾搭我的女人嗎,南宮?」店外揚起慵懶的聲調。
埃米爾踏入茴香館內,攬住姬心單,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你來找我嗎?看你睡得很熟,應該不會太快醒,我就自己出門了。」他將一個小紙袋給她,「這是給你的,你先回去試穿,我和南宮談完,馬上回去陪你。」
他軟語賠罪的親暱姿態,像個溫柔的情人。姬心草明白他是故意做給南宮璟看,反正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就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她懶得多費唇舌,拎了紙袋便離開。
「你這幾天還是有好好吃藥吧?」南宮璟注視著埃米爾。他的妖氣明顯減弱了,但那些藥物並不會造成這種影響,為何如此?
「大部分的藥還是照表操課,不過那些治療陽萎的藥我不吃了,雖然理論上它們應該能讓我表現得更勇猛,不過萬一有個閃失,麻煩就大了,畢竟身邊有個可愛的女人,我可不想讓她失望。同為男人,你能理解我的顧慮吧?」
埃米爾促狹地注視著他,存心讓他尷尬。最優秀的術師,同時也是臉皮最薄的術師哩。
果然,南宮璟俊臉微紅,開始不自在,立刻改變話題,「你不該將她強留在身邊,做得太過分了。」
「沒人教過我什麼叫做收斂啊。」他放肆地咯咯輕笑。
「你這麼做,是害了她,對你自己也沒有好處。你最好在姬家人找你要人之前放她走。」
埃米爾不答,從盤子裡拈了顆巧克力糖,在南宮璟訝異的目光下,他將糖送入口中,細細品味後,滿意地頷首,「嗯,味道還挺不錯的。」順口問:「星年呢?這幾天都沒看見他。」
「他朋友住院了,他過去照顧。」南宮璟驚訝萬分。吸血鬼的味覺與常人不同,一般食物對埃米爾而言是淡然無味,甚至是令他噁心的,現在他卻……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埃米爾對他驚詫的眼神視而不見,將整盤糖端來據為已有,又道:「對了,你有保險套嗎?來一盒吧,這兩天做得太凶,全部用完了。按規定我不能離開濃松道,只好靠你『補貨』了。」
南宮璟聞言徹底僵住,臉上薄紅如火燎原,瞬間面紅耳赤,連耳根都紅透了。他瞪著一臉無賴的埃米爾,想開口斥責,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
「南宮啊南宮。」埃米爾笑歎著,一手扣住他肩頭,「好歹我從小看你長大,監視我的工作從你師父轉移到你手上,你算是這世上最瞭解我的人了,所以我好心地給你一次警告。」
他懶洋洋的嗓音轉為低沉,碧瞳透出森森寒意,「你敢煽動她逃離我,我就殺了你可愛的芹兒未婚妻,你想娶她,就去跟她的鬼魂結婚吧。」
南宮璟變了臉色,「你敢?」
「我為何不敢?」他微笑,笑顏正經八百又邪魅瘋狂,「我什麼都不曾擁有過,你如果要奪走我唯一擁有的,我也要讓你痛不欲生。好朋友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陪著我繼續孤單,有何不可?」
南宮璟凝視著他,「……你變了。」
從前的埃米爾散漫、對什麼都興趣缺缺,不論科學家在他身上施打多少藥物,帶來多少痛苦,他永遠嘻笑以對,以一種麻木的態度遊戲人間。如今他有了情緒變化,有了執著,有了想抓住的人——那女孩,恐怕真是回不去姬家了。
埃米爾淡然一笑,「我沒變。」
只是死去的部分被喚醒了,像枯死的枝冒出了重生的新芽,渴望著她這道溫暖滋潤的雨水。
當年他衝動之下鑄成大錯,他悔恨萬分,立誓再也不殺人,但為了得到她,必須踩著誰的屍體前進,他都不在乎。
「就這麼說定了,南宮。你別亂來,就能安安穩穩地當新郎。我要回去陪那位可愛的小姐了,免得她胡思亂想。這盤糖我順便帶定,下次再有這種糖,別忘了送一份給我。」
埃米爾轉身出門,走了幾步又回眸瞧他,笑道:「記得,保險套幫我多買幾盒啊。」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7:16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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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爾回到屋內,無聲地來到臥房外,停在門旁,望著坐在床沿的姬心草。
她打開了紙袋,其中有一套黑色連身裙與披肩,質地輕盈如麻料,又滑膩如絲,和一般布料都不同。
她捧著衣裙沉思半晌,似乎想到了什麼,抬手捏了一道火印,拍在裙上。火印落下,一般衣服早就燒起來了,黑裙卻一點煙霧也沒冒出,反而吸收了火焰,墨沉的色澤耀出點點螢光。
「你猜得沒錯,這是妖精的螢火工藝品。」他走進房內,「妖精們捕捉生長在火焰中的雙頭蛇,取得它們的體液加以提煉,織成這種特殊的布料。對術師而言,它能抗禦火焰,增強火系咒術的效果,相對來說,保暖效果也很好。」
他拉她起身,熟練地解開她身上衣物。
她任他替她更衣試穿,疑惑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衣眼?」
這種布料在密對店能夠取得,但代價高昂,術師們一般拿來作為施法道具,當作衣服穿就太奢侈了。
「我陪妖精女王睡了幾晚,她很滿意我的床上功夫,所以答應我的請求,特別為你量身訂做。」察覺她一僵,他笑了,親吻她光滑的背脊,徐徐拉下裙擺,「你吃醋了?」
「你不可能見到妖精女王。」她僵硬地咬唇,氣惱他竟捕捉到她一瞬間的心思,連她自己都沒察覺,那瞬間掠過心頭的怪異感受是什麼。
「最近是沒見到。妖精女王管理成千上萬的妖精部族,哪有時間和我鬼混?這是我要密對店做的。」衣服肩部僅以兩條絲帶懸掛,露出她纖秀的雙肩與手臂線條,裙長直曳至她足踝處,他替她圍上披肩,她整個人於是包裹在神秘的黑色調中,顯得優雅飄逸。
他滿意極了,自後包覆住她微涼的雙手,將她環抱在自己胸前,「應該不會再冷了吧?」
她一怔,不由自主地頷首。衣料雖薄,卻比大衣更溫暖,即使仍有部分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也不覺寒冷。她在冬季總是手腳冰涼,而他的體溫比她更低,相對而言,他應該不會察覺她畏寒,但他察覺了,還替她訂做了這身價值不菲的衣服。
「你適合輕盈的模樣,穿冬衣太厚重了。」他的唇貼著她頸項游移,「而且,這樣要脫才方便。」
她聞言愕然,警覺他的舉動逐漸放肆,立即掙脫了他,卻被他勾住纖腰,兩人一起滾倒在床上。
「都老夫老妻了,還害羞?」他故意逗她,啃咬著細細的肩帶,「妖精女王嘛,我是見過。」
她驟然停止掙扎,「你見過她?」
「我有個固定參加的聚會,每年會擴大舉辦一次,與會者除了像你這樣的術師,還包括地底的其他種族,龍族、俄凱忒族當然會參加,妖精也會來,不過我參加了一百多年,也只見過女王兩次。」
「你真的見過她?」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一時忘了身上不安分遊走的手。「她雖然被稱為女王,但她誕於『一世樹』,從那棵樹孕育的妖精,應該都是雌雄同體吧?」
一世樹生長於地底,自開天闢地以來便已存在,全世界也就只有這麼一棵,是妖精們的聖樹。它的樹枝、樹葉全都潔白似雪,每百年開花一朵,妖精們會將長出的絲狀花朵取下,安置在其他樹木上,讓花朵依附樹木繼續生長,經過一段時間,花朵結實,雌雄同體的美麗妖精便自果實中誕育。
傳說中,一世樹是化為樹木姿態而沉睡的神靈,被孕育出來的妖精於是被認為擁有神的力量,伹妖精們對此守口如瓶,從不肯讓外人接近聖樹,一世樹的一切更蒙上神秘魅惑的色彩。她第一次聽見關於它的傳說,就深深為它著迷,她不奢望親眼見到它,能見到由它孕育的女王,便心滿意足了。
「女王陛下每回出現都從頭包到腳,只露出一對淡紫色的眼睛,她究竟是男是女、是圓是扁,我就不知道了。」
埃米爾故意忽略她眼中的期待,解開她的披肩,細膩的吻經過她的鎖骨、頸項,在她柔嫩的唇上流連不去,「正好明晚就有聚會,今年由妖精主辦,女王說不定也會大駕光臨。你想來湊熱鬧嗎?」
明知故問!她渴望極了,知道他要她開口求他,卻難以啟齒。
「這個聚會相當於術師們的高級俱樂部,會員資格審查得很嚴,不過我是特級VIP,想帶誰去都行。」他性感地在她耳畔吹氣,「今晚陪我大戰三百回合,我就帶你去。」
她滿心期待像被澆下一盆冰水,咬牙道:「縱慾過度會出人命的,你不知道嗎?」他體力好,可她只是普通人啊,哪禁得起夜夜狂歡?
「是嗎?我可沒聽過哪個吸血鬼因此死在床上的。」他呵呵輕笑,抱著她起身
走到窗邊,坐上窗台,一伸手就能碰到外頭枝葉茂密的樹。「你知道一世樹靠什麼生存嗎?」
「淨化。」 一世樹會吞食邪惡能量,妖魔從不敢靠近它,因而它所在之處永遠潔淨無垢,沒有一絲邪氣。從某方面來說,一世樹和從前的地靈扮演的是相似的角色。
「真是淨化嗎?我們看見的是樹吸收了污穢,一個老是把髒東西往肚子裡吞的人,難道不會生病?」
她狐疑地看著他似笑非笑的俊顏,「你的意思是……」
他但笑不答,伸出雙臂抓住樹枝,「把手搭上來。」
她不明所以,仍是將手臂搭上他的,蔥嫩十指貼住他修長指掌,看著他抓緊樹枝,她感覺到他肌膚下的法力開始流出,自手臂、手腕至指尖,不斷注入樹枝。
她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就見樹身發出淡淡光輝,依附在樹上的東西逐漸現形——自樹幹岔枝處,無數纖細白絲蔓延纏繞,構成一個蛛網般緊緊依附的鍾形,幾道淺金色花蕊隨風輕顫,飄散出淡淡清香,宛如一位優雅美麗的女郎,慵懶地瞧著打擾她好眠的兩人。
姬心草驚喜地看著這巨大的絲狀花朵,「『奇駝樓』之花!」奇駝樓,也就是妖精語的「一世樹」,她曾在書上看過關於花朵的描述,一眼就認了出來。「為什麼它會在這裡?」
「因為這個世界夠髒,充滿人類的邪念,很適合它生存,妖精就把它送來,讓南宮璟照顧。」見她想碰觸花朵,他反手抓住了她,「別碰。」
「為什麼?」
他不鬆手,反問:「你為什麼想碰它?」
「因為很難得看到啊。」
「也因為它很美,讓你著迷吧?滿肚子骯髒垃圾,外表還是這麼乾淨漂亮,你不覺得不太對勁嗎?說它淨化當然是很動聽的理想——一棵捨己為人的樹,看顧善良,剷除邪惡,就像神一樣崇高聖潔。但真是這樣嗎?畢竟,有大魔王壓境,小妖魔哪裡敢作怪?」
她怔了怔,這才懂了他的譬喻,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一世樹本身是個更可怕的妖魔?」
「也不盡然。我只是認為,絕對的善良是不可能的,萬物必定有兩面,善惡並存。聖人偶爾也會說個小謊;老是做骯髒事的人,也會有可取之處。」
她若有所悟,「那,你有什麼可取之處?」
「你這不是拐個彎罵我專幹壞事嗎?」他笑了,就愛她這種快捷的反應,每每從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切入。「那依你觀察,我有什麼可取之處?哦,至少有一點我很有自信——床上功夫一流,沒錯吧?」
她已經對他的厚臉皮——免疫,不過還是賞了他一記白眼,「你這是男人自以為是的想法,以為伴侶看重的是性能力,其實在日常生活的相處裡,溫柔、細膩、體貼的心思,才是最動人的。例如,你送我這件衣服,就比你在床上的表現更讓我心動——」她驀然住口。她說了心動嗎?她說了嗎?
「原來我這麼賣命地伺候大小姐你,還比不上一件衣服啊。」他聽見了,卻聰明地假裝沒聽見,故作傷感地歎息,「那,要怎麼做才算是溫柔體貼?再多送你幾件衣服嗎?」
「這一招既然是我教給你的,對我使用就沒效果了。」她想不著痕跡地離開他的懷抱,他的手臂卻頑固地環在她腰間,親密地將她困住。她有些心慌,粉頰燥熱起來。
「你還真難討好啊。」他輕笑,單臂摟緊她,另一手抓緊樹枝,連著一把絲狀花瓣握住。
她察覺他又將大量法力注入花朵,皺眉提醒,「你最好鬆手,它會吸盡你的力量。」吸血鬼被視為最邪惡的生物,正是一世樹極佳的養料。
「只是供給它一小部分,加速它的變化。」他輕咬著她白皙的耳朵,「我會小心的。」
「隨你吧。」她聽出他語調中隱隱的開懷,僵聲回應。
為了方才不經意出口的兩個字,他高興了,她卻心亂如麻,害怕深思自己說出那兩個字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忽然,樹上的絲狀花朵發出柔和瑩亮的光芒,淡金色花蕊抽長,紅黃兩色花粉飄敞開來,淡雅的花香隨之轉濃,薰人欲醉。
她訝然輕呼,一時忘了煩亂,著迷地仰望著漫天金黃與艷紅的粉霧,螓首自然地枕靠在他肩上。
「一世樹的花朵為雙性花,以自花授粉的方式繁衍,授粉時花粉隨風飛舞,傳播到花朵底部。」他解說著,凝視著她驚喜的容顏,「據說花粉中藏著一個極小的妖精,誰能找到她,誰就能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這她倒沒聽說過,好奇地在花粉霧中尋找妖精的身影。「成為最幸福的人,是什麼意思?能得到什麼嗎?」
「誰知道呢?也許是可以親眼見到一世樹吧。」
「你不想要?」他似乎不感興趣。
「我還要什麼幸福?」他圈住她嬌軀,柔聲道:「我有你了,不是嗎?」
她一怔,他溫柔的眼神落進她眼底,落入她心間,觸動了某個被壓抑的幽微角落。
她雙頰異樣地滾燙起來,下意識地後退逃避,卻更貼入他胸懷,他俊美的臉龐侵入她視線,遮去飛舞的繽紛色彩,微涼的唇落在她唇上。
理智在驅策她反抗,她的身體卻毫無反應,任由他分開她的唇,恣意需索她的甜蜜。
他攬緊她纖腰,修長指掌沿她腰側往上,包覆住她左方賁起的弧度,令她反射性地繃緊,但他沒有進一步放肆的舉動,僅以掌心貼住她紊亂的心跳,細膩地、不帶慾念地吻她。
他們做過許多比吻更親密的事,卻是這個簡單的吻令她輕顫起來,喚起某種似曾相識的情愫,令她身子燙熱。一瞬間,她起了逃避的念頭,不想再理會什麼責任、什麼宿仇,只想沉溺在他柔情似水的懷抱裡……
「冷嗎?你在發抖。」他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她眼眸迷醉,如同他們每一回纏蜷過後般美麗,他動情地以指撫摩著她酡紅的嬌顏,啞聲道:「你的表情,像在誘惑我抱你上床。」
他的話語喚回了她的理智,咬牙道:「即使我們上過床,也不能改變什麼。」
她亟欲畫清界線的模樣惹惱了他。她明明與他同樣動了情,卻依舊頑固地拒絕他?
他殘酷地握緊她左邊胸房,勒索她慌亂的心跳,「真的不能改變什麼?或者你察覺到我對你的影響,你害怕了,於是自我催眠,假裝你毫不在意?」
「我難道說錯了?」被他一語戳中她最大的恐懼,她驚慌起來,口不擇言地反駁:「身體的歡愉不過是生理反應,和哪個男人都能有,你憑什麼以為你和他們不同——」
未完的話遭他以唇堵住,他吻得凶狠,咬破了她的唇,幾乎令她窒息。
「我知道我和一般男人沒有不同,所以使我們聯繫在一起的,當然不僅僅是肉體關係。不過,哪個男人敢碰你,我一定撕開他的身體,讓他流乾所有的血。」他輕柔地舔去她唇上的血跡,彎彎含笑的碧眼透出陰森。「既然我霸佔了你和其他人交往的機會,你不介意將就使用我這個惡劣的男人,來享受所謂的身體歡愉吧?」
他再次封住她的唇,單手托起她細白的長腿,勾上自己腰際,將她困在窗框與他修健的身軀之間。他熟悉她身子每一處的敏感,毋需弄亂她衣物,就引誘出她的反應,輕易在她身上點燃焰火,氣息逐漸紊亂……
她一如每一次不反抗也不出聲,他抱她的方式從不是洩慾,而是珍惜的,此際他依然溫柔,卻失去了那份珍視,唯有發洩的恨意。
她幾乎想笑了,他有什麼權利對她發怒?他以為痛苦的只有他嗎?他連她企圖假裝不在意的舉動都看破了,卻笨得為她的假裝生氣,而不去深思她的偽裝底下那刻意隱藏的悸動?
