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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散財奴(家有惡奴3)[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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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4:44
標題:
[綠光]散財奴(家有惡奴3)[全書完]
散財奴
【家有惡奴3】作者:綠光
內容簡介
世人都道尹府大爺文采一流,是難得的才子,
又說尹府三爺瀟灑溫柔,是姑娘家的如意郎君。
要她說,他們家二爺才真的是內外兼俱的大好人,
他不但救了失憶的她,還留她在府裡當差賞她口飯吃,
就算她笨手笨腳到燒熱水可以燒了廚房,
或者老是愛心氾濫,劫他這個富去救濟一些窮苦人家,
他也沒有趕她走,反而將她升為貼身丫鬟時刻看顧,
就連去談生意也不忘帶上她,不過這回她好像闖下大禍了,
竟然「劫走」二爺要打通關係的錢而害他開罪想撈油水的巡撫,
為了將功贖罪,一知道巡撫要乘舫出遊,
她打扮成廚娘混上畫舫,豈料那巡撫根本是個大色胚,
一見到她就上下其手,氣得她將他給推下江,這下樑子結更大,
結果二爺不僅沒怪她,還拍胸脯要她別擔心,
說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害她好想哭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5:37
【
壓軸好戲
綠光】
終於,把尹家二少爺給出清了。
沒想到尹家三個男人竟然會花費我這麼多的時間,真是讓人感歎時間飛逝得好快呀。
怎麼會三本書弄了這麼久呢?
最可怕的,自己還覺得挺順的……事實上,似乎只是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不過,「家有惡奴」這套系列,確實是近期內,可以讓我把想呈現的東西完整呈現出的作品,所以基本上,自己是挺開心的啦。
在尹家三個男人裡頭,我最喜歡的就是尹少竹這一枚,正因為是最喜歡的,所以才會壓軸咩。
任勞任怨的尹家二少,對上天兵朱宓,對我面言,是有趣的組合,尤其當真相慢慢抽絲剝繭時,是我寫得飛快的一段。
在所有男主角類型,除了冷邪腹黑之外,我最喜歡的就是尹家二少這一款,兇惡的外表底下藏著敏感害羞的個性,真的是好可愛啊,
欸,有人懷疑尹少竹不是這種個性?
乖,翻書找答案去,證明我說的沒錯。
我是作者捏,怎麼會搞錯他的個性咧,對不?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6:34
第一章
冷冽的寒風強勁地刮動馬車金銀雙繡的簾子,拂入幾分蕭瑟,也刮動站在馬車邊的男人的袍角,和他束起的發,而他依舊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地面。
一旁男人的貼侍想了好一會,才淡聲提醒著,「二爺,時候不早了。」
「我知道。」他的嗓音低沉渾厚,噙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霸氣。
「那個……」貼侍看著他注視的地面,忍不住又說:「二爺到底想做什麼,還是趕緊決定吧。」
尹少竹眉眼不動,像是在深忖著什麼,好半晌才開口問:「破軍你想,在這種天候下,要是我不管她,她會不會有事?」
拉緊身上的斗篷,他很認真地點頭,「會。」
這不是廢話嗎?正值隆冬,眼看就要下雪了,躺在官道邊,只穿著輕薄衣裳的小姑娘,要是不被凍死,他的頭就剁下來給他當椅子坐。
身為貼侍,破軍自認已經將主子的個性摸透個七、八分。
他知道,如果可以,二爺盡量不碰麻煩事,可一旦遇著了,一番掙扎之後,他的決定必定是--
「嘖,麻煩。」果真,半晌,尹少竹歎了口氣,前進一步,將落難的小姑娘抱回馬車。「走吧。」
「是。」破軍隱忍著笑意,再度驅馬前進。
唉,終究還是會救的嘛,既然如此,又何必考慮這麼久?
尹府。
高大頎長的身形出現在通往府裡西邊的小徑上,尹少竹健步如飛,向來冷沉的五官在此刻更顯不耐。
「你確定她是失憶?」他走著,一邊問,嗓音比平常更沉。
「大夫是這麼說的。」破軍跟隨在旁低聲應道。
尹少竹蘸墨似的濃眉幾乎快要皺在一塊,只見他走過垂花拱門,走進自己院落沁竹堂,繞過長廊,直往盡頭的小房而去。
一把將門推開,便見那個小姑娘就呆坐在床上,一臉茫然地抬眼,然後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倏地發亮,直睇著他。
尹少竹不由得一怔,疑惑地打量著她。
這狀況對他而言,弔詭極了。
鮮少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看著他,尤其對方還是個看起來非常柔弱,抱起來如鴻毛一樣輕盈的小姑娘。
從小到大,府裡的丫頭見他濃眉一攢不嚇哭的,只有大哥的貼身丫鬟紅袖和義妹丹禾了。
「哇,好俊的爺兒。」她的嗓音軟綿綿的,大眼閃動著,儼然像個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女孩。
大步走到她面前,他伸手在她眼前揮了幾下。「你的眼睛是好的嗎?」
眨眨眼,她努力看了再看。「很好呀,我連爺兒臉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呢……爺兒為什麼要這麼問?」
尹少竹揚起眉打量著她。
一張瑩白巴掌臉,秀眉配上水靈大眼,挺鼻下有張櫻桃小嘴,是個美人胚子,身形偏瘦,稍嫌嬌小,教人難以猜測她的年紀。
只是,初見面就誇他長得俊,要是眼睛沒問題,只怕這小姑娘諂媚成性了。
不是他自謙,長這麼大,還沒聽過有人說他長得俊的,就算商場上有人想巴結他,也不會說出這麼違背良心的話。
防備並非他的天性,然而現在身為當家,他背負著保衛整個尹府的重責大任,一點都輕忽不得。「你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了。」小姑娘可憐兮兮地扁起嘴,不過是眨眼工夫,她的眸底已經蓄了一片淚池,讓身後的破軍暗叫不妙。
「為什麼不記得?」尹少竹再問,明知道問不出名堂,但就是要從她的回話、反應,確定真偽。
「就、就不記得了啊……」那張蒼白的小嘴扁得更緊了。
「身上可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品?」
想了下,她取下一直繫在腰帶上的手絹。「只有這個。」
尹少竹接過手,手絹質地柔滑是上等的織絹,織紋極為精緻,沒有多餘的贅繡,只在角落繡上朱宓兩個字。
「朱宓?」沉吟著,他橫睨向她。
她身上的衣料極為普通,發上沒有任何釵飾,恐怕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這條手絹了。
這手絹真是她的嗎?
「爺兒要趕我走嗎?」小姑娘十指不安的絞動著。
尹少竹直睇著她粗糙的十指,滿是凍裂的口子,再見她瘦弱得不長肉,要說她有任何危險性,似乎不太可能。
「至少會讓你待到身上的傷勢復元。」做出承諾,他將手絹遞還給她。
一路上,他聽破軍提起,她身上有幾處淤傷,雖沒有傷及骨肉,卻難以判斷到底是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又是為什麼會倒在官道邊。
「可、可要是我的傷好了,卻還是不記得自己是誰,那該怎麼辦?」她說著,兩行清淚登時滑落。
後頭的破軍見狀,幽幽地歎了口氣,只見尹少竹握緊了拳頭,沉聲道:「你可以在這裡待到你恢復記憶為止。」
「真的?!」小姑娘喜出望外地看著他。
「不要懷疑我說的話。」他沉下眸色警告。
「謝謝你,我運氣真好,想不到爺兒人長得好看,就連心地也好極了。」她感動極了,邊笑邊哭著。
唇角抽顫了下,他忍不住問:「你真覺得我好看?」
「嗯,爺兒濃眉有型,大眼有神,俊鼻挺直,唇形稜角分明又厚薄適中,五官立體出眾,誰見了都會誇爺兒長得好極了。」
尹少竹開始懷疑這小姑娘可能不只失去記憶,還一併撞壞腦子了。
她說得眉飛色舞,要是他夠虛榮,極有可能就被她給哄上天去,然而他太清楚自己的相貌如何,就算她說得口沫橫飛,也只是聽聽而已。
他的濃眉確實有型,但爹總說他的眉骨太立體,顯得太霸氣;而他的大眼確實有神,然而在眉骨之下,看上去分外銳利冷沉,娘就總說他的眼睛太兇惡;他的鼻形確實挺直,然而大哥總說他的鼻形長得不好,給人陰險的感覺;他的唇倒是真的長得挺好的,可惜當他笑時,小弟總說他又在想什麼壞勾當了……
他娘的!他笑也不行了?明明就是開心的笑,為什麼得被想得那麼邪惡?
他一直是被嫌棄的。小時候,他會介意,但當身旁嚇壞的丫頭與日俱增之後,他慢慢習慣了,而且在商場上,他這張臉更是好用,只要他眉一挑,眼一動,唇角再勾,向醉月樓賒帳的人,會立刻在三天之內把錢備齊還上。
不過,這丫頭……他打量著她,試著讓臉色更沉,眸色更冷,她那雙眼卻是眨也不眨地瞅著他,那般瑩亮水潤,教他沒來由有些害臊起來。
輕咳幾聲,他別開眼道:「聽著,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做朱宓,在你身體復元之前,可以在這裡待下,但等你身體復元,必須暫時在府裡為奴,可有意見?」
「沒有。」她答得很快,像是怕他反悔。
「那麼,你的事我會交代下去,就這樣。」
「是。」
尹少竹沒多說什麼,總覺得被那雙水靈大眼給注視得渾身不對勁,一回頭便見貼侍掩嘴忍笑,他不禁有點羞惱成怒,「你在笑什麼?」
「我要是姑娘家的話,二爺早就迎娶我為妻了。」破軍把笑意收拾得妥當後才開口。
這麼說的意思,純粹只是見慣主子對老弱婦孺特別沒轍;二爺雖然長得凶狠,但只要姑娘家在他面前撒泡淚,便立刻舉雙手投降。
「鬼才會娶你為妻!」尹少竹羞惱低咆,隨即離開。
他當然知道破軍在暗喻什麼,可有什麼法子?他只是長相兇惡,又不是連心腸都是黑的。
想著,朱宓的話便不斷地在他腦海裡出現,嚴重地騷擾著他,直到,他發現自己撿了什麼樣的麻煩回家!
「二爺,不好了。」遠處,傳來破軍帶著戲謔,聽似不痛不癢的叫喚。
「別跟我說又是那傢伙闖了什麼禍!」
正在書房裡作帳的尹少竹眉眼不抬,然而握筆的大掌已經浮起大把的青筋,感覺手中的螺鈿筆就快要被他硬生生折斷。
「二爺真是料事如神,確實又是朱宓惹了禍。」破軍輕步來到他面前,俊俏的玉容堆滿看好戲的表情。
只見尹少竹微使勁,手中的螺鈿筆立刻應聲而斷。
「她又幹了什麼事」他吼著。
「她燒了半間廚房。」
尹少竹呆掉。「……不會是因為我叫她去燒熱水吧。」
「應該是喔。」破軍笑得可樂了。
「他奶奶的,那丫頭到底是想怎樣?」他火大極了,卻還是乖乖把賬本闔上,往外走去。
自從她身體康復之後,他便讓胡大娘領著她到僕人房待下,然而,不過是發派她去掃前院的落葉,她竟爬上樹把葉子全都摘下來,教前院一整列的樺樹全都光禿禿一片。
胡大娘向他投訴,令他不得不管,問她時,她說:「這樣就不會有落葉了啊,也不需要天天掃了啊,二爺不覺得我很聰明嗎?」
簡直是蠢到教人想掐死她!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對殺人如此渴望,而他最想殺的是自己,因為是他把那個蠢蛋給帶回家的。
於是,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他只好把朱宓交給義妹丹禾教導。
豈料,不過三天,丹禾就將她退貨,只因--「她煮茶不放茶葉就算了,可是她不能在擦門戶時,擦得整個大廳鬧水患呀。」
罪名--一個朱宓,會增加府裡丫鬟三倍的工作量,於是掌管所有丫鬟調度的丹禾,當機立斷將燙手山芋送還。
當他問朱宓時,她說:「我一次提了好幾桶水,全部潑濕再一口氣擦,這樣不是比較快嗎?」
是啊,他很快就可以把她給送上山頭了!
然而,在朱宓可憐兮兮外加兩泡淚眼的攻勢下,他只好認賠,把她收在身邊,心想只讓她服侍自己,就算有禍,他也擔了。
但是,她不會更衣,脫他的衣服脫到繫繩打結,幫他束髮,束到他懷疑自己的頭髮快要被拔光……
突然,他發現,自己能撿到一個這麼一無是處的廢柴丫頭,肯定是老天安排來逼他修身養性的。
於是,他不氣不惱,平心靜氣的對待她,不再發派對她而言太高難度的工作,只負責幫他端來膳食,送洗臉水,準備洗澡水就夠了,可誰知道--
當尹少竹來到廚房時,火已經滅了,可是廚房已然半毀狀態,尤其是裡頭的四口灶。
「二爺……」朱宓一見他來,淚水早已準備好。
他手一抬,雙眼緊閉著,暫時不想聽她的聲音,不想看她的臉,要不然他很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失去控制,會做出什麼天理不容的歹事。
他娘的,他已忙得要死,一天十二個時辰,他都嫌不夠用了,偏偏又多了個惹事精,專惹麻煩要他善後,將他捉襟見肘的時間再分割一些,看樣子他今天晚上可以不用睡了!
「二爺,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覺得灶口太小,木柴堆得不夠多,水燒得不夠快,所以我才會多添點柴,結果不知道為什麼會燒到外頭……」
尹少竹再抬手,示意她閉上嘴,張眼看著正在善後的丹禾,他不禁輕歎,「丹禾,這丫頭給你添麻煩了。」
丹禾看他一眼,淡道:「倒也不會,只是……二爺能不能請朱宓別碰火?」
「……我知道了。」
說到底,還是他的錯,因為是他叫她去燒熱水的。
從此之後,他不得不把她帶在身邊隨時監控著,以免她一個不小心又闖出什麼禍。
但是--
「二爺,外頭是怎麼了?」
掀開馬車簾,朱宓被滿目瘡痍的景致和無家可歸的難民給震懾住。
「放下簾子。」尹少竹眼也不抬地命令。
轆轆而行的馬車內,兩人面對面坐著,朱宓直睇著外頭,而尹少竹則不斷地盤算著今年的稅收。
眼看穀物就要收成了,卻無端江河氾濫,淹沒良田,就連養蠶的桑樹都泡爛,桑樹沒了,蠶餓死大半,產不出蠶絲,嚴重影響織造,教他一個頭兩個大,心煩透頂。
雖說尹家有三兄弟,然而尹府旗下,絲織、漕運、農賦、糧貨、酒樓、花樓、茶樓等產業,因大哥小弟不管,全都落在他尹少竹的肩上,累得他南北奔波,如今又遇上天災,更是教他心緒惡劣。
「可是二爺,咱們不幫他們嗎?」朱宓不死心又問。
「有蘇州的官爺們處理,哪裡輪得到咱們?」
「可是,我沒瞧見官爺。」
「晚點就會處置,你能不能讓我靜一靜。」尹少竹火大地吼著,怒目直瞪著嚇得臉色蒼白的朱宓,心裡不禁有點過意不去,耐著性子,低聲道:「尹府是商人,儘管是仕紳之家,但這些事還輪不到尹府插手,你別管。」
「可是,能幫多少就幫多少,不是嗎?」朱宓垂下眼道。
「就跟你說,這裡不是金陵,是蘇州,自有人會處置。」他不敢再吼,就怕她待會又撲簌簌地掉淚。
真是個水做的丫頭,動不動就是兩泡淚,搞得他罵也不是,早晚逼得他內傷而死。
瞧瞧她,多尊貴的丫鬟,可以和主子同車而坐,更可以和他同席用膳,還可以隨他到處跑……該死,他現在後悔極了,寧可把她丟在府裡,也不該帶她來蘇州,搞得他更加心煩。
「可是,二爺願意救我,為什麼卻不願意幫幫他們?他們看起來比我更需要幫助,不是嗎?」
他閉了閉眼,無語問蒼天,驀地卻感覺馬車停住,不由得低問:「破軍?」
「二爺,前方有樹橫倒,而兩旁皆有難民,馬車過不去。」負責駕馬車的破軍拉住韁繩,道出眼前的狀況。
「二爺,我下去看看。」朱宓說著,根本不管尹少竹答允了沒,逕自從後方下車,再繞到前方一看,只見約莫三、四丈高的大樹橫倒在路邊,而無家可歸的難民就圍在兩旁。
「破軍,咱們繞道。」尹少竹下馬車看了眼,當機立斷道。
「可是二爺,這兒水患波及頗大,咱們要是繞道,就怕得繞出城外,但這天都快要黑了。」沒把話說得太白,但他相信主子明白他的意思。
這裡水患多日,卻不見蘇州官府出面處置,要是入夜還在城外走動,就怕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會趁機群擁而上,強奪財物。
尹少竹沉吟著,見那大樹至少有幾百斤重,眼下只好拿出一些銀兩,請這些難民幫忙移動,又可以幫到他們一些。
他正忖著,卻見朱宓彎下腰,像是要抱起樹幹,他不禁失笑。「宓丫頭,你以為自己搬得動嗎?」
真不是他要說她蠢,實在是她的行徑,有時沒半點準則在。
這棵大樹,怕是十個大男人,都不見得能合力挪動,更遑論她一個纖弱的小女子?
「我可以。」說著,她看著樹,輕拍樹身,像是在掂算重量。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自己可以。
「喔,你要是真做得到,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他訕笑著。
「真的?」她回頭,笑得雙眼發亮。「二爺,不准騙我喔。」
「我向來是說到做到。」
「好!」答聲的同時,她雙臂使力,竟將三、四丈長的大樹給抱起。
當場,眾人嘩然,破軍一雙眼珠都快要掉出來,就連尹少竹也看傻了眼。
怎麼可能?
「不好意思,請讓讓、請讓讓。」吃重地喊著,朱宓緩慢地挪動樹幹,逼著難民往旁集中,將樹幹整個移到路邊,才氣喘吁吁地坐在樹幹上。
「好厲害……」
「這小姑娘真是了得!」
群眾中有人忍不住嚷著,朱宓抬眼,笑得有點赧然,隨即又想到尹少竹許她一個要求,又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
「二爺……」她呵呵笑著。
尹少竹看著朱宓半晌。「你怎麼辦到的?」他簡直懷疑自己陷入某種幻覺中,要不她看起來還未及笄,怎麼可能搬得動?
喔,不,無關乎及笄不及笄,而是她一個弱質女流,整個人瘦得乾癟癟的,怎麼可能有這麼驚人的力氣?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自己可以。」她笑嘻嘻的,伸出手。「二爺,你剛才答應我可以要求一件事,現在,我想要……」
二話不說,他取出身上的錦囊,遞給她。「拿去吧,記得別全給。」
朱宓接過錦囊,笑得水眸微瞇。「我就知道二爺人最好了。」
尹少竹直睇著她柔媚的笑臉,那水眸還盈著淚,可一勾彎唇角,那抹笑意從唇角延伸到眸底,化為一股似香如霧的氣息,在他心口間縈繞,像是某種魔咒,將他困縛,直到她離去幾步遠,他還回不了神。
他這是怎麼著?
回到馬車,他自問著,緊按著莫名加速的心跳,不能理解怎麼她一笑,就教他整個人像是入魔了般。
他還有很多事要忙,還有許多賦稅得重新計算,只因這裡鬧了天災,賦稅得重擬,不得再加重這些莊稼人的負擔,可是這當頭,他卻被困在那抹笑容裡。
於是,他猜想,也許是因為大部份的姑娘一見到他,總是被嚇得花容失色,沒有人會對他笑,所以他一時之間被迷惑了。
畢竟,她可是頭一個如此接近他,完全不畏懼他這張臉,還能朝他展開笑靨的姑娘。
正忖著,突地聽見外頭,她的聲響。「二爺!」
驀地回神,他拉開馬車簾探去。「怎麼了?」
「二爺,你還有沒有銀兩?不夠用!」她扯開喉嚨喊著,只因為她的身旁圍了一大圈的難民乞兒,幾乎要將她淹沒。
尹少竹怔了下,隨即猙獰地斜勾唇角。「朱宓……你知不知道我的錦囊裡放了多少銀兩?」該死的,他氣得連聲音都顫抖了。
「二爺,放多少不是重點,重點是,沒有銀兩了,可是還有很多人沒拿到,二爺還有沒有?」
「沒有!」他吼著。
他娘的,他的錦囊裡放了快要一百兩銀,她居然眨眼間就把錢給撒光,還有臉問他還有沒有!
沒掐死她,已經是她上輩子福德積得夠厚了!
「二爺,你趕緊想法子去弄點錢來。」她又說。
瞠目結舌,他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什麼。
「該死的你,竟敢叫我去弄錢!你知不知道你已經花了我快一百兩,你要怎麼還我?」前債未清,還敢再借,存心找死!
「不然我做牛做馬還二爺嘛!」
「不用!」她迄今惹的禍,已經是她這一輩子都還不起了。
「不然我下輩子再服侍二爺!」
「千萬不要!」光是這輩子遇見她,他已經覺得自己夠背的了,要是再加上下輩子,恐怕他早晚得死在她手上!
「二爺,幫幫忙嘛……」她嘴一扁,淚水「啪」的一聲,很不客氣的淌落。
攥緊拳頭,他咬了咬牙,下了馬車,衝到前頭,一把抓下破軍腰間的錦囊,朝她吼著,「給我聽著,朱宓,只剩下這些,再多沒有了,事情辦完,給我馬上回馬車,要不然我就丟下你回金陵!」話落,他將錦囊丟給她。
瞬地,朱宓身旁的難民乞兒推擠著要搶奪錦囊,卻見朱宓身手極快的按住前頭人的肩,撐高自己的同時,已將錦囊接在手中,朝他笑道:「二爺,我就知道你人最好、最善良了。」
「……老子早晚死在這句話上。」他微惱地咕噥著。
「二爺……那是我的錦囊。」破軍欲哭無淚地看著他。
「回頭再還你,可以吧。」尹少竹沒好氣地道。「該死,我根本不該帶她出門的,簡直是失策……不對,打一開始我就不該把她撿回家,都是你,要不是你說把她留在那裡會出事,我才不會把她帶回家。」
破軍一臉心酸地看著他,「二爺,話不是這麼說的吧,明明就是你想救……」
「簡直就是個天大的麻煩,我怎麼會鬼迷心竅地把她帶在身邊?」
聽完,破軍歎口氣,隨即下了馬車前座,站到他身旁。「二爺,你別擔心,再過三年就好。」
「怎麼,你何時會算命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跟在二爺身邊,看過不少人,自然也懂得一番推論。」破軍說得煞有介事,雙腳卻偷偷地往旁移動著。
「喔?你倒是說說,為什麼再過三年就好?是她會轉性不找我麻煩嗎?還是她會恢復記憶,自動離開?」他說著,笑得很猙獰。
「喔,不,我的意思是說,大約再過三年,二爺也差不多習慣了。」破軍話一落,腳底抹油,溜!
「該死的你!想死的話,不用跟我客氣,老子一定給你一個痛快!」尹少竹咆哮著,大眼噴著火。
破軍早就溜到幾尺之外。
尹少竹瞪著他,卻見他不斷地指著他的後方,不耐地轉過頭去,就看到朱宓快要被一票乞兒給淹沒,她痛苦地擰起眉,可周圍的乞兒還是直朝她擠去。
「渾帳,給我退下,一個個都退下!」尹少竹吼著,身形極快地將圍在朱宓周圍的乞兒一個個扯開。「破軍,快把這些人一個個給我記下,立刻通知官爺過來押人!」
「是。」破軍應著,卻壓根沒挪開腳,只是待在原地看好戲。
「二爺,別這樣,又沒什麼事。」朱宓被他一把扯出來,身上的湖水綠對襟短帔,早已被扯得凌亂,就連挽起的髻也散落幾綹髮絲,滑落在額邊和纖白的頸間。
「……這樣還沒什麼事?」瞪著她一身狼狽,他一口白牙都快要咬碎。
她這模樣活像是被人非禮,她卻一點自覺都沒有……到底還要蠢到什麼地步?非要他這麼牽腸掛肚,她才爽快?!
他娘的,為什麼他得為她牽腸掛肚?
她力大無窮,絕對可以自保,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煩躁?
瞪向一旁不敢輕舉妄動,面帶乞求的難民,個個形容枯槁,他不禁嘖了聲。這些難民要是不安置,早晚成了暴民,但這並不關他的事,要是官府都不管了,他又何必管?
可是……清楚她心地善良,要她撒手不理根本不可能,與其讓她想些餿主意幫助這些難民,他還是……閉了閉眼,他決定走一趟蘇州官府施壓,一勞永逸。
「我沒事啊,小孩子嘛,又沒有惡意。」她不以為意地說著,將破軍的錦囊遞給他,正準備再開口時,卻已被他一把抓起,當成貨物般地扛在肩上。「二爺?」
「破軍,還不走?」
去他的,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以!聽她的蠢話,他真的會吐血。
「來了。」破軍身手矯健地飛奔而來,等著主子將朱宓強行抱上馬車之後,立刻趕起馬車。
而馬車裡,尹少竹氣得臉色發黑,活像是炭火般,看起來隨時會爆出火花,讓朱宓什麼都不敢再說,乖乖地坐著。
尹少竹瞪著她,一肚子火憋得他快要逆血沖心而亡。
三年……哈,真能和她在一起三年,他想,自己也差不多要成仙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7:01
第二章
「古怪?」
掌燈時分,通往沁竹堂的拱門旁,尹少竹停下腳步,側眼睇著丹禾。
「嗯,前幾日,我經過沁竹堂外,聽到裡頭有小孩子的聲音。」丹禾淡聲道。「可是我進去查看,卻只見到宓兒。」
尹少竹聞言,不禁微揚起濃眉,問向破軍。「這幾天,你可有聽到?」
「沒有。」搖搖頭。
「而且,不只是這樣,府裡……還丟了東西。」丹禾看他一眼。
「你懷疑朱宓?」尹少竹微瞇起眼。
「不,宓兒每回撒出去的錢,必定是從你這裡拿走的,有你在,她沒必要這麼做。」丹禾就事論事地道。「不過,二爺,為何宓兒會獨留在沁竹堂裡?」
他黑眸飄了下。「她前幾天打破一隻花瓶,所以我罰她禁足。」
「是嗎?我倒認為是因為近來丹陽旱災,不少難民湧入金陵吧。」丹禾很不客氣地戳破他的謊言。
不過是一隻花瓶,有什麼好禁足的?
