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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靖]天意(祭氏2)[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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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0:53
標題:
[岳靖]天意(祭氏2)[全書完]
天意
【祭氏2】作者:岳靖
是天意要他們相遇,是天意要他們分離,
是天意注定要他們在一起……
身為神秘的祭氏家族子弟,
祭元祠最擅長的一件事竟然是「脫逃」──
沒錯,不論身在何種桎梏之下,有形或是無形,
他總是能隨時隨地的逃,逃得不留痕跡,不見蹤影。
或許他天生該是隻狂傲的鷹,
注定了四處飛翔而不安定的命運;
但是他的心,卻被一個靈動女子給緊緊鎖了住……
愛上一個天性飄搖狂狷的男子,注定是要受盡折磨。
羅心總是不停地在等待著祭元祠──
面臨他無情的離去,再開始等待他另一次的歸來。
即便最終兩人結為夫妻,他卻仍是要逃;
羅心不明白,難道他愛她並不如她愛他那樣深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1:23
楔子
「走開……」尖銳淒厲的嘶叫,像野獸被射殺的最後哀號。一抹細瘦的身影掙脫眾多拉扯奔出屋外,衣袂翻飛,如一枝白羽箭,射入拂曉的空氣中。
幾個大人跟著跑出,天際未亮,一群身影消失在旭日將升的盡頭。
今日是這樣開始的……
甜美可人的小女孩提著竹籃,穿梭在奶奶的後花園。這是每日例行公事,她得剪幾味花草給奶奶煮茶。
小女孩紅唇微撅,童稚嗓音哼唱悅耳的歌謠,繞過坡坎,腳步輕快地走進矮樹扶疏的小徑。驚奇地發現──
奶奶的百花田被破壞了!小女孩張著嘴,皓齒微露,澄澈的雙眸眨巴著。規則的圓形花叢開出一條小徑,幾排美麗的花兒雜亂交錯,向圓心倒傾。
「好可憐……」小女孩蹲下身,粉嫩的小手扶起其中一朵被踩倒、奄奄一息的花兒。
沙沙沙……
奇怪的聲音自花叢中央傳來。
小女孩倏地抬起頭來朝前望,花草輕輕搖曳幾下,幾朵長梗的瞬間倒下,消失在小女孩的視野裡。小女孩驚心著,屏氣站起身,一小步一小步避開草地上的殘花,慢慢接近花叢中心。
沙沙沙沙……
一名大男孩彎著修長的身子,側臥在繽紛花堆上。
「你是誰……」小女孩停住腳步,偏著鵝蛋臉兒低喃,彷彿看呆了。
大男孩翻了個身,又是一陣沙沙聲,些許花兒倏然倒下,成了墊背。
小女孩一楞,水亮的眼眸骨碌碌地一閃。「在睡覺呀……」嬌嫩的嗓音像根輕柔羽毛飄在風中。
大男孩俊美的臉龐雙眸垂合,白襯衫隨著肢體大字形的伸展而敞開。
小女孩臉蛋嬌紅,保持距離,盯著衣衫不整的大男孩。
「……走……開……走開……」大男孩發出囈語,咬牙似的嗓音充滿痛苦。「走開……」
小女孩蹙一下小巧的鼻頭,小心移至男孩身旁,倒抽了一口氣。「你受傷了!」
大男孩的襯衫沾染血污,胸口、臉上大大小小的傷都有。小女孩跪在他身側,拿起竹籃裡的礦泉水,掏出手帕,倒水弄濕,擰乾後,輕輕擦拭大男孩的傷處。
「嘖……痛……」大男孩皺眉,雙眸依舊未張。
「對不起,忍耐一下!大哥哥……」小女孩打開瓶蓋,將乾淨的水往大處傷口淋洗。
一陣伴隨微微刺癢的清涼感不知從哪襲來,大男孩眉心一折,猛地睜眼。
「你醒了,大哥哥。」小女孩放心般笑著,停止在他胸膛大傷口倒水的動作。
大男孩眼神有些呆滯。「你是誰?」
小女孩顰顰精緻的兩道秀眉。「這裡是我奶奶的後花園。」應該是她問他是誰才對吧!這個好看的大哥哥,原來是個怪人!難怪把花田當床……
「你弄壞了奶奶的花兒,會挨罵的!大哥哥……」小女孩莫名地為大男孩擔憂起來。
小女孩悲天憫人的柔軟嗓音,讓大男孩的思緒一下回籠。他坐起身,一雙尊貴狹長的黑眸沉沉瞅著小女孩。
小女孩眨動鬈翹的睫毛。「大哥哥受了傷,才誤闖奶奶的花田,我會幫你跟奶奶說情的。」
她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小東西。大男孩扯開唇畔,伸手撫著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小臉。「你確定自己不是花苞迸出的仙子……」
小女孩偏偏頭,不明白大男孩的話。「我是羅心呀!」
大男孩一笑。「單純的心兒……」超齡的語氣帶走了臉上未脫的稚氣。
大男孩站起身,彷彿一下變成了大人。
「大哥哥,你好高,跟我哥哥一樣!」小羅心跟著站起,仰著臉看他。
大男孩迎著陽光,回頭對她一笑。
小羅心眸光閃爍,天真的話語脫口而出。「大哥哥好像天使……」
「哼……天使。」大男孩低笑,很快收住聲音,道:「我是孤兒!」過分輕慢的語氣似是玩笑。
「孤兒……」小羅心蹙緊眉心,認真起來。「大哥哥好可憐……沒有家人……」
大男孩撇一下唇。沒有家人,不是可憐,更稱不上孤兒;親人都在身邊,卻一點也無法阻止痛苦在你體內爆開,你只能獨立承受,那才是「真正」的孤兒。
大男孩冷哼一聲。「我們生來,就得獨自承受這個世界,你我都是孤兒……」撫撫女孩的頭,他要離開了。
「大哥哥……」小羅心叫道。
大男孩回首,神情一震。「喔,你不是孤兒,」他笑著低語,雙眸凝視被花兒襯托的小美人。「你是花裡的『小仙子』。」
小羅心跑向他。「大哥哥,你別走,我回屋裡拿藥……」看著他胸前和臉上的傷,小羅心既擔心,又怕奶奶發現他這個「破壞者」。「我不會讓奶奶知道是你弄壞花田的……」
「就算你祖母知道,她也不敢罵我。」大男孩斜挑唇角,年輕的臉龐上尊貴傲然。
「為什麼……這裡可是奶奶最寶貝的後花園呢!」小羅心強調著。
大男孩笑著,沒告訴小羅心,她腳下站的、頭上頂的,全是他們「祭家」。
「我該走了。要不,那些找不著我的人,會翻了你祖母的美麗後花園。」大男孩諷刺地一笑。那群大人沒一個小女孩靈敏,黎明到現在,還沒找著他這個「病人」。
小羅心呆楞地對著大男孩的背影,直到一道奇異的光線自大男孩身上滑落。「東西掉了,大哥哥!」她才跑上前,撿起花瓣上的物品,捧在手心,道:「你的項鏈,大哥哥……」
大男孩摸摸脖子,沒回頭,長腿繼續往前行。「給你,作為你幫我清傷口的謝禮。」平淡的語氣,聽不出任何謝意,倒隱含著某種不屑。他偉大家族的傳物,在他眼裡,當小女孩的玩意兒,最適合不過。
「喂!大哥哥……」小羅心叫著。怎麼辦?大哥哥走那麼快,這條「龍」項鏈的眼睛,突然閃閃亮起,紅通通的寶石,很貴重吧!怎麼能收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1:47
第一章
由祭家海島的港口回高原上的主宅,正常的車行路徑得花個一天半,偏偏他祭元祠從不走「正道」。這座家族島嶼的地形,早讓他摸透,一草一木皆在掌握中。
祭元祠一跳上岸板,一輛吉普車便繞過碼頭坡道,駛到他跟前。
「元祠少爺……」瘦高的年輕男子下車。
祭元祠雙手插入褲袋,細直條紋的米白西裝、三節式皮鞋,讓他像個風雅的英國紳士。他盯著年輕男子,挑挑眉梢,伸出一隻手解開西裝排扣,海風吹動絲質領帶,翻出上面抽像的裸女裸男交纏紋飾,頗為狎謔──這就是祭元祠,遊走於正經與戲謔間,卻不流於鄙俗。
祭元祠朝年輕男子走去,如同藝術品的俊美臉容,透出一絲玩世不恭的氣質。「終於被你找到了。本人的『御用護衛』,年輕正直的羅家男兒──羅懇,你有什麼事?」
年輕男子像敗仗士兵,神情略有愧色。祭元祠,是祭家出了名的「脫逃」高手,這座島上幾乎沒人能追蹤此人行跡,此人卻是護衛、保鑣經驗未足的羅懇的主子。
「哼……」祭元祠沉笑,點了根煙,斜叼在唇邊,狂野不羈中仍保留了優雅。「羅懇,也許你根本不適合做護衛,同你蘇林嬸婆學學醫,可能才是你的『正道』……」
羅懇猛地昂起年輕氣盛的剛正臉容。「元祠少爺只挑『偏徑』,羅懇如何步上『正道』!」
祭元祠吐口白煙,大笑起來。「好吧,這次不為難你,就走正道回高原。」逕自坐上吉普車,一雙狹長、貴氣的黑眸,饒富興味地瞅著羅懇。「下次記得在我體內植入追蹤芯片呵!」很是諷刺的玩笑。
「元祠少爺,您搞錯了,」羅懇年輕的臉龐,浮現得意神采。「我們這次不走正道……」
祭元祠眉尾上揚,審視般瞇細雙眼。
呵,這可是主子第一次失算呢!羅懇指指上空。一架直升機像是得到了訊息,達達地旋出,螺旋槳刮起了海灣的水,飛濺在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上。
「喔,走『天道』呀!」祭元祠取出素雅的方帕,徐緩擦掉頰邊的水滴,站起頎長的身軀,光亮的三節式皮鞋踩著車門躍下車。
直升機降下來,扇動的氣流,擾亂了祭元祠服貼如絲的黑髮。
「元祠少爺,老太爺等著您。請──」
祭元祠撇唇。「要我『巡視』祭氏傲人的居住領域嗎,哼,就走『天道』吧!」
丟開手中的方帕,登上機艙。
人員就定位,機體垂直升空,地上的方帕被捲上半空,絲繡的祭家圖騰──
古老神物,龍,朝天飛展開來。
雲朵飄旋,海天相融,長形島嶼像是被巨型藍寶石包裹的聖鑰。神秘的遠古華族──祭氏,離群索居,隱遁在人類社會外的海島。島似龍形,地貌多樣,沙岸、港灣、地中海灌木林,呈帶狀分佈,漸層而升,直達高山草原。祭氏主宅位處高原正中心,神廟式雄偉壯麗的建築,巍峨俯瞰整座海島。
祭氏祖訓嚴謹,靠礦業起家,擁有多國資源的開採權,富可敵國,代代傳承,是支不滅、不沒落的世族。祭家自有組織、部門,與其說是支「宗族」,不如說是個頗具規模的國家,其一舉一動足以影響國際局勢之動盪。
青綠的草根狂亂地搖擺,直升機橫越大草原,似大鳥展鵬,悠緩盤繞,降落於主宅斜坡道下方。祭元祠瀟灑地躍出客艙,站定在主宅前。羅懇從副駕駛座跳下,打個手勢,直升機遠揚而去。
祭元祠走了兩步,長腿停住,昂首對著高聳的家族主宅,唇角戲謔地撇一下。「羅懇,你說──我的先祖們是不是有『陽具崇拜』情結,非得把居住的場所搞成這副剛硬高聳樣兒。」沒一點兒情調!
羅懇渾身一震,正直的臉龐浮現乾窘,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元祠少爺,請您收斂不當的言辭。」
「哦?你不同意我的看法?」祭元祠眼瞼半垂,邪佞的眸光閃過眼尾。「我覺得,這形容很適當──絕對的學理根據。」
這是整人吧!主子的問題,這麼澀口!羅懇裝做沒聽到,躬身在祭元祠斜前方。「元祠少爺,老太爺還等著您呢!」語含催促。
「也對。這種問題乾脆直接求證那個老傢伙好了。」祭元祠低笑,敲踏敲踏鞋底的草屑泥土。
羅懇臉色翻綠,眼珠朝上瞪,無語問蒼天般。他絕對相信祭元祠的所言所行!這名主子一向不知何為「敬老精神」!
「走嘍,去看看老傢伙了。」祭元祠撣撣西裝袖口,扣好衣扣,步上三級台座。
羅懇抿直雙唇,收低下頦,壓抑似地跟進柱廊。要不是他年輕的心臟夠強,真無法抵抗主子這種驚人、且不按牌理出牌的舉止。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門廳,內中堂大理石牆面,雕著氣勢磅 的祭氏龍形圖騰。傭人們謹守分際,安安靜靜的各司其職、來來去去,見著祭元祠便頓住雙腳,恭敬有禮地招呼。
「羅心……」看著一名行經身旁的年輕女傭,祭元祠縹緲的嗓音,突然冒出口。「她好嗎?」
「堂姊她很好。」羅懇中肯地答道。
祭元祠微微一笑。「跟她說我想吃她做的晚餐。」
羅懇一楞。「您說今晚嗎?」
「當然是……」祭元祠俊美的臉容難得地正經起來,長腿快步往宅邸深處走。「每一晚!」
羅懇望著他的背影,停下跟隨的步伐,不須再「督促」主子去見老太爺了。只有在提及羅心堂姊時,元祠少爺的態度會稍轉認真,先處理完「長輩公務」,好安心享受與羅心堂姊共度的輕鬆時光。
這座海島唯一讓祭元祠留戀的,就是那滋味──單純卻甜美得令他難忘。
「羅心!」看不出年齡的美婦穿過花拱廊道,叫喚著。
不知名的鳥兒聞聲不見影,啾啾的鳴叫夾雜在高原風吹中。泉流從高處彙集成水渠,彎彎曲曲,像甜甜圈繞過花叢、分割草坪。長春花叢裡,一名妙齡絕色循聲回首。她靈動的鳳眸一塵不染,清麗脫俗的鵝蛋臉龐氣色極好,細緻的五官,絕對是上帝精心的傑作,每一寸都是美感的展現,水澪雪白的肌膚光滑潔膩,值得疼惜、呵護。
「羅心!元祠少爺回來了……」美婦站在花叢外的小泉流旁,眉眼含笑,盯著花叢中央纖細高挑的人兒。
羅心美顏掠過驚喜,急急忙忙突破紅花綠葉的圍繞,桃樹枝勾住髮辮尾的絲緞,一個反作用力讓她跌進小泉流裡,弄濕一身翠藍的裙裝,采好的滿籃五瓣小花也灑遍水面,順流而去。
「急什麼呀,丫頭……」美婦搖頭失笑。「瞧,你把奶奶要用的花兒浪費掉了。」
「奶奶!」羅心嬌嗔,年輕絕色的臉蛋綴滿水珠。「你只心疼花兒,一點都不擔憂我受涼生病!」
「當然。我蘇林的孫兒,個個體健,還怕生病──」美婦挑起細細的眉毛,踩著泉流中的石頭,傾身捏捏羅心嫩紅的芙頰。
「好疼!」羅心叫痛,額心皺起,柔荑撫著頰畔。
「年紀輕輕別學老人家皺眉頭。」美婦眸光嫵媚地一瞪,長指輕推一下羅心白晰的額。
羅心撈起自己飄散在水裡的長髮,站起身,濕漉漉的衣物貼服姣好曲線,一覽無遺的女性胴體,標緻得賽過任何模特兒。她跨到草地上,打了個噴嚏。
「怎麼嬌弱了呢!」美婦挖苦似地道,順手摘取一片青綠的小草葉,讓羅心含在舌下。「我蘇林的孫女兒可不能生病唷!」
美婦蘇林是祭家海島的醫者,貌美青春,完全讓人想不到她已是祖輩人物。蘇家世代行醫,精通各類醫道:正統醫學、民俗醫療、養生防老……等等,無一不包,專門掌管祭家海島的醫事部門。
這一代的負責人──蘇林嫁給了祭氏「保安部門」的羅家後代羅森,也就是羅心的祖父。羅氏家族世代天生是「護衛者」,而這個家族也幾乎只出男丁,從不曾生過一名女兒,直到二十餘年前,羅心誕生,這個家族才有了唯一的女孩兒。
羅氏家族的「心肝兒」──羅心,自幼聰穎慧黠,善體人意,時而溫柔婉約時而俏皮活潑,是個得寵的美人兒。按祭家的規矩、排列,羅心應出生為祭元祠的「護衛」,但令人難料的,一向生男孩的「護衛」家族,竟出了個女娃兒。祭氏老太爺當時見過襁褓中的小羅心後,認為這嬌滴滴的玉人兒,並不適合擔任祭家男人的隨扈,因此免除羅心原本的「護衛天職」,使她不必像她的兄弟手足一樣,出生就得跟著一名祭姓男主人,可緣分終究將她和祭元祠拉在一起。
「也許是天意吧,你不須背負羅家『護衛身份』的天職,卻仍有條線將你和元祠少爺拉近。」揀去貼粘在寶貝孫女兒絕倫臉蛋上的花瓣,蘇林會心一笑。「快去換衣服吧,元祠少爺稍晚要到你那兒吃飯。」
羅心頷首,擰擰吃水變重的裙襬,開心地旋身離去。
夕陽拉長纖纖倩影,水珠凝在黑亮如絲的長髮間,閃閃爍爍地,像純淨碎鑽襯托著世間最完美無瑕的靈魂……
仙氣繚繞似地,祭氏家譜室終年熏香裊裊,白煙像條巨龍朝上盤旋,祥光輝映著碑牆。黑亮石材上按輩分世代,排列祭氏家族所有成員之名,已成仙佛的祖先們名諱鐫刻入碑、明白彰顯,尚在人世的後世晚輩,則以金色顏料書寫於碑面,並且貼蓋了紅絲布。
樑柱的雕龍栩栩如生,是這個家族的神聖圖騰。尊貴、驕傲的祭氏族群,自認是神的後裔,穿鑿附會的神話故事,代代傳誦著,神秘華族──祭,盛名遠播,世上多的是,得靠這個家族臉色存活的國家。
祭元祠雙手環胸,慵懶地瞟著碑牆,像個佇足畫廊、雅興正濃的王公貴族。
「站沒站姿,你像什麼樣!」嚴厲嗓音充滿有力的共鳴,震撼了平穩的空氣分子。
一名體態高大勇健的老人,從通往內堂的拱頂廊道走出來。老人額高飽滿,臉色紅亮,眼神炯炯,見白的發須,是種權力象徵──他是祭氏的大家長,人稱「老太爺」,也就是祭元祠的曾祖父。
祭元祠挑高唇角,盯著老人。「別來無恙,我『偉大』的曾祖父──『祭氏帝國之王』!」誇張的言辭,聽得出輕蔑諷意。
老人坐上香案左側的龍頭椅,大掌拍一下紅檜神桌。「我遲早被你這不受教的輕浮小子氣死!」
祭元祠搖搖頭,長指摩挲著高挺的鼻樑。「您別這麼說。元祠相信,您的『紅絲布』在短期內應不會揭下,『刻名』之日仍遠。」
「一回來,就咒我死!你你你……」椅座還沒坐熱,老人便又站起。
「元祠不敢無禮,」祭元祠一派悠閒地微笑,上前扶著老人。「您坐、您坐。」
老人揮掉曾孫「假好意」的攙扶。「我沒這個好福氣!」逕自坐回椅上。
祭元祠妥協似地攤攤手,退一步,與老人保持距離。老人眼尖地瞥見他領帶上驚世駭俗的圖樣,粗白的兩道眉狠狠緊皺成一線。
「你打那什麼領帶?」老人怒聲怒調。「什麼亂七八糟圖形!」
祭元祠俯著俊顏,拉出領帶,嗓音徐緩優雅地道:「中國四大古典文學『金瓶梅』裡的一景,氣質得很呢,曾祖父……」
老人臉色鐵青,雙眸瞪得大如牛鈴,鼻翼歙張著。精明的老人,如上帝般操弄子子孫孫,卻獨獨拿祭元祠沒轍。
祭元祠唇邊笑意擴大。「曾祖父喜歡的話,元祠可以『割愛』……」邊說邊解著領帶。他一向知道祭家人擁有極高的藝術敏感度,難得老傢伙「欣賞」這條領帶,為人曾孫的,當然得雙手奉上呵!
「祭元祠你少給我搞這些不成體統的玩意兒!」老人斥喝,扯開曾孫的領帶,注意力隨即轉移──「傳家項鏈哪兒去了?」視線凝在曾孫空無一物的胸口,渾厚的嗓音沉沉地落下。
「您說那『成體統』的家徽嗎?」祭元祠悠哉地反問。
「你……」老人怒目以對,好一會兒,噴火似地道:「難不成還有別的!」
祭家人生來都有一條鍛鑄特殊、雕紋抽像的龍形項鏈,用以贈予身心相契合的命定伴侶。
祭元祠想了想,不甚在意地道:「戴在脖子上太沉重,元祠把它送給女人了。」
老人雙眼一亮,表情若有所思般地嚴肅起來。
在找尋終生伴侶的過程,祭家人一旦遇見命中真正相屬的另一半,交予龍形圖騰煉時,煉頭的寶石──也就是「龍」的雙眼,必會發亮,稱為「開光」──這是無可解釋的神秘現象,如同姻緣宿命,只有特定人士,能使項鏈開光,這樣的人,就是祭家人的「命定」伴侶。
「哪個女人?」久久,老人沉沉地開口,打心底認為曾孫該是找到命定伴侶了。
祭元祠漆黑的眼珠轉了一下,聳聳肩,淡道:「哪還曉得,挺久的事了。您知道的,元祠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玩世不恭的態度表露無遺。
「祭元祠!」老人重拍神桌,怒不可遏。「你給我跪下!」這不受教的小子,除了惹「桃花」、立「風流債」,竟還隨意棄置家族傳物!而他居然至今才發現這晚輩的不肖行止,怎能不為之氣結!
「您何須如此動怒。」祭元祠無畏無懼,俊美的臉容依舊笑著。「您不會忘了,元祠打定主意一輩子流連『花叢』吧所有美女都是我的伴侶呀……」
「你這……」老人氣結,嘴上的白鬚幾乎豎起。
祭元祠清楚曾祖父養生有道,根本不擔心老人家血管暴裂,繼續道:「元祠上過香,告慰祖靈了,就不再跪。」指指香爐上的幾炷清香,然後轉身離開家譜室。
老人氣得坐回龍頭椅裡,大掌啪啪啪地拍著桌緣,怒目瞪著掉落地上的領帶……
嘖,刺老人家的眼!
