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 艾玫 ]【曖昧關係】[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1:51
標題:
[ 艾玫 ]【曖昧關係】[全文完]
十歲那年,初見面的她和他就看不對眼,還狠狠地大打一場。
十七歲那年,一封情書竟勾引出她和他心中沉潛的情竇,可是——
她怎麼可能喜歡他?
雖然他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
但這種不是用」兄妹」兩字可以解釋清楚的情愫又是為何?
人說愛在曖昧不明時最美,
她卻恨透了這種似有若無的情懷,
究竟她要如何才能探得他的真心?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2:22
楔子
--------------------------------------------------------------------------------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小芸,快叫媽媽。」
爸爸牽著我的手,要我叫眼前的靜子阿姨「媽媽」。
我猶豫了一下後戰戰兢兢地開口:「媽……媽。」
「小芸好乖。他是小穎。」靜子阿姨摸摸我的頭,將手指向一個小男孩。
「姊!」小男孩快速奔向我懷中,手上還拿著一支棒棒糖。「送給你吃!」
我接過那支棒棒糖,依然不知道是什麼狀況。
「小恆,過來。」爸爸拍拍另一個男孩的肩膀。
我看了他一眼;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男孩,他的眼中充滿了明顯的蔑視。
什麼嘛,我又沒做錯事情。
「小恆,她是你妹妹。」爸爸說完後將我推到他面前。「小芸,快點叫哥哥! 」
「……哥。」這個名詞對我來說實在很陌生,所以叫起來格外費勁。
「我不是你哥!」那個男孩從鼻中哼了一聲。「你不是我們家的人!」
「小恆!」爸爸將他帶到一邊去,似乎想說服他。
「小芸乖,小恆他只是不習慣突然多了一個妹妹,以後他就不會這樣了。」
靜子阿姨摸摸我的頭憐惜地說,而我將注意力集中在爸爸跟他的對話上。
「以後小芸就是你妹妹了,知道了沒有!」爸爸低聲說道。
「我不要。」那個男孩將視線投射到我臉上後大聲吼道,彷彿故意要讓我聽見 。「她才不是我妹妹!」
他是靜子阿姨跟前夫的小孩,我是爸爸跟媽媽的小孩,兩人的確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小恆!」靜子阿姨也衝過去了,似乎想說服他。
「了不起啊,大笨蛋!」我將極力壓抑住的忿怒喊出口「我也不是你妹!」如果不是媽媽跟繼父出車禍過世了,我也不用來這裡受氣!
爸爸跟靜子阿姨這兩個大人夾在我們兩個孩子的戰爭中左右為難,商討一陣後 ,決定用大人的權威克服一切困難,我們兩個小孩只有乖乖閉嘴,聽從他們的安排 。
「我討厭你。」在幫我將最後一件行李拿進房間後他說道。
「我更討厭你。」我不甘示弱。
「要打架嗎?」
他瞪了我一眼,我也跟著捲起衣袖。
「來就來,誰怕誰!」
一陣激烈扭打的結局是我們被被罰跪,要跪滿一炷香才能起來。
這就是我跟他——丁予恆——第一次見面的情形,那年我們都是十歲。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2:48
第一章
--------------------------------------------------------------------------------
七年後。
「小芸,這個麻煩幫我拿給你哥哥。」燕柔遞了一封信給我,臉上帶著羞郝的笑意。
「我哥哥?」這個陌生名詞讓我吃了一驚,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內就想起她說的人是誰了。
「喔,是他。」我低下頭裝作檢視信封,其實是掩飾內心的不安。
七年了,我和我的「哥哥」丁予恆依舊沒有培養出美好的手足之情,因為既然我們之間的兄妹關係是維繫在爸爸和靜子阿姨的婚姻上,就沒必要太認真。
「什麼是他啊!」燕柔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不滿,不高興的哼了一聲。
「管我……咦,這是情書?」我注意到粉紅色的信封上綴滿了心型符號,收信 人的姓名前也綴上四個小字「紅樓才子」,一看就知道是情書。
「討厭啦,小聲一點。」燕柔臉色更加紅潤了,附在我耳邊低聲吩咐。
「拜託一下,丁予恆耶,你有沒有寫錯?」說不出口的排斥感湧上心頭,我最 好的朋友居然寫情書給我最討厭的男人!
「對呀,就是上次聯合大露營的時候彈吉他的那個丁予恆。」燕柔的語調變得 極度溫柔,一副陶醉在戀愛中的甜蜜模樣。
真受不了!上回K中K女大露營,身為吉他社長的丁予恆在營火晚會時露了一手即興創作跟自彈自唱,從此被封為「紅樓才子」,聽說有很多K女的學生在放學時會順便經過K中校門前,只是為了看他一眼。
如果這些女生領教過他剛學吉他時那殺豬般的弦音,看她們還會不會這麼迷戀!
撇開這件事不談,以一個K女學生的身份而言,這件事真是讓我感到無地自容 ,難道念了女校就會變得飢不擇食嗎?丁予恆不過長得高了一點、帥了一點、又會彈一點吉他、歌喉不算差,有什麼大不了?
「你好像對他很不屑。」燕柔以充滿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彷彿察覺了我的心事 。
「對啦,你都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爛!沒事就找我吵架,不高興就擺張撲克臉 給我看,最可惡的是喜歡跟我搶電視,只要我看動畫他就馬上轉台!所以與其跟這種男人生活在一起,不如下地獄!」我把心中隱忍許久的情緒一口氣爆發出來,他在家裡的缺點只有我看得見。
就在自顧自的訴苦時,燕柔一直以一種質疑的眼光打量著我,讓我渾身不舒服。
「你那什麼表情?」我問道。
燕柔像是猶豫了一下,低下頭後聲音帶點顫抖地說道:「小芸,我覺得你剛剛的反應好像……」
「像什麼?」
「像……在抱怨自己的情人。」燕柔再次抬頭,以銳利的眼光注視著我。
「啥?」情人?這個推論未免太過離譜!
雖然現場沒有鏡子可以讓我看到自己的反應,不過一定是一陣白一陣紅,很可笑的模樣。
「被我說中了吧!」燕柔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得意在她的臉上表露無遺。
「丸尾。」我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燕柔現在就像「櫻桃小丸子」中的丸尾班長,很容易依自己的意思妄下斷言,然後再怎麼解釋她也不會理你,繼續堅持己見下去。
隨便她講了。
大概是看到我意興闌珊的樣子,燕柔開始解釋自己做出推論的原因。
「也難怪了,你跟他沒有血緣關係,又住在一起,很容易日久生情……」
「神經病。」我受不了啦!誰說住在一個屋簷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就會變成情侶?更何況我跟他連表面上的兄妹之情都做不來了,哪有發展成情侶的可能?
唉,早知道就不把和丁予恆的關係告訴燕柔了。
「我才沒神經病咧,你沒看過安達充的《我愛妹妹》嗎?就跟你們的情形差不 多。」燕柔的口氣更堅定了,還舉出漫畫做為例子。
「我還知道那部的日文原名是《美雪美雪》咧!」我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她 大概是漫畫看太多了。
燕柔總算看出我的不悅,先是搖搖頭,又走近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關心你。」
「謝謝啦。」我聳聳肩膀以諷刺的語氣酸了回去,這種關心還真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接著燕柔深呼一口氣,以從未出現過的溫柔語調對我說道:「如果我的假設不成立的話,那封信就麻煩……」
「包在我身上。」我拍胸脯保證。雖然很討厭丁予恆,不過燕柔拜託的事情我一定要替她完成。
「多謝啦,未來的小、姑。」燕柔眨眨眼睛加重語氣說道。
「去。」我揮揮手,微笑著目送她離去。
在她的背影消失在公車上後,我打開書包重新拿出那封情書。
真想看看裡面寫了些什麼內容,但是拿給丁予恆那個小器鬼後他絕對不會借我看,也不會跟我討論。
「乾脆先拆來看吧。」我暗自下了決定。不知道全天下跟哥哥感情不好的妹妹 在拿到哥哥的情書時,會不會這樣做?
一不做二不休,我將緘信處撕破了一角,良心的聲音彷彿出現在耳畔——
不行,偷看別人的情書是不道德的。
此刻另一種聲音他在心裡響起——
只是看看又怎麼樣?不要被發現就好了。
就這樣,內心的天使跟惡魔奮戰了一會兒,我還是將情書收進了書包,準備到補習班去。等我回家後直接把信從丁予恆的房門細縫塞進去就萬無一失了。
***
「所以對稱點的公式就是……」
補習班上的是乏味的數學課,而且講到了我最討厭的空間向量。真不明白知道一個點在空間中的對稱點有什麼用,平常上街買東西時也用不到這些觀念吧。
「……這樣就算出來了,很簡單吧。」
看著老師在台上眉飛色舞地說著,我不禁打了個呵欠,在心裡抱怨要是真的很簡單的話,他老兄就賺不到我的補習費了。
懶得聽他耍寶,我從書包中抽出一疊計算紙開始隨意畫著,一個大眼睛的帥哥不久後就躍然紙上。
「你在畫誰?」坐在我身邊的K女同學大概也覺得無聊,就盯著我桌上的紙看 。
「沒呀,就隨便畫畫。」我聳聳肩膀,也看不出自己在畫誰。
她盯著紙打量了一會兒才以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道:「K中三年十班的丁予恆。 」
這個答案讓我差一點吐出來。我畫的帥哥比他好看多了,疏落有致的瀏海、明朗澄澈的雙眼、鼻子又直又挺、唇線優美的上揚,再加上堅毅的下顎、碩長的身材、如鋼琴師般纖細的十指,這種一等一的帥哥怎麼會是丁予恆?
「對了,你看過他笑?」那位同學大概沒看出我的忿怒,自顧自地說下去:「 他笑起來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不是他。」
我不客氣地說道,想中止這個無聊的話題,而她也很快察覺到我的不對勁,重新將視線投向黑板。
再次端詳自己畫出的人像,沒人提醒還好,現在愈看愈有丁予恆的影子,甚至此時才注意到我在人像腳邊畫上了一把吉他。
大概是女校念久了,在我身邊的同齡男生只有丁予恆一個,所以潛意識中男生的樣子就像他。
念頭一轉,我將計算紙揉成一團,這下子死無對證了。
既然畫煩了,我又把注意力放回講台上的老師。
盯著黑板看那一行又一行的數學公式,我提筆想要認真做筆記,然而周公邀我去下棋的聲音卻在腦中一陣又一陣傳來,開始一場辛苦的拉鋸戰。
頃刻間,睡魔戰勝了理智,我正想趴在桌上的瞬間回頭看了一眼,就發現補習班導師那雙鷹眼凶狠地掃射班內。
糟了,得想個辦法提神。可是計算紙已經被我揉爛了,畫在補習班講義上會被導師發現,認真聽課會睡得更快……
「有了!」我情不自禁竊喜著,書包裡不是有燕柔寫給丁予恆的情書嗎?只要看一眼就好,一眼就能提神了。
將那封信從書包中抽了出來,緘信處已經被我猶豫不決的撕成了好幾道缺口,這次要一鼓作氣把它撕開才不會三心二意。
下定決心後,我猛然將緘信處完全撕開,正要抽出信紙時又聽到內心煎熬的聲音了。
「看別人情書是不道德的!」這是良心的呼喚。
「可是我得想辦法振作呀。」我喃喃自語,試圖說服自己。
「自私。」良心簡單扼要下了結論。
「我……我是關心同學,怕她墜入無可彌補的錯誤中。」我想了一個最好的藉口,一股正義感油然而生。
說時遲那時快,信紙已經被我顫抖的雙手展開了,我屏住呼吸快速掃視。
親愛的紅樓才子:
哈,真是個好開頭。我勉強憋住心中的笑意。
自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無法自拔的愛上你。
哈哈,燕柔是抄了哪本情書大全,這種句子她也寫得出來,真是受不了。
如果你是冬日的太陽,我願是白雪,融化在你溫暖的擁抱下。
「哈哈哈!」太好笑了,這是什麼句子!
「邱芷芸!」
導師陰沉的嗓音突然從背後傳來,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太得意忘形,居然笑出聲音。我迅速將情書塞進書包,回頭戰戰兢兢看著她。
「跟我過來一下。」導師招招手,臉上的表情是絕對的嚴肅。
「喔。」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她走出了教室,接下來耳根就不得清靜啦……
***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的事了,導師今天足足訓了我三十分鐘,唯一慶幸的是那封情書沒讓她發現。
用鑰匙打開大門,腳步才踏進門口就聽到一陣悠揚的吉他弦音。
是丁予恆在房間練習。這種樂聲我幾乎天天聽到,但今天聽來特別刺耳,要不是因稿燕柔寫給他的那封該死的情書,我怎麼會挨罵?
對了,都是那把爛吉他害的,如果沒有那把吉他,丁予恆就沒辦法在露營的時 候表演,燕柔就不會寫情書給他。
我討厭聽到那把吉他彈出來的聲音!
愈想愈氣,我再無法心平氣和地照著既定計畫將情書偷偷塞進他房門縫中,而 是決定讓他自己出來拿。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才能顯出情深意厚,所以你說我忽冷忽熱難以捉摸。兩情若已是天長地久,你我何必朝朝暮暮?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詞:王振敬)
「又彈這首了。」我自言自語。這首「愫」是史前時代的民歌了,偏偏丁予恆就愛彈它,如果不是確實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恐怕我會以為他是爸爸那年紀的人。
為了干擾他的練習,我把電視機打開,用選台器快速轉換著頻道,過了幾秒鐘 就找到正在播放搖滾樂的節目。
趕快把音量開到最大,看待在房間裡的丁予恆能忍多久。幸好爸爸帶著靜子阿 姨跟小穎出國了,我才能如此放肆。
「一、二、三……」我在心中默數,看數到多少他才會出來。
「十」這個數字還沒出口,丁予恆忿怒的吼聲就傳進耳際。「邱芷芸!」
我馬上將視線轉向他的房間,果然看到他滿臉怒容地站在門前。
「幹嘛!想吵架啊!」我故意刺激他。上個禮拜靜子阿姨生日時我們曾約法三章不再吵架,這會可派上用場了。
這句話的作用相當大,眼看丁予恆臉上的表情由忿怒轉為平靜,就知道他用了多大努力來實踐這個承諾。緊接著,他深吸一口氣後以平靜的語調要求:「可不可以小聲一點?」
我聳聳肩膀,繼續隨著電視上的歌手盡情歡唱。
丁予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反應說明了他在極力壓抑燃燒的怒火。可惜我心情 不好,非要惹他心情也不好才肯罷休。
「不行,搖滾樂就是要這樣聽才能享受。」我下了結論。
「十點了,會吵到鄰居。」
丁予恆大概是察覺了我的心意,以鄰居為借口來勸我回心轉意,不過這一套對我沒用。
「沒關係,好音樂要跟好鄰居分享。」我引用這句有名的台詞,並且略加修飾,變成一個動聽的好理由。
丁予恆緊咬下唇、雙手握拳,臨界點怕是已經被我突破。
我猜的沒錯,過沒幾秒鐘他就大聲吼道:「邱芷芸,你不要太過分了!」
「答應靜子阿姨不吵架,所以今天到此為止……喏,拿去。」逗到他忍無可忍我就滿足了。
我趕緊把燕柔的情書從書包中掏出遞給他。當然,在回家途中我已經把信封重新換過了,否則偷看的事跡會敗露。
「這是什麼?」丁予恆把情書拿在手中端詳了一番後問道。
「自己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我對他扮了個鬼臉,然後自顧自地坐在電視機前重新選台。這樣一來,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得不到答案的丁予恆轉身回房間,接下來我的工作就是等他問起時說燕柔的好話。
過了一會兒,丁予恆的房門突然「砰」一聲被打開了,他迅速衝到我面前。
「你……那封信……」他的表情相當嚴肅,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認真。
糟了,一定是他發現我偷看的事情。
「有什麼問題嗎?」我理直氣壯的裝傻。他怎麼可能發現我偷看過呢?找了好幾家書店我才找到配套的信封,又將燕柔的筆跡模仿得維妙維肖,應該萬無一失才對。
不過事情既然曝光了,與其光明正大承認偷看不如含糊其辭。「我想沒問題吧 。」
此刻丁予恆以極其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看不出他是忿怒還是無所謂,可是我也不敢詳問,眼睛繼續盯著電視螢幕,一面用眼角餘光注意他的表情變化。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過了片刻,丁予恆終於開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猶豫不決的樣子。
「沒關係,我不急。」急的人是燕柔,我只要靜觀其變就好了。
「這個星期天給你回答,可以嗎?」丁予恆給了個期限。
「好。」明天到學校就可以給燕柔交代了。「對了,這個星期天爸他們也剛好回來,買披薩來吃好不好?」
「嗯。」丁予恆點頭,又補充說道:「別忘了,這個星期天晚上我再回答。」
「記得啦。」為了我跟燕柔的友誼,我哪敢忘記。「希望那時候你可以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略帶恐嚇。
丁予恆不說話了,逕自轉身回到他的房間,我則樂得輕鬆,繼續看日劇。
星期天就知道燕柔有沒有可能當我未來的大嫂了,呵。
***
「星期天!」翌日,燕柔從我口中聽到這個約定的日子後興奮得不得了。
「嗯,你要我打電話跟你說,還是到我家來聽他的答覆?」我提供了兩種方法 ,前者可以避免尷尬,而後者可以馬上知道答案。
「當然去你家!」燕柔的睜中眨出了熠熠光亮。「對了,他喜歡吃什麼?我要 不要買個禮物送他?我那天要穿什麼衣服?還有……」
「不知道。」我誠實回答。關於他私人的事情我是很少去注意的。
「你真是個冷漠的妹妹。」燕柔哼了一聲,雙手環抱在胸前表現她的不悅。
「他也不是什麼好哥哥。」我也學著她的樣子將雙手環抱在胸前,重重地哼了 一聲。
此刻沉重的氣氛凝結,即使聽到上課鈴聲我們都不願意讓步,就這麼對峙下去 。
「邱芷芸!沈燕柔!還不趕快回教室?」風紀股長從教室探頭出來呼喚。
我瞥了燕柔一眼後逕自走進教室,她也隨即跟著回到位子上。
冷戰並沒有持續多久,五分鐘後兩人就因為她跟我借橡皮擦而和解,緊接著我 們的友情就恢復了。
再一次討論到丁予恆的事情時,我們都採取小心翼翼的態度,生怕一個不小心 就會重新挑起戰火。
其實仔細想想,要是丁予恆跟燕柔交往也不錯,不然他若是交了一個跟他一樣惹人厭的女朋友,我的日子怕是更難過了。
為了燕柔的幸福,也為了我的幸福,我得卯足全力感動丁予恆了。
***
「我回來了!」一走進家門見到丁予恆,我就高聲問道:「今天晚餐要吃什麼,哥?」
「你剛剛叫我什麼?」丁予恆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改變嚇著了,眼神是絕對的懷疑。
如果今天是他先開口叫我「妹」,恐怕我的震驚程度不會亞於現在的他,畢竟 兩個人昨天差點擦槍走火。
不過為了燕柔,我必須改善跟他之間的關係。
「哥啊,你不是我哥嗎?」我向他撒嬌,這可是七年來從沒用過的語調呢。
「無聊。」
丁予恆打開報紙遮住自己的臉,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不過從側面看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大概很高興吧。
「晚餐吃什麼?」我抽開他的報紙再問一次。
「隨便。」丁予恆聳聳肩膀後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問了跟沒問一樣,我只有賭氣地說道:「那我就隨便煮了喔。」
丁予恆沒回頭,逕自打開自己房間的門走了進去。
既然是他說「隨便」的,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嘍。
打開上學期的家政筆記,正常的菜一樣也沒教,入眼的「蛋黃酥」、「月餅」、「咖哩餃」這些局難度的點心,當然被我剔除在晚餐的範圍外。
這下可好了,要做什麼料理才能替燕柔抓住了予恆的胃呢?
「管他的,隨便煮。」我對自己說。是丁予恆自己要吃「隨便」的嘛,能吃到 本姑娘做的料理就要感恩了。
打開冰箱,靜子阿姨在出國前特地準備了一些菜以防萬一,現在終於派上用場 。
將菜拿出洗好後,緊接著就是切菜的工作。說真的,即使上過烹飪課,我還沒真正拿過菜刀,所以我第一次拿刀就是為了丁予恆。
哼,便宜他了。
戰戰兢兢地拿起鋒利的菜刀,心中湧起的恐懼感讓我無法用力。
「如果剌到手指怎麼辦?」我喃喃自語,在心裡斟酌究竟要不要切下這一刀。
「賭了!」我閉上眼睛切下第一刀,再將雙手放在眼前檢查,幸好十隻手指都還在眼前,沒有少了哪一隻。
正在放心時,才發覺左手食指上滲出紅色的鮮血,而且傷口還不小。看著傷口流出的鮮血,我的心跳逐漸加速,意識也逐漸模糊了……
「小芸?」
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丁予恆著急的臉,我勉強回他一個微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
再次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射進的路燈光芒告訴我已經入夜了。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就嗅到廚房飄來一陣陣香味。
「靜子阿姨?」我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大聲喊道,不明白她怎會現在回來。
「是我啦,白癡!」
丁予恆的聲音傳入耳際的同時我也走到廚房了,看到他穿著圍裙在瓦斯爐前忙東忙西,像個標準的家庭主夫。
「你會做菜?」我不禁嘖嘖稱奇,從沒嘗過他的手藝呢。
「不會,不過不像某個白癡,不會做菜就算了,居然看到血就昏倒。」丁予恆一面攪拌鍋中的麵條一面吐我槽。
「什麼嘛,不過是煮麵,我三歲就會了。」沒想到我的弱點就這麼暴露了,我立刻轉移話題,希望他能忘記我昏倒的事。
丁予恆無意承接我的話頭,又順勢將話題導回。「對了,我們班上今天解剖青蛙喔,把它活生生剝皮,紅色的血就從心臟流出來……」
「丁予恆!」我愈聽愈覺得噁心,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
「好啦,親愛的妹妹,你的面我煮好了,自己拿碗來盛吧。」丁予恆關掉瓦斯後對我微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大概是今天對他太客氣的緣故,他也用從沒有過的溫柔語氣對我說話,而我內心深處彷彿有股微微的悸動。
再這樣下去我會迷失的,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你先吃,我自己煮。」我恢復平日淡淡的口氣。總之他進一步我就要退一步,彼此的關係才不會變得尷尬。
丁予恆聽完我說的話後拿了雙筷子過來,夾住麵條就強迫性的往我口中一塞。
「唔,幹嘛啦!」我咀嚼幾口才把麵條吞下咽喉。
「我煮的面好吃吧?」丁予恆得意問道。
「還不是調理包的功勞。」我忍不住酸了他一句。這種面誰來煮味道都一樣。「對了,味道太淡,多放一點鹽比較好吃。」
「喔。」丁予恆照我的話放了一把鹽進去。「那這樣呢?」他用湯匙舀起湯要我品嚐。
「還是太淡了。」
我搖搖頭,丁予恆也隨著我的反應拚命加鹽,這動作重複幾次後總算對了我的味。
「啊,這是你要吃的面。」這時候我才想到這件事,怎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我喜歡吃的口味了?