宓兒當初燒了半座廚房,可是什麼罰都沒領的。
尹少竹不禁歎口氣。「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要是不找個借口把她關在家裡,天曉得她又會把錢給撒成什麼樣子。」
把朱宓帶回尹府,算了算,也過了一年半,不讓她再幹些府裡的差事,她也就少出點亂子,然而改不了的,就是那善良的性子,一見人有難,好像她不幫忙會死似的。
只要她無聲的兩泡淚,他就會像是得了失心瘋,把銀兩交給她……等事後他回神,銀兩早被她拿去救苦救難了。
於是,他努力視而不見她的眼淚,總算也讓她安份了一段時日。
可是,後來,他發現不管他給了她什麼金釵玉簪,總是左手拿右手就當,全都花在一些困苦人家身上,教他罵也不是氣也不是。
「可是,二爺,既然不能認同她的做法,你就應該訂下確切的規矩,讓她遵守不是嗎?」丹禾點出矛盾之處。「再不然,你乾脆教她如何善用銀兩,更有效的助人。」
宓兒撒錢的功力,她是見識過的,她沒有阻止,是因為宓兒是真心在助人,並非佔為己有,可是助人也要講究辦法。
「我哪有時間教她那些?」尹少竹啐了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忙得焦頭爛額,今天能夠在這時分回來休息,是這幾年來頭一回。」
「可是二爺什麼事都不教她,她不懂規矩,犯了錯,你又將她關在家裡……久了,她不只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而且……她會亂撒錢,不也是被你給寵壞的?」丹禾話落,欠了欠身,離去前,不忘再囑咐一句,「還請二爺查查,為何沁竹堂裡有小孩子的聲音?」
瞪著她離去的背影,尹少竹頭疼地繼續往前走。
「二爺,其實我覺得丹禾說得很有道理,與其讓朱宓胡亂撒錢,倒不如教她方法,也可以給她事做,這不是一舉兩得。」破軍跟在他身後,小聲建議著。
「……你真以為朱宓做得來?」他哼了聲。
「二爺不讓她試試又怎麼知道?還是說……」眼珠子轉啊轉的,唇角的笑意很惡劣。「二爺實在討厭她對那些困苦人家一點防心都沒有?或是根本就是有什麼私心?甚至說是……啊!」
話到一半,胸口遭受重擊,痛得他急急閉上嘴。
「二爺……」好狠的心,居然出拳這麼重……殺人滅口也不用這麼狠。
他跟在二爺身邊日久,久到二爺一記眼神,他都猜得出背後的心思。
「我對她能有什麼私心?」尹少竹瞇眼瞪著他。
「如果不是私心的話……」
「噓!」驀地,他比出噤聲的動作,聽到了細微的聲響,隨即朝沁竹室的後院而去。
尹少竹刻意放輕腳步,愈是接近後院,聲響愈大,而且那聲音像是某種呻吟,不及細想,他開始飛奔,踹開傳出聲音的那扇門--
門內,朱宓被壓制在床,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扯開她的衣襟,露出大片雪脂凝膚。
霎時像有一道悶雷劈上他的腦門,啪地理智斷裂,尹少竹迅捷如電的衝向前,將那少年一把扯起,幾記重拳毫不留情的落下。
「二爺,不要!」朱宓見狀,起身要制止。
「朱宓,退開!」從房外奔入的破軍吼著,見她不退,他只好閃身到她面前,硬是擋下尹少竹的拳頭,再反手拉住他,吼著,「二爺,夠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尹少竹一手揪著那少年,一手被破軍扯住,怒紅的雙眼在一片模糊之中,瞧見唇角淌著血的破軍,瞧見了手足無措的朱宓,冷靜稍稍回籠。
「破軍,把這小子丟到官府嚴辦!」他吼著,單手便將那少年給丟到房外。
少年痛到連動也動不了,只能趴在地上呻吟。
「是。」破軍見他恢復神智,抹了抹唇角的血,正要往外走,卻見朱宓跑到外頭,擋在那少年面前。「……朱宓,你這是在做什麼?」
雖說他遲了一步才進房,不過光瞧她衣衫不整還有二爺的怒火,也拼湊得出是什麼狀況。
「難不成……你們是兩情相悅?」破軍低問著。
尹少竹聞言,瞇緊的怒眸直瞪向她,心像被什麼狠狠地鈍磨著。
「嘎」朱宓氣呼呼地看著他,「破軍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肩膀酸痛,來福幫我推拿而已,為什麼二爺要打他?他才多大的孩子,哪禁得住二爺的拳頭?」
「推、拿?!」一把將貼侍推開,尹少竹大步走到她面前,將她衣襟拉好。「你的衣襟被扯成這樣,這是哪門子的推拿?!還有,那傢伙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院落裡?」
「他……」她話未出口,就聽到隔壁房傳來孩子的嚎啕大哭。
尹少竹怔住。
「二爺,等我一下,小蝶兒醒了。」朱宓動作飛快地跑到隔壁房,門一開,有幾個娃兒一起衝出來。
他和破軍走近後,傻眼地看著一屋子的孩童,或大或小,或男或女,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小的約莫五、六歲。
「不哭、不哭,沒事的,不怕不怕。」她抱起娃兒哄著。
然而,像是會傳染般,一個哭,接著第二個哭,然後就是大家一起哭,哭得朱宓也好想哭。
尹少竹看著這一幕,瞥見桌上還有未吃完的膳食,而幾個較大的孩子正縮在角落裡,神色戒備地看著他,還下意識地抓著腰帶。
鷹眸微瞇,他低聲道:「破軍。」
他一記眼神,破軍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朝那幾個年歲較大的孩子走去,輕而易舉地扯下腰帶,瞬間掉落幾件首飾。
朱宓回頭,瞧見這一幕。不禁愣住。
尹少竹眸色冷厲,「破軍,全給我押進官府!」話落,他轉身就走。
「是。」
「等等,二爺,這一定有誤會,一定是誤會。」朱宓把孩子一擱,趕緊追了出外頭,丹禾聽到有騷動,帶著幾名丫鬟走來,一見朱宓手中抱的娃兒,再看向尹少竹陰鷙的臉色,心中大略有了譜。
「丹禾,接下來的,交給你處理。」走過她身旁時,他沉聲交代著。
「我知道了,二爺。」她垂著眼回答,身後的丫鬟沒預警的一對上他冷沉駭人的眸色,一個個如無骨柳絮,軟倒在地。
丹禾回頭看了一眼,再見朱宓直追在尹少竹身後,不禁微揚起眉,丟下軟腳的幾個丫鬟,進屋善後。
「二爺!」
朱宓衝進尹少竹為寢房裡,便見他褪去外袍,回頭怒咆著,「出去!」
「可是,二爺,我……」
「我說出去!」冷凜的眸色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逼著她退出房外。「難道你連男女授受不親都不懂?!」
背貼著房門,她絞著手指。「……什麼是男女授受不親?」
「你!」他氣惱地瞪著門外的她。「就是沒有關係的男女不該太過接近!」
紗門上映照著她纖弱的身影,看得出她正垂著臉,那是她自覺做錯事時,會做出的動作,然而此刻壓根無法讓他心軟。
朱宓一愣,像是想通什麼,忙道,「可是,二爺你真的誤會了,來福只是在替我推拿而已,他怎麼可能有什麼心思?他還只是個孩子。」
「孩子?」一把拉開門,黑眸直瞪著她。「他比你高、比你壯,你以為自己力氣很大,別人就輕薄不了你?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禮教』?我在更衣時,你不該闖進,你的衣襟更不該被隨意扯開!」
她怔忡地看著他。
待在他身邊年餘,這是第一次,她瞧見他盛燃的怒氣。
二爺總會有不耐的時候,但不曾真正的發怒,他總是包容著她、寬恕著她,可是這一回,她卻感覺到某種決裂,有種再也彌補不了的裂痕。
「二爺,對不起……」她訥訥道,心發慌著。
「對不起什麼?」他瞇眼。
「我……」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切可以從頭來過?」他惱他怒,但不是因為她不聽話又溜出去,更不是她撿了小孩回來,也不是她放縱那些孩子在府裡行竊,而是她……她的眼裡沒有他。
破軍說得一點都沒錯,他對她,確實是有私心的。
如果不是私心,他不會如此的寵溺她,甚至不曾真罰過她什麼。
他不知道這份情感是怎麼發生的,然當他發現自己不喜歡她陪同外出,不喜歡他人的目光停駐在她臉上,不喜歡有人以言語輕薄她,而她卻不自覺,他便開始找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藉口,將她禁足在家。
說穿了,他不過是不想讓人看見她的美,才將她藏在家裡。
就這樣藏著,也許有一天,她眼裡只看得見他,等到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天,也許他們之間真能譜出一段佳緣。
可惜……他想得太美。
她的眼裡根本沒有他,她的眼淚只為別人而流,她只會為別人而求。
「你哭什麼?」他啞聲問著。
「二爺,對不起。」抿緊了唇,她伸手想要拉他,卻見他閃避,心不禁狠狠地揪著。
「朱宓,你的眼淚會不會太廉價了?」他無情地喃著。
「二爺……」她不知所措,淚如雨下。
「回去,我暫時不想見到你。」視而不見她的淚水,他輕輕地關上了門。
「二爺……」慌極,她吶吶的喊。
此時,她已經管不了那幾個孩子會被怎麼處置,她心亂如麻,只希望他能夠別生她的氣,然而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回去!」
裡頭傳來他冷沉的低喝聲,教朱宓抽抽噎噎地走回房裡。
一夜,朱宓哭了一夜。
坐在自個兒的房裡,她無聲地啜泣著,哭紅了雙眼。
這還是頭一次,二爺說,暫時不想見到她……二爺說,暫時不想見到她……
突地,外頭有了聲響,她抬起淚眼看向門外。
一會,她才悶聲道:「破軍大哥,你要進來就進來吧,別一直在我房門前走來走去。」
頓了下,他緩緩地推開門。「你怎麼知道是我?」
「腳步聲。」她悶聲道,沒興趣研究自己為何可以說得這麼斬釘截鐵。
「你失憶之前,肯定是個高手。」破軍小聲嘀咕著,走到桌前直瞅著她的眼。
不是每個人都能清楚分辨腳步聲,當然,也不是每個習武者,都能輕而易舉地搬動重達幾百斤的大樹。
「什麼高手?」她扁起嘴,苦笑著,滑落一滴淚。「惹二爺生氣的高手嗎?」
破軍聞言,不由得低笑。「那倒是,我也很少見二爺發火成那樣,誰要你這回把事情給鬧大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擔心這丫頭會把雙眼哭瞎,一早就晃過來探探她。
朱宓這才驚覺,她竟把那幾個孩子的事給忘了。忙問:「對了,破軍大哥,你真的把那幾個孩子押進官府了嗎?」
「沒有。」
她不禁鬆了口氣,旋即又問:「那……他們被趕到街上去了?」
「也沒有。」
她一愣,「所以……他們還在府裡?」
「不。」
朱宓瞪著他,「那到底是怎麼了?」不在府裡也不在街上,他們還能去哪?
「二爺要丹禾想法子安置他們,也不打算追究他們偷了府裡的東西。」關子賣夠了,他才懶懶地說。
她聽完,緩緩地垂下長睫。「二爺真是個大好人。」
可不是嗎?打從她進府,二爺便對她關照有加,府裡的差事她做不好也沒趕她走,還將她調為他的貼身丫鬟,結果她從沒有好好地伺候過二爺,近來更只會惹他生氣,難怪他不想帶她一道外出……
想著想著,斗大的淚水滴落。
「別哭別哭,好端端的,幹麼哭呢?」破軍沒轍地閉了閉眼。
「二爺生氣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二爺常會板著臉,但她看得出來,那是他裝出來的,可是昨天他是真的發怒,她好怕他是不是討厭她了……
「你怕二爺趕你走?」破軍試探性地問。
她抬頭,「我怕二爺討厭我。」
「咦?這有什麼不同?」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管我在不在府裡,只要二爺沒討厭我,我心裡就開心,可要是二爺討厭我……我會很痛苦。」她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棲身之處,比起被二爺討厭,那根本算不上什麼。
破軍聽得一愣。
忍不住的,他掏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可她的表情好認真,淚水還撲簌簌地流……這話一經修飾,不就等同紅顏為君喜嗎?
難道說,這一年來的相處,教這兩人日久生情了?
想著,見她淚流滿面,他不禁拉起自己的袖角。
「好了,別哭了,沒事的……」唉,打從小妹離世之後,他就不曾再做過這種哄人的舉動了,真教人感慨。
「破軍,你在做什麼?!」
尹少竹的低喝聲震天大響,驚得他二話不說地抽回袖角。「二爺,我去廚房拿你的早膳。」話落,轉身就走,不讓主子有機會對他出拳。
破軍逃得快,他一肚子火無處可發,再見朱宓哭成淚人兒,雙眼腫如核桃,他心裡不捨,可想起破軍為她拭淚,他又惱著。
「哭什麼?你以為哭就沒事了嗎?」他罵著,卻放軟了語調。
他一夜不成眠,就怕她哭上一夜,如今瞧來,她還真的哭了一夜,教他不知道該氣她還是氣自己。
他用力地抿了抿唇,將喉底的酸澀嚥下。「二爺,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我馬上就離開尹府,往後不會再叨擾你……」
見她起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
他一碰,朱宓隨即將他推開,他不禁一頓,怒眸欲眥。「你居然推開我?」破軍可以為她拭淚,她卻推開他?!
朱宓一愣,不禁又哭了。「二爺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她含淚跺著腳,不知道該怎麼辦,總覺得怎麼做怎麼錯,又惹二爺更生氣了。
尹少竹一怔,想起那是自己說過的話。「可破軍剛剛不是替你拭淚,怎麼你就沒推開他?」真是好樣的,竟拿他的話來堵他。
躲在門外看好戲的破軍,不由得退得更遠。
「破軍大哥又沒碰到我。」她無聲垂淚。
心底有再大的火,也被她的淚水給澆熄。「別哭了……」他喃著,伸臂圈抱住她,感覺她的掙扎,低聲道:「那規矩,是除了我以外,你懂不懂?」
她抬眼看著他。「不懂。」
尹少竹吸了口氣。「你不可以讓我以外的人碰觸,所以要是有人碰觸了你,你可以反抗,但不能隨意傷人,懂不?」
「……不懂。」他說得不夠仔細,她無法理解。
「你……」這也不懂?
直到現在,他終於發現她古怪的地方--朱宓她像是一張白紙,怕對這世間的禮教全然不知,甚至對許多事都必須先圈定界限,她才知道該怎麼拿捏。
「你……討厭我這樣抱著你嗎?」他低聲問著。
「不討厭。」她抽著氣回答。
她喜歡他這樣抱著她,讓她感覺被保護著,有人疼寵著。
「那麼,往後,凡是讓你覺得討厭的人,你就離遠一點,好不?」
「可是,我並不討厭來福他們……」
尹少竹閉了閉眼,「你……」
「但是如果二爺不喜歡的話,我往後絕對不會這麼做。」她保證著,就怕他又說暫時不想見到她。「凡是會讓二爺生氣的事,我全都不做。」
盯著她琉璃般的水眸,他心生一股衝動想要吻去她的淚,卻教他硬生生打住,啞聲問:「你說的話,真能當一回事?」
「如果我做不到,二爺可以趕我走。」
「……」趕她走,折磨的到底是誰?
「我寧可二爺趕我走,也不要二爺討厭我……」
尹少竹聽得一頭霧水,摸不透她的思緒,但光是她害怕他的厭惡,這一點就夠他開心了,「沒有我的允許,哪裡都不許去。」
「真的?」
「真的,你別再哭了。」睇著她,他不禁歎氣。
一開始,先是拜倒在她的笑靨下,最後是輸在她的淚眼下。
「嗯,可是眼淚止不住……」
他心疼不已,想擦拭她的淚,又怕太唐突,靈機一動--「要是你不哭的話,明天我帶你去發糧。」
「不了,我不要再給二爺添麻煩。」
他嘖了聲,再道,「我給你權限,只要你瞧見有需要幫助的人,可以到帳房支領一百兩,兩個月一次。」
「真的?」她張大眼,淚水瞬間鎖住。
尹少竹不禁瞇起眼。「朱宓呀朱宓,你好大的本事呀。」原來她的淚水是收放自如,取決於他丟出什麼誘餌。
「沒有,我只是嚇住了。」她眨眨眼,淚珠沾在她卷密的長睫上。「可是,那些銀兩是二爺很辛苦才賺來的。」
一百兩,很多耶,要賺很久的。
「你知道就好,錢別亂花。」
「二爺對我真好。」
看她笑得嫵媚,眉眼彎彎,教他心頭一陣騷動,隨即將她推開一些。
「二爺?」
「既然你不想發糧,那就別去,在沁竹堂禁足一個月。」他別開臉說著,緩緩調勻自己的心跳。
他終究還是自私,不願讓人窺見她的美。
「欸?為什麼?」
「因為你擅自將那些小孩帶回府裡。」想禁足,還怕找不到理由嗎?
「咦?可、可是你說我可以支領一百兩……」
「那是兩回事。」
「二爺騙我……」黑白分明的大眼裡蓄滿淚水。
「不許哭!」
門外的破軍,緩慢而輕巧地一路退到長廊另一端,終究忍遏不住地笑趴在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7:40
第三章
如破軍當初預言的,三年之後,尹少竹果真是習慣了。
有朱宓的陪伴,日子過得有驚無險,她不時製造的突發狀況將他的個性磨得更加圓滑、更加包容,讓他在事業更有收穫,在兩年前和山西票號合作,成立了尹氏錢莊,一年前又和市舶司一同創建了船宮,幾乎將尹府的事業推上高峰。
儘管尹少竹老是抱怨自己累得像條狗,但他確實是個成功的商賈,龐大的產業在他的管理下,有條不紊。
不過,因為朱宓出落得益發標緻,帶她出門總會引來他人的覬覦,他愈來愈不喜歡讓她拋頭露面,只好下達禁足令,不准她踏出沁竹堂,免得無事生波。
只要她不在身邊,他做起事來特別得心應手。
可是,今兒個不知道怎麼回事,派個人回去取東西,等了老半天,卻始終不見那人把東西拿來,累得他臉都快笑僵了。
終於,他忍不住抬了抬手,身後的破軍隨即向前一步。
「你去看看。」他沉聲吩咐。
「是,二爺。」破軍領命,快步離開尹府旗下的聚富樓。
「依本官看,不用麻煩了,本官改日再拜訪尹二爺。」坐在對面的男子沉聲喃著,擱下茶杯起身,守在五樓出口處的四個官差隨即起身。
「尹某招待不周,還請巡撫大人多擔待。」尹少竹也立即起身,送著新任巡撫宣玉璿。
巡撫出使,自然是代天子巡狩天下,首重官家,好比沿海的市舶司皆是巡視的重點,接下來就是與官家有生意往來的富賈,並非要查稅,而是要確定每年御貢的數量,和商賈是否有私自釀製的情況。
好比,尹府旗下有鹽業,更有茶葉得年年依比例上繳朝廷,而船宮裡的船隻買賣,更是得確名立狀,買賣雙方都得立契寫得十分詳細才成。
想當然耳,巡撫來到金陵城,第一個找上的,便是尹府。
要是夠識相的當家,就會在這當頭抓緊拍馬屁和行賄的好時機,以保未來幾年不被刁難,然而,他要聚富樓的掌櫃到尹府一趟,通知帳房送來一百兩黃金和新採收烘焙好,一兩值二兩黃金的初露春茶,卻直到人都要走了,還是連個影子也沒見到,待他回尹府後,非重罰不可。
在聚富樓前,將宣玉璿送上綴有皇家旗號的馬車,尹少竹瞥見破軍竟然就站在大門旁。
「你怎麼還在這裡?」他臉色陰沉地問。
破軍指了指身旁的尹府帳房。「我剛要走,就遇到杜叔,他問我朱宓把銀兩和茶葉送來了沒?」
話交代得很清楚,瞬間讓尹少竹臉色一黑。「我明明要掌櫃的告知你,把東西帶過來,為什麼卻是朱宓代步?」他沉冷著嗓音,眸色寒厲。
帳房嚇得渾身打顫。「稟報二爺,聚富樓的掌櫃來告知這件事時,三爺正要領取一筆錢,所以小的頓時走不開身,適巧朱宓說她有空,願意幫我走這一趟,所以……」
「我不是說了禁她足,不准她踏出沁竹堂一步?!」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按捺住脾氣低咆著。
一旦罰朱宓禁足,他必定將這道命令布達下去,讓全尹府的下人都知曉,這麼做的用意,就是要人看著她,別讓她亂跑,所以這件事,帳房不可能不知道。
帳房慘白著臉解釋,「小的也是這麼想,可是朱宓說,今天剛好滿一個月,她可以到外頭走動,而且還說她身為二爺的貼身丫鬟,跑跑腿也是應該的,小的才把東西交給她,後來想想不妥,於是趕來看看,豈料……」
聽破軍說,東西沒送達時,他臉都綠了。
冷眸銳利如刀,直瞪著帳房,眼看他就快要不能呼吸口吐白沫時,尹少竹收回視線,再問,「她是何時出門的?」
「回二爺的話,朱宓離府至今差不多有兩刻鐘了……」帳房抖如秋葉,還好有破軍在旁扶著他,要不他真要一厥不醒了。
「兩刻鐘?!」他咬牙低咆著,「從府裡到聚富樓哪裡需要一刻鐘的時間?!」
尹府位於金陵城東,聚富樓就在幾條十字大街外,依朱宓的腳程,頂多一刻鐘也到得了,現在居然耗了兩刻鐘還不見蹤影!
帳房欲哭無淚,只因他所托非人,從此恨死朱宓,將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破軍!」
「在。」
「找人!還杵在那邊做什麼?」尹少竹簡直快要噴火了。
這該死的朱宓,真是老天派來治他的,要不然為什麼他要撿回她,為什麼她失去記憶至今都沒有恢復的跡象,更該死的是自己,他把她給寵上天,才會累得今時今日追在她身後收拾殘局。
「可是,我要是放開他,他可能會倒下去。」
「要是這樣就倒,依我看,這帳房的工作也不太適合他。」尹少竹話落,隨即快步離開。
「二爺,我身強體壯,頂得住!」帳房立刻恢復精神,趕緊推了破軍一把,很怕再拖磨下去,他飯碗不保。
朱宓走在聚富樓後門的大街上,嬌俏臉龐抹著笑。
帳房交給她的東西,就在她前往聚富樓的途中,不斷分送給路旁的乞兒,就連那一包茶葉也一併被她送出手。
好不容易禁足期滿,一出門就幫了人,教她心情大好。
「欸,這不是尹家二爺的貼身丫鬟?」
有人喚她,她很自然地抬眼勾笑,看清來人之後,她笑問:「正是奴婢,不知道幾位公子叫住奴婢,有什麼要緊事?」
「可以跟你借幾步說話嗎?」其中一名男子開口道。
朱宓笑瞇瞇地看著那人,只覺得他看起來斯斯文文,可是笑得猥瑣,而且眼睛不斷地打量著她。
「何不在這裡說呢?」她秀眉微蹙,但仍然有禮的應對。
因為她常陪著二爺到處交際應酬,所以這幾個人,她見過,連名字都記得,而問她的人,叫做詹天啟,家裡是開茶肆的,和尹家的茶園有生意來往。
儘管他們打量的目光讓她感覺不舒服,但是對待二爺的往來商家,保持禮貌是應該的。
「有件事希望你幫忙。」其中一個男人握住她的手。
朱宓視線落在他握住的手上。「有什麼事呢?二爺就在聚福樓,要是你們找他的話,要不要一道走?」
嗯……二爺說過,不喜歡的人碰觸,就要退開,可是不能傷人……好久沒遇到這狀況,她試著微使力氣。
「不,這件事只有你能夠幫忙,倒不如咱們到後頭聊聊。」那人更使力地扯著她,硬是要將她帶到街角的暗巷裡。
走了兩步,朱宓感覺不對勁,想要掙脫,豈料另一雙手也遭人擒住,瞬間,她整個身形被架高,有人從後方抱住她。
一股強烈的厭惡感冒出,教她使勁掙扎,架著她的兩個男人,竟被她扯開幾步遠,然而,還未扯開箝制在腰間的雙手,便見一把短匕已經來到眼前。
「臭丫頭,想不到你還挺有力氣的,可再有力氣又怎麼樣?老子刀子一割,割花了你的臉,看你家二爺還要不要你!」另一個男人將短匕擱在她的頰邊,教她動也不敢動地看著他。
「詹大公子當街強拉奴家,又持刀威脅,這事要是傳出去,真不知道愛面子的詹老爺會做何打算?」她悶聲道。
居然亮出刀子……這些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詹天啟一怔,沒料到只見過一次面,她竟然記得自己,甚至就連他爹好面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倒教他猶豫著到底還要不要將她綁到房裡好生廝磨。
可是,這朱宓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臉蛋極為甜美,笑時眼角微勾,有幾分誘人的媚態,打從見過她之後,他便覺得心癢難耐,今日碰巧遇見她落單,這街上有沒什麼人走動,他才色心大起,如今--
「朱宓!」
遠處傳來尹少竹噙怒的咆哮聲,朱宓不驚,反倒回過頭,喊著:「二爺,我在這裡!」
「你別叫!」詹天啟連忙搗住她的嘴。
朱宓想也沒想地張口,朝他的虎口咬下。
「你!臭丫頭!」他吃痛地喊著,見她不鬆口,便揮起短匕朝她嘴邊割去--
眼角餘光瞥見,朱宓下意識地抬手抵擋,利刃便從她的手腕割下,頓時血流如注。
她怔愕地鬆口,瞧著腕間不斷淌落的血,有些失神。
「天啟,你怎麼傷了她?!」抱著朱宓的男子趕緊放開她。
「誰要她咬我?不過是個丫鬟,還以為自己是金枝玉葉!」詹天啟瞪著虎口,再見她跌坐在地,鮮血從垂下的手淌落,很快地暈開一地猩紅,嚇得他拔腿就跑。
不過眨眼工夫,一群紈褲子弟作鳥獸散。
朱宓垂斂長睫,直睇那泉湧似的鮮血,心神恍惚著,眼前似乎瞧見什麼在晃動,只是呆愣地坐著,直到--
「朱宓!」
她還沒抬眼,她的手便已被溫柔地牽起,那厚實的掌心傳來的溫暖,似乎蓋過傷口的疼,她抬眼,對上一雙噙滿震怒又疼惜的眼。
「二爺……」她喚著,撒嬌般地甜笑。
嗯,還是二爺身上的味道好聞,而且二爺的手雖然有點粗糙,但是握著她的力道很輕、很溫柔。她很喜歡。
「是誰下的手?」尹少竹瞇緊黑眸,睇著她的傷勢,大手直往傷口上方按住,想要止住血。
「詹大公子,詹天啟……」說著,她覺得頭有點昏。
「該死的傢伙,瞧我怎麼整死他!」他惱火地低罵,隨即將她打橫抱起。「朱宓,別怕,我馬上帶你找大夫。」
她貼在二爺的胸膛上,感覺他跑得極快,心跳又沉又快,隔著錦袍,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衣料下的汗濕。
才三月天,春寒料硝,二爺怎麼會一身汗濕?
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喜歡二爺這樣抱著她,感覺他很心疼她,跟那幾個公子截然不同。
嗯,她真的很喜歡二爺呢。
真希望,二爺可以這樣一直抱著她,別放。
朱宓的傷落在左手腕上,口子不小,所幸不太深,緊急處理之後,血不再流。大夫囑咐,別動到左手,約莫一個月傷勢便會好。
尹少竹聽完,總算鬆口氣。
「朱宓,給我聽著,以後要是誰對你不規矩,儘管動手,不需要客氣。」回尹府路上,聽她說完事由,他沉聲交代,「有事,我擔了。」
「嗯。」她喜孜孜地笑道。
將朱宓帶回尹府,已經是三更半夜。
儘管她傷勢在手,但還是由他一路將她抱進她房裡。
正當他要將她安置在床時,卻發現她壓根沒打算離開他的懷抱。
「你這是在做什麼?」尹少竹直瞪著她緊抓他衣襟的手。
他的心跳得很急,一如當她露出笑靨時,他總是難以控制引以為傲的冷靜。
「我喜歡讓二爺抱著。」她埋在他的胸膛,捨不得離開。
有二爺抱著,總覺得心裡多了什麼,那股感覺難以形容,但她是極喜歡的,就像一年多前,他輕輕地摟著她,那種被疼愛的感覺,她很喜歡。
「你到底知不知道羞?」尹少竹低罵著,耳根子卻很弔詭地紅了起來,「要是一般姑娘,三更半夜和個男人摟在一塊,早就沒了清白。」
「那二爺是不是要對我負責?」她猛地抬眼,笑得水眸微瞇。
那軟綿綿的語調配上討喜的笑靨,教他心頭一顫,感覺心口有好幾匹馬在拉扯著,企圖將他拉向邪惡,不讓他做個君子。
然而,千鈞一髮之際,理智將他拉回,雙手一推,讓她跌坐在床上。
「負責什麼?你給我捅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哪一次不是我善後的?真不知道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尊貴的丫鬟!」他口是心非地罵著,退後幾步,緩和瀕臨失控的心跳。
朱宓可憐兮兮地扁起嘴,「也是二爺對我好啊。」
尹少竹瞪著她,無聲罵她妖孽。
「是啊,我對你好,但那也不代表我不跟你計較你今晚闖的禍。」他退離床邊兩步,企圖讓之際的表情看起來更嚴肅。「今晚賬房托你送到聚富樓的一百兩黃金和一包初露呢?」
朱宓聞言,可憐地垂下小臉。
「又當善人去了?」他咬牙問著。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不是當善人,是剛好有人有需要,而且二爺說過,我每兩個月可以支領一百兩,我上個月都沒有動到,所以……」
他當然記得自己做過的承諾。「就算是這樣,可你為什麼會拖了半個時辰還沒走到聚富樓?」
「因為張大娘生病了,所以我帶她去看大夫。」
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尹少竹忍不住歎氣,知道她有所祈求,但那些暫時擱到一邊,重要的是--
「朱宓,今晚那筆錢是要給巡撫大人的,就因為你沒有把錢送來,才讓我錯失了和巡撫大人交好的機會!」
「二爺,對不起。」
睇著她可憐兮兮的嘴臉,尹少竹真的覺得頭很痛。
每次,只要看到什麼人需要幫助,她就開始央求,希望他能佈施,希望他能幫助那些乞兒,所以他事業做得很大,還興了學堂,免費讓乞兒讀書,長大後可以到尹府旗下各產業工作,他這樣做得還不夠嗎?
「我沒想到這麼多……」她垂著臉,知道自己犯了錯。
以往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可二爺總是可以事後做彌補,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回的對象是個官。
「你呀,往後要是動錢之前,先搞清楚狀況。」
「對不起,二爺。」她可憐兮兮地抿緊嘴,像是想到什麼,有道:「只要二爺有告訴我,我一定記住,其實我記性很好的,像詹天啟,我見過一次就記住了。」
「你記住他做什麼?」他沉聲問著。
印象中的詹天啟外表斯文,不能算是不學無術,不過也沒有多大的作為,喜歡雪人風花雪月,也算是醉月樓的大主顧。
「就記住了。看過,就記住了。」
「那也沒什麼好記的。」這筆賬,他絕對要詹家付出代價。想著,他看向她蒼白小臉,知道她失血頗多,早已倦極,不由得催促,「你早點歇息,還有,從今天開始,給我待在府裡養傷。」
「嘎?」她哭喪著臉,「別吧,二爺,我好不容易期滿可以到外面走動耶。」
「說什麼期滿?你現在是抗議我禁足你?也不想想自己捅了什麼簍子,還敢跟我討價還價。」
「可是張大娘生病了,需要一筆錢就醫嘛。」她扁起嘴,「二爺也知道有些大夫是很現實的,沒錢就沒得商量呀。」
尹少竹已經不想再聽她的理由,反正錢花都花了,他也不可能再去追回,只有一件事,他絕對不退讓--「反正,你哪兒都不許去,給我待在府裡,一步也不准踏出去。」
朱宓潤亮的大眼睇著他,知道已經事成定局,於是想了下,很認真地攢起秀眉說:「二爺,你已經給我禁了好多次足。」
「你也知道很多次?」
「可是,每次原因都不一樣。」她皺起鼻子,「像上一回,我只是因為和二爺外出,開口和對方說了話,你就罰我禁足……」
她想了想,舉凡不聽話、亂說話、隨意讓人碰觸、不經允許佈施、帶人回家、打破花瓶、打破碗……
「二爺,為什麼每次禁足的過錯輕重差很多?」她真的很難拿捏耶。
「這要視狀況而定,好比你這一次,沒將錢和茶葉送抵,我得罪的是官,並非一般的商賈,而你上回亂說話,那是因為對方是知府大人。」尹少竹說得振振有詞,唬得她一愣一愣的。
他才不會讓她知道,他禁她足的真正用意。
「喔。」二爺說的都對。
「所以,你被禁足了!」
朱宓可憐兮兮地扁嘴垂臉,她好不容易才期滿耶……
一早醒來,朱宓便坐在房裡發呆。
傻愣愣地看著手上包紮之處,就連去廚房端自己的膳食都懶。
然,正想著,卻聽見有人走來,依聲音判斷,直到房門欲被推開之際,她便開口,「破軍大哥,你幫我端早膳呀。」
端著托盤進房,他輕歎了聲,「我都故意踩重了,怎麼還瞞不過你?」
要是有機會到她的房間,他總是刻意改變腳步聲,但每回都瞞不過她,真是不好玩。
「人的習性很難改的,有時候踩重反而太刻意。」
看向托盤,是一碗魚粥,配上幾碟小菜,而且還有一碗烏漆抹黑的藥汁。
「哇,還有藥……我上一次吃藥,是三年前了耶。」說著,她想起三年前初被帶回尹府時,二爺待她極好、極溫柔,百般照顧她,就算她偶爾犯了大錯,他隔天還是會來看她,相對現在,他沒來看她一眼,代表著他是真的生她的氣吧。
「吃點東西,趕緊把藥喝下,我還得趕去和二爺會合。」
想了下她乖乖下了床。「是二爺要你來的?」
「是啊,放眼尹府,就你這個丫鬟好命得緊,居然還讓二爺派我來照顧你。」破軍似笑非笑地說,看她不方便地動筷,他隨口道:「不習慣用右手嗎?」
相處三年,他知道朱宓是個左撇子,就不知道二爺曉不曉得這件事。
「還好,我兩隻手都可以用,只是沒什麼食慾。」儘管食慾不佳,但知道破軍大哥是二爺派來探視她的,她心裡便好過了些。
「傷口很痛?」
「我不覺得痛。」她搖搖頭,看著托盤上極為精緻的小菜,就是沒半點食慾。
「要不然呢?為何沒食慾?」他乾脆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想了下,她直接問道,「二爺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破軍微揚起眉,笑得壞心眼。「二爺對你生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還沒習慣?」
說真的,打從她被二爺撿回後,他時常為這兩人的互動忍笑忍得很辛苦,不懂他都看穿了一切,這兩人還在瞎摸什麼。
忍不住,偶爾提點一下,免得哪天兩個人都老了,還在磨著。
頓了下,她抬眼瞅著他,「破軍大哥,你認為在二爺心裡,我很重要?」
「那麼你呢?在你心裡,二爺重要嗎?」
「當然重要,他是二爺,足我的救命恩人耶。」那豈是重要兩個字就能輕言帶過的?