眼底映著那張俊美的男顏,羅心偏首靠著庭廊的白柱子,綁著公主頭的長髮似黑瀑直下腰臀,纖手輕撫欄柵,漂亮的唇角緩緩彎起。桃桔色低腰曳地長洋裝,使她更加修長,平肩領、喇叭袖露出她性感的鎖骨和皓腕,貼胸縮腰的緊身布料勾勒著成熟動人的曲線,接褶式裙襬如荷葉倒掛,垂蓋至她雙腳。
祭元祠迎著她的視線,推開庭院木柵門,很有耐心般,徐徐通過月光輕灑的碎石步道,登上階級。
兩人一上一下,站在雨廊門檻與台階,四目相凝,呼吸交融,共享重逢的幸福。
「憑欄美人兒……」祭元祠微笑,大掌托起她白晰的下巴。「欲會『情郎』嗎?」
「才不是!」羅心嬌羞地轉開臉,款步輕移,往屋裡走。「我等個『少爺』來吃飯。」
祭元祠低聲一笑,跟著她進到門廳,長臂一攬,從她背後抱住她的腰,俯首親吻她細膩的脖頸。「妳有『情郎』了嗯?我的心兒……」
「元祠少爺……」羅心輕軟地低叫,雙手抓著他交握在她腹部的大掌,困難地旋身。「您放開我……」
祭元祠啄吻一下她的紅唇,雙手緊摟著她的纖腰。「真有『情郎』?」霸道固執地質問。
「您別亂說!元祠少爺……」
「叫我元祠!」祭元祠打斷她的敬語,長指描繪她鮮嫩欲滴的唇瓣。「別再讓我聽到『少爺』兩字,出自你迷人的小嘴兒,否則,我一輩子堵住它。」又吻她一下,唇角邪氣地揚起。
羅心蹙蹙鼻頭,順他的意,道:「元祠,你放開我吧。」
祭元祠笑意轉濃,額抵著她的額,連續啄吻她的唇,似乎不打算放開她。
「元祠……」羅心微微掙扎,柔美的嗓音略帶哀求。
「嗯?」祭元祠滿意地應聲。他喜歡她叫他的名,這讓他想起她仍是學生時,在英格蘭祭家辦的學校,修那門他「玩票」性質開的名詩朗誦課的情景……
他站在講台,與她遙遙相望。原本幾句經太多人朗誦而失味、庸俗的泰戈爾的詩句,被她有情有調地尋回。
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這個小女人一個眼神、一聲叫喚,縮短了多少距離,再遠,他都回到她身邊。
「心兒……」祭元祠輕喚她,長指扒梳她的長髮。
羅心抬眸看他,醉人的雙眼,盈滿水光。
「我餓了。」祭元祠嗓音低啞,充滿誘人的磁性。
羅心眨眨眼,對著他灼熱的黑眸,雙頰莫名地燒紅起來。「我……做了晚餐……」
祭元祠撫著她的臉。「我們多久沒見面了?」
羅心搖搖頭,小手抓住他的掌,輕輕地在他溫熱的掌心落下一吻。「你去了哪些有趣的地方?」
「我有一整晚的時間,慢慢說給你聽。」祭元祠望住她的眼,攔腰抱起她,熟門熟路,大方地直闖臥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2:12
第二章
他從來不安於島,性喜獵奇,過不慣固定的生活,非得到處遊走。
算不上奇葩,但在祭家同輩成員裡,祭元祠絕對有其獨特性。羅心不曾告訴他,每每他倆纏綿後,他的胸口會浮現龍形紅痕,神秘地像是種特殊紋身,在微弱的燈光下,朦朦朧朧,只有她瞧得見,那圈住他胸前脖頸、恍若無形煉的痕跡,彷彿訴說著──她套牢了這個男人,並且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自初夜開始,他就是她羅心的男人,唯一、也是最愛的男人。
「在笑什麼?怎麼不睡呢?」祭元祠一睜眸,便對上懷裡眉眼帶笑的小女人。
羅心定定神,美顏得意得像隻偷腥的貓兒般,撫摸著他偉岸的胸膛,嗓音柔膩地叫他。「元祠──」
「嗯?」祭元祠挑眉,抓住她調皮蠢動的小手。
羅心把手抽回,移至他的臉龐,蜻蜓點水般搔弄他俊美的五官。「元祠──你是我的男人嗎?」
嬌軟的聲調、挑逗的小手,激得他心癢。祭元祠一記翻滾,將她壓在身下,深深地望進她眼裡,低語:「我這個『不良老師』,把單純的心兒教壞了,可懂得挑人情慾嗯?!」
「女人天生的性感才不須男人教導呢!」羅心嬌笑一聲,雙眸熠熠閃閃,揪人心似地,氤氳情意。
小女人自有思想了!祭元祠挑眉,抓起她的柔荑,略帶懲罰似地嚙咬蔥白的指尖。
「啊!」羅心輕叫一聲,反射性抽手,交疊、握在胸前,明眸含瞋地直瞪他。
「你好壞!」
祭元祠無賴似地一笑。「我又餓了!」俯低俊顏,親吻她的紅唇,輾轉吸吮她雪白的肩頸,修長好看的指頭像按摩般,畫圈來回在她青春嫵媚的嬌軀。
「好癢……」她笑著,在他身下翻騰,小手抓扭著床幔,貓著腰,欲爬離他的籠罩。
祭元祠撲住她,胸膛緊貼著她的背。「你逃不掉的,心兒──」唇輕觸她美好的耳廓,魔魅般地嗓音出奇沙啞。
羅心渾身一顫,停止笑聲,嬌喘著轉頭,與他相凝。他俊美的臉龐慢慢趨近她,和著清雅氣息的雄性呼吸愈來愈沉。她偏仰纖頸,兩排鬈翹睫毛徐徐垂下,紅潤的唇吻上他。
她的床像座錦繡棚屋,挑高的床架,罩著粉橘色絲緞長簾,隔離外界,另成一方旖旎光艷的私密天地。
多不可思議呀──
在這個他倆獨處的空間裡,她大膽性感;毫不矯情掩飾,如同女神般展現全部的自己,誘惑他。
「我美麗的心兒──」祭元祠低吟,十指戀戀不捨地描繪她嫣紅的絕色容顏。
羅心美眸微張,象牙似地白晰手臂環上他的肩膀。「元祠──」嗓音柔情似水,飽含了思念。「你要留多久?」
「趕我走嗎?」祭元祠帶著笑,盯住她的眼。
羅心搖搖頭,加重手勁兒抱緊他。
他不愛束縛,卻總回歸她身旁。也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吧,讓這個小女人在此時此刻,真成了他的心兒!
幽幽沉沉中,躺臥在芬芳的床裡,聽見哼著歌謠的甜美嗓音,祭元祠手背緩緩疊上額頭,半夢半醒間,勾弧唇角,漾著笑容。一陣食物香味傳來,他張眸,大手自額前滑下,抓向身旁的床位,小女人已離去,挑高的黃銅床架扳塑成百花仙子形象,朝床面俯視、看顧著,睡在這麼鮮活柔情、玲瓏誘人如同女性胸懷的床鋪,他可真是享盡了身為男人的幸福!
祭元祠撇撇唇,起身下床。食物的香味更加濃郁,使他感到飢餓。他穿上放在床尾凳的男性睡袍,順著香味來源,到了飯廳。餐桌上擺了幾道他愛吃的菜餚,看上去美味可口,是剛熱好的。他的視線溫和地停留一下,繞過餐桌,行至廚房門檻前。
隔離飯廳與廚房的水晶簾幕,每顆瑩亮的珠飾都雕成細緻的小花朵,垂掛門下。祭元祠沒掀撩珠簾;靜靜瞅著隔簾那方的人兒,不想驚動她。
「你醒了。」羅心笑盈盈地轉身,透過折光閃爍的珠簾準確地對上他的眼。
彷彿隨時能察覺到他一樣,即使他的步伐輕巧得像隻優雅豹子,她依然知道他來了。「菜涼了,熱一下,馬上能吃!」並且清楚他的需求。
祭元祠偏首一笑,撥開水晶門簾,清亮的珠串響聲像首樂曲。
「你在飯廳等……」嗓音尚未完全出口,他已走向她,抱住她的腰,嘴壓上她的唇。「元祠……」羅心掙扎地推著他。
祭元祠吻腫她的唇,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你剛剛一直吟唱著我致的情詩嗎?」
羅心一楞,芙頰倏地染紅。
「我聽見了──」祭元祠繼續道,赤裸裸的眼神,帶股無賴勁兒。
羅心眨動雙眼,舒了口氣,溫婉地揚唇,道:「你騙人。」祭家高原上的每一幢房子,隔音極好,何況他在臥室熟睡著,怎可能聽得見她?!怕又是在戲弄她吧──
祭元祠唇角勾一下,斂去笑容,定神凝視她。「我們心靈相通。」尾音停頓在舌尖似地結束,這話說得突然,像是不經思考的直覺反應。
羅心吃驚地看著他,胸口悸動著。「你真的……真的聽得到我嗎?」
對著她認真的絕色臉蛋,祭元祠眸光一閃,短暫的深沉感掠過,俊顏恢復微笑。「讓我看看你煮了什麼?」按著她的肩,繞到她背後,盯著罈子上滾燙的湯口。
知道他在迴避,不願繼續先前的話題,羅心輕蹙一下眉心,看著他寬闊的背,沒多說話。
「好香呀──」他攪動調羹,舀了一匙,就口要品嚐。
「小心燙!」羅心阻止他,接過他手中的調羹。「舀到湯碗再喝,你先去飯廳!」
「我的心兒擔憂我受傷嗯,」雙臂纏著她的腰,俊顏埋進她頸後,他很快又是一貫玩世不恭的調調兒。「要是蘇林知道她的寶貝孫女,早被我吃了,才真要擔憂得頭髮發白呢!」呵,真想看那駐顏有術的「魔女」變老,是啥模樣?
一陣羞赧襲過,羅心嬌瞋:「你又在亂說了!奶奶不會知道我們的事。」
「當然。」祭元祠一笑。「所以,我才要你單獨住這幢屋子。」他們保密得很好──
大學時期那幾年的島外生活,他們就已在一起。記得大概是一個秋日午後,上完他開的課,同學們散去,他留下她,說他身體不舒服,希望她陪他。
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同屬祭家系統,祖母蘇林曾說過這個主子有某種特殊宿疾,但羅心未見過他發病。當時他臉色蒼白,她很擔心,便陪著他回祭家行館。那晚他們相處了一夜,他沒發病。原始的情愫卻在天明之際洶湧地爆發,他們像兩個純粹的陰陽形象,緊緊結合──他說他需要她,這一句話讓他們破壞了祭家的規矩──那個重倫常的家族,沒有教化好祭元祠這個桀騖不馴的子嗣。
他另找了一間房子,開開心心與她同居起來。他常說他想要她很久了,她在他課堂上的每一舉一動,對他都是致命的吸引。他笑著指責她誘惑他──從小就誘惑他,像名不知人間罪惡的花仙子,挑逗著他的心。他怎能不自私地將她藏起……
「我的作法,讓你感到委屈嗎?」她學成返島後,他依舊獨佔她。
羅心搖頭,美眸看著鍋裡沸騰冒泡的湯汁飄起蒸發的白煙。「你沒限制我什麼。我自小就長在島上,終老也得在這兒。」
她並非他珍藏在島土,待他疲累返回時,才偶爾拿出來惜、拿出來看的寶,已經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了……祭元祠緩緩鬆開對她的摟抱,嘴角噙著笑,旋身走向飯廳。
隱約間,空氣中瀰漫著一層落寞氛圍。
羅心默默地攪動調羹,將湯舀進帶環的青花瓷缸,覆上別緻的蓋子。沉吟了一會兒,端著湯品進飯廳。
祭元祠落坐餐桌主位,手執象牙箸吃著桌面上的菜餚,羅心幫他斟了一碗湯。他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抬頭凝視她。她也看著他。
「你終是要嫁人的,心兒──」她不可能永遠待在祭家海島!也許過不了多久,他返島時的日子裡,將不再有她。
羅心凜了凜,神情飄忽了下,隨即笑容滿面坐了下來,纖手執起牙雕筷子,體貼地為他夾菜,一邊說:「未來的事說不準,就交給老天安排嘍!瞧這桌菜,祂會明白我是個『好妻子』人選,一定會幫我找個好丈夫。」
聽她這話,「丈夫」兩字像刺般紮了他一下。祭元祠猛地抓住她的手。「告訴我,老傢伙給你安排對象嗎?」除了祭家人,島上的他姓家族婚配姻緣,全由他那個愛操縱人、自以為是天神上帝的曾祖父插手干涉。
羅心溫柔地扳開他的掌,垂首持續夾菜動作,慢慢地說:「爺爺奶奶捨不得我,老太爺被他們擾煩了,說我嫁不嫁得掉,都不管了。」
祭元祠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莫名地感到心安,端起碗正要喝湯。
她抬眸,站起身來。「元祠──」嗓音很縹緲,眼光遙遙望著他。
「嗯?」祭元祠看著她恬靜的絕美臉容,瞬間覺得兩入的距離被拉遠了。
她溫婉地朝他笑了笑。「你可以幫我留意看看,這世上有哪個好男人要娶天真無邪的海島美人嗯!」
祭元祠一震,複雜的神色掠過臉龐。
「我在外面遊走,不是為了幫你找丈夫!」有那麼千分之一秒,他幾乎要吼出。可他沒有,俊顏飛快換上笑臉,意態閒適地喝了口湯,道:「當然!我的心兒色藝雙全,有思想,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是得找一個最好的男人。」
羅心保持著笑臉,流利順暢地道了聲謝謝。祭元祠也笑著說不客氣。他們的笑容有多燦爛,彼此的距離就拉得多──遠到在這不算寬闊的飯廳裡,竟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羅心堂姊!羅心堂姊!」大半夜裡的門外呼叫,聽來特別緊張。
羅心回過神,走到飯廳的落地窗邊,將窗簾拉成一個小縫隙,看著外頭庭院,然後打開滑門走出去。
「羅心堂姊!」羅懇等不及她下台階開門,直接躍過庭院柵門,快步走向她。「幸好你還沒睡!」
羅心皺一下眉,淡笑。「就算睡了,也會被你的大嗓門吵醒。」
「我是不得已的──」羅懇搔搔頭,神態急切地朝她屋裡望。「元祠少爺還在你這兒吧?真是麻煩大了……」
「什麼事嗎?」羅心問道。
羅懇看她一眼,沉不住氣地直言:「還不是又為了女人!羅悅堂哥帶了一個孕婦回島,聽說是元祠少爺……」
「羅懇!」祭元祠的嗓音陡然傳來,阻斷羅懇的聲音。
羅心回頭。祭元祠一把將她拉上庭廊,俯視站在石扳步道的羅懇。「老傢伙大半夜『召見』我嗎?」
看見主子現身,羅懇眼神正經地盯住他。「老太爺要您馬上到家譜……」
「走吧。」沒等羅懇說完話,祭元祠步下台階,逕自先行。
「您不換衣服?」看著主子身上的睡袍,羅懇不禁苦惱。老太爺很注重形式禮節的……
「這個時間,穿睡袍再正常不過,還換啥。」祭元祠不以為意地道,結實修長的小腿露在睡袍外,腳下仍穿著藍絨室內鞋。
羅懇看了羅心一眼,跟上祭元祠。
「元祠──」羅心叫道。
祭元祠頓住步伐,想起什麼似的轉身走回她眼前。清朗月光照映下,他的笑臉既俊美又頹廢,像是神話裡那個墜入地獄的墮落天使骰。他捧住她的美顏,吻住她。這個吻,揉合了今夜所有的情緒,兇猛略帶懲罰地,侵佔她的神思。
久久之後,他放開她,拇指摩著她紅腫的唇瓣,「留著我的晚餐。否則──」溫和的語氣保留似地拉長,而後無關緊要地停頓。
羅心細細喘著氣,水亮的雙眸一瞬不瞬凝在他臉上,等著他未完的話語。
「『我不會為你找丈夫!』。」沈定的黑眸閃過強勢,這似乎不純粹是但書。
羅心嬌顏一楞,心跳加快,幾乎覺得自己看錯了他認真的神情。
不到兩秒。「呵……嚇著了?!別擔心。我開玩笑的。」他低聲笑著。「會幫你找丈夫的嗯;『女人的事』──我熱衷嘛。現在正要去處理上門的。」語畢,又吻她一下,才轉身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羅心唇邊緩慢、不真實地漾開絕美的笑容──她果然看錯了!真傻氣!面對女人,周旋其中,本來就是他的遊戲;他能將女人逗得心花怒放,也有本事不留情地甩掉她們。天生如此,他不可能認真,將永遠遊戲人間,追逐純粹的興奮。
「呵呵──」祭元祠意態慵懶,笑著跨越家譜室的門檻,眼光掃過沿牆排開、空著的兩列邊座。「還有人缺席嗎?」
羅懇緊跟在他背後,慎重其事地關上兩扇厚實門板。
深夜的家譜室裡,白煙濃厚,燭火、吊燈光芒如水暈布,將天花板的大理石浮雕,染點出神秘的色彩。一名瘦骨磷絢的女子身著碎花長袍,面對門口,以參拜中的虔誠聖徒姿勢,伏倒在廳堂中央。老傢伙照例坐在香案左側的龍頭座椅,含眼斂眉地,像在打禪,讓人抓不著情緒。羅氏家族的另一名「護衛男兒」羅悅,筆直站在老傢伙斜後方,帶笑似地臉容如同他的名,在此刻看起來是那麼地幸災樂禍。
祭元祠從女子身旁走過,沒看一眼,逕自在邊位落坐。
「誰准你坐──」老人打破沈歉,闐黑的眸子相當嚴厲。
「別這麼吝於『賜座』嘛,曾祖父──」祭元祠攤掌,蹺起二郎腿,俊顏微微朝上偏斜。「這個時間,正常人可都是躺著的。」
「元祠少爺……」您別再捊虎鬚了!羅懇走到他身旁,壓低的嗓音從牙縫擠出。
「小子,你很得意──再這麼吊兒郎當下去,總有一天,我這曾祖父會被你氣得躺著!」老人道,端起茶碗,掀蓋啜飲。
「饒了我吧,曾祖父──」祭元祠垂首低笑,長指揉捏著高挺的鼻樑。「您怎麼這麼說呢,這可是相當嚴重的指控。」
「指控?!」老人用力地放下茶碗,瓷碗蓋跳了一下,發出鏘地聲響。「你還怕人指控!」隱藏在鬍鬚之中的嘴角充滿怒意地朝下抿緊,視線不近人情似地掠過地上的女子。「你倒給我解釋清楚這女娃怎麼回事?」
祭元祠抬眸對上老人,俊顏有種假意的困惑。「很抱歉,曾祖父,元祠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實在難以看出這個女娃──哦,不,」哼地笑了一聲,繼續道:「應該說是這名美麗的女士──怎麼回事?」
「你在外面立下的風流債,還問怎麼回事!」老人的怒火早已悶燒多時了,只等一個訊號發作。
祭元祠站起身,拉平睡袍下襬,昂著俊顏,單眼瞇細,另一眼斜睨羅悅。「是你帶回的?」
「是的,元祠少爺。」羅悅承認得很乾脆。
「很好。」祭元祠挑一下唇角,視線轉向老人。「既然是羅悅帶回來的人,曾祖父有疑惑何不直接問他呢?」
老人大掌一拍,怒氣衝天似地站了起來。
「老太──」羅懇、羅悅異口同聲。
「您別動怒。」羅悅適時打圓場。「先讓元祠少爺看清女士的長相,好好回想回想。」
祭元祠撇一下唇,直接了當的說:「我不認識這女的!」
「你不認識,誰認識!」老人惱怒地瞪住祭元祠。
「冠禮堂哥嘍!」事不關己的語氣,祭元祠轉身瞟了女子一眼。「我肯定這位女士,找的是『祭冠禮』。」
「當然肯定!」老人的嗓音僵硬起來。「這種低級趣味,你樂此不疲!」這個不肖曾孫自命風流,頂著堂手足名號在外拈花惹草,已非第一次!
「別這麼說嘛,曾祖父,您提的,可是藝術呀──」祭元祠乾笑兩聲,長腿開始走動,得意生風的步態像個模特兒。「想想堂哥們個個為您的『祭氏王國』,被工作熏染得忘了樂趣,活像機器人,我總得為他們繁忙的日子增添些『生活創意』啊。可我倒還沒這麼幫過冠禮堂哥,幸好您提醒了。」呵……
祭元祠樂得站定在老人眼前,眾多堂手足裡,他是最小,也是最閒的,沒責沒任,不用工作,曾祖父縱容他,兄長們沒一個計較。但也許是劣根性未泯吧,家人們對他越是好,他越是執拗,就想破壞這樣的美好,真奇怪!
老人氣得吹鬍子。「你嘴硬嗯!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老人坐回椅座,命令:「羅悅把那女娃拉起來,教這不肖子看看是不是他惹的!」
羅悅恭敬地應聲,行至女子旁邊,蹲低高大的身子,將伏地的女子扳起。一聲讚歎似的抽氣聲自羅懇喉嚨裡傳出。
「她是個美人兒,元祠少爺──」大掌托住女子昏迷的絕色容顏,羅悅滿臉微笑地對著祭元祠。
「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祭元祠回以同樣的微笑,眼神遊移到女子明顯隆起的肚腹,頗為驚訝似地睜大一下狹長的雙眸。「哦!是個『準媽媽』」嘍!」誇張的語氣,不無揶揄。「曾祖父,您還是趕快選個好日子,讓冠禮堂哥為我這未來堂『正名』吧!您要當『高祖父』了呢,」
「我沒那麼好命!」老人臉色鐵青,氣炸了。
「曾祖父真無情呀,這好歹是冠禮堂哥的……」
「我不這麼認為,元祠少爺!」羅悅打斷祭元祠的嗓音。「我想這位女士要找的『祭冠禮』並非是『真正』的祭冠禮,您說是嗎?」
羅悅是在台灣的祭家飯店遇見女子的,當時,女子逢人便請托找「祭冠禮」。羅悅的主子──祭冠禮,是祭氏家族的長曾孫,沉穩內斂,行事低調,從無緋聞。在祭家與祭冠禮性格全然相反的、並且曾讓手足為自己背過風流「黑鍋」的祭元祠,成了女子口中「祭冠禮」的頭號嫌疑犯。為了主子的名聲,羅悅私下將女子帶回海島,讓老太爺處理這事。
「哦?!」祭元祠挑眉,聲調依然悠哉。「這麼說,你認為──你的主子也需要我來為他增添『生活創意』嗯?!好,我會記得。畢竟我所享用的,都是堂哥們血汗累積的成果。我總得飲水思源──」
「祭元祠!你鬧得還不夠!女人挺著肚子找上門,你還給我裝瘋癲!」老人大聲斥喝。「你很高興你打娘胎帶來的怪病,讓你不用為家族辛勞效力,讓你每個兄長甘願為你犯的錯頂罪!你得意的很嗯?你是太閒了你!」
「老太爺!」羅懇驚聲道,似乎老人說了不該說的話。
一旁的羅悅臉色沉了下來。老大爺的話是說沖了,但──畢竟,元祠少爺受過太多偏袒與縱容。
祭元祠沉默著,晦暗不明的眸光,彷彿醞釀著某種危險氣質。好一會兒──
「是啊,我就是有病,才成為持權份子──您也這樣對我,不是嗎,哈……」他狂狷地大笑,轉身離開家譜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2:40
第三章
無論祭元祠行為如何失當,老太爺從未動用「祭氏家法」──那條又硬又紮實,稱為「龍鬚」的利鞭懲罰他。老太爺總是先屈服,帶著怒氣離島巡視產業去。
直升機擾亂午後的高原風向,從主宅飛昇,慢慢融入雲霧中,捲開一片淨藍的漩渦。羅心仰望著,透亮的天空,像是海洋倒掛在頭上,老太爺的銀白色座機神秘地閃忽,盤桓,而至消失。雲霧又隨風聚集、飄動,覆蓋整座高原,縹縹緲緲如仙境。一股涼意鑽入衣內,裙襬如水母般膨起,羅心拉緊衣襟,快步登上長梯的最高階。
棧道似,高築的迴廊,連接每一位祭家人房室外的露台,直竄巨型石柱與主宅外牆之間,一盞盞仿古壁燈散發東方情調。光線很薄弱,待太陽西下後,才會真正亮起。到時,這環繞主宅的空中過道,就像穿行雲層的金色巨龍人寸護著祭家人。
祭家富有濃厚的傳奇色彩,連建物也保留遠古的神秘,處處可見龍形浮雕,橫亙屋簷、蜿蜓柱頭。他們的始祖是乘龍降臨在這座海島的天神,因此老太爺格外重視敬天法祖。龍成了祭家圖騰,先人的神格特性,傳承在後嗣的骨血裡,所以祭家人個個卓絕非凡,總是狂傲地站在雲端俯視人間。
「你站那麼高做啥?」羅心的腳步靜止於祭元祠房室外。
祭元祠瞇著眼,胳膊伸展,雙腳立在露台圍牆上。流線型的白絲襯衫,衣襬沒扎、外翻蓋住褲腰,一件筆挺合身的長褲,使他原就高大的身材更顯修長。雲海如被撕扯的棉絮,舒舒緩緩漫升至露台,在他背後張掛一對翅膀──
他就要飛走了!羅心被這念頭嚇了一跳。
「很危險!你快下來!」焦急的嗓音騰冒出來。
祭元祠屏住呼吸,舉直雙臂,十指交握,手心上翻,使力拉提,伸懶腰,整個身子往外傾斜,幾乎要摔出去了。
羅心倒抽口氣,不由自主地驚叫。「元祠!」
祭元祠俐落地跳下,站定在她眼前。「怕我摔死呀?!」唇角動了動,大掌覆著她的後腦勺,低垂俊美的容貌對著她。
羅心望進他似笑非笑的眸底,閉一下美眸,平息被挑起的緊張情緒。
他一笑,大掌順著她披垂於肩背的長髮滑動,似在安撫。「別擔心,我體內可是流著『天神』的血液呢,緊要關頭,會升天的──要不,祭家『那條龍』總會現形救主吧!」話語卻充滿譏諷。無論是故事或真實,他從來不相信任何家族傳統,甚至拿來當笑話,輕慢以待。
羅心視線移往石牆上的龍雕,沉吟一陣,眼波流轉,瞪住他。「你老是胡說,難怪惹老太爺生氣。」略帶責罵的語氣,嬌膩得不失溫婉。
祭元祠偏斜俊顏,攤攤掌。「老傢伙心虛,逃了。」
羅心靜默地看著他。前天夜裡的事,羅懇已跟她說了。老太爺碰及的,是這整個家族的痛點。誰也不願意祭元祠如此──他的傷痕夠多了,有形無形、大大小小,遍佈身心,每處都是一個過往折磨,教人不忍。
「老太爺只是關心你。」她幽幽開口上臂調沉慢,像個有耐心的教誨師。
「這麼語重心長?!」祭元祠笑了起來。「老氣橫秋地──」
「說人老,你自己呢?」羅心抿抿紅唇,美顏換上俏皮的神情。「我可是跟奶奶學過駐顏術的!」小女人驕傲的呢!