「沒關係,乾脆我們一起吃。」丁予恆提議。
「謝謝,恭敬不如從命。」我點頭答應,一來是麵條很多一個人吃不完,二來 讓他忙了許久,如果再拒絕就不夠意思了。
***
七點整,我和丁予恆將面端到電視機前準備大快朵頤。
「妹,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會妨礙消化喔。」丁予恆提醒我。
「你還不是一樣,哥。」我苦笑回答。現在他不也端著碗一面咀嚼一面看新聞,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好像很久沒這樣一起吃飯了。」
丁予恆感慨地說道,我也心有慼慼焉。
以往都是全家聚在一起吃晚餐時才有機會在餐桌碰面,升上國中後,因為種種因素,我和他輪流不回家吃晚餐,當然也沒辦法一起吃飯。
從前只覺得那是例行公事,現在居然會為這種事遺憾,何況現在只有我和他兩 個人,那種感覺更不踏實了。
「要是靜子阿姨看到我們這樣一定很高興。」我歎了口氣。和丁予恆七年來大 大小小的紛爭讓她傷透了腦筋,像這樣和平相處實在太難得了。
丁予恆沉默了一會兒,才以沉重的語氣問道:「為什麼你不叫我媽『媽』呢? 」
「那你為什麼不叫我爸『爸』呢?」
這種奇怪的對話只有我們兩個人聽得懂,或許所有爭端的癥結就出在這兩個問題上。因為丁予恆每次都叫爸爸「敬守叔叔」,所以我除了進來的第一天叫了靜子阿姨一聲媽媽外,我還是叫她阿姨。一方面是為爸爸出口氣,一方面是我真的叫不出來,畢竟沒有血緣關係的「爸爸」、「媽媽」,實在很難讓人打從心裡叫出口。
自知理虧的丁予恆不說話了,鎖緊眉頭彷彿在認真思考中。
「哥,你生氣了?」我還沒忘記自己這幾天的使命。
「沒有,我只是在想——」丁予恆深吸了一口氣。「總有一天,我會叫敬守叔叔一聲『爸爸』。」
「那麼我也會叫靜子阿姨『媽媽』。」我附和他。兩人又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
原來我們都在等那一天,但對於那一天什麼時候到來卻都沒有把握。
客廳中充斥了一片寧靜,除了電視機偶爾傳出議員凶狠的質詢聲外,什麼聲音 也沒有。
「對了,關於那封信——」丁予恆突然開口打破客廳中的寧靜。「不用等星期天了,我現在就回答。」
「不要!」我連忙出聲阻止,如果他現在說的話,不管答案是YeS或No,明天我都會被燕柔飽以老拳。
「為什麼不要?」丁予恆看來很困惑。
「因為……還沒準備好。」我隨口說了個理由。
「說的也是,那就星期天再說吧。」
丁予恆答應了我任性的要求,重新將視線轉回電視螢幕,我則是鬆了口氣。
戀愛在曖昧不明時最美,就讓這樣的美感持續到星期天吧。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3:15
第二章
--------------------------------------------------------------------------------
時光在無聲無息中消逝,轉眼就到了星期天。這幾天我和我的「哥哥」丁予恆感情似乎遽增,每天晚上都回家輪流煮麵,並且一起進餐,不過我將它定義為遲來的親情。
「早安。」一推開房門走出來就看到丁予恆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就算是星期天,他依然保持早起的習慣。
「早安,你的三明治在桌上。」丁予恆簡單交代完畢又埋首在報紙中,彷彿在刻意掩飾臉上的表情。
「謝啦!」
為了試探,我特意走到他身邊,他卻一再地轉換報紙的拿法,讓我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算了,反正晚上帶燕柔來就能聽到他的答案,用不著在這節骨眼得罪他。
拿了三明治後,我坐在他身邊打開電視,此刻正在重播昨夜我沒看到的動畫,我連忙鎖定頻道專心看著。
「哥,你看!」演到精采處,我用手肘推推他。
「我對卡通沒興趣。」
丁予恆用平靜的口氣回答,不過在我聽來話中充滿了嘲諷。
「什麼?這叫動畫不叫卡通,注意你的用詞。」雖然理智一直提醒我今天不能惹他生氣,但是侵犯到我的興趣就不可原諒了。
「你又來了。」丁予恆溫柔回應。從前的他在這個時候總會嘲笑我幼稚,不過此刻他保持了絕佳的風度。「不過長不大的小芸挺可愛的。」
他的附註說明,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遲疑了一會兒才大聲回問:「什麼叫長不大呀,我已經十七歲了!」
「我知道。」丁予恆說完後繼續看他的報紙,不試圖跟我再起戰端。
眼前的情勢逼得我不得不投降,只好裝作自己一點也不在乎他的話,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
寧靜了片刻,丁予恆突然開口:「對了,我們跟以前一樣好不好?」
「什麼意思?」我搖搖頭。現在這種情形不好嗎?
「你別叫我哥哥,我也別叫你妹妹,叫名字就好了。」
丁予恆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口,然而我依舊不明白。
「為什麼?」我覺得現在這樣以兄妹互稱的感覺不錯呵。
「因為……因為我們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嘛。」丁予恆吞吞吐吐地說明後又開 始保持沉默。
「喔,要不然這樣——」我想到一個解決的方法。「如果你不習慣的話就叫我的名字,不過我還是要叫你哥哥。」
平常看連續劇,當哥哥的人總是直呼妹妹的名字,難怪他不適應了。
「可是……」
丁予恆將報紙從眼前拿開,用一種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我。在他的眼眸中,我讀到了迷憫,心跳居然不由自主加快。
怎麼回事?我竟然感到手足無措!
「好吧。」丁予恆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彷彿又輕歎了一聲。
「我……我明天還要考數學,先回房間去了。」
關上電視,我找了個借口,匆匆忙忙躲進自己房間,迅速將數學課本攤在桌上。
「直角三角形一股為三、一股為四,根據畢氏定理,斜邊長是……」
一道很簡單的填充題,可我想破了頭也算不出答案,只聽見心臟在胸脯中拚命跳動的聲音。
這種心悸的感覺從何而來?丁予恆的注視有這麼可怕嗎?
我用力深呼吸,直到心跳的速度逐漸恢復常態。
「好怪。」我對自己說。
平常和他大眼瞪小眼也不會感到任何恐懼呀,今天是為了什麼而失常?
是他的溫柔,還是陌生的親情惹的禍?不過這兩者前幾天就開始了,要是害怕 的話怎麼會到今天才發作?
「不行,一定要弄清楚。」我深呼口氣,下定決心後重新打開房門,準備再次 面對他。
一走出房間就看到丁予恆披上外套,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哥……」我囁嚅低喚,低著頭不敢迎接他的眼光。
「咦,明天不是要考數學?」丁予恆聳聳肩,因為我念沒十分鐘就出來了。「 是不是有問題?等我打工回來教你。」
「沒有啦,是想到晚上的披薩,我去買還是你去買?」我搖搖頭後選個平常的話題來聊,才能讓不聽話的心跳保持正常的速度。
「我去買好了,打工回來順便。」丁予恆一口氣答應,大概是怕我會不好意思 。
我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
「回來再聊,我要遲到了。」
丁予恆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後對我揮手,我也回他一個微笑。
「喔,騎車小心點。」
丁予恆對我比出一個OK的手勢再快步衝出大門,我則是望著他的背影繼續發呆,直到牆上的掛鐘發出清脆的鐘聲,我才發覺已經九點鐘了。
「糟糕,數學……」
我回到房間和可厭的數學奮鬥,但入眼的一排排公式怎麼樣也印不進腦裡,混亂的心情佔據了全部的思緒。
明天的數學小考鐵砸了!
***
「叮咚——叮咚——」急促的門鈴聲把我從胡思亂想中驚醒。打開大門,發現站在眼前的是燕柔。
「哈囉!」燕柔穿著一身粉藍的洋裝,發上的緞帶看來好像是兩隻紅色的蝴蝶棲息在她肩膀上,看得出她經過特意打扮。
「太早了吧。」我回頭看掛鐘,才下午一點整。
「我知道。」燕柔眨眨眼睛。「對了,這樣穿好不好看?」她拉起裙擺,像只孔雀般炫耀她的華麗。
「好看到讓我想吐。」我吐吐舌頭。她這樣刻意的打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難怪人家會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了。
「去死啦。」
燕柔故意嘟著嘴,臉上也泛出了紅潮,但我知道她很得意。
「來,我想你還沒吃午餐吧,這個我們一起吃。」她搖了搖手中的便當。
「謝謝大、嫂!」有東西可吃就要感恩呵,我連忙討好她。
「你少來!」
燕柔一邊把便當收回懷中,一邊笑得花枝亂顫,腳步也跨進家門。
「我哥打工到晚上五點。」我提醒她。
「白癡,我當然知道。」燕柔從口袋中掏出一本小筆記,上面密密麻麻的內容 都是丁予恆的資料。「星期一到補習班打工,時間從晚上五點到十點。星期二…… 」
燕柔將丁予恆一周行事鉅細靡遺道來,讓我這個跟他朝夕相處的妹妹頗覺汗顏,因為我搞不清楚他的行蹤,替他接電話時常常說錯。
「燕柔,你真是FBI——抓耙子集團的。」我以崇拜的口吻說道。
燕柔聳聳肩膀,以成熟的口吻說道:「沒辦法,那是因為你沒談過戀愛,所以才會覺得奇怪。」
「呃?」這跟有沒有戀愛的經驗有啥關係?
「戀愛的時候,對方的一舉一動你都會很注意,時時刻刻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甚至想乾脆變成他,體驗他的心情,知道他的想法,讓兩個人完完全全契合在一起 。」
燕柔的表情變得相當陶醉,我想她是樂在其中。
不過就算我談戀愛應該也做不到她這種程度。
「是嗎?」我很懷疑。
「所以我說你沒有經驗嘛,跟你說了也是白說。」燕柔誇張地歎了口氣,大概認為自己在對牛彈琴吧。
「燕柔,你很有經驗嗎?」我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
燕柔先是楞了半晌,馬上別過頭去哼了一聲:「吵死了。」
我就知道她也是半瓶醋,跟我不相上下,畢竟我們都才十七歲,念的又是女子高中,哪有機會談場清純的校園戀愛呢?
「對了,這幾天因為要幫你,我在盡力討好我哥喔,如果成功的話記得請客。」為了轉移尷尬的氣氛,我立刻向她邀功。
燕柔沒有感謝我,反倒收斂了笑靨,改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狐疑眼光盯著我,過了一會兒,她說:「小芸,你變了。」
「呃?」這句話讓我錯愕。
「你從來沒在我面前稱呼他一聲『哥哥』。」燕柔誠實地說出了她的懷疑。
「該怎麼說呢?說來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那封情書,我們兩個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
這是我想到最好的答案了。從我把那封情書交給丁予恆後,世界似乎變得不一樣,我對他的討好是原因,而他對我的異常溫柔更是主因。
「是嗎?」
燕柔質詢的眼光直逼得我低頭閃躲。面對她,我有說不出的愧疚,因為這幾天我似乎對丁予恆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情栗,不是用「兄妹」兩個字可以解釋清楚的情愫。
可能是好友之間的心有靈犀,所以我把燕柔的心情轉換成自己的心情,陪她一 起在這段曖昧的日子惴惴不安。
一定是這樣,我怎麼可能喜歡上他呢?即使沒談過戀愛也知道不可能。
「好啦,未來的大嫂,我們明天的數學小考該怎麼辦呢?」釐清了紛亂的思緒後我轉移話題,現實的生活還是比較重要的。
燕柔恢復了平日的笑容。「吼伊去!」她開始高聲唱著鄭智化這首「Let it be」,我也高聲合唱。
明天的事就丟給明天去思考吧,談戀愛比什麼都重要!
***
五點鐘一到,燕柔就開始坐立不安了。
「我還是先回去,你打電話來跟我講。」她從沙發上起身,臉上顯露出緊張。
「喂,你的勇氣到哪去了?」我連忙拉住她。如果現在身為女主角的她不在場 ,恐怕我又會情不自禁轉換立場了。
「嗯。」燕柔點點頭,我們兩人就繼續待在電視前裝作若無其事。
大概是客廳太安靜了,牆上掛鐘的秒針每走動一格都發出令人情緒緊繃的聲音 。
「燕柔,我去一下廁所〞」我找了個借口想從這種氣氛中脫身。
「我也要!」燕柔拉住我的衣袖,從她微微顫抖的嘴唇就知道她真的很緊張。
不過我也不好受。「我先啦,等下再換你。」
我不顧她的挽留急急忙忙奔向盥洗室,碰的一聲將門關上。
打開水龍頭,嘩啦嘩啦的水流聲讓我勉強平靜下來。我沒什麼緊張的理由啊! 如果丁予恆答應了燕柔,對我的生活沒影響;如果丁予恆不答應燕柔,照燕柔的為 人也不至於和我絕交,所以我在窮緊張什麼?
調整好心態後深吸一口氣,我從從容容離開盥洗室,指示燕柔該怎麼走。
「謝啦,你家看來還真大。」燕柔的嗓音帶了些顫抖,她真的很緊張!
「我爸有錢嘛!」我跟她開個玩笑,希望能舒緩她緊繃的神經。「快點去,不 然我哥就要回來了。」
「喔。」
燕柔聽到我的話後快步奔向盥洗室。就在此時門鈴聲響起。
「我回來了!」還來不及走向大門,丁予恆就用鑰匙逕自開門,手上還提著兩個大披薩。「買大送大,兩個都是你最喜歡的海鮮口味。」
「咦?你怎麼知道?」我不記得有特別吩咐過他呀。
丁予恆沒回答我的問題,將兩個披薩放在餐桌上後向我招招手。「到我房間來一下。」
「可是……」我想到燕柔,不過他看來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跟我說,所以我跟著他走進房間。
丁予恆關上房門後深呼一口氣,用極其溫柔的語調對我說:「關於那封信…… 」
「等一下!」原來是這件事。我立刻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女主角已經到我們家了,你應該去跟她說。」
「女主角?」丁予恆睜大眼睛,彷彿不明白我的意思。
「對呀,她應該出來了。」我用手指向客廳,燕柔應該離開盥洗室了。
丁予恆二話不說離開了房間。
為了避免成為電燈泡,我決定待會兒再出去聽結果。可是,我的心跳又開始不 規律加速了,腦中呈現一片空白狀態。
不久後又是碰的一聲,那是有人將大門打開再用力甩上的聲音,我趕緊衝出去察看情形。
客廳裡只剩下一臉茫然的燕柔,剛才出門的是丁予恆。
「他說什麼?」我關心問道。燕柔的樣子實在太不尋常,即使是被拒絕也不該 這麼驚慌失措。
燕柔搖搖頭,深呼了一口氣後才緩緩開口:「他只問我是不是你的同班同學。 」
「啊,這傢伙……」我真服了丁予恆,燕柔是不是我同班同學有這麼重要嗎?
「小芸,你不懂他的意思嗎?」燕柔懷疑地看著我,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大概在壓抑即將爆發的情緒。
「拜託,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雖然知道她不高興,但我也不能隨便對 丁予恆的反應做什麼評論吧。
燕柔突然話鋒一轉,以法官審問犯人的口氣問道:「小芸,你老實跟我說,你有沒有看過那封信?」
「呃……我有看。」我坦然承認,即使只看三行還是有看。
燕柔的雙手突然攫住我的肩膀拚命搖晃。「那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在故意捉弄我嗎?」
我從沒見過她這麼生氣,一時之間只有傻傻的望著她。
燕柔忽然放開了我,一邊流淚一邊奪門而出。
「燕柔?燕柔!」我大聲呼喚她,原本想追出去看看情況,但不聽使喚的雙腿 硬是僵立在原地。
就在此刻,電話鈴聲響了,我還是呆呆地站著,連動的力氣也沒有。
這個時候誰會打電話來?
我在心裡推測,卻不想把話筒拿起來確認真相。
如果是丁予恆打來的怎麼辦?如果是燕柔打來的又怎麼辦?我根本不知道要說 什麼。
「鈴——鈴——鈴——」我任由電話鈴聲不停地響,等到那人累了就會自動掛 電話,而我也不必煩惱該說些什麼。
三分鐘後電話鈴聲終於停了,我也鬆了口氣。今天晚上爸爸跟靜子阿姨就會回來,還有家裡的開心果小穎,這樣我就不會跟丁予恆獨處,兩人的關係又能恢復平常。
不過平常是哪種平常呢?是燕柔情書出現前的狀況吧,而我和燕柔的友情又怎 辦呢?
「嗶——嗶——」這迴響的是我的手機,總不能裝作沒聽見。
「喂?」衝進房間按下通話鈕後我深吸口氣,等待彼端響起的聲音。
***
「小芸!」
是爸爸的聲音!我鬆了口氣。「爸。」
「還沒回家?」爸爸的口氣很擔心。
「不是啦,明天要考數學,到同學家討論功課,剛剛才到家。」我趕緊編了個 謊言來為自己剛才沒接電話的行為脫罪。
「有問題問小恆不就好了?」爸爸先是不解,幾秒鐘後趕緊補充說道:「喔, 對不起,我忘了你和他……」
「爸現在在哪裡?」我立刻轉移話題,現在談論丁予恆是我最不願意的事情。
「我們現在在小港國際機場,領了行李就馬上回去。」
爸爸打電話來大概只是要說這件事。
「嗯。」我應了一聲。
「對了,小恆不在家?」
「他大概打工還沒換班吧。」我又編了個謊言。
「OK,等會見。」
在爸爸說完後我立刻切斷通話。如果剛才的風波被他們知道,免不了又要問東問西。
不管有多生氣,先把丁予恆叫回家比較重要。於是我重新按下通話鈕,百般不願地輸入他的手機號碼。
「這個號碼現在收不到訊號,如果要留言請按……」
「白癡丁予恆,我爸跟靜子阿姨要回家了,趕快給我滾回來!」
我氣沖沖地留了這段話後就切斷通話,過沒幾分鐘就聽到大門門鎖有鑰匙插入旋轉的聲音。
就知道他沒走遠。我故意裝作沒聽到他回來。
「邱芷芸!」丁予恆忿怒地吼道,腳步聲逐漸靠近我的房間。
我悶不吭聲,想到是他害我和燕柔的友誼破裂就無法原諒他。
急促的敲門聲傳入耳際,我依舊採取不理不睬的態度。
「邱芷芸,如果你再不開門的話,我就把門踢開!」丁予恆恐嚇我。
什麼嘛!這幾天那個和顏悅色的好哥哥的溫柔跑哪去了?
「要是踢得開的話你就踢啊!」我才不怕他呢!現在滿腦子只想到燕柔傷心落淚的樣子。
都是他害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一陣腳步聲從我房門前響起,丁予恆大概放棄了,我也鬆了口氣。
「是否我對你總是顯得不在乎?是否我眼神總有幾許淡漠?如果冷漠不在乎是分離的理由,我該含笑讓你走還是含淚揮手……」(詞:王振敬)
原來丁予恆回自己的房間開始彈起這首「愫」了,還邊彈邊吼,像是怕我聽不到似的。
「難聽死了,閉嘴啦!」我用盡力氣大吼。這一段應該是女生的部分,他偏把轉音部分用嘶吼的方式吼出來。
歌聲跟吉他聲都停住了,又是一連串腳步聲到我的房門前。
「邱芷芸,給我出來,否則我就在你門前唱!」丁予恆再度恐嚇。
天啊,我可不可以告他噪音污染?
「是否我對你……」
「好啦好啦,我投降。」這樣吵下去別說數學了,等下爸他們回來一定會發覺不對勁。
一打開門,丁予恆就用責怪的眼神注視著我。
「你什麼態度呀,我同學被你弄哭我還沒找你算帳呢!」我先聲奪人。雖然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也不是很瞭解,但氣勢一定要保持住。
丁予恆沒有理會我的抱怨,還是一直盯著我看。
「你到底想怎麼樣嘛!」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我將頭別到一旁去不願與他四目交接。
丁予恆總算以平靜的語氣開口:「我希望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
「什麼事情?情書嗎?」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件事。
「對,請你不要多管閒事替別人送情書。」丁予恆冷漠說道。
真是奇怪了,一般男生不是都很喜歡收到情書嗎?而且經由妹妹過濾的更好。
「你在生什麼氣?情書收的多就表示你很有人緣很受歡迎啊。」我真的不明白 他為什麼要生氣。
丁予恆的口氣突然變得很凶。「閉嘴,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對,我就是不懂你幹嘛問我同學是不是跟我同班?跟我同班你就不屑認識了嗎?」我把內心的納悶問出口。哪有人交女朋友前會問那個女生是不是跟自己的妹妹同班!
丁予恆歎了口氣。「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
「我……」還來不及回嘴就聽到門鈴響了,緊接著是大門打開的聲音。
「哥、姊,我們回來了!」小穎第一個衝進家門,瞅了我和丁予恆一眼後馬上轉身向後跑。「爸、媽,哥和姊在說悄悄話耶!」
「你快滾啦。」我低聲責備丁予恆。這下子誤會可大了。
丁予恆不發一語走回自己的房間,我則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迎接回來的家人。
「爸、靜子阿姨、小穎。」我分別給他們每個人一個擁抱。
「咦,哥到哪裡去了?剛剛你們不是在……哎呀!」我偷擰了小穎一把,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日本怎麼樣?」我詢問他們出國旅遊的情形。
「棒透了,要不是你跟小恆是考生,就帶你們一起去了。」爸爸的口氣充滿了遺憾。「對了,乾脆等明年暑假你們考完,全家再一起出國玩。」
「嗯,那我要去歐洲。」我先訂了最想去的行程。
「姊好詐,我要去美國啦!」小穎嘟著嘴,兩隻小手拉住我的手臂邊搖晃邊撒嬌。
現在才十歲的小穎真的好幸福,可以無憂無慮地計畫玩的行程。
就在此時,靜子阿姨突然問道:「小恆,你要去哪裡?」大家的視線同時轉向 靜子阿姨,而丁予恆也臉色沉重地走了過來。
「我自己去。」他回答的口氣也很陰沉。
「小恆?」靜子阿姨似乎被他嚇著了。
「我們不是一家人吧。」丁予恆對我瞥了一眼,極其冷淡地說道。
客廳的氣氛瞬間凝結了,爸爸、靜子阿姨跟我都保持沉默,不知該作何回答。
之所以無法回答的原因在於他說的是實話,我們這個家可以分成兩個不同的集合,彼此的交集只有小穎一人。
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沒有血緣的兄妹不是一家人,那麼是什麼關係呢?
我不知道,相信丁予恆也不知道。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3:44
第三章
--------------------------------------------------------------------------------
「我們是一家人啦。」
過了不久,小穎打破了尷尬,逕自跑到丁予恆面前將手伸向他。
「哥,抱抱!」
丁予恆瞬間露出溫柔的笑容,再將小穎抱在懷中。「乖,哥不是在講你。」
「那是在講誰?」小穎天真地問道,這七年來他對家裡的狀況好像還不夠瞭解。
我當然知道丁予恆說的人是我,不過要聽他親口說出我的名字。
「是在講……」
丁予恆還沒說完,靜子阿姨就將玻璃杯摔在地上。「不准說了!」
「媽!」丁予恆跟小穎異口同聲叫出口。
「住在這個家裡的人都是我的家人,不承認的人就滾出去!」
靜子阿姨說完後就哭了,爸爸立刻到她身旁低聲安慰。
這種事情究竟還要發生多少次呢?