「那是代表你喜歡二爺?」
「我當然喜歡二爺。」
破軍不禁吹了聲口哨。畢竟像她這麼坦書無諱的姑娘,真的不太多,所以他懷疑她的喜歡究竟是--「怎麼個喜歡法?」
「就、就喜歡啊,還有什麼喜歡法?」
「好比說,你會想要抱抱二爺、親親二爺嗎?」
巴掌大的臉蛋霎時翻紅,她羞澀地垂下臉。「……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打從一年多前被二爺摟抱過後,她就很懷念那滋味,偶爾看著二爺時,她會忍不住想要親親他的臉頰……如今想來,才發現自己好邪惡啊。
破軍饒富興味地看著她,沒想到她老實到這種地步。「既然這樣,你只要多親近二爺就成了。」
「可是二爺不喜歡我太親近他。」這點,她從很久以前就發現了。
大概也是一年多前開始的吧,如非必要,二爺不會太靠近她。
破軍更驚訝了,「我一直以為你傻傻的,想不到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不錯嘛,甚至應該說,她的觀察力極強,出身令他玩味。
如果當初,小妹可以像她一般,也許就不會早逝了……小妹不夠聰明,更沒有武功足以自保,在進了大戶人家當丫鬟沒多久便死了。
死因至今不明,但他不難想像是怎麼一回事,有時午夜夢迴醒來,會氣惱羞愧得無法再入睡。
但是朱宓不同,她夠聰明又懂武,二爺也很寵她,說來她也真是幸運。
「那你還要我親近二爺?要害我被二爺罵?」她噘起嘴。
「你不多親近,又怎麼會知道二爺的心思,」他勾笑。沒了小妹,如今有她當妹子,也還不賴,所以他就做做好事,充當一下月老好了。
「可是,他要是生氣了呢?」她很怕惹他生氣。
「這需要一點訣竅。」
「嘎?」
「快點吃,我剛才說了,我還趕著跟二爺會合。」
「等等,破軍大哥,你還沒告訴我訣竅。」
「想要我說,就等你把早膳和藥吃完。」
「等我,我馬上吃完!」她加快動作,只為了知道他所謂的訣竅。
她知道二爺待她極好,可是她想知道這樣的好,到底是把她當成妹妹,還是純粹善心,抑或者是有一丁點的喜歡她。
她又不是傻子,在尹府待了三年,她當然自己雖名為丫鬟,可是她根本就沒做過丫鬟該做的差事。
讓她這般養尊處優的,不就是二爺?
尹少竹回到竹堂,已經是二更天。
儘管疲憊不已,臉上微帶倦容,然而他的眸色卻依舊清澈明亮。
原本打算繞到朱宓房裡,探看她的傷勢,但想想時候已晚,便打消念頭,轉回自己的寢房。
然而,遠遠的,他便看到自己寢房裡有火光。
而且,那火光亮到……
「二爺,你的寢房像是失火了!」身後的破軍急聲道,已經快他一步朝長廊奔去。
尹少竹跟著提步往前跑,先進了主廳,再從側邊的通道跑向寢房時,便見朱宓從房裡衝了出來,衣袍著了火,而手上則拿了幾本重要的帳本。
「朱宓!」他喚著,奔向她,動手撲打她身上的火花,而破軍已經衝進房裡查探。
「二爺,我把帳本拿出來了,你瞧瞧,我有沒有漏掉?」壓根不管身上的火,她趕忙將帳本交給他。
豈料,尹少竹一把撥掉她手上的帳本,緊抓著她雙手,直睇著她微紅的掌心,整顆心狠顫了下,竟教他說不出話。
「二爺?」她不解地看著他。
「該死的,你拿那些帳本做什麼?!」他氣惱斥罵,拉著她往外走,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水,便將她的手按壓在水裡。
「可、可是那些帳本很重要的。」她急道,搞不清楚他在氣惱什麼。「我記得會放在二爺寢房裡的,都是最重要的帳本,而且是近期要用的。」
「再怎麼重要,也比不上你的手!」他氣炸了,真的很想把她給掐死,省得她老是把他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隨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顆心忽上忽下,不得安寧。
「你手腕的刀傷還沒好,現下掌心又燒傷,你……你到底是怎麼搞的?都燒焦了一層皮,你不痛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緩緩垂下長睫。「不痛啊……」
「不痛?!」
「真的不痛呀!」她看著他輕柔地按住她的手腕,讓她的掌心可以完全浸在清涼的水中,似乎稍稍緩解了掌心的熱度,然而,她是真的不覺得痛,頂多只能說有點燙吧。
「你……」直瞪著她,他很沒轍地垂下臉。「你該不會要跟我說,正因為你不覺得痛,所以你昨晚被人劃上一刀,才傻愣地坐在地上?」
「嗯……是不痛,可我有點嚇到。」她據實以告。
可,要說是嚇,似乎又不太對,總覺得看見鮮血,教她莫名恍惚著。
尹少竹無言以對。她不痛,可卻痛在他的心裡……他娘的,他痛死了!
「二爺,房裡的火已經撲滅了,不過案桌燒了一角,還有些本子也給燒了。」
解決房裡的火勢之後,破軍隨即趕到院中,垂眼瞅著蹲在地上不語的朱宓。
「算了。」尹少竹不甚在意地擺手,卻突地想起什麼!「對了,朱宓,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我房裡?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房裡會起火?」
沁竹堂是尹府重地,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下人都不得擅入,除了一直以來跟在他身邊的破軍,和根本是被他供起來養的朱宓。
既是沒人會隨意踏進的禁地,又是為什麼會起火?
思忖著,他不禁看向始終垂臉不語的人兒。
「朱宓,你千萬別跟我說,是你放的火。」他陰惻惻地問。
「不是!我幹麼放火?!」她猛地抬頭喊冤。
「不然呢?會在沁竹掌走動的,就咱們三個,我和破軍剛回來,除了你,還有誰?」他瞇緊黑眸,已將她鎖定。
朱宓見狀,兩泡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冒出。
「嗚嗚……真的不是我放的火,可是……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燭火……我有小心了,打翻了,我也試著要扶起來,但燭火就那麼巧的倒在案桌上,一看見火往帳本燒,我只能先搶救重要的帳本再撲火嘛……」
她真的笨死了,笨到好討厭自己!
「你沒事到我房裡做什麼?」他耐著性子再問。
「我、我泡了一壺茶想等二爺回來嘛,然後看到二爺的桌上很亂,就想要整理一下,那知道就碰翻到燭火,我不是故意的……」
「你腦袋殘了,三更半夜泡什麼茶?」他不斷地深呼吸,趕緊放開她的手,以免她纖瘦的手腕被他不小心給折斷!
「二爺,你別氣我,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感覺他鬆開手,她忙不迭抓住他的手。「因為二爺身邊都沒什麼丫鬟,我想自己身為二爺的貼身丫鬟,應該要好好地伺候二爺才對。」
她一席話、一番用心,身為主子該是要感到欣慰,然而就在她差點燒了他的寢房的當下,完全感動不了尹少竹,頂多是讓他沒那麼衝動想要掐死她。
「……算了。」他無力地閉上眼。
「二爺不生我的氣了?」
「生你的氣又如何?不生你的氣又如何?你難道就會乖乖聽話了?」她的保證根本就沒有用。一年多前信誓旦旦告訴他,她一定會聽話,凡是他不喜歡的事,她都不會做、結果事實證明,會相信空口白話的他,真是蠢得可以。
「我只是想替二爺做點事嘛。」
「算了,我不生你的氣,能不能拜託你別動不動就哭?」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只是被他一吼,她就心裡難受嘛。
以前哭,就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而哭,但是現在哭,是因為打從一年多前被二爺的怒火嚇到,讓她一直都戰戰兢兢,更糟的是,她還是笨得要死,什麼事都做不好。
「廢話!」要是這麼會哭,不當戲子,還真是太可惜了。「好了,起來。」
說著,他輕拉她起身,三月的夜風如初冬般冷冽,教他想也不想地拉起袍角,擦拭她的雙手,再仔細看著她手上的燒傷。
他沉聲吩咐,「破軍,去拿些金創藥來。」
「是。」破軍看著朱宓壓根沒發覺二爺以衣袍擦拭她雙手的憐惜,那傻樣,教他不禁搖頭離去。
一邊想,有時想要推人一把,還真不是簡單的事哪,尤其是兩顆很不開竅的石頭。
「走,先到主廳。」尹少竹說著,輕扣住她的手腕。
瞅著他輕握她手腕的動作,朱宓笑得甜滋滋,小碎步跟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8:18
第四章
朱宓的手心被塗上金創藥,耳邊是尹少竹叨絮的聲音,對她耳提面命,要她小心一點、要她以自己為重等等,讓她聽得更加心花怒放,感覺二爺的心像是繫在她身上,把她當寶貝般地疼惜。
「好了,你回房歇著吧。」看她笑得一臉傻憨,那恬柔的模樣,像是被他念得很愉悅,他愈念愈沒殺氣,甚至心思隨著她唇角的笑意開始搖擺,立刻決定就此打住。
「可是,二爺今晚要睡哪?」見他起身,她不由得問著。
他好笑地看著她,「沁竹堂裡的客房多得是,隨便收拾一間就能睡。」
「那,我去收拾。」朱宓想著,書房旁那間客房應該挺適合的。
「收拾你的頭!你兩隻手都受傷了,你收拾什麼?」火大地揪住她,他頭也不回地喚道,「破軍!」
「是。」破軍領命而去,忍不住歎氣。
打從這丫頭來了之後,他的工作增加了不少,不過……算了,妹子嘛。
「你給我回房。」
「……喔。」朱宓可憐兮兮地扁起嘴,老牛拖車般地往外走,然後突地想起她的那壺茶,便覺得不甘心極了。
那壺茶,是她特地向丹禾討教,好不容易煮出來的,雖說有點涼了,可要是不讓二爺嚐到,她今晚肯定睡不著。
想著,她隨即走到外頭,繞到長廊另一頭,從另一條通道拐進他的寢房,只見那壺茶還好好的擱在桌面,她隨即小心端起托盤,快步走到主廳。
尹少竹剛要起身,就見她從裡頭走出來,手上還端著托盤,不禁低罵,「朱宓,你不只眼睛有問題,就連耳朵也有問題不成?為何我才剛交代你別用雙手,你就馬上給我端壺茶?!」
她被嚇得腳下一顛,整個人往前撲去,尹少竹眼明手快地向前一步撐住她的肩頭,而她手上壺茶就全潑到他身上,瓷壺和瓷杯碎了一地。
「朱宓,你不把我整死,很不甘心是不是!」他嘴裡罵著,然而握住她肩頭的力道卻是萬分輕柔。
嘴一扁,她淚水撲簌簌地滑落。「二爺……我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很想去死一死算了……她到底有沒有這麼廢呀!居然連壺茶都拿不好。
尹少竹已經被她訓練得連罵都不想罵了。
情竇初開就是這麼吃虧,遇見頭一個對他笑的,他就把心交出去,簡直是一門賠到極限的敗家生意。
可,最糟的是,愛情並不能用利益權衡,更無法隨心所欲地想斷則斷,當他開始傾心於她時,他頂多是努力的拉開一點距離,然而這丫頭……卻是不知死活地接近他。
完全不知他是顧及她失憶,不想趁人之危。他想要獨佔她,但卻不能這麼做,
於是刻意疏遠她,結果她偏是愈往他身邊靠,儼然是在挑戰他的意志。
當破軍聽到古怪聲響折回時,撞見的就是這一幕。
兩人的腳旁一堆玉瓷碎片,二爺的身上從腰濕到底,袍角還滴著水,而朱宓的臉上淚水正氾濫成災。
「二爺,這天候玩水,不嫌太早?」破軍涼涼笑道。
想也知道發生什麼事,教他不禁佩服朱宓這丫頭看起來傻氣,倒也挺有手段。
不錯不錯,開竅了,知道要使險招了。
尹少竹眸如陰雷瞪去,「給我看著她!」
「是。」
「朱宓,你聽著,馬上給我回房,再讓我瞧見你,你就死定了。」為了不讓她哭,所以他刻意放軟了語調,可表情卻猙獰得嚇人。
她怔怔地看著他,淚水還懸在長睫上。
「破軍,替我取套換洗的衣服。」尹少竹交代著,隨即往外走去。
「是。」破軍看了眼朱宓,隨即走進寢房裡,取了套衣物出來。
見她還在哭,他不禁歎息。
「朱宓……雖說我是要你想法子多親近二爺,但也沒必要燒房子吧……」他語重心長地道。
「我不是故意的。」她一愣,低聲喊冤,「真的!」
「不管怎樣,往後,請你別靠近火源。」
「……」朱宓挫敗的垮下臉。
為什麼尋常人都能做到的事,她偏是一動手便出事?
「不過,潑水倒是不錯的主意,去吧。」破軍將換洗的中衣和裡褲一併交到她手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雖聽不太懂破軍大哥拐彎抹角的話,但可以感覺到,他認為她的所作所為都是故意的。
可是,天可為鑒,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去吧,二爺正在澡房沐浴,快去服侍。」別說他沒幫她,現在馬上就替她製造絕佳的機會,就盼她好好把握。
「不行,二爺說過男女授受不親,他更衣的時候,我不能在場的。」她不想再挨二爺罵。
「二爺抱著你的時候,怎麼不說男女授受不親?」破軍撇著嘴,硬是將她拖到澡房外,把門一開,硬是把她推進去。
朱宓傻愣愣地站著,旋即一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二爺有說過,唯獨他的碰觸是可以的,所以同理可證,他們之間根本不需要在意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嘛。
「……朱宓,你真的很想挑戰我的耐性。」
聽到尹少竹咬牙切齒的聲音,教她整個頭皮發麻。
她呀,真是不太喜歡二爺對她凶巴巴的,簡直恨不得自己多受點傷,好讓二爺可以溫柔的照顧她。
澡房裡的右手邊有條通道,左手邊則被精繡屏風遮住,然而尹少竹光憑那腳步聲,便能分辨是誰踏進澡房裡。
「我、我……」想了下,她看著手上的衣褲,急忙道,「我替二爺拿換洗的衣服過來。」
說著,她趕緊走向他,就怕他沒看見她手上的衣物,不相信她說的話。
見她竟然繞過屏風而來,尹少竹原本慵懶的枕在溫泉池旁,嚇得坐直身子,順手抽過池邊的布巾遮掩。
「二爺,您瞧,我真的沒有騙你。」她將雙手舉得高高的,以作證明。
俊臉瞬地羞紅,也不知是因為她的沒神經,還是泡太久。只見他咬了咬牙咆道:「你進來做什麼?!」
混賬!明知道他在浴池裡,她還闖進來,安的是什麼心?
要不是太清楚她少了根筋,他真的以為她對他有那麼點非分之想了。
「我……伺候二爺。」她說的很心虛。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跑進來做什麼,說是要服侍……到底要怎麼服侍?
爺又沒穿衣服,教她一雙眼不知道要擱往哪。
不過,二爺的身材極好,寬肩窄臀,是塊練武的料,然而最難能可貴的是,二爺身上完全沒有暴戾之氣。
「伺候個鬼!我說過了,你的手受傷了,給我回房去,你就不能偶爾聽話一點嗎?」尹少竹覺得自己快噴火了,尤其當她完全不加掩飾地注視著他的身體,體內那把火幾乎要燒掉他的人皮,露出他的獸性。
更該死的是,她的眼神恁的純真,讓他覺得自己很禽獸!
「可、可是……」
「沒有可是!」
「喔……」她把尾音拖得長長,開始討厭破軍,懷疑他根本是打算讓二爺更討厭她。「那,這衣服要放在哪呢?」
「放在架上,馬上給我出去。」炯亮的雙眼瞪著她,像是在監視她每個動作是否確實,然而事實上,唯有他最清楚,此刻的他難熬得要命,轉不開眼,身體開始有了變化。
「喔……」她可憐兮兮地把衣服擱在屏風旁的架上,隨即欠了欠身。「二爺,我先回房了。」
「去。」他氣虛的托著額,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著火,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燒燙的。
朱宓決定到外頭跟破軍理論,但那扇門,不知怎的就是推不動。
「怎麼了?」
「二爺,我推不開門。」
「推不開?怎麼可能?這門是不上鎖的,從外頭更是……」他突地閉上嘴,像是明白了什麼。
該死的破軍,到底在搞什麼!他暗咒著。
「二爺,怎麼辦?」她問著。
雖說她的雙手受傷,但她並不覺得痛,要她強行把門砸破,還是辦得到的。
「你等我一下。」尹少竹決定起身幫她開門,可是他現在的狀況,實在不大方便起身。
趴在池邊,閉上跟,他強迫自己驅逐雜念冷靜下來。
朱宓乖乖地在門邊等了好一會,卻遲遲沒有下文,不禁開口,「二爺?」
「來了。」
她等著,可是好半晌還是不見動靜、便走向浴池、恰恰瞧見二爺芙蓉出水的畫面,教她驀地瞠圓水眸、眨也不眨地瞅著他骨肉勻稱猶如刀鑿的體魄,儘管腰間圍上了布巾,仍遮掩不了那窄翹的臀,剛勁的長腿……
「該死的,你在看什麼?!」尹少竹面紅耳赤地斥著。
有沒有搞錯?眼睛睜那麼大,是打算把他看得多清楚?
他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慾火,瞬間揚首。
「二爺,你的腿間……」朱宓摀住雙眼。
「出去!」他吼著,不知該遮下身,還是乾脆戳瞎她的眼算了。
「可是門打不開呀。」她羞紅著臉說。
「到屏風後頭!」
「喔。」她乖乖地退到屏風後,雙手還是捂著眼。
她心跳得很快,好像做了壞事,開始懷疑破軍大哥很討厭她,才一直整她。
真的很過份!氣得跺腳,她放下捂眼的雙手,卻不小心撥到屏風,眼看屏風朝尹少竹的方向倒,不管雙手的傷勢,她趕忙衝向前,將屏風往旁一甩。
「二爺,你沒事吧?」看向已穿上褲子的他,她急問著。
他眸色五味雜陳,像是有點惱,又像是在掙扎什麼,教她不禁垂下小臉。
「對不起,二爺,我不是故意的……」為什麼她這麼笨手笨腳啦!
「就跟你說,你的手受傷了,你為什麼……」他拉起她的手一瞧,果真又滲出血來,教他又氣又惱。「屏風倒了就算了,你幹麼使勁將它甩開?」
「可是屏風倒了會打到二爺啊。」那屏風可是桃木製的,很重的。
「打到就打到。」
「我不要嘛,怎麼可以傷到二爺?」
「我是紙糊的,一打就散嗎?」他沒好氣地道,卻聽出她話中的擔憂而微微掀眉。
「可是,我要是一直闖禍,總有一天二爺一定會討厭我。」她扁嘴,淚水已在待命中。
尹少竹無力地閉了閉眼,「怎麼,你就這麼怕我討厭你嗎?」他哼笑著。
看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當年下的藥過猛,才教她謹記至今。
「嗯,我好怕二爺討厭我。」
他一頓,啞聲問:「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二爺啊。」她坦白地道。
她喜歡他……
像是一道驚雷劈下,在尹少竹力持冷靜的腦袋爆開一個窟窿,教他的心跳得更急,理智開始抽離。
她喜歡他……她喜歡他……她親口說出的話,竟教他心喜得不知如何形容,比他去年在鎮江創建了船宮還要開心,比前年成立了尹氏錢莊還要欣愉,教他想要拋開內心桎梏,強行要了她。
身體動得比思緒還快,他圈抱住她,嗅聞她身上淡淡香氣,更加心猿意馬,他動情地將她摟緊,企圖要將她嵌入體內。
「……二爺?」貼在他赤裸濕熱的胸膛上,朱宓感到莫名羞怯,有些教她不知所措。
二爺抱她,她可不可以當做他是喜歡她的?
就在這一瞬間,尹少竹內心根深蒂固的道德感將他的理智拉回,他微微推開她。
「二爺?」
「到門邊等著,我要穿衣服。」深吸口氣,他閉了閉眼,不再看她。
她是個失憶的人,不知道家鄉有沒有等她的人,他怎麼可以在這種狀況下對她胡來?這樣是不對的,他不可以這麼做。
正因為這麼認為,才教他這一年多來始終按兵不動,要他放開顧忌,就得等到她恢復記憶,要是那時她喜歡著自己,他才能愛她愛得心安理得。
朱宓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抱著她,卻又推開了她。
不是喜歡她嗎?
「快。」他又催促。
扁著嘴,她乖乖地走到門邊等著。
她真的搞不懂,她不是木頭,可以感覺二爺待她的好,而剛剛二爺抱著她,她確實感覺他不是無動於衷,那,他為什麼要推開她?
為什麼?到底有誰能告訴地?
朱宓百思不得其解,但就算想問,也不知道該怎麼問,尤其當她一早醒來,不只尹少竹,就連破軍也不見蹤影。難道二爺又生她的氣了?
她呆坐在房裡,動也不動,看起來像是尊精緻的搪瓷娃娃,半點生氣也無,教推門而入的丹禾嚇了一跳。「宓兒?」
聞聲,她緩緩抬眼勾笑。「丹禾,你怎麼來了?」瞧她想得出神了,連丹禾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
看著她半晌,丹禾才端著托盤走來,「我替你送早膳過來。」
「這怎麼可以?你現在已經是三少夫人,怎麼可以讓你替我端早膳?」朱宓趕忙起身。
「是二哥要我走這一趟的。」將托盤擱在桌面,丹禾牽起她的手注視著。「二哥說,你兩隻手都受傷了,沒人照應不方便。」
「其實二爺不用這麼做的。」
她雖然雙手受傷,可是不怎麼疼,根本無須特地找人照顧她,更遑論是要尹府的三少夫人伺候她。
「你太看輕自己了。」丹禾低笑著,從懷裡取出一瓶藥。拉著她坐到椅子上,先替她抹上。「先不說沁竹堂是尹府重地,二哥不喜歡讓下人隨意踏入,他大概也怕隨便差個丫鬟粗手粗腳弄傷了你。」
「丹禾,我真不懂,二爺明明就待我極好,可為什麼他有時候卻又好像很討厭我?今天早上他甚至沒來看我就趕著出門。」
朱宓乖乖地坐著,藥抹上已經開始收口的傷。
「……二爺沒來看我,那是不是代表他開始討厭我了?」她緊張問著。
那句暫時不想見她,就像一道魔咒束在她的心間,教她惶惶不安。如果可以,今生今世,她都不想聽到第二次。
丹禾微揚起眉,晶璨的水眸閃過一絲狡黠。「不是的,那是因為近來有個巡撫南下巡視,在商賈中,第一個找上的便是尹府,想要確認鹽茶方面的上貢數量,二哥身為尹府的當家,當然得好好地招待那位大人,以免日後被找碴。」
聽聽,誰家的丫鬟不用一早伺候主子,反倒是主子得先去探視丫鬟唷?
要說二哥沒那心思,騙誰呢?
只是,二哥似乎有所顧忌,而遲遲不肯有所行動?
朱宓這才恍然。對丫,二爺近來有跟她說,那筆銀兩和一包茶葉要給巡撫大人的,結果卻讓她給壞事了……
思及此,她嚥了嚥口水,「丹禾,我問你,巡撫很大嗎?」
「什麼意思?」
「就、就是他很厲害嗎?要是招待不周的話,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問題可大了。」丹禾很認真地回答著。
「巡撫可是代替皇上巡狩天下,況且現任巡撫又是駙馬爺,誰不巴結他?要是沒好生招待他,輕則在御貢數量上刁難,重則背上莫須有罪名,你說,這官得罪得起嗎?」
朱宓聽完,感覺自己冒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針對她而來,她可是一點都不怕,可要是刁難二爺,又或者是因而讓二爺蒙受損害,她該怎麼辦?
二爺只是幾句帶過,她也不知道自己惹的禍到底有多大……
「宓兒,你怎麼了?」
「丹禾,怎麼辦?都是我害的。」她哭喪著臉。
「嘎?」
每到春末,尹府產業多得是忙不完的活,還有多本帳冊要核算,然而,這些都不是教尹少竹快喘不過氣的主因。
「二爺,要不要歇會?」
尹氏錢莊的書房裡,破軍一見主子停筆,揉著眉心,隨即遞上熱茶。
「不了,時間差不多了嗎?」他眼也不抬地問。
破軍看看外頭的天色。「差不多了,已經準備要掌燈。」
「那好,走吧。」連喝口熱茶的時間都沒有,尹少竹將帳本全部闔上之後,搭上一件對襟繡銀邊的玄色半肩,便往外走。
「是。」破軍將熱茶擱下,立刻跟上。
馬車已在錢莊外等候,待尹少竹一上馬車,隨即朝城北郊而去,準備陪新任巡撫宣玉璿遊江。
來到江邊時,巨型畫舫早準備就緒,船首、船尾和帆桅處都已掛上燦亮燈火,甲板上有不少花娘穿梭,甚至聽得到船艙裡傳來絲竹喧鬧聲。
「二爺,巡撫大人已在春臨號上。」一見尹少竹下馬車,在江邊等候的夥計立刻上前稟報,「聚富樓的大廚已上菜,也派了醉月樓的四大金釵來伺候大人。」
「知道了。」他擺了擺手,示意夥計可以退下。
看著畫舫,他知道自己必須趕緊上畫舫,然而此刻他卻舉步維艱。
近日,備受宣玉璿的刁難,先是嫌棄初露苦澀,之後又質疑御貢的數量太少,接著,又指漕運的破浪船有問題,聲稱幾個月前才造成的船,所以要船宮進行全盤檢查。
好不容易今日總算透過知府大人宋元熙將宣玉璿給約了出來,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好好地從頭「招待」他,這是一個拉攏宣玉璿的機會,他不該遲疑,然而一想到待會,必須強迫自己擺上笑臉,他就覺得生不如死。
「二爺,時候差不多了。」破軍在旁提醒。
「我知道。」尹少竹咬牙道。
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眼前就是要先想辦法,將宣玉璿安撫好,可他內心就是千百個不願意。
「二爺,忍忍吧。」跟每任巡撫周旋,建立友好關係,二爺向來是不遺餘力。「我知道宣大人特別討人厭,但畢竟是官呀。」
「我知道。」他沉聲道。「只是不想見到他。」
歷任巡撫,哪一個不收賄分一杯羹的?畢竟巡撫出巡,代表的是皇上,官威蓋世,誰不賣他幾分面子,又怎能不從中撈點油水?
要撈,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吃相要好看點。
這些日子,他很清楚宣玉璿一方面是在不滿那日讓他空等,另一方面則是他摸清了尹府的底細,想獅子大開口。
「……是不是因為朱宓那晚沒將一百兩送到?」破軍遲疑著開口。
「跟朱宓無關,這人貪得無饜,就算真把一百兩黃金送到他面前,也滿足不了他。」尹少竹沉吟著,用力地抹了抹臉。「走吧。」
「是。」
踩著沉重的腳步上了畫舫,甲板上的花娘一見到他,隨即欠了欠身,他沉著臉擺擺手,踏上木梯,走進二樓的船艙。
架在二樓的船艙,猶如樓台造景,四面紗幔隨風飛揚,如今只東起一面,讓人得以方便進出。
踏進船艙,宣玉璿早已入座,四大金釵忙著餵他吃食飲酒,又是捶肩又是耳邊巧語,將他伺候得心花怒放。
「宣大人,真是對不住,錢莊有些事耽擱了。」踏進船艙的瞬間,他揚開自認為最溫煦的笑,哪怕心裡嘔得要死。
「無妨無妨。」宣玉璿笑得闔不攏嘴,長相雖然看似俊雅,然而臉上早已不見為官的熱情,眸底滿是貪婪。「只是,為何不見醉月樓的花魁?難不成是看不起本官?」
聽說江南花魁凌煙一雙勾魂眼教見著她的男人皆難以自持,不過想見她一面,代價也不小,必須夜拋千金,而且還得是達官顯貴,如今卻不見她前來伺候,教他有些不滿。
「大人誤解了,凌煙今兒個身體不適,所以未能前來伺候,還請大人見諒,過兩日,等她身體好些,必定要她前來服侍大人。」尹少竹笑道,在他對面坐下,掌心忍不住緊握成拳。
「這麼巧?」
「凌煙也想見大人一面,畢竟可不是尋常人都能見到大人的。」偎在宣玉璿身旁的花娘若冬愛嬌地摟著他,吳儂軟語的聲調酥人肺腑。「可是,奴家就很慶幸凌煙今兒個沒來呢。」
「為何?」宣玉璿笑睇著她。
「因為凌煙要是來了,大人肯定睬也不睬我一眼的。」若冬把臉枕在他肩頭。
「大人生得這般丰神俊秀,凌煙怎麼可能放過大人?而我又怎麼搶得過凌煙?」
「你這丫頭這麼會說話,不如今兒個晚上就讓你來服侍本官。」宣玉璿輕掐著她滑膩的頰,色心大起。
「大人好討厭。」她嬌嗔著,欲拒還迎。
「大人,那咱們呢?」其他三位金釵也扯著他嬌嗲嗲地嗔問著。
「好好好,那就一道來。」
四位金釵極盡所能地曲意逢迎著,讓宣玉璿轉移了注意力,也讓尹少竹鬆了口氣。
這四位金釵,全是醉月樓裡的解語花,手段一流,嬌纏的功夫也不賴,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點了她們作陪、要讓宣玉璿醉在銷魂窩裡,不再刁難尹府。
尹少竹靜靜地啜著酒,等待最佳時機。
他看向外頭,畫舫緩緩地由東往西划動著、甲板上不少下人走動,忙著上船艙添菜加酒,有的忙著端水送湯,而船艙外的樂伎手沒停過,一曲接著一曲,猶如天籟,但他卻置若罔聞,滿腦子計量。
他大哥是個解元,琴棋書畫皆通,更是名聞遐邇的畫師;他小弟雖然看起來無所事事,但卻很懂得生活,把興趣當成事業經營。
他是三兄弟中最不懂畫藝,亦不懂曲樂的人,那些文人的把戲,他一樣也不上手,然而只要事關斤兩算計、他的腦筋就動得比誰都快。
爹說,他是天生的商人、注定要染上銅臭、所以在他十幾歲時,便開始將產業一樣一樣地交給他;而今,爹已去世,尹府在他的手中更加蓬勃發展,當然沒道理讓一個剛上任的巡撫,任意地刁難具有仕紳之名的尹府。
要錢,他給,要女人,任由他挑選,只要能讓他滿意,他沒什麼不能忍。
打定主意要在今晚把麻煩處理完畢,尹少竹看著對面已有幾分醉意的宣玉璿,還未開口,宣玉璿便挽著身旁的花娘說:「走走走,咱們到甲板走走。」
尹少竹見狀,只能耐著性子,讓花娘們擁簇著他到甲板。
瞪著宣玉璿招著花娘湊近船身,邊看著湖景,邊說些下流話,教他不耐地別開眼。
一會便聽他低喊著,「欸,這姑娘長得真是俏。」
看向一直躲在船尾的姑娘,宣玉璿笑著走向前,輕撫她的頰,眸色驀地一亮。
「這嫩頰如羊脂錦緞,天生麗質呀……尹二爺,想不到就連這畫舫上的下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尹少竹懶懶的拾眼望去,雙眼驀地瞇緊。
朱宓!