「嗯,是啊,」祭元祠挑眉,微微牽動唇角,看上去很賊。「聽說,蘇林還教授房中術──」緩住語氣,熠熠閃閃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她。
羅心也看著他,絕美的小臉頓了頓,不受控制地脹紅。
祭元祠摸摸她嬌艷無比的臉蛋兒,捉弄似地壓低嗓音,貼近她的耳畔繼續道:「你有沒有學呢?」
羅心一震,短暫恍惚,隨即回神,因為敏感到他的體溫有些異常。「你怎麼了?」她拉下他的手,不禁皺眉。
祭元祠忽略她的問題,不疾不徐地將手自她水嫩的掌心抽回,長指揉揉她細緻的眉心,道:「當心變成『小老太婆』!」
她顰緊秀眉,又想抓他的手,察看他的身體狀況。他卻避開,走到護垣,面朝廣闊遼遠的高地草原景致。
羅心瞅著他的背影,聲音清晰,沉吟地說:「奶奶要你過去她那兒。」
祭元祠虛應一聲,沒轉頭看她。
羅心低垂小臉,背過身,腳步輕移,離開他的露台。
久久,祭元祠旋身,望著她走在公共迴廊的倩影,大喊:「心兒。」
羅心反射性停頓一下。
他得意地撇一下唇,音量依舊。「下次用在我身上,讓我見識見識中國老祖先的情趣嗯!」
噢──這個男人!居然還想著那房中術!羅心耳根沁紅,背脊僵直,裝做沒聽到般,步伐越來越快,走出他的視野。
祭元祠愉悅地大笑,沿著天梯似的長石階,拾級而下。
蘇林的屋子在「龍鱗湖」附近。
「龍鱗湖」是古老的高原湖泊,面積極大,此岸望不盡彼岸,約略可知湖底呈斗形,越近湖心越深。浩瀚的湖水長年洗滌碎石岸畔,溢溢升升,搞不清水位線在哪兒,高原之風拂過湖面,吹盡一段銀白鱗片,波光瀲灩,閃閃爍爍,如龍隱伏。
這個具傳奇色彩的湖,戴著一圈小鵝卯石串成的項鏈,躺臥在緩緩爬升的草坡下,像一名偉大的女性孕育了無限生命。湖裡浮游著各式水生物,或獨行或成群結隊,色彩奇妍。幾艘本應泊在湖畔別墅塢門前的小船,不知何時飄遠,隨風搖曳。
晚風吹襲,碧波煙渚,越過蔥籠的林木,一條花叢簇擁的石板步道,高處寬闊,低處稍窄,如女人張開的雙掌托著一幢地中海式房屋。
別緻的屋宇,奇花異草充塞庭院,榮冠花、紫羅蘭、矢車菊、香茅、金鏤梅、黃莓、越橘……甚至不可能出現於高原氣候下的植物,這兒都有,層層疊疊擺滿大理石階梯,緊連白色磚牆蓋起的挑高門拱。兩扇匠心獨具的百格門,中梃、橫橋垂直交錯,整齊隔開透光的玻璃。寧謐的夜晚,交談聲低回在屋裡深處。
「怎麼好像有點發燒?!」蘇林柔荑環胸,眼尾上飄,詢問似地盯著祭元祠。
祭元祠瞇著雙眸,浸泡在羅馬式的大浴池。冒著熱氣的溫泉夾帶植物香味,隨白煙氤氳、繚繞,綠色的水波緩慢推進,湧流細密的泡沫,按摩糾結的肌肉,使他全身放鬆,舒暢地飄浮著。
一名傭人端來一杯飲料,靠浴池邊緣側蹲,像個服侍古埃及貴族入浴的女奴。
祭元祠張開眼睛,游了過去,站起來,水深及腰,裸露他精壯健美的上半身。他一手拿過杯子,看著在池畔上搖晃試管、調配沐浴藥方的蘇林。蘇林的這間治療室倣傚龐貝古城的公共澡堂,應有盡有,只差性放縱!他挑唇低哼一聲,喝掉飲料。女傭立即收拾空杯,安靜地離去。
蘇林點點頭,將試管裡金黃色的液體倒入浴池裡,調侃地笑了笑。「難得您這麼合作──」會乖乖吃藥。
祭元祠躺回水中,划動結實的長胳膊。「還要我在這『藥汁』裡,泡多久?」他問。雖說挺舒服的,但藥畢竟是藥,他還得擔心膚質受損哩!
蘇林歪著頭,波浪般的長髮斜披於右肩,深思的美顏風韻猶存。「您有點發燒──怎麼回事?」
「蘇林──」祭元祠閉上眼,把問題丟回去。「妳是祭家的『御醫』吧?!」
「總不會無故發燒嗯?」蘇林一笑,俯視浴池裡的他。
祭元祠微睜雙眸,瞅她一下,這個「祖母級」的家庭神醫,這會兒真當他是孫兒盤問了!
「我以為今晚是來理療,原來還得向『奶奶』提報告呀──」祭元祠鄙夷地笑了笑。他昨晚在露台呆了一夜,怎麼回事,天曉得,他心情不好,那條多愁善感的詩人神經發作吧!
蘚林唇角往上翹,低斂美眸,直視他的眼,笑意下有層冷漠──這個年輕主子是她接生的,自小看著他長大,倒不至於頑劣,只是有意與人隔閡,讓人無法觸及他的內心。
「元祠少爺如果願意將這一年來的島外生活一一陳述,」作為一名醫者,蘇林多的是耐心,並且不缺幽默機智。「『奶奶』我可是洗耳恭聽!」
「醫學史上沒記載的怪病,讓我成為『最佳白老鼠』。」他的嗓音輕快地傳出,蒸氣裡的俊顏掠過一抹陰騺神情。家族雖縱容他在外逍遙玩樂,可也規定他一年至少回島一次,在蘇林這兒做全面檢查,外加保健療養,這段期間蘇林會問清他到過哪兒、做了哪些事、吃了什麼食物……條列記錄,好供她早日釐清他的病因。
「我的病或許是詛咒。」他從泉水中站起,抓過一旁的浴袍,邊穿邊踏上池畔的絲絨墊。
「詛咒?!」蘇林雙手插腰,掩在長袍下的腳尖數拍子般,踩點大理石岸板,搖頭失笑。「虧您想得出來!」
他的病不是遺傳,卻與生俱來──祭氏自傲的優良、偉大血統,在他身體裡有了缺憾,難道不是詛咒!
「祭家子嗣──天之驕子、天神之後,誰敢下咒?」蘇林說。她對詛咒不以為意,卻給子子孫孫講述有關祭氏歷史淵源的那則神話故事。
祭元祠聳肩,繫好腰帶,咧嘴一笑。「古老的祭家有傳奇、有故事,當然不能少掉『詛咒』──神話必有的要素之一,缺了,怎稱得上『神秘華族』呵。」他轉身,翩然往門口走。
蘇林突然沒了笑容,道:「我有說可以起來嗎?」完全的醫師口氣。
「再泡,我頭都暈了。」他今天沒心情報告遊歷。步伐持續往外移。
「您有點發燒,」蘇林叫道,手指向浴池正前方垂地的厚重簾幕。「進理療室……」
「我肚子餓,先上羅心那兒吃晚餐。」祭元祠打斷蘇林的嗓音,穿過兩道掛了絲幔的門拱。
「羅心不在。」蘇林提醒地說。
祭元祠沒搭理。
「羅心被派去照顧您的『夫人』──」直到蘇林點明。
祭元祠一凜,長腿停止走動。
「羅悅帶回來的那位美人兒清醒了──」蘇林看著瓤揚的半透明絲簾,慢悠悠的語調像在歎息,不等他提問,逕自說道:「她狀況很好,沒發燒。您倒發了燒……」
「蘇林,」從未有過的冷硬嗓音,自他喉嚨裡發出。「回島前,我安穩的很,什麼狀況也沒。」
兩扇門在他出去時巨響一聲,震得浴池裡的水蕩漾不止。
彼紋連連的搪瓷水盆底飄著一條絲繡白絹,銀絲線透過整片絹緞,細細巧巧繡出祭家的龍形圖騰。纖手探入水中,羅心擰乾方正的絹帕,走向黃銅大床,將床幔綰在彎曲的床架邊,凝視床上神情不安的女子。
「擦擦臉吧,夫人?」羅心朝女子遞上整潔的絲絹。
女子看了羅心一眼,略顯蒼白的絕色容貌,儘是防備。
「您別怕。」羅心坐上床緣,欲安撫女子。
「別靠近!」女子朝床頭瑟縮,竭力地喊出嬌弱的嗓音。
羅心站了起來,體貼地退一步。「我沒惡意……」
女子瞪向羅心。
「我叫羅心。」她微笑,誠懇地報上姓名。
女子凝眉,別開臉,低下頭,長髮鬆散在頰側,雙手撫著隆起的肚子。女子動作裡傳遞的訊息,讓羅心覺得胸口壓了什麼重物般窒悶。
「您……」羅心眸光閃閃飄忽,語塞一陣。「您幾個月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有這麼沙啞,說句話都感到干疼。她很健康,沒病沒痛,拿著絲絹的雙手為何冰冷起來?
「啊──」女子怪異地叫了一聲。
羅心回過神。「怎麼了,夫人?」靠近床邊。
女子揪著床被,指尖泛白,喘息漸趨沉重。
羅心顰緊眉心,掀開羽絨被。女子痛苦地呻吟,全身沁汗。
「您陣痛了,多久了?」羅心問。她知道全天下的女性都有忍耐的本領,如果不是極痛苦,她們不會吭一聲氣的!
羅心的話像是點燃引信的火把般,女子慘叫一聲,淚水洶湧流出,睜大的雙眸死盯著羅心。
「叫他來……叫他來!」女子一手抓住床頭冰冷的銅柱,一手托扶肚腹,整個身子扭了過來。
羅心趕緊用手上的絲絹幫她擦汗。「您想找元祠少爺……」
女子近乎尖叫的嘶喊蓋過羅心的嗓音,穿透隔音良好的建材,引得適巧經過迴廊的羅悅,推門進房。
「怎麼回事?大老遠就聽……」
「夫人要生了!」羅心不管來人是誰,衝口就說。
羅悅挑一下眉,慢慢走到床邊,站在堂妹背後,一副臨危不亂的模樣。「要我安排直升機到奶奶那兒嗎?」雖說不是他主子的女人,但好歹是主子堂手足的「夫人」,何況這人是他帶回島上的,總得盡點心力。
「來不及了……」羅心將手探進女子裙襬裡,搖搖頭。「產道已經開了!」
「唔──」羅悅呼了口氣,低喃:「女人真可怕,說生就生!」
羅心猛地回首。「你快去找些人來!」
「我以為你一個就能搞定。」羅悅信任堂妹的手腕,語氣不急不忙。
「閉嘴!我需要一些器具!」羅心受不了這個狀況外的男人,直接命令:「快去找來!」
女人禁不住痛苦的哭喊,緊接著傳開,一聲淒厲過一聲。羅悅皺一下雙眉,很快又以微笑取代,拍拍堂妹的肩,轉身離去。
沒有一貫玩世不恭的瀟灑勁兒,祭元祠俊顏肅穆凜然,步履匆匆,拐過廊彎,遠遠便望見羅悅背靠他房間正門的邊牆,高大的身軀斜倚著,垂首抱胸,似在沉思。
「元祠少爺。」護衛敏銳的本能,讓羅悅在他末到達前,如占卜者般準確叫出他的名號。
祭元祠腳步停在房門前,影子曲折地投射在門板的龍雕上。
羅悅雙腿並立,側過身,面對他,眸光閃過驚訝。祭元祠衣衫不整,一襲出浴似便袍、腳下沾污的室內鞋,臉容逆光,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你在這裡做什麼?」祭元祠開口沒好氣。
羅悅恭敬有禮地微笑,還未回話,門內突然傳出聲響。
祭元祠劍眉皺起,瞇細一雙狹長利眸,無聲質問著羅悅。
「羅心正在裡面助產──」羅悅慢條斯理地說,臉上始終保持笑容。「恭喜您要當父親了。」
祭元祠面無表情,唯額際浮現青筋,透露了他的情緒。他伸手欲推門把。
「您現在進去陪產,可能正好趕上關鍵時刻。」羅悅說。他已在這門外計算過時間。
祭元祠大掌抵著門,收握成拳,臉緩慢地轉向羅悅,語調陰冷冷。「沒人告訴過你──你話很多嗎,羅悅?」
「沒有。」羅悅一笑,搖搖頭。「我主子──冠禮少爺沒這麼說過。」
話才說完,一陣哇哇地哭聲,如雷傳來,羅悅愉悅似地拍掌兩下,揚起眉梢,直道恭喜。
祭元祠臉色僵凝,這些人到底把他當什麼!他用力捶了門一下──
門無預警地開了。
羅心詫異地圓睜美眸,似乎沒料到門外會有人。她臉蛋緋紅,汗濕的黑髮一綹一綹垂在頰畔,彷彿剛勞動過一場。挽起的衣袖像是細膩的象牙環,圍繞她的手肘。一條繡著祭家圖騰的裹巾,包著剛出生的嬰孩,舒適地躺在她雪白的臂彎裡,安安靜靜不再哭號。祭元祠瞅著她,沉默不語。幾個傭人從房裡走出,可能察覺氣氛不對,連基本的禮貌都自行免除,迅即通過他們之間。
眼前晃過兩、三道人影,羅心定定神情,吞吞吐吐地說:「……恭……喜您,夫……人生了個小少爺……」
「真可愛!」羅悅湊近襁褓讚賞地附和,然後抬眸瞧祭元祠一眼。「夫人為您生了個兒子。」
「誰說他是我兒子!」祭元祠面無表情,嘴角緊抿。
羅心,羅悅的視線同時集中向他,不明白他對誰說話,又像驚詫他如此無情不負責任的言辭。
祭元祠臉色倏地陰沉,大掌一探,抓住羅心的皓腕。
「元祠少……」羅心欲言。
「跟我走!」祭元祠吼了起來。
羅心嚇了一跳,懷中的嬰孩開始哭啼。
羅悅很是意外地挑高眉頭。祭元祠從不如此幾近頤指氣使地對人咆哮!這位少爺總是朗朗笑著、滿不在乎般地慵懶過日子……嘖──這少爺今天吃了炸藥!為了避免傷害,羅悅抱過堂妹手上的嬰孩。
祭元祠完全不顧慮稚嫩的小生命尚未脫離羅心臂彎,一股野蠻勁兒揪著她離開。
祭元祠生平第一次怒氣形於色,不管羅心跟不跟得上自己行軍似的大步伐,就拖著她前行。羅心幾度想開口,都被他一句「閉嘴」擋回。繞進燈火昏黃的走廊,風不知從哪兒灌入,在廊道徘徊奔竄,刮吹他們的臉頰、髮梢。他將她推進一間漆黑的房間,門砰地關上。羅心還來不及站穩,就被摔上床鋪,一陣暈眩侵入腦門。
屋頂上高原的天空響著悶雷,祭元祠走來走去,似乎碰撞到什麼,聽得出煩躁。羅心柔荑撐抵床面,指尖抓扯床單,晶瑩的指甲在黑暗中發亮。吊燈啪地亮起,光線如針扎刺著眼睛。羅心下意識垂閉眼睫,再睜開,怒放的血紅大牡丹攤入床面,正對著她。
「連你也這樣對我!」暴怒似地叫喊衝入耳朵。
羅心一顫,神志慢慢回籠。「元祠……」她自床上坐起,眸光找尋地移至聲音他站在牆邊,握拳的大掌壓著電燈開關。一張踩腳凳翻倒、歪斜於他腳前,他膝蓋下方青紫一塊。
羅心從未見過他如此,雙眼冒火般灼人,神情凶悍,像個狂人,浴袍沾粘草屑,全身髒污。
「你怎麼了?」她站起身,朝他走去。輕柔的動作充滿安撫,像是一名有經驗的馴獸師,知道怎樣走向一隻盛怒的野獸。
「不要過來!」他吼她。「我只問你,為什麼去照顧那女人?」
羅心恍神,黑瞳含水楞楞對著他,似乎被他問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回答我!」他狠命地捶一下牆。燈光閃逝,又亮起。
「別這樣……」羅心憂懼地皺起柳眉,眸光停留在他泛紅的拳頭上。「老太爺的安排,我只是做該做的事……」聰慧伶俐的羅心自幼就得老人的緣。老人常說羅心是他最信任的「內務大臣」,她將來勢必繼承祖母蘇林的才能與專業,所以老人總把祭家重要的人事物交付給這名年輕女孩。
「你知道她是誰?」他壓低嗓音,沉沉盯著她。
羅心拾眸與他相凝,覺得他故意問這問題,讓她莫名地心痛。「我……」她別開臉,力圖平靜地道:「我知道她是您的『夫人』。」
雷聲穿透厚重的窗簾,冷凝氛圍攏靠而來,祭元祠握拳的大掌緊了緊。
這間客房該死地空曠!雨水斜打露台落地窗,回音響亮,擾人心弦。祭元祠重重地放下按在牆面的手,走近她,雙掌抓過她的肩,粗暴地吻住她。
羅心沒反應過來,呆了一陣,直到被他推上床,撕破胸前的衣料,她掙扎起來。他卻將她的手反剪在腰後。「不……」她痛叫,覺得冰冷一點一點浸透她體內。
祭元祠封住她的唇,舌頭纏著她,不讓她拒絕,彷彿要將所有的不快發洩給她知道。
羅心奮力轉開臉,急促地喊出。「你剛當了父親!」
祭元祠明顯一震,停下動作,懸在她上方,瞅著她,眼神漸漸變得忿恨,似在指控她什麼。
她對著他凝重的面容,許久──淚水沿著她絕美的輪廓靜靜淌流。
祭元祠咬著牙,翻身,坐到床畔,懊喪地將臉埋雙掌中,不發一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3:03
第四章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望著他的臉從眼前移開,心痛難抑,淚水收不住,滲入她的髮根。挑高的床架空蕩蕩地,垂下一條藍絲緞,像是絕望的淚痕。他其實就坐在床沿,近得讓她探手可及,可她什麼也不能做。他當了父親,成為另一個女人的重要伴侶,他們之間只存沉默和憤怒。
這麼一生氣,祭元祠連連幾日高燒不退,被羅懇送到龍鱗湖蘇林的屋子住下。夜晚到了,羅心就來看他。她輕悄悄地走進房裡,沒敲房門,似乎不想打擾他休息。
他聽得出她的腳步聲。半坐半臥在床頭前,他立即睜眼,看見她正把門關上。門縫夾住她飄逸的絲織長裙,她又開了一次,才關好那扇門。轉身時,她一楞,沒料到他是醒的。
祭元祠捻亮床畔檯燈,對她露出一貫玩世不恭的笑容,羅心溫婉地一笑,提高裙襬,放心地朝他走去。祭元祠看著她細緻白晰的腳踝,翠藍色平底便鞋包住她的纖足,合身典雅的裝束,展現她最完美的一面,好像畫裡清靈的仙子。
她站在床頭邊,將保溫提鍋放置套几上,倒出雞湯,端著碗,用玉質調羹輕輕地舀動、散熱到不燙嘴的溫度。
「心兒──」他叫她的方式,依然含有大男人的寵溺。
羅心抬眸,神態恬靜如蘭。
祭元祠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羅心與他面對面坐著,一口一口餵他喝湯。
「今天覺得如何?」她輕聲問。
祭元祠攤了攤手掌。「有點兒低燒,蘇林不准我『出院』到主宅,大驚小怪,當我是體弱多病的『藥罐子』!」他自我解嘲地一笑。
羅心放下湯匙,伸手覆住他的額,細細撫摸。「奶奶她關心你。」
祭元祠大掌疊上她的柔荑,仰首靠著床頭,靜靜瞇起雙眼。他的小病讓他們重拾以往相處時的安寧和諧,日前的不愉快暫拋腦後。是個病人,他理所當然接受各方關懷,有權不去理會凡俗塵事。
「夫人在坐月子,你身體微恙,也不好回去,」羅心說。「奶奶希望你徹底退燒──」手欲從他的大掌下抽出。
祭元祠睜眼,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她不是我的女人。」語氣像在宣誓。
她心頭顫了下,晶亮美眸一直未轉移,幽幽地瞅著他的臉。
「我沒對你撒過謊──」他凝視她,拉著她的手壓在自己心搏處。
掌心下沉穩的節奏同他神情一樣堅定,彷彿永恆不變,令人動容,羅心侷促地低垂眼簾,微微頷首,喃語:「湯要涼了。」纖手離開他的胸膛。
「妳不相信我?」祭元祠一把抓住她,拿走她手裡的湯匙和碗。
羅心搖搖頭。「你不需要對我解釋的。」她的嗓音讓週遭空氣顯得岑寂──
許久,祭元祠放開她的手,俊顏上浮現淺淺的笑意。「你就是這種態度……」他淡道,端過檯燈下的湯碗,一口喝掉剩餘的湯汁,倒頭睡下,背對她。
羅心看著檯燈照射下,晶瑩剔透的空碗,站起身,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十隻蔥指絞扭在一起。
「她……」停頓的女性嗓音深深換了口氣。「她如果不是你的女人,是誰?」這話像是下定決心般衝出。
祭元祠的背脊抽動一下。
「她喝過『龍血』並沒發燒!」她急言,覺得有股莫名的酸澀情緒,化作兩行淚水沿著臉龐汨汨流下。
「龍血」是祭家招待外人、訪客在來島途中必要的飲料。喝了龍血的人會陷入昏睡,祭家藉此達到防範有心人記憶祭氏所在位置的目的。除此之外,龍血還會造成飲用者在清醒時,體溫略高的後遺症。然而這神秘飲料的後遺症,卻不適用在祭家人的命定伴侶身上──彷彿是種驗明正身的試劑,祭家長輩將「喝了龍血有無發燒」當成指針,判定晚輩是否找對伴侶。
「你若喝過龍血或許也不會發燒。」祭元祠從床上坐起。再次見到她流淚,他竟朗朗地笑開來。
羅心歪著頭,一雙一別水秋瞳既委屈又不明白地流盼著。她不是島外人士,當然不可能喝龍血,為何他這麼說……
「沒發燒,就是『我的』女人嗯?那麼──」他眉角微揚,語調漫不經心。「真該灌你一大杯。」
她睜大美眸。他越說她越是困惑,眼淚流個不停。「她到底是誰?」她不客氣了。
祭元祠將她拉近,右掌溫柔地覆在她頰畔,拇指拭去她的淚珠。「那天,你的反應要是這麼可愛,我就不會氣得生病,至今還發燒。」
羅心伸手自行抹掉淚水,連帶揮開他的掌,道:「她是誰?」不耐煩的語調,像妻子在質問丈夫。
「她指名找誰,自然就是誰的女人。」祭元祠答道。
冠禮少爺嗎?!羅心顰蹙柳眉。「可是羅悅堂哥說……」
長指輕摁在她唇上,祭元祠壓低嗓音。「你信羅悅,不信我?」
「你記錄太差!」羅心直截了當地反駁,抽抽噎噎的嗓音柔細纏綿,不無怨尤。他以往在島外玩愛情遊戲,把女人弄得意亂情迷,等到女人談婚論嫁時,就丟個兄長之名,一走了之,讓那些為愛傷心的女人找上門來亂。這類事件屢屢發生,祭元祠的記錄真的太差了!