「看來所有的問題都在我身上。再過半年等聯考完後我會填遠一點的學校,就不會住在這裡了。」
我起身說完後,盯著丁予恆,見到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懊悔,不過一瞬間那懊悔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是故意跟我卯上的。
「姊,我們是一家人啊!」小穎在丁予恆懷中對著我大叫。
「小恆,立刻跟小芸道歉!」
靜子阿姨一邊擦眼淚一邊命令,丁予恆卻沒有反應。
「小恆,你沒聽到我的話嗎?」靜子阿姨的口氣相當忿怒。
丁予恆放下了小穎,又看了我一眼。「你本來就不是我妹妹!」
他的話一字一字刺進我心坎裡,讓我無力反駁。
「小恆!」
靜子阿姨跟爸爸異口同聲叫著,但丁予恆卻充耳不聞地衝回房間,用力捧上房門。
「小芸?」爸爸走到我的面前,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唔?」我猛然回神才看到爸爸擔憂的眼神。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爸爸關心地問道。
該不該吐實呢?不過情書事件應該沒什麼提的必要。「……沒有。」我隱瞞了。
「真的嗎?」
爸爸毫不放鬆的逼問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我咬緊下唇繼續搖頭否認。
過了一會兒,靜子阿姨過來替我解圍。「沒有就好。晚餐吃了沒?」
這時我才想起放在餐桌上那兩塊海鮮披薩。「啊,我忘了!」
打開一看,面皮都冷掉了,必須重新烤過。
「等等喔,阿姨來弄。」靜子阿姨擦乾眼淚後給我一個微笑,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過了一會兒她又說:「真糟糕,烤箱好像壞掉了,阿姨煮麵給你吃。」
「謝謝阿姨,我自己來就好了。」我衝到瓦斯爐邊準備自己煮。
「別忘了這廚房是我的天下。」靜子阿姨把我趕到一邊,隨即恢復溫柔的語氣 。「這幾天小恆都虧小芸照顧了。」
「沒有的事。」應該是他照顧我才對。
「不知道小恆吃飯了沒,他吃東西很挑的,像是面只要加了鹽他就不吃,所以小芸辛苦了。」靜子阿姨略有所感地說道。
「咦?」我天天都在面裡灑上一大把鹽耶,丁予恆還是一樣吃得很高興。
「等一下就好了。」靜子阿姨將面放入鍋中後朝我說。
後來那碗麵我是邊吃邊流著淚,矇矓淚光中,彷彿見到過世母親的臉和靜子阿姨的臉重疊在一起。
「你不要太擔心,小恆大概還是不能接受你跟你爸爸。」靜子阿姨以為我在為丁予恆的話難過。
「不是這樣。」誰要擔心那個笨蛋啊!這下子我們的關係不僅是回到原點,甚至是降到冰點。
「早知道就不讓你們兩個人單獨在家,我跟敬守說過……」
靜子阿姨開始自責了,七年來每當我跟丁予恆吵完架,她就是這種反應。
「阿姨,你想太多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趕緊安慰她。
靜子阿姨突然懷疑地看了我眼。「果然發生了什麼事吧。
「沒有啦!」真是愈抹愈黑,早知道就不要多嘴了。
「如果你受了什麼委屈,馬上跟阿姨說,阿姨會替你討回公道。」靜子阿姨神 情變得相當緊張,大概是想歪了。
「真的沒事啦,是我同學……」跟靜子阿姨說應該無妨吧,我將情書事件的始末向她說了一遍。
***
靜子阿姨聽完我的描述後皺緊眉頭,心裡似乎有了底。
「那封情書你到底有沒有從頭到尾看過一遍?」
「沒有,我只看了三行。」我搖搖頭。如果不是被導師發現就能順利看完了。
靜子阿姨點點頭,以不太確定的口氣說道:「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我覺得問題出在那封情書。」
「是喔。」我點點頭。靜子阿姨在學校當輔導老師,所以她做的心理分析可信度非常高。
靜子阿姨對我微笑後說出更令人震驚的話。「小恆可能以為那封情書是你寫的 。」
「不會吧?」看筆跡他知道不可能是我寫的啊!
靜子阿姨繼續保持微笑,等我情緒稍稍平靜時才又開口:「小芸,有件事情我隱瞞很久了,希望你聽了不要生氣。」
「靜子阿姨請說。」我深呼了一口氣,在心裡不停提醒自己無論聽到什麼答案都不能吃驚。
「我想小恆之所以一直不肯承認你是他妹妹的原因,可能在於他喜歡你。」
這句話讓我聽得目瞪口呆,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嚇一大跳。「不是吧!」我連忙搖頭否定這種說法。
「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因為他如果不承認你們是兄妹,以後才能在一起。」
該不該相信靜子阿姨的專業能力呢?想到丁予恆是她的兒子就不太能相信。
「靜子阿姨,你有看過誰喜歡一個人還會天天找她吵架啊?」我提出質疑。
「小芸,你回想這七年來你們相處的模式。」靜子阿姨沒有生氣,還是微笑提醒我。
這七年來的相處模式?認真回想起來,我們幾乎沒有好好說過幾句話,除了吵架以外都是避不見面,只有在前幾天有那麼一點小轉變。
「因為除了吵架以外,他找不到跟你說話的機會了。你也一樣,這是你們共同的習慣。」靜子阿姨繼續說道,順便把我也扯了進去。
「我哪有!」我跟他吵架是因為討厭他,才不是找機會跟他說話哩。
「別急著否認,仔細想想。」靜子阿姨搖頭,清澈的視線彷彿看透我內心。
這種說法也許沒錯啦,不過我絕絕對對沒有喜歡他!
「這件事情不是你單方面可以解決的問題,所以今天說到這裡。」
靜子阿姨為我找了一個台階下,我們兩人都鬆了口氣。
「嗯。」我點點頭。翻七年來的舊帳是有點無聊。
「現在問題回到那封情書。小芸,我認為你應該跟小恆道歉。」靜子阿姨將話題導回一開始的情書,並且殘忍地對我做出這種建議。
「為什麼我要跟他道歉啊!」真的很不甘心,從頭到尾最無辜的人應該是我,丁予恆要跟我道歉才對。
「因為是你誤導他認為那封情書是你寫的。」
靜子阿姨斬釘截鐵的語氣使我有些氣餒,不過一會兒我又恢復精神。「我才沒有。」
「你真的沒有嗎?」靜子阿姨臉上又恢復了美麗的笑靨。
我頓時感到腦中轟然一聲,只剩下一片空白。
「靜子阿姨,明天要數學小考,我還沒準備好……」我馬上想了個脫身之計。
「快去唸書吧。」靜子阿姨諒解似的點點頭,揮揮手示意我趕緊回房間。
得到解禁令,我飛也似的衝回房間,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重重地敲擊房內寧靜的 空氣。
靜子阿姨一定看出了我的心虛吧!
重新回想,從交給丁予恆情書的那天開始,我就一再地對他示好,他的態度也 愈來愈溫柔,兩人間的對話更是模稜兩可。
不過像他這麼聰明的人,怎會輕易被誤導呢?燕柔到底寫了些什麼?
我迫切需要看那封情書。當然從燕柔口中套出已經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跟丁予恆要來看。
但是他會理我嗎?
「還是別去自取其辱的好。」我警告自己。再嚴重的傷口都會隨著時間痊癒,如果挑在這種時候往傷口上灑鹽只怕會更痛。
就讓這件事情隨風而逝,久而久之就會淡出我倆的記憶,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
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趴在桌上睡著的,當我醒來時一望桌上的鬧鐘,半夜三點整。
大家應該都睡了吧。我躡手躡腳地走向廚房準備倒杯水來喝,途中經過丁予恆的書房,彷彿看到微弱的燈光從門縫中透出。
這麼晚了他還不睡?還是跟我一樣在睡夢中驚醒?
正在懷疑時,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他要出來了,我趕緊躲到樓梯間,悄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白癡。」我聽到他低沉的罵了一聲,不曉得是在罵誰,緊接著聽到撕紙的聲音。
丁予恆撕的是那封情書吧,那他那聲「白癡」罵的就是燕柔了?
不過這時候不適合去追根究底,管他罵的是誰,當作耳邊風就好了。
我看他走進廚房後又走回房間,關上房門之際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大概是怕吵醒家人。
「太好了。」我不禁手舞足蹈。這下子我就能看到那封情書的完整內容了,不過丁予恆不曉得把它撕成了幾片。
從垃圾桶裡撿出一張又一張的碎紙片,我回到房間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像拼圖般 還原,總算是原貌重現了。
親愛的紅樓才子:
自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無法自拔的愛上你。如果你是冬日的太陽,我願是白雪,融化在你溫暖的擁抱下。
太陽要對白雪說什麼話呢?
等待你的回答。
K女三年十五班某個愛慕你的人上
就是這樣了,我是K女三年十五班的學生,而燕柔沒有署名又寫得不清不楚,最後是我特意的小動作才會讓丁予恆產生誤會。
寫一封信去道歉吧,則讓爸爸跟靜子阿姨太難過。這樣一想就打起精神,開始動手擬草稿。
***
翌日早晨,我算準丁予恆刷牙洗臉的時間,拿著寫了一夜的道歉信守在盥洗室門口。
「早安!」
一看到他我就元氣十足打了個招呼,不過他愛理不理地瞥了我一眼就馬上別過頭去。
「來不及了,我已經看到你的黑眼圈。」我盡力把氣氛弄得輕鬆點。
「你還不是一樣。」丁予恆低聲回應。
他總算開口跟我說話了。
我將手中的道歉信丟向他。「喏,接著。」
「這是什麼?」丁予恆把信拿在手上反覆打量,眼中露出狐疑的光芒。
「自己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我聳聳肩膀。好熟悉的一段對話,在幾天前我就是這樣誤導了他。
丁予恆沒有打開信封,只有疑惑地看著我。「不會又是……」
「老兄,你沒這麼受歡迎。」我忍不住酸了他一句。知道我是他妹妹的只有燕柔而已,充當郵差應該就這麼一次。
丁予恆將信紙抽出來瞥了一眼,視線重新投向我時已經變得柔和許多了。
「這樣寫可以嗎,親愛的哥哥?」我故意嗲聲問道。
丁予恆把信還給我,臉上的表情還是相當沉重。「可以,不過下不為例。」
太好了,關係從冰點升回原點,這是好現象。
「知道了。」就算下次要送情書也要先檢查過內容,不然又要造成天大的誤會了。
「還有,你不是我妹,記得這一點。」
丁予恆加重語氣向我強調,這讓我想到靜子阿姨昨夜的推論。
「三八,你真的喜歡我啊?」我試探他的反應。
他沒有回答,只有把問題丟還給我。「那你呢?」
「我怎麼可以喜歡你?你是我哥哥耶!」我想將和他之間的兄妹關係明確化。
「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丁予恆提醒我,這下子我無法辯駁了,吞吞吐吐一會兒後,才發覺他的邏輯謬誤。「犯規,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要換衣服了,不然上學會遲到。」丁予恆迅速閃進房間。
得不到答案的我,一時衝動之下開始用力敲著他的房門。
「丁予恆,你給我出來!」我大聲喊道。
「別吵別吵,就算是親妹妹也不可以看哥哥換衣服的。」
丁予恆俏皮的話語從房中傳出,害我一時措手不及,氣得轉身時卻發現小穎站在我眼前。
「媽,姊要看哥換衣服耶!」小穎一邊大喊一邊快步奔向廚房,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小穎!」我無奈低喚著。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
一進教室就看到燕柔坐在位子上,偏偏我的座位又在她旁邊,非走過去不可。
「早安。」我淺淺打聲招呼,她卻只有抬頭望了我一眼,又迅速低頭。
完了,這段美好的友誼還是毀了,早知道就不要答應燕柔替她送情書了。
打開數學課本,因為昨天的荒唐加上一夜無眠,今天的數學小考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就等著被數學林罰站。
偷偷瞧一眼燕柔,她的情形不會比我好到哪裡去,更何況她現在的心情一定很惡劣,怎麼看得下書呢?
為了燕柔也為了自己,我開始祈禱今天數學林生重病不能來學校,或者突然得了老人癡呆症忘了要考試,不然老婆孩子出事也可以,總之就是不要在今天考數學 。
所有的希望到了第一節上課鈴聲響起就宣告破滅,數學林健健康康走進教室,一疊雪白的考卷就這麼扔了下來。
我戰戰兢兢填上座號就開始做答,不填名字的原因是怕這張考卷拿鴨蛋,數學林從此以後會對我「另眼相待」。
開始看題目,每個字我都看得懂,但是把它們組合起來我就看不懂了,再加上殘忍的數學林這次特別宣佈選擇題不計分,害我連賭運氣的機會都被剝奪。
就拿個漂漂亮亮的大鴨蛋吧!
正在自暴自棄時,燕柔扔了一團紙過來,我趕緊打開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抄。
真是患難見真情!
交卷之後,燕柔約我到教室外,表情恢復平日的恬靜自然。「總算過關了。」
原來她早自習時的陰沉是因為在埋首做小抄,所以沒空理我。
「對不起。」我趕緊為了昨天的事向她道歉。「還有,謝謝你剛才的……」
「噓,數學林的辦公室在這裡。」燕柔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向我示意,我立刻閉上嘴巴。
「應該是我跟你道歉才對。」燕柔給我一個微笑。「想來想去,其實最可憐的是小芸你,他一定對你發脾氣了吧?」
「他哪敢。」應該說是我們已經和解了,只是不想讓燕柔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
「這樣我就放心了,昨天回家後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可是怕是他接到就沒打了。」
「謝謝啦,你有這種心意我就很高興了。」這話很令人振奮,燕柔果然是個好朋友。
燕柔突然笑得花枝亂顫。「你聽我們兩個在講什麼,別人聽來一定會覺得我們有不正常的關係。」
一經她提醒,我仔細回想對話,實在很不正常。「說的也是,不過和我有不正常關係的人又不止你一個。」還要包括一個丁予恆。
「唉。」
燕柔歎了口氣,原本燦爛的笑靨一下子黯淡下來,大概又想到丁予恆的事了。
「難過的話就哭一場吧,悶在心裡會不舒服的。」我安慰她。她的復原力太令我驚訝了,如果換成是我,恐怕會以淚洗面好幾天。
「我早就哭完了,三分鐘。」
燕柔果然精打細算,連哭泣都計算時間。
「其實經過這次的事情,我發現戀愛沒什麼用,只有失戀才能讓人成長耶。」
燕柔說得很高興,我卻聽得很恐懼。「看你說的,好像失戀好幾百次了。」
「這種事只要一次就夠了。」燕柔語氣變差了。
我知道凡事不服輸的她一定不甘心就這樣被丁予恆淘汰出局。
「其實這次也不算,只是我哥沒弄清楚狀況。」我替她找借口。
燕柔聳聳肩膀,神秘地對我眨眨眼睛。「小姐,我已經放棄你老哥了。」
「為什麼?」平常的燕柔不會輕言放棄的才對。
「因為我的對手是你啊。」燕柔用手指著我的鼻樑,語氣十分俏皮。
「喂,你不要亂講。」這句話說進我心坎裡,可我必須竭力撇清跟丁予恆的關係。「他是我哥哥。」
「可是你們沒有血緣關係。」燕柔補充說明。
「血緣關係又能證明什麼?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感情也不見得好。」雖然我跟丁予恆的感情也不算好,但是此刻我只想到這句話來封住燕柔的嘴。
「是不能證明什麼。」燕柔推推眼鏡,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這樣好了,我們來打賭。」她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十元銅板。
「賭什麼?」我好奇問道。燕柔一向精打細算,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絕對不賭。
「我看好你們這一對。」燕柔斬釘截鐵下了結論。
真是愈說愈離譜,我噘著嘴說道:「燕柔,我真的要生氣了喔。」
「反正只是賭著好玩,賭注就用這十塊錢,現在先放你那邊,等到你們結婚再連本帶利還給我,好不好?」
「好。」我也跟她賠上了,看來她這十塊沒有回本的機會。
幾秒鐘後上課鐘聲響起,我們手牽著手回到教室,這一次的情書風波總算平息了。
不過丁予恆對我究竟抱持什麼態度?我對他真正的心意又是如何?
沒有血緣的兄妹之間的曖昧關係呀,想來就覺得好笑。
既然理不清,乾脆讓它曖昧下去,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4:13
第四章
--------------------------------------------------------------------------------
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學期在不經意間到來了,這天,燕柔拿了一張紙給我。
「這是什麼?」我接過紙後瞥了一眼,上面斗大的字是「歌唱比賽報名表」。 這個比賽是K中K女每年的傳統,參加的對象限制為這兩所學校的學生。
不過我沒打算要參加呀。
「我不想參加啦。」我把報名表丟還給燕柔,她怎麼可以自作主張替我拿了?
「參加啦,難道你不想在高中生活中留下一點特別的回憶?」燕柔一邊把報名表丟回來一邊勸道。
「那你怎麼不參加?」我不甘示弱回嘴,又把報名表丟給她。
「拜託,我的歌聲那麼『優美』,唱完後不曉得有多少人要去掛急診。」燕柔直接走進教室,把報名表壓在我鉛筆盒底下,一副絕不妥協的模樣。
說的也是,我忘了燕柔是音癡,「do re mi」對她來說沒什麼差別,所以就沒再將報名表扔回她手上。
瞅了一眼評分項目,伴奏佔了百分之三十。
「我到哪裡找人來伴奏呢?」我沒認識任何一個吉他社或鋼琴社的社員,總不能清唱,然後在伴奏這項目上拿零分吧。
「你不要耍白癡好不好?丁予恆不就是最佳人選!」
燕柔的提醒讓我膽戰心驚,連忙在顧右盼看看是否有人聽見了。幸好同學都在認真看書,沒人注意到我們的對話。
「喂,我不想在K女校園中無辜慘遭意外。」雖然我對丁予恆不以為然,不過他可是很受本校同學歡迎,萬一我跟他出現在舞台上,那以後的麻煩就大了。
「怕什麼?歌唱比賽結束後就停課了,誰找得到你?」燕柔三言兩語打發了我 的疑慮。
這樣說也對,我何必怕人尋仇呢?
「我考慮看看。」我將報名表收進抽屜中,現在還沒辦法遽下決定。
「後天報名截止,你慢慢考慮吧。」
燕柔說完後就開始低頭K書,我望向黑板上倒數計時的數字,只剩七十三天就要聯考了,還有時間讓我分心嗎?
不過燕柔說的也沒錯,高中生活裡應該留下一點特別的回憶,聯考失敗了或許可以重考,但青春流逝了就再也追不回。
問題是丁予恆願不願意幫我伴奏呢?
經過上次情書事件後,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跟以往不同了——少了幾許冷淡,多了幾分曖昧——偶然視線交錯時,我的心跳就急促加快,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在這種情況下教我怎麼去找他商量參加歌唱比賽的事情呢?
還是算了吧!下定決心後,我將報名表放進書包,等報名時間一過再和燕柔說忘了就好。
***
今天靜子阿姨帶小穎去逛夜市了,爸爸又加班,整個家裡只剩下我一人。
寧靜中有著不安,我手上翻動著書頁,思緒卻飄到書包中的報名表。
其實從高一時我就想參加這個比賽了。並不是對自己的歌喉有自信,而是羨慕參賽者在曲終時得到的熱烈掌聲。
能得獎當然最好,不過只要能在鎂光燈下得到掌聲,我就心滿意足了,偏偏能幫我達成這願望的,看來看去只有丁予恆,我又不想開口跟他球助。
拖過明天就好了,等到報名截止日期一過,我就不曾這麼三、心二意,何況聯考已經迫在眉睫,還是用功讀書比較重要。
就在此時,聽到大門開啟的聲音,大概是靜子阿姨他們回來了。
再過一會兒,傳來敲門聲。
靜子阿姨可能為我買了什麼東西急著拿給我吧,我趕緊打開房門。
「靜子阿……啊,是你。」
一見站在我眼前的是丁予恆,我急忙別過頭不敢與他四目交接,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該和他說什麼,而他也一樣保持沉默。
「有什麼事情?」過了一會兒,我總算想到發問。
「呃……其實也沒什麼事啦。」
丁予恆吞吞吐吐說完後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這還是我第一次發現他會不好意思。
「那我要唸書了。」
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我做出準備關門的動作,他馬上大喊:「等一下。」
「究竟有何貴幹?」我聳聳肩,只有用這招才能讓他吐實。
丁予恆又猶豫了一會兒才問:「我記得你很喜歡唱歌吧?」
「嗯,怎樣?」我懶洋洋問道,難道他要請我去唱KTV?
「沒事了,再見。」丁予恆說完後就跑向自己的房間,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
丟下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後拔腿就跑,真是服了他!
我回到房間。明天還有三科小考要準備呢,看來得加把勁才行。
***
「小芸,關於歌唱比賽……」第二天到學校後,燕柔一見到我就問。
總不能告訴她我不想參加了,所以我趕緊找了個借口。「我還在考慮。」
「拜託一下,明天報名就截止了耶。你還在考慮?」
就是知道明天截止了,今天才故意敷衍的呀。我不理燕柔的詢問,逕自坐在位子上,從書包抽出歷史課本開始看。
燕柔突然摔了一張五百塊的鈔票在我桌上。「你是不是捨不得出報名費?喏,幫你出。」
沒想到燕柔這樣的錢嫂會替我出錢,這下子不參加似乎說不過去了。
我趕快把五百塊放回她手上。「不用了,我參加就是。」
「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五百塊我收回來了。」燕柔嘻嘻哈哈說完後就將錢收回錢包。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錢嫂,我被她擺了一道。
「那跟丁予恆商量了沒?」燕柔又問我。
怎麼能說我不好意思和他開口要求呢?我只有隨便敷衍一下。「昨天沒機會遇到他,所以就……」
「喂,你跟他住在一起還沒機會遇到?還是你根本就故意躲他?」
不愧是燕柔,一眼就看穿我的心事,不過我怎能承認?「哪有這種事!」
「那好,我相信他不會拒絕可愛妹妹的要求,明天你就負責把這張報名表交給周教官。」
燕柔下完命今後,像個沒事人般坐在位子上看書,留下我獨自煩惱。
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回去一定得找丁予恆說說看了。
***
今天一到補習班中途休息的時間我就溜回家了,順便瞧了丁予恆的房間一眼裡面透著的微微燈光表示他在。
偷偷躲回房間後我拿出報名表,戰戰兢兢地填上自己的姓名。
接下來就是找丁予恆簽名了。
我深吸一口氣後,打開房門朝他的房間走去,還來不及敲門他就突然開門。
「啊!」我們同聲驚呼,此時我發現他手上拿著一張紙。
他要做什麼?
「果然是你回來了。」丁予恆語氣平靜地說。
「對呀,我回來了。」我點點頭,人都站在這裡了當然就是回來了。
簡單的問候之後,兩人就開始保持沉默,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下,我根本沒辦法 提出請他歌唱比賽幫我伴奏的事。
「有什麼事情嗎?」丁予恆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呃……我想去廚房倒杯水來喝。」我指指廚房的方向,假裝自己只是順道經過。
「我也只是想出來透透氣。」丁予恆笑了,笑容中帶點靦腆。「請慢走。」
「嗯。」
我點點頭後飛也似的衝向廚房,很快地倒了一杯開水嚥下喉嚨。
奇怪,我到底在緊張什麼,不過是請他伴奏罷了,有這麼難開口嗎?
再看一眼報名表。還是說先斬後奏,到了比賽前幾天再跟他說?
走回房間途中不知不覺又碰上了丁予恆。
「咳,好巧,我們又見面了。」我用微笑掩飾心虛。
「對呀,真的好巧。」就在此時,丁予恆瞥了一眼我手上的報名表。「你手上是不是拿了什麼?」
「沒什麼啦!」我迅速將報名表藏在身後,臉上繼續保持微笑。「那你手上拿了什麼?」
「也沒什麼啦。」丁予恆背著手,臉上的笑容依舊靦腆。
就這樣互視而笑了一會兒,我發覺這樣做很白癡,開口提議:「數到三一起拿出來。」
「好啊,數到三……一、二、三!」
兩人同時將藏在背後的紙拿出,一模一樣的報名表出現在眼前。
「真是的,想請我參加不早講。」我哼了一聲,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哼,我可以自彈自唱的,只是想到你好像喜歡唱歌所以才……」丁予恆急忙辯解,又從口袋中掏出一枝筆。「簽名吧!」
接過筆準備簽名時才發現他勾選的是合唱組。「等一下,為什麼是合唱組?」
「因為我也要唱呀,如果只給你唱,成績一定吊車尾,那就太對不起我的吉他了。」
「丁予恆!」真想狠狠揍他一拳。什麼叫對不起他的吉他呀,讓他伴奏才對不起我的歌喉呢!