她穿著簡樸的青衣,頭上綁著四角方巾,儼然像是個跑堂的丫鬟。
朱宓氣惱地垂下臉,暗罵自己的運氣真是太背了。她一直在甲板上,突見他們到甲板,一退再退,已退到無路可退,為什麼二爺都沒有發現她,這人卻一眼就瞧見她?
這些天、她一直跟蹤二爺出門,好不容易昨兒個從醉月樓掌櫃的口中得知,二爺今兒個約了巡撫大人上畫舫,所以她就假扮成廚娘混進畫舫,想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巡撫大人是否一直刁難著二爺。
可誰知道,她竟被困在船尾--是誰把雜物都丟在這裡,害她動不了的?
她可不可以把他的手揮掉?揮掉……會不會又害到二爺?
尹少竹瞪著朱宓。不敢相信這丫頭乖沒幾天,竟又給他溜出沁竹堂,而且更扯的是,她混上了畫舫!
現在是怎樣?挑戰他的極限是不是?!
他無聲低咒著,再見宣玉璿居然明目張膽地撫著她的頰,但此時此刻,他卻因為身為尹府的當家,而不能保護她,這種滋味,比死還痛苦!
「你叫什麼名字,」
「……朱宓。」她悶聲回著。
「不如這樣吧,今晚,你也待下。」宣玉璿說著,長指曖昧地在她玉潤的耳廓上來回輕撫。
尹少竹驀地瞪大眼,雙手緊握成拳。
朱宓更是動也下動,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她不喜歡有人這樣碰觸她,二爺也說過了,下次再有人對她胡來,她大可以反擊,可問題是,這個人不是尋常人,她要是真對他做什麼,連累到二爺怎麼辦?
她必須忍,一定要忍。
朱宓想著,試圖不著痕跡地閃過身,豈料她的臉才側移一些,身子隨即被往後一扯,一雙大手在她的腰臀之間游移,教她腦袋一片空白。
同一時間,尹少竹也已無法忍耐,衝向前要將朱宓拉走時,卻見她緊扣著宣玉璿的肩頭,蠻力一使,竟一把將他給推下江。
撲通一聲,底下的人拔聲喊著,「有人掉下水了!」
尹少竹頓住。
「二爺,這下該怎麼辦好?」破軍瞇眼看著江面的狀況,不禁急聲道:「巡撫大人似乎不諳水性,天色這麼黑,他要是往下沉,咱們要上哪撈人?要是大人在咱們的畫舫上出事,那麼--」
他驀地回過神,「還不快去救人!吩咐下去,會泅技的,都給我下江水找,還有,把所有的燈火都集中到船身。」
「是!」破軍疾步而去。
「還有你,給我在這邊待著,要是再敢不聽我的話,你就給我走!」
朱宓臉色慘白地看向尹少竹,他狠瞪她一眼之後,隨即褪去外袍,躍入江中。
她望向江面,心急如焚。
怎麼會這樣?她只是來確定巡撫大人是否有刁難二爺啊!
早知如此,再難受,她也應該忍的,萬一巡撫大人不小心葬身江底,二爺怎麼辦?尹府怎麼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8:57
第五章
尹少竹病倒了。
在三月寒夜的江裡,折騰了兩刻鐘,終於將宣玉璿給救上岸,馬不停蹄地送到城裡的醫館,再送回城北的行宮,奉上豐厚銀兩,希望他可以就此放過朱宓。
然而宣玉璿不買帳地警告,必將朱宓押進大牢,於是,他只好略施小惠買通一些人防備,就這樣一身濕透地來回奔波,累得連日來的疲憊一次爆發,讓他終於病倒。
一個從小到大從沒病過的人,如今倒在病榻上,引來家人的關注。
「少竹,我終於放心了。」床邊,尹子蓮如是說著。
「……大哥,你說這話太深奧了,我參不透。」他渾身綿弱無力又痛得要死,感覺有人拿尖錐在他腦袋裡刺著,有人拿鐵錘砸他的身體,還有人在他體內燒炭兼煽風點火,可他卻冷得要命。
初次嚐到染風寒的滋味,尹少竹整個人病怏怏的,開始同情長年身子欠佳的大哥。
「這話代表著--你總算像個人了。」
尹少竹瞪著勾笑的大哥。難道他以前不是人?!
「爺兒,你怎麼這麼說?二爺生病已經很難受了。」從門外踏進的紅袖提著一壺養生茶走來,斟上一杯,走到床邊。「二爺,這茶是我爹爹教我用來補爺兒身體的養氣茶,我餵你喝,好不?」
聞言,尹子蓮似笑非笑地睨去,「叫什麼二爺?你都是我過門的妻子了,還這麼想當丫鬟?茶杯給我。」
「是啊,紅袖不用多禮,我現在喝不下,先擱著吧。」看著紅袖,他打從內心感激。太好了,一個好好的姑娘,完全沒沾染大哥的壞習性。
「你不喝,是瞧不起我娘子的手藝?」尹子蓮瞇起眼。
「大哥,我生病,你可不可以對我好一點?」他欲哭無淚。
尹子蓮微皺起眉,張口啜了口養生茶。
「爺兒,那是給少竹的茶。」紅袖連忙阻止,卻見他的臉愈俯愈低,近到像是快要親到尹少竹的臉--
「我喝!」就在他快要吻上自己之前,尹少竹驚吼著。
「很好。」他滿意地笑著,「袖兒,再替他斟上一杯。」
「你呀……病人不是這樣照顧的。」她苦笑著,回頭再斟上一杯。
「誰說的?你上回不就是這樣餵我喝藥的?」
紅袖頓時羞紅臉,「尹子蓮!」
「大哥……你們要是忙的話,就回去吧……我想睡覺。」他痛苦地坐起身,搶過她手中的茶杯,一飲而盡,開始趕人。
「再喝一杯。」尹子蓮盯著。
尹少竹無力閉了閉眼,「紅袖,整壺給我。」
「二爺?」她不解地取來,就見他接過手,便呼嚕嚕地喝完。
「可以了吧?」他雙目充血,臉色異樣泛紅。
尹子蓮輕撫上他的額,扶著他躺下,替他蓋妥被子。
「我岳丈的養生茶很有用,等你睡醒就知道了。」話落,便起身離去。
「二爺,爺兒在擔心你,他希望你多喝點茶,多出點汗便能解了熱。」紅袖臨走前,小聲解釋著。
「我知道。」他又不是頭一天認識自家大哥。
說完,他迷迷糊糊地入睡,連紅袖何時走的都不知道,直到--
「二哥,你不要緊吧?」尹於棠放下工作,趕回府探視他。
「死不了。」咬著牙,他感覺頭暈目眩,不過比他入睡前好點了。
「就說嘛,禍害遺千年,二哥不會有事的。」能這樣回他的話,就代表二哥的病沒太嚴重,教他放心了。
「……你可以去忙你的。」別讓他的病情加重,他只想要好好地休息。
「怎麼可以?你身邊又沒人,我當然要照顧你。」尹於棠在旁坐著,從水盆裡擰了冰涼的紗巾,往他額上一貼。
尹少竹瑟縮了下,「好冰。」
「冰才好,冰才能退熱。」他笑著。「這可是我從酒廠的地窖裡拿來的,要是不夠,我再回去拿。」
「你這小子還有點良心。」確實,額上冰涼著,似乎不再悶得他難過。
「丹禾更有良心,已經把你的工作接了過去。」
「接得好,叫她不用還我了。」
「二哥,這兩天看丹禾忙著,我才知道二哥有多累。」尹於棠啞聲道。
「你知道就好。」他閉著眼,不想讓小弟發現他有多多愁善感,因為小弟的一席話,竟讓他有點想掉淚,不,一定是生病的關係,生病使人脆弱,他才不是多愁善感。
「等我酒廠的生意上軌道,我再替你分攤一點吧,你就不用那麼累了。」
「我可不可以選丹禾分攤?」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尹於棠撇撇嘴。
尹少竹笑著沒有回答,又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有人輕撫著自己的額,不禁再張開眼,眼前是母親大人,嚇得他爆出一身汗。
「娘,你怎麼來了?」他想要起身,卻覺得自己像是軟綿綿的麻薯,一點氣力都沒有。
「躺著躺著,你長這麼大,我還沒好好照顧你呢。現在坐在床畔照顧你,倒讓我覺得好不捨。」尹夫人慈愛地看著他,擰了濕巾擱在他的額上。
「孩兒讓娘操心了。」
「你這孩子總是不需要人在身邊打理,是我和你爹最放心的孩子,可你這麼能幹,娘會覺得有點遺憾呢。」
「為什麼?」
「娘總是想,你是不是在逞強,是不是為了不讓我操心,才一直勉強自己。」
尹少竹一怔,輕勾起笑。「娘多想了,接手家中的事業,一直是我想做的。」
他是家中二子,是最不起眼的人,總認為自己可有可無,所以在無人接掌事業之際,他挺身而出,如今想來,也許他是希望有人注意自己、需要自己……然而,生一場病,讓他知道,原來他的家人,是一直都看重他的努力的。
睇著他,尹夫人輕撫著他的臉。「唉,你呀,就是一天到晚都在外頭奔波,我偶爾才能見到你一面,現在仔細一看,突然發覺你大了許多,總覺得自己虧欠你太多了。」
「沒那回事。」他笑著。
尹夫人看著他,也跟著笑了。「少竹,好生歇著,尹府事業我要丹禾和於棠暫時接管,你放心休息。」
「好。」回答著,藥效開始發酵。
半夢半醒之間,他思緒也不斷地轉著。
他能不堅強嗎?大哥從小身體不好,中瞭解元後,又遭人下毒,導致身子骨更弱;而小弟從小就愛到處遊玩,甚至把家裡的一切拋下,離家三年。
尹府的產業如此多,他能不幫爹分擔嗎?
所以,他什麼都沒有,他不懂得生活情趣,更沒有任何喜好,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忙得沒日沒夜,沾上滿身銅臭,一直在外為他人打拚,為他人奮鬥,然而,現在,他確切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除了家人以外,朱宓,是他現在最渴望也不願意放手的。
那時就算她沒出手教訓宣玉璿,他也一定會動手。
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准搶他的女人,他要保護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他是如此堅定地想著,隨即又沉沉睡去,感覺懷裡很暖,不像先前那樣凍得他難受。
直到他再度張開眼時,頭痛減緩了許多,就連身體的痛楚也減輕。
那股刺骨的寒意似乎不見了,他渾身暖烘烘的,教他整個人精神許多,伸展著四肢,卻突地發現--
「嗯……不要亂動。」
瞪大眼,尹少竹緩緩轉動視線,往下探去,瞥見棉被隆起一大塊,不禁微掀開被子,便見朱宓蜷起身子窩在他懷裡睡。
然而,教他瞪直眼的是,她只穿著抹胸和褻褲,再看向自己,中衣被人扯得大開,她粉嫩的頰就貼在他的胸膛上。
一股騷動從胸口折磨人的往下而去,那是很自然的男人反應。
「會冷啦……」她咕噥著,小手在空中胡亂抓著,一揪到被子,隨即又往頭上一罩,挪了挪位置,粉頰在他胸膛上不斷地蹭著,直到找到位置,她才又渾身放鬆地入睡。
她逕自睡得香甜,殊不知尹少竹像是被雷打中般,俊臉黑了大半,渾身僵硬如石,還不敢妄動。
「該死的……」他喃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睡覺,睡到她窩到身上,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而且她穿成那樣……該死,他不會對她做了什麼吧。
想著,又覺得不對。
他病得虛弱,哪來的體力對她胡作非為?況且,他恪守禮教,豈能容許自己婚前就對她出手?那麼,她怎麼會穿成這樣窩在他懷裡?
想著,感覺她的暖,他發覺她就是他入睡時,那抹煨著他的暖。難不成是她發現他凍得難受,所以想給他取暖?
他再次輕拉起被子,瞧朱宓就捲縮著,柔嫩的軀體緊貼著他的,細密的溫熱傳來,披散的長髮在他胸膛上如絲般逗弄著,教他起心動念,最該死的是,她竟不知死活地在他腿間蹭著!
「朱宓。」他低啞喚著。
「別吵……我天亮才睡。」咕噥著,她換個姿勢,繼續在他身上磨呀蹭的。
「給我起來!」眼看理智愈來愈薄弱,他只能以吼聲掩飾羞窘。
「嚇!」朱宓猛地張大眼,緩緩地看向他,注意著他的氣色,突地咧嘴笑開。
「二爺,你今兒個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呢。」
「起來。」
「喔。」她乖巧地起身,長髮垂落在纖柔的玉背。
尹少竹看得雙眼發直,有股衝動想要輕觸她的背,突地--
「二爺,你起來了……」
「別進來!」他大吼著,把將朱宓摟進懷裡,快手蓋下被子,將她遮得半點春光不現。
站在門外,正準備開門的破軍,連忙頓住動作,想了下開口,「二爺,我找不到朱宓,不知道她在不在裡頭?」
這問話已經夠明顯了。
「……她不在。」尹少竹咬牙扯謊。
他娘的,他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可卻被她累得不得不撒謊。
明知道這話,破軍肯定不信,他還是非說不可,畢竟事關她的清白。
「是嗎?那……我去找她。」破軍很識相地退後一步,往回走,就守在長廊的盡頭,一旦有人來探視主子,他可以立刻通報。
「二爺……我喘不過氣。」
懷裡的朱宓嬌軟喃著,那話語像火,快要燒掉他的人皮。
「誰要你傻頭傻腦的,半夜不在自己房裡睡,跑到我床上做什麼?」尹少竹低罵著,掀開被子,瞥見她欺霜賽雪的肌膚白裡透紅,眉眼嬌憨間帶了點嫵媚,他沉痛地閉上眼,暗罵她的少根筋。
分明找死,居然用這麼要命的姿態誘惑他。
「可是二爺喊冷呀……」她委屈地扁起嘴。
「冷死我活該,」他沒好氣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這麼做,你的清白等於是毀在我的手中了?」
「真的?」她雙眼一亮。
尹少竹無言地看著她。
有哪位未出閣的姑娘被毀了清白,還能這麼開心的?
有時,他真的很想剖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太好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直賴在二爺身邊了。」
「……賴著我,真讓你覺得很開心?」瞧她樂得眉開眼笑,他不禁被她逗笑。
睇著他難得綻露的笑顏,她用力的點頭,「嗯,因為我很喜歡二爺,最喜歡二爺了。」
「……你到底是喜歡我哪一點?」
「很多呀,二爺你救了我,又待我極好,供我吃住,就算我老是笨手笨腳的闖禍,可是二爺都不會怪我,只會先擔心我有沒有受傷……」說著,朱宓笑得有些羞怯,「二爺,你很溫柔,我很喜歡。」
尹少竹聽得也很害羞,面對她的坦蕩,他開始後悔自己幹麼問這麼多。
「還有,我最喜歡二爺的長相了,俊逸無儔,笑起來就像是天神下凡,走起路來昂首闊步,舉措風度翩翩,就像個貴公子一樣。」
「……」有時候,他真的強烈懷疑她八成喪失記憶時,也一併撞壞腦子了,所以才會說他好看,才會老是笨手笨腳的闖禍。
「二爺,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幹麼一臉興致缺缺?」
總不能說他已經聽到沒有很感動了吧?想了下,他忍不住地問:「你覺得破軍長得如何?」
他覺得自己應該多找幾個人,探探她的審美觀。
「他長得很忠誠,可是我發現他會騙我。」她瞇眼道。
長得很忠誠……他有聽沒有懂,再問,「那我大哥呢,你覺得他長得如何?」
「大爺?」噘起嘴,她很認真地思考著,再看向他。「我要說了真話,你可千萬別罵我。」
「你儘管說吧。」
「其實,我覺得大爺長得有點……邪氣,像是城隍廟裡的城隍爺。」她很努力地斟酌用字。「至於三爺的話,雖說是挺斯文的,很愛笑,不過說到底,還是二爺最賞心悅目,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尹少竹聽得一愣一愣,先是錯愕她對大哥的評論,最終則是難以消受她對自己的愛慕。
這話他聽了三年,有點麻痺,偶爾還會覺得有點反胃。
不過,聽她這麼一說,總感覺她的眼看見的並非是表象,而是看穿入心似的。想了想,他再問。
「你覺得巡撫大人生得如何?」
「其貌不揚,一看就想吐。」
尹少竹這下確定她的眼睛沒問題,只是她看見的與一般人不同,她看見的是對方所呈現的氣息。
宣玉璿長得俊雅,是比不上大哥俊美,也比不上小弟颯爽,但絕沒有她說的那麼不堪。
換句話說,在她眼裡,他是個內在很完美的人?她看見的是,在他這張兇惡皮相下的內心?
這想法教他的心隱隱動搖著。
「可是,我把他丟進江裡,他一定會興師問罪的……」思及此,她不禁頹喪地垂下肩頭。「二爺,我這回闖下大禍了。」
昨天,她問過破軍大哥,他什麼也沒回答她,她就知道事情很嚴重。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怕什麼?」他哼著。
宣玉璿早已放話絕不會輕饒她,更不會放過尹府,不過他尹少竹也不是被人嚇大的,自然有法子可以暫時牽制他。
微怔的瞅著他,朱宓突地淘氣笑道:「這話聽起來,好像二爺打算保護我一輩子呢。」
「我就是這麼打算。」賠到底的一筆交易,他最終還是認了。
「咦?」她眨眨眼,緩緩地攬緊秀眉,懷疑自己聽錯。
「這樣還不懂?」俊臉抹上可疑的暗紅,他只能用猙獰的表情裝凶掩飾。
「可……」
「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罷了。」
「嘎?」朱宓聽得一頭霧水。
「你現在沒有以前的記憶,我不想佔你便宜,更不希望有一天你恢復記憶時,忘了我是誰,甚至還哭訴被我給騙了。」他先前認為她之所以不像一般姑娘家怕他,是因為她喪失記憶,再加上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
但這並不代表,等到她恢復記憶之後,一樣不會怕他。
正因為這麼想,所以就算他早知道自己對她起心動念,也明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意,他還是不願意給她承諾。
不過,現在不同了,他知道她看人看的是內心而不是皮相,這樣即便她恢復記憶了,看人的角度應該還是不變的,他可以放心許她一個未來吧。
「才不會呢,我的記性好得很,才不會把二爺給忘了。」
「是嗎?」
聞言,她不認同地鼓起腮幫子,「我什麼都可能忘記,唯有二爺,是我絕對不可能忘的。」
「話別說得太滿,留點後路。」他好心提醒她,「你不就是把以前的記憶都給忘光了?」
垂斂長睫,朱宓扁了扁嘴。「也許那是因為我以前的記憶沒什麼好記的,所以才會忘光。」
「你可真灑脫。」他哼笑著,「你沒想過,也許有家人正在等待你回去?」
他就沒法子,他甚至會想,她是不是已有婚約?是否已有喜愛的男子……他怕自己是橫刀奪愛,所以才想等到她恢復記憶,確定她的身家再迎娶也不遲。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從被二爺救回的那一刻開始重新活過,過去的一切,我不要了,我只要二爺。」
「傻瓜。」他罵她也罵自己。
聽聽,他多容易滿足,被灌一點迷湯,就很願意為她去死了。
「不過,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給我捅簍子!」
「喔,下次要是再有人亂碰我,我會忍耐的。」她很用力地點頭,像個受教的學生」。
尹少竹忍住掐死她的衝動。「你給我搞清楚狀況,我指的是,別給我混進畫舫裡,要是你沒在畫舫裡,不就不會被那渾帳給輕薄了?!」
「可我擔心二爺嘛,所以才會想要混進畫舫確定啊。」
「確定之後,你能做什麼,」
「我……」朱宓垂著小臉,偷覷他。「我本來是想說,如果我服侍得他開心的話,也許他就不會怪罪二爺了……」她真的是這麼打算的,誰知道那人不僅醜得離奇,還亂摸她,讓她不舒服極了。
「天真。」他哼了聲。
「我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事情根本沒有那麼簡單,況且他一碰我,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根本不能忍受……」話到最終,她只能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給我乖乖地待在府裡就好。」他歎口氣。
「喔,」她乖乖答應著。「可是,有什麼事,二爺一定要告訴我。」
尹少竹勾笑,輕掐著她秀挺的鼻。
她嬌羞地睇著他,笑瞇了水潤大眼。
他看得出神,大手撫過她粉嫩的頰,滑落她的頸項、肩頭,像著魔般,他管不住自己,放任雙手在她身上游移。
「你要不要掙扎一下?」他啞聲道。
他管不住自己,但她好歹矜持反抗一下,要不然怎麼被他吃乾抹淨都不曉得。
「我很喜歡呀,幹麼掙扎?」她不解的問。
他是二爺,是她喜歡的人,又不是那個令人作嘔的巡撫大人。他肯親近她,她求之不得呢。
「……妖孽。」他粗嘎喃著。
就因為她老是朝他笑,害得他毫無預警的栽進她的笑容裡,如今更是被她的笑給勾引得放棄原則,雙臂在她腰肩微使勁,將她略提起,更貼近自己,才輕柔地吻上她的唇。
輕淺的吻,看似淺嘗欲止,然而卻廝磨得教人心浮氣燥。
「要是你已有婚配,該怎麼辦?」他輕吮著,低啞喃問。「不如,等到你恢復記憶,咱們再論婚嫁?」
這是他最後一分的理智,也是他給她喊停的最後機會。
「我才不要呢,要是我永遠沒恢復記憶,你是不是要我等到變成老婆婆?」她嘟囔著,偎在他胸膛上的小手微顫,像是一時之間,難以消受如此親密的舉動。
「算了,我該說的都說了,往後不管你是否已有婚配,都注定是我的人了。」看著她不知所措的羞澀,更加劇了他內心的渴望,撬開她的唇,探入她的口腔裡,舔吮著她的唇。
「二、二爺……」朱宓瞪大眼,在唇舌糾纏的縫隙低喃著。
她心跳得太快,她頭好暈,身體莫名發熱,有股說不出的麻栗。
他充耳不聞,吻得益發深入,吞嚥著她的氣息,雙臂將她摟得更緊,感覺她酥軟的渾圓隔著輕薄抹胸貼覆著,他迫不及待想要佔有她,烙上屬於自己的印記,要任何人都不准對她出手。
正當天雷快要勾動地火之際--
「夫人,二爺還沒醒。」破軍大聲喊著。
「沒關係,我看看他就好。」
破軍一路退到房門口,見夫人推開門板走進去,他偷偷側眼覷著,瞥見二爺狀似真的睡著了,也沒見到朱宓的蹤影,正當要鬆口氣時,卻驚見朱宓的衣服就在一旁的花架上。
破軍趕緊衝上前,以身形遮擋著,再見地上的一雙繡花鞋,二話不說一腳踢進床底下。
「睡得好沉呢。」尹夫人說著,抬手輕觸著兒子的額頭。「怪了,熱度都消退了,怎麼臉卻紅成這樣?」
破軍看了眼,大概猜到是什麼狀況,只能無聲地替主子哀歎。
「欸,這什麼?怎麼好像有點鼓鼓的?」尹夫人看向床側的位置。
他忙道,「二爺夜裡喊冷,所以我擱了件毯子。」說著,邊將被子拉妥一點,
就怕夫人一扯開被子,那場面……也不知道要怎麼收拾了。
「破軍,你真是細心,少竹有你照顧著,我很放心。」
「這是我該做的。」
「好了,他要是醒的話,記得要他吃藥,我已經要廚房準備一些清淡又能補氣的膳食,要他多吃點。」
「我知道了。」
尹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隨即離開,破軍也跟著一道離去。
好一會,靜寂無聲的房內傳出朱宓的喘息聲。
「好悶啊,二爺……」她從被子裡鑽出來,看見他紅通通的臉,往他額上一摸。「糟,好像比剛剛還燙了,我去廚房看藥熬好了沒?」她急忙起身,抓起衣服當著他的面穿起。
他真的很懷疑她的爹娘是怎麼教導她的,怎麼會一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
雖說她失去記憶,但應該也保留原本的個性才是……算了,不懂矜持也不是很要緊,記得他的叮嚀,別讓別的男人胡亂佔便宜就好。
「我的鞋子咧?」
「你連鞋子放在哪都忘了?」
「我放在床邊呀……」想了下,她朝床底下一瞧,嘿嘿笑著。「找到了,肯定是誰把我的鞋子給踢進去。」
尹少竹聞言,不禁閉眼呻吟。
很好,破軍肯定知道朱宓在房裡,甚至就在床上……要不然,他剛剛也不會撒謊說他塞了條毯子……是啊,嬌軟的毯子,這世間絕無僅有的毯子,確實是暖進他心窩。
城北行宮。
打從落水之後,宣玉璿就大病一場。
連著幾日時冷時熱,被這場風寒整得生不如死,躺在床上哀叫連連,又是咒罵連篇,將尹少竹和把他拋入江裡的朱宓給恨入骨裡,暗暗起誓,等他病好,非要整死他們不可。
「大人,可醒了?」守在房外的護衛敲了門後,沉聲請示。
「本宮病得要死了,誰來都不見。」宣玉璿恨聲說著,旋即又是一陣狂咳。
他到金陵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巴結他,招待他吃香喝辣,結果他現在病得連爬都爬不起來,還吃什麼喝什麼?!
「嘖,駙馬不過是病了,架子就這麼大,連本宮到了都不起身迎駕?」門外響起淡淡驕蠻的聲音。
宣玉璿驀地張大眼,「公主!」
悍妻駕到,他拚了命也要爬起來,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爬坐起身,已有丫鬟推開門板,康成公主朱文奕一身華麗宮服,滿頭釵飾,貴氣逼人地走進房內,一雙狹長美目直睇著他。
「公主……」他俊顏浮腫,臉色蒼白。「公主,真是對不住,我病了,沒能起身迎駕,還請公主息怒。」
麗容佈滿冰霜,朱文奕美目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好一會,才懶聲道,「不過才三月,駙馬急著在夜色裡泅江撈月,會不會太過風雅?」
宣玉璿一愣,聽出她話中有話。
他根本沒打算把自己染上風寒的原因告訴公主,但聽她言下之意,她早就知道他是怎麼染上風寒的……她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呢?
誰告訴她的?行宮裡的護衛?可是他早已下令要他們封口……
「怎麼?回答不了?」朱文奕冷哼著,「本宮隨你南下,只不過是在揚州靖王府多停留幾日,你倒是一個人獨自快活極了,沒本宮在身邊,想必你更加愜意,是不?」
宣玉璿聞言,忙陪著笑臉,不敢讓她知道,他是被一個叫朱宓的姑娘給丟進江裡。如此丟臉的事,他說不出口,而那晚,他親耳聽見尹少竹向他道歉,直說朱宓是他的貼身丫鬟,這分明是尹府惡意在欺他!
「公主,我不知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這幾日忙著巡視鹽茶米糧,有太多事要忙,所以……」
「啪」的一聲,一記巴掌無預警的落在宣玉璿的頰上,教他一怔。
「還想瞞騙本宮?」朱文奕低斥著,「有人告訴本宮,你到了金陵城就有不少的地方官和商賈,忙著招呼你,令你每晚都過得不亦樂乎,你真以為本宮什麼都不知道?!」
為了大好前程,儘管對她萬分不滿,他也只能忍氣吞聲,陪著笑臉。「我初到金陵城,地方官和商賈想跟我套交情,找一些花娘作陪,我也是客隨主便。」
「是嗎?」她冷睇著他,美目緊瞇。「你那些事我不管,我只想知道,是哪個狐媚子迷得你掉進江裡的?」
她從揚州走運河南下,還未到金陵城,應天府知府宋元熙便派人快馬通知她,說駙馬被個煙花女子迷得暈頭轉向,甚至還失足落水,染上風寒。
她本是不信駙馬有這般包天色膽,如今見他果真躺在病榻上,教她一把火冒得三丈高。
宣玉璿微愣,旋即掩飾過去。「那姑娘叫做……朱宓,是尹少竹的貼身丫鬟,故意耍我的,尹府根本沒將公主看在眼裡,才惡意刁難我這個駙馬,讓我出糗、看我的笑話,這不等於是在看公主的笑話?」
他確定有人向公主咬耳朵,但說的卻不儘是事實,既然如此,他剛好假借公主之手狠狠地教訓尹少竹主僕。
朱文奕一怔,「……朱宓?」
「公主認識她嗎?」宣玉璿睇著她乍變的神情。
他清楚公主向來好面子,就算和他感情並不和睦,但好歹是夫妻,見他被欺,肯定替他出氣,只不過她的反應怎麼看起來有些怪?