當他的吮吻離開她的唇,沿著她柔頸往下,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披著甜蜜外衣的折磨,軟弱地喃語:「別這樣……」明知她的抗議不會有效,他獨斷的性格不會因她的要求而罷手,可她仍是說了。
但他聽見了,一切動作霎時靜止。他雙手環在她腰後,瞼龐埋在她胸口,沉重的呼吸逐漸平緩。
半晌,他抬起臉,碧瞳中不復絲毫憤怒,但也失去了平日戲謔又溫柔的笑意。他凝視著她,似乎有話要說,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伸指挑起她一邊肩帶。
「如果你明晚想和我出席,就得穿這套衣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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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就離開房間,不曾再和她交談。
第一次,埃米爾沒有擁著她入眠。
清晨時分,他上了床,與她各據床的一端,她聽著他鼻息均勻,很快地沉沉睡去,而一向沾枕即睡的她,卻望著窗簾上的微弱日光,失眠了。
深夜,姬心草站在鏡前,還是換上了他送的衣裙,正躊躇該如何向他提起聚會的事,一雙手突然搭上她肩頭,替她圍上了披肩。
她抬眸,注視著鏡中的埃米爾。
他換上了純黑的正式西裝,未打領帶。他神情漠然,仍不開口,握住她柔荑,帶著她走下地下室。
濃松道在地底設計了地道,使每間房屋能夠相通,他們沿著地道來到茴香館的地下室,就見南宮璟身披白袍,已經等在一扇門前,他身邊還有那個孩子模樣的地靈。
沒料到姬心草也會來,南宮璟一愣,「為什麼帶她來?」
埃米爾聳肩,「她想看妖精女王,我就讓她來了。」
「但是姬家的人……」南宮璟還想說什麼,看了姬心草一眼,忍住不說。
「如果不方便,我就不去了。」姬心草識相地掙開埃米爾的掌握。
但埃米爾立即扣住她肩頭,不讓她離開,「如果她不能去,我也不去。」今晚的主角是他,南宮璟只是看守人,他不去,這個責任南宮璟可擔不起。
南宮璟略一遲疑,終於不再反對,深深看著埃米爾,「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他同情地瞥了姬心草一眼,向小男孩道:「青蓮,開門吧。」
姬心草不願南宮璟為難,輕道:「我只是好奇罷了,不去也沒關係。」
埃米爾的回答是更加扣緊她肩頭,無聲地表示駁回。他逕自望著那扇慢慢開啟的門,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
冷戰還要繼續嗎?姬心草輕喟,隨他走入門內。
她一踏入門內,喧嘩聲便迎面撲來。她立刻察覺所處之地不再是人類世界,而是法術所建構出的空間——一個巨大的白色圓形場地。
場地中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妖精,高矮美醜各不相同,有的外型和人一樣,有的像是十六足大蜘蛛,有的卻是一團毛茸茸的圓球四處亂滾,只露出一顆獨眼。
有些妖精吆喝著兜售物品,幾個嬌小妖精在桌台邊調製食物,三公尺高的巨人妖精忙著分送飲料,綠色長髮妖精在角落彈著七絃琴吟唱,替跳舞的美麗妖精伴奏;水池裡,人魚模樣的妖精優遊水波間,水池邊卻有十幾個妖精在吵鬧打架,乒乒乓乓撞倒了其他妖精,有些妖精不在意地避開,另一些暴躁的妖精卻生了氣,加入戰局,越打越混亂。
空中,有翼妖精來回飛翔,忙著調整懸掛的各色綵帶,一面灑落彩色泡泡,音樂、喧鬧、繽紛的色彩,充滿旺盛的生命力,像一場盛大的嘉年華會。
姬心草不曾見過這麼多妖精,深感興趣地望著四周。妖精乃是總稱,因為人類佔據了地上世界,其他生物只能生活在地底,強盛的種族當然不怕他族欺侮,弱小的族群就得聯合起來,結合力量與大族抗衡,這個聯合的部族就統稱為妖精。妖精
大多擅長工藝,喜愛熱鬧,由他們主辦聚會,不熱鬧嘈雜反倒奇怪。
地底大族來得不多,俄凱忒族總是披著黑色斗篷現身,所到之處,妖精們都自動讓路。孤僻的龍族只有兩位出席,雕像似的默默立在角落,兩個妖精在他們腳邊撕打抓咬,他們卻視若無睹。人類約有幾十人到場,她認得其中有些九玉公會的術師,會長也親自來了,不過面對滿坑滿谷的妖精們,真如滄海一粟。
他們四人一進場,就像有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所有目光都射了過來。
姬心草下意識地藏在埃米爾身後,不想讓九玉公會的人看見自己。也難怪他們備受矚目,最頂尖的術師、碩果僅存的地靈,還有令人聞之色變的吸血鬼,自然散發一股壓迫性的氣勢。
察覺背後女孩的退縮,埃米爾只是懶懶勾唇,「開會又不是開派對,何必弄得像馬戲團似的?妖精就愛搞這一套。」
「我有事要找俄凱忒族的首相,你和姬小姐留在這裡。青蓮,你陪著他們。」
南宮璟叮囑完,轉身走入擁擠的妖精群中。
姬心草被埃米爾拉著,走到一個較為安靜的角落。他隨即鬆開她的手,分開了點距離與她並肩站著,依舊沒有隻字片語。
她無心再看熱鬧的盛會,瞧著他平靜的側臉,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總愛纏著她說話,逗弄不苟言笑的她,她已習慣與他之間毫無冷場的相處模式,驟來的冷漠令她難受。
她試著自我安慰,就此做個了斷不是很好嗎?她徹底在他身上失敗,已無顏面對族人,至少不能再放任他們的關係糾纏你清。至於他們共度的這些,她昨晚瞬間想拋棄一切、留在他身邊的瘋狂念頭,她會將它們埋在無人能知的心底……
忽見埃米爾向分送食物的妖精交談了幾句,取來—杯飲料。他凝視著杯中粉紅色的液體,湊近杯緣嗅著氣息,慢慢啜了一口。
她昨晚就注意到南宮璟請她嘗過的巧克力出現在房裡,今晚她醒來,盤子裡的巧克力已經空了。他們的房間不會有第三人出入,但直到現在親眼目睹,她才不得不信——他真的在進食。
為什麼?因為他熬不住飢餓,所以開始嘗試普通食物?或是跟他服用的那些藥物有關?這幾天他的身體不復原本的寒涼,有了幾分可親的溫度,這也是藥物的影響嗎?
她正思索著其中的關聯,埃米爾突然轉過頭,她不及避開,怔怔地與他視線相遇。
他注視著她,不語;她有些困惑,不明白他為何直直盯著她瞧,卻沒有避開交會的目光。
他的唇揚起滿意的弧度,「這回,我身邊可沒有酒保哦。」
她一怔。
他仰頭喝了半杯飲料,猝然將唇堵上她的。
隨著他入侵的舌,冰涼的甜液滑入她口中,她不明白他突來的熱烈,卻很自然地回應他,他吻得煽情又誘惑,彷彿他們不是在大庭廣眾之前,而是在床上……等等,他們身邊都是人呀!
姬心草連忙推開他,側眼見到青蓮正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們,她窘得粉腮紅透,惱羞成怒地斥責厚顏的男人,「你在做什麼?別忘了我們在公共場所!」
「沒辦法,我想吻你嘛。」埃米爾無賴地笑,即使心裡還有不安,也被這一吻驅散了。她依然會回應他的吻,並沒有拒絕他。
「昨晚你真是傷透了我的心,我本想幾天都不理你,讓你緊張一下,可惜我憋到現在,實在忍不住了,好想跟你說話。」他愛憐親暱地以指輕劃她嫩頰,歎道:「看樣子,我是被你吃定了。」
「你太聒噪了,安靜一陣子也好。」她眉眼間添了淡淡愉悅,口頭上依舊不肯軟化。他能主動打破僵局,讓她著實鬆了口氣。
他聞言一笑,這回已能從容面對她的口是心非。他晃著手裡的玻璃杯,「剛才那妖精說,這是花蜜調成的飲料,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花蜜,當然是甜的。」他嘗不出滋味嗎?
他恍然而悟,「原來這就是甜味啊。我很久以前也嘗過這味道,可是隔得太久了,居然忘了它叫做什麼。」
「你為什麼開始吃普通食物?」瞧他愉快地喝完了飲料,顯然很喜歡這個新發現的滋味。
「因為我餓啊。」他答得理所當然,在她頰上一啄,貼著她耳朵噯昧地呢喃:「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的味道。」
「等等……」他貼在她腰後的手開始蠢蠢欲動,她粉頰又染上紅霞,剛要推開他,他咬著她耳垂道:「往你的右邊看。」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7:44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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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心草依言往右方望去,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一個被淨空的角落——那裡站著三個人,兩男一女,他們皮膚光滑,雪白如石膏,男的英俊、女的美麗,卻一致面無表情,使他們精緻的容顏像是虛假的面具。而在那三張精美的臉龐上,都嵌有一對晶瑩剔透的翡翠眼瞳,其中燃燒著非人的異樣光芒。
姬心草掌心掐了一把緊張的汗,他們——是她以為的「那個」嗎?如果是,難怪妖精們會刻意避開那個角落……
「吸血鬼——傳說中犯了過錯而被詛咒的人類,他們被剝奪死亡的權利,永遠在世上徘徊,不得安息。他們被輪迴、神明所遺忘,時間的流逝與他們無關。他們晝伏夜出,以鮮血維生,活著的生物恐懼他們,鬼魂奉他們為亡者的引路人,卻從不敢近他們的身。」埃米爾吟詩似的嗓音證實了她的猜測。
果真是吸血鬼。姬心草疑惑更濃,「他們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既然有妖精、龍族,還有公會的人,怎麼會讓他們進來?」
吸血鬼堪稱最腐敗惡毒的生靈,各族都不願接近他們,人類一向對之深惡痛絕,尤其九玉公會自認是人類對抗魔物的第一道防線,他們若看見這三人,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剛想尋找九玉公會術師們的身影,就見以會長為首的五人正走向角落的吸血鬼。
三個吸血鬼不逃也不戒備,看著五名術師走到面前。
九玉會長取出一個盒子,女吸血鬼接了過去,也取出一疊資料給他,雙方以會長和女吸血鬼為代表開始交談,其他人偶爾也插口幾句。
「這副和平景象令你訝異嗎?」埃米爾調侃地注視著錯愕的姬心草。
「為什麼?」她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九玉公會眾人臉色嚴肅,吸血鬼們則一逕漠無表情,但雙方很明顯地都無敵意。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時代早就變了,親愛的。人類有了科技作後盾,不再是任妖魔鬼怪宰割的俎上肉,吸血鬼和人類很早就有了協議,人類可以在吸血鬼身上做實驗,吸血鬼由此換取不被獵殺的保障,還可以任意挑選人類作為食物,其他各族也都默許這個協定。從前欺壓人類的吸血鬼,現在可是珍貴的保護動物呢。」
他很滿意她震驚的神情。姬家將她教育得太好,不讓她親眼看見,她還道那套幾百年的骨董教條到這時代依然有用。
要斬斷她與姬氏一族的聯繫,第一步就是要將她的信念來個徹底顛覆。
「可是……女使不曾跟我提起這些。」姬心草聲音有著遲疑。養母只灌輸她人與吸血鬼勢不兩立的觀念,族人們也深信如此,養母為何隱瞞現狀?
一道悅耳的中音好心地為她解答,「有些事,領導者心裡有數就夠了,跟隨者只要相信他們提供的所謂『現實』,渾渾噩噩過完一輩子就行。世間智者少而愚者多,無知之人知道得太多,只會造成混亂。」
埃米爾聞聲轉頭,看見兩個人,一個是高壯白皙的男人,單眼皮的俊朗面孔正禮貌地朝他微笑,嘴角噙著一絲邪味;另一人身形修長,俊美的臉龐像是十餘歲的少年,眼瞳竟是鮮亮的血紅色,使他絕美的容顏倍顯詭艷。
少年笑吟吟地道:「兩位晚安。」正是剛才插口的嗓音。
埃米爾將姬心草拉到身後,注視著少年不尋常的眼色,想起南宮璟曾談起一間神秘酒吧,藏身幕後的店主據說有一對罕見的血色雙瞳。「你是阿蘭夜?」
「大名鼎鼎的埃米爾居然認得我,真讓我受寵若驚呢。」阿蘭夜撫心輕歎,優雅的舉止自然散發一股誘人的媚態,「既然你知道我是誰,想必也知道我能為你解決某些煩人的事,例如——」他瞥了姬心草一眼,「讓你從人類的手裡解脫,從此和這位小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如何?」
姬心草一怔,抬眸看著埃米爾。從人類的手裡解脫是什麼意思?他受了誰的控制嗎?
埃米爾不置可否地微笑,「聽說閣下的『黑心肝酒吧』采消極經營,進得了酒吧大門的人,你自會提供服務,何時改為店主親自出面拉客了?」
阿蘭夜無奈地聳肩,「近來生意不好,我只好出來拋頭露面啊。否則歐陽每晚悶在店裡也挺無聊的。」
一直安靜站在他身邊的歐陽無歡淺淺一笑,「無聊倒還好,我只是個負責看店的酒保,最終滿足客人要求的,不見得是我。」
「總之,生命中總有一些缺憾,任憑你擁有再大的權勢、再高強的法力也無法改變,因為造成困境的原因並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外在環境的限制,例如一生下來就注定的身世,或者血緣聯繫,而我能打破這種令人絕望的桎梏。」阿蘭夜星眸眨動,微笑瞧著明顯有些動搖的姬心草,「姬家人的沉重包袱,難道不曾令你想要逃避?」
在那雙艷紅雙瞳洞悉般的注視下,姬心草心跳怦然起來,被埃米爾緊握的掌心微微汗濕。
她曾聽養母提過黑心肝酒吧,無人知道它位於何處,伹如果心中有迫切渴求的事物,就會在某個上街閒逛的夜晚,突然發現自已站在這家店門口,一旦入內說出自己的願望,就能讓它實現,即使是乞丐,也能一夕成為巨富——只要付得起相等的代價。但離開後,卻再也找不到這家店。她記得養母與阿姨們一致認為,那也許是惡魔的店……
手上的力道突然不悅地加重,令她疼得輕呼。
埃米爾扣緊她的手,淡淡道:「你的酒吧一向依據客人的要求收取對等的酬勞才做事,想強行扭轉定向的軌道,自然得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你不可能免費提供服務吧?」
阿蘭夜輕笑,「我是生意人,當然不做賠本買賣,不過可以給點折扣——」
「夠了。」始終沉默的青蓮驟然打斷對話,他的嗓音低沉如大提琴,震人心弦,冷銳的眼神完全不像個孩子,警告對方別再引誘埃米爾。
「人有權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不過是提供他參考罷了。」阿蘭夜俯下身,以唯有彼此聽得見的音量,在青蓮耳畔低語:「你也渴望著某個人,不是嗎?即使要讓萬物滅絕,你也在所不惜。你願意用億萬生靈換她一人,你唯一想要的那個女人……」
他微笑地看著青蓮變了臉色,孩子氣的圓瞳瞠著驚詫,似乎想問他知道了什麼,卻又忍住。
「三位如果願意考慮我的提議,自然能找到我的店,我隨時恭候大駕。請恕我不能奉陪了。」阿蘭夜迷人一笑,轉身離去。
姬心草目送少年與男人隱入人群中,消失無蹤。如果少年真是惡魔,至少可以確定一點——惡魔絕對遵守約定,一旦收取了代價馬廄會徹底執行被托付的事。他們以肆無忌憚聞名,只要能達到目的,任何邪術都敢使用,也因此惡魔被視為墮落的神族,擁有足以扭轉乾坤的力量。
如果,要那位少年將他變成人類,甚至化解他與姬氏一族的宿怨,那少年能做到吧?如果他不曾和姬氏一族結仇,如果她只是平凡人,他們之間也許就簡單得多……
埃米爾執起她柔荑,放到唇畔輕輕一啄,「你有願望想要那家店達成嗎?」
「沒有。」被他猜中心思,她心虛地否認。
「沒有嗎?」他玩味地瞅著她,直到她容顏逐漸鋪染紅霞,他才一笑,低首吻去她欲出口的辯解。
「你知道我的願望會是什麼。」他輕撫她唇瓣,溫柔的力道洩漏了對她難以壓抑的深戀。「以前的我,也許真會去向那紅眼小子許願,要他化解我和你們姬家的仇怨,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我偏要繼續當個半人半魔的怪物,偏要以這個身體愛你,也要你愛上這樣的我,我生成這樣不是我能選擇的,為什麼要因此向歧視我的世界屈服?」
她凝視著他倔傲的臉龐,輕歎:「看來,你很喜歡挑戰艱難的道路。」
他笑了,「也許是吧。何況,他會跟我要求什麼代價?我一無所有,連現在住的地方都不是我的,如果他要我替他殺人呢?甚至,要我放棄你,拿你當條件交換?」他堅定道:「我寧願死,也不放棄你。」
他熾熱篤定的眼,彷彿一道甜蜜又淒涼的暖流滲入她心窩,染酸了她鼻頭。
「或者簡單一點,我可以許願要你拋棄姬家人,死心塌地的愛上我。可是靠外力達成的情感,畢竟是虛假的,我要你自己決定——我,或者你的族人。」
他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字字鏗鏘撼動她心,「我知道這對你有多麼艱巨,我會陪著你,要死、要下地獄、要魂飛魄散永不輪迴,我也不會離棄你。」
「如果我最終還是回到族人的身邊呢?」她顫顫咬唇,平靜了二十年的心湖,頭一遭有了波動,波瀾洶湧難止。她……真是愛上這男人了,該怎麼辦?