我雙手環抱在胸前,嘟著嘴說道:「不簽了,你去自彈自唱吧。」
「好嘛,算我說錯話,拜託邱大小姐陪我參加歌唱比賽,否則我一定會吊車尾的。」丁予恆忽然雙手合十拜託我。
算他會見風轉舵。我在他的名字旁簽下了「K女三年十五班邱芷芸」,這才注意到他選的曲目是「愫」。
「原來你是想唱這首歌,難怪非找我不可。」這首「愫」是男女對唱的情歌,光靠丁予恆一個人是唱不出來的。
「對啦對啦,那就這樣說定了,不可以臨陣脫逃。」
丁予恆說完後就拿著報名表關上了房門,我則轉過身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卻發現我眼前站著一個人。
「媽,姊和哥交換情書!」小穎邊喊邊奔向客廳,我頓時覺得頭昏。
居然忘了家裡有這個小惡魔,這下子又得解釋半天了。
***
歌唱比賽初賽的地點是在K中體育館,這天也是我第一次踏進K中校園。
在比賽前我不想和丁予恆一起練習,只有自己待在房間練習,一直到昨天夜裡才答應對一次歌,感覺上兩人的音域有點合不來。
聽到之前幾對唱得不錯的情侶檔,我知道大概要斂羽而歸。
「接下來是第十五組,由K女三年十五班邱芷芸及K中三年十班丁予恆帶來的『 愫』。」
在後台聽到主持人的介紹後,我顫抖的雙腿幾乎無法站立了,更遑論走到前台。再加上全場在「丁予恆」三個字出來後的歡聲雷動,使我感到無比的壓力。
「小芸,走吧。」
丁予恆在我耳畔說完後,一手提著吉他、一手扶著我的肩膀,帶我一步一步走進燈光下。
「丁予恆,我愛你!」
在台下一陣騷動後,丁予恆轉握住我的手,帶我走上前向觀眾一鞠躬。
看到台下生了這麼多人的我更緊張了,嘴唇也不由自主顫抖,額上彷彿也滲出微汗。
「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
丁予恆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從他手中,我感覺到無比的溫暖。
等主持人下台就到了表演的時候,丁予恆的手才一動,我就趕緊握住。
「拜託,別放手。」我苦苦哀求,他手傳來的溫柔觸感是我能繼續站在台上的動力。
「小芸,這樣我沒辦法彈吉他。」
丁予恆低聲說道,但我依舊不願放手。「可是我好怕。」
「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丁予恆的聲音相當溫柔,鎂光燈下他的瞳眸泛出的光亮,使我呼吸逐漸平緩下來。
「該開始了。」他放開手,開始彈奏「愫」的前奏。
「是否我對你總是顯得不在乎……」第一個音符從口中逸出時,我就知道糟了;音起得太高,等下丁予恆哪裡唱得上去?勉強想要降八度又會產生很糟的走音效果,我只有忍著唱完。
按著換丁予恆了,真不敢想他會唱成什麼樣。
「你給我的愛彷彿總是太多……」我猜想的情形並沒有發生,丁予恆以完美的假音度過了這個危機,讓我不知不覺中沉醉在他的歌聲中。
吉他弦聲漸急,主歌部分到了。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這裡也是我相當擔心的兩部合唱,昨晚對歌時一點也不搭,沒想到現在聽來竟然搭配得相當好。
真多虧丁予恆轉換音域了。
擔心的狀況都沒有發生,間奏後我總算比較進入狀況了,而丁予恆唱得一直都很好,吉他彈得也相當不錯。
好吧,勉強承認他這「紅樓才子」是名實相符的封號。
一曲終了,台下的掌聲十分熱烈,但我知道這都是給丁予恆的,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再走向後台時,一群K女的同學衝了過來,將一束紅玫瑰獻給他。
回到後台後,一陣挫敗感湧上心頭,情不自禁的,我開始流淚。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如果只有你上台一定會通過初賽。」我向丁予恆道歉,心裡明白是我拖累了他。
「說什麼傻話,你唱得很好呀。」丁予恆一邊用衣袖擦汗一邊回答,看得出他累了。
可是他的話只會讓我更慚愧。「別安慰我!」我別過頭拒絕他的安撫。
「真是的,送你花吧。」丁予恆把手上那束紅玫瑰遞給我。「喏,給唱得很棒的小芸。」
我揮手將花撥到地上,玫瑰鮮紅的花瓣撒了一地。
「別人送你的花我不要!我也不配要!」嘴上雖然喊著,但我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可是不這樣做又該如何掩飾我的內疚呢?
「小芸!」丁予恆喊得很無奈,看得出他也在生氣。
「如果沒參加比賽就好了!都是你沒事找我,現在全K中K女的人都知道我邱芷芸拖累了你!」
若是丁予恆沒找我而選擇獨唱組的話,今天的參賽者哪有人是他的對手?
都是我唱得太差了,現在連入圍決賽的機會也沒有。
是我害紅樓才子丁予恆在初賽就被淘汰的,或許下個禮拜「邱芷芸」這個名字會變成這兩所學校間共同流傳的笑話了。
「沒這回事,你不要亂想。」丁予恆拍拍我的肩膀安慰。但既定的事實豈是靠他三言兩語就能改變?
「我走了。」
我直接向體育館後門走去,丁予恆在一瞬間就攫住了我。
「等一下,總要聽過入圍名單再走。」
「不會入圍的。」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早知道你這麼在意輸贏就不找你了。」丁予恆歎了口氣後將我放開。「因為想和你一起唱才報名的,只是想和你……」
隨著他的傾訴,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連忙轉移話題。「好了,去找個位子吧。」
丁予恆點點頭,帶我從體育館門口走進觀眾席。此時比賽已經接近尾聲,主持人正在公佈入圍決賽名單。
「……接下來是合唱組,入圍的有第一組、第七組……第十五組。」
「十五」這個數字入耳的瞬間我楞住了,我們這組怎麼可能會入圍?
「請以上各組下個星期到K女大禮堂參加決賽,不參加者視為棄權。」
主持人說完後,觀眾陸陸續續起身離席了,只有我還楞在原地。
「你想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丁予恆的聲音將我喚回現實世界。
我瞅了他一眼,把心裡的話老老實實說了出來。「怎麼可能會入圍?」
「因為你唱得好呀。」
「才怪。」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又湧上了眼眶。一定是丁予恆表現太好了,評審捨不得把他淘汰。
「你看你,剛才以為沒入圍哭,現在聽到入圍了也哭,到底要怎樣你才滿意? 」
「你去跟教官說你要換到獨唱組。」我擦擦眼淚後提了個建議。
丁予恆以我從末見過的認真眼神注視著我,一會兒後說道:「不可能,我只想和你一起唱。」
不知怎麼回事,聽了這句話的我哭得更厲害了,一直哭到夜晚降臨到體育館外才停止。
***
忘了是怎麼回到家的,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枕頭套上濕了一大片,眼睛還有些酸澀。
是哭了一整夜吧。我對著鏡子檢查眼睛,紅得跟小白兔沒兩樣。
第一次發覺自己其實沒什麼了不起,自信心被歌唱比賽徹底摧毀,也是第一次發現丁予恆對我其實還不錯。
不過照顧妹妹是哥哥的義務,他一定是想安慰我才說出「想和你一起唱」這樣的話來,如果再不加油就太對不起他了。
可是要怎樣才能唱好歌呢?距離決賽只剩下一個禮拜,又不能蹺課來練習。
看了一眼鬧鐘,早上六點整,我匆匆換上制服後就準備出門。
「小芸,你的早餐還沒……」
不待靜子阿姨說完,我就道聲「拜拜」離開了。
坐在公車上,一個K女的同學看了我一眼後和身邊的人竊竊私語,我想她們在討論昨天的歌唱比賽吧。
真糟糕,就算入圍了還是眾矢之的,看來在停課前得先避避風頭。
一到學校進了教室就看到燕柔,急忙將她拖出教室外。
「恭喜你進決賽了,得獎的話要請客!」燕柔一走出教室就大喊。
「還不都是你害的。」我嘟著嘴。如果不是她的提議,我就不用這麼困擾了。
「怎麼啦?」燕柔眨眨眼睛。
此時幾個同學從身邊走過,她們瞪了我一眼後,從口中吐出「丁予恆」三個字 ,接下來是一連串竊竊私語的討論。
等她們走遠後我才說:「就是這樣啦!」
「怕什麼?我們是高三的耶!大不了蹺課蹺到畢業典禮再來。」燕柔哼了一聲,一副想幫我出頭的樣子。
我歎了口氣。這是其次的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再來的決賽該怎麼辦。
「怎麼啦?」燕柔看出我有重重心事了。
「燕柔,你昨天有聽到我唱的部分嗎?」我必須知道聽眾的觀感。
燕柔楞了一下後,面有難色地點點頭。「嗯。」
就知道她是不想傷害我。「很差吧?」我邊歎氣邊問。
「其實也還好啦,只是……感覺少了一點東西。」
燕柔說得相當模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少了什麼?」唱歌除了節奏感和音色外,還需要什麼?
「呃,我也不會說,簡單來說是感動不了我。」
「感動?」這個答案更模糊了。
「對呀,你不覺得即使一個人歌喉再不好,只要歌聲能感動人的就是好歌手?
燕柔說得有理,但我有什麼辦法唱出感動人的歌聲?
「你慢慢想吧,拜拜。」
燕柔說完後就溜回教室了,留下我面對操場發呆。
什麼叫做「感動」?我又要如何找到這分「感動」?
只剩下一個星期了,我得趕快想出來才行。
***
「可不可以唱一次給我聽?」
放學回家後,我又蹺掉補習班的課逕自回家,一遇到丁予恆就同他要求。
「什麼?」丁予恆睜大眼睛不解地望著我。
「愫,你唱一遍給我聽。」我想知道他的歌聲是否能感動我。
「等一下,我去拿吉他。」丁予恆點點頭後轉身準備回房間。
我拉住他。如果加上吉他的弦音就聽不出純粹的歌聲了。「不用了,就這樣唱給我聽。」
「好。」丁予恆深吸一口氣後盯著我,深遂的眼睜中蘊藏著讀不出的情感。
我連忙閉上眼睛,怕被他的眼神影響。「開始吧。」
「是否我對你……」
看不到丁予恆現在表情的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歌聲上,內心受到一波一波的震動。
這就是所謂的感動嗎?如果配合歌詞的意境,如果這首歌只為我而唱,說不定我會愛上他。
「……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
丁予恆唱了一遍後就停止了,我趕緊睜開眼睛。
剛才那種難以言喻的心悸應該就是感動吧!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唱這首歌?」
丁予恆似乎被我的問題嚇住了,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回道:「我『假裝』自己很喜歡你。」他把假裝兩字加強了語氣。
「原來是這樣,只要假裝就行了。」我滿意地點點頭。決賽時我假裝自己喜歡丁予恆就可以感動聽眾了。
「其實也不一定是這樣啦,這種事很難假裝的……」
丁予恆的喃喃自語提醒了我。我不是天生的演員,哪有辦法臨時假裝喜歡上他?
「那我們這個禮拜假裝成情侶。」我提議道。
「假裝成情侶啊……」丁予恆的表情似乎不太高興。
「拜託嘛!歌唱比賽過後就不用裝了,只要一個禮拜……」
此時我聽到丁予恆歎氣的聲音。「你怎麼說就怎麼做,隨你高興。」
「嗯,那你就不是我哥了,親愛的恆。」我邊說邊覺得雞皮疙瘩掉了滿地,這假裝的代價未免太大。
「笨蛋芸!」丁予恆一面笑,一面替我亂取綽號。
「丁予恆!」我端了他一腳,恨不得在他微笑的臉上狠狠揍幾拳。
「笨蛋芸,我發現這個名字比邱芷芸適合你耶!」
丁予恆還不停止戲謔,向我扮了鬼臉後衝回自己的房間,在我還來不及追上之前將房門緊緊閉上。
「你才是笨蛋!」我氣得跺腳。一開始就吵架了,這種假裝情侶的遊戲真的玩得下去?
不過幸好只要假裝一個禮拜,一個禮拜過後又恢復平常的關係。
咬咬牙,熬一下就過去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4:40
第五章
--------------------------------------------------------------------------------
假裝情侶的遊戲是從第二天早上正式開始,一出房間見到丁予恆後我就打招呼:「早安。」
「如果是情侶的話,口氣應該會更高興一點吧。」丁予恆微笑地提醒我,接著大聲回道:「早安!」
他的音量似乎嚇到了靜子阿姨。「小恆,你今天怎麼回事?」
「沒事啦,媽。」丁予恆沒和靜子阿姨解釋又俏皮地對我眨眨眼。
真想扁他,可是我們現在是「情侶」,我必須表現溫柔。「那我先去換衣服了,等下再見。」
「嗯,再見。」丁予恆瀟灑一笑後關上房門。
我趕緊衝到陽台拿了制服,此刻有種受騙的感覺。
這場遊戲真的要再玩下去嗎?
不過一想到決賽就覺得要繼續假裝自己是丁予恆的情人,否則沒辦法有好表現 。
***
餐桌上有靜子阿姨在,丁予恆也停止了情侶的玩笑,這讓我鬆了口氣。
等到早餐結束後,我背著書包準備到公車站時,丁予恆突然喚住了我。「等一下。」
「幹嘛?」我沒好氣地回問他,這個遊戲不必隨處玩吧。
「如果是情侶的話,是不是該讓我送你到車站?」丁予恆提醒我。
真是敗給他了。然而他說的也沒錯,應該讓他送我到車站。
「好,那就拜託了。」我點點頭,努力壓制內心的不悅。
「如果是情侶就不會道謝。上來吧。」
丁予恆指指腳踏車後座,我只有坐上去。
問題來了,因為穿著裙子必須側坐的我沒地方可抓,唯一能做的是用右手摟住他的腰。
我不要!
「要抓好啦,不然會很危險。」丁予恆吩咐後又加了一句:「如果是情侶的話……」
「我們是保守的情侶,連牽牽小手都不行。你騎吧,我自己會小心。」有些事情是不能妥協的,畢竟這只是一個遊戲。
丁予恆不再堅持了,開始踩著踏板前進。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從沒被他載過,我覺得他騎得好快。不久後,一個緊急煞車,重心不穩的我反射性地摟住他的腰才沒摔下車去。
「就跟你說要小心點。」丁予恆在車停後說道。
我左顧右盼,根本沒看到什麼突發狀況。
「你是故意的!」我一邊罵一邊放開了摟住他的手,臉上有股莫名的躁熱。
「哪有!我騎車本來就是這樣。」丁予恆聳聳肩後又開始前進。
就在此時,我才發覺不對勁。「等下,車站哪是往這邊?」
「我送你去學校。」丁予恆說得輕鬆,我卻聽得汗流浹背。
「不用啦,K女很遠的。」要不然我就自己騎車了,何必坐公車?
「沒關係,我喜歡載你,就算是翻山越嶺也很高興。」
這段話來得突然,使我有點適應不過來,但想想這也是遊戲的一部分。
「只是假裝而已,你不用太認真啦。」
「……對呀,只是假裝而已。」丁予恆沉默一會兒後才回答:「不過我想逼真點。」
「隨便你嘍。」既然他喜歡也沒什麼不可以。看來和他演對手戲的我得多用點心了。
不一會兒就到了K女校門,我下車後揮揮手。
「再見了,路上小心喲。」我盡量裝出甜美的笑容和溫柔的聲音。
「知道了,放學來接你。」
「呃,不要太早。」這時我才想起他會造成K女放學時的大騷動。「五點以後再過來。」
「記得了,拜拜。」
丁予恆說完後將腳踏車轉了個方向,朝K中騎去,我也鬆了口氣走進校門。還好沒人注意到丁予恆送我來學校,不然代志就大條了。
***
「什麼?你們要假裝成情侶?」
把這件事告訴燕柔後,她誇張的反應讓我哭笑不得。
「對啦,只是假裝。」我把假裝兩個字特別強調出來。
燕柔眨眨眼後拍拍我的肩膀,以幸災樂禍的口吻說道:「小心假戲真作喔。」
「不會啦,反正只有一個禮拜。」我聳聳肩,才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內會培養出真正的情感。
「一個禮拜就夠了,你沒聽過一夜情嗎?」
居然拿一夜情這種事情來比喻,她真的欠揍。
「沈燕柔!」我雙手反扣住她的脖子。「你才一夜情咧!」
「咳,沒風度。」燕柔咳了一聲後我就放手了。她立刻轉身以認真的口吻說道:「不開你玩笑了,真的要注意。
「是,我會很注意很注意,多謝沈大媽。」我酸了回去。
這時燕柔忽然拍了一下手,表情是十足的遺憾。「現在才想到我們打過賭,真不該提醒你!」
「打賭?」想了幾秒鐘後,我終於想起上次打賭的事情了。「你還對那十塊錢念念不忘喔。」真是受不了她。
「對呀,雖然有把握一定會贏,不過錢還是放在自己口袋比較實在。」
燕柔說得洋洋得意,可惜我必須打碎她的美夢。「真可惜,你要失望了。」我故意歎了口氣說道。
「事情不到最後誰知道呢?搞不好歌唱比賽結束就拿得回來了。
」燕柔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我只有苦笑地指著天空。「天亮了,孩子醒醒吧,不要作夢了。」
「是不是作夢只有你知道。」
燕柔轉過身以嚴厲的口吻說道,看不到她表情的我連忙跑到她面前。
「咦?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
「沒什麼,祝你歌唱比賽獲勝。」
燕柔臉上又是一派自然的笑容,讓我鬆了口氣。
「謝啦,如果沒得名我就沒臉回來見你。」
「回教室吧。」燕柔沒對我的話做出回應,逕自走向教室。
我也趕緊跟了上去,邊走邊覺得好笑。
燕柔居然認為我會和丁予恆假戲真作?
真佩服她的想像力。
***
回到家後正是下午五點鐘,我進房間換下制服才想起和丁予恆的約定。
「慘了,他該不會真的去接我吧!」
原本想到K女校門口前確定一下,不過想到現在是塞車時間就懶得出門。
「應該不會去的,一定不會去的。」我安慰自己,這只是場遊戲,丁予恆不會這麼認真。
打開電視看了一個小時後,靜子阿姨帶著小穎回來了。
「靜子阿姨!」我先叫了一聲。
「姊,你回來啦!」小穎匆匆跑向我。這陣子若是沒補習,我一回家就躲進房間看書,自然沒機會和他多聊。
「小芸,阿姨買了幾個便當,要什麼口味自己挑。」靜子阿姨將手中的塑膠袋 遞給我。
「嗯。」
正當我開始挑選便當時,靜子阿姨大喊:「小恆,出來吃晚飯了!」
「靜子阿姨,他還沒回家。」我據實以告,順便拿起一個雞排便當,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咦,小恆還沒回家?已經六點了。」
靜子阿姨的神情看來相當惶恐,急忙走到電話機旁,我猜她要撥丁予恆的手機號碼。
「喂,小恆,我是媽,你現在在哪裡?」
我猜的果然沒錯,靜子阿姨實在太大驚小怪了,丁予恆這麼大的人,難不成會迷路?
「小芸?小芸在家裡呀……嗯,再見。」
「等一下!」在靜子阿姨掛斷電話的瞬間,我衝過去接起話筒。「喂,是我。」
話筒彼端先是一陣沉默,再來是丁予恆的聲音。「不是說五點鐘嗎?」
「對不起,我忘了。」我立刻道歉。沒想到他真的到K女接我了。
「如果是情侶的話就不會道歉,因為女孩子常會請人吃鴿子嘛!」
丁予恆爽朗的話語讓我不知所措,為什麼他不生氣呢?
「……趕快回來,便當要涼了。」我淡淡提醒一句後放下話筒,說不出心裡是酸是甜。
這場遊戲有必要玩得這麼逼真嗎?我寧願被他責備也不要他溫柔的包容呵!
「姊,你在哭耶。」小穎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他稚嫩的語氣把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我眼睛進了沙子……」我邊擦眼淚邊微笑,沒必要和小穎解釋此刻的心情。
「媽,家裡有沙子啦,你看姊哭了。」
小穎對靜子阿姨喊道,她則對我微笑點頭。
靜子阿姨看穿了我的心事嗎?
「靜子阿姨,我有點不舒服,先回房間睡一下。」隨意找了個借口,我躲進房間裡,腦中一片混亂。
丁予恆實在太入戲,逼得我必須重新安排自己在這場遊戲中的玩法。
「既然要逼真就一起來逼真吧。」我在心中暗自立誓,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別讓他把我比下去了。
就在此時聽見大門開敢,靜子阿姨的聲音馬上傳入耳畔。「小恆,回來啦!」
「對呀,路上塞車。」
塞車?這麼差的借口他也用?不過幸好他沒說實話,否則靜子阿姨又會關心半天。
過了片刻,他又開口問:「小芸呢?」
「她說不太舒服,要睡一下。」
「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
丁予恆關心的口氣又觸動我的淚腺了。
「或許吧……對了,你最喜歡吃雞排,這個雞排的給你。」
「留給小芸好了,她也很喜歡吃雞排。」
聽到這話時我吃了一驚,丁予恆為什麼知道我喜歡吃雞排?我從沒特意和任何人說呀,甚至靜子阿姨也不知道這件事。
一股衝動下,我起身打開房門說道:「不用了,你喜歡就拿去吃。」
「好點了嗎?」丁予恆回頭看著我,連眼神也帶了溫柔的關懷。
「只是頭有點痛,睡一下就好了。」我勉強裝出笑靨回應他的關心。
「那來吃飯。」
不知怎的,我居然聽丁予恆的話走向餐桌,這時吃過飯的靜子阿姨和小穎已移到電視前、這兒只剩下我和他兩人。
「喏。」他把雞排便當推給我。
「不是說你喜歡就拿去吃嗎?」我把便當推了回去,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可是你也喜歡呀……對了,如果是情侶的話會一起吃……」丁予恆愈說愈小聲,像是怕被我聽到似的。
「說的也是。」
我點點頭,起身另外拿了一副碗筷,發現他臉上呈現一種難言的錯愕,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不是要一起吃嗎?」我用筷子敲敲碗來喚醒他的注意。
「嗯,一人一半。」
看著他分配便當就覺得我們愈來愈有情侶的樣子了,不過我會一直記得這是場遊戲,等歌唱比賽後就會結束。
***
決賽的日子終於到了,在這個星期中,每天上學放學都有丁予恆接送,偶爾還有些屬於情侶的親密小動作。
這就是被愛的感覺嗎?如果可能的話,我實在不願意結束這場遊戲,讓我和丁予恆能夠一直假裝下去。
不過說好在決賽後就要恢復平常的關係了,現在怎能出爾反爾?
「今天會緊張嗎?」丁予恆牽出腳踏車後問道。
「有你在就不會。」我坐上後座,給他一個甜蜜的回答。
好希望以後還是能這樣,但那只是奢求呵。
戀愛遊戲玩短期的可以,玩長期的或許丁予恆就沒耐心了。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我喃喃自語,不料被他聽見了。
「你在說什麼?」
怎能明說此刻的感受?我趕緊找句話來搪塞。「我說……今天比賽要加油。」
「嗯,要加油。」
還好丁予恆沒有起疑,我鬆了口氣。
過了不久就到了K女校園。
「這是我第一次進K女。」丁予恆說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K女除了校慶外是不開放的,今天的歌唱比賽參加 的男生還要拿學生證出來才能進來呢。
「那等下比賽完我帶你四處逛逛。」在這裡已經度過了將近三年的歲月,有些秘密的角落只有我才知道,而那些地方只想與他分享。
「一言為定,先去大禮堂準備吧。」
丁予恆摟著我的肩膀,我也自然而然接受了。
「這裡走。」用手指點方向後,我陶醉在他的臂彎中,已經無暇去在意周圍投射而來的嫉妒眼光了。
***
「接下來是第五組,由K女三年十五班邱芷芸及K中三年十班丁予恆帶來的『愫』。」
和上個禮拜一樣的介紹詞,不過這次我一點也不緊張,帶著微笑走到台上。
等丁予恆就位後,我將視線轉向他;經過這個禮拜的訓練,我已經能自然面對他,再也不會躲避他的眼光。
前奏結束後就是我唱的部分,深吸口氣後,對著麥克風唱出「是否我對你總是顯得不在乎……」
這次音調完全正確,我唱完後微笑等待丁予恆開口。
「你給我的愛彷彿總是太多……」
他一邊彈吉他一邊唱,視線卻沒離開過我的雙眸,我心裡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悸動。
如果這首歌不是為了比賽而唱,該有多好?