朱文奕沒開口,只是冷睨了他一眼,走出房間,由十數名丫鬟前後簇擁著前往寢殿。
坐在錦榻上,她看似平靜,實陷入某個回憶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09:44
第六章
靜養幾天之後,尹少竹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然而難得有人替他打理事業,身邊又有朱宓伴著,日子愜意得教他不急著上工。
可惜,逍遙日子沒幾天,暫時替他打理事業的丹禾來到沁竹堂。
「二哥,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說完宣玉璿蓄意刁難的惡行後,她神色凝重的將幾本帳本交到他手中。
尹少竹坐在錦榻上,看著帳本,垂睫尋思。
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前,為了抵制宣玉璿,他拜託了宋元熙替他傳話給康成公主,希望藉此讓宣玉璿不再有小動作,沒想到他非但沒收斂,反倒更囂張了。
「你可確定大人拿來的那包茶葉,真是初露?」他沉吟著。
「確實是初露沒錯,八兩重,以八寶陶裝著。」
「是嗎?」尹少竹不由得想起,原本要交給宣玉璿的茶葉,被朱宓不知道送給誰了,更不解又是怎麼落到宣玉璿的手中。
「大人說,是一家茶肆的掌櫃交給他的。」丹禾壓低聲音說。「他如何拿到手已經不重要了,眼前的問題是,為了追查御貢的初露為何會在市面上流通,他命咱們的茶園先停工,而且船宮那裡也被勒令歇業,然而眼下春稻和各式中藥正準備運上北方,船宮一旦停擺,漕運也動不了,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尹府旗下的茶園有數百畝,一旦停工,影響的是許多茶農的生計,再者船宮也養了上百個工人,只因為一起翻船意外,便一口咬定造船的木頭有問題要人歇業,實在令人不服,卻又無可奈何。
「我會先到船宮一趟。」他決定先解決船宮的問題,將傷害降到最低。「好歹船宮是和市舶司共同經營的,我就不信市舶司裡的幾個大人嚥得下這口氣,至於茶葉的事,我有法子。」
尹少竹哼笑著。
是茶肆的人交給宣玉璿的?說到茶肆,而且還刻意將茶葉交給宣玉璿,擺明是針對尹府而來,他很自然聯想到詹家。
雖說不知道詹家是怎麼得到那份初露,但前些日子,因詹天啟傷了朱宓,他特地上詹家走了一趟,小小警告一下,說不定正是如此,詹家人懷恨在心,挑在這當頭賞他一記回馬槍。
「二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丹禾微微勾笑,「船宮的事就交給二哥,至於茶葉的事,二哥的心裡既然有底,就告訴我吧,由我去辦。」
「不成,宣玉璿是個登徒子,你別去。」他想也沒想地否決。「等我從鎮江回來,再處理就好。」
丹禾容貌眉目如畫,面貌姣好,如此美人去到宣玉璿面前,分明是把一塊上等肉片丟給一隻窮酸野狗,他無法放心。
「那好吧,二哥這麼說,就這麼著,其他的事交給我。」
「對對對,全部都交給你,不用還給我了。」尹少竹笑道。
不知道打從幾年前,他就渴望丹禾能到他身邊幫他,可求也求了,拜託也拜託了,她怎麼也不肯點頭,這一回由娘出面,他終於嚐到幾天快活日子,不想太早回去那不像人的生活。
丹禾笑瞇眼,唇角勾抹著壞心眼的笑。「二哥,我只幫到這個月底,下個月,我要和於棠到淮陽一趟。」
「去淮陽做什麼?」
「到時候,於棠的酒廠也有勞二哥多多走動。」
「……你有沒有良心?」他瞪大眼,「你現在打理我的工作,就應該知道我有多忙,居然還要我連於棠的事業也幫忙打理……你這樣對待我,不怕天譴?」
「二哥,你還有宓兒。」
「……你要我指望她?你是希望尹府祖產敗在她手中是不是?」尹少竹氣急敗壞的吼著。「要不是她送錢,送到兩手空空,今天會惹出這麼多麻煩?而且,你瞧瞧,她說要去泡一壺茶,都什麼時候了,還沒看見她的人影!」
他開始擔心廚房是不是又被她給燒了。
「嗚嗚,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二爺說天塌下來,有你頂著的,可卻背著我向丹禾抱怨……」端著茶壺而來的朱宓,聽到他的「怨言」,扁起嘴。
「我……」尹少竹抹了抹臉,覺得自己的運氣背到極點。
「二爺說要保護我的。」她咬著唇,淚水已經在眸底待命。
「是是是,老子說過的話,不會忘!」他以自嘲的口吻掩飾羞窘。「倒是你,說要去泡壺茶,怎會泡了這麼久?」
該死,他和她的事,他誰都沒提,可如今她說得那麼曖昧,丹禾肯定聽出端倪。
他不著痕跡地偷覷一眼,果真瞧她笑得壞心眼,他不禁臉上微窘。
「喔,因為丹禾說,泡茶需要一點時間嘛。」朱宓沒心眼地說著,趕緊將托盤擱下,倒了兩杯茶,遞給尹少竹和丹禾。「喝喝看。」
丹禾看了眼黃澄澄的茶水,不禁微揚柳眉,思忖著家裡哪一款茶葉泡出來會是這樣的顏色。
「宓兒,你從哪裡拿的茶葉?」
「儲藏庫裡找來的。」她笑瞇眼,看著兩人同時一頓。「這一次,我有用慢火慢慢煮,足足煮了兩刻鐘,茶葉的味道肯定都被我給逼出來,方纔我聞,覺得很清香呢。」
聽完,丹禾把茶杯緩緩擱在桌面,看著他。「二哥,就算你連好好教宓兒泡壺茶的時間都沒有,至少也該教她品茗,她才會知道怎樣的香氣,才叫做清香。」
尹少竹無言以對。
「我煮的方法不對嗎?」朱宓詫道。
「我是說過泡茶需要時間,但意思不是要你把茶葉丟進去煮,而是得靠手感和香氣去決定泡的時間,再者,會擱進儲藏庫的茶葉,全都是祠堂每日奉茶用的。」
丹禾好心地為她解惑。
朱宓聽完,可憐兮兮地垂下臉。嗚嗚,她害二爺丟臉了。
「二哥,你決定好什麼時候起程到鎮江?」丹禾問著。
「明日。」
「二爺,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你給我在沁竹堂裡待著。」
「為什麼?你的病才剛好,要是你夜裡又發熱怎麼辦?我陪你一道睡,隨時可以幫你注意啊。」
朱宓話一出口,尹少竹臉色頓時紅得發紫,就連丹禾都錯愕的微啟著唇。
「……不是那樣,你給我閉嘴。」他大手半遮著臉,不敢迎向丹禾不認同的目光。「我跟她不是那樣,你別這樣看我。」
「什麼意思?難道我夜裡不能和二爺一道睡嗎?」朱宓不解的問著。
「你給我閉嘴!」別再說了,他的一世英名全毀了,為何她就不能有一點點的矜持?為何她就不能聰明的分辨能說不能說?真的非得要他一個口令她一個動作?
「二哥,這件事,我會跟娘說的,你自己去向娘解釋。」丹禾不快地站起身。
「至於你要去鎮江,我勸你還是將宓兒帶在身邊,以免我人不在府裡,她一把火就燒了尹府。」
「……」尹少竹無語問蒼天。
走到門邊,她又回頭,臉色冷厲地道:「我一直以為二哥是正直的君子,想不到二哥也會占姑娘家的便宜,而且還沒打算要負責。」
「我……」他想解釋,可是丹禾腳程奇快,不給他機會。
他不是不負責,他是……害羞,所以才要朱宓閉嘴……
「二爺,我要去,讓我跟嘛……」她軟聲哀求著。
尹少竹瞪著她,一口飲盡茶水,又猛地吐出。「這是什麼鬼東西!」
一大早,馬車從尹府駛出,一路朝城東出城,沿著官道疾馳,預計在晚上抵達鎮江。
然而,就在進入比較僻靜的野道時,不尋常的氛圍讓駕馬的破軍驚覺不對勁,不禁沉聲道:「二爺,似乎有狀況。」
坐在馬車內的尹少竹擰起濃眉,看向坐在對面的人。
「二爺,怎麼了?」朱宓抬頭輕問。
尹少竹沒回答,尋思一會,下令,「破軍,轉往官道。」
他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什麼陰險手段沒見識過?正因為如此,他出門在外總是乘坐馬車,避開第一時間的暗算。
問題是,眼下馬車上還多了個朱宓,他不能不顧及她。
「二爺,恐怕來不及了。」
尹少竹聞言,隨即掀開車簾,便見前方已有人擋住去路,就連兩旁的草叢裡,都埋伏著人馬。
那幾個人,一律黑色勁裝,布巾覆面,手持長劍,舉步輕而無聲,顯見都是高手,教他暗叫不妙。
「朱宓,你會騎馬嗎?」他問著。
「欸?我不知道。」畢竟被他救回尹府之後,她從沒騎過馬,無從得知自己會不會騎馬。
「事到如今也沒其他選擇了,待會一下馬車,你騎著奔雷離開,它腳程快,又受過訓練,抓緊韁繩,它會帶你回尹府的。」說著,已經準備下馬車。
「你呢?」她急問。
「不用管我,儘管走就是。」
眼前的陣仗,只靠他和破軍,他實在沒有把握能夠殺出重圍,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先離開。
「怎麼可以?要走一起走。」
「聽話!」
「不聽!」
「你!」尹少竹氣得想掐死她,眼角餘光瞥見有人自草叢間躍出,他取出錦囊裡的銀兩充當暗器彈去,只見有人吃痛地蹲伏在地。「快走!」
他吼著,拖著她下馬車,再將她推上馬背,解開馬車。
「二爺!」
「走!」尹少竹往馬臀一拍,馬兒隨即往前衝。
朱宓緊抓著韁繩,雙腳踩不到馬蹬,不住地回頭,卻見尹少竹背上吃了一刀,鮮血迸現,她猛地扯住韁繩、讓馬兒停住。
她看著,腦袋一片空白。
眼前是刀光劍影,交錯著重疊的畫面,鼻間是血腥的氣味,熟悉的劍風掃到面前,她閃也沒閃,右臂一抬,撥開長劍同時,五指穿過來者的喉頭。
指尖遞來穿肉碎骨的觸感,教她怔愣。
好熟悉、好熟悉,怕這動作早已做過千百回,習慣到是只要她感覺到生命被威脅,就會反擊的一個反射動作。
「二爺!」
遠處傳來破軍的吼聲,她驀地回神,看著自己的手還穿過那人頸項,嚇得她連忙甩開,指上殘留的碎肉和鮮血,教她欲嘔,趕緊往身上抹了抹,抬眼望去,瞥見破軍護著受傷的尹少竹,節節敗退。
更有幾個正朝她攻來。
想也沒想的,她調轉馬頭,疾馳如星,馬蹄毫不客氣踩過幾人,在經過破軍身邊時,往下一探,輕而易舉地將尹少竹一把撈起擱在前頭,隨即縱馬而去。
她相信以破軍大哥的武功,沒了累贅,要自保絕對不成問題,而二爺已經無法等了。
策馬狂奔中,她一手揪著已經昏厥的尹少竹,水靈瞳眸直視遠方,思忖著可以安置他的安全之地。
出了野道之後,她隨即繞彎往南,選擇不回城。
因為,他出血的情況太嚴重,已經撐不了回城,再加上怕還有埋伏,所以她決定前往蓬萊村投靠故人。
當尹少竹張開雙眼時,眼前簡陋陌生的房舍,教他先是一愣,而後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他想要起身,然背上一陣難忍的劇痛傳來,他不由得再趴回地面。
痛楚教他想起自己身中一劍,但是然後呢?
思忖著,他擔憂起破軍,又擔心朱宓是否平安逃離,而他又是怎會身在這簡陋房舍呢?
有人救了他?
待劇痛漸緩,他抬眼看著四周,發現這裡並不像房間,反倒比較像是柴房,放眼所見,皆是一捆一捆的木柴,就連地面都只鋪上乾稻草。
「咿呀」一聲,老舊門板被推開,他不禁側眼看去,「朱宓!」
「二爺,你醒了!」聞聲,她端著藥碗衝過來跪坐在他身旁。「傷口還疼嗎?不過已經不要緊了,大夫說二爺的身子骨極壯,多敷幾次藥,很快就會痊癒。」
「你……我……」
「是我帶二爺來的,這裡是翠華山下的蓬萊村。」
「翠華山?」他掂算著路程。「這裡離我們遇刺的地方約莫有二十里路遠,你是怎麼帶我過來的?」
「騎馬呀。」她笑嘻嘻的答。「二爺,原來我會騎馬,而且還騎得很好呢。」
「破軍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二爺放心,破軍大哥武藝過人,他不會有事的。」
「怎麼可能?那幾個殺手身手矯健,儼然像是大內高手,就算是破軍也沒有辦法以一敵十。」他擔憂不已,掙扎著要起身,不過背上撕裂般的痛楚,令他心有餘而力不是。
朱宓趕忙將他再壓回地面,一使勁一壓迫之間,痛得他險些飆出咒罵。
「你這是在做什麼?」
「二爺,真的不用擔心。我帶你離開時,那些殺手只剩幾個。」她淡聲道。
不敢回想,自己竟能一掌便取了人命。
「是嗎?」
「真的,所以二爺先在這裡好生歇息,等你的傷好些,咱們再回金陵。」甩了甩頭,她不再去想那駭人的一幕,趕緊端起擱在一旁的藥碗。「二爺,先喝點藥,待會我去幫你張羅一些吃的。」
「……你要去哪弄?」他印象中,蓬萊村沒有任何酒肆飯館,她要上哪去幫他張羅吃食?「你該不是打算跟村民借廚房吧?別造孽了。」
「二爺,你說這什麼話?」她扁起嘴,「我才沒要下廚呢,是讓咱們借住在這裡的羅大娘說,會好生照顧你的。」
「羅大娘?」他略抬起身,讓她捧著藥碗,餵他喝下藥汁。
「不只羅大娘,整個蓬萊村都很樂意幫助二爺喔。」
「為何?」
「二爺還裝蒜。」朱宓嬌嗔著。「我剛剛已經聽說,原來打從去年開始,二爺就派人來這裡收購木材,大大改善了村民的生活,我更喜歡二爺了,你是真正的大善人,為善不欲人知。」
兩年前,蓬萊村發生嚴重的山崩,幾乎滅村,當時她便央求他捐錢,想說有了錢,他們便可以重建家圍,沒想到,他為他們做的還不只這樣,他替他們謀了一條生路,讓他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養家餬口。
臉皮超薄的尹少竹發狠地瞪著她,「不敢跟你比,把我的黃金當石頭般的丟,我要是不動點腦筋,就怕尹府祖產早晚被你敗光。」
「是是是,反正在蓬萊村裡,大伙都豎指稱二爺是大善人,搶著要照顧你,要你儘管放心待下。」
「善人不是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蓬萊村有這麼豐富的木材,極適合造船,所以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他打死不承認自己是善人,不是因為他長得太兇惡,而是因為他很容易害羞。
「二爺怎麼說都好,橫豎咱們先待下,這裡很安全。」總算餵完一碗藥,朱宓拉起身上的粗衣一角,拭去他唇角的藥漬。
「是嗎?」尹少竹微擰起濃眉,想不透是誰要對他痛下殺手。
商場上爾虞我詐是常有的事,但是沒道理恨他恨到想殺了他吧?
想了想,他突地喊住起身欲走的朱宓。
「嗯?」
「我看,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裡,要不然連累村民就不妥了。」他不知道破軍的現況如何,更不知道還有幾名殺手尾隨在後,太多不安定的因素,讓他想要趕緊離開。
「不會,這裡很隱密。」
他知道蓬萊村位在山谷,地形極隱密,可難保不會被查出行蹤。「不成,在敵暗我明的狀況下,咱們還是趕緊想辦法回城。」
「沒有馬車,二爺回不了城。更何況,二爺都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外頭壓根沒有人循線找來,所以二爺儘管放心吧。」
「嘎?」他居然昏迷了這麼久?
「那麼現在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尹少竹看著她推開門板,外頭微亮的天正下著霏霏細雨。
疲憊地閉上眼,任他怎麼想也想不透,到底是誰想殺他。
再張開眼時,滿屋子的飯菜香誘得他肚子咕嚕響。
「二爺,你醒了,方纔你睡得好沉,我怎麼叫都叫不醒,嚇著我了呢。」朱宓在他身旁來回走動著,搬來缺了角的小矮桌,找了塊木頭墊桌底,又急忙將擱在地上的幾碟小菜和粥搬上桌。
「我睡了很久?」
「嗯,已經晚上了呢。」朱宓端著碗輕吹。「我本來想要叫醒你,可是大夫說能睡是好事,傷口會好得比較快,所以我就沒吵你了。」
「是嗎?」雖然不清楚背上的傷有多深,不過睡了這一會,他似乎精神多了。
「然後啊,大娘們正好在準備晚膳,我就跑去幫忙……」
「你沒砸了鍋、爆了灶、燒了廚房吧!」他急問。
賠錢事小,他就怕出人命,賠不起。
「……二爺,你到底以為我有多笨手笨腳?」她扁嘴瞪他。「人家大娘有教我怎麼洗菜、撿菜,要我幫忙端菜,就這樣而已,哪會發生你說的那些事?」
很多事,只要教她,她就會了,是二爺沒耐性,不肯教她罷了。不過沒關係,她會自立自強,讓自己不再笨手笨腳。
「那就好。」
她瞇眼瞪著,很想偷吐一點口水在他碗裡,看他會不會像她一樣乖巧又不會出口傷人。「反正,因為我去幫了大娘們的忙,她們便讓我先端些菜過來,後頭還有一些,等一會,上工的大叔們要是回來,也會過來看看你。」
「不用吧。」怎麼近來常有人探視他?說真的,他不太習慣成為眾人的焦點。
「那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她嘟起嘴,跪坐在他面前。「二爺,我先餵你吃點粥,配點小菜好不好?菜色是比不上尹府的膳食,可是我覺得偶爾吃些山菜,也別有一番風味。」
「不用了,我起來吃。」他試著以雙臂撐起身體,感覺背部的痛楚似乎也減輕不少。
「不行啦,你別亂動,要是傷口又裂開,到時候就更麻煩了。」想也不想,她一把往他肩頭一按,逼得他不得不趴下。
「你力道就不能小一點?」他咬牙道。
「對不起嘛,我急呀。」吐了吐舌頭,她拿起筷子,夾了些菜到碗裡,再拿起木匙。「來,就這樣吃就好。」
瞪著她,他很無奈地張口,吃著她親口餵的粥。
粥沒放任何調味和佐料,只有很天然的米香,至於小菜是他沒嚐過的滋味,微澀入喉後,竟生出一份甘甜。
「好吃嗎?」
「好吃。」他向來對吃不怎麼講究,覺得吃什麼都沒差,可這簡單的粥搭上幾樣小菜卻意外地合他的胃口,才知道原來自己喜歡的是這種滋味。
「那就多吃一點。」朱宓笑瞇眼,喂得更順手了。
尹少竹張口便吃,一開始是等著他嚥下,她再餵,可是餵到最後,完全是餵豬的模式,她拚命塞拚命塞,要不是她對他實在太忠心,他忍不住懷疑她別有居心,企圖用粥噎死他。
「二爺,你開口呀。」
他嘴裡含著滿滿的粥和菜,一雙大眼炯亮地瞪著她。還開口?想看他噴粥嗎?
「二爺?」
「哎呀,小倆口已經在吃了。」
伴隨話音落下,一大把人魚貫進門,男女老少都有,瞬間,尹少竹覺得自己是被關在獸柵裡供人觀賞的野獸,讓他極不自在。
「不是小倆口,我說過了,我是二爺的貼身丫鬟。」朱宓笑說著,不想讓他為難。她察覺,二爺好像不希望他們的關係被發現,所以她當丫鬟也沒關係,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真的嗎?」一群中年男女開始交頭接耳,其中更有幾個小伙子不住地打量著她。
「對了,我們還帶了一些菜和蔥燒肉來。」有幾位大娘,硬是在小矮桌上又擺了幾道菜。
「不用了,太多了。」
「那怎麼成?你這麼瘦,卻扛著二爺走了這麼遠,聽話,接下來二爺還要你照顧,你不多吃點,會撐不下去的。」
「呃……謝謝。」她尷尬地垂臉收下好意,眼角餘光瞥見尹少竹震愕的眼神。
「二爺,為了不讓人發現咱們的蹤跡,所以我很早就把馬兒趕往另一處,扛著你步行進村的。」俯近他,她小小聲的解釋著。
他直瞪著她,難以置信她能扛著他步行一大段路,而且她還懂要湮滅行蹤。
不過,這些都比不上她居然用這麼嬌小的身軀把他扛起,這教他這張臉要往哪擱啊?
清楚看見他的惱意,朱宓不禁低聲咕噥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
「二爺,讓你在這簡陋的柴間待下,還請你不要介意。」一個看起來像是村長的男人開口了,「本來是想讓你住在我房裡,可是朱宓姑娘說,住在最簡陋的柴房裡最好。」
「不不,是我給大伙添麻煩了。」尹少竹錯愕之餘,努力地擠出笑。
說著,看向朱宓,突然覺得她有些陌生,總覺得她的安排和思量,一點都不像是她。
「怎會麻煩?一點都不麻煩,要不是有二爺收購咱們的木材,咱們還不知道要怎麼過活呢。」男人極為爽朗,哈哈笑著。「這幾天,我會要幾個小伙子在村口守著,要是有任何風吹草動,就立即告知二爺,不過咱們會想辦法,能擋則擋。」
「不不不,別硬擋。」他忙道。
男人瞅著他,突地放聲笑著。「二爺果真是個大善人,如此替咱們著想,咱們怎能不護著二爺?就請二爺儘管放心住下。」
尹少竹動容地看著這些純樸的村民,心裡記下這些點滴,不讓自己忘記。
「好了,咱們走了,別擾了二爺休息。」
男人說著,幾位大娘又拉著朱宓咬了耳朵之後,隨即離去。
「二爺,再吃一點。」她端起碗,準備就緒地跪坐在他面前。
「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你吃。」
「喔……」拖長尾音,她乖乖地拿起另一隻碗,慢吞吞地吃著。
尹少竹睇著她,第一次想知道她的來歷。
不管她來歷如何,他都要定她,但她的過去是個謎,而這個謎開始讓他擔心,他是否有天會失去她。
「二爺,你怎麼一直看著我?」
「我是在想,為何有人想殺我?」他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事實上,這事也一直懸在他心上,總覺得疑點太多,而他掌握的線索太少,讓他難以釐清。
朱宓吃著,隨口道:「會不會是詹天啟?」她會想起這個人,是因為他是近期和她有過節的人。
當然,還有個巡撫大人,但她不願意這麼想,就怕引導二爺槓上朝廷命官,後果難以收拾。
「不,他沒這種膽子,也沒那個本事。」要不然,那廝不會直到今天還得倚靠老父過活。「那些殺手身手不凡,難以猜測出處,更加難以判斷是誰買收。」
他話說得保留,心裡卻已經鎖定宣玉璿,只是又覺得宣玉璿再大膽,也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況且,宣玉璿要的是利,殺了他,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
「殺手……」她沉吟著,沒來由地打顫。
「怎麼?會冷嗎?還是你害怕?」見狀,他探出手,發現她身上的衣裳極為粗糙又輕薄。
「害怕?」她喃喃自問。
那是害怕嗎?不,如果要形容,那是一種冷到盡頭的絕望,並非恐懼,而是看不見未來的茫然。
「可不是嗎?教你見血了,又瞧見那麼血腥的場面,你會害怕也是正常。」歎息著,他將她拉向自己,希望能讓她放鬆一些。
他該關心她的,但卻老是注意到她古怪的部份。
朱宓垂眼睇著他,勾彎唇角。「二爺在,我不怕。」她要保護他,不管是誰想傷害二爺,她都不允許。
可是,她現在卻開始惶恐,尚未失去記憶之前,自己到底是什麼人?
手沾上血腥時,她有片刻恍神,那種快要失去自我的感覺,才真正教她害怕。
如果有一天,她發現自己並不是個尋常人……怎麼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10:42
第七章
休養兩天之後,尹少竹終於可以走出房外,從一開始讚歎這裡青山綠樹,激瀑池湖,滿山奼紫嫣紅,到最後瞪著朱宓在數十尺外的湖裡,和村裡的小伙子有說有笑的抓魚。
她沒心眼,抓著又叫又跳,旁邊的小伙子幫著她撈魚,很明顯,幾個小伙子都對她有意思,
而她,一點都不避嫌,就這樣跟他們笑鬧在一塊,眼中完全沒有他,讓他除了落寞之外,還有一股很難形容的滋味。
他隨手抓來稻草折著,告訴自己心胸必須寬大,畢竟這根本就沒什麼,不過是一起抓魚罷了……他娘的!抓魚就抓魚,有必要靠那麼近嗎?一群不知死活的年輕人!
他瞪著,還不及細想,便已張口--
「朱宓!」他吼著,感覺背部一陣撕裂的疼。
然後下一刻便後悔了,不是因為背痛,而是在她玩得正開心時叫她過來,覺得自己很幼稚。
遠在數十尺外的朱宓耳力極好,聽到喚聲,把魚一丟,連招呼都省了,飛步朝他跑來。
眨眼,她來到面前,尹少竹一怔。
「二爺,你叫我?」她笑著,隨意紮成辮子的頭髮微濕,皮膚白裡透紅,在閃耀的光線下,她像是出水洛神,教他有些恍神。「二爺?」她偏著螓首看著他。
他猛地回神,輕咳一聲。「你跑得挺快的。」他轉移話題,又想,她確實跑得極快,快得像是輕功了。
「對啊,我以前很少有機會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跑起來很快的。」她笑著,
依舊沒什麼心眼。「二爺找我有什麼事?」
「怎麼?我非得有事才能叫你?你這麼急著要我說,是不是想趕回去和他們一塊玩?」他不悅道,然而話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我沒有在玩,我在抓魚,我聽他們說,魚湯有益於傷口的恢復,所以我想替二爺抓條魚來煮湯。」
尹少竹突然自我嫌惡起來,但又不能忍受她為了抓魚,和那群小伙子走得那麼近。於是想了想,他這麼說:「你可以去抓魚,但是別跟他們靠那麼近。」
「可是,我不會抓魚,要是他們不幫我,我就抓不到魚。」她苦著臉道。
他瞇起黑眸,「那好,待會你就跟他們說,你是我的妻子。」他不想覺得自己很沒用,居然得靠她和人玩鬧,才能有魚湯喝。
搬出他的名號,至少那群小伙子會收斂一點。
「二爺為什麼要我這麼說?」她呆住。
「這麼說不對嗎?我不是允諾過你了。」他才想問她,為什麼她會說她只是他的貼身丫鬟?
朱宓垂了眼,「可是二爺不是不希望丹禾發現我們的關係嗎?」
「你……」他一愣,「不是、那是因為我們尚未成親,你說咱們睡在一塊……丹禾會胡思亂想,以為我對你胡來。」
真是的,原來她也懂察言觀色,只是怎麼想岔了?
難道,他長得兇惡,就沒有害羞的權利嗎?
「是喔。」她喜孜孜地笑瞇眼,突見他手上有個像用稻草折成的小玩意,極為精細,約莫兩寸大小。「二爺,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鶴。」說著,他隨手一丟。
「我要!」她趕忙撿起,當寶貝似的擱在掌心。「二爺的手好巧喔。」
「會嗎?」他隨意掃了一眼,壓根不覺有何特別。
他的手向來不巧,拿筆拿劍剛剛好,折那只鶴,純粹是因為他無聊到爆,這一輩子他還沒閒到這麼無事可幹,偏偏她又不陪他……這麼想著,他不禁歎氣。
他這麼想,不就跟個娃兒一般了嗎?從小到大,從沒在雙親面前爭寵過,現在倒是在她面前展露這麼不爭氣的一面,教他嘔死了。
「會呀,很漂亮呢,我要帶在身邊,帶著一輩子。」
「不就是稻草折的?」有這麼希罕,讓她這麼寶貝?
「我從沒收過二爺給我的任何東西呀。」
「你還真敢說,金釵玉簪,我給得可不少。」他沒好氣地道。
她偏著頭看他,「可那是錢財,我不需要。」
「……」他益發覺得她像是一團謎,這世間有誰會不需要錢財?又有誰能像她那般,不把錢往外扔會渾身不對勁?