埃米爾還未回答,南宮璟已回來了,「埃米爾,實驗室的人在等你了。」
「嗯。」埃米爾應了聲,深情地凝視著已徹底芳心大亂的女孩,張臂擁住她,「不論你最終如何抉擇,我都無怨。」
因為你只能選擇我。他沒說出這句話,低垂的眸光掠過一道狡黠,與志在必得的決心。他知道這手段很惡劣,伹不這麼逼她,她只會一味逃避。
察覺她纖臂環住他頸項,是難得的主動,他更滿意她的配合,引她走入萬劫不復的陷阱,「現在,往你的左邊看。」
姬心草往左方望去,在擁擠的妖精之間,她看見聚集在一處的紅色身影。那是五個女人,都穿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紅白雙色長袍,當她的視線與為首的女人相遇,她俏臉驟然刷白——是養母!
她們都看見了?她震驚萬分,而埃米爾還火上加油地給了她一個火熱擁吻,她驚慌地推拒,他才放開她。
「妖精女王今晚可能不會來了,你可以去和你的養母、阿姨們聊聊,這麼多天沒見面,她們一定挺擔心你的。」他惡意地揚起嘴角,「我還有事得忙,你多陪她們一會兒,別太想我啊。」
他轉身沒入人群,青蓮隨後跟上他。
姬心草氣得顫抖。他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她的族人來了,故意與她表現親密,讓她們看見!
恐懼大過了怒火,她沒有勇氣再看養母她們,挪到南宮璟身側,希望避開族人的視線。剛才匆匆一瞥,她依稀看見養母嚴肅的表情,阿姨們卻是神色憤怒。她們為什麼會來?
南宮璟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你們姬氏一族的地位更高於九玉公會,當然會受邀參加,通常是女使和族中幾位負責主事的重要人物出席,但不一定每年都來。以後你當上女使,也會收到邀請函。」
她不想當女使,只想立刻從會場中消失啊!她忽然想起先前埃米爾說過的話,「他……埃米爾說,我們和吸血鬼有了協議,彼此互不侵犯,為什麼養母還要我來殺他?」
南宮璟臉色瞬間有些古怪,「這份協議是百年前簽訂的,當時的女使堅持不肯放過他,所以其他人讓步了,同意只要姬氏一族抓得到他,他的生死就任由你們處置。」
他望著姬家眾人,四個女人氣憤地在爭議著什麼,不時瞧向他們這邊,而姬水襄神情凝重,卻不如她們那般忿忿不平。
「她們似乎打算過來,你要留在這裡嗎?」
姬心草慌忙搖頭。
「跟我來。」南宮璟轉身沿著牆走了一段距離,推開牆上一扇隱藏的門,閃身而入,她跟了進去。
門內是縱橫交錯的白色走道,走道兩邊都是門,數不清有多少個房間。
南宮璟領頭往前走,姬心草尾隨其後,越想越不對勁,「可是這份協議應該也得經過吸血鬼的同意吧?他們難道就這麼坐視他被追殺?」
「那是『人類』和「吸血鬼」的和平協定,與他無關。」
姬心草錯愕,「為何與他無關?他明明——」
「他各有一半的血統,但相對而言,他不算是人,也不算是吸血鬼。你應該也知道,吸血鬼與人類的混血兒,不論在哪一方都無立足之地。」
她無言了,「……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他既是人,也是吸血鬼啊,如果不能真正接納他,什麼和平共處也只是口頭上說著好聽罷了,不是嗎?」
南宮璟聽見了她的疑惑,僅是抿唇,並不回答。他走過轉角,站在一扇門前的青蓮看見他們,面露訝異之色,並不多問,開了門讓他們進去。
門內是個方形的小房間,一面牆上鑲著雙面鏡,透過鏡子可見隔壁的大房間裡有不少披著實驗白袍的人在忙碌,鏡旁有門讓兩個房間相通。
「在這裡,她們就不會追來了。」南宮璟掩上門。
「這裡是……」姬心草愕然注視著雙面鏡,埃米爾就在鏡後的房間內。
他脫去了上衣,坐在一張金屬椅上,數名白袍人圍著他,在他額際、胸膛貼上連有電線的貼片,電線連接到旁邊的巨大機器上。有個人在幫他注射藥劑,旁邊還有幾個人看著機器螢幕閃動的線條與數字,一面討論。
她問南宮璟,「他們在做什麼?」
「他們是醫生和科學家,埃米爾在替他們做研究。在談好的條件中,吸血鬼必須提供一人給人類做研究,他自願成為實驗品。」
「什麼樣的研究?」她想到他每天吃的那些藥。
「吸血鬼在許多方面都和人類相似,體能卻遠比人類優異,而且永生不死。研究分為兩個方向,一個就是在研究吸血鬼的體質,找出他們能避免老化與死亡的原因。人類的壽命越來越長,固然是因為醫藥發達、糧食充足,一部分也是這個研究的貢獻。」
「第二種研究呢?」有個白袍人拿手術刀劃開埃米爾的手腕,她看得心臟狠狠一抽,他卻連眉頭也不牽動一下,還抬高手臂,以便對方從他手腕切口抽出一條藏於血肉內的管子。
「第二種是藥物實驗。吸血鬼復原得快,即使藥量過重也不會致命,加上有咒術協助區分,不致混淆藥效,可以同時實驗幾十種藥物。醫界一研發出新藥,就立刻在他身上試用,試用成功才會進行人體實驗。他手臂內植入的管子也是咒術做成的,可以記錄藥物作用的結果,每個月得換一次。」
「……換句話說,」姬心草纖手蜷握成拳,嗓音僵硬,「這個與他無關的和平協議,不但好處沒他一份,還讓他當了一百年的白老鼠?」
南宮璟看著她壓抑憤怒的側臉,語氣始終淡然無波,「沒錯。」
姬心草猝然轉身瞪他,怒聲質問:「而你居然就這樣坐視不管?他就住在你隔壁,你們好歹是朋友……」
她驀然住口。南宮璟恐怕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以她對他的認識,他並非如此冷酷之人。
但南宮璟冷淡的語氣粉碎了她過於良善的臆測,「我和他不是朋友。我是他的監視者與保護者,為了防止他逃走,或被你們姬家人擄去,我讓他住在濃松道,以便隨時掌握他的一舉一動。這項工作是政府委託我師父做的,他過世之後,就由我接下了。」
姬心草聞言錯愕,一時完全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發出一聲似是哼笑的歎息,「……以前,很多人罵你冷血勢利,可秀和談起你總是崇敬萬分,他是個仁慈的孩子,我不認為讓他如此崇拜的你,會如傳言那樣苛刻無情,但現在——」她炯炯眸光充滿失望,「看來,無風不起浪,傳言未必是假的。」她說話雖直,卻從不口出惡言,這短短的一句話,已包含了她最大的憎厭。
南宮璟唇線抿起,並不動怒。
此時,雙面鏡那頭突然騷動起來。
「喂,他還在流血啊!」
「為什麼血沒有止住?以前傷口都會馬上癒合啊!」
「快包紮!醫生快過來!」
鏡子那端一團混亂,埃米爾腕上的傷口汩汩滲血,他兀自動也不動,眾人手忙腳亂地搶救。
看見椅下血流滿地,姬心草再也按捺不住,拉開鏡旁的門,大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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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見衝進來的女孩,埃米爾以為是麻醉藥讓他產生了幻覺。他歪著頭看姬心草快步走近,幾個科學家上前攔住她。
「你是誰?一般人不准進來這裡!快出去!」
「不要緊,她是我的朋友。」南宮璟站在門旁,「情況如何?」
「一切都照平常的程序執行,但植入新的記錄管後,傷口沒有癒合。」醫生在埃米爾手上施壓減緩血流,皺眉看著他,「你最近有按時吃藥嗎?電腦從你身上讀到的數據,跟以往差很多。」
「有啊。」埃米爾遲緩地應聲,看著姬心草走到身邊。她握住他完好的右手,看著醫生替他包紮,緊蹙的眉眼洩漏了她的擔憂。
「你的情況不對勁,得暫時停止服藥,等你身體復原再說。你是怎麼搞的?我再三叮嚀過你,這次抗癌藥物的實驗很重要,要連續用藥半年,結果你才吃第二個月就出毛病。你為什麼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知道有多少病患在等這種藥救命嗎?」
醫生一面嘮叨,一面指揮其他人擦掉滿地的血,忽見姬心草不悅地瞪著他,他也不客氣地瞪回去。
「小姐,雖然你是南宮先生的朋友,但按規定只有南宮先生和青蓮可以進來,你得待在隔壁房間——」
「就讓她留著吧。」南宮璟淡淡道:「有她在,埃米爾的狀況會比較穩。」語畢,他逕自退了出去。
既然南宮璟開口了,醫生也不好再說什麼,瞪了姬心草幾眼,回到機器旁研讀數據去了。
埃米爾抬眸對著姬心草微笑,「我還在想,你和你養母不知道聊得怎樣了,沒想到……你會過來找我。」麻醉藥使他反應遲鈍,口齒也不大靈光。
她臉色一沉,「你想我們會聊什麼?」
「嗯——首先她會問你,為什麼我們在那麼多人面前卿卿我我?於是你老實告訴她,我們早就化敵為友,這幾天不但同進同出,還同床共枕,正打得火熱呢。她免不了要感歎,她親手拉拔的小女孩長大了,也許還會嘮叨你幾句,然後很欣慰地接受我這個準女婿。」他狡猾地笑,「很完美的結果,不是嗎?」
「如果她當時和我阿姨們二話不說就出手對付你,你還能在這裡胡說八道嗎?」
被他這般賴皮地胡扯一頓,她原本的氣惱反倒消了,哭笑不得。真是服了他厚臉皮的本事。
「可見她有多麼疼你,為了你的幸福,寧可放棄女使的責任,捨不得傷我。」
疼她?她從未想過這個字眼可以用在她與養母之間,她總是兢兢業業,努力地完成養母嚴苛的要求與訓練,那雙永遠在檢視她有沒有達到標準的眼,讓她從不敢開口叫一聲「媽」,只能將孺慕之情往心底藏……
她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肩頭,他左肩曾被她打傷,如今傷口早已癒合,卻留下蛛網般的淡紅痕跡,記錄了當時血肉破碎的紋路。他胸口被她刺的那一劍,也留下了細小的疤痕,與原先的舊疤相距不過半公分。
「你為什麼自願成為實驗品?」
他沒有絲毫驚愕,猜出必然是南宮璟和她說了什麼,「與其和所有人類術師為敵,不如只需應付你們姬家人來得輕鬆。反正就是吃藥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你可以逃啊!世界這麼大,總有你可以躲藏的地方,你藏起來,沒人找得到你,就……沒人能欺負你了。」
就沒人能欺負你了……多懷念的溫柔語氣呵,他凝視著她憂愁憐惜的眼色,與數百年前那雙眼同樣的含蓄壓抑,而又情致纏綿,他胸口宛如被重重一擊,痛徹心扉。
他真是讓鬼迷了心竅啊,他見過多少次她這樣戀戀柔情的眼神,她說不出口,他居然便糊塗不知,忘了她兩難的處境,愚蠢地相信眼見為憑,終於親手將她逼上絕路。她在韶華之齡殞落,他只能用長得令他厭煩的生命去追悔、思念她……他還要再嘗一次這般剮心的痛苦嗎?他單手捧住她柔軟的頰,啞聲道:「世界是很大,卻也很小,想要藏起來不被發現,並不容易;而我早就厭倦躲藏了,一個人這樣偷偷摸摸地活著,真的很無聊——」胸腔深處突然強烈地收縮起來,他住口不語,慢慢往椅背上靠去。
她扶住他,「怎麼了?」
「有點頭昏。」他眼藥過多,麻醉藥早已失去止痛的功效,徒然使他反應遲鈍,他只能咬牙忍痛。身體的改變比他預料的來得快而劇烈,他得小心保守這個秘密,不能被這些醫生和實驗狂察覺。
「你很痛嗎?」
他聞言詫異,「你怎麼知道……」及時忍住話。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表現出異狀,她怎會發現?
見她神情擔憂,他露出淺笑,巧妙地換了個方式回答,「讓我抱抱你,就會好一點。」他手臂繞住她的腰,將她攬入胸懷,深嗅著她身上淡淡香氣,雖然疼痛不斷加劇,卻變得可以忍受了。
她難得沒有抗拒他公開的親密舉動,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這和你停止飲血有關嗎?」
他唇角彎起,若非身邊都是人,他真想給她—個激賞的熱吻!他愉快地親吻她耳垂,「聰明的女孩,不論你猜到了什麼,都別說出來,這是個必須偷偷進行的神奇魔法,說出來就不靈了。」
若成功,他就能與她逃離這些人。他不喜歡躲藏,更害怕孤獨一人的寂寞,那幾乎要逼瘋他;但有她相伴,地獄他也願意一遊。
他摟緊她,無聲地對自己也對她許下承諾——後悔,一次就夠。他絕不會重蹈覆轍。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8:07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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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姬心誼獨自徘徊在濃松道,越等越是擔憂。
今夜大姨帶人參加這裡的神秘聚會,她是沒資格參加的,偷偷地跟來,只是想見姬心草一面。
一定是出事了,心草姊姊行事穩重,不可能這麼多天沒回來,也沒有聯絡族人。她問了姬秀和,他同樣茫無頭緒;向大姨詢問,大姨總是不回答,她按捺不住,趁今晚的機會前來探查。
她在埃米爾開的舞廳外窺探了數回,裡頭始終靜悄悄的。整條濃松道安安靜靜,一個晚上都不見人影,彷彿所有人約好在今晚一同消失。
她看著手錶,已經過了午夜,大姨她們也差不多要出來了。她決定再到舞廳去看看,如果依然見不到心草姊姊,她就暫時回去,過兩天再和姬秀和過來找人。
她剛往舞廳的方向跨了兩步,忽見茴香館的大門開了,一道身影走了出來。
她以為對方是姬心草,隨即發現這人比姬心草更高,修長的黑衣身形明顯是個男人。
他像是喝醉了,腳步踉蹌,不穩地搖晃著。他倚門穩住身軀,慢慢轉過頭,迷濛的碧綠眼眸瞧見了錯愕的姬心誼。
埃米爾!姬心誼並未見過他,但這雙色澤詭異的綠眸絕不是人類會有的,她立即後退數步,自懷中取出銀符對準了他,叫道:「心草姊姊呢?」
埃米爾眨了眨眼,看著少女一身姬家人傳統的紅白長袍,「你是她妹妹?」
「回答我的問題!心草姊姊在哪裡?你把她怎麼了?」
他有趣地看著神色戒備的少女,她持符的手顫得厲害,卻還是鼓起勇氣朝他怒喝。他妖異的眼瞳曖昧地瞇起,「我把她吃掉了。」
「你殺了她?」姬心誼又悲又怒,正要把銀符往他擲去,突然聽見茴香館內傳出她擔心了好多天的聲音——
「為什麼不走地道回去?」姬心草站在門邊,試著將埃米爾拉回屋內。
「我想出來吹吹風,讓腦子清醒一點。」他反而將她拉出來,順勢將她馨軟的身子抱個滿懷,「你陪我散步吧。」
「要散步隨時都可以,你的藥效還沒退,最好先回去休息。」養母等人和他們同時離開會場,此刻必然還在澧松道附近,若遇上了,對他非常不利。
「你擔心我遇到你家女使嗎?」
對於他太過犀利的觀察力,她真是有些討厭,咬牙沒有否認,「如果你愛惜生命,就該聽我的話——」
「姊姊?」
姬心草循聲望去,意外看見目瞪口呆的姬心誼,「心誼?」
姬心誼愣愣看著她們姬家的死仇厚著臉皮巴在表姊身上,而她最敬愛的表姊臉色尷尬,卻沒有抗拒,兩人之間毫無劍拔弩張的敵對氣氛,甚至……有那麼點融洽甜蜜的味道。
這是怎麼回事?姬心誼無法相信自己看見的情況,她知道的姬心草絕不會和這男人糾纏不清,除非……除非這個男人掌握了姊姊的弱點,逼迫姊姊服從?