「再差,有兩個人我不敢『玩』。」祭元祠撇撇唇,道:「祭冠禮和祭先佑是祭家男兒裡最沒『兄長風範』的,而且欠缺幽默感──這兩位哥哥會毫不留情地摘下我這麼弟的頭……」假如他冒他倆之名,眾多手足裡,排行老大、老二的祭冠禮與祭先佑,從不將他當成脆弱「有病」的麼弟,他倆哥兒們當他是正常人,己所不欲的工作全推給他;犯錯,照樣拳頭伺候。
「他倆沒『雅量』為我背黑鍋。」他將她扯進懷裡,讓她坐在他腿上。
羅心雙手抵住他的胸膛,眸子澄澈如鏡,瞅住他。她想起他十九歲那年,某個午後,冠禮少爺和先佑少爺不知為了什麼,聯手毆打他,其它少爺見狀,便上前勸阻,要兩位兄長體諒祭元祠,畢竟這最小的一個和他們都「不同」。先佑少爺吼了一句「哪裡不同,他不是我們兄弟?」,冠禮少爺凌厲的眼神隨即掃視全場,所有的人噤了聲……
自此,祭元祠明白了一件事──這兩位兄長不可能容忍他任性行為。
「所以,你不敢用他們的名字……」
「我『尊敬』他倆。」祭元祠打斷羅心的喃言,俊顏上淨是假作謙卑的笑容。
羅心盯著他,久久,豆大的淚珠顆顆分明,懸在她一根一根鬈翹的下睫毛,滴下,暈成被單上委屈的小淚花兒。「你以後還會如此──永遠不會變!總有一天,我得看護你真正的女人……還得視手接生你的小孩!」他是她的男人,她愛他太深,怎能忍住這一切!她是以何種心情遵循老太爺的安排,去照顧那位女士,他難道不明白!
「不管怎樣,我們之間永遠有距離……」她搖著頭,憂傷的情緒一直無法平息。
她從來沒這樣耍賴般地哭鬧,祭元祠斂下濃密的睫毛,唇邊掛抹大男人沒轍似地苦笑,捧住她的淚顏。「你哭亂我的心了,寶貝──」
看到他略帶得意的無奈笑臉,羅心掄起粉拳,就往他胸膛捶。為什麼只有她在意──他的家族傳統,命定的緣分、自由放浪的行徑,將永遠是他倆的無形障礙。
他卻一點也無所謂!「你怎能這樣?讓我像個傻瓜……」她嬌喘地嚷著。
祭元祠接住她小巧的拳頭,包在大掌裡,輕輕吻了一下。「你早該這樣向我撒嬌的──」
羅心甩開他的手,拒絕他的安撫。「你一向有辦法表現得像個厚顏的無賴般、對付憤怒的女人!我跟你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都是一樣的!」這讓她覺得受辱,傷心得全身發抖。
祭元祠第一次見識到她發脾氣。她被淚濡濕的紅唇微微撅起,性感得如同在邀吻。他托起她怒紅的臉蛋,俯首親吻她,緊緊地把她擁入懷裡,不讓她掙扎抗拒。
「我不會以吻對付張牙舞爪的『母獅』。」他在她唇邊低啞地說。她當然是特別的,否則他怎會因小病躺在這床上──這個小女人弄得他患得患失、發脾氣,簡直是在折磨他。
「你以為我為什麼得回島上,」他撫著她的發。「真是為了定期讓蘇林做檢查麼?」
羅心動了動,淚濕的芙頰貼靠他肩窩,凝著他起伏的喉結──迷人的磁性嗓音從那兒發出──
「我是為見島上天真無邪、與世無爭的美人兒。」他說。
她搖搖頭,仰起纖頸,嬌弱的淚顏,惹人心憐。我不是與世無爭!我要你的……她沒將這話說出口,怕他因此遠去。
祭元祠的嘴壓在她唇上,夜燈光芒照著她絕美的容顏,她迷離的眼簾只存他的倒影,癡癡纏纏,溢滿情愫。他順勢拉熄夜燈,收手時碰倒燈下的空碗,滾落套幾,斜傾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拋下床沿的衣物鋪成波浪,打中空碗,像一艘熠熠閃爍的小船,飄浮於迴旋著浪漫歌謠的海天宇宙中。
羅心是在一陣哄鬧裡,被吵醒的。她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祭元祠使勁地扯下厚重的落地窗簾,框架內燈跟著墜落,沒偏沒差砸中他額角,鮮血往下流,凝在下巴,一滴一滴染紅他赤裸的胸瞠。他大吼大叫,胸口像是有什麼要爆出來似地用力向上反躬,握拳的雙手欲朝玻璃窗捶擊。
羅心猛地坐起身,掀被下床,衝到他身邊,抱住他的手臂,他的手臂肌條賁起,肘臂一甩,羅心恍若一塊受到排斥的磁盤般,自他身邊彈飛開來,重重摔下。碎裂的燈罩割傷她雪白的胴體。
「住手!」羅心叫道。
他聽不見她的聲音,掛滿血痕的雙掌舉起一把安樂椅,拋向天花板的祭家圖騰。她的尖叫伴隨玻璃破碎的巨響博開。大片大片的彩繪玻璃如瀑布流洩,雨絲般的彩線澆下,一道道血痕畫花了他古銅色的肌膚。
「住手!祭元祠!」她忍痛撐起身子,竭力喊出他的名。
他迅捷地轉頭,像是野獸發現獵物般,黑眸圓瞪,發散亂,神情瘋狂,兇惡地酊著她,彷彿不認得她。
「元祠──」她試著又叫了他一次。
他露出痛苦卻無法自拔的眼神,短暫間似乎知道她是誰。當她凝視他時,他偏過臉。
「走開!走開!走開──」他不斷地嘶吼,搗毀傢俱,傷害自己,理智盡失。
他的怪病發作了,靈魂在被囚禁中掙扎,猶如傳說裡,具強大破壞力的神──破壞自己,也破壞其它,以從中釋放痛楚。第一次見他發病,羅心嚇壞了。
「啊──」屋內縈迴著他的嘶叫和物體的碰撞聲。
冷風從破掉的窗格吹襲進來。
羅心雙手交抱著受傷的身子,嘴唇慘白,瑟縮在一團亂的窗簾布中,像個凍壞的落難者,眼睛睜得大大的,他的狂態在她黑瞳底閃過又閃過。
時間過了很久,又像只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雜沓的腳步聲,急匆匆傳進屋裡。羅心看到祖母頓在門邊狠抽了口氣,像是看見令她驚詫的東西。幾個羅家兄弟跟著奔進來。
「羅愉、羅悅……」奶奶蘇林要堂哥們制住失控的元祠少爺。
那對擁有相同臉孔的羅家男兒帶著笑,技巧十足地移動,算好時機與角度般撲住祭元祠。經過一陣喧騰,他捫把他架了出去,蘇林跟著離開,羅心很想眼上去,但是她做不到,她的意識逐漸剝離,眼皮沉重的合攏,最後一絲知覺停留在一個的叫喚裡……
「……心……心心,」奶奶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喊她。「心心──」奶奶已經好久不曾這麼叫她了,就像年幼在花叢裡玩得忘我時,奶奶找她的情形。
羅心動了動,費勁地睜開眼睛,發現奶奶坐在床沿,一臉關切地漠撫著她的頰畔。
「奶奶……元祠……」她拉開絲絨被,想起身。
「噓──」蘇林把手指輕輕點在她唇上,對她搖搖頭,又將她推回床上。「他沒事。好好躺著。」
羅心順從地躺平。
「他一發病就是那樣,認不得人。你嚇壞了吧。」蘇林說。
羅心緘默著,頭在枕頭上歪向一邊。窗外明亮的藍天,映入她眼簾,淚水溢出眼眶,靜靜地橫淌而下。
蘇林站起來。「奶奶有話問你,」她走向窗戶旁,去開仿古五斗櫃的頂層抽屜,拿出一個首飾盒,回到床邊。
羅心當然知道,那隻手工精巧的盒子裝了啥,是誰的。
「我要你哥哥去你房裡找來的。」蘇林這話有彎子,像是她早已預知能在孫女那兒找出這首飾盒,同時知曉盒裡裝了什麼。她掀起盒蓋,兩道紅光掩藏不住般閃射出來──一條祭氏家傳的龍形煉,盤繞絨布座,活靈靈似地在盒中央散發光澤。
蘇林小心地挑起煉飾。「這鏈子是你的──」
羅心看著蘇林掌心中的鏈子,過往的回憶湧進腦海。她伸手抓住蘇林的衣角,蒙屆無助的孩子,語無倫次地哭道:「小時候……在後花園遇見他前……他也是剛痛苦過一場……是不是?奶奶……為什麼……為什麼是他……」
蘇林捏著羅心的手,坐在她身側。「鏈子是元祠少爺給你的。」口吻肯定。
羅心點點頭,淚眼婆娑。
蘇林凝睇她的臉,微微笑笑。「沒想到我們羅家唯一的女孩兒竟是祭家媳婦──」語帶了悟地輕歎。
羅心楞了楞,盯住祖母的笑臉。
蘇林墊高她的背部,讓她舒適地坐起,對她說:「你是元祠少爺的命定夫人。」
羅心吃驚地睜大一雙盈水美眸,然後不敢置信般,僵硬地擺動頭部。
「傻丫頭,」蘇林將手上的龍形煉攤在她眼下。「你讓它開了光,遠不懂嗎?」拉過她的手,將鏈子交回她掌心。
蘇林驚歎。「瞧,龍的眼睛比在奶奶手中時,更亮了,祭氏傳家圖騰煉上的寶石有靈氣,能感應主人呢!」
看著手上傳奇性十足的神秘鏈子,羅心輕顫起來,又哭又喘地道:「不是的……奶奶!它自己亮了起來,我什麼都不知道!」
「再多的辯駁都不是理由,丫頭!」蘇林略帶責備,但聽得出是祖母對孫女兒的關愛。「你偷偷跟元祠少爺在一起多久了?要不是昨晚的突發狀況,奶奶看到他胸口浮現的龍形紅痕,還真不知要讓你瞞騙到幾時!」當時她「老人家」真的嚇了一跳。
奶奶為什麼這麼說?元祠胸口的龍形紅痕?!難道這又是祭家的另一項神秘?!羅心抽了聲氣,白晰玉手揪著怔忡不已的左胸。
蘇林瞇垂雙眸,幽幽沉沉地告訴孫女──祭家有種神秘的遺傳特徵,一旦遇上生命中真正的另一半,床第之間高潮時,胸口便會出現形似家族圖騰的紅痕,久久不褪。
「你與元祠少爺的生命有感應,才能使他如此。」蘇林說著。「老太爺知道了,爺爺奶奶再捨不得,也只能將你嫁出去,『立名』成為祭家人。」
羅心猛烈地搖首,像是心神過於震撼,半晌說不出話來。
蘇林捧住她的頰鬢,安撫地凝視她一下,才放開手,輕觸她手裡煉飾上精巧的龍爪,娓娓住下說:「這特殊爪扣每一條的構造都不一樣,唯擁有它的祭姓人會拆解、安扣,所以得由元祠少爺幫你戴上。」
奶奶的指尖細細巧巧地描過項鏈,勾出太多的神秘感。「奶奶,我好累……」她難以消受。
蘇林沉吟地瞅了她一會兒,抽掉背枕,讓她躺下,溫柔地低語:「好好休息嗯。」撥了撥孫女兒耳畔的髮絲,她無聲離開。
羅心側躺著,雙手緊握著龍形圖騰煉,貼近胸懷,身體慢慢蜷起,帶著不安的複雜心情睡著了。
夢中,祭元祠坐在床畔,房裡點了熏香,出奇地平和。他衣冠整潔,手工西服熨燙得直挺挺,皮鞋擦得雪亮,像是每次要離島遠遊的裝束。他抓緊她的手,吻吻她的掌心。
「心兒──」他的嗓音有一點無奈、一點不捨。
他的手濕涼,有股薄荷味兒,這不像是夢!
羅心立即睜眼。
「醒了?」祭元祠果然就在她身邊,穿著打扮和夢境一個模樣。
「元祠……」她猛然坐起,拉住他的手,右頰貼入他掌心裡,很怕他會走掉。
祭元祠摟抱她纖瘦的雙肩,一半的俊顏埋進她如雲的黑髮裡,眸色黯淡下來,不說一句話,心思極沉。
「你要去哪裡嗎?」她想到什麼般,仰起美顏問他。
他啄吻她的紅唇,一貫滿不在乎地笑道:「你知道的,時間一到,我就待不住。」他叉要遠遊去了。
羅心皺凝眉心。「你才回來不久。別走好嗎?」她第一次求他。
他沒回答,目光深沉地定在她微敞衣領裡的雪白肌膚,伸出修長的指,抹過她鎖骨上的一道長長,泛紅的傷痕,是玻璃割劃的,他發病的「傑作」。
他的碰觸,讓她不自禁地顫抖。她抓住他的指,瞇著眼搖頭,似在安慰。
他胸口一震,撫著她的發,低啞地問:「你怕我嗎?」
她堅定地搖搖頭,密密實實地擁緊他。
可是我怕!他勾弧一下唇角,有些苦不堪言。他怕傷害她而不自知,他怕那種失控的無力感……
羅心小臉埋進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真切地開口:「我想知道你的痛苦。」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他會說自己是孤兒。
祭元祠呼吸一窒,雙臂用力地將她環住,低喃:「傻瓜!」她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善良完美,令他心折。
「元祠?!」她聽不見他過小的聲音。「你說什麼?」
「沒──」祭元祠親吻著她的髮鬢。「你要保重,好好照顧自己。下次回來時,我給你講遊歷嗯!」他放開她,站起身,轉向門口走去。
羅心看著他的背影,忽有所感,彷彿,他將永遠離她遠去。他從來不會叫她保重的,也不曾說過「好好照顧自己」這類話。他的言行教她不安。
「元祠!」羅心大叫。
他沒回頭,只說了一句古老語言,是祭氏家族的道別話。
羅心哭了出來,急忙掀被下床,踉蹌地伏在床沿。
祭元祠打開了房門。
「你還想到哪兒遊蕩!」威嚴的聲音赫然傳來。
祭元祠退回房裡。
老太爺走進來,後面跟了一群羅家的成員,陣勢龐大,前所未有。
「這是幹什麼?為我送行嗎?」祭元祠驚奇似地眉毛一揚,攤了攤雙手。
「少耍嘴皮!」老人斥喝。
「老太爺,您難得過來我這兒,到客廳坐吧,」蘇林緩解氣氛地道。「我煮了熱茶。」
「是啊,老太爺。」一旁形象如同傳說中戰神的男人也附和著。
蘚林看一眼鮮少開口的丈夫羅森,對他一笑。
羅森繼續道:「風塵僕僕趕回來,先喝口茶吧!老太爺。」他陪同老太爺出外巡視,臨時接到妻子蘇林傳來的消息,倉促地返回海島。
老人衣袖一甩。「把那小子押出來!」邊命令邊往外走。
蘇林與丈夫交遞一下眼神。羅森將一干羅家男兒驅散,然後看向祭元祠。「元祠少爺──」
祭元祠不等他恭請,便走出房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3:26
第五章
打心底清楚門外有事等著他。老傢伙趕得那麼急,離開沒幾天就回來,有別以往「皇帝下江南」式的耗時費工,這次巡視產業,倒是顯得馬虎了!
「哼。」祭元祠冷冷低笑一聲。莫非我的事如此重要?他走進蘇林那充滿庭園風格的客廳,停在門前,眸光掃了一圈。
羅森和蘇林陸續進入,經過他身側,向老人走去。
「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過來!」老人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祭元祠收低下頰,挑挑唇角,才瀟灑地昂首闊步,逕自在老人斜對面落坐。
蘇林沏了四杯茶,各置四方,桌子中央擺了幾碟新鮮漿果和糕餅點心。她與丈夫羅森坐在一起,兩人神情一致,只是蘇林多了點溫和,很有耐心地在等什麼般。
老人喝了一口茶,抬眼看著羅森與蘇林。「長久以來,羅、蘇家族對祭家就有極大的意義,你倆夫妻幾乎是我的左右手,我這不肖曾孫讓你倆家受辱了,你們可還要這樣的『孫女婿』?」
老太爺這話有「負荊請罪」之意,給足他們面子,蘇林轉首看著丈夫的側臉。他凝神專注,審慎地說:「就照老太爺的意思。」
老人頷首,眼神瞟向蘇林。「你的意思呢,蘇林?」
蘇林揚起眉梢,美顏微笑。「老太爺若要問,我只能告訴您,天底下沒有一個祖母不盼望自己的寶貝孫女兒幸福快樂的。」
老人先是一笑,然後嚴肅的瞪住祭元祠。「心娃兒,可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別想欺侮她!」無可否認,老人對羅心的的確確存有私心,老人疼惜羅心遠勝過自己的任何一名曾孫女,如今這女娃兒要成為他祭家命定的曾孫媳,他打心底高興起來。
「您要我娶羅心?」祭元祠無禮地瞅住老人,冷言挑釁。「那個日前找上門的女人呢?她喝過龍血,可沒發燒,現在,還在我房裡坐月子!」
老人品嚐著茶點,道:「這件事我會叫人查個明白!」說完,老人與羅森交頭接耳低語,羅森頻頻點頭。
祭元祠瞇眼,打斷他們的密商。「我不可能娶心兒!」他說。
「你說什麼?」老人拍桌,手上的糕餅碎在桌面。
「您沒聽清楚?」祭元祠完全沒被曾祖父幅射出的怒意震慄,清晰地重申:「我不可能娶心兒!」他其實有些意外這樣的發展──只因他發病時恰巧被羅、蘇家人撞見他和羅心赤裸共處一室,他那個迷信自大的曾祖父就要打破傳統嗎?!教他如此去娶一名女子,尤其是羅心,這對她,不啻是種污辱!
「你再給我說一次這種不負責的話!」老人站了起來,大掌高舉,像要打他似的。
祭元祠眸光閃了閃,俊顏肅然陰沉。「只為了『責任』要我娶她,到底是對誰公平?誰被犧牲在你們自以為是的『作主』裡?」他早打定主意,這輩子不娶任何人,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清楚得很,羅心不會、也不能成為他的妻子,他不願讓她如此,他的生命,他一人承受就夠了!
「祭元祠!你憑啥說這些話!」老人粗嗓子吼道。「羅心是你的命定伴侶!蘇林可是看清了你胸口浮現的家族印記!你想推什麼責任!」
羅心是「他的」命定伴侶?!祭元祠一楞,沉喃:「原來……」這真是始料未及。
祭元祠和羅心在一起時,總覺得身邊只圍繞月光,所有的景物若隱若現,她熱情奔放,每每讓他醉暈,舒坦愜意地睡去。祭元祠不信家族那神神秘秘的一套,當然不可能注意自己是否有「龍形紅痕」,何況他生來帶怪病,不該有的,他有,該有的遺傳特徵,也許正好沒在他身體裡。
「呵……」他低聲笑出來。「果然還是傳統教人認命,要我無可反抗嗎?」難怪老人這麼「通情達理」,會答應查清日前「祭冠禮」的鳥龍事件。
「元祠少爺,」蘇林語氣優雅地側坐,偏轉身子,對住祭元祠。「您嫌棄我的孫女兒嗎?」
「我沒這麼說!」祭元祠立即回道。
「別管這小子怎麼想!」老人氣呼呼地坐回椅座。「日子我挑好了,三天後,就給心娃兒『立名』!」強硬地指示。
似乎沒什麼好說了。祭元祠喝了茶,站起,轉身欲離去。
羅心不知何時進來,正倚在門邊,看著他。
祭元祠看見她手裡拿著開了光的龍形項鏈,神情一恍。「你和他們想的一樣嗯?」他突然這麼問。
他在怪她嗎……?他的態度好冷淡,羅心什麼都不明白,卻覺得心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祭元祠靠近她,動作挾帶著漠然,將項鏈戴上她胸前,吻她一下。「『立名』吧!」不再有感情的語氣,彷彿一切公事公辦般。
他為她戴項鏈的舉動,盡收背後長輩眼底。長輩們似乎很滿意,開始討論起祭氏傳統家族婚禮「立名」的儀式安排,樂觀小倆口的親密行為。
只有羅心感覺到他不一樣了──他的吻特別冷。
冷風斜雨的天候在高原上並不多見,偏偏這天碰上了。天空沒有月亮,整座祭氏主宅被黑幕籠罩,絲絲涼意飄進祭氏家譜室,吹得燭火亂頭動。
羅心穿著祭家的新娘服──一襲曳地的光焰紅袍,襯托她雪白纖細的嬌軀。祭元祠身披絳紅色長袍,高大挺拔地站在她旁邊。他的祖父母和父母早被老太爺召回,連他的曾祖母──一向難得露臉的老太夫人,也坐在香案右側的上位。祭家、羅家的重要成員、幾乎到齊了。
負責高原人事禮儀訓煉的費總管,以古老語言吟誦一段的莊嚴贊詞。
有人將禮香交到祭元祠和羅心手上,要他們跪在廳中央,虔敬叩首上香。
費總管嘴裡唸唸有詞,提起香案上的一枝骨雕龍紋毛筆,左三圈右三圈在香爐上繞過後,遞給老太爺。老太爺接過手,站起身,雙手把筆橫拿、貼並禮香下方,舉至額前,朝祖先牌位拜祭,禮香由費總管取回插入香爐,老太爺轉向祭元祠,抬高他的雙手,將筆橫放在他兩掌上。
費總管示意祭元祠起身,引導他走到黑亮的碑牆前,掀起蓋住祭元祠姓名的紅絲布。
一個純金打造的臥龍大硯台,由兩名服儀一式的男子抬來。「立名」隨之展開──
前面的儀式都是為了讓這一刻備加神聖。其實「立名」不過就是身為丈夫的祭姓男子,將妻子的名字寫上碑牆而已!