不過,倒沒想到一隻稻草折的鶴,竟也能哄得她這麼開心。
「二爺,朱宓姑娘。」
聽到有人喚著,她抬眼望去,瞧見是村裡的老大夫從另一頭走來,笑道,「孟大夫,你要來替二爺換藥嗎?」
「是啊,今天特地帶了我的侄兒過來,他已經很久沒回村裡,今天回來正好讓他幫點忙。」雙鬢早已霜白的孟大夫,笑得一臉慈愛,他走向前,為兩人介紹著,「這是我的侄兒中儒。」
孟中儒走向前抱拳的瞬間,驀地揚開驚喜的笑。「采月姑娘?!怎麼是你?我找了你好久,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朱宓一愣,對「采月」兩個字有了反應,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厭惡,像是要擺脫什麼,不禁微惱道,「我不是采月,你認錯人了。」
聽到她不曾有過的森冷口氣,尹少竹不禁微揚眉睇她。
「咦?」孟中儒怔住。
「孟大夫,趕緊替二爺換藥吧。」說著,她攙起坐在大石上的尹少竹進房。
因為朱宓的態度,孟大夫伯侄一陣尷尬,於是換藥就在靜謐中進行著。
然而,一揭開尹少竹背上的布紗,她的小臉就皺成一團,看見藥撒在已經收口但依舊紅腫的傷痕上,她不禁瞇起眼,不斷地發出細微的吃痛聲。
「藥是撒在我身上,又不是你身上,你是在叫什麼?」尹少竹沒好氣地道。
「我在替二爺痛啊。」
他不由得低笑,抬手輕撫她眉間的皺折,這樣溺愛的動作,教她笑瞇水眸,彷彿只要他一記注視、輕觸,她便會開心得飛上天。
一旁的孟中儒見狀,出言緩聲道:「朱宓姑娘,真是對不住,在下認錯人了,要是惹你生氣,還請見諒。」他認識的采月,是個不懂笑的姑娘,絕非眼前這位。
她沒看他,淡聲回應,「我沒有生氣。」
「這世間如此大,長得相像也沒什麼。」孟大夫也出面緩頰,順道提起,「倒是我這兩天外出採藥材,瞧見有人在山谷外,打聽你們兩位的下落。」
朱宓猛地抬眼,面容有所防備。
「是嗎?」尹少竹斂眉,斟酌著自己的傷勢能否步行出谷。
「欸,我剛剛回村的時候,也遇見有人問著,村裡是否有對外來的男女。」孟中儒亦道。
她垂下長睫,暗暗思量。
入夜、喝了藥的尹少竹、因為藥效而沉沉睡去。
朱宓就坐在門邊,眼也不眨地守著夜。
她靜靜等著,有預感,今晚那追問他倆下落的殺手必定會前來。
說不出為什麼自己這麼有把握,但她就是知道。
她垂著長睫,聽著門外風聲呼嘯,夾雜著極其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直到停在門前,她眼觀鼻、鼻觀心,可以感覺心平靜跳動,沒有恐懼,更沒有慌張,在這一瞬間,她彷彿進入自己的世界。
就在門板被微微推開的瞬間,她想也沒想地探手穿過門板,想要一擊穿透對方的身體,卻被對方閃過,只抓到衣料。
幾乎是連續動作,她抽手快速地開了門,纖掌凝成手刀橫劈而去--
「朱宓!」外頭的人喊著。
聞聲的瞬間,她硬是改變手刀橫劈的方向,便見柴房的木牆被她削入兩寸深。
她抬眼望去,「破軍大哥?」
「……朱宓,我跟你之間,沒有這麼大的仇吧。」破車戲謔道,手捂著被她手刀劃過的腰間傷口,看著她的眸光卻非常複雜。
她直睇著他,一時間回不了神,明知道他是誰,但是她的腦袋就是一片空白,彷彿快要被另一個自己給扯走。
「破軍?」熟寐中的尹少竹啞聲喚道。
「二爺。」看向裡頭,主子正試著要坐起,他隨即大步走進屋內。
「好傢伙,你沒事。」尹少竹笑睇著他,卻見他的腰間被劃破,正滲出血來。
「怎麼?你身上有傷?」
「呃……」破軍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二爺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這傷口是剛劃開的。
尹少竹緩緩側眼探去,看著還傻站在門邊的人。「朱宓。」
長睫微動,她緩緩地看向他,「二爺。」
「去跟孟大夫要點治傷藥。」
「……好。」
待她一走,尹少竹臉色凝更地看著貼侍那道像是刀刃劃開的傷口。「朱宓傷你的?」
「……是。」破軍坦言。
「你輕敵了?」
「不,雖然我只是來確認二爺和朱宓是否躲在這裡,但我一直保持警戒。」
「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傷到你?」
「二爺,朱宓絕非常人。」儘管猶豫,他還是將那日遇刺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道出,「……朱宓將二爺救走之後,那些黑衣人便追了上去,後來我查探最接近朱宓的殺手,發現那人死狀可怕,整個頸間被穿過,頸骨斷裂而亡。」
尹少竹垂睫不語。
近幾日,他發現朱宓有些古怪之處,就算現在破軍跟他說,她是個武功高手,他也不會太意外。
「那是殺手不留活口的殺法。」破軍歎道,「萬萬也想不到,看起來嬌小又討喜的朱宓,以往竟可能是個殺手。」
他懶懶揚眉,「怎麼?你怕她?」
「我怕她?」破軍失笑,「她就像是我妹子,有什麼好怕?況且,她一心護著二爺,有她在二爺身邊,我很放心,就像是多了一個得力助手,但是……」他語帶保留地頓住。
「如何?」
「要是朱宓恢復記憶的話,不知道她是敵是友?」這才是他最擔心的事。
若和朱宓對上,他沒有贏她的把握。
「與其擔心那些,倒不如先查清楚是誰要我的命。」
「那得回金陵才能慢慢追查,這幾日我一直在外頭尋找二爺和朱宓的下落,不知道城裡是否有什麼狀況。」
「明日,你去雇輛馬車,立刻回金陵。」
「是。」
尹少竹濃眉狠狠擰著。他擔心的並非朱宓可能身為殺手,而是他瞧見她片刻的恍神,彷彿殺人是個習慣動作,而且會造成她恢復記憶一般。
他怕的是,一旦恢復記憶,她是不是會離他遠去?
一早,破軍便離去,直到晌午才駕了輛馬車回來。
臨去之前,尹少竹還刻意支開朱宓,找上孟中儒。
「二爺,你要回去了?既然這樣的話,我去準備一些藥讓你帶回去敷傷。」一聽他即將離去,孟大夫趕緊到藥房準備金創藥。
尹少竹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盂中儒身上。
「二爺怎會如此看我?」被他看得渾身不對勁。
「你昨天將朱宓錯認為采月,我能請教你,采月是誰嗎?」
「那是我錯認了,我知道朱宓不是采月,采月從來不笑的。」他笑得感歎,彷彿陷入回憶。「我也不清楚采月的來歷,不過三、四年前我在揚州執醫時,她偶爾會到我的醫館來買金創藥或處理傷口。」
「喔?」
「每回想跟她多攀談幾句,她總是不說話,冷著臉,拿了藥,便丟下一大錠的黃金離去。」
「是嗎?」尹少竹沉吟著。這聽起來,與朱宓極為不同,卻又有極相似之處,好比她給錢向來大方。
「後來大約是三年前開始吧,她沒再來過,我也替她放心了些,畢竟老是受些刀劍傷到醫館來,也不是好事。」
「那麼,你可知道采月身上有無特殊印記,可以證明她就是采月?
孟中儒不解地看著他,「二爺是懷疑朱宓姑娘是采月姑娘?」
「不,該怎麼說……」想了下,他將三年前撿回朱宓一事說出。「朱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知道她的過往總是好,然不管她是不是采月,待她和我回尹府,我都要立即迎她進門。」
聞言,孟中儒幾乎認定朱宓就是采月,但這份認知卻教他好失落,只因他早已傾慕她多時。
不過聽村裡的人談起二爺,皆說他是個大善人,又是金陵城首富,要是能夠善待他心怡之人,未嘗不是一樁好事……想通這點,他就釋懷了。「印象中,我記得她的右肩上,有個圓如牡丹的烙痕或胎記。」
「烙痕或胎記?」
「嗯,有回采月姑娘傷著手臂,我用剪子剪開她的衣衫,才瞥見了那個痕跡,但因為姑娘家的肌膚,不能直盯著瞧,所以胎記還是烙痕我也沒瞧仔細,不過我確定形狀像極了牡丹花。」
聽完,尹少竹輕點著頭。「我知道了,多謝孟先生。」
「不,只要二爺能夠善待她就行了。」他由衷道。「采月是個淡漠的姑娘,但非常善良,我見過多次她總是把身上銀兩丟給街上的乞兒,幾乎一毛不留地給。」
尹少竹頷首。總算找到兩人之間最大的共同點--完全不把錢當錢。
好一會孟大夫走來,他拿過藥,便立刻起程回金陵城。
「你幹麼一直冷著臉?」坐在馬車上,忍著顛簸扯動背傷,他直睇著坐在對面的朱宓。「想跟我比冷?」
她偷覷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不用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他擺擺手,示意她快快開口。
「二爺不覺得我可怕嗎?」好一會,她啞聲道。昨晚,她已經向他承認,是她出手傷了破軍,他卻什麼也沒說,只要她早點歇息。
「哪裡可怕?」
「我會殺人。」
「殺該殺之人,一點都不可怕。」
「可是,我差點殺了破軍大哥。」
「不過是一點小傷,你別把他想得太弱,要不然他會哭。」
朱宓苦笑道:「二爺,我覺得我跟別的姑娘不一樣。」
「確實是有那麼一點不一樣。」說著,他微瞇起眸上下打量她。「身形嬌小了些、瘦了點,不過臉蛋漂亮些,脾氣也不大相同,很會撒嬌又聒噪,可是我就愛你這一點。」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該開心他首次的誇讚,還是惱他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二爺,我說的是我--」
「對了,你還能救我,扛著我走,我想光是這兩點,金陵城絕對沒有一個姑娘比得過你。」
朱宓聽到這兒,才猛然明白,原來二爺扯那麼多,只是想要她別煩擾不必要的過往。
「幸好,我還有能力可以保護二爺。」想到這一點,她似乎釋懷多了。
「可不是?要不是有你,我恐怕已經命喪黃泉。」尹少竹勾著懶懶的笑。「衝著這一點,我就非留下你不可。」
「真的嗎?」她顫聲問著。
她好怕二爺不要她,怕二爺會怕她……
「過來。」他伸出手。
淚眼汪汪,她激動地一把撲進他懷裡。「二爺,我最喜歡你了。」
這一把撞得激烈,讓尹少竹的背部撞上車板,痛得他齜牙咧嘴,額間冒出細碎冷汗。
「二爺,我會保護你,用我的命保護你,我絕不讓人有機會傷害你。」她在他懷裡蹭著,依戀他的體溫。
他吃痛地閉上眼,歎口氣。「好,記得你說的,千萬別忘。」
「嗯,我答應你。」
尹少竹抬首,目光深沉地看向車窗外。
馬車一進金陵城,沒先回尹府,反倒轉向到府衙。
「少竹?你不是去鎮江了?」一聽說他求見,知府大人宋元熙疾步到前廳,瞥見他臉色異常蒼白,不禁問:「怎麼了?你的氣色不太好。」
「出了點事。」尹少竹將事情經過道出。
宋元熙聽著,臉色由青再轉黑。「渾帳,竟然有人敢在應天府,在我眼皮下鬧事!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幫你追查到底。」
他和尹家大爺尹子蓮是老同窗,跟尹家的關係一向密切,就像是自己的家人,如今見家人遇刺,他怎能置身事外?
「不,我只是想向大人確定,公主是否已經到了金陵城?」這件事,在出發前往鎮江之前,來不及向他確認。
「早就到了,還是我親自去迎接的。」宋元熙不解地看著他,「怎麼了?你現在是想問我,既然公主以為他是為了花娘而跌入江裡,應該要好生整治他,為何反而縱容他刁難尹府?」
「不,這倒也不難猜測,畢竟宣玉璿是駙馬,康成公主由著他也是自然。」他喃著,想起公主身邊必有宮中錦衣衛隨行。
錦衣衛……照那幾個殺手的身手,要說是錦衣衛,倒也說得通,只是沒道理一點齟齬就要追殺他吧?
不過,以時間點上來看,又實在吻合。
「就如你所猜想的,公主確實是由著他胡作非為,更惱人的是,你那罐茶葉我查出來了,是有人拿去賣給福臨茶肆,福臨茶肆的詹大少才又交給宣玉璿,正因為那罐茶葉,現在尹府的茶園和茶莊全被勒令歇業,宣玉璿還派人搜了茶莊。」
宋元熙話一說,尹少竹不怎麼意外地揚起眉,然而他身後的朱宓卻臉色瞅變。
直到這一刻,她才驚覺她自以為是的善舉,竟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至於是誰讓那罐茶葉流到外頭的……我聽說了。」宋元熙很含蓄地說著,看著他身後的朱宓,不禁又是歎氣。
少竹身邊的朱宓,是出了名的散財奴,凡是交到她手上的錢財,通常轉眼就送給了人,她是良善,這點毋庸置疑,然而,有時太過善良,卻會惹來麻煩。
聞言,她的臉垂得更低了。
「我會找個時間去詹家走走。」尹少竹淡笑著。「不過眼前我想要拜託大人到行宮通報一聲,讓我可以見公主一面。」
「我可以試試,但不保證公主願意見你。」他想也沒想地道。
「麻煩你這麼多,改天好好答謝你。」
「不用,要謝也是丹禾來謝我,因為是她先拜託我的。」宋元熙笑得可樂了。「這一回我得好好想想,要她怎麼答謝我。」
他被丹禾戲耍過太多次,這一回一定要好好地回敬她。
「別太為難丹禾,小心惹火於棠。」尹少竹緩緩起身,朱宓趕緊上前一步攙著他。
破軍大哥因為有傷,所以在馬車等著,只能靠她撐著二爺了。
「既然這樣,不然這一次就算在你頭上,麻煩你的丫鬟朱宓好了。」宋元熙向前一步,攙住他另一頭,要送他出前廳。
他跟尹家淵源太深,尹府上下有什麼人,他瞭若指掌,加上他的個性愛逗人,瞧見漂亮的丫鬟就想鬧一鬧,倒也沒什麼邪念。
尹少竹聽著,看向一旁的梨木太師椅,道:「朱宓,我瞧那椅子挺礙眼的,你想該怎麼做?」
她先是不解地看著他,然後看著太師椅,想也沒想的單手抓起便往廳外一丟。
發出巨響,嚇得守在外頭的衙役全衝了進來。
「大人,我這丫鬟笨手笨腳的,說不準陪你吃頓飯就會拆了你的桌,為免不幸發生,還請大人三思。」尹少竹笑道。
宋元熙嘴張得大大的,雙眼險些暴突。
那張太師椅可是實心梨木,百斤重,可她卻抓得好容易,丟得好輕鬆……
受驚不小的知府大人趕忙道:「其實我隨便說說而已,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會強人所難,只是偶爾喜歡有人陪。」
他孤家寡人,吃飯的時候很寂寞的。
「那麼,請大人上醉月樓,我再安排凌煙伺候。」
「就這麼說定。」宋元熙這才笑逐顏開地把他送上馬車,回前廳,再見那張已經摔得稀巴爛的太師椅,不禁打了個寒顫,咕噥著,「又是一個妖孽。」
回到尹府,朱宓始終沉著臉,替尹少竹脫下外袍,伺候他上床之後,她便往外走。
「朱宓,你要去哪?」
她垂著臉回過身。「回房。」
「誰准你回房?在這裡待下。」尹少竹趴睡在床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乖乖地走到床邊躺下,她閉上雙眼,秀眉皺得快要打結。
「你這是怎麼著?要你睡在這裡,教你這麼痛苦?」他沒好氣地道。
「不是,我……嚇!二爺,你會不會靠太近?」一張眼,便見到他近在眼前,就快要碰到她的唇,嚇得她瞪大眼。
「會嗎?」
睇著他,她心跳得很快,想要親近他,但一想到自己專會惹禍,就不敢,所以她偷偷地往旁邊移,側過身子背對著他。
「你在躲什麼?」尹少竹扳正她的身子,強迫她正視著自己。「怎麼?現在想反悔了?」
「反悔什麼?」
「不想嫁給我了?」
「哪有?」話很自然的脫口而出,她又馬上搖了搖頭。「對對對,我反悔了,我想我還是離開尹府好了。」
聽了知府大人說的話,她才發現自己給二爺、給尹府帶來太多的災厄。
說到底,她在二爺身邊,根本沒幫過他什麼,還老是連累他……
「想都別想。」尹少竹哼著,更貼近她。「小腦袋裡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以為全是你害的?對,你想得對極了,就是你害的。」
朱宓聞言,嘴一扁,淚水蓄勢待發。
她還以為二爺想要挽留她,會安慰她的說……
「正因為是你害的,你更不能拍拍屁股走人,你必須要留下來,看我怎麼把事情擺平。」
眨眨眼,她突然發現他好壞心,說話慢半拍,存心嚇她。
「可是擺得平嗎?」
「你以為我是誰?」他哼著。「不過就是一點小事,有什麼大不了的?」
事情是有點棘手,但他故意說得雲淡風輕,就是不要她再胡思亂想。
「真的只是一點小事?」她高度懷疑。
那是公主耶,是巡撫大人耶,哪那麼容易解決!
「跟在我身邊,你就會知道我有多了不起。」他說得大言不慚。
朱宓望著他,辨不出他話中的真偽,然而她很清楚,她的二爺向來說到做到。
「二爺,對不起。」她苦澀道。
「這麼抱歉?」他瞅著她,微側過臉。「那這樣好了,親我一下。」
親一下臉頰,應該不算過分,對不?
等將眼前的危機解決,他便打算向娘稟報這件事,將朱宓風光地娶進尹府。
她想也沒想地探手勾下他的頸項,吻上他。
「等等、等等,這樣就好。」他趕忙別開臉。
他有傷,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
「二爺?」她羞赧低喚著。
「睡睡睡,早點睡。」他催促,面紅耳赤。
朱宓直睇著他,不禁低笑。「原來二爺很純情的呢。」
純情?!尹少竹瞇起眼。居然說他純情……不過,事實上,他的確挺純情的,還很容易害羞,只是輪不到她來提醒他。
「快睡。」
「嗯。」她側翻過身,就偎在他的頸項旁。
許是因為在外,一直提高警戒,累壞了她,沒一會,便聽到她沉沉睡去的呼吸聲。
尹少竹等了好半晌,才偷偷地解開她的衣襟,輕緩地拉開之後,視線落在她右肩上,瞧見那形如牡丹的……烙痕。
他瞇起眼,確定那是烙痕,並非胎記。
他曾聽人提起,江湖上有些殺手組織,從小培養殺手,便在身上烙印……
一會,將她的衣衫拉好繫繩,他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對她是萬分不捨。
很多殺手熬不過練功小時便死去,就算長大之後成為殺手,也是在鬼門關前徘徊數度。
而她呢?她又是怎麼熬過這一切的?在他撿到她之前,她是不是又差點踏進鬼門關裡?
思及此,不禁將她摟得更緊,暗暗起誓,他要保護她,不計代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11:43
第八章
一早,宋元熙捎來消息,告知康成公主願意見尹少竹一面,時間就定正午後。
尹少竹得知之後,用過早膳隨即出門。他的步伐沉定,背脊挺直,讓人看不出他身上有傷,也不想讓家人得知此事,於是當他踏進詹家,詹老爺眉開眼笑地迎上來時,他便確定對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兒子捅了什麼蔞子。
「不知道尹二爺今天大駕光臨,有何貴事?」詹老爺摩挲著雙手,看著他再看他身後的朱宓,好聲好氣地陪笑道。
「不知道令郎可在府裡?」尹少竹沉聲問。
詹老爺聞言,臉色驀地冷厲起來,朝一旁的管家喊著。
「去把大少爺給我叫來!」話落,又緊張地搓著掌,問:「該不是那兔崽子又叨擾了二爺吧?這一回,我肯定重重地罰他,絕不輕饒!」
「詹老爺無須這麼緊張,我只是找他問幾句話罷了。」
「不知道二爺要問他什麼?我絕對要他知無不言!」
尹少竹笑著,淺啜著詹家下人遞上的溫茶,就等著詹天啟的到來,為他解惑。
好半晌,詹大少硬著頭皮踏進前廳,就見尹少竹和朱宓都在。「……爹。」
「你這兔崽子又給我闖了什麼禍?」詹老爺一回頭,笑臉不見了,銅眼暴突,大嘴橫張,像是要把他給吞了。
「我沒有啊,爹。」
「要是沒有,為何二爺會特別上門?」
「我……」
尹少竹開門見山的問。「詹大少為何要將尹氏茶莊的初露交給巡撫大人?」
聞言,詹天啟不禁怔住,整個人心虛了起來。「我……」
「二爺這話是什麼意思?」詹老爺聽得一頭霧水。
他不語,只是確定了揣測,教他頭疼罷了。
詹天啟的神色沒有震驚,頂多有點心虛,那是因為他使的暗招已經東窗事發,然而他絕不知他遇刺之事,顯見宣玉璿並未與他共謀,在這種情況下,宣玉璿有膽出動錦衣衛,就代表公主答允……他並不識得康成公主,不知道她的性子如何,但她會不知道派出錦衣衛殺人,茲事體大?
他把範圍慢慢縮小,而當訊息愈來愈明確時,他愈不解。
「我希望詹大少可以在午後三刻之前,帶著將初露賣給福臨茶肆的人,前往行宮,向巡撫大人解釋那罐初露的來由。」尹少竹淡聲要求著。
這是最基本的做法,可以降低一些傷害,至少能夠跟公主證明,初露並非私下販售,而是朱宓一心善舉給了人罷了,算是疏忽。
「不……我不能去。」詹天啟神色慌張地閃避著他的瞪視。
詹老爺瞪大眼,快速地把事情前後串連一起。「你這臭小子,有人撿到初露,結果你把初露胡亂交出去了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不只二爺會受到牽連,就連咱們茶肆也會出問題!」
詹天啟呆住,沒想到會惹出這麼大的問題。當初,只是有人把初露賣給他,他認為這是個報仇的絕佳機會,所以才會交給巡撫大人。
事到如今,他又怎麼可能去把將初露賣給他的人找來,再到巡撫大人面前解釋什麼……他這等於是自打嘴巴,而且最重要的是,巡撫大人肯定不會放過他。
「詹大少,你要是不肯跑這一趟,那麼福臨茶肆既然能夠買賣御貢的初露,和尹氏茶莊是同罪,這話,我會向公主好好交代。」尹少竹冷哼著。
「你這兔崽子!」詹老爺氣得猛拍兒子的頭。「你想要把祖宗留下的產業給一次敗光不成!你這個不肖子!」
詹天啟不斷地閃躲著,眼角餘光瞥見朱宓森冷的目光,正惱著想對她罵上一頓發洩,卻見她突地張開五指,往花幾上一插,竟穿透過去,怔得他忘了閃躲,被詹老爺打得眼冒金星。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緩緩抽出毫髮無傷的纖手,而桌面確實留下五個洞。
「朱宓,你是否記得你把那罐初露送給了誰?」尹少竹突道。
「我記得我交給了一個老伯,他的雙眼極細,額上有一顆大黑痣,背部微駝,身長不過六尺。」她的記性奇佳,記得一清二楚。
「好,咱們去找,犯不著拜託他,只是如此一來,往後尹氏茶莊的茶葉是絕無可能再供應給福臨茶肆。」尹少竹喃著,緩緩起身。「朱宓,走吧。」
「是,二爺。」她收斂神情,溫馴地跟在他身後。
「等等、等等,二爺請留步,我現在就馬上要小犬去找,馬上就找!」詹老爺氣得臉紅脖子粗,押著兒子,吆喝著家丁。
「要是找到了,午後三刻前,請帶到行宮前,否則……後果自負。」尹少竹冷厲地看了眼臉色蒼白的詹天啟,徐步離開。
離開詹家,馬車隨即駛向府衙,和宋元熙會合之後,用過午膳,聊了一會,再一併朝城北的行宮而去。
在行宮外等待了一會,總算得以進入。
行宮裡,仿造宮廷而建,曲橋上穿桃渡杏,假山流水垂柳成蔭,通向主殿。
「下官見過公主、大人。」宋元熙帶著他,一踏進廳裡,隨即拱手作揖。
「草民見過公主、大人。」尹少竹亦同樣作揖。
坐在寬敞錦榻上的朱文奕,美目瞅著站在殿外的朱宓,再緩緩的將視線拉回到宋元熙臉上。
「無須多禮。」她淡聲道,擺了擺手。「賜坐。」
「謝公主。」宋元熙趕緊拉著尹少竹坐到一旁。
「不知尹二公子特地求見,所為何事?」她纖手一擺,要宣玉璿退開一些。
他只能端正地站在她身後,感覺上不像她的駙馬,倒比較像是她的貼侍。
「草民特地求見,是想要解開與大人之間的誤會。」
「喔?」朱文奕微揚起眉。
「公主,你千萬別聽他的片面之詞。」宣玉璿忙道。
她不耐地抬手,看向尹少竹,道,「說。」
「公主,事情是這樣的--」
他話未竟,便聽外頭的護衛通報著,「啟稟公主,外頭有對詹姓父子求見,說是受尹府二爺托付前來。」
朱文奕看向尹少竹,那詢問的眼神,教後者立即答覆,「公主,詹家父子可以證明御貢初露,並非是尹府私下販售。」
「讓他們進來。」她淡聲道。
「是。」護衛隨即領命離去。
尹少竹忖了下,慶幸詹家父子確實找來關鍵人物。
一會,便見詹家父子戰戰兢兢而來,後頭還跟了個侷促不安的老者。
「草民見過公主。」詹家父子一見到公主,立刻雙膝跪下。
「尹二公子,你可以開始說了。」
他隨即將來龍去脈道來,指出那罐初露原本是要送給宣玉璿品嚐,但卻因為丫鬟的善心送給了人。
詹家父子配合著解釋,就連帶來的老者也言之鑿鑿,讓朱文奕身後的宣玉璿聽得臉色蒼白。
聽完所有說法之後,她緩緩回頭看向他。「駙馬,你有什麼好說的?」
尹少竹不著痕跡地審視著朱文奕的反應,就連宣玉璿臉上每個表情都不放過,總覺得這裡頭透著一股他難以釐清的矛盾。
公主給人感覺相當公正明理,宣玉璿也確實是使了暗招,但那些殺手呢?難不成真是他膽大包天,私下遣動的?
宣玉璿嚥了嚥口水,望向眾人,再看向外頭的朱宓,不甘心地說,「公主,初露的事我不清楚,但那是因為詹天啟交給我,我才這麼以為的,而且話說回來,這還不是尹府丫鬢朱宓惹出來的,是她隨手把初露送人,才造成後來一連串不必要的風波。」
「朱宓?」她看向外頭,淡聲問著,「是哪個朱,又是哪個宓?」
尹少竹微愕,和宋元熙交換了記眼神,答道:「回公主的話,是朱紅朱未,宓義的宓。」
朱文奕聞言,驀地站起身,直睇著廳外惴惴不安的姑娘,緩步走向廳外,眾人見狀,無不跟著站起。
廳外的朱宓,不解地看著朝自己而來的公主,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或如何稱呼。
「朱宓,還不快向公主問安?」怕她有所冒犯,尹少竹快步走到她身旁提點。
「喔。」她想了下,福了福身。「公主萬福,奴婢見過公主。」
朱文奕突地伸手,托著她的雙肘,要她站直身子。
「公主?」尹少竹不解地問。
以公主的身份,阻止了朱宓的請安動作,這似乎有點弔詭。
「朱宓?」她問。
「是。」她不解地看著她。
「真是朱宓?」
被問得一頭霧水的當下,她有股異樣的不安在胸口莫名的泛開。
「公主,你這樣追問的意思是--」尹少竹沉聲低問。
同樣的不安,在他體內像暴風般地刮起。
「本宮可否借她一會?」
「公主想做什麼?」
「本宮想做什麼,由得你置喙?」她美眸冷瞇起。「給本宮退下,來人,將她帶往偏殿。」
「公主?!」眼前幾個丫鬟向前,像要將朱宓架走,尹少竹趕忙將她護在身後,就怕她受到半點傷害。
「本宮只是想確定她的身份,你要是膽敢造次,本宮便要知府立即辦你!」朱文奕凌氣逼人地斥道。
廳內的宋元熙見狀,忙不迭起身朝尹少竹使了記眼色。
他抿緊唇,再無奈,也只能以眼神安撫朱宓,請她暫時忍耐,儘管他對於公主的要求完全摸不著頭緒。
但,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公主和她進入偏殿,他就守在殿外,仔細聆聽裡頭的動靜,打算只要有一點不對勁的聲響,就算得罪公主,他也要強行進入。
而偏殿內,朱宓神色戒備地看著公主,想推開她,卻又不敢,就怕又給二爺添麻煩。
「朱宓,你不用害怕,本宮只是想確定你身上是否有個印記。」朱文奕緩步走向她。
「印記?」她怔住。不懂,公主怎會知道她身上有個印記?
「對,就在你的右肩上,不需要你脫掉衣裳,只要解開襟口,讓本宮瞧一瞧即可。」朱文奕身形修長,垂眸睨著她,與生俱來的皇家傲氣,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你聽話,本宮可以保尹府無事。」
最後這句話,讓朱宓再無顧忌地拉開衣襟,露出她瑩白的肩頭,也教她看見了右肩上的牡丹烙痕。
這烙痕她看過很多次,不知為何,每每看到,她總覺得那烙鐵似乎還停留在肩上,她甚至還可以聞到皮肉著火的氣味和劈啪的聲響,令她下意識地逃避。
朱文奕直盯著她右肩上的烙痕,緩緩地勾起笑。「沒錯,確實是你……」
「我?」
「對,你是本宮要找的人,你是個公主。」
「……我?」朱宓瞪大眼。怎麼可能?
「朱宓,你不記得了嗎?你不記得本宮了?算了算,咱們也有十二年沒見過面了,你認不出本宮,本宮認不出你,也是自然,不過幸好,有你的胎記為憑,便可以證明你的身份。」
「胎記?」她心頭一頓,察覺異狀。這明明是個烙痕,為何公主要說它是個胎記?
「拉上吧,到主殿,本宮有事要宣佈。」
待朱宓將衣裳整好,丫鬟隨即開了門,一見尹少竹就在門外,朱文奕笑睇著他說:「尹二公子好大的膽子,竟敢將公主當丫鬟,這件事,真不知道尹二公子要怎麼向本宮交代。」
他怔住,無法理解她的話意,再見朱宓神色不安的走出來,不由得低問:「公主沒對你怎樣吧?」
她搖搖頭,想說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還不跟上?」朱文奕略回頭,瞟了一眼。
尹少竹只好牽著朱宓的手走回主殿,只見公主已坐在主位上,輕啟朱唇,「尹二公子,方才本宮已經確定朱宓的公主身份,本宮決定明日就帶她回京城。」
包括他在內,殿內一干人全被她的話震得呆若木雞。
「公主,這怎麼可能?」宣玉璿險些咬到舌頭。
「你質疑本宮?」朱文奕瞇起眼。「本宮說她是,她就是。」
眾人愕然,就連尹少竹久久都回不了神,教他震愕的不是朱文奕指出朱宓的公主身份,而是所有的疑點在這瞬間,教他摸出一個輪廓,他已經可以肯定那日派人追殺他的人,是朱文奕。
但是,為什麼?
朱宓根本就不可能是公主,她肩上的烙痕早已證明她的身份,為何公主卻一口咬定朱宓就是公主?
況且,從未聽過,有公主流落在民間的!