吉他弦聲逐漸急促了,我知道到了主歌部分。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才能顯出情深意厚,所以你說我忽冷忽熱難以捉摸。兩 情若已是天長地久,你我何必朝朝暮暮?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詞:王振敬)
第二次唱到這部分時,我居然情不自禁想回答「是」。真的被燕柔料中了,我真的假戲真作。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中時,丁予恆還是看著我,我也一直看著他,台下的掌聲如雷貫耳。
多希望時間能凍結在這一刻,讓他的目光再也不會從我身上移開……
「合唱組比賽結束,五分鐘後公佈分數。」主持人上台了,他催促我們兩人離開,我才依依不捨轉過身子下台。
「這一次表現的真好。」丁予恆低聲誇獎我。
「對啊,真好。」我點點頭,總算能讓自己滿意了。
***
五分鐘後成績公佈了,我們和去年的冠軍同獲第一,第二、三名都是從缺,台下還有一些嘈雜的聲音,似乎在抗議裁判的判決不公,不過都和我們無關。
「丁予恆同學、邱芷芸同學,能不能談一下你們得獎的感言?」
一走下台就被廣播社的同學團團圍住,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我把麥克風推給丁予恆。
「要謝謝她,都是她唱得太好。」丁予恆把功勞都歸給我。
「不是,是你唱得好。」我趕忙把光環丟回他身上。
「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們是什麼關係?」
「呃……」
這個問題實在太難了,我搖頭不打算回答,丁予恆也是一臉難色。
「對不起,我問的真是廢話,請問兩位交往多久了?」
「呃……」又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我們只有尷尬笑笑。
「謝謝兩位。」廣播社的同學大概以為我們在故意隱瞞,所以道謝一聲後就匆匆離開。
半小時後人群總算漸漸散去,我提醒丁予恆:「是不是該逛逛K女了?」
「嗯,你帶路。」
因為比賽已經結束,假裝情侶的遊戲也宣告結束,我們又回復到從前的距離。
帶他看過教室和體育館後,我帶他來到校園裡只屬於我的一角。
「這裡好像很少人來嘛。」丁予恆低頭看一眼草坪後說道。
「對呀,很少人會注意到這裡。」因為這裡是我的秘密角落呵。
抬頭一望,不知何時相思樹上已經結滿了相思豆,我扔了顆石子上去打了幾顆相思豆下來。
「送給你。」我把相思豆遞給他。
「這是什麼?」丁予恆接過相思豆,露出一面迷惘的表情。
「相思豆。」我告訴他,這是K女的特色。
「為什麼要送我?」丁予恆的表情還是很迷惘。
「因為要謝謝你,讓我在高中生涯中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我不敢明說是什麼回憶。
丁予恆忽然將相思豆還給我。「與其送這個,不如送更實際的禮物。」
「唔?」我不懂他的意思。
「例如說……一個吻。」
「啊?」這個答案讓我心跳加速,臉上出現明顯的躁熱。
「我只是比個例子,你可以不要照我的話。」丁予恆低頭迴避我的眼光,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
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送禮本來就要送人家喜歡的禮物。
「那就這個禮物了。」我決定答應。
「真的可以?」丁予恆似乎不敢相信。
「真的,你閉上眼睛不准偷看。」
說完後,丁予恆果然照我的話閉上了眼睛,我小心翼翼踮起腳尖,打算在他臉頰上輕吻一下。
「紅樓才子……」擴音器中突然傳來一陣聲音,丁予恆臉側了一下,我的嘴唇正好和他的觸個正著。
我趕緊將臉別開,頓時覺得臉上熱得快燒起來了。
「那是意外,真的是意外。」丁予恆連忙解釋。此時喇叭中還在播送關於他和我的謠言。
「我知道。」我點點頭。都是那廣播害的,不過我倒很歡迎這樣的意外。
一陣微風吹來了,樹上的葉子被台落了幾片,高中生涯中的最後一個春天即將步入尾聲,然而我人生的春天什麼時候開始呢?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5:07
第六章
--------------------------------------------------------------------------------
停課、畢業、聯考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結束了,還來不及追蹤時間流逝的軌跡,成續單已經寄到學校,緊接著的工作就是填志願。
「走吧,我陪你去估落點。」燕柔拍拍我的肩膀。她已經辦好手續準備出國,聯考對她來說只是學個經驗。
「不用了,我自己決定就好。」雖然成績並不是很耀眼,不過從分數統計表來看,除了前幾個志願外,其餘的大概都能上榜。
「對了,你是不是要去台北?」燕柔問道。這是我高一開始就掛在嘴邊的夢想,可是現在情形有點改變。
「我想是吧。」微笑回答燕柔後,我陷入迷惑;丁予恆想填哪個學校呢?
「無論在哪裡都要和我保持聯絡喔。」燕柔沒有多問,再一次拍拍我的肩膀後就轉身離開了。
真羨慕她能照著自已的理想奮鬥,而我即使是拿到成績單,對未來的人生還是一點計畫也沒有,只想跟著丁予恆來填志願。
不過念什麼科系將來也不一定就是走那條路,只要能爭取到多一點的時間和丁予恆相處就好了。
***
「我回來了!」打開大門就看到丁予恆咬著二B鉛筆沉思,大概在填志願。
「你回來了,考得怎麼樣?」
我把成績單遞給他,他看了一眼後也把自己的成績單給我。
「嗯,我也還可以。」
「什麼還可以,你能上台大耶!」我帶點嫉妒地說道,他的謙虛會讓我自慚形穢。
「台灣的大學又不只台大一間,能考上就好了。」
丁予恆哼了一聲,一副不屑台大的樣子,我心裡想如果他這模樣被其他考生看到,不知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別說啦,再說我就要哭了。」我吐吐舌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對了,你要填哪裡?」
糟了,我居然忘了先開口問他,現在怎能說我想參考他的志願來填,即使不是同學校也不要緊,只要能在附近就行了。
「啊,我想到你要去台北的。」丁予恆突然拍一下額頭,把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說出來。
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清楚,我只有敷衍回道:「對呀,我要去台北,那你呢?」
「我……大概留在高雄吧。」丁予恆邊說邊把手上的書丟給我。「拿去,這是大學導覽。」
原來他要留在高雄,果然是故意躲著我,之前曖昧的情懷是我的誤會。
「謝謝啦!」我接過書後除了道謝外不知要說些什麼。
「你確實要填台北的學校嗎?」丁予恆又問了一聲。
「你確實要填高雄的學校嗎?」我把問題丟回給他。
「那就各自奮鬥了。」丁予恆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一溜煙衝回自己的房間 。
我拿著那本大學導覽緩緩走回房間。接下來是要遵從原來的想法填台北的學校,還是隨丁予恆留在高雄?
拿出志願卡,重新看了一眼分數統計表,能填的志願其實不少呢。
距離交卡還有五天的時間,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好抉擇嗎?
我不知道。
***
「小芸,志願填好了沒?」繳卡前一天爸爸首先發難了,這天他特意推掉加班,早點回家關心我。
「我……大概好了。」我戰戰兢兢地回道,搞不好等下反悔了又去更改。
「填哪裡?」爸爸的問題一出口,我就發覺餐桌上有四雙眼睛盯著我瞧。
「師……師大國文。」我少說了一個「高」字。內心掙扎了一番後,還是決定跟著丁予恆的腳步走。
「那小恆呢?」換靜子阿姨發問了。
「我還沒決定好。」丁予恆回答得簡單扼要。沒想到成績優秀的他還沒決定要填什麼志願,如果說一定要留在高雄的話,能填的也不過幾間,何必傷腦筋呢?
「也好,總要選自己喜歡的念才行。」
爸爸下了結論後,家裡的氣氛又恢復輕鬆。
撒了謊的我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起身準備回房間。「我吃飽了。」
「我也吃飽了。」丁予恆跟著我站起身,我們並肩離開。
走了一會兒,他開口問道:「真的決定要念師大了?」
「是呀。」我點點頭。高雄的學校除了高師大外我不知要填哪間。
「老師的生活很無趣呢。」丁予恆提醒我。
「沒關係,倒是你要趕快決定。」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只要能爭取到這四年和他相處的機會,即使未來的日子只能平淡無奇我也不在乎。
「謝謝提醒。」丁予恆的房間已經到了,他向我眨眨眼睛後關上房門。
不知道他會填哪間學校呢?是不是也填高師大?第三類組的他也有可能填高雄醫學院,總之一定在我附近,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
放榜那天我起了個大早,走出房間後,看到丁予恆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早安。」我向他打招呼,今天就能知道他選的志願了。
「早安。緊張得睡不著嗎?」
丁予恆促狹似的說法讓我有些不快。「才不會,我一定上。」
「真有把握,十點一到就語音查榜吧。」
「嗯。」可惜家裡沒有網路,不然我就能先上網路查詢了。
傍徨不安地熬到十點後,撥南區查榜專線怎麼樣都是占線,一轉念,撥了中區查榜專線,果然一撥就通。
我先輸入自己的准考證號碼,果然是高師大國文系,接下來輸入丁予恆的准考證號碼,聽到的卻是「台大資管系」。
放下話筒後我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內心的沮喪再回過頭面對丁予恆。
「恭喜了,高中台大資管系。」
「果然填上了。」丁予恆的口氣聽來很高興。
「不是說要留在高雄嗎?」我有種被耍的感覺。
「呃……我只是分數到了所以填填看,沒想到真的填到了。」丁予恆邊笑邊解釋,後來話題一轉。「別光顧著說我,你呢?」
丁予恆總算問我了,我別過頭去緩緩說出「高師大國文系」六個字。
「高師大?你不是填師大嗎?」丁予恆睜大眼睛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淨是詫異。
「我只是突然很想留在高雄,高師大也不錯,離家又近……」我想為自己的改變心意做出很好的解釋,不過愈講愈不能說服自己。「我先回房間睡一下,早上太早起來了。」
還不待丁予恆做出反應,我飛快地衝回房間,把自己投到床鋪上。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要改變心意填台北的學校?一陣又一陣的錯愕侵蝕我的腦海,原本的計畫就這樣失敗了。
接下來的四年該如何是好呢?
***
收到錄取通知單後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在丁予恆上台北的前一天,家裡舉行了慶功宴。
「為未來的資訊工程師和老師乾一杯!」今天爸爸的心情很好,把珍藏許久的紹興酒拿出來一杯按著一杯喝。
「小恆,這個給你。」靜子阿姨從脖子上解下護身符遞給丁予恆。「去台北要小心點,不要……」「媽,我知道。」丁予恆接過後說道。
「小恆,我也有東西送你。」爸爸邊說邊從口袋中掏出鑰匙。「替你買了一輛機車,我記得你過幾天就滿十八歲,可以考駕照了,車子我會找人運上去。」
「謝謝敬守叔叔。」丁予恆將鑰匙收進口袋,我看到他眼中閃爍的喜悅。
「哥,我也有東西要送你!」大概是不甘示弱的緣故,小穎跑回房間拿出一個泰迪熊的布偶交給丁予恆,他也默默接下了。
現在看來只有我沒送他禮物,左思右想下我走回房間,拿起了桌上的相框後走回餐桌。
「這個給你。」我把這個鑲著我相片的相框遞給他。
「你送我相片?」丁予恆看了一眼後不解地問道。
「不是,我只想送你相框,以後你交了女朋友就把相片換掉吧。」雖然心裡極不願意,但我明白台北的女孩如天上的星星般耀眼,比較適合丁予恆。
「我知道了。」丁予恆也沒有多說什麼,就拿起所有禮物走回房間。
第二天,天色微亮時我就起身了,丁予恆又像從前一般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早安。」我淡淡打聲招呼。接下來會有好長一段時間看不到他了。
「早安。」丁予恆回頭對我淺淺一笑,眼中帶著幾許淡愁。
好感傷,但又不能把感傷的情緒表現出來。
「今天有什麼好消息?」我趕緊別過頭去,故意找話題轉移彼此的注意力。
「沒什麼,都是壞消息。」
「是喔,今天真是歹日。」
靜子阿姨從廚房中走出。「小恆,早餐準備好了,包一包給你在車上吃……啊,小芸要不要一起到火車站?」
「我還有點累,想睡回籠覺。」無法承受見到他搭上車後的失落,我決定不去送行。
「嗯,那你就去睡吧。小恆,我再幫你弄一點在車上吃的東西,你等一下。」
等靜子阿姨走回廚房後,我的心隱隱作痛。
哪一天才能再和丁予恆一起進餐?
「幹什麼一臉沒精神的樣子,我看你真的沒睡飽。」丁予恆突然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從胡思亂想中喚醒。
「沒有啦,只是在想台北真好,一定有很多好女孩。」邊說邊壓抑淚腺,不讓脆弱的眼淚滑下臉頰。
「笨蛋。」丁予恆別過頭去,我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那又怎麼樣?」
「台北的女生見識廣、又成熟又漂亮,一定很適合當女朋友。」愈說愈覺得嫉妒,生長在高雄的我哪有那些迷人的特質呢?
「我對成熟的女生沒興趣,我喜歡的是有點刁鑽、有點稚氣、會和我拌嘴的女生,即使長得平凡一點也沒關係,只要……」
直覺認為他是依照某人的特徵在描述,我趕緊追問:「那個女生是誰?」
丁予恆沉默一會兒後回答:「沒有,現在還沒找到。」
「喔,找到的話記得跟我說一聲,讓我替你慶祝。」聽到答案的同時,我鬆了口氣,原來他只是隨口說說。
就在此刻,靜子阿姨又從廚房中走出,一看到我就說:「你們兩個還在聊呀?小芸不是要回去睡?」
「我在等你們出門後鎖門。」我找借口推托。
「嗯。小恆,我們走吧。」靜子阿姨點點頭後向丁予恆招招手,他們就並肩走出大門。
我站在門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情不自禁歎了口氣。如果那時堅持自己的理想就好了,今天他就不會一個人上台北。
留在高雄的我究竟該怎麼辦?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
開學後的生活和高中時沒兩樣,一來是學校離家近,二來是孤僻的我不想參加任何社團,所以沒課時都選擇留在家裡。
燕柔出國了,丁予恆去台北了,大家都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只有我渾渾噩噩地過著平淡的生活,想來就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真要叫我轉學、轉系又下不定決心,乾脆就放縱自己這樣下去吧。
「姊,你又在看卡通了。」小穎一回家就故作老成地歎了口氣。
「這不叫卡通,叫動畫。」我糾正他。
自從我上大學後,升上小五的小穎就不用去安親班,每天放學後可以直接回家。雖然他認為像我這樣的「大人」不該和他一起看動畫,但他總會待在我身邊和我一起討論劇情。
想想我們真是對沒救的姊弟,身為姊姊的我拒絕長大,身為弟弟的小穎跟著墮落,不過我帶壞他的成分比較大。
當然娛樂不僅於此,偶爾接到丁予恆打回家的電話也是讓我振奮的方法之一只有在那時候才會知道他還記得家,沒有迷失在台北那個花花世界裡。
然而大一時的他一個星期和家裡聯絡一次,大二時拖長成兩個星期,上了大三後根本連電話都不打了。
說來真感慨,大學前兩年的精華時光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流失,等我驚覺時,小穎已經是國中生,沒辦法陪我看電視了。
想到自己起碼也是個准老師,所以順理成章地當上小穎的免費家教。
「姊,這題絕對值怎麼解?」
絕對值?我遍尋腦中學過的知識還是想不起,看來不曉得多久以前我就把這個名詞還給老師了。
「真是的,要是哥在他一定會。」小穎哼了一聲。
無言以對的我只有默默起身。
我念的是國文系,更何況我的數學成績一向不好,他怎能苛求我會呢?
「姊,不要生氣嘛,我只是隨便說說。」小穎馬上拉住我的衣服開始撒嬌。
沒辦法了,我只好坐回原位。
「其實姊在也很好,至少會和我討論漫畫。」
小穎的補充讓我聽來備覺諷刺。「姊對你的功用只有這樣嗎?」
「這樣就夠了,如果姊可以一直留在家裡就好了。」
「小鬼,你詛咒我嫁不出去呀?」我敲敲小穎的頭責備道。
「才不是,姊可以嫁給哥啊。」小穎嘟著嘴回道。
這句話說進我的心坎裡,不過怎能承認呢?
「不要亂講。」我盡量裝出嚴肅的口氣來掩飾心裡的悸動。
「我哪有!我覺得哥和姊的感情很好。」小穎不服氣地回應。
一時無法反應的我,過了幾秒鐘才故作輕鬆地轉移氣氛。「我和你的感情比較好啦。」
「不一樣啦,我們的感情不一樣,你和哥的感情就像媽和爸……哎喲!」
我又敲一下他的頭,阻止他再說下去。
沒想到剛滿十三歲的小穎分得出手足之情和男女之情,真是人小鬼大。
「趕快寫題目啦,明天就要考試了!」我怒吼一聲,不讓他有抗議的機會。
小穎摸摸鼻子乖乖地做題目了。我望著他,心湖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嫁給丁予恆是不錯,問題是他願不願意娶我呢?
想到自己這兩年來在感情世界繳了白卷就覺得可笑,我究竟在執著些什麼?丁予恆的心中是否真有我的存在?
就讓這些問題永遠無解吧!
***
「小芸,星期天我們全家出去玩,慶祝你成年了。」
爸爸拿了幾張到墾丁的來回票給我看,我才想起星期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
「謝謝爸!」我點點頭。一轉眼,我就進入了二字頭的年齡,十字頭的年齡是怎麼度過的,心裡竟然一點底也沒有。
「我一張、靜子一張、小穎一張、你一張,剛好四張。」
聽到爸爸在分配車票時我提醒他漏了一個人。「爸,丁予恆呢?」
「他在台北,就沒把他算進去了。」
「嗯。」爸爸說的對,在台北的丁予恆沒有義務回來為我慶祝生日。
前兩年在我十八、十九歲生日時都收到他寄來的卡片,其實這樣就夠了,我只求他記得我生日,至於生日禮物對我來說可有可無。
不過二十歲總是個特別的年紀,多希望能在這一天見到他的面,聽他對我說聲「生日快樂」。
這願望只能放在心裡想想而已,不可能實現的。
***
生日那天全家起了個大早,一切打點完畢後就準備出門。
「奇怪了,小恆這次怎麼沒寄卡片?」
要關上大門前,靜子阿姨突然說道,使我心裡一揪。
是呀,為什麼他這次連卡片也沒寄?這是我二十歲的生日啊!
說不定他忘了,說不定他在台北陪女朋友,說不定……
在心裡作了種種假設後更難過了。我蹣跚地走向爸爸的車。
「小芸,你的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
面對爸爸的關心,我怎能明說難過的理由?
「沒事,我們去車站吧。」我勉強微笑回應。
坐上車後小穎一直盯著我瞧,讓我心虛地別過臉去。
這小鬼該不會看穿我的心事吧!不過他也沒多嘴,一路上保持沉默。
到了車站後,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丁予恆今天會不會打電話給我?說不定他卡片是來不及寄,所以今天他會打電話來說一聲「生日快樂」。
此時公車已經進站,爸爸將票交給服務人員,四個截角都被撕下。
「爸,我頭有點昏,想回家睡覺。」我趕緊和爸爸說。
「啊,你不去墾丁?」爸爸的口氣聽來相當失望,畢竟這是為我慶生才準備的行程。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舒服。」我對爸爸撒謊了。
「好吧,自己一個人小心點。」爸爸看看手上的票根後說道。車馬上就要開了,現在也不能退票。
等車子離開時,我才搭上回家的公車,心裡為了剛才的謊言目湧起一陣罪惡感。
如果我猜錯了呢?丁予恆也有可能真的忘了我的生日,甚至忘了我這個人?
今天剛滿二十歲的我對未來的人生許下承諾,如果丁予恆沒有忘了我的生日,這一生我就會把他放在心裡最重要的角落,什麼人也不能替代。
***
回到家後,我坐在沙發前邊看電視邊留意電話,手機也放在身邊以防萬一。
忘了自己等了多久,再度恢復意識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一連串的門鈴聲將我喚醒。
「誰呀?」
不曉得是誰會往週日下午來別人家裡叨擾,我揉揉眼睛後打開門,眼前站的人赫然是丁予恆。
「睡死啦,我在外面站多久了你知道嗎?」
丁予恆抱怨著,我卻依舊楞在原地。
現在是在夢境裡嗎?
「邱芷芸,醒醒。」
丁予恆用手在我眼前晃晃,我才真的清醒了。「你怎麼會突然跑回家?」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喏,送你。」丁予恆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鑰匙圈,把它交到我手上。「生日快樂。」
我握緊鑰匙圈,手上傳來的觸感證明了這一切都是真的。「謝謝。」我的眼淚不由自主滑下臉頰。
「咦,你怎麼哭了?敬守叔叔和媽沒替你慶生嗎?家裡怎麼這樣安靜?」丁予恆一邊走進家門一邊問道。
「他們去墾丁了,我身體不舒服所以……」我將鑰匙圈收進口袋後向他解釋,不過身體不舒服這句話是亂講的。
「身體不舒服?我看看。」丁予恆伸出右手在我額上探了一下。「還好沒發燒,要多喝開水多休息。」
「嗯。」我喜歡他這樣的溫柔,感覺上已經睽別了兩年之久。
「吃過午飯沒有?」丁予恆說完後就踏入廚房。
「沒,我睡到剛剛。」我不好意思地告訴他這件事,沒想到自己這麼能睡。
「先去坐著休息,我煮麵給你吃。」
丁予恆邊說邊開始加熱鍋子,我連忙上前。「我自己來就好了。」
「去休息。」丁予恆不給我幫忙的機會,簡短髮下命令後就在冰箱裡找尋青菜。
沒辦法了,只好讓他去做。「那我到客廳了。」
幾分鐘後,丁予恆端了碗麵出來,裡面還加了一顆蛋。「沒有蛋糕,就送你一顆蛋了。」
「謝謝。」其實只要他能回來我就很高興了。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湯,正是我喜歡吃的口味。
就在這時,我想到一個很久以前的問題。「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說說看。」
「我聽說你吃麵從不加鹽,以前你和我一起吃的時候怎麼加了一堆?」好幾年前我就想問他了,只是這個疑問一直沒有說出口。
「呃……那幾天我的口味有點改變。」丁予恆避重就輕地回答後就打開電視,像從前一樣坐在我身邊。
我知道他在說謊,哪有人的口味會往幾天內變重呢?不過也不想拆穿他的謊言,自顧自地吃麵。
「最近還好吧?」丁予恆突然開口問道。
「還好,你很久沒回來了。」這句話出口後,我才發現自己話裡帶著濃濃的酸意,像是獨守空閨的怨婦在抱怨情人。
「有點忙。」丁予恆說了這個理由。
「忙著交女朋友嗎?」我的口氣更酸了,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害怕。
丁予恆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有回問:「你說呢?」
「這種事情我哪裡知道。」我故意挑挑眉毛,盡力裝出笑臉。其實很想問他是不是在台北交女朋友了,但就是問不出口。
「啊,我要回去了,下次回來再聊。」丁予恆看了一眼手錶後說道。
「拜拜。」我向他道別。相聚短短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要走了,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遺憾與失落。
當丁予恆離開家門時,我情不自禁地哭了。他的歸來是我收到最好的一份生日禮物,不過一句生日快樂能代表他的情意嗎?
還有,既然已經二十歲了,我和他的關係還要繼續曖昧下去嗎?
吃著他為我煮的面,對自己許下的諾言又浮現惱際。或許我早就把他放在心裡 最重要的角落了,根本不需要他記得我的生日。
這樣的依戀究竟是對是錯?會不會到最後只是一場誤會?我不知道,但又有誰 能給我答案?
二十歲的今天,我又為了丁予恆而哭。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5:37
第七章
--------------------------------------------------------------------------------
時光在迷憫中流失了,大學的最後一年轉眼間來到,而大四上學期就在一波強烈的寒流中結束。
這個冬天丁予恆必須留在台北考預官,所以期末考後也一直沒跟家裡聯絡。
不知哪裡來的一股衝動,我在寒假開始的第一天瞞著爸爸和靜子阿姨,衝動地到火車站買了一張到台北的自強號車票後就上了車。
等上車後看到車廂內每個座位士都有人時才開始懊悔自己的衝動,接下來得一 路站到台北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能見到丁予恆,四個小時的站立又算什麼呢?