祭元祠把筆尖蘸上硯台裡的金色顏料,在自己名字旁的空位,完美地寫下「羅心」二字,每一筆順彷彿飽含殷切的情意。
但他旋身回到廳中央時,仍是一臉漠然。
他站立著,長腿微微貼觸到羅心屈跪的身軀,她能感受到他低沉的吐息,像種壓抑的歎氣,羅心低垂頭顱,臉容在紅色輕紗掩罩下,略微蒼白。
她突然被牽了起來,一位年長的婦女端著放了幾杯熱茶的托盤給她,帶領她依序向老太爺、老太夫人和祭元祠的祖父母、父母奉茶。長輩們喝過茶,各講一句吉祥話,祝福他們。然後婦女將她牽回廳中央,與祭元祠站在一起。所有人由老太爺帶頭,離開家譜室。
原本雙敞的大門被關上,一瞬間,只存她和祭元祠。
羅心抬起頭來。「元祠……」小臉疑惑,她不明白接下來該做什麼。
祭元祠不講話,甚至沒看她,扯掉她的面紗,吻她的唇,攔腰抱起她,走進內堂。
接下來的洞房花燭夜也依循著家族傳統安排,他們必須在祖祠後方的一間密室度過。
房裡,四堵神龍雲裡去的畫牆,見首不見尾。一張寧式骨董床,床擋頭鏤月雕花暗嵌寶石,華麗雅致,床面鋪了軟墊,兩杯酒放在如門檻凸起的床沿外邊。祭元祠將羅心放進床裡,喝了那兩杯酒。酒杯被拋下床,他拉下高褂的床幔。
幽暗的光線使她緊張起來,像個羞澀的小媳婦,怯怯盯著他灼亮的雙眸,他的唇湊了過來,酒液從他嘴裡奔進她口腔。
「這是洞房花燭夜!」他徐緩的嗓音,不含感情,像是嚴肅的警告。
她的心被刺了下,眼神憂傷起來。
祭元祠下意識皺眉,別開臉,盡量不去看她嬌弱的表情。
自決定立名那刻,他便視這一切是家族義務,反正他從未被派公,長輩要他娶羅心,他就當做盡責,這是他的反抗──讓一切公事公辦!
羅心擁住他,哭喊他的名。他發狂似地加快速度進出她,吻住她,不想聽她那柔軟纏綿的叫喚。
「良緣相隨,己然命定,生生世世,起始天意」,費總管吟誦的贊詞雋永地銘刻在心底。
這對新婚夫妻,卻有人選擇了徹底封閉情感……
羅心張開眼睛時,祭元祠已不在身邊。紗縵外有幾抹人影在晃動,她抓著絲被,坐起身來。
「夫人?」一道熟悉的聲音已從「羅心姊姊」改口,十足恭敬地尊稱、探問著她。
羅心將床幔撩開一條縫隙,露出絕色的臉容。「是你們哪──」嘴唇微微撅起美弧。
見羅心已醒,兩名年輕女孩綰起床幔,拿著晨縷要服侍她穿上。
「我自己來就行了。」羅心推辭道。
女孩們搖搖頭。「不行的,夫人──」
羅心歪斜著頭顱。「你們以前不是這麼叫我的。」她低語。主動接過她們捧著的晨縷,迅速套上。
「以前是以前,您現在已是元祠少爺立名的夫人了!」綁馬尾的女孩理直氣壯地說。
「何況以您的家世,在島上,我們本來就得稱您一聲『小姐』的!」編了兩根辮子的女孩接續道。如果以君主政體為比喻,島上的祭家自然是皇室,而羅、蘇家則是兩大貴族!
「這麼說以前是我『威脅』,你們才不把我叫遠的?」羅心翹起紅潤的唇角,下了床,走到桌邊。「我現在是『夫人』,地位不同,所以不能對你們說什麼要求嘍?」
「羅心姊姊!」兩個女孩跟在她身後,忍不住跺腳嬌嗔。
「瞧,你們還是可以叫我『羅心姊姊』的,而我──還是我。」她的嗓音慢下來,眸光飄向地毯上兩隻傾倒、各滾一方的對杯。
「您跟元祠少爺一樣,口才厲害,我們說不過您。」辮子女孩端了熱茶給她。
「你們果然是一對,老天安排好的。」馬尾女孩撿起地毯上的酒杯。
羅心回過神,看了兩個女孩一眼,靜靜啜飲著茶。
女孩收拾著床鋪,另一名在她背後幫她梳頭。
「現在幾點了?」羅心問,密室裡點著暈黃的燈,沒有外界的光線,讓她搞不清楚時間。
「已經中午了,」女孩回道,仔細輕柔地梳理地及腰的髮絲。「您本來該與元祠少爺共度婚後的第一頓早餐的,可元祠少爺命令我們別吵醒您,讓您多休息……他對您真好。」
女孩嗓音充滿欣羨,好比無知的冷風吹在她後頸。羅心一陣哆嗦,素白的纖指用力握了握茶杯。
「啊!您這兒有個吻痕呢!」女孩驚奇地叫道。
「哪裡、哪裡?」整理床鋪的女孩拋下工作,衝過來湊熱鬧。「我也要看!」
「啊!這兒都是……居然有一整圈耶!」羅心的發被撥到一邊,頸間的龍形煉被挑弄了幾下。
「奸了吧!你們!」羅心倏地站起。「我自己收拾床鋪了!」欲走回床位。
「夫人!」兩個女孩嘟著嘴,將她拉住。「對不起嘛──您別這樣!」撒嬌後,兩人乖乖做回自己的工作。
「看不出元祠少爺這麼粗魯……」幫她梳髮的女孩吐舌竊笑。
羅心沒聽見,美眸盯著裁雲雕龍的壁畫,蔥指撫上頸間的項鏈。「他呢?」嗓音不自主地飄出。
「您這麼快就想元祠少爺呀?」女孩想笑不敢笑,稚氣的嗓音古古怪怪地喃念:「他一早就回自己房裡,不讓人跟,好像又要偷偷出遊……元祠少爺真是的,才剛立名,還在新婚期間,怎能放夫人單獨呢?」
果然……羅心悄聲歎息。他要自己喜愛的生活方式、要自由地遊戲人間……要像龍一樣雲遊四海。
祭元祠穿行在祭家高原無人知曉的草莽偏涇,時間正值日落向晚,地平線吸收最後一抹霞光。他在低垂、茂盛的樹蔭裡,找到自己幾個月前藏放的吉普車。他跳上駕駛座,摸到插著的鑰匙。
這車好久沒開,不知是否發得動?他試了幾下,引擎聲噴了出來,漸趨平穩。他撇撇唇:果然是祭家用的貨色!車子馬力仍在,他將車子駛離樹下,車頭燈亮起,射出兩道筆直的光帶子,照亮眼前一抹眼熟的纖影。
羅心緩步走近車頭前,隔著擋風玻璃望進他眼中。她的美眸一點也沒有因刺目的光線而瞇起,反倒向貓兒般晶亮透人。祭元祠雙手搭方向盤,視線不偏不倚與她相凝。昨夜到現在,似乎經過了無數的時光,四目交纏流轉間,恍若有種人事幻化的蒼茫感。
高原之風簌簌撲面,久久,祭元祠開口,問:「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他沒熄火,轟隆隆的引擎聲中,她依然聽得見他。
「小時候,你帶我走過──」羅心繞到車門邊,粉白無瑕的玉手拿著一張略舊的圖,壓在無窗車門上緣。「你還把地圖留給我。」她低語。
祭元祠看似自由,其實不然──身體裡的怪病禁錮了他的精神,永遠擺脫不了,他只能尋求形式束縛的解放,得取表象的瀟灑自在。也因為如此,他很懂得「脫逃」,精通地形地貌的研究,知道怎樣找途徑離開不想待的地方。
少年時期,他已手繪了祭家海島的各式各樣地形圖,細心觀察、摸索,多次照圖帶她冒險,找出許多未被發現的新地方──這個「藏車處」,是他每次下高原到港口的快捷方式之一。
「我倒忘了──」祭元祠抽出她掌下的紙張,掠眼瞄過。「這圖是在蘇林屋子的瞭望台仿真想像,畫得與實際有出入,你真有好記憶!」輕蔑地一笑。他年少的日子,有一半像坐牢般地在蘇林的治療室度過,活脫是個苦悶「維特」。
「你非得急著走嗎?」羅心問。
祭元祠唇角抿直,看著前方。她一靠近車門,他就不曾將視線停留在她臉上。「決定好的事,要不是立名,不會拖到現在!」冷酷的語氣彷彿在怨懟她。
夜風掠過樹梢,吹僵了她的美顏,羅心眨不動雙眸,黑瞳凝滯,映著他水漾似模糊的側臉。
祭元祠揉掉手中的圖,猛地踩油門,衝了出去,羅心渾然忘了收回扳在車門的雙手,身體被拖倒,摔滾了兩圈。
祭元祠看著後視鏡,腳下幾乎要往煞車板踩了,但轉念之間,他卻煩躁地將後視鏡打破,踩足油門,在崎嶇的地形高速開車。
羅心在石子樹枝雜成的泥地上,撐起身來。她的衣服都破了,皮膚擦傷。她沒吭一聲,咬著唇,望著那車揚塵離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3:53
第六章
祭元祠離開,羅心一個勁地往前跑。
她不是追他,而是與他反著方向狂奔。她既留不住他,就沒可能追上他。
黑暗的山徑杳無人煙,樹影交錯,她左右閃躲,從來不知道人該面對這麼多障礙。尤其在這個遠離紅塵喧囂的海島,本質的情感糾葛和壓抑還是存在的,就算她是山間精靈,她仍隨時會撞上粗硬的千年古木。
她早有預感自己會受傷,扎扎實實撞上一塊巨石,倒在落葉堆裡,昏了過去。
天空一片粼粼閃閃,好似十五歲那年,她是個青澀少女,第一次體認自己包裹在泳裝下的身軀是那麼地姣好完美,乳房尖挺、腰線玲瓏,那時她會環抱著自己的身體,走進龍鱗湖,長髮在水面飄散像是情竇初開般,每一根都牽繫著認知情感的慾望。她後躺身子,想像被擁抱,任湖水圍繞,悠然地仰泳,望著斑斕的星斗,射出燦爛的光芒。
那一刻,她敏感極了,淚水湧出眼角,流進龍鱗湖裡。
「心兒。」她聽到母親的聲音。
她成長過程最重要的兩名女性,一個是奶奶蘇林,一個自然是母親。
羅心醒過來,感覺自己應是躺在奶奶屋裡的治療室床上。「我怎麼會……」視線模糊得無法聚焦。
「你昏倒在龍鱗湖畔的樹林外,被你哥哥帶回來的。」絕倫美婦在她耳旁耐心地說。「你怎麼會跑到那兒去?」
羅心認出母親的臉,呆呆看了許久。
「又跟小時候一樣,和元祠在島上亂跑嗯?」母親微笑地啾著地。除了年長者,母親從來直呼祭家人的名,並不使用敬語尊稱。
「媽咪──」羅心哭起來,抱住好久不見的母親,像個孩子般把臉埋進母親胸前。「我在龍鱗湖飄流,身體好痛……」
「怎麼了?」母親拍撫著她的背。「作噩夢嗎?」
羅心搖搖頭,抬起淚顏對著母規。「我好想你──」
母親不住在島上,母親是島外人士,是個研究族群文化與社會組織的學者,當年為了研究祭氏這支族裔獨有的生存心態,來到祭家海島下田野作觀察。母親喝了龍血,連續高燒,父親負責照顧母親,後來他們愛上彼此,便定下終身。母親生下哥哥羅恆和她後,父親與祖父跟著老太爺四處巡視祭家產業,幾乎居無定所,母親也因有工作而回歸自己的生活世界,久久才有一次機會,由工作餘暇的父親接回島上團聚。
「祭家的婚禮儀式真的很獨特。」母親一笑,寵愛地揉揉她的髮。「媽咪昨晚看到你了──」
「您何時回來?」羅心驚訝地促聲問。
「幸好你爸爸記得接我來,否則媽咪真要趕不上儀式開始了。」他們回來的路途遙遠,差點沒參與到女兒的婚禮。「心兒是個美人呢,媽咪真捨不得。」
母親一面說一面動手折好她翻起的衣領,羅心又抱住母親,緊緊依偎著。母親馬上張臂摟她,響應她的需求。
「這麼大了還撒嬌?!」母親取笑她。
羅心賴得更緊,輕輕柔柔地問:「媽咪和爸爸長期分離,不難過嗎?」
「我們的心紮在一起,從無分離。」母親的回答,讓人聽得出她與父親間有著教人欽慕的濃濃情意。
「兩個人的心怎樣才能紮在一起?」羅心低喃,嗓音縹緲像在歎氣。她和祭元祠就算人在一起了,心彷彿還離得遠。
母親的眼眸徐緩瞇細,優雅平和地凝視她。「元祠欺負你嗎?」突然一問。
羅心身子頓了一下,連忙搖頭。母親心思細膩,靈通得很。
「真是個壞小子──」母親幽幽地道。「把你娶到手,就欺負你,媽咪的心兒身上都是傷……」
「是我自己摔倒的。」羅心在母親懷裡悶悶地說。
「心兒,」母親溫柔地喚她一聲,悠長的嗓音深入她心底。「下次別再讓自己受傷嗯──」
羅心眼眶泛紅,吸吸秀挺的鼻子,雙手攀纏著母規的肩膀不放。
「你這丫頭!」冷不防地,蘇林語氣責罵的聲音傳來。
羅心自母親懷裡偷覦正走入門內的祖母一眼。
「媽,您回來了──」母親對奶奶招呼道。
「德蓮,」蘇林叫著媳婦的名。「你一整晚沒睡,累了吧?」
聞言,羅心條忽抬頭。「媽咪都沒休息?!」
「不就為了照顧你這丫頭!」蘇林沒好氣地回道。「都已經是『夫人』,還這麼莽撞、沒規沒矩!」
羅心扁扁紅唇。「對不起……媽咪──」
魏德蓮搖搖頭,笑著說:「我得把握些時間和女兒相處。」她知道婆婆蘇林是刀子嘴豆腐心,愈是罵得凶,愈是表示她對孫女兒的心疼。
「你呀──乖乖地給我在床上躺幾天!」蘇林雙手插腰,站在床邊,盯著孫女兒,美顏上的嚴厲神情漸漸轉成若有所思。「奶奶一會兒就跟你曾爺──老太爺提,讓他准你狀況穩定點兒再回主宅。」
「狀況穩定點兒?!」羅心楞住,訥訥地重複,然後無辜似地說:「我只是一點擦傷而已……」祭家重禮數講規矩,她才剛成為祭家人,實在不該回「娘家」住的。何況只為一點不痛不癢的皮肉傷!
「那是外在。」蘇林簡短響應。
魏德蓮似乎聽出弦外之音,纖指扒梳著女兒的髮,道:「聽奶奶的話嗯!」
「誰不聽奶奶的話呀?」房門被推開,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爸爸!」羅心的聲音充滿喜悅。
蘇林的長子羅烑帶著爽朗的笑臉,行至母親和妻女身邊。「你不聽話嗯?」他伸手揉揉女兒的頭頂。「都為人妻了,不可以任性。」
「我沒有……」羅心輕聲回道,拉住父親的大掌,一手拉著母親的手,「你們回來,我好高興!」
夫妻倆相視一笑。「還像個小女孩嗯?」羅烑開口對女兒說。「爸爸身邊都是些了不起的傑出女性,你可得學習著點!」他看看母親和妻子。
蘇林揚揚眉,催促地道:「好了、好了!奉承夠了,就準備上路吧!不是得先送德蓮嗎?」
「你們要離島了?!」羅心美顏垮下。
魏德蓮撫撫女兒失望的小臉,語意深遠地說:「自己有想法,就自己作主嗯!心兒──」語畢,她吻吻女兒額頭,自床沿站起身。
羅烑接續道:「乖女兒,別忘記你是你媽咪的女兒。她是堅強獨立的迷人女性!」不忘稱讚自己的妻子。他牽過妻子的手,兩人相偕走出房門。
父母離開後,奶奶蘇林給她換了一間房。房裡,天花板下突出的挑簷端托撐開四面牆壁,上頭排排坐著蹺起肥短小腿、造型可愛,正在送飛吻的小天使塑像。羅心不知道奶奶這兒還有這樣的房間,簡直像育嬰室般,也許她出生時,母親就曾睡這房、這床,這麼一想,羅心感覺心裡好溫暖,合上眼睛,又睡了許久,直到蘇林進來叫醒她。
「奶奶……」羅心嗓音沙啞,長髮散在耳鬢。
蘇林坐到她身旁,將她的發勾至耳後,露出緋紅的臉頰。「很累嗎?」
羅心先點點頭,忽而搖搖頭。「不知道怎麼了,就是懶懶的,提不起勁兒……」她的語氣像撒嬌又像在抱怨,莫非是成了「夫人」後,身體自然耍起貴氣、變嬌弱?!
蘇林眼波流轉,帶著一股神秘感,出奇柔和地看著羅心。「你自己沒感覺嗎?丫頭──」
羅心微偏美顏,困惑地盯住蘇林,唇瓣輕啟。「奶奶?」
「傻丫頭,現在還迷迷糊糊,」蘇林玩味地輕斥。「虧你是我蘇林的孫女!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點都不注意!」
羅心腦袋警覺地轉動,雙眼眨了一下,濃密的睫毛隱隱顫動。「奶奶……是嗎……」慢吞吞的嗓音語焉不詳,瞳眸不知對著哪兒。
「要當媽媽了!丫頭──」蘇林捏捏她的鼻尖。「算算時間,是元祠剛回島那天有的吧,你們兩個壞傢伙,暗地裡做這麼多事!」
羅心咬著紅唇,失神地低垂臉龐。是那天沒錯!那是他們分離最久的一次重逢,渴望彼此的急切心情,讓長期悶燒的情慾狂烈爆發,一碰觸到對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管從對方身上得取任何滿足自己飢渴身心的撫慰。後來,事情一件一件接著來,她忙得沒心思多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這段期間,已經發生了變化。
「這事……」
「這事是意外!」定定神,羅心搶接蘇林未完的語句,無奈地搖著頭。「奶奶,您別告訴任何人……」
「你在說什麼!」蘇林打斷她的嗓音。
「我不能要這孩子。」羅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將這話說出口的。
蘇林表情凝思。「羅心,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
「我不能要這孩子。」說過一次,第二次就有感覺多了,這未成形的孩子在她身體裡,她能決定!
蘇林沉吟了好一陣,審視地對住羅心的眼,問:「你跟元祠怎麼了?」
羅心咬著唇,轉開臉,不說話。
蘇林站起身,走向窗邊,推開水平窗門,庭院那棵高大日本櫻的一部分花枝隨窗擠入,夜裡的花香飄漫到屋裡。「不可以拿孩子來做為報復的手段。」她嗓音清晰地開口,纖指撿起來掉在窗台上的櫻花瓣。
「奶奶,我沒有,只是……」羅心垂眸看著自己的腹部,白晰的手掌輕輕地覆上。「我現在還不能要他。」
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祭元祠承受太多生命上的痛苦,只想脫逃,她怎能再給他任何拖累呢?如果她生下孩子,他終會跟他母親一樣成為他父親怨懟的對象,而後他會痛恨他的父親和母親,變成一個承受生命仇恨的「孤兒」!
與其生下孩子來承擔不幸的苦楚,倒不如讓母親痛下決定化解他尚未開始的命數!