這其中,有太多疑點,他不能讓朱文奕就這樣將朱宓帶走。
「公主,可否請教,公主何以認為朱宓是公主,而那位朱宓公主又是何時失蹤的?」尹少竹將她護在身後。
「就憑朱宓兩個字,再憑她肩上的胎記,本宮可以確定她是許久以前流落在民間的公主。」她說得振振有詞。
「公主,朱宓喪失記憶,根本無法證明她貴為公主的身份。」
「放肆!有本宮確認,便是以證明,而你現在在做什麼?」朱文奕眸色冰冷。
「你以為自己是誰?一個小小的尹府,本宮沒看在眼裡,膽敢阻撓我將小公主迎回京城,本宮可以就地辦你!」
「朱宓已經是我尹少竹的妻子,我自然有權保護她,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帶她走!」他喊道,不惜毀壞她的清白。
朱宓看向他,緊握著他的手,沉著以對。
她不想走,她知道公主大有問題,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朱文奕微怔,「你們……」
「胡扯,朱宓只是尹府的丫鬟而已。」宣玉璿插嘴道。「而且,本官記得,你根本沒有婚配,尚未成親。」
「雖說我們尚未成親,但已有夫妻之實,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尹少竹瞇緊黑眸,恨不得將宣玉璿千刀萬剮。
「既是這樣,本宮更是非帶朱宓回宮面聖不可,畢竟她的身份是公主,豈能像一般百姓隨意出閣?就算真要嫁進尹府,也要用皇家禮儀出閣才行。」朱文奕字字在理,不容抗拒。
尹少竹不由得緊抿著唇,思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在公主之下保住朱宓。
他不相信朱文奕的說法,可是眼前他卻苦無妙計。
跪在底下的詹家父子早已聽得目瞪口呆,開始害怕朱宓要真是位公主的話,詹家的下場會有多淒慘。
「公主,這樣的要求實在是太為難這小倆口了。」宋元熙沉吟了會,出面充當和事佬。「他倆在一起三年,形影不離,如今要將朱宓說帶走就帶走,要尹二爺怎麼捨得?倒不如給他們三天的時間,好生道別。」
「怎麼,這話聽起來像極了本宮棒打鴛鴦?」朱文奕吃笑著。「又不是一別就再也見不到面,待她回京城,再由皇上欽賜姻緣,不是更好?」
「公主說的是、只不過,金陵和京城相隔數千里路,一來一返總要耽擱許多時間。」宋元熙始終勾著和氣的笑。「三天的時間,讓他們再聚一場,相信公主自然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朱文奕直睇著他,頷首道:「好吧,三天就三天,本宮就等著。」
他朝尹少竹使了記眼色,兩人一併拱手道謝,「多謝公主。」
她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
宋元熙見狀,趕緊要殿內所有人一併退下。
就當他們走到外頭長廊,幾名錦衣衛迎面走來,錯身時,朱宓捕捉到對方的眼神,驀地回頭,直盯著那幾人。
「怎麼了?」察覺她的不對勁,尹少竹低問著。
朱宓張口欲言,但想了想,終究無奈地閉上嘴。「不,沒什麼。」
她該說,但不能說。
剛才擦身而過時,從那些人身上的氣息和眼神,她認出他們根本就是那天欲殺二爺的黑衣人。
而他們竟是宮中的錦衣衛……在偏殿時,公主又只憑她肩上的烙痕就確定她亦擁有公主的身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回到尹府,尹少竹偕著宋元熙到書房聊了些悄悄話,朱宓獨自回房,坐在床上想得出神。
當尹少竹推開房門時,瞥見她猶如一尊搪瓷娃娃,沒有生命,甚至連氣息都微弱得讓人感覺不到,整個人冰冷得教人打從心底顫慄。
「朱宓。」他走近,輕喚著。
她驀地回神,抬眼,疲憊地笑著。「二爺,你和知府大人聊完了?」
「嗯。你剛才在想什麼?」
「沒。」
「公主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
瞧著她連揚笑都萬分艱澀,他不禁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裡。「別怕,有我在。」
她不說,他就不再追問。
現在,他只能拜託宋元熙去調查一些事,好讓他知道三天之後,他該要如何防範,又要如何留下朱宓。
沒有掙扎,也溫順地窩在他的懷裡,聆聽他沉勻的心跳。
「你一定累了吧,早點歇息。」他喃著,輕輕地放開她。
朱宓捨不得離開,急忙抓住他的手。「二爺不陪我一道睡嗎?二爺不是跟公主說,我已經是二爺的人了?」
她想要一點承諾,一個強而有力的誓約,讓她確信,就算自己離開這裡,還是有個家等她回來。
尹少竹薄薄的臉皮很不爭氣地泛紅。「那是權宜之計。」
「是嗎?」她緩緩地鬆開抓住他的手。「所以二爺並不想娶我?」
「不是。」搔了搔髮,乾脆往她身旁一坐。「我早說過了,待這些事情都解決了,我一定要風光地迎娶你。」
「那你為何不像昨晚那樣陪著我睡?」她一個人睡,很怕一覺醒來,她就不再是自己,只要有二爺在身邊,她就會記得自己是誰。
「嘖,想睡就來吧。」他總不能說昨晚一道睡,是因為他想要確認她肩上的是烙痕還是胎記吧。他脫去外袍,只著中衣的趴睡在床,拉著她在身旁睡下,卻發現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幹麼這樣看著我?」
「我想要永遠記得二爺。」她喃著。
如果有一天,她腦袋裡什麼記憶都沒有,她希望至少可以記住他,記住曾經有過一個這麼好的人,如此的愛憐她。
就算有一天,她不在這人世了,她的魂魄也會記得,深深的把他的疼寵刻進靈魂。
「說這什麼話,你該不會以為三天後,咱們就要分開了吧?」
「不是嗎?」她記得公主說,只要她聽話,尹府就會無事。
「你該不會真以為自己是公主吧?」他怪叫著,想逗她笑。
朱宓皺起秀眉,「我也沒興趣當公主啊……」
「所以說,你不是公主命,你是丫鬟命,認命吧。」
「可是二爺不是要娶我嗎?」她眉皺得快打結了。
「對。所以你是夫人格,丫鬟命,就算你成了我的妻子,一樣是我的丫鬟,懂不?」他輕點著她的鼻頭。
「都好,只要可以陪在二爺身邊,什麼身份都好,只要有家就好。」她想要一個家,一個隨時都為她開啟的大門。
「說什麼傻話?尹府就是你的家,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誰都不能趕你。」他說著,給予的是一片能夠為她擋風遮雨的天地。從今以後,他還要更寵她,寵得她飛上天都無妨,只要她在身邊。
「喔,這麼說來,那是不是往後我怎麼行善,二爺都不會罵我了?」
「你想得美!想敗光我的身家,小心我把你綁在家裡。」他佯怒,然看著她恬柔的笑靨,不禁軟化了他很沒底氣的怒容。「好了,早點睡。」
「親一個。」她嘟起嘴。
「……你羞不羞?!」
「親一個有什麼好羞的?」
尹少竹徹底無言,輕柔地吻上她的唇,點到為止地打住,大手搗上她的眼,不敢再讓她睇著他,免得自己羞到爆。
這一夜,他倆各懷心思入睡,唯一相同的是,一心只想逗對方笑,一心只為對方著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12:56
第九章
翌日一早,從安徽懷寧順江北上的鹽船,無端被扣押在商埠,尹少竹立即出面協調,得知竟是公主下令,懷疑尹府私下制鹽。
到了下午,又聽說織造場出了問題,說是用了不合規定的金絲。
隔日,就連醉月樓都被勒令歇業,只因有人在樓裡鬧事。
太多跡象顯示,公主根本是惡意刁難,表面上,應允了三天的時間,卻在這期間無所不用其極地刁難,雖說都是些小動作,然而當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時,就連暫時打理尹府產業的丹禾都發覺不對勁。
「二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掌燈時分,總算等到尹少竹和破軍歸來,她劈頭就問。
「放心,我已經都處理好了。」這兩日在外來回奔波,加上背傷未癒,令他疲憊不堪。
「二哥,你的臉色糟透了,該不是風寒根本沒好吧。」
「唷,你也會關心我了?」他打哈哈著。
破軍垂著眼,不敢讓三少夫人知道二爺的背傷。
丹禾不悅地瞇起眼,「二哥,如果有事就說出來,大夥一起商量,別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早晚累死你。」她認為事情不單純,甚至覺得根本就是宣玉璿在找碴。
要對付不是不能,但總要大伙坐下來好生謀劃。
「那好,既然你開口了,全部都交給你了。」
「……」丹禾直瞪著他。
「前幾天你還說要跟於棠到外頭走走,想把他的酒廠交給我,要是我真有事,我又能找誰商量?」他沒好氣地道。
她抿了抿唇,「家裡有事,我怎麼可能走得開?」
尹少竹不由得勾笑,「放心吧,我還處理得來,要是我真沒法子了,會告訴你的。」說著,他轉身要走,卻又被喊住。
「宋大人來了,在你書房等你。」丹禾說著,不禁皺起眉,「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我從沒見宋大人臉色這麼正經過。」
「沒事。」他隨口敷衍著。「對了,朱宓呢?」
「我剛剛替她送晚膳時,她說,你要她待在房裡,所以她一步都不敢踏出。」
確定她聽話地待在房裡,尹少竹隨即快速回到沁竹堂,破軍跟隨在後,就守在書房外,不讓朱宓有機會聽到他們的對話。
「少竹,你總算回來了。」
「有消息了?」
「天大的消息。」
尹少竹皺眉看著他凝重的神情。「結果呢?」
「朱宓……應該真的是公主。」
「應該?難道就因為朱宓姓朱,你就如此論定?就算是朱姓天下,也不代表姓朱的就是皇親國戚!」他怎麼也無法接受這種說詞。「公主的說法太閃爍,從未聽說有公主流落民間,而公主也一直沒提,真正的朱宓公主,到底和她是什麼關係?只是強調朱宓是公主,這說法令人不服。」
「我說的是真正的朱宓公主,而不是你的丫鬟朱宓。朱宓這個名字,是前皇的小公主的閨名,這名字唯有王公貴族才會知道。」宋元熙沉聲道。
尹少竹怔住,不能言語。當初是因為手絹上繡著朱宓兩個字,他才會以為她名喚朱宓,沒想到如今卻是因為這名字引來殺身之禍。
「當年,皇上還是王爺時,旗下養了江湖上頗負盛名的閻鬼門,那是個殺手組織,聽說在皇上叛變時,負責追殺前皇和其子嗣,而在確定前皇一脈皆滅之後沒多久,閻鬼門被斬草除根,這是為了什麼,你應該猜得到。」
兔死狗烹,皇上滅去閻鬼門,自然是為了滅除任何於己不利的傳聞。
尹少竹神色寒厲。「你的意思是,朱宓極可能是閻鬼門的殺手?」
「聽說閻鬼門的殺手,肩上都有個牡丹烙痕。」
這是少竹要他去調查的第二條線索,所以他很自然的將擁有繡有朱宓字樣手絹的朱宓,認定為是當初去追殺朱宓公主的殺手。
「該死……」尹少竹沉痛地擰緊濃眉。
她可以是殺手,但不該是閻鬼門的殺手!
「瞧你的反應,就是已證實朱宓的身份。」宋元熙不禁歎息。
「她不是朱宓公主,她是被派去追殺前皇和子嗣的殺手!」他咬牙握拳。「而且也許她已經殺了朱宓公主,所以身上才有那條手絹,如今康定公主必是察覺她的身份,以朱宓公主的身份帶她走,只是不想將事情鬧大,好順利殺了朱宓向皇上邀功。」
他不信朱文奕會不知道閻鬼門的事,否則,她不會一口咬定朱宓身上的烙痕是胎記。
如今想來,前往鎮江的路上遇襲,根本就是公主派出錦衣衛,和宣玉璿無關!
她等於只憑名字,便要趕盡殺絕,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是,這是可以想見的。」宋元熙神色凝重地看著他。「少竹,這是皇上在清理門戶,你不能介入。」
「朱宓沒有過去的記憶!她什麼都不知道,她被我撿回之後,就重生了,她和過往一點關係都沒有了,為何現在卻要她為了已經不記得的事去送死?!」沒道理,他不能接受。
「可是保住她,你有沒有想過尹府的下場?」宋元熙希望他以大局為重。「我聽丹禾說了這兩三天來尹府發生的事,這根本是公主在下馬威,她要是有心,想羅織任何對尹府不利的罪,易如反掌得很。」
尹少竹怒紅了眼,「所以你要我眼睜睜地看朱宓去死?」
「……你要想清楚,你要是袒護朱宓,尹府……」
「所以你要我用朱宓的死換來尹府的平靜!」
「尹府的安危就繫在你的一念之間。」宋元熙站在朋友的立場勸告,「我知道這麼做,你會很痛苦,可是連累其他人,會讓你痛不欲生。」
尹少竹黑眸殷紅如血,緊抿著唇,喉頭抽得死緊。
他當然很清楚,握在他手中的是尹府上下數十條人命,甚至只要尹府出事,旗下產業,成千上萬的夥計生計都將出問題。
可是,朱宓是他最愛的女人。
是他這輩子所追尋的快樂……
他愛她入骨,要他怎能用她來換取這一切?
宋元熙不懂,失去朱宓,他一樣生不如死……
老天為何要這樣對待他?為何給他如此兩難的路走?
朱宓的聽力極好,站在書房後方的假山上,她將書房裡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如此……
她殺人易如反掌,是因為她是殺手,而且還是曾經替皇上辦事的殺手,如今公主要帶她走,只是想要除去可能影響皇室聲譽的污點。
走與不走,對她而言,都是死路。
所以,她真的是禍害……早知如此,當初被二爺撿回尹府,她便不該賴著不走,她更不該把初露隨手給了人,不該對巡撫大人出手,就不會惹出一連串的禍。
都是她害的……垂著臉,她無聲無息地離去,身影隱沒在夜色裡。
她沒有家,終究無家可歸,終究是死路一條,既然如此!就用她的死讓尹府全身而退!
打定主意,她身形急如星火,眨眼工夫來到行宮,如入無人之境,來到護衛森嚴的主殿前。
「誰?!」在她靠近時,護衛隨即揚劍。
「去死!」朱宓近身其中一位,五指直接穿透那護衛的腹部,反手抽出,鮮血激迸,嚇得其餘護衛皆膽寒。「滾開,別擋著我。」
護衛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圍著她,一步步地往主殿退。
「外頭在吵什麼?!」裡頭,朱文奕不耐地冷斥著。
「公主,有刺客!」
「有刺客,還不快拿下?你們這群飯桶!」在眾多丫鬟的簇擁之下,朱文奕走到殿前,冷眼瞅著朱宓。「原來是你。」
她面目森冷,猶如地獄羅剎。「為何你要這麼做?為何你非得趕盡殺絕?!」她只是想跟二爺在一起,為何連這麼微小的心願,也要破壞?
「因為你該死。」朱文奕哼笑著。「沒用的棋子,就該處理掉。」
「所以,你派人要追殺的是我?」
「是!」她大方承認,
派去的錦衣衛回報,她擁有一擊斃命的殺人招式,才讓她明白,她並非是朱宓公主,而可能是當初閻鬼門的餘孽。
而這也證明,朱宓公主,應該已經死在她的手中。
眼前,只要拿下她,自己肯定可以在父皇面前邀功,得到父皇更多的寵愛。
「既然要殺的是我,為何連二爺也不放過?!」她大步向前,朱文奕嚇得連退數步。
護衛趕緊向前,將公主團團護住。
「窩藏罪犯就是有罪,本宮要他的命,天經地義!」見護衛將自己團圍,認定她再神通廣大也碰不了自己一根寒毛,於是說起話來傲氣凌人。
朱宓深吸了口氣,粉顏冷凜。「我跟你走,放過尹府。」這是她今晚前來的用意,只要能保護二爺,她這條命隨時可以給。
朱文奕聞百,笑得可得意了。「你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你的意思是,你不放過尹府?」她瞇起眼,小手緩緩地握緊。
「對,本宮要讓尹家人知道,他們收留了你,就注定該死。」
「你才該死!」朱宓形如流星,右手橫掃,取下的便是一顆首級,左手穿刺,折斷頸項,不過眨眼的工夫,護在朱文奕身前的護衛竟然全都屍首不全的倒落。
她沒有記憶,但她的身體記得如何殺人,記得如何剷除所有擋在她面前的雜碎!
既然她執意要二爺的命,那麼她也無須客氣,直接拿下她的命,看她還怎麼對付二爺。
朱文奕見狀,不斷地往後退,高喊著,「來人!還不快來人!駙馬!」該死,為何沒人來?為何就連駙馬也不來救她?他明明就在後殿陪她用膳的,豈會不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
朱宓眸色冷無人味,緩步走向她。「放心,你不會覺得痛。」她的動作夠快,快到連血都不會濺到她身上。
眼看她逼近,朱文奕突地抱頭大吼,「你敢殺了本宮,尹府上下全得給本宮陪葬!」
朱宓聞言,驀地頓住。
「你敢撒野!本宮就馬上派人去抄了尹府!」
「你沒有這個機會了,既然公主說什麼都不肯放過尹府,那就要委屈公主先走一步。」
見威脅不了她,還反被威脅,朱文奕緊抿著唇,惱火地承諾,「本宮答應你!本宮要的只有你的命,只要你配合,尹府自然可以平安無事!」
朱宓裹著冰霜的美顏迸露狠絕殺氣。「你騙過我一次,你說只要我聽話,你就會放過尹府,然而……你騙我。」
「這只是一點警告,目的是要逼尹少竹把你交出來。」朱文奕直言不諱。「反正,只要你明天照約定前來,本宮可以答應你,從此以後絕不刁難尹府,甚至就算巡撫南下,也必對尹府禮遇三分。」
「我怎麼知道你會說到做到?」
「刁難尹府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她沒好氣地翻動眼皮。「只要你信守承諾,本宮就會說到做到。」
說穿了,不放過尹府,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誰知道她竟然動怒要殺她?
「答應我,馬上讓尹府旗下產業全面復工,不許再刁難尹府。」朱宓伸手指著她,而她的手上還染著觸目驚心的猩紅。
朱文奕艱澀地嚥了嚥口水,「你放心,明天本宮就會下令,絕不食言。」
冷冷看著她半晌,朱宓回身離去,守在殿外的護衛,竟無人敢動她分毫,任由她來去自如。
朱文奕見狀,不由得氣惱地低罵,「一群飯桶!」
在行宮稍微清洗過手上的血跡之後,回到尹府的朱宓悄無聲息的接近自己的房間,門一開,卻見尹少竹坐在黑暗中。
「你去哪了?」
「沒,在府裡走走。」她神色自若地走進房裡,看著桌上擺好的藥和紗巾,不禁笑問:「二爺今兒個背上的傷,破軍大哥可為你上藥了?」
「正等著你替我上藥。」
「好啊。」她笑嘻嘻應著,拿著金創藥和紗巾便坐上床,很自然地褪掉他的外袍,拉開中衣之後,讓他趴在床上。
解開背部的紗巾,看著已經結痂的傷口,她拿起藥,很仔細地撒,再以指腹推勻。這傷口極深,就算結了痂,並不代表底下的口子完全癒合。
「二爺這傷,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呢。」她邊說邊推抹著藥。
「對,是替你受的,就是要你不忘。」他故作輕鬆地說著。
朱宓怔了下,故意佯怒道:「我才不會忘呢,不過,我說二爺,從今以後,你對我說話可要小心一點才行。」
「喔?」他笑瞇眼。
從今以後?他們還有從今以後?
「因為我決定跟公主走。」
尹少竹頓住,心痛如絞,然而此刻,他卻不能阻止她的決定,因為這麼做是最好的辦法。
用她的命……保全尹府。
「二爺,要是我成了公主的話,到時候你就得對我再好一點,不能再對我吼,對吧?」她笑著,心卻在淌血。
她知道,她這一走,他們不會再見面,再也見不了面了。
可儘管是最後,她想讓他看見的,是她的笑。
「就算你是公主,你還是我的丫鬟,做錯了,照罵不誤。」他試著笑,可是心痛得像有人掐住他的咽喉,不讓他呼吸。
「我要是成了公主,到時候我就有撒不盡的黃金,才不會讓二爺說我早晚敗光尹府。」她笑瞇眼,不讓淚水滑落,不想讓他發覺她已經知道事實的真相為難。
她自己找到了路,從此以後,不再禍延他。
他想開口,雙眼卻刺痛得令他說不出話。
「二爺,很痛嗎?」沒聽到他的回應,她不禁趴伏在他身旁,卻驚見他眸底的淚,教她一頓,朱唇輕顫著,她卻用力地勾起。「都收口了,還這麼疼呀?」
「是啊,真的很疼……很疼……」他知道很痛,卻沒想到會痛到這種地步。
「二爺是鐵錚錚的漢子,不可以喊疼的。」她笑著,趕緊坐起,抹去臉上匆促滑落的淚。
「疼就是疼,疼……」
他怎麼會這麼沒用?在尹府和她之間,他選擇了尹府,放棄了她……如果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還能成就什麼大事?
「這麼疼,二爺早點回去歇著吧。」替他上好藥,裹上乾淨的紗巾,再替他拉上中衣外袍。
尹少竹坐起身,從未感覺如此的絕望。
過了這一夜,他們就要分離……那不是生離,是死別。而他,竟眼睜睜看她去送死,明知道她的下場,他卻不敢說……
「二爺?」
他突地深吸口氣,道:「朱宓,你進府三年了,可是從沒喝過一口我泡的茶,今天晚上,就讓我給你開開眼界,嚐嚐看初露何以能成為御貢的好滋味。」
直到這一刻,他才驚覺她一直在身邊,他是如此喜歡她的陪伴,然而他卻老拘泥於其他,沒能好好的照顧她,好好的和她坐下,吃上一頓飯,喝上一杯茶。
有太多事是他來不及做,錯過今晚,也許再沒機會。
所以今晚,他要和她品茗。
今晚,他要用一輩子去記憶,自己有多無能。
不一會,破軍備妥茶具,關起門,面無表情地守在外頭。
茶爐燒得正盛,尹少竹動作熟練的燙著白底繪青花的茶杯,再將茶葉放入茶壺裡,衝入蘇州的惠泉水,隨即又改為低斟,蓋去壺頂的沫,再淋頂,稍等一會,空氣中漸漸凝出一陣爽人氣息,猶如霜頂突展綠芽,清新怡然。
他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後,端著一杯擱在她面前。「先聞香。」
朱宓小心翼翼地捧著小巧茶杯,湊在鼻間一聞,一股濃而不膩的蜜香隨即撲鼻而來。
「好香。」她讚道,終於知道她煮的茶,差別有多大。
「香吧。」尹少竹難得笑柔了那雙總教姑娘們驚懼的怒眸。「朝廷四大貢茶,西湖龍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見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濃艷,巧在入喉回韻,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絕色,好在色味並全,而金陵的初露,色不出眾,卻香凝不散,味不甘,卻返澀回甜。」
她仔細聽著,享受初次與他對坐品茗的機會。「我可以喝了嗎?」
「喝喝看。」
朱宓小口地嚐著,茶潤味澀,然而入喉的當下,竟化為甘甜,教她震詫不已。
「二爺,好喝。」
「我泡的當然好喝。」他笑著,淺啜著茶。
「這是第一次呢。」
「……因為我總是太忙。」
「是啊,往後二爺要多替自己的身體著想,得好生休息,要不早晚真會累出病來的。」跟在他身邊三年,他的忙碌,她是看在眼裡的。「只可惜我太笨,什麼都不會,沒法子像丹禾那樣幫著你。」
她識字,但弄不懂帳本,她過目不忘,卻無法伶俐巧用。
「你以為天底下有很多像丹禾那樣的經商高手?尹府只要一個丹禾就夠了,」
就如天底下,他只要一個朱宓就夠。
「是啊,往後等我成了公主,我就從朝中派出一大票厲害的帳房替你算帳,你就不用傷神了。」她笑說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睇著她,尹少竹突覺嚐進嘴裡的初露澀得過份,回不了甜,苦得難受。
要不要告訴她?他掙扎著。
全跟她說了吧……可是說了,她會不會恨他?會不會恨他拿她來保全尹府?
可是不說……她要真以為自己會成為公主,屆時朱文奕出手時,她豈不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二爺,你以為我辦不到,對不?」她望著他,笑瞇了眼,不讓他看見她眸底的淚。「可是我告訴你,我一定會替你爭取的,我不要你再那麼累,我要你多點時間陪陪我。」
她這麼說,可不可以讓二爺釋懷一些?
可不可以讓二爺別再掛念著她?二爺如此重情更義,她不能讓他為難,要在他決定之前,先踏出第一步。
這是最後,她能為他做的。
「……好。」尹少竹抿緊唇,垂斂長睫。「等你回來,我答應你,我會守在你的身邊,到時候可不准嫌我煩。」
「才不呢?那多好,我想要一整天都膩著二爺。」她偏頭問。「二爺要等我回來?」
「……當然,這是你的家,你不回來這裡,要去哪?」他始終垂斂長睫。「你可別忘了,等你回來,我們立刻成親。」
如果,他什麼都阻止不了,至少他可以想法子偷得她一點骨灰,將她葬在他院落裡,就陪著他這輩子。
「好,我會回來,我一定會回來,屆時二爺一定要讓我進錢莊走走,不准禁止我進錢莊。」她笑得淘氣,順著他的話意說。
依稀聽過,人要是離世,魂魄在進入黃泉之前,必走得要回家……而她,有家了,她的魂魄有所依憑,屆時,她一定要回來再看他一眼。
「有什麼問題?往後你想要怎麼花用我都不管你。」他啞聲道。
「真的?」她雙眼發亮。
尹少竹痛苦不堪。他在撒謊,明知道她根本不會回來,他卻欺騙著她,欺騙著自己!他想要大醉一場,卻又想要保持清醒再多看她一眼。
不想讓她送死,偏偏他又無計可施。
「再陪我喝一杯。」
「好,我們就喝到天亮。」
「聽起來像是要不醉不歸。」
「是啊,這樣不好嗎?」她想再多看他一眼,最好是滿滿的記憶都是他,永遠不忘。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
他們喝過一杯又一杯的茶,聊著三年來的點點滴滴,笑著,笑聲聽起來卻像是夜風的悲泣,教守在門外的破軍不禁鼻頭發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13:40
第十章
天色微亮,濃霾蔽日。
尹少竹一夜未眠,回想著這三年來的點滴,才驚覺兩人之間的緣份有多薄,待他終於肯說出愛意時,為時已晚。
如今,想要亡羊補牢,要從刀下救命的機率微乎其微,但他還是不肯放棄也放棄不了。
「二哥,你找我?」丹禾從垂花拱門走來,便見尹少竹神色憔悴,坐在亭內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
緩緩地凝回心神,睇著她。「丹禾,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發生什麼事了?」她微皺起眉。
二哥從未用這種嚴肅的口吻向她請求過什麼,可想而知,必是出了大事。
尹少竹將近來發生,包括朱文奕欲除朱宓的事說了一遍。
丹禾聽得一愣一愣。「所以,二哥是打算要朱宓去送死?為何不乾脆跟公主槓上,直接告訴她,她要膽敢胡作非為,就把皇上謀朝篡位的醜事散佈出去,讓百姓去評斷!」
他疲憊地閉上殷紅的眼。「丹禾,你以為這麼做,救得了朱宓,救得了尹府所有人?你清楚尹府上下有多少人,就該知道我的掙扎。」
丹禾想說什麼,卻只能無奈地閉上嘴。
「我眼下能做的,就是送她。」沉吟了下,他下定決心的道,「我打算送她回京城,所以這段時日,尹府上下就交給你暫時打理。」
「可是二哥,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公主要是真打算殺她,你能護她嗎?你要真能護她,也無須忍到這一刻。」
「至少,有我在,公主不敢莽撞行事,只要我在,朱宓就可以多活一天。」
「但要是公主沉不住氣,還是下手了呢?」
「那我剛好可以趁亂救走她,或是製造其他假象,又或者……」尹少竹說著,儘管希望渺茫,他卻不想太早放棄。「也許,到那當頭,便有了轉機。」
「如果公主趁亂,連你也除去呢?」丹禾冷聲道。
皇親國戚,大權在握,要一條人命,哪裡需要大費周章?
聞言,他不禁低笑。「聰明的丹禾,正因為這樣,我才要把尹府交給你。」這是最後,他的決定。
如果他真救不了朱宓,那麼黃泉路上,他不讓她孤獨的走。
「我不要!」
「大哥的身體不適合經商,於棠個性太隨和溫潤,容易被吃得死死的,唯有你是爹最看中的。」
「我不要!」她怒瞪著他,淚水倔強地隱在眸底。「你要敢去送死,我就叫於棠去鞭你的屍!」
「好狠。」他低啞笑著。
「不然,你是要娘白髮人送黑髮人嗎?你要她拿枴杖打你的棺蓋嗎?!」
「那麼,你要我辜負朱宓嗎?她什麼都不知道,卻必須為了尹府去送死,你覺得對她而言公平嗎?」
丹禾說不出話,痛恨極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折磨。
「又也許事況不會那麼糟,你也沒必要自己嚇自己。」說著,他取下繫在腰間的尹府當家令牌,「令牌你暫時替我收著。」
「我不要……」她扁著嘴,淚水緩緩滑落。
「別哭,要是於棠撞見了,又要以為我欺負你。」將令牌交到她手中,他用袖角替她拭淚。「我得去準備了。」
又笑睇著她好一會,才轉身走去。
瞪著他的背影,丹禾突地喊道:「二哥,你一定要回來,要不然我就敗光尹府所有產業給你看,讓你後悔所托非人!」
尹少竹放聲大笑著,揮了揮手,突然發現壓在心口上的重量全都不見了。
他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一個時辰後,馬車從尹府出發,抵達城北行宮。
公主行列也早已準備就緒,一見到朱宓,朱文奕有些膽懼,卻沉著氣,假裝熱絡。「朱宓,你就搭後頭那輛馬車。」
朱宓冷冷看著她,輕點頭後,再抬眼看向尹少竹。「二爺,你能不能給我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他微怔,沒料到她會如此要求。
「你的錦囊。」她指著他腰間的錦囊。「從第一眼看到,我就好喜歡,不知道二爺願不願意給我?」
索討一份屬於他的東西,可以讓她安心上路。
尹少竹想也沒想地解開錦囊交到她手上。「裡面放了二十兩黃金,要是路上想吃什麼,你可以儘管花用。」
「才二十兩?我記得二爺常在裡頭放上百兩的。」她佯裝抱怨。
「放心,我會陪著你上京城,要是不夠,回頭喊我一聲便是。」
她不禁怔住,「二爺?」
「公主,草民這樣要求,不過份吧?」他看向朱文奕。
朱文奕聞言,不由得看了朱宓一眼,冷聲道:「由著你。來人,擺駕!」
「二爺,你在金陵等我回來就好,何必跟著我一道去?」朱宓趕忙阻止,就怕他跟上,連他也會遭遇不測,而她不見得救得了他。「況且,你身上還有傷。」
「公主都答應了,況且還有破軍在我身邊,他會照料我,你不用擔心。」看著公主行列已經動了起來,他忙催促著,「趕快上馬車吧。」
「可是……」朱宓舉棋不定,瞥見他身後也有馬車逼近。
待馬車駛近,車簾一掀,裡頭的人喊著,「少竹,要送行也不邀我一道,真是太說不過去了。」
「大人?」
「身為知府,我本該送送公主,現在正好陪你一道。」宋元熙笑道。
然而實際上,是丹禾快馬通知他,要他非得趕來不可,要他一路盯著。
朱宓聞言,放心了一點。
這樣一來,不管怎樣,有知府大人在旁,至少可以保二爺無事。
「那我上車了。」她緊抓著錦囊,上了公主賜予的馬車。
一坐上馬車,她打開錦囊,將懷中稻草折的鶴擱入其中,輕輕地捧在手上,雙手合握著,感覺他就在身旁。
公主的行列,從城北出發,直朝揚州而去,預定到了揚州再轉水路。
行列走得極慢,從金陵到揚州,竟費上二天兩夜的時間。
不過只要馬隊一停,尹少竹必走前去查看朱宓,一入夜,下榻處不同,但總是同一間客棧,讓朱文奕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然,隨著時日漸久,卻遲遲無法對朱宓下手,開始教她感到不耐和煩躁。
就在抵達揚州,住進城南的行宮裡時,朱文奕下了決定。
「我不能住進行宮裡,要是你在裡頭有什麼狀況,就馬上跑出來。」住進行宮前,尹少竹再三囑咐,「你跑得很快,沒問題的。」
朱宓聞言,動容勾笑。「嗯,我跑很快,誰都抓不到我。」可問題是,她不會跑。
她知道,公主忌憚著二爺和知府大人,所以一直按緩著對她行刑,而今晚,將是公主一勞永逸的時刻,只是連二爺都察覺了,教她不忍他擔憂。
「你……」
「我說少竹,你十八相送,從金陵送到揚州,你不嫌膩,我都看膩了。」宋元熙從後頭冒了出來,硬是介入兩人之間。
尹少竹微怒地瞪他,惱他壞事。
「欸欸,你幹麼這樣瞪著我?」他搖頭歎氣著。「你瞧,都掌燈時分了,不趕緊讓朱宓公主進去,是要讓她餓壞?」
「對了,我要破軍正路上買了幾份乾糧,你帶在身上,餓了可以吃。」尹少竹手一招,馬車旁的破軍立刻遞了包油紙袋來。
朱宓接過手,不禁笑瞇眼。「謝二爺。」
二爺想得真周到,防得也多,由此便知,他有多不捨自己,想盡辦法要她避開災難,而這一點教她開心又擔憂。
就怕二爺比她想像的還要情深,就怕他往後會愧疚度日。
「好了,該進去了。」宋元熙催促著。
朱宓欠了欠身,隨即走進行宮裡。
「朱宓!」
她頓了下,沒有回頭,不敢再回頭,就怕離情依依,會走不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行宮裡,尹少竹才轉過身找人算帳。「你是來找碴的,是不是?」
「你怎麼這麼說?對我愈來愈沒大沒小了。」宋元熙啐他一口,「反正這齣戲總是要落幕,早點進行,省得牽腸掛肚。」
尹少竹瞇眼瞪他。
這三日趕路,他和宋元熙同車而行,一路上商議著是否有解救朱宓的法子,眼前是演練出一套法子,但成不成功,就得看老天了。
「你先去歇著,補足元氣,晚一點才有體力。」宋元熙掂算著。「我猜公主不會太晚下手,所以我現在得趕緊去縣衙,借調些衙役來用。」
「你去吧。」擺擺手,尹少竹回到馬車上,由破軍駕著,卻沒有到客棧投宿,而是更往南走,就藏身在官道旁的樹叢裡。
揚州城南郊,地勢較高,待在這裡雖然看不見行宮內有什麼動作,但至少離行宮近,又有遮蔽物,一旦裡頭有什麼風吹草動,他便可以和宋元熙衝入行宮內,將朱宓救出,再令她詐死,瞞過公主。
聽起來簡單的計劃,成功的機率卻不太大。
但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最壞的結果,他已經想好了,眼前只能靜待時機。
他閉目養息,不知過了多久,在外頭的破軍突喊著,「二爺,有動靜!」
尹少竹驀地張眼,下了馬車,瞇眼看向行宮,只見大批護衛緊急進入行宮內,聽不到聲響,但看得出不對勁。
破軍立刻解開馬匹,牽到他面前。
「破軍,去看看宋大人到了沒!」
「是!」破軍立刻解開另一匹馬。
兩人朝行宮的方向而去,在接近行宮前,兵分二路,破軍朝右方而去,尹少竹則直闖沒有看守的行宮。
行宮裡亂成一團,哀嚎聲大喝聲四起,混亂得教人難以分辨聲音來源,更無法釐清到底發生什麼事,而鎮守行宮內外的護衛更是都不見蹤影。
尹少竹心急如焚,縱馬狂奔,卻不知該往何處去,這時眼角餘光驀地瞥見,燦亮的長廊上,躺著一隻錦囊。
沒多細想,他下馬奔去,拾起一瞧,果真是他的錦囊。
這兩日,他明明瞧見錦囊一直繫在她腰間的,怎會脫落掉在這裡?