「台北車站快要到了,請您注意隨身的行李……」
這聲廣播讓我精神為之振奮,雖然腳有一點酸,不過總算到台北了。
接下來該怎麼找到丁予恆呢?我先坐公車到台大校門口,再開始尋找他住的地方。
「台大男八捨,長興街……」我按著門口的地圖記住了該走的路,然後獨自在台大校園裡冒險。
忘了自己走了多久,終於找到兩排對立的宿舍,走到底就是丁予恆住的地方。
深吸一口氣後我走進宿舍門口,逕自走向丁予恆的寢室。
***
到了寢室門口正要敲門時我又退縮了,不曉得我冒昧前來會不會干擾到他唸書 ?
就在此時,房門打開了,一個男生從紗門內看了我一眼後回頭喊道:「學長,小芸來了!」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小芸?」我和他素昧平生呀。
「請進請進。」
那個男生開門邀請我進寢室,我才戰戰兢兢走了進去。此時丁予恆慌慌張張地不知在收什麼東西。
「……哥,」在陌生人面前我還是叫丁予恆「哥哥」比較妥當。
「你幹嘛突然跑來呀!」丁予恆用衣袖揩揩額頭,彷彿在擦汗。
天氣不是很冷嗎?為什麼他會流汗?
「我……只是想上來。」沒有太多理由,就是想見他一面。
「學長,拿給她看啦!」剛才開門讓我進來的男生開始慫恿,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你再囉嗦等下就宰了你!」丁予恆回過頭瞪著他,口氣相當不客氣。
「哎喲,學長生氣了耶!」那個男生嘻嘻哈哈了一陣子,突然從丁予恆抽屜中搶出一個東西。「小芸,這個給你看。」
「王八蛋,你真的欠扁!」
丁予恆搶回時我看了一眼,是我從前送他的相框。
「上面是誰的相片呢?」過了三年多了,想必他已經更換上女朋友的照片。
「沒什麼好看的。」丁予恆將相框翻面後放在桌上,推推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 。
「是女朋友的照片嗎?」我還是不死心,非得看到他女朋友的樣子不可。
「對,是女朋友的。」那個男生迅速閃過了予恆,將相框交到我手上。「你看看就知道了。」
正當我要將相框翻面時,丁予恆大鹹:「不准看!」
「學長,又不是色情照片,借小芸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你再說,等下再和你算帳。」
就在他們爭執的同時我看到了相片,是三年多前我送丁予恆的那張。
難以言喻的羞澀從心頭冒上雙頰,我現在一定滿臉緋紅吧。
「怎麼還沒換呢?」我勉強裝作平靜的語調問道。
「那是因為學長他……」
「閉嘴,皮在癢啊!」丁予恆回頭瞪了那男生一眼後又轉向我。「沒有適合尺寸的相片可以放進去,所以就不換了。」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雖然這是標準相框,一般的相片都應該放得進去,不過既然他這麼說我就這麼相信。
「我們出去講話,這裡太吵了。」丁予恆從我手中接回相框後說道。
「好啊。」這時候我下意識轉轉腳踝。今天在火車上站了好幾個小時,再加上剛才尋找男八捨走的路,整個腳掌都腫起來了。
「腳怎麼了?」丁予恆注意到了。
「有點痛……沒買到座位所以站過來,找你宿舍又走了很久。」我把腳痛的理由和他明說。
「白癡,沒座位就不要來呀,到台北也不會叫我去接你啊!」
丁予恆的責備有道理,我低著頭不敢回應。
「載你四處晃晃。阿標,安全帽渡一下。」丁予恆伸手向那男生討。
「學長,這樣就一筆勾消了喔。」
「對啦,一筆勾消。」
丁予恆從他手上接過安全帽後帶我走下樓梯,直到車棚都沒有開口和我交談,不曉得在生什麼氣。
「上來。」他指指後座。跟高三那年送我去學校時一樣,不過那時候他騎的是腳踏車。
我依言上了機車,雙手又無處可放了。
「抱我的腰,這樣比較平衡。」丁予恆提醒我。
抱他的腰?雖然潛意識裡我是想這麼做,但表面上還是猶豫不決。「可是…… 」
「這是機車,出事就糟了。」丁予恆只有給我這句話,我也顧不得矜持,伸手環住他的腰。
在機車上奔馳的感覺和在腳踏車上有明顯的不同,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渴望,我將他的腰環得更緊了。
「到了,就是這裡。」才騎沒幾分鐘他就停車了,眼前出現的是「國立師範大學」的大門。
「原來這裡就是師大。」我點點頭。原本這裡是我的第一志願呵,陰錯陽差下我選擇了高師大,沒有到這裡來求學。
「進去看看。」丁予恆拍拍我的肩膀。或許是顧慮到我腳疼,就小心翼翼攙著我走了進去。
真希望這種親密的距離永遠不要拉遠,他能一直待在我身邊。
「好大。」進了學校後我不禁讚歎,比起高師大來說,這個學校真大。
丁予恆沒有說話,只有陪我站在階梯上看著操場。
「如果以前是填這裡的話,生活的圈子就不只高雄。」我心有所感。若是能上台北來看看,說不定我就不會任由時間輕易流逝。
「後悔了?」
丁予恆低頭附在我耳畔說話,那種溫柔讓我想哭。
如果不是他說要留在高雄,我怎會填高師大?然而這件事我已經打算一輩子藏在心裡不和他說了,就俏皮地回答:「現在後悔有用嗎?」
「就是沒用,都快畢業了還想這麼多幹嘛?」
丁予恆這句話點醒了我。再怎樣總是熬到最後了,何必再去追悔曾經的失誤呢?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台大和師大根近?」
當丁予恆提醒時我算了一下,這兩所學校的確很近。「是很近。」
「所以我填台大。」丁予恆看著我,在黑暗中只能見到從他瞳眸中散出的焰熠光輝。
「什麼?」他填台大的理由是因為離師大近,但何必要接近師大呢?難道是因為我說要填師大所以他才這麼做?
滿懷期待等著他的答案,不料聽到的卻是——
「因為聽說師大的美眉比較漂亮。」
「真的是這樣嗎?」我故意試探他,他則別過頭去不再與我四目相接。
此刻一陣風吹來,我忍不住哈啾了一聲。
「很冷喔?」丁予恆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又開始責備:「天氣冷就不要上台北,台北冷起來很恐怖的。」
他的話讓我感到慚愧,明明已經穿了好幾層衣服了,卻還覺得冷。
「這件外套還你,我已經穿很多件了。」我將外套從身上拿下來準備還給他。
「穿著啦,我已經在台北待了三年半,早就習慣這種鬼天氣了。」
丁予恆伸手拒絕我的外套,我只好將它披在身上。
「對了,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沒有。」我對台北一無所知。
「那我帶你去逛逛,不好玩也不能抱怨喔。」丁予恆語氣嚴肅地告誡,好像認定他選的地方我一定不喜歡。
「知道了。」我點點頭。重點是能和他在一起,到哪裡玩根本無所謂。
重新坐上機車後我自然而然地將他摟緊,不需要刻意加速或緊急煞車,就是想縮短和他之間的距離。
此刻寒流來襲的台北夜裡似乎變溫暖了呢。
***
從士林夜市前往陽明山的途中遇到了雨,躲了一陣子後發覺雨勢愈來愈大。
「真是的,台北就是這麼討厭,動不動就下雨。」丁予恆看著天空抱怨,看來這場雨還要下很久。
「哈啾。」我又打了聲噴嚏,淋雨加上寒風颼颼,就算穿上了丁予恆的外套還是覺得冷。
「很冷嗎?」丁予恆回頭問道。
我怎能增加他的苦惱呢?
「不會。」
我逞強地裝出一個自然的笑容,不過他似乎看出來了。
「還說不冷,你的兩排牙齒開始打架了。」丁予恆用食指點了我的鼻頭一下。
天啊,我居然情不自禁全身顫抖,連緊閉的牙關都開始打戰了。
「可惡,今天偏偏又忘了帶雨衣……去便利商店買小雨衣好了。」
丁予恆提議後我就點點頭,兩個人閃閃躲躲地走到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
「對不起,請給我兩件小雨衣。」丁予恆向店員說道。
「請稍等。」店員低頭在抽屜中搜尋著,不一會兒丟出一個盒子。「這個牌子的可以嗎?」
小雨衣是長這個樣子嗎?我和丁予恆不約而同將視線投向盒子,當看懂那是什麼時都趕緊別過頭去。
「這個牌子不好嗎?」
「不是這種小雨衣啦,是那種穿在身上的、防雨用的。」丁予恆氣急敗壞地解釋。
我看到他滿臉通紅,相信我的情況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喔,我還以為是保險套。」店員轉身丟了兩件輕便雨衣出來。「以後請說『輕便雨衣』。」
「謝謝。」
丁予恆付完帳後帶我離開。此刻我的臉上依舊充滿了躁熱感,腳步也愈走愈慢。
「怎麼了?」丁予恆回頭看著寧願淋雨地不願和他太接近的我,眼裡淨是疑惑。
停了一會兒,我鼓起勇氣問道:「我們看起來是不是很像情侶?」
「一點都不像。」丁予恆回答得斬釘截鐵。
「對呀,一點都不像,我們明明是兄妹……」我含笑附和他,但愈說心裡愈疼,他對我的關心還是源於那曖昧不明的兄妹關係。
丁予恆不說話了,只有將我拉到屋簷下躲雨。
我與他並肩而立看著雨勢由大轉小,滴滴答答的雨聲讓我心中瀰漫一股不可思議的寧靜,所以我一直沒有開口,而丁予恆也保持沉默。
不知站了多久,雨終於停了。
「雨衣白買了。」我聳聳肩,微笑打破了莫名的尷尬。
「今天晚上打算住哪裡?」丁予恆沒有對我的話做出回應,而是轉移了話題。
「我住……我沒有想到。」只是一股衝動讓我買了車票上台北,要待多久和要待在哪裡我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
「笨蛋。」丁予恆又罵我了,雙手環抱在胸前表現他的不快。
「對不起。」我這樣欠缺計畫的人實在太麻煩了。
「晚上先住我那裡,我的室友都知道你,應該沒關係。」
「嗯。」我只有答應了。
***
跟著丁予恆回到他的寢室時房門已經上鎖了,他掏出鑰匙打開門後,我們才看到一張釘在門板上的紙條。
我邊看邊念:「學長,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閃人了。阿標。」
念完的同時,我感到腦中一陣猛烈的爆炸聲,整個思緒都混亂了。
「這個白癡,什麼春宵一刻值千金,等他回來我一定剝了他的皮。」
丁予恆把紙條拿下來揉成一團,此時我注意到他臉上泛出微紅。
真好笑,原來他也會臉紅。
不過我從來沒和他單獨相處在如此狹小的空間中,心跳隨著緊張感逐漸加快。
「你睡我的床,不過我沒墊軟被,睡起來可能不舒服。」丁予恆指著自己的床位對我說道。
睡在他的床位,感受棉被上他殘餘的體溫,是不是會和他作一樣的事?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丁予恆又開口了。「你先睡,我再看一下書。」
「這麼晚了怎麼不先睡?」我記得他以前在家都是早睡早起的,現在已經將近十二點,他怎麼不睡?
「明天就考試了,書還沒看完。」丁予恆坐在書桌前口氣輕鬆地回答。
「啊!」我被這答案嚇了一跳。他明天就要考試了,今天晚上還陪我在台北市區漫遊!「對不起,我還纏著你,害你沒看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彌補心裡的愧疚,如果他沒考上就是我的錯。
「沒這回事啦,反正歷史、地理我八百年前就還給老師了,我和國父又不熟,國思大概要抱鴨蛋,本來就沒希望考上了。」丁予恆說得輕鬆,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
他是要為我脫罪才說這些話吧,不然這些日子他留在台北苦讀是為了什麼?
「對不起。」除了道歉外只能再道歉。
「有時間說對不起不如趕快睡覺,明天早上還要你當我的免費鬧鐘呢。」
總算能對他有點幫助了。我趕緊問道:「幾點叫你?」
「七點。」
「嗯,我一定會往七點鐘以前起床。」上了大學後,起床時間無限延後的我為了他,一定要在七點起床。
閉上眼睛,一邊是擔心自己來不及在七點以前起床,一邊是耳畔不時傳來他翻動書頁時沙沙作響聲,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入睡。
翻來覆去了不知多久才在朦朧間睡去,再次恢復知覺時已經天亮了。
糟糕,七點了嗎?我急忙起身。
丁予恆的桌上空蕩蕩的,其它三張床鋪也沒人。
「早安啊!」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丁予恆,他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
我看到他憔悴的樣子就感到自責。「對不起,你熬夜了?」
「也不算熬夜啦,就不知不覺念到天亮。」丁予恆聳聳肩後把牙刷和毛巾放在桌上。「給你用的,等下去刷牙洗臉。」
「你特別幫我跑去買這個?」我有些感動,他居然如此體貼。
「咳。」丁予恆咳了一聲後說道:「福利社就在地下室啦,我是去買早餐的時 候順便買的。」
原來是順便買的,不過能被他順便想到就夠窩心了。然而他的早餐吃什麼?我只看到他兩手空空呀。「那早餐呢?」
「啊,我忘了買,再下去一趟。」丁予恆看來有些懊惱,不過立刻將視線轉向我問道:「你要吃什麼?麵包、饅頭、三明治?」
「你吃什麼就買什麼。」我什麼意見也沒有。
「OK。」丁予恆說完後又衝出房門,我則離開床鋪。
拿著他為我新買的牙刷和毛巾到了盥洗間,整排的水龍頭和廁所、浴室,看起來像是集中營才有的衛浴設備。
沒想到他在台北的生活品質這麼差。
回到寢室後,丁予恆已經將早餐買上來,我說聲謝謝就拿了一個三明治開始吃 。
「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吃過早餐了。」丁予恆突然說道。
「我們有一起吃過早餐嗎?」我不記得有和他一起吃過早餐呀,因為他每次都起得很早,往往我起床時他就已經出門了。
「只有五次。」丁予恆將右手向我張開示意。
啊,我想起來了,在模糊的印象中真有幾次和他一起吃早餐,不過次數少得可憐,而且我也沒特別的感覺。
為什麼他連這種小事也記得一清二楚?
「不好睡喔,昨天晚上我聽到你一直翻身,有沒有睡飽?」
丁予恆關心問道,但我不想回應他的關心,眼前有個更重要的問題。
「你幾點鐘考?」
熬夜之後精神一定很差,不曉得他能不能撐到考試的時候。
「還早啦,放心。」丁予恆一副不在乎的口吻,彷彿他不是考生。
不想再打擾他了,我吃完三明治後走向門口。「我……我想回家。」
「這麼早?自強號還沒開始發車喔。」丁予恆提醒我,現在才早上六點多。
「我坐台汽客運就可以了。」只要別再給他惹麻煩就好,坐多久才能回高雄我 一點也不在意。
丁予恆沉默了一會兒,將室友的安全帽交到我手上。「也好,我送你去車站。 」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車去就好。」就是不想再給他製造麻煩才會急著走,否則我很樂意陪他考試。
「那你知道要到台汽北站還是西站搭車?又該怎麼去嗎?」
他的問題一針見血,我在台北是個超級大路癡,而且我也不知道台汽有北站、西站之分。
「我載你去。」
丁予恆從抽屜裡抽出鑰匙,看來我已經沒辦法拒絕了。「謝謝。」
「別跟我道謝,因為我們是……」
丁予恆鎖上門後回頭看著我,眼眸深處隱隱約約的深情讓我震驚。
不知該怎麼反應的我別過頭去,淡淡地回了一句:「兄妹。」
「走吧。」丁予恆也沒多說,帶著我離開宿舍,再次坐上他的機車。
當機車發動後,早晨清爽的風吻上臉頰,昨夜在此肆虐的冷氣團已經被微暖的晨曦驅逐殆盡了。我摟著他,一路享受奔馳的快感,多希望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
***
「七點的車,路上小心。」丁予恆為我買了車票後叮囑道。
「嗯,你趕快去考試,要加油喔!」
「OK,先走了。」
丁予恆向我揮手示意後轉身走出車站,我坐在候車室,心裡是一陣一陣起伏不定的波動。
從十歲到十七歲,從十七歲到二十二歲,我的人生他只錯過了開頭的前十年, 其它時候他是怎麼看待我的?
是妹妹?還是普通女孩?或者是「特別」的人?
「七點鐘往高雄的旅客請趕快上車。」車站的廣播打斷了我的思緒。上車找到我的座位後才剛坐下,車子就開動了。
等車子出站的瞬間,我看到丁予恆站在路邊,滿臉笑容對我揮揮手。
為什麼他還沒回去呢?一股衝動讓我對著窗外大喊:「我喜歡你!」
丁予恆還是繼續揮手,我想他一定聽不到我在說什麼吧。
「我好喜歡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歡,所以請你也……」
就在說話的同時,車子加速前進了,轉彎後,丁予恆的身影消失了。
我用雙手摀住眼睛,難言的酸澀將心頭脹滿了,眼淚也不由自主滑下臉頰。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6:11
第八章
--------------------------------------------------------------------------------
正如丁予恆所預料的結果,他沒有考上預官。當然他的理由是沒專心準備,但我知道自己要負大半責任。
然而預官考試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隨著驪歌響起,我和他的大學生涯都宣告終止。
「早安!」丁予恆一早就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一切都恢復原來的狀況。
「嗯,早安。」我打了聲招呼,隨即就忙著換衣服和上妝。
沒想到一實習就被明星學校錄取,當上了暑期輔導老師,連暑假都沒得放,不過能和丁予恆說聲早安已經夠讓我心滿意足了,至於其它事情也沒什麼好苛求。
「我送你去上班?」丁予恆在我準備好時開口了。
「不用了,我搭公車就好。」我連忙推辭。好不容易梳理整齊的頭髮戴上安全帽就毀了。
「路上小心。」
丁予恆點點頭後重新拿起報紙,我則趕緊帶著皮包走向門口。「嗯,我出去了,拜拜。」
或許是上天的懲罰吧,我們兩個在從前把能夠朝夕相處的日子揮霍殆盡了,所以現在想多找一點時間來相處都是奢求。
***
「起立,敬禮,老師好!」
走進教室,一群剛升上國一的學生以充滿活力的雙眼注視著我,多令人羨慕的青春呵。
「大家好,我是新來的老師,名字叫邱芷芸……」
到每一班的第一節我都必須這樣自我介紹,然後接受學生發問。
「老師,你結婚了沒?」
一個學生問完後,教室裡就是一片哄堂大笑,然後有人說道:「白癡,老師這麼年輕哪有可能結婚了?」
對於他們的問題,我只能微笑以對,因為他們是小孩子,說出來的話可以不負責任的。
「老師,那你有沒有男朋友?」又一個學生問道。
這一次所有的學生都專心看著我,彷彿在等待我的答案。
「沒有。」沒辦法和這群單純的學生解釋我和丁予恆之間的曖昧關係,我只能 這樣回答了。
「哇,老師沒有男朋友耶!」一個學生推推坐在他前面的男同學。「老師,阿昭說他喜歡你,以後要跟你結婚。」
真是服了這群小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看來以前的小穎實在差他們太多了。
「開始上課。」我打開課本,不讓他們有再嬉鬧的機會。
一邊念著課文,思緒一邊飄回家中,不知道現在丁予恆在家裡做什麼?
等著服兵役的他根本不能找工作,只能在家裡等待那紙入伍令到來。
也許該請假陪丁予恆在家中度過當兵前的空白期,才不會讓他太寂寞。
「老師,阿昭他寫了一封情書給你啦!」
幾個學生突然傳了一張紙條到講台上,打斷我的思緒。我打開一看,看到上面畫了一個心型。
「要適可而止喔,不然老師會哭的。」我恐嚇他們,果然班上就安安靜靜了。
真羨慕這群學生,當我在他們這個年紀時,也曾以為自己有揮霍不盡的青春,所以從沒注意過時間的流失,直到真正長大後回頭一看,才知道錯過了和喜歡的人表白的最佳時機。
我的感想如此,不知道丁予恆的感想如何呢?
***
國防部並沒有讓我們等得太久,丁予恆的入伍令在幾天後就寄到家裡了,報到的日期正值小穎高中聯考。
「對不起,我們不能送你去報到了。」靜子阿姨帶著歉意說道。那天她和爸爸都要出動替小穎加油打氣,自然顧不得他。
「沒關係,我已經這麼大了,會照顧自己了。」
丁予恆安慰她,不過我聽得出他的失落。
長大了就得一切靠自己,家只是偶爾的避風港。
「不然我送他去。」
不知哪來的勇氣讓我自告奮勇開口,靜子阿姨的表情看來相當吃驚。
「小芸,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我們是兄妹嘛。」後面那句話是為了掩飾心虛才說的,其實是想多爭取一點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
丁予恆聽到這句話後又看著我了,我連忙別過頭去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這樣的話就拜託你了。」靜子阿姨說完後就急急忙忙跑進廚房,大概是要替小穎準備晚自習吃的便當。
客廳裡只剩下我和丁予恆。
「那天不是假日,你學校不上課嗎?」丁予恆先開口了。
「沒關係,我可以請假。」我聳聳肩。他入伍這件事比起到學校上課來說重要多了。
「實習老師一開始就請假不好吧?」丁予恆皺著眉頭,口氣很是擔心。
其實我也知道實習老師不應該請假,否則會讓學校留下壞印象,不過我就是想送丁予恆入伍嘛。
「你幹嘛問東問西的,我都說沒關係了。」
也許是看出我的心虛,丁予恆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無奈的淺笑。
「入伍前夕陪我去唱歌吧,好久沒進KTV了。」他提議道。
「好啊。」我點點頭,已經忘了有多久沒聽過他的歌聲了。
***
「是否我對你總是顯得不在乎?是否我眼神總有幾許淡漠?如果冷漠不在乎是 分離的理由,我該含笑讓你走還是含淚揮手……」(詞:王振敬)
我們不約而同點了這首「愫」。高中時參加歌唱比賽的情景歷歷在目,現在想起來還會忍不住竊笑呢。
不過這次我唱得有點走音。
「你很久沒唱歌了。」丁予恆下了結論。
「被你發現了。」我吐吐舌頭。乏善可陳的大學生活裡,我幾乎沒和同班同學出去唱過歌,少了燕柔的高中同學會,我更是興趣缺缺。
「其實我也跟你差不多。」丁予恆拿起麥克風,眼睛看的是我而不是螢幕。「 慘了,不看歌詞就不會唱。」
「真是的。」我嘲笑他,不過自已可能也一樣,不讓我看歌詞我也唱不出來。
「好久沒彈吉他了,看來已經當不成紅樓才子。」丁予恆放下麥克風,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後自嘲說道。
「本來就不是了。」我沒有安慰他,反倒是繼續嘲弄。
在回憶裡,我尋找昔日點點滴滴的花絮,回味起來竟帶著些許苦澀。
「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我終於鼓起勇氣想解決這個一直以來困擾我的問 題。
「嗯?」
「你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妹妹?」我必須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
「當然沒有。」丁予恆回答得簡單扼要,然而在這同時,他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專注地看著螢幕。
我知道他想逃避正面回答,就毫不放鬆地追問:「那你把我當成什麼?」
丁予恆沒有開口,視線還是盯著螢幕。
「說啊,你覺得我在你的心中是什麼身份?」我有些生氣了,今天非要問到答案不可!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丁予恆拿起麥克風開始唱了,沒有一點想回答我的意思。
還是算了,再問下去也沒有結果。
我拿起麥克風和他合唱,在歌聲中把複雜的情緒完全宣洩出來。
「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
丁予恆突然把最後一句歌詞轉化成口白問我,一時錯愕下,我根本沒辦法做出反應。
「嗯,這裡用講的也不錯。」丁予恆笑笑,隨即按下切歌鈕。
原來這只是個試驗,讓我鬆了口氣也歎了口氣。
若是他真的問我這句話,我一定會答應的!