沒錯,一定是這樣!
她對自己的推論深信不疑,握拳對姬心草叫道:「姊姊,你不必怕他!大姨她們都來了,大家合力解決他,你就可以和我們回去——」
「她不會回去的,因為她捨不得我。」埃米爾懶懶開口,以唇貼住懷裡姬心草僵硬的頸項,「是吧,心草?」
「胡說八道!姊姊是未來的女使,很清楚該怎麼對付你這個壞蛋,她只是被你脅迫,不得不屈服——」
「心草當然不會忘記她的責任。」威嚴的女人嗓音自街道的另一邊響起,冷冷迴盪蕩在冰冷的空氣中。姬水襄站在巷道出口,五個姊妹跟在她身後。六人肅穆的眼神形成強大的壓力,一致對準了姬心草。
姬水襄開口命令外甥女,「心誼,過來。」姬心誼邁步走向族人,一面回頭望著始終木立不動的姬心草,心下納悶,她們這方顯然已經穩操勝券了,為何心草姊姊還不動手對付埃米爾?甚至就任他躲在她身後,由她在前面對著大姨她們,簡直像是……與自家人對敵?
「看來女使大人算準了我進晚身體不適,想來倚多勝少這一套呢。」埃米爾咯咯輕笑,放開了懷裡的女孩,不吝於再推已經掉入死路、心亂如麻的她一把,「你說該怎麼辦呢,心草?」
怎麼辦?
姬心草望著表妹走到養母身畔,她們一式的紅白雙色長袍,是她終生依歸的骨肉至親;她身後則是相識不到一個月、卻逼得她和她們決裂的男人。楚河,漢界,壁壘分明。她只能選一邊。姬心草蒼白地咬著唇,望著養母,「你知道實驗的事?」
「當然知道。」姬水襄神色既無怒意,也不特別嚴厲。「
吸血鬼和人類,哪一方都不願接納他,卻這麼理所當然地利用他,我們還要當最後趕盡殺絕的那個人?他做錯了什麼?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卻得為此背負一生的原罪?」她越說越覺—切都荒謬可鄙,「我們姬家被視為神聖古老的大族,可私底下的所作所為,和我們鄙棄的吸血鬼有什麼不同?」
姬水襄身旁幾名女子早就滿腔怒火,聽她這般詆毀自己人,一名女子怒斥道:「你說什麼鬼話?!他屠殺我們百餘名族人是事實,你不妨問問他,他幹過這種殘暴的事沒有?我們姬家人本該降妖伏魔,殺了他有什麼不對?你居然把我們跟吸血鬼相提並論——」
姬水襄手一抬,女子忿忿住了口。她望著養女,淡淡道:「信神的人,不會質疑神的存在與否。你是姬家人,對於姬家決定的一切,你不應質疑,只管遵行,除非你從根本上已經對姬家這個信念動搖了。」她示意兩名姊妹上前,「我想你是一時迷惑了,盡快解決這件事,應該能讓你清醒過來。」
姬心誼對大姨與表姊的對話只聽懂了幾成,眼見兩位阿姨取出兩封符咒,顯然要對付埃米爾,她朝姬心草叫道:「姊姊,阿姨要對付他,你趕快過來這邊,免得危險!」見姬心草依舊不動,她緊張地大叫:「你的任務是殺了他,不是陪他一起死啊!」
死?姬心草望著兩位阿姨撕開手上封符,那是專用來對付吸血鬼的,以他此刻的身體狀況,絕對無法抵擋。
她不必回頭,也能感到背後的他刻意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顯然不打算干涉她的決定。而養母漠然望著她,眼神中沒有失望或氣惱,似乎篤定她會如往常般奉行她的命令,又像是在觀察她會怎麼做。
夾在兩方之間,強大的壓力同時擠迫著她,逼她做出抉擇,她幾乎錯覺自己就要被這沉重的壓力壓垮壓瘋,碎裂成片片。她從不違逆養母,可是她的腳拒絕邁步,從他身邊離開……
封符撕口處流出銀色的液態物質,化作數道銀絲,交錯纏繞,筆直向姬心草射來。她今晚並未攜帶腕輪或任何法器,赤手空拳是擋不住它的,但她只要讓開一步,身後的他就會死在這道符咒之下。
他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間。
眼見銀絲撲到姬心草身前,她依然不動,「砰」地巨響,銀絲不知擊中了什麼,激起煙霧瀰漫。
「姊姊!」姬心誼驚呼,那符咒熔鑄了多重咒語,雖是被設計來對付吸血鬼,可一般人也承受不住啊!
她扯住放符的一位阿姨,顧不得尊長輩分地大叫:「你們在做什麼!姊姊是自己人啊!就算她一時糊塗了,也不至於要她死啊!」
「安靜點!」姬水襄斥住了外甥女,凝目望著漸散的煙霧露出淡藍色的影子。
那是一隻與人等高的巨大禽鳥,喙尖頸細,身軀呈半透明的冰藍色,籠罩在清冷的光輝中。鳥兒張開了修長的雙翼,護住其後的姬心草,透過鳥翼,模糊可見她容色堅毅,顯然決心一拚。
姬心誼愣住了,喃喃道:「『七鷺』……」
那是「使靈」,族內唯有心草姊姊能使用這麼複雜的咒術。術師以自身魂魄與法力餵養使靈,餵養的時間越長,使靈威力越強,與驅使者靈魂的依附也越緊密,如果使靈被消滅,驅使者也有受傷、甚至喪命之虞。
她為了那個男人,不藉以命相護,和自己的族人為敵?為什麼?
五個女人不等姬水襄下令,踏前數步,站定五芒星方位,各自取出法器。
姬水襄淡淡道:「目標是埃米爾,不是心草,盡量別傷了她。」
不對,不能這樣!姬心誼想大叫,阻止自家人互相殘殺的荒謬情況,可事實俱在,是表姊違背了祖訓,阿姨們才被迫出手阻止她。她慌得快哭出來,想向大姨求情,卻無從措詞,眼睜睜看著阿姨們催動五芒星陣,空中凝聚無數銀亮光點,流星般朝埃米爾墜落。
使靈呼應姬心草的心思,一幻作七,七隻小鷺同時飛撲到埃米爾上方,擋住了這陣銀色急雨。但鳥翼之間難免有空隙,還是有幾顆銀點穿透防禦,眼見就要擊中埃米爾,姬心草後退數步,護在他身前,銀點全落在她身上。
她忍住痛,一聲不吭。阿姨們顯然算準了她的使靈最多分為七個,範圍太大的攻勢無法徹底阻絕,總有一、兩個能打中他。雖是針對吸血鬼設計的攻擊,落在她身上也頗為疼痛,若是命中他,他非受重傷不可。
感覺到熟悉的胸膛接住她背脊,她不回頭,低聲道:「我擋住她們,你走吧。」
「要我丟下心愛的女人自己逃跑,辦不到。」埃米爾望著五名女子又取出符咒,「要走,我們一起走。」
她有些動搖,但無法答應。她可以回護他,但和他一起逃,就是徹底背離她的族人。她願意為他承受責難,但她沒有割捨一切的心理準備。
她來不及回答,一道銀弧已迎面射來。
兩隻小鷺飛撲而下,雙方相撞,爆出耀眼的光亮,消散無蹤。緊接著又是數道銀弧飛至,小鷺紛紛俯衝阻擋,幾道眩目亮光過去,只餘最後一隻小鷺,它身軀陡然脹回人形大小,張翼擋住了最後幾道攻擊。
位於五芒星之首的女子手一揚,法陣中央湧現薄霧,一條三頭銀蛇隨之竄起,在地下游動向前,其餘四人念誦咒語,將霧氣催化為密密麻麻的銀色光點,子彈般激射而出。
七鷺再度一化為七,四隻疾往前衝,張翼撲落密雨似的銀色光點,餘下三隻組成三角形的法陣光網,在姬心草身前屏蔽從鳥翼逃過的漏網之魚。
姬心草暗自焦急,五位阿姨都是族裡的高手,一對一她有把握取勝,可如今一對五,除非她痛下殺手,否則必敗無疑,但她怎能傷及她們性命?
察覺身後的埃米爾仍是不動,她急道:「你還不走?」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語氣輕鬆,彷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卻又堅定深情,「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寧可死在這裡。」
她心弦一震,忽見三頭銀蛇從雨點般的銀光中竄過,逼近她身前。組成法陣的三頭小鷺對準銀蛇俯衝墜下,兩者撞擊的瞬間,蛇頭驟然化作千萬道銀絲,一部分纏住了小鷺,另一大半朝兩人捲來。
姬心草大驚,連忙護著埃米爾後退,四頭小鷺飛下阻擋,也都被銀絲裹住,其餘的部分如影隨形地撲向兩人。她看出這些銀絲與先前的不同,不一口氣破壞根源處的法陣,就算斬斷了前端也會再生。她掐起法印,但距離太遠,要拍出已經來不及,銀絲繞過了她,捲住埃米爾手臂——
突然右方一亮,一層如薄幕的柔和光芒切入兩方人馬之間,將三頭蛇從中一截為二。咒術被硬生生切斷,無以為繼,勾住埃米爾的銀絲於是崩解消散,化為原先閃爍的霧氣。這道光幕顯然是由法術凝聚而成,而出手的人功力更勝姬家五人聯手。
茴香館門口響起清澈沉穩的男人嗓音——
「得罪了,女使。他是我的責任,我不能讓他在我的地方出事,請你賣我這個面子。」南宮璟望著姬水襄,語氣委婉,但態度明顯表示出,倘若她執意對付埃米爾,他必會插手干預。
姬水襄知道有他在,己方就別想動埃米爾一根寒毛,她手一抬,五個女子撤了法陣。「好,我就做個人情給你。」
她望著扶住埃米爾的養女,眼神若有深意,語氣卻冰冷無情,「如果你殺不了他,就不必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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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剛剛降臨,淋浴完的埃米爾一身清爽,麻醉藥的效果也已褪去,他拿了浴袍披上,步出浴室,佇立在門邊,望著床上失眠的女孩。
凌晨回來後,她不曾開口,從深夜到天明,再到入夜,她只是睜著茫然的眼,未曾闔上。就連剛才他問她要不要衝個澡,她也木然不答,任由他將她抱進浴室,迷惘痛苦的神情,彷彿她失去了一切,即使他要帶她前往世界末日,她也不在乎了。
其實,何必這麼難過呢?這麼輕易又決絕地說出「不必回來了」,這樣的「一切」,不要也罷。
他唇邊似是憐惜,又似殘酷的愉快微笑烙深,走到床畔,柔聲道:「頭髮不擦乾,會感冒哦。」
姬心草依舊不動不答。
他逕自撩起她微濕的長髮,取來梳子為她梳理。平日歡愛過後,她常累得無力起身,總是他為她沐浴打理,她迷濛的眼神,像在凡間迷路的仙子,困惑惶然、惹人心憐的無助模樣,往往令他情難自已地再要她一次。
他輕哼著曲子,讓梳好的長髮散置枕上,轉而拉開毛毯,露出她不著寸縷的柔美背脊。他倒了馨香的乳液,先在掌心溫熱了,抹在她背上,徐徐依著她姣好的線條按捺,移至她後頸時,他放輕了手勁,仔細揉撫她焦慮緊繃的神經,細膩的動作,有幾分愛撫的意味。
姬心草這才自混亂的思緒中回神,狐疑地抬眼瞧他。
看這眼神,她顯然誤會他又想親熱了,他索性咧開色情的笑,故意誤導她,「怎麼,今晚你沒興致嗎?」她恍惚失神的表情是很美,不過他更喜歡她板起臉與他一來一往鬥嘴的犀利神態。
果不其然,她眼眸迸射出怒意,「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這種事?」
「是什麼時候了?」他裝模作樣地看鐘,「嗯,還不到七點,我們可以來一次或兩次,之後再洗個鴛鴦浴,絕對趕得上開店。」
她瞪著嬉皮笑臉的他,「是了,你當然不在乎,這正是你想要的結果,不是嗎?你不就想要我和她們鬧翻?」
「鬧翻又如何?我說了,我會陪著你,要死、要下地獄、要魂飛魄散永不輪迴,我也不會離棄你,這樣還不夠?」他逼近她,「我就不能代替她們嗎?」
他眼神咄咄逼人,令她心慌。她斷然轉開頭,他立刻將她扳轉過來,將她壓在床上,鎖住她閃避的眼眸。
「她對你毫不留情,你為何還這麼重視她?就因為她是你的母親?」
「……我不知道。」她疲憊地歎息,「她養大我,對我要求很多、很嚴苛,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想培養我接任她的位置。其實,我從不想成為女使,但這是她所期望的,阿姨們也認為我有資質,所以我努力不要辜負她們的期待。可是,有時候……」
她咬唇,第一次將這些心思在人前吐露,「我總覺得,我好像虧欠了她們什麼,不得不盡力去做每件事來彌補她們。」
她無法真切描述這是何種感覺,彷彿有什麼在潛意識裡命令她,鞭策她的絕對忠誠。
也許是她莫名的責任心,也許只是她想太多了?住在一起的大家族,彼此的聯繫自然很強,但她的竭力以赴與其說是家族感情,更像是不可違抗的命運,驅使她往早已決定好的道路上走。
就連現在,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房間裡,她也覺得彷彿有雙眼在角落悄悄窺視著,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換言之,我比不上她們重要?畢竟她們是你的親人,我卻只是仇人。」他惱怒咬牙。結果還是一樣嗎?當年的她選擇了那些女人,如今的她也把她們擺在第一順位,他終究只是個外人。
不,不會一樣的!他做了這麼多,為的就是不要重蹈覆轍,所以他面對姬家人圍攻時並不還手,要由她自己決定,在兩者中選擇其一。這麼做對她是很殘忍,可不是她心甘情願的抉擇,就沒有意義了。
但倘若她最終又選擇了族人,他會毫不猶豫將她搶奪過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自卑的少年,對於他想要的女孩,他不會有任何遲疑!
他激動矛盾的心思猛地一震,因為她溫暖的掌心撫上了他臉龐。
他靜了下來,凝視著她若有所思的潤黑眼瞳,流露出幾許溫柔憐惜,讓他不由得看癡了,心跳逐漸加速。她一定不知道,她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令他意亂情迷吧?