蘇林探手撥了撥與櫻花枝糾纏在一起的爬蔓植物。「你清楚自己要做的,奶奶不會阻止你──」她轉過身,雙手按在窗台,靜靜地看著孫女。
奶奶的眼神彷彿要她再想想。羅心搖搖頭,語氣堅定。「我不能要他。」
蘇林緘默一陣,略略頷首,柔荑環上胸懷。「好吧,奶奶知道了。」
奶奶話一說完,便離開窗邊走出房門。繽紛的櫻花瓣旋轉飛舞,落在被單上,像是小天使吹送的飛吻。她突感胸悶,一口酸澀的氣吐不出來。
隔天清晨,祖父羅森陪同老太爺重新踏上未完的「產業巡視」行程。老太爺臨走前,允許羅心可以如往昔一樣自在地做任何事。畢竟,他那不肖曾孫祭元祠新婚沒兩天,就跑得不見人影,實在沒理由讓乖巧的曾孫媳過得不快樂。
羅心在蘇林的安排下,於午後進行人工流產。
她換上單薄的罩衫,躺在懸空一般的檯子上,腦海浮現昨晚房裡挑簷端托上小天使的純真模樣。她閉上眼睛,柔荑掩著臉,一手撫摸著肚腹,細弱地喘著氣。奶奶腳步輕而無聲地來到她身邊,手拿一小杯特殊的藥飲,對她說:「睡一下,醒來就好了。」
羅心挪開掌心,張眸環顧了幾眼,蘇林打發了所有傭人和助手,這事將只有她倆祖孫知道。
「喝了吧,心心──」奶奶只有在擔憂時,會喚她小時的暱稱。
羅心抓住蘇林的左手,鳳瞳圓睜著。「奶奶,別讓我睡……」推開那杯藥飲,她不想喝!也許她此生只能在這一刻體驗自己曾是個母親。
蘇林看穿孫女的想法,不禁皺起眉。「傻瓜!」語氣淨是不捨。
羅心眼底被一抹前所未有的堅持佔據。「奶奶,請您……」
蘇林壓著她的唇,臉容凝肅地提醒道:「這麼做,會痛得猶如死去!」
「我知道,那就是『生命』。」這是種獨屬於女性的決心。
蘇林閉一下眼眸,緩慢沉重似地對她點頭,撤走手上的藥飲。
白色簾幕一拉,這房室成了另一個世界。冰冷的器具鑽進羅心體內,刮掉她的一塊肉般,劇痛的瞬間,體內彷彿埋了一台絞碎機,不停地挖翻她。她的雙腿蹬了一下,像是抽筋般不自主地抖起來,牙齦似乎咬出血了,口腔全是鹹澀味。一塊東西塞了進來,她只管咬住,忍著不斷加劇的疼痛蔓延所有的內臟器官。至少她的腦袋是清楚地,她看到血噴了出來,染紅白簾子,就像人家講的那種赤子之心的顏色,迅速在她眼前擴散、模糊,遠去……
「不行!出血太多!」一陣大吼,劃破暗夜的寧靜。好幾雙腳踩在木板地走動的吱嘎響,急匆匆地,如同不和諧的變調曲。
「繃帶又滲血了……止不住!」
「怎麼會弄成這樣?」有人在問。
「得趕快輸血……」雜亂的討論不斷。
「兄弟,撐著點!」一個比較冷靜的聲音正在說著。「我連你家的海島,都還沒去過,你可別給我死了。」
祭元祠牽動一下嘴角,憑著感覺伸出手,果然抓住類似衣襟的布料。「別詛咒我……」五指聚攏一揪,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發出威脅似地嗓音,空氣裡,倏然一片屏息凝神地安靜。
被祭元祠扯住衣服的男子,彎著高大的身軀,詫異地挑高劍眉,久久,週遭的人員歡呼起來。
「太好了!我們把他搞醒了!」
「天主保佑!」一名白人男性在胸前比劃十字。
「幸好我們不用捐出熱血了!」原來,這才是這些傢伙歡呼的原因!嘖──
祭元祠皺眉,對著被迫湊近他的男子,撇唇道:「阿中,叫他們閉嘴。我可不保證不被他們吵死……」
男子笑了起來,扳開祭元祠的手。「手勁兒這麼大,看樣子你死不了!我還是有機會靠你上祭家海島一探究竟呵。」
「你這傢伙……」祭元祠輕笑,腰腹痛了起來。「該死!」他忍不住低咒。
男子吆喝一聲,人影馬上將祭元祠躺的床圍住,這一群人是巴黎國際生態暨一地理協會的成員。長久以來,祭元祠一直是這支團體「秘密的」繪圖師,大概是二十歲那年吧!祭元祠離開海島,在外遊樂,結識了年輕攝影家兼「漂泊者」的江之中。因為兩人「愛遊蕩」的志趣相投,便結成莫逆,斷斷續續一同出遊冒險。後來,江之中進了協會,不忘「有福同享」,將祭元祠這個擁有地形地貌洞察天賦的好友,拉進協會「插花」。
祭元祠其實不算是他們的正規成員,但他們仰賴祭元祠繪製的地圖出任務,有時還需要他充當「領航員」陪陪他們出任務,這次,他們到婆羅洲的雨林出任務,祭元祠為了勘察地形,與江之中駕車離營,遇上暴雨土崩,翻車出意外,樹枝斷幹刺進祭元祠腹側,險些出人命。
亮晃晃的醫療剪刀、夾子、繃帶遞來傳去,七、八隻人手準備在祭元祠肚子上忙一場。
「住手!」祭元祠喊停,眼光質疑地轉向閒站一邊的東方男子。「兄弟,你確定要讓這些人動我?!」要是他沒記錯,這個破營區裡,並沒有隨隊醫師。
「你昏迷時,他們已經動了一陣了。」男子沒什麼大不了地說,給個眼神示意同事們繼續治療祭元祠。「放心,他們個個都是協會裡的精英份子,寇瑞歐是植物病理專家,諾爾伯特是生物學家……」
「他們沒有一個是合格醫師!」祭元祠咬牙打斷男子悠哉的語調。
「喔!是嗎,」男子搔搔頭,英武的相貌掠過一抹怪異神情。「你不知道查德威克是個有執照的合格『獸醫』嗎?」指著一名正要幫祭元祠打針的白人男性,促狹的笑意銜在唇角。
祭元祠臉色一翻;「合格的獸醫」查德威克正好將針扎進他手臂,他俊顏抽搐了幾下,要笑不笑地道:「好得很──你這麼照顧我嗯!江之中──」
男子舉起手,挽高血跡斑斑的殘破袖管,搖頭道:「我都自身難保了,哪能照顧你,瞧,全是傷。」男子結實的長胳臂,多道怵目驚心的傷痕、血口子仍未處理。
「職業小傷,」祭元祠陰沉一笑,看一眼查德威克。「一會兒讓『合格獸醫』給『深淵大師』瞧瞧嗯!」挖苦地強調江之中的別號。
「之中──」左牆邊角簡陋的布簾被掀起,一名貌若冰山的美麗女子站在房室通口處。
汪之中看著女子。「把妳吵醒啦?」
一堆男人齊聲說抱歉,迅速處理好祭元祠的傷勢,魚貫退出,撒手不管江之中的傷。
女子走到江之中面前,拉起他的雙手,靜靜凝視一會兒,轉身去拿木架上的醫藥箱。
「我有妻子幫我療傷,不用麻煩『合格獸醫』。」江之中住床邊的木椅一坐,得意地瞟了瞟床上的祭元祠。
祭元祠虛弱的哼聲從鼻腔迸出。「別管他吧──采憂,你的雙手處理他那些傷,太糟蹋了。」他對著女子的背影道。
江之中大笑。「是我聽錯嗎?!某人語氣酸得咧!」
「是啊,我可嫉妒了──」祭元祠動作緩慢地欲坐起身。
江之中隨即上前小心地幫他一把。
祭元祠搭住他的肩,靠床頭坐好,仰頸喘著。「你這傢伙燒什麼好香,娶到采憂跟你『夫唱婦隨』!」他道。
江之中與妻子于采憂是對令人稱羨的伴侶,兩人都是協會的攝影專家,一起工作、一起出任務,一起漂泊過日子,體驗世界。
「你呢?不也藏了個美人在祭家海島上?」江之中揚著眉梢。他天性敏銳,隱約知道祭元祠有個固定的女人。「朋友這麼多年,你不曾公開過──是什麼稀世美女,下趟任務我就來揭開你祭家的神秘面紗!」
「呵……」祭元祠悶聲低笑。「好啊,想研究祭家──要來就來,那麼多年,這任務排不進你大師的行程,我倒等著你大駕光臨。」
「這話可是你說的!」江之中挑挑唇,像是搞定什麼大事般暗自竊喜。「我可暢行無阻?」
祭元祠腦子一轉。「好傢伙,你在等我自開大門?」
「現在不得悔改了,我就是要去挖掘你們祭家海島,」江之中撂下話。妻子走了過來,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打開醫藥箱,他自動地伸出雙手。
祭元祠看著于采憂細心為江之中上藥的模樣,神情頓了一下,羅心的身影躍進腦海。他渾身一震,撇唇垂眸,盯著自己貼敷了紗布的腰側,低語,「弄得真醜。」他很不滿意那幾個男人的包紮工夫。紗布下,傷口隱隱作痛,痛上了他的心肺,彷彿有什麼在啃蝕般,想掏空他的生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4:21
第七章
生平第一次造訪祭家海島,江之中清醒後不管身體還發著高燒,便對島上形態特殊、種類繁多的生態景觀展開觀察。他背著相機,在浩大的草原,拍攝幾株他從未見過且叫不出名稱的花兒。
綠草相當艷麗,到處藏匿了驚奇。江之中按完快門,在一塊大岩石上,仰天平躺。太陽的餘光擦過廣角擴散片,折出淡虹,一閃即逝。他眼前金花亂竄,呼吸又熱叉燙,極不舒服,卻抗拒不了多樣貌的自然美景。
「這不可思議的高原海島!」他低聲喃語,雙眸半閉。一片白光晃動,他張眼,一名彷彿不是真實存在的絕色女子,臂彎捺著裝滿鮮花香草的竹籃,正從他旁邊經過。
「喂!你……」江之中挺腰坐起,不知道自己為何叫住她。
羅心回首,看著岩石平台上的男人,禮貌性的微笑著。
「妳知道我是誰?!」江之中問。她的笑容沒有距離感,就像個老朋友一樣。
羅心搖搖頭,注意到男子胸前的相機和不太好的氣色。「你是客人?」也許是誰帶回島上的訪客吧……
江之中點點頭,抹掉額上的汗水。「我實在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這兒的,一登機,喝了那小子慇勤招待的飲料後……」
「是『龍血』。」羅心反射地說出。
江之中雙眸敏銳地一凜。「那飲料有玄機?!」語氣不悅。
「不是惡意。」羅心連忙解釋龍血的使用淵源。
江之中聽了又是皺額又是扭眉。「這麼怪的待客之道!」他衝口直言,心裡想到妻子還昏睡在祭家的客房裡,神思一點一滴憂慎起來。「出人命怎麼辦?!」
「不會的!龍血不會對人體造成真正的傷害!」羅心安撫地道。「你還發著高燒吧……」她將手探進竹籃中──
「我不要緊!」江之中站起來,跳到草地上。妻子醒過一次,虛弱得無法跟他出來溜躂,他實在不該放她一人的!
羅心拿了幾根青翠的草葉。「你嚼嚼這個,可以退燒。」
江之中看看她手上的植物,遲疑了下,抬眸望見她堅定燦亮的雙眼,才接過來,大膽地把草葉塞入嘴裡咀嚼。沒一會兒,他就感到明顯的舒暢,閉著眼,深深吸氣。
「好點了嗎?」
江之中睜開眼睛。女人偏著頭看他,臉上的表情流露善良純真。「謝了。」他說。
羅心揮揮柔荑,笑著說沒什麼,翩然轉身欲離去。
「請等一下──」江之中叫道。
羅心旋即面向他。
「我妻子還昏睡著……」他開口,緊繃的嗓音鬆了下來。「能麻煩你看看她嗎?小姐。」
男人為妻子而做的請求,神情揉合了擔憂與憐愛,羅心感動地微笑。「你是個好丈夫。」提著竹籃往祭氏主宅走。
「答應了……」江之中跟上她。「你一定是這兒的醫師!」
羅心瞥一眼跟上來的男人,停頓步伐。「我還不是。」
「那是實習的嘍!」江之中拉住竹籃提把,將它自羅心手中取走。
羅心楞了楞。
「挺重的,」江之中舉了舉手中的竹籃,低笑。「你該找個男人幫你……」
羅心垂下臉龐,步伐快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江之中長腿跨步,走在她身旁,越過綠茵茵的草坪,與她並行,登上長石階。
一道人影在他們步入迴廊時,離開露台,走進屋門。
羅心和江之中進到客房。江之中腳步略急,走往床鋪。
「采憂,」他輕聲低喚妻子的名,將一籃鮮花香草擱置茶几上,大掌撫著妻子發汗燒紅的美顏。「你沒事吧?」
像是聽見丈夫憂心忡忡的語氣,于采憂努力地睜開眼睛,唇邊有抹勉強似的淡笑。「拍……到好東西了?」每個字都是急喘的氣音,她蒼白的手指摩著丈夫胸前相機的鏡頭蓋。
「嗯。」江之中邊應聲邊解下胸前的相機。「我找到人來看你,馬上就會舒服了。」他坐上床,將妻子軟弱無力的身子抱起,讓她安穩地靠在他胸膛。
「拜託你了。」江之中看向羅心。
羅心走了過去。摸摸女人的衣服──相當乾爽。顯然男人真是個好丈夫,離開前,已先幫妻子換過。羅心靜觀女子的氣色,一手按著她的皓腕,取出絲帕,輕拭她額上的薄汗。
「這我來!」江之中拿過絲帕,細細擦去妻子臉上每一顆汗珠。
男人的大手一點也不笨拙,動作非常靈巧,帶著深刻的憐惜,表達對至愛的呵護。
羅心眸光閃爍,想起祭元祠也有一雙藝術家的巧手。
「怎麼了,我妻子要不要緊?」江之中皺眉問道。
羅心定定神,轉身,翻了翻竹籃裡的花草,找到一隻棕瓶,倒出油狀液體抹在于采憂的人中與額鬢,纖指輕柔地按摩著。
于采憂原本緊鎖的額心,隨著羅心指尖的移動,舒緩開來,急促的呼吸也平穩下來。「謝謝,」她開口,美眸瞅著羅心,神智清醒了許多。
「別客氣,」羅心溫婉一笑,停止十指的動作。「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叫人送點清淡的食物過來。」美眸看了看江之中,提起竹籃準備離去。
江之中讓妻子躺回床上,跟著站起。「你到底是誰?」他問羅心。
「她是我的妻子!」一個久違的男音,代她回答了江之中的間題,
羅心猛然回首。祭元祠瀟灑依舊,優雅貴氣地通過拱門,走入客房臥室。
「你這傢伙!」江之中吼了一聲,衝到祭元祠面前,揪住他的衣領。「迷昏我們,就不見人影!」
「我這不是來看你了。」祭元祠瞇著一隻眼,拍拍他的手,笑了笑。
「你敢笑!」江之中毫不放手,咬牙切齒的嗓音聽起來凶狠很地。「采憂現在還下不了床,這筆帳我會跟你算清。」
「別這樣,阿中,」祭元祠拉開他的手,退一步,攤攤掌。「來祭家海島的『正常程序』就是如此,你不是說一切由我嗎?」
「我從不知道你是個遵守常規的人!」江之中酊著他。
「回到這兒,就得『遵守』。」祭元祠俊顏一沈,黑眸掃向羅心,像在看陌生人般,冷冷地瞅著。「我美麗的妻子──」頓住語氣,他走近羅心,托起她潔膩的下巴,一記淺吻隱含了莫名的懲罰。
羅心顫了下,提著竹籃的雙手捏握得死緊。
祭元祠放開她,視線移回江之中臉上,繼續道:「她應該都跟你說了,關於祭家的待客之道。」
「原來這名好心的美人是你妻子呀!」江之中揚高一道濃眉,挑釁地譏諷。「太糟蹋了!」
祭元祠哼笑一聲。「這麼驚訝?!」
「嘖,你這玩世不恭的傢伙,一年半載遊戲人間,真該遭天譴!」江之中搖頭,一臉鄙夷。
「你說錯了,阿中。」祭元祠緩慢地道,雙手扳過羅心的肩,將她攬在胸前。「我這妻子,可是天意!」
羅心的手一鬆,竹籃砰地落下,幾朵花掉出,橫在地上,引人目光。
江之中聳聳肩,走回床邊陪妻子。
「今天就不奉陪了。」祭元祠提起地上的竹籃,牽住羅心的手,退出客房。
祭元祠將滿籃鮮花放在起居間的圓桌上,大掌鬆開羅心的小手,拉了把椅子,靜靜坐下。
羅心手掌摩著桌緣。她知道他在看她,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年半,我跟阿中他倆夫妻在一起。」祭元祠突然開口。
羅心對上他的眼。一年半──是呀,他們已經分離好一段時間了,說長不長,說短又教人相思欲淚。
「嗯……」羅心眨眨眸,別開美顏,雙手攏攏竹籃裡的花兒,不經意般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彷彿不期待他答腔。
祭元祠看著她挑揀幾朵花形碩大,似綢緞紮成的玫瑰,擺在桌邊,到浴室打了壺水,替換圓桌瓷瓶裡萎了的過氣牡丹。
換完起居間的花瓶,羅心轉進臥室。祭元祠也起身,走到臥室的拱門下,斜倚著門牆,盯梢般注視著羅心的一舉一動。她在床邊小几上的兩樽水晶瓶裡,倒進潔淨的水,插了新花,眼神移至床上凌亂的寢具,凝視著。
「昨晚為什麼沒回房?」祭元祠的嗓音騰冒出來。
羅心回頭,被他怪異的神情揪了一下,左胸口失律地亂跳。「沒人告訴我你回來……」她覺得自己的回答好笨拙。以往只要他回島,那個夜晚,他們一定一起度過,不是在他房裡,就是到她的屋子,整夜不分離……
「你去哪兒了?」祭元祠質問道。
「我在奶奶那兒學藥草……」羅心轉正身子,腰後抵著小几,手掌下緣搭著桌面,纖纖玉指像嫩筍倒掛在桌緣下。
祭元祠一步一步接近她。「這些日子,你過得很好嘛?」他語意不明,無理地逼問:「是不是常有像阿中那樣有趣的訪客上島來?」
羅心退了一下,撞著床柱,跌坐在床鋪上。祭元祠貼近她,雙臂將她圍在床頭,鼻尖、唇畔輕碰她的臉頰。
「元祠,」羅心想問他,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顫抖的嗓子卻不由自主地道:「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
祭元祠心頭一震。他的確這麼決定過──那次發病誤傷她,他就決心離她遠去……
「我以為你不願再見我……」羅心抑著嗓音,兩行清淚往下流。
她的淚水沾濕他的上唇,極其壓抑的苦澀,揪心地傳來──
決定的事,為什麼又回來?是習慣嗎?祭元祠胸膛劇烈、沉重地起伏,熾熱的氣息吹拂著羅心,這個纖細的小女人……
他吻住她,扶在她頰邊的大掌,輕輕抹去她的淚。
「元祠……」她終於敢伸手抱緊他。一年半的分離,她有太多委屈,無法抒發。她才剛結婚就被丈夫丟下,有一段時間她虛弱得難以下床,在奶奶的屋子裡靜養,深夜時刻,高原之風狂肆席捲,把龍鱗湖弄得驚濤駭浪,哀鳴四起。她望著漆黑的庭院,聽不見任何聲音,孤獨地流著淚。
「別哭了,寶貝──」祭元祠在她唇裡低語,悠緩地讓她躺在他身下。
羅心瞇著雙眼,纖指準確、小心地描繪他的五官──她所鍾愛的男人,她的丈夫,真的回來了,回到她的身邊……
「心兒──」他叫她時,聲音有種甜蜜的節奏,像首情深意重的歌曲。
他脫掉她的衣物,凝視著她姣好的軀體。她張開美眸,看見他坐在身旁,深沉的俊顏若有所思。她叫他一聲,他動了一下,開始脫衣服,展現完美的體魄,覆在她上方。
羅心雙臂環上他的肩膀,將他拉下,親吻他。他帶著熱度的肌膚緊貼著她,唇自她美顏往下游移,吮吻她的乳房和細緻的柳腰,這一年半來,她瘦多了,但仍無可挑剔。纖細優美的頸子戴著那條龍形項鏈,龍嘴垂在雪白豐盈的雙乳間,性感地誘惑著人類脆弱的感官。他分開她修長無瑕的雙腿,抬高她的臀,拉著她的小手撫摸他腿間粗壯硬燙的慾望。她驚慌失措地抽手,雙眼緊閉,低吟一聲,臉蛋脹紅。
他大掌托住她的腰,進入她濕熱的幽徑裡,停住不動。
羅心悶聲嬌喘,睜眼看他。祭元祠瞳眸灰濁,熏染了一層欲色。她探手撫著他的頰畔,他微微側過臉龐,貼著她柔滑的掌心,舒服地閉上眼,律動起剛健的腰臀。
「元祠……」羅心緊緊地抱著他,心貼熨著他的,唇輕觸他的耳垂,傾訴一年半來的思念。
祭元祠聽著她的嗓音,用盡氣力箍緊她。他以為他能不要她的!他越要她,就越危險,傷害不定時、不定期,恐怕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
「心兒──」為什麼不遠離我?他低吼著。「心兒──」
耳邊縈迴著羅心深情的呼喊,祭元祠瘋狂地擺動身體,宛如成了一頭被獵人逼進絕路的野獸──
激烈的呼吼,全是他無法說出的矛盾情感。
「我愛你──」
柔荑順著他的肌理撫摸,戀戀不捨地滑動,像是無聲的愛語。
祭元祠張開眼,從短暫的假寐中清醒。「你剛剛說什麼?」他看著伏在胸前的小女人,探手撫摸她的下巴。
羅心瞅住他,好一會兒不轉開眼神。然後搖搖頭,絕倫臉蛋枕回他的胸膛,小手沿著他身側徐緩移至他的腰線,摸到一塊凹凸不平的疤。她嚇一跳般圓瞠鳳瞳。
「玩夠了?」祭元祠倏地拉高她的小手,黑眸沉一下,神情轉換極快,露出玩世不恭的輕笑。「別再調皮。」警告道。
羅心仰著臉,望進他眸底,表情頑強。祭元祠抓著她的手不放。兩人僵持了幾秒,她像個不講理的小女孩兒,扯掉被子起身,看向他的腰側。
「為什麼會……」她抽口氣,忘了怎麼說話。
「只是一道舊疤痕,」祭元祠坐起身,垂首看一眼。「我身上到處都是──」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延續了羅心的心痛。
她久久不動,美眸湧現淚光。
祭元祠下意識皺額,無聲地歎氣。「一個『合格獸醫』處理的傷,當然不比『神醫』蘇林的妙手。」他將她攬入懷裡,大掌包裹她的雙手。「你承襲了蘇林的本事──一道舊疤都逃不過你的掌握。」
羅心與他面對面,摸向他腰側的醜疤,一手抵著他的胸膛。「疼嗎?」她語氣柔軟至極,卻折人心魂。
祭元祠沉緩地吸氣吐息。「我跟阿中在叢林裡,被暴雨水流圍困,車子失控掀翻……」當時,他想的,是她──這個他立名不久的妻子,他實在不捨得她成為寡婦,要是沒立名、要是……
祭元祠抓回飄飛的思緒,抱著她嬌軀的雙臂因感到她在顫慄而緊了緊。「那斷裂的樹幹插進我身體,比起……」頓一下語氣,他說:「沒什麼痛感。」
羅心知道他本想說什麼──他的病,是個揪緊結,打不開,永遠刺痛著。「元祠,」手臂圈住他的腰椎,她埋首在他懷裡,輕聲呢喃:「別再離開好嗎?」
他的肌肉線條明顯緊繃起來,大掌握在她雙肩,拉開兩人的距離,直勾勾望著她。「你是我的妻子,這一年半,你不曾在這房裡?」看看床邊光鮮艷麗的花卉,他審問似地道:「已經是夫人了,你還在做這些瑣事?」幾乎知道她每天來此整理,換上新鮮的花朵,用香草熏香床被,她知道他喜歡什麼氣氛、在何種情境下最安穩,她隨時為他準備,等他回來。
「你從沒說你何時要回來,」羅心以為他生氣了,便說:「這房間太大,我一個人……」她無法繼續,怕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流下。
看到她眼底那抹孤獨,祭元祠心頭震頭,狠狠地被敲撞了幾下。「你一個人嗎?」他嗓音乾啞。
羅心搖著頭,不由自主地垂眸迴避他。「我住在奶奶那兒……」
「你瘦很多,」他插話,像在責難。「蘇林沒好好照顧你!」
「別這麼說奶奶!」羅心昂首盯住他,語氣略急。「你不知道……」拿掉孩子,彷彿也帶走了她一半的生命力,一年半里,十幾個月,她被奶奶留住,每天悉心調養,才回復這個健康的羅心。而她的丈夫不會知道這件事……
「我不知道什麼?!」祭元祠皺眉,突然轉折語氣。「是啊,我早該改口叫『奶奶』才對。」他下床,站在床邊穿衣服。
「你要去哪兒?」羅心跟著下床。
「每次回島,必須『報到』的地方。」祭元祠簡短地道。
「我也去。」羅心穿上自己的裙衫,纖指順順長髮。
「你非得跟著我?」祭元祠回過頭,用很陌生的眼神看她。「你以前不會這樣!」
羅心一下子語塞,抓著三千髮絲的雙手僵在肩上,望著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祭元祠走上前,吻吻她的唇。
那張小嘴有些話沒說,甜美不再,苦澀的滋味,是誰造成?