***
等爸爸和靜子阿姨陪小穎出門後,家裡就剩下我和丁予恆了。
「什麼時候要走?」我對他的房間喊道,他已經在裡面收拾了好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還沒收好。」
聽到這句回答後,一時不知該找什麼話題和他聊,我就問道:「你女朋友不來送你?」
「你什麼時候聽過我有女朋友了?」丁予恆的口氣聽起來很凶,好像在發脾氣。
「不會吧,大學四年總不會……」他的條件這麼好,應該會被倒追的很厲害,怎麼可能孤家寡人度過四年?
「沒遇到喜歡的人。」丁予恆邊說邊提著行李走出房間。從他平靜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現在心裡想什麼。
「喔。」原來是這樣。
「那你男朋友呢?」
這下換他問我了,不過我的狀況非常簡單。「沒人要,然後就畢業了。」
大一嬌、大二俏、大三垃警報、大四沒人要——這是大學女生交男友的四個階段。
「你眼光太高了喔。」丁予恆下了評語。
「才不是,是真的沒人要。」我搖搖頭。其實說真的,大學四年來不少男生向我表態過,不過我都予以拒絕。
我的心裡只住著一個人,而且我打算讓他繼續住下去。
***
到了火車站,我陪他走到月台,此時電聯車已經緩緩進站。
「要小心點,能平安回來就好。」常常聽到軍中一些不好的消息,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度過這兩年。
「是,我會平安回來的。」丁予恆點點頭向我保證,突然又有感而發。「不曉得兩年後你還在不在家?」
「什麼意思?」我不懂他說的話。
「兩年後你大概已經嫁掉了。」丁予恆又笑了,笑得有點無奈。
「你這麼希望我嫁出去啊?」我嘟著嘴不服氣地說道,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兩年後我也才二十四歲,沒必要這麼早結婚呀。
此時丁予恆上了電聯車,等站穩後回過頭對我說:「如果我說『請你等我回來 』,你會不會答應?」
「不會!」我馬上丟了個否定的答案給他。
「我就知道。」
丁予恆才說完,電聯車的門就在嗶一聲後關上了,根本來不及回話的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電聯車向前行駛。
為什麼他要用假設句?若是他直接請我等他回來,我一定會答應的。
可是他偏偏用了「如果」,這種假設性的問題最討厭了!
「大笨蛋,什麼你就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追著電聯車跑,但是被擋在門後的丁予恆一定看不到我,更聽不到我的抱怨吧。
我一直追到月台的終點才停止,載著丁予恆的電聯車逐漸駛出我的視界,也將 我的情感逐漸帶向遠方。
兩年後會是什麼樣的情形?說真的,我也沒有把握會不會用兩年的等待來賭這段曖昧的感情開花結果。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6:38
第九章
--------------------------------------------------------------------------------
實習結束後我被分發到屏東,在這裡我認識了汪。
汪的家世背景相當出眾,家裡是屏東的望族,再來他的長相跟談吐都是一流,溫柔體貼的態度更是沒話說。更重要的是,現年二十七歲的他有份好工作,經濟收入穩定——最後的結論是,汪是個無可挑剔的好男人,換種說法就是俗稱的「金龜婿」。
隨著幾次的偶然邂逅,我們開始了所謂的約會,也自然而然成了別人眼中的情侶。
「芸,生日快樂。」今天是我二十五歲的生日,汪特別提早下班到校門口來接我,並且送我一束紅色的玫瑰。
「謝謝。」我一邊接過花一邊坐進車裡。這是第一次跟他一起過生日,不知道他準備怎麼幫我慶生?
「咦,這個鑰匙圈?」汪注意到我手提包上一個裝飾著鈴鐺的鑰匙圈,但我並沒有在上面旋入任何鑰匙。
「沒什麼。」我淺淺一笑。這個鑰匙圈是丁予恆在我二十歲生日時送的,習慣上一直把它當幸運物隨身攜帶。
不過這件事沒有必要讓汪知道,甚至汪也不知道丁予恆的存在,因為我認為我們的交往還沒到可以說這種事的時候。
汪沒有追究鑰匙圈的來歷,發動引擎後對我微笑問道:「晚上去唱歌好不好? 就我們兩個。」
「唱歌啊……」很久沒唱過歌了,印象中上一次進KTV是為了送丁予恆入伍。
「你不喜歡唱歌嗎?」汪略蹙眉頭,彷彿在思索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不然我們去……」
「不用了,我們去唱歌。」我打斷了他的話,又立刻為自己的無禮道歉。「對不起。」
「別跟我道歉,今天你是壽星,你說的話我只有絕對服從。」
我有些慚愧,汪對我的任性不知是不介意呢?還是已經習慣了?
汪轉動方向盤,車子就朝著KTV的方向前進。
***
「是否我對你總是顯得不在乎?是否我眼神總有幾許淡漠?如果冷漠不在乎是分離的理由,我該含笑讓你走還是含淚揮手……」(詞:王振敬)
第一段唱完後我就停住了,汪不解地問道:「怎麼不唱了?」
「因為這邊換男生唱。」我微笑以對。看來汪沒有聽過這首「愫」,所以不知道它是男女對唱的曲子。
「那我……」
汪拿起麥克風想跟著旋律哼唱,我卻從心裡湧起一陣排斥感。
唱這一段的應該是丁予恆!
「等一下。」我邊說邊按住他的麥克風,不希望他唱出聲音。
「怎麼了?」汪的表情看來很吃驚,大概沒想到我的反應會這麼激烈吧。
「請不要唱。」我低聲要求,盼望跟我合唱這首歌的人只有丁予恆一個。
汪依言放下了麥克風,拿著桌上的冰水啜飲了一口,我知道他在掩飾忿怒。
「對不起。」我向他道歉。都是我太自私了,才會惹得他不高興。
「沒關係,我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汪倒是很體諒我,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 。
此時間奏結束進入主旋律,我向著螢幕努力唱著,丁予恆的影子彷彿映在其上與我對唱。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
一曲終了,我才將注意力從螢幕轉回汪身上。不知是不是燈光造成的錯覺,汪的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下一首歌出來了,那是汪點的歌,但他沒有拿起麥克風卻一把握住我的手。
「嗯?」我有些不知所措。
「告訴我,你和誰合唱那首歌。」汪的口氣很認真。
我咬緊下唇搖搖頭,不知道要如何應付這種突發狀況。
「不能說嗎,嗯?」汪的語氣溫柔中帶著嚴厲,像是在審問犯人。
隨著汪的手勁愈來愈大,我終於忍不住低呼出聲:「痛!」
「對不起。」汪立刻放手,臉上的表情相當慌張。「是我不對,不該問你這麼私人的事。」
算了,乾脆老老實實說出來。「其實那個人是我的……哥哥。」
除了哥哥兩個字以外,我不曉得用什麼名詞來介紹丁予恆的身份。
「哥哥?你有哥哥?」汪先是睜大眼睛,隨即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原來是這樣。」
「所以我不想說嘛!這樣你就知道我多不受男人歡迎,只能跟自己的哥哥唱情歌。」我佯裝發怒來掩飾心虛,事實的真相才不是這樣。
又是一首歌結束了,汪忽然專注地盯著我,睜中淨是款款柔情。
「汪?」我輕喚他。
「哪天我有這個榮幸可以見見你的家人?」汪握住我的手。
這個問題背後的意思太明顯,明顯到我這樣遲鈍的人也能一聽就懂。
「呃……再過一陣子吧。」我支支吾吾。說真的,從沒想過會做這種要求。
「原來還不行,我得多加油了。」汪釋懷一笑,接著拿起遙控器重新點歌。
這讓我鬆了口氣。幸好他沒有要我給個期限,否則今天就不得脫身了。
「對了,令兄在哪高就?」汪又把話題轉到丁予恆身上。
「他剛退伍,還沒找到工作。」
「如果有困難的話,不妨來找我商量,我可以……」
「不要說了!」我知道汪接下來要說什麼,趕緊阻止他。沒錯,汪的公司裡多的是工作機會,但我不希望丁予恆要靠汪得到工作。
「生氣了?」汪略微蹙眉,大概是我的反應讓他無所適從。
「我希望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工作,不要依賴別人。」若是丁予恆接受了汪的幫助,那就太沒志氣了。
汪沉默了一會兒,再來是懷疑的口吻。「你的口氣真不像妹妹。」
「我……」我無言以對。江說的沒錯,一般當妹妹的人都會樂於接受男友對哥哥的幫助,怎麼我反其道而行?
只要一說到丁予恆,我就沒辦法保持妹妹的理性,而將私人的感情摻入其中。
現在要如何自圓其說呢?
「我跟你開玩笑的。」汪將視線投向螢幕,開始跟著喇叭傳出的旋律哼唱。
這句話為我解了圍,不必再想該怎麼解釋我為何對「哥哥」丁予恆抱持這樣的期許。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會崩潰的。
等到這首歌結束後,我對江說:「有點晚了,我想我現在應該回去。」
「才八點,還早。」汪看看手錶後回應道。
「我要改作文,明天學生作文課。」我隨意說了個理由,但又擔心汪懷疑,補充說明:「你看我就是這麼懶,居然拖到前一天才改。」
汪沒有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只有點點頭說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搭公車回去就好。」
說完後也顧不得汪的反應,我像逃難似的拾起手提包奪門而出,快步奔向公車站牌。幸好一班客運正好在此刻停在我面前,我不加思索地立刻上車。
買完票後我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將視線投向窗外,發現汪一臉落寞地佇立在路旁。
「對不起。」我向他道歉,不過他應該聽不到吧。
都是我不好,一直無法確定自己的心意,也沒有認真考慮過我和汪的未來該如何發展。
轉眼間我也二十五歲了,二字頭的年齡一眨眼就過了將近一半,究竟還有多少青春可以讓我揮霍?
輕歎了口氣,把這些煩惱丟給窗外的黑夜吧!
***
一回家查看電話答錄機,今天的留言有兩通。
「喂,女人,恭喜你又老了一歲,魚尾紋有沒有多好幾條啊?哇哈哈,不吐你槽了,祝你生日快樂喔。」
我聽了不禁會心一笑。這是燕柔捎來的祝福,但在她諷刺的語氣中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無奈。
今天是我二十五歲,再過幾個月就換她了,誰都逃不過年齡隨著時間增加的定律。
「小芸,我是爸爸。」
再來傳入耳中的是爸爸的聲音,然後是靜子阿姨甜美的嗓音。「我是靜子。」
「姊,還有我!」小穎的笑聲跟著出現。
真不明白這個弟弟都十八歲了,怎麼像永遠長不大似的?
等到自我介紹完畢後,他們三人一起說道:「生日快樂!」
接著我豎起了耳朵,丁予恆應該單獨有話對我說吧,不然怎麼沒有跟家人一起祝福我?
可惜我猜錯了,留言只有到這裡。
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我將錄音帶一再倒帶,怎麼聽都是以上兩則留言 。
丁予恆太忙了嗎?還是說他根本就忘了這件事?挫敗跟沮喪佔據了我的腦海,這一刻我只想放聲痛哭。
「鈴——鈴——」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一定是丁予恆打來的!
我懷著興奮的心情接起了電話。「喂?」
「芸,是我。」話筒彼端傳來的是汪的聲音,讓我大失所望。「喔。」
「怎麼了?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失望。」
汪很敏銳地察覺了我的不對勁,但我怎能承認?
「沒有,只是我要去洗澡了,所以不能跟你多聊。」說完後我才發現這個借口真差。
汪沒有拆穿我笨拙的謊言,只有溫柔地說道:「原來是這樣,沒關係,我只是打來確定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對不起。」我情不自禁跟汪道歉,因為我的任性讓他擔心了。
「怎麼又跟我道歉了?再聯絡,拜拜。」汪在話筒彼端小聲責備後掛斷了電話 ,耳畔留下一連串嘟嘟聲響。
我放下話筒,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很差勁的女人,到底要捏造多少謊言來欺騙汪?說不定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想給我難堪。
乾脆先去洗澡吧,在嘩啦嘩啦的水聲中可以忘卻一切煩惱。
準備好衣服後,我遲疑地站在浴室門口,如果丁予恆在我洗澡時打電話來怎麼辦?
不希望他的聲音是從冰冷的答錄機中傳出,我想要確定他就在電話彼端親口對我說「生日快樂」。
只要說那四個字就夠了,我只想聽到他說那四個字,證明他沒有忘記我的生日就夠了。
我抱著衣服坐在電話前等待,連一步也不敢離開。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時針漸漸逼近十二。
「他不會打來了。」我對著客廳裡的冷空氣說道,又歎了口氣。
丁予恆真的忘記了,在他的心中,我是如此沒有存在感,連一聲生日快樂都得不到。
還是去洗澡吧,明天還要上班……
就在此時,電話鈴聲劃破了客廳中的寧靜,我盯著它,心跳開始加速。
會是丁予恆嗎?
有了剛才的經驗,這一次我不敢抱太大的期望,說不定又是汪趕在我生日結束的前一刻要再跟我說聲生日快樂。
我任由電話響著,直到距離十二點只剩三分鐘時才深吸一口氣猛然接起。「喂 ?」
「生日快樂!」丁予恆熟悉的嗓音從話筒彼端傳來,忍了許久的淚水在此刻湧出眼眶。
他沒有忘記!
「咦,你是不是在哭?」丁予恆的口氣又是疑惑又是擔心。
「不是,我有點感冒……」怎能告訴他我為了等這聲生日快樂,在電話前耗去了整個晚上?只有用感冒這種古老的借口來解釋流淚的原因。
「感冒了?要好好保重。」
丁予恆關心的口吻讓我更想痛哭一場了,不過現在不適合哭泣。
「十一點五十七分,我們就把這三分鐘聊完吧。」
丁予恆的提議我自然同意。
「嗯,有沒有找到工作?」
「找到了,今天就是去應徵網路工程師,沒想到面試的人太多了,弄到現在才回來。」丁予恆先是抱怨,但是聲調中充滿了自信。「不過你放心,這次大概沒問題了。」
「太好了,恭喜。」我為他感到高興,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對了,有沒有收到我的禮物?」
「禮物?」我還以為他的電話就是唯一的禮物了。
「該死的中華郵政!明天我打電話去問問。」丁予恆似乎相當生氣。
突如其來的感動從心底升起,我根本不需要他再多送什麼禮物,只要知道我在他心中還有一丁點存在感就好了。
「不用了,只要你……」我本想說「只要你有這個心意我就很高興了」,卻覺得不太妥當而沒有出口。
「嗯?只要什麼?」丁予恆問了一聲。
「沒有,的確該打電話去問問看。」既然他猜不出來,我也不好意思說了。
「嗯,十二點了……感冒了要早點休息,晚安。」丁予恆一口氣說完後就掛斷了電話。
再次放下話筒,心裡脹滿了甜甜的暖意,今夜或許要失眠了。
***
三天後,當我回家時發現廚房的水龍頭壞了,一向是機械白癡的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修理,情急之下打電話給汪。
「喂。」汪的聲音傳入耳中的瞬間我差一點掛斷電話,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他。
然而水龍頭滴滴答答的流水聲迫使我不得不開口。
「……是我,廚房的水龍頭壞了,我不會修,晚上又叫不到工人……」我邊說邊覺得可恥,這種時候打電話,擺明了是要汪來當免費工人,所以我趕緊補充:「對不起,如果你不想來的話,就不用來了。」
話筒彼端沉默了大概幾秒鐘後,汪才開口:「謝謝,我很高興。」
「唔?」不知道他有什麼高興的理由。
「我一定會去的,等我。」
汪交代完畢後就掛斷了電話,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失策了。從沒讓汪登堂入室,如果今天開了先例,以後該如何拒絕他?
惴惴不安了片刻就聽到門鈴響了,一打開門就見到汪站在門前。
「對不起,我突然想到……」我想找個借口請他離開。
「水龍頭在哪裡?我帶了工具箱來。」
汪溫柔地不給我任何拒絕他幫助的機會,我只好側過身子讓他進門。
「跟我來。」
我帶他走到水龍頭前,就在一旁看他為我修理。
頃刻間,我突然覺得如果能跟這種男人生活在一起,應該是件不錯的事吧。
「叮咚——叮咚——」門鈴聲又響起了,不知道是誰。
「我去開個門。」
跟汪說完後,我衝到玄關打開了大門,站在我眼前的居然是丁予恆!
「弄了半天是我放在皮包裡沒寄,生日快樂!」他將手上的盒子遞給我,裡面是一對銀色的耳環。「沒什麼錢,就只能送你這個了。」
「謝謝。」雖然一看就知道是地攤貨,不過對我來說比銀樓裡的珠寶更值錢。
「還有雞精。你不是感冒了嗎?要多補充營養才行。」他又拿出了幾瓶小罐子,順手將它們擱在櫃子上。
「有客人?」他突然轉向地板指著汪的鞋子問道。
「呃,我水龍頭壞了,所以找工人來修理。」惰急之下只好委屈汪當水電工了,不然我該如何解釋汪怎麼在我家中?
總之我不願意讓他們兩人見面,也不願意他們知道彼此的身份。
「有這麼晚工作的水電工喔,看來屏東人比較勤勞。」丁予恆一邊說一邊走向廚房,還來不及阻止他就跨了進去,正好與汪碰個正著。
糟糕了!
「芸,這位是?」汪臉上雖然還帶著溫和的微笑,但我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詭譎光芒。
我最不願意的事情發生了!
「咦,你叫她什麼?」丁予恆臉上充滿了不解,因為我之前告訴他汪是來幫我修水龍頭的工人。
先把下予恆介紹給汪吧,以免他說出「水電工」三個字。「他是我跟你說過的……哥哥。」我走到汪的身邊說道。
「原來是大哥,真是失敬了。」
汪向丁予恆打了聲招呼,我則尷尬陪笑。
這樣他應該明白汪真正的身份了吧。
「我不喜歡被一個看起來比我老的人叫大哥。」丁予恆擺出一副苦瓜臉,口吻中充滿了不客氣。
「別這樣。」我輕拉一下丁予恆的衣袖低聲提醒,他怎會對汪這麼沒禮貌?
汪倒是保持了絕佳的風度。「對不起,那麼請問該怎麼稱呼?」
生怕再這樣下去,我隱瞞許久的秘密就要拆穿了,我趕緊對汪要求:「汪,我有幾句話想和我哥說,可不可以請你先回去?」
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丁予恆一眼後點點頭。「也好,水龍頭已經修好了。」
「謝謝。」我鬆了口氣。幸好他沒有堅持留下來弄清真相。
「有問題的話儘管找我,拜拜。」汪還我一個優雅的微笑,提著工具箱離開了 。
我關上大門後,回頭望著丁予恆。
必須趁現在把一些事情問清楚,否則我只會愈陷愈深,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汪 。
「你知不知道讓一個男人跟你單獨在家裡是件多危險的事?如果他突然對你意圖不軌,你怎麼辦?」丁予恆先聲奪人地責備我。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不會修水龍頭,又只有他會幫我修。」我不甘示弱地回吼。
整個房中的空氣似乎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赫然驚覺已經長這麼大了,我還像小孩子般大聲嚷嚷是不對的。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激動的情緒逐漸平復。
「對不起。」丁予恆低頭,讓我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
「沒關係,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出去吧。」我重新打開大門。今天一定要明白他對我的感覺,如果流水無情,我這落花又何必有意?
伴著丁予恆走向公園,走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問道:「到底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
「我可能要結婚了。」這句話是試探用的。
「結婚?」丁予恆先是瞪大了眼睛,緊接著是相當不屑的語氣。「跟剛剛那個修水龍頭的男人?」
「什麼那個男人,人家他有名有姓的。」我一邊為汪辯解,一邊惴惴不安地期待丁予恆的回應。
「只不過是修水龍頭嘛,這麼簡單的事情我也會。」丁予恆哼了一聲。
看來他真的很不欣賞汪。
可是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不是水龍頭的問題。」我很想說因為汪對我溫柔體貼,只要我開口他就會出現,又包容我的任性,從來不對我抱怨一聲……汪有太多太多優點,根本就沒得挑剔,要是沒有丁予恆的存在,我早就愛上他了。
偏偏丁予恆佔據了我所有的思緒,讓我騰不出空位接受汪的感情。
一陣夜風襲來,我略覺寒冷地打了個噴嚏,丁予恆立刻將他溫暖的大衣脫下披在我身上。
我就是討厭他這種曖昧不明的溫柔!
總算再度鼓足勇氣,開口提醒他:「現在你是不是應該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對我這個即將出嫁的妹妹說聲『恭喜』?」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難道我在期待他搖頭?不過只要他說一聲「請不要嫁給別人」,我就會放棄。
志忑不安地等了幾秒鐘,從丁予恆口中聽到的答案是「恭喜」。
他真的照我的提議說了。
忿恨是我此刻心情的唯一寫照,為什麼他要說「恭喜」?可見他雖然沒有把我當妹妹看待,但也沒有把我放在心中特殊的地位,所以才能毫不在乎地說出「恭喜 」兩個字。
我強忍住亟欲出眶的淚水,勉強回了聲:「謝謝。」
「七點了我先送你回去,等下七點半的火車回高雄。」丁予恆沒有對我的道謝做出回應,轉身朝我住的房子走去。
我跟在他身後。
就在此刻,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從此結束這段曖昧的感情。
「屏東有點遠。」丁予恆突然開口說道。
「會嗎?坐火車只要半個小時就到了。」我強顏歡笑。這個時候說到距離問題只會徒增傷感。
沒有多久我們就到家了。我將大衣還給丁予恆後向他揮手道別,他的背影漸漸被黑夜吞噬,直到完全看不見時,我拿起話筒撥了汪家中的電話號碼。
「喂?」汪的聲音此時給我不可思議的溫暖。
「是我。」我小聲說道。
「怎麼了?水龍頭又漏水了嗎?」
除了水龍頭外,他大概想不到我為什麼會打電話給他。
但這跟水龍頭無關,只是我對未來下了一個決定,而這個決定有一半要靠他幫忙完成。
「不,只是想問……這個星期天你可不可以陪我回高雄?」
汪沉默了一下後立刻回答:「當然可以啊,星期天早上去接你?」
「嗯,拜拜。」
放下話筒後,心裡是難得的平靜,但蠢蠢欲動的悲傷又浮上心頭。
好不容易從這麼多年來彷徨不安的心情中解脫,為什麼我突然想哭,而且不只 是想,我的臉頰已經被淚水沾濕了。
就讓我痛哭一場吧,或許哭完後我就能真正獲得解脫。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7:04
第十章
--------------------------------------------------------------------------------
帶汪到高雄見了爸爸和靜子阿姨後,換他帶我去見他的家人,雙方家長都很滿意,所以婚禮的籌備也順利展開。
為什麼這樣順利呢?我歎了口氣,順利得出乎意料。
不是跟自己說好要斬斷對丁予恆的感情?那此刻的失落又是為何而來?
「這種帖子好不好?」汪指著一張喜帖問道,驚斷了我的思緒。
「不錯啊。」我點點頭,敷衍了一聲。
「喜宴我準備請屏東最有名的師傅來做,你覺得……」汪又問道。
「可以啊。」我淺淺一笑,吃什麼不都一樣?