他沙啞地笑,「說實話,我不喜歡被人用這種看流浪狗似的眼神瞧著,不過是你的話,另當別論。」
她不語,素手沿著他俊美的臉龐輕移,劃過他頸項,來到他裸露的胸膛,聽他發出滿足的歎息,陶醉在她的撫觸中。
令她迷惑的是,她對他也有相同的感覺,甚至更為強烈,像要將她拉離原本的那條道路,與他的生命重疊,而她難以抗拒這種彷彿生來就該與他在一起的奇妙宿命感……
她撫上他胸口那兩個小小的疤痕,「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他微愣,才明白她問的是數百年前的舊事,「你家的族史應該記載得很清楚吧?」
「只提到當時傷亡的人數和地點,其餘細節都沒有。」她隱約覺得,這其中有些她該知道的內幕。
「這麼重大的事,居然記錄得這麼草率?」他雙肘撐在她身畔,淺笑的碧眸望進她眼底。
「這就說來話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男孩,由於他半人半魔的血統,所有人都怕他、厭惡他,術師們誓言消滅他,他到處逃竄躲藏,像野獸一樣獨自生活d;b/在野地裡,他憎恨這個不肯接納他的世界,不相信任何人,卻又渴望有哪一雙溫暖的手願意擁抱他。
「在他十五歲那年,他被一名術師追殺,在奄奄一息的時候,有個女孩救了他,將他藏在山洞裡。一開始,他懷疑女孩救她是別有目的,每回女孩帶著傷藥、食物出現,他雖然傷得無法說話,還是惡狠狠地瞪她。女孩很害怕,但善良的她無法放著他不管,還是瞞著族人,天天去照顧他。
「這讓他迷惑了,女孩明知他不是人類,為何要救他?他不懂,但他從她細心的照料裡感受到善意,漸漸消除了戒心。他臉色不那麼凶狠了,當她試圖與他攀談,他也有了回應,他們越來越熟絡,女孩說故事給他聽,教他識字、唱歌、玩遊戲。她帶給他許多有形和無形的第一次,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他第一次展露笑容,嘗到了什麼是喜悅;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個人,而不是被獵殺的野獸;第一次,他深深喜歡上一個人,卻不知道那叫做愛……」
看他以愛戀溫柔的神色談論過往,姬心草如芒刺在心,咬唇問道:「那個女孩就是……向琬女使?」如果他們曾經那麼友好親密,後來為何反目成仇,演變成可怕的屠殺?
而且從他開始述說後,她被監視的感覺更強烈了。他似乎沒有察覺,但她感覺得出,那像是法術,有某個人藉由法術在窺視他們。
埃米爾不答,續道:「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他的傷痊癒了,卻捨不得離開女孩,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只求能待在她身邊就心滿意足。有一晚,女孩如常來找他,不料跟著她來的,還有她以降妖伏魔為職的族人,她們全副武裝來取他性命。他藏身的地方極為隱密,只有女孩與他知道,若不是女孩引她們來,她們怎會發現?
「他認定是女孩出賣了他,在心痛、憤怒之下,他失去了理智,殺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女孩的母親,唯有他又愛又恨的女孩,他下不了手。
「他離開了,像過去一樣獨自一人到處流浪,起了自暴自棄的念頭——即使他不傷人、努力要像人類一般生活,這些人卻總是懷疑猜忌他,他索性就真正成為他們認為的惡魔吧!
「於是,他開始奉行吸血鬼的生活模式,晝伏夜出、吸食人血,但吸血鬼們不會因此認同他這個雜種是同族,他只是把自己更推進孤立孤獨的角落。而活下來的女孩成了她們族人的首領,當然也得做獵殺他這種妖魔的工作,何況他還是她們一族的死仇。
「有三回他們相遇,但三回他都活了下來。女孩的實力要殺死他綽綽有餘,為何讓他活命?是因為她明白他的罪惡感,要讓他活著受罪?或者,是因為她對他有情?他不敢奢望這個可能性,又矛盾地期望真是如此,可這樣一來,她會有多痛苦?
「他希望死在她手上,由她來結束一切,這樣至少可以平息一點她的傷痛,換取她的原諒吧?他想待在她身邊,若由她親手取走他性命,他死時就會和她在一起,也是得償所願啊。這樣幸福又殘酷的期待,支撐著他活下去,等著死亡的來臨,直到她二十二歲那年突然病逝,他才明白她永遠不會原諒他,她用無法挽回的方式,讓他懂了這一點……」
埃米爾不得不暫停,因為姬心草雙手捧住了他臉龐,微潤的眼眸注視著他,輕輕搖頭。
「別說了。」她無法再和他這麼悲傷的眼神相對,他的痛苦令她同樣痛楚難受,胸腔深處似乎被他這眼神撕裂開來,有某種感覺湧出,她沒有多想,任由話語逸出雙唇:「她死是因為疾病,不是因為恨你。」
他包覆住她雙掌,讓她溫軟的掌心緊貼住自己臉頰,堅持繼續說:「女孩死後兩年,他才從她們族人的談話中瞭解,當年是女孩的母親得知女兒收留他,逼著女兒領路去找他。女孩還故意在山裡亂繞,但她母親棋高一著,還是找到了他的藏身處。他這才明白是自己誤會了她,悔恨不已,但是永遠等不到道歉的機會了。
「他像遊魂般飄蕩在世間,想死,卻死不了。他害死了唯一接納他的人,孤獨是他的報應。他努力麻痺自己,想忘掉這種痛苦的寂寞,他渾渾噩噩,逐漸忘了食物的味道,忘了去過的地方,人們輕視畏懼的眼神在記憶裡變得模糊,他連自己自殺過幾次都不記得了,卻始終忘不掉這樁遺憾。就在他以為他終於要因為極度的寂寞而發狂的時候……」
他撩起姬心草的髮絲,放在指間輕吻,「他遇見了另一個女孩。」
她聞言輕震,他的眸光恢復了先前的溫柔,其中的濃烈深情不是因為過往的憾恨,而是因為她,在她毫無防備之下,闖入她一直逃避的心,撼動了她。
而暗處,那雙窺視的眼越見犀利,令她如坐針氈。這法術的性質,她並不陌生。
「她與他記憶中的女孩有一雙相似的眼,但她們兩人截然不同。從前那個女孩優柔婉戀,而她沉靜堅毅,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所以當她暗藏武器,在床上刺了他一劍時,他驚訝她的大膽,也激賞不已,當下,他就決定不擇手段擁有她。人們墜入愛河時,會說自己被愛神的箭射中,他也許是被愛神的劍剌中吧?」
姬心草真是拿他沒辦法,微笑輕斥:「胡說。」
他也笑了,「可這個女孩當真難纏,她倔強又死心眼,不論他怎麼賣力討好她、想盡方法表達愛意,她永遠一瞼無動於衷,就連在做愛的時候,她也是這副冷酷表情,緊閉著嘴、睜大一雙眼瞪他,似乎對這種「肉搏戰」感到非常無聊,害他不禁要質疑自己,莫非他的技巧太差,不能滿足佳人?」
「胡說。」她重申,這回語氣加了三分羞惱。
他低笑,注視著她泛紅的可愛頰色,「後來他才明白,這個看似聰穎的女孩其實傻氣得很,她認為在做愛時不出聲、不要有任何陶醉的表現,就能證明她沒有涉入私人感情。她卻不知道,心和身體的反應,原本就是兩回事,她可以偽裝冷漠來欺人,難道也想欺騙自己嗎?何況,她如果需要欺騙自己,不就意味著她在逃避,不敢面對她早已動心的事實?」
「我……我當然知道這些道理。」他竟將她的心思剖析得如此透徹,令她慌亂,他顯然打算在今晚逼出她的答案。
「即使女孩這麼不老實,他還是愛上她了。他記取從前的教訓,這回他不要被動地等待,最後兩敗俱傷;他要主導一切,要逼得她的價值觀崩潰,逼她依靠的人都背棄她,逼得她無路可退,只能投靠到他這邊。」
他眸色閃亮狂熱,攫住她不安的視線,「好,故事暫時到此為止。你認為結局會是怎麼樣?這個女孩會選擇他,或是她原本生長的大家庭?」
「你是在強求。」她的語氣虛軟乏力,沒有正面回答,而內心激烈交戰。
他要她離開族人,和他在一起,伹這怎麼能夠?她不曾想像過離開她安身立命的大家族,她早已認定一生要與她們同在,何況因他而背離族人,他們會面對多少阻難?姬氏一族的勢力有多大,他們都清楚,加上屆時必會追尋而來的其他術師,他們無處可藏身啊!
他的想法太莽撞、太不切實際……
她驟然驚覺,那窺視的法術性質,是出自她們姬家人的手筆!這法術精妙隱晦,若非她察覺到蛛絲馬跡,一直在留心,恐怕也不會發現。能使用這法術的,除了她之外,族內只有少數幾人,包括昨晚的養母和阿姨們。
思及此,她僵直不動。不論是誰設下這法術,必然是想刺探他們的動向,對方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也猜得出他們可能採取的行動,如果她回應了他,可能會將他推入險境……
「強求又如何?如果不試著去扭轉情勢,永遠只能待在原地懊悔。」她猶豫的神情,讓埃米爾幾乎想揪著她大吼。
他已經把話說得這麼白,她明明對他有情,明明也渴望與他在一起,為何還要逃避?
他扣緊她雙肩,急切地誘哄她:「他不會讓女孩失望的!為了她,他願意重新學習過人類的生活,不再傷人!當她的族人圍攻他時,他毫不反抗,就是不想傷害她的族人,不願她為難,女孩最後為他挺身而出,這是為什麼?女孩為什麼要保護他?為什麼?」
他迭聲追問,想引出她肯定的答案,她卻頑固地咬著唇,咬得唇色和臉色一樣慘白,依然連隻字片語都不肯施捨給他。
埃米爾徹底被她擊敗了。自從姬向琬病逝之後,他不曾再有這種絕望到極點的痛苦,它刺痛了他眼眶,泛起淡紅色的悲傷。他身軀頹然落下,覆住她,語調破碎地在她耳邊喃語——
「至少承認你愛上我了……很難嗎?」
她一顫,薄薄淚霧模糊了視線,在某雙窺探的眼之前,她只能緘默。
「……算了。」他放棄再逼她回答,環住她身子,咬牙道:「你只要記得我說過,我寧願死,也不放開你。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負氣地抱緊她,將臉深深埋在她頸側枕上,怕一抬頭,他的悲傷就無法遏止,讓毫無尊嚴的一面落入她眼底。
房內好靜,靜得姬心草聽得見懷裡男人急促壓抑的呼吸,他的心跳激動紊亂,熨貼著她;他的擁抱緊得讓她幾乎窒息,壓迫著她,無聲地宣示他絕不放棄。
她僵硬地瞪著天花板,不出聲。半晌,她展臂緊緊地抱住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8:33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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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舞廳照常在深夜開張。
但是,舞廳的英俊老闆變得沉默了。他不再和客人閒聊,不理會女客們嬌嗔要他表演調酒的要求,將事情都交給酒保打理。他還是會待在吧檯後方,卻整晚陪著一名女孩,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坐在吧檯後陰暗的角落,姬心草望著前頭忙得暈頭轉向的酒保,向身邊的男人道:「你還是去幫忙吧。」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句話了,但埃米爾同樣不為所動,繼續與她玩雙人橋牌。
「僱人是幹什麼用的?當然是在老闆沒心情工作的時候讓他照顧生意。現在,我只想陪著你。」他幽幽碧眸瞅向她,「你不想我陪你嗎?」
「我沒那樣說。」她明白他的恐懼,他怕姬家人來要人,也怕她逃離他,所以將她當囚犯看守。
但兩天來姬家那邊毫無動靜,似乎已經忘了他們;抑或是她們認定她能順利達成任務,不需要多操心?
當真她不能取他性命,就不能回去嗎?養母對她要求嚴苛,卻不曾像這次逼她逼得這麼緊,為什麼?
「在想什麼?」埃米爾打斷她的沉思,目光緊緊鎖住她,試圖從她的表情解讀她的心思。
「沒什麼。」眼見酒保手忙腳亂,客人開始抱怨,她起身,「你不去幫忙,我去。」
雖然她對調酒一竅不通,至少能幫忙做點雜事,再者,埃米爾的緊迫盯人令她難以喘息,她需要一點空間思考那個計畫,那個只在她腦中運作的秘密計畫……
她手腕猝然被拉住,人也被扯入埃米爾懷裡。
「我愛你。」他輕吻著她後頸,喃喃傾訴,「我愛你。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你不愛我,你明白嗎?」
她默然。這兩天他不斷向她說這些話,想要打動她。但她仔細檢查過每一層樓,確定整棟建築都被下了法術,這裡面所有人的每句笑語、每個歎息,全都無所遁形。
因此,即使她屢次被他這些話逼得眼眶發熱,還是得裝作無動於衷。
「心草,心草,幫你取這個名字的人,是希望你的心像小草一般堅韌,禁得起 風吹雨打吧?結果,你的心卻是硬得像石頭一樣,讓我在你的心扉外叩門幾百遍,你就是不為所動。」他疲憊地歎息,「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才願意愛我?我什麼都沒有,唯一能給你的,只有我自己,以我的一切去愛你,只要你要我,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就屬於你。」
他停頓,等了三秒,她卻還是沒有回應。他自言自語,就像個傻瓜。
他大掌沿著她腰際摩挲,自嘲道:「你總不會要我拿頭去撞,硬把你的心扉撞開吧?那很痛的。」
姬心草聞言想笑,險些震出了盈眶的淚。她不願洩漏情緒,低聲道:「別鬧了,讓我去幫酒保。」
「你連哄我都不肯……」眼角瞄見有個女孩擠到吧檯前,他看清了那張面孔,眉頭微蹙,口氣立刻改為親暱,「給我一個吻,才讓你走。」
姬心草遲疑了下。反正同睡一床的情景都被看到了,一個吻不算什麼吧?
她回過頭,他反而往後退,臉色頑皮,擺明要她主動獻吻。
他明顯憔悴了,雪白的俊美臉龐失去以往的神采奕奕,逗著她玩的時候也少了,眼中總帶著一股恐懼不安,體溫卻不如以往冰冷,夜裡他摟著她入眠時,和她同樣的溫暖,有時甚至異常地發熱,像是生了病。
才短短兩天啊,他的改變如此巨大,都是因為她吧?他已經受了那麼多苦,而她帶給他的,依然是折磨……
她心中湧起一股酸楚憐惜的情緒,情不自禁吻上他的唇。
埃米爾原意是想捉弄她,沒料到含蓄的她真會主動,反正同樣是達成他的目的,他欣然領受,熱烈纏綿地回應她。
「……我忘了說,」片刻後,他鼻息淺促地離開她,「你妹妹在吧檯外,似乎是來找你的。」
姬心草愕然,一回頭,果然看見姬心誼站在吧檯外,臉色古怪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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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心誼拉著姬心草急急走出舞廳,來到外頭的巷道。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姬心草,欲言又止。
姬心草被她看得尷尬,問道:「心誼,找我有事嗎?」
她不著痕跡地觀察四周,確定沒有人才安下心來。被表妹看見他們親密的舉止還是小事,如果養母帶人埋伏,今天南宮璟不在,單憑她和埃米爾兩人絕對抵擋不住。
「我擔心你,所以來看你。」姬心誼瞪了尾隨出舞廳的埃米爾一眼,壓低聲音道:「這兩天族裡好亂,大家吵得很凶。」
姬心草神色一黯,「是因為我?」
「族裡分成兩派,一派還是支持你,認為你在應付埃米爾;另一派說你早就忘記任務,投向他那邊了,該廢掉你繼承人的身份。前天跟大姨來開會的阿姨們說,看見你和他在會場裡……很親密。」
就算方才親眼看見,姬心誼還是不願相信,握著姬心草雙手,問道:「這不是真的吧,姊姊?你只是在敷衍他,對不對?」
埃米爾諷刺一笑,「沒錯,剛才我們不是接吻,而是在練習人工呼吸。」
姬心草不理他,「她……女使怎麼說?」
「大姨完全沒有表示意見,所以反對你的人也不敢強烈要求把你換掉。我認為大姨一定是相信你!」大姨也說,現在能幫姊姊的只有她了!
姬心誼忿忿瞪著冷笑的埃米爾,捏緊指間的王牌,她要算準時機,一舉制伏這個壞蛋,讓心草姊姊脫離他的控制!
「她什麼都沒有說?」姬心草訝異。養母把話說得那般決絕,她以為她會採取更強硬的手段,為何卻是這般放任的態度?
「所以,我們現在就回去吧!跟大姨她們會合之後,再來對付他,這樣一來,反對你的人就沒話說了!」
「夠了,會客時間到此結束。」埃米爾霸道地攬過姬心草,揮手送客,「現在還是上班時間,我的人不能把時間分給你太多,你請回吧。」
「什麼你的人,姊姊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姬心誼拽住姬心草的手,怒道:「你知道你害她受到多少責難嗎?她留在你這裡越久,誤會她的人就越多,你想陷害她,沒這麼簡單!」
「我是看在心草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你別得寸進尺。」埃米爾臉色更形陰鬱。
她不肯回應他的感情,就是因為知道族人會諒解她、會給她退路,她依然能回到她們身邊?他的付出比不上血濃於水……他果真是強求嗎?
「不要得寸進尺的是你!姊姊她——」
「好了,心誼。」姬心草不願表妹與他多起爭執,握著她的手,輕輕搖頭,「你先回家吧,我要留下來。」
姬心誼愕然,「為什麼?」
「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別問了,聽我的話,回去吧。」
姬心誼盯著她為難的神情。她認識的心草姊姊是識大體、決斷明快的,如今卻拖拖拉拉,一再迴避問題……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男人的影響吧?果然還是得除掉他,心草姊姊才能恢復自由!