「是『孫女婿』呀!」看到客廳椅座上的來人,蘇林忍不住嘲諷。「什麼時候想起我這個『奶奶』的?」
祭元祠放下茶杯,恭謙地站起,斂去深思的神情,撇撇唇,輕佻地回道:「一回島,『奶奶』可是我最常想起的人。」
蘇林美顏沉凝,走到他的對座,像個女王般交腿坐著,昂高美麗的下頰睥睨他。「什麼事?」她劈頭就問。
祭元祠眉角一挑。「我每次回來,都得到這兒,不是嗎?」他坐回椅子裡,一副驚訝狀。
「少裝了,小子,」蘇林瞇眼啾他。「你哪次主動過來?我不派人緊追,你是能避則避!」
「呵呵。」祭元祠乾笑兩聲,長指揉揉額鬢。「奶奶瞭解我──」
蘇林偏著臉,冷淡的神情像在看戲般。
他繼續說:「我得謝謝奶奶照顧我的妻子,」
蘇林不作聲。
祭元祠俊顏凜然起來,以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問:「她發生過什慶事?」
這一問讓蘇林笑了起來。「發生什麼事?!你會不清楚嗎?不就是立名第二天,摔了一身──」
是他在樹林外,猛然開車離去造成的!
祭元祠煩躁地扒扒服貼貴氣的黑髮,用力搖晃腦袋。「該死!不是這件!」他不由自主低咒。蘇林的屋子,別號「特殊療養院」,島上需要「極特別」照料的人,才會來這兒住!「她在你這兒住,不會沒事!」
蘇林攤攤掌,無動於衷,笑容滿面地看他。
「你就是不告訴我!」祭元祠舒了口氣,俊美的臉龐沉定下來。
「沒什麼你需要知道的。」蘇林站起身,審視他。「既然來了,就做該做的檢查!今後,如昔叫我『蘇林』即可,元祠少爺。」她拉長尾音。
祭元祠一楞,抬頭看她。「什麼意思?!」
蘇林唇角一勾,鼻腔哼了聲,逕自離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4:48
第八章
祭元祠大半夜回到主宅,急匆匆地進房。
「心兒!」他大叫。從起居間闖入臥室,月光灑遍床鋪和地毯。
這個令人瘋狂的滿月日,龍鱗湖的水光與月光相連,地就是天,天就是地,所有的距離都不存在了。他卻不斷地與她遠離。室內看不到她的身影,花朵就算插了滿盆滿瓶,影像依舊飄零孤寂。祭元祠衝到露台,沿著羅心經常走的廊道,拾級而上,繞過一層又一層,進入主宅最高,最幽深的地方。
家譜室燈火通明,光線像紡紗機織出來的絲品,鋪亮整條廊道,羅心跪在廳中央,兩掌併合,細細的嗓音似乎正專心祈求著什麼,白煙捲裹著光的簾幕,籠罩著她的身子。她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走到碑牆前,掀起其中一張紅絲布,靜靜瞅著。
看到她在這兒,祭元祠疾行的步伐總算緩了下來。他在一尺高的門檻外,站了一會兒,才跨過去。
「不是立名或刻名,紅絲布不能掀?」他的嗓音又沉又慢,如同腳下的步履,繚繞在裊裊香煙裡。
羅心沒回頭,彷彿不知道有人進來,兀自浸淫在祥和的氛圍裡。
祭元祠靠近她,起伏的胸膛輕碰她的背,大手伸到她眼前,握住撩著絲布的雪白柔荑。「平時掀起,不吉利。」
羅心微微偏側美顏。「你怎麼來了?」她乖巧地將紅絲布蓋下,轉身看著他。
祭元祠盯了她良久,道:「我在房裡找不到你。」
「我以為你會在奶奶那裡過夜。」
「她一點也不歡迎我──」他神色怪異,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對她皺凝眉頭。
羅心低下臉龐,沒講話。她知道奶奶為什麼這麼做,奶奶說了,不要這個孫女婿!
「她憋不住氣,凶了我一頓,下午的檢查我吃了不少苦頭──」祭元祠抓住羅心的手,力道有些大,幾乎捏痛她。
羅心猛然抬眸,望進他那雙炯亮的眼底。「奶奶告訴你了?」
祭元祠嘴唇抿直,不說話,俊美容顏褪去一貫的氣質,被莫名的嚴厲取而代之。
她顫了一下。「你怪我的決定……」
他放開她冰冷的小手,面無表情,沉默半晌,突然說:「也罷!」笑了一笑。
他不該在這時恢復那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羅心覺得強烈的委屈,他又是怎麼想呢?為什麼要那樣笑?
「母親做的決定好過面對父親無意識下的絕命傷害;省得哪天我『發作』傷了他……」也傷了你。祭元祠還是笑,胸口卻堵得難受。她的墮胎,蘇林告訴他了,這麼沉重的事,蘇林不想讓寶貝孫女一人承擔,一股腦地發洩在他身上。他氣嗎?不,他哪有權生氣,他只是一個男人,一個發起病來變野獸,甚至傷害懷有身孕的妻子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應該也很辛酸的,她是他的妻子,她就是知道,「元祠……」羅心快流出淚了。
祭元祠心抽了一下,舉起手。「不說了,什麼都不說。」他牽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晚了,回房睡吧!」
羅心抓著他寬大厚實的手,緊緊糾纏。
兩道人影貼在露台地面,鬼鬼祟祟地擴張。
「等待暗夜幽會呀!」江之中的調侃無所不在,總不能給人片刻安寧。
祭元祠轉過身,長腿交疊,背倚護欄,叼煙的唇角斜挑著。「這麼晚不睡,你倆夫妻好興致。」
江之中和于采憂從長梯口走來,兩入胸前均掛了相機。
「托你祭家『龍血』的福,我們睡夠了──」江之中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諷剌一笑。「成了『夜鶯』,比翼夜飛高原!」
「哦!」祭元祠吸口氣,煙頭紅亮。「祭家沒給點燈,可別迷路了。」
望進漆黑的室內。「你妻子不在?」江之中挑挑眉,難不成祭元祠這男人「獨守空閨」睡不著?
「睡了。」祭元祠扔掉煙蒂,垂眸盯著鞋尖。羅心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不時睜眼看他,小手輕撫他的臉,顫抖的指尖傳遞憂懼,這個月圓之夜,果然擾得人心浮動……
「我們在這兒會不會吵到她?」于采憂輕聲細語,拉拉丈夫的衣袖。
江之中朝祭元祠一瞥,遞出疑問的眼神。
「倒還好,」祭元祠抬頭,飄飛的長窗簾映入他眼簾。「只是──高原的夜晚,氣溫多變,采憂可別受涼了。」
「受涼?!」江之中笑了起來。「我妻子可是協會裡的『漂泊者』之一,什麼環境沒適應過!」驕傲地摟摟愛妻,他繼續說:「何況,你妻子似乎很懂醫道,在這島上,什麼也輪不到男人來擔心!」
江之中的最後一句話,很刻意,感覺是針對他的。
「指桑罵槐!」祭元祠指指江之中,有些誇張地歎了口氣。「說我是個多餘廢物?」
「你哪條神經有問題?這麼敏感?」江之中歪著頭,長腿岔開,雙手環胸,一臉挑釁。「我可懶得陪你打那詩人啞謎!」
「你們要在這兒吵架嗎?」于采憂冷淡優雅地一句,美眸瞅了丈夫一眼,徐緩地走到牆邊的長椅坐著。
江之中晃一下腦袋。「我說了,我懶。」他攤攤掌,走向妻子,挨著她的身子坐下,抓著她的手,放在結實的腹部。「餓得無力。」
于采憂轉頭看著他,唇邊帶著淺淺的笑容,美顏柔軟。她的丈夫有個怪癖,肚子一餓就躁,跟大部分野生動物一樣!
「我們祭家怠慢了,」祭元祠站直身子,揮揮衣襟,往前走。,這麼晚還讓客人餓肚子。「起來吧!」
江之中拉著妻子起身。
「元祠──」
羅心不知是不是被他們給吵醒的,美顏恍神地出現在落地窗拱門邊。
「怎麼醒來了?」祭元祠走到門前,握著她冰冷的小手,長指撥開她頰畔的髮絲。「我帶他們下去吃點東西。外面風大,把門掩上……」
羅心搖搖頭。「這麼晚廚師睡了。」打斷他的話。
「叫醒就好。」身為祭家人,祭元祠不以為任何時刻想做任何事有啥困難。
羅心卻顰了顰眉。「廚房的人,白天夠辛苦了──」
他的妻子就是善良體貼!祭元祠微微頷首。「好吧,我帶他們到廚房,要吃什麼,就讓他們夫妻自己動手做。」
「嘿,嘿──」汪之中聽到祭元祠的打算。「真沒誠意呀,你這個主人!」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做幾道……」
「當然不介意!」江之中看著從丈夫身前探出小臉的羅心,嗓音十足熱忱地回道。「走吧!走吧!我餓昏了!」他拉著妻子于采憂,急著要走。
羅心跨到露台。祭元祠抓住她的肩。「不加件衣服?」說著,他脫下自己的外罩衫,給她披上。
羅心抬頭,眨眨鬈翹的長睫毛,瞳眸盈水看著他。祭元祠摸摸她的臉。「客人等著品嚐你的手藝。」他說。
「你也來……」
「當然,我也餓了。」
用過餐後,羅心沒忘記昨晚答應江之中夫婦的事──
一早安排了直升機,十來分鐘,就到了奶奶蘇林的住處。直升機降在草坪上,江之中率先離開機艙。
「這個地方很吸引人!」他興奮地吼著。伸出手,讓妻子攀著他強健的臂膀跳下來。
羅心緊跟于采憂之後跳,下墜力讓她在草地上,狠狠一絆。
「小心!」江之中旋即撈任她的腰。「做什麼急著跳!」他的嗓音很有衝力,幾乎蓋過螺旋槳聲。
于采憂關心地看著她,紅唇張合著,唇形像在問她「沒事吧」。
羅心尷尬地搖搖頭,在直升機升空的達達聲中說謝謝。
江之中扶正她的身子。
一輛吉普車輾過綠草,急速駛來。
嘶──唰!
草地上的煞車聲,低低重重地。車輪將草根拔起,泥土胡亂飛濺,車頭差點就要撞上江之中等人。
「喂!」江之中粗聲吼叫。「會不會開……」車字頓在舌尖。他看清擋風玻璃後那個傢伙的臉──
祭元祠將車熄火,俐落地躍過車門,跳到草地上。他繞到車頭前,把與江之中過分接近的羅心拉到自己眼前,銳利的眸光瞪著她。
「昨晚跟之中哥約好,帶他們來奶奶這兒的……」被他看得莫名心虛,羅心不由自主地道。
他們已「稱兄道妹」起來!祭元祠竟覺得不是滋味。「你什麼時候成了『導遊』?阿中是跑遍大江南北的冒險家上迷需要麼?!」他壓低嗓音,神情陰鬱地說。
「說什麼悄悄話?」江之中湊近兩夫妻間。
祭元祠看著他搭上羅心肩頭,唇邊僵硬地扯開,大掌往他英武的臉面推去。「夫妻間的情話,你這外人滾遠點!」不客氣的成分恰到好處,卻掩飾不了這玩世男人難得的醋意。
「怎麼,清晨的枕畔私語沒說完呀?!」江之中取笑道。「真難得,讓我見識你死命飆快車,敢情是怕羅心乘著直升機跑掉?」
……乘著直升機跑掉……如仙飛天嗎?!這句話刺了祭元祠一下,他盯著羅心。
「我的吉普車追上你們的直升機!」
江之中挑一下眉。「呵……」大笑起來。「幸好搭這直升機不需喝『龍血』嗯!否則,我可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之中,別打擾人家!」像個冷面笑匠,于采憂噙著笑意看了祭元祠一眼。
「阿中我從不知你是個會記恨的人!」祭元祠說。
「沒人喜歡被迷昏,」江之中回道。「何況我是個大男人,怎能不對『被下藥』耿耿於懷──這可是我一生最大的恥辱──拜你所賜!」
「哼,」祭元祠輕笑。「一會兒,你盡可對研發龍血的家族傳人,大肆發洩不滿!」他悻悻然地別開臉,逕自往緩坡上那幢地中海式建築走。走沒兩公尺,他低咒一聲,蜇回羅心眼前,拉著她的腕,又走向那房子。
江之中在他背後乾笑,說他真怕羅心消失。從來只有冷笑和微笑的于采憂,竟也讓人聽見了銀鈴般的笑聲。
祭元祠心裡咒罵著。回這座島的日子,他得時時刻刻看得到她,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今早,她一聲不說,失了蹤影,還透過僕人告知熟睡中的他,這行為惹得他發火,嚇傻一干僕傭,玩世不恭的他,幾乎沒當下人面前「認真地」發過脾氣──
這難道不是這座該死的祭家海島、該死的自以為是神的祭家人,弄得他神經兮兮!
這小子有趣!蘇林一眼就對江之中有好感。他們話語相投,天文、地理、經典、繪畫……什麼都聊,蘇林當場收江之中為徒,答應傳授他更豐富的田野知識和經驗,讓他在島上自由採集、拍照研究。江之中興奮不已,連磕三個響頭。然後,這個祭家海島上的超齡美婦,帶著新徒弟到龍鱗湖去看祭家海島上特有的動植物。
遭到蘇林惡意冷落的祭元祠,則被「丟進」一池珍貴的藥浴裡浸泡。
「羅心──」于采憂清清淡淡的嗓音,不熱絡,聽來卻意外地教人舒服。
「我在這兒,采憂!」羅心回頭,明眸望向懸著花神瓷偶的條木門。
于采憂走進蘇林的花房,看著花海裡的羅心。「我幫你拍幾張照吧!」她說著,拿起相機,熟練地找好絕佳的角度,連續按快門。
「啊!」羅心叫了一聲,采憂的速度太快,她幾乎反應不過來。「我……頭髮亂七八糟的,」纖指挑著沾在黑髮裡的花瓣,她咕噥著。「太醜了……」
「我已經拍了,」于采憂拿開相機,一笑。「『最美的羅心』!」照片還沒洗,她先取好名稱。
羅心雙頰暈紅。「采憂,你怎麼欺負我。」剛剛奶奶瞧了采憂的氣色,說她身體有點狀況,要她在這兒休息,現在看來,該是沒事了!
于采憂收好相機,指尖輕觸著金盞花細緻的花瓣。「這裡真的好美麗。」
一張寬大的漆白長桌擺在玻璃牆邊,裝著五顏六色液體的試管依序插在架上,燒杯下的酒精燈點著火,火焰藍幽幽地,蒸餾器正在提煉著植物精油。
羅心抱起一盆薄荷草,左右瞧瞧,發現葉緣因缺水有些向內翻捲。她用噴霧器,噴它幾下,低語:「奶奶最寶貝這些花花草草了!」
于采憂微微笑,好奇地拿過暗櫃上的一隻棕瓶,打開瓶蓋正要嗅聞──
「不行!采憂!」羅心叫了聲,趕緊走到她身邊,取回她手裡的瓶子,將瓶蓋扭緊。
于采憂楞住,不明白地看著羅心上這是植物精油,不是毒藥呀!
羅心把瓶子歸位,一面說:「這是高純度的單方精油,直接嗅,會造成呼吸系統粘膜組織的傷害,還有呀──奶奶常說,精油是有生命的,以鼻子對著精油瓶口吸,是會破壞精油的化學結構,帶走生氣的!小時候,我不知道,把奶奶調好的復方精油亂聞一通。奶奶說我『弄死』了好幾瓶精油,會有無數花花草草的靈魂纏上我!」她吐吐舌頭,俏皮地看向于采憂。
于采憂明瞭地點點頭。她是個細心敏銳的攝影家,總是認真地學習一般人不留意的枝微末節的重要學問。「對不起,我差點犯錯。」她歉疚地說。
羅心搖搖頭,拿出一個黑蓋鋁瓶給她。「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精油,這是你的精油。奶奶交代我調的,這樣就可以聞了──」打開瓶蓋,倒了幾滴在絲絹上,掩上于采憂的鼻。
「深呼吸,用腹式──」羅心道。
于采憂照做,覺得身體某些部位放鬆了許多。
「舒服嗎?」羅心放下手絹。
于采憂笑著點頭。「謝謝你,羅心。」
羅心將精油和手絹交到她手中。「奶奶說你太緊繃了。是不是長期跟之中哥奔波的關係?他那麼外放,豪氣……」
「我就是愛上他這樣,」于采憂打斷她,美顏儘是幸福滿足的神情。「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到哪兒飄泊都不覺得辛苦,思念其實才是最苦的──」眸光流轉瞥向羅心。
羅心偏過頭,盯著地面,不吭聲。
「為什麼你奶奶好像不怎麼喜歡祭元祠?」于采憂突然問,目光沉吟地凝視著一朵帶刺的玫瑰。「他不是她的孫女婿嗎?」
「我們結婚第二天,他就離島遠遊,奶奶對他的行為不太諒解。」羅心輕輕歎了口氣,避重就輕地說:「他定不下來,不可能被束縛在這島上……」
「我不明白,羅心,」于采憂顰蹙秀眉。「你並沒有束縛祭元祠,不是嗎?」
「采憂,」羅心搖頭,低垂臉龐,幽幽地道:「祭家有個『命定』的傳說,我是元祠的命定伴侶,這對他而言,已是束縛。他娶我完全是傳統,長輩的意思,不能反抗,他其實很痛苦……」
「你自以為很瞭解我是嗎?」男人的嗓音冷冷傳來。
她們同時轉頭尋向門口。祭元祠濕髮滴著水,身上只披了浴袍。
「元祠,」羅心朝他走去。「你要找什麼東西嗎?」她抬頭看他,伸手要抹掉他臉上的水痕。
祭元祠抓住她纖細的藕臂。「你這麼瞭解我,當初為什麼不反對立名?」他黑眸深沉,語氣中有著令人不解的責難。「老傢伙疼寵你,你的要求,他不會拒絕!」
「元祠……」
「不要用這種語氣叫我!」俊美臉容一凜,他吼了起來。
「祭元祠?!」于采憂出聲。
「我們的事用不著你管!」祭元祠對她罵道。
于采憂驚訝地瞪著他,直覺他莫名其妙!
「嘿!這是幹什麼?」另一道嗓音插了進來。
江之中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邊,他無法進花房,伸手抓住擋著門口的祭元祠的肩膀。「兄弟,你……」
「走開!阿中!」祭元祠抑著聲,警告地道:「我和我『妻子』的事,誰也不准插手!」
「放開我孫女!」蘇林從江之中旁側閃身進入。「在我這裡,你『元祠少爺』不是我的孫女婿,羅心自然不是你妻子!」她強勢的打掉祭元祠的手,將羅心拉到自己背後,定定神色,對祭元祠說:「你不要以為自己有什麼擺脫不了的痛苦!立名的第二天開始,你給羅心帶了多少折磨?她墮胎,堅持不用麻醉藥,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承受多少痛苦,你懂嗎?」
蘇林的語調很平靜,像是什麼冷面刀一樣,無聲切開一道縫,血腥汨汨流染著空氣。
祭元祠緩慢張大眼,久久,吐出一句:「你之前為什麼沒說!」眸底閃過複雜的情緒,像是看著蘇林,他的視線焦點其實落在她背後的羅心臉上。
「你不懂女人,不懂我孫女的……」
「奶奶別說了!」羅心拉著蘇林的手,嗓音哽咽地求道。
蘇林斂下眼瞼,靜默了一會兒,以絕對長輩的語氣說:「你們不能再這樣下去!」
祭元祠猛然轉身,撞了江之中一下,消失在眾人眼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5:28
第九章
對於長期生活在高原氣候下的羅心而言,最難以忍受的,就是走在夏日的台北街頭。
不流動的暑氣,壓縮在盆地裡,天空罩著厚重的灰毯,不知是汽機車排放的廢氣,還是雲層。台灣真的太悶熱了!這個城市的天地間,像一塊被夾擊的漢堡肉,粘膩感十足的氣候,汗水沁出毛孔,微塵馬上貼附著肌膚,形成一層髒污。羅心抽出濕紙巾,擦拭臉蛋,頂著六月的烈日,走進祭家飯店。她在這兒度過兩個這樣的夏天了,今年是第三個,依舊難以適應。
「羅小姐!」一個男性叫喚,緊追在後。
羅心停下步伐,翩然轉身。「你好,歡迎光臨──」
站在門僮前方的男子,身材高大,儀容端正,被精緻的手工西服襯托得玉樹臨風。
「妳好。」男子走近她,舉止間有種天生的貴氣。「好久不見,最近忙什麼?」
羅心眉頭輕皺,偏著小臉瞅他,彷彿男子說了什麼外星話。「我們昨天才見過面,古先生!」
男子一笑,朝羅心的工作室走去。
自從祭家飯店出現美麗絕倫的駐店醫者羅心,古怡存──這位台灣最著名的青年政客,就經常在此出入。
古怡存的身影閃開,羅心楞楞瞪向飯店外頭,刺亮的陽光中,蟠龍噴水池旁,有個男人在左右張望,然後一下消失,羅心恍地回神,掉轉過頭,往內走。
一樓採光井十點鐘方向的大廳,是飯店醫務中心,裝潢得像座格調高雅的沙龍──大白天裡,橙黃的燈光四散,神秘浪漫,宜人的香氛絲絲縷縷地瀰漫,羅心行經透明的自動門,繞過日式大屏風,看見一名助手正端茶出來,給坐在沙發的古怡存奉上,然後離開。
「古先生,今天有什麼事?」羅心溫和地微笑,拉亮船型書桌上的檯燈,坐進自己的位置。
古怡存幾乎每天都來。羅心並不討厭他,將他視為朋友,只是她聽說他是個政壇聞人什麼的,難道他沒重要的事該處理嗎?
「我今天胃有點不舒服。」古怡存放下茶杯,說話的神態很輕鬆。
羅心點點頭,纖指玩著桌上的鋼筆,沒作其它表示。
「你能幫我看看嗎?羅小姐?」
「喔!」羅心抬頭,額心微微蹙扭。「老實說,我很擔心古先生──」
古怡存眉梢一挑,俊顏掠過喜色。「你擔心我?」這真是他的榮幸!
「是啊,」羅心盯著他,絕美的臉蛋無此認真。「古先生還這麼年輕,三天兩頭不是胃疼、頭疼、心絞痛、拉肚子、肌肉酸……」
「這個……羅……」古怡存想插話。
羅心下了結論,直接道破。「古先生的身體機能無一完好,怎能不教人擔心,正常人都會覺得惋惜。」
「呃──」真尷尬。古怡存說不出話,長指揉揉太陽穴。
「你又頭疼了呀?」羅心輕歎,黝黑水亮的眸光瞬間閃忽。「古先生外強中乾,當你伴侶的人真可憐!唉──」
「羅小姐,」古怡存站起身,走到她桌前。「事實上,我很健康。」再不為自己辯駁,他真要被心儀的人兒當成「肉腳」了!