「蜜月旅行我們到帛琉?」汪又發問了。
「你喜歡就好,我沒意見。」
總之婚禮是由汪一手包辦,雖然他常常徵詢我的意見,但我真的沒有意見。
難道不期待這場婚禮嗎?一生一次的終身大事啊,為什麼一點興奮感也沒有? 莫非我還對丁予恆抱著期望,希望他能像一個王子般騎著白馬將我帶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相信婚後就會愛上汪,然後與他攜手共度白首。
「芸,你真美。」在我試穿婚紗時,汪站在身後,從鏡子的反射裡我看到他低著頭,兩片嘴唇朝著我的髮際前進。
「等一下。」我用手阻止他的唇,在他錯愕停住時趕忙找了個借口。「這樣頭髮會亂,拍照就不好看了。」
「嗯,對不起,我忘了。」汪向我道歉,反而讓我升起一股罪惡感。
和汪結婚真的能擺脫對丁予恆的感情嗎?我甚至連他的吻都無法接受,更遑論肌膚相親了。
牽著汪的手走進攝影棚,面對鏡頭的我竭力展開幸福的笑靨。至少在別人眼中要裝出快樂的樣子,以後就能自然而然快樂。
拍下幾張後,攝影師突然對汪招招手,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芸?」汪回來後將我輕摟在懷裡。
「嗯?」
「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們改天再拍。」汪體貼地說道。
「怎麼這樣說?」我抬頭看著他,又盡力擺出笑容。
汪停頓一下後才把真相告訴我。「因為……攝影師說你笑起來很僵硬,像戴了面具。」
「對不起。」真是糟糕,原來幸福的表情定不容偽裝的,我那粗糙的演技只能騙得過汪,卻瞞不過攝影師的眼睛。
「汪,可不可以不要拍了?」沉默了一會兒,我低下頭鼓起勇氣問道。現在我一定是滿臉尷尬吧。
「咦?」汪似乎吃了一驚,沒料到我會這麼說。
「反正結婚以後要拍多少照片都可以,何必急著在這種時候……」
我找了個最糟的借口,但汪一語不發地點頭答應了。
走出婚紗公司時眼中一陣酸意,為什麼汪要一再包容我的任性?害我愈來愈討厭自己,罪惡感也一天比一天嚴重。
我到底能撐到什麼時候?祈禱自己至少撐到婚禮結束吧,等到一切成定局,我就不會再搖擺不定。
***
結婚的日子是汪的祖父母定的,身為望族的他們非常重視傳統,所以這場婚禮是從凌晨三點的祭祖開始。
一邊捻香一邊向冥冥上天祝禱,原諒我現在依舊猶豫不決的心吧。
祭祖之後是一連串祈福儀式。那是用來祈求新娘新郎百年好合,然而我卻感到諷刺,只要照著做,兩個人就真的能長長久久嗎?
折騰了一陣,總算跑完所有儀式,此刻東方天空也微露出曙光,我也可以重入甜美的夢鄉。
「到了。」
汪輕輕喚醒我,睜開眼睛才知道已經到了高雄的家。
我睡了一整路,獨自開車的汪想必相當寂寞吧。
「不要睡過頭了。」
汪溫柔囑咐,我只有微微點頭。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即使再怎麼不願意,也必須成為汪的新娘。
進入家門時不巧遇見丁予恆,這段日子一直沒見到他蹤影,不知是我在刻意迴避他,還是他在刻意迴避我?
兩人默默相對一會兒,我先開口了。「那份網路工程師的工作……」
「我錄取了,明天開始上班。」丁予恆邊說邊揉著雙眼,我才汪意到他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
他熬夜了?
「喔。」我點點頭,這樣他在工作上就跨出了一步。
說完後再也想不到其它可以聊的話題,我只好傻傻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丁予恆突然走近我,緊張感作祟下,我心跳加速,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早晨寧靜的客廳中聽來更顯清晰。
他想對我說什麼?如果他現在開口說一聲喜歡我,即使不被原諒,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停止婚禮。
等了片刻後,從他口中說出的是:「累了就快去睡吧。」
「好。」說完後,我與他擦身而過,心裡湧起一陣想哭的衝動。
為什麼從他的眼中我看不到遺憾或是感傷?果然一切都是我的誤會。加快腳步衝進房間後,我緊閉門扉,眼眶裡濕潤的淚水帶來一股酸意。
「不能哭,今天把眼睛哭腫的話就不好看了。」我提醒自己。
然而即使已經告訴自己好幾次不能哭,眼淚還是不聽話地墜出眼眶。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為丁予恆哭泣了。
***
彷彿才剛入睡就被一連串敲門聲驚醒,靜子阿姨在門外喊著:「小芸,汪來接你了!」
我瞅了一眼鬧鐘。還沒到中午,汪到底有沒有睡啊?
急忙翻身下床,用手理了理紛亂的髮絲後就走出房間,汪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還想睡嗎?」汪溫柔地問道。
「不會。」我搖搖頭。比起汪來說,我睡的夠多了。
「吳媽媽,我先送芸去上妝,等她化完妝你再過來吧。」汪對靜子阿姨說道。
我曾經告訴他靜子阿姨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也明白告訴他不要把她當成岳母。
「開車小心點。」靜子阿姨吩咐道。
此刻我見到她眼中閃爍的喜悅,我明白即使我沒叫過她一聲媽,她還是把我當作自己親生的女兒。
正要出門時,丁予恆從門外走進來,看了我和汪一眼。
「大哥。」汪打了聲招呼。
丁予恆沒做出任何回應,我則緊張地注視他臉上複雜的表情,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大哥,我們先走一步,等一下……」
汪還沒說完,丁予恆就突然開口回道:「叫什麼大哥?你們還沒成為正式的夫妻吧!」
聽完後,我感到無比的忿怒;事已至此,他還要這麼說,真是太令我難堪了。
「小恆,不要亂講話。」
靜子阿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趁隙推推汪的肩膀,提醒他趕快離開。
上了車後,汪先瞥了一眼後照鏡,再以關懷的口吻問道:「捨不得離開家嗎? 」
「嗯?」我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
「你的眼睛哭得很腫。」汪指指後照鏡中反射出的我的雙眼。
怎能和汪明說我是為了丁予恆才哭呢?我只有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你跟你哥哥感情好像很好。」
汪畢竟是個聰明的男人,我想他早就看出我和丁予恆之間的不尋常了。
「或許吧。」我淡然一笑,這種「感情」又該怎麼衡量?
汪不再說話,踩下油門讓車子的速度逐漸加快,從窗外逸進的風感覺有些冷了 。
***
一進房間,汪就推推我的肩膀。「我來給你介紹,這是化妝師。」
「少爺,你的新娘目稠那A這呢腫?」化妝師大喊著,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她比較戀家,拜託了。」江說完後就轉身離開了,留下我和化妝師兩人獨自在房間裡。
化妝師是個不多話的人,只有靜靜在我臉上打粉修飾。兩個小時後,我攬鏡自照,浮腫的眼皮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的艷妝更讓我增添幾許成熟的氣息。
人家說女人在結婚那天最美麗,大概就是這些化妝品堆砌出來的成果吧。
等穿好潔白的婚紗時,門突然被打開了,進來的人是燕柔。
「小芸,我有話跟你說。」
「好。」我用眼神示意她將門關好,再靜靜注視她坐在椅子上。
燕柔先是用力吸了幾口氣,緊接著以迷惘的眼神看著我。「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嫁給我不認識的人。」
「不相信也得相信了。」我聳聳肩。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任誰費盡唇舌也不會改變。
房中瀰漫一股難解的沉悶空氣,燕柔似乎心事重重,深呼吸了好幾次。
「丁予恆呢?」過了幾秒鐘後她開口。
我別過頭去不想作任何回應。
燕柔摟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丁予恆怎麼說?」她不讓我逃避!
「何必管他怎麼說,要嫁給誰是我的自由!」我回頭勉強裝出笑靨,心裡的疼只有自己忍了。
燕柔放開了我,以憐惜的口吻說道:「小芸,你在賭氣。」
「我沒有。」我不甘示弱,但說的相當心虛,低下頭不敢和燕柔四目交接。
「你有!」
燕柔咄咄逼人的氣勢讓我幾乎招架不住,盈盈的淚水又在眼中醞釀了,恐怕一會兒就要潰堤而出。
「哼,誰規定結了婚就不能離婚的?我還是很看好你和丁予恆。」不知燕柔是發覺我的異樣了,還是想緩和緊張的氣氛,突然脫口而出。
這最後一句話使我憶起了多年前的賭約。「原來你在心疼你的十塊錢啊?」我嘲笑道。
「你這傢伙,專門扭曲我的意思,看我怎麼教訓你!」燕柔一邊大聲嚷嚷一邊舉起手臂,不過沒有真的打下去,只是做個樣子而已。
「對了,你現在工作怎麼樣?」我聽說她在投顧公司上班,是個滿有名氣的基金經理人。
「勉勉強強,還過得去。」燕柔停止了嬉鬧。
我見到她眉宇間鎖上一層淡愁。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後,燕柔開口了。「小芸,你期待這場婚禮嗎?」
這個問題我曾經自問自答了好幾次,始終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不過在燕柔面前沒必要明說。「我……當然很期待。」
「邱芷芸,你以為我今天才認識你嗎?」
燕柔的斥責使我有股空虛感。是啊,我是不期待這場婚禮,可是沒有這場婚禮的話我又能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燕柔又開口,語調是十足的溫柔。「算了,只要你覺得好就好了。」
她這句話不知道是安慰還是惋惜,正當我想回應時,聽到燕柔手機響起的聲音 。
「喂,好,我馬上過去。」燕柔切斷通話後連忙跟我道歉:「對不起喔,總經理要我馬上回公司開會,拜拜。」
「嗯,再見。」我向她揮揮手,目送她的背影出門。
獨自坐在房間裡的我開始思索燕柔的話。她說的一點都沒錯,結婚了誰能保證就不會離婚?如果我再三心二意,就算汪再深情,也會離我而去。
可是汪離我而去又怎麼樣?只不過是少了一雙可以倚靠的肩膀,遠不及丁予恆對我那若有似無的溫柔所帶來的傷害。
霎時間鼻頭一酸,眼淚又亟欲奪眶而出,汪也恰巧推門而入。
「準備好了嗎?」
我趕緊低頭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好了。」
當汪將他的手伸向我時,我給了他一個笑容,不過笑得相當辛苦。事已至此,已經容不得再期盼奇跡出現了。
我跟汪走出房間。這一次搭上的是禮車,耳畔響起的是一串又一串不停息的鞭炮聲。
每個人都在祝福我和汪的幸福呢,為什麼我卻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
「對不起,我跟家人說過不要太吵了,他們就是不聽。」汪似乎察覺我臉上的異樣了,他以為我是討厭鞭炮聲。
「沒關係。」除了這三個字外,我不知該作何反應,總不能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吧。
不久後汪的老家就出現在眼前,從前來迎接的人潮就知道汪的家的確是地方上的望族,再加上汪是家中的長子,才有這樣的排場。
既然如此,今天要更小心翼翼了,起碼不能讓汪丟臉。
偽裝幸福是我最近學來的專長,就讓我繼續偽裝下去吧。
***
正式進了汪家門後又是一連串繁文縟節,等到喜宴的鞭炮聲響起時,已經是晚上七點。
瞥了一眼親家席,那兒只有爸爸、靜子阿姨跟小穎。
丁予恆缺席了?
我左顧右盼尋找他的蹤影時,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在找什麼?」背後傳來汪的聲音。
「沒。」我回頭給汪一個微笑,順著他的指示坐在他身旁。
菜一道一道送上桌,無心動快的我偷偷用眼角餘光尋找丁予恆的身影。
「怎麼不吃呢?這是屏東最有名的師傅。」
汪體貼地為我夾菜,我只有回一聲謝謝。
「老哥,大嫂太害羞了,你要好好教她。」我聽到汪的妹妹在虧他,桌上的人接著哄堂大笑。
我繼續低頭。這群我只有見過幾次面的人在一夕之間成了我的家人,況且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這又讓我惦記起那個與我住在一起、名義上是我哥哥的丁予恆,究竟算不算我的家人?
到了新娘新郎敬酒的時間,汪牽著我的手起身,開始一桌一桌敬酒。
首先到了親家席,汪走到爸爸身旁向他說了聲謝謝。
「我的女兒……就拜託你了。」
爸爸的聲音硬咽,我聽了眼淚差點被逗出眼眶。再看一眼靜子阿姨,她的眼眶中也盈滿了淚水。
小穎倒是沒什麼情緒上的反應,只有小聲告訴我:「姊,哥剛才有來,然後放鞭炮的時候就不見了。」
原來是這樣。我向小穎點點頭。丁予恆不出現也好,不然若是在此刻見到他,我該微笑接受他的祝福?還是冷漠地擦身而過?
聽著賓客口中的祝福,雖然高興不起來,還是要勉強啜飲杯中的果汁,順便點頭道謝。
「新娘愛飲酒啦!」有些客人拿著紹興酒就要倒進我杯中,汪都替我擋了下來,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新郎疼某喔!你很幸福!」客人一下子台語一下子國語交雜她說著。
我心裡雖然明白是讚美,總在耳中卻像是諷刺。
「該去換衣服了。」汪輕聲提醒我。
我在伴娘的攙扶下回到房間,一件絢爛的晚禮服已經在那兒等著我。
換了衣服後接著就是送客,然後是奉茶,再來是我和汪的新婚之夜。
那時該怎麼面對汪呢?
「好了,可以出去了。」伴娘為我束好腰帶後告訴我。
再次走出門時聽到了歌聲,從聲音發源處看去,不知何時多了部伴唱機。
大概是餘興節目吧。我坐回汪身邊,沒有在意唱的人究竟是誰。
就在此時,突然聽到麥克風裡傳來下予恆的聲音。
「各位鄉親,我是新娘的哥哥,現在請新娘跟我合唱一首歌給大家助興。」
我瞪大眼睛,丁予恆到底在搞什麼鬼?
「小芸,不可以嗎?」丁予恆又問了一次,眾賓客發出熱烈的掌聲。
「大嫂,上去啦。」汪的妹妹催促我。
「汪……」其實我真的不想看到丁予恆,所以轉向汪求助。
「想唱就過去吧。」汪溫柔說道。
連汪都不站在我這邊了,我只好勉強起身走向丁予恆。他將另一支麥克風遞給了我。「這首歌就算我送給你的結婚賀禮。」
喇叭中傳出的熟悉旋律是「愫」。
接過麥克風,我彷彿回到高中歌唱比賽時的舞台上,將自己專心投入曲調中。
此時視線轉向丁予恆,卻吃驚地發現他眼中夾帶了款款深情。
屬於我唱的部介來了,我趕緊閉上眼睛裝作陶醉於歌詞中,直到女生部介唱完還不敢睜開。
「你給我的愛彷彿總是太多,你給我的情彷彿也是太過,因為過多的感情定沉 重的負荷,讓我不能拒絕又難以接受……」(詞:王振敬)
丁予恆的歌藝聽來似乎比高中時進步了,換一種說法是他的感情放得比高中時重了。
我睜開眼睛面對他,間奏時,讀懂了他眼胖深處的情意。
他這次很認真!
可是我又能怎麼做?這只不過是一首合唱曲呀,唱完後我又必須回到汪身旁。
主旋律在耳畔響起的瞬間,我的淚腺被觸動了,卻強逼自己保持微笑,強忍著不讓眼淚滑落雙頰。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才能顯得情深意厚,所以你說我忽冷忽熱難以捉摸。兩情若已是天長地久,你我何必朝朝暮暮?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詞:王振敬)
第二次唱到這部分時我哽咽了,連忙將麥克風關上,不敢讓汪聽見。
「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丁予恆也把這段歌詞轉化成對白,反覆問了好幾次。
這個時候地想要我怎麼回答?喜宴都快結束了!
就在猶豫不決時,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中,丁予恆立刻接著說:「謝謝大家!」
眾人又響起熱烈的掌聲,我知道一切已經到了終點。
「你的表情比高中時進步了。」除了讚美外,我不曉得該向他說什麼。
「你的也一樣。」
我聽到這句話後心中陡地升起一股莫名恐懼。難道丁予恆看穿我的心思了?我連忙逃難似的逃向汪的身邊,緊緊地挽著他的臂膀。
幸好汪沒問我為什麼顫抖,只有將我挽得更緊了。
***
送完客後是奉茶的義式,我捧著一杯熱茶給汪的親友品嚐,接受他們的祝福。
或許是剛才的心悸還沒平復的緣故,我一直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人。
「這個新娘很害羞喔。」
不知是誰說完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我只有繼續低著頭。
送上手中最後一杯茶,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還有靜子阿姨的呼聲。「小恆!等一下!」
「小芸。」
熟悉的呼喚傳入耳際,我抬頭望向門口,站在眼前的是丁予恆。
到底怎麼了?
「哥,你來得太晚了,新娘茶已經送完了。」在這麼多長輩面前,我只能故作輕鬆。
「我不是來喝新娘茶的,只是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說。」丁予恆以我從未聽過的認真口氣說道。
此刻靜子阿姨也到了門口,她無力地喊著:「小恆!你不可以……」
「我很喜歡你。」
丁予恆說出這句話,讓我頓時楞住了。
他說的是真是假?
「因為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所以請你跟我回去。」丁予恆加重語氣說道。
我望向他的眼睜,曉得這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心話。
我該怎麼回答才對?
「又是餘興節目嗎?」汪走到我的身邊向丁予恆問道。
我瞅了他一眼,看得出他在壓抑內心的忿怒。
「小芸,你怎麼說?」丁予恆沒有理會他,深情的眼眸始終盯著我。
他太過分了,居然到了最後才願意表白!現在我的思緒混亂成一團,根本沒辦法思考。
「大哥,你的演技真好,我真的被你嚇到了。」
汪試圖轉圜,丁予恆卻再度說道:「小芸,我在等你的回答。」
汪和丁予恆都看著我,被他們注視的時間雖然只有幾秒鐘,但對我來說似乎有幾個世紀之久。
終於,我決定順從最初的想法,將結婚戒指脫下遞給了汪。
「開玩笑的吧?」汪雖然還在笑,可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在顫抖。
「對不起。」我只能向他道歉了。
「芸,快跟我說你是開玩笑的。」
汪的口氣還是一樣溫柔,不過我聽得出隱藏在其中的怒意。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再三道歉後伸手向丁予恆,讓他握住我的手。
「那A按呢?」廳裡的賓客開始議論紛紛了,汪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可怕。
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我跟著丁予恆準備離開。
汪將我拉住。「等一下,你們不是兄妹嗎?」他的瞳眸閃爍無比的疑惑。
我點點頭後告訴汪真相。「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汪聽了這句話後就放開了手。
和丁予恆離開的時候,我聽到靜子阿姨在拚命道歉,但我們依舊沒有停下腳步,逕自走向火車站。
「我們闖的禍可真大。」
丁予恆笑著說,讓我想在他微笑的臉龐上揍一拳。
「還不都是你害的,都是你、都是你……」愈想愈傷心的我不由自主悲從中來,投向他的懷中將這些年來的委屈淚水全數宣洩在他衣服上。
他沒有反駁,只是一直溫柔地摸著我的頭髮,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就留給明天去傷腦筋吧,此刻我需要這樣的溫柔,更希望不只是今夜,往後的每一天都能享受到這樣的溫柔。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1-10-15 18:57:29
尾聲
--------------------------------------------------------------------------------
幾天後,我跟丁予恆決定到法院公證結婚,預定的時間是早上十點鐘。請帖印得不多,我寄了一張給燕柔,另一張則寄給了汪。
「你在期待他的原諒嗎?」丁予恆問我。畢竟行完婚禮後才悔婚的新娘不多, 何況他們家是望族,實在丟不起這種臉。
不顧一切豁出去的我怎敢祈求他的原諒?
「只是禮貌上通知他一聲。」我笑著回答,心裡依舊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婚禮的當天,陪著我走進法院的除了丁予恆外,只有爸爸、靜子阿姨和小穎,是一場寂寞的婚禮。
不需要繁文縟節,不需要太多人的祝福,當他簽完名後,我跟著在結婚證書的一角簽下自己的姓名,儀式就結束了。
「他們都沒有來。」我對丁予恆說,難掩心中的失望與無奈。
「大概在上班吧。」丁予恆溫柔地摟著我的肩膀,順勢低頭吻了一下我的臉頰 。
「好耶!」一直保持沉默的小穎終於開口了。為了參加這場婚禮,他蹺掉一整個早上的課。
現在十八歲的他哪一天也會站在這個地方接受我的祝福呢?或許只要一眨眼的工夫……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入耳際,朝騷動的方向一看,見到跑得氣喘吁吁的燕柔。
「抱歉,我來晚了!」
「燕柔!」我緊緊擁抱她,眼淚差點墜出眼眶。
「喂,你抱錯人了。」燕柔嘟著嘴把我推開,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盒子,裡面裝著一雙對表。「原本想包紅包的,不過我覺得送錢太俗氣,就買手錶送你們嘍。」
表面上刻著「不在乎曾經擁有,只在乎天長地久」,看來是燕柔找人特別設計的。
「謝謝。」丁予恆收下了這個禮物,馬上把男表戴在自己手腕上,並且為我戴上女表。
我緊握住手腕,上面有燕柔溫暖的友情和丁予恆掌心傳來的溫柔觸感,暖烘烘的感覺讓人捨不得放手。
「還有,我今天是來跟新娘討債的。」
燕柔對我比出一個勝利手勢,我馬上明白她的意思,拿起自己的皮包,從裡面抽出兩枚十元銅板拋給她。
燕柔動作流暢地接住。「賭金二十塊,確實收到。」她補充說明。
「什麼賭金?」丁予恆附在我耳畔小聲問道。
我還他一個神秘的微笑,不打算跟他明說。
年少輕狂的賭注呵,沒想到我真的輸了,不過輸得心甘情願。
「對了,你也要加油。」想到燕柔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就忍不住提醒她。
「你很驕傲喔,自己有了老公就虧我。」燕柔一邊微笑一邊拍我的頭。
我曉得身為基金經理人的她注意瞬息萬變的股市就不夠時間了,哪有空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好了,我要回去看盤啦,祝你們新婚快樂!」燕柔揮揮手後,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背影瞬間消失在眼前。
「該回去了。」靜子阿姨走到身邊提醒我和丁予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失落。
「嗯……媽。」我叫得自然,因為現在我和靜子阿姨是婆媳關係啦,沒什麼叫不出口的道理。
這下子換靜子阿姨熱淚盈眶了,她不停地用面紙擦拭脆弱的淚水。
大概是看我採取行動的緣故,丁予恆也馬上湊近爸爸喚了聲「爸」。結果最後在這場婚禮上哭的人是新娘的父親跟新郎的母親,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糟糕了!」就在此時,小穎突然大喊一聲:「慘了慘了,我怎麼沒想到…… 」
「今天教授要點名嗎?」我和丁予恆異口同聲地問道,然後相視而笑。
「不是啦,我應該叫哥『姊夫』,還是叫姊『大嫂』?」
「你高興就好。」這麼複雜的問題實在太難回答了,我和丁予恆都決定讓小穎自己想。
「嗚,你們不能這樣啦!」小穎拚命抗議。
該是離開法院的時候了,丁予恆挽著我的手轉身,才發現不遠處佇立一個熟悉的身影。
「汪?」我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真的來了。
汪帶著一束香水百合緩緩走近我。
「我是個沒有風度的人,所以今天只打算送新娘禮物。」他只有瞥了丁予恆一眼,就將花遞到我手上。「祝你們百年好合。」
忍了許久的淚水在此刻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沒關係,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我頻頻拭淚。汪居然來祝福我,真是難為了他。
「咳,我要澄清一點,這回我是輸在起跑點,所以心服口服。」汪聳聳肩膀。
是我一開始沒跟他明說我跟丁予恆之間的關係,才會讓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對不起。」我發自內心誠摯的道歉。
「下一次交女朋友前記得提醒我,先問她有沒有什麼青梅竹馬的玩伴,還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汪像是自憐又像是諷刺,然而即使聽來難受,也是我咎由自取。「對不起。」我再度道歉。
「除了『對不起』三個字外,你不會說別的話嗎?」汪抗議似的用手摀住雙耳,臉上帶著俏皮的笑容。
「對不起。」除了道歉外我不知該說什麼。
「我要回去了,有空再一起吃個飯吧。」汪一面揮揮手,一面定下了邀約。
含笑目送汪離開後,丁予恆又摟著我的肩膀。我很感謝他剛才不發一言的體貼,情不自禁撲向他的懷裡將快樂的淚水宣洩出來。
有雙大手溫柔地拍拍我的肩膀,是爸爸。「別哭了,你臉上的妝都花掉了。」
我點點頭。這樣一來爸爸應該也能放心了。
挽著丁予恆的手走出法院時,抬頭望向天空,是個風和日麗的大睛天呢。
不久後,我的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就會填上「丁予恆」三個字,我和「哥哥」丁予恆之間的曖昧關係終告確定。如果有人再問我和他是什麼關係時,我終於可以很 肯定地回答——
「我們是夫妻。」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