她捏緊指間的最後王牌,一手仍緊抓著姬心草,堅持道:「我答應大姨了,今晚一定要帶你回去!」
「女使親自出馬都辦不到的事,憑你就行?」埃米爾失去耐性,雖然他身體日漸衰弱,對付這個小丫頭還是綽綽有餘,他推開姬心草,探手向姬心誼抓去,「想帶她回去,你就試試看啊!」
就是現在!
姬心誼右手食、中二指對準他戳出,指縫間耀升一縷銀色細光,筆直向埃米爾射去,霎時間化為巨網,罩住了他。
「埃米爾!」姬心草驚呼。
「要是你肯讓姊姊回去,我就不會用這個對付你了。」銀網的一端連在姬心誼手上,埃米爾搖搖晃晃地退了幾步,跪倒在地。
「想要破解這個法術,除非我願意解開它,否則你只能靠自己掙脫,或者殺了我。但女使在幫我畫上這道符咒時,用的是銀水,你是絕對掙脫下了的——」
滔滔不絕的她愣住了,看著姬心草趨前扶住埃米爾,試圖解開纏在他身上的咒術。
在確定這銀網非她所能解之後,她回過頭來,目光筆直射向姬心誼。
那眼神,讓姬心誼微微戰慄。她居然無法從那眼光中確定表姊想要做什麼,她想救埃米爾嗎?但表姊應該很清楚,她不可能同意解開咒術,而埃米爾顯然無力自行掙脫,難道……
見姬心草毫不遲疑地向她走來,姬心誼頭一次感到害怕,手指一鬆,銀絲掉落,吶吶道:「姊姊?」姊姊……想殺她嗎?
姬心草走到她面前停步,彎腰撿起掉在她腳邊的銀絲,放回她手裡。
對著表妹惶恐愕然的神情,她一如以往在指導表妹練習法術的錯誤時,露出溫柔淺笑,柔聲糾正——
「在施術時要確實掌握法術,否則會讓人有機可乘,知道嗎?」
姊姊……果然還是站在她們姬家這邊!
姬心誼驚喜交集,撲進姬心草懷裡,緊緊抱住她。
埃米爾聽著姊妹倆說話,動也不動,任憑交錯的銀色經緯束住身軀,痛進血肉,痛入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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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爾被抓回姬氏一族聚居的山中。姬心草完成了代代傳承的使命,消息立刻傳遍全族。
半夜裡,所有人趕來圍觀,看著女使親自出來迎接養女,看著她們將埃米爾送入預先準備好的小屋,然後並肩走出來。大家都有好多話想問,但姬水襄始終不發一語,姬心草也不說話,她神情凜然,眉宇間自然流露一股威嚴,無人敢開口問她一句,敬畏地目送她們回到住所。
回到家中,姬水襄與姬心草進入書房,被容許在場的只有姬水玥。
「我和心草有事要談,心誼,你去準備心草的衣服,待會兒讓她更衣。秀和,你去樓下守著,下准任何人上來。」姬水襄吩咐完,鎖上書房的門,聽著兩個晚輩的腳步聲下樓遠去,她才回身走到書桌旁。
姬心草坐在書桌旁,疲憊的容顏微側,望著地板,坐在她身邊的姬水玥緊握著她的手,憂慮地看著她失神的模樣。
「心草,抬頭看我。」姬水襄緩聲開口。
姬心草依言抬頭看著養母,眸色平靜。
姬水襄鎖定她坦然的眼眸,「南宮璟不在,我們就趁今晚把事情做個了斷。我讓人去準備儀式了,等一下就由你主持,你就算累了,也得撐過去。心誼應該已經告訴你,族裡有很多人對你不諒解,這是扭轉她們觀感的好機會。」
「是。」
見她眉頭微皺,似乎想說什麼,姬水襄道:「有疑問嗎?」
「我們要……殺死他?」
「正確來說是淨化。依照古書記載的儀式,針對吸血鬼的那部分進行淨化,他會沉沉入睡,然後魂魄毫無痛苦地從那個被詛咒的軀殼脫離出來,就此解脫。」
睡了,就永遠醒不過來……姬心草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姬水襄盯著她過於平靜的容顏,遲疑了下,「你應該察覺了,我在舞廳內下了監視法術吧?」
她蒼白的頰掠過一抹紅暈,頷首。
「關於我所看到的,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以後也不會說。我只想確定一件事,你和心誼抓他回來,是出於你的意願,或是被情勢所逼?我不希望你對此有任何遺憾或後悔,因而造成心理上的障礙,讓你不能適任女使的職責。」又遲疑了下,姬水襄說出她擔任女使一職以來最有虧職守的話:「如果你對他的感情大過於你對我們的責任,趁現在還來得及,我會讓你們走。」
姬水玥大吃一驚,她知道族人們在議論姬心草疑似與埃米爾產生感情,令她驚訝的是,一向嚴守族訓的姊姊,居然願意為此放走他?
姬心草也是錯愕,定了定神,幾乎毫不考慮地搖頭,「這是我自己的意願。」
「好吧。」姬水襄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順口地說出那番話,不自在地轉身往門邊走去,「我去小屋看看儀式準備得怎麼樣了,你換好衣服就過來。」
「媽……」
姬心草略帶猶豫的呼喚讓姬水襄一震,回首望著養女。
「我把元貞拿回來了。」姬心草取出銀手環,還有敝舊的木片。
「收著吧。今晚過後,它們就屬於你了。」姬水襄離開書房,下了樓梯,走出屋外。
她一直認為二十年的相處不會比不上短短的幾十天,所以即使姬心草多日未歸,她也沒有起疑,直到目睹她與埃米爾相處的情形,她還是相信自己一手教養的女孩會以家族為重,之所以下最後通牒,只是想逼她快快結束此事。
但等了兩天,不見姬心草回家,她不那麼篤定了,警覺到自己說的話是兩面刀,可能反而將養女推到埃米爾那邊,於是她在姬心誼身上下了法術,算準了姬心草無法傷害表妹,總算將她拉回身邊。
在親眼看見養女帶著埃米爾歸來時,她心上一塊大石才落了地。
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她心心唸唸的不只是什麼古老的責任,而是姬心草能不能回到她身邊。她在她身上投注了二十年的時間,一點一滴都是心血與期盼,如果她隨那男人而去,她的心恐怕也要被剮走一塊,變成一個永遠的傷口。她希望這女孩快樂,又捨不得她離開。
何況,如果養女真對埃米爾一往情深,應該警覺得到她們遲早會採取行動,早點和他逃走,但她沒有這麼做,看來,她對族人的向心力更勝於男女情愛吧?
想到姬心草第一次喊出口的「媽」,姬水襄心情激盪,久久不能自已,緊抿的唇難得揚起欣慰的弧度。
她來到囚禁埃米爾的小屋前,小屋外頭設置了三重法陣,讓屋中人無法逃脫,因此看守的只有兩個女人,她們恭敬地向她行禮。
她進入小屋,屋內只有一個房間,桌上已經擺設好儀式需用的物品,木頭地板上以咒文繪製了巨大的銀色五芒星陣,埃米爾盤腿坐在法陣中央,依然被銀網束縛著。
見到姬水襄,他冷冷撇唇,「想好殺我的方法了?」
「要主持儀式的不是我,是心草。」
「是她啊。」他眸色一黯,澀然道:「死在可愛女孩手上,總比死在老太婆手上好,叫她進來吧。」
「你不恨她?」
「我恨她嗎?」他好似自言自語,「我這條命原本就是欠你們的,由她取回去,不過是了結這樁陳年恩怨,我為什麼要恨她?因為她捨棄我的愛,於是愛就不是愛了嗎?不……我愛她,我不恨她。」
他頹然垂首,「我曾經辜負過一個人,現在她捨棄我,也算是遲來的報應。」
「或許吧。她想再見你一面,為的顯然不是和你重新開始,而是親手向你復仇。」見他怔愣不解,姬水襄索性將一切托出,「向琬女使因為你,幾百年來魂魄不得安息,二十年前她在前任女使面前現身,要求重新轉生在姬氏一族,和你再見一面。前任女使答應了她,今世的她成為姬心草。這件事,全族只有我和我妹妹知道,連心草自己也一無所知。」
埃米爾像被狠狠摑了一掌般震驚。她就是她?她就是她?
他沙嗄道:「可是她……她完全不記得了?關於前世,我們——」
「那是她的要求。她一直因為那百餘條人命內疚,若記得前世,就無法單純地面對與你的感情。」姬水襄一頓,「她說,她想忘記一切,純粹作為一個女人,與你相遇。這是她唯一一次自私。」
她冷冷瞧著呆愕的男人,「不過,事情顯然和她當初設想的不一樣。」
他愣著,記憶中的她與姬心草的容顏在他腦海中交錯來去,終至重疊,然後衝破他胸腔,濃熱的痛苦噴濺而出,最後胸口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教他有千萬句話想嘶吼,卻啞口無言。
這算什麼?某種惡毒的愚弄?他渴望過無數次彌補她的機會,卻等到一個故意讓他與她反目成仇的陷阱?倘若他早知道,倘若她對前世稍有記憶,事情絕對不會發展成這樣!如果她還記得……
他猛然一愕,她應該在轉世前就考慮過可能有這種結果,會甘心埋葬記憶,就是因為篤定她不會錯過她想要的,而她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潛意識選擇了這樣的結局……
她要轉世,根本不是為了再見他一面,而是想親手殺他。
他只覺一股冰寒竄透了全身,霎時間萬念俱灰——
「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讓我死得瞑目,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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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水襄一離開書房,姬水玥立刻緊緊抱住姬心草,哽咽道:「你們母女倆真是嚇死我了!跟你媽去開會的阿姨們,都說親眼看見埃米爾在會場裡吻你,還說你九成九是要抗命,我真怕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姬心草歉然微笑。
姬水玥端詳著她疲倦的臉蛋,心疼道:「你看來很累,這次任務很棘手吧?唉,我就說讓你去還太早了點,對方可是歷代女使都對付不了的人,你應敵的經驗也還不夠,你媽偏偏堅持要你去。」
「我想這點她也斟酌過了,認為我可以勝任,才讓我去的。」
「這也是,不過,你……你抓了他回來,真的是你自己的意願,沒什麼勉強的吧?」姬水玥忐忑地看著她。
她很高興姬心草平安歸來,但要她親手殺死前世的戀人,總覺太殘忍了些。再者,她總覺得姬心草的神情不大對,究竟是哪兒不對也說下上來,似乎……太平靜了點,像是暗暗決定了什麼,有種篤定不移的堅決,讓她不安。
姬心草眼色平靜,「為什麼你也問一樣的問題?」
姬水玥一窒,結巴道:「不,這……我只是擔心,畢竟……畢竟這不是小事,我當然希望你考慮周延了才下決定,免得事後後悔……」
「我當然仔細考慮過了,而且,既然是自己決定的事,即使錯了,我也不會追悔。」
「是啊,你這種果斷的個性,比較像你媽。」姬水玥微笑,見姬心誼捧著衣物進來,她道:「你先去忙儀式吧,我下去煮點你愛吃的,儀式結束後,我們好好聊聊。」語畢,她離開書房。
姬心誼將一隻白瓷瓶與紅白長袍放下,道:「姊姊,更衣了。」
姬心草站起,將瓷瓶的水倒在掌中,輕輕點在眉心、心口,做了簡單的淨身,雙掌闔在胸前,低首祝禱片刻,也不脫外衣,直接披上長袍。
按規矩,長袍底下下能再穿外衣,姬心誼只當她是怕冷,也不以為意,幫忙她繫上腰帶,一面滔滔不絕地報告這幾天族裡的情況——
「你回來了,這下水瑛阿姨就沒話可說了!你都沒看到,她反對得可有多激烈,逼著大姨一定要立刻取消你的繼承人身份,哼,誰不知道她想當女使呀!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族裡比她優秀的人多得是,還輪得到她?就連秀和都比她厲害呢。說到秀和啊,他最愛擔心了,你沒回來,他急得像什麼似的,現在他被我媽拉到廚房去了,等一下一定有說不完的話——」
「心誼,對不起。」姬心草輕輕打斷她,「因為我,讓你使用那麼危險的法術,難為你了。」
她溫柔歉疚的語氣讓姬心誼大受感動,鼻頭酸了,忙道:「也沒什麼危險啊,從小到大,我老是粗心大意做錯事,都是你在幫我善後,難得可以幫得上你,一點小風險不算什麼啦!」
「你還記得去年暑假,我們一起去你那位住在南部的同學家玩嗎?」
「當然記得啊!他家的海濱別墅可真漂亮,他還開遊艇帶我們出海,教我們怎麼開船,結果我貪玩掉到海裡,還是你下水救我起來的。」想到自己當時的糗樣,姬心誼噗哧一笑,「後來他常常跟我問起你,我想他是對你一見鍾情了,不過我跟他說我們姬家都是招贅的,他臉色就很為難,但還是不斷跟我打聽你的事,還說今年夏天想再邀我們去他家別墅玩,你要去嗎?」
「好啊。」姬心草隨口回答,望著窗外聚集的族人們,她們逐漸圍到囚禁埃米爾的小屋外。她慢慢將銀環套上手腕,「我們該過去了。」
「啊,好。」說得高興,差點忘了還有正事。姬心誼收起笑瞼,快速替姬心草調整好腰帶。等儀式結束,要閒聊有得是時間,現在可不是說笑的時候。
等儀式結束之後,一切都會回到常軌的,是吧?她跟著姬心草走出書房時,這麼愉快地想著。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8:56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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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水襄開了門,讓姬心草與姬心誼進入小屋,隨即關上門,將族人們好奇又敬畏的眼神隔絕在外。
「心誼,儀式要先解開你的法術才能開始,不過在你解術之前,」姬水襄望著養女,「心草,桌上有調好的符水,你先在他額頭畫好地符的第六個變化,再讓心誼解術。」
一旦畫好符咒,儀式就算完成了一半,小屋內外都是嚴密的法陣,加上外頭密密層層的術師們,埃米爾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難飛。
如果姬心草還存有一點想救他的念頭,也無法突破這麼嚴密的包圍。
姬心草捧起桌上一碗泛著銀光的紅色符水,走到埃米爾身前,拈起碗中柳枝,在他額上迅速地畫下符咒。
他毫不反抗,戀戀望著首次在她身上出現的紅白雙色長袍,腕上銀環鑲著的貝悔石發出柔和光亮,與他記憶中的身影如出一轍,彷彿他盼了無數年的她終於來入夢了……不是夢,真的是她啊。
他沙啞道:「你真美。」
姬心草看都不看他一眼,素手微汗,盡快畫成繁複的圖樣。
「我死了,你會偶爾想起我嗎?」姬水襄那番話說得真是時候,清楚他不可能冒著讓她終生痛苦的險說出實情,而他就要死了,不會洩漏秘密,她會以姬心草的身份繼續生活在姬氏一族。
很完美的結局,不是嗎?
「畫好了。」姬心草放下符水,依然站在埃米爾身前。
姬水襄仔細看著他額上的符咒,符咒只要一個細節不對就會失效,她確定符咒正確無誤後,道:「心誼,解術吧。」
姬心誼首次參與如此重要的儀式,緊張地走到姬心草身邊,拉住埃米爾身上銀網一角,默念完咒語,手一扯,銀網脫落。
隨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姬心誼腰間撞來,她被撞得踉蹌倒退,抬頭一看,竟是七鷺,它淡青色的鳥翼揮往她腰間,將她推出法陣。
「心草?」姬水襄大驚,急步上前,也被七鷺擋住,而姬心草正俯身扶起埃米爾。
一旦在額上畫了那個地符,埃米爾應該動彈不得才是,怎能站起?
姬水襄一瞥眼,見姬心草卸下左腕的銀環,掌心殷紅滲血,她霎時明白——她刺破手掌,以血污染了符水,使地符失效!