握緊錦囊,他環顧四周的同時,驚覺裡頭裝了異物,不禁打開一瞧--沒有半錠黃金,只有一隻稻草折的鶴。
他震顫地看著那只變形的鶴,想起那是他在蓬萊村時隨手折的鶴,沒想到她竟然一直帶在身邊,還這麼寶貝的放在錦囊裡……在這一刻,他才驚覺,原來他給她的這麼少。
一個錦囊和一隻草鶴,就只有這兩樣。
他給的……只有這兩樣……
「給本宮追,絕不能讓她給逃了!本宮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朱文奕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令他猛地回神,起身朝聲音來源而去,途中穿過兩座渡橋,和數十個揚州縣衙的衙役錯身而過。
「公主,朱宓呢?!」他疾步來到朱文奕面前。
「你好大的膽子,誰准你踏進行宮的!」
「發生了什麼事?!」尹少竹厲聲問著,「朱宓呢?為何公主要派衙役抓她,甚至就是見屍也無妨!」
「與你何干?你要是不快走,本宮就連你也一併拿下。」
「好,公主可以將我拿下,屆時尹府會讓天下人都知道,皇族為了掩飾當年叛變的醜聞,再三追殺弱小女子!」
朱文奕惱火地瞪著他。沒料到他竟查出當年的事,但只要她不承認,他又能如何?「她哪裡是弱小女子了?她殺了好幾個錦衣衛!」
「那也一定是你逼她的,一定是因為你想殺她!」事情如他所料,可問題是,他現在不知道朱宓的下落。
朱文奕有些心虛地抿了抿嘴。「我想殺她又如何?憑她殺了駙馬這點,我要她抵命並不過份!」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那是因為在動手殺朱宓之前,被她聽到駙馬在說服她連他尹少竹也一併解決。
「巡撫大人?」
「沒錯,她殺了駙馬,殺了朝廷命宮,難道罪不該死?!」朱文奕重聲咆哮著,「況且是她答應把命交給本宮,是她自願跟本宮走,本宮可沒有逼迫她!」
尹少竹怔住。她自願把命交給公主?
這豈不是意謂著,她打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處於什麼狀況?
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還在他面前嘻笑,陪他喝了一夜的茶……他沒發現,他居然沒發現她是在安撫他,渾然不覺,她是抱著送死的心情上路!
「朱宓!」轉身就跑,他騎著馬衝出行宮,卻一陣茫然。
朱文奕派人追殺她,她會上哪去?
揚州這麼大,他該上哪去找她?
尹少竹驀地拉緊韁繩,停住馬匹,思忖著,如果他是她,在最後的時候,會想見誰……
思及此--
「駕!」
她會想見他,肯定會到城裡的客棧找他的!
調馬回頭,剛要轉進城裡,城門外又是一陣喧擾,錦衣衛和衙役正帶隊捉拿著人,幾抹人影從他身邊疾掠過,他眼尖的瞧見奔在最前頭的是朱宓!
開口想喚她,又怕一喚,她因此停下腳步被逮,只能再調轉馬頭,尾隨跟去。
然,就在疾馳一小段路,他超前了錦衣衛和衙役,已到了行宮外那片山林間,卻依舊不見她的蹤影。
「朱宓?」他放緩速度,直往山頂而去,「朱宓,是我,別怕……」
「二爺?」
「朱宓!」聽到聲響,他欣喜若狂地喊著。
只見樹上有抹纖影飄落,他下馬,才剛走近一步,她隨即往後一步。
他忙道:「怎麼了?」他再前進一步,她再退一步,就在移動之間,他看見了地上的血漬,再走近一瞧。「你受傷了?」
「二爺,你別靠過來。」她抬手制止著。
「好,我不過去,你別再往後退,後頭是山崖!」他愈看愈心驚。「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勢。」那傷就在額上,血不斷地流,教他擔心極了。
「我的傷不打緊。」臉上和身上,只是幾道皮肉傷,一時之間還死不了,正因為如此,她才一直找他,想要再見他最後一面。
「那好,我們走。」
「不。」她隨即再退一步。「我殺了巡撫大人,我不能跟二爺走。」
要是尹府再收留她,恐怕就連尹府也要被她拖累。
「你不會沒原因動手,肯定宣玉璿做了什麼,對不?對付那幫人,這麼做,一點都不過份。」
朱宓沒有回答。其實,她從沒想過要活著回去,逃出來,是想再看二爺一眼。
「走,我們馬上離開。」他再向前一步。
她頭也不回地退到崖邊,就站在邊上,只要有點風,她甚至可能失去平衡掉下
她直睇著他,勾笑。「二爺是個很好的人,我很開心在人生的最後,可以遇見像你這麼好的人。」
「你幹麼突然說這些?」擰眉,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二爺,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只是不善表達。」
「不要說了……過來。」他伸出手,卻不敢再向前一步。
她說話的口氣,感覺像在向他交代著什麼,彷彿她即將離他很遠很遠。
「二爺夾在大爺和三爺之間,為了不讓老爺夫人操心,所以一直很堅強,久了你就不會依賴人,你總是一肩擔起,可是,二爺……我好擔心你,你連累了都不會說。」很多事她看在眼裡,為他而心疼。
「我累,我真的很累,所以你別再跑了。」他幾乎要求她了。
別走,別傻得在還沒抵達終點之前,她就急著要放棄!
「只要我走了,二爺就不累了。」她笑道,纖美的身形如燕般地往後一躍。
眼前的一切彷彿都放慢了,他看見她的身子慢慢地往下墜,而她的眼一直看著他,直到她再也看不見的剎那,他撲前,伸臂一撈,握住她的手腕。
她怔愣地看著他,沒想到這樣的距離,他竟能及時地抓住她的手--「二爺,放手,你背上有傷!」
「不放,我馬上拉你起來!」他一手扣緊崖邊的突石,一手緊抓著她,使勁的瞬間,牽動背部的傷口,痛得他難以遏抑地顫了下。
「二爺,你背上有傷,拉不起我的。」她喃著,聲音從沉逐尖。「放手,你再不放手,你會跟著我滑入山崖!」
那不是她要的結果,就是不想拖累他,她才自願送死的!
「那又怎樣?!你願意用死來保全尹府,我為何不能用死,換來我們不棄的相守呢?」他撐著,撕裂的傷口汩汩淌出鮮血,染紅他的背。
朱宓直睇著他,她的眼力極好,儘管是在毫無燈火的山崖邊,只憑微弱月光,她也看得清楚他的眸底盛載多少深情,當然更沒忽略他的臉色有多蒼白。
她想要絕情地嘲笑他,要他別再把她擱在心間,然而,她卻捨不得,一句違心的話,她都說不出口。
「二爺為什麼執意要我?你知道的,不是嗎?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一個失去記憶的殺手……」
尹少竹直到這一刻才明白,「你聽見了我和宋大人的對話?」原來讓她發現真相的人,竟是自己。
「二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是殺手,可是我真的記得怎麼殺人……但我不想殺人,我只想當二爺的妻子……」
「你是!你是我的妻子,在我撿到你時,你就已經重生了。」
「二爺的一句承諾,可以讓我的魂魄在下黃泉之前,還能回眸看一眼,讓我知道我的家在哪……」她想成為他的妻,好讓她的魂魄有所依歸,而不再只是孤魂飄零。
「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家!」
「我不能回去,不能……」她搖著頭,依戀著,卻不容許自己點頭。
她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不能再把尹府牽扯進來。
「你可以!我和宋大人說好了,找機會掩護你,讓你詐死,只要瞞過公主就可以了!」
她張大眼,從沒想過還有這樣的法子。
「你這傻瓜,為何就不肯相信我?你怎麼會以為我會眼睜睜的讓你去送死?」
他吼著,不知是惱還是悲。
要是她聽話,兩人就不會落入這樣的境地裡。
他的手開始發麻,抓不緊她,他恐懼,死命掙扎,凝聚更多的力氣,就算背部撕得粉碎,他也不管。
「我……」感覺身子一點一點地滑落,再看他的身子比剛剛還要探出山崖,顯示他已被她的重量拉著往下,她驚喊著,「二爺,放手,快!」
她身上有傷,沒辦法憑自己的力氣爬上山崖,但要剝開他的手,還不是問題,
「不准拉開我的手!」他瘖啞喊著。
他死命地抓,她卻用力地拉開,這算什麼?
「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掉下去!」她本來就不該活,可他不一樣,他還有大好的將來!
「我不會放你一個人走!」他指尖幾乎扣住她的手腕裡。「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最後一次,聽話……」
「二爺……」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我想過了,不管我們有沒有機會逃出,我要替你取名為寶兒。」他想拭她的淚,卻沒有辦法。
「寶兒?」
「對,你是我的寶,不是朱宓,也不是采月,你是……我的寶兒。」他說著,感覺抓著突石的左手已經麻痺,他驀地勾笑,「寶兒,不准放開我的手。」
「……好。」她聽話地反抓著他的手,凝睇著他的笑臉。
「我們一起走。」
這個結果,對他的家人也許是最糟的,但對他而言,差強人意,但勉強可以接受。
「好。」就在她開口的瞬間,她感覺身體急速下墜,然後,被他緊緊擁著,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窩在她最喜歡的懷抱裡。
山崖上--
「二爺!」
目睹尹少竹滑下的一幕,帶著宋元熙循線趕來的破軍放聲吼著,奔到崖邊,往下一探,看不見底的黑暗,教他心頭狂顫。
「來人,快點下山,快!」宋元熙見狀,出聲指揮,聲音在疾勁的風中迴盪。
她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
她成了個乞兒,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有人把她帶回家,供她吃住,還有許多同齡的孩子,讓她嚐到初次的溫暖。
然而,溫暖之後,取而代之的是惡火煉獄。
烙鐵狠狠地印上她肩頭,燙開了皮,烙在肉上,一輩子消散不去,猶如牲畜一般。
接下來的生活,便是辛苦的練功,練不好就沒飯吃,還有數不盡的懲罰。
後來,常覺得少了人,又加入新的人,慢慢的熟悉的人不見了,問了便是一頓毒打,所以,後來她不問了,她練得此誰都還要勤,不希望有一天,就連自己也莫名消失。
為了活下去,她成了師門中身手矯健的能者,吃下毒藥,開始第一次的任務。
血流成河,斷肢殘骸,讓她狂吐不已,不管怎麼洗,她彷彿都還看得見染在雙手的鮮血,她痛苦內疚不知所措,可是她無法逃,因為她不想死,一旦任務結束之後,不回去服解藥,她就得死,於是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她麻木了自己。
她封閉了自己,視而不見他人的掙扎,殺得連自己都快要發狂。
用別人的血換得數錠黃金……髒得她不敢碰,髒得她一握上就丟,看見窩在街角的乞兒,她甚至懷疑,他們的爹娘是死在自己手中……她自己也是孤兒,卻讓更多孩子變成孤兒……
那是她的罪,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罪,沉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能睡,常在惡夢中驚醒,在夜裡低泣。
所以,最後一次,她放棄掙扎,等待被殺,慶幸自己終於可以解脫,再也不用過著掙扎與被殺的生活。
誰是寶兒?她不叫那名字,可是呼喚的聲音好近好近,粗啞的沉嗓像團將她包圍的溫柔光芒。
「寶兒,沒事了,不用怕,有我在,你可以張開眼,再沒有人能傷害你。」
她疑惑著,卻感覺聲音的主人用好輕柔的力道握著她的手,湊在略嫌粗糙的頰上,沾上了滑膩的液體。
她頓時張開眼,視野所及,是一張佈滿細碎傷痕的臉,理該銳利而沉冷的眸在瞬間瞪大,淚水淌落,教她驚詫地瞠圓眼。
「寶兒,你終於醒了……」尹少竹啞聲喃著。
秀眉微擰,她一把扯開他擒住的手,開口低斥,「你是誰?」
她想再退開一些,卻發現身體沉重得移不開,就連聲音都虛弱得像是剛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每回出任務時所吃下的毒……怎麼她感覺不到那種服毒後的窒礙不適,反倒有種身體受創的沉重感?
尹少竹怔住地睇著她。「你把我給忘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這裡是哪裡?」她冷斂環顧四周,陌生得教她心生戒備。「說,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寶兒,你別激動,你……」
「我不是寶兒!」
「那麼……是采月嘍?」
她瞇起眼瞪他。「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尹少竹不禁苦笑。「這說來有些話長,你先別激動,把藥喝下,我慢慢說給你聽。」
聽他哄人的口吻,她不自在極了,見他端來藥碗,她也不喝,只是冷冷地瞅著他,就等他解釋。
尹少竹沒轍,輕歎,「果真是不太相同。」
想了下,他從三年前說起,從他們相遇到最後如何分離,就連期間她怎麼惹是生非都說得鉅細靡遺,教她聽到眉頭深鎖。
儘管她還是不信,但她願意喝下藥,暫時在這裡待下。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她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暫時是動不了的。
然,從她清醒這天開始,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進房探視她。
「真把我給忘了?我還沒跟你算當年燒了廚房的帳呢。」丹禾啐了聲,「你把我忘了,我要向誰討?」
她沒回應,難以相信自己有那麼莽撞傻氣的一面。
「連我也忘了?我說你會不會太沒良心了點?也不想想當初二爺願意救你,還是托我開了金口,好,你忘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二爺呢?二爺隨你一起掉下山崖,斷了手腳,背傷更是惡化,只剩一口氣。反倒是將你護得好好的。」
破軍認為,她昏迷多日不醒,起因是心病,而非身上的傷,現在更惱的是,她恢復記憶卻把二爺給忘了。
她被罵得一頭霧水,依舊不吭聲。
天天有人在她耳邊叨念著她有多對不起二爺,可當事人尹少竹,卻從沒吭過一聲,天天對她獻慇勤,又是準備膳食又是端盆上藥,簡直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是儘管如此,她不記得就是不記得。
只待傷一好,她還是得走。
沒有原因,只是覺得自己不該再待下,儘管尹少竹再三向她保證,她已經詐死成功,瞞過了公主,從此以後,她可以以新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道刀疤從額頭橫過髮鬢,她也不怎麼在意,整裝完後,走進尹少竹的書房。
「你真的要走?」他錯愕道。
他以為,只要他待她好,她便會想起他,就算想不起,他們也可以重新培養感情,然而沒想到一個月過去,她還是堅持要走。
「嗯,多謝照顧。」
他直睇著她半晌,問:「不能為我留下?」
她冷冷地看著他,沒有任何情感,只有困惑。「不。」
尹少竹無奈歎口氣,「那麼,可要我替你張羅什麼?先找個住所,身上多帶點銀兩,我再派幾個丫鬟去伺候你,好不?」
她皺起秀眉,不耐道:「不用。」
「那麼……最後,可以陪我喝一杯茶嗎?」
「好吧。」
不一會工夫,破軍在書房裡備妥茶具,她沒心情看尹少竹如何泡茶,目光掃過四下,就見一隻青紫交織圖樣的錦囊擺在案上。
那錦囊教她心頭一震,腦海中閃過,有人將錦囊毫不遲疑地交給她,裡頭裝著沉甸甸的銀兩,讓她可以佈施……
「你怎麼了?」尹少竹瞥見她捧著額。
「沒。」閉著眼,她低喃著,「那錦囊挺特別的,能借我看嗎?」
「當然可以。」他一記眼神,破軍隨即將錦囊取來,交到她手中。
她拿著錦囊,卻沒有她想像中沉甸甸的感覺,輕得像是什麼都沒放,可握在手中,感覺裝了什麼,想也沒想的,她打開錦囊,瞧見了一隻歪七扭八的鶴……雖然看不太出來是鶴,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那是一隻稻草折的鶴。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的心好亂?
為什麼她動搖了?
「來,嚐嚐看,這可是準備御貢的初露。」
白底繪青花的茶杯裡,盛裝的是黃中帶綠的茶水,濃而不膩的蜜香撲鼻而來,教她怔仲著,聽他細細介紹。
「朝廷四大貢茶,西湖龍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見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濃艷,巧在入喉回韻,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絕色,好在色味並全,而金陵的初露……」
「色不出眾,卻香凝不散,味不甘,卻返澀回甜。」她接著道。
尹少竹頓了下,黑澈的眸睇著她。
她的眸色冰冷,不是他記憶中的朱宓,可是落淚的神情一樣惹人心憐。
她想起來了嗎?願意把他放進她的記憶裡了?
她沒有開口,隔著裊裊煙霧,直瞅著他,彷彿看見了時光倒流。
當他第一次把錦囊交給她時,代表的是她被信任著;當她第一次從他人手中取到親手贈與的物品,對她而言,代表著她的存在被認同著……
她一直想要被認同,想要被信任,想要被疼愛,想要盡情地撒嬌任性,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可以包容她、憐惜她的人,她想要去愛那樣的一個人……
「寶兒?」半晌,他按捺不住地啟口。
只見她唇角一勾,淌落剔透淚水,「二爺,何時帶我一遊錢莊?」
尹少竹雙眼濕潤的發痛著。「那得要等你成了尹氏寶兒之後。」
「還要談條件?」
「當然,我是商人嘛。」
她破涕為笑,他喜極而泣。
破軍緩緩走到門外,偷偷揩去眼角的淚,看著外頭的藍天白雲,只想說……有情人終成眷屬。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9-28 01:14:26
番外之成親之後
尹府二爺的大喜之日,席開千桌,沿著秦淮河岸一直綿延到城東的尹府裡,南來北往的商賈,江南一代的仕紳,達官貴人全都參與,就連金陵城的百姓都能隨意在秦淮河岸入席。
尹府連辦三場婚禮,就數尹二爺最風光。
聽說,尹二爺最心愛的丫鬟朱宓死在山賊手中,沒能成了公主而光耀尹府,但尹家也不希罕裙帶關係,只是又聽說,尹二爺難忘最愛的女人,於是找了個極為酷似朱宓的寶兒姑娘,然可惜的是,寶兒姑娘的額上破了相。
大伙都爭著想看新嫁娘的風貌,但拜完堂之後,新嫁娘就被送進喜房,就連新郎倌也同時不見蹤影。
而此刻,尹府沁竹堂--
「二哥,別說我對你不夠好,待會呢,帶著這葡萄酒和二嫂一道喝上幾口,保證你馬上窺見極樂淨土。」前院,尹於棠將兄長拉住,將酒廠新研發的整組精雕木製酒具,塞進他手裡。
尹少竹一身大紅喜袍,兇惡面貌此刻更顯猙獰。「要不要二哥給你一個拳頭,直接送你去西方極樂?」
尹於棠歎口氣,垂著臉,無奈離去。
提著木製酒盒,尹少竹想著裡頭有杯有酒,加上這木盒是大嫂紅袖所雕,一組叫價百兩,真是服了丹禾的經商手段。
大哥的畫作風行京城和江南,而大嫂的版畫和雕版,更是貴族間爭相收藏的寶貝,也許改天,茶葉的盒罐也可以請大嫂替他雕制。
正想著,才轉上長廊,便見大哥就倚在欄杆邊。
「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給你送份禮。」
「這怎麼好意思?」他笑道。
尹子蓮取出了一本精裝的冊子交給他。「這是我之前和紅袖合力完成的春宮版畫,給你惡補一下,免得進洞房,搞出笑話。」
瞥見封面上令人血脈賁張的畫,尹少竹純情的把書藏到身後,臉紅到不行。
「大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是看得起才給你,要不就給寶兒了。」話落,他擺了擺手。「個人推薦第九式,慢慢切磋,你們有一整晚的時間。」
尹少竹抹了抹臉,走進了喜房,遣退了奴婢,掀開了紅蓋頭,瞥見她巧笑倩兮的模樣,教他意亂情迷著。
「二爺,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喔,這是於棠送的酒……」話還沒說完,藏在身後的精裝春宮圖冊已經被她搶過手翻看,壓根臉不紅氣不喘,他不禁嘖了聲。「你好歹也矜持一點。」
「這是待會會用到的,有什麼好矜持的?」
尹少竹沒勁地坐在圓桌旁,等著她看完喝合巹酒,豈料她像是看得入迷,教他不禁微惱地坐到她身旁,「你到底在看什麼?」
「二爺,你覺得這方式如何?」
他瞇眼睞去,瞧見正巧是第九式,寫著蓮花座……一旁還配上教人面紅耳赤的圖畫,他莫名激動了起來。
「寶兒……」他情難自禁地吻上她的唇,猴急地扒著她的喜服。
「二爺……」她不讓鬚眉,依樣畫葫蘆,凶狠地扯裂他的喜服。
這一夜,這對夫妻,修練十二式,戰個你死我活,終於修得正果……真是可喜可賀。
話說,尹府二少夫人長相酷似丫鬟朱宓,於是,吸引了金陵城裡的人們爭相一睹,然卻是苦無機會,只因二少夫人不太出門。
沒多久,聽說尹二少夫人,坐鎮尹氏錢莊,眾人趨之若騖趕去,卻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走著進去,爬著出來。
只能說,什麼鍋配什麼蓋。
兇惡的尹二爺,娶了個冷若冰霜的帶疤娘子。
而且,從她掌管錢莊開始,只要她一記眼神,欠債的人便會自動還債,就算沒錢還債,也會很願意立刻死在她面前,以身還債,不過都會被她阻止,替欠債者介紹工作,要對方趕緊還錢,否則要那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這一點,如火如荼地在金陵城傳開,眾人都說,尹二少夫人,是個比尹二爺還要殘虐的狠角色,可是沒有人知道,尹二少夫人也是會笑的。
只是有點限量和限時,加上只限定給某人。
「寶兒。」
說曹操,曹操到,當尹少竹踏進錢莊,輕喚她的名時,那張冷若冰霜的嘴臉瞬間融化,猶如春融的雪山,綻開了新春花兒,嬌媚得教人望而忘神。
然,當她瞧見跟在他身後的人時,她凝住唇角的笑,清潤水眸瞬間染上殺意。
「寶兒,還不趕緊起身,這位是公主。」瞧見她眸底的殺氣,尹少竹走近她,不斷地以眼示意著。
看他一眼,她面無表情地望向走至眼前幾步外的朱文奕。
朱文奕打量著她,像是要確認她到底是誰。
去年,朱宓摔死山谷裡,她心裡起疑,只因那人沒有全屍,亦看不見臂上的烙印,如今聽聞,尹府二爺娶妻,娶的妻子和朱宓相似極了,教她不死心地再上金陵城一趟,只為了確定她的身份。
一會,她戒慎恐懼地垂下臉。「不知公主駕到,有失遠迎,還請公主見諒。」
「你叫寶兒?」
「是。」
「何方人氏?」
「泉州人氏。」
朱文奕微瞇起眼。「能夠到屏風後,讓本宮瞧瞧你的肩臂?」
寶兒垂著臉,長睫微微掀動。「為什麼呢?」
「因為本宮想確定一件事。」
「那麼……民婦遵旨。」笑著,她率先走到屏風後,解開了衣襟。
朱文奕走到屏風後,將她的衣襟一扯,瞧見她的手臂竟像是受過重創,皮肉猙獰,教她擰起柳眉。
「不知可有嚇著公主?」她輕勾苦笑,沒看向她,淡聲道:「其實民婦身上的傷,不只這一處,可我家相公並不在意,是我最大的福氣。」
「是嗎?」朱文奕沉吟著,總覺得那傷像是整塊肉被磨掉似的,不禁試探地說:「你可知道尹府以往曾經窩藏罪犯……要是被本宮找著證據,必定要將尹府滿門抄斬。」
「是嗎?那要是公主找著了證據,可否先告知民婦?」
「為何?」
「民婦可不想被牽累在內,只要休離,尹府便與民婦無關。」說著,她笑容依舊。「聽說,我家相公喜歡的是我的臉,我也覺得無妨,但要是會因而被拖累,我可不願意。」
朱文奕看著她半晌,卻無法從她眼中讀出太多思緒。要是她是朱宓,為何她能這麼平靜地看待她,甚至寧可休離也不願被尹府拖累?
但這也有可能是反話……然而,不管事實如何,她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辦她!
「要有那麼一天,本宮會告知你。」
「多謝公主。」拉上衣襟,她裊娜欠身。
朱文奕轉身便走,沒瞧見她冷沉抬眼的瞬間,噙滿寒驚殺氣。
等到寶兒整裝好,走到屏風外時,公主早已離開,而尹少竹正走了進來。
「二爺。」她勾出春風般的笑靨。
「還好,你沒動氣。」
當宋元熙告知朱文奕來到金陵城要確認她的身份時,他氣惱不已,但又擔心寶兒沉不住氣,動了殺機。
「我可以殺她,但是沒有好處。」她歎道。「只要能夠留住眼前的幸福,我沒有什麼不能忍的。」
「你說的沒錯,可以忍就忍,反正她也沒有證據了。」他輕輕將她擁進懷裡。
「為何她非要這麼苦苦相逼?竟然還特地來到金陵城一探究竟。」
「為了護及皇家面子吧。」他哼道。
「可惡透頂。」她也哼了聲。
「好了,別管她了,反正她已經準備回京城了。」他愛憐地輕撫她的頰。「今天沒什麼事吧?」
她緩緩漾笑,拉著他到案前。
「有喔,今天有很多人來還債。」像是邀功似的,她將帳本交到他面前。
「喔?」看著帳本,尹少竹相當滿意地點著頭,然而就在翻過另一頁時,眸色愀變,凶殘得猶如地獄惡鬼。「寶兒,你能不能跟我說,這一筆借貸的一百兩黃金是怎麼一回事?」
「喔,那是秋源胡同的莊嬤嬤借的,我不跟她計息,而且不限還錢日。」她說得理聽當然。
尹少竹閉了閉眼,想起秋源胡同的莊嬤嬤生活很困苦,住在破屋子,還得照顧生病的老伴、傷殘的兒子、三個嗷嗷待哺的孫子……
「那也不需要一百兩黃金吧?」
「二爺,你沒聽過送佛要送上西天嗎?」
他深吸口氣,再問:「那這筆八十兩黃金?」
「喔,那是……」
寶兒巴啦巴啦的解釋,不管他問了幾筆,她都可以流利地回答,表示她並沒有中飽私囊,而是真的拿去救濟人。
「寶兒!」聽完之後,他額間爆出數目不少的青筋。
「怎麼了?」
「你光是今天一天就替我花了快五百兩黃金!」
「那是借。」
「拿得回嗎?」
「拿不回就當做功德。」她振振有詞。
「你!」
「還有,你說過,往後隨我想要怎麼花用都可以的。」
尹少竹面目扭曲,忍得好辛苦,他回頭問著貼侍,「破軍,你可以借我揍一下嗎?」再不讓他發洩,他怕自己會內傷而死。
「不借,借了又不會還。」破軍正經道。
「那……幫我把她綁回家。」
「不成,我打不贏她。」
「……」
就說,話不能說得太滿,就說,事情沒到最後,不能亂下承諾……現在,他能不能收回承諾?
否則,他好怕早晚有天尹府祖業會敗在自己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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