「嗯、嗯!」羅心頷首。
「妳知道?!」她太平和了,古怡存反倒驚訝。
「難道古先生懷疑我在這飯店的職掌?」羅心挑眉。
美貌常常讓人忽略女性的專業!古怡存同樣犯了這點。「哎──我成了小丑!」他自嘲苦笑。
羅心偏頭淡笑。「你是個有趣的人!」
「這是讚美嗎?」古怡存擰著眉頭。
羅心柔荑交疊放在桌上,像個乖學生一樣,點頭說是。
她純美的神情,很容易就能挑動男人的心,古怡存看得走了神。
「怎麼了?」羅心問。
古怡存搖頭,回過神。「在台灣,搞政治的人,是最乏味的一群了!」他吐了口氣,擠眉弄眼一笑。「羅小姐肯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嗎?」
「我們是朋友。」羅心大方地回答他。
「那我不用再假藉身體不適的理由嘍?!」他帶笑的臉,充滿魅力。
羅心眨眨眼。「啊!」清脆地叫了一聲,美顏露出捉弄似的表情。「你今天又是來看病的嘛!」她站起身,攤開一隻銀盒,裡面全是錚錚亮亮的細針。「我給你扎幾針……」
「剛說了,我很健康的!」古怡存一副敬謝不敏狀。
「可你臉色發白……」羅心偷偷笑著。
「要我證明嗎?」古怡存驟然走向她,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古先生!」羅心驚叫。雙腳懸空,手臂反射性地圈住古怡存的肩頸。她沒想到古怡存也慣用蠻力,來展現雄性的健康!「放我下來!」她命令地叫道。
古怡存得意地笑了笑。「相信我是個健……」
砰──一陣巨響夾帶餘音。大屏風轟然倒地,壓過室內所有聲響。
「你在做什麼?」短促有力的男音,不悅地質問。
羅心轉頭,嚇了一跳。
祭元祠俊美的臉孔寫滿陰騺,長腿踩在屏風上頭,似是文風不動的神像。幾名聽到騷動的飯店人員和住客衝了過來,飯店人員認出祭元祠,全堵在門口,和緩有禮地驅散圍觀的住客。
古怡存一眼看出男人的氣宇非凡,想必與自己是同等級人物。「你是哪位?」他開口,溫柔從容地放下羅心,神情鎮定地平視祭元祠。
祭元祠的目光只瞅著羅心,徐徐地走向她。
羅心與他相凝。他寬厚的掌朝她伸過來,好像要摸她,這一刻恍如隔世,她水亮美眸裡僅存他的影像,週遭景致消失了,耳朵聽不見其它聲音。
「我立名的女人,為什麼會在這兒──」渾厚的嗓音沉吟一會兒,從未有過的苛刻言辭夾帶怒氣,一字一頓地強調出口:「『招、蜂、引、蝶』?」
羅心一顫,胸口揪疼起來。
「怎麼稱呼?」古怡存握住祭元祠伸出的手,技巧地阻止他接近羅心。
祭元祠瞥向抓著自己大掌的男人,眼簾轉黯,昂著下額,神情冷峻地命令:「放手!」
古怡存皺眉。「不能交個朋友?」
「我沒興趣跟你談交情。」祭元祠回道。視線移至羅心臉上,穿人心似地凝望著。
「女士跟男士不同,保持點該有的禮節!」古怡存鬆開握著祭元祠的手,黑眸沉定地對著他直視羅心的雙眼。
祭元祠收收掌,五根長指動了動,稍微轉轉手腕,抓向羅心,將她拖離古怡存背後,旋身欲離去。
「先生,有話好說──」古怡存擋下他,俊顏掛上標準的政治人物式笑容。「別讓羅小姐對你留下壞印象,我希望你我有場公平的君子之爭。」他勸告祭元祠,儼然把祭元祠當做是自己的「情敵」──羅心的追求者之一。
祭元祠斜睨他一眼,唇角輕蔑地挑了挑。「我的妻子──」他放慢語調,清楚說道:「羅心,更討厭官僚氣息!」
古怡存一楞,詢問的眼神看向羅心。
祭元祠臉色一冷,揪著羅心走出自動門。
「喂──」古怡存急著追上,名貴的皮鞋踢中屏風,狼狽地絆了一跤。
幸好祭家飯店向來拒絕媒體入內拍攝,否則他這政壇偶像,可糗了!
古怡存手撐在一尊雕像上,連連甩頭,卻甩不開前額那一絡被自動門上方強烈的空調吹落的髮絲,讓他煩躁地低咒一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粗話。
冷風不停地從頭頂灌下,凜冽感竄遍他體內……
一股揪心的灼熱溫度自他掌中泛開,他捏得她的腕好痛,直到這一刻,羅心才確認這個男人是祭元祠,這一切不是夢!剛剛她看到飯店外左顧右盼的男人,果然是羅懇!
「羅心堂姊!」不知多久沒聽過這樣的叫喚了。
羅心掉轉頭顱,電梯門敞開,羅懇跑了出來。祭元祠打開長廊底總統套房的大門,拉著她進房裡。羅懇迅速地跟進。
「呼──」羅懇喘了口氣。他總算追蹤到祭元祠!兩年前祭元祠和蘇林嬸婆衝突一場,他丟下友人江之中夫婦,連夜出走,獨自離島。老太爺回島後,和蘇林嬸婆商量了一些事,生氣地派了所有的羅家男兒找尋祭元祠。祭元祠是他的主子,他比任何一個羅家兄弟都應該找到祭元祠。
「元……」羅懇欲開口。
「把門關上!」祭元祠命令,語調有種懾逼人屈服的怒氣。
羅懇將門掩實,這間總統套房位於祭家飯店的最高處,豪華隱密,像是深入雲中的神居,專門提供給祭氏族人自家使用。
進入客廳,祭元祠放開羅心,脫下西裝外套,扯著領帶,逕自走到吧檯裡翻找可喝的酒。
「該死!」一隻水晶杯在他拿取時,從掛架上掉下,摔破在吧檯面,砸傷他的手背,裂開一道血口子,染紅他的衣袖。
羅心趕緊走了過去,抓住他的手,用方帕按著。
「羅心堂姊──」羅懇已在第一時間取來醫藥箱,放置桌上。
羅心挽著祭元祠的手臂,移往客廳中央,讓他坐入沙發。她托著他的掌,跪在他身前,小心地掀起透紅的方帕。
祭元祠皺一下眉,咬牙嘶了聲。
「疼嗎?」羅心仰起美顏,盈水的眼簾被他的影像佔滿。
祭元祠靜靜看著她,許久不吭聲。
「蘇林嬸婆說過,您最好別喝酒──」羅懇自動地收拾著吧檯面的碎片,擦掉上頭的血跡。「您不照規矩回島撿查,老人家很擔心您……」
「擔心我發病嗎?!」祭元祠突然將受傷的手抽回。
羅心楞住,盯著還沒止住的血,沿著他的手指滴落。
「有什麼好擔心,我命還在……」
「元祠少爺──」羅心輕聲細語地插話。
祭元祠額際一跳,黑眸燃火似地亮起。「為什麼這麼叫我?」他質問。他立名的妻子何時需要客氣地稱他「少爺」?
「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羅心低下臉龐。
祭元祠神情一震,心彷彿被砍了一刀般,莫名覺得難受。
「我知道你不想立名的!」她嗓音出奇寧和地往下說:「老太爺允許了,我們不再是夫妻關係!」這是奶奶為她爭取的,讓她不必辛苦的在島上守候,能像他一樣到外面的世界體驗人生。
「所以你出現在這裡,成為那個該死政客的追求對象!」祭元祠憤懣地快語直言。
羅心沒預料他會這麼反應。「你為什麼要生氣?」
她還問?!祭元祠嚴厲地瞪向她,無聲地指責般,悶悶低咒,起身要離開。
「你的傷還沒處理!」羅心急忙站起來,拉住他的手臂。
「走開!」祭元祠極其不悅地使勁,甩掉她纖細的雙手。
羅心連退了幾步,腿側撞到桌角,差點站不穩。
「元祠少爺!」羅懇走過來、實時扶住羅心雙肩。「別這樣對待堂姊!」
「滾!」僵硬的嗓音,從他齒縫發出。「你們兩姊弟都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任何一個羅家的人!」他背過身,往樓梯方向走。
「您……」羅懇的聲音才溜到舌尖,羅心拉拉他的衣袖,搖搖頭,要他別說了。然後,她默默地離開。
羅懇看看上了樓梯的祭元祠,又看看正打開大門的羅心,瞬息間,兩道關門聲,悠長、淒冷地,在岑寂的客廳迴響著。
啪啪的聲響把祭元祠給吵醒。天窗上像是有什麼炸開的光點,銀銀閃閃地四濺──
下冰雹了?!祭元祠睜亮雙眼,看著屋頂的天窗。不是冰雹,是暴雨,夏天夜裡兇猛的暴雨。他坐起身,按下床頭牆上的燈鍵,光線刺了他的眼一下,非常不舒服。手背的傷口是他自己胡亂包紮,現在還滲著血水。他覺得自己在發燒,渾身冒汗,呼吸都是熱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口乾舌燥,真想喝水。
「你沒下去用餐。」房門被推開,記憶裡不可能忘懷的柔膩嗓音,如縹縹緲緲的仙樂,傳進房內。
「我想喝水。」祭元祠喉嚨發出乾啞的聲音。
羅心關好門,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仿古圓桌上,倒了杯水,走到床邊。
祭元祠彷彿沒看她是誰,接過水杯,仰頭就灌完。
「還要嗎?」羅心仔細地看著他,沾血的衣服沒換下,手上的傷當然也沒處理,到底是怎麼了,這張俊美的臉龐變得如此落拓……
她忍不住伸手撫摸他,一陣灼熱熨燙掌心。「你在發燒!」
祭元祠隨手將杯子放在床沿,懶懶地仰頸,癱在床頭。他對著天窗外的大雨,張開雙臂,伸懶腰,杯子被他的指尖碰落地。
羅心彎身撿杯子。祭元祠看她一眼,視線凝在她衣領微敞的胸口。「既然已不是我妻子,你還戴著那項鏈幹麼?」
羅心挺直腰身,美顏像是被冷風吹過般,僵凝一陣。「這個項鏈……」她探手拉出龍形圖騰煉,語氣呆板地開口:「只有你會拆解扣環……」她想說,這項鏈並不是「立名」給她的,而是他們小時一段秘密似地回憶,難道她不能留下嗎?!
「是要剪了、截了,全隨你們,破壞它就行!」他冷冷地說。「還需要我親手解嗎?」這話像在責怪所有的人──他的家族、他的曾祖父……海島上那些沒聽他主意,隨便決定他的人生的人。
羅心盯著他冒汗的憤怒臉容,想碰他,但不能──他現在不會讓人碰觸,她明白這點,並且為此心痛。
「……要怎麼做?」羅心斂下眼眸,雙手交握著水杯,像是怕驚擾什麼般動作很小很慢地坐在床畔。
他不說話,她也沉默著,過了好一段時間,她的淚水嘩嘩地流下,淌在玻璃杯,彷彿呼應天窗外的落雨聲。
「祭元祠!」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語調清晰,聽得出竭力克制的哭聲。「你要我怎麼做?你想離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說!你不想要我,丟下就行,我卻總是在等你,想找也找不到……」突然覺得他好自私!他以為她理所當然該等他,一旦她成為他的命定伴侶、他的妻子,他卻又逃得遠遠的!
他不只人逃,整個心都在逃!在背棄她!
羅心很傷心,低得不能再低的臉龐,兩行淚,如雨下,壓抑不住的情感崩潰了──為什麼她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祭元祠深深地皺起眉頭,幾度探出手,又收回,緊緊握拳。
「幫我包紮傷口。」久久,他說了這句。
羅心微微抬眸。祭元祠伸出受傷的手,羅心閉眼,順順氣息,抹乾淚顏,站起,轉身離開床沿。
祭元祠看著她仔細選取醫藥品的背影,舉在半空的手臂,一動也不動,直到她回來,給他上藥──
這是他第一次等她。
她接過他的手,拆開他亂綁亂包的紗布,看著紅腫的傷痕,啜泣似地吸吸鼻子。
祭元祠視線凝在她認真的小臉上,左手斜過胸膛撫摸她的芙頰,緩慢、輕柔地移動,摩挲至她潤白的耳垂、細緻的纖頸,羅心仍做著消毒敷藥的工作,輕微的鼻息,若有似無吹拂著他的手臂。
祭元祠將臉傾靠向她低垂的美顏,淺吻她幾下,長指解著她的衣扣,羅心先是躲開,包好他的傷,之後無可逃避地被他攬上床,躺在他寬闊的胸膛下,任他脫解衣物。
他們不像是熱戀的情侶,而是一對情感細水長流的夫妻。
他親吻她的唇,握著她的手貼壓自己左胸口。蔥白的指尖微微施力,像要抓住他的心般,她又流淚了──他們沒了婚姻關係,才更像夫妻!
她應該是他的妻子、注定是他的妻子,只有真正的夫妻才會如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10-13 00:25:54
尾聲
他們要一起回祭家海島!
在台灣這些年,有太多的男人覬覦她的美貌與才能,他知道得太晚!古怡存不過是她眾多追求者之一。今早,曙色薄染天窗,樓下來了訊息,將她自他身邊拉走。一個什麼什麼企業小開約她喝早茶、吃早餐,一早就來追他「未確認的前妻」,讓他很不愉快,高燒的狀況愈加嚴重──
祭元祠是妒火中燒。也許他自己沒發覺,但羅懇看得可清楚了,從以前開始,羅心堂姊的一顰一笑,輕易地牽動著元祠少爺的心魂,影響著這名傲世祭家男的情緒反應。
「羅懇!」總統套房的露台門大開,高樓風狂亂吹襲,男人站在護牆旁的餐桌前嘶吼。
羅懇不是第一次見到主子變成「戰神」!
「元祠少爺……」羅懇迅速出現,一開口──
「不要叫我少爺!」祭元祠就吼他。「我發高燒,快死了!還不去把你堂姊找來!」
羅懇喔一聲,杵在原地撥著被風吹亂的頭髮。「您不使用防風系統,這麼吹著冷風,人不著涼,這些花草都先死光。」他的鞋尖在草地上蹭了蹭,彷彿踩到機關般喀地一聲,描繪了銀白色龍形圖騰的透明光罩,像個二分之一的巨缽降下,封住露台。
呼嘯的風一下被阻絕,原本朝室內亂飛的長窗簾靜止在門楣下,肅立得直挺挺,點閱衛兵似的,羅懇走到餐桌邊,收拾歪倒的杯罐盤碟。「我叫下面重新送過。」風太大,很難用餐,食物全糟蹋了。
「羅懇,」祭元祠用力地坐回椅子上。「你在祭家是負責這些事嗎?」
大手停止動作,羅懇抬眼注視祭元祠。沒有風聲,他這才注意到主子的呼吸異常沉重。
「您不舒服?」羅懇放下餐具。
祭元祠撫著額頭。「我跟你們羅家有仇,盡會忽視我的感受!」
「我得送您回海島!」羅懇說,正直的臉龐無比嚴肅。怕他又逃,如果不是主動現身,其實沒人找得到他……
「正如我想!盡快安排!羅心一塊走!」祭元祠扶著桌沿站起來,走回房裡。
羅懇有些傻眼──元祠少爺居然「命令」要回海島?!
回祭家海島的旅程上,祭元祠持續高燒,羅心用盡所知的退燒秘方,還是無法讓他的體溫恢復正常,甚至從來不曾暈機暈船的好體質也失了靈,讓他吃什麼吐什麼,最後他索性不吃不喝。他說他只是胸悶心煩,沒事,羅心卻擔憂得臉色比他蒼白。
「真希望可以馬上回到海島……」羅心面對艙窗,坐在貴妃椅裡,看著低垂的星空,喃喃自語。
他們已轉水路,隱約聽得到船身衝破浪濤的聲音。
「海象穩定,滿空星子,是靠近祭家海島了。」
羅心轉頭。祭元祠站在後面,受傷的右手放在彎弧的椅靠上。
「你怎麼起來了?」羅心欲站起身。
祭元祠壓著她的肩,繞到椅座前,挨著她的身子坐進椅中。「要不要上甲板觀星?」他看著被局限在艙窗的一片小海空。
「這樣就夠了,」羅心不接受他的提議。「海風刺人,吹不得。」他沉重起伏的胸肌已失了健康光澤,冷汗凝在皮膚表面,沁濕他的襯衫,羅心伸手撫去他臉邊的汗水。「換件衣服吧!」
祭元祠抓著她的手。「我們從來沒一起離開過海島,」他突然說。「一起旅行、一起郊遊……什麼的。」語帶感歎。
羅心搖搖頭。「在英國時,我們一起去過愛丁堡,你買了一件蘇格蘭裙給我……」她當他學生時,與他度過的兩人世界生活,比當他妻子時,還多。
「我很……沒用……」他的呼吸越來越重,彷彿一點也不輕鬆。
「元祠……」她蹙眉,小手捧住他的臉頰。
「別再叫我少爺……」他虛弱地吐出一句。
羅心急急地點頭。「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別動,這樣就好──」祭元祠環住她的身子,雙臂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靜靜聽我說,心兒!跟幾年前一樣,我先是不明熱,然後……發病。」
羅心在他懷裡抖了一下。
「我不想傷你,心兒──」他繼續說:「我不是不要妳,而是不能要妳。你見識過的,發病時連心愛的人也認不得、保護不了,我怎能要你、怎能靠近你!」他內心的矛盾掙扎沒人知曉──他是愛她的,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怕,只能懦弱地一直遠離她。
「元祠……」羅心趴在他胸口,臉頰濕了一片,不知是他的汗還是她的淚。
祭元祠撫著她的發。「如果我發病,我會再一次遠離你……」
「元祠……我要你啊!」她哭著打斷他。「別再離開!無論如何,別再離開!我愛你──別讓我孤獨……」
祭元祠猛然一震,複雜的情緒在體內流竄,他很想說些什麼,但無法給她任何承諾。久久,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出艙房。
「元祠?!」羅心抬起憂慮的淚顏。他的身體這麼虛弱……
「抱你,這點力氣我還有,」他凝著她的眸,吻一下她潔膩的額。「陪我觀星嗯?」
他的語氣充滿了柔軟的請求,羅心覺得心好酸,臉枕著他的肩窩,藕臂圈著他的頸子,不再反對,順從他上甲板。
他們坐在甲板上。她躺在他懷裡,海風沒有想像中冷,今夜特別暖和。兩道相依偎的身影,融入繁星點點的海洋夜色中。
船艇不鳴汽笛,幽幽地行駛,天地間只有波浪散開的聲音,綿延至那座神居似地高原海島。
回到海島後,祭元祠果然如自己所言,又發了一次病,這回除了他自己,並沒有任何人受傷,但他不安於島上治療,依舊選擇離開。他的情況不穩定,其實很危險。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只除了那個瞭解祭元祠思考邏輯的祭先佑──羅心的哥哥羅恆透過祭先佑,為妹妹找回丈夫。
一被尋回,祭元祠就到蘇林的屋子接受治療。羅心沒再出現,打從他在印、巴邊界的祭家礦山回來後,他沒見過她。
「我的妻子……」這天蘇林正在為他針灸,他躺在醫療台上,突然開口。
蘇林挑一下眉。「誰是『您的』妻子?!」捻在指尖的針,精確、狠准地扎入他皮表。
祭元祠暈了一下。「羅心……」嗓音冒出。
「呵呵,」蘇林笑了起來,雙手環胸,俯視他。「元祠少爺──托您的福,老太爺幾年前就給我家羅心除名了,她怎會是您的妻子呢!」
蘇林不放過機會對他冷嘲熱諷。她是他的醫生,就不能瞭解嗎──「我不能要她──」祭元祠晃晃頭,平靜地說:「我會發病、一直發病,什麼時候會弄死自己都不知道,心兒跟了我……」
「是啊,我真該感謝元祠少爺的偉大──」蘇林打斷他。「如此,我的孫女才有更多選擇。我這祖母放心了,那──這個就交還給您了!」她拿出一件物品,丟在祭元祠胸膛上。
怪異的金屬觸感,讓他坐了起來。一條斷了爪扣的龍形圖騰滑到他大腿上,他胸口猛然一震,呼吸幾乎要停止了。
「誰……截斷的……」嗓音僵硬,他從來不知道說話這麼難,比發病還痛苦。
「不是您的意思,還真沒人敢做呢!」蘇林鼻腔哼了聲。當初,讓老太爺解除他們的婚姻關係,不拆下鏈子,就是要給這小子留個後路,沒想到他還不清醒!「以後您就盡情逍遙,我也會再有個投緣的孫……」
「該死!」祭元祠短促地吼了一聲。
「您最好別激動。」比起祭元祠,蘇林平靜得出奇。
祭元祠捏緊手裡的項鏈。「她在哪兒?」現在才覺得,他從印巴回來後,有多想見她,多渴望她在身邊,她卻如同消失一般,只留下這條鏈子!
「她在哪兒?」祭元祠沉著氣又問了一次。
蘇林看著他。與以往不同,他的眼底不再有矛盾掙扎,兩抹堅定的光芒像火燒起一樣,炯炯發亮,彷彿說明了他知道該怎麼做。
蘇林垂下美眸,說了一個名稱。
祭元祠跳下床,衝了出去。
夕陽餘暉,蘇林的百花園裡,陣陣花香隨風飄來,這是祭元祠熟悉的味兒,是屬於羅心獨有的氣息。他們初次相遇,就是在這兒!他撥開長莖的花枝,看見那抹身影。
羅心微微一震,立即轉頭,他就在她身後。她不敢相信他就這麼來找她──身上還插著奶奶的細銀針,一件衣服也沒穿。
「除了你,沒人會瞧見我這副德行。」他開口。
她轉過頭,迴避他。「你不要我!」就別來找我!
他聽到了她在哭泣,緊緊地靠上去,抱住她。
她嚇一跳,轉身取下他身上的針。
「原諒我,心兒──」他突然說,這他從來沒說過、沒自知的話──
他自私又驕傲,以怪病為借口,自我暗示,認定自己有多高的情操,不想耽誤她;他其實最怕孤獨,最需要她!
她發抖起來,淚水再次壓抑不住,湧出眼眶。
「心兒……」祭元祠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啞聲呢喃:「我會再逃,逃得讓人找不到,我是最會逃的祭家人,如果你還要我,只有先佑堂哥能推測我在哪兒,到時你就求他找出你『無用的丈夫』,如果我再發病……」
「不會的!」她搖頭。「奶奶說了,你的壞情緒累積多了才發病的,可以控制、避免的……」蘇林的觀察有結果,他的病不再是問題。
祭元祠呆了一下,自幼至長每次發病的情況掠過腦海,一個揪心的東西莫名鬆了。他歎了口氣,依然說著適才未說完的話。「如果你不怕當寡婦……」
「我才不會守寡!」羅心抬起頭來,淚汪汪的鳳瞳狠狠地瞪他。「如果你死了,我就改嫁!」台灣有很多好男人等她!
祭元祠渾身一震,大掌捏著她的肩,俯首激動地吻住她的紅唇,這張小嘴,懂得在何時使壞!「等它修好,我會再給你戴上!」他咬痛她的唇,將龍形圖騰煉拿至兩人胸前。
羅心垂眸一看。「想套牢我?」
「休想嫁別人!」祭元祠再次吻住她,
這次,他的吻好溫柔、好纏綿,充滿濃情蜜意。
他們是命定的夫妻,天意促成的,怎能被破壞?這次,他得把所有的事處理完善,讓她重新成為他的妻子,兩人再一起離島,一起游世,一切回歸「天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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