「你……」埃米爾錯愕,看著姬心草脫下長袍,裡住銀環、木片,擲出法陣,毅然擋在自己身前。
「姊姊!」姬心誼驚呼,想衝入法陣攔阻。
姬水襄拉住了她。沒什麼好慌張的,埃米爾只是脫離了束縛,還是逃不出去,局勢依然對她們有利。她沉住氣,問道:「心草,剛才在書房裡,你怎麼跟我說的?你說這一切都是出於你的意願,為什麼現在反悔了?」
「……那是騙你的。我不能傷害心誼,只好暫時跟她回來,等待她主動解開法術的機會。你說要讓我們離開,我更不能答應你,你是女使,做出這種決定是辜負大家對你的信任,你會受到責難。」酸楚的淚意已在姬心草眸底凝聚,語氣卻堅定萬分。「我要和他一起走。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麼做,所有後果由我承擔,沒有人會怪你們。」
「你別衝動,冷靜一點!你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啊!」姬水襄額際滲出冷汗,她比誰都清楚,衝動這種情緒在這孩子身上幾乎是不存在的,唯有縝密的思考然後付諸實行,而她一旦決定的事,再無挽回餘地。
但她絕對無法突破這銅牆鐵壁般的包圍啊!除非……除非她捨命以七鷺強行打破法陣……
姬心草五指蘸了掌心的血,隨著吟念的咒語,凌空畫出一串咒文,往前拍出,紅色咒文融入七鷺,擴散開來,七鷺由清淺的冰藍轉為血色赤紅,雙翼撲動,木頭地板應聲而碎,用來困住埃米爾的銀色法陣霎時化為一堆木層。
「姊姊,不可以!」姬心誼急得哭了出來,即使她功力微薄,也感覺得出姬心草放出了多大的力量,這樣下去會有生命危險!「大姨,快阻止她!」
姬水襄撿起銀環與木片,待要上前,一道藍光自木片竄出,擋住她的去路,卻是元貞。她試圖催動它,那張不具意識的俊秀臉龐非但不聽使喚,還充滿攔阻的意味,不讓她靠近兩人。
為什麼元貞不讓她阻止心草?姬水襄猛然想起,元貞的本體,是生前癡戀姬向琬的術師魂魄……
屋外響起驚呼聲,小屋外表並無異狀,但屋外的人發現外面的三重法陣陸續被破,只是門鎖上了,不知道裡頭究竟發生何事。
還有……一個法陣。姬心草咬牙,七鷺每一鼓翅都將她的法力源源往外送出,強毀法陣的損傷雖然由它直接承受,還是波及到她。
她忍住骨骼如欲斷裂的劇痛,將全身法力一口氣透過七鷺發出,終於打破了最後的障礙。
七鷺揮翅擊破屋頂,她拉著埃米爾爬上鷺鳥的背,只要從屋頂破洞飛出去,就能逃離這裡了。
「你不可以走!」姬心誼撲上前抱住七鷺的翅膀,淚流滿面,「我媽還在家裡幫你煮點心啊!你走了,大姨找誰當女使?族裡只有你會鼓勵秀和當術師,你走了,他一定會變得消沉的!你還答應我要去南部玩啊!你從不騙人的!」
她哭得聲嘶力竭,「你的家人都在這裡啊!我們有這麼多人,為什麼比不上他一個?」
這幾句話如刀割在姬心草心頭,她淚眼模糊地望著表妹,又望向臉色慘白的姬水襄。
「……的確,你們有很多人,可以相互扶持。」她狠下心,輕輕推開表妹,「可是,他只有我一個……對不起。」
七鷺展翅,負著兩人飛起,從屋頂破洞竄了出去,小屋外一片驚呼聲。
姬心草俯視著底下她生長了二十年的家,在她出生當天種下的樹,她常和姬心誼並坐談天的亭子,姬秀和常坐在亭邊的水池寫生;一處廣闊平坦的坡地,是她練習法術的地方,姬水襄會一再確認她的每次練習,務求完美無瑕,而姬水玥總是帶著笑容,在場邊望著她們母女……
埃米爾環住她顫抖的纖肩,無語地摟住她。
她握緊他的手,眼淚止不住,一顆顆落在這片土地上。
艷紅色的七鷺,像浴火重生的鳥兒,往北方的天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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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逃了。
一個是姬家女使的繼承人,一個是絕無僅有的重要實驗品,包括姬氏一族、九玉公會都派人找尋,政府也調動警力,嚴格檢查各處路口、港口與機場,派軍隊搜山。
據目擊者說,紅色的七鷺是往北飛的,眾人一致往北搜索,有幾次見到了兩人與七鷺的蹤跡,但都被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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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南下的客運裡,姬心草睜開了眼。
她並未入睡,但魂魄離身,一夜奔波數百里,比剛睡醒還要恍惚。
她定了定神,望向窗外,車子已經下了高速公路,就快到達終點站,窗外全是霧氣。
她聆聽四周,聽見乘客熟睡的輕微鼾聲,她在上車時對全車司機與乘客下了暗示,即使他們醒著,也會對他們兩人視而不見,下車後不會對他們有半點印象。
廣播裡的主持人正在報新聞,她仔細聽了片刻,並沒有提及他們兩人,由於是秘密進行的實驗,政府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追捕他們吧?
逃出來後,由於他與她都極為疲累,暫時藏在山裡,她讓七鷺向北飛,偶爾現蹤,讓尋找他們的人以為他們往北逃,她與他則步行向南,等到夜深才改搭客運。
在車上,她使用離魂之術,讓魂魄離體,和七鷺一起繼續待在北方,加上幻術,讓追兵看見他們的幻影,以為他們不斷往北走,成功避開了追蹤。
離魂之術具有相當的危險性,照理說得在僻靜無人的地方施行,還要有人在旁守護,以免出了差錯,她冒險在行動的車輛上使用,僥倖沒有出事,但也筋疲力盡,之後恐怕無法再使用任何法術了。
至於堅持徹夜不睡、在施術時守護她的男人啊……
她看著身畔的埃米爾,他頭枕在她肩上,睡得很沉,雙手緊緊環住她的腰,彷彿在睡夢中也沒忘記要保護她。而他們上車前買的點心擱在他膝上,還剩下些吃的,幾條巧克力卻被—掃而空,顯然全祭了他的五臟廟。
看著他熟睡的模樣,她微微揚笑,眉頭卻添上幾許憂色。
他從頭到尾沒有出手幫她,不是他不做,而是他做不到。他不說,她卻察覺得出他身體的異狀,他失去了往日的力量,變得緩慢遲鈍,就像普通的人類。這是他放棄吸血鬼力量的代價吧?
不過他還是幫了她大忙,她魂魄離體太久,若非憑藉他摟著她這若有似無的溫度,她險些找不到回來的方向。
可是,他的體溫實在太低了,低得讓她有點冷……
她注視著他蒼白如鬼魅的臉色,隱隱起了不安,伸手探向他臉龐,他臉頰冰涼,肌膚微微僵硬,了無生氣。
「埃米爾?」她輕喚數聲,他毫無反應。
難道他們歷經了這麼多艱難,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卻……
「埃米爾!」她驚慌地抓著他肩膀搖撼。
「嗯?」埃米爾惺忪地睜眼,打個呵欠,「……你的法術完成了?」
確定他活生生地在對她眨眼、微笑,姬心草才安了心,點點頭,「你睡得很熟。」
他俊臉微紅,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保證不睡。 「我原本打算瞇幾分鐘,沒想到就睡著了。」望向窗外,車已進入市區,「還沒到目的地嗎?」
「快了。」
「到了車站之後呢?」她只說要往南方走,卻沒說接下來要怎麼做。
「下車後往南方步行大約一小時,會到達海邊,那邊有棟濱海別墅,現在冬天應該沒有人住。他們有遊艇,我們去借一艘。」出海之後,四面八方都是去路,就沒有人追得上他們了。
「對方是你朋友嗎?」
她眼眸一黯,「是我表妹的朋友,我去年才認識的。」
「那也算是你的朋友囉。」他知道她想起了家人,此刻任何安慰都是無濟於事,立即改變話題,「出發之前可以先補充點食物嗎?我餓得要命。多買一點甜的,最好都買巧克力。」
「不可以挑食。」想起他孩子氣地專吃甜食,她露出微笑,握住他的手,發覺依然冰冷,「你只吃一般食物,不要緊嗎?如果有必要,我的血可以——」
「不可以。」他拒絕得迅速又堅定,「我說過,我想作為一個人,和你在一起,活下去。人可不是靠鮮血維生吧?」
「你什麼時候說過這些?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沒關係,我記得就好。」他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告訴她,他們糾纏的感情並非始於她以為的一個月前,但說出來之後呢?她看似冷淡,其實極重感情,才會在他與族人之間痛苦掙扎。姬水襄說過,她的魂魄幾百年不能安息,她受的苦並不比他少啊。
可是,他還能活多久?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他體內人類的部分早就腐爛不堪,單靠它維持他的生命,能讓他陪她多久?
「別擔心,我保證你每天早上睜開眼來,都能看見我活蹦亂跳。」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將所有的不安化為一個密實的擁抱,緊摟住她,「所以,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後悔嗎?」
後悔嗎?想起姬心誼哭著求她的模樣,依然讓她心頭痛楚;但當他被銀網捕捉住的那一刻,她以為就要失去他,當時的絕望幾乎令她做出衝動的事。她的心早就下了決定,只是她鴕鳥地不願面對。
她環住他冰涼的身軀,揪痛的心口貼著他胸膛,毅然搖頭,「我不後悔。」
到了車站,他們下了車,進入附近的便利商店。進店之前,姬心草先將埃米爾外套的帽子拉高戴上,以免他過於顯眼的外表引人注意。
他忍不住問:「那,出海之後要去哪裡?」
「我還沒想到。你想去哪裡?」
「無所謂,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他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悅,隨她走入便利商店。天還沒亮,店裡除了男店員,只有一位帶著小女孩的老太太。
「我去過的國家不少,語言不成問題,不過,還是要有個方向吧?否則漫無目的地漂流,燃料用完被困在海上就糟糕了;或者漂流到什麼都沒有的無人島,也挺麻煩的。」
「無人島也不錯啊,安靜又和平,很適合隱居。」瞧他興致勃勃,彷彿他們不是在逃難,而是要出門旅行,姬心草心情也輕鬆起來,「就當作我們是要去什麼也沒有的地方,趁現在多補充點必需品吧。」
「哦,那要買的東西可多了。」埃米爾提著購物籃,開心地往貨架間逛去。
走在後頭的姬心草卻被老太太攔住,老人家笑咪咪地問:「出門去玩哪?」
她微笑頷首,清秀的小女孩挨在老太太背後,害羞地望著她。
她得保留—點法力,無法對這店裡的三人下暗示,反正都平安抵達這裡了,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聽你們說話,要去海邊是吧?年輕人精神真好啊,我年輕時也常常早起冬泳,現在老了可不行了,天一冷骨頭就酸痛,睡也睡不好,只剩下早起難不倒我。要出海可要小心,氣象報告說最近風浪大……」
老人家熱情地拉著姬心草說個不停,她只得乖乖聆聽,看著埃米爾經過食品架,凡是上頭寫有「巧克力」三字的一律往購物籃裡丟,她忍不住覺得好笑。
「你們是……」老大大打量穿著連帽大衣的埃米爾,實在看不出這個從頭包到腳的人是男是女。
「是姊妹。」姬心草有意留下錯誤線索,使追蹤的人更不容易查到他們的下落。
「看來你們感情不錯呢。我也是要去找我嫁到東部的妹妹,我兒子、兒媳要上班,要我等假日再載我去,不過我們好久沒見了,我想早點過去,我這小孫女也想去找她姨婆……」老太大忽然住了口,詫異地望著逛到個人衛生用品架前的埃米爾。
姬心草也循她目光望去,就見埃米爾彎腰打量貨品,目光不偏不倚正對著八盒保險套與三盒驗孕劑。他足足看了十秒鐘之久,然後非常理所當然地將它們全部掃進購物籃裡。
姬心草錯愕萬分,快步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我不是要你買必需品嗎?我剩下的錢不多了,你拿這些做什麼?」
「它們當然是必需品啊!萬一真到了無人島,食物還好找,這些東西無人島上不會有吧?逃難歸逃難,我可沒打算禁慾啊。」埃米爾振振有辭,看著她粉腮逐漸染上瑰紅,明知故問地揚起唇角,「怪了,要買的人是我,為什麼你會臉紅?」
「你……」該說他是樂天,還是不知節制?她窘紅了臉瞪他,聲如細蚊,「我告訴過你縱慾會出人命,你不信是吧?」
他大笑,「不不,如果做好保護措施,是不會『出人命』的——」瞥見她身後的人影,臉色驟變。
「怎麼了?」姬心草回頭,赫然見到熟悉的白色長袍——南宮璟!她立刻將埃米爾護在身後。
他並不是親自到來,而是以與她欺瞞追兵相同的方法——離魂之術。魂魄通常有些模糊不清,一旦近觀就會發現不是實體,所以她在誘敵時都是遠遠地現身,但南宮璟的魂魄異常清晰,宛如他本人就在眼前,而脫離了肉體的限制,魂魄的形態能更完整地呈現術師的精神力量,他的力量如大海般廣闊飽滿,充盈四周,將他們包圍在其中。
她的心霎時涼了。即使她處於最佳狀態,也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他們的逃亡要結束了……
「你來做什麼?」埃米爾防備地瞪著對方,「你現在應該正陪你的未婚妻在日本賞雪吧?」
「有人通知我,你和姬家的女使繼承人逃走了,我被迫結束假期,趕回來抓你。」南宮璟臉色不快,他只在他們兩人面前現身,其他人都看不見他。
「我不回去。」埃米爾斷然拒絕,森然道:「你敢分開我和她,我會將這種痛苦十倍奉還給你——的未婚妻。你自己想清楚。」
南宮璟的俊容添了幾分惱意,自語道:「我真不懂,你為何要同情這種人?」邁步走向他們。
兩人同時警戒地後退,卻見他伸出手,掌心中是個小紙袋。
「這裡面是你在瑞士銀行的帳戶與密碼。你這些年協助政府的實驗,他們有撥給你零用金,我師父幫你在瑞士銀行開戶,把錢都存進去。我沒看過袋子裡的東西,所以這個帳戶只有我師父知道,無法被追查,隨你高興怎麼用這筆錢。我話帶到了,再見。」
「等等!」埃米爾聽得一頭霧水,只弄懂了一件事,「你不是來抓我的?」
「原本要抓你,可是我接到電話時……我的未婚妻在旁邊。」南宮璟表情複雜,像是喜悅,又像是惱怒,「她聽到你們的事,非常感動,所以堅持要我給你們一次機會。我的飛機再一個小時就會落地,到時候再見面,可不是這麼和平地交談了。」
「就因為她的要求,你要放過我們?」姬心草愕然。這等大事,怎能被私人因素干擾?
「因為她……」南宮璟俊顏微紅,掩不住竊喜,「她說如果我肯幫忙,婚期就隨我訂,不再拖延。」
埃米爾一愣,隨即大笑,「好個芹兒!我老是拿你威脅這傢伙,沒想到最後反而被你救了!」
「可是你就算答應了她,表面上做做樣子,實際上還是把我們抓回去,她也不會知道啊。」姬心草還是半信半疑。
南宮璟性格嚴謹,與她的養母頗有相似之處,何況他又表明過與埃米爾並無交情,居然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或許,他不如他表現出的那樣冷酷,正好未婚妻「脅迫」他,就任事情順理成章地發展吧?
「因為南宮人格高貴,是個正人君子,何況他承諾的對象是他心愛的芹兒,更不可能騙她。」埃米爾想拍對方肩膀,不過此刻的南宮璟並無實體,他伸手只拍到空氣。
「有時間在這裡閒聊,不如趕快走,你們只有一個小時。」南宮璟身形漸淡,即將離開。
「謝謝你!」姬心草感激道,「對不起,我曾經罵過你,真的很抱歉。」
「喂,替我向芹兒說聲謝啊!」埃米爾笑著向他揮手,「算我欠你一次。」
「就欠著吧。」南宮璟頗有深意的臉龐越來越淡,終至消失,「你恐怕再也沒有機會還了……」
埃米爾吁口氣,看了下紙袋裡的資料,「他不提,我還忘了有這筆錢,算起來累積了不小的金額,不過在連人都沒有的地方,有錢也沒有用,所以還是得多買一點。」瞧了眼購物籃裡的「必需品」,「我們去問店員還有沒有存貨。」
「夠了啦!」姬心草連忙拉住他,忽覺四周氣氛詭異,店員、老太太和小女孩都以怪異的眼神望著他們。方才現身的南宮璟只有他們看得見,這些人看見他們對著空氣又說又笑,八成被嚇到了。
見他們去結帳,老太大鼓起勇氣靠近他們,狐疑地問:「請問,你們剛才在和誰說話?」
「鬼。」埃米爾把籃內的物品倒在櫃檯上,低頭道:「他是車禍死掉的,在這附近遊蕩幾十年了,難得遇到像我們這種看得見他的人,所以出來打聲招呼。」
姬心草以肘推他,要他別嚇唬老人家。
他頑皮地朝她眨眨眼,繼續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音,「他不喜歡有人注意到他,卻被你們發現了,他有點生氣,以後也許會來找你們麻煩。」
「那怎麼辦?要幫他做法事嗎?」店員與老太大都嚇了一跳,小女孩卻聽不懂,茫然望著緊張的大人。
「法事還是其次,重點是他不想被發現,所以你們往後對誰都不能提起他,也不要提起曾經見過我們,否則可能會激怒他。」
他向店員要來紙筆,煞有介事地畫了幾張符咒,「這些符你們一人一張,燒化以後加在澡盆裡,洗個澡後,他就不會去找你們了。」
老太太與店員連聲致謝。
姬心草挨近埃米爾,耳語道:「你畫的是什麼符咒?我怎麼沒看過?」
「連我自己也看不懂的鬼畫符。」他咧嘴一笑,接過店員裝好的物品,拉著她往店外走,「讓他們不敢說出去,就不會洩漏我們的行蹤,也才不會有人查出南宮暗地裡幫過我們。」
「那可以用委婉一點的方式啊,這樣不是嚇壞了他們?」
「委婉?沒人教過我怎樣是委婉啊,我只會直接的方式,你應該很清楚嘛,例如想跟你做時都是直接講……款,你幹嘛捏我?會痛耶,我又沒做什麼……啊,你又捏我……」
小女孩望著那張被帽子遮住的臉龐,只看見帽簷下半部潔白如雪的下巴,還有上揚的漂亮唇線,她好奇地跟上數步,想看清全貌,不料踩到自己的腳,摔倒在對方身後。
「你沒事吧?」埃米爾彎腰扶她。
怕生的她自然地想迴避,卻被這雙俯視她的眼眸攝住——一雙碧綠慧黠的奇特眼瞳,它們清澈閃耀,而又蘊滿幸福笑意。
她忘了膽怯,愣愣地任由他扶起她,聽見他身邊的女孩柔聲問她有沒有受傷,她搖搖頭,然後老奶奶趕過來扶住了她,向他們稱謝,又催她跟人家道謝。
她依言說了「謝謝」,望著女孩對她微笑,他則從帽簷下朝她眨眨眼,而後摟著女孩轉身離去,他們低聲笑語著,愉悅的音調在寒風中飄散,彷彿冰冷的溫度也染上暖意。
她望著他們的背影,想著那雙含笑的翡翠眼眸、女孩溫柔的笑顏,她似懂非懂地感受到了什麼,小臉綻開同樣愉快燦爛的笑靨,望著他們越走越遠,消失在清晨灰濛濛的霧氣裡。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9:18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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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歐洲,某處山間的農家。
清晨,姬心草提著一桶剛擠下的新鮮牛奶,跑過雪地,打開投宿農家的廚房後門。
紅色鬈發的女主人正在廚房裡準備早餐,連忙接過她手上沉重的牛奶桶,見她跑得氣喘吁吁,雙頰被凍得通紅,她心疼地捧著她臉蛋,一串又急又快的法語衝口而出。
姬心草聽不懂她說什麼,只能回以國際共通語言——微笑。
女主人指指樓梯,連說了幾聲「埃米爾」,又指著滿桌豐盛的早餐。
意思是要吃早餐了,去叫醒樓上的睡王子吧?姬心草笑著點頭,以英語說了句「謝謝」。
她靦腆清秀的笑顏讓女主人愛憐不已,在她雙頰使勁吻了兩記,才依依不捨地送她上樓。
姬心草臉蛋微紅,低著頭步上階梯。她還是不習慣西方人的禮節,這位太太又格外熱情,見了她總是又摟又吻,根據睡王子的翻譯解釋,是因為東方人的長相比較年輕,這位太太當她是小女孩般疼愛,但她總是很不好意思。
她來到客房,悄悄打開門。房內仍維持她離開時的昏暗,床頭一盞小燈亮著,映出床上埃米爾熟睡的臉龐。
她無聲地走到床畔,輕撫他睡顏。他動也不動,呼吸若有似無,頰色是一貫的蒼白,她留在他身上的溫度早已逸失,剩下雪般冰冷。
她凝視著他額上傷口,眉間染上憂愁。
他改變的速度極快,一入睡,身體機能就像完全罷工,體溫急劇降低,連呼吸也幾乎停止。夜裡她總無法入眠,努力以自身溫暖他,又害怕得不敢去探他的呼吸,怕探到代表死亡的永恆停頓。
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睡了就不容易醒,受了傷也不再迅速復原,反而血流不止,就是因為前天他被樹枝劃傷,他們不得不離開藏身的山林,找了這處農家讓他休養。
她替他拉好百衲被,他微微一動,醒了過來,瞧見她坐在床畔。
「早安。」他沙啞地微笑,注意到她衣物整齊,似乎早已起床。「這麼早就醒了?」
「睡不著,就起來了,萊尼先生說要擠牛奶,我跟去幫忙。」她也露出笑容。
他已經過得很苦,至少在他面前,她要給他最燦爛美好的一面。 「克勞德還給了我巧克力呢。」
「他送東西給你?」見她拿出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埃米爾碧眸一瞇,一把搶了過來。好小子,才十三歲就這麼有心機,居然敢趁他不在,意圖引誘他的女人啊。
姬心草被他霸道的舉動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是太久沒吃到喜愛的甜食而心急,「克勞德說他母親這兩天會做巧克力,如果你想吃,我們多留幾天好了。」
埃米爾目不轉睛地瞧著她,她一逕坦然淺笑,似乎對男孩的心意毫無所覺。
這也難怪,萊尼老爹說德文,萊尼太太則是法國人,兩種語言她都不懂,小男生就算把兩種語言說到口水都干了,沒他在旁翻譯,她也是一頭霧水,還當小男生和母親一樣天性熱情。
他得意地笑了,與她溫柔的視線交會,心頭逐漸湧上柔情,輕喚:「心草。」
「嗯?」姬心草以為他有話要說,他卻一聲不吭,唇微微嘟起,發出小小的「啾」一聲。
她微怔,才明白他是在索吻。這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她,俯身主動吻上他偏涼的唇。
埃米爾熱烈地回吻她,將她拉進被窩內,挑開她厚重的外套,貪心地摸索她身上的暖意。
「你覺得這棟木屋如何?天氣冷的時候住在這樣的屋子裡,有火爐可以烤暖,有廚房可以煮好吃的菜,有柔軟的床鋪可以做愛……」頸間被她警告地啃了一口,他悶聲笑了,「你想住在這樣的屋子裡嗎?」
「等你的傷好,我們就要離開了。」
「但我們不會永遠過著流浪躲藏的生活啊。已經過了兩年,都沒有人找到我們,也許是可以定居的時候了。你想要我們的家在哪裡?這裡不錯,但你是亞熱帶的人,這裡對你來說可能太冷了。」
「是冷了點,不過有雪景可看也挺不錯的。」與他的家嗎?她悠然神往,勾勒著未來的藍圖,「要在隱密安靜的地方,最好要有很多很多樹木,我們住的房子就在樹林間;最好有溪流,或者挖個水池,還要蓋涼亭;最好可以多建幾間小木屋,日常起居一間、藏書的一間、廚房與餐廳一間;最好……」
「最好是在山裡?」他接口說完,在她眼裡看見思鄉的愁緒,「親愛的,我雖然很想帥氣地說『包在我身上』,但到時候我可能蓋完一間小屋就倒地不起了。你要不要考慮把所有屋子濃縮在一起,蓋間多功能的小屋?」
「只是說說罷了,就我們兩個人,也住不了太多屋子。」她一笑,很快收拾起感傷,趴在他胸口瞧著他,「你呢?你想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哪裡都行。」確定自己身體慢慢回溫,不會凍著了她,他拉開她毛衣,雙手滑入她衣內,冰涼的空氣讓她輕抽口氣。
「冷嗎?馬上就會溫暖了。」他不想停,渴望與她溫存,「你有跟萊尼太太要『鋁箔包』嗎?」
姬心草臉蛋微赧,「我不好意思問。」他為此教過她幾句簡單的德語,可要她跟才認識幾天的人要這種東西,她實在說不出口。
「有什麼關係?等我們要離開時,給他們下個法術,屆時他們連我們來住過都不記得了,還會記得你要過『鋁箔包』?」
「這是兩回事啊。」他為何老是堅持要有防護措施?她忐忑道:「你不想要有孩子嗎?」
她察覺得出他喜愛有人在身邊陪伴,也談到定居了,他應該會喜歡有孩子圍繞著才是。
「當然不想。理由一,我想霸佔你,享受兩人世界,不想被什麼小鬼瓜分,即使是自己的小孩也不行。」他微笑著,眸光複雜,「理由二,如果生來注定不幸,不如不要出生。」
「還沒出生,怎麼知道不幸?」她知道他是顧慮將吸血鬼的血統遺傳給下一代,但這只是可能,也許他們會生下普通的孩子啊。
「等到知道就來不及了。」
她一時難以反駁,想了想,「可是,如果你沒有出生,我就不會遇見你了。」
埃米爾一怔,「說得也是。如果我沒有出生,就不會碰到挫折或痛苦,也不會經歷任何幸福的事了。」他注視著她純淨秀雅的容顏,眸光轉柔,「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她臉蛋再度暈紅。他從不隱藏情感,坦率地示愛,熱烈直接的感情令她感動,可生性含蓄的她卻很少說些什麼來回應他。 「……不,我不是。你最大的幸福不是我,而是比我先死。」
他錯愕,「什麼?」
「最幸福的事,是比自己所愛的人先死,你就不必承受分離的傷痛,也不必孤獨地活著,餘生都要忍受這種悲傷的寂寞。所以,我一定會活得比你久,在你還活著的每一天,都會有我陪著你。」她頰紅如火,輕聲道:「我捨不得你為我難過。」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說出這麼動人的話,沙啞道:「傻瓜,難道讓你為了我傷心,我就比較好過?」
她沒變,不論是過去或現在,依舊細膩溫柔,而他不願引起她的罪疚,寧願將前世的情緣埋在內心深處,唯有自己知曉。不記得前世也無所謂,她終究選擇了他,如此便已足夠。
至於他這副身軀能撐多久,又能陪伴在她身邊多久,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
只是,他拒絕飲血,又矛盾地靠吸血鬼的部分支撐生命,卻能安然活到現在,讓他隱隱覺得,只要他還想活下去,就能活多久。在他想死的時候,這個血統頑強地救了他,如今他的求生意志更強,想必它會很樂意達成他的心願。
「好了,別說這些,我還不會死,你當然更不會。」他眼眶微潤。不行,感動到哭出來就太沒面子了!他努力眨掉淚意,露出邪氣淺笑。
「所以,我們算是達成共識,都同意有孩子吧?那就不必管有沒有「鋁箔包」了,現在就來——」
「等等!這是兩回事啊!」她連忙捉住他不規炬的手,「而且萊尼太太還在等我們吃早餐——」
「怎麼又是兩回事?我們的溝通是不是有問題?在我看來,明明就是在講同一件事啊。至於早餐,他們不見我們下樓,大概也猜得出我們在做什麼。」他將她壓在身下,親暱地在她耳畔輕喃:「我不要去吃早餐,我要抱你……」
「可是,你……」她的呼吸變得破碎,「你的身體不行啊……」
「哪有不行?難道你以為我最近不抱你是因為體力變差了?我是因為沒有保護措施,又不想讓你懷孕,只好忍耐,經過你剛才的開導,現在我大徹大悟,覺得有孩子也不錯,你反而不想要了?」
「所以我說是兩回事啊。決定要有小孩,不等於馬上就要有——」唇被他堵住,辯解逐漸軟化。
房內情火甫起,房外傳來腳步聲,兩人都太過沉醉,直到腳步聲來到半敞的房門外,埃米爾才警覺有人,急速拉起毯子覆住衣衫不整的姬心草。
「怎麼了?」她自毯緣探出頭,就見房門外站著早上送巧克力給她的俊秀男孩,他臉色古怪地望著他們。
她尷尬萬分,連忙躲回毯子裡。
埃米爾卻神色自若,任由胸膛半裸,坦然對著一臉心碎的男孩,以德語道:「有事嗎?」
她縮在毯子內,聽著他與男孩對答,約略聽得出男孩是以法語在說話,語調聽來又氣又急。埃米爾則以德語回應,他的軟腔軟調不管說哪種語言,都有一股慵懶誘人的味道。
聽著他與男孩對答如流,她卻一個字也聽不懂,不由暗暗佩服。這兩年他們去過許多地方,不論碰到說哪一國話的人,他都能流利地與對方交談。他說是因為他在為藥物實驗而定居前,幾乎走遍了地球上所有地方,所以各種語言都難不倒他。
好不容易將男孩打發走,埃米爾過去將門上鎖,嘀咕著回到床上,「所以我不想要小孩嘛,當我想要抱心愛的老婆時,兒子突然衝進來大叫他弄破了衣服,跟著女兒衝進來嚷著要吃點心,氣氛都被破壞光了。」
姬心草被他逗笑,「你和克勞德說些什麼?」
「他跟我撂話。」說到這個他更有氣,「那小鬼!我可是比他們全家人的歲數加起來還要老,居然敢向我撂話示威。」
她很驚訝,「他向你撂話示威?為什麼?」
「他愛上你了,說要娶你。」
「啊?」
她果然沒發現小男生的心意。他解釋道:「他對你一見鍾情,說非你不娶,還說不介意你現在很沒眼光地和我在一起,因為他很快會長大,十年後他就是英俊有為的年輕人了,而我已經變成糟老頭,你當然會喜歡年輕的他。臉皮真厚,什麼英俊有為也好意思說出口。」
她先是錯愕,越聽越好笑,「那你怎麼回答他?」
「我說,在他長大之前,我就帶著你遠走高飛了,他根本找不到你。他很生氣,說就算這輩子不行,下輩子也要娶到你。我說,他還是趁早死心吧,因為你不只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永遠都愛我。」他再度覆上她柔軟身軀,一臉無辜地道:「既然話都說出口了,你應該不介意配合我,免得我在那小鬼面前丟臉吧?」
「你這不是強迫中獎嗎?」她嫣然淺笑,任由他解開彼此衣物。
「就算是強迫,也是中獎啊,中我這個癡情又專情的獎,也不算吃虧。」他藉機勒索她的承諾,「你怎麼說?就讓我預約吧?」
「我可以用行動代替回答嗎?」她摟住他頸項,朝他綻露最美麗的笑顏,主動吻住他的唇。
屋外,雪花慢慢飄落,屋內的人兒恣情纏綿,將這份熾烈的愛戀延續至地老天荒。
作者:
又心
時間:
2011-9-24 21:49:55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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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我是安茉繪。
這本書對我而言,意義特別。它不是我的第一本書,卻是我投入心力最多的一本,花了將近四個月才完成。對於一個靠專職寫作吃飯的人而言,這個速度實在會餓死人。幸好,戰果還算滿意。
整個故事最早的靈感,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是國中生的時候。已經不確定是受到什麼的影響,至少安·萊絲女士的《夜訪吸血兒》 一書絕對有關鍵性的地位,不論是超越肉慾的同性情誼,或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吸血鬼,都令我深深著迷。
當時就偏愛以吸血鬼作為主角,寫過以吸血電為主角的短篇,還以此完成了第二本長篇小說,可惜這個故事太過血腥,遭到退稿,現在靜靜躺在電腦裡,成為一個紀念。
而其中的元素——永生不死而徘徊世上、半人半魔的男主角;前世無緣的戀人,在幾百年後重逢;加上一些在這幾年間陸續鋪陳的設定,成為這本「彼岸花」的基本架構。
或許現在各位看到的書名不叫做「彼岸花」,這是出版社基於考量而修改的,至於為何叫做「彼岸花」?有些讀者可能已經想到了,王菲在「寓言」專輯中,就有一首歌叫做「彼岸花」。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感動得全身起雞皮疙瘩,當下就決定一定要以它來寫一本小說。但歌詞太好,找不到足以匹配的靈感,最後想起了這個故事,將它放在男女主角前世的描寫中,竟出乎意料地契合,可惜礙於版權,最後將歌詞抽離了。這首歌在整個故事的完成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催化效果,還是想讓讀者們知道原貌如何,所以我在網絡上設了一個blog,將原本融合歌詞而寫的第一章放上去,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至http:/www.wretch.cc/blog/sobakasu查看。
好酒沉甕底,好故事需要多方面的醞釀。這是我從事寫作以來最滿意的一本,也是傾注最大心力與感情的一本,完稿的瞬間,真的覺得我再也寫不出更好的故事了。
希望你也喜歡這本書。
安茉繪
一一全書完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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